《花间酒》 -水星重力 伪纯爱,真无奈,一个普通心境的人升级打怪战胜自我的故事。 慢节奏裹脚布,适合睡前看(无聊得能睡着) 我不喜欢男主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蒋溪,胡迭 ┃ 配角:白青、李三斤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立意:希望我们都能快乐 糖葫芦 皓月如同水泻,洒下薄薄水晶帘,金陵桂瓣飞舞,花酒香弥漫满城。 万千明灯皎如白日,高楼红袖,烟柳画桥,莺燕纷纷。 秋夜美景如梦,正是花天酒地的好时节。蒋溪好不容易盼到老爹出远门,趁小厮一个不注意,转身就翻墙而出没了踪影。 憋闷已久的半大少年如同脱缰的野马,嘴里叼着随手掐断的嫩柳叶儿,欢脱地一步三跳,金色的发带随着动作左右摇摆,跳跃在灯烛辉煌的夜风中。 逃出府邸,走个几百米转个弯儿就到了繁华之地,蒋家做为城中首富,深谙闹中取静的巧妙和连城之价。 哟!蒋小少爷,好久不见,做什么去了? 蒋溪做为赵四糖葫芦小摊的忠实爱好者,逃出升天第一站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解馋。 蒋溪深深叹了口气,皱着眉苦大仇深道:四伯伯,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被我爹关在家里死命读书,每天睁眼就是读书,闭眼还是读书,还好他出门了,要不我要憋死啦! 赵四搓了搓手,露出一口大白牙,递过去一串糖葫芦:山楂里面夹了核桃,少爷快多吃两串补补脑! 蒋溪伸长了舌头,小狗般兴奋地接了过去,也不顾身上的云锦金袍,一屁股坐在小摊旁的木凳上,窝成小团就着灯火通明的熙熙攘攘,无忧无虑地大快朵颐起来。 临着的小贩无不侧目,笑吟吟地跟他搭着话。 少爷,好久不见,吃不吃蟹黄包呀? 少爷瘦了呢,快来我这吃点淆肉补补! 少爷!新出炉的烤鸭,送你个鸭腿呀! 蒋溪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嘻嘻哈哈地应和着,晚风轻轻清凉舒爽,尘世喧嚣热闹喜气洋洋,蒋溪只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什么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的,只有吃喝玩乐才是人间大道。 蒋溪之父蒋百万虽贵为巨贾,却极其亲民和善,不仅施舍民粥和扶危济贫,还出资私塾,深得民心。爱屋及乌,民心连带着对他儿子也是爱护有加,蒋小公子又为人热心随和,甚为讨喜。 包裹了糖衣的山楂酸甜开胃,内里的核桃仁脂浓香脆,简直是太好吃了!再来一串!蒋溪开心地赞叹道,欢快地站了起来,打算再挑串儿。 糖葫芦摊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位白衣少年,哎,这位小少爷,来一串儿?赵四笑问道。 白衣少年只是怔怔地看着如红宝石般晶莹、灿烂如火树的糖葫芦架,不置可否。 蒋溪:咦?你撒癔症啦?小手随之捅了下少年的腰。 少年漠然转身过来,疑惑地看着蒋溪。 呀!你可真好看!此间天上宫阙,疑是仙人降凡。 只见白衣少年肤白似玉,剪水般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苍渺星河,眼尾上扬,有着说不出的凌厉,眉锋却是柔和,平添了几分妩媚。眉间一点红,仔细看似是小巧的花朵形状。 书到用时方恨少,蒋溪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形容少年美貌的诗词,只得反复道:你可真是太好看啦! 一旁的赵四也跟着附和,就是,这小少爷眼生,第一次见,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生成这般模样,这要是女子,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啊! 赵四长得平平无奇,鼻子是鼻子,脸是脸,可是放在一起就很像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两厢对比下,愈发显得少年如若谪仙临世。 蒋溪拔了一串蜜枣的糖葫芦,不满地嚷嚷道:现在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呀! 呐!请你吃!说着便将糖葫芦递给了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不知是害羞还是发呆,又继而怔怔地望着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不说话。 哎,我说你怎么总撒癔症呀,来快吃,可好吃啦!蒋溪一向是自来熟的,说着便将糖葫芦送入少年口中。 凉凉的,甜甜的,还带着一点点油脂的芳香和果香。少年眼睛登时一亮,紧绷的嘴角逐渐有了弧度。 我就说好吃吧,快拿过去吃!蒋溪抓住少年的手,把糖葫芦塞进他手中,飞过去一个欢快的眼神,脆声道:你自己拿着吃罢! 你怎么呆呆的呀,还不说话,要不要跟我去玩儿呀? 你自己出来的吗?没人跟着你吗,这么好看怎么能自己出门? 不过也是,现在是太平盛世,金陵安全的很呐! 我要去找我朋友玩了,你要是不跟我一起去的话,就随便吃吃,结账的时候报我名字就行了,我叫蒋溪,大家都认识我! 蒋溪如倒豆般自问自答了一通,少年极慢地咀嚼着糖葫芦,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手舞足蹈地自说自话。 赵四噗嗤一笑:我的爷哎,你这噼里啪啦的也没给人家一个说话的空儿啊! 蒋溪嘻嘻一笑,龇着一口小芝麻牙,酒窝里蓄满了甜蜜的快乐,挥了挥手:四伯伯,我接着玩去了,他要吃多少就给他多少,算我账上罢! 赵四笑着道:好勒!少爷慢走! 蒋溪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朝少年喊道:小美人,我先走喽,有缘再见! 依旧尚未等少年回复,便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丝竹管弦之音,还有听不清的各色小调,氤氲在灿若烟花的声色犬马中,谱曲出醉心脾的人间烟火调。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蒋溪踢踏着小步,嘴里哼唧着小调,心想若是所有诗词都能谱成曲儿,自己读书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通往百花阁的路上 ,时不时有小商小贩跟他打招呼,蒋溪甘之如饴地全盘尽收,热情地一一回应,架势十足,充分享受众星捧月之感。 虚面荣耀得完了,行至画桥,脚步一顿,灵光一闪,突觉后悔。这么高调地进百花阁,岂不是要人尽皆知了?人尽皆知倒还好说,本就是偷跑,传到老爹那里免不了要一顿家法伺候,何苦呐! 得,这回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还砸得十分的稳准狠! 蒋溪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泄愤般地扭了扭,四处张望,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里鬼混了。 只见画桥那一头,露出一个悉悉簌簌的小脑袋,躲躲闪闪地伸长脖子望他这边瞧着。 蒋溪乍觉有点眼熟,遂踱了几步,同样抻着脖子瞧了回去。 一袭白衣,远看之,如芝兰玉树,身量不似成年人,但已经长出了宽肩窄腰的骨骼,白衣随风摇曳,仙气飘飘。 呵!这不是小美人嘛! 蒋溪登时来了劲儿,之前短暂的愤懑眨眼间变烟消云散,心无旁骛的地飞奔了过去。 白衣少年只见桥那边狂奔而来一个俊俏的登徒子,笑靥如花,张牙舞爪,飘曳的衣摆在星光烛火的映照下金灿灿地,泛着流星般的光芒。 莫名像块移动的金条。 哎呀!小美人!你来找我玩吗?眨眼间,活着的金条已经来到眼前,一脸期待,稍加雀跃,几分痴意,亮晶晶的眸子眨呀眨,终于耐下心来等他回复。 白衣少年颇为拘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蒋溪,似是酝酿了许久,才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谢谢你请我吃那个红红的。说罢,用力抓紧了衣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蒋溪被他这副懵懂中带着几分紧张又萌态毕现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他哈哈笑着,直接兜住了少年的肩膀,蒋溪比少年稍矮几分,踮起脚来堪堪能够得着。 他就这么掂着脚,十分自来熟地跟人家亲亲热热道:小美人啊,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含羞带怯的样子像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跟哥哥说说! 少年被他的热络一惊,僵住了身体,缓了一会儿才小声嗫嚅道:我,我叫胡迭。 什么?蝴蝶?你莫不是真是小姑娘吧?来,让哥哥摸摸。蒋溪嬉笑着,说着就要上手摸人家的胸口。 少年这回更惊了,下意识地躲闪,左右脚轻巧巧地前后滑步,旋身转了一个小圈儿,瞬间逃离了蒋溪的魔爪,倚着桥栏,一脸惊慌。 哎!你躲什么躲,我还能吃了你嘛?来来来,不逗你了,小蝶蝶,跟哥哥我一起玩去!说罢,又厚着堪比几堵墙的脸皮,张牙舞爪地又贴了上来,这回他没有踮着脚再去够人家肩膀,而是直接拉住了少年的手,欢快地跑了起来。 快跑、快跑,后面有大狗追我们呐!蒋溪装作很慌乱焦急的样子,带着白衣少年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闹市,四六不着调又活蹦乱跳的,活脱脱一副市井混混样。 然而市井混混是穿不起云锦金袍的,一两布堪比一两金,天潢贵胄都未必能有如此行头傍身。 市井混混也是吃不起金陵最附庸风雅、最具格调的麒麟轩的。蒋溪拽着胡迭一路小跑,在一栋三层木雕建筑的小楼前停了下来。 小楼雕栏玉砌,四周挂着几个琉璃灯转来转去,增添了几分梦幻感,步入门庭,映入眼帘的是缩小版的高山流水,内有靡靡之音环绕,轻轻泉响叮咛,还有淡淡榅桲香沁人心脾。 唔,今日点的是榅桲香?蒋溪吸了吸鼻子,孰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走入门厅,随口问道。 门口迎来送往的小二一脸堆笑,热络地回道:可不是嘛,什么都瞒不住蒋少爷。少爷您这段时间怎么没来啊,店里又添了几道新菜呢! 蒋溪:哦?那我今天可要试试!还是玄武厅吧。 小二弯腰,十二分殷勤地引着路:得嘞!少爷今天大驾光临,小店当即蓬荜生辉,这么久不见,小的都想您嘞! 蒋溪皮笑肉不笑,攥紧了手中的手,不咸不淡道:就你会说话,好酒好菜抓紧吩咐下去罢! 到了玄武厅,蒋溪才放开了胡迭的手,两人的手均出了汗,黏黏的。到了人少的地方,蒋少爷的脸皮竟然也随之以奇异的姿态变薄了,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胡迭,不好意思的道:那个,胡兄弟,我多少有点唐突了,不知道为何一见你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逾矩之处还请见谅。 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眸瞧了瞧胡迭的神情,见对方并无急色,方才继续把话说了下去:种种唐突,就让我以酒赔罪吧。既然已经来到这了,不如我们畅饮一杯如何? 文邹邹的,连蒋溪自己都牙根泛酸。 胡迭倒是没有之前局促,环视了下四周,最后淡淡地点了点头。 玄武厅在麒麟轩的二楼,客桌依窗而立,月光解风情,大方洒下,与琉璃灯光融合得平分秋色,渐渐朦胧了二人的倒映。 麒麟轩紧邻秦淮河,江上琵琶声慢悠悠,袅袅传来,飘飘荡荡随风盈盈入耳。 蒋溪给胡迭倒了杯茶,轻轻地推到他面前。胡兄,请喝茶。 胡迭静静地坐着,又恢复成撒癔症模式,怔怔地看着茶杯里倒映的五彩月亮。 蒋溪也不觉无趣,品着茶,敲着扇,有滋有味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小曲儿,乐得其所。 小二手脚麻利,须臾间即端上来一盘青菜,神秘兮兮道:少爷,这凉拌菜可了不得,一盘值二十两黄金呐! 蒋溪抬眼乜他,漫不经心道:不要因为本少爷有钱你就唬我,什么菜这么值钱,难不成吃了能飞升成仙? 小二一脸媚笑,伸出大拇指,俯下身来嘀咕道:要不就说少爷是见多识广的富贵人呢,这菜吃了还真能飞仙。这可是李道士费尽千辛万苦才采来的梦成草啊! 此言一出,老神在在般入定的胡迭和不屑一顾的蒋溪登时来了精神,异首同抬地盯着小二手上的那道菜。 大陈年间,国力昌盛,陈度宗在享尽繁华的同时也日渐心生忧怖,广罗天下奇士修仙问道,以求长生不死。 然而入世不修仙,修仙不问俗世,乃是亘古的约定俗成,因此皇帝所能招揽到的大多都是野修,也就是无门无派或者野鸡门派的修士,真正的仙门世家就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般,只听过没见过。 而越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越有人想要拼命触及一二,矢志不渝。 民间的传说五花八门,仙家吃的仙草,喝的露水,隔三差五就被疯传一番,真真假假无从考证,其中梦成草就是最近被炒作火热的仙草,据说凡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修士吃了可以功力猛增,助力飞升。 小二一见成功吸引了二人的注意,他就更来了精神,带着一脸骄傲夸夸其谈道:不是我吹啊,全金陵也只有在麒麟轩才能吃到正宗的梦成草,李修士可是守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在这紫金山巅采成。少爷你猜怎么着,还有小蛇去采呢,结果被李道士下了雄黄咒,拿了下来。这小蛇可是赔了仙草又折了自己啊,少爷你说是不是! 蒋溪听着只觉好玩,求仙问道之类的他也不陌生,老爹在府里也请了个老道,平时他也跟着学些拳脚功夫和入门野符,全当强身健体打流氓玩儿,因此听闻小二之言,也毫不觉惊奇,颇为淡定。 而一直淡定如水、面无波澜的胡迭却是嗖地站了起来,直愣愣地像个傻柱子。 傻柱子焦急地问道:这位大人,那个小蛇现在在哪? 这还是蒋溪听到胡迭进门后说的第二句话,他一向是个抓不住重点的,听不出人家语气里的急迫,反而是又登徒子般上下打量着人家,心想这小蝴蝶人美声也甜,真真是个小可人儿呐。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会有人看,自己治愈自己吧 可爱 这声大人喊得这小二简直是欣喜若狂,一向都是他喊别人大人的份儿,今儿可算碰到一根傻柱子,反过来喊。 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好在小二在麒麟轩迎来送往、见识到的形形色色如过江之鲫,早就练就了定力了得的谄媚能力,只当这个小公子抽羊角风不知所云。 小二随之换上一副惊恐的面容,忙摆手道:哎呀这位小公子,您可折煞我了,我就是个店小二,哪是什么大人呐!您可别这么说了啊! 恋耽美 -水星重力(2) 蒋溪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又驴唇不对马嘴的,偷偷把脸藏在扇子后面哧哧地笑。 站起来的那根傻柱子却急了,倏地拽住了小二的手,用力握紧,认真道:那小二大人,能不能请您告诉我那个小蛇在哪里,求您了! 这麒麟轩的小二是极会见人下菜碟的,出了门在金陵城也是可以堪堪狐假虎威的,于一些风月场所也是呼风唤雨的主儿,阅过的姑娘无数,而对他执手相看泪眼的男人,胡迭却是头一个。 只见小二那双不大的三角眼登时露出几分慌张,可能是被攥疼的也可能是尴尬,面饼一样的大脸上开始有汗水缓缓流下,他勉强陪着笑,结结巴巴道:这,这大概还在李道士那吧,小的也没亲眼见过啊,只是听说啊,听说。 哎哎哎,干什么呢这是,怎么动手动脚的,快撒开!蒋溪看不下去了,同样嗖地站起,用折扇轻轻敲打了下二人紧握的手,而后又觉得折扇敲打没效果,于是直接上爪去抓,用力掰扯。 胡迭虽看起来是个弱柳扶风般清秀的小公子,却没想到手劲儿竟然堪比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蒋溪倏然去掰,竟如蚍蜉撼树般,未起到分毫效果。 蒋溪惊疑,不觉道:胡兄? 胡迭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放开了手,白玉般的脸颊上即刻浮现一抹明显的红晕,连带耳朵都红透了。 他讪讪地垂眸,用几乎可闻的声音道:对不起。 小二肥肥的手得到了解放,还未待松口气,便瞧见自己的手竟被攥得姹紫嫣红,还泛着青紫色的淤痕。 小二简直无语了,讪讪道:公子好大的手劲儿 蒋溪闻之屈尊降贵般扫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本只是不满他摸过的美人手去拽猪蹄,再一看这猪蹄子的惨状,才终于感受到这小美人内心的急迫。 可是小美人为什么要去找一条小蛇呢?莫非是有什么渊源? 蒋溪为人随和易相处,不论阶层,跟谁都能达成一片。可就是有一个极大的缺点,那就是看人只看脸。 美人如水,做什么都是香喷喷的;丑人如泥,做什么都臭哄哄的。 他对丑人的定义也很简单,不能三角眼大饼脸还不能圆滚滚的。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对麒麟轩小二的态度如此不咸不淡,这小二完美地长在了他的审丑点上。 蒋溪刚想礼节性地安慰下小二,就听胡迭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没有动脚。 蒋溪一怔,继而反应了过来,强忍着内心的笑意,一本正经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不是要找小蛇吗?我带你去找李道士问问罢。 垂头丧气的胡迭登时抬起了头,眨巴着的桃花眼放着光,满心的期待感肉眼可见地流淌了出来。 跟我走吧。蒋溪又熟捻地去抓胡迭的手,强行十指交叉,霸气十足地迈着脚步拽着人翩然离去。 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小二:仙草给我留着罢。 小二被这二人的一番操作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嘴多舌了,只得忍者手痛,故做热情附和道:好的少爷,您慢走,明儿可得早点儿来啊! 蒋溪其实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有点莫名其妙,明明偷溜出来是为了花天酒地的,却神乎其神地捡了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美人,又大包大揽毛遂自荐地要陪他去找蛇。 蒋溪动用平生所学绞尽脑汁地总结了下,所谓色令智昏如是也。 李道士全名李可爱,一个八竿子都跟修道没有半点瓜葛的名字。虽名可爱,却是长得十分不可爱,远看如竹竿,近看如螳螂,长条脸长鼻子长眼睛,面色枯槁,形容灰败,整个五官组合端详起来,竟是莫名让人觉得窄。 许是相由心生,心定人路,李道士的修道之路也走得极为狭窄。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通过符咒入道修仙,也从不入门派,也不博学白家,只是潜心钻研己道,遗世而孤立。唯一不遗世的事是,此人对于铜臭有着异常的执着。 稍微有些心气儿的修士,哪怕再野鸡也不愿自降身价靠接活儿或者倒卖野物谋生,简单粉饰一下自身就可以入达官贵人之家,当一名护家修士,在地位颇高的同时又能衣食无虞地修道,岂不美哉。 而李可爱对此却嗤之以鼻,他坚定地打着自食其力的旗号,大张旗鼓地靠采灵芝、摘仙草、补老虎、猎狗熊、驱小鬼等各种方式,疯狂地敛着财。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符香铜臭,这是他修道人生的矢志追求,哪怕他日后飞升也不会有变,他是一个从一而终的人。 这个野鸡派修道界的清流,定义自身有着从一而终优良品质的可爱修士,却住在并不清新又不专一的地方。 他住在衣香鬓影、百花缭绕的金陵第一香粉之地百花阁。 蒋溪没想到自己兜兜绕绕 ,还是来到了最开始想来的地方,他故作为难并理直气壮地想,这也是没办法啊,也是为了助人为乐才舍身弃己,老爹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 这个小美人可不能让他轻易消失,得找个什么方式能随时联络到他,好让老爹在对他施家法之前能为他作证。 二人从麒麟轩出来,绕几个小路再穿过画桥就到了百花阁。蒋溪本想找个摊位买个面具戴上,转念一想未免过于欲盖弥彰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进去来得道貌岸然。 于是蒋小公子右手牵着一个神仙般的男子,左手以扇遮脸,用一种奇异的螃蟹横行的诡谲步伐,堂堂正正地摇摆进百花阁的大门。 然而这个扇子遮得可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一身云锦金袍刚入门就吸引了无数莺莺燕燕的目光。 哎呀,蒋小公子,好久不见啊!阅人无数的老鸨红姨慧眼识珠,扯着大嗓门子无情又无辜地直接拆穿了他,肉墩一样的身体蹒跚着朝他扑过来。 蒋溪好歹也是练过的,轻飘飘一个转身就躲过了红姨山呼海啸般的攻击,金袍在旋转中光芒万分,飘飘然地很是吸睛。 饶是这样,他也没松开紧握着胡迭的手,连带着胡迭也跟着他莫名地转了一圈。 哎呀红姨,男女授受不亲,莫要乱来!蒋溪用扇子轻轻抵着红姨的胸口,笑着道。 红姨油光满面抹了三层香粉的脸的表情登时有点狰狞又有点儿哭笑不得,心想这阁里的花酒你还少吃了,今儿这是抽哪门子的邪风。旋即又瞧见蒋少身边超凡脱俗的妙人,即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应了过来。 是是是!我们蒋少啊 ,是再克己复礼不过的了!红姨堆着满脸笑谄媚道,笑得牙花纷飞:那少爷是要听曲儿还是吃饭? 蒋溪见红姨深得他意,莫名地骄傲了几分,眨着眼,示意胡迭,表示纯粹为了帮忙才来这销金之地,自身纯洁如莲花。 胡迭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虽觉四周目光都在打量着自己,也顾不得害羞了,鼓起勇气柔声道:怎么了,眼睛不舒服么? 蒋溪简直嘴角抽搐,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红姨察言观色能力当属鹤立鸡群,以帕子捂着嘴角偷偷笑了笑,立马接茬:这位小仙子好生关心蒋少啊,都别站着了,要不移步雅间儿先歇息片刻? 蒋溪摆了摆扇子,摇头道:不了,我来找李道士,他可在? 在的在的,这会儿应该正在吃饭呢。红姨略微有点失望,但还是笑呵呵回道。 蒋溪:他还住在牡丹域的牡丹厢? 正是正是,蒋少好记性呐,贵人就是贵人!红姨竖起大拇指,一脸真诚道。 蒋溪给了红姨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自作主张地牵着胡迭翩然转身,直接往楼上去。 百花阁共有八层,每一层都照花名分了不同的域,域又细分了厢,每厢又装潢不一、各具功能。有供客人巫山云雨的杜鹃域、琴棋书画的百合域、丝竹贯耳的蔷薇域,也有住得鱼龙混杂的牡丹域此地有非闹市不能读也的学子、也有借用宝地开脂粉首饰铺子的小贩、还有提供各色床间用物的小脸通黄的小老板,当然,还有凌云气节专一无他的人间可爱李修士。 杜鹃域就在百花阁的二层,二层是黄金商业地段,李修士的租金怕是少不了。因此,李修士的房门完全不用敲,大敞四开,生怕无客登门。 蒋溪吊儿郎当地和胡迭一起悠哉步入牡丹阁,门厅的部分还正常,绕过屏风后即刻傻了眼。 只见整个房屋以玫粉色为主调,墙皮、桌椅板凳、床、蚊帐等,所见之处所见之物皆为粉色。 李道士本人正身着粉色长袍坐在一张粉色餐桌前,美滋滋地用粉色的碗筷吃着一叠粉色的梅花糕。 蒋溪目及此景,深感自己一双漂亮的眼睛遭到了惨绝人寰的荼毒。 连一直默默无声的胡迭都在一旁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李道士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如水,似是对蒋溪的到来丝毫不惊讶。 他慢条斯理的将口中的梅花糕咽下,缓缓地起身,迈着蜗牛般的步伐,缓缓地向蒋溪靠近。 蒋溪只觉一只粉色的毛毛虫迎面扭来,鸡皮疙瘩登时起了一身。 这只毛毛虫挪了几步,却突然顿住,即刻转了方向,改成缓缓地向胡迭走去。 胡迭的手登时变得冰凉,蒋溪疑惑地转头看胡迭,发现这玉一样的人儿,正大滴大滴地流着汗。 他这是被李修士恶心到了?蒋溪暗自揣度。 不能让这恶心吧啦的粉色毛毛虫再恶心到小美人,蒋溪终于放开了胡迭的手,嗖地一下站在了胡迭的面前,为他抵挡了大面积的非礼勿视。 那个,李修士,多有打扰。今日登门有一事想打探,还劳烦您费神相助。蒋溪躬身作揖,客客气气道。 李修士缓缓地停住,又缓缓地捋了下胡子,缓缓道:蒋少爷实在太过客气,您能登门就是给李某天大的面子。 毛毛虫顿了顿,缓缓地举起食指和中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缓缓地送到了蒋溪的眼前。 蒋溪一时间略有不明:李修士,这是什么意思? 李修士九曲十八道弯儿嶙峋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二~千~两~黄~金。 被讹 什么?二千两黄金?我还没问什么呐!饶是富贵如蒋溪,这张口就来的两千两黄金也是骇得他虎躯一震。 非也非也,所谓盗亦有道,冥冥中自有天定,岂敢用金钱来衡量天命?涉及到铜臭,李道士的语速都不缓了,语速之急迫,声音之连贯,与刚开始判若二人。 蒋溪莫名其妙,不满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呐! 粉色毛毛虫嚯嚯一笑,捋着山羊胡,伸了伸手指,又恢复了蜗牛般的语速:跟老夫来。 蒋溪转身看了下胡迭,虽觉得李修士有些装神弄鬼,但也没其他的法子,见胡迭的脸色有所缓和,遂又自来熟地牵起他的手,牵着他跟李修士向床后走去。 李修士的床后留有一道不宽不窄的空间,粉色的灯笼散发出粉色的光芒,将整个角落渲染出几分难以言喻的丑陋感。 李道士先行入内,缓缓地拿出一个笼子。又嚯嚯一笑,将笼子递到了二人的眼前。 只见一只粉色的竹笼里,正昏睡着一条青色的小蛇,蛇头处有一条窄窄的白,这小东西正睡得香,悠闲得时不时吐几下信子。 蒋溪只觉得胡迭猛然间攥紧了他的手心。 李道士嚯嚯笑着,指着笼子捋胡道:你们是为了它而来吧? 蒋溪挑眉望向胡迭,只见胡迭直勾勾地盯着笼子里的小蛇,抿紧了嘴唇。 是的。胡迭倏然开口,语气坚定。 李道士又嚯嚯一笑,色迷迷的眼睛三百六十度从头到脚打量着胡迭,每打量一寸,蒋溪就愈发感觉手中传来的多一分的力和紧张感。 嚯嚯,这位小友初出茅庐还挺重情重义。李道士缓缓收起登徒子般的表情,转瞬间就换上一副义正严辞的肃然面容。 但你出入世,还不懂这世间生存的原理,所谓情是情,利是利。李道士又重新举起两根滑稽的手指,认真道:还是这个数,一分不能少。 胡迭不悦道:都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凭什么要你说了算? 李可爱睚眦必较的态度一丁点儿都不可爱,他充满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晃了晃他粉色的飘袖,缩回一根手指,嫣然道:就凭一点。 就凭我比你们道行深厚。 听到此处,蒋溪多多少少心里也有了几分清明,李可爱口中的道行绝非凡人认为的道行,修仙中人除了修士、还有妖魔。 他说的你们,大概是指胡迭和那条小蛇。如果小蛇是蛇精,那胡迭又是什么呢? 他之前又做了什么呢?他还攥着人家的手不撒开,还要摸人家胸口呢! 蒋溪不由地发了一身冷汗,但转瞬即冷静了下来。他毕竟也是堪堪徘徊在修道门槛外的人,住家老道施泽方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纵然他总偷懒耍滑不学无术,但在耳濡目染中也逐渐博闻广识,知这大千世界、九洲万物之广妙。 纸上得来终觉浅,知行合一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蒋溪并非等闲之辈,他生在富贵之家,自诩福泽深厚。自幼就待人宽厚、为人善良、总是付出比得到的多,天道若是有眼,他就当没什么可怕的。 胡迭顿了顿,冷漠道:我没什么黄金,但是我要带他走。 李道士莞尔:嚯嚯,这位小道友此言差矣,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你还未入道啊。 蒋溪闻之笑了笑,左手轻轻拍了下胡迭的肩膀,抽出右手,双手合十抱拳在胸前:李道士,所谓百年才修得同船渡,今日我们共处一室,也是百年修来的缘分。 嚯嚯,你看你看,这位蒋少爷就很入道。李道士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粉色的符条,当着二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拍在了笼子上。 而后又缓缓地举起三根手指,挑衅似地在蒋溪和胡迭眼前晃了晃。 这一举动彻底惹毛了胡迭,他猛地撒开了蒋溪的手,并将他往后一扔,疯也似地直接朝笼子上扑了过去。 李道士冷笑一声,嘴唇上下张合,念起咒语。那亮瞎人双眼的艳俗粉色笼子登时发出真正亮瞎人眼的强光,胡迭竟被这猝不及防袭来的光弹了出去,翩翩白衣飘逸,他如破碎的蝴蝶,重重地撞到了墙壁上,继而狠狠地摔在地上,登时七窍流血。 恋耽美 -水星重力(3) 蒋溪虽被甩到一旁,却也没躲过这亮瞎眼的恶俗光亮,下意识地以袖蒙眼。倾刻待光亮湮灭后再睁开眼,只见胡迭匍匐在地,表情痛苦,粉色的邪光映照出他的倒影,影影绰绰地像是某种动物。 李道士停止念咒,瞥了倒地的胡迭一眼,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嚯嚯,不自量力。随后边说边向胡迭缓缓移动,右手中又陡生一张粉色符条。 视觉频繁遭受粉色暴击,蒋溪觉得过了今日他再也不想直视粉色了。生理上的厌恶驱使他只想视觉躲闪,然而心理上却有一种强烈的念头猝然超越了生理上的桎梏,那就是那看到了那亟须营救嗷嗷待捕的胡迭。 李道士整个人当前散发着某种诡异的杀戮气息,他缓缓移动的节奏像是步步紧逼悬而未决的铡刀,一步一步走向胡迭,加剧着恐慌,凌迟着时间。 转瞬间,粉色符咒化为粉色的匕首,刀锋凌厉,杀气凛凛。 哎呀哎呀,李道士,且息怒啊,不就是钱的事儿吗,好说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蒋溪一个箭步冲到胡迭前,忙不迭对李道士道。 李道士满身的萧杀在听到钱的时候,就像是王八看到了绿豆,登时对了眼儿、上了心,当即审时度势做缴械投降状。他缓缓地将本就一条缝的双眼眯成一条喜悦的线,不笑不说话:嚯嚯,蒋少爷就是仁义,就是豪气! 说罢,直接举起了一个手掌:五千两,两个你带走。 蒋溪此刻只想直接给他一巴掌,说什么以符入道,这人简直就是以无耻入道。 刚想跟他据理力争,转念一想,貌似也没什么理。无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五千两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让老爹知道慢慢还就可以了。良辰美景大好风光,赖在这里多无趣,至于钱嘛,乃身外之物,救了两个人也蛮好。额,虽说这明显不是......人啊,但天地万物皆有灵,娘说要善待万物,那也就等同视之吧。 蒋溪决定不再跟这个乌烟瘴气花粉柳粉的嗜钱妖道再多费口舌,忙作揖道:可以。我带他们走,但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李道士能否接受我慢慢还? 李道士缓缓地走到大粉桌子旁,将粉不堪言的笼子放在桌上,不置可否。待思忖片刻后,缓缓捋胡幽幽道:可。我给你一个选择,可免了这几千两黄金,你需满足我一个条件,你看可好? 蒋溪想都不想就回:不仁不义不忠不涕之事,晚辈万万不会去做。 李道士又嚯嚯嚯地笑了起来,开心道:你不听听是什么条件? 蒋溪颔首,心想听听也不至于烂耳朵。 李道士:这个条件就是你需拜我为师。 蒋溪:!!!!!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不成这老粉毛毛虫想当他爹?这他娘的牺牲也太大了吧! 蒋溪相由心生,英俊的五官因不情愿而扭成了山路十八弯,他心想这都什么事儿,为了两个小妖精,把自己搭给了嗜钱老粉妖,丢面儿,简直太丢面儿!? 那个李道士,前辈,李爷儿,我给你钱,还不行么?蒋溪没法儿了,忙向毛毛虫驱尊降贵。 哦。你爹要是知道你为了救两只小动物,豪掷五千两黄金,会不会扒你一层皮?李道士拿起那双粉色筷子,又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粉嫩的梅花糕。 面目可憎,形容可佈。 你这老头儿,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哎,你这小孩儿,你才发现么!天命助我当你师,你怎么能逆天而为! 什么天命,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谓斗转星移,时移势易,可顺不可逆也! 蒋溪被这疯疯癫癫的老妖道叨咕得直头疼,心想要么就不管这两个小妖精了,但君子一言既出,多少有点驷马难追,此情此景,属实有些骑虎难下。 蒋公子,不不必为我做到如此。胡迭虚弱的声音传来,蒋溪慌忙转头,只见胡迭已经堪堪站了起来,嘴角还留着血,皎白的衣服上有滴滴殷红的血迹,像是鲜艳的杜鹃花开在了茫茫雪地上。 臭妖道,你罔顾天地自然之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胡子一根根的拔掉!胡迭怒道,他殷红的眼珠包含血样的仇恨,少年怒发冲天,字字有钢珠般的力道。 嚯嚯,李道士掳了一把胡子 ,无所谓状缓缓道:何为天地自然之道?一为缘法,二为物竞,三为天择。你因机缘巧合被点拨开化此为结缘,但你修为低微不堪一击此乃无竞,至于这第三,你若有能打败老夫那日,也才大抵可称为天择。 李道士老神在在地念叨着,眼神却是时不时瞥着二人,见蒋溪依旧神情犹疑,略有不满地叹了口气。 他倏地甩出他那那根还沾有梅花糕残渣的粉色筷子,那根筷子在空中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利刃,嗖的一声飞向胡迭,直取他心脏处。 蒋溪耳聪目明,惊呼道:胡迭,小心! 强弩之末的胡迭被这声惊叫骇得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躲闪,然而暗器的速度过□□疾,虽竭力闪躲,胡迭的左肩还是被刺了个对穿,登时血溅白衣。 老妖道的声音宛如从天边传来,飘逸又刺耳:嚯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我灭你如灭蝼蚁。 蒋溪忙扑到胡迭旁,胡迭痛苦的表情、愤怒的眼神、攥出血的拳头,密密麻麻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无耻妖道简直让人恨的牙痒痒,这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如何能为人师长? 蒋溪长这么大,从来跟人都是嘻嘻哈哈没有红过脸,这老道一层层的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简直厚颜至极,饶是随和如蒋溪,此时也被怒发冲了冠。 我若是不拜你为师,也不应了那五千两,还非要带这两个走,李道士要耐我何? 粉色毛毛虫听闻此言,不由一怔。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样仔细地打量着蒋溪,须臾之后,莞尔一笑。 嚯嚯,我一向以你仁义过人,但是锋芒不足,今日一看,竟是老夫眼拙了。 他蓦地站起,也没了之前老态龙钟的迟缓,几步来到了蒋溪和胡迭的面前。 胡迭苟延残喘着,连怕都不会了,只恶狠狠地盯着李道士,倒映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竟有魂飞魄散之相。 李道士从粉袍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扔给了蒋溪。不咸不淡道:此乃固本丹,无论什么伤,三十日之内必好。此物乃是紫金雪莲制成,一颗值万两金,你拿去给他疗伤罢。 蒋溪原本以为老妖道会恼羞成怒,连带自己一起收拾了。但没想到他这突然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登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妖道是玩的哪一出?要杀要剐一招下来岂不痛快?就在蒋溪死马当活马医地将药丸送入奄奄一息的胡迭口中后,才反应了过来。 之前的五千两加上药的一万两,这他娘的要一万五千百两黄金! 臭妖道又变着法儿的讹人! 就像是上了一艘刚要航行的贼船,一个不注意,被抓了个死死的,蒋溪简直没脾气了。 我家中有老师,不方便再拜师了! 嚯嚯,无妨。 我不学无术,纨绔子弟,只爱吃喝玩乐! 嚯嚯,无妨。 我天资蠢笨,一加一都不知道等于几! 嚯嚯,无妨。 我家虽富贾金陵,但你当我师傅我也不会给你钱花,更不会给你养老送终! 嚯嚯,无妨。 蒋溪: 我回去求我母亲,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我们用钱解决可好? 嚯嚯,不可。 简直无语凝噎。 门外百花阁中依旧衣衫鬓影,人声鼎沸,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而牡丹阁的小小一隅,却恍惚间冻结了时间,尽显荒唐之态。 顽石 是夜天高云清朗、狡狡明月照人间,繁华似锦的金陵城逐渐退去嘈杂,安静地倚着秦淮河悠然睡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本想出来潇洒一番,竟莫名奇妙救了两个小妖,还认了个老妖当师傅! 还有脸叫李可爱,不如直接叫李无耻! 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 一番你争我夺、软磨硬泡后,蒋溪在李道士的淫威下,终于败下阵来。左手拎着亮瞎眼的笼子,右手扶着虚脱的胡迭,从百花阁后门转了出来。 静谧的夜色与蒋溪吵闹的内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不是胡迭在一旁,蒋溪只想破口大骂。 服下固本丹的胡迭明显见好,呼吸由破风箱般的粗声逐渐转变成平稳的气息。 蒋溪无奈地瞥了胡迭一眼,月下虚弱的美人莫名平添了一丝高冷,人是真好看,我也真是色另智昏,色另智昏。 蒋公子,将我放下吧,你的恩情,我此生当牛做马也要报答。胡迭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弱弱道。 噗!蒋溪笑了出来,打趣道:哎,小蝴蝶,虽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妖,但肯定不是牛妖马妖吧,你还挺会用成语的,在哪学的呀? 胡迭讶异道:你都不怕的吗?都说凡人很怕妖精。 蒋溪嫣然一笑:哈哈,你看我像怕的样子吗?从小我娘就跟我说,这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是天生地养的。人有好人,妖也有好妖,大抵都是一样的。 再说,你们能被李道士那个不着调的伤成这样,怕是修行尚浅吧,你你是刚化人形? 胡迭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颤声道:那老妖道修为很高,寻常道士不会是我的对手。 哦?蒋溪惊道,我以为那老妖孽只是纸糊的老虎呢,没想到还有几分的本事。 随后心烦地摸了摸头:不过他绞尽脑汁的非要收我为徒,我也是不能理解。 胡迭顺着桥边的栏杆坐了下来,盘腿调整气息,蒋溪也随着坐下,稍作休息。 虽说他下手狠辣,但我在他身上闻不到任何恶气。胡迭淡淡道。 蒋溪不解:闻到?恶气? 胡迭:嗯。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带的气息,好人有善气,恶人身上有恶气,我可以闻到。 蒋溪凑到胡迭面前,吸着鼻子闻了闻,而后坏笑道:我只能闻到身上有花香,闻不到别的味道。你是什么妖啊? 胡迭顿了顿,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我是狐狸。 蒋溪笑道:难怪你这么好看,但是我没闻到狐臊哎。 胡迭:那是因为我吃了三生石旁的彼岸花,以草木入道,自然是草木的气息。 蒋溪:三生石?彼岸花?据我所知,那应该是生在冥府之路吧。你......怎会? 胡迭:我本是普通白狐,前世无意中为了救一个小孩儿受了重伤,尚有一口气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遁入了六道,又因机缘巧合吃到了彼岸花。最后黑白无常念我有好生之德,将我送了回来。慢慢的,我就有了灵识修行,最后化为了人。 蒋溪听完感叹道:所谓姻缘际会,大概就是如此吧。 胡迭颔首,面露感激:天命救我一次,我苦心修行也算是报答。蒋公子今日为救我委屈求全,我日后必将舍命为报。 蒋溪忙摆手道:哈哈,不必不必。你我相遇有这么一遭,全是缘分使然。既然你说那老妖道身上无恶气,想必他也不想害我,怕只是垂涎本公子的美色,想日日相见罢了。 蒋溪虽不似胡迭般精巧柔美,但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如鬼斧神工,丰神俊朗如画中人。说话时却是十分幽默,很接地气。 胡迭怔怔地看着他,未几淡淡地笑了。月下美人嫣然一笑,撩拨得人心房一颤。 如沐春风,蒋溪如此评价。 对了,这位蛇兄是什么来历? 它本是紫金山巅一普通小蛇,被一老道点化,才有了修为。 你们是一同修炼的伙伴? 胡迭点了点头道:嗯,修行之路何其辛苦,我和他也算是相依为命罢。 然而,他却为了吃差点丧命,还真是条贪吃蛇!蒋溪笑道,拍了拍笼子,笼子里的小蛇毫无反应,继续做着春秋大梦。 走吧,前面不远就是我的翠竹轩,我吟诗作画藏点小玩意的地方,平日里只有几个我的亲眷看管,我送你到那里养伤,伤好了再说。 这怎么使得?胡迭不好意思道,已经够麻烦蒋公子了。 蒋溪:怎么不使得,我好人做到底,以后你们都给我当牛做马好了。再说,要是我有什么事儿,你们还能给我做个证。 胡迭略有些迷茫,嗫嚅道:什么什么事儿? 蒋溪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状:要是老妖道以后逼我为娼什么的,你们可要为我正名啊! 胡迭: 走啦走啦,听我的,走。蒋溪不耐烦道,拿起笼子,拽着胡迭,朝翠竹轩走去。 翠竹轩闹中取静,四面环幽谧的竹海,哪怕城中锣鼓喧天,声音也丝毫传不进轩内。轩内曲觴流水、兰亭寄序,无一不有。 小厮王二正在门口昏昏欲睡,没想到自家少爷三更半夜登了门,忙清醒了过来,赶去服侍少爷。 少爷这怎么半夜送鸟笼过来哎,这位公子这是受伤了啊? 随口朝内里喊道:少爷来了! 一声喊出,门厅的荷花灯随着蒋溪的脚步逐一而亮,明亮温暖如白昼。小厮丫鬟鱼贯而出,围了上来。 蒋溪笑眯眯示意:休要叽叽喳喳,先将这位公子和笼子送到客房。我饿了,快给我准备些夜宵罢。 恋耽美 -水星重力(4) 本该风花雪月的良辰美景,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舍身救妖的荒诞戏码,连顿饱饭都没吃上,何苦来哉。 夜宵很快被呈上来,一碗热乎乎的蟹粉虾仔面囫囵吞下,正晚的无语凝噎也堪堪被熨帖抚平。 丫鬟紫烟前来奉茶漱口,并端上一小盘龙须酥,轻轻放下。轻声道:少爷,这是夫人遣人送来的龙须酥,她亲手做的。? 蒋溪以帕拭嘴:嗯?我娘?什么时候送来的? 紫烟低眉道:戌时。 蒋溪点了点头:哦。果然知儿莫过母,自己刚出门鬼混,娘就做好零食给他送到老巢来。 蒋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极度幸运的人,从小生活优渥,自由自在,虽说这几年父亲对他开始严加管教,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好。母亲更不用提,毕生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儿能够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思及此处,内心登时被一股暖流沁润,龙须酥入口即化,甜香不腻,一口清茶下去,消弭胸中一切垒块。 紫烟,让王二安排轿子,今晚我回府里睡。客房的人帮我照顾好,明天我再过来看他。 管他魑魅魍魉,先回家大睡一觉,明天再到娘的怀里撒几个欢儿,最惬意不过了。 蒋溪下轿后,低声示意了下守夜的小厮,轻车熟路地顺着边角门溜进了房间。也不洗漱,脱了衣服就准备就寝。。 此间少年,枕着曼妙月光、荧豆灯火、一夜好睡。 翌日,太阳高照,蒋溪才醒了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朝门外喊了声:欢喜,进来伺候。 推门进来一位跟蒋溪差不多大的少年,略微有点肉嘟嘟的小圆脸上镶嵌着浓眉大眼,表情却是一点都不欢喜。 他嘟囔着:少爷,昨天你又把我甩掉了,幸好夫人没有怪罪。 蒋溪嘻嘻哈哈地推搡着欢喜,打闹着玩儿。 溪儿,你醒啦。娘亲自给你做了如意糕,愿我儿日日如意。 今日的金陵天气极好,惠风和畅,远处的碧蓝天,银盘似的云,浪漫缱绻,皓色千里澄辉,晶莹无尘。 而娘就站在这样的阳光下,温暖地笑着,满眼爱意地站在门前,柔柔地望着蒋溪。明眸皓齿,美极了。 那样美好又平常的画面,蒋溪以为会频繁地出现在他的余生。直到后来出现斗转星移、天翻地覆的变迁,这个画面竟成为了他百年煎熬里的最渴望不可求,也是那长在心底深处的、最痛的倒刺。 娘,我都多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如意糕是给小孩儿吃的!蒋溪嘟囔道。 你多大,都是娘的儿。娘就喜欢吃如意糕,那娘是小孩儿吗?乔馨儿走了进来,摸了摸她蒋溪的头。 哈哈,娘是小孩儿,是爹的小孩儿!蒋溪嬉笑道。 乔馨儿刮了刮他的鼻子,嗔怒道: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呢,拿你爹娘打趣,哪有大人样儿啊! 蒋溪龇牙咧嘴坏笑,扑到乔馨儿怀里撒着欢,开心至极。 快去吃饭,吃完了,陪娘喂会儿鱼。 蒋溪挽着乔馨儿溜溜达达地穿越回廊,来到饭厅。午膳已经被端上了桌上,有他爱的松鼠桂鱼、龙井虾仁、时蔬鸡头米、糖醋排骨等几样菜。 乔馨儿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蒋溪碗中,忍不住唠叨:你看看你,又睡到中午才吃饭,这么没规律的。 蒋溪充耳不闻,转移话题边吃边问道:爹这次出门什么时候回来? 乔馨儿:不好说,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再好的车马估计也要个把月左右了。哎,你爹啊不知足,我都说了不要再拼了,家底足够用了,他啊就是闲不住。 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蒋溪的额头,嗔怒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日后若是送你去朝廷为官,说不上要多少银子打点呢,你若是争气,他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啊。 蒋溪大快朵颐着,一脸的没心没肺样:我又不想当官,有什么趣儿,还不如跟施泽方修仙问道来得自在。娘,你不是想我长命百岁么,当官的都短寿啊! 乔馨儿哭笑不得道:没大没小的,施泽方也是你能直接叫的,你爹都要敬他几分。你以为谁都能修仙啊,那是需要有仙根的。我看你啊,只有吃心眼儿。 蒋溪愉快地点了点头,认真地捡着鱼肉吃,忽忽悠悠道:还真说不准呐,我说不定就是天选之子。 乔馨儿一脸慈祥的看着这傻缺儿子,叹气道:你若是灵石就好了,就怕是块顽石啊。快吃,吃完饭陪娘喂会儿鱼就去读书,你爹不在家,不能让你上房揭瓦。 蒋溪不由惨叫:娘,就让我玩几天嘛!? 你昨晚不是玩了一晚吗? 我昨晚玩什么了?我去助人为乐了! 鬼才信你! 娘,你不能把自己当鬼啊! 小兔崽子! 母子二人斗着嘴,一路打打闹闹的来到后花园,拿着鱼食喂鱼。 池塘波光粼粼,和煦的阳光洒下,五彩斑斓的彩虹横亘在水面上,金灿灿的锦鲤争先恐后涌了上来,活力无限,处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江南好光景。 蒋溪起了坏心眼,将手里的一大袋鱼食一股脑儿地倒进了池塘,有几尾护食的鲤鱼争先恐后地胡吃海喝起来,没一会儿,就撑得翻了肚皮。 乔馨儿嗔怒道:溪儿!你个熊孩子,你看我不打你! 蒋溪做了一个鬼脸,嬉笑道:娘,打人非君子所为,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可不要为难自己啊。儿子我去读书了啊! 说罢,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乔馨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叮嘱欢喜:欢喜,给我看好他,千万不要让他出去胡乱鬼混! 欢喜忙不迭的答应,随后忙一溜烟儿地去追蒋溪。蒋溪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在这点上十分地天赋异禀。欢喜从小跟着他瞎跑,也只能堪堪看到他背影,欢喜苦不堪言,幸好夫人只是随口说说,知子莫如母,她都深喑蒋溪鬼混的本事。 只要蒋百万不在家,小蒋就瞬间如出笼的纸老虎,狐假虎威,什么时候他老爹回家了,他才会泄了气般重新夹着尾巴做人。 正午阳光暖洋洋的,茶足饭饱后,开始有点让人思□□。蒋溪还真去了书房,不过他鬼鬼祟祟地从金丝楠木桌底的暗格里掏出一本书,小心翼翼地看了起来。 看书名,没有什么异样,清清爽爽的封皮上,大学两个字写得刚劲有力。内里则是暗藏乾坤,什么春宫秘戏、龙阳十八式之类包罗万象,都是大大的学问。 蒋溪口干舌燥、满脸泛红地研究着,看得是津津有味,不能自拔。 刚翻到龙阳篇的时候,一张粉色的符咒好死不死的赫然出现在书页上,蒋溪被惊得一哆嗦。 符咒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好徒儿,一个时辰后百灵坡见。 引气 这老妖道简直阴魂不散,今儿我去要跟他说清楚,我一个不学无术的废人,他教我也是白教。蒋溪忿忿道。 也怪了,哪有人威逼利诱非要让人当他徒弟的,这老妖道在脂粉之地呆久了,脑子里都是浆糊了吧。 蒋溪一脸愤恨地取出粉色符咒,将书藏好,转身出门。 门外的欢喜一脸苦大仇深,严肃道:少爷,你又要出门鬼混吗? 蒋溪瞥了他一个白眼,不满道:你放肆了啊,鬼混也是你能用的吗?我出去找姚衍玩,休要乱说。 欢喜急道:跟姚公子玩还不是鬼混么? 蒋溪不悦:人家堂堂金陵太守之子,跟我一起肯定是切磋学问。你看你句句不离鬼混,当心我抽你! 欢喜嬉笑道:那既然是切磋学问,少爷就带我去吧,少爷自己出门,欢喜总是不放心。 你怎么跟百花阁的红姨一样那么粘人?你家少爷我身强体壮,又有盖世轻功,寻常人等能耐我何?不要啰嗦,夫人问我去哪,你就说去找姚衍了。 欢喜一看这架势不好,遂敞开嗓门脆生生喊道:少爷,你又要去百花阁!还说不是鬼混! 蒋溪啪地用扇子拍了下欢喜的头:你生怕我娘听不到是不? 欢喜陪笑:那你就带我出门! 蒋溪无奈,一脸糟心地乜了欢喜两下,最后使出了杀手锏,三两步一个跳跃冲上了房檐,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欢喜简直要哭了出来,嘶喊道:少爷! 可他家少爷就如那天边灵巧的鸟儿,连个背影都没给他留,须臾间就消失在湛蓝如水晶般的天空里,不带走一片云彩。 出了家门,就是开心,蒋溪愉快地在房顶上跳跃着:哎,女人麻烦,男人也麻烦。我先去解决那老妖道再说,昨晚就不该跟他博弈,敷衍了事好了。 也不知小美人儿和蛇兄今天怎么样了,晚点儿去看看去。? 百灵坡为金陵城南灵岩山的一个小坡,人迹罕至,但是水草肥美,落英缤纷,灵气充沛。 这老妖道还挺会选地方。为了节省时间,蒋溪三步两跳飞檐走壁,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出了城。 一路繁花似锦,草木清香,穿越殇咏幽情就到了百灵坡。 蒋溪边走边玩,不知不觉就到了,隔老远就看到一条直立的粉色毛毛虫。灿烂的阳光下,粉得夺目,粉得招摇,让人不忍直视,只想戳瞎双眼。 那粉色毛毛虫喜滋滋地看着蒋溪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面露欣喜。掳着胡子嚯嚯道:老夫估计的不错,你有仙根。 蒋溪心想你可别忽悠我了,我只是有功夫而已。 于是干脆躺在山坡上,也不行礼,大声嚷嚷道:哎呀累死我了,累得我不行了。我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你收我为徒要气死的!我给你钱,你饶了我成不成? 李道士毫不在意,也跟着躺了下来,同样大声嚷嚷:嚯嚯,不成。 蒋溪翻了个绝世的大白眼,无语凝噎。 李道士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道:小子,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认清自己、博学有益,老夫不会害你。 蒋溪:你要收我为徒,为何要以那二妖性命相威胁? 李道士:我并非真要取它们性命,但那小狐天性高傲,需得有人教他唯有自身强大,才能保护想保护之人。没有本事傍身的骄傲乃空壳的狂妄,无益于他精进,老夫是好心给他个警醒。 蒋溪撇嘴:这一切莫非都是你做的套儿吧,想引我入瓮。 李道士光明正大地点了点头,大言不惭道:是了。但你若非胸怀大义、品德纯良之人,也不会被我引来。总之,这也是天命和缘分使然。 我虽以符咒入道,但以清心为本,只会助力你修行,你做强身健体用也是好的。 你且看那片云。李道士指着他们眼前的云,化了一个圈。 只见那片云当即在空中变幻,从浪漫旖旎的翩翩蝴蝶云到随风飘舞的花瓣柳絮、再到牛郎织女鹊桥相见,目及之处具是温柔缱绻。 蒋溪惊叹道这老妖道还有如此浪漫的一面,刚想刮目相看,只见那片云缓缓地幻化成了一个大猪肘子状,还精巧地点缀了几朵葱花。 蒋溪: 嚯嚯,怎么样,此乃降云咒,通过控制云朵彩来传递信号。为师刚就给你暗示了今晚的菜色。 蒋溪: 嚯嚯,一道不够,为师还需些下酒菜。李道士说着,又要开始画圈。 蒋溪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好了,好了,花里胡哨的。我跟你学还不行么,但是提前说好,可不能把我当枪当炮使唤。 李道士充满鄙夷地乜了他一眼,嫌弃道:我好歹是一代名道,还不至于让你去冲锋陷阵,那多丢人。? 蒋溪嘴角抽搐,心道你都老成断壁残垣了还整天穿粉戴粉的、招摇撞骗逼良为娼的疯狂敛财,简直人早就丢到西天了,还不以为然呢。 一想到自己竟然跟这样的人被迫拜师学艺,自己也是丢脸他爹给丢脸开门,丢人到家了。 不过老妖道这招降云咒属实有趣,起码可以学来以后逗媳妇玩儿。 于是,师不慈徒不孝的师生情就这么定下了,一个为老不尊,一个为幼不敬。 跟我念口诀。李道士叨叨着:一二三四五,南辰对北辰,虎龙含碧玉,金木孕珠珍。 蒋溪嚷嚷: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还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呢! 李道士吞云吐沫:你个笨球儿,运气儿,运真气念! ?蒋溪理直气壮道:我才刚刚结丹,还没气呢! 什么?李道士当即吹胡子瞪眼,施泽方那老东西都教什么了? 蒋溪也不甘示弱,翻了几个大白眼:当然是教我功夫,强身又健体。? 陆道士气得原地转圈,蒋溪只觉得这条粉色的毛毛虫登时大了两圈。 哈!便宜师傅,您看我底子差成这样,就高台贵手放了我呗! 你想得美! 切,我明天不来了! 你敢不来,我就敢找你家去,施泽方见了老夫都要抖三抖! 我就说我不学,你非要让我学!蒋溪气鼓鼓的一屁股坐下,背对着李道士。 一向聒噪的李道士没有即刻反驳,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沉默。 斜阳向晚,连影子都拉出阴沉的死寂气儿。 末了,李道士缓缓地移动过来,坐在他的身旁。 声音沙哑如铁皮撕裂:两个月,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就放你走。 从小到大,蒋溪一向为所欲为。不想读的书不读,不想吃的东西不吃,不想练功就不练,久而久之,自以为是随心自在,岂不知也是在圈地为牢,在一次次的自我放纵中,逐渐丧失了少年意气。 严父慈母终是爱儿心切,不忍逼他。他隐隐能够感觉到李道士是从长辈的角度出发对他好,给予他机会,让他长有所成。 恋耽美 -水星重力(5) 每个少年的被动成长,都离不开压迫的使然。 喜欢被叫纨绔吗?掩藏真心不敢努力怕的是什么? 蒋溪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虽没说话,但他感觉李道士看到了他愿意迈出步伐的,那一丁点儿勇气。 接下来的几天,蒋溪竟然破天荒地准时准点到来到百灵坡,开始跟着李道士学习运气,从日上高头到晨昏日暮,学道练符。 蒋溪惊奇地发现,自己不是没有气感,而是气感薄弱,在李道士的偏门左道指引下,竟然进步飞快,一时间很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与寻常和姚衍吃喝玩乐后的空虚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蒋溪竟然有点喜欢上这努力后有所收获的感觉。 而李道士,也渐渐地人如其名,可爱了起来。他会就着自己买的刷锅水般的烧酒津津有味地吃酱肘子,也会挥金如土的散给过路的灾民,更会唾沫横飞地指导蒋溪运真气和画符咒。 这条粉色的毛毛虫竟然以一种以身作则的姿态、既爱财又散财的矛盾之意,无比鲜活了起来。 这日,蒋溪突然想起了还在翠竹轩养伤的胡迭,在画符的时候不小心走了神。将一道降云符画成了降雨符。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两人头上的蓝天白云顷刻间乌云密布,瓢泼大雨猝不及防落下。 师徒二人登时被淋成了落汤鸡。 李道士抹了一把脸,随手甩出一道符咒,大雨骤停。随后破口大骂道:你个笨蛋,为师说没说过,画符的时候不能走神?一个笔划就有可能差得十万八千里! 蒋溪张了张嘴,自知理亏,没有发出声音。 说,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我刚在想胡迭,我好几天没去看他了,也不知道他伤好了没有。说完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李道士,嘟囔道:还不是被你害的。 你你你......为师是在教他们做人!那小蛇,不努力修行,一心只想贪吃灵草;那小狐,不知天高地厚就敢以卵击石! 蒋溪冷漠道:他们本来就不是人。 李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问道:他们在哪? 那我能告诉你么,好再让你去欺负他们么? 你你你...... 蒋溪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衣服湿了穿着溻得慌,笑嘻嘻地画了一个速穿符,又贱兮兮地朝李道士道:便宜师傅,我今天早点走了,去看看他们,明日再把时辰找补回来。 本就对跑路具有天赋异禀的蒋溪在学会了速穿符后简直如虎添翼,没等李道士反应过来,就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踪影。 但这技艺不佳,蒋溪甫一速穿,竟是穿到了胡迭所居住的客房。 紫烟正在给胡迭换伤药,倏地见到自家少爷凭空出现,骇得大叫。 这可把睡在须弥榻上的贪吃蛇惊醒了: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身着青衫,柳叶弯眉,两片薄唇,一双眼睛提溜圆,迷茫地向四周张望。 蒋溪心下了然,暗道怎么妖怪都长得这么好看。 行了行了,胆子这个小,你家少爷我成大能了,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日后你长见识的时候多着呢,大惊小怪什么。 紫烟捂着胸口,大喘气道:吓死我了少爷,我还以为见了鬼。 蒋溪:有白日见鬼的吗? 紫烟:哦。 蒋溪:哦什么哦,带我去更衣,衣服全都湿了。 紫烟疑惑道:那少爷你怎么腾云驾雾到客房了,怎么不直接驾到你的房间? 蒋溪面皮抽搐,横竖不能说出自己学艺不精穿错房间了吧。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个,我担心胡公子啊,才来直接看他。这叫兄弟情,你个小丫头不懂。 竹马 胡迭恢复得很快,若不是看见他换下来的纱布,只看外表,已经与常人无异。 他看着蒋溪落汤鸡般的出现在自己房间,除了惊讶 ,还有眼角眉梢处藏不住的惊喜。 蒋溪走到床前,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好点没? 胡迭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载着阳光在玉面上投下旖旎的阴影,唇若红莲,说不出的好看。 蒋溪看直了眼,心里有点小悸动,脱口而道:这几日我没来看你,有没有生气? 若说是生气,其实不至于,但是失望还是有的。胡迭活了近百年,虽说从未入世,不谙人事音书,但对人间的诸多种种还是略有耳闻。 倾轧、残杀、冷漠、自私亦或是温情、相助、奉献、守护等,全都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 百年的时间里,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毫无缘由地对他好,给他吃的,为他解难,予他修养。 无论是人还是妖,可能从心底都天生地渴求被偏爱,一旦尝到一点点的甜头,便会如风吹星火般,燎起了原。 那你为何都没有来看我?胡迭睁着大大的眼,略带委屈般问道。 这个直线球抛得出乎意料,蒋溪寻思着正常人不都应该客套下说没有么。显然,眼前这位不是正常人,莫非妖都这么直接? 不对啊,怎么莫名其妙的要看他的脸色?这熟悉的场景怎么那么像他爹每次跟他娘赔罪? 蒋溪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空穴来风的心虚,嬉笑道:我,我去学了点儿东西,可好玩了。我去换件衣服,一会儿给你看。 哎,你是蒋公子么?我听小迭跟我说了,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叫白青,你叫我小白就行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蓦地出现在蒋溪和胡迭中间,惊得蒋溪哇地向后一跳。 紫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蒋溪嘴角抽搐:啊,好啊,小白。 笑什么笑,快服侍你家少爷更衣。蒋溪朝偷偷看戏的紫烟翻了一个白眼,吩咐道:一会儿让王三带胡公子到兰亭等我,我变个戏法给他看。 蒋公子,我也能去看戏法么?愣头青小白指着自己的鼻子,焦急问道。 还真是一条爱凑热闹的蛇,难怪被抓。蒋溪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行吧,你正好照顾着点小蝴蝶。 言罢,就快速夺门而出,又是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溻死我了,快,给我找出那件紫云轻纱,不行,我要再沐个浴,快,给我准备热水! 怎么是花瓣浴啊,我要牛乳浴,牛乳浴! 这果盘里怎么没有水蜜桃?不知道我最爱吃的就是水蜜桃吗?? 蒋少爷矫情起来也是没边儿的,将紫烟、照香两个小丫鬟指使得团团转。 屏风后,照香悄悄附在紫烟耳边,小声道:少爷上次不是说短期不吃水蜜桃了嘛,怎么今日又变了...... 紫烟想了想,认真道:可能是每个月他都有那么几天不痛快的吧。 照香恍然大悟道:哦哦,原来如此。不过客房那两位公子什么来头啊,也没听咱家公子说过啊,长得真是一个比一个俊,尤其那位胡公子,长得就像画上的仙女儿! 紫烟:我也纳闷呢,怎么突然就带回来两个人,还个顶个的好看。 照香一脸坏笑,压低了声音:不会是我们少爷开始换了口味,喜欢男人了吧,这叫金屋藏兔儿? 紫烟轻轻捶了一下照香的头:休得乱说,传到老爷耳朵里,少爷可是要被扒层皮的。不过呀,我看少爷哄那胡公子的样儿,活脱脱像是在哄媳妇儿! 照香:哈哈哈哈! 二位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嬉笑着,颇为津津有味。 而那位正好几天不痛快的少爷泡着泡着澡就昏睡了过去,口水四溢,睡得十分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蒋溪倏然被梦惊醒,梦中景象过于真实,蒋溪惊叫着醒来。 爹! 紫烟照香忙不迭的从屏风后跑了过来:少爷,少爷,怎么了? 豆大的汗珠缓缓地从蒋溪苍白的额头上流下,滴到水面上,溅起几圈涟漪。蒋溪怔住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紫烟小心翼翼道:少爷洗了太久了,水凉了,出来罢。 蒋溪漠然地点了点头,随她们服侍更衣。 梦境跟现实都是相反的,不要瞎想。蒋溪竭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慌乱,改天回府一定要让施泽方算一卦。 斜阳万绪,毫不吝啬地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微风送凉,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和竹香,着眼处尽是静好的时光。 蒋溪喝了一盏凉茶,渐渐地平复了心绪。老爹出门那么多次了,都没什么问题,这次去蜀地也算是轻车熟路,许是自己这几日没读书,潜意识里觉得愧对老爹了罢。 读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修道有趣。一想到自己这几日进步飞速,待老爹回来也好大肆炫耀一下了。 等了两个时辰,胡迭才看到蒋溪慢悠悠地踱步而来,他身着紫云轻纱,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的身上,轻柔的发丝随风飘舞,时不时地打在他丰神俊朗的脸上。 竹海荡漾,心儿怅惘。 等了很久了么?蒋溪嬉笑道。 这人好像每次都能以嬉笑了事,胡迭自知无立场生气,却也不想敷衍了事,遂不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火烧云。 哎呀,蒋公子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葡萄我都吃了十串了!总是有人没眼力见,比如叽叽喳喳的小白。 蒋溪温柔地笑了笑,给予小白关爱智障般的眼神。 随后,他轻轻地在胡迭身旁坐了下来,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窝,又指了指天空。 小蝴蝶 ,你看! 紫水晶般的天空氤氲着金灿灿的流沙,玫瑰色的火烧云清丽旖旎。 如梦境如画卷,蓦地出现云朵幻化的弯弯月亮、棱角分明的星子,那颗星子缓缓地围绕着月亮徘徊,时而游到月亮弯里,时而跳到月亮背后,若有似无般挑逗着。 好看吧!蒋溪骄傲道,一旁的胡迭已经看怔了眼。 哇哦,蒋少爷,这也太看好了吧,小白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云!小白聒噪地跳了起来,拍手叫好。 这回蒋溪没觉得小白吵闹,心想这傻子审美倒是一流。 蒋溪挑眉:这叫星月共生,渺渺苍穹,且看这招! 只见难舍难分的星月逐渐模糊了身影,如打碎的水银般顷刻间四散,于空中绽放,摇身成流动的的星雨,从高远的苍穹尽头洒下,不知疲惫般尽情吹落。 一阵阵,一连连,都似爱心的形状。 哇哇哇!府里的丫鬟小厮皆被吸引了来,一个个欢呼跳跃,大赞景象绝美。 这叫星雨阵阵,醉梦浮生! 来,少爷给你们来个大的! 蒋溪偷偷瞥了眼胡迭,这厮已经看傻了,满目的专注和痴迷。 天色倏然斗转,洗练了一把湛青碧蓝的湖水,火烧云逐渐消弭,天际星移般归于深邃的靛蓝。于这苍茫无垠的深色画布上,逐渐绽放出一朵明艳的花,花瓣如龙爪般张狂、张狂中还带着几许柔美,于尽头凝成泪水般的形状。 彼岸之花开于凡世之空,班门弄斧只为眼前之人。 哎,小蝴蝶,这回该不生气了吧。蒋溪轻柔地拍了拍胡迭的背,嬉笑道。 这花朵形状跟你眉心的一模一样,这是我送你的花。 这回轮到胡迭不好意思了,其实他本就理亏,萍水相逢蒋溪对他竭力相助已经是大恩,不顾人妖殊途照顾他养伤则是大德,只不过几天没来看自己,被他看出来不开心后,还会这么用心的哄他。 自己何德何能受到这样的眷顾?又起了怎样的贪念? 几番心思错杂,竟无语凝噎,只能乖乖地点头。 哇,蒋公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我要拜你为师!小白猛地紧抱蒋溪,抬起小脸嗲嗲地撒娇道。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有的人话太少,有的人话又太多,可见妖和人都一样,小白明显是只聒噪的妖。 蒋溪笑嘻嘻地推开小白,皮笑肉不笑道:不好。 小白的失望之情直接溢于言表,整个人像个打蔫的茄子般,深深地低着头,撅着嘴。 紫烟、照香别楞着了,喜欢看以后少爷天天给你们变花样儿!快去传膳,本少爷要饿死了! 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照香凑了过来,面露崇拜:少爷,你今日这个......戏法,莫不是整个金陵都看见啦?少爷明日是不是就成为金陵最红的人啦? 蒋溪一脸嫌弃:这不是什么戏法,这叫符咒,出了我们翠竹轩,只有懂咒的人能够看到。再说,你家少爷我不是一直都是金陵最红的人吗? 说罢,甩了甩袖子,拽着胡迭,翩然离去。 今晚的演出得到了翠竹轩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草木花虫的全方位膜拜,连蒋少爷自己都被自身的才华所深深折服,心情不由大好,连带着食欲大开,晚上就着太湖三白、烤鸭河豚,愉快地吃下去三大海碗饭。 本以为自己在吃饭这块已经登峰造极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白青那个愣头青,竟风卷残云般吃了五大海碗饭。 少年心性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白青一见到饭简直所有不快都顷刻间烟消云散,只顾埋头苦吃。呆头呆脑样,有着说不出的好玩儿劲儿。 哎,小白,不跟我说生气啦?蒋溪剔着牙,打趣道。 白青塞着满口的饭,似是遗忘后又想起来似的,神色略有不悦,嘟囔道:一吃饭,我就什么都好了。 哈哈哈哈!蒋溪大笑,你还真是条贪吃蛇! 紫烟站在旁边服侍,以为自己走了神,惊道:少爷?什么什么蛇?奴婢最怕蛇了! 蒋溪反应了过来,短瞬间与胡迭对视了一眼,唬弄紫烟道:小丫头少看怪力乱神,是不是最近又看聊斋了? 看着自家少爷老神在在地悠闲喝茶,俨然忘了自己之前的怪力表演,只能一脸疑惑地当做自己听错了。 恋耽美 -水星重力(6) 转念一想自家少爷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的性格,要么就是什么咒语说漏了嘴,要么就是...... 这两位新来的少爷实在是好看得过分,又来历不明,根据她熟读聊斋的阅历,不由地捏了把汗。 少爷的狐朋狗友里,属姚衍最为靠谱,紫烟静静地退了下来,叫上其他丫鬟伺候,抓耳挠腮想要去找姚衍又觉自己身份不够。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有小厮来报。 轻轻袅袅的洒银月光下,一黑衣少年轻巧而来,来人正是金陵太守之子姚衍。 夜谈 潇潇竹声,靡靡风响。 成飞!你怎么来了,可想死我了!蒋溪兴冲冲地从厅堂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姚衍。 子言,多日不见你,可算让我逮住你了。姚衍揉了揉蒋溪的头,嗔怒道:想我你不来找我,一看就是嘴上哄我高兴的。 哪有!你来摸摸我赤诚的心,多么的火热,多么的滚烫!蒋溪不要脸地抓住姚衍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若有似无地摩挲着。 还以为一别三日当刮目相见,还是这么得没正形!姚衍倏地缩回手,一脸嫌弃。 哈哈,来,到我书房一起聊天。蒋溪拽着姚衍,不由分说地把人拉走。 紫烟更是喜上眉头,可谓是人正瞌睡,正主就送来了枕头,忙不迭地跟上去伺候。 翠竹轩的书房与蒋府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以清新雅致为主,别具一格。 万千长松覆短墙,于碧流深处嫣然而立。 精巧别致的二层小竹楼,周围环绕着清浅流水,颇有遗世独立之风采,高处挂一匾额,字体隽永苍劲:清风来。 姚衍素来甚喜清风来,一则是因为环境悠然,二则是因为蒋溪于此处网罗了物华天宝,饶是他贵为太守之子,也难以企及。 你最近又淘到什么好玩意儿啦?拿出来给哥哥开开眼! 我这有什么好玩意儿,你不都是第一时间拿去玩儿吗?我上次那个琥珀雕件我自己都没瞧几眼就被你拿去了!蒋溪翻白眼道。 姚衍眯眯着眼,一条缝儿似的,他虽生得远不如蒋溪俊朗精致,但也自带男儿风姿。太守姚懿桁管教甚严,他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精于学问,骨子里早已浸染了书生气。 那琥珀雕件真是好东西,里面的山川湖泊竟是栩栩如生,当真是美轮美奂!也不枉哥哥替你罚抄了那么多的功课!姚衍依靠在窗边的须弥榻上,悠然自得道。 紫烟端上来牛乳茶,轻手轻脚地放在了茶几上。 姚衍瞥了一眼,莫不经心道:紫烟,好久不见。 紫烟的脸上登时浮现一抹浅浅的红晕,她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姚公子,好久不见。 姚衍:你家少爷最近都在忙什么? 紫烟:奴婢也不知道,只隐约知道少爷沉迷于奇门遁甲、怪力乱神,又不好好读书了,姚公子你可要好好劝劝少爷啊! 蒋溪:好啊紫烟,你当着我的面还敢告状,你看我不教训你!说罢,抓起扇子做势要打。 紫烟见状不好,赶忙向姚衍服了服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蒋溪忿忿道:这小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姚衍望着紫烟离去的背影,不屑道:算了算了,你演给谁看呢!谁不知道你蒋少爷向来是个好相与的,甚为体恤下人,别说打,我看骂都骂不了几句! 蒋溪:这小丫头,一见你就什么都说,估计你勾勾手指,她都能乐呵呵地把自己卖了,还能给你数钱呢! 那这又像谁了呢?昔年你在百花阁挥金如土,哪个美人在你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你不都给赎身了? 姚兄此言差矣,什么叫做昔年,本少爷如今依旧如此!蒋溪噗地打开扇子,一副潇洒满乾坤的气势。 果然仆随主人,自己色令智昏,连带下人也是一个样儿。 姚衍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下地,坐在书桌前与蒋溪面对面。 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在学习修道?姚衍拿起茶杯,幽幽地呷了一口。 蒋溪亦端起茶杯,慢慢品味,不置可否。 姚衍语重心长道:溪儿,容兄长说句,士农工商,这排第一的为士,排在最后的为商。蒋伯父商海浮沉一生,为的是你能过入仕,光明楣,正基业。修道固好,但是终究上不了台面啊! 蒋溪不以为然:我大陈的国师不也是道士么? 那阮应剑多大岁数了,能修成他那样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先匡不论你的天分,你才几岁,就要一头扎进那茫茫不见尽头的修道之路吗?人间正道是沧桑啊,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好吗? 蒋溪见姚衍有些义愤填膺,一时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就认定自己在修道呢?莫非是多年的好兄弟之间有心灵感应? 想来他也是真心的为自己好,遂不想再反驳,像哄爹爹一样糊弄糊弄就行了。 再说自己本也没什么人生目标,什么好玩儿就玩玩儿,玩腻了再换下一个就好了,身边的人怎么都想那么多呢。 凡人多数都是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有限的寿命配不上无限的忧虑,这么想来,如若能够修道长生,跳出凡尘,也算极乐一件,哪还有什么台面不台面。 蒋溪嬉笑道:哥哥,你还不了解我吗,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你不要听紫烟瞎说,我可吃不了修道的苦。一切都是玩玩儿罢了。 未几,蒋溪又苦大仇深道:读书也好苦啊,我也吃不了这个苦,本少爷的人生真是好难啊!就不能整日吃喝玩乐吗? 姚衍嘴角抽搐:你每日不都在吃喝玩乐吗? 蒋溪晃了晃扇子,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我要的是无拘无束毫无压力的吃喝玩乐,而不是还要考虑家业未来的吃喝玩乐,我爹这段不在家我才能松口气,要不整天被看着读书,我要烦死了! 姚衍的急色有所缓和,他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蒋溪的额头:你呀,什么时候能长大。蒋伯父辛苦赚钱也是为了给你铺路,只要你不耽于玩乐,想必蒋伯父起码会给你捐纳一个太守之类的官职,那也是很多学子一辈子望尘莫及的高位啊! 蒋溪想了想也是,自己这辈子大概率会平安顺遂,富贵终身,只要好好活着不作恶,就是喜乐自由的一生。心及如此,自己读书修道吃的那点苦即刻被汹涌的幸福感淹没,连竹叶送来的清风中也裹挟着满满的甜蜜味道。 蒋溪少年心性,许久未见姚衍,玩兴大发,不一会儿,二人便玩闹扭打在一处,嘻嘻哈哈的都乱了发型。 姚衍为人一向平板雅正,遇到蒋溪这等弟弟,也算次次破天荒,张牙舞爪地乱了身形。 晚风清凉,吹得廊下的风铎叮当作响,须弥榻不大,一番打闹后,二人喘着气并躺下来。 一阵寂静后,姚衍缓缓开了口:听说,元人在边境屡次挑衅,朝廷欲征战,国库吃紧,要征重税。 国库不是一直都很充盈吗?怎还没征战就要吃紧了? 哎,我也是偷听父亲跟其他官员会客的时候谈起,还说我们大陈实际上已经是外强中干,被掏空了的。 被何人掏空? 你我之间的话仅限于你我二人,我也是把你当亲弟弟才这么说。上至天子、下至布衣,均不同程度上迷恋修道,开荒地、采奇药,都是为了炼丹,渴求长生不老。你可知北方之地已经出现大面积的以丹药定价的市场,长此以往,金银被恶劣的丹药驱逐,岂不是就被掏空了。 我还听说,有些地方已经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蒋溪起了身,踱到窗前,默默地盯着窗外的月亮。好一会儿,才怅然道:我自幼长于富庶的金陵,衣食优渥,不懂半点民生之苦。听你这么说,也像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只能零星地猜想到一点半点。 溪儿......你说若是朝廷征收重税,你家......姚衍欲言又止。 蒋溪沉默了会儿,不咸不淡道:我爹平日里都是扶危济贫的。国家有难,以他的性子哪怕是倾家荡产,也会万死不辞吧。 姚衍:你家以运输官盐起家,虽说这几年兼营缎业典当获利已远超发家之业,但归根,还是靠一个官字起家。 既然是官家给的,那么...... 姚衍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蒋溪心中已经了然。既然是官家给的,那么官家需要的时候,也可收回。 成飞,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蒋溪攥紧了拳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蒋溪很少小声说话,他总是嫌弃别人聒噪,可自己就是个大百灵鸟。而他一旦心不静、不安就会小声说话,抑或不说话。 姚衍起身,走到窗前,将手放到蒋溪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子言,天意难测,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哥只希望你,能够好好读书,不要荒废时光,天塌下来还有我呢,日后你给哥当个师爷也是好的! 蒋溪不屑道:给你当师爷?美的你,少爷我这身家给人当师爷,你给我多少俸禄? 姚衍笑道:一月二两吧,不能再多了。 蒋溪:滚吧你!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忧国伤民也是一阵儿的事儿,转瞬间又嬉笑打闹在一起。时不时聊着学堂里的事情,要不就红着脸编排着哪家的小姐出落得如何,风花雪月,万般美景,都不敌此时月明风清的知己之乐。 一向静谧雅韵的清风来,也多了些清明烟火的热闹气儿。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或者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胡迭耳朵灵敏,虽人在房中,耳朵确是开了天光,一晚上都支棱着偷听着书房的对话。 一旁的小白见之,忍不住笑,边吃橘子,边捅了捅他:小胡,你怎么总盯着那个蒋少爷啊?该不会是他救了你,你就想以身相许了吧? 见胡迭不理他,又变本加厉道:不过这蒋公子跟那个什么姚公子关系还真是好,时不时就滚做一团! 一个橘子下肚,又哧哧笑道:他们两个不会是那种关系吧?表面亲兄弟,实际兄弟亲?哈哈哈哈! 胡迭倏地甩出一道冰凌,不偏不倚地拍在了小白的嘴上,小白的嘴当即肿的三尺厚,而后任小白如何想发声也发不出,只能干着急地呜呜叫。 他又甩过来冷冰冰的眼刀,效果立竿见影,小白连呜呜叫都不敢了。 屋内憋闷,心中更闷,胡迭推门而出,今晚的月色很美,薄薄的,洒下若有似无的轻纱,温柔地笼罩在身上。 漫天星辰高渺明亮,看起来那么的远,又那么的近。 一种奇妙的情感在胸中茁壮成长,似有呼之欲出之意。修行百年,堪成人形,也只是人的皮囊。 蒋溪与姚衍对话里隐隐流露出的忧虑,冥冥中,连带着他心里都有一角被狠狠揪起,充斥着不详。 爱故生忧,爱故生怖,他还不懂罢了。 书房里,蒋溪和姚衍于清风来的二楼寝室中睡去,如小时候一样,并肩而卧,毫无戒备。 狡月初上,溪水潺潺,点点荧萤,秋风送凉。 凉风中夹杂着一丝诡异又熟悉的气息,却无攻击性。 胡迭伸开手掌,手掌中赫然出现一条粉色的符咒,借着月光,只见上面扭扭捏捏地写着:明日与蒋溪来见我,带着那条懒蛇。 门派 少年人多一时兴起,也多贪睡,辛苦跟着那粉红妖道修练几日后,蒋溪那持之以恒的纨绔劲儿就又故态萌生,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大好光景,只想一心融化在这温暖舒适的被窝中。 日上高头,姚衍已经悄然离去,蒋溪一个人在床上摆成了大字,涎水四流,正做着一场春秋大梦。 梦中来到一片桃花林,桃花似海,花瓣像是一片片胭脂,又像是一团团云霞,有一仙子身量纤纤,婀娜袅袅在桃林中穿梭,蒋溪不由地被吸引住,紧随着她的步伐。 不知追了多久,百里胭脂云绵延到碧波万顷的河岸,仙子脚步才骤停。蒋溪的脚步也随之停下,抵不住内心雀跃,鼓足勇气拍了拍仙子的肩膀。 只见该仙子缓缓地转过头来,花瓣飞舞 ,漫天浪漫,于万千追索后,明媚阳光下,终于看清了伊人真面。 这一眼差点没把蒋溪在梦中送走,这哪是什么仙子,而是他的便宜师傅粉红老妖!这老不正经的双颊涂满了通红的胭脂,搔首弄姿惺惺作态道:好徒儿,你看我美么? 一阵心悸,蒋溪嗷地从床上惊醒,捂着心脏。 缓了好一阵,茫然四顾,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虚惊一场,满额头的冷汗。 徒儿,你看为师美吗?不知哪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是梦里那句话,蒋溪又嗷地一声从床上跳起,见了鬼似的四处打量。 徒儿莫怕,为师是来提醒你练功的时间到了,为师在百灵坡等你们。 这是哪门子的提醒,简直就是来索命!蒋溪找了半天,踩在床角处找到一条小小的粉色符咒。 蒋溪:...... 这粉红老妖的这条贼船,感觉上了就下不来了。蒋溪苦大仇深地皱着眉,也不喊人更衣,自己怒气冲冲三下五除二穿好,下楼前往门厅。 紫烟、照香早在清风来门外等候多时,在他家少爷嚎叫的时候差点冲进来,也怕惊着自己这宝贝疙瘩,只能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外。 不多时,宝贝疙瘩少爷自力更生地穿好了衣服,一脸肃杀的踹门而出,骇得两位侍女大气不敢出。 紫烟小步跟上去,战战兢兢道:少......少爷,用午膳吗? 宝贝疙瘩明显乌云密布:废话,不吃午饭吃你吗? 自家少爷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起码有三百六十日都是晴空万里,哪怕下手冲撞甚至是打趣他,也从不生气,更多的是嘻嘻哈哈地打闹一团。 今日这风雨欲来的冲天怒气也不知是为何而来,紫烟和照香也不敢多问,只能大气不敢喘地小心翼翼伺候。 翠竹轩的饭堂设在花园附近,被蒋溪提名为好吃堂,距离清风来大概有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在这短短时间里,照香已经屁滚尿流地通知好全府的小厮,待宝贝疙瘩少爷到好吃堂的时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午膳已经准备完毕。 恋耽美 -水星重力(7) 少爷的座上宾当然也必不可少,今日胡迭依旧是一袭仙气飘飘的白纱衣,而那只贪吃蛇不知为何则换上了一袭粉袍,蒋溪顿时嘴角抽搐,抽了个一溜十三遭,差点掰不回去。 今日胡迭的气色明显比昨日强了很多,只见他如玉般通透的脸上浮出一层浅浅的桃粉色,如一抹上乘的胭脂红。 斯人如玉,冰清绝世。 蒋溪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胡迭,美人如画,梦里被惨遭荼毒的双眼和心脏得到了极大的安慰,糟心的块垒被美景浇融,心情终于是好了点。 作为一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蒋溪的表情也是多云转晴,紫烟照香等人见之,终于敢大喘了几口气。 看着自家少爷登徒子般直勾勾色眯眯地盯着胡迭,照香抿着嘴角,偷偷地捅了下紫烟,给了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猥琐表情,眨了眨眼。 紫烟则是翻了个大白眼,装做看不见,低着头,一本正经样儿。 食色性也,眼睛饱了眼福后,该轮到嘴巴饱口福了。蒋溪看桌上有他最爱的桂花鸡头米羹,尝了两口,鸡头米嚼劲十足,桂花甜而不腻,还兑了牛乳,一口下去,花香混着奶香,温度适中,肠胃都得到了几分熨帖。 此时,翠竹轩的天空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晴空万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心情具为舒爽。 我收到了这个。胡迭倏地拿出一张符咒,放到了蒋溪的手边。 蒋溪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羹,看见那熟悉的颜色熟悉的字体,一口羹猝不及防地喷出,又喷回了碗里。 蒋溪:这是,这是...... 胡迭神情淡漠,递了一块帕子给他,你在跟那老道学符咒? 本来蒋溪跟谁学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不关其他人什么事儿,可被胡迭这么一问,就有种偷情被抓包的错觉,甚至心虚,还带着几分尴尬。 蒋溪:我,我...... 我并不讨厌他。胡迭用小勺搅着碗里的羹,漫不经心道:我心不静,修行之时经常走火入魔,久而久之,五内郁结,静脉紊乱。那日他打伤我,又予我固本丹,将我静脉疏通并重塑,想来也是有意为之。 蒋溪:啊,啊...... 我早说过,我在他身上闻不到恶气,你跟他修行,想来也修不出恶。 见胡迭面色不改,淡然无所谓的样子,蒋溪这才敢挺直腰板,结束贼眉鼠眼的偷瞄。 这一副畏头畏尾的样子,活脱脱像个看人脸色的小媳妇。 本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现世宝大少爷身上的神色,如今却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 真是怪了哉了。 最近的怪事排成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天要将大任于自己?他蒋少爷是绝对不能接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啊。 一顿饭吃得心虚气短、贼眉鼠眼,莫名的连嗓子眼儿都变细了。 有人细嚼慢咽,就有人狼吞虎咽。 白青今日依旧是正常发挥,心无旁骛埋头苦吃,一桌的菜大部分被他一扫而空,他满足地用手背抹了抹嘴,眼睛还盯着别人的饭碗。 蒋公子,你那碗羹还吃吗? 这碗我吐过的,你别吃了罢,我叫厨房再给你做碗。? 不用不用,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说罢,伸手拿起碗就一饮而尽。 蒋溪:...... 胡迭:...... 众丫鬟小厮:...... 蒋溪扶额,一脸的不忍直视,连胡迭都别过了脸。 白青一脸懵懂,看不懂大家呆若木鸡的表情,于是摸了摸头,疑惑道:怎么都一副牙疼的样子?而后恍然大悟,一本正经道:你们若是没有我这好牙口,就要少吃甜食哦。 嗝~ 饭毕后,蒋溪又磨磨蹭蹭半天,在白青无头无脑的催促下,勉强画了一张速穿符,三人直接穿梭到了百灵坡。 今日的百灵坡与以往有很大不同,本是一个丰灵物秀的宝地,如今却被一团丑粉充斥得乌烟瘴气。 蒋溪那辣眼睛的便宜师傅也不知抽了什么疯,于山坡平稳处搭起一个粉色凉棚,四周粉色彩带飞舞,在青山绿水的背景映衬下,十分的煞风景。 正常人都想戳瞎双眼,除了那浆糊脑袋白青。哇,这凉棚跟我的衣服颜色很搭呀,真漂亮呀!说罢,乐呵呵地跑进凉棚。 嚯嚯,徒儿们不要挤,慢慢地排队,今日师傅给你们结印!李可爱埒着胡子,坐在一张粉色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张粉色的桌子,桌子上还立着空白的命幡,随风诡异地飘摇着。 来,小青蛇,为师予你水的包容。说罢,将一粉色符咒催动成一滴水珠,还没等白青反应过来,那水珠就顺着白青额间的窄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老头,对我做了什么?没心没肺如白青,也着急了,谁知道这辣眼睛的会不会害他。 老头也是你叫的?当心我抽你!李可爱破口大骂,用心感受灵气运转,你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论起修行,白青已经还要比胡迭多了几百年,但心智和修为上却远不如胡迭,归根结底与他不学无术和缺少灵智有关。那老道的水珠一入体内,如一股清凉的气浸入了灵魂,往日修炼那想不通的管卡,竟隐隐有了水滴石穿之意。 白青不由感叹到:啊! 啊什么啊,去一边打坐去,那个小胡你过来!李可爱挥了挥他的粉色水袖,甩了下刘海,正了正身姿。 蒋溪本以为胡迭见了便宜师傅会一脸不悦或者是仇人相见分外脸红,比如他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发誓要将李可爱的胡子一根根拔掉。 却没想到,胡迭二话不说就坐到了李可爱的对面,神色平静,看不出半分波澜。 嚯嚯,不错,有慧根,也有水的包容,比那小蛇有天赋。那为师便予你冰的澄澈,你已自学冰咒,为师会助你更上一层楼。但这冰咒一须孤寒二须泠冽,你的修行之路,要找到自己的锚,才能坚持得下去啊。 依旧一张粉色符咒,转瞬见幻化成一朵冰花,仔细看与胡迭眉心的彼岸花一模一样,李可爱指尖轻轻一推,那朵冰花就严丝合缝与眉心花融合到了一起。 胡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清冷的光芒,凭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蒋溪惊呆了,要说之前和这便宜师傅学艺是赶鸭子上架,如今见了李可爱这番神乎其神的操作,多少是有些动了心了。 凡人一生苦短,能够免去天灾人祸,已经是大顺遂,而能呼云唤雨甚至玩弄冰、水的人,那种溢出来的强大感、那种征服的荣耀感,对蒋溪这等少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傻子,发什么呆,到你了,快过来。李可爱朝蒋溪招了招手,蒋溪也不顾那惨痛的梦境后遗症了,直接大马金刀的坐下,期待地望着便宜师傅。 也许是平时没有正眼,多是斜眼看这便宜师傅,李可爱竟被蒋溪盯得有点发毛。 嚯嚯,我说徒儿啊,为师知道自己国色天香,可你也不能这个盯法儿啊...... 这老不正经依旧不正经,不能因为他本事大本领高就改变不正经的属性。 蒋溪难得没有翻白眼,而是恭敬地问道:师傅,你要予我什么? 嚯嚯,孺子可教也,饶是顽石,亦有开窍那日。李可爱笑眯眯的,虽在凉棚里,但蒋溪却感觉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从头到衣服都散发着光芒。 像梦里的景象,只是这便宜师傅的脸蛋没有涂那么多的胭脂。 蒋溪,蒋午言。所谓日中乌,乌乃神,神是火,火属心,心为汞,汞在离。你命格奇异,但萌祖恩及自身福报,有化险为夷之机。但你心性跳脱,无韧性,爱玩乐,须要炼淬,才有于飞之日。 粉色的符咒猝然成火,泛着蓝色的光芒,蒋溪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敢情这便宜师傅是要烧死他?? 只见李可爱乐呵呵地站了起来,一脸邪魅地看着蒋溪。 不不不,不了,师傅,我受不了这个苦,我怕火啊我。 蒋溪拔腿就要跑,被李可爱一道符咒定住,这可吓坏了他,忙不迭的哭爹喊娘,向胡迭求助。转念一想,连胡迭都被这老妖道招安了,自己怕是要凶多吉少。 和着这几个妖精合伙骗的他团团转,想把他当烤鸡吃了!? 皇天后土啊,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啊,他可是从没做过恶一心向善的蒋少爷,怎么能死于被烤啊,起码换个帅气的死法啊! 险些被吓得尿裤子,却见老妖道缓缓地从他的脖颈处掏出他的命根子从小带到大的通灵石,将火种缓缓地注入。 李可爱缓缓操作完,又缓缓地物归原位,而后嘲讽地一笑,不屑道:看来你还得再修个几百年吧。 火种入了通灵石,贴着胸口,除了指间有些隐隐发烫,并无异样之感。 蒋溪松了口气,他可是怕死了疼,连长倒刺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什么修道什么未来,哪怕在针眼儿大的疼痛面前,都会不值一提。 一旁看热闹的白青幸灾乐祸,十分地津津有味。这货哪怕开了灵智也是个低智的主儿,只见他一脸兴奋,脆生生问道:师傅,我们这是什么门派啊? 老不正经的便宜师傅给他了热情的回应,他挥了挥衣袖,指着自己的衣服道:为师夜观天象七七四十九天,参破天机,得一福泽万年的门名。 说罢,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取了命幡,于风中兴奋地飞舞着。 我派乃布衣派!徒儿们瞧! 蒋溪以为自己听错了,忙瞧向命幡,只见粉色的破烂命幡上赫然出现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布衣派。 哇,师傅,这个名字好霸气啊!白青没心没肺地跑到李可爱面前,欢呼雀跃道。便宜师傅也是一脸的骄傲,于百灵坡上笔直而立,不可一世。 哪里霸气?究竟霸气在哪里?? 蒋溪一副杀了我吧的表情与胡迭对视了一眼,看见小蝴蝶心如死灰的神情后,终于确信自己的反应是正常的。 有人脚臭,还真有人捧,蒋溪看着白青一脸崇拜地围着那老不正经叽喳乱叫,简直是后悔当初的出手相救。 而不一会儿,那傻缺的小蛇儿就安静了下来。因为便宜师傅宣布了,年纪最大的白青只能当三师弟,年纪最轻的蒋溪却成了布衣派的开山大弟子,大师兄。 这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荣耀啊。 上课 一入布门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一个涂脂穿粉的老妖道,外加一个肚里没进脏,脑里全是水的小白,就这么敲锣打鼓地在百灵坡开始搬砖添瓦,建起了院落。 而大师兄、二师兄则若无其事地在一边,一个是真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在轻柔的草地上铺了一层羊绒毯,屈尊降贵地躺在上面,头枕着二师兄的腿打着盹儿,而那个二师兄却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入定打坐,二人眼一闭,这鸡飞狗跳的景儿就全看不见了。 也不知谁是鸡、谁是狗,总之伟大的便宜师傅李可爱带着小白痴风卷残云一阵忙活后,将房屋雏形堪堪搭好,才发现不对劲儿了。 这他娘的老大老二在睡觉,还是一起在睡觉! 这老的老,少的少,都在张牙舞爪锣鼓喧天地忙乎着,他的开山大弟子们怎么能袖手旁观得如此丧心病狂!? 这李可爱气得胡子发抖,深觉为人师长的尊严扫地,果然立派后连着脾气都渐长,就像他之前有过什么尊严一样。 群山环绕,水草丰美,百灵坡自然也吸引了一众花鸟鱼虫。 李可爱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弹,弹出一道清气,倏地打中一只正在翩翩起舞的百灵鸟。这气看起来刚猛,实则温柔,那懵懂的小鸟儿竟被气推着飞,飞着飞着,还飞出了内急,毕竟是没有灵智的主儿,于飞行中接连拉了两泡鸟屎。 这两泡屎倒是很有灵性,还很会看人下菜碟,一泡滴在了胡迭的手背上,而另一泡明显坏了许多,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蒋大少爷正在呼呼大睡的嘴边。 这百灵鸟的粪味儿属实霸道,硬生生地将大少爷从美梦中熏醒。 这倒霉催的少爷还不知者不罪地疑惑用手一抹,定睛一看,差点背过气重新昏睡过去。 蒋溪哀嚎:你个老不正经的,我跟你拼了! 胡迭虽是个不好惹的,但是有大师兄的惨状做对比,也就咬着牙忍了下来。急忙拉着已经状做癫狂的蒋溪去河边清洗,粪土在上,报仇也要让一让。 有道是洗尽铅华可出淤泥而不染,轮到这对儿难兄弟这里,则是要洗尽粪花去啄那粉色老妖。 蒋溪愤恨地搓着脸皮,硬生生地搓红到可与猴屁股媲美的程度: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上了这老妖道的贼船了!随即哭丧着脸,朝胡迭哭诉:现在下船还来得及么? 这厢搓成了猴屁股,胡迭那厢更胜一筹,翻来覆去的把手搓成了红牡丹色,这妖比人还洁癖,只见胡迭一脸漠然,手却不停歇地不断洗着,冷冰冰道:不能了吧。 堂堂一介纨绔,那向学的良心千年难遇的一闪,就被这老妖道抓住了,蒋溪欲哭无泪,真是何苦来哉,突然感觉到读书的美妙,起码不用早起晚归的练功,也不用挨鸟粪打脸。 这便宜师傅欺人太甚,不讨回来点心里实在是难受,那个火咒是怎么用的?趁他不备把他的胡子偷着烧掉?想着老妖道咋咋唬唬没胡子喊叫的样子,蒋溪不由地噗嗤笑了出来。 前一秒还风雨欲来一脸乌云的人,转瞬间即变多云转晴至阳光灿烂甚至还能笑出声来,胡迭斜睨了蒋溪一眼,确定以及肯定了,这布衣派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精神上得到胜利的蒋大少爷草草地用袍子擦了擦脸 ,一脸春风得意地又不怀好意地去寻师傅了,于头脑中勾勒着画面,嘴里又嘟囔着咒语。 但师傅就是师傅,手脚麻利的很,徒儿洗粪的功夫,李可爱已经搭好了简易的灶台,并不知从哪里捉来了一只肥肥的野山鸡,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包了油纸 ,抹了泥巴,塞进了灶坑。 也不知道这叫花鸡被施了什么妖法,转瞬间便香飘遍野,引得白青口水肆流,撅着屁股望灶坑里眼巴巴的瞧。 心有余气的大师兄路过,状似不经意地朝着他屁股给了十分亲密的一脚,而后又十分无辜道:呀,三师弟,不好意思碰到你啊,你这屁股这么圆我还以为是凳子呢,没细看呐! 这一脚踹得还是十分有技术的,精准的侧踢,一看就是选好了角度,否则这呆头蛇就要一头栽进灶坑,成为一道加菜。 恋耽美 -水星重力(8) 你是故意的!我要去告诉师傅!白青怒道。 蒋溪心想这贪吃蛇还算有救,还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这肯定不能承认啊,他笑眯眯道:三师弟怎么能这么想大师兄呢?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啊! 要说这白青,一直是个好脾气的,记吃不记打的,如一碗清水,让人一眼望到底,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唯有吃睡是永恒的。 他刚意欲与这不要脸的大师兄争辩几分,就看到胡迭一脸漠然地出现在蒋溪后面,心及这蒋公子之前的种种好处,霎时间泄了气,撅着嘴坐在一旁盯着灶坑,不扯口舌之快,一心向吃。 那不着调的便宜师傅突然出现,左手拿着三串糖葫芦,右手提着一坛酒和一个卤猪头。一脸贱笑道:我亲爱的徒儿们啊!今日我派成立,为师甚为高兴,特设美酒佳肴,我们不醉不归!? 说罢,将糖葫芦分给每人,又细心地切好肉,黄鼠狼抹泪般擦了擦眼睛,很感动很心酸的样子。 蒋溪吃着酸甜的糖葫芦,看着这便宜师傅惺惺作态的样子,突然也就没那么想报复他了,心想这老道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行事古怪了些,为人寒颤了些。 买来的那坛酒打开,不咸不淡的桂花味,貌似还掺了水,猪头肉肥厚油腻,叫花鸡倒是不错,油黄肥硕,香气袭人。这就是可福泽万年的布衣派的成门宴了,四人席地而坐,在刚搭建岌岌可危的简易院落里,寒酸地分着酒肉,蒋溪深感应改名为叫花派。 叫花派的首席吃货弟子除白青则无他,一只肥硕的猪头被他吃掉四分之三,鸡也被吃掉四分之三,掺水的桂花酒被他当水喝掉一半,那风卷残云的架势,活像饿了三天三夜。 这哪里是条贪吃蛇,简直是头贪吃猪。 好在着布衣派其他三人都有各自的风格,妖孽的师傅没了他的粉色餐具食欲不振,嚯嚯笑呵呵地饮酒当水饱; 蒋大少爷对这不精细的食物毫无兴致,也饮着淡酒解会儿渴; 胡迭则是一脸漠然地,捡着白青风卷残云后的剩儿,挑剔地吃几口,用酒漱漱口。 一场师门宴,只有三傻吃得最开心。 酒足饭饱后,有人开始思□□。首当其冲的还是三傻白青,那股子血气全部涌到胃里,大脑缺氧,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这傻子不一会儿就流着口水打起了瞌睡。 蒋溪和胡迭也昏昏欲睡,倒不是因为吃的多,而是单纯的午困。 唯一一个生龙活虎上窜下跳的当属李可爱了,只见他气沉丹田,运足十分的气力,高声嚎叫道:徒儿们,上课了!声音洪亮尖锐,如魔音绕梁,直冲脑仁,冷不丁听之简直要聋。 倒霉催的三傻白青被惊得跳了起来,冷冰冰的汗水顺头滴下,面色不堪到人如其名,又白又青。 蒋溪有了前车之鉴后,不敢睡得太实,吊着精神提防着老妖道,因此只是耳朵惨遭荼毒了一番,并未受惊。 胡迭则更是淡定,一脸漠然地睁开眼,瞧神经病似地睨了这便宜师傅一眼,无语凝噎。 李可爱嚯嚯笑呵呵地挥了挥衣袖,须臾间就变幻了场景。 师徒四人此时已经不在屋内,迎着午后和煦的阳光和清新的风,来到空旷的草坡上,开始拜师后的第一节课。 李可爱清了清嗓子,用力有点过猛,导致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才停下,随即昂首挺胸,气宇轩昂道:为师一直有成立门派,传道授业之梦,今日得成,内心甚慰,你们与我相聚于此,乃是天定的缘份。为师希望你们能够勤学苦练,向阳而生,坚守初心,将我布衣派发扬光大,万古流芳! 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臊得蒋溪简直想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虽早知这师傅精神状况不是很好,没想到还可以更不好,只见他搔首弄姿慢悠悠道:第一课,布衣派保命要紧术! 随之大言不惭道:我派弟子,无需飞升成仙,称霸武林,能够时时保住小命即可! 这点可是让蒋溪甚为满意,古今中外出身富贵者,最怕的就是无命享福。 而胡迭却是有点不淡定,他脆生生道:师傅,我修行了几百年,为的就是成仙。??嚯嚯,非也非也,你以为你修行年头够了,就能成仙么?这其中要渡过多少的劫难,一招不慎,就功亏一篑。再者,成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有太多的不定数,以你目前的心境和修为,想飞升可谓是蚍蜉撼树,道阻且长。? 我派门规:青山常在,保命要紧。 说罢,居高临下地给了胡迭一个讥讽的眼神,又清了清喉咙:你们啊,都还太嫩。 嫩这个词,说蒋溪确实是十分的恰当,但是对于胡迭和白青这两个已经修行百年的妖来说,多少有些不贴切。 但白青这个缺心少肺的已经被他这便宜师傅的叫花鸡和衣粉鬓粉的派头所深深折服,哪怕他说自己是乳臭未干的小孩,也毫无异议。 胡迭就要脸多了,但是苦于道行不济的原因,也只能咬牙忍下。 来,跟为师操练起来,保命第一式:飞天遁地。 白青眨着大大的无知的眼睛,疑惑道:师傅,什么叫飞天遁地啊? 李可爱端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一本正经道:飞天遁地乃世间奇招之一,那就是他故意拉长了声调,一双眼睛溜溜转瞧着三位徒弟,一位意趣盎然充满了好奇,一位一脸漠然垂着眼眸,另一位则是满面糟心不忍直视。 直到空中有只百灵鸟悠然划过,便宜师傅的这口气才出完,趁还没背过气去,他骄傲朗声道:那就是逃跑啊! 哦白青做恍然大悟状,还向师傅举起了大拇指。而蒋溪和胡迭则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绪相通了然,皆想以头抢地。 李可爱见众徒弟皆被自己的才华骇得大气不敢喘,倨傲地掏出一张符咒,依旧是粉色符咒,他掐起两指念动咒语,只见那张粉色符咒倏然间变成了一根粉色的软剑,颤颤巍巍的摇晃着,俨然像条大毛毛虫。 毛毛虫似的师傅毫无羞愧地挥舞着毛毛虫状的剑,豪情天地道:且看为师的步伐,劳记为师的口诀。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气沉丹田刚柔并济,乘云驾雾我们心中有天地。 李可爱的粉色道袍有些长,他的脚却长得跟他的脸极为相反,一个丑得鬼斧神工,一个秀气得如小家碧玉。 脚比脸好看的人,此时捯饬得很快,嘴上糟心的口诀念叨着,脚下却步履生风,左脚滑步之后右脚紧急跟上,迈着奇异的步伐,如点豆腐一样,以奇异的节奏画着莫名的符号。 一波操作猛如虎,谁也没看出来这步是怎么走的。前一秒这人还在神乎其神的有碍观瞻,下一秒三个徒弟已经看不到这便宜师傅了。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连个余影都瞧不见。饶是心高气傲如胡迭 ,以单纯美丑辩人的蒋溪,也觉得这便宜师傅认得有些值得。 而无胸无脑的白青则是张大了嘴巴,绕了几圈,喊了起来:师父,你跑哪去啦?我们这很安全,你不用跑啊! 坡野空旷,有白青的声音在回荡,清风徐来,几许阳光打在脸上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嚯嚯,这疯癫的师傅骛地从天而降,伴着洒金的阳光,金粉相融,粉袍翻飞,别提有多辣眼。 呀,师傅,你刚才躲哪里去了?白青兴奋地扑到李可爱身前,惊奇道。 嚯嚯,为师化咒为软剑,软剑化物为韧云,自然载得动为师啦! 见白青依旧一脸迷茫,李可爱屈尊降贵无可奈何道:为师跑云彩上去了,这回听明白了吧? 哎呀,师傅可是真厉害,腾云驾雾是神仙才有的本领吧?师父,你是神仙吗? 蒋溪算是终于发现白青饭桶之外的优点了,在捧臭脚上,有着天资卓越的本事。 一师一徒兀自吹捧了会儿,白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师父,不往天上跑,往别的地方跑不也一样吗? 李可爱严肃认真思考了片刻,半晌,郑重其事道:也是,能跑掉就行了。? 于是,在大师兄、二师兄生无可恋的表情中,叫花子般的布衣派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鸡飞狗跳地练起了聊胜于无的跑跑功。 飞燕 乔馨儿已经小半个月没见到败家儿子蒋溪了,这阵子蒋百万不在家,她忙着打理店铺和料理家事,无暇顾及蒋溪。这日她在自家盐铺算账的时候,冷不丁回过神儿来,发现这小崽子早就神龙见首也不见尾了。 妥妥地放虎归山。 香儿,把欢喜喊来,我有话问他。乔馨儿坐在太师椅上,用茶盖轻轻地拨着茶杯里根根分明的碧螺春,茶是极品,杯是精品,清香四溢,湛青碧绿,映在眼里甚是好看,按理说一切都岁月静好,但是乔馨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闷闷的,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恐慌蔓延着,从头延伸到脚,坐立难安着。 欢喜来得很快,这兔崽子除了追不上他家少爷,平时腿脚捯饬得贼快。但所谓欲速则不达,他连呼哧带喘的跑到夫人面前,本以为夫人会露出满意的笑容,但没想的这快速刚好暴露了他没跟少爷在一起。 你又被少爷甩掉了?乔馨儿垂着眸,也不看欢喜,盯着茶水,看似莫不经心道。 欢喜倏地涨红了脸,脸红脖子粗地摸着头,讪讪道:啊夫人这我 少爷最近在忙什么?乔馨儿抬眸,糟心似的乜了眼欢喜,我何尝又不知凭你的腿脚跟不上少爷,但你也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了,你的使命可还记得? 欢喜骇得直接跪了下来,五体投地疾声道:欢喜一刻也不敢忘,欢喜年少被夫人相救,少爷又对欢喜百般爱护,夫人和少爷对欢喜皆恩重如山。欢喜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永不会变。? 乔馨儿缓缓站了起来,香儿伸手去扶,只觉夫人好大的气力都作用在了自己的身上,疑惑一瞧,发现乔馨儿额头竟渗出冷汗,大滴大滴如黄豆般。 这阵子,每每起床或者从椅子上起来,乔馨儿都力有不怠,轻则头晕目眩,重则喘不上来气儿。找了施泽方瞧了几次,施道长只说是气血两虚,加之最近劳累使然,放松心态安心吃补药调养即可。 那股子胡天暗地眼冒金星的劲儿须臾即过,乔馨儿一贯是心宽的,除了心里有些忐忑,也没当回事儿,她这辈子,心里无他,只有儿子蒋溪的快乐。因而对这不争气点儿子也是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他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另一方面又像所有的父母一样,多少盼望着儿女成龙凤。 欢喜啊,你同溪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虽面上是主仆,但实际上我也把你当半个儿子。你的使命是督促他走正路,和他共同成长啊。乔馨儿字字里包含着语重心长,又莫名地,蕴藏着某种四海八荒的凄凉感。 这还是欢喜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夫人以这种飘渺又深刻的语气跟他说话,在他眼里,夫人一向是得即高歌失即休,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虽是女儿家,但是从内而外散发的,却是执剑走天涯的潇洒气和豪爽。 夫人.....,欢喜复杂地望着乔馨儿,喃喃道。 乔馨儿摸了摸欢喜的头,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她一双弯弯的笑眼如月牙儿,蕴了天上的星辰,醉人的好看。 去吧,叫溪儿回家吃晚饭,说他娘想他了。 欢喜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小厮来通报,赵员外夫人来访。 虽都是养尊处优的夫人,但有的人是身量纤纤,有的则如泰山压顶,满身肥肉乱颤。 也不知这赵夫人是从哪里打听到乔馨儿在盐行的,还未等到回复,就扑闪扑闪着肥硕的身躯扭到了后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如破锣,又似公鸡。 妹妹啊!我的妹妹啊!姐姐我来了,快出来迎下姐姐! 声音之洪亮,足以穿堂入室,呱噪之程度,堪比风刮菜市场。 乔馨儿的心脏猛地抽了抽,此时想躲也无处可逃,只得硬着头皮,用手扒了扒扭曲的五官,强露出一副堪堪露笑,实则像哭的笑容,扶着香儿的手,缓缓而出。 姐姐! 妹妹! 姐姐! 妹妹! 二人像是多年未见的亲姐妹一唱一和,亲亲热热地呼唤着对方,摩挲着对方的手,赵夫人还时不时揉下眼睛,好把眼圈揉红做深情状。 二人惺惺作态实在太过明显和恶心,连空中路过的小鸟都深感不适,自发地坳了泡屎。 赵夫人肥肥的脸油亮饱满,没一道褶子,唯有在接近脖子的地方,赫然显着九曲十八道弯的褶皱,每每乔馨儿都很好奇,如果翻开那一层层的肉,是不是可以看到赵夫人所精心收藏的泥垢。 赵夫人虽说胖成一堵要多厚有多厚,要多肥有多肥的墙,但是却有个十分纤细的名字,跟那位可做掌上舞的同名赵飞燕。 飞燕很是自来熟,进屋之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瑟瑟发抖的椅子上,椅子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吱的呼叫声,蚍蜉撼树的挣扎还是堙灭在飞燕洪亮呱噪的声音中。 妹妹 ,你怎么又轻减了啊?我跟你说啊,太瘦压不住福气,你得多吃点啊。该不会蒋妹夫这段时间不在,你相思成疾,不堪思念之情才日趋消瘦的吧?赵飞燕造作地用手帕虚掩着嘴,斜眼乜着乔馨儿。 乔馨儿嘴角抽搐,觉得心悸又深一层,不欲与她多虚与委蛇,勉强镇定住五官,柔声道:姐姐贵人多忙事,想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店,容妹妹直接问句,姐姐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虽早知乔馨儿是直截了当的人,没想到会如此直线球,赵飞燕不由得有点讪讪,但又不好直奔主题,还没开始扯东西里短呢。 香儿看茶上来,飞燕就像见到了救兵,抓住香儿的手开始絮叨起来:这香儿啊,好久不见人愈发细发儿了,看这小脸小手多嫩,哪像个丫鬟,竟像个小家碧玉。要我说啊香儿,你在蒋府服侍,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呐,我这妹妹人美心善声甜,脾气又是顶好的,你在蒋府吃穿用度想必寻常官小姐都比不了,不知道要让多少人艳羡呢...... 一番话三纸无驴,翻来覆去的绕了十万八千里只是为了拍乔馨儿的马屁。 恋耽美 -水星重力(9) 乔馨儿听得头疼,香儿离飞燕太近,听得耳朵疼。一主一仆人饱受嗡嗡嗡荼毒。 直到飞燕把口水说得都干涸了后,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喝茶似饮驴。 日头西斜,斜阳向晚,寸寸金光慷慨地洒了进来,柔柔地覆在身上,一阵聒噪后的骤然安静使人倏地放松,乔馨儿斜倚着软榻,已经昏昏欲睡。 妹妹! 一声河东狮吼,任你是神游在幽冥,也会被这一声喊回神。 乔馨儿倏地坐起,一双略显憔悴的脸直勾勾木然地盯着赵飞燕肥硕油腻的脸。 只见那张肘子一般的脸上蠕动着两片猩红的肉片,上下咬合着,终于说道正题。 妹妹,姐姐我也是厚着脸皮过来找你。你可能不知,这前线要打仗了,打仗要的是什么呀,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这粮草需要什么啊,需要真金白银去买呐。 见乔馨儿默不作声,赵飞燕叹了口气,继续深明大义道:我们一介妇人,不懂这些打打杀杀的,只知道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圣上必是为了我大陈基业长青,福泽万年才有了此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妹妹你家财万贯,需做万民的表率才是啊! 这赵飞燕从入门到直捣黄龙足足用了两柱香的时间,还用了一些跟她气质言谈风马牛不相及的引用。 一看就是别人教她说的,再深思一下就知这是赵员外教她的,赵元员外的意思可能就是姚太守的意思,姚太守的意思又是谁的意思呢? 乔馨儿不懂这些官场的蝇营狗苟,老爷不在家,挑这个时候登门帮贴,是瞧她孤儿寡母在家好欺负?不对啊,姚太守跟自家老爷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断然不会有所图谋。 八成是赵员外自己揣度的,让夫人做一个传话筒来探探态度。 乔馨儿一向是个心宽的人,对钱财的态度也比较淡然,但金陵富商贾古众多,如何捐,捐多少,都有讲究,捐多了惹人声讨,捐少了官府未必满意。 思X片刻,乔馨儿决定将这个绣球给抛回去:姐姐,姐姐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弯,直接跟妹妹说就行了。那姐姐看,这帮贴要多少才合适呢? 飞燕举着大拇指,满面油光高声夸奖道:妹妹真是深明大义,姐姐着实佩服。妹妹看这个数怎么样?说着,便举起一根手指。 一万两银么?可以,我这就着人去安排。? 哎呀妹妹,不要妄自菲薄啊,就咱们蒋家这钟鸣鼎食之家,怎么不也得一千万两银么? 什么?乔馨儿一激动,碰翻了手边的茶杯,茶杯应声落地,滚了几圈,碎了个五马分尸。 强忍着内心的愤怒,乔馨儿颤声道:姐姐怕不是说笑吧?我蒋家怎会有这么多钱? 一千万两是什么概念,怕是整个元国朝廷所有的收入。 妹妹!你看你这就小家子气了不是,一千万两白银也就你家底的一半,你得爱国啊!赵飞燕无理辩三分,不依不饶道。 姐姐从何得知我家家底?我还说一千万两银是姐姐身家的十分之一呢,姐姐先以身作则吧。 乔馨儿站了起来,不怒而威,一字一顿道:姐姐若是好好跟我谈不漫天要价,还可一聊,若姐姐没其他的事儿,还请自便,我准备回府歇息了。妹妹最近身体不好,就不多奉陪了。 赵飞燕龇牙咧嘴地撑着颤颤巍巍肥硕的身躯,一步一颠地走到门口,愤恨回头道:你,当真是不识好歹,你再好好想想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鎏金般的阳光被她壮硕的身躯挡了一半,连带屋子地面都暗沉了一块,乔馨儿一口气松出,连生气都没有了力气。 她有气无力道:走,香儿,我们回家。 欢喜腿力不行,眼力倒是无敌,根据他家少爷近日换下的衣物上粘染的迷迭草、噬魂花和不明鸟粪,推断出少爷多半是在百灵坡,也曾偷偷跟过去东张西望,都被那粉色毛毛虫一阵风扇了回来。 这回他学机灵了,不知从哪搞了一堆纸条,迎着百灵坡的风口,肆意地挥洒。 蒋溪正在苦练飞天遁地的第一式逃,将两脚捯饬得十分的迅疾,别管步数对不对,先把速度练出来,天下武功无快不破,姿势需要端得起。 正在畅想自己成为绝世高手后如何平步天下,得众生仰视之时,倏地被一张纸不偏不倚地拍在了脸上。 上面赫然写着狗爬般的大字:公子,夫人喊你回家吃饭。 最怕 蒋溪练功分了神,被一簇火苗撩了头脸 ,俨然成了一只皮毛漆黑的烤鸡,心气儿不顺致使少爷姿态复萌,被欢喜连拖带拽进蒋府的时候,迎面遇到许久未见的半个师傅施泽方。 施泽方人不如其名,长得一点也不方,倒是圆得很。圆圆的西瓜脑袋上没有半根毛,油光润泽,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堪堪可以用来照明。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配上球形般扑扇的身躯,他又喜穿白衣,乍一看,活活一个移动着的大面团。 这面团开口就是面条般的絮叨:溪儿啊,好久没见你了,老爷不在家,你就撒了欢了,都去哪玩儿了?书读了没?功练了没?你可不好太放肆,要不老爷回来,小心他打断你的腿儿!要我说啊,你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出去闹了,每日跟为师练练功,跟孔夫子好好念书,一寸光阴一寸金呐溪儿 边啰嗦着,边用蒲扇般的大手摸了摸蒋溪被燎焦的毛儿:你这愈发出息了,都开始玩火儿了?三岁小孩都不玩火了吧? 你呀,怎么就不能跟姚公子好好学学,君子不器,怀瑾握瑜,而不是整日穷极无聊,无所事事啊 蒋溪突然之间对自己的便宜粉红师傅甚是想念,虽然他霸道且不着调,但起码不会像这个大面团一样啰啰嗦嗦的。 施道长,少爷并没有无所事事,最近可用功了呢!欢喜这厮总是不合时宜地护主,好在烤鸡溪已预感到这厮要喷什么,急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着了他的嘴,并嬉笑道:道长说得极是,我这些日子是贪玩儿了些,日后一定会努力着补,您可千万不要跟我爹说啊! 欢喜不明所以,一脸无辜地被堵住了嘴,尚不明白自家少爷又是抽什么疯,却耳聪目明敏锐地捕捉到了施泽方眼里一闪即逝的某种情绪,像是狐疑,又像是忌惮,更像是一丝冰冷的、毫无来由的仇恨。 施泽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白色的雾气中,而这缕几不可见的神色像是一把极锋极利的匕首,刺破祥和一团的温润,溢出万丈深渊般的泠冽感。 欢喜被这突兀的冰冷震得一哆嗦,云里雾里般的不敢再张嘴乱说什么,也忘了去揣测少爷的心思。 只是隐隐约约中,有了某种风雨欲来的恐慌感。 而蒋溪,从父亲离开家的时候,这种莫名的恐慌感就如跗骨之蛆般,形影不离地伴随左右,无论是仗义救人还是拜师学艺,都在某种程度上为了抑住自身的恐慌感,而这种恐慌,在遇到施泽方的时刻,不由自主地放大震动,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本能地捂住欢喜的嘴,本能地掩饰自己的近况。 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落下,在他漆黑的脸上留下几道黑白分明的小溪,连熟捻的笑容也藏不住内心的疲惫和惶恐。 溪儿,虽你没正式认过我为师傅,但是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徒儿。为师希望你走正道行正业,有什么事儿就跟为师说,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夫人最近一直在念叨你,她最近身体不好,你要在家多呆呆照顾她,勿再乱跑了。施泽方依旧一副万年不变的念经口吻,和风细雨的,欢喜只觉刚才捕捉到的情绪是场幻觉。 我娘怎么了?怎么身体不好了?蒋溪惊道。 为师把脉并没有发现太大的问题,秋季体燥,加上夫人进来劳心劳力,心思疲乏,渐渐有些气血不足之状,所以你要多陪陪她,除却读书,也要多为她分担家事。? 蒋溪忙不迭点头,带欢喜作了个揖,一溜小跑去找乔馨儿。 少年人总是想挑战父母的权威,比如对施泽方,他爹娘对其是信任有加,十分地尊重,施老道也在他们家呆了十年,从经营之道到齐家修身,事事皆参与。 但是蒋溪从小就对施泽方有着莫名的恐惧,哪怕施泽方教他功夫,从小带他玩儿,但是他就是对这个面团般温润的人,有着从骨子里面带出来的战战兢兢。 所以,一般施泽方说的,他都不信,甚至要反其道而行,而今日,涉及到自己的母亲,蒋溪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蒋溪慌慌张张地带着欢喜穿越回廊,朝着母亲的馨香阁奔去,娘身体不好,你怎么不与我说?蒋溪边埋怨着欢喜边加快了脚步。 欢喜委屈道:少爷,你这每天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不容易抓到你,你还不让跟着,我哪有机会说啊。 就你会说叭叭叭的,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瞎说。蒋溪回手给了欢喜一个不痛不痒的爆栗,嗔怒道。 欢喜揉着头,忙捯饬着双腿跟紧了脚步:少爷,你怎么不让我跟施道长说你最近在做什么啊? 蒋溪:问那么多干嘛?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再多嘴多舌的,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啊少爷,我再也不敢了!欢喜惨叫道。 一主一仆拌着嘴打闹着,全然未察觉有只很小的黑鸟跟在身后,待他们进入到馨香阁后,环绕了些许,才缓缓地飞走。 乔馨儿从盐铺回府后,喝了碗安神茶,就歇下了。睡梦中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恍惚中听到儿子和欢喜的拌嘴声,像是神游太虚般,渐渐地清明起来。 她倏地睁开眼,虚弱道:溪儿? 香儿正趴在床边打着盹儿,见夫人醒来,嘴里还叫着少爷的名字,一开始以为是夫人梦到了少爷,待清醒片刻定神一听,原来还真是自家那不着家的少爷的声音。 香儿笑着给乔馨儿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夫人再歇会儿,我去迎下少爷。? 乔馨儿笑了笑,似是很用力,但只堪堪露出了一点儿的笑容:我真是没力气,感觉连笑都使不上力,但这些可不能让溪儿知道,我不想让他担心。你让溪儿到旁屋等我吧,再拿些如意糕,让彩云过来服侍我起身。 香儿的眼角倏地红了,她不明白夫人的身体突然间这是怎么了,内心只觉夫人是累狠了,可莫名中就有种悲凉感,让她强压抑着想哭的心绪。 夫人,要不我们请其他郎中来看看吧,施道长毕竟是道长,寻医问药方面可能没有......香儿察言观色,试探道。 乔馨儿虚弱地摆了摆手:我就是累到了,没大问题的,我的身体我清楚,休要多言,快去迎溪儿吧。??香儿欲言又止,见乔馨儿闭上了眼睛养神,只得无奈退下,换彩云进来伺候。 还未等香儿吩咐完彩云,只见一道快如风的人影闪过,直奔夫人卧房。香儿没看清,只得下意识地喊道:何人如此大胆! 人影闻声止步,屈尊降贵地瞥了一眼香儿,此大胆不是别人,正是自家风一阵雨一阵的少爷蒋溪。 欢喜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少爷,你轻点啊,勿要打扰夫人休息。 蒋溪抬起的脚兀自落下,缓了缓,后退几步。走到香儿面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听闻我娘最近身体不好,可是真的? 香儿险些没听清,掀了掀眼皮,心道你刚才风风火火闯入的时候怎么不怕影响你娘休息,这会子开始轻声细语了。平时撒丫子不着家,这时候知道回来关心你娘了。 一股子火压在心中,连带说话也多了几分攻击性:是啊,夫人最近身体不好,又要操持家业又要担心少爷,累坏了。 香儿说话的时候斜眼看天空,丝毫不看蒋溪,饶是迟钝如蒋溪,也感觉到下人对自己行径的不满。 蒋溪嘻皮笑脸道:香姐姐,好姐姐,我这最近也是有事儿才没回家,怎么着,我娘还在歇息吗?醒了吗? 香儿翻了一个白眼,不咸不淡道:早被你吵醒了,去旁屋等着吧,一会儿夫人就过去。 蒋溪自知理亏,也不好多言,遂夹紧了尾巴,灰溜溜地进了旁屋。不一会儿,丫鬟送上来他最爱吃的如意糕,精致甜美的糕点与布衣派的乱七八糟的吃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着乳茶,蒋溪一口气吃下去两盘。 吃完后才觉得撑,叫欢喜给自己揉着肚子,斜倚在榻上。 溪儿,你这又吃东西暴饮暴食了吧。熟悉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几分疲惫。 蒋溪噌地坐起,盯着乔馨儿。这一眼,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也就十天不着家,乔馨儿以肉眼可见的明显瘦了许多,黑眼圈快拉到鼻处,面无血色,嘴唇皲裂,连衣服都宽出了许多,整个人像在衣服里面逛游的竹竿。 蒋溪颤声道:娘......娘......你......旋即扑了上去,用力地抱紧乔馨儿,这一把骨头硌得慌,蒋溪却丝毫不敢放手,抱得死死的。 在那一刻,止不住的眼泪和满腔的心酸倾囊化作臂膀的力度,人活一世蒋溪一直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此生最怕。 他最怕失去他娘。 江河万里、金山银山、不抵身边的娘亲。 什么光宗耀祖、羽化飞仙,他通通不想要,只想扶在娘的膝上,撒娇耍赖。 乔馨儿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完美的女人,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美丽,与严厉的爹爹相比,娘给他的永远是关怀和爱护。 他以后也是要找这样的媳妇的。 傻孩子,娘只是病了,你再这么哭,人家该以为你娘要走了呢!乔馨儿拍了拍蒋溪的后背,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声音颤抖着。 蒋溪渐渐松了力气,放开乔馨儿,将乔馨儿扶到榻上坐好,并塞了一个靠垫让她倚着。 随后蹲了下来,握着乔馨儿的手,眼泪汪汪道:娘,你怎么瘦这么多,我去找姚衍请太医,我们好好看病好不好。 乔馨儿怜惜地摸着蒋溪的狗头,莞尔一笑:溪儿莫要慌张,施道长已经帮我看过,这段时间溪儿不要乱跑了,帮娘打理下生意,娘有时间休养,慢慢就好了。? 蒋溪急道:又是施泽方,你们怎么就那么信他的话呢?他是道士,不是医生,娘你听话好不好? 恋耽美 -水星重力(10) 乔馨儿略显不悦,捻起一块如意糕缓缓吃下:甜了点儿,香儿,以后如意糕少放点糖。少爷长大了,要少吃点糖才好。 蒋溪:娘,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们去找太医看病好不,别听那老道的了。 乔馨儿不置可否,也不恼,只是满眼柔情地看着蒋溪,看这孝顺又不争气的儿子,那么的无奈,又溢出满世界的爱意。 乔馨儿起身,摸了摸蒋溪的脸庞:娘乏了,去睡会儿。你看你这小花猫似的脸,快去洗洗,洗完后读些书,明天让余管家带你去店里逛逛,这就算是为娘治病了。 娘......蒋溪不屈不挠,乔馨儿摆了摆手,在香儿的搀扶下回了房。 少爷......,欢喜搓着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混世魔王少爷手足无措缺神少魂的样子,不由得仆随正主,也跟着束手无策起来。 蒋溪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张脸已经不是花猫的程度了,像是残墨少颜的山水画,山是纵横的泪痕,水是鼻涕流下的白迹。 落日熔金,残阳如血,透过窗户无情侵入,暗沉阴森。 过了好一会儿,蒋溪倏地站起,用手帕囫囵擦了下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咒,顷刻间消失在房间里。 欢喜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感觉这一天看到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怕是眼睛出了问题。 骤然 本来被乔馨儿叫回家吃饭的,没想到亲娘短短时间内变成一副骨瘦如柴的病秧样,蒋溪忧心忡忡又劝不动她,心急如焚,当即画了速穿符,移步到姚府。 彼时姚衍正在书房里作画,蒋溪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蓦地凭空出现,吓得他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你你......姚衍拿着毛笔指着蒋溪,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他。 午言,你这是,怎么这样了,你,你又是从哪进来的,你是飘进来的?你是人还是鬼啊?姚衍声音颤抖着,以毛笔作为武器,四下抖动挥舞在胸前。 成飞哥......,蒋溪未语先哭,那张脸沟壑纵横,成功地从花猫脸变身为狗腚脸。 这熟悉的声音和语调,是蒋溪没错了,看他坐在地上梨花带雨的样子,是活人蒋溪没错了。 午言,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啊姚衍抓紧扔掉毛笔武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蒋溪面前,轻声安慰道。 不安慰倒好,一安慰,蒋溪的哭声如涛如乐,嚎出了节奏嚎出了色彩,边哭边说,在姚衍一阵阵的脑仁儿疼中,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只是蒋溪他娘病了,又不肯看正经郎中,专信邪门歪道,可把这孝顺儿子担心坏了。 姚衍嘴角抽搐,差点被这混蛋吓出好歹。哎别哭了,我马上派人去遣太医,然后跟你一起回家,想必蒋伯母会给我薄面的。 此太医非宫中在职太医,而是退休后的太医,寻一城终老,平时也为达官贵人看看病,医术可以,姿态也了得,需要有官有位的才请得动。 姚衍将蒋溪拉到铜镜面前,让他看自己鬼画魂般的脸,蒋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终于明白为什么姚衍会问他是人是鬼了。 被火燎过的焦毛加上满脸的惨不忍睹,堪称灾难现场。 噗!蒋溪不由地笑了出来。 姚衍也没忍住,边拿湿毛巾擦蒋溪的脸边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姚衍这书房位于姚府比较僻静之处,鲜有人来。但这又哭又笑的狼嚎鬼叫还是吸引了一些好事者,比如姚衍的妹妹姚童。 门被暴力推开,一个充满稚嫩又尖锐的声音扬起来:哥!你在打猴吗?怎么神嚎鬼哭的? 待看清了屋内的情况后,大失所望道:原来是你们这两个断袖在调情啊。 童童!休得乱说!姚衍厉声喝道。 寻常大家闺秀,断然是不会说出这话,但是姚童可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豆蔻年华从不穿淡色艳色的服饰,不梳发髻,只简单绑着马尾,常年青衣一袭,手握短钢鞭,走到哪里甩到哪里。 姚太守又偏偏视小女为掌上明珠,怎么叛经离道如何闹都宠着,无论犯下什么错误都只是呵呵一笑,虽女儿成了远近闻名的未来悍妇,但是姚太守毫不在意,丝毫不想女儿嫁出去的样子。 我怎么乱说了,你们不就是么。姚童挥舞着短钢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瞧了蒋溪一眼,嬉笑揶揄道:哥,你可得轻点儿,就蒋公子这身板,可经不起你瞎折腾。 姚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想要斥责姚童,一想到斥责也无济于事,也不想浪费口舌,干脆不理她,由她自觉无趣。 蒋溪情绪刚好,也无意与姚童斗嘴,一时间屋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姚童喝了三杯茶后深感自己被孤立了,也甚无趣,她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乐观派,也不觉得掉面子,想了想,就琢磨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姚童清了清嗓子,一副无辜样:蒋公子,我有好一阵没去你的清风阁玩儿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增添新的奇珍异宝呀?什么时候能让我开个眼啊? 蒋溪心系母亲,懒得配合她,不走心无所谓道:大小姐想去随时可以,去了让紫烟陪你玩儿就好。但是有一点,不能轻易据为己有。? 呵,你有的本小姐才不想要呢,本小姐一定会找个比你那更好的!姚童大言不惭道,说罢又觉得把话说得太满,抓紧往回圆:再说,世间万物哪有比我手上这短鞭更好的! 说罢,摆弄着手上的小钢鞭,骄傲地在二人面前晃了晃。 这确实不是一把普通的钢鞭,而是镶金嵌玉的珍珠鞭,鞭体据说是由蛟龙骨打磨,千年一遇,可遇不可求。 挥鞭凌厉如风,于风神无形处取人性命。 姚童长得可可爱爱,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怎么看怎么像年画上的送福娃娃,但也不知道怎么着,就爱使这阴鸷的武器,鉴于年纪还小和府里名声,姚太守特意给他圈了一个小小的猪场,这回没人倒霉了,倒是倒霉了一群猪。 这小丫头但凡有些不开心的事儿就拿那群猪发泄,往往一头猪只够她抽两鞭子就撒手人寰了,随后就被被府里的厨子做成红烧肉、酱肘子等菜肴,生死都有其所。 姚衍对他妹的行为简直是嗤之以鼻,捏着鼻子瞧不起,但是碍于父母对姚童的溺爱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翻着白眼给姚童起了个虐猪道士之名,每次见到蒋溪都要摇着头一脸糟心念道:我们家那个虐猪道士又带着那条珠鞭去虐猪了,真是丢人现眼,家门不幸。 久而久之,姚衍一见到姚童那珍珠鞭,就不自觉地翻白眼。 姚童对她哥的白眼置若罔闻,习以为常,大人不意欲与小人为伍,她还是干正事要紧。 那蒋公子,我现在就过去你那什么清风还是白风阁了?这丫头在没眼力见儿上,属实也是一等一。 也不管蒋溪哭得如桃的肿眼泡,也不管他哥一脸糟心的无奈,只管自己该玩玩该耍耍。 蒋溪眼不见为净,一挥手,由她去了,自从他学会符咒术后,早将清风阁的宝贝护了起来,道行在他以下的,压根动不得他的宝贝。 然而蒋溪忘了,他家里现在还有两个现世宝,一个正在莫名其妙地在生他的气,而另外一个空有年纪的三师弟练功回来正在努力地啃酱肘子。 虽说李可爱在百灵坡搭起了布衣派的一隅容身之地,但是实在是要啥没啥,家徒四壁,饶是始作俑者李可爱也无法道貌岸然地呆下去,一溜烟地跑回了百花阁。 以往胡迭和白青住在翠竹轩多少还有些寄人篱下的意思,拜师论过兄弟后,多少有点登堂入室的意味了。 白青轻车熟路地洗了个澡,拿起个桂花酱肘子坐在凉亭下,就着清风晓明月,愉快地大快朵颐起来。 你是谁,怎么没见过?这个大个肘子你空口吃不腻吗? 正啃得起劲儿,一个女声脆生生地响起,惊得白青囫囵吞下一大块肉,噎得眼圈泛红。 啧,这蒋府的人都怎么回事儿啊,都泛红眼病啊,娘里娘气的! 来人沐浴在月光下,踩着一身的傲气,乍看像个少年,仔细端详过后才发现是个飒爽的小姑娘。 白青毕生的眼力见儿都用在了辨眼前人是男是女上,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这吃货三师弟明显就硬气了起来:谁家的小丫头,怎么说话的? 你说谁小丫头呢?活腻了吧你!姚童自诩已经是巾帼英雄,怎能容得别人喊她小丫头,这句话可谓是碰触到了她的逆鳞,是可忍童不可忍。 说罢,一道风驰电掣夹杂戾气的鞭光不分青红皂白地扑了过来,饶是迟钝如白青,也觉这鞭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忙不迭下意识地用手中的肘子抵挡,出手的瞬间突觉不妙,这可是他心爱的大肘子啊! 以猪肘子抵龙骨鞭,无异于以卵击石,好在白青再白痴也有了百年的功力,硬生生地接下姚童这招,向后退了几步,分毫未伤。 这边白青淡定如斯,那边的姚童可是炸了毛,不为别的,这酱肘子被她的鞭锋抽得四分五裂,魂飞魄散,不知道哪来的一股邪风,肘子残骸全都不偏不倚地吹到了自己身上,她那宝鞭也五彩斑斓地挂满了肉浆。 姚童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此等重伤,这虐猪道士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猪得尸体虐,简直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她不由地尖叫了起来,声音刺破翠竹轩的天空,直挂苍穹,就在她形似癫狂,面露杀意之时,紫烟终于闻其音赶了过来。 也不能怪翠竹轩的人接待不周,这姚大小姐从来不走正门,不是翻墙越壁,就是蛟龙浅狗洞,紫烟百思不得其解,有姚衍那样谦谦君子,如搓如磨的哥哥,怎么会有这么叛经离道、不修边幅的妹妹。 也不等她想明白,虐猪道士的声音如音浪一般,一伏更胜一伏,比杀猪叫得还要惨烈。 紫烟连忙按住了姚童布满肉酱的手,打蛇七寸道:姚小姐,这是怎么了呢,快别生气了,奴婢带您去换衣服要紧,等我们换完衣服再来找他算账。 这一招立竿见影,姚童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这失颜是小,失洁绝不能忍!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白青,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一步一回头地被紫烟带走去沐浴更衣。 白青则是一脸莫名奇妙,想着自己在家怎么啃着猪肘子,就天降神鞭要抽自己呢,莫不是修行到了新境界,要开始渡劫了? 思及如此,不免心神荡漾,胡乱在身上擦了擦手,蹦蹦跳跳去找胡迭了。 胡迭耳力惊人,在姚童翻墙而跃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有人入侵,但鉴于对白青的信任,也没做声张,静静地站在竹林一角,远观着这二人。 如他所料,来人是个跟白青一样的草包,功夫一般,脾气倒是不小,见这二人过家家般地打斗,又如迅雷般结束,末了还看到白青邪魅满足的一笑,也是无语凝噎。 果然,跟蒋溪有关的人都多少带着点儿异样,这布衣派上上下下也都不正常。 最近的际遇如同做梦一样,机缘巧合下山遇到了蒋溪,又在他的帮助下找回了白青,后被打伤,伤好了之后还入了打伤他的人的门派,从孤家寡人到有了门派依靠,哪怕那个门派怎么看怎么像满地捡破烂的野鸡门派,可是心里就这么渐渐地,有了实感,隐隐地有了依靠。 百年的孤零,些许温度,就有了沉溺下去的欲望。 蒋溪在哪呢?做着什么呢?有没有想我?一些念头不自主地从内向外冒了出来,以他不了解的形式和想不明白的姿态,争相恐后地激荡在脑海中。 白青蹦蹦跳跳到竹海边,一转头就看到了正站在角落发呆的胡迭,此人本就生得像个玉娃娃,瓷肌雪面,在翠竹的映照下,美得超凡,俊得脱俗。 小蝴蝶,你在想什么呢?白青起了坏心眼,倏地一拍胡迭得肩膀。 胡迭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是淡定地翻了一个白眼,漠然道:你还真是无趣。 白青小计谋没得逞,但仍是很高兴,哪怕自己心爱得肘子死得粉身碎骨也抵不过他要渡劫的喜悦:小胡蝶,我跟你说个事儿,可有趣。随后神神秘秘地凑到胡迭耳前,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我要渡劫了。 而后添油加醋地将自己与姚童的打斗放大了数倍,将两个都不长心的孩童的打闹成功地刻画成正邪两方的势不两立,最后归结为他功力见长要渡劫了。 胡迭嘴角抽搐,皮不笑肉也不笑,不想与这白痴做兄弟了,更不想与他做师兄弟,实在是太丢人了。他捏了捏眉心,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直接甩开白青拽着他的衣袖,翩然而去。 白青再次莫名其妙,怔了几秒,全当是胡迭这个师兄在嫉妒他,如此想来,心情实在是愉快,也无意于祭奠他死去的肘子了,又一蹦一跳地朝厨房奔去找新欢去了。 一方正在厨房欢天喜地的吃着狮子头,另一方可是气炸了肺,只想爆了白青的狗头,把他剁碎,做成狮子头。 姚小姐,可别生气了,消消气儿,气坏了姚太守可是要心疼的。紫烟柔声安慰道,撩了点水,轻柔地帮姚童擦着身。 姚童义愤填膺地接过照香递过来的八宝乳酪,愤怒地吃了三碗,才终觉这满腔的愤怒得到了些许平息。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她为数不多的理智终于占领了高地,冷静下来后,开始琢磨报复之道。 她短暂辉煌的人生,第一次被猪的尸体报复,这让她这个大名鼎鼎的虐猪道士很没有面子。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需要沉下心来研究敌情,杀人于无形才符合她如今在巾帼界的声威与地位。 她竭力地整理下扭曲的五官,拧成平淡如水状,不咸不淡道:紫烟姐,刚与我打架的那个人是谁? 七窍玲珑心如紫烟,不想捻火,于是便糊弄起来:是个可怜人吧,在府里住几天,过几天就回老家了。 一旁的照香听了可是不满意了,这是什么车轱辘话,紫烟姐糊涂了罢,于是自告奋勇地陈情了起来:可怜什么啊,被少爷带回来好吃好喝供着,且能吃呢,一顿能吃半头猪,我看就是少爷带回来的造饭居士,除了长得好看,也没什么用,浪费府里的粮食。 照香,怎么说话呢,让少爷听到扒你的皮!紫烟忙喝道。 本来就是嘛,他与那胡公子个顶个的好看,少爷最近又不读书了,老爷回来了不定要怎么打他呢,这不是蓝颜祸水是什么,两个小妖精。照香忙顶嘴道,十分地不服。 恋耽美 -水星重力(11) 紫烟登时大汗淋漓,不为别的,就为小妖精这几个字。 怪力乱神什么的她话本看得多,却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说一点不怕是假的,但是又手足无措,毕竟自己一个下人又能左右得了少爷什么呢,何况自家少爷看起来已经多少偏离了读书入仕之道,只能每日在佛前祈祷家府平和安乐。 若是被金陵城里知道,蒋府有妖精,不知道又会招致什么样的祸端? 姚小姐莫要听照香瞎说,咱们大人不跟小人计较,看在我家少爷的面子上,就放了他一码罢。您的鞭子已经叫人清理干净了,一会儿奴婢带您去清风阁看看好玩的,再做点糖葫芦与您吃,这大好风光,用在置气上多不值当。紫烟狠狠地剜了照香一眼,柔声平气地劝着姚童。 姚童乖巧地点了点头,记下了重点,那个造饭居士是个小妖精。 她平安顺遂的人生终于要遇到新的挑战了,她已经不甘于做没有挑战的虐猪道士了,她要做为天下人平定妖魔的正义使者。 这将是一场大计谋,需要细心策划。书到用时方恨少,有没有什么兵法可以拿来借鉴? 明显是没有的,她有限的生命大部分都用在了与猪斗智斗勇上,哪还有什么时间读圣贤书,孙子兵法里耳熟能详的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还有什么美人计。 走是不可能的了,这口气还没出,要么使使美人计?不行,这多掉价儿,但是哥不是总讲兵不厌诈么,只要结果是好的,可以不在乎什么手段。 妖与人有什么不同吗?妖会吃人吗?妖很坏吗? 诸多想法在她心里盘旋了一溜十三遭,最后她想出一个新奇的招数:以不打不相识为名,深入敌情,趁敌人不备,取其头颅。 在姚童人生第一次被猪反噬那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首次学会了什么叫做迂回。 少年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种种的不如意,由外部催生带来的挫败感会倏地拉长一个人的成长路径或者形态猝变,淬成一个新的刀锋,蹒跚地学会柔软。 蒋溪在这一天感受到了父辈的苍老,姚童在这一天感知到了天理昭昭,再也不想虐猪了。 家门 姚童在紫烟的服侍下,洗了一个舒服的澡,她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比如在穿上不太挑剔,本来紫烟想遣人去姚府拿些姚童的衣服过来,被姚童一甩手不耐烦地打断:不必麻烦,把你的衣服拿出来给我穿穿就好,要不就拿你家少爷的。 紫烟一听,不由得虎躯一震,他家少爷的衣服谁敢动,矫情劲儿一上来可是要翻天的。 两厢都是惹不起的主儿,紫烟忙陪笑道:姚小姐真是体恤人,紫烟能伺候您真是紫烟的福气,我家少爷那大衣服小姐穿了怕是要宽成麻袋了,紫烟这有几件没怎么舍得穿过的衣服,马上给您拿来,就委屈一下您。 说罢,立即遣照香去拿,照香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姚童看着照香拿来的衣服,以粉色和淡红色为主,嘴角抽搐,心道这都是什么娘里娘唧的颜色。忽而想到自己要使用美人计,于是捏着鼻子挑挑拣拣,选了一件淡绿的软纱袍穿了上去。 紫烟又给她梳了一个灵蛇髻,配上她灵动的小脸蛋,转了个身,多少有点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的意思了。 不错,不错。我自幼不喜女侍婢、也不喜欢女发髻,但是对你,我倒是有几分莫名的喜欢。姚童在穿衣铜镜前晃了晃,没来由地夸了一番紫烟。 只是这个夸奖来得莫名其妙又奇奇怪怪。 紫烟微微一笑,只念她是小孩心性,柔声道:感谢姚小姐喜欢,天儿不早了,紫烟着人送您回去? 哎,那可不行,我本来是想到清风阁玩儿的,没想到出了这么一场戏。不过我发现了更好玩儿的....... 姚童倏地凑到紫烟眼前,近到可以看清紫烟脸上的细微绒毛,她贱兮兮地笑道:紫烟姐姐,你带我去找那个白青玩儿好了,我发现他更好玩儿,你放心,我不会再与他打架了,我发誓。说罢,举起两根胖手指做发誓状。 这......紫烟犹豫着,是真心犹豫着,很怕这两个祖宗打起来把他们翠竹轩给拆了。 你别不信我啊,我可是说到做到,我是谁啊?我是堂堂姚府大小姐,闻名遐迩的姚衍的亲妹妹,我拿我哥的声名发誓,绝不打架!姚童看出了紫烟的犹豫,夸夸其词道。 这番话的效果果然立竿见影,片刻后,紫烟带着姚童来到了偏房外的凉亭处。 其实姚童早就算好了紫烟的软肋,紫烟也没比她大多少,少女的心思难压抑易流露,紫烟每次替蒋溪到蒋府办事的时候,总会含羞带怯地偷瞄姚衍几眼。虐猪道士虐猪无数,连猪的眼神儿都能一眼堪破,何况人呢。 他哥这尊大佛还真是好用,以后一定要多用用,估计在坑蒙拐骗上将会无所不及,所向披靡。 紫烟何尝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心思,但是一涉及到姚衍,她就多少有些不顾一切的冲动,不过她也流了一个心眼儿,在找到白青之前,先跟胡迭打了个招呼。 小白没回房,他应该不知道又去哪里偷吃了吧。胡迭正静静地盯着桌子上的梅花糕发呆,不咸不淡道。 紫烟: 哦,这可怎么是好。那姚小姐非要找白公子玩儿,紫烟也是却之不恭啊。 这姚小姐是姚衍的妹妹?胡迭似是突然回了神,盯着紫烟问道。 是的,胡公子。 胡迭喃喃道:他妹妹为何自己会来这里?蒋溪呢? 紫烟茫然地摇了摇头。 蒋溪不是回家了吗?胡迭直起了身板,认真道。 紫烟肯定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揣测道:应该是回家之后又去了找了姚公子,说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姚小姐才寻了过来。 神奇玩意儿......胡迭心里砸着这几个字,一字一字地嚼,总觉得不是滋味儿。我们于他,我于他,会是什么新奇玩意儿吗? 他自从遇见蒋溪后,愈发觉得自己膨胀的占有欲有着呼之欲出的冲动,每次见到蒋溪,就想占据己有。不想让他对其他人微笑,打闹,更不想他跟别人一起。 姚衍住下的那晚,他失眠了整夜,他只是一只修行了百年的小狐狸,怎么能觊觎一个凡人,甚至是那凡人的真心呢? 他分不清这种感情,但冥冥中感觉到这种感情是叛经离道的,心及此四字,手上握着的茶杯被他砰地捏碎。 啊!胡公子!紫烟下意识地抬高了语调。 胡迭漫天回旋的灵魂终于回到了□□,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手掌,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怎么如此磨磨唧唧的,还得人八抬大轿来请啊!犀利的女生从风中传来,下一秒就见姚童登堂入室进了来。 咦,他是谁? 蒋溪是一个又追求高品位又愿意贴近市井的人,附庸风雅的翠竹轩里挂了许多的琉璃灯与长明灯。 五彩斑斓的灯光之下,姚童见到了她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看的男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上一秒她还在感叹男人的俊美,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她哥要失宠了,蒋溪金屋藏娇了一绝色男人,蒋溪是个断袖!她哥也可能是个断袖!一切都被她说中了! 精神上得到极大满足的姚大小姐带着胜利的目光审视着胡迭,这在旁人眼中,尤其是紫烟眼中,那眼神儿简直与登徒子无二异。 一阵幽风吹过,撩得鼻子痒,蒋溪倏地打了个喷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盖棺定论成断袖了。哭多了头疼,他揉了揉绷紧的眉心,怔怔地看着旁边的姚衍。 秦淮河上依旧衣衫鬓影,香粉满街。各色的画舫丝竹之音靡靡不绝于耳,传到蒋溪心里,却是拨乱了嘈杂,数点红入白茫茫。 连夜请了圣手邹太医,奇巧淫技之类的不好光明正大,不能用穿梭符,只能在马车上晃来晃去。 午言,莫要太担心了,伯母不会有事的。姚衍将蒋溪紧攥的手一节一节的抚平,擦了擦他手心里的冷汗,柔声细语道。 惶恐,像抓不住的虱子,就在身上莫名肆意地游走,只撩得心痒痒。 蒋溪紧紧地握住姚衍的手,千言万语却哽在喉中 ,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十里红尘,却找不到自己的一丝锚定。 这一路虽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但过往路人自动给这姚府的车辆让出条路,车夫脚力很快,片刻后就到了蒋府。 反常的是,府门大开着,空无一人,门口的石狮咋牙咧嘴,红色的灯笼映照下,露出人不人鬼不鬼的诡谲之色。 如果说之前的惶恐像是预感,一丝丝一缕缕地引着莫名的线,此刻,门可罗雀大门敞开的蒋府大门则像是线那头连接的火药,擎在半空,呼之欲出。 只要不穿过那扇门,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蒋溪苍白无色的脸上流下大滴大滴的冷汗,他紧咬着嘴唇,硬生生地把嘴唇咬出了血。 前面马车的邹大夫颤颤巍巍地在学徒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一见蒋府这大门四开空无一人的样子,冷不丁的一惊,不由脱口而出: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午言,家里这是怎么了?姚衍见蒋溪撒了癔症,赶忙晃了晃他,见没有用,又奋力掐他的人中。 这一招终于见效,蒋溪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地朝门口处跑。不知怎么的,腿早就软了,直接来了个狗啃泥,趴在了地上。 这一摔可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嗙的一声石破天惊,姚衍抓紧跑过去去扶,扶气蒋溪的时候吓了一跳。 只见蒋溪五官都肿了起来,额头摔倒一块尖锐的小石子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有血液正沌沌的流出,鼻子也摔出了血,流到了口腔里,身体力行地表明涕泗横流、七窍流血是什么光景。 蒋午言!你清醒点,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不能先倒下!姚衍心有不忍,但看这混蛋兄弟脆弱的样子,狠下心来给了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兼具狠准稳的特性,效果显著,蒋溪嘴里的血被打飞出去,差点喷到邹太医的袍子上。 你们这两个后生是在干什么!要死要活的还不如抓紧进门看看!邹太医虽然年逾古稀,但中气十足,这一声怒吼如醍醐灌顶,硬生生地将蒋溪凿了个醒。 我真是没出息啊!蒋溪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一把推开姚衍,不顾一切地穿越了那扇门。 小时候,走出那扇门,外面就是五彩斑斓充满诱惑的花花世界;走进那扇门,则是无休止的读书与练功,小蒋溪更想每日走出那扇门。 稍微长大后,尤其学会爬墙钻洞后,那扇门已经不具备什么实质意义了,他想的是冲破樊笼,摆脱父亲的束缚,自由自在地游荡江湖吃喝玩乐。 再到后来,那扇门隔绝了他的前世今生,万丈红尘于门后碎裂、灰飞烟灭,日后诸多的寂寞时光里、午夜梦回时分,他都泪流满面地想回到过去,再也不出那扇门,守着他娘,守着他此生的幸福,不要大出息,也不要大红尘,只要小烟火。 坍塌 虐猪道士姚童找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在翠竹轩的厨房一角找到了抱着笼屉睡着的白青,他嘴里还塞着半个包子,要不是起起伏伏的呼噜声还在,他那副样子足以被认为已撑死,吹了灯拔了蜡。 姚童心中不由大悦,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白青面前,蹲了下来,认真地思考怎么取他的狗头。 掐死是不行的,容易脏了自己的手,拿刀砍死也是不行的,会崩血,拿鞭子也行,可是一想鞭子还在紫烟那清理,并未随身携带。 真是百密一疏,还是致命的一疏。简直抓狂。 姚童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难免认真地端详了几眼白青,才发现这厮眉眼生得甚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虽跟胡迭比少了几分精致,却也凭空增添了几分硬朗。 就这么让他死了,也怪可惜呵。虐猪道士姚大小姐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忙移开了眼睛,生怕自己再看几眼都要忘记复肘子酱之仇。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刺破之音,如泣如诉,难听极了,姚童不由地捂住了耳朵。 白青也猝然醒来,懵懂地睁着眼,打量着四周,不经意间就与捂着耳的姚童来了个四目相视。 啊! 啊! 二人都尴尬地叫了起来,互相转过眼神,就好像这样就可以减少尴尬,或者对方就会不存在一样。 好在有持续的刺破之音,二人就是想说话也抵不过杂音的分贝,就这样过了片刻,一切归为平静,姚童才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此时她才发现,白青怀里笼屉里的几个包子已经焦糊了。她讶异指道:这包子,怎么了? 白青也感受到了异样,或者说从噪音开始就感受到了,体内一片燥热之气,像是有火苗在时不时撩着,待杂音消弥之际,这种燥热已濒临一个巅峰,不再是火苗舔舐的热,而是燎原般的燥。 白青怔怔地看着怀里的黑包子,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 喂!小呆子,问你怎么不说话?姚童用手指点了点白青的头,被烫得立即缩回了手,惊道:小呆子,你怎么这么烫! 白青漠然地抬眼看了下姚童,而后又怔怔地看着黑炭包子,不作声。 虐猪道士心里的愤恨无法抒发,这都什么事儿,本想取人头颅,没想到一时心慈手软下不去手,还赶上这呆子生病了。 君子从不趁人之危,姚童只得捏着鼻子翻着白眼,将白青从厨房提溜了出去。 这一出去不要紧,简直是吓了一跳。茂林修竹、浩浩汤汤的竹海竟然顷刻间变成了衰败落魄的枯黄残枝,竹烟波月不复存在,只在眨眼间,就沧海桑了田。 姚童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扯虎做画皮了得,这辈子也只欺负过猪,见到这场景登时哑口无言,谁在天降异色面前又能保持喟然不动呢? 翠竹轩里一片雀喧鸠聚,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闹闹哄哄的,唯有王二还竭力保持着镇静,奔走相告大家需保持冷静。 除了胡迭以外。 冰火两重天,翠竹轩的温度越来越高,胡迭体内的冰气就愈发冰冷,他倏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先是三下五除二做了一张冰符,贴在了翠竹轩的门邸处。堪堪贴完,尚未来得及喘气,门就被一个莫名的物体嗙地一声穿凿了一个洞,这物体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到了胡迭的脚下。 恋耽美 -水星重力(12) 那是王二的头颅。 门口的几个丫头,惊得惨叫,如乱飞的苍蝇没了秩序。 胡迭定睛看着来人,黑袍黑眸,圆滚滚地如墨色的□□球。 临近中秋,月高星灿,将人间照得那么的亮。伸手鞠一捧清风,这风里透着赤色的血腥。 阵阵冷风穿门入堂,蒋溪越过门后,见到了一副现世的阿鼻地狱图。 年迈的管家、健硕的杂役、伶俐的丫头、勤劳的老妈们,像是成群结对商量好地躺在院子里,鲜血漂撸,齐刷刷地被抹了脖子。死得极其一致又统一。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从门厅到厢房短短的距离,蒋溪拖着沉重异常的双腿,像是走了一趟黄泉路。 这黄泉路以血铸就,没有传闻中的彼岸花,从门厅处延伸向里,蒋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皆在其中,血淋淋的噩梦。 蒋溪想猛扇自己一个巴掌醒来,一个不够再来一个,这么痛怎么还不醒来?这个梦怎么这么可怕? 他咬着牙,膻腥的血液充斥着口腔,勉励地打起一丝精神。 拿蒋府这么多人命祭奠的,会是谁呢?要的又是什么呢? 拔剑四顾心茫然,蒋溪无剑可拔,觉得心里所剩无几的那口气,撑不起这断井残垣。 这口气,在见到香儿惨死横尸在母亲门口的时候去掉了一半,他晕眩着踉踉跄跄跌进乔馨儿的卧室,这口气算是用到了底,看到床上遍体鳞伤已经咽气的母亲,蒋溪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一切怕是一场梦吧,恐怖深渊扼住呼吸般的噩梦。 然而昏迷片刻,蒋溪还是被随后赶来的姚衍和邹太医救了回来。 午言、午言!姚衍红着眼圈,怀里搂着已经三魂没了两魂的蒋溪,平日那么欢脱热闹的人,此时像是个毫无知觉的傀儡,邹太医的针扎在他身上,他丝毫无反应,眼睛像是鹰隼般,死死地盯着床榻上的乔馨儿。 四下寂静无声,邹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红了眼圈。 蒋溪从未发现时间可以那么漫长,也不知道时间也可以这么残忍,他只是一个出门,就再也见不到他娘,再也没有家了。 隐密厚重的脚步声蓦地从远处传来,还伴随着刀剑与衣服摩擦的钝感。 寻常衣服,断然是不会有如此特别的靡音。这莫非是? 蒋溪此时已经被这骤然天崩打击得如废人,丧失了感知时间空间的能力。 姚衍竭力将蒋溪扶起,这人健硕敦实的身躯此时全全压在姚衍一个柔弱书生身上,似是泰山压了顶。姚衍咬着牙,硬生生地将蒋溪拖到门口。堪堪要迈出门槛的刹那,蒋溪嗷地挣脱了姚衍,疯了般地朝乔馨儿的尸体扑过去。 声撕力竭的哭喊声扯心裂肺,蒋溪疯狂地摇着乔馨儿哀嚎道:娘!娘!娘!娘,我是溪儿,你快别睡了,醒来看看我啊! 乔馨儿的尸体已经没有了温度,冰冰凉凉的,九月的金陵天气微微转凉,蒋溪却如坠冰窖。 娘的怀抱一向温暖,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冷了呢? 蒋溪一声比一声高的哭喊彻底地暴露了位置,片刻间,一群穿着钢线飞蟒服的锦衣卫出现在门口,在姚衍全无人色的表情中,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一个浓眉大眼的刀疤脸汉子用衣服狠狠地擦了擦绣春刀上的血迹,悠闲地吹着口哨,散步似的在房间里溜达,兀自坐在软榻上,驾着一条腿,向后仰着,阴阳怪气道:我说呢,这蒋府公子怎么没见到呢!传闻是个芝兰玉树的俊美少爷,怎么这时候却像个鼻青脸肿的小兔儿呢! 一群汉子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在巨大的悲伤面前,连愤怒都显得那么苍白。 蒋溪似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紧紧地抱着乔馨儿的尸体。 姚衍愤怒了起来,厉声道:死者为大,你们还有没有点人性? 刀疤汉子斜乜了人群一眼,一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倏地窜了出来,刀体严丝合缝,直接轻轻一指,就将姚衍掀翻在地,他狼狈地滚到墙角,而后弹了回来,登时口吐鲜血。 你,你们!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姚衍大喘着气,不顾撕裂的疼痛,尖声喝道。 刀疤汉子嬉笑着跳下榻,来到姚衍面前,用脚抵着他的下巴,倨傲道:这金陵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太守了,看你这若不经风的书生样儿,莫不是姚太守之子? 姚衍从牙缝里恶狠狠地龇出:你知道就好! 哈哈哈哈!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脚尖重复地踢了踢姚衍的下巴,随后在姚衍愤恨的注视下,随手拿起房里的丝绸巾帕,擦了擦靴尖。 而后又仔细地擦了擦靴体和靴底,随手将巾帕甩给了一个尖嘴猴腮的锦衣卫,那个鼠样的锦衣卫笑眯眯地瞧着姚衍,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脏巾帕塞进了姚衍的口中。 君子可杀不可辱,姚衍眼中的溢出愤怒足矣将这些人活吞生剥。 行了姚大少爷,看在姚太守的面子上,在下不为难你和乱党之子鬼混。刀疤脸不知从哪掏出两个核桃在手里把玩着,状似不经意道:我们锦衣卫只为皇帝办事,什么太守面子什么的,也要看我们心情。但这次这事儿,想来姚太守也有功,所以姚少爷回去要多多感谢你爹啊。 随后一摆手,几个锦衣卫动作迅速的扑了过来,将姚衍架起,不顾姚衍拼命挣扎,直接将人带出。 给姚太守带好啊,鄙人赵宇酋,道谢不要找错人啊! 送走了姚衍,刀疤脸转身过来,左右晃了晃头,掰了掰手指发出咯吱的声音,随性地抽刀出鞘。嗖地一声,身后的锦衣卫齐刷刷地抽出绣春刀。 刀光剑影,在乔馨儿房里的长明灯下,诡谲地熠熠生辉。 刀疤脸义正严辞道:蒋公子对不住了啊,要怪就怪你家太有钱了!,而后刀疤脸又嘲讽一笑,怪声怪气道:死也让你死个明白吧,还有你们蒋家遇人不淑啊! 乌泱泱的锦衣卫如同跗骨之蛆,离弦之剑般朝蒋溪扑了过去。 逃亡 胡迭静默地看着来人,只觉得这人圆得张扬,杀气却是方寸间锐利袭人。 好狗不挡路,否则你跟他一个下场。施泽方阴鸷地用衣摆不屑地擦着刀口,擦干净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屈尊降贵道:这位道友,我劝你好自为之,你打不过我的。就你这点修行,想跟我对峙还要修炼几十年。我今天是来清理清风阁的。锃亮的剑锋指向胡迭,一脸不耐烦道:你,靠边站。 胡迭嘴角一歪,冷笑道:你长得像个蛋,说话也像个蛋。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月朗星稀,没有一丝风雨欲来之兆。 你知道是什么蛋吗? 话音未落,胡迭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一道冰棱,直击施泽方圆滚滚的头颅。就是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施泽方微微一笑,轻轻摆剑于空中抵挡,那冰棱竟空中倏地抽力,软绵绵地顺着剑身滑下。 胡迭登时色变,知道自己是碰到了硬碴,还真不如靠边站了。 但他这个人,面子大于生命,当初在跟李可爱对峙的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拔人家的胡子。如今面对这混蛋,断然是不会短了嘴的。 他不屑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施泽方皮笑肉不笑,冷嘲热讽道: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那就如你所愿! 只见他御剑升空,于半空中起势,画了一个圈,空中蓦地出现一个周身黑色的空洞,血色填满了洞身。 小道友,走好啊! 施泽方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似是没有力量,却凭空地将胡迭定在了原地。他的腿、手、脚像是麻痹了般,丝毫动弹不得。 空洞中蔓延出无数血色的枝蔓,山呼海啸般袭来,层峦叠嶂般绕在胡迭的头顶。 有限的灵气和血气被感知着,毫不留情地吸走,挖心挖肺般的疼痛,然而胡迭在此时却被更大一股悲伤侵蚀,他于恍惚中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和弱小,他保护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蒋溪呢?他在哪呢?着翠竹轩这么热,他是不是也如我般性命垂危呢?他死前也会如此痛苦、如此无奈吗? 百年的人生食不知味,下山偶遇到一个登徒子,平淡如水之交数日,竟让他体会到数种人类的情绪,这食髓知味的感觉带着莫名的欢喜,胡迭想,他到最后也算是一个真正的人了吧。 胡迭静静地闭上了眼,在生命的尽头,眼前浮现出蒋溪踩着月光,牵着他的手去麒麟轩、百花阁的一幕幕,还有那满天空的浪漫云朵 ,以及他眉心的那朵殷红的彼岸花。 心及至此,他欣喜地笑了出来,这一趟路,走得不亏。 这布衣派的二师兄眼见将英勇地死于非命,那个只会吃的三师弟却携着虐猪道士逃之夭夭了。 白青在竹林一角窥视到这灿烈一幕,只想冲过去与那混蛋同归于尽。亏得虐猪道士虐猪无数所得的分辨能力,短瞬之间即判断出整个金陵可能都不够给这妖蛋陪葬的。遂一掌切在白青脖颈,这个正咬牙切齿意欲冲出大战一场的小白,万万没想到尚未起步就跌倒在虐猪道士的石榴裙下。 论审时度势,姚童可谓是一流。打不过人就打猪,猪也要分着来,打不过白青就取迂回路线,看到狂妄的妖人就忙着逃命。十万八千里路,都不如保命要紧。 这都什么事儿啊 ,本来是想到翠竹轩淘点宝贝占占便宜的,这回倒好,便宜没占到,小命都命悬一线了。 她柄着呼吸,硬生生地拽着晕过去的白青,焦急地找着自己那根龙骨钢鞭,倒不是舍命不舍财,而是找到那根鞭子,才有可能带这个傻子出去。 鞭子在紫烟那里,紫烟又会在哪呢?那妖蛋抱着毁灭翠竹轩的架势而来,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漏网之鱼,如果估计不错,他早就设立了结界。紫烟慌乱之中会跑到哪里呢? 虐猪道士急的火烧眉毛,只能拖着一个重量级的拖油瓶在府里小心翼翼地搜寻,心里将白青问候了祖宗十八代。 她这辈子还没这么惶恐过。 砰的一声石破天惊,将是有外力于空中要穿凿而入,整个翠竹轩的天空似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硬壳严丝合缝地包围 ,而有另外一种力量,在更高的天空,以天崩地烈之势、孤注一掷地破勇着。 施泽方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压力,那个漂浮于半空的血洞顿感乏力,盘旋在胡迭头上的枝蔓迅疾枯萎,转瞬间竟做鸟兽散,四下离去。 施泽方脸色一变,厉声道:何人?何人坏我好事? 那层虚无的屏障一次次遭受撞击,撞得天昏地暗,斗转星移,施泽方大喝一声,左手掐势,右手剑指天空,一道黑色雾气波涛汹涌地铺天盖地窜逃而去。 天空是黑色的,一切都是暗沉阴森黑洞洞,姚童倏地停止搜寻的脚步,捂着嘴蹲了下来,静静地躲到厨房的一角,颤抖着,竭力让自己冷静。 她错了,她还可以更惶恐。 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开的是华夏的期盼,补的是苍生的憧憬。 姚童第一次感受到了修道的力量,这是一种可以改变天际信仰的神奇力量,她引以为傲的虐猪神功,她一腔孤勇毫无章法地耍鞭,在真正的道术面前,就像过家家。 黑色的雾光与天降的粉光竞相焦灼,碰撞出阵阵刺耳的尖叫,光芒万丈,刺眼又浩大。 我是你爷爷!烟尘滚滚中,一个身着粉袍的人从天幽幽而降,阴阳怪气道。 圆滚滚道妖蛋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大言不惭的人,随后定睛一看,认出来之后满眼蔑视 ,不可一世道:我以为是谁呢,是你这条丧家之犬啊。 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穿红戴绿的,老不正经。 李可爱也不生气,整理了下刘海,笑眯眯又阴阳怪气道:你还是那么的不会说人话。再说了,你爷爷我穿的是粉色,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是色盲。 施泽方不是色盲,只是有视力障碍,寻常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颜色,他要仔细观察好久。这个缺陷,在当年的紫金山逍遥派中,没少受师兄弟歧视,而李可爱则是他的同门师兄之一。当年,门派凋零,大师兄杜云之沉迷邪术走火入魔,下山后便一去不返,李可爱和施泽方下山寻大师兄,却在这万千滚滚红尘的倾轧中,渐行渐远。 最后竟疏落成,师兄弟久居一城,却常年不相见,相见却不相识的凄凉场景。想来如果他们的师父常青玄泉下有知,定是要吐血诈尸回来的。 可见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不会再回来的。 记忆就像洪水,轻轻一开闸,就有万千情景如回放般浮现,瞬间充斥了施泽方的脑海。所见及所及,种种不公,样样不忿,早就深深地种在他心底的阴暗处。他阴鸷道: 逞口舌之能还是你厉害!他缓缓地放下剑,踱了几步,竟坐了下来。 石凳冰凉,月色深沉,内心竟蓦然地多了几分平静。 他抬头望天,幽幽道:看在你是我师兄的份上,我给你机会,你不要在这里头掺和一遭。这蒋府,无论是不是我收,都是断然留不住的。 李可爱倒是没有他那样飘渺如风的情怀要挂记要挖出来怀念,在百花阁大隐隐于闹市的每一日,每一分一秒,都让他掰碎了揉成汁,活着凄苦与悲凉,一点点地咽下去。 他要就明了,人世间最脆弱的就是小爱,说散就散了,他早就在那些举步维艰的时光里,看清了世道的无常与残忍。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幼便对权势充满了野心,所以师父赠你泽方二字,唯愿你能开阔心胸,芳泽万物。然而秉性难移,下了山后,你便原型毕现。财不歪不取,道不正不行。你又何曾有一分心念过师门? 施泽方黑溜溜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愈发深邃,他蛇蝎一般的眸子从上到下打量着李可爱,想了想什么,而后讪笑道:你这满嘴仁义的,怎么就不看看自己混成了什么样呢?我与那蒋百万虽然算是狼狈为奸,但你看看整个金陵城,谁不称赞我们?他是大善人,我是赛神仙,而你呢,涂脂抹粉像个老妖精一样,简直是整个金陵城的笑柄!高低立现罢了! 李可爱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影响,反问道:你与那蒋百万这么多年一起捞了不少钱,多少也算是同甘共苦,怎么说掰就掰了?他如今音讯全无,你趁机要端了他的老巢,当真是心狠啊! 施泽方端详着暗夜了徐徐发光的剑,沉默良久:情是情,利是利,当利字大于义字时,也就没什么了。他站了起来,剑指李可爱: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救蒋溪那孩子,不过也不重要,我只知斩草要除根,拦我者死。 恋耽美 -水星重力(13) 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你此时放手,我断然不会伤你分毫。若是你执意阻拦,也休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李可爱淡然一笑,看着地上已经晕过去的胡迭,一个甩袖,将胡迭卷走,一个大活人瞬间即不见踪影。 你!施泽方恶狠狠道。 来,让我见识一下你有多狠! 李可爱率先发力,搅起万千清风,顷刻间旋聚成泰山压顶之威势,右手起承转合,以符咒为引线,左手助推,施泽方只觉一道劈天盖地的气息如冰凌般山呼海啸般奔涌而来,直取他项上头颅。 真够狠啊!施泽方下意识地躲闪,却不知道那妖人使了什么阴险招数,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间,眼见自己将性命不保,十万火急中,施泽方只好使出保命招数,将体内金丹运做成气,聚于人头剑上,丹剑合一,堪堪提着一口气,化作利气倾囊而出! 两股绝世力量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你死我活碰撞,直冲金陵城上空,万千星火明月夜,忽有巨大的火光炸裂,将灰暗的秋夜倾情地染成明亮的白昼。 强大的气流夹带出数以万计的火星,但是神奇的是,这些火星落在金陵城中,城中竟无任何建筑和生灵受损,那些火苗润物无声般潜入深夜的角角落落,降落的瞬间只是轻轻柔柔的化作一阵雾气,清风拂过,旋即不见踪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像是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于是,那一夜过后,很多金陵人都以为是天人渡劫飞升,除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外,再无人知晓这激酣的一战。 李可爱以金丹为锚,两魂为帆,自身精气为结界,画就了一个品生品死的生死符,施泽方在接招的瞬间睁大了双眼。 他难以相信,会有人用自己的生命为终极符咒,护一方安危,守一人安稳。 醒来 年少竹马随清风,晴空万里伴青松。须臾两阁人散尽,浮萍转蓬道尘空。 新雨后的金陵碧空如洗,绵延万里的紫金山苍茫巍峨,潺潺小溪自山头柔和地流到山脚,静静地拍打在鹅卵石铺就的溪滩上,几不可闻地在空山里奏响。 李三斤叼着草叶,吊儿郎当地赶着几头牛走在山间小路上。早上睡懒觉被他娘踢醒,不得不好大不乐意的出来放牛。 你们这些冤家能不能自己放自己,自己吃草喝水啊?净能折腾我。李三斤嘟嘟囔囔着,一步三拖,脚步懒散,只有手里的鞭子还算灵活,哪头牛走得快了些,他就一甩鞭子抽回。 气得那三头牛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着这懒蛋,投去无奈又忿恨的目光。 懒人屎尿多,也好吃喝,没走几步,李三斤就渴了。一摸腰间,没带水壶,只得骂骂咧咧地带着三头牛去溪边找水喝。 行至溪边,一人三牛便撒了欢,直奔过去豪饮。一头母牛倏地嗷了一声,蹦地老远,溅了李三斤一身水,一个甩尾,险些甩得他狗吃屎扑倒在溪里。 李大傻,你看我不抽死你!李三斤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意欲抄起鞭子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地进行报复。却不经意般瞄了刚才李大傻炸毛的地点,不看不知道,自己一见也是吓了一跳。 晴空万里碧波空尽的朗朗晴天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侧身瘫倒在溪边的鹅卵石滩上,白色的袍子多处被鲜血染红,如红梅盛开在雪地上。 李三斤缓了会儿,害怕抵不过好奇,战战兢兢地挪了过去,先是伸了下右脚轻轻地踹了踹此人的屁股,见此人毫无反应,胆子便稍微大了些。又挪近了几步,眼前赫然呈现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李三斤蹲了下来,颤颤巍巍地用手指去测他的鼻息,惊喜地发现此人还有呼吸。 看来他只是受伤了。李三斤蹲在地上思考良久,久到李二傻都喝饱了过来踹他。他才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人带回他家,目的是气气他娘。 他将此人囫囵背起,扔在了李三傻的背上,嘱咐道:你稳当点啊,本来他就剩半条命,你再颠点儿,他就要直接去见阎王了。 李三傻水汪汪的牛眼传达了老老实实的态度,任劳任怨地迈着笃实的步伐,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接过这项艰巨的任务。 果然李三斤的计谋得了逞,李母王美丽在见到这懒蛋没一个时辰就回家,还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血葫芦,顿时怒火丛生,火冒三丈。 让你放个牛你懒出花儿,这为了气我,还捡了一个人回来?这要是被官府发现,还以为我们害人了,你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儿! 李三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是啊! 王美丽见他这一副坦然的样子,简直血压飙升,伸手就要找擀面杖将李三斤脑子开个瓢儿。李三斤倒是有恃无恐,悠然自得道:这人还没死啊,给他喝点灵灵草汁估计就醒了,你要是再拖,还真不定死咱家了,到时候你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喽! 王美丽一张不美丽的脸气得一阵青一阵白,听这败家子口嘴吐出的话还有几分道理,只得骂骂咧咧地先忍气吞声下来,让李三斤将这人放到后院的柴房,又去到李三斤的房里拿灵灵草汁。 李三斤百无一用,看起来像个废物,实际上也差不多。但是在鼓捣草药汁水上很是着迷,他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土炕一张桌子,剩下全被他安置了木架子,放了很多自己炮制的瓶瓶罐罐。 王美丽之前一直扬言要送这些瓶瓶罐罐去见阎王,但从未付诸行动。 一方面自己被这懒蛋儿子以三头傻牛的性命相威胁,一方面在自己上山采蘑菇被毒蛇咬了后,李三斤用自己鼓捣的还魂灵救了她的性命后,也就含糊做了罢。 灵灵汁不难找,就是满屋架子里最大的那一罐,黑色的罐子上赫然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歪歪扭扭狗爬地写着灵灵汁三个大字,要多丑就有多丑。 王美丽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幼饱读诗书,情窦初开那年与府里的侍卫看对了眼儿,便不顾一切私了奔,躲到紫金山深处,与情郎过起了只羡鸳鸯不羡仙、二人三餐四季的神仙眷侣生活。 日子虽然清苦了点,但是活在蜜里人哪会在意那一点点的苦呢。在李三斤出生后,小日子过得更是如火如荼,浸在了蜜罐里。 所谓物极必反,太甜的日子惹了天妒,就在李三斤的爹一日上山打猎的时候,赶上了百年不遇的瓢泼大雨,一个不小心从山顶跌落到谷底,登时咽了气。 王美丽赶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傻了。 只见她这辈子的挚爱静静地躺在谷底,一张总是笑盈盈的温柔含情脸已经没有了表情,安祥地泛着青、透着噬骨的白。 那双曾给予她无数温暖的大手已经冰冷,再也抱不了她也无法再抱他们的儿子了。 王美丽用力打开丈夫紧紧攥着的拳头,里面是一朵金莲花。王美丽小时候生吃过金莲花,金莲花堪比天山雪莲,数量稀有且千年一开,口味极其香甜。王美丽心心念念了多年也没有再吃过,丈夫当然听过她念叨多次,终于在这日于山巅遇到了妻子挂心多年的仙草,无奈造化弄人,这朵花他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亲手交给他心爱的妻子了。 王美丽在谷底足足哭了一天一夜,几次三番想一头撞向山崖,随夫而去。但是一想到嗷嗷待哺的幼儿,是万万的于心不忍。我也去了,谁来养大潺儿呢? 潺儿即是李三斤,他为早产儿,生下来时只有三斤,差点养不活。幸好紫金山仙草甚多,他喝了李父精心研制的仙草汁,才得以存活下来。 幼儿多啼哭,但是每每把他带到家门口的小溪处,听着流水潺潺的声音时,他就像变了个小孩儿一样,不哭不闹反而嗝嗝笑。爹娘看他这么喜欢溪水的声音,就给他起名李美潺,小名李三斤。 这个大名让他长大识字后甚觉羞耻,一个大男人叫什么美!还馋!所以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李三斤这个名字了。 李父走后,王美丽的心也死了。从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被照顾得很好被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摇身变成能边带孩子边垦荒边施肥的资深农妇。 时间可以消弥一切的隔阂,王美丽的家人也最终原谅了她,几次三番遣人让她们回家过日子,都被王美丽拒绝了。最终,家人只能定期送来银钱和物资,由她去了,王美丽也不是没良心的,逢年过节都会带李三斤回家住一段时间,过完节,就立马回到这一方隐秘的山间小院儿。 她走不出时间,走不出回忆,就把自己浸在这小院里,干爱人干过的活,吃他吃过的苦,想他了就去他的坟前说说话儿,看着李三斤一日日长大,内心愈发欢喜,时间给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在一天天地接近重见爱人的那日。 有的人,其实内心早就死了,却守着回忆和责任感,度过空空如也的下半生。 王美丽将灵灵汁用杯子舀了满杯,突然心里百味杂陈地想到 ,如果当时丈夫也有好心人相救,会不会也能捡回一条命? 她那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儿子,是不是也在通过这种方式缅怀父亲,弥补母亲的遗憾? 她叹了口气,来到柴房将灵灵汁递给李三斤。李三斤已经将捡来的人的血衣退下,换上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脸上的伤口都简单地进行了擦拭和清理,露出一张清冷俊美的月下美人脸。 王美丽隐约意识到懒蛋儿子的心思,主动找台阶下: 哟,这孩子长得还不错。 照我比,还是差了些。李三斤心不在焉道,将人轻轻放下,盖上了被子。 王美丽翻了一个大白眼,看着儿子照顾别人时流露出的几分耐心,心下即刻软成一汪清泉。李三斤长得跟他爹极像,俊朗无俦,自小山间长大,又添了几分淳朴。 这个没正行儿的小冤家啊。王美丽无奈地摇了摇头。 娘,我饿了,给我做点吃的吧。李三斤揉了揉肚子笑嘻嘻道。 你个没进脏的,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你给我去放牛去! 李三斤哀嚎道:怎么又放牛啊?刚不是放了吗? 就放那一会儿,那牛都快比你瘦了,不去放牛你今天就没饭吃! 李三斤此时简直只想同样晕倒在草席上,无奈膘肥体壮身体太好,尝试了几次没能晕过去。只得赌气冒烟地又带着三傻出门。 秋风送爽,偶有蒲公英飘到身上,没吃饭气血两虚的李三斤只觉得烦得很。这广袤山川天地,除了自由,他现在连一个馍都没有。 同样连一个馍都没有的还有蒋溪。 被抄家的那日,面对锦衣卫的群狼攻势,蒋溪已经万念惧灰,放弃了抵抗。 然而,那日李可爱在通灵石里注入了灵力,在蒋溪生死攸关之时,通灵石爆发了巨大的能量,将一众锦衣卫集体掀翻。 赵宇酋见多识广,爬起来后从怀里拿出一道黑色道符,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走向蒋溪。 绣春刀拔出, 赵宇酋已经决意要一刀了结了蒋溪。 然而此时,正赶上施泽方与李可爱的天人交战,须臾间整个金陵城绽放出万丈光芒,如同白昼般刺眼,赵宇酋脚步一顿,硬生生的停住了落刀。 锦衣卫们登时如乱哄哄的苍蝇,惊讶这天生异象。 最后,有锦衣卫使出一个法子,圈地为劳,用水泥将西方封了门窗,只留了一道巴掌大的小缝。 贼眉鼠眼的锦衣卫疑惑问道:头儿,怎么不都封死了? 赵宇酋望着明月中天,犹豫道: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给他留一线吧,就是这样,他也大抵活着走不出金陵城。这个坏人,我们不做到底。 贼眉鼠眼的锦衣卫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这心狠手辣的上司的心思,也不敢多问,又带人检查了搜刮出的地契、银票等,火速撤离了蒋家。 只留下一府的死寂。 十里长街秦淮河岸,隔江空寂万千寂寥。 樊笼 蒋府骤然被抄,在金陵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带着那天的天降异色,被以讹传讹,三人成虎般传成了蒋家为了敛财做了伤天害理的勾搭,连带着天怒人怨,最终导致恶有恶报,老天行了道。 从此,备受爱戴的大善人蒋百万一家摇身变成了金陵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不耻之徒,就像那些善意、那些实打实的援手,都成了昨日刮过的风下过的雨,与此间再无瓜葛。 没有人在意那一府的人命。 除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卖糖葫芦的小贩赵四。 赵四虽为草根,但是却有着草莽的精神,在他看来,蒋府的悲剧绝不是蒋百万为人不正造成的,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他自幼家境贫困,没有书读,字也不认识几个。年幼丧母,守着一个常年卧榻的父亲过日子。他勒紧了裤腰带一滴汗水摔八瓣赚的钱也只堪堪够父亲吃药,生活经常是捉襟见肘,有着上顿没下顿。 好在乔馨儿出游的时候听说了这个孝子,便留了心,派人请了大夫定期上门给赵四的父亲问诊,抓药。 赵四感激在心,却无以为报,每每寻到蒋府道谢,都被管家笑呵呵地谢绝,称这是本家家风,无需言他,只让他好好过日子。 就这样过了十年,赵四的父亲还是去了,赵四也过了成家立业的最好年纪,堪破了生死的他再了无牵挂,只想结草衔环,了却余生。 有的人从小就见惯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对红尘也就没那么多眷恋和奢望了。 赵四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在蒋家的盐铺里瞥见过乔馨儿,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遥遥相望一眼,就很满足。 从二十几岁望到三十几岁,望到她的儿子从步履蹒跚长成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儿童多喜甜食,他就在秦淮河边七孔桥旁摆起了糖葫芦摊,如他所愿,乔馨儿的儿子很爱吃,跟他也从不顾及身份之别,从来都是热热珞珞的。 每一根糖葫芦都是他美好愿景的延续,都是美梦成了真。 只是蒋溪很久都没到他那里吃糖葫芦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少年郎长大开始渴望成熟的姿态,谁还光明正大的吃糖呢? 赵四欣慰着,又失落着。 直到他听说蒋府一夜之间无一生还,来了个满门抄斩。 那日,他没有出摊,而是在家里喝了个烂醉,盯着父亲的牌位,哭得涕泪四流。 一辈子就这么点小觊觎,小奢望,唯愿那人好那人幸福。所谓的默默守护只是无能为力的注解。 喝得烂醉如泥两天后,他下了个视死如归的决定,乔馨儿生前他没能进蒋府看他,他不想再留遗憾,横竖是一死。 他想到蒋府可能有守卫,于是便备了些迷魂散,穿上了这辈子买的最贵的最立整的对襟长马甲,视死如归地出发了。 出乎意料的是,偌大的蒋府只有大门处有两个吊儿郎当的侍卫把守,赵四定睛一看,竟是衙官儿。 恋耽美 -水星重力(14) 这两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怎么看怎么像废材样儿。 月色空澄,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明日就是中秋节了,蒋府处于闹市幽静处,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秦淮河上有歌女正期期艾艾地唱着歌。 矮胖的人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这蒋家都被抄家了,还有什么可守的,大过节的我们还要守着这坟地,哪有吃酒作乐来得有趣儿! 高瘦的人被他传染,也打了一个哈欠,同样不耐烦:就是说啊,全家上下就留了那么一个活口,圈在活死人坟地里,没水没粮,估计不死也快了,他还能逃出去不成? 矮胖的坐了下来,拿起水壶喝了两口,叹息道:想来他蒋家何其风光,说做了土就做了土,真是世事难料啊!这蒋小公子也是可怜见儿的,爹不见踪影,娘一命呜呼,偌大的家业说没就没了,就这打击谁一时之间能受得了啊。 高瘦的也跟着唏嘘道:是啊,听说这蒋小公子功夫还不错,出事那天受打击太深了,连反抗都不会了,像是要一心求死。 矮胖:不过你说这锦衣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给他留了那一线生机是为了啥?还真不如一刀了解了痛快。 高瘦:折磨人啊,还是他们有办法啊! 赵四蝇营狗苟一世,所做过最勇敢的事儿就是在心上人的店铺外,遥遥地望着。他这次也在遥望着那扇他一直想入却没有机会的大门。 从门口二人的倦怠可以推断出,整个蒋府已经空了,二人的威慑力仅限于摆设。 赵四悄悄地绕到后门,果然空无一人。门墙甚高,他寻了半天,才从城西找到一个长梯,他呼哧呼哧地搬了回来,紧靠在墙上,谨小慎微地爬了上去,又将绳索绑在了梯子的头部,缓缓地翻墙而入。 整个蒋府空空如也,落针可闻,是真实的死寂。 无论是富贵竹还是牡丹花、假山流水,全都像是被抽空了精气,本该花好月圆人团圆的时节,在这一隅,却是充斥着无限的悲情。 蒋府甚大,赵四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走马观花地寻了诸多的屋子,终于见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建筑。 墙体还是寻常的屋体,只有门窗处都被糊上了厚厚的黄土。 赵四心一惊,心想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于是加快了脚步,飞也似地奔了过去。 像是一座密不通风的坟墓,赵四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处小孔。 月色清明,但是光亮不够,赵四在角落找到一盏长明灯,借着长明灯淡淡的光亮,使劲儿地朝孔里看。 依旧看不清,一片黑暗。 整府的人都说没就没,要这不灭的长明灯做什么?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又不是他父亲那样常年卧榻苦不堪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生命?那么美丽的好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赵四这辈子都没怎么发过火儿,对生活的压抑和忍耐全都深刻进了骨血里,他接受此生的命运,他循规蹈矩他克己复礼,但是他也有红尘梦。 他发了疯,从包里拿出一把菜刀。他没有剑、没有练功用的刀,他只有一把普通的菜刀,用来给他爹做饭,用来削串糖葫芦的杆儿。 他顺着那个小孔,疯了般的向四周砍着,黄土磁实,也架不住他疯了般的力气。 很快,黄土噗噗地落下,露出了隐藏的窗棂。赵四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将窗推开,这窗像是多年没开一样,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些黑色的符条也伴随落下,一股腐败的味道迎面袭来。 赵四越窗而入,跌落进一片黑暗,长明灯有预感般倏地亮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赵四看清了房里的人。 这一看,眼泪就齐刷刷地流了下来。 昔日的翩翩少年,芝如玉兰般,如今像是风干的枯木,本能地躲闪着光亮,痛苦地锁在床边的地上。 床上,躺着赵四此生的月光,已经有腐烂的迹象。 蒋少爷,是我呀,你的四伯伯。赵四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柔声细语道。 那蜷缩的人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抬起头。长久不见光亮,他已经睁不开眼,只能用力地眯着。眼眶深陷,满脸青紫,嘴唇皲裂布满血口。 四伯伯?一个声音几不可闻地响起,磨砂纸般的撕裂。 与此同时,紫金山角,一院落茅屋内,一个粗布麻衣少年猝然醒来。 这灵灵汁真是有奇效,少年醒来时虽然依旧面如灰土,但从嘴唇多少可以看出血色了。 李三斤嘴里叼着一个胡萝卜,在灰暗的油灯下打着盹儿,时不时向空气磕几下头。 这是又活过来了。胡迭毫无波澜的想。 那日被那妖蛋重伤,他本以为小命就此要交待了,他妖生不彻底,人生也没怎么体验,处处都是拧巴,就这么结束了。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那个不着调、第一次相见就对他动武、他扬言要拔掉胡子的人,会舍命来救他。 萍水相逢的蒋溪,造化弄人的李可爱,还有眼前的这个瞌睡少年,他好像一直在等人营救,好歹是个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他静静地坐了起来,感觉体内的真气运行大体无阻,伤势恢复了一大半。他静静地望着窗外,没关窗,可以直接看到外面清冷的月光与镶嵌在窗里的月亮。 就是在这么一个月下飞天镜的秋夜,他见到了一个明媚无他的此间少年,人生于是有了滋味。 他现在在哪呢?还活着吗? 他蹑手蹑脚地站起,草席发出摩擦的声音,李三斤一个猛地打瞌睡用过了劲儿,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好在有草席。 胡迭醒来后,与李三斤初次相见 ,这哥们就给他来了个五体投地,一时之间二人皆无语凝噎。 李三斤装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摸着头打着哈欠作刚睡醒样,含糊不清道:你醒啦!看来我这灵灵汁确实不错! 胡迭颔首,伸手作揖,诚恳道谢:多谢壮士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永世不敢忘! 这句壮士叫得李三斤是五味杂陈,他一向以美男子自居,壮多少不符合自身得俊秀气质。 于是他摆摆手道:壮士不敢当,叫我美男子就好。 胡迭:...... 李三斤状似不经意地揉着额头,乜了眼胡迭:对了,你起来干嘛,是饿了吗? 胡迭摇了摇头:我要去找人。 李三斤:你这起码也有两三天没吃饭了吧,怎么可能不饿?找什么人啊,应该是很要紧的人罢,吃完再去吧。 说罢,拉着胡迭来到了灶房,一番翻找后,找到了三个番薯。 李三斤:你等下啊,我烤熟给你吃。 不必麻烦。胡迭接过番薯,在衣服上擦了擦,囫囵吞枣般没怎么咀嚼就吃下去一个,噎得脸通红,李三斤忙递了一杯水给他,一脸糟心地看着他。 喂!你的命多少也是我救回来的,你也别这么糟蹋啊!我跟你说,你这身体可没全好,可不能逞强啊! 究竟是什么人啊,这么着急是找,莫非是...... 李三斤一脸贱笑:莫非是小情人? 胡迭不置可否,只是怔怔地盯着手上的番薯,红了眼眶。 李三斤慌忙道:你别哭啊,要不我陪你去找吧,你这身体我不放心。 不行,我要去找的人,可能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不能将你置于危险之地。 李三斤见他一副笃定的样子,也不欲再多废口舌,而是多给了他两瓶灵灵汁,嘱咐他没地方去可以再回来找他。 胡迭感激涕零地接过,在万物沉寂的深夜,兀自下山去寻蒋溪和白青,孤零零的背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凄凉与决绝。 几只不知名的鸟毫无轨迹地须臾飞过,在秋风渐凉的夜里,哀啼花落。 倾颓 胡迭的身体尚未康复,人一旦心里有了目标,哪怕披荆斩棘赴汤蹈火也想要达成所愿。而当胡迭真的下山,走到桥时,却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凄沧感。 彼此晨光熹微,隐约可以看见隐藏在浅云后面的朝阳。金陵城开始苏醒,有三两早点铺子已经开始开张忙碌,这初生的每日烟火,落在胡迭眼里,甚是无滋无味。 他掖了掖怀里的红薯 ,咽了口干涩的唾液,强打着精神,朝百花阁走去。 夙兴夜寐的玩客通宵完尽兴翩然离去,鱼贯而出,面色灰败粗布麻衣的胡迭甫一进门,就被一开门小厮拦住。 干嘛的?干嘛的?这百花阁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小厮边嚷嚷,边往门外推搡着胡迭。 我来找我师父!胡迭死死地拽着门框不撒手。 你师父是谁?小厮停下动作,疑惑地问道。 我师父是李道士,我要见他!胡迭眼角含泪,一字一句道。 小厮一听是来找李道士的,立马态度有所缓和,但又不敢随意放人,于是喊来同伴,让人带胡迭上去找李道士。 胡迭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一半到心里,原来师父还没死,还好好地在百花阁营业,师父既然没死,那么蒋溪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然而,在他看到李可爱的时候,这颗忐忑的心又重新回到了嗓子眼。 李可爱的房间挂满了凝神修力的横幅,充斥着浓浓的草药味。李可爱以往像条精力充沛的斗战毛毛虫,如今却如百足之虫般,僵硬地躺在床上。 见胡迭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狡黠的眼睛迅速地转了转,嫣然一笑。 小蝴蝶,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妖福大命大造化大!为师没有看错!李可爱说话的时候隐约可以听到肺里的杂音,呼呼地如风箱,完全不似昔日的中气十足样。 可见,那场大战里,李可爱真是毫无保留地以命相搏。 师父!胡迭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压抑的愤懑与难过,直接跪了下来,在李可爱的床头嚎啕大哭起来。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挤猫尿啊,你这哭得梨花带雨的一般人不知道还以为为师要去了呢! 师父!胡迭哽咽道。 李可爱看到胡迭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的样子,心里不免生了几分安慰,心想着真没白替这徒弟豁命,还算是有良心。谁知胡迭接下来说的第一句超过两个字的话就差点让他吐血: 师父,蒋溪怎么样了? 果然这白眼狼心里只有他那个纨绔公子大师兄。 李可爱翻了个近乎死不瞑目的白眼:死不了,放心吧! 真的吗?师傅你知道他在哪?胡迭登时停止了啜泣,惊喜道。 向死而生,反求诸己。李可爱淡淡道,他要是一蹶不振,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胡迭没听明白他师父这死啊活啊的,不解问道: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可爱不耐烦道:为师夜观天象,为蒋溪算了一卦,他还活着,就是半死不活。 可是师父,你伤的这么重,怎么夜观的天象呢? 这败家熊徒弟还真能揭他师父的短,他这全身筋脉断裂还真是喂了狗。 还没来得及再补个白眼,胡迭就急迫追问道:蒋溪怎么半死不活的了?是受了伤吗?严重吗? 李可爱这口气登时噎在了胸口,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心想你师父正重伤在你眼前,你熟视无睹,心里只想着那个没出息的小崽子。 瞧他那战战兢兢的样子,活脱脱像人家的童养媳。 我虽然起不来,心里还是明镜似的,那日我在他的通灵石上注了几分真气,这几分真气足以保 他不死。末了顿一顿,如果没有遇到高手的话。 胡迭的这颗心在遇到这便宜师父后,一直处于一个过山车七上八下的状态。这会儿听到这干瘪毛毛虫大喘气的说话,也是无语凝噎。 师父,你知道大师兄在哪吗? 你心里只有你大师兄吗?你怎么不关心下你三师弟!还有为你拼命的为师我! 胡迭羞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师父,你还好吗? 这孝顺徒弟进来好半天才想起榻上的苦命师父 ,终于良心发现,问出不咸不淡的一句。 不好! 李可爱赌气道。 胡迭:哦! 哦你个头,你这心里没别人!李可爱咬牙切齿地从床上坐起,从床角拿起一件袍子。 不是他寻常穿的粉色亮瞎眼的袍子,而是换了一件普普通通的墨绿色粗布袍。 果真不是穿粉就是戴绿。 师父,原来你有除了粉色之外的衣服啊? 李可爱简直不想再见这糟心徒弟了:你师傅当年也是个深沉稳重之人,只是久居风月之地,多少沾染了点轻浮之气。 李可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点也不羞涩。他颤颤巍巍地从袍子里掏出一个白玉做成的八卦灵盘,晨光微熹,发出幽幽地墨绿色光芒,白玉里似是有一道流水样的光,不停地摇摆着。 你跟着他去吧,找到蒋溪,光亮就会自动变成粉色。李可爱随手将玉八卦扔给胡迭,不耐烦地躺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胡迭踌躇了片刻,本想夺门而出,可一想难免对这个便宜师父太不尊重了。于是默默地在李可爱的枕边放上了一瓶灵灵汁和一个从李三斤家里带来的番薯。 而后,静静地跪下给师父磕了一个轻轻的头,起身狂奔而出。 李可爱睁开眼睛,望着这可怜又可爱的徒弟离去的背影,心里的多少是熨贴的,骂骂咧咧地啃着生番薯,又龇牙咧嘴的就着灵灵汁顺了下去。 这绝对是这辈子为止他吃的最五味杂陈的一顿饭了。 胡迭一阵风般地冲出百花阁,门口的小厮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刚想跟他客套几句问下李道士的情况,结果只抓住了一阵风。 投胎去嘛,这火急火燎的。小厮不解道。 旭日初上,大街上已经开始人来人往,小商小贩纷纷架起小摊,嬉笑买卖,好不热闹。 周围越热闹,胡迭的内心就越荒凉越寂寥。 一切人间烟火若是没有了那个人,还有什么滋味呢。 恋耽美 -水星重力(15) 胡迭灵巧地躲闪着人群,按照玉盘的指示飞快的移动着。玉盘像是有嗅觉一样,会根据所到之处的气感自行进行判断,行至蒋府之处,玉盘倏地爆发强光,而后又进行剧烈的摇摆,指向八卦盘的东南方。 胡迭没多加思索,只是预感性的跟着玉盘前行。穿过应天大街,再过两条小巷,再绕过独桥,走出小森林,一个独院的茅屋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院不大,四周都以篱笆围住,向小院里瞧,可以看见摆摊的推车和糖葫芦架子。 这......手中的白玉盘猝然直接爆发粉色的光芒,甚至还有些灼人。 胡迭激动万分,可惜小院木门紧锁,胡迭不敢惊动屋内人,而是绕道后院,借着泥墙,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房顶。 他觉得这是此生他上房最灵巧的一次。 猫步般轻巧的在房顶腾挪,茅草屋的房顶铺的很厚,他无法从房上判断屋内情况,只得找一条从房上下去的路。刚要直接往下跳,听到茅屋的门吱呀地开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了出来。 熟悉的是那健硕的骨架、陌生的是那嶙峋凸出的骨骼。 蒋溪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那日被萍水相逢的赵四救出,被偷偷的藏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乡间小屋,像是个僵尸般,没有直觉没有意识,只是任君摆动。 他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受和认知。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 他一直觉得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他还没有醒来。 但是那些彻骨的疼痛,那些难以承受的崩溃,又那么的刻骨铭心在自己的血液里,他的每寸呼吸都和着血。 他只是出门了一趟,怎么回来后一切都沧海桑田了呢? 自从赵四那日把他背出来后,赵四就意识到这个孩子的不对。他不说话,也不吃饭睡觉,吃饭要赵四强迫地喂,睡觉要赵四把他放到床上,用手将他的双眼合上。 蒋溪整个人都充斥着满满的求死气息。 活着对他来说太痛苦了。人最可怕的不是生来就没有,而是什么都有并把这种生活当做永恒态后,骤然失去的时候,即是生不如死。 趁赵四在忙活煮粥的时候,蒋溪浑浑噩噩地推门而出。 阳光真的很灿烂啊,也很刺眼啊,都刺得眼睛流泪了。 蒋溪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用胳膊挡着眼睛,嘴角绷紧,因为咬得太紧,以至于嘴角都出了血。但他还是死死地咬着。 胡迭在房顶上,做为一个梁上君子,泪流满面。他虽不知道蒋府被抄家的细节,但是在蒋溪痛苦又压抑的表情里,早已读懂一切的故事。 陌上君子翩翩如玉 ,金陵哀伤难见君襄。 胡迭擦干了眼泪,整理了下心境,从房顶上倏地飘了下来。 蒋溪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却没有睁眼,生死对他来说都已经置之度外,还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倒是屋内的赵四吓得半死,提了一把菜刀抓紧冲了出来。 你是谁?赵四慌忙地挡住胡迭,挥舞着菜刀。 这位伯伯,我是蒋溪的师弟,你不要害怕。胡迭难得说了句中听的人话。 师弟?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师弟,我连听他说师父都没听说过!你是谁派来的你说?赵四简直像炸了毛的老鸨子,生怕别人来碰他的鸡。 师弟?一旁做死人状的蒋溪终于有了反应,几不可闻的吐了两个金贵的字。 对!我是你师弟,我是小蝴蝶啊!胡迭激动地叫到,声音颤抖着。 赵四缓缓地放下菜刀,回头去看蒋溪。蒋溪眯着眼,从地上坐起,怔怔地望着胡迭。 本已经打算再也不哭的小蝴蝶,在见到他形容枯槁的师兄后,再也忍不住,直接抱住了蒋溪,嚎啕大哭起来。 师哥,你饿了么?渴了么?胡迭哽咽着,从怀里掏出番薯和灵灵汁,死命地塞进他手里,你吃你吃,不要饿着不要渴着。 胡迭从未想到自己的眼泪有如此之多,像是绵绵不绝的小溪,见到蒋溪的瞬间便丢盔卸甲,不能自己。 蒋溪开始像块木头,毫无反应,任由胡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哀嚎,但是渐渐地,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情绪开始逐渐的找回路径,条分缕析地回归他的灵魂。 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他凹陷的眼眶缓缓地流下,一只苍白的手意欲抬起,又渐渐地放下。 胡迭找到他的家了,可家里却没有了那个清风霁月般的少年。 这一年的中秋节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了乔馨儿做的如意糕,也没有父亲在耳边不停的训诫和唠叨,没有紫烟没有吉祥,没有翠竹轩没有清风阁。 只有无尽的思念与黑暗。 和那两个带着胡迭体温的生番薯。 一隅 胡迭将蒋溪从赵四那里接回,接到了百灵坡的布衣派住所,待他清醒过来后再做打算。当然,这一切都是听从了李可爱的安排,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一夜,李可爱和施泽方算是以命对命,全都伤了根本,谁也奈何彼此不得,但谁也都不能活得痛快。因此整个金陵城对于蒋溪来说,还算安全。 李可爱在能起身后,彻底告别了红楼梦呓,拖家带粉地也回到了百灵坡。 布衣派老弱病残地重新回到了这个他们当初嗤之以鼻的地方,昔日的破屋,成了他们在风雨飘摇中最温暖的一隅。 当然,还缺他们的白痴师弟白青。 那日,白青被虐猪道士一招打晕,醒来的时候就在一个陌生的地窖里了,身上还被绑上了数条贴着横幅的铁链。 姚童本以为白青只是个普通的美少年,没想到还是个小妖。 听家里的道士说,要将他净化,放在充满硫磺的屋子里,辅以蒸汽,直到他现了原型,功力进退,就可以将他的蛇胆剜出。修道者可以功力猛进,寻常人等吃了也可延年益寿。 姚童本想着救这个少年,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要彻底的害死他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只是一条蛇,又不是人,跟猪也没什么两样,于是也就随那些道士去了。整天又回归到了虐猪的事情上。 后来虐腻了,才想起地窖里还有这么个东西,于是拿着一个鸡腿,边走边吃去了关白青的地窖。 短短几日,白青已经被折磨得渐露原型。一张圆脸不再,却而代之的是泛着青的尖脸,手背也逐渐露出了蛇鳞。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姚童惊讶道。 白青被钉在浸有雄黄酒的木架上,吃力地抬起头,缓缓地笑道:是你呀,我这是要死了罢,所以才这样了。 你不恨我吗?如果我不带你回来,你可能不会这样。姚童以为白青会指责他,或者大骂她,却没想到白青只是云淡风清的一笑,简单地归结为要死了。 白青: 反正我都要死了,恨不恨你还重要吗? 姚童这个年纪还无法堪破生死,她只觉得白青能够不计前嫌不计过程不怨她,就很伟大,她很佩服。 而她表示敬佩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将手中的鸡腿喂给了白青。 白青这辈子没什么别的追求,修仙得道飞升在他眼里都没有一个酱肘子来得实在。 白青饿狠了,三下五除二两口就将鸡腿连带骨头囫囵地吞了下去,差点咬到姚童的手。 姚童吓了一跳,猛地把手往回一缩,骂道:你做什么这么着急,饿死鬼投胎呀! 哈哈,我还真是快要成饿死鬼了么,你还真说对了。白青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道。 姚童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竟不能反驳,闲来无事,不如跟这将死之人聊聊天。 她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脸颊,天真浪漫道:喂,你怎么这么想得开?你都快没了,没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不是飞升,是要进棺材啦! 我当然知道了,要不你以为我这百年白活了么。白青翻了一个白眼,望着出口的方向,悠然道来:我本是这漫山遍野最普通的一条小蛇,机缘巧合有了灵性,又莫名其妙的修成人形。本以为修成人形后就是人了,却未曾想到还有天差地别。 我没有人类的那么多复杂情绪和深沉心思,我喜欢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简简单单,天生地养。白青接着说道,别人都以为我痴傻,我才是堪破了这三界之人,你懂么? 我,我不懂。但是我觉得你说的很潇洒,一点也不痴傻。你看我爹,我哥,总是处心积虑地谋划着什么事情,在我看来,都没我养得那些猪来得自由快乐。姚童歪着头振振有词道。 你看,你也跟我一样,有慧根。白青大笑。 姚童在这个看起来像同龄人的身上,看到一种舍我其谁天下皆为粪土的气概,突然觉得就让他这么去了也怪可惜的。 于是她问道:你想活吗?想活的话我去求求爹爹。但是你要保证你不能害人。 白青沉默片刻:谁能活又想死呢?但是你们若是一直将我困在这樊笼,我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姚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而是轻轻地拍了拍白青,将地窖内的雄黄香炉熄灭了两顶。拿起自己的珍珠钢鞭,转身而去。 白青看着姚童离去的背影,恍恍惚惚间,似是在哪见过。大半个鸡腿下肚,对他来说无异于塞牙缝,好在牙缝塞好了,总比没有强。既然身在囚笼无力挣脱的话,不如睡去。 于是这个心大的主儿,转瞬间就睡着了。 风雨飘摇的布衣派在想起本派三师弟的时候,已经是几日后了。 本来这三师弟只在吃饭的时候最有存在感,随着李可爱身体的恢复,他也渐渐地后知后觉般感到了缺失。 哎,小蝴蝶,那条贪吃蛇哪里去了?李可爱百忙之中喝着碗里的粥,抽空张嘴道。 胡迭端粥的碗蓦地定在了半空,还真是,百忙之中竟忽略了一个大活人。 你看看,你心里只有你大师兄,就没别人儿!李可爱故作愤懑状,内心则是云淡风轻。 胡迭兀自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说谁不知道你是个偏心眼儿的啊,三师弟本来就是买二送一附带的,你心里有他怎么如今才想到呢?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因为这破门派里就属他与白青交情最深,连他都忘记了,谁还能记得呢? 蒋溪的状况恢复得很慢,终日不语,依旧是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让吃就吃,让睡就睡,全无生气,活生生的一个活死人。 李可爱也会在暗地里哀其不争、怒其不幸,但是一想到这孩子短瞬间遭受的天翻地覆的变故,便也心软了下来,随他去了。 唯有在胡迭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那经常笑靥如花、变各色云朵儿给他看的大师兄,丢失在了一个月黑风高的血腥秋夜,像是迷途的羔羊,一直找不到回来的路。 他几番尝试跟蒋溪对话,都被蒋溪埋住脸迂回拒绝。 不沟通、不交流、不对话,就可以看不见当下了。 若是当初他能保护蒋溪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胡迭很自责,这种自责刻在内心,与自身极致的爱意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股决绝的意念。 布衣派一直是野鸡门派,除了师兄弟几个人外,再无人知晓。李可爱重伤之后,整个人也沉淀了不少,不再念叨那些花里胡哨的符咒,而是开始潜心修文,将毕生所学事无巨细地教授给徒弟们。 而这三个徒弟中,一个精神神游天外,一个真正地身游天外,这两个都指望不上。 只有一个天资不是很聪慧的胡迭,每日像狗崽子般粘在自己身后,手拿把掐地讨学着。 这日,李可爱将熬了几个日夜辛辛苦苦修订出的《布衣修符录》甩在了胡迭面前,大言不惭、言之凿凿道:这本书里的功夫,你若是学会了,就天下无敌了。 胡迭低头一看,呵,果真是自家师父亲笔,连账页都是粉色的,粉底配绿字,还是那么的有审美。 胡迭捏着鼻子拿起书,翻了几页,不是歪歪扭扭的字,就是狗爬似的画儿。 师父,这谁看得懂啊?简直是天书!胡迭哀嚎道。 当然就是要你看不懂,看得懂的话还要我这个师父干嘛!李可爱斜眼骂道。 胡迭:...... 今天你跟我学习本布衣派神功第一式,你要跟我学好了,以后可以教授予你大师兄和三师弟。 师徒三人坐在简陋的院落里,胡迭聚精会神地看着李可爱,蒋溪则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地上的蚂蚁。 胡迭本以为他又要拿什么符咒来忽忽悠悠的,没想到这老头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把剑,偷眼可见地上了许多的锈。 师父,这剑直接砍人脖子都砍不死吧!胡迭揶揄道。 是呢!李可爱气沉中田,光明正大道。 我可跟你说啊,我布衣派不兴杀戮,你赶紧清理下打打杀杀的想法,好好学技,有一日为为师报仇!那个臭不要脸的混蛋施泽方,我收拾不了他我徒弟会替我收拾! 一直神游天外的蒋溪突然有了反应,他噌地站起,直勾勾地盯着李可爱,眼神阴鸷浸满愁恨。 你这么狠地盯着我干嘛!吓坏为师了!你该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施泽方吧!李可爱不顾蒋溪越发苍白的面容,狠了狠心,托盘相告。 本来我看你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不忍心告诉你真相,但是不破则不立,与其让你一辈子浑浑噩噩的,不如让给你来个痛快的。 李可爱也不传授武艺了,而是将锈剑直接扔到地上,嘬着茶水,倒豆般道:那施泽方本是我师兄,但从小不走正路,家师在世的时候一再心软,没有清理门户。待我师父故去,他便如脱缰的野马下了山,认识了你父亲,二人亦师亦友,将你家家业做大。他也就成了你蒋家的驻家道士,本来他可以在你家平安富贵此生。然而人的野心是无尽的,他觊觎你父亲的一切,不再满足当一个道士,他想要名利地位,想要呼风唤雨的权势和永生。 李可爱点着木桌子,手指一下下的敲着:名利地位,可以用钱去买;永生,可以修仙问道,不堪其苦,也可买些灵丹妙药增进修为。再者,还有一种,就是献祭。 穷兵黩武,可以集齐大量生魄,短瞬间精进修为。 难道这些年的情谊都抵不过这些名利权势吗?他想要这些,就一定要将我们家抄家吗?我们对他来说是什么,是什么?多日以来蒋溪一直以沉默示人,不曾多说一句话,此时却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犹如泄洪般奔涌而出。 恋耽美 -水星重力(16)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蒋溪攥紧了拳头,白色的骨头像是要冲破皮肉,带着愤恨出离,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有殷殷的血液流出,滴在地上,轻轻地溅起一丝尘,最终,归于土。 团聚 蒋溪人生的前十五年,几乎没有与人有过争端,也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但是那夜的骤然变故让他整个人猝然地脱胎换骨,性情大变。 那个温润如玉、和风细雨的少年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是长久的沉默和饱含愤怒的双眼。 就像一朵常年向阳的花,兀自撇弃了阳光,执着地躲在彻骨的寒夜。 蒋溪突破天际的愤怒始于这小小院落里得知的真相 ,骤亡于李可爱随手扔出的一条符咒。 蒋溪疯魔了般想冲出这由李可爱法力幻化的避风港,但是无论他怎么使力,得到的却是相反的抽力。 啊!蒋溪咆哮道,挥舞的拳头砸在围墙上,围墙纹丝不动,血淋淋的双拳不一会儿就变得面目全非。 亡家的愤懑、欲死的疼痛、自责的无助,全都如附骨之蛆般地印在他的一呼一吸中,全身的血液集结凝聚在头上,分分秒秒都有爆炸的迹象,就在他血气上涌的一瞬,他听到了胡迭的尖叫。 蒋溪的眼睛和鼻子、耳朵都有血液不停地流出,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七窍流血。 你还想杀了他,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我的一道符咒你都过不去,你这样到施泽方面前,他碾死你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李可爱站了起来,厉声喝道。 你是过的不容易,谁不知道你活着的痛苦,难道你死得起吗?蒋府上上下下全都为你的活祭了奠,你活不起,你更死不起!我要是你,就把这滔天的仇恨埋在心底,苦心修道,强大到有一天为你母亲报仇,为蒋府上上下下血耻! 你瞧你那喘气都费劲得样子,你对得起谁,你爹只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哪怕只有渺茫的生机,你都要打起精神来!你看胡迭,谁都不管了,只一心照顾你,你难道就对得起他吗? 李可爱越说越激动,上前几步逼近蒋溪。 胡迭连忙拦在蒋溪前面,小声嗫嚅着:师父,师兄他 他?他怎么着?他自不量力?他无能为力?李可爱唾沫横飞,一把将胡迭推开:我告诉你蒋溪,得道者自救,你若是不自渡,还不如死了! 那你就让我死!蒋溪咆哮道。 啪!一个巴掌扇得石破天惊,用足了十成十得力气:你个窝囊废! 李可爱气得涨红了脸,拂袖而去。有本事你就出去,没本事你就只能在这呆着! 胡迭激红了眼,慌忙地捧住蒋溪的脸检查,这老道伤了筋脉力气还这么大,再用点力估计整个脸骨都要碎裂了。 胡迭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师兄 蒋溪猝然地推开胡迭,声线撕裂:你滚开,我不不用你对我好,我只要报仇,我只想报仇,你带我去报仇! 胡迭被推了一个踉跄,再也忍不住了:蒋溪,你给我醒醒! 刚才蒋溪是被李可爱打了右脸,胡迭却是上去直接打了他的左脸,正好来了一个对称。 只是胡迭的巴掌如同小猫撩人,轻轻一抹,传递了一个小心翼翼又内敛的愤怒。 这小小的一巴掌,却是将彼此都震惊住了。 泰山压顶般的愤怒带来的是短暂的冲击,不具持续性,而胡迭的这一蜻蜓点水,却具备四两拨千斤的威力和余劲。 小蝴蝶蒋溪迷朦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热泪迅速充斥整个眼眶,小蝴蝶,蒋溪喃喃道,缓缓地摊在地上。 胡迭红了眼圈,也静静地坐了下来,紧紧地搂住蒋溪,感受着怀里人的颤抖、抽泣和绝望,轻轻地抚着他的背部,一点点地给予他温暖和力量。 他的狐生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但是感觉毕生的温柔都给了眼前的这个人。 李可爱在打了蒋溪之后,后悔不已,一方面是因为蒋溪确实情有可原,另一方面在于,他的身体在经历重创之后,已经不能再五内郁结了,愤怒伤身体根本,他在骂完蒋溪后,感觉每寸呼吸都热辣辣的。 天命不可违啊,得抓紧才行了。他淡定地擦着手上的锈剑,那么的锈那么钝,擦了跟没擦一样,但是他还是孜孜不倦地擦着,直到红了眼眶。 蒋溪在爆发后,肉眼可见地精神状况有了好转,这日晚饭的时候,竟然破天荒地跟着胡迭进了灶房。 师兄你进来干什么?这里我来就可以了。胡迭还在愧疚下午给他的那一巴掌,说话都不敢大声,蚊蝇似的。 你说话声那么小干嘛,嗡嗡嗡的。蒋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右脸青紫,肿得老高:这是要烧火吗?今晚吃什么?说罢便蹲在灶旁,准备点火。 胡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思考片刻,同样若无其事道:你把南瓜切了吧,今晚我们吃南瓜粥。 哦,又吃粥吗?感觉都快吃成粥了。 熟悉的少年、熟悉的挑剔感终于回来了,胡迭强忍住嘴角浮现的笑容,没忍住,就由它雀跃了出来。 笑什么笑,明天我要吃好吃的。 蒋溪不咸不淡道。 好好好,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胡迭咧着嘴,活像个只会傻笑的村头傻子。 对了,三师弟呢?这么久没见到他,怎么师父和你都不着急?蒋溪烧着火,盯着灶坑里的火苗。 我的心思这段时间一直在你身上,也无暇顾及其他了。至于师父,他总说各人有各自的造化,不用着急。 蒋溪: 他虽浑浑噩噩了数日,但是也知道胡迭这话是骗鬼的,当初若不是赵四及时赶到相助,可能他现在就真的是鬼了。 师父,可知道他在哪?蒋溪问。 胡迭想了想:大体是知道的,我当初找你用的是师父的白玉盘,能找到你,也应该能找到三师弟。 那等我们明日便出去找他吧。 蒋溪淡淡道。 金陵城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若是施泽方知道你还活着,肯定要赶尽杀绝的。 未必,他跟师父一战,应是两败俱伤。他一时之间恢复不了元气,要不以他的本事早来追杀我了。 不行,师父不会同意的。胡迭摇头道。 那我们就不管三师弟了? 他们这边偶有良心地想起了失联的三师弟,而三师弟则凭借着自身的独特魅力和无畏精神,得到了虐猪道士的青睐。 虐猪道士不仅每日给他送来吃食,还每日在硫磺熏香中减少了计量,做了手脚。 时不时虐猪道士还会找白青聊一些家里其他人都不跟她聊的人生大道理。 两人竟然一时间有倾盖如故之感,所谓是不打不相识,一个大肘子竟然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知己。 姚童因此产生了十分复杂的情感。一方面,她不想白青死,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白青离开自己。 但是,这个想法在她后来听到父亲与家里道长道对话后,有了彻底的转变。 她要放白青自由。 她不希望看见被扒皮抽筋剜胆的白青,她希望见到没心没肺只爱吃睡的大道者白青。 她偷偷地从一个颇有名气的道士那里买到了一个符咒钥匙。白青是被道士以符咒为笼子,筑了一道锁,锁由所设结界的道士灵力为锚,辅以法力。但是如果有灵力更高的道士愿意以灵力筑钥匙的话,白青就会自由了。 拿到钥匙后,趁着月黑风高,她轻车熟路地进入地窖,小心翼翼地将钥匙符咒就着明火烧了,粉末撒在了白青的身上。 粉末散去,白青手脚上铁链轻然退去,连气色都好了很多。 你这是?白青惊讶道。 嘘!不要说话,跟我走。姚童小声道。 本来地窖旁是有守卫的,但是每次姚童都会搞来什么隐身符,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的进入。 今日同样如此,她带着白青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而出,转眼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快走吧你,以后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不要忘记我。你答应我啊,不许害人!姚童将白青送到一处暗门,暗门连接地道,直接通往城外,这也是姚府不为人知的保命密道。 白青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知说什么好,他心里也是舍不得姚童的,但是也清楚保命更要紧,一时纠结得抓耳挠腮。 行了,你快走吧,被发现就完蛋了。姚童焦急地催促道。 白青红了眼眶,从怀里拿出一卷蛇蜕,塞到姚童手里:童童姑娘,你拿着,这是我初次渡劫的蛇蜕,你拿着可以防防虫。大恩不言谢,我以后会回来找你的。 姚童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扑哧地笑了出来:好呀,我拿着,等你哪天回来报恩。 那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练功,这个蛇蜕可以召唤我三次,我只要活着一定会过来。说罢,白青竟上前快速地拥抱了下姚童,面红耳赤地顺着密道逃走了。 只留下一个同样面红耳赤的姚童面对着昏暗的月光羞红了脸。 一个丫鬟兀自经过,看着自家小姐对着月光傻傻地笑,不觉好奇问道:小姐,你这是笑什么呢? 处于甜蜜泡泡中的姚童倏地被打扰,第一反应是害羞,第二反应是愤怒,怎么谁都敢跟她搭话了。但是害羞还是战胜了愤怒,她慌张地骂道:你是哪根葱,胆敢管我啊!给我滚远点儿! 说罢,自己揣着鞭子风也似的逃之夭夭了。 黑暗里,这个胆大包天的丫鬟轻轻地笑了,隐隐灯火里,浮现出一张似曾相识的故人脸。 白青自从进了密道,便拼命地往前跑,这密道虽然弯弯绕绕,但是修葺的甚好,两旁都嵌以硕大的夜明珠若干,时不时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些干粮。 白青毕竟是白青,逃亡中不忘填饱肚子。所过之处,寸粮不留,边吃边跑,边跑边吃,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看到了前方隐隐的月光。 这个密道通往城外的栖霞山,于半山处的密林里,巧妙地挖凿,可见姚府属实费了一番心思。 白青铆足劲儿,磕磕绊绊地从洞口飞一般冲出,感激涕零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逃出升天后,白青却一时间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毕生的智慧都用在了吃喝开解自己上,突然要用脑子想点儿什么事情,就像海底捞月,白费劲儿。 最终,他想着找个地儿休息,心念栖霞山与百灵坡离得很近,就一路边吃边溜溜达达地朝百灵坡走去。 偌大的百灵坡在暗夜里静谧深邃至极,寻常人看到的是一片黑暗,但是在白青眼里,他离老远就看到了李可爱以法力精气筑起的家。 到家了。 眼泪抑制不住地跟随着脚步狂奔,家看起来那么的近,跑起来又那么的远。小小的院落门口挂着两盏灯,一盏长明灯,一盏琉璃灯,就像当初的翠竹轩一般斑驳琉璃,充斥着不切实际的浪漫。 白青一路哭着跑到了门前,还未来得及敲门,就看见门吱吱呀呀地自己开了,李可爱披着粉色长袍,笑盈盈地朝他笑:小贪吃蛇,你回来啦! 白青再也抑制不住,狠狠地扑倒在李可爱怀里嚎啕大哭。 为师的小身板可经不住你这般折腾啊,你放开为师!李可爱嫌弃地骂道。 这一哭一骂的嘈杂之音成功了吵醒了布衣派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二人惊地起身,喜地拥抱。 这互相嫌弃不伦不类的布衣派,终于全须全尾地活着团聚了。 同袍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温柔的阳光顺着窗棂洒下淡淡的薄金,白青无意识地朝阴影里滚了滚,咂巴着嘴。 蒋溪早已经醒来,呆滞地望着破败的天花板,这布衣派的破屋不是日久失修的破,而是从诞生之日就甫以如是,就像这四六不着边的门派一样,从创立之日就充斥了玩闹的意味,包括他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玩之且之。 却万万没想到在被抄家性命堪忧之时,这戏谑的门派却成了自己风雨飘摇无家可归之时唯一的寄托。 想来命运真是可笑,昨日还是受万人敬仰艳羡的人间富贵,转眼间,变成了苦旅漂泊的一介布衣。由此可见,人事音书,世异时移,人生只有死亡是确定的,其他境遇皆为浮萍,不知何时就转了蓬。 李可爱匆匆建起来的布衣派只有小小的三间房,一间做为厨房,另外两间草草搭了榻。小一点的一间由李可爱当仁不让地占为己有,稍微大一点的一间由三兄弟堪堪挤在一起。 白青回来的这晚,除了他本人睡得香甜,他的两位师兄皆是各怀心思,辗转反侧。 胡迭睡在榻中间,怔怔地望着白青熟睡的面庞,心里不由地生了几分愧疚。曾经为了他下山,为了他去跟李可爱拼命,短短一段时间过后,竟连他的性命也没以前在意了,好像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且唯独只有蒋溪,其他人都像过客,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而蒋溪则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丧家之痛如附骨之蛆般深深地浸在骨子里,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汹涌来袭,满地殷红的血液,成堆的尸山,母亲漠然又扭曲的面庞,都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不断地重复着睡着又醒来的状态中,每每都是咬着牙留着冷汗,全身冰冷不断抽搐,唯有胡迭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传来太阳般的温度,提醒着他还活着,这一切都只是场梦。 一切都是覆水难收的梦,南柯一梦,抽筋削骨般的痛。 你醒了?胡迭小声问道,满室静谧,唯有这蚊蝇般的声音。 蒋溪: 嗯。 胡迭:你在想什么? 蒋溪沉默了许久:在想蒋府、想翠竹轩、想我娘,想我不见踪迹的爹。 胡迭用力握住了蒋溪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柔声安慰:我们可以回去看看,也可以去坟前找伯母说说话,我还可以跟你去找伯父,说不定伯父还活着。 蒋溪静静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回不去了,我已经没有家了。若不是我不争气,家里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我爹也是凶多吉少,我连去哪里找他都不知道,难道去大海捞针吗? 恋耽美 -水星重力(17) 大海捞针也要捞,上刀山,下火海,都有我陪着你,你有家,我们都是你的家。胡迭凑到蒋溪的面前,近得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根根分明得睫毛和红了的眼眶:天涯海角都有我陪你。 蒋溪以往只当胡迭野蛮任性好生气,没怎么着就要去哄。但自从家里出事以来,胡迭事事细心,无微不至,行动上百般熨贴,语言上各种安慰,像是一座可靠的小山,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包围了起来,遮风挡雨。 患难之处见真情,这世间还有几个人能为他做到如此呢。 蒋溪兀自笑了笑,状做嫌弃般轻轻推了推胡迭,二师弟,贴这么近干嘛,想吃你师哥豆腐吗? 是啊。 胡迭想都不想自然道。 呸。蒋溪被他逗笑了,坐了起来,下榻穿衣洗漱,胡迭也赶紧跟着起来鞍前马后,像个卑微的小媳妇。 蒋溪:...... 算了,随他去吧。蒋溪暗笑。 推门出去,迎面遇上和煦清爽的秋风,整个人都舒服地提了神,大好时光浪费了怪可惜的,蒋溪开始回想李可爱教的《布衣修符录》第一式揠苗助长。 这本道书跟李可爱本人一样,具备极端且剑走偏锋的气质。 道行浅薄如蒋溪,本就是一根小小的幼苗儿,若是生拉硬扯地将其拔高两倍,脚下的根须就很难能稳固地联结在土壤中,随便一个风吹雨打,就再无生还之日。 怪不得这本著作一出,就被胡迭翻了无数个白眼,瞧都不瞧一眼,气得李可爱直接吹胡子瞪眼不满地骂:让你学啦?这是给你师哥量身定做的,关你屁事! 堂堂一介门派掌门,张嘴闭嘴屎尿屁的,还气沉丹田中气十足,漠然如蒋溪都不自觉的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他懂什么?你们天命和天赋皆不同,这揠苗助长是每个人都能练的吗?那得有滔天的仇恨做引才站得住,要不轻易就死翘翘啦,所以这第二式叫做破釜沉舟,第三式叫做铁树开花,第四式叫做起死回生,第五式叫做苦尽甘来。 胡迭在一旁尖叫道:和着这每式都没想着让他活呗? 李可爱回击以惊天大白眼,不置可否,而是固执地站在蒋溪面前,运气于丹田,做法似地教授起来。 溪儿你看。李可爱第一次柔情如水地叫蒋溪,溪儿这个名儿连他爹都不曾如此称呼,更多的时候都是连名带姓的直呼蒋溪,裹携着诸多的恨铁不成钢。甫一听李可爱如此称呼自己,恍惚之间蒋溪想起了乔馨儿,眼眶不由一热。 李可爱瘦螳螂般的身躯起承转合,推、碾、扫、回,于这茫茫天地间,不紧不慢的演示着,初看像在跳大神做法,仔细观察会发现,李可爱的每一招一式都自带着气流 ,周围外物均被无形中带入,可以感受到花的灵性、草的坚韧、木之清香,万物初声,熙熙攘攘,奋力生长。 徐徐秋风吹在李可爱的粉色道袍上,有一种莫名的柔刚性,像是风化作了铁,在刺激和拔高他的每寸气力,他竹竿一样的身材屹立于滚滚的红尘中,显得异常地高大和决绝。 孤胆英雄。李可爱在蒋溪心中的形象蓦然地高大起来,这四个字竟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当初李可爱一套招式使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却被蒋溪的血海深仇发疯所倏然中止。 于是这日轮到蒋溪突然心血来潮想练一练的时候,才发觉与李可爱功力之间的天差地别。 李可爱演示揠苗助长的时候用的是一把钝剑,长满了锈,砍猪都砍不死的样子,使在李可爱手里却是轻飘飘的,如若无物,充满了灵性。 蒋溪照葫芦画瓢在园中找来一个木棍,掐指捻咒,甫一发力,差点被咒法所搅起的气流激得五雷轰顶。他晃了几晃,强撑着那根木棍勉力站稳。木棍不堪其力,啪地一声四分五裂,死了个明明白白。 蒋溪也倏地跪在了地上,差点来个狗吃屎。 蒋溪:...... 胡迭在厨房听到声音,手握菜刀忙不迭地跑了出来,见蒋溪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紧张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真是太丢人了。蒋溪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淡定道:没什么,不小心滑了一下。那什么,我去洗把脸。 胡迭一脸莫名其妙:哦好,正好快要吃饭了,你顺便叫下师父和三师弟。 好。蒋溪点了点头,心想抓紧逃离是非之地,无奈就是那么寸,他们那不着调的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正笑嘻嘻地坐在门坎上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蒋溪:...... 他装作没看见,同手同脚快步地走进房间,就着铜盆里的水三下五除二抹了把脸,再一次觉得丢人,看着在塌上呼呼大睡天真浪漫的白青,不由怒气中来,直接狠狠地踹了一脚。 倒霉催的白青猛地坐起,一脸迷茫:怎么了师哥?发生什么了? 蒋溪一脸漠然,冷冷道:没什么,叫你起来吃饭。 白青憨憨地摸了摸头,充满了疑惑:那为什么踹我? 蒋溪继续漠然,字正腔圆道:我没有。 白青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哦,好。 蒋溪甩了甩袖子,一脸正大光明地大挎步走了出去,留下白青手忙脚乱地揉着屁股穿衣洗漱。 院落中,胡迭已经摆好了碗筷。今日早餐也很简单,一盆南瓜粥,一盘凉拌黄瓜,一盘腌萝卜,四个馒头。 李可爱正端着海碗吸溜吸溜喝着粥,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窥着蒋溪,时不时抿抿嘴。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蒋溪嘴角抽搐,硬着头皮坐了下来,胡迭递过来碗筷,蒋溪接了过来把脸挡住,默默地吃了起来。 只有白青这后赶来的吃货哀嚎起来:怎么没有肉啊师哥! 肉什么肉,想吃肉自己去买,家里没钱! 胡迭没好气道,直接甩了白青一筷头。 白青莫名其妙地揉了揉头,心想这一早上招谁惹谁了,又被踹屁股又被弹脑壳的,好生倒霉。于是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愤恨地吸溜一大口粥,直接埋头苦吃。 李可爱看着这些活宝徒弟,不由地咧嘴大笑,险些把嘴里的粥都喷了出来。蒋溪连忙捂着碗躲避,唯有白青沉迷于吃饭不能自拔没有及时躲开,被李可爱喷了一身。 白青:...... 师父!白青大叫。 这倒霉催的三师弟可是笑坏了他那两个坏水师兄,只见那二人一个捂着嘴偷偷地乐,一个干脆拿着碗到厨房去装做盛粥样儿,于厨房中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白青也真是无可救药,短暂地发火过后,又开始埋头苦吃,旨在吃自己的饭让他人无饭可吃,以无声化有声,取得精神上的胜利。 吵吵闹闹布衣派的早上就这样过去了,饭后蒋溪还是没有逃过李可爱无情地嘲笑,蒋溪有时候甚是怀疑李可爱是否受了重伤,在嘲笑人方面简直是活力十足,角度全面,如放鞭炮般,直到弹尽,才意味犹尽的结束。 为师说过,你要以仇恨为引,你现在丧气有余,恨意不足,是站不住这道法的。李可爱擦着钝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师父......蒋溪沉默许久,而后喃喃道:我只觉得该恨我自己,若是那日我没有离开家的话,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笑话,以你的这点功力,抵御那群锦衣卫都力有不逮,匡论其他!你那要杀了施泽方的怨气呢,你那滔天的愤恨呢,你莫非是怕了!李可爱冷嘲热讽道,语调越来越高。 蒋溪的瞳孔倏地收缩,地震一般地波动。 你果真是怕了。李可爱收起钝剑,背在身后,神情严肃。 秋日晴好的天气说变就变,须臾间,百灵坡登时乌云密布,从烟波万里到黑云诡谲,只需一瞬。 真相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无能为力,是打败一腔孤勇最有力的注解,亦是此间少年最直接的遮羞布。 \我看你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无能!\李可爱愤然道,\我原本只当本派只有你一个清明人,却万万没想到你确是最混沌的那个!\ 李可爱倏然甩下钝剑,厉声喝道:\你给我练,今天练不会固气,也不用吃饭睡觉了,吃什么进去都是软骨头!\ 言罢,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蒋溪一眼,眼不见心不烦,拂袖而去。 大师兄,你好惨啊,不能玩只能练功!白青悄悄地凑了过来,一脸坏笑道。 这人要是没眼力见儿,是真无可救药。胡迭狠狠地瞪了眼白青,这货还是一脸笑嘻嘻地围着蒋溪幸灾乐祸,胡迭忍无可忍,手中倏地弹出一道冰凌,顺着白青的头皮削了过去。 冰凌轻薄冷冽,所过之处削铁如泥,白青一声哀嚎,拼命地朝师父房间跑去:啊,师父,二师兄要杀人啦! 当然胡迭只是想让他闭嘴,那冰凌只是将捆绑的发带斩断,轻轻地削掉一层头发,白青登时成为了一个落荒而逃披头散发的愣头青。 你也在院子里给我练功,学不会也不许吃饭!李可爱厉声道,并从屋子里甩出一道草鞭:你大师兄学的是固气,你学会引气就行,你们一个个的,简直是不成体统! 师父不要啊!白青尖叫起来。让他练功还不如把他圈起来,白青竟莫名有点后悔从姚府里逃了出来。 心及如此,白青才意识到自己的这段经历还没跟师兄弟们分享,他趴在李可爱的房门上,声情并茂道:师父啊,你可知道我在姚府遭了多大的罪才逃出来吗?他们不给我吃的,整天给我熏硫磺香,想抽我筋吃我的胆啊,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来,你们谁也不心疼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哇哇哇! 姚府?你说哪个姚府,姚太守家吗?蒋溪如遭雷击,激动地三步并做两步抓住了白青的衣领,涨红了眼,声音颤抖着。 白青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被大师兄这青筋毕现的狰狞样吓到,只得鸡啄米般老实点头。 蒋溪咆哮道:他们为什么抓你,谁抓的你,你是在哪被抓去的? 胡迭忙跟上来,轻声劝慰道:师兄,你控制着点儿...... 就是那天那老妖道来翠竹轩收小蝴蝶的时候,我被姚童带回了姚府,后来被施泽方发现就被圈禁了。白青忙不迭如倒豆般一股脑告知,生怕这大师兄疯魔了四处咬人。 施泽方姚府这两字反复蒋溪的脑海里炸裂,施泽方为什么会出现在姚府,锦衣卫为何会出现在自家,被抄家的背后究竟藏了多少不被察觉的层层阴谋?蒋溪冥冥中,似乎看见自己过往的生活都被严丝合缝的算计。 偌大华丽的金丝笼里,养着懈怠和安逸,滔天的富贵背后隐藏着的是以血铸就的万丈深渊。 那么姚衍呢?他知道这些阴谋阳谋么?这么多年的兄弟情都是假的吗?蒋溪血气翻涌,凝聚在心底的淤血登时沸腾,以迅疾的速度直冲头顶,体内怒气夹杂着练功后残留的真气于颅顶内交织碰撞,五雷轰顶般冲破壁障。 世界骤然归于静谧,像是独立独世般,耳畔是嘈杂的亡魂之音,此起彼伏着。 蒋溪看着胡迭恐慌地晃着自己,眼眶殷红,急得掉下泪来,嘴还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全都听不见。 师兄......蒋溪......胡迭恐惧的声音如浪,一波高过一波,连白青也骇得不行,慌忙地敲着师父的房门。 师父你快出来看看啊,大师兄七窍流血啦! 血液从蒋溪的口、鼻、耳、眼睛里面不断地流出,很快的布满面部,滴到他穿的素袍上,大滴大滴殷红地撒在袍上,像极了冥府之路上的彼岸花。 李可爱一脸糟心地推门而出,淡定地瞧了蒋溪几眼,不耐烦地抓过这大徒弟的手腕把了把脉,无谓地甩开道:没事儿,死不了。他只是气息紊乱、怒火中烧,死不了。 随后看到胡迭一副战战兢兢,心疼死了的样子,撇嘴揶揄道:一个个的,都没什么出息。怕是哪天为师要死了,你都不会这么紧张。 胡迭不置可否,只是紧紧地握着蒋溪的手给他传输灵气,一脸紧张。 李可爱无奈地抬头望天,望着风雨欲来的黑云压城之势,叹息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 这便宜师傅不管喷血的大师兄、紧张成狗的二师兄,一副文邹邹的样子说着之乎者也的话,简直让人上火到头大,白青忍不住高喊:师父,别咬文嚼字了,快帮帮大师兄啊! 李可爱只能暗道命苦,背着手踱到这糟心徒弟们身边,好整以暇道:为师算是看清楚了,整个布衣派只有为师没人疼没人爱,你们个个都爱这废物点心大师兄罢。 说罢,取出蒋溪脖子上的通灵石链,凝真气于指尖,缓缓注入石心,那通灵石碧绿晶莹,真气甫一入内,竟是变成了透明色,似有沌沌水流在内流动,花花世界聚敛于内,蒋溪的脸色也逐渐变好,恢复成寻常之色。 哎,他想不开、心不静啊。李可爱收回指尖,摇头叹息道。 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懂就问,白青执行得很彻底。 李可爱: 他狠得不彻底,爱得也不彻底,夹在中间,连复仇之心都不彻底。 看着白青一脸疑惑得样子,不得不补充道:简而言之就是拧巴。 你看你二师兄,就很干脆,爱你大师兄爱得多彻底,那可是心肝儿宝贝,爱得不得了。李可爱讽刺道。 心里那点儿事儿被李可爱光天化日下挑明,胡迭不由得涨红了脸,恼怒道:我哪有! 那是我有。李可爱微微挑眉,阴阳怪气道。 啊啊啊。。白青左看看,右看看,大张着嘴,震惊至极。 蒋溪神情漠然,呆呆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胡迭涨红了脸,竟后知后觉猛地抬手捂住了蒋溪的耳朵。 李可爱:...... 白青:...... 可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世上不光有掩耳盗铃,还有亡秘补耳的,李可爱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一副心如死灰的无奈腔调:我算看出来了,这耗子一窝,都是喂猫的,为师命苦啊! 恋耽美 -水星重力(18) 苦命的便宜师父一叹三唱般咿咿呀呀地朝房内走去,白青的震惊被一个更现实的急迫问题抢了先:师父,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吃狗粮!伴随着啪的关门声,瓢泼大雨轰然落下,天地之间通过雨帘细丝合缝地联结在一起,白青嚎叫着朝房内冲,胡迭双手抱住蒋溪,从腋下将其扶起意欲带到房内。 软绵绵的蒋溪却倏然间像蓄力反弹的弹簧,冷不丁地将胡迭推开,捡起院子里李可爱扔下的钝剑,迅速划破掌心,以鲜血于雨中画了一个削减符,如一道闪电般,迅疾一跃,在电闪雷鸣交杂的弱气中,刺破壁垒,逃之升天! 师兄!胡迭骤然反应过来,紧跟蒋溪的脚步,拼了命般的冲了出去。 李可爱在百灵坡布的屏障本就与自身灵体息息相关,同生同进。重伤后,这结界愈发孱弱,蒋溪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得知了雷雨日会弱化道法壁垒的秘辛,在李可爱为其注入灵气修养的时候,竟是鸡贼地偷窥到了破界符咒,敢情这败家徒弟都是装的! 而且这小崽子学艺不精,竟是扯虎做大旗画了个八分像,剩下两分全是靠蛮力活活地砸破,李可爱彼时正坐在房内幽幽地喝茶,倏地被内力一阵,一口清茶全全喷出,差点咳死! 这群鳖孙!李可爱哀嚎,欲哭无泪。 本该是日悬碧空的正午,此刻却是波云诡谲,满城尽是遮天蔽日的黑。 蒋溪一路疯魔般狂奔到姚符,别看着大师兄一直半死不活的颓废样,真的热血上头的时候连胡迭这样的小妖都跑不过。 暴雨倾城,街上零零散散三两人行,也都是匆匆忙忙地往家赶,唯有蒋溪,像个斗士,握着剑,双目猩红地穿越城区,穿越雨帘,穿越过往,来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姚府。 施泽方!你给我出来,你这个人渣,你给滚出来!蒋溪脸上的血液早被瓢泼的大雨冲洗干净,惨白的脸上浸满了怒火,似是要与这大雨来场你死我活的决斗。 少年的身躯早被湿透的布衣紧紧包裹,露出瘦弱又单薄的骨架,短短一个月,这位翩翩如玉的贵公子陡然间变成了一个行走的瘦柴棍,连往日的温润也被抽丝剥茧般倾然殆尽。 胡迭紧跟慢跟还是慢了几步,他隔着雾气蒙蒙的雨帘,看到一个倔强的背影决绝地屹立在蒋府门前,在风雨中,像是垂死挣扎着翅膀的落寞蝴蝶,一时间,也不知是雨还是泪,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了。 蒋溪依旧在不停地高喊着施泽方的名字,姚府门前的侍卫认出来人是蒋溪,也不敢随便驱赶,只得潜人去做通报。 姚衍,姚衍你这个鳖孙,你也给我出来说清楚!你们一家都是王八蛋! 雨战 黑云如龙爪,白雨如博棋。 姚府通传的速度明显慢于蒋溪的耐心,少年人不怕死,挥舞着他师父的钝剑,直接与侍卫大打出手。 姚府的侍卫各个膀大腰圆皆是武人出身,虎背熊腰,蒋溪像只鼓舞着木棍张牙舞爪的豆芽,于暴戾的风雨中飘摇,蚍蜉撼树般打斗着。 那日蒋家满门被抄,都道是蒋小公子死在了血海中,今日甫一见到满面怒气、面色青白似从阴间爬回的蒋溪本人,姚府的侍卫不由得手软。 蒋溪挥舞着那把肉眼可见极其笨重得钝剑,如大头娃娃般。侍卫们都没上心,却没想到直接被这瘦竹竿得力大无穷直接掀翻,一时间,人群衣衫翻舞伴随着豆大的雨滴噼啪掉落,竟是险些分不清是雨声还是人肉摔打之声。 胡迭赶过来后急忙加入了群殴阵营,二位修仙界的底层在面对凡人的时候还是稳操胜券,不过几瞬,众侍卫皆人仰马翻。 蒋溪杀红了眼,挥刀竭力砍向姚府大门,不出所料,姚府也被修士护上了结界,蒋溪一刀下去,门好无破损,竟然一点漆都没有缺失。再补一刀,用尽了八成的力气,竟是直接被反力弹回。 施泽方,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跟你爷爷打一架!你忘恩负义,你贪婪至极,你就是农夫与蛇里面的蛇!你定会被天打雷劈!蒋溪如疯了般狠狠地咒骂着 ,毫无顾忌地扯掉仁义礼智信的遮羞布。 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胆大包天!一道熟悉又彻骨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姚府紧闭的大门幽幽地打开,施泽方穿着一袭墨色道袍缓缓出现,与这墨色的天际诡异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背后桀骜地涌来丝丝缕缕墨色之风,一副与天地争霸的风雨欲来之势。 这人的气感太强了,难怪师父都被他重伤。胡迭一见施泽方雷霆万钧的气势,不由得内心一紧,那日被施泽方扼住咽喉之痛琳琳在目,嗜骨的羞耻登时浮现于心。 胆大包天?起码是人胆,你呢,你猪狗不如,我现在就来取你的狗命祭这无眼苍天!蒋溪尖叫道,左手掐指念决,霹雳般破雨挥刀斩向施泽方! 施泽方微微一挑眉,歪了歪嘴角,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蚍蜉撼树,真是找死! 只见施泽方轻轻抬手,于空中画符引向蒋溪,时光像是静止般被无限拉长,蒋溪冲锋的动作被拉长,脚步减缓,连刀势都缓缓地在雨帘中慢动作般的展开。 蒋溪心惊,甚感不妙,四肢竟不完全受自身控制地行动,蒋溪竭力冷静自己,忙不迭地心念咒语启动通灵石的力量,通灵石本是蒋溪的命根所在,又被李可爱精心以自身精气养护,天生地养的灵石具备超越一切人为的力量,竟是突破施泽方道法的束缚,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倏然发出一道火光,火光迅疾且明亮,箭矢般直冲施泽方的心脏处。 施泽方大意轻敌,多年将蒋家玩弄于鼓掌之中,甚至灭蒋府全门的时候如灭一窝蝼蚁般不费吹豪之力,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胜利,蒋溪这小崽子从小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狗肚子里没有二两能耐,一个手指就足以让他灰飞烟灭。 然而,施泽方千算万算,算漏了他的师兄李可爱,从他开始谋划的那天,李可爱就有所感受,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救了蒋溪,引领蒋溪修仙入门,以自身精血养育通灵石,方才使其逃过一难。 这承载雷霆之势的火光于暴雨中有所衰弱,但仍是不偏不倚地击中施泽方的心脏,施泽方大恼,刚要抬起手再画符,却登时感到一道剑顺着火光入体的地方重新补了一道,竟是冰火两重天般在心脏边缘炸裂,体内本就紊乱的气体遭到重度撞击,施泽方被镇得直接跪地呕了一口血。 施泽方捂住胸口,抬眼一看,看到了蒋溪背后得胡迭。 呵呵,你这小妖也是命大,上次差点就被我吸干精血,这么快就能缓过来你造化不浅啊。施泽方缓缓地擦干嘴角的血,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被无数干枯的血色老藤破土而出,力道之大直接将胡迭和蒋溪死死地定在原位,枯藤遇水更发恣意、膨胀,转瞬间便将胡迭的手脚束缚住,蒋溪凭借着通灵石之力砍着藤枝,却是双拳难敌数腿,加上数日以来内耗导致的身体亏空,很快就体力不支,被放肆生长的藤枝严丝合缝地包围住。 施泽方,我日你姥姥!蒋溪大骂道。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想打败我起码还要百年的修行,要不是那李妖道助你,你早就死在我手下了。施泽方嫌弃地甩了甩沾血的衣袖,也不在意胸口不断涌血的伤口,黑夜中,用看待猎物的眼神,孤高临下地蔑视着蒋溪。 溪儿啊,我的溪儿啊,我看着你长大,你怎么对我下手这么狠呢!施泽方来到蒋溪面前,指着自己的伤,十分委屈的样子。 我呸!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我们家养了你这个孙子这么多年,你凭什么里应外合勾结乱臣贼子灭我满门,你还是人吗?你还有一丁点良心吗?蒋溪狠狠地拽着包围住自己的藤蔓,拼命地撕扯着。 哎呀,什么乱臣贼子,你可不要污蔑姚太守啊,这可是要被株连九族的。施泽方状似被骇到般惊讶道,而后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对了,我才想起来,你已经没有什么九族可以诛了,你是最后一个了。 施泽方仰天长笑,黑云如墨,连无情降落大大雨也被这巫遭的人心染成墨色,与施泽方融为一体,打湿这金陵城的角角落落。 溪儿啊,你说你自己送死还带个小白脸,上次他在我手上就没死成,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还回来了。你们莫急,我想一个舒服的死法给你们。施泽方打量着胡迭,阴阳怪气道。 胡迭万万没想到这辈子死里逃生之后还能被藤蔓缠得死死的,这藤蔓邪性的狠,一缠上胡迭就像老相识般,寻着他的脖颈皮肤薄弱的地方,刺破吸血,这熟悉的场景,胡迭在心里暗自苦笑,竟是又来走了一遭。 他没什么好抱怨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只是不知道临死前蒋溪能不能好好看他一眼,他那双目无神的师兄,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师兄。。。我不行了。胡迭忽觉俨然快被抽干,失去全部力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哀怨地看着蒋溪。 许是植物命理怕火,这些藤蔓还不敢轻易刺破蒋溪的皮肤,只是在一层层地迅速生长,进一步严丝合缝地包围着。 胡迭柔弱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在磅礴的雨声中,显得那么的轻,那么的小。 然而蒋溪听见了,经历过那么多辗转反侧的日日夜夜,他终于福至心灵般的听见了。 这个他家破人亡后对他百依百顺,无微不至的师弟说他快不行了。 小蝴蝶。。。蒋溪竭力转过头,看到了万千藤蔓肆虐的后面,一双深情又哀怨的眼睛。 那双眼睛多漂亮啊,有着广袤的银河和万千流星,大得可以装下日月星河,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就满满当当了。 不,不要!蒋溪恐惧至极,无垠的愤怒似要冲破他的天灵盖般,被困住的四肢在筛糠般发抖,牙齿不停地打着颤,一股火气在体内肆意逃窜,缠绕的藤蔓迅速变得漆黑并发出阵阵浓烟。 施泽方一惊,走近还未来得及详看,就被冲天的火气掀翻,紧接着,一道光芒万丈的火球于滔天大雨中轰然炸裂,一同陪葬的还有半个姚府。 皮开肉绽的焦糊味顺着雨流,掩饰不住地逐渐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百灵坡,布衣派的掌门李可爱房内,那四六不着调的师父蓦地七窍流血,不似蒋溪的那种怒火中烧,而是真正的血气两亏,殚精极虑到气尽。 师父,你怎么也七窍流血了!白青紧张地摇晃着李可爱,平日那坐如钟的便宜师父,轻轻一晃,便直直地向后倒了过去。 你去,去把你大师兄和二师兄带回来。李可爱气若游丝虚弱道,狠狠地攥紧了白青的手,白青从没有看到过李可爱如此严肃如此庄重的表情:你答应为师,必须把他们带回来,不可贪恋红尘。 白青不明所以,只觉得不答应师父恐怕这辈子都会没饭吃,于是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李可爱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缓缓躺下,给自己盖上了被子,手中弹出一张传送符,再三叮嘱白青快去快回。 白浪掀天,黑云覆地,红日无光,狂风大作。 姚府堙灭在滚滚大火中,这火竟是与暴雨共生,无法熄灭。 胡迭竟是又一番死里逃生,第一个醒来,毫发无损。 映入他眼帘的除了熊熊大火,还有焦炭般的蒋溪,胡迭哭着匍匐过去,恍惚间抱起蒋溪紧紧搂在怀里:师兄,蒋溪,你醒醒。本就瘦弱的蒋溪此刻在怀里轻飘飘的,真正地成为了一个散发着焦香的棍子。 这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绝望的时刻啊,亲人的离世以及失去爱人的痛苦。哪有做一个未开灵智的妖来得舒坦。 胡迭颤抖着,紧紧地抱住蒋溪,哽咽道:师兄,我带你回家,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还没好好爱你,你也还没好好爱我呢。 这有情的芍药含春泪,而那无力的蔷薇静静地卧晓枝。 从蒋溪登门的那瞬间,姚太守就带着家人躲入了后院的密道里。从一道天眼里,注视着门口的战况。 他这回是死透了吧。姚衍攥紧了拳头,紧到指节分明毕现,似要崩了出来。他抬头看着父亲,殷红的双眼充斥着野心:应该是死透了。 之前你妇人之仁舍不得杀他,什么叫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如今你该知晓了,也是天命助你啊吾儿。姚太守字正腔圆的声音于密道里弥漫开来,落地铿锵。 儿知错,谢父亲教诲。姚衍低身行礼,再度起身时,嘴角噙着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 回天 胡迭伤得不重,也不知是蒋溪吸引了血蔓大部分精力抑或是李可爱远程相助,除却同样的绝望和能明显感受到的灵力的流失带来的虚弱,胡迭并无大碍。 蒋溪来得突然。 姚府的驻家修士施泽方此时躺在漫漫火海中,一双腿已经被炸得不见踪影,只剩一副身躯在地上佝偻着,生死不明。 施泽方门下的小道士闻声而来,见到施泽方的惨样,不由得战战兢兢地持着武器远观。 胡迭的胸口像被压着一顶大石头,怀里的蒋溪逐渐冰冷,极度的愤怒和绝望疯狂的撕裂着他,兽性与灵性激烈的交织,一双桃花眼赤红翻涌着骇人的杀气,使得一众小道愈发更不敢靠前。 白青凭借着李可爱的传送符,须臾间便来到了姚府门外。 满地的疮痍,殷殷的火苗,还有哭泣的二师兄和已经成焦炭的大师兄。 这个平时满脑子吃睡的废材震惊之余竟还残存着些许理智,他声音颤抖着,轻轻地拍了拍胡迭: 二师兄,我们快回去找师傅,看大师兄还有没有救。 胡迭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啊,他怎么就这么傻了呢? 他将蒋溪小心翼翼地抱起,放到白青的背上,十分平静又十分认真道:小白,你我多年情分 ,如今我只有一求,你将他先安全的带回去,交给师父看看,我随后就来。 言罢,他按了按白青的肩,泰山压顶般的力道,白青差点就直接跪下,好在胡迭及时托起了他:若是因为你的原因耽搁了蒋溪疗伤的时辰,我定让你赔命! 白青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胡迭,兽性满溢,连瞳孔都变成了墨黑色,状似癫狂。 他一个只想吃睡的贪吃蛇怎么就成了要时时承诺,动不动就要吊脑袋的搬运工呢? 怎么都这样对我呢?还是姚童好,给我好吃的还总带我玩儿。白青不满地在心里嘟囔着,寻思还没见到姚童就要走了,但是再不走眼见着就要似于二师兄的眼刀之下,只得依依不舍地忘向府里,无奈地走了。 这一眼在旁人眼里怕是没什么,但是在天眼后面的姚童眼里,无异于是一眼万年的缱绻。 恋耽美 -水星重力(19) 然而再下一秒,她不能自已地尖叫了起来。 只见胡迭摇身一变,现了原型,那是一条比房子还大的白狐。这白狐腹部泛着金光,口吐着冰凌射向一众小道,所到之处皆电光火石般一刀封喉。白狐巨大的尾巴狠力地扫着姚府,一个姚府的小厮奔跑中不慎被扫到,直接在空中就被撕扯着毙了命。 白狐疯狂地踩踏着房屋,顷刻间苟延残喘的姚府便已成为断壁残垣,血流成河,颇具备蒋府当时的人间地狱之感。 胡迭不死心,他没有找到姚衍,他最想杀的就是姚衍。 然而,他此番变形已经动用了金丹之力,时间再长些恐生有变,一阵靡靡之音倏地在脑海中响起,似有人在提着线喊着他。 就在此时,去而复返的白青出现在面前,焦急道:二师兄,你快回去吧,师父和大师兄都不行了! 白狐浓墨色的眼睛倏然睁大,转瞬即不见踪影。而白青却心虚地擦了把汗,再次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姚童的泪水无声地流下,姚太守一家紧绷的心也随着落下。 真是天助吾儿。姚太守大笑道。 金陵城外,百灵坡,布衣派。 蒋溪静静地躺在李可爱身边,李可爱则是坐了起来,白发如霜,衰败如枯枿朽株,却是一脸安详平和地望着蒋溪。 床榻下跪着一个默默流泪满身伤痕的胡迭和一个不谙世事的白青。 李可爱颤颤巍巍地伸出枯柴般的手,摸了摸蒋溪漆黑的面庞,轻声细语道:你们大师兄,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啊,蒋老爷蒋夫人也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人。 为师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唯有一双眼可以看透世事无常,一只鼻可以嗅到血雨腥风。 你们一定疑惑过为师为什么百般无赖地硬要收你们为徒,实在是因为为师无意中参破天机,这蒋溪本是要死于蒋府灭门的,我有意与天斗,终究是天道有常啊! 师父,什么是天道?难道天道就是让好人死绝,坏人纵横吗?胡迭哽咽道,紧紧地攥着蒋溪的手。 李可爱沉默些许, 天道即道法,道法既是自然,自然就终会有所变数。随之嚯嚯一笑,再也不是气沉丹田的铿锵有力,而是气若游丝般的飘渺:小蝴蝶,你就是你大师兄的变数,你的突然出现无意中改变了他的命数。 胡迭潸然: 师父...... 李可爱缓缓地伸出手,摸了摸胡迭的狗头:孩子,情深不寿啊,你对你大师兄的这份儿心希望他能懂。 胡迭哽咽:他还能好过来吗?他懂不懂没关系,我只希望他能活过来。 李可爱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头,又笑盈盈地瞧了瞧白青,兀自闭上了眼,不耐烦道:你们哭的哭,呆的呆,为师不好施法。你们出去吧,把饭做好,行李收拾好,等你们大师兄醒来,我带你们到姑苏去。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浮生当有一梦焉。 胡迭和白青乖乖地点了点头,脚步轻移,缓缓地关上门。 李可爱没有睁眼,两行浑浊的泪从眼角低落,掉在了蒋溪蜷缩的鸡爪子般的手上。 李可爱怜惜地贴在蒋溪的耳朵上,悠然道:徒儿,为师没能教你成大道,也算我们师徒缘浅。如今,师父将毕生金丹之气渡你,助你过这鬼门关,日后你布衣派武功大成之日,定要到师父坟前,给师父敬上一坛上好的花间酒。 说罢,李可爱怔了怔,补上一句:要梅花的。随后自曝金丹,他强忍着剧痛将丹力化作为气,一鼓作气注入蒋溪胸口的通灵石。 灵石一改以往的澄净,渐渐染上了血色,直至变成彼岸花色。 李可爱欣然一笑,慢慢地躺了下来,静静地写下人生最后一道符咒,依旧是熟悉的粉色,带着满足和无憾,缓缓地合上了眼。 一介布衣,一生苦旅,一世漂泊,终归一场无谓的梦。 一滴泪水从蒋溪的眼角蓦地滑落。 他本到了鬼门关,正在开满彼岸花的三生河畔走着,却猛地被便宜师傅拉住,那便宜师父依旧是涂脂抹粉穿粉戴粉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我说徒儿啊,你怎么能走在师父前面呢?为师还要不要面子阿。 转瞬间斗转星移,穿戴整齐的师父愈行愈远,他再也碰不到师父的衣襟,只有师父的遗言掷地有声:待你日后布衣派武功大成之日,定要到师父坟前,给师父敬上一坛上好的花间酒。 要梅花的。 粉衣素裹,梅花陇香,李可爱静静地睡在了百灵坡下的一颗青梅树下。 李可爱的离去伴随着简陋小屋的凋零,这遮风挡雨的破败之处也随之消亡。 蒋溪这次是真的没有家了。 风雨飘摇的布衣派再一次堙灭于滚滚的红尘,就像它的到来无人知晓,它的消逝也就无人察觉。 唯有在蒋溪和胡迭的心里划了一道永久的伤痕,带着被爱护至极的丝丝微甜,与年少的清风霁月与少年意气,一同埋葬在这萧瑟的晚秋。 李可爱睡得十分安详,带着幸福的微笑。也不知道他究竟开心些什么,连命都给那不成器的徒弟们了,眉心却尽是舒展和释然。 小蝴蝶,你猜师父投胎了没?蒋溪醒来后,皮肤随不似焦木棍般那样漆黑,但是也无法回归常态。 他的脸上布着几块烧伤留下的痕迹,手上也爬满了骇人的疤痕。他不知从哪搞来了个面具,悄悄地扣在了脸上,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微微张合,胡迭甚至分不清那嘶哑的声音是来自远方还是眼前的这个阴郁的人。 我猜,师父已经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了。他再也不用修道不用带我们这些没正形儿的徒弟,自由自在地玩耍、吃饭、读书、画画,有疼爱他的爹娘,他会度过普通又极其美好的一生。师兄,你说是不是?胡迭将手轻轻放在蒋溪的肩上,感受着这个人从内而外的颤抖。 是啊。过了好久,蒋溪才缓缓道。漆黑的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费力地牵起嘴角,微微一笑。 今年的金陵初雪来得特别的早,飘飘洒洒如纷飞的眼泪,梦醒人间看微雪,已不似那旧温柔。 蒋溪在李可爱的坟前跪了许久,从白日中天到日暮西山。他短短的十五年人生从未体会过施泽方那样决绝残忍极度利己的恨,更难以理解李可爱舍身慷慨包容万物的爱。 梅花与雪花缠绵裹挟如撕扯的矛盾,柳絮般轻柔地打在蒋溪的面具上,转瞬即化。分不清是蒋溪的泪水还是滴落的雪水。 那年百花深处,有一涂脂抹粉的老道,轻捻梅花糕,神经兮兮地自作聪明教人子弟,又赶鸭子上架连哄带骗建立野鸡门派。 风雪朦胧,渐乱人眼。李可爱着一身熟悉的粉袍,仙风道骨般屹立坡前,以雷霆万钧之势指点江山,万千虚张声势过后搭起一院破破烂烂的危房。 那坛酒寡淡无味,还掺了水,难吃极了,而李可爱还是嚯嚯地笑着,像个可爱的孩童。 蒋溪也笑着站了起来,膝盖已经麻木,却站得异常地坚定。雪水、雨水、泪水融化在一起,狰狞了岁月:师父,我一定会回来给您奉上一坛上好的花间酒。 李埋梅下泥销骨,溪寄人间雪满头。 静默 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胡迭将蒋溪缓缓扶起。 施泽方死了吗?蒋溪却顾左右而言其他,倏然问起。 胡迭摇了摇头:那日白青催我得急,没来得及确认。 蒋溪被面具覆盖的面容看不出一丝表情,目及之处皆是冰冷:白青?他怎么说的? 胡迭:他说你和师父都快不行了,叫我快点回去。  然后呢,他没善后就赶回来了?蒋溪追问道。 胡迭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三师弟有点意思啊,莫非是个吃里扒外的主儿。照道理来讲,姚府关了他那么久,差点拿他做蛇羹,他本不该如此宽宏大度啊。 蒋溪的声音愈发冰冷,冰冷的面容以某种诡谲的角度消弥在这白雪纷飞的迷雾中。 过了许久,胡迭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许是跟我一样,担心你和师父。 走吧。蒋溪不欲多言。 胡迭:去哪儿? 遵循师父的意愿,去该去的地方。蒋溪的声音粗砺飘渺,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蒋溪在李可爱的金丹之力挽救下,已经堪堪恢复了常态,但是要恢复之前的三脚猫功力,还需加以时日。 而胡迭,在那一战中,现了原形,还以本体疯狂撕战,亦伤了根本。 这二人一废一残,估计遇上什么膘肥体壮的凡人,也会被人家一脚掀翻。 李可爱的粉色符咒上留有他对布衣派最后的惦念。 一朵花,一锭银子。 还写有招牌般歪歪扭扭的小字:姑苏 姑苏后紧跟了一个简化的小人和一个桃子。 这真是生怕他的徒弟们能读懂啊。 这朵花应该代表着百花阁,师父生前在那里度过多年。这个银子的意思是,他在百花阁应该还有钱,让我们去取。蒋溪看了会儿布条,思考道。 可是我们去百花阁,现在安全吗?胡迭不由担忧:要是有人埋伏,我们这回就真活不成了。 放心吧,没有人会像师父一样,那么愿意拿命赌未知。蒋溪漠然,静静地看着手上的钝剑,沉默良久:你看,他不还是赌输了,赢只是小概率事件。 胡迭淡淡地点了点头,神色还是带着几分担忧。 蒋溪抬眼打量着胡迭: 你愈发的诚惶诚恐、唯唯诺诺了。 胡迭不予置评,只是静默地望着远方。 我们用速穿符快去快回,不会有问题的。蒋溪神色淡然:师父的那个房门钥匙,我猜就是速穿符咒。 李可爱的丹力入体后,蒋溪竟然莫名中能够感受到那便宜师父种种行事后面的深意,他们那状似疯癫的师父不是只浮于表面,而是有着某种惜字如金的深沉。 可惜他那么多的热忱和情感,都随着他的灵魂深埋地下,再也没有倾诉之日。 走吧,再去看一眼师父生活过的地方。蒋溪依旧默然,只是这次言语中多了几分惆怅。 布衣派的速穿符由李可爱独创,无需太多灵力与气血,只要是布衣派弟子,心中勾画情景,抽符念咒,即可实现瞬间移动。 须臾的功夫,蒋溪和胡迭便来到了人声鼎沸的百花阁。蒋溪在脑海里回想李可爱那间销粉窟,再掐指念咒,一股无形的力量刹时启动,再睁眼的时候,已到了那充满粉色气息的糟眼房间。 屋外百花阁莺莺燕燕,不绝于耳,老鸨的迎客声,姑娘们的娇滴声,龟公们洒扫声,小厮们的跑动吆喝声,声声清晰,又那么的模糊,皆是沸沸扬扬的犬马声色。而屋内又是冷冷清清,连那洋溢的粉色,也似失去了灵魂,变得死寂深沉。 师父走了,连着这房间也死了。蒋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胡迭: 嗯,这叫人去屋亡,万物有灵。 蒋溪:师父会把东西藏在哪呢? 胡迭忍不住乜蒋溪,这人看起来就像一块冷冰冰的千年寒冰,从内而外散发着冷冽的气质,而他今天的所有言谈中,皆是句句不离师父,就像是冰里包着火,再冷,也可以窥见那幽微的明亮。 胡迭: 应该放在很隐秘的地方吧。 蒋溪静静地点了点头,与胡迭开始一寸寸地搜寻起来。 半柱香过去,二人一无所获,除了一些不知道李可爱从哪淘来的瓶瓶罐罐的胭脂外,就是满屋子的符咒纸,还都是粉色。 这老头儿把东西能放哪呢?这便宜师父以敛财和吝啬出名,一定聚了不少的财富,但屋内狭小,想必是兑换成了地契和银票。蒋溪小声嘟囔着。 胡迭灵巧的狐耳倏地动了动,听清了这大师兄的嘀咕,不由莞尔,今天这师父叫到了次数,终于叫回这老头了,莫名有点熟悉的意味了。 你觉得,老头儿生前最喜欢什么?蒋溪倏然问道。 胡迭毕竟是妖,对钱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这东西会让他在凡间活得更好,却不会做为他心中的首选。 他顿了顿,莞尔道:应该跟白青一样,都是吃吧。 然后他就收到了一个来自于面具人的青天大白眼。 胡迭憨憨一笑,四处搜寻着,打开碗柜,只有满柜的碗和筷子。 胡迭咂舌,这是多少张嘴啊要吃这么多。 刚要转身离去,却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试探性地拿起一根筷子,这筷子跟他之前在蒋府和布衣派的危房里用得都不一样,更显厚重,也明显大了很多,更奇怪的是筷子数量庞大,像是有一百个人要同时吃饭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胡迭做为一个狐妖竟然想到了这句话。 胡迭脱口道: 师兄,你过来看看这些筷子,感觉有些奇怪。 蒋溪缓缓地挪了过来,他的腿脚还恢复得不利索。好在他虽然身体伤了,脑子还没重伤,昔年在翠竹轩收过不少新奇物件,神玩灵巧早就见怪不怪,只见他指间微微翘起,从筷子头处划到筷尾,那筷子竟有灵气般,泛着几许幽微的光亮,而后从中间轻轻的一分为二裂开。 一张小纸卷随即掉落。 蒋溪捡起打开,果然是一张银票,有两百两。 这老头儿还真是粗中有细,这筷子如果不是我们懂路,怕是谁也打不开的。蒋溪哭笑不得,手上加快了速度。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蒋溪和胡迭都在拆着筷子和碗,也就他们那清奇的师父能够想出这么奇葩的法子了。 总共拆出了三万两银票和一张地契,绝对是富可敌国的程度。 更令惊掉蒋溪下巴的是,这百花阁竟然都是这老头儿的,难怪光明正大不知羞耻地住在红粉里多年。 李可爱本可以坐拥金山银山,左拥右抱快活地度过此生,也不知为何就淌进了蒋溪这滩浑水里,春蚕般地奉献死去。 他做好了一切死后的准备,却唯独没有对生做任何挣扎。 蒋溪颤抖的手捧着这些银票,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胡迭静静地抚摸着蒋溪的头发,像在安抚一个脆弱破掉的娃娃,两个人孤苦相依的样子,在吵闹的百花阁烟火里,显得别样的沉寂与落寞,漫浸惨烈的毁坏感。 整个布衣派只有白青全须全尾地好好活着,他伤心了几天,又恢复了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的常态。他像是未开灵智,又像是灵智开了过,过早地堪破了生死。 恋耽美 -水星重力(20) 这日,他被胡迭派遣,怀揣着两百两银子,来到紫金山中,寻一山腰处人家,找一位叫李三斤的少年,答谢并买药。 白青到的时候,看见李三斤被王美丽满院子追着跑,那挥舞的大木棍竟然比他最爱的大猪肘子还粗三圈。 此乃女中豪杰!白青拍掌哈哈大笑。 你谁啊你 ,来我家看热闹,你好大的胆子!李三斤边上窜下跳,边破口大骂。 白青不羞不恼,反而是嬉笑着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把从街市上买来的瓜子,津津有味笑呵呵地看了起来。 娘你快别打了!有个神经病闯进家门了!李三斤哀嚎道。 王美丽百忙之中抽身乜了坐在地上一副天真浪漫之态看戏的白青,一看就是个傻子,哪是什么神经病,不能被敌方转移视线,忙不迭回神专心致志地痛扁李三斤。 李三斤绝望万分,嚎叫道:你这是要逼亲儿子离家出走啊! 待白青吃完那包瓜子,王美丽的一口恶气才算出完,累得满身大汗,直接转身回房休息去了。 只见李三斤鼻青脸肿地揉着脸颊,没好气地朝白青嚷嚷道:阁下有何贵干?看完热闹没事可以滚了。 白青强憋着笑,涨红了脸,勉力正色道:可是李兄?我叫白青,我家师兄特遣我前来道谢,还想再从您这抓些药。 李三斤被打渴了,在院子里拿起瓢舀水喝,含糊不清道: 你师兄是谁啊? 白青: 我师兄叫胡迭,他说当日他命悬一线之时,是您在河边救了他。 河边...... 李三斤边喝水边回忆,什么蝴蝶紫蝶的,转念一想,确实前一阵救了一个小美人儿。 他叫蝴蝶啊,这名起的,像个大姑娘。李三斤不由得扑哧一笑:原来他是你师兄啊,他近来可好?他那日下山匆忙,我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 白青收敛了笑容,脸色不由地暗了下去:他和大师兄都受了重伤,师父也去了,唯有我没什么事。 李三斤咽了口水,打量着白青,叹了口气:兄弟节哀顺便吧,人不能死而复生,生者为大。 你师兄受了什么伤?李三斤摆了摆手,示意白青跟过来。 李三斤的小院不大,正房由王美丽住着,侧房是他那塞满瓶瓶罐罐的房间。 他上次发火现了原形,伤了本体的丹气,静脉多处受损。白青跟了进来,屋内狭小,差点一头撞到架子上。 看着点,看着点,这可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们啊。李三斤骇得惊叫。 白青连连作揖赔不是,战战兢兢地退回了门口。李三斤宝贝似地摸了摸瓶瓶罐罐,见无事才安下心来:你刚才说什么原形?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白青一脸迷茫,摸头脱口而道:哎,他没有跟你说他是狐狸吗? 李三斤睁大了眼睛惊悚地望着白青,一脸震惊状,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啊字。 他捯饬那些灵草的时候,翻了不少奇门遁甲的典籍,修士得道可以飞升,天生地养的动物也可结丹化人,听倒是没少听说,但是见还是头一次。 新奇有之,惊悚也有之。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登徒子般打量着白青,尤其紧盯人家眉间的白纹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而后小心翼翼道:我说兄弟,你莫非也不是人? 白青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啊!救命啊!有妖怪啊!李三斤猝不及防地再次嚎叫起来。 小崽子,你叫魂儿呢!再给我喊一个,我立马把你的舌头拽出来喂牛吃!王美丽河东狮吼的声音从正房传来,震得偏房的瓶瓶罐罐们都为之颤抖。 白青: 泡影 斜阳向晚,青梅吐香,红泥绿火,温一壶浊酒慰风尘。 哪有什么需要安慰?丧家之犬罢了。蒋溪一口气喝下热酒,死气沉沉道。 曾经的金陵第一纨绔,翩若惊龙,芝兰玉树样儿的公子哥,在骤然的翻天覆地中,于缄默中黯然,眼前这个垂头丧气眼内无光喝着闷酒的人,似是熟悉,又截然陌生。 少喝点罢。胡迭轻轻地按下蒋溪又拿起酒壶的手,柔声劝道。 布衣派的破院随着李可爱的故去,以迅疾的速度倾颓,草木亦有情,那系在人间的根不复存在,连坚守的力气都愈发单薄,冬来携寒,连挣扎都枉费力气。 蒋溪的手倏然定住,胡迭的手心传来炙热的温度,一如他滚烫的情谊,不加掩饰,奔涌而出。 这热度,能熨贴伤心人的肺腑,却温不了死心人的断肠。 蒋溪斜乜着胡迭,昔日如星般流转的眸依旧黯淡无光,他颓然地放下酒壶,顺便将手抽了出去,怔怔地望着客栈外纷飞的细细白雪,白衣素裹,旷野茫茫,草木戚戚然。 胡迭的神情登时定住,尴尬有之,失望更有之。 一室空气骤然冰冻,落针可闻。 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小客栈,还别有一番滋味。过了许久,蒋溪才幽然道来,打破满室静谧。 是啊。又过了许久,胡迭才几不可闻地回复道。 短暂的对话后又是深深的沉默,在这山脚的客栈一隅,面对面的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又那么的远。 自白青上山去找李三斤,这二人就在这不起眼的小店里等待,胡迭几次三番想与蒋溪深聊,打开心扉,都被这大师兄用各种借口躲闪了过去,喝酒抑或是闭目养神。 胡迭不解,他如此掏心掏肺地对这大师兄好,怎么他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肯呢。 他不懂张弛有度,也不懂情深不寿。 他像一个在漫天风雪掩住的丛林中踽踽独行的莽夫,横冲直撞,只为到达那人的心里。 许是过于贪婪了?能在他身边守着还有什么不满足。胡迭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能够日日看着那个人,看着他活着,就够了。 白青应该快回来了,有了灵灵汁,我们就能恢复得快些。 哦。 这厢相顾无言,那厢却是相见恨晚。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李三斤转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好奇心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你原形是什么?\ \你也需要吃饭喝水吗?\ \妖与人的区别是什么?\ 聒噪如白青,竟也无法忍受李三斤的连番轰炸,只想道别离去,而李三斤像是中了什么粘人蛊一样,喋喋不休黏黏糊糊地拉着白青问东问西,最后烦得白青差点以头抢地告饶。 \斤哥,三大爷,你饶了我吧,我要去找我师兄们了。\白青双手负于胸前,附身哀求道。 李三斤乐不可支,可见这妖也没什么可怕的,也怕唠叨,从这点来看,人与妖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也想去见你师兄,你带我去看看他呗!\李三斤贱兮兮地凑到白青面前,嬉笑道。 白青想了想,寻思也无甚不妥,遂点头应允了下来。 \这是我二师兄让我给你带的银子,你收着罢,再给他拿点固本补气的药,他和大师兄伤得不轻。\白青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 李三斤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叼在嘴里,随手扯了块布做了个包袱,扔进一些瓶瓶罐罐。 \走吧。\李三斤抬眉,白青便跟着走出门去。 来到院里,看见王美丽正在呼哧呼哧地剁着牛草,头不抬眼不睁骂骂咧咧道:\你这败家玩意儿要出去鬼混就别回来了,看见你就闹心。\ 李三斤嬉皮笑脸,美滋滋地走到王美丽面前,伸指将嘴上的银票轻捻下来,轻飘飘地拍在在王美丽脸上,从头到脚散发着人贱则无敌的气息:\母后大人,儿臣今日下山去,许是一去不复返,这是赏你的家用,感不感动?\ 这番挑衅成功地激怒了王美丽大人,她先将银票仔细叠好,放在一边。而后以风雨欲来、披荆斩棘之势抄起菜刀,排山倒海般朝李三斤冲了过来。 李三斤不由尖叫,连跑带颠、左蹦右跳地狂奔了起来,嘴上还不断挑衅:\你个老妖婆,打不着哎打不着!\ 王美丽一波操作猛如虎,连声叫骂,气急败坏地追到门口,终究是跑不过年富力强的李三斤,只得在门口嘶吼道:\有能耐你就别回来,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李三斤哈哈大笑,欢脱地下山,脚速惊人,白青呼哧带喘地跟在身后,竟然堪堪才能跟得上。 \三斤兄,我预感待你回家后,你将凶多吉少,来日我会去你坟头,扫落雪,上清香。\白青嬉笑道。 去你大爷的!\李三斤骂道。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金陵近期虽飞雪不断,但是絮不住,尤其在山里更是如此,常常是于半空即化为虚无。 远山皑皑,蓝宝石般的天空高远澄澈,日头高悬,不带倦意,只是懒懒地漂浮着,随着洋洋洒洒的细雪,听之任之地随波逐流。 二人赏着景色,很快行至山脚处,沿着破旧的小路,穿越争先斗艳的梅花林,去寻胡迭和蒋溪。 这小路最早也是茶马古道的一支,随着陈度宗开始休仙问道,不问民生,经济发展随之与日俱降,连带着这茶马古道都人际骤减,荒芜了起来。 可见,哪怕是路,都是需要人去温存,才有生机。 沿路具是枯黄的荒草,偶有几具不明的尸骨,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 李三斤不解道:\夏天的时候我陪母后下山,这里还是人事音书,芳草繁芜,怎的突然就这样了呢!\ 白青摇了摇头,东张西望道:\直到山腰都是一片生机,这山脚也太死气沉沉了。\ 李三斤点了点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做恍然大悟状:\对,我说究竟是什么在作祟,是死气。\ 白青摸了摸头,茫然道:\死气?\ 李三斤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亏你还修道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修成人形的。人有生气、死气、恶气、怨气、怒气、戾气、灵气,单体的气顶多作用于个人或者局部,而多人或者群体的气将会影响乾坤。\ 白青似懂非懂,电光火石间想起来胡迭对便宜师傅的评价:\我在他身上闻不到恶气,他不会害我。\ \我知了,你是说这骤然的变化,是跟死人有关?\白青兴奋道。 \能不能说的文雅点,跟死气有关。\李三斤停下脚步,蹲在一边,用手摘了根枯草,双指轻捻,于鼻下闻了闻,嫌弃地扔下。 \这味儿也太冲了,你来闻闻。\李三斤将草木屑送到白青鼻子下,刺鼻的血腥恶臭味儿直冲天灵盖。 \我当蛇的时候都没闻过这个味道,怎么当人还闻着了。\白青忙转过头,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太反常了,连草木都染上了血腥气,怕是有人在此炼过尸体。\李三斤难得严肃,偶然严肃起来,莫名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白青登时满脸惊悚。 李三斤顿时无语凝噎。 一个是见过聪明的,却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另一个则是没见过蠢的,却见识到了这么蠢的。 相顾杳无言。 一阵山风从上而下幽幽吹来,天空不知从何时由碧空万顷转为波云诡谲,黑色雾气从天际滚滚而来,连带着日头都黯然失色,隐隐马蹄声远处若有似无地响彻天地。 一队飞鱼服人马劈天盖地地从古道冲出,溅起阵阵尘土,于尘土飞扬中,闪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头儿,上次还不如直接灭了那小子,省得又多一事,有这时间去百花阁喝几杯多好。\一个浓眉大眼的锦衣卫笑嘻嘻地打趣道。 \就你长嘴了,抓紧干完活回家。\赵宇酋骂道,他这也不知道走得什么霉运,那蒋小公子也是,捡回一条命就好生活着,偏要找死去,还差点灭了姚府满门,姚太守一番哭诉,这下可惹得圣上发了火。 好在他赵宇酋也算皇亲国戚,姐姐赵贵妃深得陈度宗宠爱,香香软软的美人梨花带雨地为弟弟求情,色令智昏的皇帝当即心软,命赵宇酋将功补过,可既往不咎。 赵宇酋心有戚戚,蒋家连表忠心的机会都没给,只因富可敌国就被抄了家。 蒋府上下何辜?蒋溪何辜?心及至此,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他赵府又能风光到几时呢? 远水解不了近忧,眼前最棘手的就是,这次再手下留情,身首异处的就要是他本人了。 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而天子之怒,则浮尸百万,流血漂撸 风雪肆虐溅起青烟数点,飘洒如白浪,如山起伏。山脚客栈,一豆灯火,静谧漫溢。 胡迭尖尖的耳朵倏地动了动,继而抿紧了嘴,敏捷地将头贴在了木桌上。 踢跶的马蹄声顺着广袤土地隐隐地传来,一步步地踏在胡迭的心尖。 有马队朝着客栈而来。胡迭直起身子,快步走向窗边,深吸了一口空气,神情严肃道:有杀气。 蒋溪面色一变,抓起李可爱留下的那把钝剑,眼光流转,转瞬便定了主意:布衣派门规,保命要紧,我们顺着后门逃走罢。 胡迭不置可否,只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漫天飞雪,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师兄你先走,我垫后,这次我不能再弃小白于不顾。 自蒋溪家变后,胡迭从未反对过蒋溪的任何决定,而此刻,在撒盐般的风雪与呼啸的寒风中,伴随着愈来愈近的马蹄与兵器的厮磨声中,二人那似近实远的距离感在动静中被无限放大,两颗心似是隔着天堑。 蒋溪沉默不言,满室静谧针落有声。过了片刻,蒋溪缓缓张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我先走一步,姑苏路上见。 说罢,一个转身,从后窗跳出,遁入弥天的风雪中。 昔年洒银万顷的月色里,一位金灿灿的少年如阳光一样照进胡迭一望无际的单调人生中,在短暂的时间内强势地斑斓了他的生命,如梦幻泡影,绚丽到抓不住。 一如那渺渺无边,喧嚣万里的冬雪,荏苒光阴,沧桑是非。 东去 生长在金陵,蒋溪从未见过如此的皓雪江南。大雪重压,林梢欲不胜。 蒋溪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前行,逃也似地朝姑苏方向前进,漫天飘雪,大如席,片片吹落金陵台。 两行清泪从蒋溪清冷的面具下兀自流下,直接掉落在地上,摔进雪中,旋即无影无踪。 他逃离的,究竟是无能为力的命运还是胡迭那滚烫火热的感情呢? 胡迭心中如有一只白羽箭,弹无虚发,坦荡直截。而蒋溪的内心则是蜘蛛徐徐结网,諳生尘埃。 恋耽美 -水星重力(21) 蒋溪一路狂奔,行至驿站,买了一匹身强体健的马。 山雪一程,风雨一更。 峰回路转,山水相逢,仍不见君,于雪上,空留马行处。 蒋溪走后不久,小小的山间客栈便顷刻间被包围。赵宇酋除了带来得力手下,还带了一道符咒。 赵宇酋撒盐似的于空中倏地一甩,那道符便于空中不断涨大变化,最终旋成金钟罩般的模样,将那客栈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进来。 客栈老板是个老实人,也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这辈子只守着老婆孩子经营着小店,万万不想遭遇无妄之灾。他皮肤黝黑,身材不魁梧,带了点唯唯诺诺的气质。 老板娘却身量纤纤,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脚步轻移,看着门口的架势,摸着胸口。 这位大人,敢问屈尊光临小店,所为何事?老板娘朱唇轻启,声线平静,不似寻常乡野妇人的胆量。老板在一旁哈着腰连连地点头,紧张地搓着手。 绣春刀被齐齐拉出,刀光胜雪光,照亮了暮色四合的万丈江山。 赵宇酋轻跃下马,屈尊降贵般打量着客栈夫妇二人,面容浮夸轻佻。 末了,居高临下道:看二位像是良民,锦衣卫要拿人,你们躲到一边去就是了,若是误伤了你们,别管本大人没把丑话说在先。 老板听了此话,长舒一口气,忙拽着媳妇的衣袖,而老板娘却是面色不改,不卑不亢道:拿人可以,大人们莫要毁坏客栈装潢,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传出去对大人名声也无益。 赵宇酋尚未接话,贼眉鼠眼的三角眼下属呆不住了,他唾沫横飞骂道:大胆刁妇,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老板娘一脸镇定,莞尔道:民妇不知。 三角眼以为老板娘会被吓得抱头鼠窜,瞧她那泰然处之样,登即火冒三丈。 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他骂骂咧咧地朝老板娘走过去,那怯懦的老板却登时勇了起来,直接挡在了自己媳妇面前,黝黑的脸陪着笑:大人,这位大人,贱内不懂事,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我们大人是这乡野村妇能冲撞的吗?她给我们家大人提鞋都不配!三角眼嚷嚷着,晃着手里的刀。 赵宇酋虽然对这民妇的态度略有不满,但心有急事,不愿多生是非 ,于是不耐烦道:三儿,回来罢,抓紧办事。 三角眼面有讪讪,狠狠地瞪了老板娘一眼,盛气凌人问:近日可有两位少年入住? 老板娘:没有! 老板:有! 赵宇酋彻底炸毛,一声令下爆喝道:给我直接杀进去!见到画像上的人直接斩立决! 一众锦衣卫一哄而上,客栈不大,只有两层,一楼设有厨房、客厅和两个客房,楼上还有三间客房。人高马大的锦衣卫破马张飞,也不顾礼仪,直接将老板夫妇往角落里一踹,遂以破竹之势搜寻了起来。 房间被逐个搜查,空无一人。 赵宇酋心里一惊,大叫不好,忙转头就跑。 门外白头风雪覆蜡梅,南枝开放北枝寒。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妈的!赵宇酋怒骂,从怀里拿出一道指引符,顺着东南方向,上马狂奔而去,墨色的夕阳裹携愈加猖獗的风雪,铺天盖地的肆虐袭来,天地间回荡着阵阵嘈杂的马蹄声,绵延不绝地重重垂在胡迭的耳中。 蒋溪离去后,胡迭思忖片刻,果断地跃窗而出,顺着通往紫金山的茶马古道寻白青。 只见白青和李三斤二人悠然自得地,打打闹闹不紧不慢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着路,胡迭不由怒气中来,朝白青狠狠一剜:都什么时候了?怎还如此吊儿郎当不着急? 白青见了二师兄,傻呵呵乐道:三斤兄要跟过来见你,我们正好欣赏沿路风景。路上还有个惊人的发现,师兄你猜是什么? 说罢,贱兮兮地凑了过来。 胡迭此时哪有心思听这没心没肺的三师弟故弄玄虚,只当没瞧见他这副蠢样儿,直接朝李三斤走去:李兄,来路风雪大,怎么你亲自过来了? 李三斤笑了笑,不慌不忙幽幽道:正好下山透透气,顺便帮你看看伤势,小白说你伤得很重呐! 耳中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胡迭面露急色,也不欲与李三斤多做寒暄,单刀直入道:李兄,有人追杀我和我师兄,一路人马正朝我们这般袭来,李兄快原路返回,日后待我再去道谢。 李三斤甫一听,竟是没有半分的慌张,倒是兴趣盎然乐起来:没事,我好歹也是紫金山第一壮汉,打架我擅长,哥替你灭了他们。 胡迭登时无语凝噎,心想这李三斤还真跟小白臭味相投,肚子里没有半两分寸。 突然,一道剑气蓦地袭来,胡迭下意识一躲,躲过一道凌厉的刀光剑影,白青反应没有胡迭那么迅速,恍惚躲闪间被削掉一块衣袖,莫明成了断袖。 赵宇酋横刀立马,速度惊人,带着一众锦衣卫驰骋了过来,待距离愈近看得清三人的时候,不由地变了脸色。 你们是谁?蒋溪可认识,怎么会是你们?赵宇酋一脸疑惑,登时满心愤懑,万万没想到这指引符竟然指向了三个不认识的人。 头儿,这怎么办,也没见蒋溪这小子啊!三角眼又黏糊糊地凑了过来,朝赵宇酋嘀咕道:莫非我们被那老道耍了? 那老妖道都残废了,怎地还会耍人?赵宇酋气急败坏,啐了三角眼一脸唾沫。 胡迭、白青静静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只有李三斤不知者不罪乐呵呵道:喂这位大人,这里没有什么叫江西的,去江西你得往南边走啊! 赵宇酋恼羞成怒,被当枪使不说,还被老东西给耍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简直怒发冲冠。 放肆!赵宇酋大喝,提刀向着李三斤就砍了过来。 绣春刀锋利无双,裹挟着阵阵风雪,似是千军万马之势,卷起片片残云,雷霆万钧。 胡迭冷笑一声,脚步轻移,旋即挡在了李三斤的面前,他因丹力受损无法使用灵力,只随手从路边捡起一根枯树枝。 赵宇酋蓄力已久,竭力朝胡迭挥刀而下,胡迭不慌不忙,稍作停顿,便如闪电般横冲直撞了上去。 日头落尽,只有柳絮般的大雪飘飘洒洒恣意落下,厚厚地铺了满地,夜色初上,映在雪色里,斑驳了淡淡的残月。 天地苍茫,绣春刀照映雪夜的澄澈,携风带雨般霹雳落下,胡迭于这山枯海啸中四两拨千斤,手中木棍化作凌厉的兵器,自下而上,朝天挑去! 一声尖锐的马嘶冲破夜空,只见赵宇酋的坐骑竟被一分为二,惯性地冲破雪帘,踉跄几步,重重地倒在了雪中。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赵宇酋看不清,只能凭借本能拼命地躲过胡迭这一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被一分为二陪伴他多年的爱驹。 赵宇酋倒在厚厚的雪地上,嗓子一热,喷出一口鲜血,于茫茫雪被上,红得依旧分外刺眼。 给我上!赵宇酋从牙缝里狠狠挤出。 一众锦衣卫蜂拥而上,胡迭冷漠地回过头,举起木棍。 白青还是第一次见二师兄视死如归的样子,相识数载,胡迭眼中得懵懂天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日渐的笃定和决绝。 李三斤在一旁抱头鼠窜躲在白青后面,惨烈地哀嚎着,终于有了点怕的意味。 白青被他拽得发晕,于电光火石之间,白青想起师父教过的布衣派第一式。于是他也顾不得体面了,登即扯下衣袖撕成条,布条在空中与风雪缠绵旋成一根灵活的银带,白青猛然一勾,便将胡迭从人海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下一秒,拉着李三斤左拥右抱地逃之夭夭。 而他们的大师兄,蒋溪就没有如此的幸运了,漫天飞雪下的官道愈发难走,□□的马匹也疲惫不堪,出了下关,到了镇江地界,就再不是金陵城了。 下关的雪纷飞肆虐,隐隐地照亮夜色,远看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风雪中,黑色的衣服黑色的披风,竟比黑夜还多了几分阴郁,风猛力地刮着,吹起那人的衣抉,抉下空空如也。 蒋溪鬼使神差般下了马,牵着马缰,一步步挪了过去。 终于又见到你了溪儿。声音暗哑,熟悉的撕裂感。 施泽方,我不怕你。蒋溪一改颓势,指剑喝道。 哈哈哈哈!施泽方仰天长啸,于呼啸的风中,肆意尽情。 过了好一会儿,施泽方才停了下来,咳喘道:溪儿,我没看错你,你还真是讨人嫌。 你究竟为何,害我全家!究竟为何,使我无家可归,究竟是为何!为何!蒋溪疯狂地咆哮,挥舞的剑猝不及防地刺中施泽方,施泽方却没有半点反抗。未几,有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为何?因为太寂寞了啊。施泽方缓缓地抬起手,盯着指间,似是怀着憧憬,神情明亮:这漫长的人生,那么的无滋无味,有什么乐趣呢。我自幼无父无母,师父不疼师兄弟不爱,下山后本想倚靠你们蒋府无忧无虑,修仙问道了却余生。 可是你真的让我恨得牙痒痒,你聪慧过人,敦厚平和,有爱你的父母和滔天的富贵,更气人的是,你还生有修仙奇骨和一副蛊惑众生的好皮囊。 你说,我怎么能不嫉妒呢?施泽方继续狂笑,甚至笑出了血泪。 嫉妒生于利欲,而不生于贤美。蒋溪居高临下,加重了手中剑的力道,像是瞧着蝼蚁般俾倪着施泽方。 就是这种恶心的眼神,你、你爹、你娘,骨子里透出的优越感,让人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施泽方愈发癫狂,仰天长啸:终究,是我俾倪了众生!溪儿,你蒋府数万冤魂尽在我身中,你是杀不了我的,待你得道那日,再来跟我索命! 一声地震山摇的晃动,施泽方就这么消失在了无垠的风雪里,又一次狠狠地践踏了少年蒋溪单薄的自尊心,漫天漫地,只有蒋溪嚎啕大哭的愤懑和痛苦捶地的哀嚎声阵阵回荡。 蒋溪癫狂地将面具脱下,狠狠地捶打着铁物,直至面具被砸平与大地融为一体,他看着血肉模糊的双手,内心有着难以自抑的绝望。 少顷,一个踉跄的人影出现在蒋溪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搂小孩儿般,紧紧地。 风雪猖獗,愈发席卷天地,几个单薄的少年身影,一前一后,朝着更温暖一点儿的南方奔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离去时分,花落草衰,深醉不醒。汲汲于生,汲汲于死。 回首而望,繁华一梦。 第一卷金陵旧梦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了,其实存稿从去年就存到了65章,日后随缘更新啦 # 第二卷:姑苏唱晚 虎丘 寒气渐去,荠麦青青,烟柳成阵,花动一山满春色。 常言道过姑苏不游虎丘,不谒闾丘,乃二欠事。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出游玩儿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虎丘山绝岩耸壑,气象万千,实为江左丘壑之表,吸引了一众玩客。 而在一众玩客里,有两位略显突兀,这二人不似旁人一样左走走右逛逛,而是静静地坐在二仙亭,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 白衣男子眼尾上挑,睫毛纤长浓密,鬼斧神工般的五官精致落拓,闭眼时平添了几分超脱的意味,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而另一位男子则是身着墨衣,梳着寻常的发髻,脸上太阳穴处有一殷红色的疤痕,虽不触目惊心,但是生在那么一张丰神俊朗的脸上,还是叫人暗道可惜。 一众游客只当这二人是修仙的道人在入定,或是遥遥一望,有甚者还俯身相拜。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叶轻摇,人似在画中游。 未几,一位青衣少年来到二仙亭,只见他俯身在黑衣少年耳边似是说了什么,那黑衣少年蓦地睁开双眼,眼眸若星辰,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哦?师叔这么说?蒋溪抬眉。 是啊,师叔说春水化冻,那剑池里的护剑兽正是一年里灵力最低的时候,我们此刻去,最当时。白青垂着眸,一脸兴奋。 胡迭听闻二人的声音,徐徐睁眼,望着师兄弟其乐融融的样子,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百灵坡。 而百灵坡的青葱岁月,却早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两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又如附骨之蛆般,硬生生地拉扯着少年们的伤口,撕裂般地生长。 蒋溪已经不再低迷,起码不会见硬就躲,也不会间断性的分裂,他摘下了面具,将伤疤□□裸地展露给世人,毫不忌讳,偶尔不拘形迹之时,甚至会指着自己的伤痕自嘲。 胡迭也不似当年锐利,一腔深情与热血被强制地压在心底,任其缓慢地流淌。他再也不想要暴风骤雨般的炽热,他开始渴望细水长流的温情。就那么守着,望着。 而白青,也比以前靠谱了一些,除了三天两头不见踪影外,貌似也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了。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放牛郎李三斤。那日他陪白青下山,随后莫名其妙地就跟着这白痴来了姑苏,撒丫子玩了一段时间后才想起家里的老娘,又快马加鞭赶了回去,没想到王美丽听闻姑苏的富庶安乐后也心生向往,加之想远离伤心之地,于是母子二人干脆收拾了包裹,投奔了歪瓜裂枣的布衣派。 说是投奔,但这母子二人早就在拿到了蒋溪赠予的巨额银票后便潇洒地游山玩水了去,并扬言要玩遍江南后,再回紫金山中放牛种地。 分别的时候李三斤左手握着财主蒋溪,右手握着带来财主的胡迭,声泪俱下道:以后受伤要死了可一定要去紫金山找我啊,包治百伤,三斤我一定万死不辞,千万不要忘记带银票就好啊! 布衣派三人嘴角抽搐地送别李三斤母子,并齐齐地啐了一口,感觉甚是晦气。 看着恣意潇洒的三斤母子,蒋溪难掩对乔馨儿的思念之情,神情晦暗又落寞。 胡迭怔怔地看着大师兄,没有说话。白青难得懂了点事儿,拍了拍蒋溪的肩:回吧,师兄,师叔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胡迭简直无语凝噎,心想白青这饭桶果然安慰起人都离不开饭。 三人转身返程,朝着虎丘方向。那日李可爱逝去,将一众弟子的后路安排得明明白白,并在他一张特殊的粉色银票上点名了接盘侠万景山庄庄主唐慕可。 这唐慕可与李可爱是甚关系无从得知,只知那唐慕可甫见李可爱的粉色银票时,登时泪如雨下。 随后便将这流离失所如丧家之犬的师兄弟三人安顿在山庄里,不仅衣食无虞地照顾着三人,还自作主张地教起这几人修炼,至于师叔这个称谓,也是唐庄主毋庸置疑地强迫他们叫的。 恋耽美 -水星重力(22) 在逼良为徒上,这二人简直是一脉相承。 可这师叔也不是白叫的,唐庄主与李可爱带徒弟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李可爱一向是得过且过,知难而退,保命为上,能逃则逃;而唐慕可则是眼里不容沙子,杀伐果断,奖惩分明,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开始,三人都极其不适应,尤其是吊儿郎当的白青,让他安静待会儿都难,何况是静心修炼得道之功。 唐庄主每每都是淡漠一笑,将三兄弟过往被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的画面幻化成影,展示在高空处,供庄里上下瞻仰。 蒋溪一度羞愧得想逃,却不知道逃到哪里,本不就是如丧家之犬般逃亡至此,再逃的话,这辈子何时是个头? 李可爱只说过保命要紧,从来没叫他做个缩头乌龟。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蒋溪便会默默地躲在角落里,消化这天翻地覆的骤然变迁,金陵往事如一场大梦,像是存在过并深深地刻在灵魂中,又那么的虚无以至于再也找不出任何活过的证据。 他只有在观前小巷看见偶有卖如意糕的小贩时,才会想起笑眯眯站在阳光中手捧着如意糕的乔馨儿,暖暖地望着他:望我儿如意喜乐。 蒋溪的心似是有无数荆棘从里到外肆虐,决绝地刺破灵魂,一片片一丝丝,凌迟噬骨般的剧痛。原来在一切刻意的麻木后,强压抑的痛会成倍的反噬,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翻来覆去地绞杀着知觉和魂魄。 不在疼痛中死去,便在疼痛中重生。 蒋溪找到了新的麻醉物,他收敛了一切的懒惰和侥幸,咬破嘴唇和着血将一切情绪和委屈狠狠咽下,他需要极致的强大,才能回到金陵,去掀翻那烂天烂地下的残忍凶兽。 人在极致的欲望驱使下,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持久力。 过往两年,蒋溪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交给了苦学修道上。李可爱留下的独门典籍难度确实惊人,饶是唐慕可也参不透第三式铁树开花。 第一式揠苗助长蒋溪带着滔天的愤怒单挑施泽方,重伤对方的同时也险些丧命; 第二式破釜沉舟在李可爱舍命为蒋溪,布衣派三人逃亡至姑苏后,蒋溪才逐渐掌握了此式的奥义,那是一种致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而这第三式,无论蒋溪日参夜参,都只能堪堪游走在招式的表面,无法更加精进一层。 但功夫从不负有心人,蒋溪的道行倒是得到了飞速的提升,整个万景山庄,能够打败他的人逐渐除了唐慕可而无他。 胡迭是个例外,他从不与蒋溪较量。蒋溪两年夙兴夜寐,他也跟着夙兴夜寐。一个疯子的背后,往往有另外一个疯子舍命陪着他。 这个小妖像是在百年漫长的人生中终于找到了一个锚定,以丝毫不亚于蒋溪的勤奋竭力修炼。他也是为了变强,强大到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一方世界,两心蓄力,朝得是同一方向。 师兄,我们何时动手?胡迭睁眼,却不看蒋溪,眼神盯着剑池的水面。 白青机智地察觉到这师兄弟之间的别扭,热情地充当着老好人:肯定是等人迹罕至啦,现在人这么多,太惹人耳目了。 胡迭默然:那叫人烟稀少,不会用就别瞎诌。 白青:。。。。。。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蒋溪也不看胡迭,而是同样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剑池,眸深似墨,看不出情绪。 姑苏的天湛蓝如最剔透的宝石,白云朵朵,棉花似地无忧无虑地飘着,夕阳向晚,氤氲在粉紫色的幕景中,繁花似锦般的瑰丽。 师父一定喜欢这样的天空。未几,蒋溪词不达意地回道。 下个月的阳山大会,我们去吧,把师父的名号打响。蒋溪这一声虽云淡风轻,却宛如晴天霹雳般霹在胡迭和白青心上。 白青不用说,除了吃睡之外,并不喜欢抛头露面;而胡迭,则是讶异于蒋溪的变化,从抱头鼠窜到屹于世人面前,此番举动无益于破釜沉舟。 阳山大会,听起来无甚稀奇,跟什么蟠桃大会无二样。一来,阳山确实盛产水蜜桃;二来,这阳山大会属实低调,只有仙门或者修道中人,才深谙这大会的意义。 近两年,陈度宗愈发暴虐,接二连三用除掉蒋府的手段除掉了□□游家、扬州李家、杭州叶家等江南巨富。 方式简单粗暴,灭门炒家,所得财富皆用来炼丹修道,以求长生不老。 此乃开源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广罗天下奇士,陈度宗也不知道从哪听说,常食道士之心,可以延年益寿,与丹药相辅相成,助力飞升,于是便无所不用其极,滥杀道士,一时间野道小道被灭的灭,逃得逃,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于是阳山大会应运而生,除了切磋打响名号外,更是希望可以抱团取暖,非常之时,能够通力合作,保全自身。 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正是如此。 当然,除却道貌岸然的苍生大义,更多门派暗中觊觎阳山的密阳宝典多年,听闻习成宝典大法者,可得永生,且百毒不侵无往不胜。 我没意见,你叫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就是。胡迭淡淡道。 哦,那我也没意见。就一点。白青举起一根手指,面露难色:就一点,我可不跟别人打架啊。 蒋溪翻了个白眼,讽刺道:那叫切磋,不叫打架,不会用就别瞎诌。 白青:。。。。。。心想你们这两个死断袖还真是一个德性。 然而这话 ,他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要是说出来,估计两个脑袋都不够削的。 放心,轮不到你,让三斤上也不会让你上。蒋溪气定神闲,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 蒋溪一身墨色,唯有腰带处系了白,这是他守孝的方式。 这两年,还是没有他爹的踪迹,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般,无生迹,无死痕。虽然蒋溪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他还是愿意自欺欺人般,努力地找下去。 人有希望,哪怕是渺茫的希望,才能较容易地坚持活下去。 不是吧,我还不如那个李三斤吗?我好歹是妖!白青嚎叫道。 猪妖吗?猪都没你能吃。胡迭不咸不淡地补刀。 三斤虽然来去匆匆不务正业,入道较晚,勉强结丹,但是精于丹药,以丹药为武器,攻人不备,胜人无无形,这本事不比你喷水功强吗? 白青:。。。。。。暗自咒骂祝你们两个死断袖百年好合。 蒋溪抿嘴偷笑,目光无意中与含笑的胡迭双眸相对,二人都像烫眼睛般下意识地躲闪开。 这二人虽每日同吃同住同练习,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敢对视彼此的双眼,生怕被对方看透了心思。 蒋溪凭空咳了咳,清了清嗓子:走吧,下剑池,找几件顺手的兵器。 他摸了摸随身携带的钝剑,这把钝剑从李可爱传给他的时候即无名,到现在依旧无名。是时候还给师父了。 残霞夕照,花坞苹汀,碧波万顷,剑池愈发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游人逐渐散去,三三两两,仰着炊烟,回家去。 蒋溪轻掀衣袍,御剑飘飘然飞到了剑池上空,胡迭和白青抓紧跟上。 三人在池上兜兜转转,蒋溪掏出一张粉色符咒抛了出去,那符咒似是无头苍蝇般杂乱地纷飞,最终落在了湖心上的某处。 走着。蒋溪声音轻佻,气息绵软,丝毫不像是去进行一场激烈的冒险,而是像共赴一场浪漫的梦境。 三声噗通,三人如下饺子般落入剑池。 花落时欲暮,见此令人嗟。 一位体格彪捍的中年男人,站在剑池的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而后,紧紧地攥住了掌心。 可爱,我定将护徒儿们周全。 千秋钓舸,袅袅明月,万里沙鸥,姑苏唱晚。 剑池 白青:师兄,我们为何傍晚下手,白日不是更加明亮吗? 蒋溪神情淡漠:那守剑兽喜光,夜晚灵力较弱。? 白青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蒋溪不咸不淡:我也不知道,我看书上记载的。 白青:........ 三师弟不甘心:那万一书上记载错了呢? 蒋溪气沉丹田:那我们就集体喂鱼吧。 一角斜阳尚未落尽,碧波微荡,洗炼一把醉人的春水。 三人如箭矢般射向湖心,只溅起微微的水花。千山飞鸟须臾而过,掠过水面,引着水圈层层荡漾开来,那水花竟是比那三人所溅还大。 剑池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内里暗含九转幽曲之玄妙。 水下并不阴暗,反而是越往深处游,越光亮。这光,不似自然的光,而是一种诡异的散发着奇异光芒的诱惑。 甫一入水,白青这万年慢半拍的人竟然敏感地感觉到不对劲儿。虽在水中看不到蒋溪和胡迭的表情,但是白青隐隐地感觉这二人带着异样的麻木以十分迅疾的速度栽葱般下降。 随着那绿光愈发刺眼,坠落的速度愈发难以控制,白青的恐慌感似是要破头而出,他运丹发力,凭借自身本体的优势,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到了蒋溪和胡迭之前。 他慌忙转头,这一回头,心叫不好,这二人像魔障般,连眼睛都散发着绿色的光芒,嘴角被扯出诡异的弧度。 白青慌忙使出水咒,一道厚重的水墙迅速地挡住了蒋溪和胡迭下降的路径,这二人无知觉般,依旧是面露诡笑。身体却是蓄力状,不停地冲击着水墙,转瞬间厚重的墙体便转为凹凸不平、摇摇欲坠的薄墙。 与此同时,绿光更加地刺眼,散发着危险又莫明熟悉的气息。 白青忙不迭地加厚水墙,抽空回身,许是与绿光的距离近了,他终于看清那绿光为何物,翡翠般的瞳仁中间嵌着墨色的空洞,竟还隐约看得见暗红色不断吐露的信子。 白青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难怪只有自己不受蛊惑,原来是源自于同类之间的默契。 那怪兽灵敏的很,见猎物被两个水墙挡住,另外一个猎物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不由地没了耐心。 只见静水深流不再平静,巨大的搅力掀起强劲的漩涡,白青匆忙之中筑起的水墙被猝不及防地打碎。蒋溪和胡迭无意识地被裹挟进水窝,二人在水涡中横冲直撞,竟是将彼此都撞得清醒了些。 白青见情况不妙,一扫以往见硬就躲的怂样儿,毫不犹豫地冲进漩涡,运丹定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堪堪抓住了二人的手臂,爆喝着发力,将其带出水涡。 白青本就灵力不高,加上不学无术,接二连三地力挽狂澜使其已临近竭泽而渔,甫一出漩涡,白青便上气不接下气起来,吞吐出了无数气泡。 甫要是在平常,白青肯定会被蒋溪鄙视,嫌他丢人又现眼。 而今时不同往日,他虽之前做好了在水下或有鏖战的准备,却没曾想到,甫一入池,就中了招。好在那白痴师弟难得清醒,竟是凭一己之力将二人硬生生地从混沌中拉出。 蒋溪紧紧地握着拳头,他夙兴夜寐、破釜沉舟所磨的利刃,今日终于迎来了出鞘之时。 他面无表情,迅速地生出三道暗火,蓄力一甩,不偏不倚地射向三兄弟的胸口。 水火不容,蒋溪化符咒为内火,以破这怪物的蛊惑。 那怪物见一计未成,二计又败,不由恼羞成怒,竟是直接甩起尾巴,搅翻这一池春水,张着血盆大口朝三人袭来。 这怪物千百年间不知道吃了多少生灵,哪怕是在水中,都裹挟散发着恶臭的血雨味儿。 它牙齿利如钢铁,所过之处寸鱼不生,胡迭刚缓过来,躲闪不及,被这怪物直接扯掉半身衣服,这回连断袖都不是了,妥妥的营业兔爷的打扮。 幸亏是在水中,否则布衣派二师兄的一世清白将荡然无存。 白青灵巧躲开后,看到自家二师兄的狼狈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发周围一圈咕咕的气泡。 蒋溪躲闪中乜了眼,只是嘴角轻微地扬了扬,转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怪物。 那怪物蛇身蛇头,头处长有犄角,蒋溪持剑化力于水中一个翻身如剑矢般直击蛇身七寸,却不料那蛇身韧如钢铁。蒋溪用力过猛,竟被反弹出去。 与此同时,丢了人的胡迭也出了招,水中冰凌不减速度,更显犀利,直冲怪物眼睛,那怪物虽大,身手却甚为灵巧,侧身一躲,那冰凌射中了蛇身,竟又是无疾而终被弹回。 白青镇静下来,于脑中迅速搜寻,在电光火石之间,终于想起这怪物本尊。 它是魔蛟!本是阵剑灵蛇,百年间杀戮无数,已有成魔之势!白青大叫道。 来得好!蒋溪不惊反喜,高声喝道,随后将钝剑送回剑鞘。 魔蛟嘶鸣,再次掀起翻天地覆的攻势,胡迭和白青虽被骇到,但仍依旧冷静应对。二人频繁变换着冰水招式,竟是无法伤到魔蛟分毫,魔蛟亦如是。 蒋溪运气于前,冷静地观察着战况。他发现这魔蛟虽威力巨大,但是似是活动范围有限,身体有一部分牢牢地钉在地面上,只能依靠一部□□躯发起攻势。 破釜沉舟起气需决绝,运气需平滑,发气需孤勇,攻气需忘我。 蒋溪一直参不透忘我之意,今日终于明白,只有实战,才有你死我亡,才能真正地破局而出。 手中聚出的火光愈发明亮,从一开始的烛芯大小逐渐变成了银盘,光亮照耀水底,连鏖战中的魔蛟都感受到异常,减弱了攻势。 那魔蛟绝非凡物,能够守护剑池多年,千百年间吸无数精魂修炼,才使这吴王阖闾墓固若金汤。那魔蛟见来者不善,竟是以退为进,迅速地将一半弹出的身子撤回池底,盘成陀螺状。 尚未待三人明白过来,一阵幽怨的诡谲曲调突兀地显现,似哀似鸣,如泣如诉,九曲回肠中满是心酸、苦楚与绝望,音调极具攻击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耳膜。 下一秒,蒋溪竟然看见满身是血的乔馨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光陡转,他的娘亲就站在阳光中,朝自己宠溺地笑着。蒋溪手中的火光倏地暗淡了下去。 魔曲陡然昂扬起来,激烈中更显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势,情感呼之欲出,只见乔馨儿温柔地抚摸着蒋溪的脸,柔声道:愿我儿平安喜乐。 那朝思暮想,如附骨之蛆般午夜梦回的娘亲就在眼前,蒋溪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如湖水有温度,定会被蒋溪珠子般不断涌出的泪珠所灼伤。 手中的火苗继续暗淡,呈黄蓝色,眼看着就要堙灭于这场镜花水月。 白青急了,因同属一科,这魔蛟的蛊惑之数对他而言杳无影响。 但看蒋溪,对着眼前的虚无,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他向来反应迟钝,为数不多的灵光时刻早已经贡献给甫一入水,没想到这魔蛟魅术如此之强,可以接二连三发功。 胡迭!这白痴越忙越想不出办法,将之前那点三脚猫功夫筑的水墙甩了过去,那水墙竟是接近不了蒋溪,情急中,他只能呼唤二师兄。 恋耽美 -水星重力(23) 而那个半裸的二师兄貌似更没有什么出息,竟然对着虚无张牙舞爪,一脸虔诚、不舍与焦急。 白青彻底没脾气了,深感这三人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玄幻诡秘的湖底。 苍天老爷啊!我白青纵横驰骋食海一生,从未想过会殉情啊,还是为这两个死断袖!白青咬了咬牙,深情地看了一眼蒋溪和胡迭,继而决绝地回头,义无反顾风驰电掣般冲向了魔蛟。 开弓没有回头剑,此式不是蛟死,就是蛇亡。 白青聚丹发力,召唤出原型,一条青色的巨蟒如青箭般朝魔蛟的七寸处冲去,那魔蛟虽灵力高强,却没料到会有同类拼死相战,躲闪不及,被击了个正着。 那魔蛟鳞片虽硬如钢铁,可内里还终究是肉身,白青这愣头青般猛地一撞,魔蛟登时五内翻江倒海,不由高声嘶鸣。 这一嘶鸣,靡靡魔音嘎然而止。魔蛟吃痛,搅浑一池净水,暗流激涌,卷起阵阵水窝。 蒋溪眼前倏然斗转星移,不再是泪眼婆娑的乔馨儿,而是波涛汹涌的池水。 手中丹火摇摇欲灭,蒋溪满腔的柔情短瞬间被满腔的愤懑冲破,他双眼猩红,从未有过的愤怒激发了全身灵气迅疾汇集,就像濒临溺死之人一般,将毕生之挣扎与渴望孤注一掷,疯魔般的奔涌。 那丹火载着这两年日日夜夜的勤勉、痛苦、无助与执着,载着李可爱留下的温润,载着唐慕可的恨铁不成钢与千锤百炼,载着对布衣派刻着骨血的希望,如流星般决绝地直冲魔蛟! 胡迭那方也终于回过神来,自身本体为狐,狐本魅惑,竟屡屡中招。尤其在魔曲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心魔,撕心裂肺的绞痛如鲠在喉,无处发泄。 羞怒、恐惧、忌惮汇聚成势不两立的必死之心,胡迭狠狠地咬紧后槽牙,数道冰凌迅疾而出,全方位无死角地亡命徒般向魔蛟袭去! 白青那鱼死网破的一撞,鱼没死网也没破,只是把自己撞晕了,甫一清醒就看见二位师兄必死的绝招,骇得拼命逃窜,生怕被发了狂的魔蛟咬到尾巴,慌忙中拼力将水咒撒花般散开,那魔蛟登即被数道水墙团团围住。 魔蛟被猛然间困住冲破不能,疯魔般挣扎嘶吼,震耳欲聋。 胡迭发出的冷厉的冰凌群严丝合缝地裹挟蒋溪视死如归的璀璨火团,正中魔蛟,时光倏地静止,不见嘶吼,不见挣扎,只有深深地死亡般的极致静谧。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偌大的剑池喷涌向天,今夕何夕,乃是新的天地。 天崩地裂般的爆炸蓦地照亮了白驹过隙,千百年间,无数亡魂无数生灵的魂归处终土崩瓦解, 那魔蛟被炸翻,几番挣扎,终于停了下来,继而滚落到一边静止不动,露出一道经年累月另众多人矢志不渝的墓门。 那魔蛟终究是灵物,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静静地眨巴着双眼,恍惚间,竟含了几分解脱之意。 水下,三兄弟终于松了一口气,首战告捷,他们终于不再那么废物了,至少在他们心里,那年在百灵坡,属于他们的幡旗才真正的升起,随风摇曳。 水上,唐慕可紧攥的拳头和紧绷的心也随之缓缓落下,一个放到了冰冷的茶杯上,一个回到了色厉内荏的肚子里。 月明如昼,景象清幽,万物声籁,正是人间的风壑云泉。 宝器 那魔蛟挺直了身体,如一截长长的木棍,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息,静静地躺在池底。 它那如泰山般纹丝不动地底盘终于换了位置,露出一块盘龙花纹的大理石圆形石门。 你们看!白青惊喜叫道,此时他已经恢复了人形,在水中,他的功力和恢复能力要比陆上强很多,哪怕刚才以元神之力搏斗,顷刻间便可恢复大概。 胡迭除却被魔蛟的魅术伤了几分元神,其他无伤大堪。 只有蒋溪,沉浸于魔蛟的魅术之中,又舍命垂死一击,元神欠缺加上孤注一掷,不一会儿,就遭到了反噬,一口极浓的淤血于口中喷出,四散在剑池池底。 这三兄弟除了白青,胡迭和蒋溪皆用了水咒,才能在水中如履平地、活动自如。 胡迭赶忙向蒋溪游去,生怕蒋溪灵力减弱肺里吸进水,他边游边向蒋溪打去增强的水咒灵气,这幅场景落在白青眼里,看着甚是诡异。 白青偷偷地抿着嘴笑了,敢想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暗自勾勒下不能言喻的画面。 他有意不看这二人,目光流转,竟是不小心瞥见那百足之虫正在有意地吸着蒋溪的血气。 白青一个水波击出,重重地打在了魔蛟的七寸之处,那魔蛟竟是似人般闷哼了一声。 未几,那魔蛟开了口,声音如耄耋的老人般沧桑,如破败的风箱般刺耳:呵呵,我竟是没想到能败给你们这些黄口小儿之手。 胡迭正在手忙脚乱地给蒋溪注入真气,蒋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暗自地躲避,不由间二人拉拉扯扯,听闻那魔蛟发生,才停止了拉扯。 白青好不惊奇,兀自游到了魔蛟的身边,走马观花地打量着它。 电光火石之间,白青想起了什么,激动问道:你可是轩辕灵蛟? 轩辕灵蛟?蒋溪自幼喜欢读怪力乱神天马行空的画本,恍惚中似是有印象。 那魔蛟竟是不置可否,未几,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只懂吃睡的三师弟今日像开了光一样,不仅耳聪目明,手脚麻利,打蛇七寸,甚至还学会了引经据典,活学活用。 在胡迭和蒋溪惊讶的目光中,白青一本正经道:我被点化之时,有听闻你的故事。你本是春秋时期一天造地设的灵物,战无不胜,协助吴王纵横捭阖,平定天下。后都以你已经修仙化龙远离红尘,故而吴国被灭。没想到,你竟然为吴王守了这千百年的墓! 灵蛟静静地叹息,那叹息之声似是有魔力,万千沧桑之中穿透了千百年的时光,将被尘封的往事条分缕析地慢慢展开:我何尝不想修仙得道。每日都被困在这无垠的水下,时间对我来说就是那附骨之蛆般的匕首,日日都是凌迟,月月皆为轮回,年年诸是枷锁。 胡迭带着蒋溪也来到了魔蛟面前,本以为这杀人无数的魔头铁石心肠,没想到竟看到它硕大的蛟眼里饱含的泪水。 如在最璀璨的绿宝石上面镀上一层璀璨的水晶。 独自经历过那么多年的孤独漫长时光,灵蛟似是不吐不快,自言自语着:我与那吴王自幼相识,也算得上是竹马一生,我助他成为霸主,却万万没想到他功成之日便是我沦为阶下囚之时。 滚烫的热泪从绿宝石上缓缓流下,灼伤了周围的池水。 天下万物讲究纵横和制约,他寻仙问道,广罗天下奇人修士将我困于此处,并昭示天下此处有奇宝,引得天下无数英豪、狗熊竞折腰。他始终将我当作能为他披风上阵的畜生,既然是畜生,就要在笼子里生存或者死亡。这偌大的剑池,就是我的囚笼。可他自己何尝不是画地为牢,放走了勾践,直至到灭国,可见算计来算计去,都不过是大梦一场。 灵蛟声情并茂,将三人带入到了时光罅隙里那些不为人知的时分,不知道为什么,蒋溪竟是隐隐有些同命相连之感。 我劝你不要再用任何魅术,否则我立马用刺穿你的心脏。胡迭冷冷道,手中汇集起凌厉的冰凌。 蒋溪面色一紧,差点又入了这魔蛟的道。 白青哈哈大笑,附和道:是啊是啊,尊下您就别挣扎了,叫您什么好呢,叫祖宗吧。我的祖宗哎,你把自己说得这么好,这死在你口中的无数亡灵可要喊冤啊! 魔蛟见被拆穿也不恼,依旧挺尸般静卧池底,打量着三人,目光在胡迭身上定了定,继而望着池面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缓缓道:你有你的心魔,我有我的业障。那些人慕名而来,为的是宝器,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物竞天择罢了。 胡迭:那你为何会被困在这里,以你的魔力,破池有何难? 魔蛟抬起头,竭力地朝着池面的方向:那是因为,我的业障最终作茧自缚囚禁了我,我随吴王征战杀戮无数,于这池水中杀戮无数,我每杀一人,这些亡魂就会化作看不见的枷锁将我深深地困在此地,以江山为锚,日复一日,永无天日! 当然还有最直接的,你们看这石门,它牢牢地困住了我。就像磁铁之间的关系,除非外界平衡被打破,否则我很难挣脱。 如此说来,今日我们的出现,无意中打破你的平衡,你因祸得福获得了自由,是么?胡迭漠然道,不看那魔蛟,似是自言自语。 不错,我还要谢谢你们。所以,我想要跟你们做个交易,我将赐予你们兵器三把,你们放我自由如何?魔蛟道。 你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无需与你做交易。蒋溪不耐烦。 魔蛟朗声大笑,似是要笑破肝胆般撕心裂肺:愚蠢的凡人啊,自以为无所不能,实则皆为虚妄。你以为这剑池的宝器真的存在?我告诉你们吧,那石门的背后空无一物,你们都被骗了,要不吴王拿什么铲除奇能异己! 你们这些凡物啊,所念皆是虚妄,所想皆为梦境,愚不可及啊! 蒋溪恼羞成怒,登时手结火印,被胡迭眼明手快地按了下来。蒋溪这次也没拉扯,他倏地想起了无能为力的那些时光。 师兄,他说得对。我们不能杀他,他活着,那万千亡魂还有宿主,他若死了,亡魂出世,定要搅起血雨腥风。何况,以我们的法力,想杀他无异于鱼死网破,没有意义。白青急忙道。 不错,你虽看起来痴傻,还是有慧根,不愧是我辈后生。你这二师兄也不错,只是情深不寿,为情所困不利于精进。至于你这大师兄嘛,是个奇材,但只有经历了寒彻骨,才能有扑鼻香,心性是个大问题,且需修炼了。 我心性如何,无需你多言。蒋溪直截了当,别过了头去,不再看魔蛟。 胡迭见状,见好就收:我们怎知你这宝器是真的还是唬弄我们玩的? 魔蛟讪笑道,兀自摇了摇头:是真是假,你们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闯荡这江湖? 况且一语未毕,魔蛟挺直的身躯逐渐有了幅度,尾巴晃了起来,蛟头微扬张嘴,卷起的气流带起了阵阵漩涡。 布衣派三人见此,忙起式做防御状。 只见那魔蛟并未发起攻击,只是张大了嘴,喉咙不断发出激烈的嘶嘶声,夹带着咕噜咕噜的气泡感,魔蛟渐渐地加重了尾部的摆动,痛苦之感漫溢,就像人垂死挣扎时的绝望,全身紧绷,五官狰狞,皮开肉绽。 过了好一会儿,魔蛟停止了挣扎,几件兵器从口中缓缓吐出,漂浮在早已浑浊的池水中。 吐露完毕后,那蛟头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重重地摔在池底。 未几,沧桑粗粝的声音幽幽传来:况且,这宝器皆由我的精血温养多年,早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此交易无异于我自断手脚。 你没有手脚。蒋溪冷冷道。 这喜怒无常的布衣派大弟子竟是在这个节骨眼还搞冷幽默,包括魔蛟在内的三人具是满头黑线。 少顷,那几个宝器似是有灵魂般,猝然朝着三人袭去。 一道剑光携风带雨般窜到蒋溪面前,蒋溪躲闪不及下意识侧身,不巧衣袖翻飞,本就短一截的袖子倏然又被断了袖。 蒋溪:...... 白青瞧见不由哈哈大笑,呛进了几口水咳嗽不止也全然不在意,心道连这宝器都看出来这二人之间苟且的关系。 真是宝器啊。 所谓乐极生悲,白青兴奋过了头,忘记躲闪魔蛟吐出的宝器,一个青影电光火石般袭来,堪堪贴着白青的头皮擦过,这回白青不敢再没心没肺的笑了,登时骇得一身冷汗。 臭蛇,你差点害死我!白青不由尖叫道。 那魔蛟呵呵一笑,倒也顽皮:谁让你只顾着看笑话来着。 白青自知理亏,一个旋身捞过依旧在纷飞的宝器,只见是一把青面如钢似铁的宝蝉扇,握手如若无物,但隐现的光芒竟透着萧杀之气和削铁如泥的锋芒。 前辈送我这也叫兵器吗?胡迭乜了眼师兄弟的器物,再看自己手中的白绫,对比之下,高低立现。 你以冰凌为器,冰为刚,过刚易折,辅之以柔克刚的软兵器,可相得益彰。 这星云绫乃稀世冰蚕丝织成,千年不腐,水火不侵,唯有你身边那人手的星月剑能克之。 身边那人此时正裸着胳膊一本正经地端详着手中的剑。此剑于水中散发着星月般的璀璨光芒,薄如蝉翼,与其说是剑,不若说是铁铸的刺,通体散发着凌厉的萧杀感。 蒋溪手腕轻转,剑体轻盈,如若无物。那剑抖动出一个轻微的幅度,带着点点碎星,宛若银河。 真是把好剑。蒋溪惊道。 看来你们都很满意,那在下就不奉陪了。那魔蛟猛然窜起,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直冲池面, 本以为魔蛟已经是强弩之末,却在自由面前迸发出了超然的神力,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魔蛟逃了出去。 三兄弟紧随其后,如箭矢般冲破池面。 月光似染,草木悠然,蝉鸣委婉,星子嫣然。 唐慕可紧攥的拳头随着几个熟悉的身影鱼跃而出逐渐放松,欣慰之余,取而代之是魔蛟现身的冲击之感。 何方妖物?唐慕可一个健步,使出绝世轻功,转瞬便堵在了魔蛟的身前,须臾间,三兄弟已经出现在了魔蛟身后。 那魔蛟落地后便化作人形,千百年的光阴竟没有把他荏苒成为鬓发胡须的垂垂老者,也不知道它修得何功力,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俨然是一位鬼斧神工、浓墨重彩的如雕塑般俊朗风神的美男子,似比白青还要年轻几分。 白青:...... 山庄 万景山庄隐秘于姑苏的东山,层峦叠嶂中,是处独一无二的桃源仙境。虽不似阳山盛产水蜜桃,却也是花香果香盈盈不绝,鱼虫飞鸟争相雀跃,于无垠的静谧中满溢无限的生机活力。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蒋溪早早起来练功,爱不释手地打量着星月剑,只觉得这剑于广袤的日光下,增加增添了诸多说不清的倾诉,星月溶于日光中,别样的开阔感荡漾开来,恍惚间,手中竟有天地万物浮于心,生于手之天高云远之感。 自从入了剑池,堪堪参出破釜沉舟之意境后,蒋溪隐约感觉已经触及到了此层的密接,只差了些什么,就可以突破此关。 洒金般的阳光下,和煦的春风柔柔地吹着,拂动着蒋溪浓墨般的黑发。他一袭黑衣,身形矫健灵动,一招一式如浪花相逐般紧密连贯,星月剑裹挟阳光,带起星星点点的璀璨,朗朗晴日中,竟有月下飞天之轻逸绝尘之感。 蒋溪练武的场地为万景山庄的校场,随着时间的治愈,他已经不再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静静用功,而是愿意将自己展露于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寻求体面的进步。 恋耽美 -水星重力(24) 真正的勇敢不是暗自努力的坚守,而是勇敢地将自己的恐惧暴露于众,坦然地克服它。 蒋溪行云流水的身法吸引了远处竹林中的窈窕身姿。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害羞带怯地躲闪着,但又不甘心瞧不见,未几又悄然地探出头来,满眼的爱意呼之欲出。 唐慕可身为庄主,一向夙兴夜寐,昨日跟魔蛟切磋几许未分胜负,竟燃起了他的惺惺相惜之感。他一向是不守陈规敢于叛经离道的,也没多想,便将魔蛟带回了山庄。 二人秉烛夜谈甚是投缘,直至三更,才依依不舍告别回了各自的房间。 布衣派三兄弟除了不解,更多的是无奈,但鉴于魔蛟身份特殊,与其放他于人海,不如守在身边,于民安,于己利。 唐慕可打了几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朝校场走去。绕过一座假山,穿越欣欣向荣的后花园,再经过翠绿发新的竹林就是校场了。 以往唐慕可都是目不斜视地直奔目的地,今日许是缺少睡眠,精力无法集中,于是眼神飘飞,东张西望。 倏然间,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唐慕可定睛一看,没认出是谁,绕道侧面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小外甥女唐清尘。 他略感奇怪,时辰还早,她怎么就起来了,还来了竹林这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他好奇地靠近些了,竟瞧见了清尘脸上纷飞的绯红,唐慕可天命之年,早已深谙世间万物情愫,一眼就看出了少女心事。 他顺着清尘的视线,看到了蒋溪正在认真地练功,兀自笑了笑,也不去影响清尘,而是轻轻地移步,直接到了校场。 唐慕可轻功了得,内力深厚,他见蒋溪身手虽矫健,但一招一式饱含套路,不见真心,略有不悦,遂伸出一掌,直截了当奔着蒋溪而来。 蒋溪此时正沉浸于破釜沉舟之势中,有窝火之感,灵力总是运行到丹田就凝住了,无法凌驾于元神之上,莫名有些恼火,动作随之变了形。 恍惚间,感到一个身影迅疾而来,凌厉的气势如海啸般奔涌,蒋溪下意识地躲闪,还是被唐慕可这一掌拍到了肩膀。 一口血气登时凝在喉中,蒋溪不悦地抬起头,见到唐慕可一副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样子,不由地怒火中来,哪怕知道这是师叔在指点自己,也不愿意听之任之,那从骨子里带来的没怎么用过的不服输的劲儿竟罕见地作起祟来。 星月剑灵动轻盈,使起来却是剑拔弩张,裹挟起阵阵寒风,以披荆斩棘之势朝唐慕可砍去。 唐慕可嘴角一勾,幽幽一笑,脚步轻盈地向后躲去,蒋溪此招携风带雨,搅得竹林秫秫作响。 隐藏在竹林里的唐清尘还未来得及看清态势,下意识地握紧翠竹,才堪堪站稳。 蒋溪招式迅猛,唐慕可灵动轻巧,师徒二人如鹰逐鸡般尽情地过着招。 无奈唐慕可技高一筹,星月剑使不出威力,蒋溪倏然收剑,气沉丹田,用足十成地功力握拳击向唐慕可。唐慕可一个翻飞,轻易化解了此拳,却在空中被蒋溪握住了脚踝,这厮猛一发力,竟是要将其倒栽捶下。 唐慕可当仁不让,于空中施展凌波微步打圈,连带蒋溪也跟着转了几圈。 这熟悉的被操控之感。蒋溪心道,那压抑的情感如火山般咆哮,暗流涌动到肺腑,蒋溪大喝一声,左手气势,念起咒语。 破釜沉舟,蒋溪之所以卡住很久,在于无法堪出对破的定义,他一向以为无所畏惧既是破,实则立才为破之根本。 唐慕可于空中感觉情况不妙,忙结式固定一脚,凝气于另一脚朝蒋溪的头重重踹去。 蒋溪面无表情,也踏起凌波微步,灵力上行,竟使出了静止术。 此式大大超乎唐慕可所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被蒋溪头朝下向地上掀去。 竹林中的唐清尘此时已经来到校场边,不由地大声尖叫起来。 唐慕可岂是等闲之辈,于千钧一发中使出幻术,灵气聚拢成掌,随之而出,又一掌狠狠地打在蒋溪的肩上。 师徒二人被炸裂般撞击引发的强烈气流掀翻在地,弹出甚远,蒋溪淤在喉中的血喷涌而出,洒在了地上,梅花般刺眼夺目。 唐慕可也没好哪里去,一大早上就用价值不菲的外袍将校场的地事无巨细地清扫了一遍。 唐清尘焦急地朝蒋溪奔去,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未几,涨红着脸柔声道:蒋公子可还好? 蒋溪这口血吐得是畅快淋漓,待他再运气于丹田得时候,俨然已经不见了之前的阻塞,念动破釜沉舟咒语时,竟是通体的流畅,似于灵气中肆意滑行荡漾。 蒋溪擦了擦嘴,满心欢喜,这层许是成了! 他不由地笑了起来,唐清尘从没见过蒋溪笑,如此近距离观察,发现他笑起来有两汪深深地酒窝,明眸皓齿,星月流转,她恍惚见听见了百花盛开的羞怯,也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竟是痴了,连蒋溪站起来与他说话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忘却了万千的时间和距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个人,她心里眼里只能容得下这个人。 而此时唐慕可早已爬起,灰溜溜地来到二人面前,看见自家外甥女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感叹女大不中留,自己这个舅舅摔倒了她置若罔闻毫不在意,心上人摔了可是碰了心伤了感疼惜得不得了。 溪儿功力见长,你师傅给你留的招式许是突破第三观了吧。唐慕可清了清嗓子,拽了拽唐清尘。 清尘倏地清醒过来,绯红满脸,害羞地垂下头瞧着自己的脚尖。 蒋溪毫不在意,满心沉浸在自己的进步中,乐呵呵地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什么都瞒不过师叔。 欢喜雀跃的样子像个男二傻子,旁边杵着一个满面通红拧手指头的女二傻子,在唐慕可眼里,甚是登对。 这日早饭后,唐清尘静悄悄地来到了唐慕可的书房门口,东张西望地扭捏在门口。 唐慕可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忍得难受,拿书挡住了自己的脸,心道看你能坚持多久。 果然不一会儿,唐清尘还是扭扭捏捏地进来了,也不说话,继续红着脸。 唐慕可心疼这个宝贝外甥女,也不再拿乔,嬉笑道:你是不是有求于舅舅啊?你知道舅舅最疼你了,你提的要求舅舅一定满足。 唐清尘的脸更红了,像要滴出血来,她状似恼怒道:舅舅! 唐清尘为唐慕可姐姐的女儿,本就是老来得女,姐夫走得早,姐姐将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唐清尘遗传了秀才爹爹的才华,从不骄矜,温婉大方,礼待下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提亲者更是踏破门槛,络绎不绝,无奈清尘心高气傲,只为择一钟情之人共度余生,旁的看了下画像就仍在一边不再置一词。 此番心动,当舅舅怎能不知,之前只是偶有感受到清尘炙热的目光,今日见到,才知如此热忱已久,唐慕可暗自内疚,怎可让清尘饱受相思之苦,自己却无所作为。 唐慕可左思右想,最后抛了个直线球:你认定了? 唐清尘的头低得更低了,手指不断地搅弄着手帕。 屋外鸟鸣阵阵,传来溪水潺潺的声响,春风送香,两只蝴蝶缠绵地飞进屋内,于清尘眼前纷飞。 动物尚且为爱而舞,何况人哉? 清尘抬头,笃定地望着唐慕可,一字一句如玉珠落盘般:除却此君,终生不嫁。 石破天惊的八个字在唐慕可心头重重锤下,此情要多深,才能凝聚成如此落地有声的决心。曾几何时,自己也如此想过,无奈却放开了那个人的手,从此山高路远,再不重逢。 唐慕可紧紧地攥紧了拳头,像是要把此生的遗憾和后悔全都攥碎。 未几,他站了起来,同样笃定道:包在舅舅身上,舅舅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尘儿一定成为东山最幸福的新娘。 唐清尘的芙蓉面上刹时荡起幸福的涟漪,她害羞地望向窗外,阳光洒金,温柔旖旎,甜蜜充斥在心房,融化了灵魂。 她想着蒋溪。 那年惊鸿一瞥,是心动,是心疼,满眼都是蒋溪倔强又绝望的丧然; 随着世异时移,昔日看起来蹒跚的少年逐渐长成,散发着成熟超脱的气息; 因缘弄巧,天有不测,暴雨不慎滑落池塘出手相助初次肌肤相亲的人亦是他; 从袅袅清晨到垂垂暮色,所思所想,目之所及皆是他; 山是他,水是他,空气是他,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唯有他。 连理 唐慕可见自家女大不中留了,还王八吃秤砣般铁了心思要嫁于蒋溪,竟隐隐有些满意又复杂的情感。 满意在于,蒋溪虽经历变故暂时一无所有,但这孩子从天资到努力再到外型,皆非池中之物,与外甥女儿甚是般配,哪怕寄居于万景山庄一世,也会衣食无虞,一双璧人逍遥自在; 复杂在于,他还摸不清蒋溪的心思,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万一蒋溪心中有人,他这宝贝清尘岂不是要吃一番爱情的苦楚? 唐慕可边走边想,一步三叹,感觉比自己年轻时心动之分都踌躇得多,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姐姐的房前。 唐婉柔年近不惑之年才生下清尘,加之心疼女儿自幼丧父,一向是以女儿马首是瞻,女儿说一不二。但是当娘的却是没有发现女儿的小心思,经由弟弟嘴里说出,有种别样的酸苦味儿。 这孩子,也不跟我说。蒋溪那孩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外在上是配得起尘儿的。就是这家世,略微惨淡了些,而且他家那案子迷影重重,我见他日后未必肯守在这山庄与月儿安心过日子。唐婉柔摩挲着手上的珊瑚手链,忧心忡忡道。 这珊瑚手链是姐夫陈山当年送与的定情之礼,虽不贵重,却饱含真心,一个穷酸书生把他的全部财富都倾注在这条自己打磨的手链上,怀揣着忐忑和期待,几次三番在万景山庄附近打转,终于在唐婉柔出门踏春的一次,双手奉上。 掌上珊瑚怜不得。萧郎有意,神女有心,这对鸳鸯还是突破唐家的重重阻碍,最终喜结连理,恩爱相依。 许是老天嫉妒这对比翼鸟,一日陈山晨起不小心摔在了假山上,登时头破血流,摔坏了脑子,没几天便驾鹤西去。 姐姐的心也随着情郎而去,苦于还要照顾年幼的清尘,只能坚强地活着,日日守着那已经摸得无比光滑的珊瑚手链,心若死水。 时光荏苒,恍如隔世,连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觅得了情郎,唐婉柔哀思之间,多少还夹杂着几分欣慰。 这朝向陈山的路是越来越近了。 唐慕可多年陪在姐姐身边,何尝不知她心中无限的苦楚和束缚,他轻轻地将手覆于唐婉柔肩上,状似轻松道:我说姐,你想得太远了,一来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二来,谁也不知未来,何不活在当下;至于这第三嘛 唐慕可故意拉长了声音,斜乜着唐婉柔,一脸幸灾乐祸样子。 唐婉柔疑惑,催促道:是什么? 唐慕可坏笑:这第三嘛,说不定人家还看不上你那宝贝女儿呢! 这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唐婉柔登时不温婉也不温柔了,气急败坏道:他是什么神仙人物啊,敢瞧不上尘儿!我家尘儿嫁给王爷都绰绰有余,何况他这个身无分文寄人篱下的毛头小子! 唐慕可看得一出好戏,哈哈大笑,又戏谑道:哎姐,感情的事儿可是不好说,万一就是没看上呢,尘儿可是说了非此君不嫁,你可是她娘,她的脾气你再了解不过。 唐婉柔听闻非此君不嫁后,一时间愣住了,缓缓坐在太师椅上,呆滞地盯着手腕上的珊瑚手串。 唐慕可见状,知道玩笑有些过了,便乖巧地蹲了下来,伏在姐姐身边,看着她静静地发呆。 未几,唐婉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抬起头,笃定地注视着唐慕可的眼睛:那就绑了他,绑在尘儿房间里,一辈子不让他出去。 唐慕可听闻虎躯一震,心道绝了 ,这姐姐的溺爱又不分青红皂白上了一层,这蒋溪怕是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 蒋溪并不知道自己好事将要来临,早上与唐慕可切磋伤了肩,此时他正在房间里给自己揉药酒。 唐慕可两掌打在了他的右肩,一掌在前,一掌在后,打得十分对称。 这怪异的老杂毛。蒋溪边将药酒摊在手心,边在心里骂道。倏然,一个更怪异的老杂毛形象浮于心,粉鬓粉袍,别样的辣眼,别提多糟心。 蒋溪兀自笑了笑,师父师叔,都是给自己无限关爱的人,此情此生,当是无以为报了。 蒋溪将左手沾着药酒,去用力揉右后肩的淤血。这杂毛下手甚重,甫一碰到,便如白蚁噬骨般针扎的痛。 他不由地龇了一声,刚巧被进门的胡迭撞见。 我来帮你吧。胡迭面无表情,淡淡道。蒋溪不置可否,默默地将药酒递给了胡迭。 胡迭接过,在手心里搓热,随即运起灵气,给蒋溪揉药酒。 蒋溪许是没想到胡迭这一熨贴的举动,愣了一下,依旧一言不发,静静地闭上眼,感受灵力注入进肌肉中的运转修复,感知胡迭手上似女儿般的柔软触感。 蒋溪已不似少年身躯般的清秀瘦削,而是多了许些成年男子的魁梧高大气质,宽肩窄腰,肌肉纠结,散发着浓浓的雄性气息。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坦诚如此□□地看着小蝴蝶了,那年夜泊秦淮岸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似是昙花一现,在而后的诸多时光里,却将自己紧紧地裹挟封闭起来。 而如今,那压抑的情感与内心随着剑池底的胜利开始抽丝剥茧般的释放,他终于敢,直视自己的内心。 他的手同样颤抖着,像要印刻般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胡迭的眉、眼、鼻,唇。 他感觉已经好多年没有如此好好看看他的小蝴蝶了。 阳春三月,杨柳飞棉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 忆与君当年,落花齐蛾眉。 秦淮小楼风月夜,翩翩少年初相逢。 胡迭简直受宠若惊,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奢望、百年凄苦初尝甜蜜的开始、对烟火人间破土而出的向往、三年来殚精竭虑诚惶诚恐的忐忑、可望而不可得的委屈,均汇在了此刻殷红眼眶饱含的热泪中。 真是太丢人了。他想。 三年的隐忍和爱护备至,终于换来此刻的深情一望,值了。 蒋溪又何尝不煎熬,胡迭炙热又虔诚的目光三年如一日地投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是他就转不过来这个圈儿,就像直面自己的感情的话,就输了,就软弱了。 故作坚强把自己包裹起来,筑起厚厚的心墙,好像这样就安全了,没有人能够看到了。 二人渐渐地靠在一起,情不自禁地越靠越近,蒋溪的嘴唇不自主地颤抖着,胡迭再也忍受不住内心情感的沸腾。 他猛地抱紧蒋溪,狠狠地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那一刻,春暖花香,晴空万里,心内烟花绽放。 蒋溪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却又鬼使神差般的软了半个身子,无力反抗。 恋耽美 -水星重力(25) 小蝴蝶,你蒋溪含糊道。 得到的感觉比望梅止渴强多了。 等待是苦的,而吻则是甜的。 胡迭倏地想起师父所说过的花间酒,想来既是如此,蒋溪是花,他是蝶,此刻的柔情是酒。 二人吻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蒋溪才将胡迭推开。蒋溪惊讶,平时不显山漏水的二师弟怎么亲起人来有泰山压顶、摧拉枯朽之势,简直比登徒子还登徒子。 一室静谧,满屋旖旎。 怎么这么安静啊?一个声音猝不及防的响起,冲入屋内,还不小心破了音。 白青一步三跳跃进屋内,蒋胡二人猛地拉开距离,彼此相差十万八千里,搞得白青看了好久,才发现这二人皆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立于房内。 白青一向懒得动脑,也丝毫没注意到屋内异样的氛围,直接来到蒋溪面前。 他这大师兄正在面壁,不知道在思过什么。被白青接二连三拍了几下,才转头看他。 这一回眸可是吓了白青一跳:大师兄,你嘴怎么肿成了香肠了?还破皮流血了? 他又转头瞧向在另一旁同样面壁的胡迭,转了转眼珠,明白了过来,哀嚎道:怎么好好的又打架!都多大的人了啊! 怎么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蒋溪面无表情地翻了翻眼皮,心道师父若是知道他们如何打架的,简直要气得活过来。 白青嚎叫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觉得自己简直是门派里得一股清流,一不打架,二不喜欢男人。 一想到断袖,他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亮了起来,这二人不会是...... 尚未等他在脑中勾勒出美好画面,蒋溪便一个爆栗将他拉回了人间。 蒋溪早上刚突破布衣派绝学第三关,舒畅的灵气带得力量陡增,弹得白青头昏眼花。 白青翻着白眼如若无骨般倚在椅子上,暗道命苦。 举世皆浊,唯他独醒。心念此行目的,他不死不活不咸不淡道:师叔说有好事找你,着你去他书房一趟。 婚约 白云苍狗,靡靡风声,丝竹悠然,晴空万里。 蒋溪不知唐慕可寻他所谓何事,初尝爱意之美,竟一时有渴望耽于其中的沉迷。 从房门出来,需横穿过万景山庄才能到达唐慕可的书房。书房倚山而建,溪水环绕,种满了梅花树,不似寻常红梅,而且罕见的白梅。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静谧怡人,算得上是人间仙境。唐慕可多数时间都呆在书房,若是无事打扰,可从天明坐到日落。静静地盯着一副无人能看懂的画,面沉如水,用时间翻涌着记忆里的过去。 清风袅袅,梅香沁脾。与蒋溪当年的翠竹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书房的门大敞着。蒋溪轻轻地扣门,柔声道:\师叔!\ 唐慕可坐在太师椅上,怔怔地盯着墙上那副百看不厌的画。 那副画无甚特别,夕阳西下,袅袅炊烟,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几只鸡鸭追逐嬉戏。院子里的餐桌上摆着几盘小菜,一壶酒和两个酒杯。门前溪水潺潺,远处晚霞璀璨旖旎,无处不透露着人间静好之意。 画是好画,但是听万景山庄的老人说,唐慕可一看就看了小二十年,估计连这画的笔墨力道都分毫毕现无微不至地拓印在心底。 无人知晓这幅画的魔力,也无人了解唐慕可数十年如一日的执着。 过了好一会儿,唐慕可依旧无反应。蒋溪只好兀自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步入房间,静悄悄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唐慕可今日也不知怎了,许是被月尘的心事感染,那深埋于心中的不为人知的情愫倏尔蓬勃汹涌起来,霸道地充斥于脑海,只有一桢一幕地翻阅完,才能平静内心的澎湃。 溪儿来了。唐幕可转过头来,不咸不淡道。仿佛他知晓一切,又无法解释自己的抽离。 蒋溪毫不意外,他师叔就是这个样子,既入世又出世。 他微笑地点了点头:师叔叫徒儿前来,所谓何事?此间少年,温润如玉,明眸皓齿,又一身好功夫。唐幕可怎么看怎么满心欢喜。 溪儿今年有十八了吧?唐慕可笑眯眯地问道。 蒋溪乖巧地点了点头。 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唐慕可饶有深意地慢悠悠地乜着蒋溪:师叔想为你谋一门亲事,你看可好? 蒋溪心里猛地一沉,眼前登时浮现刚与胡迭唇齿缠绵的样子,不由面露红晕。 唐慕可只当他是害羞,心道真是没有看错这孩子。 蒋溪不置可否,羞怯之后多了几分慌乱。他从未想当断袖,母亲虽去了,但生前是一直希望他能够子孙环绕,阖家欢愉的。至于他父亲,尚未寻到,若是还活着,定是不会同意的。 见他不语,唐慕可也不欲等待,他心意已定,无论如何都要圆了清尘的心愿。 师叔和清尘母亲商量过了,将清尘嫁于你可好?唐慕可石破天惊的一句,炸得蒋溪本就混乱的内心愈发山呼海啸起来。 师叔,我从未敢对清尘姑娘有任何非分之想!蒋溪心急之下,脱口而出。 唐慕可微微一笑:你当然不敢有,若是你为好色之徒,为师是万万不会将她嫁于你! 蒋溪:清尘妹妹的终身大事,也要问她愿意不愿意! 唐慕可哈哈大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伊人可是中意你许久了。 蒋溪一惊,他与清尘交集不多,也从未有心留意。现下听师叔这么一说,本该欣喜,却莫名被丝丝慌乱所冲击。 徒儿乃家破人亡之辈,承蒙师叔关照和庇护,才有今时今日。又岂敢觊觎清尘姑娘?家父杳无踪迹,家仇未报,且身无长物,身无分文,万万不敢耽误月尘姑娘大好年华!蒋溪双手作揖,俯身诚挚道。 不料,一向性格温和的唐慕可却是勃然一怒,倏然将手上的茶杯扔了出去,蒋溪下意识一躲,那茶杯应声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我只道你平时沉默寡言,一心练功,没想到你如此能言善辩,口若悬河。怎么,诸多理由,怕不是清尘压根入不了你的法眼?她相貌、人品、家世,哪样配不上你?你莫不是真像白青玩笑说的那样,是个专门喜欢男人的断袖?唐慕可义愤填膺,奋声骂道。 蒋溪入万景山庄三年,从未见过师叔如此疾言厉色,骇得登时跪了下来。 唐慕可一见蒋溪此举,心下刹时一片柔软,忙不迭俯身去扶。 这一师一徒肌肤相触,眼神交汇,无需言语,即读懂了彼此。 于蒋溪而言,李可爱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在他半死不活中,唐慕可又在无微不至里给了他父爱般的温暖和治愈,此间恩情,无以为报; 于唐慕可而言,蒋溪是年轻英豪的徒儿,亦是他的骄傲,三年的朝夕相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短到须臾即逝,又长到在内心已将蒋溪当成自己的儿子。 蒋溪抬眸,唐慕可垂眸,蒋溪心中泛酸,竟然在师叔眼中看到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他明了,师叔压根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他心一横,紧紧地闭上了眼,待再次睁开时,唐慕可已经离开,坐回了太师椅上。 但从师叔安排。蒋溪一字一顿道。 唐慕可闭上了双眼,竟是苦笑了一下,而后平静道:那你去吧,准备下阳山群英荟,师兄的门派要靠你名扬于世了。阳山会回来,再安排你和清尘成亲。 蒋溪欲言又止,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唐慕可似是有所感知般,开口道:你们成亲之后,你可带清尘去寻你父亲,师叔不会拦你。 内心那点事儿被一戳即中,蒋溪无需再多言,行了个礼兀自退下。 当日,蒋溪与唐清尘订婚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万景山庄,山庄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都赞蒋溪福气好。 只有两人闻讯如遭雷殛。 湛湛青空,悠悠白云,胡迭如身在冰窖,从头到脚无处不冰凉,以至于浑身冒着冷汗,头重脚轻。 他第一次知道,当人的感觉如此之痛。 白青不知何时静静地来到他身边,看着他面如死灰的样子,安慰也不是,打趣更不是,他一向将胡迭的感情看在眼里,默默地心疼,早知师兄们如隔着天堑,却没有想到这天堑塌得如此之快。 快到他亲爱的二师兄还没来得及做梦,就要醒了。 小白。胡迭的声音几不可闻,他的嘴唇在颤抖着,包括整个身体都肉眼可见的抖动着。 白青怕他摔倒,忙不迭去扶他,像是触及到一块硬冷的冰块。 我在。白青心疼坏了,虽说他总过嘴瘾嘲笑胡迭,但在他心里胡迭早就是亲人般的存在。 我好痛啊。胡迭脸色发青,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剪水般的深瞳饱含泪水,连一秒都支撑不得,噼里啪啦地掉落在脚下的土地上,瞬间了无痕迹。 我这几年,做的还不够吗?他看不到吗?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摆脱我吗?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胡迭接二连三喃喃道,行尸走肉般呜咽着。 白青于心不忍,欲作安慰,但看在胡迭那失魂落魄不堪一击的样子上,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你错在太痴迷他了,情深不寿,丢了自己。白青一语中的,如铁锤般狠狠地砸在胡迭心上,连呼吸之间都是血腥般的窒息。 双向奔赴的感情才有坚持的意义啊。你我兄弟百年,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从自在潇洒、天真浪漫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件件桩桩皆是为他,你还记得自己为自己活是什么滋味吗?白青大智若愚,不是真的愚,他迟钝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颗水晶般透彻的心。 你看我和童儿,哪怕相隔万里,心却是在一起的。白青在心里默念道,在感受胡迭痛苦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儿女情长的甜蜜。 胡迭头痛欲裂,内心撕裂般的难受,他甩开白青,一个翻身,以迅疾的速度御剑而去。 小蝴蝶!白青尖叫道,无奈二人实力差距过大,白青连胡迭的衣角都没碰到,眼睁睁地见他翻了几翻,旋即就不见踪影。 同样心碎的还有万景山庄的萧若桐,在蒋溪一伙人来之前,他还是唐慕可最青睐的大弟子。出身于武人世家的他经年于十里山塘瞥见唐清尘,即被带走了整颗心。从此以后月下美人,超凡脱俗,无数个夜晚流连在他的梦中。 近乡情怯,苦恋月尘多年,千方百计进入万景山庄学艺,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招不慎,痛失佳人。 一方天地,两处心碎,一心茫然,还有那欣喜渴盼的窈窕佳人。 独穿暗月朦胧里,愁渡奔河苍茫间。 月夜 月朗星疏,夜凉似水,风吹长草,声若低啸。 胡迭疯也似地逃离万景山庄,一路浑浑噩噩,误打误撞来到十里山塘。 春花秋月,万家灯火,人声鼎沸,目及之处皆为人群,喜乐安宁,或买点小吃或采办些新鲜的玩意儿。 胡迭在一个糖葫芦摊前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火树银花般的糖葫芦架。 小贩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小公子,来串儿尝尝?我家的糖葫芦又香又脆,吃了包您满意。 胡迭静默地点了点头,不置一词。小贩喜笑颜开,给他挑了一串。 机械般地甩下一锭银子后,胡迭转身就走。 哎这位少爷,您这给太多了嗨,这银子够买下整个摊的糖葫芦了!小贩急忙叫道,却见胡迭毫无反应,几步就没了踪影。 小贩莫名其妙,只当遇到了怪人。 这怪人转到了山塘街人烟稀少之处,静静地坐在桥栏上,盯着手中的糖葫芦,眼泪在眼圈打着转儿。 不远处的人家门口,灯火通明,挂了两盏常明灯。 一对儿小夫妻正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就这夜色阑珊的人间烟火,吃着晚饭。 石桌上摆的皆是家常便饭,二人却是浓情蜜意,时不时互给对方夹菜,偶尔还互相擦嘴,好不恩爱。 胡迭看在眼中,疼在心底。 许是以后,蒋溪与唐清尘也会如此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吧。 远处传来丝竹之声,婉转悠扬,虽不似当年在秦淮河岸听到的般缠绵悱恻,却也依旧含情脉脉旖旎万千。 昔年有一芝兰玉树的公子笑嘻嘻地紧握着他的双手,天真烂漫地跑在秦淮的夜风中。 胡迭擦了擦眼泪,将那串有些化了的糖葫芦送入口中,真甜,回味一会儿,又真酸。 胡迭麻木地咀嚼着,就着眼泪,还有绚烂的人间烟火,越吃越难受,越吃眼泪越多。 直至最后,他将糖葫芦签子随手一扔,竟是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那丝竹之声好似配合般,逐渐凄凉起来,呜咽中,夹杂着几分无奈与不舍。 甫有妇人带小孩儿经过,垂韶稚童指着胡迭跟母亲脆生生道:娘亲,你看那个哥哥哭得好伤心呀! 妇人温柔一笑,吴音软语:阿那你要去安慰下哥哥不啦? 小孩儿想了想,摇了摇小脑袋瓜:不去了,我没什么东西能安慰他的,只希望他不要再伤心了罢。 妇人拍了拍小孩儿,依旧是笑了笑,带着孩子走了。 胡迭耳力过人,听到了那娘俩的对话。 我没什么能安慰他的。小孩儿的话在他心里反复咀嚼,是啊,连小孩子都会权衡利弊,何况是蒋溪呢。 他胡迭百年修炼成人,但终归不是人,不能给蒋溪生儿育女,更无法助他飞黄腾达,他空有一腔热忱,又有什么用呢? 只谈爱,未免太单薄了。 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胡迭心道小蝴蝶啊小蝴蝶,你可给妖界丢人了。 他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对小夫妻亲亲我我的样子,兀自闭眼,于心中屏蔽了艳羡。 他不知该何去何从,若是日后见到蒋溪夫妇恩爱的样子,他会不会心痛到无法呼吸,乃至疯魔? 离开他吧,去远的地方。他被自己这一想法惊到,从未想过要远离他,但是甫一遐想那个人再不会亲吻他,拥抱他,而且拥吻别人,光这个念头就有生不如死之感。 太嫉妒,又太痛苦了。 胡迭漫无目的地游走着,穿越人群,行至酒肆,想到古人那句借酒消愁愁更愁,便有些想尝试下,于是乎进门,要了几碟小菜一坛黄酒。 肆里早有人喝得东倒西歪,高生叫喊,口齿不清,情绪激动。 杀了老子吧! 没了她,老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胡迭闻之苦笑,心念这又是一个痴情之人,怪不得有人总想除却这三千烦恼丝,若是无情,也就无痛了。 可若真是这样,这人间还有什么滋味儿。 我说大少,你何苦来哉,女人而已,凭你的身份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同行的人好声安慰。 都不似她!都不是她!那醉汉哭嚎道,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了,含含糊糊。 恋耽美 -水星重力(26) 有什么区别,关了灯都一样。有人嬉笑道。 那醉汉不高兴了,拔高了声音尖叫道:你俗不可耐!你无耻下流!你,你不懂什么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大少不是我说你,你早干嘛去了,非要等人有婚约了,才来要死要活的。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那醉汉哭得更大声了:都怪我娘!她迟迟不肯同意去提亲,说我们门不当户不对! 门当户对。胡迭仰头饮尽一碗酒,细细去咂摸这四个字,果然,人间的桎梏繁琐,还有这么多他不能理解的细微处。 我难受啊我难受,老子不活了!那醉汉还在狂叫,叫得整个酒肆的人都投去好奇又怜惜的目光。 自古皆道男人薄情,想来只是未到伤心处吧。 胡迭越听这声音越觉得熟悉,一开始心灰意冷只当乐子听,待仔细听来,发现竟是万景山庄的人,师叔的弟子萧若桐。 原来还有同路伤心人。胡迭登时明白了过来。 虽说同为师叔的弟子,但是布衣派毕竟身份特殊,在山庄内极为低调,跟寻常弟子也是点头之交,无甚交集。 若不是此番偶遇,胡迭也不会得知萧若桐对唐清尘竟是用情如此之深。 我说兄弟,你都不想活了,趁人家还没成亲,去抢回来啊!还怕什么劳什子!萧若桐的狐朋狗友出了馊主意,还别说,他竟眼冒精光,不吵不闹了。 那人趁热打铁:论家世、地位什么,蒋溪那个小子完全不能跟大少比,再说,还可以把生米煮成熟饭嘛。 萧若桐面露凶光,狠狠地白了那人一眼。他虽生得五大三粗,却有一颗羞怯又温柔的内心,否则也不会忍着内心炙热的感情,默默地守护了唐清尘多年。 他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年清尘偶发意外,竟是蒋溪将她救下,他单纯地认为,守护就会有收获,还殊不知世间情感之造弄。 许之远你再乱说,我就把你的牙掰下来。萧若桐铁青着脸,酒似醒了几分,义正严辞道。 那叫许之远的青年面目清秀,勉强可视为一俊朗少年。可不曾想他的思想倒是颇为龌龊,见萧若桐凶他也毫无反应,继续嘻哈打闹吃酒。 我不会伤害清尘,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你给我记住。萧若桐站了起来,巡视着四周,虎虎生威,就差在身上贴个守护清尘的旗帜了。 一时间,他就像只大虎般固执地臆想着敌人,忠心地守护着他的小白兔。 众人皆忍俊不禁,连胡迭都勾起了嘴角。 萧若桐一本正经地扫视完,见无人反驳,又高傲地坐下。 胡迭在心里偷笑,这是瞧了个寂寞,要是真的看到他了,估计萧若桐会登时害羞成一只大猫。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忘了本尊。胡迭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最后一口酒喝完,走出酒肆。 月色清明,洒下碎银般的明亮,星子璀璨,春意与花浓。 人声退去,十里长街逐渐空旷,烟火消减,俨然有些天朗气清的宽阔感。 胡迭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虽略有好转,依旧茫茫不知所措。 他终于明白白青所说失去自我的含义,他好像除了爱蒋溪,以他的意志和行为为锚定外,已经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还有什么值得在这烟火人间有所留恋。 不如回那紫金山巅算了,也不是没过过那些单调孤苦的清修日子。 就这么思忖着,边走边想,却倏然间定住了脚,心脏酸楚又激动地在胸腔里跳动。 只见那熟悉的身影,依旧芝兰玉树般,如当年月下夜泊秦淮般,于桥的另一边,静静地望着他。 恍惚间宛如隔世,斯人依旧那么近,又有着天堑般的距离。 蒋溪逐渐走进,停在胡迭面前。面无表情,只怔怔地盯着胡迭的双眼,不置一词。 你怎会寻到我在此地?过了良久,胡迭打破沉默。 那当年你又是如何在赵四处寻到的我?蒋溪不直接回答,而是提起了往事。 哦,原来那块灵石在你那里。胡迭盯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若有所思道。 是呢,连心都给了,何时又关注过身外之物呢。 嗯。蒋溪轻声道。 又是一段极长的沉默,二人静静地赏着星月,想着那年于翠竹轩天空,蒋溪为了博美人一笑,幻化出的星子绕月。 转眼间,即物是人非,那月亮渐行渐远,星子散落于广袤苍穹,终是追不上了。 对不起。蒋溪声音颤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胡迭身体一怔,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酸楚和战栗又从头到脚袭来,他眼前略有所发黑,猛地抓住了栏杆。 我有很多顾虑,从我家破人亡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我不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了。蒋溪紧握着双拳,指骨毕现。 胡迭何尝不能感受到蒋溪的无奈,但是在他单纯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他不够爱的借口。 我知。你的爱抵不过世俗。胡迭冷冷笑道,调节了一下心态,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无法看着你和其他人恩爱过日子,阳山大会后,我会回紫金山巅。门派有事你知如何寻我,若是无事,见面对我也无益。 这句话狠狠地砸在蒋溪心上,一时间喘不上气来,他开始血脉喷张,血液逆流,他抓紧闭上眼调整丹气,不想展露一丝一毫的不舍与胆怯。 好。我替师父谢谢你。良久,蒋溪平静道。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父,不必道谢。胡迭冷冷道:走吧,我要回去睡了。 胡迭轻移脚步,使出轻功,也不待蒋溪回话,兀自加快了脚步回万景山庄。蒋溪抓紧跟了上去,二人如月下仙子般腾空驾云,全程无话,胡迭领先蒋溪一个身位,从蒋溪的角度,胡迭单薄又固执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寂寥。 蒋溪倏然感觉,那个爱他且只爱他的小蝴蝶,他怕是要永远失去了。 如附骨之蛆般的痛是真实的,他不够勇敢的心更为真实,他不配拥有胡迭。 二人回到万景山庄时,整个山庄已经被装饰得喜气洋洋,目及之处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见唐慕可对婚礼的重视,当天即开始准备。 胡迭冷哼一声,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再看蒋溪一眼。 蒋溪也只能无奈苦笑,胸中憋闷,在花园里散了几圈步才往房间走。 甫一走到门口,却被人从后紧紧抱住。 温润淡雅的香气传来,弥漫在这个初春的月夜。 启程 月光溶溶,蝉鸣戚戚,星河万里。 蒋溪心下一惊,登时怔住。只见箍着自己腰间的柔夷白嫩香软,指甲修长还染着绯色,恍惚间明白了过来。 你是清尘?蒋溪试探性问道。 那人不说话,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更贴近了蒋溪的身子。 你先松开。蒋溪轻声道,并以手覆到她的胳膊上,使力做推开状。 不要!那人终于出了声音,婉转中包含热烈,她哀嘁道:求你,让我抱会儿,求你了。 蒋溪心下一软,手指一僵,不再推她。 你不知我等这天等了多久,现下有了婚约,竟是一刻都忍耐不得了。唐清尘嗫嚅道,未几竟是啜泣着倾诉衷肠。 清尘姑娘......蒋溪虽对她无甚感情,与她订婚也只是为了报恩。但放眼这世间女子,有几个能做到她这般的勇敢和坦诚,怕是许多男子都不若她般英勇。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蒋溪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思斗转般又想到胡迭,不知自己为何做了这么多的孽。 伊人在身后感受到了他的叹息,也不恼火不难过,反而是善解人意地柔声道:妾身此生已经认准了你,若是无那一见钟情,我定要你与我日久生情。不会有人比我更心悦你,我会尽全力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君。 一席话饱含热忱,字字句句皆如石破天惊逗秋雨般砸在了蒋溪的耳膜中,在这无垠的月夜,迅疾地刺激着感官。 整个人一时怔住。 下一秒,有柔软的触感贴在面颊,他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羞怯着跑掉。 这一幕情意绵绵的景象,落在某些人眼里确是有如彻心彻骨般的痛。 胡迭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在心底绝望地杀死了那最后的一点挣扎。 这夜,月光如水,星子灿然,本应该都枕着清风明月做个好梦。 却是有几个人睁眼到了天明。 翌日,蒋溪破天荒地没有早练。唐清尘依旧来到竹林,却没看到蒋溪的身影,登时骇得转身就跑,这一幕被唐慕可看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拦住了这不争气的外甥女的去路。 你说说你,都快成亲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稳重?唐慕可嗔怒道。 蒋溪没来早练,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早知道就不这么逼他了,万一把他逼走了,可如何是好!唐清尘急得鼻尖冒汗,唐慕可看在眼里,怒在心底。 心道清尘这辈子可是要栽在蒋溪这臭小子身上了,还没成亲呢,就当心肝宝贝命也似地供起来了。 他断然不敢的,他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唐慕可本想说几句话嘲讽下这孩子,但看到这孩子为情所困眼底一片乌青的样子,不由地心软了下来: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就不要患得患失了。听舅舅的话,回去补个觉,准备做个美美的新娘,舅舅替你去看看他。 唐清尘乖乖地点了点头,眼中的忧虑如浓云般不散:能不能先成亲,再让他去阳山大会? 唐慕可哭笑不得,随即想起日前询问清尘心腹丫鬟秋云时,她所说的话:小姐日日夜夜都想着那个蒋公子,都魔障了,吃不香睡不好,奴婢瞧着可心疼了。 做为舅舅,初闻此言,简直是挖心挖肺般的心疼,眼见清尘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内心十分酸楚。忙温言细语地劝慰,可算是让她回去休息了。 蒋溪这臭小子若是敢对不起月尘,我定要打断他的狗腿。明知自己不在理,唐慕可却依旧愤然,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寻蒋溪。 朝阳初上,一片温润的浅金色。只见一翩翩公子踩着晨光熹微,玉树临风般悠然而来。 明明是白天,唐慕可却恍惚间有清风霁月之感。 好吧,这是真好看,也怪不得清尘爱得死去活来了。唐慕可感叹道。 蒋溪逐渐靠近,临近的时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唐慕可略有疑惑,只见蒋溪抬起略带红肿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师叔,溪儿想即刻启程前往阳山。 为何如此之急? 昨晚梦到师父了,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不提他人还好,一提到李可爱,简直是碰触到了唐慕可的逆鳞。 只见他怔怔地望着远方的飞鸟,不置一词,手心紧紧地攥住了蒋溪予他的钝剑,良久后,才怆然地摇了摇头,苦笑道:那就随你吧。你愿意将门派之情放在血海深仇之前,可见是重情重义之人,师叔也不枉将月尘托付于你了。 蒋溪拱手,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这日早膳时分,唐慕可陪着布衣派三人用膳,当做送行宴。 白青略微惊讶,胡迭则是面不改色,静默地吃着粥。 气氛略显压抑,不似寻常启程般热闹,唐慕可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此次阳山大会,徒儿们不必太有压力,能够一鸣惊人故好,若是不能,全须全尾回来,为师就很知足了。 见众人皆静默不语,唐慕可又补充道:我与师兄情同手足,他立门初衷定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出风头,而且希望你们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望铭记。 谨遵师叔教诲。三人齐声道。 真是罕见又难得的默契。 吃罢饭,收拾妥当,即准备上路。 唐慕可极为低调,将三人送至角门口。也不知道清尘是如何得知的消息,竟是早就等在了那里。 她面色泛白,见到蒋溪之时,不自觉地浮现红晕。 胡迭和白青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先行与唐慕可告别。 经历昨晚一吻,蒋溪面对唐清尘的态度更为复杂,不忍心推拒她,又不知如何处之。 反而唐清尘倒是坦然许多,她微笑着,轻巧地走到蒋溪面前。温柔一抱:妾身等你平安归来,务必要平安。 说罢,又在蒋溪脸上轻柔一吻,满脸绯红。 唐慕可老脸更是通红,霎时别过脸去。 蒋溪手足无措,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于百花阁沉溺于莺莺燕燕中的熟稔样,未几,轻轻地拍了拍唐清尘,沉下心来柔声道:好的,你也是,好好吃饭睡觉。 朴实无华的几个字确是如春风化雨般敲打着唐清尘悸动的心扉,她惊喜得无以复加,开心地笑了出来。 原来,深爱一个人就会卑微到尘埃里,他偶有的一点关心,都会带来无限的感动。 蒋溪轻轻咳了一声,面露几分尴尬,逃也似的挥别。 胡迭和白青早就走在了前面,蒋溪轻捻微步,快速地跟了上去。 所谓上山路难下山路易,胡迭一路狂奔,白青是跟得上气不接下气,蒋溪心有忌惮,也不敢离他太近。 就这样,三人下山皆是一言不发,行的都是偏路,也不见什么人,遂都用轻功赶路。 直至正午,才在黄埭镇一茶铺前停下歇脚。 还好我们没有骑马,这要是骑马要把马累死了。白青气喘吁吁,哀嚎道。 胡迭继续一言不发,大口大口地喝着茶。 蒋溪心虚地瞧了胡迭一眼,不置一词,叫了小二过来点了三碗阳春面。 小二,再给我们每个人添一份大肉浇头。白青忙补充道。 这大、二师兄的气氛古怪,还是有来头解不开的拧巴,白青一时之间也无甚办法,只好贼溜溜地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屏声静气地等面来。 不一会儿,三碗面就上来了,汤头浓郁,辅以浓油赤酱的大肉,香气扑鼻。 白青一向在吃上极为积极,兴奋地拿起筷子胡吃海喝起来,蒋溪又偷乜了胡迭一眼,见他面无表情,视他若无物,兀自吃了起来。 蒋溪无奈,也只能低头安静吃面。 此时,隔壁桌子几个壮汉也正在用餐,相比较这几个人的委婉,那几个人明显地聒噪了许多。 一个虬髯大汉吃完了面,随手拿棵草根剔着牙,吧唧着嘴,粗声道:要我说啊,这阳山大会,斗武是假,想把天下高手一网打尽是真! 口无择言的样子登时吸引了茶棚内所有客人的侧目。 大汉一瞧吸引了一众目光,更来了劲: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当今圣上的心腹,那个什么杜公公,都派人来了。要说这门派的争霸、修道的修道、比武的比武,终归是江湖的事儿,朝廷过来掺和一脚,岂不是怪哉么? 虬髯客身边还有一位剃着一半光头,充满异域风情的大汉,他出声相劝:赵兄,勿要议论朝堂是非,当心惹来杀身之祸。 恋耽美 -水星重力(27) 此话一出,虬髯大汉登时来了劲儿,他咋呼道:我赵英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腔热血走遍江湖,怎会怕什么腌臜阉人,那皇帝儿老儿被蛊惑不明,我岂能被那奸人骇了胆!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字正腔圆,余音绕梁。 怪发型大汉闻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谁也没想到虬髯大汉会在下一秒蓦地站起来,随着一声沉闷的哀嚎,只见怪发大汉手里的陶制茶杯净是硬生生地镶嵌进虬髯大汉的嘴上! 只见那陶杯深深地扎进虬髯汉的嘴骨里,淳淳血液不断地流淌下来,这招借杯打人突如其来,光从杯子的深入程度即可窥视到发功者内力的深厚。 这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连怪发大汉都没看清手上的杯子怎么就蓦地嵌进虬髯客的嘴上。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正午阳光下,一个身材瘦削、身着红衣的少年人骑在一匹通身雪白的马上,面露病态,喜笑颜开:割下来。 少年 原本这虬髯客就自命不凡,如今猝不及防被偷袭,在一众人面前丢尽了脸,登时火冒三丈。 他强忍着剧痛,拔刀直接扑向那孱弱少年。 也不知道胡迭突然着了什么道儿,原本一直默默吃面一声不吭的他,竟是倏然飞起,星辰绫一甩如流星划过,在虬髯大汉砍到少年之前,轻飘飘地将那大刀卷飞了出去。 少年一怔,似有所触动,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谢。 虬髯大汉破口大骂,那陶杯还嵌在嘴上,呜咽不清:你又是哪来的小崽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怪发大汉见这两位少年皆出手不凡,他那傻大哥还不知者不畏,不断地呜咽咒骂着。赶紧走上前去陪笑作揖。 二位小兄弟,我这大哥随口说了几句气话,别往心里去,兄弟在此陪个不是了。怪发大汉还带着异域的腔调,能屈能折的样子倒是叫人不好意思了。 胡迭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我没什么生气的,只是不想看见有人打孩子。 那虬髯大汉委屈极了,指着自己的嘴,呜哇呜哇地喊叫着:他哪是什么孩子,孩子有下手这么重的吗? 那苍白少年莞尔一笑:是了,我还要割你的舌头呢。 邪魅中透着诡异,冒着浸人骨髓般的丝丝凉意。 那怪发醉汉何其敏锐,直接点了他虬髯的穴位,直接扛起这笨哥哥灰溜溜地跑掉了。 胡迭不欲多生是非,朝白青示意了下,意欲前行。 那少年却是倏地伸手拉住了他,胡迭没有回头,而是侧着身淡淡道:你无需做谢,我知你功力远在他之上不会吃亏,我只是想饶他一命而已。 嘿嘿,那少年欢愉一笑,下马来到胡迭面前,仔细端详着这个有意思的哥哥。 一眼万千花开,他被胡迭的容貌惊艳到了,不由地脱口而出:天下竟然还有如此标致的小哥哥! 随即竟是毫不掩饰地眯着一双斜飞的桃花眼色眯眯地从上到下打量起胡迭来。 胡迭见他年纪小,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转身即扬长而去。 白青抓紧将面汤一饮而尽,吸了一口气,赶忙跟了上去。 蒋溪无语凝噎,本来这布衣派应以他马首是瞻,怎么突然间都围着胡迭团团转了。 他轻轻地在桌上放下银两,也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那孱弱少年竟还在津津有味地望着胡迭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蒋溪经过,略不满意地乜了他一眼,那少年竟是嬉笑起来,灿若桃花。挑眉弄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敌意。 蒋溪更无语了,心想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他不对付。也不欲纠结,运气于丹田,飞也似地去追他那师弟们。 刚吃饱了饭,连一刻都未得休息,白青又困又累,叫苦不迭:我说小蝴蝶啊,你能不能慢点,弟弟我累得慌! 胡迭面色不变,冷冷道:你年纪比我还大呢,扮什么嫩!脚步不停,快到模糊。 白青只能边嚎叫边痛苦地跟着,蒋溪置若罔闻,一声不吭地提着气,他心下了然胡迭的郁闷,只得瞧着眼色夹着尾巴做人。 哎大师兄,我瞧你这低眉顺眼的样子,怎么像个小媳妇呀!天下武功,为贱者最为无敌,蒋溪狠狠地翻了白青一个白眼,只想放火将他的嘴堵住。 春暖花开,一路景色甚是怡人。湖光粼粼,蓝天白云澄澈地倒影其中,天色湖色交相辉印,俨然一副天朗气清、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布衣派三人逐渐来到太湖之边,湖光美景里,三位俊朗轻逸的公子超凡脱俗,不知是人在画中游,还是那画里来了天外飞仙。 胡迭停下脚步: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们坐船渡河,既能休息还不耽误行程。说罢,便去找渔家打商量。 哎?蒋溪一言未出,又活生生地憋回去了,心里暗道:算了,由着他吧。 白青却是喜不自胜,只要不赶路,都是好的。 一老翁正在岸边补着渔网,旁边停泊着一艘小船。胡迭俯身行礼,对老翁客客气气道:老人家,我们想去湖对面,可否方便渡我们过去。 老翁虽然年岁已大,但是耳聪目明,微笑地抬起头:当然方便的,不过要给银子,要买米买面过日子的。 胡迭微微一笑,掏出碎银放在老翁手上,老翁开心地裂开了没有几颗牙齿的嘴,笑得合不拢,像个天真的孩子。 白青偷偷凑到胡迭耳边,轻声道:小蝴蝶,你怎么出手如此大方,哪来的银子?胡迭轻轻白了他一眼,揶揄道:要你管,短不了你吃穿,瞎操心什么。 又碰了一鼻子灰,白青嘟囔着嘴没好气地跳上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直接坐下看风景,不去理那两个晦气的师兄。 胡迭和蒋溪也赶紧跟了上去,老翁得了钱财更是精神矍铄,美滋滋地放着纤绳。忽闻岸上马匹嘶鸣,抬头一看,竟是一位红衣少年身踏白马,临岸而立。 那少年看起来十分高兴,高声喊道:小哥哥!你等等我呀,我要跟你一起! 胡迭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一见是晌午时偶遇的少年,也无意寒喧,静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老翁开船。 老翁龇牙咧嘴笑了笑,划桨离岸。胡迭瞧着老翁略有吃力的样子,指间逼出灵气附在船底,老翁登时省力多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老汉我今天格外有劲儿嗨!老翁喜笑颜开,白青看在眼里,不由地扑哧一声。 他忍不住又开始打趣:我说啊小蝴蝶,你这又给钱又帮出力,为的是哪出?真是人美心善的小蝴蝶啊,以后谁娶了你可是享了大福了。 言罢,一双眼睛还贼溜溜地在蒋溪和胡迭身上徘徊,一肚子的坏水。 二人无语,都不想理他,刚要闭眼歇息片刻,就忽觉船上一阵剧烈晃动。 老翁尖叫起来:哎这位小公子,你你你,这马马马! 三人应声而出,竟发现那红衣少年不知何时驭马上了船。那马一脸淡定地站在甲板上,红衣少年则是下了马,朝着老翁嬉笑着:爷爷好,我来找我哥哥。 见胡迭已出来,便伸出手指道:这位最好看的哥哥就是我的好哥哥啦。 这少年年岁不大,却是浑身散发着某种诡异的气息,老翁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隐隐感觉到了此人绝非凡物。也不敢多说什么,忙低头战战兢兢地划桨。 胡迭淡漠地瞧着那少年,见他一副天真浪漫又热情似火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最后淡淡道:哦,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少年高兴极了,蹦蹦跳跳地进了船舱紧紧地贴着胡迭坐着,还以手捧着脸蛋,睁大了双眼痴迷地盯着胡迭。 哥哥真好看。过了许久,少年喃喃道。 若不是亲眼所见这少年出手之狠毒,气质之阴鸷,胡迭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纯真无辜的乖巧弟弟,竟有辣手无情之时。 你跟着我干什么?胡迭也不瞧他,闭上了眼。你猜。少年凑到了胡迭耳旁,吹着气,轻声道。 胡迭无语:你自重。 少年见挑拨无效,心下不爽,肆无忌惮起来:当然是看上你啦! 此话一出,登时如石破天惊般,沉沉欲睡流着口水的白青都恍然间清醒了过来,他似睡非睡叫道:什么谁看上谁了? 干啥啥不行,吃睡八卦第一名,胡迭睁开眼睛无奈地剜了白青一眼,无意中与蒋溪略带愤怒的目光有了交集。 胡迭下意识地躲开,忽然心生一计,本想呵斥这少年,竟调转了心思:你知道什么叫做看上? 少年桃花般妩媚的眼睛流光溢彩,他凑得更近了:看上就是想亲吻,想拥抱,想要跟你他顿了顿,随即又贴在他耳边:想跟你,一起睡觉。 胡闹!成何体统!蒋溪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小小年纪,不知廉耻! 那少年不羞不恼地站了起来,斜乜着蒋溪,观察片刻,噗地笑了出来:这位帅哥哥,你虽然也十分英俊,但是我心有所属,你不必恼怒。何况恼怒也无济于事,我段星看上的人,谁也夺不去。 一席话,既戳了蒋溪的肺管子又怼在了他的心窝,一时间如鲠在喉。 够了!都给我坐下。那二人阴阳怪调,言词激烈,胡迭却是平淡如水。 白青在一旁看热闹看得起劲儿,见战火未燃就要熄灭,不免讪讪。 真是遗憾。两眼一闭,又睡去了。 红衣少年坐回胡迭身边,紧贴着他,胡迭倏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想再聊,沉沉睡去。 少年见状,胆子更是大了起来,将头枕在胡迭肩上,拽着他的衣玦,欣然入睡。 四下一片寂静,唯有阵阵鸟鸣与湖水打桨的潺潺之音,舱内静谧肃静,舱外广阔悠然。 蒋溪蹑手蹑脚地出了舱,站在船头。回想着那少年的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的神态,蒋溪心内不由得一片苦楚。 他可能错估了胡迭在他心中的地位。 水行 静水深流,星云蔽月,万籁俱寂。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黑夜,沉睡中的众人倏地惊醒。 老伯,怎么了?蒋溪睡得浅,看着身边一脸惊悚的老翁,以手覆上他的肩膀寥表安慰。 老翁不想在后生面前过分丢面儿,强忍着害怕,眼神飘忽,竭力平静道:老汉我走这水路多年,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怕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东西吧。一言未必,尖锐的声音又骤然而起, 仔细一听,竟像女人期期艾艾的哭泣之声。 老翁双手合十,浑身颤抖着,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那红衣少年也已醒来,见老翁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甚为好笑: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头儿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再说,多不干净的东西见了本少爷都要绕着走! 哥哥别怕,待我出去看看情况。少年站了起来,摸了摸胡迭的头,推舱门而出。 胡迭无语凝噎,暗自无奈,谁让他招惹上这无法无天的小魔头呢。 老伯您在舱里安心坐着,白青与我出去看看。胡迭也站了起来,吩咐道。 你叫大师兄跟你出去看看吧,我还想接着睡的。白青打着哈欠,一脸的不高兴。 胡迭斜乜了蒋溪一眼,不置一词,转身离去。哎,他别扭,我也别扭,可该如何是好呢。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随他去了。 凄楚呜咽的声音越来越近,胡迭深吸了一口气,于静谧的风中闻到了厚重的血腥味。 哥哥瞧出来可是什么了么?红衣少年眼眸明亮,于暗夜里闪动着诡谲的光芒。 胡迭点了点头。 那我就和哥哥一起举案齐眉,哦不,我们双剑合璧,解决它吧!红衣少年邪魅一笑,从身后拿出一把其貌不扬的鞭子,朝着水面狠狠地甩去。 胡迭见状,卷起星辰绫,那绫轻若无物,如灵蛇般蜿蜒击向湖面。 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出来让爷爷见见!红衣少年高喊道。 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奶奶今天就让你瞧见厉害的!凄婉之声陡然转变,取而代之为刚劲妩媚之音。 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形蓦地从水中窜出,隔着半船的距离,轻巧地落于水上。 只见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袒胸露乳,纱衣湿透紧紧地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好一副让人血脉喷张的月下风情图。 呦,身材不错嘛这位阿姨。红衣少年乜了两眼,不屑道。 小子,今儿我就把你那吃奶的牙给掰下来!那女子被激怒,迅疾地扑了过来。 女子五指犹如钢鹰铁功,指甲奇长且漆黑。 胡迭叹了口气,他本是独善其身的性子,不知为何碰上这猖狂小少年,倾然间就变了模样。 星辰绫倏然甩出,不偏不倚地束住了妖娆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竟是力大无穷,以腕力为锚,于空中翻飞,两腿于翻转之间,直直地朝着少年袭来。 胡迭急中一跃,猛地收回星辰绫并打出两掌,掌力刚猛,裹挟阵阵掌风,那女子不堪其力,被震开出去,狼狈地朝水中扑去。 眼见这女子就要五体投地的炸鱼,却不知她使了什么身法,堪堪贴着湖面反弹了回来。 她身手灵敏,速度矫健,再次袭来之时,竟带来阵阵腥臭之风。 小心!胡迭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就被蒋溪一脚蹬开。 再一定睛,船上竟是有无数腐烂的肉片,还在剧烈挣扎蠕动,散发出阵阵令人做呕的腥臭味。 见偷袭不成,那女子更是怒火中烧,提气运功发起致命一击。 咕噜咕噜的声响传来,湖面波动颠簸,冥冥中有风雨欲来之势。 未几,只见女子立于空中,挥舞着双臂,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跳大神。 黝黑的湖面倏地浮起无数龇牙咧嘴的鬼影,如提线木偶般随着女子的手势摆动着。 去吧孩儿们,点心时间到!女子尖叫着,发出刺耳的号令。 这要是寻常人等,早被这架势吓哭。 但蒋溪和胡迭经历万景山庄三年的潜心修炼,已褪去了最初的稚嫩心性,只见他们不慌不忙,运气结印。 蒋溪连星月剑都没碰。他结起火印,火苗霎时照亮夜空。 那女子许是很畏惧光亮,急忙转头。她那些傀儡竟是皆随正主,减缓了攻击之势,讪讪地徘徊。 哈哈!我当是有什么能耐呢,会一点驾驭之术就出来装神弄鬼,搞得我和哥哥们很是紧张呢!红衣少年哈哈大笑,蓦地腾空,以迅疾之势飞起,转眼间于空中掐住了女子的脖子。 蒋溪和胡迭一惊,不由地对视了一眼,这少年轻功了得,饶是他们这修道中人也不得不感叹。这少年速度爆发力惊人,全天下能出其左右者怕是不多。 恋耽美 -水星重力(28) 高手过招,不需要多,只需要几下,甚至几眼,就能打量出十有八九。 哎呦,竟然还是个活死人,你都死了还出来作什么妖啊。少年邪魅一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这笑容隐约中无比的熟悉,恍若隔世,女子竟是看惊了,留下了眼泪。眼泪滚烫,滴落在少年手上,少年为之一怔。 段郎,是你么! 那女子已被少年的手劲箍得喘不上气,满脸涨红,眼眶凸出,却依旧是柔情脉脉地深情望着少年。 你个死人认错人了吧,要不我送你一程去见那个段郎吧,不过既然你已经死了,我还是行行好,送你个灰飞烟灭吧。少年极其阴鸷,右手掐着女子的脖子,左手凝出淡蓝色的光芒,缓缓地放置于女子眉心。 段郎,我等的你好苦啊,我知道你不会不来,你终究是来找我了。女子哽咽着,含糊不清道,满眼柔情,句句泣血。 少年邪魅一笑,嘴唇轻启:再见!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绫如流星般闪过,拽住了少年的手腕。他身后传来胡迭清冷的声音:算了,放了她吧,她苟且至今也不容易。 哥哥!少年嗔怒着,噘着嘴。 这么好玩的猎物放了怪可惜的,不过哥哥,你说什么我都听。少年嬉笑着,随意一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女子甩回了甲板上,女子颓然趴在甲板上,依旧直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衣少年。 哥哥,你瞧她总看我,我们把她的眼睛挖出来弹着玩儿怎么样?少年又黏在胡迭身边,撒着娇。 蒋溪登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少年用最稚嫩无邪的语气说着最狠毒的话。 胡迭面不改色,只淡淡地说了句:不要闹了。 少年如泄了气的皮球,嘟囔着嘴,咿呀着狠狠踹了那女子一脚。 那女子不怒不恼,依旧执泪热烈地看着那少年,嘴里反复念叨着:段郎,段郎....... 舱外的打斗声终于将白青这个懒虫逼出了舱外,划桨老头吓得手脚并用地扒在船边:怪......怪物抓到了吗? 吵死了,抓到了还吵什么吵。白青打着哈欠,一脸的不高兴。 当他看到地上丰乳肥臀的女子时,竟是直了眼睛,面颊绯红。 怎可让此等美人趴在这冰冷地上!白青喜笑颜开,说罢作势要去扶。 他这一动,露出了身后的老翁,这老翁当即怔住了,随即竟颤声高喊道:你是垂柳,你是垂柳,你是垂柳吗? 刚还在手脚并用战战兢兢的老汉,迅疾地站起扑了过来,这一扑没站稳,实打实地摔在了甲板上,摔得满嘴鲜血,还崩出几颗牙齿。 垂柳......呜咽的声音持续传来,老翁朝向女子爬去,浑浊的泪从饱经风霜的眼中哀戚落下。 那女子回过神来,疑惑地打量着老翁,时光流转,记忆涌现,女子沉思片刻,惊喜道:你是苏五!你是苏五对不对? 老翁已经爬到女子面前,涕泪横流地点着头。 垂柳伸出纤长葇荑,小心翼翼地拽住苏五的衣角一抉:你快跟我说,段郎在哪里,我怎么等了这么多年还没见到他,他还活着么,还好吗? 苏五激动地颤抖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垂柳,泪如雨下。 你还问别人活着没,你就是个活死人呐。哥哥,你看这个女人,真是有够好笑!红衣少年拽着胡迭的袖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戏。 胡迭斜乜他一眼,无可奈何。许是初见那一瞥,令他想起自己初入金陵时孤零零举目无亲的样子,不免感同身受。 好在那时候有蒋溪。 可蒋溪已经不再属于他,也不会再属于他。 心及于此,不免闷闷不乐。红衣少年察言观色,只以为是眼前这两人让哥哥不悦,遂一弹指 ,只见垂柳和苏五的头皮登时被开了个洞,血液纷飞,似是一朵朵彼岸花,像极了胡迭眉心的形状, 哥哥你看,是你的眉心痣呢!红衣少年欢快地笑着。 段郎你怎会伤我!垂柳涕泪俱下,血液从头顶低落,泪和着血,狰狞中包含着戚戚然。 他不是段许春!他不是!苏五忍着痛,哀嘁道。 那段郎呢?你跟我说!垂柳尖叫道。 好,我说!苏五似是发了狠,咬牙切齿道:他早已经寿终正寝!你还不明白么,你被他害死在这太湖,成为活死人水鬼!你当这是何时这是何地!是他,让人将你淹死,我怕你出事,提前给你吃了还魂丹,但还是来得迟了,救你不成,我就在这太湖岸边呆了足足四十年寻你的尸首! 许是你我缘分过于浅薄,竟是到今日才寻到你啊!苏五越说越激动,竟去抓垂柳的手。 嗖的一声,那只手被红衣少年一个飞镖斩断,苏五痛得大叫。 你放屁,我爹也是你能说的?红衣少年手段狠辣,登时拔剑相向,被胡迭一掌按了下来。 你再伤人,我定不饶你,你也无需在跟着我了。胡迭语气淡泊,如轻轻吹过的夜风,夹杂着肃杀,红衣少年竟真的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散去 你爹?垂柳呆住了,怔怔地望着段星,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混杂着鲜红的血液,溶成无限的凄苦,兀自汹涌而下。 六十年的时光荏苒尽在眼前,那些年少轻狂一双人一辈子的美好愿景在须臾间粉碎,化为齑粉,哽咽在吼,凝结于心,不上不下,钻心噬肺的痛。 垂柳突然大笑,猖獗的笑容如狂风,肆意飘散在湖面,于万水千山中无限回荡。 段星翻了一个白眼,讽刺道:疯婆子。胡迭淡淡地斜乜他一眼,他登时紧闭嘴唇不敢再言。 垂柳歇斯底里地狂笑,喉咙中不断涌现出大口大口的血,狂咳的架势似是要将心肝肺都咳出来,苏五心疼地爬过去,作势要扶,却被垂柳拼命地推开。 是了!垂柳喘过气来:你母亲是谁,是如何勾引的段郎!你与我从实招来! 段星怒目而视,攥紧了拳头,下一秒就要起势将这女子碎尸万段,胡迭冰冷的手覆上他热血沸腾的拳上,只听他柔声道:你乖,哥哥去解决。 云淡风轻的七个字,竟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奇效,段星这个只能欺负人的恶霸竟是生生咽下这句侮辱,静静地站在船边,闭上了眼。 你心里一切都明白,又何苦为难一个孩子,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放过自己不好么。胡迭踱步到垂柳身边,喃喃道,语气轻柔中浸漫着若干无奈,激愤如垂柳也听得出此话饱含的万千情愫。 垂柳姑娘,段许春为了巩固地位,娶了宰相之女。因不想你二人之事再被他人知晓,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放不下吗?苏五哭诉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甚是动情。 垂柳停止了哭泣,静静地望着平静如波的湖面,一汪深不见底的墨色宝石湖水,困住了她多年来的清醒与感知。 你早就知道自己死了,否则也不会食人精魂保持容颜。你伤害了这么多人,要的不过是若他日相见,你还能有华丽的皮囊。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溪突然发声,静静地画了一个符咒,默默地放在垂柳身边,叹了口气,转身回船舱。 垂柳回过神来,终于正眼瞧了一下苏五,淡淡道:苏五,你老了。 苏五登时怔住了,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用手捂着脸,转过身去,生怕被人看到他饱经风霜的垂年老朽样儿。 你转过头来,看我美么?垂柳熟视无睹,无视苏五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毫无头绪的话。 苏五的一只手已经被段星削去,只用一只手勉强地掩面,他本浑浊的双眼愈发澄澈,着了魔般虔诚道: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当年惊鸿一瞥,我连命都不是我的了! 她随即转头又问呆若木鸡的白青:你说,我美么? 白青一向是色令智昏的,脱口道:美,甚美。 哦,是么。你们男人最是能花言巧语哄人开心了,也最是薄情寡义翻脸就不认人。垂柳微笑着,缓缓地站了起来,手攥着蒋溪刚放在她身边的符咒。 粉色的安息符,不知这是何方佳人所赠予的呢,下一位赴死的又是哪位佳人呢。垂柳阴阳怪气地唱着,脚步轻点,在船头轻轻地跳了起来。 胡迭静默不语,替垂柳伤感之余,隐约有种同病相连的凄怆感。 垂柳兀自唱着,扭到了胡迭身边,停下来若有所思道:小兄弟,你心性本善,却被魔所困,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望你多爱自己吧。 言罢,直接将安息符贴在了眉心,高喊道:段许春!你个负心王八蛋,我来找你了! 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一道温和的粉色光芒如流星般耀眼,登时照亮了半个太湖。 万般姹紫嫣红只付与那断壁残垣,万千柔情遗憾只缘那转瞬即逝的虚无飘渺。 千古风沙,万年日月,斗转星移间在那亘古不变的痴情与无情之间缠绵纠结,转瞬间即魂飞湮灭。 垂柳!苏五终于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嚎叫道,扑向了垂柳刚在的地方。 连一抔土都聚不成,只剩下一片空虚。 苏五匍匐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枯瘦的身材蜷缩在地上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出水虾米。 他扑在一摊虚空里,溺在一场大梦中。 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当心自己的身体。胡迭轻声劝慰道。 苏五似笑不笑,似苦不苦,望着遮云蔽月的深邃夜空,撕裂之音敲打着静谧:那年我十八岁,陪少爷下这江南,游湖时正碰上选花魁,垂柳眼压群莺,拔得头筹。少爷豪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殊不知她这一笑,我连魂儿都没了。我自知她是少爷的人,只能遥遥相望,静静地守护她终生便是。谁知少爷为了自身名声,竟绝情至此,她命丧此湖,我一守就是六十年,守着这湖,就像守着她一样。 苏五泪如雨下,噼里啪啦地摔打在甲板上。 这么多年,时常有俊美男子失踪此湖,我今日才知,不是她不肯出来见我,只是不愿意见我。 可是她今天竟然正眼看我了,你可知她生前也没怎么看过我。苏五哭着哭着,竟是笑了出来,喜悦之情溢于脸上。 小兄弟,你人好,遇到你是我的福分。苏五倏然抬头,情真意切地朝胡迭一字一句道。 而后,这枯瘦垂垂老矣的老人竟像一只孤注一掷赴死的猛兽般,一头栽进了湖里。 白青惊叫 ,忙要下水救人,却被胡迭眼疾手快地拦下。胡迭忍着内心的波澜,强压着颤抖:让他去吧,他去找她了。 白青静静地望着胡迭,想从他惨白的脸上寻找些生机:小蝴蝶 若是有一天我赴死,你也不要拦我。 一句话石破天惊,惊得白青合不拢嘴,他尚不明白可为感情生死的决然,只知那是让人牵肠挂肚的蜜糖,不知为何成为扰乱生死的□□。 胡迭轻轻拍了拍白青的肩膀,不置一词,也不去看他,静静地回了船舱。 段星目睹了这生死相随的一场大戏,只觉得好玩,还不用自己动手,这哥哥真是顶顶的高手,登时对胡迭的爱意又陡增几分。 哥哥,等等我!段星嬉笑叫道,追了上去。 白青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激愤道:什么玩意儿!我听不见! 小蝴蝶你给我说清楚!白青龇牙咧嘴地钻进船舱,打算质问胡迭,却见众人都闭上了眼睛状似入眠,只能作罢。 白青愤恨地瞪了胡迭一眼,跟着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又沉沉地进入梦乡。 没了苏五,这船行全靠法力支持行进,胡迭刚想再注些许法力,却发现船已经平顺的前行,不用想,就知道此番出自何人之手。 他静静地盯着蒋溪的睡颜,此时万籁俱寂,无人打扰,压抑的感情如水泻般自然流露,再也不用顾忌什么,就用眼神化作万千柔情,一丝丝一寸寸的将那个人刻进心底。 一缕头发从蒋溪的额头垂下,遮盖住了那浓墨重彩的鼻眼。胡迭下意识地伸手,行至一半,不由地想起垂柳的临终遗言。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胡迭不由苦笑,原来还能更伤。 明知不可为而想为之,明知没希望,却依旧不绝望。 胡迭狠狠地闭上了双眼,默默地在心中念起咒语清心,未几,也昏然睡去。 白青的呼噜声肆无忌惮地响起,段星时不时嘟囔着几句梦话,紧紧地抱住了胡迭,口中呢喃:哥哥,好喜欢你。 蒋溪倏然惊醒,看着那二人缠在一起的样子,心里满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轻手轻脚起身,到舱外透气。 夜风簌簌,月隐黑纱,心及晚上发生的一切,竟是一场梦。 大抵一切皆浮生若梦吧。 翌日,船停在了岸边,已经到了无锡的边界。船停微微一震,众人皆惺忪着睡眼醒来。 昨晚之战加上沉睡,皆是饥肠辘辘,遂跳上岸来找吃食。 无锡与姑苏皆为江南水乡,无甚大区别,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软语呢喃。 东山下有个小镇,还算发达,酒楼食肆林立,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一行人随意找了间店铺,叫了几盘小菜,一桶米饭。 一桶哪够啊?白青哀嚎道。 胡迭:你先吃着,不够再叫。 段星美滋滋地盯着胡迭,越瞧他越觉得精致,俊朗无比,不由脱口而出:哥哥,又过了一晚,我觉得我更爱你了。 你怕是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还爱来爱去,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白青翻了个白眼,嚼着花生米。 你个只知道吃的蠢货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么,哥哥叫心肝儿,叫宝贝儿,你去一边拈醋去。段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你叫谁蠢货!白青拍案,瞪着段星。 行啦,吃饭吧,再不吃一会儿没了。胡迭淡淡一句,白青立马就不跟这破孩子见识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早晚可以收拾这无法无天的小子。 段星斜嘴坏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胡迭,甜甜道:哥哥多吃点,哥哥太瘦了,星儿瞧着心疼呢。 蒋溪满脸糟心,白青差点把饭吐出来。 胡迭无奈地点了点头,无语凝噎。 唯有段星哈哈大笑,开心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此时,店内走进来一个赤金轻纱袍的俊美男子,身后还跟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 只见那俊美男子四下打量了下店内,略带嫌弃道:算了,就这吧,本少爷累了。而后吩咐道:叫小二上最好的酒菜。 恋耽美 -水星重力(29) 其中一个大汉应声,前去安排。另外一个壮汉掏出帕子,将桌椅擦了一遍,又铺上软垫,那少爷才勉强坐下,随手将一把镶满珍珠的钢鞭放在了木桌上。 布衣派三人皆埋头苦吃,没太注意那边,反倒是吊儿郎当摇头晃脑的段星一眼就看出了那宝鞭绝非凡品。 这世间好看的人,好看的宝物,全都应该归他所有,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转了转眼睛,心下生了一计。 小二前来上凉菜,段星抛出去几粒花生米,打在小二的膝弯,那小二腿一软,好巧不巧,直接将菜扣在了俊美少年的桌子上。 那少年登时火冒三丈,就要动手,小二连忙赔不是,两位大汉见自家主子动了气,也跟着不依不饶。 眼见小二有苦说不出红了眼圈,段星连忙起身,一副潇洒倜傥的样子前去劝架,顺便在混乱中浑水摸鱼将人家的宝鞭顺走。 ...... 这是什么狗屁计谋,下一秒就被抓了包。只见段星嬉笑着,跟着两位壮汉过起了招,小店里登时鸡飞狗跳,乱做一团。 蒋溪胡迭不为所动,吃完最后一口饭,也不瞧战况如何,踱步出门。 白青吃得津津有味,百忙之中不忘看热闹。 只见那俊美少爷也出了手,直掏段星后心,一招一式莫名有种熟悉之感。 白青端着的饭碗嘭地一声掉落在地,死无全尸。 他蹭地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那男子。突然大叫道: 童儿!是你吗? 那男子登时停止了打斗,转过头来望着白青。 刹那间斗转星移,往事纷然浮上心头。 小白......那男子倏然红了眼。 缘来 世异时移,时光会带走青涩,也会发酵思念。 世间情动,皆青春为媒,时间为聘。 白青一眼就认出了女扮男装的姚童,姚童亦是如此。 这三年间,白青有两次下山许久,都是偷偷地跑回金陵见姚童,他不敢暴露身份,每每都是遥遥相望。 一向不通人情世故的姚童,每每夜深人静,都会独自坐在白青离去前的那个亭子里发呆,怔怔地看着那卷蛇蜕。 不是不想他,是不敢想他,怕给他召来杀身之祸。 相望而不能相执,最是无可奈何。 却不想,能够在东山脚下偶遇,两人深藏心底的情绪不必多言说,且从二人殷红的眼眶就可看出这思念的绵长与压抑。 住手!姚童忙不迭喊停,眼睛却是一刻都不离白青,三位壮汉登时停下来。 白青看着段星手上的鞭子,刹时明白过来,一脸严肃不容反驳道:把鞭子还给她。 段星一看得来全不费工夫,哪能简简单单就同意了呢,他邪魅一笑,摇了摇头:不呢。 白青一向是得过且过的,从不在任何事儿上急躁较真,但凡事皆有例外。只见他一改往常的吊儿郎当,竟是连武器都不使用,直接使用本体技能,两道水柱如剑,疾如闪电般朝着段星袭去。 那段星年纪虽小,却甚是狡猾,横鞭一挡,借力在空中腾身,翻飞跳跃,而后好端端地落下。 这招借力打力使得漂亮,同时也暴露了段星绝非寻常的身手,白青心下一沉,暗道在心上人面前绝不能丢了面子。 这三年虽然荒于嬉,但白青自认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招未成,白青接连发出水柱,呈四面八方包围状,朝着段星劈天盖地袭去。段星依旧不慌不忙,单手结印,周身竟是燃起熊熊火焰,吐着蓝色的火舌。 水火相撞,发出你死我亡的撞击之声,店内的顾客早就被这两波人的架势吓坏了,仓皇逃出。 蒋溪和胡迭本在门口放风消食,不欲理段星偷鸡摸狗之事,却惊闻白青暴躁的怒吼,甫一进门,就看见剑拔弩张的水火不容。 段星诡异地笑着,连瞳孔都染上了火焰的颜色。他状似无辜地运着功,一脸的悠闲,反观白青,却是渗出了滴滴汗珠。 姚童发了急,却不知如何破解,生怕白青吃亏,忙不迭叫道:小白,那鞭子我不要了,你们别打了。 一听鞭子,蒋溪和白青才看到段星手里拿着的珍珠钢鞭,水火不侵,甚是夺目。 蒋溪心下咯噔一声,一下子被拉回了噩梦般的回忆。 金陵城、母亲、姚府、姚衍、姚童,心就像被千刀万剐般狠狠地凌迟着,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胡闹!胡迭摇了摇头,甩出星辰绫,直接来了个探囊取物,转瞬间那钢鞭就到了他手中。 白青段星二人见所斗之物已经另易他主,不觉讪讪,忙运气收功。 段星嗔怒道:哥哥!那是我的鞭子! 胡迭翻了他一个白眼: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依旧不必再跟着我了。 段星撅着嘴,心下不服,他富贵出身又为天纵奇才,从小到大众人皆对他百依百顺,哪曾见过如此能拿捏他的,还拿捏得如此精准的可心人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怕这个哥哥不带他,就像鱼儿不敢离开水一样,明明是相识不过两日,却依赖他如两世一般。 段星只得眼馋地看了眼那钢鞭,可怜巴巴地拽着胡迭的衣袖,不再说话。 白青将钢鞭从胡迭手中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蒋溪一眼,双手奉上给姚童。 姚童一向是飞扬跋扈的,见到白青却成了一个乖巧可怜的小猫,刚才竟然忘记利用与钢鞭的默契发功夺回,而是傻呆呆地怔在原地看着那二人争夺。 情使人傻,色令智昏,当是如此。 胡迭无意中斜乜到蒋溪铁青的脸,再看到白青奋不顾身地挡在那少年前,面露疑惑。 段星察言观色,善解人意嘻哈笑道:哥哥,这还看不出来了么,这两人芳心暗许呢。 胡迭更是不解了,他与白青相伴多年,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呢?要说他唯一缺席的时间也就是白青被困姚府和偶尔失踪之时。 每次白青消失再出现,问他形迹时皆是支支吾吾。再看那二人满面飞红,电光火石之间便串了起来,八成这是姚府的故人来。 蒋溪再也抑制不住内心蓬勃的愤怒和滔天仇恨,抽出星月剑就冲了上来。 小二不由在心内暗自叫苦,这群大爷刚大打出手损坏桌椅还不算完,现下又开始重蹈覆辙起来,今日当真是诸事不宜。 大师兄!白青尖叫起来,发起一幕水墙勉力抵御:冤有头债有主,先且不论当年之事尚未水落石出,童儿一介女流,当年年纪又小,怎会参与到是非之中? 大师兄!白青声嘶力竭,眼眶猩红。 胡迭于身后用星辰绫扯住了蒋溪的腰,水墙的水花四溅到脸上,蒋溪也逐渐趋于冷静。 他蓦然收起刀,仔细地打量着姚童身上的每一寸,像是要生吞活剥了般,未几,冷冰冰威胁道:来日方长,你既然撞到我手里,我就不会让你全身而退,待我完成师父夙愿,我定要让你全家好看。 姚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却多少也知自家做了不少不悌不义之事,暗自心亏,不做言语,只含情脉脉地盯着白青,用眼神诉着衷肠。 毕竟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段星看在眼里,竟是生出了几分艳羡。 哥哥!他小声叫道,拽着胡迭的袖子撒娇。 胡迭无可奈何,只淡淡一笑做为和解。 段星一见甚是高兴,时不时就往胡迭身上贴,甚是粘人。 众人继续赶路,蒋溪却如鹰鹫般紧盯着姚童,无论白青和那三名大汉如何以身形阻拦视线,都动摇不了蒋溪半分。 小白,放心吧,他不会轻易下手的。胡迭转身看见这糟心的一幕,忍不住劝道。 再说,他要是想动手,你们几个加起来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没用的。 笑话,我拼了命也不会让大师兄伤害童儿一根汗毛!白青激动道。 姚童甚是感动,情不自抑地去抓白青的手,光天化日之下,二人三年后再见,竟无半点拘谨,目光愈发难舍难分,行为举止甚为越矩。 蒋溪看着觉得辣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紧盯。 白青放松下来,才问了起:童儿怎会来这? 姚童面颊绯红,小声道:我就猜你可能会到东山参加群英会,所以便带人来了。若是见不到你,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一晃三年,姚童已经褪去小女孩的天真烂漫,一颦一笑中尽显女子的妖娆和妩媚,哪怕她身着男装,也掩盖不住眉眼流转间的柔情万分。 白青看直了眼,只想把这朝思暮想的人儿揉入怀中,当着众人的面又有贼心无贼胆,只好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嗔怒道:万一你找不到我,又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才好? 姚童抬眼,娇滴滴道:不会的,我也有一直勤练功夫,不会轻易被人伤害了去,何况还有这三兄弟保护。 你现在还是虐猪吗?还是那个令猪闻之丧胆的虐猪道士吗?白青嬉笑着,笑得开心爽朗,如春天和煦的风。 姚童不由得看呆了,怔怔道:不虐了,除了想你还是想你。 这番话彻底戳中了白青,他紧紧地攥住姚童的手,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目光纠缠,缠绵悱恻至极。 哥哥,你看这两个断袖也太缠绵了,我都怕下一秒他们就要入洞房了。段星凑到胡迭耳边,吹着气。 胡迭将头转来,不理他,继续赶路,心内五味杂陈:也是一对儿苦命鸳鸯,可见相爱相守是多么难的事情。 再看蒋溪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觉心中垒块得以部分缓解,暗道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从镇子到山上的路不算崎岖,沿途风光甚好,众人也未施展功力,寓乐其中游山玩水,低沉的气氛得以缓解。 一路上五花八门的人甚多,看服饰多是名门正派的高手,也偶有名不见经传的野鸡门派。 布衣派几人自知门派式微,行动不显山露水,甚为低调。 却依旧召来了飞来祸端。 一个头上插满了鸡毛、身着兽皮的魁梧络腮胡壮汉,登徒子般打量这一众油光水滑、条盘身靓的人,尤其对胡迭青睐有加,从上到下事无巨细地光明正大地欣赏。 而后粗着嗓门对同伴说道:我说这江南人杰地灵的,连这男子都美若天仙。这腰身,这屁股,光看着就让人欲罢不能,好想尝一口这销魂滋味。说罢,□□地舔了舔嘴唇。 同行的人跟着□□,皆为五大三粗肌肉纠结的壮汉,跟着起哄:大哥看上的兔儿,就去抓呀,还怕他飞了不成。 而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胡迭何等耳力,这污言污语的源源不断地灌入耳中,他似听不见般面无表情。这可气坏了段星,火冒三丈想要去找那伙人算帐。 少年人是何等的气盛,他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是这么做的,一个箭步飞身而起,如一道闪电般朝着那奇怪的人头上踹去。 那鸡毛男看起来魁梧笨拙,实则反应神速,他不慌不忙伸出手掌,那手掌竟是比旁人大了许多。 他在电光火石之间,不偏不倚地抓住了段星的脚。段星这脚如流星般快速,竟不成想能被人直接握住,且那人尚能岿然不动。 可见此人的内功和定力有如泰山之厚重。 段星不服 ,于空中发起攻势,另一只脚使出连环蹬,依旧十足十地发力踹他的鸡毛头。 那壮汉豪放一笑,边躲着飞毛腿边问道:这位小美人为何如此愤怒,是因为我看上你身边那个哥哥,你才生气的嘛! 同伙的人跟着起哄:大哥,你就都收了吧,一起上啊! 段星气得怒目瑕疵,也不管什么忌惮了,掌心凝火,甩向鸡毛头。那鸡毛头可是全身兽毛,天生怕火,遂急忙将段星甩开,匍匐到地上滚火。 段星在空中翻飞,平稳落地,居高临下地乜着地上的壮汉。 那鸡毛头壮汉反应了得,不知用了何功,那火没几下就全被熄灭了。 段星铁青着脸,气得火冒三丈,这臭男人要抢他的男人,还破他的功,简直该死。 逆旅 人间六月,桃花纷飞。阳山素来以水蜜桃闻名于世,一来因火山土壤肥沃,产的桃子格外香甜;二来,好山好水加上文人墨客、武林英豪时不时集结造势,更令阳山名声大噪。 段星越想越气,隐隐于手暗结火苗。 倏然间一个桃子嗖地飞到眼前,重重地坠落在手上。 段星一惊,断了火势。 远处胡迭站在一颗硕果累累的桃树下,满脸淡漠,衣衫翩飞,一副天外飞仙的世外高人模样。 他轻轻转过身来,斜乜了段星一眼。段星心下一惊,响起这哥哥一本正经的嘱咐,忙不迭地夹起尾巴灰溜溜地朝胡迭奔去。 那鸡毛头壮汉也不再叫嚣,只脸色阴沉目光阴鸷地望向胡迭一群人。随同的壮汉们也不敢说话,均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地瞧着鸡毛头的脸色行事。 哟~好一出马戏呀!咿咿呀呀的嘲讽声传来,阴柔妩媚,雌雄莫辨。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俊俏的青衣公子,眉目含情,唇若樱桃,面若桃花,犹如敷了桃花色的胭脂。 美艳动人,含羞带怯,又隐隐有几分俗气。 段星本就因忌惮憋着一胸怒气,当即反唇相讥:哟~这位姐姐是在说谁呀? 胡迭无奈地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段星见状,耸立起的尾巴即可缩了回去,嘟囔着嘴,不再看那妩媚公子。 鸡毛头壮汉显然也没了调戏人的心情,上下打量了青衣几眼,与随从一对视,皆猥琐一笑,继续赶路。 那青衣一见博眼球不成,也不失望,继而拿腔做势地唱了起来。 红尘若梦,青山万里,佳人似水,鹏程物归期!怎堪那万载千秋,均夷为平地化为尘土,沧海大笑敬浮生! 青衣兀自唱着,浑然不顾他人的表情。时不时还停下来舞蹈着,姿态轻逸,美则美矣,却是个疯美人。 这一路,各色各人,均是奇形怪状。想来这天下门派,不过也是一场大杂烩,都是那锅里的料,跳不出芸芸众生的煎炒烹炸。 行至拈花湾,浮现在眼前一栋古色古香的高大楼宇,有着遮云蔽日之势,众人无不感叹其雄伟壮阔。 一众书童打扮的小少年站立于路边,低眉顺目,表情一致,满面淡然。 众人皆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些书童如出一辙,姿态神情乃至五官都异曲同工;喜的是,俨然已经到了逆旅书院。 天下武林盛会,却在一个盛产蜜桃、绝世独立的书院举行,怎么看都充满了违和感和怪异感。 一白面书生一马当先,率先停了下来,朝其中一书童作揖道:这位小道士,我乃姑苏茯苓派掌门,特来参加群英会,烦请安排入山,多谢! 此话一出,登即召来了些许虫蚁之辈的嘲笑:这又是那门子的野鸡门派,要我说啊,这阳山群英会愈发鸡肋。名门大派来的越来越少,你看这次压根没瞧见武当和少林的踪影,倒是一些小门小派,想出名想疯了,趋之若鹜的。 恋耽美 -水星重力(30) 那白面书生显然是听见了嘲讽,却是微微一笑,极具风度,随行的弟子们也是面不改色,一言一行具以白面书生马首是瞻。 被问到的书童迈出一步,回之以礼:请贵派随我而来。 那茯苓派众人便跟着书童去也。 其他门派见到,也争相效仿之,转眼间,一大半人便陆续进入逆旅书院。 布衣派端详了片刻,见并无其他入院方式,也跟着拜起了小童。 蒋溪随意寻了一个小童,刚要作揖,却被那鸡毛壮汉的同伙抢了先。 哎,你没长眼啊,我们先到的。白青忍不住进行斥责。 鸡毛头的同伙不以为然,满不在乎道:这天高地阔的,这小童脑门子上又没写你的名字。 你!白青怒目而哧。 行了行了。胡迭轻声道:我们换一个小童便是。 随即拜向了旁边的另一个小书童:本门为布衣派,师兄弟三人特来参会。 那书童一改死水般的表情,滴溜溜圆滚滚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众人,疑惑道:你们这也不止三个人啊! 胡迭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那小童一脸认真的听着,而后义正严辞道:若不是一派,则不能混住,这是院里的规矩。何况你们这还有女扮男装的,男女授受不亲,更不可。 蒋、胡二人皆无所谓,只是白青和段星不太乐意。一个想与姚童多多缠绵,一个想与胡迭黏黏贴贴。 未几挣扎无果,只能各自分开,入住逆旅书院。 什么逆旅书院嘛,狗屁不通!白青愤然道。 你一把年纪了,讲究点规矩。胡迭狠狠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生者如过客,死者为归人,皆为逆旅客。蒋溪淡淡道。 白青给了这掌门师兄一记眼刀,最讨厌有人在他糟心的时候吊书袋了,更显得他像个傻瓜。 布衣派被安排在了一个两进的小院里,三人一房,房间整洁明亮,细软等物一应具全,古色古香的装潢端庄大气,推开窗看去,山色空澄,美不胜收,不失为一处人间仙境。 这位仁兄,有缘同院,甚是有缘。蒋溪正在窗边欣赏着山景,却听有人在打招呼,不由转头望去。 只见那白面书生正笑盈盈地瞧着他,双手抱拳。 茯苓派卞之遥。 布衣派蒋溪。 幸会,幸会。 二人一番寒暄,对彼此皆产生了几分好感,便约下一起食用晚餐,增进感情。 晚餐时分,逆旅书院的小童送来了若干食盒,茯苓派和布衣派便围绕在院中的石桌上,其乐融融的分食起来。 书院饮食十分简单,皆是山野食蔬,虽清淡却不失美味。小童还按人头分发给每人一颗大大的水蜜桃,咬下去汁水四溅,果肉香甜,似含着一口蜜糖。 蒋兄竟也是从姑苏而来,竟还师从万景山庄。我有个发小名叫萧若桐,也是师从唐慕可,想来应与诸位公子甚是相熟了。 蒋胡二人淡淡点头,不置可否。白青正在化悲愤为食欲,埋头苦吃,一边吃一边想着姚童,不知道他的童儿住在哪了。 卞之遥打量着布衣派三人。白青显然是最容易看出来的,不精于修炼,应该更重视食色。 蒋胡二人该是身手不凡,武功深不可测。 不出所料的话,这布衣派应该会成为茯苓派扬名立身的阻碍之一。 白面书生转了转眼睛,饶有趣味道:不知几位可否听说,近年来风生水起的鹤鸣派、五毒派也来了,尤其那五毒派,实则为朝廷的爪牙,也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何意。 胡迭一脸平和,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那个温和的面瘫。 蒋溪静静地喝了一口茶,不咸不淡道:我派久居山林,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让卞兄见笑了。 卞之遥淡然一笑:蒋兄一心修炼,无心分神,倒是我不精于修行,真是惭愧惭愧。 蒋溪忙道非也非也,二人你来我往的虚与委蛇,看得白青的腮帮子直发酸。 一顿饭,双方各怀心思,皆吃得索然无味。 饭毕后,卞之遥又拉着蒋溪博古论今地吊起了书袋。胡迭道别后便回了房间,白青贼眉鼠眼地乜着胡迭。胡迭别过头去: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不要惹出是非就好。 白青感激抱拳: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小宝贝!刚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凑到胡迭身前:师兄,帮看下位置呗! 胡迭无语凝噎,白青今日与姚童接触甚密,沾染了上了女子的馨香。胡迭运功推算,说出了一个地址。 白青如临大喜,给了胡迭一个热情的拥抱后,风风火火地撒丫子跑了。 夜风徐徐,月明似水,临窗远眺,竹木阴森,苍翠重叠。 这还真是谈情说爱的好景致呢!胡迭暗忖。 却又在这清明的月夜,愈发迷茫。 阳山大会后,自己便会离开,又何所去何所从呢? 花花世界,芸芸众生,竟是又将无所依、无所求。而后寂寞地修行,在无尽的修行中,等待不确定的飞升,等待莫须有的快乐。 一切皆是身不由己。 门外传来蒋卞二人的嬉笑之声,将胡迭从烦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怔怔地望着蒋溪的背影,那已经不是三年前青葱少年的背影,俨然长成了顶天立地之躯,却隐隐地不似之前挺拔。 想必是这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回忆,都在一寸寸一缕缕地压着他,乃至压弯了骨骼。 屈辱已经深深地刻在骨子里,与血液融为一体,存在于每次呼吸之间,也不知这每个夜晚,他都是怎样硬生生地熬了过来的。 那个人啊,也不容易。胡迭倏地想明白了些许,胸口的垒块也随之消弭几寸,连带着呼吸都轻快了许多。 有人情场失意,有人则春风得意。 白青根据胡迭的指示,顺利地找到了姚童。本以为她会蹦蹦跳跳地欢天喜地地等待自己,却没想到竟见她满脸泪痕,泣不成声。 雨战 童儿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跟青哥说,青哥替你出头。白青焦急道,以手楷着姚童脸上晶莹的泪珠。 娇女泪多,梨花带雨,也不知道小时候上蹿下跳的假小子,怎么在须臾三年间便脱了胎换了骨,娇弱万分起来。 你如今怎么这么娇了?白青嬉笑着,拨弄着姚童的头发,行为举止甚为亲密。 姚童倏地大哭了起来,以拳头狠劲地锤着白青的胸膛,声嘶力竭道:你好狠的心,怎么这三年都不来看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白青猛地愣住了,头脑一片空白,本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没想到竟是两情相悦。 童儿!白青喜极,也顾不得礼数,紧紧地将姚童揽入怀里,亲吻她的秀发,心疼道:对不起童儿,我有去看你,但是不敢见你,怕被发现让你为难。 姚童本在他怀里大哭特哭,听着白青忙不迭的解释。待知晓白青曾三番五次地偷着跑回看她,感动之余内心更加酸楚,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叹世事无奈更加放声大哭。 哭声愈发显得月夜的静谧,几只萤火虫缠缠绵绵,纷飞在这对苦命鸳鸯身边。 何人大半夜的扰人清静啊!一个尖锐铿锵的声音兀地想起,打破连绵不绝的哭声。 姚童停止了哭泣,与白青一起望向来人。 只见一位女子身着道袍,柳眉星目,英气十足,身背长剑,清冷月光下更显凌冽。 那女子看清是一男一女在月光下拥抱,登时面露不屑,转过头去:伤风败俗,你们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姚童打着哭嗝,死死地攥着白青的手。 这位侠女,扰你清梦是我们不对,但也不必如此上纲上线疾言厉色。白青也不知怎么了,旁人若是说他,他大多嘻哈一笑,且就过去了。 但是一旦涉及到姚童,他便寸步都不想让。 姚童又何尝不是呢,从小便天不怕地不怕,还年少成名成为虐猪道士。也就是在那一年,少女情愫初开,有个人给了他甜蜜一抱,春心萌动,就把那颗心给抱走了。 从此她就有了忌惮,有了柔软,有了期待,也有了酸楚。 那女子倒是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淡淡地翻了一个白眼,转身道:我师傅说,男人没什么好东西,姑娘你好自为之罢。说罢,便一个翻飞不见了踪影。 白青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姚童的额头,柔声道:别哭了童儿,明天还要早起,你看你两个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都不美了。 姚童面颊绯红,嗔怒着:那你别看我就是了。 哪能不看,我还要看一辈子呢。等大会后,我帮门派扬眉立威,我就跟你回金陵,你父若是同意,我便留在你身边。若是不同意,我便带你远走高飞,从此一世一双人,再不分离。 姚童鸡啄米般地点着头,霎间又满眼含泪,继而又被白青的笑话逗得破涕为笑。 这一夜,又静谧,又吵闹,又甜蜜,又酸楚,可谓是五味杂陈。 白青将姚童送回房后,回到了布衣派所住的小院,他开门的声音很轻,却也惊醒了蒋溪和胡迭。 这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起身,而是不约而同地转了身。 本就是一铺大床,二人这一转身,竟凑巧地对到了一起,四目相视,登时内心波涛汹涌。 一双星辰目,一双桃花眼,含愁,含冤,含怒,亦含情。 胡迭攥紧了拳头,狠心闭了眼,不再去看蒋溪,转了个身继续睡。 昔人昔日如此之近,今时今日咫尺天涯。 却怪不得别人,蒋溪苦涩一笑,闭上了眼睛。 白青蹑手蹑脚地上床,心及姚童,满腔便充斥着甜蜜。 但是一想到迟早要与师兄们分离,登时纠结了起来,于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蒋、胡二人也没好哪里去,各怀心事。 第二天醒来后,三人具是眼下铁青。 三兄弟谁也不打探谁,竟是难得的默契。 早饭时,与茯苓派礼节性寒暄过后,众人便在书童的引导下,来到了比武之地,位于逆旅书院后山的白驹湖。 今日的阳山已不似昨日的好天气,烟雨苍茫,江南梅雨时节须臾即至,连绵的雨水打在粉嫩的桃花上,无情又肆意。 湖中间修建着一处宽阔的圆形大理石平台,居于湖心,远离湖岸,岸边无一船。 书童垂眸道:诸位还请各凭本事自行到比武台,早到者可以选好的位置。说罢,便匆匆离去,不再回头,转瞬在烟雨中不见了踪影。 腾云驾雾、御剑飞行对于布衣派三人来说易如反掌,点脚起身,转瞬间便到了比武台。 远眺时只觉得这是个普通的台子,实际踏上,才发现这台子内含乾坤。 整个台子由外向内呈缓缓的阶梯状分布,外高内低,中间为最洼处,由平平无奇的石板打磨而成。 蒋溪一见便明白了书童话中的含义,台子空间有限,中心斗武,离者越近也就越危险,越容易过早地卷入战斗。 胡迭显然也看出这台子的奥妙所在,拉着白青在最外圈的阶梯上席地而坐。 白青东张西望着,内心焦虑纠结。他想看到姚童,又不想她出现在这危险之地,两相碰撞 ,不由得抓耳挠腮。 小白,难为你了。蒋溪不知道何时来到白青身边,端详了他片刻,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白青登时红了脸,他是一个形色皆于面的人,如此这番,想必蒋溪也猜到了。 大师兄,我白青我了半天,也没说出那句话。 布衣派来得甚早,台上没什么人,三人独居一隅,遗世独立般,气氛清冷又略带压抑。 绵密的细雨打在脸上,许久,蒋溪轻轻拍了拍白青的肩,语调轻快:我懂,你放心。 白青别过脸去,见胡迭正打坐闭目养神,也跟着闭上眼,好似这样就不用面对愧疚和日后的分别。 陆续有人到了比武台,嘈杂声不断传来,这台极大,却被精细的计算过,大概能容下八十八人。 各色派系逐渐上了岛,花红柳绿各色不齐,不像比武大会,更像是赶集逛街。 茯苓派一行人本和布衣派一起到了湖岸,奈何皆轻功不济,废了好大一翻功夫才狼狈上岛。 卞之遥虽武功平平,心思倒是一流。一扫台上阵势,心思陡转,便已了然。 他嬉笑地凑到蒋溪身边,谄媚道:蒋兄,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你看我们坐在一起可好? 挤了点儿吧。白青抻着脖子寻觅着姚童的身影,百忙之中抽空道 。 卞之遥置若罔闻,满脸期待地望着蒋溪。 蒋溪不置可否,闭着眼打坐。 茯苓派全当此番为默认,陪着笑厚着脸皮,硬生生地贴着人家席地而坐。 细雨绵绵,熙熙攘攘,人在画中,在江湖中。 人生如逆旅,白驹过隙,欢迎诸位侠客前来拈花群英会! 空中传来飘渺轻盈之声,随即一个紫衣仙女从天而降,一根木柱子蓦地从台中心升起,紫衣女子单脚而立,如履平地般安稳。 纱衣飘飘,腰肢纤细,顾盼流转。 女子高昂着头,一副俾倪众生的表情,高声道:小女子逆旅书馆新任山长倪雨晴。 比武台上的门派已经堪堪来齐,掌门多为德高望重颇具年岁的练家子,见倪雨晴这般年轻猖狂的样子,突感此行不值,纷纷摇头叹气。 倪雨晴面色不改,伸手接着纷落的小雨,捻了捻 ,扯动嘴角微微一笑,厉声道:阳山群英会已经延续三十年,一直是新派扬名立万的好方式。对于名派,想必此行目的还会多一项。 你贵为山长,说话怎可如此轻浮,妄自揣测他人之意! 一个女子大声呵斥道。 倪雨晴闻声望去,见是峨眉派一英气十足的女子,正一脸严肃激愤地盯着她。 鼠辈!倪雨晴心想,还是想起师傅的叮嘱,将想法按在了心里。 这位姑娘,我逆旅书院一向强调随心自在,直抒胸臆。若是冲撞了姑娘或是哪门哪派,在下在此先陪个不是。 峨眉派掌门人静贤师太幽幽地看了眼那弟子,那女子登时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诸位或修仙问道,或习武精进,可知我大陈百姓如今生灵涂炭!北有蒙古人入关杀戮,西有异族侵犯,众生惶惶不可终日。我逆旅书院造化有限,唯有些许名气可影响天下群雄。今日争霸,若有英雄敢为天下先,为国冲锋,逆旅书院愿奉上金缕衣与密阳宝典! 众人登时一片哗然,诸多年来,各派齐聚阳山扬名、共商铲除异己是一方面,更不可言说的是那隐秘的密阳宝典。 密阳宝典传闻由上古天神所著,拥有起死回生的奇功秘诀,后在千百年的辗转中,最终归于逆旅书院保管。逆旅书院首代山长曾立下示令:非乱不开。 恋耽美 -水星重力(31) 江湖多年安稳,修行修仙各不干预,天下太平,遂无人敢明着打此书的算盘。 昨日在山径上的那伙奇怪打扮的西域人面露欣喜,互相看了看,饶是他们也听闻这宝典的威力,可助人得奇功,晓阵法。 若是如此,那还啰嗦什么,本公子等不及啦!熟悉的声音响起,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青涩中夹杂几分魅惑,胡迭顺着声音望去,果不其然是那不着调的段星。 段星一袭红衣,亦从天降,于空中向倪雨晴抛了一个媚眼,随即落在了比武中心。 倪雨晴也不恼,而是阴鸷一笑,回道:既然这位小公子等不及了,那就开始吧,哪位英雄前来对战。 我来!一袭青衣蓦地飞来,落在了段星不远处。翠烟派掌门,武青衣。 段星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日咿呀唱戏的那个青衣妩媚公子,甚感无趣,怎的就跟这看起来娘娘腔的男子对上了,瞬时满脸不屑。 武青衣不悦,直道:阁下报上名来。 我无名无派,你可叫我段星,或者段大爷!段星嘻哈笑着,口不择言道。 这可直接惹恼了武青衣,转瞬间一把青剑蓦地出现,携风带雨般朝着段星直刺了过去。 雨滴打在剑上,浸满了剑意,如满弓,一触即发。 峨眉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花红柳绿翠烟派,有趣有趣。倪雨晴嬉笑着,脚步翩翩,闪到一边。 在名门正派眼中,什么翠烟派、茯苓派,都是上不了台面的野鸡门派,这次一起参加群英会,在多少了自降身份,要不是逆旅书院抛出了诱饵,此时此刻,怕是很多门派早已去也。 师父,我们速战速决吧。峨眉派大弟子周馨染伏在静贤师太耳边,温声道。 静贤师太抬眸看着场中心,观察了些许,摇了摇头。 本以为是一场鼠辈之间小打小闹索然无味的打斗,竟然转变成了两个高手之间的生死对决。 那柳青衣看起来阴柔妩媚,一招一式间却浸透着凌厉与阴狠,他挽剑花的速度极快,于空中旋转成陀螺状,似一个光剑组成的绞肉机,迅疾地朝段星刺去。 段星也不是吃素的,电光火石间竟是将身体全全地向后倒去,几乎是贴着地面,以脚跟撑着全身的平衡,滑出一道漂亮的直线,躲过了这一全方位的攻击。 而后又迅疾地站起,向柳青衣甩去暗器,动作之快宛如流星闪电,看台的众家都不由地吸了一口气。 这小子身手真是不错。白青不由地感叹道。 胡迭沉默不语,对段星的来历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那柳青衣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一招未成,立即转身,却隐约感到风速的变化以及随之而来的不祥,那邪魅的少年俨然已经出手,并用饱含戏虐的目光俾倪着他。 柳青衣别无他法,只得调动全身的精气,一个爆发,直冲云端。 好一个三十六计,保命要紧。蒋溪暗自摇头苦笑,这招乃是李可爱传授他的第一计,看来师父失算了,大家都会躲啊。 柳青衣这一躲不要紧,椭圆形的比武台,总有些门派要被殃及。 靠得近的峨眉派众女子首当其冲,那暗器速度极快,几个弟子竟是叫了出来,下一刻,却被静贤师太的一计佛尘逐一打落在地,那佛尘看起来小小一束,在空中却化身成铜墙铁壁的六边形屏障,珰珰几下,五只暗器掉落在大理石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罕见的钢筋六芒星,极薄极利,溅起滴滴雨水。 哎呀可惜可惜,柳姐姐好俊的轻功!真是一等一的逃跑高手,大爷我很是佩服呢。论煽风点火,段星确实是舍我其谁。 柳青衣冷笑一声,剑花挽起,打成螺旋,剑意四散,这次出招众人皆觉不同,连嘻哈坏笑的段星也即刻收了笑脸,肃穆而立。 剑冷,雨凄,柳青衣一声爆喝,剑气如数条翠柳争相弹出,直击段星。段星刚想模仿柳青衣的跑跑功,却发现那剑气竟是凝成精魄,与雨水诡异地融为一体,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困在了原地,进退维谷,上天不能,下地无门。 有点儿意思。段星丝毫不慌,竟是结起了印。 只见一道刺眼的红光蓦然出现,激烈地与柳青衣打出的绿光交织在一起,红绿争相撕咬,发出了尖锐的啃噬撕咬之音。 红绿光争夺惨烈,二人不断注入真气,柳青衣咬紧了牙关,爆和一声,只见剑意更浓,四周充斥着绿色的浮尘,诡谲细密。 有毒!大家注意!倪雨晴大声喝道,随即屏住了呼吸。 群英当即反应了过来,均运功抵抗。 段星一向高傲,对于下三滥的手段总是嗤之以鼻,没想到无意中着了柳青衣的道儿,再次发力的时候,只觉头晕目眩,浑身软绵绵。 还是太年轻啊。一个厚重的声音在胡迭耳边响起,胡迭转头去看,是一位文质彬彬的普通中年人,其貌虽不扬,气质却是别具一格。 啊!还未待胡迭细细打量,即闻众人的惊呼,原来是那绿色的雾气正一点点地侵蚀着红色的光芒,隐隐有殷红的血液从段星的脚底流出。 柳青衣奸计得逞,十分的得意。然而就在下一秒,一个飞针突如其来地刺进自己正在结印的手指上,气流登时受阻,气息紊乱,攻势也若了下来。 段星咬紧牙关,让自己竭力清醒,知这古怪怕是已经中毒,便也不再恋战,使出一招声东击西,化出□□,引得那绿瘴无法凝聚,消耗其精气。 柳青衣调整的间歇,段星已经找出破绽,猛然破局,飞出困境,落于局中心。 那柳青衣被怒气冲晕了脑子,俨然已忘了规则,只顾夺人性命,忘了胜负。 用毒是一等一,这心思可是二等二了。中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胡迭望着在场中心摇摇欲坠的段星,心下竟是起了几分焦急。 那这位段公子胜!倪雨晴笑道,不顾柳青衣面色苍白,满脸铁青,继续引领着局面。 有哪位觉得可以跟这位段公子比试的,请上台来! 段星虽状似无物地站在台上,依旧是那个俊美邪魅的小公子,却是内里已经受了毒伤。他的心脏跳得奇快,甚至能感受到每个脉搏在血管里疯狂的涌动、挣脱、抗争、激愤、奔流,热气凝于头、于眼,整个人像是要爆炸。 这位公子,我来吧。一个和风细雨的声音响起,如春风化雨般,让人甚感舒适。 只见一位俊眉修眼,顾盼神飞,大家闺秀气质般的女子站了出来:峨眉派周馨染,请公子指点一二。 段星依旧一副不可一世,桀骜无双的表情,心下却是领了情,不管这女子是出于何意,在座的天下高手皆知他已中毒伤了内力,如若是其他高手出来迎战,难免被说是趁人之危;而如今这峨眉派的女子出头,一来可化解此番,二来输了也不算丢人。 那就请这位姐姐好生指点下小弟了。段星说道,伸出手,待周馨染出招。 周馨染的武器为九节鞭,她身量纤纤,极为灵活,转眼间就见那九节鞭狠狠地缠住了段星的身体,几番挣扎后,段星最终败下阵来。 周馨染俯首示意,段星也不羞恼,二人及其和平地切磋完毕。 倪雨晴只觉甚是无趣,还是真刀真枪流血的打斗更为刺激,更让人血脉喷张。 见段星似有迷茫之色,胡迭再也看不下去,几个箭步带起飘逸的轻功,直接将段星带回了身边。 段星离开后,肉眼可见他所站过的大理石地面沉下去了几寸,洼住了薄薄一层鲜血,也不知这血是从何处而来。 雨势渐甚,大雨无情且纯粹,须臾间便将血水冲散。 柳青衣不知那银针的来处,只得咽下这口恶气。席地而坐调整呼吸,段星不是普通对手,他竭尽全力打斗伤了内脏,不一会儿便口吐出淤血。 这妞不错,老子去会会!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扯着嗓子笑道,窜到了台中心。 这壮汉浑身肌肉纠结,身高八尺,极为雄壮。身量与周馨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鹤鸣派苟雄,请这位美女指教。言语轻浮中隐藏着几分鄙视。 峨眉派登时有人就看不惯了:堂堂鹤鸣派,竟有如此乡野村夫之人,光天化日之下言语轻薄,实为丢人! 又是峨眉派那英气女子,苟雄见状,更是毫不在意,索性更加放肆:这位姑娘 ,怕不是我夸你同门美貌,你吃醋了吧! 你放肆!我掌娥英岂是善妒之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女子慷慨激昂,英气中夹杂着几分霸气。 苟雄哈哈大笑:要不你们姐俩一起上,哥哥我一起宠幸,雨露均沾! 掌娥英再也抑制不住,御剑而来。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苟雄笑着,迎上这一剑。 今年江南的雨季来得格外的早,昏天暗地,雾雨朦朦。 洒在阳山,飘在金陵。 姚衍紧闭着眼,靠在太师椅上,揉了揉眉心。 高公公这是何意?他疲惫道,声音撕裂,攥紧了拳头。 施泽方坐在轮椅上,望着门外的细雨,眼神深邃。未几,悠然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罢。 姚衍愤怒的起身,将桌子上的信和书本一齐扫下,笔墨纸砚沉闷落地的节奏犹如屋外的响雷,相得益彰又颇具讽刺。 三年,才三年!就又来要钱!姚衍怒目圆睁,在地上来回踱步。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让蒋溪从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门派领袖;也足够激勉姚衍的成长时光,成为一个即将子承父业颇具城府的人中龙凤。 修仙问道、不问政事,对边疆战况、百姓民生置若罔闻,张嘴要钱闭嘴要钱,皇帝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何颜面活于着世上!姚衍一向内敛,如此激昂至口不择言实属不多见。 施泽方面无表情,继续望着窗外:这话你与我说就行了,旁人说去,惹得麻烦。要么你就忍,要么 他转过头来,屋内没有掌灯。借着昏暗的日光,他整个人都隐匿在阴影里,说的话也像来自于黑暗中最隐秘的深渊谷底:要么你就反。 鹤鸣 掌娥英御剑而来,直击苟雄。苟雄坏笑着,并不使出武器,只是在堪堪被刺中之前,蓦地向后退去。 他虽生的膀大腰圆,却不乏灵活,快速后退中不断刺破雨帘,勾成一道弧线。 掌娥英不依不饶,不达目的不罢休,不顾瓢泼雨帘,闪电般地迅疾。 雨势渐盛,二人脚下却是丝毫不慌,大理石地面遇水极滑,稍有不慎就会倒翻在地。 苟雄一路笑着,登徒子般上下打量着掌娥英,掌娥英气极,右手掌剑,左掌打出峨眉针,直击苟雄心脏。 这回苟雄不敢托大,赶忙拔出身后铁锤,气沉丹田稳住节奏,随即快速抵挡,那峨眉针应声落地。 下一秒,掌娥英的剑携风带雨裹挟而来,苟雄连忙应对,也不敢再嬉笑惹厌,认真以锤抵剑 掌娥英的身手肉眼可见地一等一,但是在绝对力量面前,逐渐呈蚍蜉撼树之势。 二人一招一式真刀真枪地你来我往,剑势渐微,锤势凶猛,未几,掌娥英便气喘吁吁呈力竭之态,勉强还能回招。 苟雄俨然已经忘记之前的窘态,又开始呈登徒子状,一双眼睛漂浮不定,淫光四射。 雨势强劲,须臾间便淋透了衣衫,掌娥英英气十足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具玲珑有致的躯体,看在苟雄眼中,极具诱惑力。 趁着掌娥英体力不支,苟雄蓦地抓住她的手臂,一个旋转,将其揽入怀中,以胸抵着她的背,掌娥英登时面红耳赤破口大骂。 尚未来得及调戏,一阵邪风迅疾而来,苟雄暗道不好,放开掌娥英,旋身躲过。 那暗器力道极猛,被躲过后竟是于空中打了个弯儿,又转了回来。 这暗器邪门了!卞之遥不自觉地按着蒋溪的膝盖,惊叹道。 蒋溪不悦地移动了下膝盖,沉默不语。 苟雄身手奇佳,兀自将那会转弯的暗器打落,竟是一枚普通的峨眉针。 由此可见出阵之人真气之足,运用之出神入化。 英儿,快过来,让姐姐来。周馨染一直在旁观战,波澜不惊,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术,竟是滴雨不沾。 掌娥英赌着气,恶狠狠地剜了苟雄一眼,不情不愿地回了峨眉派的席座。 苟雄意犹未尽,只觉可惜,就这么没了揩油的机会。不过这个错过,还有下一个,掌娥英再英气逼人,也是小家碧玉挂的,不若眼前的周馨染,有着大家闺秀、兰心蕙质般的馨香。 这我可下不了手啊,伤了美人儿可怎么是好啊!苟雄以手指描绘着周馨染的身形,别提有多猥琐油腻。 周馨染不羞不恼,抬臂做请的手势。 苟雄看着那双白玉般的柔夷,似是出了神,只有满满的色气呼之欲出。 周馨染冷笑一声,如离弦的剑般,冲了过去。 这峨眉派女子还真是一样的招数,无趣的很。苟雄欲故技重施,做好姿势,准备再退后等待机会调戏一番。 雨势更甚,苟雄整个人也已经湿透。但是他毫不在意,于滂沱大雨中欣赏美人风姿,人生能有几回醉。 美人隔着雨帘,看起来更具风味儿。 周馨染眼波流转,美目盼兮,似是投怀送抱般,近在眼前。 然而下一秒,这美人却倏然不见了。 苟雄正在纳闷,却猛地被鞭子困住。他暗自得意,别说他武功高强,光是他五大三粗的魁梧身躯,周馨染那纤纤身量实则是蚍蜉撼树。 他拽住鞭子,想反客为主,以力量挣脱束缚。 却不曾想周馨染具备神力,他丝毫无法改变局势,更神的是,那鞭子越来越紧,困住了身体的同时也困住了气力,下一秒,苟雄即被鞭子甩出,于空中翻飞数圈,重重地跌落在地。 这一摔,极具威力,幸儿苟雄于千钧之际运气护体,否则这一摔足以魂不附体,去见阎王。 饶是如此,苟雄也被摔得口吐鲜血,五脏肺腑火烧般的疼痛。 这一局,无需再战,周馨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攻击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鹤鸣派其他人顿时色变,急忙上前扶起苟雄。 姑娘出手为何如此之重?简直是要人性命!静贤师太是如此教导弟子的吗? 鹤鸣派一位老者鬓发斑白,颤声问道。 周馨染眼中的杀气渐散,转眼又是一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样,柔声回道:这可真是冤枉在下了,许是苟雄大侠走神了,连我都没想到可以如此轻易呢。 一番话,给苟雄留足了面子,也登时让老者哑口无言。 愿赌服输,何必叽叽歪歪。倪雨晴撑着伞,高声道:峨眉派周馨染胜,有人想请教吗? 恋耽美 -水星重力(32) 老夫愿意请教一二。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鹤鸣派那位老者:本人鹤鸣派掌门胡傲天,请姑娘赐教。 这鹤鸣派有意思啊,为老不尊,为少不正,还跟一个姑娘比试。段星已经恢复过来,吃了胡迭给的回魂丸后,已经无碍。 就你话多。胡迭盯着场中心,逐渐皱起了眉头。 这群英大会看起来秩序井然,实则混乱不堪,逆旅书院竟是对这场面甘之如饴,甚至是享受其中。 只见倪雨晴悠然地坐在雨棚中,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上,品着清茶。 周馨染闻言淡然一笑,退了几步,望向静贤师太。 静贤师太点了点头,朝她甩出拂尘。 掌娥英睁大了眼睛,此举非同凡响,众人皆是一惊。 这拂尘乃峨眉派历代掌门之物,周馨染得此物,俨然已是下一代峨眉派掌门。 如此看来,峨眉派新任掌门对阵鹤鸣派掌门,平起平坐,再无他话。 鹤鸣派曾几何时也是响当当的武林名门,传到胡傲天这代,逐渐衰落了下来。 胡傲天生性和善,乃至懦弱,不懂拒绝,来者不拒,导致鹤鸣派收徒参差不齐,他又听信谗言,导致门派精锐凋零。 德行兼备者甚少。 那苟雄本是鹤鸣派指定的下一代传人,却不想他武功上乘,德行下流,高傲不可一世,被周馨染暴打得颜面尽失。 胡傲天无奈,只得厚着脸皮,要为徒儿夺回颜面。 反观一直人淡如兰的周馨染在拿到静贤师太传来的佛尘后,一丝释然与野心同时充斥在她星辰般的眼眸中,她面露喜色,甚是激动。 兴奋之余,瞥见胡傲天已经端起架势,尴尬地等着自己。 周馨染微微一笑:前辈请。 周馨染虽嘴上说着请,脚步却早已经迈出。她早看出胡傲天不好意思先动手,干脆就善解人意地先出招。 瓢泼大雨落下,大理石地面更加湿滑,周馨染如履平地般,转眼就到了胡傲天眼前。 胡傲天尚未反应过来,即被周馨染以拂尘点了麻穴,峨眉针抵在喉咙,再进一寸,即可登时毙命。 周馨染淡然一笑,这场战斗尚未开始,便以结束。 胡傲天愣在原地,只觉得此战后,鹤鸣派于江湖中,怕是再无立足之地,要成为市井笑柄了 哈哈哈哈!倪雨晴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后觉得不雅,强抿着嘴憋笑。 众人更是转过头暗笑,段星笑得倚着胡迭花枝乱颤、浑身发抖,蒋、胡二人具是面无表情,时移事易之事对于他们来说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虽不能替人解愁,也却不必笑其悲哀。 喜好热闹的白青也沉默不语,四下寻觅着姚童的身影,人影重重,还是未见,心下陡增几分慌乱。 场中央,周馨染已经解开了胡傲天的穴道,胡傲天摇了摇头,苦笑道:后生可畏也,姑娘的功夫神乎其神,身手迅疾精准,老夫甘拜下风。 胡傲天转身离去,头发在须臾间又白了些许。 恐英雄之迟暮,惟草木之凋零。蒋溪不由地想起这句诗词,怎堪那高墙楼宇,若干年后,都化为断壁残垣。 这道观过于破旧了些,且需修一修了。陈度宗品着茶,打量着观内。 悠然道长此刻毫不悠然,而是多了几分局促和拘谨,他匍伏在地上,诚惶诚恐。 陈度宗笑了笑,把玩着手上的珠子。这珠子由夜明珠打造,被开了光,浸透了世间的灵药,带着既可以驱邪保平安,还能延年益寿。 此物乃西域珍品,也是陈度宗穷兵黩武所获。 拨两千两银子修观,朕最近的丹药不够吃了,还需多炼造。悠然先生,你与悠闲道长皆为朕修仙之路上的肱骨,不知为何你每次见朕都如此拘谨。 说罢,饶有趣味地盯着笼子里的两条响尾蛇,神采奕奕。 喳。高公公忙应道,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陈度宗的神色。 陈度宗飞扬的神采中蕴含着阵阵黑气,眼下乌青,唯有精神愈加亢奋。 皇上高公公刚想禀报小金库吃紧,看着皇上这架势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连年征战国库已经入不敷出,修仙问道更是竭泽而渔,高公公没办法,只得利用权势从全国各地的富贾那里疯狂敛财,一方面饱了自己的私囊,另一方面也替皇上解决了烦恼。 这就是臣子的本分。 陈度宗对于高公公的欲言又止置若罔闻,他慢慢地伸出手指到笼子里,那两条响尾蛇皆含剧毒,毫不客气地咬住了陈度宗。 哎呦,还真疼。陈度宗幽幽道,闭上了眼睛。 那两条蛇一开始还生龙活虎地咬着陈度宗,未几便抽搐了起来,不一会儿,竟是直挺挺地不动了。 这越毒的东西,就越好吃啊。陈度宗舔了舔指头,满意地闭上了眼,张开双臂似是在享受着什么,身上的黑雾更厚重了。 赵宇酋守在一边,看着这景象,紧紧地攥紧了拳头,这些年,他一直守着陈度宗,不曾征战沙场。 却依旧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在他身边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好似在用剧毒,浸透着自己的灵魂,逐渐麻木阴郁,藐视苍生,难见光明。 五毒 适逢阳山大会赶上大雨,这大雨越下越猛,若不是各家以法术避雨,怕是都要成为落汤鸡了。 倪雨晴依旧云淡风轻地坐在雨棚中,把玩着茶杯。 周馨染初出茅庐,却身手了得,众门派一时间皆有畏惧,竟是半晌无人上台。 怎么,在座的男儿都怕了吗?倪雨晴高声道。 怎会!一个厚重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蒋溪定睛一看,竟是之前的那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 五毒派掌门薛丹彬。那男子拱手作揖,规规矩矩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武林中以毒立身的门派掌门。 染儿 ,需多加小心。静贤师太此时略显不安,焦急地提醒道。 周馨染莞尔一笑,运气护体,扬起长鞭,二话不说,劈天盖地而来。 薛丹彬亦莞尔,也没见他使出什么武器,轻飘飘地迎面而上,待周馨染的鞭子将要触碰到自己之时,倏地抛出暗器打在鞭子上,那鞭子登时如导火索一般,氤氲着邪魅的绿色之气,蒸腾而上,如鬼魅的毒蛇,须臾便浮现在周馨染眼前。 恶毒!周馨染不由骂道。 堂堂一派掌门,对战女子,竟不是真刀实枪地以硬碰硬,而是剑走偏锋地使出阴招,好在周馨染有所警觉运真气护体。 周掌门不必害怕,那只是本派的麻醉散而已,凡肌肤碰触到,便只会全身麻木而已。本人并非想毒害周掌门,只想取得胜利罢了。薛丹彬毫不羞恼,不卑不亢地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那堂堂正正的模样,倒是让人无法置喙。 周馨染没有反驳,调整数息后,再度扬鞭而来。 这次薛丹彬依旧没有拿出兵器,而是射出数道暗器,劈天盖地地朝周馨染发起致命的攻击。 有趣,这个男人毫不手软,我喜欢。段星拍手叫道,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五毒派一直为武林不齿,一方面因为以毒立身,另一方面常常以阴鸷黑暗的手段获得利益,因此,众人皆是又怕又厌,致使五毒派难以有体面的武林地位。 而薛丹彬一向则以与世无争,温文尔雅的姿态面世,而一旦有人听闻其五毒派的出身,多是闻之色变,就好似沾染上五毒派便会登时暴毙,气绝人亡。 人心足畏,比人心更可怕的是莫名又持续性的偏见。 薛丹彬受够了这黑白不分、登堂入室的人心,索性也不再努力,不如就随心自在,为己为门派而活。 毕竟活在众生口中,太累了。 周馨染未料到薛丹彬竟是使出了杀招,那暗器一开始只是几个,竟在空中不断分裂,蝗虫般铺天盖地。她忙不迭地收鞭,结节成屏障,那暗器登时如漫天钉雨,汹涌澎湃地攻击着结界。 峨眉派毕竟不精于法术,未几,周馨染的结界便越来越薄,她嘴角也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溢出,染红了浅紫色的衣襟。 周馨染不愿服输,左手结印,右手蓦地甩出峨眉针,直击薛丹彬印堂。 薛丹彬终于使出兵器抵御,那是把弯月刀。弯月刺雨,落针可闻。 那厢甫一抽气,周馨染顿觉漫天针雨攻势减弱了不少,她已无力维持防雨的屏障,暴雨针攻势瘆人,周馨染一时间竟有山穷水尽之感。 这样下去,非败不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周馨染倏然感到一股火气透过层层针雨,穿越结界,漫入体内。 此人功力远在她之上,却毫不危险,火气于她体内转化成汹涌的真气,沸腾汇聚,一股蓬勃之气呼之欲出。 周馨染一直偷练至阴经,总觉得缺少阳气导致气脉无力,此时也无暇再去顾及谁人相助,猛然发力,结界登时碎裂,裹挟排山倒海之势,浩浩汤汤席卷向薛丹彬。 一泻千里,气吞山河。 薛丹彬怎会料到周馨染这等柔弱女子会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躲闪不及,被拍了个十足十,登时被卷上天空,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本以为此命将休矣,却不曾想那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会有救命的水垫蓦地出现,不偏不倚地护住了自己。 卞之遥离布衣派甚近,自然是看出了蒋、胡二人的动作。这师兄二人各助一派,一时之间不知是何用意。 再看比武台上的二人,一个是强弩之末,一个是虎口脱险,皆是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受伤不轻。 这回无论是谁上场,都能赢啊,哥哥,这个便宜你捡不捡。段星贴着胡迭,笑盈盈道。 不捡。胡迭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 也是,我哥哥绝步天下,怎会稀罕这等机会,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怂人捡这个漏儿。段星又贴了贴,整个人都似要趴在了胡迭身上。 蒋溪斜眼乜到,刚要出口提醒注意风化,转瞬即被比武台中心上场的人所吸引了过去。 段星口中的怂人不是旁人,竟是他们的邻居,刚还在他们身边黏糊的茯苓派掌门卞之遥。 只见卞之遥一副恭敬、人畜无害之态,规规矩矩地向倪雨晴行了礼,温言道:小生茯苓派掌门卞之遥,愿请战,还请倪山长安排。 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此等白面书生的形象很是中倪雨晴的意。 她站了起来,左看看周馨染的伤势,右看看薛丹彬的情况,一时间也难分胜负,于是摇了摇头,无奈道:看情形,二位很难再打一仗了,谁输谁赢,小女子判断不出,不知在座的诸位有无其他更好的办法? 柳青衣已经运功恢复了些许,心气不顺,朝着场中心喊道:打不死就接着打,往死里打呀! 你怎么不往死里打!掌娥英怒斥,心疼地给周馨染从后心注入真气。 就是!群雄激荡,皆痛斥柳青衣,柳青衣见挑拨无效,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继续闭眼打坐不再理人。 此时,一个充满异域口音的声音蓦地响起:在下西域雪山派掌门那仁翔措,听闻中原有言麒麟麕首牛尾,圆顶一角,含仁怀义。此战,峨眉尽显巾帼之姿,五毒派亦有所忌惮,可谓是强强饱含儒态之战,均是胜者。不若峨眉、五毒二派,再派人手迎战。 此番话,绕来绕去,听得段星直打哈欠:哥哥,他说什么牛,什么人,饶老绕去跟唱歌似的,都不懂说的什么。 我也听不懂。胡迭淡默。 蒋溪抿着嘴,见胡迭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莫名觉得甚是可爱,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却被白青逮了个正着。白青正因寻不到姚童心下烦躁不安,见到蒋溪不安分的眼神登时火冒三丈,递过去无数眼刀,犀利至极。 蒋溪十分知趣地收回目光,静了静心绪,不咸不淡道:他的意思是两派如有精锐,只管参战即可。 这人故弄玄虚,嚼文咬字,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段星撒娇似地抱着胡迭:哥哥,你说是不是啊! 胡迭沉默不语,对待段星这种小魔王,不理不睬是最好的选择,果然段星嘤嘤了几番,悻悻地从他身上退了下来。 倪雨晴听了那仁翔措一番话后,毫无触动,甚是想笑,原只以为中原人多虚伪,没想到这西域人也是又当又立的好手。 那仁掌门说得没错,不过。倪雨晴话锋一转:不过凡是比试,皆有胜负。 不如就由在座的诸派,投票选出吧。 倪雨晴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此举无异于逼着诸派树敌。 诸位不必多虑,我院的金缕衣与密阳宝典最终也只能归为一门派,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刀剑无情。 倪雨晴继续道:诸位道童,分予每派各两枚棋子,峨眉执白,五毒执黑。 望诸位能够各抒己见,也不枉我等雨天在此受苦。倪雨晴虽年纪不大,行为却是十分果决且饱含霸气之态,名义上是征求诸派意见,实际上直接就敲定了规则。 那些低眉顺目的道童行动起来十分迅速,带着极度的压迫感从诸派逐一而过,过了一会儿,一位道童端着托盘来到了倪雨晴面前。 托盘上置有两个棋匣,黑白各一个。 倪雨晴斜乜了一眼,高低立现,不由笑道:果不其然,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此就恭喜峨眉派了。 静贤紧绷的面容有了舒缓之意,终于是松了口气。这口气尚未吐露完毕,就被在一旁安静观望的卞之遥吸引了过去。 目光触及,卞之遥展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乖顺表情,淡淡的一鞠。 景贤师太心下倏地沉了下去,竟是蓦地想起一种蛇。 若五毒派是那五彩斑斓让人争相避之的色厉内荏,那这名不见经传的茯苓派怕是那隐匿于腐烂阴毒的厚土中吐着致命毒芯子的表里不一。 哥哥,你师兄怎么投给那个毒毒派了,那个老头不讲究。段星的手指捅了捅胡迭的手臂,死乞白赖的让胡迭回答他接连不断的疑问。 许是咬人的狗不叫吧。胡迭不耐烦道。 什么嘛,听不懂。段星疑惑道。 能不能不这么吵了,烦死了!白青受不了段星的张牙舞爪,忍不住训斥。 段星被训了也不恼,反而是止不住的哧哧笑:我说你哎,想那姑娘就去找呗,这布衣派有我哥哥就够了,你装什么大头蒜! 你!白青怒目圆瞪,握紧了拳头,看到大二师兄均装做没听到似是默许的样子时,心里那隐秘的想法登时风消云散。 这二人何尝不是跟他一样,饱受着各种情感上的折磨呢。一个是家破人亡身背血海深仇,一个是坠入情海举步维艰。而他,又怎么能够在关键的时刻弃他们于不顾呢? 比武台的人此刻尚且能够遵守规则,仁义理智。若一旦见到那宝物,还能如此吗?这逆旅书院,会遵守诺言如期兑现吗? 恋耽美 -水星重力(33) 白青一向是大智若愚,他再浑,也只得暂时平静下来,不去想姚童,静静地观战。 雨越下越大,天像漏了般,不知是天怒还是人怨。 雪狼 姚童从颠簸的马车上醒来,淋漓的细雨打在车篷上,淡淡的霹雳之声,一场酣畅的大梦,梦里有她,有白青,有姚衍还有她爹,二人身份隔着天堑,无法得到家人的认可。姚童跪着求爹求哥哥,也无济于事,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力竭,哭到天塌地陷...... 终于是醒来了。姚童苦笑,以手指揩了下脸,竟是泪水涔涔。 刚心怀庆幸这一切只是场梦,她手中还握有爱恋的甜蜜,下一刻,即被马车内的冰冷所刺中,蓦地惊坐起来。 怎么在马车里?不是在逆旅书院的吗?姚童懵了,忙拍打着车壁。 侍卫忙凑到车边,隔着窗户,小心回道:小姐,少爷命令我等速速回府,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经我同意就如此行事,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姚童一边怒斥,一边于心内盘算着。 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要不哥哥不会行动得如此迅速。继而忿忿道:全都是姚衍那个狗东西的走狗。 虐猪道士只在白青面前小鸟依人、梨花带雨,尽显柔弱之态;在旁人面前,时不时口出成脏,怼天怼地。 都是狗哥哥带出的狗奴才们。姚童在心里骂了个痛快后,继而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能逃出生天。 若是回到姚府后再想逃出就难上加难了,不仅有成群的高手,还说不定会有层层陷阱。 硬碰硬我一个弱女子对这五个侍卫是没什么胜算的,我得好好想想。姚童强按下内心的焦急,开始谋划起来。 这厢殚精竭虑,那厢十万火急。 白青看着雨势渐弱,而比试却拖沓了起来,不由喊道:还能不能开始了?再等下去要吃饭了! 倪雨晴寻声望去,眼睛一亮。 细雨蒙蒙,明眸流转,黑白交映,公子世无双。 好标志的公子哥们,好面生,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个名门正派。倪雨晴面颊绯红,暗自揣度。 鸡毛头壮汉也跟着喊起来:怎么都娘们唧唧的,还能不能打了? 卞之遥笑了笑,面含关切地朝峨眉派揖手道:周姑娘,您看,我们还需切磋下吗? 掌娥英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难不成你还想不战而胜吗? 卞之遥尴尬一笑,被揭了个正着。 那不如就由我来会会你。掌娥英已经调整完毕,拔剑便朝卞之遥刺去。 英儿!回来!周馨染一个照看不周,掌娥英已经如箭矢般飞了出去,这个师妹,总是刚勇有余,智慧不足。 卞之遥邪魅一笑,并不出招,而是在掌峨英临近贴身之际,猛地侧身。 一阵奇香扑鼻而来,掌娥英心道不好,那香味极其霸道,登时令人手脚酸软脸红头涨,眼看就要以身试法,五体投地。 卞之遥一副无辜的惊讶之态,睁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周馨染使出全身力气甩出佛尘,那佛尘于空中蓦地拉长,有灵性般地束住了掌娥英的腰,将其迅疾地扯了回来。 掌娥英涨红了脸,指着卞之遥的鼻子,却骂不出话来。 她年纪虽轻,但也多少通人事,刚才那诡异的奇香除了让人柔软无骨外,还会令人血脉喷张。 怕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下三滥的□□。掌娥英咬紧了嘴唇,恶狠狠地瞥着人模狗样的卞之遥,气得浑身颤抖。 卞之遥状若无事,一脸恭谨。 胜负高低立下,峨眉派甘拜下风。静贤师太静默道,朝倪雨晴点了点头。 倪雨晴莞尔:真是可惜,果然江湖代有才人出,这卞公子的招式还没看清楚呢,这比试就结束了。 卞公子真是好身手呢!倪雨晴朝着卞之遥阴阳怪气道,卞之遥置若罔闻,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白面书生样。 怕不是什么好身手,而是什么下三滥呢!鸡毛头壮汉一声大喝,随即翻身一跃,来到台上。 你瞎说什么!卞之遥反驳道。 又没提名道姓,你怎么自己就对号入座了,莫非真对这位姑娘使了什么见不得人得手段?说罢,鸡毛头大汉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胸膛,惊悚道:那我可得保护好自己,士可杀不可辱啊! 鸡毛头壮汉的同伙随之哈哈大笑,一时间嘲讽嬉笑之声沸沸扬扬,不绝于耳。 卞之遥气得脸色更白了,他咬着牙,厉声问道:敢问阁下哪门哪派? 在下西域雪狼派拓跋孤。鸡毛头壮汉朗声道。 我说是哪门哪派如此不遵礼节,原来是来自未开化之地,也就释然了。卞之遥皮笑肉不笑,打量着拓跋孤。 这中原的公子哥要么是跟娘们般俊秀,要么就是像你一样曲高和寡,处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怕是都是口齿伶俐,武功稀松的绣花枕头罢了。拓跋孤朝着自家门派大声道,又引起一阵嬉笑。 卞之遥意欲再与拓跋孤争论一番,却不想下一秒,拓跋孤已经出招。 西域多壮汉,使用的兵器也与中原的不同,两个重逾千斤的铁锤排山倒海呼啸而来,卞之遥大叫不好,竟是在慌乱中又故技重施,撒了些余下的粉末又竭力弯腰躲闪,才堪堪逃过一劫。 乖孙子,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你这货色使的□□,我都玩遍了,竟在堂堂武林大会上使出,真是无耻至极。拓跋孤在对战卞之遥之前已经有所留心,吃了一粒西域雪莲丹,此丹能够防毒愈伤,因此他只是暂时受到了影响,并未像掌娥英一样被侵蚀心骨。 众人一派哗然,连倪雨晴也变了脸色。 卞之遥则是毫不在意,反道:你休得血口喷人,我还说是你使得诈呢! 无耻小人!爷爷今日就好好教训下你!拓跋孤怒道,竭力挥出两个大锤。 这西域蛮子对上我的时候怎么没使武器,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的?段星边说着又攀上了胡迭的肩膀,愤然道:他还说哥哥你是小美人儿,还要跟我抢哥哥,我迟早要找机会教训他! 不过那个卞哥哥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森森的像个病鬼似的。这两个人啊,也算是狗咬狗,咬到一块去啦! 你怎么话这么多啊!白青揶揄道。 又不是同你说,你急什么!不爱听就堵上耳朵或者去找你那小美人去! 你! 我!段星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提得理直气壮:我就这样,我哥哥都没说什么呢! 两人一时争辩得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 蒋、胡二人置若罔闻,继续盯着场上的局势。 拓跋孤力大如牛,捶捶致命,卞之遥明显处于下风,一直躲闪,尚未找到机会反击。他的兵器为一把软剑,二人正是一刚一柔,都在寻着彼此的致命破绽。 卞之遥此人,不精于武艺,却精于观察和谋划。拓跋孤五大三粗,却也不乏灵敏机智,他一时之间想不到如何破敌,只能在不断的进退中处心积虑,以求一击中地。 拓跋孤似是看透了卞之遥的想法,每招并不极端,给自己留有了充足的防御缓冲机会。 卞之遥倏地发招,踩点特殊阵法,使得脚步轻巧神速,重心又极低,专攻拓跋孤下盘。 拓跋孤撤回大锤进行防守,那锤子碰上软剑,就像是钢锤在了棉花上,谁也奈何不了谁。 卞之遥反而又猛地退回几尺,待拓跋孤冲锋上来的时候,又以柔克刚地持续回击,二人一进一退,一退一进,打得难舍难分,又十分的纠结无趣。 最别扭的要属拓跋孤,他性格暴躁,喜欢直来直往,卞之遥就像块会移动的狗皮膏药般,打不死,也垂不散,消磨着他的耐心,挑动着他暴戾的脉搏。 你看这像不像雪狼与雪狐的对决,雪狼勇猛决绝,雪狐狡猾盘旋。蒋溪淡淡道。 胡迭知道他是在与自己进行对话,继而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二人靠着天生与后天的默契,很多话已经溶在了岁月中,无需多言,想懂的都会懂,不想懂的只会装做不懂。 拓跋孤与卞之遥之间也达成了诡异的默契,论武功,拓跋孤远在卞之遥之上;但是在人性的洞察和人性的挑逗上,卞之遥明显更胜一筹。 雨依旧兀自地下着,天色灰蒙,让人有沉沉欲睡之感。 江南的春雨绵润细柔,打在身上毫不突兀,甚至有些莫名的舒服。 山水如画,静默如染,浮萍斗转。 姚童一行人停下歇脚,在天目湖附近的茶楼吃饭。姚童心生一计,接着上茅房的功夫,重金打赏了店小二,让后厨在温的酒菜里掺了些巴豆汁。 这酒怎么喝起来带着点异味儿!一个侍卫喝了口,皱着眉头道。 哪有什么味儿啊,我看是府上的玉液琼浆太多,把你们的嘴都养刁了,这不是挺好喝的嘛!姚童详装喝了一口,凶巴巴道:快喝快喝,浪费了从你们的月银里面扣! 菜也给我吃光! 一餐饭,姚童如老妈子般劝吃劝喝还时不时威逼利诱,侍卫们没多想,吃了个精光。 姚童以身体不适为由,只吃自己点的那份红枣莲子羹,自然是没有中招。 果然吃完饭后不久,众侍卫受不了内里的翻云覆雨,纷纷前去茅厕。 姚童趁机从茶楼溜出,牵走一匹马,朝着阳山的方向驰骋而去。 群战 灰沉沉的天空,忽重忽轻的雨水,随风摇曳的桃枝,碧波万顷如镜的湖面,倪无情悠闲地拨弄着碗里的桃肉,面无表情地盯着武台中心。 拓拔孤猛地后退,以手支撑着地面勉力维系着平衡。 怪了,卞之遥轻功不怎么样,对上这个鸡毛头,确是绰绰有余。段星扒着胡迭的背,疑惑道。 你怎知他轻功不行?胡迭转头道。 我亲眼看见的呀!早上在湖边的时候,你们都飞走了,他们在原地徘徊好一会儿才坐船过来的。怕人笑话,离台子近一些的时候,才飞起落台。 段星不屑中带着些许骄傲:我可是一路看热闹过来的。好哥哥,你说我厉不厉害! 段星对身边的茯苓派弟子熟视无睹,也不顾人家越来越黑的脸色,自顾自地说着。 台中央,卞之遥越战越猛,一把软剑如寻觅的毒蛇,以诡异的角度纠缠着拓拔孤,让他使不出力。 这种被扼住咽喉,满身精力使不出的恐慌感和无力感如附骨之疽般侵蚀着拓拔孤,他是来自西域的雪狼,天生獠牙犀利,勇猛迅捷,遇到这中原的狡猾雪狐,竟是被那软绵绵又纠缠的诡谲生生地束缚住了。 该死!拓拔孤暗骂,不住地躲闪着,却只觉脚下的步伐愈发地沉重。 茯苓,又名云苓,松苓。味甘、淡,性平。 一如卞之遥给人的初印象,平安温和。 但茯苓的本质是菌,使用不当,便会衰竭精气,侵入五内。 茯苓派立派之初,初代掌门孙石子本是巫医出身,本想围绕着行医治病打造一套医学武术,却不想自己用药过度走火入魔英年早逝,卞之遥过早地继承掌门之位,他师父的本意没有领会,滥用药却是使得炉火纯青。 他用药十分隐匿,一个握手,一个近身,甚至是同一个桌子吃饭,都有可能中招。 拓拔孤虽早有防备,却不曾想卞之遥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用药高手,在一招一式的比试中,他早已被算计了进去。 卞之遥的那把茯苓剑,混以世间至韧的软玉,浸泡独门茯苓白术汤数年,一剑两用,若是主人佐以迷魂散或者逍骨散于汤内,战斗时,茯苓剑便会通灵性般,润物细无声地侵蚀对手。 在不经意间,中招的人会神志不清,腿软酥麻,直至败下阵来。 果不其然,须臾之后,拓拔孤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摔在了地上,神色颓然。 他想不明白西域雪狼是如何败给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手下,就像众人无法理解这雨为何连绵不绝,时快时慢,像个多变的孩子。 卞之遥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又转瞬恢复了那温润和煦的姿态,饱含期待地望向倪雨晴。 倪雨晴见二人虽是寻常比武般的切磋,但暗流涌动中却裹挟着阴鸷的气息,她略带惊讶地望着卞之遥,默默地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表面孱弱的人内里有着冰山般的阴冷与凌厉。 卞掌门好功夫,四两拨千斤,受教了。 倪雨晴朗声道:还有人想挑战卞掌门吗? 我看你这招竭泽而渔过于明显了,让我们每个门派都互斗受伤,那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雪山派掌门那仁翔措蓦地站上台来,直面着倪雪晴问道。 倪雪晴面色不改,不以为然:当然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喽。 那仁翔措沉着脸,严肃道:如我猜得不错,最终的胜者必定是逆旅书院。 那仁掌门何出此言?倪雪晴依旧平静,把玩着指甲,不看那仁翔措。 难道不是么?车轮战的结果皆是两败具伤,最后逆旅书院的人全须全尾得以轻易取胜。那仁翔措看着阴暗的天空,直言不讳。 倪雪晴哈哈大笑:那仁掌门怕不是以己度人吧,我逆旅书院既然愿意拿镇山之宝做奖励,势必说到做到。说罢,倪雪晴环视着全场,镇定自若道:若是有人心存恶念,不如现改了规则。若有门派能第一个取得三连胜,那这密阳宝典就归他所有。 此言一出,一派哗然,若是之前还有人有意旁观,这下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剩下的门派不多,青阳派、飘摇派、东风派、雪山派、茯苓派以及从名不见经传的布衣派。 武当和少林迟迟没有出现,众人想来他们是不会出现了,夺取武林瑰宝称霸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在眼前,错过怕是就没有下一次。 峨眉派景贤师太此时甚是悔恨出手过早,周馨染却是面无表情,毫不在意,继续垂眸调整内力气血。 高手过招,讲究稳准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在新的规则下,进程明显快了很多。茯苓派卞之遥的阴招在对阵那仁翔措的时候俨然失去了作用,若说拓跋孤是百炼钢,无棱角直来直去,对阵上卞之遥的阴柔时手足无措,使不上劲儿来;那么那仁翔措就是那绕指柔,高海拔的环境造就他无与伦比的强健体魄,充沛的长年日光又赋予他明朗热情,卞之遥以柔克柔,登时糟了现世报,使不出力气,如与棉花对战。 短板暴露无疑,卞之遥不再是那仁翔措的对手,被一脚踹飞,在蒋溪的偷偷帮助下,缓缓坠落,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茯苓派的弟子忙飞奔到台上,对着自家掌门运功输气。 恋耽美 -水星重力(34) 那仁翔措琥珀般的目光疑惑了片刻,而后一寸一厘地开始扫视着人群。 他倏地抬起手指,指向人群:小兄弟,我观察你多时了,宅心仁厚固然没错,但是比武要的是胜负,讲究的是公平。我敬你的德行,你出来跟我比试一场。 众人寻着那仁翔措坚毅的目光望去,斜风细雨中,翩飞的片片桃花瓣,几位俊朗丰神的公子席地而坐,融风化雨。 黑衣灿若星辰眼,白衣芙蓉桃花面。 绣花枕头假把式。青阳派掌门陈嵩儒和飘摇派掌门柯雁鸿相识已久,低头讨论着,均不理解那智勇双全的雪山派掌门为何选了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对手,胜负不言而喻,那这第三局他们必须要上场了。 未待蒋溪等人反应过来,早已有人抢了先。 东风派大弟子肖若昀年轻气盛,恐怕败了去,忙不迭地朝那仁翔措数箭齐发,紧接着御剑刺去。 箭矢铺天盖地而来,密密麻麻地布满半天,肖若昀此举已算是使出了杀招,连一向淡定如胡迭,都不觉间捏出了一把冷汗。 那仁翔措不愧是高原雄鹰,稳稳地站立呈力拔千钧之势,迅速地扯下身上臧红色的斗篷,于空中迅疾地轮转,转瞬间,斗篷便转为盾牌状,将那汹涌而来的箭矢尽数卷退。 肖若昀大吃一惊,心道眼前人若不是绝顶的高手,此刻早已经成为刺猬。他心有不甘,团身而上,东风派剑法盛世浩大,风起云涌,竟是硬生生地将严丝合缝的斗篷卷向一边,将那仁翔措暴露出了一角。 肖若昀少年心性,发现破绽惊喜地直刺而去,那仁翔措猛然间躲闪不及,被他刺中了胳膊,登时血液飞溅而出,洒在了光滑的大理石上。 血落石上,宛如彼岸花开。 那仁翔措旋步躲闪,趁机使出乾坤踢,这一脚正中肖若昀的腰部,事发突然,转瞬间那仁翔措未做全准备,但还是给了肖若昀穷心剧力的一击。 肖若昀如被踹飞的牲畜般,于空中飞舞片刻,在千钧一发头着地之际,被赶来的东风派掌门廖东风所救下。 这一脚力重千钧,内脏重伤,肖若昀登时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转瞬间便翻着白眼在地上抽搐起来。 不肖片刻,便驾鹤西归。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众人始料未及之下甚是愤怒,皆斥责那仁翔措心狠手辣。 那仁翔措惊讶片刻,静静地跪了下来祈福念经,而后平静地说道:我看见他的灵魂已经升天,他会幸福地在另一个世界活着。 廖东风年岁已高,满头白发,枯树枝般的手颤抖地合上肖若昀张大的双眼,泪流满面。 他这一生,算不上是呼风唤雨的绝世英雄,也谈不上是武林中默默无名的宵小之辈,纵横江湖早已看淡生死,但在看见毕生心血倾注在顷刻灰飞烟灭时,顿感白发人送黑发人走是何等地撕心裂肺。 我杀了你!廖东风绝望地嘶喊了起来,放下肖若昀的尸体,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 剑拔弩未张,即被突如其来的一枚棋子点住了穴,登时动弹不得。 蒋溪御风而下,正正当当地落在了那仁翔措的面前。 你找的人是我,何必伤了其他人。 我并非有意致他死地,他命该绝此。 那仁翔措说着此话,跟说着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仿佛人命如蝼蚁,是那么的不值一提,那么的不堪一击,甚至一句命该绝此或者另外一个世界活着就可以粉饰乃至概括一切罪恶。 蒋溪木然地看着这个人,恍惚中莫名地讨厌极了这个人。 他的眼睛那么的亮,那么的深不见底,像极他童年时无数次叫过的,依赖过的那个人。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并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赶尽杀绝的施泽方。 少年时鲜衣怒马,时常流连于秦楼瓦舍,现在想起,飘渺得如清晨时分消失的梦境,昏暗得如此刻的天空,早已成为破碎腐烂的如意糕。 没有人是命该绝此的,没有人。 风从蒋溪身后席卷而来,他倚风而立,俊美清朗。 缠斗 阳山脚下的集市,因着绵雨,往来行人并不多。 幽幽苍山烟雨,寥寥行程归人。 千金马,五花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一架镶金裹玉的马车十分招摇地堵在了山下规格最高的客栈门口。 门四周被一众飞鱼服侍卫青松般兢兢业业地围着,机警地望着四周。这山下的老百姓虽多是乡野村夫,但对招摇过市、花红柳绿的江湖人士也是习以为常。 逆旅书院扬名天下,每年举办的群英会更是网罗天下英豪,文能服天下,武能荟群英,多年来,逆旅书院一直风头无两。 客栈内,一位颜如舜华,貌似端庄的锦衣华服公子正挑拣着桌上的饭菜,极力压抑着嫌弃之情。 他旁边一位霜眉雪发的枯瘦老者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无锡名菜糖醋排骨,甘香不腻,入口即化,不由令人食指大动。 华服公子吃着随从送上的点心,花朵形状精致的点心色香味十足。这挑剔公子也只是浅尝了一口便叹着气放了下来:这一路,本王是吃不香,睡不好,这民间吃得都是什么呀,简直是吃糠咽菜。 他看着老者吃得正欢,不由讪笑道:空老好胃口,真是吃嘛嘛香,要不是我尝了这些,还以为您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呢! 空老将杯中的桃花酒一饮而尽,满脸餍足,微笑道:阳王见笑了,老朽曾在江南游历多年,对这滋味甚是想念,今日得偿所愿,还要多谢阳王赐予机会。 阳王用筷子沾着酒杯里的酒,在桌子上漫无目的画着鬼画符般的形状,嗤笑道:难怪父王生前对您崇敬有加,空老说话就是让人身心舒畅呢! 空老颔首,垂眉道:老朽三生有幸罢了。 阳王不置可否,而是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话锋一转:来都来了,不带点什么回去,简直对不起这一路的颠簸劳苦。空老,你说这所谓的群英,该斗到什么程度了? 空老亦看着飘飞的雨幕,混浊的目光隐隐波光流转,似勾起了他那恍如隔世,斗转浮萍的往事,眼眶兀自一热,声音微颤:乘风破浪,逐鹿天下。 携风带雨,那仁使出十足十的一招,莅风阵阵,撕裂伪善的面具,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劈天盖地而去。 高手之间自有感应,那仁不知为何,从心底惧怕着蒋溪,他怕,此杀招不出,便会再无机会。 蒋溪春风化雨,微微一笑,与他颠簸的经历和压抑的愤懑不同,他出手间尽显温柔恣意,完全不做扭捏纠结状。 他先前偷偷出手相助,情感上的偏颇是一方面,扶弱是另一方面,他多想,在他惨痛弥新的记忆中有人御风而来救他于水火。 而那个人似是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却不敢、也不能伸出手。 那是一种对拥有的忌惮。 那仁的剑气犀利催命,蒋溪的剑气热情似火,犀利地灼伤着那仁的内力。 不是汹涌澎湃的决绝,而是温火煮青蛙般的阴鸷。 那仁咬着牙,感受着每一剑带来的冲击和摧毁,他的内脏在焚烧,血液在奔腾,招招式式都在侵蚀着他的生命。 一种命在弦上的焦灼感和恐慌感控制不住地呼之欲出,再看蒋溪面不改色的平静如水,那仁不由自主地感叹此人的可怖。 如此下去,不出三招,那仁定要败下阵来,重伤内丹乃至丧命。 高原的汉子简单,又纯粹,没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惨烈,亦无口是心非、拼死挽面遮羞的决绝,那仁屏足了气,在蒋溪富有节奏又严丝合缝的接连招式中,倏然撤力,反噬的力量竟是如吞云破海般尽数袭来,一瞬间,那仁恍惚看见了高原上翘首以盼的阿妈和心爱的卓玛,翱翔的雄鹰翅膀掩盖了阳光,重重地遮在他的心上。 他如坠鹰般狠狠地跌落在台上,碎布样的散落,那种濒临死亡的脆弱感无助感以及绝对的求生之欲交相混杂,凝成一句凄苦的、气若游丝的求救:请救救我...... 这几不可闻的喃喃耳语蒋溪竟是听得分外清晰,如遭雷殛般击中了那深埋在心底的恐惧,他娘,或者他爹,在生命即将消逝之前,是不是也同样哀求过? 此时台上胜负高低立下,那仁已经是强弩之末,在众人眼中,已经是个尚在苟延残喘的死人;而那胜者蒋溪也状似受了重伤,一脸惨白呆若木鸡般直直地望着那仁,连雨屏都忘记幻化,任凭猖獗的雨肆意拍打着自己,亦如活死人。 被武功反噬的那仁转瞬间便七窍流血不住抽搐,虾米般蜷缩成一团,蒋溪想要上前救助,但是那双腿还留在血色的金陵,迈不出,迈不动,彻底被记忆所吞噬。 雨帘多少影响了众人的视线,胡迭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 去救那个藏人!胡迭猛地一拍白青的头,下一秒白衣翩翩,冲破雨帘,朝蒋溪奔去。 卞之遥一直藏匿于不显眼的地方,状似疗伤,好巧不巧,在那仁摔落之时,蒋溪正背对着他。 一时之间,忌惮、羡慕、嫉妒、愤怒化成可怖的声嘶力竭,软剑瞬间化成夺命刀,在蒋溪怔怔的流离间隙,毫不迟疑地飞驰而去。 眼看一击即中,胡迭于空中瞥见,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慌忙地张开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身体的惯性快于意识,他下意识地使出杀招。 春来化冻,凝雨成冰。 只听见咔咔两声,那软剑和卞之遥便被冰定在了空中,软剑堪堪碰到蒋溪的后背,卞之遥被冻结在发招的姿势中,如一尊猥琐的雕像。 之前还一口一个绣花枕头的青阳派掌门陈嵩儒和飘摇派掌门柯雁鸿登时目瞪口呆,互相对视过后,不由地在心中感叹,自己还真是以貌取人了。 蒋溪终于回过神来,泪流满面地望着胡迭,他不是不清楚背后的危险来袭,只是在一瞬间,他好想就这么去了,去找他的爹娘,去找他的家。 胡迭敏锐地感觉到了蒋溪的心魔,怕是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这魔何时会因何而出,似乎从那个血色的月夜后,那个鲜花怒马的快乐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 天色癫狂,黑云猖獗,滔天大雨欲来之势,像要把整个天地,都砸成一线,合二为一。 空气中蓦地传来莫名的花香,似桃花香又若梅香,沁人心脾,酥香满溢。 浮浮沉沉,大梦平生,千秋万载,谁与争锋。 雾气弥漫,转眼场上一片氤氲,似梦若云端。 段星最先反应过来,这鬼精的忙屏住呼吸,飞身上台去抓胡迭,凑到他耳边轻声:有毒,别吸气。 胡迭面色一沉,变换手势,示意给蒋溪、白青二人。 倪雨晴何等眼尖,不再迟疑,偷偷地按下机关。 那机关不是别物,正是她一直在手上把玩的茶杯,将那茶杯放置于桌上的凹处拧动三圈即可启动。 转瞬间,天色大变,斗转星移,石盘速转,天罗地网蓦地从天而降,以地为基,以天为笼,电光火石间便将众人罩在一处。 群雄爆怒,陈嵩儒和柯雁鸿再也顾不得指指点点,急得头昏脑涨,激愤万分。 皆怒喝道:倪雨晴,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逆旅山庄的待客之道吗? 倪雨晴置于笼中笼,依旧是云淡风轻地喝着茶,置若罔闻。 她身边的道童亦面色不改,低眉顺目字正腔圆道:此乃本院承诺的金缕衣,天地为席,金刚为缕,愿诸派笑纳。 放你娘的狗屁!陈嵩儒怒不可遏,狂骂道:这活棺材你们书院自己住吧,什么逆旅什么久负盛名,狗屁不如!快放了我们,省得我们冲出去,灭了你们书院满门! 这明媚如风的青阳派掌门骂起人来不阳光也不儒雅,反到多了几分乡野的草莽气息。 人若是能撇开面具,大多都能活得舒服些。 倪雨晴也懒得再虚与委蛇,直言不讳道:冲出去?你是能飞天还是遁地呀? 小丫头别看你现在阴阳怪气挺能耐,一旦我们群雄联袂,别说你这笼子,就是天都能撕开口子!到时候你看我不把你的牙给掰了!陈嵩儒怒气冲天,举剑便要刺过去。 却惊觉腿脚酸软,发力不能,反而被反噬得摔倒在地上,青阳派弟子忙不迭扶起陈嵩儒,形容狼狈至极。 倪雨晴哈哈大笑,随手甩出一颗桃子,那桃子载负巨力,于陈嵩儒嘴上爆裂开来,桃浆脑浆混成一股,撒花般甩在了青阳派弟子身上。 师父!哀嚎声登时一片。 毒妇!柯雁鸿忍不住怒斥道,刚还在跟自己谈笑风生的老友转瞬惨死,心痛唏嘘之情一时难以自抒。 毒吗?还好吧!倪雨晴把玩着红色的指甲,依旧阴阳怪调:要不他也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说罢,她猛然抬起头,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对,是你们都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她与道童如双簧般一唱一喝,道童一脸淡然道:寻常饭食,各位定能发现不妥,但是若以无色无味的噬心散浇灌桃树,清风裹挟隐隐桃花香,一口一口吃进的桃肉,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沁入肺腑。从昨日到现在,哪怕我们不启香引,你们也活不过今日了。 原来,从他们踏进逆旅书院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大圈套。 暴雨肆虐,暗哑无垠。 白青在此刻倒是有几分莫名的开心:幸好童儿不在。 笼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阳王探出头,看着满山的桃林氤氲在绵绵的细雨中,如翘首以盼的家人,望着归人。 空山新雨的清香夹杂着桃花的沁人馨香,雾气迷蒙,宛然一副人间仙境,难得的江南烟雨秘境,温婉浪漫。 微雨打在了阳王的衣袖上,如猫咪的轻撩,转瞬即逝,阳王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兴致盎然: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江南好风光啊,空老。 空老正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似在放空又似在盘算,闻声缓缓睁眼,面沉如水:阳王好兴致。 阳王朗声大笑:那是,坐收渔翁之利何尝不是喜事一桩? 这倒是。阳王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空老垂眸道。 别人看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什么武林、修仙中人看起来闲云野鹤、超凡脱俗,实际上最俗的就是他们了。钱财、名利、永生他们样样都想要,此乃人之常情,还偏要盖一块曲高和寡的遮羞布,美名其曰为缘分或超脱,全是虚伪的嘴脸!阳王嗤之以鼻,略带戏谑地喝了口茶。 空老: 阳王英明! 英明不敢当,还要劳烦空老助本王使出这最后一击! 老朽自当竭尽全力!空老哀声道。 恋耽美 -水星重力(35) 天像漏了般不断飘雨,临近山巅更是如此,风雨欲来,裹挟着信誓旦旦,囚笼囚不住风雨,顺着笼子的缝隙,肆意地拍打在众人身上。 鏖战加上中毒,群雄多数已经无力支起屏障,只能任由风雨无情地蚕食。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快得电光火石间便斗转星移。 噬骨散性至寒,□□凡胎极难抵御寒毒侵蚀五脏。 但总有几个人是例外的。 胡迭白青本体为灵兽,虽修成人形,内里扔保留着本性。蒋溪法力高强,且丹体火热,以火为精魂运转,寒毒遇上他,就像水遇到了火,只要加大火力,终有消弭之时。 还有一个人比较特殊,段星之前虽受了点伤,在胡迭的照顾下已经迅速恢复了过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体质,竟也是丝毫不受寒毒影响,依旧贴在胡迭身边满面春风。 其余人等则是见识到了这阳山噬骨散的威力,香引燃后,如开启了地狱之门。 地狱阴暗,寒冷。 寒毒如跗骨之蛆般,迅速蔓延全身,撕咬着心脏,咀嚼着心神,更可怖的是,那寒毒甚是霸道,霎时让人如堕冰天雪地。 峨眉派女子众多,女体本惧怕寒凉,一众弟子簇拥着静贤师太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眼睫毛上逐渐凝了霜。 形单影只的柳青衣如冬季里的翠松,伫立在一旁,雨落身上凝结成冰,青衣素裹,亭亭玉立。 卞之遥早在之前便被胡迭冰冻住,寒毒一发,双向齐喑,众茯苓派弟子围成一圈,奋不顾身地簇拥着。 其他门派子弟多是如此,明明自身难保,却向着心中的光,矢志不渝。 哥哥,这情况再下去,他们就都要死啦!段星毫不唏嘘,声音里竟是夹杂着几分雀跃。 胡迭何尝不清楚此时的情形,哪怕倪雨晴不再出手,若不破笼,将他们扔在笼子里自生自灭,物资匮乏也是无法活下去的。 而他的光,此刻却是隐匿在阴影里,沉溺于黑暗之中。 大师兄,拿个主意吧。白青不似胡迭般心软,猛地一掌击中蒋溪的后心,灵气入体,蒋溪登时胸中郁结消融,头脑也清晰了起来。 他也知道自己的心魔,但是总是控制不住,任由其摧毁着自身的理智。 多谢。蒋溪朝白青点头示意。 眼下情形危急,饶是蒋溪也无法力挽狂澜,除非...... 除非,找出阵眼,破局而出。 庞大的金钟罩内,唯有布衣派几个人还屹立着,剩下的多在苟延残喘。 想来也是讽刺,堂堂纵横江湖的名门大派竟然皆毫无怀疑地被请入了瓮。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有趣得很。段星一向是幸灾乐祸的,此刻鹤立鸡群般地出挑,更是毫不掩饰地嘲讽起来。 众人面色铁青,无助又愤怒地乜着段星,似是在斥责着他的冷漠。 段星也毫不在意,嬉笑完开始绕着倪雨晴的笼子上下打量了起来。 我当是这逆旅书院掌门有多大能耐呢?果然女子就是女子,把我们圈住了竟也把自己给圈住了,你是不是金丝鸟化的啊,还是传说中的笼中雀啊?段星登徒子般放荡地笑着,毫不忌惮。 倪雨晴无半点羞赧,轻轻地咬了一口水蜜桃,水蜜桃流出粉白色的汁水,蔓延到手上,她盯着这丰盈的果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容逐渐狰狞开来。 竖子不足与谋,剩下的你们几个中,你是最蠢的那个,我自然不会理会你。倪雨晴缓缓地站了起来,与段星隔笼而望:怎么,小王爷,你被嫉妒湮灭了心智,以至于要通过肆无忌惮的面具来掩饰空空如也的灵魂么?废物人生让你如此痛苦么? 段星登时冰冻住了面容,未几便缓过神来,笑嘻嘻阴阳怪气道:果然,你也是我哥哥的走狗,年轻轻轻大好前程干什么不好,非要当一条拾人牙慧的狗,我看你更是可悲! 哦!是吗?我看待阳王看到你这笼中之物的狼狈模样时,你还会不会如此舌灿莲花,亦或是,比流浪的狗更悲惨呢!倪雨晴不为所动,又缓缓回到座位上。 谁汪汪的这么起劲啊!原来一看,是条肥母狗!段星在倪雨晴背后大喊,像个孩子一样执着地回着嘴。 胡迭无奈地摇了摇头,时间紧迫,他已经暗中发动精气散开,以寒制寒,寒极了的众人竟是渐渐感觉不到肺腑的疼痛,颤栗得到了舒缓。 蒋溪一直在暗中观察倪雨晴,无论段星如何挑衅她,她都一副淡漠的表情毫不出手,俨然不像与柯雁鸿之间睚眦必报之态,究竟是什么,让她还没有出手针对他们? 放着敌人不顾,反而云淡风轻地喝茶,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白青一心想要逃出去,甚至想化成原形从笼缝中穿过去,但甫一接近笼壁,便被一股无名的力弹了回来。 那力刚劲阴鸷,如携带了无数深渊的可怕梦境,稍一触碰,便能听到数千的亡灵哀嚎与惨叫。 这是什么怪东西?白青不由大叫道,苍白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倏地掉落,与这烟雨,融为一体,摔落在地。 这是金缕衣,不过不是活人的衣服,是死人的。蒋溪不再沉默,一语中的。 倪雨晴惊讶地抬起头,打量着这个男子。她承认这是她见过最俊朗的男子,玉树临风不足以形容其潇洒,芝兰玉树不足以形容其伟岸。 他像黑夜中的星河,磅礴深邃又明亮。 公子好厉害,这等宝物也能猜中,不愧是能从噬骨散中活下来的人。倪雨晴转过了头,不再去看蒋溪,攥紧了拳头,指甲不由自主地陷进皮肉里。 我这是怎么了......心跳加速,眼神不由自主。 倪山长过奖了!蒋溪的声音平静和煦,听不出任何情绪。 而他的眼神确是与胡迭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多年的默契在短瞬间风起云涌地碰撞。 倏然间,倪雨晴感觉到了不对劲,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她本以为笼中笼最是安全,只要静静地呆着,便可安然无虞。 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了。 却不曾想到有一天,碰到了神乎其神的布衣派,此派变幻莫测,出招于无形。 脚下的积水蓦地幻化出尖锐的冰凌,将其定在了缝隙中,倪雨晴愤怒一击,那冰棱竟是甚为灼热,铺天盖地的冷热气混合在她身上迅疾地铺开,她不由地发出阵阵尖叫。 姑娘!道童惊喊道,以剑去刺冰棱,那冰棱确是纹丝不动,宛若钢铁。 蒋溪与胡迭背靠着背,后心贴着后心,因体内有着李可爱注入的相同灵气为媒介,于丹内彼此融合。 他们一早就看出,阴阳,正反,从不是无路可解,唯有融合,才能更胜一筹。 倪雨晴以反噬力为咒,束缚住了众人,只要有人发功,便会被弹回。 那要是不发功,转而吸取彼此的精气,又会怎样? 平衡得到破坏,就如有阳光冲破乌云,倪雨晴一着不慎,被冲了个正着,但她本就功力深厚,勉强抵御着融合之气的攻击,痛苦地叫喊着。 道童发了急,咆哮道:你们放了她!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陈庆你给我闭嘴!倪雨晴咬着牙关怒骂道。 大师兄二师兄正在搞基融合,不,在合力御敌,白青深刻地领会了精神:断香引!拿解药!放我们出去! 那道童一改垂眸低眉的姿态,此刻像一只疯狂的豹子,只见他疯了似地转动桌上的茶杯,咔咔两声,奇香顿散。 众人恢复了神智,皆忙用功排毒。 陈庆你疯啦!我宁可死也不会放了他们!倪雨晴呕吼道。 陈庆不置一词,转动果盘底座的按钮,一股清凉之气迅捷地萦绕在笼内,众人登时有如释重负之感。 我都做了,你们快放开她!道童疯狂地尖叫道。 彼时,蒋溪的丹气正好运行道胡迭的心房,出于好奇看了看,那人连心上,都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蒋溪心下一震,听到道童的声音猛然回神。 倪雨晴正在拼命地反抗挣扎,甫一脱离压力,竟如飞鸟般被弹了出去,道童忙不迭地奔跑过去,以肉身为倪雨晴著了一道屏障。 他不敢抱她,但是敢为了她不要命。 那阵眼,从来都只是他自己。 品莲 清风霁月,星辰万里,亘古不变的银河慵懒地躺在空旷的天幕,洗炼了芳华,静谧无垠。 万籁俱静,风过无痕。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天际,夜鹰撕裂着扑腾至高处,亡命般,挣命而去。 大陈皇宫,夜未央。 一个满身黑气的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鲜血淋漓的不明物体,脚下躺着一具宫女的尸体,那宫女四肢齐全,面目狰狞,五官都拧在了一处,嘴大大地张着,像是生前遭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唯有心脏处,开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其他宫女颤抖着跪成一排,强忍着不哭出声,更有甚者已经骇得失禁。 被黑气包裹的人很快地吃完了手中物,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打量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宫女们。 让朕来看看,谁胆子最小,就有幸成为朕的饭后小点心。陈度宗黝黑的双眼四下打量着宫人,像在打量着肉摊上的牲畜般,不带一丝的感情。 一个宫女许是跪麻了,再加之极度的害怕,竟是不小心发出了声音。 黝黑的眼神如暗夜里的鹰鸠,陈度宗邪魅地扯起嘴角:抓到你了。采莲你服侍朕多年,朕还没尝过你的味道,来,快让朕品品这莲花。 采莲咬紧了后槽牙,不敢抬头,像个虾米一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陈度宗轻轻勾手,无形中有一股阴鸷寒冷之气如钩子,将采莲轻易地吸至身边。 采莲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陛下,看在采莲自幼就服侍您的份上,饶了奴婢吧!奴婢生生世世给您当牛做马,求您了! 自幼?陈度宗来了兴致。 是的,奴婢从十四岁就开始服侍您,如今已经十九岁了。采莲啜泣着,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 十九岁,才十九岁啊。陈度宗阴鸷地打量着采莲:细皮嫩肉的花季少女,这皮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真是让人嫉妒啊。说着,松开了手掌,采莲如落叶般掉落。 采莲忙跪下不停地叩头,哀求道:陛下俊美无俦,天上人间无双,为万民敬仰的神。 天上?人间?陈度宗看着自己发黑的指尖,缓缓地放到采莲的后心上。 这人间嘛朕知道,这天上嘛,就要劳你替朕先去看看了。一声撕裂的沉闷声响起,采莲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掏出整颗心脏。 采莲跪趴着,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留下了此生最后的一滴热泪。 你看朕对你多好,都没让你受苦。陈度宗记得这个宫女,她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一直服侍得极为妥帖。 好热烈美好的心脏啊!陈度宗慢慢品尝着采莲的心脏,身上的黑气愈来愈浓。 赵宇酋在房顶死死地咬着嘴唇,鲜血沾染了他的前襟也浑然不知,只能靠想着姐姐与家族兴亡勉励地维持着理智。 人怨,许是冲了天,之前还浩渺万里的天空转瞬间便风起云涌,刮起邪风阵阵。 未几,一道惊雷蓦地闪现,震耳欲聋。 极度恐怖的气氛,加之突如其来的雷声,众宫女终于遗址不住内心的恐慌,大声嚎叫起来。 凄风苦雨、哀嚎阵阵,像是一曲阴森可怖的哀歌。 陈度宗缓缓地舔着手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宫女们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与人斗其乐无穷,这与天斗嘛,能得永生。 陈度宗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猖狂,越笑越桀骜,笑声消弭在瓢泼的雨帘中,惊得蓝雀仓惶逃窜,落叶纷纷,落在泥里,尽显颓势。 姚童一个不小心,踩到了雨后的泥泞洼地里,刚要拔出,发现竟是被死死地吸附住了。 原来她慌忙之中,弃马而逃,走了小路,一招不慎,陷进了沼泽地。 阳山海拔不高,却也密林幽生,人迹罕至,姚童心下一惊,这倒霉催的,不成想逃到了死胡同。 这深山老林的雨夜,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静静地等奇迹发生,一种是呼喊求救等待另一种奇迹发生。 天不怕地不怕的虐猪道士在再次重逢白青后,开始有了软肋,哪怕踏破铁鞋,也不想再离开他身边。 被抓住总比困死强。姚童另一条腿尚未陷入沼泽,勉力支撑着,体力愈发不支。她忙不迭地高声呼喊:有人吗?有人来救我吗? 喊完又暗自苦笑,这混天暗里的老林中,怎么可能有人凑巧路过救她,要么就是抓她的侍卫要么就是精神兮兮的疯子。 却不曾想,这荒郊野地的雨夜还真有人疯疯癫癫地散步。 阳王坐了一日的马车,吃睡了一路,他的坐骑本就日行千里,还可以腾云驾雾,但是这王爷任性惯了,非要把飞马当慢驴用,走走停停,时不时欣赏下烟雨蒙蒙的山色,支开帐篷烤肉吃酒,好不惬意。 空老一开始也乐在其中,后来见这败家王爷闲云野鹤的样子,不由地急从中来: 王爷,想来这群英荟早就斗完了,我们再晚去会儿,估计这食儿都要化成灰儿了。 哈哈空老,难得见您老着急啊。这世间万物皆讲究姻缘,若是成灰了,我们不如就扬了取乐;若是还苟延残喘着,那就献给圣上,助其成大业。 王爷不怕圣上怪罪吗?空老拨着眼前的火堆,火花迸溅,照亮着暗夜。 阳王许久没有说话,火的明亮映照进他的瞳孔,显得更加深邃。 又有什么区别呢?如今天下外忧内患,生灵涂炭,国力江河日下。短短三年,天翻地覆,斗转星移,你我不是葬于敌腹,就是亡于...... 阳王蓦地停住,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走,陪本王走一走,在马车上颠簸这么久,真是腰酸背痛。 阳王站了起来,朝林间走去。 密林一片漆黑,侍卫们抓紧提灯跟上。 阳王吊儿郎当地溜达着,不看路,只看天上隐匿于黑云背后的月亮。 银帘般的细雨揉揉地打在脸上,阳王肆意地呼吸着略带桃花香气的空气,感叹道:连这空气,都比汴京的自由哇! 越往里面走,越幽暗无垠。阳王倏地停住,侧耳倾听着什么。 空老有没有听到女子的求救声? 空老顿了顿,他耳聪目明,很快就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三更半夜的深山老林中,怎会有女子求救?怕不是陷进啊,王爷要谨慎啊。 阳王爽朗一笑:说不定还是女鬼呢?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王求之不得! 来人啊,去探探,若是有人便带回来 ,万事小心确保安全 。 恋耽美 -水星重力(36) 王府影卫登时如夜枭般,训练有素地消失进黑暗中。 拈花湾,湖中心,金丝囚笼外。 众人没想到倪雨晴甚是狡猾,被攻击之后在道童的救助下化险为夷,竟是神乎其神地遁出笼外。 众人毫无防备,无人看出她使了甚招数,一时间皆是哗然。 我以你们皆是草包,没想到还有这有些本事的。布衣派,真是好厉害啊!倪雨晴的恢复能力甚是可怖,前一秒还在砧板上任人鱼肉,下一秒便逃出生天阴阳怪气起来。 倪雨晴站在笼外,一边浅笑翩翩地打量着笼内所谓的江湖群英,一边运气疗伤,偶有目光落在蒋溪身上,便迅速地转过头去。 道童还留在笼中笼内,看见倪雨晴又恢复成随意桀骜的样子,不由地露出满足的笑容。 只要她好,就好。 妖女!你究竟要干什么!白青担心姚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只想赶快出去找心上人。 做什么?等送你们上路啊。你们一定不明白我是怎么出来的,不过也不用明白,这金笼开启之后只有一次出逃机会。你们就等着,等着喂...... 倪雨晴欲言又止,潇洒转身,几个上下,便不见了踪影。 此女武功甚高,天下能出其左右者怕是不多。静贤师太缓缓摇着头,叹气道。 周馨染咬着嘴唇,不甘道:要是徒儿还没受伤,还可与她拼一拼,如今她使了奸计,将我派与其他派囚禁如此,当真是无耻至极。 掌娥英终究是年纪轻,沉不住气,抽泣了起来:那这要怎么办?难不成我们都要困死在此地么 静贤师太沉默片刻,在掌娥英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清了清嗓,颤声高呼:各位英雄,容老身冒昧直言。当今武林,早已乱如一盘散沙,今日不是她逆旅叛逃,他日便是别派起势。在座的各位来此,皆是各怀心思,有想一战成名的,也有想浑水摸鱼的,更有想占有宝物的,但无论是何心思,此刻你我皆沦落至此,唯有同心同力,才有可能破了这个局,寻得一线生机。 柯雁鸿亦是颤抖地站了起来,附和道:静贤师太说得没错!这金缕笼乃上古神器,还会反噬魂血,实在是生机渺茫。但凡是器具,皆有人造,但凡人造,必有疏忽。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找出破解之法,哪怕死在外面也比死在这里面有尊严! 柯雁鸿字正腔圆,慷慨激昂,极具感染力,群雄霎时燃起了斗志,跃跃欲试。 说得轻巧,怕是一丝线索一点想法都没有吧!段星开口嘲讽道。 你!柯雁鸿登时吹胡子瞪眼起来,指着段星的鼻子不住地颤抖。 您老人家可省省叭,小心刚缓过来又背过气去。段星一跃跳到了笼中笼的顶端,如一只火鸟般,俾倪着众人。 群龙无首,与抱头鼠窜并无分别。要我说,谁在此战功劳最大,日后江湖就要以他马首是瞻。刚刚布衣派救了大伙儿的命,掐断了香引,是不是要听布衣派的指挥啊? 众人一时沉默不语,面露不悦。 段星见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骂道:什么狗屁江湖英雄,无情无义的,不好玩极了! 都是狗熊罢! 段星此话一出,引起几派哗然。布衣派救命之恩不假,但是让他们认这名不见经传的野派为武进之冠,他们也是轻易不肯的。 段星义愤填膺,居高临下龇牙咧嘴地训斥嘲讽,而蒋胡二人确是置若罔闻,静静地打量着笼里的每一寸。 道童在笼中笼里闭目养神,全盘不顾发生的一切,似是入定。 他坐在倪雨晴之前坐的椅子上,面沉似水。 要不杀了他吧,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秘密。白青在胡迭耳边嘀咕。 不用杀也能知道,反而他活着更容易露出一些破绽。蒋溪也不知道为何耳朵就这么灵敏,轻声接道。 茶杯,椅子,还有转瞬遁出的倪雨晴,一个超然物外的想法蓦地显现在蒋溪的脑海。 虚妄 夜雨阑珊,思向边关。 也是在这样的金陵雨夜,毫不凄苦,几分浪漫。五彩琉璃灯兀自转来转去,将五彩斑斓的影子投屋内,梦幻静谧。 小小的蒋溪伸出小手,指着桌子上的东西,嗲声嗲气道:爹爹,这是什么呀? 桌上摆着一个精巧的金灿灿地笼子状物体,说是笼子,却与寻常笼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巧夺天工的金笼里,镶嵌着一个更为精致小巧的金笼,更神奇的是,那小笼子里还设有桌椅茶具水果盘等一应俱全,技艺精湛,栩栩如生。 爹爹,这是笼子吗?这个笼子是怎么做的呀?蒋溪亮晶晶黑黝黝的眼睛提溜提溜地转,忽而拍手高兴叫道:我知道啦爹爹爹!一定是先做了桌椅,再做了小笼子,又做了大笼子! 蒋百万一脸宠溺地摸着蒋溪的头,欣慰道:溪儿甚是聪慧,懂得循序渐进条分缕析! 蒋百万缓缓地放下手,用一种蒋溪从未见过的类似于贪婪又类似于燃烧的眼神怔怔地望着金笼,良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兴奋道:这不是笼子,这是天下。 天为顶,地为基,中间为束缚,即为最大的笼。 若干年后,每每蒋溪回想起与父亲的这段对话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天下和笼,所见皆是束缚,所经俱是枉然。 于是少年时代的他,桀骜,散漫,自由,无序,父亲眼中蕴藏的渴望与隐隐的恐慌深深地印在他心底,润物无声地影响着他的行径,年少的他只想凿破这世间的无谓壁垒。 而这肆无忌惮在他十五岁那年,陡然间灰飞烟灭,他依旧肆无忌惮,只是这种肆无忌惮被动荡与撕裂镀上了厚厚的保护层,战战兢兢与如履薄冰交相充斥,敏感地挑逗着他每一寸亦步亦趋的神经,他不再敢叛经离道,不再敢直面自己。 他怕他活不下去,对不起亡亲,这是他最后的坚强。 这是灵物,不同于一般法器。寻常刀剑水火于他毫无用处,反而会增长它的法力,这也是它最可怕之处。蒋溪一脸严肃,朝胡迭和白青说道。 什么?你说这笼子是灵物?不是死的?白青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是死的,不过比活的还精。我小时候见过它,这东西要么有能力驾驭它,要么有能力毁灭它,除此别无他法。蒋溪仔细观察着道童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 果然道童面沉似水的神情起了一丝波澜,眼珠藏匿于紧闭的眼皮下,蓦地转动,似要睁眼,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等等大师兄。你说你见过这个东西?白青还是很会抓重点,疑惑地问道。 是啊,在翠竹轩见过。蒋溪不咸不淡道,声平如水,不带一丝波澜。 话说那日之后,翠竹轩便被封印了起来,饶是法力高超如李可爱也无可奈何。而蒋家的宝物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逆旅书院,想来与姚府也是脱不了干系。 难怪姚童早就不见了。心及至此,白青心里是半份酸楚半份苦涩。 倏然间,有尖叫声传来。蒋胡二人定睛一看,竟是不知哪门哪派的弟子被吸到了笼壁,那笼子不知何时散发出无比阴鸷又酷寒之气,竟是一瞬间便将那人吸成一具干尸,下一刻即灰飞烟灭。 一地虚无,吃了个干干净净,连一丝骨灰都不剩。 卞之遥离那人极近,将一切事无巨细地印入了眼帘,他本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贵公子,狐假虎威惯了,他曾毫不畏惧死亡,因为他坚信死亡离他很远,他永远是胜者,永远是活到最后那个直到飞升成仙。 而当死亡以最亲密的距离迅疾地发生在他眼前,他才感触到什么叫做在绝对力量面前的渺小。 他动弹不得,呼叫不能,整个人身心都被一股莫名的吸力主导,那股吸力越来越厚重黑暗,他俨然已经看到了死亡的微笑,危险又魅惑。 直到一道白绫飞过将他卷起,他才缓过神来。 堂堂门派之主泪流满面,裤子下缓缓有液体流出。 那是一种堆砌的自大破碎后的,粉碎性崩塌。 众人甚至已经来不及取笑这堂堂的茯苓派掌门,因为那邪门的笼子已经在极速地收缩,下一秒被吸干的可能就是自己。 香引不知何时又被启动,又是冰天雪地的刺骨之寒,别说移动,连呼吸都愈显艰难。 笼中笼内的道童依旧紧闭着双眼,睫毛和眉毛上陡然生了厚厚的白霜。\蒋掌门,救我!\ 一道尖锐的女声蓦地传来,蒋溪定睛一看,竟是峨眉派的周馨染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求救。 蒋溪忙打过去一团真火,那笼子似是天生怕火,一见火气便立马逃窜回去,恢复成平整的笼壁。 此间救人,堪比竭泽而渔,只有蒋溪会火术,不断地回击着,饮辙止渴终不能釜底抽薪。 蒋溪百忙中不由大叫:\小蝴蝶,快去看看那道童的眉毛!\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金陵的旧时光,他叫他小蝴蝶,他恃宠而骄。 胡迭猛然一怔,继而反应了过来,那道童如水的面色如遭雷击,隐隐狰狞了起来。\红色!是红色!\胡迭喊道。 道童再也按捺不住,蓦地飞起,打出飞镖朝蒋溪背后刺去,胡迭眼疾手快,一道白绫刺出,而后狠心一击,那飞镖被卷回,正中道童的眉心。 如浪涛般汹涌的香气骤然停止,如那千军万马止步奔腾,高山流水戛然而止。 原来,道童便是那香引。 蒋溪激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那金笼竟是晃了几晃,暂缓了攻势。 雨小了些,依旧毫无感情地淅沥沥地下着,一如那年的金陵雨夜,坐在父亲怀里的蒋溪,在昏昏沉沉中听蒋百万边自酌边兴奋地讲述人生大道理。 溪儿,听爹跟你讲。人生来即分三六九等,各有命数,除了极少数人可以逆天改命,大多皆会碌碌无为。 而爹就是改命的那个,爹生为草根,却凭着爹的野心与努力,置下了这金陵第一产业。你知道爹比常人最厉害的在哪吗?\ 室内温暖馨香,小小的蒋溪昏昏欲睡。蒋百万晃了晃蒋溪,兴奋道:\是什么?是什么?\ 小蒋溪哪听得懂他爹的醉话,只得含糊附和道:\什么?\ 心里想得却是喝醉的爹可真烦啊,怎么叨叨个没完,像个疯癫的......疯子。 爹最厉害的在于心狠手辣,且不循规蹈矩,更厉害的在于制造幻象。哈哈哈!\ 那夜,蒋百万的笑声如跗骨之蛆般隐匿地钻进蒋溪的心底,他又烦又怕,那是孩童天生的敏感与预见。 溪儿,记住光明不能救赎黑暗,唯有黑暗才能相互包容。蒋百万的笑容和阴阳怪气的声音隐匿于黑暗中,同蒋溪止不住的困意一同沉入深深的梦境中。 溪儿,记住所见皆虚妄,所念皆序章。 人生不过大梦一场,再次醒来的时候,具已沧海又桑田。 道童眉心中镖,竟没有登时驾鹤西去,而是挣扎着,去抓桌子上的水蜜桃。 白青!拦住他!蒋溪反映了过来,登时爆喝道。 白青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拦什么,猛然弹出一注水剑,直中道童心脏。 道童张大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那颗水蜜桃,直直地倒了下去。 天空阴暗,薄薄的月光,隐约有一活泼灵动的女子雀跃而来:与之,过来一起玩儿呀。 那是倪雨晴第一次叫他,也是最后一次。 姑娘,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给我的桃子,我也再也吃不到了。道童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划过,重重地摔在了石地上。 究竟是什么啊?要死要活的叫喊?白青最讨厌杀戮,不由抓了狂。 说来也怪,那桃子比寻常蜜桃都大了些许,当不当正不正地放在一个烛台上。 越看越觉得诡异。 这莫非是第二个香引?段星平时废话连篇,蓦地灵光一闪,呱噪道。 蒋、胡二人同时望向那颗水蜜桃。 这太荒唐了,以桃下毒,以桃为引?白青懵着,疑惑道。 不!不是那颗桃子,应该是桃子下面的烛台。蒋溪思索道。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没想到还有几下子,本姑奶奶这就大发慈悲送你们上路吧! 倪雨晴不知何时归来,御风而降,她斜乜了道童的尸体一眼,毫不悲恸。 她这辈子怕是不知道她的一个无意之举,乃至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有些人矢志不渝的白月光。 废物,连个香引都引不来。倪雨晴在心中暗骂道。 她早已经厌烦了这场持久战,她不再迟疑,贪婪地望着蒋溪,将他的样子重重地印在了心底。 驰骋江湖的女儿不需要儿女情长,因为那都是束缚与魔障。 天罗地网蓦地散下,那金笼登时如临大敌,疯狂地晃动挣扎,那笼外网仿佛生于天地,长于风雨。 一招未破,又来一击,看来这逆旅书院已经铁定要埋葬这小江湖。 激烈的晃动带起风波雨澜,阳王脚下的地面倏然晃动,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空道长的手臂,急问道:怎么回事? 深夜,看不清空道长的面容,总有点点灯火影影潼潼地打在他的脸上,斑驳陆离得扭曲了起来。 阳王可知道这世间什么最好吃? 阳王不屑道:除了龙肝凤胆,本王什么没吃过。 空道长的声音犹如从天边传来,遥远而缥缈淡泊:王爷,天下之人在下看来分习道和非道之人。活人才好吃,前提是普通的活人;对于修行飞升或者武林群英来说,眼高于顶又不甘被摆布,活死人是享用的最好方式。 抓到了?阳王松开了手,饶有兴致地望着空道士。 十拿九稳。 整个阳山开始剧烈晃动,数道惊雷不断霹下,震出万丈金光,隐约有地动山摇之感。 天地广袤,人如蜉蝣,渺小压迫之感无处遁藏,众人皆惊恐至极,手足无措。 这种天崩地裂之感又一次身体力行地在蒋溪面前显现。 这一次他冷静自若,攥紧了星月剑,头脑中不断回荡着:所见皆虚妄,所念皆序章。 倏然间,剧烈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漫漫暗沉无际的天空终于撕裂,黑云压城城欲摧,龙啸虎吟,混沌盘升,肆意裹挟。 刺眼白光与盘古开天地般的冲击直上苍穹,极度的嘈杂后是极度的寂静。 恋耽美 -水星重力(37) 时光停止。 就在蒋溪意欲自爆内丹的瞬间,胡迭抢先飞到了阵眼。 昔年鲜衣怒马少年郎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如今月下美人再度回望,已多了九转千回百种滋味。 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再深深,再深深地看一眼,刻进灵魂,刻入轮回。 再见了,小溪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姑苏唱晚 完 # 第三卷:山河明月 彼岸 五月斜风细雨,六月蝉鸣雨沸。 闷人的热,和闷热中的寂寞。 以及寂寞中的暴戾和暴戾中的绝望。 李三斤无所事事地在山庄里鼓捣着奇奇怪怪的汁水,王美丽在一旁生无可恋地皮笑肉不笑。 儿啊,好玩吗?王美丽问道,阴阳中夹杂着怪气。 好玩啊。李三斤依旧少年心性,无忧无虑随口道,随手将一把草药放进嘴里嚼出汁水,吐到了面前的陶碗中,兴奋又虔诚地搅拌起来。 王美丽的表情登即抽搐,哪怕她已经见怪不怪,也还是每次都被自家儿子的无良行径所恶心到。 儿啊,这药你不是给你师兄们配的吗?王美丽转过了头,眼不见心不恶心。 是啊!就是给他们配的上好的内服之药,还魂神液!李三斤小心翼翼地搅拌着,神采飞扬。 三年前,李三斤与布衣派结缘,而后逐渐熟络了起来。少年人谁没有仗剑走天涯的豪迈与向往,便同布衣派一起在万景山庄学武。 李三斤天赋异禀,逐渐有了自己的武学风格与特色,人送名号李三天。 顾名思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之,就是不能好好读书习武。 蒋溪忙着与自身斗争,也无暇管束李三斤,如鱼得水的三斤兄便撒丫子似的玩乐起来。 别人都是每日精其所学,而他则是日进斗金,靠着勤学苦练的一套制药技术,在万景山庄乃至整个姑苏城招摇撞骗兜售神药。 从跌打损伤到飞升修仙,从头疼脑热到人畜生崽,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全方位无死角地垄断了整个市场上的邪药资源。 姑苏三年,别人都是脱胎换骨成为武林中的高手,而三斤兄则成为了那些低手中最高不可攀的富一代。 发家致富的李三斤依旧保持贪生怕死的真我,在得知师兄弟们要去阳山扬名立威后,果断选择了布衣派宝典第一式逃出生天,忙转移了巨额财产,悄悄地回到了紫金山。 王美丽对于这个儿子真是又爱又恨,恨的是他不走正统路,不读正书不学武;爱得是这儿子显然是个医学奇才,凭借自己瞎捣鼓,已经赚回来够母子俩挥霍几辈子的财富。 每当王美丽想要发火怒骂的时候,一看到箱子里那厚厚的银票时,满腔的怒火便顷刻融化成绵绵的母爱。 他爹啊,你看,我们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呢。王美丽欣慰地想。 李三斤虽然人在紫金,心却在阳山。 他不知道从哪淘来一个小玩意儿,那玩意儿远看似只夜明珠,近看也是只夜明珠,却是充斥着邪性。 回紫金山之前,李三斤曾取了三兄弟的眉心血,三注血液甫一入珠,珠子便由绿色转变为冰蓝色,血液纠缠汇成一股,在珠内肆无忌惮地遨游。 但李三斤毕竟是李三斤,吃得是人饭,却是不怎么干人事儿。 他将这夜明珠于高处拱了起来,还摆了三碗米分别都上了香,还时不时从山里采来野花放置于前。 王美丽面容抽搐:儿啊,你真是盼望你的师兄们不得好死你好霸占整个布衣派的财产吗? 李三斤嗤之以鼻,摆弄着手上黏糊糊的一团草药,扣着鼻屎,不屑道:我随意弹出一块鼻屎落地就是一块金子,怎会在意如此小利?此乃以毒攻毒,保他们永远不死。 王美丽颤抖地转过身,嘴角抽搐,紧紧地摸着重重的金手镯,强迫自己心平气和,绝对不抽。 紫金山的春夏交汇之际,甚是美丽。 暖风晴朗,芳草缤纷,茧萤点点,花语阵阵,溪水潺潺。 李三斤除了研究奇门异术、捣鼓草药外,便是赶着俨然已经成精的三头老牛游山玩水,饿了就回家吃饱睡觉,悠然自得。 用他的话说,他俨然已经是个超然物外飞升的仙人。 这日,他放牛归来,正在用拳头捶打着石碗里的草药。粘粘乎乎的,他又加了些不知名的黑色黏液,捣得奇臭无比不明所以。 容忍度如他之强,也不由作呕着将头转向一边。 倏然间,那放置于高处的夜明珠开始剧烈抖动,以几不可见的速度冲出了屋内。 李三斤怔了怔,忙不迭地跟着奔了出去,只见那夜明珠已经通体泛红,散发着热气,抱头鼠窜般的飞舞着。 那夜明珠在空中飞了数圈,一头栽进了柴房,埋进了柴房的稻草里。 一股暗火猛地窜起,燃烧,转瞬间,撩起万丈火光。 李三斤面色苍白,紧紧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地陷入手掌中,几滴血液缓缓地流了下来,湮灭于黝黑的土地中。 师兄 沉溺,沉溺,于一望无际的深渊重重坠落,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困闷,可望不可得的压抑与作茧自缚的野心充斥混杂厮杀,最终化作利刃,反复凌迟着心性。 太无奈了。 那是蒋府被屠后通向死路的活棺材,也是虎丘剑池中无所遁形的窒息感。 溪儿,看娘给你做的如意糕?愿我儿万事如意。 娘,娘!娘你等等我啊,我好想你! 胸口剧烈地绞痛,血液疾冲,太阳穴猛烈地跳动。娘的身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蒋溪疯了般地朝乔馨儿追去,带我走这句话尚未脱口,深渊却蓦地出现,一切化为最真实的幻影,唯有脚下的坠落。 猛地睁开眼,蒋溪怔怔地望着房顶,雕梁画栋,飞鸟绕藤。 呦,小公子醒啦?一个柔情万种的女声传来,甜腻腻的,让人有如沐黏风之感。 蒋溪毫无反应,耽于梦境,一时之间有着玉石俱焚、全然不顾的绝望之感。 就这么躺着吧,管它天翻地覆,国仇家恨,人死之后皆为灰飞烟灭,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呢?大抵皆是尘归尘、土归土罢。 那女子见蒋溪纹丝不动,如中魔障,便一脸好奇地贴了上来。 轻纱虚掩、胸口微颤、肤若凝脂、浓妆艳抹。 小公子好生俊俏啊,瞧这眉眼,灿若星辰,瞧这鼻子,挺拔如葱。就是这张嘴,惨白干裂的,真是可怜,让姐姐帮你润润罢。 说着,便笑嘻嘻地将嘴唇渡了上去。 蒋溪神游物外,全然不顾她说了什么,更别提躲闪。 还不把你的臭嘴拿走?一个泠冽的声音猝地响起,威严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女子的吻倏地停在空中,她用打量着猎物般的眼光甚是可惜地端详着蒋溪,而后哂笑一声,转身离去。 臭嘴?你也没少吃啊。女子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反驳道。 女子本想着那声音会反驳,等了半天,却没有声音。 女子不由哈哈大笑道:你个乌龟老王巴,你就缩着吧。 师父,阳王有请。门外传来小童的声音。 女子淡淡一笑,放下茶杯,回头看了床上的蒋溪一眼,继而转身推门而去。 屋内被苇帘围得紧实,有阳光抓紧了空隙洒了进来,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印出斑驳的花纹。 不再阴雨,终于晴天了。 蒋溪闭目养神,感受着灵魂逐渐回归身体,那些澎湃的情绪和致命的郁闷逐渐散去,他开始回神,开始回到现实。 他这是在哪?之前不是在战斗吗?那个笼子,那些金光。那些金光是怎么来的? 头痛欲裂,恍然间他意识到有什么重要的部分、生命中致为重要部分再一次缺失了,那种恐慌和缺失感,再次席卷而来。 阳光无所顾忌地飘洒进来,竟还带来了丝丝微风。 想来是有窗户开着吧。竟然不怕我逃走,跟当年的活棺材不一样啊。蒋溪将胳膊放在眼上,阻隔着光亮。 静谧中,一只白色的蝴蝶悄悄地飞了进来,它盲目地绕了几圈,最终轻轻地停在了蒋溪的胳膊上。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蝴蝶,通体雪白,唯有额头处的红色一点。 蒋溪再次睡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只蝴蝶。 蝴蝶静静地停留了许久,最终,扑腾着翅膀,飞出了房内。 这蝴蝶飞呀飞,飞到山中的一处草屋旁,再次停了下来。 青哥哥,你好些了没?竟是当初被阳王无意中所救的姚童。 白青躺在土塌上,除了受了一些严重的外伤,精神尚可。 好些了。白青有气无力道,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死里逃生,那杀千刀的胡迭一言不合就自曝内丹,吓得他魂飞魄散,本以为就要来世再做兄弟了,却不成想竟在姚童的怀中醒来。 童儿,怎么回事?你怎么找到的我?白青焦急问道。 姚童将偶被营救的事从头到尾地详细讲给白青听:后来山顶好大的爆炸,我跟着他们来的时候,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你们。我跟他们跪求你,那老道看我可怜,就让我带你走了。 那我大师兄和二师兄呢?白青抓住了姚童的手,颤抖着。 姚童眼眶含泪,啜泣道:没有看到蒋公子和胡公子。 怎么会!怎么会!白青愤恨地捶着塌,潸然泪下。 这两个死断袖不会一起爆丹了吧!白青咬着牙:我就说,什么扬名立万,什么报仇雪恨,有什么用!放不下又怎么能飞升? 而在下一秒,他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姚童,刹间就明白了:如若全然放下,这人生还有什么滋味。 早在来阳山之前,一次他与胡迭二人在十里山塘游玩,行至一工艺品店,见到了高山流水话知音的木雕。 胡迭甚是喜爱,摸了几次,又缓缓放下。 怎的不买?白青疑惑道:又不是没有这个实力?要不要师弟我给师兄买? 胡迭苦涩一笑,摇了摇头:我怕我会觊觎,以人度己,伯牙子期之间的感情可遇不可求。 白青一怔:他都定亲了,你还是不想放下吗? 胡迭转身出了门,纤细的身影在夕阳的抚慰下兀自拉长,他的声音轻柔,连同着人仙气飘飘,向来自天际。 我心如磐石,上泉碧落下黄泉。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茫茫,皆不见。 胡迭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上,花依旧艳丽无边,鲜红厚重。 而他却感觉自己眉心的花痣逐渐淡去,跟自己愈发衰弱的体力一样,每走一步皆万箭穿心,疼痛难忍。 他不想走了,却被奈何桥吸引着,无法抵抗地度步过去。 待到奈何桥时,他的身影已经逐渐透明,单薄得像是吹一口气,他就可以散去。 孟婆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好不容易修成人形,有了不低的道行,潜心修炼即可飞升,怎的有了如此惨状! 你自曝修行内丹乃大忌!要被处刑魂飞湮灭的! 孟婆看看了四周,空无一人,心下一软,忙说道:老婆子我看你纯良一生,趁地官还没来抓你网开一面,这碗汤你喝了,我送你速去投胎,说不准还能投个人胎! 胡迭心生感激,接过孟婆递过来的汤,想着传言,忍不住问:婆婆,喝了这个汤还会记得爱的人吗? 孟婆见过了太多的不舍与尘世纠结,直言不讳道:前世已了,今生善恶唯本心所念,各自散去罢。 纷乱 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死后的阿鼻地狱,而是活着的时候,苦苦熬着的人间修罗场。 阳山一战,逆旅书院反了水,联合朝廷启用天下奇宝,将群雄来了个一锅端。 算计无数驰骋江湖数年的老把式们竟是毫无防备地被清数打尽。 阳王,您看这回这炼魂炉里的魂气,要如何处置? 话音甜腻腻,轻纱虚掩□□,风情万种漫溢。 这些琐事让空老决定吧,本王一向对名利看得很淡,皇兄安排的事本王尽力做,功劳不必次次领。 王爷好大的气量,真是胸怀浩海,人如春风。夏如悔在阳王面前半蹲了下来,仰着头一脸明媚地笑着。 阳王微微一笑,伸出手指点起女子的下巴:夏姑娘真是愈发有才气了,瞧这身姿,妖娆妩媚,难怪把空老迷得神魂颠倒;要不是本王阅尽天下美人无数,怕是也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奴婢哪里配得上王爷!夏如悔嗔怒道,嘟囔着红唇,似笑非笑。 你瞧,堂堂逆旅书院的真正掌门人,如此谦虚低调。饶是本王也要自愧不如,姑娘真是大将之风。阳王将手指抽回,转身在衣服上,以几不可见的速度暗自擦了擦,又迅速回身,依旧清风霁月宠辱不惊的姿态。 空老呢?阳王问道。 夏如悔缓缓地站了起来,摆弄着手上的玉戒指,不咸不淡道:他正不知在哪躲着忙着近乡情更怯呢。 不远处,几个道童将冰冻的人从金缕笼中抬出,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炼魂炉。 阳王见状转过了头:这笼子真是好东西,可大可小,可移可固,是个天造地设的杀人利器。空老有没有说是怎么得到的? 夏如悔沉默不语,静静地望着炼魂炉。这炉子邪性得很,若是普通百姓的魂魄,连着肉身都会吃尽;若是奇人异士、武林高手进去,怎么进去便怎么出来,只留下富有灵力的魂气和内力,吐出不腐的肉身做为纪念。 什么毛病。夏如悔看着炼魂炉吞吐出的肉身,喃喃道。 我看这炉子灵性得很,也势力得很。既知道凡事留一线,也知道人分三六九等,怕不是要成精了吧。阳王起身踱步到炉子前,看着眼前如若睡着的白衣女子,叹息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哎呦,阳王真是怜香惜玉啊。 尚美之道,千古之风,本王也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再说,本王就不疼你吗?阳王皮笑肉不笑,甩了甩衣袖,朝门口走去:告诉空老,赶尽杀绝绝非获得的唯一出路,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转瞬间,阳王便消失不见,夏如悔一直盯着他的脚步,虚浮中不乏超凡之力,宛若游龙。 恋耽美 -水星重力(38) 夏如悔苦涩地扯出一抹笑容,看着忙忙碌碌的道童们往返于金缕笼和炼魂炉之间,不由地以指沾茶在桌上写下一字:囚。 炼魂炉中尽是囚魂,而她自己何尝又不是一具囚魂。 花花世界、芸芸众生,生前争来斗去,死后皆为千古浮尘。 可谁又能跳脱这场囚禁呢? 阳山之战何其惨烈,知其内情者寥寥无几,寻常百姓只知群雄逐鹿,惹得天怒人怨,上天降罪,无人幸免。 一时间各色奇谈、千万杜撰沸沸扬扬地传起,铺天盖地地成为市井茶闲后的谈资。 姑苏十里山塘,一酒肆内。 你们听说了吗?那些人都被炸成碎末啦!跟你们说啊,那再绝世得高手,在苍天面前,连蝼蚁都不如,想要碾死谁简直比打个喷嚏还容易! 是啊!你别看那些武林门派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样子,天道面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市井白日宣醉,喝多了愈发口无遮拦起来。 还是小点声罢!一个胖汉咂了口酒,打了个意味深长的酒嗝。 而后,敞开了嗓门提高了音量问向酒肆里的人:哎你们听说没?那万景山庄的几个弟子都死无全尸,那万景山庄竟还沉得住气,还没去给收尸!真是人走茶凉,悲乎哀哉! 这胖子俨然是小声了个寂寞,他的同伴一脸嫌弃,嬉笑地将瓜子壳扔到了他脸上:你这是生怕无人不知!你可不要污蔑万景山庄,小心唐真人来收拾你! 哎呀,我好怕怕呀!胖子紧了紧衣服,将脖子缩短一截,详装害怕道:吓死人家啦! 呸!众人哄堂一笑,纷纷啐他。 胖子喝上了头,愈发口不择言起来:听说那几个人压根就不是唐真人的关门弟子,而是他师兄的亲弟子。他师兄建立了一个什么门派,什么来着,布口袋派还是破布派,这阳山之战可是扬名立威,风头无量,所有门派没有一个能触及其发丝的!这要不是天发火,就妥妥的新一代武林霸主啊! 你这死胖子,吹牛也要做功课,那叫布衣派,什么破布口袋派!有人听不下去,回怼胖子。 胖子不以为然,继续悠然自得地喝着酒:管他什么派呢,我只知再牛的人事也抵不过无常二字,武林霸主又如何呢?哪有我手中的美酒,筷下的花生米来得更踏实更自在呢? 随行的几个人哈哈大学,揶揄着胖子:胖兄超脱,就要这当下尘俗的快乐!来,我们诗酒年华,不醉不归! 酒肆里有一人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喝着闷酒,听着胖子一行人的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此人也是这家酒肆的常客,万景山庄的萧若桐。 要是寻常,听说有人对他师傅暗自揣度,早就拔刀相向了。而今时不同往日,于公,愈是在非常时刻越是要沉得住气,不能影响山庄声誉;于私,阳山之战蒋溪等人生死未卜,是不是自己就有机会了,清尘会不会就死心了? 明知这种想法不对,而萧若桐却是抑制不住地这样想,内心雀跃的小甜蜜似是要呼之欲出,他怕在压抑的氛围里表现出来,便下了山,到酒肆里喝点小酒冷静下。 他不是君子,他想要小爱,不想要那些摸不着抱不到的虚幻。 萧若桐听不下去这些醉汉的胡言乱语,于是放下一锭银子,起身欲出。 胖子还在聒噪地叫喊评天论地,萧若桐嫌弃地看了一眼,光明正大地伸出脚,狠狠地踹了一脚胖子坐的椅子,而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步出门。 胖子迷迷糊糊中重重摔落在地,屁股被震得生疼,不由地大嚎:哎呦,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胖子嚎了几句后,见无人搭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都是尘世的小快乐罢了。 萧若桐回到了山庄,见唐慕可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等他。 萧若桐一脸慌张,忙不迭地跪下,竭力掩饰着身上的酒气。 唐慕可熟若无物,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阳光与树荫,幽幽道: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启程,是因为清尘死活要跟着,可她终究是身子太弱了,加上急火攻心,病倒了。 萧若桐一听,心下震动,连身形也不经意地晃了晃。 这一切都映在了唐慕可得眼中,萧若桐自幼拜他为师,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他一向是再清楚不过的。 只不过是,他更想要成全清尘而已。 而世事无常,尘世姻缘,人世机遇,皆会斗转浮萍,谁知道会到哪道儿呢? 为师去瞧瞧你的师兄们,清尘和山庄就劳你多费心照顾了。 师父!萧若桐蓦地抬头,眼神剧烈的颤抖着。 别怕!师父这不是什么遗言,还早着呢,我还要看清尘成家生子呢!你的心思,为师明白,你多加努力罢。唐慕可闭上了眼,挥了挥手。 萧若桐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眼泪在眼眶打转,抿紧了嘴唇,而后起身静静地退了下去。 师兄,你怕不是早就算到有这一劫吧?为何还要淌这浑水?一滴眼泪悄悄地从唐慕可的眼角滑落,摔在地上,碎成满天的星子。 今夜星子蒙尘。 传闻皇帝都是紫薇星转世,普照世间,为百姓指引前进方向,渡人渡己。 而对如今的大陈来说,早已经是珠玉蒙尘,民不聊生的人间失乐。 陈度宗自从迷上修仙问道,逐渐走火入魔剑走偏锋,寻常修行需要日积月累,他毫无耐心,听闻吸食人的魂魄可以迅速增进修为,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到后来逐渐演变为战火连绵,肆意滥杀。 他的左膀是以赵宇酋为首的锦衣卫,替他铲除异己灭满门,吸收满门的魂魄,这种蕴含了感情的魂魄香软浓厚,甚是好吃;右臂便是阳王一派,阳王是他的遮羞布也是白手套,民间只知阳王暴戾无端,好杀生爱妖术。阳王是陈度宗的白手套,替他广罗奇能异士的魂魄。灵力、武功越强的人,魂魄越是醇厚,对增进更是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是夜,陈度宗缓缓走入宫殿的地下室,阳王在此给他建立了一个传送阵。 今夜有有大餐。 数十个灵力极高的魂魄被包裹,赫然出现在水晶融化的池子中,每个灵魂都幻化成了血色星子,在聚灵池中游走。 这批货不错,阳王很是能干呢!陈度宗点着聚灵池壁,阴阳怪气着。 随行的太监竭力地冷静着,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秒就被皇帝吃抹干净。 陈度宗缓缓地捞起一颗星子,放置于手心,仔细地感受着。 好一个情深意重的道童啊!陈度宗幽幽道,走火入魔的瞳仁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在暗夜中,愈发肆虐与猖狂。 言罢,陈度宗开始吸入魂魄,只见那魂魄由星子化成袅袅青烟,在空中无方向的盘旋数次,最终恋恋不舍地全盘进入到了陈度宗的腹中。 此魂魄炙热滚烫,带着火的光芒。 陈度宗竟是一时无法消化拥有如此热忱与执着的灵魂,五内倒腾如刀搅,他强忍着,打坐练起功来。 跟阳王说,暂时不要传送了,这些够本王吃一段了,多了就不新鲜了。 喳!随身太监忙不迭地退了下去,留下一个屁滚尿流的身影。 陈度宗戏谑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重逢 蒋溪其实特别瞧不起自己,从蒋府之变开始,他的一腔怒火在实力的镜面前展露无遗、无处发泄,无力抵抗。 他的执念又间接导致师父的离去。 再往前看,许是他的招摇、他的肆无忌惮、桀骜不驯致使蒋府被枪打出头鸟,惨遭灭门。 他沉溺于对自己的愤恨中无能为力着,又竭力对抗着,两股力量你争我夺,此消彼长,像极了阴晴圆缺,像极了黄粱虚妄。 他恨灭他满门的人,恨他父亲为何杳无音信,也恨自己,不能改天换日,一血前耻。 他是一个容易一蹶不振的人,满腔的注解都倾数归结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躺在不知何地的床上,昏睡着,明明知道自己活着,明明心中惦念着胡迭和白青,却依旧一动不动,紧紧地裹紧被子。 多像个废物。 多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废物。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颀长玉树的身影轻轻巧地踱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小道童,道童手上端着一碗红糯米甜枣粥和几蝶酱菜,还有一盘如意糕。 醒了没?饿了吧,你灵力深厚,哪怕引发雷劫,也无伤大碍。人是铁,饭是钢,好好吃饭才好得快。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温柔和煦,又带着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清脆感。 蒋溪终于屈尊降贵地睁开了眼,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看似友好的男人。 清风霁月,又,多少带着几分眼熟。 像谁呢?那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又如鲠在喉。 怎么如此盯着本王看?本王虽然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但你也不差啊,怎么一副没见识的样子!阳王打趣道,坐在了椅子上,吩咐道童将蒋溪扶起。 你是何人?蒋溪在心底暗自翻了一个白眼,眼上却没有付诸于行动。 本王乃普通打工人,就多了那么点富贵。阳王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蒋溪一听,心下登即了然,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称本王的。 王爷救的我?此人看起来亦正亦邪,蒋溪也无意与他君臣相称,索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够直率!寻常人等见了我都要俯首称臣,最起码也要围着我说王爷长王爷短的,少侠果真真性情,本王没有看错你!阳王合上了扇子,温柔地看着蒋溪。 道童在床榻上置了一张小桌,将吃食摆了上去,放在蒋溪身前。 那盘如意糕明晃晃地刺痛了蒋溪的心,眼眶倏地红了。 哎,都说娇女泪多,你虽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也不至于动不动就流泪呀,这让本王如何是好,要是让旁人见了去,还以为本王欺负你呢! 阳王鸡啄米似的叨叨着,反而让蒋溪转移了注意力,颤抖的手夹起一块如意糕送入口中,还是那么的绵软可口,但不如娘做的最好吃。 心底最深的伤口被触及,回忆潮涌而至,蒋溪吃着吃着,不觉间泪流满面。 你吃东西的样子可真美!阳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蒋溪的面前,嬉笑道。 蒋溪这回没忍住,真的翻了阳王一个狠狠的大白眼。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际遇甚是奇妙,阳王在蒋溪面前架子全无,蒋溪在阳王面前不屑于伪装,二人对话之间竟有着诡异的默契与和谐。 蒋溪一碗粥下肚,空了许久的胃得到了温暖的熨帖,连带着灵魂都回来了一半,不若之前般丧气满满了。 哥,你在哪?在哪?焦急的声音蓦地传来,有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王爷,小心点,阳王就在这间房。有随从跟着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安抚着。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孱弱的人形顺势摔了进来。 星儿!阳王忙上前,扶起了地上的少年。 此少年就是人贱话多的段星。 蒋溪终于醍醐灌顶,段星和阳王的眉眼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段星的唇薄,下巴尖,坏笑起开多了几分诡异和邪恶。 而阳王唇厚,鹅蛋脸,则是经常春风化雨般温柔的笑着,两兄弟气质截然相反,让人难以联想。 哥,哥,你看到小蝴蝶没?他怎么样?段星应是受了重伤,在地上坐着,两只胳膊胡乱抓着阳王。 像是沉溺于河水中的人,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蒋溪定睛细看,吓了一跳,段星的一只眼睛被厚厚的纱布包着,另一只眼睛雾蒙蒙的,也不像正常状。 小蝴蝶?什么小蝴蝶啊?还没到夏天哪有什么蝴蝶?阳王奇怪道,手上却耐心地抚摸着段星的后背,将他拉起坐下。 哥,哥,我的好哥哥,我跟你说的小蝴蝶不是真的蝴蝶,他是真的人,我亲眼见到他自爆的内丹!段星激烈地咆哮着,吼叫着,说出这句后突然地停顿了下来,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 是了,亲眼见到他自爆的内丹!亲眼!段星嚎啕大哭起来,像要把多年的委屈和极致的痛苦化作眼泪倾泻出来。 自幼他与阳王并不亲近,因着同父异母,父亲偏爱哥哥,母亲又被阳王母亲害死的缘故,他从未把阳王当做亲人,从小叫阳王哥的次数屈指可数。 若不是今日有求于他,他是万万不肯开这个口的。 第一个让他感觉有哥哥般保护笃定之感的人就是胡迭,可那个人,好像化作真正的蝴蝶飞走了。 一直处于混沌中的,明确感知到自身缺少了重要部分的蒋溪登时冰冻在了原地,时间刹那静止。 他感觉他死了。 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在他想爆丹之前,抢先一步的,就是那个一直默默守护着他的小蝴蝶。 如果说失去家人的痛苦堪比挖心掏肺,痛彻骨髓,那么失去胡迭的痛苦就像是五雷轰顶,炸得头脑一片空白。 父母迟早会离儿女而去,有时候蒋溪还会如此安慰自己;总要有人陪自己去对抗这百年,甚至更久时光的孤独。 蒋溪从未做过他想,因为习惯性的,无论何时回头,那个人都在身后朝着他温润地笑着。 他怎么就这么傻呢?不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蒋溪笃定地摇了摇头,挣扎着起身,刚恢复腿脚还不利索,小桌子直接被他带起掀翻在地。 阳王一怔,骇得忙回头:蒋公子这是要去哪? 一直在抱头痛哭的段星闻声抬起头,两手放在身前胡乱地抓着:蒋公子吗?你还活着?那小蝴蝶呢,你们形影不离,他一定也活着对不对? 蒋溪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已听不见周遭的事物,内心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找到胡迭。 他想告诉他,他再也不逃避了,无论是道德纲常还是仁义礼智,他都不要了,他只想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断袖,哪怕辜负了所有人,唯有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从此以后,天上地下身外心内,唯有一个他。 阳王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卫忙伸手去拉蒋溪,被蒋溪一掌甩开。 他踉踉跄跄地奔出门外,胸口生疼扯出阵阵冷汗,步步如踩在棉花上,这门怎么一个接一个的看不到尽头呢?小蝴蝶你在哪呢,怎么藏得真么深,让我好难找啊! 恍惚中,很多道童侍卫围上来,他醉酒般地挥舞着无力的胳膊驱散他们,像驱散害虫般。奇怪的是,无人出招,都颇为恭敬地看着他。 恋耽美 -水星重力(39) 小蝴蝶你在哪呢?快出来啊,我们已经长大了,捉迷藏不好玩了啊! 蒋溪面色青紫,脚步虚浮,他想运气发功,靠穿梭符逃离此地,或者使出布衣派第一式逃出生天,可浑身就是软绵绵地使不出劲儿。 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满了粘稠的液体,蒋溪伸手一擦,灯火下,是眼熟的红色,再看众人惊悚的眼神,毫无波澜地想:有什么好怕的呢,老毛病而已。 一股粘腥的气味蓦地冲了上来,势头甚猛,蒋溪不由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一个踉跄后,蒋溪又奋力站起,走了几步,最终脱力,直挺挺地倒了过去。 有个身影快如闪电般,奋不顾身地朝他狂奔,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蒋溪死死地抱紧在怀里。 蒋溪的双眼已经被鲜血糊住,睁不开。抱着他的人骨瘦如柴,胸怀温暖,散发着好闻的松木清香。 像是小时候,父亲怀里的味道。 真香,真好啊,这是回家了吧。蒋溪鬼使神差地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而后便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他已经不在阳山,也没有回到姑苏,而是在一个小小的茅屋里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屋内进来一只高鼻子大眼的牛,正在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舐他的脸。 未几,一个花枝招展的妇女走了进来,见到蒋溪醒了过来,不由大叫:龟儿子,快过来,你师兄活了! 那龟儿子一听甚是激动,忙连滚带爬地滚了过来,带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互相碰撞寻死觅活。 那龟儿子并不是别人,正是布衣派的编外人员李三斤。 李三斤一见蒋溪滴溜溜地转着眼珠,甚是高兴,一把将那头色眯眯的牛头甩开,换成自己紧抱着蒋溪的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抹在他的脸上。 未几,又有几个人连跑带颠地进了茅房,一女两男。分别是姚童,白青和唐慕可。 姚童顿时潸然泪下,伏在白青的胸前啜泣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姚童已经俨然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娇女儿。 唐慕可亦眼圈红红,露出欣喜的笑容。 唯有白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攥紧了拳头。突然间,他将姚童轻轻推起,发了疯般扑了上来,使劲地捶打着蒋溪。 众人一时愣住了,手足无措,李三斤第一个反应过来,推开了白青。 白青如发了狂的困兽般横冲直撞,眼睛血红地死死盯着蒋溪,唐慕可和李三斤堪堪拉住了他,白青咆哮着嘶吼道:你逞什么英雄啊?胡迭自爆内丹的时候,你怎么不把保命符给他啊?你给我做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什么都不是,你把胡迭逼死了你知道吗?本来我和他可以快快乐乐逍遥修道,他一遇到你,就什么都不顾了,你明知道他是那么的爱你,你还和其他女人定亲,明知道他只要在你身边就行了,非要什么江湖,什么地位?报仇来说对你就那么重要吗?有那么重要吗? 白青尽情地咆哮完,痛苦地跪在了地上,姚童轻轻地将他揽入怀中,不住地安抚。 万千世界纷纷扰扰,喧喧闹闹,唯有爱人的怀里,是最温暖的依靠。 蒋溪从小带着一个保命符,入派的那年更是被李可爱注入了灵力,可保他一命。 那日,蒋溪见胡迭自爆内丹,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并将通灵玉掏出,甩给了白青。 三人之中,白青灵力最弱,也许在蒋溪的潜意识里,能够与胡迭共死,也是极圆满的。 蒋溪怔怔地看着众人的反应,感受到血液的一点点回温和沸腾,记忆也一点点回归。 连那蚀骨钻心的痛,也回来了,不是一点点倾泻,而是在情绪开闸的瞬间,便山呼海啸地席卷归来。 所向 灵山秀色、空水氤氲。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行依旧枕寒流。 紫金山的夏季如若初春,还是有些许寒冷,蒋溪在李三斤各种奇灵怪药的各种试炼下,竟是好得很快。 这日天气暖和了一些,蒋溪披着氅衣,缓缓地走出房间。 每一口呼吸中有饱浸着青草香气,宽容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从头到脚,熨帖着冰冷的灵魂。 一只漂亮的蝴蝶静静围绕着蒋溪翩翩起舞,缠缠绵绵。 这只蝴蝶神了,怎么围着你转来转去的,把你当成这山中最美的花儿吗?唐慕可不知何时出现在蒋溪身后,手上拿着一个暖手的汤婆子,不容拒绝地塞到了蒋溪手里。 那霸道的模样和神情,像极了当初将清尘塞到他的人生。 师伯......蒋溪差点就欲语泪先流,许是这段时间流了太多的泪,泪腺已经干涸,半天,也没有泪水流出,只有他愈发殷红的眼眶在阳光下愈显凄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师伯跟你说,你能活着就最重要,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唐慕可轻轻地拨弄着蒋溪的头发,将一缕碎发拨至他耳后。 师伯是怎么救出我的? 唐慕可的手猛地一怔,而后缓缓地放下,扶着蒋溪缓缓地在院子里走着。 我们出门看看罢,看看这大好山水。唐慕可笑道。 蒋溪淡淡地点了点头,跟着唐慕可朝着大门走去。 哎呀,祖宗啊,这是要干嘛去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三斤蓦地出现,张牙舞爪地狂奔过来,抻着脖子叫喊道:这刚好,可不能再折腾啊!饶是神医如我,可是不能再救你第二次啊! 唐慕可大大地啐了一口,满脸糟心:什么救他,你师兄本就法力高超,受了些皮外伤,哪有你说得那么玄乎! 李三斤当即反驳道:普通医者都是医身,而我是医心,师兄主要是心魔作祟,这可是天底下最难医的! 唐慕可刚要训斥李三斤,倏地想起来什么,便不再言语,转身拉着蒋溪出了大门,留下一句:午膳的时候我们回来,今日心情好,中午添一道萝卜焖牛腩吧。 此言一出,正在牛棚里埋头苦吃的三头傻牛登时愣住,在心里狂骂着杂毛道士,鸠占鹊巢不说,还胆敢觊觎他们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没有!只有炒萝卜、炖萝卜、萝卜汤!通气又顺脾!李三斤朝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大叫道。 没出息!唐慕可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师伯,你怎么没带我回万景山庄? 漫山遍野,开满了淡粉浅紫的野花,晴空湛蓝,溪水碧绿,远处的云如轻盈的沙,青山妩媚,芳草清香。 大梦初醒,笼罩在心底压抑着的疑问开始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唐慕可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蒋溪,而是沉默了片刻后,不咸不淡道:因为师伯错了。 云淡风轻的一句错了,饱含着多少的五味杂陈,蒋溪抿紧了嘴唇,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师伯怎会察觉不到你跟胡迭之间的感情,于是师伯自作主张地为你点了鸳鸯,为的是让你们走一条康庄大道,而不是叛经离道,被人指指点点。 许是山深露重,唐慕可一向平稳的声音竟有些许颤抖。 我以为你们都会幸福,却不知道其实是害了你们。清尘不会有爱她的相公,你也不会安心,胡迭更不会快乐。所谓的康庄大道,只是世人伪装的遮羞布,真正的幸福是过给自己的,而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啊! 唐慕可终于将心中的愧疚托盘而出,如释重负:师伯愚钝啊,早在你们来万景山庄的时候,就该知晓师兄的意图,是师伯害了你们啊! 师伯,你没有,你一直是为了我们好,我们知道的。蒋溪内心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下意识地说些没滋没味的话。 而他内心的痛是无法隐藏的,他紧紧地握紧拳头,指甲陷进了皮肉里。 师伯,你们有去找胡迭吗?蒋溪本来想问师伯,你是怎么救出我的?师伯,你怎么带我来这?师伯,我怎么这么没用?师伯,我是不是个废物? 千万无语如鲠在喉,他最后只问出了这一句找过胡迭了没。 人有时候不在鬼门关走一遭,是不知道自己最珍贵的是什么。 三年前走了一遭,三年后又走了一遭。三年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三年后被现实打了脸。 不仅不能报仇雪恨,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无意中辜负了清尘。 果然他除了做一个纨绔外,一无是处。 蒋溪胡思乱想着,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烂泥扶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 蒋父以前经常这么骂他,想来也是三岁看到老,蒋溪不由地苦笑了起来。 二人不知不觉间爬到了山峰,山间云色,一览众山小,荡空万千忧愁。 溪儿,你知道三斤有句话说得很对吗? 什么话? 你最大的病,是心魔。 师伯知道你少年时翻天覆地的境遇,也佩服你可以坚韧地活下来。你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是为了你父母亲,为了你师父,为了胡迭白青,为了师伯,甚是是为了清尘为了黑龙。 黑龙? 嗯。那日师伯来找你,是黑龙带来的,他深谙地理水系,腾云驾雾一炷香就到了,在打斗救你的过程中还受了伤。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听到黑龙舍身相助,蒋溪心下甚是感激。 千年的老不死了,不用担心。但是你要明白,有这么多少人在意你,你不能自暴自弃。哪怕是明知没有结果,你也要奋战下去。 哪怕没有结果,也要奋战下去。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般,在蒋溪脑海中反复回荡,他一直缺少的不就是勇往直前的决绝吗? 踌躇、自艾自怜、畏缩、恐惧,都是他的常态。 那不是一个勇士、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该有的心性。 生无壮志,死有愧心,半死不活吊在中间,最是彷徨。 这就是心下茫茫的囚牢。 人间的煎熬如是,而黄泉的沧茫更多了几份怆然。 胡迭已经在奈何桥徘徊多日,死活不肯饮下那碗孟婆汤。 懵懵懂懂的样子加上他那人畜无害甚至有些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连鬼差都不忍下手。 我说这位小兄弟,咱差不多就行了,瞧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哥几个也下不去手。你就乖乖把这汤喝了,去投胎转世吧,托生到一个好的人家,娶个漂亮媳妇,香香软软的,再生一个胖乎乎的娃娃,小日子多美呀,何苦在这黄泉路上苦苦地熬着呐! 胡迭依旧一脸茫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喝,我要是喝了,就再也想不起他了。 鬼差嗤笑:她是谁呀?是媳妇还是相好的闺女啊? 都不是。胡迭想着那个人,内心控制不住地欣喜:他是一个少年,如风的少年。 鬼差一听,心里一惊:呦,这还是个情深意重的断袖。 他凑到孟婆身边,看着孟婆机械性地打着汤递给那些失魂的过路人,疑惑道:按理说,他这么久不喝汤,早就该魂飞魄散了,怎么还这么清醒呢? 孟婆百忙之中斜乜鬼差一眼,叹息道:因为他本就不是人,是个快修成仙的小狐狸,魂根还是那彼岸花,如此造化他竟然不珍惜,有几个牲畜走一遭黄泉能自带灵根生下来的! 真是可惜啊! 鬼差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怕就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少年罢。 可是他这总不喝也不事儿啊,上头发现怪罪下来,他可真就无法超生啦! 这黄泉路上,万栽光阴,多少痴男怨女都舍不得生前美好的回忆,爱憎恨怨别离求不得,本该化作浮尘,就这么去了,但在执念面前,这些又显得那么深刻。 孟婆摇了摇头:由他去罢,他陪陪我这老婆子也挺好。若真是强迫他喝了这汤,估计要比让他魂飞魄散还要难受千万倍,如鱼饮水罢。 胡迭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毫无波澜,死了的好处之一便是没有了心绪的起伏,那些不紧要的已经放下了。 他无所事事地徘徊着,游走着。 满心里都想着那个鲜衣怒马热情欢愉的少年,那串红灿灿的糖葫芦,那些浪漫变幻着的云朵,还有那春风浮动里甜甜的吻。 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肆无忌惮地想着他了。 生死 蒋溪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起码,看起来如此。 白青一直强忍着的痛楚,也愈发显现。姚童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这世间,能让人脱胎换骨以另一种性情活着的,除了天翻地覆的变故,便是俘虏人心的爱情。 青哥哥,你在烦恼什么我知道。姚童拍了拍白青的肩,将他从漫长的神游中拉回现实。 白青的眼眶倏地红了,开始有晶莹的泪水在里面逛来逛去。 童儿,我该怎么办?我想去找他,可是凭我的本事,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他。去阳山吗?我要是陪葬了,你怎么办?白青颤抖着,缓缓地伏在姚童膝上。 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不行就回我家,我们去求施道长。姚童此言一出,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刹时捂住了嘴。 白青抖动的身躯如熄灭的火苗,登时了无生气。 沉默将时间拉长,足足半晌,白青才开了口。 声音如砂纸打磨着烂铁,沧桑又凄怆。 虽然虽不起大师兄,但是目前也没别的办法了。他那麻木不仁的颓废样,我看不下去。 走吧童儿,你陪我这么久,家里该着急了。白青昂起头,揉了揉眼睛:这山里的风就是大。 姚童不禁莞尔,摸了摸白青的狗头,柔声道:就是呢,还专门往眼睛里面吹。 不过,我怕带你回去,父亲和哥哥会对你下手,我怕。姚童转瞬间便从和风细雨转成乌云密布,开始愁眉不展起来。 昔年,若不是我因为贪吃被捕下山,胡迭也不会寻我而来走这一遭。就是死,我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白青捏了捏姚童的手,语重心长道。 许是见他嬉笑玩乐的样子见多了,甫一认真,姚童竟发现白青有着别样的成熟魅力,她简直有些恍惚于其中,心里却是开了花儿,嘴上动情道:我没看错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儿郎,我也绝非贪生怕死之人,若是你死,我就陪你去了好啦。 说什么胡话!白青愤愤,狠狠地弹了姚童的头。 很痛!姚童毕竟是虐猪道士出身,很久没有机会发挥实力了,趁着夏风清爽,暖阳高照,便小试牛刀向白青展现起来。 恋耽美 -水星重力(40) 二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举手投足间尽显柔情蜜意。而后,便回到了李三斤位于紫金山中的小院。 照理说,这三斤兄赚得钵满盈满,怎么也得改善下自家的居所,三斤兄曾义愤填膺地揭竿起义,控诉王美丽不肯拨银两兴富家园,都被王美丽暴力打压了下来。 敌强我弱,毫无反抗之力。 起义归起义,李三斤自然知道母亲的心思。 这院里的一草一木,所有摆设,皆为她和父亲的记忆,无论时光如何泛黄,在王美丽心里,都是隽永如新。 因此,这个小院就跟风烛残年的胖老太太一样,左一块右一块的补丁补着垂垂老矣,补着流金岁月。 又破又大。 对于姚童这种富家千金来说,若不是出自对白青滚烫的爱意,她绝不会忍着住进这样的屋舍。 王美丽没有女儿,姚童活泼可爱,王美丽对她甚是喜欢,将最健全的屋子留给了姚童单住,又将偏房收拾了出来给唐慕可和白青居住,至于蒋溪,就随手把他安排进了柴房里,美名其约柴房草药多,一呼一吸间都可治愈。 二人回来的时候,李三斤放牛未归,王美丽在房内呼呼大睡着,离着很远都能听到打呼声。 唐慕可和蒋溪也都不在,白青便留了一封书信,抓耳挠腮憋了半天狗爬似的爬出几个字:有事,去也,勿念,白青。 姚童看着看着,不由地嘴角抽搐,白青毫无眼力一脸期待地问道:怎么样?言简意赅吧。 我家哥哥真是好文采。姚童皮笑肉不笑,半晌憋出了这句话。 所谓爱情,真是可让人生让人死,也能让人瞎。 对于某些人来说,也能下地狱。 有人死了,却在肆意的活着,比如徘徊在奈何桥边的胡迭;而有人活着,却沉溺于悔恨,将人间过成炼狱,比如蒋溪。 他虽愚,却不钝。 他反复咀嚼着、回想着,隐隐地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既定好的未知的不归路,开了弓就不能再回头。 这一路,他失去了亲人,朋友,甚至是爱人。为什么是他?李可爱为什么舍弃自己的性命都要救他? 布衣派武功第一式揠苗助长,第二式破釜沉舟,第三式铁树开花,第四式起死回生,第五式苦尽甘来。 前三式他已经熟稔于心,这第四式起死回生,目前横亘眼前的就是死。 今日天气甚好,唐慕可来了兴致,盘腿坐在一块岩石上,开始运功打座。 他不知道蒋溪的心魔蠢蠢欲动,在不忿与执拗、不服的激烈挣扎交锋中,抑制不住地蓬勃奔涌,所有压抑、深深埋葬在心底的黑暗交相融汇,身体的血液开发沸腾,从手脚抽离凝聚到五脏肺腑,劈天盖地袭来,炙热燃烧。 转瞬间,火焰便燃烧到了蒋溪的瞳仁,透过眼睛,他看到了燎原般的世界。 所谓心之所向,大抵如此,这就是他的炼狱,他通天的怒火。 白青将报名符还给了他,他静静地看了看,这符本是从小父亲为他求来的保命石,在李可爱手里变化腐朽为神奇的珍宝。阳光下,石头依旧熠熠生辉,只是颜色不似之前的瑰丽,多了些许颓败与黑暗。 谢谢你啊,救了小白一命。可是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你去这天地间成为沧海一粟吧,自由自在,随心俗所欲。我也要去找我的心了。 他不再犹豫,将通灵石轻轻地放在一边,登即入定,布衣派以气入体,气有灵识,可在体内自由游走。 蒋溪运气于丹田,逐渐将金丹包围,他猛地在眉心处狠命一点,万丈金光刹时破裂般闪耀于天地。 唐慕可本身心全然沉浸在练功中,蓦地被莫名的热气所袭,他猛地睁开眼睛,迅速起身,打量四周。 一种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边,似是师兄李可爱的气感,又似是蒋溪的。 不好!唐慕可意识到事情不好,急忙飞身,飞到高处俯视四周。 溪儿!唐慕可哀嚎道。 远处的一颗大树下,蒋溪一脸从容,七窍流血,浑身散发着滚滚热气,冲天袭去。 山顶登时化作蒸笼,铺天盖地的热气肆虐无边,唐慕可疯狂地奔向蒋溪,心念欲焚。 而山下,风波平静,万籁俱寂,岁月正好。 下山的路,有时候比上山路更不容易走,山中水汽重,鳞次的石阶湿漉漉地,姚童小心翼翼地点着脚尖,紧紧地抓着白青的手,亦步亦趋。 白青不由莞尔一笑,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小丫头跟小时候桀骜不驯的虐猪道士简直是判若两人。 呀!姚童轻声尖叫,还没看清楚,就被白青连人带包裹背在了身后。 白青的后背宽阔温暖,散发着好闻的阳光味道。姚童的脸如初生的太阳般,倏地亮了起来,清风拂过,给情动的女儿染上一抹胭脂红。 你干嘛呀!姚童扶在白青耳边,小声道。 猪八戒背媳妇喽!白青脚步轻盈,陡峭的山路如履平地,他也不知为何,一背上姚童,感觉卸下了全部的压抑,唯有身后这小小的人儿,是他余生的快乐世界。 他不懂情不知何起而一往情深,他只知道,他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子就觉得她霸道得可爱,狐假虎威的样子鲁莽又纯真。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就显得纯真别样的珍贵。 呐!你为何会喜欢我?白青一向是个直线球,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 姚童顿时羞红了脸,嗔怒道:你好不要脸啊,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白青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气得姚童花枝乱颤挣扎着要下来,白青却是加重了力气,死死地箍紧了手臂,朝着千山万水高声喊道:我喜欢你!哪怕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放开你啦! 姚童满脸绯红,心里却是十分感动,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年少的懵懂、多年的期盼、再见的奋不顾身,以及身前坚实的盾牌以及满腔的幸福。 她看着满山缤纷的花,上蹿下跳的松鼠,郁郁葱葱的树林,湛清碧绿的溪水,感觉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呐。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道,白青何等耳力,听在耳中,甜在心里。 脑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勾勒出二人以后的生活,浓情蜜意,成亲拜堂,洞房生子。 生子......越往后面想,白青雀跃的心迹便随之平静,到逐渐冰冷。 他早已经忘记,自己是只妖,哪怕化成人形多年,也是只妖。 童儿,白青艰难地开了口,声音有着些许颤抖:你知道我是什么吧? 嗯?姚童整个人像漂浮在甜蜜的云层中,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嫌弃道:你傻啦,你是白青,小白! 你知道我是什么吧?白青不休不饶,重复道。 姚童猛地一愣,继而笑道,狠狠地锤了一下白青的肩。 无论你使人是妖还是鬼,对我来说你只是小白,你明白了吗?你这个笨蛋! 白青从不知道自己的泪点这么低,眼圈倏地发红,眼泪控制不住地屁啦啪啦落了下来,摔在了紫金山的山路上。 这紫金山的风真邪性,专门往人的眼睛里钻,讨厌得很,跟大师兄一样,都讨厌得很。白青甩了甩脸,他双臂箍着姚童,因而无法用手擦眼泪,只得如此让眼泪快速蒸发。 姚童静静地看在眼里,强忍着不笑,她十分满足地趴在白青的背上,一滴眼泪缓缓滑落。 是呢,这风惹人厌。 那你可要好好对我,要不我百年之后,你会后悔死的,成为孤寡老头。我成为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你也不许嫌弃我,要不我一定恨死你! 白青嘿嘿一笑,加快了脚步,朝天大喊: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我都陪你一起去! 在这一刻,白青终于明白了胡迭一直坚持的意义,不是为了看到生,而是看不到那个人,心也就死了。 追妻 人间纷扰,地府喧嚣。 黄泉九遭,人事滔滔。 排好队,慢慢来。许是民间生灵涂炭了,这走奈何桥的人是一遭接着一遭,孟婆甚是繁忙,百忙中提醒着过桥人。 生前慌慌张张,为碎银几两;死后依旧颓唐,奔向轮回之乡。 缓字无灵,却塞在心房。另生者彷徨,死者惆怅。 胡迭依旧一脸无赖地从容地游游荡荡,时不时还帮孟婆舀些汤,递给匆忙的过路人。 这种既来之则安之且慢悠悠的状态另孟婆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倒是自在。 胡迭不禁莞尔:都死啦,还不自在吗? 孟婆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开,连投胎都不着急。 投胎就一定好吗?投成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生,整日吃吃喝喝的有什么劲,有苦有笑才够滋味!胡迭笑道。 孟婆简直没脾气了,这孩子怕是魔障了,都走上了这黄泉路了,还在回味人间的清欢。 若是投胎成人呢?你这么就耽误了,怕是人也要拖成畜生了! 胡迭哈哈大笑:那正好遂了我意,此身此魂此心,都一同散去吧!从此上天入地,再无我这人啦! 你何苦呐!一旁的鬼差停不下去了,忿忿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啊! 鬼差翻了一个大白眼,凑到孟婆耳边嘀咕道:这果然是个傻子,明明是条狐狸,却说鱼的事。 孟婆不语,继续一碗一碗地递着汤,只有少数踌躇,大多数都是接过一饮而尽,了了这辈子的悲苦,去寻来世的幸福去了。 哪怕下世不如意,起码在饮汤的这刻,释然中饱含期许万千。 这冥府之路虽刀光火影,幽暗如斯,有了这份期待,也不显得那样的冰冷。 是如归般的踏实。 而对于生者而言,硬闯地府,是要遭天谴,折大寿的。 蒋溪以自身金丹为锚,通过李可爱当年在三兄弟之间系起的媒介,灵魂出窍寻觅胡迭而来。 生者入死路,定要半死不活地经历一遭。 不知何时,蒋溪再睁开眼,已经处于一片黑气弥漫、凄草荒鸦、枯藤老树之地,寒风刮骨,地面却是火焰肆虐。 蒋溪不怕火,但是这地火却是如附骨之蛆,甫一踩上竟有刀山般的刺痛难忍及火海般的灼痛感。 这就是逆天的代价吗? 蒋溪高喊着胡迭,茫茫藏野,无人应答,只有狂躁的风怒号着,狠狠地拍打着。 每行一步,皆是痛彻心扉的折磨。 蒋溪咬着牙,拖着淋漓的双脚,笃定地前行着。 这魔境甚是诡异,一会儿出现乔馨儿叫她吃饭的身影,一会儿窜出了李可爱,被施泽方不断打倒在地的记忆翻江倒海般奔涌而出,目之所及处,皆为最致命的挑衅。 啊啊啊啊!蒋溪愤怒地咆哮着,久久不能停下来。 愤怒有着最深刻,最催化的力量,在无限的黑暗与博弈中,蒋溪终于爆发了。 我这一生,年少时碌碌无为,家道中落受尽颠簸,总以为会凭自己的双手血刃仇人,却不想出师未捷,却失了最重要的人。我一直在自卑与自大之间博弈,期冀能搏出一条生路,却不干脆亦不决绝,左顾右盼之际,竟是走进死路。 若我今日不能抵御心魔,全当我窝囊一世,死不足惜! 蒋溪微笑着,狠狠地咬着牙,笃定又不顾一切地向前进。 紫金山颠,唐慕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蒋溪做了什么。 修行之人讲究灵肉合一,这灵若是离了肉,与自断仙根、自费武功没什么不同了。 若是这灵离开肉身时间太长,也就回不去了。 唐慕可手足无措,只得召来黑龙。黑龙吃住在万景山庄,与唐慕可甚是投缘,将自身的鳞片赠与,若有事置于嘴前吹三声即可。 飞天遁地,腾空潜渊,尽在须臾。 都是废物,我赠他们绝世法器,可不是让他们儿儿情长寻死觅活的,而是让他们好男人仗剑走天涯匡复济世的! 唐慕可: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快想想怎么把他召唤回来罢! 就让他们去吧,死得其所不是快哉! 那你怎么不去陪你那昏君呢! 黑龙的脸登时显得更黑了,他讪讪地坐在蒋溪的肉身后,一脸不悦缓缓地注入真龙之气。 你这是做什么?唐慕可讶异道。 这还看不出啊,救这废物啊!他去了阴曹地府被阴气包围,不用阳气护着定是有去无回啦! 呸!什么师叔什么徒弟,都蠢得要死! 唐慕可只得乖乖地闭嘴,盘坐在黑龙身边,亦缓缓地朝蒋溪注入真气。 黑龙抬眼斜乜他一眼,唐慕可莞尔:人多力量大。 惯的,全是惯的。 阴间多冰冷,如若人间。万物皆有定数,违背规则和秩序,势必要承受噬骨般的疼痛。 蒋溪的双脚已经被刀山刮烂,他咬着牙亦步亦趋地走着,感受着金丹之力从体内逐渐流失,灵魂愈发冰冷。 此情此景,他不由笑道:若是真死在这中间之地,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也不能和母亲重逢,白死这一遭。 转念一想,母亲许早就投胎了,生在一个富贵人家从小无忧无虑直至嫁与良人,哪会还见到呢? 有些人,真就是,再也不见。 蒋溪登时着了急,再晚些,他怕是也赶不上见胡迭最后一面了。 身体蓦地回暖,血液开始沸腾,一股熟悉的真气凭空地在体内运转,这是怎么回事? 蒋溪狐疑,却来不及细想,运气于丹田,竟然平地飞了起来,身轻如燕,腾空翻跃,很快就穿越了刀山火海。 刀山火海的尽头,便是三生石畔彼岸花开,再进一步,便是奈何桥。 彼岸花开到荼靡,鲜红欲滴,盛开的模样像极了胡迭的眉心印。 蒋溪倏地红了眼眶,加紧了步伐。 远远看去,奈何桥熙熙攘攘,竟是排起了长队。 可见人间不太平。 蒋溪焦急地寻着胡迭的身影,可是人死后,影子都不似在人间时的清晰,加上又带了凡间的戾气,哭得哭,叹气得叹气,蒋溪一时之间有了种在人间逛菜市场的感觉。 正愁云不展之际,蒋溪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鬼差包围。 大胆凡人,胆敢私闯地府?不要命了吗?一个鬼差大声怒斥道。 另一个鬼差嘴角抽搐,贴在此鬼差耳边小声嘀咕:这明显是不要命了啊。 那鬼差正了正色,也不搭话,伸手就要绑了蒋溪拿去阎王那里问话。 恋耽美 -水星重力(41) 蒋溪牢记此番目的,忙求情道:劳各位大人手下留情,我是来找我媳妇的,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才犯了规则,求各位大人发发慈悲,圆了我这个念想吧! 哈哈哈,来找他媳妇的!不知何时,竟有过路的亡魂陆续停了下来,不急不慢地看着热闹,甚至品头论足起来。 哎,这也是个痴心男儿啊,有道是女儿长情男儿薄情,人间不多见啊! 就是说啊!有妇人开始哭哭啼啼:要不是我那个猪狗不如的夫君将我卖给土匪,我也不会如此年轻便香消玉殒啊!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劝起鬼差,容眼前这痴情男去见他媳妇最后一面。 未几,年长一点的鬼差头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带这男子去见他媳妇,见完了抓紧踢回去,再晚点被阎王知道了,可有我们好受的。 蒋溪忙俯身作揖: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 一个干瘦鬼差嬉笑道:你当着地府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我看你要有来无回的。 蒋溪莞尔笑道:能跟媳妇一起留下投胎的话,也是极好的。 你媳妇一定很漂亮吧,所以你才舍命跟来。不过这亡魂一般不超七日就投胎了,你媳妇死了多久了? 蒋溪的神色立即暗了下来,登时急了:我媳妇叫胡迭,能否麻烦大人帮查看下? 干瘦鬼差见蒋溪一脸急迫,也不好再与他闲聊,抻着脖子喊道:有人来找他媳妇,叫什么蝴蝶的,有什么叫蝴蝶的女子吗? 奈何桥边,胡迭正在一心一意地帮孟婆盛汤,亦听到这纷纷扰扰的吵闹声,依旧面不改色地做着手中的事。 蝴蝶,哎,你不就就叫蝴蝶吗?孟婆百忙之中,竟还不忘听热闹。 怕是重名吧,我一个男的,哪是什么媳妇!胡迭哈哈大笑。 孟婆一想也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鬼差喊了半天,无人应答。小兄弟,我看你媳妇已经转世投胎去了,你怕是来晚了! 蒋溪固执地摇了摇头,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小蝴蝶小蝴蝶你在哪?我知道你会等我的,会等我来找你的! 我懦弱,我胆小,我不能直面本心,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对你熟视无睹漠然置之!我今天所受的一切煎熬都是我的报应! 那年金陵月下,桂花飞舞,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家道中落,将我救出水火中的人是你!我迷茫踌躇,颠破流离一直在身后支持我的人是你!甚至是在面临绝境,命悬一线时为我抢先赴死的人还是你! 我知道你还在,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你不要生气不来见我啊!我知道错了! 短短几番话,蒋溪确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颓唐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这阴府的地,跟人间一样的冰冷。 胡迭打着汤的手早就愣在了半空,浑身轻微地颤抖着,他不是没有希冀过蒋溪会来找他,那个垂死前最宏大的梦想竟然实现了。 他猛地将汤碗放下,转身拼命朝着蒋溪的方向奔去。 原本熙熙攘攘,推推搡搡的人群竟然默契地给他让出来一条路,一条连接着两个有情人的冥府之路。 干瘦鬼差睁大了眼,吐着舌头:我的娘咧,竟然是个男媳妇。 浮世 登高望蓬流,想象金银台。 陈度宗听闻泰山造化钟神秀,仙气盈盈,对修行甚为有益,便一路游山玩水,来到了泰山。 当然,来之前定是要劳民伤财,造个行宫。 而大陈早已国库衰竭,民不聊生,当朝天子却避耳不闻,障目塞听,一心只想长生不老做那活神仙。 赵宇酋虽忠,却不愚。 他看在眼里 ,急在心上,这大陈若是如此下去,不出几年定是要走向亡国之路。 一个国家从如日中天到垂垂亡矣,也不过是三年又五载,何况是人呢。 姐姐,如此下去......赵宇酋因监工道观,迟出发几日,堂堂七尺男儿满心抱负,锦衣卫头领却成了包工头。 我赵宇酋出身名门,虽不是建国立业之英才,但从小便兢兢业业勤学苦练,练就一身好武艺以保家卫国。而现在,虽然备受圣上青睐,可做的都是什么活儿?不仁不义之事,鸡毛狗杂之碎,眼见着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不能救人民于水火,反倒是添柴加火! 赵宇酋一顶天立地的壮汉竟然在赵贵妃面前涕泪横流,愤懑不平。 赵贵妃看似弱柳扶风,不堪世事,但在巨大的危机面前,竟有着超凡的镇静。 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这还是我们赵家的子弟吗?赵贵妃呵斥道。 姐姐!赵宇酋登时停止了啜泣,用力地擦了擦眼泪。 本以为会遭姐姐训斥,却不成想听到了下面的一番话:我虽为深宫妇人,眼界有限,但也知这世界何为正何为邪。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姐姐怎会不知你心中的苦楚,顶天立地的男人心有鸿鹄,却只能屈尊当只燕雀! 尊儿已经会说话了,日后当娘的要怎么教他这人世间的道理呢? 赵贵妃不由苦笑,站起来踱步到赵宇酋面前,打量些许,欣慰笑道:我们宇儿成熟了,是个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好男儿了。这大厦将倾,你的时间不多了。 姐姐!赵宇酋心下一凛,强压着惊讶。 赵贵妃则是一脸坦然: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天道好轮回,我们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赵宇酋怔怔地望着姐姐,这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已经隐隐有了母仪天下的霸主之气。 去做,不要想。赵贵妃轻轻拍了拍赵宇酋的肩:物极必反,当下之急,是要退兵。穷兵黩武多半会两败俱伤,去年冬天蒙人和胡人都遭了雪灾,我大陈之所以还没败退,要感谢天佑! 一旦他们恢复过来,识破大陈的中空,挥兵直下,我大陈只有亡国的份儿了! 赵宇酋重重地点了点头,姐姐就是姐姐,三两句就指点了迷津,前方的迷雾有如得到久违的阳光,似是可以看到湛空白云,天朗气清。 陛下已经昏庸到随处放令牌了,这个给你。赵贵妃面不红心不跳地塞到赵宇酋手里一个牌状物,不咸不淡道:没事儿就别总往宫里来了,陛下那里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不打紧,有我给你照应,从今天起,你便是生了重病回家疗养了。 赵宇酋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牌子,再看看姐姐,心内五味杂陈。 那是一块大陈自开国以来便唯有一块的免死虎符金牌。 得此牌者,可号令三军,且哪怕是皇帝,也无法诛杀之。 开国皇帝为了给群臣画大饼,一直将这块虎符金牌做为终极诱饵。群臣皆以为此牌就像鬼,听得多见得少。 而当这块金牌沉甸甸地被赵宇酋握在手上的时候,他真实地体会到了姐姐的良苦用心与决绝。 赵贵妃此举,无异于以将整个赵家的血肉和天下百姓的福祉孤注一掷地放在刀尖上烹油。 没有退路,为了大陈百姓为了姐姐尊儿,他只能拼死一搏。 死,有时候并不可怕,没尊严没盼头的活着有时候生不如死。 总要有一点光。 当胡迭紧紧抱住蒋溪的时候,蒋溪恍然间,看到了心里的光蓦地亮起。 有一种如归人般的踏实和温暖。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胡迭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温柔到逐渐焦急到最后的暴躁: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我......胡迭猛地甩开了蒋溪,咆哮道。 在他漫长的百年人生中,他极少咆哮,却在地府见到蒋溪的时候,爆发开来。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蒋溪可以好好的活着,幸福地活下去,而不是与他共赴黄泉。 你没有死吧?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灵气,你是不是灵魂出窍强闯来的,是不是? 胡迭焦急地摇晃着蒋溪,蒋溪却是红了眼眶,将他狠狠地揽入怀中。 我没死,我来找你了。但是我想死,与你一起不能同生,但可以共死。 我不想再离开你,可以吗? 胡迭爆发的情绪在蒋溪的温声软语中倏地沉了下去,蒋溪从未如此告白过,万千的苦顷刻化作内心最柔软的甜。 生而为人,皆各有苦恼,哪怕是生来为妖,也会有成人的渴望,以及人的欲望。 而欲望即为囚牢。 无欲才能成圣,而有的人要欲,也要圣。 陈度宗于泰山顶俾倪着众生,登高望远,云层叠叠,碧空如洗,仿佛再高一点点,就可看到仙人舞蹈,歌舞升平。 随侍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不是死于他的暴戾,就是死于他的贪婪,唯有从小陪她长大的伴伴杜岱形影不离。 杜岱原为陈度宗少年时代的伴读,后又因精通医术,成了陈度宗唯一的心腹。 杜伴伴,你觉得这天下还有谁不怕朕吗? 杜岱垂眸躬身:陛下乃九五之尊,又修炼了这一身奇功,莫说天下百姓,连这苍天都要敬畏陛下几分。 陈度宗不由大笑,伸出右手端详着指尖,指甲黑长,阴气弥漫。 杜岱习以为常,默默地后退,他虽为伴伴,确是胆量非凡,皇宫上下没人不怕陈度宗,唯有他,从来都是淡而处之,毫不畏惧。 他生得白净乖巧,因着经历,更透露出几分阴柔,常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卑不亢,在陈度宗眼中,他宛如朗朗日月。 陈度宗倚着山水,修练了一会儿功。 此功名为浮生乾坤功,入门极简,每升一级需要吸食人类精魄,初级需吸食少量冤魂;中级需吸食大量亡魂;待到高级,只能吸食武功超凡的武魂。 被吸食者功力越高,修为越强,对于陈度宗的修行越有帮助。 浮生乾坤功的终极即是长生不死,既能享受浮世繁华,亦能尽享永生。 陈度宗起初只是练着玩,说到底,巅峰处的生活无聊又疲惫。 后来逐渐在不断地征服和放纵中,彻底迷失了心智。 他不再是那个励精图治的少年天子,而是暴戾无常,凶狠毒辣的洪水猛兽,大陈变天了。 小金库亏空,即用国库;国库告急,便内掠外征;大把的金银和大量的生魂铸造了一个冰冷的怪物,他曾是大陈最中心的太阳,现在就是大陈最致命的毒瘤。 杜岱见证了这一切,一如他小时候乖巧顺从的模样,无论陈度宗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无可厚非的。 陈度宗重重地吐了口气,收掌:杜伴伴,我饿了。 杜岱忙上前一步,递上帕巾:阳山来的那波魂魄,奴才带来了两个,陛下是现在要用吗? 陈度宗擦着额头的汗,看着杜岱一脸认真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地笑了:杜伴伴,朕是指肚子饿了,想吃点有酸甜苦辣味道的东西了。 杜岱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倏地闪过一抹惊讶,转瞬便恢复到了寻常的平静无波: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陈度宗的瞳仁与日俱黑,像要滴出墨汁来,他怔怔地望着杜岱,缓缓地伸出手。 杜岱似有察觉,猛地后退一步,将头垂得更低了。 奴才退下。 陈度宗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个人呐,自幼同他一起长大,对他唯命是从,那么的近那么的亲密。 又那么的远。 我有斯人,如雾又如慕。 地府雾气浓重,鬼差说那是轮回之际,人最后的执念之气。 蒋溪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大不违,终于抱到了胡迭。 可没多久,便被胡迭狠狠推开。 你我原本就是异路之人,何必纠缠至此? 蒋溪急了,扑上前去抓胡迭的手,被胡迭躲开:何为异路?何为殊途?我们可殊途同归! 你心里有太多的放不下!你的仇恨、你的愤怒甚至你的野心,都比我重要的多! 胡说,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走吧。 胡迭猛然转身,重重地握住了鬼差头儿的手,低声乞求道:大人,求您,将他赶出去,再拖一会儿,我怕他真的回不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胡迭给您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地府数日,胡迭深得孟婆喜爱,连带着鬼差头儿对这个执着又勤快乐观的少年也多了几分好感。 他在这世间最黝黯的地方过着渡生渡死的日子,早已看破万物百态,不起半点涟漪,却是在看见胡迭渴求的目光时,蓦地柔软了起来。 那是一种比命抵命更决绝,比太阳更炙热的赤子之心。 他已经太多太多年没有见过阳光了。 鬼差头默默地点了头。 这位公子,人鬼殊途,回去罢,你吸了这么重的鬼气,回去不死也半残了,你们相聚的日子也不远了。 鬼差头儿人狠话不多,他打开了一个布袋,蒋溪尚未来得及挣扎,便被吸了进去。 在那之前,他想再看胡迭一眼,却只看到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曾经沧海,终难为水。 胡迭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蒋溪已经不见,鬼差头一副漠然,循规蹈矩地指挥者众鬼魂过桥。 胡迭怔在原地,泪如雨下,心里却是欢喜的。 熬了这么久,终于等来那句喜欢你。 这句,换他这条命,值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婆静静地出现在他背后,端着一碗汤,柔声道:圆了心愿,就去罢。 胡迭擦了擦眼泪,淡然一笑:谢谢婆婆。 随后一饮而尽。 破立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蒋溪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一年后。 强闯地府,他的神元备受损伤,破得四分五裂,唐慕可和黑龙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其灵魂锁在了通灵玉中。 黑龙是千年的灵兽,若不是杀戮太多,早已飞升。他在唐慕可的苦苦哀求下,将蒋溪带到了人迹罕至的紫金山巅。 千年岩石厚重坚韧,孤冷卓绝,黑龙将通灵玉以灵气打化,一点点地侵入巨石。 山顶常年积雪,甚是寒冷,唐慕可一向怕冷,但是为了蒋溪,他竟是跟黑龙住了下来。每日用布衣派真火猝炼巨石,使其逐渐融化。 于符布上画形,岩石为肉身,玉为魂,火焰为血脉,奇迹般地救回了蒋溪。 唐慕可每每看着沉睡的蒋溪便满脸苦笑:龙哥,你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给这个臭小子逆天改了命,估计也就要离死不远喽! 黑龙不屑一顾,随手捏了两个雪球在手心里把玩,黑龙本为冰冷的体质,被蒋溪这个不断被烘烤的活死人渡了热气,那两个雪球不一会儿便化成了雪水,落在雪地中,融成冰。 恋耽美 -水星重力(42) 你看,活着是雪,死了成冰,无甚区别。我是真正的老不死,你这凡人的寿命还未尽,怎么就老不死了呢? 唐慕可静静地看着蒋溪,手中不断向他注入真火,沉默不语。 黑龙斜乜他一眼,嗤笑一声:你不会还羡慕他吧? 你心有所爱,却没有他勇敢,你哪怕耗尽毕生修为也要救他,师徒情分是一方面,他是你不甘、悔恨的情感寄托,这是另一方面吧? 黑龙!一向平静如水的唐慕可突然喝道。 黑龙皮笑肉不笑,幽幽地站起,朝着洞口走去:我这个老不死的多嘴了,我去给你找点好吃的吃去! 哈哈哈哈!洞口外传来黑龙肆意的大笑,裹挟着风月,送入洞中。 死长虫!唐慕可愤愤道。 蒋溪的肉身已经愈发真实,鬼斧神工般地精致了起来,躺在石床上,俨然就像一个睡着的普通人。 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我这是欠这龟孙和那个龟师兄的啊!唐慕可收起了火焰,站起在洞内寻觅了起来。 按理说,蒋溪早应该醒来,玉石俱焚之术邪魅又猛烈,属于所有道术中最决绝最极端的方式。 一来损害施法者寿命,二来会反噬给施法者,三来受法者可能在这个炼猝的过程中无法忍受重塑经脉之痛,前功尽弃。 也就是说,一系列的锻造,持之不断的焚烧,蒋溪的灵魂都是感受得到的,带石身塑造完毕,□□也会逐渐感受到烧灼之痛。 而这一切,都只体现在了蒋溪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的眉头中,连一声□□都没有。 他有着钢铁般的求生欲,又有着棉花般的柔情。这使他弄够穿越生死,刀塑火猝绝不认输;但同时,又会因为内心深处的伤疤,而不愿醒来。 唐慕可找了一圈,在蒋溪随身的包裹深处,找到了一个手帕,似是包着什么。 唐慕可打开一看,是几簇雪白雪白的毛。 唐慕可仔细端详,心里登时翻了一翻:这怕是胡迭留给他的罢! 唐慕可眼圈倏地一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龟孙知不知小蝴蝶给他留了这个,这没心肝的。 说罢,便将手帕重新塞回到了蒋溪的手心中。继而转身出了洞口去寻黑龙了。 黑龙肯冒大不违帮他救回蒋溪,也可谓是情深义重,唐慕可自觉语气重了些,心有讪讪。 发皑皑而雪山,目湛湛而秋潭。杖拂老伴,丛林饱参。万全非一有,二破却成三。 极寒之地,竟有一只蝴蝶御风而来。这只蝴蝶通体雪白,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颤颤巍巍地竭力飞翔。偶有劲风袭来,将其掀翻在厚黑的岩石上,那蝴蝶愈战愈勇,如一道银光,刺破天际。 雪山有缘,白首重来。 那蝴蝶悄悄然一路飞向山洞,徘徊了些许,进入洞中,静静地朝蒋溪飞去。 万籁俱寂,唯有点点灵火萦绕在蒋溪周围。 飞蝶扑火,降落凡尘,于心上人额头深情一吻。 山巅能吃的东西不多,好在李三斤时不时送吃食衣物上来,这二人也算是衣食无忧。 幽幽果是一种不惧严寒的灵果,味道酸甜,能够活血化瘀,增补灵气,对于重伤或者修行之人来说是难得的好药。 李三斤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用些米面肉干便换来了价值千两白银的幽幽果,对此,他乐此不疲,活生生地练就出徒手攀岩走壁的爬山好功夫。 这日,李三斤又背着大包小包上山来 ,来到唐慕可等人栖息的洞口,洞口平时都被封印,李三斤做为半个布衣派弟子,对于解开此等封印自然是信手拈来。 他轻轻结印,按照祖传的口诀,笨拙地结成了两个鸡爪子纠缠在一起的形状。 李三斤:...... 他登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半个师父,莫名地起了几分好感。 鸡爪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大口吃肉过瘾......李三斤嘟嘟囔囔地走进洞内,甫一进洞,便被扑面而来的温暖所袭,舒服得一声惊叹。 此声惊叹在空中由高降低,再由低倏地升高,在空中转了山路十八弯,最后在李三斤气沉丹田的叫喊声中炸裂:你你你! 昏暗的山洞内,摆设简约。不远处的石床上,坐着一个怔怔的盯着他的人,目光如炬。 李三斤何等机灵,一瞥身形就知是蒋溪。他激动地扔下包裹,小跑到蒋溪面前。 蒋溪目光明亮,隐隐有火焰在瞳孔中跳跃。 大师兄,你终于醒啦!李三斤激动万分,兴奋地摇着蒋溪,蒋溪依旧呆滞地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解。 李三斤的兴奋劲儿逐渐褪去,他渐渐地意识到蒋溪的不对劲儿,他蓦地松开手,退了几步仔细端详蒋溪。 这大师兄说是回来了,却是有明显的不对劲。那两个老不死的不知道去哪了,他一个人可承受不来啊。 你是谁?李三斤心内正在激烈地天人交战,却被蒋溪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锤了个清醒。 莫非那个只长眼睛没长心的大师兄这回真的傻了? 李三斤霎时懵了,这玉石俱焚术果真焚得彻底,将他大师兄的记忆焚得似是渣都不剩。 黄沙漫漫,不是西北的沙,而是良田万顷逐渐荒芜的沙化土。 赵宇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摸了一手的灰土和泥垢。 将军,蒙子挺有耐心啊,都这么久了,竟然岿然不动。 哼!哪是他们有耐心啊,赶上大雪,他们冻死了不少牲畜,若不是天助我大陈,这时候他们早就挥兵南下了。赵宇酋大口大口地嚼着干饼子,囫囵地喝了几口水将饼子顺下去。 传令下去,众将士不可懈怠,随时听命。 是!将军! 近一年来,陈度宗愈发昏庸,朝堂大事,边疆战事皆弃之不顾,一心修道求仙。 赵宇酋如今已不再是那个跟随在陈度宗身后无所事事、不分对错、唯命是从的废物锦衣卫,而是戎马倥偬、纵横沙场的平定大将军。 明面上是为陈度宗寻访天下奇能异药,背地里却是做着保家卫国造福百姓的大举。 一年的时间抽筋剥骨,一年的时间拼死破局。 赌的是陈度宗做为皇帝的最后一丝良知。 赌局空渺且无胜者,苦的终归是百姓。 一路北上,冻死骨司空见惯,易子而食时有发生,赵宇酋最后的那点愚忠都被掐死在万丈人间深渊中。 他不是什么君子,却想凭借小人之身心,为天下百姓谋的最后一缕希望。 是夜,风吟虎啸,赵宇酋如夜枭般的眸子坚毅笃定,散发出阵阵精光,他掏出藏在胸口的虎符免死金牌,端详片刻,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是一种来自家人之间最亲密的爱护和无条件的信任所带来的幸福感。 传令!让将士们吃饱喝足,我们连夜杀向敌营! 赵宇酋穿上盔甲,收起眼角眉心间流露出的一点温柔,拿起绣春刀:走吧,老伙计。 风萧萧兮怒嚎,赵宇酋的将士们也只是他从锦衣卫带来的出生入死的兄弟与残支弱队的混合,这些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有的只是一颗赤子之心和渴望救赎的无限希冀。 哪怕能够杀一个敌人,让自己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丁点的价值,也好。 从军卫国护主的手本意从不是残害忠良,劫富济道的。 杀!杀声震天响,蒙古包里的将士在梦中被惊醒,然而已经晚了,这队轻骑如飞驰的箭矢,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箭中靶心。 草原的雄鹰们从不会轻易服输,他们饿着肚子醒来,不顾一切地投入噩梦中。 喊叫、冲锋、对峙、刺杀、刀剑、水火、血肉、灵与灵,信仰与信仰的猛烈撞击。 蒙人善骑射,兵荒马乱中的黝暗处,一个箭矢破风电光火石般鬼魅而来,直击赵宇酋心口处。 啊! 唐慕可找到了正在山顶散步的黑龙,黑龙手上拿着两株黑幽幽,斜乜了唐慕可一眼,阴阳怪气道:好沉啊! 唐慕可无语凝噎,好整以暇道:那我来帮你拿吧,回去吧,外边冷,我回去给你煮你最爱吃糯米糖粥。 黑龙骄傲地昂着头,不置可否,缓缓地走到唐慕可身边,打量了他几眼,屈尊降纡道:行吧。 多放点糖。 好嘞,祖宗。 你是我祖宗。 你是我祖宗。 两个人便祖宗长祖宗短地回到了山洞,一进洞便看到了蒋溪直勾勾地坐在石床上盯着两人傻兮兮地看。 天啊!真祖宗醒了! 觉醒 人生最惬意的无异于大梦浮生,最戏剧性的不若大梦初醒。 蒋溪以玉石融合之身醒来,心有灵火蕴藉燃烧,熨帖之余,俨然空空如也,那些爱恋与痛苦,都随之消弭,消散于无形。 唐慕可和黑龙难以接受蒋溪的骤变,尤其是抹除了他们存在的部分,霸道暴戾地扣下了李三斤,迫使每日钻研奇水怪药,又像喂牛般强迫蒋溪每日灌药三斤。 在这对儿活祖宗的不懈努力下,那不省心的真正祖宗终于逐渐恢复了记忆。 白青在蒋溪恢复记忆之后才姗姗来迟,可见,有些人有些事会以某种形式忘却,而有些记忆则会如心中最隐密的疤痕般,哪怕岁月侵袭,也难以泯灭。 你?好了?白青隔着老远,状似不经意问询,顺手上将瓶瓶罐罐递给唐慕可。 唐慕可接下,拍了拍白青,柔声道:去看看你师兄,走近些。 白青带着些许扭捏与三分陌生,缓缓走到蒋溪面前。 蒋溪上下打量着他,听着这个面若冠玉似曾相识的人一声一声地唤他师哥:你这一觉睡的,可是够久了。那什么,我跟童儿成亲了,她有了身孕,我马上就要当爹了。以后,师哥...... 白青倏地噎住了,他不知蒋溪究竟想起来多少,本想直截了当将这关系断了,却是在临出口的一瞬,想起了师父、想起了胡迭,这心就再也狠不下去了。 他本想说以后师哥我们就不要往来了,布衣派的一切跟我再无瓜葛。此话在腹中酝酿一年,徘徊了一路,临了百转千回成一句:师哥好好休息,我得空再来看你。说罢紧紧地抿了抿唇,起身要走。 蒋溪直勾勾地盯着白青片刻,见他兀自说完转身,那背影无比地熟悉,似是跟逐渐浮起的记忆有了极高的重合,下意识脱口道:小白?小白是你吗? 一声小白穿越了时空,从青葱的少年鲜衣到颠簸流离再至横亘生死,直到执手相看两新苍茫。 短短四年,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白青猛地停住脚步,心内那些哀怨不解的垒块,被这声小白瞬间浇融,他听到了冰裂的声音,但他始终无法原谅蒋溪对胡迭熟视无睹的冷漠,强拧着心意,不咸不淡道:嗯,我是,我先走了。 从唐慕可的角度,他看得见白青复杂的神色和颤抖的嘴唇,他本想再多加挽留,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种因爱生的恨,他又何尝不懂。 一直假寐的黑龙却是在此时睁了眼,贱兮兮道:走好啊,小白。 白青停了下来,朝黑龙作揖,向唐慕可道了别,匆匆离去。 这小子福缘不浅嘛,一条小虫化人本就是大造化,还娶妻生子,这滔天的福气,羡慕喽! 唐慕可翻了他一眼:羡慕了你也寻个意中人成亲去! 我已遁出生死,何况尘缘与红尘!黑龙吃着白青送上山来的栗子酥:红尘乃鄙人手上这一盏酥! 是一块酥!唐慕可嫌弃道。 管他呢,我心有沧海有日月有星辰,单单没有这红尘。 唐慕可懒得跟他斗嘴,忙着去给蒋溪煎药了。黑龙大快朵颐了一顿点心,紧了紧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万丈红尘苍茫,不抵一张被、一块酥。 蒋溪玩弄着手帕,不知道谁塞给他的,从他醒的那刻起就在手边,里面有几簇毛绒绒的皮毛,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在脑中冲撞,似有破土而出之势,如坠深渊,如在云端,再进一步想,脑中蓦地电闪雷鸣,激烈的疼痛袭来,瞬间白茫茫。 大雪过后,尽是虚无。 试了多少次都无果,但是蒋溪笃定,那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 山雪苍茫,万籁俱寂,那只神乎其神的蝴蝶不知道是飞进了天际还是与大雪融为一体,杳无踪迹,魂归故里。 而山下,则是人间芳菲,桃花盛开。 流云无根,水影无形,金陵姚府,后花园的凉亭中,一男一女正在喝茶赏花。 哥哥今日怎么没去钱庄看看?姚童一手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柔声问道。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摸着隆起的腹部。 所谓女大十八变,昔年的假小子今日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散发着母性光芒的端庄女子,不得不感叹时光的赠与和力量。 姚衍饱含柔情地看着自家妹子,在一瞬间,竟觉得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 因为姚家手上的钱庄,都是他当年在蒋府落败后,名不正言不顺收来的。 一句莫须有的罪名,就使蒋府血流成河,家破人亡。 当然,这其中也夹杂着姚府、施泽方等人对蒋府的嫉妒。 人类的劣根性天热蕴含的冷漠和残忍撕裂共生。 要不是有李可爱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创立门派与其抗衡,若不是当初他的犹豫,蒋溪根本活不到在阳山一战成名,他也就不会有诸多的顾虑。 心及至此,姚衍的目光开始复杂起来。白青,做为他的妹夫,还是蒋溪的师弟,万一有天蒋溪再度来寻仇,他会向着谁呢? 有一点是可以相信的,就是白青一定会护着妹妹和孩子,有这一点,对于姚衍来说,便足够了。 左右都是给上面打工,一两天不去,也无甚差别。倒是你啊,都快临盆了,还关心这些鸡毛蒜皮。姚衍轻轻一笑,将手边的果盘朝姚童那边推了推。 姚童会心一笑,满心的幸福漫溢出来。 小白呢?怎么没见着他? 不知,一早便大包小包地出门了。姚童看着姚衍微微暗下去的面容,忙补充道:哥哥,你要相信他,相信童儿好不好? 姚衍不置可否,好整以暇道:别瞎操心。 白青一路狂奔下山,累得满头大汉,在家门口稍作休整喘匀气后,一个飞身到了他和姚童住所的房顶。 却没想到,有个人也在房顶,怔怔地望着他,那人三两步飞到他面前。 恋耽美 -水星重力(43) 回来了。姚衍不咸不淡道。 白青垂眸:嗯。 没什么跟我说的? 白青依旧垂眸:嗯。 说罢,便转身欲落下,却被姚衍一把抓住了胳膊,声音里似裹挟着棉絮,阻塞哽噎,似是废了好大力气,连带着手臂都是抖的:他......还好吗? 白青抬眉,惊讶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这个大舅哥。 过了半晌,再三确认过姚衍眼神中的些许真诚后,白青摇了摇头:活死人罢了。 随后,狠狠地甩开姚衍,轻轻地落入院内。 童儿,我回来啦!一声童儿,无限柔情九转回肠。 怎么才回来呀?去哪鬼混啦?姚童温柔嗔怒:我生气了,你快进来。 没鬼混,给你买糖葫芦啦! 随着白青入内,小两口打枪骂俏的声音逐渐模糊,姚衍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那个少年,那个充斥着他整个青葱记忆的少年,回来了。 夕阳如血,落日洒金,将偌大的姚府镀上一层厚厚的金膜,被烧后的姚府按照之前的建筑和装饰,完美地复刻了回来,似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苦痛和罪恶感。 晚膳时分,姚衍拎着一壶花间酒一食盒小菜,来到了姚府西南的偏僻一角。 此处设有一座小庵,灰墙土瓦,极为质朴,有缕缕香气不断从其溢出。 姚衍敲了敲木门:施道长可在? 过了一会儿,有木轮磨地的声音响起:进来吧。声音撕裂暗哑,如破旧的风箱。 自从当年与蒋溪的雪夜之战,回来后,施泽方便将自己囚禁在了这一隅,他身体早就残了,连带着精神也衰了,从此不问世事,不言江湖。 姚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迎面而来的除了馥郁的檀香和燃香,还有不断袭击的破败感。 短短三年,施泽方已经由松木之姿的鼎盛中年衰落成满头银发的皮包骨,岁月在他身上极为残酷,深渊般的眸子不再黝黑,而是镀上了一层灰暗的膜,与这漫天席地的颓废感融为一体。 终究是物是人非。 环望庵内,除了最简单的布满尘埃的床桌椅外,只有一尊大佛,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世人。 满室的灰尘下,只有那尊佛像熠熠生辉着,可见有人经常打扫。 我腿没了,每次打扫佛像的时候都很费劲呐!施泽方像看出来姚衍在想什么一眼,兀自喃喃道。 前辈,好久不见。姚衍忙回过神来,放下酒菜,倏地跪下,端端正正地给施泽方磕了三个响头。 施泽方没有客套,不说话,算是默默接受了。 姚衍站起,作揖道:晚辈知道前辈不喜任何人打扰,若非有事萦绕心头,是万万不敢打扰您的。 施泽方转着轮椅,朝着木桌前去:边吃边聊。 哎! 姚衍忙拎起酒菜快步来到桌前,桌上落了厚厚地一层灰,全无放置过餐具的痕迹,姚衍在心内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老头是怎么过的日子。 你擦擦这桌子,再放饭菜吧。施泽方闭眼命令道。 姚衍从出生到现在哪里做过这种事,只得硬者头皮去找抹布,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只得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沾了水擦了几遍,眼睁睁地看着手帕变成了泥条。 差不多就行了,摆酒菜吧。 好,晚辈这就。 姚衍快速摆好酒菜,一碟盐水鸭、一碟油盐花生米、一碟酱爆牛肉、一碟桂花鱼、一碟灌汤包 施泽方抬眼一看,笑道:亏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关于前辈的一切,晚辈都不敢忘。前辈是我们姚家上下的救命恩人,莫说今生,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没齿难忘。姚衍有些激动,眼圈蓦地红了。 施泽方沉默不语,伸出枯树皮般的手,缓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前辈,佛祖面前,这酒?姚衍忙问。 不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施泽方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有年头了吧!施泽方灰蒙的眼神倏地亮了,隐隐有了几分当年的犀利感。 是,有十年了,一直埋在地下,舍不得喝。姚衍怔怔地盯着酒杯里的酒,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衍哥哥,我收了好多花瓣啊,你家后花园好多漂亮的花呀!八岁的蒋溪豁牙露齿笑嘻嘻地朝姚衍炫耀,用衣服兜着一兜花瓣。 十岁的姚衍开始懂事,心猛地一沉,那后花园里可都是他爹特意着人种的名贵花草啊,牡丹、青囊等棵棵都不菲的药物价值! 刚想发火,可一见蒋溪那天真可爱的模样,灵气忽闪的大眼睛,便什么气都霎时没有了。 姚衍本想将花偷偷埋土里,暗道可惜,忽地心生一计,忙遣下人买来上好的女儿红。 溪儿,我们将这些花泡在女儿红里,等我们成亲那天,挖出送给各自的媳妇,好不好呀! 衍哥哥真是太有心意啦!我们多埋几坛吧! 你个臭小子,要娶几个媳妇啊! 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姚衍边将花放进酒坛,边教训蒋溪:我跟你说啊,有一人能知晓彼此心意,白首到老就够啦! 蒋溪小手托着大大的脑袋,满眼的不解,嬉笑道:我听不懂,但是衍哥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唯你的狗头是瞻! 那叫马首是瞻! 等等,你骂谁是狗!你看我不收拾你! 那年的夏天,百花怒放,两位竹马少年,在夏风中,在百花里,嬉笑打闹,一同将充满希冀的酒坛埋在了姚府的大槐花树下。 姚衍的一滴热泪,倏地滴在了这花间酒中。 迟来的后悔,比草贱。 破茧 半年后。 金谷成空,过了繁华,洛水流东。暮云遮野,渡口风来,一叶帆轻。 山河有恙,风吹雨打,花自飘零。 这御花园里的花竟是都败了,看着甚是可惜。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柔声道,此女子不施脂粉,大气的国字脸上透着无限的温柔和慈悲,哪怕穿着朴素,举手投足间却是尽显高贵与端庄。 皇后......赵贵妃看着满地黄花堆积,心里亦不是滋味。 二人自幼既是闺中密友,而后一同入宫,相扶数载,在这深不见底暗流涌动的皇宫中,难得地坚守住了儿时情谊,是战友,是对手,更是姐妹。 灵儿,姐姐做了蜂蜜粥,同姐姐一起尝尝。 好。 诺大的碧海宫,除了几个贴身的宫女,皆被皇后遣散了。她生于名门,饱读诗书,自从陈度宗开始修仙问道不顾家国后,她便开始了无声的抗争。 她粗茶淡饭,精简人员,剩下的银子全都化作粮食补给给了前线战士。 连这做粥的米都是糙米,一口吃下去,粗糙中又带着丝丝的苦味,赵贵妃不由地皱了下眉头。 这瞬间的表情恰好被皇后捕捉到,她淡淡一笑:委屈你了灵儿。 姐姐你这是什么话?赵贵妃倏地眼眶一红,紧紧地握住了皇后的手腕:姐姐贵为中宫之主,这是何苦啊? 皇后面不改色,缓缓地放下汤匙:苦吗?跟战死沙场的士兵、食不果腹的百姓比,我苦吗? 跟这满园的残花败柳、山河风雨相比,我苦吗? 姐姐!可不能乱说啊!赵贵妃骇得忙去捂皇后的嘴,却被皇后一把拽住了臂腕。 灵儿,你我姐妹相知多年,你瞒不住我的。皇后不咸不淡的一句,却让赵贵妃如遭雷噬。 宇酋好好的锦衣卫不当,偏要去那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冲锋陷阵,从小爱他如命的你,怎会舍得?除非是,你有更重要的人要守候,而他,也有不甘的青云之志。 姐姐!赵贵妃噗通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她也怕,她怕得不是阴谋败露自身的安全,而是怕招惹上九族之危。 皇后菩萨般慈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抬头望天,灰蒙蒙的黑气缭绕:灵儿,我们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蓝天白云了? 赵贵妃深深地低着头,不言语。 灵儿,姐姐生你的气,气你不跟姐姐说,气你不同姐姐一起,翻天地覆搅乱烟雨。 赵贵妃猛地抬起头,瞳孔剧烈抖动着。 姐姐,你? 皇后缓缓地走到赵贵妃面前,扶起她,嗔怒道: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交情笃定,为何如此不信姐姐? 我虽生于墨守成规,但不代表不能叛经离道,只要那是条人间正道! 姐姐,此事成则利国利民,败则株连九族,妹妹只想着让姐姐置身事外,万一失败事情败露,姐姐也能为尊儿谋得一条生路!赵贵妃说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皇后轻轻地抱住了赵贵妃:灵儿,别怕,姐姐同你一起走绝路。 姐姐!赵贵妃将头埋在皇后怀中,是一如既往熟悉的味道。 从那儿时哭啼,嬉笑并蒂,一同摇曳纸鸢落地,佳人及笄细贴花钿入鬓,持伞谁藏心悸。 赵贵妃回到了寝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不是不信皇后,而是当皇后都下定了决心,她对陈度宗的最后一丝幻想和旧情,也要随之彻底湮灭了。 尊儿下课前来给赵贵妃请安,他懂事甚早,五岁即开了蒙,他虽不谙世事,却也早就察觉父王不问政不爱民整天云里雾里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母后怎么脸色这么差?尊儿爱母心切之情全然体现着脸上,小手都紧张地握紧了起来。 赵贵妃心下感动,也不顾皇室教条,将尊儿紧紧地搂入怀中。 娘问你,为君者,该如何爱国爱民? 尊儿想了想,奶声奶气又笃定道:爱国如己、爱民如子、万不敢辜负。 尊儿长大要保护母亲,保护天下子民,做一个好皇帝。 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 禽吟阴森林,鹿伏朴樕木。不似大漠的黄沙盖脸,而是湿寒暗袭。 赵宇酋用牙咬开水囊盖子,咕嘟咕嘟咽下几口烈酒,高度酒入喉火辣,入胃熨帖,连带着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短短半年间,赵宇酋带着一众敢死的战士从大陈的最北端游击到最西南,与蒙人一战,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战士扑到他面前,替他挡住了那力透千金的一箭。 箭力深厚,穿透了小战士的整个身躯,也穿透了赵宇酋的左臂。 那个小战士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赵宇酋隐隐地记得大家都叫他小馒头,因为他脸圆圆的白白的,个子也不高,逢人便笑,活像白白胖胖的馒头裂开了花。 小馒头就这样倒在了赵宇酋的怀里,含着笑,崇拜溢出双眼,扑面而来:将军......小馒头不能再陪兄弟们一起打仗了,我......我有个梦想,天下太平,百姓都能吃饱穿暖,那样,就不会像我一样,被卖来卖去了。将军,当兵的这段日子,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有吃的......有喝的......有希望...... 小馒头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紧拽着赵宇酋的手也垂了下去,一切都是向下的,唯有小馒头的嘴角维持着向上的弧度,面露幸福,安然离去。 赵宇酋紧紧地抱住小馒头的尸体,发出痛苦至极的哀嚎。 声声哀嚎是对小馒头的惋惜,是愧疚,是对自身无力的发泄,亦是对现实的无奈。 赵宇酋发了疯般,凭借着单臂,如杀神降临般,带领饿狼们,血洗草原雄鹰。 后来,赵宇酋将小馒头埋在了大漠深处,立了个碑,朝着大陈的方向。 一同埋葬的还有摇摆的愚忠和过往的侥幸,他带着内疚羞愧和愤懑,一路沿着国境征战而去。 大漠孤寂,却静谧,小馒头安静地睡在其中,枕着旧梦,从此好眠。 醒目的大陈好儿郎刻在碑上,陪着小馒头,与日月共生。 赵宇酋将一切的情绪深深地藏在心底,将自己整个人炼淬成一个战斗的机器、一把无情的钢刀、一个歇斯底里的爱国者。 大陈因为内忧而有了外患,危机面前,他能做的就是扫除鞑虏,清楚外患。 半年来,在赵贵妃势力一族的帮助下,军队不断壮大,赵宇酋硬朗的作风和漫溢的家国情怀极具感染力,从一个占据一方的草根将军逐渐成长为可抵千军万马的无冕之王。 夜黑风高,层峦叠嶂,鸟鸣更幽。 赵宇酋带领的冲锋队隐匿于西南瘴气丛生的密林中,他与众将士同仇敌忾,视死如归,蚊虫蛇蚁皆不为惧,他们是饿狼,是鹰鸠,是匍匐向前的勇士,是铺天盖地的狂浪。 杀蛮子!走起!赵宇酋歪嘴邪魅一笑,如箭矢般冲了出去。 傲雪凌霜,再不是繁华队里身。 浩渺苍穹,绝顶星河流转。千里雪山,寒威日月通。 西域深处,海拔之颠,立有一座由冰雪铸造的亭台楼阁,通体雪白,晶莹剔透。 通往山顶的路如通天阙,传闻中,住在楼台里有位高人,早已具备飞升的资格,却依旧固守在一隅,不问世事,甚是奇怪。 更有传闻说是,这位高人在等待一个机缘,一个将人起死回生的机缘,尘缘了了,即可归去。 他就像隐匿于迷雾中的神仙,极具魅惑,红尘万丈,总有人为了情奋不顾身。 寻常人找到山脚便被高海拔空气的稀薄和高耸的山巅震慑而望而却步;偶有功夫甚者,也是堪堪行至中段就败下阵来。 风雪邪魅,雪未化,在风的打磨下,鬼使神差地排排坐成一把把冰柱,刀锋般凌厉。 阴间有火海,高峰有刀山。 那座水晶般熠熠生辉的宫殿里,伏默已经生活了百年,却依旧是女童般的样子。她从出生就在这天人交际处,默读着心法,祈祷着苍生。 她总觉得什么都做了,又感觉什么都没做。 她在漫长的时光中,将飞升做为唯一的支柱,她对痛苦和幸福的感受很模糊,更多的是对于平静无波的习惯,狂风暴雨,暴雪来袭,昏天暗地,在她心中都激不起半点波澜。 她既像生而如此,又像是被打磨至此。 师父临去之前只跟她说了要等待,等待机缘,却没有说等到何时,等什么。 群山环绕,白雪纷飞,与世隔绝,难道等天上掉下人来吗? 这日,伏默正如往日一般,一边百无聊赖地喝着雪水,一边抚摸着黏人的小雪豹。 恋耽美 -水星重力(44) 静谧无声,时光凝固。 却不曾想,百年的了无生气在下一刻即被打破。 一个双脚被冰柱刺穿,血液凝固在靴面上,满脸青紫的男子蓦地出现在眼前,伏默惊呆了,她从未见过除了她师父之外的人,也从未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够翻越刀山,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哪怕这个人已经双目呆滞,浑身僵硬。 剑眉星目,似玉如雪,颓唐中散发着坚毅的力量。 那人机械地行礼,而后噗地摔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吐出的气即刻与冰冷的空气相撞,像雾像雨,如梦似幻。 伏默差点以为此人是天上来的仙子。 这位历经万苦,终于来到天人之际的男子即是蒋溪。 他心有所向,万千欲念中,唯有一念超越了所有,横亘了生死,甚至是苍生大义、骨肉血亲。 他太想念那个人了,疯狂的想。 记忆的闸一旦放开,没有了重生前的忌惮与畏缩,汹涌而来的磅礴,简直要冲破他的心脏他的头颅,朝着毁天灭地的激昂奔涌。 他再也忍耐不能,他终于承认,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凡人。 他不要复仇了,也不要扬名立万称霸江湖,他只要握在手中的儿女情长,他只想抱着那个人,须臾几十年人生也好,漫漫千百年也罢,只要那个人在,就抵万千信仰。 他不是胸怀广阔万丈驰骋的鸿鹄,而是渴望烟火与一盏暖灯的燕雀。 浮梦 一张落寞伤怀的脸,琉璃乌珠般的眸子黯淡无光,笼上厚厚的雾气,尽是倦怠,又饱含着期许。 我想要他回来。孱弱的气息,笃定的语调,铿锵落地。 在伏默的世界里,没有男女之别,无教条束缚,她生于雪山,与纯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这个他,是你喜爱之人吗? 他是我此生至关重要之人,是我的光。 伏默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了无生气的男子,竟是想也不想直抒胸臆,急迫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就在等她问出这句话。 伏默笑了,雪山之颠长大,笑起来都不似凡间的人夹杂着七情六欲五味杂陈,是那么的天真浪漫落拓透明。 她像只小燕子般,轻盈盈地跳到蒋溪面前,饶有趣味又故做严肃道:你要我帮你,那小女子要看看你的内心,才能帮你找那个人。 俏皮可爱的模样让蒋溪想起了梅花糕,白白嫩嫩,还有粉色的氤氲伏在脸上,揉了胭脂般好看,又像是浑然天成的釉质,粉雕玉砌,出水芙蓉般倾姿顾盼。 这就是仙女吧,古人果然诚不我欺。蒋溪冰冷又执拗的内心陡然燃起无限的希望,那隐匿的奢望轰然燃烧起来,黄泉下过了,碧落也来了,哪怕有一丝希望,他就绝不放弃。 你来看吧,要怎么看? 咦,奇怪。伏默宝石般的眸子闪着好奇的光芒,像打量着神奇物件般熠熠生辉,她好奇地直接伸手摸了摸蒋溪的脸:你不是人! 蒋溪登时无语凝噎,寻思这小仙女怎么随便骂人,不免面露愠色。 伏默不懂凡人的喜怒哀乐,只能看出了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皱起了眉毛,她不明所以地直接用小手指头直接抚平蒋溪的眉毛:这里皱起来就不好看啦!你说你,玉质火心,还会皱眉! 是人就都会皱眉!蒋溪不咸不淡道。 我就不会皱眉,这世界这么安静纯白,有什么好皱眉的! 蒋溪心下一凛,寻思这小仙女仙则仙矣,有些过于不谙世事了。 伏默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悦地瞥了瞥嘴角,赌气般直接伸手抓住了蒋溪的左胸。 蒋溪简直没脾气了,刚要张口训斥,即被伏默抢了先:不要说话,要不我不给你看了。 伏默的手,小小的,肉肉的,还有颗颗肉坑,甚是可爱。这么可爱的手抓在蒋溪的胸口,哪怕他已经是非肉身,却依然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痛。 你......蒋溪话语未出,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入一个无形的漩涡,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踩在棉花上,四周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的点点荧光,指引着前方。 蒋溪机械性地向前走着,那么的孤独,那么的黑暗,他迫不及待地追寻着萤火虫群,这段路绵而漫长,尚未走完,天地便换了一副样子。 从漫无天日转成朗朗晴天,一个野花漫山遍野肆意的山坡,几个少年嘻哈打闹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的远,他焦急地转头去看,笑声蓦地消失。 群花转瞬枯萎,下一秒,鹅毛般的飞雪肆虐席卷拍打在脸上,刮刀子般的疼,脚上穿的鞋也不见了,眼睁睁地看着邪门的雪花如铁般重重地砸在脚上,不知何时,有冰刀穿透脚心将他定在了原地,雪上加霜地使得一双脚须臾间面目全非。 极致的绝望,还有惴惴不落的累。 时光陡转,浮光掠影,满城桂香。 红尘紫陌,流光溢彩,孔明灯和琉璃灯甚是好看,暗香醉人,一串串的糖葫芦红的耀眼,火树银花般,赵四卖力地吆喝着:糖葫芦喽,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喽!酸甜香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 万千明灯下,一个月亮般清丽的身影如谪仙般,拿着一串糖葫芦欢喜地看着,满脸舍不得吃的样子。 蒋溪怔住了,这个魂牵梦萦,出现在他日日夜夜的梦中,刻在她心底,印进他灵魂里的人,那个让他无谓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着,跨过千山万水,沧海桑田,终于得以再见。 小蝴蝶......蒋溪未语泪先流,伤痕累累的脚伤使得他寸步难行,他像极了牙牙学步的稚子,泪流满面地朝着胡迭踱去。 喜滋滋地吃着糖葫芦的胡迭有感应般,望向蒋溪。 没有了儿时初见的懵懂、羞涩、拘谨,胡迭摇着红灿灿的糖葫芦,朝着他灿烂一笑。 这一笑卸去了蒋溪全部的心墙和伪装,他还是皓月下的那个肆意少年,没有背负家仇没有匡夫门派之任,他只有心之所向。 横亘了生死,跨越了阴阳两界,他终于坦然的承认,他只想跟这个一眼万年的人,永不分离。 胡迭的身影逐渐模糊,蒋溪揉了揉眼睛,再看胡迭已经逐渐变得透明。他疯了般地朝着胡迭冲过去,腿若千金重,坠得他直接摔砸在地上,他狂叫:胡迭!在他肝胆欲裂的声声呐喊中,胡迭的身影逐渐幻灭,碎成了星子,与天际融为一体。 不要啊!全身的血液和精气铺天盖地地凝聚在头顶,哪怕他是个石人,也被这强烈的情感冲击得天旋地转,呼吸不能,被磅礴的喜悦和猝不及防的失去断崖式的猛烈冲击。 他痛苦地趴在地上,狠狠地捶着地面,这一切真是太残忍了。 滔天的痛苦尚未平息,瞬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地面震荡豁出一个很大的断裂口,露出了吐着诡谲火苗的三途地狱。 真正的火海,下落的过程甚是缓慢,可以隐隐地看到底层牛马般走来走去的黑影,皮鞭抽在肉身上的撕裂声、火焰吞噬的焦灼声、疼痛引发的呼喊声,声声入耳,声声刺痛心扉。 蒋溪不明地望向四周,他不怕火,反而对火有着异样的亲近之感。火苗无畏地舔着他的手,形成一条火线,指引着他朝着一个方向看。 一个醒目的铁架上,架着一个呈大字型的人。 那人的身上没一处好的地方,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样子,地鬼吊儿郎当地浇了一桶不知什么的液体过去,那人全身的糜烂焦肉以及不断溢出的血蓦地停止,并以迅疾的速度愈合起来。 短短一瞬,便成为了一个瓷器般的完好白净肉身。 蒋溪倏地睁大了双眼,牙齿咬在嘴唇上,登时血流不止。 下一秒,那地鬼发出瘆人的鬼笑,拿出一把布满钢针裹挟火焰的鞭子朝着那人甩去,另有几只地鬼狂笑着,拿着火把、烙铁等扑了上去,转瞬间那人又被剥皮噬骨,受尽八苦。 那人在极致的痛苦中蓦地抬起头,与蒋溪四目相对了个正着。 在那双剪水般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肆虐的地火、和内心的苍渺星河,还有着隐匿的对爱人的温柔。 赵宇酋饮马,这一战一鼓作气,打得蛮人措手不及。 他已经不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岁月在他的脸上印下了丝丝暮色,然而时间除了带给了他外表上的成熟外,更多地铸造了一颗无坚不摧的心。 将军袍上血迹斑斑,绣春刀翻了卷,破了刃。他一眼不发地用臂腕夹住刀臂,以衣拭刀。 擦干手上的家伙,再看老伙计在大口地饮着溪水,夜幕降临,寂静无边,除了战士们的呼噜声和偶有□□声、流水声,静得如绝世独立。 赵宇酋倏地脱了力,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溪畔。极致地集中后,汹涌而来的疲惫占据了身心,他猛然间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寻觅了半天,甚是抬起了汗血宝马的蹄子闻了闻,战神甚是不满,撅起尾巴不客气地放了一个响当当的屁。 赵宇酋无语凝噎,愣了半晌,兀自笑了起来。他脱下厚厚的铠甲,解开武袍的扣子,扑面而来的血气登时让人作呕。 他的里衣已经被血浸透,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冲锋陷阵、刀锋不眨眼的战场,挥起的是刀、是希望、是绝境,砍出的是生路。 苍夷山河,大好儿郎,终得抱负。 赵宇酋乐在其中,乐得其所。他低下头在小溪中洗脸,顺便抹了两下头发,这一抹,擦下一手肉泥。 在清明月光的照耀下,既惨烈又诡异,赵宇酋面无变清地继续清洗,天气不算冷,他干脆脱了衣服跳入小溪中洗起了澡来。 他虬冗的肌肉线条流畅,腹肌深刻分明,虎背熊腰,刀伤剑上在他身上不是缺憾,而是铁骨铮铮的勋章。 他头上受了伤,他摸了摸,伤口不大,却是很深,血瘀化开,顺着头顶流下来,逐渐模糊了视线。 月光开始朦胧,带着血色的纱。 他蓦地想起了一个夜晚,那个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夜晚,在他懵懂之际,带队血洗了一个大户人家,那家的财宝真是多啊,饶是他为皇亲国戚,也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夜,一众锦衣卫像是杀神降临,毫不犹疑地血洗整府。 杀得不是鞑虏,而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为得不是保家卫国,而是掠人钱财。 他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呢?他突然想起那个差点被他杀掉的少年,那样崩溃的眼神、那样的落魄,被封在了活棺材里面,后来有人救他吗? 他为过去的种种行为感到深深的懊悔和不耻,每次的奋勇杀敌是使命,亦是救赎。 哪怕有天他死在沙场,是他罪有应得,也是他得偿所愿。 阵阵清风吹过,吹不散离思,吹不尽过往。 吹在人脸上,肆意又拘束。 蒋溪高喊着胡迭,失魂落魄地醒来。 那是一种死而复生的经历,又像是死在了绝境不愿再醒来,他剧烈地抽搐着,泪流满面,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 伏默已经松开了手,怜惜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眼中不断有泪水溢出。 伏默不懂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从他们的过往品出了一种自己从未体会过的羁绊和奋不顾身,那是什么呢? 能叫人生,亦能叫人死,瞧着眼前这位哥哥的样子,简直是生不如死。 雪山残风夜,天地苍茫,归途太长,故人不忘。 散落 黑云漫卷,未央宫花草凋零,毫无生机。 陈度宗已经几近走火入魔,见人便杀,吸其精气,整个未央宫除了杜岱还伴其左右,再无一人。 杜伴伴,你瞧这未央宫,死气沉沉,这大陈国,也风雨飘摇。陈度宗抬起手来,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乌泱泱的太阳。 灰蒙蒙,连空气都是浑浊的,如雾如雨,像是活在了浮尘中。 杜岱面无表情,依旧举止有度、进退得体,将一盏茶递给陈度宗。 陈度宗的手因走火入魔、黑气入体已经骨瘦嶙峋、黝黑佝偻,而杜岱的手肤若凝脂、指若削葱,对比之间,仿若天上地下。 陈度宗蓦地伸出手,握住了杜岱的手腕。 殿下......杜岱忙道,垂下了头。 陈度宗置若罔闻,他知道杜岱是想让他松开手,他也应该松开手,可是这手却是不听使唤,硬生生地放不开。 杜岱见状,有些急了:殿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陈度宗哈哈大笑,甚至是笑出了眼泪,轻轻放开杜岱的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啪地一声,是茶盏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 朕都不顾天下、不顾道义、不顾苍生、草菅人命了,你还跟我提什么规矩?陈度宗捧腹大笑,指着杜岱:杜伴伴,你好幽默啊。 陈度宗笑着笑着,走到一颗枯死的梅花树前,折了一支枯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杜伴伴,你看这花好看吗?陈度宗百无聊赖地摇着枯枝。 杜岱的头垂得更深了,沉默不语。 陈度宗嗤笑:难为你了,说好看,就是欺君之罪;说不好看,还怕惹怒朕,真是难为杜伴伴了。 杜伴伴陪朕多久了? 杜岱没想到陈度宗会问这个问题,猛地一怔,略一思索:陛下,奴家伴您三十年了。 三十年,那就是朕五岁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朕的生命里了。陈度宗缓缓地朝着杜岱走去,一如五岁那年,走向那个宛若白瓷的杜岱。 陈度宗名花饶,一个十分秀气的名字,在一众皇子的名字里,显得那么的阴柔、乃至小家子气。 他的母亲裕贵妃外人面前是个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实际上她的歇斯底里、她的执拗和阴暗,只有花饶知道。 花饶由裕贵妃亲自抚养长大,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小小的他都犹如笼罩在巨大的黑暗阴影下,每日睡不够两个时辰就要默默地起来背书,不亚于头悬梁锥刺股,除了背书,裕贵妃还让他习武、学棋、作画等技艺,好像花饶不是一个垂髫小儿,而是而立之年,必须呼风唤雨,独当一面。 在众多皇子中,因韬光养晦,他不甚起眼,父皇对他最大的温柔就是临面的欣然一笑。 随着时光的流逝,花饶已经习惯了极度压抑的苦行僧生活,他在逐渐麻木和强大的同时,渐渐地发现自己的皇兄弟们或者死于非命或者消失。 他在不明所以中,感受到了母亲极致变态又扭曲的畸爱。 当所有荆棘阻碍被清除,一日,花饶突然发现,他的父皇不再对他淡然一笑,而是用充满希冀赞赏的眼光看着他,用温热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 那种感觉舒服极了。 恋耽美 -水星重力(45) 他在母亲温良娴淑的外表下,逐渐学会了伪装和算计。 他开始阳奉阴违,进退有度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华,进退有度,智勇双全。 与裕贵妃的爱不同,父皇的爱是和煦、温暖、单纯的,他赏识花饶,将他当作接班人培养。 殊不知,美好的皮囊下,花饶早已经在父母两种截然相反的爱中,死在了日日夜夜的竭泽里。 在花饶漫长又痛苦的压抑童年中,杜岱是唯一的那束光。 从小,杜岱便温文尔雅、如和煦的春风,从来都是宠辱不惊,体面熨帖。 明明比花饶只大了两岁,却俨然有了大人的成熟感。 他不似一般的伴伴,小小年纪被净身而愤世嫉俗,身上毫无戾气与怨兑之气。 好像他生来就可以接受一切的变故和不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岿然不动的和颜悦色,固定的情绪,亦如他持久的陪伴。 花饶从不知道有人可以心甘情愿地跟他同睡同起,为他做任何事,且毫无怨言。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伸手就有花饶,让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他为自己做什么,都很开心幸福的样子。 那怕后来的自己暴戾昏庸至此,杜岱还是一如当初般,呼之即来,从未离去。 花饶把他当成自己心脏,每每午夜梦回或者从练功的秘境里出来心绪天地颠倒之际,都会看一眼杜岱,只要他站在那里,就确定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为什么而活?噩梦般的童年阴影附骨之蛆般撕裂着他的心绪,为了什么呢? 为了当皇帝?已经当上了,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为了天下苍生?他自诩没有那样的胸怀和仁义 为了天下的美人和子子孙孙?他不好色,且遗传了母亲的冰冷,对他而言,美色如镜花水月,华而不实。 那他究竟爱什么呢? 他只爱杜岱,他想和杜岱一直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要是轮回后再也见不到怎么办? 所以他开始叛经离道,修仙往生,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和杜岱永生。 一国之君,罔顾苍生与祖宗基业,只为了一个伴伴,花饶百思不得其解,又乐得其所。 若这世间只有一种方向,那便是心之所向。 成年后的花饶成了陈度宗,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本质上还是五岁的花饶,压抑、恐惧、痛苦。 于是他开始了报复性的摧毁和无秩序限制的肆意。 与其说他报复的是儿时的压抑和痛苦,不如说是报复的是自己那左右徘徊、手足无措的真心与假意。 杜伴伴,陪朕去看看尊儿吧,朕的好儿子。陈度宗倏尔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一个他完成任务般的存在,他的儿子如今出落成什么样了呢。 陈度宗修道已久,滥用仙药,昼夜颠倒竭泽而渔,因而膝下子嗣不昌,能活过三岁的更是寥寥无几。 杜岱心下一颤,不知这龙颜突变,为的是如何,在他心里,花饶对他多年如一,而陈度宗,则是让人闻风丧胆、昏庸无道的恐怖如斯。 不用怕,朕只是想儿子了。陈度宗斜乜他一眼,面露不悦,他穷其一生都想住进这个人心里,何其执着,怎会不懂杜岱所思所想。 诺。杜岱忙应,随即忙跟上陈度宗的步伐。 未央宫死气沉沉,如耄耋老人垂垂暮矣,而前往贵妃府邸的路,则是生机勃勃,如早春朝阳。 陈度宗醉酒般哼着小曲儿,听不出词听不出调儿,看得出心是雀跃的,而下手却是残忍的,他随意地伸出手掌,做鹰爪状,沿途花草树木即刻化为噬粉。 沿途宫人忙跪地瑟缩请安,一副战战兢兢唯恐丧命的样子,陈度宗见状哈哈大笑,他今日心情好,不欲取人狗命,便一路纵情狂笑,来到了棠梨苑。 阳光晴好,花开蝶舞,小小尊儿便在前院作画,而赵贵妃则是一脸温柔,幸福地看着尊儿。 平静美好的画卷在陈度宗出现的瞬间被打破,花落蝶消弥,转瞬到冬,尊儿一时间握不住笔,笔从小手中倏地落下,在宣纸上砸下一个重重的墨迹。 陛下!赵贵妃惊恐地站了起来,反应片刻,迅捷地抱住了尊儿,忙跪下,哀声道:臣妾不知陛下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当日同床共枕、郎情妾意之人,如今再相见,抱头鼠窜般瑟瑟发抖,好生无趣。 我来看看尊儿。陈度宗伸出手,漆黑纤长的指甲蓦地映入赵贵妃眼里,她颤抖着将头垂得更低,将怀里的尊儿死死地压在地上,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尊儿,放佛这样就可以护住她的心肝。 尊儿甚好,劳陛下挂心。 陈度宗置若罔闻,继续和颜悦色地伸出手:来,让我看看尊儿。 赵贵妃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管不顾地一动不动,满苑的宫人皆跪到了底,大气不敢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杜岱攥紧了拳头,生怕下一秒,陈度宗便龙颜大怒,大杀四方。 若是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那么这大陈的天,便永无放晴之日了。 陈度宗等待了片刻,见众人依旧一副惶恐至极的样子,甚至听见呜咽之声,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彷徨无助又不敢放肆哭泣的无奈之感。 烦躁感霎时来袭,陈度宗缩回手,翘着手指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走,回宫。 转身衣袖翻飞,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带起如海浪般奔涌的气流,气流之强让人始料未及,赵贵妃和尊儿及一众宫人被裹挟而起,如破布般重重地撞在柱子上,摔落在地。 尊儿,尊儿,尊儿你没事吧?别吓娘!赵贵妃不顾自身被摔得如散架般的剧痛,忙看向怀里的尊儿。 尊儿年岁虽小,却是少年老成,在诡谲的家庭氛围中,被极速地拉长长大,他似是全然不知,又似是全都知晓。 他忍着剧痛,巧言欢笑着无事,稚嫩的演技在赵贵妃心中,一表一情都如刀割和箭刺般,痛彻心扉。 她不能再等,生而为人,都要想要守护和执着的人事,尊儿是她最后的底线和全部的生命与希望。 剑在弦上,不得不发。 杜岱跟在陈度宗身后,蓦地转身望向赵贵妃,与赵贵妃激烈怨恨的目光相对,电光火石间,是同样的哀伤与无奈。 次日,赵宇酋接到飞鹰传书,此神鹰乃是赵宇酋大破蒙人所得,可日行千里,神速精准。 鹰腿上绑着一个明蓝色丝绸,姐姐最爱的颜色。 展开丝绸,上面简单地写了几个字:月薄星明。 赵宇酋握紧丝绸,片刻后将其扔进火堆,看着熊熊烈火,身上却不断涌起阵阵寒意。 月明星稀,隐隐有乌鸦嘶鸣,转瞬间即乌云密布。 这天,终是要变了。 下山 相逢红尘内,高揖黄金鞭。万户垂杨里,君家阿那边。 六朝陈迹如梦处,酒火轻淡月明中。 金陵早不似过往繁华,穷兵黩武官官相护的背后,是大陈腐坏掉的根基。 秦淮河畔,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似如往常,但在人们脸上隐隐流露出的担忧和些许惶恐中,看到了世异时移的迥然。 虚假的繁华后,却有着真实的快乐和雀跃。 一个大约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正在街上蹦蹦跳跳,看什么都甚觉新奇,非要摸一摸。也不顾小贩们嫌弃的样子,嘻嘻哈哈地跑开。 她如一股清流注入这红尘,如高岭之花散落于地,超凡脱俗的模样和举动,像极了仙女降凡尘。 她一路无忧无虑地闲逛,倏地在一个糖葫芦摊面前停了下来。 咦,这不是我在那哥哥记忆中看到的吗? 糖葫芦摊主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鼻子是鼻子,脸是脸,可是放在一起,就显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摊主见这个仙气飘飘的少女一脸疑惑,又怔怔地望着糖葫芦兴趣盎然认真研究的样子,心内不禁好笑。 时光荏苒,电光火石中,他猛地想起一个少年。 那年的秦淮烟火中,清明月光和五彩琉璃灯光中,有一个谪仙般的少年也似这般的神情看着红彤彤的糖葫芦,满眼的好奇。 后来那个他看做儿子般的少年跟随着他心爱的师弟们,不知去向了哪里。他有替他师父明楣吗?有习成绝世武功吗?他们有幸福的生活吗?在这兵荒马乱的光景中,还吃得饱穿得暖吗?还有人给他糖葫芦吃吗? 静夜无风,赵四凭空揉了揉眼睛,也不知为何,静夜还会有风尘袭眼。 小姑娘,这叫糖葫芦,山楂冰糖芝麻做的,好吃得很,送你一串吧。 赵四拔下一根糖葫芦,递给伏默。 伏默一脸茫然地接过糖葫芦,歪着头问道:山楂是什么?冰糖是什么?芝麻又是什么? 赵四见她一副天真烂漫又极其认真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也不嘲笑她,耐心道:都是好吃的,你尝尝看。 伏默似懂非懂,犹犹豫豫地将糖葫芦送入空中,舌尖甫一碰触,一股清新的甜香在口中蓦地溢开,美妙的味道充满了新奇,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酸甜香脆,好吃极了。 呀!伏默不由地惊叹:这是什么啊?这么好吃! 赵四一脸慈祥,笑盈盈地望着她:小姑娘,这是糖葫芦。 伏默喜滋滋地握紧糖葫芦杆,一字一顿道:糖、葫、芦。 难怪那个哥哥记忆里有这一幕,是真的好吃呀。伏默恍然大悟。 又有客人来买糖葫芦,赵四忙着招呼,没有听清伏默的喃喃自语,隐约听见了哥哥二字,莞尔一笑,小女儿情怀甚是美好。 伏默也不动,见小摊旁有小凳子,便乖乖地坐下,小心翼翼小口小口无比珍惜地吃完了整串糖葫芦。 赵四忙碌中看见小姑娘乖乖的样子像极了蒋溪小时候,鼻子一酸眼圈倏地一红,又开始怪起秦淮的风来。 伏默冰雪聪明,看着赵四忙碌,渐渐地领会到了这人间的规则。吃东西要给白白的银或者铜板板,一来一往,两不相欠。 可是她没有白白的银或者铜板板,她来金陵是因为,在蒋溪的记忆中,这里赋予他极致的欢愉和极端的痛苦,冰火交织,使得蒋溪常年处于自我折磨的心魔中,他是那么的向往美好,却在这途中不断地被伤害。 伏默终于吃完了整根糖葫芦,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将木棍儿收好。想了想自身随身带的东西,除了解渴用的雪莲果无他,便笑嘻嘻地取出一颗,递给了正在擦汗的赵四。 呐,这个给你!伏默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给了她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只能回报人家解渴的果子。 赵四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雪莲果,见那果子白润晶莹,像极了冰雪团子,跟眼前的小姑娘一样,甚是可爱。 真好看,你这女娃留着吧,伯伯没什么大本事,请你吃串糖葫芦还是请得来。赵四一脸和蔼,慈祥的样子让伏默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她的师父跟她一样,生下来便极具慧根,或被遗弃捡拾,或因各种机缘巧合从小被带到雪山之巅,修习仙道做功德,一切只为飞升成仙。 然而师父在她七岁的时候就飞升了,后来听冰晶宫的人说,她以身挡住了万千冤魂,提前功德圆满了。 也因着如此,她没有了引路人,她只知道练功,但不知如何做功德。 她素来又贪玩,没了师父的教导倒是乐得其所,好像她生来就是一个差不多就行的人,什么都可以拖一拖。 直到蒋溪的出现,她骤然发现她有更多的人事可以帮助,带着对红尘的好奇,便懵懂地走进这纷扰的烟火红尘中。 伏默将果子轻轻一塞,塞到了赵四的手中,而后嘻笑地看着他。 赵四一脸欣喜及宠溺,无奈地看着这个仙似的小姑娘。 一对少年男女蓦地停在糖葫芦摊前,女子含羞带怯,低着头扭捏着把玩着手上的帕子,男子则是涨红了脸,因害羞结结巴巴的:给......给我......给我们来两串.......串......糖葫芦。 伏默觉得好玩,登时便笑了出来。 那男子更不好意思了,偷偷看了女子一眼,也垂下头,他没有手帕可以拧,只能盯着地面一副虔诚的样子。 赵四笑盈盈地递过去两串糖葫芦,欣赏这美好羞涩的少年情怀,只觉得胸中垒块被那细腻单纯又热烈的悸动渐渐融化消弭。 男子赶忙接了过来,两根比了下,将那根串了更大更红果子的小心翼翼递给了女子。 兰妹......你......你吃......吃。 女子如深夜绽放的昙花,终于抬起头笑了起来,笑容甜美落拓。 是幸福的模样。 伏默愣住了。 她见过很多的笑,师傅大功德成飞升的喜笑,时而落寞的苦笑,还有水晶宫漫长寂寞时间里三两道童的无奈笑容,包括自己习惯性的发笑。 千种姿态,万种滋味里,竟然没有一种笑来源于幸福。 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会发出这种笑? 伏默礼貌地道别,回眸看了这对儿小情侣一眼,带着满心的疑惑和震撼,茫然地走在灯火斐然的街道上。 这就是凡人的快乐吗?这就是爱情吗? 眼前浮现出蒋溪墨色弥漫着大雾的瞳孔,飘渺无神,放佛他一不留神就要迷失在其中。 当他用坚毅笃定的语气说出以生魂换死魄的时候,伏默也是同样的震撼,究竟是怎样热烈澎湃的情感,能够汹涌出生命的边际,打败人的本能? 蒋溪的决然、少男少女们的幸福,无异于在伏默一成不变、墨守陈规的凝滞人生里,投下一枚厚重的烟花。 震惊、璀璨、绚烂。 一瞬间蕴含了巨大的人性能量,使得一切死水刹时拥有摧拉枯朽的张力。 伏默一直想探寻人类情感的幽微处、人类创造的伟大处、人类手段的残忍处,无他,只为证明师傅和自己矢志不渝的起点便是众生追求的终点。 登高绝顶、俯览众生的感觉,是多么让人骄傲。 她一时间慌了,她为什么要证明呢?难道证明本事不就是有所怀疑和动摇吗? 伏默走着走着,来到一处气势恢宏的大宅前,门口守卫森严,还设立了防护结界。 她淡然一笑,飞到一棵老树上,坐了下来,对着大宅轻轻化了一个圈,那圈迅速形成镜面,宅内的景色登时一览无余。 皱着眉头的父子,额没什么好看的,划过; 唧唧喳喳的众人,这个点心看起来好好吃啊,没有钱买,还是划过; 咦,这个漂亮姐姐怎么在哭,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在蒋溪的记忆里见过这个人?不喜欢看人哭,还是划过; 哎,这个人是,是小白!旁边这个是姚童! 她抱着的这个是他们的小孩吗?白白嫩嫩的可真可爱呀! 伏默在这里停了下来,眼珠转了转,坏笑着偷听了起来。 童儿 ,给我抱抱吧,你累了一天,歇会儿吧。白青嬉笑着哀求道,明明是求人,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嘴角都咧到了天际。 恋耽美 -水星重力(46) 哎呀白哥哥,你说咱们儿子怎么这么可爱,软软香香的一团,我真是爱不释手一刻都不想放下他。姚童甚是开心,话语里洋溢着无与伦比的甜蜜。 那你也不能谁都不给抱啊,别说咱爹娘,就是我这个亲爹,你都不给我抱!白青嘟囔着嘴,嗔怒着。 姚童噗地笑出声来: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呐,你抱我不就好了,一下子抱两个,美死你啦! 白青大笑着张开臂膀紧紧地抱住娘俩,在姚童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我真是太幸福了,我就是这天下最幸福的人! 姚童怀里的婴孩似是有感应样,竟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福至极的模样俨然将一方小院变成了天上人间。 伏默眼里含着笑,轻轻收手,景象登即消失在夜空中。 漫天星辰璀璨,照亮人间,万家烟火里,却没有一盏属于她的灯。 北上 人这辈子,生的时候畏首畏尾,有所忌惮;死后化作尘土,溶于山川,了无牵挂。 偏偏爱在这生死的罅隙间,不彻底地拧巴。 日升月落,星辰苍茫,广袤河山,走得越远,越感知自身的渺小。 蜉蝣般的在每一寸被感受的时光里,勇敢和成熟在蓬勃的血脉中流动,发酵成勇往无前的孤注与洒脱。 京都近郊,乌云席卷,黑压压地铺天盖地。 一声尖锐地惨叫猛地刺破灰蒙,撕心裂肺地在压抑的天地中蔓延开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满脸惊恐落荒而逃,衣不蔽体,裸露的肌肤露出大片大片的淤青和撕裂的伤口,血肉模糊。 而女子的身后,竟是跟着一个同样狼狈手持软鞭的女子。只是这个女子目光呆滞,面色铁青,整个人被一圈莫名的黑气严丝合缝地包围。 她缓缓地跟在女子的后面,行动僵硬,纵使那女子拼命逃跑,却丝毫没有拉开二者之间的距离。 救命啊!女子撕心裂肺地喊着,已经临近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突然脚下一软,扑到在布满枯叶的地上,四肢伏地。 她尚未来得及爬起,便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再次惊叫起来。一具尸体赫然出现,头颅的位置正好碰触到了女子的额头。 干巴巴的触感,像极了枯树枝。 女子简直魂飞魄散,忙不迭地手脚并用慌乱转身,却被那行尸走般的追踪者逮了个正着,女子进退维谷,大叫此命休矣。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女子呜咽着,以头抢地求饶着。 黑气女子苍白泛青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机械性地抬起鞭子,朝着女子身上狠狠地抽了起来。 女子下意识地护住头,惊惧至极。 可这鞭子却迟迟没有落下,女子过了好一会儿透过缝隙去看,发现那人的鞭子竟是被一个白衣男子徒手握住。 黑气女子发了狂,面容狰狞发出嘶嘶地叫喊声。只见那白衣男子轻轻一拉一甩,那黑气女子便如钢针般被直抛向远处。 男子的力量有四两拨千斤之效,那黑气女子重重地撞到不远处的岩石上,又如破布般掉落下来。 黑气女子依旧发出嘶嘶地凄鸣,如频死的风箱,破裂、细微。 白衣男子缓缓地走上前看黑衣女子,猛地怔住了。 虽是一面之缘,但是那日之战过于惨烈,蒋溪找回记忆后,时不时地回想,去想那些匪夷所思的细节,以图拨开那重重的雾障。 那年阳山群英大会,眼波流转、美目盼兮、英姿飒爽的峨眉派周馨染以自己的倔强和无畏,决绝地捍卫了峨眉派的尊严。 那样的美好的少女,那样蓬勃恣意的生命,与眼前这个阴沉黑气的行尸走肉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谓造化弄人,世事残忍。 蒋溪蹲下身来,也顾不得男女之忌讳,缓缓地向其胸口注入灵气。白色的灵气纯净,与缭绕在周馨染身边的黑气裹挟缠绕,随着灵气的增强,不断地厮杀争夺,周馨染也在这亦正亦邪的交错中,时而清醒时而恍惚。 她的眼睛依旧漂亮,随着灵气的注入,渐渐找回了光彩。她甫一清醒,尚未看清对方,便登即攥住了蒋溪的手,重复着嘶喊道:快!快去救我师父师妹! 周姑娘!蒋溪轻轻地叫着她:周姑娘! 周馨染状似癫狂的眼神疯狂地转着,时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蒋溪知道,那是她体内两股气厮杀所带来的噬心之痛。 蒋公子,是你么?过了好一会儿,周馨染的眼神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怔怔地望着蒋溪。 蒋溪:嗯,是我。太好了,你还认得出我。 周馨染的眼泪蓦地流了下来,大滴大滴地打在衣襟上,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倏地将脸转过一边,不去看蒋溪。 周姑娘!蒋溪不解。 周馨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蒋溪疑惑的同时,也甚是欣慰。这证明她终于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了,而是有了知觉的行人,亦或是行尸了。 蒋公子,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吧?周馨染偷偷地斜乜蒋溪,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羞。 蒋溪莞尔:周姑娘清丽卓群,飒爽豪情,甚美。 周馨染欣然笑了起来,皲裂的嘴唇渗出血来,映着花样的笑容,分外凄美。 蒋溪未曾想到甫一进京,便会见到如此光景。但是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一切也就波澜不惊了。他继续给周馨染注入金丹灵力,又拿了些干粮和水予她,待周馨染缓了过来,才扶起她来寻处地方歇脚。 先前那衣衫不整的逃亡女,竟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忘记了逃跑,甚是忘记了此身所在。 周馨染起身,看到那女子。那女子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地大叫,连滚带爬地意欲逃走。 姑娘,不用怕,她不会再伤害你了!蒋溪忙道。 那女子受伤不轻,也没跑多远,便晕了过去 。 蒋溪无奈,将女子扛起,扶着周馨染,朝一处村庄走去。 村子不大,只有几户房屋,却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不用看了,不会有人的,有的话 ,也都只会是死人。周馨染道。 蒋溪沉默地点了点头。 周馨染:你都知道是不是? 蒋溪:略知一二。还望姑娘点知。 二人将女子送入一空屋内,将其置于床上安顿好,周馨染内疚着给女子涂了药。 蒋溪出发前,从李三斤那里搜罗了不少其灵异药,着实让李三斤心疼得以头抢地。 最后李三斤在王美丽的威逼下,在蒋溪的利诱下,终于俯首称臣,甚至又夙兴夜寐地赶制了一批奇药交予蒋溪。 蒋溪大方,又拿出价值不菲的还魂散,让周馨染送到那女子口中。 忙完后,二人于屋内桌旁坐下,周馨染看着蒋溪,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开口:阳山那次后,我便进入了沉久的睡眠。我以为那就是死了,但是却能听见有人说话,什么炼尸、炼魂,甚至是傀儡。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好像醒了,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去杀戮,杀戮完把魂魄带给他。 我在一片雾濛中前行,伸手不见五指,直到遇到你,我才想起了真正的自己。周馨染说完,低下头去,又愧疚又无奈。 蒋溪: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指使你的那个人? 周馨染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始至终,我包括阳山那日的群雄,大抵都是计划内的一环。有人不光想要我们的魂魄,还想我们为其效力,去获得更多的魂魄。 据我所知,成道者无非分正路和邪路。阳山大会以密阳宝典为饵,要的就是我们全部陪葬。但是在计划的实施过程中,无疑有什么破坏了原有的轨迹。致使你保留了记忆,甚至是可以死而复生。 当然,我也是意外中的存在。蒋溪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周馨染猛地抬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蒋公子,难道你? 蒋溪欣然一笑:嗯,我其实早就死了。准确地说,死了三次了。第一次,我师父救了我。第二次,我师弟救了我。第三次,我师叔救了我。我现在是半石半玉的火身,简单来说,是个噬人脊髓的活死人。 周馨染睁大了眼睛,眼泪再次如决堤的洪。 我大概是个废物吧,名义上身为布衣派掌门,却是要牺牲多人的性命来保全自身。我本想一死了之,可我此身,想死甚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我死不起,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师父、师叔,还有...... 蒋溪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还有我师弟。 当那么多人爱着你,为了你前仆后继舍身忘己,这份幸运和无私,天下有几人能够拥有呢?蒋溪甚至是带着幸福的表情,跟周馨染讲述着自己那本该波折困苦又崎岖的求生路。 蒋溪这样的男子,哪怕是有疤,也是白玉微瑕。从周馨染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深深地,心悦于他。但那个男子身上有着阴郁潮湿的气压,周遭都是冰冷的屏障。 而如今眼前的蒋溪,却是沧海桑田后,重生的明月光。 我要带着使命,为国安泰、为民请安、为师辈自由、为爱人守候。 蒋溪在五年的天翻地覆中,逐渐地与现实和自己和解。 金陵往事终归一场大梦、年少的压抑情愫留有刻骨的遗憾、逝去的人和感情终归沧海,唯有此身此心能活出生命最质朴的能量。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便宜师父,明白了布衣派。 纵然布衣、纵然苦旅、纵然漂泊,但总有蓬勃无畏的人,为了信仰和自由翻天覆地,矢志不渝。 蒋溪自与伏默告别后,便一路北上,风尘仆仆地赶来京都。 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越是接近目标,便越是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有人卧薪尝胆,有人妄自菲薄。 这日,陈度宗破天荒地上了朝。他不问政事的这些年,阳王一直做为摄政王辅政。 陈度宗从不怕阳王密谋篡权,因为在他眼里,他早已修成大业,世间再无人能耐他何。他玩转着苍生的生死,毫无忌惮,这大千江山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索取奇资的工具。 一众大臣皆俯首跪地,如筛糠般颤抖着叩头。恐慌的样子,像极了那些散飞的魂魄在破灭前,无谓地挣扎。 害怕、恐慌又有什么力量? 要么灭亡,要么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灭亡。陈度宗看着自己黝黑的指间,苦笑着。 他成功了,他不仅拥有无上的地位,还拥有不死之身,遥不可及的星被他摘下,曾奉在神坛的密阳法典被他踩在脚底,他无所不能,无往不摧。 可是,他幸福了吗?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一屋二人三餐四季,他只想要自己的小幸福。 而他从小就被架在了斗争中,裹进权势中,他想要权力又唾弃着权力。 阳王陪着笑,看不出慌张:吾皇威武,乃百官之福,我大陈之幸。 陈度宗看着这个弟弟,心下以为他比自己更适合当个皇帝。 阴错总是带来阳差,他想,如果换个位置,大义与小爱许会两全。 陈度宗本想听下如今大陈的政治民生情况,哪怕他也不在意,偶尔装下样子也别有趣味。但是看着满堂颤颤巍巍惊悚的大臣们,那点兴致也登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罢了。陈度宗摇了摇头,朝阳王道:阳弟,都你来安排吧,朕累了。 阳王依旧宠辱不惊,俯首称臣:臣谨遵圣旨。 一众大臣皆暗暗地送了口气,陈度宗多年的荒业与肆意,俨然已经消磨掉了臣子的忠心赤胆,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的背后,是皇帝极度的自私与狭隘。 他不幸福,便想要天下陪葬。 待陈度宗退朝,阳王例行惯例地统筹安排,并将决策递交给杜岱检阅,要说这世间只有一人陈度宗能全心信任,唯有杜岱而无他。 这也是他当撒手皇帝恣意妄为又不担心江山易主的原因之一。因为有人,一直在为他鞠躬尽瘁、遮风挡雨。 阳王前脚回到阳王府,后脚便有管家来同传杜岱到了。 波澜不惊如阳王,也是一怔,不知此人前来何意。 故人 无云世界秋三五,共看蟾盘上海涯。 又是一年中秋月圆,金陵姚府。 童儿,我看你大嫂最近常常来看舒衡,对衡儿甚是喜爱。但是多少有点儿过头,她跟你大哥成亲多年,怎么还没有一儿半女?白青蹲着帮姚童整理着裙摆,嘟嘟囔囔的。 香香软软白白嫩嫩的舒衡正在躺在床上撅着小嘴儿睡得香甜,时不时亲亲自己馒头般的小手,也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 姚童的喜爱溢出眼帘:就是看衡儿喜欢得紧罢了。大哥对她,也不甚上心吧。 不喜欢她,你哥为什么还要跟她在一起?也不纳妾?白青站了起来,喜盈盈道:我帮娘子画眉吧。 所谓沉沉午后闲无事,且向张生学画眉。 姚童面露嫌弃:肚子里三两墨水,非要抖一抖。 白青:那是,我可是读书的好材料。 姚童无语凝噎:上次吵架谁把亵渎说成了完渎?我不给你吃肘子就是完渎我们的感情? 白青不服:你爱我就该给我吃肘子!唯有肘子可以检验我们爱情的纯度! 姚童不想听他胡搅蛮缠,直接给了白青一肘子。 白青被打得舒坦,粘粘乎乎地撒娇叫嚷着要给姚童画眉。 为你画眉,逍遥自在。 姚童拗不过他:那你浅浅画,不要辣手无情。 白青喜不自胜,拿起螺子黛一脸虔诚地张牙舞爪起来。 这一副滑稽又温馨的景象,落在门口的悦馨眼中,甚是刺眼。 他的夫君姚衍,别说为他画眉,连正眼看他也没几次。 姚童喜笑颜开,无意中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大嫂。 大嫂!怎么来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啊?姚童握住了白青的手,示意他停下。 小两口十分默契地收敛起粘糊糊地爱意,招呼起大嫂越馨。 说来也怪,这大嫂,夫妻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甚是眼熟,可是要说出来的话,又感觉缺了些清明。 就好像美人在骨不在皮,举手投足似曾相识,而皮相却是像蒙上了一层迷雾,拨云后却依旧见雾。 恋耽美 -水星重力(47) 悦馨此人来路不清,一开始只是姚府的丫鬟,也不知姚衍怎么突然就看上了,坚决地娶她为妻。 而姚太守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反对。 那时姚童正沉浸在白青离开金陵,音讯全无的痛苦中,也无暇顾及其他。待她重新联系上白青后,猛然间才发现自己俨然多了一个嫂子。 这个嫂子长相颇美艳,不是一见倾城的那种,总是画着厚厚的妆。 姚童总有一种错觉,与修容相比,嫂子更多了些隐藏的意味。 就像躲在花后面的月,不想让人轻易看穿了本尊去。 看你们小两口浓情蜜意的,没忍心打扰。悦馨袅袅进屋,看着姚童柔声说道,满眼的落寞,隐隐中,还夹杂着一丝艳羡。 我前日去鸡鸣寺祈福,替衡儿求了个祈福绳。悦馨拿出一个精致的绣袋: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缺,当舅妈的也给不了什么,这个祈福绳是我在佛前拜了一天一夜求来的。能见衡儿顺遂长大,就比什么都强。 越馨此番情深意切,饱含真情。姚童登时感动得不行,立即接过绣袋,拿出祈福绳。 祈福绳无甚特别,简单的编织红绳,在打结处镶有一纯金的小巧长命锁。 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白青莫名有些慌乱,看着姚童一脸喜悦地将祈福绳系在衡儿莲藕般的胖脚脖上时那满足的样子,也就兀自闭了嘴。 许是我多想了。白青安慰着自己。 童儿,那嫂子就先走了。晚上家宴见。悦馨点头朝白青示意,姚童陪伴着悦馨寒暄着出门去。 晚宴时分,月高风清,银河飞度,洒下琉璃般的光芒。 姚府家宴玉液珍馐,山珍海味。 但白青吃着,远不如啃一个浓油赤酱的大肘子来得滋味盎然。 有时候 ,吃什么的味道取决于谁跟你一起吃,和吃的环境如何,舒心甚至比味道更重要。 姚太守依旧是陈词滥调地开篇,道貌岸然地先天下之忧而忧了一番,曲高和寡地将一场家宴谱写成了爱国忧民的赞歌。 文盲如白青都听得牙酸。 姚童自然左耳听,右耳冒。唯有姚衍夫妇正襟危坐,垂耳恭听。 姚太守旧调重弹有些累了,便想换个人继续奏歌。那败家女儿女婿自然指望不上,便把交接棒传给了姚衍。 姚衍这两年愈发地沉默,不似前两年般野心勃勃。他内心有一颗名叫良知的种子暗自萌芽,以春风化雨之势茁壮成长,有些隐秘的内疚和后悔压抑不住般地,每日每时敲打着他的心墙。 那扇墙已经摇摇欲坠,挡不住那些卑鄙过往。 爹说得对。我辈当多忧患,忌耽安乐。姚衍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汹涌澎湃,理性地蹦出了两句废话。 姚太守:脸色登时由白转青,继而转紫,花花绿绿地十分好看。 满园缤纷,花朵争艳,一时间都无法出其右。 姚母见状立即转移话题,夹了一个肥硕的大闸蟹放置在姚太守的盘上:吃蟹。 馨儿最近怎么样?姚母转头问向越馨。 越馨登时一怔,正伸筷夹着的梅花糕倏地掉落在桌上。 姚母这些年可没给过越馨什么好脸色,所谓的怎么样,一直都是肚子怎么样的代指。 回夫人,馨儿最近依旧。越馨将头深深地垂下,满面绯红。 哼!姚母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姚衍淡淡的乜了一眼越馨,屈尊降贵地打了圆场:不着急,人生还长。反正我们都有衡儿了。 一提衡儿,姚太守和姚母登时来了兴致,马上喊来奶妈将衡儿抱来。 衡儿睡醒了,粉糯香软的一个肉团,哼哼唧唧地逗着祖父祖母笑。 你们瞧瞧这个小人精儿!姚母甚是欢喜,抑制不住爱意,在衡儿的小脸上猛亲了几口。 姚太守亦爱不释手,连蟹也不吃了,拿着马蹄羹喂着衡儿。 一方天地两处风光,姚童夫妇与太守夫妇其乐融融,共享天伦,如在盛夏;而姚衍夫妇则是如坐针毡,甚不合群,如在冬季。 姚衍并无所谓,对他来说,这就是他想要的堙灭;而对越馨来说,这与她一直期盼的甚是背道而驰。 夫君......越馨见无人在意,偷偷地扯了扯姚衍的袖子。 姚衍略带厌恶地躲开,喝了一口桂花酒 ,冷冷道:不想吃你就先回。 越馨登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流下。借着喝酒的档口,用袖子掩着,将眼泪默默拭去。 越馨打起精神,倒了一杯酒想要敬姚母。话尚未出口,便被管家连跑带颠的通报打断。 大......大人,不好了,朝廷有人来了。 一语未落,身穿战袍风尘仆仆的赵宇酋便出现在了姚府的中秋家宴上。 无人邀请,无人同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仿佛姚府是个菜市场,出入随心自由。 姚太守的脸早已不再花花绿绿,取而代之的是单薄的青白。 如人垂死时,血液退去,生命流逝后的本色。 姚大人,别来无恙啊。 赵宇酋大大咧咧地扯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伸出满是刀疤粗劣的手,抓起螃蟹就吃。 他也不仔细剥,就那么就着壳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咂摸完滋味,大咧咧地把骨头吐在桌上。 好蟹,真肥!大人财力了得!赵宇酋扯着桌布擦了擦嘴巴,一脸痞气:大人,兄弟们打仗吃不上饭了,大人赞助点吧。? 风水轮流转,姚太守做梦也没想到,当了一辈子的衣冠禽兽老流氓,结果被更流氓的给讹了。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苍天饶过谁。 姚太守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喘着气,像个气鼓鼓的风箱。 赵宇酋觉得好笑。这姚太守把守金陵多年,掌管各项肥差,替朝廷为己做过诸多不仁不义之事,怎么轮到他自己被盘剥就不适应了呢。 几年前陈度宗急需一大把银两寻仙问道,这姚太守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跟蒋百万家的道士里应外合,野蛮粗暴地抄了金陵首府的家。 在插兄弟全家几刀方面,姚太守深谙此道。 赵宇酋吐出螃蟹壳,用姚太守的衣服擦了擦手:大人,别那么小气嘛。全天下谁不知道姚大人是衣食父母官,兄弟们打赢了仗,大人才能高枕无忧继续贪污啊! 赵宇酋此话一出,登时有如石破天惊。 这是最后一点薄面也不给姚府留了。 姚衍示意姚童夫妇带着姚母和越馨先行退下,姚童看赵宇酋来者不善,本想留下理论一番。 但是苦于衡儿在,她生怕赵宇酋发疯做出对衡儿不利的事情。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有了致命的软肋。 时隔多年,白青和赵宇酋再次相见,竟是都没认出彼此来。 赵宇酋在血海里滚了多年,已不再是当初吊儿郎当的流氓锦衣卫头头; 白青已为人父,虽不改天真,但截然已经脱胎换骨融进了人类的拓板,野性就像这纷飞的桂花,随风离去。 白青若有似无的慌乱感从越馨送衡儿祈福绳开始便影影绰绰地在心内翻江倒海,在赵宇酋到来后,更是到达了巅峰。 他迫不及待地带妻儿回自己的别院,他不想搅进是非中。他渴望平静普通的生活,他不再想飞升成仙,他只想守护妻儿幸福地度过百年光阴。 姚童在路上惴惴不安地念叨着,企图用不停的对话安抚自己忐忑的心思:白哥哥,你说那人不会对父亲不利吧?不会灭我满门吧? 白青紧紧地搂住妻儿,笃定道:你放心,有我在。 姚童苦涩一笑,心内却是平静了很多。 从那年与白青在地窖里推心置腹开始,只要白青在他身边,她就很心安。 无论别人如何说他二五稀松,如何饭桶,在她心中,她永远虔诚地相信着,只有他才能让她幸福。 白青强忍着内心的慌乱感,竭力不让姚童看出。 一会儿我回去看看。这赵将军要我们的命没有用,他只想要钱,你不要太担心了。 姚童乖巧地点了点头。她也已经不是那个执着于虐猪来彰显自身优越感的无知少女了,亦不再是为爱走天涯的莽撞痴儿,剥离变迁和岁月,她逐渐学会用最理智的方式守护自己的挚爱。 趁着姚童去梳洗,白青来到衡儿身边。他抬起衡儿胖乎乎的小脚,看着那个让他感到心慌的祈福绳。 衡儿在梦中睡得香甜,小脸通红。 白青在胡迭去后,再也没有动过内力。什么布衣派、什么江湖,在他看到蒋溪再次起死回生后,决绝地抛弃。 练功、修仙、江湖,都是会死人的玩意,让人接近死亡的东西他不愿意再碰。 但是预感这个东西太玄妙了,他缓缓地运气于掌心,看着灵气缓缓地聚成一团。 他的金丹之气许久不用,像生了锈的齿轮。他反复运行好一会儿,才感受到流畅的气息。 画一个护身符给衡儿吧,早该这么做了。白青边念咒语边用自身丹气画府,他画了一道深刻的血肉符。 得此符者,一旦受到外力或者邪祟攻击,首先受损的是白青自己。 白青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画好。正要放进衡儿内里的时候,突感一种对抗的力量。 衡儿正在抗拒他的护身血肉符。 白青的心蓦地提了起来,冷汗倏地布满全身。 正在此时,姚童梳洗完毕回来。看着白青铁青的脸色,骇得差点哭了出来。 白青迅速回魂,状似无事:没事,没吃饱有些难受。我去膳房找些吃的,再去你父那里看看,你跟衡儿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姚童还是不放心,一想这饭桶确实晚膳没怎么吃,便由他去了,寻思待他回来再问个究竟。 这么多年了,白青还是叫姚太守为你父,叫姚衍为你哥,叫悦馨为你嫂子。 他心里还有着最初的不可撼摇的情愫,他在理智与情感的天平中摇摆,寻找着让自己舒服的平衡。 姚童从不逼迫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强迫他。 白青出门后,开始极度惶恐起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衡儿正在抗拒他的保护? 究竟是谁?想要害衡儿? 找不出缘由,他不敢冒然发功。 他之前在胡迭身边时,学会了一种冻结的灵力。他短暂地将衡儿身上的抗力冻结,这样就可以暂时使衡儿不受外侵。 他蓦地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恨不得啖其骨食其肉的老不死。 碎星 阳王匆忙赶往会客厅,在那里,见到了正襟危坐、一脸祥和的杜岱。 杜大人光临寒舍,本王有失远迎。阳王登时端出热情与谦逊,低到尘埃里。 杜岱微微一笑,想这天下这能屈能伸的王爷,除了眼前这位阳王,无他了。 管他是虚情还是假意,生在天家,所见即是真。 王爷折煞在下了。杜岱起身,朝阳王行礼。 有的人如刀锋,凌厉尖锐,生怕一举一动戳不中他人的痛处,他的快乐只有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 而有些人,如阳王如杜岱,外表温润,行事圆滑,看不出形状;无论如何横看成岭侧成峰,都是一样的迷影重重,端不出一丝的棱角。 第一种人色厉内荏,只要找到他的痛处,便不足为惧;而第二种人,不知道他的弱点,也就失去了博弈的支点。 杜岱和阳王可谓是一丘之貉,在为人处事上善用面具,除了根深蒂固的虚假以外,找不出任何真诚的密接。 二人三纸无驴地寒暄了一番,同样的忧国忧民,却是不同的疏离感。 杜岱的忧,如高岭之花;阳王的忧,如草原星火。 出发点、立足点、发力点,三点不同,难以决出高下。 小王爷可好?一番堂而皇之的天下之忧后,杜岱突然转移了话题。 阳王心里登时打起鼓来,心想这阉人究竟肚子里转着什么样儿的坏水,竟打起了他弟弟的主意。 劳大人挂心,星儿在那年阳山动乱时,年纪尚小。被那群乱臣贼子吓到了,至今都是神思恍惚、萎靡不振。哎,好好的孩子,真是可怜啊! 阳王重重地叹了口气,摇着头:但是只要是为了圣上,为这大陈的江山,什么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星儿的付出,本王甚是欣慰,有弟如此,兄复何求! 杜岱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笑了笑。论曲高和寡、张牙舞爪,这阳王也是天下难出其右。 王爷对圣上之心,日月可鉴。实乃江山之幸。 二人一唱一和,东拉西扯,甚是诡谲地投缘。 未几,这对儿伯牙子期终于唱和累了,停下来休息喝茶润嗓。 满室静谧,甚是尴尬。 陈度宗最宠爱的杜公公大驾光临阳王府,府内下人第一时间禀报给了段星。 段星自从两年前捡回一条命后,愈发地沉默。他整日将自己封闭在挂满符咒的屋内,除非必要,绝不出门。 他极致地恨着阳王,但又不得不爱他。 他曾信誓旦旦地想要逃离阳王、逃离这人间给他的一切束缚,最后他发现,当他挣破牢笼甚至想跳出生死,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跳回了他哥给他精心雕铸的金丝笼。 阳王给他的爱很极端、很极致。他像爱着一个幻觉般,倾囊相赠。 段星苍白瘦弱的躯壳裹在鲜红的袍中,满身的哀怨惊悚之意。 看惯了陈度宗鬼模鬼样的杜岱,见他蓦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心内不由地一紧。 他登时觉得自家那个鬼,可怖的色厉内荏、没有气势。 阳王也吓了一跳,这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闺弟竟然出门了。 星儿,你怎么来了?阳王慌忙起身,关切地凑上前去。 段星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阳王的脚步倏地停住了。 杜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诡谲的中秋夜,当真是无趣。 他站了起来,走到阳王身边,一字一顿道:王爷,人人都有所爱,只是所爱各不相同。人人都渴望自由,但是自由却非人人都可拥有。 希望王爷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圣上,早些安排吧。 一番云淡风轻的话,却是如石破天惊般重重地捶在阳王心上,听得阳王一愣一愣的。 恋耽美 -水星重力(48) 杜岱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做为圣上的心腹,是在煽动他造反?美名其曰为了天下和圣上的自由? 想要自由,总要付出代价。你能给我们什么?段星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截了当。 阳王称杜岱为大人,段星称杜岱为你。圆滑的钝刀与锋利的利刃,杜岱更喜欢一丝坦诚。 这个。杜岱从衣袖里掏出一本书:世人苦求一本绝世秘籍,以为得到便是永恒,殊不知,得到便是失去的开始。 段星接过书,墨色的扉页上烫着鎏金的字:密阳宝典。 这本秘籍最吸引人的不仅是不死之术,它还有一个致命的诱惑,那便是能让死者复活。 哪怕是魂飞魄散之人。 杜岱像是看透了段星的心思,他话不多,但句句直击人心。 段星登时怔住了。他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两年的隐秘愿望,就这样轻易被杜岱看穿。 而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圣上没什么人想要复活的。事成之后,我会带圣上浪迹天涯,堙灭于红尘。这天下,就拜托给王爷了。 杜岱在段星身上看到了一种冲破云端、撕裂星辰般的死气,他丝毫不像鲜衣怒马的少年,而是像从地狱里爬出的幽冥。 这种活生生扑面而来的破灭感另杜岱恐慌。他不想再犹豫踌躇,他已经荒废了太多的光阴。 我哥他答应了,你回去吧。你的部分你需要做好,其他不用担心。段星将书紧紧地握住,转身离去。 阳王无语凝噎,继而哀嚎起来:大人啊,你们这都是说得什么啊,本王怎么听不懂啊? 杜岱淡然一笑,拍了拍阳王的肩:王爷,你真的想当一辈子的草包王爷吗?你这命此身,都来不都是自己的。 不要让我失望。 杜岱拂袖而去,留下阳王站在原地,反复地咀嚼着他这番话。 阳王笑盈盈地眼神渐渐地冰冷起来,抑不住的阴暗蓬勃而出,漫溢开来。 男儿胜于天地间,怎又会轻易阉割掉野心呢。 他走出房门,看着满天的明月光,清冽似银。微风裹挟桂花香与丝丝血腥味儿,幽幽地传来。 阳王张开双臂,拥抱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一时间,他有重生之感。 人这辈子,总要有一次孤注一掷。 京都的风吹到金陵,同样的花香四溢,亦同样的裹挟血腥。 白青在去往前厅的路上,蓦地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依稀是同样的月夜,一个身影隐秘于竹林中,朝着他诡谲地笑着。 白青轻捻脚步,跟上了那个身影。 那身影甚是纤细,脚上功力却是了得。像是踩着流星般,转瞬便来到了姚府一隅。 白青一惊,那正是施泽方所在的道庵。 他恨得牙痒痒,这么多年,若不是看在姚童的面子上,他定要将这个妖人碎尸万段。 如今机缘巧合来此,冥冥中似有注定。 那妖人虽然没了双腿,功力衰退,仍不可小觑。白青智商上线,他甩出宝蝉扇,聚灵气于此,由着宝扇为他捕影。 那宝蝉扇在灵蛟体内多年,早已成为天生地养的灵物。它追随着那身影,悄悄地出现在了施泽方房内的一角。 透过宝扇,白青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影,竟是姚童的嫂子越馨! 你深夜到访,所谓何事?不会是月圆中秋夜来看看我这个废人吧?施泽方在地上打坐,并没有睁眼。 我......我有事相求。越馨将食盒放下,跪在了施泽方面前。 回去吧,我帮不了你。施泽方没有睁眼。 道长,我想要生子,求您帮帮我。越馨跪着,情深意切地祈求着。 你当我是送子观音吗?你是不是糊涂了,求错人了吧。 越馨委屈地哭了起来: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为他生儿育女。如果这点愿望都不能得偿,我所做过的那些努力,又有什么意思呢? 施泽方沉默良久,缓缓道:都是你自找的。 也都是我自找的。 不!越馨突然一改温婉贤良的姿态,高声尖叫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那乔馨儿算什么,凭什么她可以拥有这世上所有的好! 你拿什么跟她比!施泽方倏地睁眼,恶狠狠地看着越馨。 越馨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施泽方,五官狰狞着:哟!这是碰到您软肋了,您别忘了,是你亲手将她送入了黄泉! 你!施泽方爆喝。 你这个毒妇! 越馨哈哈大笑:我毒?我可没有你毒!灭蒋府满门的是你,可不是我! 始作俑者是你!是你在我的饮食里下了毒,使我走火入魔!施泽方言辞激烈地反驳着。 你心中若无邪念,又怎会被我利用!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会怀孕!你还改名叫越馨,你这辈子都不会抵得上乔馨儿的一个脚趾头! 白青透过宝扇,看见越馨的五官愈发地狰狞,厚厚的妆容被泪水和汗水洗刷,渐渐露出她原本的面貌。 下一秒,白青惊讶地张大了嘴。 那年金陵翠竹轩,有一个少女经常为他安排吃食用物。 这几年他怎么就没发现呢?所有的似成相识一瞬间便有了答案。 白痴如白青,惊觉当年蒋府的灭门已不再是简单的抄家,真相迷雾重重隐匿于经年的缝隙中。 白青迅速地回过神来,召回宝扇。以迅疾的速度返回姚童房内,也不再避讳着姚童,猛地去扯越馨白日给衡儿系上的祈福绳。 那绳子竟然已经侵蚀进了肉中!而衡儿却是不哭不闹,依旧睡得香甜。 姚童懵了,慌忙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绳子怎会融化! 白青竭力冷静着,他已经知道下手的是谁,也就无需再避讳。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是不会轻易放弃她如今所得的一切的。 有了忌惮,一切变有了软肋。 白青缓缓地将血肉符化作灵力,在衡儿幼小的心口处注入。 二力博弈,角力由浅至深。正在与施泽方争吵的越馨猛然间意识到事情不对,匆忙离开。 她不能暴露身份,思索片刻,终于施法泄力。 白青的血肉符登时畅通无阻,顺利地注入衡儿体内。 衡儿依旧睡得香甜,好像两股力量的决斗对他没有产生半分的影响。 真是白青亲生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如出一辙。 姚童不明所以,只瞪着大眼睛看着白青。 白青:以后不要让你嫂子靠近她。 姚童捂着嘴,两行清泪倏地流了下来。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嫉妒。白青给衡儿掖了掖被角,满眼的恨意呼之欲出。 怎么能小瞧嫉妒的力量呢? 失控的嫉妒便是癫狂的开始。 令人极度癫狂的还有极致的爱与思念。 拿到密阳宝典的段星变本加厉地窝在自我打造的招魂屋内。 他虽然天赋异禀,有着鬼魅一般的邪气与机智。 但是在这座如高山一样巍峨的宝典面前,他就像蚍蜉撼树般,只能愚公移山地一层一层地学习、消化、精进着。 他太着急了,着急到想要剑走偏锋。 岩浆 蒋溪不知何时来到了秦淮河畔,一池春水胭脂色,烟笼寒水月笼纱。 蒋溪有些慌张,他从未想过这么快就可以回到金陵。金陵是他的故乡,他的童年,更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锦瑟微澜棹影开,花灯明灭夜徘徊。踌躇的还有他这颗近乡情更怯的心。 他忐忑地在沿岸漫步,满心的慌乱,突然间他发现,他被严丝合缝地包围了。周围的人似是都对着他露出诡谲的笑容。慢慢的,那些笑容别拉扯扭曲,逐渐变成了人垂死前的狰狞。 生命之力被迅疾地抽离,熙熙攘攘的人群登时如冬季的树叶,浩浩汤汤地枯竭殆尽。 蒋溪蓦地站在了鲜血与骨骼聚成的死人堆里。 昔年那种天崩地裂无法承受之感汹涌来袭,蒋溪想运功发力逃离这尸海,却发现自己内力尽失,毫无反击之力。 他痛苦地抱着头,下意识地叫喊着:救命!小蝴蝶救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在生死攸关之时叫的是胡迭,而不是爹娘、师父或者是师叔。 或许人只有在垂死之际,才能直面内心的最渴求。 蒋溪绝望地叫喊着,内心的绝望感如漫天的海水,将其无情地淹没。 他想着要不就这么去吧,这样窝囊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干脆。至于那些为他牺牲过师父、师叔,只能说他们眼拙,看错了人。 他时而唾弃着自己的懦弱,又时而为自己的无能找着无耻的注解。 然而,下一秒间斗转星移,苦涩的海水蓦地滚烫煮沸起来。 蒋溪慌忙间四下望去,登时泪眼婆娑。 天翻地覆间,有一朝思暮想的身影娉风玉立在万簇烈火之上。 那火焰诡秘厚重,载着那身影,笃定地前行,将汹涌的绝望湮灭消弭。 蒋溪认出了那是谁,拼命地叫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他焦急地挥舞着臂膀,召唤着那个身影。 须臾间蒋溪已经回到了春暖花开、无忧无虑的百花坡,噩梦一场,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那个身影不再前行,而是裹挟着滚滚的火焰,倒退着,朝天际而去。 小溪子,你要勇敢一些。那身影发出若有似无的声音,轻柔地如生在风中。 泪水遮挡住了蒋溪的视线,他拼命地挥手,却连一丝风都没有抓住。 他撕心裂肺地发出风箱般的嘶鸣,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有着千刀万剐的嗜心之痛。 蒋公子,你醒醒,你醒醒啊...... 蒋溪蓦地醒来。 睁眼只见周馨染正在泪流满面地摇晃着他。 蒋公子,你可算醒了,你你 蒋溪见周馨染你你了半天,就知道自己肯定丢人现眼了。 他强行地迅速压抑着内心,竭力地平复情绪,擦了擦满脸的冷汗:我做噩梦了而已。 周馨染点了点头,拿着手帕擦着蒋溪额头的汗。 蒋溪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扯过帕子:周姑娘,我自己来。 周馨染登时怔在原地,起死回生的苍白脸颊上浮起些许红晕。 那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羞恼。 不知何时,之前那位被周馨染鞭笞的女人也已经醒了,此人记吃不记打,在周馨染跟她解释过后,竟然不计前嫌地没有逃跑,且十分心大地跟着周馨染一起观摩噩梦中的蒋溪。 蒋溪突然间有些心疼那丸还魂散。 这位小公子是梦见情人啦,要不怎么会哭着么惨!若问这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夜半挤猫尿! 蒋溪已经肯定自己十分心疼那丸药了。 那女子不顾周馨染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色,喋喋不休道:这方面,姐有经验啊,以后姐多给你介绍几个。有了新的她,就忘了旧的瓜。小公子,你这个药真的灵,我吃了后感觉自己都有重生之感了,你还有没有了...... 蒋溪已经不再心疼药了,现在只后悔救了她。 周馨染觉得聒噪,揶揄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女子一脸骄傲:那是,我是谁,我可是汴京第一小喇叭小丹丹! 小丹丹刚要口若悬河,却被从肚子里传来的打鼓声中断,她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饿了。 蒋溪石体玉魂火魄,本不需要吃什么东西。但他习惯了在行囊中放点干粮。 他从行囊中掏出两个番薯,递给了周馨染和小丹丹。 这怎么是生的啊?小丹丹接过,一脸的嫌弃。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不吃你就吃树皮去吧。周馨染翻了一个白眼。 啧,这兵荒马乱的,树皮都被啃光啦!小丹丹又开始喋喋不休:摊上了一位穷兵黩武、整天研究邪门歪道的狗屁皇帝,这百姓们还能过好日子吗?想来几年前,我也是好人家的闺女。父亲和哥哥都被拉去充军,娘不久就病死了,我孤苦伶仃被抓到青楼。 小丹丹恶狠狠地啃着生番薯,咬牙切齿地咀嚼着:他想修成魔功得道升天,就要这全天下给他陪葬吗?他这皇帝老儿当得不开心,不当便是,拧巴给谁看呢? 小丹丹此话,信息量庞大,饶是蒋溪,也开始集中了精神。 小丹丹又将火力对准周馨染:你当我傻啊,我看不出你是那皇帝老儿的傀儡吗?谁家好闺女人不人鬼不鬼的像诈尸了?我跟你说,我那些姐妹们,死的死,残的残。我早就不信那些当官的鬼话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没想到遇到你这个死鬼。还好老天有眼,这位小公子出手相救,要不我现在就要成为枉死的孤魂野鬼啦! 这生番薯甜滋滋的,还别有滋味!小丹丹盯着手上的番薯,给了它一个较高的评价。 蒋溪一路北上,沿途百姓的颠簸流离、家破人亡已经屡见不鲜,兰陵美酒郁金香终究是富庶江南的一隅,剥离粉饰,这内忧外患的大陈已经摇摇欲坠。 小时候,蒋溪听施泽方给他讲过烽火戏诸侯与纣王妲己,他都是当戏听,可怜□□下的百姓。但那些荒诞终究是与自己无关。 有些事,如果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终究是隔岸观火、镜花水月,无法真实地感同身受。 那日在雪山之巅,透过伏默的眼,他看到了自己的懦弱躲闪的过去,看到了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甚至是舍弃生命的师父、师弟;亦看到了唯唯诺诺、漫无目的现在。 他唾弃自己的怯懦。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使命,人一旦看清了自己,就不会再寄予希望给他人。 实现目的之前要严丝合缝地设计好自己的路径,未来不会有人再来救自己了。 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背后,是被撕裂过的经年痛楚。 恋耽美 -水星重力(49) 小丹丹嘴上嫌弃着,却是三下五除二地将那个生番薯吃完,吃完后还眼巴巴地盯着周馨染手上的番薯。 周馨染没怎么吃,作为一个恢复了意识的傀儡,她算不得人,也不算不上鬼。 身体力行地践行了不人不鬼的奥义。 周馨染将生番薯递给小丹丹,这个小丹丹没心没肺地接过,兴奋道:姑娘你真好。 周馨染与蒋溪登时无语凝噎,这小喇叭的心真是大。 小喇叭大快朵颐:天道自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狗屁皇帝老儿,肯定有人是要收拾他的。我听那些狗官说,狗屁皇帝老儿现在魔功已成,阳王、后宫不敢轻易造反,怕没了身家性命。 难道就坐以待毙,等待国破家亡吗?周馨染皱着眉头。 小喇叭摆了摆手:家亡嘛,亡的都是穷苦百姓,当官的才不在意。国破嘛,没那么容易。你们不在汴京,难免闭目塞听,不像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将最后一口番薯咽下,神秘兮兮地靠近蒋溪、周馨染二人:外面有赵将军呢。谁能想到当初吊儿郎当的锦衣卫混子头儿,能成为保家卫国的股肱之臣呢?前朝他有以阳王为首的百官暗中资助,后宫有皇后和赵贵妃敲锣打鼓。那皇帝老儿也不是傻的,有人既能替他广罗奇材,还能开疆拓土平定外患,纵然是外戚又如何?左右打不过那狗屁皇帝老儿一根手指头。 蒋溪听完,若有所思。此间种种,他早便打听过,如今从这风尘女子空中说出,更添了几分真实。 小喇叭一脸堪破的样子:这位公子一看就非等闲之辈。小丹丹劝你,筹谋好,再动手。白白给那皇帝老儿练功吃了,不值当。 蒋溪服了:听君一席话,当如听君一席话。 小喇叭甚是骄傲:没事,想打听什么尽管问我,我神通广大着呢!一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样子,却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之前差点死在周馨染的鞭下。 蒋溪此番孤勇而来,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没打算会失败,只想完成目标后,回到雪山、找一乡间小屋,抑或是浪迹天涯。 当然这一切那要取决于能不能找回胡迭、或是寻找到他的轮回。 他已经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大丈夫保家卫国、除暴安良 、扬名立万后,最终还是要做回自己的。 无非是为国、为民、为派、为己。 想要以一挡百,首先要有攻敌策略。直接杀入皇宫,与皇帝老儿兵戎相见,自己不见得一定能胜;若是引发朝廷动乱,苦的又是百姓,那绝对不是李可爱想见到的,毕竟他连反击都那么温柔,柔情如落雪; 这就需要伐谋。就是以武力为后盾,先将核心人员攻下,靠智谋取胜。 蒋溪在心里记下了两个人:阳王、赵宇酋。 赵宇酋蒋溪苦笑,大义与小爱之间,他不得不委屈自己了。 他无意于在阳王与赵宇酋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谋攻追求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这二人之间最主要的忌讳点 ,既是王权。合力消灭陈度宗后,是赵贵妃的儿子继位还是阳王?抑或是还有其他选择? 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陈度宗究竟修炼到了何种地步?蒋溪很想当面问他,为何要灭他全家,就是为了钱吗?是他下令还是下面的官员私自做主,他爹还活着吗? 他虽是玉石之身,很难真正的死亡。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冒险,不想再对不起所有人的牺牲。 蒋溪思忖清明后,内心之间充盈了很多。五年前的自己游手好闲、玩乐人间,心里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五年的天翻地覆,他俨然已经心怀天下,跳出了己利。 心中蓦地涌现一丝甜意,灵力充盈地在体内通顺地运转。火苗舔舐着孤勇,燎原般地在体内汇聚成足以毁天灭地的岩浆之力。 师父......蒋溪忽地明了。 所谓苦尽甘来。 重燃 赵宇酋策马奔腾,意气风发。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宛若深夜密林中肆意的游龙。 老大,这次收获如何?三角眼紧跟着赵宇酋,扯着嗓门喊着。 那龟太守要节衣缩食了吧!刀疤脸嬉笑着。 呸!赵宇酋:够他们一家吃饭了,不还给他们留命了么! 哈哈哈哈!昔日的混混锦衣卫们,在滚滚炮火与刀枪剑影中,脱胎换骨地成长。 人总是慕强,渴望顶天立地业有所成,没有人生来就想混沌等死; 都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支点,翘起男儿血性,以生搏死,以死破生,堂堂而立这天地间; 人生有奔头和目标,才会丰盈立体起来。 赵宇酋一行人走后,姚太守被气得差点吹灯拔蜡。 他心中有愧,手上沾染上了成千上万的冤魂,夜夜寻他索命。 而赵宇酋光明正大的打劫,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争名夺利一辈子,到头来,报应不爽,两手空空。 一个呜呼哀哉,便晕了过去。 姚母激动万分:衍儿,你爹你是怎么了?那群人从咱们家又拿走了什么? 姚衍面色惨白,充满了死气沉沉的平静,他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甚至预见到了更惨烈的结局。 他苦笑着,拍了拍了姚母的肩:娘,这世道不太平。你带爹,先去山中避避吧。 衍儿,这是怎么了呀!你不要匡娘啊!是不是又有妖孽霍乱了?快去请施道长来! 姚衍轻声安慰着姚母,着下人安排妥帖。凌晨时分,静谧无人,不由分说地将姚太守夫妇通过密道送出了府邸。 密道直通紫金山,就是当年白青逃亡时的那条。姚衍用从姚童处拿来的固本丹锁住了姚太守的命脉。 纵横宦海,殚精竭虑了一生的金陵恶霸,将在昏迷中,等待着剩下活死人般生不如死的最后一程。 姚母在惊疑和惶恐中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决定,她生来便尽享富贵,人生中唯一遇到的一次惊吓便是当年胡迭的火烧姚府之难。 在密道的里层,她只静静地睡了一觉,一切便都过去了。 剩下的修复和日子中,她依旧是那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夫人,岁月静好人间无恙。 然而时移事易,这位不谙世事的贵妇人也不得不面对老年的巨变。 安顿好双亲后,姚衍回到姚府时已经天亮。 越馨坐在房内,眼下乌青,一夜未眠,见姚衍进门,登时站了起来,干尸般、如鹰鹫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姚衍:你去哪了? 姚衍忙碌了一夜,甚是疲惫,自动忽略了越馨,和衣上床,闭上了眼。 有种痛苦,叫做望而不得;还有一种痛苦凌驾于该种痛苦,即是得而远之。 守着一个完全忽视你存在的心上人,与轰轰烈烈的期冀相比,当真是聊胜于无罢了。 越馨见姚衍不答,怔怔地坐在床边,死死地盯着姚衍,像要把姚衍嚼碎吞咽般地渴求着。 我们和离吧。姚衍带着无限的疲惫,说出了这句他在内心咀嚼万千、不吐不快的话。 越馨登时如遭雷墼。 她颤抖着,眼眶猩红,咬着牙:你当真? 姚衍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堂堂正正地看着越馨,目光中没有一丝留恋:是的。 他没有再多说,没有说这五年来对她的恐惧和厌弃。每分每秒、每寸呼吸、每次接触,都让他生不如死。 如果说姚太守过早地阉割了他对美好的一切向往,那么越馨则是那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姚衍再次闭眼躺了回去,背过身去。 越馨剧烈地颤抖,涕泪横流,她狠狠地咬着嘴唇,殷红的血液不断地流下,滴在了毛毡上。 那是成亲时,越馨亲手绣的毛毡,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此刻甚是讽刺地嘲笑着她的心血。 你想得美,你我这一纸婚书定要困得你生生世世,你做梦都别想逃离我!越馨呜咽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啸而出,将屋内所有精心挑选的摆设碎为齑粉。 哪怕她如此盛怒,她也没有伤姚衍一分一毫。 一旦把一个人奉若神明,就有了致命的软肋。 越馨发了狂,一路见人就杀,见物便毁,全然不见之前温良恭俭的少奶奶样。 她癫狂而去,大笑着消失在白青的视线中。 白青暗自松了口气,他为人父后,多了几分筹谋,少了些许莽撞。 他知道,只要姚衍还活着,这越馨就不会明着对姚家不利。 但有些事,知道了就必须做出筹谋,不能再保命要紧。 因为他白青,再也不能像个无知的少年般以吃为信仰了,他忠诚于时光的赠予和随之的蜕变。 临近汴京,月黑风高,窸窸窣窣的树林互相撕打,拉扯出诡谲的追命之音。 来者伸手无形,如从地狱来的幽冥,赵宇酋在刀光剑影的战场,无数生死的罅隙中,已经锻炼出了狼一般的嗅觉,他下意识地滚落下马,迎面一道犀利的月光裹挟排山倒海之势屹立于眼前。 别来无恙。 赵宇酋看着眼前人,那个人曾在无数午夜梦回中朝着他撕心裂肺地哭喊,他的内疚之情无处遁藏,只能化作常年累月的征战,驰骋沙场,救赎的却是自己。 你还活着?所谓近乡情怯,赵宇酋的心登时被无形的力量篡住,堵在胸腔内,挤走呼吸的空间。 蒋溪沉默不语,他曾设想过与赵宇酋重逢的场面,他曾发誓一定要将赵宇酋粉身碎骨。而当他逃离那一寸方井,迎来更广阔的天地之时,一切往昔与今日之景,登时焕然一新起来。 赵宇酋不过是个听话的刽子手罢了。 一个忏悔的刽子手在须臾三年间脱胎换骨成了国之利器,天下无人不赞赵将军的赤心报国。 蒋溪浪迹于江湖,和解于红尘。 我不杀你。 阳山大会后,布衣派名声大噪,却在大噪后堙灭于江湖。 羇旅漂泊的布衣派如昙花般,绚烂于世,又消失不见。 坊间有各种传闻,布衣派只有蒋溪活了下来,剩下两位弟子皆死在了大战中。 传闻蒋溪浴火重生,成为新一代霸主,却无所事事,担不起惩奸除恶的使命。 对于蒋溪而言,坊间传闻远没有内心的忠诚来得重要。从李可爱建派到润物无声的信念传递,无不在告诉蒋溪天高云阔和随心自在。 赵宇酋难以置信地看着蒋溪,刀光剑影杀不出七尺男儿一滴泪,负罪的内心因为释然压抑不住地流泪不止。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于国于百姓还有用;若是你做出对天下不义之事,我势必第一时间取你狗命。 赵宇酋点了点头:你要我做什么? 蒋溪:攘外安内,你们和阳王之间难分胜负,我可助力你们清除掉那狗皇帝。 赵宇酋神情一怔,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就这么轻易地被蒋溪看透,那在陈度宗眼中,岂不是炳若观火? 谁当皇帝,还不是你说了算?赵宇酋苦笑着。 你已经是不死之身,对上那狗皇帝也没得怕的,你站在哪边,哪边就是胜者。 你想得倒是明白。蒋溪笑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 蒋溪扯了扯嘴角:我想知道的可多了。 但是有件事最重要,那就是密阳宝典在何处。星月剑削铁如泥,蒋溪缓缓地用剑锋在赵宇酋心口处挂着圈。 赵宇酋露出痛苦的神色。 赵将军好气力,不愧是大陈的好孙子!在下佩服!蒋溪收起剑:没空跟你打游击。 祖宗,能不能让我歇会儿,我这刚打劫完回来。赵宇酋莫名委屈。 蒋溪斜乜了他一眼:还有你没打劫过的? 有啊,祖宗。还是你的对头呢! 蒋溪:哦? 赵宇酋凑了过来:金陵姚府啊! 蒋溪面沉如水,不再言语。 赵宇酋这人,自己不舒服也不叫他人开心了去。尚未等他沾沾自喜,蒋溪石破天惊的一句彻底将他那点小窃喜拍死在暗夜:走吧,我们去阳王府。 祖宗,这么急啊!赵宇酋哀嚎着。 我不急,我替你急,你姐姐还在阳王那呢!蒋溪御剑,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赵宇酋此时甚是后悔当年没有剁了这个孙子。 对于他姐姐出现在阳王府,他是不意外的。 从小到大,他都是听之任之的那个,而他的姐姐,贤良淑德的背后,则是一颗不甘于命运的心。 她不怕陈度宗,左右不过一死,她想要这江山易主,和百姓安乐。 她没有能力直接杀死陈度宗,但是有计谋,所谓以政策攻心,分化瓦解。 眼下对外安定,外族不敢轻易进犯。这内里,也到了换乾坤之时。 他一言不发,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带着部队策马而去。 若是说五年前的蒋溪是个颇有修为的少年,有着青松明月般气感的初学者,那此时的蒋溪,俨然是个协风带雨裹挟一切霸气的造物主,居高临下地俾倪着万物。 他已经不屑于报复赵宇酋,或者说,压根不屑于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太恐怖的感受了,他在跟你说话,又像是在细密地凌迟着你的灵魂。 陈度宗给人的感受是对美好的撕裂,而蒋溪给人的感受则是改天换地的压迫。 赵宇酋的随从们多数脸色苍白,麻木地跟着赵宇酋驰骋。刀光剑影、马革裹尸的沙场没有丝毫退缩的汉子们,却在蒋溪浩浩荡荡的气势前,有人温热了□□。 这孩子,已经修成了。赵宇酋在心中暗道,有酸楚又有欣慰。 他从荒颓中睁眼,于灰烬里重燃。 代价 瘦竹藤斜挂,丛花草乱声。 月黑风高,深山中,一处景致隐密的宅子中,住着姚太守两口。 姚太守活活地被赵宇酋气得中风,也算是他明里笑面虎,背地鱼肉百姓得到的报应。 与其说是宅子,不如说是密楼。 恋耽美 -水星重力(50) 与富丽堂皇的姚府比,简直天上地下。不过,这密楼胜在安全。 真正的铜墙铁壁,四处贴满了护家符。符咒奇绝,将密楼透明化,从外压根看不出此处还立有建筑。 姚母纵享富贵一世,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化甚为不满。她虽知风雨欲来,可是她不还是有姚衍这个顶天立地的儿子吗? 有什么不能一起渡过的呢? 随从的厨子和丫鬟只能按照现有的食材、物资服侍着姚太守夫妇二人,从锦衣玉食到清粥小菜,忠心逐渐被现实磋磨,在日复一日的不见天光中,逐渐趋于消亡。 一日,姚母召来厨子,一脸的苦大仇深:老高啊,这段时间怎么没有烤杏仁奶了呢。你知道我爱吃这个,衍儿还没遣人送来杏仁吗? 老高摇了摇头:别说杏仁了,就是米面粮油都快没有了。 姚母一脸糟心,随手拿出一锭金元宝:你下山去买,什么好吃的买什么,我这堂堂太守夫人都快三根肠子闲两根半了。 老高一脸顺从谄媚地接过金元宝,转头便变了脸,心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太守夫人呢,秋后的蚂蚱罢了。 老高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门口的出入符上点上自己的血。这密楼只有用姚氏血脉才能打开,而这老高刚好有点姚氏血缘。 他是姚母八杆子能打着的亲戚,因家道落魄,早年便进了姚府当帮厨。从少年到中老年,在姚府兢兢业业了一辈子,却没想到自己会在现实面前有了反水的念头。 他终于出了那昏天暗地的密楼,甫一出楼,便像撒了腿的兔子,登时天高云阔起来。 他欢快地走着,在不远处,见到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老头正坐在石头上朝他灿烂地笑着。 那人头发花白,一副仙风道骨样儿。那老头朝他招手:这位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从阴气重的地方出来吧! 阴气不阴气的,老高不清楚。只觉得住在密楼中,分不清黑天白日,守着痴呆的姚太守和唉声叹气的姚母,简直如深在人间地狱。 这位老兄弟,你瞎说什么呢!老高嘴硬,掖了掖衣服,金元宝还好好地躺在怀中。 在那死人楼里呆着还不怕,还嘴硬? 老高本以为这老头神神叨叨地是想骗自己的钱,却没想到这老头有两下子,竟然能看到密楼。 老高惊道:你能看到? 那老头儿笑了笑:我何止知道,我还知道那就是个活死人墓。你知道五年前的蒋府灭门么,那些尸体就埋在这密楼之下。要不你以为这密楼凭什么这么邪性啊,就凭那些安家符咒? 老高对这些讳莫如深一向是置若罔闻的,可是内心的感受没有错,此时的他十分想要逃离这活死人窟。 兄弟,帮指条路?我可不想这么早死啊!老高紧紧地抱紧了自己。 你不是想走了吗?还让我指什么路。 这回老高又被说了个正着,他不再怀疑眼前这老头儿了,只把他当做活神仙。 我猜你想捞点再走吧,这个好办。这密楼阴气重,都让符压着呢。金主阳,你把符咒都扯下,这金银财宝自己就露出来了。 老高抓紧以头抢地:多谢老神仙,高某要怎么报答您啊? 那老头呵呵一笑:达则兼济天下,不是什么大事,随口一句罢了。 老高连连作揖,火速下山买了一众吃食,又火速回了密楼。 晚饭时分,姚母终于大快朵颐了一顿, 珍馐美馔入口,都不觉得密楼生活凄苦了。 夜半时分,老高偷偷爬起,将安家符依次摘下。而后来到姚太守夫妇房间,果然在地上见到了一箱金银。 老高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也不怕有人醒来。他看在主仆又是远方亲戚一场的份上,屈尊降贵地留下了两根金条。 符咒一破,密楼登时暴露在紫金山中。 白天的那老头儿蓦地出现在楼下,露出欣慰的表情。 同样露出欣慰表情的还有远在汴京的段星。 从杜岱手中拿过密阳宝典后,段星就投入到了每日每夜的钻研中。 他想召回一个人。 一个须臾缘分却又倾盖如故的人。 他总是纳闷,怎么会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轻易走了心,失了魂。两人在一起的时光短暂,短暂到每帧画面都能清晰地印出在脑海;又是那么的绵长,绵长蓬勃成挥之不去的心魔。 他甚至在冥冥中有种感觉,这就是他这遭的使命。 说来也怪,想要横亘生死,跨越阴阳,除非飞升大能或者奇门绝术,鲜有不需要密接的。 段星却是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了胡迭的气息。 可惜的是,只感受到了气。 三生石畔开满了彼岸花,分不清是哪朵花,却是能切实地感受到莹莹于心的温润。 生老病死,诸行无常,生灭为性。有生必有灭。 姚太守夫妇在老高劫财后蓦地醒来,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幽幽走进来的人骇得缩在床角。 姚太守先是困惑,而后表情逐渐转为惊讶、在九转曲折的情绪后,最终化做极度的恐怖。 他浑身颤抖着,因为中风眼歪嘴斜,惊惧之下,涎水顺着嘴角流出,滴在姚母的身上,淹湿了她瑰丽的衣袖。 深红的颜色,在静谧的氛围下,像极了冥府之色。 姚母俨然已经被来人满身的杀气骇住,不可一世、繁华一生的妇人,此时除了哭,便是不停地叩头哀求。 来人瘦削,满头银发,没有了仙风道骨,只有 鞭墓戮尸般的茹毛饮血。 他当着姚母的面,一刀一刀地慢慢将姚太守凌迟,鲜血漫溢,在石板上散开蜿蜒,宛如午夜寻仇的毒蛇。 很快,姚太守被剔成一具血葫芦。来人不甘姚太守轻易死去,而是不停地在他胸口注入灵气,可怜的姚太守只能在极致的痛苦中,生不能,死不得。 姚母幼时被父母兄弟保护、嫁人后又被姚太守护在手心,儿女双全,衣食优渥。人生唯一的艰难和些许酸楚只在这深山老林的密楼中体会过。 于是,当她亲眼看见与自己相扶相伴一生丈夫生死不能、一刀刀被凌迟的时候,竟是活生生地被吓死了。 她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直直地朝后倒去,血液从她的头部缓缓流出,与姚太守的血液融为一体,汇成来生路。 来人突然发了善心般,篡着姚太守的心脏,将只剩骨头的他如小鸡仔般拎起,奄奄一息的姚太守眼中满是痛苦地看着姚母,抽搐着流出浑浊的泪水。 诡谲的火苗在来人手中跳跃,他欣慰地笑着,任由火苗一点点地将姚太守的四肢堙灭。 可怖的是,姚太守的心脏一直被灵气保护着,姚太守就这样一点点地经历着什么叫生不如死。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深谷哀鸣。 姚家竭尽全力打造的密楼被轻易毁灭,缓慢地被施泽方感知。 施泽方大叫不好,急忙叫来一脸疲惫的姚衍。 姚衍竟是毫不惊讶,甚至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他苦笑道:我早知有一天会有报应,只是那报应来得早晚罢了。 施泽方残了,也没了以前的野心和欲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堪破命运的坦然。 他来了。施泽方看着姚衍。 你说谁?姚衍睁大眼睛,嘴唇嗫嚅:是蒋溪吗? 施泽方摇了摇头:报应不爽啊。 蒋溪眼前有着更为急迫的事情,件件桩桩都胜过不堪一击的姚府。 强大是玄妙的事情,当你在井底,看见的只是那一方天地和三两对手。而当你跳出井,驰骋蓝天时,天地黎明才是战场。 所谓乱世出枭雄,放眼这天下,唯一具备改天换地能力的非蒋溪而无他。 摸清态势,打蛇七寸,重要的是找出当年蒋府灭门案的始作俑者。施泽方的背叛、姚府的贪婪都是导火索,陈度宗的贪婪为炸弹,那点火的人是谁呢? 蒋溪的父亲多年前便杳无音讯,究竟他是生是死?若是死了,死在了哪里,如何死的? 若是生,究竟他在哪里?他知道这些惊天变故吗? 蒋溪过往的人生,都是被裹挟着向前。李可爱野蛮地闯进他的人生要收他为徒,他就同意了;家破人亡一心求死时,又被萍水相逢的赵四相救;少年自不量力,蚍蜉撼树去报仇,落得师父舍身抵命;师父生前为其想好退路,浪迹姑苏时又被唐慕可压迫着定亲; 他软弱得自弃,不敢面对内心,担不起门派和天下,只能硬着头皮踽踽向前; 阳山之战丢了胡迭,后被唐慕可与黑龙救回,因缘巧合下练就玉石不焚之身。 他好像一直踩着血肉堆成的阶梯,以他人的牺牲成就自己的永生。那些无私又大义的爱,让他感动、内疚,又得以释然。 亲人、爱人、财富的失去使他痛苦,然则,过去和回忆没有任何力量。 蒋溪曾无数次想回到过去,努力修行,带着父母浪迹天涯,做一个拥有最简单幸福的普通人。 而后悔,是枉然,更是囚笼。 谋划 汴京阳王府厅堂,几方势力诡谲地汇集在一起。 一向以老好人样貌示人的阳王呆若木鸡地坐在主位,连平日那虚与委蛇的面具都戴不住了。 他尴尬地摸了摸一头虚汗,吭哧瘪肚半天,憋出一句:各位,吃点儿啥? 蒋溪无语凝噎,杜岱淡淡地笑了笑。 这阳王什么样儿,杜岱最清楚不过,甚至要比陈度宗更了解。在陈度宗面前,阳王是百依百顺毫无脾气的弟弟;在天下百姓面前,是个凶狠暴戾修炼魔功的草包败类;而在杜岱眼中,这是一个极具城府八面玲珑的懦夫。 阳王的心思看似很深,深到不见底;阳王的世界幽山峡谷,可惜的是却溺死在一方。 杜岱朱唇轻启:王爷不要麻烦了,咱们这些人都凑成这样了,就开门见山吧。 杜岱向蒋溪微微点头,示意他来主导。 蒋溪见过很多人,唯有杜岱给他的感觉不一样。这个为很多人不耻的公公,既阴柔又坚定,阴阳两种气质在他身上激烈矛盾地交织,汇成一股不徐不疾的独特气息。 我有几个要求,一、要将那狗皇帝引到荒漠,我需要汴京城的百姓毫发无伤;二、我要赵宇酋永驻边疆;三、我要密阳宝典。 最后,我要知道蒋府灭门案的始末。 蒋溪如鹰鸠般盯着阳王的双眸,泰山压顶般的气势,拥有吞噬一切的魄力。 阳王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勉励维系着体面。他不自主地搓着手,他这双看似干净却又沾满鲜血的手,有着隐密的不堪。 宇酋既然回来了,我就不能让他再去往贫寒之地。这些年,他为大陈付出的还不够多吗?身上刀伤箭伤数不胜数,已经够苦了。赵贵妃虽是一介深宫妇人,但在蒋溪强势的压迫面前竟是条分缕析,丝毫不乱。 蒋溪冷冷一笑:他贫寒,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富贵吗? 赵贵妃直接被蒋溪噎得说不出话,只得下意识地望向赵宇酋。 赵宇酋又大马金刀地坐着,大口大口地吃着点心,饮驴般喝着茶,含糊道:姐,现下这情况可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你我的去处,乃至生死都不是我们说了算得,都要仰仗这位蒋公子。 小丹丹一向是无知无畏的,喳呼了起来:那这么说,蒋公子的第二个要求是满足了的。 那么后面几点呢?小丹丹兴奋得张牙舞爪起来。 杜岱站了起来,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身,却挺拔如松。 他来到蒋溪面前,与他相视,一字一顿道:密阳宝典,我已经赠予阳王。至于引圣上出城,我来负责,但是我有要求。荒漠虽然地广人稀,但是路途遥远,难免惹他怀疑。不如就去白云山吧,四面环湖,你们毁天灭地,葬于山海,也是好的归宿。 你才葬于山海呢!周馨染蓦地反驳,附赠了杜岱一个惊天大白眼。 蒋溪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杜岱。他足足高了杜岱一尺,宽肩窄腰,姿质伟岸,如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山般:你不要意图耍花招或者企图用百姓的性命来威胁制衡我,我想要的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喜乐。 以及我爱的人,能够回来。蒋溪转过头,再次以泰山绝顶之势压向阳王。 阳王对这箭拔弩张的气势甚为不适应 ,擦了擦头上的汗,满脸赔笑:蒋公子,这密阳宝典确实在我府上。却是我那个耽于玩乐的弟弟把持着,您要是想要,我就让他给您,一本书嘛,多大点事儿,莫伤了和气,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至于你家当年的事情嘛,本王知之甚少。怕是姚太守最清楚始末了,我只知道圣上需要钱,地方官府银两不够,便不择手段搜集民脂民膏。更不知会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事件,真是其心甚为狠毒啊,也不知道怎么下得去手啊,本王宅心仁厚,连杀只鸡都不敢啊。 周馨染呵呵一笑,冷冷道:你都是让别人杀,哪用您自己屈尊纡贵动手。 阳王一脸讪讪,亲切地笑着。 而那个不知道怎么下手的赵宇酋面色一阵青红,连点心都不香了。 那是他此生挥之不去的污点,不分黑白好坏的盲目和愚忠。 蒋溪没有想到所谓谈判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原来人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害怕都畏惧的程度上,那种绝对的话语权与会当凌绝顶的霸气会让一切意见相□□数粉碎。 众人又筹谋了几分,便各自散去了。蒋溪、周馨染、小丹丹依旧留在阳王府。 阳王不想请神,也没能力送神,只得一方面在心里祈祷空空道长速归,另一方面拿出宽大为怀的气度,热情地招呼三人暂住下。 蒋溪意欲找段星拿密阳宝典,紧张得阳王如块年糕般黏糊糊地贴在蒋溪身上,一脸谄媚:蒋公子,我这弟弟玩心儿大,拿这宝典也只是玩儿的。你只要不伤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蒋溪斜乜他一眼:杜岱给你宝典的时候,王爷是不是也是这么说的? 阳王笑而不语,尴尬的笑容活像年画上的小人。 我来猜猜,这宝典的代价应该是让你辅佐太子,永不争权吧。 你为什么不争?怕没有了自由就不能倾尽全力守护你弟弟了吧? 阳王顷刻间被扒得溜光,笑容彻底冰冻,扭曲成哭笑不得得无奈。 放心,我不会伤他。蒋溪拍了拍阳王的肩膀。 蒋溪甫一靠近段星房门,那门便幽幽地自己打开,像是准备好了迎接蒋溪一般。 屋内密不透的风,布满了黑色的纱帘,诡谲的紫色灯光发出幽冥般的气息,段星在一片废墟中颓唐地睁开猩红的双眼。 恋耽美 -水星重力(51) 你来了。段星波澜不惊,放佛他与蒋溪不是久别重逢,而像蒋溪昨天刚出门,今天又见了。 我感受到他了。段星苦笑着:我能感受到他,神奇吗?我和他之间有一种隐密的连接,你知道是什么吗? 段星状若癫狂,手上死死地攥着一本闪着幽光的书:书上说,唯有与其真心相印,才有机会救回他。 真心相印,你和他是吗?段星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蒋溪走来。 你只会嫌弃他罢了。未几,段星补充道:还有躲避。 段星用蛇蝎般的目光打量着蒋溪:呦,这气感,你现在无敌了。 也是,踩着那么多人的尸体,有那么多人为你保驾护航,你不修得大业谁修得? 段星朝天哈哈大笑,在这个仿佛地狱般的屋内,犹如邪恶的鬼魅。 我不在意当这天下的霸主,也不想当什么乱世枭雄。段星将密阳宝典拍在蒋溪胸前:你给我把他带回来,否则,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了你。 蒋溪沉默许久,声音沙哑道:你们只不过相识短短几天,你怎么对他如此执迷不悟? 段星大笑,笑出了眼泪,乃至血泪。 他倏地回身,重重地给了蒋溪一巴掌。 一见倾心,再见万年。你这个自私的王八一辈子都不会懂。 穷极一生都不会懂。 段星终于走出门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出过这座自铸的囚笼。他缓缓地迈出门去,看见他那废物哥哥正在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段星苦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闭目塞听呢? 他瘫倒在阳王怀中,释然地睡去。又是同样的梦境,大片大片的鲜红彼岸花流淌在冥河,孤独的三生石浸在花中,喜不自胜。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又是一年花好月满团圆夜。 姚衍却在这样的夜晚,忍着巨大的悲痛,将双亲的骨灰一点点收进金塔。 他以身犯险,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可怕,反而是生让他每日如坐针毡。 他收好父母的金塔,静静地坐在一边,密楼里空无一人,尽数被屠尽。 他静静地等待着死亡,可是死亡在今晚放弃了他,选择了光顾另外一个人。 施泽方在庵里一如既往地打坐,没有用任何的防护符,像是卸掉了一切的防备,等待命中注定的一场相遇。 那人姗姗来迟,午夜时分蓦地出现在屋内。 你来了。施泽方睁开眼睛,微笑着,看着这位昔日的好友。 我来取你狗命。 施泽方:怎么才来啊? 别急啊,这不是来了么。看着你日日生不如死比直接送你下地狱舒服多了。 施泽方转着轮椅来到那人面前,仰着头:你老了,老得如断壁残垣,暮年老朽。 你过得也很痛苦吧!施泽方哈哈大笑。 来人蓦地出手,迅疾如闪电,眨眼间,施泽方的两条胳膊登时灰飞烟灭。 施泽方没有知觉般,放肆地笑着,笑容诡谲澎湃,直接掀翻了屋顶。 苍狗 流水若有情,幽哀从此分。苍茫愁边色,惆怅落日曛。 陈度宗坐在草木萧疏的院中,呆滞地看着未央宫门。未几,杜岱悄悄地从角门进来,神色如常,脚步轻巧。 如一片秋风落叶般,轻飘飘地印在陈度宗眼底,严丝合缝地抚平陈度宗心中的慌乱。 杜岱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无人能及,放佛只要他的存在本身,就可以让陈度宗释怀一切的不安。 你去哪了?陈度宗冷冰冰道,声线凛冽如深冬的冰凌。 杜岱规矩俯身行礼,泰然自若:臣出宫散心去了。 大胆!陈度宗发了怒,漫天枯叶卷起裹挟成一个漩涡,在陈度宗身边盘旋,黑气饶身,像个来自黑暗的猛兽,愤恨地觊觎着杜岱,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敲骨吸髓。 杜岱安之若素,静静地跪了下来,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柔声道:花饶,我们出去玩玩吧,这宫中太压抑了。何况如今,你我在哪都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杜岱便像小鸡崽一样被陈度宗掐在了手中,他蛇蝎一样的黑眸中浸满了怒火,他扼住了杜岱的咽喉,同时也扼住了自己的命脉,他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做你我在哪都是一样的?本王让你失望了不是? 杜岱因为缺氧,眼眶布满了血丝,瞳孔凸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却是依旧的柔情:花饶,我们走吧,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我求你,放过自己。 第一声花饶穿越了时光,唤醒陈度宗尘封许久的经年记忆;第二声花饶泛起岁月的尘埃,剥开万千压抑下的几分真心。 花饶,你想要的从不是这山河万里,而是广袤的自由。能束缚住你的,只有你自己。 第三声花饶字字铿锵,鞭辟入里,敲醒黄粱三载不愿醒的大梦中人。 陈度宗恼羞成怒,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他太害怕这种感觉了,怕被人看穿心思、怕被人拿捏七寸、更怕杜岱与他的坦诚相待。 他与杜岱之间的隐秘情感博弈,建立在相互的躲闪、推拉中,一旦这种平衡被强势的一方破坏,势必要面对另一方色厉内荏下的溃不成军。 饶饶......杜岱已经被掐得翻白眼,流出了血泪。陈度宗猛然间清醒,看见杜岱命悬一线的样子,骇得登时撒手,小鸡崽般的杜岱摔落在厚厚的落叶堆中,与颓败的枯萎融为一色。 不知不觉中,陈度宗也泪流满面。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将杜岱揽入怀中,将手放在杜岱后心,给他注入真气。 直到杜岱脸色恢复如常,呼吸顺畅,才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刻,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他无法释怀地狱般的童年,无法原谅母亲的处心积虑,更无法接受面目全非的自己。 而有时,箭一旦离弓,便无法回头。 他倔强地在这深不见光的宫殿熬着,熬着时光、熬着愤懑、熬着荒废,囚着良知囚着天下,更囚着自己。 他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急需一个契机、一个人伸手让他迈出那一步。 杜岱不愧是他的蓝颜知己,他心尖上的人。 当日,陈度宗便带着杜岱出了宫,一切秘而不宣。 却不知为何,消息不胫而走。 陈度宗在人心慌慌、风雨飘摇之际再次出去鬼混,彻底让一众老臣对其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儿信心。 守江山难,毁江山易。陈度宗虽然带走了自己的龙印,却带不走沸反盈天和物极必衰。 虽说之前,陈度宗也会偶尔出宫散心,但这次却是冥冥中不一样。 他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天更高,云更阔,心胸舒畅。若是还有贪恋,便是胸口的龙印了,这是他与皇城、与天下的最后一丝羁绊,也是他过往童年的痛苦记忆起源。如果没了这龙印,他过去的青春和煎熬,拿什么佐证是真实的呢? 两人两匹马两个包裹,随心自在,驰骋在天地间,陈度宗第一次发现,他一直渴望的幸福竟然就在自己一念之间,他猛然间十分后悔蹉跎了岁月,在自己极端的拧巴中,他害了自己、害了杜岱、更害了天下。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不过一瞬。 二人游山玩水,玩累了便会找间客栈歇息。然而兵荒马乱、蝇营狗苟的世道下,想要找个还不错的客栈很难。 陈度宗也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做下的孽,于是硬着头皮屈尊降贵地与杜岱住进了一家简朴的客栈。 客房里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椅子、一个衣柜。 陈度宗以为自己会十分抗拒,但是躺下来的时候,硬邦邦的木板床却是让他分外踏实。 尤其杜岱还睡在他身边。 你的胆子愈发大了,敢跟本王同床共枕了。 杜岱淡然一笑,闭上了眼睛:你不喜欢吗? 陈度宗本想骂他,却抑制不住嘴角向上的幅度,他也笑着:不喜欢。 夜半时分,他将杜岱扯进怀中,欣然睡去。 白日二人悠哉赶路,手拉手骑在马上,不顾任何眼光,活得随性恣意;夜晚二人停下歇脚,粗茶淡饭,同盖一被,甜蜜睡去。 陈度宗竟然觉得这就是天上人间了。 杜岱还会带他吃各种民间小食。肚肺、鸡碎、腰肾、鳝鱼、辣脚子姜、细粉素签、砂糖冰雪等,很多宫中不吃的鸡零狗碎,在杜岱的带领下,竟是美味极了。 朕、很、后、悔。一日,在一小吃铺内,陈度宗蓦地抓住了杜岱的手,情真意切一字一顿道。 杜岱笑了笑,夹给他一颗鸡心:后悔什么? 陈度宗看了一眼鸡心,又乜了一眼杜岱,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杜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夹起鸡心送到陈度宗嘴边,陈度宗这才张口满意地吃了。 你知道我后悔什么。 嗯。 这夜,陈度宗照样搂着杜岱入眠,这样的日子他太喜欢了,喜欢到可以放弃江山。 他欣然睡去,满脑都是神仙眷侣的潇洒生活,他想待空了回去写封圣旨,传位给尊儿好了。这个让他疲惫至极的位子不要也罢。 他虽尚未练成与杜岱一起永生的奇功,但是他一点时间也不想蹉跎了。以后无论是几十年还是百年相守,能够日日相对、夜夜相拥而眠,便是最好的飞升。 二人同床,却是异梦。杜岱有些后悔,他怕蒋溪真的到了白云山等候二人,他爱花饶,他不想见花饶送死,他想跟花饶在一起,活很久很久。 他无法成圣,但也没有把握陈度宗日后会不会做出毁天灭地的事情。他在两种念头和大我小我的撕扯中,彻底的失眠了。 翌日一早,陈度宗看见杜岱的熊猫眼,不由地嘲笑了起来。 笑够了之后,怜惜地将他抱进怀里,亲吻他的睫毛。 别多想,就活在现在。 杜岱默默地将眼泪忍了回去,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君主,是猛兽,是柔情,更是残忍。 然而并没有人会给杜岱的犹豫留有一丝余地。 陈度宗甫一离宫,赵贵妃便联合阳王,一网打尽了拥簇陈度宗的食人族一派。 这些年,陈度宗之所以能够高枕无忧,一方面有阳王辅助,另一方面离不开食人族的帮衬。这些从他幼时便被他母亲培养起的幕僚,靠着陈度宗的庇护成为抢掠民脂民膏的老旧保守派,只要自身有利益,一切皆为草芥。 食人族没有想到昔日穿一条裤子的阳王竟会反水,更不知阳王是如何跟竞争对手赵贵妃沆瀣一气,达成共识的。 阳王有苦说不出,一向都是他逼良为娼,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自吞苦果。 赵贵妃有赵宇酋这个铁面大将军撑腰,在群策合谋中占了上风。 阳王虽依然是进度有度、清风霁月,但他左右飘摇的特性,使得他依旧是赵贵妃心中一根隐密坚硬的刺。 朝堂瞬息变了风向,敏感的老饕们嗅到了异样,以不变应万变地等待着新君主的到来。而他们疑惑的是,堂堂一代魔君,怎么轻易就消失了呢? 一切还会有转机吗? 这日,陈度宗和杜岱来到了白云山下。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荡涤千万物。 杜岱蓦地停住脚步,问向陈度宗:花饶,我们不要回去了吧?永不回去,就这么浪迹天涯,好不好? 陈度宗哈哈大笑,口是心非: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不回去谁当这大陈的皇帝? 杜岱口不择言:阳王也好,尊儿也罢,甚至是段星,谁都可以。 陈度宗黑着脸:你不要太放肆了。我不做皇帝,过往的努力和辛苦都是虚妄了。谁能证明过我的一切? 我啊!杜岱急了。 陈度宗何尝不清楚杜岱是他存在,甚至是活着的证明。他刚想示弱,话却莫名地堵在嘴边说不出口。 展示真心,那该多懦弱啊。 极端的劲儿又涌上心扉,他狠狠地放下一句:就这江山毁在我手心,也是我的,没人可以夺走。 在那一刻,杜岱真的释然了。 他的花饶终究是死在了权势与滔天的欲望中,他想救他,却被决绝地推到了悬崖边,无路可退。 他在大爱与小我的撕扯中败下阵来,溃不成军、无处遁藏。最终,听之任之的杜岱跟着陈度宗,走上了白云山巅。 亦走近了他们的宿命。 白云苍狗,千载万物,悠悠去也。 蜉蝣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 陈度宗拥有极端的爱恨和扭曲的执念,握在手里的,哪怕不喜欢,也要坚持;近在身边的,哪怕再爱,也要进退有度。 他过于懦弱地,无法喘息着。 同时他也十分的自信,对一切都有着游刃有余的掌握感。 因此,在山巅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时,他依旧是一副戏虐的目光。 我等你多时了。陈度宗浑身被黑气包围,朝着蒋溪嬉笑着。 你很正人君子嘛,下三滥的手段都没有用,只肯跟我硬碰硬。 蒋溪看着杜岱,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丝惊悚、两分震惊。 杜岱苦笑,花饶就是花饶,踩着刀山尸海上位的天子,怎会被他轻易打动,一切都是陪他演戏罢了。 陈度宗随手将马缰塞给杜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俾倪的样子如一根锋利的刺,囫囵地刺穿杜岱仅剩无几的尊严。 朕乃天子,岂会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至于你,朕早就想会会了。昔年的金陵败家子到如今的江湖大能,你不来找朕,朕也想着找你。 毕竟,朕很寂寞。陈度宗肆虐地笑着,头发爆炸散开,裹挟起阵阵黑风,如魔似鬼。 就你自己一人?陈度宗阴骘地看着蒋溪。 收拾你一人,我一人足矣。蒋溪风轻云淡。 陈度宗狂笑,黑风吟鸣:好一个竖子无知!真是狂妄自大,你们这群蝼蚁,企图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我便教上你一课! 陈度宗一声诡谲的哨响,登时天际飞来一群暗影。那群暗影如风如烟,霎时将蒋溪包围。 蒋溪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群傀儡。这些傀儡龇牙咧嘴朝他嘶嘶地吐着黑气,随着陈度宗的另一声哨响,猛然间铺天盖地地扑了上来。 蒋溪扯了扯嘴角,闪电般拔出星月剑,跳跃至半空,于空中旋转画出一道光圈,简单的光圈裹挟荡涤万物之势,瞬间将一众傀儡吸入,电光火石之间爆发吞山裹海的力量,直接将一众傀儡粉碎,顷刻化为满天的齑粉。 恋耽美 -水星重力(52) 陈度宗看戏般的拍掌:有两下子啊。 你这昏君不来感受一下?蒋溪将星月剑指向陈度宗。 我?陈度宗看着自己黝黑的指甲,幽幽道:我再等会儿吧。 蒋溪没想到这昏君还挺有意思,讨价还价的样子像极了买菜。 星月剑多年不出,甫一出鞘便如脱了缰的野马。蒋溪无意与昏君拉扯,飞身如流星般朝陈度宗而来。 陈度宗周身黑气翻卷,如长鞭似蟠龙,张着巨口咬向蒋溪。 两股吞云破海之力撕扯碰撞,在白云山顶交相争夺,惹得电闪雷鸣、层云叠嶂、狂风肆虐。 神魔面前,凡人如草芥。 杜岱终于明白为何蒋溪会让他引开陈度宗,若是在人烟密集之地,定是要血流飘橹。 然而明白是明白了,激战的气流太强,将他小鸡崽般卷起,朝着天际甩去。 那一刻,杜岱没有惊叫,他甚至想着,若是他能在陈度宗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他的死能否唤醒花饶的良知,能否召回走失的花饶。 蒋溪的内力热情浑厚,有着大自然般的张力,陈度宗的幽冥之力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呈衰竭之势。 他下意识地转头,猛然间发现被卷飞上天的杜岱。 他不顾孽力反馈,迅速收力,倏然凌空而起,破壁跃至半空,二人一退一进,杜岱自然地张开了怀抱。 生死面前,他终于敞开了心扉:花饶,我的花饶。 陈度宗咆哮着奔向杜岱,发出心碎的哀鸣。 蒋溪收力,打出火龙,陈度宗驰骋中躲闪,被火龙登时吃掉一条胳膊。 陈度宗全然没知觉般,眼中全是杜岱,终于在杜岱下落之时,单臂将其揽进怀中,百忙之中竟是不忘甩下手腕上的夜明珠,带着杜岱朝着更高的天际奔去。 这一招,蒋溪甚是熟悉,李可爱教他的第一式:保命要紧,没想到这狗皇帝也是深谙其道。 蒋溪御剑而起,却被蓦然出现的天网拦住。几个黑影架着一具偌大的黑网,迅疾来袭。 此网来者不善,另蒋溪想起当年在阳山的金缕笼,这昏君本事不大,花招却是很多。蒋溪不敢托大,使出铁树开花。 火龙从他身上散开,以他为轴迅速蔓延成火树,火龙蕴含着岩石的坚韧、玉的温润,既能以柔克刚,又能以硬碰硬。 不曾想,火龙甫与黑网碰撞,那网竟发出阵阵哀嚎,如人临死之前的挣扎与哀求。 可那网不甘心,依旧挣扎着朝蒋溪而来,几个黑影也化作了人形倏然而至。 蒋溪怔了一下,那几个傀儡不是别人,竟是当年阳山大会上翠烟派的柳青衣、峨眉派的掌娥英、雪山派那仁翔措、甚至还有刽子手倪雪晴。 这昏庸皇帝玩得一手好制衡,生魂、死魄、活人皆为他手上的棋子,生时为其敛财,死后为其增进修为,保己卫己。 蒋溪被这几个人缠住,只得将星月剑放出,任其去追踪陈度宗。 倪雪晴活着时是八面玲珑的下毒高手,死后也是颇具心计的傀儡。 同其他三人的直接攻击不同。犹有桃花流水上,倪雪晴引来漫天桃花,片片飞舞,浪漫中包裹着致命的毒。 柳青衣裹挟万千柳枝,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缠住蒋溪的脚底;那仁翔措如来自雪山的猎豹,以山巅之势压迫撕咬而来;掌娥英身手灵敏,又年轻莽撞,成为傀儡后更是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 四方形成天罗地网的合力之势,寻常人等早就无法抵御半分,顷刻灭亡。 然而这些招式使在蒋溪,犹如蚍蜉撼树,除了耽误他的时间,别无他效。 在强大和百毒不侵面前,一切的花枝招展都犹如道边苦李。 蒋溪从小便心怀慈悲,这也是李可爱选中他的原因之一,聪慧善良从来都可以选择,而慈悲之心则需要与生具来的天赋。 布衣派第四式起死回生,蒋溪结印,一时间天昏地暗,时光陡转,柳叶回到柳枝上,碧玉妆成,万条垂下;桃花回到桃树,拥抱着馨香的果实,夭夭映红,灼灼其华;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往昔的年华涌现,四人麻木空洞的眼中浮现经年情愫,伴随着万丈金光,归为野马尘埃。 蒋溪留下回过神来的四人,转身去追陈度宗。星月剑灵性十足,陈度宗单臂抱着杜岱,没想到竟然跟一把剑纠缠半天无法抽身。 在山顶的堰塞湖边,蒋溪从天而降。 陈度宗看着怀中的杜岱,面色苍白中带着悲痴。 蒋溪收回星月剑,依旧云淡风轻:这回是不是要轮到你这狗昏君了。 杜岱这时从昏迷中清醒,挣扎着下来,朝着蒋溪跪了下来:求你饶他一命,他不是故意至此,宫中一切事情已经安排稳妥,我和他以后浪迹天涯,不会再踏入皇城半步,亦不会再做半分伤天害理之事。 杜岱的一番话,在陈度宗脑中炸裂数千惊雷。引他出宫,协助谋反,甚至将他的未来也安排好了?浪迹天涯?伤天害理?? 这个阉人,他以为他是谁?陈度宗怒发冲冠,魔功侵脑,彻底失去理智,他纤长的指甲蓦地穿透杜岱的心脏,残忍又倔强地,将杜岱的心脏整个挖出。 杜岱吐着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看着陈度宗,露出一丝释然的笑:花饶,死在你手里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一声花饶,陈度宗恍然大悟,崩溃地抱住杜岱。杜岱眼中尽是柔情:可是我没能带回你啊,风雪中走丢的花饶。 花饶,杜伴伴永远爱你,伴着你。 杜岱说罢,便闭上了眼,陈度宗卷起漫天黑气,着急地将心脏朝着杜岱的胸中塞去,并不断地注入真气。 你不要死啊 没有你,我还有什么。 再多的咆哮和悔恨也抵不过一瞬间的邪恶,陈度宗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从不敢踩死一只蚂蚁到杀人不眨眼,更不明白为何会将自己视作生命的杜岱亲手送进黄泉。 他在那一刻终于清醒,自己就是个十足十的懦夫罢了。用天下的牺牲来给予自身安全感,用血流漂橹来安抚自身的缺憾。 脑中不断闪现与杜岱竹马倥偬的过往,陈度宗承受不能,散出巨力。杜岱的死亡,扯断了他心内的引线,此时引线燃尽、沉闷隆响中,地动山摇,地面大软,裂缝延展。 蒋溪暗道不好,这昏君要以自身为燃体炸山! 山体炸裂势必会毁灭周边一众生灵,蒋溪本欲废掉陈度宗的法力和武功,使他成为一个废人,让他在剩下的时光中,痛苦悔恨余生。 布衣派第五式苦尽甘来,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蒋溪看着陈度宗心痛至极的样子,不免动容。纵使帝王将相,也无法脱离八苦。也有自己的求不得和爱别离。 蒋溪用庞大的灵气 压制着陈度宗的自曝,一点点地将力压回,并用印设置屏障,在角力中将陈度宗的孽力塞进他体内。 陈度宗已经行为癫狂,他发了疯般攻击着蒋溪。 黑色与金色在空中撕扯翻咬,眼看黑色将被吞噬殆尽,千钧一发之际陈度宗突然瞪着猩红的双眼朝蒋溪阴骘道:你不想知道你父亲如今在何处吗? 蒋溪下心一震,陈度宗瞅准间隙,迅速向蒋溪的心脏弹出一道毒气,通灵石闪光,将毒气挡下。 时至今日,蒋溪已不再是金陵秦淮岸边色厉内荏的少年,也不再是心魔在内的阳山救世主,更不是奔走天涯寻找救赎的未亡人。 他心中已有山河明月和大千世界,天下于他是大义、门派于他是大爱、他还有内心的归港。 蒋溪不再犹豫,他擎住了陈度宗的脉搏,犹如擎住了一切的波涛过往。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蒋溪轻身而去,留下静脉尽断、毫无内力的陈度宗匍匐在地。 或者,此时,他只是花饶。 他一步步爬向杜岱,一点点地用单臂抱紧他,亲吻着杜岱早已冰冷的面颊。 他狠狠地咬断舌头,紧紧地抱着杜岱,奔向竹马晴空、奔向黄泉、奔向唯有彼此且充满自由的轮回。 花饶与杜伴伴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青梅如豆柳如丝,日长蝴蝶飞。 青梅煮酒,二人怀抱着、微笑着,睡得安详。 明月 蒋溪处理完陈度宗之后,火速带着段星回到了金陵。 阳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半天,也无法羁绊住段星向往自由的脚步。 他颓唐地在府上静静地坐了一夜,及至天明,终于想通了。 他和花饶不愧是好兄弟,有着同样的拧巴和懦弱,但是阳王胜在足够理性,不会轻易让情绪主宰内心。 赵贵妃一党羽翼已丰,尊儿也逐渐展现出少年天子的英武野心。 他在真心与假意之间游走多年,时间久了,放佛真的只想做一个游刃有余保命要紧的闲散王爷了。 翌日,他前往皇宫,却不曾想被尊儿缠得半死,死活不肯放开他由他去也。 无奈之下,阳王只能再当一年摄政王,看情况才能退休。 毕竟段星走之前跟他说过这番话:哥,我不是你的全世界,我也有我的世界。我们之间,需要长大的那个人是你。 阳王不敢承认自己对这个弟弟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只有他知道,这不是他的亲弟弟。甚至这个弟弟都不是皇室的血脉。 但是痴情的老王爷既然任他为子,并投入无限的感情,这就是自己的手足亲人了。 说来也好笑,他爹负了万千女人,最终也被爱的女人所负。 可见天下之事,无一定律,难分胜负。 这个弟弟自幼多病,阳王广罗天下奇士,终于在他十四岁那年,有一流浪道人蓦地出现,给他吃了一朵花蕊化成的膏,从此后,段星功力大增,性情大变,成为了一个亦正亦邪的小恶霸。 他人眼中的恶霸,却是阳王胸口的朱砂痣。 却终究,难逃一别。 阳王想好了,以后还会粘着他弟过日子,就当定牛皮糖了。怎么开心怎么过,跟谁在一起开心就跟谁一起渡这红尘。 段星亦在他哥多年扭曲的占有欲中,逐渐嗅到事情的真相,也逐渐理解并释怀。 无论是人还是妖、甚至是神,都有自己矢志不渝的事情。 当然,他也有。 一路上,蒋溪除了赶路,便是拿着密阳宝典研究。段星除了鞭策,就是揶揄。 你说说你,都能飞升的程度了,怎么参不透这个? 你怎么这么笨呢? 你可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跟你说啊,我胡迭哥哥回来,那可是我的功劳,他人必须是我呢,你给我靠边闪开! 段星唧唧喳喳毫不讲理的样子,恍惚间与多年前的他融为一体,放佛那些阴郁颓废的日子都是一场幻觉。 蒋溪懒得理他,甚至是觉得好笑。毕竟,有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在身边,日子都鲜活了起来。 当年阳山大会被禁锢的傀儡后被蒋溪悉数唤醒,大多都被陈度宗练功消耗,只有少数人活了下来。 周馨染恋恋不舍地挥别蒋溪,带着掌娥英回到了峨眉山重整门派。 江湖儿女中,爱不若义,总能被抑制在心底,成为经年不竭流淌的甜蜜执念。 却也因这爱不得和执念,才能横亘生死,绵延岁月。 柳青衣出人意料地跟着那仁翔措回到了雪山,美名其曰休养生息,重整旗鼓。 倪雪晴不忘被她师父献祭之仇,苦寻夏如悔,誓将冤冤相报延续下去。 喂,败家子,你回金陵不去复仇吗?这日,临近金陵,二人停下歇脚,段星终于问出这句他憋在心中许久的话。 毕竟你现在已经无敌了,捏死那些人比蚂蚁都容易。 蒋溪静静地拨着篝火,看着火苗在树枝上噼里啪啦的舞蹈,须臾间堙灭,忽而又蓬勃。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没有动摇,但心中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恨了。他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告慰母亲和一众的在天之灵。 去。为了我师父、为了胡迭,都要去。 但你为何不杀赵宇酋? 蒋溪的眸子中蕴藏着火海,有着毁灭乾坤的力量:我不杀他是因为他能护这天下,若有天他负了天下,便是他的死期。 段星莞尔,他看着蒋溪已经跳出了井底一方,成为遨游天地、呼风唤雨的大能,仇恨只是他的细枝末节,更大的释怀、更宽广的心胸才是他真正的主场。 及至金陵城内,已是深夜。二人寻了一间客栈,客房充足,二人便一人一房睡下了。 所谓近乡情更怯,蒋溪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内五味杂陈,如坐针毡。 鸡贼的段星就像长了千里眼一样,隔着薄薄的墙壁:睡不着你就去吧,早点解决我们能专心想着找回胡迭。 蒋溪思考了半晌,拿起星月剑,缓缓走出门去。 笨蛋。段星骂道。 聪蛋也好,笨蛋也罢。亘古不变的秦淮河畔依旧,华灯璀璨,夜已凉,槐花自愿带着雨,数点红入白茫茫。 赵四的糖葫芦摊已经不在,不知是夜深了还是已经不开了,抑或是这个憨厚的老伯已经去也。蒋溪一路走走看看,不觉间泪流满面。 昔日的蒋府已被夷为平地,翠竹轩被改造成花园,曾经莺莺燕燕的百花阁依旧歌舞升平,一切看似没有变,唯有蒋溪,从一介浪荡败家子成为脱胎换骨的大能。 万千浮光掠影,大美江南,却是抵不过某人眼角的一滴桃花泪。 蒋溪不知不觉间来到姚府,恢弘大气、傲视群雄。却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没有任何的保护屏障,这大大出乎蒋溪的意料。 蒋溪轻身飞跃,凭着记忆,落在姚衍的院内。清明月光下,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姚衍竟是坐在石桌旁,静默地看着这一幕。 恍惚中放佛回到了小时候,蒋溪时不时上房揭瓦跳进姚衍院内,嘻嘻哈哈地与他滚作一团。 多年后,当场景重现,竟是蒋溪来找姚衍索命。 姚衍的目光中没有半分惊悚,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和安然。 你回来啦。 仿佛蒋溪只是出了个远门,到了时候,就回家来了。 我终于等到你了。姚衍给自己斟着酒,指着凳子:你坐。这是我们小时候埋的花间酒,娶媳妇用的。我如今挖出来了,我们喝一坛,你走的时候带走一坛,去找你的媳妇。 蒋溪不动,而是居高临下地俾倪着姚衍。 你不用怕,现在这天下没有人能动你分毫了。 我没怕。蒋溪淡淡道。 是啊,姚衍苦笑:小溪子怎么会怕呢?从小天资聪颖、家境富裕,这天下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没有?哪怕你整天吊儿郎当的,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谁人能及呢? 恋耽美 -水星重力(53) 所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 你我皆是如此。 姚衍站了起来,走向蒋溪,目光复杂,蒋溪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丝怜惜。 我的小溪子,长大了。 蒋溪伸出星月剑,剑指姚衍,姚衍被迫停住脚步。 不要靠近我,你不配。 不要叫我小溪子,你不配。 提及过往,你更不配。 姚衍苦笑着,转身回头,留给蒋溪一个瘦削的脊背。 只要蒋溪轻轻一点,姚衍便可丧命于此。 蒋溪攥了攥剑柄,没有发力。他很想看下姚衍,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否展露一丝坦诚。 姚衍兀自倒了一杯花间酒,仔细地品尝着:玉液琼浆、唇齿留香,你娘子一定喜欢喝。 蒋溪讪笑,用一种轻蔑的目光,审视着姚衍。 姚衍突然间像被踩到了尾巴,愤怒地摔碎酒杯,咆哮道:就是这种眼神,你从小就时不时这样看人,居高临下的劲儿,让人厌恶! 究竟是我的眼神,还是你内心鬼怪的作祟,你自己清楚。 蒋溪看着姚衍状似癫狂的样子,彻底释然了。人与人之间需要缘分,亲疏远近都有定数。 亲密时,什么样的眼神都是浓情;有隔阂时,再寻常不过的眼神也是肉中刺。 我只问你,为何要灭我全家,你要钱财,拿去便是,为何要我蒋府上下陪葬? 我满府的性命不抵你的仕途、你的富贵吗? 姚衍扯着嗓子: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不选你便是选自己。我别无他法啊! 谋财就只能害命,儿女情长非成大事者所顾。 蒋溪大笑:那你成大事了吗?你生在此地,也将死于此地。这就是你成大事的天地?井底之蛙偏怀鸿鹄之志,嫉妒使你障目,狭隘让你癫狂,自私终将你埋葬! 姚衍摔了酒坛,张开了怀抱:来吧,死在你手上,我高兴! 来吧!姚衍咆哮着。 蒋溪收起星月剑,不想玷污了自己的宝贝。 他正在犹豫给姚衍怎样一个死法儿,却倏然间感到一阵矢风袭来。 蒋溪下意识躲闪,螺旋般旋飞,针雨落下,地面登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 姚衍被一袭紫衣护住,完好无损。 紫衣带着面纱,看不出容貌,蒋溪却有莫明的熟悉之感。 想要杀他,要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时光会改变一个人的容颜,却很难在须臾的几年中改变一个人的声线。 蒋溪万万没有想到,昔年的引线人、刽子手竟然是她。 因缘 好风吹散半空云,丽日放将新霁色。郎骑纵马金陵日,漫山桃李花如织。 蒋溪在漫山飞舞花海中蓦地睁开眼,小小院落内,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煮饭,饭锅中传来阵阵清甜的米香。 那人脊背单薄,腰肢盈盈一握。他转身,朝着蒋溪灿烂地笑着:你醒啦!我在准备给你做梅花糕!一会儿撒上花瓣就可以吃啦! 那人在朗朗晴日中微笑,站在光中,让光有了好看的形状。 日月颠倒,白茶清欢,他沾染上了满身的星光,带着蒋溪回到光年星河。 他是阳光、是月、是星。 我行江南、赏见百花、无一胜你。 蒋溪登时泪雨如下,找到了宿命般,狂奔向那人,却扑到一场绝望的空。 不过是场幻觉。 待蒋溪缓过神来,一把钩子已经勾进了他体内。 他抬眼看着一张熟悉又怨怼的脸,难掩失望之情。 幻术,此人虽精通,但远在黑龙之下,无法伤及他的根本。 他难过的是,他那面目全非的少年记忆。 他深出手来,猛地掐住了眼前人的喉咙。空气被迅速夺走,面纱被星月剑划开,紫烟出现在蒋溪面前。 紫烟挣扎着,痛苦地呜咽着。她看着蒋溪,眼中无丝毫的悔恨,只有一波比一波更汹涌的仇恨。 如滔滔骇浪、翻涌着妒海。 垂死之际,这个照顾了他半个少年时代的女人竟然一字一顿竭力的说出:我求你求你求你不要杀他。一切都是是我的错。 姚太守说只要我跟他里应外合他就能给我想要的。 姚衍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是无辜的。 蒋溪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嗯,他是一朵白莲花,你更是出淤泥而不染。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想不到,会是你在这其中穿针引线。 姚衍朝天大笑:我爹觊觎你家的家产甚久,正巧狗皇帝缺钱修炼,这么好的机会他岂会有不抓住之理。总要有人供养狗皇帝,不是我家就要是你家。 紫烟这个狗奴才从中不断挑拨施泽方和你爹的关系,给你娘偷偷下药是她、灭你满门是她、制造幻觉也是她。 而我和我爹则是死在贪婪,最后被忏悔埋葬。你以为你赢了吗?其实只是我输了,我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败给了自己。 我姚衍,确实是拥有鸿鹄之志的井底之蛙。我渴望你那样的自由、那样的肆意,你不用考虑未来之事,永远是那么的天真和仁厚。 我真是嫉妒啊! 小溪子,我们来生见! 姚衍不断地吐着鲜血,哽咽着:来生,我要做自己。我要和你共饮花间酒! 紫烟惊悚地转头,彻底癫狂,百急之中,竟是自爆金丹之力。 地面裂开,不停晃动,蒋溪松手,躲闪开来,却不忘用星月剑抑制住紫烟。 蒋溪甩出一道符,标准的布衣派粉色符咒,在暗夜中绽放出粉色的光芒,那符咒轻飘飘地朝着紫烟飞去,如凌迟之剑般,缓慢地将紫烟腰斩。 温柔的残忍,源于数年的颠簸与死生中,对自身爱恨的尊重。 我不是紫烟我是越馨我是比乔馨儿更幸福的女子。 紫烟用半截身子,爬向倒在地上的姚衍。而姚衍却是连看她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死命地盯着蒋溪。 夫君夫君夫君 星月剑蓦地发出淡金色光芒,像是在召唤着蒋溪般,去挥别这过往,奔向金色的未来。 一道火龙从剑端弹出,严丝合缝地包围住了紫烟和姚衍。 紫烟用残躯紧紧地抱住了姚衍,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中,二人一起共赴灰飞烟灭。 小时候,有次姚衍抱着蒋溪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人有一双白羽箭,却被蜘蛛结网,生了尘埃。箭空在,人战死,不复回。另有人不忍见此物,焚之成灰。 对于蒋溪说,他少年时代的一双人,无论是竹马青葱还是青梅绕床,都已再无相见之日。 至此,他的金陵记忆已经彻底消弭在风中。 蒋溪俯身拾起酒坛,再起身的时候,看到了几年未见的白青。 两人相视,似有很多话要说,但都如鲠在喉。 蒋溪无颜面对白青,白青尚未原谅蒋溪。 未几,白青朝着蒋溪露出欣慰的笑容,并竖起大拇指。 白青还是张了口:师兄,我相信你能带他回来,到时候你让他来找我玩。人世冰冷,我要带着妻儿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了。 红尘再见。 多年前的废物小妖,一心只想着吃,灵力低下,总是让人啼笑皆非。 如今回头再看,他才是最透彻的那个。紧紧抓住自己的幸福,活在自己的江湖中。 飞升、名利、地位,在他眼中远不如三餐四季、妻儿安乐。 偌大的姚府已经成为死气沉沉的活墓,任何靠近的人都不会有幸福。 蒋溪挥别白青一家,看着衡儿生龙活虎、兴奋的样儿,打心眼里替白青高兴。他那饭桶师弟最终成为了最幸福的那个。 虽然他依旧三脚猫功夫,依旧只能画鬼画符,但守护妻儿一生足矣。 蒋溪在一处庵中,发现了一具干尸,那个干尸只有半截身躯。圆圆的西瓜脑袋上没有半根毛,没有了油光润泽,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不能用来照明了。 终究死得其所,除了蒋溪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蒋百万。 蒋溪一把火,埋葬了落花星雨、菩提思量、颤巍过往。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火龙舞。 段星看着满天的火花飘落,莫明中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他在一个愤世嫉俗、混沌不堪的年纪偶然间遇到胡迭,命定般地陷了进去。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可以不计代价不计牺牲的执着,甚至是不在意结果。 一场大火堙灭了一方霸主,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大陈起死回生,逐渐归于安定。 这一切不归功于任何人,而是属于在每个风雨飘摇、战火连天的乱世中的,每个笃定有使命感、敢于挥刀破局的平民之辈。 历史的车轮由无名小卒推动着前行,无论邪恶亦或是善良,都在鎏金岁月的淬砺中,最终找到其所,完整各自的生命轨迹。 所谓天与短因缘,聚散常容易。 段星和蒋溪不会想到,二人在机缘巧合中,竟是被微妙地牵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儿。 段星死乞白赖、蛮不讲理的纠缠落在蒋溪眼中竟也从无聊强盗变成了情深意重,他甚至开始对段星另眼相看。 一个人,若是能此生之间,都能尽情地做自己,随心自在,是多么的纯粹又坚强啊。 蒋溪与段星在紫金山中住了下来,准确地说住在了李三斤家中。 世人总言 ,世上唯一不变的既是改变,而这话落在这一方小院中,甚是违和。 王美丽入世又出世,而李三斤玩乐人间的背后却是鲜为人知的出世大道。 这对母子数年如一日地打打闹闹,守着几头牛和牛犊、鸡鸭鹅等张牙舞爪地过日子。 他们只活在自己的眼中和心里。 春去夏来,夏去秋来,转眼间,蒋溪与段星已经在紫金山中过了两季。 这也是他们与胡迭分别的第三年。 在段星、李三斤的帮助下,蒋溪已经摸清了胡迭爆丹后的来龙去脉。 照理说,胡迭本是妖,爆丹后也会留有本体。本体与魂魄分离,魂魄去了地府轮回,本体还留在人间。 但是唐慕可寻遍阳山,也没有找到胡迭的本体。只在蒋溪的怀中,找到了包裹着软毛的手帕。 所谓本体,也只是召回的密接罢了。密阳宝典记载,起死回生之术有时甚至不需要本体,大千世界万物都可以作为载体。段星在紫金山这半年,逐渐恢复了气色和精神,俨然有些当年混世小魔王的样子了。 蒋溪点了点头:嗯。我就是玉石之身。 段星登时义愤填膺:你怎么不早说?我们找你师叔救小蝴蝶啊! 李三斤一脸糟心地翻了一个白眼:我的祖宗哎,当年小溪子没死啊,没死你懂吗?就相当于给他续命,比如一个面团捏的人坏掉了,你再找点好的材料给他捏回去就行了。可是小蝴蝶都没三年了,哪那么容易回来! 那为什么你们那个狗屁师叔不早点想着也救救小蝴蝶呢?就寻思救这个废物小溪子,说白了,就小溪子是你们手心里的宝贝! 废物的、面团捏的蒋溪无语凝噎,也无力反驳,毕竟这两位大仙说的都是对的。 一旁的伏默看着这对儿活宝每日拌嘴,也是乐得自在,喜不自胜,渐渐地不愿回雪山静修了。 段星对伏默甚好,把她当成活神仙。伏默告诉他,之所以他能和胡迭有着诸多牵绊和割舍不掉的思念,要源于他们前生今世深深的羁绊。 一块三生石和一朵儿生在石中的彼岸花、以及误闯地府吃了彼岸花后重生的胡迭,在两次阴阳转换中,愈发地牵扯。 而阳王请来的高人就是将胡迭吃剩的彼岸花送给了段星,此后段星才有了脱胎换骨之态。 一世依偎,二世共魂,难怪段星能够轻易感受到胡迭的气息。 紫金山也是段星指定胡迭气息最浓烈的地方。在这点上,蒋溪很是吃醋。 他们才是天作之合,三生三世的命定,这个段星是什么野鸡中途插路进来? 他突然之间很嫌弃伏默,接连两天不看她。 伏默依旧很高兴,看着他们吃酸拈醋、暗自挤兑的样子,不免对胡迭好奇起来。 她偷偷问李三斤,一向吊儿郎当的李三斤却十分正经、正襟危坐道:他是我见过至真至纯之人,你若是对他好一点,他恨不得把心扒开送给你。 可是他却喜欢上小溪子那种自私鬼,可惜了。 伏默不解:他喜欢小溪子,也是因为小溪子对他好吧? 李三斤思考片刻,用手搅了搅他过几天要下山卖的草药汁,嬉笑道:或许是因为他蠢嘛,哈哈。 他凑到伏默耳边悄悄地说:我跟你说哦,陷入爱河的人都很蠢的,我娘也是。 李三斤一直秉持着智者不入爱河、情深不寿、铁锅炖鹅等观点,并志在将这些理念发扬光大,却是在这个小院群体中异常地格格不入。 这群蠢蛋。李三斤忿忿然。 聪蛋也好,蠢蛋也罢,蒋溪坚信与胡迭还有很多路没一起走,定有相见之日。 布衣修符功的大成给他底气、密阳宝典给他信心、伏默给予他指引。于是,在一个江流宛转、月照花林的夜晚,蒋溪带着思念与必胜的决心,一个人带着那坛花间酒来到了百花坡,李可爱静静睡着的青梅树下。 青梅 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心事试新茶。明月上檐牙。 蒋溪在李可爱的坟前坐了许久,他拿着那坛花间酒,看着晴朗月光,哽咽道:师父,我回来了。 十五岁出走金陵的少年,在五年后,浴血回归。除却君身三重恨,白衣少年带着眷恋与师出同门慷慨包容万物的爱,再次回到恩师身边。 没有了当年撕扯缠绵的雪花,却有桂花飘香,沁人心脾。 那年百花深处,有一涂脂抹粉的老道连哄带骗带他进入野鸡门派,他还记得建派那天的酒如刷锅水,难吃极了。 师父,这是我留给我媳妇喝的酒,先给你尝尝。蒋溪掏出了一个酒杯,给李可爱倒上了小小一杯。 桂花纷飞,打在眼睛上,吹进鼻中,怪招惹人落泪的。 恋耽美 -水星重力(54) 徒儿,为师没能教你成大道,也算我们师徒缘浅。如今,师父将毕生金丹之气渡你,助你过这鬼门关,日后你布衣派武功大成之日,定要到师父坟前,给师父敬上一坛上好的花间酒。 蒋溪反复于脑海中回响着这段他咀嚼万千的话:师父,什么是大成? 风吹花落,树影婆娑,静谧无声。 蒋溪给也自己倒了一杯,是神仙般的味道:您用您一辈子的时光告诉了我什么是大成,如今我终于明了,能够随心自在、心怀天下过一辈子,即是大成。 蒋溪又坐了一会儿,起身与李可爱告别:我先走了师父,回头我带小蝴蝶来看你。 蒋溪指着酒坛:这酒我和小蝴蝶成亲的时候还要喝的,所以就给您浅尝一下,这可是陈年的花间酒,我小时候埋下的,一般人我可舍不得给。 蒋溪转身,倏地反应过来:师父,您当年不会说的是喝花酒吧? 树枝旖旎从风,拍打出微弱声响,有一种不正经的诡谲。 蒋溪哈哈大笑,飞身离去。那棵梅树蓦地吐露新枝,望着他的身影,欣然绽放。 昔年的翠竹轩如今是个尽态极妍、美不胜收的私家花园,被保护得极好,依旧是万千长松覆短墙,于碧流深处嫣然而立。 却只留有一处建筑,即是当年的清风来。 清浅流水,遗世独立。 门口贴着一张粉色符咒,出自布衣派,鬼画符般的样子,一看就是出于白青之手。 蒋溪的眼泪蓦地流了下来,在师父坟前憋了半天都忍住了,但在这一刻,在这隐秘的记忆之初,再也无法自抑。 蒋溪坐在石阶上,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包裹。内有星月剑、包有胡迭软毛的手帕、以及胸口的玉石。 故地重游,当年为博佳人一笑,蒋溪在白日给胡迭幻化出了星月共生。如今深夜,月明星稀,照亮人间。 小蝴蝶,我还是变花儿给你看吧。 火苗从蒋溪的指尖不断溢出,聚成火龙,将星月剑、手帕、玉石连成三角状,爆发出熊熊火焰,火焰迅猛却不刚烈,彼此争夺直至于中心燃起粉紫色的火焰。 去吧。火焰蓦地一飞冲天,如离弦之箭般朝天际而去。 天色倏然斗转,由浩渺黑夜洗练成紫水晶般湖水,氤氲着金灿灿的流沙,玫瑰色的火烧云清丽旖旎。 蒋溪于这苍茫无垠的深色画布上,书写着自己最深的愧疚与思念。 一朵明艳的彼岸花,花瓣如龙爪般张狂、张狂中还带着几许柔美,于尽头凝成泪水般的形状。 蒋溪在火焰中注入真气,漫天的彼岸花飘舞:我知道你听的到,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的怯懦、我的犹豫不决、我的...... 蒋溪说不下去了,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他引着三角之火,迅速地吸入金丹之内,任由天地共生之力割裂金丹,这个过程痛苦又幸福。 玉石不死之身的金丹被蒋溪生生割成两半,另一半化作淡紫色的白绫状火焰直冲彼岸花群,如梦境如画卷,纠缠撕扯变幻,花群散开成颗颗星子,缓缓地围绕着弯月亮徘徊,缠绵悱恻。 在蒋溪的泪流满面中、在他滔天的悔恨中、 在难舍难分的星月星雨中,出现一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剪水般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苍渺星河。 下一秒,一只浴火的蝴蝶蓦地从星月剑中冲出,直击天际,层云散开,与浴火蝴蝶一起炸裂,形成一个光圈,落向远方。 蒋溪登时开心得像个傻子,不顾满脸的涕泪,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秦淮河岸边,万千明灯皎如白日,高楼红袖,烟柳画桥,莺燕纷纷。桂瓣飞舞,花酒香弥漫满城。 光圈消失在闹市中,蒋溪只好在摩肩擦踵中仔细地寻觅着。 行至画桥,只见画桥那一头,露出一个悉悉簌簌的小脑袋。 蒋溪颤抖着,狰狞地哭泣着,亦步亦趋地慢慢踱步过去。 无需在意世人的眼光,涕泪纵横不要紧,表情丑陋不要紧,他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小脑袋。 这段路很短,短得穿过只需要一瞬,又很长,像红尘那么的漫长。 蒋溪终于走完,怔怔地看着一位白衣少年,那少年看着如红宝石般晶莹、灿烂如火树的糖葫芦架,露出灿烂地笑容。 赵四认出了这少年,欣喜万分,刚要跟他打听蒋溪的下落,转眼便见到了梨花带雨的蒋大少爷。 赵四亦泪流满面。他摘下一串糖葫芦,递给白衣少年:小公子,这叫糖葫芦,酸甜开胃。 蒋溪嚎啕大哭,不顾一切地朝胡迭奔去,他张开双臂,在人潮汲汲中,将胡迭紧紧地搂进怀中。 胡迭亦抱着他,轻声道:你回来啦。 一声回来,横亘了生死,跨越了阴阳,在万千苦楚和艰难险阻面前,彻底击破了蒋溪的心房,碎成渣,化成水。 红尘万丈,不抵一个糖葫芦味儿的吻。 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头儿露出一个欣慰、释然的笑容,而后转身,隐没于人群中。 三天后,在青梅树下,李可爱的坟前。在李三斤、白青的见证下,蒋溪和胡迭成了亲。 一纸粉色婚书,写有两人的一切,在天地和亲友面前,合命合运,再不分离。 白青悄悄地问胡迭:你不恨他?,胡迭淡然一笑:这就是冤家,我让他跪了三天三夜了,以后慢慢让他赎罪。 白青坏笑:好好收拾他,互相折磨到白头吧。 众人共饮花间一坛酒,芳香馥郁,是经年、是岁月、是历练的味道。 每个都各得其所,都有了自己的平静和幸福。 除了段星,还被埋在了鼓里。在蒋、胡二人成亲后,他才抓到了胡迭。他气愤得捶胸顿足,直嚷嚷着要毁掉婚书。 他甚至向蒋溪下了战书:别以为有婚书就了不起,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更不会让你幸福的! 蒋溪不与他一般见识,一是因为胡迭不允许,二是因为白天跪得有点累,没有那么多精力跟孩子瞎胡闹了。 毕竟,每天夜晚,他还是可以跟老婆亲亲热热的,前提是躲开段星的骚扰和魔爪。 苦过之后,哪怕有些小纷扰,一切也尽是浓情蜜意。 秋夜美景如梦,正是花天酒地的好时节。二人手牵手来到秦淮河畔,江上琵琶声慢悠悠,袅袅传来,飘飘荡荡随风盈盈入耳。 月光与琉璃灯光融合得平分秋色,渐渐朦胧了二人的倒映。 蒋溪攥紧手心,动情道:感谢上苍厚待,有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胡迭弯了弯嘴角:这辈子? 蒋溪亲吻他的眉心:生生世世的福气。 五彩月亮倒映在河水中,亦倒映在唐慕可的茶杯里。 黑龙,他们圆满了。唐慕可坐在姑苏虎丘二仙亭中,看着黑龙。 黑龙亦看着唐慕可,把盘子朝着唐慕可的方向推了推:吃点心。 唐慕可拿起一块栗子酥,端详着,想着黑龙的那句话。 红尘乃鄙人手上这一盏酥。 此后经年,露浓花瘦,和君走,倚门回首,把青梅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一本好文,我甚至没有想着给主角打造完美的人设。我感谢那些因为缘分而点开此文的读者,无论看还是没看,谢谢你们。 这本文陪我度过我最难过的时期,我也在塑造角色的时候剖析着自己。人会怯懦、会失败、会遇到各种艰难困苦。但无论何时 ,都只能靠自己的内驱之力得以重生。 愿我的读者们,能够成为在生活中披荆斩棘的战士,成为内心无比强大的混蛋。 没有什么能够将我们打倒,除了我们自己。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