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啼(上卷)》 -水晶杯子 第一章归来 云来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云来阁号称有三绝, 第一绝曰酒,第二绝曰酥,第三绝曰美人。 云来阁的胡姬之美、之舞号称京城一绝,天下无双。 多少文人墨客千里赴京,只为了到云来阁听胡姬一曲,赏胡姬一舞,喝上一杯胡姬亲手斟的云雾雪酿,酒醉酣畅之际,口吐莲花、挥毫泼墨,吟诵出千古名句,绘画出绝妙山水,真是人生第一大快事。 此刻正当午时,按照往日正是云来阁上客的时辰,正应该高冠云集、贵客接踵,那一团团穿得姹紫嫣红、袒露着雪白脖颈胳膊的胡姬们,或倚门迎客、或勾肩搭背、或聚团笑闹,或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挥舞着鲜艳的帕子,招呼着远处的郎君们。 可今日,豪华绚丽的云来阁,却从里到外一片静悄悄,那群胡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宾客人影儿也不见,甚至连个伙计都看不着,仿佛云来阁停业了,可那朱红的大门却又大大敞开着。 不一会儿,从门中袅袅婷婷走出一个年轻女子,身着淡粉色宫装,腰佩玉牌,正是皇宫中一等女史的装扮。 她走到大门外,轻轻一扬手,不远的隐蔽处噔噔跑过来一个侍卫统领,肃立一礼:立春姑姑,有什么事吗? 立春微微扬着脸,口气中隐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耿统领,一会儿有个客人要来,我会亲来迎接,你们不得露面阻拦,更不得搜检。 耿统领一皱眉,低声道:立春姑姑,这这不行啊,万一我们还是护卫有责的! 立春漂亮的杏眼一瞪,显得又大又圆,一言不发,脸色却瞬间板得冷肃起来,两道目光直刺向耿统领。 耿统领虽然身材高大威猛,一见立春发怒,竟然仿佛无端矮了几分,顶着目光僵持了几霎,便垂头低声回答:是,遵命。 立春继续沉着脸吩咐:一会儿客人进门之后,不得再有任何人进楼半步,你们所有的侍卫也是一样,统统都给我退后十步之外严加戒备。 这次耿统领学了个乖,立刻回答了个:是! 立春微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回来对耿统领,语气缓慢道:这次公主特地来品尝云来阁的雪花酥,期间什么人也没见过,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懂? 耿统领极其干脆地一点头:懂! 立春这才满意地回转门中。 进门后,穿过云开阁雕梁画栋花团锦簇的中庭,上了朱红宽敞的楼梯,直上二楼,左手回廊走到最后一间,这间天字一号包间取名凤来,意为有凤来仪,窗外楼下便是云来阁门外的繁华大街,是云来阁最宽敞豪华的包间。 立春推开两扇宽大的门,正对着门口的窗前,背对站立着一个女子。 立春进门后立刻关上房门,走上前给女子微微屈膝一礼,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那女子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转回身来,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女,身量高而纤细,丹凤眼、鹅蛋脸,秀气纤长的黛眉,高而小巧的鼻梁,皮肤白皙透亮犹如上好的瓷器,穿着一件半旧的灰紫色绸袍,这灰紫色正常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会穿上显得老气,可偏偏她穿上却更衬得脸庞白莹似玉,细腰堪堪一束。漆黑如云的发髻上没戴半点珠翠,只在小巧的耳垂上垂着两颗黄豆大小浑圆的白珍珠,此刻她微微蹙着眉头,神色愁苦,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沉静又有一点楚楚可怜。 如果此刻有他人在场,若这个他人是朝中贵人,必然会立刻认出,这少女竟是皇上最宠爱的,乐阳公主。 当今皇上有多宠爱乐阳公主呢? 宫中自有这个公主之前,已经生了四个皇子了,皇上心心念念想要有一个公主来宠一宠。 当年京城大旱,盛夏七月竟然足足三个月滴雨皆无,谁知公主诞下当时,竟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天下人都叹为异像,皇上更是大为惊喜。 为了公主诞生,连皇长子诞生都没有过的礼遇,天下大赦,朝中休朝一天,群臣休沐放假一天,宫中更是连摆了三天的宴席。 公主自小就聪明可爱,长得美丽非凡,随着公主一天天长大,皇上的宠爱有增无减,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堆在公主的宫殿里,皇上只要见到公主微微一笑天大的怒气都化了,每天看不到公主皇上就连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着。 这都是民间流传的话。 当然,乐阳公主的受宠,也跟她的母妃有关。皇后病逝后二十余年,皇帝未立新后,后宫二十多年都以顾贵妃为尊,顾贵妃自16岁进宫,宠冠后宫二十余载,独宠不衰,可惜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公主,就是乐阳。 这样的乐阳公主,天之娇女,皇帝和贵妃的心头肉儿,皇宫里最最尊贵娇宠的人儿,她怎么会可怜?愁苦的表情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脸庞上? 少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立春看着她皱紧的眉头,担心地唤了一声:公主 那少女莹白秀气的手立刻一摆:一会儿她来了,你千万不可叫我公主。 立春重重点头:我知道! 说完这句,那少女便转身,继续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前楼下,静静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一辆宽大牢固、外貌却普通的青篷车架从远处出现,缓慢却径直地直向云来阁大门而来,少女全身一激灵,急道:来了! 立春立刻说了声是,转身匆匆下楼。 立春到大门口的时候恰到好处,马车刚好停下。 车帘掀起,先钻出一个蓝衫丫鬟,立春立刻抢上一步:小娥姐好!赶紧搭上胳膊扶她。 小娥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是立春啊。 小娥搭着立春胳膊跳下马车,取了垫脚,才打起车帘,低声道:夫人,下车吧! 立春立刻低头垂手站到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车内走出一个锦衣女子,头戴帷帽,长长厚厚的纱巾直垂到脚,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到一点儿面容。 那夫人扶着小娥下车站定,抬头,似乎是在看云来阁大而闪的金字招牌,她默默的注视了一刻,仿佛是第一次来见到,又仿佛是在感慨。 立春屏息静静走到跟前,深深郑重地屈膝一礼,张口想唤,又犹豫了一下该称呼什么,忽然想到小娥的称谓,便低声道:夫人,里面请! 那夫人面容目光俱深深隐藏在帷帽之内,似乎斜眼睨了立春一眼,又似乎微微点了点头,立春便低头垂手在前方引路,引着夫人进了云来阁。 来到凤来阁门前,立春打开房门,让进了那位夫人,便被小娥一抬手,拦住了,小娥侧头深深看了立春一眼,立春也立刻领会,快速关上了房门,和小娥两个默契的转身下楼。 房内便只留下了那位夫人和那位少女。 那位蒙面的夫人一进门,凤来阁的双扇门便迅速的被关紧了,房内只有那少女在,那少女立刻快步迎上前,走到三步的距离俯身双膝跪拜,额头紧紧压在地面上,口中大声清脆地恭敬叩见:贱民阿田拜见乐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仿佛都有了隐隐的回声。 那夫人居高临下,目光隔着沙罗,冷冷地注视着阿田的头顶,沉默不语。 空气寂静,隐隐的冷峻。 少女阿田匍匐在地下,挑起眼皮看去,一双蜀锦的鞋子,一双鞋尖儿上各钉着颗小指头大小浑圆无暇的南珠。 那鞋就静静的站立在自己额头前,那珠子淡淡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尊贵的光辉。 阿田不自觉全身微微颤抖,匍匐畏缩得更低了些。 那位夫人满意地看到了那微微的颤抖,终于轻轻高傲的说了声平身吧。 阿田赶紧爬起身来,恭恭敬敬手脚麻利地赶紧上前侍奉那夫人摘下厚重的帷帽。 帷帽一摘下,房中仿佛一亮。 亮是亮在那女子华服耀目,满头珠翠,额间一颗红宝石宛如朱血,璀璨浓重。 摘下帷帽,那位夫人,不,乐阳公主,便如同和阿田两个人照镜子一般,两人五官竟然有□□分相像。如果乐阳公主再瘦二十斤的话,两人便几乎一摸一样了。 所以,乐阳公主比起阿田来,看上去,就是略丰满了一些,皮肤也是白如雪的,近看却是粉敷得厚重,眉间隐隐有一条川字纹,眼白处有密密的红血丝,眼眶下有些乌青,看来休息得并不好。 阿田轻轻扶着乐阳公主的手臂,让她在上座坐下,又轻手轻脚却行止有度地恭敬上了一盏茶,随后垂手侍立一旁,全程微微低头含胸,态度恭敬谨慎。 乐阳端坐在上首,冷眼旁观着,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规矩还没忘。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田,皱起眉头,略略抬起下巴,语气嫌弃:你怎么如此穿着?没半点长进?你这样,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真是给我抹黑! 阿田头低的更低一些,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乐阳忽地想到自己的母妃,语气活泼了些,微微瞪大了眼睛问:我母妃这几年身体可好?宫中一切都好吗? 阿田心中咯噔了一下,脑中念头千回百转,口中却不敢半点犹豫:贵妃最近略有点小咳嗽,太医诊断了是换季所致,不妨事,养一养就好了。心中却在想,乐阳公主居然就没听说这事吗?是了,她一直幽居京外,不接触上层官宦贵戚,再加上贵妃的事是皇上忌讳,宫内都不敢随便妄议,宫外只一直说贵妃病重,便是皇亲贵戚也是心中有数,嘴上却不敢随意乱传。 乐阳却没有多想,眼光飘远,仿佛想起了旧日的什么回忆,嘴角挂上微微的笑意,口中喃喃自语:母妃一病,父皇肯定又着急了!那一年也是换季,母妃只是有些困倦而已,把父皇吓得呀此刻她语气调皮,笑容活泼,目光透着快活和欣喜,终于像个本来的十九岁少女了。 阿田心想不能让她再多回忆下去了,噗通一下跪倒,微微扬起脸,小声恳求:公主,我这次出宫,借口是品尝点心,现下时间已经过去很多了,外面还有宫中侍卫在她神情焦急,嘴唇微微颤抖说不下去了。 乐阳却明白了,收回思绪,不再做浪费时间的无用回忆了,微微点头:这难处我是明白的,晚一点儿回去,宫女啊侍卫啊就会被轮番盘问,麻烦颇多。你起来吧,不用总是跪啊跪的! 阿田赶紧称谢起身。 乐阳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极为看不上,但是想到后续还有多事需要她配合,便刻意把语气放得亲昵和缓几分:我本来以为你会推三阻四,没想到小娥一传信儿,你立刻就来了,看来,你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母妃和我当初没看错你! 阿田赶紧屈膝一礼,诚惶诚恐道:阿田只是一介贱民,多蒙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看重,自当甘为驱使,水火无阻! 乐阳满意颌首,低头沉默了一刻,缓缓起身站起,踱步到阿田面前,凝视着她,语气凝重道:阿田,我想回宫! 阿田心中早有几分准备,表情却不敢透露分毫,闻言立刻惊喜激动道:太好了公主!贵妃娘娘一定会高兴的! 乐阳紧紧盯着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和眼神,只看到欣喜和激动,并未有半点怨怼、不妥,这才放下心来:我知道宫中生活并不简单,这几年着实辛苦你了! 阿田大大摇头:公主何来此言?皇宫中锦衣玉食,宫婢成群,又有贵妃娘娘照护,阿田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偷得这样的生活,便是公主回宫之后,让我立时死了,我也感怀娘娘和公主大恩,来生犬马相报! 乐阳轻轻出了口气,她之前一直有些担心,担心阿田会从中作梗,那便是大大麻烦,此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便轻松了起来,终于松弛地笑了:阿田,几年不见,你会说话多了! 她愉快的笑着,轻快的踱了几步,开心的转了个圈子,回头欣喜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换过来?要不,今天就换我回宫好了! 阿田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乐阳的脸,又佯作犹豫的时间刻意长了几分,终于让乐阳发觉,乐阳转身过来,脸上笑容凝固,缓缓收起了欣喜之意。 阿田为难地吞吞吐吐道:殿下,要不,您再休养几日?长途归来,您一定身体疲倦,好好养一下精神才是,我,我这几天,也尽量多吃一些,多睡一下,估计,过得十来日,不不,过得几日,公主精神身体大好了,就可以回宫 话未说完,乐阳立眉狞目,欺身过来,高高扬手,啪地一声,狠狠一个大耳光清澈响亮的落在阿田脸上,阿田白嫩的小脸上立刻高高红肿起来。 阿田噗通跪倒,匍匐于地:公主息怒!是阿田失言了! 乐阳气得满脸涨红,呼呼直喘,胸口重重起伏着,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刺入肉中。 阿田所说的,乐阳当然清楚,来之前就隐隐想到过,见到阿田的瞬间,更是清楚无比。 想当年,乐阳公主是以美貌著称的,谁人见到公主不称颂一声天之娇女?虽然把公主做比较大为不敬,但私底下谁不说乐阳公主是京中第一美女? 当年阿田刚刚进宫时,虽然五官容貌与乐阳几乎一摸一样,但是乐阳常常看不上她的皮肤粗糙,双手黑糙,仪态贱卑,审美粗陋,为了教导阿田,金妈妈可是花了大心力大心血的。 可如今,乐阳出宫几年,虽然依旧锦衣玉食,但保养毕竟大不如宫中,再加上生子之后,身材难以复原如少女,这次大怒后决绝回京,更是几日几夜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路上一路昼夜不停,车马劳顿,又是伤心又是担心,面容愈发憔悴,所以特意在见阿田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来晚了一刻。 可是见到阿田,还是瞬间破防。 此刻的乐阳和阿田,再也不能如当初那样,随时随地任意互换身份,即便在皇上面前都不露马脚。 这事乐阳心知肚明,但是从阿田这贱人口中说出来,乐阳当时立刻就想将阿田拖出去斩杀了。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乐阳并不傻,冷冷从高处俯视着阿田,心道:这个贱人此刻还有大用,切不可让她生了怨怼防范之心,待自己成功回宫,须立刻杀了她以除后患。 她深吸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平静下来,亲自走上前去,扶起阿田,语气和缓道:我刚才一时心急打了你,可打疼了? 乐阳伸手想去抚摸阿田红肿的脸,阿田赶紧侧头躲过,胆战心惊道:公主说笑了,阿田惶恐!是阿田出言不当,阿田罪该万死! 乐阳轻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我一路辛苦归来,确实也该好好休养一番再行回宫,免得这副样子惹得母妃忧虑。 阿田赶紧道:公主明鉴! 乐阳沉思着转身,回到主位坐下,招手让阿田走近,低声道:还有一事,我这次回京,带了大宝同来,我我想带他一起回宫,你可有什么法子?此刻她语气恳求,眼神中透露着可怜。 阿田这次真的一惊,膛目结舌:公主!这这 恋耽美 -水晶杯子(2) 对外,乐阳公主可还是未嫁的云英,身边怎么能带个三岁儿子?何况还听说这儿子是个天生呆傻?这乐阳公主真是天之娇女随心所欲不明事理! 乐阳这是真的急了,眼睛中迸出泪花,口中也语无伦次起来:我我不能走了之后,把他留在那!那他那他她哽咽住了,过一会儿强忍住,哀声道:我知道,这事很难很难,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可我,可我毕竟是他母亲,阿田,她紧盯阿田双眼,哀求道,阿田,你想法子,你帮帮我!我毕竟是他母亲,他毕竟是我亲生的! 阿田心中迅速判断了一下,温声安慰:公主殿下别难过,我看,此事不得心急,先让公主顺利回宫,待公主先回宫之后,求求贵妃娘娘,必然能想到妥善的法子! 乐阳想到母妃神通广大智谋深远,必然能有法子,只是母妃心肠一直颇为硬冷,这么多年,说到做到,真就对自己只字全无,半点不联系,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自己。只是,这事也确实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 阿田见时机差不多,赶紧问:公主打算在京城安置在哪里? 乐阳微微一愣,随口回答:哪里都行,要不就在这云来阁开间客房住下即可。 阿田心想这可不行,转了转念头,柔声劝道:殿下,这云来阁人来人往的,嘈杂吵闹,若是被人冲撞了公主,颇为不妥。以前元喜公公给我爷爷准备的那个小院子还在,虽然有点儿小,但是颇为幽静,所有家用一应俱全,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猴子一直在那看着院子,人也是妥当的。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暂时委屈小住几日,有事情让立春前往联络拜见,也方便得宜,您看如何? 乐阳知道阿田爷爷是死在那个小院的,内心颇为厌恶,但是此时此刻,也确实没有立刻能用得上的安全的宅邸,若是被人发现乐阳和大宝的存在,那可是天大的祸事,那小院子确实地处僻静,少有闲人,便点了点头:也好,小娥与小猴子相熟,我们径自前往了,你也出来很久了,就此回宫吧! 阿田赶紧点头,又道:殿下,我每隔一天打发立春去一趟小院,听候殿下的吩咐,待公主休养几日身子大好,我就再想法子出宫,到时候直接与公主换回身份就行了! 阿田侍奉乐阳戴上帷帽,乐阳犹豫着道:暂时,别把我回来的事告诉母妃! 阿田明白,乐阳担心贵妃心硬,还过不了当年的坎儿,反而阻挠她回宫,不若成为事实后再亲自求情解释,贵妃也无可奈何,当下点头:公主英明!我自然事事都听公主的安排! 戴好帷帽,阿田从内打开门,左右看看并无外人,轻声召唤下,立春和小娥立刻上楼,小娥扶过乐阳公主,乐阳知道阿田现在身份不便外送,便回身说:你留步吧!哦对了,我这次回来,身上银钱带的不多,明日你使立春给我送些吧! 带着些许傲慢和理直气壮。 阿田回了个是,屋外却不敢再唤公主殿下了。 立春送真正的乐阳公主和小娥侍女下楼出门,阿田独自返回房中,立刻瘫软在椅子上,仿佛生了一场大病,额头冷汗涔涔。 立春很快就折返了,进门一见阿田,立刻担忧地过来:公主,你怎么了?刚刚在屋外没敢抬头,现在才一眼看到红肿的脸,惊呼了一声:啊!殿下,她、她打你? 阿田扶着立春挣扎站起来,语气疲累不堪:别说了,赶紧回宫吧,时间有点儿晚了! 立春也给阿田拿过来一顶帷帽,金丝为缕,缀满一挂垂到肩头的珍珠面罗,珍珠虽不大,胜在几百颗竟然大小一致、浑圆无邪,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走出云开阁大门,立春一扬手,一队宫中侍卫立刻从四处聚拢为队,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宽大坚固,公主御制,车篷坠满各式红宝蓝宝,四匹白马神俊非常,一丝杂毛也无。 立春扶着阿田上了车,一众侍卫簇拥着马车往皇城而去。 车架内异常宽敞舒适,而且驶起来平平稳稳。 阿田依靠在蜀锦大靠枕上,额头侧抵靠在车壁,半闭着眼,轻皱着眉。 立春在一旁利落的打开车壁角落的各种小隔断,一样样摆出小炭炉子,热上一盏甜奶浆,一股甜甜暖暖的味道便在车内荡漾开来。 又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有各种小巧的瓶瓶罐罐,是常备在身边的各种日常药物。 立春取了一个掐丝珐琅蓝釉的小圆盒,小声道:公主,我给你抹点玉痕膏吧,小心留了指头印儿! 阿田闭着眼,无声的轻轻点了点头。 立春用无名指沾了玉色的膏药,轻轻地一点点的涂在阿田脸上,阿田便觉得红肿滚热胀痛的脸庞上,一片清凉,心底也随之清凉了许多。 立春边涂抹边心疼的小声嘟囔:这劲儿也太大了 阿田睁开眼睛,微微笑着安慰她:看着重了些,其实不疼,没事的。 抹完药膏,甜奶浆也热得差不多了,立春捧过来扶着阿田喝了一口。一口下肚,又甜、又热、又香,阿田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头直入胸肺间,进而漫展到全身四肢,整个人仿佛从冰冷中暖了过来,额头汗也止住了,手脚僵硬也好转了,她长长舒适的叹谓了一声,感觉整个人终于缓了过来。 立春看着阿田的脸色回转了,才终于敢试探地开口小声询问:她她怎么忽然要回宫呢? 阿田直起腰,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直了些,轻蔑地一笑:看来,是跟大诗人大才子闹翻了! 立春敬佩地望着阿田:还是公主聪明有远见!当初公主就说,他们早晚闹翻! 阿田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犹如蝴蝶的翅膀,卷翘着完美的弧度,口中悠悠道:不是我有远见,是皇上有远见。年少成名,恃才傲物,轻浮张狂,不堪大任。这是皇上当年给他的评语。皇上阅人无数,自然眼光长远。只有她,才被一副好皮囊迷倒。一个天之娇女,一个恃才傲物,过了情浓似蜜,不闹翻才怪。 她叹了口气,轻轻一哼:可惜她还不知道贵妃娘娘如今的下场,知道了,必要大闹一场。 立春深深地担忧起来:公主,那我们怎么办? 阿田安抚地一笑,两个圆圆的梨涡可爱地挂在脸颊上:没事的,你没看她现在胖了许多?减下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立春最是信她,立刻放下心来:是!公主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阿田虽然安慰了立春,心中其实忐忑难安,便依旧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辚辚,一路畅通无阻回到皇宫。 临进宫门前,立春又私下里唤过耿统领交代:我交代过你的,今天的事要保密的,你可管好你手下人的嘴! 耿统领麻利地点头:放心吧立春姐姐,小公爷都交代好了,我们一众侍卫上下,都听公主殿下吩咐,绝不敢违背! 立春撇撇嘴:小公爷小公爷,管得真宽! 耿统领讪讪陪笑:小公爷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着想得细了些。 立春狠白了他一眼: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提拔了你,你又是谁的人! 耿统领立刻回答:不敢忘!是公主殿下提拔了我!我自然是公主殿下的人! 立春见他回答得爽快却明显言不由衷,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才转身走。 立春服侍着阿田回到乐阳宫,一进宫门,早有一群宫婢簇拥而上,为首的宫女是另一个一等女史立夏,生性活泼未言先笑:殿下怎么才回来? 拥着阿田进门,早有各种宫女鱼贯而入,轮番而上,换衣换鞋、洗手抹脸、奉茶奉果,从容有序。 阿田早已习以为常,一边摊开手让宫女服侍,一边问:怎么,有人来宫里问过我了? 立夏站立在一旁,一边指挥着各名宫女,一边在一旁偶尔搭一把手,端茶盏递手帕子,口中清脆麻利地回禀着:午饭时候元盛公公亲自过来了,送了一道汤来,说是皇上吃着好,特特送来给公主尝尝,我回禀了说公主出宫了,早前回过德妃娘娘的。公公说知道了,让殿下回宫后派人告诉他一声,免得皇上担心。 阿田点点头:嗯知道了,立春,把我从云来阁带回来的雪花酥送一份给父皇,就说今天晚了就不过去给父皇请安了。再给德妃娘娘送去一份,把其他的雪花酥给各宫分一分。立春答应了出去。 立夏继续讲:下午时候二皇子派人来说,上次公主跟他要的扇子他买到了,问公主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取。 阿田擦着手,顿了一顿。什么扇子呀,有东西送过来就得了,让她去取,分明是有话要说。阿田本来心口就存着一件大事,现在事赶事,堆积到一起了,听到就不免有些心烦。 立夏偷眼窥着阿田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掖庭有人来了,说贵妃娘娘咳疾有些重了,想跟公主殿下讨个示下。 阿田沉着脸思虑了一下,立夏和其他宫娥立刻停下手中的一切活儿,大气也不敢出的垂头肃立。 阿田想了一下,才缓缓道:跟太医院说一声,让小秦太医去给贵妃娘娘看病,还是要保住凤体安康呀! 阿田说完,所有人仿佛点了机关,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立夏语气欢快了很多:殿下,尚宫局来人说中秋宫宴的礼服明日便做好了,送来给公主试穿一下。 阿田洗漱完毕,长长伸了个懒腰:我今日太累了,要早点休息,让他们明日晚点来送礼服吧。 今晚月光正好,乐阳宫一片寂静,唯有晚风吹过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微微发出哗哗的声音。 阿田静静躺在帐中,软烟罗的帐子轻薄透气,仿佛白色的雾气淡淡笼罩下来,帐顶悬挂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是大食国的贡品,散发着淡淡暖暖的光辉,朦胧而不刺目。 帐子外,香炉淼淼,是波斯国名贵的安神香料,香气华贵绮丽。 阿田大眼睛忽闪忽闪,身体很累,可是却睡不着。 立春!她开口轻唤,立春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帐子外:公主,要喝口水吗? 阿田静了一下,轻声道:明日你去小院,多送些银子去,万不能让她过了苦日子,手上紧陋。立春大不情愿的答应了一声。 阿田又静了一会儿,道:她前番吃了苦头,还要好好休养,吃的喝的都不能马虎大意,想来她也定然想念御厨的手艺了,我记得她从前就最爱吃甜蜜肥美之物,你以后每次去,多从御膳房带些菜肴蜜饯点心之类的去吧。 立春立刻明白,抿嘴想笑却忍住了,这回心甘情愿的答应了个是。 阿田感觉神思沉沉,头脑昏涨,轻轻道:嗓子痛,给我煎一副麦门冬汤吧。 立春轻轻回了声是。 她是最知道阿田习惯的。先把香炉挪到外殿去,然后取了个小炭炉子,便在帐外细细簌簌的煮起来。 一会儿,水开了,咕嘟咕嘟的水泡声,噗噗的扑着锅壁,又一会儿,有一股青涩微苦的味道传进帐中。 这味道比安神香还好使,阿田深深呼吸着,闭上眼睛,神思恍惚起来。 帐幕深深,那青苦的味道一进来就出不去了,笼罩着盘旋着,从阿田鼻端吸入,缠缠绕绕,仿佛有形的绳索,将阿田全身密密缠住了,那青苦味道渗进五脏六腑,渗进四肢身躯,渗进阿田的灵魂脑中,迷迷糊糊中,阿田仿佛自己魂魄出窍,飘悠悠的离躯体而出,仿佛从半空中俯视着自己沉睡的躯体。 第二章回乡 迷迷糊糊,混混沌沌,阿田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梦里现实。恍惚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乡间,回到了爷爷身边。 啪,一只还沾着泥土的黑黑的手,不轻地拍在阿田后脑勺上,阿田又吓又痛,哎呀一声,呲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回头。 发什么呆呢?一个黑黑壮壮浓眉大眼的小哥哥,一手拄着锄头,正怒目瞪着她:你看看你,切得乱七八糟的! 阿田低头看,手底下一大堆刚刚刨出来的麦门冬,被自己出神儿的时候切得乱七八糟的,有些茎秆根本没切干净,有些粗粗壮壮的麦门冬根茎被切断了,怪不得小二哥心疼。 可是输人不输阵,阿田明知道是自己的不是,却嘟起嘴:怎么了吗?不就是切坏了几根?看你小气的! 小二哥皱着眉冲她嚷嚷:我是怕你糊里糊涂地切了自己的手指头! 阿田一下扔下手里的粗柴刀,跳起身来,仰着头瞪着他。阿田这时候年纪小又因为常常吃不饱,身量还未长高,瘦瘦小小的,比小二哥足足矮了一个头。可她偏偏使劲仰着一张小脸,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人家好心好意来帮你干活!偏你要挑我毛病!人家回家了!说完转身就走。 本来被她一双又大又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瞪,小二哥就有些心虚,再加上一个少年,哪里禁得住一个少女这番做派,赶紧几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赶紧陪笑:好了好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怕你受伤吗! 阿田本来就是佯装生气,便就此回身,气势汹汹问:你说你是不是错了? 小二哥急忙地点头:错了错了! 阿田继续问:那你是不是该对我赔礼道歉? 小二哥重重点头:赔礼赔礼!道歉道歉! 阿田快速追问:那你是不是要陪我去天平山采枇杷? 小二哥犹豫了,讪讪地挠挠头:天平山年后就被官府划起来了,说是来了什么贵人,我爹说不让我偷偷进山,叫我别闯祸! 阿田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小小白嫩的脸庞气得涨红,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去!凭他什么贵人来!她大眼睛蒙上一层浅浅委屈的泪雾,嘟囔道:天平山的枇杷最好了!去年我给爷爷采了好多,爷爷吃了之后咳嗽就好了很多! 小二哥本来就心疼她,看见她就快哭了,再没有别的说的,痛快答应:好了好了,干完活儿我陪你去!今年也采好多好多枇杷给爷爷吃! 阿田立刻破涕为笑。 两人都是手脚麻利的,默契的配合着干活。 小二哥家在天平山山脚下种了这一大片药圃,今年种的麦门冬大丰收。小二哥负责拿着锄头深深地把麦门冬全部刨出地面,阿田负责抖掉泥土,然后用粗柴刀削切掉叶茎,只留下粗壮的块根。 等到全部收获完,就只剩下洗净晾晒了,小二哥擦擦汗:今年的麦门冬长得真好!等到晒干除须后,我去给爷爷送去! 麦门冬最治爷爷的干咳,阿田爷爷常年喝麦门冬汤,家里的麦门冬都是小二哥送的。 阿田感激地看着小二哥,声音又甜又软糯:小二哥,你人真好! 小二哥晒黑的脸有点红了,只会嘿嘿憨笑,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两人干完了活儿,小二哥取了一只竹篮子,两人径直往天平山山里而去。 还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颗高大的枇杷树,树枝上挂着一串串黄澄澄金灿灿的枇杷果。 恋耽美 -水晶杯子(3) 阿田欢呼了一声,跑上前去,跳脚拽住一根离地面近的枝子,摘下一串成熟的金黄的枇杷,急惶惶地拽下一颗,没剥几下皮,就塞进嘴巴里,嘴里鼓鼓囊囊的,含含糊糊地赞道:好甜好甜! 她递给小二哥,小二哥也摘了一颗吃了,大赞:果然还得是天平山的枇杷! 两个人又默契的配合起来。小二哥负责爬树,去摘那最高枝头、最成熟最甜的枇杷,然后扔下来,阿田负责捡到篮子里。 有一串枇杷长得又圆又紧密,掉下来之后咕噜噜地顺着草沟子滚得老远,阿田紧在后面追赶。 终于在草窠里追到了,阿田捡起来一抬头,哇,面前又是一颗枇杷树,一串串又大又黄的枇杷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阿田高声喊:小二哥!你在那边摘!我在这边摘哦!小二哥远远的回了一声:好嘞! 可别小看阿田,阿田可是个擅长爬树的小姑娘。当下手脚并用,几下就利索地爬上了树干。这棵树的枇杷都好大呀,阿田一串串摘得特别开心高兴,一高兴就仍不住嘴里唱起了爷爷教的小曲儿:车前子呀采呀采,采呀采呀采起来。车前子呀采呀采,采呀采呀采得来。车前子呀采呀采,一片一片摘下来。车前子呀采呀采,掖起衣襟装回来 虽然采的不是车前子是枇杷果,可是这短小欢快的曲调却正和现在的好心情。 阿田一边欢快的哼唱着,一边一串串摘着枇杷,很快就把身边几支树枝上的枇杷摘干净了,阿田抬头观察,上面最高的那棵树枝上,挂着几大串又大又圆的果子,就是再往上的树枝看上去有些细软。 阿田仗着自己年纪小身子轻,艺高人胆大,没犹豫地往上攀去,虽然树枝晃晃悠悠,却也禁住了她,她长长伸着手臂,使劲去够那最远最大的那串。 啪,一声清脆的脆响,脚下的树枝一下子折断了。 阿田随着树枝的折断,身子忽然轻了一般,她啊的大叫一声,身体急速往地面坠落下去。 又是啪的一声,这一下摔得可不轻。 阿田脊背着地,这一下狠摔,直摔得自己七晕八素,眼前一阵昏花。 背部一阵生疼,她闭着眼咧着嘴,嘴里一阵长长地哼唧:哎呦呦 大概过了几个瞬间,感觉背部疼痛稍有缓解,阿田不仅心中庆幸地上只有草没什么石头,不然自己可要死在枇杷树下,背部疼的轻了些,阿田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 是一个少女,正站在她脑袋前方,俯身盯着她,阿田睁开眼,两人便一下子四目相对起来。 这个少女的脸庞离阿田的脸不过尺许,阿田吓了大跳的,腰一使劲,一下子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两个人便相向、面对面站立着。 那少女皱着眉头大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田本该回答,可是,她傻愣愣地看着少女的脸庞,却说不出话。那少女的脸庞,阿田看着,只觉得怪怪的,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怪。又感觉脸上痒痒的,原来刚才摔下树,顺带下来很多枝叶,就掉在她头上,此刻她跳起来,那些树枝叶子就在她脸上头上挂着悠荡。 阿田感觉到就赶紧去抓,这时候,小二哥早听到了阿田的大喊,已经远远的奔了过来,大声喊:没事吧? 听到喊声,阿田和那名少女齐齐抬头向小二哥看去。 小二哥忽然看到两个少女转过来的头,忽地脚下一停,愣了,目光直在两人身上打转儿。 那少女大声怒喝: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快来人抓住他们! 阿田一下子反应过来,不忘了抓起地上的竹篮子,冲过少女身边往小二哥方向跑,嘴里大喊:快跑! 那少女一把抓住篮子那一头,紧紧抓住不放:不许跑!好大的胆子! 周边的树丛中隐约传来好多人的脚步声,仿佛好多人正在扑腾着聚拢而来,阿田急了,又不想丢掉这一篮子枇杷,抓起篮子里一串荔枝,用尖尖的枝柄狠狠用力向少女手臂划去。 那少女痛的大声啊了一声,松了手,瞬间手臂处那白色的袍子被鲜血渗透了,湮出一片鲜红。 那少女一见自己的手臂出血了,忽然抬头歇斯底里地怒叫一声:啊! 阿田本意只想让她放手,哪知道真的让她受伤了,登时也吓得一松手,一篮子枇杷掉在了地上。 小二哥忽然冲过来,一把拉住她手臂,大喊:快跑!拉住阿田磕磕绊绊向前奔去。 耳边听到几个男子纷纷威严喝到什么人不许跑小贼,然后嗖的一声利刃穿破空气的声音,不知道什么东西被丢了过来,阿田哎呦一声,只觉得小臂剧痛。 小二哥忽然回身,合身扑过来,一下子把阿田扑倒,抱着阿田骨碌碌滚下一道陡峭的斜坡。 这道斜坡甚长又陡,两人咕噜噜滚得老远,阿田只觉得无数草丛泥块从自己头边掠过,她紧紧闭上眼睛,能感到小二哥收紧胳膊,将她脑袋和大半身子抱进怀里,替她挡过大部□□下的石块。 昏天暗地的滚到坡底,阿田还没回过神,小二哥跳起身来,一下把她扯起来,推搡着把她塞进山壁旁边一道狭窄的缝隙里。 小二哥不断在后面紧着推她,两人顾不上藤条从山壁上垂下来剐蹭着头,扑腾着从山壁中间穿了过去,穿过山壁,小二哥拉着阿田,跳进一条清澈的小小溪流,拉着阿田在溪水里向前淌水疾奔,喘着气道:这样就不会被猎犬追上!快! 两人跌跌撞撞顺着溪流奔了几十步,脚下被石头硌得生痛,阿田又被小二哥拉着上岸,向左奔上了一道山梁,从山梁跃下来,是一条小路,是采药人平日踩出来的小路,小二哥拉着阿田左穿右转,仿佛在山梁和树林中走着迷宫一般,阿田只喘得胸口炸裂般的痛,脑子里迷糊得没半点思考,只被小二哥拉着跑。 终于一阵奔跑之下,小二哥拉着她躲到了一棵合抱大树的后面,停住了,小二哥也是气喘吁吁,但是仍表情严肃的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终于放松瘫倒在地:把他们甩掉了! 阿田也瘫倒在他身边,两人急促地大喘气,只觉得心跳如鼓如雷。 稍稍安定了一下,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远处鸟儿和缓规律的鸣叫。 两人心神初定,互相对望了一眼,忽然看到对方头脸全是枯草树叶,身上衣服泥泞不堪,忽然胸中一股难以抑制的滑稽之感,不约而同相视着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肚子生疼,捧着肚子才缓缓停下来。 笑过之后,想起今日发生的事,两人毕竟年纪小,又不免心中升起惴惴不安。 哎呀,停下来,阿田才忽然感觉到左臂剧痛,她抬起胳膊一看,吓了一跳,鲜血早已糊满了袖子,原来刚才嗖的一声,她早已被对方的暗器打伤了胳膊。 小二哥急得一下子跳起来:我回家给你拿伤药! 阿田抬头看见,他们竟然已经到了药圃边上,看来这条小路是小二哥父子两上山采药的一条秘道。 阿田哎地一声叫住了他,勉强笑道:没事!不太疼!你别回去拿药了,被你爹抓到又要挨打了! 小二哥回身,仔细看着伤口,担心问:看上去是不太深,也没毒,真的不疼吗? 阿田笑道:真的不疼!她看了看天:哎呀天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爷爷会担心的!放心吧,家里还有你上次拿来的伤药呢!我回家让爷爷给我包扎就好了! 小二哥看伤口也确实不深,已渐渐凝结了,天色也确实晚了,便点点头:行,那你回家吧!明天来找我,咱们晾麦门冬。 阿田答应了,回身往自己家里走,篮子也丢了,枇杷也没了,受了惊又受了伤,心中就有隐隐得难过伤心,转头看去,小二哥站在大树下,遥遥的目送着她,她高高扬起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向小二哥使劲摆了摆,回身往家里跑去。 小二哥父子住在天平山脚下,阿田和爷爷住在不远的小村子里。 一间旧草屋,一个破破的小院子,院墙是泥土垒起的,经年雨水冲刷得破损了,爷爷年纪大了,又有常年咳疾,没力气重新垒墙。 院子角落放着一只旧磨盘,等秋天粮食收了,就可以借一只牲口来磨。 院门口拴着一只瘦骨嶙峋刺毛乱糟的土黄色土狗,是阿田捡回来的小野狗,从牙缝里挤出些吃的来养,养着看家护院养着玩。 小黄见到阿田回来,远远就摇头摆尾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扑着她的腿求抚摸。 阿田今天没心情逗它,还没进门口,就听见爷爷熟悉的咳嗽声。 阿田本来想着偷偷回来,自己上药换衣裳,这时见爷爷在家,其实想来这么晚了爷爷早就在家了。于是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进门。 是阿田回来了吗?爷爷在屋里听见了动静。 阿田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磨磨蹭蹭贴着门边,蹭了进去,一进门,看见爷爷正在窗前趁着外面还有一点点夕阳的光,在给阿田补衣裳。 屋里已经很暗了,但是爷爷还舍不得点油灯,能省点就省点,于是只能眯着眼睛困难地缝补。 阿田一进门,嘟着嘴先撒娇:爷爷 爷爷眼神不好,也一下子看到了阿田浑身草棍泥土,但是爷爷从来不生阿田的气,招手让阿田走近,和蔼道:又去哪疯了?正好这件补好了,快点换上吧! 阿田挨在爷爷身边,半倚靠着爷爷,举起左臂给他看,委屈撒娇:爷爷你看! 爷爷一下看到了伤口,哎呀一惊:这这这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阿田并不想告诉爷爷今日发生的事,便撒谎道:今天跟小二哥去山里,不小心摔倒,被树枝刮伤了!看着爷爷担心焦急的脸色,又赶紧笑着道,没事的,已经不疼了,小二哥看过了说没事,他懂医术的! 爷爷重重地唉了一声,去橱柜里摸摸索索了一阵,拿来伤药和剪刀,过来点起油灯,剪了一块干净的旧棉布,小心翼翼地挽起阿田的袖子。 时间长了,血迹伤口都凝结了,伤口沾着袖子的布,一揭开,阿田疼得呲牙咧嘴,哎呦哎呦地哼唧。 在爷爷面前她恨不得使劲撒娇。 爷爷紧皱眉头,替她心疼,手特别轻特别慢,终于把伤口露出来,爷爷心疼极了,凑到眼前仔仔细细看了:虽然不深,但是一定会留疤的! 爷爷小心地给阿田处理伤口,上着伤药,阿田和爷爷都低头看着伤口,阿田注意到爷爷手指微微颤动着,忽然感觉到沉默的空气中有点不对劲,抬头看着爷爷,忽然发现爷爷昏花的眼睛里饱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水,阿田小声叫了声:爷爷 爷爷手一抖,两滴眼泪便兜不住了,一下子顺着苍老满是皱纹的脸庞上流淌了下来,爷爷赶紧自己用袖子擦了擦。 阿田忽然皱眉鼓着脸,大声说了一句:爷爷!我知道!你又想送我去王大户家做丫头! 爷爷叹了口气,一边低头给她包手臂,一边和缓地说:你去王大户家,至少有吃有喝,也算有个前途。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受苦挨饿,我又照顾不好你说着两颗又大又滚热的泪水滴到了阿田的手臂上,阿田感到湿湿暖暖的。 阿田大声反驳:爷爷我不去!我就跟着你!再苦再饿我也不怕!她又低些声音嘟囔,那王大户家,也不是好想与的!上次看到王大户娘子,拿着手臂那么粗的竹竿子打他家的下人!她抬头,义正言辞大声道:那下人明明比她高,却都不敢闪躲一下!若是我,哼哼,我就夺过竹竿来打回去! 爷爷倒被她逗笑了,年轻轻脾气却不小,想起来也是自己给惯坏的,只能和蔼地拍拍她头,亲昵地埋怨了一句:你呀!野丫头! 阿田依偎进爷爷温暖的怀里,抱住爷爷撒娇:我哪都不去!与其伺候别人,我宁愿伺候爷爷! 爷爷笑着故意逗她:伺候我?我看我伺候你还差不多! 阿田一下子跳起身来,不服气的看了看,正好看到屋角落的土灶上,一个大锅正在咕嘟着冒热气,她走过去掀起锅盖,果然是一锅藜羹糁。 现在是春天,是最缺粮食的时候,阿田和爷爷最常吃的就是藜羹糁。就是采来的野生藜菜,掺上一点点去年的旧糠。这还是爷爷心疼阿田年纪小长身体,勉强在去年节省下来的米糠。若是爷爷自己吃饭,便连这点米糠都舍不得放。 阿田取出两个缺口裂缝的粗瓷大碗,一碗里盛了一勺黑乎乎的羹,放在瘸腿木桌上,放上两双长短不一的筷子,然后过来扶了爷爷坐下,得意洋洋道:爷爷你看,我能伺候你! 爷爷忍不住呵呵笑了,安慰道:是是是,我们阿田特别能干! 两人吃了晚饭,阿田每日必做的,就是给爷爷熬煮麦门冬汤,这是治爷爷咳嗽的。 今天阿田太累了,坐在灶前守着柴火,瞌睡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爷爷过来抱起阿田,让她躺在土炕上,给她盖上补丁摞补丁的被子,阿田便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沉沉睡去,耳边是爷爷轻轻的咳嗽声,和煮水的咕嘟声,一股麦门冬青涩微苦的味道,在屋内缓缓蔓延开来。 第三章离别 第二天天气晴朗,大大的太阳温暖的照下来。 到底还是年轻,美美睡了一晚上之后,阿田胳膊的伤口已经完全不疼了,她一早就蹦蹦跳跳地出家门去找小二哥。 往常这个时候,小二哥早就在药圃里忙活了,今年药圃一片安静,小二哥竟然还没来。 昨天收获的麦门冬被洗干净晾晒在几张大大的竹笸箩上面,阿田等了小二哥好久,等得无聊,就一只只地给麦门冬翻身。 又等了好久,阿田都给麦门冬翻晒得烦了,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是小二哥昨天太累了,今天起晚了?还是生病了? 就在阿田马上要没耐心的时候,终于远远看见小二哥的身影,阿田顿时高兴起来,跳起来高高的挥手:小二哥!你怎么才来呀? 小二哥表情有些怪异,看见阿田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咧开嘴憨笑,他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走近,将怀里抱着半个鼓鼓囊囊的麻口袋往阿田怀里一塞:这些麦门冬,够你爷爷喝一年的了! 阿田微微一惊,注意到小二哥不同往日的表情,微微瞪大了眼睛:小二哥,你不是说等今年新制的麦门冬好了再送给我吗? 小二哥垂头默默注视着她,沉着脸抿着嘴不说话。 阿田有些不解,伸手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小二哥小声缓缓道:我爹要送我去京城,去我师叔的医馆当他学徒。 小二哥的爹爹据说年轻时也是师出名门,同门师兄弟出了好几个名医,开了好几家有名的医馆药铺,但是小二哥爹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身带了小二哥,来到这村野乡下种药材卖药材,从来没显露过什么医术。 这位京城的师叔是唯一一个与小二哥家有来往的,常常来信,前年还来住过几日,阿田远远地看见过。 阿田心中升起一股沉重的情绪,压得胸口沉沉的:那你什么时候走? 恋耽美 -水晶杯子(4) 小二哥苦着脸:午后就走,我爹求了村中的商队,随车带着我上京! 阿田大惊:这么快?两人面对面互相瞅着,阿田想说什么,却蠕动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二哥爹爹为人极严肃,说一不二,阿田更谈不上怎么来阻止。何况去京城奔个前途,也说不上不对。 阿田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焦急还是难过,话堵在嘴里半响,忽然开口说: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你爹又打你了? 小二哥犹豫着,终于也点了点头:昨日回去,我爹见我衣服破了,就问我,我、我、我没敢撒谎,我爹特别生气,倒也没打我,当时就决定了要送我去京城。 两人俱都低下头,阿田心中有些懊悔,自己一时任性而已,谁知道就这样,会失去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一种无力感袭上阿田的心头,这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心情,让她整个人蔫蔫的。 小二哥见她不高兴,勉强提高点声调,想说点让她打起精神的话题:对了,你昨日看清那个小贼娘了吗? 阿田一怔,随即理解这个口中的小贼娘,就是昨日天平山遇到那个少女,点点头:看清了呀!怎么了?那是什么人? 小二哥惊讶地瞪着眼睛:你看清了?她跟你长得一摸一样! 阿田疑惑问: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到跟我长得一摸一样? 小二哥大大点头肯定:绝对一摸一样!昨日你们两人同时回头看我,我一看就惊了!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看见了两个阿田! 阿田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自己第一眼看见那少女的面庞时,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但是如果人不是在照镜子或者照水畔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样的面孔,猛然间是认不出来的。 但是阿田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心里想大约是小二哥见到同龄少女比较少,所以只是长得相像而已,小二哥便觉得是一摸一样了,毕竟这个年纪的少女,只要长得好看,总有几分彼此相似之地。 因此阿田也未深究,只撅着嘴道:哪有一摸一样?人家一看就是有钱人!我要是那么有钱,就给我爷爷买人参吃! 长得是不是一摸一样,阿田不肯定,但是那少女穿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这一点阿田是肯定的。那白袍子是不知名的绸缎,闪耀着华美的光辉,那少女满头满身不知名字的珠宝首饰,比王大户娘子的首饰还光芒刺目。 小二哥忽地拉起她手,大声肯定说:我到了京城一定好好学!将来多多挣钱,回来给你买糖瓜! 阿田反过手也握住小二哥的手,微笑道:好,那你好好学!我在这太平山等着你! 小二哥大喜,咧着嘴笑:好!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两人依依话别,直到时辰到了,小二哥才依依不舍的作别回家,走出好远,还回过头,挥着手大声喊:阿田!你一定要等我! 阿田看着小二哥身影慢慢远去,怀里抱着沉甸甸半口袋麦门冬,心情也是一样沉甸甸。 阿田依恋地环顾了药圃,小二哥走了之后,她也不能来药圃了。 阿田满怀惆怅地回家了,说不清是舍不得?还是失落?只是觉得心里莫名的难过。 她自小父母双亡,就是跟着爷爷相依为命,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离别,原来离别带来的这种无力感和失落,如此沉重。 仿佛是老天感受到了阿田的心情,从午后起,晴朗的蓝天风云突变,大片的乌云厚重地累叠起来,狂风大作,雨点如同黄豆大,劈里啪啦的打落下来,很快就从黄豆大小到瓢泼大雨。 下了雨,爷爷便不能去村口再替人支起摊代笔写信了,阿田也不能上山采野菜拾柴禾了。 阿田和爷爷的小草舍,早就年久失修,一下雨就开始漏雨,通常是外面大雨里面中雨,外面中雨里面小雨。今天这么大的雨,屋里就稀稀拉拉地开始漏滴下来。 一开始爷爷拿了破木盆接着,后来漏的地方越来越多,家里也没有那么多木盆,就只好由他随便漏去了。 阿田蜷缩在唯一一小块干燥的地方,身上披着被子,围坐着,她不说也不笑,恹恹地托着腮,发呆地盯着屋顶落下来的雨水,一滴滴掉在木盆里,滴答滴答,激起一串串涟漪。 爷爷知道阿田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便取了一只长长的细竹竿,坐到阿田身边,拿着细竹竿,在地上写了个字,问阿田:阿田,这是什么字呀? 阿田看了看,懒洋洋答道:友,朋友的友。 爷爷又在友字旁边写了一个字:这个呢? 阿田看了看,嘟着嘴:奇怪,不认得。爷爷老早就开始教阿田识字,阿田不认得的字真的不多。 爷爷笑了:这个字也是友,是篆体的友字。 阿田来了兴趣,探头凑过去细看:篆体,为何这般怪? 爷爷很有耐心,拿竹枝点着第一个友字道:你看这个友字,《说文解字》说,从二又,相交友也。就是两个又字彼此交叉,就像两只手握在一起,彼此友好,志趣相投。你再看看这个字,爷爷用细竹枝点了点旁边的篆体,像什么? 阿田仔细看看,恍然大悟:这像是两只小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爷爷亲切地笑着点头:对喽对喽,篆体的友字,也是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他和蔼地摸了摸阿田的头:就像你和小二哥,只要你们是朋友,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岁月变迁,只要志趣相投,两只手早晚会握在一起的。 阿田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她想起小二哥临走时拉着她的手,说一定会回来买糖瓜给她,便开心起来,两个小小梨涡挂在脸颊上,高兴地说:爷爷我明白了! 爷爷将细竹枝一掰两半,拿起一只递给阿田,帮她摆好握笔的姿势:来,爷爷教你这个篆体的友字怎么写。 一老一少,相互依靠,在地上练起字来,虽然小草屋外面狂风暴雨,可是在这小草屋里,在爷爷身边,阿田觉得无比温暖和安心。 这场倾注大雨越下越大,一直没有停的迹象,阿田和爷爷便早早睡下了。 虽然屋外狂风暴雨大作,屋里滴滴答答不断,阿田却睡得很香。 梦里面阿田正捧着白面馍啃得正香甜,不知小黄从哪里冲出来,一直跳起来要抢,阿田左右闪躲,小黄急得汪汪大叫,叫着叫着,阿田耳边一直在汪汪,这声音将她的意识从梦里逐渐叫醒了,阿田迷迷糊糊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见耳畔小黄在院子里叫得撕心裂肺,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比起上次隔壁的大鹅迷路飞进来的时候叫得都疯狂。 阿田潜意识里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强行睁开眼睛,光线亮了一些,看来快到早晨了,屋外大雨没见稍减些,爷爷在一旁睡得正沉,阿田坐起身来,犹豫着这么大雨要不要出去看。 外面的小黄仿佛听见了屋里人醒了,有了动静,叫得更加歇斯底里,仿佛狼嚎一般嗷嗷的长长嚎叫,听得人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阿田不再犹豫,拿起一件蓑衣罩在身上,大步踏出门,一出门,阿田先听到除了小黄在叫,远处人家的狗也在叫。 这个小村子沿着山脚下小山沟,自然分成了两部分,阿田家住在东边靠中的位置,对面隔着路是村子的西边半部分,西边那几户住家也有养狗的,也在大声吠叫。 除了尖锐的狗吠声和周遭嘈杂的大雨声,还有一种沉闷的轰隆声,在这些声音的背后,越来声音越大,越来声音越大,从背景音变成了最大的轰鸣声音。 阿田极力向东边眺望,那是声音的来源。 东边是一片漫长的缓坡,再往远连接着陡峭的山壁,在不断落下的大雨雨幕中,借着变薄的云层中隐隐透出的晨光,阿田极目眺望着,忽然整个人像猛然被砍了一刀一样,一下子跳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冲进屋里,一下子扯起爷爷,尖声呼叫:爷爷!走山了!走山了! 爷爷一下子醒了,还未来得及说话,两人同时觉得地面震动,小草屋四壁摇晃,爷爷一下子跳起来,拉着阿田猛往外冲,刚刚冲出门,小草屋不堪地面震动,已经在身后轰然倒塌。 爷爷脚步不停,全力拉着阿田奔出了院子,阿田忽然想到小黄,大声回头尖叫:小黄!小黄! 这时候阿田想回头去解开小黄的绳子已然是来不及了,可是小黄听到阿田使劲叫它,自己回身猛然咬断绳子,四蹄疾奔,随着两人奔出了院子。 阿田被爷爷拉扯着奔上一道高一些的山梁,爷爷拉着她停下来,脚下一片泥沙裹着碎石块,如同泄闸的洪水,从东边的峭壁扑下来,漫过长坡,直扑东首的农家。 还没在地动中倒塌的仅存的几个房屋院墙,瞬间被吞没在黝黑昏黄的泥石流中,泥石流裹挟着余威继续东下,阿田眼睁睁看着倒塌的小草屋和小院被活生生的泥水怪兽吞了下去。 阿田和爷爷的小院正在全村居中的最低洼处,泥石流势头已泄,余下部分已经去势不足,全部缓慢地弥漫堆积在原来小院子的位置,积成一个含着无数石块的大泥潭,终于静止了。 这一切虽然不是瞬间发生,却也极为迅速,阿田目睹着,目瞪口呆,膛目结舌,阿田和爷爷呆立着,看着自己家就这样被一下子埋没了,仿佛还在梦中,俱都呆住了。 雨还是挺大的,当时幸好有了地动,惊醒了更多的村民,很多和他们一样幸存下来的村民,一下喧闹起来,有人大声叫着自己的亲人,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痛骂这老天和暴雨,西头没被涉及的村民也全都跑出门,看着这一切先是惊呆,然后就纷纷去安慰救助相熟的人家,去查看亲友的安全。 阿田和爷爷在村里人缘一直很好,爷爷帮村里人写信谋生,没事就教教几个孩子识字,被很多村民感激着,阿田摸样长得好,也被村里很多农妇疼爱。 最可怜的是祖孙两个,要田地没田地,要卖力气也没力气,大家都心中怜悯,不觉在平日里尽量都多多照顾。 此刻,这两个祖孙俩,除了两个孤单单的人和一只狗,再也身无一物了,那个小破草屋都没了,真是老天爷要饿死瞎家雀了,下着大雨,一老一少一狗,仿佛是被吓傻了,就那样傻傻在雨里站着,自然有热心善良的村民上前,赶紧拉扯推搡着,把祖孙两人推进自己家门,烧上一锅滚烫的热水,拿着干燥的布巾给他们擦雨水。 阿田一直混混沌沌,心中一片惶恐茫然,直到双手捧着一碗热水,喝了几口滚烫的热汤,感觉到一股暖意从胸腹蔓延到四肢,她才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问爷爷:爷爷?咱们家? 爷爷颤抖的伸手摸了摸阿田的脸:没事没事,别怕别怕 旁边的大婶赶紧安慰,说官府不会不管的,他们这些村民也不会不管的,阿田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只觉得神思沉沉,听着大婶不断地唠叨,竟然眼皮打架昏睡了过去。 仿佛这场大雨就是为了这次走山,阿田一觉醒来,天竟然大晴了。 东头儿的人家们已经开始收拾起来了,伤亡了几个人,有亲朋好友一边痛哭一边开始挖掘着遗体,更多的人家在泥石覆盖的残垣断壁中挖掘着,希望挖出一些还可以用的东西,比起其他灾害来,至少财物还是能找到挖出来的。 只有阿田和爷爷呆呆站在一片已经凝固的泥潭面前,不知所措,无从挖起,小黄跑进泥里,东嗅嗅西闻闻,哼哼唧唧,仿佛找不到自己那只又脏又破的狗食碗。 阿田从凌晨的茫然,到现在看到这一切,忽然就明白了这事不是梦,这事意味着什么,自己那只舍不得带的银镯子,那件舍不得穿的小花袄,爷爷给她削的小木马,那半口袋麦门冬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除了两个人,两身破衣裳,什么都没了 阿田泪涌到眼眶,转过头,颤抖着叫了声爷爷,猛地一头扎进爷爷怀里,嚎啕大哭。爷爷也放声大哭起来。 一老一少哭得撕心裂肺悲痛万分。 村民们都纷纷围上来安慰,但是他们是乡下粗人,就是万种语言堆积在心头,也不知怎么好生安慰别人,只能一直重复着官府一定会管的,老天爷如何如何不公。 王大户也来了,拿来几身旧衣裳,二两碎银子,特地来慰问阿田和爷爷,还又提到了,阿田可以来他家做丫头,他工钱给得高些,也不让阿田卖身,阿田能养活自己和爷爷。 周边的村民纷纷点头,赞叹王大户宅心仁厚,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安置了。 阿田哭得哽咽,刚想出言反对,爷爷擦了擦自己满是皱纹的脸,悲声道:就不麻烦大家了,我带阿田去京城。 大家都是一惊,没听说阿田爷爷在京城还有亲戚。 阿田爷爷解释了,自己有个远房兄弟,是京郊的富户,本来爷爷一直清高不想过去依附,但是现在这样情形,已经一无所有了,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了。 这种情况,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投奔亲友,众人唏嘘之下,也都是纷纷赞同。 就这样爷爷和阿田在要好的人家住了一天,不想给人家多添麻烦,便带着村民们给准备的干粮,凑了一点路费,将小黄送给了一户村民,启程往京城而去了。 临走的时候,阿田和爷爷站在山坡上,最后俯瞰了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小村庄,心中满是迷茫,轻声问爷爷:爷爷,我们还会回来吗? 爷爷温暖的手拍拍她头灯,语气和蔼却透着一股沉重:会的。爷爷知道这只是在安慰阿田,他心想,自己身体不好,已是风烛残年,真的还能回来吗? 第四章路途 一上路,爷爷就给阿田换了男孩子的装束。好在阿田年纪小,穿起男孩子衣服,就瞬间变成了个小童子。 爷爷又调制了一种黑灰带绿色的草药糊糊,给阿田在面上淡淡涂抹了一层,遮住了她雪□□嫩的小脸儿,阿田便从一个美貌的小女孩儿,变成了干瘦黝黑矮小的小男孩儿,只一双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呀眨。 装扮完,爷爷上下端量,满意点点头:路上要走一个多月,还是扮个小子行路方便些。 阿田好奇问:爷爷,你怎么会这么多? 爷爷笑了笑,伸出满是褶皱伤口的干瘪大手,轻轻抚摸阿田的头:走江湖,就得多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防身避祸。这些年天下太平还好,早些年啊,战乱、灾荒、瘟疫、山贼,你就算是想安稳过日子都不行,老百姓只能迁徙流荡,那罪遭得可就大了。 阿田半懂不懂地听着。 从天平山到京城,得走上一个多月,何况又是一老一少,行程甚慢。 每次经过小村子,或是集市,他们就停下来,爷爷会借桌椅,支起一个代写书信的小摊子,多少赚些干粮钱。 穷乡僻壤之中,虽然爷爷和阿田是两个外乡人,可是他们衣裳破旧,却收拾得当。爷爷白须白发,长衫破旧却洗得干净泛白,高瘦的身材带着几分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透着有学问,自然而然博得那些村民的信任和好感,因此很和善和照顾他们,也很信任爷爷写的信。 而且爷爷还有一项绝学,就是只要来人讲明信件用途,爷爷便会帮他草拟得妥妥当当,无一不妥,因此若是留在一处呆了几日,便远近小小的传出些名声来。 恋耽美 -水晶杯子(5) 这一日,祖孙两个来到了一处富饶小镇,因为小镇位置通衢四方,又特产茶叶,因此甚是富足。爷爷便在此处多留了几日,好好休整一番,也多赚些路费。 这一日,在市中已写了几封信,眼见夕阳西下,爷爷和阿田便收拾起来准备收摊。远远急匆匆走来一个黑壮后生,看到写信摊子已经收起了遮阳的帐子,赶紧远远召唤:先生!且慢且慢! 那人来的甚急,面色凝重、连喘带汗,但是走到跟前,却眉头紧皱,双唇喃喃,竟一时仿佛难以启齿。 虽然爷爷累了一日本想休息,但见此人神情便知道是有为难之事。爷爷一直说,替人写信,也是为人排忧解难,修行自在心中,因此看这人必是急事,便已决意为他代笔拟信,便和蔼笑了:小哥,别急,有话慢慢说,你说得越是详尽,我这信写得就越是贴切。 仿佛爷爷那平稳和蔼的语气有了镇定的作用,那后生便慢慢沉稳了下来,叹了口气,苦笑道:多谢先生!我慢慢跟你讲,你帮我拿个主意,这事如何办才妥当! 那后生便娓娓道来。 这后生姓王,家里排行第二,日常街坊都称王二哥。王二哥是本地茶农,有一个姓常的外地茶商,即是王二哥的好友,也常年来此镇上收王二哥的茶叶。 前几月,正是茶叶丰收之时,常茶商又如旧而来,像往年一样,住在王二哥家里。每年常茶商来此地收茶,总会有镇上的一群好友,与常茶商日常宴饮,上月一次宴饮中,常茶商说起今年茶叶丰收、茶价合理,又适逢新婚娘子身怀六甲已六月有余,待回家之时妻子说不定已诞下麟儿,欢喜雀跃之下,常茶商便喝多了,回去路上,一不小心跌入池塘,虽然众人尽力相救,但一时间没救上来,常茶商竟然就溺死了。 经报案官府、仵作验尸、县令判决,均正常认定了常茶商的意外身死。因为常茶商住在王二哥家中,后事自然就由王二哥操办,何况王二哥本就同常茶商情谊深厚、情同兄弟,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正常情形下,王二哥应该通知常茶商家人,再将遗体扶棺送回故土安葬。但是王二哥却犯了难。 常茶商父母已双双去世,家里至亲唯有一位新婚娘子,可是这位娘子目前怀孕7个月,若是此时将丈夫逝世的消息传递给她,万一她情绪激动,那便是一尸两命。 何况常茶商也跟王二哥说过,自己的妻子性情软弱,胆小腼腆,身子骨也是很弱,这次也是经医生多番调理方才有孕,有孕后也是极不稳当汤药不断。因此王二哥更是不敢擅自告诉常娘子,她丈夫已经横死再不复返。 跟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大家意见一致,要将此事瞒住,将常茶商的棺柩存在义庄,待到常家娘子顺利生产完再说。 本来常茶商在此地也是要待到妻子生产之后再回去的,时间是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夫妻两人本是新婚,感情甚浓,常茶商与娘子约定,每个月必要写一封信给妻子,再找往来相熟的商人,将信和一些土特产捎回家中,以报平安。常家娘子收到信后,也会有回信,连同一些手作的鞋袜、吃食,包个包袱再捎过来。 这封信每月雷打不动,若是如今一下子没了,常家娘子必然担心,若是连续没有信,说不定就要带着身孕千里迢迢前来寻夫。 王二哥不通文墨,上个月,已经找了个代笔先生,冒充常茶商写了一封家书送了过去,但是担心常家娘子看出来笔迹不同,因此就在信上说,自己不小心伤了手指无法执笔,因此求了友人代笔。 但是这手指伤也不能总不好啊,因此这个月的信,就有些犯难了,这样拖下去,现在眼看该写书信的时间已然到了。 王二哥此前为难出口的原因,就是一,此事需要代笔先生撒谎作假,也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委实难以说出口。二是他不知道再用什么借口为好,之前的手指受伤就是上一位代笔先生给想的,这一次想请代笔先生再给他出出主意,怎么样才能将常家娘子蒙混过去。 爷爷一边仔细听着,一边不露痕迹的暗暗打量王二哥。 看着王二哥,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皮肤微微晒黑,但是身材高大壮实,粗眉大眼,仔细看上去也算相貌堂堂。蓝布衣裳虽然是普通粗布所制,却整齐干净,虽然是半旧的衣裳,却也没半点补丁。说到半途取出手帕擦汗,半旧手帕也是绸缎所制,显然家境殷实。听口气家中茶园百亩,不算大富之家也是衣食无忧。 再听王二哥的叙述,口气虽缓慢却没有一点犹豫吞吐之色,自然而然娓娓道来,流畅合理,不见隐瞒回避之处,过程中目光直视爷爷,没有回避躲闪,没有四处游弋,没有闪烁不定。目光坦诚坚定,显然是诚实忠厚之人。 爷爷心中微微点头肯定。 整个过程中,阿田忽闪闪着大眼睛,扒在桌子一角听,一会看看这个王二哥,一会看看爷爷,静悄悄的也不打扰。 她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有趣。很快,她很敏锐地发现了爷爷在暗地里打量王二哥,心里暗暗琢磨:爷爷在想着什么?不自觉地,她也学着爷爷,不露声色地暗地里去打量着王二哥。 待王二哥说完,爷爷点了点头:我都听明白了,这事容易办。王二哥一听容易,立刻喜形于色,禁不住裂开嘴露出笑容。 爷爷让王二哥回去,把常茶商过往与娘子的往返书信、以及常茶商日常留下所书写的纸张,有多少就拿来多少。 打发走王二哥,爷爷回身,微笑着问阿田:你这个小机灵,你为什么偷偷看他? 阿田笑嘻嘻问:爷爷你又看他做什么? 爷爷微笑不答,慢悠悠踱步到一旁,与隔壁杂物摊子的老板攀谈起来,几句一问,果然常茶商失足跌落池塘溺死的事,整个小镇人尽皆知,确实与王二哥所说并无不同。 爷爷又顺便打听了一下王二哥的为人家世,却是得来了很中肯的评论。这位王二哥也是父母均过世,自己也尚未婚配,孤单一人。为人在镇上是有名的老实厚道又本分,脾气温和,又是勤劳肯干,家境殷实,无不良嗜好,很多镇上当母亲的,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前几年托的媒婆都要把王家门槛踏平了,但是王二哥仿佛婚运不济,莫名其妙连续两个定好的姑娘家不是急病而逝就是意外去世。渐渐就有不好的名声传来出来,说王二哥克妻之命,所以这几年上门媒人便没了,王二哥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说起来,杂物摊老板甚是为王二哥委屈唏嘘。 爷爷默默点了点头,便踱步了回来。 阿田又感到,爷爷仿佛在暗暗思量筹划着什么。 过一会儿,王二哥又返回来,带来了常家娘子捎来的几个包袱、常茶商日常记账的账本,王二哥还很细心,留下了上一次代笔书信的底稿,一并拿来。 爷爷打开常家娘子的包袱,每个包袱里除了一封回信,还有一些手作的小物件,鞋袜衣物、香囊荷包之类,每个包裹都收拾的整整齐齐,每件物品都全无遗漏全无混乱,保管得很好。可见王二哥确实是可靠细心的性子。 爷爷拿起一个荷包细细看了看,夸赞道:这位常家娘子不错,针线细密,绣工精致。难得是配色雅致、图案别具一心,看来是个有内秀的娘子在手中翻来覆去看的过程中,爷爷仿佛一个手滑没拿住,一不小心让荷包从手里滑脱,荷包一下子往地上掉下去。 王二哥脱口忽地啊了一声,一个急步弯腰,试图在荷包掉落地上之前接住,可是没接到,荷包还是掉在地上,王二哥赶紧拾起来,捧在手里,仔细拍了拍灰土,又呼呼吹着灰尘,确保一尘不染,然后仍旧把荷包放回到原来的包袱中。 爷爷又看在眼里。 然后就开始办正经事了。 爷爷把几封回信集中起来,读了一遍,又拿起常茶商的账本,翻了一会儿。 王二哥紧张地看着,也不敢出声。 爷爷抬头说:这事倒是容易,我可以模仿常茶商的笔迹,写上几封家书,你只需按顺序每月送去一封即可,待常家娘子顺利生产后,再将她家相公的死讯告知,再办理后事,便可万全了。 王二哥大喜:真的?先生?先生竟有如此技能?能能模仿得一摸一样吗? 爷爷微笑笃定点了点头,又叹息说:唉,模仿他人笔迹,实为不道德之举,若不是此事确实有可怜悯之处,不得不为,否则我定然不会写这几封信。王二哥,你务必答应我,待常家娘子顺利生子之后,你要亲扶棺柩送回常家,还要当面向常家娘子,替我致歉。 王二哥大喜又感动,当下扶冠整衫,郑重其事的给爷爷深深抱拳鞠躬,认真承诺:先生放心,我必然按先生嘱托,一一办到。 于是阿田在一旁细细研墨,爷爷铺纸执笔,开始写信。过程中,爷爷细细询问了常茶商各种日常细节,又细细询问了常茶商收茶的过程和时间。王二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仔细陈述,尽数说出。 不几时,爷爷已经写了几封信,在信封上写了七月、八月、九月、临产、满月,几个字样。 爷爷一一交代:我在写信的时候,已经尽量想到了常家娘子各种回信情况和时间关键,你只需要按顺序送走即可,除非有意料之外的大事,除此无大碍。 王二哥感激不尽,给了大大丰厚的酬金,爷爷也没客气收下了。 送走了千恩万谢频频作揖的王二哥,爷爷低头低声笑了几声,回头看阿田,阿田等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和期待,爷爷笑着问:你这孩子,你想问什么? 阿田迫不及待的开口发问:爷爷,我自然知道你有一手模仿笔迹的绝招,你也教过我,这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爷爷你为什么非要让王二哥当面向常家娘子致歉呢? 爷爷呵呵笑着,问道:王二哥和常家娘子,以前见过面吗? 阿田想了想,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 爷爷又问:那我让王二哥扶棺回乡、当面致歉,那他们两人是不是就见到面了? 阿田疑惑点了点:对呀,这样就见到面了呀! 爷爷哈哈笑了几声,摸了摸阿田的头:你年纪还小,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王二哥人品不错,稳重,值得信托。常家娘子也是心细手巧、温柔体贴的妇人,偏生他二人都是命运多舛。 阿田鬼精灵的问:爷爷,你是不是想让王二哥和常家娘子凑成一对啊?难道让他们见面就行吗? 爷爷哈哈笑了,捏捏她的鼻子:人小鬼大!也不一定就能行,只是促成罢了。有心人促成,可能行,也可能不行,但是时机就有了。 爷爷语气转慢,稍微认真一点对阿田教导:阿田,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让适当的人相遇,自然而然就会出现意料中的变化。有的时候,我们要成什么事,无需费力逼促,只需顺势而为,促成时机,就会成事。 阿田微微蹙眉,疑惑问:爷爷,你也没见过常家娘子啊,你怎么知道常家娘子温柔体贴?你又怎么能知道王二哥人品不错? 爷爷微笑,没讲具体细节,却是在借机教导阿田:一个人,要观其行、察其言。只要细心观察,从他的言谈举止、神情语气、细小动作、穿着打扮,都能大致察觉和判断他的态度、品行、以及日常生活的痕迹。只要细心观察,一定有所收获。 阿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问:爷爷,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让适当的人相遇,这是不是就是你跟我讲的,缘分? 爷爷欣慰的笑了:我孙女真聪明。这就是人和人的缘分,但是缘分这东西,有好,有坏。坏的就叫孽缘,好的就叫良缘。但是无论孽缘还是良缘,有的时候,对我们都是有用的。 这段太深奥了,阿田是完全没听懂。 第五章恶人 王二哥给的酬金真的很丰厚,祖孙二人过了一段惬意的日子。 一路上谈谈走走,遇见风景优美之地、名胜古迹所在,爷爷便带着阿田游览一番,讲讲历史的典故故事,咏颂一番传世的诗词。若是遇见富裕村镇,爷爷便逗留几日支摊代笔。 闲来休息时候,爷爷还不忘教阿田识字断事。离开了原来那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爷爷预料到未来必然风雨重重,因此恨不得阿田快点长大,能好好保护自己。 后来阿田深深觉得,这段时间是如此的温馨快乐。 连停带走,走了几月,终于离京郊很近了。 这一日终于走进了京城西边界的兴台里,算起来,如果今天连夜赶路,那明日必可走到京北郊的西龙村,也就是亲戚叔公家。 可是爷爷一路上从不带阿田赶夜路,爷爷说阿田还小呢,还长身体呢,小孩子睡觉最重要。 所以爷爷决定找家客栈歇息一晚,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再上路,估计到天黑也能到亲戚府上。 可是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近了,往来客商很多,找了好几家客栈,普通便宜的客房都客满了,最后找到一家,也只有大通铺有位置了。 爷爷本来满心不愿,但是好在阿田一直扮作男孩子的摸样,外人也看不出破绽,毕竟也不能露宿街头,所以只好勉强忍下一晚。 大通铺都是客栈里给那些往来的脚力、杂役之人准备的,价格便宜,所以就简陋得多了。店里小二也不会亲自殷勤满脸微笑的带你过去,只是懒懒引着路,让客人自己拿着行李走过去。 爷爷背着包袱,牵着阿田,走进大通铺的房间,这房间除了长长的通铺土炕,就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爷爷放下包袱,向店小二轻声道谢,然后点了一碗烂肉面,让店小二送过来。 阿田好奇地打量着,看到在通铺的远远角落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在蒙头大睡。 听见爷爷只要了一碗烂肉面,阿田便知道这是给自己吃的,当下撅嘴怒道:爷爷,为什么不要两碗面?咱们包袱里不是还有许多钱吗? 爷爷笑着摇了摇头:爷爷不爱吃面,包袱里还剩的干粮,爷爷一会儿吃点干粮就行了。爷爷是想,就算到了亲戚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傍身边的钱还是留一些最好。 阿田急了:不行!爷爷!我去叫小二哥再送一碗来 话音未落,炕角的人忽然翻身坐起,大声凶恶叫唤:吵什么吵!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阿田见此人头发蓬乱,凶神恶煞的摸样,更吓人的是,一道伤疤从右眼角划到鼻梁,他大声叫唤之下,嘴咧大了,扯得旧伤疤扭曲狰狞,甚为恐怖。 爷爷却知道,这种人,不像干粗实活的苦力,大约是京城这一片的泼皮混混,不能招惹,于是赶紧拉住阿田,轻轻嘘了一声。 那人看他们安静,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一句,重新翻身睡下。 阿田一路上虽然艰难,却也很少被人给脸色看,被骂,因此不由得愤愤冲那人瞪了一眼。 烂肉面是将早已煮好的卤肉,浇在面条上,因此做得很快,马上店小二就给端来了一碗。 一路上,爷爷虽然没有让阿田挨过饿,可是却也没怎么沾过荤腥。此刻一大碗烂肉面摆在面前,大块的酱红色肉块铺在上面,下面是雪白的面条,旁边搭配着两条碧绿的青菜,面汤油亮,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阿田不由得口水马上涌了上来。 但是阿田还是忍住,一手端着那碗面,一手拿着筷子,往爷爷面前推:爷爷你先吃! 爷爷和蔼地笑了,却摇摇头:阿田你吃吧,一会儿给爷爷留一口面汤就行,爷爷泡着干粮吃! 恋耽美 -水晶杯子(6) 阿田坚决:不行!爷爷你快吃!快点吃! 爷爷怕她弄洒了面,赶紧用手轻轻帮她扶着碗,嘴里还是说:爷爷肠胃不好,吃这么油腻的会不舒服的!阿田听话,快点吃吧! 阿田急了,禁不住叫了出来:爷爷骗人!爷爷不吃阿田也不吃! 炕角那人猛地翻身坐起,炸雷一般大喝一声:吵死人了! 阿田被这猛然间地大喊惊了一下,手一滑,啪的一声,一大碗烂肉面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肉面摊了一地。 阿田望着这碗面,忽然委屈难过控制不住的涌上心头,忍不住哇哇的嚎啕大哭起来。 阿田一哭,那疤痕男人更加生气,一抬腿下了炕,几步逼上来:贼小孩哭什么哭! 阿田一边哭一边气得嚷嚷乱骂:你才是贼子!你才是贼人! 那人大怒,横眉立眼的逼过来,伸手要揪住阿田肩头。 爷爷赶紧过来挡住,嘴里不停陪笑道歉:这位小哥!这位小哥!不要动气!我孙儿吵到你了!对不住啊对不住! 那人一边扒拉爷爷,一边骂骂咧咧:这个死小子欠揍啊!老子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 阿田依旧哇哇大哭着。 爷爷赶紧抱住那人胳臂:小哥!小哥!我知道我知道吵到你了,老汉请你吃碗面,权当赔罪!可好可好? 那人闻言,猛地挣脱开胳膊,退后半步,斜眼打量着二人:不错,正是该赔我!一碗面可不行啊老头儿! 爷爷看那人,穿着污渍满满的衣裳,但那衫子却是绸缎的,皮肤虽黑却并非晒黑,手上不见老茧,便知此人确实是个泼皮混混,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便赶紧道:好好我们赔钱!赔钱! 阿田却不乐意,见这人眼神凶恶,露着不怀好意,眼睛骨碌碌地扫过包袱,赶紧上去把包袱抱在怀里:不赔不赔!不赔这恶贼人! 那人猛地一步跳过来,一把抓住包袱往外抢,嘴里大声骂道:死小鬼!你给我拿过来吧! 阿田人小力弱,仍然使尽全力紧紧拉住包袱,嘴里急得哇哇乱叫。 爷爷生怕那人伤了阿田,赶紧死死抱住那人腰身,往外拉,本来爷爷也没什么力气,可是为了阿田急起来,竟然力气大了很多,一拉之下,竟将那人拉得退了一步。 那人大怒,顾不上阿田,回过身来。一拳狠狠打在爷爷脸上,一下把爷爷打翻在地,然后过去大脚当的一下狠踢爷爷胸口。 阿田吓得啊地大叫,扑过去挡在爷爷身前,可是早被那人狠狠踢了好几脚,爷爷疼得连声惨叫,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几近昏厥。 那人一把夺过包袱,放在手中掂了掂,咧嘴嘿嘿惨笑:晦气晦气!大爷我今日心情好!不然非打死你们两个杂种!说罢拿着包袱转身而去。 阿田扑到爷爷身前哇哇大哭。 房里如此闹腾,店小二早已听到,却充耳不闻袖手不管,这一刻看那泼皮走了,才在门口探头进来看了一眼,看见没出人命,便又缩头回去。 阿田哭了几声,看见爷爷半昏半迷,鲜血喷在胸口一片,还斑驳的鲜红染在白胡子上,嘴角兀自挂着血痕,脸颊中了一拳紫青紫青的。 阿田抽泣着,赶紧去桌上倒来一杯热水,喂着爷爷喝了几口,又拿巾子沾了水,替爷爷擦着嘴角。 爷爷粗喘着气,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句先安慰阿田:乖囡囡,不怕不怕,爷爷没事! 阿田又大声哭了出来,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的掉下来:爷爷!爷爷! 阿田竭力扶着爷爷起来,终于躺到了土炕上,爷爷怕阿田担心,强忍疼痛,强自微笑安慰:没事的阿田,爷爷真的没事!阿田不哭啊! 阿田抽泣着说:可是可是我们的包袱被抢走了! 爷爷安慰道:没事的,反正咱们明天加紧赶路,就到你大伯家里了,爷爷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半块干粮,爷爷刚才还揣着块干粮,阿田饿了吧?来吃了吧! 阿田哭着,依偎着爷爷躺下,只觉得又累又困又伤心,喃喃道:爷爷,我做错事了! 爷爷抚摸她的头顶:阿田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阿田哭着道:我一开始,就不该当着外人面,说咱们还有很多钱 爷爷微笑叹息:是啊,对陌生人要有防备心。但是阿田,其实你不应该的是跟那人抢包袱。 阿田模糊着泪眼,抬着哭得通红的脸庞望着爷爷。 爷爷温声道:当我们跟敌人的实力差距过大的时候,第一步,忍让,避免让自己遭受更大的损失。第二步,忍让中周旋,寻找更有利的时机。第三步,忍让中想办法让自己尽快强大,强大到有力量与对方一战,就可以绝地反击。若是凭着一时意气冲动,只怕遇到危险困难,会更加面对重重危机,危及生命啊。 阿田一直在爷爷呵护中长大,虽然没过过大富大贵的日子,但也没遇到什么挫折,虽然聪明,却仍是任性,爷爷一直心生教诲之心,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跟阿田讲讲道理。 阿田抽泣着回答了一声嗯。 爷爷低声喃喃默诵: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阿田迷糊着眼皮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在爷爷的低声喃喃中沉沉睡去了。 第六章相遇 迷迷糊糊阿田睡得很沉,忘记了肚子饿,也忘记了担忧,竟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现在祖孙两个是真的身无分文了,客栈老板不知是因为怜悯老少两人,还是因为这事是发生在客栈内心有所亏,总之没有收他们的店钱和面钱,就打发他们走了。 爷爷牵着阿田的手,站在茫茫大路上,一老一小除了这身破衣服再无他物。 阿田重又心头一片迷茫,她抬眼望着爷爷,可怜巴巴的问:爷爷,咱们走吗? 爷爷勉强笑着,语气坚定:走!阿田,没事的,咱们脚程快一点,下午就能到西龙村你叔公家了,到时候你叔公一定会给咱们做一大桌好吃的!阿田啊,饿了咱们先忍忍啊! 阿田大大地点了点头:爷爷,我不饿!也不累!咱们快走吧! 爷爷心想阿田真的懂事。 可是脚程怎么能快得起来?爷爷胸口仍然痛得厉害,但是他怕阿田担心,一直强自忍耐。但是稍微走得快一点,便忍不住大声气喘、头晕眼花。 一老一小忍着肚饿,想着尽量地快点赶路。可是老天爷偏偏不可怜人,出发没多久,天空就开始零星飘落下来小雨,后来乌云越来越厚,天色越来越黑,大上午的,竟然如同深夜一样黑,乌云如同一口大锅盖的黑锅底一样死死的倒扣在天上。 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急,从小滴,到大滴,到最后竟然是一条条水流从天上浇灌下来。 爷爷和阿田心意相通,本来是不想避雨的,想一鼓作气走到西龙村,虽然雨水打下来,让阿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是祖孙两互相挽着,仍然深一脚浅一脚奋力往前走。 爷爷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头硌得生疼,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头越来越昏,觉得自己下一步迈出去,仿佛就要跌倒,可是这里已经是郊外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停下来找地方避雨,看着天色今日必到不了西龙村了,那阿田又要挨饿受寒一天,所以勉强支撑着往前走。 阿田右手挽着爷爷胳膊,只觉得爷爷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倾斜地压在自己身上,她暗暗使劲撑住爷爷,抬起头,另一只手抹抹眼前的雨水:爷爷,你没事吧,要不咱们避避雨吧! 爷爷只勉强嗯了一声,脚下忽然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面前的泥坑里。 阿田啊得急叫,右手使力想挽住爷爷倾倒的身体,可是她气力很小,不但没扶住爷爷,反而被带得一起跌进了水坑。 阿田赶紧扑过去看爷爷,只见爷爷脸色灰青,双目紧闭,已然昏迷过去,全无知觉了。 阿田又急又惊又吓,使劲全身力气,将爷爷的身体挪出泥坑,挪到旁边略高一点的地上,赶紧去推: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你醒醒! 爷爷仍然一动不动,阿田又哇的放声大哭起来。 天地间,茫茫大雨。阿田第一次感觉到,以前总是被爷爷呵护的自己,现在第一次孤身面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无人保护,无人依赖。 大雨哗哗从头上泼下来,阿田的哭声被大雨的声音淹没着,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不对,阿田忽然想到,不是她自己无人依赖,而是爷爷现在很危险,爷爷需要阿田来保护,爷爷需要依赖阿田。 阿田一想到这,一下子止住了哭声。 她跌坐在爷爷身边,直起胸背脖颈,惶惶然四周顾盼。 周围只有大雨哗啦啦的声音,雨水模糊了视线,十步之外就看不清楚了,看不到任何人,和房子。 谁?谁能来救救我们?老天啊!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阿田内心在苦苦的祷告,全身心都在祈祷着,竭力地想,爷爷平时教导自己,越是危难危急的时候,越要冷静下来。 阿田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听了许久,周边没有任何人声。阿田看看爷爷,还是昏迷不醒,一咬牙,决心走远一点儿去求救。 刚刚站起身,忽地听到在雨声中,夹杂着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声音悉悉索索,阿田并不能立刻判断那是什么声音,在大雨声的淹没下,那声音很微弱,但是与雨声有规律的声音并不一致,因此隐约感觉到,并不是自然发出的声音。 全靠阿田屏息凝神听见,若是她恸哭之中,必然要忽略过去了。 阿田直勾勾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忽然使尽全力大叫:救命!救命!救命啊! 雨声很大,阿田的喊声穿透力不够,阿田急得猛往那个方向奔了几步,因为她不知道那声音离她有多远,只想着尽量近一些,尽量近一些,一边跑一边拼命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那声音仿佛有生命一样,仿佛听到了阿田的叫声,仿佛在雨中转了一个方向,奔着阿田而来,声音立刻就清晰起来,是马奔跑的马蹄声。 仿佛是瞬间,一个浑身披着蓑衣的骑士,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就冲进了阿田的视线。 阿田立刻尖声大喊:救命!救命! 那骑士近了,就立刻看清了阿田,也看清了阿田身后不远的地上,躺倒着一个老人。 那骑士勒住马缰绳,回头喊了一声:好像是有人受伤了!他这句中气十足,是用内力送出的,在雨中比阿田的声音传得远。 阿田看见人,早已大喜过望,赶紧又跑回爷爷身边,扶着爷爷的肩膀,大声喊:是我爷爷!我爷爷昏倒了! 更多的马蹄声奔了过来。一队骑士出现在大雨中的视线里,均是全身披着蓑衣,戴着蓑帽,连脸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双冷峻的眼睛。□□俱都是黑色骏马,跑得嘴中冒着白气,马蹄下迸溅着雨水。 每个人腰间还佩戴着利剑兵刃。 这一队人身带肃杀气息,若是大白天在热闹大街上出现,也必要吓到众人。何况这浑天暗夜、荒山野岭、雷雨交加之下,更显得莫名诡异恐怖。 可是这时候,对阿田来说,只要是人,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凶神恶煞都像是普世菩萨下凡一般,只能让她惊喜交加,激起希望之心。 随着这队马队骑士,还有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最先过来的那个骑士驱马过去,在马车旁,小心地揭开帘子,向内低声说话,仿佛是在跟车内人禀报情况。 阿田坐在泥水里,抱着爷爷的上半身,满是渴望地盯着车帘,希望里面坐着的是一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车内人仿佛与那骑士对话了几句,然后车帘一掀,一个年轻男子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那男子一身普通的青色劲装,行动极为利落,跳下车,也不理车外泼天大雨,没等身后那骑士张开一把大伞,快速几步走到阿田和爷爷身前,俯下身看他。 阿田急得哭:救救我爷爷!求求你就就我爷爷! 那男子一边问阿田:他怎么了? 一边蹲下低身,查看了一下爷爷的状况,身后几个骑士早已过来,打开几把伞,把他们罩在伞下。 可能是没有雨水泼下来,阿田稍微镇定了几分,一边用力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一边赶紧回答:昨天我爷爷被人踢了胸口,吐了血,刚刚就晕倒了! 那男子点了点,从袖中拿出一块干燥的帕子,给爷爷擦干脸上的雨水,然后翻开眼睑看了看,揭开湿衣服,看了看胸口的青肿伤势,又拿过手腕把了脉。 阿田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摒住呼吸,瞪大眼睛,盯着那男子的面孔,生怕他说爷爷不好了。 倾盆大雨落在几把伞面上,声音更大更嘈杂,直吵得阿田心乱如麻。 那男子低头静静把脉,头也不抬地问阿田:今日你爷爷可进食吗? 阿田摇了摇头,咬着唇道:昨天我们被恶人欺负,抢走了我们的包袱,打伤了我爷爷我们没钱,没钱吃东西,也没干粮了语音渐低,阿田又难过得留下泪来。 旁边那举着伞的先前骑士,忽地大声咦了一声,语气惊异道:小公主上,你看、看她!举起手手指直指阿田的脸孔。 那男子闻言立刻抬头,双目烁烁,直视阿田的面孔。 阿田知道那骑士指向自己,却全然不明所以,看那男子直勾勾盯过来,也瞪大眼睛,懵懂着直直回望着那男子。 阿田不知道,经过昨天一顿折腾,几次大哭,今天又是一场大雨泼下来,她脸上被爷爷涂抹的遮盖面容之物,已经逐渐脱落。再加上大雨打散了男童发饰,一头青丝被雨水打湿贴在鬓边,任谁一看,都是一个女孩子无疑了。 此刻,面孔脱去了褐绿色药物,斑驳之处露出细腻白皙宛如透明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被泪水洗得清澈明亮,长长弯曲的睫毛还挂着微小闪亮的水珠,因为疑惑不解,那眼神里仿佛能说话一般透露着懵懂和纯真。 那男子最初没仔细看阿田的五官,这时仔细一看,瞬间双目透出精光,目光仿佛有形之物,迅速在阿田全脸扫了一圈,随后眼神中露出极大的惊愕之情。 那骑士也同样在一旁仔细看阿田的脸,此时脱口而出:小公爷,你看!真是像极了!那骑士惊愕得忘记了要称呼主上而不是小公爷。 那年轻男子已经收回了眼中精光,又重新打量了阿田和爷爷,然后抬头问阿田: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是本地人吗?你们要去哪里? 阿田满脸懵懂无知:我,我叫阿田,我们是益州人,要去西龙村投亲。 那年轻男子一直在仔细观察她,见她一片纯真不是在撒谎,才松了一口气,回身跟那骑士说:只是有几分像而已。 他起身跟阿田说:你爷爷胸口伤是外伤,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大事。他昏倒,是因为今日没有进食,又淋了雨水着凉的缘故。只是我看他脉象似身有隐疾,日后记得要找个好大夫,好好看一看。 恋耽美 -水晶杯子(7) 然后回身跟那骑士吩咐了几句,那骑士立刻从马上包袱中取来几样东西。 那位小公爷不嫌弃泥水,单膝跪地,托起爷爷的上半身,先取了一颗药丸,拿了个水葫芦,给爷爷把丸药灌了下去,对阿田说:算你命好,我正好随身带着这药,不然你爷爷可麻烦了! 一颗药下去没多久,只见爷爷嘴角张开,微微发出□□,眼睛睁开了一丝缝,竟然已悠悠醒来,连脸色也不如之前那般难看了。 阿田又欣喜而泣:爷爷!爷爷你醒了! 年轻男子又拿过一个葫芦,往爷爷嘴里灌了一大口,跟阿田解释道:这是烈酒,能驱寒。 一口烈酒下去,爷爷脸色红了几丝,目光里也恢复了几分神智,扫了一眼便知晓了情形。他先安慰地看了阿田一眼,然后挣扎着要起身给年轻男子行礼:多谢阁下救命大恩 年轻男子赶紧拦住。 爷爷又说:阿田,替爷爷给恩人磕个头! 阿田一骨碌爬起来就要跪下,那年轻男子赶快哎了一声,拉住阿田的胳膊:只不过碰上了,就是举手之劳而已,千万无需如此! 转身对最先那位骑士交代:西龙村已经不远了,承影,你驾车送他们一程吧,我们在前面等你赶上来! 那骑士皱眉啊了一声,为难道:主上,你 那年轻男子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我骑马走。 承影心想,我没问你怎么走,我是说你身上的伤不能沾水。可是却不敢违背,只好回了个是。 阿田早已将爷爷搀扶起来,爷爷看出来承影的为难,便开口婉拒:不用送不用送,我们不能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你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年轻男子交代了承影去收拾一下车里,回身微笑道:不妨事,我们也不急。 阿田满心感激的望着年轻男子,觉得他简直全身散发着金光,简直就是佛祖现身,菩萨降世,感激之情满溢眼眶心头,都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 年轻男子又说:车里给你们准备了有干粮,还有伤药,你们自行取了用就是。还有干衣服,只是他顿了一下,我们没有姑娘家的衣服。 爷爷和阿田这才同时发觉,阿田的伪装早就不复存在了。 承影已经驾车过来,祖孙两再次致谢大恩人,爷爷本想问明恩人的身份姓名,却看了这通派气势之后,最终没有开口发问。 第七章红灯 拜别登车,祖孙两经历了一路以来最大的危机之后,终于可以喘口气暂时安定一些了。 果然,车上有一个包袱,明显是刚才承影给他们准备好的,里面有干粮面饼,有外伤涂抹的伤药,还有一颗药丸单独放在一个锦缎小盒子里。 阿田跟小二哥混久了,略微识得一些药物,她拿起来药丸嗅了嗅,闻到一股很浓的人参味,跟爷爷道:有人参,这药一定很贵。 包袱里面还放了两身成年男子的灰布衣裳,爷爷翻弄着看着,那衣裳虽然只是普通布料,做工却很精致。一翻之下,包袱底银光耀目,竟然还放着两锭银子。 看来是考虑到他们被抢了身无长物,所以特意为他们准备的银两。 阿田探身过来看到两个银锭子。轻轻啊了一声:爷爷,这这人好生大方! 爷爷回想起这队人和那年轻男子通身的气派和架势,阿田不明白,爷爷却清楚,必是京城里的贵人。但是这样身份贵重的贵人,竟然在这样的天气出门,而且还全无仪仗旗帜,身边没有任何徽识,肯定是事有隐情而掩人耳目。 只是这样的情形之下,还会对路人伸出援手,就足见性情了。 爷爷低声跟阿田道:此人俊朗不凡,人品也不错,虽然年轻却是个人物,看来未来不可限量。 人品不错那是肯定的,长得俊朗与否,那阿田真没注意,她就记得这人眼睛特别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这辆车外形普通,车内却很大,被四匹骏马拉着,又稳又快。 阿田啃了几口饼,先前又冷又饿又害怕,此刻安逸下来,便忍不住瞌睡起来。 坐上马车便赶路极快,一个时辰,承影便停下了车,敲敲车壁示意他们到了。 外面天色已然雨过天晴,爷爷跟阿田赶紧下车,承影道:前面就是西龙村了,再走片刻就可进村了。 爷爷知道前面进村后人多眼杂,他不便再送,当下再次深深感谢:多谢小哥相送,我们也不敢打听贵主上姓氏身份,只能说,若是将来有报恩之时,我们祖孙蝼蚁之命绝不足惜。 承影面无表情一拱手,转身驾车而去。虽然面上冷峻,心里却在抱怨主上:救人原是正常,怎么还要大发善心送他们?必然是因为爱屋及乌 阿田牵着爷爷的手,站立在路边,向前方的村镇远眺。 说来真是奇怪,刚刚还经历在狂风骤雨之中,只是短短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这里已经雨过天晴了。 头顶的乌云挪开了,远处的天空仍可见乌云雨气,可是头顶却已经是蓝天如洗,一条彩虹从天际垂下,路边的田野被雨水洗得碧绿青翠,树叶草叶都挂着晶莹的玉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田刚才在车里吃了饼,换了干衣裳,此刻不饿不冷,身上也没有哪里疼,看到天气晴朗美丽,想到脱离了厄运,心情已又雀跃起来,对未来的旅程重又充满期待,开心地道:爷爷,咱们快点走,赶紧去叔公家里吧! 阿田换的是车里的衣服,这身衣服是成年男子的,对阿田来说太大了,衫子又大又长,她就把裤脚袖口都长长的挽起来,更衬得她身材矮小。 爷爷上下打量着她,有点好笑:我看不急,咱们现在手头也有银子了,不如先进村里找个成衣店,给阿田买身新衣服穿。 在爷爷心里,阿田是最好的孙女,是最乖的,也是最漂亮的。虽然千里迢迢来投奔亲戚,仍然希望见面的时候,自己的乖孙女能体面漂亮,让亲戚们好好看看。 阿田高兴极了,她都好多年没穿过新衣裳了,赶紧拉着爷爷的胳膊:太好了爷爷!我们赶紧走吧! 西龙村虽说名字是一个村,却因为紧挨着京城,只隔了一座中渭桥,因此繁华热闹之极,比起阿田见过的所以城镇都繁荣,都热闹。 一进城门,车、人、店铺、往来的小贩吆喝,就一下子涌到了阿田眼前,阿田头都晕晕的。 好在爷爷见多识广,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家成衣店,给阿田买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还让店里大婶简单给阿田挽了头发,发髻上系了一双杏黄色绸带。 阿田一路走来,虽然瘦了,却是长高了,这一妆扮起来,便不再是过往小小女童的摸样,依稀是个明媚的少女。连店里大婶都出乎意料,一顿赞不绝口。 爷爷欣慰的看着阿田,想想从那个襁褓女婴长到现在,孙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差一点眼睛一热就流下泪来。 阿田看着新裙子开心极了,急着催爷爷赶紧去叔公家。 两人背着车里那个包袱,一路上爷爷又特地买了几盒点心,按照地址,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了千里奔来的目的地。 阿田的叔公,是爷爷的小弟,却不是同胞兄弟,而是爷爷二叔家最小的儿子,比爷爷年纪小十几岁,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联络,但是爷爷年轻时候来过二叔家做客,知道二叔在西龙村是富裕大户,后来产业传到了小弟手中。 只见叔公家门庭高大,庭院深深,围墙墙头能看到院里花红柳绿,显然是一个富足人家。 只是阿田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太阳还没下山,怎么叔公家门口檐下,就挂起来一个红灯笼? 爷爷也看到那盏灯笼,微微不解的皱了皱眉,却仍然牵着阿田的手,上前叩门。 笃笃笃,爷爷不轻不重的扣了几下,声音未落,门里反应却快,一个娇媚女声咯咯笑着:今日来得忒早了吧?话音未落,门已打开,一个粉色衣裳的女子一下子出现,随后一股子花粉香气便扑面而来。 爷爷看着这女子装扮年纪,疑惑起来,那女子见了他们也是一惊,脱口问:你们是什么人? 爷爷赶紧回答:请问这是陈柏陈三爷府上吗? 那女子一听,疑惑的上下打量爷爷,不回答却仍然问:你是什么人? 没否认,看来是没走错,爷爷忙笑着答道:我是陈柏三叔家的二哥,从益州来,你是你是爷爷踌躇着,心想这个女子难道是小弟的女儿?还是儿媳妇? 不怪爷爷看不出,那女子形容娇美,远远看去,要说豆蔻也有人信,但打扮娇艳,梳着妇人的发饰,又似二十出头。但是近看,眼角依稀有些皱纹,仿佛三十上下。 爷爷一时便眼拙了。 那女子一听,长长的哦了一声,垂着眼皮,从眼皮底下瞅着爷爷:我是窦氏,是陈柏夫人,我家老爷一年前已经病逝了! 爷爷啊的惊呼,没想到小弟娶了这么年轻的娘子,而且小弟比自己年纪小那么多,却早早病去了!这番千里投奔却是扑空了。 再看那窦氏,冷着脸,垂着眼,身子斜依在门边,一手捏着一块粉色的手帕子,撑在对面的门板上,显然也没打算让他们进去,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阿田在一边怯怯地问:爷爷?叔公去世了吗?那我们是不是没人可投奔了? 阿田在旁边一说话,那窦氏眼光随之转到阿田脸上,然后立刻双眼一亮。 爷爷看明白了窦氏并不想搭理他们,便打算直接告辞离去,那窦氏却忽然热情起来:哎呀,我想起来了,益州二哥,我家老爷生前总是念叨呢!快快快,快进来!这可是远来贵客呢!赶紧往里招呼祖孙两。 爷爷微微犹豫,却禁不住窦氏一顿催促,差一点要上手挽住胳膊往里拉,便牵着阿田的手进门了。 庭院不大,确实精美非凡,处处花团锦簇。几步进了房门,门内家具摆设考究,挂着粉色薄纱帐子随风而摆,屋里有一个跟阿田年纪差不多的少女,正在一张琴旁边研究着琴谱。 窦氏一进门就皱眉对那少女道:别练了!练了这么久一首曲子也不会!快去给客人倒茶来! 那少女木讷的低头出去了。 窦氏堆笑着让祖孙二人坐。 俱都落座后,窦氏问起两人来此的缘由。 爷爷只好将遭逢天灾、无处容身,本来算带孙女来投靠的事,挑挑拣拣言简意赅的大致说了一下。 还没等窦氏夸张的唏嘘完,那少女已经端了茶盏过来。 爷爷又迟疑了,开口问:这姑娘是爷爷心想,这总不会是小弟的女儿吧? 窦氏拿着粉色帕子掩唇而笑:这是我的干女儿。然后叹了口气,二哥,不瞒你说,我本是老爷的续弦,还未有所出,老爷就拿手帕子擦了擦干燥的眼角,鼻子抽了几下,接着说:老爷也没留给我什么,只留下了这个宅子,我便收养了个干女儿,将来给我养老送终。举起茶碗,示意爷爷吃茶。 爷爷没拿茶碗,只是叹了口气:没想到小弟竟然早早故去了,竟然缘悭一面,既然如此,我们就此爷爷就想就此告别。 哎呀,快过来!那窦氏一下打断爷爷的话,一步上来,把阿田手捉住,牵到身边细细地看:二哥,这就是你孙女?哎呦,长得可怜见的?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可说了婆家?你呀,该叫我一声叔祖母的 阿田只觉得这个女人一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仿佛是抓住她了一般,一股浓郁的香粉气简直要令她窒息,一句也答不上来,身子一直往后缩。 爷爷看出阿田不乐意,微微一使劲把阿田拉到自己身边,赶紧出言告辞:既然小弟已经故去,我们也就此告辞了吧! 窦氏急着摆手:别别别!你们这么远来,一路吃了不少苦吧?不如现在这里住下爷爷赶紧摆手:不不不爷爷心想这窦氏古怪得紧,家里没有半个男人怎生住的方便。 那窦氏又说:那至少吃顿饭再走啊!咱们总是亲戚! 爷爷已经站起身,打算牵着阿田往门外走:不了不了!我们来之前刚刚吃过!阿田不喜欢这里,拉着爷爷往外走。 窦氏一看真留不住,索性干脆拦在门口:二哥,你且别走,我有话说!见爷爷和阿田停住脚步,才又说:二哥,你且坐下,吃了茶,待我仔细跟你说!必是对你有好处! 第八章雾霾 总算是亲戚,也不欲撕破脸,于是爷爷重新坐下,却把阿田牵在身边。 窦氏也坐了下来,深深看了一眼阿田,索性干脆了当:二哥,我也不瞒你,我原是娼门出身,是我家老爷赎了我做妾,本想着夫人去世,便能跟老爷好好过日子,谁知道老爷也去了,产业都被族人拿走了,只剩下这个宅子。我一个女子,无子侄依靠,也无宗族扶持,没有办法,为了生计,只能重操旧业。说着擦了擦眼角,这回是真的有点湿润。 爷爷沉着脸,皱着眉。 那窦氏窥着爷爷脸色,试探地说:二哥,你也是遭了大难的,没有什么着落。我看你这孙女,实在是个美人胚子,你把她交给我,我必然悉心教她技艺,到时候你也有人奉养,我保证,你呀一定大把钱财进项!我收她当干女儿!必然对她好 爷爷越听越气,猛然起身站起,抓起茶碗,啪地一声狠狠砸在窦氏脚下,窦氏啊地尖叫一声。 爷爷恶狠狠大吼一声:走!拉着阿田,大步流星奔出了宅院。 爷爷怒气冲天,拉扯着阿田往前奔,扯得阿田小跑都跟不上。 奔出几百步,爷爷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晃。阿田赶紧搀扶住:爷爷,你怎么了?你别生气了!阿田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爷爷这样生气。 爷爷深喘了几口气,稳了一稳,神思清明了,他叹气,摸了摸阿田的发髻:爷爷没事!爷爷不能有事!阿田还小,爷爷还要保护好阿田呢! 阿田抬着小脸,神色坚定:爷爷!阿田长大了!阿田要保护你!阿田要爷爷好好的! 以前,阿田总是安心地在爷爷的庇护之下开心的活着,从那天暴雨开始,阿田终于发现,爷爷原来真的需要自己保护。 阿田扶着爷爷在路边找了个台阶坐下休息。 爷爷望着陌生的城镇和过往的人群,自己喃喃道:去哪儿呢?去京城吗? 阿田经过了这趟路程,却忽然对未知充满了一些恐慌,这西龙村已经这么大了,那京城,会不会像盘踞在远处恐怖的怪兽,把爷爷和自己吞下去?阿田赶紧跟爷爷说:爷爷!我不去京城!咱们回太平山吧!小二哥说让我等他回去,他给我买糖瓜吃! 爷爷和蔼的笑了,还是个孩子啊,还要吃糖瓜儿呢:好,那咱们还是回太平山吧!想想还是回旧土最安心和安全。 第七章回去 恋耽美 -水晶杯子(8) 回去吧,回去吧,回太平山吧! 虽然那间故乡的小茅屋已经坍塌了,可毕竟是故土,毕竟有熟悉的乡亲。 一想到回去,祖孙两人仿佛一下子都恢复了几分气力。 爷爷重新燃起斗志,牵起阿田,两人吃了碗面,吃饱了肚子,稳定了心神,找了一家旅店暂住了一晚。第二日起大早,雇了一辆大车,往益州回程方向出发。 爷爷自知身体仍是虚弱,生怕再次晕倒令阿田担心受怕,因此想着坐一程车,便可暂且休养一下身体。 大车早起晚归,暮色时分,行至安化里,这里已是京城的西北边界,再往西南走便出了京城地界了。辞退了大车,祖孙两打算今晚在这里歇息安身,明日启程回益州。 安化里仍然是熙熙攘攘,虽然夜色将至,但是大街小巷灯火辉煌,各路店铺都是人声鼎沸,而且此地车马甚多,常常有驷马豪车在大街上肆意奔驰,毫不避让行人,高大傲慢的车夫挥着鞭子,远远地从口中发出叱喝之声,驱离着路上行人。 阿田就光顾着看沿街店铺,差一点被马车刮到,幸好爷爷一把扯开她,她委屈恼怒道:怎么这里有这许多车马? 爷爷替她整理一下衣裙:这安化里旁边便是感业寺,京中人多爱前往烧香拜佛,因此车马多,你小心些看路。 阿田边逛着,边惊叹问:爷爷,京城真大!我们坐车整整走了一日,竟然还没出京城地界! 爷爷笑道:当然大了,我们这一日,也不过是从京城的北边,走到京城的南边而已,若是进了京城,怕是逛十日也逛不完。说完,看着阿田蹦蹦跳跳的背影,心里不觉有些后悔,以后或许再没机会来京城了,竟然没趁着这次机会带阿田进京转转,说不定会是终身遗憾了。 前面不远有个胡饼摊子,正在当街烤热胡饼,在路边支着几个小桌子,配着水盆羊肉和米酒卖,早就围了几桌人吃喝热闹。 此时正好一炉胡饼出炉,白芝麻一撒,香味立刻四下飘散开,阿田忍不住流了口水,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爷爷听到了,忍不住笑了:阿田饿了吧?咱们晚饭便吃胡饼羊肉吧! 阿田立刻欢呼了一声,又赶紧拉着爷爷手:爷爷,咱们一起吃!我可不一个人吃! 爷爷笑着点头说好好,他也听阿田说自己上次晕倒,是因为久未进食的关系。总之为了阿田,爷爷必须保证自己身体康健。 阿田恨不得拉着爷爷小跑起来,快步走向胡饼摊子。 堪堪走到胡饼炉子前,炉子旁边小桌子围着的那群酒客里,一个背对的大汉回过头喊了一句:老板,再来三个饼!回首只见,他脸上一道硕大的刀疤,从右眼角直划到鼻梁,甚为可怖。 阿田啊地一声尖叫。 此人正是在兴台里打伤爷爷,抢走包袱的刀疤歹人。 那人几乎也同时看到了爷爷和阿田,先是一惊,然后立刻看着阿田,马上咧嘴嘿嘿怪笑起来,露出半口昏黄的牙齿,他酒也不喝了,站起身来,不怀好意地走过来。 爷爷立刻把阿田扯到身后,后悔自己一时大意,没给阿田换装。他看出这人心怀叵测,当下抢先发难,想吓阻对方,厉声喝到:你这贼子!原来在这里!切莫逃跑!我要报官! 周边热闹的人来人往,一听这话,马上自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隐隐让出一个空地,周边便有人停下脚步观望起来。 爷爷没想着能报官捉他,只是打算造成如此情形,这样热闹大街、人群围观,光天化日之下,想来此人也不敢如何乱来,这样吆喝着报官,借机脱身。 那刀疤人同桌的几个痞懒汉子,也马上发现了那男子的特别行动,马上有人高声喝问:疤子六,怎么了? 疤子六嘿嘿笑着,回头低声答道:这就是我说的兴台里那老头!没想到当日我走了眼!竟然是个美貌小丫头!那群汉子立刻吼嘿的不怀好意笑了起来。 爷爷死死护住阿田,厉声怒喊:你这贼子!打人还抢劫!今日你别想跑了!实则色厉内荏,焦急地左右看着,寻找逃脱之路。 那疤子六,脸色一变,忽地佯装愤怒,拧眉大喝:你这老头儿贼喊捉贼!你分明是个拐子!拐了我家良家女子要卖为娼妓!说罢一个大步踏上来,冲着阿田捉过来。 阿田吓得哇哇乱叫,拼命往爷爷身后躲,爷爷立刻跟疤子六撕扯起来。 那群汉子在身后怪笑着,起着哄:对对!这老头儿就是拐子! 周围围观者越来越多,一听起来争执,都抱着好奇的心态看热闹。 有好事的人便高声喊道:你说是这丫头是你家良家女子,那是你什么人? 疤子六大声道:我姑娘! 旁边人群 哄一声爆笑。 有那稍微带正义感的人,马上大声反驳:你多大年纪?有这么大的姑娘? 疤子六一手与爷爷撕扯,他气力大,一下抓住了阿田手腕,往外拉,嘴里冲着那人恶狠狠道:我妹妹!行了吧?用你管闲事!身后那群汉子也围过来,嘴里不干不净骂咧咧的威胁:就是拐子!看谁为他说话谁就是拐子同伙! 有聪明的,看见阿田拼命躲闪,又见疤子六形象,便知道这是京城泼皮惯用伎俩。但这些泼皮混混成群结队在京城及周边游荡,好勇斗狠,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欺压良民。不犯大罪也恶心你,犯了罪反正也就进牢几天,所以明哲保身的人便闭口不言。 疤子六一手拉着阿田往外挣,一手掐住爷爷脖子,恶狠狠道:你报官?我还没报官呢! 阿田一边挣扎一边尖叫:我不是你妹妹!我不是!我不认识你! 疤子六嘿嘿笑:小孩子家家,不要闹脾气!乖乖跟哥哥回家!你看他们都认识你就是我妹妹! 疤子六手劲极大,像铁拷一般牢牢焊在阿田手腕上,另一手掐住爷爷的脖子,爷爷呼吸不上,脸色渐渐憋得涨红。 阿田听着恶人同伙在一边的笑着叫骂,看着爷爷挣扎渐渐无力,顿时绝望之情陡然升起,忽然俯身,在疤子六手上拼命咬了一口,铁锈一般血的味道一下涌进口里。 这一口着实不轻,疤子六嗷的一声怪叫,一下子把阿田甩开,另一只手也松开了爷爷。 阿田马上转身往外奔,疤子六顾不上手上鲜血直流,马上奔上去一步又将阿田扯住。身后却被人死死抱住。 爷爷一脱身,顾不上喘口气,马上飞扑上去,死死抱住疤子六的腰,口中大叫:阿田快跑! 疤子六一回身,阿田已经脱出了手臂的范围,他立时恶向胆边生,也不再追阿田,回身一拳把爷爷打翻在地,口中恶骂:你这老不死的!想死就成全了你!周围几个泼皮同伙一同围了上来,对着地上的爷爷一顿拳打脚踢。 爷爷开始啊啊 惨呼了两声,便没了动静。 阿田本以跑出了人群,听见爷爷惨叫,毫不犹豫回身跑过来,扑到爷爷身上,哭叫:别打了别打了! 街上哭叫混乱一团。 旁观的人群靠后面,一个穿着考究、一身珠宝、富家翁打扮的紫衫白面无须老人,一直在人缝中仔细窥视着。可他的目光,一直牢牢死死地盯在阿田的脸上,随着阿田的闪躲跑动,哭叫惊吓,那老人的目光就从未从她脸庞上挪开半分,旁边的人那是半眼都没瞧。 此刻眼见爷爷被打倒晕死,阿田已经逃跑无术,紫衫老人垂眸只思考了一瞬,便下定了决心,然后俯首跟身边的随从低语了几句。 那随从高大壮硕,听了嘱咐,点了点头,马上分开众人挤进圈子,大喊一声:张干!你等泼皮在此处胡闹什么! 那群泼皮里,有一为首大哥,光头赤膊,双臂上满是纹身,本来在一旁抱着胳膊笑着指挥,一听有人叫他名字,立刻大声喝道:你什么人? 那随从冷笑道:看来薛大人还是太手软了!把你们从京城赶出来,竟然还是不消停! 薛元赏近日新任京兆尹,下了狠心整治京城泼皮,张干等这些泼皮在京城无处容身,方才在京郊几个城镇游晃。 此刻一听有人叫出他姓名,张干心中一惊,再看这随从气势,心道莫非是禁军?马上大喝一声:住手住手!疤子六你也住手!众泼皮方才住手。 阿田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她后来替爷爷挡住了大半拳脚,此刻顾不上身上疼痛,赶紧去看爷爷,连连哭叫爷爷,只见爷爷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张干陪笑道:都是误会!误会!我们跟这老头儿开个玩笑!这位大人,你别误会!我们可都是良民啊! 那随从冷笑道:良民?哪有良民光头纹身?张干,我认得你,薛大人已然悬赏抓你了!你还不快逃且待何时? 张干脸色微变,口中哼了一声,立刻喊道:走走走!大伙儿都走! 一众泼皮赶紧跟着张干离去。疤子六临走之时,不甘心的回头狠狠看了一眼阿田嫩白的小脸儿,嘴里兀自喃喃咒骂。 看那群泼皮走了,那随从又大声呼喊旁观众人:都散了吧!不帮着孤老寡女出头,有何脸面在这看热闹?众人讪讪的散去。 待人群散的差不多了,那紫衫老人才慢慢踱步到抱着爷爷恸哭的阿田身边,微笑和蔼地说:孩子,你爷爷看上去伤得很重啊,我家府邸就在附近,去我府上给你爷爷治治伤吧! 阿田双眼哭得红肿,抬头透过泪光,模糊地看着紫衫老人慈祥亲善的面容,她木然看着他,却并不回应。 那随从看出阿田有隐隐戒心,在一旁说:这是我家主人,刚才也是我家主人令我吓走那群泼皮,救下你们的! 阿田低头看看爷爷惨白的面色,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也只好无奈可怜的点头同意。 那随从单手抱起爷爷,和紫衫老人,并阿田,一同上了街角一辆宽大马车,放下厚厚的车帘,那随从架起车,马匹嘶鸣,车轮滚滚,向南驶去。 阿田抱着爷爷的头,让爷爷不那么颠簸,看着爷爷气息微弱,不觉一滴滴眼泪顺着面孔轻轻滑了下来。 那紫衫老人坐在他们对面,一双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在阿田面孔之上。 第九章帮忙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阿田升起警觉,不是说宅邸在附近吗?她抬起头,第一次开口问那紫衫老人:伯伯?你的府上不是在附近吗?怎么还没到? 那紫衫老人亲切地笑着说:别急,孩子,马上就到了。我府上有好大夫,一定会把你爷爷治好的。 阿田望着那紫衫老人,感觉他脸虽然在笑,语气虽然亲切,一双眼睛却如同冰冷的铁钩子一样,死死地无情地,钩在自己脸上,竟然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寒噤。 只是,阿田低头看看命在垂危的爷爷,阿田愁肠百转,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盘旋,最终只能一咬牙一狠心:为了爷爷!只要为了爷爷!我一定要救爷爷! 并没有马上就到了,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只听外面喧哗人声渐多,一会儿马车停住,一个威严声音喝到:入京检查!打开车帘! 那驾车随从低沉声道:神策军出京办事!这是令牌! 那声音立刻谄媚小声:原来是神策军大人!马上放行! 马车又重新动起来。 这回只走了一刻钟,马车便停下了,那紫衫老人微笑道:到了! 仍然是那随从将爷爷抱下马车,然后紫衫老人和阿田先后下车。 下了车一看,倒是一个普通的小宅院,地处僻静巷子,周边走动的行人不多,也没有买卖商铺。 进了门,就有一个年少小厮上前侍奉,随从将爷爷径直放到一间内室的床榻之上,那紫衫老人吩咐:速速去请卢大夫来。 阿田看见宅院普通,又真的去请大夫,一直忐忑的心放下了几分。 阿田在床头守着爷爷,看爷爷仍然昏迷中,忍不住低声轻呼:爷爷爷爷 那紫衫老人温声安慰:孩子,别担心,卢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救下你爷爷的,你也受惊了,且歇息一下。 一会儿,几个小厮送上了一大桌各色精致点心和热汤,紫衫老人端起一盏燕窝,让阿田吃,阿田只摇头,坚持守着爷爷。 不一会儿,随从带进来一个黑瘦大夫,背着药箱,进门先给紫衫老人行礼,甚是恭敬:见过大人! 紫衫老人下巴指了指床上的爷爷:卢大夫无需客气,你先看看病人。 卢大夫过来,先怪怪地仔细看了阿田一眼,然后说:请这位姑娘先让一让,我要看病人了。 阿田赶紧闪开床头位置,却仍然在一旁紧张的看着。 卢大夫翻了翻爷爷的眼帘,搭上手腕,颌首闭目,不语诊脉。 阿田担心地问:卢大夫,我爷爷怎么样? 卢大夫闭目摇头:不好不好!旧伤未愈,新伤又重啊! 阿田点头,确实爷爷旧伤未愈,大夫医术高明。听到旧伤两字,忽然想起一物,赶紧翻肩头的包袱。亏得几番争斗,包袱扎得很紧,竟然一直未曾丢失。 包袱里有一枚丸药,是暴雨那日,那年轻小公爷所赠。 阿田赶紧翻出来,捧给卢大夫:卢大夫,您看看此药可得用? 卢大夫睁开眼,看到此药,莫名一怔,拈起丸药,嗅了嗅,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紫衫老人,似有疑问。 那紫衫老人也看到这药,也是一愣,低头问阿田:孩子,这药是从何而来? 阿田又觉得紫衫老人的两只钩子又冷冰冰起来,她心生芥蒂,小声含糊道:不知道,这是爷爷的药。 卢大夫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紫衫老人,点头道:这活络丸当然得用,想不到竟然流传到民间去了。 他又搭了一会儿脉,然后抬头说:活络丸虽是疗伤圣药,但是病人新伤旧伤并发,我还需要施以金针之术,配合活络丸的药力,你们都先出去吧! 阿田赶紧摇头,苦苦恳求:卢大夫,求求你,让我留在这吧 卢大夫皱眉:不可! 紫衫老人温言劝慰:医者施针,最怕打扰,咱们先出去等吧!你放心,卢大夫医术很高明的! 阿田恋恋不舍的看了看爷爷,只好跟着紫衫老人出去。 在外间,紫衫老人命小厮上了一碗面,面条雪白,汤汁浓郁,铺着一条条雪白鸡丝和笋丝,散发着香气,紫衫老人和善地劝阿田:孩子,吃一口吧!你肯定饿坏了! 阿田拿着筷子,一下下搅动着面条,没有一丝一毫的胃口,想起爷爷生死未知,心酸难过,又流下泪来。 紫衫老人坐在一旁,端起茶盏喝茶,从茶碗上方细细窥着她,闲闲问:孩子,咱们萍水相逢,我还没问你们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啊? 阿田抽泣一下,放下筷子抹抹眼泪,忽然起身,给紫衫老人双膝跪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伯伯出手相救! 恋耽美 -水晶杯子(9) 紫衫老人一下子起身把她拉起来,担心的摸了摸她额头:干嘛行此大礼!哎呀,额上可别受伤了! 看了看额头无事,方才放下心来,让阿田坐下吃面:孩子,别着急,慢慢说,我总该知道你们的来历吧。 阿田坐下缓缓说来。她叫阿田,自幼父母双亡,和爷爷相依为命。益州老家遭难,他们就千里到此地投奔亲戚。谁知亲戚早已病逝,便无亲无故了,本想着回益州老家,谁知道几次遇到恶人,多番受难。 阿田有意无意之间,并不想说得过于详细,因此暴雨路遇那青年人相救、被窦氏留难等事,并未细说,其他事项也粗粗带过。 可那紫衫老人在一旁,仿佛无意般一句句发问,却实际处处细致盘问阿田身世,翻过来掉过去的盘问对照。听到阿田的身世,紫衫老人仿佛满意一般,点了点头。 待到问得差不多的时候,那随从进来回禀:卢大夫施针完毕了。 阿田急忙奔进内室,直奔到床头,却见爷爷脸色红润起来,气息平稳,却仍然昏睡。 阿田期冀的转头看卢大夫,希望卢大夫说爷爷没事了,一会儿就会醒转。 却只见卢大夫黑瘦脸上一脸严肃,皱眉叹息,向紫衫老人一鞠躬:大人,小人实在无能,惭愧惭愧。 阿田只觉得眼前一黑,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呆住了,直愣愣瞪着卢大夫,木讷喃喃道:你你说我爷爷不好了?说到最后声音已颤抖。 卢大夫皱眉道:也不能说不好。 紫衫老人温和地道:阿田,你先别急,慢慢听卢大夫讲。 卢大夫皱眉道:这位病人短日内受了两次较重的外伤,幸好有活络丸,所以伤势无碍,但经过我细细诊断,方知病人身患昏睡之症,本来只是隐疾,但被这次伤势引得病发,因此伤势虽然无碍,但昏睡病就此发作。 紫衫老人皱眉发问:何为昏睡症?可危及性命吗? 卢大夫捻须回答:昏睡症是上古怪病奇症,甚为少见。发作起来终日昏睡不醒。此病最早记载于孙思邈千金方中,因为连药王孙思邈也无良方可医,因此是为绝症。但此病并不危及患者性命,只需平日令人好生服侍,多用人参、鹿茸、豹胎、珍珠等贵重药材,日常好好保养着,病人会自行醒转痊愈。只是这醒来时间却是因人而异,有人月余,有人数年,实难预测也。 阿田觉得腿一软,浑身再无一丝气力,瘫软在爷爷头边,撕心裂肺恸哭起来。 紫衫老人叹息数声可怜,可怜,便示意众人都随自己出门,让阿田独自悲伤吧。 阿田望着爷爷,只觉得内心如百刀乱绞,遏制不住的眼泪打湿了衣襟。 她想起爷爷对她的慈爱抚育,敦敦教导,此刻却躺在这里人事不知,阿田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怪不得那日,那年轻人说爷爷身有隐疾,谁知竟是不治之症。 阿田俯在爷爷额头,死死咬住嘴唇,内心痛得万分,怎么办?怎么才能救爷爷? 紫衫老人等在门外,听得内里,半晌阿田从恸哭到抽泣,最后终于静默,才推门走进来,叹息道:孩子,别哭了,我有法子救你爷爷。 阿田猛地抬头。 紫衫老人道:来,你出来,我跟你慢慢说。 紫衫老人引着阿田到外间,指了椅子让阿田坐下。 看着阿田满心希望的望着他,紫衫老人好整无暇地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我刚才又细细问了卢大夫,你爷爷的昏睡症,并不致命,只需令人好生服侍,日常贵重药物将养,总有一天会自行醒转的。 他抬头,看见阿田,瞪圆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紧张期冀的看着他。 紫衫老人喝了口茶,微笑道:你看,我这里清静怡人,有仆人侍奉,我不缺钱财,也多得是贵重药材,若是你爷爷能在此地休养,想来不多日,便能痊愈醒来了。 紫衫老人本以为说到这里,阿田一定会匍匐跪倒在他脚边,哭泣地求他。他也满心等待着。结果,阿田仍然只是瞪圆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着他,不但没说一句话,甚至眼中波澜不起,仿佛两口深潭。 紫衫老人心想,该不会是吓呆了吧?呆了可就用不上了。 想到这,还是换上和善的笑容安慰:你千万别害怕,我虽然与你们萍水相逢,但我一定会帮你爷爷治好病的。 阿田这才张口,眼睛望着他,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伯伯,你怎么样才肯帮我爷爷治病? 紫衫老人呵呵笑了,缓缓道:那我就直说了。实不相瞒,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发现,你与我一位故交的女儿,长得十分相像,唉,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我这位侄女,最近惹了一些小麻烦。本来无法可想,可是偏偏让我遇到你,让我想到一个主意。便是由你,做她的替身,代替她一段时间, 他一直暗暗观察阿田的表情,看她惊讶的瞪大眼睛,眨了两下眼睛,他立刻接着说,这是个小麻烦,绝不会危及你的性命,也绝不令你受苦。反而我这侄女家大富大贵,你做她的替身,肯定会享福的! 阿田其实并不在乎受苦还是享福,只是明白了,为何自从见面之后,这紫衫老人一双眼睛,便如同铁钩子一般死死盯着自己。 紫衫老人继续道:你只需要做她的替身,替代她一段时间,这麻烦便自然而然消除了。你只要替我办好此事,作为回报,我会让你爷爷在这里养病,我令人精心侍奉,良医、良药,无论多贵重的药材,绝不吝啬。待麻烦过了,你自然脱身回来这里,到时候若是你爷爷好转,我便赠金送别,若是你爷爷仍未醒转,你们便一直在这里住下去,我仍然不吝医药。 阿田低头沉默不语。 紫衫老人望着她,等了一会儿,道:你可以考虑一下 阿田一下子抬起头,语气坚定:我答应! 紫衫老人斜眼睨她,追问道:真的?无需考虑?你若是答应此事,便要处处听命于我,事事遵从于我,不得丝毫违背!也不可半途而废! 阿田坚定地点点头:只要你能救我爷爷,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那紫衫老人欣喜地呵呵大笑:好!好! 他看了一眼阿田,忽然道:好!既然听我命令,那我现在就让你,他点点那碗冷掉的鸡丝面,把这碗面给我吃了,全吃光。 阿田默默捧起碗,碗里的面,已经冷得冰凉,一层白白的油脂,凝在表面一层。阿田没有犹豫,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油脂沾在嘴唇边,黏在牙齿缝,挂在舌头上,凝在喉咙里,一股腥气直冲下肠胃,阿田强忍着恶心反胃,用力拼命的吞咽。 哈,那紫衫老人高兴了,站起来走近,左右踱步观察着她,和善的笑了:乖!乖!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阿田大口吞着,最后连冷油汤也喝光,在食物翻腾着要冲口而出时,她头一晕、眼一黑,一头栽倒在桌面,没了意识。 新地 不知道睡了多久,阿田做了无数个噩梦。 阿田在熟睡中,明知道自己在做噩梦,却无论如何不能醒转。 梦中她被一只紫色怪兽拼命追捕,就在马上要被利爪捉到之时,阿田终于大汗淋漓的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帐顶。 听到动静,一个身穿青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一顶奇异硬角巾子的小子快步过来,到床头探头瞅了她一眼,回身稍大声回报:醒了! 然后回头冷冷命令阿田:起来! 阿田忍着头晕,从床榻上爬起来。房子不大,看摆设家具,已经不再是那个深巷子小院了。 那紫衫老人,不,此时早已换了绯色衣裳,样式与刚才青衣小厮一样,也头戴一顶袱头,正端坐在屋里,那青衣小厮快步走过去,低头又重复了一句:干爹,她醒了。 那老人沉着脸语气不悦:你这手头儿,药下得一点没准儿!怎地她睡了这许久! 那青衣人明显惊恐了一下,头微微一缩,他怕老人再纠缠这个错误,赶紧说:干爹,我这就去请小娥姑娘吧! 那老人冷冷哼了一哼,那青衣小厮便悄声离去。 阿田一看见那老人,急忙冲过去焦急地问:我我爷爷呢? 那老人有露出了熟悉亲善的笑容,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别急,你爷爷在安定坊的小院子里,活得好好的,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他能活得更好。 阿田想起之前在小院,眼前这老人所说的话,她深吸几口气,逼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来看。他带着阿田到窗边,推开窗子,手遥遥一指:你看。 手指指的方向,一角金碧辉煌的屋檐,犹如大鹏鸟的展翅一般,威严的探出伸展在天际云端。 老人遥望叹谓着:这里,就是皇城。 他回头,看见阿田呆呆地摸样,仿佛完全没听懂,老人微笑解释道:皇城,就是皇帝所在之处,那宫殿,就是皇上的大明殿。 就算阿田是个傻傻的乡下村姑,也总是知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 于是那老人满意地看见了阿田眼中的震惊愕然,笑道:我是宫内四品掌事总管,专门服侍甘露殿顾贵妃娘娘,你以后称呼我元喜公公吧。 阿田张了张干涸的嘴唇,小声喃喃:元、元喜公公。 元喜点了点头,伸手关上了窗子,慢慢踱回厅中,坐在椅子上,阿田走到他跟前,惊愕地瞪大眼睛问:元喜公公,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阿田打死也不信,她自己怎么就跟皇上、贵妃、太监这类人,扯上了关系。 元喜慢条斯理对阿田说:你叫阿田,是吧?我跟你说过,需要让你假扮一人,这个人,就是贵妃娘娘的独女,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乐阳公主。 他看着阿田惊恐的长大了嘴,亲切地笑了:所以呢,你若是不乖乖听话,你和你爷爷,都会被斩成肉泥,去喂恶狗的。 阿田看着元喜黑洞洞的眸子,透露出的冰冷和血腥,不自由主的就知道,他没在吓她,他说的都是真的。不自禁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元喜看到阿田听懂了,吓到了,满意的呵呵笑了。 房门打开,刚刚离去的青衣小厮,引着一个浅粉色襦裙圆脸杏眼的宫女进来:干爹,小娥姐姐来了! 那宫女人还没等进门,便不满地抱怨:怎地拖拖拉拉这么久? 元喜急忙站起来迎接,陪笑道:是是是。 那宫女一进门,第一眼先看到了阿田,明显了呆了一下,然后一直走近她身边,眼睛一直盯着阿田的脸,嘴里问:就是她吗? 元喜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小娥是公主身边的女史,她若是觉得像,那便是真像,低头哈腰陪笑道:就是她。 元喜一直在阿田面前高高在上的摸样,哪知道在这年轻小宫女面前,却全无威严,一力讨好。 小娥沉着脸,上下打量着阿田,忽地拿帕子掩住嘴鼻,皱眉冲着元喜道:身上臭烘烘的!再熏着公主! 元喜讪讪笑道:本应沐浴的,实在是她醒的有些晚,怕公主等得急了。 小娥嫌弃的瞪了阿田一眼,把手里一堆淡青色宫装往地上一扔:让她换上衣服,戴上面纱!我出去等! 元喜本也没敢指望能使得动小娥伺候,赶紧道:是是是,转身说:得贞,快给她换衣服! 那青衣小太监哎了一声,阿田一惊,赶紧小声说:我自己换! 元喜沉着脸呵斥她:进了宫,哪有什么自己?得贞,手脚利索点! 得贞手脚极是利索,拿着淡青色宫装,几下就给阿田穿戴好,还把阿田的头发简单挽了一个发髻。 给阿田戴上面纱,元喜,得贞,带着阿田,在房外汇合了早已不耐烦的小娥。 阿田一路走,本来想多看记住路,哪知道道路甚为交错复杂,可见皇城甚大。她多看几眼,身边的得贞便拿眼睛瞪她,嘴里嘶嘶发出警告之声。 路上,元喜小心翼翼地问小娥:小娥姑娘,公主今日心情如何? 小娥懒洋洋地,并不甚为搭理他:算你命好,公主今日起得迟了,刚刚在梳妆,若不然你让公主等这么久,公主早就发脾气了。看来这主仆二人脾气甚为相像。 元喜再问其他,小娥便不再搭理他。 走不多时,走进一处宫殿,小娥让他们门外等候,自己先进去禀报。 元喜凑到小娥耳边,轻轻道:一会儿进去,就直接跪倒,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话别多说,一眼别多看,若是惹怒了公主,我便挖了你的眼睛。 阿田低声颤声说了个是。 宫殿里陆续成队走出许多宫女,手里捧着各样物件。一会儿小娥出来,示意他们跟她宫殿。 阿田记着元喜的告诫,一直低头瞅着地,待到站停,便双膝跪倒匍匐于地,不敢多看。只感觉到地面冰凉的贴着额头。 元喜和得贞进门,便看到乐阳公主正软绵绵的俯在塌上,伸着一只玉臂,塌下跪着一个宫女,正在她指甲上涂着蔻丹。 除她之外,屋里静悄悄的,看来其他人都被遣出去了。 小娥过去,在乐阳耳畔轻声说:元喜公公来了。 乐阳娇柔地嗯了一声,却不抬头看,一双妙目只欣赏着修葺精美的指甲。 元喜和得贞赶紧一前一后,跪拜在阿田身边,口称公主千岁。 乐阳并不叫起,仿佛没听见一般,只跟小娥娇嗔道:不是说今日李纨公子与人在云来阁斗酒斗诗吗?也不知道这个时辰,可有新诗成了没有? 小娥没回答,得贞却双膝跪地往前膝行了几步,嘻嘻笑着搭言:殿下放心,奴才已经让人在云来阁外面守着了,只要李纨公子新诗一出,马上抄录出来,飞奔进宫送给殿下赏鉴! 乐阳闻言转头过来,咯咯娇声笑着:这小子倒是机灵!小娥,记得替我有赏! 得贞大喜过望,赶紧磕头谢恩,回过头看到元喜侧目,目光犹如小刀子一般射过来,赶紧低头缩脖,又膝行退回到元喜身后。 乐阳仿佛刚刚看到跪着的三人一般,轻轻哦了一声:元喜公公来了,快快起来吧!拿下颌轻轻点了点匍匐于地的阿田,又轻声问:就是她吗? 元喜扶着酸软的膝盖站了起来,陪笑道:就是她。 乐阳重又欣赏起自己的指甲来,漫不经心的问:母妃可看过了? 元喜小心谨慎回答:还没有,贵妃娘娘说,先让公主殿下看,若是公主认可,那便是万无一失了。 乐阳娇美地哦了一声,从塌上高高俯瞰着阿田:那就抬起头,让我看看吧。 恋耽美 -水晶杯子(10) 元喜低声喝令阿田:抬头,把面纱摘了,让公主看看你的脸。 阿田身体微微抖着,缓缓爬起来,摘掉面纱,抬起头来。 这屋子里仿佛一切都闪着光,其中最亮的,是前方高处,塌上斜偎的那位少女,她仿佛全身都在发着光。 她穿着不知什么材质裁缝的宽大纱袍,飘逸宽大的裙摆从塌上堆偎垂下,泛着金色的光泽。她的发髻额端,全身上下,给各种宝石饰品的光芒笼罩着。 待阿田的双目适应了耀目的光芒后,她的面孔一进入阿田的视线,立刻让阿田产生了一种怪异而又熟悉的感觉,怪异而又陌生,陌生而又熟悉。 这种感觉,与阿田记忆里一小段印象,奇妙的重合了,让阿田一下子想起来,这个乐阳公主,这个散发着光芒的女孩,就是在天平山下,枇杷树下,她摔下树时,见到的那个女孩。 而且就在阿田与乐阳,两个人视线相遇的那一瞬间,阿田也明显感觉到了乐阳的震惊。电光火石之间,阿田在惊讶,乐阳真的与她相貌如此相似的同时,又在想:她是认出自己了吗? 其实乐阳完全没有认出她,当日事发突然,阿田头上又有枝叶遮挡,乐阳完全没看清她的长相,就连遇到这样一个偷枇杷小贼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而阿田,因为当时看到她的瞬间,有一霎那的定格,所以才牢牢记在脑中。 此刻,当乐阳与阿田视线相交时,几个在场的人也不禁摒住呼吸。 乐阳完全是被阿田的相貌惊住了,她呆愣地望着阿田的面孔,过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把目光调回到自己的指甲上,忽地抬起上身,那只还没涂完蔻丹的玉手一个耳光打在那名跪着的宫女脸上,啪的一声,极为清脆,伴随着乐阳尖利怒叫:狗奴才!涂坏了! 那宫女抖似筛糠,叩头如鸡公主恕罪! 小娥早已见多识广,淡定上前,对那宫女说:滚下去!那宫女叩头连滚带爬出去,自始自终都没抬头看过任何人一眼。 小娥上前捧住公主的手:公主别生气,一会儿我就命人打死她。拿起蔻丹重新为乐阳涂起指甲来,殿下,还是我为您涂吧。 乐阳娇柔的嗯了一声,窈窕的身体微微起伏,明显是气得狠了。 元喜心中犹如擂鼓,但是僵持在这里又不得不问,只好小声试探问:公主,您看像吗? 乐阳冷着脸,问小娥:你看,像吗? 小娥迅速清脆断言:我看啊,一点都不像!她连公主一个指甲盖儿都比不上! 得贞知道刚才因为李纨诗篇的事,绕过了元喜,实际已经得罪了元喜,现在想着戴罪立功,便冒险陪笑道:殿下,现在是不像,待好好装扮一下,总有个七八分相像 乐阳冷冷的目光扫过来,忽然暴怒,把榻上倚靠的枕头狠狠砸过来,尖声吼道: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吓得元喜得贞简直落荒而逃,乱七八糟行了礼,扯着阿田急忙奔出了宫殿。 出了宫殿,赶紧给阿田戴上面纱,元喜长长出了口气,脸上不禁多了一分喜色。 得贞看元喜脸色挂上了常见了和蔼笑容,小心翼翼试探地问:干爹,这差事办砸了,你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元喜微笑着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呀,总是仗着有几分小聪明,想着攀高枝、抖机灵。你别怪干爹不教你,若是你不懂揣摩上意,这机灵,早晚都会变成灾祸! 得贞撇见元喜笑容背后,眼睛宛如铁钩子锋利,赶紧服软讨好道:干爹,我错了!求求您老人家教我啊! 元喜笑着问:那我来问你,公主为什么发怒啊? 得贞想了想,看了一眼阿田:因为她不像? 元喜呵呵笑了:你错了!公主发怒,恰恰是因为她长得像公主!他拂了拂衣袍,走吧,去见贵妃娘娘! 老师 元喜知道,乐阳公主自来便对自己容貌极为自信,若是这世间,竟然有人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那还哪里称得上绝世无双?自然因此发怒。 两人带着阿田,来到另一处更加巍峨的宫殿,这便是顾贵妃所在的甘露殿。 乐阳宫精巧绝美,这甘露殿更加威严华贵。 门口拜谒,屏退了宫人,阿田便见到了传说中倾国倾城的顾贵妃。 若是说小窦氏当时让爷爷分辨不出年纪,这顾贵妃更是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穿着石榴裙,梳着如云高髻,插着满头珠翠,容貌艳如二十桃李,气质妩媚如少妇,可是表情却如豆蔻少女般娇俏可爱,嗓音娇柔与乐阳公主一般。 顾贵妃围着阿田转悠,左右前后地细细打量,口中啧啧称奇:哎呀呀,若不是我亲自死去活来地把乐阳生下来,我还真以为我当时生得是个双胞胎嘞! 元喜在甘露殿自然了许多,在贵妃面前也更放得开,便笑着附和:是啊娘娘,老奴当时一看,也是吓了一跳,竟然能生得如此相像! 顾贵妃仍然啧啧打量得没完没了:嗯,皮肤黑了点,也糙了点,比乐阳瘦,哎,眉毛得修成跟乐阳一样 元喜附和着:是是,老奴想着,时间不多了,只需要训练一下口音、礼仪,在外形上保养装扮一下,不说瞒天过海,外人一时是分辨不出来。 贵妃满意地点头,回身坐上高堂:训练礼仪,金妈妈最适合不过,得贞,你送她去金妈妈处吧! 元喜赶紧上前一步:娘娘,老奴一路带着她,对她很是了解,老奴能训好她 顾贵妃知道,元喜生怕被别人抢了功劳去,闻言便笑着安抚:这个事你是立了大功的,本宫和公主都不会忘的。金妈妈是乐阳奶妈,侍候她到十岁,对乐阳最是了解不过,她那住处偏僻些,更能避人耳目。再说她身边带个小宫女,也更加妥当,总比你们太监身边常跟着个宫女强。贵妃挥挥手,示意得贞带阿田出去,得贞,你带她去吧,元喜留着陪我说说话。 得贞引着阿田出宫。 四旁无人,贵妃这才能跟元喜说说体己话:本来这事可把我愁死了,没想到你竟想到这个法子!听到你传来的消息,我高兴得多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元喜笑道:老奴一看见她,就立刻想到了这法子,也想着,这必是佛祖显灵特地为娘娘安排的!但是也得娘娘胆大,才敢采纳老奴的法子! 顾贵妃撅嘴道:我胆子大?那还不是皇上把我逼的!这事啊,说起来是天大的罪过,是要避人口目,切不可走漏一点风声。但要我说呀,便是皇上自己,要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法子,说不定自己也会用的! 元喜可不敢背后置喙皇上,便安慰道:这也就是防备个万一罢了。陛下如此宠爱娘娘,如此疼爱公主,哪里就舍得骨肉分离? 贵妃冷哼:咱们这位皇上,心里只有天下,哪有骨肉?若是吐蕃王子真的看上乐阳,皇上必会让乐阳和亲! 元喜点头叹息:陛下确实是勤政爱民,处处以政事为先。 贵妃撇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症结,便咯咯一笑:是啊,说起来你也是自潜邸就伴驾的,自然了解皇上脾性。只是啊,皇上一味地宠信那个元盛!你放心吧,这事能看出,你是忠心为我的,我必不会亏待你的!至少不会让你在元盛面前,低了头! 元喜感激地噗通跪下:娘娘,老奴就是你的一条老狗!为娘娘,我这条狗命死了也不足惜! 话说得贞带着阿田出了甘露殿,一路往西走。 一路上,得贞脸上抹去了所有的机灵和讨好,板着脸只顾走路。 阿田悄悄侧目看得贞,这个太监大约跟自己年纪相仿,但是自从自己遇到元喜这些人,踏进这皇城,便感觉这里的每个人,仿佛都有很多张脸,每句话、每个笑容,背后都是琢磨不透的心机。 得贞带着她避开阔达的大路,专走树丛中隐掩的小路,转来转去,渐至人迹少有之地,靠近掖庭的地方,有一处破败的小宫殿,走进宫内,左转小厢房,得贞轻轻敲门:干娘,是我! 这小子,又有干爹又有干娘。 门一下子开了,门口是一个老年宫女,正是乐阳公主的奶妈金妈妈。她体格肥硕,脸像又白又胖的馒头,未语先笑:等了半晌了!快进来!她语音极为绵软,犹如棉花一般,人也极为热情,伸手拉着得贞进门。 得贞早就换上了满脸堆笑:干娘,真是委屈你了,搬到这种地方来! 金妈妈笑得眼睛弯弯的:都是替娘娘办事,哪有委屈? 进了小屋,房间又黑又小,一张大床靠着墙,一张小塌靠着窗。 金妈妈让得贞坐在小塌上,然后对着阿田说:摘了面纱。 阿田早已习惯了,摘了面纱,便惹得金妈妈一顿惊讶,又问她是否识字,然后给了她一本千字文,让她随便读了一段,不由得称奇:元喜这老东西,果然立功!这小丫头不但长得像,连嗓音都有七八分像! 得贞讨喜地道:只要干娘把她栽培出来,那功劳啊,得排在元喜前面! 金妈妈乐得出了声,又拉着得贞的手:幸亏,你提前与我通了消息,让我在娘娘跟前,抢下了这个差事,你放心,但凡有干娘出头之日,也必然有你腾飞之时! 得贞和金妈妈互相恭维吹捧一番,得贞便起身告辞离去。 金妈妈回身,看着一直傻呆呆站着、也不出声的阿田,笑眯眯道:我以后就叫你阿田了。咱们要学习京城的官话,还要学礼仪,你要乖乖听话呀! 金妈妈走近她,用长长的拇指指甲,掐住阿田的下颌,轻声绵语:在这间屋子里面,只有咱们两人在的时候,你就不用戴面纱,但如果你出去这间屋子忘了戴面纱,我也不像他们那样,打打杀杀的。我会划了你的脸,划得,让你爷爷都认不出你这张脸来!阿田觉得她的指甲都快刺进自己的皮肤了。 可是她不太害怕。这一天,皇上、贵妃、公主,京城、皇城、宫殿,剁碎了喂狗、挖了眼珠、毁了容,太多太多的事,一下子涌到她脑子里,她顾不得分析,顾不得记忆,也顾不得害怕了。 吃饭的时候,自然有人将饭菜放在小屋门口,敲敲门便离开了。待到人离开,金妈妈会自己开门拿进饭菜,然后自己先吃,她挑挑捡捡,吃剩下的,无论多少,再令阿田吃。 睡觉的时候,金妈妈令阿田睡在那张窗边小塌上,自己睡在那张大床上。 对了,金妈妈还让人抬了一大桶热水来,亲自按着阿田沐浴一番,使劲擦得阿田全身通红,揪着头发也是一顿揉搓,边洗边嘟囔:你真是有福气!竟得我亲自服侍你沐浴! 于是作为回报,她便从此之后,让阿田每日侍奉她洗脚。 夜深了,金妈妈肥硕的身躯摊在大床上,早已响起了洪亮的鼾声。 阿田在小塌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悄悄爬起身,扒在窗台上,支着肘看着月亮。 月亮又白又亮又圆。雪白的月光如银水般静静的均匀的撒在阿田的脸上。 阿田看着看着月亮,忽然把脸埋进胳膊里,默默地哭了起来。 怕惊醒了金妈妈,阿田只能狠狠咬着嘴唇,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眼泪犹如洪水一般,无法遏制。 阿田想爷爷。 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她还跟爷爷高兴地逛着街。前前一天,他们住在客栈里,爷爷临睡前还给她讲了嫦娥奔月的故事。 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仿佛此刻她是做了一场噩梦,而这噩梦迟迟不醒来。 阿田死死咬着嘴唇,泪水热热地打湿了胳膊。她多希望抬起头一睁眼,这场噩梦已经醒来,她能看到爷爷和善的笑脸。 第二天开始,金妈妈开始教导阿田官话,就是雅言。她听了听,阿田虽然有口音,但是并不严重,只要稍加提点练习,便可纠正。 但是阿田居然拒绝学习。 金妈妈脸上不见怒色,甚至连语音还是那么绵软温柔:你要见元喜?为什么? 阿田目光坚定:我要见元喜公公,我要让他带我去见我爷爷! 金妈妈笑了,一伸手,右手已经狠狠掐住阿田胳膊内侧嫩肉,一转一掐:你再说一遍! 刺骨剧痛,阿田感到指甲已经刺入肉中,一股热热的血湮出来,湿润了衣袖。她咬牙不喊痛,也不闪躲,直直瞪着金妈妈笑眯的眼,重复道:我要去见我爷爷! 一天下来,金妈妈不让阿田吃饭喝水,晚上不让阿田睡觉,一整天只让她跪着。 一天之后,金妈妈把又饿又困、双膝红肿、双臂内侧已经被掐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阿田,扔给了元喜。 元喜换穿了紫衫便装,冷冷看着她: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倔脾气!好吧,我带你去见你爷爷,但是你千万不要后悔才好! 惩罚 还是元喜和得贞带着阿田,坐着马车,出宫门,出皇城,大约一个时辰,马车到了安定坊那个小院子,敲了敲门,便有一个小厮开门。 阿田早已心急如焚,一开院子门,便如同回巢的小燕子一样,飞也似的直奔内室。 只要有爷爷在的地方,就是阿田的巢。 奔进内室,扑到床前,终于看到了爷爷熟悉的面孔。 爷爷仰卧着,脸色红润,呼吸平稳,双目紧闭,好像睡着了一样,好像睡梦里还跟阿田在一起,所以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阿田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昨天金氏折磨了她一整天,她一滴眼泪也没掉,一声苦也没叫。但是看到爷爷,她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 她将头抵在爷爷额头上,感受到爷爷温热的皮肤,心里默默感谢老天,感谢他让爷爷还活着。 来之前,和路上,阿田都想到了各种悲惨的结局,仿佛都已经看到爷爷七窍流血的尸体。现在看到爷爷还安然活着,阿田心里已经万分欣慰,觉得自己的那些噩梦仿佛都没那么可怖了。 元喜悄无声息的从背后出现,亲切微笑着说:你看,我从未骗过你,我说会好好照顾你爷爷,就是会好好照顾他。 阿田眼泪挂在脸庞上,转过头,看着元喜,想说谢谢又说不出口。 元喜和蔼的笑容还没收起来,忽地,左手一把抓着阿田的肩头,把她一下从床头拎了起来,然后俯身,右手抡圆了,左右开弓,啪啪,两个大耳光,抽在沉睡的爷爷的脸上。 元喜是有功夫在身的,爷爷的脸立刻高高肿起,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阿田高声尖叫,拼命挣扎,却一丝一毫无法挣脱: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元喜微微笑着说:还没完呢! 他手一抖,阿田便被远远重重的摔到地上,然后左手拉起爷爷的手臂,右手不知如何已经握了一把匕首,锋芒一闪,一刀挥下,爷爷右手小指、无名指一下被斩断,迸溅着鲜血飞出,两根流着血的断指正好掉落在阿田眼前。 阿田只来得及一声尖叫,便晕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田悠悠醒转,她还原来的姿势躺在原来的地上。元喜就坐在旁边,喝着茶等她醒来。 恋耽美 -水晶杯子(11) 阿田一醒来,立刻哭叫着,连滚带爬,爬到床前。 爷爷仍然双目紧闭毫无知觉,双颊红肿,阿田颤巍巍捧起爷爷的右手,她心里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但是,爷爷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只剩下两个断指,伤口完全没有包扎处理,鲜血已经干涸了,流了半床。 阿田只觉得恨意和愤怒聚集在胸口,快要炸开,这感觉盖过了难过和伤心,让阿田没有一滴眼泪,只觉得双目烧得炙痛。 她回身,双目通红地恶狠狠看向元喜,便想冲过去跟他拼命。 元喜好整无暇低头喝着茶,微笑道:你别想着跟我拼命,我说过,会把你们剁碎了喂狗,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阿田全身颤抖。她紧握着双拳,指甲深深掐在手心的肉里。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声音道:你出去,我要跟我爷爷单独呆一会。 元喜和蔼得像个真正的老爷爷,站起身来:行,时间别太长,太晚了宫门会关的。 待元喜出了房门,阿田全身再没有一丝力气,瘫软得仿佛面条,扑在爷爷身边,紧紧抱住爷爷的右手臂。 阿田再也没有一滴眼泪,只有心痛和绝望。 她想,这个噩梦,可能真的永远都醒不了了。 回去的马车上,阿田没有预想中的哭哭啼啼,只是木木的眼光投射在马车的角落里。 元喜想,可别把她吓傻了,要是傻了,怕是不好用了。便开口温声道:孩子,你放心,我说道做到,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爷爷的。卢大夫已经在研制新药了,说不定下次再来,你爷爷已经醒来了。 阿田面无表情,连目光也没移开过分毫。 回到宫中,还是由得贞送她回金氏所在的掖庭旁破落宫殿。 金妈妈一见她的状态,赶紧上来关切道:这一天,可是累坏了,快快,给你留了饭了,快来吃吧! 阿田沉默坐在桌前,低头捧着饭碗,一口塞进去如同嚼蜡食不知味。 金氏坐在旁边陪着她吃饭,摇着扇子,闲闲地问:割掉手指,血流得多吗? 阿田一下子放下筷子,抬头直望着她。 金氏白胖的脸颊上挂着笑容,语调仍是那么绵软,犹如一条蛇一样软绵绵滑腻腻冷冰冰:是我给元喜出的主意呢。以后啊,你若是不练雅言,就割舌头,舌头割完还有耳朵鼻子;你若是不练礼仪,就割手指,手指割完还有脚趾。我想着啊,你若是学得慢,总还能给你爷爷留下一样两样的,咯咯咯!她高兴得拿扇子掩着嘴笑。 阿田只是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看着她,目光犹如两口深潭,幽幽暗暗。 今天晚上,金氏早已打着呼噜睡着了。 阿田不再辗转反侧,也不再爬起来看月亮。 她静静地侧卧着,闭着眼睛假寐。 她虽然年幼无知,又是乡下粗鄙出身,但也知道,无论什么原因,用她来假扮公主,乃是大罪。她一路在车上就想过,自己不惜一死,甚至想过如何跟这些恶人来个鱼死网破,可是想到爷爷,一想到爷爷 阿田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我要保护爷爷!我要保护爷爷! 依稀间,仿佛听到爷爷那真正和蔼可亲的声音:第一步,忍让第二步,忍让中周旋第三步,忍让中强大 绝地反击,绝地反击!自己有没有能力,能在绝地反出生路? 从第二天开始,阿田就像换了一个人。 她虽然话少,不笑,却很配合金氏,也很听话。 金氏默默观察着她,心里有几分佩服:这姑娘懂得识时务,不是单纯地任性胡闹,倒有些本事。 按照计划,因为时间不算太多,所以金妈妈主要教授阿田的礼仪和雅言。 而这两方面,追求达成的目标和标准,也不是礼部的学究老爷们那般严苛,而是尽量神似乐阳公主。 特别是礼仪,只求日常的行为举止附和和神似乐阳,而并非那些庆典仪式的礼仪。 这位金妈妈,是乐阳公主的奶妈,也是宫中老人,即了解乐阳,也了解皇宫,因此,在训练阿田方面,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几天下来,因为阿田的顺从和配合,进展迅速,特别是在雅言方面。 这主要得益于,本朝一直大力向民间推广官话,也就是所谓的雅言。而爷爷作为饱学之士,也是对雅言有所修习的。 虽然爷爷没有特意在这方面教导过阿田,但是日常偶尔也会说雅言、用雅言对话。 况且阿田本来年纪小,口音又不重,再加上日常会有涉猎,还有阿田竟然还有些学习语言的天赋,总之,金妈妈发现阿田很聪明,雅言这一块的教学,很快就有所成效。 阿田本来嗓音与乐阳有几分相似,大约是年轻女孩子大多都是娇嫩的嗓音吧,这下学会了雅言,如果抛开语调表情,那与乐阳竟然有六七分相似了。 金妈妈心中沾沾自喜,她有些心急邀功,既然阿田几日便有了这样的成就,便美滋滋急匆匆的,趁着午间时分各宫午休人少,带着阿田去甘露殿。 顾贵妃正打算午间小憩,听禀报金妈妈带了个小宫女来,立刻就召见。 屏退了殿内其他侍从,金妈妈命阿田跪拜贵妃娘娘。 阿田缓步上前,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之礼,头、颈、胸、背、腰,步伐身姿,甚为标准:贱民阿田,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贵妃惊喜了:哎呀,雅言说的不错!礼仪也学得到位!这声音听着,倒是像乐阳! 顾贵妃转头大大称赞:金妈妈,果然还是你办事得力!元喜也算是个好的,就是有时候,办事太急了。 金妈妈心里得意洋洋,脸上却一片谨慎,嘴上还要谦虚:还是娘娘运筹周全!什么事都在娘娘心里呢! 顾贵妃仔细打量着阿田:毕竟年纪比乐阳小了一岁,身量好像矮了些,这倒是没什么,鞋子就可以解决了,金妈妈,回去之后,你记得日常给她敷粉、保养,她皮肤比起乐阳还是粗糙了些。哎,我怎么觉得她瘦了呀? 阿田确实是憔悴又消瘦了。经历了这些,她日常精神和食欲都差了很多。 金妈妈却心里担心,是不是贵妃知道了所有的餐食都是自己把荤的吃掉、给阿田吃素的?她赶紧出言解释:这丫头能吃得很,倒是没瘦,只不过这件宫装不太适合她,宽大了些,就显得她清瘦了。依老奴看,怕是她现在跟公主身量差不多的。 顾贵妃看了她白胖的脸蛋一眼,笑笑道:这事容易,你去乐阳宫里,取一件乐阳的旧衣裙来,给她比量一下! 金妈妈只得遵命前去。 明白 甘露殿里只剩下顾贵妃和阿田两人。 顾贵妃看看低头不语的阿田,轻柔和蔼道:你叫阿田是吧?本宫以后就叫你阿田了。你爷爷的事,我听元喜回禀过。你不要担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自会命元喜善待他的。 阿田一下跪倒在地,仰起头含泪恳求:娘娘!娘娘慈悲!阿田一定事事从命,只求娘娘能否看我爷爷年迈又重病,令元喜公公不要再折磨于他了! 顾贵妃心中不喜她借机请求告状,只是淡淡说:我是个信佛的,心软得很,不会去无故折磨你爷爷的。 阿田心里便明白了,元喜的一举一动,也都是回禀过顾贵妃的。 阿田伏地叩首,掩去眼中的恨和怒,口中抽泣:娘娘,若是我爷爷能醒转,还请娘娘能放他离去。阿田一定会听命于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顾贵妃心说那可不行。她本就厌恶这样低贱之人,用这样的下人替代贵重的乐阳,本来就是无奈之选。 此时便不欲再与她多说,便口中只淡淡说了一个好,然后支起胳膊肘托住脸颊,闭目假寐,沉默不语。 不知道金妈妈怎么动作这么慢,竟然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回转。 本来午间就是顾贵妃小憩的时间,她本来只是不想与阿田说话假寐,闭了眼睛一会儿,午间和暖日长,竟然困倦得昏昏睡着了。 阿田看着她竟然睡着了,挪了挪酸痛的膝盖。 她已学过了粗浅的礼仪,知道贵妃娘娘没命她起身,她便不能起身。 眼见金妈妈不知道何时回转,才能惊醒贵妃娘娘。 这跪拜之礼,要求身躯各处都挺的笔直,便更加辛苦了几分。 阿田看墙边立着一个一人来高的大花瓶,便一点点移动膝盖,挪到花瓶旁边,让花瓶遮住她大半身形,然后松软了腰背,把屁股放在两只脚踝上,这样舒服了很多。 忽地殿外一阵人声喧哗闹腾。 只听一个宫女怯生生道:殿下,娘娘说没有召唤任何人不得进殿,哎呦间杂着啪地一个脆响耳光声,乐阳怒喝滚开,然后殿门被砰的踢开。 顾贵妃睡得正香,一下被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乐阳气冲冲的冲进来,一见到贵妃娘娘,立刻哭得梨花带雨,直扑到贵妃怀里母妃、母妃地哭个不停。 心疼得贵妃赶紧搂了哄着:哎呀呀,我的心肝宝贝儿,这是怎么了? 乐阳抬起头,原来是只闻哭声不见眼泪,只是气恼得涨红了脸:母妃!父皇他欺负我!你替我做主! 顾贵妃惊诧道:你父皇今日不是召了你去大明殿,陪他用午膳吗?怎么好好的欺负你了? 乐阳气恼道:用膳是不假,却不是陪他!是要我、要我去陪沈廷! 顾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了:唉,原来你父皇还是不死心啊。 乐阳愤愤道:原来父皇是召了我和沈廷一起陪他用膳!亏得父皇啊,还找借口见大臣,躲了起来,让我和沈廷单独在后殿里等他! 顾贵妃噗嗤笑了:真是难为皇上了!那沈廷与你说话了? 乐阳气道:说什么呀?只怕在他眼里,壁上挂的那把刀都比我好看!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跟他说什么?顾贵妃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乐阳恼怒道:母妃你还笑!后来我恼了,就去问元盛,若是父皇忙于政务我就先回宫了,元盛才赶紧去请了父皇。父皇一进来就问:你们都聊什么了呀?我还没说话,那沈廷就说:没聊什么,公主嫌弃我面目可憎言语无趣。母妃你看看,他还赖我了!然后父皇还夸他:你若是面目可憎,那这天下就没有俊朗的少年了。母妃你听听,父皇、父皇夸得他恶不恶心? 乐阳声音清脆,伶牙俐齿,语速甚快,学起皇帝和沈廷的语气来,还有那么几分像,笑得顾贵妃捧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乐阳气恼得脸通红:母妃!你再笑!我便不跟你说了! 顾贵妃赶紧擦了擦眼泪,收起笑容:母妃不笑了!真不笑了!那后来呢? 乐阳哼哼了两声:后来就用膳呗。席间,父皇一直跟他聊天,又问他喜欢什么女子啊,为什么一直没定亲啊,沈廷为什么不定亲,全京城人都知道啊!用得着父皇问吗?问就问呗,父皇干嘛一边拿眼睛瞅我?后来又说吐蕃王子定了进京日程,父皇直接问我,乐阳你喜欢吐蕃吗?这、这、恨不得当面把我推给沈廷算了!我一生气,就说吃饱了,放下碗就跑了! 顾贵妃两手一摊:我也是奇怪,沈廷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你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乐阳撅嘴道:母妃你是知道的!他杀过人的!他身上一股血腥气,我闻见就恶心! 顾贵妃失笑:胡说!他是上过战场,杀过吐蕃军,可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自从他回京以来,谁不夸他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还什么血腥气你太夸张了吧! 乐阳翻了个白眼:他一介武夫,算什么浊世佳公子?真正的翩翩公子,应该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篇、文质彬彬乐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双颊微微一红。 顾贵妃并没有发现她怪异的神情,只顾得担心:父皇也是为了你着想!吐蕃王子进京,说不定又要提和亲,若是相中了你,提了你,你父皇答应还是不答应?还不紧着把你的亲事快些定下来! 乐阳大怒:什么吐蕃王子,什么沈廷,我通通不嫁!你们逼我,我就我就死给你们看!要不,我就剪了头发出家! 说罢四处作势寻看,仿佛现在就要找把剪刀剪头发去,吓得贵妃赶紧抱住她:好好,不嫁不嫁!沈廷不用担心,那吐蕃王子也不用怕他!母妃不是给你准备了个替身吗?要是他真的跟你提亲,大不了送个替身去吐蕃成亲 说到这,顾贵妃仿佛觉得脑中有个什么事被遗忘了,乐阳来之前,自己在干什么了着 哎呀,顾贵妃忽然叫道,阿田?你怎么躲到哪里去了? 阿田怯生生的从花瓶后,匍匐着膝行出来: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贵妃看着她心下恼怒,心中盘算:竟然都被她听了去,要不要现在就打杀了她,免得她泄露出去。只是顾贵妃知道,再难找到如此相像乐阳、能做乐阳替身的人了。又想了想,若是吐蕃王子真的相中了乐阳,要求乐阳去和亲,那让阿田去替代乐阳成亲,她早晚也会知道实情。若是吐蕃王子不提和亲的事,或者虽是和亲但没有相中乐阳而是其他宗室女子,那阿田就没甚用处了,便立刻杀了阿田灭口。不,知道此计划的,都要通通杀了才好 顾贵妃心里琢磨,脸上阴晴不定。 乐阳也在想着心事,心中烦杂难忍,一下站起来:母妃我先回宫了! 腾腾往外走,走到阿田身边,忽地停下脚步,低头看她:抬头!阿田闻言抬头。 乐阳看了看,不置可否,转身出门离去了。 只是自乐阳走后不久,金妈妈才拿了乐阳旧衫气喘喘归来,回禀说,因为小娥不在,其他宫女不敢做主,便拦着不让她取。直到小娥随乐阳从甘露殿回去后,才给她几套旧衣裙。 顾贵妃此刻已没有心情看阿田换乐阳的衣裳合适与否,匆匆打发了他们离去。只是说,让阿田穿着公主衣裙作比较,确保与公主身形相仿,又严肃叮嘱金妈妈,下次不得再自作主张带阿田出门,务必谨言慎行,不得泄露一点风声。 金妈妈纳闷,贵妃娘娘之前那么高兴,她还以为会得到赏赐的,谁知道赏赐没有,却得到一顿训斥。 她回去便仔细审问阿田,到底她去乐阳宫的时候,贵妃在甘露殿跟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她言语无礼惹怒了贵妃娘娘。 阿田并没有说起她偷听的过程和内容,只说贵妃在等她取衣裳的时候睡着了,再问别的,都是摇头不语。 金妈妈只能猜测,贵妃娘娘怕是有起床气。 但她却言语中责怪阿田,说她必是言辞有失,行止失度,才令贵妃娘娘不喜。从此后要更加严格要求,加紧练习才是。 然后随之金氏也确实更加严格了,只是在吃食方面,她再也不克扣阿田的饮食,反而让人送来各种补汤,逼着阿田一日三餐的喝,希望阿田尽快脸色红润、多长点肉。 训练方面,还是一如既往,雅言已有所成,礼仪方面,只求行为举止端庄贵重,神似乐阳。 恋耽美 -水晶杯子(12) 除了这些,其余像以往爷爷教导阿田那些学问技能,是一概不教的。这倒不是说明乐阳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所以阿田不需要学习。而是时间有限,学也来不及,也不可能像皇上那样、找来给乐阳找的那些名师,因此就忽略过去了。估计也不会有那样的场合需要阿田展示。 此外,根据金氏对乐阳的了解,还教导了很多乐阳的日常行为、言辞、生活的习惯,令阿田模仿。 还有,就是皇宫里的一些最基本的常识,比如主要宫殿的位置、住的人,皇城里各色人等的姓名、衣着、职能等等,特别是重要的那几个,皇帝啊、皇子啊、妃子啊等等,怕的是万一日后遇到,反应不过来就会露出马脚。 阿田仍然很乖巧,很顺从,特别是那日,明白了为何贵妃要培养出来一个乐阳公主的替身。 阿田觉得,也许自己未来会有那个绝地反击的机会。 出宫 这些日子,大约是金氏受了贵妃的教训,守在小破宫殿内,守着阿田,寸步不离。 闲来熟了,金氏由于寂寞,也会与阿田闲谈。但只是闲谈,除了鬼怪传奇小道消息,正经的事嘴严得很。 比如说起她们旁边的掖庭,多是关着些大臣贵戚的罪犯之女,干着脏活粗活。她们终生被关在这里,活在鞭笞之下,由于生活过于艰难、惩罚又重,很多人会在掖庭活着活着就疯了,有的自残了,有的自杀了。因此掖庭被认为是皇宫中阴气最重的地方。 她们所住的这个上阳宫,之所以名字里有个阳字,就是因为隔壁是掖庭,所以名字里想多点阳气镇压。 但毕竟是不好。 这个上阳宫,原本也是住着妃子的。但是后来,有一个掖庭的疯子跑出来,跑到这上阳宫里,捅死了好几个人,据说当时鲜血染红了整个宫殿的地面。 后来这个上阳宫就被废弃了。虽然后来因为宫人越来越多,房子不够住,也曾想着修葺使用,但都说这宫闹鬼闹得很凶,没人爱来这里住,因此一直废弃至今。 阿田觉得,金氏跟她讲这些,是为了吓唬她,不让她随便偷跑出去。 阿田也并不想偷跑出去。 她若是要出去,便要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比想的快。 这一日,阿田刚刚和金氏用完早餐,还未来得及收拾餐具,便听到门口传来啪啪拍门的声音。金氏一惊,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和阿田上阳宫的事,只有贵妃娘娘安排的人才会知晓,此时有人敲门,莫非是被他人察觉?金氏刚想命阿田戴上面纱,门口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金妈妈!是我! 金妈妈一听这声音,倒是松了口气,放松下来,赶紧上前开门:小娥姑娘啊!你怎么来了? 小娥肃着一张脸进门。 阿田见过小娥几次,就没见过小娥笑过,总是一副严肃、清冷、或是烦怒的神情,即便在公主面前也是如此。但是,无论是元喜,还是金氏,在年纪、资历、和职别上都是高于小娥的,可是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而小娥想不给他们面子就不给。可见小娥应该是公主真正的心腹之人。 小娥进门,就盯着阿田瞅了好几眼,然后回身冷淡的对金氏交代:公主要见她。 金氏赶紧点头:好好,我这就带她去觐见公主殿下。 小娥冷冷道:公主只要见她一个!回身冲着阿田道:随我走吧! 金氏一惊,赶紧抢到门口:小娥姑娘!贵妃娘娘可是亲自交待过我,让我对她寸步不离! 小娥抬着下巴垂着眼皮瞅着她,看她没有让开门口的意思,便不耐烦道:那不妨告诉你吧!公主要带她出宫一趟。这事嘛,公主不想让贵妃娘娘知道,小娥蔑视着金氏猛地涨红的脸、和额头猛然冒出的汗,公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阿田也没想到,金氏明明是一幅吓得要死的神情,居然也颤颤巍巍的让开了门口,让阿田跟小娥离去了。 看来公主的脾气确实是不小。 小娥带着阿田走在宫中,明显光明正大的多,看上去宫里没人敢去盘问小娥、为什么阿田带着面纱。若是有路边行走、做活的宫人杂役们,往阿田的面纱上多瞅几眼,小娥冷冰冰的眼神就会像小刀子一样射过去,那些人便无一例外的赶紧移开目光。 看来这宫里,乐阳公主的权势和威严也是不小,所以连带着小娥都带着众人回避的光辉。 进了上阳宫,直奔公主的寝殿。一进去,静默无人,小娥指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浴桶命令道:沐浴!更衣! 这些阿田已经很熟练了,小娥也不会动手帮她的,她自行入桶中沐浴,随后换上了小娥为她准备的淡粉色宫装,与小娥身上的一样,是宫中一等女史的装束。 然后小娥拉她坐到梳妆台前,给她梳了一个简单、却跟自己不一样的发髻,还给她轻施脂粉、淡扫峨眉,阿田一化妆便一下容色出众起来。 乐阳公主轻轻从帐中踱步出来,看着铜镜里的阿田,在一边出言指挥着小娥:眉毛,我觉得她的眉毛高了些发髻要注意一点,到时候容易改装别涂这个颜色的口脂啊 小娥频频点头,按照乐阳所说,给阿田的面孔精心修饰。 待阿田妆罢,乐阳走近靠近,将自己的脸庞靠近阿田的脸庞,两张面孔在铜镜里并列着,让旁观的人都产生了一种眼花看出重影的感觉。 小娥口中发出轻轻的惊叹。 乐阳笑道:还真是巧夺天工了!小娥点头道:若是不说话不笑,看着更像些。 随后乐阳换上了精美的百褶凤凰裙,梳了一个高耸却简单的发髻,首饰戴得并不繁琐,发上只查了一只含着珍珠的凤凰发钗,臂上一只红宝石手环。 乐阳公主容色无双,不需要过于繁复的装饰,便气质高华、灼然耀目了。 虽然首饰简单,乐阳却细心的在腕间耳畔擦了梅花香气的香脂。 好了!乐阳轻快地转了个圈,带着小娥、和戴着面纱的阿田,出了寝殿宫门。 宫外,公主的仪仗已经煌煌庄严的布置好了,一辆公主制仪的宝马香车,乐阳带着阿田和小娥登车,其他的随从侍女护卫均徒步随行。 小娥轻轻下令,仪仗队伍便启程出发,直出宫门,向皇城外行进。 车内,阿田和小娥,恭谨安静的跪坐侍奉,乐阳则没仪态的斜倚着,没有掀起车窗帘,却托着香腮,顺着摇摇晃晃的车窗帘缝隙,呆呆的望着外面的风景。 阿田表面上垂着头,暗地里却在悄悄观察着乐阳。 一路上,无论乐阳还是小娥,都没跟阿田说半分,要去何处?要做何事?要见何人? 小娥的脸还是那般面无表情,阿田只能揣摩着此刻乐阳的心情。 只见乐阳呆呆望着窗帘外,仿佛欣赏着风景,又仿佛风景从未进过她的眼。 忽地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边绽开了一丝甜美的笑意,脸颊微微泛起红晕,仿佛带着羞涩。 可是笑了一会儿,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笑意没了,可眼中多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虽然在寝宫里,乐阳没多说什么,阿田却从乐阳临走那转的一圈中,看到了遏止不住的雀跃和欣喜,欣喜中有隐隐的希望和冲动。 阿田有些好奇,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呢? 仪仗和护卫的队伍簇拥着公主御驾,浩浩荡荡,出了皇宫,出了京城,向京郊而去。 随着马车的行进,窗外传来的人声喧哗减少,反而鸟声越来越多,时不时还传来阵阵花香,看来是到了郊外人少风景好的地界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马车停在一处座地庞大的竹园门前。 公主随行队伍庞大,早有就园门口的仆人远远看到,急着去禀报了主人。 小娥先跳下车,又让阿田跳下车,然后两人一同扶着乐阳公主下车。 一众少女侍从急匆匆出来迎接,一个为首的杏衫少女满脸堆笑:见过公主殿下!殿下要来也没提前说一声,我们都出迎晚了!看上去态度不甚恭谨,语气上甚为熟络。 乐阳清高地微微颌首:闲来无事我到处逛逛,没想到就逛到你这了,怎么你今天有客吗?竹林园外停满了各种华丽马车,和等着伺候主人的马夫下人,一看就是门庭鼎沸的样子。 杏衫少女未语先笑:殿下,今日是我们归仁园的牡丹宴呀!帖子早就给您送进宫了,回复说您不来。您不记得了? 乐阳仿佛刚刚想起来,一副恍然大悟:是了,果然有这么回事。她转身跟小娥交代:就你们两个陪我进去散散心吧,其他人都在外面伺候着,省得喧哗打扰了牛姐姐的宴会。 小娥低头答应。 杏衫少女脸笑得像朵花一般,微微屈膝一礼:公主驾临,婉容的满园牡丹花儿都要惭愧失色了,哪里打扰?快快请进,跟我们一同热闹热闹吧! 乐阳公主只带了小娥和阿田进园。杏衫少女牛婉容眼波流转,在两个侍女身上转了一圈。小娥抬头挺胸,神色镇定。另一个女史却一直深深低着头,看不清眉眼,只见脸上戴着一块面纱。 牛婉容的眼睛在面纱上只停了一瞬,便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以乐阳公主的脾气,别说她身边带个戴面纱的女史,便是带一条戴面纱的狗,都属正常。牛婉容才不会自找没趣多嘴多问。 进了园门,是一大片竹林,竹林高大竹叶茂密,遮住了直射的阳光,令人一走进就感到一阵沁凉身心皆宜。 穿过竹林,眼前一亮,是大片的荷塘,荷塘蜿蜒无边连着一个湖泊,湖中叠石为山,引水为涧,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画舫泛舟。湖边花木万株,牡丹盛放,飞阁步檐,斜墙磴道,或被以锦绣,或画以丹青。 牛婉容一路引着乐阳公主前往绿野堂,途中陆续遇到多位仕女公子游玩闲憩,见到乐阳公主无不见礼寒暄。 若是关系好的,乐阳便矜持地点头示意,若是关系不好的,乐阳便高傲地目不斜视,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阿田本以为自己这副样子,当众公开跟在公主身边,一定会引发议论询问,没想到遇到的所有人,都当没看见她一样,都同牛婉容一个想法,没一个人多来问她一句,多来看她一眼。 行至一处石几旁,正有几位年轻公子在湖边垂钓。其中一个,一眼看见了乐阳,不禁惊喜欢呼:公主!是乐阳公主!他猛地站起身,猛地抛下鱼竿,也不管鱼竿就此滑入了湖中,急匆匆赶过来。 这位公子长相甚为俊美,此刻脸上是一副惊喜殷勤:殿下!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殿下!他迷恋地望着乐阳的玉面,口中赞叹道:几日不见,公主越发美丽了!竟然情不自禁想去拉乐阳的手。 乐阳一脸嫌弃,身子微微一躲,已然闪开了他,随后一个大大的白眼毫不掩饰厌恶之情,长袖一挥,没理他就闪过他快步走去。 牛婉容在一旁看在眼里偷偷掩唇,心想令狐宣算是就此失宠了。 那位令狐公子一脸遮不住的失落和尴尬。他自认为家世出众,外形俊美,在京城一众公主的追求者中算是佼佼者,因此大有信心。乐阳也确实有一段时间很是青睐他,不惧他人流言目光,与他卿卿我我一番。谁知道时间不长,便失宠了。 重逢 牛婉容一路引着乐阳公主来到绿野堂,这里更是人头攒动,衣袂生香。众人一人一案,案上各种美酒佳肴。众多美丽的侍女托着美酒佳果穿梭其中,居中一出高台上,有歌姬舞姬在轻歌曼舞。 早有人让出了居中的一处主位,收拾停当,牛婉容让乐阳就坐,自己在侧作陪,笑道:殿下,这是我家厨子新做的牡丹饼,殿下尝尝可好。乐阳淡淡地嗯了一下。 牛婉容见乐阳一进来就左右环视,仿佛在寻人一般,便试探问:殿下可要玩些什么散心?旁边校场在打马球,公主可要去看看?乐阳摇头:不去。听说今日有诗会?牛婉容笑道:谈不上什么诗会,就是我哥哥请了几个朋友,在九曲流杯池,玩曲水流觞,行行酒令罢了。公主可要去喝几杯吗? 乐阳又摇了摇头,却起身站起:这里太吵了,我只想静静逛一逛。牛姐姐不必陪我了,我随处走走就好。 牛婉容知道她的脾性,一言不合就是要大发雷霆的,哪里敢阻拦?也巴不得不陪她:那殿下就随意吧,一刻钟后有云来阁的胡姬表演,殿下若是喜欢便回转这里。 乐阳点头:我认得路的。便带着小娥阿田出了绿野堂。 这归仁园是当今中书令牛增儒的私家园林,在京城首屈一指,连皇上也常常来此游玩,乐阳更是一年要来个几次,因此对园子甚为熟悉。 离开了绿野堂,乐阳带路转出了湖泊,走进了竹林,左一转右一转,在竹林掩映下有一个小小的更衣室。 乐阳带两人一进去,小娥迅速关上门窗,乐阳催促道:快一些!然后便开始脱自己的衣饰。 小娥对阿田道:快点!你跟公主换衣服! 阿田没半点犹豫延迟,仿佛早知道一般,立刻开始脱自己的女史衣服。带她来当然是为了替换,难道是来赏园吗? 阿田和乐阳快速的互换了衣服,小娥利索地替她们改了发髻。 本来乐阳是高髻,小娥巧妙地一挽,便改得与一般的女史无异。而阿田简单的发髻样式也藏着玄机,只需要稍微改动,便与公主的高髻相似。 怪不得今日乐阳的配饰也极其简单,这样更加方便快速互换。 换完了身份,所幸无人靠近,乐阳悄声说:这里常有人来,你们还是去旁边的陶然亭等我吧! 小娥点头,又嘱咐:公主,你小心些! 乐阳快活一笑,戴上阿田的面纱,闪身出门了。 小娥对阿田说:咱们也走吧! 出了门,小娥自觉地走在阿田身后半步,指点着阿田左转直行,十几步之间,来到一个小亭子,就是公主指定的陶然亭。 小娥让阿田坐下,自己则侍立在旁,小声说:没事的。若是有人来与你说话,你只需要皱着眉、沉着脸,假装恼怒的神情就好,一句话也不用说,有我呢! 阿田低低嗯了一声。 此处风景旖旎,清风微凉,周边鸟叫蝉鸣,甚为怡人。可是阿田却没有心情欣赏。 这是她第一次假扮乐阳,她早有准备,倒也并不紧张 只是她在琢磨着:乐阳公主这是去见谁呢? 刚刚稍坐了一会儿,便有几个少女分花拂柳而来,几个人叽叽喳喳,又说又笑,老远的就听见了,走到临近,那几个少女看见了乐阳坐在亭里,便结伴过来拜见。 其中为首的李玉莲,是先皇亲王的孙女,是皇族贵戚,有县主的封号,在这一群里身份最贵重,隐隐就以她为首,她以乐阳姐姐自居,因此从不见外,上前殷勤笑道:乐阳,听说你来了,我特地来寻你玩儿,怎么孤零零坐在这呀? 只见乐阳坐着动也不动,微微皱着眉头,并不抬眼看她,脸色似有不虞。 小娥走前半步,脸色傲慢,也并不行礼参见:公主殿下有些不舒服,请各位勿要打扰。 李玉莲的笑脸一下子僵住,她强忍尴尬,强颜欢笑:乐阳不舒服啊!用不用我去这府上寻个大夫?要不我们姐妹陪你说话、疏散疏散? 恋耽美 -水晶杯子(13) 乐阳仍不说话,脸色更沉,眼睛只看着面前的石桌,忽然抬手,仿佛不耐烦一般,在桌上敲了敲。 小娥便语气更加不耐:公主的事,不用你管!闲人不要呱噪! 李玉莲的笑容这会装也装不下,不敢对乐阳如何,只能狠狠瞪了小娥一眼,僵着脸道:那公主殿下就慢慢坐吧。 转身而走,脸色已经铁青,心里暗骂:什么下作坯子!仗着顾贵妃,你就猖狂起来了!看你们娘俩能猖狂到几时! 看着几人愤愤离去,阿田轻轻出了口气。 小娥站回身后,低声夸奖她:表现不错! 阿田忽然发现,她对假扮乐阳多了点信心,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 李玉莲几人回转绿野堂,于是众人就都知道乐阳公主在陶然亭小坐,而且心情很不好。 乐阳发起脾气是有名的无法无天,于是大家都不想去触霉头,因此也就不约而同都不往这边来。 眼见人迹渐少,小娥还以为就这样安静的等了乐阳回来。路边却忽然转出两人,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一个小厮,直奔陶然亭而来,看来是专门冲公主来的。 小娥一见是这个人,一惊,立刻道:不好!他怎么也来了? 阿田听见小娥惊呀的低呼,抬眼看去,一看清那人,立刻全身微微一震。 小娥感觉到了阿田情绪震动,还以为她紧张和害怕,赶紧安抚:没事没事!还按照之前那样就好! 那位公子身材颀长,一身玉色长袍,头戴玉冠,衬得面如冠玉,眉眼如星。他只是远远负着双手信步而来,通身偏带着一股沉静的气势,让人不得小觑。 阿田一眼就看出,这人正是那日在雨中、救了爷爷的那青衣劲装青年!只是那日,他穿那身衣服,显得身手矫捷,仿佛是个武人,今日换了长袍,便显出一种翩翩的风度。 就连那个身边藏青色衣裳的小厮,也是熟人!正是那日驾车送他们去西龙村的骑士,叫承影的那个!那日他一身装束是杀气腾腾,今日却仿佛成了一个书童。 阿田一改之前的低头垂眸,直勾勾地盯着那人一步步靠近。 这一次那人还没走近亭子,小娥就抢先拦了出来:沈小公爷,公主殿下今日不太舒服,不想见任何人! 那位沈公子不搭理小娥,径自走了进来,只对着乐阳说:乐阳,我听说你在这,特地来找你,咱们聊两句可好? 乐阳表情很古怪,直愣愣地瞅着他,眼神中好像要说出话来,沈公子有些纳闷,但只要乐阳发脾气走,那就不错了。 所以乐阳不说话,他就当乐阳默许了,便点点头:好,那咱们聊聊。乐阳,吐蕃王子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即将上京。皇上念及骨肉亲情,所以才会为你着急,你不要因为这事责怪皇上。 他本以为乐阳立刻会怒气冲冲道关你什么事或是用你来教训,谁知乐阳还是没有说话,一双妙目盯着他,似乎还透着一股热切和激动。 沈公子自觉,也许乐阳对这件事还是有些兴趣的,便继续说:我们沈国公府的意思,皇上知道,全天下也知道,我们是坚决反对和亲一事,无论是不是你乐阳公主前去和亲。但是朝中很多官员是赞同和亲的。皇上现在统统不予置评。我是想,若是你能与贵妃娘娘商议,让贵妃娘娘规劝皇上,也许皇上能取消和亲的想法。 小娥在一旁看到阿田表情怪异木讷,还以为阿田吓得呆了。想来一个乡下姑娘,忽然一个人过来跟你说皇上啊贵妃啊天下大事啊什么的,也会吓得呆住。小娥立刻当机立断:沈小公爷说得甚是。公主今日确实咽喉不适,不好说话,回宫一定去和贵妃娘娘商议的! 沈公子看着阿田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里似乎有淡淡的泪雾,双眸闪闪发光,心中怪异之感大增,也觉得可能今日公主是病了,那既然是病了,确实不宜长谈,便点头站起身:乐阳你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宫吧,今日我与你所说,与你有关,你好好想想,也好好同贵妃娘娘商量。 乐阳终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似乎微微颤抖着。 沈公子转身走开,走了十几步,难掩心中怪异之感,回头再望亭中,乐阳仍然远远的望过来,沈公子纳闷地问承影:我脸上有东西吗? 承影不解回答:没有啊! 沈公子皱眉,摇了摇头,疑惑满腹的离去了。 小娥见他们两人终于离去,终于长长出了口气:这沈廷,真是惹人烦躁!怪不得公主不喜欢他!回头看阿田,安抚道:没事没事,他已经走了,你不必再紧张害怕了。 阿田一点不紧张害怕。 当她认出沈廷是那日相救爷爷之人的时候,心中就有一种冲动,想立刻向他求助。 如瓶 在阿田心目中,沈廷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对她好的外人之一。 特别是那日的相救,沈廷在她心目中,宛如菩萨降世的神祗一般,阿田看着他,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里诞生,直冲到喉头,冲到眼眶,她感觉求救的话语就在嘴边,她想着也许就像那天在雨中一样,只要她求救,沈廷就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救她。 可是,她已经不是那天的阿田了。 所以她任着那救助的话在嘴里在胸膛中翻腾着,却吐露不出口。因为她越了解,就越知道,此刻不是那个时机。就像爷爷说的,只要一个不谨慎,一个不忍耐,就是危及生命的大难! 于是她任着沈廷离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阿田想呼喊,想求救,想说:救救我!救救我爷爷!可也只能默默看着,咬唇忍着。 阿田只觉得眼眶发热,几乎要留下泪来,她只有默默咬紧牙关,把那些眼泪强行逼了回去。 旁边的竹林丛一阵乱摇,急慌慌钻出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小娥一见惊喜惊呼:公主!你可算回来了! 乐阳跑过来,娇喘吁吁:时间太久了,我们不换了,赶紧回宫! 后来牛婉容得到回禀,公主殿下并没有跟谁告辞,也没要人相送,便匆匆起驾回宫了。牛婉容心里琢磨:公主到底是因为身子不适呢,还是因为讨厌沈廷呢? 回程的车上,乐阳懒洋洋歪着,听着小娥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闲话,比如夸奖阿田的镇定,抱怨李玉莲的无礼,还有沈廷,让贵妃规劝皇上等等。 乐阳似听未听,偶尔插一句评价:嗯,阿田穿我的裙衫还挺合适的,李玉莲就爱装,想当我姐姐下辈子吧,父皇才不会听别人劝呢 说着说着,乐阳显然烦了,稍微揭开点窗帘向外看着。小娥看乐阳没有聊天的欲望了,就乖巧的闭了嘴。 乐阳呆呆出了神,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噗嗤一笑。 她双颊微红,眼波生辉,看了看阿田,虽然不想当着阿田的面说,但是又忍不住想要诉说,终于笑着开口:小娥,刚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醉了,躺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嘴里还嘟囔着:一块醒酒石、解我千年醉说罢大约是想起了当时的狼狈样子,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小娥好奇道:李纨公子今日就做了这一首新诗吗? 乐阳羞红了脸,小声呢喃道:这哪是新诗?他说,他看不到我,就写不出新诗 小娥看了一旁低眉垂首、假装自己不在现场的阿田,轻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示意乐阳不要说了。 乐阳会意,望向阿田,语气变得威严起来:阿田,今日你表现不错。但是,今日所有的事,你都不可对任何人透露半分,连金妈妈也不能说! 阿田轻轻叩首:阿田明白。 乐阳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去看风景,不再说话了。 顺利回到乐阳宫,她们计划着仍然由阿田假扮乐阳,带着小娥和戴着面纱假扮阿田的乐阳、回到寝殿再更换回来。 一到乐阳宫门前,下了马车,乐阳眼尖,一下看到了从宫门口踱出来的人,吃了一惊,赶紧低头缩颈,委缩到后面那群宫女之中,借着他人遮挡视线。 小娥也看到了,发出一声低呼。 阿田抬头,看见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白面微胖的中年人,带着一个老内侍,正从内踱步出来。金氏是教导过阿田皇宫内各色人等职级服饰的,阿田一见便明白过来,这是当今皇上,乐阳的父皇。 当下一身冷汗渗出。 阿田赶紧垂眸,不敢与皇上视线相接触,担心一对视就暴露了自己。她全身僵住,不知道乐阳公主见了皇上,跪还是不跪?叫还是不叫? 小娥也为难住了,额头冒出冷汗。阿田在外人面前可以装模做样,想骗过至亲之人那是万万不能啊。怎么办怎么办? 众人都在颤抖之时,皇上倒是很高兴的走过来:乐阳啊,我消食,走到这来看你,你这是去哪了? 乐阳闭口不答,只是垂着头,皇上微微低头看,乐阳脸色涨红,低头看着地,仿佛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皇上奇怪道:乐阳,你这是怎么了? 阿田只觉得汗流浃背,瞬间湿透了后背,双腿酸软,全身打颤,一个念头就是想瘫软在地。 皇上觉得奇怪,就多上前几步想看个究竟。 若是走近一些,说不定就看出端倪了。阿田情急之下,忽生奇智,忽地捧住肚子,表情痛苦的哎呦了一声。 小娥在一旁也是着急,可是她反应奇快,一看阿田抱住小腹,一下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拦在皇上身前敬礼:启禀皇上,公主今日嗯嗯忽然身体不适,有些腹痛,急着回寝殿更衣,请皇上待会再问话吧! 让皇上待会再问话,换别人那还不是死罪? 可是皇上看着小娥欲说难说的表情,忽然就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乐阳公主这是葵水突至啊。他日常也听贵妃说过,乐阳身子湿寒,每次来葵水都腹痛不已,所以赶紧说:好好,赶紧服侍你家公主回宫吧,晚膳时我再来看她。说完匆匆走了。皇上知道,他不走,其他人总要恭送他,那乐阳还要遭罪。 看着皇帝背影,阿田只觉得自己的命又多了一条,仿佛又活了一遍。 顺利回到寝殿,换了衣裳,乐阳命小娥送阿田回上阳宫。 金妈妈早已焦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到小娥和阿田,立刻双手合十闭目向天: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可算没出什么大事! 小娥又复一副冷淡的表情,淡淡交代:公主殿下说,今日这件事,不能让贵妃娘娘知道,你明白该怎么做吗? 金妈妈一副为难到死的样子,咬牙勉强道:是,是是,老奴明白! 小娥满意点头:公主说,阿田你教的不错,你随我出来,公主有赏赐给你。 金妈妈大喜,赶紧跟着小娥出门。 阿田从金灿灿的门外回到了这黑乎乎的房内。 她看着桌子上那面铜镜,慢慢走过去,看着镜子里的脸孔,忽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太对,她又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模仿着乐阳公主,做了几个她日常的表情。 还是不太对。 阿田慢慢琢磨着,听到门响,金妈妈一个人回来了。 关好门,金妈妈白胖的脸颊挂着亲切的笑容:阿田,今日出门辛苦了,来,你跟我说说,你随公主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啊?语调绵软如蛇。 阿田已经很熟悉她了,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的意思,赶紧退了几步,低头,又摇头。 金妈妈笑眯眯道:咱们是自己人,你什么事都无需瞒我。何况今日的事,公主不让我告诉贵妃娘娘,可我也得知道是什么事啊!你说是不是? 阿田抬起双眸,怯生生地看她,咬着嘴唇,还是摇了摇头。 金妈妈看她坚决不说,嘿嘿笑了:好,好!忽然伸手,拧住阿田胳膊内侧,狠狠一掐。 阿田啊一声惨叫。 金妈妈一下下掐得不停,语调仍然和软:说不说?说不说? 阿田疼得左右闪躲,金妈妈使劲使得自己气喘:不许躲!跪下! 阿田受过金氏教导,宫中规矩,官大一级压死人,若是有比你身份高之人要打你罚你,你不可闪躲反抗,闪躲反抗只能收到更大的惩罚。 可是阿田可以不闪躲,却坚持不跪。金妈妈大怒,使劲一扯,她身胖力大,一下子把阿田扯得扑倒在地。 然后自己肥硕的身体直压过去,一手压住阿田,一手胡乱的在她身上乱掐:说不说?说不说? 阿田疼得一声声惨叫,却除了喊疼再无他言。 最后金氏自己累得呼呼直喘满身大汗,终于停了手:呼,呼,你你,是不是打死你你也不说? 阿田知道自己肯定全身都青紫了,却不哭也不求饶,只是沉默摇头。 金氏冷笑道:好,既然你不说,那就别怪我了! 说完艰难着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阿田以为,金氏是想了什么其他的法子,要来折磨自己。谁知道金氏开门,却低头哈腰地进来一个人:她嘴严得很,打死也不说。 那人嗯了一声,踱了进来,低头看着阿田,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微微一笑:好!不枉费公主信任你! 进来的这人,竟是小娥。 原来,是小娥,命金氏试探阿田。 阿田如此,就是听从了公主的命令,守口如瓶,受罚也坚持住了,小娥很满意。 送小娥走后,金妈妈得意地对阿田说:这是小娥姑娘吩咐的,你可别怪我!实话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你全身都得破口儿! 阿田只是木讷着脸,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 半夜的时候,金氏呼噜又起。 阿田忍耐着遍体疼痛,爬了起来,静悄悄地坐到了铜镜前,借着月光,偷偷练习起了乐阳的表情。 阿田想,想要走出这上阳宫,就必须依靠乐阳公主。 还有,今天见到了沈廷,那位救过爷爷的人,他还能再救爷爷吗? 阿田今天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但是她经过思考,觉得并不能确定。 上次救爷爷,虽然是萍水相逢的搭救,但是对于沈廷而言,并不算困难,顶多是一点小麻烦。 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如果她向沈廷和盘托出,求沈廷去安定坊小院搭救爷爷,那就不是小麻烦了,说不定是泼天大难。 因此阿田并不能确定。 而现在这种情况,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若是只有她自己,也容易。可是还有爷爷,而且爷爷还昏睡不醒 阿田轻轻叹了口气,她除了谨慎、小心地走下去,也再无他法可想。 闹腾 这件事就真的这么悄无声响的过去了,金妈妈并没有向贵妃娘娘禀告,也从此再不向阿田问起这件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阿田本以为,乐阳此后总还会再来借用她几次,哪知道小娥竟也再未曾出现过,仿佛乐阳宫也已经忘记了有她这样一个人。 闲暇的时候,阿田只能在心里偷偷琢磨,乐阳此后又要用什么法子去偷偷见李纨公子呢? 日子缓慢的过去,金氏一如既往的教授她种种繁琐之事。 恋耽美 -水晶杯子(14) 其实,该学的也已经差不多了,可金氏一直很有耐心,仿佛在等着什么事发生,直到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每日来送饭的人传来了什么消息,金氏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起来,有时候笑眯眯地看着阿田,眼中有隐隐的期待和欣喜。 阿田觉得,可能离开乐阳宫的日子不远了。 一日,金氏拿出一套淡粉色的一等女史的宫装,命阿田换上,又替阿田梳妆,阿田注意到,这妆是模仿乐阳日常所化。 金妈妈一边给她化妆,一边亲昵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贵妃娘娘说了,你学的也够了,今日先去给公主瞧瞧,若是公主点头了,就算学成了,不过,她笑眯眯小声道,娘娘不知道,公主殿下早就试过你了! 化妆收拾完毕,阿田依旧戴面纱,随金氏赶往乐阳宫。 一到乐阳宫,金氏就觉得有点不对。 平日乐阳宫是宫中最红火热闹之处,今日却大门紧闭,拍了好久的门,开门的宫女见是金妈妈,才让她们进门,看起来若是外人便要撵走了。 进得宫内,往日那些高傲总是睨视的乐阳宫宫女们,今日都是躲躲闪闪,不欲多说话的样子。 金妈妈拉了一个宫女,问公主在宫里吗,小娥在哪儿,那宫女勉强指了指寝殿,却不带她们去,仿佛在躲着寝殿似的。 金氏疑惑地带着阿田走近寝殿,只见寝殿双门紧闭,还没走到门口,忽听到里面哗啦几声巨响,仿佛什么瓷器被打砸在地上,紧接着传来乐阳大声哭闹,然后又是一顿砸东西的声音。 金氏一下子就站住了脚步,糟了,公主今日在发脾气呢。 这皇宫里的奴才们都知道,乐阳公主发脾气,那是谁面子都不给的。得罪了皇上、娘娘,纵然是死罪,但也不是完全没活路,但要是得罪了乐阳公主,那就是立刻死路一条,都容不得等到天亮。 金氏心下打鼓,侧目看了一样旁边垂头的阿田,心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离开乐阳宫。 正在没主意的时候,寝殿的门一下子打开,小娥急匆匆出门,然后又不忘回身关上殿门,怕其他人看到里面的一片狼藉。 小娥匆匆下台阶,皱眉高喊:贵妃娘娘来了吗?再派人去请! 旁边有宫女内侍答应着:早就飞奔去了!是!我再去催催! 金氏赶紧抓了个空儿,上前拉小娥:小娥姑娘!小娥姑娘!公主今日心情不好吗?要不,我们先回去? 小娥扫了一眼金氏和阿田,冷冷道:等着!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喧闹之声,顾贵妃带着一群宫人急惶惶进门:乐阳怎么了! 仿佛是呼应顾贵妃的到来,寝殿内又是一顿噼啪乱砸,传来乐阳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小娥赶紧上前,顾不上施礼参见,苦着脸道:娘娘!公主听说,今日吐蕃王子觐见皇上,指名了求公主和亲,而皇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这不,回来就闹上了! 寝殿里一阵更加大声的摔砸。 顾贵妃急得脸都白了:胡闹!一错眼,看到了缩在一边的金氏和阿田,一指她们:正好!随我进去! 金氏赶紧哎了一声,扯了阿田,随在顾贵妃身后。 顾贵妃率领众人直奔寝殿,一推门,没推开,乐阳竟在里面上了门闩。 贵妃急得拍门:乐阳!乐阳!是母妃!你开开门,让母妃跟你说! 乐阳在寝殿内哭闹:我不听!我不活了!你走! 贵妃急道:乐阳!你别胡闹!你开门听母妃跟你说! 此刻,殿内反而静悄悄下来。 众人扒在门上听,里面安静了,贵妃心想大约乐阳冷静下来了,继续拍门劝说:乐阳!咱们不怕那吐蕃王子,母妃不都给你想办法了吗,你开开门,让母妃跟你说 里面仍旧静悄悄的。 忽然从殿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不是打碎瓷器的声音,仿佛是重物落在了地上。随后又是静悄悄的。 贵妃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娥,小娥也疑惑地对视。 忽地贵妃心里一下想到了一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更加着急地大声拍门:乐阳!乐阳!你回答一声啊!你别吓母妃啊!你别做傻事啊! 殿里没有回应,众人一下明白过来,都急着拍门,纷纷大叫公主!公主!。 一群女人着急,竟然除了大叫一时想不到别的法子。 一群叫喊声中,一个清脆冷静的声音大喊:贵妃娘娘!请您让一让! 谁敢让贵妃娘娘让一让? 众人循声望去,高喊的人,是戴着面纱的阿田。 旁边的人,除了小娥和金氏,都不识得这个戴面纱的一等女史是何人。 顾贵妃也看到是阿田,神智本应该告诉她不要理阿田,可是已经急得失了心智,身体不由自主地让开了。 众人一看贵妃让开了,当然也跟着让开。 阿田微微蜷缩起肩膀,稍微一作势,猛地将小小的身体撞向殿门。 众人一下反应过来,撞门啊!快撞开! 众女子一起使力撞门,这时候就显出金氏的本事了,肥硕的身躯一撞,那根精巧的门闩立刻崩断,众人一拥而入,只有金氏摔了个跟斗。 众人一进殿,就看到一根白绫高高吊着乐阳的脖子,脚下一张踢翻的凳子。 顾贵妃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立时就要晕过去。 又是阿田,一马当先奔过去,双臂抱住乐阳垂下的双腿,使劲往上抬,口中高喊:快快抬高公主的身子! 众人会意,赶紧跑过来,小娥抱着另一条腿,使劲往上抬。 这样能缓解白绫的绞劲儿。 这样下面几个人抱着公主,其他另有人踩着凳子放下公主。 众人把软瘫瘫的乐阳放下来,抬到一边的塌上,乐阳早已双眼紧闭,毫无意识。 贵妃抢过去哭喊:乐阳!乐阳!快去传太医! 旁边有一个清脆声音喊:贵妃娘娘!请您让一让! 这回贵妃赶紧让道一旁,只见阿田已经抄起旁边一铜盆,兜头将一盆冷水全泼了乐阳一头脸。 乐阳被冷水一泼,陡然醒转,又咳又呛,睁眼看到贵妃,立刻恸哭起来:母妃!母女两抱着哭成一团。 众人都是一头大汗,现在才终于松了口气。毕竟眼睁睁看着贵妃公主大哭不合适,小娥暗地使眼色,令众人都退了出去,留着贵妃和公主舒缓舒缓。 出了寝殿,金氏刚刚摔得老腰疼,咧嘴揉着,问小娥:小娥姑娘,今日乱哄哄的,要不我们先回? 小娥颇有深意的看了阿田一眼,阿田在一旁垂头沉静,看不出刚刚的果敢。 小娥还是冷冷吐了几个字:等着吧! 过了好一会儿,大约贵妃和公主哭累了,直接就召金氏和阿田进去。 贵妃和公主还是并列坐在塌上,公主蜷在贵妃怀里,两人俱是眼睛红肿着,公主白嫩的颈间,有一道淡淡的淤青痕迹。 拜见后,贵妃命阿田摘下面纱,对公主劝道:乐阳,上次你可能没仔细看,她其实很像你的,金妈妈又悉心教导了这些天,我看可用! 公主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眼泪。 贵妃又回首过来,随意问了阿田几个问题。只是今日她也闹累了,没心思再多考问,问了几句,就交代金氏:金妈妈,你辛苦了。你们先回上阳宫吧,随时等候命令 乐阳抬起头插话:母妃,把阿田留在我宫里吧! 贵妃一愣:你这人来人往的,恐怕 乐阳皱眉不耐:我身边的人,谁敢啰嗦?只要她戴好面纱就好。又扭身撒娇,母妃,她只是相貌像我,可是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像,把她留在我身边,日常伺候我,又能熟悉我,模仿着,不是会更像吗? 贵妃想说,她只是替你上花轿、入洞房、去吐蕃而已,只要长得像就行了,何必处处相像?但是今日她不想驳了乐阳,又一转念,点头同意:这丫头,倒是处事冷静,现在情况特殊,你身边多个可用之人也好,那就留在乐阳宫吧,又问小娥,小娥,她日常住行,均要私密妥当,你可要好好安排。 小娥点头应诺:是,必要万无一失。 金氏忽地在一旁陪笑抢话:娘娘,让老奴陪着她在乐阳宫吧,一则可以在旁照应,另一则也可以继续督导她! 贵妃一想:也好,金妈妈人更谨慎妥当些!你需要看着她,且不可让外人看见她的面容!你这次劳苦功高,放心吧,你侄子的事我放在心里了! 金妈妈喜滋滋的谢恩。 一番闹腾,早已夜幕初上,贵妃累得头晕眼花,回宫休息去了。 小娥早就准备好了,在寝殿门口腾空了一间内侍值夜班的屋子,指给金氏住。 小娥对金氏说,公主指了阿田近身服侍,以后阿田就跟小娥一样,在寝殿内贴身服侍公主,晚上要值夜,就睡在床边脚踏上。于是便先赶了金氏出去。 待公主洗漱完毕,旁人退出,室内只留下小娥和阿田两人。 小娥拿了热巾子给乐阳敷中颈中的淤青,抱怨道:公主,不是说好只是闹闹吗?你怎么来真的? 阿田双眼微微睁大了些、 乐阳得意笑道:不吓吓母妃是不行的!只不过没想到你们那么久才闯进来,差点真的出事! 小娥回头冷冷看阿田:公主把你当自己人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听话! 宫宴 阿田赶紧跪倒,用力扣了三个响头,以此声音作答,表达自己忠于公主的决心和承诺。 从此,阿田便在乐阳宫,成为了公主的贴身女史。 对外之说是贵妃指给公主用的。 阿田自然没有在尚宫局的管辖名录上,不过好在尚宫局也没胆子拿着名册来乐阳宫一个个查对。 深藏在阿田匍匐身躯里的想法是,自从上次出宫后,阿田心里便明白,自己想要逃出生天,离开这皇宫,不能以阿田的身份,只能以乐阳公主的身份。 而只有自己能逃脱出去,才有人去救爷爷。 而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假乐阳,她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最好的地方,就是在乐阳身边。 这几日,乐阳宫很热闹,尚宫局的人不断的来来往往,给乐阳公主准备着新的衣裙饰品,连顾贵妃也很重视,亲自过来看乐阳试穿试戴。 原来是为了欢迎吐蕃王子上京,皇帝特命在太极殿大开宫宴,贵妃、公主和京中达官贵人都要携眷参席。 乐阳却懒洋洋不耐烦试,便遣去他人,只令阿田替她试。 顾贵妃立刻就明白过来,皱眉道:怪不得你要把她留在身边,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我告诉你,这可不行! 乐阳恼怒道:母妃!我才不去见那什么吐蕃王子呢!听说吐蕃人都是不洗澡的!身上肯定臭得熏死人!还有啊,吐蕃是兄弟共妻,不是说前朝和亲的公主、就是嫁完哥哥、哥哥死了又嫁弟弟吗?这样的腌臜人我见一眼都会恶心! 顾贵妃无奈道:那你也不能让阿田代替你去参加宫宴呀?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若是漏了马脚、或是出了笑话,那岂不是泼天大祸? 公主嘟嘴道:那种大场面,我就是个花瓶。到时候让小娥陪着她,贴身指点着,不会有人发现的! 说实话,顾贵妃之前打的如意算盘,只是用阿田替乐阳一次而已,就是万一皇帝真的令乐阳和亲,便在出嫁时让阿田代替乐阳远嫁和亲。届时人已经到了吐蕃,就算吐蕃发现了什么不对,也退不回来,再说吐蕃王室粗鄙,能不能分辨真假公主还说不准,就算是吐蕃说是假公主,只要贵妃这边不承认就好了,反正和亲只是□□的恩赐,吐蕃也不会为此撕破脸,最后也只能认了。 所以这事只能是一次性的,只要阿田代替乐阳一上花轿,便是大功告成木已成舟。 至于乐阳,就先隐蔽几年。就算到时候跟皇帝坦白,皇上念及这种辱及国体的大事,除了恼怒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昭告天下、惹得属邦不满。所以也不是什么死罪。何况皇上极为疼爱乐阳,到时候乐阳与贵妃使劲哄哄皇上,也就过去了,待几年风头一过,给乐阳换个身份,便又能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因此顾贵妃根本就没想过让阿田日常也假扮公主。 但是乐阳有自己的想法,顾贵妃真是拿她没办法。 没办法,顾贵妃只能在宫宴上,将乐阳公主的位子,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就近看着。 皇后早已去世多年,皇帝未立皇后,后宫以顾贵妃为尊,所以这样的宫宴,上位就是皇帝与贵妃并席而坐,本来皇帝手边,阶下便是王公大臣依官阶排列,贵妃手边,阶下便是宫中嫔妃、皇子子、公主等依等级排列,可贵妃这次特地把乐阳的坐席拎了出来,排在了德妃前面,就坐在自己手边第一个。 顾贵妃从上往下看着盛装出席、正襟危坐、表情木讷的乐阳公主,只觉得眼角抽搐,一阵头痛。 因为敏感,所以身旁的皇帝多看了乐阳几眼,贵妃也极为紧张。 果然皇上是看了又看,左右浚视着,侧头问贵妃:乐阳今日怎么了? 贵妃心头一跳,赶紧笑着问:皇上怎么这样问? 皇帝皱眉:看着怎么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贵妃赶紧解释:那是因为乐阳今日眼睛肿了。那孩子闹脾气,昨日哭了半晌,说是不来参加宫宴,我说了她好久她才来的。你可别去问她,回头她要是在殿上闹了起来,可不好看! 皇帝一想果然,这乐阳的脾气肯定会不顾国体,当面闹出来,到时候吐蕃王子尴尬,自己也面上无光:朕不问,又探头悄悄对贵妃说,今日你细看看云丹,这小子胸有大志,才智不凡,将来必然不是凡品! 贵妃这才明白,皇上之所以对和亲不置可否,想必是对那吐蕃王子云丹起了欣赏爱才之意。可是啊皇上,你哪里知道你那女儿呀?若是不和她意,别说吐蕃的王子,便是玉皇大帝,也是万万不行的。 吐蕃与我朝交往甚久,王室上下均思慕中原文明,那吐蕃王子云丹,自幼便修习中原文化,还给自己取了音译相仿的名字云丹。今日赴宴,他特地穿了京城时新样式的袍冠,若不是双颊赤赭、鼻梁高耸、眼窝深陷,与中原人士大不相同,单看那一身衣着打扮,再听一口流利端正的雅言,必然分辨不出他是吐蕃人。 此刻,他就坐在乐阳公主的对面,自从乐阳出现,他便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直盯着乐阳。 乐阳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太热,额头微微渗出汗来,对面那双眼睛更是让她心烦意躁,她想了想真正的乐阳公主会怎么做呢?于是她高傲的抬头,毫不避让的直视云丹,随后一个大白眼狠狠瞪他,表达心中的恼怒。 谁知道适得其反,大约在吐蕃女子翻白眼的含义是不同的吧?那云丹见乐阳狠狠瞪他,反而心中大喜,起身执杯,走到阶前,向皇上贵妃祝酒,举杯饮尽后,再提前日旧事:尊敬的天可汗陛下,我父王吐蕃赞普临行前,嘱我向陛下请求:吐蕃、□□本是宿亲,蒙先帝不弃,恩降公主,从此和同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乐。此次仍望陛下降恩,再降公主,与吐蕃结下联姻之好,望陛下恩准! 恋耽美 -水晶杯子(15) 皇上笑眯眯道:今日宴饮,暂不议此事,待日后再行商议吧! 云丹又是一礼:陛下,我今日见了乐阳公主,才知道这世上竟然真有这般天仙似的美人,请陛下准许我,为乐阳公主献上我吐蕃传世之宝! 皇上瞅了瞅乐阳,点了点:准! 云丹一挥手,便有四个吐蕃壮汉,抬着一物进殿,那物上覆盖着黄色绫缎,体积不小,而且看那些壮汉的神态,也是不轻。 云丹亲自上前,亲手将黄绫一揭,一阵金光乱闪,绫缎下,竟是个七尺高纯金铸造的黄金大鹅。 殿上众人先是一静,然后瞬间人声喧哗起来。 小娥在身后愤愤小声道:竟然是一大块金子!真是羞辱人! 云丹走到公主面前,殷勤笑道:这是我吐蕃悉补野时期流传至今的圣物,是我父王精心收藏了多年,身高七尺,中可盛美酒三斛,今日献给□□最尊贵美丽的公主,还请公主笑纳! 原来是个黄金大酒壶。 小娥愤愤想:若是公主在,必要气极了,说不定掀翻了桌子,看来公主没来真是对了,谁能想到这吐蕃王子不懂礼数,当众这般对公主无礼。 说实话,阶上的皇帝也是有些紧张,他也怕公主真的不给面子,掀了桌子走了。皇帝是明白的,吐蕃盛行金银器,这金鹅确实是吐蕃至宝,而且千里运来,也是极难,这是吐蕃和亲的诚意。 谁知乐阳并没有像皇帝想象那样闹了起来,反而镇静地站起,微微颌首,低声道:多谢你,我便收下了。 皇帝心下大为安慰,公主居然懂事了。 云丹心头狂喜,他熟读兵书,知道乘胜追击的道理,立刻又向皇帝施礼请求:陛下,既然公主喜欢我的礼物,我就斗胆提一个不情之请。早听闻大明宫富丽堂皇,御花园更是奇珍异草无数,可否请公主带我游览一番? 此言一出,贵妃心中一吓,手一抖,筷子差点掉了。 皇帝看了看乐阳,微笑问:乐阳,你可愿意吗? 乐阳立刻全身僵硬,脸红出汗了。此刻大殿几百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她,她不敢回头去看小娥,只得偷偷抬眼去看前方的皇帝和贵妃。 只见贵妃与自己一样,面容僵硬紧张,一双眼睛紧盯着她,仿佛要说出话来,却不知道是何意。而皇帝看着她,目光却有殷殷之色。 旁边的小娥心中狂喊:拒绝他!拒绝他呀!以乐阳公主的脾气,现在当众拒绝皇帝,也不是干不出来的事!拒绝他就好了 可她也知道,面前这个不是乐阳,这种情形下,哪有胆量拒绝? 乐阳僵了一僵,便点头低声道:好! 云丹真是惊喜,谁说公主脾气乖戾?他赶紧手臂一让,示意公主先行。 小娥紧随几步,想跟在乐阳身后,谁知云丹竟敢手臂一挥拦她:我只想请公主一人带我游园! 小娥绝望地看了看乐阳,乐阳回头看了看皇帝,贵妃看了看乐阳,又看了看皇帝,三人心中都是惶惶无措。 皇帝微笑道:乐阳,你且陪他逛逛,外面日头毒,略略逛逛就回转来吧! 窗子 乐阳带着云丹出门,便是低头乱走一通。 她本就不识得皇宫的路,只认得乐阳宫、甘露殿、上阳宫那么几个地方。她也从来没去过御花园,谁知道在哪里。 不过好在她也不傻,知道这云丹本就不是为了去御花园观赏什么奇花异草,于是只管往宫内深处走。 今日果然日头很毒,再加上乐阳紧张害怕,不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胀,热燥不已。乐阳便想着随便找一个遮阳的亭子歇一歇,谁知道走来走去,就是找不到,别说御花园,便是一个风景优美的亭子都没有。 前方有几颗大大的柳树,遮了一块阴凉地。柳树下没有石凳,只有几块石头垒成石阶状,在树根下堆叠起一个小小景观,其中有几块看上去很平整。 乐阳便一指:便坐在这里,欣赏一下风景吧! 话说这哪有什么风景?两人并排相邻而坐,面前一条碎石头铺就甬道,甬道对面是一堵高高的宫墙,不知道宫墙对面是什么地方,周围除了头上的柳荫,便连朵花儿都没有。 可是此刻在云丹眼里,便是眼前是穷山恶水,也是难得的美景。 他看向乐阳,只见她白玉般的面孔上,双颊微红,额头闪亮亮的微微汗滴,额间花钿娇艳无双,双唇如花瓣般粉嫩可爱,身畔靡丽的香气阵阵传来,云丹禁不住再赞叹:公主殿下,你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我从吐蕃千里而来,一路风雨艰辛,但是今日见到了公主,令我感到,就算再走上千山万水,只要能来到公主面前,也是值得! 乐阳歪头看他,犹豫的开口:吐蕃离这里很远吗? 云丹大大点头:很远!我们一路上走了三个多月,出发时吐蕃还是残冬,我们还身穿皮毛,到了京城已是初夏,换了薄衫! 乐阳好奇低声问:那吐蕃是什么样儿的? 提起吐蕃,云丹便语气激动骄傲起来:我们吐蕃很大!有天下最纯净的雪山,也有最美丽的草原,还有最烈的美酒、最快的骏马!我们吐蕃的勇士自小就长在马背上,是天下最威猛勇敢的军队!他回身注视乐阳,不失时机地道:公主,若是你下嫁于我,我会让你成为吐蕃最尊贵的女主人,吐蕃的臣民会匍匐在你脚下,我的后宫将全由公主做主!我会让你成为吐蕃的月亮,永远尊贵的普照着吐蕃大地! 云丹在暗示乐阳他将会承继父王的赞普之位,令乐阳明白,嫁给他,不是简单嫁给一个吐蕃王子,而是嫁给了日后的吐蕃之主。 果然,他看到乐阳的双眼盈盈波动起来。若是说乐阳之前的双眸,犹如双潭深水,深浅难知波澜不惊,此刻就如同滟潋的春水,生机灵动起来。 阿田的胸口犹如擂鼓,砰砰直跳,越跳越快。之前她就如同被困在屋子里的人,四处寻找着门,却忘了,这屋子还有窗。 今日云丹的话,就如同给她打开了一扇窗。 和亲吐蕃,对于真正的乐阳公主来说,不算是好事,但是对于阿田来说,却是一条生路。 并不是因为她替乐阳远嫁,然后指望着贵妃元喜他们能感激感恩她,从而放了爷爷。 而是恰恰相反。 若是她以乐阳的名义,前往吐蕃和亲,那吐蕃远在千里之外,那就远远离开了这皇宫,也离开了贵妃、元喜这些人的势力范围,他们再难控制她、奈何她。 然后,说不定她和亲远嫁之时,能找到时机和借口,带走爷爷,救出爷爷。 就算退一万步讲,他们还想拿爷爷要挟和威胁她,她难以及时带走爷爷,但是她到了吐蕃,便有无尽的权势,有权势、又远离控制,那就不是他们威胁阿田,而是阿田能威胁到他们了。那时他们必不敢轻易摆弄爷爷,反而会好生照顾爷爷。 阿田心中想着,双眸便熠熠生辉起来,嘴角也不禁微微挂上了微笑。她一笑,就如同牡丹初放,彩虹乍现,娇艳无双。 云丹看着她不觉心动,看着她一双小手,放在膝上,犹如白玉雕就般可爱,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软糯的小手,那乐阳微微一挣,便不再挣扎,云丹心中狂喜,微微收紧了手,深情道:公主,你真是天仙下凡一般美丽! 乐阳微微低头不语。 正在你侬我侬,气氛暧昧之时,旁边忽然一人咳地一声,一下打破了柳荫下的绮思。 原来两人一个谈得入迷,一个想得入神,都没发现,沈廷竟然走到了他们面前。 沈廷微微眯眼,扫了一眼云丹握着乐阳的手,然后施礼:见过公主殿下! 乐阳一见沈廷,一下就把手抽了出来,云丹手里软软的小手一空,立刻心中升起不满,站起身对沈廷皱眉道:沈小公爷!是陛下让公主带我游御花园的,请你不要来打扰! 沈廷嗤笑一声:这里是御花园吗?这里明明是宫中通道,谁都能走过来! 说完也不理气结的云丹,径自对乐阳道:殿下,贵妃娘娘托我来寻你,说今日日头毒,公主最是畏热,怕是中了暑,命我直接送公主回宫休息,不必再回转太极殿了! 乐阳一来是信任沈廷,二来一听是贵妃嘱托,不疑有他,立刻站起身:好,那回去吧! 云丹赶紧拦住沈廷:我来送公主回宫! 沈廷冷笑:你一个外男,有资格进内宫吗? 云丹心想怪不得,他们到了京城,打听之后得知,这沈廷,便是争夺乐阳公主驸马之位的最有力竞争者。当下怒道:沈小公爷,咱们虽在战场上多次相逢,却可惜从未直接交过手,这次在京城,有机会可一定要赐教! 沈廷毫不示弱:当然!必要讨教! 两个人目光均挑衅地直视对方,空气中仿佛都要激起火花。 乐阳在旁一看,赶紧对云丹道:王子,就此再会吧! 云丹今日见乐阳对自己颇有好感,不欲违逆她唐突了佳人,便率先服了软,柔声道:好,那你回宫休息吧,明日我再来拜见你! 沈廷冷冷一笑:想拜见公主,只怕你要先请得皇上贵妃的恩准! 云丹又欲反唇相讥,却看乐阳已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又转身,向自己深深回眸一望,然后率先转身远去。 云丹立刻心驰神摇,顾不上沈廷,只望着那窈窕背影发呆。 沈廷皱眉,看了看云丹,又看了看远去背影的乐阳,心内疑惑,摇了摇头,也随乐阳而去。 沈廷走到乐阳身侧,微微转头观察着她,疑惑道:乐阳,你今日的脾气,怎么与往日大不相同? 乐阳只是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沈廷忽然停步: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乐阳宫需往这边走!然后带着乐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廷本以为,按照乐阳的脾气,和对自己的厌恶,一定会气得喊叫不用你管,我自己走或是我爱往哪走便往哪走,谁知道乐阳乖巧的跟着自己,一声不吭。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乐阳抬头,犹豫低声问:沈沈小公爷,你与我母妃关系很好吗? 这句话阿田冒险问出来,她是真的疑问,她想知道,这位救命恩人,是不是跟贵妃是一伙的? 哪知道这句话听到沈廷耳中,无疑是□□裸的嘲讽,他想这才是乐阳的性子,微微一笑:贵妃娘娘哪里看得上我?只不过,这件事,除了我,没人再合适了! 若是今日,有他人来,搅乱云丹与乐阳,那是违逆圣意,皇上必会怪罪,但是沈廷,恰恰是最合适的。 当时乐阳与云丹离开大殿,最焦急的就是贵妃,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时就坐不住了。但是贵妃毕竟聪慧,转眼便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便私下叫了沈廷,让沈廷去寻乐阳。 一来,沈廷父亲便是战死在吐蕃战场的,因此沈国公府和沈廷,是朝内最坚定的主战派,也是最坚定的反对与吐蕃和亲。沈廷巴不得搅合了云丹与乐阳,不希望有一点点和亲的可能,因此乐不得听从贵妃指派来办此事,即便是惹皇上不高兴也不介意。 第二,皇上之前也是有意凑合沈廷与乐阳的,虽然最后未成,但若是沈廷来搅和云丹与乐阳相会,皇上只会认为是少年心性,不会重罚。 阿田听到他与贵妃没什么关系,心下稍安。想起来上次在归仁园他所说的话,便又怯怯问他:那你不希望我去和亲吗? 沈廷淡定道:上次我说过了,无论是不是你,我都不希望我朝与吐蕃和亲。他目光坚定望着前方,表情严肃起来,吐蕃最是反复无常,野蛮难驯。得势时,就攻占我陇右河西,失势时,便来和亲。我爷爷、我父亲,都是战死在陇山的!这一次我大军直逼北庭,这吐蕃内外交困,便又来和亲。我们就该大军直捣黄龙! 沈廷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数万大军,血战数年,马革裹尸,最后嫁了个弱女子过去,求得边境平安。那我们这些当兵的,是为了谁打这一仗呢?又是为谁流血、为谁牺牲呢? 阿田偷偷侧目去看他,见他紧紧抿着嘴,下颌绷直,剑眉紧缩,眼中透着怒火刚毅。阿田不由怔怔地看着他发呆。 这些国家大事,阿田属实听不懂,她只知道,什么事对她有利,什么人对她有用。 雏鸟 两人默默相伴走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忽然阿田停住脚步,轻轻啊了一声,然后静静站立、侧耳倾听起来。 沈廷也停步问:怎么了? 阿田向草丛走去,拨开长草,地上赫然有几团灰忽忽、圆团团、肉乎乎的雏鸟,正挤来挤去,摇头晃脑,叽叽的叫着。 沈廷过来一看:看来,是从上面鸟巢掉下来的。 阿田抬头看,头顶正有一棵丈许高的大树,在树梢被风摇晃的树枝上,有一个鸟巢轻轻被风吹得摆动着。 旁边两只大鸟急得喳喳乱叫,飞来飞去。 阿田望着鸟巢轻声道:得把它们送回巢里才是。 沈廷看看她的侧颜,眼中露出的期冀,又是怪异的感觉来了,他忽然就想实现她的期冀了:这好办。 他俯身一捞。他手很大,手指修长,一手便将几只雏鸟全都握在掌心,抬头看看那鸟巢,就打算跃起把幼鸟送回去。 阿田忽地出声:等等! 阿田从他手掌中几只幼鸟里、选了一只最弱最小的,捉出来捧在自己手里:把这几只送回去吧! 沈廷足尖一点,拔地而起,直到丈许,轻松的把手中几只雏鸟送回巢穴,又飘然落下,连口气都没喘。 阿田仔细看着掌心那只叽叽叫的雏鸟,灰色的绒毛几乎长全了,看上去圆滚滚,摸上去却瘦得全是骨头。 沈廷也凑头过来看它:你想养它吗? 阿田轻轻说:这是这一窝里最小最弱的一只。这一窝有六只这么多,大鸟喂不过来,这只最小最弱的就会被饿死。 沈廷倒是从未听过这些,好奇问:难道大鸟不是优先去喂最小最弱的孩子吗? 阿田摇头:只有最强的,才能活下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这个道理。 沈廷低头看着阿田手掌,看着她伸出小小白嫩的手指头,轻轻拨动淡黄色的鸟喙,不禁问:怕是虫子不好捉啊! 阿田微微笑:若是细而长的鸟喙,那鸟儿就是吃虫儿的;再短些的,就是荤素杂食。这鸟儿是梅花雀,你看它的鸟喙又短又尖又坚硬,是吃五谷杂粮的,这鸟喙可以嗑开谷壳 她可是从小长在山下竹林里的,幼鸟养的多了。 沈廷听到她轻柔的低语,娓娓动听,情不自禁抬头看她。两人头本来就挨得很近,近得能看到她白嫩的脸颊微微透出的红晕,俏皮卷起的睫毛,额头细微的汗毛,和注视着雏鸟时眼中滟潋的波纹。 沈廷不禁微微屏住呼吸,好似怕喘气会吹乱了那眼波中的涟漪。 阿田将鸟儿放在袖中,抬眼看到沈廷呆看她,微微一怔:怎么了? 恋耽美 -水晶杯子(16) 沈廷一下挺直了背脊:没什么。 两人继续回程乐阳宫。 沈廷回过了神,却是更加满腹狐疑,这乐阳今日怎么如同换了一个人? 回到乐阳宫,辞别了沈廷,回到公主寝殿,小娥早已回来了,阿田想着公主一定会详细问问过程。 乐阳正懒洋洋的歪着,手里拿着张诗稿,正在看李纨的新诗,听阿田讲了几句,便不耐烦起来。 小娥探头看看诗稿:这又是得贞弄来的? 乐阳笑道:是啊,这小子挺机灵的,你明日把他调来乐阳宫当差。 小娥点点头:内侍进出皇宫、出入各处也确实更方便些。 阿田看公主对她没兴趣,便想先换了衣饰,一动袖子,袖中传来叽叽的叫声。 吸引得乐阳转头过来:是什么? 阿田捧出那只幼鸟,捧到公主面前,乐阳哎呀一声,眼睛亮了,双手接了过来:好可爱,哪里来的雏鸟? 阿田微微笑道:贵妃娘娘令沈公爷送我回来,沈公爷在路边拣的,托我不是,托公主养几日。虽然说的复杂,但是大家都听懂了,沈公爷托阿田假扮的乐阳公主养几日。 阿田没有说自己要养,反而赖到沈廷身上。 乐阳撅嘴:什么沈公爷?就叫他沈廷!她逗弄着小鸟,笑得眉开眼笑,小娥,你看它 小小的,真的好可爱啊,在天愿做比翼鸟,这翅膀也小小的 阿田看着乐阳一副喜欢的样子,看着她把小鸟捧在自己手心里,凑到眼前看着。 阿田微微想了一想,开口道:公主,不如取点粟米喂它吧! 乐阳喜道:它是吃粟米的吗?小娥你去取一些来! 一会儿小娥取来一些粟米,放在乐阳白玉般的掌心,那雏鸟便叽叽叫着,低头啄食了两下。 逗得乐阳哈哈笑:哎呀,痒痒的!小娥你看,它真的在吃哎,还吐壳呢!哎?你看它撅着尾巴?这姿势好可爱话音未落,一团白褐相间之物从雏鸟的尾巴滑落下来,轻轻落在乐阳白嫩的手心。 乐阳愣了那么一瞬间,忽然一声尖叫,一抖手把鸟儿和那团黏物全抛到桌子上,口中哇哇乱叫,一时失了语言能力。 还是小娥反应快,立马拿自己的手帕给乐阳擦手,乐阳一边尖叫一边喊:把它给我掷死!它它它在我手里拉拉乐阳是金枝玉叶,从未说过粗话,拉屎这句话怎么也卡住说不出口。 阿田过去把鸟儿捧起来,还好没受伤:公主,这鸟儿是沈廷要养的,若是掷死了,回头问起来,我怕话不好圆! 乐阳一听也是,沈廷这厮狡猾得很,小娥已经端了水过来给她擦洗,乐阳愤愤道:那你把它拿走!我再也不要看见它! 阿田匆匆答应,顾不上换衣裳,先戴上面纱就赶紧捧着雏鸟出殿门,回到她和金氏住的小屋。 好在夜深了,侍候的人少了,也无人注意。 阿田一见公主的样子,知道公主会把这只雏鸟抢走的。 她以前养过幼鸟,知道幼鸟小的时候,一吃东西就会立刻拉屎。 她和金氏住的那间小屋,其实她很少回来住,只有不值夜的时候才会回来。 进门看到金氏已经准备休息了,打了招呼,把雏鸟放在一只茶碟上,撒点粟米让它自己啄。 金氏斜眼看:哪里来的? 阿田轻声道:是沈公爷托公主养的。 金氏语气泛酸,不阴不阳地道:你现在可是得了公主的宠爱啊,什么事都信着你! 阿田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副赤金镯子、和一只珍珠钗,双手捧给金氏:金妈妈,这是近日来公主赏赐的,您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金氏老眼里一亮,贪念大起,偏又矜持道:这是公主赏给你的,你自己怎么不收起来? 阿田轻轻摇头:我也没法戴,更没地方花销,放在我这也是浪费。 金氏大喜过望,装作不以为意,伸手拿了起来:说得也是,那我先替你收起来,你若是要用再跟我拿吧! 阿田可怜兮兮的恳求:金妈妈,我许久未见到元喜公公了,若是你见到元喜公公,请您替我求他好好照顾我爷爷! 金氏边把弄着金镯子,边随口答应:好好!元喜在宫外替娘娘办事,我下次见到他一定跟他说! 金氏拿了凑在灯火下细看,件件都金光灿烂珠光闪烁,心里大乐:乐阳宫果然都是好东西!公主殿下出手真是大方! 阿田看着她嘴角遮不住地咧开,默默回身看着幼鸟。 爷爷说得对,这人啊,只要有贪念,就好办了。 第二日,果然云丹一大早便急不可待地送上礼单和拜帖,却被乐阳毫不容情的拒绝了。 云丹好生纳闷: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回去一晚,公主就变了心意?想来,多半是沈廷等其他人跟公主说了什么。只好再找机会见乐阳。 明日正逢十五,循例公主要去慈恩庵礼佛诵经。 乐阳公主幼年时体弱多病,有一次害了场大病,贵妃娘娘便将她挂名到慈恩庵菩萨驾前做弟子,以求多福多寿长命百岁。既然是挂名,虽不用真的修行茹素,但也要做做样子,因此每个月的十五,乐阳公主都要驾临慈恩庵礼佛一日。 乐阳公主满脸烦躁:烦死了!每次去都要呆大半天,我膝盖都跪疼了!还有那个老尼姑,每次念经含糊不清,我都要睡着了! 小娥细细给她篦头发:要不让阿田替你去? 乐阳眼睛一亮,一下跳起来,也不顾头发披散着,跑到案上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信,然后高声叫:得贞! 得贞登登登跑进来,欢快地道:殿下,有事差我吗?得贞调来乐阳宫,立刻从八品青衣升到了六品绿衣,比起元喜的五品绯衣也就只差一级了,所以给公主跑腿办事都是卖力得很。 乐阳晃晃手里的信,交给得贞:去送给他,若是李府没人,就到云来阁去找。 得贞欢喜道:得令!又自作主张道:殿下放心!人在信在! 小娥悄眼观察阿田,只见阿田低头调着胭脂,仿佛没听见一般,心中暗暗点头:嗯是个聪明的。 故人 第二日,早早出发去慈恩庵,乐阳怕没有换衣饰的时间,便直接让阿田扮做自己,自己则是变成了那个所谓众人口中公主身边第二得宠的面纱女史,还带了小娥和得贞,启程赶往京城北的慈恩庵。 到了慈恩庵,主持师太早就带众人在山门迎接,然后带乐阳去佛堂礼佛诵经。阿田经过了一次宫宴的大场面,已然能做出高高在上高贵无比的样子,怕人太多妨碍,按照公主事先的交代,只带了小娥、公主和得贞三个进了庵门侍奉。 在路上马车里,小娥便交代:今日十五,慈恩庵里怕是香客不少,我要跟着公主同去,得贞,你到时候跟着阿田,你们不要随意与外人说话,也不要随意走动。 阿田和得贞答应,得贞更是颇有含义地看了阿田一眼,在他心目中,小娥这样说,便是让他看住阿田。 到了礼佛堂门外,主持师太便要带着公主在此处诵经了,公主说了:人多,嫌烦,得贞就你一个进来伺候吧,你们两去随意逛逛吧!小娥丢了个眼色,便与戴面纱的另一名女史退下了,只留下了得贞这个内侍。 阿田从来没有念诵过佛经,也不会背诵,不过好像真正的乐阳公主也不会,所以主持师太也习惯了,上香之后,只是自己在一旁念诵敲磬,阿田只需要跪在蒲团上,合十闭目做默默祝祷状即可。 阿田闭目,口中暗暗祷告:菩萨啊,佛祖啊,无论您是什么神明,只求您能保佑我爷爷早日醒转,脱离险境! 主持师太一边诵经,一边眯缝着眼睛看乐阳,看到公主表情甚为虔诚,嘴唇喃喃蠕动,看来颇为诚心,不似过往,每次都在蒲团上扭来扭去的,眼睛也不闭上,心中还想:公主年纪大了,果然稳重了很多。 大概是公主今日稳重乖巧给主持师太留下了好印象,因此师太大发慈悲,比以往更早的下了功课,可是公主却不像以前急不可耐的回宫,反而提出身体困倦,要稍微休息一下。 这也是小娥提前嘱咐的,若是功课结束两人还没回来,就找借口要休息,主持师太一定会让出自己的禅房给公主休息的,这样大家就可以顺利汇合。 果然听说公主要休息,师太便说,自己的禅房最是安静,亲自带着公主前往休息。 每月十五,是天下寺庙香火最旺盛、香客最多的日子,慈恩庵也不例外。 按例像公主这样的贵人来礼佛的时候,为避免外人冲撞,是要封寺、驱赶外人的,但是乐阳公主是每月都来,而且都是在香火最旺盛的阴历初十五,若是慈恩庵每个十五都闭门拒客,那是大大的损失。因此慈恩庵特意去求了贵妃,说为了佛法昌盛,普渡世人,特许公主每月十五礼佛时,慈恩庵如常开寺门,迎香客。 所以每次慈恩庵只是封掉公主礼佛的佛堂周围,而其他香客可以照常在庵内其他神殿烧香参拜。 现在公主要往禅房休息,就要通过其他神殿,路遇其他香客。却也不便大张旗鼓、令他人回避了,也只能抛却仪仗,不提公主身份,只当公主微服便衣、做了个寻常的衣着华贵的尊贵香客,由师太带路悄悄低调的前往禅房。 一路自然沿着僻静地段走,走到一处墙根底下,竟然还有两块小小的田,田里种着绿油油的植物,还有个蓝衫人在田边背对着人、蹲着身子、低头锄着土。 公主一看到那人背影,脚步便渐渐缓了下来,最后竟微微停住。师太以为公主是看见外人心中不满,便赶紧解释:这是老尼闲来无事,种的两块药田。这几日药材有点儿生虫斑,就托了相熟药铺的人来给我侍弄侍弄!又问那蓝衫人:秦小哥,我的药材可还好吗? 那蓝衫人蹲着没抬头,微微转过点脸,看到女子的裙摆,知道是师太的贵客,更加不抬头,低声回答:没事的,少浇些水就好了。看不到脸孔,听声音倒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虽然没看到面容,但是微微转头间,却看到了半张侧脸。 得贞不耐烦,在后面赶紧提醒:咱们还是去禅房吧! 公主点头低声唔了一声,又抬步随师太前往禅房。 慈恩庵主持师太的禅房,虽然不富丽堂皇,却也雅致干净。禅房外围绕着大片的花坛,再往外又是一条回廊,禅房就如孤舟一般围在中间,甚为清净。 禅房里外两间,里面是休息的寝室,外面是待客的房间。辞去了主持师太,得贞自动自觉地说:你休息吧,我在禅房门外守着,免得有外人闯进来!说罢关了禅房的门,自己站守在门外。 公主镇定地看他关上门,就再也遏制不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也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沉静的表情,她表情激动的站起,在屋里走来走去,越走越快,她锁眉来回踱步思考,忽地又走到案前,找了张纸和笔,勾勾点点写了些东西,然后把纸折起来放在袖子里。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侧耳听得贞的动静,然后快步走到东侧窗前,推开窗看了看。 能跳出去,可是,这样出去,不安全,不稳妥。 她心下焦虑,左右为难,又想着要不就此跳窗出去,甘愿冒这个大险;又想着不行,若是被人发现怕是又遇凶险。 正在为难之际,忽从房门外却传来了人声喧哗。 她走过去,在门前听了听,一听那人声音,倒是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门外来人,竟然是云丹王子,他正朗声道:是否公主正在此处?云丹在此求见! 话说云丹也是自小在吐蕃王宫长大,对后宫的门道通的很,那日分别后,便私下花了钱,买通了人脉,打听着公主的行止,听说公主每月十五都要到城北慈恩庵礼佛诵经,今日便追了来,到了佛堂知道公主来了此处休息,又一路追来。 得贞皱眉驱赶:公主正在里面休息,闲人不得骚扰! 云丹跟他打商量:能否替我回禀一下?万一公主想见我呢? 得贞没有丝毫通融:公主刚才已经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见!谁也不能进去打扰! 云丹向身边下属使了个眼色,那下属立刻会意,上前揽住得贞胳膊,稍微向外走了几步,附耳道:大人,您使个方便,只需进去禀报一声,若是公主不见,那也与你无关啊!说着掏出一个金元宝,往得贞手里塞。 得贞是见钱眼开,心里又想:回禀一下而已,肯定不会见你,我可别浪费了这个元宝。 便接过来塞到怀里,回转过来,对云丹点头笑道:王子殿下,我替您禀报一声,至于公主见不见,我可做不了主! 说完转身进门。 一进门,公主正在案边发呆,得贞低声道:外面来了个云丹王子,小娥姐姐说了,不让咱们见外人,等我把他打发走! 公主点头嗯一声,又叫住作势往外走的得贞:哎,公主特别厌恶这个吐蕃王子,你凶恶些,别给他留情面! 得贞点头:公主的心意,我自然知道! 转身出门,脸上便没了半丝笑容,仰着头一脸高傲:公主说了,不见! 云丹一怔:不见?又追问道:你说了是我云丹求见吗? 得贞满脸不耐烦:公主说了,若是别人或可一见,你云丹王子,就是不见! 云丹大受震撼,膛目结舌了一阵,望着紧闭的房门,只得垂头丧气,一脸沮丧的走开。 可是要离去,却又心有不甘。 他心有牵挂,便恋恋不舍的走到回廊上,隔着花坛,远眺着禅房,多希望能从窗缝儿里,看一眼公主也好。 可能是苍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可怜他。只见禅房的一扇窗慢慢打开,窗内一名美丽娇艳的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仙女,乐阳公主。 只见公主仿佛是闲来无事推窗赏花,目光游移,一下看到了远处惊喜过望的云丹,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一双妙目瞪圆了,玉手捏着手帕,微微遮住惊得微微长大的樱口,一脸诧异之色。随后又马上绽开了笑颜,捏着手帕,向他挥了挥手,仿佛是在跟他打招呼。 云丹心花怒放,也赶快挥了挥手,跟公主回了个招呼。 公主远远指了指他,一脸询问之色,仿佛是问:你怎么在这? 云丹一时想不起如何回答,胡乱比划了几下,公主看他手舞足蹈的滑稽样子,不禁掩唇一笑,然后又挥了挥手,便关上了窗子。 云丹望着关上的窗子愣了一小会儿,猛地反应了过来:那个可恶的内侍!根本就没跟公主禀告! 当下气冲冲的又回到禅房门前。 得贞仍然一脸的厌烦:你们怎么又回转来?公主说了,不见你! 云丹愤愤道:你满口谎言!你根本没向公主禀报我云丹王子求见! 求助 得贞哪能受这样气,马上大声嚷嚷起来:你血口喷人!你一个吐蕃人,要来我京城撒野吗! 恋耽美 -水晶杯子(17) 云丹大怒,上前一把揪住得贞的脖领子,他是武将出身,身材高大力气也大,这一拎,矮小的得贞就双脚离地了,得贞心下慌乱,双拳却只能胡乱挥舞,根本打不到云丹,他害怕之下更加杀猪般叫唤:你!你要干嘛!来人啊!吐蕃人打人了!吐蕃人杀人了! 本来禅房地处僻静,但得贞这般大叫,便渐渐引了些人走过来看热闹。得贞眼见人原来越多,心里大叫糟糕。若是此刻,禅房中的是真公主,他早就狗仗人势猖狂起来了,可是恰恰是假公主,若是露了馅,破坏了公主的好事,那他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正在惶惶没奈何之际,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乐阳公主笑脸盈盈:云丹王子,请进来一叙吧!云丹大喜,一把把得贞扔了出去,大踏步进门。 得贞喘着气,看着门关上了,心里不甘,却又觉得好像是解救了他。 云丹进门,还没等说话,就看公主招手让他进内室。云丹心头狂喜:这是公主没把我当外人啊。 进了内室,公主仍然走到刚才打开的窗子前,推开了窗,笑着问:云丹王子是第一次来慈恩庵吗? 云丹此刻眼里只有公主,哪有花坛?他深情款款道:是啊,我是听说公主在此,我才特意来的! 公主手指遥遥指着前方:王子,我想去那里散步! 云丹忙不迭点头:好啊,我陪你去! 公主却仿佛想到了难事,皱眉道:你别怪门外的内侍,他是我母妃派来的,母妃她不让我见你 云丹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宫宴贵妃派了沈廷来打扰他们,原来阻扰之人就是贵妃啊,云丹立刻安抚她:放心,他拦不住我! 禅房打开门,得贞立刻迎过去,乐阳公主淡淡说:得贞,王子让我陪他去散散步。 得贞大怒:你好大胆子!竟然敢胁迫公主!便要抢上前阻拦。 云丹一个眼色,他那名下属上前架住了得贞,得贞便立刻没有回手之力,口中只哦哦乱叫。 公主马上说: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你别伤他!那下属便稍稍松了手劲,却仍然架着他动弹不得。 公主和云丹出了禅房,便往那个方向去,云丹心里琢磨着该跟公主聊些什么话题,谁知道公主脚下步伐越来越快,仿佛赶路一般,竟然不给他说话的时机。 走到一个拐角,公主猛地停下脚步,回身对他说:王子,请您去师太那,替我取一本心经来! 云丹纳闷挠挠头道:心心经?现在吗? 公主用力点头:是啊!这是慈恩庵的佛法,若是两人同时在佛前诵读心经,他们两人就能心想事成!你快去啊!我下次不一定何时才能来了!公主着急,于是随口胡编一通。 云丹大为不解,但是看着公主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竟然说不出个不字来,再加上她连番催促,只得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匆匆而去。 阿田看着云丹背影不见了,迅速捞起长裙,撒腿就疾奔,心中拼命颂祷:你还在!你还在! 跑过一段路,来到药田前,还好,那个蓝衫人还在低头干活儿。 阿田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激动的心情,和眼眶的热泪,颤巍巍喊了一声:小二哥 那蓝衫人一下子回过头来!果然是记忆里憨厚圆脸,浓眉大眼,却不怎么黑了。 小二哥一下子初看险些没认出来,然后满脸的不可思议:阿田?你是阿田? 他上下打量阿田华贵的衣裙,疑惑道:阿田,你你有钱了? 阿田眼泪一下子没忍住,迸裂了出来,她捂着嘴,又哭,又急着说话:小二哥,小二哥,你听我说,我没有时间了!我跟爷爷,被一群恶人捉住了,呜呜,爷爷生病了,睡不醒,他们拿爷爷要挟我替他们做事!小二哥,小二哥,她拿出袖子里的那张纸,塞给小二哥,爷爷就在这个宅子里,有人看着他,这是地图,门前一棵槐树的,她又哭,遏制不住的哭,小二哥,不能报官,他们手眼通天也不能贸然去救爷爷,会打草惊蛇的我们跑不了的呜呜,小二哥,你你,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能帮我什么 阿田真的不知道,小二哥能帮她什么,可是她又遏制不住的想求救。见到了熟悉的亲近的人,让她这么多天积累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她一直克制压抑的恐惧绝望和悲伤,犹如火山一下子爆发,又犹如冰川一下子融化。她放声大哭,又要拼命低声,哭得撕心裂肺、呜呜咽咽,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小二哥惊呆了,他没太听懂,可是看到阿田的崩溃,他立刻当机立断,把那张纸揣进怀里:阿田,你放心吧,交给我吧! 小二哥还是如同在太平山那样,可以依靠,值得信赖。阿田一下子收住哭声,赶紧抹抹眼泪:不行了!我得走了!起身便跑。 小二哥背后急呼:哎,我怎么找你? 阿田直奔,不敢回头,眼泪又迎风流了出来,心里默想:你没处找我,我也没办法联络你,以后还能不能见面我也不知道 云丹急急去取了心经,脚程甚快就回转了,公主还在原地等他,可是眼睛红红的,仿佛流泪了,他体贴的问:公主你眼睛怎么了? 公主勉强笑了一笑:刚刚进了灰尘,我揉了一下,眼睛很不舒服。 云丹柔声问:公主,咱们去哪间殿里共同诵读心经呢? 公主啊了一声,歉意笑笑:哎呀,那个,今日便不读了吧,我我,我眼睛不舒服,咱们改日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走。 云丹一脸懵懂,看着手里的心经,再看看公主的背影,心里想:公主脾气反复无常,果然像传说那般暴戾。 云丹胸中生着闷气,怀里抱着那卷心经,低头默默跟在公主身后,快回到禅房时,前面的公主一个猛地停步,云丹也赶紧停下,差点撞到公主后背。 公主转过头,一手拿过他抱着的心经,充满感激的望着他,真诚地道:云丹王子,我,我谢谢你!这句话,她是发自内心的,发自肺腑的、真诚的感激和感谢云丹。 云丹还是蒙的:谢谢我什么?谢我帮她取了心经? 可是,他望着公主凝视他的那双大眼睛,那双眸子被洗的明亮清澈,眼中涌动的感情仿佛春天的潮水一般荡漾无尽,他便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呢喃道:不、不客气 当公主和云丹回到禅房的时候,得贞还被那云丹的下属牢牢看着,得贞正在郁闷和着急,还好公主去的时间不长,一回来还没等他开口,公主将一卷心经塞进他怀里:王子带我去求了一部心经。就交代了一句话,然后就关上了禅房的门。 云丹只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目光,更是一句解释都没有,转身就走了。 得贞看看紧闭的房门,看看云丹的背影,恨得牙痒痒,气鼓鼓。 这一次,乐阳真的是过了好久,才跟小娥回来,她这一次失踪的时间,要比上次在归仁园要长得多。 大家一在禅房碰头,便立刻启程回宫。 回程的马车上,公主粉面含春,只顾着傻笑和发呆。小娥问:今日你们可遇到什么事? 得贞看了阿田一眼,刚要开口,阿田抢着先看口:也没什么,只是遇上了那吐蕃王子,非要让我陪他去取一部经书回来,得贞挡他不住,还吃了亏! 小娥怀疑地问得贞:有这等事? 得贞听着,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是啊,非要闯进来见公主,见了之后就说要出去,最后拿了一部心经回来!又咧嘴,苦着脸喊疼:他那个手下,还对我动了手 小娥气愤道:好大胆!果然吐蕃人粗鄙无礼!又对阿田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下次再有这事,你直接大嘴巴抽他!这才像公主! 阿田惭愧道:是是。当时闹了起来,我怕聚起人,生了变故,所以,就只得从了他。 乐阳回过神,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求一本心经呢? 阿田含含糊糊道:我也没听懂,好像,跟他们吐蕃信的什么佛法有关。 乐阳点点头,对小娥说:是了,父皇说过,吐蕃信仰佛法,但却与中原不同,有很多密宗之术,便是我们中原的大法师也是不懂的,她看了一眼阿田,笑眯眯道,不过,什么密宗之术也不要紧,反正也不是我本人! 得贞哼哼唧唧喊疼:那吐蕃人差点捏断我的骨头 乐阳笑道:好了好了!别装模做样了!这次你送信有功,回头给你升个品,你就跟你干爹一样可以穿绯衣了! 那就是升到五品了。现在皇宫内,只有一个三品紫衣,就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元盛公公,四品和五品都是绯衣,元喜就是四品,整个宫里能穿绯衣的内侍也不过百人。得贞年纪轻轻,这已经是腾云驾雾的升法儿了。 得贞大喜,一骨碌便跪下,给乐阳磕了好几个响头。 乐阳 咯咯笑着,她今天仿佛心情特别愉悦,连着语气都分外温柔,对阿田道:你也很好,放心吧,我以后会疼你的。 阿田也深深一礼,心里却想着:怎么放心? 换妆 回了乐阳宫,天色已经不早,小娥打了水服侍公主沐浴,教阿田调了珍珠养颜的香膏,给乐阳敷在皮肤上。 阿田手底下研磨着珍珠粉,表面平淡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着心事。 想起来慈恩庵巧遇的小二哥,阿田更加心乱如麻。 小二哥的为人她是知道的,若是答应了她什么事,就会一定办到。 可是,可是,会不会因此害了他?会不会把他也卷进来? 小二哥又会怎么做呢?总不会直接冲进安定坊院子,把爷爷救出来吧?可是爷爷还得了昏睡症啊对了,小二哥会医术,会不会他救出爷爷,还能治好他? 但是,但是,若是小二哥一个不慎,被元喜他们捉住,加以折磨,加以杀害呢? 想起来元喜当时斩断爷爷手指的凶狠样子,阿田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了小二哥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一时喜一时悲,阿田一颗心犹如一半在烈火中炙烤,一般在冰水中浸泡。 可是,可是,她怎么样才能再见到小二哥、再跟他联络上呢? 哎呀,小娥忽然惊呼了一声,公主,你这身上,是被虫儿咬了吗? 乐阳脸一红,赶紧用手遮了遮:有吗?我倒没觉得痒。 小娥皱眉看了看:不行,这样今日就不能用珍珠香膏了。阿田,你回去吧,不用磨珍珠了! 阿田本来就心乱如麻坐如针毡,一听如释重负,赶紧换好宫装戴好面纱,出了寝殿的门。 阿田恍恍惚惚,心神不安,刚下台阶,低头往前疾步快走,差点撞到来人的身上。 大胆!一个尖锐的声音,阿田一抬头,便是一片明黄映进眼里,阿田不敢细看,赶紧低头跪下:皇上、皇上恕罪! 皇上听说乐阳才从慈恩庵回宫,所以才这么晚来看公主,刚才黑咕隆咚的,差点被阿田撞到,吓得身后的元盛大声叱喝。 皇上借着元盛手上的琉璃宫灯,端详了一下,皱眉道:这个女史,看着眼生,你认得吗?他问的是元盛,元盛白皙的圆脸笑得犹如弥勒佛:公主身边的女史,老奴哪里认得? 皇上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大内总管吗?就会打浆糊! 指了指阿田: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戴着面纱? 阿田一身冷汗,全身僵硬,张口竟然发不出声音。 皇上心中不满升起,元盛紧着催促,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声了许多,简直嚷嚷了起来:皇上问你话呢?你快回答呀! 只见她仍是低头不语,皇上皱眉道:你摘下面纱! 阿田紧张的浑身颤抖,额头一颗颗汗珠滚落下来。 皇上看她不动,不觉开始恼怒:元盛,把她面纱给我摘下来! 元盛口中干脆地答应了哎,动作却慢吞吞的,口中还在嚷嚷:皇上让你摘面纱!你还敢不动弹?你你你啊,你真的是胆子大! 好不容易脚步挪过去,手指堪堪碰到面纱,忽然寝殿大门打开,乐阳直奔了出来,人还没出来,先大声呼喊了一声:父皇!父皇你怎么来了? 元盛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乐阳欢快地跳到皇上身边,撒娇道:父皇!你怎么这么晚来? 皇上立刻心情好了:明明是你回宫回得晚! 乐阳挽着皇上的胳膊,往寝殿走:哪里晚了?我好好礼佛还不对了! 哎,等等!皇上停下,指着阿田:这个宫女看着眼生,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乐阳笑道:哪里眼生?这不是阿田吗?母妃指给我的梳头丫头,服侍我很久了!喏,元盛公公,你不是见过她很多次了吗? 元盛笑得眉开眼笑:是啊是啊,果然是阿田! 皇上奇道:刚才问你,你不是说不识得吗? 元盛讪讪笑道:老奴、老奴这老眼昏花的哎呀没看清啊! 皇上又指着阿田问:那她为什么戴着面纱呢?让她摘下来她又不摘!在你宫里还戴着个面纱?搞什么啊? 乐阳娇声道:那是女儿不让她摘的!你不知道啊父皇,她这几日脸上生了疖子,看着腌臜恶心!我就说,若是她在宫里摘了面纱,我就挖了她眼珠儿出来!所以她当然不敢摘! 乐阳走过去,一手拽起阿田,手放在面纱上:父皇,你若是想看,我就摘下来给你看看,不过啊我有言在先,我看了可是要吐上三天三夜的,父皇你看了吐不吐、我就不知道了!作势要摘。 皇上赶紧摇手:算了算了,朕不想吐! 拉着乐阳走进寝殿,还在说:她生了疖子为什么还留在身边?小心过了病气给你! 乐阳随口敷衍:她梳头功夫好,我离不了她! 皇上走过阿田,虽然戴着面纱、低着头,看不到脸,只大概看到眉眼,却在心头总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进了殿,小娥奉上香茶,皇上闲闲问起:听说你今日在慈恩庵见到了云丹? 乐阳顿时脸色一沉,不乐意起来:谁嘴那么快?在父皇这里传闲话! 还能有谁呢?皇上转头认真地问她:乐阳,云丹王子今日又来求我,要求娶乐阳公主,你是怎么想的? 乐阳勃然大怒,一下子站起身来,激动地盯着皇上:父皇!你真的想让我远嫁吐蕃吗? 皇帝有点疑惑地看着她,耐心地解释:乐阳,云丹不是吐蕃寻常王子,是下一代的吐蕃赞普。吐蕃对于女子,没有我□□这许多束缚,反而有更多的尊重。你在我朝当然是地位尊贵,但是再尊贵,也无非是嫁人生子。但是在吐蕃,却有可能掌控一国。前朝你那些和亲吐蕃的姑奶奶们,哪一个都会青史留名的。你应该仔细考虑考虑 恋耽美 -水晶杯子(18) 乐阳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哭叫道:父皇!我是不是你的骨肉?你居然要把我送到那茹毛饮血的地方去!你心这么狠!那我现在就死了算了!说完跳起身来,冲过去抢了把剪刀。 皇上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想夺过来,身后的元盛动作更快,微微一闪,已经到了乐阳身边,手指轻轻一拂,乐阳立刻手臂无礼,剪刀啪地应声落地。 乐阳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皇帝气极,抖着手指着她:你你你、你胡闹!气得拂袖而去。 皇上气恼地出了乐阳宫,回身跟元盛抱怨:这云丹是怎么回事?朕今日听他的说话,明明是暗示乐阳与他两情相悦,要不是因为这样,朕怎么会大晚上来这受气? 元盛低声道:多半是公主殿下小孩儿脾性。心想,多半是公主故意戏耍了那个傻王子。 乐阳宫寝殿里,乐阳伏地恸哭不已,小娥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公主,你这是何必呢?就算是要和亲吐蕃,我们不是已经有准备了吗?不是有阿田吗?何必跟皇上置气! 乐阳哭得梨花带雨:我知道,母妃千方百计,就是防备这个。可是,可是,每次父皇有这个打算的时候,我都很伤心!他天天说宠爱我,疼我,他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就知道让我和亲、和亲哭得呜呜咽咽,伤心不已。 小娥知道,乐阳是自小被皇上贵妃宠坏了,诸事顺心遂意,一时不合,便要大大发作。 小娥低声道:公主,您年纪到了,亲事早晚要提起来,驸马早晚都要选的。您若是真的想嫁李纨公子,就早点拿个主意吧! 乐阳一下子收住了哭声,怔怔出神。 公主殿下,一个轻轻的声音,原来是阿田不知何时进来,低头跪在那:殿下,今日我一时不慎,差点闯了大祸,多谢公主及时搭救! 乐阳这回顾不上她,懒懒嗯了一声。 小娥倒是累得叹了口气:这回啊,阿田被皇上看到了,这这,倒是麻烦了! 一是,阿田难道一直戴着面纱?若是哪天皇上来,再问起,怎么回答?现在阿田就是失踪都不行了。 二是,阿田若是一直在皇上面前晃,时间稍长,就算戴面纱,估计皇上都能看出相似之处来。 阿田慢慢抬起头:公主,您看,我以后,不戴面纱,可以吗? 乐阳和小娥一看她脸,忍不住双双惊呼了一声。 不知道阿田如何做到的,脸上皮肤变得褐黄,面颊上还有几处黄豆大小的深色干痂,皮肤一变,大家便不想再多看,因此与皮肤雪白的乐阳公主相比较,五官就没那么像了。 这是爷爷教给阿田的易容之术,用几种药材压汁,就可以改变肤色。 乐阳走近看赞叹不已:看着很像真的!阿田,你还有这本事呢! 小娥终于又笑了一次:这回好了!以后阿田可以跟在公主身边了,日子多一些,再熟悉一些,就能模仿得更像些!然后小娥给了乐阳一个有深意的眼色。 这个眼色被阿田看到,记在心里,她一直也很疑惑:到底乐阳想用她做什么呢? 她只是隐约觉得,乐阳想要用这个替身的用途,与贵妃娘娘并不一致。 家宴 乐阳公主虽然脾气任性,但其实从来没对皇上发作过。乐阳又不傻,皇帝是她最大的靠山,她通常是撒个娇卖个萌就能达成心愿。 这一次与皇上闹了起来,按乐阳本心,就要同皇上多僵持一段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是情形不由她,第二日,皇上说了晚上要开家宴,让贵妃娘娘操办。 说是家宴,也没那么多人,毕竟皇帝后宫三千,也不能都来。通常皇上所说的家宴,无非就是宫里几位有了皇子皇女的嫔妃再加上几位皇子公主,就算是所谓的家宴了。而那些名分低、没有诞下孩子的嫔妃,也是没资格参加的。 乐阳本来闹着不去,就想称病,小娥却劝她:若是公主不去,恐怕贵妃娘娘也没了面子。又说带了阿田同去:你去了之后,只管在角落里躲着,若是公主需要服侍,自然有我。 带着易容后的阿田去,是防备着万一皇上又想起来她,赶紧就让她露个面,及时解一下皇帝之疑。 乐阳满心不乐意,动作就磨磨蹭蹭的,待到她到了太极殿,人基本都已经到齐了。 诺大的太极殿,就开了两桌。因为皇上并不算子嗣昌隆。 其中一桌是几个尚未成年的公主皇子,跟他们各自的母妃母嫔,都不是什么举足轻重之人就不一一细表了。 另一桌人也不多,也是主桌,现在落座到场的,有顾贵妃、德妃,和几个成年的皇子、公主。 皇上的成年子女里,乐阳年纪最少,上面还有三个皇子哥哥、和一个公主姐姐,大皇子和庆阳长公主都是多年前逝世的皇后所生,庆阳公主一直身体不好,这样的活动很少露面,所以如常缺席了。 皇上还没立储君,大皇子是先皇后所生,是身份最贵重的嫡子,可是性格木讷,不得皇上喜欢。二皇子是德妃所出,三皇子是逝去的惠妃所出。顾贵妃虽然独宠了后宫十余年,也是现在后宫里身份最尊贵的,却是膝下没有皇子,只有一个乐阳。这也是为什么顾贵妃如此宠溺乐阳的原由。 乐阳一来,免不了大家又要纷纷起立走动,彼此见礼。见礼完毕,二皇子最是活泼有趣的性子,抢先笑着招唤道:乐阳,来来,挨着二哥坐!乐阳乖巧的坐在二皇子身边的座位,大皇子看看乐阳,温和道:好久没见乐阳了,果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德妃掩嘴咯咯笑道:是啊,乐阳真是越长越美丽,嗳,每次一见乐阳,我就喜欢,只可惜我只生了个儿子,想想还是贵妃娘娘有福气! 德妃唯一能比顾贵妃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虽然也只生了一个,却是个皇子。所以每每也只能拿这个在顾贵妃面前说道。 这么多年顾贵妃也不是吃素的,一样地掩唇咯咯笑道:姐姐真是说笑了,姐姐年纪还小呢,想生就再生呗! 全宫的人都知道,德妃早已年老色衰,皇上已经多年不去她宫里了,怎么生得出来? 每到这个场合,德妃和贵妃娘娘总是这样含沙射影,却也只是斗斗嘴而已。 虽然德妃与贵妃多年不睦,但是二皇子却是跟乐阳关系最好的,他仿佛没听见德妃与贵妃的交战,只快活地逗乐阳:乐阳啊,你是不是又惹父皇生气了? 乐阳鼓着嘴:我哪有? 二皇子哈哈一笑:你没惹父皇生气,父皇干嘛要开家宴呢?你听二哥的,今晚好好哄哄父皇,父皇国事繁多,你哄哄他高兴也好!二哥昨儿得了一对西域的鹦鹉,雪白可爱,明日二哥让人给你送去 乐阳旁边坐的三皇子,只比乐阳大了几个月,最是爱玩,不务正业,喜欢飞禽走兽打马斗猴的,一听鹦鹉立刻凑过来恳求:二哥,我最喜欢鹦鹉了,你也送我一对好不好? 二皇子却仿佛没有听见,看都不看他一眼,三皇子只好讪讪的自嘲一笑。 乐阳自小在宫里,自然对于座位最是敏感,此刻贵妃两侧都是空位,其中一个自然是皇上的上位,大皇子身边也有个空位,乐阳问贵妃:怎么还有这许多人吗?不是说是家宴吗? 贵妃还未回答,殿外高声禀报:沈国公沈廷到! 沈廷一身玄色蟒纹官袍,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进殿里,乐阳一见,马上蹙眉。 沈廷与几位皇子都是熟人,与各人分别见礼后,又上前跟乐阳一礼,笑问:殿下,那日我们沈廷本来想问问那日我们所救的雏鸟如何了,谁知道他只是刚刚接近,还没说几个字,乐阳腾的起身,重重地用帕子掩住嘴鼻,厌烦地瞪了他一眼,登登登走到稍远的贵妃身侧的座位坐下。 沈廷只觉得一颗心瞬间宛如坠入冰窖,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二皇子见机笑道:沈廷,来,正好乐阳走了,你坐我旁边! 沈廷踌躇却不过去。 大皇子觉得,可能沈廷觉得那个座位是乐阳刚刚坐过的,所以不想坐在那,所以就招手道:沈廷我正要问你兵部所报购买军马的事,你还是坐我旁边吧! 沈廷落座后,脸色一丝笑容也没有,眉宇间挂着薄怒。 二皇子见到沈廷没坐他身侧,却选了大皇子,脸色微微一变。 德妃见儿子的脸色,虽然二皇子没说什么,她却想给沈廷一点教训,眼睛一转,看到坐在贵妃身侧沉着脸的乐阳,便开口招引乐阳说话、下沈廷的面子:乐阳啊,你怎么不坐在你二哥身边、换到这边来了? 乐阳没理她,却皱眉问贵妃:母妃,不是说家宴吗?怎么有外人来? 贵妃没有儿子争位子,乐得坐山观虎斗,但是女儿可不能傻傻被人当枪使,当下赶紧笑道:哪有外人?沈廷论起来还是你表哥呢!然后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乐阳大腿一下。 乐阳嘟着嘴低声嘟囔着。 大皇子见沈廷满脸不悦,在耳畔低声笑道:你不是对乐阳一直能做到视而不见吗?怎么今日没了耐心? 沈廷皱眉,看着乐阳,又是生气,又是迷惑不解,只能重重出了口气:不知道,我可能是魔怔了。 殿外传来元盛尖锐的禀报:皇上驾到! 众人赶紧纷纷起身,跪倒迎驾,皇上笑呵呵进来:人都到齐了?起来起来,今日是家宴,大家随意些就好,喏,朕还带了个人来! 从身后转出一个人,正是云丹王子。 众人都是一惊,心中各自思量不定。 乐阳最是生气,禁不住高声道:不是说家宴吗? 皇上笑道:算起来云丹也是朕的子侄,都是一家人,自然能来参加家宴! 贵妃又偷偷狠掐了乐阳一下,乐阳嘟着嘴不满的嘟囔。 可是贵妃能压得住乐阳,总有其他人压不住。 大家落座之后,沈廷便先开口:陛下,云丹王子虽然与皇室沾亲带故,但他毕竟是吐蕃人,与我中原人,算不得一家人吧! 皇上低头不语。云丹一见,便也不客气开口道:我吐蕃是属国,皇上就是我们的天可汗!我已向陛下求旨赐婚和亲,到时候我即是吐蕃王子,又是□□驸马,自然是一家人! 所有人脸色一变,二皇子哈哈笑着拿起酒杯:云丹兄,难道说父皇已经恩准和亲了吗?那真是恭喜恭喜! 众人一起去看皇上,皇上却仿佛没听见,指着菜对顾贵妃道:今儿这鱼做的不错 见皇上不置可否,大皇子接过话来:云丹王子,和亲一事,我朝还在商议中,若是父皇恩准,自有明旨,你且不必心急! 云丹来了多日,也知道和亲之事,朝中两派争论不休,武将以沈国公府为首,坚决反对,而文官则多数支持。他与皇上深谈过几次,皇上均态度暧昧不定,但看上去首肯的机会要大一些。 今日皇帝突然要他来太极殿参加宫宴,说不定是拿他出来试探,也是给他一个当面辩论的机会。 当下云丹正色道:两国和亲,就不再有生灵涂炭的战事,百姓就能安居乐业,和亲后,更能开榷通商,互通有无,两国百姓共享太平盛世,岂不美哉?正是有之前两次和亲,才有我吐蕃心慕中原,甘为属国,因此两国和亲,从此合同一家,自然利大于弊。 沈廷针锋相对毫不相让:那也得吐蕃是个仁义之辈才好!你们占我陇右河西、屠我中原百姓之时,怎么不说合同一家? 云丹辩称:正是因为近年来两国误会摩擦不断,才致刀兵相见,我才会千里迢迢,恩求再次和亲!和亲之后消除误解,彼此互信,自然再无战事! 大皇子插话道:若要和亲,那就先归还我陇佑河西再说! 二皇子两手急晃:和亲是和亲!边界是边界!岂能混为一谈!不过,云丹兄,你们这次求娶的可是我朝嫡亲公主,可得有点诚意他眼睛微微瞟过乐阳。 云丹目光灼灼毫不掩饰盯着对面的乐阳:若是云丹能达成心愿,别说陇右河西,便是要我吐蕃天上的星星,我也双手奉上! 乐阳气得脸通红,腾的起身站起,当场便要发作,贵妃娘娘赶紧掐她,又死拉着她坐下。 吵架 皇上一直在一旁察言观色,现在听着双方已经壁垒分明,便插话了:吃菜吃菜,今日是家宴,莫谈国事! 他想岔开话题,一眼看过去,就看到正在低头猛吃的三皇子,一看满桌也就他最好欺负,便开口问:麟儿,你最近的学业如何啊? 三皇子长麟一听父皇提到他,正在吞咽的他赶紧一口吞下去,差一点噎到:咳咳,父父皇,老师说,古人的诗文虽好,今人却也有不错的佳作,老师正在整理,明日起就要教授诵读了! 皇上赞许的点了点头,二皇子眼见皇上想岔开话题,便接着这个话题:父皇圣明英武,德披天下,不但这天下百姓富足,百业俱兴,而且文昌兴盛,大才辈出,不输古人。哎,乐阳,你喜欢谁的诗啊? 乐阳低着头正在生气。本来他们在说和亲的事,既然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再加上贵妃娘娘拼命在桌子下掐她,她便勉强忍着。现在二哥忽然问她,她一怔,嘴唇蠕动了一下,低低道:李、李纨的诗 皇上皱眉思索:李纨?是谁啊? 二皇子快活地笑道:父皇不知道吗?这李纨,是现下京中最受人追捧的才子诗人,据说这李纨是风流倜傥,潇洒多情! 大皇子见皇上还没想起来,便低声出言提醒:父皇不记得了吗,就是三年前,您御笔亲自划下去的新科探花 皇上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是他呀?怎么,他不再科考了吗? 大皇子低声道:那次之后,他没有回乡,留在了京城。据说,以后再不科考了。 皇上冷哼:他这是怨怼朕了。朕想起来了,这个李纨,年少成名,恃才傲物,轻浮张狂,不堪大任。只有小才,没有大志。朕当年把他划下去,也是存了磨砺的意思,谁知道他竟然就此放荡下去,哼,那就让他一辈子在市井闲晃吧! 乐阳再也忍不下去,一下又站起身来,口中嚷嚷:我不吃了!我要回宫! 皇上皱眉:怎么好好的,又闹起来了? 贵妃死命掐她:乐阳!不要胡闹! 云丹起身上前,小心翼翼道:公主,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云丹一直不知道公主为什么对他态度一时一变,只能想到自己是不是无意得罪了公主,这一句是早就想问了。 乐阳双眼一瞪:你是什么东西?你配惹我生气吗? 皇上恼怒:乐阳!不得无礼!好好一个家宴,就不能好好吃顿饭吗? 乐阳一下把筷子摔到桌上,怒气冲冲,脸涨得通红:家宴家宴!好好好!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那还用我这个外人嫁去吐蕃吗?说完大哭,也不行礼,哭着奔了出去。 恋耽美 -水晶杯子(19) 皇上气得头跳着疼。 德妃声音不大不小的:啧啧啧,乐阳这脾气啊,这是随了谁啊 皇上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对贵妃怒喝:你教的好女儿! 贵妃赶紧跪下称罪,众人一见贵妃跪下,也赶紧都跪下。 皇上气呼呼拂袖而去,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乐阳恸哭着边跑边哭,小娥和阿田在后面差点追不上。 回到乐阳宫寝殿,乐阳又扑到床上嚎啕大哭。 小娥很着急,很心疼,却不知如何劝解。 看皇上今晚的态度,和亲的事,只怕是八□□九了。 乐阳哭着哭着,忽然又爬起来,奔到案边,写了封信,高叫:得贞! 得贞跑了进来,一见那封信,便明白了:殿下,今日晚了,待明早宫门一开,奴才立刻就去找李纨公子! 乐阳又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第二日,果然一大早宫门一开,得贞就出宫了。 乐阳哭了一晚上,眼睛红肿着,懒得梳妆,只松松挽了青丝,摊软在床榻上,等着盼着李纨的回信。 可是足足等了大半日,快黄昏的时候,得贞才回来,他垂头丧气、缩头缩脑、磨磨蹭蹭的进来, 乐阳一见他,欣喜的支起身子:怎么这么久?回信呢? 得贞苦着脸皱着眉:没、没有回信他颤抖着从袖子里拿出去信,就连这信,李纨公子也没看。他还说,公主以后不必写信了,他也不会再来见公主了 乐阳一惊: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小娥怕公主着急,赶紧说:得贞,你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得贞期期艾艾地开口:今儿奴才找了李公子一整天,李府也没有,云来阁也没有。找了好几个小酒馆,才终于找到。李公子已经喝的大醉了,奴才把信给他,他看也没看,就扔还回来,然后就说,就说,以后再也不见公主了 乐阳捂着胸口,捧着心,哭得肝肠寸断。 小娥见得贞目光闪烁,又问:得贞,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得贞为难,吞吞吐吐才说:殿下,昨晚皇上在宫宴中对李公子的评价,不知道怎么,今日传遍了整个京城。我找到李公子的时候,他喝得大醉,口中还在念叨:年少轻狂、恃才傲物看上去伤心得恨! 啊,乐阳一声凄厉惨叫,哭着抓住小娥的手:完了完了完了!小娥,他这回真的不理我了!他恨毒了父皇,也恨上我了!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娥急着安抚她:公主,你先别急!咱们想想办法?要不,要不你再给李公子写封信?好好跟他解释解释? 乐阳哭着来到案边,抚着纸,一滴滴眼泪滴在纸上,握着笔,颤颤巍巍,却写不下去,忽然把案上所有东西一下子扫到地上,伏在案上大哭:我不知道写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写! 小娥也难得急得手足无措。 阿田一直在角落默默看着,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上前轻声道:殿下,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乐阳抬起头,她哭得头发蓬乱梨花带雨,泪珠儿挂在脸上,怔怔地看着阿田。 小娥急道:你有什么主意?说说看。 阿田声音镇定冷静,宛如溪涧的泉水般清澈:殿下,人人都说,见面三分情。李公子只是说不来见你,没说不准你去见他呀。与其写信说不清楚,不如干脆见面谈开好了。就算李公子要一刀两断,也要跟公主当面说清啊。何况,公主你如此美貌,那李公子见了你的面,还舍得跟你分开吗? 小娥哦了一声,喜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阿田又道:李公子不是爱去云来阁吗?咱们就去云来阁堵他,一日找不到就两日,总有一日能堵到他! 乐阳止住哭声,眼中升起了希望:是了!我们明日就去云来阁找他,我我我当面跟他说清楚说着又流下泪来。 小娥问:殿下,咱们明日出宫,要跟贵妃娘娘禀报一下吗? 乐阳摇头:不要。昨晚的事,母妃一定生我气了,今日她都没来看我。若是跟她说出宫,她多半会不准的! 不禀报贵妃娘娘,就无需公主仪仗出行了。 第二日,乐阳微服带着小娥、阿田和得贞来到云来阁。 本来不需要替代,就没必要带阿田,但是小娥倒觉得阿田遇事冷静,处置得当,说不定遇到紧急情况还能用得上,因此便带上了易容后的阿田。 因为没有公主仪仗,也就没有公主规制的车队,只是一辆普通且华贵的马车,由得贞负责驾车,到了门口,自有伙计将马车赶到马厩休息,小娥一个眼色,得贞明白,先去柜上要了一间清净的雅间,又塞了银子,去打听消息。 乐阳她们进了雅间,得贞也打听消息回来,果然李纨现在就在云来阁,而且是一个人在喝酒,连在哪个雅间也打听的清清楚楚。 乐阳喜不自胜,小娥特地嘱咐:这里人多杂乱,我得陪着公主,阿田你跟得贞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吧,不要出门,要吃的喝的自跟伙计说就好了! 乐阳已经急不可耐,戴上帷帽,携小娥自去寻那李纨公子。 屋里只有得贞跟阿田两个,两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阿田忽然想起一事,便开口问:得贞公公,我爷爷我爷爷可还好吗? 得贞冷淡道:挺好的吧,你放心吧,只要你听话,我干爹不会弄死你爷爷的! 阿田垂眸,自从遇到了小二哥,她一直心中惴惴不安。但是她若是在深宫之中,就一点机会和希望也没有,若是能出宫,说不定能有一丝希望,就如同那日遇上小二哥那样。所以,她找着一切机会怂恿着公主出宫。 她心里盘算着,脚步就不自觉往打开的窗子旁边挪动,窗子外面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万一、万一能那么巧再遇见小二哥呢? 她还没走到窗子,得贞抢先一步过来,把窗子重重关起来,还警告阿田:你安分些!别打开窗! 门口伙计当当敲了敲门:客官,我送茶来了! 得贞高声:等等!他自去开门接过茶,都没让伙计进来,连个眼色都挡的严严实实。 阿田直看他,忍不住问:得贞公公,你是在防备我吗? 得贞将茶放在桌子上,轻蔑的扫了她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这样的外人,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阿田不觉有些高声:得贞公公,我也是一心为公主的!并无二心啊! 得贞一听,倒是逼了过来:那我问你一件事。那日在慈恩庵,你支开了我,与那吐蕃王子,私下里都说了些什么? 云来 阿田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什么也没说呀!他只是让我陪他去取经书罢了!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多说少说都是错,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敢开口跟他说话! 得贞牢牢盯着她的眼神,看她脸色没惊惶之色,兀自不信:你什么也没说?那为何吐蕃王子回宫后就径直去见了陛下?为何陛下晚上就来了乐阳宫找公主问了和亲的事?是不是你在慈恩庵给了那王子什么脸色? 阿田脸色薄怒:那与我有何好处?我爷爷还在你们手里,难道我真想代替公主去和亲吗?那吐蕃王子,明显就是脑子坏了!下次我就该像小娥姐姐说的那样,大耳刮子抽他才好! 得贞满脸狐疑地扫视阿田,冷冷哼了一声:哼,反正我会牢牢盯着你的,在我眼皮底下,你别耍什么幺蛾子才好! 得贞也不笨,那日从慈恩庵回来,他私下里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是阿田故意借口支开自己,后来因为和亲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得贞在宫中消息灵通,也知晓得清楚。他猜测是在慈恩庵的时候,阿田假扮公主,与吐蕃王子表示了什么。只是她私下跟吐蕃王子说了什么却不可知。现在公主有些宠信她,得贞没有证据,也不好猜测,只好暗自下来决心,好好监视阿田一举一动。 阿田假意生气,自己干脆坐下来喝茶。 但是心里却乱作一团,这得贞若是对她心生疑惑,倒是不得不防。 这一次乐阳与小娥去了有大半日。 等她们回来之时,虽然乐阳双目微微红肿,显然哭过的,但却已经嘴角含笑,双眸含春,眼见是雨过天晴,与李纨公子和好了。 上了马车,乐阳笑着对小娥说:站了这许久,许是腿酸了吧,阿田给你小娥姐姐捏捏腿。 阿田答应。 小娥道:不必,腿倒是不酸,就是在门外,人来人往的总是瞧我,下次我得让阿田也给我上个她那样的毁脸妆才好! 乐阳噗嗤一笑:倒不如戴个鬼面,到时候你去拦那些上门求诗、求拜见的人,便能吓走他们了! 小娥道:殿下,下次换个雅间吧,这样可不行,我也不是谁都拦得住呀! 乐阳点头:放心吧,他今儿会跟云来阁掌柜的说,包下最里面最隐蔽的雅间,以后再也不接待其他外客,也不让云来阁的人再透露他的行踪。 阿田偷偷看她,见她双颊微红,看来是跟李纨定好了日后私会的地方了。 回到乐阳宫,乐阳心里高兴,吩咐小娥重赏阿田和得贞。 得贞接赏赐的时候心花怒放,可是随后小娥说的话却犹如一盆冰水浇下来:得贞,以后你不用再给李纨公子送信了。 得贞一愣,立刻跪着扒公主的裙摆,苦着脸哀求:殿下,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奴才做错了什么? 公主正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对得贞甚是不耐烦:哎呀,没有了!只是他说,他不喜欢见到宫里那些不男不女的人! 阿田觉得,不一定是因为李纨不喜欢宫中内侍,大概是给自己上次发火找了个借口而已,情热之际,便对公主随便说了一个理由,比如不喜欢公公之类的。 得贞闻听一脸惨象。小娥觉得公主说的有些难听,便安慰道:没事的,得贞,只是不送信罢了,以后公主微服出宫,你还得给公主驾车呢!你只要不见李公子的面就得了! 得贞只得委屈的答应,垂头的瞬间,阿田敏锐的察觉到得贞一丝狠怨恨不满的目光。 在公主的这段私情里,得贞升官发财,在皇宫中洋洋得意,都是得益于此。 接下来,公主连着去了几次云来阁,再后来,即便不是隔日,也是时常要去。 这些次出宫,多数是便装微服,但是公主也不能天天私下出宫,所以乐阳也常常找借口,禀报了贵妃之后,以公主的身份出宫办事,然后再拐去云来阁。 这些次出宫,也不是每次都带阿田,但是若是以公主身份出宫,则会带着阿田,有时还需要她假扮公主,以防突发情况。 时日长了,阿田扮起公主来,仪容仪态,都是愈来愈神似。 虽然乐阳极力隐匿行踪,但是公主仪仗多次停在云来阁门前,京中便传开来,公主喜欢云来阁的雪花酥,因此常常光临。 看起来,公主跟李纨感情甜美,蜜里调油,正是鲜花如锦烈火烹油之势。 这段时间内,和亲的事也是陡起波澜。 本来皇上一顿神操作,朝中大臣揣摩皇帝心意,都觉得和亲是大势所趋,所以朝中风向逐渐转变。 就在大家都以为和亲板上钉钉了,却忽然出了件大事。 沙洲节度使张仪上奏,吐蕃军中奴婢温末族起兵叛乱,可偏偏不打吐蕃军,却忽然占了我凉州。 朝中哗然,皇上大怒,质问云丹王子,吐蕃如何平叛。 云丹称罪,承诺尽早平定叛乱,归还凉州。但又说,温末族中多为中原人,言下之意,是中原人叛乱,占了中原的地方。 沈廷当朝驳斥掷地有声,正是因为吐蕃占我陇右河西,劫掠了大量中原人做军中奴婢,残虐无比,才激起兵变。 双方争执不下,和亲的事便被搁置一旁。 毕竟皇上也不傻,和亲若不能带来和平,那和亲还有何用? 朝中大事阿田不知也不懂。 阿田随着公主出宫了几次,在宫外,得贞看着阿田甚为严谨,阿田再没有一次偶遇或是远远见到小二哥一次,也没有机会再传递什么消息。阿田也再没有爷爷的消息,问了得贞几次,他也只是模糊的说很好。 看来小二哥没采取什么动作,否则无论是爷爷被救走,或者小二哥暴露,估计元喜都会来找阿田的。没动静,可能就是最好的消息。 阿田如此安慰自己焦急的情绪。 这一日,乐阳禀报了贵妃娘娘要去牛府参加荷花宴,半途却寻了个借口,来了云来阁。 这次乐阳说要低调去赴宴,没有带着公主仪仗,只是让得贞驾车出行,但却带了阿田,因为小娥谨慎,怕公主忽然行踪改变,万一牛府真的来找人,还有一个公主可以应对。 这一次是阿田扮作公主,到了云来阁,下了马车,阿田装模做样,带了小娥和得贞进了一个雅间,然后乐阳和小娥扮作宫女,便出门到另一个雅间去私会李纨了,小娥是日常给乐阳放风。 几次下来,阿田已经习惯了,无视得贞的监督,点了自己喜欢吃的雪花酥品尝,反正不吃白不吃,不享受白不享受。 忽然,门外伙计猛地敲门,得贞还以为又是送茶送菜的,自己径直去开门应对,不知道门外那伙计嚷嚷着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探身跑回来,神态紧急对阿田说了句:你老实待着!然后就急匆匆登登登跑下楼去了。 阿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走到窗边开窗来看,却看见得贞的背影匆匆从云来阁大门跑了出去。 阿田一头雾水,却也无人可问。 静静呆了一会儿,有个人在门口敲了敲:客官,你要茶水吗? 阿田遇到突发情况,心里紧张,刚要回绝,那人却自己开了门,探头进来,轻轻喊了一声:阿田? 阿田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喜交加:小二哥! 来人竟然是小二哥! 小二哥探头看看没别人,闪身进门,仔细关好门,悄悄笑道:阿田!是我! 阿田激动得快流眼泪了,一时间不禁言语混乱:小二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在这?哎呀,你还是快走,一会儿来人看见你怎么好 小二哥将失措的她拉到桌子前坐下,安抚笑道:你别急,这回有点时间!我给你们的马下了点药,那两匹马癫狂挣脱缰绳跑走了,恐怕你那位同伴得追一会儿了! 阿田震惊,又问:小二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二哥却郑重问: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乐阳公主的? 阿田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可是现在没时间哭,阿田快速组织了一下故事,尽量言简意赅,又不牵扯太多人,说了她和爷爷上京,爷爷受了伤,又引发了昏睡症,昏睡不醒。因为她长相肖似公主,便引来一群恶人,用爷爷来要挟她,让她听命与他们,服侍公主。公主有时需要阿田假扮她从事,所以,阿田有的时候会扮成公主,其他大多数时间,都是易容了,做公主身边的宫女。其他等等涉及贵妃、和亲等事情通通没提。 恋耽美 -水晶杯子(20) 我我若是不听话,他们就会折磨爷爷说到这,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下衣襟。 小二哥大惊。自他发现阿田居然变身公主,就觉得一切匪夷所思。现在听阿田讲述,虽然已经是简略,却涉及当朝公主。那所谓的恶人,也可想而知一定不是普通身份。他一个普通百姓,居然牵扯进皇宫秘闻,不禁紧张出汗,心跳害怕起来。 但是看到阿田凄苦的眼泪,他却心渐渐坚定起来。 生机 小二哥虽然仍有很多细节不明,却也大概听明白了,现在也不是细说的时候,强自镇定,只是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上次在慈恩庵遇到你,后来在庵门口见你上了马车,其他人竟然都叫你乐阳公主。前几日,我听人说,乐阳公主常常来云来阁,我就想着是不是你,我就常来这附近守着,今日你一下车,我就认出你了,然后就偷偷到马厩,给你的马下了点药。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的支开了你身边的人。 阿田焦急的问:小二哥,上次我给你的地址?你可去了?你你你可有爷爷的消息? 小二哥道:阿田,你说你爷爷是昏睡症、每日昏睡吗?那我也许有个好消息,爷爷可能已经醒了! 阿田半声惊呼出口,又赶紧按住口,不敢大叫,她惊喜交加:真的?真的?你你快仔细说说! 原来小二哥生性谨慎,上次阿田给他个地址,却语焉不详,他也不贸然行动,只是找到那宅院后,在周边徘徊。谁知道他运气真好,在宅院服侍爷爷的那个姓侯的小厮,出门时就在门口崴了脚。 小二哥便正好上前帮他医治,就此认识。 后来小二哥借口送药上门,小侯也没有过于提防,小二哥就进了院子门。 这个院子不大,也只有小小二进,平日只有小侯一个人照看,甚为寂寞,认识了一个同年人也很高兴,便跟小二哥结交起来。 他只是含糊说在此照顾病人,然后,里间屋子房门紧闭,窗扉紧闭,大白天拉着窗帘门帘,小二哥便猜测,那里面关的就是阿田爷爷。 你说爷爷得了昏睡症,昏睡不醒。可是我上次去,带了酒菜跟小侯喝酒时,那屋里却发出了声响。那小侯很烦的走进去,还跟里面的人仿佛对话了几句,出来时候嘟囔了一句被我听见:这老头儿,醒了比不醒还麻烦。我猜,多半爷爷昏睡症痊愈,已经醒了!小二哥认真的诉说,阿田却热泪滚滚,这这真是菩萨显灵,她真想现在就插翅飞过去,看望爷爷,再带着爷爷飞走。 小二哥却沉眉思索,沉声道:阿田,我想救爷爷和你,逃出去! 小二哥镇定道:我觉得,有机会。我可以在酒里下药,迷倒那个小侯,爷爷既然已经醒了,我就可以先带爷爷逃出去!先把爷爷藏起来。你若是能找机会出宫,像这次这样,我接应你,你也能借机逃出,待你脱身了,就可以接上爷爷,逃出京城! 阿田心情激动,瞪着小二哥,却想到另一件事:小二哥!可是,可是我万万不能连累你啊,这事,这事,能万全吗? 小二哥点点头:你放心!我要行事,一定会万全的,连那个小侯,我都留的是假姓名。我必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我是唯一在外面能帮到你的人,若是我也暴露了,那就更没人能救你们了! 阿田心绪激荡,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她从没想到,竟然真有脱身的机会,而且看上去,还有成事的机会。 可是现在必须先冷静下来,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声音不要颤抖:小二哥,你一定要谨慎行事,务必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小二哥点头,又问:可是,若我有消息,我怎么才能联络到你呢? 阿田皱眉苦思:我在宫里,你联络不到我。不知道下次何时我才能出宫,若是你先救走爷爷若是你先救走爷爷不想那么多!先逃一个是一个!不管那些了,你一定要先救爷爷!联络联络小二哥,怕是你联络不到我,你的地址呢?或许我能找到机会,给你传递些消息! 小二哥道:我就住在我师叔的药铺里,在城东,是京城中最大的保和堂药铺,我师叔就是名医秦如谏,我现在有大名了,叫秦墨。 阿田默默背诵:保和堂、城东、秦墨,好,我记下了。小二哥,请你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请你务必救了爷爷!若是若是我暂时无法脱身,先不要管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小二哥还想说些什么,敞开的窗口却传来了马嘶声,阿田闪身到窗前斜斜看去,楼下大街上,得贞气吁吁的跟伙计一人拉着一匹马回来,得贞还在不停斥骂伙计,骂他没看好马。 阿田赶紧道:小二哥你快走吧!我身边没有自己人,其他人一个也不可靠! 小二哥心下震动,了解了她日常处境,但听见楼下人声喧哗,也不敢多说,只用力握了握阿田的肩膀,转身跑出了雅间。 得贞骂骂咧咧的进门,这些马是御马,若是丢了,别说公主没马车回宫,就算回去了也没法交代,还是要担责任,幸好追了回来。 一进门,他看到阿田站在打开的窗子前,立刻厉声道:不是说不让你开窗吗? 阿田冷冷道:是你刚才在楼下大喊大叫,我才开窗看看的!发生什么事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得贞冷着脸走过去,探身出去四下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人,便关上窗子:不用你管! 不用阿田管,却得用小娥管。 待乐阳小娥回了宫,得贞知道自己不主动说,怕是阿田也会说,所以便跪着禀报了这次马发癫的事。 自从李纨看不上得贞了,公主对得贞也再没有以往的好脸色:什么事都办不好!要你还有何用?说哇佛袖而去。 小娥算是劝慰得贞吧,走过来拍了拍得贞头顶:算了,本来你也不是车把式,以后便不用驾车随公主出宫了! 得贞可怜兮兮:小娥姐姐,那那我以后干什么? 小娥随意挥了挥手:你就随便干点什么吧,比如,在宫里,种种花呀,扫扫地呀!说完施施然走了。 得贞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阿田顾不上告得贞的状,她一直心情激荡中,只是表面装得无事。 待公主入寝,阿田回到跟金氏共住的屋子。今日金氏睡得早,已经入梦鼾声起了。 阿田喂了喂那只梅花雀,它羽毛已经长齐,不日就能飞走了。阿田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如这只鸟儿,一样展翅飞走呢? 今日她身心俱疲,又受到了重大的冲击,便也倒头睡了。 过了一会儿,当当当,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金氏睡得很沉,当当当又敲了几声,金氏才迷迷糊糊醒来,谁啊? 干娘,是我!是得贞。 金氏看到阿田也在一旁床榻上蒙头大睡,便叫:阿田!阿田!去开门! 阿田动都不动。 金氏只得自己爬起来,打着哈欠去开了门:这么晚了,有啥事啊? 得贞笑嘻嘻进门,抱着几个油纸包:干娘!好久没见您了!想您了!找您喝两杯!阿田睡着了吗? 金氏道:叫都叫不醒!她心里嫌弃得贞拿来的是花生米而不是银锭子,所以就不耐烦:这么晚,喝什么酒呀? 得贞哄着金氏坐下,喝了两杯酒,金氏才高兴起来:你这小子,不是如今得了公主青睐吗?官升的好快啊,还想得起干娘是谁? 得贞笑嘻嘻奉承:您老人家在宫里多少年了!我还得多跟您请教呢! 看着金氏高兴,得贞若无其事的问:干娘,咱们前朝的公主们,若是出嫁开府,那原来宫里伺候的人,都跟着一起去公主府吗? 金氏吹着花生米的皮儿:那当然!公主开府了,也还是需要人伺候呀!再说了,就比如你,不跟着去公主府,留在宫里,也得有位置啊!也得有差事啊!难道喂狗养花吗? 得贞给金氏斟了杯酒:那没有例外吗? 金氏斜睨了他一眼:例外当然有!前朝有位公主,因为驸马特别不喜欢阉人,所以一个内侍也没带出宫。可是她那位内侍总管,当初仗着公主势头,没少得罪人,留在宫里,就剩下吃排挤了!没办法求了公主,公主倒是把他收进府里,结果,被驸马找个由头,活活打死了!哎呦,咱们当奴才的,还不是看着主子?怎么了,你问这个干嘛?乐阳公主不是还没驸马吗?说不定和亲去吐蕃呢!你不想跟着去吐蕃?金氏老狐狸了。 得贞尴尬笑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干娘你看你,多想了!多想了!咱们公主不想去吐蕃,这亲事还没谱呢! 金氏嘿嘿笑了:小子,你脑筋灵活,在这宫里,就是抱大腿,实在不行就换一个抱呗! 得贞赶紧掏出两个元宝,塞给金氏:干娘!这是我孝敬你的!以后您多提点我! 两人喝到半夜。 阿田微微动了一下,仍然睡得香甜。 第二日,本来公主没有出宫的打算,不知怎么,午后又要去云来阁。 这一次果然不让得贞随同,而是小娥指了一名护卫,换成便装驾车。 护卫驾车,便无人看着阿田了。乐阳和小娥,从来也没想过,阿田会一个人偷偷逃跑。 可阿田心中暗暗筹划。 待乐阳和小娥离开雅间,阿田先是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雀跃不已。 她站起身,来回走动,心里琢磨:要是她偷偷跑出去,在公主回来之前折返,能不能来得及? 出去,去安定坊看爷爷?可是那看守的小侯不会让自己见,还会跟元喜告状。 去保和堂找小二哥?不知道小二哥有没有救出爷爷?哎呀,只过了半日,哪有这样快? 逃跑是肯定不行的,她和爷爷,如果不能同时逃脱,那么后走那人一定危险极大。阿田先逃,爷爷就死定了。爷爷如果先逃走,阿田说不得被狠狠折磨一顿,但是她还有用,死应该是不会的。 还是去保和堂找小二哥商议一下,可是,可是,保和堂在哪儿?远不远? 阿田左思右想,还是写封信给小二哥,这个倒是容易,给伙计好处,让伙计送信。 可是可是,这信要是落在他人之手呢? 阿田忽然觉得,这自由,对自己没用!身边没有可信可用之人,自己又不敢跑出去。 痛苦 正在苦思良策,忽然房门大开,一队内侍鱼贯而入,一见公主跪倒拜见,为首一人道:参见公主殿下!贵妃娘娘急召您回宫! 阿田愣了一下,这是贵妃娘娘召见公主,还是召见自己? 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自己以公主身份先随这些内侍回宫。 这队内侍恭恭敬敬,迎接公主入宫,阿田想:难道贵妃娘娘是真的有急事见乐阳?那,那见面自己就只能招认。 可是进了甘露殿,阿田一看,殿内出了怒目而视的贵妃娘娘,和侍立一旁笑容和善的元喜公公,再无旁人,阿田便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 阿田赶紧跪倒拜见:阿田参见贵妃娘娘,见过元喜公公! 贵妃娘娘俏脸寒霜:听说公主最近带你出了好几次宫,本宫问问你,公主出宫都去干什么了? 阿田深深低头,怯怯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贵妃娘娘大怒,一拍桌子,吓得阿田全身一抖:好啊!我就说,这低贱之人,怎能放在公主身边?果然把公主教坏了! 这话就有点捎带元喜了。元喜笑眯眯地问:阿田,贵妃娘娘能问你,心中就有点数。你这么多次在云来阁假扮公主,你真不知道公主干什么去了? 阿田心中衡量,既然贵妃问了,要不就是贵妃已经知道,那自己说了也没用;贵妃若是不知道,那自己说了,必是死路一条,所以只能咬牙不说,于是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抬头:娘娘,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按照公主吩咐办事,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贵妃冷笑: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天生下贱之人,天天围在公主身边,教唆她、教坏她!你们这些下贱之人,活活玷污了我的公主!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贵妃气得口不择言,看阿田只是低头,却不说话,心里气极。 这些话,贵妃娘娘实在是想去骂另一个人。但是骂不到,只能把气全撒在阿田身上。 光是骂不解恨,现在也不是杀了阿田的时候,贵妃冷笑:你觉得你还有用,我拿你没办法是吧?我听说之前金妈妈给元喜出了个好法子,她满意的看到阿田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双目中全是惊恐,笑得更为畅快,不过割手指恐怕太疼了,元喜,还是割一只耳朵吧! 阿田疯狂的膝行,爬到贵妃脚边,颤抖着双手拉住裙摆,急得大哭:娘娘娘娘!求求您罚我吧,你割我耳朵!割我的!不要去伤害我爷爷阿田哭得不能自已。 贵妃一脚把她踹开,咬牙骂道:贱人!你这脏手碰了我都恶心! 阿田摔倒又爬起来,拼命的磕头:娘娘!求你了娘娘! 贵妃厌恶的瞥她:元喜你把她给我拖出去! 元喜上来一下捉住她后脖颈,一拎就把她拎起来。阿田挣扎不开,痛哭流涕,只得高声哀求:娘娘!真的都是公主之命!阿田没做错什么! 元喜笑眯眯凑过头来:金妈妈没教过你吗?主子有罚,为奴只能谢恩领受,若是辩驳,那就惩罚加倍?你想让你爷爷两只耳朵都没有了吗? 阿田只疼的万箭穿心,哭得快要晕死过去,但是口中再不叫嚷,元喜把她放在地上,笑劝:快,谢娘娘恩典! 阿田哽咽道:谢谢娘娘恩典伏地大哭。 贵妃冷冷俯视她,丢了一句恶心就起身走了。 元喜走过来把地上的阿田拉起来,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和善地说:没事了,别哭了。快些回乐阳宫吧,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公主呢。一只耳朵而已,喏,若是你踏出宫殿再哭一声,我就挖了你爷爷的眼睛!呵呵呵呵 阿田一下子抽了口气,止住了哭声,她瞪圆眼睛,深深死死的看着元喜的脸,看着他挂着笑容却如恶魔般的脸,看着他如铁钩一样冰冷没有人性的眼睛。 元喜笑着唤了几个宫人进来:伺候公主回宫! 阿田宛如木头人,直愣愣的转身,一步步出了甘露殿。 她脑中混混沌沌,随意乱走。 跟随她的侍从只见公主到处直愣愣地乱走,也不敢阻拦,也不敢询问。 前几天遇到小二哥、有了生机的希望,那种忐忑不安的秘密的喜悦,仿佛已经是一万年之前的事了。 阿田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块重重的大石头,那尖锐的角儿,从胃里顶到咽喉,硌得她心疼、胸疼、咽喉疼。 上次那元喜割了爷爷的手指,爷爷还在昏睡,如今爷爷已经醒了,却要活生生被割了耳朵,爷爷怎么受得了? 恋耽美 -水晶杯子(21) 阿田只觉得心被一万根针扎一样疼,只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在这里算了。 痛到极致,内心又升起一股恨意和逆反:贱人!贱人!我们这些下贱之人,就活该被割耳朵、活该被随意打杀吗?凭什么?凭什么? 阿田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仿佛又传来贵妃厌恶冰冷的声音:贱人!贱人!下贱之人! 耳边有鞭挞哭喊之声,阿田努力睁开双眼看去,原来路边,正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宫女,拿着鞭子正在狠抽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看衣着是掖庭的下等使人,瘦骨嶙峋跪在地上,那宫女狠狠抽打,鞭鞭见血,口中还在斥骂:你这个小贱人!你还敢还嘴! 那小宫女咬牙不喊疼,只是哭。 阿田只觉得胸口那块大石头要破胸而出一般,那股愤懑悲痛之气,再不发泄就要崩裂了,她忽然冲过去,一把抢过鞭子,狠狠想那壮宫女抽去,厉声尖叫:谁是贱人?谁是贱人?你说谁是贱人? 那宫女吓了一跳,一见竟是乐阳公主,赶紧跪下,躲都不敢躲,只抱着头喊饶命。 身后那些侍从都不敢上前,心说公主暴戾,果然如此,突然就发作起来了。 阿田用尽全力,死命抽打了十几鞭子,只感觉气喘吁吁全身无力,她停住手,扔下鞭子,又木呆呆的转身欲走。 那小宫女忽然抱住阿田的腿,哭着:公主,你若不带我走,她一定会打死我的! 阿田木木的低头看她,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后面的侍从中有聪明的,大着胆子上前说:快起来,公主救了你,你就跟着公主! 那小宫女大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阿田经过这番发泄,神智清醒了些,终于可以走回乐阳宫。 回到乐阳宫,乐阳和小娥居然还没回来。阿田屏退众人,一个人痴呆呆跪坐在地上。 天色昏黄,殿内也没点灯。乐阳一回来,看见阿田坐在地上,吓了一跳:阿田,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你怎么回宫了?要不是得贞去接我们,我们就回不来了! 阿田一见到乐阳,立刻哭着跪倒,哀求道:公主!公主!求您救救我爷爷! 小娥赶紧过来,先扶乐阳坐下,皱眉问:你爷爷?不是在元喜哪儿吗? 阿田哭得抽泣不已,哭着道:今日贵妃娘娘忽然使人到云来阁召我,娘娘问公主这几次出宫的行踪,我说我并不知情,娘娘,娘娘就命元喜去割我爷爷的耳朵阿田啊的一声扑地恸哭。 乐阳和小娥对视一眼。小娥便开口说:是娘娘之命,殿下,也没办法啊。 阿田绝望的抬起头:可是、可是我没做错什么啊,都是按照公主的交代 住口!乐阳暴喝,烦躁的站起来,哎呀,一只耳朵,又死不了,哭什么哭啊!我母妃都下令了,我有什么法子? 阿归跪坐着,呆呆看着乐阳,忽地一张口,一口鲜血直喷到地上,人也昏死过去。 哎呀,乐阳惊叫一声,马上跳过去看,担心问:她死了吗? 小娥过去探了鼻息:没死,看来是伤痛太过,伤了心脉。 乐阳皱眉:她可别死了!正要用她的时候!把她抬下去,让金妈妈好好伺候她!可千万别死了! 小娥倒是有点可怜阿田:那个金妈妈就知道要钱,哪里能好好伺候人?对了,她不是带回来一个掖庭的使女吗?让那个丫头伺候她吧! 乐阳犹豫:多了一个人知道,怕是人多口杂。 小娥想了想安抚她:合该用这个人。公主,我会安排好的,放心吧。 阿田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只觉得昏迷中,口中有苦苦的液体灌进来。 她悠悠睁开眼睛,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身边有一个小宫女日常伺候她,喂饭喂药。 阿田足足躺了一天,没有开口说话。 第二日,终于嘶哑的开口问:你是谁? 那个小宫女低低道:我是立春。 阿田又闭上了眼睛。她没睡,也再也睡不着。 那个小宫女性格也有点意思,只要阿田不说话,她也闷闷的不说话。也不发问,为何阿田与公主长得一样。 她只是默默的将饭菜、药汤,喂给阿田,阿田不吃,她就放着,也不劝,也不催。 三天了,阿田好像是个呆子,立春好像是个哑巴。 反击 第四天,小娥来了。 小娥看着阿田憔悴的面容,双眼无神茫然无措的样子,惋惜的解释:阿田,你千万怨怼公主,贵妃娘娘已经有了发落,殿下也不好违逆。再说了,公主要去给你求情,就得去解释出宫的缘由,其中不便之处,你也明白。我只说一句,公主可从未把你当外人,你别辜负了殿下对你的信任。 阿田挣扎着起身:小娥姐姐,阿田不敢。 小娥赶紧过来扶她:你病还没好,起来做什么? 阿田镇静望着她:我要去见公主殿下。 乐阳正在伏案写着什么,看到小娥带着换了衣服、易容完毕的阿田来了,便把写的东西收进案边一个红漆木盒子里。 大约是略有愧疚,她态度很是和蔼:阿田啊,病好些了? 阿田静静跪下,叩头一礼,抬起头了,镇静说:殿下,咱们乐阳宫中,有奸细。 乐阳和小娥对视一眼,乐阳坐下问:怎么说? 阿田静静道:那一日,贵妃娘娘是直接令人到云来阁召我的,询问我的时候,虽然没有明说,却仿佛对公主几次出宫的行踪很了解。我想,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殿下的行踪。 哦?乐阳问,那你认为是谁呢? 阿田低头一下,又抬头:我猜,可能是得贞公公? 为什么是他呢?乐阳又淡淡问 阿田明显犹豫了一下,才坦然道:有一天晚上,得贞来找金妈妈喝酒,我半睡半醒的,听到得贞在问金妈妈,若是未来驸马不喜阉人怎么办,金妈妈说宫中内侍都是要抱大腿的,大不了就换一条腿去抱。 乐阳和小娥又对视了一眼,乐阳呵了一声:竟是为了这个原因? 小娥点头回道:殿下,宫中这些内侍公公们,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阿田又犹豫道:可是,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小娥点点头:是不是他,试试就知道了。 得贞这些日子没有差事,确实只能在乐阳宫浇花。 午后天气炎热,得贞放下水壶在屋檐下、揭开衣襟的扣子在乘凉。微风吹来,得贞舒服得眯起眼睛,眼神儿却牢牢盯着公主寝殿的门口。 寝殿门打开,小娥快步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焦急的四处张望,猛地一眼看到远处屋檐下的得贞,赶紧冲他招招手。 得贞一愣,站起来指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我吗? 小娥点头,手指点点寝殿里面,然后自己先回身回去了。 得贞一下明白这是公主找他,赶紧往寝殿内跑,边跑边系上扣子。 跑进寝殿,乐阳正写完信,拿起纸来吹吹墨,折起封好,如往常一眼向他晃了晃信封。 得贞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的问:殿下,不是说李纨公子不喜见宫中内侍吗? 乐阳笑吟吟道:着急。你快些去吧,回来大大有赏! 得贞立刻乐得满脸堆笑,一个蹦高:殿下!奴才立刻出宫! 转身登登登跑出去。 乐阳宫出宫要往西边宫门走,得贞一路向西,走到一个僻静之处,四下看看无人,掏出怀里的信封,小心打开看,哎呀!看的惊得双眼圆瞪,急忙掩住自己的口:公主竟然要和那李纨 这事要是成了,乐阳宫所有近身伺候的宫人全都是个死。得贞再无犹豫,拐了个弯,折头向北。 快走到甘露殿,小娥带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内侍,正在路边等着他:得贞,要出宫,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得贞心惊,勉强笑道:是小娥姐姐啊。我我出宫之前,忽然想到,之前我干爹有事吩咐,让我来甘露殿见他他只能信口胡说。 小娥微微一笑:这样啊,那你把那封信拿出来! 得贞颤巍巍掏出信:小娥姐姐,你看,我保管得好好的 小娥两根手指拈了过来,拿眼睛扫了一下:这封信,你没看过吧? 得贞强自镇定笑着回答:公主的信,我哪里敢擅自打开? 小娥似笑非笑看他:那这封口处,夹着的那根头发,怎么不见了? 得贞一惊,腿一软就立刻跪下了:小娥姐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可能是掉了 小娥一挥手,几个凶狠高大的内侍径自过来押住得贞,得贞吓得拼命挣扎,又高声呼喊,希望甘露殿里能有人听到。那几个内侍早有准备,立刻塞住了他的嘴。 小娥神情自若道:别喊了,贵妃娘娘带着元喜,去了太极殿。走吧,回宫跟公主解释解释。 一进乐阳宫,仗势极大。乐阳端坐在院子中央的椅子上,周边所有的宫女内侍们站立围成了一圈,都是个个低头垂手。 内侍们押着得贞进来,得贞一见乐阳,立刻向扑倒过去,被内侍们压着跪在地上,得贞口中被塞住,喉咙中兀自赫赫呼喊,看那表情必是向乐阳公主喊冤枉。 乐阳面沉如水,坐得稳稳的:今日,就让乐阳宫上下看看,背主求荣是什么下场! 她并不让人取了得贞口中的塞物,就是不想再让他说话了,直接就吩咐:给我打! 两个粗壮内侍按住得贞,另有两个内侍执粗棍,噼啪的劈头打下。 得贞喉头吼嗬的大叫,手足乱动。 打了一会儿,得贞嘶叫不断,乐阳烦了,皱眉道:谁规定了只能两个人打?你、你、你们,都给本宫上去打! 周边的宫人内侍听公主命令,赶紧都凑过去,手里有粗棒的内侍没头没脑的打下去,没有粗棒却被公主随手指到的宫女内侍们,手无寸铁却不敢违背,只得挤在旁边用脚踢,用手打。 有人被挤倒了,还伸拳去捶,有的宫女没打到得贞,反而被内侍的手肘碰伤鼻子,鲜血直流,也不敢退下,有人发髻散乱,一时乱成一团。 乐阳看得高兴,禁不住哈哈哈笑得捧腹,花容乱颤。 得贞开始还赫赫乱叫,过一会儿就慢慢没了动静。 乐阳笑够了,擦擦眼泪,问小娥:看看死没死。 小娥喊了众人住手,命人上前查看,回复道:没气儿了。 好!乐阳快活地拍拍手,站起身来,把他扔去尚宫局,就说他在乐阳宫偷窃,我已经罚过了,人就交给他们处置吧! 尚宫局看到一具打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苦不堪言,只能去问元盛怎么办。元盛白胖胖的脸笑眯眯道:偷窃之罪,公主已经罚过了,那还能怎么办?报个病故吧! 乐阳召唤阿田进殿来,笑吟吟道:阿田,我知道母妃逼问你,你都没有出卖我,你做的好!不枉费我这么信任你!我要好好赏赐你! 阿田想了想:公主,倒是想求您个赏赐。那个立春是我私自做主带回宫的,还求殿下收留她! 乐阳笑了:她伺候你病愈,也算有功。我看倒是个老实本分的,就留在乐阳宫吧,我看就赏个二等女史,专门服侍你吧! 乐阳好像心情很好,也可能是回报阿田之前在贵妃面前的禁言,出乎意料的分外大方。 得贞的事闹得满宫皆知,毕竟他还是个五品,甘露殿也马上得到了消息。 第二日,贵妃娘娘让人来请乐阳去甘露殿,陪她吃午膳。 乐阳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不免有些惴惴。 哪知道贵妃娘娘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准备了一满桌子乐阳爱吃的东西,亲手夹了一筷子鱼给乐阳:乐阳啊,你怎么好像瘦了?这鱼做的不错,你尝尝! 乐阳一见那鱼,微微蹙眉,身子后仰,拿帕子遮住嘴鼻。顾贵妃诧异:怎么了,你不是最爱吃鱼吗? 乐阳把碗筷一推,自行走到一边的塌上歪着,拈了颗葡萄塞进嘴里:不想吃饭,苦夏。 贵妃一见,也站起来不吃了,走过来坐在对面,替乐阳剥着葡萄皮,慢悠悠道:你处置得贞,是给母妃看的? 乐阳抬抬眼皮,委屈道:那母妃处置阿田,不也是给我看的吗? 顾贵妃笑了笑:那就直说吧,那个李纨,你趁早死了心吧! 乐阳一下子直起身,瞪圆了眼睛。 顾贵妃看乐阳瞪着她,也回视她:就算吐蕃和亲这事不成了,你父皇也绝不会把你嫁给李纨的!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乐阳语气隐隐不善:若是我就要嫁给他呢? 顾贵妃笑笑,两只手指一使劲,把拈的一颗葡萄捏碎,汁水直流,嘴里慢悠悠道:你看!她捏着碎烂的葡萄,在乐阳眼前晃晃。 乐阳脸色微变,慢慢垂下头。 贵妃看她被吓住了,拿过帕子擦手,叹口气,温言劝解:乐阳,我朝公主,养几个面首,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千万不可动了真情。那李纨没什么出息,皇上早就给他下了判词了!你放心,母妃一定会给你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人品出众的世家子弟! 乐阳慢慢抬头,勉强笑道:好。 顾贵妃窥着她的脸,试探道:那你以后不得再带阿田出宫了! 乐阳点点头。 顾贵妃又道:那你也不能再见那个李纨了! 乐阳点点头,笑着答应:好。她慢慢把头靠在贵妃怀里,母妃,吐蕃和亲的事,真的不成吗? 顾贵妃满意的抚摸乐阳的鬓角:因为温末族叛乱夺了凉州的事,你父皇是有些犹豫,但是那个吐蕃王子却像是心有不甘的样子。听说吐蕃也是内外交困,若是这次和亲不成,恐怕国本不稳。 乐阳叹谓着:哎 噩耗 乐阳带着小娥去了甘露殿,乐阳宫里就剩下阿田一个一等女史了,阿田命令众人一起到后院大树捕蝉,以免扰了公主的午睡清梦。 待宫人都走了,阿田悄悄走进乐阳宫的寝殿,静静翻动起来。 她在找那个红漆木盒。 那日乐阳虽然收的甚快,阿田一瞥之间,却看到了公主撰写收起来的,是一张路引。 那是她和爷爷从家乡来京城所需要的东西,所以她很熟悉,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是乐阳公主需要路引干嘛呢? 阿田警觉快速的打开架子上的百宝盒,果然看到那个红漆盒子。 恋耽美 -水晶杯子(22) 打开之后,是一叠盖好官印的路引,表面几张填好了,后面还有一些是空白的。 填好的几张,填写的路程是从京城到洛州的。 阿田辨认了一下,毕竟她也近身服侍了乐阳许久,能明显看出来,填写的笔迹是乐阳公主的。 阿田快速的翻动着,心里盘算着主意。 她从中拿出了两张空白的路引。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空白的,她拿起笔,模仿着乐阳的笔迹,按照已填好的,又一摸一样填写了一张从京城到洛州的路引。 这是爷爷教给她的技艺。 她把这三张放入自己袖中,把其他的按照之前的样子收好,妥当的放回木盒,再把木盒原样放回百宝盒中。 阿田的心怦怦跳动,她暗暗祈祷,希望乐阳不会发现路引少了几张。 出了寝殿,左右无人,阿田镇定自若也去后院捕蝉去了。 乐阳从甘露殿归来之后,果然再也不出宫了,也不再让阿田假扮她,只让阿田日常易容后,成为贴身服侍她的宫女。还特别把立春调进内殿当差。 但是大约是心事难解,自从乐阳回来,她就神思倦懒,食欲全无,生了病,开始往乐阳宫里请御医。 御医来了,诊脉良久,只说公主是天热中暑了,中暍者,乃阴寒之证,法当补阳气为主,少佐以解暑,故先哲多用姜桂附子之类。 开了方子,服了好几日,可是都没有什么效用。乐阳宫整个宫殿都荡漾着一股苦苦的中药味道。 可是乐阳倒也没什么致命的病症,病情也没有加重,只是不精神、没食欲,整个人懒懒的,整日的犯困,常常就卧榻而眠。 没有效果,就只能再请御医。换了好几位御医,都异口同声说公主是中暑。所以汤药一副副熬着,一碗碗递进寝殿,却丝毫没有效应。 太医院也很犯愁。正好新补了几位民间的名医入了太医院,便赶紧派到乐阳宫里,便是背锅,也是新来的背锅。 这位新入宫的秦御医白发苍苍,倒是一副仙儿样,给乐阳诊了脉案,抚须沉吟良久,得出的结论还是中暑。 小娥皱眉道:若是中暑,怎么这么多天了还不好? 秦御医掉了半日的书袋,还是中暑。 小娥又问:昨日起,公主胸闷欲吐,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秦御医道:那好办。我配有除恶驱秽的草药香包,公主殿下随身带着嗅一嗅,就会神清气爽的!他对身边背药箱的蓝衫徒弟道,墨儿,你回去取香包来。 那蓝衫徒儿赶紧答应,放下药箱出了寝殿的门。 夏日雷雨无情,来时还是大晴天,这过了一会儿就阴云密布,下起雨来。雨势极大,从黄豆大小的雨滴,瞬间就变得瓢泼而落。 那蓝衫徒弟有些踌躇,偏生来时没带伞,便想着干脆顶着雨跑吧。 身后一个小宫女拽了拽他衣袖:小大夫,我送你一程吧!她手里打着一把大大的伞。 蓝衫徒弟赶紧道谢,那小宫女打着伞,直把他送到宫门口。 蓝衫徒弟赶紧回头道谢:多谢您了,能不能把伞借我一用? 那小宫女压低声音:别说话,往前走,右转! 蓝衫徒弟一怔,便低头不语,按照那小宫女所说,低头右转,走了几步,一扇殿门一下子打开,一个淡粉色宫装的黄脸女史站在那,瞅着他招手一笑,小声召唤:小二哥! 秦墨看她面孔双目微睁:你你阿田?你这脸? 阿田一把拉他进屋,对那小宫女说:立春,你在门口守着! 说罢关上门,悄声道:我这脸上是草药汁水涂的!不待秦墨反应,她急急问:小二哥,我刚才看到你进了宫,吓了我一大跳!你怎么会在这? 秦墨道:我师傅秦如谏刚刚被招入了太医院就职御医,我自然也随他进宫了。听说今日到乐阳宫为乐阳公主请脉,我就赶紧跟着来了,结果,那个公主不是你! 阿田点点头,忽地一把抓住秦墨的手,满眼紧张:小二哥,我爷爷我爷爷可有消息?你你是不是没机会救出他? 这些日子阿田心如煎熬,不知道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元喜再没出现,她也没机会出乐阳宫,不知道元喜是不是真的割了爷爷的耳朵?她只知道,小二哥一定没能救出爷爷,否则爷爷失踪,贵妃和元喜肯定会找上她,悄无声息就是说明小二哥没能得手。 她只希望,没救出爷爷也好,只要爷爷能平安就好。 秦墨看着她,脸色渐渐凝重,他为难的动了动嘴唇,反手紧紧握住阿田的手,艰难的开口:阿田,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冷静听我说,他看着阿田渐渐惊恐惨白的脸色,缓慢悲痛道爷爷过世了 一个响雷轰地一声炸在阿田的脑中,阿田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她双眼盯着秦墨,只见他嘴唇蠕动,脑中却完全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 秦墨看见阿田的表情,心中悲痛,可还是要把话说完:我那日,本来要去灌醉小侯搭救爷爷,却发现爷爷已经不在那院中了。我套问了小侯的话,他喝醉了,倒是说了实话。原来爷爷醒了之后,小侯一直骗他说你在他处,很好很安全。后来上头派了人来,说你犯了错要处罚爷爷,爷爷才知道,原来他被人拿了要挟着你。然后然后,爷爷就就当着那些人的面,自己一头撞死了! 阿田死死看着他,努力理解着他的话,仿佛脑子跟不上眼睛。 她身周围所有的事物,都急速的旋转起来,那些墙,那些窗,那些屋顶,在她头顶旋转着,忽然全部挤压着倒塌下来,扭曲变形着,仿佛裹成了一个茧,要把她挤在中间,挤成粉末,挤成肉泥。 阿田觉得她呼不了气也吸不进气,胸口涨的生疼,她就要在这个茧里被活活憋死了。她顾不上小二哥,顾不上听那些话,她得挣脱出去,她要被活埋了。她一下子跳起身,也不管撞开了秦墨,撞开了房门,撞开了立春,她撒腿用尽全身力气往外跑。 可是那雨点,那乌云,身边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旋转的茧,包裹着蠕动着挤压着,越来越重越来越沉,阿田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 小娥刚进宫门,就看见阿田拧着眉毛跐着牙,一下子从她身边掠过,飞也似的跑出了宫门,小娥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高声叫:她跑出去了!她跑出去了!抓住她!抓住她! 乐阳宫里散在各处的宫人,听到小娥的呼声,都纷纷出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娥焦急的驱赶他们去追阿田,他们不敢违背,赶紧冒着雨呼啦啦一群人追了出来。 阿田跌跌撞撞,不辨方向,飞也似的奔跑。 雷声在头顶轰隆隆炸响,雨水宛如瓢泼撒下,天空就像一口倒扣的黑沉沉的锅底。雨声哗啦,又是繁杂,又是隔离了真实世界的一切声音,仿佛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而在那个噩梦里,爷爷死了!爷爷死了! 不不不!这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定是一场梦!这场大雨,这场大雨中,爷爷会得救的!会得救的! 阿田飞奔着,猛地迎面撞上一个人的胸膛,劲道极大,把阿田反弹的撞飞出去,重重跌倒在泥水里。 阿田头晕昏涨,抬起头,雨水如泼打在她脸上,迷茫不清的视线里,一个人的面孔俯视下来,那个面孔是熟悉的,跟今天的大雨一样熟悉,是了,与阿田记忆里那个场景一摸一样,在那个场景里,爷爷得救了!是啊,爷爷也曾在一个宛如噩梦的绝境中得救啊! 阿田宛如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样,死死抓住那人的衣袍下摆,哭着哀求:救救爷爷!救救我爷爷! 来人正是沈廷,他急匆匆进宫,为了赶时间选了条小路,忽然被一个人奔过来撞的胸疼。他走上前正要问问是何人,那个人抬起头,却求他救救我爷爷。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落下,沈廷忽地想起来了。 这大雨,这个俯视的角度,这个脸上挂着斑驳青绿色痕迹的脸,这个眉眼,还有这凄厉的呼救,沈廷记忆里熟悉的一幕忽然重合了,他脱口而出:是你! 好像沈廷的声音,恰好是这个熟悉场景里的陌生。这份陌生感就如同一把利剑,一下子劈开了阿田的茧。 阿田瞪圆双眼看着沈廷,这个在她心里曾经宛如神祗、在这个世上曾经挽救过爷爷和她的人,这个在她心里可以依靠的人,她忽然回到了现实世界,悲伤立刻犹如没头的洪流泥沙,一下子井喷了出来,她一下子跳起来,撞到沈廷身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凄厉地尖叫:爷爷死了!爷爷死了!爷爷被他们逼死了! 阿田什么也没说,可是在沈廷心中,却是电光火石一般,瞬间融通在了一起。 在这个地方,出现了一个酷似公主的人,然后说至亲的家人被逼死了,沈廷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离宫 他看阿田脸色惨白,忽地双目一翻、晕了过去,他赶紧一把拉住她软绵滑倒的身体。 此刻,有人声穿过雨幕传了进来:看见没有?在哪在哪?小娥姐姐说务必抓到! 沈廷马上回头:承影! 身边的承影瞬间明白:是! 承影起身往另一个方向奔去,故意穿过树丛,发出明显的声响。 那边有人!在那在那!快追快追!人声们纷纷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沈廷一手拉起自己的斗篷,兜头把阿田裹住,抱起她闪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拐进一个假山的山洞。 沈廷把她放下,靠在洞壁。借着闪电的亮光,沈廷仔细看阿田的面孔。 犹豫了半天,他拿出手帕,轻轻擦去阿田脸上残存的泥渣。越擦越是心惊。 待擦干净了,看清楚了,沈廷手微微颤抖。一个在他心中隐隐的巨大的疑团,仿佛有了个答案。 公爷!公爷!是承影甩脱了追兵,寻了过来。 在这里!沈廷应答。 承影一进来,立刻看到阿田的面容,他啊了一声,指着惊呼:这这 沈廷沉声:噤声! 沈廷回头看阿田,满脸通红,昏迷不醒,他用手背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 承影小声问:她她死了? 沈廷瞪他一眼:她是急火攻心,伤了心脉。你去太医院,讨一颗活络丹来。 承影答应离去。 洞外雨声淅沥。沈廷怔怔盯着阿田的脸,陷入沉思。心中一片混乱。 阿田却在昏迷中呢喃起来,沈廷凑耳过去,听到她在呢喃:爷爷爷爷 一颗颗大大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脸庞流下来。 沈廷想给她擦拭了去,拿起手帕,才看到手帕上全是泥渣脏污。 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抚拭那脸庞上的泪水。他很小心,很慢,很轻,不敢用力,仿佛一点点使力,就会弄破了那白玉般地脸孔。 擦了几下,他却忽然一下子收回了手,他感觉自己的举动好像太傻了。他把手背在后面,可是那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泪水的湿滑,手指灼热起来,连带着他的脸也灼热了。 沈廷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沈廷心中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承影去了活络丹回来。 沈廷捏着阿田的脸颊,把活络丸喂了进去。 承影提醒道:公爷,皇上还等着召见呢!沈廷就是急着进宫应皇帝的召见。 承影见沈廷呆呆看着阿田不动,便指了指:要不要把她带出宫? 沈廷摇摇头:带不出去。 今日皇帝约了沈廷几个人打野狐,就是夜里在御花园放出狐狸,然后打猎玩儿。每次都要到天亮才结束。 沈廷起身,把斗篷给阿田披在身上:走吧,先把她藏在这。明日天亮出宫的时候,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带她混出宫去。 沈廷低头皱眉,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皇帝笑道:今夜下雨,难度更大,沈廷,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沈廷勉强咧嘴算是一笑。 过程中,沈廷一直心思沉沉,魂不守舍,几次都让猎物擦身而过,皇帝笑骂:你这小子!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被狐狸给迷住了?你可比云丹落后了! 沈廷叹了口气,望着雨幕的天空:我盼着天亮。 千盼万盼,可算是天亮了。沈廷顾不上看云丹得意洋洋的炫耀,匆匆告辞了皇帝要出宫。 匆忙忙赶到那个假山山洞,进去却愣了。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件斗篷,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地上。 乐阳宫里,也是一片混乱。乐阳难得起床这么早,正在焦虑的发脾气:怎么活生生的大活人,就这样找不到了? 小娥道:找了一个晚上了。雨下得太大了,不好找! 乐阳咬牙:那怎么成?要不报尚宫局找吧! 这时候殿外忽然乱了一阵,立春跑进来:阿田姐姐回来了! 阿田一身湿哒哒的衣服,满脸泥巴糊面,走进来远远跪下:殿下!阿田回来了!让殿下担心了! 乐阳和小娥对视一眼,都是满心疑惑。 小娥试探问:阿田,你怎么忽然跑出去了? 阿田低头,静静回答:想出去透透气。 小娥又问:那这一晚上,你在哪儿啊? 阿田小声回答:雨太大,我一不小心,掉进一口废井,天亮了才找到路回来。 乐阳和小娥又对视一眼。 虽然疑惑不解,但是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不是追究这个事的时候。 乐阳和善道:这一晚上,你受苦了,回去休息吧。立春,去服侍阿田沐浴! 阿田沐浴完毕,换了衣服,倒在床榻上,用被子蒙着脸。 她咬着嘴唇,无声的哭泣着,虽然无声,却仍然撕心裂肺。 立春的小手从被子里探进来,握住了阿田的手,她趴在耳边小声道:姐姐,你可以咬着我的胳膊哭。 阿田的头在被子里摇了摇,闷闷道:放心,我过了今天,就再也不哭了。 阿田睡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乐阳召阿田到寝殿去,特地叫她戴了面纱,不必易容。 阿田一进去,小娥惊呼:这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阿田镇定道:受了寒气,没睡好,眼睛肿了。 小娥过去仔细看看:我给你抹点玉痕膏吧,立时就好了! 拉着阿田坐下,用无名指擦了清凉的膏药,轻轻给她涂抹在眼睛四周。 阿田看着小娥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却是思绪百转。 昨日她回来后,立春塞给她一张纸条,是小二哥留下的。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公主有孕。 乐阳有孕了?乐阳有了跟李纨的孩子? 那乐阳还召了那么多御医来? 恋耽美 -水晶杯子(23) 乐阳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乐阳难道想打胎? 为何那么多御医,却没人揭穿公主有孕呢? 阿田心中疑惑万分,看着小娥,自己面上安静毫无表情,心里却在猜测乐阳的想法。 小娥给她涂完了玉痕膏,又仔细看了看她:阿田,我给你修修眉毛吧。 宛如阿田第一日到乐阳宫那样。 小娥给她修了眉毛,修了鬓角,然后端详着。阿田心里有点明白,小娥这样做,是让她更神似乐阳。 修完,乐阳招手,让阿田靠近过来,乐阳笑吟吟道:阿田,明日,我和小娥要出宫几日,办点事情。你就假扮我,留在这乐阳宫中。 阿田心中微微一惊,乐阳从来没让她假扮过几日的。面上却是一片疑惑:殿下,几日这么久那怎么可能?宫人们会发现的! 乐阳笑道:不会的。我近来一直召御医吃药,就是为了放出我生病的消息。你只需要继续装病,卧在床榻,垂下帐帘,自然就没人发现。近身侍奉,就让立春伺候你,其他宫中事务,你爱管就管,不爱管就不管。 阿田懵懂点头,忽然又道:不行啊!若是若是贵妃皇上来看望公主,怎么办? 乐阳神秘一笑:不会的,明日父皇和母妃也要出宫了。吐蕃温末族叛乱迟迟未能平定,吐蕃赞普为了表示诚意,邀请父皇到陇山会盟,结盟后一起攻打温末族。父皇去,母妃也去,一来一回,得好几个月才能回宫呢! 阿田又懵懂点点头,忽然又道:可是可是如果阿田忽然不见了,乐阳宫里也会议论纷纷啊! 乐阳不耐烦她这许多问题,皱眉道:阿田本来就一直说是母妃指派给我的,有人问起,你就说被母妃带去陇山了呗!反正回来也是好几个月的事呢! 乐阳见阿田惶恐,又马上笑起来安抚:没事的,我和小娥就去几日,几日后就回来了,肯定在母妃回宫之前回来。只要你帮我办好此事,回来之后,我一定大大赏你!啊不,回来之后,我就让元喜放了你爷爷! 阿田面上大喜,赶紧跪下谢恩,承诺自己一定会乖乖听话。 心里却想着,乐阳所有这些安排,全都是不留后路的,她应该是,不打算再回宫了。 皇帝要去陇山与吐蕃赞普会盟,一来一去好几个月,顾贵妃自然不肯让其他嫔妃伴驾,所以自然要跟着伴驾同去。 临走前一晚,很是担忧乐阳的身子,特地来看她。 乐阳当着贵妃的面,笑语宴宴,娇声巧笑,宛如平常一般。 贵妃担心道:乐阳,你的病好些了吗? 乐阳俏丽笑道:母妃放心!那么多御医都看了,没事的,就是中暑了,我这几日已经好多了! 贵妃敦敦嘱咐,少吃凉的,好生吃药,不要疏忽了。 又问:你与那李纨,可是彻底断了吧? 乐阳笑道:当然!母妃的话我岂敢不听?我与他再不相见了,母妃,我乖不乖? 贵妃安慰的笑了,亲昵的抱着乐阳肩膀:乖!我乐阳真乖!又悄悄说,我看这吐蕃会盟之后,怕是和亲不可避免了。你放心,母妃无论如何,决不让你去吐蕃! 乐阳抱住贵妃:是了!母妃最爱我!我也最爱母妃! 放飞 第二日,皇帝和贵妃,携带了大批皇亲国戚、朝中大员,启程赶往陇山,与吐蕃赞普举行会盟仪式。云丹也跟着去了。宫中很多宫人也随侍去了。 皇帝和贵妃一离宫,这皇宫里仿佛立刻就变得空荡荡了,人好像少了一大半。 乐阳公主随后就称病了,据说需要长期卧床休养,因此关闭宫门,回绝访客,足不出宫。 小娥和阿田,两个一等女史据说都跟着贵妃娘娘去陇山了。 乐阳宫里只有一个二等女史立春说了算。 立春说了,公主病了,要静休,嫌乐阳宫中宫人太多了,吵杂不堪,因此通知了尚宫局,调离了大部分宫人。尚宫局上门,面见了公主,知道确实是公主的意思,就照此执行了。因此乐阳宫中也安静了下来。 再有一些不服管的,欺负立春年轻的,仗着资历老的,也逐渐被一一换掉。乐阳宫里不但安静,而且清净。 寝殿中如此清净,只有阿田和立春两个人,立刻便觉得惬意起来。阿田将那只梅花雀拿到寝殿来养,逗弄着它吃谷子,立春在一旁给阿田剥着果子。 阿田歪头看着立春,轻声问:你怕不怕? 立春大大摇头:不怕,只要跟着阿田姐姐不,跟着公主,我什么都不怕! 阿田微微笑:我也不怕,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让我害怕了。 唯一的牵挂已经不在了,就只剩下这条命而已,就没什么可怕了。 殿外忽然有内侍禀报,说有人拜见。 立春立刻不满:拒了!不是说过谁也不见嘛! 那内侍颤巍巍回答:是,是沈廷沈公爷。 立春见阿田点点头,便高声说:那就请进来吧! 沈廷进了殿门,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那只灰色灵活的雀儿,便明白了。 阿田坐在桌前伸手逗弄着雀鸟,抬头看他,眼神清澈如泉,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沈廷便坐在对面。 两个人没有寒暄,没有见礼,仿佛熟知了多年的人。 立春蹑手蹑脚的出了宫殿,关上了门。 阿田逗弄着雀鸟,闲闲问他:你没跟皇上去陇山吗? 沈廷犹豫了一下,笑道:我押后出发。他没说,他故意找了借口晚出发一日。为了这一日的延误,他就得快马追上一整天。 沈廷低头看着那只雀鸟啄食,轻声问:乐阳哪去了? 阿田也轻声回答:跟着李纨私奔了。 沈廷抬眼看她,明媚的阳光透进来,打在她脸上,她的皮肤似在微微发光。 沈廷又低头轻轻道:那你有危险啊。 阿田轻轻的笑了,不在意道:有危险,那也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沈廷垂眸沉思:除非,日后你能有用。 阿田笑道:有什么用?和亲吐蕃吗?公主都跑不见了,替身还能有什么用处? 沈廷嫌弃她态度随意,不满的瞪她:你想和亲吐蕃吗? 阿田轻轻叹息:哪能由我说了算啊。只要能活命,吐蕃也不错。 沈廷莫名心里不舒服,沉着脸道:只怕你没机会了。 阿田疑问:不是说吐蕃会盟,就会和亲吗? 沈廷微微一笑:那可不一定。你知道六诏吗? 他见到阿田清澈的大眼睛疑惑不解的望着她,语气不自觉温柔了许多,就是洱海附近的六个外邦小国。本来六诏都是我朝的属国,近期其中五个,有意转投吐蕃,只有南诏一国心系中原。这事皇上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一定跟吐蕃翻脸。估计会盟之后,南诏的奏折才会到呢!他若不是在军中根脉深系,也不会提前得到内报。而压住此事,待会盟后再爆发,必令皇上深感被吐蕃羞辱,那会盟,必然破裂,和亲便是一场空。 阿田低头不语,一会儿轻轻道:不和亲,我还有什么用? 沈廷神秘一笑:南诏为了求我朝出兵,随同奏折,会献上美女一名。 阿田不解:美女?很美吗? 沈廷微微点头:南诏盛产美女,能让他们千里迢迢送上京的,一定是倾国倾城,至少,比贵妃娘娘美。 阿田垂眸沉思。 夏日午后,闲闲日长,岁月静好。 温暖和煦的阳光静静洒下来。他和她的头几乎碰在一起。静悄悄的呢喃低语中,恍惚着,有一丝暖暖又暧昧的气氛。 阿田伸着手指头,抚摸那雀鸟的脖子,那雀鸟舒服的眯着眼睛,伸直脖子,享受起来。沈廷看着那白玉般圆圆的手指头,淡粉色闪着光泽的指甲,手背几个圆圆可爱的深涡,禁不住,也伸了手指,去摸那雀鸟。 那雀鸟脾气却大的很,忽然用短短黄黄的鸟喙,去啄沈廷的手。 沈廷一笑:小东西!脾气还不小! 阿田却忽然起了兴致,一下子起身:走!我们放它飞走吧? 沈廷好奇问:它能飞了? 阿田笑了,骄傲道:当然!它飞羽都已经长齐了! 她兴冲冲捧着那只梅花雀出了寝殿,来到廊前。 沈廷跟在旁边,疑惑问:养了这许久,你就这么放走了?你舍得? 阿田看着蓝天,长长吸了口新鲜的口气,喜悦道:它自有它的蓝天白云! 她双手捧起那只梅花雀,平举到胸前。 那梅花雀可爱的黑色小眼睛疑惑的转了转,歪头看着阿田,仿佛也是不解。 阿田轻轻说:去吧!双手一抛,那梅花雀立刻展翅,头也不会的直飞上蓝天,飞出庭院,飞出宫墙,飞的出了视线,再也看不见了。 阿田长长呼了口气。 从此以后,只有乐阳,再无阿田。 沈廷在一旁看着她呼气,不自觉,跟随她一起长长呼出了口气。侧头看着她,她的眼神望着天边,透露出来的期冀,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便脱口而出:想不想出宫? 阿田微微瞪大双眼:我可以出宫吗? 沈廷笑了:当然可以,现在宫里可是你最大! 阿田也笑了:确实如此。只是,她微微低头,外面我也不熟。 沈廷注视着她的头顶,语气出乎自己想象的温柔:我熟,我陪你出宫转转。 阿田带着立春,承影驾着马车。沈廷则骑了胭脂色的骏马随行。 果然出宫极其顺利。 出了皇宫,阿田掀开窗帘,望着外面的街市。这是她第一次自由自在的出宫。 沈廷骑着马随行在侧,探头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 阿田点点头,她是有一个地方,很想去,很想去。 在阿田的比划中,承影熟练的驾车,在安定坊寻了几圈,就找到了那个小院子。 本来阿田很想进去,看看爷爷最后死去的地方。现在没人能挡得住她。 可是到了院门外面,她却近乡情怯,害怕去看了。 于是就让承影把马车停得远远的,她揭开窗帘,呆呆的望着那个小院子。想象着爷爷在最后的时刻,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多半是抱着希望,希望自己的姓名,能换来阿田的自由和安全。 沈廷骑在马上站立在侧,看她神色凄惨,轻声问她:这是什么地方? 阿田呆呆看着,喃喃道:是爷爷死去的地方 沈廷心下了然。看着阿田那双大大的眼睛,涌着热泪,却一汪碧水,并不流下来,心中微微一动,开口问她:你想离开皇宫吗?我会帮你的! 阿田凄然的摇摇头:我现在是孤身一个人,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是孤身一个人 沈廷心中涌起热潮,一句话涌到了口边,却又强行吞了回去。只是默默低头。 阿田也低头,她的泪水充盈,可她却并不让泪水流下来。因为她再也不想流泪了。 她低低道:我不离开。我还有事要做。 是啊,那些恶人,那些欺凌人、摆布人、不当他人命是命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要付出代价。 沈廷沉默的注视着她,他在心里已经决定了要帮她,可是话却说不出口。 看着阿田悲伤了好一会儿,沈廷才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沈廷带路,承影驾车,来到了城外的一处草原。 碧草殷殷,清风习习。 阿田和立春下了车,阿田极目望去,四野空旷,心旷神怡,她问:这是什么地方? 沈廷也跳下马,他牵着缰绳把马拉过来,拍拍马鞍,不答反问:会骑马吗? 阿田摇了摇头。 沈廷笑了:来吧,我教你骑马! 阿田惊讶的啊了一声。 沈廷笑着看她惊讶,解释道:乐阳公主可是会骑马的! 阿田也笑了:好吧。她只能往前走,只能成为乐阳公主。 沈廷教她踩马镫上马,双手托着她的腰,一使劲,便把她托了上去,然后教她:眼睛直视腰背挺直双脚夹紧这里握紧缰绳别害怕,我这青云是最温顺乖巧的 阿田一开始上马背,高高在上,摇摇晃晃,极为紧张,但是沈廷牵着马,带着她走了两圈,她却胆大起来。算起来她也是能爬树的姑娘,运动细胞也不错,身体柔软又有协调感,胆子也并不小,只过了一会儿,就不让沈廷牵着慢行,而是自己牵着缰绳,慢慢小跑起来。 沈廷抱着双臂,含笑看着她。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还有骑马的天赋。 看她已经不紧张不害怕了,待她骑马走到面前时,沈廷足尖一点,原地拔起,轻巧的落在阿田身后,与她共乘一骑。 阿田一惊:啊!你干什么? 沈廷笑而不答,拿过缰绳,调转马头,双腿一夹,一声呼喝,青云拔蹄疾奔起来。 阿田只觉得又新奇又刺激,身边的景色疾驰而过,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一颗心跳跃不停,一股欣喜和畅快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仿佛天边的白云都在身边飘过,她情不自禁畅快的大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一路飘洒。 前面不远处是个山涧,沈廷纵马直向山涧冲了过去,中间没有减速,青云马越奔越快,直如闪电。眼见避不过,阿田紧张的一声尖叫,青云马一个纵越,四蹄腾空飞起,一马两人,腾空飞过山涧,然后平稳落在了山涧对面。 阿田又惊又吓,只觉得一颗心冲出了胸膛,仿佛直升到了头顶,身体轻盈的如同飞了起来。往下看去,山涧深如千米,下面河流树木青葱可见。就那么一瞬间,青云马四蹄落地,阿田才觉得自己的心脏重新回到了胸膛之中。 青云马落地后小跑,骄傲的打了个响鼻。 阿田喘了几口气,按住蹦蹦作响的心脏,忽然觉得新奇有趣,忍不住伏在马鞍上笑个不停。 她回身冲着沈廷笑得畅快:真好玩!真有趣! 她双颊红红的,额间闪闪发亮的汗珠,双眼都是遮不住的喜悦光芒,沈廷看着她笑,自己也不自觉地嘴角扬起。 两人共乘一骑,阿田回身看他时,更是挨得极为亲近,沈廷很高,阿田便仰着头看他,额头正好及到沈廷的下巴,沈廷的眼神就温柔的落在她脸上,他含着笑看她,目光如星星般闪亮。 阿田闻到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忽然察觉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双颊一下飞起了红霞,她不自觉扭捏起来,说话也不自然起来:你你、你下去!我自己能骑! 沈廷笑却不理她,再次调转马头,再次冲向山涧,这次是伴随着阿田的欢呼,青云再次四蹄腾飞,快活的飞到对面。 阿田再也没有羞涩和不安,只有喜悦,欢畅的银铃般的笑声再次穿成了一串。 恋耽美 -水晶杯子(24) 暮色时分,沈廷送阿田回宫,阿田站在宫门口,歪头看着沈廷,真挚地说:谢谢你! 沈廷含笑看着她,眼神里有着依依不舍和留恋:明日我就要出发去陇山了,你要注意安全。 阿田点点头,笑得灿烂如花:你放心吧!这几个月,我要好好想想,我如何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夕阳西下,地上的两个影子,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写的不好,所以一直没人看 本来打算30万字左右 下一部分是宫里每一关打boss 但是我可能想弃文了 因为我觉得可能我写的不好,不适合这样的文 所以会开新坑 去转写我最爱的悬疑推理 虽然觉得自己水平不高可能写的更烂 但是也想试试 不论谁看完了这卷,我都深深鞠躬万分感谢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