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对》 第1页 [现代情感] 《龙七对》作者:也稚【完结】 文案: 青春是心酸、浪费、想自由,是他夏了夏天。 是听妈妈的话,但依旧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艺术生/设计师背景,Logo浓度高 *双初恋,微群像,青春回忆录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觅夏,路温纶 ┃ 配角:毒苹果与七个小矮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阿玛尼的校草与踩缝纫机的我 立意:正 能 量 甜 蜜 青 春 ? 第一章 ◎Hello Kitty◎ 那是个过完冬很快就入夏的小城。区划上是直辖市,但从九十年代以来没有太大变化,地标就是解放碑中央那个碑。每回妈妈带简觅夏去大都会商厦滑真冰,路过那儿,简觅夏都看见有人在拍照。有一次走那儿过,妈妈问简觅夏想好没有,简觅夏说她再想想,是考清华还是考北大。 住家的关系,简觅夏读的小学没什么名额,家里交择校费送她去了市重点,她吊儿郎当地挤了进本校保送班,刚上高一的时候,爸爸的工厂出了事,全完了。 简觅夏从小上了不知道多少课外班,外教口语、舞蹈、钢琴……望子成龙的妈妈每晚给简觅夏念童话,后来能认字了,简觅夏就和妈妈一样坐在床头看书,阅读是她繁忙生活中仅有的乐趣。那时候简觅夏还没有觉得自己真心热爱画画,但在和妈妈的争吵中,她找回过周末的权利,将所有的课程都停了,却没有停止画画。就是那时,简觅夏的身份从中学生变成了艺术生。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号,这个寓言中的末日来临前,简觅夏就已经看到末日。爸爸的工厂出了事,官司、纠纷、赔钱、欠债,简觅夏还去大学家属院学画画,但她晓得,她看不到书桌上那座埃菲尔铁塔的本体了。铁塔是好朋友送给她的,虽然还不确定,但她们隐约明白艺术生的优先选是出国。 爸爸的工厂在贵州,简觅夏去过两次。逢年过节这些厂老板都要请市政的人吃饭,塞红包。爸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转眼却笑不出来了。 那个年很难捱。因为爸爸让堂叔叔做了分厂的管理,涉及具体的钱财,一大家人闹得很难堪。简觅夏从那些当面的、电话里的、避及她的、避不及的争吵中察觉了一件事—— 爸爸和曾经的中学同学好了。 周围的人都知道,但没有谁来告诉妈妈。 床头还摆着没读完的昆德拉——主人公辗转于两个女人间。当字里行间的颓败、迷茫、冲动如雾般消融后,她感到困惑。 * 四月,简觅夏乘上飞往北京的班机。 没有父母陪伴,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不知怎的,飞机降落的耳鸣声中,她想起了小学第一次参加夏令营的情形。 她有点较真,年长几岁的姐姐便总逗趣她,夜里一屋子闹哄哄,来查寝的老师看了,让她到走廊罚站。早上天还没亮,她睡眼惺忪地被拉去看升旗仪式,站在广场上,闻到的还是巴士里的汗酸味儿。 后来夏令营结束,几乎不接送她上学的爸爸妈妈到车站来接她,她说着说着就哭了,相机弄丢了,一张照片都没有了。妈妈说,傻瓜,傻瓜相机有什么关系哎呀。 不满十六岁的简觅夏,从这天开始意识到什么叫做回忆。 就是那种闪着光、不会褪色,却永远回不来的东西。 * 妈妈的妹妹,简觅夏的姨妈戴蓉当年不顾家里反对和男人私奔,辗转了好多地方,好多男人,最后在北京定居了。她暂时将和姨妈一起生活。 简觅夏下了飞机,把脸缩在卫衣帽子里,四下找往行李转盘指的标识。 等了半晌,拿到行李,简觅夏把它们重在推车上,推着走出闸口。 护栏前的一排人里,简觅夏一眼就看到了姨妈。姨妈和妈妈不太像,漂亮又时髦。 在简觅夏心里,妈妈是美的,但人们恐怕不那么以为。妈妈有点胖,五官不够标致,不像爸爸。爸爸像日本一个国宝级影星,鼻梁挺拔,眼窝深邃。 简觅夏和戴蓉打了招呼,戴蓉似乎想说她真是像你爸爸——每个许久不见的长辈见到她总这么说,但到底没说,笑了笑: “夏夏长大了,好漂亮哦!” 简觅夏打小听这话,可姨妈讲来让她有点害羞,她讷讷地说:“姨妈好……” “来,姨妈帮你。”戴蓉推着笨重的行李架,一手揽起简觅夏,很亲热。 上了车,戴蓉让简觅夏给妈妈打个电话,简觅夏说下飞机就打了。 一时间两个人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往常可以问问她爸爸,问问家里其他人,现在没法问,小孩心里难过。 戴蓉便给丈夫打了个电话,换普通话说接到夏夏了,问晚上吃什么。电话那边说,你问夏夏。 戴蓉转头来问简觅夏,简觅夏支吾两声,竟说:“姨爹好……” 电话两头都笑了。 冯维是北京人,广告公司做文职,前两年家里拿了拆迁款,他便和戴蓉买了房子。来之前,简觅夏听妈妈说的。 他们的小孩刚上小学,按戴家女人望子成龙的精神,戴蓉已经在为儿子入读名校做准备了。因而挂电话之前,戴蓉说路上堵,她直接回家,让冯维文去辅导班接儿子。 -- 第2页 冯维说,记着呢,你唠叨好多遍了。 戴蓉挂了电话,说:“今天你姨爹把饭局推了,专门给你下厨。” 简觅夏腼腆地笑了笑,找话说:“小雨这么早就上辅导班了?” “都算晚的了,这边竞争不一样,没办法。” 他们住城西,离公司近一点,也想着若小孩上不了人大附,上西中也不错。 戴蓉说,“那要能上。” “太辛苦了。”简觅夏说。 “皮呀,没你小时候懂事。” 简觅夏想了想,咕哝说:“我也不想懂事。” 戴蓉笑了,“你妈把你逼很紧,我们对小雨还好,就指望他学习好,其他的他喜欢再说吧。” 正是对这些字眼敏感的年纪,简觅夏觉得头先一句话像骂人的,有点好笑。 办奥运时城市展现了最好一面,后来烟花不见了,留下五环和拥堵的交通。 戴蓉顺路到市场买烤鸭,简觅夏在路边等着。拉货的班车从弯道开过去,她被风糊了一脸沙尘。她想这就是北京,和记忆里的不大相同。 晚上,简觅夏吃了来北京的第一餐饭,姨爹做了很丰盛的晚餐,小雨给她倒果汁,很亲近这个才认识的姐姐。 后来简觅夏提出洗碗,姨妈不让她洗,“和小雨去玩吧。” 简觅夏陪小雨玩了会儿,想先洗澡,以免待会儿一家子都要洗,打挤。她走去厨房,在推拉门外边听见冯维和戴蓉正说起她妈妈。 “戴青要去多久?”冯维问。 “十天半个月是有的吧。韩国培训回来,就去上海。” “哦……夏夏都耽误一个月了,怎么不再等等,把夏夏一起接过去?” “带着夏夏怎么在上海生活啊,那边学校也不好办。” “就是知道你这儿有关系,能帮夏夏办好学校的事情。” 戴蓉拍了冯维一下,“你讲的什么话,姐姐这几年没少帮衬我们,没生小雨那会儿她可是到处找医生帮我看……” “哎呀我说错话了,你们姐俩好。” “当着夏夏面你可别说这些。” “咱们还是要请路总吃个饭吧。” “当然,当然,”戴蓉说着把削好的水果端出来,“我跟她约时间,到时候……” 简觅夏没躲闪,略尴尬地笑了一下,“姨妈,我可以先洗澡吗?” “可以呀。”戴蓉回头给冯维一个警告眼神,端着果盘,将简觅夏往客厅揽。 “吃点水果。”戴蓉招呼道,“小雨!来,吃水果,吃完了让姐姐早点休息。” 小雨从电视机跟前蹦过来,“姐姐上学吗?” “上啊。”戴蓉说。简觅夏一旁抿笑。 “那姐姐明早和我一起上学吗?” “姐姐念高一,哪跟你一样。” “我知道,我是说,姐姐要和我一样早起?” “姐姐比你起得早。”戴蓉看了简觅夏一眼,“明早我送姐姐上学,爸爸送你啊。” 小雨塞了一块苹果,嘟嚷说:“我要和姐姐一起上学。” 简觅夏笑笑,“那小雨快点长大。” 小雨“嘁”了一声。 戴蓉摇头,见着简觅夏也不怎么吃餐后水果,便带她去盥洗室。姨妈和妈妈一样,受外婆影响,颇讲究生活细节,但姨妈更小资作派,洗护用品一应是进口货。 洗了热水澡,简觅夏带着一身花香味儿钻进房间。 客房很小,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人字纹木地板,一米来宽的飘窗上倒映天花板中央的灯盏。简觅夏拉拢窗帘,再次理了理书包。茫然四顾,她出去倒了杯开水,顺便和一家人说晚安,回到房间,整理剩下的行李。 她收拾出素描本和小的速写本,发现有一本不见了。里面全是同人,比如折原临也和平和岛静雄的“人体速写”。 不见了——她的灵魂创作。 * 哭了一晚上,没睡几个钟头,简觅夏被戴蓉和闹铃同时叫起来。 戴蓉做了煎饼,让简觅夏拿在路上吃。 戴蓉托一位客户的关系帮简觅夏在西中办了借读。顶好的学校,竞赛班清北率高得离谱,简觅夏因为是艺术生只能去平行班,便没有额外考试。 不晓得自己什么水平,一无所知地去到新环境,紧张得不得了。 简觅夏吃煎饼噎着了,到了学校,刚下车就开始打嗝。 “快喝点儿水。”戴蓉把粉色卡通保温壶塞给简觅夏,又钻进车里去拿差点儿落下的档案袋。 十五六岁的少女有几个喜欢粉色,何况杯身上还有Hello Kitty。简觅夏默默拧开杯盖,轻按一下没打开,又用力按了下。 出水口弹开了,一滴水溅到简觅夏眼睛里。 “嗝——!” 打了好响一个嗝,哪知后边有一个男孩子从日产商务车上下来。 男孩睨了她一眼,扯出一点哂笑,而后冷漠从她身旁走过,进了校门。 简觅夏后知后觉捂住嘴,又抽了一个嗝。 -完- 第二章 ◎穿阿玛尼的酷哥◎ 戴蓉和老师打了电话,领简觅夏进了校门,去办公室。 班主任姓吴,二十六七却不似那些年轻女教师,打扮得很板正,似乎才从任课老师提来做班主任。 吴老师教英语,先就问了简觅夏的英文程度。戴蓉说,从小上外教课程,应该不成问题。 -- 第3页 简觅夏摆手,说不出话。滑稽的样子取悦了办公室里一众老师,吴老师失笑:“这可怎么办,待会儿进教室自我介绍,一开口打嗝……” 语文老师拿起课件准备去教室,打趣:“这孩子不会是紧张吧?” 戴蓉说:“她很大方的,从小在人前表演,有次走丢了,我和她妈妈找到她的时候,她……” 简觅夏急得张口,一个嗝回旋似的,拉响了。 语文老师无奈地摇头,说:“走吧,咱们去教室。” 简觅夏看看姨妈,又看看班主任吴老师。 吴老师说:“去吧,我再跟家长了解下情况。” 大概给他们念《窗边的小豆豆》、讲巴学园的小学语文老师让人印象深刻,后来升学、再升学,简觅夏对语文老师总有种天然的喜爱,这还是头一次遇到男的语文老师。 从办公室在走廊着头,八班在走廊那头,简觅夏和李老师穿过走廊,天完全亮了,抬头就见瓦蓝的晴空。 李老师问简觅夏之前学的什么教材,学到哪了,又说班里今天要默写《岳阳楼记》。 简觅夏点头,虽然这学期还没上学,但她借了教材,提前背课文和单词,数学也跟着教辅自学。 她想说一直是语文课代表,却觉太卖乖,便在同李老师的对视中垂眸,抿唇。 李老师当她打嗝不方便说话,带她进了教室,帮忙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同学。 简觅夏还没将全班同学看遍,就坐在了讲台旁边的位置。 她没想到自己的位子在这里——全国通行的特殊位子,堂皇又尴尬。 李老师俯身,轻声说:“暂时的,每周会调换位子。” 李老师让课代表领大家继续早读,一会儿默写。 简觅夏忙打开书包,拿出铅笔盒、课本和作业本。 背后第一排的同学拿笔头戳她,“诶,您贵姓?” 简觅夏还有点抽嗝,吞了下唾沫,才轻声说:“简,简觅夏。” “哦——鄙人张约翰。” 男孩浓眉大眼,敦实裹一身花哨,Evisu横须贺刺绣夹克和G-Shock电子手表,简直是《热血高校》里被源治一拳打没的路人甲,还好剃了平头,存点学生气。 简觅夏没说话,转头回去加紧背书。 “诶,”张约翰的笔头又戳上来了。她纤弱,一戳就戳到骨头。 “你什么意思啊?挺横啊。” 讲台上课代表注意到了张约翰,瞪了他一眼,张约翰喊人家胖丫头,嬉皮笑脸的。 课代表气不过,同走到教室后面的老师告状,“张约翰欺负新同学!” 张约翰一本正经说:“冤枉啊老李!” 李老师看过来。 简觅夏额角跳了下,心说真服了,都这么幼稚。 姨妈在车里叮嘱过她,遇到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家跟姨妈说,姨妈会想办法解决。 这还不算什么事儿呢,怎么就要卷入事端了。 简觅夏摇了摇头。 李老师警告般睇了张约翰一眼,对全班同学说拿作业本出来默写。 正巧,打下课铃了。 张约翰扯嗓子提醒老师。李老师充耳不闻。 简觅夏抬头瞄了一眼,果然,第一节 课是语文。 一个成熟的中学教师懂得利用时间资源。 课代表守着大家默写,李老师在门边站了会儿,踅出去。 过了会儿,班主任和姨妈来到教室门边。她们寒暄几句,姨妈悄悄和简觅夏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老师不在,张约翰敲简觅夏椅背,简觅夏想让他消停点,可没能说出话,蓦地听见外边传来尖刻的骂声。 班主任苛责一个迟到的同学,全班都听见了,说不定一层楼的班级都听见了。 迟到的同学没说话,可不约而同地,周围的同学都看向了门口。 简觅夏不解,也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高挑纤细的男孩走了进来。他直直看着她,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砰一声,男孩抬腿踢桌,“你谁啊?” “……” “路温纶!”班主任一步跨进门,气冲冲道,“你给我上后边罚站!” 路温纶乜了简觅夏一眼,也不看班主任就往教室最后面走去。 张约翰悄声说:“都说了吧,这位子有人。” 简觅夏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张约翰是在跟她说话,心说您哪儿说了。 她回头望去,路温纶把书包扔地上,靠在黑板报上,揣兜站着。 这种酷哥,简觅夏原来也见过,但没见过这么“酷”的,中二到极致,梦回《麻辣教师GTO》。 班主任叫了她名字,她收回视线,埋头写字。 班主任把手按在她书桌上,柔声说:“没事,你安心学习,别管这些人。” 简觅夏点头,紧张地默写最后一段。 上课铃打响,班主任离开了,李老师和着风一起进教室,简觅夏离得近,闻到了淡白的烟味。 老师让小组组长收作业本,简觅夏这组没人来收,张约翰朝后头看了一眼,自发起来收本子。 教室里响起声音,同学们小声说话,拖延的拖延,抄写的抄写,老师站在讲台一旁,也不知道看没看见。 张约翰从后面往前收,收齐了交给课代表。 “他……怎么了啊?”简觅夏小心翼翼问,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打嗝了。 -- 第4页 “谁?你说路温纶啊,”张约翰笑了下,“班主任课上玩手机,手机没收,罚站一星期。今儿又迟到啰……” 人头攒动,简觅夏透过缝隙看向教室后面。 另一侧旧窗棂横一整面墙,开开合合,熹微阳光照进来,花花绿绿的黑板报投下了一层浅浅的人影。少年单手撑在空置的书桌上,握笔补写《岳阳楼记》。 不过,他长得真像漫画里的人。 “诶?” 简觅夏想起什么,就见路温纶喊了声“约翰”,把本子飞掷过来。 张约翰抬手接住,递给讲台上的老师。接着便上课了。 * 坚持了一节语文课,到第二节 物理,vt=v0-gt,h=v0t-gt2/2,简觅夏不行了,眼皮打架。 想着这可是特殊位子,简觅夏喝水、揉太阳穴,、手放桌底下掐自己,好歹撑过最困的一节。 大课间响起做操的广播,天清气朗,除开高三都要参加,简觅夏稀里糊涂跟班里同学下楼去。 路上见男孩们推搡张约翰和语文课代表,逗趣儿。原来二人做过同桌,因为课代表称张约翰影响她学习,老师便断然将他们分开了;同学说张约翰喜欢课代表,上课写情书。 正是荷尔蒙蓬勃的年纪,胡言乱语满口黄腔,简觅夏听来嫌弃,却也笑了。 课代表瞧见了,哼哼生气,朝前走远了。张约翰几个男孩拍手大笑。 张约翰是体育课委员,到了操场,让简觅夏站后边,让她浑水摸鱼像样点,一会儿学生会来打分,不能扣分。 全国广播体操差不离,简觅夏跟着做,因为缺觉,累得慌。 她环顾四周,没看见路温纶。待课间操结束,她顺着人流往教学楼走,就看见路温纶抱一个篮球,站在篮球场旁边的树荫下。 他没穿老爹般的呢外套,Stussy白色logo Tee,宽松运动裤,裤脚扎在去年复刻的AJ 11 Concord里。平平淡淡,只站那儿就吸引女孩窃窃私语。 张约翰一帮男孩相拥跑过去。很快另外的篮框也被另一拨人占领了,男孩都一个样,课间几分钟也要抓紧时间打球。 简觅夏回到教室,发现桌上多了一本书。 不久前才出版的《1Q84》第三册 中译版。 简觅夏在机场书店看到过,和一堆成功学纲领一起摆在最显眼的位子,不能不让人误会村上春树只是一个畅销书作家。 隔过道的邻座女孩说,别人给路温纶的。 大概是借书还书,书看着崭新,侧边却有翻动多次的痕迹。 简觅夏把书拿去后边,准备放桌上。 路温纶的东西乱堆在桌上,还有他的外套。简觅夏看见了半边黑标,GIORGIO—— 小镇女孩都认得的奢侈品牌,Giorgio Armani。 但哪个高中生会穿阿玛尼? 简觅夏默默放下书,回到座位上。 周围人要么闲聊,要么写作业,简觅夏不知道做什么,仍有到新环境的紧绷感。她翻开新的速写本,摸同人。 方才和她说话的女孩凑过来,“你萌‘静临’?” 简觅夏抬眼,颇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却严肃纠正:“‘临静’。” “你逆我CP!”女孩咋咋呼呼,熟络地掰扯起攻受的可能性来。 二人从《无头骑士异闻》动画讲到“入宅作”,又从日抓(广播剧)讲到喜欢的中配声优。最后经“瓶邪”达成统一,确认同志身份。 张约翰被她俩堵在过道旁,大呼一声,“靠!腐女啊。” 女孩抿笑,毫不避讳地说:“张约翰健气攻,路温纶美人受!” “攻你妈啊,恶不恶心。”张约翰挤开女孩,回到座位。 “我发小。”女孩一点不恼,笑嘻嘻地对简觅夏说。 张约翰朝她做了个呕吐表情,“就你这样儿,满脑子颜料,以后谁要你。” “我哪样?我那是纯爱,你懂个屁,你才满脑子大蜜,龌蹉!” 张约翰说不过她,闷气。 女孩挑衅般问:“你家美人呢,不一起打球么,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平时都掐点进教室的。” 张约翰扯了下唇角,“他找吴沛要回手机。” “哦,那港版iPhone 4S。” 张约翰耸肩,“我觉着吴沛就是看不惯他,他也没做什么,还没打架那。” “嗐,要不是他家里,他能上西中?” 果不其然是穿阿玛尼的酷哥。 直到去年乔布斯的新闻漫天飞,简觅夏才知道Apple。她唯一见过的苹果产品是小学时在堂哥那儿看见的iPod,不久后,妈妈买了台OPPO MP4给她,来北京之前在公交车上被人摸走了。 这时,门口出现一道身影,简觅夏轻咳一声,左右二人同时看过去。 却见来人直走到特殊位子前。 “书呢?”酷哥处于变声末期,低音里微有点沙哑。一张漂亮的脸因此变得有些阴郁。 简觅夏愣了下,“给你放过去了。” “谁让你动的?”路温纶蹙眉。 简觅夏感到莫名,“我没动……” 路温纶淡漠地扫了她一眼,走开了。 张约翰问:“什么书啊?” “别理他,他压根儿不看书。”女孩说着,朝简觅夏开朗笑道,“差点忘了——我叫唐钰,你呢?” 简觅夏打开课本给唐钰看名字怎么写,转头瞥见路温纶拿起了那本书,外套落到地上也没管。 -- 第5页 -完- 第三章 ◎恩人的儿子◎ 每个中学都会有风云人物,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出具体的名字,但总能感觉有几个人始终活跃在八卦谈资中,他们经过操场或走廊的身影都比别人闪耀些。那时候是这样的。 唐钰说路温纶在西中是出了名的,他初中也在西中读,但初二离了校,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张约翰说他被送去‘戒毒’了。” 简觅夏震惊。 唐钰笑出声,“你真信了?虽然是有这种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不过路温纶就是因为不想上学被送去了那样的地方。” 简觅夏初中的时候的确听说过有同学吸毒的传闻,还有说进监狱的。不过他们那儿乱,没扫黑之前,街上时不时就有跟理发店、美容院要锡箔纸的青年。 仅仅是因为不想上学,被送去少管所一样的地方,家里人似乎很残忍。 简觅夏问:“他家里做什么的?” “张约翰没跟我说,估计他也不清楚。我和张约翰原来不是西中的,我俩一个院儿,搬家也搬一起,上高中居然还一个班。希望下学期分班离他远点……” 西中下午四点钟就放学了,六点过开始上晚自习,走读生自愿申请。八班特长生多,老师管得松散,没强求。 戴蓉和老师谈好了的,暂时不上晚自习,让简觅夏回家学习,先适应环境。 唐钰新家离简觅夏姨妈家不远,两个人约好放学一起回家。她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男孩,变成男孩和男孩。 唐钰想看简觅夏的画,简觅夏说家里有一点点,明天带来给她看。 唐钰学她的语气,贴着上颚说边音。简觅夏说,我哪有平翘舌不分! 说笑了一路,唐钰先下车,因为没手机,临下车时记了简觅夏的QQ号码。 简觅夏这才想起,摸出书包里层藏着的手机,妈妈淘汰下来的诺基亚5233。 手机显示有未接来电,姨妈的,还有妈妈的。 简觅夏贴路边行道树站着,给妈妈拨回电话。 那边没接。 戴蓉担心简觅夏找不着路,打了好几次电话,听简觅夏说,和同学一起坐公交回来的,戴蓉略感欣慰。 “就说你能行的,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在论坛打着火把找同志的时代要稍稍往后靠了,耽美像病毒般入侵网络,蔷薇色纯爱绽放在每一个有漫展的城市。 “朋友”让简觅夏对上学多了分期待,但和姨妈一家吃了晚餐,回房间写作业,台灯下一个人捏着签字笔和修正带,简觅夏还是感到难过。 因为遗落了她的同人速写本,因为遗落本身。 夜里,简觅夏为了跟上进度还在写课外作业。案头的手机震动起来,按下绿键,只听见妈妈的呼吸声,简觅夏就掉泪。 “夏夏,放学了吗?怎么样啊,学校好不好?……” 简觅夏捂住脸,以控制过于颤抖的声线。 简觅夏发誓要收起回忆匣子的,可这通电话唤起了最底部记忆。 简觅夏有个开超市的干妈,一条街都是干妈家的,住家就在楼上,简觅夏很喜欢干妈和那条街。 有一年简觅夏在干妈家过暑假,白天写作业,下午玩哥哥的电脑,玩累了就下楼吃旺旺小小酥,吹大大泡泡糖。面店的小胖来欺负她,她就仗着是“东家”,抱起理发店的假人头去吓唬小胖,小胖被她追得满街跑。 没过几天,简觅夏想回家了,但说好要在干妈家过一个暑假。简觅夏打电话回家,妈妈说,那你给干妈说吧。简觅夏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而今没法说出口了,没有家,回哪去呢。 简觅夏平缓心情,说:“妈妈,我想你了。” 妈妈说她也想她。 “你在那边好吗,吃得惯吗?” 母女都是一样的话。 “北京天气很好,除了风大,都很好。妈妈,北京很漂亮的。” 妈妈说她知道,她去过好几次。 简觅夏说好,没说别的。 窗外路灯照着小区的玉兰树,花朵凋零。总之,离那个炎热的暑假太久远了。 * 翌日早晨,戴蓉没再送简觅夏,简觅夏搭公交车上学,塞耳机听歌,碰巧遇到唐钰。 唐钰高兴地敲了两下窗玻璃,挤上车。 在人堆里艰难靠近,简觅夏把书包背到前面,摸出速写本。唐钰慢慢翻看,瞧见半裸男人,猛地合上本子,说到学校再欣赏。 简觅夏让她注册微博,上面流行一种“微小说”,百来字的同人文,还有“工口”(H)向。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 “我想问你早上坐哪班车的。” 同志情谊在,简觅夏也不跟她认生,“是吗?太巧了。那你昨晚怎么不加我QQ?” 唐钰露出本地女孩特有的不屑表情,“就……我忙呗。” “你上补习班吗?” “谁上补习班,不过,差不多吧。”唐钰笑了下,“我妈按头让我练琴来着。” “你学乐器的啊!” “大提琴。不像,是不是?” 简觅夏不好说,“练多久了?” “你什么时候画画儿,我什么时候练琴的吧。” “那不一样吧,我一开始学着玩的。” “我也是啊。” -- 第6页 “不像。” 下了车,还在说这件事。唐钰抱怨她妈可烦了,想培养一个大提琴家,不准她看漫画、打游戏,也不许她参加学校的动漫社团。 从校门口到教室,话题亦从特长到社团。最近几年提倡素质教育,依托学生会文体部,学校竞相展开社团活动。唐钰说周五下午有社团活动,简觅夏是个“大触”,必须跟她一起去。 简觅夏说她想想,她有点认生。唐钰乐了:“哎唷!” 门边就能看见特殊位子,简觅夏迎头看见路温纶从位子上起来,他往教室后边走去,把饼干和空牛奶喝远投掷垃圾桶。 “什么啊……”简觅夏咕哝,坐下来,拂去桌面的残渣。 唐钰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 * 简觅夏在学校表现中规中矩,主课老师和班主任关照她一两次,私下谈话,也都放了心,觉得这孩子适应能力强。 转眼周五,放学后简觅夏和唐钰一起去了社团的活动室。 篮球场上男孩们放开了打篮球,张约翰没和路温纶一起,他是校田径队的,参加训练去了。 远远从操场旁过,简觅夏看见有一堆女孩在看他们打球。 唐钰见怪不怪,说下到初一上到高三学姐去,路温纶通杀。 简觅夏觉着太夸张。 唐钰说:“边上那个是路温纶发小,也是动漫社的,去年开放日动漫社出舞台COS,她拉上了路温纶。轰动,大轰动。” “哦,出的什么?”人太多,简觅夏没看清是哪个。 “社团做了战机模型,可酷了。他俩啊,明日香、渚薰啊。” 简觅夏轻轻“诶”了一声。 唐钰忽然问:“绫波丽和明日香,你喜欢哪个?” 简觅夏想了一下,说:“我选葛城美里吧。” 唐钰反过来“诶”了一声。 简觅夏说:“很有魅力啊,成熟的女性。” 动漫社活动室在多媒体教室旁边,活动室小,人多,有些拥挤。 放映会还没开始,小孩们分散坐着闲聊,副部长在讲台角落弹吉他,久石让《天空之城》,几乎是每一个阿宅学吉他的必选曲。 唐钰把简觅夏带到他面前。因为拿出了速写本,大小朋友都围了过来。 只有几张同人图,其他都是素描速写。简觅夏的确不是最会画的,但大家很友好,让人听夸赞听到不好意思。 没一会儿,部长来了,高二的女部长抱着笔记本电脑,连接投影仪。部长是新选举出来的,似乎抱有很大的宏图,这学期想给大小朋友们介绍日本动画史上的经典之作,从众所周知的宫崎骏到更具开创性的风格动画。 今天给大家放映的便是《阿基拉》。 对信息稍显闭塞的小镇女孩来说,红色摩托车出现的那一瞬间,简觅夏就被超拉风的分镜镇住了。 藏在背包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简觅夏见是姨妈打来电话,一边接听一边走出活动室。 戴蓉知道她要参加社团活动,会晚一点回家,但事发突然,帮简觅夏办妥学校的老总临时得了空,说一起吃个饭。 “那……”简觅夏说。 戴蓉说:“路总到学校了,你和路总一起,行吗?我这时候赶过去再到饭店,堵车耽搁时间。” 简觅夏有点错愕,压下心绪说:“在门口吗?” “应该是,你们平常进出那个门,我把她的号码给你。”戴蓉有点着急,“我得给你姨爹打电话,让他接小雨,我先挂了!” 看得出那位老总是多么临时决意的了。 简觅夏进活动室拿书包,和唐钰说了声姨妈让她去吃饭,先离开了。 走出综合楼,简觅夏停下脚步,上下打量自己这一身。牛仔厚夹克,一双有点脏的匡威高帮鞋。想着到新环境最好普通一点,但或许比起篮球场旁边的女孩,朴素乃至地味了。 男孩们还在打球,简觅夏从边线旁边走过去,路温纶一个运球、跳跃,正好投中三分球。 渐渐晕开的金黄夕阳里,他看向那群女孩。那群女孩中的一个人。 简觅夏走到校门口,看见一辆很高级的车,好像是保时捷。 旁边没别的车了,她不好意思去敲车门,便拨出了姨妈给她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比想象中年轻很多。 “您好,我是……我是戴蓉的侄女,请问是路总吗?姨妈让我——” “夏夏呀!在哪儿呢?”女人的亲昵令人措手不及。 “我在学校门口,停车的地方。” 简觅夏听见实际中的脚步声,转头往旁看,见一个女人从闸口那边走过来。刚才注意到她的,站在安保亭屋檐下吸烟。 女人穿了件浅色风衣,拎棕褐色蛇皮手袋,高跟鞋七八厘米,快步走起路来一点不吃力。 “路总……”无论如何,简觅夏都觉得这称呼别扭。 路萍笑说:“戴蓉这人真是,跟孩子怎么说的。我和你姨妈好熟了,你就叫阿姨……” 简觅夏露出见长辈的乖巧笑容,“阿姨好。” 路萍拿起手机,待电话拨通,便一改脸色,道:“还要等你多久?给我麻溜滚出来,不然你这个月别想拿零花钱了!”说罢倏地扣下翻盖。 路萍咳了一声,对简觅夏温声说:“等等吧。” -- 第7页 简觅夏说:“没事。” 诡异的预感,直到那身影离她愈来愈近,她才确定。 穿阿玛尼的酷哥,竟是恩人的儿子。 -完- 第四章 ◎要你□□号◎ 路温纶走过来,看到他妈和插班生站一起,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么一回事。 路萍也没说什么,让两个孩子上车。路温纶不想和简觅夏坐一起,但更不想坐路萍旁边听她念叨,顿了顿,还是钻进了车后座。 路萍开车换了平底拖鞋,手袋放副驾驶座,两三下动作很熟练。 还没到下班高峰期,路上川流不息。路萍等红绿灯,一手搭车门,抬眼瞧后视镜里隔得远远的两小孩—— 路温纶一米七出头,大剌剌敞坐,简觅夏挨着车门坐,看起来像被他挤过去的,有点可怜。 “坐好,路温纶。”路萍说话又快又有劲,路温纶三个字滚成一团。 简觅夏之前听同学喊他的名字,没觉得这么饶舌。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路温纶,勒乌恩纶。笑了。 旁边路温纶刚把腿收起来,瞥见她笑,不悦道:“笑屁。” “我笑我的……”简觅夏小声辩驳,本想说没笑你,可笑的是他的名字,都一样。 “你好好说话,惯的你,”路萍没怎么作声,就是不想提这些事,此时却是忍不住了,“我出差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没指望你照顾人,可人才来北京,你就可劲欺负人家是怎么回事儿?!” “我哪儿欺负她了?”路温纶看向简觅夏,简觅夏有点无措地避开视线。 再次透过后视镜和路萍对视,他明白过来“哦,吴沛跟你说的吧?丫她就知道打小报告,无中生有,你问这人,我有没有欺负她!” “这人”看了看这对母子,想说没有。这时路萍换了语调,说:“老师跟我汇报情况,你一星期迟到两回,又在学校里玩手机,老师罚你站,你还迁怒人家夏夏。” 路温纶呵笑,“您给人开工资啊,人还给您汇报。” “路温纶,我没功夫跟你开玩笑。夏夏是戴蓉阿姨的侄女,那就是你妹妹,往后上学、画画都要一起的——” 简觅夏听愣了。 路温纶却是怒意更上一层楼,“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妹妹,你问过龙襄了么。” “不是这意思,你这孩子,提龙襄干什么。” 路温纶抿唇不语。 简觅夏第一次听见龙襄这个名字,还没太在意。 * 路萍三人先到了餐厅,在包厢落座。 经理过来了一趟,和路总问候寒暄。路温纶玩着他从老师那儿要回来的iPhone,不甚耐烦道:“还要等多久?” “你急着去干什么?戴阿姨来了你得有点礼貌。” 简觅夏觉得路萍很好,虽然是帮别人忙的那个,却没有一点架子。可是,怎么会教育出路温纶这样的儿子…… 简觅夏转念想起唐钰和她说的,路温纶休学了一段时间,被家人送去了少管所一样的地方。 凉菜先传上来了,路萍招呼简觅夏先吃点,问起她来北京后感觉怎么样,适不适应学校。 简觅夏都说好,语调乖巧。 路温纶在手机上打字,也不看她们,淡淡说:“杂草在哪儿不都能长么,她人缘好得很。” 路萍无视了路温纶的阴阳怪气,说:“是吗,那很好啊,已经交到朋友啦?” 简觅夏轻“嗯”一声,“同学都很好,很关照我。” “学习呢,跟得上吧,有什么你一定要跟吴老师说,啊。” 正说着,戴蓉进了包厢。 “路总。诶,小纶也来了。” 路温纶没作声,路萍推他,“叫阿姨。” “阿姨好。”没什么感情的语调。 戴蓉在简觅夏旁边坐下,路萍便招呼服务生上热菜。 路萍专门找的川菜私厨,开在一个小院儿里,窗门外是夜色下的园景,服务生都画了淡妆,穿合称的长旗袍。 简觅夏和父母一起去过一些喜宴、聚会,进过高级酒店会场,但没见过这般格调。即使在电影里浮光掠影看过一些,但人到了这儿,才知道是这样的。 路萍和戴蓉聊了两句孩子,就开始说以前的事情。 简觅夏没听出什么来,只大概知道以前戴蓉开美容院的时候,路萍是戴蓉的客人,做脸的时候,女人就闲聊,久了,不能时候给别人听的心事都说给戴蓉听。路萍经常找戴蓉,还有别的朋友吃饭、唱歌,就是为了喝酒。 戴蓉问路萍还像原来那么喝么,路萍说不了,现在忙。 路萍以前常请这些朋友吃饭,虽然是心有苦闷,需要纾解,但去的地儿都很平常、老北京,这回确实是有些隆重。看来是想透过简觅夏读书这回事,补偿什么。 路温纶听得不舒服,说吃好了要走。路萍准他走,戴蓉提醒说外套没拿,路萍就说:“回去把这衣服放回柜子里,不许再穿了。” 路温纶这一路的愤怒都在此刻爆发了,猛踢椅子,吓得简觅夏不敢动弹。 “凭什么呀?我爸的衣服,我穿怎么了。哦人死了就不能穿了?”路温纶指了指桌子,“你要讨好什么人,要还人情债,我不管。反正你们路家欠着龙襄的,你别忘了。” 路温纶抄起外套就走了,留下一屋子尴尬。 -- 第8页 路萍喝了口茶,说:“孩子就这样……实在是……” 戴蓉立马表示理解,“没事,没事,我懂。” 路萍问:“晚上没事吧?咱们,要不喝两杯。” 戴蓉看了简觅夏一眼,犹豫两秒,说:“夏夏还得……” 路萍拍了下桌,“差点儿忘了,画画的事儿,我待会儿就跟小纶说,让他和夏夏一起,反正司机接送嘛,都方便的。” “那真是麻烦了,我还说去画室看看什么的。“ “那不用啊,夏夏不是学了这么久了,都一样是吧。” “央美的老师,毕竟还是……” “那不存在的。” 简觅夏头先没明白,听了会儿觉出意味。路温纶上的画室不会差,但学费贵,戴蓉想先了解一下再说,路萍却要替她们把学费付了。 戴蓉叫了酒来,问简觅夏吃好没。 简觅夏愣愣地吃好了,戴蓉让她先回去写作业,拿起外套,给她穿上,顺势把一张信用卡塞衣兜里,悄声盯住她出去把单埋了。 简觅夏背起书包,说了再见。走出包厢,她听见路萍叹息说,在外边接到老师电话,回来问司机,说早就送他去了学校,看着他进校门的,故意迟到…… 简觅夏走出胡同巷子,看见路温纶站在路边等的士。 “喂。”他先叫了她。 简觅夏走过去,“第一,我不叫喂。” 没想到路温纶笑了下。 简觅夏微怔,“你知道这个啊……” “你不会就穿的美特斯邦威吧。” 简觅夏扯了一下卫衣上的印花,“我穿的小熊!”(TeenieWeenie) 对简觅夏来说足以令别的女孩羡慕的时装品牌,在路温纶看来确实与时装沾不上边,和美特斯邦威、以纯、真维斯等等是属于五环外的名词。 路温纶无所谓,“喂。” 简觅夏吐槽,“我有名字的。” “你叫夏什么?” 简觅夏笑了,“什么啊,我姓简,简觅夏。” 路温纶平静地看着她,忽然说:“我知道。” 不远处驶来一辆空的士,路温纶快步往前,抬手招车。 的士在他面前停下,他回过头来,“喂,你先上吧。” “诶?” 简觅夏摆了摆手,“没关系。” 路温纶倒回来,拽她胳膊将人塞进车里。 “可是……” 路温纶砰地合上了车门,“你知道你住哪儿吧?” 简觅夏缓缓点头,说住菜市口那边。 路温纶来电话了,一边接听一边给司机塞了二十块钱,“麻烦您了。” 路温纶拍了拍车门,司机便将车开走了。 简觅夏回头去看,只见一片洇开的车灯中,他的额发被风轻轻吹起。 原来北京也有这么温柔的晚风。 * 在路口下车,小区外的便利店很大声放着《Fantastic Baby》,最近到处都是这首歌。 简觅夏进了小区,开门进屋。 冯维文和小雨在看电视,显然姨妈已经打电话说要晚点回来了,冯维文才背着她让儿子看会儿电视。 冯维文和简觅夏说:“别告诉你姨妈啊。” 简觅夏抿笑,“不会。我进去写作业了。” “周末啊,你明天再做吧,今晚休息会儿。” 简觅夏轻轻摇头。 看着她进房间,冯维文感叹,“这孩子。” 他们的课业不紧,太不紧了,下课时间几乎就能昨晚大部分作业,但简觅夏还有额外的教辅、试卷要看要做。 原来的学校不差,可地理各方面的因素到底不一样,日常细节中的信息差距已然让简觅夏感到自己“无知”,不想在学习上也显得很逊。 简觅夏做了一套英语习题,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姨妈还没回来。 冯维文给她削了水果送进来,说戴蓉她们又和几个朋友唱K去了。 简觅夏踌躇半天,跟出去,说:“姨爹,路阿姨是不是,欠你们……” 冯维文惊讶,简觅夏忙补充,“路阿姨儿子和我同班,今天也去吃饭了,他跟路阿姨吵起来,说了这么一句。” “哦。”冯维文说,“没事儿,你别放心上。” “可是……” 冯维文想了想,觉得简觅夏这么大了,家里出了事情,该是能理解,便几句话说了。 路萍父亲那辈赶上时代做房产,早一步实现了原始资本累积。路萍的老公是工程师,做了入赘女婿,拿了股份。内部有些纠纷,他们来往的领导落马,路萍老公因此进了监狱,事发美容院,姨爹姨妈未免惹上惹不起的是非,就将美容院关了。 简觅夏觉着,和家里的破事一样,充斥着讳莫如深的细节,那些细节她可能永远也没法知道,却会影响未来的轨迹。 “别担心啊,我们都会处理好的。”冯维文说。 “嗯……我知道了。” 梳洗后,简觅夏回到卧室。手机□□弹出新好友信息,唐钰终于添加她了。 唐钰一句话没说,先发来一条link链接。简觅夏点开,看到一个视频播放页面。 退回来,唐钰发来一长串感叹号:《坂道上的阿波罗》动画开播了! なつ。(简觅夏):哇OvO? 总攻+SAMA +(唐钰):音乐番,做得很好 -- 第9页 なつ。:我要先睡了,明早去画室 总攻+ SAMA +:好吧,晚安’_gt;’ 简觅夏关了灯,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五分钟后,手机嗡嗡两声,亮起光。 总攻+SAMA +:怎么回事,路温纶跟我要你□□号 总攻+ SAMA +:我给了? 简觅夏看着手机,睁大了眼睛。 -完- 第五章 ◎嚣张死了◎ 诺基亚很旧,触摸屏并不那么灵光。 简觅夏点了两下退出聊天框,过了会儿才看见一则验证消息,没写内容,三个句号。 ID叫“小路不迷路”,让人意料之外的蠢萌。企鹅头像和自动铅笔头差不多大,过了两秒变成图像——明日香头像。 简觅夏添加了他。 那边没说话。 等了很久,简觅夏率先输入文字:二十块,明天会还给你的。 头像晃动两下,“小路不迷路”说:等下说。 简觅夏猜他大概在回别人的消息,便点开了屏幕上一个星星标志的软件(□□空间)。 路温纶的空间访问量很高,留言板各式各样的符号文字、插科打诨。 他的动态很少,只有一篇公开的日志,是别人点名到他,写的关于喜好等等的问答。他在最后点名了几个人接龙写下去,有张约翰几个打篮球的男孩,还有龙襄。 日志评论里有一个就叫“明日香”的ID,和别人都不一样,评论了“滚”。透露出特殊的亲昵。 简觅夏没有充黄钻,访问空间不能隐藏痕迹,她觉着明目张胆摸去别人空间不太礼貌,何况她这么好奇路温纶做什么。 路温纶的“等下”下了半小时也没来,简觅夏放下手机睡觉了。 入睡之际,好像听见姨妈回来了。 * 翌日早晨,简觅夏起很早,睡眼惺忪就站在了衣橱前,挑选今天要穿的衣裳。 进新学校当然不想太个性引起老师反感,但去画室就不一样了,她要做简觅夏。第一次,在陌生的城市。想到这里,她就有点小小的悸动。 她穿上连帽卫衣,格纹百褶裙,套上堆堆袜,一会儿出门搭配最喜欢的也是唯一一双Nike Air Max。 简觅夏去洗脸刷牙,冯维文穿着睡衣从卧房出来,关心她去画室的事情,然后问穿裙子冷不冷。简觅夏摇头,说穿了裤袜的。 “哦,隐形丝袜。” 简觅夏抿笑。 冯维文点点头,把一个信封给简觅夏,“你问问老师,要是老师不收就算了,你拿回来。里面还有零钱,想吃什么咱就吃。” “我有生活费……” “没事儿,这姨爹姨妈给你的,拿着。” 简觅夏小心地收下了。 回房间收拾铅笔、美工刀、八开画纸和画板,简觅夏打开手机,想问路温纶几时去画室。 没想到他半夜发来了消息,说他这周没空,她要么自己去,要么下次。 简觅夏想和姨爹说这件事儿,可姨爹已经上班去了,她只得进主卧,小声把姨妈叫醒。 戴蓉听了说,“那你下周再去,你还是跟着人家一起去比较好。毕竟是路萍安排的,对吧。” “好吧……”简觅夏有种欢喜落空的感觉。 “嗯,你作业写了吗?你想玩可以用书房电脑,别让小雨玩啊。” 戴蓉撑着额头,鼻音浓重。想来宿醉还没休息好,简觅夏没多说,出去了。 美容院关门后,戴蓉就做起了全职主妇。她几乎整个周末都待在家里,简觅夏在这种隐形的压力下,都闷在房间里,没有真的去玩电脑。 周一早上去学校,唐钰和简觅夏约好坐一班车。唐钰问简觅夏看那部动画没有,简觅夏说没有,手机打不开下载。唐钰让她去贴吧上找漫画汉化资源,两个人漫无目的聊了一路。 “动漫社你要进吧?” 那天简觅夏走得急,还没有填入社申请,唐钰说待会儿去找副部长填申请,高二就在他们楼上。 班里的同学来得差不多了,开始自发搬课桌换位子。从右往左,从前往后调动一格。简觅夏不知道自己坐哪儿,想等吴老师来了再说,唐钰说没事儿,让她坐张约翰的位子,这样她们可以做同桌了。 张约翰晚来一步,看见位置被占了,没有太大意见,同唐钰耍了几句嘴皮子,让她们后面的同学搬走。一下占两个位子,说旁边是路温纶的。 简觅夏惊讶:“还可以自己选位子啊。” “是啊。”唐钰接着对张约翰说,“但老师不会让你们坐一起的。” 张约翰说:“管他,坐下再说呗。” 没过一会儿,路温纶来了。路萍出差回来,他不仅没迟到,还穿着校服外套。 早读开始之际,吴老师来到教室门口,把新做的校服拿给简觅夏,让她在大课间之前换上。星期一举行升旗仪式,学生会要检查每个班的仪容仪表。 吴老师看见张约翰和路温纶坐一起了,倒没让二人分开,微微哼笑,只眼神示意。 张约翰拿笔戳唐钰,“看见没!” 唐钰用书本挡着脸,回头说:“吴老师那意思明明是,你俩再被逮到就完了。” “你干嘛了?”路温纶的声音响起。 张约翰说:“什么什么?” 路温纶说:“我问简觅夏。” -- 第10页 简觅夏口中的单词打了结,唐钰看她一眼,“你们有事情?” 路温纶随意道:“不是没去画室么,你干嘛了?” “做作业……”简觅夏偏头,对上唐钰的眼神,解释说,姨妈认识路温纶妈妈。 路温纶接腔,“我那儿不错啊,介绍新同学有回扣。” “你这人真是,坑同学啊。” 张约翰和路温纶打趣起来。 简觅夏盯着书本,脸颊微微发烫。 路温纶没让人知道她是靠着他家里才进学校的,连画室也要他家安排。 * 简觅夏坐到第二排,周围同学多了,左右都能说上话,比前几天更有融入集体的感觉。班里喜欢动漫的不少,即使不像唐钰那般如数家珍,至少也看过超热门作品。语文课代表的包书纸就是《夏目友人帐》的娘口三三。 上到高中还用包书纸的人不多,这学期还没到期中,一些邋遢的男孩子的课本就已经□□出老浆了,对比之下,课代表的书桌太整洁。 课代表原本找老师调了位置,这一改动又碰上张约翰。她从进教室就很不高兴,磨了半天,终于烦得张约翰和路温纶换了左右。 铃声响了。第一节 是班主任的英语课,一来就要默写一整张卷子的单词短语。 简觅夏听见后边鬼鬼祟祟的声音。张约翰不会写,问路温纶,路温纶也不会写。 张约翰拿笔戳唐钰,唐钰没理他,简觅夏往后看,唐钰让简觅夏不要说,“他活该。” 简觅夏默默回头,写自己的。 张约翰低声抱怨,“给我看一眼啊。” 唐钰没理会。 过了会儿,简觅夏感觉有人踢椅子,踢了两下。除了路温纶没谁了,她埋头往后瞥,“干嘛。” “把卷子给我看。” 嚣张死了。 简觅夏犹豫,路温纶脚就踢来了。想着算了,她把卷子往桌沿下拉,侧身让开一点。 张约翰可高兴了,从他的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吴老师在教室里巡视,简觅夏有点紧张,但总算有惊无险,到时间上交了卷子。 转眼大课间,同学们披上校服外套下楼参加升旗仪式。简觅夏和唐钰说笑着下楼,瞧见课代表逆着人流去走廊那边,还没觉得有什么。 升旗仪式回来,她俩准备上楼去高二教室,却在楼道口碰上吴老师,吴老师让唐钰把张约翰和路温纶叫上来,然后把简觅夏带进了办公室。 简觅夏有种不好的预感,跟着走进去,果然在吴老师办公桌上看见几张默写试卷。 “有同学说……” 简觅夏听见吴老师说话,可是一下子听不清楚了,耳鸣嗡相。 “有没有这回事?” 简觅夏看看试卷,看看吴老师。 简觅夏不知道给同学抄过多少回作业、随堂测试,默写单词只能算作小事。可这瞬间她脑子里只有“作弊”一词。 还没来学校几天,就和同学一起作弊,简觅夏害怕班主任会请家长。 办公室门被推开,路温纶和张约翰气喘吁吁地走来,篮球在唐钰手里。她朝里望了眼,识相地走开了。 “你俩,要坐一块儿是吧,现在话不说了,抄卷子,啊?”吴老师语气冷漠。 “没、没有啊……”张约翰说,“什么抄卷子啊。” 吴老师指了指卷子用红笔圈出来的短语,“人家写连笔,你照着抄都看错!” 张约翰沉默了。 “路温纶,什么时候你英语也要抄人家的了?”吴老师说,“书不背,你都干什么了,这学期你看看你自个儿,来几趟了,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简觅夏说:“老师,他……” 路温纶打断了她的话,轻描淡写,“啊,怎么了?” 吴老师拍桌,“怎么了,你还学不学了?!” 吴老师看向简觅夏,一双眼很无辜。缓了缓,说:“你这是害同学你知道吗,到时候考试不原形毕露啊,难道上了考场你也要给他们抄?我的班上不允许作弊,不能养成这种坏习惯。” “知道了。”简觅夏讷讷说。 “你先过去吧,你俩,下午留下来把卷子重写了再走!” 简觅夏回到教室,唐钰大概也都知道了,问简觅夏吴老师怎么知道,简觅夏摇了摇头。 两个男孩晚一步进来,张约翰抢在路温纶前面,质问坐在座位上写作业的女孩,“杨悦,出息啊你,打小报告。” 简觅夏刚才也想到了,是语文课代表告诉老师的,可没法求证。 当即,杨悦抬头说:“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吗?” “信不信我揍你丫!” “哈,你有本事打啊。” 唐钰赶忙把张约翰拉住。 路温纶没说什么,回到位子坐好,直接隔开了两人。 简觅夏说:“你为什么……” 路温纶说:“别说了,上课了。” 简觅夏看见了,其实路温纶不会写的那个单词还空着,他没有抄。 -完- 第六章 ◎真的喜欢你◎ 张约翰最后没找杨悦的麻烦,可这笔仇记下了。中午放学,简觅夏听见男孩们在嘲笑杨悦胖胖的模样,还有班主任吴老师的加绒隐形丝袜。 “那反光丝袜再蹬个长靴,我靠城乡结合部来的。”路温纶说。 -- 第11页 简觅夏本来对路温纶印象扭转了一点,又觉得这人不改本性恶劣。他愿意和张约翰一起受罚,只是他们的兄弟义气,放学后去办公室补写,然后一起打篮球。 简觅夏和唐钰一起离开。阳光里,广播站主持的声音响彻校园,介绍billboard美国公告牌榜单本周热门单曲。 唐钰说:“杨悦也是动漫社的,但我不太和她说话就是因为这个,她很怪。小学生打报告就算了,怎么高中了还这样……” 简觅夏说:“她很讨厌张约翰吗?” “不知道,可能吧。张约翰话是很多,但她划三八线什么的,张约翰后来都没和她说话了。她说张约翰影响她学习,她学习又有多好啊,这次还把你扯进去,真的。”唐钰不说了,背后说人再多闲话也没劲。 她想起来周末上网看了一篇《全职猎人》的同人文。 简觅夏小时候很喜欢《全职猎人》和奇犽,大一点就被西索迷住了,吃西索和奇犽大哥伊尔迷的CP。 她们以前也看言情小说的,不知道从哪个节点开始,就只能看进BL了。唐钰说,同性才是纯爱,势均力敌。 简觅夏这么想过,但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们接受的并不完全是现实中的同性之爱,似乎是出于对边缘性的怜惜才同样支持现实中的情况。她们喜欢的,是男人像男人一样去爱。 可是,为什么要像男人一样去爱,少女还没意识到。只是常念叨着“爱即是爱”。 * 进了一次办公室,简觅夏上课更加小心了,不管路温纶她们在后面说什么,只听自己的课。 像政治课一类的,路温纶觉得无趣,没事儿就踢简觅夏凳子,说什么,你今天穿小熊还是美特斯邦威啊,你是不是喜欢《流星花园》,你怎么喜欢那么土的偶像剧啊。 简觅夏被惹得烦了,转过去瞪他一眼。 不知不觉变熟悉了一点,他们去小卖部,简觅夏也像唐钰一样,托他们带东西。 星期四,年级大扫除,轮到简觅夏这一大组做清洁。 杨悦是住读生,本来放学后都会在教室里坐会儿作业,可这次张约翰几个男孩故意拿拖把、扫帚到她附近晃悠。杨悦受不了,抱起教辅书和笔袋,趾高气昂地走了。 路温纶正擦黑斑,咻地将黑板擦扔过去。 从杨悦耳边惊险飞过。 杨悦回头,跺了下脚,咬牙走了。教室里的男孩们哄笑。 简觅夏不知道说什么,见唐钰和男孩们一条阵线,想着大概这就是告密者的下场吧。 到走廊台阶下面的水池洗了拖把,简觅夏双手提着沉甸甸的大拖把回教室。旁边的班级有人指挥,已经开始做公共区域了。 而八班教室,几个男孩子全围在中间的座位上。 因为大扫除需要拉动桌椅,他们搬动的时候“不小心”弄倒了一排桌椅,让书本抖出来落到地上沾了灰、浸湿了。 本来恶作剧就结束了,可是他们发现了一侧草稿本,上面全写着张约翰的名字。 本子课本上写某个人的名字,写满页,没开窍的孩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被嘲笑的对象立即变成张约翰。他着急地说,杨悦这个胖妹,故意搞他。 “想不到啊,那个胖妹真的喜欢你。” “是喜欢他吧。” “肯定是啊,谁没事写别人名字啊,神经病。” “卧槽,还画桃心,太扯了……” 路温纶双手撑在讲台上。他负责讲台,实际游手好闲,没人指责。 简觅夏同他对视,没忍住,托着拖把走过去,说:“那个……翻别人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其中一男孩看过来,没好气,“关你什么事儿啊,拖你的地吧插班生。” “就是,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唐钰圆场说:“这是杨悦的,你不知道别瞎掺和了,她告密,害你被吴老师骂了不是吗。” 男孩们听说简觅夏也是受害者,没太讥讽了。 “简觅夏,”路温纶指关节叩了叩讲台,玩世不恭很了,“讲台还没拖。” “哦。” 简觅夏提着拖把上讲台,路温纶一个飞越跳下台阶。他看了手机,说他走了。 张约翰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嚷道:“不打球了?” 路温纶拎起书包,背朝众人挥挥手。 夕阳洒落,简觅夏看见少年纤瘦的剪影。 * 第二天早上,简觅夏因为有一道数学大题不会写,提前来学校,想问同学。教室里来的早的,不是住读生,就是抄作业的,大家一边讨论游戏,一边奋笔疾书。 后门边,路温纶在和一个女孩说话。简觅夏没太看清女孩的样子,女孩就走了。 路温纶把面包屋买的新鲜出炉的三明治和牛奶扔进垃圾桶,回到座位上。 虽然没看清,可简觅夏模糊地感觉到那个女孩就是龙襄。 简觅夏没打探,只问:“你数学做了吗?” “怎么?”路温纶挑眉,心下似乎还在念叨,都瘦成那样了还不吃早餐。 “我最后一道不会写,你写了的话,可以给我看看吗?” 路温纶轻呵,“抄就抄呗,这么客气。” 不听简觅夏辩解,他朝后面一男孩喊,把数学作业给他。习题便飞了过来,如甲子园投手的棒球般准确,落在他手里。 -- 第12页 路温纶把习题放到桌上,“喏。” 简觅夏觉着让他讲题是天方夜谭,就翻开习题册,自己看解题步骤。 路温纶也不抄作业,就那么看着她。 将解题步骤一步步看清楚了,简觅夏抬头,对上视线,顿了顿。她抿唇,“你不抄吗?” 路温纶哼笑。 简觅夏瞄了眼他的习题册,看见上面只写了一个公式,一个答案。不禁腹诽,和这种二世祖有什么好说的,他肯定有习题答案,早就抄了。 “看明白了吗你,我还人家了。” “好……”简觅夏合上习题册,忽然又说,“我再看下选择题。” 路温纶无语,“不是吧,单元测试你也看这么久。” “要是简单,你怎么不自己做?!” “……” 简觅夏把习题给路温纶,自己边理解边写。写完作业后有点高兴,话不过脑,她问:“你怎么不和路阿姨说,其实你来学校都很早。” 抬眸,见路温纶静静看着她。 好似到这瞬间,简觅夏才看清路温纶的眉眼。少年意气风发的眉眼,没那么深邃,却漂亮极了。 简觅夏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或许,会是她的错觉吗?在白炽灯灯管下,在还没完全亮起的天色里。 “上周我妈喝多,我和她吵架了,这周我会去画室的。” 完全没料想路温纶会承诺什么。 “哦……没事啊。” “但是在学校你别装跟我很熟好吧。” 简觅夏一愣,有些不悦,“我没有。” * 下午放学,简觅夏跟着唐钰去动漫社活动社,经过操场看见路温纶他们打球,没看见龙襄的身影。 在社团活动室看了半部金敏的动画《红辣椒》(Paprika),简觅夏昏昏沉沉地搭公交车回了家。 吃完饭的时候,姨爹姨妈说话,她都有点没注意听。 晚上陪小雨写了一年级的作业,简觅夏想看完剩下半部电影,便问姨妈借了电脑。 她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终于上了唐钰之前发来的网站,bilibili,和acfun一样,模仿日本niconico网站的二次元社区,上面有数不胜数的新番、老番,各种好玩视频。 不管点开哪个视频,都有一行一行文字划过。 简觅夏想登录,却看见需要邀请码。 唐钰周末有一些自由时间可以上网,简觅夏发去消息,唐钰回复说,偶尔节假日会开放注册。 简觅夏说,好吧,附哭哭的颜文字。 路温纶的账号会员、红钻到黄钻全部充满,用电脑看特效炫目得不得了。简觅夏和他确认明天去画室的事情,他很冷淡地回应了。 简觅夏没多想,看完电影,就下了。 翌日,晨曦阳光透过飘窗纱帘,给卧室添些许暖意。简觅夏起床,穿她上周就搭配好的衣服,堆堆袜,出门踏Air Max和姨妈说拜拜。 简觅夏提着画画工具下楼,收到消息提示,他到了。 走出小区门,便看见一辆日产商务车。 司机下车给她拉门,她还有点不好意思,道了谢才上车。 旁边的路温纶也穿连帽卫衣,工装裤和一双板鞋。 “你不冷啊。”他瞥见她百褶裙与堆堆袜之间露出的一大截腿。 简觅夏不想承认,因为上次他们在班里讨论老师穿隐形丝袜很土,所以她最后没有穿。她说:“不冷。” 简觅夏认为自己和土没有丝毫关系,甚至到了画室,看见女孩们清爽的穿着也没有觉得自己有问题。 可直到看见龙襄,那一身西太后、 川久保玲的衣饰,简觅夏顿觉自己是西元前来的。 非要说差距,好比《Vogue》特刊和《ViVi昕薇》。 -完- 第七章 ◎阿萨姆奶茶◎ 简觅夏和路温纶下了车,就在院门口碰见了龙襄。 简觅夏站得有点远,只看见一抹背影,龙襄带着手里的烟盒一起离开了。 路温纶很愤怒,吵了好几句,没能让人回头。 看起来,他们最近频繁争执,路温纶仍旧一头撞上去。 简觅夏先进了画室,和老师打过招呼了,在靠边的位子坐下。路温纶耽误了一会儿才进来,随意坐在简觅夏旁边的矮板凳上。 看她已经起框架打型了,路温纶从画筒里取出素描纸,用胶带固定在画架上,拿起铅笔。 “怎么了吗?”简觅夏轻声问。 “哦,龙襄。”路温纶顿了顿,“我妈她干妈。” 简觅夏恍然大悟,怪不得路温纶之前说什么妹妹、欠人家的。路家出事,应该也波及到了龙襄家里。 “她……不是比我们大一届吗?”简觅夏莫名补充,“在篮球场看到过她。” “嗯,就小我几个月,读书早。” 简觅夏原以为路温纶不想说,没料想他蛮坦诚,“我初中有半年没读书,留了一级。” 路温纶似乎不想称呼龙襄为妹妹,自然,旁边的人也只当他们发小。 “没怎么,”路温纶想起来回答问题,“她爱学学不学玩去吧。” 简觅夏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把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静物上。 来之前,简觅夏在网上查过北京画室的资料,看起来都奔着艺考去,很专业。但来的这个画室开在胡同院儿里,规模没有想象中大,开办的是一个退休教授,一些毕业学生来当辅导老师。 -- 第13页 外边院子树木参天,累起一层一层的架子上养着盆栽草木,大大小小都有。 简觅夏以前的画室氛围也这么松散,虽是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墙,南方风情的绿意盎然。他们画石膏或静物,也是屋子里放一个矮桌台,打一两束光,学生围绕着坐,边画边闲聊。 他们不是临届艺考生,都被视为爱好者。老师一般不会巡查,等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看。 画室的要求和之前差不多,用施耐德铅笔,和一种像橡皮泥的可塑橡皮。画素描的铅笔或炭笔只能用美工刀削,要削得尖长、足够用一阵,且不易折断。简觅夏提前准备好了铅笔,各种型号都有。 画室老师询问了简觅夏学过的内容,想看她的程度,便让她试着画静物素描。今天的静物有玻璃酒瓶、木盘和一盘苹果、橘子、葡萄串。地下铺暗绿布。灯光从右上方打过来,一层一层阴影投下来,不简单。 简觅夏画得有点慢,她想耐心一点,把线条打细腻些,让明暗变化更丰富。 画画时人容易沉浸,等胳膊泛酸了,她停下来。 只听旁人刷刷铅笔划纸,一看才发现,几样东西都画上了,但线条粗糙、狂躁。 该深的深不下去,要亮的便亮不起来,玻璃瓶反光、葡萄光下的透亮统统没有。基础练习除了造型,讲究一个灰度明暗的分寸。路温纶压根儿就没这个概念似的。 看得出是画一段时间的,基本功都有。他是不想画。 “你学多久了?”简觅夏问。 “上学期,应该是暑假。” “以为你学很早。” “小时候学着玩儿不算啊。” “老师不会按程度分班吗?” 路温纶顿笔,“你想说什么。” “没有,就是,”简觅夏“是”不出个所以然,作罢。 已经有同学主动拿画儿去给老师看了,简觅夏用橡皮擦去手掌侧不小心按出来的铅印,说:“我去给老师看看。” 路温纶取下画,也去。 简觅夏觉得这哥挺不容辩驳的,便没劝他再画一画。 外边一间屋摆着钢琴,好玩的小孩弹了几个音符。老教授端壶搪瓷茶杯在旁边看着,让更贴近时下艺考审美的青年老师帮学生改画。 路温纶走过去,他笑呵呵问:“跟小襄儿吵架了?” “您真是。”路温纶想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学生逃课,您就让人这么走了。” 老教授喝了口茶:“‘无可寄托者,用心燥也。’语文课学过吧?” 简觅夏排到辅导老师跟前,用心看老师改画。她的程度在老师们预想之外,但也有些偏差了的坏习惯,像基础排线 老师叮嘱说,及时改过来就是了,还有时间。然后拿了两本历年考卷画册,让简觅夏买来多临摹。 同学们都站旁边,听老师挨个点评,多学点东西。简觅夏也一样,到旁边等老师评路温纶的画。 老教授拦住了,说:“你下周交两张临摹来。” 看来这次画太糟糕了,“用心燥也”说的就是他。 这么多人看着,路温纶没再揶揄,拿着画回座位,收拾东西。 简觅夏跟过去,说:“你走了吗?” “不走做什么。” “那我……” “你找不到路啊。” 简觅夏抿唇,“我会看路。不会看也知道问。” 路温纶觉得这话像嘲讽他,又说不具体。他跨上邮差包,说:“走吧。” “啊?” “先送你回去。” 两个人上了车,路温纶捧着手机玩。简觅夏说:“我知道路了,下次不用接送,太麻烦了……” 路温纶蹙眉,“你别这么假惺惺行不行。” 简觅夏耳朵一下红了,有点生气,“我没……” “我最烦人扭扭捏捏。” 简觅夏不觉得她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可是经路温纶一嘲讽,就有种做错被逮到的无措,同时感到委屈。 那些漂亮、大方、特别之类的词,简觅夏不知道听过多少,可都是硬糖最外边那一层,经人轻轻一捻就碎了。 父母对简觅夏总是有要求,达不到要求会有惩罚,达到了要求会变更苛刻,简觅夏很难得到一句肯定,在这样的“行为训练”下,简觅夏就像努力得到香蕉奖励的动物园的猴子。在别人看来或许很滑稽,但“不出错的规矩”已然成为她的习惯。 礼貌也好,装乖也好,隐藏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迎合他人的话语也好。本来不完全是一种病症,可家中滑铁卢式变故,来到陌生环境、寄人篱下,不安全感的火苗猛然点着了。她害怕听到任何“你不够好”的表达,尽管对方没有这么想。 棱角是无畏者的特权,简觅夏曾经有过,一摔就摔醒了。路温纶这样真正走哪都有人捧着的二世祖是不会明白的。 路温纶和朋友约好去上网,先在路边下车了,他让司机送简觅夏回家。 简觅夏说“不用了”,下车。 “我好心还……” 也不听路温纶说话,简觅夏快步往前边走。 简觅夏没来过这条街,不知道公交车要怎么转才能回家。本以为自己不怯于向陌生人问路,可听见周围的京片子,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下怵了。 -- 第14页 最后简觅夏坐地铁,又乘了两站公交。绕了路,十一点多离开画室,一点过才到家。路上的时候,戴蓉打电话来问,简觅夏只说坐了倒车。 回到家,戴蓉赶忙给简觅夏热饭,“傻孩子,怎么车还坐倒了。赶紧吃。我一会儿要送小雨上奥数班。” 简觅夏扒了两口饭,“谢谢姨妈……” “嗐,多吃点儿,别饿瘦了,你妈说我不给你饭吃。” 姨妈关心小雨书包收好没有,忘了问简觅夏第一次去画室情况怎么样,也没有说要看看她的画。 戴蓉让简觅夏吃完之后把碗放着,出门了。简觅夏还是洗了碗。 之后给妈妈打电话,她用非常活泼的语调说画室老师很好,同学也都很好。国际漫游话费很贵,讲了一会儿她就说去写作业了,妈妈拜拜。 * 周末总是过得飞快。星期一,简觅夏走到公交站想起来忘记穿校服,又倒回去拿外套。 赶到学校的时候全班大部分同学都到了,路温纶、张约翰在教室后边和几个男孩谈论游戏。简觅夏坐到位子上,上课铃就拉响了,有惊无险。 “张约翰跟我打赌你会不会迟到,”唐钰笑嘻嘻说,“我就说你不会。” “赌什么……” “让我请他一星期饮料,我才不要。现在我赢了,他八成要耍赖,抠门鬼。” 张约翰回到座位,听了这话,说:“我什么时候抠了,我没钱啊,你又不不知道。” 唐钰嫌弃地瞧张约翰,对简觅夏说,他为了充游戏卡,中午吃饭都蹭路温纶的。 “我帮他打装备好不好!”张约翰回呛。 简觅夏问:“DNF吗?”(《地下城与勇士》) 张约翰夸张地说:“吐了都。” 唐钰说:“《龙之谷》啦。” 简觅夏抿了抿唇,“哦……” 张约翰抬眉,“你不会玩什么炫舞、飞车吧。” 简觅夏说:“我以前玩过。” 张约翰笑起来,“我无语了。” 简觅夏已经意识到他什么意思了,说:“我也玩过劲舞团啊。” 张约翰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学她的模样。 简觅夏想她才不是这样的,转过身去,拿出语文课本。 过了会儿,简觅夏感觉椅子被踢了一脚。她没理会。 “喂,你生我们气了?”路温纶又踢了一下她椅子。 简觅夏猛地转头,晃眼瞥见李老师来了,赶紧回头读书。 经过两周,简觅夏已经适应了西中八班的学习节奏,没那么紧张,上课偶尔也打瞌睡了。窗外下雨,知道下雨天不会升旗,第二节 课一下课,她便埋头睡觉。 听见上课铃响,仿佛已过了数个春秋,简觅夏昏沉地起来,手肘打倒一瓶饮料。 简觅夏捡起来,给唐钰,小声说不好意思。 “是你的。”唐钰说。 “啊?” “路温纶给你买的。” 张约翰在后边说:“我买的好不好。” 唐钰懒得理会,对简觅夏说:“他不是打赌输了吗,我们去了小卖部,反正最后路温纶付的钱。” 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让课代表分发卷子,今天随堂测试。 测试来得很突然,同学们发出低呼声。简觅夏也因为顾及眼前事,没有再说这件事。 虽说是测试,但卷子长度和标题上的“期中”二字很正式,连着两堂课,教室里鸦雀无声。 简觅夏有两道选择拿不定,最后一道大题压根儿不会写。卷子交上去的时候,她觉得这回一定考砸了。 唐钰转头就找路温纶他们对答案,简觅夏看着草稿纸,手心微微发汗。 简觅夏拿起塞抽屉的阿萨姆奶茶放到路温纶的课桌上。 路温纶本来站起来要出去,顿住了,“什么意思?” “不要。” “有什么好生气的,”路温纶表情相当不爽,“不就笑了两句么,又没说你什么。” 简觅夏掀起眼帘,“我没说什么啊,我就是不想喝。” “行。”路温纶点点头,拿起阿萨姆奶茶从后门走出教室,顺手拿给了别人。 -完- 第八章 ◎苏打绿没听过吗◎ 唐钰悄声问简觅夏,到底怎么回事。简觅夏说没有生张约翰的气,只是觉得路温纶挺烦的。唐钰说,路温纶就这样,不会说话,其实人挺好的。 “没什么。”简觅夏说,两个人没再讨论。 中午,简觅夏听见班里人议论语文课代表杨悦和张约翰。放学的时候,杨悦和张约翰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同学们都笑话杨悦,杨悦气不过,哭着跑出教室。 简觅夏这才知道,从星期一大课间开始,全班就在传杨悦喜欢张约翰。 简觅夏和唐钰说:“是不是有点不好……” 路温纶一整天没和简觅夏说话,呵呵笑两声,拎起书包和男孩们去打篮球了。 唐钰说:“你就别惹他了。是杨悦自己说的,敢做就敢承认啊。” “可是,喜欢一个人……” “你有喜欢的人吗?” 简觅夏被唐钰问住了,唐钰说,“喜欢一个人却这么搞他,好意思嘛。” 非要说的话,得回溯到小学。 简觅夏和青梅竹马的男孩同班,总在后边哥哥、哥哥地喊。再大些,简觅夏因为老师一个作业,把相集带去学校,她和哥哥在海上乐园玩的照片被同学们看见了,还有在什么山水里划竹筏的照片,她因为落水,裙子打湿了,穿了哥哥的体恤。刚懂得什么叫“耍朋友”的年纪,孩子们笑他们在耍朋友,从此哥哥有事没事就欺负她。 -- 第15页 “喜欢”好似火柴划出的光亮,很快熄灭。等到中学,哥哥说欺负她其实是因为喜欢她的时候,哥哥已经有女朋友了,而简觅夏尚不知恋爱为何物。 如同这些错过的瞬息,简觅夏错过了把言情小说中的从一而终、矢志不渝进行实践的节点,一门心思投入了同人文学。 蔷薇色啊,女孩和男孩的爱恋黯然失色。即使仍有闪光的时刻,也是“我唯一喜欢的BG”,譬如《学生会长是女仆》。 作为女孩喜欢一个现实中的男孩,隐约是令人不齿的。 * 简觅夏没空干涉杨悦和张约翰的纠葛,数学测试的试卷第二天下午上课便发下来了。满分150,上130的有五个人,只有一个不及格。 虽然是平行班,但整体水准比简觅夏想象中厉害。简觅夏108,排不知第几挡,可以说和她期望的名词差很多。 最让人意外的是,第一名是路温纶,145分,扣5分是因为答题太潦草,“8”写成了“5”,老师让他长记性,点名批评。 不过这种批评无异于褒奖,老师戏谑,总算还知道是考试,写了解题步骤。全班哄笑,只有考差的同学笑不出来。 上次简觅夏看见路温纶的习题册,还以为他抄的答案。想必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这么写作业。 这节课点评考卷,下课后老师悄声让简觅夏去办公室。 数学老师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子,两幅眼镜交替戴,他慢条斯理地问简觅夏,上课有没有听不懂的,或者教学强度、节奏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这些话数学老师之前问过,简觅夏当时答得很干脆,现在拿着考卷,有点无地自容。 “老师看过你之前的成绩,语文、英语都很好,数学弱一点,但也算不错的。来新学校肯定有个适应过程,平时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问老师、问同学。” “嗯……” 老师一看简觅夏表情就知道这孩子想什么,宽慰道:“一次测试,没事的,马上期中考,好好准备。” 最后嘱咐,路温纶就坐她后边,多向他请教,他还是很乐意帮同学的。 简觅夏想,他都懒得讲解,借别人作业给她抄了。但当着老师面,简觅夏自然应下了。 第二节 体育课过后,同学们从操场回来,简觅夏站在座椅过道旁喝水,男孩们一阵风似的进来。她避之不及,路温纶撞过来,水泼在了他身上。 简觅夏瞠目结舌,“对不起……” “没事儿。”路温纶撇唇角,一点不见外地从唐钰抽屉里摸出抽纸,擦了擦汗,根本没管衣服打湿的地方。 很快上课了,简觅夏感觉路温纶踢她凳子,她拿胳膊肘撞了下他课桌。 路温纶消停了。 简觅夏用荧光笔在地理书上做笔记,忽然一个纸团扔到课本上。 歪歪扭扭的字,“别生气了”。 简觅夏写了个“哦”,扔回去。 路温纶不满地“啧”了声,简觅夏瞧见唐钰跟他使眼色,明白过来是唐钰撺掇他来道歉的。 纸团再次扔过来时,简觅夏直接放进了笔袋里。 哪想到路温纶左边的同桌,杨悦说:“警告你们,再搞小动作……” “你告呗。”路温纶不顾正在上课,声音不高不低。 老师从黑板前转过来,“做什么呢?”?杨悦没说话,路温纶反倒替她说,“杨悦说我影响她学习,不想和我做同桌了。” 同学们都笑,还有人吹口哨。 老师拍了拍讲台,问:“杨悦,怎么一回事儿?”?杨悦嗫嚅片刻,说:“路温纶和简觅夏传纸条。” 老师看向简觅夏,简觅夏愣愣地,一下撒了谎,“没有,我和他不熟。” “老师——” 杨悦气急想要辩驳,可被老师截住了话。老师说,下课找班主任说去,别影响课堂。 课后杨悦出了教室,唐钰到门边看了回来,说杨悦不是去办公室。 张约翰用一贯夸张的语气对简觅夏说:“不错啊你!” 简觅夏和路温纶视线短暂相接,没作声。 “她就是欠。”路温纶说,也不知道说谁。 * 这则小插曲被简觅夏抛之脑后,她比刚来时更努力,四点过放学,到夜里十点还在温书。 包括文理的年级统一期中考试如期而至,老师们加紧批改试卷,成绩一出来便有同学去办公室看统计表格。 等到班主任把八班成绩单张贴在黑板旁边,简觅夏才去看。整个班偏差很大,简觅夏排中游,在整个年级便属于中下游。 虽然数学比上次测验进步了一些,可整体并不乐观。 班里气氛依旧,同学们该玩还是玩,欢声笑语。唐钰和别的女孩翻着潮流杂志《Milk》,一点也不为不及格的生物担心。 唐钰不喜欢生物老师,上生物课常常睡觉,她说她要读文科,学不学无所谓。 简觅夏觉着,唐钰可能学不学文科也都无所谓。 唐钰、张约翰和路温纶,整个八班……简觅夏切实地感到她有多么格格不入。 她并没有多上进,和唐钰他们一样会在心里嘲笑那些只顾傻读书的同学,她更多是对“这不是她”而失望。 简觅夏应该是——闪闪发光的。 现在不管是哪一方面,她都显得这么灰扑扑。最后仅有的“漂亮”,也是那么泯然众人,不值一提。 -- 第16页 * 期中考试过后的第一个早晨,简觅夏没有等唐钰,上了更早的班车。进了学校,她看见路温纶和龙襄从食堂的方向走过来。 龙襄住校,所以路温纶来陪她吃早餐。这就是路温纶早到却晚来教室的原因。 他们之前吵了架,看来现在和好了。 简觅夏缺根筋,但不迟钝。也有男孩和她告白,献殷勤,无微不至。 她不知其中曲折,甚至想会不会是因为路温纶拿成绩和好的。毕竟这个深得理科老师喜爱的天才凭这次数学满分成绩拉高平均分,是全班第一名,年纪排名亦不低。 简觅夏到教室没多久,路温纶也进了教室。 这周调位子,他们这小组要移动去过道那边,简觅夏和唐钰暂时不能同桌了,也就是说,路温纶要和杨悦做一周的同桌。 “跟我换个座位吧。” 放眼教室,除了坐后排几个抄作业的同学,路温纶只可能是在和她说话。 简觅夏掀起眼帘,“关我什么事,你和杨悦说。” “简觅夏。” 他难得好好叫了她的名字,简觅夏说:“哦。” 路温纶说:“你到底在烦什么?” 简觅夏顿了顿,“那你在忧郁什么。” 路温纶不解挑眉。 简觅夏说:“苏打绿没听过吗。” 冷笑话冷掉牙,简觅夏又说,“我看到了。你们假装杨悦写情书发学校贴吧、上告白墙,她看到会生气的。” “张约翰还假装女的给我写过,恶搞,图一乐。” “反正我现在也是你们同党……”简觅夏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考卷,想到路温纶在后边看,她擩住了考卷一角,若无其事地翻向第二页。 “给你讲题,你跟我换个位置吧。” “我。”简觅夏转头,“是不是所有事情你想怎样就怎样?” 路温纶静静看了简觅夏片刻,说:“地球绕着太阳转,人死不能复生,你期待的事情无法违背公理。所以我跟你讲条件,总可以吧?” “我……”简觅夏脑子一下短路,“我又不是公理。” 路温纶弯了下唇角,“不会啊,我想让你别生我气,不就办不到。” -完- 第九章 ◎十八禁◎ “夏!你怎么不等我啊。” 唐钰来了。 简觅夏看过去,“哦……今天出门太早了。” 简觅夏说了恶搞情书的事情,唐钰让简觅夏拿给她看,两个人勾身在座位里偷偷用手机上西中贴吧,有人从空间搬运了告白墙的内容。 “第一次见到你我们就成了同桌,你话很多,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被你逗笑,有所察觉时,我告诉自己这不对,我可是要好好学习的啊。可是,你是那么的……” 唐钰略过令人嫌恶的形容词,读出最后一句,“高一八班张约翰,你有听到吗。” 学校很多人都上贴吧,不上也能看见别人转发的表白墙空间说说。张约翰又是田径队的,年级上知道他的也不少。经这封情书,传到别班渐渐变成了“八班那胖子给张约翰写情书”,后来连老师也听说了。 这半学期,杨悦为路温纶几人来办公室好几趟,吴老师觉得这帮小孩没事找事儿,也觉得确实是个棘手问题,任期发展下去说不好变成校园霸凌,不解决不行,便把几个小孩的家长都请来了学校。 杨悦和几位家长进了办公室,孩子们在教室里等着。 唐钰虽没被请家长,也在教室陪他们。唐钰说:“不是说杨悦家里是煤老板,她妈妈看着不像啊。” 张约翰说:“卧槽,你听谁讲的。” 唐钰说:“她们宿舍的吧,我忘了。” “人家低调,又不是非要穿件皮草显摆。”路温纶说,“都像你这样,买双新鞋得拿出来溜好几天。” 唐钰说:“反正我也不是偏见,就讨厌她。” 看简觅夏游离在外,唐钰安慰说:“没事儿,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杨悦乱说,实在不行,一会儿我跟吴老师讲,情书是我写的。” 简觅夏知道情书是傅禹写的,斯斯文文戴眼镜的男孩,坐后排。 “不是……” 男孩根本不管她,自顾说起来,“别说,写得挺好。” 张约翰说:“给我看吐了都。” 他们笑着,忽然简觅夏轻声说:“我没给姨妈说考试成绩……” 唐钰说:“你考得不差啊。” 张约翰说:“就是,不挺好的吗。” 唐钰说:“那也不跟你比。你倒数,没被你妈揍一顿?” 张约翰夸张地说:“可揍死我了,估计今儿回家又要训我。” 路温纶说:“真挺烦的,杨悦再这么搞,让她转别班去得了。” 简觅夏一顿,“你们说吴老师会怎么处理?” 唐钰摇头,“不好说,吴沛对他俩有成见。” 少倾,家长们出来了,气氛和乐融融。教室里几人有些惊讶,唯独路温纶好像预料到了。 杨悦虽然一开始一幅不容杨悦被欺负的样子,经路萍一说,其他两位家长在旁边打圆场,杨悦妈妈态度渐渐缓和下来。 大人不像孩子那般考虑问题,觉得这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儿。一合计,让孩子们给杨悦道歉,这事儿就行了。 -- 第17页 路萍按头让路温纶道歉,张约翰只好也道了歉。唐钰本来想帮简觅夏说话,路温纶不让,简觅夏也知道这时候解释是添乱,也低头道了歉,说知道错了。 杨悦妈妈是生意人,思维转得快,让杨悦赶紧说没关系,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路萍说麻烦吴老师了,为这几个孩子没少费心。杨悦妈妈也附和,吴老师太负责了云云。吴沛笑得合不拢嘴。 简觅夏跟着戴蓉上车,不知道怎么辩解。 “姨妈,我……” 戴蓉说:“整个事情,也就你们想得出来。” 简觅夏说:“那不是我写的,真的。” “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不知道,我觉得又扯一个人进来……”其实简觅夏更担心的是他们觉得她不讲义气。 戴蓉瞧了简觅夏一眼,“那女孩是有点喜欢张约翰,她妈妈都看出来了,当着她面没说。” 简觅夏愣怔,“那杨悦……” “本来想给她换班嘛,但下学期就分文理班了,俩人肯定是会分开的。你们这个时候的喜欢,一天一换,很快就过了。”戴蓉顿了顿,“咱别说杨悦了,你知道分班是要看成绩的吧,期中也占部分比重。” 简觅夏心口一紧,“嗯。” “你没跟我说,是觉得自己考差了,姨妈要说你?” “嗯……” 戴蓉轻轻叹气,“没事的,你这成绩呢,老师说了,也不算很差,只是艺术生往后集训耽搁时间,文化课就要趁高一高二打好基础。” 简觅夏点点头。 “这次考得不好,咱们争取期末考好一点,好不好?没关系的,姨妈相信你。” 简觅夏又点点头,“好。” 戴蓉顿了顿,说:“路温纶有没有欺负你?” 简觅夏就知道,路温纶“讨好”她是因为路萍阿姨从司机那里听说了什么。简觅夏说:“没有啊。” “路阿姨说周末你去画画,没和路温纶一起,是因为他说了你,是吗?” “没有……我就是,我不想麻烦别人。” 戴蓉笑了,“好吧,我就说嘛,你这孩子哪里会让人欺负,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 简觅夏确实欺负过同学,那时过了本校保送线,无所事事。 友人喜欢一个男孩子,众所周知,男孩也和她很亲密。后来她们发现,同宿舍和她们关系亲密的女孩频繁去隔壁宿舍商谈心事,原来是因为和男孩偷偷在传短信。 说不清楚是守护友人,还是因为女孩间的亲密被一个男孩破坏,简觅夏把女孩的床寝裹起来扔去了隔壁宿舍,然后找到男孩,在走廊将其数落一通。后来听说,上课的时候有人朝男孩扔橡皮与纸团,简觅夏还觉得活该。 回忆起来是那么幼稚而惊悚,简觅夏在某一刻惊醒,任何试图倾轧对方的“正确”都是邪恶。 女孩和母亲一起去了台湾生活,简觅夏通过刚在孩子们之间流行起来的Instagram找到女孩,写了很长的道歉信。女孩宽容地说,没关系,反而要谢谢你,让我醒悟过来专心学习。 简觅夏觉得这件事她会记一辈子,她傲慢、自私地践踏了别人珍贵的心意,这么坏过。 或许这就是她始终没法评说杨悦的原因。 * 因为简觅夏默不作声抗下写情书一事,一帮人觉得她特哥们儿,张约翰还让傅禹请她吃食堂。唐钰讲,说到底都是张约翰的事儿,应该他请。 结果最后又是路温纶请,一帮人中午去吃必胜客,错过进学校的时间,只好在外面晃荡。 女孩们喜欢逛文具店,色彩缤纷的小东西让人怎么都看不腻,男孩们也跟着在店里转悠,商量不然去网吧坐会儿。 他们周末有时会相约上网,网吧查身份证没那么严格,但学校周围的网吧,就怕遇见老师。 男孩最后觉得一会儿学校就开门了,算了。走出文具店,却碰见一起打篮球的几个人。 他们抽着烟,一点不惧怕这是学校附近,容易碰见老师。 其中一人散烟给张约翰,张约翰说不抽。 路温纶开玩笑说他非得抽好烟,顺手接过。 隔着玻璃门,简觅夏看见了,悄悄问唐钰,“他们抽烟?” “没有吧,”唐钰转头去看,蹙眉说,“以为吸烟很成熟、很酷,男孩都是傻子。” 他们帮路温纶点燃了烟。唐钰朝外边嫌恶的说:“难闻死了。” 简觅夏不像唐钰和他们这么熟,何况还有别的高一、高二学生在,只是看着路温纶,不说话。 “我最讨厌烟味了,你呢?”唐钰问简觅夏。 简觅夏轻轻“嗯”了一声。 “离我们远点儿啊。”唐钰说,“喝不喝奶茶,我请你喝!” 张约翰说:“傅禹,简觅夏喝奶茶,你得请啊。” 傅禹推了下眼镜,跟上去。 简觅夏说“不用”,回头瞥见路温纶和那帮男孩说笑着,指尖星火,升起缭绕烟雾。 一来二往,简觅夏和傅禹熟悉起来。他成绩马马虎虎,但数学不错,乐意给简觅夏讲题,大伙叫他大禹,简觅夏也跟着叫。 路温纶听到简觅夏“大禹”、“大禹”地喊,还没察觉,是初夏的阳光洒在游泳池表面时,他发现一群哥们儿对简觅夏有了昵称。 -- 第18页 夏夏。 * 期中过后,简觅夏早上没等唐钰一起上学,唐钰也没觉得有什么。两人一起吃中饭,一起放学回家,更亲了。 因为被请了家长,简觅夏似乎得到了什么殊荣,和唐钰一样成了他们的哥们儿。 他们经常一起行动,消磨时间。 路温纶也在其中。 上次他拿什么公理作比,指摘她故意不给他台阶下,好像他百般讨好了似的。本来令人无语又好笑,可无端端地,简觅夏不愿再去回想他说那句话的场景。 她的确有点烦。不想他再踢她凳子、扔纸团过来,她不再不和他说话,却也算不上“说话”。 一帮人里只有唐钰发现了这点。她问简觅夏是不是真的很讨厌路温纶。 简觅夏说没有,他们教室不见画室见的,就只是没什么共同语言,没什么好说的而已。 转眼入夏,泳池旁彼此呼喊连天,体育老师都管不住,连连吹哨。 一班学生期待游泳课多时,按老师要求,男孩们穿游泳裤,女孩们穿连体泳衣,都戴泳帽。老师厉声呵斥后,他们齐齐整整站在游泳池一侧,开始做上节课练习过的热身运动。 简觅夏听说有游泳课的时候特别高兴,专门和戴蓉去了商场买泳衣。可是正式上课,倒放不开了。 她个头不高,站女孩后排,男生的目光和议论都黏在她身上。这时候才晓得,为什么有的同学各种假条、借口躲过这节选修。 生物课上,头发花白的老师别扭地说了一句安全套的作用,便将关于人类结合的部分很快略过,开始讲染色体知识。男孩们闷笑,脑子里想什么不消说,荷尔蒙驱使他们比大多数女孩更早接触人的构造,网络泛滥的毛片与老师,让他们此时隐晦又肆无忌惮地谈论女孩的身体。 谁胸大,谁屁股肥,谁一看就是雏儿,下流话不比男孩们私底下在宿舍谈论的少。 简觅夏早就听说,一个宿舍的男孩,谁什么时候打了飞机都会被发现,此刻也只有忍受。 可终究没忍下去,她回头,冷冷瞪人,“精虫上脑!” 荷尔蒙飘荡一整个游泳池,思-春期的好奇心与邪恶蓬勃。男孩们惊讶简觅夏会这么具体的词语,笑话她浪荡。 自然,同人女孩了解的十八禁“体位”不比男孩们少,可简觅夏脱口而出后还是感到羞耻。 因此老师一声口哨,让同学们拿着A字浮板有序下水,简觅夏便迫不及待地栽进了泳池。 -完- 第十章 ◎那你耳朵红什么◎ 学校游泳池调节了水温,但简觅夏刚下水还是觉得有点冷。 她闷进水里,又露出脑袋。 故乡依山傍水,她在真正的江河里学会游泳,不怕这一点点冷和根本不湍的流水。 “夏夏!” 看她跳得急,他们担心她落水。会游泳的傅禹赶紧跳下来。 他的眼镜沾了水,要落不落的,有些滑稽。他朝简觅夏游过来,说:“你还好吧。” 简觅夏看向岸上那堆男孩,体育老师正领着他们从另一边下泳池。路温纶坐在起跳台上,不下水。 “好啊。”简觅夏说话时,吹起唇边水面。 “他们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傅禹说。 简觅夏说:“我知道。” 泳池那边,路温纶远远看见简觅夏根本没事儿,喊傅禹过去。 傅禹越线游过去了。 简觅夏穿了一件白色连体泳衣,泳帽也是白色,整个人像颗珍珠,尤其班里女孩大多个儿高骨架大,她娇小玲珑的相当显眼。 简觅夏照老师要求,靠在岸边练习闭气。 数了三十几秒,她没坚持住,气全吐出来,她冒头出水面。 唐钰正正好蹲在她跟前,她没料到,吓得手从池边松开,人沉下去。 简觅夏双手划水重新游上来,唐钰笑得乐不可支。 “你好认真啊。” 虽然认真是好的特质,但这时候他们觉得认真或者说遵守规矩是一种傻气。 简觅夏抹了把脸,说:“你不下水吗?” 唐钰说:“要下课了,无所谓吧。” 简觅夏沿着池岸找到扶梯,上岸。她纤细的背脊隆起,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光。 听见男孩们吹口哨的声音,简觅夏和唐钰同时回头看去。 泳池那边,一个女孩从男孩们面前走过,她湿透了,泳衣无法遮盖饱满的臀部。 那个男孩们平常很少注意到的雀斑女孩不见了,她变成了一颗完美新鲜的桃子,从他们看的低像素图片里走出来的。 简觅夏觉得男孩们吹口哨的行为很恶心,可那个女孩并不在意,她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看任何男孩一眼,离开了。男孩们觉得她更惹火了,无所顾忌地谈论起来。 发育成熟、处女和盆骨。 唐钰说,他们片看多了。简觅夏不明白片和他们如此谈论女同学有什么关联。 从男孩身边走过去,唐钰踹了张约翰一脚,张约翰趔趄一步,小腿抵在跳水台上,勉强站稳。他抬手便朝唐钰打过去,唐钰往旁边跑,两个人绕着泳池追逐。 “张约翰,你可劲奚落,你有本事把鸟掏出来看,看看有十八没!”唐钰比简觅夏更大胆,男孩说什么,她一样都说,没什么羞耻的。 -- 第19页 简觅夏独自留在男孩堆里。她是他们的哥们儿,哥们儿不谈论哥们儿。他们说起别的,当面都不好意思瞟她稍显平坦的胸部。 简觅夏站在岸边看唐钰和张约翰,他们消停了,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回来。 “喂。”路温纶转头和她说话。 “怎么?” 路温纶很瘦,除了一点手臂肌肉,看起来很弱不经风。简觅夏带一点报复性地评价,“瘦猴。” “你才猴。” 他站在绿色漏水道上面,脚踝贴了膏药。是有点印象,前不久他打篮球崴了脚,受伤了。 简觅夏抬眸,“还没好吗?” 路温纶答非所问:“还好吧。” “你怎么不请假。” “你也没请假啊。” “我没上过游泳课……我是说在学校里,没上过。” “哦。” 简觅夏看着路温纶,“你们,你来上游泳课就是为了看女孩吗?” 路温纶说:“这个课要拿证才能毕业。” “你还担心这个吗。” 路温纶撇了下唇角,不知道说什么。 即使简觅夏已经融入了八班和这群哥们儿,即使每个周六都会在画室见到路温纶,可他们始终有种不熟悉感。这很奇怪,简觅夏将其视为她很烦路温纶,路温纶不愿多想。 挂钟显示还有两分钟下课了,体育老师吹哨叫泳池里的人起来集合,刚走过来的唐钰和张约翰因为旁人一句玩笑又打闹起来。整个泳池比方才还混乱。 简觅夏还想和路温纶说什么,感觉屁股被人摸了一把,她忙转头去看,可慌乱中谁也没看清。 “路……”简觅夏往后退,“你做什么?” 路温纶问,“你说什么?” 同学们从他们旁边挤过去,到老师跟前集合。一张张脸从简觅夏眼前快速晃过,傅禹、张约翰…… 唐钰说“夏夏”,简觅夏被挤得和路温纶贴在一起,无暇听唐钰说什么。隔着胶纸的泳衣,她感觉到他微微发烫的身体。 简觅夏有点害怕,推了路温纶一把。 路温纶毫无预料,小腿磕到起跳台。路温纶来不及找回平衡,错乱中用力逮住简觅夏。 只听得砰一声,简觅夏跟着路温纶跌落泳池。 “老师,八班有人落水了!” 落水的一瞬间,下意识呼吸,简觅夏鼻腔呛水,张嘴却又吐出一口气。 路温纶撒开了握她胳膊的手,落水后,路温纶松开手,又来逮她小腿,他蓄意拽她更深,或乱了分寸想找一个支撑,手在她大腿、腰间若有似无乱晃。 路温纶的脸撞过来,撞在腿上,简觅夏猛然从慌乱中回神,屏住呼吸,往上游动。 意识到把人蹬开了,简觅夏睁开眼睛,泳池的水没有很清澈,充斥大量消毒剂,简觅夏只觉得前边有一道模糊的影,根本看不清。 那道影来到她身边,箍住她的手腕,从后面将她往水面上托。 原来是老师。 简觅夏被老师送到岸上,看见另外一个救生员把快要沉底的路温纶救起来。 路温纶趴在岸边咳嗽了一阵,从地上撑起来。 他盯了简觅夏一眼,很埋怨似的。 体育老师问简觅夏,“没事吧?”简觅夏摇摇头,站起来。 老师又看了路温纶的情况,吹口哨说:“好了,都集合!” 老师清点了人数,让同学们去换衣服,离开游泳池。 这是一天中最后一节课,也是简觅夏整个中学传说般的唯一一节游泳课。后来才明白,开设游泳课对于校方有不小的压力,光是管理泳池就是一笔开支,何况还要完全保证学生的安全,游泳课,只是校方表现素质教育领先的一种方式。 更衣室没有隔间拉帘,简觅夏像方才换泳衣一样,围着浴巾,面对储物柜,谨慎小心地换衣服。她今天穿了一条灰色的polo连衣裙和一双旧匡威。 唐钰在门口等她,一起下去。 “路温纶没事吧?” “不知道,去校医室了吧。” “我应该去看看吧。” “你也是不小心的。” 简觅夏坚持去找路温纶,唐钰今天要练琴,等不了她。 校医室靠近宿舍那边,经过植物园的时候,简觅夏看见了班里住读的同学,她只是去校医室看望因她受伤的同学,可有种莫须有的不安。 不想被人以为她关心路温纶。 简觅夏到了校医室,门关着,她往回走,在篮球场那边碰见从外边回来的傅禹。傅禹说路温纶上医院了。 简觅夏一下紧张起来,“很严重吗?” “不知道,好像要拍X光片。” “那我……” “你等着我,我拿了他的书包就下来。” 简觅夏等傅禹一起去医院。 医院就在他们学校斜对面,很近,两人走路过去。简觅夏本来有道数学题想问傅禹,这会儿有空问他了,却没有心思。 她失手将路温纶推下泳池,路温纶一定以为她是故意的,所以将她一起拽了下去。 回想起来,那两三秒犹如惊涛骇浪。 浅蓝色的泳池里,他们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被模糊了的触感。鼻腔喉咙好似被漂过般火辣辣,现在都还能感觉到。 来到医院,简觅夏在等照片结果的大厅看见了路温纶,张约翰蹲在椅子旁玩手机,话依旧说个不停。路温纶有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 第20页 “纶,”傅禹把书包拿过去,说,“她担心你,来看你。怎么样了?” 张约翰吓唬简觅夏,“骨折了,要打石膏。” 路温纶右脚趿一只拖鞋,脚踝青紫肿胀,完全不能动。小拇指指甲壳也踢翻了,有凝固的血迹。 简觅夏看看他的脚,看看他,对上视线,挤出一句,“对不起……” 傅禹看简觅夏脸色不太好,说:“别逗她了,到底怎么样啊。” “等片子结果,应该没太大问题,不过路肯定走不了了。”张约翰咧嘴笑,“现在知道玩脱了吧,你要负起责来啊,纶爹走哪儿去,你都得扶着。” 男孩很奇怪,表现亲近总要抬辈分。简觅夏说:“你才是他儿子。” 路温纶一直没出声,忽然说:“简觅夏,你得负责。” 张约翰乐了,“我说吧,你就得负责!” 简觅夏说:“我会赔你医药费的,你等我给姨妈打个电话……” 告诉戴蓉,等于直接告诉路萍。路温纶不想听老妈又念叨什么,说:“谁要你医药费了,以后你就是我的拐杖。” 张约翰拍手,“哎!小拐杖!” 简觅夏抬眼去看傅禹,见他也在抿笑,顿时无话。 简觅夏抱着书包依墙站,“那么等吧。” “不服气?”路温纶问。 简觅夏哼唧哼唧地说:“你还不是故意拽我,要不是我水性好,估计窒息了……” “是么。”路温纶挑眉。 “那你耳朵红什么。” -完- 第十一章 ◎又像我欺负你◎ 简觅夏抿紧唇,“有病吧。” 这时,医护人员叫路温纶去拿片,张约翰跑去拿了,然后几人坐电梯去看医生。 电梯里还有别人,简觅夏站在角落,偷摸了摸耳朵。 她才没有红耳朵,至少,她不是因为有企图才将他拉下水的。 还不是因为…… 有那么片刻,简觅夏差点就把在泳池旁遭遇的秘密告诉这几个男孩了。可当时那么乱,如果只是别人只是不小心,她会不会太小题大作? 算了算了,眼前事要紧,路温纶的腿一定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否则她这拐杖还不得变女仆? 医生说路温纶这伤上加伤,得静养。 他们离开医院时正是黄昏,余晖为城市镀上回忆般的金色。天空辽阔,马路平坦无边。在两个少年注视下,简觅夏把路温纶扶上了车。 他脚踝用纱布裹起来了,脚底拉了一个束缚带。 路温纶说渴,虽然不知道渴或手和他受伤的脚有什么关系,但简觅夏还是老老实实把座椅旁边的拉罐可乐递了上去。 “所以你整蛊我有什么意思。”路温纶说。 简觅夏说:“是,我自作自受。” “明天去画室,我先来接你。” 简觅夏一惊,“为什么?” “你得负责。”路温纶理直气壮。 他确实该理直气壮,简觅夏觉着换了她,遭遇了这么一出飞来横祸,态度可能更差。 “你怎么不直接照顾你起居算了……”简觅夏吐槽。 路温纶顿了下,“你想得还挺美。” 简觅夏慢半拍反应过来,“我……我开玩笑!” 安静了会儿,路温纶说:“真不知道你们搞那些乱七八糟的CP有什么好的,说些奇怪的话。” “什么啊。” 路温纶看着简觅夏,又移开了视线,“你那么说他们,他们背后都笑你。” 哦,那句精虫上脑。 “笑我什么,可耻的明明是他们,他们自己什么样,”简觅夏鼓足劲儿,学着唐钰说,“他们拉开□□看看,发育好了没有。” 路温纶脸有点烧,“说什么呢。” “凭什么你们可以随便议论女孩,不觉得很伤害别人吗?” 路温纶不语。 简觅夏气呼呼道:“反正,又要说我假惺惺了。我就说了,你高高在上,扮忧郁、扮孤独,很讨厌!” 路温纶笑了。 笑渐渐敛去,他轻轻“哦”了声,“原来你讨厌我,才那么避开我啊。” “……” 他们每周都在画室见面,可除了第一次路温纶将她带去,他们没再坐一起。简觅夏总离他很远,和画室同学熟悉起来了,却好似不认识他。 路温纶当然记得,他叫她不要装熟,可她回避他到不自然的程度,他反而很不舒服。 好比让人不要穿很花哨,对方却穿一身破衫,太过了。 游泳池的事情,很明显简觅夏是蓄意报复他。他趁机捉弄简觅夏,那又怎么样。 “你不会以为人人都很喜欢你吧?”简觅夏说,“路温纶同学,世上没有人人都喜欢的东西。” “怎么没有,人人都喜欢幻想啊。” 简觅夏愣住。 路温纶说:“你要不要这么傻啊。” 简觅夏回呛:“你才傻咧!” 车行驶到小区南门,简觅夏下车,和司机伯伯说再见。 路温纶无语,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拍了张“病照”给龙襄发消息。 * 星期六,简觅夏吃了早餐出门,戴蓉让她别忘记带公交卡。 简觅夏说带了,想了想还是道出实情,今天路温纶顺路来接她。 -- 第21页 路温纶倒没把简觅夏真的当作拐杖,他杵拐杖,只让她跟着他,提包。他说免得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俩有什么。 简觅夏做听力翻译,觉得“别人”指的就是龙襄。 龙襄是准艺考生,周末两天都来画室。可好巧不巧,简觅夏来的那天,她就改了时间,下午、傍晚来。 她故意和路温纶错开,简觅夏从未在画室里见过她。 简觅夏在路温纶空间看到过ID“明日香”。 所谓风云人物的空间从来都是对外公开的,简觅夏有次没忍住点进去了,却看见了渚薰和真嗣的同人文。 是啊,当然是薰嗣!龙襄喜欢的不是渚薰和明日香这对冷门□□CP。 简觅夏问唐钰,当时谁出的真嗣。唐钰说,高二的学长。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龙襄硬拉路温纶去Cosplay的。 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 来到画室,挨着坐下,路温纶将一把新铅笔递给简觅夏,“削一下。” 一个帮字都没有。 “你手也断了?”简觅夏把画纸贴在画架上。 路温纶抽出其中一支放在简觅夏画架上,然后从她的卷笔袋里抽出一支笔。 “我那盒笔断完了。” 简觅夏一顿,“你……不会和你妈妈又吵架了吧?” 路温纶满不在乎地说:“不很正常。” “为什么啊。”简觅夏小声说。 路温纶贴好画纸,用铅笔打框架,“以为我打架了。” “……” “你没和她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 路温纶看过来,“你想告诉她?她会认为我欺负了你,你不得已那么做的。” “你就说不小心,不可以吗?” “这借口我用太多次了。” 简觅夏无言。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她…… 简觅夏从笔袋里取出美工刀,拿起架上那支新铅笔,侧身到一边,削起铅笔来。 左手握笔,右手拿刀,大拇指抵住刀壳,将刀刃沿一个倾斜角推进铅笔里。 课上多了,画久了,就懂得削铅笔的快乐。一个给自己的中场休息的时间。 但简觅夏觉得占用宝贵课程时间来做这件琐事,很浪费。 简觅夏削好铅笔,给路温纶。 路温纶说,“剩下的也都顺便……?” 简觅夏睇他,“你真的很。” 他笑起来,眉眼柔和。 “很什么?” 简觅夏收回视线,抿唇。 “很白痴。” “说实话,你不讨厌我吧。” “……” 老教授踱步过来,让路温纶别光顾着讲话,快画。 后来老师评了画,路温纶让简觅夏帮他收拾东西,拿上车。老教授端着搪瓷茶杯,笑眯眯说:“就给他这么使唤?” 简觅夏作哭哭脸,无奈地跟着路温纶走了。 不过,她也不是白给路温纶使唤,今天她特意带了辅导资料,让路温纶给他讲题。 车上看书有点晃眼睛,路温纶说“五三”的讲解写得很详细,干嘛让他来讲,却是没拒绝,捧起辅导书仔细看了看,问简觅夏要铅笔。 路过肯德基,路温纶问简觅夏要不要吃圣代,也没等简觅夏回答,他叫司机停车。他们下了车。 闹市街区的肯德基人很多,简觅夏忽然有一瞬推却。这两天她没有挤公交,差点就要忘了。 可她忘不了,那感觉随着时间流逝反而愈加真实。 “我,路温纶,我不想吃。”简觅夏说。 路温纶撑着拐杖转身,微微蹙眉,“你非得给我找麻烦?” “我就没说要吃……我不喜欢圣代。” 路温纶没理会。简觅夏以为他要发脾气了,却见他杵着拐杖,回到了车里,她也赶忙上车。 气氛变得沉默。 路温纶本来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讲题的。可按简觅夏的意思,搞得他自作多情似的。 简觅夏知道他不会再讲了,便收起辅导书。 下车后,她照例和司机说了再见,这次也和路温纶挥了手。 透过车窗玻璃,路温纶淡淡睨了她一眼。 简觅夏跑回了家。 戴蓉最近迷上淘宝,玄关堆了不少快递。简觅夏不像之前一样问姨妈买了什么,匆忙说了两句话便回房间了。 “这是怎么了……”戴蓉奇怪。 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简觅夏渐渐平静下来。 她握着手机,犹豫徘徊,直到去学校的早上。 * 这周简觅夏轮换去了最后一排,路温纶和张约翰在第一排,前后分开了。 唐钰还是简觅夏的同桌,一来就问简觅夏看她推荐的那篇耽美小说,她看没有。 简觅夏没看,她对这些小说渐渐失去了兴趣。说不清楚,她只想接触更纯美的东西。 唐钰有点失望,“你推荐我的我都看了,我给你推荐你从来不看。” “有的我看了的……” 那时简觅夏还未察觉自己的冷漠天性,将使她愈发沉浸于自我世界里。 比起不得不说出来,更像是顾及友情才用秘密做交易—— 简觅夏告诉唐钰,游泳课她之所以推路温纶下水,是因为有人揩油,她吓到了。 唐钰震惊不已,问是谁。简觅夏说不确定。唐钰追问,你仔细回想,当时旁边有哪些人。 -- 第22页 简觅夏仔细回忆过了。 “我不知道,可能……别班的?我不认识。” 简觅夏为说出秘密而不安,仿佛打开了一盏手电光,照进洞穴般的心底深处,那里藏着因耻辱而更深重的自我厌弃。 大课间升旗仪式,路温纶因行动不便留在了教室。 仪式过后,简觅夏陪唐钰去买小吃。她买了瓶冰可乐,想带给路温纶。 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却又因为她的“临阵脱逃”变得紧张,可是,这种事可以和唐钰讲,却是不想告诉男孩子们的。 唐钰不知道可乐是给路温纶买的,悄悄和简觅夏商量,从教学楼另一边楼梯上去,经过十三班,好好认一认人。 那天体育课,只有八班和十三班用游泳池。十三班是竞赛班,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学神就是外招来的做题家,老师们的资优生。 可以说人是环境动物,而普遍的环境都有某种金字塔式层级。光是“资优生”这一身份,就让简觅夏感到指认之难。 简觅夏跟着唐钰来到十三班门口,唐钰有一个初中同班同学在十三班,她借口找他借书,在教室门口张望。 “看到没?”唐钰小声问身旁的女孩。 简觅夏轻轻摇头。 直到唐钰等的那位同学从外边进教室。 简觅夏几乎应激反应般,浑身僵了一下。她和他对视,不自然地避开了眼神。 唐钰问他借书,话刚说完,上课铃就响了。 简觅夏扯着唐钰匆匆走了,唐钰知道她是乖乖学生,没往深处想。 回到教室,简觅夏剩下几节课全在神游,偶尔不经意瞥见路温纶的身影,又有点懊恼。冰可乐放在桌角,水珠凝结,很快就不冰了。 路温纶扭伤比估计的严重,过了一个周末还是需要杵拐杖。中午大伙就近吃食堂,路温纶没吱声,张约翰便咋咋呼呼叫“小拐杖”过来伺候。 唐钰呛他,简觅夏却是没什么意见,走过去问路温纶,有什么她可以做的。 “你这样……”路温纶语气轻松,“搞得又像我欺负你。” “你没。” 路温纶微哂。 “你想多了。” “我知道。”简觅夏说,“那天……” “没事啊。” 从没遭到过拒绝的少年,哪里会承认他主动示好屡遭拒绝的事实。 路温纶弯了弯唇角,表示无所谓。……无所谓得有点别扭。 -完- 第十二章 ◎可爱多◎ 唐钰从两人身后探出身来,“你俩打什么哑谜?” 简觅夏往前走了两步,小声解释说:“周末让路温纶讲题来着,本来要去肯德基,但看到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 唐钰握拳,“那种变态!” 张约翰听了奇怪,“什么变态?” “说你呢!” “啊?” 简觅夏抿笑,“没什么。” “她们怎么奇奇怪怪的。”张约翰对男孩们说。 路温纶也觉得怪。 一行人嬉笑着到食堂吃了午饭,回教室休息。路过盥洗池,简觅夏看见了十三班那个男同学。 唐钰招呼他,周绍辉。他很腼腆,朝她们笑了一下,抱着书下楼了。 唐钰说:“他住读,回宿舍吧。” 简觅夏说:“他一直都这样吗?” “你说性格?是吧,不怎么说话。” 简觅夏说:“小钰,如果我说……” 唐钰一下就明白了,惊讶道:“不会吧。” “可能我记错了。” “下午放学再去十三班看下吧……” “都放学了。” “他们全班上晚自习,我们多等一会儿。” “那得等多久。” 唐钰一顿,“你要么心里不计较这事儿了,要么就找到那个人,看怎么解决。” 简觅夏垂眸,“你觉得我很扭捏?” “不啊,我理解你,这种事儿不好说……但,你这样除了让自己不舒服,有什么用。” “我不确定,你说周绍辉人不错,我……而且这种事,我去问,别人不承认怎么办?” 唐钰瞥见教室角落的监控,说:“游泳池也有监控,我们找老师调监控吧。” 简觅夏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最后简觅夏决定让这事儿翻篇,下午放学,直接回家了。 唐钰有点失望,思来想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傅禹。傅禹拿不定主意,又把张约翰、路温纶找来。 翌日大课间,小卖部人满为患。小卖部旁边的植物园一隅,唐钰咀着旺旺碎碎冰,忐忑得看着哥儿几个。 “我就说怎么人没事更衣室出来眼睛都红了,结果今早和我讲这个事……” “她哭了?”张约翰连面带汤囫囵吞了口。 “她今早没哭,但是,她说她挤公交都有点害怕,像没穿衣服似的。” “不就摸了把,至于么……” 张约翰脑袋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瞧见路温纶,他泡面吃完了,咬了口裹满辣椒粉的烤肠。 “你摸唐钰屁股试试,她不削你?” 唐钰说:“就是!这不是小事,还当初一那阵儿,男孩随便扯女孩小背心系带?你们男的忒恶心了,懂什么叫边界嘛,把女的当东西呢随便摸。” -- 第23页 张约翰无力辩驳,“我……” 唐钰说:“别废话,你们就说帮不帮忙。” 傅禹推了下眼镜,第一个响应。 他们也都说帮。 * 中午,唐钰和简觅夏到学校外边吃盖饭。几个男孩经常有这样那样的集体话题,偶尔不一起吃饭也不奇怪,简觅夏没问。 一下午,简觅夏忙着上课、写作业,没和他们有什么交集。临到放学,傅禹过来说,让简觅夏放学等他一起。 简觅夏愣愣地“哦”了一声。 唐钰遇到这种事都会打趣,今天却没有,追上去和傅禹说话。 简觅夏这才觉得有点不寻常。 放学后,简觅夏没有忙着收拾书包。看见傅禹从后门走出教室,她叫住他,“你有什么事?” 少女的紧张一览无余,路温纶在不远处看着,淡漠地说:“大禹,走了。” “你和唐钰去植物园等我们吧。” “哦……” 晚霞呈紫粉色,犹如老家江畔的棉花糖机新鲜卷出来的,远处孩子们在打篮球,一阵一阵笑声回荡。还有操场跑道上传来的哨声,好像能看见张约翰起步冲刺,追着那最后一抹夕阳奔跑。 简觅夏站在幽静的植物园里,紫藤萝已然开过,只一绺一绺绿萝垂下。 男孩们来了,路温纶撑着拐杖走在最后边。 他们架着周绍辉来到简觅夏跟前,一把将他推到地上。 周绍辉想站起来,可路温纶用拐杖压住了他的背。 “是他吧?”路温纶说。 简觅夏看看路温纶,再看看周绍辉。最后她看向唐钰,“我……” 唐钰对男孩们说:“就是他?” 傅禹说:“就是他。” 简觅夏又看向被压在地上的周绍辉,“你……” 周绍辉脸上没什么伤,但简觅夏感觉男孩们已经把他殴打了一轮。他承认了,他们才拉他过来的。尽管他冷冷盯着她,觉得自己罪不至此似的。 路温纶一拐杖踹过来,“道歉。” 周绍辉一下扑在地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对不起……” “看着简觅夏,道歉。”路温纶好似手握权杖的魔王。 周绍辉抬头,对上简觅夏的视线。 简觅夏一下有点没忍住,喉咙哽咽。 周绍辉说:“对不起。” 简觅夏蹙着眉。 傅禹将周绍辉拽起来,“道歉,直到简觅夏原谅你。” 周绍辉想挣脱,左右的男孩,还有路温纶的拐杖,一齐把他打回了地上。 “对不起,我错了……” 简觅夏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荒谬的中心,出声说:“够了……!” 周绍辉撑起膝盖,重新站起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简觅夏压抑情绪,直视他。 周绍辉答不出。 路温纶逮住周绍辉后领,往旁边拽。 简觅夏紧紧攥住书包肩带,“你已经道过歉了,你走吧。” 路温纶以眼神询问,简觅夏点了点头。路温纶便对周绍辉说:“滚。” 简觅夏不知道对他们说什么,挽起唐钰胳膊,快步往校门方向走去。 上了公交车,眼泪莫名其妙掉下来,简觅夏蒙住脸。唐钰抱了抱她,轻轻拍她肩背。 为什么是她,是她好欺负吗? 他知道这是错的,可直到男孩们用暴力压制他,他才承认这真的是一个错误。 简觅夏调整情绪,抽抽搭搭地说:“谢谢……” 唐钰说:“傻子,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会帮你的,周绍辉以后不敢欺负你了,你放心吧。” “嗯……” 简觅夏若无其事地回到家,吃了晚饭,回房间才想起将手机开机。 路温纶破天荒主动发来消息:没事儿吧 简觅夏回复:嗯 过了会儿,又打字:谢谢。 路温纶说:不欠你的了 简觅夏微恼,他总这样,谁欠谁什么了啊。 把手机丢一旁,简觅夏开始写作业。 * 这天他们在植物园恐吓般让周绍辉下跪道歉,之后,周绍辉的身影却是频繁出现在了他们周围。简觅夏不太能理解男孩的行为逻辑。 唐钰说,“周绍辉现在是张约翰跟班。” 简觅夏问:“为什么?” 唐钰无所谓,“哪有什么为什么。” 事件背后一定有它底层逻辑,简觅夏解不出,愈来愈多的“为什么”像俄罗斯方块般积压。 星期五社团活动,简觅夏没去。市领导要来视察,因而他们临时捡起了高中部几乎丢掉的“班级文化建设”,美术生都留下来办黑板报,装饰教室了。 除了路温纶,他有他的青少年“团伙”,没兴趣参加集体荣誉活动。 教室里很安静,傅禹在剪卡纸,简觅夏坐在旁边用蜡笔画白鸽与彩霞。因为过于安静,简觅夏没话找话说,傅禹语气温柔,很耐心。 得知傅禹也喜欢看闲书,简觅夏问,“你看没看过《盗墓笔记》?” 傅禹说他看了一点,也看过《鬼吹灯》。 简觅夏知道,也去贴吧考古过,《盗墓笔记》一开始是《鬼吹灯》同人,后来改了一些,开始独立连载。 “你看过《三体》吗?”傅禹问。 -- 第24页 简觅夏没看过,问:“好看吗?” 傅禹说,他不是很喜欢。 傅禹不喜欢《三体》,也不喜欢韩寒、郭敬明或者冯唐的青春小说。 简觅夏问他喜欢什么,他说最近读了白先勇的《孽子》。 布置完黑板板,简觅夏和傅禹道别,去社团活动室找唐钰。经过篮球场,她看见路温纶他们。 路温纶已经不用拐杖了,穿一双AF1坐冷板凳。 “简觅夏!”他叫住她。 简觅夏驻足原地。 视线僵持两秒,路温纶朝简觅夏走来。 “你帮傅禹办了黑板报?” “对啊。”简觅夏试图开玩笑,“您又有什么吩咐?” “看你才从教室下来。” “哦……” “明早一起吧?” “好啊。” “嗯。”路温纶看了看简觅夏,往回走去。 简觅夏来到社团活动室。他们今天没有放映动画电影,都在布置活动室。还没布置完,副部长和唐钰在教室一边装点照片墙,拍立得照片上已经贴了卡通贴纸,只挂在墙上就很好看了。 简觅夏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路温纶的cosplay。 副部长一看简觅夏来了,便说:“能画两张同人图吗?” 简觅夏说:“好啊,什么时候交?” “星期一之前可以吧,星期一再给我的话来不及塑封了。” 唐钰说:“她是走读,周末不在学校。” “那……” 简觅夏说:“这样吧,我明天下午来学校一趟。” “好,你到时候和部长联系。你加了社团群吧?你单独加下部长。” “好的。” 副部长忙别的去了,简觅夏小声说:“这么多拍立得,好好看啊。” “部长觉得打印照片不好看,就让龙襄拿来了这些照片,之后要原原本本还回去。” “哦……我之前有看到她写的同人文。” “谁,龙襄?” “嗯。” “她写很多啊。”唐钰想起来说,“她有拿过作文奖诶,李弥给我们念过。” 语文老师李弥是几个文娱社团的责任老师,也教过龙襄那一届的本校直升保送班,他和龙襄很熟。 简觅夏知道一些,没有再接腔。 龙襄就像一个萦绕在她周围的影子,始终未看清。但她不想太过好奇。 * 周末,路温纶接简觅夏去画室。天气热了,画室里开空调、风扇,坐了一个多钟头,画室几个朋友就要出去买吃的喝的。 路温纶趁机偷懒,也去。同学们叫简觅夏一起,简觅夏摇摇头。 过了会儿,同学们说笑着回来,简觅夏手边多了支可爱多。 简觅夏诧异,“啊?” 路温纶压下唇角,“不吃算了。” “我,我吃……”简觅夏一下拿走可爱多。 “那个,”路温纶用食指抹了抹鼻梁,“你没说吧。” 简觅夏还没撕开包装,一顿,“什么?” 路温纶抢走可爱多,利落地撕开包装,“免得我妈回来又骂我。”说罢将可爱多塞到她嘴里。 简觅夏抬手去拿,愣愣地看着路温纶。 路温纶别过身去,拿起笔又放下,起身去调落地老风扇的位置。 “太闷了吧。”他说。 -完- 第十三章 ◎少女漫画里的王子◎ 香草口味的冰淇淋和巧克力碎在口腔里融化。 简觅夏一边吃一边画,老师过来看他们的进度,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下意识想把甜筒藏起来。 路温纶偏头,叼走她最后一口。 简觅夏睁大眼睛。 因为要养成好的习惯,保持画面干净,所以不可以在画室里吃东西。但到底是被老师批评,还是可爱多最后一口被别人吃掉更可恶,简觅夏一时无法判断。 她感觉脸发烫,背后发汗。 心跳很快。 “路温纶,你又在画室吃东西!”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任教老师责备道。 路温纶耍无赖,“都在吃啊,还有薯片,童哥你吃不吃?” 老师无奈,“一会儿老白进来了要说你。” “老白才不会说我。” 路温纶垂下眼睫,抹了抹唇角的甜筒渣。 阳光透过夏日繁茂的银杏树枝叶,斑驳了旧窗,风吹过来,他抬眸,撞进简觅夏眼里。 简觅夏一下缩回了目光。 空气中都是纸笔和粉尘的气味,嘴巴里最后一点香草味道也散尽了。快到中午,简觅夏给老师改了画,收起画筒离开。 路温纶在后边喊她,“走那么快干什么。” 简觅夏正在手机上打字。 路温纶走到她身边,问:“你有事?” “可以捎我去学校吗?社团布置,我要把同人图交给部长。”简觅夏没太看路温纶,“不过不顺路……我还是坐车去吧。” “没事儿。”路温纶顿了顿,“反正我也要去学校。” “真的?” “对啊,我和别人约好了。” 他们来到巷口,司机看见了下来开车门。简觅夏一边上车一边说:“龙襄吗?” 路温纶瞧了简觅夏一眼。 简觅夏微微鼓腮,“我随口一说,当我没问。” “你把画儿给别人用不了几分钟吧,一会儿送你回去。” -- 第25页 “不用麻烦……我还要去找傅禹,他借书给我。” 原来这才是重点。 路温纶若无其事地说:“那随便你吧,我以为你怕一个人挤公交。” 简觅夏暗自抠了下手机边缘,“唐钰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啊,我没那么怂好吧,只是被——” “没有只是,这叫性骚扰。”路温纶淡然地说。 “那你们……”以为那天的场景是那么不真切,实际他们的暴力历历在目。简觅夏终于问,“为什么你们还和那个人一起玩?” 路温纶皱眉,“谁跟他玩了,他帮我们跑腿而已。” 简觅夏想了想,组织语言,“他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可是他已经道歉了,你们……” 关键时刻表达能力如此糟糕,简觅夏想把自己塞进车座椅底下。 路温纶却是会了意,他很奇怪她竟然有为周绍辉说话的倾向。 沉默片刻,他说:“DND你知道吧,《龙与地下城》,DND衍生出来九大阵营,你完全就是‘混乱中立’的写照,说到底你想要的公允是什么你也搞不清楚,你就是任性地想要大家都好。但从来没有这种事。” 简觅夏说:“一码事归一码事,现在我们做的就是对的吗?” 大概因为她说的“我们”而不是“你们”,路温纶心情好了一点。 “规矩就是这样。” “谁定的规矩,你定的?” 路温纶扯出一个笑,忽然有点成熟,“你相信老师讲的屁话?你知道吴沛为什么对我妈那么殷勤么。” 简觅夏知道,路萍阿姨不止和校领导熟,在教育局也有朋友。她转学借读的事儿就是这么才迅速办妥的。 简觅夏透过后视镜看司机叔叔。他目视前方,充耳不闻。 心头累积的“俄罗斯方块”一下消融了,变成更加真实具体的小山,用钞票垒起的。 他们是如此不同,虽然早就明白。但他们是如此不同。 * 到了学校,路温纶和简觅夏一起下车。她去女生宿舍楼,他没有,站在树荫下玩手机。 鬼知道他是来干嘛的,总不至于会花时间陪她。 简觅夏把画交给了部长,部长请她喝旺仔,出来看见路温纶还站在树荫下,她有点歉意,觉得该给他带瓶饮料。 “你不是来找人吗?” 路温纶有点不耐烦,简觅夏猜,他要找的人不想见他。 “傅禹在对门医院,你不用等我的。” “那你自己回去?”路温纶双手揣牛仔裤兜,浑不在意似的。 “嗯。” 路温纶看了简觅夏一眼,转身出校门,上车。 简觅夏看着车驶远,过马路去医院。 傅禹爸爸是外科医生,妈妈是医院所属大学的研究员。简觅夏也是才知道的。 她传消息给“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到啦 没一会儿,傅禹出来了。他问她去过附近公园没,她说没有,他便带她去,“那边有家杂酱面特好吃。” “我吃过一次,小时候夏令营,有点忘记了,反正觉得味道很怪。” “你来过啊。” 简觅夏笑,“对啊。” 傅禹父母都不是本地人,因为人才引进等落户政策,上了北京户口。傅禹说,他们很严格,他分到平行班,他妈当时差点崩溃。 简觅夏顿觉找到了知音,期中考试成绩,她还没有告诉妈妈。她怕妈妈失望。 “他们让你考清华还是考北大?”傅禹问。 “我妈倒没这么想,但我其实不太明白,你懂吗,不太明白她要我干什么。” “她只是强加你要学这样那样?” “反正希望我有出息。” “我爸妈……可能希望我继承他们,继续突破,阶级壁垒。” 简觅夏又是一惊,“你们怎么都这么现实。” “什么?” “没什么……那我妈妈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太明确。” “你有没有听老师说过,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找好工作,有同学会问然后呢,老师就说赚钱。你说他们是不是揣着糊涂装明白,知识改变命运这种口号谁听得进去。他们应该直接告诉我们,权力是知识的权力。” 傅禹推了推镜框,说:“福柯说的,一个法国哲学家。” 简觅夏有点称叹,“你看哲学?” “没有,我妈训我的时候这么说。”傅禹笑了,漾起酒窝。 他们在离公园不远的小巷吃了杂酱面。店很小,还有点破,但味道很好,简觅夏吃得糊了一嘴,傅禹从纸盒里扯出餐巾纸,给她揩。 两个人看着彼此,一下愣了。 傅禹松了手,简觅夏默默擦嘴。然后她起身叫老板娘结账。 傅禹抢先去埋单,说他叫她出来的,得他请。 “走吧。”傅禹体贴地提起简觅夏的画筒,等她背上Nike网面小包,一起往公园走去。 傅禹很高,皮肤是阳光晒过的麦色,这个年纪女孩们更喜欢白净的像偶像一样的男孩,但傅禹狗狗一般的眼睛和酒窝实在特别,女孩们私下都说傅禹像少女漫画里的王子。 如果道明寺有花泽类一样柔软的内心,或许就是傅禹这样子的。 “书……”简觅夏说。 傅禹好似这才想起一般,从包里拿出两本书,杏色的,书封上小字写着《台北人》。 -- 第26页 “不是《孽子》吗?” 傅禹给简觅夏看了放在后边的《孽子》,“我帮你装进包里吧。” 简觅夏侧过身去,让傅禹把书放进挎包。 “《孽子》就是从公园的故事开始讲起的。我看天涯论坛以前的帖子,你们那边也有这样的公园对吗?”?“我不知道……什么公园?”?傅禹提到成都,话题一下扯远了,简觅夏和他解释,成都是成都,重庆是重庆,不是四川。 他们在公园转悠了好几个钟头,湖边杨柳经风吹拂,湖里有人划船。 “你知道他们在使唤周绍辉吗?” 简觅夏问得很小心,傅禹天天和他们在一块,怎会不知道。 傅禹说:“你不讨厌他吗?” “讨厌。但我说不上来,我更讨厌他这种行为本身,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恶作剧吗?”简觅夏顿了顿,“男孩都想做这种事吗?” “我不清楚别人怎么想,但我,没有什么感觉。” “是吗?”简觅夏还没有意识到傅禹言语背后隐含的意思。 “游泳课之后他们经常讨论女同学身材,还说楚洁像苍老师。” 就是那个有雀斑的女孩,游泳课过后,男孩们发现了她的美,因为像A/V□□。 傅禹说,“就像我没办法说你们别谈论这些一样,很扫兴,我也不能指责他们对周绍辉做的事情。何况他们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简觅夏问:“为什么不能?” 傅禹想了想,“可能,人形成某种群体都会产生它的规则,不是学校那种明文规定的道德规范,但其中的人都有默契地不会去破坏它。” “你必须遵守?” “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唐钰要抄作业,难道你不给她抄?” 简觅夏无话可说,这几件事不是一回事,但好像又都不痛不痒。 “如果是路温纶呢,路温纶让你们不要说了,你们会讨厌他吗?” “可能不会,但……路温纶应该不会这么做,就是因为他很随和,大家才喜欢跟他玩。” “你是这么想的?” 傅禹笑了笑,“当然,他总有最新潮的东西跟我们分享。” “大禹,你有和周绍辉说话吗?” “没怎么说话,张约翰和他挺好的。” “你把使唤人叫作‘挺好’?” 傅禹有些无奈,“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想事情这么尖锐。那么我们平时帮你带吃的,也叫被你使唤吗?” 简觅夏垂头,望着初夏灿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有很多困惑。” * 看着时间,简觅夏和傅禹道别,坐车回到小区。 她戴着耳机听歌,想着事情走向单元楼,抬头看见冯维文的车。 冯维文在驾驶座里,戴蓉牵着小雨站在外边,两个人不知道吵什么,只看见戴蓉生气的表情与手势。 简觅夏摘下耳机,犹豫而尴尬地走过去。 “夏夏,你回来了。”戴蓉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怎么才回来?” “学校社团有点事。” 简觅夏偷偷往车窗里瞟了一眼,冯维文看着方向盘,颇不耐烦地说:“孩子都在呢,好了吧。” 戴蓉让简觅夏带小雨上楼。 简觅夏牵起小雨往楼道里走,听见姨妈说,今天就要和姨爹去公司。 简觅夏感到不安,也不晓得小雨需不需要她安慰,便随口问起他今天学了什么。 小雨没有回答,懵懂地问:“姐姐,你爸爸妈妈吵架吗?” “吵。”简觅夏想说他们已经离婚了,她很久没和爸爸说话了,他只负责每个月把生活费打到妈妈的卡上。 大人总低估小孩,小雨才六岁,已经知道父母为什么吵架了,他把他们的话转述给简觅夏听。 原来是戴蓉最近经常在淘宝网上购物,质量参差不齐,冯维文本就有些不满,戴蓉下车时说要去取快递,冯维文一下生气了。 简觅夏哄小雨说:“没有人不吵架,吵着吵着就和好了。” “打是亲骂是爱,对吧?”小雨问。 简觅夏挤出笑来,“嗯!” 简觅夏不知道向谁诉说这件事,她希望这只是一则普通的插曲。 这个周末,她放了更多心思在小雨身上。俩姐弟一起玩,戴蓉看了也高兴,说“有这么个女儿真好”。 他们夫妇没有再吵架的迹象,危机似乎度过了。 星期日晚上,简觅夏终于翻开了傅禹借她的书。 “在我们的王国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天一亮,我们的王国便隐形起来了,因为这是一个极不合法的国度:我们没有政府,没有宪法,不被承认,不受尊重,我们有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国民……” -完- 第十四章 ◎把你画这么好看◎ 像政治课之类的让人昏昏欲睡的课,简觅夏也躲在后排看小说。 后边路温纶踢凳子,找她讲话,她说在看书。 后来问了唐钰才知道,就是傅禹借给她的。 路温纶问简觅夏看没看过村上春树,简觅夏说只看过《挪威的森林》。 “我喜欢《且听风吟》,最喜欢他这一部,而且是他的处女作。” 简觅夏敷衍地问:“讲什么的。” -- 第27页 “你看啊,不长。” “哦。” 简觅夏怀疑,根本是龙襄喜欢村上春树,路温纶才有一点关于文学的谈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会看书的人。 何况他和张约翰偶尔还谈论江南、《龙族》,还有那些长如裹脚布的男频升级流小说。 简觅夏是完全搞不懂的,男的为什么喜欢那种爬金字塔的小说,实现世俗成功和坐拥后宫无数,究竟是每一个男人的终极梦想? 简觅夏宁愿探寻“小情小爱”的可能性,毕竟照哲学家的说法,追究个人的“体验”往往更接近真理。 他们窃窃私语引起了老师注意,老师抽问简觅夏问题,她支吾着答不出,也不知道课本讲到哪一页。 唐钰给提示慢了半拍,简觅夏和路温纶便被老师叫起来到教室后面罚站。 夏日炎炎,垃圾桶旁气味不好闻,简觅夏很尴尬地站着。路温纶却当近距离吹空调,继续和坐最后一排的同学说笑。 下课后没多久,简觅夏被班主任吴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吴老师严肃地说,路温纶话很多,是不是影响她学习了。 其实张约翰才是话最多的那一个,路温纶打瞌睡、不理他的时候,他就骚扰唐钰和简觅夏。路温纶不知道最近发什么神经了,一边嚷着很热,一边找简觅夏她们讲话。 简觅夏假装乖巧,将班主任敷衍过去,赶着去操场上体育课。 他们练习了五十米短跑便自由活动了,男孩们去篮球场打球,唐钰和简觅夏去小卖部给他们买冰饮料。 这节课,十三班也上体育课。张约翰叫周绍辉一起打球。简觅夏来到篮筐下,周绍辉正站在白线外等着接替。 简觅夏看他顶着烈阳流汗,脑子短路似的出声问:“喝水吗?” “哦……” 简觅夏打开袋子,周绍辉伸手拿走一瓶冰的矿泉水,“谢谢。” 周绍辉拧开盖子喝水,沉默了很久,忽然说:“路温纶让我别靠近你。” 简觅夏微愣。 周绍辉垂头,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没控制住。这一阵我想了很多,确实是我做得不对。” 唐钰听见了说:“你有完没完。” 周绍辉看了她们一眼,视线停留在简觅夏脸上。简觅夏看出他很紧张。他说:“你转学过来,我们宿舍都在讨论。” 简觅夏瞠目结舌,“什么……?” 周绍辉看向篮球场另一个篮筐下的十三班男孩,“他们都觉得你很好看。” 唐钰讽刺地笑了,“别来这套,你们这帮孙子想得美!” 简觅夏确实觉得有点恶心,不是因为周绍辉,而是因为他们好像谈论所属物似的谈论她的“漂亮”。 周绍辉说:“我是,我对不住。” 球场上,张约翰瞧见周绍辉和两个女孩在说话,招手叫他。路温纶也瞧见了,便退场让周绍辉上。 路温纶走来,简觅夏把冰可乐递给他。 “就跟我作对,有意思吗?” “我没跟你作对。” “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人。” 简觅夏忽地负气,“我什么人!” 路温纶似笑非笑,“我看你迟早被男人骗。” 简觅夏蹙眉,“我怎么又要被骗了?!” 路温纶耸肩,可乐瓶垂在手里,“有一点漂亮,有一点乖,别人说什么都信。” 简觅夏耳廓烧了起来,“神经!”说着把一袋饮料塞到他手里,往教学楼方向走去,“我回教室写作业了。” 路温纶转身看她,咧一个笑。 唐钰冲他翻白眼,快步跟上简觅夏。 要知道,男孩说的美,要么是想据为己有的所属物,要么是入他们春梦的“老师”般的美,羞辱的、羞耻的,虚伪的美。可这时候的少女还无法抵御旁人对外貌的夸赞,毕竟她们只知道效仿成年人与社会风气。 一种矛盾的虚荣感在简觅夏心里徐徐升起。 * 放学后,简觅夏和唐钰去了社团活动室玩耍。 傅禹在学生会文艺部开了会,出来碰见她俩。简觅夏已经看完《孽子》,便还给了他。 晚上,简觅夏写完数学作业,借口问同学题目,向姨妈申请上网。戴蓉新买了笔记本电脑,很爽快地把书房的台式电脑让给了她。 简觅夏正看动画新番,右下角弹出消息。 “小路不迷路”说,明早先去买画材。简觅夏应好。 他更新了个性签名,“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 简觅夏移动鼠标都有些迟缓了。她打开谷歌浏览器搜索这句话,发现出自《阳光灿烂的日子》,小说改编的电影,导演是“让子弹飞一会儿”那个。 简觅夏暂停了动画,翻出了这部电影。可惜电影没能看完,简觅夏便被戴蓉催去洗澡睡觉了。 盛夏阳光入了简觅夏的梦。她沉入一池蔚蓝的水,仍能自如呼吸。 她游动着,看见了少年的身影。 * 早晨,简觅夏和路温纶来到距画室不远的画材专门店。 路温纶因为早起瞌睡没太说话,简觅夏也保持沉默。她手里提着小篮子,一边踩着耳机里音乐的节奏,一边选购她需要的材料。 没注意到路温纶从货架对面绕了过来,他忽地抢走她一边耳塞,听到“現実が染め行く真っ暗な明日に何を描く、もがき輝く”…… -- 第28页 (你将在被现实染成漆黑的未来描绘什么,挣扎着闪烁发光) “Durarara?”路温纶略带弹舌音,扬起浅浅笑容。(《无头骑士异闻录》别称) 简觅夏轻轻把耳机线拽回手里,“嗯,这首OP很好听。”(OP:片头曲) “你这么喜欢这部番啊。” “很好看啊。” 路温纶却没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到画室上课没多久,简觅夏偶然和旁边的同学谈论起这部动画。 其中描绘了关于日本池袋的“日常”,同学说她好想去池袋。简觅夏说她也是,她之前在彼女杂志上看到过,池袋有一个超梦幻的执事咖啡厅。 由于某部动画的热播,执事也是当今漫宅少女热议的话题之一,也就是浮夸电视剧里的管家,对应女仆在日本宅系文化中的存在,执事咖啡厅是给少女们做梦的地方。 一个画室接触ACG文化的不在少数,她们的谈话很快便有其他女孩加入。甚至美院大三在读的实习老师也坐下来听她们说话。 路温纶觉得她们很吵,直呼老师名字,说:“不画画了么。” ?简觅夏偏头看路温纶的画架,铅笔头点了点自己的画架,说:“你比我还慢耶。” 实习老师偷笑,让路温纶站起来,她先帮他改一改。 今天他们临摹历年画册,临摹比写生容易,为的是学习别人好的处理方法。他们提前完成了,时间尚早,老教授从另一间房踱步过来,让他们接着画速写。 “你们就互相画吧。”老白说。 简觅夏裁了一张新画纸,把画板垫在膝盖上,勾头开始画她正对面的同学。迅速勾勒出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偏头看路温纶的画架,见他鬼画符似的画出几个人形。 “你以为你是席勒?”简觅夏笑话他。 路温纶说:“我又没学过速写。” 简觅夏找了本速写画册给他,“你临摹吧。” 路温纶睨她一眼,“得意不死你。” 半晌,老白来看他们画得如何,走到简觅夏背后,立即给出评语:太漫画了。 轮到路温纶发笑,他说:“她天天画男男同人,不漫画儿才怪。” 老白笑呵呵地说:“你的呢,拿来看看。” “我临摹的。” “你就照着小夏儿画,总要画的嘛。” “我为什么要画她啊……”话虽这么说,路温纶还是不情不愿把素描纸翻到背面,重新置放了画架上。 他盯住简觅夏,轻“啧”一声。 简觅夏浑身不自在,说:“不画拉到!” “我画。”路温纶起了鬼主意,“我给你点上麻子,再画个龅牙……” 简觅夏没好气地笑,“你烦不烦。” “你不服气,画我啊。” 简觅夏一顿,微微蹙眉,咕哝说“谁要画你”,便回头继续画自己的了。 哪想到路温纶真要照她画。他屡屡看向她,她不得不假装没察觉。铅笔捏在手里,表面蓝漆好似起了雾,让人不知道是该下笔重一点,还是轻一点。 最后路温纶把画拿给实习老师看,老师一下笑出声。 简觅夏没敢去看,等一圈人都看过了,画兀自飘到她画板上来。 是她,左眼角还有一颗微不可查的泪痣。 他连这个都观察到了。 “好看吧。”路温纶笑着凑过来。 简觅夏悄悄往旁挪,“画得这么粗糙。” “喂!我把你画这么好看。” “又没要你画。” 路温纶哼笑,倏地抽走画,卷起来,不知扔哪儿,只好放进画筒。 “白瞎我功夫。” “走了。” 路温纶没听见人应,回头,“走不走?”? 简觅夏提起包,在逆光中捕捉他的眉眼,轻轻“哦”了一声。 -完- 第十五章 ◎算我一个啊◎ 其实路温纶画得意外的不赖,大家笑是因为他把她手里的铅笔变成了一支融化的甜筒。 路温纶把画给了简觅夏。简觅夏带回家,放在了旧速写本里面。 家乡的夏天总是很炎热,犹如闷起来的蒸炉。简觅夏不喜欢夏天,但比起冬天,夏天该是让人心生喜悦的。 教室里老电风扇裹着灰尘转,历史老师兢兢业业写黑板。粉笔尖划过黑板发出刺耳的声音,老师丢掉它,从盒子里拿出另一支。 同学们只看见老师口型张合,听见的是教学楼外遥遥传来的震耳发聩的宣誓。 高一生浑不觉这场誓师大会离他们并不遥远。高考来临,学校要做考场,他们闹哄哄地清空课桌,把课本习题堆到老师的办公室,像魁地奇比赛一样挥舞扫帚和拖把。 谁将几张卷子和期末考试放在心上呢。简觅夏隐约惦记着,此时亦将其抛之脑后了。 少年少女彼此好似忽远忽近的影子,拉扯着、牵绊着走出校门。 “去我家玩儿吧!” 烤肠、凉串和冻奶茶的气味之间,一道声音忽然冒出来。 几双眼睛看向唐钰。 “管饭吗?”张约翰说。 唐钰说:“就知道吃!你等着啊,我给爸爸打个电话。” “纶要去吧,大禹去不去?” 傅禹看了看简觅夏,简觅夏看向唐钰,唐钰和简觅夏借了手机拨出号码,可劲儿说“去吧、去吧”。 -- 第29页 待唐钰和爸爸通话后,简觅夏便给姨妈打电话。姨妈问她什么时候,她看着一帮孩子,说晚饭过后吧,姨妈让她别玩太晚,简觅夏乖巧地应了。 挂断电话后,张约翰学她说话,引得大伙哄笑。 路温纶说:“简觅夏不读表演可惜了。” 唐钰挽起简觅夏胳膊,“那是!像你们这种歪瓜裂枣有学校收么,‘家里蹲’吧!” 张约翰不服气,“什么啊,我田径队一草!” “就你?草泥马差不多。” “卧槽,唐钰,那你说谁帅,说来听听,看看你眼光行不行。” “你们仨?”唐钰在男孩们身上打量片刻,朝傅禹抬了抬下巴,“大禹最帅吧。” 张约翰笑,攀路温纶肩膀,“你不行了,你跟我一样歪瓜裂枣。” 唐钰说:“那可不,你俩‘父慈子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不是,夏夏?” 张约翰说:“你不公平,对,得让夏夏来评。” 简觅夏瞄了路温纶一眼,他唇边含笑,眸子里神情淡淡的。她一边看向傅禹一边出声,“我也觉得是大禹,很日系……” 唐钰拍手,“怎么说嘛,当然是‘花泽类’好啊,中二少女才喜欢‘道明寺’。” “哦,直接当我不存在了是吧。”张约翰说。 一群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挤进路温纶家的车,往唐钰家去了。 * 唐钰家是一套在顶楼的跃层,相当于多了个楼顶花园,和邻居两家分了区域。他家搭建了个阳光房,唐钰姥姥养许多花草,放了几把沙发椅子、蒲团、抱枕,不失为喝茶谈天的好地方。 唐钰带朋友回家里玩,这地方就成了孩子们的快乐基地。 姥姥光听到脚步声,从房间里出来,一点影也没看到。等他们下来找吃的喝的,姥姥才把人逮着了。 一行人挨个同姥姥问好。唐钰把简觅夏拉到前边来,说:“这就是夏夏。” 姥姥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说:“哎,好。” 他们在开放式厨房壁橱里找到了饼干和乳制品饮料,但没有薯片之类的“垃圾食品”,张约翰说他出去买。 唐钰小声说:“爸爸妈妈不让我吃那些。” 姥姥听见了,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约翰乐了,“谢姥姥。”而后问大伙儿吃什么。 张约翰跑去买吃的了,剩下几人便上楼去。姥姥在楼梯口说,屋顶热,去屋里待着吧,开空调凉快些。 路温纶说:“奶奶还挺开明,我奶奶总不让人开空调,说要吹出病来。” 唐钰说:“我姥姥还和我一起盖被窝吃冰淇淋看电影呢。” 简觅夏说:“真的?太时髦了。” “是吧,我姥姥年轻的时候就时髦。” 他们进了唐钰的房间,唐钰把中央空调打开,为了佐证她的话,接着去书房拿来老相册翻给简觅夏看。 路温纶站在简觅夏后头,瞧见说:“嚯!那个年代你们家就有电视机了。” 唐钰说:“你家没有啊?这算什么,我爸妈结婚还录了像呢。” 路温纶说:“我家?我爸那时候‘三转一响’都买不起。” 简觅夏问:“什么是‘三转一响’?” 傅禹说:“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和日产收音机。” 唐钰说:“给忘了,你爸是入赘女婿。” 简觅夏转头去看路温纶,他没什么反应。他淡然地说:“我爸农村出来的,说是个建筑师,也就比一般工人工资多个几块,一块普通手表当一个月工资,他凑了‘三转一响’提亲,我姥爷姥姥根本看不上。” 简觅夏说:“最后还是成了……” 路温纶说:“我爸本来要去美利坚,这不是为了我妈没去么,就跟我妈一起做生意了。” 傅禹说:“成资本家了。” 唐钰捧哏,“哎。” 路温纶戏谑:“那生意说不好就不好了,还是得像这样,一家高级分子,‘三转一响’那是事儿。” 唐钰说:“别说这些好吧,现在谁家没有?” 路温纶说:“有的还真没有。” 才过去短短二三十年,那时的生活却是他们很难想象的了。 没一会儿,张约翰买吃的回来了,傅禹去给他开门。他们上楼来,翻翻漫画、玩游戏。 唐钰的电脑不太行,运行网络游戏延时高,张约翰玩了两把便说算了。一屋子人各说各的,有时也凑一起看个什么听个什么。 唐钰看见桌上自动铅笔只留个橡皮头,笔帽不见了,很不高兴。 “赔你你一支就是了。”张约翰说。 “你懂什么啊,哆啦A梦周边,现在没有买的了。”唐钰把张约翰和路温纶挥开,趴到地上找小小的淡蓝色笔帽。 张约翰和路温纶小声说了句什么,相约去了卫生间。 唐钰嫌弃,“两个人搞基是吧。” 简觅夏看了傅禹一眼。 唐钰没找到笔帽,暂时说算了,起来关掉电脑上乱七八糟的画面,提议一起看电影。 简觅夏和傅禹没有意见,唐钰问看什么,他们也没有意见,唐钰觉得无趣,转念一想,暗自笑了。 “不如看那个吧。”唐钰小声说。 “哪个?”简觅夏懵懵的。 “你想的什么?”唐钰坏笑。 -- 第30页 简觅夏若无其事,“没有啊。” 傅禹问:“看什么?” 唐钰说:“上次别人发给我的,我下载了还没有看。” 简觅夏问:“到底是什么?” 唐钰转身说:“禁片。” 简觅夏一顿,“不会是……” 并不是简觅夏想的那样,《我唾弃你的坟墓》或者《下水道的美人鱼》。 Summer Palace,一部文艺青年心中的文艺圣经。当然,这个时候,文艺青年这几个字还是一个褒义词。 电影一开始简觅夏就就被迷住了,她看过很多动作片,奥斯卡,看过俘获少女的岩井俊二,甚至看过文艺青年入门都要看的《重庆森林》,还没看过这样的。潮湿、雾蒙蒙、野性而又诗意,好像能够呼吸到北京寒冷的冬,触摸到结冰的湖面。 余虹写日记的时候,张约翰和路温纶回来了。他们身上残留烟味,唐钰跳起来就骂,“你们竟然在我家吸烟!”说着忙不迭跑去卫生间。 张约翰说,换气扇开着的,他们还开了窗户通风。 唐钰踩木地板咚咚地跑回来,压低声音问:“谁的主意?” 张约翰说:“还能是我啊,你问纶爹啊。” 唐钰眯眼看向路温纶。 路温纶耸了下肩膀,余光还没来得及收回。简觅夏和傅禹坐在地板上,背靠床尾,卧室只有电脑屏幕和床头一盏壁灯亮着,黑暗之中他们像依偎着低语的两只小动物。 “算了!”唐钰说,“你俩找个地儿坐下,我们看电影呢。” “看什么片儿。”张约翰暗含玩笑,以为路温纶会和他一起笑,却看见路温纶拿起一罐饮料,走到窗台边,手一撑,坐了上去。 所有人都坐了下来,简觅夏对唐钰说:“刚才你看到了吗,倒回去一点吧。” “喂,”张约翰说,“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呢。” 唐钰说:“要你看。” 按下播放键,电影便接着放了。 □□十年代,大学生们放肆地追求一切,艺术、自由和高潮迭起的爱。 男女赤裎的画面展现在几个小孩面前,谁都没有说话。音效盖过了他们的心跳,男孩们忽然失去了讲笑的冲动,没法它当A/V,去评论女演员的胸部或高潮。 每个人都调动一切认知与经验在理解这些画面出现的意义。 简觅夏没找到具体的意义,只觉得随着时间在下坠,如雪花一般。 “你……”简觅夏碰到了傅禹的手,两个人都没动。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是哪个蕞尔之国的国民吗?” “嗯。”傅禹同样很轻地应了一声,好像等待她问这句话很久了。 “秘密?” “可以暂时帮我保密吗?” “当然。”简觅夏说,“为什么只告诉我?” “感觉……你会懂的。” 简觅夏微抬唇角,“因为我们是朋友。” 唐钰凑过来,“你们说什么呢?” 简觅夏吓一跳,不经意和路温纶对上视线,说:“我去下卫生间。” 简觅夏去了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听见楼下有人喊小钰。唐钰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孩子们来敲卫生间门,说下去吃饭,简觅夏擦了手,跟在最后边下楼。 唐钰家饭厅和开放式厨房连在一起,非常宽敞,厨房壁橱下一排窄窗装有蕾丝窗帘,夜色隐约透进来,饭厅迎着暖色灯光,一桌丰盛晚餐,一切显得很温馨。 大人给孩子们盛了饭,碗筷都摆上了,招呼他们坐。 简觅夏在别人家吃过饭,来异乡后是头一回,格外拘谨。她坐着不说话,不夹菜,光顾着扒饭。 唐钰妈妈看见了,说不要讲客气,又让唐钰照顾好小伙伴。唐钰便给简觅夏夹菜、盛汤,生怕她没吃饱。 唐钰的妈妈比爸爸爽朗些,但也很温柔,说话让人感觉很舒服。简觅夏想起自己的父母,还有一家子亲戚,他们平时谈论的,闹崩了后谈论的……简觅夏才发现也是有这样子的家庭的,好像画框里裱起来的模范。 张约翰和他们一家熟稔,饭桌上多听见他的声音。傅禹本来就斯文,偶尔才接话。路温纶本不是这么沉默的人,此刻倒扮起斯文来了。 吃完饭,唐钰妈妈给小孩们张罗餐后水果、榨果汁,大家都让阿姨不要麻烦。 傅禹说:“我们过会儿就回去了。” 张约翰连声附和。 唐钰说:“电影看完再走吧。” 唐钰妈妈问他们看什么电影,唐钰有点慌张,路温纶突然说:“娄烨。” “哦。”唐钰妈妈点头。 或许大人知道,但给好奇这个世界的少年少女留了点边界,应有的尊重。 唐钰拉简觅夏过去,问她今晚在不在这里睡,她们可以偷偷玩通宵。 简觅夏说,和姨妈说了要回去的。下次吧。 她隐约觉得,其实留下来也可以,只是内心还没到那个亲密程度,两个人在不属于她的屋檐下待这么久,过夜,会很别扭。 他们上楼把电影看完,仿佛从一个年代的如梦似幻的现实里醒来。 唐钰把朋友们送出门,张约翰因为就住旁边楼,直接打招呼回家了。剩下傅禹、简觅夏和路温纶三个人。 傅禹说送简觅夏回去,路温纶没作声。 “你坐车,不方便。我自己回去。”简觅夏说。 -- 第31页 “那……纶送一下?” 路温纶双手插兜,“嗯。” 他们看着傅禹上了车。路温纶的司机还没有来,他说:“你家不是就在前边么,不远,走一下吧?” 简觅夏微愣,“好。” “其实……不用送我。” “想和你散步行不行。” “啊……”简觅夏抬眸。 路温纶稍稍挑眉,“你刚和傅禹说什么。” “什么什么……”简觅夏想起来了,“哦,我说我们是朋友。” “哦。”路温纶拖长音,“这样。” “算我一个啊。” -完- 第十六章 (三合一) ◎你过来◎ 他们没能散步回家, 没一会儿司机便来了。 那个夜晚变得模糊,回过神来,简觅夏已经坐在教室里了。 路温纶他们一点不担心考试, 每天仍盼着去抢占篮球框。给路温纶买水的女孩只多不少,有时直接送到班里来。 递到简觅夏手里,简觅夏就放在他桌上。路温纶一个人喝不了那么多, 分给大家伙, 说, “你别接啊。” 简觅夏无语, “我怎么拒绝啊。” “你就说……。”路温纶满头汗, 汗珠从眉骨角滑落,他垂眸, “说我不要啊。” 期末考试在蝉鸣声中如期而至,因为下学期一来便分理科, 会重新分班,所以这次考试成绩相当重要。 简觅夏、唐钰和张约翰都读文科, 傅禹读理科,路温纶捉摸不定,不过他们默认他会选理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读文科成为成绩差、智力水准不佳, 乃至失败的表现。高中的文综多是死记硬背的内容, 而女孩子倾向选文科,似乎更证明了一种偏见——女孩比男孩逻辑性差。 但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由整个社会和控制规则的男人编织的。简觅夏还没有读《第二性》, 但已从现实的细枝末节感受到这一点。 何况, 重理轻文只是为了符合国家现阶段发展需要, 培养更多实用技术人才。 就像“德智体美”大多时候只是一个愿景一样, 本就编排得幼稚浅显的音乐、美术课被主要科目老师“征占”是常事,美育在教育体系里基本隐身,艺术生往往被视为文化课不行,靠特长挤进大学的一类人。 说不好这类人确实有一定比重,可十几年如一日为那一张卷子和红色分数努力,要孩子急忙抉择未来的方向,和相亲闪婚没差,多少有点荒谬。 总之,简觅夏像得到一份双球甜筒一样,获得了双倍的偏见。 不像唐钰,不管谁来看“大提琴”三个字都是有分量的,在讲求实用技术的那群人眼里,乐器弹奏具有专业性,而且“古典”又是他们好不到的龙。因此唐钰的甜筒是哈根达斯,或者Godiva。 至于张约翰,他就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写在脸上了,没有人跟他计较的。尽管体育运动员从来不会头脑简单。 从入学到为期两天的考试结束,三个月,慢热的简觅夏终于完全适应了学校和北京的生活。 * 城西说大也不大,放暑假,孩子们都爱找地方出门写作业,比如肯德基、麦当劳这样的快餐店。 简觅夏在家里窝了好几天,也应唐钰之邀,一大早就往肯德基去了。 她喜欢麦乐鸡块,问为什么不去麦当劳,唐钰说麦当劳在拐角里,人少一点,搞对象的往那儿去。 “真爱学习的都在图书馆,我们,纯属街溜子。”张约翰开口便嘲讽,还把自己也搭进去。 唐钰乜他白眼,“街溜子都在三里屯。” “那你说的是纶儿。” 张约翰把习题册哗啦啦翻开,从唐钰刚拿出来的笔袋里掏出一支墨绿色透明的签字笔,快笔疾书开始——抄答案。 “别拿我笔!”唐钰使劲把笔从他手里抽走,手肘拐出去差点打翻过路学生的餐盘。 “不好意思。”简觅夏替他俩朝那位学生点头摆手。 人家走远了,简觅夏把唐钰拽下来坐,“别闹啦。” 唐钰说:“周围也很吵啊。” 店里的确很吵,儿童区滑梯设施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简觅夏喝了口可乐,翻开英语习题册做选择题。 张约翰说:“你先做数学啊,数学没答案。” 唐钰说:“数学你找路温纶抄啊。” “路温纶出去了。”安静半秒,张约翰说,“你们不知道啊?” 简觅夏接腔,“出哪儿去了?” “出国——日本。”张约翰咧嘴笑,“我让他给我带‘猿人头’了。” “什么‘袁大头’?”简觅夏随口问。 张约翰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Bape啊,B—A—P—E,《Milk》你总看过吧,上面有啊。” 不仅被奉为圭臬的《Milk》,《1626》、《yoho!》等二三流潮流杂志,简觅夏也都跟着同学们翻阅过。 “哦,那个啊,北京不是有专门店吗?” 张约翰摇头叹息,“跟你说了也不懂。” 唐钰写着英语作业,头也不抬地说:“我也不懂,体恤领口非要挂副墨镜是什么意思。” 张约翰立马停笔,把RayBan飞行员墨镜架脸上,金色镜框,脏橘色镜片。他双手抹鬓角,给唐钰一个四分之三半侧脸,“不要迷恋哥。” -- 第32页 唐钰佯作呕吐,评价说:“你像只青蛙。” 简觅夏不厚道地笑了。 “真的假的?”张约翰不安。 简觅夏直接笑出了声。 张约翰瞪眼过来,简觅夏说:“青蛙也有机会变成王子,没事儿。” “你跟唐钰学什么不好,学她耍贫。” 简觅夏笑着,跟着餐厅的音乐节奏摇头晃脑,写作业。 * 暑假开始没多久,简觅夏接到好消息,妈妈要来北京看她。 考虑到简觅夏要参加艺考,现在的老师建议简觅夏每周至少去画室三次,课时费陡增,妈妈为此和爸爸要钱,要不到,就让简觅夏给爸爸打电话。 爸爸总会说,戴青瞎折腾,当时不跟他争抚养权,你也不会离家那么远。简觅夏没话说,闷闷地问,到底给不给钱。 其实有时爸爸也不是故意不给钱,离婚后,爸爸仍然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女人将爸爸管得很紧,净拿爸爸欠债来搪塞。简觅夏当然知道爸爸捉襟见肘,可按妈妈说的,要不是那个女人哄着爸爸做假账、搞分家,他们家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故乡的亲戚笑说那是简觅夏小妈,简觅夏不懂,他们怎么会觉得她能够接受这样玩笑,苦中作乐。为这个原因,简觅夏也不会跟着爸爸的。 简觅夏有个年纪差不多的表妹,学钢琴,在简觅夏讨厌《绿袖子》练习曲时,表妹已能领会古典音乐的动人,坐下来练琴一练就是几小时。然而父母早早离婚,表妹不受管束了,两头拿钱,和叛逆小孩裹在一起,吸烟、打牌、出入酒吧。简觅夏以前奇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却也巴不得两头拿钱,迎接末日般挥霍光阴。可惜,竟连这个机会也没有。 简觅夏期末比期中名词上升了一点,也只是一点点,戴蓉姨妈开始对她的成绩重视起来。戴蓉说,等她妈妈来了,商量着去报个补习班。 简觅夏想,才找爸爸要了钱,又要钱。 晚餐过后,简觅夏回到房间,戴上耳塞,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明明下定决心了,怎么就不能用心读书。可愈这么想,愈难学得进。 小雨拿了纸盒装的旺仔牛奶和小小酥进来,“姐姐,和我玩吧。” “玩什么?”简觅夏说,“又玩大富翁?” 小雨很有劲儿,“对啊,和爸爸妈妈一起玩。” 小雨喜欢玩,遥控塞车、恐龙模型……专门有个大箱子装他的玩具。像大富翁,简觅夏小时候的游戏,小雨并不很敢兴趣,和戴蓉玩总觉得没意思,后来和简觅夏一起玩了一套复杂的,忽然喜欢上了。 一家人全和他一起玩的时候不多。今晚爸爸妈妈都说陪他玩,他当然要叫姐姐一起。 简觅夏拿起零食,“行,走吧。” 小雨把棋牌铺在客厅地板上,让几人都坐好,掷骰子。 电视上卫星频道在重播《甄嬛传》,戴蓉注意力多在电视上,玩得并不投入。冯维文背对电视,想看没得看,说:“不知道这宫斗戏有什么好看的,看一遍两遍,还没看腻啊。” 戴蓉乜丈夫一眼,“要你管。” 小雨说:“爸爸,该你了。” 戴蓉说:“你爱看《北京爱情故事》是不,难看的要死……” 冯维文说:“呵,哪儿难看了,导演不挺有才的么。” 戴蓉说:“我是不知道怎么吹的,还有才,也就几个美女演员抢眼。” 冯维文说:“那不就得了。” 小雨拍拍地板,“爸爸!别说话了,该你了!” “哦、哦,”冯维文瞥了戴蓉一眼,低头找骰子,投出去。 骰子撞倒了简觅夏的棋,斜立着,面上是六点。 小雨数格子,笑呵呵说:“进监狱咯。” 冯维文低头一瞧,忙说:“哪儿呢,你看这骰子歪的,不能算是吧。” 小雨微微皱眉,“啊。” “不兴这样的啊,你怎么还跟小雨耍赖呢,”戴蓉捡起冯维文的棋,放到监狱一格去,“这一圈没你的事儿呢。” “不是,这……”冯维文往旁边看,和简觅夏对上视线。 简觅夏说:“该我了?” 戴蓉把骰子塞到简觅夏手里,“来,咱们做大做强,把他家底掏空!” 小雨有模有样地学着说:“做大做强!” 简觅夏笑着扔出骰子。 过了几圈,眼看戴蓉的地产愈来愈多,收的过路费铺在地上快成银行,冯维文逗趣似的悄声和小雨说:“咱们拿掉她一两个子儿,她看电视,不知道呢。” 小雨低头笑,冯维文继续说,“你看,你只有两万了,从她这里过,一下就没了。” 小雨犹犹豫豫探出手,戴蓉倏地从电视上收回视线,“干啥呢,啊,父子俩合伙当强盗。冯维文,有你这样嘛,教儿子使坏。” “我,这玩游戏嘛……”冯维文笑说,“谁让你光看电视了。” “我看看电视怎么了……” 他们掰扯起来没完,小雨拉耸眼角,有点不高兴。简觅夏见了,和小雨对口型,分别把两个大人的棋拿起来,放到监狱一格。 “嘿,你俩……” 冯维文正要说话,简觅夏笑着打断说:“姨妈、姨爹,你们违反了游戏精神,罚你们关禁闭。” 冯维文笑着摇头,“什么精神?” -- 第33页 小雨扬起下巴说:“我和姐姐都在认真玩,你们答应了我一起玩,也要认真玩。” 戴蓉说:“妈妈是陪你玩。” “谁说的啊,”小雨说,“认真玩就是得当一回事,当成真的!” 简觅夏点头,“没有谁陪谁玩。” 戴蓉和冯维文对视一眼,他说:“那行,爸爸受惩罚一局啊。” 冯维文起身,戴蓉问:“去哪儿?” “给你们买冰淇淋去,吃不吃?” “吃!”小雨抬手,又看看简觅夏,“我也想去……” 冯维文说:“那咱们全家一起?”?“行,”戴蓉招呼俩小孩起来,“咱们散步去,别闷在空调屋里。闷坏了。” 一家人慢悠悠出了门。 戴蓉说出都出来了,就去附近的商场,那里有个大超市,给孩子们买点进口零食。 冯维文说,买这么零食干什么,两个小家伙天天在家,光顾着吃零食,还能吃饭么。 戴蓉就不乐意了,“我吃,总可以吧。” 冯维文直摇头,“你说你这毛病,让你少网购,像害你似的,就要处处给我找事儿。” “我说去超市,怎么就是给你找事儿了。”戴蓉挽起冯维文的胳膊,“老公。” 冯维文脸上绷不住,“孩子们都在呢。” “那又怎么,还不是我们的孩子。” 简觅夏在后边听了笑,转而想起自己的父母。 * 卧室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巴掌大的台历,简觅夏在妈妈来的日子上画了一个笑脸,每天就数着日子过。 那是一个周六,可是临到那一天,妈妈却突然打电话说,过来不了了,机构有一个项目,她要去香港出差。 妈妈和姨妈一样,原来是做美容的,说起来高中肄业的姨妈还是领妈妈入行的师傅。只是妈妈“发达”的早,开了店,后来还投钱给姨妈做事,不怎么做客户了。 这回妈妈经人介绍出国培训,回来后在上海的医美机构做美容顾问。妈妈才到新环境工作,很忙。 简觅夏理解,没有说什么。 简觅夏告诉戴蓉,戴蓉打电话给姐姐,说夏夏闷闷不乐的,你们这么久没见了,要不等你出差回来,让夏夏去上海过暑假。 简觅夏在旁边说:“我得去画室……” “哦……也是。”戴蓉转头对电话说,“那补习班的事儿?” 俩姊妹开始煲电话粥,避开了简觅夏。待戴蓉挂断电话,来卧室和简觅夏说,“补习班的事情,你妈妈说看你的意思。听说有的艺术生是等艺考过来,高三再来集中补课,不过我是觉得,分了班肯定不一样,得先做准备。你问问同学,打听一下有什么好的老师在补课,姨妈也给你问问。” “好。” 简觅夏一点头绪都没有,八班的同学根本不在意,而像傅禹这样的资优生,只是因为一次失误进了平行班,虽然家里找不到关系调班,但能亲自辅导他学习。 简觅夏想和戴蓉商量,要不这事儿先算了,看她下学期的情况再决定,说不定分科之后她的优势就展现出来了。 简觅夏走到甬道拐角,隔着半透明纱帘,看见戴蓉和冯维文站在露台上说话。声音不大,简觅夏却因听到自己名字,留意了起来。 冯维文让戴蓉不要这么张罗她上补习班的事情,到时候她们花了钱不见效果,又要怪他们。 戴蓉说,孩子在这儿住着,生活、学习,转眼就要高考的,成绩差了,她怎么跟姐姐交代。 冯维文觉得,当时说好只是借住、借读,反正没户口也要回原籍地参加高考,他们尽这个情谊帮忙照顾孩子生活就不错了,只要保证孩子健健康康、别出事儿就行。 戴蓉抱怨冯维文小气,如果换了冯维文大哥的小孩,指不定忙前忙后,就怕没照顾周到。 简觅夏不听了,佯作无事般走出去。 戴蓉瞥见了,说:“饿了?” 简觅夏不好意思地抿笑,“我看到十二点了。” “饭已经蒸上了,姨爹这就去炒菜,一会儿咱就能吃了。” 戴蓉招呼简觅夏看会儿电视,跟着冯维文钻进厨房。 * 吃饭的时候,戴蓉说一会儿送小雨去上辅导班,让简觅夏跟着一起,去逛商场。 简觅夏抬头看饭桌上两个大人。 冯维文给小雨夹了一筷子青菜,说:“夏夏来这么久,都没带你怎么出去玩……” 戴蓉忙说:“孩子忙着学习呢。” “是、是,”冯维文笑笑,“带夏夏去逛逛,买身新衣裳。” “用得着你说!”戴蓉嗔道。 简觅夏不去画室的日子,基本都和唐钰约好了。唐钰上午练琴,有时去老师那儿待一整天,他们一般约下午。 放假,唐钰身上带着手机。简觅夏上了车就给唐钰发消息:在哪儿? 唐钰说:在家,怎么了 简觅夏说:我妈妈今天不来了,你等会出来吗? 唐钰说:怎么回事? 简觅夏说:工作 唐钰说:我等会和你说 简觅夏其实没有很想逛街,但她的确很久没有买新衣服了,两个大行李箱带来那些衣服翻来覆去穿,再是甄选的她最喜欢的,那也该腻了。 商场的停车场小时费贵些,戴蓉便到附近停车。在地下停车场转了一圈才把车停好,又上地面,过马路去商场。 -- 第34页 商场进门口有Louis Vuitton,橱窗巨大,用红白相间的波点装饰,还置有触手装置。 “这什么呀。”戴蓉觉得有点恶心。 是草间弥生。简觅夏在心里说。 走进商场,立刻闻到一股香味,比空气清新剂好闻,但又不是特别突出。大厅里陈列金属玩偶装置,抬头就看见开阔而繁复的建筑空间,天花板与地板在几重楼的照明下熠熠生辉。 简觅夏以前不是没有进过这样的商场,但她买衣服,和妈妈多还是去本地商场。那种一楼美妆专柜,二楼箱包,三楼男装,到四五楼才是女装的老式商场。每个专柜门店差别都不太大。 而这里,一楼是奢侈品专柜,走去扶梯还会经过卡地亚、宝格丽之类的珠宝门店。扶梯往上,都是杂志上能看到的品牌。 真的要在这里买衣服吗? 又不是买一双匡威或耐克,运动商场多的是平价款式,想买贵的都没货。 戴蓉不像小镇的中年女人,不觉得到了什么年纪就该穿什么衣服,因而品味很年轻化。她瞧见甜美风格的门店,说去那儿看看,领着简觅夏走了进去。 简觅夏略知道这个日本少女品牌,想来不会太贵,试一试应该没关系。因此戴蓉挑了条连衣裙让她去试,她就跟着店员去了试衣间。 门关拢了,简觅夏脱下鞋子、裤子,拿起衣服。 先翻吊牌—— 简觅夏换好衣服走出去,象征性照照镜子,不好意思地说:“有点不太适合我。” 淡蓝色缀有数码印花的无袖连衣裙,H型,不会过于甜腻,背后U型露背设计还有一点俏皮的少女性感。 很难不合适,这条连衣裙凸显了简觅夏平时藏起来的甜蜜气质。 店员说她穿的运动鞋不对,从更衣间拿出一双带低跟白色拖鞋,蹲下来给她换上。 这种时候简觅夏总有点紧张,不像那个享受惯服务的少爷,简觅夏受不住别人的好意,多一点便觉着有所亏欠,不买不大好了。 “这样就对了吧。”店员不吝溢美之词,夸简觅夏可爱,又说皮肤太好了。 十六岁女孩,皮肤不好才怪!就是满脸青春痘的,那也是胶原蛋白过溢,纯美极了。 戴蓉笑笑,从镜子里瞧简觅夏,“喜欢吗?” “啊?……”简觅夏轻轻咬唇,“我再看看别的吧。” “行啊。” 她们离开了这间门店。简觅夏说:“其实我不缺衣服。” 戴蓉哪会不知道小孩的心思,“怎么,多少钱?” 简觅夏告诉戴蓉两千,一千八。戴蓉撇唇角,“是有点贵,那个款式那个面料,网上起码便宜一半。” “是吗?” “我这身就是网上买的,不差吧。” 简觅夏点点头。 之后简觅夏虽尽力避免去试衣,可还是抵不住店员的热情,而且戴蓉也叫她去试。 逛来逛去,简觅夏还是惦记着最开始试那件。 戴蓉看出来了,说喜欢就买。 商场做活动,满减送积分,店员极力推销。本来简觅夏想买一条超短牛仔裤,可是光裙子就这么贵了,却是开不了口。 戴蓉已经忘了,看店员这样热情,便给自己挑了一条牛仔半身裙。 戴蓉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姨爹不许她在网上买东西,那商场买东西就是这个价,反正他答应了他给。 原来又是一场夫妻战争,她就说姨妈没这么大手笔。 倒也不是她说,原来爷爷奶奶有些瞧不起妈妈这边的亲戚,觉得他们忒小气,提瓜果礼品来拜年,也要吃掉好些才走。现在来看,如此计较这一点小事,倒不知道谁更抠抠索索。 简觅夏小声说:“姨妈,你们经常为这个吵架吗?” 戴蓉怔了怔,说:“没有,以前你看见那回,不是为这个。那回我在车上捡到一支口红,你姨爹非要说是我乱买东西记得不了,我说这些东西我从来不在网上买,这就吵起来了。” 戴蓉笑了下,摆手道,“他帮老总接送了一下秘书,小事儿。” 简觅夏想起来了,怪不得当时听姨妈执意要和姨爹到公司去。 简觅夏不知道说什么。以前周围人都说爸爸是绝世好男人,可还是出轨了。大概好男人也出轨,好丈夫不会。 简觅夏觉得这些大人根本就不懂婚姻是什么,婚姻不是什么爱情的坟墓,婚姻和爱情无关,是主流人生的起跑线,结婚就是找人生合伙人,想要拆伙得坐下来商量谈判。不想拆伙却出轨,只会把生活、事业搞得一塌糊涂,无端迫害下一代。 * 简觅夏看了看手机,说要去找同学。 戴蓉知道她和唐钰几个同学要好,放假以来经常出门便也没怎么过问,只是每回都叮嘱,要注意安全,别拿陌生人给的东西。 戴蓉捎她过去。还没到汉堡店,在一家奶茶店前看到唐钰和张约翰,简觅夏忙让戴蓉靠边停车。 简觅夏下了车,挥挥手,戴蓉便将车开走了。 唐钰正甩开张约翰,气呼呼地说:“我不去!” “去哪儿啊?”简觅夏懵然地问。 “他哥们儿过生日,非让我跟着一起去,我凭什么呀?”唐钰说。 他们的奶茶做好了,店员问现在喝还是打包。张约翰说现在喝,插上吸管给唐钰递来。 -- 第35页 唐钰顺势给简觅夏。简觅夏不明所以,捧着奶茶说:“不认识的吗?” “认识!就我们田径队的。”张约翰说。 唐钰蹙眉,“我不去。” 看她态度坚决,张约翰渐而失去耐心,“那算了,我找别人。” 张约翰说罢便拦的士走了。简觅夏仍一头雾水。 唐钰说:“他们田径队师哥都要带女生,他非要让我去,我肯定不干啊!” 简觅夏“哦”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找谁。”唐钰咕哝。 傍晚,唐钰带简觅夏到巷口吃馄饨,两个人散着步回了家。 “听说路温纶要回来了。” “他不是要过完暑假才回来吗?” “谁知道呢。” 简觅夏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因为路温纶清空了那则个性签名。 两个人不知道怎么说到龙襄。唐钰说,龙襄人人人网发了照片。 简觅夏之前就知道,但不太感兴趣。回到家后,她用电脑登录进去,先看见了龙襄一张卡西欧自拍。 龙襄发过一句歌词,“我要爱情摧毁世交也不失为一个壮举”。但那是好多年前了,龙襄还是小小女孩。 最近龙襄说,“实实在在踏入过我宇宙,即使相处到有个裂口。” 发布不久后,路温纶回复两个字,某某。 二十一世纪网络动态就是灯谜,你出题我来猜,乐此不彼。而他们早熟少年少女最爱的,就是港乐的词。 简觅夏不懂是怎样晦涩的历程,但总算找到他们先前分分合合的答案。 龙襄认识了一个大学生,他搞了一支还很业余的摇滚乐队,是吉他手,个人主页有一个相册放乐队排练、演出的照片。 这两天,龙襄和这个大学生正式交往了,她发了那张与吉他的合影自拍。从不错过龙襄动态的路温纶,彻底无视了它。 他当然没有无视,他清除为她写的签名,提前结束度假。 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只不过是进一步确认。 但不需要更进一步从当事人口中问到确切答案。 简觅夏觉得她的心情好古怪,像通宵看完一篇简短美丽的故事,其中,少年的剪影是那么纤细、忧郁。 看见他在线,简觅夏忽然冲动地发去消息:什么时候回? 路温纶几乎秒回:干嘛 简觅夏:上课都不见你 小路不迷路:你想给我削铅笔啊 简觅夏:白痴 小路不迷路:在候机 简觅夏:。。。。。。 简觅夏:一路顺风 小路不迷路:白痴 小路不迷路:飞机顺风就GG 小路不迷路:给你补物理吧,免费 简觅夏:白痴,我读文科 小路不迷路:白痴 简觅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句白痴是说选文科的是白痴,不免气从中来,猛敲键盘。 抬手,小心翼翼望向书房门后边,没人听见她的动静。 简觅夏退出登陆,关机。 洗漱过后,简觅夏打开房间空调,打算开一会儿,关了再睡。 她看手机,路温纶没有再发来消息。有好几条消息提示,竟是傅禹发来的。 傅禹这个暑假都在学习,据说下学期不分去竞赛班,他就不用读了。他几乎处在失联状态,深夜发来消息,不免让人意外。 傅禹说有件事想拜托她。 * 翌日,简觅夏提前打电话去画室,谎称吹空调,冷热交替感冒了。其实她大可不必撒这么个谎,可是一紧张,话便脱口而出。 还是得怨傅禹,他拜托的事儿太重大了。 他在一个叫微信的手机应用上认识了一个男人,准确的说是好几个男人,但就和这个男人聊下去了。他谎称自己成年了,言语中都迎合对方,说一些成年人的话题,其中不乏露骨言语。 这个男人约他见面,说了两回了,傅禹不想再拒绝。可一个人还是有些胆怯,便拜托简觅夏一起,好打掩护。 他们约在三里屯星巴克见面,简觅夏吃过午饭便出门,竟比傅禹都早到。 门店络绎不绝,简觅夏呆鹅似的站在星巴克门口。手机振动,路温纶发消息:到了。 简觅夏不明所以,想他是发错了人。本来想回复,这时傅禹也发来消息,说他到了。简觅夏说她就在星巴克门口。 不一会儿,简觅夏见烈日骄阳下,一个大男孩快步走来。他穿一件宽松短袖衬衫,膝上卡其短裤,白袜扎到脚踝处,踏一双Vans板鞋。也还是傅禹平时的衣服,但换了膝上短裤,一改往日斯文板正。 两个人碰了面,傅禹抿唇不说话,大有等简觅夏评判的意思。 简觅夏点头,“好看。” “他到了吗?” 傅禹看手机,“他还没回复。” “那……我们要进去等吗?” “好。” 简觅夏和傅禹进了咖啡店,傅禹问她喝什么,她本说不用了,想到光坐在店里有点古怪,看着柜台后的招牌,点了中杯星冰乐。 傅禹点了一杯冰拿铁,抢在简觅夏之前埋单,“我叫你出来的。” 兼职店员抿笑,以为他们学大人出来约会。他们察觉了,闷笑着走到等咖啡的柜台旁。 “你知道他的样子吗?” “没见过,他说今天穿白色体恤。” -- 第36页 “那你们见了面,就在这里聊天吗?” “我不知道。”傅禹有点紧张。 “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 “你为什么想见他?”简觅夏说罢又觉得是句废话。 傅禹却认真说:“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样子。我们在网上聊得很开心。” “我懂……。” “嗯。” 二人取了咖啡,坐在靠窗的圆桌旁。 咖啡早喝完了,邻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傅禹等的人没有来,也没再回复他的消息。 “他肯定看到我了。”傅禹说,“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就走了。” “怎么会,他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都没回复我了。” 傅禹说:“我们走吧。” 简觅夏说:“回去了吗?” “你要不要去书店?” “好啊。” 他们在书店里说了很多话,分别时已至黄昏。 * 这日下午,简觅夏去画室上课,相熟的实习老师说,昨天路温纶来了,还问起你。 下了课,简觅夏给路温纶发消息,几个字删删改改,慢吞吞发出去:你回来了? 没过两分钟,路温纶一个电话打过来。 简觅夏只觉得烫手,手机捂耳朵上,耳朵也烫了。 “喂……” “不是给你说了么。”路温纶似乎在打游戏,键盘鼠标声音突突响。 简觅夏没说话,那边渐渐安静了。 路温纶说:“你好点没啊。” “啊?”简觅夏觉得她热昏了,只听到这巷子里蝉鸣阵阵。 路温纶又有点不耐烦,“你生病请假。” “哦,我其实……” 路温纶打断她的话,“在哪儿?” “刚上了课,准备回家。” “你过来。” “我还要回家吃饭。” “说得我不给你吃一样,快来。” “喂……”简觅夏来不及反驳那边已挂断电话。 路温纶在网吧,有时下了课就奔那儿去,简觅夏来往路过,知道地方。 他说去她就要去啊?她又不听他差遣。 但是在站台等公交车,等着等着就上了124路。 -完- 第十七章 ◎雾月亮◎ 网吧在巷子里, 穿胡同过去是什刹海,另一边靠近南锣鼓巷一片。街上人不少,区域最好的网吧更是座无虚席, 乌烟瘴气。 简觅夏试探着走进门就被呛到了。 现在网吧需要出示身份证才能进去,简觅夏一看就是学生妹,前台瞧见了但没说什么。想来也有找人的、送餐的, 简觅夏背着画筒, 大着胆子便往里去了。 网吧条件不错, 大屏、单人沙发座, 除了一片游戏画面, 还有人在看电影,有人在睡觉。简觅夏听着英雄联盟“triple kill”、“quartar kill”系统广播, 穿过座椅间狭窄过道,找到了角落的路温纶。 “艾欧尼亚‘小路不迷路’已超神——” 路温纶杀得很投入, 简觅夏伸出去手又收回,默默站在后边。 路温纶邻座的男孩屏幕呈一片灰色, 游戏里死了还没恢复。他余光瞥见简觅夏,“干啥呢?” 简觅夏指了指路温纶。 男孩笑了,“纶儿,又找你的。” 又…… 想来以路温纶的人气, 一回北京就有女孩追来了。他们桌子上的外卖盒里夹杂着饼干盒, 包装袋垫在最底下,丝带上已染了红油。 简觅夏不想被误以为和她们一样,面上冷了些。 路温纶回城补兵, 腾出手来摸一支烟衔在嘴里, 拿起塑料打火机顺势侧身, 一瞧, 先睨领座男孩,“这简觅夏啊,我们班的。” “哦,唐钰那姐们儿?”男孩就又瞧了简觅夏一眼。 简觅夏就觉得他看着眼熟,这看仔细了才发现是十班的向阳,经常和路温纶他们一块儿打球。这暑假染成了黄毛,烟花烫,简觅夏才脸生了。 他的冷却时间结束,回到游戏里。路温纶补兵走下路,遭遇围堵,大声叫他过去。 简觅夏不知道路温纶叫她来干嘛。 总算等到路温纶被杀,简觅夏颇不耐烦说:“你叫我来……” 路温纶一边摘耳机一边转身,抬手抚摸简觅夏额头,快得她没反应过来,剩下半截话生生吊住。 他的手干燥温热,从她面前放下去,她闻到淡淡的烟草味。 “你没发烧啊,脸怎么这么红。”路温纶不解。 “哦……里面很闷。”简觅夏抬手指。 “出去吧那。”路温纶顿了下,“等我这把结束。” 队友不给力,路温纶和向阳猛敲键盘不顶用,对面团一波到他们家门口,直接就上去把塔堆了。 路温纶骂了一句粗口,摘耳机,“我有点儿事,先走了。” 向阳把桌上的白盒七星香烟拿给他,他说:“我还有,你留着吧。” “你真的抽烟啊。”简觅夏小声说。 几个高大青年从过道经过,路温纶稍微揽了把简觅夏。他带着她往外面走,“玩呗。” 他做什么都这个态度,简觅夏无语。 路温纶又说,“从日本带回来的。” “日本未成年可以买烟……?” “我姐姐的,给了我一条。” -- 第37页 简觅夏惊讶,“你姐姐。” “你不知道么,我亲姐姐。” 很久后简觅夏才知道,路温纶姐姐比他大八岁,当时在国外留学、工作,他们的日本之旅其实是为 了给姐姐购置房产。 路温纶不声张,因此大家知道他家里条件不错,可西中家庭条件不错的同学何止他一个。 二人来到网吧门外,路温纶问:“好点了吧?” “啊?”简觅夏抬眸,低头“哦”了一声。 路温纶笑,“你就只会说啊哦么。” “路温纶……” “嗯?” “你叫我来干嘛?” 简觅夏看见他穿了一双靛蓝色匡威1997,她也有双白色的,偏偏今天没穿。 她抬头,看见路温纶带浅笑的一张脸,沿街小店灯光映照小巷,似乎朦胧了起来。 “这个。”路温纶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链条从指缝间垂下,吊坠弹了一下,呈现在简觅夏眼前。 是一枚小巧的甜品匙,柄上还有同样银色金属的蝴蝶结。 “池袋的执事咖啡店带回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家。”路温纶微微别过脸去,“我姐爱逛这些东西,我没去。” 简觅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手足无措,生怕像个傻子。她微微蹙眉,“给……我吗?” 路温纶略顿了下,“不喜欢?” 简觅夏接过了项链吊坠,“你叫我来就是给我这个?” “惊喜啊。” “可是我也没有东西要给你……” 路温纶一边唇角弯了弯,“别跟我装,收都收下了。” 简觅夏敛眉,轻轻瞪他。 “我给每个人都带了伴手礼。本来想到画室找你,结果你请假。” “你今天怎么没来?” “我这……”路温纶说着微哂。 “和路阿姨吵架了?”简觅夏想到的其实另一个原因。 “反正就一些糟心事儿,现在搞得我姐也不待见她,本来说回来住一阵,现在说要提前走了。” “可是,画画总是不碍你的吧……”简觅夏小声说。 路温纶没答,说:“让你跑这么一趟,我送你回去吧。” “我坐公交车。” “那我送你到车站,我刚吃了盖饭,油到了,走两步消化一下。” 两人并肩走出长巷。 简觅夏摸到放进裤兜的项链吊坠,说:“谢谢你。” “看你生龙活虎的,怎么就病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其实我没生病,”简觅夏脱口而出,“我有事情才请假的。” “哦,你好着,那不然再走走?” 路温纶没有追问是什么事,简觅夏松了口气,“好啊。” 两个人跟着散步的路,往什刹海走去。 傍晚人不多,公园里的老大爷背着手回家去了,刚还看见几人围着石桌下象棋,眨眼间连人带棋就不见了。 简觅夏有点担心时间,她还要回家吃饭,可是又不想搅了此刻静谧的好时光。 先前说“又不是不给你吃”的人早忘了这回事,指着不远处的湖泊说,“划船吗?” “啊?” 路温纶不容分说地走了过去。 枝干曲折的矮树低垂,近岸的水里漂着风吹落的树叶。小船齐整排在岸边,隔岸路灯萤火般微暗。 凉棚伞下无人,牌子还立着。 “没人。”简觅夏说。 “那有什么,我来都来了。”路温纶抬脚要上船,回身,瞧简觅夏说,“来啊。” “没关系吗?”虽这么想,做出格事情的刺激感让简觅夏搭上路温纶的手,轻轻踏上小船。 “等人来了再补票。” “那要是没人?” “那……”路温纶笑了声,“完了,我不会划船。” 简觅夏刚坐下,一听这话吓得又要站起来。 船身尚且不稳,又晃荡起来。 路温纶握住她手臂,“你坐下,坐下。” “我要上去!” “这划船有什么难的……” 路温纶弯腰解船锚绳索,简觅夏才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颇怒目而视,“你到底会不会划?” “我会,我还练过帆船。” “……” 简陋木船只两柄船桨,路温纶抬一柄起来薅水,看着船慢慢游离岸边,简觅夏缓和下来。 “你别乱动啊。” “你别翻船。” 话刚说完,岸上打着手电筒的人来了,“干什么呢!” 路温纶波澜不惊,应声道:“划个船儿,一会儿补票!” 手电筒光照他们的脸,那人喊:“不行!快还回来,天黑收摊了!” 路温纶充耳不闻,将船顺水划远了。 简觅夏低头说:“喂……我们这是违规吧。” “哪儿那么多规矩啊。” “被逮住了怎么办?” 路温纶笑起来,“欸,你这个人很搞笑诶,那你干嘛上船。” 简觅夏百口莫辩,“你让我上来……” “做决定的还是你自己,别怨别人。” 是有道理,可是…… 路温纶打断简觅夏的思绪,忽然说:“你想你家吗?” 想来路萍阿姨苦口婆心劝路温纶对她“好点”的时候,说了她家里的情况。简觅夏也不避讳,“嗯,我妈妈说要来看我,结果太忙了,来不了。” -- 第38页 “我妈他们很忙,习惯了。”路温纶说,“但有时候想起我爸,还是有点……我爸死了,你知道吧。” 之前姨爹没怎么说起路温纶父亲的现状,简觅夏以为人还没出来,结果有次听张约翰说路温纶父亲前些年就病逝了。她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 “癌症……?” 路温纶似乎很无所谓地说:“自杀。” 简觅夏愕然。 “估计觉得愧疚吧,我家的事儿害得我妹妹还有别人家里成了那样,你姨妈的美容院不是也关门大吉。我爷爷——就是我姥爷,把他弄出来了,他整个人都变了。” “那天我打了个通宵在睡觉,他叫我出去吃早饭,我很不耐烦,就没去。我记得那天早上天气很好,他跟我说那他走了,他出去划船。” 路温纶扯出一个冷淡的笑,“他原来就喜欢陪爷爷钓鱼什么的,他还买了条船。反正他就走了。”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简觅夏不知怎么回事,听得心口发酸。她喉咙有些干涩,“我不是故意要问起……” “没事啊,过都过去了。就你知道这种事懒得解释,你一说,别人都‘哦,你爸死了’,搞得我孤儿似的,很烦。” 岸上的光远了,他们来到湖泊中央,宽阔得令人不安。 简觅夏小声说:“所以你觉得你欠我的吗?” 路温纶轻呵,“什么跟什么,你谁啊。我欠别人倒是真的。” “哦。” “但是她跟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生活要过,人得向前看。我搞不懂她。” “你想搞懂吗?” “不知道。”路温纶微微耸肩,“反正她也不需要我搞懂了吧。” “可是,路温纶……”简觅夏缓缓抬眸。 路温纶故意蹙眉,“我们真要被逮住了你怎么办?” 简觅夏回头一看,好几道手电光往这边照,岸上的人上了电动船,正要追来。 “跳跳跳、跳船吧!” 路温纶笑出声,“话都说不利索了,真是。”说罢他拿出全身气力,朝最近的岸边划去。 简觅夏说:“堤岸这么高,上不去!” 小船船头撞到堤岸,简觅夏晃了一下。路温纶弯腰保持平衡,踩到船头上,单手撑住堤岸上凹凸浅纹,一跃而起,另一手快速抓住阑干。 路温纶半坐在阑干上,俯身朝简觅夏伸出手。 眼看管理人员就要追来了,简觅夏只得不管不顾握住路温纶的手。 “站住!” “小孩!别跑……” 简觅夏腾地而起,扑着路温纶落地,双手疼得叫人确信擦破了皮。 路温纶却翻身站起来,拽起简觅夏手腕便跑。 吃过晚饭的人出来散步了,公园里又有好些人。他们穿过零星目光,踏草坪、小径,往远空的雾月亮奔去。 -完- 第十八章 ◎幼稚死了◎ 两个人跑到路边, 看见公交车到站停车,门开了便上了。 简觅夏从牛仔裤兜摸出硬币,两个人往里走, 靠边站,喘着气笑不停。 简觅夏拉手环觉着疼,把手翻过来, 路温纶看见她手掌破了, 说要找间药店。 简觅夏说不用, 回去处理一下就好了。 “太猛了吧, 差点儿就被逮到了。”她松弛下来。 路温纶说:“怎么可能。” “看来你没少干这种事。” “你……”路温纶放缓呼吸, 懒得同她争辩。 车窗斜顶上贴着线路站点,简觅夏一三五数过去, 说她还有四站,下了车再换乘。 “你呢?” “我不坐这趟车。” 两个人看着彼此, 又笑了。 “明儿画室见吗?”简觅夏说。 “下午?行。” 简觅夏回家,拿钥匙开门, 戴蓉闻声来应门,将她堵在玄关数落了好一通,直到冯维文从露台走出来,掐了烟, 劝戴蓉消气, “暑假嘛,孩子玩一玩很正常。” 戴蓉不悦道:“这么晚回来,一身弄得脏兮兮的——还好听我劝去画画没穿新裙子, 不然还得回来跟我哭!” “好了, 好了……” 简觅夏把手藏在背后, 生怕戴蓉发现她手擦破了, 不然定要问个清楚,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简觅夏低头回到卧室,取下单肩背的画筒,塑料黑漆上一夕间多出许多磕碰痕迹,但好像……贴着许多标签的行李箱是取过很多地方的证明,这些痕迹是她独自拥有的秘密证明。 戴蓉拿酒精、棉签进来给简觅夏处理伤口,念叨说还好没太严重,然后赶着简觅夏去厨房,自己用微波炉热了饭菜吃。 暑假画室老师会布置作业,因此简觅夏一般不会连着去画室,为了明天下午画室,简觅夏连夜赶临摹作业。 最后累得瘫倒,一晚上睡得又沉又不舒服,将近晌午被戴蓉叫起来,在衣柜前思索半天,还是穿了体恤与牛仔裤。 吃过午饭便出门了,在地铁上给唐钰发消息:今天下午要去画室OTZ “总攻大人”回了N个感叹号:你敢放我鸽子! 行车到站,简觅夏熟门熟路往画室走去,在院儿门口碰见路温纶。 他正从车上下来,不怕晒似的穿黑Tee黑长裤,连球鞋也是黑色。 车门敞开,简觅夏瞥见后座还有一个戴墨镜的女人,穿一身黑裙子。 -- 第39页 “我姐。”路温纶说,“路温纱。” 车里的人稍探过来,笑着挥手。简觅夏只得点点头,露出一个笑。 “小路,姐姐走了,好好儿学啊。”光是甜美声音,就让人想象路温纱是位大美女。 路温纶似乎很烦姐姐在人前装嗲,扯唇角,“拜啦。” 简觅夏跟上路温纶,重点有些奇怪,“怎么叫你小路?” “不然?她大路,我小路啊。” 简觅夏笑点也奇怪。 路温纶说:“我Q号是她给我的,她起得网名,我一直没改,懒得改。她ID‘罗马’你懂吧,条条大路通罗马。就一女神经。” 简觅夏觉得这个姐姐很有意思,却也发现路温纶和他姐姐感情十分要好,他很喜欢他姐姐,否则哪个十六七岁的酷哥会沿用小时候姐姐给的网名。 “我没有亲的兄弟姐妹,表兄妹就是最亲的。” “响应政策,积极分子,挺好。” “但我会好奇有哥哥姐姐是什么感觉。” “嗯……”路温纶微微蹙眉,“会打架。” 简觅夏笑了。 * 窗外蝉鸣声渐匿,暑假猝不及防结束了。报道这天下午,简觅夏、唐钰和张约翰挤了同一辆公交车。 唐钰最后半个月去国外训练了,剩下两张卷子抄的简觅夏的,张约翰鄙夷地说,都要分班了,就你们傻兮兮地还写那么多作业,他说他把习题册抄完主要是为了应付父母,免得吵他成天在外瞎晃。 整个年级的分班情况张贴在过道上,人们一窝蜂围在那儿看。唐钰撺掇张约翰帮他们看,张约翰长手长脚又壮实,挤开人群,拍了张照片,立马退了出来。 “看到没有?”唐钰期待又有一点紧张。 张约翰把手机递上去,唐钰立马划屏幕放大图片,“唐钰——简觅夏——耶!” 唐钰转身雀跃道:“我们都是一班!” 简觅夏笑着收拢了手,“太好了!” 张约翰说:“我也一班。” 唐钰嫌弃,“什么呀,那我们原来班的还有哪些人?” 张约翰说:“没几个人,你家里没听到消息吗,一班是文科实验班了。” 唐钰狐疑,“那你怎么进的?” 张约翰咧笑,“我么我……” 唐钰翻白眼,“不用说我也知道了。” 听说分到重点班了,简觅夏喉咙有点干涩。简觅夏该是这样的!可是,现在不晓得她的情况是否和张约翰一样,托了关系…… “咱们走吧。”唐钰把手抵在腰上,示意简觅夏挽上。 看女孩们朝八班走去了,张约翰追上说:“你们怎么就顾自己啊。” “哦,”唐钰颇不在意地问,“你爹哪个班?” “十三班,理科竞赛班。” “猜到了。” 张约翰接着说其他人的情况,大体上相熟的一群朋友几乎全部分开了,除了几个读文科班的。全年级只有三个文科班,一个文科实验班,剩下十余个理科班,一个竞赛班,三个实验班。竞赛班和实验班的区别在于竞赛班的同学有数学竞赛之类的某科目特长,参加国家比赛获奖有机会为高考加分,而实验班选入的是综合成绩优异的同学。 简觅夏默默地听着。 一班主任依然是英语老师吴沛,她站在教室门口等待同学们来报道,一见唐钰几个便亲切熟稔地打趣,孩子们也都很惊喜。 “老面孔啊,我待会儿要收作业的。” 张约翰说:“我没问题!她们俩不知道,您重点检查。” 吴老师抚眼镜,“快进去坐着。” “得嘞!” 他们找中间排的位置坐下,聊着天,时不时注意进教室的同学。 张约翰人缘很好,好多人他都认识,进来便打招呼。唐钰认识的人也不少,但顾着和周围的同好女孩们说话。 简觅夏偷偷摸出手机,在课桌底下检查消息。路温纶没动静,发来消息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傅禹。他去了十班。 简觅夏刚才就听说了,理科实验班。想他在父母面前可以轻松一点点了,回复了“恭喜”。 愿意出力的同学去办公室提来课本,整个教室吵吵闹闹。吴老师让同学发放了课本,便站上讲台叫大家安静下来,开始讲话。很随意地通过自荐方式选拔了班级干部后,吴老师便放大家去吃晚餐了。 从这天起,梦幻般的下午三节课制便结束了。老师建议大家上晚自习,言外之意便是实验班的同学除了各别特长生,必须上。 亦没有人甘于跌出实验班,有一个走读生要上,所有走读生便都想上。 学校附近破旧饭馆人声鼎沸,简觅夏和唐钰碰到了以路温纶为首的几个哥们儿。张约翰走进来就点小炒,招呼俩女孩和他们一起坐。 看起来是他找齐大家要聚这一餐,毕竟他是其中最喜欢热闹的那个。 傅禹,还有网吧见过的向阳也在,他们都是十班的。向阳的头发染深了,依稀还有烟花烫的痕迹。 他们说起老师让向阳剪头发的场面,一位男孩学他们班主任惟妙惟肖,大家笑起来。 饭馆大妈收拾好角落的圆桌请孩子们坐。他们就近坐下,剩下周绍辉站在一边。 “你拿个凳子来坐啊。”张约翰说罢往后厨喊,“姐,差张凳子!” -- 第40页 大妈拿了张凳子过来。 坐在男孩们中央的路温纶一面拆餐具薄膜包装,一面不动声色去看简觅夏。 他们讨论过,他知道周绍辉令她有点困扰,所以想知道她此刻的态度。显然,她不是会无端给人脸色看的女孩子。 “坐啊。”路温纶随意道。 张约翰拽着周绍辉坐下了。 时间并不宽裕,大家虽边吃边说话,但也保持了几分速度。吃完饭,第一次和大伙儿一起吃饭的一班男同学说请俩女孩喝奶茶。 简觅夏刚温柔拒绝,张约翰便打趣,“咋,这就看对眼了。” 唐钰不高兴,“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男同学说:“我请大伙儿好吧,都喝什么?” 几个男孩都说不喝,简觅夏和唐钰也不,他只好作罢。 回学校的路上,简觅夏和唐钰走在后边。男同学问简觅夏叫什么名字,唐钰奇了怪,挑眉说:“一桌吃了饭你还不知道人家名字。” “我知道你!唐钰。”男同学说,“但这位,我净听他们叫你夏夏了。” 简觅夏出于礼貌说:“简觅夏。” 走在前面的男孩激情讨论着刚出结果的欧冠小组赛抽选,傅禹回头看了看他们,简觅夏回应了一个笑。目光不自觉挪到另一道背影上,可走远了也没见他回头。 第一天两节晚自习都由班主任守着,大家安静看书或预习,静下心来找回学习状态。 当铃声敲响,什么投入状态统统破功,全年纪的走廊吵闹得不成样子。同学们鱼贯而出,吴老师在门口再三提醒,明天记得穿校服,要举行开学典礼。 张约翰跑飞快,一溜烟不见了。唐钰正暗骂着,遇上方才一起吃饭的同班男同学。 问简觅夏怎么回。 唐钰乐了,“坐公交车啊。你有人接?” 男同学不否认,“顺路的话送你们啊。” “你住哪?” 男同学报上街区,唐钰说:“哦,不顺路。” “你呢?”男同学又问简觅夏。 “我和唐钰一起,我住菜市口。” “哦。”男同学微微蹙眉,连连点头。 接连几天,男同学对简觅夏都有点殷勤,加联系方式,请饮料喝,问东问西。 简觅夏不太舒服。 大课间和路温纶他们一起在小卖部充饥,男同学也摆阔给所有人埋单。一向最阔的酷哥,呼哧呼哧吸泡面,吃完扔了捅走人。 下午,男孩们不吃晚餐先打篮球,简觅夏和唐钰出校门给他们带汉堡、鸡肉卷,回来,满头大汗的男同学炫耀般讲解他刚才如何完美运球完美投中三分球。 唐钰私下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啊。他喜欢你吧……” 简觅夏有所察觉,却是毫无感觉,“希望他别说。” 唐钰笑出声来,“有时候都不知道说你自信还是自恋,不过女孩这样才好,你不端一点儿别人就觉得你好对付。” 倒不是如此,但是怎样她也说不清楚…… 男同学的耐心似乎不太持久,两个星期,当张约翰话说敞了,一帮哥们儿都知道他在追简觅夏的时候,他便没动静了。 简觅夏反而觉得很好。 可是,新的星期一大课间,简觅夏在厕所隔间听见了同班女孩的议论。 她们依照事实,语气夸张地说,简觅夏给自己贴金,明明住宣武,非要说和唐钰住得近。 简觅夏等她们走了才回到教室,偷摸打开手机查宣武、西城。 唐钰忽然来到她身边,教人吓一跳。 “看什么?” “我原来都不知道……”不知怎的,简觅夏觉得很羞耻,“宣武和西城是合并的。” “对啊,怎么了?” “那我住老宣武,还和你顺路。” “是顺路啊,隔了几个站。”唐钰一头雾水,“什么啊。” 简觅夏微微低头,“我听人说‘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唐钰扑哧一笑,“你学到老北京精髓了啊。” 过了两秒,她意识到不对劲,“是不是有人说你什么了?” 简觅夏摇头。 唐钰转头,便看见后排几个闲聊的女孩有意无意看着这个方向。 唐钰呵笑,起身便走过去。 “说什么了?” 女孩堆里最盘靓条顺的那个笑笑,“什么?” “你们不是议论我是非么。” 简觅夏过来拽唐钰,唐钰反倒把简觅夏拉到身后护着。 “谁议论了,搞不搞笑。” “说什么了?” 女孩站起来,比唐钰高许多,横许多,“你和那种人一起玩有意思么,”说着和同伴们笑,“特别不一样吧。” “我也想有个使唤丫头。” 唐钰听了污耳朵的话,想也知道能说出这种话的孩子是怎么议论“老百姓”的。 唐钰也不客气了,说:“怎么,身份证都是110102是吧,还是说百年前家就在这儿了,那怎么得皇亲国戚。不过这都解放这么久了,还不是爸妈点头哈腰混到能送你们来这儿读书的。” 女孩一听,就要动手了。旁边男同学看见,赶忙来劝。 唐钰却更生气,睇了男同学一眼,“赵韦,不带你这样的。” “我……” 唐钰不相信也不需要他的辩解,回到座位上,气呼呼说:“还好你不为所动,赵韦真挺奇葩。” -- 第41页 简觅夏说:“他可能也不是有心的。” “你别这样行不行,周绍辉的事情也这样,搞得现在张约翰还敢和他那么好。” “可是……我又没权利让谁和谁做朋友,谁和谁不做……” 唐钰轻呼一口气,“也是,让他得意去吧。让这些男的得意去吧。幼稚死了。” 夜晚,被窝里的手机亮着光。 小路不迷路:听说你们班有事 なつ。:听谁说 小路不迷路:翰儿子 なつ。:他说什么 小路不迷路:就你们班的事啊 なつ。:没什么 两分钟后 なつ。:打篮球给你送水的女生 小路不迷路:没印象 なつ。:你最好是 小路不迷路:你很严格 小路不迷路:哥们儿第一,我挺你 简觅夏把脸蒙在枕头里,初秋的夜里有一点点湿润。 -完- 第十九章 ◎你有喜欢的人吗?◎ 即使过早与父母划分得泾渭分明的孩子, 也无法不受成长环境的影响。他们眼里没有对错,只有敌我,自我中心是这个世代最大特征。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一夕间破产, 看过人情冷暖,她一定也横。 现在的情况像披马甲异地登录,不能由着她的想法来。换言之, 少生事, 专心学习, 一班的任何一个同学她都开罪不起。 开学一段时间, 学业事务理顺了, 充盈校园生活的活动随之而起。 学生会新一届选举,接着由文艺部企划的校园歌手大赛海选开启。 赵韦出手大方, 左右逢源,高一时便是文艺部的干部, 新学年晋升为副部长。 唐钰和几个女孩起争执,乍看和他并无关系, 而唐钰又不是爱小题大做的人,简觅夏不说,她便不说。张约翰倒为这件事给赵韦台阶下,说都是朋友, 误会, 小事。 本来他们也是无意中聚集起来的,球友、饭友,臭味相投。赵韦话虽多些, 花头也多, 来往一两回便自然而然跟他们一起行动了。他们不排斥, 也谈不上多接纳。 这天傍晚他们在食堂吃了小炒, 回教学楼。赵韦有意无意提学生会的事情,却不想大伙儿一点没兴趣。 他们各说各的,只有向阳似笑非笑地接腔:“官方喉舌啊。” 赵韦不知道笑还是不笑,转而问起有没有人要参加校园歌手大赛。 唐钰本就看不上他,当即带着淡淡辛辣气说:“无聊。” “今年是最后一年参加活动的时候了,留点儿纪念嘛。” “你去,”唐钰握拳,“刚把爹!”(日语音译:加油) “……” 简觅夏和路温纶难得并肩走,彼此却无话。如果不是有聊天记录,昨晚的对话就像是发梦所见,他们见面后完全没有提及此事。 赵韦还在说他的事情,部门有任务指标,大伙儿都支持下他工作。邀请大家周末去唱K的话刚说到一半,路温纶便答应了。 赵韦愣了一下,“啥?” “支持你工作啊。” 赵韦拍手,“谢谢啊。” 向阳说:“那我也凑个热闹吧,报名表你帮我填了就行。” 大家周末基本都有训练,唱K的事情便不了了之。赵韦说下次、下次,活似整个团体的中心。 一行人在楼道口碰见周绍辉,张约翰两步走上去搭他肩膀,走在前边说话。 周绍辉和路温纶一个班,也和他们一群人打球。但吃饭和做别的事儿基本看不见周绍辉,赵韦原先以为是因为周绍辉住读,今次大家吃学校食堂也没叫他一起,赵韦便从中咂摸出些许内情。 望着张约翰和周绍辉的背影,赵韦说:“他俩发小?” 向阳扯出一个笑,“咋,你想加入他们?” 赵韦说:“你这话说的……难道他们搞基啊。” 向阳说:“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大伙儿笑起来,傅禹也附和地笑着。 唐钰翻了个白眼,“张约翰和路温纶才是一对儿,天生一对儿。” 路温纶无语,“你又来了。” “你不知道,‘父子’很火的!是不是,夏夏?”唐钰挽上简觅夏的胳膊。 简觅夏有点夸张地说:“什么?我不懂。” 唐钰拿胳膊肘撞简觅夏腰肢,“你少装。” 俩女孩手挽手,蹦跳着上楼去了。 晚上放学,简觅夏、唐钰在校门口遇见傅禹,三人有说有笑。 路温纶也跟着人流出来了,傅禹挥手喊他。 路温纶家的司机总是很准时,停在角落位置。他抬脚要上车,又走到他们跟前。 “你们在等车?” “没到等,”唐钰说,“好多人打车走了。” 傅禹说:“反正我住得近,我陪她们等会儿。” 路温纶说:“我送你俩吧。” 唐钰说:“没事儿。” “你别欺负大禹,他愿意等,但你不能耽搁人家时间啊。”路温纶玩笑。 唐钰瞧了简觅夏一眼,点头说:“那行!” 他们和傅禹道别。路温纶坐副驾驶,让女孩们坐后排。 除了少数几次路萍开保时捷来学校,路温纶都坐这辆日产车。对于已经认得一些车标款型的高中生来说,再普通不过。 -- 第42页 简觅夏她们上车的身影,被赵韦看到了。赵韦在一辆四环标志的高级商务车里,车窗开着透风。 之前便听说路温纶这个人,实际相处了也没觉着他有什么厉害,不过长相是女孩喜欢的,就那么受欢迎。 * 简觅夏不知道这一出,星期五翘掉社团活动,和唐钰一起去音乐教室窗外看校园歌手大赛海选。 傅禹也来看,除了路温纶,他的同班好友向阳也真的要参加。 其实傅禹和向阳之前算不上熟悉,只是一起打球,现在一个班,向阳因为住读经常叫他带校外的早餐,两个人才有点哥们儿的意思了。 他们仨大有来看朋友搞笑场面的意思,但周遭的气氛全然不同。三分之二的女孩都是来看路温纶的,有原本就对路温纶很殷勤的,还有刚入学听说路温纶大名要一探究竟的…… 简觅夏甚至从她们口中切实地听到了“校草”两个字,她以为这是只有在《天使.COM》上看见的词。 “谁评的?”简觅夏和唐钰小声吐槽。 “耳口相传?”唐钰说,“不过说真的,真要有投票,我肯定投他。” 简觅夏诧异,“真的假的?” 唐钰转头一笑,“当然我是不会参与这种脑残活动的。” 旁边几个人听见这句话,狐疑而警惕地看过来,简觅夏忙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扶额低头。 周围忽然躁动起来——路温纶从等候的人群里走到钢琴旁。 教室里本就人多,一些人挡住了半截窗户,外面站着的矮个子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简觅夏来的早,贴窗站,可不幸地连路温纶的后脑勺也看不到。边上的女同学早嫌她碍事了,见她不为所动,直接将她挤到旁边去。 还好傅禹拉了她一把,她才没一头撞到墙壁上。 简觅夏觉得自己忍了太多事情,这一下不想忍了,怒目看向那些个女同学。 这时,教室里传来清唱。 “朋友,我当你一秒朋友,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 简觅夏感到心悸。 她想起他们的动态,他关于她的那些烦恼愁绪。他的妹妹,他的有所亏欠,他每一个无所谓下的在乎。说起来,新学期还没看见他们在一起的身影。 是为了唱给他的最佳损友听,他才参加这个比赛的吗? “很多东西今生只可给你,保守直到永久,别人如何明白透。实实在在,踏入过我宇宙……” 每个人只唱一小段,歌声戛然而止,静了一瞬,教室内外响起热烈掌声和口哨声。 简觅夏感到恐惧,为陡然而现的酸楚心情。或许并非陡然,似某种病毒,早已在她身体里潜伏,只是这一刻,被刺激得扩散。 由指腹到心脏,过电般微痒刺痛。 这份她还没办法面对的心情。 简觅夏挤出人群。 唐钰和傅禹还未注意到,他们等待着下一个上场的向阳。向阳拿了把吉他,表演弹唱。 过了会儿,唐钰到走廊尽头找到简觅夏。 “不舒服吗?” “没有,那边有点闷。” “他们已经结束了,我们走吧。” 简觅夏扣紧书包肩带,“嗯。” 赵韦把路温纶和向阳送出来,说他俩肯定能进,言下之意吹嘘他作为副部长在选拔中的话语分量。 女孩将路温纶围住,傅禹完全不在意,只顾着和向阳说话。 简觅夏远远看了看他们,走出综合楼。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荡在甬道墙壁间。简觅夏下意识回头,看见的却是赵韦。 “简觅夏……” 赵韦看了唐钰一眼。唐钰会意,有点无语,说在校门口等她。 “本来想发消息问你,还是觉得当面说好一点。”赵韦说,“你明天有空没?” “我要画画。” “对,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啊?”简觅夏觉得这话怪怪的,像大人的老套台词。 路温纶走过来了,身旁说着话的是那个非议她的同班女孩。 “什么时候?”简觅夏说。 赵韦喜出望外,又假装正经说:“看你时间。” “今晚答复你吧。”拉赫 “好啊。” 路温纶站在不远处,目睹着,不予置评。 简觅夏转身离开,到校门口见到唐钰,把事情告诉了她。 唐钰嫌恶,“你干嘛这么委婉,直接拒绝啊。” “其实我也有点想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也是……他一下冲刺一下熄火的,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简觅夏困惑皱眉,唐钰自己说着笑,“那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不觉得他大方得让人有点不舒服?” “对啊!你才发觉吗?想学人做大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唐钰有时候极刻薄。 “你看他们谁提家庭背景?特别是向阳,有人问到了都打马虎。你不知道吧,向阳家里级别特高。” 简觅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级别高,唐钰又说,“我和赵韦还不怎么认识,就知道他老爸搞投资的。不懂的还以为他要给自家公司拉客户。” 简觅夏笑了下。 “是吧,好笑吧?你看他这几天穿那些,是不是学路温纶。” “是吗?”简觅夏还真没注意,他们两个人感觉太不一样了。 -- 第43页 “他再这么搞下去谁还和他玩儿。真的,你别去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怎么了?” “你太傻乎乎了。” “……” * 方便家住的远的同学回家,星期五晚上不上晚自习。路温纶、向阳和傅禹离开学校直接冲去网吧。 在学校里闷坏了,好久没打游戏,他们今天说什么也要玩个够。 几个人组队开黑,等匹配比较慢。 向阳一边玩休闲游戏,一边闲话,“不是说他在追简觅夏么,看着不像啊。” 傅禹说:“简觅夏不喜欢他。” “这人是有点傻缺。”向阳心直口快,略笑,找补说,“地主家的傻儿子。” 过会儿又下猛刀,“不是我说,他这种八分装十二分,净瞎显摆。” 路温纶被惹笑了,“前几天他问张约翰那双椰子在哪儿买的,像莆田货。就五月发售的Yeezy II,路温纱帮我搞到两双,假货?” 向阳点烟,“他自己买不到就说人穿假货?什么土逼。” 路温纶话锋陡转,问傅禹:“你怎么知道简觅夏不喜欢他?” 傅禹愣了下,说:“她和我提过一回,有点困扰的意思吧。” “赵韦刚才约她,她不是答应了么。”路温纶不在意地说。 晚上,傅禹回到家,给简觅夏打来电话。 他说他这次又认识了一个人,要不要见见他。 简觅夏问,为什么要见他。 “你喜欢他?” 感觉喜欢太珍贵了,改口说,“你有感觉?” 可就连“感觉”,程度也很深了似的。简觅夏再找不到替代词,傅禹已然懂得她,说:“我只是觉得不见的话,我会很难控制心情……不是为这个人。” “夏夏,我有喜欢的人了。其实我早就喜欢了,只是我不想承认。” 简觅夏轻声说:“你……如果不见别的人,就控制不住喜欢他。可是你见了别的人,就会好吗?” “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喜欢好像是没有尽头的,每天见面那种感觉就会更强烈一点。一开始……” 一开始,他们只是朋友的朋友,后来他们变朋友,男孩间的过分玩笑,热风里碰撞的肢体,汗水模糊了的交错目光,不知道哪个瞬间,心动来得如此唐突。 然而那个男孩和其他男孩一样,会取笑没有男子气概的同学娘,会嫌恶与男孩偶然的肢体接触,会把搞基当作女孩喜欢的怪谈。那个男孩并不喜欢男孩。 电话讲了很久,直到简觅夏困得睁不开眼睛,睡了过去。 傅禹温柔地挂断了电话,“夏夏,晚安。” * 闹铃吵醒简觅夏,那一瞬间简觅夏便打了个激灵,忙查看手机消息。 赵韦昨晚果然发了很多条,她打电话没看见。 简觅夏干净利落地回拒,说出来不了。 然后起床洗漱,出门去画室。 那条新裙子,上次姨妈不让她穿去画画,说弄脏了可惜。可是简觅夏不想穿去学校引人瞩目,便只有现在穿。 不似暑假可以犯懒,选择下午去,上学时她得抓紧时间,每每早上去。 今早路温纶比简觅夏先到,看到她进画室,怔了怔。 简觅夏在路温纶旁边坐下,整理长期存放在画室里的个人工具箱。 “老师刚说下周开始画色彩了,等会儿一起去买颜料?” 简觅夏看了看路温纶,“好啊。” 路温纶像是这才注意到似的,“你干嘛不戴一条珍珠项链?” “干嘛?” 路温纶耸肩,“像杂志那样。” 就人就连夸一句裙子很好看,很衬你都说不出,定要将锦上添花变作穿搭指导。 于是这句话在听的人看来便好似讽刺了。 简觅夏没好气道:“你懂个屁!” 路温纶无话。 磨蹭到下课,路温纶和简觅夏到画材店买颜料。 这时候店里没多少人,很安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木材与松节油的味道。 简觅夏耳机里的歌随机到新下载的《最佳损友》。 她摘下一只耳塞,看向货架对面。 货架上码着马利颜料,柠檬黄、淡黄、土黄、桔红、朱红、大红、洋红、土红、玫瑰红…… 路温纶的脸完全被挡住了。 “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罐一罐颜料被取走,他露出半张脸,目光平静。 “什么?” 简觅夏嘴唇嗫嚅,亟待出声。 路温纶忽而又说:“你呢?” -完- 第二十章 ◎帮我个忙◎ 简觅夏抿唇, 把一盒土红放到篮子里,“没有。” “好巧啊,”路温纶笑, “我也是。” “真的假的。”简觅夏往前一步走到冷色颜料货架前,佯作不在意。 “龙襄不是吗?” “怎么可能。” 得到答复简觅夏反而有些窘迫,为什么要好奇这个问题, 显得她多关心他似的。 好在路温纶似乎没觉得这一问很重要, 他蹙眉说:“你不会就要问张约翰了吧。” “啊?” “你们不是天天说我和张约翰搞基?” “……” 简觅夏拿起最后一罐颜料——钛白, 去找老板娘结账, “神经。” -- 第44页 离开画材店, 路温纶问简觅夏待会去哪。 “回家啊。” 路温纶上下打量她一眼,“那你穿成这样?” “哪样……”简觅夏低头, 看着玛丽珍黑皮鞋,是觉得有些许打扮的意思。 这双鞋是她暑假从爸爸那里拿了生日钱, 托唐钰帮忙在网上买的,日本牌子Haruta, 了解JK制服的女孩都知道。比起制服鞋,简觅夏更喜欢玛丽珍的鞋型。 “怪好看。”路温纶轻咳一声,“那我送你回家吧。” 简觅夏上了车还没能从他前一句里回过神来,脸发烫。 “我本来……我本来画画比你好!” 路温纶抬眉, “哦, 又怎样?” 简觅夏无从解释,难以启齿,“那么你怎么不说?” “是, 我承认, 我没说你不好啊。” “我的意思是……”简觅夏蹙起眉头, “我不知道, 只是你这么说,好像我除了……就没有别的长处。” 路温纶反应过来,挠了挠眉尾,“没有啊,你厉害,比我厉害多了。好吧。” 好话多一个“好吧”,感觉全然不同,好像某种敷衍哄骗,只希望这出小事尽快翻篇。 简觅夏觉着跟他说不通,没再出声。 路温纶却是以为她因此不高兴了,她下车时没作表示,看着窗玻璃外那道远去的身影,他暗自咕哝,“有毛病吧。” * 新的一周,校园歌手大赛发布进入半决赛的名单。几十个参赛者刷下去大半,但路温纶和向阳都入围了。 半决赛会请艺体老师及其他几位负责社团活动的老师来评选,学生会要求参加同学要在本周五提交选曲和伴奏带。 大课间,一行人聚在小卖部外边,赵韦过来和路温纶、向阳说话,特意又叮嘱他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和他这个文艺部副部长有点交情。 简觅夏和唐钰还有另一个同班“腐女子”火热地讨论着新番。赵韦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回到教室,简觅夏发现抽屉里出现一小盒费列罗巧克力。 唐钰奇怪,“怎么回事,你不是拒绝他了么。” “可能还不够明示……”简觅夏苦恼,“我要直接和他说吗?” “这样比较好吧。” 下课之后,简觅夏走到张约翰座位旁,叫他出去说话。旁边的人打量他们,简觅夏感到尴尬。 走廊上人来人往,简觅夏一抬头,便看见向阳和他们同班同学在窗台边瞭望闲谈。 “什么事?”赵韦笑问。 简觅夏默了默,从背后拿出巧克力,“赵韦,这是你给我的吗?” “啊,怎么了。” “我不能收。”简觅夏说,“赵韦,我以为我表达得很明确了,我不喜欢你,我们……” 赵韦诧异,“你说啥啊。” 简觅夏一愣。 “我这,我给了好几个人,我们都这么熟了……”赵韦笑了下,挠挠后脑勺,“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总之我不能要。”简觅夏把巧克力塞给赵韦,匆忙回教室。 那几个瞧不起她的女孩吃着巧克力,挤兑说,“怎么会有人送费列罗就是表白?太自恋了吧。” “没见过世面。” “乡下来的嘛。” 唐钰尚不知怎么回事,简觅夏想解释,可是心理作用导致犯恶心,干呕了几下。 旁边的女孩笑得更大声了。 这件事很快传遍全班,张约翰也知道了,听了个乐呵,来跟简觅夏开玩笑,问怎么想的。 唐钰觉得他傻得无可救药,“一边去!” 张约翰其实知道,他们都看出来了,赵韦本来是对简觅夏有好感,在追人家。张约翰心思浅,又一贯老好人,便说,简觅夏这么直白拒绝,赵韦不好意思了。 “是故意的。”两个女孩看法却不同。 唐钰说,还好简觅夏周末没和赵韦“约会”,否则事情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他为什么这么对我?”简觅夏心下生气。 唐钰说:“有的人看着人模人样,很有教养,其实背地里就是一个阴险小人。” 张约翰说:“不至于吧……” 唐钰无语极了,“他好几次问你球鞋、夹克哪儿买的,他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啊?你想多了吧,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你要不要问路温纶怎么看?” “纶才不关心这些。” “关不关心和怎么看是两回事,我们赌什么?” 简觅夏插话道:“别和他们说吧,最后还不是笑我。” 唐钰顿了顿,思忖道:“也是,他们参加比赛了,赵韦负责比赛,起冲突就不好了。” 张约翰才无语,“您懂得真多,做领导的人才啊。” “我懒得跟你说。” 傍晚,男孩们一起打篮球,路温纶不在。张约翰没把这事儿当一回事,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当趣事便抖出来了。 向阳觉得好笑,“我就奇怪,早上看见简觅夏和赵韦在楼下走廊说话,原来是这事儿。” 男孩们对这件事不大感兴趣,转而说别的了。 * 天气转凉,假期过后,学校下达了关于校庆的通知。参与学生会与社团的同学在期中考试的压力下,积极准备活动。 简觅夏所在动漫社也要出节目,照往惯例是以cosplay舞台的形式。社团开会那天,多功能厅举行校园歌手半决赛,简觅夏被社长拉着讨论,唐钰只好抛下她,自己去看比赛了。 -- 第45页 唐钰回来说,太夸张了,阶梯教室全坐满了,来看路温纶的比上次还多。 “傅禹都去看了,你不去真是太可惜了。” “很精彩吗?” “对啊!高三有个学姐也破例参加了,唱的大歌儿,第一个进决赛。” “向阳呢?” “向阳和路温纶都进了。” “唱的什么?” “向阳吉他弹唱,本来风格和另一个唱陈绮贞的女生有点重合,评委老师有点犹豫,但他有他的感觉,最后两个都入选了。至于路温纶,那用说嘛,现场那个人气,随便唱一下就能入选好吗。” “他又唱的陈奕迅?” “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画室他好像提了一句,还蛮喜欢陈奕迅的。” “嗐,《富士山下》,表现得可好了,李弥建议他决赛也唱这个。” “决赛是要上校庆舞台的吧?” 唐钰点点头,“你们讨论出来没?” “现在有几个选项,《滑头鬼之孙》百鬼夜行、《Fate Zero》或者《长安幻夜》。《长安幻夜》漫画不是有点争议么,另外BG党的女生说这是BL漫画,不好上台面。” “可是百鬼夜行也不太好吧……” “他们说效果出来很华丽。” “也是,何况追根溯源还是从《山海经》出来的妖怪。” “嗯,《Fate Zero》就是说‘英灵基本是传奇人物,‘金闪闪’吉尔伽美什、‘Saber’亚瑟王什么的。” “现在哪个呼声比较高?” “《Fate Zero》,主要是大家都看过这部番,也喜欢,但是……” 由于高三学业紧张,几位“门面”俊男靓女都不在社团了,社团骨干觉得没有能胜任几个人气角色的人,因而一场会议结束,大家仍没没定下方向。 往年动漫社出的《新世纪福音战士》,舞台统筹和策划是由前任社长和龙襄负责的,今年新社长便找到唐钰和他一起负责。 唐钰是有操办大活动的魄力,可她不喜欢担任“一官半职”,连连推脱。她说,大家都比她有创意,谁想做谁来做。 社长一想,觉得毛遂自荐不失为一个公平的方法,便通过广播通知,请动漫社成员于中午参加会议。 中午,社团的人挤在活动室里,社团责任老师李弥也在。 不似上次各说各的,吵得闹哄哄,这次大家收敛了些,举手发言。大家都觉得编剧策划是苦差事,原来八班的语文课代表杨悦毛遂自荐,直接就定下了。 社长又任命了几个骨干成员的负责事项,最后经他们决议,就出《Fate Zero》。 负责的事儿大伙儿不愿意干,参与cosplay却是很积极。尤其是saber一角,不少女孩有意这个角色。 简觅夏也举手了,唐钰和另一个相熟女同学便大喇喇起哄。 社长本就有意让简觅夏担任主要角色,但杨悦说,先记下来,他们下来再讨论。 经过他们骨干成员商量,几天后,简觅夏接到群通知,担任Saber这一角色。 其实当时看到杨悦的态度,简觅夏已经没有期待了,结果在意料之外,不禁更加开心。 唐钰虽不愿掺和具体事物,却喜欢热闹,当即比简觅夏参加还积极,“周末就去做衣服吧!” “这周五才开始排练,急什么。” “先准备好啊。” “他们美术设计还没定下来,不知道出哪一套……”简觅夏笑,“那我先买假发吧!” “我把淘宝号借你!” 唐钰又说,“诶,谁出金闪闪和枪哥?” 简觅夏查看了群消息,“社长出枪哥。” 唐钰叹息,“纵观我们社团,也只有他身高什么的合适了,不过化了妆,也没什么吧。” “社长听了要哭。”简觅夏笑,“金闪闪还没定下来,他们好像要‘抓壮丁’。” “是吧,要我说,路温纶就不错,不过他肯定不乐意。傅禹、向阳?他俩也行啊。” “我问一下吧……” * 周末,画室的孩子们一边画水粉静物,一边闲聊。听说西中要举行校庆,学生正在为当日的开放日和晚会舞台忙碌,附中的孩子颇有些羡慕。 “我们学校运动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举办呢。” “说是要办,但今年全市统考搞得这么紧张……” 没完没了的学习、测验和社团活动,简觅夏好几天没和路温纶一块儿,到画室才说上了几句话。 角落里,简觅夏把水粉笔放到塑胶水桶里清洗,想起似的说:“我们要出COS。” 路温纶手握调色盘,正为桃子上粉色,他漫不经心问:“出什么?” “Saber。” 路温纶笑了下,“就你?” 简觅夏瞪他,“什么意思,Saber官方身高一五四,我高多了好吗!” “也就一点吧。” “好像你很高一样。”简觅夏上下打量路温纶,过了好几个月,他的确又长高一截,“你还不是没一米八。” “还差一点,”路温纶不悦,“再过一个寒假,我妥妥一八五。” “您心真大,听说也有到高二就不长个儿的。” “那是你吧……” 简觅夏语噎,拿起画笔往他调色盘上胡乱搅和。 “嘿!你这人……” -- 第46页 简觅夏拉眼下,做了个鬼脸。 路温纶微哂,“幼不幼稚。” 简觅夏在湿抹布上擦干净笔,蘸颜料继续画画,“说正经的,帮我个忙吧。” “我就知道你你没安好心,损了我还想我给你帮忙。” “我们差人啊,没人出金闪闪。之前你也参加过动漫社活动嘛。”简觅夏说着转头看路温纶。 “有人逼着我出,有什么办法。” 简觅夏坏笑,“我也有你的把柄哦,打网吧、吸烟……” “别。我服了,又不是非要找男的,女的也可以出金闪闪吧。” 简觅夏顿了下,“那算了,我找傅禹吧,他肯定会帮我。” “傅禹那么黑。” “哪有很黑?!”简觅夏下意识帮傅禹说话,嚷出来才发觉声音太大,周围同学都看了过来。 路温纶把笔丢进水桶,提着去后院换干净的水。水龙头开着,他摸出手机给向阳发讯息。 “校庆那个,可以同时参加两个节目吗?” 向阳的头像旁显示状态“忙碌”,想来正在打游戏。 路温纶想了想,点开赵韦的聊天框。 赵韦回复迅速:没规定不能,只要时间上没冲突就行。谁要参加两个节目? 路温纶说:歌手大赛几个人的顺序是怎么排的? 赵韦说:这么多节目,组委会还要筛选,安排当然还没下来咯。 路温纶说:那你帮我个忙。 -完- 第二十一章 ◎我也在做题◎ 星期一升旗仪式过后, 唐钰回一班教室告诉简觅夏,路温纶答应帮社团出“金闪闪”吉尔伽美什。 番剧中吉尔伽美什是一位红瞳金发的美男子,战斗时会穿上金色铠甲, 特效华丽,他性格孤傲,如魔王一般。 路温纶先前COS过美少年, 驾驭“金闪闪”不是难事。 消息在社内传开了, 唐钰请来路温纶做外援, 唐钰说没这一回事, 大家都哥们儿, 人爽快就答应了。 一班那几个女孩是路温纶的“后援团”,她们颇不爽, 明里暗里讥讽唐钰借发小之便,和路温纶攀交。 唐钰听说了, 坐在位子上,朝那几个女孩说:“你们跟赵韦这么熟, 到时候你们记得让他安排你们给路温纶鲜花哦。” 喜欢这种事,到底难以宣之于口,为首的女孩咬牙切齿,说:“我和小路比你熟多了, 我们是朋友。” “是, 友达以上,祝你们早日恋人满上,到时不用你说, 我自动远离路温纶, 我张约翰都远离好吧。” 简觅夏听了直笑。 女孩说:“你就算了, 还好意思让使唤丫头坐小路家的车, 小路可不会跟这种人玩儿。” 唐钰适才有点生气了,“夏夏和路——” 简觅夏拉住唐钰,“她们知道了更不爽我。” 唐钰说:“这种人就想当焦点,成天没事找事儿。要不是已经闹崩了,我才懒得理她们。” * 校庆的节目名单陆续定下来了,动漫社的方案被组委会采纳。学业之余,孩子们热情而认真地排练节目。 路温纶到活动室开会,女孩的阵地便从篮球场变成了活动室窗外。杨悦没忘记和路温纶一干人的仇怨,以妨碍排练为由,向社长建言,换掉路温纶。 社长不愿换掉路温纶,觉得这是小事,把门窗关起来就行了。 杨悦心气不顺,拿着台本初稿出去轰人,一班的女生想要理论,可杨悦砰地摔门关拢。 唐钰这个有名无权的“顾问”坐在角落的课桌上,边笑边鼓掌。 杨悦睇她一眼,朝她旁边的简觅夏说:“还坐着呢,过来讨论!” 简觅夏“哦”了一声走过去。 唐钰小声讥讽,“给这胖丫头能的。” 社团里人人都有创意,自由讨论起来总是乱。路温纶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没多久便不耐烦了,起身要走。 杨悦叫住他,“你不想参加现在就可以走。” 路温纶下颌线绷紧一瞬,复心平静气地说:“各位骨干领导,我只是个外援,说不上话,你们讨论好了,要怎么排,我肯定没有二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路温纶走后,活动室里变得沉寂。杨悦便从课桌跳下来,坐到了路温纶原位上,“有人参加校外社团,去漫展比赛过吧,这个戏怎么排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有经验的人站出来发言,气氛渐而重新活络起来。 每天吃了晚饭,简觅夏便去活动室排练,有时候来不及,买点饼干、牛奶就当果腹了。路温纶嫌弃他们社团的人事儿多,不怎么来,听简觅夏说台本已经出来,音效组准备去录音了,路温纶才到活动室露了个脸。 杨悦亲自把台本交给路温纶,要求他在下次排练之前记熟台词。 “不是有配音么。”路温纶说。 杨悦不容拒绝地说:“配音要合口型,上了台还有大屏幕,每个人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行。” 星期五上午,歌手大赛每位选手的表演次序出来了,路温纶倒数第二个表演,据往年经验,动漫社的节目比较大型,整体排后面。他特意到一班找赵韦,确认节目不会撞车。 赵韦拍肩膀说:“放心吧,有问题我马上跟你说。” 路温纶觉得排序事小,赵韦是文艺部副部长,又在组委会里担任要职,应该能办下来。 -- 第47页 节目进入正式排练阶段,美术组开始做背景、道具,至于服装,社团没有资金为每个人购买,只能分摊到个人头上,自行购买或租赁,不过社团内的人会互相帮忙联络,尽可能从熟人那里免费借到服装。 路温纶自是不会穿别人穿过的破烂,他发消息问简觅夏有衣服没,简觅夏说已经买了假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帮她借到衣服。 路温纶让简觅夏去画室的时候带上假发。 “干嘛?” “剪头发。你的假发已经有型了?” “哦,要剪刘海。” * 周末,简觅夏提前告诉戴蓉中午吃饭别等她,戴蓉问她要做什么,简觅夏大大方方地说学校节目,她要去“凹造型”。戴蓉笑着目送孩子出门了。 画室下课后,几个相熟的孩子一起去吃了汉堡,大家各点各的,AA制。出来后看见甜品站,路温纶问简觅夏吃不吃甜筒,第二个半价。 简觅夏喜欢吃原味甜筒,说:“好啊!” 别的同学也要吃,路温纶囫囵请了一帮人吃甜筒。 “去剪头发吧。”简觅夏一边吃甜筒一边说。 “我给司机叔叔打电话。” “不用啊,附近就有理发店。” “还要做衣服。” “你要做衣服?”简觅夏吃惊,一点冰淇淋留在了唇上。 “是啊。”路温纶往回走,简觅夏不知他要做什么,那边同学们道别,她匆匆应声挥手,跟着路温纶走过去。 路温纶找甜品站的工作人员要了两张纸巾,递给简觅夏。 简觅夏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用纸巾擦干净嘴巴。 等来司机,他们坐车去了一个胡同。店藏在胡同巷子深处,进了院子却是别有洞天。 院子里摆着姹紫嫣红的花盆,一看就是自家闲来养着的。前堂挂着许多成衣,地上堆着不少货,旁边还有一张大的裁剪台桌子,一个胖大哥勾着身子,拿剪刀裁料子。 听见动静,他抬眼一瞧,乐呵地说:“小路,你妈前头刚来过,你怎么来了?” “我妈来了过?” “是啊……”胖大哥收住话茬,瞧了瞧简觅夏,“小女朋友啊。” 路温纶无语,“别乱说,我朋友,学校排节目,我们来做衣服。” “又是那个COS啥动漫啥?” “你就说做不做。” “那我要问问老板。”胖大哥收起手里的事情,叫隔壁间的小妹上可乐。 “哎不难,你找点铁块就做了。”路温纶拿起手机给他看图片。 胖大哥说:“你这个盔甲……这有难度,有点难度你这。” 路温纶又给他看另一张,“这个裙子呢,总可以吧。” “这个行。” 胖大哥叫小妹到后边把师傅叫过来,转头招呼俩小孩喝饮料、吃瓜果,“小襄儿怎么没一起?” “她高三了。” “哦,好久没看到她了。” “她来你这儿干什么,看你啊。” 胖大哥乐呵呵一笑,“萍姐今天来我这儿坐,还说起小襄儿,叛逆期了,头疼得很。” “她就那样,谁管得住啊。” 师傅从里间出来,路温纶把图片给他看。 “能做倒是能做,有点耗时耗力。”师傅说。 “他们这衣服只穿一两次,”胖大哥说,“是吧?没必要在我这儿做。” 路温纶说:“我还认识哪个裁缝,你做,又不是不付钱。” “这孩子,你这话说得咱们就只有做了,是吧。行,小妹,给他俩量尺寸。” 简觅夏第一次来做定制衣服,觉得量尺寸有点像学校体检。她止不住笑,小妹也被逗得只管笑。 胖大哥说:“这姑娘爱笑,笑起来甜。” 简觅夏有点羞赧,垂下眼睫。 量过尺寸,两人在店里坐了一会儿。简觅夏对做衣服很有兴趣,问个不停,胖大哥觉着有趣,带她去里面的制衣间参观。 女工阿姨坐在一台台工业缝纫机前,脚下踩得飞快,手里的料子也过得飞快。 “灰尘大,咱们还是出去待着吧。” 离开裁缝店,接着到发型屋。路萍在店里开了会员卡,一家子剪头发都来这儿,直接记卡上。 路温纶说:“我妈充了钱,不用白不用。”不要简觅夏给他钱。 “可是衣服……” “你当我借你穿。” “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这女的很啰嗦。” “……” 回家时,阳光很柔和,天际浮荡一缕橙粉色云彩。简觅夏回头和路温纶挥手说bye-bye,轻轻合上了车门。 一夜过去,简觅夏愈想愈不对,便把去胡同里做衣服的事情给戴蓉说了。戴蓉听了有点惊讶,但也安慰孩子说,“店里应该还没开始做,姨妈去帮你取消了,找另一间店做,好吗?” 简觅夏说:“好。” 大人和小孩考虑事情到底不同,小孩只觉得私人订制听起来就很贵,大人知道开在四合院里“不挣钱”的店到底有多贵。 这件事,戴蓉觉着怎么都会传到路萍耳朵里,便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戴蓉说得很委婉,自家孩子不懂事,跟着就去了。路萍反而连连道歉,说:“小路太不懂事了!” 父母言传身教,路温纶的低调与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可他毕竟从小养尊处优,不知道他以为平常的事情,对别人来说遥不可及。 -- 第48页 不懂事儿的小孩也罢了,偏偏简觅夏懂事,不敢欠人家的。路温纶平白给人这么大的压力,到底是他的错。 路萍当即一通电话把路温纶叫到公司办公室,好训一通。 路温纶很不高兴,找向阳在网吧坐了个通宵。 向阳听路温纶在游戏里喷了两个小时路人,有点受不了了,问什么事情。 路温纶说他妈没事儿找事儿就骂他。 “不是,那总有事儿吧。” 路温纶三言两语说了,向阳说,“确实,也不能怪人姑娘,要我说,简觅夏挺好的。” 路温纶挑眉,“怎么?” 向阳轻笑,“不过吧,你让赵韦帮你把关节目顺序靠不靠谱啊。憨儿子上次提了个事儿,赵韦不追简觅夏么,人没追到,反而还让简觅夏被看了笑话。” “有这回事?” “姑娘肯定不好意思说啊,你现在帮她排节目,赵韦不得恨你。” “平时那么殷勤……。” 向阳玩笑说:“能有儿子殷勤?” 路温纶笑了下,心下思忖着。 * 回到学校,路温纶觉得还是改当面和简觅夏说一声,老妈虽然指责他有错,但裁缝那边已经开工了,衣服只能做,大不了最后真的就当借给她穿。 傍晚,路温纶从学校外边带了两杯奶茶,到一班找简觅夏。简觅夏不在,唐钰说夏夏去做道具了。 “她怎么还要负责道具?” “美术生啊。”唐钰无奈地说,“还不是原来那个胖丫头,你们原来非要得罪人家,害得夏夏现在‘忍辱负重’!” “给你们的。”路温纶把奶茶袋子递给唐钰,“晚上放学等我一起。” 唐钰愣愣地,“哦,好。” 路温纶刚要走,赵韦迎面拦住了他,“纶,我正要和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 赵韦赔笑说,“那个,真不好意思,节目顺序是定下来了,唱歌和社团节目不冲突,但是吧,上面现在说,节目之间也有拼比,如果要参加社团节目,就要放弃歌手大赛那节目。” 路温纶笑笑,“无所谓啊,反正那比赛我就随便一参加。” 赵韦怔了下,“你要弃权?” 路温纶微微耸肩,往楼上走了。 歌手大赛本就是为好玩才参加的,他们中间的人把事情搞得这么没意思,他不玩了便是。 下了晚自习,傅禹到楼道口等简觅夏和唐钰,碰见路温纶,向阳顺道留下来一起。 路温纶同向阳说:“你猜对了。” 向阳反应了一会儿,说:“卧槽,不是吧,那你现在怎么跟简觅夏说。” “我参加社团节目啊。” 向阳有点惊讶。 路温纶无所谓地说:“衣服都做了。” “也是,你那定制的……”向阳说罢,给旁边听谜语的傅禹解释。 傅禹说:“这人太搞笑了吧。” “真就有这种人。” 一班晚自习考试了,放学晚了五分钟,他们下来的时候,楼道里人已很少了。 路温纶背着书包,站在树影下,只一抹高挑纤细的身影。 方才简觅夏回教室看到那杯奶茶的时候,就知道路温纶知道她想掉定制的事情了。可毕竟是他一番好心,眼下她不免心情忐忑。 “走吧,他们来了。”路温纶说。 “你……”简觅夏快步跟上去,“有话要问我吧。” “我给忘了,但说都说了,只有等你们了。” “真的?” “你不知道因为你纶被他妈训了,他还——”向阳嬉皮笑脸,瞧见路温纶脸色,笑了声,敛了话。 向阳过去勾张约翰肩膀,“瀚儿子,你这个憨憨,你这事儿你搞大了。” 张约翰一头雾水,“我咋了。” 向阳刻意把张约翰步伐拖慢,傅禹也在旁边慢慢走着,听他们说话。 前边几人无言地走出校门,简觅夏再次出声:“真的没事吗?” “你谢谢我吧。” “谢谢。”简觅夏拢手指,“对不起,我……” 路温纶说:“就知道社团活动,期中考差了别跟我哭鼻子。” “我什么时候。”简觅夏切牙。 “早点儿回家。”路温纶往车那边走去,话似风过一般。 * 翌日下午下课,简觅夏和唐钰吃了饭,独自去室内会场做道具。杨悦负责节目,每组做事都来“督办”,美术组到的差不多了,简觅夏才到,杨悦便苛责她迟到。 简觅夏解释说,美术组没有规定时间,何况她是临时被拉过来的。 杨悦一向不容反驳,何况反驳的人还是简觅夏,杨悦走下台来,说:“那你不用做了,以后都别来。” 简觅夏克制着,脸却是冷了些,“你讲道理……”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这周星期五老师就要检验结果,下周要上台彩排,你耽误得起吗?” 简觅夏未免脾气一下上来,将事情闹大,转身便走。 身后杨悦高喊,“简觅夏!” 简觅夏没有回头。 事情过去便过去了,简觅夏没放在心上,过了两天,到排练时间,简觅夏去了活动室。 路温纶被老师留着做事,会晚些来,简觅夏看见杨悦来了,想提前和她说。可杨悦走过来,开口便说:“不是叫你别来了吗。” -- 第49页 简觅夏抬眉,“那是美术组。” “我说了你走了以后就别来了。” “你没有说,”简觅夏一字一句有些紧涩,“美术组我是临时被拉去的,舞台组COS早就定好了,我已经定做了COS服,假发也都拿来给你们看过……” “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大家投票把你投出去的,你可以去问社长。” 社长班里接连考试,应付不暇,排练都勉强挤时间,哪里关心这些事。何况社长真的知道,不会不告诉唐钰。 但是,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少数服从多数,对于多数人的意愿与决定,社长一人也无法左右。 “我出Saber不是你们决定的吗?” 杨悦说:“当时名单决定很仓促,社长推荐他们就写了你的名字上去。” 简觅夏顿了顿,转身问那些不知道忙着在做什么的社团同好,“你们都不想我出Saber对吗?” 回应她的是令人无地自容的沉默。 简觅夏转身走向大门,中途折返,在角落找到道具组的箱子,拿出自己做的那把武器,折了好几次,没能折断。 她猛地抬腿,塑板制的剑劈腿而折,外层涂料与刻的装饰纷乱散落。 简觅夏快步走出活动室。 简觅夏在教学楼厕所隔间里待了很久,听到晚自习第一节 课的铃声,简觅夏才收拾起心情,回到教室。 “今天不是排练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唐钰一边写作业一边说。 简觅夏埋头翻习题,“快期中考试了,考试比较重要。” “你终于知道了,看你玩得那么开心,我都没好扫兴。你翻什么呢?” 简觅夏怔了怔,拿起自动铅笔,按了按笔头,发现笔芯过短出不来了,又从笔袋里摸出笔芯盒。 抽开笔芯盒盖子,用了点力,一把笔芯全倒出来了。 简觅夏没有捡,抬手扶住额头。 唐钰奇怪,“你没事吧?” “没事。” 过了会儿,简觅夏从书包内层摸出手机,开机,给社长发消息。 社长正在排练,暂时没回复。简觅夏把手机放在笔袋里,振动嗡响时,颇有点动静。 唐钰问:“你干嘛,老师就在讲台上……” “社团的事。” “你别管他们了。” 社长说:路来过,又走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不该问杨悦和社团成员怎么一回事吗? 简觅夏心下不痛快,忍不住向唐钰倾吐。 唐钰好生气,可教室寂静,无从宣泄。 下课铃一响,唐钰便破口大骂,要简觅夏去找社团的人理论。 “他们其实一开始不让我出不就好了,觉得我不合适,直接说不就好了。我不想再参加社团了,好没意思。” 唐钰静默片刻,说:“我妈妈不让我参加社团,我那么争取,原来也没想过,社团会这么没意思。” 这话叫大人听了不晓得怎么笑,可是白炽灯下,课本纸笔喧嚣,催女孩初识万千愁绪。 * 2012-10-27 22:15 なつ。:你翘掉晚自习,你去哪了 小路不迷路:我打游戏,晚点说 2012-10-27 23:01 小路不迷路:人呢 2012-10-27 23:35 なつ。:做题 小路不迷路:这么晚 なつ。:不像你不学习 小路不迷路:我也在做题 なつ。:神经 小路不迷路:小朋友你是否有大大问号 なつ。:没有,睡了 小路不迷路:差点忘了 小路不迷路:社团我不去了 2012-10-28 00:01 小路不迷路:你也别去了 -完- 第二十二章 (二更)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 清晨天未亮得透, 西中门口陆续出现私家车,背着书包或斜跨邮差包的少年少女走进学校。 赵韦戴着Beats耳机,下车半秒的动作眼睛也不离手机。他出示走读生校卡过了校门, 穿过篮球场走进教学楼。 砰——三楼男厕向来敞开的大门猛地合上。 向阳身上校服松松垮垮,手里捏一支烟,依靠在门上。 “你来得挺早啊。” 赵韦什么都没听清, 只觉脖子被衬衫衣领箍得喘不过气。 “路温纶……”他挤出几个字。 向阳往小便池里掷了烟, 走过来猛一脚踹向赵韦。赵韦匍匐跪地, 向阳抡拳要打, 路温纶先一步挡开, 扣住赵韦肩膀,一拳一拳砸向他腹部。 向阳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纶,下手轻点。” “老子好久没送人进医院了, 过把瘾。”路温纶说着,丢开赵韦, 伸开手。 向阳将扫帚扔过去。 路温纶一面打,赵韦一面躲,昨夜污遭的厕所地板还没人来打扫,赵韦爬遍整个地板, 衣服弄脏了, 偎在墙角打冷战。 “你知道怎么回事吧?”路温纶冷声说。 “看不惯我你直接跟我动手,拐弯抹角耍手段。” 雾蓝天光从瓷砖墙壁上方的小窗透进来。 “你要是敢把挨打的事情说出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退学。” 向阳咧笑, “诶, 赵韦, 一开始我们当你朋友吧, 你这么搞,以后见面怪尴尬的,不然你劝你爸送你去寄宿学校吧,郊区也有好学校,真的。” -- 第50页 赵韦只知道他们不再打他了,抱起书包,捡起耳机,疯狂跑出厕所。 路温纶还没解气似的,蹙眉说:“孬种。” 赵韦本来只是讨厌被人忽略,他们以路温纶为中心,他转而不满起路温纶。故意踢掉路温纶决赛舞台,只是让人快心的恶作剧而已,哪想他反应这么大,直接动手。 赵韦才不怕他们说的,吓唬他而已,他们有什么本事能让他退学,反而他能让他们受到处分。 天亮时,赵韦的爸爸开着宾利来到学校。 同学们看见吴老师带着赵韦和他爸爸去了教务处,后来又去了校长办公室。 早上第二节 是英语课,吴老师没来,让同学们自习。 下课后唐钰撺掇张约翰去打探,张约翰跑去办公楼打了一头,什么也没看到,但听别的同学说十三班路温纶和十班向阳一早就被老师叫走了。 大课间又把十三班周绍辉叫去了。事情似乎很大,一时谣言蜚蜚。 简觅夏深感不安,课都听不进去。 唐钰自己都捏一把汗,无从安慰。 上午放学前,一辆辆车开走了。周绍辉到一班教室找他们,说赵韦要转学了。 简觅夏堂皇不已,“那路温纶呢,要被处分吗?” “没有,但是他妈妈要他停学一周,在家里闭门思过。” 唐钰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老师要叫你去?” 周绍辉说:“赵韦告诉路温纶一个人不能同时参与个人节目和团体节目,其实是他以路温纶的名义取消了路温纶的个人节目,今早路温纶和向阳把他揍了,他转头告诉老师。几个家长和老师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估计老师觉得他们都有错,不给处分,他就抖出我也挨过打的事情。” “你说了吗?” “我没承认。”周绍辉看了看简觅夏,“植物园本来就没监控,何况过去一学期了……” 唐钰长呼一口气,“还好你没承认!” “我只是不想背处分。” 唐钰默了默,忽然掐了张约翰一把,“都怪你!” 张约翰一直懵然着,一听这话便嚷道:“怪我什么,那天向阳给我说了,后来没怎么和赵韦说话!他们自己的事,能怪我?要不是路温纶看不起赵韦,赵韦怎么会背后使绊子?!” 唐钰倒抽一口气,“张约翰……!” 张约翰大步离开,周绍辉踌躇两秒,追了上去。 “夏夏,张约翰为什么这样?”唐钰蹙眉望着远处背影,伸手拉简觅夏的袖子。转头却见简觅夏脸色苍白,被学校的大阵仗吓到了。 简觅夏也不清楚自己被什么吓到了,是少年人的善变心性,还是比暴力更深不可测的东西。 可是想起路温纶,只觉得心欠,觉得伤心。为了帮她排节目,他丢了自己的节目,现在事情又变成了这样…… 简觅夏不知道该用什么作开场白,字打了又删打了又删。 深夜,简觅夏辗转难眠,闭着眼睛按下绿键。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 第二天没在学校里见到路温纶,周末他没去画室。听傅禹说,向阳也被家里管教了,停课在家。 星期一早晨,简觅夏在校门口碰到得以复学的向阳。 “手机。” 简觅夏一怔。 “你的手机,拿来。” 简觅夏把书包背到前面,摸出藏在底下的手机。向阳拿过去,输入了一个号码,直接拨通。 本以为是向阳的手机号码,不想向阳却把手机递到她耳边。 铃声响了一阵,电话接通,那边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吃早饭没。” 简觅夏抬眼看向阳,向阳双手揣进校服衣兜,进了校门。 “路温纶……” “嗯,我断网了,手机也被收了,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备用机,只能打接电话。我怕你以为我死了,太自责。” “你作天作地,关我什么事。” “喂,我这回遭的,起码你有一半‘功劳’。你讲是吧?” “你这学期都要紧闭思过吗?” 进学校的人愈来愈多,简觅夏往路边走,听路温纶胡说。又往回走,路温纶的胡话还没个完,简觅夏说,“我要迟到了。” 那边安静了会儿,说:“挂了,没睡醒。” 学校里没有路温纶,还是一样,男孩们去小卖部充饥,一窝蜂涌到篮板下,夕阳西下,堆满课本的书桌旁是蓝紫色的天空,云好似孩子吹出来泡泡。 简觅夏浑不觉每日的天空有如何变化,月亮爬上树梢的夜才最熟悉。 妈妈打电话过来,说她手机欠费,给她缴费才发现一个月话费这么多,就去营业厅改了套餐。 妈妈叮嘱,要过什么生活,要靠你自己努力,要用心,少玩手机。 简觅夏听妈妈的话,可手机有魔力,躲在被窝里忍不住看,忍不住敲打键盘。 短信来来回回,校庆的事都离得远了。 那天开放日,建校百年,名人校友到场,简觅夏躲在教室里写卷子。校庆晚会,大礼堂容纳不下,操场搭了大型舞台,老师指挥学生挪凳子,依序入座。 傅禹几个拉着简觅夏到高三的教室,坐在不知道哪位前辈的桌椅上,享无敌视野。 简觅夏说,好好的VIP票变成了看台票。大伙哄笑,把低度数的软酒精饮料递给她,“你在底下可没东西吃,还要保持纪律。” -- 第51页 还差一个节目的时候,向阳才提着他的吉他琴盒离开了。 “下面,有请高二(十)班的向阳为我们带来——Don’t Look Back in Anger!” 听见主持人播报,唐钰诧异说:“他不是唱民谣么,他不唱《乌兰巴托的夜》了?” 傅禹没说话,只望着舞台。 昏暗舞台升起薄薄烟雾,随着琴声响起,灯光渐亮,向阳一边弹吉他一边来到立式麦克风前,他一头金发,白衬衫松松垮垮,纽扣解开到第三颗。全场掌声雷动,隐约还有少女的尖叫声。 “Slip inside the eye of your mind Don\'t you know you might find A better place to play You said that you\'d never been But all the things that you\'ve seen Slowly fade away” (窥视你的内心/你知道吗,你或许会找到一个更美好的地方/你说你从未去到那里/但你所见到的万千事物都逐渐褪色) 简觅夏晃了晃手中拉罐,只剩最后难以喝净的一口了。她抬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彩信过去。 路温纶说,他老年机,只能看到大字。 简觅夏说,抱歉,本来你可以唱歌的。 转瞬,电话响起。 除了那天向阳径自拨通路温纶号码,他们还没有讲过电话,简觅夏颇有些慌张地接听,“喂?” 路温纶没说话,咳嗽了一声。 简觅夏以为教室里通讯不佳,起身走出去。 电话那端却响起了略微沙哑的歌声。 “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连掉了迹也不怕……” 简觅夏步履变缓,生怕碰到什么发出声响似的。 没开灯,室内走廊没有多少光亮,简觅夏背抵教室外墙。一半墙面贴了瓷砖,手心触及冰凉,心翻腾得让人疑心在滚水里。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我便化乌有。 -完- 第二十三章 ◎太闷了,缺氧◎ 简觅夏觉得这歌太短, 还没听够就结束了。或许金曲就是要短,才能让人一遍一遍再听,听到自己也会唱了。 “粤语歌很难唱……吧。”那边歌声停了, 简觅夏静默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隔着电话简觅夏也能察觉路温纶极其无语,脑门上可能冒出了个井字。 “白痴。” 简觅夏还嘴,“哪有人一言不合就唱歌的, 话费不要钱啊, 神经。” “哦, 我忘了, 你话费超标被骂了。” “也不是骂……”简觅夏微微鼓腮, “反正赖你。” “正反赖我。”路温纶轻叹,语气无赖。 “可是, 快要考试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我妈心情吧, 感觉这两天她对我挺好的。” “你妈妈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简觅夏语噎。 外边金粉彩带挥洒,热闹极了。向阳捧花退场, 主持人开始介绍动漫社的节目,教室里的人才发觉简觅夏消失好一阵了。 “夏夏呢?” “厕所吧。” “这么久了……?” “哦,我知道了,她应该是躲起来了。动漫社这节目看了让人闹心。” “唐钰, 你去看下吧, 这栋楼都没人。我们一起吧。”傅禹从窗台下来。 瞧见地上拖斜的门框光影出现人影,简觅夏正咕哝着要挂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可劲儿胡话,说就因为她那一半的功劳, 他沦落至此, 孤独终老。 就因这些说辞, 她没日没夜陪他发短信聊天, 不是动画游戏便是学校里的日常,有时候他说她听,有时她说他接着乱说。 “夏夏,你在这里干嘛?”唐钰惊讶。 简觅夏把手机藏到身侧,“接了个电话。” “哦……”唐钰上前挽她,“陪我上厕所吧。” “好。” 傅禹用手机打电筒,把他们送到厕所门口。唐钰在门边摸了半天,总算找到开关,打开了厕所的灯,不至于自己吓自己。 晚会快结束的时候,一行人回到了各自班里。 张约翰没有和他们一起,却也跑了出去,回来得晚,被班主任吴老师逮住了。 “他去哪里了?”唐钰问。 简觅夏怎会知道,摇头。 “他最近很神秘哦。” “还好吧。” * 校庆过后,每个老师都在叮嘱同学,要收心学习,期中考试占比重,不要以为进了实验班就高枕无忧了,每学期都有调动,接着便以往届一位学生断崖式跌落谷底,最后复读的故事“动之以情”。 可青少年躁动的心哪是这些流水的话能劝服住的,男孩们争论游戏,女孩们热议韩流明星,妖精、VIP、二代、三大、家族饭,维-尼夫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简觅夏听不懂她们的教内密语,没事便打开莎士比亚剧作。周末和傅禹一起逛书店,简觅夏问傅禹读过没有,傅禹说读过几部,简觅夏便买了几本薄的单本。 十月新番《绝园的暴风雨》以大量莎士比亚台词吸引了他们一众假文艺真中二的少年少女,而由老虚(虚渊玄)等编剧的《Psycho Pass》更是将莎士比亚戏剧融入情节,以论述是与非的哲学,不免有人玩笑,这年头不读莎士比亚番都看不懂了。简觅夏也不是听信玩笑,只是听了大量台词,想自己去理解。动画也好小说也好,流行文化不止一次触发简觅夏去了解更“艰深”的东西。 -- 第52页 班里那几个女生自然不放过机会笑话简觅夏装腔作势,唐钰觉得她们头脑空空,有意考表演、编导竟还不多读点书。 “别理她们。” “我懒得理。” 唐钰却也没兴趣陪简觅夏读莎士比亚,往往激动说起新番里的CP。唐钰相中的多是青梅竹马,简觅夏更喜欢相爱相杀,两人各有所好,倒也不曾吵架。 不过,最近两个人一起追BG恋爱番《邻座的怪同学》,终于达成统一阵线。 “谁不喜欢水谷雫呢?” “谁不喜欢吉田春呢!” 男女主角分别是数一数二的学霸,其中男主角吉田春怪异行为背后有着温柔内心,还养了一只名为名古屋的鸡。 夜里聊短信,路温纶告诉简觅夏,他小时候也养了一只鸡。简觅夏不相信,路温纶说真的,一只大白母鸡,叫小白,他还有抱着小白的照片,下次给她看。 简觅夏问,你遛鸡吗? 路温纶说,被吃了。 简觅夏发了长串问号过去,真的假的? 路温纶说他有天放学回家,家里炖了鸡。 简觅夏问,你知道那是小白吗? 路温纶说,小白不见了,就知道了。 简觅夏追问,你吃了吗? 路温纶有点无语,我没吃,但家里人吃得很高兴。 简觅夏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悲惨,你哭了吗? 路温纶倒是承认,哭了。 想来七八岁的时候,面对大人如此奸恶、残酷的行径,简觅夏只怕比他更伤心。 简觅夏由此想起了一件事,初一寒假,贵州下雪了,她一个南方孩子又没见过雪,偏要去那偏僻地方看雪。厂里养了狗,有只小狗不知道吃了什么,忽然倒在地上抽搐。 简觅夏平时并不亲近猫猫狗狗,可看见狗狗这样,却是急了,一定要大人开车带小狗去宠物医院救治。大人都很忙,忙着钻营生意,打通关系,忙着在流水线上说笑。 简觅夏让他们给她钱,她带小狗搭车去看病。他们说她都不喜欢小狗,怎么突然这样子。于是她眼看着小狗四肢挣扎、口吐白沫,最后没了动静。她守着小狗痛哭,后来大人来把小狗拿走了。 路过的小孩不小心冲撞了她,她怒骂小孩没教养,小孩的妈妈在附近开超市,知道她是厂老板女儿,想找大人理论。简觅夏妈妈来了,旁边好些人围观,简觅夏用幼稚的词骂他们所有人,死也不道歉。 当时她恨极了自己,小小的她便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能的罪过。现在想起这件事,简觅夏还是恨所有人,连同爸爸妈妈。 简觅夏没有告诉路温纶这件事,还不太想让他知道,她是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 和有没有钱无关,一朝有钱又怎样,有朝一日人变狗,狗变人,狂妄、愚昧、冷血的恶一代一代背负延续下去。 简觅夏洗了澡,准备睡觉。坐在沙发上的冯维文忽然走来,有点尴尬似的,说:“夏夏,能不能用你电话给姨妈打电话?” 十一点多了,戴蓉在外面吃饭还没回来。简觅夏回房间披上外套,拿起手机给姨妈打电话。 第一通无人接听,冯维文让简觅夏再打一遍。简觅夏拨出电话,小心翼翼地说:“姨爹,你和姨妈吵架了吗……?” 冯维文掩饰般笑了下,“没有,就可能知道我催她,她不想接,但是这晚了,我不放心,我得去接她对吧?” “哦……” 那边接通了电话,听声音明显喝了酒,“夏,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姨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姨爹让你打来的?” “不是,姨妈,我,我想你了。”平日里好难开口的话,变作谎言脱口而出。 戴蓉笑起来,“是吗?姨妈想多玩会儿。告诉你姨爹,他平时到处应酬喝酒,我玩一回怎么了。帮姨妈看着弟弟啊,不用管你姨爹。” “好吧……”简觅夏抬头看冯维文脸色,“你一个人回来可以吗?” “没问题!哦,那个,路萍阿姨你知道吧,我和路萍阿姨他们一起的。” 冯维文拿走手机,正要说话,可那边已然挂断。 “姨爹……” 冯维文闷气,对简觅夏叹息般说:“你去睡吧。” 简觅夏握着手机回到房间,塞着耳机听歌入睡。 * 天大地大,考试最大。高二这次期中考试十分正式,划分了考场,连着考两天。 简觅夏和杨悦一个考场,第一场考试杨悦没带橡皮,问周围同学借,大家都没有多的。简觅夏可以将橡皮一分为二,可有的委屈讨不回来,她也不会让自己当烂好人。 简觅夏没把橡皮借给杨悦。杨悦到也有傲气,没主动来问,就着自动铅笔上一点橡皮完成了正常考试。 语数两场考试结束,简觅夏到校门口等唐钰。向阳借了张走读卡出去吃饭,碰见她们,说等等路温纶一起。 唐钰说:“路温纶出来了?” 向阳说:“是啊,张约翰没跟你说?” “我还没碰到他。” 实际上因为上次张约翰发脾气,唐钰已经好些天不和他说话了。校庆的时候张约翰也没跟他们一起坐看台。 傅禹和路温纶一个考场,一起出来的。他们说再等等张约翰,便站在一旁对答案。唐钰拿起草稿纸也跟他们一起对答案。 -- 第53页 简觅夏最怕对答案,草稿纸上的算式都被同人涂鸦覆盖了。 一个高挑的女孩走出校门,向阳叫住了她,她瞧见路温纶,打趣说:“出狱了哈。” 向阳招手让她过来对答案,女孩把草稿纸给他们,便和同伴离开了。 这张草稿纸并不是真的草稿,她按照习惯多要了一张纸写答案,方便给同学们看。 傅禹说这是他们十班第一名,年级第二。简觅夏大概理解了。 “那年纪第一是哪个班的?” “十二班的吧。”路温纶说。 方才路温纶只顾着和男孩们说话,简觅夏也没有跟他打招呼,此时他接她的话,简觅夏才好好看向他。 “你们班呢?” 傅禹笑说:“十三班偏科的很多。” 向阳说:“也不全吧,综合分前十他们班也有。纶,你现在在你们班多少?” “我这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 “少来。” 最终又变成男孩们的吵闹,简觅夏只笑不语。 唐钰抱怨,“张约翰怎么还不来。” 简觅夏回头望校门里一望,“说曹操曹操到。” “约翰!”向阳抬手招呼。 张约翰身旁有一个女孩,他们说了什么,女孩摇头,往食堂的方向走去,张约翰便匆匆跑了出来。 向阳勾住张约翰肩膀,“那女的谁?” “什么……就一同学。” “楚洁吧?”路温纶说。 傅禹也看到了,就是楚洁。那个男孩们在游泳课上恍然发现的漂亮雀斑女孩。 唐钰说:“她不是读理科吗?” 张约翰说:“是啊。” “又没问你。” “我得罪你了。” 唐钰翻白眼,张约翰便不同她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坐一起,傅禹问唐钰是不是和张约翰吵架了,唐钰说没有,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而已。 他们俩发小,总是阵一阵的,大家都没当回事。 离下午考试还有很长时间,男孩们吃完饭要去打网吧,唐钰竟然也要去,简觅夏很无语,只好一起去。 中午网吧人不多,路温纶问还有包厢没,张约翰说要啥包厢啊。网管说还有一间,但只有五台机子。 简觅夏说:“没事,我不玩。” 路温纶便要了包厢。 他们争分夺秒过去开机,想起来又拜托简觅夏帮他们带水过来。 “网管没你快。”向阳对简觅夏笑了下。 简觅夏无奈,从前台带回饮料,倒还是贴心地把他们各自要的分别放每张桌上。 路温纶盯着屏幕,忽然转身说:“有沙发,你可以休息会儿。” “哦。”简觅夏转身,不自觉弯起唇角。 简觅夏坐在角落听歌,双手揣起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还有些沉,他们打游戏怪叫她都没醒。 到了时间,唐钰过来轻轻拍她,简觅夏睁开眼睛,觉得脑袋有点昏沉。 “你脸都红了。” “太闷了,缺氧……” 不闷才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上、周围堆着男孩们的外套。 唐钰笑,“傅禹刚才给你披外套,结果他们使坏。” 简觅夏站起来,拎着身上一件外套。 几个男孩已经出去了,简觅夏收拾起耳机线和唐钰出去,把外套给路温纶。路温纶给了她一罐咖啡。 ”我喝了这个要拉肚子……” 傅禹微讶,“你不能喝咖啡?上次我们不是喝了星巴克。” “喝的星冰乐嘛。这个我不知道,有次早上喝了就拉肚子。可能是别的关系……” 简觅夏伸手要去拿咖啡,可路温纶穿上外套,把灌装咖啡揣进了衣兜里。 他们说着话走了,简觅夏慢半拍跟上去。 -完- 第二十四章 ◎你怕我◎ 第二天下午只有一场考试, 很早便放了,也没有作业,没有孩子不想疯玩儿。向阳要给路温纶办“出狱”派对, 简觅夏以和同学玩为由请示了戴蓉姨妈,姨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简觅夏心虚地说, 可能要晚点。 戴蓉说十点, 简觅夏磕磕绊绊说那好吧。戴蓉便猜到了简觅夏要去唱K, 让简觅夏最多十二点前回家, 不准喝酒, 手机必须一直开机。简觅夏说和路温纶一起,戴蓉才放心了。 向阳订了地方, 召集了人。简觅夏、唐钰和路温纶坐一个车,到KTV的时候, 包厢里已经很多人了。 豪包装潢高级,变幻的暗色灯光映衬男男女女时髦的打扮。歌声停了, 大家看见路温纶推门进来,欢呼起来。 向阳拉着路温纶落座长沙发。好几个女孩殷勤地和唐钰搭话,唐钰牵着简觅夏,她们便也同简觅夏友好地笑了笑。 除了几个打篮球的男孩, 和时常在球场旁边见到的女孩, 其余的简觅夏都不认识。有的是高一的,有的就读于别的中学。不过女孩们对唐钰殷勤背后的意图很明显,唐钰是路温纶他们几个里最说得上话的女孩。 细究起来或许有些复杂, 唐钰并不只是作为张约翰发小才处于团体中心的, 这充其量是因缘, 而是是爽朗得颇男孩子气的性格。大家都觉得和唐钰相处起来格外舒心, 却没有意识到,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唐钰的性格不会引起女孩们争风吃醋,从而给他们制造麻烦。 -- 第54页 一个穿着吊带裙涂了口红的漂亮女孩问唐钰要唱什么歌,帮她点。 唐钰转而问简觅夏想唱什么,简觅夏轻轻笑了下,“不用,谢谢。” 简觅夏声音小,几乎教人听不清。女孩对唐钰说,“你朋友有点认生?” 唐钰故意挤兑简觅夏,“她喜欢安静。” 简觅夏暗暗睇唐钰一眼。 女孩说:“她好可爱啊!”又凑过来对简觅夏说,“你很可爱!” 简觅夏摇头,抿唇笑。 “我和他们都认识很久了,路温纶、向阳我们一个幼儿园的。”女孩俨然控场的主角,“你叫我茜茜吧,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好。” 女孩起身去那边加入游戏,桌上摆着一瓶瓶啤酒,还有饮料兑过的洋酒。 一切对简觅夏来说很陌生。唐钰陪她坐了会儿,受不住旁人几次三番邀请,也去嬉闹了。 简觅夏挪到角落,偶尔拿一块西瓜吃。 大屏幕上歌曲接连不断,各式语言,一会儿是小清新,一会儿又是差不多的饶舌。 不知道谁点的歌,张约翰忽然抢了人家的麦克风,要傅禹唱。 傅禹笑着推脱,推脱不掉,跟着唱,“整个夏天想和你环游世界,山路蜿蜒就像是爱的冒险……” 张约翰带头起哄,整个包厢交头接耳,最后将焦点落在了简觅夏身上。 简觅夏吃着西瓜,愣愣地看着他们。 “这个夏天,融化了整个季节——” 歌忽然切走,大伙儿嘘声,回头见是向阳切的,张约翰抱怨,“哥,你这就不懂了。” 向阳想说什么,最后没说,拍拍张约翰脸颊,“乖儿子,去找你爸爸。” 屏幕画面出现另一首歌,有女孩问别人要话筒。 向阳攀着沙发去,勾身握傅禹肩膀。傅禹看向他,他低头耳语,傅禹便把麦克风给他了。 向阳把话筒给女孩,看向简觅夏。他让人来叫简觅夏,简觅夏过去了,和他站在点唱机旁。 “我真的不唱。” “你五音不全啊。” “我不太会唱……” “哎那没事。”向阳把沙发边上的女孩拽起来,“我有事跟你说。”接着指简觅夏,“坐啊,你站着要帮人点歌?” 简觅夏挨着路温纶坐下了。 路温纶抬眼看向阳。向阳只咧笑,揽着女孩去另一边。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唐钰那桌人少,逮住他们去玩。 “纶,到你了!”围桌坐软凳的男孩说着重复了一遍手势。 路温纶抬起面前的盒子瞧了一眼,比出“十”和“六”,意思是十个六。 数过去下家的女孩说:“一不作数的哦。” 路温纶点头表示知道。 “开开开!” 每个人都打开自己的盒子,查看骰子点数。 女孩积极地向大家确认有几个六点。 光是路温纶就有五个六点,在场好几个人一起玩,自不必说定有十个六。女孩端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路温纶抬手压她酒杯,“半杯就可以了。” “怎么我们就一杯,茜茜半杯?” “人女孩。” 女孩却接着把半杯酒喝了,“一杯就一杯,怎么了?” 简觅夏正看着她。对上视线,她问简觅夏,“你玩吗?” “我不会。” “她不会就算了。”路温纶说。 在这帮“社会少年”中间,简觅夏看起来就是没怎么出来玩过。不过女孩和旁边的男孩都积极拉简觅夏加入,让路温纶教她。 “你要玩吗?” 他们本就离得近,路温纶转头问话,淡淡酒气,简觅夏闻到了。 “嗯。”简觅夏抬眸,长睫毛上翘,深褐色眼瞳倒映路温纶的模样。 路温纶回头叫人再拿一盒骰子来,包厢里已经没有了,他们按了服务铃。 路温纶说:“这一局我带她,算我的。” 旁人说:“行。 路温纶把盒子搁简觅夏面前,“先摇骰子。” 简觅夏学着别人的样子晃了几下,台起一角来看。 路温纶低头在她耳畔说,“有两个骰子垒起来了,你可以重新摇。用力一点。” 简觅夏觉得耳朵有点痒。 方才那个女孩输了,这一局便由她开始叫点数。一圈数过来,到简觅夏的时候,已经喊到“十一个五”了。 “要开……吗?”简觅夏想着叫“十”的都输了,“十一”岂不是更夸张。 路温纶说,“不是这么回事,他们刚才叫数的时候,你就要观察谁喊的自己的数,谁在跟着喊。” “那我怎么知道。” 路温纶轻声说:“我知道就行了。” “开不开?”旁人问。 路温纶比出十一个六,转头便说:“桌上起码有十个,我再赌一个,都不算赌。” “可是到最后都会叫六啊。” 简觅夏话还没说话,旁边女孩考虑好了,说开。 “你又开他。”另一人说。 大家打开盒子,数点数,正正好十一个六,女孩输了,又豪饮一杯。 侍应生拿来一盒骰子,门边的人传过来。简觅夏小声和路温纶说:“我还是不会,算了吧。” “那么你看着吧,多看一下就会了。” -- 第55页 中途傅禹到里面上了卫生间,然后就坐在沙发角落。简觅夏觉得他不太开心,发消息问怎么了。 远远看见傅禹抬起手机屏幕,却没收到回复。简觅夏往另一边看,便知晓了原因。 简觅夏悄悄走到傅禹旁边,“有水吗?” 傅禹去唐钰那一桌拎起一瓶矿泉水,他们留他玩游戏,他只摇头。傅禹拧开瓶盖,递给简觅夏。 嘈杂环境里,两个人坐在角落说话。 “现在你确定了吧,他只喜欢女孩。”傅禹说,“他旁边那个在追他,很暧昧是不是。” 简觅夏不确定什么程度叫暧昧,发小之间偶尔也勾肩搭背,不过那个女孩的确有些成熟模样,他有时会附在她耳边说话,几乎碰到了一起,有时也把手搭在她腰上。 “他也喜欢那女孩吗?” “我不知道。他也对别的女孩这样,他们就是这样。” “大禹,我想走了,里面很闷。” “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简觅夏和傅禹站起来,往包厢外走去。 余光瞥见,路温纶身旁的女孩把手搭在他身上,笑得前仰后合。不仅如此,另一边的空位迅速出现了别的女孩。他衔起一支烟,旁边立马有打火机递上去。 包厢门合拢。 “很辛苦吧。”简觅夏说。 “还好,早就习惯了。”傅禹说,“从来没期望过什么。” “你以前说,希望和他分到一个班。” “那又怎么样,现在不想了。我甚至都不想和他们一起打球、玩游戏了。” “如果……可以控制心情就好了。” “你可以吗?我好像只能产生反作用。” “我可以吧。”简觅夏蹙起眉头,“想到很辛苦的话,我就不会开始吧。” “可是……想到很辛苦,就已经开始了。” 简觅夏一怔,“是吗?” 傅禹平静地说:“你喜欢向阳吗?” “当然不是!” “哦,之前他对你……” “应该是想捉弄张约翰吧。” “张约翰以为我和你……抱歉。” “没关系,”简觅夏看着傅禹说,“我答应了帮你保密。” “大禹,你看这么多人结婚了也要离婚,喜欢了也可以不喜欢的吧。” “嗯,说不定某个瞬间,我就不喜欢了。” 傅禹笑了笑,垂眸,流露几许落寞。 他们回包厢的时候,桌上的果盘残渣已经收过了,酒水添了新的,有几个人喝多,在卫生间呕吐,或瘫单人沙发昏昏欲睡。 游戏暂时消停了,只听见有人在唱林宥嘉。 “我不晓得,我不舍得,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或许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没逃脱,一边在泪流,一边紧抱我,小声地说多么爱我, 只有你懂得我,就像被困住的野兽,在摩天大楼,渴求自由……” 张约翰看见他俩回来了,意外的没有打趣。他握着手机从沙发上跳起来,找向阳说话。 向阳说:“那不行,你看谁走了,你怎么能走。” 张约翰把手机给他看,向阳说,“你管她和家里怎么了,你要去给她开房啊。” 旁边哥儿几个听了,笑起来。 张约翰急切道:“她现在没地方去!” 路温纶抬手,把张约翰拽下来,旁边女孩腾出位置。 “就这么一会儿也要走,这么不孝敬——” 张约翰甩开路温纶,说:“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平日让你一句也就算了,现在我有事。” “我知道你有事,为了姑娘嘛。不然你叫她过来。” “她怎么来啊,她和她妈吵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张约翰缓了缓说,“我现在必须要走。” 向阳说:“我们让司机接她过来好吧,没有你,我们怎么玩嘛。你们说是不是?” 张约翰说:“没有我你们不是更好吗,我算什么?我不过就是被你们指来指去的,你们让我干嘛,我就必须要干嘛!” “不是,约翰,为了一姑娘,你犯不着说这些吧。”向阳说,“那么你走吧,哄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们等你。” 周围没人敢帮腔。唐钰冷眼看着张约翰,有些讥讽。 张约翰将人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路温纶身上。 “就趁这个机会,我把话挑明了,你就这幅鸟样子,没有你妈你他妈算个屁——” 路温纶一下揪住张约翰领子。 “要打架,你打得过么。”张约翰怒目圆睁,“你以为赵韦为什么那样,也不想想你们背后都怎么损人,也就周绍辉认怂,他什么都没有,敢不认怂吗?!” “说完了?” 张约翰犟着脖子,“动手啊。” 路温纶猛一拳打下去。 张约翰不甘示弱把路温纶挤推到桌上,两人瞬间打起来,玻璃瓶碎一地。 “别打了!” 旁边的人分头来拽,动静大得昏睡的人醒了,喝醉的也醒了。 人们将两人分开了,张约翰带着颧骨淤青,撇下众人疾步离开。 旁的女孩对唐钰说:“去劝一劝吧。” 唐钰淡淡道:“劝什么呀。” 路温纶牙齿出血,下颌有划伤,女孩们咋咋呼呼捧着他坐下,催人去找侍应生拿棉签。 -- 第56页 “滚。”路温纶嫌烦,抬手看见指关节破皮,拿起酒杯便将酒浇了上去。 路温纶转头,看见简觅夏,和傅禹站在一起。 简觅夏避开了视线。 上次他们敲打周绍辉,到底没见过他们打人样子,实际竟如此凶悍、暴戾。 路温纶垂头,“都走吧。” 向阳一一把人劝走,交代清醒的哥们儿把喝醉了的人送回去,“到了都给我说一声。” 唐钰站着没动。 向阳问:“你怎么走。” 傅禹出声说:“换个地方吧,你们要不要吃宵夜?” 在附近寻了家广式粥店,几人落座,滞闷着。傅禹抽出筷子,分给每个人,路温纶把筷子握在手里,倏地折断了。 向阳劝慰低声说了一句话,路温纶阻止向阳打电话的动作,“别烦她了。” 没一会儿,他们的小吃和各自的粥传上桌。简觅夏愣怔出神,没有动筷。 “你怕我。” 简觅夏抬头,看见路温纶低头喝粥,眉宇间微拢。 不是的…… 只是, 有什么比目睹失控暴力却想要拥抱那个人更可怕的事情。 这样可怕,教人溃不成军。 -完- 第二十五章 (二更) ◎有喜欢的人了◎ “你……凶神恶煞, 不怕你才怪吧。”简觅夏说着拿起筷子夹桌上的红米肠。 路温纶没接腔了。现在他心里只有张约翰的事情,装不下其他。 他们之间从未打过架,只有一起打别人的, 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或许是的,要不是打起来也不知道原来张约翰这么想的。 一桌安静, 他们吃完后, 把女孩先送上车, 然后便散了。 * 说起来, 以往根本不关心的逸闻, 就这样浮现在脑海里: 班里的女孩和隔壁班男孩约定一起放学回家;高一的学妹每天下午都到楼道口等人;女孩每个月月假都要去军校看曾经的教官;老师办公室收缴的情书和教室里埋头哭泣的收信人;夜晚操场散步,一圈又一圈, 直到大灯熄灭;放学后无灯的教室,他们偷偷做了什么…… 太多太多, 不曾懂得的心情,忽然懂了, 不曾留意的歌词,原来妙语如珠。简觅夏倒在床上,盯住卧室天花板,反复质疑自己这颗心。 他真的好讨厌, 嚣张、傲慢、暴力, 数不清的缺点。可是,是这样吗,所有的讨厌之中, 缝隙里闪烁的光芒, 她统统敛藏。 以至他如此璀璨夺目—— “我想我有喜欢的人了。”速写本里记下了这样一句话。 * 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快出来了, 老师们找各班同学将成绩录入Excel, 统计排名。 成绩表贴在教室黑板旁边公示。简觅夏排全班中游,年级上游,整体科目表现不算好也不算差,主要靠语文拉高总分,作文满分。 作文被李老师拿去每个班念了一遍,很快,学生会便找上来,让她给升旗仪式写文章。 简觅夏是想拒绝来着,学生会哄说可以给她三好学生名额。 唐钰说,她一个借读生拿了奖状也进不了档案,更何况中学时期档案只是老师吓唬学生的东西,只要不被学校记大过、开除,对升学毫无利害之言。 但简觅夏思来想去,拿一张奖状回去,高兴的大有人在,便应下了。 “傻呀,浪费时间。”唐钰感叹。 “你的时间都拿来干嘛了?”简觅夏觉着她每天总是很闲似的。 “等你看到我的奖杯就知道了。”唐钰说,“上次忘了给你展示,那可是我妈引以为傲的一堵墙。” “校庆有人演奏,你怎么不去?” “不去。” 简觅夏知道唐钰偶尔会消失一阵,去国外训练,可从未见她拉琴,连她的琴也没看见过,有时候甚至就忘了唐钰学琴的。至于未来的大提琴家,简觅夏没联想过。 好比那么多练习运动的人,最后不一定会成为职业运动员,反而当老师的比较多。 张约翰有资质做职业运动员。他原本练习的短跑,从青训时期就拿过不少奖,但似乎很快触及上限,转而改练长跑。 大家说张约翰傻,唐钰不觉得,她说他太脆弱。 张约翰从小是家属院里最受欺负的孩子。家人敦厚和善,不喜与人争辩,往往让孩子吃哑巴亏。长大后懂得一些事情了,他琢磨着是因为父母出身普通,职位不高,因此无力去争。 张约翰不怪父母,他在学校里也和父母一样,谦和,让着人,对人好。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张约翰反应快,游戏打得好,有时候帮朋友刷副本打装备,朋友给一个陌生号他也帮忙,这些他都觉得没什么。 他家条件赶不上唐钰,但绝对不差,父母教育他节俭,零花钱给的少,他把钱存起来买鞋或喜欢的东西,偶尔蹭朋友一顿,大家都是相互的。 很多人说,跑步的时候可以想许多事情。张约翰跑步的时候才不会想别的,他感受风,觉得最自由。 或许跑步是他唯一的长处,只有在跑步的时候,他是他自己。他不在乎名次,每一次他只要赢过他自己就好了。 可是还没能过那一道砍,真正的不在乎输赢。他羡慕那些耀眼的孩子,他们不需要拼尽全力跑赢什么,他们是飞起来的。 -- 第57页 在空中,看什么都是俯瞰,见什么都觉渺小。张约翰知道他们是无心的,可这无心却令人痛心。 飞的看跑的,自然又蠢又钝,一颗石子丢下去便能将其砸死,好脆弱。 简觅夏没问唐钰,是不是真的和张约翰绝交了。怕问了,让唐钰说出口,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 但张约翰在追楚洁,唐钰自己提起过一次。周绍辉也没和他们一起行动了,专心帮张约翰做僚机。 “你觉得她漂亮吗?”唐钰很费解。 “要我说,他们田径队那个女生漂亮多了。” 简觅夏说:“每个人不一样吧。路温纶……向阳他们有那么多女的喜欢,我也搞不懂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路温纶好看啊。向阳就很嗯,不是装出来的,神秘,我要是学妹说不定就喜欢这样的。要说傅禹的话,简直是理想男友,想想他会给你讲题,做什么都很耐心,等着你慢慢来,绝对不会生气……” 唐钰说着“啊”了一声,“之前怎么没发现,向阳和傅禹——” 简觅夏忙说:“不能你‘萌’的CP BE了,就乱拉郎吧!” 唐钰咬牙,“张约翰真是太不争气,为了一个女孩闹成这样……” “其实,我觉得他没有错。” 唐钰挑眉。 简觅夏说:“假如你要去找你喜欢的人,可是你的朋友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拦着你不让去,你不会生气吗?” 唐钰沉默片刻,哼声,“随便吧。” “所以,”简觅夏佯作无心地说,“路温纶真的毫无优点吗。” “看脸还不够啊。” “他又不是偶像,偶像还有一技之长傍身。” “说实话我不够了解他,他不是向阳那种捉摸不定,我说不好。就感觉,喜欢他的话,不要期望搞定他,搞不定吧。你看他们这几人,他真心实意恐怕就只服向阳。” “为什么?” “你不觉得向阳比他们成熟很多么。” “向阳比他小一岁。” “心智和实际年龄又不一样,和我们同龄的男孩都幼稚得要死。” 看简觅夏若有所思,唐钰又说,“傅禹很好对不对,知道照顾别人,他那是真心实意,超出这个范围他可能就处理不了。但向阳是一种周到……嗯。” “不会啊,大禹对每个人都很好,反而向阳给人有点难以接近的感觉。” 唐钰笑着摇了摇头。 简觅夏只觉唐钰似乎比自己成熟许多,能够洞悉别人身上更幽微的部分。 * 这个星期六,戴蓉姨妈要和朋友去郊野休闲游玩,简觅夏因为帮忙照顾小雨,向画室老师请了假。 大约是上次做衣服的事情,戴蓉和路萍私底下又吃了一顿饭,路萍便时常和邀约戴蓉出去玩。 原本以前她们就经常聚会,出事后戴蓉有所避讳,彼此渐渐疏远了。不像小孩,分割是那样决绝,她们说起来自然还当对方朋友,过了些时日再联络起来也不打紧。 这次戴蓉回来得早,可冯维文知道她是和路萍出去,两个人又吵了几句。 简觅夏不止一次听到这些话了,私下和妈妈通电话说起,忽然就弄明白了。 当时美容院铺面是戴蓉和冯维文一起买的,各出了多少钱不知道,照他们所说,户头应该是写的两个人的名字。后来出事,路萍和他们打商量,将铺面转了手,然后另补偿了一笔钱。 冯维文的那一部分加上他们家的拆迁赔款,买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而戴蓉那笔钱,她个人另置了一间铺面,每季度有租金收。两个人一起还房贷,冯维文的工资负责日常花销和基本理财,剩下的就存起来当小雨的学本。 两三年过去,原来那间铺面的位置优势更加凸显出来,冯维文很后悔将其卖掉。戴蓉现在的铺面虽然位置很好,可面积小,而且他又没份。 因此并非姨妈对路萍阿姨生了嫌隙,而是姨爹心存怨怼。现在姨妈和路萍阿姨交好,惹得姨爹不快,姨妈却说,她一个全职主妇,帮你一起还贷都是让你享了福了! 难怪此前他对办学校的事情颇有微词,其实是不想姨妈再与路萍阿姨牵扯密切。但这件事等于让路萍阿姨偿还他们家了,没有拒绝的道理。 妈妈说你别关心这些,一地鸡毛。 婚姻当真一地鸡毛。 * “你怎么又请假?” 自打路温纶恢复自由身,那个号码便不再用了。他们好几天没说话了,看见他在线也不知道说什么,以前随便说的话,都变了意思。 睡前看见那个号码的短信,简觅夏吓一跳。 简觅夏回复:家里有事。 路温纶问,出什么事了? 简觅夏说没有,要照顾弟弟而已。 路温纶说,明天校篮球赛。 简觅夏奇怪,你们和好了? 路温纶言简意赅,没他。 简觅夏说,线上说吧。 校篮球赛在一个室内场馆举办,西中并不以篮球见长,篮球队是临时挑选出来的,只求友谊赛的比分不太难看,走个过场就可以了。 简觅夏之前都没听说这件事,照着时间地址过去,却见观众席坐了大半的人。自然,路温纶的“后援团”占了一部分。 意外的是,印象中从未真正打过照面的龙襄也在。她剪了短发,穿宽松的球队Tee,打扮随意,可依然是人群里最先被看到的那个。 -- 第58页 龙襄依偎着她的大学男友,朝正在后场的路温纶挥手。路温纶看着她,淡淡笑了。 简觅夏找了个前排落下的位置入座,路温纶很快注意到她。 他走过来,说:“你一个人?” “你还想我带谁?唐钰要练琴。” “喂。” 简觅夏回以同样语调,“喂。” 路温纶挠了下鼻梁,“你怎么了?” 简觅夏心下微滞,挤出一个笑,“没有啊,什么怎么?” 路温纶转头看别处,“我让你很勉强了?” 看来和张约翰分裂,让路温纶产生了些许思考与愁绪。 “没有,真的。”简觅夏又笑了笑,“车站离这里有点距离,我怕比赛开始了,小跑过来的,有点累。” 路温纶点点头,“你该多运动。” 他几步跨下台阶,找带队老师拿了一瓶矿泉水,折回给简觅夏。 “我去准备了。” “加油!” 简觅夏很少看球,西中与一中这场友谊赛比想象中激烈。路温纶站控球后卫,球每每经他之手传递给队友。作为业余爱好者打得如何简觅夏不太懂,却是看出他很清楚什么时候协助哪一个人,把球交给谁。 好比日常里,路温纶拜托某人做某件事,无意之中照顾了身边每个人的需求,于是大家在一起那么恰如其分,多巴胺过溢。 无疑,有了例外。究竟少年人尚不懂得跳出既有框架,审视自己。 半场快结束的时候,路温纶远投了一个球。在起跳抛出球后,他便下意识看向观众席。 球入框,目光与简觅夏短暂相接,他扬起了唇角,好不得意。 后来简觅夏回头看高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她观赛太投入,都没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比赛过后,看台前排几个女孩和路温纶搭话,路温纶酷酷的不怎么回话,挥了挥手,跟着球队离开。 看到简觅夏准备独自离开,路温纶一个电话拨过来。 隔着大半个球场,他望着她。 “喂,”路温纶就这样望着她。 “过来。” 场馆宽阔,简觅夏希望电话里听不见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这是你说的。” “过来。” -完- 第二十六章 ◎世界尽在他们怀抱◎ 简觅夏朝路温纶走过去, 因为场馆还有人看着,她加快了步伐,最后几乎跑过去的。 就像真的要她到他身边去一样, 路温纶双手微抬了起来,唇边有些许笑意。 简觅夏在最后收起脚步,走到他跟前, 她回头看了眼观众席, “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路温纶一顿, 抬手扯了扯衣衫投风驱汗, “她来的时候说了只看一会, 她男朋友乐队晚上演出。” “哦……”简觅夏想追问,顾及路温纶心情没有问。 场馆大门外的队员喊路温纶的名字。路温纶说:“走吧。” 简觅夏看路温纶满头大汗, 从斜挎运动小包里拿出纸巾给他。 路温纶抬起手臂闻了一下,“我全身都是汗。” 方才酣畅淋漓运动, 此刻他当然浑身汗溻,衣衫背后湿透, 略略贴着背。 路温纶抽了一张纸,胡乱擦了擦额头、下颌,又仰起脖子抹了一把。手背上青筋还未消退,手指抚过喉结。简觅夏的视线不由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二人走出场馆, 队员和老师在门口边等边说笑。老师要带孩子们去吃烤肉, 有个男孩让路温纶把“你女的”带上。当着老师的面,大家笑得放肆。 路温纶有些不快,淡淡道:“不好吧, 她跟大家都不熟。” 简觅夏尴尬地笑了下, “我不去, 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路温纶转头。 “我, 回家……” “行。” 简觅夏和他们道别,他们欢欢喜喜奔着烤肉去了。男孩围在路温纶身边,追问那女的是不是在追他,他说没有真不是,他们两家认识。 简觅夏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唇,独自去路边坐公交车。她翻看方才用手机拍的照片,距离太远了,像素低,几乎看不清人的模样。 晚上路温纶发消息问简觅夏是不是拍了照片,简觅夏把照片传给他。路温纶忽然说,我这么拉风,怎么没来张合照。 “你可以办签名会。”简觅夏说。大约有一点嘲讽,对方没再回复。 * 秋冬交尾之际,天气已经很冷了,姨妈在网上给简觅夏买了一双黑色的雪地靴。刚拿到手是好看,可是没穿几次便软塌塌有些变形。 简觅夏穿着去画室倒还好,孩子们穿什么的都有,虽然雪地靴与时尚绝缘,也没到坏品味的地步。然而简觅夏穿到学校去,在一双双羊皮UGG之间,成了穿A货的人。 简觅夏并不知道这种靴型起源于战时飞行员,叫ugly boots,UGG是一种统称,叫UGG的品牌何止一家,可的确,简觅夏也只知道大家穿的大G这一个UGG品牌。 那几个女孩发现简觅夏鞋跟Logo也有UGG几个字,背后笑话她。话传到简觅夏和唐钰这里来,唐钰骂她们犯贱,却也觉得这次再去回应,自己也一样贱。 有的人就以把玩别人的坏情绪为乐,不论你如何回应,她们都有法子从中指摘。即便上次唐钰以家世给了她们现实冲击,她们仍然能从唐钰没她们漂亮这一点获得优越感。 -- 第59页 简觅夏心寂寂的,回家把靴子背后的Logo胶抠掉了。 唐钰本来穿UGG,筒靴或豆豆鞋,可从那天起不穿了,换了英姿飒爽地长筒皮靴。简觅夏发觉了,没有说。唐钰也不说。 * 天气阴雨绵绵,画室早早的就把暖气供上了。孩子们一坐就是半天,也会闷,老师便允许大家出去走动,中间休息个把分钟。 简觅夏站在屋檐下,把手紧紧揣在兜里,又拿出来把衣领往上提。 背后窗玻璃有响动,简觅夏回头,看见路温纶在窗户里边。 “你进来吧,冻傻了待会儿。” 简觅夏笑得傻兮兮的,“你说什么时候下雪啊。” 路温纶凑近窗玻璃,“你说什么?” “简觅夏把脸贴过去,双手护着唇说:“我问你什么时候下雪!” 路温纶垂眸笑了,复瞧着她说:“你喜欢下雪?” 简觅夏蹬蹬地跑回画室里屋,一面坐回位子上了一面说,“谁不喜欢雪啊!” 路温纶觉得她过于可爱了些,讥讽她南方人。 简觅夏说,南方人怎么了,南方人不是中国人?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别大惊小怪,小家子气。 路温纶语塞。 “你这么能说,怎么净指着我说。” “谁让你欠。” 路温纶微哂。 过了会儿,路温纶想起似的说:“你会滑冰吗?” “会啊!” “冰刀也会?” “别小看南方人好吧,我还会滑雪呢。” “唷。” 简觅夏来劲儿了,“真的,我们那儿也有山头会降雪的,雪场还有人造雪,小时候我去了好多次。” “你这么喜欢雪啊。” “但我不喜欢冬天,只喜欢下雪的冬天。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 “冬天啊。下雪。” “你还不是一样。”简觅夏笑着睇了路温纶一样。 路温纶笑笑。 那天晚上就下雪了,上学路上简觅夏看见树下雪堆里裹着银杏叶,觉得好神奇。 她兴奋极了,拉着唐钰说竟然初雪就这么厚,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唐钰嫌弃极了。 几人一道吃饭,唐钰在桌上取笑简觅夏,向阳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滑冰了。 “真的?”简觅夏问。 唐钰说:“电影儿里没看过吗。” “我们得一起去!” “到时候摔得四仰八叉你别哭。” “谁要哭……” * 入了冬,原本令人昏昏欲睡的一周,出现了一则轰动消息。高三八班住读生龙襄夜不归宿,校方予以警告处分,并勒令其搬出宿舍。 关键并不是这一则消息,而是从他们宿舍楼和年级流传出来,蔓延至全校的绯闻—— 龙襄夜不归宿是因为和男人上床。 后来变成龙襄怀孕了。再后来又是堕胎了。再后来还说龙襄吸毒,和很多男人都上过床,自然也堕过胎。 那些初中就是西中的学生说,龙襄以前就声名狼藉。校草路温纶也被龙襄玩弄过感情。 简觅夏听来听去,只剩下省略号以充感想。 有关“风云人物”的传言,是生病住院、转学离开还是休学不读,无外乎三要素:上床,堕胎,吸毒。简觅夏始终没能想通,是青春疼痛小说大肆流行的缘故,还是这些事极其叛逆,因而对中学生来说甚至有点酷,才会造这等遥。 也许有的不是造谣,但无论如何,探究别人的隐私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乐趣之一。另一乐趣是拜高踩低,捧神杀神。信息时代让长舌鬼纷纷找到了归宿。 听路温纶说,龙襄在学校附近找了间租屋,搬了进去。 语文老师李弥偶尔去看她。 路温纶大概知道一点,李弥教过龙襄,很欣赏她。但这才从龙襄口中听说,李弥是心有歉疚。龙襄父亲被双规后,她那严苛得好似后母一般的妈妈,控制欲达到巅峰。龙襄过得很压抑,高二时遭遇外婆去世,家中琐事横生,一度不想念书了。 龙襄写了一封信,发到了李弥邮箱。李弥疏忽查看,错过了。少女飞蛾扑火般投入了爱情的微光。 很多时候,并非少女春心萌动,她们只是想要逃离一个境地。可是软弱无力的少女逃离一个境地,必将落入另一个陷阱,就像钟情“大叔文”的人几乎都曾在心底想过“带我走”,就此受了蒙骗的大有人在。 龙襄以为自己恋爱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懂她,没有人会这么一整夜一整夜哄她,就因为她说了三个字,睡不着。总之,他们恋爱了,像歌里那样。 这段感情莫名其妙、错乱无比,龙襄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在痛苦什么。那段时间,龙襄的状态把路温纶吓坏了,她原就比常人白些,瘦了许多看上去病怏怏的,那个男人称这是一种病态美。 路温纶听了只想将那人暴揍一顿。 路温纶确实去了,导致龙襄与他绝交了一段时间。 没多久龙襄也和男人分开了。 年长一点的男人,尽管是初入社会的大学生,面对龙襄仍游刃有余。所以几个月后,他们又和好了。 路温纶讨厌龙襄这么作践自己。龙襄一听他说这些话就头疼,龙襄说,你死了爸爸,就要给我当爸爸? -- 第60页 无可否认,路温纶如此执着,很大程度上有父亲的原因。父亲很喜欢龙襄,几乎将他们视作双胞胎兄妹看待,但是父亲走了,这几年龙襄家里也不好过。他想为父亲,为自己做些什么。 路温纶说他是她哥哥。 龙襄说,不要说这些,你爸爸已经死了你到我这里找不痛快。 龙襄经常说他爸爸已经死了,像是他不知道,她好心提醒他一样。 一颗心被敲打得似老和尚的木鱼。 * 星期五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路温纶特意到一班门口找简觅夏,班里那几个喜欢路温纶的女孩小声议论,简觅夏赶紧收拾好书包出去。 路温纶让简觅夏一起去一趟龙襄的租屋,因为要“买女生东西”。 简觅夏起初有点不安,想说不会是验孕棒吧,结果就只是卫生棉。平时那么拽,碰到卫生棉也好要别扭地换个说法。 “有什么不好说的。”简觅夏微微蹙眉。 “那要怎么说?” “你这样鬼鬼祟祟,搞得好像……”简觅夏本来想说月经,可一下子改口,“来例假很不正常一样。” “我没这个意思。”路温纶不自然地反驳。 “你的行为就有这个意思。” “我讲不过你。” 简觅夏进了超市,路温纶去旁边药房买了止痛片。 简觅夏没和路温纶一起上楼,他在楼上待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出来了。 “没事吧?” “嗯。”路温纶说,“她好像又分手了。” “好像?你没问清楚吗?” “我帮她烧了壶水就下来了。” 简觅夏默了默,说:“上次球赛,他们看起来……蛮好的。” “我不懂。”路温纶说。 简觅夏也不懂。 听过许多恋爱逸闻,没有真正恋爱过,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究竟有什么令人发疯发痴的东西。 可简觅夏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望着他就好像一轮小太阳。只能望着他,由着他,想要跟着他,也都有些奢望。 他们是很亲密的朋友,至少,他们私底下亲密,心照不宣。简觅夏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特殊,而现在不敢笃信这是特殊,一旦这么想了,觉得自己和别的女孩离路温纶更近,和她们统统不一样,她就快完了。 傅禹绝不会将心事透漏,因为一旦被那个人知晓,他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简觅夏也这么想。 暑假的时候简觅夏陪戴蓉看了几集电视剧,觉得很无聊,返校后却听到班里女生讨论,说什么百年修得李大仁。 简觅夏和唐钰吐槽,没想到唐钰守着电视看完了,更诡异的是傅禹也看了些。有这么好看吗?简觅夏不解。傅禹给她推荐了《蓝色大门》。 简觅夏觉得,或许就是这样,所谓青春,是无数错过的程又青和李大仁,抑或错位的孟克柔与张士豪。 简觅夏和路温纶,只要做不会散的朋友就好。 * 元旦那天下午,简觅夏和一群朋友去了什刹海,湖面结了厚厚的冰,作为冰场开放。 假日人很多,他们换上冰刀,看见来买票的人里有张约翰和楚洁。两人也看见了他们,张约翰淡漠地走了。 “别回头又说我们排挤他。”唐钰不悦道。 傅禹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大家,“他们可能是去后海那边吧。” 空气里藏着几分低落,向阳忽然拍手,手套发出闷响,“我先去试试冰,你们随后啊。” “什么随后。”唐钰挤开向阳,朝冰面中央滑去。 向阳他们紧跟着滑了出去。 傅禹回头喊,“夏夏,来啊!” 简觅夏很久没滑了,适应了片刻,愈发大胆地滑出去。 “你行不行啊。”特意展示游刃有余的姿态似的,路温纶转身倒滑,把手背在身后。 风扑打在脸上,简觅夏戴了护耳和围巾,穿着羽绒服,只觉得笨重极了。刚才唐钰让她脱点儿,她说这个是室外,太冷了。可没滑一会儿,后背开始发热。 简觅夏回呛路温纶,“要你管!”伸手摘围巾,忽地脚步闪了一下。 路温纶迅速扶住她胳膊肘,“你小心点。” “我想放围巾。” “放哪儿啊。” “那我揣兜里边吧。” “算了你给我。” 路温纶去拿简觅夏的围巾,本想一把抄走,可简觅夏慢了半拍才送手。路温纶力气使过头,攥着围巾往后踉跄,幸而找回平衡,没有狼狈地摔倒。 简觅夏咯咯地笑,“还显摆呢,大哥莫说二哥。” 她伸手要围巾,“还是给我吧。” 路温纶把围巾递过来,哪想是个假动作。他拉起她飞了出去。 阳光半透过雾霭,照耀着他们,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如两只轻盈的燕子。 风从衣服领口钻进去,冷极了,她想起这湖面还没结冰的时候,不久前那个炎热的夏天。时间好像走快了很多,她想时间慢一点,这一刻长一点。 足够让路温纶记得,变成不会褪色的东西。 “路温纶。” 风声里,前边的人听不见她的呢喃细语。 和朋友们离得愈来愈近,路温纶送开简觅夏,一边滑过去一边将围巾抛给他们。 红色围巾在半空中飘扬、翻飞。 -- 第61页 “路温纶!” 他回头,得意粲然,像做了一个笃定女孩会生气的恶作剧。 简觅夏一下冲过去,将还没反应过来的路温纶往前推,唐钰、向阳想躲闪已来不及,路温纶撞到他们,他们绊倒了正弯腰捡围巾的傅禹。 仿佛保龄球穿越轨道,击倒一片。五个人七零八落倒在冰面上,红色围巾缠在他们脚边。 简觅夏喘息着,看着这过于白煞的天空。 好像世界尽在他们怀抱里。 -完- 第二十七章 ◎母老虎◎ 嬉闹了一下午, 他们脱下冰鞋,到暖和的商场里吃哈根达斯拼盘。 简觅夏一向不太忌口,可那天也不知道是因为在冰面上滚了, 还是吃了别的,简觅夏吃了冰淇淋,和他们在商场里逛着逛着, 肚子痛了起来。 后来疼得受不了, 简觅夏要唐钰扶着才能走。唐钰让他们去逛, 她俩找个地方坐。 男孩子以为简觅夏吃坏了肚子, 要送她上医院, 唐钰说哎呀,不是、不是, 男孩们这才明白。几个人连同简觅夏都有的尴尬。 其实没有谁想逛街,不过是消磨会儿时光, 等晚一点在商场楼上找间火锅店吃晚餐。可简觅夏这个样子怕是吃不下辣的。 简觅夏不想扫大家兴,说没事, 她坐会儿就好了。几个男孩子问唐钰该怎么办,最后商量还是把简觅夏送回去。 那天简觅夏一到家就钻进了被窝,戴蓉给她灌了热水袋,不停数落, 女孩子家家的大冬天去冰场吹冷风, 手脚冰凉。还好戴蓉姨妈不知道她吃了冰淇淋,否则更是“痛心疾首”。 简觅夏躺在床上,身体不舒服也睡不着觉。她给路温纶发消息, 说女孩子好辛苦, 她不想做女的了。 路温纶回复:你可以变性。 简觅夏差点没吐血, 她不想理他了, 过会儿还是很不爽地说,您真聪明!!! 路温纶回复了长长的省略号,说,快休息吧。 简觅夏说睡得早,她早睡了。要不是小钰没有智能手机,她就去跟小钰求安慰了。 路温纶冷不丁一句:你要我安慰你? 简觅夏回复:爬开些 他们的方言实在根深蒂固,尤其是有情绪的时候,似乎只有方言才能精准表达他们的意思。这话是让他滚远点的意思,一开始路温纶觉得这不像她会说的话,总有点社会气息似的,后来知道了,这不过是最普通的情绪表达,惯常来说,没有以“日”开头“批”结尾已然很文明了。 方言粗俗辛辣,为此简觅夏曾讥讽路温纶,哎我们乡巴佬说话就这样。当时路温纶学她语气回复,没病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嬉笑怒骂,说出来也不担心对方生气。尽管对简觅夏来说,这渐渐变成了一种掩饰,可以将细微的情绪藏匿在夸张言语之下。 简觅夏抱着热水袋,翻看聊天记录,她没有VIP,记录无法多端漫游,手机里能储存的也有限,很快便翻到底了。 想起来又开始翻短信,上百页,一会让人笑,一会让人咬住手指关节,后来竟觉掉下眼泪来。好难过。 * 这天傍晚,一群人在楼道口遇见,相约去校外吃炒菜。即使有学生会的人站岗检查,向阳也拿着他那张换了别人照片的走读卡一起出校门了。 男孩们挨在一起不知怎么就说起泷泽萝拉,刚出道的□□。唐钰素来大胆,也接他们的话茬,“泷泽萝拉很僵硬,还是波多野老师好看啊。” 向阳说:“我靠这你都知道。” 唐钰说:“我就不能看了吗,我们还看基片。” 这个“我们”引得几人齐刷刷转头看简觅夏。 触及路温纶视线,简觅夏面颊发烫。 向阳说:“人家又不像你,好色一女的。” 唐钰抬手便打他,“我哪儿好色了,还不是你们成天说,我第一部 片儿还是跟着你们看的呢,你那个iTouch里不知道装了多少……” 简觅夏说:“我看,但……” 向阳惊诧地说,“你们真要看男男啊。” 唐钰回呛,“你们不也看女女。” “女女好看啊。” “那我们看基片怎么了!” “不是,你们看那个有感觉嘛。” “什么感觉,”唐钰说,”我们鉴赏好吗,临摹体位。” “体位……你俩够虎的。” 简觅夏瞄了眼路温纶,微微蹙眉说:“画和片又不一样……你们不觉得片儿很奇怪吗,很粗暴,女的都叫得很奇怪。” 向阳说:“那要看是什么,有的确实很假。” 傅禹说:“你有看过Silk系列吗,据说是女性向的——” “我知道!”唐钰说,“但是有点没劲,男优太‘受’了。不过他们基本都是G/V男优。” 路温纶胳膊碰了傅禹一下,“你懂的还挺多。” 傅禹敛笑,“那没有,没你们懂得多。” 向阳戏谑,“你两个处-男在这里互相吹捧什么啊。” 唐钰侧目,“你有经验?” 向阳挑眉,“你要试一下是吗。” 唐钰顿了顿,脚往桌底下一踹,向阳故意“哎唷”一声,“母老虎。” 简觅夏笑着,不经意和路温纶对上视线,迅速垂下睫毛。 * 他们吃完饭,凑钱结账的时候,龙襄来了。她一间间小店找过来的,眼睛泛红,一看到路温纶就要哭出来了。 -- 第62页 向阳先看到她,说:“襄姐。” 路温纶看过去,见状立马走到龙襄身边去。 “我……李弥,李弥被人搞了。” 路温纶神情凝重,“怎么回事?” 向阳掐了烟,走过去说:“你别急,慢慢说。” 龙襄知道他们都是要好的朋友,便没有顾忌,说:“有人看到李弥和我一起去我租的屋子,直接举报到教育局,说李弥搞不正当师生关系。下午校长、书记几个领导把李弥叫过去了,我还不知道,刚才年级主任把我叫去办公室问话……” 向阳说:“你和李老师没什么吧?” 路温纶睇了向阳一眼。向阳说:“不是,有也——” “没有。”龙襄说,“但是他们翻了李弥手机、邮箱,看到了我们的信,现在一口咬定李弥行为不当,和我关系过密。” 李弥教简觅夏他们班和两个理科实验班,教学风格风趣幽默,另外还是社团活动的顾问老师之一,刚被选入学校领导班子,据说明年有望被提拔为教导主任。这事儿连简觅夏都听说了。 李弥对学生很好,但学生们这么关注李弥,还因为李弥年轻英俊,有股文人潇洒之气。 李弥没有背景,一步一步凭自己走到今天,考职称、展示公开课,从别的区重点中学调来西中也快十年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师生不正当关系一下被举报到教育局。 即使学校查明这件事子虚乌有,也会因为影响学校声誉为由,暂停李弥的职务,更甚至直接开除他。 街边来来往往的学生都打量他们,路温纶哄龙襄回去,“没事的,你们什么都有。” “可是李弥……李老师,如果他丢了工作,我会后悔一辈子的。你知道,我写信说喜欢他……”龙襄别过脸去。 路温纶帮她轻轻逝去眼泪,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别哭了。” 简觅夏从来不知道这个人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其实知道吧,知道的,只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嫉妒到希望全世界风暴降临在她身上,他能宽慰一句。 龙襄抹去眼泪,尽力平复情绪,“我妈一会儿就来学校,干妈联系不上。” “我给她打电话。你回你屋里,先别进学校,等她们来了再说。” 龙襄点点头。 路温纶把龙襄送回去,返回来看见一行人在校门口等他。 路温纶家里经商,虽然在教育局有人脉,却也是母亲为了他才多加笼络的关系。家里能让龙襄不受任何影响拿到高中毕业证,其他恐怕不能保证。向阳家里也许有办法,可这又不是人家的事情,李弥只是他一个任课老师。 向阳清楚这一点,同路温纶抱歉地说:“纶,我帮不上忙。” 路温纶轻轻摇头。 “我刚给我妈……”路温纶蹙眉,止住话。 他们颇有些沉默地进了教学楼,男孩们在楼梯拐角和简觅夏她们分开。 大约唐钰也被李老师的事情冲击到了,回到教室后没再提起。 简觅夏把手机放在课桌抽屉里,一下又一下摁亮屏幕。 不知道该和路温纶说什么,要安慰他吗?可他才是安慰别人的那个,他应当很烦心,不需要旁的人打扰。 第二天的语文课,别班老师来代课,李弥没来。没几天,李弥的事情就传得全校尽知了,而女主角又是龙襄,一石激起千层浪,更是沸沸扬扬。 除了龙襄的家长,据说李弥的妻子也来过学校。李老师的妻子和李老师一样谦和温柔,可她是一个普通医院的药剂师,除了年迈的双亲与还没上幼儿园的小孩,无所依靠。 期末考试前一周,李弥回到学校,恢复了教职。只是领导班子一类的,和他暂时没关系了。 路温纶家里本来向李弥承诺安排他去那所私立国际学校,待遇不比现在差。李弥回绝了。 至少这里还有只能通过读书才有未来的孩子,孩子们需要他。 傅禹告诉简觅夏,从向阳那里听说,他们家里早打算把龙襄和路温纶送出国,等路温纶参加了会考拿到成绩单和毕业证之后,两个人一起去读书,有个照应,龙襄妈妈更放心。现在两位妈妈知道龙襄和不入流的男人在谈恋爱,且时常同住,决定尽快把龙襄送出去。 龙襄不想这么快和男朋友分开,她们逼迫龙襄,直接请人帮龙襄做考学校的作品集。龙襄被锁在家里,朝母亲大吼大叫,摔骨瓷,闹自杀。母亲态度强硬,让龙襄参加语言考试,否则不许再见那个男人。 担心路温纶帮龙襄打掩护,她们也不许路温纶去看龙襄。路温纶翘课,寻找机会带龙襄出来,反而导致两个人的手机都被没收,再不能施展计划。 简觅夏的关切石沉大海,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座孤岛。 简觅夏常常走神,没心思复习,偶然注意到唐钰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不太快乐。 她们吃食堂的时候,碰到张约翰和楚洁排队打饭,后来又看到他们单独一桌吃饭,简觅夏才察觉了唐钰不快乐的原因。 “你喜欢张约翰吗?”简觅夏小心翼翼地问。 唐钰舀了一勺饭菜,挑眉说:“哈?” “那你干嘛不高兴。” “我会喜欢他?我看到他就烦好吧,也只有楚洁这种女生看得上他。” -- 第63页 唐钰不承认,简觅夏也不便再说了。兴许真的只是好友不睦,两看相厌。 简觅夏日复一日面对习题试卷,面对语文考试作文给出的题目才恍然发觉,成长原不是寡淡无味的白炽灯,而是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尖刻噪音,令人不适。 * 2013-01-30 18:04 なつ。:你居然在线了! 2013-01-30 18:10 なつ。:你星期几去画室,还和暑假一样吗 2013-01-31 04:34 小路不迷路:看情况吧 2013-01-31 10:12 なつ。:那我不管你了 2013-01-31 13:02 小路不迷路:晚上出来吗 なつ。:干嘛 小路不迷路:酒吧 なつ。:你有病吧 2013-02-06 9:05 なつ。:老师说你这几天都没来 2013-02-06 14:12 小路不迷路:我想去就去 なつ。:期末成绩出来了,你知道你从年级前五十掉到多少了吗 小路不迷路:又怎样 なつ。:是,你不需要高考 なつ。:那画画也不管了吗 なつ。:你忘了你说的吗,你要做超厉害的建筑设计师 小路不迷路:所以呢 小路不迷路:和画画又没关系 2013-02-06 17:12 小路不迷路:龙襄去香港,我今天到机场送她们 2013-02-07 01:01 小路不迷路:你再也不理我是不是 なつ。:你需要我理你吗 2013-02-07 02:00 小路不迷路:夏 2013-02-07 12:00 小路不迷路:简觅夏 なつ。:唐钰出国比赛,我们给她践行,向阳都来了,你怎么不来 小路不迷路:我昨晚喝多了,才醒 2013-02-08 10:00 なつ。:你去死吧 2013-02-08 11:15 小路不迷路: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小路不迷路:我下午来找你 2013-02-08 12:01 なつ。:醒醒酒好吧 なつ。:你昨天又去喝酒,看看你那些照片丑不丑 小路不迷路:谁他妈发我照片了 2013-02-08 12:05 小路不迷路:你好看就行了 なつ。:神经,你别醒酒了,去洗胃吧 小路不迷路:夏 小路不迷路:我明天就去画室好不好 なつ。:爬开 2013-02-13 15:06 小路不迷路:向阳给你说了没 小路不迷路:明天吴茜生日 小路不迷路:傅禹他们都来 小路不迷路:来吗 * 翌日,戴蓉姨妈睡了午觉起来,简觅夏告诉她今晚要出去玩。上次简觅夏按时回家,也没有喝酒吸烟的痕迹,戴蓉这次便很爽快地准许了。 傍晚他们带小雨回奶奶家吃饭,简觅夏正好逃过。此前简觅夏跟着小雨去吃过饭,小雨的奶奶和姑姑也来过家里,简觅夏应付得有些吃力。除了姨爹,简觅夏能感觉到出来,冯家的人不喜欢她。 简觅夏自己煮了方便面吃,洗了个澡,回房间换衣服。她在衣橱前徘徊了很久,最后放弃了呢绒大衣,穿保暖的羽绒服。 而里面则只穿一件奶白色毛绒开衫,第一颗扣子落在胸骨处,露出脖颈与锁骨一片。开衫原本软糯可爱,现下不加以内搭,令少女流露出些许青涩性感。搭配高腰阔腿牛仔裤,绑黑色细皮带,酷酷的又凸显了纤腰。 穿上大圆头短靴出门前,简觅夏悄悄潜入主卧捣鼓了一会儿。 简觅夏老远到工体,看见临街商厦上大面积的时髦灯牌。 果然不是巷子里的音乐酒吧,而是大型夜店。 春节假期,傅禹和父母去自驾游了,来不了。简觅夏知道路温纶诓她,更不想理路温纶,只给向阳发消息。他们从饭店过来,已经开好台了。向阳让她从入口上去,他在电梯门口接她。 都市的夜刚刚开始,简觅夏和几个身材火辣画着浓妆的女人一起乘上电梯。她们含着笑看她,仿佛在看高中放肆也乖巧的自己。 简觅夏刚从金色的电梯门上看见自己,门就开了。 穿着纪梵希印花Tee的人站在门外。 他又长高了,她又要抬高一点角度才能和他对视。 女人们笑着,故意朝他放电,往狭长昏暗的甬道走去。 简觅夏跟着她们走出去,看也不看他。 忽地,手腕被握住。 简觅夏回头,冷眼睨着路温纶。 “你就这个态度?” -完- 第二十八章 (二更) ◎做永远的朋友◎ 简觅夏回头, 冷眼睨着路温纶。 “你就这个态度?”他亦冷下脸。 暗蓝色灯带给了他眉目一点光。真要命,她竟忍不住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好看。 简觅夏甩开他的手,项链上的银匙微晃。 路温纶视线上移。橘调红唇, 浓密睫毛,无需修饰的挺翘鼻梁和一双褐色明眸,眼角泪痣更加明显了。 “你化妆了?” 简觅夏笑了笑, “涂了口红。不好看吗?” 路温纶嚅了嚅唇角, “还好吧。” 路温纶往前走, 回头看简觅夏跟没跟上。推开门, 舞曲轰然入耳, 看不到的DJ搓碟混合电子音乐。 -- 第64页 过道上全是人,简觅夏只见一双双黑丝长腿和裹臀短裙, 没来及看清,一把被路温纶揽过去。 他揽着她直往卡座那边走。上卡座之前简觅夏拉开拉链, 脱下外套,座上的男孩多加打量。 向阳招呼她坐中间, 距离吴茜隔一个人的距离,那是路温纶的位子。 简觅夏把羽绒服放在身后,朝在坐众人腼腆地笑了笑。 有上次在KTV见过的,还有吴茜别的朋友。他们打扮新潮, 几乎没有高中生的影子, 女孩化着妆,长睫毛扑闪,眼影blingbling。 吴茜穿着缀亮片的纱裙, 好似万众宠爱的公主。 吴茜跟人介绍说, 她叫夏夏, 向总他们同学。其实她知道简觅夏是路温纶来叫来, 没说。 简觅夏把袋子递给吴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生日快乐。” 袋子里还有一层袋子,吴茜说“我可以打开吧”,便打开了,里面是一支CHANEL口红。简觅夏本来花一百块在精品礼品店买了35ml的 No.5香水,可网上查过之后怎么想都是假货,又去商场花两百块买了这支口红。 吴茜说好喜欢,问简觅夏涂的是什么色号。简觅夏不过从姨妈梳妆台挑了一支,不知道什么色号,她说:“Tom Ford,什么色号忘记了。” 吴茜立改上回KTV对她的初印象——学生气、普通、乖巧,笑说:“谢谢你。” 吴茜喜欢路温纶,或者向阳,简觅夏早就从空间照片得出的结论。 吴茜要加简觅夏好友,简觅夏友友好地添加了。上万访问量,想必吴茜不在乎简觅夏访问过她空间,即便在乎,简觅夏也无所谓。开放给所有人,不就是等人访问的吗。 吴茜他们已经开玩微信了,但简觅夏没有微信。前面不短的时间,吴茜都在教简觅夏怎么注册微信账号。简觅夏的旧手机大家都在看在眼里。 酒吧不似KTV私密,看台上和底下的境况看得一清二楚,喝了几杯酒,吴茜要去舞池跳舞,男男女女都应和。简觅夏留下来了,路温纶和向阳也都陪着她。 只剩下三两人,简觅夏毫不客气地说:“有意思嘛?” 可连这句话也要贴着他们耳朵才讲得清楚。向阳笑,“有意思啊,你等他们回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简觅夏远远看见舞池T台上的吴茜,合音乐肆意摇头摔脑,扭动肢体,旁的男人不禁搭讪。 “很吵!”简觅夏说,心脏受不了。 路温纶笑,垂眸只见带着近似锁骨项链的肩颈一片肌肤,没能说出话。 向阳凑到简觅夏耳旁说话,“你今天很美。” 简觅夏笑,鼻尖就快碰到向阳的脸,“你们都这么玩吗?” “偶尔吧。” 简觅夏凑更紧,低声问:“你说,吴茜是不是喜欢路温纶。” 向阳往后倾,轻轻摇头,“怎么你在乎?” 简觅夏说:“你这么好,你都知道。” 向阳咧笑,怼着简觅夏耳朵说:“姑奶奶,我知道什么呀。你想怎样,我今天都帮你,好吧?” “真的?” 简觅夏抬手,护住向阳耳朵,“那你告诉我,你喜欢谁?” “我谁都不喜欢。”向阳轻声说,“你喜欢路温纶吗?” 简觅夏看着向阳好片刻,摇了摇头。 向阳把手方简觅夏背后,简觅夏忽地被路温纶拽了过去。 “说什么?”路温纶笑意盎然地问两人。 向阳抬手,挑眉,身子往后倒。简觅夏瞪他,他只摇头。 许是没有路温纶陪伴,在舞池里挥霍美丽亦无甚意义,吴茜很快回来了。一帮人都回来了。 果如向阳所说,他们要赌酒,玩真心话大冒险。 简觅夏和吴茜说,她不会喝酒。她坐到沙发旁边去,看附近卡座或看台上的人摇摆四肢。 坐了会儿便习惯震耳欲聋的音量,不觉震动心脏了 。可她还是觉得这一切无意义,不如回家多听一点英语听力,或者随性地画男体速写。 那些骰子滚动,薄薄餐巾纸传送,dare or truth游戏,只见一桌人如何热闹,侍应生添了一次又一次酒。 简觅夏目睹,路温纶和左右的女孩是那样近,呼吸交错,唇几近相贴。 “大禹,我不该来的。” 简觅夏向远方的盟友发去消息。 “那么你帮我看一看他,或许我该你比更难过。” 大冒险法式深吻游戏,向阳同不熟悉的女生唇齿交织。简觅夏没有告诉傅禹,只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酒杯。 路温纶找旁边人换了位置,“我给你叫瓶矿泉水?” “没事。” 简觅夏别过脸去,好似看台上出现的主唱嘉宾有多吸引人似的。 “路温纶。” “嗯?” “有意思嘛?” “什么意思。” “路温纶,”简觅夏转头,路温纶近得就要碰及她的唇。 她垂眸,他的酒气喷洒在她眼皮上。 简觅夏复睁开眼睛,“我讨厌你这样。” 游戏点到梅花K亲吻红桃Q,路温纶翻开手里纸牌,正是梅花K。 众人起哄,让路温纶亲吻吴茜。 笑声从他胸腔发出来,他说要选真心话。 他人不依,说这是国王游戏。 吴茜目光灼灼,只能看到路温纶。简觅夏在旁边沦为一袭衬景。 -- 第65页 不要去…… 路温纶倾身,就要站起来。 简觅夏别过脸去。 路温纶捡起落在地上的一张扑克牌,笑着向众人展示,“这下怎么办,两个红桃Q。” 简觅夏根本没参与游戏,可路温纶的意思已然很明了,不想落入吴茜的小把戏。还有不懂气氛的人大声争辩,向阳便出来打圆场。 最后路温纶一口气罚三杯洋酒。 他靠回沙发,手搭在椅背上,像是揽着简觅夏。 “帮我拿下桌上的烟。” 简觅夏起身拿烟盒,扔给他,模样冷淡。 路温纶捏一支烟在手里,玩味瞧了简觅夏片刻,忽地低俯她耳畔,“怎么你很失望么。” 简觅夏倏而起身。 有几人看了过来,简觅夏拿起一小杯的烈酒一口饮尽。放下玻璃杯,她对众人笑,“去跳舞吗?” 吴茜没想到简觅夏也有跳脱的一面,应和说,好啊。 认识的不认识的一群所谓的朋友,简觅夏和他们穿过人群的打量,挤进舞池。 摇摆着,仿佛天生就会,开衫露出肩颈锁骨,还有纤细腰肢与肚脐。 一点点酒精作用就能让人忘掉自己,隐约听到是韩语热辣舞曲,简觅夏撩拨头发,红唇扬起角度,笑,抬起双手。 好像有人揽她腰,一起跟着节奏。简觅夏不在乎了,宽松牛仔裤跨在腰胯上,蛮腰由灯光星斑掠过,吴茜什么时候举起卡西欧,不知道。 简觅夏凑上去,半眯着眼睛笑。清纯一张脸,放荡姿态,男人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个人围绕身边。 简觅夏被人抱着出去的时候,还以为是陌生人男人。 半睁开眼睛,看见疑似路温纶的眉眼,她咯咯笑。 他们靠得好近,她后知后觉。路温纶把她带到通往洗手间的黑暗甬道,红色灯管交错,映照他们的身躯。 简觅夏把手勾在路温纶肩膀上。 “你喝多了。”他说。 “没喝多少吧。”简觅夏眯起一只眼,笑。 “夏……”路温纶低头。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 她含糊不清唤他的名字,“路温纶,你想怎么样?” “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叫我来的。” 呼吸掠过她耳郭,她分不清那是鼻尖还是湿润的唇。 “夏。” 他双手撑着玻璃面墙壁,他抵着她,他今天似乎喷了香水,气息铺天盖地。 “路……,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 简觅夏勉强半只眼睛,“你以为呢。” 简觅夏抬手覆盖他面庞,指腹感觉到他的眼皮,感觉到他的鼻翼,然后是嘴唇。 记得沉迷言情小说的时候,曾问过妈妈初吻是什么感觉。妈妈说触电一般。 妈妈说,喜欢爸爸,锲而不舍追他,生怕他吃不饱从家里拿粮票给他。后来爸爸提着红鸭蛋到家里去,不受外婆待见。妈妈说那么多漂亮女同学,爸爸却和她在一起了,爸爸折纸钱包送给她,买一堆蝴蝶发夹给她。 妈妈说,爸爸二十六七还想自由一阵,最后留下了她。 简觅夏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在初恋长跑里诞生的,是充满爱意长大的。 那是旁人无法企及的爱意,包裹甜蜜的最锋利。 “路温纶,”简觅夏贴着路温纶耳垂、下颌,贴着他喉结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由腰肢往上抚摸的手掌,停在了胸廓旁,他绕到她后背,几乎环住她整个人。 “都怪我把那个纸钱包弄丢了。” “什么?” “我说,”简觅夏倚在路温纶怀里,“你可以正常一点吗?” “夏夏,你喝醉了你知道吗。” 简觅夏环住路温纶腰背,扣紧十指,“我很累。” “送你回去吧。” “不好。”简觅夏噘唇,“我其实……” “嗯?” “是来叫你去画画的。”简觅夏说着笑,眼弯成月牙。 路温纶静默片刻,没由来说:“我去的话你要帮我削铅笔吗?” “好啊。”简觅夏垂眸,打了个哈欠。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可是,别人……” “哪管别人。” 向阳过来找人,看到他们这样子本想装作视而不见。路温纶叫住他,让他把简觅夏的外套拿到门口。 向阳说:“她这么回去好嘛,开个房算了。” “不了,我送她回去。” 向阳哂笑一声,“随便你。” 路温纶帮简觅夏套上羽绒服,架着她坐电梯下楼,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 简觅夏上了车头昏眼花,想吐吐不出来,倚着路温纶肩膀。 “你要是在外面这样,怎么办。” “嗯?”简觅夏抬头,眼神迷蒙,一双被酒精淡去的唇近在咫尺。 “算了,都是我的错,该看着你别喝这么多。” “路纶……” “什么。” “我冷。” 路温纶把自己的外套盖在简觅夏身上,“还冷么。” “你抱我。” 路温纶环住简觅夏。 “你是我好朋友嘛。” 路温纶叹息般笑了,“是。” “我很难过。” -- 第66页 “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好似呓语,“如果你喜欢的人……” “什么……?” “路温纶。”简觅夏环住路温纶的腰,抬头傻笑,“你生我气吗。” “没有啊。” “那么我原谅你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笨蛋。” “那么就是最——最好的朋友,除了你没有别的人了。” “是吗?” “那我呢。” “你也是啊。” 简觅夏彻底闭上眼睛,埋在路温纶胸前。正是太清楚他对好友与别人的区别,她才有同他亲密得不像话的余地,她没有大智慧,耍小聪明。但愿他不要察觉,觉得她卑鄙。 “路温纶,我们做永远的朋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完- 第二十九章 ◎谁要喜欢他啊◎ 车停在小区门口, 路温纶似乎比平日里关切,要送简觅夏上楼,简觅夏只让他送到这里。 简觅夏进了小区。抱住羽绒服袖子, 就好像还在他怀抱里一样,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简觅夏跺脚把楼道的灯踩亮,砰砰跳跳上楼, 不免更昏沉了。 她拿钥匙开门, 对锁孔都费了些劲。开门后, 还未将客厅光景看清, 砰地一声—— 简觅夏吓得顿在门边, 只听冯维文愤怒吼到:“我没做过的事承认什么!” 戴蓉尖声道:“你不是去公司吗,怎么比我先回来了, 你到做了什么!” 简觅夏把门关上,低头走出玄关。两个人看到她, 一时停止了争吵。 简觅夏抬眸瞄了他们一样。 戴蓉怔了怔,走到简觅夏跟前又仔细一瞧。简觅夏忘了抹去脸上的痕迹, 即使没有擦粉底,可睫毛膏和晕花的唇很明显。 “你翻了我梳妆台抽屉?” 方才得意忘形的心瞬间沉寂,简觅夏沉默须臾,发出蚊蝇般声音, “嗯……” 冯维文松了口气, “我都说了吧!真是!” 戴蓉说:“你想化妆怎么也不和姨妈说一声?” “我……” 戴蓉拉了下简觅夏胳膊,领她到里面浴室去。 “用了化妆品要卸妆,这个, 像这样用化妆棉沾一点然后贴到睫毛上敷一下, 轻轻揩……”戴蓉拿起盥洗池上的唇眼卸妆水, 好脾气地讲解。 简觅夏预想中的骂声没有到来, 可姨妈这么做更让她心底不安。 “明白了吧?好了,你洗吧,我帮你把睡衣找来。” “姨妈……” 戴蓉正要出去,顿了下,转过身来。 “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同意……” “哎呀。”戴蓉叹气,“姨妈没怪你。” “可是因为我你和姨爹吵架了。” “别这么想,如果没事,有没有这回事都没关系。” “那……” “生活就是这样的,夏夏,你爸爸妈妈以前也吵架。生活就是这样。” 哦,那何止吵架。小时候父母闹离婚,爸爸提板凳,妈妈拿菜刀,好像恨不得杀掉对方,简觅夏冲过去站在中间,说:那就把我分成两半吧! 再大些,父母假以玩笑针锋相对,简觅夏一边吃雪糕一边说:好啊,房子改成我的名字,打证明你们以后会把钱留给我,我无所谓。爸爸委屈地说,我们女儿怎么这样,好冷血哦。妈妈说,你女儿这些地方还聪明哦。 小时候,妈妈坐在窗边给简觅夏念童话。简觅夏最喜欢豌豆公主,她像豌豆公主一样天生敏感,虽然没有用豌豆检验过,但只要有一点光亮、一点声音便睡不着觉,父母为此苦恼过,装潢里做了隔音,可他们的豌豆公主仍能轻易察觉他们的争吵。从撒谎说自己做噩梦,跑到他们床上去睡,到后来隔着房门大喊,小声点! 那些日常的缝隙里,简觅夏有过伤心,有过痛心,却从未觉得自己是不被爱的。为人传颂的父母罗曼蒂克故事蒙蔽了小小女孩,吵吵闹闹就是生活,喊打喊打是别样的激情,他们分不开,他们只属于彼此—— 浪漫巨塔轰然坍塌,砾石粉尘簌簌洒落,将简觅夏出生以来的信念淹没。 幼时简觅夏怕黑、怕鬼,经常吓得哭,母亲觉得房子风水不好,搬去了一个楼顶跃层,花园和隔壁姑姑家连通,姑姑把花园打理得很美。简觅夏还是怕,可她知道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总和父母一起睡,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没点亮的月亮灯,想象自己身边都是幽灵鬼魂。她在心里说,你们不会伤害我的对吧,既然在我身边,那么守着我的夜晚吧。渐渐的,简觅夏便忘记了,自己曾那么怕黑,相信鬼神存在。 小小女孩多么天赋异禀,早就懂得恐惧的不可战胜,不需战胜而要共存。所以信念破碎了也没关系,便和破碎一起探寻未来。 * 这天,路温纶提着工具箱到画室上课,看见一整盒用美工刀削得尖长的铅笔放在他画架上。 简觅夏好似从未和他产生龃龉,笑容烂漫,“怎么样,我说话算数吧。” 她连这点小事都记得,怎么不会记得那晚发生的一切。 路温纶每个辗转反侧夜晚,月亮上住着的不再是日本老师,不再是成人杂志上的欧美模特,不再是没有面孔的性感女人。荷尔蒙、多巴胺纷纷改了学名,成了夏。 -- 第67页 即使在莲蓬头下,氤氲雾气也幻化作她,她穿着开衫,她穿着短裙,她只穿了纯白内衣,她的唇,她白皙无暇的肌肤,她纤细的腰,她在朝他笑。 忽然看见真切的她,心理上似乎还没准备好。 路温纶垂眸,一边放工具箱一边坐下,“谁要你削铅笔。” 简觅夏一顿,“那你怎么要来,想通了吗。” “你说的对啊,学生就该好好好学习。” “哦。” 两个人依然友好亲密,却有什么不同了。 路温纶很想坦诚,男人就是这么下流,就和你们也自称纯爱战士看G/V一样,可到底不太一样。为什么幻想里会是她,他不明白,心思很烦。 可比起这些,路温纶有更烦恼的事情。 母亲有了新欢,是专吃软饭的男人。他私底下跟踪了一次,发现母亲竟然让司机送那个男人,他和那个男人坐过同一辆车,想到这里,路温纶就觉得要疯了。 母亲要再找男人,绝不该是这种货色。 开学后不久,路萍出国出差,之后还要去香港探望龙襄母女。龙襄妈妈傍了一个入了英国籍的香港老头,龙襄就像港片里的飞仔飞女,成天闲晃,聚众飞-叶子。龙襄母亲是通过母亲认识那个老头的,路温纶讨厌母亲,讨厌阿姨,让龙襄承受这些。 龙襄无所谓,和路温纶说,叶子应该合法,叶子比香烟还不上瘾,飞了叶子人就只想笑,好快乐。路温纶说,大-麻是滑向毒品的诱导剂,你觉得吸-毒快乐,就会掉进陷阱。龙襄觉得路温纶啰嗦,说他和他的朋友待久了也变得这么假正经。 路温纶深夜打电话过去,是男人接的。龙襄换了新男友,和龙襄母亲一样姓叶,他把龙襄写进小说,给龙襄取了新的名字,所以龙襄说,那里没有人叫她龙襄。她真正坠入爱河,成了另一个人。 路温纶感到愤怒,一切一切都在提醒他,过去都成了过去,无人祭奠,过去回不来了,再不能像从前一样。 这无解的愤怒指向母亲的新欢。 母亲不在北京,路温纶有机会找那个男人算账。他叫上向阳,向阳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叫来张约翰,三个人到三里屯shopping mall,把正带着姐们儿疯狂刷卡男人的蒙头拽进电梯。 人上了车,张约翰将爸爸的雷克萨斯从地下车库开出去。后座车厢,路温纶发了狠打男人,他们摘下头套,向阳手里的刀就抵在男人脸上。 如果不是要注意路上交警,张约翰也想回头踹几脚。 “妈的,软饭男!”张约翰愤然道。 男人牙齿、鼻腔流血,颤颤巍巍说,再也不敢了。 车驶入郊野,向阳打开车门,把男人从高速行驶中的车一把推到路边。 张约翰忽然心有后怕,瞧着后视镜说:“他不会死吧。” “问题不大。”向阳说。 保守起见,张约翰建议转回去看一眼,男人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四处揽车。 “走吧。”路温纶说。 * 新学期再次分班,不论班里出现什么新面孔,有几张旧面孔,甚少人关心。学生们惦记着即将到来的高三,埋头学习,挑灯夜战,情谊愈发淡漠。 唐钰第一个发现张约翰和路温纶他们重新交好了。 简觅夏也发现了,不过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最近戴蓉姨妈过于关心她,怕她吃不好,经常做便当来学校看她。有次简觅夏把借的笔记本还给傅禹,在他父亲工作的医院门口等他,看见了姨妈的身影。 唐钰私下问简觅夏,张约翰他们到底怎么回事。简觅夏说不知道。唐钰说,你问路温纶啊,你们这么好。 “我们很好吗?” “啊,你们不好吗?” 唐钰说,他和你一起学画画,上次还帮你出节目,你们俩吃饭的时候这么能互损,你们不好谁好啊。 “他可能就是对每个人都还不错吧……” 包括身边那些女孩,像是宣告了心意的吴茜,他都依然留在身边做朋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追星女同学讨论偶像的时候管这现象叫极致推拉、渔场管理。 星期五傍晚,简觅夏从姨爹那里听说,路萍阿姨回来了,姨妈又和路萍阿姨去吃饭,回来很晚。 隔天去画室,路温纶破天荒比她还早到。他剃了寸头,一张脸完全露出来,乍看傻兮兮的,可愈看愈俊朗。 简觅夏画速写很少画路温纶,她不想画他。否则她的素描本,家里的速写本很可能全是他。 可这天,大家真真假假取笑路温纶,都要画路温纶。路温纶不情不愿被老师架在画室中央的凳子上,足足坐了四十分钟。 到三十分钟的时候路温纶就受不了,扬言速写考试只有半小时,你们这帮人全都不过。其实有人已经停笔,看见简觅夏还在画,路温纶轻轻哼声,勉强将耐心延长十分钟。 简觅夏对老师谎称之前没画好,懒得擦,换了一张纸,所以才这样慢。其实是想一张给路温纶,一张留给自己。 遗憾的是,简觅夏速写基础太好了,老师留下一张放在画室。简觅夏把另一张给路温纶,路温纶很不屑,不要。 离开画室的时候,又把简觅夏收起来的画拿出来,放进自己的画夹。 他们拉拉扯扯被旁的人看见了,打趣他们不会是在谈对象吧。 -- 第68页 “什么鬼!”简觅夏应激般呛声。 “谁要喜欢他啊。” “是啊,谁要喜欢她啊。” 简觅夏抬头,“神经。” “你没病吧。” 简觅夏给了路温纶一拳,路温纶故作受伤,一下又推简觅夏的脑袋。简觅夏追着他跑出院子,瓦蓝天空,阳光明媚,巷子里留下了清澈的笑声。 -完- 第三十章 ◎我讨厌你的全部◎ 只是这快乐几乎是假饰, 他们愈友爱亲密,她要压抑得也就更多。有时候,简觅夏觉得她受不了了, 不想再和路温纶说话了。心情如此反复,就算是彼此知心的傅禹,她也不好意思不停倾诉。 傅禹对简觅夏的心意一点不意外。简觅夏说, 有这么明显吗。傅禹说新学期你们两个人感觉不一样了。 傅禹说, 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张约翰和路温纶他们和好, 是因为路温纶以为他妈妈交了男朋友, 路温纶伙同张约翰、向阳把人家揍进医院了。 简觅夏给路温纶削的铅笔还用美工刀刻了字, なつ,以示这是她的劳动成果, 换他来上一节课。可是他根本只是做样子,成天惦记的净是那些暴力、宣泄。 简觅夏问傅禹, 最近晚自习放学没看到他,他和向阳一起翘课了吗。 傅禹说,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简觅夏仍旧帮路温纶削铅笔,每推动一次美工刀,好似吹一次蜡烛,祈愿心意静止, 不要再喜欢了。 他们说好做一世好友, 那么就真的只留下友谊吧。 * 少年少女习惯了亲密的肢体语言,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旁人看来却是古怪。 画室有好几个班, 别的班也有西中的学生, 简觅夏和他们不熟;不影响, 他们认识路温纶。他们将事情传进了学校, 还偷拍了简觅夏的画放到告白墙上,然后大家都知道了,简觅夏喜欢路温纶,几次三番还不承认。 彼时唐钰沉浸在她的发现与矛盾里(到底是因为张约翰和楚洁在一起,还是单纯嫌恶张约翰这个人,那么是否要因此割裂路温纶他们一群人),比往常迟缓地察觉了这件事。 班里的女孩私下讨论,若有似无地冷嘲热讽。唐钰从她们那里看到简觅夏的画,忙回座位上问,“这是你画的吗?” 简觅夏看了一眼,继续写作业,“是,我知道,你不用说了。”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嗯……不重要吧。” “我就说那几个女的笑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也太搞笑了吧,谁造的谣!” 唐钰觉着简觅夏和平时不太一样,不对劲。盯着简觅夏看了会儿,颇严肃地小声问:“不会是真的吧。” “嗯。”简觅夏只看着习题,笔下没停。 “我是问——” 简觅夏打断唐钰激动的情绪,说:“对。” 唐钰愣怔,“什么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简觅夏抿唇,“但我不想让他知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就当做谣传啊,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你喜欢他啊……” “反正会考过后他就要走了,我开始我的集训,也很忙,慢慢的就淡了吧。” 唐钰忽然有些伤感,“我们呢,也会淡了吗。” “不会啊!我们——” 唐钰挽起简觅夏胳膊,“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朋友比情人还死心塌地。” 简觅夏笑着笑着,鼻尖微微泛酸,“当然啊小钰,我们当然要一直在一起。” 唐钰哼哼,“路温纶不过一场风雪。” “他啊……”简觅夏轻轻离开唐钰怀抱,看着教室窗外绚烂的晚霞。 “是啊,千堆雪。” 唐钰不知道这是另一首歌里的词,说:“说实话,你们的确好不一样。” “我都知道的,我们不一样。” 离得愈近,愈知道,原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沉默许久,上晚自习的时候,唐钰冷不丁又问:“可你有没有想过,路温纶喜欢你呢。” 简觅夏一顿,“会吗。” 唐钰一时没能说话,可知晓了好友心事,不愿好友这么难过。 “要不要我帮你打探一下?不,不,让傅禹问吧。他们平时讨论这样那样的,肯定也会说到这个。” “其实看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就知道了。” “对啊,让傅禹假装调侃一下,看他说什么。” “不好吧。” “你们有这么多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当然有啊……可是,就像你之前说的,他真的很……把握不定。” 唐钰慌张地说:“我胡诌的!你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呢。” 简觅夏低头说,“但是我的确很想做个了断。你说我直接问他怎么样,他应该也听到传言了吧。” 听到轻微动静,讲台上守晚自习的老师咳嗽了一声,简觅夏和唐钰双双噤声。 唐钰悄然递来草稿本——“你怎么问”。 简觅夏潦草写道,直接说有人传这个话,让他告诉大家那些是画室作业,他也画了我。 唐钰急切,又出声说:“可这不是否认你喜欢他吗。” 简觅夏写:我就是要否认。 唐钰震惊:?! -- 第69页 简觅夏写:除非他真的在意我,否则知道了也会当作笑谈,我不想变得难堪。 放学后,两人迅速收拾书包走出教室。一边跟着人潮下楼,一边小声商量对策。 周围实在吵闹,她们需要贴着对方耳朵才能听清彼此的话。 正当唐钰对简觅夏耳语时,倏地飞来一记手刀。唐钰还未回头,就听见向阳的声音。 “唐钰老师,听说你又拿奖了。” 简觅夏转头看见傅禹和向阳一起挤到她们身旁来,傅禹抱着书包,很是无奈。 唐钰不满地说:“你再说?!” 向阳有些痞气,“你姥姥讲的啊,可骄傲了。我爸妈回来就来就拿这事儿说我,说哎人家章奶奶家的闺女和你一个学校的,年年比赛拿奖——” 唐钰抬手捂他嘴巴,他更要讲,一边掰唐钰的手一边吚吚唔唔说:“人家年纪轻轻就要和乐团合作了,以后那是要去音乐殿堂的!” 简觅夏愣怔,感慨,“你这么厉害啊。” “你别听他乱吹。” “我也是才知道,我们两家还有点儿交情。”向阳对傅禹说,“她姥姥以前帮过我妈。” “老一辈的事情,你拿出来说什么呀。” “我没说啊,我在说你,你的演出叫上我们去欣赏一下啊。” 唐钰没好气笑道:“烦死了你,可劲儿损我吧。” 走出教学楼,唐钰拉上简觅夏快步往前走,向阳在后面远远说了句什么,傅禹慢吞吞跟上她们。 路温纶他们放学很早,简觅夏刚在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他旁边几个同学不经意也瞧见了她。 虽然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可听到陌生人说出“传闻”的时候,简觅夏心口难免咯噔了一下。 “不是说一班那女的是傅禹女朋友么,结果人家暗恋你。” “你知道吧。” “欸,不会你撬了墙角吧。” “他不说,肯定搞到了啊。” 男孩们坏笑。 路温纶皱了皱眉,“谁。” “喏。” 路温纶偏身看见简觅夏,拳头没来得及从兜里拿出来。 “没什么印象。” “不是吧,不是说你们一个画室,她对你很殷勤。” “哦,是。笔削得不错。” 男孩们说笑着,路温纶和他们一起走远了。 “夏夏……”唐钰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我知道他故意这么说的。”简觅夏握紧书包背带,“走吧。” 唐钰咬了咬牙,“这帮混蛋,讲话这么难听。” “大多数男生就是这么想的,你看他们对楚洁也是那个态度,每天盯着人家看还是不是处。” 傅禹比任何人更懂得简觅夏此时心情,勉强宽慰道:“他当众这么说,不代表私底下这么回答她。” 简觅夏轻声说:“可是他已经表态了,我再去问不就代表我特别在意吗。” “至少是朋友,作为朋友听到他说不熟,你不生气吗?” 简觅夏说:“可以吗。” 唐钰说:“大禹说得对,是我直接上去削人了。” 简觅夏徘徊一路,公交车上人愈来愈少,手机上那句消息也没能发出去。 * 到站下车,简觅夏闷头往小区走,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商务车。 这时,车门恰好从里打开。 穿Pyrex 23黑色卫衣的少年走下来,双手插兜,身姿颀长,寸头更显眉目深邃,还和她第一次见一样嚣张。 简觅夏要进小区们,路温纶走过来拦下她。 视线如两军对阵般焦灼,简觅夏先败阵,冷声问:“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生气。”路温纶微微皱眉,“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所以我过来找你当面说。” 简觅夏稍微缓和态度,“哦,然后呢。” “你不知道么,学校里传什么。” “知道啊,你们班同学的话我听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到底哪个意思。” 路温纶绷紧下颌线,似乎矛盾不已,“我他妈不想你被他们讨论!” 简觅夏心口一滞,“是吗。可你就一定要说不认识我?”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路温纶往前半步,“你知道我嘴巴笨,不会说话。” 小区门口的路灯映照,路温纶的影子披在她身上。 阴影下心事呼之欲出,她觉得再和他对视,就要掉眼泪了。 “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凭什么无视了我,现在又要找过来。路温纶,你到底拿她当什么。” 路温纶很是无措,“我来和你解释和你道歉。” “我讨厌你!” “讨厌我……?” “我讨厌你的地方太多了,你可以不上学,可以随便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吸烟喝酒泡吧没完没了打游戏,”简觅夏有些哽咽,别过脸去,“我讨厌你那么多朋友,你要顾及他们是么,而我这个朋友永远退而其次。你根本就是,你没有想和我做朋友。” “你就是这样想的。 “对,路温纶,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全部!” 路灯沉默着,他垂眸,一点反应都没有。 简觅夏想要落荒而逃,却被路温纶握住手臂。 他往前,她要退而不得。 -- 第70页 “夏,你可不可再给我几分钟,有些话我一直没讲……” 简觅夏冷声说:“什么。” 路温纶看着她,有一些隐忍,有一些无所谓,好像没讲的话讲了,天崩地裂亦作罢。 -完- 第三十一章 ◎My cookie can◎ “出了事我妈恨不得立马把我打包送走, 我可以不去学校,不去画室,会考成绩也不用等, 学校已经打了证明。可是……” “我还是去学校,去画室。你说我不把你当朋友?” 路温纶笑了,“行吧, 随便你讨厌我, 讨厌我全部都行。简觅夏, 你以为我想做这个朋友吗?我他妈我多你一个朋友不多——” “你要跟我绝交是不是。”简觅夏心口捏紧了, 定定看着路温纶。 他似乎比方才更生气, “简觅夏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忽然靠了过来,捧起她的脸。 简觅夏吓了一跳, 下意识挣脱他。 他稍微放开他,可手还留在她颊边。他拨开她额边头发, 试探般抚过她脸颊,掠过嘴唇。 温热手掌几乎要将人融化, 她一动不敢动。 “没感觉吗,真的。” 他们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比那晚黑暗里的感觉真实太多。一个克制侵占欲,一个压抑坦率心, 细微的电流却由此经流, 化为无声的确认。 夏日预谋弥漫在空气中,闷,燥, 一时又让人感受到泉水洒落在身上的清澈快意。 透过车窗, 只见两道影渐渐重合。 大灯照过来, 车驶入小区。简觅夏惊慌地看过去——还好不是姨爹的车。 路温纶亦如梦初醒, 垂下手。 简觅夏松了口气,却也感到失望。 “夏,我不想这么仓促。”路温纶说,“下次吧,下次到画室我好好和你说。” “明天才星期五。”简觅夏按耐住追问的心情,撇唇角说,“为什么不能现在说。” 路温纶笑了下,“你分明都知道了。” “我。”简觅夏握住书包肩带,便要迈步,“不知道你说什么。” “喂!” 快步走到门闸前,她回头,“你快回去吧。” 路温纶眉眼柔和了些,“嗯。” * 少顷,司机载路温纶回家。他在后座上给简觅夏发消息,问到家了吗,想起似的同司机说,“叔叔,今天的事情别告诉我妈。” 司机取笑他,“要是路总问起我,到哪里兜圈了这么晚回,怎么说。” “你就说……放学晚了。” “上回见你们还吵架那。”司机感叹,“年轻,真好。” 路温纶不自觉扬起唇角。 手机响起提示,简觅夏说到家了,写作业。 路温纶说,晚自习都没写完,这么多? 简觅夏没回复,路温纶发一个“喂”,过会儿换来一句“别烦我”。 记得校运动会班级“抓壮丁”让人跑三千,操场小,跑完一圈两圈不知道还有几圈,口干舌燥,耳朵嗡鸣,感觉随时要倒下,看台上的加油呐喊统统听不见,只是有好朋友来到旁边陪跑所以忍耐下来。终于等到前方拉横的终点线,全身心充满希望,有劲儿百米冲刺,亢奋,只朝着那道线奔去。 简觅夏哪里还能等到后天啊,立马就想要向世界宣告。可是心绪经过跌宕,她不想高兴过头,以免显得笨拙。何况他那样游刃有余。 写完习题,简觅夏去洗澡。吹头发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镜子,看自己,一会儿觉得这不好那不好,一会儿觉得哪里都满意。 回到房间,关灯之际,接到傅禹的电话。傅禹更喜欢当面或电话里说,尤其是讲重要事情。 “路温纶问我你喜欢什么,我怎么回?估计他想和你道歉。” 简觅夏走到窗边,小声说:“他晚上来找我,已经跟我道歉了……也不叫道歉,就是……” 傅禹还以为他们差点打起来,一听差点亲吻,惊诧道:“你主动的?” “不是。就是,莫名其妙,他说他不想当我朋友。” 傅禹低呼一声,“哇。” 简觅夏皱眉,“你说他会是一时兴起吗?” “你问我?你的感觉更直接吧。”傅禹顿了顿,“那么我现在要怎么回复他。” 简觅夏抿唇,“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问他,你先别挂。” 简觅夏听见傅禹敲打电脑键盘,接着很快响起咳嗽似的提示音。傅禹对电话这边说:“他说你生日要到了。你生日八月,按旧历也不是现在啊。” “你说你不知道吧……”简觅夏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了。 “我说了。”傅禹有些无奈,“他说我跟你形影不离,怎么这点小事都不清楚。他怎么这么搞笑。” “别理他了。我得睡了,你也早点睡。” “好,晚安。” * 翌日大课间,简觅夏趴在桌上睡觉。唐钰看到门口来人,本想叫醒她,路温纶连忙打了个手势,把唐钰叫了出去。 唐钰来到走廊,又朝教室里望一眼,“找我干什么,我怕被你迷妹的眼神杀死。” 路温纶知道有人喜欢他,但具体是什么人没概念,他当是唐钰惯常的玩笑,顾着说正经事。 唐钰听了,从头至尾将路温纶打量一番,“怎么,你要告白气球啊。” -- 第71页 “我靠。”路温纶故作夸张,“知我莫若你。” “真的假的。”唐钰仔细瞧着路温纶,“你认真的吧,你别是心血来潮……” “我为什么不是认真的。” “我是可以帮你出主意……但你要是三分钟热度!我告诉你,天涯海角我也要追杀你。” 唐钰的夸张话语没有丝毫威慑力,路温纶轻笑,“我中午再来找你,顺便你帮我打听一下。没时间了。” “你得绝症了?” 路温纶点了下唐钰脑袋,“哥,有没有一句好听的。” 张约翰正从楼道上来,看见两个人打打闹闹,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路温纶挑眉和他打招呼。 唐钰冷眼乜了张约翰一眼,转身进教室。 路温纶说:“你别说出去。” “知道。” 张约翰问:“你们密谋什么。” 自那以后路温纶倒是再没有儿子长儿子短了,他揽着张约翰到窗台阑干旁说话。 简觅夏听见打铃声才起来,从书桌上一摞书里取出这节课的课本,转头见唐钰笑眯眯盯着自己,让人颇有些毛骨悚然。 “昨晚你跟路温纶怎么了?” “……” 简觅夏低头,又暗暗递去眼神,“你怎么知道。” “你今天这么没精神,心情却很好嘛,一点不像受了打击。” “老师来了,别说了。” * 傍晚放学,路温纶一下课就飞奔出学校,张约翰、向阳和傅禹也一起。路温纶去大学宿舍楼找兼职老师拿画室钥匙,老师一面感叹真他妈青春年少,一面叮嘱他们不要太过火,别搞破坏。 向阳也说路温纶太正儿八经,一句话搞定的事情。 “我的女孩儿,就得这样。” 张约翰无语,连作吐彩虹状。 傅禹笑,“行,我们都知道了,搞快去打气球吧。” 另一边,唐钰转性了似的,非要拉简觅夏去书店买教辅书,学校附近的不去,偏跑到很远的地方。 “大禹说这里的齐全。” “哦,那倒是,我来过。我学画画的地方就在附近。” “是吗?” 唐钰故作讶异,可惜演技有点蹩脚,反倒引起简觅夏怀疑。唐钰硬着头皮继续演戏,“欸,我从来没去过,等会儿去看看吧。” “天都要黑了,你不回家吃饭么。”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吧!” “你怎么回事……” 简觅夏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便顺从唐钰等着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路上看见麦当劳,简觅夏想吃麦旋风,唐钰说:“吃什么冷的,等会请你吃蛋糕!”简觅夏彻底无语,却也没有问。 希望是真的,又怕是自作多情,明知道他说过有话要说,等到画室说,依然怕是自作多情。如来到极北之点,指南针失灵,不敢提前用语言确认。 简觅夏还不曾在晚上来画室,进了巷子,见院子旁边别家的灯亮着,觉得新鲜。 院子里的花开得好,和往常一样。 “进去看看吧。”唐钰说。 简觅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该拒绝,可愣是走了进去,好似被淡淡花香吸引了。 画室前堂亮着一盏橘黄色的打光灯,灯前放着没有收拾的器皿静物布景。 唐钰说:“哇,你们平时就画这个啊。” 里间的人听见声音,拉开门。彩色气球挤似的飘了出来,还有一大捧透明双层的氢气球,拖曳几只易拉罐发出哗啦哗啦声响。 有人弹奏吉他,隐约听出是近日百听不厌的《My Cookie Can》,接着身旁的唐钰便用不熟悉的粤语唱了起来。大约比起唱甜歌,更让人受不了是她的塑料口音,门里的向阳唱出了声。 “上啊。” “快点啊。” 男孩们的低语从里面泄露,唐钰冲进去捂他们嘴巴。 路温纶走了出来,乍看到简觅夏,一时眼神略有闪躲。他轻咳一声,来到简觅夏跟前。 简觅夏垂眸,小声说:“干嘛。” “本来想等大家都在的时候,但他们说你可能不喜欢人太多。我不知道别人怎么做的。想给你最难忘的,即便现在我只能做到这些……” 准备的词临场全忘完了,路温纶不知如何措辞,索性直说,“夏,我喜欢你。” 简觅夏想说什么,路温纶抢先说,“我没让你立即答复,你想想,不要给我官方说辞。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说只想学习,那我会等你。” “什么……” 简觅夏觉得此时此刻及其不真实,怔怔地说,“等多久。” 路温纶愣了,“嗯,等到,联考过后,等到你毕业。” “你的耐心最多只有一年吗?” “那你要我怎样。” “你是在对我生气吗?” “不敢。” 简觅夏忽然展露笑颜,“白痴。” 门那边的小伙伴推搡着接连跌出了门,吉他发出砰声,唐钰比向阳还要着急地抱起琴。压到张约翰扭曲的胳膊,他怪叫一声,唐钰毫不客气地骂他。 “喂。”傅禹很是无奈。 路温纶望着他们,冷着脸却不好说什么。只因旁人笑得眉眼弯弯,不亦乐乎。 傅禹率先从地上爬起来,去门背后准备蛋糕。其他人也都站起来了,围绕二人身边,乱七糟八唱着歌儿,迎来那抹烛光。 -- 第72页 “My cookie can Hey you say love me till the end My cookie can Hey you're the only one I called my man……” “说了要请你吃蜡烛——哦不是,蛋糕。”唐钰自己先笑了,“我没错吧!” 简觅夏抿笑,“要吹蜡烛吗。” 路温纶说:“他们说要买蛋糕,买了蛋糕为什么不吹蜡烛。” “那……可以许愿吗?” “不是不可以。” 简觅夏当真双手合十许愿,然后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张约翰和唐钰不约而同大喊:“生日快乐!” 唐钰顿了下,没好气哼声。 “不管怎么样,” 路温纶才没空理会旁的,从兜里摸出一块手表,抬起她手腕,小心地戴上,“记得我排在第一位。” 白金色Baby-G,和他腕上的黑色G-shock好似一对。 “小钰才是第一位。”简觅夏咕哝。 唐钰得意,摇头晃脑。 路温纶睇了唐钰一眼,说:“女的随便。” 唐钰笑话他,“这才哪到哪,就开始耍酷。” 简觅夏抹了蛋糕奶油敷唐钰脸上。唐钰说“好哇”,便要反击。男孩们受到殃及,加入混战,一时欢声笑语充斥画室,蛋糕撒得到处都是。 简觅夏用指腹摸了摸腕表面,秒针走动,这一刻清晰而确定。 然而无论如何,回忆起来甚至不像梦境,不真实到成了一则童话。 通宵对手机说话,害得第二天清早迟到。教授大发雷霆,同学们讨论昨晚谁借画室庆生,他们偷笑着跑出去,在屋檐下躲雨。少女得到王子青睐,下雨最怕淋湿的不再是头发或新鞋,而是腕表,她的秘密桂冠。 -完- 第三十二章 (二更) ◎如果都是真的◎ 不知时间是否修改了记忆, 印象里那个夏天来得格外早。 他们几个人都拿到票,去看唐钰参加的交响乐团的音乐会。简觅夏听过一点古典,可这一次听音乐会才领略到古典与器乐的魅力。 一直以为唐钰更多是被迫学琴, 其实她对音乐充满热爱、激情和期望。那时她第一次和简觅夏谈起梦想,想去柯蒂斯。她问简觅夏考虑好毕业去哪里,简觅夏说早就想好了, 比起纯艺, 果然还是对能够拥抱更多人的流行文化更感兴趣。 张约翰没有来, 不晓得是去训练了还是和女朋友约会。 唐钰满不在乎说, 各自有各自的要奔的前程。音乐会之后向阳常和唐钰一起练吉他, 偶尔也在声色犬马的夜场放肆。 傅禹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旅馆见面,初次十分不适应乃至吓到对方。傅禹和简觅夏分享秘密, 感觉挫败。简觅夏安慰他,没关系的, 我都做到了,你这么好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后来悄悄告诉傅禹, 他们开始集训,从早画到晚,日日夜夜见面,有次画室停电了, 他们在画板背后拥有了第一个吻。 傅禹为友人感到开心, 可也在失意的深夜发问。 “你考虑好了要接纳他的缺点了对吧。” “我知道他坏,不是我可以掌控的,可他说会改。我没有抵抗的余地。” “失去最好的朋友不会后悔吗?” 简觅夏觉得她和路温纶现在仍是朋友, 谁说朋友与恋人不可兼得。 漫长而枯燥的练习里有他陪着, 她给他削铅笔、洗笔筒, 他去买甜筒, 偶尔换成蛋挞。他们手里细细一支铅笔用美工刀刻了符号,他们戴着差不多的腕表,午夜回家的车里,他们分享一幅耳机的左右耳塞听同一首歌。 歌里唱“十六岁的夕阳美得像我们一样”,简觅夏略有些伤感,无论如何坚定,距离上注定会远。路温纶浅浅触碰她的额头,说不会的,多远我都在你身边。 想起来他说了好多情话,好多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 那个炎热的午后,简觅夏连着几天感冒没好,一出了空调房便中暑了。路温纶立马打车送她回家,送进小区,快到家门口了他竟想要goodbye kiss。简觅夏被路温纶整个抵在楼梯间阑干上,左右躲不过。最后他潇洒走掉,惹得她脸颊热浪消散不去。 简觅夏忐忑地打开门锁,眼角眉梢的余韵瞬间冷彻。 家里一片狼藉,玄关的相框碎了,客厅里的也是,戴蓉姨妈平日里美美做的插花变成玻璃渣下的烂花,散落一地。 幸好小雨在奶奶家过暑假,没目睹经过。简觅夏往卧室走去,看见地板上有很浅的血迹。推开门,见戴蓉坐在床尾愣怔出神,脸上有大哭过的泪痕,眼睛还肿着,头发凌乱,连被撕裂的衣衫也没有换,身上青的紫的,手心让碎玻璃划破,缠了丝巾止血。 “姨妈……” 戴蓉抬头,啮了啮嘴唇,眼里满是颓唐。 “我要报警吗。” 戴蓉摇头,“我和你姨爹吵架,没事的。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简觅夏早有预料,“可是他打你。报警吧……。” 戴蓉哂笑,眼角落下一点泪,“你以为这是在哪,家事,谁管你的家事!何况我是有过错一方……” “什么。” 戴蓉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我跟别人好了。” 原来路温纶他们之前打错人了,那个男人是戴蓉的男朋友。戴蓉在女人们的聚会上认识的,男人甜言蜜语、无微不至,戴蓉没太当真,可陷进去了便很难割舍。 -- 第73页 戴蓉给男人钱花,男人住院的时候,更时常去医院照看。给简觅夏送晚饭,多少是为关心侄女,多少是借此打掩护,说不清。 冯维文对戴蓉缺乏关心,却有着男人不可理喻的掌控欲。他发现了蛛丝马迹,查看她的账户流水,今天戴蓉和男人吃了饭回来,冯维文一下逮住了他们。男人落荒而逃,继而家里变得一片狼藉。 冯维文自持兢兢业业供养这个家,平时应酬上喝多了,和女同事、合作方的年轻女人开开玩笑无伤大雅,戴蓉疑神疑鬼,背后竟藏着这样的秘密。冯维文忍不了,与其说忍耐,终于有足够正当的理由以武力制裁这个属于他的女人了。 戴蓉说:“他出去了,现在大家都冷静冷静,然后再来讨论以后。” 简觅夏点头,说:“姨妈我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戴蓉还说了什么,简觅夏耳鸣听不见了。她倚墙走到厨房,拿起杯子接水,眼睛一闭一睁,杯子哐当砸在水池里,人直直倒地。 “夏夏……” “夏夏?” 置身一片混沌,好似回到了还很惧怕鬼神童年。 据说出生时曾被怀疑患有先天性白血病,医生拿超大号针管抽她骨髓,爷爷婆婆在手术室外听见婴孩哇哇大哭的声音,每每提及此就恨极了母亲似的,诉说儿媳妇的残忍。后来母亲学习营养学,考了证,她得以健康长大,身体也不算太好。 她皮肤比常人更白,过分纤瘦,轻轻一磕碰身上就有淤青,因而从小被说有种病态美。母亲呵护她,可更严苛,稍有不如意也无所顾忌的用衣架、鸡毛掸子、藤条打她,打得她坐不得站不得。可愈如此,她愈要求自己,要摘得足以让母亲骄傲的月亮。 厌弃与依赖共生,她怨不得母亲,怨自己。于是恨起“病态美”的刻奇凝视,有意晒夏天烈阳,穿背心短裤,绝不打伞。除了学校定期体检报告现实她仍然贫血以外,她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有时经期延迟,也不过是少女常见症状。有时没由来的干呕,无甚食欲,都说没有问题。甚至感冒发烧捂一捂,吃点药就好了,比其他孩子见效更快。 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黑暗里有一道通往未知之门的白色阶梯。她感觉不到自身存在,只能等待着,注视着,一颗眼球模样的巨大球体从阶梯滚落下来,缠绕着虫一样的黑缆。 只要挨过这一阵恐惧,便会感到自己庞大的躯体仰卧在宇宙之中。然后回到地球,回到自己卧室的床上。 母亲守护着她。 而今简觅夏已能自如地慢慢将神思抽回,过程里听到男人和女人争吵,听到医生公事公办的平淡口吻。 简觅夏睁开眼睛,看见手上吊水的针管,然后是母亲忧愁的面容。 “妈妈……” 戴青露出如负释重地笑容,为她掖了掖被角,“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简觅夏摇头。 “喝点水?” “嗯。” 戴青喂简觅夏喝了水。简觅夏清了清嗓子,说:“你怎么来了?” “你姨妈说你昏倒了,担心死我了,马上请假就过来看你。” “你工作呢。” “别担心了,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简觅夏看了看天花板,“妈妈,姨妈她……” “我知道,都知道。” “他们会离婚吗?” “还不知道。” “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夏夏。” “我没办法去上海念书吧,那么我要回家吗。以后爸爸管我?” “我问过了,你们画室算很不错的,你就在这里集训到考试。下学期反正也不去学校,等艺考过了,回重庆补课,就在那边参加高考。” “妈妈,你什么都打算好了。” “那你有没有想法呢,你一向有主见。” “妈妈,我想去英国。” 戴青沉默了,简觅夏自言自语道:“法国也行,听说从巴黎坐火车就能到伦敦。” “你这孩子……”戴青有了点恼意。 “我开玩笑嘛。”简觅夏笑了笑,“你安排就是了。” 戴青摸了摸简觅夏额头,“乖乖,妈妈答应你,努力给你创造条件,你也要争气。好不好?” “嗯。” “妈妈,我手机呢?” “你那个手机天天不离手,”妈妈从包里拿出诺基亚,“这里,你看还能不能用。” 屏幕碎了一条线,勉强还能按动。 简觅夏打开,看到许多红点消息。已经午夜了,路温纶持续不断发来许多消息,他应该问了唐钰他们,他们也都打了电话,发了消息过来。 简觅夏一一回复,睡着啦。然后回复路温纶,抱歉,手机出了点问题没注意,睡着啦。 路温纶几乎秒回:你好点了吗 简觅夏只用大拇指打字,很慢:睡一觉就好了,你在干嘛 路温纶说:我想去看你 很快又说:你能接电话吗 简觅夏说:不方便 过了很久,路温纶说:夏,我担心你,快要疯掉了 简觅夏回不了任何哪怕一个表情。问妈妈要了耳机,侧过身去听音乐。 《A Little Pain》、《黒い涙》、《Rose》……《NANA》住在她心底。那么世界上是否存在另一个简觅夏,会去到想要抵达的地方。 -- 第74页 是她太得意忘形了,家里一堆破事,未来岌岌可危,竟恬不知耻的恋爱。可是如果有什么让她能得到一点安慰,恐怕只有少年的“快要疯掉了”。 明知期望别人终是镜花水月,可如何不依赖他,借由他给的一点点火光,便飞蛾扑火。果然,她的病态早已根植,摆脱着,挣扎着,依然无药可救。 良久,终于能喘过气了,简觅夏发去消息:我有一点想你。 路温纶回复:只有一点吗 简觅夏说:很想你 路温纶说:好巧 简觅夏说:我比你多一点 那边没再有消息,简觅夏迷糊睡了会儿,几袋点滴打完,戴青告诉她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一晚。 “姨妈姨爹这样,我住哪里?不去学校总不好住在学校吧。” “嗯……妈妈会帮你问一下。应该很多外地考生来这边集训,相应的食宿也都有。” “那我要换画室吗?” 这几个问题来回车轱辘,戴青拿起水壶说,去接点热水过来。 简觅夏手机开的静音,这会儿才看见有未接电话。她拨回去,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在你家楼下。”他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顺便。 “我……出不来。” 路温纶微愣,“一会儿也不行?” “嗯。” “你到底在哪。” 简觅夏有点堂皇,“在家啊。” “这个点你姨妈都睡了吧,你偷偷出来啊。” “不行。” 路温纶不悦,“行,走了。” “路温纶……” “说。” “我在医院。” “啊?” “我发烧来输水。” “哪家医院?” “不是,我妈妈在……” “你妈妈都来了,你脑子烧坏没啊。哪家医院。”路温纶语气强硬。 简觅夏小声告诉了他。 瞥见妈妈走到病房门口了,简觅夏忙挂断电话,假装若无其事地玩手机。顺便叮嘱路温纶,待会儿别打电话。 没一会儿路温纶就来了,说他在电梯门口。 简觅夏跟妈妈说躺久了,出去走一下,悄悄踅去楼层走廊尽头的开水房。开水房连着公共卫生间,可以紧急躲藏。 简觅夏在开水炉前等了片刻,路温纶过来了。 “喂,你怎么回事。”路温纶微微蹙眉,上前就往她额头上摸。 简觅夏侧身躲开,“干嘛。” “退烧了吗?” “早退了。” “别的有什么吗?” “没有。”简觅夏唇角藏不住笑,“你好啰嗦。” “有什么不好说的,害我跑两趟。” “谁让你来了。” 路温纶往前,将简觅夏步步逼退角落。他虚揽着她,低头,“我这么辛苦,你没点表示不太好吧。” “……你有病吧。” “你现在有病啊。”路温纶故作要亲不亲的样子,“我不介意帮你分担。” “你好烦。”简觅夏垂眸,不知为何觉得有点酸涩。 路温纶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只轻轻抱了抱她便松开来。 “你回去吧。”简觅夏往旁边挪,差点碰到开水炉,路温纶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不禁皱了皱眉。 “痛不痛?” 路温纶摇头,笑了下,“你回去,我在这儿找个地方坐着。” “……” 他有多喜欢她呢,应该是很喜欢的,否则怎么会做这些事,说这些话。 可如果都是真的,后来为什么会变。 -完- 第三十三章 ◎青春一支哀歌◎ 早晨出院后, 简觅夏去了戴青住的酒店。戴青不像原来那样追求什么品质,住的连锁快捷酒店,她说有折扣会员卡。 不论如何, 再住在姨妈他们家都已经不太合适。戴青最主要担心的还是那样的环境影响简觅夏学习。她执行力很强,迅速找到一处离画室不算太远的单间出租屋,各方面条件合适。 简觅夏跟着妈妈在酒店住了两天, 搬进了出租屋。妈妈给简觅夏做了一日三餐, 便离开了。屋子陈设很旧, 空调添了氟也不够制冷, 房子里没有暖气装置。路温纶来看简觅夏, 没怎么说话。 没过几天,路温纶说给她另外找了房子, 让她过去看。简觅夏才发觉他因为这出租屋暗自有点不高兴,他说那老破小哪是人住的, 简觅夏反而宽慰起他来。路温纶没辙,给简觅夏换了手机, 简觅夏知道再拒绝的话他就要发脾气了,只好收下来,尽管她用着也蛮开心。 本来路温纶高三开始的这个秋季就要去英国念预科,路温纶和路萍说再准备一年, 直接申请本科。虽然路温纶学习上没太让人操心, 不过这么为自己将来打算,路萍心里颇安慰,放松了管束。 正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 路温纶和简觅夏二人独处, 情不自胜亲密。可自从简觅夏搬进租屋, 路温纶即便夜晚送她回去, 至多坐会儿就走,简觅夏说一起煮泡面吃宵夜,他留下来吃了,匆忙就走。 几次三番,简觅夏问他是不是就想赶回去打游戏。路温纶说他没打游戏,本来集训每天每夜画画,她压力就很大,觉不够睡,他在那儿只会影响她休息。简觅夏将信将疑,可是她渐渐依赖他,不止要白天和他在一起,晚上也想他。路温纶便给她打电话,说些有的没的,唱张悬的《宝贝》,哄她入睡。 -- 第75页 戴蓉偶尔带煲汤过来,顺便帮简觅夏打扫房间。虽然没有丝毫男人的蛛丝马迹,却是发现了古怪的地方,譬如简觅夏的手表、苹果手机、新的口红和中性风格的首饰。 戴蓉之前没多想,虽然她按照戴青的意思每个月定额给简觅夏生活费,但简觅夏爸爸那边可能也要给钱,小孩买点想要的东西,只要没有很出格,也没什么。可有次在卫浴里收拾出打火机和烟盒,戴蓉方觉得不对劲。 戴蓉在租屋里等简觅夏夜晚下课回来,愈想愈觉得问题严重。万一这烟不是简觅夏的,而是别的人,岂不是说明简觅夏常带人回来。艺考生的作风,戴蓉有所耳闻,孩子们放肆得很,简觅夏交了朋友倒还有转圜余地,可若是和男人厮混,这怎么了得。 戴蓉个人可以理解,问题在于简觅夏不止是她的孩子,姐姐戴青雷霆手段,因为早年早早恋爱定下终身,非常忌讳女儿踏上同样的道路。如果戴青知道了,她这个姨妈怕是不要当了。 戴蓉索性熄了灯,假装屋里没有人,等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将近十二点,戴蓉听见脚步声。简觅夏和一个男孩有说有笑,手里似乎提了一大袋吃食,塑料袋发出摩挲声。 钥匙拧开锁孔,简觅夏前脚走进来,后边的人关上门,灯还没开,二人手里的钥匙东西悉数落地上。戴蓉听不得,高声道:“简觅夏!” 两个孩子吓了好一跳,简觅夏忙推搡男孩,要他走。 男孩反倒去打开灯,转而把简觅夏护在身侧。 戴蓉忽然有点感慨,可更惊讶于男孩竟是路温纶。她指着路温纶愤然道:“你们两个!” 路温纶亦没有想过抵赖,甚至早就想过这一天。 “戴阿姨,我们是认真的。” 戴蓉笑了一声,“小路,别的不说,我们夏夏马上就要考试,你这么做会影响她你知不知道,还是你觉得根本无所谓?你们这不叫认真,胡闹!” “戴阿姨,您是长辈,我不能说什么。总之你要责怪就怪我好了,夏——” “用得着你说!”戴蓉把惊慌不定的女孩拉到自己身边,“我今天还就要怪你,你等着,我给你妈妈打电话。” “阿姨……您不能这么不讲情理。” “你敢做敢当,怎么不敢告诉你妈妈么,你心虚什么。” 路温纶微哂,“我会负责的。” 戴蓉顿了顿,“你说什么?” “夏夏,你告诉我,你们都做了什么。” 简觅夏垂头,“没做什么……” 戴蓉看简觅夏的样子不像说谎,稍微松了口气,“还好没铸成大错。” 路温纶不悦,“什么错,不管做了什么,我说了负责就会负责。” 戴蓉扶额,走到旁边去打电话。 路萍亲自到楼下来把路温纶接走,两个小孩倒没有她们想象中那样要死要活,只是无言伤感。 屋子里冷寂而沉默,简觅夏低着头,请求姨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戴蓉点着她额头,骂她不争气。 “他们是什么家庭啊,路温纶什么样的孩子我不知道啊,是你能招惹的么,万一你这,你们发生了意外,你以为你能一步登天是不是?” 简觅夏嘀嘀嗒嗒落泪,“我没有想这么多,没有想这些,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你道理还很多!” “姨妈,你平时都不是这样的。你,你也喜欢别人啊,你怎么会不懂呢……” 戴蓉听来心刺刺的,“你小孩懂什么情啊爱的,你们太离谱了!” “那么一毕业马上就能懂吗,懂了就可以恋爱结婚,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离婚?” 简觅夏负气已久,情绪猛然间爆发,“你们大人就懂吗?你们不幼稚,为什么做这么伤害自己和别人的事情,伤害我们?你们自己没法快乐了就要剥夺我们的快乐!” 戴蓉沉默良久,镇静道:“你现在要快乐,那你以后呢?” “如果像你们一样,我宁愿没有以后。”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以为自己有傲骨,你问问小路,前程和你他选哪一个?” 简觅夏莫名感到不安,“为什么一定要选一个……” 戴蓉叹息,“你们还太小了,以为快乐就是一辈子。” 简觅夏抬手抹眼泪,“爱不是快乐是什么,爱是规则,是法律,是道德还是责任?你们根本不懂爱,不教我们去爱,你们不爱陌生人,也不爱身边人,不爱自己,你们只爱自以为是的世俗道德!如果爱有错,那么人类文明都不该存在!” 戴蓉抬手为简觅夏擦拭眼泪,“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姨妈不跟你妈妈讲,你冷静下来,听听姨妈的话……” 戴蓉比以前憔悴许多。冯维文不肯离婚,让她签了一个秘密协议,像是把她当奴隶一样羞辱,甚至明目张胆写上性条款。或许,她只是觉得或许,在这些养家的男人眼里,她们就是多功能的奴隶。本来,她是有事业的,不,不对,她现在也有铺面收租,和冯维文一起还房贷,凭什么就比他低一等似的? 戴蓉觉得简觅夏的话不无道理,都说童言无忌,那么人到青春期爱追寻真理,可是过了这个劲儿很快便忘了。玫瑰荆棘,入了丛林也抵御不了任何,反倒把那刺拔了,让人随取更好。 爱啊,是那样廉价的寂寞消遣品。 -- 第76页 * 月下,车驶入宅院。 路萍让路温纶先进屋,和司机说话。路温纶说叔叔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叔叔的事。 路萍无奈极了,和司机说辛苦了,转身进屋。见路温纶走上楼梯,她说:“站住!” 青春期孩子难以管教,束缚紧了反而是把孩子往外推,路萍约束路温纶只是担心他暴力倾向,闯出不可挽回的祸事,至于其他,打游戏、出入夜店还是恋爱,路萍认为是人之常情,只是教育他,有好奇心很好,但要分辨别人的意图,不要碰不该碰的,和女孩交往必须做措施。 以往叔叔阿姨开玩笑问路温纶有喜欢的人没有,路萍都表现得很开明。可没想到,和儿子还是有鸿沟,这件事还得由别人告诉她。 路温纶又走下来,“你想说什么,我又让你难堪了。” 路萍心下叹息:“妈妈不是干涉你恋爱,可那是妈妈朋友的孩子。人家打电话来,摆明态度不认同,我难道要帮你说话?” “那你同意是么。” “你恋爱,妈妈有什么同不同意的。只是你想过没有,人家女孩要考试了,你这个节骨眼上影响人家,万一结果不好——” 路温纶抢话说:“那又怎样,我又不要她干嘛,以后我养她。” 路萍微讶,“你说什么……” “我会负责任。” “不是,路温纶,你哪里学的这些话。你不要人家干什么,有没有问过人家,你就知道她要跟你一辈子了?” 路温纶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路萍严肃地说:“你现在说负责任,就是最不负责任的话。人家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吗,没有理想吗,是为了跟你路温纶谈恋爱的?” “我怎么会让她吃苦。” 路萍捏了捏眉心,把路温纶叫到开放式厨房,一边接水喝一边说:“妈妈说不好听一点,把你卡停了,你才知道什么叫生活。” “我去打工,饿不死。” 路萍没好气地睇了路温纶一眼,“你去打工,谁要你?你去超市收银还是下苦力啊,你养活自己,然后呢,你就这么养女孩是么。路温纶,我真是从没发现你这么不醒事!你是不是以为都打个电话给什么叔叔阿姨就行了,人家真要帮助你,那也是因为你是我儿子。” “不然呢,我姓路。” “你自己想想,人家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一个人老远来北京念书,是为了什么。” 路温纶沉默着,忽然笑了,“还是您会说话,拐着弯说人家庭不好,我还死了爹呢,差不离。” 从中岛看过去,客厅装饰壁炉旁立着小狗雕塑。 小时候,父亲和他一起养了一只小狗,小狗死的时候他伤心了好一阵子,每天坐在老房子的花园里一动不动,父亲便托了一位艺术家做了这个雕塑。这么多年,搬了新家,母子二人默契地将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当初爷爷不同意你和爸爸在一起,爸爸实在没办法,都准备去美国了,你千方百计留住了他。爷爷这么不喜欢姐姐,以为我不知道原因么。” “你……!” “我喜欢她。” “你现在才多大,你喜欢人家,但你要考虑到人家合不合适。” 路温纶咧笑,“不如您指一个合适的吧,我这辈子都绕着走。” 路萍轻呼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妨说点难听的,不是你给她们介绍姘头,搞得人家庭破裂,哪有我发挥的空间。” “你要这么想,我无话可说,但那些是人家你情我愿的事,轮不到你评价。”路萍搁下马克杯,“现在你告诉我,推迟出去是不是为了那女孩?” “是又怎么了。” “走不走由不得你。” * 艺术联考临近,一帮人聚在一起。张约翰带了楚洁过来,唐钰和他私下早不联系了,当时也没有说什么。简觅夏和路温纶还是一样,周围人给予他们无限祝福,他们痛痛快快喝了个通宵。 简觅夏回去参加联考,继而马不停蹄去各个城市参加校考。在北京的那几天,简觅夏甚至没来得及和路温纶见面。 没多久戴蓉也回重庆了,离婚官司败诉,小雨判给男方,男方不允许她探视,本来戴蓉要继续打官司,可老母亲病重,戴蓉两头顾不及,狠下回去了。 早年为了供大舅读大学,妈妈和姨妈都只读了高中,姨妈高中没读完就出去工作了,本来两姊妹闯出了名堂,是最有出息的,可现在潦倒的潦倒,分崩的分崩。舅妈一直不太喜欢俩姑姐,这下得以出气,时常冷嘲热讽。 外婆高门出身,后来落魄了,仍留有沿街住宅与铺面。老铺面等拆迁,别的几兄弟也有份额。外婆这几年在医院进出,好几次接到病危通知,这回格外严重,远在成都和四川别地的亲戚一起来了,说是探望,实际打的什么算盘不言而喻。 简觅夏和姨妈住在外婆临街的老房子里,每天忍受车来车往的杂音,目睹大舅、姨妈和一帮亲戚的争吵纠纷。 简觅夏去ICU病房探望外婆。外婆躺在满是机器的地方,身上插遍管道。 外婆信奉天主教,壁橱上挂了耶稣与圣母玛利亚的画像,有一个圣水瓶,还有大大小小的十字架珠链。简觅夏见过外婆早晚诵经做功课,和外婆一起去教堂做弥撒,听他们唱歌。 -- 第77页 外婆最喜欢简觅夏,总说夏夏灵气,唱歌跳舞最好看。外婆说夏夏是文曲星转世,请人给她做长命百岁锁,给她刻有“天真无邪”的一对镯子,还把珍惜的十字架项链拿给她玩。简觅夏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 外婆和外公是相亲结识的,外公去当兵,后来分配去远处工作,外婆几乎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后半生,外婆与外公不太和睦,外婆爱得太深切,被视作疑神疑鬼,外公性子闷沉,也不吵,就赌气出门,六七十岁了两个人还要离婚。最后没离,但外公死也不要同外婆合葬。 外婆走的时候,简觅夏握着外婆的手。 简觅夏问,外婆的手还是温热的,为什么医生那样说。 妈妈和姨妈别过脸去哭泣。 葬礼从前,按照天主教习俗办,不烧纸钱,白烛长燃。亲人围绕玻璃棺椁,听悼词。简觅夏握紧了表妹的手,爸爸都掉了眼泪,她也没哭。 送葬后,家里关于外婆的衣物与被子都不见了。简觅夏回学校上文化课,不住地哭,不住地哭。老师说,能够理解,你和外婆感情一定很亲厚。简觅夏有很多恶毒的话想诅咒老师,没力气说。 夜里和路温纶煲电话,无话可说,听着细微呼吸声也是安慰。 波折与阻碍反而为这份爱恋添了一把新柴,两个小孩爱得难分难舍,苦痛而愈加甜蜜。 “跟我走吧,我们去巴黎铁塔,我们去布拉格桥下,我们去最浪漫最动人但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啊……” 路温纶去英国前,私自改了机票飞重庆。他们在江北吃火锅、烧烤,在倾盆大雨中的马路上散步。他们和毛绒公仔一起住进小旅馆。 老旧空调阵阵作响,简觅夏说笨熊是他,长耳兔子是她。 那年的阳光好刺眼,崇山峻岭的城市皆成幻影,磅礴江流化作青春一支哀歌。 -完- 第三十四章 ◎下酒菜◎ 考场上很安静, 只有轻微的写字声。简觅夏汗流浃背,好像怎么也看不清试卷上的题目。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简觅夏想着, 胡乱写点什么也好。可挂钟上的秒针转得飞快,刻度时间开始错乱,一个个数字掉了出来—— 打铃了! 简觅夏握着手中的笔, 猛然间看见试卷一点都没有写。只觉天旋地转, 一切都完了。 关掉手机闹钟, 简觅夏盯着天花板出神好半晌, 这才起来。 童年做的濒死梦境不再出现, 却换了高考的梦魇来纠缠。算一算,高考过去好几年了, 到底是中国人中国魂,情结在心永不散。 简觅夏进卫浴间洗脸、护肤, 然后开始化妆。 当初美术校考马马虎虎,央美、清华美院要接受调剂, 况几大美院的服装设计专业并不突出,盘算着本科毕业后去英国读短期硕士,可一年至少六十万开销,母亲暂时没把握, 最后选择到上海念书。3+1, 第四年妈妈凑够钱,送她去了日本文服,知名校友诸如Kenzo高田贤三、山本耀司、渡边淳弥(川久保玲的弟子), 学校声誉斐然。 简觅夏大学过得色彩缤纷, 倒不是说她有什么突出成绩, 或是惹人注目, 事实上说起来,她游走在校园主流生活之外,像个边缘人。她经过了大多数艺术专业会走的道路——做一个看起来亚逼的亚逼。 原本就喜欢亚文化,一开始还遵循不成文守则,一身穿最不出错的黑色,大二之后简觅夏浑身穿着也往普通人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从头至尾五颜六色,缀满链子、彩带,头发几乎没黑过。 最夸张的时候,两只耳朵十一个耳洞,她本来要打唇钉,妈妈费劲把她拦住了,说喝水会漏,然后简觅夏迷上文身。她身上的tattoo多是朋友做的,那些名校实验艺术、雕塑系毕业的准艺术家,毕业即失业,生活不济,辗转各个城市“旅扎”。 简觅夏在日本那一年多也交了些许朋友,大家一起逛中古店,玩胶片相机,拍写真。那是简觅夏最痴狂的一段时间。 一开始是帮国内的表妹买校供JK制服,即当地女学生穿过的校服,什么森英惠,西式格纹水手服,冬制夏制领结Set。 简觅夏开始挑灯夜战日本拍卖网站,没有节制地拍下所谓vintage的二手货,当然,她自认眼光毒辣,买的都是硬货,三宅一生褶皱系列、Helmut Lang绝版牛仔、西太后的首饰、克罗心限量包包,甚至麦昆的骷髅丝巾……四叠小房间堆不下,简觅夏欠一大堆卡债打工也不够还,最后妈妈帮忙还了。 简觅夏原想留在日本,好不容易面试到某品牌,只能进版房实习,最后因为实在难以适应日本人的工作观念和作风,卷铺盖滚回国了。成箱成箱的衣服饰品搬进弄堂老房子,简觅夏顷刻在左邻右舍间出了名——那个扎台型的小姑娘。 简觅夏找了很多工作,换了很多工作。独立设计师助理——白干、没钱,空有履历可以添。本土时装品牌设计部实习生——甚至连灵感板也不用做,找大牌款式、流行元素,抄字诀。还有和手艺不大相关的,品牌策划、运营啦,买手店卖场销售。 简觅夏领着微薄薪水挤地铁,目及别人护在怀中的LV老花口袋,心里默默为自己流泪。 眼看就要沦落到给网红店做抄版设计师了,妈妈的同事提供了一个机会。 做裁缝。 戴青本以为简觅夏不会同意,没想到简觅夏几乎跳起来说,太好了!她现在最羡慕巷口老裁缝,穿针引线,一杯茶,一只猫,做半天便打烊,岁月静好。 -- 第78页 倒不至于。戴青说。 是开在弄堂里独门独院的高级私人定制,客人是雪茄红酒式的西装客。 简觅夏绝望了。老牌设计师出于谦逊,喜欢自称裁缝,简觅夏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裁缝命,可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要为那些社会菁英男士服务。 还不如进版房工作,做个版师。 简觅夏也不是没找过版师的活儿,厂里三年经验起步,五年不算多,十年才顶资格。简觅夏去了就是学徒身份,不够每个周末去武康路吃顿brunch。虽然她没事绝不去那儿给各路达人当参照背景。 简觅夏想想就觉得凄惨,青春大好年华,梦还没个怪状便已然夭折,实属呜呼哀哉! 但有什么办法,再不稳定下来,妈妈就要把她扔苏州河里去了。 简觅夏照常画了个淡妆,跟戴青和戴蓉扬手说,“我走啦!” “不吃早饭啊?” “来不及了我骑车过去!”拉赫 大学头两年,简觅夏和戴青生出不少矛盾。戴青掌控欲强,虽然有意识收敛,可仍让简觅夏难忍,其实无非日常琐碎。但对于简觅夏“美”的追求,她向来支持。 第三年暑假,家里外公去世,家产分得干干净净,戴家兄妹三人彻底决裂,戴蓉便来到上海。两姊妹相互扶持,租下大一点的房子,一住就有好几年了。戴青来得早些,为了简觅夏以后好,咬牙在郊区按揭了一套房子,其中戴蓉也出了力。 简觅夏现在比以前懂事许多,和两位妈妈一起生活,日子还算恬静惬意。 春,香樟树枝叶在微风中摇曳,斑驳阳光透过缝隙洒落马路,简觅夏实在无心赏景,一个急转弯闯进衡山路上的弄堂小巷。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简觅夏在西服橱窗前刹住车。她停放好自行车,推门而入。 一楼铺面窄而小,更像前堂门厅,桃木弧形吧台后的西装青年笑着迎上前,“你好。” 预感到他下一句话会是“请问您有预约吗”之类的,简觅夏抬手拨了下稍显凌乱的额发,说:“我来面试。” “哦……”他露出比方才多一分亲切的笑容,“你是简吧,我叫路易。” “我不……” 在这个楼下汤包阿嬷都有洋名傍身的地方,她的名字已经经过了无数变形省略。但是算了,只要有活儿干,叫什么都行。 “路易你好。” “你上楼左转。” 简觅夏从侧边楼梯上去。二楼围绕珐琅玻璃窗,采光充足,四下陈设干净雅致,有人台、展示的西装和一些配饰。靠后院的一边开了扇竖窗,墙面做了石膏雕花与木质镶板,酒红沙发座横尝,台边一盏淡黄色意大利手工台灯,灯下瓷盘里盛放一串青葡萄。连色彩搭配也浑然天成。 简觅夏往楼道左转,只有一扇风琴褶玻璃门。简觅夏敲门,径自推开。 原来这扇门通往后屋,简觅夏走进去,看见阑干之下,一楼正在工作的几位师傅与工人。挂式熨烫机升腾蒸汽,英国或意大利进口的毛料在他们手中翻卷,从裁剪到缝制,就在这小而高挑的空间里。 没有人抬头,简觅夏继续往前面那扇门走去。门开着,简觅夏直接进去。 戴眼镜的女人看了她一眼,指面前的椅子,“坐。” 老板娘姓瞿,五十来岁,戴一副眼镜,头发松松散散裹了个卷,穿着川久保玲黑色裙子。 Comme des Garcons,像男孩一样。从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川久保玲以破败式、反时尚的设计轰动巴黎,从此风靡时装界。 简觅夏只是没有想到印象中古板陈旧的西服店老板会穿川久保玲。 瞿老板明朗健谈,说前夫是英国贸易商,所以她很早接触到面料行业,后来很自然开始做西装定制。店铺搬迁过两次,就现在这间店也有十年历史了。 店里有一个英国佬,还有早年的红帮裁缝,从学徒做过来的。他们顶梁的老师傅年纪大,做不了,去年退休了,店里虽然不缺人手,但总让人觉得缺点什么。瞿老板为此招了几次人,都不甚满意。 简觅夏听着听着,倒不知道谁是来面试的了。 瞿老板笑笑,翻看她简历,“我其实不大看这些。头先来过一个圣马丁毕业的小姑娘,来当学徒,我说屈才了。你们小姑娘时髦,我们也要时髦,但不大一样,我讲的明白吗?” “我了解您的意思。”简觅夏说。 “你的作品集,”瞿老板指了指旁边的一体式电脑,“我看了。你们做的都是艺术。不过你后边有一个西服系列,还是先锋了一点,我蛮喜欢。所以我叫你来看看,先试一试。” “没有问题。嗯,我具体做些什么呢?” 瞿老板很直接,说第一个月按实习算,但前三个月都要跟着师傅打杂。 简觅夏学的是立裁,大学时没日没夜和人台一起,就差抱着人台结婚了,立裁、制版的功底还算扎实,缝纫之类的工艺稍差一些。毕竟他们这些院校出来的学生,怎么比得过缝纫机前车了十几年的工人。 简觅夏知道,进了这里,往后可以说与时尚绝缘了。时尚的履历,需要那些blingbling的名字头衔,即使背后一分钱都没有。 时尚、时装、品牌基本是不同的东西,时尚先锋如川久保玲,也要开设以红桃心为标志的副线Play平衡收入运营。时尚从来就是构筑在金钱之上的东西。 -- 第79页 或许时尚是一门艺术,但更多的,是设计民工铸就的工业以及铺天盖地的消费主义。 店名Savile Row Bespoke,其实没有什么含义,英国萨维尔街是西服定制的开山鼻祖,店署名萨维尔显示纯正英国血统。店里人和常客称其S。 简觅夏下周一开始工作,瞿老板给简觅夏双休,但客人常在周末来,作为学徒让她酌情考虑单休。薪水不会多一分,可是为表现积极态度,简觅夏先说了好。 不论如何,简觅夏在打工人的路上愈走愈远了。 过去的,回忆里的狂妄梦想,已是轻松笑谈里摆出来的下酒菜。 周六夜晚,还未将找到工作的事宜告诉友人,友人便发来消息:东湖路,帅哥,速。 简觅夏瞥了眼手机没理会,在懒人沙发上躺着看了半小时漫画,起来到梳妆台前拿起眼影盘与化妆刷,戴耳环,卷头发。 换上衣服,手机打车。妈妈在屋里问:“又去蹦迪啊。” “给您找女婿去了。” “你最好是。” 戴蓉姨妈一边看剧一边接腔,“你别哪天带个女朋友回来,不把你妈吓死。” 戴青小声说,“她那个朋友就喜欢女孩,我真的怀疑……” “帅哥哎呀,不是帅哥绝不进我们家门,我说到做到。你们俩也是哈。” -完- 第三十五章 (二更) ◎这样是逃跑吗◎ 酒吧藏在筒子楼里, 没来过的很难找到入口。简觅夏刚下车,站在路边树影下的吸烟聊天的男女便朝她投来视线,手臂Old School文身瞩目。 简觅夏走进楼里, 童冉在电梯口接她。电梯口前面有安保守着,有里面的人带才能进。 “你怎么才来。” 简觅夏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十一点多, 不刚好。” “你真的, 别人一直问‘你那个朋友呢’。”童冉浓密假睫毛衬一双浅棕美瞳大眼睛, 从长卷发武装到高跟鞋。 “谁啊。” “上次叫我们去喝红酒那个。” “哦……”简觅夏想了想, “没印象。” “但今天气氛确实很好, 蛮多帅哥美女,阿初和她女朋友也来了。” “我靠, 怎么不早说。” “刚到。”童冉乜了简觅夏一眼,“阿初喊你你就来, 我喊你你就这样——” 简觅夏顺势倚到童冉身上,“爱你, 心心。” 童冉翻了个白眼,想起似的说:“等会我们应该要去另一家,你要不要叫你那个朋友?” “你说小钰啊,她这几天在杭州。网红, 你懂的。” 待电梯门, 穿过一扇安全门,闯入暗红色世界,烟雾弥漫, 嘻哈音乐在DJ手里变成推动身体律动的浪潮, 型男靓女在酒精与电子香烟中舞动四肢。复古装潢的空间让人如临轰趴, 卡座沿墙面排开, 起身就是舞池,人挤人,根本分不清哪张桌子哪些人。 诸如此类的酒吧,只要有人开了台便有人叫她,有时是男人,有时是朋友,朋友的朋友,来到现场甚至不认识开台的人也是有的。总归很少自己花钱来,说难听有点像party girl。 童冉就是那个朋友之一,二人原是中学旧友,因为都在上海念大学重新联系上。戏文学子,一边读研一边工作,人脉广,桃花旺,说起来简觅夏朋友圈里喝酒认识的人一大半都和她有关。 简觅夏跟着童冉跻身往深处走去,来到一群人周围,有人瞥见她,忙拉着童冉,把虎口大的一杯炸弹酒递过来。简觅夏举杯,朝人笑笑,一口喝掉。 从空隙把酒杯搁回桌,见男人从沙发座里绕出来。 “上次我就……” 简觅夏听不清,懒得听,抬头笑。 男人低头说话,呼吸在她耳畔。他说经常听小冉提起你。 恐怕是经常在小冉朋友圈照片里看到她。 简觅夏维持浅浅笑,打开手机故作看了一眼,说:“我还有朋友在,我到边去一下。” “什么?” 简觅夏心底哂笑,仰头对男人凑过来的耳朵大喊,“我过去一下。” 男人点头,看着简觅夏转身,目光依旧紧缩不放。 烟雾盖过来,简觅夏穿过DJ台前跳舞的人群,走到吧台旁。吧台里亮起一点光,格式酒瓶酒杯排列悬挂,波光粼粼。 梁幼初和她女朋友坐在高脚椅上,旁边还有几个简觅夏不认识的朋友。 “唷,女明星来了。”梁幼初一见便戏谑,“现在是请都请不动了。” “姐姐们,我找工作啊。我留宿街头了难不成你们收留我?” “说这些,你来我们家蹭的饭还少了。”梁幼初转头让女朋友帮简觅夏点一杯金汤力。 梁幼初比简觅夏年长几岁,藤校毕业,回来换了些工作,现在做时尚公关。简觅夏和她认识好多年了,那会儿的女朋友还是简觅夏大学同学。往事翩跹,简觅夏几乎见证了梁幼初每段情史。 “那你找到工作没。” “找到了我才敢出来啊,不然我妈,你知道的。” “哪儿。” “衡山路那边,私人定制。” 梁幼初顿了下,“S?” “你知道?” “我有个朋友结婚就在那儿定做的衣服。”梁幼初想了想说,“蛮好的。但是你……” 酒吧把做好的金汤力放到桌上,女朋友帮忙递过来,简觅夏笑笑,转而朝梁幼初不甚在意地说:“我还能做什么。拿PPT找天使投资做品牌,再花两百万办秀,然后坐等倒闭。” -- 第80页 “你别这么说,确实之前给你介绍的投资人太不靠谱了……” 简觅夏呷了口酒,“有时候想起来还是有点儿,怎么说,觉得以前太不懂事了。同学都开淘宝的时候,我想做不一样的东西,结果人家做出品牌来了,我还在这儿拿着学生作品找工作。” “你们专业转行的也多。” 简觅夏轻轻摇头,喝酒。 酒杯很快见底,简觅夏和他们一起去跳舞。童冉那边有几个人也过来了,男人看到简觅夏手里空空,问她喝点什么。 简觅夏大大方方说一杯金汤力吧。 今时不同往日,年轻人来酒吧寻欢作乐,不止寻欢作乐,一个酒吧的音乐品位比酒的品质还重要。即使轰炸耳膜电子音乐无处不在也有好坏之别,烂俗音乐的店老叔叔们才爱去。 Hiphop逐年攻占都会酒吧,这间酒吧将其作为主打。Kendrick Lamar、Travis Scott还有些许88 rising,忽然间响起无人不晓的神曲《Plain Jane REMIX》,舞池气氛攀升一个极点。 耳朵听出茧,简觅夏把这首歌类比凤凰传奇“在你心上自由飞翔”,却也跟着哼。 往后撩拨头发,扭动腰臀,半抬双臂,打响指。今天穿零号吊带裙,雨靴,说不清是前卫还是古怪,四肢几近赤条条,腰臀比刚刚好,古怪里透出吸引力。 简觅夏知道男人在看他,友好和他互动。 又一杯金汤力。 简觅夏知道自己状态来了,可以开始一杯接一杯,喝到烂醉,没有明天。反正明天醒来也会在朋友家的沙发或马桶旁。 男人愈靠愈近,手搭在她背上试探,就要揽住腰。 忽然听到不远处狂欢叫喊,接着波及全场。 简觅夏问童冉怎么了,童冉无辜摊手。那边梁幼初跟酒保打听到消息,今夜有人要为全场买单。 原来有阔少过生日,怪不得没过午夜场合里的人就快饱和了。 DJ换碟庆贺,“十八岁生日在今朝,珍珠的心里太奇妙……” 没一会儿,童冉来更新消息,不是阔少,是阔少帮女朋友过生日。 “感恩寿星美女,感恩的心。”简觅夏转头跟酒吧点一杯特调酒。要酸的、不太苦的、酒精度数最高的,酒保应好。 趁空隙去趟洗手间,男人说那边路黑,送她。简觅夏就当自己头一回来,由着男人献殷勤。逢场作戏,散场后也不一定要怎样,大家心照不宣。 快穿过波浪般异形墙面时,简觅夏瞥见一张脸。瞬间陷入沉思,她抬手撑额头,转而又想再确认一次。 身旁男人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低头问:“不舒服吗?” 简觅夏借这个机会抬眼朝角落看,男人把一个女人抵在墙面上。 “没有,里面有点闷。”简觅夏低头快速穿过黑暗甬道,进洗手间。 片刻后,简觅夏出来对镜补妆。镜子里的人状态相当好,正适合遇到前男友。 化成灰都认得太夸张,但只一眼,就想起来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青涩的爱持续两个夏天之久,烟消云散。 简觅夏走出来,男人在不远处等她。她沉默着,男人亦只好沉默,他们回到朋友周围。 简觅夏对童冉耳语,“什么时候走?” “你问阿初。” 简觅夏找到梁幼初,说现在人太多了,太拥挤,不舒服。 “那走吧。”梁幼初询问过女朋友,叫上要一起走的朋友。 童冉和男人那边一群朋友打招呼、道别,简觅夏礼貌地笑。男人执意相送,几个人艰难往门口走,乍看似乎难分难舍。 手推车送蛋糕,拦了他们去路。 简觅夏抬眸,撞入座上阔少深邃的眼睛。 有一刹那,脑海里出现她把蛋糕扔到他们脸上的场景。可是她还没醉,她也没疯,他们更没再有任何干系。 “一会儿去哪里?”简觅夏转头问童冉她们。 几个人一面说话一面继续往外走,男人送到电梯口,她们让他留步。男人对简觅夏说,反正大家经常出来,加个微信吧。 简觅夏没所谓,扫码加了好友。 “夏夏对吧。” 简觅夏面上笑,输入他的备注。 不晓得到底是什么让并不确定对方名字的两个人若即若离一整晚,此刻确定的也不过一个任意变形的代号。当然,谁在乎全名,夜行动物不叫洋名就叫别的花名。 本来梁幼初想去另一个闹腾的夜场,但简觅夏和童冉都觉得有点累了,于是打了个车去朋友开的清吧。 过去要不了几分钟,穿过常熟路的时候,简觅夏说其实她可以回家了。 示人形象是要玩就疯玩的女人,姐们儿都当她玩笑。 晚风里,路边香樟树的影在墙上游弋,夜空中看不见月亮。可不知怎的,让人想起曾见到过的雾蒙蒙的月亮。 “小冉,你说我这样是逃跑吗?” “什么。”童冉划动手机屏幕,头也不抬。 “你没看到么,帮全场买单的人。” 童冉抬头。 简觅夏说:“是路温纶。” -完- 第三十六章 ◎你想的倒美◎ 空酒杯铺展满桌, 驻唱爵士乐女歌手离开了,她们还在低声絮语。只有梁幼初的小女友清醒着,把她们打包带回了家。 路温纶的路是路氏集团的路, 简觅夏还是从童冉那里知道的。童冉像搜索引擎治下的侦探,只要给她一个锚点,就能挖空整个互联网。 -- 第81页 路氏集团从房地产起家, 涵盖住宅与商业地产, 百货到金融皆有涉猎。几年前路萍接任了董事长职位, 一时股价小有波动, 在路萍带领下, 近几年集团内部革新,极力摆脱家族企业窠臼, 发展颇具阻力,新闻频频报道。 路氏大女儿投身艺术收藏, 行迹却极其低调;小儿子念建筑设计,但中途跑去念了商学院。童冉说, 路温纶回来恐怕是为将来接班做准备。 简觅夏反应很淡。时间愈久,愈觉得当初是幻梦一场,她和他的格差太大了,恐怕除却声色场所, 路径没有丝毫重复。 “那么你在不甘什么呢。”童冉问。 亦是问她自己。大学时期, 童冉邂逅了一个年长七岁的台湾男人,男人在大陆工作,另外也有一些小投资。说起来Oxford毕业, 家世、朋友圈子无可挑剔, 适婚年龄却和长跑的初恋女友分手, 如一曲挽歌。那时童冉尚且稚气, 却也埋怨男友不肯把她公之于朋友,一回催促男人说不到时候,三回催促男人说时间太短,后来终于把朋友介绍给她。那个朋友追过简觅夏一段时间,简觅夏总拒绝,没有下文。 童冉用帮助简觅夏的侦探放大镜,调查自己的男友。终于从脸书好友和IG上的手工巧克力店寻找到蛛丝马迹,他从来没有和初恋女友分手。 简觅夏听过太多台湾男人的故事,从无好印象,甚至奇怪为什么没有长篇大论讨论他们这种现象。到底是隔海两岸男人都一个样。 梁幼初前任女友是双性恋,她一开始便坦诚,两个人度过了甜蜜的时光,后来被客户方的男人撬了墙角,台湾人,已婚。 男人无甚道德感,老婆挺着大肚子,他也敢把网红冰淇淋成袋成袋往小女孩手里送。不管对方有无伴侣,一旦标定为猎物就要据为己有。 梁幼初还是有沪女典型一面,问简觅夏到底为什么和路温纶分手,像这种身家的男人,就该刚柔并济攥在手心里。 简觅夏说,我作,我就想看甩了他,他会不会回头求我。 路温纶当然不是那种撵在女人身后的男人,所以他们彻底分开了。简觅夏也没有真的期待路温纶会回头,那时他们都太过疲倦。 距离成了隔在他们中间的毛玻璃,旁人在上面胡乱画一笔,做一抹影,便教人信了有鬼。 没有女人觊觎的男人难以入眼,可太多女人觊觎的男人对当时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过华贵的礼服,要不起,穿不出去。像偷来的,从无数鬼影手里。 “我没有不甘心。我没有,真的。”简觅夏说。 的士司机默默将关淑怡的《忘记他》送给年轻女人们疗伤,愈疗愈伤。 回忆即将呼啸而来,简觅夏断片昏睡过去。 * 浑噩度过周末,星期一早晨简觅夏收拾好自己,骑车去上班。 设计师往往是人群中最朴素甚至灰头土脸的那个,但简觅夏这份工作需要直接服务到客人,她尚属“杂役”身份,瞿老板叮嘱说他们需要优雅得体的形象。于是简觅夏穿了一身Celine,衬衫里穿高领衫,经典西裤,戴一只细腕表。 如果说最会穿衣的女作家,其中必定有Joan Didion。六十年代,她的才气,向不公抗争的态度,乃至穿衣风格皆成了时髦知识分子风向标。Phoebe Philo担任Celine创意总监的十年期间,用极简主义诠释了独立女性,而灵感缪斯就是Joan Didion。2015年Celine请来Joan Didion本人,拍摄戴墨镜的银发老人广告大片。 即使是自称“极繁主义”的简觅夏也为Old Celine的气质倾倒。好像那背后所呈现的,让一个小女孩足够想象的,是从小便令人憧憬的小姑或表姨,岁月不会冲淡她们在女孩心中模样,她们的优雅有着柔韧力量。 到门店,隔着玻璃门打量自己一眼,简觅夏觉得自己可以马上去编辑部上班。几样单品都穿过,只是很少搭配在一起。Anyway,打工人该有打工的自觉。 瞿老板不在,简觅夏直接跟着师傅做事。休息间隙,路易跟她聊八卦,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人很难对与自身毫不相干的八卦感到趣味,简觅夏迎合着,可还是被对方察觉出了一丝丝敷衍。 路易并不恼,问她喜欢什么。两个人站着说话,新的客人便上门了。简觅夏耳听八方,堂前是怎么做事的,也都一一记在心里。 一段时间下来,简觅夏和版房师傅的关系还不太熟悉,却和路易交上了朋友。路易姓钱,自称新上海人,籍贯哪里的简觅夏也听不出来。他对安徽女人恨之入骨,说受过情伤,PTSD。 正反简觅夏在这些包邮区人眼里不叫南方人,苏南苏北还是苏州河以北都是苏北,不关她的事情。只是简觅夏说到有个安徽同学,路易便倒豆子似的把情伤抖了出来。 男人恨一个女人,无非两个原因:女人各方面条件太好,他望尘莫及;女人各方面条件不好,但择了另一个让他望尘莫及的男人。路易的故事属于后者。 简觅夏安慰他那经年仍未抚平的心,说来来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剪刀与针线的尘埃中,阳光透过手作玻璃杯,为客人清洗他们根本不会吃的青葡萄的日子里,简觅夏把故事从头讲到尾,路易听得感慨,旁边的缝制师傅也用顶针揩眼泪。 简觅夏以为,追忆似水年华,人果然会为纯真动容。 路易却说,傻婆娘,那种男人一辈子就遇到一次,你还不知好歹甩别人! -- 第82页 简觅夏笑了。这万恶的物质丛林,一个顺直男最大的错是没钱,而女人的错是——索要。只能等待着,等待着偶然一次施恩,无论金钱与爱。 酒吧认识的男人发来喝下午茶邀请,简觅夏等到晚上下班才回复:Sorry,刚好男朋友出差回来,要去接他。 对话框里寂静无声。 这种看似能带女孩去品酒会的男人,外滩打雷能闪倒一片,装装样子骗自己就好。下午茶?路易都不会抠索到这个地步,她简觅夏没这么多时间要浪费。 不过简觅夏也不完全在说谎,她的确等着男人从日本出差回来,她的长期约会对象,还不到relationship。 男人把狗交给简觅夏,由于家里俩妈都非常不喜欢毛绒生物,简觅夏只好辗转拜托养狗的老同学。 * 这天,男人告诉她在候机了,她赶忙跟老师傅告假下班,去老同学那里接狗。 路上接到唐钰电话,唐钰从杭州活动回来,找她吃饭。 简觅夏说,“今天不行,林浅野回来了。” 唐钰顿了下,“男人比姐们儿重要?” “不是,我帮他看他那金毛,我带着狗——” “没事啊,找个可以带宠物的地方就好了。向阳跟我一起你不介意吧,还有一两个老同学。” “谁啊。” “你来嘛。” 简觅夏想到该问一句的,可确定了有他,她要拒绝吗?不如假装不知道,让那一瞬的无措流逝。 简觅夏到老同学家楼下接走由纪夫,打了好几辆车才有司机肯载。 天色完全暗了,简觅夏牵着大型毛绒由纪夫找到深巷里的日式居酒屋。低矮屋檐下悬挂灯笼,淡淡红光映照,路温纶站在门前吸烟。 记得那天他穿了件宽松丝绵质感的白衬衣,只扣了胸骨处一颗纽扣,下身扎有些垂坠的西裤,依稀有当初少年的影。今日却好好穿着衣服,休闲西装外套,像来谈生意的商务人士,好陌生。 “简觅夏。”他说。 简觅夏收紧由纪夫的牵引绳,笑了下,“不用说好久不见吧。” 路温纶亦淡笑,转身拉开门。 简觅夏走进去,穿和服浴衣的前台小姐帮忙引他们进去,询问狗狗有没有什么需要。简觅夏说没事,她带了零食。 “没事吧,”简觅夏朝走在前边的男人说。 路温纶回头看了看狗狗,“叫什么?” “三岛由纪夫。” 路温纶一下笑了,“三岛由纪夫是‘猫派’。” 他们走进障子门里的隔间,唐钰和向阳已经坐了一边,简觅夏只好挨着路温纶坐。简觅夏叫由纪夫坐下,它便乖乖坐下。 “它好听话啊。”唐钰说。 几乎同一时间。路温纶也出声,“我记得你也喜欢猫。” 简觅夏朝唐钰笑笑,摸着由纪夫脑袋说,“还好吧,狗狗也很可爱。” 向阳把留下来的一份菜单推到简觅夏面前,“我们已经点了些,看你还想吃点什么。” “待会儿再加吧。” 向阳这些年东奔西跑,抽空也还是陪着唐钰。唐钰搬来上海后,简觅夏和向阳也见了好多次,说话还是很熟稔。 只不过唐钰说一两个老同学,却只有路温纶一个,简觅夏想开玩笑都有点尴尬。 第一盏酒碰杯时,还是说了出来。 “小钰,我们这儿一对现任,一对前任,算哪门子的老同学聚会。” 气氛滞停半秒,路温纶先抽回手饮了酒,笑说:“也不是不能洗牌。” “你和向阳啊,我们支持。”简觅夏同唐钰对视,似乎只有这些细微时刻她们还保有当年默契。 到底变了,二人这些年联络得很勤,简觅夏在日本的时候,唐钰还想合伙做代购,奈何一个没时间,一个不愿麻烦,不了了之。可再怎么相聚,两人心里也隔了一层了,唐钰不愿意走出来,简觅夏避讳她和向阳,向阳和路温纶的关系,亦不太愿意走进去。 但要不是顾及唐钰,简觅夏早和所有人彻底断联系。 讲了玩笑话,厢房里气氛渐而活络起来,况且有向阳在,四个人乍看起来很愉快,真如老友重聚一般。 他们聊起工作,没有什么可说的。聊男女,避开自己说“某个朋友”。唐钰说,床事好比到日料店要吃三文鱼,成了例行公事,到这个份上还睡一张床干什么。 简觅夏说,不可以自-慰么。 其他几人愣了愣,向阳忙玩笑说,那还是也不行怎么办。 简觅夏说:“自-慰都没有高-潮的人,人生还会有高-潮啊。” 路温纶盯住杯盏中浸了酒的彩釉,颇觉惊世骇俗。 向阳说:“你这个问题就很哲学了。” “哦,你懂哲学。” 唐钰帮腔,“他都没看几本书。” 向阳说:“完了,该叫上大禹,让他跟你们辩论。” 路温纶得以插话,“他在做什么?” 简觅夏说:“他学医,忙。” 向阳说:“上次不是说他想转行?” “是,他想做金融,但家里还是让他读完,毕竟读医很看学历。” 路温纶说:“他医学背景转金融蛮好的,现在投资公司需要专业背景的人。” 简觅夏笑,“你这么正经,好不习惯。” 路温纶看了眼空杯子,拎起酒壶倒酒,“毕竟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 第83页 由纪夫过来用头顶蹭简觅夏的手,简觅夏让它扑到怀里来,它懒懒地伸手挠路温纶裤子。 简觅夏忙握住,“别捣乱,哥哥会生气的。” 路温纶微哂,“我怎么和它生气。” “那就是会和我生气啰。” “……” “弄脏你衣服我又赔不起。”简觅夏抬眸瞧了路温纶一眼。 他轻佻而略显讽刺,“我让由纪夫赔好吧,陪我散步。” 简觅夏毫不示弱,“你想的倒美。” 对座二人悄然对视,笑而不语。 菜不断传上桌,又都喝了酒,吃得差不多了,向阳让厨房上甜品。他们慢慢吃,慢慢说话。 简觅夏偶尔抬腕看时间,动作尽收旁人眼底。有次低头舀抹茶冰淇淋,路温纶戴腕表的手正好搁在桌上,她竟然借此看时间。 抬头对上他视线,她装傻夸腕表很好看。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不合宜。 “你有事?”路温纶直接说。 简觅夏刚要答话,放在榻榻米上的手机屏幕弹出微信提示。划开查看,看到林浅野语音,她点开在耳边听。 “我到了,在等行李,你回去了没?” 简觅夏打字:还在吃饭,由纪夫很乖,坐在我旁边。 林浅野声音温润,语调含笑,“给你带了东西,一会儿我直接来找你。” 简觅夏犹豫不知怎么回,忽然听见路温纶说:“让他来吧。” 简觅夏挑眉,手机里回复:好。 “谁要来?”向阳问。 唐钰暗自瞪他,低声说:“那个摄影师。” “摄影师啊。”路温纶语气有些轻佻。 “嗯,给品牌拍广告短片。拍过优衣库。”像是要证明对方的分量。 路温纶和向阳对视,微微弯起唇角。 简觅夏过会儿反应过来了,几年前三里屯优衣库出过事件,网上还流传那则视频。而她说林浅野是广告短片导演。 他们何时何地都可能对他者进行无言讥讽的默契,这么多年依旧没变。 从机场过来用不了太久,他们收拾东西下楼,林浅野已经等在路边了。 大尺寸黑色行李箱放一旁,他穿阿美咔叽牛仔,不懂行的人看来便是粗糙破旧,像都市流浪汉。简觅夏觉得有型,尤其他今日风尘仆仆,凭添一分忧郁,难得让人有点动心。 “我就先走了。”简觅夏朝朋友挥挥手,牵着活蹦乱跳地由纪夫走向那个男人。 -完- 第三十七章 (二更) ◎是你喜欢的类型◎ 简觅夏离开后, 向阳对唐钰说他和路温纶还有点事,让她先回家。唐钰冷然一笑,到路边拦的士。 向阳叫了代驾, 和路温纶上车。车行驶路上,二人都沉默着。须臾,路温纶手机开始响, 挂断之后仍响个不停。 向阳瞥见手机屏幕, 说:“嫂子的电话, 不接?” “去你妈的嫂子。”路温纶笑中有愠。 “听说你给人家庆生, 大手笔啊。” “我帮人老爹做事儿, 要我好好照顾她,是吧。” “你这照顾太周到了, 八字怎么也有一撇吧。” 路温纶呵笑,“那天我碰到简觅夏了。” 向阳顿了顿, “怪不得我说你,你怎么突然想起让大家见个面。” “变化是很大。”路温纶说。 “是啊。”向阳说, “这么多年了。不过她肯出来和你吃饭,应该都没什么了。” 路温纶看向窗玻璃外,“她这几年怎么过的。” “人饭桌上不说了,过得很好, 很开心。” “和那摄影师?” 向阳笑了下, “我知道,那会儿你们怄气,就这么分了, 你心里肯定不痛快。但夏夏现在过得挺好的不就行了。” “以前她也让我那么穿来着, 留长发, 烫成小田切让。”路温纶笑笑, “我说你找个模板给我看。” “我听唐钰说他们认识也很久了,相处多少还是有——” 路温纶忽然说:“所以你和唐钰也是?” 向阳停顿片刻,故作轻快地说:“那倒不是。她恨我啊,原来跟别的女人闹,跟我闹,现在知道我可能外边有人,也不说了,但就是要把我绑在身边。她要和我绑一辈子。” 路温纶无言。 “其实也不是你的错。” “是,可是那局是我攒的,她天天跟着我玩,和我在一块的时候出了意外,那怎么办。我过意不去啊当。” “唐钰也没有要你负责。” “话是这么说,那会儿我真喜欢她来着,我想负责。哪里知道会变成这样。” 调了静音的手机振动起来,路温纶不悦地接起电话,“催什么。” 电话那边的女人有点委屈,“干什么嘛,这么凶。我就问你在干什么,吃饭没有。” 路温纶语气缓和了些,“什么事?” “没有啊。”女人娇嗲,“我不是很舒服,想你来看我。” “没空。” “你怎么这样……” “大小姐,你无聊可以请个专业陪玩。” “可是生日之后这么久了你都没来找我。” “我陪你吃了饭。” “吃饭只是吃饭。要不是爸爸不让我去公司,我……。” 路温纶捏了捏额角,“我知道了。等我忙完好吧。” -- 第84页 待路温纶收线,向阳不客气地讥讽,“你也有今天。” “这几个品牌收购的项目很重要,我不想节外生枝。” “你这不是自找的么,给自己担这么多事儿,集团那边还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所以啊,还得靠您。” “别,我顶多带你四处走走。” “我知足,感恩。” 路温纶刚到上海做事,由向阳帮衬着给他介绍一些朋友。 年纪轻,即使有所谓的世家背景,在外人看来还是小孩,无法服众,向阳也是靠一位上海、纽约两头跑的老大哥带着。向阳把路温纶引荐给他,这是第三回 ,在一家私人会所见面。 老大哥爱好不少,滑雪、钓鱼、藏酒……尤爱美女。私下聚会,身边带的是明星,咖位还不小。别的女人也都是有学识、履历的,谈吐不俗。 路温纶身旁美女环绕,不胜酒量硬撑着,只觉身心俱疲。 一开始煲电话畅想未来,他进建筑师事务所,她开设品牌,一起在伦敦生活,日子小而美。 而今星月照一地鸡毛蒜皮,俗不可耐。 * 路灯黯淡,沿街小店充满烟火。他们牵着狗走过一条又一条街。 到林浅野家外边的弄堂门栓,简觅夏说:“你累了吧,我就不上去了。” 林浅野看了看简觅夏,笑,“是你累了吧。” 简觅夏微微耸肩,“我走了。” “嗯。” “改天来店里玩吧。” 大约前一阵喝得太狠,最近简觅夏推脱任何喝酒的聚会,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闲来和童冉吃个轻食晚餐,下班后去体育馆看林浅野打球。偶尔林浅野和他的模特朋友也去江畔滑滑板,简觅夏一去过去,牵着狗散步。 * 春末夏初的午后,阳光晴好,不少人来西岸野餐。他们在草坪上找了个空处,朋友带了酒,简觅夏也小酌起来。说着点到即止,其实没人会拦她,最后她开了伏特加,喝多了。 就那么在草坪上躺着,江上白花花的太阳落到眼睛里来。有人把远处的林浅野叫了回来,她感觉到林浅野坐在她旁边,让她脑袋枕在他膝盖上。 感觉到他温柔抚摸她脸颊和头发,她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找到他的手。 微风吹拂的树叶间,五指穿过他指缝,犹如想象中跨越时空的交错。 “你最近给我一种感觉。” 林浅野注视女人的褐色眼睛,“你好像随时要消失了。” “是吗。” “工作很辛苦吗?” “没有你辛苦……不过。”简觅夏叹气,“好累啊,什么从头来学一样。” “好过我啊,我不是科班出身,一开始还不是闷头到处乱撞。” “你说我这个年纪,一事无成……” “不就是这样么,欲望很多,想法很多。你还年轻,大把时间和等着。” 简觅夏慢慢坐起来,靠在林浅野肩膀上,“你怎么不批评我,其实我就是过得太舒适了,没法折腾自己,人就变得虚无。” “来和我一起读布朗·肖。” “你借我的福柯那几本都还没读完。” “可以一起看。” “不,我想稍微搞懂一个东西。” “好,我批评你,你太固执。” 简觅夏仰头,鼻尖触碰到林浅野下颌,“我不固执怎么赖着你啊……” 不经意看见一道人影从美术馆那边走过来,身旁还有位拎Lady Dior的女人。 林浅野正要顺简觅夏的视线看过去,简觅夏轻轻贴他脸颊,接着恶作剧般笑起来。 林浅野跟着笑,转头看过去,说:“你朋友。” “哦,对。你记性很好。”简觅夏主动朝路温纶晃了晃手。 路温纶和女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 “好巧。你们在这里野餐?”路温纶往格纹野餐垫上凌乱的吃食看了一眼。 简觅夏对女人露出友好浅笑,说:“你们逛了展?” “嗯,来散散步。” 林浅野先站了起来,以示礼貌,简觅夏本不愿动,可仰头看他们不太舒服,也起身。 “要不要坐会儿?” 路温纶只是看着简觅夏。 女人在二人间稍加打量,展颜道:“好啊。”又撒娇般挽起路温纶的手说,“好嘛?天气这么好。” 路温纶适才介绍说:“我朋友,乔伊。高中同学,简觅夏。” “你好,你好。”简觅夏说,“这位是林老师。” 林浅野笑着摇头,“林浅野,叫我阿野就好。” “坐吧。”他说,“还几个朋友在那边滑滑板。” 简觅夏摸了摸牛仔裤侧,不太自然地说:“你们吃冰淇淋吗?我去买。” “我去吧。”路温纶刚坐下又站起来。 简觅夏说“没事,不用”,趿鞋跨出草坪。 路温纶跟了上来。 “朋友?” “男朋友?” 简觅夏朝他笑,神情有些冷,“不好意思说前女友啊。” 路温纶亦淡漠道:“怕你的林老师多想。” “不会啊,他不会计较的。” “哦?open relationship。” 简觅夏笑了两声,“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好像是你先挑衅。” -- 第85页 简觅夏做作皱眉,扬起一边唇角,“没有啊,你有点神经质吧。” 路上跑步、玩闹的人同他们擦肩而过,迎面一个骑脚踏车的小孩冲过来,路温纶往旁挪了一步,下意识揽住简觅夏手臂。 简觅夏侧身躲开,背抵江岸阑干,路温纶稍稍退开来。视线相对半秒,二人才又往前走。 “听说你来上海工作。”简觅夏找话题,“乔伊?大小姐吧。” “大牌不过你。”路温纶玩笑。 简觅夏轻笑,“我就算了吧。反正我们俗人也只是关心八卦啦。” “你会八卦我?” 来到冰淇淋流动餐车前,他们依序站到队伍末排队。 简觅夏一边瞧车上餐牌,一边说:“就那样吧,你也没什么好八卦的。” 餐车里有两个服务生,出餐速度较快。队伍就要排到他们,路温纶问:“吃什么,香草?” 简觅夏一顿,“一个抹茶一个咖啡,不要筒。” 路温纶要了三个抹茶一个咖啡冰淇淋球,简觅夏举起手机说:“我来吧。” 路温纶已经扫了餐牌上的二维码,自动支付。 “我……”简觅夏皱眉。 路温纶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纸碗,不知是揶揄还是何意,“你转我?” 二人扫码加了好友,路温纶也不看,直接从台面上拿走纸碗。 简觅夏率先往回走。路温纶从餐匙盒里抽了四枚勺子,走上去说:“你打算拿手吃么。” 简觅夏抬眸,从他手里抽走勺子。 “你吃吧,把另一个给我。” “不用麻烦,几步路不怎么会化。” 远远看见林浅野和朋友们玩滑板,林浅野瞥见他们,抬手挥了下。 “是你喜欢的类型。” 路温纶语气平淡,仿佛陈述天气,可简觅夏莫名感到不悦。 看着林浅野和滑板青年们,忽然想起了。 因为觉得玩滑板的男孩很酷,所以说了好几次让路温纶学滑板。路温纶为此买了一块板,学得不精,却喜欢上限量板面,开始收集滑板。 -完- 第三十八章 ◎量尺寸◎ 林浅野滑着滑板飞来, 到简觅夏跟前利落收版。 简觅夏把冰淇淋给他,“抹茶。” 原来是她要的咖啡口味。 路温纶到草坪树荫下,将冰淇淋给乔伊。 乔伊说这里好晒, 想回去了。路温纶说好。 他们和简觅夏打招呼,林浅野问:“不玩一下?” 路温纶说:“改天吧。” 多的是只见一次的朋友,没有谁会把客套话当真。 简觅夏坐下吃冰淇淋, 看林浅野他们玩儿, 看男人女人闲谈。 打开手机, 她发去的六十块钱迟迟未被接受。 一行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他的消息方才弹出来。 一条很短的语音。 说实话简觅夏不太喜欢听语音, 林浅野更是,当时他在机场不方便才发语音。但他们这么熟悉的关系, 听语音并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 比起更少流露真实情绪的文字,语音多了些临场感。她不愿因此想起那些尘封的旧事。 直接转文字, 他说不用了。 路温纶就是这种人,以为她还计较, 故意挑衅加了联系方式,事后还不给人台阶下。 他全然嚣张,生来如此。 简觅夏没有回复,那边也没再有动静。 她发了几张下午拍的照片, 惯常没有配文。 消息提示来得很快很多, 简觅夏在网约车上翻来看。 路温纶点赞了,但不是那条,而是朋友圈封面。封面照片用很久了, 一堆手作玩偶长耳兔, 有的是收集来的, 有的自己做的, 也有林浅野送的。 简觅夏忽然有点不高兴,打开朋友圈权限,可以一直将动态翻阅到底。 基本一两个月才发一条,但有不少林浅野给她拍的胶片写真和日常照。 尽管她和林浅野的关系比学生时代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更复杂而缥缈。不像和别人约会,不是遭遇压力面试般的考题,便是洋洋得意的炫耀,一顿饭锱铢必较,目的明确,他们相处合宜,从不跨越对方界限。 从不问有几分真,你和谁吃了晚餐,新认识了什么人,朋友圈照片上的女孩是谁。就像他不会好奇路温纶的存在。 简觅夏说:“今晚去你那里吧。” 林浅野说有约,几个摄影师朋友小聚。 好的,知道了,这座城市漂泊的青年都用一格格行程将周末填满。我们踏春、遛狗、逛展、看戏还有阅读,我们不寂寞。寂寞的是剩余没喝掉的酒精。 都说北京出门好比出城,而这里很轻易在路上碰到熟人,大家的去处都差不多。 可自那以后不说遇到路温纶,二人连微信也没联络过。 * 工作月余,犯过取错面料的低级错误,在客人跟前口误,幸好有路易救场,仿佛回到学院差点被师傅骂哭,扎针几乎不离手,划破丝料衣服还有手指。但总算领到第一份薪水。 不多,够买两盒草莓回家,再请朋友吃饭。 吃了饭到酒吧小坐,大伙儿都在,好热闹。 梁幼初把刚买的果味香烟递给简觅夏,说:“万喜最近动作很大,和几家竞争一法国老牌,对手还有开云。” -- 第86页 梁幼初在桌上画了个字母,简觅夏知道,曾也是一线奢侈品牌,近年式微。但不明白梁幼初和她讲这个做什么。 梁幼初说:“我讲你前男友八卦!” 万喜集团早年以毛纺织起家,做出口面料,Chanel等一线大牌都是它的客户,大约十年前,万喜开始通过收购海外公司,从日本到澳大利亚,毛纺织品公司到奢侈品牌,一度被称为中国的LVMH(路威铭轩集团)。可迅速扩张的同时布局跟不上,导致资金链断裂,万喜频频传出负面消息。 近来本该低调的万喜却再次出手收购,内部传出消息,是因为和路氏达成战略合作,得到强力支持。 路氏虽有百货公司等控股,可进军服装领域还是让人颇感意外。相较路氏宏观而稳定的版图,这一步棋好似走了偏锋。 “我去……!”童冉看着手机屏幕,猛地拍桌。 简觅夏看过去,就见手机怼脸。童冉像发现了终极秘密的侦探,有点激动,“是不是上次酒吧过生日那个!” 简觅夏看了稍显模糊的照片说,“是,乔伊。” “原来是万喜集团千金。” 梁幼初说:“我们还以为你没听呢。不愧是你。” “等等……”童冉扒拉简觅夏肩膀,“你怎么知道人英文名叫乔伊?” “你见过?” 对座的梁幼初也倾身盘问:“你们交手了?” “……” “快说啊。”童冉瞪着她水汪汪的卡姿兰大眼睛,让人想到芭比脸金刚心大概就是这样的。 “上上周碰到了,他和乔伊逛美术馆。” 酒桌这一隅无声片刻,梁幼初感慨,“不是貌合神离商业联姻啊。” 童冉用珍珠美甲轻敲手机屏幕,“逛展算什么,年轻人正常社交而已,好普通的。” 简觅夏默了默,“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而后又说,“B牌也加入了万喜吧?新出的联名系列很难看。” 梁幼初说:“那场秀我有去,我负责对接的那位小花……” 谢天谢地,八卦转了方向。 不过夜晚散场后,童冉和简觅夏坐一个车回家,路上问,“你真的没事?” “我能有什么。” “你知道啊,还珠格格昭告天下,紫薇在路上看到,就和你现在的心情一样。” “什么跟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年幼无知——” 简觅夏有些心烦意乱,“你们翻来覆去讲了好多次了,我才不要做白日梦。” 童冉说:“我没有要你‘拜金’,这根本就超出这范畴了。我是说,你们反正要见面,就当普通朋友相处,然后普通地小投百万,我是觉得你该做的都做了,可是没有机遇好可惜,你那两个系列阿初看了也说很好啊。” “我不太想回想了……” 童冉皱眉,“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啊,前辈抄袭你你一声不吭,现在还讨厌起自己的作品了吗?” “我就是感觉……别人拿走的就是别人的了。” “那你就做出更好的东西来啊!” 简觅夏垂头看手指,“是啊,我也希望自己有三头六臂,就像工作很辛苦还能发展副业挣大钱的人。可是我下了班就只想休闲,偶尔读点哲学都觉得自己好努力了。上班拿剪刀针线,下班还要踩缝纫机,我做不到。我可能……并没有真的很热爱这个东西吧。” 沉默一会儿,童冉缓和说:“抱歉。” “没事,你压力太大了。” 念戏文初衷是想有朝一日做出作品,不是带小朋友上体验课,也不是帮别人写爆红公众号。做能够让自己抬得起头来的作品,哪怕不那么挣钱。 可事实是写不出10w+阅读的文章,教小朋友被家长骚扰还不能开罪,一个人住在月租四五千的老破小里,犹豫要不要把男朋友送的名牌包和Switch卖掉。 刚上大学时的憧憬覆灭了,反而那些本来就为了混个书念的同学发展更好。他们更加适应这个以变现多寡衡量才华,把交际当能力的社会。 她们的烦恼具体而琐碎,哪里塞得下梦想。 简觅夏说:“我之前在中介当老师,教别人做作品集,好像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就没法申请到理想的学校。作品集的门道不过那样,中介把门槛吹得太玄乎了。我总是感到心虚,所以辞职了。” “夏夏,你有没有那种感觉。小学的时候觉得时间好慢,好想快一点长大,然后时间就真的过的愈来愈快。中学的时候好多烦恼和眼泪,想着毕业就好了,再大一点就好了。可是回头来看,那些烦恼竟不是特别要紧的,没有比现在更痛苦的了,二十四五,人生还没有开始,为什么我就觉得一生都失败了?” “你知道么,我最多的时候一个月两三万,师兄泼我冷水,说你还在喊不够不够,你以为有多少能赚这么多,其实这就是极限了,往后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水平。”童冉轻声叹息。 “我真的想抛掉包袱,彻底做一个奋斗逼。” 简觅夏说:“但我们没法这样就死心,只好在无价值里寻找意义。” “学艺术真的害人。” * 新的一周,简觅夏收拾好心情去上班。上次店里来了位新客,师傅让她练手,她一到店后间就开始熨烫胚布。 路易准点到,给她带了一杯冰美式,还有一块早上新鲜出炉的巧克力曲奇。 -- 第87页 上海精品咖啡店多如牛毛,喝咖啡不止是都会青年的习惯,已然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就像练瑜伽和穿Lululemon,在商场里练习滑雪,逛会员超市,一切爱好或兴趣都在社群化。每种人类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把自己精准分类投放。 那些标榜个性的朋友也一样,一只随行杯也要热捧一阵子,热度过了便丢进置物箱,等下一次。简觅夏不做这些,纯粹是没钱。 周围还和妈妈一起生活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在制衣间埋头一整天,简觅夏帮师傅到楼上办公室确认面料,顺便偷个懒,在陈列美丽的房间里欣赏窗景。 听到脚步声,她囫囵吞下一整颗青葡萄,可想要走出去却是来不及,迎面与客人撞个正着。 路易跟在客人身侧,一时也有点慌,但本着高超素养,他立马介绍说:“这是我们新来的裁缝老师,别看年轻……” 只觉喉咙里葡萄卡得紧,简觅夏咳了一声,哪知就停不下来了。 路温纶皱眉上前,拍抚简觅夏背,叫旁边微愣的路易“拿水”。 路易到旁边到了一杯冷开水,简觅夏咕噜喝了一大口,摆手说:“可以了,谢谢。”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路易面带微笑请客人先生稍作片刻,暗使眼色叫简觅夏出去说话。 “你干什么呀,偷吃葡萄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还好瞿姐不在,被老板知道你死定了!” “我就有点好奇,日本进口青葡萄到底贵在哪……哪里想到快下班还有人来。” “要死啦你!”路易没好气却也无奈,“你快去招呼客人吧。” “你去办公室,把新的采购单和小样簿拿给师傅看下。” “你快去吧。”路易皱眉。 浑然听不见两人在楼梯转角窃窃私语般,路温纶坐在丝绒沙发上翻阅时装杂志。 简觅夏轻咳一声,走进店里。 路温纶抬眸,越过蛋黄灯盏看向她。 只一瞬错觉带来的心悸,他好像不是那个路温纶,而是今晚来邂逅她的成年男人。 “怎么穿成这样。”他说着放下杂志。 简觅夏低头瞥一眼棉麻围裙,她用丙烯做了巴斯奎特式涂鸦,还有闲来无聊时用碎布缝的邪恶兔子。 “哦,我在做事。”她走过去,他正好站起来。 “你们就这么招待客人?” “不是……店里老师傅下班了。你如果要做西服,可以下午两点左右来,英国裁缝在,人也会比较少。当然,你有空的话。”置身工作场景,简觅夏没法再以漠然的态度对待他。但她自觉表现还算镇定。 路温纶挑眉,“你不可以吗?” “我可以给你介绍,然后确定大致款型和尺寸什么的,具体的可以等试样的时候和师傅沟通。我们这里按照英式传统做,新客从白胚开始试样做到满意为止,白胚就是——” “好啊。”他答应得很干脆。 简觅夏把他引到中间的玻璃柜台前翻型录与一册册面料簿。四周架子上挂着新季的样衣,她说也可以看看。 不管路温纶问什么,简觅夏都耐心回答。从未有过的耐心,让人想起她勾身坐在画架旁,慢慢旋转手中铅笔,安静地把笔削尖。 如今褪去了少女娇憨,很清澈。 他们从一排衣橱走过来,在窄镜面里看见彼此。 路温纶转身,快到简觅夏来不及退步。 “量尺寸吧。”他微微弯起唇角。 简觅夏顿了下,“好。” “到窗边来吧。麻烦你脱掉外套。”简觅夏从围裙口袋里掏出皮尺,见路温纶脱掉外套放在椅子上,忍不住咕哝,“不热么。” “办公室里吹空调,不热。” 路温纶只穿一件体恤,身形线条优秀,一看就是健身房常客。简觅夏看着觉得合适,不用再换别的贴身衣服,便到旁边从衣长开始量。 然后是肩宽、胸围、腰围。 她让他张开手臂,把皮尺从他身前绕过来,轻轻勒住最挺的部分。 离得委实很近,不仅透过皮尺感觉到他的肌肉,还闻到了他身上快要散去的香水味,些微冷冽感收敛了他本身的侵略气息。 简觅夏叫他垂手,从肩膀量到手的虎口。然后默不作声弯腰量臀围还有裤长。 他一定做过很多定制,还有大牌时装屋的,早习惯了,可她无端紧张。 “坐吧。”简觅夏轻声说。 旧式裁缝铺为了精确,量立裆时会把皮尺穿过裤底,现在很少这么做了,一般会让客人坐在椅子上,从侧身腰线量至椅面。 简觅夏蹲下来,将皮尺贴合路温纶腰侧。 默默数着皮尺刻度,记在心里,他忽然动了手肘。 她抬眸,有些懵然。 路温纶攥住皮尺另一端,如同攥住她的手,他看着她,神态轻浮而张狂,“你平时就做这些啊。” 简觅夏想回答,可更担心忘记数字,小声念出来。哪知路温纶猛地拉起她。 椅子在木地板上擦出声,磕碰到边桌。路温纶握着她胳膊,皮尺从他们手里滑落。 她顷刻失去对话的力量,很无措。 -完- 第三十九章 (二更) ◎给过我幻觉◎ 弯腰捡起皮尺, 退到安全距离,简觅夏说:“你在质疑我的工作吗。” -- 第88页 路温纶只是微微蹙眉,不解那样的看着她。 “以什么身份, 客人,老友,还是前任?”简觅夏卷起皮尺揣进兜里, 拿出纸笔记录下刚才量的一系列数字。 “一个想知道简觅夏过得好不好的人。”路温纶语气淡漠, 令话语更显讽刺。 简觅夏按动圆珠笔, “你就是为这个来的么。” “朋友介绍我来, 没想到这么赶巧。” 简觅夏怀疑他根本就是看见她朋友圈发的定位, 鼓起底气说:“那你得出结论了没?” “很马虎。” 简觅夏再沉不住,气笑了, “我们都别装客气了。你有哪里不如意要来好奇我的生活?我就马马虎虎啊,从来就这样, 是你从没关心过。” “有必要这么记仇吗,搞得当年我提的分手一样。”路温纶挑眉, 揶揄十足。 简觅夏皱眉别过脸去,“你到底做不做?” “做啊。”路温纶颇为愉悦。 “料子你看好了吗。” “师傅看着办吧。” 简觅夏顿了顿,唤路易来开票,拿面料簿记下编号, 面不改色报价, “三万八千八。” 路温纶一点不意外,轻松道:“可以刷卡吧?” 路易请他下楼。 简觅夏气呼呼去制衣间,把备忘贴进工作簿, 等明天和老师傅商量。师傅和工人已经走光了, 宽敞开阔的空间静得令人不适。 稍微清理了工作台面, 解下围裙, 简觅夏从吧台一侧的隐形门走出来。 路易正在收拾,见了她乍乍乎乎地说:“什么情况啊!” “啊?” “不同寻常喔,这个小路先生。” “哦,”简觅夏松开发髻,将发圈套在手腕上,“有点神经对吧。” “不是,我听到你们在楼上讲什么……” “讨价还价嘛,本来想开五万的单子,可是这个天穿厚呢还是有点太不合理了吧。” “还跟你讲价啊。” “有钱人最爱讨价还价。” 简觅夏低头看手机,和林浅野最后聊天已是前天傍晚了。今天要不要去找他……? 待路易锁了门,两人走出弄堂。 一辆哑光黑法拉利拉法大张旗鼓停在路边,来往的人拿着手机拍照。 简觅夏正想着是否要给林浅野发消息,路易顶她胳膊,她瞥了眼跑车,“万恶的有钱人……” 却见车里的人是她口中有点神经的小路先生。 “不会在等你吧。”路易小声说。 路温纶注意到他们,开门下车。 路易推了简觅夏一把,缓缓退开,挥手说:“明天见。” 简觅夏看了看路温纶,垂眸,“还要做什么。” “难得碰到,反正我一个人吃饭挺无聊,一起啰。” “不用了吧。” “上车。”路温纶打开车门。 路上惊鸿一瞥不觉得,车门在眼前打开惊觉拉法的造型真的很夸张,为免街边拉扯录被围观路人录进视频,简觅夏迅速钻进车座。 路温纶说朋友的车,随便开来玩。看来他在国外念书那几年没少随便玩。 简觅夏直接报了住家地址,“吃饭免了,承您好心送我回家吧。” 路温纶调整姿势,把硌后背的调查档案袋放座椅侧边。 “饿了,先吃饭。” “你讲不讲道理?” 路温纶只扯出一个无赖的笑容,好像她怎么都拿他没办法,和从前一样。 “你男朋友怎么不来接你下班啊。” “为什么要接我下班,他有他的事情。” “是么。”路温纶微微蹙眉,“不过我碰到他了。” “然后呢。” “之前一起滑滑板的女的吧,他们在一起。” 简觅夏心口一滞,故作镇定,“朋友在一起很正常吧。” 路温纶哂笑,“不了解我也不会跟你乱说是吧。” “怎么,你拍了照片。”简觅夏仍想抵抗一二。 “你要看啊?” 沉默片刻,简觅夏说:“你走错路了,我要回家。” “我是你司机吗?”路温纶注视后视镜,打方盘往闸北方向驶去。 “你神经发了。” “至少我不会让你大白天喝酒。” 简觅夏不说话了。 估计觉得太闷,路温纶打开车载音响,音乐随机播放说唱。 男人抱怨女孩想要Chanel、Louboutin、Balenciaga、Prada,怎么也无法满足。可是怎么办,他喜欢这个女孩,统统奉上,还有Gucci和Dolceamp;Gabbana。 那时候他们就这样,然后她变成了一个只他呼吸而存在的洋娃娃。 需要和他聊简讯煲电话,需要追踪他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别人的IG又上传了他在派对上的照片。 他持续回应着,用Logo回应她,舍友每次看到她拆快递很是羡慕。可她最爱的还是床铺上的毛绒玩偶。 后来想想,兴许是它们束缚住了她,让稚幼少女心不死,以为他们在演绎童话。 简觅夏说:“就算阿野是我男朋友,出轨了我们共同好友,周围的朋友也不会说出来吧。你真的很机车,还跑来告诉我。” “所以不是。” 简觅夏顿了顿,“都说了不是。” “还是说那个女的是女朋友?” 简觅夏微恼,“你讲什么,我这个人虽然没有道德,但讲武德好吧。” -- 第89页 后来才知道路温纶根本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找人对林浅野做了背景调查。没什么家底的沪漂,微信里一帮女文青,每一个都是可以上床的朋友,至于履历,在他看来当然泛善可陈。 其实不用路温纶提点,这段时间她也感觉到了,林浅野有了更投入的对象,只是没想到那个人就是身边认识不久的女友。 路温纶带简觅夏来到一家米其林二星法餐。店里人不多,让人难以判断是否需要提前预约。总之让简觅夏感到意外。 店里空间开阔,垂坠水晶,一眼看去波光粼粼宛在水底。侍应生把他们引到座位上,他们看了菜单,没一会儿侍应生推着一小车面包过来,琳琅满目法式面包任君挑选。 既来之,简觅夏迫使自己放松,待侍应生给他们切好小块面包,她拿起黄油刀抹面包。 “不用我再转给你吧。”她笑话对座的人。 路温纶微哂,手背虚抹了下唇鼻。 “以前讲等你一起到哪里哪里,去吃餐厅。” “不重要。” 是米其林不重要还是什么不重要,彼此没点破。 他吃了一口面包,正要说话,她先出声,“但是你都没有想过我知道以后会很难过,就不要告诉我比较好?” 器皿的光微微折射在他们身上,路温纶看着她,“你讲的,不好的事情早做了断比较好。” 简觅夏不自然地端起水杯,“所以还是报复性质。” “谁报复你要花三万八。” “三万八千八。”简觅夏更正,“还有这餐饭。” 路温纶气笑,“我承认,不想看到你活得太好。也不想看到你不好。” “有个词叫如人饮水,你尊重一下别人的标准。” “我尊重你,希望你吃到好吃的心情会好一点。” 头盘冷餐传来,接着一道又一道小巧精致的菜。 简觅夏说要开一瓶酒,路温纶觉得有点好笑,叫来侍应生推介店里藏酒。 不过是想起有次一个三十来岁的co-founder邀请她赴约,简觅夏云里雾里听了一通金融分析,还被问及对虚拟货币的看法,简觅夏又说不出什么气势凌人的话,便表示想开一瓶酒。男人脸色顿变,简觅夏作温婉状,说还是一杯吧,昨晚喝得有点多。后来男人就在微信里沉底了。 和林浅野约会后,简觅夏总算逃脱主流菁英男人,可为自己找品牌投资人的事情亦就此搁浅。 童冉说路温纶如何如何,简觅夏从没想过,实在是因为当初分手对她而言太惨痛。但看来他不痛不痒,现在能有心思关心她是否遇人不淑。 “你上次说理想型,其实我不相信这个东西。”简觅夏说,“有感觉就是有感觉,没感觉就没感觉了,所谓理想型拿放大镜看也有缺陷,但一个人也无法改变另一个人,和想象中的人恋爱不可取。” 听懂了,字字珠玑讽刺他。 红酒年份不算太久,醒好了,侍应生为简觅夏倒了一杯。路温纶因为开车不喝。简觅夏其实也不懂红酒,呷了一口,又一大口。 “阿野,和阿野一起可以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喜好相似,关注的东西也是,一群朋友一起玩很开心。”简觅夏轻声说,“路温纶,这就是你和我做不到的。” 路温纶手里刀叉停了下来,注视她,“还有呢。” “可以骂你么。” “当时还没骂够?你挂掉电话就把我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向阳帮我说话,你连他也删了。” “说这些没意思。”简觅夏说,“你知道么我觉得很遗憾的就是,我们真的应该只做朋友。” “现在也可以。” “是吗。”简觅夏以手托腮,眼里映了光,“看在你是我客户的份上,我就卖你这个人情好了。” 路温纶笑。 埋单的时候,店里需要寄存他们的酒,路温纶让简觅夏留下名字和号码。她自己很难得来一次高级餐厅,实无用武之地,可谁说得准呢,便报了号码。 路温纶在单子上签字的时候,简觅夏看见五位数,哂笑一声。 玫瑰和蛋糕送到不远处的双人桌,男士单膝跪地,女士惊喜捂住脸,激动得落泪。 简觅夏在欢笑声中朝店外走去。 二人上了车,路温纶送她回家。窝在座椅里觉得头昏,降下车窗,把脑袋搁在窗旁。 引擎轰鸣和风那么真切,繁华夜色在眼前流淌。 握方向盘的手落到按键式换挡杆上,而后碰触腕上的发圈。 简觅夏无知觉,呢喃般说:“谢谢你,给过我幻觉。” -完- 第四十章 ◎永不抵港的船◎ 还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拉法轰鸣引得邻居探头探脑。路温纶下车送简觅夏到弄堂口,“晚安。” 仿佛他们结束了一场很顺利的约会。 这是他的社交礼仪,还是约会里养成的习惯, 不愿深想。 简觅夏头也不回地进了铁门。 路温纶的西服交给了英籍师傅制作。简觅夏事后想想,也觉得那晚表现太过。路温纶没长进,她怎么也去跟着没长进, 故意宰他, 扮演一个gold digger, 沪漂捞女。 简觅夏烦绕三千丝, 手里熨斗放在薄毛料上, 听到蒸汽滋滋声恍然回神,抬收熨斗, 还好面料尚未受损。简觅夏到茶水间冲了杯咖啡,猛灌一杯, 拍拍脸颊告诉自己要认真工作。 -- 第90页 容易沉浸自我世界,但换言之专注力很强, 她喜欢和无言的事物打交道,用它们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美丽。 山本耀司从一开始就将感情、激情、哲学思维全部放在服装上。他说创作是一生的事,创作就是如何活出你的人生,你不能将生命与创作分离, 绝不可能。简觅夏深以为然。 于设计师而言, 绝不是画画图纸,穿穿衣服就能造就“时尚”。所谓时尚,不过是他们一切的思考。 下午三点过, 唐钰按约定来了。她穿珍珠白胸衣式的背心和高腰牛仔裤, 背Chanel Gabrielle小号流浪包, 手持GoPro相机, 在拍Vlog。 “新包?”唐钰拍片子或出席活动时常让简觅夏帮忙做stylist,简觅夏对其衣橱了若指掌。 唐钰笑嘻嘻说:“还是入手了。” “不愧是包小姐。” 唐钰出了名的爱买包,估计小时候的奖杯墙都塞不下她家里的包。 向阳乐意给买,他们觉得给女人花钱天经地义。但其中有怎样剧烈的吼叫争吵,又有怎样幽微的脆弱流露,简觅夏知道的不多。 唐钰坐在沙发上翻图录,其中一本是S自己出的。S定制精良而昂贵,许多年轻人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能来做一套定制西服,善经营的瞿老板于是推出了婚礼系列,与婚纱设计师品牌合作。 简觅夏细细翻过,现在站在沙发后边和唐钰一起看。 向阳早就买了对戒,家里也商量过婚事,可今年忽然没消息了。简觅夏没过问,唐钰亦不说,跟小时候一样。 唐钰抬起左手轻轻翻页。手腕上有一点很浅的疤痕,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头几年唐钰都会遮住它,现在却大方示人,一点不避讳。 * 那是中学时代最后的暑假,唐钰即将去美国柯蒂斯,处于成年交界线边少男少女在泳池派对上疯狂玩乐,然后唐钰的手被垂落的玻璃划断了。 家里人给她找了最好的医生,坚持陪她康复训练,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按动琴弦了。 向阳每天都去看她,每次都被轰出来。唐钰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人,出院第一件事便是砸了一墙的奖杯。她母亲默默捡起奖杯,装进箱子收紧储藏室。 唐钰有一整年都无所事事,向阳留在北京陪她。 张约翰也来看了她,她抱着他大哭一场。仿佛从未离散过。 张约翰说,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打小还在一个院儿的时候,张约翰就听唐钰拉琴。男孩爱作怪,笑女孩像嚎丧,唐钰不服气,两个人扭打起来,还摔坏了唐钰一支琴弓。 后来大了,张约翰也知道欣赏古典音乐了,他要她弹舒曼给他听。唐钰不要弹钢琴,但是告诉了张约翰一个故事,舒曼和克拉拉夫妇,还有勃拉姆斯。 不知何故,从来不言情爱的张约翰一直把这个故事记在了心里。天才钢琴家勃拉姆斯在舒曼家的客厅对克拉拉一见倾心,终身未娶。 唐钰在他怀里哭,他又说起了这个故事。唐钰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历史上根本没有这样一段故事。 那本该是她人生起点的音乐会,他独独缺席,却不想是她的终点。他们的终点。 似乎从那天开始,纯真就在被蚕食,梦在瓦解,青春要散场了。 唐钰合上了图录,起身去看面料。简觅夏给她量尺寸,陪着她高高兴兴地录了段视频,送她离开。她撑着阳伞,背挺得笔直,像从前那样。 * 简觅夏很晚从路温纶那里得知,回北京去看唐钰,那时唐钰已经和向阳在一起了。 他们整日整夜待在一起,看起来多么幸福啊,让人徒生羡艳。简觅夏和路温纶说,好想你在身边。 路温纶说好,接着就有女声说,天天打电话不嫌累得慌。路温纶捂住话筒和那边说话,简觅夏问为什么吴茜在你那边,路温纶说他在阳台上,吴茜在隔壁阳台,他室友是吴茜炮友,还让他们和她打招呼。 简觅夏费劲翻墙,追踪他们的社交账号。路温纶说打游戏时候其实在派对上,明明和哥们儿吃火锅,结果还有一帮女孩,他们玩笑说把路温纶国内那位娇妻的行径投稿吐槽君,就真的有女孩匿名投稿。 但真正让简觅夏崩溃还是那则帖子。当时童冉正为crush流连相关小组,看到一则红贴,楼主说最近有了crush,他们说了什么话,深夜发简讯,一起自习,约定假期要去北欧国家游玩,然后发了男主角的侧影照片。 童冉发来链接,附长串问号,说这不是你男朋友吧。 还真是。 简觅夏直接把贴子甩给路温纶,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那边三更半夜,当然得不到回应。第二天,路温纶说帖子已经删了,让她别计较了。 删掉之前的几百楼回复,大半夸楼主和男主角好甜,祝福他们早日捅破窗户纸。 不计较,那么不计较吧,简觅夏已感觉到路温纶对付她的情绪渐渐力不从心,她不想太过火惹得他厌烦。 然而没多久,陌生小号私信简觅夏,发来随手拍的模糊照片,好心提醒她注意男朋友和他身边的好朋友。简觅夏拿着截图直接质问吴茜,反倒被路温纶吼了一顿。 即使后来搞清楚,是路温纶的同学,发帖的女孩故意挑拨,简觅夏也觉得是与非都差不多了。 路温纶说和那个女的已经没来往了。哄她睡觉,他说,夏,除了你还有谁啊,你不要再跟我怄气了。 -- 第91页 他们约定假期见面,路温纶说要回来,又变成给她买机票飞英国。简觅夏找了各种借口问妈妈要账户流水,准备学生签证,她算着打工攒下来的钱,想着过去后也不会因为没钱而犯难。 毕竟去见喜欢的人,又是第一次出国,她心底愈来愈期待。 临出发前几天,简觅夏不归家的借口都找好了,可是忽然又为一点小事和路温纶吵了起来。 他说,你到底要怎样,我还不够满足你吗? 简觅夏蒙住眼睛,哽咽说,我要求你怎样满足我了吗,我就是不想你去看球赛,你们很多人又在一起,我看到就烦! 路温纶解释说没有那个女的,简觅夏说可是有吴茜啊,谁知道你们兴奋起来喝了酒会怎样。 路温纶开始有点不耐烦了,龙襄也在,你怎么不计较。 一刹那,简觅夏觉得自己入定了。 她和龙襄做了彼此熟悉的网友,龙襄和男友感情好得不了,当然不计较。可路温纶说出这句话,好似在人心上划了一刀。 “路温纶,我就问你你有心吗,你有哪怕一分钟认真听我说的话吗?还是说当初根本是因为龙襄谈男朋友了你才要和我在一起。” “你在讲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龙襄什么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有女的又怎么样,吴茜和我只是朋友,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是我不想跟你讲道理吗,可是那些女的都这么贱——” “简觅夏。”他真的生气了,声音低沉可怖。 “我知道了。”简觅夏努力让声线不颤抖,“路温纶,我们分手吧。” “夏……” “你太坏了路温纶,哪怕你有一点考虑到我也不会这样,以前我们还是朋友,我这个朋友要为了别人让步,现在更是。做你女朋友很了不起是吗,都来啊,看看你到底是怎样的人,自以为是只顾自己冷漠空洞。是,你受不了我,你以为就有人受得了你吗,每天都担心谁会不会又惹到你了,你们那些玩笑话在我看来很恐怖。既然你这么受不得一点委屈,为什么我的委屈你就总是无视?我现在也不想说委屈了,路温纶,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份每一秒都是折磨!……” 简觅夏看不清了,“无数次我想象我们可能会分开,可我总是想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你还记得吗,是你跟我告白的,你当初说的话哪一点做到了。你保证太多次,可凡事都有最后一次。” 吵了好久,他没有哪句话是她要的。她在哭出声来之前掐断了电话。 眼泪啪嗒啪嗒打在手机屏幕上,她胡乱切到好友删除页面,犹豫了一瞬,摁了下去。 回想起来真是又心酸又好笑,幼稚死了。 简觅夏打开手机给瞿老板发消息,确认采购送货来的具体情况。退出聊天框,往下翻,看到路温纶的头像。 他还是那个微信号,连头像都没有变——她给他画的速写。那天就想问为什么不换,但想想都知道他一定会说,有什么必要,没必要。也许对他来说,坚持并不是一种坚持,不变才是常态。 * 少顷,简觅夏给林浅野打了个电话,问他晚上在不在家,她下班后想去拿点东西。 “好,我买菜做饭吧。” 简觅夏家里都是男人做饭,小的时候,和妈妈一起去超市,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妈妈竟然问人家盐价,给售货员笑得不行,说你妈妈太幸福了。 说起来林浅野很有川渝男人的特点,会下厨,手艺蛮好。简觅夏会炒的几个菜还是跟他学的。 他们的的确确共度了相当长的欢乐时光。 简觅夏到林浅野家,径自拿钥匙开门,进门后把钥匙丢进了金鱼缸里。 林浅野在炒菜,听见声音让简觅夏去盛饭。 Loft式单人公寓,一眼能将室内看完。书桌上放着一个纸箱,表面有她的涂鸦。 他已经把她的东西收拾出来了。她走过去翻看,底下有图录、广告册页和光盘什么的。 当初拜托林浅野帮她的成衣系列拍平面,她把很多资料都给了他,后来用不上,一直没拿走。那会儿比现在还要拮据,他正转型广告导演,借她做试验,另拍了支广告短片,模特都是他们的朋友或者朋友介绍。她回国不久,疲于“广结善缘”应付人际。他邀请她一起去山里,他们跳进瀑布清泉,他说她像水中小白龙,惹得她笑不停。 林浅野把炖汤端过来,简觅夏惊讶,“大手笔。” “蘑菇汤而已,好久没炖汤了。” 两个人坐在茶几旁吃饭。 林浅野手机提示音响了,他调静音,没看。 饭后简觅夏去洗碗,林浅野打开投影,在电脑里翻电影。 “看什么?”他问她。 “你选吧。” 他们看洪常秀的《这时对,那时错》,看过,一起再看一遍。 还记得第一次和他聊起电影,她说也看洪常秀,都市寂寞青年找到知音。 靠在沙发上吃冰淇淋,吃完,电影也播完了。 简觅夏说:“难得没喝酒。” 他说:“我送你下楼吧。” “没事。我走了。” 轻盈地道别,如来时一样。他们身边总是过客。 * 简觅夏搬着箱子到路边打车,回到家戴蓉戴青坐在沙发上吃西瓜看电视。 -- 第92页 问简觅夏,说不吃。正要回房间,两个女人叫住她。 “交男朋友了?” “什么?” 戴青说:“楼下张叔叔看到那天有人送你回来,法拉利。” “没有。”简觅夏感到疲倦。 戴青果然开始说起市面上到行骗手段,要简觅夏警惕,不要被骗了。 “能骗我什么?要钱没有。” “骗你去贷款套现给他,你看看新闻,好多的。” “没有,别人就是有钱。” 完了,一松懈说漏了嘴。 戴蓉说:“张叔叔说那辆车两千万啊。” “可能吧。”简觅夏应了一声。 女人们又说要警惕感情骗子,玩玩拍拍屁股走掉,回头要来疗伤。 简觅夏不悦,“开法拉利怎么了,我不能有人追,还是不配被别人真诚喜欢?感情你情我愿,有什么谁吃亏谁不吃亏。” 戴青张了张嘴,说:“夏夏,妈妈是……” “我知道,担心我嘛。没钱小孩试错成本太高,吃不得亏,从小就在规则里见缝插针,可就是这样我才是成了这个样子!事事小心,畏首畏脑,没有人约束也像被什么束缚着……妈妈,你们毁了自己的生活,毁了我的人生。” 戴青有些无措。 “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了,各自的破事自己解决。” 戴蓉说:“我们关心你啊,你这么冷漠……” “说实话我就是这种人,你们也不是第一天说我淡漠冷血了。” 戴青让戴蓉别再说了,这些年她已经意识到过往的错误,如果孩子说出来能够好受一些,那就说吧。 “我们受到的教育是这样,又同样施加给了孩子……” 简觅夏回到房间,关门的时候脚踝撞到柜子,疼得弯腰,手里的箱子撒了出去。 一卷针织彩线滚落到床底,简觅夏跟着去捡,而后停下来,蒙住脸。 以为过了青春期就好了,可是愈长大,愈觉自身渺小。看到层次更多了,懂得的潜规则更多了,红外线般密布的限制令人胆寒。 简觅夏收拾好房间,去卫浴洗澡。客厅的灯已经熄了。 简觅夏抱着衣服来到母亲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戴青走来开门。 “对不起妈妈。” 戴青挤出笑,摸了摸简觅夏脸蛋,“以前的事也改变不了了,现在你想做什么妈妈都尽力支持你,勇敢好不好?” 简觅夏在浴室待了很久,浴巾包着头发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看到路温纶十几分钟前发来的语音。 她回“不听语音”,把手机丢到一旁,上床阅读枕边书。 很快那边再次发来消息:明晚有安排吗,一起去听爵士吧。 我想为上次的事道歉。 简觅夏望了望天花板,瞥见书桌旁的纸箱。 没想过,也不是没想过,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要她别去破坏他们之间最后的纯粹。 可事到如今,大家都被浪潮推着走,她不能再傻兮兮杵在岸上,等一只永不抵港的船。 “看情况,明天联系。”她回。 -完- 第四十一章 (二更) ◎男人都有初恋情结◎ 夜晚失眠, 翻书到凌晨三点还很精神,简觅夏干脆开始读哲学。可很快就没了耐心,看手机。 林浅野发了条朋友圈文字, 什么什么,大半年的幻梦结束了。 简觅夏有点心悸,却也庆幸。原来对他来说, 她并不完全是可有可无的, 他们曾有过真心。 只是他们都是对自己和自己的需求有着清晰认知的人, 明白彼此同为浮木, 不可能永远一起漂流。 清晨, 简觅夏赖床了一会儿,出门的时候戴青催她, 惹得人鞋底生火。 她背着乞丐式大帆布口袋来到店里,迟到五分钟, 今天瞿老板在,但没怎么数落, 让她以后注意点。瞿老板去办公室了,路易给简觅夏冲咖啡,小声打听昨晚的八卦。 简觅夏说:“没什么,吃了个饭而已。” 路易说:“不是吧, 那你今早迟到。” “记不记得跟你说过的前男友?” 路易凑上耳朵:“嗯?” 简觅夏说:“约我今晚, 你说我到底去不去呢。” “吓。你们不是没联系了吗,怎么又联系上了。” “你知道我们这种关系,总有共同朋友啦, 互通有无就……” “他找你做什么啊。” “不知道, 但是我倒有事想找他。” “啊?” 简觅夏从帆布口袋里取出资料, “你帮我看看, 怎么样?” 路易翻看了会儿,忽然惊讶说:“我好像看过……” 简觅夏抿笑,“之前是有一点关注度。” “毕业秀吧?原来是你。” “对,不过有前辈帮我啦。” 路易紧密关注时尚动态,稍有讨论度的设计师他都有所耳闻。当时简觅夏的毕业作品引起了些许讨论,但不似一般独立设计师做同名品牌,而是以一个拼凑的单词命名,而系列名字叫作“Deja vu”(既视感)。 “所以呢,你要把这些给那个人看吗。” “他有这个实力,如果他可以帮我的话……” “那当然好啊!”路易合上书册。 “你觉得还OK吗?” “OK啊,但我也不太懂。内行外行看完全不一样吧。”路易诚恳道,“说实话,这些针织毛衣,破洞、乱飞的线头啊,我可以欣赏画报,但我不是会购买的那类人。后来这个西服系列的话,我可能会试试看。投资人的话可能会关注市场反应回报率。” -- 第93页 “对,我没有这方面的数据,所以总是……结果不太好。” “我有印象,上过杂志吧?” “借给艺人穿过,也上过大刊。但也是因为公关朋友、造型师朋友帮忙。我没有钱真的做市场品牌嘛,所以后来就……嗯。” 路易感叹,“欸……原来上过杂志也没作用啊。” “也不是,不过就算上过杂志,甚至在社交媒体上疯狂传播的品牌单品,赚足眼球,也不一定能持续下去。”简觅夏收起资料,浅笑说,“我这根本不算什么啦。” “不是有前辈帮你,他们应该很有经验吧,你当时没有想做这件事儿么。” “不是,说来复杂,我总是要回来的嘛。” 路易打开手机里的Instagram,找到简觅夏前辈的品牌,继而翻到他个人主页。路易说八卦一下这位前辈和简觅夏是否有什么爱恨情仇。 简觅夏无奈,点到其中一张照片说,“他老婆。” 路易划进女人的主页,“也是设计师吗?” “嗯,我和她先认识,她介绍我去前辈那里做事。当时他们还没结婚。” 路易眼光敏锐,看到一张照片,奇怪道,“诶,这不是你的那个,有点像。” “还好吧。”简觅夏不自然地说。 昨晚给了路温纶一个不确定信号,后来路温纶都没来打扰。晚餐和路易几个同事去吃了湘菜,简觅夏给路温纶发消息,在哪。 大约过了一刻钟,路温纶回拨电话过来。 “喂。” 路边车水马龙,简觅夏走到树影下。夏夜湿润而温热的风里,他低低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 “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接你。” “现在不会太早吗?”简觅夏抬腕看表,七点四十多。 “我在浦东,到你那边应该还要一会儿。” “那我过去吧,你慢慢来。” “也好。” 收线后,简觅夏回饭店坐着,方才吃多辣子拌面,后知后觉有点撑,便一边听别人讲话一边捡菜里的花生配料吃。 等到大家吃好了,简觅夏凑了饭钱,拎起Gucci 中古竹节包到路边打车。还是没带帆布口袋里的资料,凡事急不来,就像知道路温纶肯定到了,也慢吞吞下车,做足样子。 简觅夏发消息说到了,故意问,你还有多久? 路温纶没回消息,不一会儿从俱乐部里走出来。他穿着Gucci今年春夏的白色卫衣与西裤,休闲复古。 上世纪末Gucci迎来Tom Ford任创意总监,以慵懒、颓靡的性感气质令品牌起死回生。后来十年由Frida Giannini执掌,优雅注入了品牌DNA。2014年Alessandro Michele上任,全面颠覆旧风格,复古文艺,带有一点的古怪的超现实,花花绿绿捕获年轻人芳心,几度成为互联网话题。 简觅夏消费不大起,只有视为藏款的中古包和一双马蹄扣拖鞋,正巧今天都上身了,还有三宅一生Pleats Please蓝褶皱连衣裙。 简觅夏心头笑他们跨越经年的古怪默契,来听爵士便都选择了复古。路温纶亦弯了弯唇角,似乎她为约会稍作打扮的模样极大的取悦了他。 他们走进俱乐部,在一隅圆桌沙发落座。台上乐队正在演奏,周围坐满了人,角落还有人站着。几乎是一瞬间,人就浸没在了舒适氛围里。 路温纶侧倾身,手指搭在唇上,“喝什么?” 不知是否他的声音太真切,简觅夏没能抬头去看他,“金汤力谢谢。” 路温纶亮灯招来侍应生,要了一杯金汤力和马蒂尼,特意要多几颗橄榄。 音乐在昏暗空间中流淌,若有似无的香气弥漫,来自男男女女,今天穿的香里藏了心事。比上次更清晰感觉到路温纶身上的香水气味,冷冽而辛辣,靠近她,都为活泼的柑橘融化。 简觅夏托腮看演出,分明是极有兴致的,可神思总有点游离。 想到若他们就这个样子,一路走过来,今夜坐在这里惬意约会,真是相当遗憾。 侍应生送来酒,还有做得很小巧的西班牙炸油条和巧克力酱。 “你之前在开会吗?”简觅夏端起酒杯,小声问。 路温纶挑眉,“你怎么知道。” 简觅夏撇唇,稍稍附他耳畔,“你身上没有酒味,但烟味很重。” 路温纶笑,“可惜这里不能吸烟。” 简觅夏睇他一眼,“忍一忍吧,烟囱。” 一杯酒总是不够的。小号将氛围带到高点时,简觅夏又要了一杯酒。 路温纶蹙眉而笑,“你平时都这么喝?” “是啊怎么了?” 路温纶顿了顿,想说什么,懒得说。 简觅夏有所感知,说:“没事,你说吧,反正我妈也没少说我。你们说了我也不会改。” “我行我素。” “跟你学的啊。” 简觅夏笑盈盈瞧他,让人有些晃神。 他们低声交谈说一些没有营养的不痛不痒的话,无数次,路温纶想告诉她,当年并不完全是她以为的那样。 课业繁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学得愈深感到现实和理想的距离,在那些天赋与灵气并存的同学面前,他像一个笨拙的算数家。中学时学习轻松的优势不见了,原来他也只是做题家。所以后来他索性gap year,寻找适合的方向。 他喜欢人群,即使身边没有可以谈心的人,但疯狂的玩乐就足以消解孤寂。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哪里来的,所以想要令其消失。可简觅夏的情绪索取每每唤醒这种感觉,让人不自觉想要躲开,投入到醒不来的狂欢里。 -- 第94页 然而这些话说出来只是无力的辩白,他当时没有能力维持他们的恋爱,这些年埋头做事,学了好多东西,可面对她仍旧疾影子在身,无法自处。 “路温纶,我只是很好奇,”简觅夏偏头耳语道,“你是那种和前任做朋友的类型吗?” 路温纶挑眉,“你不知道男人都有初恋情结么。” 简觅夏正喝酒,一下咳嗽起来。他拍抚她的背,她推开他的手,颇有点狼狈地抬头,“你神经啊。” “从小你就这么说,换个说辞吧。” “难道初恋不是第一个喜欢的人吗?你肯定幼儿园起就有crush了吧。” “你真的,”路温纶垂眸浅笑,而后凑到简觅夏耳边,“要不要跟你介绍?” “嗯?”简觅夏眨了下眼睛,好奇。 “是简觅夏,我叫她夏。” 简觅夏怔住了,好像机器宕机,调试不出哪怕任何一个反应。 目光找到酒杯,端起酒杯呷一口,好像才重新开机。 “好巧啊。”她唇边含笑,看向他,“路温纶。” 路温纶笑起来,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无分毫防备。 简觅夏唇碰酒杯,要喝不喝的样子,说:“你跟我做朋友对吧,我想问……我今天真的没有要跟你吵架喔,我就是想问。” “你说。” “乔伊不会介意啊。”简觅夏完全带着笑意。 “你担心她。” 简觅夏坦然道,“我担心自己啊。” 路温纶看了简觅夏一会儿,直到简觅夏避开视线。 “出去走走吧。” “啊,好。” 简觅夏拎起包,跟着路温纶一起出去。她从包里拿出烟盒,取一支烟啮住,旁边一只打火机便打了上来。 他擦亮火星,光映在彼此脸上。 视线交错,欲语还休。 简觅夏吐出浅浅烟雾,“谢谢。” 路温纶径自点了支烟,“不会这也是跟我学的吧。” 简觅夏挑笑,“还好吧。” “那天在酒吧看到你,差点认不出来。” 不知道他是否在玩笑,她半真半假说:“那天我差点就把蛋糕扔你脸上了。” “今天呢。”他问。 “今天啊。”她从上到下打量他,点点头,“蛮顺眼。” 二人往下水道抖抖烟灰,沿着行道往前走。 “路温纶。” “嗯?” “路温纶。” “嗯。” 一条街小店林立,零星人来往,淡紫灯光下色泽丰盈的水果摊前有人讨价还价。 简觅夏转身,对路温纶笑。 “下次再出来玩吧。” -完- 第四十二章 ◎接我女朋友◎ 他们在路口红绿灯分别。 简觅夏不太好去问女友们的意见——她们当然要她一鼓作气, 直接和路温纶商谈。因此才有点为难地向路易征求参考意见。 路易这个人看上去抓马又刻薄,其实社会经验丰富,还讲义气, 作为同事知道她“有二心”也没有告诉老板和别人。 路易教她,什么是中国人的面子和里子,和哪些人谈利益, 又要在什么时候打感情牌, 他说旧情人就要发挥最大优势。 对路温纶来说大约是举手之劳, 但她怎么开口也很重要。 没过几天, 路温纶发消息说他要去法国出差两周, 如果她有什么需要,可以帮她带。 简觅夏说, 代购都用不了两周。拉赫 路温纶无话,简觅夏不想他尴尬, 补充说,等你回来就可以试样了。 自从简觅夏来店里后, 也不知传出了风声还是怎么,新客老客都要找“那个小姑娘”。 服装制作和任何领域一样,一开始都被权贵牢牢掌控,不允许女人入行。到现在大多强调血统的西服定制店也都清一色男人。在简觅夏之前, 瞿老板也没有收过女职员。 路易揣摩圣心说, 估计老板也是看简觅夏清新甜美,好做一张新名片招徕年轻客源。 后来简觅夏从唐钰那儿得到答案,原来是她发布了Vlog。 简觅夏大三大四那时候, 唐钰开始在微博上发彩妆, 一开始只是拍拍产品壳子, 记录反馈, 有次因为跟人吵架,她甩出一柜子彩妆、香水和护肤品的照片,引发大波围观,渐渐有了人气。 后来开始发视频,和网友熟悉了,渐渐也找回小时候的辛辣活泼语言,她的视频话多且搞笑,有别于别的美妆达人。视频看的人多了,便有品牌来找她做推广,她每每很大方,抽送粉丝各种礼物。 向阳提醒她别太过,免得被人“扒皮”搞得乌烟瘴气。可这也不是别太过就不会撞到的事,去年唐钰嫌入几个网红的纠缠非议里,一群不知哪里来的人四处说她假装帝都白富美,真要在北京混的好的哪会南下。唐钰这几年上网没少跟人吵架,这回却是没吵了,又晒一柜子包,一整排爱马仕让人看傻掉。 唐钰一战成名,向阳为此和她闹不和好几天。最后还是服软了,说你做吧做吧,高兴就行。他知道她没别的指望了。 唐钰现在的体量级不该叫网红了,是KOL,按梁幼初他们时尚公关的说法,是会请到秀场尽量给手头最好位置的“媒体老师”。 唐钰带来的效应以一敌百,有的小孩从门口路过都要“打卡”。 -- 第95页 瞿老板不想做什么网红店,但也懂得现今是流量的天下。特地让简觅夏告诉唐钰,下次可以带先生一起来,给他们做特别设计。 唐钰在视频那边涂脚指甲油,笑嘻嘻说:“你帮我谢谢瞿姐,等向阳回来了我们就去。他前几天回北京去了。” “你们最近好啦。” 唐钰说:“你等等喔。”吹了吹指甲,消失在屏幕前。 简觅夏听见抽屉翻动声音,然后看见了一只漂亮纤细的手,戴了一枚大钻戒。 “他跟我求婚了。”唐钰淡淡笑着,一点不像最开始起结婚时那样雀跃。 当时简觅夏还在日本,为作品的事焦头烂额。唐钰打电话和她说,她可能要结婚了,光听声音都能感觉到眉飞色舞。 唐钰说,夏夏,你一定要回来做我的伴娘。 简觅夏放下手头事到学生公寓狭窄的阳台上去,倚靠阑干,她们望着同一樽月亮。 唐钰说,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没完没了地聊BL,那时候以为会看一辈子漫画,一直喜欢男人和男人的故事,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怎样。现在我要结婚了,想起来好神奇啊。 简觅夏说,可不是么,我刚转到你们学校的时候好像个傻瓜,土里土气,什么也不懂,草稿本课桌上涂鸦同人,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人啊,会谈恋爱。 唐钰说,那我倒是想过。我听人说,小女孩喜欢BL是一种天然逃逸,逃到没有第二性压力的环境里,或许是这样,可是我现在不看了。 简觅夏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还是觉得人应该最大程度愉悦自己,“我”才是感受的主体。人们都太喜欢谈论宏大的东西了,我有时候并不喜欢那些说辞。只有在个人困境面前,才有具体的方法要讨论。 唐钰说是的,是的,她竟然要结婚了,不可思议。 那时候她的语气里有分毫哀愁吗?怎么回想起来像是有的。 而今她没有雀跃,亦没有哀愁。 她用昂贵的六克拉钻戒诉说她必然走入的命运。 “你想好了吗?”简觅夏问。 唐钰勾身继续涂哑光的藤紫色指甲,“他说回去办事,其实我知道他回去是为了那个女的,我没跟你说过,他们好了有一阵了。音乐学院的。” 简觅夏一瞬间有点窒息。 “你说他是喜欢我呢,还是不喜欢呢,还是有特殊癖好啊。”唐钰抬头瞄了眼屏幕,笑,“吓到你了?” “我知道他可能有点什么,但是……” “对啊,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她还想带我一起去看音乐会呢,他故意怄我。他捧那个女的做首席,我就想笑,是怎样的水平啊。”唐钰敛了笑,“我没听过,不敢听。” “夏夏,说不定我这样也蛮好的,总比发现自己最终只能做个二流乐手好。” “我明白。” “做生意还可以说流年不利,像是艺术、竞技,怎么说啊?钱堆出来的天赋罢了,没有先天条件的人要绕好远的路。我很幸运了,至少都体验过,所以现在没有一点不甘心。” “你这次真的要结婚了吗?” “对啊,但我不想办婚礼了。” “为什么?” “你又不会给我当伴娘。” 简觅夏笑了,“你说什么啊,虽然我不喜欢婚礼,但你的婚礼我还是会去的好吧。” “再说吧,反正定了日子先领证。” 后来信号不佳视频电话中断,唐钰说那就这样,简觅夏仍没能收回神思。 想起来有段时间社交媒体上全是虚伪化了的slogan,类似“爱自己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咋爱,是在一亩三分地佯作岁月静好,还是买更多Logo? 看着唐钰,就好似看见分裂出的一个自己。如果她当时忍受下来了,到现在还和路温纶在一起,是否就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说更惨淡。 * 两周一晃过去了,那晚听爵士乐,浮现的怀念和遗憾已然不作数了。浪漫和时装一样,是有时限的东西。 简觅夏打电话和路温纶约定了试样的时间,午后坐在院儿里晒太阳,等他来。 路易从窗前经过,乍乍惊惊说,“要死啦,你斥胳膊裸腿晒太阳,美黑是吧?” 简觅夏懒懒看过去,“我正在想呢,是不是要去烤灯美黑。” “你知道什么叫一白遮百丑嘛!” 简觅夏起身,“是你问我的啊,我才给你看。” “什么鬼。” 简觅夏从后门进屋,把路易拉到楼梯间旁避光的地方,划动手机屏幕,然后把手机塞到他手里。 路易看着聊天对话,往下翻,往下翻,大惊失色,“啊,你怎么回啊?” “我请教你啊!我哪知道……” 路易皱眉头又看了看,“他这些话完全可以告他性骚扰了吧。” “他上次来就有点。”简觅夏不知道怎么说。 “我看见了,所以赶紧叫凯西跟着你上楼,免得出岔子。”路易顿了顿,叹气,“但他是老客户,说起来和瞿姐还是朋友关系,我真的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你说你要义正严辞吧,他说你不尊重客户呢,要老板解雇你,那不是太惨了!” “这么严重吗……” “傻啊你,这些老男人狗逼得很,你是没见过——” 路易又说起他的前女友,客户明目张胆在公司办公室揩油,女友那会血气方刚,一下就把事情闹大了。结果过了实习期以不符合条件被辞退了,背后还有人开地图炮,说乡下人不知好歹。 -- 第96页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办法,不便久待误工,各自回岗位上去了。 老男人约她吃饭,没得到回应,更是步步紧逼,一会儿要来店里。 简觅夏心道那还了得?到时不得不服务客人,简直躲无可躲。 最开始她还庆幸来着,没有时髦精,没有一个部门两个设计师三个实习生,就待在制衣间里学经验,偶尔服务客人,理所当然嘛。 但这种事情恐怕和职业场景无关,全在于你是否是个女人。 简觅夏不大喜欢把意识形态挂嘴边,这时候却也咒骂起来,可恨平时没多呼喊几句。她给童冉发了消息,问童冉回避掉那个骚扰她的家长没有。估计童冉在补觉,没回复。 她们工作经验不多,对付工作上的性骚扰毫无招架。这不是发朋友圈曝光,或者打报警电话就能解决的麻烦。 这时路温纶发来语音,想起她不要听语音,又打字说,他快到了。 简觅夏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先要把该做的工作做了才行。 三点过,路温纶到店。简觅夏和英籍裁缝一起帮他试样,她主要在旁边看。他们全程英文对话,简觅夏口语不是很好,后来又被日式发音洗脑,听还是能听懂个大概,但他们语速一快就有些跟不上。 师傅问简觅夏要别针,简觅夏反应了半秒,愣愣从围裙兜里摸出别针递过去。 路温纶侧身瞧她一眼,“你不舒服?” “没……”简觅夏不愿多说,“我就是想着得去报班学语言。” 路温纶揶揄,“我不收你钱。” 简觅夏跟着笑了下,“我谢谢你哦。” 路温纶试好了衣服,问师傅大概多久能拿到。师傅说至少三周。 “三个星期。”路温纶似乎觉得周期太长。 “行。” 简觅夏腹诽,其实做定制不一定要一两个月,尤其西服这样的传统服装,工艺难度并不大。制作周期长,一来因为排单多,师傅和工人少,二来是让客人买体验感。好东西要等,太快反而变成了交货,这些矜贵的客人不喜欢。 简觅夏把路温纶送下楼,又跟着送出弄堂。 到路边,他要上车了,见她还跟着,挑眉说:“还有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不走。” 简觅夏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对路温纶说这句话。 路温纶显然有点诧异,轻轻“啊?”了一声。 “帮我个忙好嘛。” 路温纶听了简觅夏说的,坐进车里等,手机四边角轮流在指尖转。 五点多钟还有个会,他这个末流晚辈没有必要参加,但不能不参加。 路温纶帮简觅夏回复了那男人,让他来,只是说得委婉亲切,什么店里到了新的料子,如果您需要来看的话,随时在店里恭候。 但凡有脑子的人面对这些说辞都该有所收敛,可世上多的是把职权当个人魅力的傻逼。 老男人竟真的来了。 开一辆揽胜,靠边停车直奔店里。 路温纶慢悠悠跟上去。 男人推开半嵌玻璃的实木门,门框随即被路温纶撑住。 男人回头看了路温纶一眼,便朝吧台那边的路易点头,要上楼去。 路易来不及拦他,问路先生怎么回来了,有什么需要。 “哦,”路温纶淡然道,“接我女朋友。” 路易脑子转得快,愣了一下就笑说,“您稍等。” 那男人在楼梯口看着,路易从吧台侧门去制衣间,把简觅夏叫了出来。 简觅夏看到男人还是有点紧张,装虚弱说,“不好意思啊王先生,我有点中暑——” “不舒服还说那么多废话。”路温纶轻轻揽她,和路易点头,迈步离店。 男人疑道:“夏夏男朋友啊……?” 路易镇定自若地说:“是啊,也是我们店里的客人,小路总。” “哦……” “诶王先生今天来……?” “听小姑娘说新到了料子,我随便看看吧。” * 阳光晃眼,简觅夏跟着路温纶上了车,松了好一口气,颇有点感激涕零地说:“谢谢你啊!” “你一时半会不好回去吧,请了假?” “请了呀,你说请个假最好嘛。” “我要去公司,你往那边?” “啊?我……你放我到前面路口下吧。” 车里冷气足,简觅夏原本一身汗,忽然受凉打了个激烈。路温纶把外套给她,“不会真要送你去医院吧。” “我没那么弱。” 可她真是累极了,解放双手,得以窝在舒适座椅里,想着闭上眼睛歇会儿,就真的睡了过去。 路温纶停车入库,考虑到在车里睡觉危险,叫醒了她。 “那我怎么回去啊?” “我让司机送你。”路温纶顿了下,“或者你在休息室等我。” “这样好吗?” “为什么不好。” 乘上电梯,看数字跳动,简觅夏心想她也可以坐地铁回去的,可忽然这一时片刻鬼迷了心窍,很好奇他工作是什么样子。 项目里一位高管正让人不停给路温纶打电话,看到路温纶来了,忙说:“还有两分钟会就开始,以为你真的不来了,谢天谢地……” 路温纶叫格子间的艾米带“我朋友”去休息室,跟高管一行人乘电梯去开会。 -- 第97页 艾米做人事后勤,很会照顾人,也不多嘴打探,察觉简觅夏有点畏生,很快便离开了。 贵宾休息室什么都有,神奇的是还有几幅听唱片的头戴式耳机。 简觅夏新奇,摆弄唱片听起来。 打开手机,看到方才来的一则消息。 他说,你自己玩会儿,没关系吧? -完- 第四十三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 唱机转动, 耳机里传来老上海滩的靡靡之音。简觅夏觉得这家公司有点意思。顺手回复路温纶,好玩儿。 过了会儿,路温纶说, 局势紧张。 估计会议上高层各持不同意见,路温纶听得不耐烦了。她说,那也是要待着。 路温纶玩笑, 换你来吧。 简觅夏说, 小路总, 你不行。 路温纶说, 行不行总有人知道。 简觅夏无端面上一热, 想骂他开黄腔,可又觉得这话蛮斯文, 她要是接话便是中了招。 那个将将成人的盛夏,他们在小旅馆里热得发慌, 衣衫半褪偏还要抱在一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哄人似的咬她耳朵。她犹犹豫豫说, 可是又没有那个。路温纶说房间里有,简觅夏狐疑,是吗。他们打赌,如果玻璃架上的盒子里有, 就…… 简觅夏自然输了, 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有。路温纶轻轻啮包装袋,笑,像你没住过宾馆一样。简觅夏住过, 艺考期间折腾了许多。总之输了, 愿赌服输。 简觅夏羞赧地说, 会不会很痛啊, 都说第一次会、会出血。路温纶皱眉头,谁说的。简觅夏说,言情小说……路温纶嗤笑,神他妈小说,看点现代医学科普吧。 路温纶故作游刃有余,温柔探索,徐徐诱之,可临到上阵再没法掩藏紧张。他让她把手覆上去,要她感知他。他们试了好几次,有两次都因为简觅夏忽然害怕而停止。 路温纶不懂,她明明很享受前戏,浑身发烫,却如此抗拒进入。最后作罢,赤身抱着睡觉,简觅夏湿漉漉的,可也稀里糊涂睡着了,路温纶徒热一身火,在淋浴间待了好久,出来一看到女孩踢翻的被子,蒙额头叹气。 一晚上烟缸堆了不少烟蒂,早上被闹铃叫醒,简觅夏索要亲吻,问他睡得好不好。路温纶郁郁寡欢,说好得不得了。简觅夏只顾着笑。 到了机场,笑不出来了,值机柜台前哭成泪人,好似男友即将奔赴太空,要与外星殖民主义抗争。 一开始没变化,甚至因为物理距离拉远,他们时时刻刻都腻在网上。快到圣诞节,得知路温纶他们放假大半月,简觅夏小心试探,想他飞回来见她。路温纶说好忙啊,后来语气不太好,简觅夏只好不提了,却也气呼呼说,那她答应朋友到时去联谊了。路温纶淡然说,好啊。 圣诞节前夜,简觅夏和路温纶打视频,看到他公寓背景,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彻底失望。可她才没有什么联谊,圣诞节当日,简觅夏穿成小雪人,戴一顶自己勾的红毛线帽,和童冉去学校附近的Live house看演出。 路上见从延安西路校门过来的人谈论着什么,简觅夏正奇怪,定睛一看,高高个字,穿加拿大鹅羽绒服的男孩不是她男朋友还是谁? 童冉从华山路打车过来的,在校门口等她。童冉看到她,先打招呼,却见她直直看着旁边的男孩,快要哭了。 路温纶跨过校门,走向被施了定身术的她。他将她拥入怀,说:“Merry Christmas,小红帽。” 简觅夏埋在他怀里抽抽嗒嗒,路温纶把她脑袋抬起来,朝身后看,“你联谊对象看着呢。” 简觅夏破涕为笑,把路温纶介绍给童冉。 Live house场地容量有限,圣诞派对的票早售磬,路温纶不能和他们一起进场。简觅夏不好拂了和童冉的约定,左右为难。路温纶说,他在外边等她,玩得开心。简觅夏当真被童冉拖进场了,可不到半小时就出来,路温纶站在马路边,和吸烟的一群青年男女闲谈。 “怎么出来了。”他拉起她等手,不冷,却还捂着。 “看看你……” “能走吗?”路温纶顾及她朋友。 简觅夏点头,“给童冉说了,她没关系的。” “那行,我们走吧。”路温纶和陌生男女打招呼离开,打车去静安附近的酒店check in。他提前在网上订好的,行李也先送过去了。 简觅夏雀跃又甜蜜,眼睛亮晶晶的。路温纶问她要不要出去逛逛,她说外面人太多了,她只想和他待着。 路温纶便点了客房服务,他们吃了点东西,倒在大床上看国际节目。房间暖气足,简觅夏发困,路温纶笑她像小孩,又打电话让SPA部门送来香氛浴。来人调试好水温便离开,简觅夏愣愣站在浴缸旁,抬眼看路温纶,“可以吗……?” 路温纶笑了一声,“我不看你好吧。” 简觅夏抿唇,哼声,“又不是没看过,神经。” 她脱掉衣服,钻进浴缸里,闷在水里。 不知道路温纶什么时候到旁边来的,简觅夏睁眼看见吓一跳。他问她还合适吗,她点头。 路温纶就抱手搭在浴缸边沿,“之前你不是叫我看那个电影。” “什么,《赎罪》?” “对。” “你说难看死了。”简觅夏忿忿不平。 “我朋友也说好看,她们觉得那绿裙子经典,我觉得吧,”路温纶笑笑,“白色泳衣好看。” -- 第98页 “我也喜欢那套。” “想起你。”看简觅夏略疑惑,他说,“游泳课啊,你跟珍珠似的。” 简觅夏一下把脸埋进水里。 路温纶在旁边笑个不停。 路温纶飞了长途,又和她说这么长时间话,累很了,梳洗后抱着她沉沉睡去。 是第二天微雨的清晨,天呈灰蓝色,一切还静谧。简觅夏被亲抚唤醒,过程里没有分毫心理抵触,心怦怦跳,很顺利。阵痛只有片刻,仿佛几百年前他们就已结合,今世不过是命运的必然。 他温柔极了,一刻不落注视她的反应。他们共同摸索,犹如嬉戏的精灵。 那一个多星期,他们逛街,看电影,打边炉,在学校图书馆里窃窃私语,遭到侧目。他们好似同窗恋人,手牵手漫步,比谁都要骄傲。 分别是那样哀伤,黏成一体的糯米糕分开即残缺了一块。 睡了吧,宝贝,sweetie,my valentine,隔着大洋与日月他换了好多亲昵称呼。 而她总嘻嘻笑着,说不要啊,你要陪我做完这个AI作业,陪我写完这份报告。路温纶没办法,半夜起来冲咖啡,在视频那边陪她做作业。 一次两次,三次五次,视频那边没了人。他需要休息,有很多要做的事情,要社交,他的视线不可能只停留在她一个人身上。 裂痕这般悄无声息延展,那些奚落,挑拨,女人,那次令人几近绝望的长贴事件,彻底剖开裂痕,他们碎得彻底。 如今想来,那些算什么呢,换作她也不可能让人家来跟她道歉,撇过便过了的小事,只要笃信他的真心。但是他们离太远了,只能靠言语感知对方,对每件小事的裁定和抉择成了唯一评判依据——他这样是在乎我,那样是不在乎我。 于是没能迎来再一次盛夏,统统结束了。 “我有点事,先走了。”路温纶收到消息。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 不怕恋情落败,怕的是回忆呼啸而来,颓然里却充斥甜蜜。没有谁经得起这般的无间试炼。 事后才想起,其实想跟路温纶提一提向阳的事情,她很担心唐钰的状况,依唐钰的性子,旁人无法探知她心意,更无法扭转。不过,和路温纶谈论这些未必合宜。 * 小路总带女人到公司,消息蔓延各个八卦群。乔伊听说,大眼睛眨巴眨巴,盯住置顶的聊天框,竟不敢上前质问一句。 那个女人是谁?乔伊向项目组里的表侄打听,表侄悄悄问阿曼达,阿曼达又问艾米。 全公司都知道了,那个女人是个裁缝,会前路温纶从那间店过来的,差点赶不及。 乔伊精挑细选一个不那么晒的日子,撑着阳伞戴墨镜,来到西服私人定制店。周身娇嗲矜贵气,路易慧眼识人,请大小姐上二楼,奉上夏日特供的草莓刨冰。 乔伊点名要女师傅,路易以为又一个看了唐小姐Vlog来的,把简觅夏从制衣间找过来。 乔伊怔住了,缓缓放低墨镜。 “乔伊?”简觅夏笑,“巧了。” 乔伊重新戴上墨镜,“不巧,我专门来的。” 初回见没怎么交谈,以为乔伊是有点冷傲的甜心小姐,这一说话就显现出稚气未脱。虽然乔伊确比简觅夏小一点,但感觉上还要更小,像温室里长大的女大生,还没遭遇情感挫折。 无需多说,简觅夏明白了,她就是乔伊的情感挫折。 不过面上简觅夏还是说,“我们这里专做男装,女士西服的话,也是不收束的中性风格。” “我不是来做衣服的。” “你来找我吗?” 乔伊在门口窥伺好半天,什么都瞧不见,只好进来了。可她怎么会傻到给情敌送钱呢! “听说阿纶带你去了公司,干嘛,谈业务吗?” 乔伊开门见山,令简觅夏忍俊不禁。 “你怎么不问他?” 乔伊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这个女人善于辞令,一下就质疑起她在路温纶心里的分量。 “我当然问了,”乔伊微抬下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们是高中同学对吧。” “嗯。”简觅夏挑眉,静待下文。 “难道,”乔伊微微蹙眉,“你是阿纶的前女友?” “……” “你怎么不说话?” “重要吗?” “你就说是不是。” 简觅夏无奈,“是,好多年前了。你没必要计较我吧。” “天呐!”乔伊起身,摘下墨镜将简觅夏从头到尾端详一番,“就是你?” “我怎么……”简觅夏已然有点无语。大小姐自然傲慢惯了,可对她是路温纶的前女友这件事,无需如此惊讶吧。 “竟然是你!” 简觅夏略不悦,“如果你好奇我,OK,只要不影响我工作你可以在这里观察我,但如果是来跟我谈论路温纶的,真的没必要——” “但我就想和你谈论他啊。”乔伊理直气壮。 简觅夏笑了,“我和他很多年没联系了,最近才碰上。” “真的吗?”乔伊感到疑惑,“可是我听说,他跟前女友感情很好,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分开才……” “哈,你找错人了吧。” “怎么会。” 简觅夏失去了耐心,说:“抱歉,我不想浪费工作时间。” -- 第99页 “啊,那,”乔伊流露些许委屈,忽然说,“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你,只是……我就很好奇嘛,阿纶身边也没有别的女生,我以为他就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一度怀疑他的性取向。可是忽然见到你……” “大小姐,他都对你冷淡了,身边有没有别人怎么会让你知道啊。”简觅夏说罢才觉得这话有点残酷。 “哦,你说的也是。”乔伊吹下牛眼睫,“我只是听说他的前女友是蛮特殊的存在……或许你不理解,但我没有想来找你做什么。” “前女友就找前女友啊,找我干什么。” 乔伊恍惚,“你不就是嘛?” 简觅夏忽然愣了。 “可不可以不要给他说我来找过你,不然他一定跟我生气。” “我还想说跟他扯平了。” “什么?” “没事,我不和他说。” 简觅夏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有这么喜欢他啊。” 乔伊笑着,露出小虎牙,“是啊,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他了,他叫我虎牙妹。” 是吧,那样的路温纶,哪个小女孩经得起撩拨。 “我走了,希望你没有生我气喔,有机会再见面吧!” 简觅夏抬手,有些无法回应。 怎么样的成长才会拥有这样的个性,令人忍不住好奇,却更不敢想象。 * 路温纶对于等待新衣似乎没什么耐性,在微信里催问了她两次。后来她直接发了张缝制中的照片过去,附文,性感女工在线加班。 路温纶说,商业机密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公之于众。 简觅夏回,路总成语不错。 路温纶说,不敢在三好学生面前班门弄斧。 简觅夏不回了。一旦触碰到回忆,便如闭合的贝壳。大约是不愿和他再翻旧账。 周五晚上,路温纶发来消息说明天去溜冰。 简觅夏故意装傻,犯法的事不干。 路温纶说,那儿是间酒吧,做成了溜冰场的样子。 简觅夏知道那家店,有点兴趣,奈何已经有约。她说,不好意思啊,我明天要出门一趟,估计赶不回来。 路温纶没再说了。 切出对话框,新消息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么多年他未曾更名,她亦从不备注。 -完- 第四十四章 (二更) ◎生活哲学◎ 傅禹临床实习一阵儿, 能腾出些空闲时间了,便开始找投资公司的实习机会。这次他跟着小组来上海谈一个项目,全程旁观做PPT杂工。 他说之后可能会到南京那边的医院, 这样就可以到上海找实习工作,机会多一点,还不会让父母念叨。 简觅夏觉得他太卷了。傅禹说, 这很正常, 比他厉害的人很多, 他们公司实习生的履历不要太华丽, 斯坦福什么的都有。他说到了这一行就发现, 厉害的人不仅谦逊,还始终对自己有高要求。 “所以你也卷?” “我觉得不是卷。保持激情, 挑战,视野更开阔从而还能够包容, 这样的人生状态就是我想要的。” 傅禹本来计划去森林公园,可临时不确定晚上要不要加班。简觅夏说没事儿, 下次再去划船。两个人在地铁口碰面,到商场里吃了一点甜品,逛了会儿,便到对面的静安公园坐着。 闹市里的公园, 抬头见风拂繁盛枝叶, 还有阳光折射在附近大厦上的流光。中老年人惬意相聚,弹奏音乐,小孩吃着冰淇淋嬉闹, 西方面孔的人端起相机捕捉东方城市景观。 简觅夏和傅禹坐在长椅上, 他喝咖啡, 她晒太阳。 “你和路温纶见了吗?” “见了。”简觅夏掸掸烟灰, “老样子吧,稳重了很多。” 傅禹笑笑,拆解这略显矛盾的话,“在你心里还是老样子。” 简觅夏无奈,“你有没有觉得,少年时代喜欢的人他们身上那些闪光点,后来再看其实也没有那么致命的吸引力。” “祛魅了。” “祛魅了。”简觅夏抿笑,“你知道吗,他很会若有若无撩拨人,你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还好招架过一次,现在遇到这种人是心如止水了。” “我听说向阳和唐钰结婚了。” “向阳告诉你的?过几天就去领证吧。” “他现在什么情况啊。” 简觅夏皱眉,“不知道,人家的私事儿我也不想拿出来说,但是我真挺担心唐钰的。” “向阳有外遇?” “何止啊。”简觅夏叹息,“不过他们这结婚,向阳说是会和小情儿了断。” “断了么。” “要不你帮我打探一下。” “我怎么说,平时都没话,上次项目上有点事咨询他才一起吃了个饭。” 简觅夏调侃道:“祛魅了。” 傅禹摇头浅笑,“八百年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说。” “不要靠近直男。” 傅禹开始吐槽工作中遇到的顺直男,惹得简觅夏直笑。 “都一样。前任上次还跟我说,他朋友结婚了,搞了一个派对发表什么退圈宣言。” 简觅夏惊诧,“哈,骗婚的都去死好吗。” “有人去找那个女孩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傅禹默了默说,“我打算离开北京之后就跟家里出柜,他们已经开始问女朋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催我。” -- 第100页 “能接受吗。” “不能接受也得接受,反正到时候就等于我自行扫地出门。” 简觅夏在灭烟器上掐了烟,抬头看精心修建的花圃,“小时候不知道,未来有好多问题等着我们。” “有好多门等着我们,开门往前走就是了。” 傅禹问起简觅夏工作,简觅夏说就那样,有空去店里坐。 两个人逛到一起吃晚餐,简觅夏还是将近来的想法告诉了傅禹。傅禹鼓励她,时间、能力就是我们手里的货币,取决于我们怎么运用。 “不要停下来,不要习惯‘一成不变’,我们要去创造,不管是生活还是什么。” 分别时傅禹给了简觅夏一个深深的拥抱。 “我感觉充电了。” 傅禹笑,“I got your back,always。” * 没过两天,唐钰跟简觅夏预约时间到店里,一起来的除了向阳还有路温纶。客人有要求,他们自然尽力满足,路温纶的西服提前完成,便凑一块儿来拿。 瞿老板亲自接待,路易也站在一旁,几人谈笑风生,好似真心迎来一桩喜事。 三个人商量一起吃饭,让简觅夏也一起。少年情谊总令人动容,瞿老板大方放人,简觅夏便笑嘻嘻地上了他们的车。 唐钰想吃烤肉,其他人都依她。驱车来到烤肉店,结果人满为患,需要等位,他们只好换别的地方吃火锅。 店员问锅底,简觅夏说:“微辣。” 唐钰讥讽她,“你是不是重庆人啊。” “现在吃辣真的不行了。”简觅夏说,“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吃青椒都不行,还是锻炼出来的。” “啊,为什么。” “体质吧,不过我小时候身体是蛮不好的,有点受不了刺激。” 服务员拿来菜单,简觅夏递给唐钰,唐钰拿给向阳,向阳给路温纶,路温纶又问简觅夏。 简觅夏笑得不行,“有病啊。击鼓传花是吧。” 简觅夏让路温纶先点,一会儿她再看。 唐钰接回方才的话,“你得多吃菠菜。” 简觅夏睇去一眼,“是,我大力水手。说真的,我念书的时候还背着缝纫机到处跑。” “厉害。” 简觅夏偏头看菜单,不自觉抿笑。 “还要什么?”路温纶说。 “你都点了。” 对座唐钰皱皱眉头,戏谑,“没事吧你俩。” 简觅夏给她一个眼神自己体会,唐钰努努嘴不说了。 红汤在锅里翻腾,热气弥漫。四人边吃边聊,比上次气氛活络许多。 “小钰下次你有空,我叫上傅禹,我们去森林公园儿吧。” “他来上海啦?” “他最近还蛮常来的。” “好啊。” “什么你们不带我俩啊。”向阳笑说。 唐钰说:“我们姐们儿局,叫你们干什么。” “姐们儿,那也不至于吧。” “怎么了,抢你哥们儿你不乐意啊。” 路温纶接腔道:“他那个朋友圈发的是他男朋友么。” 简觅夏说:“不是,他哪敢发朋友圈啊。” “还没有come out?” “嗯,家里工作要慢慢做吧。” 唐钰说:“我原来以为我是有点雷达的,可高中的时候愣是一点没看出来。那年我们出来聚,他和我聊《蓝宇》,我真的惊讶。” 路温纶说:“夏夏早就知道了吧。” “嗯。”简觅夏咧笑。 唐钰哼声,“我就知道你俩好得不得了,什么都不跟我说。” “大家都藏得很深哈,也没想到你俩会走到一块儿么。”简觅夏端起豆奶玻璃瓶,“以奶代酒,敬你们一下。” 唐钰和向阳互看一眼,端起杯子和简觅夏碰杯。 “还是说两句祝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那些话就省了啊,”简觅夏想了想说,“祝你们床头床尾和睦,床上床下激情,能永远的就最好了。” 唐钰笑倚手背,“这什么呀。” 向阳拍手,“说得好,前卫,先锋,果然是艺术家。” “别埋汰我。”简觅夏看着向阳,一时有点严肃,“我今天可以祝福,明天也能提剪刀去你们家,裁缝剪刀很锋利的。” 向阳笑开,举杯回敬,“我懂,我懂,都在酒里。” 简觅夏喝了口豆奶,手肘碰路温纶,“你怎么不说两句。” “我啊,我不会说话。” “你别跟我装。” 唐钰说:“你别欺负他了。” 简觅夏说:“我们都没喝酒吧,你就开始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敢欺负他啊。” “行,都我欺负她。”路温纶说着端起可乐拉罐,“祝你们俩长长久久。” 简觅夏捂面,“行不行啊。” 唐钰说:“听到没,你这不行,重新说。” 路温纶轻笑,“没有什么比长久更好的意头了吧,那么历久弥新。” “好,”向阳轻轻揽住唐钰,”历久弥新。” 唐钰瞧了向阳一眼,却是笑意盎然。 散席后他们的兴致还未消散,提议去第二摊或唱K。唐钰一旦出门久了,就有种能量消耗完的感觉,她想回家睡觉了,让他们仨自个儿去。 向阳便说算了,陪唐钰一起回家。 路温纶取了车,送简觅夏。她故意打趣,怎么这两回不见你开拉法。 -- 第101页 “喜欢?”他问。 “没人不喜欢吧。” “行,”路温纶随口说,“下次载你兜风。” “别,我无福消受。”简觅夏翻了翻手机消息,状似随口道,“你欠的债别让我来还啊。” “什么?”路温纶不解。 简觅夏说起她一个朋友,男朋友有彼得潘综合征似的,劈腿、约炮成性,朋友是他IG唯一亮了身份的“正牌女友”,经常有女人去窥探她,甚至私信。后来他们分手了,那些眼睛依然在,朋友不得不设置私密账户,注销微博,在网络上几近销声匿迹。 路温纶听得不是很舒服,摸了摸喉咙,“你想说明什么,谁还在找你麻烦。” “叮咚叮。”简觅夏说,“你也知道以前给我带来了很大困扰啊。” “所以有人又来骚扰你了?” “没有,我就是奇怪,你到底跟人怎么描述我的。”简觅夏看着路温纶的侧脸,“动物世界自然灭亡,很正常吧,事后悼亡纪念特殊性有意思么。” “乔伊?” “人女孩很可爱,我不是来挑事儿,我就想问你,你先回答我。” “什么叫‘悼亡纪念’,我很少跟人提你。” “那这些话怎么来的。” “你觉得我会大张旗鼓说我他妈被女人甩了。”路温纶微微蹙眉,停顿片刻又说,“别人说什么怎么想,你就有这么在乎么。” 简觅夏摸了摸鼻梁,“OK,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简觅夏,你以为你谁。别一次次试探我底线。” 沉默许久,简觅夏说:“那么为什么。” 路温纶奇怪地听懂了,“哪有什么为什么,事儿很多,没时间。” “哦。” 沉寂片刻,简觅夏迅速转移话题,“你们不会要搞什么单身派对吧。” “不清楚。” “还记不记得——” “记得。”路温纶说,“我表叔婚前搞单身派对,当晚睡的一女的一直跟到婚后,后来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你说你这么,正直,是吧。路温纶,你怎么不影响一下向阳。” 路温纶瞥了简觅夏一眼。 简觅夏挑眉,“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随便你怎么想,我觉得个人私事儿,你再好的朋友来批判也不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何必judge别人。” “可小钰也是我们的朋友啊。” “要留的人你劝不走,要走的人也留不下。” “你还蛮生活哲学的嘛。”简觅夏讥诮。 “你相信宇宙法则么,只要你想着一件事,宇宙就会将你引到那个位置。其实是因为想着那件事,你每个抉择都会朝着那个方向。夏,我甚至不能保证自己在做对的事情,怎么影响别人呢。” “你希望做对的事情吗?” “我希望得到好的结果。” 霓虹轻抚他面庞,如她看不透的面纱。 -完- 第四十五章 ◎电光幻影◎ 不晓得他们怎么讨论的, 后来简觅夏接到唐钰电话,她和向阳想请一帮朋友去海岛玩,不走远了, 海南,周末两天一夜。 简觅夏说好,转去问傅禹从哪里出发。傅禹说从北京, 和约翰一起。 这几人里, 简觅夏和张约翰关系最浅。唐钰在所有人面前都不怎么提他, 简觅夏稍加臆测, 觉着其中有向阳的关系。 唐钰出事后, 张约翰常去探望,没多久和女朋友分手, 据说是楚洁提出的,后来明明有很好的机会留校做教练, 可他选择了运动康复专业,做一个康复师。 二人在病房里, 在北京相处的情景如何,向阳恐怕看在眼里。唐钰有次也向简觅夏透露过,他们因为张约翰发生过口角。 回想高中的时候,向阳就对路温纶和简觅夏之间的气氛有所察觉, 如此敏锐, 又怎会看不出张约翰的心思。 这么多年的兄弟,向阳不会给人难堪。借由念书、工作,渐渐和张约翰疏远了些。此番邀请张约翰, 大有冰释前嫌之意, 唐钰和向阳彼此既往不咎。 简觅夏收拾行李当晚, 和戴青说要出去过个周末。戴青问她是不是和那个法拉利小开, 简觅夏觉得好笑,“人家不是小开。” “那就是和他一起去了。” “我同学。” 戴蓉听着不对劲,问:“高中同学?” “嗯。” “路温纶?” 简觅夏抬头,“对啊,还有其他几个同学。” “哦……” 戴蓉把戴青拉到一边说了些话。 戴青轻声说,如果是高中同学,那还好。可比较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想来现在没什么。 戴蓉说,是啊,和路萍很多年没见,现在是很难见上的朋友了。 * 翌日早上九点过,简觅夏一行人搭上飞往海岛班机。 向阳他们订的头等舱,简觅夏说托你们的福啊,路温纶看着她笑。国内航线的头等舱马马虎虎,只是比一般座位宽敞,有专门的空乘服务,餐食有额外选择。 简觅夏准备戴上眼罩睡觉,见路温纶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惊讶道:“真的假的,这么敬业。” 路温纶有些无奈,“那不然你帮我做?” 简觅夏忙戴好眼罩,盖上毛毯,侧过身去睡觉。其实在飞机上不怎么睡得着,噪音大,旁边的人时不时还敲键盘,没一会儿简觅夏便抱怨,“你很烦。” -- 第102页 “就知道你装睡。”他知道她觉浅。 “昨晚没睡觉。”简觅夏终是放弃,从包里拿出kindle看书。 “小学生春游的心情吧。” “你才小学生……”简觅夏偏过头去同他耳语,“我总有点不安。” 路温纶稍稍退开,“嗯?” “不是和你说了么。”简觅夏小声说。 路温纶往斜前方的座位瞥了一眼,“别担心了,就当你自己出来玩。” “你真行。” “人要是事事忧虑,岂不是不用做事了。” “其实我也这么想,我很讨厌一些生活琐碎,可是吧……” 路温纶拍了拍简觅夏手背以示安抚,“你看什么?” “《色情》。” “巴塔耶。” “嚯!” 路温纶抬眉,“当我没念过书么。” “不知道你看哲学。”简觅夏说,“前阵子读福柯,溯源读一下。” “我以为你比较存在主义。” “前两年看了一些加缪、萨特和波伏娃,还是比较虚无的状态。” “福柯有给你方法论?” “不能说是方法论。给了我看问题的另一个角度吧,有时候也觉得是指引,他有的话给了我宽慰。” “嗯。” “路温纶……” 路温纶看向简觅夏。 飞机上的环境实在让人很难谈论需要深度思考的话题,简觅夏轻轻摇头,开始看书。路温纶浏览他的资料和报告文书。前座的唐钰和向阳都睡了过去。 飞抵机场,酒店专车来接他们。酒店在山的另一边,坐拥一弯私人海滩,他们入住高层海景套房。 路温纶和向阳是精力充沛那一类人,换上更加舒适的夏威夷衫和拖鞋,出门晒太阳。简觅夏不愿浪费大好阳光,和他们一起。 零星泳装美女在泳池旁凹造型,向阳往更远的海滩走去。简觅夏在海边站了会儿,让路温纶陪她去酒廊。 两个人坐在朝向大海的露台上,喝金汤力和威士忌,燃着烟。一时间令人忘记时间尚早。 “你在飞机上想和我聊什么。” 简觅夏瞧了瞧路温纶,不知怎么的感到有点心悸。 “哦,我就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死亡。” “很早以前,你问过吧。” “嗯,关于你爸爸,你还那么想么。” 路温纶缓缓说,“我可以理解他了。” “你有想过吗?” 路温纶一顿,注视简觅夏,“你有想过?” 简觅夏笑了笑,“有次和朋友去鸭川,半夜我一个人出去,一边喝啤酒一边沿着河堤散步,忽然一下就想倒头栽进河底。你知道,很多问题没有那么具体,却像螺旋一样缠绕在一起,人就在其中打转。” “从前我就觉得,你有一种自毁倾向。可能每个人都有,但你完全没有宣泄的办法。” “我就找你吵架。”简觅夏笑了下,“可那时候你总想回避责任,又要求我做一个听话的情人。” 路温纶不语。 简觅夏忽然说:“其实我有一个秘密。那么多人喜欢你,可是我总觉得我的不同,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你。” 路温纶眼里有笑,“是吗。” “后来我看德波顿的小说,大概就是说‘只有你懂得我’是一种错觉,陷入恋爱的人会施展百般武艺证明他们是彼此的命运。” “我不太喜欢德波顿。” 简觅夏又笑了,呷了口金汤力,“我就知道。” “他絮絮叨叨的拆解剖白失去了小说的乐趣。” “你还喜欢村上春树吗?” “喜欢。” “你看过布朗·肖么。” “看啊,《黑暗托马》。” 简觅夏感到酒精令脸颊发烫,“你说得对。” “什么。” 阳光里,好似从未如此清晰地见过他的眉目。 “宇宙法则。” 路温纶笑了下,“什么意思?” 简觅夏轻轻摇头。 * 将近十一点,傅禹和张约翰到了。向阳把唐钰叫下来,一起到餐厅吃点东西。 简觅夏方才贪杯,又吃了饭,有些困倦,独自回房间午睡。 他们计划晚上吃海鲜大排档,然后去夜店。简觅夏定了闹钟,却是先被路温纶叫醒了。路温纶打电话来她房间借防晒霜。 简觅夏说:“哥,你那么会收拾自己,怎么不带防晒霜啊。” 路温纶真忘记了,外边实在太晒才来跟她借防晒霜。 “给你吧,我美黑。”简觅夏玩笑。 路温纶站在盥洗台前涂抹,简觅夏觉得他够马虎的,指点这里没抹,那里该多涂。 “你很烦。” “那不然你晒脱皮回去好啦,让公司的人都笑一笑。” 路温纶乜简觅夏一眼,后者不客气大笑。 不经意瞥见镜子,二人皆愣了愣。太熟稔,默契,藏都没法藏。 “白痴。”他垂眸。 “神经。” “白痴!” “神经!” “简觅夏你幼不幼稚。” “幼稚又怎么了,神经!”简觅夏走出盥洗间,抄起烟盒与打火机往房间外走去。 路温纶快步跟出来。 他们换了泳衣,分明两个人却似挤电梯。简觅夏胸型刚刚好,成年女性的腰臀比由于过分纤细而凸显,路温纶收回视线,感觉空气不流通。 -- 第103页 电梯门终于打开,简觅夏迫不及待先走出去,迎头往前走,到了泳池直接沉进去。 向阳躺在太阳伞下假寐,简觅夏游过去问小钰,向阳说他们在海边学帆板。也就是唐钰、傅禹还有张约翰。 “你一个人在这儿,等美女搭讪啊。”简觅夏半开玩笑,想探究向阳有没有情绪。 向阳笑,“是啊,等到你这美女跟我搭讪。” “晚上真要出去么,我可不想一路被人追着问。” 以前和唐钰几个网红姐妹来过三亚,一出街就被东北口音的大姐大哥追着赶着去吃海鲜大排档。 “纶,”向阳朗声道,“晚上出去吗?” “看唐钰他们,我无所谓。”路温纶总是先顾及朋友。 “小钰不大想去,夏夏也是。” “那就不去了吧。” 简觅夏说:“夜店有什么好玩的,在上海你们还没蹦够?” 向阳说:“我是觉着大家工作都累,放松一下儿。” “我腻都腻了,一个月赶几趟。” 路温纶说:“夜店Queen在这儿。” 简觅夏泼他水,“Queen你妈,你包场好意思说。” 他们嬉闹着,向阳只顾笑。 傍晚,酒店草坪上举行盛大婚礼。简觅夏一行人去餐厅吃饭,途经看见,各有所思。 张约翰还跟原来一样,饭桌上话一刻不停,眉飞色舞。唐钰被他惹得连连大笑,傅禹话也格外多了些。 简觅夏切牛小排,路温纶见了直接把切好的一盘换给她。以为众人无察觉,张约翰却是出声打趣,“习惯养成了,难改。” 路温纶接腔,“确实。” 简觅夏笑骂,“你看不惯是不是,你倒是变个前任出来。” 张约翰忽然唱起《My cookie can》,见在座无声,笑两声,“对不住,喝了假酒。” 路温纶默了默,好脾气地浅笑,“陈奕迅更应景。” 唐钰忙接腔圆场,“哎,得《富士山下》。” 向阳故作苦思,“我俩怎么没BGM?” 唐钰轻轻推他肩膀,“你要跟我唱什么,《钟无艳》啊。” 向阳说:“《电光幻影》咯。” 唐钰轻笑,低头卷意面吃。 “别搁这儿怀旧专场了。”简觅夏说,“今天小钰和向阳的好日子,一起碰个杯吧。” 六只玻璃杯碰在一起,好似听见青春尾声。那一年和今天一样,他们打算凌晨奔赴北戴河看海,各个却都烂醉如泥。 那晚路温纶拉着简觅夏爬上房顶,相拥看星星。 简觅夏说,路温纶,死后我们也会在星星里么。 路温纶说,你是月亮。 简觅夏咯咯笑,你摘了月亮啊。 路温纶说,我一辈子都只望着那月亮。 一餐饭下来,简觅夏渐渐沉默。路温纶问她是不是喝多了,简觅夏说没有,但是想先回去休息了。 简觅夏进了电梯间,路温纶跻身进来。其实他们都有点昏沉,简觅夏依墙站立,路温纶见状抱起了她。 房间门合拢,简觅夏离开他怀抱,往盥洗台走去。已经养成习惯,无论多疲倦都记得要卸妆。 路温纶从镜子里看她,“你每天都这样有意思么。” “哪有每天,你管我。” “夏,如果不是我呢,”路温纶走到简觅夏身后,帮她束住长发,“是别的男人。” “那又怎样。”她口齿不清。 路温纶低喃,“夏。” 简觅夏顿住了,侧身想要躲避,“我恨你。” 路温纶双手撑台沿,几乎圈住她,“你撒谎。” 简觅夏掀起眼帘,瞧见近在咫尺的面容,“路温纶,你太可怕了……” “你说说看。” “我这辈子就要摆脱你。” 蓦地,简觅夏被路温纶完全抵在盥洗台上,进退不得。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混合酒精与海水气息。 简觅夏闭上眼睛,就要沉沦。 攥住他的衣衫,好似在湍急浪潮里找到什么。她踮脚,俯在他耳畔讲了很长一段话。 “可以吗?” 路温纶闭了闭眼睛,起身,“回头你把资料发我吧。” “路温纶……”简觅夏脸上还有卸妆水的痕迹,透过镜子看好陌生。 隐约婚礼after party欢声笑语,窗玻璃上飘落细雨 * “下雨了。” 餐桌上只剩残羹与酒,唐钰说,“我们也走吧。” 一行人走出餐厅。向阳手机振动,他说“接个电话”往另一边方向走。傅禹望着他背影,借口上洗手间,跟了上去。 唐钰和张约翰便沿上台阶往酒店庭院处漫步。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我在三亚怎么去啊,够了,你别编这些话……” 电话还未掐断,向阳肩膀被人钳住,转身便有一记重拳袭来。 “你——” 向阳反应不减当年,当即与傅禹扭打成团,互相一拳又一拳,不要命似的。 海滨风大浪高,眼见向阳卷入海浪,傅禹拉他起来,又将其往海水里按。向阳极力挣脱,勉强站起来,浑身湿漉漉,裹了砂砾。二人恶狠狠瞧着彼此,狼狈极了。 他们一起打过群架,一起翻越布满爬山虎的红墙,他们迎着夕阳在篮球场上追逐,而今在这星月隐匿的天幕下共吹拂潮湿咸腥海风,眼里皆只有怒与恨。 -- 第104页 “你疯了!”向阳满是不解。 傅禹抹了把脸,喘着气说:“你他妈结婚了!” “老子用得着你管!” “向阳……”傅禹上前一步,“是你要负责的,是你要和小钰结婚,我操-你妈!” “你懂个屁!” “我不懂,但我认识的向阳不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向阳拽住傅禹衣领,“你倒是说来看啊?!” “混账!” “老子从来就这么混账!” 二人再次扭打在一起,直到惊叫划破雨幕。 * 婚礼派对因大雨而中断,客人和工作人员乱作一团。 咸湿雨水侵袭客房走廊,脚步声交错。 乌泱泱一群人里,简觅夏和路温纶遥遥对望。 她害怕破坏的东西,原来早就破碎殆尽了,老天不留余地。 -完- 第四十六章 (二更) ◎亲密关系的脆弱性◎ 唐钰和张约翰赶回楼层时, 人都散了。路温纶把酒店管理送上电梯,对唐钰说:“你去看看吧。” 唐钰点头。张约翰要跟上去,路温纶拉住了他。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向阳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圈椅里。唐钰放出医药小包,简单地处理了他手上的砾石划伤, 先出声, “为什么。” 向阳说“朋友”急性胃炎入院, 要他回北京。他拆穿了这个谎言。 “那么大禹误会了。”唐钰说。 “小钰, 我答应了你就会做到。我们好好重新开始。” 唐钰放下医药小包, 朝窗边走去。夜色下海不成样子,天幕似张开大口吞噬一切的巨兽。 “十八岁, 那一年你说你什么都可以给我,你说会让我快乐。可能我真的折磨你很多, 想起来,我总是骂你, 拿东西砸你,怪你毁掉我,可我未必没有毁了你。向阳,你下了决心对吧。” “小钰, 你不信可以打电话去问, 你马上打。”向阳起身走过去。 “我迷恋过你一段时间,我爱过你,可是我很难分清现在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唐钰说, “他们和我说, 我还这么年轻, 完全不必要结婚。可是我就想, 人生有点指望是什么感觉。那么多啊人,恋爱谈不下去了就结婚,婚姻生活过不下去了,生小孩。我就想试一试。” “你想要做什么,我什么都应你。” “挺没意思的。” 向阳从背后揽住唐钰。 “你觉得我绑住你了对不对。”唐钰转身,一指节一指节松开向阳的手,“你怨我。” “我没有,小钰……”向阳蹙眉,“是什么,张约翰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的,都是告诉过你的话。换了他可能一点也没法承担,他从小这么懦弱,还好我有你。当然,他不太知道你那些事。” “你到底还对他有感情。” “我和他一起长大的,难道这一点感情也不允许我拥有吗。” 唐钰缓了缓,说:“向阳,你们都一个样,只选择掌握得了的那个。你以为我折损了就能够完全属于你了,于是你向我表露心意,拼命留住我。可即使如此,我的身心灵魂也不会完全属于你,你受不了对吧,所以你要去爱别的女人。我不好奇,从没有问过,但现在想问一问你,她就完全需要你,为你所掌控吗,你找到你想要的了吗?” * 长廊拐角另一间房,张约翰在门口踌躇片刻,敲门。 简觅夏来应门。 “还好吧?” “没什么事。”简觅夏侧身让张约翰进房间。 傅禹斜靠在沙发上,手握冰袋敷受伤的脚踝。张约翰稍作检查,在旁边椅子坐下。简觅夏待了会儿,觉着张约翰私下有话要说,悄声离开了。 张约翰垂头坐在旁边椅子上,说起向阳,说起唐钰。傅禹不像平时那样给人宽慰,一语不发。 “我不像你们,很早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争取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稀里糊涂做了体育生,还是像个庸人。我很早就喜欢上小钰了,可能……她弹琴走音的时候吧。” 张约翰无奈笑笑,“勇敢的人也有懦弱的一面啊,你可以理解我吗?他们都很高傲,小钰也是。她出事的时候和我坦言,她不允许自己喜欢我,其实我感觉到了,作为朋友相处她都是带着嫌弃和抵触的。她说她太慕强,做不到纯粹美,音乐、艺术决不允许这种心性,所以她受到惩罚了。我一边难过,一边鼓励她别这么想,走出来。但是永远有人比我做得更好,比我先一步。今天的事我一直想做,你替我做了。我是个卑劣的人。” “我不是替你出气。”傅禹出声。 “我知道,你为了小钰。” “我是为了我自己。要说卑劣,我更甚。” * 翌日早晨,简觅夏去隔壁房间找唐钰,向阳拢了衬衫来应门,神态疲惫。 “她还在睡。” 瞥见向阳脖颈上有些凶狠的乌青咬痕,简觅夏识趣地走开。 向阳想起来,说:“路温纶有事,先回去了,一会儿等他们醒了看你们怎么安排。我和小钰应该会多待几天。” “好,没事,我们看着办。你们好好休息吧。” 等傅禹和张约翰从各自房间出来,简觅夏和他们一道去餐厅吃了早餐。三人都想尽快返程。 -- 第105页 简觅夏自己买了下午回上海的机票,给向阳和唐钰留了言,收拾行李离开了。 回到家,在手脚施展不开的狭窄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简觅夏方才觉得活了过来。 傍晚,她把床底和衣柜上的箱子搬了出来,整理以前做的东西,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到懒人沙发里梳理电子档资料。 几日过后,简觅夏腾出空档跑了面料市场和工厂,开始在每个夜晚做research和随笔式sketchbook。 路温纶一直没来消息,可能也在想,怎么早上还好好的,夜里就什么都变了。 简觅夏择了天气晴好的一日清晨把整理好的文档发到他微信。文件不大,排版简单清晰,都是碰壁后习得的经验。 中午,路温纶拨了个电话过来。他该直接时一贯直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在想这件事吗?” 简觅夏缓缓说:“对啊。不然谁要跟前任做回朋友,还要和大家一起怀旧,接受调侃。” “好,我知道了。”路温纶说,“你有空把可以展示的一些东西带过来吧,我可以做评估。” 哪有什么数据可以进行专业评估,风格与受众一看即知。抽象、暗黑难以普适大众,针织与泡沫纸感的面料需要技术开发,珠缀、抽褶等大量手工,成本高。 随便投点钱来玩玩,后续很困难,如果做品牌营销铺大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盈利,不好估量。服装和一般消费品共同特性即是使用性,供货跟不上,或者货品积压都是严重问题。而设计师品牌的研发设计成本比重太高,没有好的渠道运营和工厂支持更难以做到商业平衡。不过这些并非简觅夏现在需要顾虑的。 周五下班后,简觅夏把衣服一麻袋一麻袋背过去。办公室靠近安福路,不大,是路温纶自己的项目团队。 外边有两个人还在加班,路温纶直接带简觅夏进里面的办公间。玻璃门前百叶窗半掩,办公桌后的一扇老洋房窗户望出去风景很好。 “只有我们两个吗?” “不然你以为?”路温纶笑了下。 这个案子对他们来说是很微不足道,简觅夏得知不需要太严肃的报告,反而松了口气。依然把U盘递给路温纶,说:“我做了很久PPT,你可以看看。” “我想听你讲。” “当然。” 路温纶站起来帮简觅夏取出用衣架和透明袋装好的服饰,无形中消解了场域中的压迫感。 简觅夏一边整理一边说:“我只带了一部分,我认为可以代表我的。第一个系列准备了一年多,到日本后开始做,说不上真正的创立吧,还是偏学生作品多一点,做了这个针织系列,之后毕业大秀延续了手工针织,在原本的基础上把更多想法融入进去。” “拿了奖。”路温纶说。 “嗯,因为这个得到一点关注。当时学纺织的时候我就对针织很感兴趣,虽然很多人觉得针织是一个很温暖,亲密,女性啊之类的感觉,但我觉得其实蛮破碎,容易腐蚀、褪色。” 和充斥术语的资料不同,简觅夏用最平实的语言向路温纶表述,“小时候我们拥有的一件针织可能是奶奶、姑姑之类的女性长辈编织的,当我们成为少女,有了心仪对象,也可能会想到,诶,给他打一条围巾吧。这是一种私人但又非常广泛的记忆,我想用有些透光的细薄针织表现成长记忆,女性间日常而隐秘的联结,同时又具有亲密关系的脆弱性,像是人生第一次恋爱。” 简觅夏抬头,撞进路温纶专注的视线。 “你是不是觉得听起来应该比较少女,但这些破洞和垂绺看起来比较反叛?成长里的亲密关系就是这样……” 简觅夏慢慢讲,从针织到后来做的无性别解构西装,从构想到裁剪上的创意。他们在办公室待到午夜。 最后路温纶说:“你已经有一个品牌该有的故事雏形了,我没有太多问题。不过我做了一点背调,你从日本回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对吧。” 简觅夏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是主要的原因。过程你都知道了,我想说一点我私人的想法,你愿意听么。” “当然。” “没有谁不想维护自己的权益,我或许是胆怯想要当作那件事不存在,但是,你知道的,这种模棱两可的抄袭、模仿,诉诸法律也可能得不到解决,最后耗时耗力,会搞得很狼狈。” “就只是这样?” “前辈很赏识我,给过我帮助,甚至我参加了他们的婚礼。我们因为一些相似的取向吧,有过很多关于灵感的交流,也有过愉快相处的时光。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开始是逃避状态,但困惑的感觉很难受,所以我直接去问前辈,为什么会这样子。当然没有得到结果,前辈不承认,最后还数落我,这些只是常见的廓形,常见的元素,她早就做过。那之后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可是后来看到前辈严厉指责刚一个新人,别人刚做了个雏形放到社交媒体上,前辈说那个人抄袭她。我当时就想,那么前辈的设计和我的这么多重合,对于前辈来说就什么都不是吗。我觉得很可笑。” 路温纶语气严肃,“为什么不公开这件事。” 简觅夏无声地笑了,“行业里的抄袭现象有多频繁呢,大牌之间也有例子。我只是刚毕业的甚至称不上设计师的无名人士,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是要怎样,让那些人讨厌前辈不买她的衣服吗,不会的,她依然会有拥趸,反而我会在这些社交媒体交锋中耗尽心力。” -- 第106页 “路温纶你应该懂的,做作品是一回事,商业运作是一回事。从前不曾认定前辈那些传言,说她寻找新人,刻意模仿。前辈也做过好的东西,或许的确不是刻意。可我现在就是刻薄地认为前辈非常空洞,窃取别人的东西为自己附加才华。” “衣服就是穿着好看穿着玩,没有人在乎的,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护自己还能够有激情继续创作。但是人生路上遇到的所有挫折痛处都会为我所用,变成思考,融入作品。我只能说,我唯一的困境是必须在商业上获得成功才能证明我作为设计师的价值。” -完- 第四十七章 (三更) ◎给你看我的世界◎ 路温纶开车载简觅夏回家的时候已经一点过了, 两个人路过深夜coffee bar,把车停在路边,简觅夏要了半杯红酒。她说念书的时候深夜和童冉散步到这边, 就会一起喝一杯红酒,回家好睡觉。 期间简觅夏陆陆续续讲,最近开始做新系列的想法和灵感。路温纶一晚上话很少, 无从说起。 “能够有一个人认真倾听我, 我很开心, 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 谢谢你路温纶。” 路温纶轻启唇, “这句话我早就该说了。不管以什么身份,我都会倾听你, 这个‘特殊性’一直在。” 简觅夏笑笑,“干嘛那么记仇。” “跟你学的啰。” “来之前其实我有担心……” “嗯。”他知道她的意思。 “嗯。” 无论如何, 路温纶表现得绅士而专业,这是她需要学习的一点。 到常熟路附近的弄堂, 路温纶下车送简觅夏到大门,“这几天很辛苦吧,打起精神来,以后会更辛苦。” 简觅夏笑着走进弄堂。 * 炎炎夏日, 日子变得紧张而充实。简觅夏跟着师傅精进手艺, 学到与学院派不大相同的方法和巧思,一方面把余下精力都投入到新系列创作上。 把集子发给路温纶后,他们又见了面, 比上次更轻松随意, 在一间融合菜小馆。路温纶带来万喜集团旗下品牌的一位运营人和创意总监, 几人相谈甚欢, 简觅夏也得到了一些有效的商业建议。 路温纶以个人名义投资,从公司注册到租赁工作间,一切顺利得超乎简觅夏想象。由于要赶上秋冬时装周,简觅夏必须百分之两百投入设计研发。向瞿老板提出辞呈时,意外有些不舍。 瞿老板笑着叹气,“就知道你们小姑娘留不住,是要去更大舞台的。不过瞿姐衷心祝你好,前程似锦,以后走出去,我也可以说我们这里是出过大设计师的是不是。” 简觅夏连连摆手,又真挚地说了些感谢的话。 晚上请路易几位顾问和裁缝师傅吃了饭,走回家步履似乎都轻飘飘的。 简觅夏拨出电话,那边很快接听。 “喂,什么事?” 简觅夏口齿有些含糊,“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那边沉默片刻,“我不想听这种说。” “哦……抱歉,我就是来……”是她今日太得意忘形,不自觉流露过分亲昵的情绪。 “没关系的,错了我们再来,一次就大获成功是商业神话。说实话简觅夏,我不差这几百一千,你不要有负担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支持的是作为设计师的简觅夏,我想看到一个年轻设计师的passion ,你的思考与创造力。” “真的吗。” “前几次我们的交流我表达的应该很明确了,另外我一直在说,人和人的关系并非单一,也不一定会因为利益牵扯而失去一些好的部分,关键在于你和我怎么去处理这部分利益,还有很多专业的人在帮我们做事对吗?” “嗯。” “那现在作为合作伙伴也好,朋友也好,我想指出你一个缺点——你很容易讲放弃。” “我承认。” “我不是想责备你抗压能力不够,每个人感受事物的维度不同,像你这样有创造生命力的人,高敏感群体,需要一个相对干净的环境。这一点我可以帮助你解决,但实际上的东西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决。我体会过,懂得其中的困难,答应我,我们要一起克服。” “好。”简觅夏咬住食指关节掩藏些微哽咽。 “我最近手头事情很多,可能不会经常去看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今晚月光皎洁,简觅夏把衣柜底下的笨熊玩偶拿出来,摸摸柔软绒毛,放在了床边靠墙的一堆长耳兔玩偶旁边。 笨熊和长耳兔历久弥新,褪去童话光泽依旧可爱。 * 在仓库般的工作室展开工作后,简觅夏找了从日本一起回来,面料专业学姐来做面料开发,另外招了几位本科在读的学妹学弟来轮流兼职。 梁幼初手里资源不少,送来许多模特卡,他们从中寻找贴合品牌感觉的女孩,之后来拍摄平面。童冉作为陪着简觅夏一路走来的至亲好友,自然鼎力相助,找导演,勘场地。她嚎叫现在给简觅夏打的工,将来都是要还的。 唐钰闲来无事,时常开很远的车来探班,简觅夏拉着她做试衣模特,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和工作几人吃盒饭,她还要掏腰包。 唐钰笑说,你福气不小,做点事全部人都来打下手。 简觅夏自认不是善于交际的人,能遇到这帮朋友全凭运气。 -- 第107页 采购单、货单、发-票一系列流水每周都往会计事务所发,简觅夏压力不小,可周围生机勃勃更给予她无限激情。 人们总有种错觉,设计师光鲜亮丽、纸醉金迷,即使受时尚源地巴黎的协会认可的高定设计师,掌握话语权的时装设计师,也不是那个样子。镁光灯后,设计师蓬头垢面,埋首水蒸气与粉尘。 家里两位女人很奇怪,女儿最近怎么了,时常不着家,一回家倒在浴缸里就能睡着。 简觅夏这才告诉她们,“有人投资我做品牌,我辞职了,最近都在工作室。” 戴蓉欲言又止。戴青心里有数,还是先给予简觅夏鼓励。 看着女儿从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性格到后来那样冷淡寡情,戴青悔不当初,找过心理咨询师,上过亲子关系课,现在还是有点找不到方向,到底怎样才能解开母女间经年的心结,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女儿支持。 可即便戴青给予言语鼓励,简觅夏仍旧冷冷淡淡地说,想搬出去。 “为什么呀,住的好好的……” “我忙不过来暂时就住工作室。”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想省一笔开销。” 简觅夏不答,“妈妈,我说过很多埋怨的话,但是想起来,是从小看着你在床头读书,我才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不管你和爸爸后来怎么样,是你们每次跟说爱我,哪怕递一双筷子也会说谢谢,我从小就在爱和心意里成长,你们尽力给了我做好的教养。现在我长大了,我需要自己的空间,你和姨妈也该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你们的生活上。” 戴蓉在旁边偷偷抹眼泪。 “妈妈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那么严苛的鞭策,我才比别人更早意识到女人的命运不止是奉献与牺牲。你们是我的骄傲,希望将来我也能做你们的骄傲。” * 这日傍晚,唐钰打包港式茶餐厅送到工作室来,看见堆积在椅子和地板上毛绒玩偶,吓了一大跳。 “做什么呀!” 简觅夏在里面小床补眠,实习生轻声说:“做秀款的材料。” “啊,”唐钰瞧了瞧色彩斑斓的玩偶,仍感惊悚,“那也不用缺胳膊少腿的吧,那个大的熊眼睛都没了。” “是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到二手市场和废品站搜罗来的,资源再利用。” “你们还搞环保理念。” “是吧,也不是……设计啦。”实习生把简觅夏的设计稿找来给唐钰看。 一件超夸张的外套,像是巨虫蛹入肩部等关节,残缺的玩偶的从各处蔓延出来。还有完全用玩偶皮毛缝合的裙子,长耳朵拖曳在地。到最后总算看到一点可以理解的设计,破败针织剖开的部分用毛绒玩偶耳朵修补起来。 实习生说:“设计稿还不出什么,做出来是不一样的。” 唐钰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要把夏夏叫起来吗?” “不用了,你们忙吧,我先走了。点心要趁热吃喔。” 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简觅夏的灵魂还沉浸在梦境里。近来的梦比从前更抽象了,彩色的有些晦暗的密密匝匝的奇异世界,抓住兔耳朵就能飞行,踩在泥土里,忽然变成乘骑一只巨大的棕色玩偶。 简觅夏从梦中抽离,缓了好一会儿。 拿起手机看时间,晚上十一点。竟然睡足了六个小时。 工作室里的人走光了,外面只留了一盏落地灯。简觅夏洗了把脸,走到图纸桌前检查文稿,捋思绪。 忽然听到铝合金门开合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 回头看见路温纶,她长舒一口气,抱怨道:“干什么啊!” 路温纶穿Louis Vuitton早春款,卡其色衬衫里搭一件高领Tee,依然休闲,又时髦。 Kim Jones 加入LV后为品牌引入诸多街头元素,与 Supreme 等潮流品牌联名,重新获得年轻人瞩目。尽管这是Kim Jones 为其操刀的最后一季设计,各大奢侈品牌为争夺年轻客户,潮流化已是不可否认的趋势。 路温纶的老花拼皮斜跨小包随意放在桌上,看来早就到了。 “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在外面吸烟。” “开空调吧,好热。”简觅夏指挥,“沙发角落,你找一下。” 路温纶从毛绒肢体里翻出遥控器,打开空调,稍微开一点窗透气。 简觅夏坐在凳子上翻看手机里的消息,发现路温纶九点多的时候就说要过来。心里默默的,没有拆穿他。 “想吃什么,我点外卖。”他走到她身边。 “面包吧……现在有面包吗?” 路温纶微微蹙眉,“你这样怎么行,病倒了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时间很紧啊,我不想后面来赶工。做工很差的话,那不就是学生作业吗。”简觅夏抬手。 路温纶把手机解锁,交给她。 简觅夏打开外卖APP看起来,“果然没有面包,想喝的奶茶也打烊了,完了,饿死我吧。” 路温纶很无语,“好好吃饭吧。” “你不知道这个时间点的外卖很不干净吗?” “汉堡总可以吧。” “不吃。我就想吃甜的。” 路温纶一下抽走手机,“我出去转转。” “啊……” “这么大的城市总有面包房还开着吧。” 简觅夏看着路温纶背影消失在门后,略鼓了股腮。 -- 第108页 是他自己要去的,她才没有强求。 安静下来,捋出手头上的事情,简觅夏把人台搬到中间空地,人台上白胚廓形夸张,大致修整,假缝好了,接着收拾出一筐色彩和形状随心搭配的毛绒肢体,开始拼缝。 好似不知时间流逝,路温纶回来的时候,简觅夏依然专心做事。 路温纶没有打扰,轻声来到她身边。 “路温纶,这就是我的世界。”像陈述一样平淡。 “嗯。” “本来想等做好给你看的。” “想要给我看你的世界。” “每个人所看到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就像你说每个人对世界的感知维度不同。有时候所呈现的和所想的差距很大,我想尽全力复原出它。” “我很期待。” 简觅夏转头,粲然而笑,“你找到了吗?” 路温纶拎起手里的小蛋糕盒,“可以吗。” “可以啊,我就只是想吃甜的。” “歇会儿吧。” 路温纶把蛋糕放桌上,去旁边冲速溶咖啡。 “你不会要做一晚上吧。” “是啊。”简觅夏还没坐下,颇急不可待地抹了一点奶油吃,另一只手按亮手机屏幕。 “两点多了诶,你快回去吧。” “没关系,我明天休息。” “这样好吗?” “你很喜欢问这句话,我每次都说好啊好啊,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是真的‘好啊’。”路温纶端着纸杯过来,在旁边坐下。 简觅夏垂眸用餐匙舀芝士蛋糕,“那就……好啊。” 一时无话,安静吃东西。 简觅夏吃了一块蛋糕就说吃好了,坐回工位,伸懒腰,继续做缝纫活儿。 路温纶把凳子搬过来,“怎么做,教我吧。” 简觅夏瞧了他一眼,“你确定?” “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个活儿我还是能做吧。” 简觅夏把针线给他,让他边看边做。 穿针引线需要沉没于琐碎的耐心,路温纶做过建筑模型,比这个要求的精度准确度更高。二人专注手里的毛绒玩偶,好像曾经坐一起学画,时间从未离开过。 -完- 第四十八章 ◎不用转告他◎ 清晨天还没亮, 简觅夏和路温纶出门透气。 穿了几条街,沿着河岸慢慢走,闷了一整晚的话全跟着河流淌出来了。简觅夏像回到念书的时候, 通宵赶作业,也不困,早上是还疯疯癫癫喝啤酒。 “我们没有啤酒。” “可我不是一个人啊!”简觅夏笑。 天亮了, 两人找了间早点铺子喝粥吃汤包。之后路温纶看时间, 说临时有事儿, 都没时间回去取车, 打了个车就走了。 简觅夏原本以为他为了取车今晚怎么也会来, 可中午他就叫了个人过来把车开走了。 时钟似乎被拨快了,转眼夏季就要结束了。 * 这天晚上, 唐钰在网红的聚会上听人八卦。 某大网红丈夫是某上司公司CFO,虽然不曾露脸, 却经常出现在文字描述中,还有穿西装的侧写, 对于粉丝来说很有存在感,二人的甜蜜琐碎的日常也极受欢迎。现在可好,粉丝扒出男人出轨,上了搜热。 唐钰找了个借口离开, 到简觅夏工作室来。 唐钰忿忿说, 一帮自己都被舆论攻击过的人,为什么还要去八卦别人,揣测之恶毒, 语言之刻薄。 简觅夏和唐钰在这点上颇为一致, 非常不喜欢聊私事儿, 自己的、家里的都很少说, 遑论生活里根本不认识的人。 “八卦影响我思考的速度。”简觅夏如是说。 唐钰说:“也不是说不能八卦吧,毕竟闲着没事儿,动动嘴皮子。” 简觅夏笑,“我觉得人得有分寸感。成天管别人破事儿,该关注的社会现象,个人困境不去关注,不去呼喊支持,还谈正义道德,得了吧。这些没有创造力想象力的粗神经说不定生活里看起来蛮正常的,他们就要围剿接受范围以外的‘不正常’。” “哎。”唐钰垂眸。 唐钰一度饱受舆论困扰,这种事一旦遭遇,需要很多力气走出来。每每谈起,都有点儿惊弓之鸟般。 简觅夏念书的时候遭遇了一些同学间的口水仗。微博发来转去,说她什么的都有,要不是童冉着急劝着别再争论,恐怕结果会更难堪。一点小风波尚且如此,唐钰承受的负面心理常人难以想象。 唐钰说:“现在还好了,那会儿真是感觉,好不容易找到个快快乐乐的事情,是吧,你也不是要每个人喜欢,可忽然有那么多人讨厌你,讨厌到要来搞你。这种感觉很奇怪。” “你不觉得这些行为的逻辑就像中学女孩那一套么,她身上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她那么展示自己,那么虚荣要别人都瞩目,我讨厌她就是对的呀,我们还要一帮人一起排挤她呢,她和哪个男孩走得近了,欸是不是上床了,堕胎了,她真脏,真坏。” 简觅夏说着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摔跤。 唐钰忙上前,“你还好吧?” 简觅夏缓了缓,直起身。唐钰见她脸色不对,摸了摸她额头,惊诧道:“你发烧了自己都没感觉啊!还在这儿长篇大论……” 唐钰拽简觅夏去医院,简觅夏一路说不去不去,唐钰只好将人带回家。 -- 第109页 向阳下班在家,好不容易凑上时间打两把游戏,头戴式耳机一下就被唐钰摘了。CS GO是容不得分神的竞技游戏,向阳顿时有点上火,“搞什么?” 唐钰着急说:“夏夏发烧了,我一个人弄不过来。” “发烧了不去医院干什么。” “人家不想去,你快点起来,去把客房床铺了,做点吃的。” 向阳没办法,说老婆有事儿,也不管游戏里的人骂骂咧咧,直接退出游戏。 简觅夏窝在沙发上,见向阳走过来关切询问,勉强打起精神,“没事儿,一会儿我自己弄。” 那边唐钰找出电子温度计和药箱,看见向阳在客厅,说:“哎你……” 向阳百般无奈地去忙活了。 “哪有你这样的,看着都气血不足。“ 在工作室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松弛下来才觉得浑身真的不舒服,简觅夏量了温度,接近38度。唐钰吓一跳,简觅夏却还有心思笑,“你这话,你给我开点中药吧。” 唐钰撇嘴,“有啊,你要不要喝。” “你真的喝中药啊。我马上给大禹说,气死他。” “不是,向阳他妈专门找人开的方子。” 简觅夏皱眉,“不是吧。” “可能之前觉着我和向阳不对吧,也不知道怎么关心,就帮我补补身体吧。” 向阳接了一杯热水端过来,说:“在做小米粥,你怎么都要吃点。” 简觅夏说好,就水吃了药片。 “还好我今天去你那儿,你一个人昏倒还不知道怎么办。” “你这样不行吧,纶也不看着你点儿。” 简觅夏受不了他们夫妻双打,捂耳朵,“饶了我吧。” 唐钰叹气,“懒得说你。” 少倾,简觅夏喝了粥,稍作梳洗便躺上床了。唐钰帮她掖被角,要关灯离开。 “陪着我。” 唐钰失笑,“好,你今儿就是我祖宗。” 唐钰在旁边躺下,轻轻拍抚盖在简觅夏身上的被褥。 简觅夏侧身枕着双手,出声打破寂静,“你怎么想的呀。” “什么……?”唐钰有些许紧张。 “你和向阳,你跟我讲讲吧。” “你不是不爱听。” “你又不是别人。” 沉默好一会儿,唐钰说:“错位的已经不能修正了。” “小钰,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俩讨论过他们几个,你说向阳很神秘,你要是学妹就喜欢那样的。”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唐钰有点唏嘘,“那会儿哪有心啊。” “你喜欢他什么啊。” 唐钰又静默片刻,“约翰问过我,我告诉他,男人得比我强。” “想起张爱玲写的,‘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一个女人决不会爱上一个她认为楚楚可怜的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 “对,对。” “可是我不这样认为,我不要被征服。我喜欢那些脆弱的、纤细的部分。” “我们都有过迷恋。” “是幻觉。” “对我来说拥有过就足够了。” * 简觅夏昏沉睡去,早晨七点过就醒了。 外边有轻微说话声,简觅夏起来走出去。唐钰瞧见忙责备,“怎么不披件衣服,不是给你放床上了么。” “哦……”简觅夏揉了揉眼睛。 听见大门合拢的声音,简觅夏说,“向阳这么早就上班啊。” “出差。”唐钰往玄关看去,“你再睡会儿吧。” “不了,我回去了。” “路温纶要来看你。” “啊?” “向阳早上给路温纶打了电话,人担心死了。” 简觅夏有点不自然,“担心进度吧。” 唐钰笑着摇头,“你不睡的话我让阿姨给你做点吃的?我和向阳已经吃过了。” “不用麻烦了吧。” “那等路温纶来了再说。” 没一会儿玄关门铃响了,简觅夏就在客厅,离得近去应门。 路温纶皱着眉头,一幅要兴师问罪的模样。可他只是叹了口气。 “退烧了吗?” “嗯。” “还有哪里不舒服?” 简觅夏偶尔会产生既视感,可是这瞬间,曾经的确发生过。那一年他跑到医院,躲着她妈妈,在医院一待就是一整夜。 看简觅夏呆愣着,路温纶用手背贴她额头,“是退了。” 唐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说什么呢,快进来坐啊。” 路温纶回:“不坐了!”接着对简觅夏说,“你没事儿就行了,偶尔也休息一下吧。” 见路温纶急着要走,简觅夏说跟他一起。 简觅夏去梳洗,换衣服,唐钰让她晚上再回来住,别睡工作室了。简觅夏说再看吧。 简觅夏跟路温纶上了车,有司机开车。他解释说,刚从机场过来。 “出差了吗?” 路温纶从法国回来,立马又要去公司。 简觅夏小声说:“抱歉,你这么忙……让你担心了。” “你这样,”路温纶说,“搞得我跟剥削资本家似的。” “你不就是么。”简觅夏抬眸。 路温纶揉了揉她脑袋,“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吧。” -- 第110页 “现在挺好的。” “做事情一步一步来。” “可是有的人就可以直接跳到答案。” 路温纶假装听不懂,说:“那你要跟我一起住么。” 简觅夏愣了下,“啊?” “不是说我大资本家么,你的健康状况也是财产的一部分。”路温纶调侃道,“空间很重要,你把工作和睡眠空间混合了,迟早会不舒服。” “有人说年轻人别急着燃烧自己,可我就是划火柴的小女孩,不燃烧就什么都没有了。” 路温纶微哂。 车驶往公司,经过面包房,路温纶下车买了新鲜出炉的可颂和简觅夏喜欢的大蝴蝶酥,配一杯热可可。 叮嘱简觅夏记得按时吃药,路温纶先去公司了。司机送她回工作室。 简觅夏一到工作室就冲咖啡,开始做事。 傍晚,她想起来给路温纶打电话,想约他一起吃饭,然后再散散步。电话拨过去,接听的却是乔伊。 “哦,没事,一点工作上的小事。你不用转告他,回头我再和他说。好的,再见。” -完- 第四十九章 ◎从这里排到外滩◎ 路温纶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乔伊一通接一通打来,他将手机调静音,没接。没过多久, 乔伊跑来他家敲门。 路温纶几乎两天没合眼,早上飞长途回来,飞机上没睡好, 赶去看了简觅夏一眼, 接着去公司听报告。 万喜赢得竞争, 完成对法国老牌的收购, 拟定的创意总监即将上任, 新闻通稿待发。路温纶做成了一件事,谁都不想见, 只想好好睡一觉。 可乔伊噙着泪花说:“好担心你……”总还是让火气无处可发。 路温纶让乔伊进来坐,去里面整理还未收拾的行李, 找出帮她带的这样那样东西。 她列了长长一个单子,他转给团队的翻译, 让人帮忙采买。只有一款Dior马鞍包他们买不到。马鞍包到处门店都有,但鳄鱼皮之类的又是特定颜色的难找,要等。路温纶本想说算了,一个女主管看了图片说, 这包好火的, 小姑娘可喜欢了。 路温纶没概念,现在的女孩都争着背十来二十万的包了?不过难买的东西他倒有点兴趣,直接联络总部高管。赶在登机之前, 两只颜色不同的马鞍包送了过来。 路温纶拎着大大小小购物袋回到客厅, 乔伊装模作样欣赏他一墙透明柜陈列潮玩。多是[email protected]</a>熊, 旁边还有一个巨型Kwas玩偶装置。 “你看下是不是这些东西。”路温纶把袋子放沙发上。 乔伊率先打开Dior袋盒, 看到杏粉色鳄鱼皮马鞍包眼睛亮闪闪的,颇有点感动。 “我太喜欢了!” 路温纶淡笑,“你拿走吧。” 乔伊眨了眨大眼睛,“就要赶我走呀……” “你还想干什么。”路温纶捏了捏额角眉心。 “你还要睡觉嘛?” 路温纶摸了摸短裤前后兜,看到茶几上的手机去,拿起来看时间,“不睡了。” 手机里消息不少,他一边查看一边说:“你要吃饭么。” 乔伊笑起来,“好的呀。” “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乔伊左右看看,“这么多东西不方便拿,就在家里吃吧,吃完了我们可以一起拼乐高,上次送你的你还没有拼对吧。” 路温纶想了想说:“好像是。” 路温纶给简觅夏发微信,问她今天休息没有,感觉怎么样。然后把手机拿给乔伊点外卖。 乔伊划动屏幕,看见弹窗“你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没来得及收手,指腹一下点了进去。 ID是一行看不懂的日语字符,头像亦是看不懂的红色涂鸦,似乎是Cy Twombly的抽象画。 一页聊天对话映入乔伊眼帘,时间隔很长,双方话语简洁,日常问候都有点公事公办。 乔伊忙垂眸,把手机递给路温纶,“不好意思,不小心点到了。” 路温纶一看,简觅夏回了一个“嗯”,还有“谢谢关心。”。 “你好看吃什么了吗?”他问乔伊。 “我点了,你再看看吧。” 点了外卖,路温纶打开电视,在沙发一旁坐下。他琢磨着又发了条消息过去:记得吃饭吃药,有什么不舒服给我说。 没等来回复,他锁上屏幕。 气氛不知怎的有点闷,乔伊整理她的东西,尝试着开口说:“那个人是谁啊。” 路温纶抬眼,乔伊忙抿紧嘴唇。 “简觅夏。” “喔……你有在帮她做品牌吧。” “嗯。” 电视里正在播放美剧《黄石》。感觉到乔伊有点无聊,路温纶让她自己挑影剧看。 乔伊翻了一遍,点开了一部日本纯爱电影。注意到路温纶有点诧异,她说:“你不喜欢这种片子吗?” 路温纶意味不明地牵了下唇角,“看过。” “欸?你会看纯爱电影……” 双腿残疾的女孩偶遇了阳光迷人的大学生,他们相恋后一起去了动物园。女孩说老虎很可怕,她决定只和喜欢的人来看老虎。但最后男人对现实感到怯懦,与女孩分手。 当初简觅夏以学日语为名勒令路温纶陪她一起远程观看同一部电影,其中就有这部《Jose与虎与鱼们》。简觅夏很喜欢。 路温纶说我们也一起去动物园。简觅夏说不好。问怎么不好,说寓意不好,男的逃走了。 -- 第111页 简觅夏问,你不会的对吧。路温纶说当然。 乔伊说:“那你要看吗?” 路温纶说:“陪你再看一遍吧。” 他叫智能家居关掉客厅大灯,只留背灯与落地灯暗光。 *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下去,简觅夏到酒吧的时候,店里气氛已经很好了。有几个人站在香樟树影下聊天。 小时候读海派小说,好奇上海的法国梧桐是什么样子。如今倒忘了当初见世面的好奇心。 简觅夏迎着欢笑声走进去,Jazz Hiphop轻柔烘托火热周末夜。 简觅夏坐下朝店里小哥招手,不用说别人就知道她要金汤力。经典的永远是最不费心的选择。 梁幼初他们几个已经喝上了,简觅夏说:“我还有个朋友要来。” 收到傅禹消息,简觅夏到门口接他。傅禹一来便说“抱歉”,“耽误了,本来说到你工作室去的。” “你说这些干什么,也不是你能决定加不加班的。”简觅夏引着他进去。 简觅夏给朋友们介绍傅禹,他戴着彩虹手环,比平时放开很多,雅俗玩笑都能接腔。 朋友拿来水烟台,大家在烟雾缭绕中聊开了。梁幼初和傅禹抱怨起喜欢过直人的悲惨经历,二人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沉寂。 大约只有简觅夏一个人注意到店里背景音乐从Nujabes变成了一整张蛋堡《收敛水》专辑。 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这张专辑,循环听好多遍。《关于小熊》从别人的故事变成他们的故事,再也不敢听。 简觅夏喝完一杯酒,吸烟一支烟,爵士小号声涌出,音乐来到《I Want You》。 童冉吐出水烟雾气,拉起简觅夏起身。旁人都在看,但他们不在乎。 “我和他彻底分手了。”童冉说。拉赫 简觅夏早就注意到她今晚过于亢奋的状态。 “我把我们那些信和明信片都删了,我们的拍立得影集。真的,烧了,跟年代剧里那样。” “好。” 闪光灯亮起,有谁拍下她们的胶片。 童冉抬手挡脸,然后就去抢别人的胶片机,胡乱拍下朋友们各异的表情。 十二点过,大家陆续散了。傅禹定了民宿,简觅夏本来说跟他一起走,他提醒她要卸妆。简觅夏拍手,“哦!那我去童冉那儿。” 童冉比OK,从LV口袋里摸出手机打车。 凌晨两个人挤在老房子阁楼单间的小床上,话仿佛一缕缕烟,要抽走她们一点点灵魂。 童冉哭湿了枕头,简觅夏坐起来吸烟。退了的烧卷土重来,她跪到马桶前呕吐,哆哆嗦嗦窝进被子一角。好在一晚上发梦出了一身汗,中午醒来洗个热水澡又能像人类一样行走了。 下午简觅夏约傅禹去工作室玩,傅禹要跟炮友看电影。简觅夏便窝在童冉屋子里又补一觉。 七点多钟,童冉从学校回来叫醒她,说傅禹给她打了很电话。 简觅夏查看手机,傅禹说他和路温纶在室内场馆打篮球。 简觅夏收拾一番,化了妆,戴上自己的耳环和戒饰,换了身童冉的裹身裙,施施然去了。 下车后,简觅夏在路上碰到林浅野,由纪夫摇着尾巴扑她身上来。她轻轻拽连衣裙下摆,蹲下来摸由纪夫金色顺毛。 “我刚看到你朋友。”林浅野往后指了下场馆。 简觅夏起身,露出浅笑,“我来找他们玩。” 林浅野上下打量她一瞬,似乎觉得不像她,但没有说。 “我寄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简觅夏微讶,“什么?” 林浅野略顿,“你最近不在家?” 简觅夏笑,“是呀,在忙。你寄了什么,我一会儿回家拿。” “一点小东西。” “哦,好。” “那我先走了。” “拜。由纪夫拜拜。” 简觅夏朝场馆走,回头望见林浅野跟着由纪夫朝夜色中奔去。 其实分别没有多久,可那已经像在另一个走一遭的事情了。她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失去轨道的?而今好像找了回来。 简觅夏不想回家去,打电话给戴青,让她拆包裹看一看。戴青说是胶卷,数一数有二十五个。她生日刚过。 “是不是柯达金400?” “是吧,反正壳子写的400。哦,还有一袋子的底片。” “好。谢谢妈妈。” “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吧。” “快了。” 简觅夏和林浅野认识没多久,因为他拍太多照片,她说什么也要送他胶卷。她怕他不收,俏皮地说,这样你每次换卷至少都会想起我一次。 现在他把它还给了她。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不大能承担得起责任的人仅有一点浪漫挥霍。 简觅夏走进场馆没一会儿,就有人朝她看。来场馆的女孩要么打球要么也穿得舒适,她好像好单纯好不做作以外的,一个妖艳贱货。 篮球起起落落,简觅夏望了会儿才找到路温纶他们的身影。走过去,正好傅禹换下来休息。 他们衣衫湿了贴在背上,满头大汗。傅禹喝了一大口水,瞧了简觅夏一眼,“你不是才起么,怎么像去约会了来。” 简觅夏自嘲,“约我的人也是要从这里排到外滩。” 听出她略带鼻音,傅禹问:“怎么回事,你感冒了?” -- 第112页 “本来有点不舒服,今天睡多了就这样了。” 简觅夏在椅子坐下,傅禹本来想把自己的水递给她,又觉着自己一身汗,便说等着。 他走过去,拿着没开的矿泉水回来的却是路温纶。 穿着宽松Tee和运动长裤,额邦发带,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的汗。 简觅夏搭腿并拢,牵裙摆。 路温纶拧开瓶盖递给她,“好一点没?” 简觅夏含糊地应了一声,喝水。 他伸手,拨开散落她脸颊边的碎发。指腹温热干燥,教人一瞬间屏住呼吸。 抬眸看他。 他自然地移开视线,抬手抹了下喉咙。喉结滚动。 -完- 第五十章 ◎你在乎得要死◎ “休息好了吗?”他问。 “嗯。”简觅夏不喜欢仰视, 尤其路温纶很高,她站起来踩着高跟鞋也只到他下颌角。 她平时不穿高跟鞋,路温纶忽然有些不习惯。或者说不习惯她这一身打扮, 衣服裹太紧露出些微胸线,手臂上彩色文身又有点跳脱,像夜店里很常见的女孩。 “我不喜欢你这样看我。”似乎觉察出他的想法, 她说。 路温纶抬眉, “好看。” 简觅夏还是解释了, “昨晚在童冉那里睡的。” “你生着病怎么还到处跑。”他意思是说她又去喝酒了。 “这就是我的生活。Work hard play hard, 你以前也这样说。” 路温纶无话。能说什么呢, 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合作伙伴, 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她若即若离的态度令人有点烦躁。 “吃饭吗?” “没有。” “一会儿去吃点。” “都好。” 路温纶很快又被叫回场上了, 简觅夏看他们打球,约莫半个钟头, 一行人收拾东西出去。 简觅夏在外面等他们,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人来人往,白炽灯光让水迹拖曳的地板显得脏。 她吸着烟,低头往地上瞧, 想要从影子里瞧出什么来。 “走吧。”路温纶和傅禹过来了。 一起打球的是路温纶认识的人, 有的不算很熟,直接散了。 “想吃什么?”傅禹问。 “看你们。”简觅夏说。 傅禹笑,“当然是看你啊。” “你们运动了, 吃高热量的东西吧。我知道有家店, 就在前面。” 一间做手工汉堡、意面和各种炸物的家庭餐厅, 店里人多嘈杂。三人坐圆桌, 要倾身往桌前凑才能听清彼此说话。 聊了最近的情况,傅禹问起小钰。简觅夏说:“都还好,向阳和你一样两边跑,看起来蛮顾家,小钰也没有很担心。也不知道她心底到底怎么想的,她从小就把事情藏心底,现在更是了,我让她跟我讲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傅禹说:“说实话,没有多少人接受得了开放关系,人性总是经不住考验,所以别考验,要什么不要什么得先摸清楚。” “是这样,人和人之间关系太多样微妙了,哪里是一句话讲得清的,要是能讲清,也不会有小说家长篇累牍。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感受,旁人信不信不重要。” 简觅夏又说,“那你和向阳后来联系了吗?” 傅禹轻轻摇头,“不好说,不想让小钰不舒服。” 简觅夏看了路温纶一眼,他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就吸管喝薄荷汽水,“也是,小钰可能多虑。” “你们俩最近什么样?”傅禹问。 简觅夏又朝路温纶看去,撞上他目光。 “事情很顺利,”简觅夏浅笑,“我该谢谢他。” “最后做成了再说这些吧。”路温纶说。 老友从不缺话题,光是中学时候的傻事就能翻来覆去讲。他们一边吃油炸食物,一边大声说话,状态有些亢奋。 中途傅禹出去接听工作电话,餐桌上的气氛忽然沉寂。 “其实你不用太担心我,我一直都这样。” “什么意思?” 路温纶很聪明,即便知道对方话语背后的意图也要人换直接的方式讲出来。但简觅夏这次只是看着他。 “我哪里又惹到你了?” 他没忍住,还像过去那样把烦躁不悦径直丢给她。也不是没先拆解,他搞不懂她的脑回路。 可是这句话这样熟悉,简觅夏听来只觉心尖都颤了颤。 “没有。”简觅夏故作冷静,“只是觉得给我太多帮助了,像是到工作室和我一起做事,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我会有压力。” 路温纶皱眉,“我们当时不是好好的,一起散步,吃早餐。你现在跟我说你有压力?” 简觅夏压低声音,“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为什么要跟我做这些事情,你有事要忙就不该赶着来看我,我们差不多大,我不需要你额外的照顾。” 路温纶彻底冷下来,“你想说什么,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连朋友都不是,是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路温纶抬眼,直直瞧着简觅夏,令人顿觉压迫。 他们年纪没差多少,可是所经历的东西完全不同,她差点就忘了,他能做成一些事不止是因为出身,还有过人的手腕。只是他在她面前还是从前那样,偶尔甚至笨拙得令人发笑,她才都忘了。 -- 第113页 “我的意思是,我们毕竟有‘前情’,不适合——” “哦,你刚刚还说人和人之间关系并非单一,怎么你其实就是那种人?” 简觅夏默了默,说:“路温纶,我早就不那样了。小时候我恨爸爸出轨,可后来姨妈也这么做了,我才开始理解,哦,这不是旁人来讲道不道德的问题,而在于其中人的感受。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有资格评判。假如我交男朋友,我也不会问他这些无聊问题,不会干涉他和别人交往,没有女性朋友的男人很可怕的,对吧。就像偶像剧里男的不让女的穿什么衣服,把这种当甜蜜情节会让人非常恶心。我不属于谁,也不会想控制谁、占有谁,我已经走出青春期了。我现在是这样的,别人不一定。昨晚我给你打电话,是乔伊接的,看到她就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好像我站在了从前我讨厌的位置上。” “所以那次听爵士的时候你就问我。”路温纶从裤兜摸出烟盒,想起来室内禁烟忍着没动。 “我知道你们是朋友,可是路温纶,乔伊喜欢你。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你放任和她相处……” 路温纶再次打断简觅夏的猜想,“我拒绝过很多次,这次也只是帮她背了点东西回来。我不可能无视她,我跟她爸爸一起做事……路氏有人一直拿这件事指摘我和我妈,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了什么吗?” 简觅夏愣怔片刻,冷声说:“既然不想受制于人,就不要做能力范围外的事。” 路温纶怒道:“我他妈,简觅夏你真行。” 简觅夏别过脸去。 路温纶缓了缓,压抑怒气道:“对,也不多乔伊一个,我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我从小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一点动静就可能引发大问题,我不能给我妈和爷爷惹麻烦。” “我看你也没少得罪人,高中的时候把别人逼得转学,那么是看人下碟吗?” “你讲不讲道理!” 简觅夏忽地起身,椅子划出的声音淹没在喧嚣里,周围的人却是看了过来。 “我跟你没道理可讲!”她低头疾步往外走。 经过前台她让店员埋单,路温纶追过来拿手机当在前面。简觅夏看也不看便走出去。 傅禹站在商场户外露台阑干旁讲电话,看见她和路温纶的身影,出声喊他们,却是无人理会。傅禹跟电话那边讲“抱歉”,忙跟着乘下扶梯。 简觅夏两步并做一步冲下扶梯,刚落地,胳膊就被路温纶拽住了。 “简觅夏,你能不能有一次听我说话……”路温纶心绪不定,微喘气。 简觅夏眉眼皱在一起,使劲挣脱。可路温纶力气太大了,箍住她乱摆的手,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他们双双跌依在扶梯背后的墙面上。 “你滚开!”简觅夏咬牙切齿。 “你是不是觉得老子人傻钱多,啊,简觅夏,”路温纶紧紧盯住她,仿佛要穿透她灵魂。 “你自己答应的,现在来跟我说——” 男人的气息蓦地袭来,根本不是亲吻,他撕咬她,好像她满口胡言触怒天神。他报复她,以飨沉沦人间的苦楚。 简觅夏左右偏头躲不过,抬膝盖也被他别开。 “纶!”傅禹不得不上手握住路温纶肩膀。 “发生了什么事?都冷静一点。” 路温纶稍稍起身,一只手还握着简觅夏手腕。 “我他妈忘不了,”路温纶抬手往旁指,“今天当着大禹的面,我告诉你简觅夏,我就是忘不了。” 简觅夏怯怯抬眼,不知是满腹委屈还是别的什么,她用尽力气嚷道:“干我屁事!我们早都分手了,怎样分手的你不清楚吗?” “你们俩……”傅禹为难道,“我说,要扯皮找个安静的地方行吗。”他四下扫了眼,见有人拿起手机,走去让人去别录了。 “你想上头条,我不想出道。”简觅夏一把甩开路温纶,迎头往路边拦的士。 路温纶上前两步,没有再跟。他看着简觅夏钻进车,消失。 傅禹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又说他先上去结账,路温纶这才回话,已经结了。 * 的士驶拢弄堂口,简觅夏走到家楼下,望见屋子里亮着灯,徘徊片刻离开了。 给童冉打电话,对方在KTV,问什么事,简觅夏说没事。接着发微信问梁幼初在不在家,没得到回复,梁幼初女朋友也是。 简觅夏在街上晃荡,恍然才觉城市偌大,自己竟无处可去。 一个小时后,简觅夏接到梁幼初电话,那边说女朋友家里逼她相亲,好几次了,这次她跟父母坦白出柜,没想到父母关她禁闭。 女孩看着文静,其实性子格外烈。父母说她还小,跟着坏朋友误入歧途了,她扬言报警,和父母争抢手机,要死要活。 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分明是各有破事。简觅夏收拢个人情绪,和梁幼初一起去女朋友家,计划在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将人救出来。 简觅夏想起小时候读的童话书,豌豆公主,莴苣姑娘,海的女儿……男孩玩恐龙,奥特曼,开赛车飞机模型,女孩一应芭比娃娃,水钻皇冠和蓬蓬裙,童话憧憬深埋神经中枢,长大后再看竟是血腥寓言。 简觅夏喜欢童话,最喜欢格林童话。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来的旧版,硬壳封皮褪了色,三只眼,六只天鹅,纺锤、梭子和缝针,女孩要善良,要拯救家族,要一身才干等待被皇室迎娶。简觅夏不懂这些,反而感觉到残酷的美丽。 -- 第114页 她们报了警,警察跟着一起到女孩家门口,自持体面的女孩父母破口大骂。由于这是家事,人们信奉家丑不外扬,警察很快离开了。 简觅夏和梁幼初同女孩父母对峙。他们或许是该被理解的父母,却不是值得尊敬的长辈。 “难道女儿就是你们的所属物品,是你们的财产,期望带来荣光满足虚荣心的玩偶吗?!” 梁幼初假意拦着简觅夏别说这些,慢条斯理和对方讲话。 简觅夏趁机闯进室内,拉起女孩便往外跑。三人搭上的士,望着远去的小区建筑,闭眼松了口气。 女孩趴在梁幼初怀里大哭,“他们说我恶心透了,恶心?他们根本不该生下我……没有人爱我……” “宝贝,有我爱你啊。” 简觅夏转过脸去。 直到念大学的时候,她才发现并不是家家都这样,不是每个父母都会打骂小孩,更甚身上伤痕累累 。儿时看电视剧,主人公受制皇权与父权,还能偷偷用“跪得容易”,可她只有淤青的膝盖。 这一发现带来的冲击深深刺痛她。后来她说起自己是怎样被约束的,怎样讨好母亲的,友人不理解为什么到这个地步还不反抗。反抗?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有许多同龄人没有的自由,拥有好多爱,妈妈打扮她,激励她,她是妈妈的唯一。她爱妈妈。 可原来没有荆棘高塔,只有妈妈指给她看的月亮。妈妈会魔咒,令她忘我地在池中捞月,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后来妈妈说我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对不起,原谅妈妈。简觅夏知道,和她一样的女孩还很多,不是每个人都得到了妈妈的悔恨与致歉,所以她还算有点幸运。 什么是爱,暴力、残缺、控制、迎合、索求抑或一起去死的勇气吗?她蝇营狗苟般寻找,业已扭曲,早不知有谁捱得起。 别人以为她投入工作是想把握来之不易的机会,其实是妄图倾尽混沌能量,然后在生活里做个顺从主流的正经人。 * 清晨天没亮,简觅夏留下便签离开了梁幼初的公寓,不再打扰一对彻夜难眠的恋人。 搭车来到工作室,看到巷子里停着路温纶平时开的银灰色保时捷。简觅夏顿足看了一眼,人压在方向盘上睡觉。 简觅夏从旁而过,走去开门。 钥匙串碰撞的响声惊醒了车里的人,从不晓得他这样觉浅。 简觅夏快速转动门锁,可人已经快步来到她身后。 打开门,她还没钻进去,他便卷着她进了门。厚重的门合拢,只有远处窗帘缝隙里透进的一点光亮,抬眸看不大清他的样子。 可能感觉到他,浑身烟味伴随温热呼吸,灼热人。 “我等了你一晚上。” “哦。” 路温纶嗓音有些哑,低低萦绕耳畔,“不然你把我微信里的女的全都删了吧。” 简觅夏本来有些紧张,听到这话却是气笑了,“你想了一晚上就来跟我说这个,几岁了?我不在乎。” 她推开他,沿墙摸到沙发旁打开落地灯,转身说:“路温纶,我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些了。何况你跟我算什么。” 路温纶一瞬不瞬地注视她,她的面容藏在阴影里。 “那你跟我吵什么。我们不算什么,乔伊不过接了你电话然后你不再理我。” “我说了——” “别他妈这么虚伪,” 灯光勾勒出她似真非真的轮廓,路温纶走向她,“你在乎得要死。” -完- 第五十一章 (二更) ◎一如从前◎ 不得不说路温纶在惹人生气这件事上天赋异禀, 但凭两句话就能让她完全失了气势。 是的,那时候简觅夏还很白痴,向男友提出与异性断绝来往的要求, 当然她还没有白痴到无差别清理他认识的每个女性,但回想起来这件事实是令人不耻。 可是,路温纶当时那些朋友做了伤害她, 伤害他们的事情。现在仍觉得可恨——他们动摇了她。 恋爱是脆弱的, 经不起摔打。他们瞧不起她的恋爱, 肆意嘲弄。谁还没有一点自尊心, 她也曾傲慢, 但现实是他们距离很远,她的生活琐碎而闷沉, 没有精力演这些绯闻女孩戏码了。 简觅夏看着路温纶靠近,下意识逃避, 可退无可退,腰背抵拢沙发角。 路温纶一下就箍住了她的脸, “不是很能说么,你接着说啊。” 简觅夏偏头欲咬路温纶手指,他反应迅速,猛地将她压制着住。她以别扭的姿势搭在沙发椅背上, 胳膊紧挨墙。 路温纶一手握住她手臂, 一手环住她的腰。或许彼此的气息扰乱了他,他忽然柔和了些,“我在乎。” 抬眸, 简觅夏看见他翕张的唇。 “别说了……” “感觉不会骗人。” 没错, 他给人的感觉太好了, 他们共度的时光好似回到过去, 她身体里还弥留着什么,以至于无意识开始依赖。那通错误的电话就是最好证明。 “我承认路温纶,过去我有错,我不该要求你做这样那样试图改变你,可你也不是完全无辜,你说我们隔得那么远,生活节奏和习惯不一致,我就像盲人摸象,怎么不紧张呢。那时我很软弱,只晓得在你身上找问题,我以为你变了,其实是我一直在和想象恋爱。” 路温纶怔了怔,对这突如其来的坦诚感到无措。似乎她真的不在乎了,那么他连一点影也握不住了。 -- 第115页 “就像你说的,不过是别人听了你电话,我何至于此?因为我惊觉自己的可耻,羞耻,我竟然又回到了过去的心境。我夸夸其谈,我虚伪,对。我就是不想再面对曾经懦弱的自己。现在我不会为谁而改变了。” “我改变不了你,你也改变不了我,但我们——” 简觅夏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从路温纶手臂滑落,“这几年我‘得到’不少评价,假清高、想太多、眼高手低……就连阿野也说我天真。天真竟是一个贬义词了。他们问我是不是觉得没有人配得上我的爱,可我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自以为是的爱都给了你啊,也许很笨拙、幼稚……可那就是我当时唯一能给的了。我以为最真最好的东西,在别人看来是攀龙附凤,我怎么不难过呢。你知道么,分手后我把你给我的东西全都卖掉了,我用那笔钱和朋友去海岛度假酒店住了一个星期,我就想知道你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到底有多了不起啊。” 简觅夏笑了笑,却是红了眼眶,“事实证明,很爽,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鱼子酱,喝了多少红酒,只需要报房间号。退房的时候看到账单,我想,哦,怎么原来就没发现,怎么我竟然和你一起念过书。我痛恨你。一度痛恨我父母,如果他们没有毁掉自己的生活,毁掉我的生活,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拥有过,虽然遥不及你,但拥有过更懂得其间的格差。” 路温纶从没听过这些话,感觉很奇怪,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简觅夏盈绕眼眶的泪花落了下来,路温纶试探着用指腹揩,继而本能地用吻拭去。 唇碰在一起,她承接了他的吻,让他尝到泪水的咸。可最后还是低头抽离。他捧起她的脸蛋,不解而小心翼翼。 简觅夏咽了咽,轻声说:“我太矫情了,回头去看太可笑。没有谁有义务给我什么,站在你的立场你做得很好了——这也是现实,人与人之间总是自下往上理解更多,要是俯瞰众生的人讲一句人话,人们都会称道。” “我自认……”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有人文关怀。但是路温纶,我从前就想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底是什么感觉,几乎没有限制的人生是什么感觉?” 路温纶目光深邃,比平日多了几分忧郁,“我想做一些好的事情。” “对,是的,我们受到的家庭教育本质不同,你可以无限突破自我。你有一手的牌,打错了还可以再来。你说你从小受到的就是那样的教育,不能给家族带来麻烦,其实我晓得的,最近明白的,你们从小耳濡目染,懂人情世故, 反而我们不碰壁不知道,青春期凭一腔冲动做事,不知道该做到什么程度。” 路温纶想说“既然你知道……”,可这话多残忍。她将他从来不愿正视的东西摊开来了,教人心里堵得慌。 “这就是我不在乎真正的意思。”简觅夏起身,同路温纶拉开距离。 路温纶抬手,终是垂下了。 “你走吧。如果不想这次投资成为败笔,在那之前我们不要见面了。” 路温纶复杂地看了简觅夏许久,走到门边,又转身叮嘱,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睡觉,按时吃饭。 “我等着。” * 没过几天,万喜的新闻通稿出来,事情正式告一段落。集团老总和路萍相约吃饭,只带了几位重要高层,非常私人的饭局。乔伊跟着父亲一起,路萍一见就知道什么状况。 路萍见过乔伊几次,给人印象单纯甜美,但不娇弱。乔伊是父母老来子,家里唯一的幺女,父母全身心关注,却不过分呵护,高中就独立在国外念书生活,社科专业,平时和一些NGO组织做慈善项目,还喜欢滑雪一类的极限运动,单就这一点和路温纶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 不过依路萍看,乔伊有意,郎无意。路萍不怎么干涉儿子的感情生活,何况他还年轻,多谈一谈,多试一试也是好的。因而对方老总话里话外意有所指时,路萍都轻巧地挡回去了。 酒席到了气氛最好的时候,乔家一位表亲开玩笑问起路温纶的状况,说年轻人上进是好事,但身边没个温柔解意的知心人怎么行。言语之下探究路温纶的往事,路萍觉察出路温纶笑容之下已极其不耐烦。 这时乔伊举杯,敬诸位长辈,希望她也像阿纶一样有机会跟着各位学习精益,见世面。为免几个子女离心,万喜老总早定好规矩,乔伊或分家产,但并不进入集团做事。乔伊这番话自是客套,却让心思更昭然若揭。 一桌人碰了杯,路温纶掐了烟,借口上洗手间出去透气。 没一会儿,乔伊寻了出来。 那天路温纶破天荒主动给她打来电话,质问她为什么不经同意接听电话,事后还不告诉他。乔伊吞吞吐吐说,别人不要她说。之前即使他不耐烦,也都还会好好和她说话,可那天他怒意穿透电话,没一句脏话却把她吓哭了。 他说你干那些事我不是不知道,你算什么,找到简觅夏那里去,他说我忍了一次两次,好,你继续拿你爸压我,信不信我让你们家玩完儿。她说你怎么这样,你敢这么跟我讲话。他说,你好之为之,径自掐断通话。 之后乔伊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道歉,他都没一点回应。 “路温纶……”乔伊怕兮兮地靠近坐在庭院廊桥上的男人。 -- 第116页 路温纶投来漠然视线。 “今天我没有要来的,可是爸爸……”乔伊想了想说,“好吧,我也想来,但我只是为了跟你道歉。” “没必要。” “你还生我气。” 路温纶淡然得没有分毫情绪,“那天我情绪失控了,该跟你道歉。” 乔伊反而更加害怕,心口捏紧了,“我……我听说,你在英国的时候有女孩子惹恼了你,你搞得人家差点退学,那个女孩子勤工俭学,没学上就完了,家里人都死活来求你,最后才没有。你不是这种人……对不对?” 路温纶哂笑,“你对我有什么期待,我就这种人。” 乔伊缓了缓又说:“为了她,她对你来说就有那么重要?你们根本不……” 路温纶眯了眯眼睛,乔伊才没有说下去。 “请你离开。” 乔伊忽然有些哽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我很好,只是做错一点小事。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喜欢你,纵使走不到那一步,我们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我他妈要你喜欢我的?” 说罢一瞬恍惚了,他是否说过同样的话,在跨洋的通话里,在女孩的啜泣声中。他们争论不休,谁先开始,谁多一分喜欢,他做了多少她要求的事情,为什么她还成了不被理解的那个。 事后有过悔意,但他不甘她如此盛气凌人。他以为他们有许多中间人,她想通了会回头的。然而她没有,她把他们的时光抹了个干净,她说没有他她会更好。 日子变得浑浑噩噩,他休学,转学,脑子里全是她的数落。他幼稚,难道大家不都是吗,他空洞,她又有多深邃。 而今才明白她的感受。年轻气盛,他如此残酷,亲手划破答应为女孩织造的永恒童话。亲手推离了无可替代的女孩。 * 秋的落叶堆积成了简觅夏的上班路,DDL临近,为他们开发特殊面料的工厂出了岔子,简觅夏和投资方派来的人一起飞广州,又马不停蹄去江苏小城。 工作室墙面贴满模特试衣小照,每天人进人出,有的人简觅夏甚至只叫得出外号。真正投入做了才知道,一场秀有多耗费人力精力。 时尚源于法国巴黎从无争议,路易十四以自身为指示,严格要求贵族的着装,锦缎、蕾丝与刺绣皆是身份与荣耀的象征。财政大臣制定经济策略,推行法国时尚,制衣师从幕后到台前。法国时尚浪潮历经几百年,到上世纪初巴黎高级时装公会成立,时尚已是巴黎的代名词。不是所有的时装屋都有资格称之为高级定制,高定设计师,时装设计师乃至缝纫工都从属体制,等级森严。 七十年代,日本时尚入侵巴黎,于欧洲完全陌生的东方文化引起强烈反响。为西方垄断的“时尚”开始变化,然而日本设计们前赴后继涌入巴黎,需要的亦正是巴黎的认可。为巴黎所认可的时尚才是时尚,即使全球化的今天,仍存在这条隐形规则。 不过高级定制在现代生活里渐渐失势,各地的时装周,多样化的品牌崭露头角。年轻一代对时尚的理解已不再准从时装编辑等幕后推手。 当初简觅夏想要拥抱流行文化,开始做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离镁光灯很远,而又不靠拢普罗大众的狭窄小径。 媒体公布各个大秀时间,上海汇聚时髦精。过去简觅夏曾作为志愿者、实习生在后台忙碌,而今要做自己的品牌了,难免感慨。 上海时装周大秀分布静安嘉里几地,简觅夏他们的秀场设在船舶馆。台前光环齐聚,人们手持“PARALUV.”品牌邀请函入场,媒体、KOL、名模、艺人及买手店主理人等专业人士前排落座,挤挤挨挨。 Para,Paradox悖论的词根;Luv,爱。爱之悖论。 原本简觅夏是因为看医生得来的灵感,Paroxetine,抗焦虑药物,最后觉得作为一个品牌能量不够好,决定简略为ParaLuv.,句点示意悖论的必然终结,而又循环往复。 场馆灯光渐暗,音乐准时响起,幽怨妖冶,似另一个世界来的哀歌。曲型T台周围的人停下闲谈。身着衣饰的专业模特踏节奏而来,期间还有素人模特的身影。顷刻间,人们被卷入梦幻而破败的玩偶世界。 后台乱作一团,模特们站在狭窄甬道里等待出场,男孩女孩们不遗余力检查她们妆容和身着有无差错,化妆间里拥挤而吵闹,发夹丢的到处都是。 摄影师在空隙里寻找后台美妙一瞬,蓦然闯入的人四处张望,工作人员无奈而好脾气地将人请出去。 简觅夏什么也没法想,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手里一会儿攥着别针,一会儿又是别的东西。恐怕再也没有比此刻更狼狈的时候,有几次大脑空白,她会想自己在这里是要干嘛? 茧型廓形的毛绒华裙压轴出场,掌声隐约传到喧闹的后台。模特接连返场,顾问和场工纷纷来提醒简觅夏该谢幕了。 简觅夏匆忙拍了拍衣衫,穿上自己最朴素的西服外套牵着压轴模特来到前台。 轻烟里,只觉闪光灯刺眼,什么都听不见。 “谢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人。”冷静面容是乱了程序的机器人,简觅夏鞠躬,转身急欲离场。 无意的一瞥,寻到站在人群里的路温纶。他甚至没要一个最普通的座位。 高朋满座,欢呼漫天,他一如从前,静默注视她。 -- 第117页 -完- 第五十二章 ◎生命万岁啊◎ 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色彩斑斓,繁复、破碎而并不脏乱,呈现出解构式高级美感。PARALUV.此番春夏成衣系列发布引起人们讨论。设计师成为焦点, 简觅夏很意外,可想躲也躲不了,在凌乱的后台接受媒体采访。 “Para就是para啦, 旁边、侧面, 对, 词根。空降?paradrop, 哦, 爱的空投哈哈哈哈,老师您真幽默……” “不, 我想说的都已经表现了,具体的我们会在之后展开, 到时候欢迎到我们的showroom来玩。嗯,我不认为。比起视觉我更关心细节工艺, 当然啊,我是个裁缝,希望衣服非常舒适实穿。” 唐钰端着相机悄悄走过来,简觅夏注意到她, 两个人用眼神交流, 简觅夏表示可以录视频,没关系。 不似大牌发布会总有after party宴请贵宾,小而新的独立设计师品牌只有布景要回收。场内的各种大型毛绒玩偶, 都要一一拆下, 运回工作室存放。 简觅夏找借口暂别采访, 问后辈要了一盒烟, 又抢走场务请工人师傅的一提啤酒拉罐,踅至场外僻静处。 建筑之间狭窄的石子路,只几辆车停着,没人来。简觅夏转到建筑外侧消防楼梯上,在高处坐下。 电话响个不停,微信里全是消息,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为她庆贺,好像这是她的大日子。 简觅夏没理会,喝着啤酒。低头往楼梯缝隙往下瞥,这便是她此刻的感受。是浮梦一场继而跌落,还是就此打下基础,届时还看舆论反响和订货会的实际表现。 听见脚步碾石子的声音,简觅夏回头望了一眼。身影修长的男人一边低头护火点烟,一边走了过来。 还没有等简觅夏藏到他视线盲区,人就已经过来了。他几步跨上楼梯,大概打量了她片刻,在下边一级台阶挨着一袋啤酒拉罐坐下。 路温纶今天穿了S定制的西服,当时他们全无沟通,她跟师傅交代的时候胡说了一起,料子也是她自顾自选的亚青灰。他坐下时解开西服纽扣,里面的条纹衬衣开到第四颗纽扣,没打领带,最里面打了件脏橘色V领薄绒衫,走出去即刻上街拍。 他从前就很穿,卫衣工装裤和球鞋,现在衬衫西服也穿得很耐看。穿衣是生活里最小的创造与想象发挥,衣品是都会青年男女识人的第一张名片。简觅夏觉得路温纶这张名片该有不少人想要,何况还有张天然混吃等死的脸。 简觅夏手里捏着刚取出来的一支烟,随手往路温纶西服的纽扣一点,食指轻刮第二颗纽扣,“我缝的扣子。” 路温纶脸上原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下就笑了。 他也没回话,把玩打火机的手凑近她。 简觅夏衔起烟,勾身低头,宝蓝色金属打火机的盖子由他抹开,清脆一声,火花忽地擦亮。 星火引燃烟,他将打火机收了回去,她亦稍稍抬身。 海畔一阵风吹来,她随意挽起的长发落下几缕。路温纶挑起手指为她拨至耳后。 她垂下眼睫,朝旁边呵出浅浅烟雾。 沉默让人心痒,简觅夏没话找话,将方才采访的笑话讲给路温纶听。最开始路温纶就问过,既是悖论,何不是paradox,para意思就变了。简觅夏没有提paroxetine(帕罗西汀)。 “Para在西语里是个介词,类似for、to。”路温纶说。 “去哪里的意思吗?” 路温纶掸了掸烟灰,看着简觅夏说:“Te quiero para toda la vida.” 简觅夏微愣,路温纶又说了一遍。 勉强听出一个词,她笑,“Viva la vida?” “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生命万岁啊。” “嗯,‘la vida’生命,你要不要猜下我刚说的什么。”路温纶顿了顿,讲第三遍。 简觅夏微微眯起眼睛,思忖说:“嗯……我还是没有听清。” 对上路温纶专注的目光,转而说,“干嘛啦,干嘛考我西语,我根本不懂。” “你说你要报班。” “那是英语啊,不然你换英语,我看我有没有这个水平。” 路温纶轻轻摇头。简觅夏从来是刨根问底的“为什么”女孩,好奇心被勾起,不依不饶,“到底什么啊,你不会趁机骂我吧。” “我说,祝你长命百岁。” “真的假的。”简觅夏狐疑,却也有些相信。 路温纶浅笑着,“语言很有意思。” “你怎么会西语,你也会法语吗?”简觅夏倾身。 “一点点。” “商务人士,行。” 路温纶捻灭烟蒂,“累吗。”不等人搭话,指着啤酒说,“走一个?” 简觅夏帮他开了一罐啤酒,拿起自己的同他轻碰,“开心。” “祝大卖。” 简觅夏有很多话想说,到唇边变成“Viva la vida”,英文式发音惹得路温纶大笑起来。简觅夏抱怨,却也跟着笑开了。 不多时,工作人员找过来,路温纶和简觅夏他们一起回去,在秀场后台分别。 亲朋好友的花束与祝福这能送到简觅夏手里,喜气洋洋地埋怨。几位网红媒体已同有名气的走秀模特合影了个遍,这会儿逮着人,要和简觅夏拍照。简觅夏看他们都是唐钰认识的人,便应了。 全身心完成一件事,终于能喘口气,稍微松懈下来,她完全灵魂脱离似的,旁人说话都给不了反应。最后简觅夏应承大家过几天请大家聚一聚,裹起外套跟妈妈一起回家了。 -- 第118页 * 好好睡了一觉,简觅夏想就此在床上躺下去,可时装周尚未结束,还有showroom展示会的工作要忙。 时尚是自身的展现,品牌专门店与集众多大牌的百货已无法满足力求个性的时髦精。同样小众而指向特定群体的品牌无法负担商厦的昂贵租金,买手店应运而生。与品牌集合店不同,集合店代理经销多个不同风格与理念的品牌,货品陈列分门别类,而买手店更像是“一家店”,选择更倾向于设计师品牌,整体风格鲜明。主理人和时尚买手们遵循自己的眼光,或买手店的风格,在各个品牌中挑选当季款式。 时装周汇聚世界各地买手,他们是showroom主要客户之一。 简觅夏到达租借的展示厅时,团队里的小伙伴已经到了,积极地准备Lookbook和招待客人的茶果。 简觅夏自小五感就比常人更敏感些,高级商场和酒店都有自己的气味,她认为气味是一种隐形而重要的image。此前他们和一个小众香氛品牌谈拢合作,定制了几款品牌香氛,在秀场也有使用,效果不甚明显,展示厅空间小,香氛搭配玩偶陈列,新鲜柑橘香弥漫。 他们做好基础准备,接着和展示模特一起确认服饰。如果说runway是表现设计师的理念,那么showroom则是向客户朴实地展现服装的细节与可穿着性。即使是大牌的ready-to-wear成衣系列,秀款与实际售卖的款式不尽相同。考虑到市场,一些秀款并不会投入实际生产销售。 PARALUV.展示会门庭若市,远超简觅夏预期。面向专业客户,并不是商场卖货,他们用故事传递品牌形象,以设计吸引客户,落点还是要到让人实际摸到的之感。作为一个新起的小众品牌,设计师不可能隐身,简觅夏不时地跟人进行交流,中文里夹杂英文、日语,有次脑子短路,甚至蹦出方言字眼。 眼看着快结束了,简觅夏抽空到里间喝口水,却见一个女孩偷偷啜泣。旁边安慰她的前辈过来和简觅夏说,开始的时候她认错了人,看人穿得很随意,以为是路过好奇的闲人,请人不要随便坐,结果人是行业大佬。 简觅夏心底倒抽一口气,方才她和大佬有交流,对方态度温谦,不像发生了什么。不过能在一个领域做到顶尖的人,示人总是好的一面,实际怎么想不一定。 听说大佬刚走不久,简觅夏包好一袋香氛追了出去。本来想让女孩一起,可她情绪不稳定,以免表示诚意不成,反倒雪上加霜。 男人在路边讲电话,等他收线,简觅夏才上前。 “张总,不好意思,”简觅夏亮出招牌璨笑。 张缘觉原是画报杂志主编,现在转幕后做市场方面的工作,人脉资源极好,大牌座上宾。将将跨入三十代,他本身就是走在前线的年轻人,平时很关注年轻人创意市场,自己有档闲谈播客。简觅夏也是他的听众,按说该称呼“老师”,可一时觉得“总”更显尊崇。 张缘觉果然笑着摆手,“怎么了吗,我没落下什么东西吧。” “没有。”简觅夏只委婉地说方才招待不周,一点薄礼还请收下。 香氛随处可见,PARALUV的兔子雕塑形状人家不定感兴趣,可她追出来总归是一种态度。 张缘觉说:“没事儿,小事。真的,年轻人很正常,谁刚来的时候没犯过错。” 简觅夏心底大大松了口气,对张缘觉又多了份欣赏。 二人站着聊了会儿品牌,张缘觉问简觅夏加了微信,赶着离开了。 简觅夏回展示厅,女孩怕兮兮杵到跟前来道歉。简觅夏宽慰她,分享自己的经验,说认人认脸很重要,新人没关系,但知道短处了就要想办法补足,下次记得提前做功课。 目前团队里的几个小孩都是踏实做事的人,的确不是他们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行就是个金字塔,话语权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大家都对高级职位的人格外注意。 简觅夏也是在大公司做过junior,慢慢学到的待人接物。 几天各种展会、活动下来,简觅夏终于腾出时间邀请好友一聚。 都不是喜欢正式排场的人,她还不知道定什么地方合适。发消息给路温纶,路温纶问了一句,就帮她安排好了。 * 这天夜里,一行人陆续来到洋房花园。私人小厨的玻璃屋子名气在外,难定,大家坐下后看着周围愿景,都说喜欢。 路温纶有事,要晚点到。待其他人都齐了,简觅夏便唤侍应生开餐。 觥筹交错,气氛恬淡。 简觅夏正听梁幼初聊起女朋友的事情,靠门边的傅禹招呼,“路总!” 童冉是个派对活跃分子,带头鼓掌起哄,“迟到了,罚几杯?” 路温纶笑盈盈看着简觅夏,“你说呢。” 简觅夏还未回话,旁边梁幼初便拎着风衣外套起身,“来,快请坐。作为资方,路总得和我们大设计师坐一起。” 路温纶从容落座,见简觅夏只穿一条单薄长裙,握了握她手背。 “不冷。”简觅夏轻轻抽出手,端起杯子。 -完- 第五十三章 ◎Love is blind◎ 简觅夏说一起碰杯。童冉说那不行, 唐钰也在旁边帮腔。 梁幼初将自己的餐具拿走,传了幅新的过来。一桌人吵吵闹闹,路温纶捡了个空玻璃杯, 说着“自罚三杯总行吧”,往杯中倒葡萄酒。 -- 第119页 童冉大呼,“三杯怎么行!” 傅禹笑说:“可以了。” 童冉一个眼神瞪过去, 傅禹接着说, “先吃饭。漫漫长夜, 我们这么多人还喝不倒他一个?” 童冉笑着拍手, “损还是老友损。” 路温纶连喝三杯勃艮第, 唇边溢出酒。他拿手指腹轻轻抹去,等大家一起碰了杯, 终于坐下来。 简觅夏低头笑,轻声说:“你干嘛接腔。” “高兴。大家都高兴。” 路温纶往长桌扫了一眼, 简觅夏说,“向阳有事。” 路温纶淡笑, “他们家到一个就行了。” 话里有话,简觅夏却是听懂了。海岛之行向阳和傅禹大打出手,除却向阳,大家的关系没变, 向阳知趣地回避。 众人动筷, 三三两两闲话。有几人是工作团队的小伙伴,他们知道路总,但没见过, 窃窃私语商量着是否要一起敬酒。 简觅夏见状说, “没事的, 随意就好了, 今天是朋友聚会。” 路温纶转头看她,“哦,我又是你朋友了。” 简觅夏抿唇,“那不然。” 童冉抬手指过来,“少说废话,你俩得单独喝一个。” 简觅夏失笑,“我走圈好吧,各位哥儿姐儿,承蒙照顾。”说着续酒起身。 路温纶作势跟她一起敬酒,她一把拽住他,低声说:“你坐。” 梁幼初看着二人这样子,止也止不住笑。 旁的几位察觉出不寻常,跟他们的老友打探,各个笑而不语,故作缄密。 庭院幽静,玻璃房中鹿角吊盏与烛台微光交映,食物香气将人们温暖抱拥,喧嚣里流露惬意。 简觅夏摩挲着桌子木纹,抬眼瞧旁人,旁人亦正看着她。 “怎么了?”他今晚格外柔和。 简觅夏一瞬失语,用笑掩饰。路温纶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怎么了。”她说。 “小时候,”路温纶说出这个词,简觅夏心口莫名漏了一拍。他说,小时候总见她人前装乖巧,露出假模假样的笑。 “哪有……”简觅夏赧然垂眸,可他说的事实,辩驳不了。 “后来吧,我忘了是什么时候,”路温纶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应该是有天傍晚,大家吃了饭回学校,你不知道怎么笑起来。太阳落山了,还能看到一点夕阳,那个画面在我脑子里停了很久,我发觉这女孩真好看啊。” 简觅夏脸颊发烫,“你乱说。你再说,你喝酒。” 路温纶无声地笑,“喝就喝。” “你忘了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了。” “秀也办了,这么顺利。” “你跟我讲条件?”简觅夏抬眼。 路温纶只看着面前酒杯,指腹一下又一下轻抚玻璃脚,“是你在跟我讲条件呀。” 简觅夏满腹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路温纶又说,“不如我们重新认识吧,不是前任,不是朋友,更不是高中同学。” “重新认识我,简觅夏。”他看向她。 猝不及防承接男人的目光,简觅夏怔了怔,“我……路温纶,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 路温纶笑容里有几分无奈,或许还有失落,“你紧张做什么,现在这个小路又不能拿你怎么办。你说好就好,不好便不好。” 他们说话声音很轻,分别坐两旁的老友还是听到了,却都假装忙着和其他人讲话。 童冉起身越过他们,和梁幼初商量起什么,傅禹听了也点点头。 “这儿差不多了?去唱K,还是去酒吧?”童冉走到简觅夏身后,手搭在椅背上。 简觅夏看了路温纶一眼,又看向兴致正好的诸位,便应下来。 大伙儿决定去唱K。慢吞吞收拾衣物往外走,简觅夏问:“小钰,去吗?” 唐钰看了眼时间,想了想说:“去吧!难得你请客。” “反正玩会儿,你要是困了到时可以先走。” “我是那样的人嘛,今晚陪你。” “你要跟向阳说一声吗?” “他?谁管他。” 二人相视而笑。 会所离餐厅有一段距离,他们分坐几辆车过去。简觅夏带着工作上的伙伴先上车,可竟让路温纶他们先到。路温纶开了包房,发来房间号。 推门而入,《Crooked》轰炸耳膜,简觅夏愣了愣。见童冉正站在立麦前浮夸假唱,挥手蹦跳,不禁笑出声。 简觅夏对韩国偶像团体的认知几乎全来自童冉,什么JYP半空气、SM演员脸、YG祖传皮草,到三代男团WINNER已是极限,原因还是童冉哄她某成员很会穿,逼迫她看一档爆笑综艺。 终于逃脱童冉间歇性疯癫的魔爪,简觅夏来到路温纶身边,旁边的人腾出空位。 知道简觅夏要说什么,路温纶先开口,“公司可以报销。” “啊,好吧。”简觅夏口袋里还没进钱,靠信用卡生活,暂且也不同他争了。 童冉以一己之力将场子燥热,小孩们也都放开了,自如地点歌,待酒水零食送来后凑在一起玩游戏。 唐钰今晚似乎真有些兴致,挪张软凳坐过去,猜拳赌酒。有童冉和梁幼初两位老手,他们还嫌不够热闹,叫简觅夏一起。 简觅夏拢了拢长发,问童冉要了个发圈,把头发绑成髻。 “你们都完了,”童冉危言耸听,“这位‘十五二十’通杀无敌手。” -- 第120页 “你能再夸张点儿。”简觅夏乜了童冉一眼,笑说:“来吧,来嘛,今天不是你死就是——” 童冉忙堵住话,“你死。” “行。” 简觅夏坐庄,从傅禹开始,一路比划过来,到童冉两局便让人败阵。简觅夏感叹,“有的人,哎。” 梁幼初不管她们的争辩,抬手握拳,“这样,我们俩划拳吧。” 旁人问是什么,梁幼初说和“十五二十”类似,更多变。 梁幼初这人天赋异禀,光是跟着简觅夏和童冉就掌握了重庆话,发音极其地道,偶尔还学成都腔。有次和简觅夏两位妈妈一起吃饭,不知怎么从方言谈到酒桌风俗,梁幼初愣是哄得戴蓉、戴青教她划拳。据说后来她用这招博得一老大哥欢喜。 简觅夏的“拳法”也是那时候学的,平时没机会练,可同门下了战帖,岂有不应之理。 两人拳头碰在一起,摊手轻轻抚过彼此手心,喊道:“乱劈材呀,哥俩好呀——” “四季财!” “陆陆顺!” 简觅夏比出大拇指和食指,而梁幼初也一样。加起来共四点,简觅夏喊“六”,显然输了。简觅夏不服气,说三局两胜,童冉笑得拍手。 梁幼初让小孩不管她俩,两边一起走着。简觅夏笑她张狂,接着便扳回一局。 最后梁幼初输了,简觅夏无不得意地说,“怎么样。”梁幼初认赌服输,吃了罚酒,转身立马同轮过来的男孩猜“十五二十”。 “我来。” 简觅夏转头看路温纶,“你会吗?” “刚学的。”他倾身坐过来,“试一试?” 听见歌声,简觅夏朝远处的童冉看了一眼。方才还嬉笑的人蓦然转变,独坐高脚凳,期艾地诉说心声。 “我能有多骄傲,不堪一击好不好,一碰到你我就被撂倒, 吵醒沉睡冰山后从容脱逃,你总是有办法轻易做到……” 简觅夏收拢心绪,笑说:“一局定胜负?” “好。” 黯淡蓝光下,路温纶握起拳头,骨节分明,很有力量美感。简觅夏轻轻同他碰拳,张手,指腹划过他手心。 “五……?”路温纶说。 简觅夏教他说,“五魁首。”然后叫暂停,把从一到十“全”的口诀数给他听。 两个人再度碰拳,这次路温纶也学会用指尖抚过简觅夏掌心,轻轻的。 “五魁首。” “七仙女下凡!” 简觅夏蹙眉而笑,“你怎么还喊‘五’啊。” “我输了。”路温纶淡然端起酒杯。 好像隔绝了旁人似的,简觅夏同路温纶比划着,你一杯我一杯。渐而勾起心底那点儿往事,想起从前失了势,那么此刻都要讨回来。 “行了。”最后路温纶挡下了简觅夏手里的酒杯。 “你怎么这个也比我会啊。”简觅夏气呼呼皱眉。 平常简觅夏在他面前总有些戒备,现在因些微醉意而忘记掩藏,格外娇憨可爱。路温纶不禁弯了弯唇角,“老师教得好。” 回过神来才发觉包厢里气氛静了下来,苦情歌一首接一首。唐钰竟也破天荒献唱,且是她从前不听的粤语,“看我没人爱,最后也没人爱,既然我这么恨,就为我补裂痕……” 简觅夏忙至点唱机前,把炒热气氛的歌都顶到前排。她不怎么听华语,听的也多是几乎不能唱的类型,找来找去没有想唱的,索性坐回去,同朋友们游戏。 散场时吐的吐,哭的哭。简觅夏不知怎么和路温纶一起了,稍有意识的一瞬,她发现自己驼在路温纶背上,哼着椎名林檎《Love is blind》。 夜深人静的马路上,路温纶没听见动静了,侧脸看身后人,脸颊与她轻轻相贴。忽听她说话,“谢谢你……” 她不断重复这句话,跟哼歌似的。 “别说了。”话语出口才觉语气冷然,路温纶无声叹息。 “你要带我去哪呢……”她薅他耳廓,无甚力气。 “你不要回家,我也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外边。你说我送你去哪儿呢。” 唇齿啮住耳垂,路温纶倏地僵在原地。好在还记得托紧她,手没松开。 “简觅夏。” 被叫到名字的女人吃吃地笑,“带我回家吧。” 路温纶心下微动,接又听见她轻声说,“不都这样吗。” 几乎是把人扔上车的,路温纶跟着跨进车后座,让代驾司机开回家。 简觅夏环住路温纶腰腹,路温纶掰开她的手,“我求求你正常一点。” 简觅夏仰头笑,因映入窗玻璃的光线微微眯起眼睛。 “你不可以这样讲。我很正常,我确定我很正常。”简觅夏一字一句地说,“我很努力了,保持你们的正常。” 方才梁幼初坐到路温纶旁边,讲了一些事情,诸如简觅夏找投资人,梁幼初一手二手介绍了不少,但最后都没结果。梁幼初说简觅夏看起来柔弱,别人都觉得好拿捏。 话说得隐晦,意指并非简觅夏太傲,大部分人确实不感兴趣或看不上,可也有人假意应承着,另有目的。 路温纶当时就起火了,现在听到简觅夏说这些,只觉得要疯。这些年他已经学会控制情绪,他不能和她计较,和她一起发疯。 简觅夏在国外,又回来,经历了太多他难以想象的事情。起初她和他说钱的事情,那般难以启齿,是否就是顾虑到两个人的关系,她不愿在他面前像在那些人面前一样,无地自容。 -- 第121页 原想是成年后简觅夏放得开了,一个成年人夜场娱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现在想想,简觅夏对赌酒游戏烂熟于心,会和男人玩欲拒还迎的把戏,是否是一种警觉,一种对自己的保护,甚至是逃逸。 “我还是有点幸运的,”根本分不清置身何处,不顾还有别人在,简觅夏口齿不清的话佐证了路温纶的猜测。 “那么多次没一点事。只不过有一次,有人约我到酒店……很正常嘛,我也帮前辈订过酒店,他们去谈事。离家也不远。我揣了把美工刀,就这么逃了出来,后来进了警局也没留案底。” “还敢告你?” 简觅夏埋在路温纶怀里,轻笑,“不都过去了么,现在好了。我说谢谢你。” 路温纶心沉海底。 -完- 第五十四章 (二更) ◎人也需要光合作用◎ 简觅夏真是不太清醒了, 忘了上句,问,“你是不是生日要到了?” “这重要么。” “嗯, 很重要。我从来也没送过你什么生日礼物,要是这回没赔钱的话,就当礼物送你可以了吧。” 路温纶把简觅夏扶起来。 简觅夏贴过来欲吻, 路温纶撑她额头避开了。 “我很陌生吗?”简觅夏掀起眼帘, 眸眼竟有些明亮。 “我变了很多吧, 很讨厌吧——我从来不觉得我卑微, 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傲慢, 可能我太想好了,所以我讨厌自己。一个女的完全不讨厌自己太难得了, 你不懂得。” 简觅夏睡着了,路温纶把人抱回家。他不愿她再碰酒精了, 夜晚的她很可怕,有很深的他无从消解的心思。 路温纶脱掉她的鞋袜, 一一摘下她身上过多的首饰。取下最后的时装腕表,赫然看见手腕的划伤,恬淡壁灯光线下令人惊骇。 之前简觅夏说起夜游鸭川,想沉入河底, 路温纶还当是郁郁不得志, 多少有玩笑成分。没想到她不止存了念头,竟真的尝试过。 一整晚,路温纶愤怒与懊悔交织。想问梁幼初那些个人到底是哪些人, 理智阻止了他。如果不是所谓的“过去了”, 恐怕简觅夏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那些事, 她从来藏很深, 小时候昏倒住院这种事都不愿跟他讲,何况后来心灵上的受伤。 路温纶反复想着简觅夏说过的一些话,渐渐怀疑起简觅夏的家庭。她的性格,自毁的念头,定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谢天谢地,她还有向上的一面,“遵循主流”,“努力正常”。否则,他不敢想象,他失去的将是什么。 早晨,路温纶推掉了一天的行程,冲煮咖啡,坐在窗边沙发椅上等简觅夏起床。 宿醉的人睡不好,会醒很早。路温纶到客房门口徘徊好几次,九点过的时候隐约听见动静,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简觅夏开口第一句便是抱怨,“你为什么不帮我卸妆啊!” “……” “我给你洗了脸,用了洗面奶。”路温纶摸了摸鼻子,“难道还要帮你洗澡吗?” 简觅夏拉下眼睑,“你看,眼线没卸掉。” “我家没有……好吧,我现在去买。” 为着简觅夏的面容,两个人磨蹭到将近十一点才在客厅坐下吃早餐。 简觅夏自称第一次喝断片了,就想起唐钰还在唱歌来着。路温纶思忖着这话有一定可信度,否则她应该会逃跑。简觅夏询问昨晚是怎么到他家来的,他略去了冗余的细节,只说他没力气折腾,就把她一起带了回来。 简觅夏狐疑地瞧了瞧路温纶,路温纶言简意赅,“我喝得很醉”。简觅夏这才轻松愉快地动筷。 她从里到外清洁干净了,穿着路温纶宽松的衬衫坐在沙发前的绒毯上,感叹:“你做饭竟然这么好吃。” 路温纶留学时期学会了做饭,简觅夏知晓一点,从没尝过他的手艺。今天他做了很清淡的蛋堡,搭配芦笋和小番茄,还有一杯浓郁的拿铁咖啡。简觅夏觉着和brunch店的招牌也差不多了。 路温纶说:“你喜欢就多吃一点。” “我可以经常来蹭饭吗?” 路温纶观察简觅夏的神情,经过昨晚的冲击,再看她活泼的样子都觉得是伪装。 大约没得到他回应,简觅夏咕哝说:“开玩笑啦。小气。” “你知道我从不对你小气。”他依旧密切打量着她,“你甚至可以住在这里。” 简觅夏撇唇,挑眉。 她吃了一些就说饱了,几次一起吃饭下来,路温纶发现她胃口非常不稳定,反而聚会场合里由于和人持续谈天,她能吃不少。 察觉路温纶略微不悦,简觅夏说:“是很好吃的,但我有点累。” “累就不吃饱么。” “吃饭很累。”简觅夏比划手势,“为什么还不普及营养胶囊呢。” “吃美食不享受吗?” “享受啊,我是说平常进食。” “难道米其林才叫美食?家常也很好啊。” “别一大早就跟我辩论,我头疼。”简觅夏顿了顿,“路温纶,你是不是很热爱生活啊,我是说生活琐碎。” “为什么不?”路温纶轻蹙眉。 “真好。” 路温纶微哂,“你不喜欢过生活?” “我喜欢,电影里踏实的生活细节感觉很好,但日常又不是一两个小时的电影,每天每天重复,陷入琐碎里我会疯掉。” -- 第122页 “我做饭,还洗碗。” 简觅夏抬起银叉,“一个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我不能苟同对天才‘生活不能自理’的批判。” 路温纶认真地看着她,“我明白,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要生活,不可能活在抽象里。” 简觅夏托腮,望向一整墙的潮玩积木熊收藏,还有贯穿平层豪宅的落地玻璃窗,阳光晴好,对岸高楼大厦泛光。 “我的确该重新认识你。” “什么。” “以前我对你有些错误评价。” 路温纶抬眉,“我不在意。” “我知道。”简觅夏回看路温纶,“这就是你让人感觉很好的地方。你有力量。” “我以为你会说这是我的‘优势’。” 简觅夏笑笑,“确实也是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出生的。” “我有很不好的时候……中学我爸走了,我整个人就失控了。” “我理解。” “我不需要你理解,我是说……” 路温纶搁下银叉,简觅夏问:“吃好了?我来洗碗吧。” 循循诱之的对话就这么中断。 路温纶没让简觅夏洗碗,简觅夏说:“你不要在意我刚才的胡话。” 路温纶说:“你是客人,没道理让你洗碗。” 简觅夏确懒得争洗碗的权利,倚着中岛流理台,在大面积阳光中凝视他的背影。 “我今天可以在你这里吗?” “当然。”路温纶洗净餐盘,用抹布擦干,“怎么你讨厌回家吗?” “哦,你发现啦。”简觅夏以轻佻的玩笑口吻说,“我不觉得那是‘家’。” 路温纶转身,静默片刻,亦轻松道:“你要待在屋里,不想出去走走吗?” 简觅夏偏头,“去哪?” “卡丁车。” “……” “蹦床。” “哥,饶了我吧。” 最后路温纶驱车带简觅夏去滨海的森林公园,路途中简觅夏还在抱怨,他家里竟然连一支口红都没有,害她素面朝天就要出门。 “你……”路温纶无话可说,隔了半小时想起说,怎么一个女孩身上不揣口红。 简觅夏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路温纶把车载音乐调小声。 到公园停好车,路温纶轻声叫醒简觅夏。她伸了个懒腰,提起裙摆下车。托路温纶家烘干机的福,她得以穿干净衣服,因为天气冷,外面套了一件路温纶的夹克。 “之前跟傅禹说了好久,一起来,可是没凑到时间。” “有时间喝酒。” 简觅夏暗暗拢眉,“你对我很有意见……我昨天不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路温纶佯作回想,“你说说看。” “应该是没有。” 森林公园空气清新,绿意盎然,几乎一走进去就让人感到松弛舒展。假日来人不少,林荫小道上,人们悠闲散步,草坪上有零星帐篷。 愈往里走愈见大树参天蔽日,木质气息令人忍不住深呼吸。 简觅夏和路温纶也不怎么说话,经过路牌时停下来看了看,一起决定去湖边划船。 看到给带着小孩的大人身上挂着单反相机,简觅夏适才想起来,不仅没有揣口红,平时总不离身的胶片傻瓜机也没有带。忘记拎包的后果。 路温纶听了说:“这有什么,手机一样拍,这么多胶片滤镜。” “不一样。” “反正要P。” 简觅夏相当不满,“我什么时候P照片了?我朋友圈照片哪儿P了?” “你天然美。” “我懒得跟你说。”话虽如此,简觅夏却是说了,“别拿我跟你朋友圈的‘美女’比。” 路温纶笑出声,不解道:“P下照片儿又怎么了,杂志封面还都PS。” “质感,你懂嘛。”简觅夏说,“我宁愿拍一百张选一张!” 路温纶笑得不行,“您真有追求。我一会儿给你拍八百张,行吧。” 简觅夏没理他,快步往前走。 他们来到湖岸,胖白鹅造型的小船停靠码滩旁。路温纶去窗口买了票,和简觅夏一起听工作人员讲解行船操作,然后各自穿上救生衣。 路温纶先上船,简觅夏搭他的手跳上去。她固执地要她来开船,结果船刚驶出去,差点就在拱桥下碰壁。 “我还没睡醒……” “车都不会开还开船。” “我有驾照!” 路温纶不吝嘲弄,“拿到驾照后多久没开车了?” 简觅夏沉默,自觉地和路温纶换坐位。船在水中摇晃,路温纶一边搀扶她,一边撑着座椅保持平衡。 更换驾驶员后,小船很顺利地拐入僻静的天然水域。 蕨草依松杉野蛮生长,两岸枝繁叶茂,偶尔还遇到低垂入水中的树枝。下午三点钟的阳光正好,穿透植被缝隙洒落在绿幽幽的水面上。 路温纶说:“人也需要光合作用。” 似乎真是久不见阳光的样子,简觅夏笑得很开心。 -完- 第五十五章 (三更) ◎很高兴认识你◎ 夜幕低垂, 在公园游荡一下午的两个人回到市中心。无处可去的简觅夏还是回了弄堂小巷。 “明天我又开始工作啦。”简觅夏笑嘻嘻地把外套还给路温纶,偏了偏头,“很高兴认识你。” -- 第123页 没有谁会在第一次认识后摸对方头, 可路温纶还是这么做了。他说,“别想着给我赔不赔钱。做快乐的事情,让你获能的事情, 自然就有你需要的向你而来。” “嗯。”简觅夏垂眸, 转身之际忽然牵住了路温纶衣袖。 路温纶挑眉, 静待下文。 脚后跟悄然踮起, 瞬间又落下, 快到不教人发觉。她松开他衣袖,张了张手, “拜。” 路温纶注视着简觅夏跨过门槛,被铁门分割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弄堂拐点。 路温纶转身离去。 * “小孩儿, 什么时候回北京?” 微信里的Roma小姐递来消息,路温纶洗澡出来看见, 回复“暂时无计划”。 “姐姐都不要啦?”路温纱很快回拨电话过来。 路温纶无奈,“谁一年就回那么几次,敢情成我的错了。” “我想看看你嘛。”那边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路温纱说, “我去你那儿, 你空出时间给我。” “你这么闲。” 路温纱当即不悦道:“你怎么回事,跟你说一句顶一句,程序bug了是不是。” 小时候路温纱就讥讽路温纶是捣蛋小机器人, 长大后和缓许多, 可在某些时候却比从前更板正。路温纱最受不了这种人, 一个人可以无才无德, 但最忌无趣。 毕竟还是看着路温纶长大的长姐,不经意点破路温纶心绪。 他放缓语气说:“你安排好了告诉我,我调整行程。” 路温纱想问他是否心情不佳,可即将见面,不如留待面谈。 路温纶和简觅夏的会话看起来仍是简略而客气。和小时候没完没了的絮叨完全不同了,他们都不喜欢用表情包,力求书面文字传达之精简准确,不浪费多余时间。 不过细看,重复关于一日三餐和睡眠的问候,不厌其烦,应当蕴藏很深的情感。 * 路温纱比原定的时间提前了一周抵沪。路温纶正在一个报告会上,接到消息匆忙赶去机场接人。 看到路温纱堆满推车的行李,路温纶就有点头疼。他任劳任怨做司机,帮长姐把行李塞进后备车厢,来开副驾驶车门请人上车。 路温纱上了车,才摘下墨镜和渔夫帽,对着遮光镜子照了照,凑到路温纶跟前问:“还好吧?” 路温纶顿了下,语气极少有的温柔,“你和妈吵架了?” “哪次回来不吵架……”路温纱化了妆,可难掩彻夜痛哭的臃肿双眼。她倒笑着,“不过这次主要是和爷爷。” “你去看了爷爷?” “他老人家亲自来看我。我这个人,脾气怪啰,听不得他们说那些,反正没一会儿就吵起来了。” “爷爷都是个退休老人了。” 路温纱侧目瞪了路温纶一眼,转而叹息,“我知道,其实爸爸的事情,爷爷心里一直不好受,是他心头一根刺。可我凭什么去理解他们呢?妈为了留下爸爸,怀了我,爷爷恨极了我,小时候我以为那是一种严厉,你知道吗,这就是PUA。” 路温纶沉默。 路温纱看了他一会儿,抚了抚他臂膀,“姐姐没怪你。” “我知道……。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和你吵闹,对你说‘爷爷更喜欢我’那些话,那么恶毒。” 路温纱笑了声,“小孩儿,怎么一阵儿没见成大男孩了。” “你为什么不想回家?”路温纶冷不丁挤出一句话。 还小的时候他就问过,可路温纱觉得今次的意味不同。果然他接着说,“我小学那会儿你上高中,你跳游泳池,威胁爸妈要去死……始终是因为这些事?” 路温纱扬了扬眉毛,“你应该知道,妈对我和对你不一样,因为对我的失败了,她汲取经验才改变了方式方法。” “嗯。” “后来想想,妈肯定对我感情肯定很深,毕竟她千方百计要为爸爸生这个女儿。只是怎么说呢,爷爷不待见我,妈怎么能容许呢,她希望我特好,让爷爷接纳我,另眼相看。另一方面,爸爸受爷爷和家里那些人苛待,总有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的时候,他和妈吵离婚,我当然就成了他的耻辱。我害得他当年没有一走了之。小路,本来这些话不该跟你说的,但你现在应该能懂得了,你大路我啊,好比一个被人制造、塑型,最后根本没人要的玩偶。是家族的失败品呀。” 路温纱严重洁癖,喜欢待在家里。他们中途去超市买了蔬果和海鲜,路温纱额外买了一提零食。 路温纱说一起做,路温纶把人拦在厨房外,说就当给你接风,试下我手艺精进没有。 路温纱笑眯眯看了看路温纶的背影,夕阳金黄从一侧窗玻璃洒落,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轮廓。 过了会儿,路温纱收拾了行李,从客房出来。路温纶转头便见她揶揄之色,略感微妙。不等他拿话搪塞,她发问:“爷爷还跟我夸你做事勤恳上进,女朋友都不谈。我看你没少玩儿啊。” 路温纶把瓷盘放在中岛台上,转身继续烹调浓汤。 路温纱上前,好像巫婆仔细端详水晶球,笑容神秘,“经常带女孩子回来?” “你在讲什么……” 路温纱倾身去看路温纶表情,路温纶以碍事为由把她推到一旁。 “我就奇了怪了,你这个钢铁直男为什么在客房放卸妆膏?柜子上还有整套Lamer、CPB,你没事吧。” -- 第124页 “我自己用,放了些在客房而已。” 上次临时咨询公司女同事,去商场买回来这些,还被简觅夏大呼小叫骂钱多撑的。他问简觅夏用什么,简觅夏可怜兮兮地说,一瓶SKII至少用三个月。 路温纶轻咳一声,一边往平底锅擦橄榄油,一边不经意地说:“你有什么好用的留给我。” “我从日本带回两套The Ginza,不过也就玫瑰按摩油还可以吧。你要吗?”路温纱也似不在意,拿起勺子尝浓汤。 “行。” 路温纱一下就笑了,“以前都是我逼着你护肤。别以为我不知道,依你的性格就算带女孩子回家也想不到准备这些,怕不是在追哪个女孩子吧。” “路温纱。” “哦唷,还要凶你姐姐了。” 烤箱计时器响了,路温纶顺便抬腕看时间,而后拿起手机发简讯。手机搁在中岛一角,很快就有消息回过来。 路温纱早有准备,抢在路温纶之前拿起手机,一边试密码一边躲到客厅。 “路温纱!” 试了两次便打开手机,路温纱睁大眼睛看消息,还不断往前翻。 路温纶走来一把夺回手机,皱眉道:“懂不懂尊重人隐私!” 路温纱笑着哼声,无赖模样和路温纶平日里如出一辙,“不晓得是哪些小机器人,偷我锁本日记,撬开锁,拿到爸妈面前大声念……” 每每说起小时候的蠢事,路温纶总还是尴尬,脸色阴晴不定。 路温纱乘胜追击,“‘记得吃饭’,‘哦’,‘晚安’,‘好’,‘今天天气真不错’,‘嗯’……笑死人了小路,你还有这种时候啊!” * 手机另一边,简觅夏看着一串诡异的错乱字符,感到不解。 “怎么了?”桌对面的男人温和地问。 简觅夏抬头看了看张缘觉,说:“哦,没事……我们说到哪里了?” 傅禹提醒,“张老师刚才说……” 近来简觅夏为订货等事宜忙碌,同买手店合作正稳步进展,已经有艺人和KOL上身了他们明年春夏的服饰。张缘觉提供了一些媒体方面的帮助,尽管对他来说是一通电话的事,简觅夏说什么也要请客吃饭,正好傅禹在上海,简觅夏便拜托傅禹和她一起来了,就在上次路温纶寄存了酒的法餐厅。 张缘觉同他们聊到很多设计师品牌案例。除开买手店的桥梁,一个品牌有条件的话应该有独立门店,入驻电商也好,开设地面店也好,光是快闪pop-up-store很难和消费群体建立真正的联系,小众品牌需要多点触发,更重要的是把形象深入人心,和客户建立深度联结。 张缘觉平时做收费咨询,这次私下给简觅夏许多真诚建议,确是欣赏他们。简觅夏说投资方那边其实有些想法,但他们没做过设计师品牌的案例,不甚熟悉,还在考察市场。 简觅夏不愿辜负张缘觉的好意,当即就想和投资团队谈论这件事。张缘觉说,虽然做事急不得,但有一个宏观规划是必要的。又打趣说,投资团队之前做的案子恐怕太宏观了,具体到你这里反而方寸大乱。 张缘觉洞察力超然,轻松调侃便令简觅夏面上一阵热。 简觅夏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埋单时给路温纶发消息,问他方不方便。他们走出餐厅后,那边回复了消息,语气是他在网上一贯的冷然,你来。 简觅夏先打到车,同张缘觉和傅禹道别。窗玻璃掠过光影,两个男人站在深秋萧瑟的风里。 来到金贵地段的住宅,同安保报门牌号后,安保因为业主提前打过招呼,直接让她进去。简觅夏自觉细节记忆能力不错,可乘电梯到达高层,还是怀疑起是否走错了楼。 入户来应门的是一个女人,超短发,五官尤其精致。一双柔情似水的眼似乎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简觅夏回头望了眼入户门外的连株兰花盆景,还有路温纶嫌难看让物业摘走的具有风水寓意的折纸艺术装置而空落落的墙面。 “夏夏?你没找错门喔。” -完- 第五十六章 ◎唱片仍不停转动◎ 方才趁路温纶收拾厨房, 路温纱又很恶劣地动了他的手机。她模仿他的口吻让女孩儿过来。路温纶看到手机,知道简觅夏要来,也没拦着。 路温纱记得这个女孩, 从前送路温纶去画室和女孩打过照面,后来路温纶和女孩恋爱,也托她买鞋和首饰。都是些说昂贵也不贵的东西, 但路温纱还是提点了他, 太物质的恋爱要不得。路温纶很不耐烦地说, 是他自己要送的, 讨女孩欢心。当时路温纱只感叹少年不经事, 没觉得他们能长远。 路温纶打小就横,小时候极其讨女孩烦的那种, 有了干妹妹后,经父母耳提面命才知道对女孩儿温柔。路温纱甚至一度觉得他有偶像包袱, 来者不应,亦来者不拒, 谁跟他都是朋友。后来路温纶恋爱,路温纱想这小孩病终于好点了,可似乎又有了别的病,他对女孩念念不忘至今, 特意为了女孩到上海来, 更令人好奇女孩的存在。 简觅夏穿了一件风衣,头发拢在背后,不笑的时候似乎有点冷傲, 一笑起来甜得让人不禁跟着弯眼睛。路温纱作了介绍, 将人迎进室内, “他在做曲奇, 我刚教他。” 简觅夏客气地笑,本来遇人不至于这般尴尬,可面对路温纶的家人,总觉得怪,以至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 第125页 室内温度暖和,简觅夏踌躇地脱下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紧身的露脐短袖,顷刻就让大半文身暴露无遗。 路温纱露出惊讶之色,说:“好好看。” 简觅夏抿笑。路温纱同艺术家打交道,接受度更高,何况文身是很平常的事情。她好奇地问起简觅夏手臂上各个文身的来历,樱桃啦,兔子啦,剑刺穿心脏,一些她自己画的图,让朋友做的,还有Joan Miró的抽象线条,好比星月,在右后肩膀。 路温纶走来时就看见两个女人扒拉衣服,一块儿咯咯笑。 “好了?”路温纱抬眼。 简觅夏回头看过去。 “还有一会儿。”路温纶还是像平时一样,很自然地看了看简觅夏,“你们在做什么,坐啊。” “你知道她身上还有米罗吗,可好看了。” 路温纶轻咳一声,只管问简觅夏,“你要不要喝什么?” “没事。” 路温纱笑眯眯说:“一会儿喝红酒,我带了超好吃的奶酪。” 自从在路温纶这儿宿醉醒来,简觅夏发誓工作日决不再喝酒。今晚请人吃饭,那大半瓶干红,简觅夏愣是忍住没碰。 不过路温纱这么说,总不太直接拂人好意。简觅夏瞥了路温纶一眼,对路温纱笑笑。 路温纱一看即明,“哦,他还管你喝酒啊?” 路温纶蹙眉,“什么我管她,你自己问她之前都怎么喝,酒精上瘾了。” 路温纱辩驳,“不上瘾喝什么酒啊。”转而对简觅夏说,“别理他,今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路温纱带着简觅夏沙发落座,又回头睇了路温纶一眼。似乎讥诮他,这么烦人,想不想追回人家了。 路温纶撑额头,回厨房去看曲奇。没一会儿,他喊“大路”过去,到的却是简觅夏。 “你把红酒和杯子拿过去。” “好。” 路温纱带来的年份酒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简觅夏小心翼翼拿起醒酒器,另一只手依次托起水晶杯。 “好拿吗?” 简觅夏点点头,同端着曲奇碗与奶酪餐板的路温纶一起回到客厅。 路温纱坐在地毯上,拿遥控器翻找电视节目。也不是为了看,只想有个背景音,最后放起007系列。 路温纶奇怪,“怎么又看这个?” 路温纱说:“你看香车美女,我们看邦德耍帅。而且你们知道么,Daniel Craig的邦德十来分钟就要喝一次酒,比吻戏还多,不正适合当‘下酒菜’吗。” 路温纶无语,“大路说话就这样。” 路温纱朝坐沙发上的两人晃手指,“我警告你们,不准在我面前打组合拳啊。” “没人辩得过你。”路温纶说着塞了块曲奇到路温纱嘴里。 路温纱尝到味道,眉头舒展开,“不错诶。” 简觅夏拿了一块吃,也说好吃。 “那是,我独家配方。”路温纱说。 三人小酌闲谈。简觅夏坦言不太懂红酒,路温纱说:“来,我上课了。持证上岗。” 路温纶说:“大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证书。” 路温纱乜他一眼,说:“其实你喝酒的话肯定分得出不同酒的口感,红酒也一样,喝酒反正就这样,但要‘taste’真是一门功课。” 路温纱说品酒要先看,稍微倾斜杯壁,从酒的透明度分辨葡萄品种,再看酒边缘的颜色;摇晃酒杯后酒与空气接触,让香气散发,香味大致分为几类云云;然后让酒稍微在口腔里停留,分辨酸度,酒体是否饱满,从而判断酿造的工艺,一般口感愈顺滑代表愈有年份;最后感受回甘的风味。简单来说好酒如人。 路温纶没有出言打断,等人上完课,哂笑说:“一般哪需要这么细,标签上什么都写了。你闻一下,然后喝就是了。” “你懂什么。”路温纱说来就笑,“上次我来上海有个男的约我,开一瓶好普通的拉菲赤霞珠,在那儿侃侃而谈。我心想你刚从培训班出来的还是怎么,但我也没点破,就闷头吃东西,看他到底要怎么装逼。” “谁啊。” “自称游艇协会什么什么,我记不得了,反正也没让我见着那游艇,估计他们家传家宝吧,得认可你有资格做他们家媳妇儿才能坐。我话都接不了,一看就没见过世面,哪儿有资格呀。” 简觅夏听了笑,“真的很多这种人。” “是吧!你也遇到了?” 路温纱说,“我不是说怎么样啊,但确实觉得女孩要见见世面,真要什么都不懂,很容易就被这种男人蒙骗了。” 路温纶说:“你教些什么……” 路温纱似笑非笑,抬手道:“我不说教了,我看电影儿。” 简觅夏看了看路温纱,再看路温纶,觉得今晚的气氛不宜谈论公事。不过她告诉路温纶,先前请张缘觉吃饭了,他的意见值得参考。路温纶说正好过两天要和她讨论地面店的事情。 “那到时候再说吧……” “嗯,我在家不想谈正事儿。” * 客厅昏暗,电视荧光映照茶几上的酒器与空的玻璃餐盘。路温纶起身去厨房装坚果,过来看到路温纱坐上沙发,和简觅夏低声交谈着,便踅进书房。 只要一想到简觅夏手腕上的自残伤疤,路温纶就睡不好觉。路温纶没告诉路温纱这件事,反而路温纱在家喝酒,人松散下来,应该会和旁人倾诉自己的苦闷。 -- 第126页 默许路温纱让简觅夏过来,就是想到她们两个会有些共同话题。路温纱年长许多,经历过简觅夏所经历的,或许可以带给她一点积极影响。 再次回到客厅,路温纶隐约听到她们正谈论他。意料之中,尽管不那么情愿。 简觅夏瞧见路温纶,一下就止住了话。路温纱起身,往路温纶臂膀猛地一拍,“坏蛋,我帮你打他。” “你神经啊。” 简觅夏抿笑,“背着你讲好多坏话。” 路温纶面上不显,“说什么了?” “东亚女共同的苦恼罢了。”路温纱笑,转而叹气。攀住路温纶肩膀,低声说:“你知道?” 路温纶眸光稍暗,“知道。” “我说呢,用心良苦。” “不敢。” “但你们之间的问题要自己解决,旁人起不了作用。” 路温纱拍了拍路温纶臂膀,转而说:“我昨晚没睡好,得去休息了。你们慢慢玩儿。” “好。”简觅夏站起来目送她。 空气里忽然有点尴尬,简觅夏抬眸看了路温纶一眼,“那我也……先回去了。” “就在这里吧。”路温纶眉目藏在阴影里,语气轻柔,很蛊惑人心。 简觅夏愣愣地,“哦……” “要不要听音乐?”路温纶摸了摸鼻子,“我刚才在整理唱片。” “好啊。” 路温纶拉起简觅夏的手腕来到偏厅书房。 简觅夏心里颇有点懊恼,该一本正经拒绝的,可是看见一柜子的黑胶唱片,拒绝的话更说不出口了。上次在公司看到唱机,就想应该是他的取向,没想到还是重度爱好。 路温纶松手去打开设备,简觅夏来到柜子前浏览唱片。发现竟有户川纯的《玉姫様》,简觅夏取出来,还没开口,路温纶便坦言,是龙襄送给他的。 “上次她给我留言,还说要来上海。” “应该是吧……” “她还好吧?” 路温纶想了想说:“说不定你比我更熟悉,我上次见她好像是去年圣诞节吧。” 简觅夏把黑胶唱片放到唱机上,放下唱针。 得于高级专业音响设备,音乐环绕,好似临场。简觅夏抬头说:“很布尔乔亚。” 路温纶失笑,“太忙,搬过来我都没怎么听。” 简觅夏低头看唱片旋转,“我很喜欢户川纯。” “猜到了。” “你不太喜欢?” “我不懂欣赏。” 简觅夏笑笑,“你听村上春树电台吗?” “可以说多少受他影响开始听黑胶,听爵士。不过不懂日语,只偶尔听他的Radio。” “那你知道有一首‘The ABC’吗,我忘了具体的了。” 路温纶了然,“The New ABC。”他从柜子里找出一张陈旧的爵士乐合集唱片,“这种唱片反而还挺难找的。我第一次到的时候就在想,用这歌儿给孩子早教的爸爸该有多酷。” “啊?”简觅夏笑出声。 “字母歌就是给小孩唱的,一听就想起早教。但这首爵士旋律很‘大人’,很妙。” 路温纶把唱片放到另一台唱机上,给简觅夏戴上耳机。 灵魂女声缓慢唱起“ABCD……”,和声部分亦柔美非常,忽而旋律变得轻快,“ABCD”随错乱有致的鼓点跳跃。 简觅夏跟着摇晃肩膀,转过脸去,正巧路温纶凑过来听。脸颊轻轻相贴,简觅夏没有动,只感觉他的呼吸缓缓拂过。 “是很……”她想说点关于音乐的话,却只能发出细蚊般声音。 他的唇若有似无地触碰她脸颊,鼻尖碰鼻尖。抬眸,不敢承接他目光,又垂下眼睫。 路温纶忽然搂住她的腰,很轻,令人跌入爵士般迷情里。 简觅夏闭上眼睛,吻袭来。 不知何时他撬开了唇齿,轻柔辗转变得汹涌,他将她压低长桌边沿,手有知觉地护着,也就从腰抚了下去。她手撑在桌上,扰乱了唱针。 电流声令人蹙眉,路温纶索性摘掉她的耳机,一把将人抱到桌上。唱片仍不停转动,房间里却只有衣料摩挲的动静。 -完- 第五十七章 (二更) ◎我想你了◎ 简觅夏确定自己很清醒, 更确定自己想要沉浸此刻。她捧着他脸,急促的呼吸从唇渡到喉结,轻轻啮咬。路温纶受不住她的撩拨, 探进衣衫。 简觅夏,我不可能停了。他哑声警告她,更似下蛊。 衣服褶皱得不成样子, 唱片和他们一起蒸桑拿。简觅夏在他耳边渡气, 去房间。 外面的灯一应没时间关。 没入黑暗, 好似重头来过。什么都重头来过, 路温纶做足了漫长的前戏, 让简觅夏禁不住伸手撑开他。路温纶俯视她,要她说话。简觅夏紧紧抠住他手臂, 别过脸去挤出两个字。 路温纶打开床头柜,顺势开了灯。他说就要看着她。 …… 简觅夏半倚在男人身上, 一起吸同一支烟。 后知后觉感到气力散尽,简觅夏轻声撒娇, “你帮我吧。” “好。”路温纶呵笑。餮足的人总是任劳任怨。 花洒下,路温纶耐心帮简觅夏冲洗,抬起她手腕,好似不经意般摩挲着。简觅夏感觉到了什么, 可实在没精力再去谈论需要思考的话题。 穿上男人的的体恤, 简觅夏躺在了他身边。 -- 第127页 “抱抱我吧。” 路温纶依言拥住她。 半夜,简觅夏迷迷蒙蒙醒来,发现路温纶正上下撩拨。简觅夏发出不满的鼻音, 可这反应更令人愉悦。 一晚上不晓得来回多少次, 简觅夏蒙头睡到下午, 第三次关掉手机闹钟, 恍然惊觉这是会议闹钟。 路温纶在落地窗边工作,看到简觅夏慌里慌张跑出来,愣了一下。 简觅夏同样愣怔,一些片段历历在目,令人手脚发软。 “不再休息一会儿?” “我有事……” 二人异口同声。 简觅夏坚持自己打车去,路温纶坚持送她。拗不过他,最后上了他的车。 闻到车里香气,简觅夏盯着路温纶新换的香氛看了看,“这不是我们……” “哦,香氛品牌那边给我的sample。” “什么啊,我都不知道。” “应该有和你说吧,你否决了。” 简觅夏想了想,颇歉意地说:“啊,我忘了。事儿太多……” “习惯了,你选择性记忆。” 简觅夏正要收回手,路温纶忽然腾手握住了她手腕。 简觅夏不解地看过去,感觉到他指腹在表带处摩挲,倏地僵住。 路温纶松手,打开转弯灯。 简觅夏垂眸,“昨晚温纱姐问我和妈妈关系怎么样,我没多想,说跟妈妈吼过‘都是你毁了我生活’,温纱姐说正好反过来,她小时候妈妈跟她说过这句话。温纱姐告诉了我一些你们家里的事情,其实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听……你早就发现了吧,什么时候?” 路温纶不答,“所以是怎么回事?” “回来后我频繁换工作,妈妈就一直念叨。后来有次……我和一个投资人见面,闹得不愉快,进了警局,妈妈来保释我,不停数落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回到家我们还在吵,我太激动了,拿美工刀威胁她说我要去死,她说,那你就去死啊!我当时觉得……就算了吧。都算了。有天我感觉做好准备了,就在浴缸里面,嗯。但是姨妈很快发现了,叫了救护车。” 路温纶沉声说:“夏,别再骗我了。那么多划痕,绝对不止一次。” 简觅夏缓缓呼吸,“是……我一直有这种念头。你知道吗,死也是需要勇气的,只有那一次我鼓足了勇气——” 红绿灯档口,路温纶猛地刹车,撼然而愤怒得看向简觅夏。 简觅夏缩了缩脖子。 “你必须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我们……说实话路温纶,我还没想好。” “你还没想好?”路温纶冷笑,“那我算什么,想起来打一炮的前男友?” 简觅夏艰涩地说:“倒不是这个意思……” 路温纶捏紧拳头,缓了好片刻。再度将车驶出去,他冷静地说:“我会给你安排住的地方,请人照顾你。” “路温纶……” “我求你了!”路温纶猛拍方向盘,喇叭声引来两旁车主不满。 简觅夏终于无话可说。 下车时,路温纶和缓道,“不是想控制你该如何生活,你现在做事需要保持状态,不能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垮了,你明不明白?” “嗯。” “我这几天要去LA,你考虑一下吧,等我回来之后给我答复。” * 品牌很多事需要简觅夏亲力亲为,会议上和小伙伴交流了市场反馈、定价策略,另外和投资方敲定时间募集新一轮投资。工作接踵而来,还要到日本出差,简觅夏觉得生活节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却意外地和路温纶保持了某种相似步调。 路温纶不在那几天,路温纱频频邀约简觅夏,她们去喝红酒,逛展览,看音乐剧,简觅夏觉得路温纱就像同龄朋友。路温纱反倒奚落她,怎么你觉得我老姑姑啊。 路温纱玩的时候用力玩,工作一点不含糊,同路温纶有过之无不及。简觅夏觉得他们家应该是有生意经方面的遗传。 因为涉及艺术剧场,简觅夏想到童冉也做这方面工作,有次夜去夜店,介绍了二人认识。广结善缘是都会青年法则之一,但如何把“认识”变作有效人脉,绝不是靠花言巧语就能做到的,是否趣味相投,是否真诚,彼此都能觉察。 这天傍晚,路温纶从美国回来,第一件事是打电话和简觅夏谈公事。他们和张缘觉几位业内人士约了时间吃饭,都年轻、国际化,没有劝酒那些糟粕,一餐饭相当轻松愉快。 到室外吸烟时,张缘觉私下提到傅禹,简觅夏才后知后觉那天小聚后他俩去喝了两杯。张缘觉对傅禹很有好感,但傅禹似乎有点抗拒。 张缘觉男女通杀,花名在外,业内都知道。简觅夏那天拉上傅禹一起去,正是有所顾虑。她委婉地说,傅禹平常在北京,他们联系得不多。 张缘觉掸了掸烟灰,淡然笑说:“倒无需你牵线搭桥,下次傅禹来上海,你给我透个信。也给我一个机会好吧。” 张缘觉给品牌提供了诸多机会,私人的一点请求,简觅夏不能不答应,也坦言没法保证。回头把这番对话转告傅禹,傅禹发来一个夸张表情,没再说别的。 各人有各人的难关要过,简觅夏从不过多干涉他人私事。 席间喝了酒,路温纶叫来司机开车,和简觅夏二人坐后排。 “去哪儿?” -- 第128页 “你说呢。”路温纶解开衬衫纽扣,开一点窗户透气。 靠回椅背他便轻轻握住了她手背,想要抽开,却教他瞬间箍紧。 “路温纶……” 路温纶侧身,仔仔细细瞧她。光是视线触碰就让人红耳朵,简觅夏不自然地别开脸去,“你干什么呀。” 路温纶仍勾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挠她手心,偏生脸亦凑更近。温热呼吸轻缓抚摸她脸颊,“想我么。”他说。 简觅夏抿唇不语,忍耐着不知从何而起的笑意。 “我想你了。”他哄她耳朵,直哄去心底。 “让我看下你瘦没有。”路温纶另一只手搭过来,掐她腰。 简觅夏终是忍不住说话,朝前座后视镜瞥了一眼,“你烦死啦。” “真的假的,”他用一种惑人语调学她的话,鼻尖刚扫过来,唇已衔住她的唇。 “我烦还是你装,嗯?” 简觅夏哪里回得了话,咿唔着,接受了这一绵长湿润的吻。见人快要呼吸不了了,路温纶理理衬衫袖口,坐了回去。 有好一会儿都不敢看他,实在闷得慌了,简觅夏问:“去你哪儿?” 路温纶笑说:“你想去?” 简觅夏没好气地睇了他一眼。 “看房子。”他收起轻佻笑意。 简觅夏一怔,“有必要……安排得这么紧凑么。” “年末我得忙了。” “你什么时候不忙?” “那倒是。”路温纶自嘲,“趁年轻发光发热,老了才能享清福。” “您可真有远见。” * 公寓距离工作室很近,在沿街一片闹市,但背靠里巷比较安静。走上楼梯,路温纶开门,打开屋子里几乎所有灯。 “还行吗?” 一室一厅,应该翻新过,一点不像简觅夏跟中介去看的那些老房子。家具陈设简洁,几乎是把无印良品旗舰店搬了过来,虽然简觅夏不喜欢什么“性冷淡风”,但作为租屋已经远超她设想了。 简觅夏到房间里转了转,说:“蛮好呀。” “东西你不喜欢都可以换。” “租金多少?” “我不知道。” “走公司的账?” 简觅夏狐疑,正要出来,路温纶单手撑在门框上挡了她去路。 “不好?” 简觅夏默了默,思忖道:“小五千应该有吧?” “我问你满不满意,你跟我谈钱。” 简觅夏蹙眉,“为什么不谈,我们谈得还少吗?” 路温纶垂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钥匙扣上有只迪士尼达菲熊。塞到简觅夏手里,淡然地说:“我的房子,你住吧。” 简觅夏看着眼前的男人。 视线僵持,路温纶率先让步,故作轻松地说:“你帮我赚钱,这是理所当然的。” 简觅夏勉强接受这个说法,瞧了瞧手里的钥匙,“谢谢你,路温纶。” -完- 第五十八章 ◎你是不是我的甜心◎ 搬至公寓后, 简觅夏的确因为将工作和生活空间彻底区分开而感到舒适。隔日下午便有家政阿姨上门,每日来做晚餐,每周打扫房间两次。简觅夏觉得阿姨更像一个监测她状态的存在, 变着花样和她讲笑,没过几天,又开始买花装点环境。 但不晓得路温纶是真忙, 还是被她又气了一回, 心有不悦, 直到地面店选址定下来的时候, 简觅夏才在会议上见到他。 门店地址就在路温纶自己的公司附近, 安福路,一条近来兴起的热门打卡街巷, 洋楼林立。年轻人排斥大众化的连锁,年轻人懂年轻人的心思, 街巷里看似独立的餐厅其实有好几家同属一个公司的餐厅,另外还有独立书店、小众香氛、画廊、花店和杂货店, 街拍摄影师常驻,“好吃好逛好时髦”的推荐语喧尘网络。 PARALUV.租下沿街露面,合同一签就是三年,简觅夏质疑路温纶哪来的统计报告, 哪来的信心, 路温纶轻描淡写地说,隔壁的买手店门可罗雀都营业两年了,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会后路温纶拉着简觅夏去菜市场买菜, 回公寓洗手作羹汤。 狭小厨房, 抽油烟机哗啦啦作响, 看着男人灶台前忙活的模样, 简觅夏觉得好奇怪,仿佛撞破学神原来也要挑灯夜战,一种与想象认知的割裂感,导致好半天没缓过来。 路温纶口味清淡,也有点偏西式,勉强为简觅夏做了一道麻婆豆腐,他自己并不动筷。 简觅夏光顾着用麻婆豆腐下饭,却还带点儿对川菜的骄傲与苛刻,评价酱色不够好,辣味也不够。 路温纶抬眸,就看着她也不说话。 “主要是豆瓣酱不地道……”简觅夏知趣地给台阶下。 路温纶便又接着吃饭。 简觅夏自小和一大家子生活,吃饭等于耍宝时间,是一定要讲点什么的。她受不了他这么沉默,且还以冷漠的态度。 简觅夏撂筷子,路温纶出声说:“多吃一点。” “你要给我脸色看就不要来。” 路温纶挑眉反问:“我不来怎么给你脸色看?” 简觅夏一时语塞,皱眉想了想,挤出一句,“你不讲道理……” “嗯,我跟你确实没道理可讲。”路温纶端起麻婆豆腐,把剩下的全刮到简觅夏碗里,小碗垒得尖尖的。 -- 第129页 “吃饭。” 简觅夏拾起筷子,又换了勺子,慢慢吃。 路温纶先吃好,拿来点一支烟,他坐旁边,顶着盘旋吊盏的薄烟,忽然说:“我也有累的时候,至少在你这里,我可以休息下吗?” 简觅夏愣怔,忽然有些愧疚,“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路温纶捏了捏她脸蛋,“我要是生你气,做什么给你做饭吃?” “那你是很累了……?” 路温纶斜倚过来,靠在简觅夏肩膀上,伸长腿,望着厨房那扇小窗户。 绿涛红瓦隐没在墨蓝天色下。高楼大厦离得远,楼道里传来小孩奔跑嬉笑的声音,似乎这生活好轻盈。 “我很年轻,有的事暂时做不到也没关系,对吧。” “嗯……”简觅夏侧身拥住路温纶,捧起他轮廓深邃的脸,望着那双显露疲倦与忧郁的眼眸。 “当然了!我们都还很年轻啊,一件事暂时做不好又有什么关系,还有好多事情可以做!” 路温纶笑。 简觅夏真挚地说:“发生什么事都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一穷二白也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就好啦。” 原没有意识到话中意味,看到路温纶眼神变化,才觉这话有多不妥。 “我是说……我……” 路温纶反捧住简觅夏脸颊,捏了又捏,“你是不是我的甜心。” 简觅夏垂眸,蹙眉。 “夏夏,我好喜欢你啊。” 他的语气天真得近乎昔日少年,教人心下轰然。 “路温纶……” 男孩儿模样的人就只重复着一句话,“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是不是快有十年了?” “好长啊,如果我现在死了就是半辈子都在喜欢你。” 简觅夏眉头深蹙,“你……!” 路温纶无赖地笑着,“但我要是活八十岁一百岁,那我一辈子都在喜欢你了。” 不知怎的,简觅夏再说不出什么话,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路温纶刮了下她鼻梁,抬手将人揽到怀里,拥紧。过了会儿,说:“别骗我了。什么一直在我身边,你又自私又固执。” 将下巴搁在他宽厚肩膀上,双手交错扣住他的背,她轻声说:“我很坏,从来就是。可是路温纶,就是这么坏的我和你整夜整夜聊短信,听你讲三岁到十六岁的故事,我一点没嫌烦呀,坏蛋也做了点好事的吧。“ “你可爱听了。” “是啊,现在也一样,你有什么故事给我讲讲嘛。” 路温纶松手,忽然封住简觅夏嘴唇。 故事没有讲,别的话语隔绝于卧室门。 * PARALUV.请来法国设计团队操刀门店装潢,还有与Dover Street Market合作的团队来做陈列。等待门店揭幕的日子,好似一个待产的孕妇,简觅夏感觉比往常更焦虑。数据,各个合作工厂,下一季的设计开发,她手忙脚乱,一度因精神状态太差而去综合医院看睡眠科,开药。 想想路温纶担心的有道理,某种角度来说,她抗压能力太差,全部压力一起来,一点小事就能绊倒她。 路温纶似乎为着路氏内部的事情京沪两头跑,得空到简觅夏这儿来,一定要过夜。他说有他陪着,她都睡得很好,简觅夏想辩驳也没辙。确是事实,路温纶睡相极其规矩,一起躺在乳胶床垫上几乎感觉不到异动,不过,睡觉之前简觅夏就已经折腾够了,累到只能酣睡。 年关将至,戴青来公寓看简觅夏,带了煲汤还有暖和的羽绒被。简觅夏下楼帮忙提,以责备表达关切,“妈妈,我这里什么都有。” 戴青一进屋便不停歇地整理这样收拾那样,好像这里从来不存在家政阿姨,乱得没法落脚似的。 看到整条烟、无数个塑料打火机,和抽屉里的安全套,戴青默默地。 母女坐下来吃饭,戴青试探般问:“谈男朋友了?” 简觅夏懒得解释那么清楚,说:“路温纶,我那高中同学。” “哦……”戴青听到一些风声,早有预料,“他对你好不好?” “很好。他也很好。” “你们……” 简觅夏笑了,“我说过的,我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小孩。” “妈妈知道,你高兴就行。但是人家 ……” “还太早了。” “你们要商量好。” “商量什么呀,还没到那一步。谁说我谈朋友就是奔着结婚去的,我玩儿不好么,玩儿一辈子。” 戴青隐隐有些担忧,“这就是问题,你想一辈子谈恋爱,男人当然乐意了。关键是等你,不说三四十,到四五十岁吧,谁跟你谈恋爱,二婚带小孩的老男人?” “妈妈,”简觅夏无奈极了,蹙眉而笑,“我为什么呀,我现在挣钱,以后有钱周游世界,到处跟帅哥谈恋爱不行吗,我怎么非得找个人过日子,那日子过不过都一样。” “我没让你找个人过日子。夏夏,妈妈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爸爸更不可能了。” “哎呀你别管,我也不想活那么大岁数。” “简觅夏!” 简觅夏反倒比戴青更凶,“让我好好吃饭行不行!” 原本路温纶今晚想过来,简觅夏情绪不佳,谎称妈妈要留下来,不方便。 厨房外的月亮时圆时缺,时而看不见。简觅夏吃了半粒佐匹克隆,倒在一沙发的玩偶上等待睡意。 -- 第130页 * 周末早上,路温纶提前说好来找简觅夏,说是约会,实际是到牙科医院洗牙。简觅夏懵然不已,听说他提前两周预约的,又觉得好可爱。 不知道路温纶是否有意,他们的约会通常很生活化,但要说缺乏浪漫,也不是。 他们吃餐厅,逛公园,在午夜看大片首映,到Live House听乐队,一周以来唯一空闲的傍晚,仅仅一起待在江岸看日落。做一对恋人会做的一切,路温纶很舍得花时间花心思。 简觅夏无法否认,这就是恋爱,可那些生活化的时刻令人害怕,会感到路温纶有所期待,而她无法回应。 万喜为扭转旗下品牌舆论,以鼓励青年设计师为名,设立基金会和比赛。从牙科医院出来,路温纶告诉简觅夏,给了相关资料。 简觅夏牙齿寒浸浸的,想说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效仿世界级服装设计师赛事,比赛面向至少出过一季成衣系列的设计师,比赛通过线上报名,由业界知名的大刊主编、超模、高级设计师等进行初选评议。为新赛事增加曝光与话题度,官方还请来受时尚界和杂志青睐的年轻影后作全程司仪。 路温纶说这是他在万喜做的最后一件事,PARALUV.一定要参加。 简觅夏犹豫片刻,问:“你要回北京了?” 路温纶语调比平时更沉,“嗯,我可能要在那边待很长一段时间。” “多久?” “总部有点事情。” “你怎么跟我打马虎了。” 路温纶抬眼注视女人,“萍总一手做的项目现在亏损严重,董事会已经很不满。我爷爷……爷爷一个月前进了重症监护室,病危的消息快压不住了。” “怪不得你那天从北京回来……” 乌云压得很低,没一会儿下起雨,停在路边的保时捷开启雨刷。 路温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来的,“这些不是重点,就算我做不了什么,我也要回去做点什么。” “这是一个家族企业,萍总为改革揽了很多责任和烂摊子,总部出了一点小问题,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到她身上。我是她儿子。” 路温纶是他母亲的儿子,爷爷的指望,路氏未来的继承人。 而她呢?飘零无根的都会流浪者,一点忙都帮不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路氏还不至于这样就要倒。” “路温纶,我从来……” 路温纶摸了摸简觅夏头发,“嗯,我知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将人送回公寓,路温纶离开了,简觅夏咬着她清洁过的牙齿,望着瓢泼寂冷的雨,不知如何自处。 “到了。”他发简讯报平安。 “吃了没?”仍然不忘问候她。 “吃了,今晚阿姨做了我喜欢的糖醋排骨。已经提交了portfolio,会好好做的,你别担心我啦。我都好。” “北京真他妈冷。” “我这里不冷。我等你回来。” -完- 第五十九章 (二更) ◎错误信号◎ 路温纶此番走得匆忙, 简觅夏想向路温纱打听一二,扮可爱说胡话,发去消息才知道路温纱比路温纶更早回去了。声称对家族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她都回去了, 可想事情的严重程度。 简觅夏不太懂商业,不懂股票,却开始频繁浏览财经新闻。简觅夏问傅禹是否知道什么, 傅禹特意去打听了, 到上海第一件事便是约简觅夏吃饭, 正巧唐钰打来电话, 三人驱车近郊一间现捞烤鱼。 大排档泛黄的挡风门帘里, 烧瓦斯的烤锅盛了整条鱼和杂菜,咕嘟嘟冒气, 香味四溢。三人却甚少动筷,握着玻璃杯。 “我跟家里出柜了。” “我怀孕了!” “我……”简觅夏张嘴巴, 愣愣望着唐钰。 唐钰反而惊诧地问傅禹,“你不是准备读PhD的时候再跟家里说吗?” 傅禹平静地说:“是没多久了, 可我已经二十六了,二十六还没法在最亲的人做自己,很失败。” 简觅夏按捺不表,蹙眉问唐钰, “不是, 你怀孕了?” “嗯,四周多了。”唐钰用筷子拨了拨烤锅里的香菜,夹一小块带皮鱼肉吃。 见二位友人一时无话, 自嘲, “老偏方见效。” 简觅夏追问:“你怎么想的呀。” “没怎么想啊, 怀了就要呗, 我舍不得打。”唐钰顿了顿,“但是我心情很奇怪,我不想告诉向阳。” “你还没告诉他?”傅禹轻声问。 “嗯,检查那些单子我全都藏起来了。” 简觅夏不解,“你既然决定要,为什么不跟他说?” “是我的孩子,你懂吗?”唐钰面容清冷,眼里多了些简觅夏读不懂的东西。 傅禹说:“你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很快你就会出现早孕反应,肚子也会……。” “我知道,我都知道,”唐钰摸了摸眼皮,“我觉得他知道了这件事会很可怕。” “什么意思?”简觅皱眉,“他不想要孩子?” 唐钰默了默,说:“向阳无所谓吧,可能还挺高兴的,但这种高兴……不是他要做爸爸了,是我唐钰要给他们向家传宗接代了。他结婚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 简觅夏稍微明白了,“你还是不信他?你们这段时间到底怎么样啊?” 傅禹亦同样关切地看着唐钰。 -- 第131页 唐钰呼出一口气,缓缓说:“我不是不信他。信与不信,根本不重要了,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 简觅夏想起从前和路温纶分手的过往,沉默了。可转念又有话说,“你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 “生活?”唐钰莞尔一笑,“一起生活就能友爱的话,世界早该和平了。” “最虚假的就是生活。” “虽然我也这么想,”简觅夏顿了顿,颇有几分哀愁地搬出戴青的话,“日子总得过下去。” “所以啊,我想生下这个小孩。我不要让人抢了去。” 傅禹听出话中隐情,踌躇地问:“你不会想和向阳离婚?” 唐钰喝了口热豆奶,笑笑,“以前不想和他分开,从来不想,想到没了他就很可怕。但我知道自己怀孕,到现在,好像我和他之间的各种感情,渐渐开始消解了……” 唐钰和傅禹继续说着,简觅夏忽然笑了一声,“小钰,你想借种,干嘛不挑‘人类高质量’?” 傅禹惊讶,“夏夏……” 唐钰却是不恼,垂睫,轻声说:“我喜欢他,可是再喜欢不下去了,和他有一个孩子,我的孩子,我就又有了点儿指望。” “我觉得你疯了。”简觅夏倒满一杯酒,一口气喝掉。 唐钰讥诮,“我看你也差不多。路温纶上赶着追你,很享受吧?” 简觅夏哂笑,“不错,我承认。试问哪一个女人不享受?那可是路温纶诶,路氏太子爷。换你一样的,唐钰。” 唐钰冷声道:“新鲜一阵便过了,你以为会是一辈子?你敢不敢问他,会不会跟你结婚?” 简觅夏笑容更盛,“一阵子也好啊,我虚荣,我满足了,立马换下一个。” 傅禹出言劝阻,“你们俩够了……胡说有个限度,谁心里没个事儿。” 唐钰说:“我今天就要说她,我看不惯她这幅样子很久了,动不动要死要活,谁对你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啊?没几年奔三了,你以为还能装娇俏多久,你看你找的那些男人,哈,你以为各个都信你那套恋爱主义?都是为了跟你上床!” 简觅夏抬手,顷刻间啤酒泼洒到唐钰脸上。 傅禹一怔,忙从纸盒里抽出一堆纸巾,帮唐钰擦拭发梢和淌到衣服上的酒精。 “小雨怀孕了。”傅禹警告似的对简觅夏说。 简觅夏轻快地说:“孕傻啦。” 唐钰揩了脸,咬牙冷冷睇着简觅夏,“我几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神经病。”简觅夏终于冷下脸来。 “简觅夏。”傅禹生气道。 “今天坐这儿,大家都说嘛,说啊。大禹,你也说。” “好,你不说。”简觅夏睨回唐钰,“你以为我好看得惯你吗?你把我当朋友还是什么,你无非是觉得有人给你护着的感觉很好。来上海找着我,想方设法凌驾我,不就是想找回那种感觉么。其实你根本就觉着自己不行了,还在我们面前表演——” “你太过分了!”唐钰横眉。 “对,你当然以为都是为了我好啊,为了帮我。我过分,我把你当朋友才这么过分!”简觅夏拍桌而起。 “别吵了,要吵我们上车去。”傅禹伸手挡在两个女人中间。 “我不像你这么丢得起脸。”唐钰说罢从钱夹里拿出几张红钞摆在桌上,快步往店外走去。 傅禹在二人间看了看,跟了出去。 视众人目光为无物,简觅夏抬手招呼老板娘来结账,攥起找补的零钱,闯似的挥开防风帘疾步至路边的薄荷绿甲壳虫旁。 拉开车门,撒手将零钱扔进去。 “你有多了不起?”简觅夏从未如此愤然,“愚蠢!” 说罢砰地摔上车门,横穿马路到对面拦车。 “小钰,你等我一下。”傅禹说着追过去,使劲把简觅夏按到怀里,拖回车里。 “我看你最疯!”唐钰骂了一句,赶紧将车驶出去。 听到行车提示,傅禹箍住简觅夏,重新关拢车门。 车内寂静,行驶了一段路后,唐钰打开车载电台。节目主持人讲沪语,软绵绵不知所云。 简觅夏弯腰,双手蒙住脸。 唐钰余光瞥见,不悦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傅禹本以为简觅夏是要缓口气,却见她微微颤抖,忙将人扶起来。 唐钰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她焦虑症发了!” “没有……”简觅夏撑住车门,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没事。” 傅禹想察看简觅夏的状态,简觅夏撇开他,缩到角落,“真的没事,我就是一下故障了。” 唐钰嗤笑,“我看你是有点神经障碍。” “还不是因为你!”简觅夏怒道。 唐钰打了个激灵,回呛道:“不想出车祸就好好坐着。”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呀,你还这么小,非要结那婚,现在又想离。你离吧,你生孩子做什么?你以为单亲妈妈好做,还是单亲小孩幸福?” “‘完整家庭’的小孩就见得幸福?我会好好爱她,好好教给她,”唐钰说到孩子,变得柔和,“我保证世上别的小孩拥有的爱,她不会少一分。” “根本就没成形,它只是一个——” 傅禹捂住了简觅夏嘴巴。 唐钰朝后视镜看了看,“你让她说吧。她这是应激反应。” -- 第132页 简觅夏登时又起火,傅禹拍抚她后背,引导她做深呼吸。 “我蠢就蠢了,地球也不多我一个蠢人。我要过日子,只能这么做。” “小钰,唐钰,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个女人,根本不需要通过做母亲来实现价值,你现在想的很好,你会给她很多爱,但是你把她当成你人生的指望,你不觉得这很恐怖吗?如果她不如你预期了,你会不会崩溃,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要控制她?那么她就是另一个我,若干年后的我。” “我跟你妈妈不一样。你不是不多管闲事吗?别劝我了。” “我这个人,是将边界划得很清。可是你们是我朋友,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决定,不代表我不关心。私事,大家都有,你说出来我就听着,难道在我面前还怕难堪么。” “反正你总有说辞,怎么都是你对。” “凡事讲逻辑,感情也讲逻辑,我就这种人。” “所以你拧巴!” 简觅夏屏住呼吸几秒,重新调整呼吸,“我不喜欢这个词,你可以说我冷漠,可以说我神经质。我厌恶‘自洽’、‘和解’,好像草履虫一样,不思考,没办法解决问题就去依附另一种观念。有的人一生都在抗争,你问抗争什么。你可以先问问你自己。” 唐钰沉默了。 前方施工,车胎压过减速带,碾过砾石,扎了一根钢钉。还未开出施工地带,车就快跑不动了。 唐钰长叹一口气,下车检查,搜索附近的汽车修理行。这边委实有些偏僻,唐钰只好打电话叫拖车。 拖车从市区过来很远。三人杵在寒风凛冽的郊野公路上,对街亮起的旅馆招牌忽然间变得闪亮。 他们来到旅馆,要了一间钟点房。虽然见怪不怪,但这一男两女生得俊俏,前台小妹不忍多看两眼。 哎,人性,欲望,俊男靓女也是有癖好的呀。 进了房间,傅禹查看了热水壶,发现内垢堆积便不打算使用。他给两个女人一人开了瓶矿泉水,自己抱一桶“康帅傅”去开水房接热水。 “你看你害的。”唐钰怪罪。 简觅夏才不理会,径自往大床上倒。唐钰坐在床沿脱了毛靴,让简觅夏靠边去。简觅夏往旁边挪了点儿,摸出兜里手机,正巧弹出视频通话邀请。 简觅夏塞上蓝牙耳机,接听。 路温纶脸上的笑容化作略微疑惑,简觅夏抬起手臂,让唐钰入画。 唐钰没好气乜了他俩一眼,背过身去。 “你们做什么呢?” “3/P,和大禹。” 路温纶刚送入口中的咖啡差点喷出来,“啊?” “小钰带我们下乡来吃超——好吃的烤鱼,回去路上车胎爆了,找了个地方坐会儿。” 唐钰转头说:“你别乱说,哪有那么夸张。” 简觅夏抬眼看唐钰,由于角度很像是翻白眼。唐钰当即忿忿状告:“管好你老婆吧!” 路温纶愣在视频另一端。 简觅夏则整个人如坠冰窖,待回神,没听清路温纶说什么便匆忙挂断视频。她摘下耳机,发火的气力都没有了,“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我还没说你讲了什么话呢。” “你知道我根本不……你这样,你给他错误信号……” 唐钰怔了怔,适才意识到什么,无措地避开简觅夏的视线,“我没想那么多。” 傅禹开进来,见两人又在拌嘴,默默合拢门,蹲在门口吃泡面。 不孝有三,饿死自己事大。 -完- 第六十章 (三更) ◎我们都是大人了◎ 后来路温纶发来消息, 简觅夏说她们正在说事儿,明天再跟他讲电话。 其实根本无可说。唐钰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至于怎么离婚, 向阳是否会同意,还在初步构想阶段。 简觅夏不忍再说了,揭穿那些让一个聪明女孩变得稀里糊涂的幻象, 不过是拿一把匕首同时刺穿两个灵魂。 凌晨三点过, 他们回到市区, 简觅夏带傅禹回了公寓, 拿出路温纶放在她这里的红酒, 窝沙发上谈心。 傅禹先和母亲委婉地说起这件事,母亲问你怎么才会变好呢。傅禹说, 我生下来就是这样。母亲说,不可能的, 你是我的孩子。 傅禹因为要离京闯荡,和母亲之间的矛盾分歧愈加严重, 随即傅禹是同性恋者的事情被父亲知晓了。傅禹的父亲是主刀外科手术医生,比母亲更加严厉、刻板。其实傅禹一直困惑,学医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种事,但更困惑为人父母无法接受自己孩子真实样子。傅禹逃离家庭时, 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信不长, 父亲回信更长,通过母亲传给他。傅禹读到第一行字就落泪,此刻拿给简觅夏看, 简觅夏也掉眼泪。父亲的话令人痛心, 诸如, “正常”、“变回”、“家庭”、“结婚”, 他们对儿子还有幻想。他们只有幻想。 他们一直讲到早晨,趴在窗台看天光变化。天色从沉郁的黛蓝到宝蓝的过程很缓慢,然后会出现一抹温柔的、美妙的无法形容的蓝色,转瞬即逝,眨眼间天就亮了。 傅禹难得譬喻,这过程就像他们。 他们慢吞吞去睡觉。妈妈拿来的羽绒被正好用得上,给傅禹把沙发铺成单人床。 下午醒来时,傅禹已经离开了,行李还在,说明还要回来。简觅夏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张老师逼很紧,他今天就要当面回绝他。 -- 第133页 简觅夏到底没深入接触过张缘觉,奇怪傅禹究竟为什么抗拒成这样。傅禹说,他不想为爱做0。简觅夏笑出声。是玩笑,他们的世界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的界限,不过各自一些偏好。 * 洗了个澡,打开客厅暖气片,简觅夏坐在沙发靠窗一边看书。路温纶发来消息,问人醒没有,简觅夏回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过去。 “你在家?” “嗯,回来拿东西。”路温纶因接到电话在露台旁坐了下来。 两人看着彼此,一时无言。 “昨晚……” “小钰……”简觅夏抢话说,“我们吵架了。” 路温纶昨晚就察觉出了,“怎么回事?” 好像比起好朋友,近似于夫妇间透漏秘密,简觅夏为之不太敢看他,“你不要告诉向阳,你保证。” 路温纶柔和道:“嗯,我保证。” “小钰怀孕了。” 路温纶微愣,“什么意思?” “她不要告诉向阳。” 路温纶反应很快,“她要打掉孩子?” “五周,还不足以叫‘孩子’……”简觅夏有些艰难地说,“她要离婚,瞒着向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样就不用争抚养权了。如果要争,要打官司,小钰的情况……” “还没到那一步吧。” 沉默片刻,路温纶说,“你劝唐钰不要?” “嗯……” 隐约察觉出彼此话语中更深层的意味,简觅夏等待着路温纶发问,可路温纶只是说,“他们这个情况确实很复杂,不好说。” 简觅夏想要说什么,路温纶又冷不丁问:“你不喜欢孩子?” “不是,我……” “你不想要孩子。” “嗯。” 明显感觉到路温纶那边气压变低,简觅夏蹙眉说,“纶,我……” 路温纶笑了下,“没关系啊,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可是你……” 路温纶忽然有些玩味,“你这么在意我的想法啊,那我到底是什么?” 简觅夏垂眸,挤出三个字,“男朋友。” 路温纶眼眸微亮,偏还要捉弄,“前任男朋友?” 简觅夏收住呛声,故作轻描淡写,“哦,是吗,你这么想啊。” 路温纶笑了,“我不烦了。” “你也晓得你烦。” “有的话应该我来说。暂时,”路温纶微微蹙眉,又笑,“暂时当考察期。” 简觅夏蹦出一句,“那我最后要跟你交割怎么办?” 路温纶笑出声,“交割啊,结清旧的,步入新阶段。很好。” 简觅夏抿唇,“是我班门弄斧了。” “哪儿学的?” “新闻啊。” 路温纶微微眯了下眼睛,转而说:“唐钰的事情,你别劝了。” “我知道,其实我当时也说太过火了……但我就是,我有点恨她那样,自从出了事,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一定要依附着什么。她做网红,和品牌合作,其实做得很好啊!” “嗯,你知道分析别人。” 简觅夏不说话了。 路温纶又说,“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们这么要好。你先低个头。” “凭什么我先……”简觅夏咕哝。 路温纶微哂,“平时向阳跟伺候姑奶奶似的,都是向阳先低头,你以为呢?她高傲惯了,但心里肯定没太怪你。我看开店那天就挺好的,有派对。你把邀请函发给她。” “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我得回公司。” “好,你忙。”简觅夏最后补充了一句,“你要好好休息。” * 春节期间,PARALUV.门店揭幕,衣香鬓影,却没有路温纶的身影。原计划赶回来参加剪彩仪式,可到最后也没能来。天色暗了,派对开始,简觅夏放下心事,轻快招呼宾客。 后院设了立台,人们三五成群,浸在香槟和果味香烟的气息里。简觅夏往唐钰那边走去,正听见梁幼初开导傅禹,“完全主流化的人观念是很难更改的,跟他们说他们无法理解。” 唐钰瞧见简觅夏,端作姿态,神情冷淡。 简觅夏不管不顾凑上去挽唐钰手臂,堆笑脸,“唐小姐大驾光临,陋舍蓬荜生辉。” 旁人笑起来。唐钰面上微热,撇开简觅夏,“装模作样。” 简觅夏拉唐钰的手,“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唐钰不情不愿地跟着简觅夏走进室内。门店做了许多毛绒玩偶装饰,因此陈列力求简约高级,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氛。 唐钰先开口说:“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简觅夏回头对她笑,把她带到一扇爱丽丝式的夸张铜框镜面前。 “干什么,要让我试衣服啊。” 简觅夏打开镜子门,从试衣间的倒吊兔子挂钩上取出一个不大的PARALUV.购物袋。塞到唐钰手里,“喏。” 唐钰打开袋子,拿出透明轻纱束口袋,瞧见钩织的小睡帽和袜子。她定定看了看简觅夏,紧抿唇。 “对不起,小钰,我那样胡说,还泼你酒……我当时情绪太不好了,对不起。”简觅夏低头看地板。 唐钰穿一身CHANEL经典编织格纹连衣裙,佩戴层叠的珍珠项链和白山茶花耳环。试衣镜前的灯光打下来,出奇的明艳动人。 -- 第134页 她收起东西,卷起束口袋,瞥了眼还没什么变化的小腹,“我也有错,我知道你怎么回事,可我就是生气,觉得你很不珍重自己。” “嗯……我明白,小钰,”简觅夏抬头,看见唐钰眼眶湿润。唐钰忙别过脸去,揩眼睛的泪花。 简觅夏说着也动了最柔软细微的感情,“小钰,我们从小就是不一样的。你大胆、出挑,你很有自尊,有远大的追求。我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就能洞察许多事情了。” “你说我帮你这样那样,是要凌驾你……” “对不起,我口不择言了。” “没有,你说得对。我可能就是那样的人。我什么都掌控不了,很恐慌。可是现在不了,我有孩子了,你明白么,是真的不一样了。整个感官奇妙地发生了变化,我忽然觉得……世界好鲜活。” 简觅夏点点头,“嗯,我还不懂,但小钰,我会站在你这边的。我会在你身边的。” 唐钰张开手臂,简觅夏拥过去。 “我们都是大人了,要对说的话,做的事情负责人。你不许再和我那样说好了,好不好?” 简觅夏笑着,一下挤出眼泪,“可你要是不好,我还是会生气。” “那也不管,你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你要做孩子的干妈。” “你笑死我了。” “你都这么矫情了,亲手做小衣服,我就不能抒心两句?” 简觅夏松开唐钰的怀抱,抹抹她眼角的睫毛膏屑末,“好啦,媒体在,我们还要拍照片,得漂亮点儿。” “我今天不漂亮?” “漂亮。”简觅夏粲然而笑,“不是每个人都能把香奶奶穿这么好看。” LA MODE SE DMODE,LE STYLE JAMAIS——时尚易逝,风格永存。提到CHANEL总会说起创始人Gabrielle Chanel这句名言。作为法国时装史上无法忽视的一笔,Chanel的争议从未停过。修道院出身的Chanel女士从帽子店开启职业生涯,应战后风潮,女性节衣缩食,出来务工,像男人一样生活,Chanle简洁的风格和裤装设计渐渐受到欢迎。 只是时尚从来是一个轮回,一个反当下时尚的先锋,最终变成自己当初所反对的权威。浮华、精致甚至优雅,都成了后来者要破坏的符号。 派对持续到午夜,夜行动物们才拖曳晚装离开,马路上依然游荡着欢声笑语。唐钰没有带走那袋东西,要简觅夏保管,以后再给她。简觅夏把她送到路边,看见傅禹上了一辆车。 唐钰了然,“有情况了?” 简觅夏笑着摇头,“说不清楚。” “是啊,要是简单一句话能讲清楚,这生活也不要过了。” -完- 第六十一章 ◎自己发亮啦◎ 天蒙蒙亮的清晨, 下起大雨。傅禹回到公寓,看到落地灯亮着还奇怪,忽然发现躺在地板上的人, 两步来到简觅夏身旁,不小心还跌倒了。 “夏夏……”他尝试叫她。 简觅夏迷迷糊糊醒来,有瞬间以为是家政阿姨, 条件反射般紧张地坐起来。看到傅禹的脸, 她松了口气。 傅禹同样, “你怎么睡这儿?” “哦, 我……”简觅夏撑额头, “我看书,睡着了。可能从沙发上掉下来了。” “你怎么浇湿?我去给你拿毛巾!” “我自己去吧。” 傅禹冲了个澡出来, 简觅夏已经起来在煮咖啡了。 “你要喝吗?” “谢谢。” 他们捧着咖啡坐回沙发,打开蓝牙音响放歌。傅禹的歌单, 几首公告牌流行之后随机到《玫瑰少年》。 这首歌是为纪念一位台湾少年,因为从小行为举止像女孩, “娘”,被同学霸凌。少年最后倒在学校厕所的血泊里,永远离开了。这件事推动了台湾《性别平等教育法》,少年的母亲呼吁孩子们要勇敢, 争取人权。 简觅夏听着歌词, 想起一件事,“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看起来完全是男孩的孩子, 孩子从不承认自己的性别。班里的男孩总取笑这个孩子, 跟这个事情一样, 把人家拖到厕所去检查。但我们老师没有让他们继续暴力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是地区问题还是怎样, 周围不少,看起来像男孩的女孩,喜欢女孩的女孩,喜欢男孩的男孩。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后来我意识到,其实有很多微妙时刻,是我刻意回避了。高中还没转学之前,高年级的学姐通过同学认识我,跟我交朋友,后来和我告白,我惊慌地走掉了,再也没有联系。” “如果是今天你会怎么做?”傅禹问。 “我不知道……也许我会说,是因为我没感觉,我不懂什么是喜欢,而非觉得你是女孩子,‘你好奇怪’。” “其实你上次那句话我很认同,大多数时候人说‘自洽’、‘和解’,都很虚伪。反思,面对痛苦甚至进入它,我们才能真的好起来。” “是这样。” 傅禹朝咖啡呼出一口气,“我昨晚和张老师在一起。” “我看到你上他车。” “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但不是一个好的恋人?” 傅禹蹙眉想了想,说:“遇过太多,碰过太多,早就不把爱当神话了。你不觉得吗,gay和女人很相似的一点,就是都太渴求这个东西了,好像它真的很稀有,一定是最高追求。很可怕啊。我念书,说难听一点,整个高中都在伪装,和一帮直男聊女人,A/V,我拼命努力跻身主流社会,难道是为了求人施舍一点爱给我的?爱很可贵,但别的体验也很重要。” -- 第135页 “爱也不是只有一种形态。” “所以你和路温纶?” 简觅夏托腮,“我没办法抑制我对他的感觉,从前和他在一起我变得‘不像我’,现在和他一起,没有他也一样,但是有他,我感觉自己更好了。我很快乐。” “他让你感觉很好。” “他真的长进很多,而且有源源不断的能量。”简觅夏蒙唇而笑,“有时候感觉我好像小偷啊,凿壁偷光。不过……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啦,一贯索取,我借一点点光,自己发亮啦。” * 傅禹住了几天就回去了,简觅夏有阿姨照顾生活,只需要保证好自己的睡眠。 虽然与买手店合作,能在线上找到入口,但应对不同的客户需求,他们也筹备了自己的线上旗舰店。做实体和入驻电商完全不同,现今审美和喜欢被量化归类,网络吸睛需要简单粗暴的煽动性词汇,而一个另类小众的品牌不容易做到,如何渗透市场成为团队首要考虑的问题。 品牌招募新人,要挑选彼此合适的人,营造一个团队氛围,为日后打下基础。因此简觅夏忙前忙后,还要自己看简历作品集,请人来面试。 简觅夏没太关心比赛进程,先是收到入围初选通知,后来进了半决赛,她才决定放下多余的工作。 并非五花八门的主题赛事,大赛本就是为业界挑选“潜力股”,给予曝光与扶持。独立设计师要“做自己”,做个人品牌下一季度的成衣系列。入围决选的设计师品牌会登上开春后的时装周,到时业界大拿云集,话题度、关注度等等和一般秀场非一个量级,更何况,全部经费、资源由组委会提供,相当于省去办秀的一大笔钱。 入围半决赛的设计师共十五位,只有七位会进入决赛,最后大秀决出首奖和别的一些奖项。简觅夏觉得机会摆在面前,何有不搏一搏的道理,锚定进决赛的念头,简觅夏来到组委会办公室。 十五位设计师,两位是简觅夏同学,一位是文服校友,四年制本科与修士,履历比简觅夏华丽太多,不过做个人品牌,写在纸上的履历倒也没什么作用了,有一位设计师甚至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也将品牌做得有声有色。 会后三三两两交流,一个男设计师和简觅夏搭上话。长卷发挽成髻,衣着宽松飘逸,扎皮靴,正是简觅夏路过会注意到的类型。 男人叫Alex,简述。简觅夏很少遇到同姓,而简述这个名字又很特别,很乐意地同他攀谈起来。 Alex十六岁搬去英国生活,入围过LVMH Prize决选,同名女装品牌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超越新生代设计师的奢华重工受到专业人士喜爱,频频上大刊杂志封面。 不过Alex本人谈吐柔和,流露出的气质像是最俘获鬼马女孩芳心的脆弱少年。交谈之中,简觅夏发现他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连喜欢兔子形象却不喜欢真的兔子这一点都一样。 之后Alex邀请她一起吃晚餐,她欣然应允了。 Alex带她来到一间本帮菜小馆,就在街边,客人都是老街坊。Alex说,这里是他的食堂,但这个秘密一般不告诉别人。 小店角落两人桌,Alex问起简觅夏怎么开始做品牌的,本来因不同寻常的气氛,简觅夏想提“男朋友”,可转念想到路温纶和万喜的关系,又是组委会成员,最好避开嫌疑。 简觅夏絮絮叨叨,很快说到别的事情上。Alex的手机时常弹出提示,简觅夏问:“你不看吗?” Alex浅笑,“一会儿看,现在在陪你吃饭啊。” 简觅夏笑了,假装看手机,说“男朋友找我”,却真的收到路温纶的讯息。 “你有男朋友?” 简觅夏一边回消息一边说:“还是说我应该有女朋友?” Alex笑了下,“感觉你是不会进入稳定关系的类型。” 简觅夏微怔,“为什么?” “我看过你的秀,还有一些资料。我有一件你的衣服,造型师朋友送的,衣服口袋里有个兔子。” “但是跟我的……有什么关系?” “是一种表达啊。”Alex想了想说,“不知道,冥冥中一种感觉吧。” 简觅夏挑眉,“那么让你失望了。” “也没有。”Alex说,“我也有女朋友啊。” 简觅夏扬起笑,把讥讽的话同不合口味的乌参一起埋进肚子里去。 路温纶方才问在干嘛,回说外边吃饭,又问在哪儿。 从前他就不喜欢报告行程,她后来也变得一样,对方追问太紧,打破个人空间界限,她会立即感到索然。这段时间他们分隔异地,日常问候至多到“吃了没”的程度,不太讲到底吃什么,他突然问这么具体,令人不禁奇怪。 简觅夏回问,你在哪儿? 路温纶说,你今晚早点回家。 简觅夏了然,一时眼角眉梢溢出笑意。 “笑什么?”Alex柔声问。 简觅夏抬眼,“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多笑啰。” “你笑起来好甜美。”似乎为了确证这话的可信度,他又补充,“真的。” 简觅夏报以更灿烂的笑容。 吃过饭,简觅夏抢着埋单。二人走出小店,Alex有意继续单独相处。简觅夏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想回家。” “我送你吧。” “不用了,下次见。” -- 第136页 简觅夏打车回公寓,一下又一下按亮屏幕。其实该问清楚的,怎么就确定他回来了?说不定他只是出于直觉,多问了那一句。 傅禹告诉她的那些事情,想起来都觉得沉重。什么股价跳水,市值蒸发,高层,阵营。简觅夏又搜索了很多资料,才大致捋清是怎么回事。 和国内大多家族企业一样,路老爷子早年起就认为技术才是硬实力,千禧年浪潮下投资计算机工业,后来往人工智能发展。路萍接手集团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业务重心往技术方面转移,新能源项目非常有前景,路萍和其他企业家一样跨入了这一领域,做收购,本来业界不看好,但路萍做得有声有色。 老爷子遗留下来的问题,路萍急欲彻底改革,开始高价回购公司股份,这时新能源项目出现阻碍,工厂发生爆炸,接连员工频频传出负面消息,国外合作方撤资,新能源公司及路氏被唱衰。 简觅夏想着这些事情,走上楼。楼道感应灯年久失修,闪烁晃眼,让人觉得烦,可此刻却觉得这是心跳的频率,她还是忍不住期待。 钥匙转动,打开门锁,走进四下昏暗的屋子,简觅夏愣怔了,随即笑着叹息。 正要开灯,猛地一道影闪过,简觅夏被压抵在门上。 钥匙扣掉落在地,她听不见,耳朵被温热的呼吸包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一点鼻音,“让我等这么久。” “我已经……”光是嘴唇触碰就令人瘫软,她缩起肩膀脖颈,“我已经早回来了。本来别人还要约我去——” 手抬起女人下巴,路温纶借些微光亮注视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可他将话语变作吻,汹涌攻陷,不给人留分毫余地。 -完- 第六十二章 ◎疯劲儿◎ 简觅夏从浴室出来, 看见茶几上的还燃着,人不见了。 “路温纶?” 简觅夏找到手机,要打电话, 门锁开了,路温纶进屋,说刚才在外面打电话。 “哦, ”简觅夏眯眼, “什么电话要背着我打。” 路温纶笑了下, 把简觅夏搂到怀里, 一起靠在沙发上。他洗过的头发还没干, 简觅夏摘下包头发的浴巾要给他擦拭,反而他抢走浴巾, 给她轻轻擦拭起头发来。 他们一见面好比墨溶于水,什么话都不消讲。喘息的间隙倒是问了, 你跟谁吃饭,你怎么回来了。男人床上从不斯文, 说回来操-你。简觅夏再没话。 此时清爽坐着,她捡那半截烟送他嘴里,又问了一遍。 路温纶叼着烟,含糊道:“就想看看你, 明早走。” “你这么忙。”简觅夏心底其实很触动。 “你和唐钰的事儿解决了吗?” “不是跟你说了么, 我道歉了。”简觅夏回头,“你不信啊?” 路温纶掸掸烟灰,笑, “信啊, 但没想到你两句又把人哄好了。你厉害。” “哪里是哄。我和小钰的关系没那么脆弱, 可能就是清楚彼此边界和底线, 我才……。”简觅夏不愿告诉他,其实唐钰说了很过分的话。他会伤心的。 “我和小钰不是时时刻刻在彼此身边的朋友,说实话这么多年也不完全了解。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人。我只想小钰的情况好起来。” “别再自责了。”路温纶说。 简觅夏起身去把浴巾和脏衣篓里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而后到镜子前吹头发。客厅电视里播放晚间节目,路温纶低头看手机。 简觅夏没有耐心把头发完全吹干,回到路温纶身边,因为穿着吊带和短裤,四肢赤条条触碰他,他又开始摸她,亲她。 “我有事情和你说……” 路温纶未停下,衔着她的唇,发出短促的音节,“嗯?” “你听说我,”简觅夏轻轻推离他。 路温纶适才收敛了些,“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事。”简觅夏说。 路温纶靠回沙发背。简觅夏措辞片刻,说:“上次我讲的是认真的。” “什么?” “其实我早就决定了,我不会生育,也不会结婚。” 路温纶消化了好一会儿,“什么意思?” “不管是你还是谁,我都一样。” 路温纶一瞬不瞬注视简觅夏,“不管是我还是谁?” “如果你决心要和我在一起,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不然……” “不然?” 路温纶显然生气了,不自觉释放压迫感,空间里气压很低。 简觅夏坦荡荡与之对视,“不然以后有什么变化,再说就迟了。” “你何必找这些借口。” “我是认真的,因为是你,所以我要让你知道。” “你还为我考虑了。”路温纶笑,“不生小孩就算了,但是不结婚算什么?我说难听一点,结婚是法律保护。” 简觅夏蹙眉,“我当然知道。” “我不是说我会那样,但是简觅夏你听好,结了婚才叫名正言顺,男人做了错事你可以打官司要抚养费。你谈一辈子恋爱,你以为男人好看的起你,觉着你好自由独立,那都是骗你。” 简觅夏神色冷寂些许,声音亦低下来,“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吗?” “你他妈——”路温纶停顿片刻,冷静道,“你要怎样,我现在跟你求婚吗?” 简觅夏一下给惹笑了,“我不会蠢到用这种方式胁迫你。” -- 第137页 “你,或许以后想法会改变。” “不,路温纶,你不要产生这种期待。我是说,我没有幻想你会认定我或者怎样,但我要先跟你讲清楚。如果你很难接受这一点,我们最好不要再进一步了。当然,和你在一起很好,所以我们可以保持这种关系,不必彻底分开。” 路温纶千头万绪,实无话可说。缓了会儿,他说:“我这人特俗,就想升官发财,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开的条件我不接受。” 简觅夏垂眸。尽管预想到了,可实际要说这句话还是感到艰涩,“那我们就到这里吧。” 路温纶有瞬间屏住了呼吸。 “你为什么这样?是我以前对不起你,你要报复我?” 简觅夏声音好轻,“是你教会我,人要优先自己的感受,不要为任何人忍耐、抑制,不要改变。” “世上的规矩你定的?” “我的世界,规矩就是由我定的。” 路温纶倏地站了起来,将垂头的简觅夏看了好一会儿,开始穿衣服,戴腕表,然后抄起手机走了出去。 隐隐听到隔壁楼的少女在家里唱K,话筒音质很差,听起来似泣声,“他走了,我的灯一直亮着……说过了几千次算了,又想象可能会复合……” 简觅夏反身攀沙发背,从窗台望出去。楼下路灯昏黄,一道身影出现,很快就消失在了老楼拐角。 简觅夏用手蒙住脸。过了会儿,站起来,塞上耳机,翻开书。 听到手机提示音响起,简觅夏几乎瞬间就拿起查看。 Alex发来的,问她明天有没有安排,要不要一起去吃一家很刁的汉堡。简觅夏觉得很可笑,冷漠回复:比赛见。 她要赢。 * 为了有持续投入工作的体力,简觅夏开始和梁幼初一起晨跑。每天吃了早餐才去工作室,一待一整天。房间里尽是布料与版型图纸,工艺师傅、助理都走了,她还在工作。 简觅夏对工作的热情,伙伴们早有了解,现在这股热情好像升上另一个梯度,令人感到狂热而可怖。 简觅夏确是太忘我,不知小道消息传遍各个聊天群——简觅夏是内部高层的女朋友。待知道时,消息已更新到跌宕起伏的豪门戏码。 内部高层竟是路氏太子爷,原本太子爷与万喜千金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路氏为此不惜向一摊子烂账的万喜伸出援手,然而半路杀出一个裁缝,哄得太子爷投资做个人品牌,现在借势参加大赛,也不知万喜作何想。 起初梁幼初委婉提了一句,后来童冉都来问,简觅夏才觉得这事儿传播面确有点广了。 决选名单公布前,参赛者们私下组局,简觅夏本来不想去,但一想到不去更显得在乎传闻似的,便去了。 夜店声色犬马,外籍模特,几国语言,简觅夏喝了点酒,就好像什么都能听懂了似的。 Alex把手搭在一个女孩身后,离得很近,简觅夏见了不觉得意外。这样的人不少,有意无心,临时寂寞消遣。 没一会儿,简觅夏的同学端着酒杯来到她身边。二人假装客气寒暄,眼神交锋,当年的情仇呼之欲出。 那会儿简觅夏做网店的朋友间发生了抄袭争议,彼此闹得不可开交,简觅夏在种种压力下选择站队,这件事她处理得很糟糕,站队这种行为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同学说起自己,有意无意打听简觅夏这些年的经历。简觅夏想,该来的还是来的,这些自恃清高的艺术家,也钟意人间八卦。 简觅夏从前想做个好人,认为每个人都要尽力理解他人,这么多年过去,心底只有四个大字“我不理解”,无所谓你理不理解,但别犯贱。 简觅夏笑笑,“但你知道我看到你就想起什么——好的牛排看起来有血汁还难嚼,速冻牛排‘入口即化’,牙口不好的人就喜欢假东西烂东西,正常。” 对方惊讶,“你……!” “水准根本不在一个维度,没有比较的意义。”简觅夏微笑,放下酒杯,和旁人道别。 * 这天午后,简觅夏看着台历上的红圈,愣是记不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左右问别人,竟每一人知道。 三点过,唐钰来到工作室,简觅夏恍然大悟,她们预约了产检。 “贵人多忘事。”唐钰揶揄道。 “我这记性……” “你太投入了吧。” “也不是特意为了比赛,秋冬系列本就会更花心思。” 简觅夏收拾包袋,装了点饼干和巧克力,同唐钰一起去医院。 唐钰在里面做超声波的时候,向阳来了电话。简觅夏面不改色地说,她们在逛街,小钰去试衣间了。 向阳问:“在哪儿?我在外面,来找你们,待会儿一起吃个饭?” 简觅夏捏紧手指,“我们订了餐厅。不然一会儿等小钰过来给你回电话?” 向阳有些迟疑,还是应了好。 过了会儿,唐钰出来,和简觅夏甜蜜地分享,虽然九周的胎儿还跟桂圆差不多大,但已经能看出一些模样了。 简觅夏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唐钰的肚子。 “还不显吧。”唐钰说。 “有一点了,”简觅夏担忧道,“你们一起生活,他一点没发现啊?” 唐钰想了想说:“没有吧,反正我兴致也不高,他都习惯了。” -- 第138页 “他刚才来电话说要一起吃饭,你回个电话过去吧。”简觅夏说,“我们换一家吃饭吧,离这里远的。” 离开医院,简觅夏打电话预约好位于虹桥的寿司店,唐钰这才给向阳回电话。 待唐钰收线,简觅夏问:“他怎么说?” “他没什么。” “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提?” 唐钰微蹙眉头,“就最近吧。他最近太正常了,我没机会吵架。” “也不是非要吵架……”简觅夏叹息,转而说,“我和路温纶吵架了。” “为什么呀,你入围比赛,他不是专门回来看你了。” “就那天,我和他说了。” 唐钰惊诧,“别人回来给你鼓劲儿,你跟人说……。” “我认真的。”简觅夏垂眸看手指。 “我真的搞不懂你,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你们走到一起了。他怎么说?” “现在冷战。” 唐钰笑了,“原来见不了面打电话吵八百遍,现在就在身边,你们又玩冷战了。” “我不想分开,但是,观念不合的话,我尊重他的决定。” “这就不是观念的事儿。想和一个人好,世俗的欲望,你懂嘛。” “我不需要找一个人‘过日子’。” 她们下了车,乘电梯到日料店。向阳坐在明档间吧台旁,一眼看到她们,抬手招呼。 简觅夏浅浅颔首,挨着唐钰坐上高脚凳。 “怎么没东西。”向阳见唐钰双手空空如也,笑问。 唐钰说:“逛了会儿,没有很喜欢的。” “今天心情不错?” 唐钰笑了下。 他们夫妻俩有说有笑,不像有问题,倒是简觅夏一餐饭吃得心不在焉,喜欢的河豚白子也没觉出什么味道。 她翻看手机,不小心按到路温纶的头像,“拍了拍”他。原有些紧张,可到吃时令甜品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回应。 “走吧?” “走啦。” 向阳和唐钰起身,简觅夏锁上手机屏幕,取外套。 他们来到楼下,唐钰问简觅夏回哪儿,简觅夏戴上毛线针织帽,含糊地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向阳给唐钰拉开车门,转身上了车,殷勤备至让人陌生。简觅夏没心思揣测,拦了辆的士。 打开手机,点开订机票的APP。只是看一看机票贵不贵,就看一看。 这样想着,她已经付款了,买了最近一趟飞北京的航班。 夜晚的机场依旧挤挤攘攘,人们看着一抹身影挤开人群,飞奔而来。 “有没有素质啦!” 最后一个登上飞机,简觅夏喘着气在过道位子坐下。廉航座位狭窄,令人闷在一身汗里,飞机滑行起飞的震动吓得后排小孩哇哇啼哭,窗外艳丽夜色渐渐离得远了。 简觅夏后知后觉被自己的疯劲儿吓到了。 航班抵达北京,简觅夏有种立马回去的悔意。可还是遵从了心底的声音,打车去市区。 简觅夏拨出路温纶的号码,只有忙音传来。她啮咬指关节,犹豫片刻,叫师傅调头回去。这时,电话回拨过来了。 简觅夏改口道:“不用了!” 师傅有些不快,“您到底去哪儿啊?” “您先往市区开吧。” 简觅夏深呼吸,接起电话,“喂……” “怎么了?” 他的声音出奇冷然,而她掩不住颤抖的声线,“路温纶……” “负面舆论我看到了,我会退出组委会,不会影响你比赛。” “你在哪里呢,路温纶。” 路温纶轻叹,“公司。” “这么晚还在工作吗?” “和财务一起加班。” “我……我不是来和你说那些事的,我根本不在意。” “嗯,再说吧,我还有事。” 电话挂断了。 交通拥堵,简觅夏催促开快一点,师傅反而胡侃起来。坐轿子似的,终于到了路氏总部位于市区的CBD。 简觅夏站在路边吹冷风,再次给路温纶打电话。 这次很快接通,但他没说话,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路温纶,你下来。” 这一刻才将勇气耗尽了,简觅夏喉咙哽咽。 “什么?”路温纶怔了怔。 简觅夏走进瞧大楼旁的门牌,念出来,“是这里吗?你下来。” “不是,你来做什么?” 可是不等简觅夏回答,电话便挂断了。 夜幕下玉兰花亭亭而立,简觅夏理了理毛线帽子,数着地上的砖格。 不经意抬眼,见一道身影由远及近。 他面容冷峻,“过两天就比赛了,你乱跑什么。” 简觅夏抿唇不语。路温纶走近了些,“怎么你改主意了?” “没有……” 简觅夏上前一步,“我不会改主意的,我来是因为……我想你了。” 路温纶不自觉弯起唇角,随即又敛去,“怎么还是小红帽。” “路温纶,我很想你——” 话音未落,毛线帽蒙住了眼睛,他捧起她的脸。 吻袭来,犹微凉湿润的春夜,暗香弥漫。 -完- 第六十三章 (二更) ◎美即一切◎ 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他松开,她把帽檐掀起来一点点。咬着笑意盎然的唇,瞧着他。 -- 第139页 他也在笑, 更多的是拿她毫无办法的无奈。 “我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你也知道。” 简觅夏撇唇角,“你上去吧,我找个地方等你。” 路温纶把简觅夏发凉的手揣进荷包, “我上去一趟, 然后就下来。” “嗯。” 路温纶果然上去了几分钟就下来了, 他开车到路边叫她上车。 “没关系吗?” 路温纶看了简觅夏片刻, 笑, “是谁来捣乱。” 简觅夏微微鼓腮,“我只是……我感情用事。” “怎么突然想起来过来?” “因为小钰恨不经意一句话, 说你是回来给我鼓劲儿的。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你想给我一点力量,你也一直在这么做, 可是,我说那些话伤了你的心。” “你不是那么坚持?” 简觅夏确有很多理论要讲, 可不想破坏这一刻难得温和的氛围。她看向前方宽阔平坦的马路,“我们去哪?” “回家啊。” 简觅夏一惊。 路温纶笑了,手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这么晚了, 你想去哪儿?” 车往皇城另一边驶去, 沿途光景愈发熟悉。简觅夏不禁感叹,“我真的好多年没回来了。” “一次也没有?” “嗯,有次姨妈回北京还问我要不要一起, 我说, 我不想回去。” 路温纶声音轻了些, “为什么?” “我一回北京, 就会想到有个讨人厌的家伙,让我削了好多好多铅笔。”简觅夏说着睇了路温纶一眼。 路温纶扬眉,“是吗?” 简觅夏顿了顿,不可置信道:“你都忘了!” 路温纶就又笑了,“有的人还在铅笔上刻字,怕不是那时候就暗恋我了吧……” 突如而来的回忆令简觅夏倍感羞耻,别过脸去,回头又在路温纶臂膀上狠拧了一下。 路温纶夸张嚷声,“家暴啦。” 简觅夏轻轻锤了他两下,适才静下来。 路温纶把简觅夏带回了家。路萍去望京了,家里四下无人。可简觅夏还是有点儿提心吊胆,张望着,不甚自在。 比起地产广告里的私家别墅,这儿更像会出现在设计师杂志上的建筑。简约摩登,空间开阔,玻璃结构的窗门望出去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在黯淡灯光里有些妖冶。 “上来吧。”路温纶在楼梯上回头。 简觅夏跟了上去。 “这房子是我爸爸设计的,可惜整个项目还没揭幕,他就走了。” 简觅夏跟着脚步都变轻了。 穿过偏厅与长廊,拐角第一间房是路温纶的书房。他推开房门,开灯,指着那台一体式电脑说,“原来还是老台式,我妈把网线拔了,关我禁闭,就在这儿。” 简觅夏走进去,看到书架上的漫画、CD和高达手办。 “你还是胶佬。” “那会儿哪懂,觉着酷呗。” 简觅夏拿起明日香手办把玩片刻,放回去。注意到后面一整排《全职猎人》港版漫画,感叹,“小学五年级暑假组碟片看了这个,从此就‘二刺猿’了。我以前喜欢‘西伊’,现在都成冷门CP了吧。” “你怎么从小就嗑CP。” “以前叫‘萌’,‘你萌什么’。语言都变啦。” “原来的非主流,现在叫Y2K。” 简觅夏笑出声。巡逻房间,到处翻看,不免乘上回忆浪潮,她拿起柜子角落的泛黄的乳白色小物件,“天啊,你还有拓麻歌子。” “没有电了吧。反正这些东西就像装饰啊,摆在柜子里挺可爱的。” “你很念旧。” “还好吧。”路温纶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部按键式手机。他按红箭开机,还有电。 简觅夏凑过去,“你小学时候的吗?” 路温纶瞧了她一眼,不语。 她奇怪,“你都保存得很好欸。” 路温纶按左右键,打开短信收件箱。 一条条短信滑下来,来自简觅夏已经忘记的那个号码。 路温纶翻开一条,大字体让内容一目了然,少女略显造作的深夜谈心。简觅夏忙挡住手机黑白屏幕,“谁还没年轻过啊,有本事把你的翻出来!” 路温纶抬起手机,继续翻短信,还打算念出来。简觅夏扑上去捂他嘴巴,两个人争抢着,打翻桌上的宇航员造型摆件、香氛蜡烛、铅笔筒…… 双双倒在Herman Miller灰白色椅子里。 路温纶闷哼一声,简觅夏赶快撑着扶手站起来,往后挪步,后跟踩到什么。她侧身弯腰,捡起来——一支铅笔。 笔尖摔断了,笔身蓝漆也有些斑驳,但美工刀刻下的字符仍清晰可见。 他们的名字,“L”与“なつ”。 “欸……”简觅夏蹲下来,陆续捡起其他东西,最后把铅笔插进笔筒。 “你还留着。”她轻声说。 “是啊。可能我真的很念旧。” 很晚了,他们各自梳洗后一起躺下来。路温纶单手环着简觅夏,把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轻声唤她,一遍又一遍。 简觅夏转身,说起最开始遇见他,认识他,觉得他有些讨厌。当然他也这么想的。他们细数起曾经,每一个细节,甚至那一天的夕阳与月亮。 教室里的白炽灯,窗外深深夜色,成摞课本和需要咬牙挨过的寒冷,那时的欢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 第140页 “那会儿真好。”他说。 “路温纶。”她轻轻咬他下巴。 路温纶按住女人脸蛋,不让人乱动。这难得温情片刻,不需要再做别的。 “路温纶,你知道人为什么喜欢怀旧吗?” “你又有见解了。” “因为现在创造得太少。”简觅夏找到他的唇,指腹摩挲,“想和你一起创造,回忆起来闪闪发光的日子。” 路温纶握住她的手,吻她额头,吻她的眼睛与脸颊。最后是唇,他有些含糊地说,“你来我身边,不要再走了。” “我不走了。” “怎样都可以,不准走了。” “我不走。” “好。” “好。” *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简觅夏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趿棉拖鞋走出去,隐约听到附近有人说话。正要藏匿起来,人就从楼梯走了下来。 路萍看到简觅夏有些惊讶,回头看身侧的路温纶。路温纶摸了摸鼻子,走到简觅夏身旁,说:“妈,给您介绍,这我女朋友。” 简觅夏不应有疑,端出面对长辈的装模作样式乖巧,“路萍阿姨您好,我是简觅夏。” 路萍挑眉,“我知道……”又皱皱眉头,“噢……” 路温纶笑,“妈,您忙去吧,我一会儿就带她到处转一下。好不容易来一趟么,晚上就得回去。” 路萍点点头,给了简觅夏一个友好微笑,“好好玩儿,阿姨还有事,先走了。” 路萍拐角下楼,又朗声道:“你俩记得吃早餐啊!路温纶,听到没有?” “知道了!”路温纶掩藏些许笑意,又道,“谢谢妈!” 简觅夏小声问:“没事吧?” 路温纶轻松道:“没事儿。” 他们驱车上街吃老北京早餐。好似简觅夏真是一个外地游客,接着路温纶又带她去老胡同里转悠,给她看北京的春。 他们经过裁缝店,一切如旧。踅至从前的画室,在院门口张望,集训的学生出来洗笔,男孩女孩吵吵闹闹。 他们看见他们,有一点好奇。大胆地女孩道:“你们干什么呢?” 简觅夏对路温纶笑,拉起他便跑。他不解,为什么逃跑,她说一会儿给老师逮住,罚十五张速写就惨了。 路温纶笑起来。阳光和那年一样,一切都一样。 * “你不许退出,你要来看我的秀。” “但是……” “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啦。而且他们讲你潜规则我欸,想想就好刺激,说不定就是给你量衣时,把你扑到在了裁剪台上。” “你再多说一点,就不要走了。” 机场里肩摩袂接,分别的男女不顾周围眼光拥吻。简觅夏和路温纶都看见了,像是看见从前的他们。 现在他们只是轻轻拥抱。 “等我。”他说。 思绪和回程的航班离开地面。 简觅夏还有很多话,没有同路温纶说。譬如父权制与资本社会对女性的结构性压迫,婚姻的本质,背后是利益置换而非“爱”。议题宏大也细微,具体到像路温纶这样的家庭,一定有严密防守的婚前协议,婚后更有生育的压力,一来一往讲条件伤感情。 的确,他们恐怕不用计较谁来做家务,谁多牺牲一些工作时间顾家的问题,但凡事没有绝对。成为妻子的简觅夏,是太太,还是那个做设计师的太太?总归不是设计师简觅夏。即便有一日光环大到时装界无人不知,回到以先生或先生的家庭为主的场合,依然是一个从属者。 旧时女作家要署名一个男性的名字,女科学家以夫人的称谓印在教科书上,人们说如今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是同工同酬,还是入职面试时对女性苛责的问询?男人说上帝创世造人,力量的悬殊决定男人理应拥有更多荣誉,可最远古女人也和男人一样狩猎,遗迹化石就是证明。漫长的阴谋缔造了女人专属的爱情神话。 爱情,是本世纪最大的悖论。 我要爱,更要智慧、力量和作为人类应该拥有的尊重。 我最爱自己,这是我站在这世上的理由,并非可耻的事情。 * 回到公寓,简觅夏查看邮件,看到了自己入围决选的通知。 不用想,聊天群充斥对简觅夏的入围质疑。一个女人同“条件差”的男人在一起会被取笑,同一个“好太多”的男人产生联系即可就会污名缠身。即使在所谓开放包容的时尚行业,依旧充斥金字塔结构批判,这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女人的命运。 但是没关系,这绝不会是终点。 一个自小混沌爱的女孩,已经锻造出了自己的清澈力量。 美即一切。 -完- 第六十四章 ◎爱的语言◎ 将在时装周亮相的品牌与活动陆续发布时间, 万喜青年设计师大赛决赛错开高峰定在前夕,以随机抽选的方式决定秀场顺序。 简觅夏抽到最后一个上场。和所有比赛一样,最后是一个危险的顺序。和别的比赛又不同的是, 所有人的T台布景都是一致的,而且,这并不是学生作业毕业设计, 只能拿出成熟的、调性一致的作为一个品牌的设计。没有任何噱头。 简觅夏延续上一季度裙装的纸棉质感, 研发了视觉上相似的高科技防水羽绒面料;同样还有贯穿品牌调性的针织, 这一次加入了充满儿时回忆的马海毛, 色彩跳脱, 果绿、脏橘和更多的黑,并用各种针织编勾做了头饰、耳饰;毛绒玩偶似乎隐形了, 实际变作了笨拙又俏皮的筒靴,拼布手袋。没有西装, 但处处融入了传统男士西装裁剪的硬挺线条感。 -- 第141页 仅仅从彩排来看,PARALUV.较之上一季少了些漂浮感, 稍显肃穆,格调也更成熟、优雅。 大小姐乔伊喜爱时尚,作为推进大赛落地的一员,赛前彩排来探班, 给设计师和工作人员送上咖啡和轻食。 乔伊亲自把简觅夏那一份递到人手上, 简觅夏笑笑,道谢。 “辛苦了。”乔伊没话找话,“累吗?” “还好, 没有上一次办秀那么手忙脚乱。” “嗯, 有经验的话更好吧。” 简觅夏失笑, “那这里的人都比我有经验。” 乔伊抿唇, 片刻后说:“传闻……我有帮忙辟谣,可是好像没什么人关注。不如我们拍一张合照吧?” “谢谢。”简觅夏看见乔伊有些无措的模样,严肃了些,“真的谢谢。其实我无所谓,就算你贴出我们的合照,人们还是选择相信他们那一套,反而会说,你为了讨好他,不得不假装接纳我。” 乔伊愣了下,“会吗?” “这就是人心啊。并不是关心这个比赛,在意公正,他们只想获取一个刺激故事,这样他们无聊的生活好像也有了点波澜。” 简觅夏喝了口咖啡,浅笑,“不是每个人都是你那样出生成长的啦,你太好了。” 乔伊微微蹙眉,“是在讽刺我吗?” “当然不是,我喜欢你的直率,所以我也想对你直率一点。” 乔伊思忖着点点头,“其实我不明白阿纶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看到你的品牌,你的秀,我有一点明白了。” 简觅夏却笑着摇头,“不是的。那样的话,实际喜欢的就是一个人的才华了不是吗,但‘才华’很虚无缥缈,谁被肯定,谁不被肯定,和时运也有关系。只能说,我确实有点运气而已。” 乔伊不解,“那是为什么,因为你们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厚吗。” “你为什么喜欢他,”简觅夏偏头,给女孩留余地补充,“之前。” “因为,很帅啊,又绅士,在我爸爸他们面前一点不会怯场,担得起重任,有责任心……” “乔伊,我喜欢他没有别的,就是喜欢他的坏。我想他也一样。” 乔伊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感到惊诧,大眼睛直直盯着简觅夏。 “什么……” “我是说,运动很可能受伤,感情这么激烈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受伤呢。” 乔伊启唇不知说什么,咬着咖啡纸杯,过了会儿,问:“是病态依恋吗?” “不,不是的,那是青春期小孩的习惯。成年人不会害怕伤害。” * 大秀在即,主持赛事的青年影后爆出隐婚丑闻,狗仔拍到影后挎购物袋上街买菜的照片,孕肚明显。 粉丝哀嚎,路人讥诮,文字博主意见领袖纷纷发表观点。一方说既要婚育,一早就不该立独立女性人设,如今人设崩塌、口碑跳水是自然的。另一方说,一个演员有作品,有成就,为什么要在个人情感私事上遭受众人指指点点,女人有自己选择婚育与否的权利。 一方说,可她是公众人物,要考虑到自己对社会的影响。她并非被裹挟没有选择权利,那么多女孩以她为榜样,自然难以接受转变。另一方说,“意识形态”、“群体思潮”、“命运共同体”和个人生活当真如此冲突吗,选择婚育,丰富深邃爱的体验,就不是一个独立的女人了吗?你们教导一个女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恶毒诅咒这婚姻不幸,“早日独美”,不正是对一个女人个人意志的忽视吗。 网络交战连连,大赛主委很苦恼,唯恐影后为赛事带来负面影响。经过高层商讨,以及设计师们集体表态,组委会决定不改合作。 夜晚,简觅夏打视频和路温纶说起这件事,路温纶格外沉默。 “怎么了……” “我可能回来不了。” 简觅夏停顿片刻,问:“是为了给我惊喜吗?” 路温纶无奈而疲倦,“不是。对不起。” 路温纶难得吐露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路氏的新能源项目遭遇审计,很多事情需要他去斡旋。 简觅夏缓了缓,扬起笑容,“没关系的。虽然对你来说只是很小一部分,但你给了这个品牌一个开始,我拥获你很多力量,就像你在我身边。” 三月末,万喜青年设计师大赛吹响秋冬时装周的号角,联合秀场发布那两日,简觅夏尽力避开其他设计师相关消息,可Alex的秀一经发布,实在太轰动,简觅夏打开朋友圈哗啦啦全是对他的赞誉。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设计师简觅夏相当欣赏他,甚至带一点学生时代对前辈的憧憬。从私人情感角度去否定一个人的专业能力,这太可鄙了,简觅夏觉得自己要做的,是用专业能力说话,赢得从业者的尊重与认可。 实际上,这也是简觅夏工作最初学到的职场法则:不要妄图以示弱解决问题,尊重从不是靠示弱就能得来的。 最后一场秀在傍晚,下着小雨,场馆里能闻到春雨的气息。 PARALUV.不仅沿用素人模特,此番还启用了男模,身形没有那么高大的,柔美的,以及Trans。看似参差不齐的模特队伍,穿着黑色为主调的服饰走上T台,偶有跳脱出糖豆般的色彩,令人忍俊不禁。就好像自恃肃穆的大人被带进了乐园,回忆起少年时现实与梦境交合,那般纯真与笨拙。 -- 第142页 简觅夏在万众目光中现身T台一侧,她什么也没说,鞠躬。长发不小心垂落,绑头发的物件掉在地上,看台旁的媒体老师帮忙捡起来,瞧见是一支铅笔。 简觅夏赧然地接过铅笔,点点头,快步回后台。 由于比赛,组委会安排了媒体宣发,采访比上次还多,且推脱不掉。唐钰送来一束花,见着人多,便悄悄离开了。 记者话语犀利,甚至有些尖锐,问,做无性别系列,采用性少数群体模特,是否会担心被批“赚足噱头”。 简觅夏笑说,这一季成衣系列的灵感来自回忆里少年时代,我只是把所经历的看到的感受到的具象化,让人们可以触摸,至于其他,我想是穿衣服的人要考虑的。 记者仍抓住“噱头”不放,列举Dior的女权口号Tee。 简觅夏反问,Vivienne Westwood、Miuccia Prada、 Karl Lagerfeld引领的CHANEL表达得少吗,去性别化是时装界的趋势,因为“时尚”是历史的缩影,任何趋势都只是时代浪潮。否则“时尚”应该怎样表达,还是说PARALUV.的举动过于讲究正确了?比起口号,我更注重如何用内部细节展现想法,但在一个稚童般懵懂的环境中谈激进、极端,着实有点远虑了。 简觅夏知道说太多,被断章取义、曲解的可能性也就更大。可她又不是一个语言学家,也非意见领袖,她不希望人们对PARALUV.的关注停留在这些意识形态,或表浅的争论上。最终去到人们面前是衣服本身,如何呈现,如何演绎,才是趣味所在。 决选评审请来国际大刊主编,还有超一线设计师坐镇,又值上海时装周开幕,大赛获得的关注空前。 等待结果的日子,简觅夏把自己关在公寓里,看动画,吃薯片,依赖家政阿姨好比依赖妈妈。比毕业设计完成后那一小段时间还快乐,因为不用担忧工作。 只是,每天早晚简觅夏都会查看路氏的股票,和路温纶互发简讯、通话也会旁敲侧击问起情况,俨然最大股东。 路氏做了融资,顺利走过审计程序,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路温纶说,这是你给我幸运。 “是吗?但我做成了事情,才不会这样想。”简觅夏听到电话那边沉默了,笑出声。 “骗你的,路温纶。你是我的Mr. Lucky。” “那我宁愿是Mr. Right。” “现在谁还说这个词,老掉牙。” “我接到一些好消息。” 简觅夏屏住呼吸,“……我不喜欢被剧透。” “行。” 几天以来,简觅夏浑不知白天黑夜,半夜醒来看见唐钰的未接来电,发消息过去。唐钰还没睡,但也说没什么事情,就是想来拿产检的单子。 避免向阳发现,唐钰这些东西都放在简觅夏这里。唐钰忽然说这话,让人不禁产生不好的预感。唐钰说,没有,这段时间她有事没事找架吵,向阳又没怎么回来了。不过她肚子已经大了,准备回北京养着,也有理由离婚了。 简觅夏听了就头疼,问要不要过去陪她。唐钰说不用,你忙你的。 * 这天午后天晴气朗,长达数月的大赛终于落下帷幕,人们聚在雅致而开阔的会场里,共同见证。 简觅夏一众参赛者在旁边候场,看见了路温纶的身影,也没机会说上话。 从大众反馈来看,她至少能有一个名次的。至于大奖,她从小就没真正拿过第一名,对手都这么强劲,说实话她心里没底。 仪式简短,没什么花哨功夫。董事长和组委会评审团裁判长分别致辞后,影后便宣读起奖项与获奖设计师。 看着设计师接连上台,组委会成员为其颁发奖杯,简觅夏的期待慢慢冷却。 仅剩下首奖,而候场的设计师里还有Alex的身影。大家都觉得首奖会是他的,他的眼神亦充满笃定。 “简述,AlexShuJian……” 简述在掌声中不疾不徐地上台。简觅夏暗自长呼出一口气,保持恬淡表情,不能失态。 “简觅夏,PARALUV……” 听到影后再次宣读评语,简觅夏怔住了。 掌声更加热烈,旁边的设计师轻轻推她,她才恍然回神,小跑上台。 坐席间,路温纶起身,和裁判长一起为摘得首奖的两位设计师颁奖。 捧花和奖杯拥入怀中,简觅夏根本听不见旁人从容地获奖感言。 影后打趣,简觅夏怎么看着颁奖嘉宾发愣。话筒递到手里,简觅夏支吾两声,出口的话竟是,“抱歉,我不太会讲话。我不知道讲什么……很高兴,谢谢大家给我这个肯定。” 人们等待这位脱引而出的黑马设计师多说一些,承受巨大的视线压力,简觅夏摘掉挽发的铅笔,颇有些笨拙地放进路温纶西服口袋里。 “这不止是我一个人的荣誉,感谢工作团队的小伙伴,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给我力量的人……” 众目睽睽中,简觅夏说着,攥住路温纶的臂膀,踮脚吻他面颊。 举座哗然,不知谁带头鼓掌,人们吹口哨,起身,纷纷喝彩。 对不起,过去我那么笨拙而懦怯,如今也没有长进一点,但我有足够的力量抵御打量与议论。我用如此缓慢的方式来到你身边,这是我一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爱的语言。 -完- 第六十五章 (二更) ◎等八十岁吧◎ -- 第143页 简觅夏抬眸, 撞进路温纶笑意盎然的眼神。耳朵红透了,她低头致谢,快步走下台。 路温纶轻咳一声, 保持优雅矜贵的仪态回到坐席里。人们同他说话,他略颔首,无事发生般, 无话。 仪式结束后有一个小小的露天酒会, 人们合影, 接受访问。 路温纶和一众高层站在一起, 手工西服笔挺, 酷酷的似男模,只是铅笔还突兀地插在口袋里。 有媒体老师爆料, 简觅夏秀场谢幕时也带了铅笔。即使专业的时装记者也不会放过有料可挖的背景故事,忙向路温纶追问铅笔的意义。 “普通人成为设计师, 恐怕要画废上万支铅笔换来一个奖。”路温纶故作一本正经,“从前我没少帮她削铅笔。” 话传到简觅夏这里, 简觅夏遥遥看向拥簇中的男人背影,笑了,“现在谁还用铅笔?数位板都不用带了,iPad搞定。” “您是否认路总说的为您削铅笔的事情吗?” 简觅夏颇忿忿道:“我给他削的铅笔还少吗?” 人们把路温纶请到简觅夏身边来, 让他们透漏铅笔上的秘密, 是否有小孩青涩的刻字。 “我们没有那么腻歪。”简觅夏微笑。 “嗯,是的,我们以前只是朋友。早恋?早恋啊......”简觅夏摸了摸下颌, 偷瞄路温纶。 路温纶单手背在身后, 无意识摩挲攥在手里的铅笔, “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早恋的说法, 被吸引是动物本能吧。不过,青涩有青涩的美好,确实也有遗憾。” 简觅夏抬头,蹙眉说:“是吗?成年人的遗憾更多欸。” 路温纶一顿,对媒体们笑笑。 媒体们不厌其烦,称赞简觅夏与品牌。谈及细节,简觅夏说:“才华这个命题前人已经说透了,我想说的一点是,作为一个设计师,需要有自己的能量来源,不仅要保持,还要不断厘清。各位老师肯定也是,做research,求证source。从这个角度来说,职人和科学家一样,大脑只需要‘有效’信息,保证随时能够高效运转。” “我的生活只是激发灵感的一个侧面,现在谈还太早了。”末了,简觅夏揶揄道,“等八十岁吧,或许会有我和路温纶的传记?” 简觅夏还未意识到什么,听到人们说笑,方觉自己这话不妥,面颊发烫。 路温纶带着简觅夏远离人群,到消防通道里吸烟。 “你就想到八十岁了?”他低头捏着烟,以星火渡燃简觅夏的烟。 简觅夏靠腰背阑干,浓郁长发垂一边,侧脸眉骨鼻梁俊俏。她吸了口烟,噙着笑抬眼瞧他,“是某些人说的,要活八十岁一百岁,那样就爱我一辈子了。” “你现在多少岁,你才亲我一下就想那么远。” “那我多亲你几下行不行?”简觅夏说着,伸开夹烟的手,凑上面颊去亲他。 今天涂了稍重的梅子色口红,一下还没什么,连着好几下,还发出“啵”音,路温纶脸上起了印子。 简觅夏吃吃地笑,路温纶乜她,拿手揩脸。 “笨。” 简觅夏用手指捏住衬衫衣袖,轻轻帮他擦拭。 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低头啜她唇,要退开又贴身,单手捧她后脑勺,封住唇。 烟灰垂落,烟蒂烧到手,掉了。 * 夜里,路温纱邀请他俩一道去吃粤菜。时装周期间路温纱作为各大品牌座上宾,看了不少秀与展览。 路温纱有种让人神经松懈的奇妙魅力,简觅夏袒露羡慕,说学生时代在后台做过临时工,但从来没好好看一场秀。 路温纱问:“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简觅夏想了想,说:“果然还是海盗爷时期的Dior吧。” “你喜欢John Galliano?” “学生时代应该很少有人不喜欢他吧。” “海盗爷”John Galliano,天马行空、打破陈规的毕业秀即轰动伦敦,接掌Dior首席设计师十余年,以狂野华丽颠覆品牌端庄印象。1997 F/W Haute Couture(秋冬高定秀)首秀,John Galliano以好莱坞第一位华人女星为原型,融合旗袍的东方风情,呈现鬼艳妖冶、纸醉金迷的“海上花”。 那时候还没有太多“文化挪用”的讨论。此后John Galliano更以百鬼、战神、歌剧为灵感,向世人呈现无与伦比的浪漫世界,就连风靡至今的马鞍包也出自他之手。或许天纵奇才总是有违世俗常理之处,因为滥用药物、歧视言行,最终Dior结束了与他的合作。 “那怎么不是Maison Margiela。”路温纱连使筷子都优雅。 简觅夏会心一笑。恰巧,她今天穿了一双Maison Margiela 的Tabi分趾鞋。 和众多服设门生一样,她描述作品的术语里总少不了“解构”一词。而“安特卫普六君子 ”Maison Martin Margiela缔造解构时尚。在非正式的地方办秀,并启用不那么主流的模特。他希望自己设计的衣服能够让女性成为自己,为“生而为女性”而感到自豪。几乎没有不拜服他的设计师,可以说,Margiela是设计师中的设计师。 他极少在媒体前露面,行迹神秘,一度被人怀疑根本没有此人的存在。他说,“I don’t like the idea of being a celebrity,anonymity is very important to me.”在过于快速、新奇、快餐化的时代里,Margiela隐退,同名品牌被收购。 而后来上任,为其扭转盈亏的创意总监,正是“海盗爷”John Galliano。 -- 第144页 简觅夏说:“总归都是看不到的,令人向往。” 路温纱说,明晚有一场秀,有派对,让路温纶和简觅夏同她一起去。 长姐都这么说了,两个人自当应好。 * 饭席过后,路温纶和简觅夏回家。停泊车,他们绕着外边的街巷散步,到大型超市买日用品和……安全套。 夜晚超市人还很多,简觅夏推了个购物车,兴致很好地蹬脚滑行。路温纶摸了摸鼻子,说:“怎么跟小孩一样。” “那有什么。”简觅夏奇怪。转角碰到一个小朋友,推着购物车,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她不禁羞赧,默默把脚放下来。 路温纶是典型的计划人,从进门口的区域就开始问,要买什么,家里缺什么。简觅夏只说,逛一逛再说。 说来奇怪,简觅夏对环境不很在意,哪儿都能吃,哪儿都能待,唯一的讲究是洗护用品,她非常讨厌廉价香波的味道。当年也不知道报复路温纶还是报复她自己,去住高级酒店,酒店使用Le Labo,她一下就记住了那个味道,纵使后来尝试了许多香氛品牌的洗护也还对它存留偏爱。 经过洗护用品区域,路温纶停下来看产品,简觅夏让他放下,“家里有。” 一人提卷纸一类的日用品,一人提零食和水果,捧一束郁金香,他们回到公寓。 简觅夏放下袋子便瘫倒沙发上,“早知道开车了,走这么远。” “你最近不是坚持跑步了?” “每个人体力不一样。我也没想练马拉松。“ 但路温纶也不是会动手收拾的人,简觅夏坐了会儿,起来把物品一一收捡到柜子里。 他们一起洗澡,闷到快要呼吸不过来。路温纶抬手开了一点窗户缝,简觅夏本来就怕声音被左邻右舍听到,这下更只能忍耐。 可喉咙里发出来的音节还是会跟着呼吸荡出来。热水冲刷他们面容,跻进身体缝隙里。简觅夏整个人攀在路温纶身上,吻堵不过来了,咬他肩膀。 分明说体力不好,却陪着他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她手指被水浸泡得发皱,他才肯从后面退出来。他不爽没有出来,半胁迫半是哄,把人按到地板上。简觅夏有些吃力,最后只好作罢。 用薄荷味牙膏刷了牙,躺上床,路温纶亲了亲她,鼻息间满是香气。 简觅夏很快睡了过去,一觉睡得很沉,很好,梦都没做。 早晨醒来,路温纶还在身边。似乎感觉到她的动静,他搭手环住她,本能般捞起她衣衫。待简觅夏感觉到舒适,他又没动静了。 简觅夏转身,想骂人来着,看到浅淡光线下,漂亮的眉骨与长睫毛,一下就没什么气了。 她吧唧亲了他一口,男人转身平躺。她稍稍起身,不止亲他嘴唇,还有耳朵和脖颈。恶作剧够了,她准备起床,可猛一下被拽回去,跌到他身上。 不知如何天旋地转,路温纶撑在了她身前。他掀起眼帘,眼神还有些朦胧。 他吻过来,迷糊地说话。起先她没能听清,后来听出他在讲英文,love you。 简觅夏双手环住路温纶脖颈,交错握紧。 “爱你......。我爱你,路温纶。” 似乎唤醒了他,他撑起身来注视她。她不曾见过这样柔的神色,她觉得他心里是有一点感动的。 这神情也触动了她。也许这段时间是真的对他有些吝啬了,她应该再大方一点,像从前那样。 简觅夏仰头送吻,把路温纶挤压在身侧。她撑着手,任长发垂落,然后俯身,从他的耳朵一路吻下去。 -完- 第六十六章 ◎以最纯真的期盼◎ 早晨阳光透过盥洗间的落地窗, 映在砖格地板上。 唐钰正在录新一期“独居 Vlog”,为此准备画个淡妆,出门吃东西, 喝杯咖啡。 听到轻微动静,她犹疑地唤了声,“向阳?” 没得到回应, 她忙取下浴袍穿在身上。即使她并不过分纤瘦, 上镜略显“丰腴”, 可只穿丝绸吊带睡裙的话, 肚子还是太明显了。 唐钰合上门的瞬间, 男人走过来了,拧了拧门把。 “老婆。”他说。 “你回来啦。”唐钰语气冷淡, “我在录视频,你去另一边吧。” “哦。” 过了会儿, 唐钰基本画完全妆,向阳又过来了。他敲了敲门, “还没好?” “你要干什么?” “看看你啊。”隔着门,听见他轻微叹息。 “我出去这么多天,你不想我啊。” 唐钰一怔,故意讥讽道:“哦, 这样啊。我还以为当这儿宾馆呢,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向阳拧门锁,“开门。” “你生什么气啊。” 僵持片刻, 唐钰打开门缝。向阳将门推敞, 压低眉目看着她。 “你提前回来, 是给我践行么。” “谁准你走了?” “我管你准不准, 我爸妈让我回去住一段时间,你跟我爸妈说理去啊。” “是吗?”向阳挑笑,“我还真问了咱爸妈,他们没听说你要回去。” 唐钰给母亲讲了要回去,母亲还问她,怎么过年才回来住了,这又要回来,是不是和向阳吵架了。唐钰敷衍过去,更不敢说要回去住很长一段时间的事情了。 “你什么时候问的?” -- 第145页 “我回北京就去看了他们啊,还有咱们姥姥。姥姥还说要跟我来上海玩儿呢。” “向阳......” “你回去做什么?不是想着方法赶我出去么,怎么还是要走啊。”向阳笑意更甚,却给人冷森森的感觉。 “我只是想家,想北京了。” “我怎么记得,”向阳微拢眉,好似真的在用心回忆,“你说你恨那个地方所以搬了过来。” 唐钰冷声说:“那总归是我的家。” “这儿成什么了。” 唐钰关掉录影,走出来。向阳拽住了她。 “放开!” “小钰,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钰抬眼,“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结婚就可以解决的......是我太天真了,信了你。” “我巴巴儿往家里跑,你还要我怎样?” 唐钰撇开向阳,到衣帽间收拾整理到一半的行李。向阳就在门口看着她,冷不丁说:“你要跟我离婚是吗?” 唐钰身形一顿。 “小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瞒了我什么。” * 收到唐钰消息时,简觅夏正在戴耳环。本来没想太讲究,但路温纱送来了品牌的衣饰,便决定打扮正式一点。 唐钰说,我走了。 简觅夏吃了一惊,忙拨电话过去,那边已经关机了。 “怎么了?”路温纶瞧见镜中女人的神情。他从卫生间出来,刚刮了胡茬,看起来很清爽。 “小钰回北京了。”简觅夏忍不住摸了摸路温纶脸颊,然后拿起沙发上搭配好的男装到旁边熨烫。 “向阳知道吗?” “我不知道。”简觅夏回头看了路温纶一眼,“你没跟他说吧。” “没。我估计他知道的时候得打死我。” “小钰应该上飞机了,电话关机。我晚点儿问问她,怎么回事。” 夜幕低垂,秀场里人声喁喁,简觅夏坐在路温纶旁边,路温纱在前排,旁边还有一众艺人明星。 不像专业人士需要拍照记录,立马把秀款发回给同事,简觅夏拿起手机并不是为了拍照,而是等待唐钰的消息。 唐钰回复,已经到家了,一切都好。向阳放她回来的,虽然吵架了,但是没什么。 简觅夏直觉没这么简单,可从唐钰的话语中能感觉到对方很疲倦了,便只说,好好休息吧。 路温纶也拿手机回复别人消息。他们都没有窥探别人手机的习惯,亦有不窥探的笃信,简觅夏端坐看秀,等路温纶收起手机,才低声耳语说起唐钰的事情,“你帮我跟向阳打听一下儿。” 路温纶无奈,“怎么打听。” “你们那么要好。” 座位上不便一直讲话,待到结束,一行人起身,陆陆续续走出去,合影的合影,交谈的交谈,路温纶和简觅夏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外人,体会不了他们的感受,还是得他们自己解决。” 简觅夏觉得这话很对,如果对象不是唐钰,简觅夏可能更漠然,会说关我屁事。不过,此时再担心,也给不了一个万全的解决方案,再想也没有用,便不想了。 之后的派对在一座修葺过的老宅,不见星光的都会夜色下弥漫金粉似的,简觅夏觉得自己像在看电影。 路温纱带简觅夏见了一群又一群人,简觅夏才明白她被邀请来这里的意义。路温纱已然把她当作准家人,所以带介绍人脉资源,带她进入圈层。 背后原因不难猜想,简觅夏与路温纶有一定的利益捆绑,路温纱又从母亲那里听说路温纶带女朋友回了家,这是一个强烈信号。 路温纱明白一个女人不想在重要变成某种符号,于是向人们作介绍时,说这是一个设计师朋友,好朋友。 他们知道万喜的比赛,获奖者跟着路温纱一起来,自然要恭维几句。 在场合里旋转,简觅夏手里有香槟,没太敢喝。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可没一会儿还是有种能量耗尽的感觉。如果是PARALUV.的一些品牌活动,还有团队小伙伴帮忙,她只需要做一个放空的立牌,可这样的环境里,她需要和许多无聊的人说许多无聊的话。 简觅夏没找到路温纶,偷偷溜出去吸烟。大约路温纶也在找她,发来消息,然后找了过来。 楼梯通道,音乐与欢闹稍稍离得远了。简觅夏头靠窗玻璃,轻声叹息。 “我们走吧。”路温纶提议。 “可以吗?” “当然。” 路温纶笑着牵起简觅夏的手,简觅夏另一手提裙摆。两个人避人耳目,悄悄从后院小门钻了出去。 路温纶发动车,将车驶出去,一面脱外套,解开领带。简觅夏同样脱下高跟鞋,一齐扔到后座。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拂过他们面颊。 “我果然只适合做一个裁缝。” 大师往往如此自称,路温纶揶揄:“你很谦虚。” 简觅夏说:“我说真的。我去酒吧,轰趴,只是有时候需要释放些什么,但这样的派对并不能让人放松。我会害怕,特别是看到那些名人、菁英,我不喜欢他们一张面孔有那么多情绪和内容需要人解读,我不喜欢。一个刚见面十分钟的人,怎么可以和我聊起别人的八卦呢,还发出那样尖刻的笑声......我并不想贬损什么,可是,真的会让我觉得太空洞了。” -- 第146页 路温纶无奈地笑了,有时候简觅夏的脑回路很奇怪,让人很难接话。不过,也许正是他不懂的地方,他觉得很有趣,有探究下去的欲望。 他们漫无目的地行驶着,电台情歌换成简觅夏手机里的日本乐队。合着鼓点,人的神经似乎都活跃了起来,简觅夏感慨“懐かしい——”。 路温纶毕竟中二过,听懂了,问:“什么?” “那时候一直听这个乐队,‘MFS’,”简觅夏笑了,“我还跟‘OOR’乐迷吵过架呢。” 《Calling You》勾起昨日回忆,好像又是今日心境,简觅夏忽然抬手说:“我们上岛吧!” 路温纶缓缓看向简觅夏,“开过去起码五个小时。” “对啊,正好看出去欸!” “嗯......” “我可以跟你换着开。” “还是我来开吧。”路温纶官方式抿笑。 “这么说你同意了?” “人偶尔冲动一下也没关系。” 简觅夏欢呼大叫,合音乐摇晃起来。 过了会儿,舒缓的梦泡响起,简觅夏打开手机查上岛的可能性,“车不能上船......可以停在码头,停车费不贵。” “夏。” “嗯?” “想了想,我冲动的时候,大多都和你有关。” 简觅夏笑起来,“你赖我。你怎么不说我就是你人生最大的冲动。” 哪知路温纶平静地说,“是这样。” 想起他们在夜晚的公园游湖,校庆节目被撤而与人冲突,集训期停电的画室,他们偷偷接吻,到意乱情迷......往事翩跹。 “我们真的有好多回忆啊!” “我想和你创造更多。我们的未来。” “路温纶......” “我知道的。”路温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简觅夏却仍要说:“我们不是因为怀念才在一起的,是因为现在的简觅夏喜欢路温纶。要谈论现实话题,其实我比谁都有数,利益,跨越阶级,最有利的是我,不是么。我很难否认我真的不需要那些,可是,我不需要从你这里获得。法律照见的只是人的底线,不能保护感情,如果以后的路温纶不喜欢简觅夏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至少,我们充分拥有过......好的,坏的。” “路温纶,如果有一点犹豫我也不会......无论如何我不会后悔。我正是抱着这样的决心和你重新开始的。” 到服务区,简觅夏买了几罐啤酒。路温纶叹息,“是谁说和我换着开车。” 简觅夏故意做鬼脸,“我怕出车祸,到时候你失忆了怎么办,我还要和你演八点档。” 路温纶买一根烤肠吃,简觅夏也要跟他抢,她脸上敷了油光,蹭他手掌来揩。 两人吵吵闹闹再次上路,迎着山峦薄雾。 码头停着零星车辆,夜航船带他们去小岛。风咸腥湿润,简觅夏半身探出阑干,闭眼呼吸着。 “路温纶!” “在。” “路温纶——” 声音大到船员侧目,路温纶挠了挠眉毛,“你干嘛。” “路温纶,你很傲慢!” “哪有?” 简觅夏才不会理会,大声喊着,“你以为自己好聪明,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办到,你放弃了小时候的梦想,但你以另一种实现它。路温纶,我讨厌你的全部!我讨厌你就是我最喜欢你,我喜欢你的全部!路温纶,我喜欢你的全部——” 路温纶一下捂住了简觅夏嘴唇。 简觅夏吚吚唔唔还要说话,瞧见他很不自在的神情,猛一下跳到他身上抱着。 “你是树袋熊吗?” “是啊,我就是夏日树袋熊喔,夏天不结束的话,我要一直挂你身上。” “这样啊。”路温纶笑着,“就让夏天永远不结束吧。” 登上小岛的那一刻,天际线跳出一抹红光。 潮汐拍打礁岸,砂砾卷退,光一点点驱散雾霭。 简觅夏环住路温纶腰背,从他臂弯探出头来,“你会永远爱我吗?” “那么你呢?” “理智来说我不确定.....可是这瞬间我确信,我会的。路温纶,我会永远爱你。” 路温纶摊开她手心,她一开始还以为他挠痒,后来发现他在画画。 “你很贪心,喜欢会下雪的海边。后来我走了好多地方,我构想,我们会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还有我们的dream house。” 路温纶忽地牵起简觅夏,跑向离礁岸有些远的地方。 “走进前院,一条小径,这里有一颗贯穿建筑的古树,然后这里是客厅......上楼,”简觅夏跟着路温纶转了一圈,止不住笑。 路温纶脸上亦有笑意,却也严肃,“你的工作间和我的书房,中间有一道机械墙。我想我们迟早会分房睡——” “为什么?” “你生我气,就会拿枕头砸我,让我滚出房间啊。” “我是那样的人吗?” “是。” “总之,你的卧室光源很弱,你需要一个安睡的地方。但是打开窗帘,有一扇朝海的玻璃,像长画幅的画框一样,看四季变化。” “我想把窗户换成巨大的鱼缸。” “鱼缸?” “我们可以养鲨鱼吗?” 路温纶失笑,“你很残忍。” “开玩笑啊。” “那么我们应该换一个热带岛屿,出门就可以浮潜。” -- 第147页 “最炎热的时候我还们可以飞去别的地方滑雪。” “真好。” “那你要和我谈一辈子恋爱吗?”简觅夏仰头,阳光透过褐色眼眸。 “我爸说,人在太阳底下不能撒谎。” “我才没有撒谎,你快答应我。” “一辈子太长了。” “什么?!” “变成老头老太太再说吧。” 半空红日升,一望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海鸟盘旋。 他们慢慢靠近,以最纯真的期盼。 -完- 第六十七章 (二更) ◎青春幻影◎ 临时发出, 他们什么都没准备。亢奋过了,他们离岛找了一间小旅馆休息。只睡了一会儿,简觅夏醒来摸手机看时间, 然后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的路温纶打电话。 发出声音才发现嗓子喑哑,路温纶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还好, 问他人在哪儿。 路温纶在附近转悠, 和向阳一起。 “向阳?” “你过来吗?” 简觅夏稍微收拾了一下, 退房去找他们。他们已经找好代驾司机, 等简觅夏一起上车便回程。 一路上他们很沉默, 简觅夏想活跃一下氛围也没办法,只好塞上耳机睡觉。 向阳和他们一起, 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吸烟。路温纶不忍心赶他走,叫会员店送了蔬菜与肉上门, 准备做饭。 向阳不知道路温纶真有一手不错的厨艺,有点惊讶。路温纶摸摸鼻子, 小声说,听说他们川渝一般男人下厨。 向阳笑了,彻底无语。 简觅夏梳洗后换了衣服,出来看见他们说笑, 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那个, 晚点儿傅禹要过来,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让他晚点吧。” 向阳无所谓似的, “来呗。” 傍晚, 傅禹坐高铁到上海, 到简觅夏这里借住。四个人碰了面, 凑一桌吃饭,气氛颇有点疏离。 距离那场闹剧过去快一年了,傅禹从来没和向阳表示歉意,而向阳也再没找过他。今晚的会面突如其来,却有点“注定”的意味。 傅禹和向阳都称赞路温纶手艺好,两人抬眼对上视线,颇尴尬。 路温纶圆场,把上回和简觅夏关于麻婆豆腐的争吵当笑话讲。简觅夏故意呛他,勉强兜住了场面。 向阳举杯敬他俩,又叫傅禹一起。 四只红酒杯碰一起,向阳忽然说:“其实你们都知道吧?” 向阳收回杯子抿了一口,“酒不错啊。” 傅禹和简觅夏放下酒杯,默契地没喝,路温纶照常般喝了一点,接腔说他也觉着这酒不错,酸度刚好。 “我的确知道……”傅禹突然说。 “你们都是唐钰的朋友。”向阳笑了。 傅禹只是看着向阳,“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 向阳脸上的笑瞬间冷却。 简觅夏一开始还以为这话问的是小钰怀孕的事情,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路温纶正要出声,傅禹又断然地说:“我看不得,你们都窝囊成这个样子。” 向阳冷声说:“你管太多了。” “你觉得很恶心吧。” 向阳哂笑,“你不该问我,是你自己这样想吧。” 傅禹抿紧唇,手握成拳头。 简觅夏忙说:“以前的事情就别拿出来掰扯了……” 傅禹说:“那年校庆,你明明练习好了,可是临时改了曲目——” “我当你是朋友。”向阳沉声说。 “是,你珍重友谊,爱护朋友。难道小钰不是你的朋友?你怎么忍心作践她!” “是谁作践谁?你根本不了解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我还不懂你吗!小钰到处比赛拿奖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追她?我太知道你什么样了——你把她变成你的附庸,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开心了吗?” “那以前我根本不喜欢她。” “你骗谁?” 简觅夏看着二人,不禁愣怔。当初傅禹和向阳一个班,整天一块儿行动,何况他喜欢向阳,在意向阳,自然也就会察觉向阳若有似无的心意。怪不得,同样两个好友,傅禹只肯将心事透漏给她。 回想起来青春期的心事笨拙而单纯,可当真如此吗?那些微妙,过于繁杂的心绪,在每个夜晚膨胀,很快又在日光下销声匿迹。不比今时今日成年人的困苦渺小,反而因为出离教科书的好奇心,更令人难耐。 向阳喝了一大口酒,指腹摸唇角,说:“我从来没想过失败这个东西,但现在我承认,和小钰,我的确失败了。生活,所有的东西消磨了我们的感情,我和她没办法了。” 傅禹艰难道:“向阳你……” “我不想她出意外。孩子生下来,她要怎样都可以,但我怎么都是孩子的父亲,她这辈子是要和我纠缠的。你不是说我坏么,我就这么坏。” 简觅夏一旁听着,都没心思吃饭了。路温纶往她碗里夹菜,她慢吞吞吃了两口,还是搁下了筷子。 “小时候,谁知道会变呢。”向阳抬头,看向厨房那扇窗户,“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从来没想过我们几个人会变。大学后最好那一阵儿,我跟纶说,我们以后得住一起,一个大院子,吃饭还是搓麻将都在一块儿,孩子们一起长大,多好。” 傅禹看着酒杯在桌上投下的浅影,“向阳……我……。” -- 第148页 “不,你没必要跟我说什么。说实话,你也无法体会她们的心情,我们不懂女人。”向阳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瞧了简觅夏一眼,“我到今天也没明白,夏夏怎么想的,折腾来折腾去。” 简觅夏默了默,说:“我觉得没道理。女不女人的,不也是人吗,你对一个人有感情,当然想要给予安慰和鼓励,和她感同身受。这很难吗?” “搞懂报表很简单,搞懂一个人很难。你懂你自己吗?” “我只能说……我还太年轻了。我们都,还太年轻。” 傅禹说:“但我们还能坐下来谈论这些,已经……很好了。” “下次你回去的时候,替我看看小钰吧。短时间里我恐怕没法面对她。她说,如果我和她抢孩子,她马上出门被车撞死。我本来以为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竟然……她这么做……更打击我。” 傅禹摇头叹息,“太荒唐了。” 简觅夏呢喃,“不就是这么荒诞么。我们的故事讲出去,谁会相信。” “总归有故事可以讲。”路温纶活络气氛,举杯邀他们同饮。 不知怎的,简觅夏觉得这个春天教人感伤,好似青春的终曲,一切一切,即将远去。 天气真正变得炎热起来的时候,简觅夏和朋友在常去的爵士乐酒吧小钰。在那里,简觅夏碰到了龙襄。 像遥远老友般,龙襄说起男友,他们是早教会给孩子听The New ABC的人。简觅夏惊讶于龙襄与路温纶的共性,龙襄说,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小时候就像双胞胎。可她比路温纶阴暗得多,她破碎的残骸淌在黑河里,除了文治,没有人托得起她。 你们好吗。简觅夏问。 龙襄轻轻笑着,不好,我们分手了。人们说要有品位,还有生活意趣的人,然而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还是要捱过人生的难解与无常。你看过很多爱情电影吧,我和文治就像电影,我开始写小说,但我从来不曾真正写下我们的故事,没有人会懂得。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不是一个甜蜜或不幸之类的标签就能概括的。我在幸福里感受爱的流逝。 后来龙襄问,你们好吗。 简觅夏反而问,我们会和你们一样吗。 龙襄说,不会的,你是简觅夏。 简觅夏说,有时候,我感觉我就是你。 龙襄说,你知道吗,我有一个从未被读者察觉的怪癖,对于角色的偏爱就看围绕这个角色的友情的复杂程度。对我来说,这是很珍贵的一部分。被聆听与否不重要了,总有写尽这些青春期故事的时候。 那一晚,她们低声交谈。她们无法抑制地喝酒、吸烟。龙襄轻轻哼唱张悬,故事都说完了,要告别了。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简觅夏问。 龙襄说,也许吧。也许不会。 你要去哪儿呢。简觅夏说。 龙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天要亮了,快回去吧。 龙襄消失在了凌晨五点,天光交接之际。简觅夏此后再也没见过龙襄,渐渐地,人们忘记了,就好这个人像从不曾存在。 * 研究学者说,“世上是一种体制化的亚文化,它有着特别的功能,而且在该体制内部的设计师也被划分为不同的层级。……这个体制内不得时装设计师精英,设计师可以通过不断地参与官方举办的时装发布会,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这些发布会也发挥着一种仪式。在很大程度上就像涂尔干社会学理论对宗教的分析那样不断地复制,以及强化知识上的象征意义。” 时局最困难那一年,简觅夏和设计师们一起拥抱时装周。PARALUV.办秀,上大刊,入驻颇有权威性的集合店,百货也有他们的身影。批评与赞誉纷杳而来,少女们欢呼拥簇,垂耳兔玩偶风靡一时。 夏天过去了又来,简觅夏在社交媒体上几乎隐身,日复一日在工作室做着相似的事。窗外的香樟树繁茂,树下停着一辆涂装过的自行车,就算忙起来每天也有骑车回家这项运动。自然,是路温纶的主意。 铃声响了,简觅夏放下手里的活儿,接听。 “欸,我以为你那边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不用,我本来就准备骑车过去,这样我们时间正好。” 简觅夏去里面换了衣裳,洗干净染了灰尘的手和脸,简单描眉抹唇,跨上毛绒小包,和伙伴们打招呼道别。 穿过大马路和小巷,沿途时髦别致的小店,风吹来浓郁的咖啡豆香气。到现在也没有把这里当作归属地,她还是漂流着,无尽地漂流着。 不过,有了要去的远方。 简觅夏停放好自行车。 夜幕下的繁华街区车水马龙,婚纱高定屋的巨幅玻璃窗散发着神秘古老的气息,引得往来女孩牵挂,频频回头。 左顾右盼,不见路温纶,简觅夏只好拨出电话,“我到啦。” “堵车了……。” “我来接你?他们应该都到了。” “不用,我跑两步。” 话虽如此,简觅夏依然重新骑车上路。快速穿梭在车流里,没一会儿便见到了熟悉的身影——路温纶正远远跑来。 人群里,他们轻易找到彼此。 路温纶走到跟前来,外套搭在手臂上,露出漂亮线条。 “你坐后边。” 简觅夏拿起他的外套,让出位置。他把车骑出去,她自然地环住他的腰。 -- 第149页 风拂过,沿街霓虹在眼前洇开,她忽然说:“我们再兜两圈吧,稍微迟到一会儿,我想也没事啦。” “你确定?” “那么多朋友在,今晚大禹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怪我们迟到的。”简觅夏半张脸藏在口罩里,露出一双笑脸。 “本来他们要去英国,这两年耽误了。这个仪式,大禹本来不想办的,但他家那位叔叔生怕哪天人就跑了。” “我怎么感觉这两年过得这么快,每个人看着没什么变化,变化又很大。” “是啊,时间过得愈来愈快了。小水都能跟我说话了,过几年就成小姑娘,我们也要老啦。” “也没这么快吧。” “很难说喔。我有看过波伏娃的访谈,她一直对时间的流逝有尖锐的意识,无论时间能带来什么,教会我们什么,可死亡不断迫近的事实仍令人害怕。主要是对腐烂衰退的恐惧,而非事物解体,或者爱的慢慢减少直至消逝。 “但时间在我这里,更像一个抽象概念。有时候,我会觉得衰老也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是受你影响吗?是吧,我真的被你影响了很多。我会觉得,那是一种安稳的、舒适的景象。我们会迎来那一天。” “不好吗?” “很好啊。现在我们转回去吧,为我们的好朋友送上祝福。” 路温纶在十字路口调头,轻松驶过斑马线。巨型犬在后边狂吠,催得简觅夏要路温纶骑快一点。 遇到又一个红绿灯,数字跳动,变成红心。 说起来,我的青春幻影竟全是你。 是吗?我有好多青春幻影,我的梦境,理想,妈妈的怀抱,知己好友,酒精和香烟,无数个难以成眠的日子……但是,但是路温纶,还好其中也有你。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