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地雷代表我的心。这,这就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吗(×】
【这是第几世啊?怎么小狐狸老这么惨,老被杀啊】
【哇哦,剧情好刺激啊】
【我看不懂了??????】
【<img data-cfsrc=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边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便】
【等下,师姐是穿越的对吧?难道她穿了很多次吗???】
-完-
第37章 、走马灯 后篇
◎——再也别遇到玉揭裘了。◎
此“闭五门”非彼“闭五门”。宗门传授的闭五门并不是世传的固气法, 而是类似封闭六识,脱业而去的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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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启发,起码七日四肢僵劲, 非同小可,不容反悔, 多半是在自焚或沉江时用的。
而玉揭裘在被围剿时触发也算恰如其分。
走马灯是人的生前再现, 来源是将死之人的记忆。按理说,眼前的绝非是幻象,应当是记忆——他不记得的那种。
眼前已然演绎过两次的人世间, 外加刚开始的第三次,玉揭裘很快冷静下来,当机立断, 罗列出已知的状况。
玉揭裘的推断是, 他正身处某种轮回中。
尽管他拥有从小到大完整的记忆, 但就已有的三次看来, 在下山游历以前, 他的人生都一致。
玉揭裘面无表情, 即便眼前发生了如此之离经叛道的事, 他的本能也是快速掌握状况。
他暂且先考虑两个因素。一是环境,二是人。
环境看起来并没有问题。
最显著的就是国家分化。按理说, 假若是外界环境的问题, 那么三足鼎立的国家应该是最容易体现的。但他们的布局都没变。还是稗巴被灭,崖添作为主导者盆满钵满, 狐假虎威的普壶紧跟其后, 愚不可及的斑窦没捡着什么便宜。
假如环境没有改变, 加上童年也都一致。他想, 每次轮回本该发生的事都是一样的。
但是如今的却不同。
宛如被困在什么当中一般, 不断循环着同样的事。可每次又都有些不同。
轮回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人。
倘若将第一次的走马灯视作基准,与眼下的人生相比,行动发生重大改变的人不止一个。或许原因就在这些人身上。
分析这些的同时,玉揭裘还要分神,观察第三次轮回的异同。
仍与第一次轮回一样,他得知师姐在斑窦,便往那边去。
正当玉揭裘等待看到这一回的故事时,走马灯中的他却停下了脚步。
到了斑窦的村镇,本该急于去见师姐,然而,玉揭裘久久驻足,只因看到了山野中的花。
那是春日融雪后开出的花,红得像血一样艳丽。他在静默中回过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或许是要给师姐带去,又或许,是觉得那花簪在谁发间明艳照人。
走马灯中的他向那簇花走去。
走马灯外的他紧盯灯盏中的光束,眼睛里明明灭灭。
山穷水复,攒动的新叶散尽,原来是漫山遍野的花。在那花一样的瀑布尽头,他看到了女子的背影。她穿的并非是一如既往的红衣,而是一身深色的袄裙。仿佛听到身后声响,她回过了头。
将要看到她的脸,他最先觉察到的是温热。
走马灯急遽褪色,如烟雾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锐利的花香、痛楚与血。
他从闭五门中被强行唤醒,痛自右肩来,原是有剑穿透了那里。
但,他只看得到漆黑的衣襟。
有人正拥抱他。
船只的门窗被鬼兵同时侵入,刀光剑影,齐刷刷刺向他。然而,有人挡在他跟前,用脊背与手臂替他阻截了那些伤害。
小狐狸千里迢迢赶来,就只为了这一刻。长途跋涉后的喘息尚未停止,她的肩膀微微颤动,身体被刺穿了,甚至有刀越过她的肩胛骨,同时捅进他身体。
虽然很痛,但又不痛。
有一瞬间,这令她想起曾几何时的姬冉皇后与丁迦晟。
但她与姬冉不同。
就算不爱她,她也不会想他陪自己同归于尽。
有尾巴如赤色莲花四散,将鬼兵捣碎在水面的茫茫雾气中。
即便只是徒劳,玉揭裘仍然想从闭五门中挣扎。
她却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小狐狸已经没有心了,再也不会动情了。然而,可是,不过,从慕泽口中听说他的下落后,她还是被虚无的心驱使着来到这里。
临走前,慕泽问她说:“即便我告诉你,那是他凭自己的意志在违抗天命。你也要去么?”
小狐狸想了想,说:“是。他随自己所想自戕,我也凭自己心意去救他。天命……或许救他,也是我在忤逆天命。”
不过,他们的天命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是魔种草菅人命,或许是妖物低人一等。又或许,是人妖殊途。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只是延续那颗逝去不再的心所想,来到此处,步入绝境。
“不要看我。”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小狐狸说,“我现在……非常难看。”
她是吞了脖子后面那颗外丹来的,那里面不是以前涂纱身上的妖力,而是某人额外还给她的,甚至多给了一些。林林总总,汇到一起,居然比从前还要多。
她怎么可能觉察不到。
身体无法一口气容纳这么强大的力量。琥珀色的双眼汇入杜鹃花般的颜色,妖化的视野扭曲浑浊、一片模糊,宛如血泪填满眼眶。煞气冲天,尤为骇人。
玉揭裘不是自愿要顺从她夙愿,只是六识至多松动眼耳,想动舌身意,根本是痴心妄想。他像一尊纹丝不动的墓碑,任她摆布。
小狐狸已看不清静态的东西,于是抚摸他的脸,想要借此回忆他长相。
他的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这样的,嘴唇是这样的。
她抚摸他的耳朵,掠过他的眼睑。妖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坠落在他脸颊上,沿下颌低落,跌到胸口,徐徐无声地渗进去。
他感觉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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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像要消失似的收缩。
他们之间是布满了阴差阳错,穿插着国恨家仇的闹剧。
没什么大义可言。
也不是很多仇恨。
只是,命运弄人,不可说、不曾说的谎言太多了。
繁复纷飞的记忆中,刹那间,玉揭裘想起了太多事。他扼住她咽喉时,她在他手背上留下的指甲印;她咬过他的耳朵;她从宫中逃走时随风飞舞的披帛。
上一次她这样拥抱他,是他在身世上对她撒谎的时候。那是他头一次说那个谎,从前至多只是含糊其辞。怜悯、崇敬、喜爱,不择手段,他也想她看着他。
小狐狸说:“我会掩护你离开。你要……好好活下去。这一招,我本来是想自个儿逃跑用的。”
她感激阿娘将她带到这世上。即便爹爹不见,她也不责怪他。为阿娘报仇时,她对稗巴的王有些怨怼,报复后便没有了。她不厌恶江兮缈,尽管江兮缈时不时叫她有点难受,令人揣度是不是故意的。但她知道,这世上原本便没有规定谁不能不喜欢谁,江兮缈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也不恨向她讨心那些鼎湖弟子,师姐与一只外头来的狐妖摆在天平上,自然是师姐要紧,更何况她没了心也不会死。多么理所应当。
她的痛苦也好,伤心也好,付出也好,与那些人都无关。
小狐狸深知一切是自作自受,只怪她喜欢上玉揭裘。
但也该到此为止了。
感觉到她在写符箓,玉揭裘的不安达到顶峰。他想让她离开,口吻恶劣也无所谓。这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预料中,再如何严酷,她因他遭受的折磨也就限于与荆麒印分道扬镳,孤独终老。
不。
不要。
十足讽刺,与从前脸热心冷截然不同,此时此刻的他像一具死气沉沉的雕塑,唯有心在油锅般炸裂的炼狱中不断滚动。
她的眼泪像流星似的坠落,化作一场雨,一根针,一支箭,穿进他那颗毫无知觉的心,将他砸得血肉模糊,却终于叫他理解了疼痛。
那是她从旧书斋里翻到的符箓,可以用作迁移,研习费了好些力气。
小狐狸想说再见,却很怕再见。因为他总是轻而易举左右她,让她很难办。她害怕再爱上他,不想再见到他。人间种种,俗世情爱,于妖而言太难了。这一回她遵从本愿,情非得已,但是,不会也不要有下次了。
所以她实话实说。
使用符箓的时候,小狐狸衷心地祈祷:“阿娘,保佑我吧。
“再也别让我遇到玉揭裘了。”
他听到了她说的话。
与其说心力交瘁,倒不如称作槁木死灰。他竭力让自己去回想过往的屈辱、悲哀与泯灭,寄希望于用那些痛苦的事来消磨眼下的无望。
他连带着这艘船都在消失。
想要嘶吼,可只能缄默。妄图哭泣,却唯有肃穆。玉揭裘不受控地静坐,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她怀里不见,单留她在险境中。
而他连一个字都说不了。
她在哭什么呢?为什么有这么多眼泪。这是她忍耐这么久的泪水吗?她一定正垂头,想要看他,但又办不到。泪水从她眼眶中溢出,一颗一颗,打在他脸颊。
在包围下强行用法力脱身,那是不寻常的妖力才能办到的。
还有余力能追踪,众人刚想叫嚣哪里逃,就被踏出船来的少女夺去目光。
漆黑的发辫散落,簪着的花朵也如风暴中的蝴蝶,摇摇晃晃,剧烈而悲壮地扑闪赴死。她湮入水中。
眨眼间,巨兽便如红日徐徐升起,硕大无朋,遮天蔽地。蟒蛇状的九尾从背缠绕而来。
九尾狐妖以一敌众,只为撑到那艘船离开。
被击中了眼睛,于是更加歇斯底里。Hela
不痛。
腹部被划破了,湖水被血染得通红,肠与脏器藏不住地往外泄。
并不痛。
她大口大口吐血,在地上翻滚,毫无人的痕迹,全然是头寻常的圆毛畜生。跌倒时,爪子硬梆梆向外张,那是死的征兆。她不顾一切地重新站起身,并不逃走,遍体鳞伤地驻守原地,直到那艘载着玉揭裘的船彻底看不见。
一点也不痛。
小狐狸告诉自己。
过往源源不绝汇入,也是这片斑窦与崖添交界的水上。玉揭裘曾告诉过她,要是遇着危险,就叫他。他还说,大声一点。
那时候她笑话,隔这么远,叫了有用么?
会有的。他笑了,有点叫她安心的意思。
终于,她被击倒在地,翻滚着不再爬起。有人靠近,用剑去刺她的身体,她已做不出任何反应。
“竟然让那魔物逃了!”说这话的必定是寿。
另有人在议论:“这就是传闻中的九尾狐妖?”
四肢在收缩,皮毛在消失,天空中下起雨来。小狐狸倒在岸边,变回了女子,黑发笼罩住脸。即便知道他听不见,也来不了。好像自嘲似的,危难之中,呢喃细语,她还是头一次试着叫了他的名字。
逃出生天的船落在一片荒漠之上。
黄沙漫天,并非行船之地。那是起初小狐狸想要逃亡的方向。木舟凭空出现,玉揭裘没能枯坐七日,他花了一整日去自毁经脉,没有吐纳,忘了心经,不顾从前,也毅然决然抛弃了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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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当日深夜从弃船中爬出去的。
要回去。
灵力还僵滞,他却强行要用。口鼻都在渗血,他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只执着于踉踉跄跄要走。
要速速回去。
要回去找那只狐狸——
大漠里的星空鬼斧神工,绮丽哀艳。漫天都是星星,但凡看一眼,便能叫人心驰神往,如痴如醉。
可他跪倒在黄沙中,无助而崩溃,兵败如山倒。仰起头,面向琳琅满目的人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感觉到莫大的悲哀。原本麻木的心不合时宜地呱呱堕地,他被苦痛攻陷了,被永失所爱的恐惧支配了,低下头,一次又一次地掐诀念咒。
“她在叫我……”他无声地痛哭,胡言乱语,止不住地吐血,不断地喃喃。分明没有人会回应他,谁也不会向他伸出援手,“ 她在叫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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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好想影视化】
【看得我好想哭,但是好好看!!!】
【姓玉的破了杀戒,毁了仙途,寻思着小狐狸不喜欢自己也不能爱上其他人,就施施然去赴死了。
不想让师尊动手,给自己一个体面。
对仙途这么执着,这里面是不是有和小狐狸约定的成分呐。】
【看不懂,可是我依然在坚持……】
【其实一直不懂,小狐狸喜欢他什么】
【虐死了呜呜】
【期待更新^^】
【期待更新 问我爱你有多深,营养液代表我的心~】
【今晚有更新吗呜呜呜好想继续看虐男主】
【感觉最后玉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的描写特别动人“原本麻木的心不合时宜呱呱堕地”,情爱比高烧更难掩饰,它来的不合时宜又时常让人痛苦万分,大部分人面对那一刻时是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无措。一句话就全部写出来了。】
【看了本其他追妻火葬场的文,看现在的玉扒皮眉清目秀顺眼的不行】
【好在详情里说有给he,要不然多心酸。】
【智者不入爱河,冤种重蹈覆辙。】
【呜呜呜呜呜】
【
-完-
第38章 、废人
◎——自此以后,皆是垂死挣扎。◎
新生儿行动不能, 稚儿能爬行,长大后则是直立行走,老了弯腰拄拐。再到最后, 行将就木,咽下最后一口气, 无法再迈出哪怕一步。
都说时间是能疗愈一切伤痛的良药, 足以缓和颠簸起伏的情,也能罢免摇摆不定的怨。
然而,然而。
他堵塞了经脉, 抛弃了修为,翻山越岭,不眠不休, 以至卑至贱的姿态返回原地时, 能做的只有站在原地。
三天三夜只想着回来, 握住剑的手指已然僵硬, 张开时, 指腹皮开肉绽, 血混杂在黄与白的皮肉中间。他连看也顾不上看, 目光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
无法再迈出一步。
不是因为血肉之躯濒临散架, 也并非是受人阻挠被天遮挡, 只是,当再也无法抵赖绝望时, 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她在很高的地方, 像是天上的东西。他触及不到, 甚至会害怕。他们将狐狸皮剥了下来, 悬挂在崖添国边界的城门上。
他从未知道, 狐狸的皮毛是那样令人心碎的事物。
她以前是很喜欢笑的,也喜欢花,讨厌虫子,见着美男子会要多看两眼。她总是笑嘻嘻的,不会跟着其他人叫他“玉小道长”“小玉”或其他称谓,分明怕他,又不客气地吆来喝去,直呼其名。
玉揭裘盯着她看得太久了,几天几夜那样过去,仿佛被判处站刑的罪人,久到引人留意。
他被守城的士兵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按住了衣服,压倒在了泥沙当中。即便被碾在地上,头也仍然偏离着,始终保持目光往上,迁徙,辗转,如同孤零零的纸鸢,落到那片花一般的狐皮上。
剑被拿走了,他无动于衷,被割断发带羞辱,他漠不关心。似乎被当成了刺探情报的奸细。不过,那些士兵不由得又嘲笑,怎会有如此无用的探子,风尘仆仆,还一下就被逮住了,连狡辩之词都不会说。
他们踹向他心窝,他只是踉跄地后退。按住他的脸,吐了口唾沫,他也毫无反应。
有个士兵有些狐疑,索性拿刀出来吓唬他。只是想听他交代从哪儿来,有什么打算,他却突然推了一把他们收走的剑。
剑鞘中的剑仿佛得到最本能的命令,即便只有自身的灵力,仍如离弦的箭,在刺眼的日光中飞驰而去。
它升上城门,绞断了束缚那兽皮的绳子。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方才还状若死尸的玉揭裘直截了当地伸手,握住了那片狐狸皮。
要知道,那片皮毛可是他们崖添的将士们击败九尾狐妖的佐证。即便其中也有鬼兵和斑窦人相助,不过,最终这荣光的凭据还是到了他们手里。没取回灵脉,寿心绪不佳,匆匆离去。斑窦那边则没他们崖添这般手段强硬。
这异乡人好大的胆子。
这下,聚拢的来的便不只是士兵了。沿岸的平民也有目睹,荣辱心上涌,同样怒不可遏。他们无一不拳脚相加,朝他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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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那个腰间别两把剑,不费吹灰之力便大杀四方的玉揭裘不在了。
他所做的只是攥紧那狐狸皮。
见他死都不放,被激怒的心情水涨船高。有人抡起了武器。
被重击后脑时,最先感到的是麻痹。两眼直冒金星并非这时候才起,连日连夜的饥饿与乏累早已令他昏沉。因不适而呕吐,可除却内脏没有任何事物能从口中挤压而出。
他这次是真的不动弹了。
瘫倒在地,面无表情。没有生气的眼睛睁开着,一只手仍弯曲,将狐狸皮塞在身下,好似护住巢穴的野兽。
有虫蚁爬上他的手肘,攀过臂膀,停驻在他空洞的眼黑上。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士兵早已散去了。务农、打鱼的人们背着锄头,手拎木桶经过,议论纷纷,有胆大地靠近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玉揭裘从干燥的口唇中叹出一口气。有人断定,那便是他的最后一口气。
趁着夜里,有人去翻他身上的东西。那身外袍绣样精美,看着值几个钱。他身上也有些盘缠,都是从前一文一分攒下来的。
他们都搜了走。
直到他们翻到他身上那把刀柄刻着花纹的短刀。
一只手倏地抬起来。
身为凡人,玉揭裘该是死了的。可恰如一语成谶,九尾狐的言语显灵,她送他走之前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他便没那么容易毙命。
但这苏醒又吓到了对方,于是,镰刀劈了下来,一个不慎,便剜进他的胸膛。玉揭裘一声不吭,继续抱住兽皮,任由自己的血洒溅了满怀。
他们将他视作妖魔鬼怪,报了官,将他捆绑起来,搁置在烈日下暴晒,寄希望于他能灰飞烟灭。
在这途中,夺走那匹狐狸皮是最难的。
他不愿放手。
他们齐齐上阵,一些人压住他,另一些人去取狐狸皮。玉揭裘闷声不响,分明先前也未落泪,可如今,却有血如雨注,静谧地、凄美地下坠。自始至终,他不曾嚎啕,只任由血布满一触即溃的脸。
他想,她为什么非要离他而去呢?
是他不够讨她喜欢吗?是他可怜还装得不够好吗?要怎样才能讨她欢心呢?
渺茫动荡的过去里,曾有谁教过他,要讨人喜欢,便笑一笑。于是他笑了。可笑比悲恸还艰难。光是牵扯嘴角,便能教他一败涂地的心分崩离析。
他原本是能继续攥住她的。那是她最后的东西,即便他们用刀背砍他十指,他也不会放开。
可是,他听到了撕碎的声音。
玉揭裘像被烫到一般抽回手。
有生之年,他竟然这么害怕。怕她消失,怕她什么都不留下。狐狸皮飞快地被他们撤走。他彻底一无所有了。
那样的感觉也只是一瞬间。
边境的城终究只是州。
州中话事的见了他那把剑,疑心是鼎湖宗的人,却不能笃定。只得让消息传到都城去,等更高位子上的人拿主意。原本要将他收监,可妄动又怕有后患,索性先遗留在原处。
乡民可不知道上头人做的决断,也想不到有何隐患。他们将他绑在荒废园田的一棵槐树上。疏忽中甚至忘了取走那把短刀。
此时此刻的玉揭裘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离从前那个令人羡艳的修士有着天差地别。他一蹶不振,终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却也不会死去。不过,同样算不上活着,只是宛如行尸走肉。
时不时的,偶尔他也会从口鼻中渗出血来,又或者有气无力地用头撞击树干,仿佛纾解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苦难。
成人要劳作,也就只有孩童与老人有空闲。
有老人觉得他吓人,因此从不靠近。但也有古怪的老人,不知听信什么传言,远远也来瞧一瞧他,看他什么时候死。
孩子就没那么谨小慎微了。他们唱着歌,照常在这一带玩。听了父母教训的,起初也怕,后来也不管了。他们拿石块扔他。玉揭裘没有反应。于是他们胆子也大了。
石块划伤他眉骨,却会渐渐愈合。不过,这已经比最初那时候慢得多。
那句“活下去”大抵很快便不会再奏效。
孩子们扔更多的石头过来。他不说话,也不反抗,伤害他的感觉,与拿刀去刺被褥、用手掐死蜻蜓没什么区别。
有个孩子的手被划伤了,却兀自还说着话走近。
那是玉揭裘到这之后第一次说话。他说:“离我远点。”而这把那些孩子吓得一窝蜂退散。
旨意从都城传来,他像一件死物,被运送离开。这次连短刀一并被收走。
崖添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强国,身为一国之君也未能立即抽出身来料理此事。
御书房中,作为国君的祁和君正与两名文官和须伦军统领商议此事。四人中,一人思索着决策,三人待命,其中须伦军统领身兼君主叔父,到底有班辈在,稍显得随性些。
“你们怎么看?”祁和君握住那把剑,用尽全力,却也无法出鞘。
剑原本是碧色,如今却泛着乌青。
从上头的剑穗来看,绝非俗物。差钦天监请老道看过了,也断定千真万确出自鼎湖宗。
可这送来的人,可不像是有仙缘的。
论气息,倒更近似妖魔。
文官之一提议:“若是大王疑心,要么索性杀了,以绝后患。道士也说了,除了微薄的妖力,他身上一无所有,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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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官之二驳回:“近些时候不是才有秘闻?有道是鼎湖宗外神光绽布。普壶甚至出了白夜极昼的异象。恐是有修道者羽化登仙。此等势力,不拉拢无妨,得罪……却也不必。”
文官之一又道:“若真是……咱们早已冒犯了,不是么?”
文官之二垂眸:“拉出几个人杀了赔罪便是。世外高人,哪有闲情逸致与我等泱泱大国为敌。”
祁和君将那剑放下,正坐道:“拟旨,三日后设宴。将消息带到友邦去。鼎湖宗设在普壶,说是不入世,但普壶上头,定然有联络的门路。届时有人来了,自然能验明他身份。”
“那这几日——”文官之二提醒。
“有劳叔父看紧他。只当寻常俘虏看,”祁和君不受一些小家子气的利害约束,干脆利落道,“不必客气。”
事实上,不用他说,须伦军大统领做惯了领头羊、人上人,哪会因是什么仙门子弟就对人另眼相看。
相反,旁人越是敬着的,他便越是不齿。区区小子,有什么了不起,更何况,他都听说了,之前连黄冠草服都能对他肆意妄为,而他则连还手都不敢。如此孬种,根本不值得他尊重。
被送到宫中后,已有人替玉揭裘清洗、包扎过。散发垂落,尽管遮掩不住残留的伤,却也更换了单薄的中衣。他坐在太师椅上,手臂与腰都缠着绳索。
被擦拭过血污的面容眉目清隽,给人以原封不动,还是过去那个玉揭裘的错觉。
他死气沉沉地垂着眼。
须伦军大统领年近半百,头发花白却膀大腰粗,昂首阔步地绕着座椅转圈,从头到脚打量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嘲弄地嗤笑。
他是在转身时听到他笑的。
玉揭裘的笑声听起来很乖张,与他之前所展现出来的颓靡截然不同。即便是须伦军大统领,也不由得回头,用富有探询的眼神看过来。
中老年的男人深知他无法反抗,出于恫吓与威胁的念头,他慢条斯理地走近,走到少年跟前,伸手拧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往上提。
那张脸袒露在监牢摇曳的烛火中,衣襟之上,是难以掩饰的斑斑伤痕——那是他被人用绳勒、用镰刀砍时留下的,从脖颈到手腕,再沿手腕蔓延至指背。笑意在那副皮囊上浮现,徐徐荡漾,玉揭裘没来由地笑了。
他说:“不干我吗?”
国君叔父手上的力气加重。
“我懂的。王公贵族,军营里混的也是,女人都干腻了吧?”玉揭裘倾斜上身,用脸贴住大统领那把军长刀的刀柄,笑着抬起眼,“我如今根骨全无,废人一个罢了。”
中年男子的确有此癖好,只不过,他是从何而知的?他只当他瞎蒙,毕竟现在,这少年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玉揭裘顺从地扬起了脸。
然而,纵使是须伦军大统领也没料到。玉揭裘蓦地跃起,一反常态,电光石火间,连带着太师椅一同扑上前来,将他压倒在地。
黑暗里的手下甚至来不及上前。
因为玉揭裘已经咬破了他喉头。
那并非致命伤,他身上也不该有任何致命的兵器——
但是,玉揭裘嘴里爬出了一只蛊虫。
刀刺穿他们的时候,有只蛊虫从她那里,迁徙到他体内。发作时啃噬骨髓,于他而言却是至高无上的安慰,陪伴他度过了这河清难俟、几乎令人发狂的生命。
它钻进大统领的伤口当中,而这一切正如玉揭裘所希望的那样。
他低低地抑制着发笑,才获得良知的灵魂却揉皱,被扔进昏暗不明的阴翳当中去。
轮到他做点什么了。
祈求死去、恨不得扼杀自我的惘然中,他一遍一遍不情愿地回味着她的离开。被扔进废墟沙尘中的时候,肋骨被那些稚子用刀拨弄的时候,五脏六腑几乎涌出咽喉的时候,脸被践踏、头被殴打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实则不算什么。
玉揭裘想,也很好,也不错。
他想,她死的时候一定比这疼。
而这想象,才是最让他痛苦不堪的。
眼下,他总算捉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想到了新的要做的事。
“照我说的办,”他维持跪姿,背负着沉重的座椅,垂下头颅,对面前持有兵权与王室之血的人说道,“不然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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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男主说这话把我吓到了,我上次看一本小说男主前面虐女主虐到七十多章,然后等要虐男主的时候,男主当着女主的面被男的上了,然后女主就原谅他了】
【我对他恨不起来】
【不用想了,肯定又是阳神□□大法,尸体是实实在在的,蛊虫也是实实在在的。
前头小狐狸再次吃掉了涂砂,应当又分了一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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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笔让我有些看不懂】
【好带感啊!!!】
【玉儿说的那句话吓得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那个国君叔父会对玉儿做什么呢】
【此刻的我们和小玉一样不知道小狐狸叫什么,哭哭】
【玉扒皮那句话让我怀疑是不是他小时候也被迫接触过这类事。感觉他的身世是不是牵扯到上一辈的还没说清?他的生父生母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恨生下的他?他的皇祖母在他出生的时候已经把知情人都清理了,从寿的话里看,他们开始并没有对他不好,还封了世子,他们都不理解他弑母的原因,后续他的身世是怎么又在皇宫传开了?是什么导致他先弑母再弑父?
我感觉他生母应该是被强迫的,也被迫生下了他,所以也不爱他,弑母这个说不定还是她逼着玉揭裘去做的。生来就没有体会过关爱的人,把师姐对他的关爱以为是爱情,这是人生第一次有人真正关心他这个人,虽然我觉得师姐应该是有目的的。后续遇到小狐狸是爱而不自知,他一直在自我暗示自我催眠,他喜欢的是江师姐,他知道人妖不可相恋,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妖呢?但是他也总是不自觉地关心她,下意识的保护她,甚至直到她的父亲是人的时候下意识的感到了轻松,原来人和妖也可以结合,因为她体会到了懊恼、后悔、嫉妒、恼羞成怒、心痛、悔恨……求而不得,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即便他之前说喜欢师姐,他一直追求的也是心境平和,这些情绪是和小狐狸一起之后才有的,真正像个人一样】
【看着玉揭裘自虐内心毫无波动(。)如果小狐狸真的死在了这里,做一万遍自虐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够看呜呜呜】
【好惨好惨,俩人都好惨】
【因为无法共情男主,所以一点也不觉得他惨,内心毫无波动,感觉完全没虐到。
而且我不理解,男主小时候也杀过人吧?为什么说杀了女主父亲就无法成仙?】
【给小央捉个虫,‘仿佛背判处站刑的罪人’被。‘他还可怜装的不够好吗’ 他可怜装的还不够好吗? 另这一章写的好好呦,期待下章】
【
-完-
第39章 、摇铃
◎——瑶玲啊瑶玲。◎
最近师门的气氛太古怪了。
轮到费绛琪当值, 她蹲在院子里除草,楼上的门突然开了,二师父出来说:“沈策呢?”
费绛琪修为不怎么样, 不是什么天降奇才,往常兢兢业业, 也更多是应付功课, 没什么上进心。脾气平平,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在同门里称得上是透明人。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察到, 二师父是在问她。
费绛琪摇摇头:“弟子不知道。”
“去找啊。”二师父脾气没有慕泽师父那么好。不过平日里,他们这样的低阶弟子也轮不到被慕泽师父教。
费绛琪只好走了出去。
她像找猫似的,这里翻翻, 那里看看, 到处喊着:“沈策——沈策你在哪呢?”
鼎湖宗的地盘相当大, 她在某个拐角被拉了一把, 随即就到了一处角落。沈策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去, 张望一周, 确认没人发现。
“你干嘛呢?”费绛琪吓了一跳, 揉着手臂不大高兴地问。
沈策不予置评,只是继续坐下身, 拍拍身旁敷衍道:“歇会儿。”
于是她也俯下身。
两个人蹲在长廊的阴影里偷懒。
沈策和费绛琪是同乡, 这件事,师门清楚的人并不多。倒不是刻意隐瞒, 一来弟子不少, 二来两人也没什么额外牵线搭桥的地方。因而也就不那么广为人知。
“想不到慕泽师父居然真的飞升了。”费绛琪由衷地感叹道。
“是啊, 江师姐终日以泪洗面, 好不容易病好, 又倒下去。”沈策撑着侧脸嘟囔,“害二师父心疼死了,连早课都免了。”
听到他妄议师父,费绛琪一下便紧张起来:“你怎么敢?”
“我又没说他们有男女私情……孺慕之情不行?”沈策大大咧咧道,“慕泽师父的确厉害。你也想修无情道么?”
“我就算了吧。”费绛琪还是掂量得清自己几斤几两的。有仙骨,不意味着天赋高,又不是人人都能修成正果。她的资质摆在那,“能健康长寿一辈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便是我的心愿。”
沈策望着她,良久,他忽然说:“我也是。”
“啊?”费绛琪看了过来。
“师父老叫我用功,可我又没什么成仙成圣的大志向。再说了,”沈策道,“我是玉师兄照看大的,若如他那般修炼,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只要逍遥快活就成。”
听到傻小子这么说,费绛琪嘴上嫌弃,嘴角却不由得上扬,道:“真有你的。”
她站起身来,又向他伸出手。不管怎么躲懒,总还是要回去的,毕竟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地方住的终究是宗门。然而,沈策却还是坐在原地,默默低下了头。
费绛琪知道,沈策虽然不靠谱,但绝不是任性的人。于是她再度蹲下去,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沈策入室服侍在二师父左右,消息总比其他弟子灵通些。
“其实……”沈策懊恼地说道,“师父要将玉师兄逐出师门。”
“……什么?”费绛琪困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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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页
玉揭裘可是慕泽师父最上心的弟子,慕泽师父刚飞升,就要将玉揭裘赶出去,这可怎么想都不合乎情理。
“你应当也知道,我师父待江师姐与旁人不同,玉师兄也……他们不睦已久,本就不对付。”沈策嘀咕道,他也不想背后议论自己恩重于山的师父,可自己师父是否完人,有无私心,他又不瞎,“而且,这事儿我只告诉你……”
他抬手掩住脸,悄悄靠近了费绛琪。
听到后,费绛琪眼睛都瞪大了:“你是说,二师父收到了崖添求证玉师兄身份的信,却置之不理?”
“也不一定是玉师兄。只是那把剑是他的而已。”沈策道。
玉揭裘不告而别这么久。一开始,大多弟子都以为他如以往般下山游历了。可连师父飞升都不回来,甚至没个口信,也逐渐有了些风言风语。
有时候,费绛琪也忍不住叹息。
他们鼎湖宗没问题吧?
明明也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门派,首席女弟子心悦前掌门,现掌门过度关心首席女弟子,甚至与前掌门的男弟子争风吃醋。
上头这一句中,指代的人依次是江兮缈师姐、慕泽师父、二师父和玉揭裘师兄。
费绛琪感叹道:“我们师门是不是要完蛋了——”
“怎么会!慕泽师父才得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沈策实事求是,乐天地归纳道,“江师姐那么漂亮,喜欢她也情有可原。师父也好,师兄也罢,要是真能同她结成道侣,不也是一桩美谈吗?”
这么说倒也是。
世间乱麻,只要快刀斩了去,便也总是能疏通的。
不过,不论宗门是荣是辱,费绛琪都没那么多感触。
她比沈策大个一岁,渐渐也触到了自身的上限,虽说没有师父专门疼爱,却也得过一些提点。差不多了就下山回家吧。
她早做了这样的准备。
没打算成亲,就四处转转,周游天下也不错。
这个念头,她从未和人说过。
沈策却突然有了个奇思妙想。
他说:“诶,诶,费绛琪,要么咱俩去吧?”
“啊?”
“修炼好累啊!咱俩不也是鼎湖弟子吗?要么咱们坐船去崖添一趟呗?顺带回趟家。”沈策美滋滋地炫耀,“正好我编了顶新斗笠,等会儿给你戴。”
费绛琪觉得他疯了,而她也的确说出了口:“你疯了吧?万一被抓到,咱俩门规处置——”
“能有什么门规处置啊!我们又不是去杀人放火,顶多也就逃个学。”沈策虎头虎脑,就算受处罚,恐怕也根本不在乎。
他们老家正在崖添。
和沈策一块儿。
又能帮上从前待谁都很好的玉师兄。
本该坚决反对,可费绛琪居然鬼使神差地动摇了。
直到真的坐上船,费绛琪都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几次想要临阵脱逃,却都被沈策按住了。沈策朝她挤眉弄眼,拍拍胸脯,意思是“相信我”。
相信个鬼啦。
费绛琪说:“你就不怕被罚跪、罚用藤条打,乃至于赶出去么?”
“不怕,”沈策当真是那样想的,“我只想出去玩。”
一对孩子气的少年少女就这么下了山。
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崖添国的宫中已被搅成轩然大波。
开满萱草的廊檐旁,桃花纸制成的窗子铺天盖地,祁和君快步越过,步入室内。还未迈过门槛,便被内官阻拦。
不过,他自然不介怀这些,草草去了帕子遮掩口鼻就步入。
叔父养娈-童的事,他是知道的。那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乐子。然而,他从未想过,堂堂须伦军大统领居然会因为这点小事丧命。
室内尸首横七竖八,鲜血四溅,再往里走,叔父在榻,却又不完全在。
他的尸体被捣碎扔在地上。
而内殿种植睡莲的池水中布满鲜血。
血衣被抛掷在地上。显而易见,行凶者游刃有余,从容不迫换了衣服,让人取了自己的武器回来,然后灭了口才走。
“倒是我们掉以轻心了,总以为修道之人没了法力便是废人。”祁和君将帕子拿开,压到一旁文官之一的手中,“不想竟引了个刽子手来。”
及至普壶,鼎湖宗门。
几个守门的弟子正在屋内烤着火。
最近师门的气氛太古怪了,沉闷到连闲聊都乏味。两名弟子私自下山,更是将新掌门,也就是大家过去唤的二师父、师叔惹恼。于是,便所有人都被严加约束起来,不许再像从前那般随意。
“半夜三更的,又明令禁止人进出。”其中一个师姐埋怨道,“索性一把锁锁住门不就是了。”
“也该交岗了吧。”另一个师弟打着呵欠。
是夜,燕雀啼般的铃铛声细碎作响。
他们起初没有在意,缓了一阵,才忽然面面相觑。
这是……有人在门外摇铃。
是谁?
谁会在这种时候上山?
一名师妹到了门前,先清了清嗓子朗声问:“来者何人?”
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说:“是我。”
“玉、玉师兄?”师妹诧异万分,先是惊喜,作势便要开,却被一旁的其他师兄按住手。
师兄掐了个诀,想透视到外边,确认来人。可不知是不是天色太晚的缘故,居然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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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页
与此同时,师妹也只能传话道:“玉师兄。掌门……师叔说了,如今来人,都要他点头才允准进。掌门刚歇息,师兄先下山,等天亮再说吧。”
“不妨事。”玉揭裘还是与从前一样,温文尔雅、态度恭敬,绝不叫人难办,声音也爽朗,“我便在这等吧。”
“可是,这……”另一个师妹有些迟疑。
大门是为了防那些妖魔鬼怪与歹人。
可这是玉师兄。
大家陆陆续续要散开,门外隐约传来按捺的咳嗽声。
之前那位师兄也有些动摇,隔着门问:“玉师弟,你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我们送件袍子出来?”
还是那个声音,略微掺杂着笑,和蔼地回答:“不必。只是前几日都没寻到落脚的地方,不小心着了凉。”
“……”
“不过,如今管制怎的如此严苛?”门外那个人在问。他定是感染了风寒,说话也有些虚弱,漂泊在外这么久,大约累坏了。
心中生出几分关切和怜悯,师妹小声嘀咕:“还不是掌门……”
从前二师父只是严厉,大家倒没那么多意见。如今拿了话事权,做了领头人,管的事业多了,弟子都觉得他有些拿官腔。
“可否索性放我进去呢?”看不见脸的声音终于还是这么说了,有些迟疑,似乎难办,就连这点不好意思也平添温柔,“我不进里头,只与大家一同值夜。”
值夜的五、六个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玉揭裘素来人缘极好。尊师重道,友善温良。
师兄顶不住,犹豫着说:“要不然……”
“能有什么事呢。”师妹立即举双手赞成。
他们都出去了,高高兴兴地为归来的同门敞开家门。
解开那上了仙术的门栓时,有过一刹那,修为最高的师兄略微感到异常。
外面有什么东西。
那并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事物。
但他的感知也不过是片刻,再多不安与揣测都化作无用的泡影,一切为时已晚。
门被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我会毁掉他的人生
并且之后尽量写大白话的
不好意思啦之前写嗨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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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一个题外话,作者是不是也看过瑶铃啊瑶铃,里面的小狐狸也很可爱】
【应该是要屠宗门吧。
简介中貌似也说江兮渺死了,两个简单的弟子也被支开了。
以杀证道,转入邪道】
【呜呜,原来今天(昨天)不更啊】
【
【偏个题,瑶琳啊瑶琳很好看!】
【玉扒皮成魔了吧】
【……玉扒皮也不是那么没人性的吧……就目前看来,不希望他把门口那几个杀了,唉,我有点可怜甚至不讨厌他了】
【干啥无所谓 只要我们小狐狸在外头玩的开心 他爱干啥干啥】
【不想让玉扒皮滥杀无辜】
【按爪打卡】
【
【觉得之前偏意识流的写法也蛮有意思,触及更深一些】
【短小呜呜呜】
【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
-完-
第40章 、骚动
◎——意料之外。◎
冰凉彻骨的风掠过, 寒夜之中,山门外伫立着一个白色的影子。映入众人眼帘的只真不假,是玉揭裘无误。
“玉师兄!”有师弟妹在说。
玉揭裘微笑着, 目光流转,在他们中间翻覆了一周。
阔别已久见到玉揭裘, 同门都还是高兴的。那精致的相貌没变, 笑意也没变,就连登场第一个关心的人也是。
“江师姐在么?”玉揭裘问。
他将深色的披风解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衣袍。
“嗯……师尊走了, 她有些郁郁寡欢。”有师妹在回答,与此同时瞄见玉揭裘衣角处已然黯淡下去的红色,心说他恐怕又在什么地方杀了妖兽才回。
违和感宛如一只潜伏在茫茫雾气中的异兽。
当玉揭裘动弹时, 便像从混沌中现形一般, 朦胧不清地露出山一样的脊背。
他丝毫没有遵守约定的意思, 径自向前走:“我去看看她。”
有师兄最敏锐, 先一步拽住他衣袖, 狐疑地投去视线, 试探性地奉劝道:“算了吧, 都这么晚了。”
那时候,玉揭裘已踏上一级台阶, 位置自然比站在平地上的人高。唯有楼下灯点着, 火光由下向上,把他照得阴恻恻的, 俊逸中透着豺狗似的危险气息。
他还是笑着, 仿佛没听清, 只发出形单影只的音节:“嗯?”
即便是师兄, 也不由得抽回手去。适才牵住他衣角的手像针扎一样疼, 低头一看,又没有伤口,直叫人纳闷。
玉揭裘毫不留恋地转身,继续往上走。
有女弟子直接飞了上去,拦住玉揭裘去路道:“玉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一别这么久,回来急吼吼地就要见江师姐……江师姐闭门不出许久了,你不该打扰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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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页
“师妹,我此番回来,是因遇了妖兽,着急疗伤,不得不去请教师姐。还望见谅。”他说话的口吻仍与从前一般无二,有条不紊,“等天亮,我自会去向二师父请罪。”
他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疑心也散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然而,师兄还是感觉到了,他进来时是隐匿了气息的。
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吗?
玉揭裘掉过头,背影很快淹没在黑暗里。
然而,小师妹这么久没见玉揭裘,才碰到,他就又要走,难免有点寂寞。同门中心悦玉师兄的可不少,但这个师兄眼里总只有江兮缈。
小师妹回去坐了一阵,又还是起身,借口喝杯茶出去。
她蹑手蹑脚上了楼。
江兮缈的屋子在里间。外头的门一扇又一扇,月光乍一眼看有些近似蓝色。白日里的光景与夜里不一样,光影翻转,门上绘的白百合变成鬼魅的仙客来,仕女图化作艳丽的骷髅。
小师妹轻轻地走近。
里面意外的安静。
借着月光,她最先看到的是玉揭裘的背影。
他盘坐在江兮缈门外,影子覆在门上。然而,江兮缈没开门。这或许是他停留在那的原因。
玉揭裘垂着头,膝盖上放着什么。而他正低头打量着那东西。
小师妹有些好奇,想看清那是什么,于是向前挪。然而,当她看到时,又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正是那一下不慎绊到门槛,因而发出响声。
玉揭裘回过了头。
一颗心慌得要从嘴里跳出来,小师妹连忙支撑着,想起身,却来不及了。原本堵截在门前的影子已经落到她脸上。
小师妹抬起头,玉揭裘正望着她。他笑了笑,略微侧过头,又对她说:“师姐似乎睡了,门也拴上了。你知道怎么开么?”
既然人睡着了,门也拴上了,为何还要强行开呢?
小师妹平白无故地局促,不禁结巴起来:“那个……师兄,你适才手里是不是拿了什么……”
玉揭裘脸上逐渐变得没有表情。
她从未知道,玉师兄脸上会有如此情态——分明只是没在笑而已,可那定定望向她的眼神,却几乎叫她想拔腿就跑。
小师妹艰难地吞咽唾沫。
随即,他又笑了,笑意盎然地问:“看到了?”
她没有细想怎样是正确答案,只是发不出声音。
“看到了?”玉揭裘一字一顿,又问了一次。
小师妹颔首道:“那是……狐狸皮吗?”
“嗯。”
玉师兄之前有一只灵宠狐妖,难不成,他把它的皮剥了?不至于吧。修士中养灵宠的数不胜数,虽说是兽,但灵宠与牲口还是有分别的。
皮毛是要死了才能取下来的。
真有人会如此残忍地虐待自己的灵宠吗?
小师妹不大确定地问:“不会……是玉师兄之前的那只灵宠吧?”
“当然不是了。”玉揭裘微笑着,耐心却在逐渐耗尽,“你有法子开江兮缈的门吗?”
“找掌门的话……”
“不用惊动他吧?”他笑眯眯地打断了。
不对劲。
不大对劲。
“我……去问问其他师姐。”小师妹急急忙忙站起,转身往外走。
有那么一瞬间,玉揭裘想叫住她。
然而,他还是没那么做。
叫住她,然后呢?
是要割断她的喉咙,捂住她的嘴直到她消停为止,还是索性对准她胸前不拖泥带水地来几刀?即便只是打晕,她离开太久,那些值夜的同门肯定也会寻过来。
重要的是,仿佛有人预料到他会来似的,江兮缈居然将门上了锁。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锁。
那是用某种法器办到的,从气息感觉,倒有点像从前曾在师尊那儿看过的守令钟。
玉揭裘非要见江兮缈一面不可。
尽管现在还不知道那走马灯是怎么回事,但他莫名已经将其视作了仰仗——只因其中有个细节,他始终记得很清楚。
第一次走马灯中,江兮缈病重,慕泽找不到狐狸心,于是寻求了三十六重天的帮助。
他年少时也学到过,三十六重天,超凌三界,神明云集。那是至高至圣的地盘,而走马灯中尚且还未飞升的慕泽也求得了它的帮助。
玉揭裘也有心愿。
那便是扭转小狐狸的生死。
或许他也可以借用三十六重天的力量。
不过,他想要先确认一件事——他从走马灯中所看到的轮回究竟是什么。
正如最初见到走马灯时做的推测,他认为,那三次轮回本该都是一致的。
起点都一致,背景环境也相同,他的出身更是一模一样。
然而,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后续的发展。
他将对原因的假设先放到人身上。或许是因为人有所不同,所以才导致了情况的变化。
并不是说每个做出与上一世不同举动的人都可疑。毕竟从玉揭裘自己来看,他每次的遭遇也不一样,但却浑然不觉。
最早做出异常举动的人最可疑。
或许这个人会知道轮回的底细。
第二次的走马灯中,江兮缈以要去秘境为由,没像第一次一样去斑窦。从而导致他被小狐狸杀死。
她的主意变得太突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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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页
不过话说回来,小狐狸的行为也与如今有一定出入。走马灯中的她没有身外化身,杀气冲天,而且还是九尾。
玉揭裘过于有条理地将可能性分门别类,迅速做出推断,进而决定要做什么。此时回来找江兮缈,至多只是碰碰运气,先看看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但现在,从江兮缈被动或主动做出的防范来看,搞不好他第一次就拔中头筹。
江兮缈与轮回有所关联。
但眼看着师妹跑出去,玉揭裘想,他好不容易甩脱旧麻烦,还没见到江兮缈,就又要惹上新麻烦了。
“江师姐。”他握住门上把手,再度叩门。那种感觉再度浮现,还在斑窦时,有过那样一次意外。江兮缈追问他何时才能将妖丹还给小狐狸,他原本只是一如既往应付,但久而久之,便忍不住回敬了一句诘难。
那时候他还只当自己心情不好,耐心衰竭。而如今,那种感觉却再度翻涌。
“江兮缈,”他再次用力叩门,这一回,不知是否有形势所迫的缘故,问候的语气也逐步变调。玉揭裘说,“江兮缈。”
仔细一想,江兮缈还是得了狐狸心才痊愈的。
——她有什么好拿乔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涌现,玉揭裘却丝毫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从前也在心里对人不敬,但面对江兮缈,大多数时候,他什么想法都不会有。
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令他不由自主阖上眼。
玉揭裘转过身,再睁眼时微笑起来。
只见师门大半人都出现在外,乌压压一片,来势汹汹,倒教他意外。
玉揭裘想过,新掌门二师父多半会质问他这些时日做什么去了。又或许,更敏锐些,至少发觉他破了杀戒,罚他一通,干脆逐出门去。毕竟他们从以前开始就不对付。
然而,他却在新掌门脸上看到些许陌生的情绪。
那是……畏惧。
玉揭裘想,他在宗门向来做小伏低、卑躬屈膝,偶尔与这位师叔唇枪舌剑,也都没真动过什么肝火。
他怎么会怕他?
玉揭裘只当对方打草,而他从不做被惊的蛇,于是准备照常示弱,说些混淆视听的软话。然而,他才要拱手,一股力量便直冲而来,翻过了他手腕。
二师父识破他隐藏的气息,横眉怒目,当即叱责道:“你哪来的修为?!”
啧。玉揭裘不动声色地烦躁,但仍试图蒙混过关:“什么?”
他自毁了经脉,却还持有一条灵脉。难道要他什么都不做,手无缚鸡之力去达成心愿?
说什么笑话。
“过去我便时常疑心你。玉揭裘,你太危险了。”二师父厉声道。
玉揭裘人畜无害地微笑,先将小情小爱的帽子往对方头上扣:“我承认我逾矩,不过,江师姐对你我都无意。倒也不必因此就说我‘危险’吧?”
他是成心的。
果不其然,二师父当即恼羞成怒,明明都做了掌门了,还这么破功。他承认,他与玉揭裘积怨已久,大道是次要,主要还是因为江兮缈。
江兮缈进山门以来,他便看着她修炼。这个落落大方、正道曙光般的少女像是一道光,打破了他死水一般的内心。
可她是他师兄的弟子,他接触的机会寥寥无几。
不仅如此,她的眼光总是停留在他以外的人身上。
慕泽也就罢了,若是慕泽能与她厮守一生,他也甘愿送上最好的祝愿。可是,这个毛没长齐的小鬼都时不时缠着她不放,实在非常碍眼。
“孽障,你不懂吗?你说你心悦兮缈,但这种时候,却能毫不顾忌将兮缈牵扯进来。这便是你的危险之处。”心中最为隐蔽之事被当众揭穿,二师父忍无可忍,原本倒也没想走此极端,如今口不择言道,“你会堕魔,大家早已料到了。”
这回轮到玉揭裘困惑。
堕魔?
他不过杀了几个人挡路的而已,纵使有罪,也没到那地步吧?
等缓过神来,他已然在冷笑,玉揭裘反问:“大家是谁?”
总有这样的人。“我”要说成“我等”,己见也要歪曲成世人之见。
他孑然一身,而与之对立,是面前整齐划一站在同一阵营的同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脆弱,玉揭裘知道,自己一旦稍微展露真面目,他们就会感到异样。
放在从前,他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只是伪装而已,人生在世,为了如愿以偿修成正果,他要留在宗门,伪装是必须的。
但如今,他最想做的事已经不是修仙。
玉揭裘突然感到无趣。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再度回过头,玉揭裘抱起手臂,换上纯粹恶质的笑容,略微挑眉,以与几秒前迥乎不同的神情看过去。他看起来就像突然变了个人,倘若说刚才还彬彬有礼,那眼下就是一种近乎挑衅的不耐。
他说:“我要见江兮缈。守令钟是师尊的东西,你如今是掌门,肯定知道怎么解。”
玉揭裘还没蠢到会把自己的所有来历都交代给厌恶他的新掌门。江兮缈恰好是二师父的命门,也是师门上下一致好评的天之骄女,如今这样的场合,只叫人倍感微妙。
二师父说:“师兄登仙前特意叮嘱过我,你有堕魔的可能。初遇你时,师兄本该杀你的。但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因而交代我,你若犯戒,必定严加处置,以除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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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页
弟子们都惴惴不安。
玉揭裘有那么一点意外。
他始终觉得师尊假正经,不过也不是没有救命之恩。
他没想到慕泽会这么不留情。
玉揭裘背对着门,探出手去,用力凿向门。他用冷漠的声音说:“江兮缈?江兮缈,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比起郁闷,他更觉得烦躁。
不被理解是常态,他过去从未认为这有什么,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任何人。然而,从小狐狸那颗眼泪落到他心里开始,有什么改变了。
玉揭裘对此后知后觉。
他渐渐开始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了。
这些人看他的眼神令他不愉快。
放在从前,他对此不会有任何杂念,然而眼下,他却因此一了百了,自暴自弃般地摒弃伪装。
根本是彻头彻尾的自取灭亡。
就连他自己也如此腹诽。
“玉师兄,”之前去通风报信的小师妹在摇头,有些不情愿地提醒他,“你这样……都不像你了。”
“什么叫不像我?”玉揭裘唇角上扬,眼睛里没有笑意,以极其美艳的皮笑肉不笑望向她,“依你看,怎样才像我?”
他深知这样不可取、不明智,然而过去,玉揭裘从未感觉到如此多的情绪,以至于它势不可挡地涌来时,他并没有多少妥当处置它的经验。
他还需要习惯。
习惯这颗有知觉的心。
他一反常态的样子的确把同门吓到了。
二师父在暗暗用神识与弟子交涉,提醒他们戒备眼前有堕魔嫌疑的玉揭裘。
事态往往会有不可预料的方向,因此才会跌宕起伏,足以令人时刻感到动荡。
还是之前的小师妹。
玉师兄原本是她的意中人,而如今,却流露出粗暴到她不曾料到的一面。她哆哆嗦嗦,本想听掌门的吩咐,将武器掏出来,但一时手滑,不慎扣发机关。
弩上的箭飞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中玉揭裘右胸口。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此时,玉揭裘的反应至关重要。
他略微低头,垂下眼睛,蹙眉看了一眼伤处。
再抬头,他不由得向小师妹迈开了步子,玉揭裘用掺杂怒气的声音说:“很痛啊。”
然而,这举动显然吓到了她。胆小怕事的师妹尖叫一声,连连后退,不由自主再度触发机关。这一回的是连发,□□直射出去,两支刺中他手臂,还有一支是躯干。
那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骚动。
但凡玉揭裘抛来一个眼神,便有会有敌意逼上。他也出剑,有人劈刀过来,却被他划开了身体。尖叫声、怒吼声、布帛撕裂声、剑被斩断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昏天黑地。
乱成一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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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可恶 这就看完了】
【可恶啊,怎么一不小心就追平了,本来还想等完结再来看到】
【小玉长心了呢】
【赶紧把这个现任掌门杀了吧,江兮渺也杀了吧】
【
【男主师父看起来真的很厉害,还是算无遗策没有感情的厉害,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江呢?】
【啊,是这样引发的屠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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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爪打卡】
【
【呜呜呜不够看】
【
【那个江,会有报应不?始作俑者之一】
【然后就屠门了。江师姐不会有系统之类的】
【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今天更新不收礼,收礼只收营养液!】
-完-
第41章 、上山
◎——带病回村,不肖子孙。◎
玉揭裘夜里从不做梦。
不过, 有的时候,他会突如其来地失神。
敌意如浪潮,一次次湍急地涌来。
他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握刀姿势的, 大约只是觉得原本的方式很累。碧色的剑身早已泛起乌青,如今更是索性污浊成了黑色。
玉揭裘用口唇呼出气, 耳畔还有嘈杂声, 颅内却变得尤为安静。
溪谷。
无缘无故,他骤然想,想去溪谷。
想要看源源不绝的瀑布高高落下, 在没有青苔的岩石上砸出雪一样的泡沫。
然而,现实却有天壤之别。
没有清澈见底的小溪,只有淤积在地上滑到站不稳的血潭。
没有峭壁与枝头的藤萝, 只有被术法或者剑震飞后瘫倒着哀鸣的同门。
他没有什么非得残害同门的理由, 然而, 做了就是做了。眼前的尸山血海已然是铁证。并未斩尽杀绝, 但眼下还在苟延残喘的只会留下对他的怨恨。
玉揭裘深知这一点。
即便饥不择食地吸收过灵脉, 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 他也还是俯下身。血沿发梢往下滴。
--
第104页
有人自始至终没有倒下, 但同样气喘吁吁。是二师父。
才接手掌门便遭遇这样的惨剧,不知道他心里是何感想。二师父心中怨念难以言喻, 他咬牙切齿, 死死瞪着玉揭裘,强忍悲痛说:“我绝不会将兮缈交到你手中。”
累。
特别的累。
格外费劲, 异常疲倦。玉揭裘想弄清楚的事还有很多, 在尚且被蒙在鼓里的时候, 还是别轻举妄动为好。可是, 转念他又想, 一切为时已晚,早就没什么所谓了。
从杀死小狐狸的父亲开始。
从在小狐狸面前被揭穿开始。
反正三十六重天也不是区区小修士想见就能见的。
他的天赋在神眼里微不足道,他的修炼至多只是可圈可点。还拥有安稳的余裕时,他也筹划按部就班,然而现在,他除了见三十六重天以外什么都不想。
他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变成更加醒目、更加难以忽略的角色。
玉揭裘做了决断。
背后是一扇严丝合缝的门,却反而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弟子都在师父的号召下艰难起身,同伴遇害、师姐危险的情境飞速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同仇敌忾,戮力同心。
新掌门准备向大家下达一起上的指令,却没想到面前人抬起头。
他惊异于在玉揭裘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起伏的胸口也在短时间内平复,瞳孔扩散,玉揭裘忽然镇定下来。
说一点动摇都没有是假的。
宛如狂风中觳觫的芦苇,即便是他,也微弱地觉察得到,自己即将被无法挽回的沼泽吞没的不安。然而,前路烟波辽阔,挣扎力不从心,玉揭裘连能否救回小狐狸都没信心,没有非要摆脱现状的动力,也不知到底怎样才能解脱。
他变得出奇平静,睥睨着年长自己的掌门与师兄姐,踩踏着师弟妹的尸身,在他刻意下杀手前。
“……麻烦死了,”玉揭裘最后的感想是这个,“就没让我省心过。”
山下的风光很美。
崖添的映山红开了,费绛琪和沈策才下山,就有些昏了头。
即便偶尔也到鼎湖宗山脚的镇子游玩,但那跟都市可不一样。尤其还是崖添这样的繁华地盘。
费绛琪和沈策多年没回过家,上山学艺,倒把自己学成了活生生的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似的。两个人一起御剑,沈策为了耍帅拐来拐去,费绛琪不信沈策,想去争控制,结果两个人从天上摔了下来。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崖添,两个人都戴了带纱的帷帽。
他们下山是想帮玉师兄证明身份。
不过进到都城时自报了身份,却被侍卫轰开了:“什么什么!不知道!”
看着侍卫那坚决否认的样子,沈策和费绛琪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反复叫他回去确认:“你去上头问问!你不知道,肯定有人知道!”“他长得可好看了,人也好,见过就不可能忘!”“你们去问问啊!”
然而,对方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打死不翻供。仿佛在逐字逐句、郑重其事地敬告,崖添从未来过外人。
那侍卫说话太坚决了,回头还叫来几个同僚,跟洗脑似的,冲他俩反复否认,坚决抗拒。
沈策和费绛琪都被绕晕了,回去路上半天没说话。
好一阵,沈策才懵懵懂懂地开了口。他说:“你说会不会……这世上根本没有玉揭裘这个人。”
“啊?”费绛琪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吓到了。
“毕竟他们一个劲说没见过、不知道。”沈策闷闷不乐地回答,“难不成玉师兄真的没来过?又或者,他变成别的样子了?”
费绛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策果然还是小孩子,这些七七八八奇怪的想法也很多。她合乎情理地分析道:“玉师兄那么厉害,或许早已想办法自证身份,启程走了也不一定。”
这是最可能的结果了。
毕竟,玉揭裘总是什么都办得到。
从认识他起,他们就没见他被什么难住过。就算办不成,他也总是从容不迫,或说笑或想其他办法。
“再说了,”费绛琪说,“变成别的样子,做别的事,玉师兄就不是玉师兄了么?”
沈策若有所思地反驳道:“要是我变得不像我了,尽做些我平时不会做的事,那我可不觉得那样是我。”
没来由地,他想到了从前的某次讲学。师父让他们论道。玉揭裘就抽到过一个类似的题目。
回去之前,他们还有其他想顺便做的事——回家探亲。
所以很快便踏上了新的路。
路途中,沈策又想起什么,问费绛琪说:“你喜欢玉师兄么?”
费绛琪正在吃干粮,歪着头想了想:“我应该喜欢的是慕泽师父吧。”
“啊?难怪你跟着玉师兄练剑,都只请教技法呢。”沈策好奇地凑近,“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慕泽师父的啊?”
“嗯……我也不晓得。不过大家不都这样么?有的喜欢慕泽师父,有的喜欢玉师兄。”费绛琪笑了。
都说近乡情更怯,费绛琪和沈策这下算感受到了。
还在家门外,两个人就都手足无措了。费绛琪哆哆嗦嗦说:“你你你你紧张么?”
沈策磕磕巴巴嘲笑她道:“有有有有什么好紧张,瞧瞧瞧瞧瞧你那样。”
--
第105页
两个人谁都没比对方好,费绛琪家离他们来的那条路更近。大门没关,进去时,费绛琪敲了敲门。手心都是汗,她敲了一次,就放下手来,在衣服上擦一擦。
一个妇人手持绣盘,往门外走来,随意吆喝着“来了”。她先抬头问:“找谁啊?”
费绛琪望着她,一下说不出话来。沈策看着干着急,抢先一步替她说:“她是费——”
他没能将她的名字说出口。
因为那妇人已经惊讶得捂住了嘴:“你……你是……绛琪!”
费绛琪支吾着没能发出声音,妇人手中的绣盘“咚”的一声落地。
她拥抱上来:“绛琪!阿姐好想你啊!”
那是费绛琪的姐姐。
两姐妹还没开始抱头痛哭,就有人被她们嗷嗷直叫的动静吸引出来。一个男子手持簸箕冲了出来,瞧见泪眼婆娑的费绛琪,簸箕便“嘎”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也扑了上来:“绛琪!哥哥好想你啊!”
后头又奔出来一个拿着擀面杖的老汉,瞧见他们三兄妹,手中的擀面杖“砰”的一声砸了下去。
老汉哭喊着抱住费绛琪:“爹好想你啊!”
四个人哭成一团,最后到场的是费绛琪的母亲,费夫人手里捧着一只青花瓷瓷瓶,双目瞪大,口中嗫嚅:“绛琪……”
就在沈策准备及时接住那瓷瓶,以防摔碎时,费夫人却干脆利落从瓷瓶里抽出了一根鸡毛掸子,直往他们几个脑袋上捣:“搁这儿唱戏呢!绛琪回来了!还愣着干嘛?孩子一路肯定累坏了,你们快去搬椅子倒水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忙成一团。
费绛琪也破涕为笑。
但费绛琪却没急着和家人叙旧:“这……这是我同门,我要先陪他回去一趟。”
“哦哦!”哥哥在收拾碗筷,“那你记得回来吃饭啊!”
这种时候,高高兴兴和家里人在一块才对,然而,费绛琪却没忘记沈策也在紧张。
沈策说:“你就留下呗。”
费绛琪望着他,乐呵呵地摇头道:“我记得你和你娘相依为命。咱们去把你娘接来,一起吃饭。”
沈策家家徒四壁,进去时,他一度有些抗拒。
并不是讨厌,而是害怕。太久没回家,连记忆都开始模糊。屋子里没有人,只有整洁的床铺与桌椅表露出生活的痕迹。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费绛琪与人问好的声音。
沈策回过头,随即见到了母亲。母子二人都潸然泪下。
费绛琪和沈策的老家过去在此地,是座还算热闹的小城。但为了躲避战乱,整个村子举家迁徙,才来到如今这里。大家种柑橘,时不时由村子里的男人们拿去外面卖,再换来东西生活。
他们不约而同做出了留下住一阵的决定。
毕竟好不容易回了家,家人们都想念自己,他们也不想走。
在师门,沈策和费绛琪学的都是斩妖除魔、法术心经,而在家乡,他们要干的则是种植采摘、做饭烧火。
沈策和费绛琪从没这样自在过。
过去的年岁,他们能仗剑直行,学呼风唤雨,将大道铭记于心。
而这段日子,他们却只需去采花、捉泥鳅,在山野里打滚,和爹娘兄弟姐妹一起吃热腾腾的饭菜。
夜里,母亲执意要借灯火给沈策修补衣服,缝了一层又一层。沈策睡着醒来,却发现母亲在偷偷擦眼泪。
“娘,怎么了?”沈策焦急地说,“可是哪里不舒服?”
母亲摇摇头,笑着对他说:“没什么。”
沈策孩子气,但他并没有傻到不懂人心的地步。
他知道,游子身上衣。母亲知道他迟早会走,自然会不舍。
到白天,沈策和费绛琪一起跟着大伙到林子里去摘果子。
金黄色的柑橘又圆又灿烂,沾染了阳光的色泽。他们俩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回师门的事,只高高兴兴采摘柑橘。
只听不远处一声呜呼,原来是费绛琪的姐夫栽坑里了。
他们都笑。
费绛琪的姐夫是斑窦来的,自称家父是崖添人,跟着流亡才去了外地。但大家都常拿这话笑话他,理由无他,都说斑窦人爱读书,偏他起了个土掉渣的名字,叫赵富贵。
“哦!”赵富贵打了个招呼,到他们这边找了片阴凉地,坐下歇息会儿。
沈策最爱边干活边偷吃,掰了个柑橘,先递给费绛琪,把她拉下水,然后也分了点给赵富贵尝尝鲜。
赵富贵却摆手道:“我就算了,左右吃不出好坏。还是你们吃吧。”
这些时日,他们都过得很开心。
赵富贵笑着打量他们俩,窃笑着问:“这么看着,你俩倒是挺像小两口的。”
“才、才不是!”费绛琪一激动,一下没站稳,从梯子上摔下来。
沈策刚好站在下面,连忙伸手去接。
男孩子和女孩子摔成一团。
赵富贵又笑了,却又不由得低声道:“前几次怎么没见过你们……”
费绛琪和沈策还在又笑又叫,没听清他的话。等到起身,费绛琪才拍着身上的尘土问:“姐夫,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嗯?”赵富贵傻笑起来,“没啊。就是在想,先前好像听你姐说过,你俩是从山上那个很厉害的什么什么宗下来的吧。前些日子那事儿闹得好像有点大,也不晓得你们会不会被波及——”
--
第106页
崖添不是普壶,外加只有丰收的季节才要频频去跑商,如今大部分时候都待在村子里,消息并不灵通。
仿佛从美梦中被硬生生拽了出去。
他们该回到原本的生活去了。
即便这里有他们的家人,有幸福快乐,有他们向往的时光,然而,他们还是不得不回去。
沈策穿回了长袍。
费绛琪背上了行囊。
谁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小半个月,外面已然天翻地覆。被柑橘填满的村子仿佛世外桃花源,又像山上仙人的一局棋,当他们离开时,才知山中只半日,世上已千年并非虚言。
起初,他们以为要到普壶才能打听到消息。
崖添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国,在这场浩劫中幸免于难、屹立不倒不说,面对友邦的波动,至此还未轻举妄动。
然而各大山门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悄然隐退避风头的有,仗义执言跳出来要替天行道的也有。
那些传闻听起来那样不切实际、荒诞不经,以至于沈策和费绛琪根本无法确信。
鼎湖宗被一名弟子屠了个干净,新任掌门身死。不仅如此,仿佛要避免后患,不少高手还被守株待兔钓回去歼灭。此等行径,着实歹毒至极。
除此之外,遭殃的还不只是他们。
普壶王室遭到血洗。
地天人三界中,但凡知道些底细的,都已明里暗里去探灵脉下落。果不其然。即便受过修行,脱了凡躯,寻常人也不可能一鼓作气承受那般灵力。再探查下去,更叫人咂舌的真相曝露,大半灵力居然是被白白放光浪费掉的。
就因为这无端耗费的灵力,普壶异象频起。一时是一夜之间家里长出庞然大物,定睛一看是果蔬参天;一时又是家畜成精,会说人话;一时又是冬夏颠倒;一时满城树木开红花。
始作俑者的动机匪夷所思,仿佛只是胡闹取乐的孩童。
沈策与费绛琪回到了山上。
同门的血浇灌了后山的斑竹,尸身焚烧出的烟升上天,阴云密布笼罩他们。已有新的师叔走马上任掌管宗门。周遭结界再度加固,别说妖魔,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沈策和费绛琪手足无措,辨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认不出这人间地狱到底是何处。
其中最不容忽略的面孔独属那一人。
江兮缈低声啜泣,眼圈泛红,惹人怜爱。泪如断了线的珠玉坠落。金步摇落在发间,与洁白胜雪的脸相映成辉。她一哭,直叫人心肝都揉痛了。
“为何?究竟为何?就只因师尊赠了我这钟?”她握紧胸前配的那把保住她性命的钟,“为何小玉会变成这样……”
听到那个名字,沈策惊愕到了极点:“……玉师兄?”
“真真可恨!”侥幸逃脱魔爪的师妹挽住江兮缈,愤恨不已地说道,“慕泽师尊得道成仙,却还凭旧情留下护令钟予你。而你又满心眼里只装着师尊……玉揭裘定然是相形见绌,恼羞成怒,于是由爱生恨,犯下这惨绝人寰的行径!”
费绛琪也不由自主地摇头,不愿接受:“怎么会呢——”
江兮缈垂着头,纵使到了这种时候仍然流光溢彩。悲惨遭遇之下,女战士般的坚韧不拔反而为她平添几分美丽。
“姓玉的如此胡作非为,眼下还图谋毁坏灵脉。三十六重天不会放着不管的。”接任掌门的师叔也叹道,“他必须受到惩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4 00:21:18~2022-02-25 00:0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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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剧情我有点儿迷糊,集美们有谁捋清楚剧情的帮忙讲一讲呗~】
【烦死江兮缈啦!!能不能让她先死!】
【烦死江兮缈啦!!能不能让她先死!】
【赵富贵也是傀儡人吗?】
【江绿茶好烦啊!!!】
【真尼玛讨厌姓江的】
【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瓶行不行?行!】
【jxm这个绿茶婊 一开始看她就不爽】
【怎么外面打的这么厉害,江兮渺一点也感觉不到异常吗?事后又哭哭啼啼。真想狠狠撕下她的面具】
【按爪打卡】
【江老娘真是死皮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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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富贵也是轮回中人吗?或者他就是神?师姐真的看不懂,她是真觉得玉揭裘是为了她,还是装的为了误导其他弟子,好困惑】
【小狐狸死了,玉疯疯癫癫,只有这个江师姐一心一意兢兢业业扮演她的苦情深女主角,多敬业啊】
【师姐真的很茶哎,但我总觉得她是故意的,她应该是知道玉扒皮为什么找她吧?】
-完-
第42章 、报复
◎——不急,慢慢来。◎
兄终弟及, 谢弄漪病逝后,谢弄峤继位做了皇帝。但他的运势实在不好,就好像现在。
大殿内的一切摆设全被挪去, 只剩下大片的纱账。玉旒在慌乱中晃动,他独自坐着, 除了仆从, 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堪称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
第107页
国君戒备,臣民人心惶惶。
一名男子主动提出觐见时, 谢弄峤是拒绝的。
毕竟是男性,又和玉揭裘差不多岁数,指不定就是他乔装打扮的。
他问太监:“可信吗?”
太监卑躬屈膝, 跪在地上, 将脑袋压下去, 好像生怕被皇帝一个心血来潮砍了:“几个大人都在引荐他。”
言下之意, 不见那就是得罪臣子。
这种人一般都是那些官大贵人的门客, 这时候来说服皇帝主持大局的。
最终, 谢弄峤还是点头应允, 不过,却要离得远远的。
男子蒙面, 一来就说:“若某是刺客, 陛下当如何是好?”
“自然是杀了你。”谢弄峤道。
“那陛下便不必杀我。”男子说,“我并不是刺客。”
“那你为何蒙着脸?”谢弄峤问。
“只因我年幼时伤到过脸, 面圣不雅。”那人回答得很镇定。
从那之后, 一连七日, 这年轻人时不时会来向谢弄峤汇报四处的风土人情。两个人也有交谈, 居然志趣相投、情投意合。
他们谈及心上人。
年轻人说, 他喜欢的人是家乡的青梅竹马。
谢弄峤嗤笑一声,道:“孤所爱慕的,是神女。”
谈及所爱,谢弄峤总算放松了一些。他说到他们的初遇,女子从天而降,笑容明媚,令人心驰神往。
年轻人也时不时提问。
他们谈得很愉快。
几日过后,谢弄峤也对他有了那么一点好奇心。
他说:“你将面纱摘去,让我看看你的脸。”
“那得容某向前走近些才行。”年轻男子道。
谢弄峤有过迟疑,但这样提心吊胆,每晚睡觉都战战兢兢的日子,他也受够了。紧绷的弦早已濒临断裂,外加此刻终于觅得这样的知音,他还是点了点头,应允道:“你上来吧。”
那年轻男子走上前,缓缓侧过头,摘下了面纱。
谢弄峤屏住呼吸,坐在龙椅上,上身向前探。
那是一张显而易见受过烫伤的脸。年轻男子抬起脸来,看着与玉揭裘大相径庭。
不是他。
谢弄峤松了一口气,身体也向后仰。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或许前段时间的害怕全是他多虑。
犯下那样的惨案,玉揭裘或许也会良心发现。大概会幡然醒悟,自己怎能如此草菅人命,他终究是个修士啊。再说了,他也不一定非要杀了他。
谢弄峤说:“你可以下去了。明日再来吧。”
那人下去了,谢弄峤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小酌一口。他仰起头,头一次觉得活着这样畅快,并对未来萌生出星星点点的希望。他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还有大好的前途,美好的日子,和江兮缈都等着他——
喉头突然有点痒。
他才抬起手,血便从口中涌了出来。谢弄峤感觉腹中剧痛。宦官服饰的人摘下冠冕,夹在臂下,随意摆弄他座椅旁的书。
“你读的书倒挺多,跟我师父一样。”玉揭裘说。
“你……”想问他是怎么伪装成太监混进来的,也想痛斥他无耻,但谢弄峤只问出这句话,“为何?”
玉揭裘转过身,刻意坐到书桌上去。他说:“那时候你不是说么?我们是一样的。我想看看,若是稗巴没灭国,我会变成什么样。”
还是解决涂纱的时候,扶乩过后,谢弄峤曾明里暗里向他传达出自己知道他身份的事。当时他的原话是:“你以为我当真对你一无所知么?真可惜啊,当初,你分明与我一样。”
谢弄峤趴倒在地,又吐了一口血:“感觉怎么样?”
“毫无意义,不怎么样。”坐在书桌上,玉揭裘双腿悬空,玩似的将剑伸下去,挑起谢弄峤的衣袍,将这位小皇帝的脸盖上。死相早已见怪不怪,主要是不想血喷出来弄脏衣物,“下次再会。”
之后要做的便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他刚要去剜谢弄峤的血肉,就听到背后传来声响。谢靡月手中新绣的荷包掉落在地,玉揭裘直起身,左手握着凶器,脸上薄薄一层刀光剑影般的浅笑。
“午安。”他说。
驸马当即掉头,将妻子抛弃,只顾自己逃跑。不愧是天下人爱戴的女中豪杰,弥弥殿下怒不可遏,抽出袖剑冲了过来。
玉揭裘甚至没有避让,正面领受她最直白的愤怒。谢靡月却踉踉跄跄向后退,血淅淅沥沥下落,身体已然被穿透。
她哽咽着说:“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还是被弄得污浊不堪,玉揭裘想,或许他已不再适合穿宗门的浅色常服。心和沾满鲜血的手沆瀣一气。
倘若说之前都没有任何感想,那么,熟面孔闯入视野的一瞬间,他才第一次瞳孔收缩。
不过,也很短暂。
瑞生那张木头做的面孔很僵硬,象牙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悲痛情绪,即便他已经悲伤克制不住步伐,他向前走,膝关节在短短几秒钟内老化,以至于无法支撑他再站立。
瑞生带着镇定的表情跪倒在地。
玉揭裘说:“抱歉。”
他看到瑞生迟钝而笨重地摇头,好像下一步木做的头颅就会咕噜噜滚落。
“无妨,”瑞生跪倒在那里,内心却在感慨这一生太过漫长,“我猜到会发生这种事,今日才跟来。不料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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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页
“抱歉。”指不定是出于羞愧,玉揭裘匆匆走过他身旁。
瑞生忽然开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嘹亮:“你能替我杀了驸马么?”
玉揭裘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他待殿下一直不好,动辄打骂。我从前不知他是这样的人,要是早知道……”瑞生的神情还是和平日一样清朗明亮,“我想带弥弥殿下走,殿下却深爱着他,不肯离去。”
在玉揭裘的印象里,瑞生并不像是情绪波动如此激烈的人。对弥弥殿下的爱是他最为闪亮的勇气,除此之外,自始至终,他都默默无闻。不偏不倚,他对某人的恨意居然也是因弥弥殿下而起。
玉揭裘没有回绝的理由,却还是问:“不报复我吗?”
起初,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瑞生跪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咽了气的谢靡月。
直到玉揭裘踏出门去,那傀儡才迟迟给了他答案。
“我一直看着你们。所以,知道你过得并不容易。”在玉揭裘寻到驸马,挥剑杀人的同时,瑞生的声音安静舒缓、坚定沉稳,“很快你便会明白的,此时此刻,我对你的请求便是报复。你会变得比现在更痛苦,千倍万倍,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即便无人倾听,瑞生依然说下去,没有仇恨,神情安详,仿佛只是陈述真理:“一切只因你忤逆了命。”
玉揭裘对这一席忠告浑然不知,不过,即便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正处于即将达到目的的狂喜当中。
说是得意忘形也不为过。
不择手段地滥用杀戮,唯我独尊地掠夺力量,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使乖弄巧,偏离正途后,随即便是亲手毁掉自己变为一般人的后路。
玉揭裘对于自己即将复生小狐狸这件事坚信不疑。
她会活过来,只要这样,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痛苦。至少,不会比眼下更痛苦。
玉揭裘如此笃定,神明得知后恐怕都要发笑。
作者有话说:
女主再登场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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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胡爹被玉宰了之后,一切就都崩坏起来了。脑容量不够用了,有点难懂了。】
【驸马不会又跟小狐狸或者玉扒皮有什么关系吧?
我都好奇最后怎么能he了】
【玉扒皮居然真的灭了师门!!好狠好疯批我好爱】
【我又来啦! 等狐狸呜呜呜 客官,您点的营养液,本店接受以更新来付款哦。】
【发现还有一瓶营养液捏 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晋江,营养液浇灌,码字翻一番~】
【撒花!】
【傀儡是知天命的存在嘛】
【小狐狸快出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想看看她再见是什么样子】
【玩弄他 狠狠的□□这个男人 让他俯首称臣做她的小奴隶】
【嘿嘿今天好早】
【后劲好大,这章读的好慢,反反复复地品】
【按爪打卡】
【来啦来啦来啦】
【5555短小 哭哭脸!】
-完-
第43章 、三十六重天
◎——神不帮你,是因为神相信你。◎
于玉揭裘而言, 三十六重天的讨伐毋庸置疑是种眷顾。
三十六重天的入口是一座破庙,倘若是别的时候,不论是谁, 大抵都要惊异感叹一阵。不过玉揭裘满心只想着自己的目的,因此根本漠不关心。
门窗陈旧, 树木枯槁。
他进了佛堂, 里面倒是宽阔,厚厚的蛛网结成纱,将佛像笼罩得严严实实。
玉揭裘点了一支燃到末端的烛。
内心没有恭敬, 可这流程早已形成惯性,从前在宗门修行没少做过,不用多费心就完成。
但在香烛驻入香炉的一刹那, 佛堂被照亮了。
周遭的一切变得富丽堂皇起来。
佛像重叠摆放, 密密麻麻, 布满周遭的墙壁, 一眼望不见尽头, 散布出极具压迫感的金光。
铺天盖地, 宛如天幕, 当之无愧是三十六重天。
玉揭裘被那刺眼的线推入眩晕的境地。然而,势不可挡的狂喜像海浪, 重重拍向他。
虽说怀疑没能烟消云散, 但他还是由衷感到欣喜。
这是货真价实的神吗?
能实现他的心愿吗?
玉揭裘不着急开口,只是站在原地。是神的话, 他料想是能知道的。神会看着吧?他们理应知道他想要什么, 而他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抑制住雀跃的心情, 良久后, 所吐出的也是这一句:“即便能够除掉我, 你们也要有所牺牲。倒不如与我做个交易。”
况且,就他从走马灯与其他地方得知的情报来看,神对他也有所求。
神佛有过足够漫长的沉默。
玉揭裘的心愈发膨胀,只觉得畅快至极,或许之前的惨痛将他压抑过了头,以至于眼下难以自持,得意忘形到巅峰。找回她,逆转生死就在眼前,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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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页
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很值得,那些挣扎与不安都无足轻重。
等小狐狸回来,他要先跟她一起去哪里玩玩——坐车还是乘船?踏青还是看戏?小狐狸不一定喜欢戏院……什么地方好?他想起来,之前他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
所有的臆想中断在这一刻。
众多神像传来回音,那是很难形容的声音,不似男性,也绝非女性,说不上年长,又不是年幼,太多人了,靡靡庞大,归到任何一类都似是而非:“……好罢。”
他们希望任命他加入魔考。
魔考是指修士修道路上的阻碍,却要由还残留心志,且听令于正道的魔物去做。
光是前一个就够筛选掉大批可用之才了。愿意服从的魔还算魔吗?那是叛徒、杂种、下三滥,不论哪个种族都会唾弃的存在。
而眼下,玉揭裘心甘情愿地递来脖颈,任由驯服。
灵脉还能再予修复,即便要花上百年千年。但这三界还要延绵不止万年之久。如此交易,情理之中。
在玉揭裘迫不及待、满腔热忱的注视下,他听到这样的话:“你要复生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他像是听不懂对方的话。
理解他人言辞的能力瞬间懈怠了,支离破碎,笑容还残留在脸上,以至于他看起来像这世上最狂妄、最自以为是的蠢人。
“神——并不在看。你要我们伸出援手,总该告知名姓相貌。”那神的声音突如其来有了颜色,那样引人憎恶,那样催人作呕。
这是什么意思?
无声无息,玉揭裘的笑意渐渐狰狞。这个上仙是在挑衅他?还是说,纯粹只是不愿替他办事?他的思绪已然紊乱,充斥着躲避现实的狼狈、无端被害的妄想和溃不成军的信仰,红紫乱朱,一塌糊涂。
“你在说笑么?”他嗤笑。
对方没有理由刻意捉弄他:“明心见性,我等无眼。为时已晚,便只有魂飞魄散。”
什么意思?
天旋地转,双手冰冷,玉揭裘想捂住头,却根本寸步难移。异常强烈的疼痛难以下咽,他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神对他泥塑木雕的姿态袖手旁观:“倘若连这都不知晓,那你为何要救她呢?”
倘若连这都不知晓,那你为何要救她呢?
玉揭裘无话以对。
“……区区神而已。”他能做的,只剩下了口不择言。无法遏制住分明自己也清楚荒谬的说辞,玉揭裘不由自主,“区区神而已,你以为自己是谁?!神根本是无稽之谈,一群无能之辈罢了——”
他维持着笑,似乎想以此充当自己能救回小狐狸的假象。但他才将动荡的意识拼凑,就又觉察到,他居然真的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从未见过她的真貌——
之前的确信眼下那样可笑、锋利而愚不可及。
他总以为她不重要。
那他为什么如今还在苦苦追求她的幻影?
他试图思索,转念又想,可是这还重要吗?
爱也好,喜欢也罢,诸如此类迟来的东西都无用。他只给她带去了折辱、憋屈和伤害。
“快救她,我让你救下她!你是神吧?在座诸位都是神明不是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他歇斯底里了,像是为了从这无止尽的痛苦中脱身,他失去了理性,杜绝全部的尊严。上一秒还在喝令,下一秒又跪倒在地,极度虔诚地顶礼膜拜,“求求你们。求——”
那行迹太疯狂,一时之间,居然分辨不出是假痴不癫,抑或癔症病发。
玉揭裘抽出了短刀。
他说:“求求你们,我什么都愿意做。人间巴不得除我这祸害,你们取我性命,我绝不抵抗,只要她活过来……”
先前,玉揭裘始终不愿去想这件事。他不愿接受她的死,于是全心全意,只投注在复生她上。然而,藏无可藏,躲无可躲,他无路可去,只有面对——
他将刀刃贴住咽喉,毫不犹豫地向另一侧划。
要是他没有遇见她就好了。
要是他没有那样对待过她就好了。
要是当她问他“你感觉到什么了吗”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到就好了。即便感觉不到,要是撒谎到底就好了。
一切从开端起便是谬误,
假如他没有出生过就好了。
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他被割断了喉咙,想要说些什么,却徒留喘息,唯独血汩汩地涌出。他的气息在焚香中喷薄,无他,“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以及“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
他体内的灵力太过旺盛,因而伤口很快便会愈合。要想死去,唯有再度抬起手,趁下次恢复之前来回地重复。
那十分疼痛。
他对小狐狸所做的也一定让她十分疼痛。
否则她怎会情愿剖心、甘愿去死呢。
神蓦然陷入死寂,光芒在悄无声息地黯淡。假使玉揭裘还能抬起头来,或者有人能闯进这片圣域,那一定会叹为观止。
神像原封不动,屹立不倒,却有晶莹剔透的水从眼底流出。
他极力忍耐苦痛的声音在佛堂中盘旋。
满殿神佛皆涕泣。
玉揭裘五体投地,血在从喉头与口鼻蜂拥而出。
这样还称得上留有心志吗?
他并不在乎能不能做魔考,对他来说,要达成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复活小狐狸。但这或许已是天方夜谭,装疯卖傻也是海底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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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页
没有神会降下仁慈给他,也没有人会同情和怜悯他。
江兮缈来到时,他正跪坐在地上,上身前倾,脊背佝偻,乌发垂落,掩盖那张被血反复溅满的脸。
她领受神命,正是为除魔而来。
可他是什么时候成魔的呢?
玉揭裘自己也不知道。
江兮缈冰壶秋月、圣洁绮丽,此时拔-出那把微微泛着紫气的剑。她显得那样不舍,却又不得不痛下杀手,因他是她的师弟,有情无缘,陪她度过了许多岁月,也因他为非作歹,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这将铸就她的成长,变作她明悟的基石。也是令她变得更加强大、容纳天地灵气的一步。
泪水划过秀丽的面庞,对准这魔物的后颈,江兮缈扬起了剑。
“你可还有遗言?”她问。
她不认为他有。他一心求死,此时早该双目溃散、不堪一击。
伤口再度结痂痊愈。果不其然,玉揭裘垂着头,沉吟许久,方才说道:“当初在斑窦……除狐妖时,师姐步步为营,尤其陷阱那一计。自那时起,我便加深了对你的仰慕。”
“嗯,只缘有你相助。小玉,”没有人不爱称赞。江兮缈抬手轻抚上唇,略吸鼻子,道,“成魔是你的命。师姐送你上路。”
手起刀落。
剑斩下去。
血滴滴答答,坠落在地。
然而,人头落地的动静并未如约响起。
玉揭裘握住剑身,血流如注,沿着手臂染红玄色的衣袖。他不疾不徐地起身,与此同时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兮缈不知所云,只是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你……”
“那是我第一世有过的事,这次,我们未曾出谋划策除过狐妖。”玉揭裘面无表情地注视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套我的话!”江兮缈手足无措,先抽剑刺进他肩膀,“你怎会……你为何……”
她彻彻底底地混乱了。
他怎么会清楚这些?
“我血洗鼎湖时,你不会以为我那般游手好闲,回去只为寻你吧?”玉揭裘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刻薄,从前她不是没见过,只是,从未是对她,也绝不可能是对她,“为何那本天书上会写你的事?”
他奉命将一件宝物送回鼎湖宗给慕泽。
但才拿到那本册子,玉揭裘就翻阅过数次。里面空无一物,凭他的修为读不来。
他表面佯装得尊师重道,实则从根本薄情寡义。慕泽比他强许多,是他敬畏的人,不过,这不妨碍他对师尊明里暗里犯些不敬,时不时探虚实。慕泽心知肚明,只是不在意而已。
江兮缈受伤缠绵病榻,慕泽却一反常态,连面都不去露,未免太奇怪。
就好像,在怕什么。
玉揭裘看在眼里。
于是,他一直定期去窥视那本书。
直到吸纳了足以登仙堕魔的力量,他才读到里面内容。
那是一个以江兮缈为主人公的戏本子。
恰如戏本子里写的那样,她总会有解决难题、渡过难关的能力。
她是一个统领全局的人,她原本就是所有人的中心,她被男人爱,被女人嫉妒。她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是主角。
面对迎面而来的诘问,江兮缈瞠目结舌。她知道玉揭裘本性多疑阴暗,但至少他从未对她造成过威胁,所以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知道前几次的事,还发觉她穿书?
一定出了什么差错。她也不是没料到过,或许也会有些脱离控制的事发生。江兮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无妨,没关系,反正她又不会死。她说:“受死吧!”
江兮缈单身掐诀,一道光劈去,玉揭裘却突如其来向前。那把剑还卡在他肩头,他好像毫无知觉,径自向前走,转瞬便到她跟前。
收刀出剑,玉揭裘完成得很快。剑已经通体漆黑,仿佛淬过魔的血。
眨眼间,剑就横在了她颈间。
剑是长剑,分明离得远也能杀人。然而,他却偏偏靠近。
江兮缈也发觉了这一点,心中顿时闪过微妙的心情。
有爱才有恨。
爱而不得,不惜黑化。这不正是他这样的角色该有的举动么?
倒是她大惊小怪了。
江兮缈望着他的脸,冰清玉洁的面庞变得不屈:“小玉……”
玉揭裘挥剑斩断了她的手臂。
失去凭依的手跌落在地,江兮缈向后摔倒,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他则轻而易举,先收起原先那把剑,再从肩胛骨前方抽出她的剑。
“归我了。”玉揭裘神色颓丧,摆弄手里象征正道大义的剑说。
他多此一举接近不是因为疼惜她,只是为了夺剑。
“护令钟!护令钟!”江兮缈捂住断臂,哀嚎之中掺杂着怒喝,“你、你算什么东西?我可是女主!喂!你们!你们快帮我!快杀了他啊!”
她发号施令的对象是墙壁上层层叠叠的三十六重天神像。
然而,在江兮缈眼中,神像却都已变成破庙里的蛛网。她什么都看不见。
三十六重天角逐的是利益,他们只判定玉揭裘还有成为魔考的能力。这个冤大头需要人来做,即便他们没救回小狐狸,也还有交涉的余地。
玉揭裘逼近她,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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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页
“那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重复这段人生?”他低着头看她,脸上有血,自己的,别人的。玉揭裘不再笑了,戏谑的没有,温柔的更不可能。
没什么好笑的——这件事冰冷彻骨地贯穿了他的心。从此之后,每一次呼吸都铭记。他没救回她,他被江兮缈这样的货色玩弄于鼓掌。之前的自作聪明是能让他寝食难安的奇耻大辱。
他是这样的无能、卑贱与渺小。
她的回答是:“好玩啊。”
文中有四个男主角,而且还能修仙,为所欲为,自由自在。
只因为她觉得好玩。
她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并且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她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也清楚自己最终能幸福圆满。
她是能操纵轮回始末的人。
他的本性究竟是怎样的?他不知道,谁都不知道。玉揭裘在那个故事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与他第一世所经历的相差无几。
他会毫不留情地杀许多人,堕落为魔,然后被正道杀死。
他一直爱着她。
那是他的义务,也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而他甚至从未清楚过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要想想如何让小狐狸回来。他迫使自己去思考更紧要的事。要想想如何才能让小狐狸回来。
心比伤口更疼,玉揭裘被偌大的无助吞没,却只能更用力地握紧剑。肩膀如同濒临坍塌的山,他止不住哽咽,却只能握紧那把用来杀人的剑。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引用自网络。
评论有被删除不是我删的哦T T我对男主是没有同情的。大家骂他的时候可以适当少用一些容易进审核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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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灵脉的灵力,为什么小玉被围堵时没这么强呢?
是因为堕魔吗?】
【终于虐到男主了】
【哈哈 活该】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是第30章 ,再看,好难过哦】
【师姐这穿书还能重复读档啊?这能力比其他穿书女厉害多了,虽然前面也知道她阴险自私,但她来回这样到底想干嘛?】
【神像为什么会流出泪水啊】
【好恶劣的师姐】
【好恶劣的师姐】
【脑缠吧江兮缈!我真是坠了!怎么还觉得玉儿爱而不得啊我真是无语住了(虽然她知道她是穿书,设定上玉儿会爱她】
【玉揭裘终于意识到他给小狐狸带去的都是折辱憋屈和伤害了,本岳母等着康康玉揭裘后面的表现(不是)】
【这段好喜欢,真切感受到小玉的痛苦了。期待小狐狸出场。】
【他始终是书中人,形象才刚丰满又单薄了,就像为了什么被磨平了】
【气死我了,这还带读档重来的】
【所以是书中人物觉醒了?前几次轮回大家都是npc,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思想,前半段玉扒皮对师姐的喜欢也是因为npc任务,之前什么都感觉不到,按着师姐的局走,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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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4章 、教育
◎——爱的诅咒。◎
那是普壶峭壁上的洞穴, 离鼎湖宗不过几百里远,江兮缈倒在地上。
王室被屠,灵脉散尽, 国土之上异象频发。普壶和斑窦无以为继,强行推选新的国君, 朝中稳住秩序, 但还是挡不住民间大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多少地方兵荒马乱, 多少事投机取巧,多少人趁乱行凶、为非作歹,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哭声震天。
玉揭裘犯下的罪行已然罄竹难书。
但眼下, 他对此完全漠不关心。
反正都是假的。
玉揭裘面无表情地问:“那师叔呢?”
“谁?”
“二师父。慕泽的师弟。他喜欢你, 为你送了性命。”他并不是好奇, 只是单纯这样问了, “你也只觉得好玩?”
江兮缈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好似他提出的质疑荒唐到可笑:“他连名字都没出现过!”那种连男二男三男四都排不上的人, 她凭什么要理睬?
江兮缈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何玉揭裘的反应如此之平淡。
江兮缈已经不能照常理解眼前的小师弟了。临死之际也照常套取她的话, 不止一次违背原剧情,她早该警戒他的。
久久得不到预料中的反应, 江兮缈不由得再度开口, 忘记多说多错的道理:“你识破我又怎样?慕泽师父都将护令钟给我了,这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吗?你若是对我不敬, 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人心实在是奇异。
或许是一种本能, 极端的情绪降临后, 分明事情毫无转机, 玉揭裘却麻木地陷入平寂。感知一片空白,反而令他感到习惯。左右这就是从前他常常有的心境。
他没有鄙夷,也不仇恨地望着她:“你似乎搞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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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页
“你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与我们这些纸页上的人不同。我问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复在此停留,你说是好玩。”他说,“江师姐,你的谎说得太拙劣了。”
这恐怕是江兮缈来到这书中惶恐过最多次的一日。
大多数时候,她总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一个,别人都在困惑中,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答谜题,指认犯人,给出对策。然而,玉揭裘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令她理解不能。
江兮缈是读了一本小说,然后穿越进这本小说而来的。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玉揭裘所读到的天书也是这本小说。所以,她仍然是掌握全局的那一个。
然而。
“‘八百万’在你们那儿是多少钱?很多么?‘攻略’是什么意思?攻略这几个人能拿到八百万……应当不是杀了的意思吧?”玉揭裘收起储物戒,慢慢翻动那本天书,他说,“纵使有我如今的修为,也还读不到后续。”
他快速掠过纸张,后半部分通通是空白,或许是他读不到,又或许,是尚未书写的篇章。
里面的小狐狸并未占据太多篇幅。
倘若说玉揭裘还有走火入魔,成为最终反派,使得江兮缈受神器重的作用。那小狐狸就是一个登场便死去,只能在短短几章内亮相的炮灰。
玉揭裘所读的天书,讲述的事一个名为江兮缈的角色穿入另一本书的故事。
书中只写江兮缈的主线,但凡江兮缈不参与的情节,又或者重复太多的内容,都根本不会赘述。
他只草草看过,还没来得及读完。
江兮缈看着玉揭裘,惊愕使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玉揭裘说:“你也只是书中人。”
“你撒谎!”江兮缈愤怒地呵斥。
“我的确比你更擅长撒谎,不过这次的确是真的。”他微笑,但那不是因为他觉得好笑,只是感到可怜。他可怜,她自以为凌驾苍生,实则也是受摆布的傀儡,演一出他人引以为乐的戏。
“不可能……不,即便如此又如何?庄周梦蝶,但蝶终究是庄周的梦!你们都是假的。”江兮缈瞪着他,对他不屑一顾,“不错,我是每得一人心便能拿到赏金。正因此,才证明你们都受我摆布!”
这话的确有几分道理,玉揭裘也没反驳。
对她来说,他们的确薄薄一层,不足挂齿,是被别的人创造、书写出来的角色。
而他的沉默正是她所需要的。
通过他的有口难辩,江兮缈终于久违地感到安心。她说:“攻略来攻略去,都是些男人事,到这回我都腻味了。我这次只想独美,谁能想到,你居然搞出这种什么自我意识觉醒的幺蛾子——”
“‘独美’?”
江兮缈扬扬得意地嗤笑:“我的钱已赚够了。这会是我在这本书里待得最后一世。不为钱,不要男人,只要独自美丽。我不打算跟任何人确定关系。”
他大致意会了这个初次听闻的词汇。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去勾搭慕泽师尊和谢弄峤?”事实上,这一次轮回,玉揭裘也隐约感受过江兮缈的刻意拉拢。不过不想自作多情,因而才没说出口。
从前江兮缈的渊清玉絜有多圣洁,如今的自鸣得意便有多蛮横:“没有男人苦苦追求,对我爱而不得,那叫什么独美?”
玉揭裘望着她雄心万丈的神情,只觉得灰暗无比。
他们之所以被像玩意一样摆弄,说是为了她好玩也不为过。这世上所有人都该供她玩弄一事,已深入她的骨髓。
原本也没有恋旧情的意思,只是想清楚更多真相,而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片刻,玉揭裘阖上眼。
他说:“你以为我们都受你摆布。我不觉得,毕竟,若是师尊当真爱你,便不会只给护令钟给你。”
刀光剑影只一刹那。
那是她的剑,可却贪慕强大到此刻才认主。
护令钟只能护住她隐匿和不死。
却不能保住她不受伤。
剑斩断了她的另一条手臂,江兮缈歇斯底里地嚎叫,再一次跌倒在地。
“……里头还说,你脑内有个‘系统’。它似乎很有本事,能助你离开此处,许也能救狐狸。你若走了,我们都得消失,”玉揭裘挡住她唯一逃脱的路,不过,即便他不挡住,她也绝无逃掉的可能,“剖开你的脑袋的话,能拿到那东西吗?”
系统只会在她死去或任务完成时才会被动登场。
江兮缈一时半会甚至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等到逐字逐句理解,她才开始连连摇头,腿软到站不起身,身下开始失禁泛滥。她向后退缩:“你疯了吗……你疯了!”
“没关系的吧?”他的确疯了,或许从许久之前起便如此。玉揭裘脸上浮现起一个近似安抚的笑,“反正你也不会死。”
数月过去,鼎湖宗没落。
争权夺利,外面还有其他宗门虎视眈眈,盛极一时的仙门不得已分崩离析。登仙的真君慕泽一次也未伸出援手,仿佛毫不在意。
弟子们都背上行囊,另谋生路,被屠门的痕迹还未清理完全,便被蓬勃的野草掩盖。
禄焦灼不安,询问寿道:“真能成?”
“事已至此,还废话什么?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先有胆量,方能大有可为。”寿道,“唯有以命相搏,才能勉强一试。即便死在他手里,我也甘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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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页
风动。
玉揭裘走在荒废破败的院中。
他进了旧书斋,秋千很矮,并不适宜人玩。而他也并没有荡秋千的意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看。
良久,他说:“我也寻姑母很久了。”
藏匿的寿悚然叹息,推门出去时没有率先动手:“我来只是想问你可否与我联手。崖添只等着趁乱谋利,何不干脆我们来?收复失地,再从其余三国那割些回来补偿,如此一来,我稗巴便能重现荣光。届时你登基为王,顺理成章啊!”
玉揭裘不作声。
好一阵,他才抬起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他仍然是少年,尤其粲然一笑时,更是叫人心旷神怡。
玉揭裘清清爽爽地笑了。
“你笑什么?”寿陡然暗怒。
他说:“我笑姑母分明要杀我,却说出这番真心话。”
他话音才落,漆黑的闪光便从天而降。远看是雷,细看是密密麻麻的剑。寿奋力退开,布满玄文的布帛从地面横空升起,作势要将玉揭裘包裹其中。
这一招倒是不错。
玉揭裘并不觉得恐惧。
连日来一无所获,对于唤回小狐狸束手无策更令他恐惧。惶恐太久,早已不知何为怕了。
他躲闪开来,在黑光的掩护下挥剑去斩寿。
禄煽风点火,引来诸多鬼兵相助。鬼兵尽是些身上燃着鬼火的骷髅,拉拽玉揭裘的衣袖,想啃噬他的身体。然而玉揭裘略微蹙眉,念出一个字,便叫它们悉数灰飞烟灭。
鬼兵源源不断接近他,触碰他,像舔舐糖块的虫蚁。阴森森的骨架交织在一起,将玉揭裘束缚在空中,即便他马上斩落它们,又会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蛾,立刻被再次缠住。
不过,他很快就厌烦了。
玉揭裘倏地挥剑,黑色的剑光从上至下镇压,将所有鬼兵碾灭。
而下一步,他便直直刺进禄的胸膛。
寿分毫不乱。
稗巴的大业,终究是成不了了。
即便心知肚明,她仍然愿意壮烈赴死。
玉揭裘回头看向她。
一切已成定局,他朝她走去。姑母是个怎样的人?隐约之中,他想起她曾狠狠教育过他“弑亲大逆不道”,却也在去和亲前送了他短刀。真有趣,那本书从未提到过他的身世,可他仍然有父母,有故乡,有过往的记忆。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是他杀了姑母的兄长与母亲。他的确亏欠她。
玉揭裘扬起了剑。
山渺远的边界迸发出紫色微光,那并非天地异象,不过是人间百态中平平无奇的一幕。黄昏之时,夕阳西下,式微,式微,胡不归。流离失所的孩子该回家了。
风来时浩浩汤汤。
飞鸟拍打羽翼卷来,近时才辨认得出,那是从无人之地刮来的画卷。
他没来由地去看。
画卷的迁徙那样安详宁静,如甘泉缓缓流淌,又似月阴晴圆缺。
赤与金色相得益彰,华美的嫁衣流光潋滟。
玉揭裘不由得回过头,跟随着它去看。即便他不知道那是从哪来的,也不清楚上面是什么。他只是想去捉住,想去看,想要追逐,想要得到它——
他跌跌撞撞掉头离去。
而寿蓦然睁眼。Hela
蛰伏在一旁的玄文一拥而上,将他缠绕,顿时收束。
玉揭裘才落入旧书斋内,霎时间便恍若无物,写满玄文的布帛猛地收紧,再散开,便只剩下那把短刀。
厌胜之法,便是以物为媒介,制胜厌恶之人、物,或是魔怪。
充当厌胜物的短刀落到地上。
寿卖力喘息,殊死搏斗,千钧一发,总算捕捉到他的疏漏,将他封印进未知的诅咒当中。那会让他和他的力量收缩到一起,从而因无法负荷自取灭亡。
宛如飞蛾扑火。
真是再适合他不过的结局。
玉揭裘听到雨的声音。
淅淅沥沥的雨声令他从噩梦中惊醒,但睁眼时,周遭却又风平浪静。
他向前走。
山穷水复,枝叶衰颓,之后是如神佛般布满山野的花。
他看到女子的背影。
她穿的并非是一如既往的红衣,而是一身深色的袄裙。听到身后声响,她回过了头。
那是一张令他心碎的脸。
双目微狭,淡扫峨眉,右脸颊下点缀着小小的痣。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眼泪向下掉,玉揭裘不明就里,却身不由己地泣不成声。
“你怎么哭了?”她连忙走上来,“别哭呀。”
他被她拄着脸抬起头,眼泪却还止不住坠落。他说:“我叫荆渊,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了,看似冷艳的面容,一旦笑起来,两眼便眯成线,像毛茸茸的狐狸似的娇俏可爱。
渡过诅咒,穿越命运。
将全部无解的苦难抛却在谎言之后。
那是个同样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山间与城镇截然不同,繁茂的森林中安逸清净。树荫铺落在柔软的草地上,一阵骚动远远响起。打从远处起,便有鸟雀被惊得啼鸣飞起,闹到丛中人仰马翻。
大黄狗嘴馋去偷蜂蜜,没想到马有失蹄,被叮得满头包,摇着尾巴横冲直撞上山来。他向来不顾及洞穴里的邻里亲戚白眼,我行我素,肆无忌惮,一天到晚的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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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也该到了。他又一跃而起,冲向更深的深林中去。
这座山上没有蝴蝶,没有瀑布,也没有溪谷。不过,依然很美。
大黄狗撒开腿欢快地奔跑着。
“绒绒!你醒了吗?”他放声大喊,“绒绒!”
作者有话说:
假如有学生在看,“毛绒绒”在汉语中应该是误用(不排除没准什么时候被改成正确的说法)。但“毛茸茸”才是符合标准的,考试的时候千万别写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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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喜欢表哥嗷嗷嗷】
【很想rua女主 真的能感觉女主毛茸茸(?(】
【这是结局了吗?好多东西我都没搞明白……】
【终于知道长相也知道名字了。
玉扒皮看到的那一幕不是走马灯被打断的那里嘛,后续清晰的脸是幻境?那副画出现的原理又是啥,是姑母找的,还是类似读心术般的幻境,可是玉扒皮不知道那副画就是小狐狸诶,而且他自我介绍是荆渊,与小时候重合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玉扒皮是魔考的话,那小狐狸有可能就是通过魔考后的人才诶。
玉扒皮都没想着去找表哥嘛】
【玉扒皮见到小狐狸那里和表哥找小狐狸这里是不是两个场景啊?一个是虚幻的,一个是真实世界?】
【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
【
【哇女鹅连名字都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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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砸下了一颗地雷。】
【所以说是表哥救了绒绒吗】
【0分 开卷考试都考不成】
【小狐狸嘿嘿……真可爱】
【表哥这么厉害吗?
绒绒,这个名字好好听,是涂绒绒吗?开卷答题啊。
小玉应该是看清了画上的小狐狸,诅咒是往溯又迷失,美梦又破碎吗?但是这个狗东西应该是能出来的吧哼哼】
【绒绒女鹅!!!】
【最后一段好有画面感……真好】
-完-
第45章 、学堂
◎——学渣的摇篮。◎
进入书中的第一次, 江兮缈瞄准的目标是上仙慕泽。
进入书中的第二次,江兮缈攻略的对象是树妖。
进入书中的第三次,江兮缈要与人皇谢弄峤相恋。为了能有更多时日与他单独相处, 她将傀儡的任务交给了玉揭裘,且没给出任何提示, 由着他顺其自然去办。
玉揭裘昏昏沉沉, 感觉像躺在漆黑的河流里。而诅咒中所见,也只是不受操控的过往记忆。
诅咒是祈求人坠入不幸的祝福。
似梦魇,似魔障。
他在诅咒中来到回忆, 那是江兮缈的第三次穿书,接着被打断的走马灯继续。
玉揭裘在花海下遇到了小狐狸。
第三次轮回的他再度取回知觉,过去那个玉揭裘自己也抬手, 拂过面颊, 困惑于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不过, 眼下更重要的, 是回复眼前人的话:“我叫玉揭裘。你是——”
“玉揭裘……真是个怪名字。”她轻笑, 刚巧碰见这小子, 觉着长得不错, 倒不如作弄来,勾他魂魄, 取他人头, 拿去嘲弄叫嚣要除掉她的鼎湖宗。小狐狸笑起来,“我叫涂绒绒。”
她扬起头, 蓦地朝他伸出手去。玉揭裘当即向后偏离, 绒绒一惊, 却还是朝他笑笑, 将落到他头发间的花瓣摘下来。
簪花求的是人比花娇, 丰腴一分便是肥,再纤细些又干瘦。涂绒绒无疑是这世上最适宜簪花的女子。
玉揭裘挪开目光,转身就走。
她却跟上来。
“去哪呢?这乡间可容易迷路。”涂绒绒笑道。
他要去傀儡师的家。
可这乡间连个牌匾路人都无,的确难找。
“涂……姑娘,可否为我带个路?”玉揭裘说,“我可付酬劳予你。”
“嗯……”小狐狸轻轻地拉长尾音,眼光左左右右打量他,道,“钱倒不必。我们乡下人往常也不怎么逛街子。你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区区村姑,事还挺多。玉揭裘心里这么想,脸上却微笑,不疾不徐从储物戒里掏了符箓、桃木牌和糖块出来:“姑娘可有喜欢的?”
对寻常百姓来说,符箓和开过光的桃木牌可都是稀罕东西。
但涂绒绒想都没想就拿了麦芽糖,拆开外头包的纸,塞进嘴里。
他表面不显,心里暗暗认定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玉揭裘此人,内里再怎么败坏,外在总是光鲜亮丽的:“那就有劳姑娘了。”
进傀儡师家院子时,玉揭裘向涂绒绒略微颔首。
他认为这是道别的意思。
但在小狐狸看来,这是叫她跟进去的意思。
于是他走进去,被门口的瑞生吓到站定时,涂绒绒直接撞到了他背上。
“这是……”小狐狸从玉揭裘背后侧身探出头,看到瑞生,不由得喃喃自语,“他真的是木头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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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瑞生本人突然动了,相较真人,至多只是反应有些迟钝说,“我叫瑞生——”
他话音还没落,背后就传来剧烈的击打声。随即就看到一个老头举着木槌冲了出来:“耗子!被我砸断尾巴的耗子!瑞生! 那啃木头的耗子又来了!”
瑞生仍然迟钝地微笑,玉揭裘一怔,小狐狸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向后退。未料玉揭裘参军过后,便对突然闪到自己身后的人有些戒备,以至于手比心快,当即挥去。想挡偷袭,却只撞到小狐狸。
她猝不及防,朝栅栏摔过去。
好在玉揭裘眼疾手快握住她手腕。
二人对视半晌。他问:“可有受伤?”
小狐狸拍打着身上的灰,稍稍有些不满地回答:“真小气,我只是想往你背后藏一藏。”
来不及多聊,傀儡师已抄着木槌,追逐老鼠往这边来了:“耗子别想逃!”
傀儡师年纪大了,眼睛花,往常作坊也没其他人,砸老鼠没个准头。
这一回,玉揭裘不假思索将小狐狸往背后推,另一只手快速掐诀,定住半空中的钝器。
与此同时,瑞生突然呆呆地“哈”了一声,弯腰将在木材间作乱的老鼠抓了起来:“父亲,我抓到了。”
堆满木料、各式器械的院子当中,傀儡师本人、来找傀儡师接任务的鼎湖宗弟子、外加来捉弄修士的九尾狐妖都看向了傀儡。
瑞生手中的老鼠吱吱叫着,露出了一条完整的尾巴。
而背后再度传来了其他老鼠的叫声。
“快抓耗子!我新做的傀儡都被咬穿孔了!”
“父亲,我来了!”
“涂姑娘小心。”
“在那呢,在那!哈哈哈,上呀。”
乱糟糟的一场混战过去后,终于,玉揭裘和小狐狸坐在了客人的坐席上,留着胡须的傀儡师坐在东侧的位置上。
瑞生端来茶水。
玉揭裘拿起就要喝,被旁边人一把按住。
“你净过手了吧?”小狐狸没忘记问瑞生。
瑞生用谜一样的微笑点头,小狐狸这才把手从玉揭裘手臂上挪开。
“放心放心!我老头子虽然没几百年能活了,但这孩子都还是会教好的!”傀儡师捋着胡子,“此番请鼎湖宗的道长娘娘来,是要请你们替我办件事……这位就是江娘娘吧?”
“您误会了,这位是……为我带路的涂姑娘。”玉揭裘总不能当着人主人的面撵人走,再说了,他这也不是什么机密。
倒是小狐狸回头问:“我长得跟她很像么?”
“父亲眼睛不大好了,还望见谅。”瑞生道。
傀儡师笑着,话没说完就咳嗽,声音大得像打雷:是么?这次又没来啊咳咳咳咳!”
他们得到一份名单,说是傀儡落跑,上头的人中可能是傀儡。
“我老糊涂了,查验仓库,才发觉数目对不上,恐怕是有傀儡跑了。”傀儡师道,“还望二位帮我找回来。”
活儿领了,事儿得干。玉揭裘拿着那张名册,在熙熙攘攘的桥头浏览。
读完收起,先问小狐狸:“涂姑娘家在何处,可要揭裘送你回去?”
小狐狸正倚在桥头的石墩旁,散漫地抬起眼瞥他,美而不俗,娇而不蛮。
她心里想,这小子还真会装腔作势,见着她居然没被迷得神魂颠倒。
小狐狸说:“你可知这名录上的人做什么,住在哪儿?要问路人,倒不如问我。左右我闲着。”
玉揭裘望着她。半晌,交易成立。她带他去寻做生意的冯翠花冯夫人。
冯翠花是卖首饰的,他们盘问一番,也不能失了礼。要走时,冯翠花多问一句:“可要带支簪子走啊?就当送心上人呗。”
有过迟疑,玉揭裘踱步回去,当真低头,随意看起簪子。
小狐狸来了兴致,凑过来问:“你有心上人?”
“嗯。”
这样的话,他不被她魅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有修为,而且已有喜欢的人。不过,小狐狸并不觉得男女之情有什么不得了,阿娘说难,她可不觉得。她问:“是哪个?”
“是我师姐,叫江兮缈。”他不用思索便能脱口而出。
不过是个小女修。
小狐狸问:“是么,那她可喜欢你?”
“不。”他的答复还是如此果断直接。
分明在说喜欢的人的事,却跟与自己无关似的。
小狐狸抱着挑衅他的念头靠过来,强行挤进他眼界:“什么反应啊你?这时候,你就是装也装得伤心些啊,要故作可怜地来几句‘倘若她能喜欢我该多好’。”
他尽力在维持自己的伪装,微笑着用干巴巴的声音不带感情道:“受教了。”
第二个要拜访的叫赵富贵,是个教书先生。
听闻他除非办学,时常行踪不定,晚来一阵便寻不到人。如此神出鬼没,嫌疑很重。作为向导,小狐狸多管闲事地提议说:“我觉着……可以好好查查。”
“他一散学就不见踪影。”玉揭裘说,“寻都寻不到,难道是妖?”
“哪有这么没本事的妖。”小狐狸还想多磋磨玉揭裘一阵,对她来说,他的事拖得越久越好,因此也不多提醒。
隔日,玉揭裘索性和小狐狸一起,决意暂且放下尊师重道,去课上抓赵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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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才进门,却发现赵富贵还没到。在斑窦,男女老少都进学。因此学堂里学习氛围浓厚,什么样的人来都不奇怪。有热心学子见他俩傻杵着,以为是新学子,主动指了最后排的空座给他们。
玉揭裘和小狐狸也就半推半就地落座,成为挨着坐的学生。
小狐狸不怕生,扭头就问前头座位上的学子借课本。
对方给了很重一卷竹简给她,小狐狸刚拿到手,就夸张地朝玉揭裘做了个鬼脸。
他回过头,见她拿竹简跟自己的脑袋比划大小,也不由得笑起来。
赵富贵为人师表,居然带头迟到,简直可恶。
他刚打着呵欠进来,玉揭裘就下意识去扶剑。然而,赵富贵开口第一句便是:“今日呢,我们讲讲阳明先生的致良知。”
玉揭裘又松开了剑。
小狐狸没精打采地看过来,好奇地压低声音,把头压低问:“不去吗?”
“先听他讲讲。”因为他想听。玉揭裘聚精会神望着赵富贵,堂而皇之地我行我素。
然而,就是这么个小动作,引起了赵富贵的留意。
“那边,嘀咕什么呢?先生讲课,弟子当洗耳恭听才是!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赵富贵看着吊儿郎当,实则挺会摆先生谱,走到后边,看到玉揭裘桌上只有笔墨,于是发难,“咦?怎能两手空空来听讲?既同窗,便是学友,知识是该分享的。你二人共读一卷罢。”
玉揭裘和小狐狸面面相觑。
他的确想听这堂课,于是起身拿起笔墨,坐到小狐狸旁边。
小狐狸将竹简推过去一些,低头时悄悄说:“好凶啊。”
玉揭裘也向她那一侧回头,趁此空隙,微不可查地回答:“分明自己晚到。”
结果被赵富贵听见,又故作正经地咳嗽了两声:“我晚到……是因为……昨夜夜观天象,为科举押题!”
小狐狸不大爱听课。
她原本也没上过学,年幼爹爹还在时教她背过些古诗,这么就过去,也都忘干净了。
玉揭裘却真的在听。
“《传习录》中有云,‘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就是说,人之初……”
赵富贵所说的那些大道理就像蚊子念经,小狐狸听得脑袋直往下栽。
玉揭裘眼睛盯着竹简,另一边用手背轻轻碰她。
小狐狸卖力使自己清醒,又还是困,于是拉住他的手,突然盖到自己手腕上。玉揭裘狐疑地看过去,就听她小声道:“我要再犯困,你便掐我。”
他不置可否,不过须臾,她便又开始低头。
玉揭裘只当没看见。
总不能真要他去掐一个姑娘。
小狐狸的脑袋慢慢向下垂,就要碰到桌案,他倏地伸出手,无声无息垫住她前额。虽然目不转睛在听讲,手却稳稳地将她移到竹简旁。
先生在讲课,他分神去看她。
天气微微闷热,乌木的课案凉爽,睡觉一定很舒服。她居然还咕噜咕噜梦呓,在梦中和野兔玩得正开心。
玉揭裘想让她安静,又不愿惊醒她。犹豫良久,颇为迟疑,手悬得太久,终于还是落下去,抚摸她垂落长发的脊背,低低地念道:“……涂绒绒。”
她略作消停,又发出声响。他只好再轻轻覆上去。半梦半醒,她只想起儿时哄她的阿娘。
学堂外的柳条参差起伏,绿荫荡漾着落进来。小狐狸趴在桌案上,分明长了张漂亮过头的面孔,却不谙世事到叫人放心不下。她睡得很香。玉揭裘撑着侧脸,垂下脸按捺上扬的嘴角。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的时候,狗东西编身世骗小狐狸的时候说,他不知道死是什么,家里的下人告诉他“死了就是从头再来,只是不会记得上一次”。
为什么诅咒中会重现走马灯,之后也会解释的。
感谢大家的阅读和评论。
真的谢谢大家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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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怎么说,从前几章开始就看的有点懵… 可能智商有点低……】
【呜呜呜涂绒绒! 作者大大的脑洞棒,快来一瓶营养液继续头脑风暴吧~】
【竟然还有校园文情节!! ???? 感觉小央的好多主角都爱读书】
【小狐狸 好想rua啊】
【诅咒,对小玉是幸福吧。他知道了名字和相貌,所以重现走马灯是神为了让他成为魔考吗?可以完成心愿哦~表哥不会也是神吧?半神?】
【现在小玉知道了绒绒的名字,还看到了画像上的模样,不知道后续剧情怎么发展啊(】
【我发现了,小说中学霸总是很容易喜欢上自己的学渣同桌,是因为憨得可爱吗
每一世都相差好大呀,而且那几世中小狐狸都早早地是九尾诶。
我现在才发现涂纱的谐音是“屠杀”,这有关系嘛】
【好乱】
【所以上一章结尾确实是两个场景对吧?一个是玉揭裘进了诅咒在走马灯继续看他第三世,另一个表哥那里是现实世界,那就应该是第四世了?表哥又找到小狐狸了?大黄狗表哥真是个bug一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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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这一刻的美好再停留久一点吧!】
【感觉傀儡真的记住过去的几次轮回了!】
【活该嘛】
【拿竹筒和自己脑袋比大小也太可爱了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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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你写,或者还在写,地雷就在那里,只增不减。】
【按爪打卡】
-完-
第46章 、二人
◎——村姑与臭呆吊。◎
才到下课, 玉揭裘当即追出去。小狐狸擦着脸跟出去。未料又撞上赵富贵正给学生解疑。
于是两个人又站到走廊拐角后等待。
小狐狸不大爱看书,一上学就犯困,更别提他们斑窦人司空见惯的私塾书房:“上课就那么好玩?”
“睡得很香嘛。”玉揭裘回答。
“你现下在心里骂我村姑吧?”
“怎么会。”回应她的, 是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
“不碍事,”小狐狸抱起手臂, 大大方方道, “我还觉得你是臭呆吊呢。”
玉揭裘原本在关心赵富贵什么时候走,一听这话,倏地回过头来。他是鼎湖宗弟子, 又斩妖除魔无数,认得他的唤一声“玉小道长”,不认得他的也敬重修道之人。
然而, 眼前的小姑娘居然这样说他。
而且, 被他看过来, 她也不躲闪, 还笑嘻嘻地, 直直看向他, 眨巴眨巴眼睛道:“怎么了?”
“臭呆吊是什么意思?”玉揭裘问。
他实则猜到了。
“骂人的话啊。”小狐狸道, “你这人啊,嘴上说喜欢你师姐, 手头也有钱, 簪子贵点就不买了。站着老提防背后,走路左顾右盼, 肯定做过许多亏心事。”
玉揭裘许久没见过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了。
“咳, ”他一时间无话可说, 只好有些愠怒地干笑, “是, 我的确做过许多亏心事。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小狐狸睁大了眼睛。
玉揭裘权当她自找没趣,别过脸去,就看到赵富贵要走。他要跟上,习惯了与充当向导的少女一起,因而不经意去拉她,却未料掉以轻心。
还没牵到她手腕,反而被人握住手。
小狐狸牵住他的手,眉眼弯弯,倏忽之间笑起来。她说:“喜欢你啊。”
麻痹的感觉从指间起,汇入手掌,流到手臂,还在继续蔓延。
无论是“喜欢”,抑或她的笑容,玉揭裘无一不始料未及。他望向她,难以掩饰脸上惊讶。然而,下一秒,小狐狸就看着远处惊呼出声:“他已经走了!”
她牵着他追了出去。
显而易见,赵富贵对于有人蹲守自己心知肚明,一出门就不见踪影。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狐狸还在张望,玉揭裘已瞄到他一闪而过的背影,说了句“那边”。一时情急,他也没再松开她,一起越过人群追出去。
赵富贵果然诡计多端,专往人堆里钻,连掐诀都怕误伤。
眼看要追上,几个公子哥骑马驰骋,闹得路边妇孺人仰马翻。
玉揭裘回过头,又想帮人又要追傀儡,就差把两难写在脸上。小狐狸转了转眼睛,对玉揭裘说:“我去追他。”
她向前跑。
却又倏地躲到路旁屋檐下。
她才不要帮他呢。
鼎湖宗的,行善是吧,捉妖是吧,叫你们嚣张!这家伙长得不错,她吃定他了。一定要得到他的心,然后将他的脑袋砍下来,纳入收藏,每日把玩。
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小狐狸不由得掩着脸窃笑。一高兴,脸上的长胡须便漏出来了,她连忙抬手塞回去,又变回原本少女的模样。
等到玉揭裘来找她,她便坐在地上假哭:“那人推了我一把,往山上跑了!”
放在往常,抓一个人何其容易,这个赵富贵老奸巨猾,又熟悉地形,恐怕是逃惯了的。玉揭裘心中不爽,却还是沿着山路向上走。
小狐狸支撑起来,假装踉跄,紧跟其后。
他的修为在同辈人中定是翘楚,师门弟子中恐怕也拔尖,不过,对于一只九尾狐妖而言实在不够看。
要不是她计划的一环是取他的心,那她早就把他洗干净吃了。
小狐狸一手抓着裙摆,假作狼狈的样子,实则却在此地布下妖术,令他困于其中,根本走不出去。
“那人不在此处,我们下山吧。”玉揭裘说。
她颔首答应,心里却暗笑,等着看他鬼打墙时急得团团转的模样。
然而,玉揭裘转过身,却留意到其他东西。
“你的鞋履呢?”他问她。
小狐狸垂下头,方才踏着泥泞上来,居然一点都没发觉,她踩掉了一只鞋。
玉揭裘向她伸出手。
小狐狸吓得一缩,却被按住手臂向后推。她被按到一处大石上。而他则环顾一周,朝远处走去。
待他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绣鞋。玉揭裘交到她手里,她有点意外,怯生生地打量他,迟迟不敢贸然接。
“哪来的野丫头。”玉揭裘舒了一口气,以为她笨手笨脚,于是索性俯下身,草草替她把鞋套上。
他压低上身,离她那样近。
小狐狸低下头,他的眼睫化作阴翳,落到清瘦的面颊上。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微弱的窸窣,那是几十年猎户也会疏忽的毒蛇,正吐着信子,伺机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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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忽然按住玉揭裘肩膀。
他只当她恶作剧,因此也没在意。
殊不知她将头往前探,直到越过他视野。小狐狸朝毒蛇猛地龇牙。一瞬间,少女的脸变作狐狸,吓得毒蛇慌不择路逃之夭夭。
看着毒蛇那笨头笨脑的样子,小狐狸忍不住笑出声。
玉揭裘对此一无所知,只以为她在笑自己,起身时道:“你耍我玩?”
“嗯。”小狐狸抿起嘴唇,用力点头,递给他一个灿烂的露齿笑。
他站起身,而她则仰头望向他。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眯起眼发笑,分明狡黠,不知为何,却让他有点直视不能。他不擅长应付直来直去说“喜欢”的人,一股大无畏的样子,仿佛被回绝也不会丢脸。在尚且持有自尊心的少年少女当中,她能轻而易举将人耍得团团转。
玉揭裘左手无意识抚弄着剑柄,尽量露出微笑:“别再这样了。”
“啊?”小狐狸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有点呆。
“你这两日帮我的够多了。多谢你,等下山,我便送你回家吧。”玉揭裘温和地说道。
“哦……”小狐狸恍然大悟,霍地捉住重点,“你是在说方才那句‘喜欢你’吧?那不是耍你,是真的。”
玉揭裘的笑容再度凝结在脸上,他抬起眼,望着茂密的枝叶,继续笑着,摆出无可奈何的怜爱神情:“涂姑娘,我眼下有事要办,没空陪你玩。”
“没有跟你玩,我就是喜欢你。”小狐狸眼睛很明亮,可笑时又眯起来,给人以丰沛的无害印象,“你是我会一见钟情的那一类哦。”
玉揭裘看着她,看似游刃有余,却始终缄口不言,似乎想打探她究竟在想什么。是妖?可也没探查出妖气。若是比他强很多倍的恶妖,何不干净利落杀了他?
良久,小狐狸没等他回应,因而抬起脚去勾他衣袍下端:“怎么,难为情了?”
“没有。”玉揭裘不再笑了。
伪装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例如面对张口闭口“喜欢”,又缠着他不放的狐狸脸小姑娘。
他掉头就走。
小狐狸不着急追,只冲他的背影道:“怕你不晓得,特意告诉你。若是听人说喜欢你,便觉着闷热、喘不过气,那就叫害羞。”
玉揭裘不动声色地蹙眉。
天空骤然落下冰凉的水滴,地上的树叶被砸出声响。
他回过头,义正辞严地反驳道:“觉着闷热,是因为要下雨了。”
见她朝自己坏笑,一副胡说八道也不反省的样子,他也不禁有过片刻的笑意。不过很快便压下去。
这雨起初还稀稀落落,后来便愈下愈大。小狐狸也懵了,她只做了几处绕弯子的手脚,天公可不是她能请动的。
她跳起来说:“下雨啦!”
“我知道!”他回复,“快走!”
雨霎时便倾盆,两个人如无头苍蝇般乱窜。运气不差,竟真碰上一座破庙。
外头看破破烂烂,进去后也脏兮兮的。小狐狸还被灰尘弄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过至少能避雨。
玉揭裘去外面转了一圈,想找些生火的东西,回来时出乎意料,撞见小狐狸在礼佛。
破庙中满墙神像,小狐狸正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他问:“你求了什么?”
“嗯?”小狐狸起身,这种事倒也没说谎,“路过借了人家的地盘,打个招呼而已。”她才没资格求神呢。
妖怪不能进佛堂只是民间谣传。八字弱的不能进庙宇,便是因为庙宇中不单有神像,不干净的东西也多得很。
小狐狸眼光流转,漆黑中的眼睛便都乖乖闭上了。
玉揭裘席地而坐,又翻出糖来。
小狐狸盯着他不放,他才勉为其难将糖袋子往前伸,在她掌心抖了一颗。
她吃着糖,心情一下美滋滋起来,又想起自己想干的坏事,再次笑盈盈地恭维道:“玉揭裘,你刚刚好像神仙一样!”
比起妩媚,眼前的小修士显然更吃卖乖这套。
他刻意地避开目光,成心曲解道:“你想要神仙替你套鞋履?”
“才不是!”小狐狸说,“你去帮路边人了吧?是不是还惩戒了那些公子哥一番?”
说到底,这个岁数的玉揭裘也称不上成熟,轻笑一声,没吝啬展示功劳:“砍几根腰带算什么。”
“所以呀,像神仙一样。”她挪近,眼睛亮晶晶地照向他。
“不都说是英雄么?哪有说人像神仙的。”玉揭裘移得离她远些。
小狐狸乐此不疲又坐近:“神仙比英雄好。成了神仙,做什么都不会被当成坏人。”
他冷不防接过话茬:“但凡神仙定下的,就是规矩,大家都得遵守。”
“是啊是啊!”小狐狸还是头一次遇到聊得来的,往常她说这些,表哥那傻子不提,即便是其他亲戚,也都一头雾水,只叫她“别想东想西的”,“神仙说人能修炼,人便可修炼。妖修炼要遭天杀,那便有天杀。”
“神仙定了三界的规矩,所有人便只能照着他的来。这不是神不神仙不仙的事,是权力的事。”玉揭裘说下去,“仙有权框定这一切。人亦是如此。人宰杀鸡牛鱼羊,王公贵族可以屠戮奴仆百姓。”
他们都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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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页
只因想到这一切并非他们能否定。
这些法则中自然有鄙陋的,但也有蕴含天道的。发这些牢骚,或许也只是因为他们还有孩子心性,天真而残忍,淳朴而愚钝。
小狐狸问:“你们修道都住在山上么?女弟子多不多?”
“就那样吧。”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你关心这个?”
“打听打听嘛。万一我哪日也想修仙呢?”小狐狸笑着问,“你不能让雨停了么?”
他低着头,将脸埋下去:“办不到的事,我也没办法。”
“嗯……”小狐狸没精打采,有点困了,想伸手到嘴里去。
玉揭裘当即打断了她:“你要做什么?”
“麦芽糖粘着牙了。”她用舌尖去舔臼齿凹陷的位置。小狐狸往日很守规矩的,尤其是以前要扮王后的时候。不过如今也不用那么在意了,自然随便些。
“那也别用手啊。”他翻了水囊出来。
小狐狸接过,有一搭没一搭地瞥他,被他看着仰头喝水。
水含在嘴里,慢慢让糖被溶下来。
等咽下去,小狐狸忽然说:“其实……我方才寻到了一根香烛。”
她拿出来,那是一根点燃过的烛,还余留了一半。玉揭裘用术法点亮。偌大的佛堂内只有这一支烛火。
他们谁都没有将它供奉到神像前的意思,就只是拿在手中。
橘色的光落在两个人稚嫩的面庞上,眼睛里也燃着火苗。小狐狸拿在手里,倾斜着手,令蜡泪不沾到手上。
她问他:“你想成仙么?”
“一切随缘。”他说。原本也只是想保命,才跟随师尊的。成不成仙,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
“你啊,要勉力得道成仙才是。”小狐狸说,“成了仙才可由自己做主呀。”
拿了一阵,便由玉揭裘接过去。他们都盯着那烛光。
“你说得对。”他口头敷衍,谎话手到擒来,尽管沉沉地颔首,心中只叹她说得简单,修仙修仙,哪有那么容易。他玩笑似的反问,“那你呢?”
“我?”小狐狸好笑,眼前的修士根本不知妖有多难,做了九尾狐妖,也还得历劫受难。不过,她仍然回答,“说不定也可一试。或许我也有灵根呢。”
他们向彼此说谎,却前所未有地感到与这世上的某人如此亲近。
她突然问他:“你不粘牙么?那你是怎么吃糖的?”
“含着不就是了?”说着,玉揭裘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糖。
小狐狸不说话,却朝他抬起了下巴,伸出两只手,乖乖摆出等待投食的手势。
“最后一颗了。”他拗不过,终于还是分给她。
两个人都含着糖,盯着烛光。
糖甜丝丝的味道、雨声、明亮的火苗一起,将他们融化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当做插叙看。
假如把江师姐的前后几次穿越称为轮回(虽然每次基本都是重开,所以实际应该是循环/回溯一类的)
相当于从本文第1章 开始看到的都是男女主第四次循环重开的内容。
而以小狐狸挖心为剧情节点,之后的部分开始用走马灯和姑姑的诅咒讲男女主第一、二、三次的循环重开内容。
从上一章开始讲述的是男女主第三世(第三次循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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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这些信息可以帮助大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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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心心念念地想要杀了玉揭裘,得到他的心,然而却在相处中不知不觉地对他动心了吧,这两人都是命中注定要被对方吸引,爱上彼此的嘛,为什么非要那么虐啊呜呜呜】
【怎么说呢,现在这个周目的小狐狸就是兽性和人性相结合的,之前那个小狐狸是只有人性,因为她的兽性是被割离了,所以她才会在开始的时候想救小玉。而现在这个周目的小狐狸只想骗人心,割了头当收藏品。】
【感觉和现在的小狐狸有点像又不太像,也许是因为我向来认为不同的环境阅历造就不同的性格(人),】
【按爪打卡】
【
【第三世玉扒皮动心好快呀,感觉前三世的玉扒皮都比第四世的单纯一点,第三世小狐狸说挖心有没有挖成功呀,我感觉有点因果循环的意思在里面。第四世感觉觉醒了好多人,小狐狸也是,前三世它早早地成为了九尾狐是不是因为没有和涂纱产生分歧】
【第三世小狐狸应该因为剧情的不可抗力死了,所以男主第四世执着的要成仙】
【
【其实玉扒皮还是挺宠小狐狸的,该不会第三世是he,第四世是be了?】
【好甜呀 莫多莫多】
【循环!】
【芜湖~】
-完-
第47章 、鬼市
◎——人间烟火,地摊文化。◎
香烛濒临燃完, 被吹灭了,滚落在蜡泪上。
--
第120页
不知何时,玉揭裘居然睡着了。醒来是因为小狐狸的声音。风卷入室, 小狐狸正踮起脚尖,趴在佛堂窗边向外看。
她说:“哇。”
玉揭裘睡眼惺忪走过来, 略微眯着眼道:“什么——”才开口, 就被捂住了嘴巴。
小狐狸将手抵到嘴唇边“嘘”了一声。
他向外看。
本该是山野的窗外竟然变成了繁闹的集市。夜色苍茫,有护城河,有桥, 有铺子,有行人。
“这是……”他低声问道。
“山市,”小狐狸笑着说, “也叫鬼市。我也是头一次见呢!”
她不容分说就跑了出去。
玉揭裘匆匆跟上。
一闯进去, 入口便消失了。
刚踏入鬼市, 便有路边的人朝他们看过来。
说是人或许有些以偏概全, 那鬼市中忙碌的有人, 但也有许多奇形异状, 绝对称不上是人的家伙。比如长着六只眼睛的猴子, 亦或是三个狗头的男人,甚至是有人脸的水缸。
路上人都朝他们看过来。
玉揭裘戒备地去扶剑, 小狐狸心中却明白, 这些三界边界模糊地带的魑魅魍魉只是对人陌生罢了。
毕竟妖也好,鬼也好, 甚至是被贬黜的仙子, 都有可能流落到这里来。但凡人太脆弱了, 着实少之又少。
小狐狸突然牵住他。
玉揭裘皱眉看过来, 就要抽离, 挤出苦笑问:“做什么?”
小狐狸却不放手,甚至两手并用,牢牢抓着他,笑嘻嘻道:“我怕嘛。”
他将信将疑,还是要抽出去,突然间,路边有狮子脑袋的艺人喷出火来。
这次真把小狐狸吓到了。
她“嗷”的一声叫出来,缩到玉揭裘身边去。
连玉揭裘也一顿。
而且细看,那艺人居然不是戴了头套,而是真就长着绣狮头。不愧是鬼市,五花八门的异象云集。
心照不宣,惊慌间,他们还是下意识握住了对方的手。
两个人各自呆滞地盯着两旁,交握的手放下去,垂在他们中间。玉揭裘郑重其事地说:“别松开我。”
小狐狸倒是不怕,睨他一眼,偷笑两声,然后学着他的口吻肃然说:“哦!”
牵住手的时候,周遭的妖魔鬼怪也不看过来了。小狐狸知道他不会再松开,索性滑进他指缝,十指相扣,笑着对上他拿她没办法,因而只能假笑的神色。
他踢飞地上的石子,道:“从前在师门,我也在书上读到过山市。师尊说,这里是蛟龙吐出的气所生,世间的夹缝之处。”
“我也是阿娘告诉我的。”小狐狸也说,“我阿娘还说了,不是谁都能来,所以进来了一定要多玩玩。”
小狐狸看到一间卖花的铺子,凑过去四处闻闻。
玉揭裘被她拉着凑过去,笑着问:“你喜欢花?”
“嗯。”小狐狸头也不回地答道,“可喜欢了!”
难怪戴了那么多花。心里这样想,他说:“跟狐狸一样。”
“啊?”小狐狸没料到他突然提到她的真身。
玉揭裘也照着她的样子,低下头嗅最外头的花朵,笑意氤氲蔓延:“我小时候……我爹续弦了。新嫁进来那人说的。狐狸喜欢花。”
“唔……”小狐狸不大想聊狐狸的话题,“我爹也是,好多年不见人影,突然回来找我,结果续了好几房呢。”
虽然后来,李符安被她亲手杀了,那几房妻妾也都遣散。谁让他那样说她和阿娘,还叫嚣着说她是“畜生”。
她对迎出来的食人花老板道:“这几根草怎么卖?”
她没买花,反倒要买草。老板没收钱。
小狐狸接过,塞进嘴里咀嚼起来,边嚼边告诉玉揭裘:“这野草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拿水一洗便能好的。”
“你受伤了?”闻言,玉揭裘原霍然靠近,关切地打量起她。
小狐狸连连摇头,像看傻子似的望着他,将草吐到手心道:“是你!”
她一伸手,将牵着的那只手拽过来,也不管口不口水的,直接一掌拍在他手肘旁边。
恐是方才出来得急,蹭到了佛堂的门,留下了小小的伤口。
玉揭裘微笑道:“这点小伤……”
“你切莫在这儿念咒。”小狐狸看了周围一圈,正正经经道,“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晓得。”
他们走到护城河边,暂且松开手来。两个人沿台阶下去,到了河边,小狐狸便脱掉鞋子,将脚踩到里面。
玉揭裘也走近来,弯腰拨水去洗手肘上被她敷草药的地方。
小狐狸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在想,她干嘛要替他敷伤口呢?她待他这么好,他却一直不领情。她也该回大都杀点生威吓斑窦人了,没必要继续耽搁。
还是在这杀了他好了。
她站在河畔,柔软的黑暗在光着的双脚下流淌,利爪徐徐从人的手指中钻出来。那只手刚刚还牵着他,此时此刻,却酝酿着夺走他性命的欢愉。
为了缓解他被穿透胸口,割下头来的疼痛,最后再问他一些话好了。想令他在麻痹大意之时死去,小狐狸问:“玉揭裘,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他正将水盖到手臂上,漫不经心地回答:“没有吧……我什么都吃得了。鲍鱼海参吃得,野菜米糠也吃得。”
“……”小狐狸狐疑地停顿。
--
第121页
“不过,我不爱吃冬瓜。”玉揭裘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夜格外多话,仿佛要死了似的,再也没那么多顾忌,想到什么便说了,“以前我家下人会做八宝冬瓜盅,就为了叫我多吃几口。”
小狐狸来了兴致:“那是什么?”
“便是取冬瓜,将瓤挖去,在里头塞春笋、香菇、云腿、干贝跟虾煮的汤。再将冬瓜一并蒸熟。”
“我好像吃过,”她回想了一下,虽说记不大清,但这菜肴的确熟悉,“是不是里头还要放莲子的?”
“是啊。”玉揭裘没料到她吃过,一时间也诧异。
“我吃过!”小狐狸几乎要跳起来,那还是她在稗巴做王后的时候,“云腿原本很咸,可在汤里煮过,便变得清甜无比,好吃极了!”
“是啊,我也最爱拣着云腿吃。”他许久没跟人聊过这个了,于是身不由己,又多说了一些。
小狐狸雀跃到得意忘形:“还有还有,若是把饭泡进去——”
“那样可美味了!”玉揭裘几乎要跳起来,感觉就像回到孩童时期,“不过到最后也不会吃冬瓜的。”
她笑得前仰后合。
忽然间,小狐狸想,若是玉揭裘变成死人,只剩下脑袋,那他就不会说话,也不会像这样朝她笑了。
但她还想他跟她说说话呢。
在破庙里,她将他迷睡着,随即探查了他的梦。
她见过旁人的梦。
有的是大富大贵、腰缠万贯,有的是安居乐业、家给人足,有的是美女如云、香车宝马,也有的是荡气回肠的幻想故事。
哪样的都有。
小狐狸在玉揭裘梦中看到是一片虚无。
他梦里什么都没有,便是如此的空洞与苍白。他独自站在梦的中央。予他饭食,他便下咽;给他玩具,他就玩耍;拿到书卷,他即研读;若是得到刀剑,他毫不犹豫便会动刀。
她困惑极了,走近他,细细端详他,想问他“这是为何”。梦中的他眼里空荡荡一片,然而她才靠近,他就突如其来抱住了她。
玉揭裘的方式很奇怪,比起戏本子插图里花前月下、感人至深的拥抱,他的拥抱更像勒住了什么,束缚了什么,仅仅依赖于怀中的事物,就此再也不会放开。
小狐狸挣扎着抽出手臂,想要脱身,他却抱得更紧。
梦里的他根本没有意志,也讲不通道理。小狐狸根本没打算与他说话,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痛。”
他还是抱着她。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他却渐渐松开了手。
小狐狸望着他无神的面孔,默默地想,分明要死要活的,却又还是在别人喊痛后放开。真是个别扭的人。
回到眼下,还在鬼市的护城河边。
“怎么了?”见她出神,玉揭裘问。
小狐狸再度笑起来,飞起一脚,将河水向他踢。
玉揭裘冷不防被溅到,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收起,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好像根本想不到她会这么胆大妄为。
于是他也用手捧水泼过去。
“呀!”小狐狸跳起来,爪子已收起来了。她笑着往上逃走。
春夜里,白樱的花苞蜷缩着。他们从树下跑过,樱花便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开了一路。飞驰离去时,所到之处,花便绽开。
然而前脚才离去,花便即刻凋零,袅袅坠落。
鬼市到了尽头,再往前便是出口。
玉揭裘先走出去,仍然抬着手,像掀起门帘般等待着,直到她也走出来。
天又凉了些,他们一路下山,吐息化作浅浅的白雾。
到山脚下时,小狐狸回过头,笑容可掬地说:“那你先回去歇会儿,天亮我再去寻你。”
玉揭裘打断她:“不用了。涂姑娘,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可是……”小狐狸有些不解。
“我想不出你不杀我的理由,不过,就到此为止吧。”玉揭裘望着她琥珀似的的眼睛,“狐狸。”
她也看着他,笑容消散,闪烁般眨动双眼。
玉揭裘转身就走。
徒留小狐狸愣在原地。
隐秘的草丛中,久等此刻的毒蛇扬起上半身,一跃而起,朝脱离小狐狸庇护的玉揭裘扑去。
然而,玉揭裘才偏过身,误以为它要捕猎的是小狐狸,想也未想,手已握剑挥过,便只剩断成两截的蛇在地上蜿蜒。毒牙滴落汁液,便有野花枯萎衰败,效果惊人。
“受伤没有?”他慌了片刻,掉过头问她,“有没有哪里痛?”
她不过恰好偏了一下脑袋,他便担心她脸沾到毒,伸手抚摸她的颧骨和下颌。
被他捧着脸,小狐狸答非所问说:“那你又为何不杀我呢?”
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腰,慢慢将他推开了。小狐狸笑起来,与先前不同,那是妖的笑脸:“妖是爱走歪门邪道,以杀体己的……为了我这九尾妖力,我杀过许多人。”
目光落到她脸上,玉揭裘并未被激怒,冷冷地笑道:“你妖力深厚。我学术不精,杀不了你,也不想白白浪费性命。”
他这次终于能走,背挺得笔直,宛如一尊无名氏的墓碑。小狐狸笑了,冷暖自知,又失望又高兴。
她冲他的背影喊道:“不单是这样吧?”
玉揭裘并不理睬他。
他向前走,而她也不追上来。
--
第122页
小狐狸说下去,是寻衅,也是捉弄,她知道他内里空无一物,也清楚他是多么的脆弱:“你是一具空壳……可我知道,你并不讨厌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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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一对凉薄的陌生人,却无意识地十指相扣了。
kswl!!!
btw捉个虫,小狐狸问小玉喜欢吃什么的时候漏了个问号哈哈哈】
【第三世真的蛮戳的TT】
【新封面好看!】
【新封面好看!^^】
【啊还封面了 都好喜欢】
【等第四世我们绒绒见到瑜伽球的时候,封面上就可以露全脸了嘛】
【喜欢原来那个封面,多可爱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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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埋下一颗地雷,会结出好多好多更新章节咩?欸,原来小狐狸完全体的话长这样吗!感觉好不一样哦!!】
【
【呀,新封面就是约的小狐狸吗?】
【我喜欢之前封面的那个英文翻译,furry me, hateful you】
【换封面啦】
【真的想看一些小狐狸和瑜伽球甜甜的恋爱了。】
【<img data-cfsrc=

?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投一颗地雷,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手动星星眼。多给你浇浇水,还请茁壮成长啊,小树苗。】
-完-
第48章 、游戏
◎——过家家。◎
小狐狸想, 只要他回过头来一次,她就把他抓走。
可以砍他手足,万一他挣扎。
但脑袋就留下来吧。
不会让他死掉的。
但这么一想, 又觉得太坏了。或许他会生气,从而讨厌她。
还是割他一只耳朵吧, 假如他不听话。
她忽然有点迷茫。
非得要这样才能带走他吗?
非如此不可让他陪她玩吗?
但她是狐妖, 有什么烦恼,也很快就会抛之脑后。
小狐狸笑盈盈地接着哄骗他:“我喜欢你哦,你就别丢下我嘛。”
他停下脚步, 背对着她长舒一口气。玉揭裘目光放空,望着远处说道:“我奉劝你早日逃跑为好。你作恶多端,我并无道心, 才能心安理得走掉。换了师姐他们, 必定对你斩尽杀绝。”
她作恶多端?
她不能杀人, 但人不是都在围剿她的同类吗?阿娘也是, 后来在稗巴时他们捕猎的狐狸们也是。
动摇过了, 惘然过了, 小狐狸说:“可是……也不是我想这样。”
好似被箭射中一般, 玉揭裘停滞在原地,好像有什么问题被解答了。片刻后, 他因她这话回过头。
小狐狸原本想要咯咯笑, 却对上他的目光。
玉揭裘说:“我总觉得你跟我很像。”
小狐狸听不明白。
“我们在哪见过么?”他问。原本想开个玩笑,诸如他们是不是哪来的兄弟姐妹之类的。不过狐狸和人料想也不可能有那层关系。人妖殊途, 人尽皆知。
“没见过。不过, ”小狐狸笑起来, 眼睛眯起, 仿佛迎头浇下月辉, “即便不相识,那年今日,此时此刻,我也会这么做的。”
九条狐尾如蜘蛛从身后袭来,她伸出了利爪。
玉揭裘猛地出刀。那把致能守机劈到她裹满赤色皮毛的脖颈上,被轻而易举弄折。小狐狸化作了狐妖。
他不是她的对手。
区区小修士,自然不是九尾狐妖的对手。
小狐狸将玉揭裘带走了。
她顺路去探望了大舅。
小狐狸的大舅在家族中颇有声望,是个靠钻进未开光的佛像积攒修为的狡诈狐妖。曾几何时,他也劝过小狐狸用这种办法修行,却被小狐狸嗤之以鼻。
那样多慢啊。
凡人的寿命尤其短,若不抓紧,或许在他们死之前,她都对付不了他们。
还是杀人越货来得快。
小狐狸回去老家。那还是阿娘生她时的小窝,旁边便是爹爹亲手建的木屋。荒废已久,到处杂草丛生。不过到底还能住。
玉揭裘身着中衣,双手被反绑到身后,坐在什么都没有的床上,平静地问她:“你将砍下来的人头放在哪?”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反倒是小狐狸有点难为情。
玉揭裘自知根本敌不过九尾妖狐,一了百了,坦然自若:“来之前便听说了,狐妖会将遇害者的头一并带走。”
“我那是为了吓唬他们……当然,杀红眼的时候,也觉得有点意思。”狐狸有杀过的天性,纯粹因为兴奋,也能盲目地屠杀。小狐狸嘟囔道,“他们是杀阿娘的人的后代,本该为祖先付出代价!”
玉揭裘靠着墙,不置可否。
似乎也觉得尴尬,小狐狸娇滴滴地笑起来,转移话茬道:“你呢,什么都不用想,从此往后,每日陪我玩好了。”
她还回过一次斑窦。
趁着夜色,去将原本的巢穴捣毁罢了。然而才用狐尾捣乱洞内,身后便有火把的光亮起。
--
第123页
她以狐狸的姿态猛地回头,龇牙恫吓对方。火光阑珊,露出傀儡师苍老的面孔。
怎么是他?她皱起眉。
见着形貌可怖的狐妖,傀儡师也分毫不乱,悠悠然地看了一圈,道:“你这是……不打算再在这里待了?”
“嗯。”小狐狸心中筹谋着如何杀他,“我有别的玩具了。”
起初是为了能给阿娘复仇而修炼,之后便是完成复仇大计。再然后,她陷入了漫长的空虚当中。除了复仇,小狐狸并不知道自己活着能做什么。
有过那么一阵,她甚至想,她或许只是在等谁来除掉她这只恶妖。
不过,眼下,她有了新的想做的事。
傀儡师却没头没尾地说:“原来如此。真是妙啊。”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啧啧感叹,两眼发光地打量起小狐狸。
那眼神让她不舒服。
仿佛她是什么任人摆布的死物。
“臭老头,摆什么架子,”小狐狸从獠牙中发出了低吼,“是想拿你这把老骨头给我打牙祭吗?”
傀儡师一点也不害怕,只抬起手,权当赔罪似的道:“对不住。只不过是头一次见,觉得新鲜罢了。”
角色反抗了剧情,前所未有,史无前例。
他全程有在旁观,玉揭裘与涂绒绒本该只有斑窦杀狐妖这一个剧情重叠,短暂交汇,却有了这样的发展。
二周目死去时,他记住了她发间的花,因此三周目才被漫山遍野的花吸引注意,停下脚步。而她称赞了他的相貌,也受其影响,三周目时将他视作捉弄的对象。
或许是对杀戮迷惘这一点的惺惺相惜,或许是杀与被杀时的碰撞,或许是……谁也解释不了的缘故。
放在真实中,感情原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小狐狸对于他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只是伺机扑过去。
然而傀儡师却消失不见。
她冷哼了句“晦气”,没有多想,掉头继续做完该做的。
回去的时候,她拎了从路边挖的野菜,才进门,手中的东西悉数掉在了地上。
玉揭裘不见了。
但她并没有慌张。
狐狸耳朵竖起来,她兴奋地追了出去。
那一次逃跑,玉揭裘差点被砍断脚踝。被逮回来后,小狐狸想到了什么。她从背后推搡他。
她说:“逃啊,你逃吧。”
玉揭裘跌倒在地,倒是想着,真没意思。
他分明是逃不掉的。
他支撑起身,脸和衣服都污浊不堪,信步闲庭地朝前。
小狐狸在后头望着他。
不论他逃多远,终究还在九尾的范畴内。只要她想,她便能轻而易举地来到他身边。
起初一段时间里,小狐狸乐此不疲,很爱这个游戏,推着他命令他逃跑,随即又去抓他。玉揭裘明知逃不掉,但也还是会逃。
也不晓得多久过去,反而是玉揭裘先腻味,她再叫他跑,他也不再动弹,连演戏都厌倦了。
玉揭裘说:“捉迷藏腻了,玩别的吧。”
“还有什么可玩的?”小狐狸坐在树杈上,晃悠着腿问他。
“过家家、枣磨、跳房子都行。”玉揭裘干脆席地而坐,仰起头看她,“我们玩别的吧。”
“你不想逃走吗?”
“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非要逃的理由。在这世上,我无亲无故。景仰师尊,可他桃李满天下,我也并非首席弟子。”玉揭裘有自己的骄傲,不过,在九尾狐的力量面前,他弱小得微不足道,倒不如骗取她的信任后再说,“再者,你长得很像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小狐狸在树杈上趴倒了,手臂软绵绵地垂下去,两条腿也交相在半空中摆动。
只要他想,任何谎话都信手拈来。
玉揭裘挑眉,颔首,如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虚伪。
她才不管真假,含笑问:“那你师姐呢?你不是喜欢她?不想娶她做新娘子么?”
玉揭裘是活在当下的人。
他眼下只想摆脱日复一日你追我赶的捉迷藏游戏:“我如今想娶你做新娘。”
如象牙风铃般来回摇曳的两条小腿停滞住了。
“你不是喜欢我么?”玉揭裘仰起头,望着她,尽可能纯良地勾起唇角,“我亦心悦于你。”
小狐狸看着他的连。
只听一声闷响,小狐狸从树杈上摔了下来,惊起一片银杏叶。
玉揭裘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小狐狸已经重新爬起,拽住他的手,眼睛里有星星地说:“你跟我来。”
她带他去湖边看迁徙途中歇息的候鸟。
两个人躲在湿漉漉的草丛里,要小心沼泽,还有随意附上来的水蛭。大抵运气不好,等了半天,连毛都没有。玉揭裘想说话,就听到翅膀扑腾的声音,小狐狸连忙按住他肩膀,迫使他跟自己一块儿低下头,结果只是一只飞过的黄雀。
她捂着脸问:“你饿么?”
玉揭裘摇头。万幸有辟谷,否则他恐怕不得不要吃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嘘,”她又继续捂着脸,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在湖边最好不要说话,会有水蛇钻到嘴里去。”
他们都默不作声,一直从天亮等到天黑。
玉揭裘默默盯着远处的地平线,等待着破晓。夜里有些凉,虽说他也称不上再是凡胎,但被困在这狐妖老巢这么久,颠簸中消耗的修为太多,逐渐也变得脆弱。他往手哈气,回过头,就看到小狐狸不知何时变成了狐狸的模样,正把脑袋靠在一旁小憩。
--
第124页
她没有睡着,就感觉肚子突然凉了一下。
小狐狸猛地回过头,只见玉揭裘正风轻云淡地把手贴过来。
“你这是在用我的肚皮暖手吗?”她用狐狸的样子问。
玉揭裘的反应出人意料很平淡:“嗯。”
他太理直气壮了反而令她生不起气来。小狐狸想了想,最后继续把脑袋一歪,无赖似的说:“那你给我挠挠痒。”
玉揭裘只好暖手的同时来回抚摸她的毛。
脱身急不得,就稍作推迟好了。
东方发白时,鹤毫无征兆地降临了。小狐狸猛地摇晃起玉揭裘,说:“快看啊!”
晨曦当中,鹤在水中休养生息,捕食梳妆。每一只都有洁白的羽毛和修长的脖颈,双腿在湖面上立住,美丽得像花樽一样。
玉揭裘看呆了,小狐狸也笑起来。
鹤在仙门是登仙的隐语。然而眼前居然有这么多。玉揭裘看得痴了,小狐狸却变成人的模样,急匆匆冲过去。
鹤被她吓得飞起来,逐渐远去了。
小狐狸仍站在原地,高兴地张开双臂,仰着头说:“留下来呀!一只也好!留下来啊!”
玉揭裘慢吞吞地起身,从后边问她道:“你为何带我来这?”
“我都想好了,有朝一日,若能遇到与我两情相悦的人,便要带他来看鹤的。”金灿灿的日光倒映在湖面中,水天一色,小狐狸回过头,笑容熠熠生辉。
他看着她的笑脸,困惑于妖居然会有如此澄澈的笑容,也纳罕于自己明知她真身,却还是不由得跟随着一同微笑:“因为好看?”
她摇了摇头,笑容洋溢,不合时宜地说大实话:“因为很好吃。”
小狐狸蹦蹦跳跳地走回去,有点失望地叹气:“鸟的肉都很好吃的,不过不用妖力就捉不到……阿娘说了,吃的东西还是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捕,取之有度。否则的话,会乱套的。”
玉揭裘望着她。
小狐狸往树林里走回去,他却没跟上来。她回过头,看到玉揭裘仍然站在原地。
他朝她微笑:“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来。”
那一日,他们吃的是鹤肉煮的汤。
咕咚咕咚的锅边,小狐狸美滋滋地捧住脸,笑容藏都藏不住:“到底是怎么捉到的呀?”
“人有人的办法。”玉揭裘费劲将屋内腾空,清扫一遍,“人有个成语,叫‘焚琴煮鹤’。砍了琴生火,煮白鹤的肉吃,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狐狸天真地想了想:“是说你们人吃东西比我们妖讲究吗?”
听到她牛头不对马嘴的释义,他忍不住笑,回过头时颔首道:“对,正是这个意思。快吃吧。”
左右也逃不掉,不如再待些日子吧。
作者有话说:
封面不用当做人设什么的啦
不过的确是妖气比较重的时候
以前那个封面是随便乱做的,感觉放着有点羞耻(。)谢谢大家喜欢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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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的张开双臂,仰着头说”真美】
【为什么每次都是小狐狸先动心】
【一周目,小狐狸身死,死前咬了一下玉扒皮的耳朵
二周目,玉扒皮身死,死前看到小狐狸说他长得不错
三周目,玉扒皮打不过小狐狸,小狐狸囚禁玉扒皮
四周目,小狐狸打不过玉扒皮,玉扒皮囚禁小狐狸
这两人真是有意思】
【一起看鹤好美,虽然牛马不相及,但是他们好配哦。】
【在江兮缈的故事里,小狐狸原本只是个要被杀的“九尾恶狐妖”NPC吧,玉揭裘也只是爱慕者/被攻略者。两个人遇到彼此觉醒了意识,一世比一世更能遵从本心(比如小狐狸本心向善并不想当恶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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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埋下一颗地雷,会结出好多好多更新章节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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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砸下了一颗地雷。好可爱啊】
【典型的——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感觉这一世的玉扒皮比第四世多一些人性,还是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得不这样。
傀儡师说角色反抗剧情,从这一世就开始了吗,这几世真的感觉有点因果循环的意思】
【傀儡师果然是个旁观者,这一周目的小狐狸兽性很强哎】
【哈哈哈哈哈以前那个封面感觉很毛茸茸,这个就感觉很符合现在的剧情】
【笑死 怎么还有绒绒强取豪夺你逃我抓的剧情】
【是一次次有自己的意志反抗剧情?剧情对他们的影响愈小?绒绒明明是不想要杀人的,是顶替他人的供奉,她不是恶,尤其是涂纱】
【按爪打卡】
【小狐狸舍己为人,有自己原则不去害无辜之人的时候我才真正为她动心,我相信现世的小狐狸不会做这些事了,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对本性的选择和喜好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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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页
【以前那个封面好可爱的】
-完-
第49章 、溪谷
◎——这魔头和恶妖罪有应得。◎
玉揭裘打鸟的很厉害, 小狐狸都看傻了。他简要地说,是在从军时学的本事,造陷阱, 又或是瞄准哪里打,打到之后拔掉毛, 用火烤了吃掉。鸟的骨头是中空的, 很轻,嚼起来嘎嘣嘎嘣响。
玉揭裘并不吃,只需要每日吐纳, 一个人坐着修炼。小狐狸会故意去吵他,倒也不是怕他跑,纯闹腾罢了。他手上什么都没有, 距离修炼到她的地步还差得远。
到了一定的时候, 小狐狸便不再吃鸟了。
她说:“那些鸟开始下蛋了, 要回家喂小鸟的。等他们长大了再杀。”
用一脸纯真的笑容说着不知道算不算残酷的话, 小狐狸的目光垂落, 带着阴恻恻的笑容道:“若是它们有朝一日能成精, 也尽可来找我复仇。”
玉揭裘望着她, 良久,只是放下削树皮的刀, 微微笑道:“是我抓的他们, 火也是我生的。该是找我。”
白天的时候,他去伐了柳树, 坐着编了扁担和篓子。
小狐狸就只看着, 问东问西道:“这是要做什么?”
玉揭裘编好了, 便拿起掂量掂量看, 会不会散架。
他说:“手生了, 好久没编了。”
他要拿去山下卖。
小狐狸问他为何,玉揭裘先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来由地发笑。小狐狸狐疑得要命,可他笑的实在太好看了,害得她也忍不住跟着笑。
“什么呀?”她又问。
他们下了山,小狐狸怕玉揭裘跑掉,百般折腾,死活要跟去:“要是你是妖,我干脆就吞了你的妖丹,这样你就跑不掉,只能粘着我了。”
卖背篓的时候,小狐狸就蹲着。有人来压价,玉揭裘还在攀谈,小狐狸便拿眼睛瞪他们:“你们知道他编得多费劲吗?还要便宜些,你怎的不去灰坑里头捡呢?”
对方吓了一跳,乐呵呵地调侃玉揭裘:“你讨了个凶婆娘哩。”
玉揭裘也不否认,只笑着道:“您行行好。卖了我们好早些回去。”
他长得清秀,脾气又好,很讨人喜欢。东西是手制的,也不差。多说两句,夫人太太、大叔大爷都和和气气地掏钱。
一个孩子跟着爹爹娘亲来逛街,一家三口经过时也看了看。小狐狸出神地望着他们,等他们走了才傻笑着感慨:“真好啊。”
玉揭裘一直以为狐妖对人有敌意,乍一眼见她这样,于是道:“我以为你恨人。”
“谁闲得没事到处瞎恨?”小狐狸收敛笑容,垂下眼道,“我只是没得选。”
东西卖完,小狐狸便看着玉揭裘算钱。他这人,分明是个修仙的,数钱却一流的快。
玉揭裘说:“你回去吧。我想去做身衣服。”
在山上,他一直是靠术法净身,但被小狐狸抓着到处折腾的时日,衣服的磨损却抵消不了,只能缝缝补补又一月。
要说一点趁机跑的念头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然而小狐狸一听他说分头走,便皱着眉头,一副无助的样子看向他:“我一个人……”
玉揭裘马上缴械投降:“那也给你挑点东西。”
他给她买了一本书。
只是随意挑的,那本书讲的是身外化身的招数。小狐狸却想,他不会还是要走,所以才叫她学这个,自己陪伴自己的吧。
逃走也不急于一时,外头又没人在等他。
小狐狸父亲建的屋子门前是一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杂草。玉揭裘从中穿过好几次才觉察到,那居然是一亩田。
他是太无聊才开始清理的。
走不掉,也去不了其他地方,不如给自己添点乐子。
玉揭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往日除妖诛邪取的剑来割野草。
“这不能用你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诀、莫名其妙的咒来弄吗?”小狐狸懒洋洋地躺在家门口晒太阳。
“有那么厉害我早心想事成了。”玉揭裘头也不回地说。
嘴上这么说,他实则意外的很开心。
有事可做总归比无所事事更令人高兴,加上清理这些的确很有成就感。他先将田整出来,修整了屋子,还寻到了附近的河。
修行止步不前,玉揭裘明明觉察到了,不知为何,却不曾有过任何焦灼。
他们对坐在家门口吃饭,外头便是修整后的菜圃,绿油油一片。饭菜是煮的苋菜粥,用卖东西换来的钱买的碗装,只有两只,因此一定小心不能摔碎。屋里很简陋,但两个人都康健。衣物很单薄,可是天气很好。
狐狸才吃一口便皱起脸:“一点盐味都没有。”
玉揭裘舀起一勺,送进嘴里,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吃咸的会掉毛。”
吃过饭,小狐狸躺在凉席上。玉揭裘收拾了东西,也坐出来纳凉。日头晒,蝉鸣很嘈杂,她拿扇子盖住脸,悄无声息地伸出手,用小指去勾他的小指。他原本在走神,分心去看她,默不作声地垂下头。
接吻的时候,她会变得纠缠不休,追着仰起头,用尖尖的牙齿咬他下颌。他喉咙里低低地隐匿着笑,往往会顺势扶住她肩膀。而她则用狐尾旖旎地环住他的腰。
有过那么一阵,或许是梅雨季迟迟不来的缘故,小狐狸渐渐不安,反复无常。
她的故乡在北方,体质也是那边生,原本就厌烦夏季,加上兽性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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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页
偶尔,她会半夜三更质问他:“你还爱你师姐,是不是?有朝一日她找上门来,你便会跟她回去是不是?”
玉揭裘匆忙点的烛火,坐在床上,低着头醒瞌睡:“……什么?”
“你不是说过吗?你喜欢那个江兮缈。”小狐狸说,“只要她向你招招手,又或者离间我们两句,你便尽心尽力跟她走了。”
“若在我与你知心前,或许会。”他逐字逐句地告诉她,“但是如今,绝无可能。”
她肩膀微微抽搐,望着他的眼睛。她不知道,她这样子总让他动情。
他将她拉近,抵住她前额,闭上眼,又睁开,承诺说:“我是你饲养的猫狗。”
“我不信你,也不信我自己。”尽管没有眼泪,她还是哭哭啼啼,被他抱紧,又推开他。
他不厌其烦地将她按到怀里,坚定不移地拥抱她:“若有来世,便不要杀生了吧?”
她一顿,被他的话惊到,抬起头来,却对上他看向黑暗中的眼神。
玉揭裘说:“不,无须来世,就从此刻开始。我也会潜心成仙。为了修炼,我什么都会做的。我们一起成仙就好了,那便都由我们说了算。
“可是我已杀了那么多人。”她悲伤地说。
“不要紧,我会追回修补他们的魂魄。师尊曾那样帮过我,我也会帮你的。”他抱紧她纤细的身体,“一念万年,万年一念,了却恶道,就在今生。”
“……好的吧,”她终于好过些,扒住他肩膀,“好。”
他们想成仙,不是为了得道,只是为了尽可能地在一起。
小狐狸仍感到惴惴不安。
与他在一起时,亲吻与抚摸都熟稔得悲伤,仿佛没有明日,仿佛立马便是末日。
兽性叫嚣着她该有个孩子,她们禽兽终究是以繁殖和延续血脉为生存目的的生灵。然而另一头,人性却坚持如今不是时候,有了孩子以后,正如阿娘当初诞下她一般,妖力会自然而然衰竭,他或许会伺机抛弃她。
她违背他们的承诺,偷偷趁他睡着放他指尖的血,再以妖力将修为引出来。
玉揭裘愈来愈衰弱。
偶尔,小狐狸会想,这就是她胡乱杀戮、剥夺他人性命的罪孽——得到爱后如此惶恐于失去。
不然难以解释她为何变得如此歇斯底里。
玉揭裘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修为消散的缘由,有那么一两次,他用夜里被刺破的手指编织着东西,血流下来,却自己悄悄擦干净。
他们都想捉住这微小的幸福,所以才竭尽全力忍耐着痛苦。
而在他们这摇摇欲坠的生活继续下去的同时,傀儡师仍旧安然度过着晚年时光。
耗时耗力做的傀儡大功告成,左胸却被老鼠咬了个洞,简直气人。
他问门前扫地的瑞生:“你不是也喜欢那个公主?回回都眼睁睁瞧着人家从面前离去,心里头,就一点也不难过?”
瑞生抬起头,仍是那种木讷的微笑,镇定地回答道:“回回都能见到公主,瑞生很感激。天命如此,瑞生有自知之明。”
“行吧,你不后悔就行。”傀儡师也不强求,伸着懒腰道,“这书里真清净,不过要是有麻将玩玩就更好了。”
他往外走。
鼎湖宗的弟子正围在外面。
江兮缈来斑窦料理九尾狐妖的祸乱,未料突然断掉线索,狐妖凭空消失,以至于失去进展。再一细查,便有了其他蛛丝马迹。
慕泽亲自出马,为的不仅仅是除九尾狐妖,还有清理门户。
出身不堪回首的弟子跟为非作歹的九尾狐妖混在了一起,除了为虎作伥,很难想到其他缘由。
身为慕泽师弟的二师父连夜感慨:“早知那孽徒会干出这等羞辱门楣的混事!”
其他门派的掌事者也趁此机会出言不逊:“你们不管,便是藐视正道!鼎湖宗这第一的位子,还是让出来得好!省得叫三十六重天看笑话!”
傀儡师一摊手,倒也没隐瞒。
等他们走了,瑞生才踌躇着开口:“我以为父亲是帮他们的。”
傀儡师望向一望无垠、晴空万里的天际:“我也没害他们。”
几番争斗,小狐狸节节败退,料想不到,登仙只差临门一脚的慕泽居然舍得花这般气力来对付她。以一敌众,对方还是仙门弟子,其中有神女,有来日仙君。
“你走这条路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江兮缈站在剑阵最前列,取出她那把仙气飘飘的紫剑道,“恶妖,纳命来!”
什么路,什么今日。
小狐狸将要吐出来的血往肚里咽。
她只是继续过这样的日子而已。
天空中响雷不断,她以妖身怒喝一声。
鼎湖宗的弟子严阵以待,她却凭空留下另一个分-身,自己突然掉头逃跑。
她化作人形,跌跌撞撞往家去。一直以来,她都用妖术把玉揭裘困在家里,而如今,一个人能逃也是逃。
雷轰然劈下来,小狐狸跌倒在菜圃,害怕地尖叫。
然而,出乎意料没受伤。
玉揭裘正站在她身旁,剩余最后一支剑也碎裂。
他丝毫没有怜惜与不舍,抛开剑柄,弯腰去牵她。
即便她在周遭都挖了陷阱,可他其实早就寻到了一条下山的路。有商户的马车夫在车边打盹,玉揭裘抽出短刀,以严酷到狰狞的神情威吓道:“滚下去,不然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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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页
那是一架凡人的马车。
躲不过他们的追寻。
然而,玉揭裘心知肚明,小狐狸也心满意足,至少,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照料好的菜畦与家都不会被毁坏了。
马在惊恐中慌不择路地奔跑,车上的人却平静如度过临终。
玉揭裘侧着脸,竭力以麻木的口吻说谎道:“去我的故乡吧。”那是一座早已覆亡的国度。
他说:“我父母是很好的人。”他们是母子,却还苟合生出了他这样的孽种。
“嗯。”小狐狸终于吭声,却不能言语,只因胸腔里传来鼻子酸酸涩涩。她不知道那是流泪的前兆,还以为是天劫的缘故。
玉揭裘阖上眼,穷尽所有对好的幻想,然而,即便如此,那也太过贫瘠了。只因他几乎从未遇到过什么好事:“那里……有溪谷,溪谷中有蝴蝶。很美很美。”
长久的寂静中,小狐狸也闭拢眼睑,梦呓一般,磕磕绊绊地复述:“有……溪谷……蝴蝶。很美……很美。”
这一世,他们的结局在书中只有寥寥一句。
“这魔头和恶妖罪有应得,死在了悬崖下。”
江兮缈继续她的剧情,她的故事,她为了八百万奖金攻略角色的旅途。
然而,同样是那一日,瑞生来到悬崖上方,遇上之前几次从未有过的倾盆大雨。
这是本不该有的雨,他想,难不成,上天也在看着么?天命也会动摇么?他们不顾一切在一起了,最后自食恶果。
这也是值得的吗?
或许他也能去追求弥弥殿下一次,哪怕一次吗?
玉揭裘的短刀滚落悬崖顶端,阴鸷的黑云从中蔓延,最终化作人形,同样伫立在原地。玉揭裘站在那,任由雨落满全身。
“……父亲告诉过我,将这本书交给你。”瑞生知道,他是第四次轮回中的玉揭裘,但瑞生自己还未经历过四周目,因此也不知道,自己后来还会与他相识。
玉揭裘接过去。
翻开来,在他未曾来得及阅读的部分,字迹在逐渐显现。
他转身就走。
瑞生不禁叫住了他:“你打算怎么做?”
玉揭裘原本不想回答,但触及如今瑞生的面孔,终究还是说:“先想法子,将此书交给下一次的我。”
“原来如此。”瑞生想问他,来世的弥弥殿下过得好不好,可还是难以启齿。
他却好像会读心一般,径自说了:“在我那一次,弥弥殿下过得不好。”
瑞生头一次露出动容的神情。
玉揭裘不再多说,回头就走。一想到来世瑞生会尝到亲眼看着谢靡月被他杀死,他便不由得冷笑。
这诅咒是为了令被诅咒者痛苦而设。
击溃他的内心,从而使他承受不了自己收紧的力量而死。
然而。
玉揭裘不为所动地往前走,面色平静,目光坦然。前方没有溪谷,也没有蝴蝶。他明知如此。而且,这溪谷与蝴蝶是被他亲手扼杀的。是他杀了人,毁了自己的仙途,一杀再杀,将那平静的日子挫骨扬灰。
是他自己与涂绒绒做的约定,可最先因江兮缈出现而改变的是他,放弃成仙的是他,没能守约的也是他。
他的面无表情也有松动,逐渐吞咽,目光闪烁。但他仍然朝前方走去,即便那里只有万丈深渊。
诅咒中漫长的一世,在外头却只有短短半柱香时间。
第四次轮回的现世,寿收起写满玄文的布帛,还在向前走,突如其来,那把短刀便浑身发烫,难以把持。
她握紧自己的手,炭火般的漆黑在从手掌开始蔓延。寿惊恐万分,跌倒在地。
面前有人俯身,捡起那把短刀。玉揭裘将它收起,居高临下望向姑母。
“你……你是怎么……你为何能脱身?”寿难以置信。
脱离诅咒的口诀,明明只有她知道。
玉揭裘牵扯嘴角,目光定定地直视前方,做出一副恰如其分的皮笑肉不笑:“我的诅咒中恰好也有一个姑母。我便去寻了她,问出来的。”
在他口中不过轻飘飘一句“问出来的”,恰如当初在稗巴余孽的村中,说他问福时的情形。哪有“问便说了”这么简单,砍去手足,却避开要害,留着性命受罪。如此晾着躯干,是人是鬼都会招的。
“你……”寿怒目圆睁,然而,不过也只是一瞬,只因这世上,她是他最后的亲人,恐怕也是对他最为知根知底的人。玉揭裘不是会念及旧情,或者耀武扬威说一堆废话的人,出来了却不急着置她于死地,必然是别有所图。寿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玉揭裘并不急于回答,构思剧情总是需要时间的,只是好在他不用无中生有。从此以后,这故事便由他书写:“我答应你。”
“什么?”
“收复失地,重现荣光。长公主殿下,姑母大人,”玉揭裘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纯良的笑,灿烂如日光,真挚似孩童,“复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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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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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页
【呀呀呀攒了几天 又看完了】
【复国了,谁来当皇帝呀,玉揭裘可是要和绒绒一起修仙呢=3=】
【咱就想问后面都是火葬场了吗,还有糖吗QAQ】
【居然要到完结章了吗,有点猝不及防】
【“你吃咸的会掉毛”哈哈哈哈哈哈什么狐狸控说出来的话!你就是馋她毛茸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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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求更新,求速肥,来颗地雷激发作者潜能吧!】
【要完结了?要完结了??要完结了!!!
我还想看他俩腻腻歪歪呢,还有小玉的火葬场啊,或者是软乎乎的绒绒呀!】
【三周目也太甜了吧 为绝美爱情流泪啊啊啊啊(暴风哭泣】
【加油】
【怪不得小玉对修成仙有种诡异的固执】
【
【<img data-cfsrc=

?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地雷代表我的心】
【什么时候才能看第四世的小狐狸啊。。。还是认为前世和她是不一样的】
【小狐狸太惨了,第三周目只是想了想挖玉扒皮的心第四周目就把自己的心挖了,第三周目只是想了想要是玉扒皮有妖丹就能取了他的妖丹不让他离开她,第四周目就被抢了妖丹。想到他们在一起生活的那段就有点想哭,太不容易了,玉扒皮好贤惠】
【啊…所以她答应了他,这一世不再杀生】
-完-
第50章 、怪谈
◎——重点是要怪。◎
当地的怪谈妖异志中有记载这样一桩事。
躲避徭役的农夫一连翻过三座山, 越过国界,来到了一处荒山上。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农夫一头栽了过去。
等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处幽室中。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送水过来, 给他饭吃。农夫浑身僵直, 就这么有吃有喝恢复了几日,口中叨念着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说想见见恩人容貌, 顺带问问恩人想要什么。
起初,那男子还扭扭捏捏推辞。一再恳求,反复几遭后, 他便反问——你家可有女儿?
那农夫如实相告, 他家的确有两个闺女。
随即, 那男子又追问道, 可许了人家?
还未许亲。农夫这样回答。此时此刻, 他也大致猜测到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不过, 实情还是得相告, 以防惹恼人家。
只是,大的那个也才三四岁。农夫说。
不妨事。我会等她长大的——男子回答。
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那样的传闻故事。
被山神所搭救, 便要以女儿为报酬之类的。
然而, 眼前此人究竟是不是山神、长什么模样,诸如此类的好奇却侵占了农夫的心。眼看身体就要大好, 马上便能独自下山, 农夫鼓起勇气, 一日男子来, 他便主动提出邀男子谈天。
日头大好, 农夫拉着男子不断地说话。那男子渐渐扛不住暖和的天气,居然打起盹来。
趁他睡着,农夫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居然探起身来,仔细去端详男子的脸。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是一张集龅牙、麻子、腊肠嘴、朝天鼻于一身的猪头丑脸。
农夫吓得顾不上身子,钻出去就跑,才出那幽室,居然发现自己一直都躺在地下的洞穴中。
而他跑出去的动静太大,居然把那男子给吵醒了。
农夫往外跑,远远回头,就看到那男子四肢并用,像狗似的追出来大喊:“不是女儿,介绍个别人家的姑娘给我也成啊!我就想讨个媳妇!”
农夫更害怕了,战战兢兢哆哆嗦嗦逃走了。
下山后将此事与城里的人说了。
有人说,练习棍棒的少林弟子曾在那山上修行过,这妖怪恐怕是开过光的棍子,简称“光棍”。
也有人说,甭管他是什么妖怪,讨不到媳妇,却也不作乱。只想着助人为乐,以换得他人青睐,本性不坏,总比那些走歪门邪道、伤天害理的家伙好。
那座山地形复杂,老早便荒无人烟,没人去了。
直到许久后,聊起此事,大家还津津乐道。
村口的妇人说:“那妖怪有六只眼睛,八条腿,一张血盆大口,能生吞一只雄鹿……什么?你问鹿在哪?这边没鹿啊!”
背锄头的大叔说:“我爹的老妹儿是人大官府上的家生子,听说那妖怪找他们要了三千两银子,还要了六对童男童女……谁家的童男童女?我不知道啊,就是听说的。”
端着面条碗的老头说:“我小时候去那座山里打过柴,那妖怪啊,肯定是狡!异兽狡知道吗?身上有金钱纹的那个!”
旁边小孩插嘴道:“爷爷,爷爷,你昨日不是还说肯定是麒麟吗?”
“小孩子懂什么!”老头当即喝止,“我今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应当是……那个什么?彘!”
旁听已久的提问者终于按捺不住提醒道:“您方才说的是狡。”
“哦,对!”老头痴痴愣愣地笃定道,“是天狗!”
面对在短短一段对话中一口气抛出四种可能性的老头子,这位文官还是叹了一口气,给了酬谢,转身回去正在乘凉的主子身边。
文官之一深吸一口气:“如此……”
文官之二挠了挠脸颊:“这些庶民,尽在这多嘴献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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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页
文官之一抱起手臂:“此处暂且还是普壶的地界,只是……再过一阵便不好说了。咱们怕是要尽快。”
文官之二眺望远处:“实话说,原本此事便应交给那些下官去办的,何苦大王亲自过来?”
祁和君瞒着朝臣,微服出访,只呆了几个影卫和两个亲信,甚至悄悄来到别国,居然是为了一则异闻传说。
这种话说出去也没人信。
不过,的确发生了。
崖添的大王祁和君正插着腰打呵欠,慢条斯理捋过胡须道:“……大浪淘金,我倒不觉得会一无所获。”
他们接着往上走。
到了山上,的确路途艰险难行。
枯木横七竖八拦截在道路中央,到处布满泥泞,还有怪鸟在空中咕咕直叫。越时山上,天黑得越早,分明树影外的苍天还很明亮,森林当中却黯淡无光。
文官之一劝说道:“或许,该返程了。”
他们可没做好风餐露宿的准备。
祁和君却突然抬起手,挥动后叫他们别动。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树林中。
一路走来,时不时会有繁茂阴暗的枝叶遮挡视线。因而那个身影也闪烁个不停,一会儿是男子的模样,一会儿又变作匍匐的走兽。
光影坠落到他们身上,无声无息地荡漾。
那男子站住了,隐约能看清面容。
祁和君负手而立,说:“……你长得当真如传闻一般丑陋。”
就凭这一句话,对方已判断得出来者非比寻常:“你是什么人?千里迢迢,跑这来干嘛?”
“你是愁没有良缘?崖添美女如云,寡人可以为你牵线搭桥。”祁和君高高在上地说道,“不过,有条件。”
那阴影中的妖怪眼前一亮,却又马上面露迟疑:“什么?”
“让我见一见——”祁和君志在必得地笑道,“那只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九尾狐妖吧。”
貌丑的男子突如其来归于沉寂,一片树叶掉落,转眼间,他便消失不见。
祁和君也好,两位文官和隐匿在树后的影卫也罢,齐刷刷都左顾右盼,寻找起他的身影。
然而,祁和君才看了一圈,回过头时,一张狗脸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几乎贴着脸,与他只有咫尺之遥。
狗头人身的男子看起来极为诡异,毫无预兆闪现到眼前,吐着舌头,哧哧地吐着臭气:“表妹,要怎么办?”
祁和君退了两步,若非有文官搀扶,恐怕已瘫倒在地。
不过,好歹是当今天下还未被灭杀的珍稀王室,有魄力,有胆识,马上冷笑道:“看来,我们是找对地方了啊。”
娇笑声如冰冷的步摇,细微摇曳,凉丝丝地沾在人裸-露的肌肤上。
那声音像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影卫都闻到某种气味,随即一而再再而三地倒地。两名文官靠近祁和君,随时做好为主献身的准备。
她说:“这边。”
他们沿着声音看过去,赤狐卧在枝头,尾巴不偏不倚隐藏在树后。
小狐狸说:“居然看穿了我的诈死,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祁和君。”
“即便是身外化身,但那也是另一个自己,居然如此不留情。该说难怪是冷血的妖么?”祁和君仰着头道,“她替你挡了那么久的攻势,应当耗费了你不少妖力。不知你还能不能与我做交易。
她发出清脆的笑声:“贸然扰了人家清净,还敢来求人办事……好大的口气啊。倒不如先交代你能给的筹码。”
祁和君字正腔圆、意气风发,王者气概一览无遗:“权力,财富,任你挑选。除此之外,自古以来,妖物低人一等,但我愿许诺,在崖添国内,予天下善妖一片领土。”
身为人君,竟然愿意为妖开辟一片国度。
小狐狸似笑非笑:“你想要我做什么?”
祁和君优哉游哉,却无比恳切:“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他并不多话,只是侧过头,凶巴巴的文官之一与笑眯眯的文官之二便走上前来。
小狐狸用身外化身诈死以后,元气大伤,潜在山中休憩。太久没出过山,也不清楚外头沧海桑田、翻天覆地。
文官之一一板一眼:“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稗巴死灰复燃,收复失地,重现旧国,募化余党。”
文官之二谈笑风生:“新皇是前朝世子,流亡在外,蛰伏多年,可谓造化弄人。复国前夕,斑窦境与普壶地的王室先后被屠,也有人疑心,是否有所关联。”
“这位来路不明、凭空冒出来的世子和风细雨,克己复礼,先将镇国塔修筑在无所属的混沌之地,循规蹈矩讨回疆土。”
“妄想拿礼法道义来复国,自然是天方夜谭,引人发笑。普壶、斑窦两地如今都是旁系王室上位,还在重修灵脉,怎么舍得。都只会觉得稗巴柿子软好捏。”
“稗巴宴请三国,奉承话不知说得多好听,又有厚礼相赠,即便是逆鳞也给硬生生抚软压顺了。因而大家都遣了亲信过去。”
“宴会进行到半道,那年轻的王原本言笑晏晏,恭顺谦和,却在一瞬间翻脸。门窗关死,通通杀光。赴宴者的头颅被送回各国。手段狠辣,深不可测。”
“至此,我们都只得将昔日从他手中夺走的东西完璧归赵。我不曾见过那人,姓名也是头一次听闻。不过……我总觉得,我应当是见过他的,又或许,”祁和君倨傲地接过话茬,慢慢转过身,“曾经离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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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页
大黄狗抬起眼,对上小狐狸的目光,于是插嘴道:“你的意思是?”
祁和君说:“鼎湖宗屠门一案,如今的定论,是说神女江兮缈与邪道弟子玉揭裘已经同归于尽。不过,我在稗巴觉察到了斑窦与普壶两支灵脉的气息。我想,玉揭裘还活着……并且,与稗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死寂当中,大黄狗用狐狸的语言说:“玉揭裘怎么堕入邪道了?”
“不晓得。”小狐狸也用狐狸的鸣叫声回复,她的内心波澜不惊,就好像在听无关人等的故事,“心上人要和别人修成正果,所以气急败坏了吧。”
“真是情种啊哈哈。”
他们是妖。
人妖殊途。谁死了,谁活着,谁登仙,谁堕魔,与他们也没那么多干系。
他们并不是纯粹的恶,但也绝非善类。在修炼与天杀中摸爬滚打苟活求生,这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狗与狐狸的笑声在林间窸窣作响,这段对话,祁和君等人都听不懂。
如今的小狐狸必须要思忖一会儿,才能记起玉揭裘是谁来。她的忘性原本便是如此。
不过,与还不能下定论说玉揭裘是稗巴新王的祁和君不同,小狐狸是知道的,玉揭裘另外一层身份的事。
玉揭裘竟然干了这么多腌臜事,做回了稗巴的王,还抛弃了“玉揭裘”这个名字。
八成江兮缈也没死,被他软禁在王宫里做禁脔呢。
真新鲜。
不过,她也不如何关心。
小狐狸笑着问:“所以,我该怎么做?”
“崖添与稗巴决意和亲,我想请你混进稗巴去,”祁和君一字一句地说道,“暗杀荆渊。”
作者有话说:
爷的女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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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嘿,小狐狸又要冒充新娘了吗?】
【……为什么还要我们小狐狸去做体力活】
【表哥讨不到媳妇儿,想要去获得别人的青睐;玉揭裘讨不到媳妇儿,歪门邪道伤天害理?】
【我们绒绒是不是只剩下石心了?快把这一世的玉揭裘抛在脑后吧。其实第三世的玉揭裘海星,但是这一世做了太多错事还是和我们绒绒一别两宽吧】
【姓玉的给我飞 离我们小可爱远远的】
【捉虫,34.2,“呆”—“带”】
【按爪打卡】
【
【啊啊啊啊欢迎小狐狸回来啊啊啊啊】
【小狐狸的石头心,是她变得更为兽性了】
【讨厌这个啥啥君,傲慢自大,上位者的洋洋得意。】
【哟呵,新一代纣王与妲己。天道好轮回】
【小狐狸就剩下一颗无情无爱的石头心了啊】
【好你个瑜伽球,就等着小狐狸一听拜吧复国了找上门来吧!不过小狐狸没了血肉心,还在意对百八的仇恨吗】
-完-
第51章 、和亲
◎——男人的无能女人的灾祸。◎
饥荒时, 人是会同类相残的。有些人甚至生来便被当做食物,称之为“人羊”。
而妖不同。
不论何时,妖都自相残杀。不过,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不排除有那么一些禽兽成群结伴, 强者庇护弱者, 有着宗族与部落的意识。
为了与人类结亲,阿娘心高气傲,与其他亲戚断了联系。
妖的修行何其困难。
天杀不断, 还要被人围追堵截。
倘若人世之中能有妖的都城,那么妖物的格局恐怕也会大大改变。
虽说不知是福还是劫,但也未尝不可一试。
小狐狸问他道:“你为何偏偏来找我?”
“那便是另一则宫中秘闻了。”祁和君挠了挠后脑勺, 淡淡地抬起眼, “寻常女子, 办成此事得要多么胆识过人, 才貌双全。可是……倾国倾城, 于你而言, 并非难事吧?”
又是笑声。
空荡荡的树林间, 只听得到她笑声回荡。
狗妖明里暗里领会意思,趴倒在地, 随即便撒开四条腿跑走。
他们听到她说:“……易如反掌。”
小狐狸游刃有余地一跃而下。
她只着一袭黑衣, 长发披落,琥珀色的妖目在昏暗的树荫下是褐色, 那颜色叫人想起干燥的血迹。右脸上的小痣如停滞的虫蚁, 使得巧笑嫣然的面孔愈发难以捉摸。
涂绒绒伸手, 凤仙花汁染过的指甲悄然掠过祁和君鼻尖。不过, 却也没人能分神在这一刻叱责她“藐视君上”。只因她的的确确足够美, 美到能令众生屏气凝神。
“不过,你得兑现承诺。”她说,“多少发个血誓吧。”
“……我开始有些相信你真能成事了。”祁和君后知后觉地笑了,已回头差使文官去取刀子。
发过血誓后,祁和君将那把曲刃青铜短剑交给了小狐狸。
“这是我们家族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由神赐下的青铜剑。”祁和君说,“我终究疑心荆渊是魔,寻常刀剑恐怕伤不了魔物,但这把青铜剑不一样。届时嫁衣由我们这边缝制,我会将它藏在嫁衣中,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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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页
小狐狸背过身,长舒一口气,回头道:“所以,和亲的本该是谁?”
“还未定下来,他那边只给了品级,显而易见是要羞辱我们。”祁和君很识时务地说,“你就以这副皮相去吧。我想,成事几率恐怕会大不少。”
“那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哥哥了。”小狐狸回头,迤逦地贴近,推开他的肩膀。
她是以祁和君之妹的身份出嫁的。
祁和君也确实有妹妹。
说实在话,小狐狸觉得祁和君的妹妹们有股傻劲。祁和君并非蠢人,恐怕把妹妹保护得太好才会如此。
她不是当面感受到的。
而是从她们的侍女那。
祁和君有三个妹妹,各自说要为这场暗杀出力,便各自遣了一个侍女给小狐狸。
头一个叫碧索,刚来便跟女流氓似的警告小狐狸:“我奉劝你少动歪念,不是装王姬便真能做王姬的。”
第二个叫练羽,作为弥补好言相劝:“姑娘甭听她的。她嘴巴毒了些,实则也是一心为的崖添。”
小狐狸坐在纱织成的帘帐后头,不气不恼,叫她们进去,要认个脸熟。
那三个婢女想必都没什么戒备,此事保密,她们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了解真身,以为大王从哪座山里请了个女武夫来。
然而,真见着长相,便都齐刷刷愣住了。
小狐狸正揉着太阳穴低头翻册子,那是祁和君给编的,大致阐明了此行的嫁妆,以及稗巴的疆域。
她潦草地梳了个发髻,左手握着傀儡的手指。但这些年,瑞生已有很久没与她说过话,也不知如今人在哪,过得好不好。
即便慵懒散漫,也照旧漂亮得惊心动魄。
小狐狸不甚在意地叫她们出去了。
三位侍女分别都在恍惚中。自始至终沉默寡言的第三个侍女叫凤凤,这时候用崖添方言轻叹:“闭月羞花之貌也不过如此了……”
练羽则说:“说是说那王容貌昳丽,可终究是传言,谁知道呢?我们还担心她会被稗巴那魔头迷上,看来是多虑了。”
碧索说话照旧直白:“我要长她这样,上茅厕都敞着门!”
去稗巴的路足足日夜不停走了半个月。
沈策和费绛琪也生生在陪嫁的奴才中潜伏了半个月。
在此之前,有过一番前情。
却说鼎湖宗一落千丈,内里权力斗争,外头又有其他门派苦苦相逼,如今被搞得乌烟瘴气。
沈策和费绛琪都惶惶不安,趁着探亲一同又回了老家。两人口上不说,实则心照不宣,都在想是不是到了该离开师门的时候。
可宗门繁茂时走不算什么,垂危时作鸟兽散,实在显得不堪。
外头时局动荡,老家的柑橘也卖不出去了。大家过得艰难了些,却也都还是其乐融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或者另谋生路。
沈策和费绛琪坐在山头上发呆,突然间,背后有人吹了声口哨,回头一看,竟然是费绛琪的姐夫。
赵富贵大剌剌躺到他们身边地草地上。
费绛琪以为他会发发日子不好过之类的牢骚,要么就是跟她姐秀恩爱,未料赵富贵冷不防扯出一个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你俩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赵富贵说。
沈策原本在吃柑橘,直接喷了出来。
“姐夫!”费绛琪红着脸大叫,“瞎说什么呢?我们俩……我们俩就是一清二白的同门。”
“是吗?”赵富贵在村子里办了私塾,此刻脸上盖着一本书,吭哧吭哧笑了,说了句他们都听不懂的话,“你们也走了与先前不同的路,我还以为……你们也是一对儿呢。”
费绛琪回过头,正对上沈策莫名其妙的眼神,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喜欢的人是慕泽师父。”
“我知道。”沈策做了个鬼脸,低下头,继续吃柑橘。
他起身说要回家。
费绛琪连忙跟了上去。
分明没什么话可说,却又偏要走在一起。
费绛琪好不容易想到了个话题:“稗巴复国,不知是吉是凶……要是天下能太平些就好了。”
沈策不置可否,冷不防侧过头说:“这件事,恐怕与玉师兄有关。”
“什么?”费绛琪没听明白。
“玉师兄屠门那日焚了新旧书斋的书,其中便有一些记载弟子的册子。我想,此举恐怕不是偶然,仔细回想,我伺候二师父时似乎听说过一些。”
“玉师兄的身世么?”
沈策默默地点了点头。
费绛琪斗胆做了推测:“难不成玉师兄是稗巴人?”
沈策叹了口气,事关重大,也不敢贸然挑明:“不只如此……太离奇了,别说是我,当时就连二师父也没信。可如今想来,你不觉得稗巴起势汹汹,如有神助么?”
“可是……”费绛琪迟疑道,“玉师兄是不可能对江师姐下狠手的,可江师姐也没有回来。他们同归于尽了,这是唯一解释得通的结局。”
“我也希望。玉师兄堕魔,这本就是奇耻大辱。魔都销声匿迹这么久了。他被江师姐肃清,那都算亡羊补牢。可若是他没死,如今还要做一国之君……”沈策吐露忧虑。
人再残暴,至少也是唯利是图、见兔放鹰。
可倘若是魔呢?
世道越乱,众生越惨,魔便越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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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页
魔是无端作恶的存在,无的放矢,肆意妄为,以他人的苦痛为乐。
现如今,天下还只当他是个野心勃勃复国的人。
但如果他是魔,又有了自己的国家和军队。
这眼下动荡恐怕并不会随着稗巴复兴、其余三国的低头而结束,反而会成为开端,往后将开辟更加无法挽回的乱世。
费绛琪当机立断:“不行,我们必须将此事上报给掌门。”
“问题是,如今咱们还见得着掌门么?即便见着了,他又能有什么作为?”沈策说。
这话一下说到了点子上。
可他们总不能束手就擒。
从前慕泽师尊还在,便教过他们,道心要坚定。
费绛琪拿定了主意:“我们……去确认一下吧?”
“啊?”沈策抬起头。
“单凭我俩,定然是杀不了玉师兄的。但我们也修炼了这么久,只是去探查一下。倘若玉师兄当真潜藏在稗巴的王室中,至少我们能将消息传出去。”
正是抱着这样的念想,二人才踏上了旅途。
而与此同时,他们正遇上崖添和亲的王姬进稗巴。
身为这场和亲中心的小狐狸自然不知道这些。
路途遥远,她只觉头昏脑涨,抵达王宫时,她还敲了敲窗子,由外头的婢女掀开帘子,叫她看了一眼外头。
那是一座塔。
稗巴人称祝塔。塔身乌黑发亮,由小叶紫檀筑成,奢侈过任何琼楼玉宇。
古有以塔降妖伏魔的典故,而这稗巴居然拿塔替代了楼阁,当真是大胆。
从王宫大门抵达塔周遭,还要再走整整半日。一路上宫人不多,可并不意味着简朴。
奴仆稀薄,却能将所见之处悉数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可怖。
权势越大,越是平静。
小狐狸甚至没到塔脚下,便拐向了去往后宫的道路。侍者乌压压在寝宫中候着,行礼时除却口头的问候,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即便见着小狐狸的容貌,异色也压得飞快。
真王姬给的三名婢女个个都是狠角色,却硬生生被她们有默契的忙碌排除在外。
小狐狸是头一次来,沐浴梳洗,那些稗巴的宫人做得丝丝入扣。上一个盛水来,便马上有下一个取帕子,连打开盛香膏盖子这活儿都专程有一个人干,根本容不得外人插手。
这样大的排场,假王姬却应对得心安理得、措置裕如,分毫未丢崖添的颜面。
反倒是那三名真王姬的婢女,无所适从得像是没见过世面。
崖添国力并不苶弱,非要论个缘由,并非是她们出身或是教养不好。
而是稗巴太好了。
崖添国、普壶地、斑窦境与稗巴域中,只有稗巴域自古便是王室,最过陈旧,最不知变通,也最过迂腐。
因此才会招致灭亡。
而眼下这情形,倒是侧面印证,操持复国的,无庸置辩是荆氏正统。否则也不至于将人手通通细致入微管教成这样。
待一切打理完了,又有漱口的水与喝的茶送上来,配了不留气味的酒菜。
小狐狸取过筷子,任由侍女帮忙夹菜,才送进嘴里,却只沾了沾,根本不咽下去。
正如碧锁、练羽和凤凤在打量她们一般,稗巴的宫人也在暗暗观察涂绒绒。不论做什么,她身上华美的云肩都嵬然不动,对她们这种有意恭敬的恐吓视若等闲。
这些宫女或多或少,心里都隐隐有了共识。
这位来和亲的公主不容小觑。
殊不知,此时此刻,小狐狸内心只想着——这些人怎么还不走,她脖子都酸了。
小狐狸的礼仪全是几十年前练的。
要在稗巴这种地盘混到王后,自然不是随便就能成事的。那时候,她也费了不小的力气。
不敢吃东西,是担心下毒。凤凤借口服药送水来时,小狐狸便趁机多灌了几口,干巴巴的喉咙这才好受些。
这下能办正事了。
她恢复原本端庄的姿态,问:“臣妾带了些薄礼,要赠予圣上。”
宫女中年岁最长的那个应答道:“圣上……在祝塔内与群臣商议要是。”
“那今夜?”
“复兴伊始,国务繁忙。”言下之意是要通宵拉着那些臣子加班。
“那明日?”
“依前朝体例,校场那边……”意思是有的忙。
“那再往后?”
“明日诏书会下来的。”宫女干脆长跪不起了。
小狐狸差点捏断手里的筷子。
敢情他就是不肯见她是吧?!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玉揭裘你给我出来!!!
◎最新评论: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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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 玉扒皮都是你自己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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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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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
【第一!】
-完-
第52章 、刺杀
◎——颠倒众生,吹灰不费。◎
崖添王姬的陪嫁狠狠被稗巴的嫌弃一通, 一副他们高人一等的样子。费绛琪和沈策也都是崖添人,难免觉得这稗巴的讨人厌,未免太自恃清高。
不过, 他们可不是来为奴为仆的。
鼎湖宗曾有术法,画符粘到后颈, 便能隐匿气息, 谁也觉察不出来。
二人用了这招,伪装成宫女与太监,想潜进去一览究竟。
然而, 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祝塔之高,难以攀爬。奴仆无一不在门外待命,远远还能见到转瞬即逝的飞鸟。虽说隔扇拉开, 但王座离门又是何其遥远, 根本看不清王。
不仅如此, 周遭乌压压的同僚相互监视, 恪守规矩, 根本无法肆意地左顾右盼。
这一日来的, 是从其余三国割地的使者。
只因当地的官吏不服管制, 否决新的归属。而其副手是个识时务的,伺机以下克上, 取了上司首级, 特此送来宫中,领受封赏。
恰好需要进去一批人来奉茶。
费绛琪与沈策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 各自跟随其他人一同进去。
费绛琪比较聪慧, 三两下便学着旁边人照办。倒是沈策, 笨手笨脚, 险些将茶水泼出来。
好在有惊无险, 二人也和其他仆从一同,奉茶后便退到后边的布帘间。
觐见的使者,说三叩九拜丝毫不算夸张。
进门时先净手、更衣,先行大礼,再循序渐进化作日常见礼。
送来的桌案是乌木,边角由金子镶了边,上头微微泛亮的是碎裂的宝石。
下人替他取了冠冕,又送了祭祀拜天的茶汤来。汤中有五种果子,以雉鸡的油膏煮成,鲂鱼提鲜。就连专程用来食用这道菜的餐具,都分三类。
画栋雕梁,繁文缛节,故作骄矜。
说实话,看到这一幕时,沈策便认定这位王不可能是玉揭裘。
要知道,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玉师兄轻车熟路捕了师尊的鸽子,不修边幅,烤给他们几个师弟吃。大家都说,玉师兄捉鸟当真一把好手,感觉跟私底下练过百来次似的。玉师兄也只是笑笑。
那样随和的玉揭裘,怎么可能是如今这个拿威严高屋建瓴压人一头的王呢?
然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另一侧的费绛琪却在同一时间做出了与他截然相反的猜想。
她离王座更近,眼力又较凡人好,遥遥能看见,金碧辉煌的内室间,孑然一身的影子旁随意搭着一把剑。
虽说看不分明,可那剑上似乎隐约有紫气乍现。
那是象征正道的仙剑。
原本是属于江兮缈的。
那人并不露面,只由外头的内官聆听指令,再给予转达。
终于,正头戏开演,使者献上了逆者的人头。
他进入由屏风遮蔽的内室,即便如此,也严守规矩,低头不敢直视王的容貌。使者徐徐解开锁扣,掀开了装人头的箱笼。
正是那一瞬间。
使者蓦地挥手,洒出金光灿烂的粉末。
那是富有剧毒的药末,长官献头也好,副官忍痛上路也罢,只为获得靠近的机会,借此刺杀王上。
身为使者、也是刺客的副官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那众人皆要退避的容貌。
曾有人说,稗巴的王卧薪尝胆多年,始终默默无闻,又能举笏击蛇,四两拨千斤,恢复旧国。如此这般,动心忍性,定然生了一副奇人奇相。
结合他那杀人不眨眼的狠戾,许是豹头环眼的莽汉也未可知。
然而。
他看见了。
这使者行至御前,总算见到的,是一张清隽舒朗到脱俗的面孔。
光彩熠熠的粉末中,王长得有些太过俊美了。眉目雅致,容貌姣好。他望着他,面对行刺从容不迫,甚至朝刺客粲然一笑。
王与传闻中一般,是颇通体术之人。不过转眼,所献的人头与案上的帔便一同被卷起来,将那鹅毛大雪般的毒末和使者推了出去。
使者翻滚着摔倒在地,自己也因中毒倒地麻痹。
而王已起身,正抬起手背按住脸,毫不留情地将血吐出来。
中毒不深,刺杀以失败告终。
刺杀的缘由有很多,譬如不愿认可自己被母国抛弃,又譬如不认可稗巴这种脚踏着黎明百姓的安逸从地狱回来的行径。使者自知必死无疑,此刻也愤怒叫嚣道:“我愿以死明志,赏我个痛快吧!”
王总算自己开口,却只说:“放他回去吧。”
那使者始料未及,满脸诧异地抬起头。
年轻的王正垂下脸来朝他微笑。
他原本是绝望的,此刻却猛然被点亮了一丝希望。
二话不说,便有人上前架住那人带出去。
等那行刺的使者出去,下人有条不紊地上来扶起屏风,料理人头,修复摆设。那名王却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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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页
新生的日光拂过塔尖,由饲鹰的窗子穿入,落到他墨色的衣袍上。
不单是费绛琪,沈策也看到了。一清二楚,如假包换,是玉揭裘本人。
他摩挲着手,上头沾着适才溢出的血。玉揭裘回过头,便有内官上前听从吩咐。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间血迹斑驳,不经意地掩住张合的口唇,拿开时,却又绽露出清爽精致的笑容。
内官则面不改色上前,恭敬地朝群臣宣道:“圣上仁善,体恤边镇特使,赐祭天茶汤。特使汲汲皇皇,食不终味,枉顾圣心,是为不忠。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分明遇刺,却拿人吃饭没吃几口做文章。
即便是大臣也有所迟疑:“王……”
玉揭裘垂着头踱步,笑盈盈地抛出两个字:“去办。”
“是。”众人只有听命的道理。
难以想象,使者以为自己侥幸捡了一条命,等回到家,却看到自己全族人被杀的场面,不知会作何心情。
这真的是那个玉师兄吗?
沈策只觉得手脚冰凉,不得不按住自己的手臂,才能叫自己不再发抖。
费绛琪也感到匪夷所思。
玉师兄当真堕了邪道,而且,还如此残暴无情、截胫剖心。
才退出去,他们便都陷入沉默。
费绛琪说不出话来,沈策更是绝望。
怎么会这样?
玉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沈策断言。
但一反常态的是,费绛琪却有所迟疑:“可是,我还是觉得有古怪。”
“事实都摆在你眼前了!你方才没听到么?”沈策脑袋里很乱,一时遏制不住情绪,“他屠门,我们是没亲眼见证。可如今,他要那样作弄刺杀自己的刺客。我们都在场啊。他真的还是玉师兄吗?”
“我只是觉得古怪。”费绛琪试图从一头雾水中辨明些什么,“玉师兄究竟是怎样的人。”
沈策的愤怒中仿佛掺杂了其他思绪:“你的意中人不是慕泽师父么?玉揭裘还有什么可值得你开脱的?”
“我不是因为私情……”费绛琪想解释,可又有些无奈,“我只是想试着先反省一下我对他的认知。”
他们难得有这样的分歧。
费绛琪并不是反对,只是还想多推敲一下。沈策并不否认,尽管嘴上那样指控她,但有略有些私情的人也许是他才对。
他慢慢也平静下来。
忽然有脚步响起。
两人连忙跪在地上。
原来还是内官经过。
内官是去送册封典礼的诏书的。
小狐狸在贵妃椅上领命,自崖添带来的常服与嫁衣缝到一起,里头藏着能屠魔的青铜剑。嫁衣是鲜艳的红色,如被火苗吞噬的映山红,艳得人心惊。几个女官和太监来传授议程,届时要先跪地听过册封文,之后领得册宝,谒庙,再登塔向王谢恩。
她默默地听过,倒是不陌生。
小狐狸是知道这套婚前礼的。
阴差阳错,曾几何时,她已因玉揭裘的父王领教过。
而她同样是在最后的环节对人痛下杀手。
她曾和涂纱交换着迫不及待的眼神,而如今,她独自筹谋着一切,慢慢悠悠,泰然自若。
珠玉串成面帘,由发冠垂落。良辰吉日,涂绒绒依次完成那些议程,跪下又起身,长久反复地行礼。
身上的珠翠发出细微的响动,仿佛蜻蜓掠过后水面的涟漪。册宝沉甸甸地被凤凤抱在手中,百官的贺词一成不变都是些荒唐话,祝塔的阶梯延绵看不到尽头。
那是一个艳阳天。
玉揭裘毒未解,微微咳嗽着,衣着漆黑,起身去室外。侍从劝他当心风寒,他却只静悄悄地瞭望远处。
内官层层通传,窸窸窣窣拜了一路。
小狐狸顶着冠冕行礼,遮挡面部的炫色珠帘也下坠。她手中的青玉团扇被女官摘去了,仆役退到一侧,之后迈向王的路,便由她一个人走。
玉揭裘也没有那般确信是她。
只不过,三国之中,最有胆识的君主莫过于崖添的祁和君。他专程劳人潜伏其中,使得狐妖祸国的故事再三流传。
他知道她会来。
或许是翌日,或许是次月,或许是来年。
无须多言。
他去拨开她的面帘。
手似探入淅淅沥沥的雨中,千百颗珠子冰冷圆润。才对上她的眼,胸口便是一凉。
王后的冠冕被掷出去,发辫跌落,露出琥珀色的妖目。
玉揭裘胸前刺着一把青铜剑。
剑柄被握在小狐狸手中。
第三次轮回时,她曾从他头上取下花瓣,揉碎在手心,轻吹一口气,洋红色的碎片便迎面拂来,像血,也似被渴求的甘霖,浇灌了在这漫长小说中等候太久的他。
忤逆天命,任性妄为,流离失所,手足无措。
最后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凭借自己的意志走到了这里。
周遭的下官无一例外,面露惧色。有人想靠近,有人要昏厥,有人很惊恐,有人在呐喊。
可在这两人中间,山河寂静,万马齐喑。高塔之巅,唯独他们而已。
小狐狸脸上浮现出笑容,手头用力,便血流成河,潺潺从他伤口处涌出。
他们曾在潮湿的河水中相互依偎,一旁便是燃烧着熊熊大火的船只。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间度过夏日,十指交缠,耳鬓厮磨。他们见证过彼此的死,壮烈的、悲郁的,惘然地、无谓地。
--
第135页
总算重逢了。
终于再见了。
玉揭裘倾身,眼与鼻梁栖近她唇角,却并没有覆下去。伤口张裂,他用浮冰般的心去吻她的剑:“……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她看着他,美目盼兮,徒生疑惑。
心是肉做的,里头流着血,脆弱又多汁。
又不是人人都和她一样是石头心。
时时刻刻想着一个人,那怎会舒服呢?涂绒绒不明白。
“是么?”吐息里是花香,悸动中存杀意,小狐狸笑靥绚烂,手指在剑柄上轻敲,仿佛叩问眼前人的心门,她问他,“痛不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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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揭裘咋知道小狐狸没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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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偶,所以他不愿意见是不敢见吗?小狐狸真是绝情绝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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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 石心好 石心给这一世的恩怨做一个了结吧
如果有HE 希望是下一世重新开始的HE 希望这世界上可以没有江兮缈 大家都走自己的路】
【真好真好真好看】
【有好文兮,见之不忘,猛灌营养液,为之轻狂 君问更新未有期,巴山营养液涨秋池~】
【好好看好好看】
-完-
第53章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
◎——谁是禽兽?◎
“也还好。”他的答复是这个。
玉揭裘的剑才出鞘, 小狐狸便劈掌推回去。他抬起手,她却当机立断,张口咬过去。短短几下, 已轮番见招拆招。
她倏地向后退,伸出利爪, 压低上身。再精美华丽的嫁衣, 此时此刻也只沦为战斗的妨碍。美人面蛊惑人心,可仿佛浸了染缸一般,有半张脸都是赤色的狐狸脸。
獠牙带血, 猛兽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圈,她才变回原本人的面孔。
被猛兽咬过的伤口深到见骨,鲜血淋漓的手悬在空中, 玉揭裘瞥了一眼, 单从表情来看, 根本看不出像有痛觉的样子。
那把青铜剑自上至下捅进他胸口, 然而眼下, 却开始逐渐发黑, 变成碳一般的化身, 陨灭在空气里。
“这……王是魔么?”一旁有见多识广的老奴在呓语。
被识破真身,玉揭裘也不在乎。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 小狐狸同样了然于心:“那我就不必留情了。”
她骤然泛光, 随即化作巨大的妖狐。
窄小的塔尖盘踞着过于庞大的狐狸,她扬起尾巴, 拂尘般狠狠碾压过去。有魔力加护的小叶紫檀也萌生裂纹。内官们皆是惊声尖叫。
玉揭裘跃下塔, 小狐狸也紧跟其后。她抱着将他撕成碎片的念头不断扑过去, 他却躲得有些太过轻易, 叫人窝火。
花枝招展的园林, 美轮美奂的宫室,转眼便化作断壁残垣。
这样的动静,宫外是不可能一无所知的。
她脚踏废墟时在想,他是自暴自弃了吗。小狐狸笑嘻嘻地说:“听闻你带着我的皮毛到处跑呢,可惜只是我用丝瓜瓤变的。”
“又在诈我吧?惯骗,”玉揭裘不上当,冷笑起来道,“那是你那一条尾巴都没耗的□□。”
被识破谎言,小狐狸并没有多挫败,只是心下想,拖延得太久了,她还是先走为好。
眼前的玉揭裘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魔化的恐怕不只是心,还有力量。深不可测的他并不好对付。
然而,狐狸杀过的天性却前所未有地占据心灵。
她被快乐冲昏了头脑,只想见到血,只是想伤害点什么而已。无法自拔,理由无他,她是狐狸。
玉揭裘掺杂笑声的低语在身后响起:“来了为什么要走呢?”
小狐狸向前翻滚,却不偏不倚,被剑鞘击中了腹部。再落到地上时,她变回人形,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然而玉揭裘还不罢休,伸手卡住她咽喉,高高在上地垂下脸:“看来你倒是从未想过我。”
两张面孔离得那样近,妖与魔的气息寂静无声地交相喷薄。
小狐狸不慌不忙,脸上布满野兽别有用心的笑意,冷不丁伸出粉舌,去舔他嘴唇和下颌。口中还有血,故而害他也被沾染。
她的举止算谄媚,可神态却带着一点耀武扬威似的挑衅。
明显是陷阱。
可惜他知道是陷阱也会踩进去。
不过观察了片刻,玉揭裘已经细细密密地吻她,她也笑着附和,单手攀附他肩膀,不知不觉向上滑。妖力集中到指尖,握住他耳廓,缓慢地向外撕。
--
第136页
分明觉察到了疼痛,但却不愿放弃这一刻的温存,玉揭裘延迟地推开她,伸手按住血喷涌而出的伤口。
他蹙眉,只因回想起那是头一次轮回时被她咬过的地方。
她像妖性入髓,沾满血的手拂过风吹乱的鬓角,回答他方才的提问:“想你做什么?”
有名稗巴老臣突然地从塔中急急步出,连后边的年轻侍从都跟不上。
他张开苍老的手掌,里面正躺着些许漆黑的青铜剑屑:“王,您……您难道真如谣言所说,堕入邪道,成了魔么?!”
在此之前,朝堂中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没有人斗胆去问。然而就算是这样,王也发觉了,主动挑明自己不是,又发过一通“如今严酷只为威慑”“往后稗巴必将威震四方”的誓愿与辩解,叫大家安心。
可如今,铁证如山。
开过光驱魔用的青铜剑都被腐蚀成这样。
“您这是为何啊?!”那老臣悲痛欲绝,“您幼时那般……老朽真当您已变了心性!禽兽不如!你真是禽兽不如!”
玉揭裘何等明白如何揣测人心,放在往常,对着守旧的忠臣,便谆谆善诱,对着激进的新党,就鼓吹怂恿。但此时,他却照常用那副纯良的神情如实相告:“骗你们我也很累。”
一声声“禽兽不如”震耳欲聋,玉揭裘无动于衷,反而是小狐狸感到异常的头痛。
她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可恶的唾骂,只凭空感到厌恶。
为什么?
她修炼到了足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从不以自己的本领而羞耻。可是,为何她会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反感——
像是面对老人的哭哭啼啼感到不快,玉揭裘朝他迈开了步子。
感觉到杀气,小狐狸下意识挡在了老人面前。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掠夺性命?”
他则耐人寻味地端详她:“你是妖,却还心心念念生命那一套。”
说实话,小狐狸对人没有同情、怜悯与爱的心情。
但是——
“决定我做什么的,不全是因为我生为什么。”适才的狂乱消散了,小狐狸说,“也因我在这世上见过什么,体会过什么。”
他望着她。
玉揭裘想,她总是如此。
如此令他相形见绌。
如此叫他如梦初醒。
但他还是抬起手,才念了一个字,那老臣就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玉揭裘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笑了起来。他用轻快到引人痛恨的神情道:“他继续活着也只会痛苦,不如我替他了结。我是魔。生而为魔,从这世上领教到的亦是。我想杀便可以杀。”
塔内塔外,人们只有万籁俱寂,有人死在面前,谁也不能在此刻反驳。
除了戒备地瞪向他,小狐狸也什么都做不了。虽说她原本也不是正义那一侧的,但事发突然,还是有些讶异。
玉揭裘没有杀她的意思:“册封礼成,送王后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就别出门了。”
侍女战战兢兢,交换眼神,踉跄上前,无人胆敢不从。
荒凉满目,血流成渠,这就是他们的破镜重圆。
塔用作伏魔,他却以此为王宫。玉揭裘掉头折返,在群臣朝拜下进了内室,又被内官侍奉着更衣疗伤。
“前些日子的毒粉出自仙门,圣上还未痊愈……理应多顾虑些……”内官斟酌着言辞劝道。
玉揭裘令他下去了。
室内只剩他一人。
他翻阅了几本奏折,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在这间隙,他又想起她杀蛾妖后许愿他来世能做人的情形。
简直虔诚得刺眼。
没来由地,他也闭上了眼。
明知道这是书中的世界,死去毫无意义,轮回也是谬论,这时候做任何事都毫无意义。但他还是模仿着记忆中她的样子,轻声祈祷。
还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已有充当眼线的内官急匆匆敢去塔后的宫殿。
才跨过门槛,伥卒就急急忙忙下跪,磕着头道:“寿大人!王那边不好了!”
“新婚夫妻便闹出这么大动静?”寿也发觉了灵力波动,不安又疲惫,一想到这无法收场的烂摊子,甚至有些后悔。
“您且去看看吧!”
“不可。”寿忍痛道,“荆渊随时会杀我,这宫殿被我设了几道阵法,才稍微安全些。我若轻举妄动,不是脱一层皮便过得去的。”
原本被当做棋子的侄子反将执棋者变作了棋子。说实在话,这不出乎她的意料,从某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没得选了。他们只能维持同一阵营的貌合神离。
她必须熬,熬到这家伙衰竭的时候,那样才有一线生机重新拿回权力。
假如她没猜错,能让玉揭裘大动干戈到连身份都不顾,新后不是小角色。这个机会恐怕离得并不远。
要变天了。
被送回去时,轿辇上的小狐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来了。
竟然还能保住性命。
只剩石头心后,她的感情淡漠了许多,但从前的观念都还在。
她最为也是唯一戒备的对象是玉揭裘。
妖的忘性足够大,可这短暂的时日还没漫长到让她遗忘那些惨痛的经历。她为他掏掉了一颗心,凭借那颗心的余温替他挡了刀,最恐怖的是,如今想来,那时候的她根本难以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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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页
时至今日,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石头心令她断绝情爱,因此如今看来,过去的自己就像着了魔似的。
玉揭裘这个人让她情不自禁地畏惧。
为什么他曾经能那样左右她?
她对他怀揣的心情究竟是什么?人间种种,俗世情爱,于妖而言太难了。她不得不提防他。
九尾狐和魔相比,这一次,是她输了。可那又如何,他不杀她,便是作茧自缚。小狐狸朝侍女笑了笑,待她一转背,便把手探到拔步床上敲了敲。
大黄狗从夹层探出脸来。
“你能出去吗?”她问他。
表哥摇了摇头:“那外头贴了对付妖的符呢。鼎湖宗那群修仙的,教他捉妖干嘛。”
“那你身上有药没?”小狐狸又说。
不知该说她和玉揭裘离得太近好,还是他身上毒的气味太重好。小狐狸可不会因为玉揭裘留自己一条命就感恩戴德,她是奔着杀他来的。
外伤只会弄巧成拙,至多捉弄他一下,可内伤就不一定了。
有前辈似乎成功过。
小狐狸说:“那毒尝着有些骇人,但凡能加快加深它发作,便够他吃一壶的了。届时再杀他试试看。”
大黄狗懵懵懂懂地点头,径自从床底下扔出了一小瓶药。
“这是什么?剧毒?”小狐狸有点小兴奋。
“催情的。”大黄狗一本正经地说着,以至于小狐狸直截一巴掌拍了上去,砸得狗头直晃悠。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她斥责他。
“你说要加深发作,这药能引得身热情动,的确有效。”大黄狗言之凿凿,主要他路上解手时摔水里去了,丢了好些行囊,剩下的没几样了。
小狐狸有点迟疑。
话没说错。
但理有点怪。
她不像人有那么多可斤斤计较的,只要能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情热上脑,指不定他还更好对付。魔头作茧自缚,她不过推波助澜。
如今想来,初来乍到那几日晾着她许也不是故意。
小狐狸以为玉揭裘也就做做样子,可他竟然真的在当王。一国之君大抵真的有很多公事可做。
尤其是王是魔种的话传出去后。
朝堂上的臣子终日惶恐,恨不得将那些外头胆大包天的人抓过来替他们亲自面圣。玉揭裘盯着内官研墨,无端又生新的念想:“崖添的王姬在此,何不以此相要,再讨几分地回来?”
那根本是惹祸上身、荒诞不经的做法。
但他说了,群臣只能去办。
王后那边来了几次话,他总算大驾光临。小狐狸心中暗骂“装模作样”,脸上却摆出笑容。
好像小半个月前你死我活的不是他们。
偏偏他吃这套,任由她推着他的背将他拉到室内去。
殿里被烛光染成暖融融的颜色,桌案被形形色色的酒杯填满,里头无一不是亮晶晶的美酒。
“做王好玩么?你伤好了没有?”小狐狸笑得很可爱,白皙的肩膀与脖颈秀色可餐。
“嗯。”玉揭裘不全作答,只抱起手臂,用“你想做什么”的神情看向她。
“你留我的命,是不是嫌没人烦你,所以无聊?”小狐狸妄自揣测着,潮湿的眼眸叫人很难否认她的说法,“我来陪你玩呗。”
他总算有了被打动的迹象,饶有兴致地问她说:“玩什么?”
“下双陆棋吧?输的便喝一杯酒。”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随手端起一杯饮尽,“没毒,你尽可放心。”
玉揭裘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做什么?你不信,我都可以尝一遍。”小狐狸坦荡地回答。她极擅长双陆,再说了,这种药,喝点也不会死,“不过,我很好胜,不会放水的。”
孤男寡女对峙了半晌。
“你想赢?”玉揭裘漫不经心地问。
“嗯。”小狐狸点头。
听到她的答复,他倏地坐正,也就是那一刻,门窗悉数关紧,发出叫人心惊肉跳的动静。玉揭裘说:“换个玩法吧。”
视线在那桌酒盏上转了一圈,他从中挑出几杯,连贯地一饮而尽。
精准无误,全是掺了药的。
“若你能让我在这待到天亮,”玉揭裘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双眼,“就算你赢。”
作者有话说:
藏在床板底下的表哥偷听到这:???
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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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哈哈哈哈哈哈你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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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相杀我可太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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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待到天亮是啥意思】
【天哪是我又忘了剧情吗 有没有uu提醒一下我玉接球什么时候中的毒粉TTT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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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54章 、秋夜
◎——那是个撒谎的好季节。◎
玉揭裘给了小狐狸一把短刀。
上面雕着花纹。她抽出来, 刀刃明晃晃的,亮得能充当镜子。
那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寿在他小时候送给他,玉揭裘常常配在身上, 关键时刻攻敌不备的短刀。
玉揭裘兀自坐到床上,周身透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闲散。而这样的自如也具备合理性, 这里是他的国度, 他的王宫。某种意义上,她也已成了他的东西,是他身为雌性的附庸。
“不要再轻易现出妖身, 那对你没好处。况且,你还驾驭不了兽性。”玉揭裘说,“拿着这个, 往后便能出去。但你逃跑, 或不带着它, 我会立刻知道。”
每一次, 他给她匕首, 都会握住刺人的那一段, 将刀柄交给她。
小狐狸有点瑟缩。
倒不是她怕他捅她。
他刚刚才饮了那些催情的酒, 之后波澜不惊坐到床上不说,还要拿东西引她过去。
小狐狸试探性地迈近了一点点, 伸出手够到短刀, 揣进怀里,马上又远离。
她偷偷打量他, 有点想问他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但警戒心又阻止了她。
不能有这些多余的关心。
管他是因为什么堕魔的, 她只要确保他陨灭不就行了吗?
虽说提出了那样的赌约, 但内官在门外漏了脸。影子穿过窗户, 匍匐在地上, 颤巍巍地说道:“圣上,阁楼里那位请您过去……。”
玉揭裘望着小狐狸,却还是出声回复外面:“知道了。”
他起身。
小狐狸发觉他进来时解了披风,但伺候的下人出去了,所以没留意。于是由她拿起来,快步追出去。
“夜里风凉。”她便边替他系拢边去闻他的气息。
催情的药是服了,毒理应会更快发作。然而,他的气味并不像那么回事。
小狐狸吸着鼻子,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搭住他肩膀,凑到他脖颈和两颊去闻气味。
他丝毫不理睬她,专心致志地整理披风。
不可否认,有些人是天生的帝王,即便在民间落难再久,一旦复位,便张口闭口“朕”“寡人”或其他自称,也乐于被侍奉。但玉揭裘一定不是,或许拜他待过的那些地方所赐——诸如军营,类似贼窝,后来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门——他生活勤俭,善于谋生,吃睡不挑,什么事都乐于自己做。
但他拥有很强的适应力,这也是他如今能在王室混得风生水起的原因之一。
“姑母大人已送过许多这样的药给我吃。”言下之意,早已有了耐药性。他朝她飞速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寿想要更好控制的王,自然巴望他能尽早诞下后代,立新世子。当初,他对此类脏东西照单全收,甚至还故意当着百官的面。那些人中,一部分是前朝旧臣,还有一部分是他招兵买马来的,原本就向着他。一看他做苦肉计,纷纷上书谴责寿——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都做可敦的人了,怎么还能算是荆家人。
他们如此刻薄,正好如了王的愿。
名贵厚重的披风在玉揭裘跨过门槛时划过一道弧线。
小狐狸没有说出口,令她忘我去闻的并非是这个。
他身上有悲伤和冷酷的气味。
除此之外,还有她所理解不了的一种气味。
她正出神地想着,就听到外面符箓被揭去的声音。
时隔这么久,碧索、练羽和凤凤再次回到了小狐狸身边。
这一次出现,她们都没之前那么不客气了。小狐狸想,这只是因为她们知道了她是妖。
她在等待她们的白眼或畏惧,然而,自始至终温和的练羽率先开了口。
她突然跪倒在地,恭敬地请求道:“狐仙……请您一定要除掉那魔头!”
小狐狸有些意外。
她这一生被人唤作过“狐狸”“狐妖”“阿胡”或“九尾狐”,可“狐仙”这一说倒罕见。
还是多年前,她曾骗瑞生这样叫自己,虽说极度满足虚荣心,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妖怎么能跟仙相提并论?
但眼前几个侍女此刻都在这样称呼她。
册封仪式,她们都没能到现场伺候,但也从风言风语中听到了一些。王是魔,而后则是一头来讨伐魔的狐妖。
“之前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就连那个嚣张的碧索也恳求道。
一向乖巧的凤凤罕见的不做声,但也跟着另两人一起垂下了脸。
同一时间的崖添国。
普壶地与斑窦境的代表都亲自赴会。
祁和君正拄着额头,端坐着走神。
文官之一轻轻咳嗽了一声。
文官之二笑着说:“大王。”
祁和君总算出了一口气,再度直起身道:“那么,便来聊正事吧。”
--
第139页
如今三国仍由崖添主导。文官之一清过嗓子,将事先备好的状况全盘托出:“倘若对方是人,是天选的王室,那要动手,便很难名正言顺。可如今,那魔头自曝身份,让使者自相残杀,再命活口回来通传。如此嚣张,邪恶至极。铲除他,救万民于水火便是天经地义。”
有人议论,有人沉默。
祁和君心意已定,也没打算听旁人的意见。他在座椅扶手上敲了两下。
文官之二上前,仿佛要给出最紧要的那颗定心丸:“仙门百家也会相助,尤其……上仙慕泽也发话了。”
那位自始至终都沉寂的上仙托人转告:“倘若那魔障最后不死。我造的孽,我会亲自解决。”
回到稗巴,门口符被揭去后,大黄狗便又发挥自己的专长,混进了人潮中间。
他到哪都吃得开,总能打通自己的门路,不忘表妹的告诫——“那日太监说的阁楼似乎有什么玄机,指不定江兮缈就藏在那。她是玉揭裘的心上人,到我们手中总有用处。你去找找看。”
大黄狗这里打听,那里钻研,作为谜一样无人能挡的存在,以太监的身份成为所有人喜闻乐见的“苟公公”,大浪淘沙,在众人中听到不少风声。
起初他锁定了阁楼。
就他们稗巴的建筑风格,阁楼四处都是,一一排查不大可能。
大黄狗也不敢问得太细。
不过,就算江兮缈是修仙之人,但凡没成仙,就还是要吃喝拉撒的。王后宫冷清,王室又所剩无几,做主子的不多,瞧瞧什么地方有人侍奉便是了。
真正的侦察兵,不仅要有明智的头脑,还要足够沉得住气。
宫中的派别阵线,大小事宜,只要大黄狗需要,在他那里就是整齐的情报网。
有个老嬷嬷专程在一座不起眼的宫室伺候。
那里有阁楼么?
大黄狗假装当差,走在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闪进去。他将脸凑过去,短暂地化作狗的头颅。湿乎乎的狗鼻子沾到窗纸,稍加用力,便糊出一个孔来。可他定睛一看,却没见到那老嬷嬷。
他不着急走,又观察一阵。
一天一夜,他都没见到老嬷嬷出来。
等他回去,那老嬷嬷居然已经安歇了。
大黄狗摸进那扇门。他不像妹妹和其他族人,狐狸狡诈,但狗又不同。他不怎么擅长动脑筋,不过,贵在懂得依靠他人。
大黄狗将那这件事细细跟小狐狸说了。
小狐狸生怕那短刀有什么窃听的本事,硬是压在箱子底下才跟表哥聊这事的。
她一听那室内摆设,便冷笑一声,霍然为他解道:“是他们鼎湖宗的阵法。不过,应当是障眼法,要藏江兮缈,玉揭裘不会弄得这么简单。你索性按土办法试试。”
大黄狗自己都想不到,他还真什么奇门都不懂,就试出了一道暗门。
不过,进去后是幻境。
而且这幻境很是简单。
看起来像是一座井底,只有上边是开着的。而且还是死路。
而在井底中央,又有另一口井。
他还没来得及担心出不来幻境,就先下意识走近过去。
后来回去,大黄狗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如何向小狐狸形容。
井道狭长窄小,但依稀能遥遥看见一个人。
一个女子被卡在那个位置,筋脉尽断,无力回天,却因脖子上挂着的护令钟无法死去。
这漫长的岁月里,她就被堵塞在那里,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大黄狗不说见多识广,但也绝不会孤陋寡闻,不由得退了一步,吸了一口凉气,才重新往下看。他说:“你是……江兮缈?”
不愧是昔日的神女,这样都没有陷入癫狂,只是有些呆滞,费了好些劲才能回答他的话:“……你是谁?”
要怎么自我介绍好呢?
大黄狗拎着一盏灯,想了想说:“我叫涂龙辰……哦,你应该不感兴趣吧?你没见过我,我是九尾狐妖的表哥。”
“狐妖?”这个词显然是江兮缈不愿听到的。
她的歇斯底里这时候才一鼓作气爆发:“混账!那个贱狐妖!还有那个……”
此处她的辱骂不堪入耳,而且源源不绝,井里还有回声。大黄狗只好把头往后仰,先摆出无所谓的鬼脸捂了会儿耳朵。
他再次探出头问:“这次的事,挺多我都不知道的。你能说说么?”
但江兮缈还在骂,大黄狗只好再度起身,先回头去钻研这幻境的出口。等会儿他还要回去的。
江兮缈的破口大骂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声嘶力竭,大黄狗都打瞌睡了,觉得时候差不多,这才上前问:“玉揭裘何故堕魔?”
但要跟一个被废除修为、四肢皆折、困在井中间这么久的人沟通还是很难的。
江兮缈根本不会照他问的作答,恶狠狠地哭诉:“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三周目他们无缘无故跑去殉情,我就该发觉了……四周目他居然一见面就要吞她的妖丹,打死都不肯放她走……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她自知解脱的希望渺茫,因此也顾不上秘密不秘密。
再说了,像这样的哀怨憎恶,她也发泄过无数次了。这时候的她歇斯底里,也不会去想,只是一个劲叨念着“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以及对所有人的痛骂。
--
第140页
不错,是所有人。
她恨极了被玉揭裘取走却毫无还手之力的系统。
她不能理解这一世不放弃无情道的修炼来爱她的慕泽。
她也埋怨那个神出鬼没的树妖为什么一直没消息。
她还咒骂谢弄峤无能透顶,这样的废物根本比不上神仙,活该当不了男主。
自然,她不会漏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玉揭裘。
“他真是不识好歹!我看他那种地雷操作,所以懒得要他那八百万,结果他竟然还敢劈我的腿?不守男德的司马玩意儿!”
江兮缈的骂声如滔滔江水,虽说很多词汇,大黄狗都闻所未闻,根本听不懂。
但他还是悉数记下来,抠着耳朵,没多少兴致地追问:“所以这一世玉揭裘为何堕魔?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前三次的事,我都从别人那儿听过了。”
神志不清的江兮缈也因他那如羽毛般过于轻飘飘的发言迟疑。
她短暂地恢复神智,上一次这样震惊,还是在三十六重天被玉揭裘套话的时候。
起初,江兮缈只是在这一周目发现玉揭裘和小狐狸的异样,但在她加以干涉后,他们也恢复到了原本的剧情。
然而,堕魔时分,玉揭裘却还是叛变了原著小说。
那时候的江兮缈何等诧异,书中的角色不仅觉察到了自身的虚妄,还对她这个书外人加以作弄,甚至给出了她也只是另一本穿书文角色的可能性。
而眼下,似乎还有其他知道这个世界本质的角色。
大黄狗说:“我肚子饿了,你快说吧。说完咱们都好收工。”
江兮缈不愿意乖乖照办,她只想唾骂:“那只狐妖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男角色那么多……她跟你这种狗妖不行吗?随便去路边找个老实人不行吗?”
大黄狗在井上望着她,在此时此刻他的视角来看,那个本该名震八荒的神女看起来居然有点可怜。
他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那条她在书中读都没读到过的狗问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从头到尾,你为什么如此坚信自己能随意摆布、安排我们呢?”
“……”江兮缈听不明白他的话。
“就是说,”大黄狗歪着脑袋,诚心诚意地说,“你把我们当做书里的人,所以你不把我们当回事,这我懂。但你都来这了,也该睁眼看看了吧。我们都想真正地活着,摆脱操控,以自己的判断行事。我们是书里的人,跟你的确不一样,但我们与你其实也没有差得那么多。”
江兮缈说不出话来。
凭她的心无法理解他的话语。
“……你为谁办事?你是系统的□□?”她说,“你是不是会把我的事告诉那只狐妖?叫她来杀了我,快些!我要回去!我要穿回去!”
大黄狗却摇了摇头:“我真的只是一只小小的狗妖。”
不过,他想到什么,将双手拢住脸,做出喇叭的样子,对着井下说话。灯盏的映照下,他的脸看起来那样瘆人:“不过,我想表妹应该不会这样轻易了断你。你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们玩,她很记仇的啦。
“啊,忘了说了,”大黄狗笑着说,“告诉我这个秘密的就是表妹本人。她知道的哦,你是外来者,还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次,害她每次都死掉的事。”
寝殿内,小狐狸早早地休憩。
她素来睡得很沉,阿娘还在时常常唠叨她,不管多大都像个孩子。她也的确任性了太久。
他进来时携了一袭冷意,伏进夜色里,叫人几乎分辨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小狐狸感觉到他抚弄自己的脸颊,而她也蓦地睁开眼来,与他对视。
夏季过去了,曾经的他们在这样的时节赴死。眼下听不见蝉鸣,窗外只有风卷过落叶的响声。
玉揭裘无声地说,睡吧。
她不喜欢他们此刻的距离。太近了,叫她难以设防,容易沦陷到某种近似习惯的情热中去。
而他也是如此。
他对她的取悦还和从前一样熟稔,无须点明烛火。手指穿入指缝,一切只在暗处发生,细致而稳重。
魔物的爱是艰涩的折磨,对雨季后的狐妖却尤其受用。即便退出去,他也会再停留一阵。小狐狸的尖牙掠过他的咽喉,玉揭裘纹丝不动,反而阖上眼睛。
她问他:“你想要孩子么?”
他反问:“狐狸?还是人?”
形单影只的对话声在夜里像闪烁的灯。
她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要是生了,便会从小小的样子长大吧。我们带他们去山上看雪,还有藤桥。只有我们,都在一块儿。”
石头心不会让她有这些想象,即便说出口,那也只是情后捉摸不透的余热,很快就消散。更何况,这是谎言,她再清楚不过。只是叫他掉以轻心,能更多满足她的谎话。
他也知道。
明知不可能,以前和现在都一样。玉揭裘回答她:“……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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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页
【前三周目的事是瑞生告诉小狐狸的吗?傀儡师既然能带记忆,瑞生应该也可以?】
【客官,您点的营养液,本店接受以更新来付款哦。】
【那小狐狸怎么还说江是玉的心上人?当局者迷?还是石头心不能共情?表哥说小狐狸知道轮回的事意思好像是,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本人的记忆,主观觉得烦应该不是别人转述?但看小狐狸的反应好像又不太像】
【三周目的小玉,蛮可怜的,唉。】
【四周目好难过啊。即便都知道了前尘往事,也不知道如何真心对真心了,看得人好难过啊好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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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雌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雄性】
【按爪打卡】
【到底睡没睡(。)】
【心知肚明,惨白破旧的谎言,感到难过。
绒绒为啥知道前几周目?她 当时代他死,去救他,也是谎言吗?我之前一直以为是 失去心后留在躯体里的喜欢、类似本能的“祝福”,一直觉得她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醒来”。】
【啊,女主石头心,不仅无法理解这一世的爱恨情仇,也没办法明白上一世两人的相濡以沫,一切都没了。】
【幸亏表哥今晚不在床底】
【睡了?】
-完-
第55章 、书名
◎——取个好标题就胜利了一半。◎
她趴在他肩头, 默默打发着多余的时间。
玉揭裘肩膀上有密密麻麻玄文般的文身,小狐狸没见过,好奇地贴上去, 用指甲轻轻拨弄:“这是什么?”
他正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她问, 才侧过脸说:“诅咒。”
“诅咒?”小狐狸可没听说过这玩意,“你中咒了?会死么?”
“已经过去了。”玉揭裘把脸压下去。
比起交谈,两人此时更需要的是更多、更执拗、更难以休止的纠缠。
她又绕到前面来, 俯下身去,钻进他臂弯里。眼睛泛着水光,反而是嘴唇干燥, 小狐狸捉着他的臂弯, 借此腰间用力, 起身向他索吻。玉揭裘亲了她一会儿, 手拂过她的头发。
让小狐狸感到神奇的是, 这一世, 即便他们并没有交合过, 接触起来却还是易如拾芥,顺水推舟便能使得理性坍塌。
爱抚把身体变得滚烫, 后来又做了几次, 他对她的压迫这才延迟地归为制裁。
“多谢你忍住没杀我。”玉揭裘在背后近似讽刺地说道。
“反正也杀不掉不是么?”她不满地冷哼。
不假思索说了不恭敬的话,小狐狸萌生了逃脱的自觉。然而, 脚腕被捉住了, 拖行回去后, 他又令她翻过身来, 急切地亲吻脸颊和发间。
轻颤似的鼻音由不得遏制,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叫涂绒绒。”
“嗯?”他只顾埋头苦干。
祁和君的妹妹有另外的姓名。小狐狸伸手贴住他的脸,拢着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她说:“你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了。”
分明在亲密,悲伤的气味却愈发浓郁。小狐狸还是辨认不出那悲伤与冷酷外的气味是什么。
闻起来有些像夜来香,或许是注定悲剧的某种东西的香味。
小狐狸徐徐地嗅着。
天才亮,他就走了,说是晚上再来看她。
得到了十分名贵的香料,能用来洗浴身体,漂亮的锦缎则缝纫了新的衣裙。除此之外,室内被更多的奇珍异宝填满,稀罕的物件堆积如山,却都不是明面上的赏赐。
王展现了不愿被外人觉察到恩宠的姿态。
日中午的时候,表哥用狗身走了进来,变回人的样子,边往嘴里塞枣边说:“见是见到江兮缈人了,但基本什么都不交代,尽是些泼妇骂街,搞得跟遇上负心郎了似的。”
她思忖了一阵。
截至今日,都是她对玉揭裘一无所知,而他似乎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不去问她。这样被动的局面叫人感到很不舒服。她视情爱为洪水猛兽,这会是爱上他的征兆吗?小狐狸因此而不安。
“……算了,”她做了决断,将枣子推到表哥的狗嘴里,说,“懒得查了。”
反而是表哥意外:“真的?”
“那不是他的天命嘛……书里写的,江兮缈跟别人好了,他就堕魔。只是这次江兮缈大意失手,没能杀得了他而已。”
“也是,玉揭裘又不知道天命的事。不过,”表哥贸然提出其他的可能性,“他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小狐狸只穿着抹胸,冰肌玉骨,冷着脸望向他。
大黄狗恰好分神,没留意到她眼光里的不悦,自顾自说下去:“你们第三次的时候不也……你那时候才丢的心,还能为他做那么多。简直像人一样。”
羞耻漫上心头,这些话根本是在踩小狐狸痛脚。死穴被冒犯,她索性伸出尾巴,一下将他掀翻。
“真倒胃口,”涂绒绒光着双脚落到地上,慢条斯理摩挲着前爪走过去,“我如今已不想做人。”
大黄狗叫着“哎哟喂”,扶着太监的帽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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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页
也就是这一刻,小狐狸陡然侧过眼:“谁?!”
凤凤从帘后出现,恭恭敬敬地见礼道:“是我。”
小狐狸给大黄狗使了个眼色,他便往后退,要隐匿自己。
从一开始,凤凤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好孩子,因此小狐狸没多关心过。然而,此时,她却突然低着头问:“你右脸的痣,可是从小便有?”
小狐狸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她这时候打断有点烦:“你先下去吧。”
“右脸有痣,又是狐妖,是你吧?就是你吧?”凤凤身后似乎藏着什么,“我祖父明明把你杀了,扒了你的皮,卖了你的肉,你却还阴魂不散——”
小狐狸狐疑地看向她。
但她已经举着一把砍刀冲了过来。
“表妹小心!”大黄狗惊呆了。
小狐狸皱眉露出了獠牙。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挥爪出去。
修为九尾后,她便隐居到了山上,对自己的妖力有自知之明,但不是那么轻易操纵。
凤凤胸前出现巨大的伤口。
小狐狸马上扑上前去。大黄狗则大惊失色,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不要……你怎么了?”这时候问这些自然毫无用处,小狐狸回想起玉揭裘曾对姑妈寿做过的那样,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妖力灌注到她身上。
但没有用。
“怎么会……平时给表哥也有用的啊?”她不耐地自言自语。
“妖丹,妖丹行么?”大黄狗问。
要把妖丹取出来吗?小狐狸没处理过这样的事,理所当然地不知所措,但眼看凤凤要死了,她还是伸手捂住了嘴巴。
手腕被攥住了。
她无暇顾及玉揭裘是怎么知晓她陷入危机的,也不清楚他为何能这样不偏不倚地出现。他说:“你这样,就算救回她,也会令她妖化。”
凤凤还在痛苦地呜咽:“是你……你让我祖父死在战场的,我爹娘都饿死了……”
小狐狸已大致知道了。
在凤凤眼中,狐狸大抵没有分别。她曾去试着报复过捉到阿娘的农夫,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做。他们一定误认为她是阿娘诈尸回来报复。
这一世,她的确什么都没做过。
战乱、饥荒,那又不是她造成的。
“那你们杀了我阿娘呢?”她忍不住与将死之人回嘴。
玉揭裘蓦地伸出手。
他的手搭到凤凤脖子上,只听一声响,他已面无表情拧断了她的脖子。
小狐狸猛地去推搡他,以至于自己都跌作到地上:“你这是做什么?!”
“她被仇恨蒙了眼睛,现在死了好绝后患。”玉揭裘看起来太残忍了,好像死人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他起身,冷冷地告诫她,“杀她的是我,业障也是我的。”
“这是业障的问题吗?”她一跃而起,再度为他的行动准则困惑。
他疯狂又邪恶。
倘若纯良、温柔或可怜,那也一定是装的。
玉揭裘朝她笑了笑,俯身将她压箱底的短刀取出来,交到她手中,说:“以后记得带好。
“有虫子在攻过来,我得去料理他们。恐怕有些时日见不到面。”
得不到回音,他便用手触碰她。
小狐狸别过脸去,回避说:“你会死在战场上么?”
玉揭裘笑了,看着她的侧脸道:“不会。”
那笑叫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听她罗列自己假扮过的神明的时候。
尸体草草被收拾了。
小狐狸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恼火。
玉揭裘走后,寿便来见她了。
寿认出她来了,虽说人的相貌不同,但玉揭裘身边的狐妖并不多。
正如小狐狸所料,寿是来劝她杀玉揭裘的。
“阿胡……狐仙姑娘,”寿试图摆出亲切而诚挚的神情,“引狼入室,本是我的错。可你既不畏生死地来降魔,我想,自然也是将天下苍生视为己任的。”
实话说,并没有。
但小狐狸还是一言不发地微笑。
寿郑重其事地请求道:“请你定要为天下除此邪魔。”
寿并不多话,起身要走。小狐狸却瞄见什么。
“寿大人请留步。”她看到寿的双臂。
那不是人的手臂,白净圆润,如竹如玉——
“我两条手臂都被那孽障毁了,”寿说,“这是义肢。”
“这瞧着像傀儡?”
寿如实作答:“不错。是渊儿身边一个傀儡帮忙做的……那孩子与荆渊不同,很是心善。也不知造了什么孽,非要跟那魔头搅在一起……”
是瑞生!
小狐狸眼前一亮,当下断定,恰如寿能从玉揭裘身边的狐妖猜出她是谁一样,玉揭裘身边的傀儡,除了瑞生没有别人。
瑞生也在稗巴。
可他现在在哪呢?为什么不联系她?
小狐狸陷入沉思。
寿望着她,没来由地又坐下。她也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对眼前这狐妖不说假话的感慨,又或者纯粹是太久没人说话,有些闷。
“……渊儿误入歧途,自己走上绝路,”她突然就承认了,自暴自弃似的,临终坦白一般,寿摘下簪的步摇,慢慢低下头,“是我们长辈的失误。”
小狐狸从思索中抽离,悄然望向她,抽丝剥茧,等着寿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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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页
他的亲眷,他的师门,与他有关无关的人都希望他死。
寿娓娓道来:“为了严守他的身世,王太后和王兄杀了太多人。仆人们胆战心惊,也有人去向年幼的世子倾诉。他还是孩子,以为那是对的。他不懂得是非——”
那个孩子被小说设置成了不通人情的角色,他存在的全部都是为了爱女主人公,以及成为能被女主人公一剑杀死的魔头。
但即便是魔头,也有他的孩童时代。他背负着成为恶徒的天命,被添置了破坏与杀戮的功能,却还是要度过死亡之前的章节。
他听到了仆从的祈愿与哀求。
称不上怜悯,小小的世子只是不愿看到眼前人延绵不绝的眼泪,他想,痛苦一定是极其痛苦的事。
荆渊将手搭在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仆役身上。他用稚嫩的声音说:“由我去办吧。”
回忆褪尽,回到现如今,寿将义肢搁在小狐狸手背上。
“你……心中还有他么?”她怪异地问。
小狐狸望着她。
这个故事,她是头一次听。大抵会有叹息,也能有点同情,但是——
她的笑容灵动而易碎,透着磐石般的冰冷残酷。
小狐狸笑起来,笑靥如有蝴蝶起飞,却在离开她面颊的刹那消逝:“没有。”
沉默中寄宿着过于浩大的悲哀。
“那就好,”寿也笑了,可毫无缘由,那笑抽搐着,倒更像哭,“那就好。”
而在这个时候,沈策和费绛琪潜伏已久,每日提心吊胆,不断更换着藏身之地。
说实话,他俩都有点想放弃了。但谁都没好意思先开口。
他们是偶然闯入那间阁楼的。
刚进去,沈策便给了费绛琪一个眼神。
这里布置得与当初鼎湖宗的旧书斋一模一样。
沈策大剌剌地去看墙上的书,费绛琪却突然拔-出了剑,指着书桌喝道:“出来!是谁?!”
桌下有身影涌动,好像豹子穿过林间。然而,真正露出脸来,那只是一张温和沉静的面孔。他举起手,一边示意自己无害一边说:“我叫瑞生,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你为何藏在这里?”沈策强迫自己镇定,随之询问。
“我答应了王帮他办一件事。”瑞生说。
他不像奴役,毕竟说的是他答应玉揭裘,而且态度也不卑不亢。
“什么事?”既然是和玉揭裘相关的,就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费绛琪没有放下剑,戒备地走近来。
瑞生看向桌案。
费绛琪走了过来,确认没有兵器,才收起剑。沈策就没那么谨慎了,直接拿起来翻阅。
“这是……戏本子?”费绛琪疑惑了,“你在写戏本子?”
沈策则留意到桌上翻开的另一本书:“这是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无字天书么?”
瑞生夺过自己那份书稿,压进抽屉里道:“是我用来参考的另一个本子。”
“参考?这不算剽窃么?”
“只不过以它为骨架罢了,实则是全新的另一个故事。”瑞生突然又接过那无字的册子,毫不留情地丢入火中。
“诶!”沈策朝烹茶的炉子奔去。
“不碍事,那本书原本就是残本。女主人公身陷囹圄,所以故事进展不下去了。”瑞生说,“因而我才在写新的,换个叙事者。”
费绛琪甚至有些忘记正经事了,毕竟她也是个爱读戏本子的少女:“写的什么?”
瑞生倾斜目光,略加思索,含糊不清地回答道:“是……被命运捉弄的爱情故事。”
“给我看看吧。”
瑞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还没写完结局,不过,我已在想故事的名字。你们有什么建议么?”
沈策和费绛琪都还是小孩子,原本想做英雄,却没想到这么难。疲惫多日,好不容易有个能放松的事,一下精神头都上来了。
“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呗。”沈策说。
费绛琪提议道:“不如就用男女主人公的名字如何?《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正是如此?”
“可以,不过,”瑞生说,“这故事有些特别,男主人公的名字不止一个,女主人公也非从初始便曝露名姓。”
“那拣个外号用不就是了?”费绛琪脑袋转得飞快,眨眼就想出了办法,“他们有什么别名么?没有的话,按特征起一个也好。”
“要我说,你还要往书名里加点别的。”沈策也插嘴,“就写写他俩干的事,要那种大家喜闻乐见,都会好奇的。学学《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瑞生那僵硬的脸上露出了茅塞顿开的神情。
“不过话说回来,你答应王……玉师兄为何会要你在这写戏本子啊?”
文思泉涌,瑞生脸上平静,实则很高兴。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们可知人为何期望有所成就?是为了名垂青史。文字是有力量的,倘若没有记载,那我们死去,重生,也与朝生暮死的蜉蝣相差无几。”
费绛琪没听明白:“这与戏本子有什么关联么?”
瑞生不予置评。
他朝他们微笑,说:“我父亲是个写戏本子的,他年事已高,患上重病,昏迷不醒,后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外乡,造出了我和我的兄弟姊妹。我的梦想,便是能像父亲一样写一部戏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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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也有父亲?你是指傀儡师么?”沈策发问,“你想子承父业?这不是很了不起嘛!”
得到鼓励,瑞生也只笑了笑。他说:“感激不尽。我想好了,我会想方设法,去我父亲的故乡,将这个故事分享给他人阅读。”
“嗯……听着还挺励志的。”费绛琪也说。
“我想要将我们被天命摆布、碾压、摧毁的事实记下来,也想描绘他们屡败屡战,翻来覆去,竭力而死,又死灰复燃的姿态。”瑞生望着书稿,无声无息地笑起来,那是何等清澈的笑容,在傀儡脸上看起来也不违和,“等我写成,再给你们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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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击掌赞叹,此文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非地雷不足以炸出吾等倾慕之心。喔!!】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这段有点悲凉悲壮……本来只是情爱折磨人,突然升华到了与既定的命运的抗争】
【不如就叫《毛绒绒的我被魔头追妻》,怎么样瑞生?】
【太棒了吧这个设定】
【我都好奇了,瑞生能写出一个he吗?他们到底怎么才能he呢?】
【原来名字是这么来的。
就是说其实是傀儡师穿越了,然后写了本书,那本书坑了,或者说烂尾了,然后现在另一个作者按照前书做了个框架,换了主角。感觉天书有点像前传哈哈哈,不过天书不是被玉扒皮毁了吗,结果只是被他收起来了?还是天书被刊印了很多本,还有小狐狸是怎么知道的呀,看了书还是有记忆】
【唔,小玉这么,感觉是没有未来呢,连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都把握不住,我是这么觉得的,srds,瑞声为什么还有手臂呢?】
【好一个 埋 头 苦 干】
【所以瑞生写出了《毛绒绒的我被魔头追妻》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小央就是瑞生啦】
【按爪打卡】
【看到瑞生了!!!!!!!!!小狐狸不是坏人,太好了!!】
-完-
第56章 、除魔
◎——急急如律令。◎
“等我写成, 再给你们读吧。不过现在,”瑞生说,“你们还是离开这里为好。”
他领着他们出去。费绛琪和沈策有些提防, 但他也没有解释,只是将他们交到只是凡人的官差手上, 劳烦他们送这两个小修士出去。
这看起来并不像是陷阱。
临别, 沈策说:“我们已听说了狐妖的事。要是可以,可否帮我们带句话给她?”
“你说。”瑞生不紧不慢地回答。
沈策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说:“沈策无能, 对付不了玉师兄,无法替师门报仇。请她一定杀了那魔头,还人间一个正道。”
他们不够强, 所以只好将希望寄托到更强的人身上。
费绛琪欲言又止。
“而且, ”沈策支吾着, 终于还是说, “她的父亲……大抵也是玉师兄杀的。那一日, 玉师兄追着李符安出去, 再回来, 便……”
瑞生端详他们一阵,微笑着点点头。
不过, 他又交了一样东西到他手上, 那是一只储物戒,一看便知, 是鼎湖宗的东西。瑞生说:“虽说我眼下不打算和小狐狸见面, 不过, 我会寻旁人带话给她的。这是魔头托我拿给你的, 原本是要等事情了了以后……既然现在碰到, 索性给了你。”
“这是?”沈策疑惑。
但瑞生已经转身回去阁楼里了。
他还有书稿要完成。
越过山河,身为三大国度中最为宽广的崖添,玉揭裘来过此处。
士兵在前线涌入稗巴,他却兀自来到了后方的王室。血沿着剑滴落下来,地上有着细细裂开的线,玉揭裘低着头,饶有兴致地沿着线走,好像独自在玩耍取乐的孩子。
毫无预兆,谁也没想到,玉揭裘居然会到敌后方,好似再度亡国于他而言也不值一提。
两位相随的文官争相战死,祁和君却仍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眼睁睁看过他屠戮守卫的仙门长老,祁和君自知无力回天,但还是镇定如常,淡淡地说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你出身仙门,师父是慕泽上仙,却杀了我叔父。这样的孽障不值得我出剑。”
即便是死,也将死得其所、绝不求饶。这是他的尊严。
夺取灵脉时,玉揭裘杀过斑窦境的皇,也洗劫过普壶地的王室,死之前,他们无一不放下贵族的尊严,变回最原本的人,要么乞求放自己一条生路,要么咒骂他永世不得超生。玉揭裘动手时毫不犹豫,心里甚至还有闲心腹诽,可惜他已超生过好几次。
而眼下,玉揭裘还是不由得笑了。
上次他没能进这间御书房,头一次来,很是陌生。他低低地笑着,拿真假参半的话来敷衍:“正因为师尊总唠叨得道成仙,我想忤逆这样的命,才堕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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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页
“命?”祁和君正坐斥咄,“这世间的命可是你能忤逆得完的?父母之命,出身贵贱,天资高低,这些都是你的命!天命无处不在,难不成你都要一一忤逆了才安心?”
未曾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席话,玉揭裘归于静默。
良久,他意外的坦诚:“祁和君言之有理。”
“所以,”祁和君朝他怒目而视,“你究竟为何这么做?”
玉揭裘站在高处,俯视着他道:“我记得你爱吃鹿肉。”
“……”祁和君疑惑地看过去。
“你曾在秋猎时命须伦骑射为你猎鹿。你杀鹿取肉,要是鹿这样问你,你会如何回答?”玉揭裘笑吟吟地问,“鹿说,‘你为何要杀我?’‘为何吃我的肉?’你会如何作答?你今夜吃的什么?鸡汁羹还是猪脯肉?要是被你吃掉的鸡和猪问你,你要怎么说?
“你是大王,修筑过防御的长垣,派遣那么多兵马去边塞打仗,那么多人死。要是他们问你,为何这么做,你会如何作答?我是魔,杀了便杀了,姑且因我是魔。那你呢?”
这一次,轮到祁和君沉默。
他捏着胡须,不慌不忙地问:“那你是无缘无故作祟的么?”
没来由地,祁和君想,虽说的确有些惊人,但他或许和这年纪轻轻的魔头并不是无话可谈。
他们是有共通之处的。
玉揭裘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手中握着剑,他却没有急于逼近。
外头喧嚣声听起来离得那样遥远,这数百年平静中诞生的魔头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什么?”一心只想将崖添发扬光大,做明君的祁和君措手不及。
“或许称不上人,”玉揭裘径自说下去,“但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因此,我觉察到了,这便是我忤逆天命的路径。我的命不是修仙,而是堕魔。爱而不得,魔会将心上人连同一切都毁掉。但我如今不想这样。”
他用衣袖擦拭着剑。
又思索了一阵,祁和君起身,弯腰捡起文官之二尸首边的剑。他撕下龙袍的衣角,将剑柄捆绑在手上,边做这些时,他边说:“你可知道,我们也好,仙门也罢,要杀的其实不是魔。”
玉揭裘静静地等待他完成:“你们要除掉的,是违背你们秩序的人。”
祁和君道:“我会尽全力杀你。”
面对凡人,分明无须搏斗就能杀死,但玉揭裘仍然摆出了应战的姿态。那是他对一个国君最后的尊重:“承让。”
他是日落前离开的。
祁和君的尸身躺在龙床上,始终没有闭上眼。
走之前,玉揭裘翻了翻祁和君的藏书。不得不说,这家伙博览群书,他想读的不少,但时间仓促,留给他的恐怕不够。
再回去,稗巴已成为硝烟弥漫的国度。
驱散一路心怀鬼胎的臣子,又遣走添油加醋的内官,玉揭裘一路褪下带血的外衣,由侍者紧跟在身后追着伺候更换新的。他进了塔,边听旁人罗列宫内的状况边往上走。
三言两语对大小事务做了安排,抵达塔尖时,最后只叮嘱一句话:“绝对要保障阁楼里的那位。”
他进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已是黄昏,窗外却透着诡秘的宝蓝色。玉揭裘兀自往前踏入良夜,她是突然杀出来的,举起的双手握着什么刺过来,那是寿赠给她的夺魄锥。
他丝毫没躲避,任由她刺进他肩膀。小狐狸发间簪满红色的杜鹃,血溅到脸颊,笑靥如花地问:“吓到了吗?”
被扎进去的那一侧,玉揭裘不经意地咬牙。夺魄锥逐渐化作黑色。他才伸出手,她就倏地向后推,湮没在黑暗中。
玉揭裘向里走,与此同时转动着打量四周。
她再度扑上来,这次是从梁上。小狐狸双臂交叉,绳索便套住了他的咽喉。玉揭裘当即攥住,却被她用双腿盘住肩颈,倒在了地上。
狐妖的力量与人类女子天差地别,她收紧力气,他便也发不出声音来。
不过玉揭裘当机立断,扬起手臂,向背后猛捣她的脸。
小狐狸被砸中鼻子,嗷嗷叫着松开。他卖力喘息,她已取环首刀朝他劈来。
玉揭裘避让,她便穷追不舍地接着砍去。他像嫌烦了一般,放慢步调抬手,刀才沾血,就又化作易碎的炭。
小狐狸一点都不气馁,即便是炭,也要朝他扔过去,顺带抛出几支镖。他悉数应下来。涂绒绒后退几步,再度冲上前,将他按倒,横跨到他身上,握紧一只发簪乱划。
他们都气喘吁吁。
手中只剩灰烬之际,她才觉察自己伤到了他的脸:“对不住——”小狐狸极其喜爱他的长相。
发簪尖锐的那一头刺进面颊,穿进了他的口腔,对玉揭裘那张美观的脸来说实在是暴殄天物。而他吃痛,舌头抚弄着发簪,暧昧不明地说:“拿出去。”
她握紧发簪尾部的雕花,徐徐向外拔,心中庆幸没破相。玉揭裘推开她的肩膀,捂着满脸的血起身。
他嘴角上扬,戏谑地说道:“如何,知道要怎样杀我了么?”
她也站起来,九条狐尾似花瓣又像鱼尾,齐刷刷张开。她伸过手,疏忽间摸出了一把短刀,那是他亲手交给她的短刀,也是除她的痛苦以外,唯一能真正伤害到他的事物:“……你从一开始就想被我杀吧?你想要我杀了你,以妖身受人朝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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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看到她手握那把刀,他的反应是笑,然而,听到她后一句话时,那笑便有几分轻颤,继而转化为更凶险的嘲弄:“少自作多情了。”
“我想,我已辨认得出你的谎话了。”小狐狸说,“我只是不明白。”
“这就是你的遗言?”必须促使她继续下去,玉揭裘还是出了剑。
“这句话,你对我说过一次。”小狐狸蓦地笑了,不是因为这句话,纯粹是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新奇,“这一世开篇的时候。”
他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最令他不安的内容。
因此只能缄口不言。
“我早就隐约猜到你想要什么。我只是不明白,”窗外的光踱步经过,要入夜了,她身上穿着玄色的衣裙,定定地打量着他,“你为何替我分担业障,自己也拿来做道具,就为了让我成为众生眼中的神。就因为我们有三世虚妄的前缘?”
她最后的呢喃,他照着她的样子临死所说的话。
他被她杀死时遭受的轻慢。
在花海前彼此都不知情的重逢。
他们牵住了对方的手,在傀儡师的作坊,在鬼市。他们在破庙中谈及了他们的对这世间的看法,交替握着的烛,口中化开的糖。
过往仿佛雪崩似的浩浩荡荡从头砸落,玉揭裘总是感到害怕,时常非常抱歉。对她,对小狐狸,对涂绒绒。
他迫切地追随着江兮缈,只要她一出现,他便像傀儡似的被操纵和玩弄。他试图用自己积攒了三周目的自我从既定命途中挣脱出来,可他拼命弄痛自己的同时,却蛮横地伤害涂绒绒。
她也在这不停歇的走马灯中苦苦转动,所以才会去救他。
他只是想挣扎一下而已,可是,但是,然而,无论如何,怎么都走不到能如愿的那条路上。
他杀她的父亲,自毁仙途,违背了他们的约定。
他想见三十六重天,于是杀更多的人,夺取灵脉,却越发偏离。
等洞悉全部的过去,早已为时已晚。
太晚了。
他离他们最亲昵时做过的约定那么那么的远,远到他每日睁眼和睡前都会想到,以至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地步。
明明他只是挣扎了一下。
但从他挣扎着想留下她开始,就全都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玉揭裘不再羞愤欲死,也不会怒不可遏,只因他知道一切都不可逆转。
他感到被什么耍了。
玉揭裘终于发出声音,问:“是谁告诉你的?”
她笑了,分明不感到悲伤,却像有些凄婉、哀切的笑:“果然你也知道了……在那片水上。
“你算术不好么?分明那样会算账。我成为九尾狐前,你假作爹爹,补了涂纱的四尾妖力给我。而我原本也只有四尾妖力……还有一尾,是你师父助我一臂之力。”
是慕泽告诉她的。
在她动身去阻拦他自戕之前,他便将前三次的事告诉了她。那些事并不详细,可她却渐渐梦到溪谷和蝴蝶以外的事。
“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为何待我这样好?”小狐狸是真的不解。
望着她清澈无瑕的眼睛,玉揭裘翕动着嘴唇。
她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东西,就算在小说里,也只有一个她这样的人。比起谈及“爱”,直截了当说“恨我吧”更适宜。他的心被察觉了,但却毫无用处。
玉揭裘忽然明白了,蓦地懂得了——他被自己耍了。
他无法打败的不是天命,而是他自己。
“少废话,” 玉揭裘冷笑,“快动手。”
她长久地注视他,似乎想从中读到什么。但妖的耐心与记性都是有度的,很快,她便将这不紧要的事抛之脑后。
小狐狸打断他:“罢了,还是别说了。毕竟我的确想被供奉起来,如此一来,便能改变妖低人一等的天命。也算你情我愿吧?
“再说了,即便你告诉我,是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我也不会理解的。因为……”她笑了,灿烂而开怀,俏皮又可爱,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只有一颗石头心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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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意思是玉揭裘喜欢师姐是被剧情控制的,他为了脱离剧情伤害了小狐狸?之前对小狐狸这么差,那个时候她疼的动不了都没发现】
【我有些笨没有看明白,意思是玉揭裘为了让小狐狸成神这样对她的意思吗?小狐狸知道前几世吗?】
【像是刺猬,让刺扎进自己也要留出柔软的腹部给她。假若有可能伤到她,可以百倍代价转移到自己。
绒绒只有石头心,对小玉来说是否是一件幸福呢?对魔头来说一定是违背本性的挣扎吧。她不懂情爱,她不会难过,真的太好了。
如果如果在山上的那一晚,小玉没有撒谎,绒绒也能听出他的谎言,就好了。
她感觉不到他的爱,又欣慰又难过。想开了之后,觉得,无论结局he/be,都可以接受了呢。
还是没有搞明白,狐狸心有什么用,为啥江/慕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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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耍的不是你,是我,我的心好痛,哭哭】
【按爪打卡】
【不错】
【哎 只能轻叹了】
【这一章 小央那股熟悉的味儿又出现了哈哈哈 看文风识人系列】
【虾仁诛心。
所以之前玉扒皮是想成为小狐狸的魔考】
【石头心!】
【这还真是相爱相杀,当然小狐狸现在没有爱了)】
【看到最后一句,彻底爽了爽了了】
【客官,您点的营养液,本店接受以更新来付款哦。】
【杀人诛心啊小狐狸】
-完-
第57章 、结缘
◎——命定BE。◎
黑发不断落下来, 她低着头,刀尖抵住他咽喉。
伤痕处渗出血珠。
玉揭裘如同漂浮在沼泽表面的浮尸,伤痕累累, 因而麻木不仁。
小狐狸忽然放慢了动作。
她坐在他身旁,蓦然说:“要不然……算了吧。”
玉揭裘困惑地睁开眼, 几乎称得上是恼怒:“你说什么?”
“阿娘告诉过我, 切莫向不该结缘的东西讨要什么。”小狐狸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只是仔细想想,有太多不便。她嘟囔, “我曾说过,‘再也别让我遇到玉揭裘了’。我不想与你结缘,因为不想下一世还相见, 所以还是别取你的性命为好。”
他支起身战栗, 血与眼泪堵塞了咽喉, 因此说不出话。
“好了, 放我走吧,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也别一错再错了。你成不了仙又怎样呢?不修仙也能活下去啊。总能重头再来的。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往常总被玉揭裘教训的小狐狸教训他,“知道吗?”
她说“你成不了仙又怎样”, 因为她已不把他们的约定放在心上。早忘记了的东西, 早已抛弃了的东西,就算他开口解释, 她也不会懂得。
玉揭裘难以反应。
于是她便伸出手, 扶住他的头, 替他做出点头的样子, 然后笑得眼睛眯起来:“那就说好啦。”
她站起身, 拍拍身上的灰,高高在上地低下头,令脸浸没在影子里:“多谢你救我的命,若非是你,我早被江兮缈杀死了。也多谢你保护我,不惜替我杀人,负担业障。可是,我要走了。”
玉揭裘试图爬起身,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拉她的裙角。在涂绒绒的记忆中,他从未看起来这样可怜过:“因为我?因为你厌恶我?”
“怎么会,”她的笑如蝴蝶纷飞,迎面扑来,“分明不相关的人。”
小狐狸转背离开。
玉揭裘追出来。
她站在塔室的门外,璀璨的阳光将她映得闪闪发亮:“怎么了?”
他四肢着地跪在门内,阴翳从头笼罩着他:“既然是不相关的人,那还能见面的吧?”
涂绒绒想了想。
“……不知道。不过,”她满不在乎地回答,“先在这艰辛而不公的世间好好活下去吧。”
她将隔扇合拢。
他被留在晦暗中。
外面日光正好,暖洋洋的,照得人浑身慵懒。成为狐仙的机会如沙般从指缝间流失,不过,总还有其他办法的吧,只要江兮缈暂时不死。
天光大亮,又是新的曙光。
小狐狸伸了个懒腰。
说实话,当初她也没太懂慕泽描述的状况,只大概知道他们是小说角色,而且因为女主人公的希望重来了四次。
那其实努不努力也无所谓嘛。
转念一想,这个世界就好像随时会迎来末日一样。
小狐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她来这里,倒算不上体恤民生,纯粹想要祁和君许诺的那片地罢了。
可如今,他能不能践行承诺也未可知。
小狐狸想,在这宫里憋坏了,要么出去抓只鸡来吃吃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神清气爽,分明放弃了到手的机会,但这时才感到自由自在。好像回到了阿娘还在的时候,她不用满心想着复仇,每日逍遥快活、怠惰随性。
她快步下阶梯,满脸是笑,心里想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鸡的味道,跑着去的。
玉揭裘长久地驻留在塔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能动弹时,最先想到的是要活下去。
她叮嘱过他两次“好好活下去”。
眼前闪现他们一同在木屋度过的夏日,他会忍耐的,会忍气吞声、顺从地等着的,直到他们能再一次过上那样的生活。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门再度被拉开了。
玉揭裘还佝偻地跪在地上,他以为是她回来,回心转意要杀他了也好,为了其他事也罢——
出现的的确是小狐狸的身影,但并不是她。
慕泽的奇门法术是能使人看到心中最想见的影子。前情已表,玉揭裘眼中的师尊总是模糊不清的影子,那时候,他们只以为是他没什么想见的人。然而那时候他还未见过眼前人的长相。
乌发落在肩头,右脸上有细小的痣,慕泽望着他,满目疮痍,悲天悯人。
这时候的小狐狸正和表哥一块兴高采烈地奔回山里。
大黄狗说:“那往后怎么办啊?”
“战乱很快会结束的。江兮缈和那护令钟被钉在一块儿了,成百上千年都死不了。”小狐狸回答,“咱们就放心回去过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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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回过头,树荫落到脸上,倏忽之间,大黄狗惊叫一声:“表妹,你脸上!”
“嗯?”她抬起手,脸颊上居然湿漉漉的。小狐狸抬起头,去寻雨的痕迹,可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哪有雨呢?
眼睛里流出水来。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擦拭。怎么回事?为什么呢?
尽管小狐狸自以为放弃,但她并不知道,在那之后,九尾狐妖仍然成为了众人眼中除魔的英雄。
漆黑的塔轰然倒塌,连同魔物的尸首一并被摧毁。
稗巴的王室声泪俱下,倾诉被魔头侵占的历史,为曾因妖身受人低看的九尾狐妖正名,甚至将其拜做神明。
吃吃喝喝,没事干时修炼,舒舒服服睡觉,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小狐狸去找表姥姥拜年,临上山时变作人身,换了身红颜色的衣服。前几日连夜下过雪,白雪皑皑,踩上去时有松脆的声响。
她太久没出过远门,外面焕然一新,已大变样了。
她走叶下穿过,路途中的池水结了冰,有几个孩子正凿开冰面玩耍。他们唱着动听的歌,边吟诵“今夕何夕兮”边手舞足蹈,好不开心。小狐狸远远看着,也不走近,就只是偷偷地笑。
那池塘仍有活水进来,涓涓细流,由岩壁落下来。
孩子们终究还是看见了她,胆子也大,叫嚷着问:“你是妖不是?”
“自然不是,”她理所当然地撒谎,又笑,“为何说我是妖?”
“这山上有不少妖呢。你长这么漂亮,看着便像妖。”一个小男孩道,“上次我迷路,还是一个乌鸦精送我回去的。我娘特意倒了茶谢谢他。”
他这样直白,旁边孩子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惹得小狐狸好奇:“你们不怕他作恶么?”
“起先是怕的,可他都帮我了,自然是善妖!有什么好怕?又不是从前了,别那么古板。妖也有修成正果的呀。”
反而是小狐狸吃了一惊。
她想,“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莫过于此。她这般孤陋寡闻,当真是要小心,跟不上潮流,别到时候上大街去,叫人识出破绽。
“我爹说了,大多妖还是坏的。”
“你跟我家狐仙娘娘的画像好生相似啊。”
“好冷啊,咱们不是来钓鱼的么?”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你是外乡人吧?”又有另一个孩子搭话道,“这样的天,来游玩的么?”
小狐狸实事求是地微笑:“我是来探亲的。”
“可惜!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玩。”
有个小女孩说:“待到初春再走吧。到时候雪融了,瀑布一定很漂亮。”
“瀑布?”小狐狸好奇地问。
孩童稚气的声音在银装素裹的林间回荡:“嗯,就是这里。等天暖和了,便会有瀑布。周围林间还有蝴蝶飞来飞去,可美了呢。”
“是么?”小狐狸感兴趣地笑了,抬起头来。她看着如今还干涸的溪谷,不由自主地遐想那副美景。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想起了谁,那使得她胸前传来幻肢般的异样感,不过,即便迟疑了一下,她也还是没记起什么来。既然无法一下想起,想必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小狐狸无忧无虑地笑了,回答孩子们说:“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追溯到她最后一次落泪的那一日。被慕泽刺穿心之后,玉揭裘没有立即死去。
他原本想过要做些什么,至少最低限度的自保与还击。但在看到慕泽那双悟道的眼睛时,他便明白了,杀了其他人,便由他背负他们的孽债,这样的自己是绝不可能善终的。
每一次想要改变天命,他都会坠入更深的深渊。
垂死之际,他靠在门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晨曦。黑夜消退,白昼再度降临。原来那样的美丽,过去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而如今,这易碎的美丽才融冰为水,滴落在他干燥阴郁的心里。
原来这么美。
他想起她在同样的清晨离去,赤狐在斑窦皇宫金色的屋顶上幻化人形。那日的风那样凛冽,太阳却很温暖。流动的云,发烫的心。她回过头看他。为了弥补前三次的苦痛,他说了太多谎,而这些谎也筑成他的坟茔。
血流得太多,蔓延到了误入的日光。
慕泽走上前去,知道他大限已至。魔头变回了少年,锋利、脆弱又可悲,他在生命的最后喃语。
几百年内唯一得道的上仙俯下身去听。
想叫“绒绒”,又或者念一声“狐狸”,但玉揭裘想起她刚刚才说不愿与他结缘。
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重新写了三年前的梗的变体,加入了一些更有意思的内容…………
我好满足……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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