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优秀》 第1页 [穿越重生] 《督主优秀》作者:金鱼小馄饨【完结+番外】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甫过,尚在春日,寒凉未退,宁妍身上仍旧裹着一身洁白毛绒的披风。 “皇姐!” 门“吱嘎”一声被撞开,宁瑾瑜挟着一阵冷风从外头奔了进来,冲劲太大,一时没刹住脚,猛地撞在一个宫女背上。 “哎哟!” 春鸢正往宁妍的茶杯里续水,背对着外边,哪知会有人突然跑进来,这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撞,滚烫的开水顿时倾洒下来,手背立时被烫红了一大片。 宁妍眼疾手快起身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才幸免于难,否则那滚水全得泼她身上。 宁瑾瑜一脸呆傻状,见宁妍腾地起身,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皇姐?” 宁瑾瑜结结巴巴地唤宁妍:“你没烫着吧?” 宁妍原本在心情愉悦地喝茶品点心,谁知道会“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情绪自然不太好,但是转眼便见这小男孩脸都白了,心知他怕也是没想到自个儿会弄出这么大动静来,同样吓了一大跳。 这么一思量,她的脸色放缓了:“没事,没烫着我,春鸢替我挡了。” 她挥挥手让春鸢下去涂药,青之随即顶上,麻利地收拾了一片狼藉的桌面,又扶着宁妍在桌旁重新坐下。 这边宁瑾瑜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坐到宁妍的左手边:“幸好,幸好,要是害得你又受伤了,父皇和母后指不定得怎么罚我呢!” 宁妍无语,敢情是担心自己受罚呀。 还真是孩子心性。 “宁瑾瑜,你可是太子,日后行事再不能这样莽撞了。” 宁妍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十岁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是不懂事的孩子了,尤其他还是东宫储君,宁国未来的一把手。 “皇姐,我怎么发现你最近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宁瑾瑜从桌上的白瓷盘里随手捡了块如意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宁妍心里一惊,难道被看出来了?不应该啊,她演的这么像。 不动声色地端起青之送上的新茶,杯盖慢慢地滑过杯沿:“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哪里变了?” 宁瑾瑜咽下口中的糕点,道:“自从你正月里受寒大病了一场,就没再跟我一起玩儿过,不仅如此,你如今还劝我要铭记自己的太子身份。” 宁瑾瑜苦着小脸:“皇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天天带我出去玩,你如今不会是病傻了吧?” 宁妍差点没被热茶呛死,这小屁孩脑补的功力够够的啊,不过他不知道他的皇姐不是傻了,而是已经换人了。 宁妍面上露出个堪称慈祥的微笑:“怎么会呢,不过是大病一场,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罢了。” 姐姐穿进这本破书之前比你大上十几岁好不好? 成熟又稳重的本姐姐,怎么可能跟你个小破孩子一样,整天上蹿下跳?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宁妍穿越之前乃是二十一世纪娱乐圈炙手可热的大编剧一枚,要不是长相平凡无奇了点儿,她都梦想自个儿出道去演自己的剧本了。省得看见她呕心沥血熬出来的汤,被一些演技平平、空有皮囊的小生小花们给糟蹋了。 谁知这梦还没醒,她人已经被送到一本叫《反骨》的小说里。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 《反骨》是一本男频小说,讲了一个太监从小火者一路爬到东厂督主之位,进而把控整个朝政,最终君临天下的屌丝逆袭的故事。 没错,就是屌丝逆袭,这是宁妍的真实想法。 公司交代下来,让她把《反骨》改编成剧本,注意务必迎合市场口味,尤其要在最大程度尊重原小说的基础上,对该作品进行编剧,因为这本小说在网上的粉丝数量十分可观。 宁妍简直被气笑了,她专攻言情这一块,主要是自己直接编剧,极少改编别人的作品,更别提是她平时看都不怎么看得进去的男频小说。 况且宁妍只擅长写言情的剧本,她就不信公司高层不知道这事,偏偏拿着一个男频小说来为难人,客客气气地拒绝都不行。宁妍思来想去很久,都没想出来到底是谁在给她使绊子。 领导说,要么做,要么滚。宁妍果断滚了。 谁想到离开公司没几天,她就“滚”进了《反骨》这本膈应死她的小说里。 造化弄人呐。 宁妍惆怅地撑着下颌,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姐为何叹气?” 宁瑾瑜不解地问。 自打皇姐病好之后,整个人似乎都有些奇奇怪怪,很不像个,宁瑾瑜顿了一下,很不像个小公主了。他暗自点点头,瞧着竟跟荣亲王府上待嫁的梓安郡主十分相似了,眉眼含愁怨。 宁妍哪里知道这小鬼肚里是这么想她的,她可没把一个只知道玩乐的小孩儿放在眼里,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懒洋洋道:“大抵是我太过美貌了。今日晨起梳洗打扮,不觉对镜坐了一个多时辰,早膳也未有什么胃口,我估摸着许是秀色可餐吧。” 宁瑾瑜似是第一次听闻这等不要脸的言论,尤其这还出自他的皇姐之口,震惊之情自然更甚。他左手举着最后一块如意糕,嘴唇微张,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 第2页 宁妍看他一脸傻愣愣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可爱,没忍住伸出手,拇指压住中指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吃完了就去上早课吧。” 宁瑾瑜把拿了半天的如意糕又放回瓷碗里,用手揉揉额头,悻悻道:“那我先去了,免得陈太傅又长篇大论地啰嗦!” 宁妍好笑道:“这话你也就在我这里说道说道,在外万万不能胡言乱语。” “皇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宁瑾瑜认真道:“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好心提醒他,他还不乐意了,得了,不说了。 宁妍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熊孩子什么的果然糟心。 * 东缉事厂。 秦臻将手中柔软的棉帕浸入热水里搓洗,拿出拧干,低头弓腰举起奉过头顶,好一会儿才等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慢腾腾地接过帕子。 “东宫这两天有何异动?” 带着几分清丽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秦臻把头又低垂了几分:“禀报督主,东宫近日未有异动,倒是……” “嗯?” 尾音上扬,雄雌莫辨的声音更似一把撩人的小钩子了。 秦臻却惊出了一背冷汗,扑通跪下,不敢再有拖延,俯首在地速速将获得的情报禀明。 “据奴才掌握的消息,近日长宁宫的那位言行十分奇怪,跟往日大不相同。” “哦?”声调愈发上扬,声音的主人似乎对这件事来了兴趣,难得主动起了追问之意,“奇怪?” 用过的棉帕被甩到秦臻肩头,力道之大,竟让他左肩狠狠往下一沉。 秦臻却顾不得肩膀处浸透衣袍的凉意,继续道:“听闻是正月里的那场大病伤了底子,暮春时节仍旧整日地裹着毛皮披风,平日里也不大爱出门了。非但如此,据说还时常对着铜镜枯坐,脸上展露愁容。” “这样?倒是有趣。” 秦臻跪伏不动。 “取曳撒。” “是。” 秦臻起身取来一件大红座蟒曳撒,快步走至床前,仔细服侍着身材修长的男人穿衣。其间呼吸轻屏,待人穿上两只衣袖便及时后退三步。 等到杜锦中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秦臻再次上前为他整理衣物细节之处,并抬手在他脖颈处围上一条绣蟒的黑色披风。 “行了。” 薄唇吐出的声线让秦臻一个激灵,连忙停止手上的动作。 “是。” “咱家也好久没去给大公主请安了,秦秉笔,你且陪本公去长宁宫走一遭。” 较长的语句使杜锦中的声音相较于之前,平白多出来两分阴邪,显得有点儿突兀。 秦臻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托着他的手出了门。 迈过门槛,杜锦中却倏地抽回手,秦臻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杜锦中斜眼乜他,古怪地干笑了一声道:“咱家就是个做奴才的,这去给主子请安,哪儿敢摆谱呢!” 秦臻满头大汗,低头认错,嘴里连连告饶:“奴才有罪,是奴才不懂事,该打!该打!” 他重重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劈啪作响,打完后想再去看杜锦中的脸色,视线却寻了个空。 转头一看,那身大红座蟒曳撒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第二章 宁妍这厢还在苦恼着当前境况。 按理说,穿越到宁国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公主身上,是她走了狗屎运。 平白得了个容貌惊艳的壳子,正好补了宁妍先前那一辈子的遗憾。 她起初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可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的时间越长,她这心里就越是滋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来。 ——感觉自己像是被时空随意抛弃的垃圾。 宁妍现在懊恼极了,当时公司派给她改编《反骨》的任务,她只是匆匆地翻阅过几眼小说内容。唯一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那个姓杜的太监血洗皇宫,以极其残暴的手段进行了更朝换代,并迅速迁都北地。 其余的细节部分,她一概记忆模糊。 不过另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宁国的都城建在江南地区。 环境优美,景色怡人。美食多多,且样样精致。 重点是后面一个。 嘿嘿。 这段日子她虽然也忧虑,可一旦有好吃的,她就能瞬间抛开一切烦恼。 其实她心里隐隐也想通了,大不了就这么过下去呗,横竖她都得做好再也回不去的准备。 与其成日闷闷不乐,还不如过好眼下的日子。大不了就当自己活在电视剧里呗。 还能满足她演戏的愿望。 宁妍越想越觉得豁然开朗,人生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嘛,只要自己开心就好。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杞人忧天都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左右她现如今还是个极受宠爱的小公举呢,上天已经够眷顾她了。 宁妍心里美美地夹起一块青麻糍,正要往嘴边送。忽听得外面宫女急声道:“请督主稍候,奴婢去给公主通报一声!” “不必了,咱家自个儿进去给公主请安就成。” 柔美的陌生女声闯入耳中,却又自称“咱家”,宁妍正懵逼着,外头已经有人推门而入了。 宁妍还未瞧清楚来人的相貌,就听见那打扮明显是男子的嘴里倒出一串话来:“听闻公主殿下身体抱恙已久,奴才特地来给殿下请安了。” -- 第3页 女扮男装? 宁妍惊奇,待看清他微垂的眉目,心下又立刻否定了这个结论。 此人面皮白净,五官端正,两道长眉倾斜着飞入两鬓,一双眼睛底下泛着明显的青色。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啊?” 宁妍脑子一抽,这句话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说完她就后悔了,有身份有地位的公主殿下怎么能莽撞呢? 果不其然,杜锦中讶然抬眸,待对上宁妍的眼睛,又迅速垂了眼帘,清咳了一声道:“回殿下,奴才只是偶患失眠之症,奴才多谢殿下关心。” “嗯……”宁妍尴尬地应了一声,咬了一小口手中的青麻糍,试图揭过自己的失态。 话说这人进来了这么久,宁妍都没放下那块青麻糍。这会儿不过咬了一口罢了,倒觉得手腕有点儿发酸了。 宁妍放下筷子,慢吞吞地嚼着口中的青麻糍,偷偷瞟了两眼桌前弯腰弓背的男人,心思却又活泛地转到了别处。 刚才他抬眸那一瞬,已经足够宁妍看清这小太监的相貌了。身量比她见到的其他太监高出不少,五官也挺端正,还是一双凤眼。 看着就舒坦。 好吧,宁妍承认她确确实实就是个颜控狗,颜值即正义在她这里也不是说不通。 不知道他在哪儿当差,看这穿着也不似普通的公公,不过年轻得很,应该是个小管事之类的吧。 要是能把人挖过来就好了。到时候她这长宁宫里就是一溜儿的帅哥美女,带出去走动,一定相当威风。 可惜这公公显然之前和她是认识的,方才宁妍言语就有些过了,如今再贸然开口,只怕会引人怀疑。毕竟不论在哪个朝代,只要是混皇宫这一块儿的,那就没几个真正的善茬。 还是待会儿私下问问春鸢和青之吧。 “咳,”宁妍轻轻地咳嗽一下,“公公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儿就赶紧走吧,她还要向春鸢她们打听事情呢。 宁妍深以为,她这逐客令下得够明显了,这小太监要是识趣,一定会麻利地告退。 杜锦中确实如宁妍所希望的那样,作揖告退了,不过嘴角却忽地噙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还请公主保重好凤体,奴才告退。” 薄唇紧抿,嘴角同时又往两边牵起。 宁妍疑惑不已,却没留人细问。 等到人退出了雕花木门之外,她端了茶盏欲解口中甜腻,未待发问,春鸢已在一旁语调急促道:“公主,您怎么能管督主叫公公呢?万一他——” 宁妍一时没反应过来,青之怒斥了一句:“大胆春鸢!公主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岂容我们奴婢多舌?” 宁妍:“……” 她这个正主还没吱声呢,哼,这些小丫头真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春鸢,你倒是说说,本宫为何不能叫他公公了?难不成他比别的公公厉害许多?”宁妍看他分明就是个太监,难不成是她弄错了? 不得不说,宁妍在某些方面真相了。 “公主慎言!” 春鸢方才是急过头了,才会在公主面前失了规矩,急吼吼地出声提醒。这会儿却见公主仍然称督主一口一个“公公”,惊得她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春鸢压低嗓门,抖着声音道:“公主莫非忘了正月里那一桩事?秋棠正因为在背后碎嘴东缉事厂的事,因此被杜督主命人当场活活打死了!” 宁妍也是因无意中撞见那血腥一幕才大病一场的,醒来也忘了许多事。御医说是受惊过度,刺激到了脑子,这才失了记忆。 “春鸢!”青之低喝:“圣上早已下令不许再提这件事,公主身子还未大好,你是骨头发紧了,想进东厂牢狱松快松快吗?” 春鸢骇然,双腿一弯,身体软倒在地,脸蛋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是了,她光想着让公主莫和督主正面对上,却忘了即使是圣上也对督主有所忌惮,早就对正月里的事下了封口令。 如有多舌者,可报锦衣卫当场格杀。 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居然不怕死地再度提起来了。 宫中各位主子大人的势力交错复杂,眼线更是无处不在,方才她的声音那么大,春鸢心知自己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跌坐在地上全身发抖,倒是没再敢多说一个字。 春鸢和青之这你来我往的对话,莫名地让空气里的气氛变得紧张无比。 宁妍虽然不太理解春鸢为何这么容易就被青之吓住了,不过她敏锐地在春鸢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杜督主?杜?” 她抚着手中的茶杯,迟疑道,心中渐渐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春鸢,你刚才说的这位杜督主,他叫什么名字?” 春鸢心知自己已是难逃一死,也不怕犯什么忌讳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东厂督主,姓杜名锦中。” “嘭!” 宁妍失手将茶杯砸在木桌上,杯内的水瞬间倾倒出来,杯子则在桌上滚了好几圈,又“啪——”地掉到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乖乖……” 宁妍嘴里喃喃,双眼放空,茶水浇了一身都没知觉,急得青之在一旁直跳脚,宁妍任凭青之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擦水,回忆起美男子离开前的那抹意味不明的怪笑,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 第4页 刚刚自己似乎是正面得罪了《反骨》书中那位阴狠毒辣、手染无数鲜血的屌丝太监大佬? 话分两头,咱们阴狠毒辣的屌丝大佬在长宁宫打了个转身,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又回了东缉事厂。 先前被他留在殿门外没让跟进去的秦臻心里直打鼓,督主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吓人,怕是动了真怒。方才他在外边儿,都把公主唤的那声“公公”听得真真儿的,这大公主真是个有胆的。 他自动忽略了杜锦中平时的脸色就没有好过几回这件事。 入了屋内,杜锦中的脸色依然不见好转,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睛:“我看她哪里是受惊过度,分明是胆子见长。” 秦臻站在一旁,未敢出声。 回忆起那张满是懊恼的明丽小脸,杜锦中的神色愈发阴鸷,眼底如有遮天的狂风暴雨,呵,皇家的孩子再怎么装纯良,都会露出狡猾的狐狸尾巴来。 在杜锦中的心里,今儿个宁妍就是故意装傻给他看的,为的是折辱他的颜面,以报正月里他下令乱棍打死长宁宫宫女的仇。 这要是让宁妍知道了,必会大呼冤枉,人家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公举,哪里会有这么深重的心机,况且先前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督主大人你可不要以己度人。 杜锦中从袖中掏出一串金丝楠阴沉木佛珠,卡在虎口处转动了两三周,感觉自己心气稍稍顺了些,才仔细思量着,约摸是长宁宫这些时日过得太舒心了些,公主那调皮的性子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玩乐。 看来人不能闲着。 杜锦中打定主意,便不再为此事伤神,他闭上眼睛吩咐秦臻道:“去一趟承恩宫。” * 宁妍歪在绣榻上靠了一上午,一边啃指甲一边想事情,待青之发现时已经晚了,十个手指头上的指甲齐齐整整地变秃。 “公主,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青之犹豫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 宁妍:“啊?”她就啃了个指甲,这也不符合公主的人设吗? 青之十分忧心,公主这段时间确实反常,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皇后娘娘悄悄问过御医,御医只含糊说是刺激过大,才失了平常,待身体好转,一切都会恢复过来。 皇后最后只交待让她们好好伺候公主,别违逆了公主的意思。 可眼下,这都成什么样了? 青之细眉紧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捉着宁妍的一双手,看了又看,发现实在是无从下手修剪补救,才不甘心地放开。 难不成公主真的得了失心疯? 这个念头一起,青之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公主好着呢,就是不大爱出门了,太子来请她出去玩也不去。 青之想,兴许就是老御医说的那么一回事,受了惊吓,不敢轻易外出。 可是今天早晨督主那事看起来又不像…… 罢了罢了,青之想不通,也就不再多想。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就好好地照顾好自己的主子,尽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宁妍原本还在烦怎么处理今早的事,冷不丁被青之打断思绪,随后把她的一系列表情看得仔仔细细,完了心里直乐呵。 这姑娘的心里藏不住事啊。 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宁妍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情绪流于表面可不适合演戏呀。 演戏就得像她这样——呃,她好像不太成功,宁妍转念一想,自我安慰道,还不是因为自己没好好看《反骨》这剧本,现在成了戏中人,才会演不好这大公主胡作非为、娇蛮任性的角色。 胡作非为。 娇蛮任性。 宁妍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了,她怎么就忘了,即使不清楚剧本细节,但是掌握人物性格也能演好戏啊。 虽然对《反骨》里的故事情节不了解,可她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她害怕自己露出马脚,故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殊不知这才是最反常的地方。 一个作天作地的公举突然间收心敛性了,似乎更容易令人生疑。前后反差巨大,难保不会被当做是中邪了。 宁妍想想书上看见的“驱邪”手段,背上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咦咦咦——” 她夹紧两只胳膊,扭了扭背,把那汗毛倒竖的感觉赶跑了才停下动作。 抬眼就见青之眼里掩不住的惊恐。 “哈哈哈——”宁妍笑得眼泛泪花,“听我解释——” 她真的没有中邪啊! 第三章 但凡一个人积压着心事,她的日子就不能过得舒服,即使她是一个小公举。可要是这个人心里没有思想包袱了,那她一定会开启无法无天、啊不是,无忧无虑的生活模式。 这个人就是我们的妍大公主殿下。 宁妍自从领悟了“演戏的精髓”,胸中颇有一股大彻大悟的豪情存在。这股豪情的具体表现则直接反映为,她不爱在长宁宫里头闷着了。 大公主的两个贴身宫女对此反应各不相同。 青之忧喜掺半,喜的是公主终于恢复成原先的“正常模样”,忧的是担心公主的“本性”同样回归。 明雀则是整日里缄默不语,埋头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明雀是六天前才调过来的。因为公主宫里前头那个大宫女春鸢,某一日路过东缉事厂,不知怎的竟冲撞了司礼监的秉笔大人,被押进了缉事厂里就再也没出来过。 -- 第5页 不久之后,明雀就被送到了长宁宫。 宁妍倒是不知明细,送人来的太监管事只说春鸢毛手毛脚的,上头把她已经调到别处任职。 宁妍对此无甚感想,她也确实不喜欢那个饶舌的春鸢,胆小怕事,亦没什么规矩。既是贴身大宫女,必定在原身身边照顾许多年了,真不知道原身是怎么放任她如此张扬的。 她看这个明雀就很好嘛,人勤快,话也少。 宁妍心想,带着她出去玩也不用怕坏了兴致。 宁妍如今爱上了一项活动,那就是逛宫殿。每日里宁瑾瑜下了学,来长宁宫里用过点心茶水,姐弟俩便结伴从东宫蹿到西宫,这里转转,那里看看。 虽然太子殿下不明白这些宫殿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耐着性子陪自家皇姐到处走走,就当是消化下午茶了。 这天风和日丽,细风轻拂,难得宁瑾瑜有假期,不用念书。 “皇姐,我听修民他们说,御花园里的桃花开得正盛,”宁瑾瑜一大早就过来了,“皇姐自正月后缠绵病榻许久,平白错过了大把春光,可不能再错过最后的花期了!” 宁妍隔着屏风笑眯眯地打发他再去吃一碟子零嘴,随后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紧接着动作迅猛如鹰,飞快地将自己的衣裙穿好。 把个外面送洗脸水进来的小宫女唬得一愣一愣的,呆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倒是青之和明雀,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公主动作带风的更衣举止,这会儿仍然面色如常地迎上去,接着伺候公主绾发梳妆。 “静云,还不快把水送进来!” 青之低喝,小宫女方才如梦初醒般端水进来。放下脸盆,青之让人赶紧退下。 公主这副做派,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明白,可别走了旁人的老路!” 青之回头看了一眼宁妍,转头低声训导小宫女,眸中眼神意味深长。 “是。” 静云蓦然想起突然消失的春鸢姑姑,再回忆起这几日听到的传闻,果然眼含惊惧,惶恐不安地急急退下。 青之回转身来:“公主,奴婢来给您上妆。” 明雀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静垂手退至一旁。 * 宁瑾瑜在外间等了小半个时辰,他正是好动的年纪,时间一长,不免有些坐立难安。 捧着茶杯又坐了两盏茶工夫,太子殿下终于失了耐心。正欲打发一个宫女去问问,就见宁妍提着裙摆姗姗来迟。 “皇姐,你怎么这么慢啊?” 宁瑾瑜抿着唇,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不开心。 宁妍闻言“噗嗤”一笑,原来古往今来,所有的雄性生物都特性相通啊。 “小伙子,”宁妍轻轻拍拍他的脑袋,“这就是男女之别。” “嗯?” 宁瑾瑜没听懂前一句,不过男女之别他倒是明白,“皇姐的意思是所有的女子晨间梳洗都要花费如此之久的时间?可我每日请安,未曾见过母后如此——” 傻孩子,一国之母怎会像我这个现代人一样不修边幅,当然是早早起来做好准备,再等人去给她请安呀。 饶是如此,宁妍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个人习惯都不相同。” 宁瑾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皇姐快用早膳吧。”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宁妍哪里不懂他的心思,草草用了一碗百合莲子粥,姐弟俩便带着宫人们浩浩荡荡地赏桃花儿去。 到了御花园,宁瑾瑜照例吩咐太监宫女们退远点,莫打扰了自己和皇姐玩乐。 “尾巴们”依言散开,均躲在不惹眼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张望着主子们这头的动静。这样一来,他们既不用担心碍了二位殿下的眼,又能仔细地照看着,两全其美。 御花园里种植了两株高大的桃树。 听闻高祖初登大宝之时,听闻江南景美,便执意定都此地,这两株桃树也是那时栽种的。 花开应该有段时间了,地面铺了一层被风吹落的桃花瓣。不过树上留有的花朵儿也不少,他们赏花算是来得不迟也不早。 宁妍和宁瑾瑜仰头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脖子有点儿发酸,伸手揉了揉后颈,宁妍觉得自个儿仰头看树的行为还挺像傻子的。 她看了看脚边洒落的花瓣,粉粉艳艳地压在青青绿绿的草地上,心情不禁也明媚了起来。 现代“红配绿赛狗屁”的说法运用到自然界,结果似乎不是那么严谨。 宁妍往前走两步,摸了摸粗壮的树干:“小瑾瑜,你有没有见过桃花雪?” “桃花雪?那是何物?桃花做的雪?”宁瑾瑜不明就里,也摸了摸树干。 “桃花雪就是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下的雪啊。” 宁瑾瑜奇道:“雪不是冬日里才落的吗?现在的季节如何会下雪?” 宁妍:“……”就不能让她好好装个叉么?偏要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怎么知道?” 宁妍下巴一抬,模样颇为无赖。 宁瑾瑜嘻嘻一笑:“皇姐别生气呀,我这不是不知道才问皇姐吗?没成想,皇姐原来也是一知半解啊。” 宁妍这下真生气了,小屁孩子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呢。 -- 第6页 她偷瞟一眼四周,果然见不少宫女太监迅速转移视线,或抬头望天,或假装欣赏横在眼前的枝条。 宁妍愤愤不已,熊孩子神马的果然讨厌! “皇姐别生气,是瑾瑜错了——” 矮矮小小的太子殿下发觉苗头不对,哪敢继续揶揄姐姐,立马换了一张脸,可怜兮兮地拽着宁妍的宽袖撒娇卖乖。 “我真的错了——” 兴许是害怕被宫人听见,折了自己东宫之主的威风,宁妍只感觉小屁孩道歉越来越小小声。 宁瑾瑜又惶恐皇姐是真的发火了,声音里不觉染了几分不安和无措。 宁妍心头一软,到底没再吓唬人,顺着台阶就下来了:“还敢不敢再笑话我了?” “不敢了。” 宁瑾瑜眼巴巴地望着她,宁妍霎时被萌化了,之前咋没发现,她这便宜弟弟颜值这么能打。 她分神思考了两秒,认为原因在于视角。现在她和小瑾瑜都是站着的,她个头高,就属于上帝视角,而小瑾瑜四十五度角仰望她,自然是完美入镜角度。 宁妍乐了,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呀。 “皇姐?” 宁瑾瑜见她盯着自己又不说话了,以为她的气还没消,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突然一亮。 偏头朝左侧招招手,一个小太监疾步走上前来弓腰作揖:“殿下。” 宁瑾瑜看看他,又看看眼前的桃树,道:“你把背挺直了给本宫看看。” “这——奴才不敢!” 小太监惊慌失措地拜倒在地。 宁妍的神魂早已归位:“你叫他站直做什么?” 这不是难为人么? 宫内的太监从入宫起就要接受专门的礼仪培训,这做奴才的在主子跟前伺候,哪儿敢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啊? “我想给皇姐看样东西。” 宁瑾瑜道,他没再理会眼前抖得跟筛子似的小太监,圆眼睛滴溜溜地在御花园里来回扫了几遍,终于把目光停留在一个中等身材,体型较胖的太监身上。 “你——过来!” 宁瑾瑜朝对方勾勾手指。 宁妍看得出来,这个胖太监倒是比跪着的这个强上不少,表现得很沉稳,应当是个小有职权的人。 宁妍本来还在想这气死人不偿命的熊孩子,想给自己看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见这矮胖太监把宁瑾瑜给举起来了。 她心底先是一惊,害怕他把人给摔着了,后见那太监稳稳地把小瑾瑜架在肩头,跟着让他踩在自己的肩头挪上了树。 待宁瑾瑜抱着一根略粗的桃树枝,安然无恙地坐到了树上,宁妍的心这才落回自己的肚子里。 末了又是一阵咬牙切齿,一刻都不得消停。 这会子她心里头是这么想的,殊不知很快她就给自己打了脸。 “皇姐!我给你看看桃花雪——” 宁瑾瑜一手扶住头顶横着的树干,另一只手握上了右侧一枝较细的枝丫,用力晃了晃树枝。 宁妍瞬间猜测到“桃花雪”为何意,下一秒就见粉红的桃花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自半空落下。借着不时旋过的春风,花瓣儿似飞天的舞女打着圈儿从树上降下。 宁妍伸手接住一只单片的桃花瓣儿,细细密密的感动和欣喜在春日的清风暖阳里漫开。 她笑弯了眉眼,抬首看向枝头奋力摇晃树枝的小男孩:“谢谢瑾瑜,我很喜欢——” 宁瑾瑜憋红了小脸,见皇姐总算展露笑颜,这才舒了一口气,停下手头的动作,朝着护在树下的胖太监伸出手,示意他将自己抱下去。 宁妍道:“小心一点!” 哪知他人还没下来,右侧突然冲出一个小女娃:“敏敏也要玩花花!敏敏也要玩花花!” 宁瑾瑜的动作一顿,姐弟俩不悦的视线同时投向来者——他们一贯不喜有旁人在他们玩闹时出现打搅。 宁妍到底年长几岁,让胖太监先将弟弟从树上抱下来。 宁瑾瑜安全落了地,宁妍才感到踏实些。 虽说这树最低的枝干距离地面也不算太高,但是刚才也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没来由一阵焦虑。 “太子哥哥,敏敏也要玩花花——” 小女娃穿戴不俗,再加上她唤瑾瑜的这声“太子哥哥”,宁妍料想这必定又是她那“便宜老爹的姨娘所生的庶女”了。 谁让她一早就摸清了自个儿的同胞兄弟姐妹只有小金鱼这一只呢。 再说了,身为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怎么着看她那个爹,都不像是个专情的人呐。 当然,这些男人常常习惯用必要的政治婚姻可辅助巩固君主统治,以掩盖某些不容否认的事实——左拥右抱才是人生赢家。 宁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然飘远,赶紧将心神收回来。 宁瑾瑜一脸嫌弃地走到宁妍身边:“我才不和小孩子玩!” 宁妍“噗——”差点把口水喷出来,后知后觉自己动静太大,咬紧牙关憋笑。 她真没料到,原来小孩还会嫌弃更小的孩子。 她家金鱼弟弟咋就这么可爱呢? “皇姐,我们回去吧。” 外人在场,金鱼弟弟又恢复了那副高冷不可侵犯的傲娇太子模样,宁妍越看越乐呵。 她朝青之和明雀挥挥手,是该回去了。 “哇——敏敏也要玩花花——” -- 第7页 小女娃见所有人都把自己无视了,忽然嚎啕大哭。 宁瑾瑜被吓了一跳,小身子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宁妍皱起眉毛,安抚性地牵住弟弟的小手,带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这四五岁的小公主到处乱跑,也没个嬷嬷看着,万一出个什么事了谁来负责? 哭成这样了也没见人来。 宁妍正想着,冷不防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公主!” 这段日子公主做久了,宁妍每日都听人唤她公主。此时也是条件反射性地以为是在唤她,下意识地回头后脱口而出道:“何事?”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着她。 宁妍呆了两秒,自诩机灵的大脑卡壳之后重新转动——似乎、好像,这里不止她一个公主? 第四章 桃花盛放的御花园里,宁妍尚未来得及为自己闹出的乌龙尴尬,就见一道湖绿湖绿的身影飞快地从眼前奔过,宛如一道绿光。 梳着嬷嬷头的绿光拜倒在鬼哭狼嚎的沁敏公主跟前:“公主!您是怎么了?如何会弄成这个样子?” 她搂着沁敏干巴巴地哭嚎了几嗓子,左右一看,仿佛这才发现宁妍和宁瑾瑜一般,松开沁敏走到宁妍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哇——”沁敏公主登时哭得更来劲儿了。 宁妍牵着小金鱼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戏,见状挑眉道:“嬷嬷这是何意?” 绿光嬷嬷纳头便拜,脸上是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大公主!奴婢逾矩——奴婢知您而今年岁尚小,可若是公主彪悍跋扈的名声传出宫外,过个一两年怕是没有哪家贵胄子孙胆敢——” 言未尽而意无穷。 宁妍心头火起:“好一个忠心护住的嬷嬷!竟宛如疯狗胡乱攀咬起本宫来了!” 绿光嬷嬷年纪不大,四十出头的模样,当下直挺挺地跪着,眼帘微垂,对宁妍的叱骂恍若未闻,脊背笔挺,精神矍铄,好似是不畏强权的忠良,而她宁妍则是罪恶滔天的佞臣。 宁妍怒极反笑,出其不意地一脚踹在绿光嬷嬷肩头:“狗东西!你算个什么狗屁玩意儿?竟在本宫面前扮起惨遭残害的忠良来了!怕不是戏本子看多了吧?” 她可是写戏本子的行家,在她跟前戏都不试一下就演上了? 青之见这沁敏公主的奶嬷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诬陷公主,败坏公主的名声,心里自然是气怒难当。本想出言护主,但见公主已经将她一脚踹飞,便暂时按捺住心头的气愤之情。 绿光嬷嬷痛呼一声,仰面栽倒在地,沁敏公主的哭叫声越发刺耳尖锐。 “公主莫怕,嬷嬷今天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全您的!” 绿光嬷嬷坐起身子,将沁敏公主环进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如是安抚道。 “大公主,奴婢斗胆,方才奴婢远远见四公主欲同大公主姊妹亲近,可大公主和太子殿下对四公主熟视无睹,连带着这些不长眼的奴才们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隐约带着哭腔,似在陈述天大的冤情:“都胆敢不将四公主放在眼里,一个问安的人都没有——” 宁妍没想到绿光嬷嬷挨了她一脚还不肯消停,跟她打起嘴上官司来了。 “你说你看见本宫和太子的奴才不曾给她请安,好,那你倒是说说,你又可曾看见你家的怂包公主跟本宫同太子请安了?本宫和太子虽不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可我们都为父皇的孩子,难不成生在天家,一个贵妃养的公主还想爬到中宫的哥哥姐姐头上不成?” 说到最后,宁妍已是疾言厉色。她上辈子也是拿过笔杆子的人,不怕打嘴仗。绿光嬷嬷要讲伦常,她就好好给她讲讲。 绿光嬷嬷似是被宁妍这一通话给哽住了,嘴皮子抖了两下,强行又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嗫嚅道:“若是、若是圣上知晓大公主并未好转,仍似正月前那般——” 宁妍听得气血翻涌,她这人最受不得的便是威胁。 激将法对她十分有效果,宁妍每每都会如对方所愿迎战,哪怕自损八百,也要折敌一千。 宁妍性急,最受不得威胁。松开牵着宁瑾瑜的手,一步一步往绿光嬷嬷那头走去。 今日她人多势众,她还就要给这道瞎了眼的绿光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彪悍跋扈。 “哇——皇姐,你不要杀嬷嬷!” 沁敏公主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地扑上来抱住宁妍的大腿,不让她再往前走一步。 宁妍面无表情地拉开她。 又扑上来。 宁妍再拉:“松开!” “呜呜呜——皇姐不要——” 宁妍加了两分力道,阴着脸恐吓她:“再不松开我就揍你!” “呜呜呜——” 沁敏公主死不放手,宁妍的心火越烧越旺,一时冲动之下,竟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人凌空提了起来。 “哇啊——” 又是一阵惨叫。 宁妍被这聒噪刺耳的童音刺激得彻底失了耐性,提着人走了几步:“再哭一声我就把你扔到池塘里!” “公主!” 青之急声叫道,再闹下去非得惊动圣上不可。洁贵妃颇受圣宠,眼下这一桩怕是已经难逃责罚,若是公主还不收手,后果难以想象。 宁瑾瑜到底年纪小,情急之下一时不知所措,待他反应过来时皇姐已动上手了。 -- 第8页 他正欲下令命侍从拦住皇姐,以免她做出冲动之事,不好收场,哪知这时却变故陡生。 …… 宁妍双手放在沁敏公主的腋下,将人提起来凑到面前吓唬了一通。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将脑袋上唯一一根步摇拔了下来,握在手中。 宁妍板着脸又吓了她一句,这小姑娘竟捏着步摇直直地往宁妍脖子咽喉处刺来。 宁妍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未来得及作出,身体僵硬地抱着“小凶手”定在原地。 宁瑾瑜大惊失色,高呼:“皇姐避开!” 当意外突然发生,通常情况下,普通人是很难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去避开的。 “碰!”的一声轻响,沁敏公主哭叫着松了手,宁妍突觉胸口一疼,接着便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胸口的衣襟处滚落进去了。 她举着沁敏公主的双手顿时失了力,方才意图对她行凶作歹的女娃娃“扑通”一身摔倒地上。 “哇!” “公主!”绿光嬷嬷尖声扑过去。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 宁妍此时已经没了看戏的兴致,她粉脸泛白地在原地蹲了下去。 宁瑾瑜和青之等人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皇姐你怎么了?” “公主您伤哪儿了?” 宁妍疼得眼里含泪,他奶奶的,要是让她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敢拿石头砸她胸,皮都给他扒了! “皇姐你说话啊?” 宁瑾瑜见她没反应,埋着头身体直发抖,伸手便要去扶她。 “别!别碰我!” 宁妍的身子剧烈一颤,这过激的反应又吓了宁瑾瑜一跳。 “皇姐?” 下一秒就见宁妍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里噙着好几滴晶莹的泪珠子,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道:“让青之过来扶我!” 青之依言赶紧上前。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家主子从地上搀起,宁妍却还是弯腰驼背直不起身子来。 青之仔细瞅了瞅她的脸色,见宁妍两鬓的乌发已被细汗打湿,不由道:“公主,奴婢一人力气尚小,不若请公主同意,让明雀同奴婢一道搀扶着您吧?” “不行!” 宁妍情绪激动地反对,开玩笑,那个明雀可是半路才调过来的,指不定是哪路人的眼线,她才不要让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知晓自己的私密之事。让她陪同玩耍可以,再亲近些却是不能够了。 青之手足无措地看向一旁神色担忧的宁瑾瑜:“这……” 宁瑾瑜道:“皇姐,不如让我和青之一起吧。” 可惜他年岁尚轻,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就能将皇姐背回长宁宫了。 得亏宁妍不知道他这一番想法,否则怕是得呕血去。宁妍伤的是女儿家不可言说之处,真让他背回去了,不废也残。 “不要——” 宁妍有气无力地拒绝小金鱼的提议,她现在不想让任何雄性生物触碰到自己的身体,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便宜弟弟。 其实也不怪宁妍心里抗拒,宁瑾瑜的年龄在二十一世纪,确实只能算是个屁事儿都不懂的儿童。 可这儿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社会。 入此乡,随此俗。 宁妍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儿。 “哟——” 正当局面混乱,气氛僵持之时,一道略显尖细的突然闯了进来。 “今儿个御花园这么热闹?” 除了宁妍之外,在场的其余众人不约而同地朝来人投去了目光。 接着除了太子瑾瑜,和疼到头昏脑涨,无心分神关注旁人的大公主宁妍,以及哭闹个不停的沁敏公主,所有人均是条件反射性地行礼。 “督主——” 杜锦中一入场便将目光投向了宁妍这处,青之后背一凉,直觉就要屈膝。 宁妍还倚着她的手臂呢,冷不防青之这一动,宁妍霎时又感到左边胸口上一阵钻心的疼。 “呜——” 宁妍险些哭出声来,眼儿一眨便又滚出两串泪。 青春期发育的少女伤不起啊! 泪眼朦胧间,恍然看见一袭红色的衣裳向她靠近。宁妍揪着青之的衣袖,哆嗦着正欲往后撤步,那人却停了脚步朝她作揖。 “奴才参见大公主殿下,祝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宁妍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好让泪珠迅速从睫毛上滑下去。 不大一会儿,她就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确是《反骨》第一号大太监无疑。 “杜公公——” 脑海中盘旋了无数次的称呼脱口而出,现场气氛瞬时冷凝。 青之脸上是尽是欲言又止和忐忑不安的表情。 宁妍这回没继续犯傻,迅速改口:“杜督主——” 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么拗口。 宁妍暗自吐槽,殊不知阖宫上下就没人在“督主”二字前加上过“杜”字。 宁妍哪儿知道众人的心理活动,她不想让小金鱼和明雀扶,青之又扶不动她,思来想去,这突然跳出来不男又不女的杜公公可不正是个极好的选择吗? 你若是想问,为何大公主殿下不想要旁的太监?她一定会告诉你,颜值即王道。 宁瑾瑜虽觉宁妍此举不甚妥当,可他也不想希望一些下等的奴才触碰自家皇姐的玉体。 -- 第9页 左右权衡之下,倒是闭口不言,立在宁妍旁侧默认了她的言行。 杜锦中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却又突地露出他在宫中那招牌式的古怪笑容。 众人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战。 第五章 宁妍不知她一句“杜公公”,再度将自个儿在大boss心中的印象分值直接刷到了负。 杜锦中面上露出个突兀的笑来,她倒没觉出不对劲,因她满心都被胸口的疼痛搅得不安宁,便未曾把它放到心上。 何况她早有耳闻,身体存有缺陷的人,性情一般与寻常的普通人不太一样。 宁妍自恃公主身份,也不会与他一个当差的公公一般计较。 她只见着杜锦中对她笑了一笑,微微躬身道:“公主唤奴才何事?” 宁妍也不矫情,却是换了个说法:“本宫方才不小心崴了脚,不便移动,还请督主搭把手,和青之一起将本宫扶回长宁宫去。” 开玩笑,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说出来,那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杜锦中微一错愕,随机了然,眸底的阴郁倒是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了不少。 他方才扔的那枚石子,因出手急了些,力道未曾控制好,怕是伤到这娇娇女儿家了。 杜锦中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小姑娘胸前一眼。 而后眼帘又立刻一垂,眉心微折,宫中传闻当今与皇后娘娘皆娇纵惯养这位主子,看来真真是一点都没错。 他心中暗嗤,年岁不大,补品倒是吃得不少。 “公主有命,奴才自当遵从,只是怕冒犯了殿下的千金之躯。” 杜锦中如是回道。 这话当然是假的,他堂堂东缉事厂的督主还没有这等低贱不堪。 不过是督主大人不喜与他人肢体接触的托词罢了。 宁妍却显然当了真,她快要泪崩了,心道本公主都不介意了你还担心什么? “无妨——” 宁妍咬着牙道,她是真的快坚持不住了,而且那个小石头现在还停落在她的肚兜里。 杜锦中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郁色,可瞥见娇娇儿眼中不似作假的泪花,略微踌躇了一瞬,还是拱手应下了。 罢了,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今日暂且权当他突发善心吧。 他全然忘了人家这伤是谁引发的。 杜锦中一边暗嘲自己,一边抬手去扶宁妍。 宁瑾瑜颇为惊奇地给他挪了个位置,这位督主一向眼高于顶,除了父皇宁瑾瑜还没见谁使唤得动过他,今日竟破天荒地“纡尊降贵”服侍起他皇姐来了。 小金鱼心里突然对他皇姐生出许多敬佩来。 那边青之托在宁妍胳膊肘处的双手都僵硬了,她硬着头皮跟恶名昭彰的督主大人一同搀着大公主殿下走了几步。 即使隔着一个人,那股若有若无的威势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青之身上。 她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宫中对这位的传闻,又想起一去不归的春鸢,心下蓦地一慌,手上便陡然失了力。 “啊!” 宁妍短促地惊呼一声,整个人当即朝左侧趔趄着倾倒。 杜锦中眼疾手快加重了力道,将人往右一拉。 宁妍便一头重重地栽进督主大人的怀里。 “呜……” 这会儿眼泪眨眼之间便淌成了瀑布,止都止不住。 宁妍暗爆粗口,他奶奶的,这是想要她的老命吗? “你这狗奴才!不想活了吗?” 宁瑾瑜见青之差点失手摔了宁妍,顿时一声怒喝。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青之眼见自己闯了大祸,脸白如纸,赶忙跪地告罪。 求饶却是一点都不敢的。 若是公主一人在此,尚有求生希望,可眼下公主身侧站了一尊杀神,又有太子殿下相护,她非得走上春鸢的老路不可了。 青之面如死灰地匍匐着,如今只盼公主顾念多年来的主仆旧情,不要牵连她的家人。 杜锦中一个眼风过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锦衣卫将青之捂着嘴拖了下去,旁观的众人俱是心惊,无人敢出声求情。 宁瑾瑜是见惯了宫中处置犯事奴才的手段,此刻只觉得青之罪有应得。 他皇姐乃是宁国的大公主殿下,何等的金尊玉贵,这狗奴才方才却差点摔了自己的主子。 宁瑾瑜不插手便是天大的善心了,阻挠杜锦中的惩处更是不可能。 天家子女,尤其东宫之主,最忌愚昧的妇人之仁。 不过沁敏公主和绿光嬷嬷倒是都老实了起来,紧紧闭了嘴,不敢再出声。 在深宫中当差便是如此。 差事做得好了,一朝便可.荣耀加身,可若是办砸了,掉个脑袋也是轻而易举的。 …… 宁妍揪着杜锦中胸口的衣服哭得倒抽气。 眼目下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哭声,全然没发现自己的两个贴身宫女,在她穿来的短短时日里,已经全都折在被她依偎着的男人手里了。 说到青之,宁妍火气上头,正恼恨着呢,哪顾得上旁边的情境。 什么见鬼的贴身宫女,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居然给她掉了链子? 怎么就不能像杜公公一样,做事稳当些、靠谱些? 呜呜呜,疼死她了。 杜锦中皱眉盯着胸口衣襟处的湿痕和皱褶,还有两只轻轻颤抖的嫩白小手。 -- 第10页 撞到了? “皇姐——” 宁瑾瑜在一旁急得直跳脚,想将她从杜锦中怀里拉出来看看,到底是伤到哪儿了,却又顾忌着怕再碰到她的伤处。 宁妍这会子什么也听不见,只顾埋头在“办事靠谱、稳当的杜公公”怀里哭泣。 杜锦中瞧了一眼心急火燎的宁瑾瑜,犹豫了一下,将手搭上怀里的娇气包的肩膀,将人稍稍推离开自己的怀抱。 “唔……” 宁妍睁着哭红的眼睛,茫然地抬头看他,抽噎着道:“杜、杜公公?” 杜锦中面色再次阴沉下来,且比前一次更甚,仿若黑云压顶,又如千军万马兵临城池之下。 他周身释放的低气压让宁妍忍不住哆嗦着打了个嗝。 “嗝——” 杜锦中却没有收敛周身气势,嘴里吐出一句“得罪了”,便弯下腰来。 他一手绕过眼前的细腰,一手寻至女儿家的腿弯处,没有任何预兆的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失重的心慌让宁妍急急地想要寻找手上的依靠。 杜锦中感到一双嫩滑的小手在他肩膀处不得章法地盘旋了一阵,随即捉住了自己的脖子。 杜锦中垂头一看,一张如桃花般明丽的小脸犹带泪痕,迷迷瞪瞪地仰面和他对视。 杜锦中:“……”罢了。 宁瑾瑜:“……” 谁来告诉他,督主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将他皇姐抱起来了? 不对,好像打了招呼。宁瑾瑜又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得罪了,”那么督主确是和他皇姐打了招呼的。 可是皇姐貌似没有答应吧? 宁瑾瑜觉得自己分析得颇有条理,正欲拦下杜锦中,却发现他抱着人已走出去十几步脚程了。 他伸出手,脑子里忽然记起皇姐唤过的别扭称呼,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不由自主地跟着脱口而出: “杜督主——” …… 杜锦中一路将人抱回了长宁宫。 才把宁妍放下,秦臻便过来寻人了。 小声在杜锦中耳边嘀咕了好一阵,说是今儿个御花园里的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万岁爷那边,沁敏公主已经被传去问话。 杜锦中闻言微微一笑,隔着屏风对绣榻上的宁妍拱手:“殿下,缉事厂出了点状况,急需奴才回去处理,奴才先告退了。” 宁妍正倚靠在大迎枕上,哼哼唧唧地难受着,听见杜锦中说要走,也没有做声。 倒是立在屏风边上的明雀给杜锦中屈了屈膝。 待出了门,秦臻本以为督主大人该往乾清宫那头去了,没想到他还真回了东缉事厂。 “大人?” 秦臻不解:“您不去万岁爷那儿——” 杜锦中斜他一眼,阴沉的眸光让人心里没来由地发紧,秦臻急急住了嘴。 “奴才失言!” 督主要去哪儿都不是能容他置喙的。 杜锦中冷哼一声,脚下步伐倏然迈大,不大一会儿便将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 宁妍命小宫女去打些温热的水来。 她自己慢吞吞地解了衣裳,一边吸着气问屏风外的明雀:“青之还没回来吗?” 明雀从容的声音很快响起:“回禀公主,督主说青之姐姐令公主受伤,行事粗糙,不宜留在公主身边贴身伺候,将她派去别处当差了。” 宁妍皱眉看着自己胸口的淤青,微微渗出血色了。 “那他就没有再派个人过来?” 这个心机太监莫不是想把长宁宫的换一遍血? 宁妍忽然福至心灵:“明雀,你来本宫这儿之前,是在何处当差?” “回公主,奴婢原先在浣衣局做事。” 宁妍撇撇嘴,好吧,不是东缉事厂的人。至少明面上不是。 看来她得培养些自己的人手了。 杜公公闹得这一出出的,让她心中本就不多的安全感更加少了。 “你去外头瞧瞧,静云怎么还没把水打来?” “是。” …… 乾清宫。 威严肃穆的殿里只听见小女孩儿哭哭啼啼的啜泣声。 “我、我见皇姐要将我扔进池塘……心中害怕极了……就拿头上的步摇……” “你撒谎!” 宁瑾瑜去长宁宫的半道上被福公公拦住,说皇上传召。 担心皇姐又受罚,他只得先过来解释。 才进殿门,便听见这番颠倒是非黑白的言论,气愤不过,尚未同殿上坐着的人请安,一连串指控就脱口而出。 “分明是你先起歹心!皇姐不过是恐吓你几句,哪知你早早便将尖锐的步摇摘下藏在袖中,差点谋害了皇姐的性命!” “瑾瑜——” 龙椅右侧的皇后出声:“还不向你父皇请安,不要失了规矩。” 宁瑾瑜本想继续辩驳,可一见洁贵妃娘娘端坐在左边,脸色十分不好。 又想起母后平日的教诲,只得遵从母意: “是,儿臣知错,是儿臣莽撞了。”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儿臣给父皇和母后请安。” “起来吧。” 望延帝抚了抚下颌上半长不短的胡须,示意宁瑾瑜起身。 天生威严的脸色稍稍和缓:“瑾瑜,你且说说御花园之事。 “是,父皇。” -- 第11页 宁瑾瑜年纪虽小,却老成持重,讲述起刚才的事来,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乱。 不过他不知宁妍的伤另有隐情,此时一股脑儿将锅全盖到了沁敏的脑门上。 “我、我没有——” 沁敏公主惊慌失措地否认。 宁瑾瑜道:“可眼下皇姐躺在长宁宫中起不了身,难不成是她假装的吗?” “我、我——”沁敏被他一吓,一时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了。 望延帝同皇后对视一眼,道: “如此说来,你们兄弟姐妹三人均有过错,朕便同时罚你们三人,沁敏,瑾瑜,你们可有异议?” 宁瑾瑜瞟了一眼抽抽噎噎的哭包,尽管心有不服却不敢不认。 “儿臣知错。” “你们同为皇室子女,却在御花园里手足相残。妍儿贵为大公主殿下,是朕的长女,你们的皇姐,大庭广众之下,言行无状,不重仪态,同皇妹争吵甚至动手,有失皇家体面,朕罚她一月之内不得踏出长宁宫。” 望延帝道:“福德,你去长宁宫宣朕口谕。” “奴才遵旨。” “记得传上张医女。” “是。” “瑾瑜,你乃东宫之主,却顽劣成性,今日皇姐皇妹于你眼前争执,你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袖手旁观,朕便罚你半月内不得去长宁宫,你可服气?” 宁瑾瑜苦着小脸认罚。 父皇这是怕他和皇姐又凑在一起顽皮么? 望延帝的目光最后落在沁敏公主的身上。 “至于沁敏——”他停顿了两秒,忽然又看向左侧一脸忐忑的洁贵妃。 “沁敏年幼,做错事必是大人管教无方,朕罚洁贵妃代其受过,抄写《金刚经》百遍。况今日之事乃沁敏的奶嬷嬷绿鬓多舌所致,朕再罚绿鬓调职浣衣局,不得有误。” 洁贵妃泪眼婆娑地拜倒在地:“臣妾教女无方,愿受其罚,谢陛下垂帘。” 望延帝蹙眉:“以后多看着点沁敏便是,你身子骨弱,先回去歇着,朕晚些时辰过去看你。” “谢陛下,臣妾告退。” 洁贵妃掏出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又对皇后福了福身:“姐姐,妹妹先退下了。” 皇后端坐在椅子上,眉眼不动,散发着国母的威严贵气,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容亵渎。 洁贵妃脸色僵了僵,退至殿下牵起抽泣的沁敏公主,再度行礼告退。 …… 宁瑾瑜被罚了不许去长宁宫探望宁妍。 整日里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便是太傅让他背书,也磕磕绊绊的不能流畅表述。 陈太傅气得白胡子都翘上了天。 “太子!您已有三天的功课不曾按时完成了,若是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 陈太傅几欲老泪纵横,苦口婆心地劝宁瑾瑜认真学习。小太子不肯念书,家国的未来就不能光明啊! 宁瑾瑜小脸上的五官都拧巴成一团了,又来了又来了,天天给他讲些大道理,他都能背出来了。 真是越老越啰嗦。 “陈太傅——” 少年粗嘎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老头儿的喋喋不休。 陈太傅一看来人是二皇子,只好暂时停止他的长篇大论。 “二皇子找老臣何事?” 宁洪福嘻嘻一笑:“太傅误会了,我是来找太子弟弟的。” 陈太傅老脸一红,赶紧咳嗽两声,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那老臣先去备课,二位殿下莫误了下堂课的时辰。” 宁洪福继续嘻嘻哈哈:“太傅放心,我们就在御书房外边儿说会儿话。” 陈太傅点头应下,便出去了。 宁瑾瑜却是懒得搭理眼前的少年,转头就要跟上老太傅一道出门。 “太子弟弟别走啊!”宁洪福眼明手快将人拦下。 “放肆!谁是你弟弟?” 宁瑾瑜不悦地抬眼瞪他,却发现这人换了副难看的脸色。 “呵——宁瑾瑜,我也不想要你这么个弟弟。” 宁瑾瑜后退一小步,警惕地盯着比他高半头的少年:“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欺负沁敏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帮她报仇呢?” 宁瑾瑜诧异地瞪大了眼:“啊?” 宁洪福龇牙咧嘴冲他晃拳头:“皇姐将沁敏摔到地上,掌心都蹭破了皮!” 宁瑾瑜嗤之以鼻:“谁让她意图行刺皇姐,活该!” 话音刚落,脸上已挨了一拳。 宁瑾瑜痛呼一声,不甘示弱地翻身而起,他也跟着武师傅练了一段时日了,方才不过是他大意—— “啊!” 宁洪福一拳打在宁瑾瑜眼睛上,鄙夷地俯视着他,同时嘴里还不忘挖苦一番。 “太子弟弟,听说父皇请了龚将军给你做武师傅,为何你怎么还是这般没用,一拳就倒了?” 宁瑾瑜打小被捧着长大,也就宁洪福敢跟他动手,他哪受得了这般挑衅,热血一上脑子,不管不顾就冲将过去。 宁洪福没防备,被他扑倒在地,两人顿时滚作一团。 陈太傅打开门便看见这样一幅景象,气得他捧在手里的书都扔了,直拍手边的桌子:“来人!来人!”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闻声而来的小太监赶紧上前将人拉开,陈太傅一瞧,两个人都灰头土脸。 -- 第12页 宁瑾瑜黑了一只眼眶,宁洪福也没落着好,脸上尽是指甲挠出来的印记。 陈太傅气得手直哆嗦:“老臣这就禀告圣上,二位殿下不若去金銮殿上分个胜负罢!” 陈太傅从前乃是当今的帝师,而今年事已高,本该卸甲归田,闭门享福,可他心忧家国,在圣上的再三请求之下,又重新出山,哪知小太子是这么个滑不溜秋的小鬼头。陈太傅不止一次跟皇帝明言,太子殿下难望当今的项背。 皇上多是哈哈大笑,只道小儿心性未定,还请老师多费心神。 今次被陈太傅亲眼撞见宁瑾瑜犹如泼猴一般打架,他定会抓住机会告状。 宁瑾瑜瞪着圆眼睛看宁洪福,拜他这个狗屁皇兄所赐,他怕是又得抄上几本厚书了。 第六章 宁妍遭此大难,全然没了往日里出门嬉闹的乐趣,整个人都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对外只说是养脖子上的伤,至于到底是哪处的伤,那就天知地知了。 “哎——” 宁妍躺在绣榻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明雀立在她身后稳稳地给她打着扇子,倒是脚边给她捶腿的静云悄悄看了她好几眼。 宁妍一个眼神飞过去:“看我做什么?” 静云吓得一抖,捶腿的动作停了,慌乱地伏在地上给宁妍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宁妍无语,她有这么可怕吗?一句话就能吓得人浑身上下直哆嗦? 不过这个静云也挺逗的,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宁妍见她年纪小,存了培养的心思,这才将人提到屋内伺候。 她原本似乎干的是庭院洒扫的差事,宁妍几次在屋内瞅见她抢着给自己打洗脸水。 宁妍当时一眼就相中这姑娘了。 长得标志不说,还这么有野心,人才啊! 不过宁妍对她也存了考验的心思,只将人提了进来,等级暂时没给她拔上去。 这姑娘平时办事也算麻利,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怕事儿了。 一当着宁妍的面,静云就怂得跟老鼠似的,恨不得钻进洞里躲起来。尤其是不能和宁妍说话,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一开口就得抖成筛子。 宁妍表示自己不着急,不过是调.教个小丫头罢了,她就不信邪了,一定得把静云这唯唯诺诺的性子给扭转过来。 不过现在么,她自己的事儿都还没理清呢。宁妍懒得再说什么,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静云可以出去了。 明雀轻声道:“公主可要小憩?” “嗯。” 宁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字音,察觉扇到身上的风力小了一些,虽然依旧很稳,心里仍然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眉头瞬间就蹙起来了:“怎么变小了?这样的热天又不会着凉!” “是。” 明雀还是那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口吻。 这回风又稍稍大了些。 宁妍感到比先前凉快了点,思绪不禁又开始无限发散。 她穿进这本书里几个月,脾气越来越接近书中的宁国大公主殿下,刁蛮骄纵任性。 宁妍的心尖微微发凉,前几天在御花园里她竟跟一个小孩儿较上劲,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编剧宁妍,虽然个性,可也不缺最起码的容人之量。 但是那日,宁妍右手不自觉地攥拳,那日在御花园里她忽然变得很不像自己了,当时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气血逆流,理智全线崩溃。 宁妍浅浅地呼吸着,翻了个身子。 她应当是在潜意识里放纵了自己,因为她要“成为”宁国大公主,所以要学习她的性格。久而久之,自己就被这种暗示洗了脑,处处都想着“刁钻蛮横”这几个字。 宁妍又翻了个身,这也太危险了。 俗话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可也只是“难”,并不是不能啊,万一她变得不像原本的她了,她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吗? 即使回去了,她又该花费一番怎样的苦力,又将自己的性子再度扭转回去? 宁妍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越想越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公主?”明雀停下扇风的动作,“您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宁妍烦闷地揪起垂至胸前的长发:“我想喝酸梅汤。” * 宁瑾瑜和宁洪福在御书房大打出手的事情,很快传遍宫中大大小小各个角落。 陈太傅果然无愧他“帝师”的称号,铁面无私,言出必行,一举将此事告到了望延帝跟前。 眼下,两兄弟正鼻青脸肿地跪在御书房里头挨训。 望延帝面色有些讪讪。 陈太傅年事已高,过去是他的老师,现在又是他儿子的老师,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反驳老师的批评,只得不停地端起茶杯遮掩自己尴尬的神色。 幸好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望延帝庆幸道。 而此时陈太傅已经唾沫横飞地列举了太子的数条“罪状”,正在做最后的总结陈词了。 “老臣以为,太子殿下顽劣好动,不若先将他送去军营历练二载,殿下尚且年少,待心性大定,再归来念书亦不迟矣!” 宁瑾瑜呆了两秒,反应过来后立刻大喊:“我不要去!我不去军营!” 望延帝呵斥:“瑾瑜休得胡闹!老师面前,岂可如此莽莽撞撞?” -- 第13页 陈太傅倒是一脸坦然:“无妨,老臣早已熟知殿下的性子。” 什么性子?顽劣不堪,难当大任呗。 望延帝突感头痛,又看了看跪着的另一个儿子。 这孩子倒是—— “此事暂且不议,你们兄弟二人先退下,将《论语》抄写三遍,瑾瑜,你抄五遍。” 宁瑾瑜还欲说些什么,望延帝挥挥手,将人赶走了。 “老师——” 两个儿子一走,望延帝踌躇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问题倒了出来:“您看洪福——” “聪敏慧悟,胸有乾坤。” 陈太傅给出八个字评价,望延帝面上一喜,却又听得自己的老师慢悠悠道:“可惜睚眦必报,心胸狭隘,若为一国储君——国危矣。” 望延帝有些焦急:“老师何出此言?莫非有何误会?朕看洪福那孩子平日里宽厚得紧。” 陈太傅摇头晃脑道:“二皇子今日为胞妹沁敏公主而来,此为有情;同皇弟太子殿下动手,此为无情,同为兄弟姐妹,二皇子计较得太过明白了些。况且手伤东宫,实乃目无尊卑之举,到底是年少气盛,隐忍不足,冲动有余啊!可惜!可惜!” 望延帝面色沉重:“如老师所言,难道朕竟没有合适的皇位继承人了?” 他有些颓然。 “陛下不必忧心,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导,依然有望成为天下黎民之福祉。” 陈太傅见他灰心丧气了,不禁又记起多年前他念书时受先帝训斥的模样,布满皱纹的老脸露出一个难得的笑来,忽然之间所有的固执刻板似乎都消失了。 陈太傅用少见的和缓口吻安慰道:“也无需如此忧心。” “太傅说得是。” 望延帝动了动嘴唇,勉强回了老师一个笑脸。 陈太傅同望延帝相处许多年,从幼时起便教他识《三字经》了,先帝政务繁忙,望延帝说是他一手教导成长起来的也不为过。 陈太傅见他此刻表情僵硬,哪里不晓得他是强颜欢笑,长叹一声,只得把话挑明了。 “砚之啊砚之,老夫当年在朝一日便教你一日,如今几十年过去,你怎么依旧如此不通透?” 当年望延帝在众兄弟中并非顶顶拔尖的一个,行事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先帝本属意八皇子,也就是如今的荣亲王继承大统,望延帝恰好在此时犯了一个错,虽说不大不小,可也促进了先帝废太子的决心。 亏得陈太傅冒死进谏,才保住他当时岌岌可危的东宫之位,最终得以登上大宝。 “谨听老师教诲。” 望延帝急急起身,亲自为陈太傅斟了新茶一杯,双手奉上。 陈太傅没有接茶,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你而今四十有二,正当壮年,即便是二位皇子真当无可救药——” 他话锋一转:“大选在即,我宁国民风开放,自高祖起便不曾有过‘立子立嫡’的规矩,龙生九子,贤者居之,皇上膝下仅有二子二女,实为数少,可趁此机会充后宫,择好女,为皇室开枝散叶。” 陈太傅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 望延帝如释重负,眼里放出轻松的光芒:“吾师一席话,令朕茅塞顿开,朕三生有幸,得恩师如此!” 说罢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陈太傅不避不让,一脸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 长宁宫。 宁妍喝了大半碗凉丝丝的酸梅汤,心情才好转一些。 天气越来越闷热,虽然不至于跟现代社会的全球变暖相提并论,可大夏天的,穿着长衣长裤闷着热,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反骨》里的人都是二般人。 宁妍看着疾风一样卷进来的金鱼弟弟如是想道。 “你的眼睛怎么了?” 原先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上乌青了好几块,眼睛也是肿着的。 宁瑾瑜还没说话,宁妍便先一惊,这熊孩子居然被人打了? “谁打你了?” 话一出口,宁妍觉得有些不对劲,金鱼弟弟可是太子殿下,便又改口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打了你?” 一块儿“混”了有段日子了,人非草木,孰能无心? 宁妍在一天天的情感代入里,不说将宁瑾瑜当成自己的亲生弟弟,可也有了感情。 宁妍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宁瑾瑜一阵龇牙咧嘴:“痛!” 宁妍忙收回手:“到底谁干的?” 宁瑾瑜气鼓鼓地绷着小脸:“还不是二皇、宁洪福!他说皇姐打了他妹妹,他今日便在御书房揍了我!还被陈太傅看见了,跟父皇说要把我扔进军营里头去!” 宁妍皱起眉毛:“宁洪福几岁了?” “十二呀,皇姐,你连这个也忘了么?”宁瑾瑜一边去摸桌上的零嘴,一边道。 皇姐这儿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他真心里羡慕皇姐。 宁妍却使力拍开他的胖爪子:“别吃了!带我去报仇!” 宁瑾瑜睁着溜圆的眼睛:“啊?” 第七章 宁瑾瑜受了委屈,蹬蹬蹬就跑到长宁宫找姐姐来了。一听宁妍要给他报仇,一张小脸又是激动又是兴奋。 可他没忘自个儿是偷着过来的。 “不行啊皇姐,”他拉住蠢蠢欲动的宁妍,“父皇不让你出长宁宫,也不让我来见你,若是、若是……” -- 第14页 若是被父皇知道了,恐怕又得加重惩罚。 宁瑾瑜现在头上已经压了两起“债务”,一处是那日在御花园里闹事的惩罚,一处是今儿同宁洪福打架的惩罚。 他光一想想要抄的书的厚度,就手发抖。 “哎呀!你怕什么?你可是太子诶,堂堂的太子殿下,怎么能胆小怕事?高祖曾经说过,成大事者都乃无畏之人。你可不能丢了自己的面子呀!” 宁妍张口就是一个大忽悠,把金鱼弟弟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高祖……说过这句话吗?” 宁瑾瑜皱起小眉头,努力回想史书记载的高祖言论,可怎么想都没记起这句话出自何年,高祖又是因何事而言。 极力回想依然未果,宁瑾瑜不得不承认,看来太傅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天分极差,还不肯拼尽全力学习的懒虫。 宁瑾瑜沮丧极了,难道他真的不配做储君么? “好了,别想了,你也说了,我们如今行动不自由,要是被父皇发现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如当机立断、速战速决,现在就去找宁洪福一雪前耻!” 宁妍握紧右手,拳头晃得虎虎生风,口中的“豪言壮语”更是一刻不停,宁瑾瑜一时分神,便被她拖着走了。 好不容易从打击中清醒过来,人已经跟着走了几十丈了。 “皇姐、皇姐!” 宁瑾瑜忙将人拉住:“你走错了,是这边。” 皇姐似乎是忘了很多东西,宁瑾瑜都已经习惯了。他起初还觉得皇姐跟梓安郡主一般,明明未有发生什么事情,偏偏整日里都窝在房中对镜自怜,着实令人生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不过所幸后来皇姐突然好起来了,又开始同他一块儿玩耍,宁瑾瑜觉得这样很好。 皇姐还是那个皇姐。 皇姐还要给他出头。宁瑾瑜很是欢喜。 姐弟二人如此这般,气势汹汹地杀到承恩宫这头,还未到大门口,远远便望见三个人立在一棵大柳树下边。 “皇姐,”宁瑾瑜拉拉宁妍的手,两人都停下来,“杜督主怎么在这儿?” 宁妍也不得其解:“难道他是来陪沁敏和宁洪福耍的?” 她突然后悔没带上明雀,那姑娘别看闷不做声,遇事儿老练着呢。 “皇姐,怎么办?” 宁瑾瑜求助地望向宁妍,皇姐说要来报仇,可是杜督主在这儿,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动手的。 宁瑾瑜紧张地捏了捏宁妍的手,不安地看看远处,又抬头看看自家皇姐。 实际上他心里是有些害怕杜督主的——他偷听过小公公们的饭后闲话,那些恐怖的传闻让宁瑾瑜好几天没安稳睡过觉。 后来对杜锦中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不过先前在御花园中,杜督主竟对皇姐另眼相待了,宁瑾瑜想着,自家皇姐果然是比旁人厉害许多吧。 父皇和母后都喜欢皇姐,他也喜欢。 如今看来,杜督主应当是同样喜欢的。 宁妍感到自己的手被金鱼弟弟攥得紧紧的,低头一看,小屁孩儿正一脸凝重地深思着什么问题。 她乐了,伸手掐上便宜弟弟白白嫩嫩的包子脸,Q弹的手感让她舍不得放开。 “皇姐——” 宁瑾瑜的脸被捏到变形,他皱着小眉毛想躲开在脸上肆虐的“罪恶之手。” “哎呀——别动别动!捏坏了我可不负责任。” 宁妍乐颠颠地逗他,金鱼弟弟果然乖乖地顿住小身子不再动弹。 “嘿嘿~”宁妍贼兮兮地又捏了一把。 “殿下——”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宁妍身子一抖,没好气地转过身来,正欲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 相当惹眼的大红座蟒曳撒直直地撞进眼帘。 宁瑾瑜小身子往后一缩,宁妍还未出口的“哪个多嘴的”便自舌尖上滚了一圈,落回喉咙里。 “嘿嘿——原来是杜督主呀,本宫还当是哪个宫女呢!” 声音清丽,还挺好听的。 宁妍心里一松,只要不是承恩宫里的人便好。 宁瑾瑜却是堪称惊慌地看她一眼,又去看眼前这位大人的表情。 果不其然,杜督主的脸色变得比平时更可怕了。 太子殿下的小胖身子哆嗦着紧紧依偎住自己的姐姐,天啦噜,督主的样子好像要吃人了! 宁妍随口便将没过脑子的话给抛出去,可把金鱼弟弟吓得不轻。 杜锦中的脸色变幻了一瞬,竟又奇迹般地转阴为晴。 “公主说笑了。” 他似是随意搬接了这么一句,又问姐弟二人:“不知殿下和太子到承恩宫来有何要事?” 身为一个编剧,宁妍自然具有常人所不具备的戏精特质,借口张嘴便来:“本宫听闻承恩宫风景独好,特特带我皇弟前来欣赏一番。” “噢?” 杜锦中眼帘微微掀起,眼光飞快掠过四周。承恩宫里绿树环绕,庭院里有青草覆地,两侧种有各色奇珍花卉,争妍斗艳。 如此,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殿下雅兴。” 杜锦中躬身道:“不过万岁爷此刻正在承恩宫中同洁贵妃娘娘话些家常,奴才得就近伺候着,怕是不便带领二位殿下参观这承恩宫了。” “宁瑾瑜,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 第15页 又一道声音响起,还直呼金鱼弟弟的名字。 宁妍向那处投去眼神,只见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牵着沁敏公主面色不虞地站在不远处。 “大胆!” 宁妍细眉一挑,娇声呵斥道:“你便是打伤我皇弟的宁洪福?” 宁洪福神情憋屈,似是遭到什么羞辱一般回道:“皇姐只认太子殿下这一个弟弟便罢,又何苦装疯卖傻?横竖咱们四个也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二皇子慎言——” 杜锦中脸色微变,出声提醒道。 “放肆!” 宁妍又是一声呵斥:“既然你知道瑾瑜是太子,为何直呼他姓名?父皇念你同是皇子,允你和瑾瑜一道跟随太子太傅学习,你竟连最基本的尊卑礼仪都未曾学会么?” 至于宁洪福说的她只认小金鱼一个弟弟,这话没毛病,她可不会去反驳。 本来就不是一个娘胎,没必要装得手足情深。 “你——” 宁洪福涨红了一张脸,被宁妍噎得说不出话来。 “嗯?” 宁妍一个斜眼飞过去,眸中竟带了几分厉色。 宁洪福呼吸一窒,随即怒气猛往上浮:“既然皇姐把话说得这般黑白分明,我也不藏藏掖掖了。” “那日在御花园中,你姐弟欺吾妹年幼无知,二人伙同手下的宫女太监一起羞辱沁敏,并她的奶嬷嬷绿鬓,皇姐可承认此事?” 宁妍当然不认:“明明是她冲撞我们在先!” 这时候就得拿出皇室嫡女的风姿来,况且是她占理,宁妍可不承认自己胡搅蛮缠。 她午睡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要做真正的自己,怎么可能继续任性呢? 她不过是代入感太强罢了,嗯,没错,回归本我,可在必要时候,依然能够采取非常规手段解决问题呀,不是吗? “就是就是!” 宁瑾瑜连连附和自己的皇姐,这个宁洪福太讨厌了! “哥哥——” 沁敏公主抓着宁洪福的衣袖摇晃:“沁敏没有。” 宁洪福低头轻轻摸她的脑袋:“哥哥相信沁敏。” “你为何总爱撒谎?” 宁瑾瑜可不吃她这套,那日就当面撞见她向父皇撒谎,今日又来,怕只有宁洪福这个傻子才信。 “你也就自欺欺人骗你哥哥罢了。” “宁瑾瑜,你不要欺人太甚!” 宁洪福脸都气得扭曲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状,他狠狠地盯着宁瑾瑜,似是随时能扑上去一般。 “你想干什么?” 宁洪福这副神态让宁妍气极反笑:“莫非要在你的地盘上,对太子和本宫动手不成?” “殿下息怒。” 一直在一旁作壁上观的杜锦中插言道。 也没多说旁的,就这简简单单四个字。 如此才更让人冒火。 “杜公公,本宫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了?” 宁妍平生不喜之事有三:一为欺骗,二为质疑,三为强迫。 眼下杜锦中就很不幸地犯了第二条。 宁妍一贯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如数奉还”的原则混社会。 此刻当然是专挑对方的痛脚下手了。 哪里疼痛戳哪里。 她就不信他还能忍得了。 杜锦中当然忍不下,可也不是不能忍。 阴郁的眼神蓦然锐利如刀,直射宁妍,不过一秒的工夫,宁妍却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她绝对没有看错。 心跳都骤停了一息。 妈妈咪呀,boss就是boss,她怎么就被宁洪福这傻小子三言两语就撩拨得火气上头,再次开罪这位未来的大佬呢? “咳——” 宁妍颇为艰难地咳嗽了一声,气虚啊。正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尴尬的现场气氛,那厢督主大人又吊起嘴角古古怪怪地笑了。 “咱家就是这么个破败的身子,不敢污了殿下的金口。只是替殿下忧心,防恐惊扰了屋内圣驾。” 杜锦中这般挑明了的自嘲,反倒更让宁妍尴尬,可不是在暗讽她心胸狭隘,专门揭人疮疤么? 宁妍有点恼羞成怒了:“本宫做什么了,让公公红口白牙这等污蔑?难不成公公拿着父皇给的俸银,私下底却为承恩宫办事不成?” 就叫你公公! 偏叫你公公! 谁怕谁啊,乌龟怕铁锤? 督主大人这回没来得及接话茬,宁洪福已经高声抢答了:“皇姐不必为难督主大人,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的事情合该自己解决,莫要随意攀扯他人,牵连了无辜!” 宁妍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听听这傻叉说的什么鬼话? 话里话外,句句藏针,还大声嚷嚷出来,就怕没人听见她蛮横跋扈,又在欺负人不是? 叉叉叉叉叉,宁妍心里猛爆了一阵粗口,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心眼子,当她面儿还敢耍阴招? 这兄妹俩真是绝了! 不愧一母所生,宁妍本尊和小金鱼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啊! 这再好的名声都敌不过流言飞语的攻击,时间一长,白的都能说黑了去! 气人! 实在是太气人了! 宁妍忍了三秒,没忍住,大骂了声:“放狗屁!” 同时一手推开小金鱼,另一手对着宁洪福的脸挥拳而上。 -- 第16页 后者当然不甘示弱。 人不猖狂枉少年,宁妍热血上头,杜锦中伸手不及,未曾拦住。 一场少年之间的混战,就此发生。 宁瑾瑜见自家皇姐如此“骁勇”,一言不合就跟宁洪福打起来了,顿时捏了胖拳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又开始哭唧唧的沁敏公主,一脸蠢蠢欲动的表情。 杜锦中这回轻易伸手挡住了。 “太子殿下,若是让陈太傅知晓您这般神勇,定会极力向万岁爷进言,让太子去军营中大展身手。” 宁瑾瑜怂巴巴地缩回了胖爪子。 宫人诚不欺我,督主乃大恶之人! 这么一会子时间,宁妍和宁洪福打得不可开交,都滚到草地上去了。 宁妍年长,身量比宁洪福稍高一点,可是宁洪福到底是男儿,身高不够,力气来凑。 宁妍吃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当然宁洪福也别想落着好。 她在二十一世纪可是报班练过的,出招都有路数,用力也是巧劲儿,况且还有终极法宝——长指甲! 俩人一时也算是旗鼓相当。 杜锦中带着两个小鬼头在旁边观战,见时辰差不多了,朝暗处打了个手势。 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大树上飞跃而下,落地后几步冲上草地,分开缠斗在一起的皇子皇女。 “天哪!洪福!” 刺耳的女声冲入耳膜,宁妍用力在宁洪福的头发上揪了一把,踉跄着被锦衣卫拉开。 抬眼一看,一个面色苍白,似乎脆弱到随时能晕过去的狐狸精,一头栽倒在她那便宜老爹的怀里。 第八章 承恩宫里的风景着实上佳。 宁妍起初不过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杜锦中,没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外面的都是小意思。这庭院里头才是真正的大乾坤。 不说别的,光是藏在这承恩宫里头的荷塘就不是什么简单的。 看不出来,望延帝还是这么“深情”的人。 御花园里的池塘不够,还要单独花重金给宠爱的妃子在院里辟出一个来。 瞅着洁贵妃那副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宁妍觉着自己的心口忽然有些不太舒爽。 当然主要是因为她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啊。 此刻宁妍被一左一右两个小公公按在宽宽的长板凳上,准备受她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父皇的责罚。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公公举着板子走过来,望延帝却突然叫停。 “慢着!谁都不能手软,锦中你来——“ 叉叉叉叉叉,宁妍还以为他突然良心发现了,要手下留情,谁知道还整这一出。 宁妍有些许担心,这一顿板子下来可不得要了她的命吗? “父皇,妍儿不服!凭什么不打宁洪福?你偏心!” 望延帝见宁妍非但不知悔改,竟还对他这个做父皇的大呼小叫、疾言厉色起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锦中,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动手!” 他连挥了几下宽袖,杜锦中却没上前接“行刑工具”,徒留拿着板子的公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宁瑾瑜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求情:“求父皇饶过皇姐一回,此事皆因儿臣而起,儿臣、儿臣……” 他想说儿臣愿代替皇姐受过,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皇上,奴才斗胆一言,”杜锦中突然出声,“公主殿下女儿家家,打小便深得圣上的宠爱,身子娇弱,怕是受不得如此之重的刑罚。” 望延帝浓眉一皱,深思了一番杜锦中的话。话都是好话,句句在理,可他这命令已经下了,再又收回来,这阖宫上下该怎么看他? 君无戏言,怎能轻易就破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眼看着望延帝就要开口下令必须惩罚自己的大女儿,杜锦中不慌不忙地又搬出另一个理由来。 “更何况大选在即,奴才以为,陛下此刻着实不宜大动干戈。” 若是说担心打坏了自己女儿的身子,还不足以让望延帝心软的话,那杜锦中后面提出来的这一点就不得不令他重视了。 大选是喜事,的的确确不能不慎重对待。这五十大板下去,妍儿身上怕是得见血。 不吉利,不吉利。 孰轻孰重,望延帝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可是转念一想,今日妍儿明知他在承恩宫的前提下还大闹了一场,简直就是将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尤其是宁妍和宁洪福两姐弟打起来的事,让望延帝怒火难平。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经历了太多手足相残的事情,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也落到这般田地。 不仅仅有伤和睦,更失了皇室子女的气度。 “不过公主殿下的性格颇为急躁,假以时日,容易惹出更多的是非。依奴才之见,不如选派一个礼仪嬷嬷去往长宁宫,好好引导公主殿下的性子。” 杜锦中不疾不徐道,声音比平时微微尖锐一些。 宁妍一听这话,哪儿还能安分趴在宽凳子上,当即挣脱开左右两个小公公的钳制,翻身而起。 “杜公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支使起我父皇来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宁妍面上好一番声色俱厉,心里却在想着她天生就该吃演员这碗饭。 瞧瞧她,一旦遇见这种气氛紧张的现场,就情不自禁地自动将自己人格代入《反骨》这本书中,分分钟化身戏精的节奏。 -- 第17页 就这觉悟,这身体反应速度,要是换在二十一世纪,她想不火都难啊! “妍儿!不得无礼!” 宁妍本来还准备再欣赏一次杜锦中变脸的独家技能,哪知望延帝就先呵斥她了。 “锦中为朕处理宫中大小事务多年,劳苦功高,你怎可这般胡言乱语?朕看锦中说得没错,朕这些年是太惯着你了,眼下是该找个礼仪嬷嬷教你学学规矩了!” 望延帝直把宁妍劈头盖脸的好一通训斥,却无一人出来替她说话。 主要是这在场的主子也就那么几个,地上急得哭出来的金鱼弟弟,不知道真无邪还是装天真的宁沁敏,抱着胸看好戏的宁洪福、以及不时抬手用丝帕拭泪的洁贵妃。 最后勉强还有一个杜锦中。旁的都是些什么锦衣卫、公公和宫女。 不管说不说得上话,这在洁贵妃的地盘上,即使是说得上话,宁妍也毫不怀疑没有人会帮她说话。 尤其是在望延帝明显偏袒狐狸精三母子的时刻。 宁妍定了定神,一边想着回头得好好问问小金鱼,之前为什么大家都骗她说这便宜老爹疼爱她,才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今日这局面,她横看竖看,都觉得自己可不像是被他“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女儿”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打便要打。两个人同时凡事,还偏偏只打她一个。 这口气,娇蛮任性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忍得下? 可她不是原主啊! 宁妍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先别慌,板子不能挨,规矩也别想让人来教。 “父皇说得有理由,是儿臣太过莽撞了。杜公公一心为父皇着想,自然不会做这等忤逆之事。今日的事是儿臣有错在先,父皇欲小施惩戒,儿臣不敢违抗。儿臣只是担心父皇日理万机,一不留神就被无耻小人蒙蔽了双眼,这才失言误伤了督主,还请父皇明察秋毫!” 不就是上眼药,你顺着来,我反着来,谁还不会啊? 宁妍想着,这反话一说,局势怎么着也得往她这边倒吧。她可是没错过她叫杜锦中“公公”的时候,便宜老爹眼里闪过的神色。 根本就没有责怪。 用脚指头想也明白,整个后宫都没几个人敢直呼杜锦中为“公公”,大boss的权力显而易见已经足够引起望延帝的重视了。 宁妍很清楚,无论是哪个做皇帝的,都不希望自己手下的人权力或者威信过大,这对皇权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威胁和挑战。 果不其然,“行了行了,朕看见你这副浑样就头疼,你哪儿还像个女儿家家。朕看锦中说得在理,板子就不打了,规矩你得好好给朕学学。” 望延帝松软了语气,让人将宁妍和宁瑾瑜兄妹送回去,倒是没再提禁足的事。 宁瑾瑜才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就听见督主大人主动向父皇请缨,要亲自将他和皇姐送回长宁宫。 刚呼出去的气便霎时又给吸回来了。 …… 宁妍本以为杜锦中定会趁机对她发作一番,说到底他还是握着实权的。 宁妍方才在承恩宫不过是凭借一口火气,撑大了自己的狗胆。这会子事情收场了,她那颗热血沸腾的心脏也迅速变凉,哪里还有那份作天作地的勇气。 “殿下怎么发抖了?可是这天气太过寒凉?” 杜锦中两手搀着宁妍的左胳膊,语带关切地问道。 宁妍抬眸看看头顶上刺目的日光,左手又轻微地颤了一下子。 “没有。” 她強自镇定了心神,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至少他不敢明面上对自己出手。再说了,换个念头想想,真把她弄死了,说不定还能送她回到二十一世纪。 不亏,不亏。 宁妍胆战心惊了半天,就怕杜锦中半路上突然给她来一记大杀招,譬如将她的手腕子硬生生捏碎这种场景,更是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无法停止。 可她似乎白担心了,督主大人并没有对她展开预想之中的毒辣报复,反倒是一路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地将她和金鱼弟弟送到了长宁宫中。 “殿下、太子殿下,奴才完成了万岁爷交代的任务,就先行告退了。” “督、督主好走——” 宁妍是不想开口同他说话的,毕竟刚才她还在承恩宫中对人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不好意思有之,更多的事羞恼。 没错,公主殿下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人家根本就不屑于对自己出手。可是宁妍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记得《反骨》里头记载了这么一句话:“督主此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显而易见这句话在暗示杜锦中的心眼比针还细,今儿她让人在好些主子和一大群奴才跟前,折了颜面,杜锦中却好端端地放过了自己,宁妍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事出反常必有妖,要是明着来还好,就怕他玩儿阴的。 那可真是要人命了,什么时候人悄无声息的就没了都不知道。 宁瑾瑜结结巴巴地对杜锦中道了声好走,后者也还给他回了一礼,才迈步离开。 “小金鱼,你觉得杜公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宁妍是愈发的肆无忌惮,当着正主的面都敢一口一个“公公”,在她自个儿的老窝里,还不是想如何样就如何样。 -- 第18页 金鱼弟弟却担心地皱了皱小眉毛:“皇姐,莫要如此唤督主大人,小李子说‘隔墙有耳’。” “小李子是谁?” 宁妍挑了挑眉,金鱼弟弟身边的人她早就识得差不多了,可从没听过什么“小李子”啊,这号人是突然打哪儿冒出来的? “便是上回驮我上桃花树的公公。“ 说到这个,宁瑾瑜秀气的五官都舒展了:“原来他竟是御膳房里头做事的人,我那宫里头伺候人的都是些又瘦又干的公公,也不能好好陪我玩,我便向母后说道一番,从何御厨手里将人讨了出来。” 宁妍感到好笑不已:“你把御膳房的厨子弄出来伺候你了?” “他不是厨子!他也是公公,只是给何御厨打下手的。”宁瑾瑜急急争辩道。 “你这可是毁人前程啊小金鱼,”宁妍没忍住又在他肉肉的脸蛋上拧了一把,“人家要是跟着何御厨,说不准将来还有些大造化。” 宁瑾瑜皱眉:“可他跟着我也不曾辱没了他,我的小厨房现今由他全权负责,他做的膳食十分可口,皇姐可以去我的宫里换个口味尝尝鲜。” 宁妍见他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话,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小萌物啊小萌物,便宜弟弟很可爱,她喜欢极了。 “好呀,我得空便去试试你这新大厨的手艺。” …… 话分两头。 杜锦中从长宁宫回来,便被秦臻迎进了东缉事厂的内院大门。 “启禀督主——” 秦臻弯腰行礼道。 杜锦中闭眼靠在房里正中的太师椅上,薄唇轻掀:“说。” “方才督主送大公主殿下回宫之后,万岁爷在承恩宫只坐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匆匆走了。” 杜锦中睁开眼,修长的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敲打两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要是再不改改你这说话爱留半截的毛病,咱家怕自己哪天没忍住,就将你这舌头,也给去了半截。” 尖细的声音配上平静的语调,说出这么一段血腥的话来,平白的就给人增添了一份阴森森的感受。 秦臻暗啐自己一声,怎么就老是改不了这坏毛病! 伸手在自己脸上扑了一巴掌:“是是是!奴才不敢!这万岁爷一走,那头就来了个小宫女,将奴才唤去了,那位主子让奴才转告督主,说是——不知为何今日督主横加阻拦,使得好事平白落空,还希望督主给个满意的交代。“ “没了?” 杜锦中道:“没了便滚下去。” “是,奴才告退!” 秦臻慌里慌张地弯腰退出去,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 杜锦中从袖里掏出那串佛珠,缠在手上转动,如是在堂屋里干坐了好几个时辰。 待到暮色四合,才陡然睁开双眼。 下一秒,有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秦臻的声音:“督主,今夜是否用晚膳?“ “不必。” 杜锦中慢慢从太师椅上起身,他平日里极少用晚食,除非腹中极度饥饿。 “是。” 秦臻的声音再度响起,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杜锦中将手中的佛珠塞回袖中,迈开步子朝内室走去。 左右今日无事,便早些歇了罢。 内室未曾点灯,他的视力惯常极好,不需要用到烛火这些物事。 他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往床边踱着步子,在床前的屏风边站定,褪去外面的衣物,着中衣在床沿坐下。 他眯眼看了看密不透风的窗户,今日这屋子似乎闷热得紧啊。 因他平素就不喜睡觉的时候见到一丝光亮,就寝的屋子窗户都是用了厚厚的布帘子遮挡。 因此屏风后边,靠床的地方每每一片漆黑,不见五指。 这东缉事厂铜墙铁壁,他倒不怕有哪个贼人敢进来谋害于他。 杜锦中习惯性地便要往床上躺下,下一瞬,腰背却硬生生地卡在原处。 他旋身退开的同时,劈掌便从被褥里揪出个光溜溜的人来,左手一刻不停攀上那人的脖颈。 凭空出现在他床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出声,便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秦、臻!” 尖细的声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间带着滔天怒火,遽然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第九章 秦臻跪在堂屋中的地上瑟瑟发抖,距离他两步之远的地方躺着一具浑身赤.裸的女尸。 上首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浑身好似被黑色的寒风包裹,稍不留神就能将人穿骨破皮。 “说罢,秦臻,她许了你多少好处,诱得你胆子都肥了,竟敢背叛本座!” 杜锦中说到最后又是压抑不住怒火,抄起手边的茶杯便砸了过去。 秦臻哪敢避让,只得生生受了这一下猛的,头上便豁地开了个满堂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秦臻不停地磕头求饶,脑门砸在地上“咚咚”响,额头上的伤口又受到严重损伤,红通通的鲜血不时便糊了满脸,还顺着脸侧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嘴硬?” 杜锦中怒极反笑:“嘿嘿嘿——” 嘴里乍然冒出诡异的笑声,宛如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勾魂厉鬼,吓得秦臻手脚发软,整个人霎时卸了身上的力气,手抖脚抖地趴在地上起不来,这会子便是想继续磕头也是不成了。 -- 第19页 “奴才该死,督、督主饶命……” 秦臻嘴里的牙齿都在打颤,费尽力气又求了一回饶。突然眼前一花,紧接着右脸被重重地打偏到左边。 这一掌力气非凡,杜锦中从未费过这般大的力气打他。秦臻伸出舌头舔了舔剧痛的嘴角,口中传来的血腥味让他明白,自己这回怕是出道督主的逆鳞了。 “还不说?”杜锦中又古怪地笑了两声,“咱家记得,秦秉笔的家里,貌似还有一个妹妹?” 秦臻的瞳孔猛地一缩,只听见杜锦中阴恻恻地声音继续慢慢道:“本座这些日子恰好想娶房夫人,秦秉笔不若就将令妹送进宫来罢。” 秦臻颓然伏地,终于松口:“娘娘允诺让奴才掌管司礼监……“ “呵呵——秦秉笔,你何时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杜锦中一脚踹在人的胸口,秦臻直愣愣地倒地,偏头呕出一大口血来。 杜锦中嫌恶地退后几步,重新坐回太师椅上,这回却敛了怒气,换了清冷的口吻。 “滚去告诉她,还没有谁能代替本座做这东缉事厂的主!她若是想要二皇子安安稳稳地登上那个位置,就别再做下这等狗胆包天的腌臜事儿!” 他招手,忽地便有腰间别刀的锦衣卫破窗而入,将地上去了半条命的秦臻和那具女尸俱拖了出去。 随后有小火者拎着水桶进来,麻利地抹了地板。 等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杜锦中眯缝着眼睛,凝神盯了堂屋中被锦衣卫撞烂的破窗户片刻,突然道:“你可曾习过这闭气之功?” 房梁上忽然翻下一黑衣黑裤,黑布蒙面的暗卫,跪在他跟前:“略会一二。” “哦?略会一二?” 杜锦中反问。 黑衣暗卫扶剑低了低头:“闭气之法常见者有二,或为水中习得,再为内功深厚,此女应当属于前者。” 杜锦中冷笑:“本座还道这东厂尽掌握在本座的手中,今日不防却差点被这贼女夺了性命,本座养你们这群人又有何用?你去召集人手,就说本座念你们每日里提心吊胆地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实为不易,明日便都去了子孙根,踏踏实实地做个有脸有名的良家人吧!” 黑衣暗卫心肝猛地一颤,被这突来的命令惊得破了音—— “督主饶命!” …… 东缉事厂今夜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杜锦中的堂屋里烛火一直没熄过。 门口站了三列长长的人马。 左边一列是以卢硝为首的锦衣卫,中间是以秦臻为首的众太监,右手则是以无面为首的黑衣暗卫一干人等。 小火者将屋内的太师椅搬到门口,杜锦中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背后昏黄的灯光让他的脸隐没在黑暗的阴影之中,一明一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尽管在场的有将近百人,却无一人敢发出丝毫动静。 气氛紧凝,无形之中宛如有一张拉满了的弓,蓄势待发。只等时机一到,便朝着敌人的致命处飞射而去。 杜锦中抬起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两下:“秦臻,你去看看,德福总管怎么还没有来?莫不是咱们这缉事厂已经入不得皇上身边第一号红人的眼了?” “是。” 秦臻弯腰弓背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从队伍中退出来。 出了大门他便直向乾清宫那头小跑而去。 他从承恩宫里回来就已经是深夜了。那位主子自是没让他讨得什么好处,他把事情办砸了,没要他填命进去已经是老祖宗对他的天大保佑。 受了好一顿难听的叱骂才转回身来,打水洗去满身大汗,换了一身衣裳,还没来得及躺下。便有小公公提着打更的锣鼓咚咚锵锵在门口一阵乱敲,说是督主有令,所有人即刻到梅香苑集合。 梅香苑便是杜锦中的住所,因院内种了一株梅花,而得当今御笔亲题“梅香”二字。 秦臻到那儿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乌压压一群人。他招过一名小火者小声询问了一番,才知督主已经命人去叫德福公公过来问话。 秦臻了然,不敢招人眼,低眉敛目站到了中间那一列太监空着的首位。 众人鸦雀无声地等了许久,哪知这传话的小太监一去便去了整整两盏茶的工夫,都未有什么消息返回来。 秦臻被杜锦中亲自点了名,心中苦笑,哪里不明白今儿他干的错事,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别想从督主的心头消去痕迹。 眼下已是半夜时分,再过一两个时辰又得上朝,这德福公公一大把年纪了,今晚估计难熬啊。 秦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正待拐过一道弯,冷不防从前方黑暗里冲出来一个人。 “哎哟!” “哎哟——咱家的老腰,哪个不长眼的半夜三更还在这儿鬼鬼祟祟……” 两道呼痛声同时响起,明显一老一少,不过都掐着嗓子说话。 秦臻后退两步,稳稳地扶着墙站住了脚跟。 被他撞跌在地的两人却是半天没有起身。老的那个气急败坏地骂了两嗓子,秦臻听着那耳熟的声音很快反应过来了。 “德福总管——” 老太监拉长变调的声音在黑暗里戛然而止,随后秦臻便见人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 “秦秉笔?” 正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德福,他一看清秦臻的面容便阴沉了脸色,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在小火者手里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极为扭曲可怖。 -- 第20页 太监惯有的尖细嗓音带着些冷笑,因愤怒变得愈发刺耳,在深夜冷清的宫道上尤为阴森吓人。 “怎么?咱家的‘干爹’还怕咱家跑了不成?” …… 长宁宫。 距离宁妍上回大闹承恩宫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望延帝原本发话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宁妍的第一反应就是在现代社会时看过的某部神剧里,专门教人学规矩的老嬷嬷拿针扎手指。 提心吊胆地不安了好几天,宁妍甚至打算,要是她的便宜爹若真敢派人来整治她,她就带着全长宁宫的帅哥美女关门打狗。 出人意料的是,望延帝派来的不是什么嬷嬷,而是送了一沓又高又厚的佛经。 “不会吧?” 宁妍哀嚎:“抄经书?!” “福公公,你是不是听错了?我父皇怎么会如此狠心地对我?“ 德福再次示意小太监将手中的经书往宁妍的眼皮子底下一送。 “公主说笑了,老德福听得真真儿的,万岁爷千真万确就是这般跟奴才说的。” 宁妍抖着手示意小公公将经书放到书案上。 “那还不如让我学规矩呢!” 宁妍如是说道,愤愤地灌了一大口凉茶:“本宫最讨厌拿笔了!” 这话说得一点不假,原身本尊就写得一手.狗爬字,宁妍这个假冒伪劣产品在现代更是没拿过几回毛笔。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上回写毛笔字恐怕还得追溯到上大学那会儿了。刚入校的小菜鸟看什么都新鲜,学校社团招新,她也跟着寝室长屁颠屁颠地去报了个书法社。 结果没去两三回,就将黑得像狗屎一样的毛笔扔了。 她起初不知道,每回用了笔之后得用水洗干净。原因是社团的学姐在讲注意事项的时候,宁妍已经在埋头猛写,自然错过了许多知识点。 全凭一股新鲜劲儿吊着,那阵劲头过去了,自然也就荒废了。 宁妍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端起茶杯欲再饮一大口,发现杯中已空。 再去摸一旁的茶壶,却摸了个空。 “水呢?” 眼神溜了一圈,发现明雀抱着茶壶站在五步之外了:“公主,皇后娘娘交代过奴婢,万不能让公主贪凉,免得伤了身子。” 宁妍悻悻地放下茶杯,连口凉水都不给喝,还让不让人活了? 权衡了一番,到底担心这副躯壳身子不行,她没再执意要喝。 德福总管见宁妍收了东西,便不再打扰,带着干苦力的小公公及时告退。 宁妍提起曳地的裙摆走到书案边,伸手翻开放在最顶上的一本经书。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宁妍挑眉,看不出来,《反骨》作者那么牛皮,还引用了《般若波罗蜜心经》啊,她还以为在这本书里的世界,一切事物都是这个作者编出来的呢。 当时上级让她改编剧本的时候,可是把这位大作者夸上了天,宁妍见福公公搬经书来的时候,还以为就连这里的佛经都是作者自个儿写的呢。 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宁妍松开拈着经书的两根手指,那本《心经》又合上了。 “静云——” 圆脸小宫女急忙推开门进来:“奴婢在!公主有何事吩咐?” “替我研墨。” “是。” 静云拢了拢自己的衣袖,站到宁妍身边。 无意中一瞥宁妍拿下来的书:“噫?” 宁妍眉毛都没动一下:“别动——” “奴婢该死!” 静云正要下跪的动作生生顿住,屈着双膝僵在半空。 她不明所以地看看一边静默垂手的明雀,未得到回复之后,只好咬咬牙看向正主:“公主?” 宁妍抬手,示意她站起来:“你识字?” “是。” 静云似有些不好意思,原先发白的脸蛋儿慢慢透出一丝红来:“奴婢的父亲曾是个秀才。” 宁妍点点头,又突地对明雀道:“你先下去。” 静云惊讶,生怕平白树立一个大仇家,遂自以为隐秘地悄悄瞅了瞅长宁宫大宫女的脸色,却见她一脸淡然地道了声“是”,接着便退下了。 静云不安地偷觑宁妍的神色,一双手无意识地将衣袖都揉皱了。 “继续吧——” 宁妍看看她离开砚台的手道。 “啊?是!是!” 静云反应过来,赶紧继续研墨。 宁妍拿起一支毛笔凑到近前,用手指捻了捻笔尖,末了又朝它吹口气。 “静云,本宫来考考你——你对这宫里的事情了解得多或是不多?” 宁妍一边抄佛经,一边逗着低头研墨的静云说些闲话。 许是各自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宁妍敏锐地察觉到静云没有起初的不安与害怕了。 宁妍有意锻炼她的胆子,又抛了个问题给她:“你方才说,督主也信佛?” “是的,公主。” 静云兴许是发现这个公主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不好伺候,连带着私底下爱说八卦的小性子瞬间都暴露无遗。 “奴婢听说,督主每年都会去护国寺礼佛,他同护国寺的方丈大师还有多年的交情呢!不仅如此,据说方丈大师还送过督主大人一串金丝楠阴沉木佛珠呢。” -- 第21页 静云说得兴起,难免有些忘形,一时间竟手舞足蹈,忘了研墨之事。 “哦?”宁妍诧异,“真有此事?” 宁妍一出声,静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坏了规矩,居然当着主子的面传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还和督主有关。 传出来她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静云想起一些传闻,心下犯怵,方才和宁妍八卦时的神采飞扬顷刻间全部化作乌有,仿佛只是宁妍臆想出来的一个假象。 静云脸上带了几分惶恐,小声嗫嚅着:“这、这……我听旁的宫女和公公都是这么说的……” 宁妍略一思忖,便晓得她在担心什么,便搁下毛笔安抚了她这“心腹预备役”几句。 “你慌什么?咱们两个在屋里说话,明雀和乐儿她们都在外头守着,哪里会有人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 宁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倒还真起了点儿作用。静云稍稍镇定了一些。 “再说了,这些话都是本公主先问的你,你若是不说,便是抗旨,若真有人追究起来,你只管把责任都推到本宫身上就是!” 宁妍牛气哄哄地对静云这般说道,心里却在想,这长宁宫到底有几个忠心的奴才着实是一件未可知的事情呀。 就连这静云,她暂时也不能够完全信任。这般痴傻无害的模样,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电视里播的宫廷戏里,可没有一个真正的傻白甜,宁妍不敢掉以轻心。 都说“隔墙有耳”,她暗戳戳地盘算着,今儿个就先来试试水,看这长宁宫里到底藏着多少深水大鱼。 “罢了罢了,你看看你,又抖成筛子了,真没出息!”宁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惶恐的静云,略略提高了嗓门道: “若说这督主也信佛,本宫却是不信的。你想啊,他那东缉事厂里年年月月的要死多少人,督主手上的罪孽和血腥之气,岂是随随便便就被一串金丝楠阴沉木的佛珠给压下的?” 静云已然是一副站不稳的模样了,却不敢随随便便摔了书案上御赐的笔墨纸砚。 强撑着移开自己发抖的手,扶住书案边缘颤巍巍地蹲进了角落里。 宁妍因要故意说给外边那些人听,特意面朝着门外的,说完一大段没带喘气,却仍旧觉得不倒瘾。 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护国寺的方丈,本宫料想他不是一个神棍,便是拿着一串假佛珠专门欺瞒了杜公公的黑心和尚。纵是用脚指头想想也清楚,杜公公杀气恁重,秃和尚定是害怕极了!” “嘤嘤嘤——” 身后传来一阵啜泣声,宁妍连忙回头,没见着静云的身影。 “静云?” 那阵啜泣却是变得愈来愈大,宁妍尚来不及反应,它已经猛地变成了嚎啕大哭。 静云含混不清的哭声从书案那侧传来: “公主,您饶了奴婢吧——” 宁妍:“……” 大公主的脸色一时青红交错,十分好看。 话说,她这招数真的不高明吗? 第十章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东缉事厂里,杜锦中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如是问道。 堂下的暗卫道:“启禀督主,千真万确。” “呵呵——” 杜锦中忽地扔了批红得朱笔,兀自冷笑了两声:“果然是个学不乖的!” 暗卫紧了紧手中的剑,任这主子何等古怪,也不敢随意出声。 杜锦中拿起案台上一方洁白的棉帕,将自个儿没有沾染一丝墨迹的手指,一根根地仔细擦拭了一番。 “你先退下。” 好不容易等杜锦中将手擦干净了,暗卫听他忽然命自己隐去,不由得心里一松。 “是。” 他是新出来替主子做事的,代号清风,往日里都是隐在暗处不能见人。做这一行当,凡是见光,日后想要脱身,便是一辈子都不方便的事情。 平常他们除却单独拜见主子之外,一旦需要出场的时候,个个均是以黑色布巾覆面。 虽然不太理解主子为何时常让他们这支暗卫,暴露在锦衣卫和众太监面前,但是主子的决定并不是他们能够质疑的。 上回无面回来告诉他们,主子震怒,要将全体暗卫去势,可把大家吓得不轻。 心惊胆战过活了两天,子孙根倒是没有被去掉,不过贴身保护主子的任务却落到了他的头上。 清风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三魂出窍。 早就听说主子的性格古怪着,今日一见,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可也没有无面他们那些贴身保护过主子的人说得那么骇人。 “来人——去将秦秉笔叫来。” 暗卫一隐,杜锦中便对着门外侍候的小太监发号施令。 不大一会儿,秦臻便被人找了过来。 “拜见督主。” 秦臻上回险些间接害了杜锦中的性命,这些时日每每见到杜锦中,总是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嘴唇发白,直冒虚汗。 “跟咱家去一趟长宁宫,咱们去给大公主殿下请安——” 请安?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罢? 秦臻脑海里瞬间回忆起前不久有一日,督主大人也说带他去给大公主请安,结果—— 他浑身一个激灵,结果回来好几天都在找缉事厂上上下下的不痛快。 -- 第22页 秦臻担任秉笔太监,乃是掌印太监杜锦中手下的头号得力助手。冲锋陷阵他在前,这挨打挨骂的事儿,自然也首当其冲,是旁人所远远不能企及的。 秦臻的脸色有点难以形容,一时没遮掩好,被杜锦中撞了个正着。他都做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了,哪知杜锦中却对他笑了。 “秦秉笔——这些日子睡得可还好?” “奴才、奴才极好。” 秦臻讷讷道。 他知晓杜锦中是明知故问,这些天他可是寝食难安,就怕屋里突然冲进三五个锦衣卫将自己当场格杀,夜里又惶惶然,担心被督主身边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杀死。 担惊受怕许多日,早已面无人色,成天顶着两个乌青的大眼泡来来去去,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太监宫女的编排。 秦臻虽然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督主眼下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呢? 秦臻暗暗握拳,早日重获督主信任,重新树立起秉笔太监的威信,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大事。 …… 其实秦臻对督主大人的了解并不多,他比督主晚入宫两三年。 后来也不曾在同一处共事,但是秦臻总能从哪个小公公或是小宫女的嘴巴里头,听见这位大人的消息。 就跟宫外说书的先生说得故事似的,让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秦臻一路听着杜锦中的升迁故事长大,直到自己成了秉笔太监。 而他上头的大人,正是杜锦中。 “等等,小安子,去把卢硝叫上,让他带上一队人跟上。” 正欲出门,督主大人却又停了脚步,吩咐一旁的小公公去跑腿。小小少年,长相十分清秀,做事儿也机灵,一溜烟似的眨眼间便跑出去老远了。 秦臻估摸着,若是不出大差错,这个叫小安子的公公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督主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在宫中亦没有对食。更何况是个太监,过继一个干儿子只是迟早的事儿。 想到对食的事,秦臻的心忽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回督主拿他宫外的妹妹要挟自己,过后虽未再提,这会子他想起来怎么着都觉得不踏实。 秦臻暗想,还是得找个机会出宫一趟,将人好生安置起来。 小安子做事果然麻利,没多久就带着卢硝等一队锦衣卫过来了。 “督主——” 众人齐齐给杜锦中见礼,后者不过淡淡扫一眼来的人面孔,挥了挥手。 “都随我去一趟长宁宫。” 没有多余的解释,卢硝知他不喜手下的人多舌,便带了人齐声应道:“是!” 一干人遂动作迅速地朝长宁宫方向移动。 …… 长宁宫。 宁妍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右手边是一沓手抄的薄薄的佛经。左手边上的砚台已经逐渐干涸,只剩下少许墨汁。砚台四周溅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墨迹出来,有的墨点甚至飞到了福公公抱来的佛经原卷上。 宁妍不时捏着毛笔从砚台里蘸一下,再在纸上涂涂抹抹。 明雀依旧安安静静地垂手立在一侧,偶尔给宁妍添个温热的茶水或是点心。 宁妍停下笔,蹙眉看了看站姿优美、行事规矩的明雀,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天她把静云那个胆小鬼给吓着之后,就没再让人进屋来伺候。她房中的大小事务,仍然是由明雀一人一手操持。 明雀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来确确实实是个很能干的人,她足以有实力胜任公主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一职。 宁妍又拿起笔在砚台里搅了搅。 越是能干,她才越觉得心痛啊! 人才啊这是! 精英啊这是! 宁妍愁眉苦脸地将毛笔戳在一张新的纸上,笔尖上喝足了的浓墨瞬间滴落一大颗,发出一声极轻的“啪!” 眨眼间,浓黑的墨汁便在纸上晕染开一大块黑色墨迹。 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人却不属于她呢??? 宁妍拿着毛笔在纸上乱涂,不大一会儿工夫,便将整张白纸都涂得满满的,新墨盖着旧墨,一笔又一笔,一层又一层。 先涂的旧墨乌黑,后涂的新墨发亮。 宁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折起纸的一个小角,然后摸了摸,果然感到纸张变厚了不少。 满意地在纸上吹了好几口气,正想将它拿起放至书案的另半侧位置上,忽然听见有宫女在外急急敲了三下门。 “公主——”静云带着惊慌的声音随即响起。 宁妍一边不慌不忙地拿起纸,一边感叹自己果真是有成大事的风范。 俗话说得好:“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宁妍拿纸的空当儿,还抽空用眼角打量了一下明雀。见她朝门外张望,不由得暗暗叹息,到底是欠了点火候啊。 “咚咚咚!” 许是见屋里没有响动,静云又敲了几声,节奏依然急切:“公主!” 宁妍没吱声,慢条斯理地继续收拾手头的事情。 “明雀姐姐!” 静云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一群人,终于撑不住了,顾不得那些姑姑教了千百遍的规矩,大声叫着明雀的名字。 “明雀姐姐!督主驾到——” 明雀听见静云唤她第一声的时候,脚步已经开始往门口移动,这会子又听她嚷出一句督主来了,当下便跨开步子,两步来到门边,猛地将门拉开了。 -- 第23页 与此同时,宁妍的心里一惊,手上失了力道,原本拿着的纸被猛然打开的门带起的风一吹,倏地糊到了宁妍的腹部。 “啊啊啊啊!” 宁妍看着立在门外的督主大人一阵惨叫。 她最喜欢的粉色公主裙啊!!! …… 长宁宫。 花厅。 宁妍皮笑肉不笑地冲对面的男人勾起两边唇角。 她方才已经回闺房重新换了一套嫩黄色的新宫装。 拜杜公公所赐,她毁了一条粉嫩嫩的、美丽的公主裙。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宁妍听说过一句话:“女人年龄越大越喜欢一些粉嫩嫩的东西。” 她一向是以女强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每天又是在公司坐班,工作压力也很大。不管是常服还是工作服,大多以黑白灰三种颜色为主基调。 精明强干的新时代女性对这样的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 然而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自己狠狠地打脸。 是的,即使宁妍心里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安逸舒适的生活击垮了她! 她成功地堕落成了一只米虫! 最重要的是,宁妍悲痛地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堕落。 比如她爱上了她曾经最不屑一顾的粉裙子——沉寂了将近三十年的少女心在另一个时空里得到了最圆满的完整。 宁妍再次将不善的眼神投向对面,她已经这般可怜,迟来的少女心却依旧在今天得到了暴击。 都怪杜公公! 杜锦中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虽有些奇怪,为何宁妍总是看着他,不过督主大人好歹是经过许多年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会轻易被几个眼神扰乱心绪? 杜锦中一脸淡然地端起茶杯,杯盖在杯沿上轻轻滑过,发出瓷器特有的碰撞声。 “奴才的脸上可有脏污?” 宁妍似是被惊醒一般,眼神骤然一清,她挺了挺脊背:“没有!” 杜锦中却紧追不舍:“那公主方才为何一直盯着奴才的脸瞧?” 宁妍拈起一块点心,随口答道:”你好看呗!“ 咬了一口酥粉的糕点,她又补充道:“声音也好听。” 这会儿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瞪了大boss,赶紧说两句话好听的补救补救。 宁妍却不知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立在杜锦中身后的秦臻暗暗叫糟,小祖宗,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倒啊! 督主平生最恼别人评价他的容貌和声音,这大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要踩督主的面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臻站在杜锦中背后,看不见他的脸色,估猜也不会好看,只能在心里让宁妍自求多福了。 杜锦中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可也没到发作的地步。宁妍也不是头一回这般讽刺他了,这三番五次的,督主大人可都记在心上。 这仇,得暗地里报,才更有趣。 宁妍吃了两口点心,觉得喉头有些发痒,便端了桌上的茶盏来吃。 托盘隔热,她还未曾察觉明雀又将屋内的茶壶灌满了热茶,端起杯子便往口里倒。 “噗!” 才喝进去的热茶,又全给吐出来了,正正喷了杜锦中一脸茶水。 宁妍却叹好险,亏得她一口没喝多少进去,不然怕是嗓子都得给烫坏了。 “明雀!” 饶是如此,宁妍仍旧十分气恼,她不停地吐着被烫得绯红的小舌尖,同时娇声怒斥了她屋里的“精英人才。”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我的凉茶换掉,你倒好,换了温热的还不算,我看你是故意想烫死本宫吧?!” 说到最后,宁妍的眼圈都红了。 是真的气人。 夏天喝了几十年冰水的人,突然连口凉水都没得喝了。 好气! 主要还是被烫的,刚喝进去舌头都麻了,这会子感觉恢复过来,整条舌头火辣辣地痛到极点。 “奴婢该死!” 明雀一向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惊慌,宁妍忽然觉得自个儿的舌头又不是那么痛了。 她对着跪在地上的明雀冷冷地道:“哼!” 又冷冷地撇过脸,昂起小下巴,一副不肯原谅明雀的模样,表情要多任性有多任性。 明雀跪在地上欲言又止,今天烧水的宫女迟了一些,因而没有及时备下温水。 她想着公主不能喝凉茶,督主又上门了,急急用滚水冲了一壶热茶,来不及等它放凉便送上来了。 哪知公主喝茶喝得这般急切,说到底是自己失职了。 明雀的脸上出现颓然的神色,恰好被偷偷用眼角余光偷瞟她的宁妍看见了。 宁妍有些挣扎,到底该怎么罚呢? 她最怕麻烦。 平日底下的宫女太监犯了错,宁妍都是交给明雀处理的。可是今儿她自个儿犯了错——宁妍头疼了。 怎么办啊? 罚重了怕让其他人寒心,罚轻了又怕露出什么马脚。 正当宁妍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茶杯魂飞天外时,对面寒着脸将脸上混着口水的茶水擦干的督主大人出声了。 “殿下——奴才今日前来长宁宫,乃是奉了万岁爷的命令。” “什么?” 宁妍一时跟不上他的节拍。 “万岁爷上回便命我带人守住长宁宫,以便殿下能安心悔过。这几日奴才被缉事厂里的琐碎事儿绊住了手脚,未能腾挪出空闲来。时日一久,倍觉有愧万岁爷的信任,心中甚是不安。” -- 第24页 杜锦中不疾不徐地又咂了一口茶,想起门外的锦衣卫,宁妍的心中慢慢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所以呢?”她抱着有些侥幸的心态试探着问道。 “所以奴才夜以继日地完成了缉事厂里的杂事,一空下来,便立刻带着奴才手下最得力的锦衣卫过来了。” 杜锦中放下茶杯,对宁妍拱了拱手道:“还请殿下配合,莫要让奴才为难。” 宁妍站起来,弯腰朝杜锦中那方倾了倾,督主大人只觉得有两缕女儿家特有的馨香钻进鼻孔里,心思不免一时涣散了。 宁妍问道:“你想软禁本宫?” 杜锦中的心神尚未回归原位,只见近在眼前的小姑娘“嘭”地一拳砸在桌上,嘴里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做梦!” 第十一章 天气日益炎热,宁妍开启了整日里昏昏欲睡的慵懒模式。 她撑起身子轻轻推开窗户,从一丝缝隙里偷偷朝外瞟。 只见炎炎的烈日下,长宁宫的庭院里每隔十步便站了一名腰别绣春刀的锦衣卫。 宁妍撇嘴,爱晒太阳就好好晒着吧。一个个儿的,还穿得那么严实,不捂出痱子来她宁妍两个字倒着写。 想起杜公公前两日临走时说的那话,宁妍就气得鲜血逆流,直冲脑门顶。 那厮居然振振有词地告诉她:“奴才已经吩咐卢硝,将长宁宫里里外外都把守起来,殿下放心,绝不会有一只蚊子飞进来。“ 越想越火大,宁妍顿时觉得更热了,扯了扯松松挂在两边肩头的衣领,却仍觉得不够凉快,索性揪住一点丝绸面料快速抖动,借此生出一丝凉风来。 “公主,小心着凉。” 不过眨眼功夫,明雀便过来将窗户关上。 宁妍斜乜她一眼:“我才透会子气,你就把窗户关上了,莫不是想闷死本宫?” 明雀从善如流:“奴婢不敢。” 转身去取了一柄美人戏蝶的圆形蒲扇,对宁妍道:“奴婢为公主打扇。” “哼。” 宁妍用眼角乜她,这个明雀,上回用滚水烫了她的舌头,宁妍正生气呢,还没想好怎么罚她,就被杜公公给打断了。 过后得知长宁宫被人团团围住,心情不愉,也懒得再在一个宫女身上动脑子,随口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 她倒好,跟没事人一样,之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宁妍看着她那副淡定的表情总觉得不爽,就跟戴了一层面具似的,还是那天她惊慌的时候看起来舒服些。 宁妍不无阴暗地想道。 明雀见宁妍大咧咧敞着领口,歪着身子靠在绣榻上,从高处隐隐可窥见几分半遮半掩的春光。 不由得面色一红,出言提醒道。 “公主,请您把衣裳穿好,蒲扇风大,容易受凉。” 宁妍不耐烦地皱着眉毛看她,正想说窗户都关上了还着的哪门子凉。无意中瞟见女精英泛红的耳根和低垂的眼帘,心中一奇。 略一深想,宁妍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薄薄的宫廷版丝绸睡衣,又看看明雀裹得密不透风的衣领,忽然福至心灵。 该不会这姑娘觉得她有伤风化,才一直不让开窗? 宁妍头痛不已,她可学不来这些土著居民见天裹在两三层布料里的行为,自己又不是没考虑过“伤风败俗”这个事情。 这不是已经只有躲在自个儿屋子里的时候,才敢只穿一件衣裳了么? 宁妍忽然觉得,也许明雀并不单纯只是一个精英,她同时也是一个局限在时代背景下的老古板。 这么一想,宁妍才觉着自个儿的气顺了些。是吧,她跟一个不知道几百岁还是几千岁的老年人计较什么? 抬手将衣领拢了拢,宁妍十分不要脸地将自己归为了“小姑娘”一类人里。 …… 每天吃吃睡睡,宁妍在“被软禁”期间过得优哉游哉,除了温度稍微高点儿,明雀日日鞍前马后的,都将宁妍照顾得很好。 这天宁妍吃饱喝足,又躺下打盹,忽然记起她以前在小说里看见过,但凡是女主角,夏天的时候必定会在屋里备上几个冰盆子。 怎么轮到她,就成了天天打蒲扇? 这可不行。 宁妍越想越不舒坦,急急忙忙将明雀叫来问话:“为何本宫的屋里不见冰盆子?” 明雀道:“回公主,娘娘说今年入夏的时间较晚,如今还算不得炎热,公主身子弱,轻易受不得寒凉,长宁宫这边的冰等入伏之后再发下来。“ 宁妍:“……” 好想爆粗口。 合着是她的便宜娘不给她用? 苍天啊! 宁妍身子一歪,重新倒在大迎枕上,欲哭无泪。 虽然这里的夏天没有现代社会全球变暖那种程度那么夸张,可是再凉的夏天,它也是夏天啊! 它是夏天,就架不住人一天穿三件衣服啊! 宁妍正在悲痛地怀念空调和冰箱等物,身上忽然传来一阵凉风。 不用看就知道,又是那柄大圆蒲扇的功劳了。 宁妍方才动了一阵,后背出了点子细汗,本来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被风一吹,立刻感到凉丝丝的。 她稍微侧了侧身子,好让后背完全暴露在这微弱的风里,却不妨背上突生一阵痒意。 应该是汗流动滑过脊背的感觉。 -- 第25页 宁妍蹙眉,反手想去摸一把,抚平那阵不适感,哪知这一手探下去,竟摸得满手软腻的肥肉。 “啊——” 宁妍惊呼一声,当即翻身坐起:“我竟然发福了???” 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不肯死心,又伸长左手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努力去够背部右边的肩胛骨。 平平的。没有蝴蝶骨! 微微用力一按,明显感觉到一层肥肉往下陷了陷。 明雀站在一旁不明所以:“公主背部疼痛?” 宁妍没有接话,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从榻上起来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块被她暗地里吐槽过许多次的铜镜,狠了狠心,举到脸前。 肉眼可见的圆润。 宁妍被深深地打击到了。 自她少女时代褪去婴儿肥之后,还没见过自己圆脸是个什么模样。如今见到了,果然是、不如不见的好。 明雀见宁妍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又不说话,不免有些焦急了:“公主?您的身子可有不适?” 皇后娘娘千般叮咛,万般嘱咐,定不能让公主的身子再出现任何差池。 明雀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无事。” 宁妍有气无力地应了句:“你给我研墨吧。” 这样下去可不行,她都十三四岁的人了,说不准再过一两年就得招驸马,顶着一张大脸盘子可怎么找得着良人呢? 宁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做好了在这个世界长期生活下去的心理准备。 罢了罢了。 她左手扶住右手垂落的宽袖,将它撸至手肘处,露出一截晶莹白嫩的胳膊来。 右手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变身计划”四个大字。 宁妍看着自己的狗爬字又有些不顺心了,练了十来天上下,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字体框架歪歪斜斜的,站都站不直,而且还个大如斗。人说“字如其人”,怪不得她现在胖成了这个鬼样子。 宁妍又换了支细一些的毛笔,这标题都写得这么大,后边的详细计划怕是没地儿写了。 她托着下巴想了好一阵,才仔仔细细地将脑海中完善的计划表,一条一条列在纸上。 幸好字写得好坏不大影响写字的速度。 宁妍心满意足地搁了笔。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让她的身材走了样变了形,可她大脑里的聪明才智依旧完美保留。 譬如她这超完美的计划能力,就没有被腐败的生活磨灭。 她有意在长宁宫头号女精英跟前炫耀一番,自己不仅仅是“蛮横任性的草包”,因此状似随口道: “明雀,你来看看,本宫这计划书写得如何?” 要是她这大宫女上道,就得好好商业吹捧她一番。 “公主恕罪,奴婢、奴婢不识字。” 什么? 宁妍以为自己的听力也出现了问题,定睛一看,明雀竟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了,却強自镇定着,努力保持平日的淡定。 “奴婢自幼家境贫寒,不曾学过认字。” 微微颤抖的声音让宁妍尴尬不已,怎么会这样?这和剧本里写的套路不一样啊? 她本以为这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不是谁都能做的,起码琴棋书画至少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吧? 怎料眼前这个,是个连字都不能认的。 宁妍干干地笑了两声:“无妨无妨,本宫也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否则说不准也没得机会识字呢。” 好了,越说越尴尬。 宁妍果断转移话题:“那你有些别的特长吗?” 既然不识字,总得有个过人之处,才会被选上吧?难不成是刺绣? “奴婢会些拳脚功夫。” 许是说到自己擅长的事物,明雀的底气霎时回来了,片刻间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自带高冷气场的精英。 此刻饶是她再过淡定,宁妍也能听出来,她淡淡的语气里流露出隐隐的自豪。 宁妍斟酌着,看来不仅仅是“会些拳脚功夫”这么简单啊。 “本宫这些日子太过疲懒,身上都长起了懒肉,便想了几个好玩的法子动一动,不若你再教教本宫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吧?” 明雀眼底有惊讶之色闪过:“奴婢领命。不过公主年岁稍长,此时再开始,想要大成,怕是……” 宁妍摆手:“无碍,不过是去掉这一身赘肉罢了。” 明雀只得点头,道:“是。” 第十二章 长宁宫中很快热闹起来了。 原因无他,宁妍找明雀教她练了两天拳法,又自个儿在屋里做了些瑜伽,不多时便感觉索然无味。 她其实有轻微拖延症。 规划能力虽然一直在线,可是执行能力方面并不是太强。一个剧本,往往要磨上很长时间才能写出一个大纲来。随后又要花上一段很长的时间去写正文。 问题就在于并不是宁妍写不出来,而是她是个做事容易三分钟热度的人。 刚开始可能热血沸腾,工作时间稍微一长,精神上就懈怠了。接下来就步入一个死循环阶段,给自己喝碗鸡汤又会好上一段时间,振奋的日子一旦过去,又会变得消极怠工。 平心而论,宁妍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不是个好编剧。 这些年的名声全靠新奇出众的脑洞打响。 -- 第26页 宁妍甩甩头,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的她不是编剧宁妍,而是大宁国的大公主殿下,也是长宁宫舞蹈队新晋的舞蹈教练! 长宁宫的庭院里依旧有锦衣卫带刀把守,但是这并不妨碍宁妍执行自己的计划——打造一支宫廷新兴舞蹈队! “都给我坚持住了!谁要是敢偷懒,我就给他一鞭子!” 宁妍手上摇着昨晚连夜从库房里搜出来的长鞭,也不知道是原身什么时候得到的,积满了不少灰尘。 所幸精心擦拭过后,品相依旧上佳。 全然是意外惊喜。 庭院里的石板地面上铺满了附属国上贡来的羊毛地毯,长宁宫凡是相貌清秀、五官端正的人都在地上趴着了。 宁妍觉着手痒,又将手里的长鞭凌空抖了一下,鞭子发出“噼啪”一声响。宁妍觉得这声音十分带感,要是再给她一匹马,她往秦淮河畔一跑,指不定也成了江湖人口中的女侠。 “现在趴不下去也没关系,慢慢练习,只要坚持住,总有一天会趴下去的!” 卢硝眼神微动,看着满院子奴才跟青蛙似的匍匐在地上,尤其是公公们铁青着脸,不得不遵从这位小姑奶奶的命令。 略一犹疑,这等情况,要不要向督主汇报呢? 宁妍见时辰差不多了,又见地上众人各个脸色发白,心也有点发虚,担心闹大了不好收场,于是让一旁没有入选的“歪瓜裂枣”上去扶人。 宁妍见好些个皮相不错的太监都苦着一张脸,夸张一点的两条腿都收不回来了,全靠旁人一个搀扶一只胳膊,将人腾空架了起来,两只脚尖才虚虚落了地。 院子里一时之间,都是“哎哟哎哟”和“疼死我了”的哀嚎声。 宁妍黑了脸,她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天大的”正事“来干,怎么手底下的人这么不给力,净拖她后腿? 这实在不利于宫廷舞蹈队的进一步发展。 宁妍决定做一下宫人们的思想动员。 长鞭在空中连挥三下,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吓得叽叽喳喳的宫人们闭了嘴。 卢硝在一旁咽了咽口水,替长宁宫的宫人捏了一把冷汗。真怕这小祖宗手上的鞭子不长眼睛,随随便便就甩到哪个奴才脸上去了。 虽说在这后宫里,奴才不甚值钱,可若是真伤了脸皮,主子又会嫌弃丢人,往后再想在深宫里过活就难了。 “大家都给本公主站直了,不许弯着腿!” 众宫人齐齐一抖,哆嗦着腿努力站直。 宁妍环视了一圈,见没有人再屈着腿,满意地收回鞭子,开始了自己的洗脑工作。 “本宫发现入夏以来,长宁宫里变得死气沉沉,大家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虽然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可是一味屈服在炎炎的烈日之下,只会让我们过得越来越颓靡!” 宁妍觉得自己的发言铿锵有力,声音也连带着愈发响亮起来:“我们应当振奋起来!同这炎热的鬼天气作斗争!长宁宫的美女帅哥绝不轻易服输,你们都是最棒的!” 少女清亮的嗓音在长宁宫上空回荡,末了一句话,宁妍为了增加气势,还握紧了右拳在耳畔的位置晃了晃。 宁妍说完才发觉自己用上了现代语言,暗道自己不该如此莽撞,下回得提前写个演讲稿才行。一次应当没什么关系,次数多了怕是会露出马脚来。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宁妍给自己打了剂定心针,再去看看舞蹈队员们的表情。只见院子里的公公宫女们都一脸茫然的表情,眼神困惑,有的还带上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宁妍顿觉挫败。 仿佛蓄满了力量的弓送出去的箭却射了个空。 不气不气。宁妍拍拍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不必和这群愚蠢的人类一般见识。 她还就真不信了,她一个擅长用语言文字蛊惑人心的老油条,会治不了一群只会遵循教条主义的刻板古人? 宁妍决定不再多说废话,行动上见真章。 “今天是第一天练习,大家可能会觉得胯部有撕裂般的痛感,不必惊慌,这都是正常现象,大家跟着我、跟着本宫做一套舒缓运动就行了。” 宁妍在“大家”这种现代化口语,和“本宫”这种古代化用语之间,转换得颇为艰难。 而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不知道宁妍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表情。宁妍都快要放弃治疗了,正欲认命地开口解释,左侧头顶却有人先她一步开口了。 “公主的意思是,让你们跟着她一起做。公主做什么,你们学着做便是。” 站在一棵高高的桂花树上的卢硝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在树上看了半天,隐约明白这祖宗是想拉开宫人们下肢的经脉。 这就跟他们习武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又听公主说得什么“舞蹈队”,莫不是要将这一院子奴才都训成舞姬? 卢硝越想越狐疑,又瞧见大公主对奴才们训了一大通话,怕他们懵懵懂懂受到责罚。 怜悯之心让他在树上彻底待不住了,于是展开双臂保持身子平衡,黑色的高帮轻靴在树枝上一蹬,借着这股力从树上一跃而下。 宁妍见自家院子里的树上藏了个人,也没表现得多诧异。只是心里再次将杜公公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得多变态,才能想出这么个偷窥的法子来? -- 第27页 宁妍忽然觉得这长宁宫哪儿哪儿都不安全了。 悲催啊。 宫人们得了锦衣卫头领的提点,纷纷“清醒”过来,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迷蒙。 宁妍浅浅吸了口气:“大家跟我一起做。” 双手扶到腰间,宁妍提腿教了个活动髋关节的动作。 “刚开始可能还会有点儿疼,多坚持一会子就不会了。” 宁妍放下腰间的手,见众人又回到了你看我我看你的模式。 “为何不学?” 这下大家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了,宁妍不解地去看明雀。 “发生何事了?” 明雀脸上写满了纠结,一会儿又演变成了难以启齿的表情,宁妍越看越觉得奇怪,再三追问之下,明雀终于把背后的原因说了出来。 只是声音小如蚊蝇:“公主刚刚做的动作……奴婢们……多有不便……” 哪里不便了? 宁妍看看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裙子,又看看宫人们同样遮得严严实实的长外衣,有些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何不愿学。 “为何?” 宁妍将自己的想法问了出来。 明雀这回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任凭宁妍怎么盯着她,都不肯再开口解释一句。 “公主——” 卢硝对宁妍抱了抱拳:“依属下之见,明雀姑娘他们,恐怕是觉得宫女和公公站在一处,做出此等动作,到底不太雅观。不如公主暂且收回成命,让他们晚间歇下了,再在自己屋里练一练?” 宁妍不悦地瞪了这偷窥者一眼:“本宫偏不答应!” 卢硝受了这狠狠一噎,不敢再多说,抱了绣春刀默默站远了些,唯恐再招了大公主的眼。 “本宫乃堂堂的公主殿下,为何我能做,你们这些奴才却做不得了?” 宁妍强压着怒气道。 愚昧!腐朽! 宫人们一见她发怒了,纷纷跪下来求饶。又因为先前趴青蛙的缘故,腿上的力气还没有全然恢复过来,两条腿弯曲到一半,膝盖便直直地磕到地上。 “公主息怒!” “扑通扑通——”地倒了一大片。 宁妍的心跟着“扑通扑通——” “行了行了!” 大公主不耐烦地挥了挥鞭子,长鞭在地上甩得噼啪响。 宫人们再次噤声。 见没人再宁妍又换了副口气,悠悠道:“既然你们不愿学这个,也成,咱们换个玩儿法。“ 宁妍偏头看了看退到远处的卢硝,握着长鞭的手臂直直指向他。 “那我们便来玩跳山羊吧!” 第十三章 宁妍今儿突发奇想,在长宁宫的院里整了这么一出,让大家伙都有些手足无措。 尤其是卢硝。 此时此刻,他正按照宁妍的吩咐趴在地上当“山羊。” 又因他常年习武,同普通宫人比较起来,身量过高。于是乎,手长脚长的锦衣卫统领不得不弯下腰屈起双臂,将两手掌心紧贴地面,又将双脚朝后撤一大步并稍微弯折膝盖,这就使得他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 宁妍看着趴在地上的卢硝,笑了笑,小样儿,竟敢站树上偷窥她,今儿不好好整治他一番,她就跟杜公公姓了! 宫人们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许是从来没见过高高在上、风头无两的锦衣卫也有众目睽睽之下趴在地上的一天。 宁妍此刻还不知道,她今天的举动又给自己的“光荣事迹”添了一大笔墨。 “本公主先来给你们示范一下,何为‘跳山羊’,你们整日里忙于当差,怕是不知道这项游戏好玩得紧!”宁妍高声对众人道,其间还特意弯腰在匍匐于地的卢硝背上,用力拍了两下。 虽发出了极大的响声,可卢硝的身子倒是一动未动。可见这厮的武功确实不赖,也很能忍。 宁妍也没再继续做小动作,就她这小身板,能使出多大力气?她要发动的是精神上的攻击,而不是皮肉上的。 宁妍哪儿知道这里的人有没有玩过“跳山羊”,她就是故意那么一说。再说了,即便是真的有,也没人敢和她抬杠。 宁妍往后退了几大步,随后极其潇洒地伸手将外裙裙摆往左一掀,左脚跟着向左后方一撤,吸了口气道:“看好了!” 古有韩信受辱,今有宁妍辱人。 公主殿下嘴角噙着得意的笑,提气飞奔了几大步,奔至卢硝右侧。 卢硝只感觉一双小手在自己背上一按,随后右腹部位置被人踢了一脚狠的,他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左侧传来一声“嘭!”的重物落地声,响声沉闷。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 卢硝只来得及扭头一看,大公主已然在他身侧摔了个狗吃屎。料想方才她是不小心用脚勾住了自己的肚子。 卢硝不知自个儿心中该作何感想。 耳边随即传来一阵慌乱的喊声—— “公主!” “公主!您没事儿吧?” “快快将公主扶起!” 卢硝仍旧保持着原来四肢着地的姿势,只感到一阵强风刮过,随后便有无数双脚朝这边移过来。 几乎眨眼之间,他和公主殿下就被一群宫人团团包围了。卢硝便是想要提起内劲,使出一招“飞龙在天”,旋身飞出重围也不能够了。 -- 第28页 误伤长宁宫的人,不说他不知该如何向督主交代,纵是眼前这姑奶奶,就不会让他好过。 虽然宁妍方才“跳山羊”的动作只做到一半,便将自己给摔了。可卢硝一双火眼金睛,自然是看明白了姑奶奶究竟想做什么。 卢硝暗哂,亏得这小祖宗想得出来。要是真让他堂堂锦衣卫统领钻了长宁宫上上下下的裤.裆子,他今儿个得吊死在这长宁宫。 横竖都是一死,总比再出去被人笑死的好。 耳边的声音愈发嘈杂,卢硝看着眼前一双双或黑或花的鞋子,眉头紧蹙。若说此时他仅仅是感到不适而已,那么下一瞬间一双黑色的布鞋在拥挤的人群中踩了他的右手手指,便真真是教他不能再忍片刻了。 “都退开!” 卢统领倏然抽回自己吃痛的手指,随后立刻运气起身。 因带了几分巧劲儿,踩着他的小公公被这股力量带得身子往后一仰,八、十个宫女太监里顿时倒了一大片,簇拥在宁妍身边的没剩下几个。 “哎哟!” 卢硝没去管被自己甩出去的宫人,只对弯腰俯身使劲儿揉自己膝盖的宁妍抱了抱拳。 卢硝道:“公主殿下,依属下之见,这名为‘跳山羊’的游戏难度颇大,公主还是另择一法吧。” 宁妍在大庭广众之下摔相如此难看,心内颇觉面上无甚光彩,正假借揉膝盖的名义暗自羞恼,实则不好意思面对众人。 偏偏这卢硝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宁妍怎能不成人之美? “本宫怎么觉着这法子好得很?我看它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方才是本宫大意了,现下本宫还想再试一次。卢统领,还不快快趴下!” 宁妍一边使劲儿撒气,一边还抽空想了想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太过分了? 看这小卢统领的脸色,貌似自己是把这原身的刁蛮任性和无理取闹学了个十成十啊! 罢了罢了,就吓唬吓唬人得了。宁妍大发慈悲地想道,这些天她已经玩得狗过火了。虽说她本人不至于到原身那种程度,可是古代和现代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按古人的标准来,今儿个她确确实实是过头了。也怪她,稀里糊涂穿到小说里,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想着有个公主的名头挂着,就计划着玩玩闹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也不怕天塌。 卢硝难看的脸色倒是惊醒了宁妍。 她心弦猛然一紧。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打着解气的名号去侮辱一个和自己没有直接联系的人? 宁妍突然觉得自己很陌生。 虽说换了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等级也不一样了,可是人和人的尊严还是一样的。是公主不代表就能随意侮辱人。 更何况她本质上还是个现代人,无论在哪儿,都不能、也不该,违背自己骨子里的原则,做人要有底线。逗乐子可以,踩人脸不行;玩游戏可以,耍人玩不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再耍一耍公主的派头和威风也不迟。 人在皇宫,身不由己。卢硝也只是听命行事,她今天还是见好就收吧。 宁妍如是想道。 “哟——” 一道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宁妍的沉思。 她抬眸一看,果不其然,整个大内皇宫,能在她宁妍面前,将一个简单的“哟”字说得如此百转千回的人,除了杜公公还能有谁? 没等宁妍开口,杜锦中一出场就先发制人,红口白牙地把宁妍好生挖苦了一番。 “殿下好大的派头——竟把咱家手下的得力人当做狗来使唤了!莫不是在公主眼里,咱们整个皇宫里的太监宫女比锦衣卫更像狗?” 宫人们面面相觑,皆又低头不语,教宁妍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 宁妍心道不妙,杜锦中果然如同小说里写得那般不是善茬。 这一招挑拨离间计甚是歹毒。 …… 话说那日在长宁宫中,杜锦中突然杀将出来给卢硝撑场子,宁妍当然没有认下这个“将奴才当狗”的罪名,不说她本来就没有这种想法,更不用提杜锦中这一番话会引得她宫里的宫人们怎么想了。 她还得在这儿混,入乡随俗,哪怕不能改变当前环境的规矩,也不能寒了一群人的心。 好说歹说解释了一番,才将这尊大佛给送走。 当然,走的只是督主大人一个人,一干锦衣卫包括卢硝在内等人依旧被留了下来,继续“监视”工作。 人家可是说了,不管公主对他们东缉事厂的人态度如何,他们都要尽好自己的本分,好生保护公主,哪怕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那也是在所不惜。 听听这场面话说得多有水平! 宁妍忍了又忍,才没和杜公公正面杠起来。 行,冷嘲热讽她比不上,那就远远躲着点儿。说句心里话,宁妍总是忍不住怀疑,原身以前是不是什么地方的罪过督主大人,不然的话,他为什么总是揪着自己不放呢? 宁妍并不知道得罪人的是她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后,索性不想了。 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能因为一棵“不明不白”的树而放弃了整片森林? 长宁宫舞蹈队一定要尽快组建! …… 于是运动便成了长宁宫早晨必备的事情。 宁妍翻遍自己所有的衣服,才找出她眼下身上正穿着的橘红色骑装。 -- 第29页 这身骑装比普通的宫装更收腰,不仅如此,全身上下的布料都比较贴合身材的线条,宁妍一瞬间仿佛又找回了在现代穿紧身牛仔裤和贴身小背心的感觉。 人一旦穿得宽松舒适,心情也会跟着放松,只有换上正式的着装,心态才会跟着改变,对待事情的态度也变得郑重。 宁妍不知道旁的人是不是和她一样,反正她自个儿是这样。要不然这段日子也不会长胖。 “好了,大家都把背挺直!说你呢,小如意!含胸驼背跟个贼似的,你说你长这么好看你心虚什么啊?” 宁妍拿着鞭子指向角落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他是倒夜香的。 “奴才、奴才……”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 宁妍摆手,让他停下。 再看看满院子的舞蹈队员预备役,宫女们还好,可能专门训练过仪态,主要是太监们,常年弯腰驼背,不敢直起身子跟主子说话。 “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规矩,可是这长宁宫本宫才是老大,你们认同不?”宁妍决定给他们下套。 “认同!” 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答完之后又面面相觑,彼此之间用眼神交流着,不懂这位主子又打的什么主意。 “既然本宫是你们的老大,那我的话你们听还是不听?” “听!”又是整齐划一的肯定回答。 只不过这次答完之后,大家明显变得愁眉苦脸了。 “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跟我学一些新动作吧!”宁妍故意一脸惊喜道。 众人:“……是……”有气无力。 “为何你们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本宫不过是让你们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也有这般困难么?”宁妍继续洗脑工作,“想想东厂的杜督主,人家那背、从没真正驼过,那腰、也没真正塌过,所以人家才能坐上督主之位,你们懂吗?” 这姑奶奶可真是…… 卢硝坐在树干上,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但愿这番话不会传到督主耳朵里去吧,虽然貌似不太可能。 “本宫想告诉你们的是,身份这个东西,是极有可能改变的,但首先你们自己心中要有一股信念——” 宁妍卡壳了一下,貌似跑题了:“总之本宫不希望我们长宁宫的人出去缩头缩脑的,不能倨傲,也不可自备!” 三言两语做了个总结,宁妍纤手一扬:“放心,本宫一定会让长宁宫舞蹈队惊艳整个皇宫!” 接下来自然是无休止的基本功练习。 因为明雀私底下隐晦提醒过宁妍,公主应当注意言行,不可在奴才面前失了分寸,宁妍便将一些拉筋和柔韧身体的动作教给了明雀,让明雀给宫人们示范,而她去下边一个一个地纠正动作。 后来练了几天,见大家伙的积极性出现了眼中的两极分化,以宫女为主的一拨人练习热情明显高涨,以公公为主的另一拨人则整天满面愁容。 前者练习效果显著,后者仍然四肢僵硬。 宁妍无法,只得亲身上阵,当众表演了一字马横叉、一字马竖叉、腾空飞踢和一套带有高抬腿侧踹的武术动作等等系列套餐。 小公公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宫女们更是双眼放光。 “想学吗?”宁妍勾唇一笑,心中暗道,辛亏大学的体育选修课自己从未缺席过。 “想!” “请公主教我们!” 见小羊们终于钻入套中,宁妍开心极了。 “那大家先回去趴青蛙吧!” 第十四章 东缉事厂。 圆圆的明月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中,散发出皎洁的光芒,不仅月亮周围的一圈天幕被染上了白玉般的光泽,就连缉事厂的屋顶似乎都沐浴在了一层淡淡的银光里。 杜锦中站在梅香苑中庭内的小石子路上,双手背负在身后,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景色。 督主大人脚下的小石子路,俱是用颗颗圆润的鹅卵石铺成,形状不甚规则。若是在小路上久站,必会感到脚板疼痛。 顺着石子路往后延伸,正对着的是杜锦中的房门,这二处之间由三五级低矮的台阶连接着,秉笔太监秦臻正低眉垂手,立在从下往上数的第三级石阶上。 督主已经在这儿站了许久,久到秦秉笔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长时间。 此刻,秦臻已感到自己的双膝和脚底有些微麻痛,却又不敢乱动。要是谁在督主大人面前失了规矩,准得进缉事厂的牢房里再好好学学小太监们学的玩意儿。 话说回来,自打他升了秉笔太监,除了在皇上和某些娘娘的面前需要如此循规蹈矩地静站,秦臻已经许久没有干过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问题是,皇上和娘娘们从来不会站在同一个地方,几个时辰都一动也不动哇。 除了在禀报事情的时候撞上督主大人正需要人伺候,秦臻会自觉主动地接替小安子的任务服侍督主之外,旁的时候,依秉笔的身份,他已无需亲手给督主做这些服侍人的活儿。 可今儿杜锦中却兴起,命他一块儿出来赏月,因心内还惦记着前段儿梅香苑的事,自己未曾受到重罚。眼下秦臻便有些吃不准,杜锦中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 纵然秦秉笔肚里的肠子生生转了一千八百回,也没能想出个名堂来。 眼看着脊背笔挺的男人立于中庭仰头望月,还不知究竟要望到几时,秦臻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 第30页 “哎哟喂——你可走慢点儿!” 梅香苑高高的围墙之外忽然响起一声低呼。 秦臻陡然一震,神思清醒,他当即高喝道:“墙外何人,胆敢在此喧哗?” 随着这一声呼喝,二名锦衣卫应声从树上起身,踩着树顶细细的枝干,一个使力,翻着跟斗越出高墙。 片刻之后,二人一手各提了两名面色惊惶的小太监,飞身跃入梅香苑内。 四个太监不过定睛看了一眼,便疾走两步,“扑通”跪倒在抬头赏月的督主大人跟前。 秦臻瞧得分外真切,四个冒失鬼里头身量最矮的那一个,被其他三人挤得没地儿跪了,险些移到督主另一侧去。 可这面嫩的娃儿约摸在外听了不少督主的传言,膝盖在原地挪了两寸,愣是没敢再动。 “你们是在哪个宫里当差的?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秦臻见杜锦中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背对着房门,分毫未动,只好自行担了这审讯的职责来。 几个小太监一下看看眼前一言不发的督主大人,一会子再看看左边带刀的锦衣卫,跟着又看看右边的秦臻,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人敢开口回话。 秦臻冷着脸喝道:“问你们答话便是,敢在督主大人面前左顾右盼、挤眉弄眼,你们的规矩是哪个管事教的?” 秦秉笔扯了虎皮做大旗,也不觉心虚,反而还十分有派头的模样。又因杜锦中一直未出声阻挠,他心里愈发底气十足。 “你来说!” 他点了方才那个身量最矮,妄图在督主大人面前乱来的小公公。 小公公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秦臻才发现这是个还没全长起来的毛孩子,眉清目秀,脸嫩得紧。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秦臻又重复了一遍。 如意脸色发白,一旁同行的公公悄悄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他才抖着嗓子答了话。 “奴才、奴才叫如意,在长宁宫当差。” 秦臻又问:“在长宁宫当差,为何又在东缉事厂外喧闹?” 如意用眼角瞟瞟方才掐他的小太监,见他瞪了眼吓唬自己,担心稍后回去又要挨打,只得快速回道—— “回大人,我们公主近日让奴才们学了一些新奇的动作,奴才们身子不大方便,似乎伤了筋骨,走不得快路。方才路过缉事厂,奴才一不留神又牵动了伤处,这才惊扰了督主大人和秉笔大人,求大人恕罪,饶了小的们这一回!” 语句中牵涉的难言之隐,让秦臻颇为好奇。 “什么新奇的动作?” “这……” 如意满脸为难,怎么都开不了口。眼见着秦臻的面色逐渐不耐,一旁的公公逼不得已之下,只好抢答道:“回大人的话,公主让我们趴在地上岔开大腿!公主还说让我们学舞姬跳舞!” 话音未落,几个公公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不是他们脸皮薄,而是这事、哎!它没法儿说呀! 秦臻不解其意,正想再问问何为“趴在地上岔开大腿”,正在此时,方才一直默默无声的督主大人却突然发言了。 “再说一遍。” 清冷的声音让在场的几人俱是一抖,秦臻倒是不太明显,跪在一排的小太监整齐划一地仰头,又齐刷刷地赶紧低下脑袋。 “督主问你话呢!赶紧解释呀!” 秦臻见人都被吓得不轻,连忙催促道,督主大人可不喜好等人。这谁要让他等了,怕是一连好几天都别想见着外边的太阳。 那尖嘴猴腮抢答的小太监此刻又闷不做声了。 如意感到大腿又是一痛,他抿紧嘴角,双手抓着地上硌得膝盖生疼的石子路面,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公主说……要组建一支属于长宁宫的、舞蹈队,择日……同御用、御用舞姬……一决高下……” “整个长宁宫的宫人?” 杜锦中低头看着小太监几乎垂到地上的头顶。 如意茫然了一瞬。 秦臻赶紧又道:“督主问你,这个什么舞蹈队,它是不是长宁宫所有的宫人都参加了?” 如意幡然醒悟,又在石子路面无意识地抓了一把:“回督主,并非所有宫人。公主说,只要、只要长得好看的。” 如意的脸又从白转变为红。 公主那日选人,夸他是长宁宫的小太监里长得最好看的。 “呵——”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冷笑,如意的心思瞬间回笼,小脸再度变得苍白。 “长得好看?那本座岂不是也有这个荣幸?” 声线蓦然阴冷,秦臻回想起一件事,活心一刹那间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 好看! 小祖宗真要人命耶!!! …… 天未破晓,三五颗闪烁的星子点缀在不甚明亮的天空中,东边的方位另有一颗格外明亮的星子高高悬于上方,整座皇宫都被笼罩早一片宝蓝色的天幕之下。 长宁宫中静悄悄的。 约摸又过了个把时辰,东方天边慢慢露出鱼肚白,又如一团白色的墨汁在宝蓝色的纸上晕染开来。没多大功夫,天际又泛出几丝金线。 负责庭院洒扫的静云飞快地起身洗漱,回来见同屋的翠珏尚在梦中,忙伸手过去推了一把。 -- 第31页 “翠珏姐姐!还不快起——” 翠珏顺着她手上的力道又翻了个身,咂摸两下嘴巴再度昏睡过去。 静云不得已,只好使出她教给自己的法子来:“翠珏姐姐,公主想吃你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啦!” 翠珏胖胖的身躯猛然颤动,紧跟着费力睁开了一双绿豆眼,呆愣了几息,见静云正捂嘴看着她笑。 翠珏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滚动半圈,确认这白眼翻到位了,方才对静云伸出一只胖胳膊道:“快拉我一把。” 一个时辰后。 公主寝宫。 明雀双手接过静云手里装了一半干净水的铜盆,转身回到屋内。 “公主,该起身了。” 她将脸盆搁至一旁,绕过屏风来到内室,一眼便见宁妍只着一抹嫩黄色肚兜面朝屏风,侧身睡在床上。她两手放在枕边,一只挽起裤脚,露出洁白肌肤的腿大喇喇地伸出了床沿。 明雀俯身拾起地上的被子放在手里,半蹲着身子凑近了床沿,轻声唤道:“公主醒醒,天已大亮了。” 宁妍却依旧睡得极熟毫无反应。明雀想了一瞬,放下手中的锦被,折身返回外间,取了柔软的洗脸巾子浸在铜盆中的凉水里,再拿出拧干。 明雀咬了咬牙,将洗脸巾子覆上美人如花般的娇嫩睡颜:“公主——” “唔!” 宁妍正梦见自己捏着鸡腿在一座青山脚下野炊呢,忽地那高山就朝她脸上压下来了,吓得她神魂俱裂。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喘了几大口气,宁妍方才如梦初醒般看向跪在地上请罪的明雀。 胸前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宁妍低头一瞅,小肚兜儿上边靠近锁骨位置绣的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苞苞,已然被自己揪紧死死按在胸上的洗脸巾子打湿了。 再抬眼看看脸色红红的明雀。 “啊!” 宁妍低呼一声,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慌乱中扔出去的湿巾子“啪!”地搭在明雀脸上,滴滴答答的几滴水顺着她的下颌淌下来。 紧紧缩在床上的宁妍心情复杂:“……” 怪哉! 怎么自个儿真活成规矩繁多的古人了? 难不成真是入乡随俗,连女子与女子相处时行为开放些都觉着古怪,想要避嫌? …… 但凡是在东缉事厂当值的,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公公们,昨日深夜都知晓了一桩事。自昨晚锦衣卫在梅香苑外抓到了四个鬼祟的小贼,他们督主大人的心情便一直不好了。 听闻秦秉笔昨夜在督主的屋外站了一宿,半夜起来如厕的小太监亲眼见着督主大人房里的灯火一晚上没熄灭过,也不知究竟睡还是没睡。 不过太监们私下七嘴八舌商讨了许久,觉得八成是没睡。 小安子刚起床便听得这桩见闻,揉揉眼睛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名年青的太监得意道:“自然是亲眼所见!” 其余的人一听有门儿,俱探出脑袋围拢上来,小安子睡眼朦胧,躲闪不及,连同年青太监一块儿被众人牢牢包围在中间。 “快说快说!”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难不成督主今日已经出门了?不应当啊……皇上那儿不是一直有老德福吗?” 一群人叽里呱啦地说着督主大人的八卦,小安子一脸木然地站在中央,显然早就见惯这般场景。 “李锁!你小子倒是痛快点说出来啊!” “就是!待会儿又得办正事儿了,磨叽什么。” 年青太监卖了个好大的关子,见终于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所知给大家说出来。 “督主大人已经出门了,就先前一会儿工夫,秦秉笔不在,不过督主身边带着昨晚上抓到的其中一个小贼,我正好从外边回来,亲眼见着督主面上扑了一层细粉,铁定是昨夜没睡好,”李锁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说完又似丧气般垮了双肩,“只是他们要往哪儿去这我就不知道了,跟李俊套了半天话也没问出来。” “哟哟哟——你这小子!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原来是昨儿晚上又偷溜出去会相好的了!” “哈哈哈!” 众太监哄然大笑,又有一名年纪尚轻的公公问道:“李锁出去会相好的我知道,我倒是好奇另一件事,守门的锦衣卫怎么就回回放他过关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起初问李锁如何得知督主大人没有睡觉的太监,学着李锁先前的得意相儿,斜起眼睛笑看众人,右手还不闲着,揪住身后长长的黑辫子在低空中甩出圈儿来。 “嘁——” 众太监齐啐,声音里尽是不屑,看来都是知根知底,不愿配合他表演。 倒是问话的公公还真认真追问道:“吉祥公公,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呗?” 他叫王安,刚进宫没多久,性情淳厚,入了缉事厂的时间虽然不长,因着平日里为人不错,却也颇得这些老太监们的照料。 名唤吉祥的太监见人都不搭理他,颇觉尴尬,这一见还有个王安搭理他,不敢再吊胃口,赶紧顺坡下驴,噼里啪啦全说了。 “守门的锦衣卫叫李俊,李锁李俊,他们都姓李,你说这是为什么?” 王安恍然大悟:“兄弟?” 他想了想那个五大三粗的锦衣卫的模样,又看看眼前面皮白净,身量颀长的李锁:“这……” -- 第32页 “哈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小安子年纪小,秀气,站在人堆里只抿着嘴笑,吉祥公公则笑得抱着肚子滚到地上直抽抽。 王安不解地看着爆笑的太监们,又看看李锁。 李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嚷了句“小心被管事逮着你们偷懒!”便一溜烟跑了。 余下众人边笑边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星子。 …… 李锁说得没错儿,督主今儿个确实是往自己脸上铺了一层细腻的粉。 原因无他,督主只是不想再被人直截了当地戳中某些事情,比如“晚上没睡好”这一类。 杜锦中带着如意来到长宁宫的时候,宁妍已用完早膳好一会儿了,这会子正在组织长宁宫的宫人们进行热身运动。 不过宫人们还没施展开手脚,因而督主大人正正撞见的,是公主殿下的独舞秀。 宁妍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背时,教了好久才教会长宁宫的帅哥美女唱网络神曲《HAVANA》,虽然音准还不是很对,不过也勉勉强强能凑合一下先用。 今天本想在这熟悉的人声伴奏下大展身手,亮瞎一下众人的眼,没成想大清早就被一外人撞见了。 尴尬了,尴尬了。 督主大人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外人”打扰了公主殿下热舞,他一进来院里,就见满院子奴才嘴里都在念叨着些常人听不懂的词儿,还带着怪异的曲调。 庭院正中摆了张圆圆的大木桌,面色红润的公主殿下正站在桌上挥手踢脚,扭腰摆臀。 葱白十指翘成两朵兰花儿,沿着身体两侧从上而下滑动,只是抬眸一见他来了,脚下便一个不稳,差点从桌上摔下来。 杜锦中从面色窘迫的宁妍身上收回视线,这会子已有一个眼尖的胖宫女见到他了,一声“督主!”惊得满院子飘的怪异曲调倏然消失,宫人们慌忙行礼:“给督主请安!” 杜锦中顺势又观察了一会儿满院子宫人的表情,个个儿面露忐忑不安,可眼里的兴奋之色尚未来得及消散。 督主大人便明白了,自己方才没有看错,心下当即得出肯定结论,公主殿下果真将整个长宁宫的奴才都带歪了。 庭中静悄悄的,宫人们是不敢说话,宁妍是不想说话。 杜锦中见宁妍站直了身子,又不安分地伸出脚来,软底绸面的绣花鞋从裙摆底下踢出来又缩回去,踢出来又缩回去,眼睛也四处乱看,仿佛没见到他这个大活人似的。 杜锦中手握大权多年,不管去哪个宫,都没哪位主子敢如此怠慢于他。一览阖宫,单单眼前这一位大公主殿下,近日来颇不给他脸面,屡屡在人前使他颜面扫地。 督主大人倍感受辱,阴沉之色再度弥漫双眼,反手一挥袖,将右侧离他最近的一名公公掀翻在地。 宁妍一惊,随即是满心的愤怒。 这屌.丝太监是真的有毛病啊! 她站在桌子上,于高处看得明明白白,这人下手阴毒,一袖子就将在她小厨房里帮厨的小太监,打得脸肿成馒头了。 还没等她开口质问,杜公公就带着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先发制人了:“谁教你们的规矩?本督竟不知道,宫里何时起奴才也有资格看主子跳舞了?” 尖细的声音理还带着两声让人听得骨头发寒的冷笑:“奴才就要懂奴才的规矩,莫要以为能同主子一块儿玩耍,便以为自己真是了不得的人物了?你们不过是主子们用来取乐的用具。” 宁妍这下是火大到憋都憋不住了,径直打断他的话:“杜公公好大的威风!本宫院里的奴才何时又轮得到另一个奴才来管教规矩了?” 当个公主还是有点用的,除了吃喝玩乐,还能为自己的人撑腰。 宁妍觉得自己很是厉害。 却不料她话音一落,院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宁妍一眨眼的功夫,就见所有的宫女太监面朝杜公公,齐齐跪下了。 第十五章 宁妍被眼前这副架势整蒙圈了。 呆了片刻又很快醒悟过来,敢情她这宫里边儿全是胆小鬼? 说实话,她内心有三秒钟的愤怒,似乎被人背叛了一般。而且是一群人。 不过入乡随俗,宁妍也不是想不通,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和任性无知的公主相比起来,显然是前者更有威信。 公主殿下总能迅速找到令自己心情恢复愉悦的法子。 宁妍昂了昂下巴,努力回想着自己在剧本里写过的“君临天下”是种怎样的场景与心境。她站在先前让卢硝搬出来的大圆桌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脸色吓人的督主大人。 双方僵持不下,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咦…… 宁妍眨了眨眼睛,如果她没看错,杜公公的脸上是抹了粉?怪不得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原来是白了一个度。 公主殿下忽然觉得很乐呵,她“噗嗤”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还以为杜公公长这么帅,一定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绝不会效仿其他公公涂脂抹粉呢。没想到啊没想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噗,还是想笑。 杜锦中被她先前一口一个“公公”和“奴才”气得不轻,正在心里盘算该如何扳回这一局,冷不丁看见罪魁祸首竟笑出声来了,尤其那张粉嫩的小脸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转眼间从气鼓鼓的包子变为了娉娉袅袅绽开的青莲。 -- 第33页 杜锦中一愣,心口顿时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督主大人呆愣过后,无尽的羞恼便漫过心头。他怎会、怎会? 不过是个刁蛮无知的女娃娃罢了,什么都不知晓。 督主大人的脸色愈发难看:“殿下今日行为实在有失风姿,相信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会赞同这等做法。不过您终究是主子,奴才会尽快向皇上禀报,派一个礼仪嬷嬷到长宁宫来,好好教教这些奴才。” 宁妍才懒得理他说了些什么,只要这厮一日还没成为反贼,他就一日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说到这个,宁妍心里头又有些烦躁,自己当初拿到小说后,什么都没仔细看。若真是这太监反了,她也不不知道该从何处、何时开始提防。何况就她这智商,实在不适合掺和朝政之事。 宁妍毫不怀疑,倘若她真去告诉望延帝,杜锦中会给大宁国来个改朝换代,她的便宜老爹不仅不会信她,说不准还得揣测她是不是鬼上身。 现在还不着急,她旁的不记得,有件事倒是没忘。杜公公谋朝篡位的事儿,是在一场宁国同别国发生的战争之后。 眼下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不急不急。 宁妍如是盘算着,嘴上只随意应付杜锦中道:“公公愿意去便去吧。” 杜锦中唇角忽地轻挑:“殿下既然答应了,可不要反悔。” 宁妍狐疑地看着他,这表情不对啊,挖坑给她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管他呢,先把人打发走再说。早上可是教学的黄金时期。长得再好看,也不是她宫里的人,一天天的,净给她添堵。 督主大人得了准信儿,也不预备多待,掉头就走。 宁妍突然想起她尚被禁足的事,忙不迭地喊道:“督主且慢——” 督主? 杜锦中咀嚼着这在公主殿下嘴里难得听见的二字,顿感心情颇好,这是有事要求他了? 督主大人如宁妍所愿停下脚步,却并未再次回身。 宁妍想起自个儿要说的事儿,也觉得尴尬,才跟人剑拔弩张,现在又要托人办事。 可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急急道:“督主大人,还请你与我父皇说道说道,让他解了我的禁足令!” 宁妍也不想求杜公公,可是锦衣卫将长宁宫守得跟个铁桶似的。不仅宁妍出不去,就连贴身伺候她的明雀同样如此。 “殿下说笑了,咱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厂督,殿下这事儿应当派人去和德福总管说。” 宁妍:“……”王八羔子! 你不拦着我的人,我用得着和你说吗?再说了,这事儿是能随便派个小太监去的吗? 宁妍面无表情地朝杜锦中挥手:“再见,杜公公。” 她自己想办法! …… 德福公公倒着身子从大殿里退出来,因估错了步数,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所幸他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稳住了身子,又从容不迫地收回另一只脚,最后关上殿门,这才托着手中的拂尘将脸转向外头。 一眼见着盘龙大柱子旁边,立着个半大不小的太监,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德福公公沉了脸色低喝道:“哪来的小太监!没规没矩!” 如意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他也不是故意站这儿的,是那个叫卢硝的锦衣卫头子叫他来这儿寻人。他也没想到德福总管这么大年纪了,还走个路都走不稳啊。 “回总管大人,小的是长宁宫当值的如意,我们公主让我请您过去说会儿话。” 德福公公一听是长宁宫的人,脸色乍然转换,满是皱纹的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原来小公公是大公主宫里人呀!是咱家眼拙了。” “总管大人客气了,”如意惶惶不安道,这变脸的速度真叫人害怕,“不知道您何时有空,跟小的走一趟?这公主还等着……” 如意的声音渐渐变小,来之前公主教他,甭管老德福什么反应,只管搬出她的名头来,话也不用说全,说一半留一半,这就叫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意似懂非懂地记下了这些话,又似懂非懂地按照公主所言去做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觑着德福总管的脸色。 德福公公依旧笑得像朵花儿。 “这个、嗨呀,如意小公公,不是咱家不愿意跟你走这一遭,而是万岁爷才刚睡下,待会儿万一要有个什么口渴的事儿,若是找不着咱家,那咱家便成了偷懒耍滑、玩忽职守的人了。这也对不起万岁爷的厚爱呀,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是、是……” 如意唯唯诺诺地应和着,他成日里和夜香马桶打交道,哪儿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再者公主也没教他,只告诉他“你只需这么和老德福说就行了,他定会跟你过来。” 可这突发状况是如意始料未及的。 “咱家这里还有点事儿,就不打扰小公公你回去复命了啊。” 德福公公捡了两句客套话,说完一甩拂尘,便往大殿右手边去了。 如意呆呆地在原地看着德福总管的背影越走越远,拐了个弯,便不见了。 这才回过神来,他耷拉了肩膀,愁眉苦脸地想道,这可教他如何是好?自己辜负了公主的重视和托付,又该怎么同公主交差? -- 第34页 …… 长宁宫。 宁妍气得不行,听着如意带回来的消息,差点儿抄起手边的茶杯给砸了。不过神念一转,又想着这些玩意儿对她来说可都是古董,为了个不识趣的老太监砸碎,可不是值当的事儿。 她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大公主不是望延帝亲生的?不可能。 那不是皇后亲生的?更不可能。 那老德福为什么拂了自己的面子? 这宫里还有谁,能让太监总管拂了堂堂大公主殿下的面子? 宁妍心念一动,想到另一种可能。 老德福身后的人,不会是洁贵妃吧? 整个皇宫只有洁贵妃才盼着她被禁足,最好是越久越好,今日之事定是这狐狸精捣的鬼。 宁妍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不到自己还有做侦探的潜质。 因为揪出了背后的真正凶手,宁妍反倒没那么生气了。不就是不能出去玩么?谁上辈子还不是个宅女啊? 一院子的帅哥美女陪着她一块儿玩,谁怕谁呀? 公主殿下素手一挥:“让翠珏晚上多做几个菜,夜里咱们院里聚个餐,让卢硝去御膳房说一声,今儿晚上不用那头送吃的过来了。” 明雀虽不明白宁妍话里“聚个餐”这个词语的含义,但仍旧只管照着主子的意思去做,她福了福身道:“是。”便去外面转达命令了。 宁妍美滋滋地想,这也算是老板给员工发的福利餐吧? 嘿嘿嘿,子曰,革命情谊就是在饭桌上建立起来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宁妍的算盘没能打得响。 晚上她挤进长宁宫的小厨房里,正一手端着刚出炉的流沙包,一手指点着案板上的鸡鸭鱼肉等等食材,让翠珏多做些荤菜。 明雀忽然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被静云传染了?” “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什么?” 宁妍一惊,条件反射性地低头看向自己高高挽起的衣袖,眼神继续移动,裙摆上不知何时也溅了几滴极其显眼的油星子。 这下可糟了。 喉咙里的包子一哽,宁妍差点没噎死。 “……” 她艰难地想挤出一个“水”字,可实在有心无力。 明雀低着头等她回话,翠珏背对她在做菜。 “公主!” 还是灶前烧火的欢欢公公瞅见公主忽地翻白眼了,赶紧冲出来,急慌慌地在木桶里舀了一瓢井水给她灌下几大口。 “您没事儿吧?好些了吗?” 这一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明雀和翠珏反应过来时,公主殿下已被欢欢用装水的大木瓢浇了个透心凉。 望着浑身湿漉漉的公主,两人对视一眼,这下是真完了。 第十六章 皇后娘娘面色不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并一个矮胖的宫女,一左一右正扶着浑身湿漉漉的宁妍走进房来。 “这是怎么回事?” 气场十足的皇后娘娘搁下茶杯,语气冷然道。 宁妍有些尴尬地挣脱开自己的手,都说了不用扶着她,她又不是被热水淋的,烫得不能走路了。 “母后 ……” 宁妍确实心虚,连带着说话都不怎么有底气。她现在的样子跟从水里捞出来没什么两样了,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她刚才已经对厨房里的几个人都下了封口令。 谁要是敢把她差点儿被包子给噎死的事儿说出去,以后就没肉吃了。 皇后娘娘没搭理自家女儿,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看。 宁妍顿时感到一阵压力,一国之母的气势确实不是吹的。 “咳——”她清了清嗓子,“我刚刚想自个儿舀水洗个手,结果把盆弄翻了……” 虚,声音越来越小。 皇后娘娘皱眉看向二宫女:“你手下的奴才呢?都去当摆设了吗?竟敢让公主亲自去做这种粗事?” 明雀和翠珏急急跪下来请罪:“奴婢知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 宁妍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是我自己……” “好了,”皇后娘娘打断她的话,眉头皱得更紧,“赶紧先去把衣裳换了,免得受凉了。” 宁妍:“……是。” 真强势。 皇后娘娘又对地上跪着的明雀和翠珏说:“还不快去帮忙。” “是!”“是!” 二女起身,皇后娘娘见着翠珏腰间系着的沾满油渍的围裙,又道:“你留下。” “是。” 翠珏忐忑地停住脚步,缩头缩脑站在原处。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宁妍换好衣裳,又重新打扮了一下,对着铜镜再三确认,她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符合“公主的体面”后,才从内室出来。 只是这一出来,宁妍发现自家母后的脸色更不好了。 “母后,您这么在这个点儿过来了?还没用晚膳吧?” 皇后娘娘道:“我听说你让人通知御膳房,晚上不要给长宁宫送晚膳,以为你身子又不适,就过来看看你。” 宁妍“嘿嘿”一笑:“没有没有,我让翠珏给我开小灶呢。” 心里却覆上了一层阴霾,这才多久时间,她晚上吃不吃东西的消息就传到坤宁宫去了。 -- 第35页 看来这皇宫比她想象中的更恐怖,个人隐私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的脸色却越发不好:“你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伺候,吃饭洗手都不甚方便,回头我再给你拨一个大宫女过来。” “啊?”宁妍懵了,“不用不用,我这儿有明雀就够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往她身边安插人手呢?这个亲娘,宁妍穿过来也没和她打过太多交道,整体给宁妍的感觉,就是现代社会中典型的“严母”形象。 没有接触,何来感情?宁妍不太敢轻易相信人。主要是今天她没从御膳房传膳这事,在心里留了一些小小的不舒服。宁妍潜意识里便开始排斥皇后娘娘的举措。 皇后又道:“你是你父皇的长女,房里只有一个人伺候,成什么样?我往你这儿多添个稳重的,心里也踏实些。” 宁妍还是不想要:“可是——” “行了,”皇后娘娘再度打断她的话,“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就让人过来。既然你身子没有什么不适,母后就先回去了,你早些用晚膳,莫要饿坏了肚子。” 宁妍:“……是,恭送母后。”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皇后娘娘骨子里一定是个极为霸道的人,说一不二,当然,也不允许别人说不。 宁妍左手托起右肘,右手撑着自己的小下巴,她手下这贴身宫女的流动性似乎太高了吧? …… 东缉事厂里,几个太监闲来无事,便又凑到一起随性说些闲话来。 “你们听说了吗?长宁宫里最近弄出了点儿新鲜动静。”李锁神秘兮兮地对着众人道。 “什么新鲜动静?”大家伙儿果然凑上去。 “听说那位主子教他们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动作,好像叫什么、拉、拉筋,应该是这个名儿没错。”李锁抓抓头,似有不确定道。 “拉筋?” “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李锁道:“我是听我隔壁屋里的欢欢说的,他还给我们比划了好几下。” “做做看,做做看!” 众人兴奋起来,他们倒也不是想学,就是这宫里的日子太无聊了,总得找些新鲜事儿来打发。 李锁见众人都怂恿他示范,想起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有些不太情愿:“做什么做?老腰都会给折断喽。” “这怎么说?” 吉祥公公不解:“难不成是在耍杂技?” 李锁摆摆手:“差不远了,差不远了。” 吉祥一听这话,更加来劲儿了,一定要他示范出来。 李锁为难地看看脚下的石阶:“石阶上也做不得啊!” “这有什么?我们去空地草坪上便是。” 一群人拉拉扯扯去了梅香苑外边的空地处,这儿是整个东缉事厂最宽敞的地方了。他们待的是偏僻角落,也不会有人注意。 李锁踮起脚尖朝梅香苑里看:“乖乖,督主这会儿没在屋里头吧?” “不在,一早就出去了,应当是去皇上那儿了。” “那行吧,”李锁捋袖子,“我就做给你们看看啊。” 在众人的连声催促之下,李锁双腿跪到地上,吉祥公公正对着他,瞬间就笑出声来:“哎哟喂!这叫我可怎么受得起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锁啐他:“一边去!” 紧接着将两只膝盖分开,双手叉在自己两边腰上,一晃一晃地开始将脑袋朝后仰。 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吉祥公公哈哈大笑道:“你干嘛呀这是?这不是跳舞的姑娘们常做的动作么?” “太危险了,腰椎怕是都会折断吧?” “是呀,那位祖宗怎么是想出了这么个招来折磨人的?” 太监们围着李锁小声议论着。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你们不去做事,都围在这儿干什么?” 秦臻跟在杜锦中身后,还没进梅香苑,就见侧旁一群人不知道在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 他当即呵斥,就怕督主又给他安上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这一件一件事累积起来,万一督主哪天不高兴了,说不准就得把他从秉笔的位置上拉下去。 却说那群偷闲的公公,一时兴起跑到梅香苑来玩耍,正好被督主大人和秦秉笔抓了个正着,想哭都没地儿哭去。 膝盖登时就软了,膝盖骨磕到地上的声音响成一片。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 最惨的自然是跪在地上仰面下腰的李锁。 他被一群人围着,自然看不见外面是何景象,冷不丁听见秦秉笔的声音,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一魂。腰部晃了一下,卡在那儿上也上不得,下又下不去。 急得他满脸通红。 结果立刻又听见同伴们齐声向督主求饶,方知督主大人也在。这下是剩下的两魂也都给吓没了。 “咔擦——” 跪在李锁周围的公公们蓦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骨头响,接下来就见人惨叫一声,歪着身子倒下去了。 众人胆战心惊地看向督主大人。 只见杜锦中眼里含霜道:“东缉事厂里的闲人原来这般多,秦秉笔,你得好好清理一番了。” “是!” 秦臻不敢怠慢,连忙应下。 杜锦中冷脸迈开脚:“余下的人都送去好好学学规矩。” “是。” -- 第36页 秦臻眼看着督主的衣角消失在了视线里,这才沉着脸转向这群碍事的人。 “把人拖走!”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李锁,随手点了王安和吉祥两个小太监,让他们把人处理了。 吉祥脸都白了,和王安对视一眼,颤着嘴皮子道:“是。” 秦臻见人给抬走了,这才觉得眼睛舒坦了些。他在跪着的太监们面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你们的管事是哪个?” 众人不敢不出声,年纪最小的小安子僵着身子道:“回、回大人,是王喜公公。”、 “王、喜——” 秦臻背着手,又在原地走了几步,“谁来告诉咱家,刚才你们围在这儿,是在干些什么?” 众人的眼神又飘向小安子,不怪他们自私,这小安子颇得督主赏识,指不定哪日就被督主收作干儿子了。由他出头,总比他们这些人好得多。 小安子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正要开口,秦臻却阻止了他。 “你来说!” 秦臻点了跪在小安子右侧的一名公公,那公公吓得直打摆子,扑上前去,抓住秦臻脚下的布鞋干嚎一声:“大人明鉴!” 第十七章 秦臻一脚将人踢开。 那公公栽倒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秦臻得知又和长宁宫有关,心下也不敢怠慢,匆匆遣退了太监们:“你们自个儿去领罚,一人三十大板,不能少了!” 说完便疾步往梅香苑走去。 杜锦中背过一只手在身后,面对着墙壁上的一副兰花图,听见秦臻进来了,微微侧过脸去:“何事?” “启禀督主,”秦臻弯腰,“奴才已经问清楚了,他们几个是学着长宁宫的小公公做了个稀奇古怪的动作,才惊扰了督主。” 杜锦中又将脸转回去,背对着他:“哦?又是长宁宫?” 这话秦臻就不敢随意接了,稍稍直起背来,立在那处不敢做声。 他偷偷瞅了眼督主,见男人的背果然一如既往地笔挺,仿佛傲立的松柏。 平日里,只要没有主子们在跟前,尤其是在东缉事厂自己的地盘上,督主的背就会挺得直直的。当然,即便是在主子面前伺候,督主也只是腰背微弯,不像他们,成日里塌着腰。 秦臻看着督主的背,又想想自己的,想着想着便偷偷地反手去够自己的脊背,结果不到一半便动不了了。 手肘处僵硬着,往上再难移动分毫。 杜锦中此时却突然开口,似是喃喃自语,又似特意说给他听:“折了缉事厂一名心腹,看来咱家又得去给公主殿下请安了。” 秦臻慌忙缩回手,语无伦次地应声道:“是、是。” 说完才醒悟过来督主方才说了什么,可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想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有事儿没事儿,隔三差五就得被督主带去长宁宫请安。 秦秉笔满心愁云,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周周全全地给杜锦中作了个揖才告退。 …… 督主大人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上午就让人抬着重伤卧床的李锁去了长宁宫。 秦臻当然没被落下。 秉笔大人心里头也纳了闷儿了,合着他们家督主大人的心眼还真就比针更小?他这没什么脑子的都看出味来了,小祖宗人前给了他几回没脸,他就揪着不放了。 可这奴才不就是专门受主子的气的吗? 秦臻是真心不懂。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督主大人位高权重,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尘。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话说回来,这大公主也是真正顽皮,十二三岁的大姑娘了,还跟个野猴子似的,成日上蹿下跳。 天家的贵女,怎么就一点不见稳重端庄呢? 秦秉笔好一阵腹诽,心里颇是埋怨宁妍顽皮,连累旁人跟着遭罪。可一想想自个儿到底只是奴才,遭了罪也得硬生生忍着。 秉笔大人又泄了气,乖顺地跟上杜锦中的脚步,一同去长宁宫请安了。 …… 宁妍这几天的心情十分之好。 主要是因为三件事。 第一件,那晚皇后娘娘派来的宫女碧竹,非常有眼色,情商之高,可与她长宁宫前任女精英明雀相媲美,业务能力也相当不错。这之所以说明雀是“前任”嘛,主要是因为碧竹也很优秀,宁妍觉得她可跟明雀成为长宁宫的“精英双秀”。 第二件,那就是长宁宫的宫廷舞蹈队预备队员们,身体的柔韧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高。 第三件,则是现在舞蹈队的预备役终于学会两支舞蹈了!!! 宁妍的脸上挂着笑。 今儿个又是美好的一天。因为他们要进行小组PK赛啦! 除了《Havana》,另一支舞蹈是《Despacito》,二者都是网络神曲。宁妍白天教舞蹈动作,晚上就教唱歌。这么特别的舞蹈怎么能失去它原有的伴奏呢? 虽然宁妍自己发音并不标准,不过公主殿下怎可能轻易就被这小小的困难拦住脚步? 当年上小学的时候,初学英语谁还不会读几个谐音字啊? 于是乎,长宁宫舞蹈队第一次小组PK赛就在魔音绕耳中拉开了序幕。 比赛流程如下,首先由宫女队进行两支舞蹈的比拼,共分为两轮,由锦衣卫牌粉丝群投票,谁得到的红豆糕越多,谁就获胜,分别选出各跳两支舞蹈跳得最好的宫女。 -- 第37页 接下来公公队的比赛流程同样如此,得到绿豆饼最多的两名公公就是胜利者。 比赛到这儿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由跳《Havana》跳得最好的宫女和公公组成天字队,而《Despacito》跳得最好的一名宫女和一名公公组成地字队,四人以搭档形式进行最终一轮的比拼。 其余没有选上的宫女公公们和锦衣卫们组成最后的大型伴唱团和评审团。 宁妍一边给“评委们”发豌豆黄,警告他们不许将“票”偷吃了,一边给他们讲解评审规则。 评选规则有三点:动作、节奏、眼神。 首先要看动作是否完全正确,其次动作是否跟上伴唱团歌声的节拍,最后则是眼神是否带有感情。 在场的公公宫女们都兴奋极了。 刚开始公主殿下强行让他们拉筋,他们私心里都是抗拒的。可公主让他们互相监督,晚上谁回去没做,就扣月钱,并奖励举报的人。 这样一来,哪个还敢偷懒耍滑? 按着公主教的法子,深呼吸,顺着呼吸慢慢压下去,一个个在睡觉前压腿,抻腰,白天又跟着公主学舞,过了个把来月的时间,他们发现身子竟然轻快了许多。白日里干活也不似从前那般懒洋洋,提不起劲来了。 公主说,这是精气神提起来了。 还问他们是不是晚上睡觉也睡得香了,他们回想了一下,还真是如此。再说那拉筋,起初痛则痛矣,可做完之后浑身又说不出的舒畅。 也没人再在背后嘀咕“跳舞是姑娘家学的”这种话了,一个个都干劲十足。 公主教的这两支舞蹈,说眼神里要带着魅惑的神色,他们不懂,公主解释说就是勾人。 这眼神大家可怎么好意思做?又不是勾栏里卖的。 宁妍跟他们说之前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她也不慌,再洗个脑就行了。 “要想在跳舞的时候吸引别人的目光,其实最重要的不是你的舞姿是否优美,而在于跳舞的人是否带着感情。” “让你带着魅惑的眼神跳舞,并不是把你变得低贱,而是让你学会领悟舞蹈中的情感,这样能使人更快更好地掌握跳这支舞的精髓。” 公主殿下如是忽悠了一番,宫人们尝试之后便宛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某一日宁妍坐在窗边看风景,口干之时端起茶盏欲解渴,冷不防看见窗外俩公公在树下面对面,做着“魅惑”的眼神练习。 宁妍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没笑抽过去。 不过看见大家的积极性,宁妍还是备受鼓舞的,这么多人支持她,自己一定要成功组建长宁宫皇家舞蹈队才行啊。 可是为什么依然这么想笑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 现场气氛极其热烈,比赛进行得十分顺利。 宁妍本来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在明雀身上,毕竟她身上有武功底子在,哪知这也成了她大的局限。常年习武以至于她不论做什么舞蹈动作都是虎虎生风的,最终《Havana》的头衔被翠珏摘得,而《despacito》的桂冠则被新来的碧竹折去。 突然杀将出来的两匹黑马,惊得宁妍目瞪口呆。碧竹还算在她的意料之中,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哪能没两把大刷子。 翠珏才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 除了身材过于……丰满,无论是从动作或是眼神,哪一方面在参赛的人里面都算是极好的了,她的拍子也踩得很准。 公主殿下笑得合不拢嘴了,看来长宁宫果然是藏龙卧虎。 极好,极好。 公公队的比赛结果也十分之顺利地揭晓,这边倒是没有什么意外,《Havana》和《Despacito》的最终胜出者,分别为倒夜香的如意和小厨房帮厨的欢欢。 宁妍眯着眼睛笑,这俩帅哥是她这长宁宫里颜值最高的小伙子了,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比赛即将进入最终阶段,由翠珏和如意组成的天字队,同碧竹与欢欢组成的地字队进行最终的比拼,总决赛胜出的那一对,能在公主殿下的小厨房连续点七天菜,想吃什么都行。 翠珏当时还跟宁妍戏言,那自己必须得赢下这个比赛,不然厨娘的面子往哪儿搁。 “好的,观众朋友们,马上进入总决赛——首先上场的是天字队队员,伴奏舞曲《Havana》,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欢迎——” 宁妍捏着一节碧绿的竹筒做成的“天然话筒”,脚踩在她吃饭的大圆桌上,来了个激.情.四.射的报幕。 “长宁宫大厨翠珏!!!” 宫人们和锦衣卫卯着劲儿鼓掌。 “还有我们长宁宫头号美男子——小如意!!!大家掌声欢迎!” 气氛很快被她带动起来,锦衣卫们开始还有些拘谨,可发现公主藏在仍性外表下的豪迈灵魂后,大家就真正的无所顾忌了。 掌声、尖叫、呼哨响成一片,就连留在门口望风的两名锦衣卫都忍不住往里张望。 第十八章 长宁宫因着这一场别开生面的舞蹈比赛变得热闹非凡。 门前偶尔经过的宫人都忍不住好奇地朝里看,不过都被守门的两名锦衣卫轰走了。 按大公主的话来说,那便是,自己人热闹热闹就得了,不必让外人也跟着一起热闹。 翠珏和如意的双人舞在伴唱团的歌声中开始了。 -- 第38页 两人合作得天衣无缝,舞蹈动作都神同步,但是偶尔又能进行眼神互动,如果不是知道他们事先没有接触过双人舞,宁妍都要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也是现代人穿越过来的了。 尤其是如意,太令人意外了。不,应当说是惊喜。 起舞时的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抛开了平日的羞怯、内向,变得格外大胆、有魅力,看得出来他是真正将自己沉浸到了舞蹈之中。 不仅仅是宁妍感到意外,台下坐着的“评审”俱是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宁妍毫不怀疑,若不是他们还需要伴唱,一定会叽叽喳喳地讨论如意的变化。 大公主神秘一笑,这便是舞蹈的魅力。 一舞终了,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宁妍趁热打铁,继续煽风点火式报幕,推出下一对参赛选手:“大家再一次用热烈的掌声感谢翠珏和小如意给我们带来的精彩表演——” “同时用更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地字队选手,他们是——” “帮厨小能手——欢欢!!” 掌声热烈。 宁妍伸出左手用力挥出去:“还有我们长宁宫的新晋精英——碧竹!!!大家掌声欢迎!” 虽然她说的词儿里有些是宫人们听不懂的,可是碧竹长得美,世人皆难逃一俗,宁妍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掌声和欢呼比方才欢欢出来时热烈了不止一倍。 这一对也没有让人失望,总体也很优秀了。不过比起如意和翠珏,欢欢同碧竹的表现就相对保守内敛许多,欢欢还好,碧竹的身上仍旧看得出不少矜持和羞涩。可能是因为初来乍到的缘故,又或许是偶像包袱在作祟? 宁妍摸着自个儿光滑的小下巴坏笑,真没想到,偶像们的通病在这儿也能发现。 宁妍让人把两个大瓷汤碗端上看台,她手脚麻利地分别数了两只碗里豌豆黄的数量,投票结果很快统计出来。 天字队得票高于地字队三票。 宁妍毫不怀疑这里面包含了美色的作用,不过这也算是自身优势的一种,宁妍想了想,决定下一次比赛没必要限制“因美色而投票”的举动。 宁妍宣布了最终结果:“本次我们舞蹈小组赛的结果已经出来,获得最终胜利的是天字队的两位选手——如意!翠珏!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恭喜他们!” 随后宁妍又补充道:“接下来的七天里如意和翠珏都可以在小厨房里点菜了,翠珏想吃什么自己做哦,不要客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翠珏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笑眯眯地接过了宁妍手中的豌豆黄:“谢殿下恩惠!” 比赛进行到这里已算是差不多落幕了,宁妍却觉得不够,总得来一个圆满的终结才行。公主殿下灵机一动,让所有参赛的舞蹈队员起立,在庭院中央排成了一个圈形,随即自己站到圆圈的中心处。 “为了庆祝本次比赛获得圆满成功,接下来由我们长宁宫宫廷舞蹈队全体成员给大家再来一次《Havana》的集体秀!” “好!” “好!” 锦衣卫粉丝团强势围观,掌声和叫好声不绝于耳。 宁妍便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边唱边跳,现场气氛已然被带动到最高点。不少性格豪爽,不拘小节的锦衣卫都忍不住起身混进队伍里,哼哼唧唧地唱着走音的曲子,手舞足蹈地跟着大家一块儿摇摆起来。 “哈瓦那哦呐呐——” “哈弗欧服买哈特椅子因哈瓦那呐呐呐——” 守门的两个锦衣卫自然是眼红不已,心痒痒的,恨不得冲进去和大家一齐热闹才好。 “反正敢过来的人都被咱们吓跑了,不如我们也进去跳跳舞?”其中一个提议道。 另一个明显心动,又有点担忧:“可是卢统领让我们在这儿守着……” “得了吧,你看卢统领自己都兴奋成什么样了?我刚才看见他可是第二个冲上去跳舞的!” “没事的,不用担心,出不了啥事儿!”率先开口的人朝热闹非凡的院内看了一眼,又凑近同伴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姑奶奶在宫里的名声你还不知道吗?谁敢到长宁宫里乱来?” “那行吧,咱们也去跳一跳。”另一个犹豫许久,终于被说动了。 …… 督主大人带着一行手下赶到长宁宫时,见门口无人看守,下一秒又听见院子里传来巨大的嘈杂声。 杜锦中眯了眯眼,看来他小瞧了某人蛊惑人心的能力。 秦臻一见这阵仗就心道不妙,自个儿最近似乎总是走背运,要不然哪日出宫带妹妹去拜拜菩萨…… “秦秉笔?” 阴邪的声音响起,秦臻打了个哆嗦,瞬间从飘远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胆战心惊地抬眼,督主大人正似笑非笑地斜乜着他。 “督、督主……” “咱家让你把这小太监背起来,同我一道进去,秦秉笔可是对我的安排有所不满?” 秦臻忙道:“小的不敢!” 从地上捞起半死不活的李锁,秦臻心里直叹晦气,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要去学人家做些奇奇怪怪的事。现下好了,腰上的骨头都断了,一辈子都得躺在床上,这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省得拖累旁人。 不过今儿这事过了,恐怕这李锁也落不着什么好,督主的手段…… -- 第39页 秦臻背着人晃晃悠悠地跟在杜锦中身后进了闹腾的院子,抬人过来的俩太监则留在了门口守着。 院内。 卢硝凭借身高和体力优势已挤到了宁妍身边,他觉着这个公主殿下给他带来了另一种全新的感觉。既不全似旁人口中的任性,又跟那日玩跳山羊时的骄纵无理不太相同,似乎有许多种性格在公主的身上交织体现。 很新奇。 尤其是她凭借三言两语就挑动满院子人的情绪,就跟多年前在疆场作战时,出征前主帅会给士兵们慷慨激昂地讲述一番话以壮士气一般无二,宁妍身上爆发出来的领袖让卢硝忍不住想要靠近追随。 宁妍惊讶地看了一眼挤开小如意的卢硝,这人什么时候跳到她眼前来了? 看不出来,小样儿还学得挺快的,看来锦衣卫也有做舞蹈队员的潜力啊。 宁妍在心里小小地脑补了一下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嘴角没忍住就带出一朵极其亮眼的笑来。 踢脚,摆胯,挥手。 大家嘻嘻哈哈乐得不行。 “好的,一二三,转身——” “哈瓦那~哦呐呐~”伴唱相当给力。 宁妍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没散过:“转——” 一群人挥着手齐刷刷地又转了个身,几十双眼睛就这么撞上从外进来的两个人的视线。 “哈瓦那——” 众人突然之间仿佛被恶鬼扼住了喉咙,嗓子顿时卡了一下,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同时又好像被人施了巫术一般,身姿扭曲、表情怪异地僵在原地。 最怕空气里如死一般的静寂。 宁妍四肢僵硬地看着杜公公用阴冷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姿势怪异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一阵莫名且诡异的羞.耻感顿时如火山爆发一般,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 这种感觉跟小时候偷偷擦妈妈的口红,结果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一模一样是怎么回事? 宁妍摸了摸自个儿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想太多了。 “嘿嘿……” 大公主殿下用生平最谄媚的声音干笑了两声,硬着头皮对上督主大人能吓破小孩胆儿的冷脸,拉长了音调道:“这个——杜督主啊……” 好像有点拗口?不管了。 “你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长宁宫来了?本宫真是感到寒舍蓬荜生辉啊……”越说越奇怪,宁妍又干笑了两声,随即果断闭了嘴。 说不出来就不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且看来的人如何说吧。 僵在原地的众人这一刻仿佛打破了身上的魔法,纷纷颤着嗓子给杜锦中见礼:“给督主请安。” 宁妍悄咪咪地趁乱观察了一番众人的神色,一个个面色忐忑,胆小点的就目露惊恐,但也没有过分失态。她深感意外,还以为他们又会胆小如鼠地跪下给杜公公磕头呢。 宁妍如是想着,就听见杜公公吊起嗓子用尖尖的声音冷笑道:“看来你们是没把咱家上回说过的话放在耳朵里了!” 宁妍皱眉,怎么杜公公总是喜欢掐着嗓子说话,这又尖又细的声音跟平日舒缓清丽的音色截然不同,不是她说,这声儿堪称难听。 跪在地上的欢欢最先白了脸,上回督主把他打得受了不轻的伤,现在他看见督主就犯怵。听到杜锦中旧事重提,自己一个人先软了膝盖。 欢欢这一跪,好似将其余人从梦中惊醒一般,“呼啦啦”顿时全跪下了。 宁妍:“……” 脸真疼,才说你们变得英勇无畏了,帅不过三秒就在她脸上打了个响亮的耳刮子。 卢硝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垂首跪在人群里。其实督主一进来他就反应过来了,然而卢硝深谙先出头的人没有好果子吃的道理,硬生生忍下了条件反射性就要给杜锦中请安的习惯。 这不,他跟着众人一起下跪,就不是那么招人眼了。 “卢统领。” 杜锦中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卢硝心里一个咯噔。 “本督让你好好守着长宁宫,你就是这么守的?以下犯上,不知分寸?” 杜锦中的眼底一片阴寒,仿若冻有极北之地的万年不化之寒冰。一字一句,几乎咬着牙说完最后八个字,宁妍突然感到一阵狂暴的疾风自对面袭来。 她心底一惊,步法章乱得后退了几小步,本能地屈起小臂遮挡肆意攻击的风力,待风一停,立刻慌乱地朝杜公公看去。 原本跪在她身侧的卢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对面,正被杜公公掐住脖子举在半空中。 宁妍惊呆了,这是什么骚操作? “杜锦中你干什么?” 宁妍确确实实被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便是失去理智连名带姓地呵斥了督主大人。 “呵!” 杜锦中侧头过来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宁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一抹嘲笑。 当下心头也起了火气:“怎么着?杜公公?难不成你还想在我的地盘上杀人放火?” 宁妍跟个地痞流氓似的,抬起下巴斜眼看他,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倒真和皇城里头常常闹事的二世祖有些相像了。 杜锦中冷声道:“殿下多虑了,咱家不过是在教训自己的手下该如何听从命令行事。” 卢硝的脚在半空中挣扎了两下,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句的字来:“督……主……饶命!” -- 第40页 杜锦中眸光一厉,手上又施加了两分力道,卢硝的手一松,绣春刀“啪”地掉在秦臻脚边。 秦臻吓得连连往后退,一时忘了自己背上还背着个半死不活的人,重心不稳一头往侧边栽倒在地上。 宁妍见状急急向前迈了几大步,见卢硝双眼翻白,手紧握在杜锦中的手腕上,舌头微吐,俨然已是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喂!你有没有听见本公主说的话?是我叫卢硝陪我们一起玩的,而且我不止叫了他一个,难不成你要把你派来长宁宫的锦衣卫全都杀光吗?” 督主大人听见这话,并没有丝毫改变自己决定的意思,反而顺着宁妍的话道:“若这是殿下所希望的,奴才自当遵从命令,把他们,全、都、杀、光!” 宁妍快要气疯了,这个太监是不是耳朵有问题?说了这么多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人是我叫的,难不成你还要杀了我?”她大声吼道,因为急切和愤怒的缘故都有些破音了。 这话就严重了,除了被掐住脖子的卢硝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跪着的一群人俱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这二位,一个活祖宗,一个活阎王,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秦臻在地上抖成筛子,心想今日这长宁宫定是逃不过血洗的命运了。督主此人,在主子那儿受了气,惯常是会发泄在奴才们身上。 秦臻矮着身子靠近李锁,也不知自己今日会不会受到牵连。 宁妍本以为这死太监肯定会气壮山河答一声“是!”,哪知杜锦中听了这话,竟堪堪收了手,一袖将卢硝挥出去几丈远,显然是使了内劲。 宁妍倒吸一口冷气,眼睁睁地见着卢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嘴角一股一股血不要命似的朝外吐。 何其歹毒! 杜锦中一步一步朝宁妍走来,途中所经之处跪着的宫人或是锦衣卫俱都趴伏在了地上,唯恐下一个被这魔头盯上的人就是自己。 宁妍的心亦是陡然高高提起,她眼下有些怀疑杜公公是个心理变态了。瞧瞧他唇边古怪的笑容,白瞎了他那张好脸。 眼见着杜锦中离自己越来越近,宁妍先前那副狗胆包天的气势陡然不见了,她可没卢硝那么厉害,没准几秒钟就会被他给掐死了。 杜锦中朝她前进一大步,宁妍便胆战心惊地朝后退一小步。不是她不想退一大步,而是……腿软了移不动脚。 怂啊! 宁妍心里流下了宽宽的面条泪,她思考了一下,被人掐死的惨状似乎不太美观,一定要制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我警告你,别过来啊!” 跪在她身后的翠珏见公主殿下不停往后退,既怕自己这堆肥肉绊倒了她,又担心自己挪开位置会使得公主在督主手里惨遭不测。 低头两相权衡之下,竟失去了最后移开身体的机会。眼见着公主的身子朝后倒下了,翠珏深吸了口气,趴在地上尽量将自己的背放平,做好了给殿下充当人肉垫子的准备。她这么胖,公主便是摔下来也不会有事的。 宁妍见杜锦中好似闲庭信步般朝自己越逼越近,慌忙之中朝后退了好几步,脚跟却踢到了人,宁妍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后仰。 完了完了,也不知哪个倒霉蛋在她后边,她这段时间被翠珏做的美食投喂得可不止是胖了一斤两斤。这般站着砸下去,给她垫背的人怕是要吃个大亏。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从背上传来——翠珏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宁妍亦然。 翠珏没忍住好奇心悄悄咪咪抬了抬脑袋,只见督主大人长臂一伸,拉住了公主的腕子,随后将人往前一带,公主殿下旋起的裙摆从她面上轻轻拂过,那色泽光鲜明丽的布料再次盖住女儿家镶嵌了晶莹圆润的米白色珍珠的绣花鞋时,长宁宫专用大厨翠珏的小眼睛对上了督主大人阴冷的眸子。 她慌忙重新低下头,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公主没事便好,既然督主大人拉住了公主使她免于摔伤,想必也不会过于为难公主。 毕竟她们公主还是个孩子呢,何况这些日子殿下已经改变许多了,对奴才们也很好。若是督主当真要对殿下做些什么……翠珏紧了紧自己的胖拳头,她是长宁宫的人,这条命便属于公主。 却说宁妍悬着心等着自己来场从背部到肺腑内脏的大震动,却见眼前满身围绕着阴沉沉气息的男人伸手一抓,扣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下一秒就撞进了一个阴阴凉凉的怀抱里。 宁妍感到腰间牢牢紧紧地横了一只有力的臂膀,一脸懵呆。 这是什么神转折? 从血腥惊悚过渡到英雄救美?公主殿下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回过神来,发现她的左手不知何时揪住了杜公公腰侧的衣裳,赶紧撒手,同时在男人胸前推了一把。 然而没有推开。 这会子因杜公公没有趁机对她痛下毒手,宁妍的狗胆又回来了,挑起细眉,嘴角如涟漪般漾开一朵笑花,带着戏谑调侃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督主大人这是意欲对本宫耍流氓?” 第十九章 在宁妍的预想里,杜公公一个古人,定是受不住姑娘家这般厚脸皮的调戏,怎料她又想错了,这杜公公那就不是个一般的古人。 “呵——” 又是一声冷笑开腔,宁妍真想呵他一脸盐汽水。 -- 第41页 “殿下莫拿咱家寻开心了,奴才不过是怕殿下未曾站稳脚跟罢了。” 督主大人丝毫不心虚道,说着似为了验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松开了卡在宁妍腰上的手。 宁妍却仍觉得那块皮肤上残留着先前的触感,又似乎冒出了一些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一边不着痕迹地拿自己的手背在腰间稍微用力蹭了一下,一边对杜锦中道: “督主,你还没告诉本宫你今儿是来干嘛的?二话没说就要动手杀人,把我这长宁宫当做菜市口了,你真以为本宫是软柿子不成?” 杜锦中一笑:“咱家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东缉事厂出了桩人命官司,特特带人过来,想请殿下给咱家一个说法。” 宁妍狐疑地看向地上滚作一团的两人:“我看他还睁着眼喘气,你莫不是在诓我?” “秦秉笔——”杜锦中不悦地唤了一声。 秦臻面色讪讪地从李锁身后挪出身子,他方才太过惧怕,顾不得其他,顺手拿了手边这具即将奔赴黄泉路的躯壳挡住自己。 眼下被督主一喝,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 “殿下。” 宁妍皱眉,这人好歹是个太监里头的大官儿,怎么这副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相儿? “他死了吗?本宫怎么见着胸口还有起伏?”宁妍又问了一遍,稍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他的死活同本宫有何干系?本宫近日来可未曾杀生,怕不是你们东厂的人自己做的?” 宁妍没忍住,话里又将督主给损了一遭。她现在怎么看杜锦中,都觉得他像个智障,莫名其妙,且爱无是生非。 回头她非得好好研究研究不可,看看能不能从静云嘴里套点子话出来,宁妍此刻迫切想知道原身和这个蛇精病公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旧恨,值得他如此隔三差五找她麻烦。 主要是杜公公差点当着她的面杀了人,说实在的,宁妍不是不怕,可地上跪着的一群比她更怕,况且还没有“皇家公主”这个护身符,宁妍好不容易跟自己手下的帅哥美女们培养出一丢丢感情来了,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若是宁妍这个“老大”连他们的小命都保不住,她之前的工夫就全都白费了。 宁妍方才全凭一股责任心撑着,幸好眼下缓过来了。天老爷知道,她刚才那一下没有推开杜公公,手指尖都在发抖了。 再说那秦臻,咂摸出公主殿下话语里的深层含义了,又听她语气不耐,不敢再有怠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又行了个礼,躬身道: “回殿下的话,此人名唤李锁,乃是东缉事厂里当差的公公。昨儿奴才陪同督主大人从万岁爷那儿回来,瞧见好几个公公鬼鬼祟祟地围在梅香苑外头的墙角边儿,便斥了他们一句,随即听得一声惨叫,待奴才再走近看时,这人已经歪在地上了。” 宁妍一头雾水:“那这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去你们东厂的地盘上溜达过。” 说完一顿,她是没有,可不晓得原身有没有啊! 宁妍懊恼,不过转念一想也无事,现在宫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她记不清从前的事来,这马脚露没露出来都不是事儿。 秦臻看了一眼杜锦中,见他同公主一样,都将视线放在瘫成烂泥似的李锁身上,心下了然。 “回公主的话,奴才当时也深感蹊跷,便对他们几人进行了一番审问。原来李锁是跟长宁宫的欢欢公公学了一套奇怪的动作,想要效仿给他们看,哪知走了背运,一不留神便将自个儿的腰椎折断了,请了太医院的人来看,说是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宁妍满头黑线:“那这都是他自个儿作出来的,与本宫何干?” “这……” 秦臻又偷偷瞅了一眼督主大人,对方依旧没有给他眼神指示,秦秉笔只得咬咬牙,按着来之前督主大人给的暗示继续往下说。 “回殿下,据围观的公公们说,李锁曾说过,欢欢公公告诉他这套奇怪的动作是公主所授……” 声音越来越小,宁妍的头顶几乎要冒烟了。 这是哪门子鬼逻辑? “你也说了,本宫教授的只有长宁宫的宫人,可从来没有什么李锁公公。你看我这宫里的人可都齐齐整整地跪在这儿,没人断胳膊少腿,明显这人是他自个儿偷学,学艺不精,才折断了骨头,都是他自个儿的锅,不仅同本宫没有任何干系,也跟欢欢无关!你们少在这儿含血喷人,胡乱攀扯!” 宁妍疾言厉色地将包袱又推回去。 秦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再度盯上了自家督主。 这回杜锦中倒没有再无视他的眼神,接过话茬道:“殿下此言差矣,这人终究是因为殿下这儿流传出去的动作伤了身子根骨,若说没有一点关系……” 宁妍冷笑一声:“那杜公公的意思是,本宫得负责这个叫李锁的下半辈子的生活吗?” 秦臻的腿肚子又开始哆嗦了,惹谁也不要惹这位小祖宗,瞧这气性大的,一言不合就将督主大人唤作“公公”,再这样下去,他们这等旁观者怕是没得几天活头。 杜锦中好似对这个称呼已经习惯了,浑然不在意道:“殿下不必忧心,奴才绝无此意。” 宁妍板着脸:“那你为何背人过来闹事?” 杜锦中回道:“回殿下,咱家不过是听闻风声,长宁宫里成日嬉闹,乱了规矩,再加上李锁此事多多少少与这些失了规矩的奴才有关,特特儿来跟殿下说一声,咱家会禀明圣上,请了礼仪嬷嬷过来仔细教导一番长宁宫的宫人。” -- 第42页 这会儿督主大人情绪稳定,宁妍反倒是没法儿淡定了,她闻言气极反笑:“我看杜公公心里真正想的是,找个礼仪嬷嬷来教本宫规矩吧!何必找旁人的借口!” 杜锦中抱拳垂眸不言。 宁妍被他这“不说话便是默认了”的态度彻底激怒:“那你便同我父皇去说吧!” 言毕将手搭上杜锦中的胳膊,用力往下一拉,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说:“我就不信他能听一个阉狗的话!” 杜锦中眸光乍然冷冽,猛然抽出被宁妍抓在手中的衣袖,宁妍脚尖一晃,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说是险些,不过是因为督主大人在抽出手臂之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揽住了她的腰身。 宁妍哪料到他会来这一手,靠进他怀里的一瞬,不知名的清冽香味扑鼻而来,宁妍僵了一下,而后在他怀中用力挣扎。 杜锦中却好整以暇地轻松禁锢着她,又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看:“殿下平日说话太过随心所欲,污言秽语时常脱口而出,咱家看殿下所言不错,长宁宫上上下下这个礼仪都得好好学学,免得奴才们有样学样,带坏了风气!” 宁妍气疯了,怎么推都推不开这人。 他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言讥讽自己?宁妍恨得牙痒痒,又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怎么自从穿进这本破书里以后,她的厚脸皮都变薄了不少? “薄脸皮”的公主殿下面色涨得通红,看上去极其愤怒:“你放开老子!” 情急之下,宁妍爆了句粗口。 杜锦中轻笑:“果然殿下还需要学学礼仪。” 他凑近宁妍红得快要滴血的耳边低声道,“‘老子’这个词儿可不是姑娘家能说的。” 一旁的秦秉笔努力当自己不存在,低头缩在角落不敢动。 地上跪着的众人更是如此,没想到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殿下都落入了督主的魔爪之中,一时都惊恐不已。 翠珏趴在地上不敢动,眼睛却偷偷往上抬,见那阉贼将娇弱的殿下紧紧揽在怀里,不由一阵心惊肉跳,紧接着便是气愤难当。 怪不得近日来东缉事厂频频找长宁宫的麻烦,狼子野心,此刻昭然若揭! 翠珏早就听说东厂督主眼高于顶,年近而立还不曾找对食,就连皇后娘娘身边的蓝衣姑姑都看不上眼,原来他竟将主意打到她们公主头上来了。 翠珏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眼下只能看着这厮以下犯上干着急。 宁妍被杜锦中在耳边吹了一口气,脸上的热度更是降不下来。越着急手上越没力气,且不知他控制住了自己身上哪个穴位,此刻只能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 又想着自己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公公抱在怀里,心里又气又急,眼底顿时弥漫上一层水雾。 公主殿下红了眼圈,使不上力的手勉强在杜锦中揽着她的上臂处,轻飘飘地拍了一下,带着哭腔重复了一遍道:“放开老子!” 杜锦中一愣,松了手。 怀里的少女找回力气,便如一尾游鱼,立刻灵活地从他怀中脱离出去,侧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半个字没说,一阵风似的跑回屋里去了。 第二十章 宁妍气呼呼地跑回自己寝宫,趁明雀不在猛灌了几杯凉茶降火气,等到自个儿觉着心头的火气散了去,又趴进软绵绵的锦被间思考了好一阵,硬是没琢磨明白,杜公公到底在出什么幺蛾子。 看上自己了? 这不可能啊,年龄是个问题,身份更是差距。 趴久了热得很,宁妍在床上翻了个身,让自己被捂得热烘烘的肚子朝外,晾晾热气。 宁妍又绞尽脑汁努力回想《反骨》一书里对杜锦中的详细描写,无奈的是,依旧只能想起零星的片段,而且印象十分模糊。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宁妍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 明雀的声音突然从外间响起,宁妍自床上一跃而起:“你们回来了?他没把你们怎么样吧?” 她也是一时热血上头,这会儿见明雀回来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着实太过草率了,扔下满院子的人不管便一个人跑了,万一杜公公兽性大发,当场就反了,首先拿她这长宁宫开刀可怎么办? 宁妍从屏风后拐出来,围着明雀和碧竹二人转了三圈,见她们身上没有明显的血迹,一颗心才是真正落了地,幸好没事。 不然她可真成了大罪人。 宁妍道转身趴到门上,微微打开一道门缝,猫着腰眯起一只眼睛朝外看。只见满院子的人都散了,杜公公和秦秉笔不见人影,宁妍稍稍直起身子,原本躺在地上的李锁公公也不在了。 碧竹与明雀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不解,碧竹又怕惊扰了宁妍,于是小声道:“公主,大家都没事。” 宁妍头也不回,继续“暗中观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明雀与碧竹:“……” 明雀看了眼碧竹,见她点点头,便道:“公主,您是在找人吗?” 宁妍见外面确实已经解除危机,便直起身子:“没有,我就是看看杜公公走了没。” 两位贴身大宫女又相视一眼,皆从彼此脸上望见了难色。 “怎么了?” 宁妍见她们你看我我看你,突然不说话了,有些奇怪。 -- 第43页 “公主,请恕奴婢多嘴,隔墙有耳,祸从口出,还请公主平日慎言。” 明雀咬咬牙,一口气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宁妍尴尬不已:“……咳,本宫晓得了。” 她嘴上确实没个把门,将杜锦中称作“公公”也不过是为了泄一己之私愤,若是哪日因着她口无遮拦的缘故连累了长宁宫的宫人们,那她便成了真正无理取闹的人了。 得改改了,不能再这么下去。杜锦中不是要给她请礼仪嬷嬷么?之前宁妍还担心自己的性格转变过快过大,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要不干脆趁这个好机会一次性扭转她在别人心中的印象得了。 宁妍的小算盘打得是噼啪响,然而老天爷再一次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 “本宫绝不同意!” 皇后娘娘满面怒容,保养得十分得宜的素手用力在桌上拍了一下,震得白玉做的杯杯盘盘砰砰响。 坤宁宫里侍候的人早已遣退,此刻殿内只余下三人。 杜锦中拱手道:“娘娘息怒。” 皇后怒气更胜,倏然从垫了软靠背的大椅上站起:“住嘴!本宫与皇上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转而对望延帝道:“皇上,你不要太过糊涂了!” 望延帝的脸色也是极其难看,被皇后当着杜锦中的面儿如此呵斥,若不是他真心疼爱妍儿,真心为妍儿着想,早就一走了之。 遂强忍不悦,耐着性子劝道:“朕觉着锦中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妍儿这两年确实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皇后高声打断他:“那也轮不到一个阉人来教她规矩!” 望延帝心口一紧,迅速看向杜锦中,见他面色依旧如常,似是完全不将皇后的话放在心上,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又带了些怒火转向皇后道: “你休得胡言,锦中也是一心为了大宁的江山考虑。妍儿早日成熟,将来才能在紧要关头替我大宁分忧。你是妍儿的亲娘,难道还不了解她吗?” “早两年派去教导她的嬷嬷不是伤这里就是伤那里,一般人根本治不了她!东缉事厂事务繁杂,锦中还能抽出时间教导妍儿,可见他对朕、对皇室忠心耿耿,你莫要妇人短见!” 皇后气得站立不稳,当即坐回椅子上:“你!你!” 手指着望延帝半天说不出话来,反倒引起他更大的不满:“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用手指着朕说话?朕看妍儿不懂规矩都是随了你这个做娘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皇后捂着心口的手直发抖,这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杜锦中上前两步,替她斟了一杯茶:“娘娘保重身子要紧,切莫因为奴才气坏了自己。” 皇后紧紧闭上眼睛,面色苍白,看也不看他一眼。 望延帝又缓和了神色对杜锦中道:“不必理会她,此事由朕做主。你身怀武艺,朕也不必担忧你在妍儿手中吃亏。她往日性子散漫惯了,你教她的时候多费些心思。” 杜锦中拱手,弯腰作揖:“奴才自当竭尽全力,让殿下早日改头换面。” 望延帝满意地点点头,忽地又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不过东厂那头的事你可不能懈怠了,前些日子有人给我匿名递了封奏折,举报右丞相纵妻贪污敛财,此事你可去查了?” 杜锦中:“回皇上,奴才早前收到消息,便命人去暗访了,眼下已有些许眉目,过不了几日定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望延帝闻言果然眉目舒展,杜锦中又给他解决了一桩心头之患,他自然是毫不吝惜夸奖之词:“锦中,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把东缉事厂交到你手里果真是朕做的最英明的决定。” “奴才谢皇上信任。”杜锦中忙又行了一礼道:“不过最近缉事厂里出了些乱子,奴才——” “说了多少次了,”望延帝抬手制止他,“你早已是东厂督主,不必自称奴才,更何况你不日起便要去教导妍儿,即为大公主的老师,再叫这等称呼也不合适。” 杜锦中从善如流地改口:“是,皇上,微臣省得了。” 望延帝好奇道:“你继续说罢,朕倒是好奇,还有什么乱子竟连你也解决不了?” 杜锦中回道:“事情是这样的,缉事厂里这几年也拘了不下百余名犯人,能撬开嘴的都已经处理了,这剩下的都是些难啃的硬骨头,微臣……” “你如何了?”望延帝追问道。 杜锦中一贯清冷的脸上难得带了两分羞惭:“微臣惭愧,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撬开他们的嘴。若是已然定罪,打杀了都是他们应得,可这百余名罪犯都紧咬牙关,死也不肯吐露实话……” 望延帝笑:“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锦中啊锦中,你可不老实,既然你都跟朕提起此事了,想必心中早有对应之策,好了,不必卖关子了,且说来听听吧。” 杜锦中作出个释然的表情来:“皇上英明,微臣确实有了初步的构思,那便是在东缉事厂内再设立一个‘昭狱’,专门以严刑拷问出罪犯口中的罪证来。” “这……”望延帝皱眉,“此举兹事体大,容朕考虑几日再议。” 杜锦中道:“是。” “哼——” 一旁沉默不语的皇后娘娘忽地发出一声冷笑,望延帝这才反应过来,大殿之内还有第三个人。 “皇后可是对此事有所异议?” -- 第44页 望延帝似是想听听她的看法,然而不等她开口又迅速补充了一句:“高祖爷时便立有祖训,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皇后最好还是当做方才什么也没有听见得好。” 皇后娘娘却恍若未闻一般,双眼虚空盯着对面,依旧自顾自冷冷道:“阉贼弄权,君不君,臣不臣!” “你!” 望延帝霎时气血逆流,上前两大步,甩起宽袖猛地将桌上的杯杯盏盏扫到地上,高声道:“好一个才德兼备的颜氏女!好一个贤名显赫的皇后!” 皇后依旧面色冷淡地坐在原处,似乎未受到一丝惊吓。 杜锦中凝眸看了眼滚到他脚边的一只白玉杯,跪下拾到手中,而后双手举过头顶奉至望延帝跟前:“皇上息怒,奴才对您一片赤诚,便是再过一个七年,也万万不敢改变。” 望延帝更是怒不可遏,指着杜锦中的手指直发颤,对皇后怒喝出声:“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锦中在朕身边七年,兢兢业业,你怎能这样抹黑一个功不可没的好臣子?” 而后又用力点点自己的胸膛:“你这是在往朕心窝子捅刀!你是在寒朕和锦中两个人的心!” 皇后面对他的怒气,却又恢复了平静,目含讥讽地瞧了眼面前这出“君贤臣忠”的好戏,再度阖上了眼,任凭望延帝独自气得跳脚。 杜锦中静静地跪在地上,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暗暗的阴翳,掩住了眸中黑如乌云的阴郁冷厉。 阉贼? 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又极快隐去。 呵。 真是血浓于水的好母女。 第二十一章 自昨日督主大人在长宁宫大发神威,今早宫人们再跟着宁妍跳舞便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儿来。 宫里守着的锦衣卫除了被打伤的卢硝不知所终外,其余的人也被全部撤走,早上又换了一批新面孔。宁妍让如意去打听,得到的答案是先前的锦衣卫玩忽职守,督主便派了新的小队过来。 卢统领和他们一起去缉事厂领罚了。 因此莫说是宫人们,便是宁妍也是打不起什么精神来的。毕竟跳舞玩乐这事儿是她起的头,旁人没法儿违抗公主的命令,不得不跟着她一起胡闹罢了。 伯仁因她而受罚,良心难安呀。 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晚间的课程直接取消了,大家心里头都有事,也没心思上集体课,宁妍索性给他们放了个晚休假。 小如意跟翠珏也没给自己开小灶,领取舞蹈比赛的奖励。反倒是花了不少心思给宁妍做了几样新鲜吃食,不过她也没什么胃口,晚膳随便用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早早洗漱上了床,让明雀打了会儿蒲扇便歇了。 第二日还犯起懒了,没能早起,宫人们得到消息说晨练也取消了,心里更是莫名的发闷,一个个埋头干着自己的差事。 因而整个儿长宁宫便都笼罩在一层乌云下,秦臻跟着督主大人过来宣旨时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前儿个的热闹非凡和今日的冷冷清清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督主。”碧竹侧身给杜锦中福了一礼。 杜锦中却将眸光投向虚掩着的门内:“殿下呢?” 碧竹低着头微微转了转眼珠,同样往屋里看了一眼,轻声答道:“回督主,公主尚未起身。” “哦?” 杜锦中微微讶异,又转头看了看天边高挂的朝阳,他怎么记得往常手底下的人送上来的消息都是“曦光则起,月上而息”? 这时明雀打了洗脸水过来,端着铜盆来到公主房前,正暗暗琢磨着又得用湿漉漉的锦帕唤醒公主,冷不防撞见站了好几个人,也是一愣。 “督主。” 看见杜锦中的脸后,明雀忙屈膝福身。 杜锦中见她手里捧着洗脸水,似是不经意般随口问道:“碧竹方才告诉本督,你们殿下还未起身,却如何你又打了洗脸水过来?难不成碧竹在欺骗本督?” 碧竹忙福身道:“奴婢不敢。” 明雀接过话头:“回督主的话,公主确实尚未起身,只不过公主曾交代过奴婢,若是公主巳时仍在睡梦中不曾醒转,便让奴婢取了湿凉的洗脸巾子覆于公主的脸上,使公主能快速从梦中惊醒。” 目光掠过她手上的半盆清水,杜锦中道:“这法子倒是有趣得紧,是殿下的主意?” 明雀道:“回督主,正是公主的主意。” 杜锦中却不做声了,垂了眼帘似在思索些什么。 明雀看了看低头垂手默立一旁的秦臻和碧竹,心想这再不进去叫公主起床,可就得到用午膳的时辰了。皇后娘娘嘱咐过,千万不能让公主晨间不进朝食,极易损伤脾胃。 明雀的心思如是闪电般掠过脑海,当下便打破沉寂对杜锦中道:“督主,那奴婢便进去唤公主起床了?” “嗯。” 杜锦中点头应允,明雀又福了一礼,端起水盆便往门口去。 几人侧身让明雀过路,明雀来到门口,而后便用左手单独稳稳地端着铜盆,腾出右手来在门上敲了三下,微微提高了嗓音冲屋内唤道:“公主——” 屋内一如既往地无人应答。 明雀伸手便要直接推门入门,左边却忽地斜斜插入一只胳膊,险些碰翻了铜盆,她忙后退一小步。 -- 第45页 杜锦中低头望了眼清水微漾的洗脸盆:“从今儿开始,便由本督来教授殿下礼仪,这伺候殿下的事以后也都交由本督来吧。” 说罢便单手接过铜盆,另一手径直推开房门往里去了。 余下碧竹、明雀和秦臻瞪着重新掩得严严实实的雕花大门面面相觑。 明雀双手半抬,仍保持着铜盆被夺走那一刻的姿势,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脑子里却在思索督主大人方才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咳,”秦臻约摸也觉着尴尬,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二位姑娘,事情是这样的……” 明雀却忽地想起一桩事来,面色陡然僵硬:“糟了!” …… 宁妍这回梦见自己被扔到了火焰山。 孙悟空用将金箍棒变得很长,又用了根更长的粗铁丝缠了好几只鸡鸭鹅肉,带着她一个筋斗云飞到火焰山上空,钓鱼似的将铁丝甩下来弄烧烤。 哪知在筋斗云上蹲了一整日,天都黑了还能隐约看见鸡鸭鹅肉上的颜色依旧跟生肉没什么两样,宁妍心里这个急呀,劈手便要去抢大圣爷手里的“钓鱼竿”,谁料一脚踏空从筋斗云上边摔了下去,眨眼间便要栽进冒火的火焰山山口。 宁妍捂着胸口惊醒过来,喘了会儿觉得额间有些发痒,探手去摸,满手都是汗。 吓skr人了。 掀开裹在自己腰腹上的被子,宁妍四肢并用爬到床的另一头,取了大蒲扇坐在床头使劲儿扇了阵风,待凉快了些才感觉自己的心悸症状渐渐消散。 她就说嘛,怎么会无缘无故热醒,这被子定是昨夜明雀趁她睡着之后搭在她肚子上的。宁妍晚上睡觉又不老实,翻来覆去的,就把薄被缠在腰上不得脱了。 白天不让多喝凉茶,晚上还让盖被子睡觉。 公主殿下的心里着实颇为苦恼。 原来世间还有一种冷,唤做——你的贴身大宫女觉得你冷。 这会子估摸着已经是大上午了,宁妍扇了一会儿便觉得手上乏力,可放了大蒲扇不多会儿,又开始闷热起来。 宁妍掀开被子,光着脚下了床,又爬到绣榻上躺着。 感受着背上泛起的丝丝凉意,宁妍又觉得瞌睡虫上头了。脑袋一歪,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杜锦中反手关上门,还没转过屏风,一副美人入睡图便直直地撞入眼帘。 白日里作天作地的小姑娘此刻乖乖巧巧地歪在美人榻上,一双美目紧紧阖着,单薄的亵裤扎了好几圈,高高卷起至大腿根,露出两条白皙细嫩的小细腿儿,斜斜地搁在美人榻上,被大红的布料一衬,更显那嫩白的皮肤滑如凝脂。 杜锦中的眸光猛然暗沉下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又走了几步,直至来到美人榻前。 这下蛰伏在暗处的恶狼才彻底看清了那昏睡中的娇娇儿。 玉色的肚兜松松散散挂在脖子上,因娇花儿侧躺在绣榻上,身前轻易便挤出一道深壑。光裸的脊背和圆润的双肩在大亮的天光照射下,竟幽幽地泛着玉色的光泽。 杜锦中不甚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喉间便接踵而至地传来犹如干渴至极时才会产生的紧痛感觉。 一双背光的幽暗眼眸仿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深深凝视着处在危险边缘犹不自知的甜美猎物,只待时机一到,便伸出蓄势待发的利爪,一举擒获自己觊觎已久的猎物。 杜锦中又在原地静静站了会儿,才转身退了几步,将手中的铜盆搁置到洗脸架上。 看看盆中晃晃荡荡的半盆凉水,督主大人又侧身回眸,眯缝着狭长的眼睛瞧了眼榻上的人儿,却见那两只晶莹的小脚底板上沾染了一层轻薄的灰尘。 他转身取了柔软的洗脸巾子浸到水里。 将巾子在水中来回搓了两道,拎出拧干,杜锦中一边暗道这水果然凉丝丝,又分出两分心神回想,自个儿似乎好些年头没有伺候哪位主子的起居了。 哗啦啦的水声在安静的寝宫里听得十分响耳,宁妍不安地在榻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道,明雀又在搓帕子了,怕是要不了一会儿就得弄醒自己了吧。 宁妍又怕自己再被明雀用凉巾子吓醒,不敢再睡沉实,提心眯眼等着脸上再度来个晨间凉敷。 哪知明雀一直没动静,刚挣扎着睁开双眼,脚底却传来了一阵湿凉的触感。 宁妍的身子一抖,便要缩回自己的脚,冷不防被人大力拿捏住了脚踝处,挣扎不过成了徒劳无功的举动,摩擦间反倒带起皮肤上一阵痛意。 “哎呀!” 宁妍叫了一声,迷迷瞪瞪地想着今儿个明雀怎么傻了,拿着洗脸巾子往她脚上抹,同时用手撑起自个儿的身子朝脚那头看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宁妍吓得立即清醒了。 怎么是杜公公?明雀呢? “明雀!明雀!” 她一边高声呼唤着明雀,一边慌里慌张地把脚往回缩,这回督主大人倒是松了手,宁妍很快便察觉到自己“伤风败俗”的穿着已然被个男人看光。 当下顾不得其他,紧张地从榻上下来,又光着脚在地上小跑了十来步,猛地将自己摔进绣床上,扯过被子牢牢地裹紧自己。 可上床时太急,膝盖在床沿上磕了一下,骨头上的刺痛让宁妍的两道秀眉都拧成一团了:“唔!” -- 第46页 杜锦中见她面色不对,便朝床边走了两步。 “你别过来!” 宁妍如临大敌一般,自床上跪坐起身子,顿时膝盖也不觉疼痛了。 杜锦中依言止步,脸上却带了分似笑非笑的神色:“殿下不必惊慌,咱家不动便是。” 见他果真不再靠近,宁妍直起喉咙便朝外大呼:“明雀救我!” 第二十二章 寝宫外头, 碧竹同秦臻俱是不明所以地看着神色焦急的明雀。 “何事糟了?” 碧竹好奇道。 明雀满面为难:“……” 这事教她如何开口? 公主平时穿衣洗漱的事儿都是由她来伺候, 碧竹当然不清楚公主最是怕热,夜里都是穿着肚兜儿睡觉的, 而且亵裤的裤脚每每要挽起至膝盖以上方肯罢休。 这会子督主大人进去伺候…… 虽然督主是个宦官,可他本质上仍然是名男子,尤其那日督主还将公主搂在…… 明雀的心都高高提起来了, 万万不敢深想里头究竟会发生何事。 碧竹和秦臻见明雀不说话,便不再追问。毕竟明雀此时的难言之隐极有可能事关公主隐私, 万不能随意打听。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过活, 最明白不该问不该听的事情, 一句都不要问,一桩都不能听。否则稍不留神便有可能丢了小命,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就越快,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秦臻咳嗽了一声,本欲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 然而见公主的二位大宫女面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只好按下此念头, 三人便这般静默无言地立在门口守着。 “明雀救我!” 一直安静的寝宫内突然响起公主略带惊慌的呼救, 这听在外头候着的三人耳中,不亚于晴空惊雷炸。 明雀一马当先便要破门而入,秦臻哪儿能让她这时候进去。阴暗里说一句,万一督主大人要真对公主起了那样的心思,明雀此举岂不是会打扰督主? 秦秉笔眼明手快搭上明雀的右肩,令她不能再顺利向前, 哪知秦臻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明雀是个懂武的,反手一拧,伸脚一绊,秦臻便握着自个儿剧痛的手腕子倒在地上。 明雀自然是如闪电一般冲进屋内。 碧竹不甘其后,提了裙摆作势也要往里跑,这回秦臻可不再含糊,硬撑着左手的疼痛,伸出右手去捉她的脚腕。 碧竹大吃一惊,跳起来左闪右避,甚至在他手上踩了一脚,却还是不敌秦秉笔的“魔爪”,被抓了个正着。碧竹慌里慌张地往后退,他又不撒手,碧竹“哎呀”一声,两人便摔作一团。 秦臻被砸了个眼冒金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这碧竹姑娘看着挺瘦弱的,怎么压下来这般实沉?他的内脏肺腑怕是都要被砸出血了。 碧竹哪里知道他肚里的花花肠子,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受这阉人所累,意外发生这等有损名声之事,也不知是否被旁人看见。 姑娘家羞愤难当,从地上爬起时故意在秦臻大腿上又踩了一脚,四下慌乱张望一眼便跑走了。 秦臻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吱声,这事儿着实是自个儿理亏。 嘶! 不过这碧竹姑娘也是真狠,抬脚说踩便踩,隔着衣摸都如此疼痛,定是青紫了。 …… 再说明雀面色凝重地奔入屋内,见自家公主紧紧裹着一条薄被坐在床上往后缩,只余了张面若桃花的小脸儿出来。一身冷气的督主大人正探手伸向公主,不知想要作何。 明雀眼皮子一跳,高声道:“督主!” 杜锦中动作一顿。 宁妍顿时面露喜色,要往外爬,见杜公公依旧挡在原处不动,双手在他两边肩头处一推,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人推开了。 宁妍虽略感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裹着被子冲向明雀身边。 明雀双手微展开,将人护在身后,眼神不经意一扫垂落在地面的薄被,意外发觉宁妍是光着脚站在地上的,眉头微蹙,收回双手走向床边。 宁妍呆了:“你去哪儿?”杜公公还在床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明雀头也不回道:“公主又赤着脚,若是寒气入体便不妙了。” 宁妍:“……”真是尽职尽责的好宫女。 “督主。” 杜锦中垂眸,明雀弯腰从他脚边取了一双用金银双线刺着蝴蝶的绣花鞋,又旋身回到宁妍身边,蹲下身子给她穿鞋。 嫩白细腻的小脚乍一露出来,宁妍便一手扶着明雀的肩头,同时十分配合她,急急地将脚往鞋里塞,还不忘用防狼似的眼神看着杜锦中。 督主大人不悦地眯起眼眸:“这是作甚?你们主子奴才联合起来防备本督?咱家也不过是给殿下擦拭了脚上的灰尘,便被当成恶狼一般,明雀,难不成你的眼里也是这般看待本督的?” “明雀不敢。”明雀一边给自家公主穿鞋,一边似随口应道。 宁妍却抢着答道:“擦灰就擦灰,我醒了你为何还不撒手?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杜锦中沉着脸不再说话。 宁妍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仍盯着自己看,脸色有些吓人,便飞快地垂下眼帘。 心里却不禁纳闷道:书里好像没写杜公公喜欢小姑娘啊?而且最后他当了皇帝也未曾纳后宫来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呢? -- 第47页 “奴婢扶您去外间坐。” 明雀给宁妍穿好了鞋,忽地这般说道。 宁妍:“哦,好的。” 杜锦中自然是尾随主仆二人出了内室。 明雀给自家公主斟了杯温茶,又给杜锦中倒了一杯。 “督主请用茶。” 杜锦中便不请自便地在桌边坐下。 明雀退到宁妍身后,见她没再闹着要和冷茶,乖乖巧巧地就着她倒的温茶吃起了桌上搁着的点心,心里松了口气。 宁妍闷不做声连续吃了两块海棠糕,又往肚内灌了三杯温茶,待感到胃里沉甸甸的饱腹感时,才觉着心里头的惊慌暂时都压下去了,底气也足了些。 “咳,督主,”这回宁妍学乖了,老老实实地不敢再作妖叫人杜公公,“不知督主今日来有何要事?” 方才被人强行擦脚的事儿宁妍可没忘,不过是不好意思提起罢了,不过她是真给吓了一大跳。在古代世界,女子被外男看了脚,可是事关名节清白的大事,虽然杜锦中不过是个公公,可是宁妍也觉得憋屈。 不是没想过发作,但这事大大咧咧摆到明面上究竟不光彩,尤其还有个明雀在这儿,她尚且不知道这事,若是自己大声嚷嚷出来了,那便真是面上无光了。 杜锦中本一直看着她跟猫儿似的啃糕点,这会儿见她忽然转变态度,不再咋咋呼呼,倒是略感意外。 “也无什么大事,不过是来宣旨的。” “宣旨?”宁妍瞅了瞅他手里,空空如也,“圣旨呢?” 杜锦中:“是万岁爷的口谕,殿下大病初愈不久,可坐着接旨。” 宁妍点头,这人真是睁眼说瞎话,还不用打草稿,宣旨的人坐着,接旨的人也坐着,随便传出去便是大不敬的罪名。 大反派果然不是一般的狂妄,敢情一切都成竹在胸,丝毫不必担心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背后说他闲话。 督主大人见小姑娘难得一见的老实,心下不由舒坦了许多,自动忘却了刚才发生的不愉快,迅速捡了重要的事说了。 “殿下,本督今日前来长宁宫也没有旁的事,不过是前儿跟殿下透过气的事情达成了,特地来禀告殿下一声。” 宁妍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 杜锦中五官舒展,难得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宁妍正惊奇原来这人竟是会笑的,便听他说道—— “万岁爷听闻殿下宫里的奴才都需要好好学学规矩,便派了常年教授宫女礼仪的徐嬷嬷过来,指点奴才们的规矩。” 话语一顿,又道:“此外,万岁爷还让微臣过来担任监管职责,吩咐微臣务必好好教授殿下学习礼仪,尤其是不可再让殿下同奴才们没规没矩地厮混在一处。” 若说宁妍听了前半段还能保持心情的平静,那么等到杜公公说完了所有的来意,她登时就如清水滴进油锅一般,炸了。 “你说什么?” 宁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来教我学规矩?” “是,殿下。”杜锦中慢悠悠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极好听的:“不过殿下也不必多礼,还是如往常一般唤臣督主便可。” “哈?” 宁妍不敢置信,还拐弯抹角地让自己叫老师? 要是望延帝让那个什么徐嬷嬷来教她,她还能好好地学上几天,结果竟是派了个杜公公过来? 公公教公主? 此刻宁妍真想将她那便宜爹的脑袋瓜开瓢来看看,里头究竟是不是进水了! “殿下不必介怀,臣依旧宿于东缉事厂,规矩放在白日里学习即可,不会影响殿下的名声。” 宁妍:“……” 呵呵,信你有鬼。 这下宁妍几乎可以肯定,杜公公确确实实是盯上她了,只不过到底出于什么心思尚待商榷。 像痴汉一样心慕于她? 怕是不见得。 第二十三章 不管宁妍再如何不情愿, 杜锦中还是按照望延帝的命令, 同徐嬷嬷一道儿开始整改长宁宫上上下下的风气。 …… 正是盛夏时节,外边整日里都是大太阳, 人也极易犯困,宁妍成天除了吃便是睡。 杜公公说要教她学规矩,她本以为对方只是说说而已, 真正的礼仪教授应当是由那名姓徐的嬷嬷来做。 可宁妍没想到杜锦中来她这儿宣旨后,第二天卯时便来传授知识了。 明雀一脸为难地看着将自个儿卷进薄被里的公主殿下, 方才她不过轻唤了几声“公主该起了”, 殿下便用被子蒙了脑袋。 看这架势, 怕是起不来。毕竟公主往常也从没有在这个时辰起身。 可是督主大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她方才进来前还特地交代了她,若是殿下三炷香之内不能出去,他便进来亲自伺候她起身。 眼看着就要过去两炷香的时间,公主又从被子里钻出来, 还越睡越香。 明雀当机立断, 上前两步动手捉住宁妍光裸的小臂轻摇:“公主!醒醒!” 毫无反应。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明雀心里真急了, 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公主,快醒醒!” 宁妍皱着眉头翻个身,抽回自己的手:“吵死了!” 明雀僵立了一会儿,忽地想起还有个法子没用。急急钻进净室取了洗脸的铜盆,又如旋风一般开门冲了出去。 -- 第48页 这会儿天还没大亮,井里的水必定极其清凉, 胜于往常。 杜锦中如一尊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明雀快如闪电的动作。 明雀最终依然没能让宁妍清醒,反倒是激起了公主殿下一肚子怒火。 润湿的洗脸巾子被扔在地上,被子枕头通通从床上踢飞下来。 随即是一声气急败坏的呵斥:“走开!” 明雀暗自算算时辰,刚好三炷香。她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东西来,可巧督主大人准时推门进来了。 她有意阻拦一番,可一对上督主那双阴恻恻的眸子,便再说不出口半个字来。脊背陡然窜上一抹寒凉,明雀起身退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床边。 女儿家清凉的扮相赫然撞入眼底,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杜锦中的眸底也暗了一瞬。 修长的手指在身侧微微弯曲,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随后便伸向床上的人儿。 “殿下——” 怕梦中的人受惊,杜锦中犹豫了一瞬,还是在手指触碰到她前唤了一声。一贯或是尖细或是清丽的嗓音此刻竟低沉得不像话。 “啊!” 床上本应是熟睡的人却忽地翻转了身子,美目圆瞪,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看着他。 宁妍本就被明雀闹醒,心里火气四窜,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重新睡着的。方才不过是面朝着里侧假寐,重新酝酿着睡意,哪知身后忽地惊雷一般炸响一道男声。 可把宁妍吓得不轻。 杜锦中和明雀于也没料到这祖宗是醒着的,一时没反应过来,都呆立当场。 “你干嘛啊!吓死人了!” 宁妍没好气地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嚷嚷道,人吓人吓死人不知道吗? 杜锦中面上难得挂了两分狼狈,不过没人注意到的时刻又极快隐去。 “本督是来教公主礼仪的……”说了半句,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宁妍这会儿火冒三丈,也没觉得自个儿的穿着打扮有何不妥,还是明雀先回过神来,拿了挂在屏风上的衣服道:“奴婢先伺候公主起身。” 往前两步,有意无意地挡了督主大人的视线。 见宁妍没接话,一副蹙眉不耐的模样,杜锦中垂眸:“那本督便去花厅候着殿下了。” 杜公公一撤,宁妍便气呼呼地质问明雀:“为何随意让外人进我寝宫?” 还精英双秀呢,连个杜公公都拦不住,真是气skr人! 公主殿下此时全凭一口火气撑着,自动忽略了自个儿正常时候在督主大人面前的怂人样。 明雀也不辩解,今日确是她失职:“奴婢有罪,请公主责罚。” 从容不迫地跪地请罪,宁妍看着她一脸平静无波的表情就觉得头疼。 “行了行了,别跪了,把衣服给我!” 跪有什么用,罚有什么用,杜公公那是一般人能拦得住的吗?书里不都写了他是个不择手段的魔头? 宁妍这会儿清醒了,暗骂自己是个猪脑子,昨日吃了亏还不长记性,今儿又被人平白用眼睛吃了一通嫩豆腐。 不过这事也给她敲了个警钟,人在皇宫身不由己,入乡要随俗,看来往后睡觉再不能这般“肆意”了。 …… 长宁宫的花厅外此刻争奇斗艳地开着各种花儿,不过最惹眼的当属一串红、飞燕草和月月红等花了。尤其是一串红和飞燕草,颜色鲜艳不说,还是成片成片地栽种,一眼望去十分喜人。 “那敢问督主,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宁妍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半掩着嘴打了个呵欠,眼里含着水雾道。 就在方才,杜公公半点不带含蓄地“指点”她,应收敛性子,不宜再如孩童一般喜爱嬉戏玩闹。 她当然是顺其意,将球又给踢回去了。 “微臣以为,殿下当念书。” 好一条建议!宁妍精神一震,差点没给他鼓掌。 “督主说得对,看书好啊!看书好!” 宁妍面带喜色连声附和道,看书总比脑袋上顶一碗水练站姿得好。 她喜欢看书。 “督主,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本宫平日里最爱读书了。” 杜锦中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非也,臣指的是学子在学堂用的正经书,而不是《俊俏书生美狐娘》这类话本子。” 宁妍瞪大了眼睛,他怎么知道的?话本子她可是藏在枕头套里! 那边杜锦中又慢悠悠地补充道:“话本子可教不出一个知书达礼的公主来。” 宁妍面色涨得通红,飞快地偷瞧了两眼侍立一旁的明雀与碧竹,二位精英皆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曾听见杜公公的话一般。 宁妍更加羞恼,话本子都是她让欢欢弄来的,藏书的事儿压根就没人知道,杜锦中此刻当着她手下人的面儿大喇喇拆穿,让她堂堂公主殿下面子往哪儿搁? “你竟敢偷看?!信不信本宫罚你去倒夜香!” 宁妍虚张声势地娇声呵斥,督主大人俨然不把这软绵绵轻飘飘的威胁放在眼里,正了神色对她说道: “殿下息怒,当务之急还是准备您要读的书。” 宁妍懒洋洋地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芸豆卷:“督主书都没找齐,便先来找我?你这样办事,我父皇知道吗?” 她还没吃饱呢,话说江南这边的糕点做得真是不错,百吃不腻。 -- 第49页 而且宁妍根本就没睡醒,她盘算着用完早点,自己还得回房睡个回笼觉,中午再起来吃饭。 “回殿下的话,”杜锦中倒是没被宁妍的话噎退,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以为,这选书的差事需要殿下同臣一道去办。” “大胆!” 宁妍嘴里含了半块红豆糯米糕,左边的腮帮子一鼓一鼓,说出来的话也没了气势。 她赶紧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尴尬,这样子恐怕跟蛤.蟆差不离了吧?一双眼紧盯着对面男人的脸,要是他敢嘲笑自己,她就立刻大展神威将人赶走。 任性就任性!刁蛮就刁蛮! 杜锦中笑是没笑,不过神色确实变得有点儿微妙,见小姑娘气鼓鼓地盯过来,十分自然地垂了眼帘。 “殿下息怒,”依旧是没什么诚意的告罪,“微臣不过是担心选的书不对,殿下学习起来会吃力,毕竟藏书阁不仅有普通的书,更广纳天下珍本古籍,臣担心自己一个人难以担此大任,遂早早过来恳求殿下一同前往。” 你也知道你早?鸡打鸣都没你勤快! 宁妍眼神都不给他一个,试图说起旁的扯开话题:“督主您身体挺好,卯时就起床了。本宫就不行了,这副身子不大中用,得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白日里才有精力。” 杜锦中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公主谬赞,微臣不过是尽忠职守。早年咱家伺候皇上,寅时便得起身,晚间不敢睡沉,今日也不过候了殿下一时三刻,咱家平日多有锻炼体魄,这点子时辰尚且不打紧。” “噗!” 宁妍正喝茶,闻言偏头一口水吐在地上:“你今日寅时起床的?”、 “正是。”杜锦中淡淡道。 宁妍讪讪地接过明雀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嘴角,不太自在道:“督主精神不错啊。” 岂止是不错,完全看不出来是凌晨三四点就起床的人好吗?这还是正常人类吗? 杜公公这么一说,她倒是不好意思再提要回去睡回笼觉的事情了。白白干等了她两个多年小时,不是她的错也成了她的错。 宁妍努努嘴,到底还是带了点不甘心:“那好吧,虽然本宫疲乏至极,但是念在你等了这么久的份上,就和你一起去找书吧。” 要是你有点儿眼力介,就得主动让我回去睡觉。 “谢殿下.体恤。” 这回杜锦中可让她失望了,一点儿没客气,一句话就堵死了宁妍最后的奢望。 第二十四章 宁妍对宫廷藏书阁还有点儿小好奇, 她只在电视里头看过少林寺的藏书阁, 正儿八经的皇家图书馆倒是一无所知。 因而杜锦中提出要带她过来挑选“教材”之时,她顺势便答应了。 大宁的宫廷藏书阁外形似塔, 共有七层之高。每一层楼外都有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带刀把守,可谓是重兵保护。 宁妍还看见了个老熟人:“卢硝?” “公主、督主。” 多日不见,卢统领的神色似乎憔悴了许多, 不过依旧很有精神。宁妍见他行礼后给他们推开门,便站到一侧去了, 心中有些好奇。 待进去后, 藏书阁底层的门再度合上, 她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走在前面的男人那笔挺的脊背:“喂。” 未等杜锦中回身发问,她便先惊奇了:“你的背怎么这么挺?” 杜锦中的背一直挺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宁妍也没想到这人做了这么多年宦官, 一点儿驼背都没有, 堪称一件神奇的事。 杜锦中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反问宁妍:“殿下为何戳臣的脊梁?” 宁妍囧然, 她只是想叫他停下来问个问题,谁戳他脊梁骨了?而且貌似戳人脊梁骨不是这么用的吧?难不成杜公公是个文盲? “督主误会了,本宫不过是想问问你,卢统领怎么到藏书阁来当差了?督主不觉得屈才吗?” 卢硝能当上锦衣卫统领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首先身手方面铁定是上等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杜锦中要这样浪费人才。 “犯了错自当受罚。”杜锦中继续抬脚往前, 走到旋转的木质台阶边,躬身抬手:“殿下请。” 宁妍恍然大悟:“他不会是因为跟我们长宁宫的人跳舞那桩事才受罚吧?” 杜锦中立在那儿,垂眸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 “可是他不是已经被打过板子了吗?为何要受双重责罚?”宁妍不解。 杜锦中却已然抬脚,先行上了旋转楼梯:“藏书阁自高祖起便已修建,统共七层,包含了医书、食谱、棋谱等等种种不同领域的珍藏本……” 宁妍:“……” 这避而不答的态度何其明显,公主殿下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混了多年社会的老油子,自然不会上赶着自找没趣。 卢硝受罚因她而起,却不能因她而终。在这样一个封建王朝的背景下,以她的身份和智商,着实无力轻易越过另一个手握实权的Boss去改变他人的命运。况且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固有的游戏规则。 改变不了,就只能旁观了。 宁妍的骨子里到底流淌着现代人惯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凉薄个性。 既然对方不愿说,宁妍也不打算追问,跟着督主大人的脚步不停地上楼梯。 他们来到的是藏书阁第七层。 -- 第50页 高高的木质书架几乎冲到屋顶,书架上竖着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籍。眼前不远处搁着一条长长的梯子,应当是方便过来的人取高层书架上的书本。 宁妍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神宝藏?! 看这摆置设计的,何其高端,怕是除了书架的制作材质,其余都跟现代图书馆的没差了。 宁妍咽了口口水,走到眼前最近的书架旁定睛一看。 ——《宁史》。 “为何史书被放在藏书阁的最高层?我以为顶层应当是放古籍或者珍藏本的。” 宁妍轻手轻脚地摸了摸蓝底黑字的书籍外封,被那软滑到不可思议的触感再次惊到。 “殿下此言差矣,”杜锦中靠近来,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宁国史记,“历史乃一国文化之渊源,理当重视,老祖宗留下的精魂,万不可轻率以待。” “噢,”宁妍翻书的手一顿,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说得也是。” 皇家最看重的可不就是自个儿的发展史吗?只要王朝一日不灭,那史书上一日记载下来的,便大多是他们的荣耀。 即使偶尔写有某些不堪的宫闱秘事,那也是零星少许,且常用极其富有技巧性的话语遮掩一二。通常情况下,史官都不会有胆量同当朝统治者唱反调,他们的笔下,多是记载一些明面上不伤大雅的事情。 “难道你想让本宫看史书?”宁妍忽然灵光一闪。 “殿下英明。”杜锦中悠悠道。 宁妍:“……” 她该说些什么?女子学规矩不应当看些琴棋诗书画方面的书籍吗?就算他自己指点不了这些,她也能陶冶陶冶情操吧?看史书是怎么回事? 杜锦中又复述了先前的话道:“殿下此言差矣。” 宁妍憋屈:“那你倒是说说看,如何从史书里学规矩!”看你怎么说出一朵花儿来。 “殿下身为万岁爷的皇嫡长女,贵气天成,仪态万方,规矩自是比任何人都周全。” 杜锦中忽地反口,拍起了公主殿下的马屁,宁妍几乎被气笑了:“说本宫没规矩要学规矩的人是你,说我有规矩的人也是你,督主,您是不是糊涂了?” 老糊涂了吧? 杜锦中不紧不慢道:“殿下本非无规矩之人,不过性子跳脱些罢了,万岁爷便是命臣来打磨殿下的脾性的。这第七层,除了宁史之外,亦有前朝史、上古史等,内容广博,蕴含深厚,多读一些能让人沉静下来,是为修心磨性的上上策。” 宁妍一愣,这话她还真挑不出错来。 原身确实是被惯坏了的。所谓规矩二字,落在宁妍身上,无非是懂事与否的问题。 想不到这杜公公倒是个明白人,没有强迫她学些如何走路、如何吃饭的事儿,算是个慧眼识珠的。 宁妍欣然一笑:“有道理,本宫也这么觉得。” 杜锦中微怔。 …… 宁妍挑挑选选,摸了十来本红砖厚的书,杜锦中唤了藏书阁走廊上的一名守卫将书搬下去。 宁妍也是想通了,就当看故事会呗,还能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又能趁此机会修心养性,“变回”真正的自己,何乐而不为? 三人一行出了藏书阁,还没走几步路,便见一个手托拂尘、太监打扮的老公公颠颠儿地跑过来了。 宁妍一看,原来是老德福。 德福公公面上露出个客气的笑来:“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了。” “公公不必客气,找本宫有事吗?” “这……”老德福似有为难,“不瞒公主,奴才是有事要向督主禀报。” 宁妍:“……嗯。” 这就尴尬了,为何她总能遇上这种事,上回在御花园和沁敏起冲突,也是误会了绿鬓嬷嬷的话。 一直在一旁没作声的杜锦中对捧书的护卫吩咐一声,打发人先走了,这才慢慢踱着步子过来。 宁妍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有自知之明,跟着那搬书的锦衣卫先走,又或是往旁边挪两步呢。 那边杜锦中却猝不及防地抛出句惊人的话来。 “怎么?今日在殿下面前,便不知该唤咱家什么了?本督的干儿子?” 宁妍愕然抬头,见德福公公涨红了一张老脸,灰中泛紫的嘴皮子不停地哆嗦,面上屈辱、羞恼与挣扎的神色走马灯似的闪过,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来。 “见过干爹。” 宁妍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杜公公,干爹? 老德福,干儿子? 宁妍面色复杂地抬眼望了望天,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不是真实的世界? “嗯——殿下不是外人,”杜锦中拉长嗓音应了一声,又掐起阴阳怪气的调调,嘴角勾起古怪的笑意看了宁妍一眼,“有话直说便是。” 宁妍直觉不妙,拔腿便想离开。 哪知那老德福半点不带犹豫的,如竹筒倒豆子般把来意说了个清楚,宁妍腿再快也没人嘴快。 “回干爹,右丞相派人给我送了一套天青釉的汝窑茶具,价值不菲,他家夫人贪污敛财的事情八成是跑不了了!” 宁妍苦哈哈地收住脚步,这一个不察就听见了朝堂机密,但愿杜公公回头能忘了这事。 杜锦中眯了眯眼,盯着远处几株翠竹上的绿叶子,冷笑一声: -- 第51页 “他家夫人?恐怕不尽然。” 宁妍也想到了,封建社会王公权贵的家眷私下敛财,若是没有当家做主的官人默许,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老德福禀报完这桩“大事”,便找了个借口急急告退。 宁妍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兴致勃勃地同督主大人随口八卦了一句。 “为何他这把年纪了,还认你做干爹?不怕被人笑话么?” 杜锦中收回视线,突然笑容诡异地盯了她:“殿下不妨一猜?” 宁妍抿唇,再收紧两颊肌肉,强行让两边嘴角上扬,僵硬地回了个笑。 “你猜我猜不猜?” 第二十五章 宁妍非常形象地模仿了一把“假笑男孩”的经典微笑, 杜锦中僵了僵, 稍稍朝后撤离了一小步。 宁妍注意到督主大人这明显嫌弃的动作,挑挑眉, 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督主还未告诉本宫,为何老德福唤你作‘干爹’呢?”女人八卦的天性一上来,就极难消退下去。 她瞅了瞅面上高深莫测的杜公公一眼:“你真的不想告诉我吗?” 杜锦中干巴巴地笑:“殿下莫拿臣寻开心了, 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罢了,不值一提。” 宁妍点头:“行, 别说本宫没给你机会, 我已经问过你了, 你还藏着掖着,那可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又回想了一下他平时冷笑的模样,也吊起一边嘴角,斜眼乜他:“呵!” 杜锦中:“……”呆了呆,眼底又漫上笑意, 这会儿带了些微不可查的寒凉, “殿下说笑了。” 这人怎么不接茬啊? 宁妍心道自己好不容易演技爆棚, 您倒是给点儿反应成不? 谁和你说笑了? “我真的出招了啊!”宁妍扬眉, 最后给了一遍善意的提醒。 杜锦中拱手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即刻便可回长宁宫学习……” “你当着本宫的面叫德福公公干儿子,面带愉悦和讽刺,而那老德福唤你干爹时,脸色明显难看——” 宁妍打断杜锦中的话, 并自顾自开启了“破案”模式。 “由此观之,你们之间定然发生过某些不愉快的事情。”宁妍摇头晃脑地分析,在原地转了个圈,大红的宫装裙摆旋起,宛若开了一朵漂亮的红花。 杜锦中凝眸看了看那随着小姑娘的脚步不停跳动的裙角,忽地觉得碍眼极了。 “而督主大人方才又说了,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全然不想对本宫提起这件事,想必过去这事情发生的时候,督主并不是讨了好的那一方……” 宁妍竖起食指,偏头看了看天,这太阳太大了。 杜锦中顿时觉着那根青葱食指也极为碍眼。 这话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完呢,宁妍朝左迈了两大步,躲到了既高又直且细的翠竹下边。 “莫非——” 宁妍站定后突然转过头来,冲他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过去你曾管老德福叫干——” 杜锦中的瞳孔猛地一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拖进怀里,并转了个圈,将自己同喋喋不休的小姑娘掉了个个儿。 宁妍简直想爆粗口。 说着说着话,忽然感到手腕一疼,下一秒就被人搂进怀里了。有力的臂膀还紧紧环着她的腰背处,身娇体弱的公主殿下当即便疼得细眉一蹙。 “唔!” 再反应过来时,宁妍才发现眼前这混蛋将她腾空架到了太阳底下,自己却躲到了阴凉处。 “你干嘛呀?” 宁妍火冒三丈,这人是不是脑子有坑,一言不合就动手吃她豆腐,她这具身体才多大,禽兽! 杜锦中不仅没松手,反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宁妍刹那间毫不怀疑自己的腰都会被弄断掉,条件反射性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哪知对方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督主自重!” 宁妍一下子没挣开,急得她高声呵斥。 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耍流氓,杜公公,你可是个公公! 这话宁妍没敢说出来,又用力地推搡了两下,杜锦中也撤回环在她腰间的胳膊。 宁妍如避蛇蝎,急急地往后退。 “大胆!竟敢以下——” 公主殿下一得自由,便迫不及待想找回威严,话音未落,便见杜锦中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条碧绿碧绿的长蛇来。 “啊——” 宁妍心肝猛然一颤,连连往后跳了几大步,尖声叫道:“别过来!别过来!”尾音已然带了哭腔。 “这竹叶青已被微臣踩死,殿下不必惊慌,”杜锦中冲她淡淡一笑,顿了顿,又带着些微好奇道,“殿下方才要同臣说些什么?嗯?” 惊慌的宁妍眼圈泛红,脸色发白:“……” 你装,你使劲儿装。 她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弯腰喘了口气,看来自己先前真是误打误撞,无意间勘破杜公公难以启齿的前尘往事了。 老德福早年是杜公公的干爹,杜锦中定在他手里受过不少磋磨,风水轮流转,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可杜公公救她是真,吓她也是真。 果然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杜锦中拎着蛇又朝前迈了一步。 宁妍几乎要嘤嘤啜泣,她抖着嗓子飞快道:“我什么也不想说!你、你先把蛇扔掉再过来!” -- 第52页 不是不想尖叫,而是已经没力气尖叫了,软绵绵的爬行动物最可怕,吓到人喉咙紧涩,手软腿软。 杜锦中又“呵呵”笑了两声:“殿下莫怕,臣扔了这畜生便是。” 宁妍吃了这一惊,又在日头下大晒,这会儿头开始晕晕的。但她仍强打着精神,见杜锦中依她所言扔了长蛇,又不知从哪儿闪出五名锦衣卫,一人端了一盆清水给他净手。 宁妍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见他不慌不忙,一盆一盆地洗过去,最后又取了第五名锦衣卫肩头的纯白棉帕将水擦拭干净,心中不由想道,原来杜公公还是个洁癖。 洁癖还敢去捉蛇!宁妍又愤愤然。 杜锦中挥退五名手下,踱着步子朝宁妍走来,这回宁妍没再往后躲。 日光这会儿快晒到头顶了,正是刺眼至极之时,杜锦中习惯性地眯眼,瞧着宁妍唇上血色淡淡,忽道:“殿下受惊了,奴才这便扶殿下回宫歇着。” 宁妍刚想说不用,你不吓我我就没事。 杜公公已不由分说架起她一侧胳膊,宁妍被半拖着强行往前走,才迈开脚,腿一软,险些跌倒。 杜公公似是早有防范,另一手越过她的脊背,同样搀住她右侧的胳膊肘。 宁妍摔是没摔,不过她极不适应这般亲近的距离。 上辈子虽然才华横溢,借着编剧的工作赚了不少钱,可她长相颇为平凡,将近剩女的年龄,甚至没谈过一次恋爱。 好友曾私底下笑话过她,说她是天生的恋爱专家,没谈过恋爱都能写爱情剧本。 宁妍苦笑,没谈过,不代表不想谈啊。幻想这事儿谁都会吧。 所以宁妍还真没跟哪个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这也是她明明是个颜控狗,每次仍极其抗拒杜公公抱她的原因。公公身份是其次,心里原因占首位。 不过她这点子小力气,当然拧不过督主大人。 杜锦中见公主殿下在怀中撒气不肯走了,略一斟酌,便道:“不如奴才抱殿下回去吧。” 拒绝! 宁妍的“不”字还没说出口,腿弯处便被托住了,随即被打横抱了起来。 宁妍怕半空里挣扎会摔了自己,只得满心抗拒地将手搭上他的肩。 第二次了! 为何公主抱这么浪漫的事情,两次是由杜公公来做的??? 宁妍纠结得不行,她跟杜公公怎么有种相爱相杀的感觉? 呸呸呸,明明就是杜公公单方面的强迫性.行为。 而且这人还是个性情古怪的,时而对她斤斤计较,时而又大发善心对她好,宁妍甚至怀疑这厮是个精分患者。 将杜公公的不好这般那般地琢磨了一通,宁妍又不纠结了。 没看上她就好,一切都好说。 厚脸皮公主如是想道。 恶名昭著的督主大人竟抱着大公主自宫道上走,这场面看起来相当劲爆,一路上自然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惊掉了眼珠子。更不用提回到长宁宫后,又吸引了多少宫人的注意力。 宁妍被人看得不好意思,又因日头太晒,便一直将脸埋在杜锦中肩膀下,等自己被放下了,方知道他们已经到地方了。 “谢谢。” 督主大人撒手退开前,听见公主殿下在他耳边用极快的语速小小声道谢。 素来不近人情的督主低头,坐在榻边的娇娇儿已垂首,黑色的发顶晕着柔和的光泽。 他稍稍弯腰,对着那乌黑的发顶嗤笑一声。 “殿下不必客气。” 宁妍只觉头顶一烫,霎时被一阵清新的花香夺了呼吸。清丽的嗓音自上方低声传来,她的头皮紧跟着一阵酥麻,那戏谑的笑声仿佛在瞬间直达灵魂心脏。 “公主,水来了!” 碧竹人未至声已到,杜锦中及时朝后扯开一步,脸上已恢复平常的冷漠。 再落眸时,不期然望见姑娘家飞红的耳尖。 他心底一动。 “公主,您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是中暑了吧?”碧竹端了净面的水进来,低呼一声。 宁妍本来只觉得耳尖有些发烫,她这么一说,脑中轰的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如火烧一般,仰面便倒进绣榻。 “公主!公主!” 碧竹慌忙摇了摇宁妍的身子,宁妍只觉被她一摇,脑子都跟着疼了起来。 “来人啊!快请御医!公主晕倒了!” 听着耳边碧竹的惊呼,宁妍强行睁开眼睛,想让她别喊了。怎料碧竹已慌张跑去外边,她只来得及看见杜公公表情凝重的冷脸,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二十六章 公主寝宫外霎时乱作一团。 碧竹到底是皇后娘娘身边当过差的, 起初的慌乱一过, 很快镇定下来,吩咐欢欢去请御医:“欢欢, 你脚快,赶紧去一趟太医院,将御医请来。” 欢欢得了嘱咐连连点头, 拔腿便往外头跑,一边回头喊:“碧竹姐姐放心, 我很快回来!” 碧竹又对明雀道:“明雀妹妹, 公主身子不适, 兹事体大,我得回坤宁宫将这事禀报给皇后娘娘,殿下娇贵,长宁宫这边就先劳烦你照看一二了。” 明雀眸中染了几分焦急之色,不过脸上依旧淡然:“照顾公主是我的本分, 碧竹姐姐安心去便是。” 碧竹闻言不再耽搁时间, 步履慌乱地朝外奔去。 -- 第53页 相较于屋外的喧闹与紧张, 屋内的气氛就显得安静祥和许多。 面色潮红的宁妍已被抱到床上, 双眸紧闭,唇色殷红似血,整个人看上去仿佛随时能燃烧起来一般。 杜锦中伸手探上她的额头,那惊人的温度让他眉头倏然紧皱,两道眼神锐利地盯紧昏迷中的人儿,眸中似有黑沉沉的雾霭缠绕。 “青山——”杜锦中突然出声。 斜斜撑起的木窗外很快滚进一团黑色物体, 落地无声。 “主子!” 一袭夜行衣打扮的青山握剑跪地,等候杜锦中下达命令。 督主却并未转身,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公主。 青山正欲抬头,熟悉的尖细声音骤然响起:“宫道太长,天气炎热,那帮厨的小太监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太医院,本督记得你的轻功不错?” 杜锦中话未说全,暗卫青山已然明白主子的意思。 当下便道:“青山领命。”回到窗下纵身一跃,又悄无声息地出了寝宫。 …… 宁妍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中。 然而她成了一个仅有灵魂没有躯壳的旁观者。 宁妍当初是在睡梦中穿越的,眼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抬去火化,急得不行,拼命喊—— “老子没死啊喂!别把我火化了!” “我没死!你们听到没有?谁敢烧我?!” “你们这是犯法的!” 可是没人能听到灵魂体说的话。 宁妍飘只能在半空悲愤地看着自己的“遗体”在焚尸炉中化作一抔骨灰。 周围的环境又很快变成她的葬礼现场。 宁妍眼尖地看见有娱乐记者在那儿做直播。 “日前著名编剧宁妍由于过度疲劳,在睡梦中猝死,现在观众朋友看到的画面正是宁妍的葬礼现场……” “老子没死!” 宁妍气得想跳脚,可她在空中足不沾地地飘着呢。 摄像师将镜头拉近,宁妍看见画面上双眼泛红的好友以及悲痛欲绝的父母,一时喉头紧哽,几乎也要跟着落泪。 镜头又是一转。 “众所周知,宁妍在奇峰工作室担任编剧一职,今天的葬礼她的老东家奇峰工作室的最高负责人薛奇峰也出席了……” 看见这张熟悉的脸,宁妍顿时一点不觉得悲伤了,她只感到满心的反感。 当初如果不是薛奇峰硬要逼着她接下改编《反骨》的工作,她也未必会穿进那本破书里。 说来说去都怪薛奇峰! 宁妍心里这个气呀,好不容易看见害惨了她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能放过,当即便要扑上去,哪知一脚踏空摔了下来。 …… “啊!” 宁妍低呼一声,猛然睁开眼。 “殿下?” 耳边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宁妍偏头。 “杜公公?” 杜锦中的脸僵了僵,没有接话,倒是外间传来一道极低的抽气声。 不过那人又极快说话掩饰:“督主大人,下臣方才探测公主脉象,乃中暑之象,眼下公主已醒,那便没有什么大碍,稍后下臣再为公主开两幅消暑退热的凉药,即可恢复安康。” 宁妍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她微微抬起上半身,见是杜锦中托着她的右手,脉搏处有凉滑的布帛触感,似乎是覆盖着一方丝帕。床边的纱帐已被人放下,将将落在手腕这头,正好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她把身子落回床间。 杜锦中听到外面那人的话,一边将托着宁妍手腕的手收回来,一边掐着尖细的声音道:“有劳张御医跑这一趟。” “不敢不敢。”那人忙道。 杜锦中低头将宁妍的手放好:“送张御医。” “是。”明雀的声音:“张御医请。” “请。” 宁妍眉眼愣怔,呆呆地看着给她掖被子的杜公公,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来,怎么好像——好像他的声音一会儿极其清丽好听,一会儿又如别的公公一般尖细刺耳? “既然殿下贵体已无大碍,奴才便先行告退了,”杜锦中自动忽视眼前人直勾勾的视线,“请殿下好生休养。” 宁妍睡久了,依旧没给他什么反应,只直直地盯着人看。 杜锦中朝她拱拱手,便撩了纱帐出去。 宁妍又呆呆地看着晃动的纱帐,听见杜公公交待旁人:“好生照看公主。” “是。” “是。” 过了一会儿,碧竹凑上前来:“公主可口渴?” 宁妍这才回神,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腹部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伸手一摸,这么热的天,她都中暑了还给她盖被子,伸手一掀,将被子掀翻到里侧。 宁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脑袋一晕,差点又躺下了。 碧竹隔着纱帐隐约见着公主险些跌倒,吓得慌忙撩开帐子去扶她。 “公主!” 宁妍抬手制止道:“不用。” 她将双腿从床上移下来:“明雀呢?” “明雀去送张御医了。” 宁妍一顿,她倒忘了这事,又道:“那你去小厨房跟翠珏说一声,我要喝冰镇酸梅汤。” 她快热疯了,身上全是汗,黏糊糊的。 -- 第54页 “公主,您才中暑,这冰镇的……”碧竹满脸为难。 宁妍又一顿,得,忘了这茬:“那就别冰镇,让她快点儿,我现在嘴里没味儿,难受得紧。” “哎,奴婢这就去。” 碧竹一走,宁妍又将上半身倒回床上。 这下好了,真得永远待在这本书里了,自己的身体被一把火烧了,想回都没地儿回。 这具躯壳又是个娇娇弱弱的,一不留神说不准又得大病一场,她就是再想喝冰的,也得好好忍住了。 碧竹去了不多时,便端了酸梅汤折返。见宁妍重新躺下,还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忙把酸梅汤搁到小几上,边疾步走来边问道:“公主,您是不是又不适了?” “没有。” 宁妍晃了晃头,手撑在床边一个使力,将自己拉了起来。 碧竹过来扶她。 宁妍道不用:“你把酸梅汤端到外间,我去桌上吃,这屋里闷热得紧。” “是。” 宁妍慢吞吞地挪着软面条似的腿,心道自己真是躺太久了,走路都轻飘飘的,上回出现这感觉还是有一回坐了好几天的火车,下车的时候脚下的触感都不真实。 唉。 宁妍心中又是一叹,还想什么呢,想也回不去了。 碧竹扶着她在圆凳上坐下,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将碗拖到自己面前,舀了一勺酸梅汤往嘴里送。 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当她的宁国公主吧。 感受着口中传来的酸甜滋味,宁妍觉得自己的心头忽然松快了不少,至少还有美食吃,这人生也不赖。 其实做公主也没什么不好,上有皇帝爹皇后娘撑腰,下有长宁宫的帅哥美女们给她仗势,这小日子过得也不会太糟糕。 要是她再狗腿点儿,不时拍拍大Boss杜公公的马屁,再想办法抱上这条大粗腿,那这宫里简直就是任她横行了! 宁妍美滋滋地构想着未来的灿烂生活,不过首要问题是解决安全大隐患。 杜公公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对她时好时坏,还悬在整个皇宫人的头顶上,随时可能掉下来将众人戳个透心凉。 该想什么办法,让他放弃皇位呢? 宁妍不自觉地轻皱眉头,轻轻地将瓷勺在碗里搅拌,这是个大难题。 按理来说,杜公公一朝得势,荣登大宝,应当要树立贤君形象,但是他没有。 杜公公屠了整个皇宫里的人,彻彻底底将他们杀了个干净,又换了新的宫人,如此不留余地的大换血,也把宁国变成了真正的“前朝”。 非常心狠的一个人。宁妍想,但是他这么做一定不会没有原因。 杀人偿命。 只有血海深仇才会引得他这般无所顾忌,甚至不惧落下一个“暴君”的名声。 到底是为什么呢? 莫非杜公公是前朝遗孤? 宁妍很快否定这个想法,宁国都建立几百年了,前朝再心怀仇恨,几百年的时间还没报仇成功,留下的后人想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绝不会为了一点儿渺茫的希望,就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宫来做宦官。 她将碗中最后一点儿酸梅汤喝尽。 看来这事儿得好好查查。 第二十七章 宁妍是个风风火火、说干就干的人。病还没好利索, 她就偷偷摸摸找了静云那小丫头进屋闲聊套话。 可谁知这回静云也不知道。 宁妍哀叹:“不会吧?连你也不清楚, 那我该问谁去?平日里你不是最了解这些小道消息吗?” “公主……”静云红着脸,声小如蚊, “奴婢才进宫没几年,平日里、平日里说的那些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公主您就忘了它吧……” 静云经历了前段时间那一遭,如今是怎么都不敢在宁妍面前乱嚼口舌了, 私下底也收敛了许多。在这后宫, “隔墙有耳”四个字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说几句闲话看似不打紧,可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便是丢掉小命也不足为奇。 宁妍心里也咂摸出来了,怕不是她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看来自己上回真是把她吓得够呛, 留下心理阴影了。 宁妍叹气, 自己作出来的苦果, 就得自己咽下去。如今想打听一个事情都不成, 早知道就不吓唬静云这小妮子了。 想想也是,杜公公对这后宫里的宫女太监来说,恐怖程度不亚于魔鬼。有些事情她虽然没亲眼见过,可当初粗略浏览《反骨》一书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一点儿印象。再者,她身边原先的两个贴身大宫女, 说不见就不见了,当时是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不对劲儿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调到别处当差? 宁妍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不禁打了个寒颤,恐怕春鸢和青之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宁妍一阵后怕,她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成天过得舒舒服服的,都忘了现代社会里,作家和编剧们都会在文学作品里将皇宫写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空穴不来风。 权力大过天,这便是封建王朝。 宁妍的脸白了白,第一次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在玩一场有趣的穿越游戏,她的灵魂已经彻底归属于这个地方,她是宁国公主宁妍,宁国公主宁妍就是她。 肩上忽然感觉沉甸甸的。 如此,她便不能坐以待毙。既然远处看不清山的轮廓,那她便走到山的跟前去仔细观察。 -- 第55页 …… 火红的轻薄纱裙松松贴在女儿家洁白无瑕的身体上,双手不停地在身侧舞动,时而滑过腰侧玲珑的曲线,时而掠过小巧下巴上方,一开一合的精致红唇。 “哈瓦那哦呐呐——” 原本披在纤细双肩的薄纱被一只如玉的素手扯下,抛掷到半空,裸露的晶莹肩头在黑夜中亮得惊人,那副妖娆有致的身子转了个圈,红纱从天而降,将将盖住头部,落在秀气琼鼻上面。 杜锦中心念一动,往前疾走两步,欲探手掀了美人那欲遮半掩的红纱。 哪知美人娇笑两声,提裙便走。 杜锦中面色一沉,直接运了内劲将人吸回来,美人在半空倒退,最终呜咽着跌进他的怀里。 途中那遮面的红纱已被风吹走,杜锦中掐紧手中纤细的蛮腰,低头一看,霎时便撞进一双泪光星星、勾魂夺魄的桃花眸中,他艰难地吞下喉中口水,不顾怀中娇娇梨花带雨的挣扎,俯身吻住了那张樱桃小嘴…… “唔!” 杜锦中猛地从床上坐起,脸色阴晴不定,忽喜忽怒地变了好几回,最终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突兀地笑出声来。 尖锐的声音宛如深渊厉鬼,阴恻恻地变着高低不平的调子。 屋外的守夜的小火者从梦中惊醒,被房里的动静吓得手脚哆嗦。传闻、传闻督主大人是地狱修罗转世,不会、不会是真的吧? 他撅着屁股将耳朵轻轻贴在门上。 杜锦中倏然收了笑声,面上却依旧挂着扭曲的笑容,从牙缝间低低沉沉挤出几个字来:“既然进来了,那就永远也别想走了,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再次冲破床幔,传进外头小火者的耳朵里。 那小火者吓得全身一震,双腿发软,屁股朝后坐到了地上。 娘耶,这督主大人笑得好吓人呐! 他惊慌失措地左右看看,恰好有巡夜的锦衣卫从右侧小路过来,这才定下心神,挪着步子往前两步,尽量离房门口远些。 帐内笑声戛然而止,杜锦中偏头,眯眼盯着房门的方向,如鹰隼般的眼眸似能穿破一切障碍物,直直看见门外的景象一般。 待屋外的声音没了,他收回视线,闭上眼静坐了片刻,方才重新躺下。 梅香苑再次恢复一片寂静。 …… 微弱的曦光透进窗户,宁妍的睫毛动了动,随后用手揉了揉眯缝的眼睛。她打了个哈欠,伸手撩开床帐朝外看了一眼。 “明雀!” 外间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明雀绕过屏风在床前福了一身:“公主可要起身?” 宁妍双手拍了拍两边的颊肉:“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刚到卯时。” “啊?”宁妍惊讶,在床上翻了个身趴着,撩开帐子贴在鬓边,露出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脸来,“为何起这么早?今日没有晨间集训啊!” “回公主,是奴婢个人习武……”明雀道。 宁妍忙点头:“噢噢,那你去吧。” “奴婢已经练完了。”明雀微微垂眸,立在原地道。 “啊?”宁妍睁大眸子,“你今日何时起床的?” “寅时三刻。” 宁妍:“……困吗?” 明雀答道:“奴婢从小习武,早已习惯早起。” 宁妍努努嘴:“真厉害,我可做不到。” 明雀低了低头,公主这话她不便乱接。 “好了,伺候本公主起身吧。” “是。” 明雀上前来将两边床幔挂到弯钩上,又取了新衣,伺候宁妍穿上。 不多时,碧竹端了洗脸水进来:“公主起了。” 宁妍淡淡道:“嗯。” 洗漱完毕,用过一碗银耳莲子羹,并几块八珍糕、松子黄千糕同三色夹糕,宁妍起身去了书房,从大花瓶里摸出两册时兴话本子来。 她最近尤其爱看狗血烂俗的话本子。 这两册话本子,一册是写高门侯府的庶子筹谋多年,最后成功逆袭,越过几个不成器的嫡兄弟,继承侯爷之位的故事。另一册,则是某个村野里的地痞流氓,阴差阳差机缘巧合之下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最终发愤图强,成为一代富商的故事。 宁妍摸着书皮嘿嘿直笑,她的便宜娘发话,身体没好全之前,不许再折腾什么劳什子舞蹈队的事。宁妍担心自己没被一个小小的中暑撂倒,反而硬生生被无聊的生活闷死,便打发欢欢再去寻了这么些好东西来。 这不,她今天又有事情干了。 宁妍关上书房大门,预备让人将她房里的贵妃榻搬出来,再叫翠珏给她弄几个零嘴儿,边看边吃,何其美哉。 想了想,方才似乎看见书案上堆着杜公公带她从藏书阁里搬回来的书。 宁妍琢磨了两秒,又转身进屋抱了本厚实笨重的《宁史》出来。前朝史倒不急,先把当前局势了解清楚再说旁的。 看完话本子就看这个。 宁妍美滋滋地在心里计划着今日份的“工作”,一时忘了自个儿身上似有魔咒,每每临时起意干的事儿都出不了差错,反而一旦她做了“计划”,那便势必会产生变数。 杜锦中过来时,宁妍正在桂花树下的树荫处,卧在贵妃榻上吃吃看看,还不时被话本子里的妙言妙语逗得笑两声。 “哈哈!” -- 第56页 宁妍在榻上笑得乐不可支,刚想坐起来再捻块山楂甜糕吃吃,就见杜公公好整以暇地坐在旁侧的石凳上盯着她看。 “啊!” 宁妍手一抖,话本子便从手中掉到地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慌慌张张地探头去捡话本子,顺带看了眼一旁的碧竹,“为何无人告知本宫?” 碧竹正想请罪,那边杜锦中已自行接过话头,一边起身给宁妍行礼。 杜锦中走上前,略微弯腰,慢条斯理地替宁妍整理话本子,见最下边叠着一本《宁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殿下息怒,奴才来了不过片刻,本欲给殿下请安,见殿下一心沉浸在话本子里,担心打扰殿下的雅兴,便让她们不要惊动殿下。” 宁妍往榻里缩了缩,自知理亏,听着杜公公嘲讽她也不好声张,气势反倒忽地弱下来:“我没想整日都看话本子的,喏,”葱白的玉指虚空点了点最厚的那本史书,“我本打算过会子就看那个。” 杜锦中却道:“殿下尚未病愈,看些杂书也不妨事。” 宁妍心知这关算是过了,心念一转,想起旁的事来:“那个——督主,你能不能、能不能——” 杜锦中听她吞吞吐吐,眉头微微挑动,这小祖宗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小祖宗却忽地仰起小脸,抬起右手揪住他垂落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去看看我皇弟?我保证会很小心,不让别人发现的!” 明若桃李的小脸上难得带着不同于往日骄横跋扈的几分可怜兮兮的恳求,尤显艳色撩人,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几分阴暗的心思来,恨不能摧毁点什么,以便于看见她更可怜的模样。 杜锦中想起昨日深夜时分的旖旎美梦,心忽地狠狠跳了一下。 喉间动了动,滚出极其低沉的字音。 “可。” 第二十八章 宁妍早知这具身体美是美, 可也没料到威力这么强大。杜公公竟然只眨了眨眼睛便松口答应了。 她一边窃喜, 一边叫碧竹去厨房拣几样金鱼弟弟爱吃的点心,用小食盒装了过来。 “督主大人, 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呀!” 宁妍笑眯眯地对杜锦中道,看来杜公公跟普通男人还是没什么两样嘛,都爱听软话、好话, 嘿嘿嘿,那她以后便多说几句好听的给他。 杜锦中垂眸, 避开那张如花的笑颜, 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殿下谬赞。” 宁妍笑了笑, 没再说话,不多会儿碧竹提着一个小小的清竹漆食盒回来了。 宁妍对侍立一旁的明雀道:“明雀,你同我去一趟东宫。” “是。” 明雀屈膝应声,刚伸手接过碧竹手上的食盒,一直静默不语的督主大人却发话了。 “殿下, 这恐怕不妥。” “嗯?”宁妍不明所以, 什么不妥, 难不成他想反悔? 杜锦中吊起半边嘴角, 盯着明雀手中的食盒道:“殿下学规矩的事儿是皇上下的令,奴才擅作主张让锦衣卫放殿下出去看望太子,已是大罪,若殿下带着贴身宫女这般招摇而去,着实打眼,传到万岁爷耳朵里, 若是治我一个失职之罪,奴才脖子上的脑袋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宁妍尴尬,她不过只想出个门,偷偷摸摸就算了,眼下还得瞻前顾后,这让她怎么办? 仅是思量片刻,宁妍心中已有主意:“督主有何提议?” 既然他提出这个问题,想必定有应对之策。 后宫里几乎能只手遮天的人物,还拿生命安危哄骗于她,宁妍倒要看看,杜公公嘴里能说出个什么花儿似的好法子来。 但见杜锦中似真似假地沉吟片刻,开口道:“明的自然是行不通,咱们只能走暗路子。” 宁妍道:“何为暗路子?” 杜锦中抬眸,对上公主殿下焦急的面色,道:“暗路子便是由奴才带着殿下,从长宁宫外的宫道处上屋顶,向右横行,直至东宫。” 宁妍被这奇妙的法子惊呆了,这也行? “殿下以为如何?” 见宁妍不出声,杜锦中似是不经意般随口追问了一句。 宁妍还能如何?自然是答应呗。 皇宫的屋顶那么高,她还能顺势体验一把“上天”的感觉,何乐而不为? “那便有劳督主同本宫跑这一趟了。”宁妍客气道。 杜锦中下颌线条微微收紧,颔首道:“殿下客气,能为殿下出力是咱家的荣幸。” 语毕,犀利的目光投向明雀,后者愣怔一瞬,极快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将手上那只小巧玲珑的清竹漆食盒递过去。 杜锦中抬手接过,感受着手中颇有分量的食盒,对宁妍露出个极清浅的笑来:“殿下同太子当真是手足情深。” 宁妍被杜公公这难得的正常笑容震了震,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杜公公这句客套话。 那方杜锦中又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请随奴才这边走。” 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做了“请”的姿势,头微微低垂,偏向宁妍这侧。 公主殿下想着马上就要见到白白嫩嫩的金鱼弟弟,忙不迭提起裙摆迈开了脚步。 …… 宁妍红着脸攀紧杜公公的肩膀,耳边是呼啸掠过的风声,脚下橘黄色的琉璃瓦飞快闪过,如一条条长长的彩色地毯。 -- 第57页 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起初杜公公只是抱着她上了屋顶,两人一前一后地向东宫方向前进,哪知她脚下突然打滑,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 接下来她便不得不接受杜公公“牵着殿下,以免殿下玉体受伤”的提议,可效果仍旧差强人意。原因是宁妍害怕再次滑倒,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落脚,大大影响了前往东宫的效率。 如此一来,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那便是由杜公公抱着她走。 “若是背着殿下,臣又需提着食盒,一只手怕是护不住殿下。这高屋之上,便是出了半点差池,奴才纵是身死也难辞其咎。” 宁妍道:“可你抱着我也不方便呀。”又不是三头六臂,她想了想还不如自己来提着食盒,让杜公公背着她便是。 尚未等宁妍说出这个好主意,杜公公已靠近她的身子,大手摸上她的腰际,宁妍吓得差点蹦起来。 怎料腰部被那只手死死禁锢住,她怎么都动弹不得,这才没出什么岔子。 “你做什么?”宁妍气冲冲道。 杜公公微微一笑:“再耽搁下去,太子怕是得用午膳了,届时人多眼杂,殿下想见一见弟弟,恐怕也不能够了。” 宁妍这才收敛了自己的小脾气,乖乖环住督主大人的脖颈。 一路无言,二人飞掠至屋顶尽头,杜锦中一手揽紧怀中纤细的娇躯,一手提着小食盒,轻松跃过两座宫殿之间的缺口,稳稳落在另一片橘黄色的“琉璃瓦式”地毯上。 宁妍眼角不经意一瞥,脚下大大小小一块一块的屋顶似是连绵不断,构成一幅极其壮丽的景象,整座大宁皇宫尽收眼底,场面蔚为壮观。 又“飞”了一段时间,杜公公才抱着宁妍停了下来。 慢慢将双脚悬空的公主放在琉璃瓦上,方道:“殿下,东宫到了。” 宁妍将手松开后,好奇踮脚朝下方看了看,不过片刻功夫,又回头捉住杜锦中提着食盒那只手的衣袖,她望向杜锦中:“我们不下去吗?” 杜锦中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空闲的手虚虚落在她腰后位置,同时凝眸看了看自己袖上那只恰如瓷白的小手。 “殿下忘了?咱们不能光明正大地现身。” 对哦,忘了这事。 宁妍悻悻地揪紧杜公公的衣袖,又朝下方看了一眼:“那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去?” “殿下稍安勿躁,我们可先观测一番下边的形势。” “如何观测?” 杜锦中示意她靠近自己两步,宁妍一头雾水,却也如他所言,朝前走了两小步。 “如何观测?”她又问了一遍。 “嘘。” 杜锦中将食指抵在唇边,竟弯腰蹲在了琉璃瓦上。 宁妍见他俯身揭开一瓣黄色瓦片,瞪大了双眸。这操作,贼6了,杜公公该不会也看过各种各样的古装武侠电视连续剧吧? “有人吗?” 宁妍压低了嗓门,也凑上前。 在这块宽大的缝隙中,清楚地看见自家可爱的金鱼弟弟正满面愁容地坐在书桌前写些什么东西。 “不会是在抄书吧?” “这个时间点不应该是在御书房上课么?” 宁妍一边俯视着金鱼弟弟书房内的情况,一边小声地嘀嘀咕咕。 “今日国子监学子休沐,万岁爷怜爱太子,允他一同行此制。” 旁的杜锦中没有多言,譬如这位小太子前段时间受的惩罚现在依旧尚未完成,乃至于休沐日都不得外出。 “哼,”宁妍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那个宁洪福今日也休沐吧?听闻我父皇慈爱之心颇盛,竟格外开恩,允了贵妃的儿子同中宫嫡出一道在御书房跟随太子太傅学习。” 宁妍越想越愤愤然,声音也不觉抬高了:“我看他根本就是打的再培养一个备用太子——” 唇上忽然一凉,宁妍愕然地盯着杜锦中。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面无表情的僵硬模样,此刻额头微低,双眸上抬,如毒蛇一般紧紧盯着宁妍道:“殿下慎言。” 宁妍被这惊悚片里才会出现的可怕表情骇住了,呼吸都停了一瞬,她轻轻点点头,呐呐地应了声:“嗯。” 杜锦中这才将手从宁妍唇上移开,四平八稳地告了声罪:“奴才逾矩,请殿下恕罪。” 宁妍胡乱应了两声“没事”,又低头去瞧金鱼弟弟,耳尖却不自觉的飞红了一片。 要命耶,她怎么总是在杜公公面前害羞? 害什么羞呀,就该好好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才好! 宁妍羞恼地想道,理也不理杜公公。 殊不知,她脑中的罪魁祸首,此刻却悄悄将右手背过身去,不动声色地用指腹互相揉搓了两下,似在回味方才那温热柔软的触感。 杜锦中的眼神掠过小姑娘粉粉的耳朵尖尖,又见她欲盖弥彰一般,几乎将整个脑袋都要埋进那个琉璃瓦掀开处的洞里,眸底飞也似地闪过一道奇异的暗芒。 他似是毫不在意宁妍的无视,又自顾自说起话来:“殿下勿急,等这添茶水的宫女一走,奴才便带公主下去见太子。” 宁妍一听这话,又定睛一瞧,才发现金鱼弟弟的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个宫女。 “嗯嗯。” 顿时便将方才的小小羞恼全都抛诸于脑后,少女怀春什么的,还是不大适合自己,眼下显然第一要紧的事情是金鱼弟弟。 -- 第58页 第二十九章 书房里添茶倒水的宫女很快离开了。 宁妍忙看向杜锦中, 他点点头, 两人站起来,他再度搂紧娇娇儿纤瘦的腰肢, 运气内劲,从房顶上掠下,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宁妍左看右看, 确认无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后,立刻放下心来, 拉起杜锦中的袖子便往金鱼弟弟的书房蹿。 “皇姐!” 宁瑾瑜惊喜不已, 连忙搁下毛笔, 从书桌后跑了出来,一头扎进宁妍的怀里。 “皇姐,瑾瑜好想你!” 宁妍心都要化了,她家弟弟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可爱,摸摸金鱼弟弟的脑袋:“皇姐也想念你。” 杜锦中觉着眼前这副姐弟情深的画面极为刺眼, 遂将手中的食盒往一脸幸福的太子殿下跟前一递。 “太子, 这是殿下特意为您带来的糕点, 您尝尝看, 可还喜欢?” 宁瑾瑜一听此言,忙从宁妍怀里挣脱出来:“我看看。” 杜锦中将食盒盖子揭开,上面一层放了六七只小方糕,下边一层则放了一盘由八珍糕和松子黄千糕组成的点心,二者各占一半。 宁瑾瑜“咕咚”咽了咽口水:“谢谢皇姐,瑾瑜太喜欢吃了!” 宁妍忍俊不禁, 在他白胖的肉脸上捏了两把:“哄我呢?还没吃就知道你喜欢了?” 宁瑾瑜乖乖站着不动,任她搓圆揉扁似的掐捏,嘴上还不忘解释道:“我没有!瑾瑜一贯爱吃长宁宫小厨房做的点心!” “哦~”宁妍拉长了音调,收回捏胖团子的手,故意逗他,“原来你是喜欢翠珏的手艺呀,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糕点是皇姐亲自送来的才说喜欢呢!唉,白高兴一场。” 宁瑾瑜急了,拉住胞姐的手连声否认:“才不是!就是因为皇姐亲自送来才开心!” “噗嗤!” 宁妍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魔爪再度摸上小肉脸:“哼哼,算你小子识相!” 宁瑾瑜同样对姐姐露出个傻傻的笑来。 “咳,”杜锦中干咳一声,将食盒中的糕点都端了出来,“太子快过来用些吧,殿下是偷偷出来的,只能在东宫停留片刻,稍后我们便得回长宁宫。” 宁瑾瑜忙向姐姐求证,见宁妍果真点头,顿时满脸沮丧失落。 “怎么了?”宁妍用手指抬抬他的肉下巴,“不开心?” 宁瑾瑜闷闷地垂着脑袋,也不回答宁妍的话。 “哎呀!”宁妍掰过他的身子,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弯腰让自己的视线与金鱼弟弟齐平,“等我学完规矩,很快就能天天来看你了,实在不行,大不了我让督主再带我偷偷过来呗!” 宁瑾瑜看向一如既往黑着脸的督主大人,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脖子。 杜锦中好似没听见宁妍的话一般,垂手敛眉立在旁侧。 宁妍也偏头,将此状伸手吊上督主低垂的袖口,摇一摇:“督主?” 少女清甜的嗓音刻意放软后,更显悦耳,杜锦中从鼻腔里发出微弱的哼声:“嗯。” 太子殿下这才眉开眼笑地去摸桌上的小方糕。 宁妍又揉揉他的头:“吃吧吃吧。” …… 自那日杜公公带着宁妍用绝顶轻功,在长宁宫同东宫之间“飞”了一个来回,公平殿下便颇感自己同督主大人的革命情谊牢固了些。 平日里被押着读史书也不再觉得那般无滋味,成天想着耍小聪明偷闲反抗了。 这日,宁妍依旧抱着那本大部头史书吃力地啃。看书自然不是吃力的事,吃力的是督主大人让她将书中不认识的词句用纸抄写下来,他隔日再讲解。 若问公主殿下如何坐得住了,那还得提一嘴督主大人的功劳。 因着起初两天,宁妍一看书就往桂花树的树荫下跑,督主大人很是不悦地说教了一番大道理。 “念书便要在书房,日日被外头的风光迷了眼,哪能静得下心来读书。” 宁妍便撅嘴将屋里闷热的事儿说了。 杜锦中道:“怪不得微臣每每来此,总觉得片刻不到,便后背发汗,原来是这长宁宫中一只冰盆子都没有。” 当即招来明雀、碧竹二女问话,得知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督主大人便道:“这般炎热的天气,轻易不会受得寒凉,这事回头咱家亲自去同娘娘说,你们只管去领冰盆子回来,那头若是胆敢拦着,便说是本督的主意。” 二女不敢不领命。 待她们冰盆子取回放置好,宁妍顿觉房内凉爽舒适了许多,当下又欢欢喜喜地朝板着面孔的杜公公说了许多中听话。 譬如“大好人”、“有好报”、“人帅心更美”等等古今杂糅的怪异词汇不一而足,自是不必再提。 “殿下又出神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清丽声音,宁妍迅速回神,低头一看,吸饱了浓厚墨汁的毛笔尖儿“啪嗒”一声儿,正正滴落在她已写了一大半的纸张上,晕染开一片黑色。 “啊——” 宁妍哀叹:“完了完了,又得重写!” 其实那墨团也没有盖住几个字,主要是她的“老师”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每当她写错一个或半个字,这张就得重新来过。 “女儿家自当心细如发,若这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毛手毛脚,流传了数百年的《女则》与《女诫》岂不是成了两本废纸?” -- 第59页 以上这段话,是宁妍第一次弄脏“作业本”后试图耍赖,杜公公将她好一顿嘲讽时说的。 宁妍最终还是乖乖去写了,因为杜公公威胁她,若是不愿意读史书,那便好好学习《女则》与《女诫》,横竖二者效果相差不大。 大多了好吗?! 她才不要变成封建王朝下被各种束缚的女性! 迫于大Boss惨无人道的压力,公主殿下每天都在努力变成一个奋发向上、爱好学习的乖宝宝。 “微臣以为,殿下这字也该练练了。” 手中的毁坏的“作业”忽然被抽走,杜锦中沉默地盯着那纸看了片刻,这般说道。 宁妍简直想捂脸咆哮,看了这么多天作业了都没见你说什么,怎么今儿个又突然想起让本宫练字了? 嫌她今天的任务量还不够多是吗? 宁妍当然没有把这些话吼出来。 毕竟督主大人还说了,女子说话不宜高声大嗓,有失体面。若做不到,那便把这条该学的规矩抄上一千遍,最笨的法子才最有效。 呵他一脸酸梅汤! 若不是为了能够常常去看小金鱼,宁妍发誓自己一定会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女汉子,不,是何为女豪杰! “本宫手上也没有什么名家字帖,不如哪日督主得空了,去替我寻几本好字帖回来,届时我一定不偷懒,日日勤奋练字!” 宁妍几乎要拍着胸口打包票,以令杜锦中信服自己。 拜托了杜公公,我今天已经写废了三张大纸,真的不想再练字了! 宁妍想,今儿都过晌午了,任你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再短短两三个时辰内找到什么好字帖回来。 谁料到杜锦中却忽地扯开嘴角,做了个僵硬的笑模样:“殿下多虑了,以殿下的资质,暂且不需要用到名家字帖,微臣一己之力便足矣。” 宁妍瞠目结舌,差点找不着自己的声音:“你的字?”话里是满满的不相信。 杜锦中却不答话,走到书桌里侧对宁妍道:“恳请殿下让让。” 宁妍连忙站起来,让出自己的地盘,别说,她还真挺好奇,杜公公能写出什么样的字来,竟让他有底气夸下海口能教她这个金尊玉贵的大公主。 浓墨晕白纸,飞笔走龙蛇。 一个“锦”字赫然跃于纸上。 饶是宁妍自认为做好了十二万分的心里准备,亦被杜锦中露的这一手狠狠惊艳了一把。 很有……风骨。 宁妍想了想,确认自己在杜公公的字里看见了这俩字没错。 “厉害。” 她低声赞道,对于真正有才华的人,宁妍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 杜锦中的眸子亮了亮,随即淡淡道:“如今不知微臣可有资格教导殿下了?” 宁妍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有有有!” 您厉害,您是大爷,您怼我我也受着。 这手字要是全学下来,那可就不亏了。 杜锦中见她低头寻宝似的紧盯着他方才写的字不放,又道:“殿下——” “嗯嗯嗯。”宁妍头也不抬。 杜锦中:“……” “殿下——”这回他加重了些语气,宁妍终于舍得从纸上抬头看他一眼。 “何事?” “微臣今日会先写下三五百寻常使用的字,余下的今晚回去再补上,殿下日后只需每日照着臣的字迹临摹一张即可。” “啊?不需要描红吗?”宁妍道,这跟她在现代练钢笔字的步骤好像不太一样啊。 “无需描红。”杜锦中道:“描红只会使人一味效仿他人,往往不知不觉中便丧失了自己的思考,又丢弃了自己骨子里的风姿。” 宁妍双眼亮晶晶,看来杜公公混上这个位置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没有一味凭借暴力手段。 读书人都明事理。 这还不好办吗? 想必劝服他放弃屠宫也不过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小事儿。 至于望延帝那个便宜爹,在宁妍看来,只要保住性命了,便宜爹和金鱼弟弟将来即便不能继续做皇帝,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生在天家,总是被诸多的无可奈何拘束着。她既把金鱼弟弟当做了自己的亲弟弟,实在不忍心看他再走上这条充满艰辛的道路。 宁妍又计划得很完美,然而她没想过,公公不可怕,就怕公公有文化。 第三十章 宁妍得了杜公公这么些“墨宝”, 整日里除了学习大宁国的历史, 便是照着杜锦中的笔迹临摹,可她总觉得无论怎么写, 她的字都没有多大的长进。 这日,又捏了毛笔跟着一笔一划地写,待完后之后, 她捧起纸张,一会儿看看杜公公的“原迹”, 一会儿看看自己的狗爬字, 如此循环往复, 到底是失了继续下去的信心。 “唉!” 她重重地叹气,顺手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一手以手肘为支点,手心托着精致小巧的下巴,眼睛瞄了瞄对面凝神看书的督主大人一眼, 又收回视线, 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案右前方摆放的一碟子点心上。 正欲探出手去摸一块来吃吃, 督主大人乍然出声。 “殿下今日的字可都练完了?” 宁妍一僵, 又慢慢将爪子缩了回来,一面心虚地吞吞吐吐:“这个……这……还有一些……” 杜锦中:“哦?一些是多少?” -- 第60页 宁妍赧然。 杜锦中拿起半卷的书背在身后,走到书案近前来,闲着的那只手一指点心碟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妍道:“可有这碟子点心这么多?” 窘迫霎时化作红粉的云霞,晕染在公主殿下两片白皙的脸皮上:“督主想批评我直说便是, 做什么埋汰本宫?” “微臣不敢。” 杜锦中收起指着点心的动作,转而拿起宁妍方才写的字。 宁妍恹恹地看着挡住督主大人俊脸的纸张背面,见他久久没做出什么反应,不免有些急躁,这厮该不会又憋着什么大招吧? 有问题您倒是说啊! 宁妍凑上前,瞅着纸的背面,低声道:“督主觉得——本宫这字——写得如何?” 杜锦中将手慢慢往下放,隔在两人中间的纸缓缓降落。 “殿下自己以为如何呢?” 温热的呼吸忽地打在脸上,宁妍用力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不到一指距离的俊颜呆了呆,随后不自然地往后将身子往后仰。 “咳,明明是本宫先问的督主,督主为何又反过来问我?莫要忘了,督主眼下可是本宫的老师!” 宁妍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努力让自己脸上骤然升起的热度迅速挥散。 真是见鬼了不成? 为何她越近看杜公公,越发觉得他是个美男子了? 抑或是自己来到古代世界之后,完全断绝了在网络上觊觎各色鲜肉型男,他们的高清无水印壁纸的机会,以至于自己现在随随便便见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宦官都觉得是人间绝色? 一抹惆怅自心头悠悠飘起,宁妍悲伤地想道,或许这就同网上那个“看只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的段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吧。 “殿下说的是,”杜锦中又抖开手上的纸,“辅导殿下练成一笔好字,是微臣义不容辞的责任。” 宁妍:“然后呢?” 杜锦中将纸铺到书案上,并排伸出中指与食指:“殿下请看——” 宁妍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殿下的字太过绵软无力,且字体有些歪斜,应当是手腕无力,同时拿笔方式出现错误,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宁妍当然不认,说她写字难看还能服气,说她不会拿笔可不能忍:“我可是特意学过的,不可能不会拿笔!” 她说的是现代社会的事情,杜锦中却自动理解成了她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学的。 于是又道:“殿下年少,出现小错误是人之常情,不必气恼,微臣既已担负教导殿下的职责,便不会放任殿下不管。” 瞧瞧这话,宁妍被噎得心口难受,她是有点气恼,可他专门点破了,只会令她更不舒爽! “本宫并未气恼。”输人不输阵,先否认再说,“不过是初初上手,颇难得心应手罢了!” 杜锦中反应如常:“殿下说的是。” 随即提议道:“既然殿下尚未能熟练上手,不如由臣亲自带着殿下好好摸索一番正确的临摹方式。” 宁妍狐疑地看着他:“你有法子?” “殿下一试便知。”杜锦中神情冷淡,却又好似成竹在胸。 宁妍半信半疑道:“如何摸索?” 杜锦中答:“臣一边口述如何运笔,殿下一边听着照做便是。” “好吧,”宁妍挑挑眉,“可以一试。” 说着重新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复又蘸了新墨:“督主说罢,本宫已准备好。” 杜锦中果真陈述起来,只不过语速极快,宁妍尚未落下第一笔,他已然说到后面两三个笔画上去了。 “督主——”宁妍皱眉,她怀疑这人是故意整她。 杜锦中停下来:“殿下有何事?可是听不懂臣的话?” 宁妍努力压制住自己即将冲破栅栏的小脾气,缓缓吐出一口气:“并非如此,本宫只是想提醒一下督主,你的语速太快了,本宫跟不上。” 杜锦中似有所感,点点头道:“竟是如此吗?不过微臣以为,微臣的语速已经极为缓慢,莫非殿下希望微臣一字一句地教?” 宁妍被杜公公语气里“没想到你是个资质如此愚钝的公主”的隐藏含义再度噎得说不出话。 顿了顿,待心情稍稍平复,宁妍道:“本宫没有这么说过,方才本宫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我们再来一遍吧。” 杜锦中颔首:“依殿下所言。” 这回督主大人倒没再故意作弄她,许是从宁妍紧抿的嘴角看出来些许不悦,好生说了几句话。 宁妍的心情又舒畅了些,她这人便是如此,你善她便善,你恶她亦恶。稍微态度软化一些,她也不会死抓着不放。 宁妍分了两分心神如是给自己做了个中肯的评价,哪知这便引发了意外事故,笔尖一岔,好好写了大半部分笔画的字便毁了。 她浅浅吸了口气,只感满心遗憾。 这初具轮廓的字形已是她从未写过的好程度,如今却教她自己亲手写毁了,哪里能不痛惜? 面上不觉挂了两分颓废神色,看着字发呆,亏自己还是个现代人,学习能力理当超强,人家这么一笔一划地教,怎么还连个字都写不好了? “殿下莫要轻易沮丧。”清丽的声音突地靠近,宁妍却依旧提不起劲来。 “哼,说得轻巧。” 握笔的手背却陡然覆上一片温热,宁妍惊讶地朝右后方一看,杜公公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后。 -- 第61页 “大胆!你竟敢轻薄老子!” 宁妍心慌意乱,顿时又“口不择言”了。 杜锦中轻呵一声:“殿下多想了,微臣不过是发现殿下拿笔的姿势确确实实不大正常,这才上前矫正。” 宁妍脸上的热度呈直线上升,羞恼亦同步增长:“那你为何还不放开?” “初初握笔,不会正确发力,依照殿下方才的表现,微臣以为,还是手把手教导殿下写上一个字才好。” 杜公公清丽的嗓音掷地有声,至少宁妍从表面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而结合前几次被强行吃豆腐的经历,宁妍还是十分抗拒如此亲密式接触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杜公公不会是什么单纯的公公。 因而公主殿下便在督主怀中剧烈挣扎起来:“放开老子!” “殿下又忘了,女子应有口德。” 杜锦中好似不觉她的反抗,不紧不慢地“好心提醒”道。 宁妍却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不管他是不是真对自己有何不良想法,单凭无视她感受这一条,宁妍因他相貌而对他产生的好感已消散了大半。 任你长得再好看,那也只是个居心叵测的公公! 杜公公到底强行捉了姑娘家白白嫩嫩的小手,一笔一划写了个端端正正的“妍”字出来。 宁妍挣得手都发痛也无济于事,这字仍旧写下了。 待杜公公一松手,便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呵斥。 “放肆!你个公公竟也敢对本宫不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意料之外,杜公公却似突然修炼出了一副好脾性一般,对这话充耳不闻,淡淡理了理右手袖口的褶皱。 “殿下累了,今日便暂且学到此处吧,本督明日再来。” 说罢竟就这般扬长而去,连基本的礼节都没做全。 宁妍气得心肝疼,抄起书案上的镇纸猛地砸到地上。 “死变态!” …… 东缉事厂。 秦臻目露忐忑之色,不安地敲响了梅香苑的门。 “督主。”他努力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唯恐小了督主大人听不见,又担心声音过高惊扰了督主大人。 屋内,杜锦中搁下批红的朱笔:“进——” 秦臻低垂着头走进来,首先给杜锦中见了一个礼:“给督主请安。” 头顶传来淡淡的一声“起吧”。 秦臻道:“谢督主。” 内心却是越发紧张起来,督主大人今日同他说话的声音难能可贵的好听,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因着督主往日最是厌恶旁人赞他声音悦耳动听,因此除非是在主子面前会用上这个声儿,此外每每对他们这些下属们说话时,总是阴阳怪气地捏着嗓子。 秦臻的额头上不自觉沁出几滴细细的冷汗,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慢慢在脑门上淌过,留下一阵抓心挠肺似的痒意。 这督主阴阳怪气他害怕,好声好气他更怕呀! 方才他正在处理一些紧要的事务,门外忽地来了一个小火者,秦臻一看,正是督主跟前办事儿的,对方告诉他督主大人有事传他去商量。 秦臻哪敢耽搁,再紧要的事也不能越过督主的命令去,当即放下手头的事,跟着小火者往梅香苑方向去。 路上从袖袋里摸了半掌心碎银子,好歹从那鬼精鬼精的小火者嘴里掏出一句话来。 “督主自长宁宫回来,脸色极坏。” 秦臻当即就知道这一去怕是没什么好事,失魂落魄地随口打发小火者先走。 “本督找你过来,有件事欲询问你一番。” 杜锦中淡淡的开口,拉回了秦臻的思绪,秦臻忙道:“督主请说。” “秦秉笔今年可是二十又七?” “正是。” 秦臻点点头,眼神中不免带了点疑惑,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问起自己的年龄来了? 他比督主小三岁,也将步入而立之年。 “秦秉笔可知道,咱们这宫里头颇为盛行‘对食’之风,不少公公都偷偷摸摸找了大姑姑或是小宫女,也学着那宫外的民间夫妻,互相之间做个嘘寒问暖的贴心人儿?” 秦臻额头上又沁出不少汗珠,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起鼓来,这宫里头的女人,那都是皇上的女人,宫女和太监结成对食都只能私底下悄悄进行。 可这也是宫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秦臻手底下最近也有两三对人“喜结连理”,其中有一个还是御前侍奉的女官,这阵仗,动静闹得有点大,他是想着睁只眼闭着眼把这事放过去算了,毕竟公公和宫女在这深宫里,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容易,他哪儿料得到督主会突然过问起此事…… “秦秉笔,咱家问你话,你为何不出声呢?”杜锦中慢悠悠地问道,“莫非秦秉笔也想找个御前的女官结个伴儿?” “督主饶命!奴才绝对没有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万万不敢肖想——万岁爷跟前的红人!” 秦臻咬着牙根低声道,这话要是传到主子的耳朵里去,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万岁爷跟前的红人不敢肖想,那洁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便敢了吗?”杜锦中的声音陡然变尖。 秦臻浑身发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脑子里嗡嗡直响。 “奴才不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第62页 他就说督主为何突然问起对食的事儿来了,莫非督主他老人家也看上了红喜姑姑? “哈哈哈,咱家不过是跟秦秉笔开个玩笑,秦秉笔怎么就当真了?快起来吧。”杜锦中忽然换上一张古古怪怪的笑脸,秦臻又不敢忤逆他,只得道谢起身。 “督主,奴才对红喜姑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不过是前些日子她托我去宫外买了点东西,这才来往了一两回……” 秦臻极力辩解,既然督主大人也看上了红喜姑姑,那他退出便是,怪只能怪他们有缘无分。 杜锦中却忽然抬手打断他的话:“咱家也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关心关心手下人的幸福,你若是不喜欢洁贵妃跟前的红人儿,那换成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也不错,咱家看那个叫蓝衣的就不错。” “督主!”秦臻又跪下了,给杜锦中磕了好几个头,伏在地上道,“奴才谢督主大恩,可是奴才乃残破之躯,配不得官家小姐呀!” 每回皇宫大选,便会留下一批没有被选为妃子的官员千金,她们或成为皇上跟前的女官,或成为各宫娘娘的大宫女,又或者被赐给皇子皇女们,总之都不会混得太差。 这蓝衣便有个当官儿的父亲,在皇后娘娘跟前颇为得脸,便是先前被皇后娘娘赐给大公主殿下的碧竹也要对她礼让三分。 倒是红喜,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能爬上洁贵妃的贴身大宫女这个位置,全凭一己之力。 秦臻这话就差没明着说,自个儿不要蓝衣姑姑,只要红喜姑姑了。 他脸上也臊得慌,这么个蹩脚的借口,也不知督主听没听出来他在编瞎话。但愿不要连累了旁人才好。 杜锦中忽然来了兴致一般:“哦?残破之躯配不上官家小姐?这论断倒是颇有趣儿。” 秦臻稍稍放下心来,可下一秒又听着督主阴森森问:“咱家在秦秉笔的心里,怕也是这样一个配不得官家小姐的残破之躯吧?” 秦臻又惊又急,仰脸求饶:“督主明鉴,奴才绝无此意!奴才是胡说——” “啪!” 一记极为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秦臻的求饶,他被杜锦中扇得身子歪倒在一侧,又费劲地爬起来重新跪好。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 不敢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脑子里只剩下求饶。 杜锦中“桀桀”怪笑,宛如从深渊之下爬出的恶魔,半蹲下来,在秦臻耳边道:“秦秉笔,咱家告诉你,纵使咱家是个残破身子,娶个媳妇那也是不费吹灰之力,而你就不行了。” 秦臻哆嗦的身子突地一僵。 杜锦中站起来,懒洋洋道:“只要咱家不松口,你就甭想找着半个知心人儿,管她是官家小姐还是民间孤女。” 秦臻沉默地趴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惧。 “滚出去!”杜锦中居高临下地乜他一眼,目光里尽是嫌恶。 “是。” 秦臻低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杜锦中周身的戾气却依旧未散,好一会儿才走到桌前,摸了个茶杯握在手里狠捏一把。 “呵,配不上?便是咱家低贱到泥土里,也得折了你这朵高高在上的花儿——” 左手微张,灰白的粉末自手心纷纷扬扬的飘落。 第三十一章 秦臻捂着脸从杜锦中房里慌忙跑出来的场景, 被眼尖的吉祥公公看见了, 当即扯了一旁扫院子的王安嚼耳根。 “看看!这老小子最近走背运了哈哈哈——” 王安紧张地看了看匆匆离开的秦臻:“小声点,万一被秦秉笔听见就不好了!” 吉祥公公却吊起一边嘴角冷笑:“怕什么!这东厂里谁人不知, 他秦臻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没看见这段日子督主都是怎么对他的吗?我可不怕他!” 上回李锁的事情, 他们几个全都被按着打了一顿板子,这事儿吉祥可没法儿轻易忘了。 “督主的心思谁人猜得着, 此事我们也不好妄下定论。”王安一向谨慎, 话里话外还是劝着吉祥不要如此做。 吉祥轻啐:“你呀, 就是胆儿小!” 他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凑到王安耳朵边更小声道:“我听说上回半夜里督主把我们全弄醒,可不光是为了给德福总管一个下马威,据说是姓秦的背叛了督主!” 王安大惊:“不会吧?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我看秦秉笔不像是那样儿的人啊?” 吉祥公公面上忽然带上几分不耐:“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之所言, 句句属实, 督主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这秦臻以后肯定得不到什么重用了。” 王安只得点点头, 过了片刻,又道:“也不知李锁公公现在在宫外如何了?” 上回的事闹腾完了,李锁便被秦秉笔下令送出宫。 吉祥摆摆手:“这事儿轮不着咱们操心,人家家里有父母在照顾,宫里又有个兄弟挣俸银,想来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困难。” 语毕, 又叹了口气:“只是这小子也忒不走运,这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完了!” 王安面带忧色道:“想必一切都是命吧,也不知我们今后会是个什么样儿。” 吉祥没接话,王安又道:“上回我就想请教了,为何李锁公公被送进宫做太监,他兄弟却好端端地成了锦衣卫?” 吉祥笑笑:“谁晓得呢?约摸像你说的那般,都是命吧。” -- 第63页 …… 一清早,宁妍就兴致昂扬地从床上翻身而起。 这几日杜公公没来盯着她,还看个劳什子的书,练个劳什子的字,她早起当然是为了跳舞啦! 长宁宫的晨间很快热闹起来。 “不如跳舞,聊天倒不如跳舞~” 宫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他们实在是太喜欢公主教的这些新鲜东西了。 至于像不像舞姬,那都不是什么大事了。公主早就教过他们,跳舞只是为了使自己的身心保持愉悦,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活得开开心心。况且他们平素也只是在长宁宫里跳跳,又没有出去招人眼。 不过话虽如此,他们对长宁宫舞蹈队同御用舞姬之间的比赛还挺期待的。 按公主的话来说,那便是“谁比谁差呀,路上遇见了,见天的鼻孔朝天看不起人,这种人就得给她们点儿颜色瞧瞧看!” 御用舞姬确实心高气傲,毕竟歌舞坊是宫里头独一无二的一份儿,里头的歌姬舞姬都是从擅长歌舞的秀女里头选出来的,身份自然不低。 本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只不过不知怎么回事,他们长宁宫组建舞蹈队的事儿被宫廷歌舞坊的人知道了,那些女子明里暗里将长宁宫的动作当成了笑料,谁知某一日恰好被公主听见这些风言风语,他们家公主这才起了比拼舞技的念头。 公主殿下当即给宫廷歌舞坊下了战书。 不然他们也就在长宁宫里自娱自乐一番。 先前公主带着他们弄的小组舞蹈比赛就很好玩,他们也知道,放眼整个皇宫,从来没有哪位主子同奴才之间相处得这么亲近,和奴才一起跳舞、聚餐,所以他们才更感激他们公主。 玩乐都是其次,跟对主子才是真正让他们打心眼里庆幸自己祖上积德的事儿。 宁妍的嘴这几日一直没合拢过,哎呀,没有糟心的人在眼前晃悠就是好呀,这日子不管怎么过,都只有“舒坦”两个字。 这些天她又教给舞蹈队员们一首新歌,现代社会曾经一度流行的《不如跳舞》,这是一位香港女歌手的歌,每次宁妍一听就忍不住想跟着歌曲摇摆身体。 不过一个人跳舞不是件很有劲的事儿,所以现在她教给更多的靓仔靓妹了! “继续跳舞,谈恋爱不如跳舞~” 虽然宫人们不是很懂歌词里面的意思,但是这曲儿确是能激荡人心的,一个个儿的跟着她又唱又跳,相当嗨皮。 东缉事厂里派来送东西的锦衣卫被这场面震了震,亏得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厂里头混的,当下极快反应过来,摆摆手,又尖又细的鸭嗓一亮:“别动,都给我好好等着。” 这么大的动静,宁妍又在高处,想不注意都难,可见着门口的锦衣卫没拦着人,心中已经猜到来者恐怕就是东厂的爪牙。 因此也没多给眼神,一院子宫人继续嘻嘻哈哈地蹦蹦跳跳。 等整首歌都完了,中场休息时才有小公公注意到这队人。 “甭客气了,咱家是奉了督主之命,来给公主殿下送些东西。” 那太监客气地朝大圆桌上的宁妍鞠躬行礼。 宁妍眯着眼瞧了会儿,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三四个大托盘,都用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的。 索性跳下来,上前掀了布看个究竟。 好家伙,全是整套整套的头面首饰,看那材质,怕是不太便宜。 “督主大人这是何意?”宁妍似笑非笑地盯着那打头的太监。 那太监腆着脸上前:“回公主,督主他老人家说了,这都是皇都城里时兴的首饰,您一定会喜欢的。” “哦?平白无故送什么首饰?” 宁妍淡淡反问,这算什么?打一棒给个甜枣?先耍流氓后赔罪? 不可能的,公主殿下表示自己一向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绝不会轻易原谅别人。 “这——督主他老人家说,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 大太监说着自己先愣了,怎么会有两个“老人家”? 宁妍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太监还挺有意思的。 “哦。”她紧紧绷著脸,假装淡定地回道。 “督主他老人家还说了,若是公主看不上这些玩意儿,他便抽空亲自带您去皇都城内掌掌眼。” 那太监的脑袋都快点到地上去了。 宁妍一扬眉,眼里迅速放出精光,出宫? 妙啊。 迅速咳嗽了两声:“行吧,这些东西就先带回去吧,本宫就等着督主大人亲自过来带我出宫。” 那大太监似早有所料,一点犹豫都没有,当即挥手带着一溜儿小太监收工,打道回府了。 宁妍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情莫名变好了。 …… 宁妍自得了督主大人的一句承诺,便开始了日夜翘首以待出宫的生活。 第一日,宁妍老神在在,该跳舞跳舞,该看书看书。 第二日,宁妍有点儿不淡定了,跳舞或是看书的间隙,总不自觉朝长宁宫大门方向张望。 第三日,宁妍坐立难安,细眉紧皱,食不下咽,害得翠珏还怀疑自己的手艺退步,央求碧竹好好观察一番,公主殿下用膳时可曾面露不满。 始作俑者却是一边一粒粒的数着米粒,一边在心里嘀咕,杜公公那厮该不会是给她开了张空头支票吧…… -- 第64页 如是过去了四五日,公主殿下终于确认,大Boss是逗着她好耍的,这番景象同后世人情来往中时常用到的交际语——“改天请你吃饭”,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宁妍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中梗塞,眉间结郁,当即便杀气腾腾地带着长宁宫上下去宫廷歌舞坊踢馆。 “大公主?” 那歌舞坊的首席女官约摸四十岁上下,因为常年舞蹈,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一副风情万种、风韵天成的姿态。 宁妍差点看呆了。 那女官甚是惊讶她的突然到访,又见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宫人,不慌不忙地给宁妍见了一礼:“不知公主殿下忽然大驾光临,造访我歌舞坊所为何事?” 宁妍猜测这女官在宫中定颇有地位,否则不会这般有底气直白询问她的来意。想来也是,她那便宜父皇肯定极为重视歌舞坊,不然也惯不出某些人自以为是的“傲气”。 “本宫自然是为‘赌约’而来。” 宁妍略带挑衅地看她一眼,暗戳戳地琢磨着,这位女官说不准也同她那位便宜父皇有着某些“情缘”呢,好歹是个大美人。 那女官到底是上了年纪,处事很是从容不迫:“微臣记得赌约的日期定于下月初头。” 宁妍被这不卑不亢的态度激起了兴趣,她故意做出一副蛮不讲理的嘴脸来:“本宫想要提前便提前,想要推后便推后!” 那女官竟没再说什么,道了句:“请公主稍后片刻。”便出去了。 宁妍还以为这样儿的女强人铁定嘴上也不饶人,没想到同她猜测的结果出入挺大,她郁闷地想,莫不是自己看人也看不准了。 不过这踢馆的都已经来了,当家做主的还突然走掉是什么情况? 宁妍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眼前这一溜儿呈一字排开的各色美人整整齐齐地同她福礼:“见过公主殿下——” 亭亭玉立,千娇百媚,莺啼燕啭,冲击不可谓不强大。 宁妍尽量神色自若地环抱双臂,实则右手狠狠在自己左小臂上掐了一把——千万不要沉迷美色呀!宁小妍你清醒一点!你们可是敌人!是敌人! 她不动声色地暗吸了口气,何其狡猾,竟对她使用美人计。 “起来吧,这位——”她突然卡壳,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这就尴尬了。左后侧碧竹上前一小步,极小声地飞快提醒,“白女官。” 宁妍反应神速:“白女官,不知你歌舞坊这是应下我长宁宫今日提前比赛了吗?” 白女官淡笑:“公主之命,莫敢不从。” 宁妍唇角以勾起一抹弧度:“这样最好。”原来不是她看错人了,这位倒真不是个善茬,不敢明说,偏偏拐弯抹角地嘲她霸道。 她笑意更深,就喜欢别人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开始今日的比拼了。 …… 杜锦中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上的急事,又连夜写了长长厚厚的奏折上呈到望延帝那儿,随后洗漱一番,换了轻装便衣赶到长宁宫,却扑了个空,眨眼间脸色便难看至极。 长宁宫的宫人基本上被宁妍都带走了,只留了明雀同几个洒扫的宫人看家,几乎成了个空壳子。 当然,看守的锦衣卫全部随行,宁妍可是一把忽悠的好手,“你们督主过两日都要带本宫出宫去玩了,你们难不成还以为他是真想继续关着本宫?” 如此这般,原本守在长宁宫的锦衣卫群体全部转移至宫廷歌舞坊中,又是将一众柔弱美人惊得不轻,此事按下不表。 歌舞坊这边的比赛状况如宁妍所预料的一般无二。 宫廷歌姬舞姬算是“科班出身”的正统苗子,他们长宁宫一眼看去就是“自学成才”的野路子。 歌舞坊这边人美舞美,长宁宫自然也有底牌。 正统歌舞美则美矣,却输在千篇一律,看久了会使人产生审美疲劳;长宁宫舞蹈队优势有二,一为歌舞创新,光是从上回锦衣卫牌粉丝团的热情反响来看,就知道效果如何了。 这第二嘛,自然是舞蹈队员的性别构成了。 长宁宫的帅哥美女们在歌舞坊的服装间里将他们随身带着的“战袍”一换上,宁妍拍掌示意他们出来亮相时,歌舞坊一众美女瞪大的双眼,和张得能放进鸡蛋的嘴巴,无一不告诉宁妍,她们这些愚蠢的凡人已被闪瞎狗眼。 白女官首先反应过来:“公主,这让公公们一同参赛怕是不妥。” 宁妍细眉倒竖,活脱脱一个任性至极的小霸王:“哪儿不妥了,本宫看这妥得很!公公又如何?公公也是我长宁宫的人,代表我长宁宫的一份子参赛是理所应当!” 欢欢和如意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中俱是激动与感激。 白女官无法,只得同意这类“新奇”的说法。早就听闻这位主子的名头,哪成想有一日这麻烦会落到她们歌舞坊的头上来,当真是天降横祸。 “既如此,那这场地怕是不够宽敞,公主若是不嫌弃,我们便在歌舞坊殿门前的空坪上进行比试。” 宁妍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嘿嘿,其实她来时便瞄准了那块地,她心中想的是,在外边有极大的可能吸引来别的宫里的宫人,人都爱新鲜,那他们的胜算就大了。 白女官做了个请的姿势:“公主这边请。” -- 第65页 宁妍一马当先,同时不忘兴冲冲地朝后比划手势,示意长宁宫团队跟上。 …… 歌舞坊大门口很快搭建起一个不小的看台来。 宁妍起初甚是惊讶,没成想这宫里的办事效率也会如此之高,在她的印象里,这种算得上是“大工程”的看台应当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建得起才对。 待走近一看,她又明了,原来这台子是提前用木榫拼接好的,而并非就地搭建,想来并不花费多少气力,想用时叫人将这可移动式看台抬出来便是。 宁妍心道,果然还是不能小瞧了古人的智慧。 “公主殿下,可以开始了。” 白女官向宁妍福身道。 宁妍点点头:“嗯。”不过很快她又道:“我们先还是你们先?” “这……”白女官似犹豫了一番,又道,“不如抓阄以决?” 宁妍对这个倒真不在意:“可以。” 她回头往自己的人堆里看了看,挑了如意出来,将人招到跟前,轻声细语地道:“小如意,你可是咱们长宁宫的颜值担当,本宫相信你的手气,去吧!” 如意呆愣之中便被赶鸭子上架了,听着公主的话,他先是一喜,“颜值担当”这个词儿他不是第一次听公主说了,而后是一惊,他可是个倒夜香的,能有多大手气。 迈着小步子,边走边回头看公主,宁妍握拳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如意只得硬着头皮将手伸进托盘里,抓了张折叠的小纸条。 对方是由白女官亲自抓的,当即展开了:“先。” 如意不识字,宁妍马上凑上来看:“后。” 如意一听,立刻忐忑不安:“公主恕罪——” 宁妍笑眯眯道:“恕什么罪,你又没有罪,这个顺序挺好的,哈哈!” “公主,那臣等便不客气了。”白女官道。 宁妍摆摆手:“比试有比试的规矩,你们请先便是。” 白女官闻言意外看了她一眼,这位公主似乎又同传言中不全然相同。 欠身后她走至看台上,双手高举至右耳侧方,“啪、啪、啪——”拍了三掌,一群粉红色的男人携带着箫、鼓、琴、二胡、琵琶等乐器自大门内施施然走出,又登上看台。 宁妍被这服装震了震,银白色的长袍外搭了骚粉色的纱衣,嗯,连乐师都是隆重登场,看起来也是准备充分。她忽然有些后悔提前让长宁宫舞蹈队的表演服装暴露了,要是表演前再换上,效果肯定好一些。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木已成舟,还是先观望观望他们的实力再说。 歌舞坊的乐师于看台左侧席地而坐,紧接着白女官又是三次击掌,这回便是一队身着收腰的桃红衣裙,臂挽素白长纱的美人儿自门后鱼贯涌出。 宁妍冷眼看着,啧啧,瞧瞧这莲步轻移的轻盈身姿,不得不说歌舞坊确实有一手。就这么个出场的工夫,已经吸引了不少过路的宫人。 她早就听说了,长宁宫向歌舞坊下战书的事儿被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的,可能这也有一部分原因吧。宁妍瞧了瞧四周,眼尖地发现卢硝竟带着一队人过来了。 再定睛细看,好家伙,全是熟面孔。 卢硝见公主在看他,便上前请安:“公主。” 宁妍道:“你们怎么来了?东缉事厂最近很闲么?” 卢硝苦笑:“公主说笑了,属下接到消息,说歌舞坊门口不知何故聚众闹事,遂……” 宁妍也笑:“哪个干的这缺德事儿,本宫同歌舞坊明明是正当比试,不过你们来的正好,本宫看这歌舞坊极有可能是个劲敌,你们不妨留下给我们助威。” 卢硝看了看原本守在长宁宫等人身侧的锦衣卫同僚,只见对方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遂咽下心中想打招呼的念头,抱刀朝宁妍拱手道:“是。” 当下便立在原地不动了。 …… 歌舞坊此次所选舞蹈名为《御街行》,宁妍听到这名儿已经不惊讶了,《反骨》的作者能引用佛经,自然也能引用晏几道的词,她可没忘了,这个世界连女诫与女则都有,该作者铁定是个直男癌没跑了。 不过宁妍并未见着有歌姬登场,心下才稍稍放松,那厢美人们摆好起始姿势,这边白女官做了个“起”的手势,奏乐一起,不过数息之间,一道轻灵柔美的嗓音便自她口中冲破而出。 “街南绿树——” 宁妍吓得一个激灵,好一个深藏不露的白女官,眼角眉梢是风情,言行举止是端庄,没想到这歌喉又是婉转曼妙,她心中不由不安起来,似乎大意轻敌了。 台上的美人已随着歌声舞动,手臂似游蛇,腰肢如蒲柳,宁妍心中警铃大作,要糟,今儿这比赛结果还真是悬了。 看台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她无心再观赏美人舞蹈,四下里看了看,欢欢、翠珏等人也是难掩焦急之色。 “好了,别慌!”宁妍没有压低嗓子,台上的动静大着呢,“都跟本宫来!” 一旁饶有兴致看节目的卢硝注意到这边的动作:“公主,怎么了?” 宁妍正准备带人走,闻言收住即将迈出去的脚,眼前忽地一亮:“有了!卢统领,带上你的人跟本宫一块儿走。” 自长宁宫跟过来的锦衣卫头头出手如电般拦在她跟前:“公主要去何处?” -- 第66页 宁妍翻了个白眼,她早就看这群后来的锦衣卫不顺眼了,天天板着个死人脸不说,宁妍带着人跳舞时他们的表现也不像卢硝带领的锦衣卫,没有互动不说,光睁眼盯着,搁谁身上都受不了,现在出来玩也跟条长尾巴似的跟着。 宁妍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有、事。” 伸出一根手指头推开拦在眼前的手臂:“放心,本宫就是要去歌舞坊里头,跑不了!” 那人看了看她,又看看卢硝,半晌还是退开一步:“属下护送公主进去。” 宁妍木着脸:“随便。” 卢硝虽然不明白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仍旧召集了分散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的人手,跟着长宁宫一行人绕过看台,回到歌舞坊大门内。 环绕前后左右,前来观赛的宫人皆以惊异的眼神一路目送。 那拦下宁妍的锦衣卫说到做到,当真只将宁妍一群人送进歌舞坊大门,便带着手下关了门守在门口、围墙、角门等处,不再跟随。 宁妍一刻没停,径直带人走到了服装间外,随后停下对众人道。 “现在情况有变,我们不能按原计划进行比试了,否则的话,我们必输无疑!” 宫人们瞬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该如何是好?” “我觉得她们跳得太好了,我怕……” “就是呀,那个白女官唱歌也好听!” 宁妍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提高声音:“闭嘴!”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宁妍的目光在舞蹈队员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信不信我?” 似曾相识的问句,这些时日的痛苦、欢笑与充实皆在大家眼前一一闪过。 “信!” 一样的斩钉截铁,异口同声,唯独有一样不相同——这次一个单独的“信”字里包含了太多的真情与悸动。 宁妍呼气:“信我,我便不会让你们失望!本宫向你们承诺,过了今日,此后绝不会再有人,胆敢因为你们是我的人、是长宁宫的人而瞧不起你们!”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不少宫人红了眼,随即又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饶是卢硝,还有后来才到长宁宫的碧竹都有些意动。 这些年由于宁妍的魔星作为,已经让长宁宫私下里变成一个人人嫌弃的地方。皇家贵女又如何,任你荣宠加身也敌不过宫人间偷偷的口口相传的流言飞语。 公主的荣耀只可保公主自身一人,主子闯下的祸,若是对方硬要从奴才身上寻回来,那也只能受着,谁让他们摊上了一个不疼奴才的主子呢? 可刚刚,公主亲口说日后会护着他们,这教他们如何能不激动? 宁妍清清嗓,她果然还是不太适应口头矫情,剧本里来这套她就十分在行。 “好了,别的话我们回去再说,现在本宫给你们说说第二套计划。” 翠珏擦了擦眼角,道:“公主,那是什么计划?” 宁妍看向一侧沉默如空气的锦衣卫粉丝团:“自然是能让我们赢的计划。” 第三十二章 歌舞坊一舞终了, 果然不负众望收获了无数掌声, 宁妍一边带着人往外走,一边想, 看来这些宫人还是十分克制,都未曾听见喝彩。 白女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双手交叉叠于腹前, 行至看台中央,朝底下观众微微垂首示谢。 “哎, 怎么不见大公主呀?不是说今儿个是大比试么?” 有后来的宫人一头雾水地问身旁的人。 “刚刚还在呢, 不过中途公主领着长宁宫的人又全进了歌舞坊的大门儿里头, 不知是做什么。”那人一旁用力鼓掌,一边道。 台上,立于白女官身后的众舞姬亦屈膝,随后一个接一个离场,紧跟着是乐师。 待歌舞坊参与表演的人全部下台, 宁妍正好带着人走到看台边。 白女官正欲开口对台下的观众介绍, 宁妍却及时制止了她:“白女官不必客气, 本宫自己来就行。” 方才歌舞坊的表演是他们自己报幕, 总没有轮到长宁宫,也依旧由对手报幕的道理。 白女官闻言,便先下台,将地方让出来供他们使用。 围绕在看台四周的宫人们早已停止了鼓掌,一个个好奇地盯着长宁宫等人,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女官——那身用银线绣了竹子的白衣不是乐师们穿的吗?” 白女官乍一站定, 便有舞姬上来急道。 白女官一抬手,看着台上神采飞扬的少女道:“此事不必多说,公主不过是偶然借用一次,休要多嘴,免得传出去人家还说我们歌舞坊心胸狭隘。” “……是。”那舞姬颇为尴尬,瞅瞅身后一干乐师与舞姬,讪讪地退了下去。 …… 台上。 宁妍摸摸自个儿腰间的荷包,又不大自在地理理袖口,方才她在服装间里,一眼便看中了这套衣服,可惜她身量尚未长开,左挑右选了好一会儿,也只勉强找到身上这套,却也有些松垮,不过所幸的是,除了不贴身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白女官都亲自上场了,她怎么能抛下自己的队员们,不上台给他们壮士气呢? 她朝台下的卢硝招招手,后者当即用双手托举着一只正红色的打鼓,运起内劲飞身越过人群落到看台正中。 大鼓定好了位置,宁妍走至大鼓面前,拿起两只鼓槌,双手上扬,长宁宫的宫人们以及以卢硝为首的锦衣卫小队,便迅速排列好队形。 -- 第67页 以大鼓为中心,与歌舞坊相仿,锦衣卫众人皆列于看台左侧,按身高的高矮组成三排,而长宁宫的宫人们则站于看台中央以及右侧。 台下的众人发出一阵惊呼,随即又有人哄笑。 “怎么穿成这样了?” 欢欢和如意尴尬地低下了头,翠珏同碧竹等人也是神色奇怪,公主说他们这回要一鸣惊人,新计划就让他们所有宫女和公公将衣裳调换过来穿。宫女们穿上浅蓝色的太监服,公公们穿上水红色的宫女服。 现下光是看台下的人的反应,便知晓这场景有多轰动。 宁妍心里甚是满意,也不枉她亲自去跟尚衣局的人磨了恁久的嘴皮子,让人家给他们长宁宫做了这一批惹眼的表演服来。 当时她指天发誓,真的只会用作舞蹈表演,日常绝不会让宫人们穿着这种不合规制的衣服,那裁衣的老嬷嬷这才松口允了她。 宁妍用力在鼓上敲了一下,鼓声震天,突兀至极,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想必大家早已听说,我长宁宫同歌舞坊的赌约,”宁妍又在鼓上敲了一下,“既然是打赌,当然要有赌注,本宫下战书时便在上面写明,若我长宁宫胜了这场比试,此后歌舞坊的人再敢于背后说我长宁宫人的半句不是,一律乱棍打死!而此前歌舞坊嚼我长宁宫舌根的人,必须在这台上给我们长宁宫所有人道歉!” 众人皆是一惊,顿时哗然。 台下先前那莽撞的舞姬又道:“白女官,公主所言可属实?” 白女官脸色微变,没有接话。 台上宁妍又笑:“战书是本宫派人亲自交到白女官手上的,也不知怎的,她方才竟忘了将这赌注说出来,本宫便耽误些时间将它告诉给各位知晓,以免本宫赢了之后,打死某些饶舌的人,又引来流言飞语,说本宫张扬跋扈,不懂规矩!” 句句扎心,白女官的脸上血色尽褪,自己确是存了欺她年少,做事也不周全的心思,有意瞒下这个赌注,便是对歌舞坊的人也没有说明。 台下围观的宫人们俱面面相觑,偌大的前坪安静得可听见风声。 稍停片刻,宁妍又道:“既然话已说开,本宫不如多说两句。方才的话是对歌舞坊说的,现在本宫要对整宫的人说——不管是谁,以后若有人胆敢动我长宁宫的人一根毫毛,便是跟本宫过不去!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对本宫有怒气便大胆说出来,可千万别学那些阿猫阿狗,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偷摸事儿!” 这话就严重了,围观的宫人当即跪倒一片,白女官等人也不得不僵着脸跪下。 “公主息怒!” 宁妍捋了捋绾成男子发髻后耳边垂下的发丝:“不必惊慌,本宫眼下只是给你们打个招呼而已,都起来吧。” 众人内心有苦难言地起身:您现在是打招呼,可以后就是来真的了。就您那名声,怕是只有东厂那位才可比肩。 不过他们同时又感到奇怪不已,平日里不都说长宁宫的主子是最不爱奴才的么,怎么今日看起来完全不像那么一回事啊?这护犊子的劲儿,怕是整个宫里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了吧。 看来传言有误,以后还是不能尽信些小道消息。 “行了,废话本宫就不多说了,今儿个咱们长宁宫同歌舞坊的比试才是正经事,”宁妍收起脸上严肃的表情,又露出同她这个年纪相符合的少女娇俏来,“今日我们长宁宫带来的节目是——《一步之遥》。” “观众们”脸上倒没什么表情,他们就是来凑个热闹,反而歌舞坊的表演者都脸色凝重。 “你们听过这个名儿吗?”一个乐师低声问左侧的两个人。 那两人都摇头:“听着还挺新鲜,不知是什么样的。” “好好看着就是,多嘴多舌做什么!”正是那冲动的舞姬,厉声呵斥了两句。 三名乐师脸上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人道:“呵,白水儿,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没听见大公主说要给她们长宁宫人撑腰?” 这下轮到白水儿的脸色不好看了,碍于场合又发作不得,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三名乐师互相交换一个眼神,脸上都是看好戏的表情。女官的侄女又如何?得罪了大公主,还不是照样得认怂? …… 台上,宁妍背向观众,面朝长宁宫的美男美女,抡起二根鼓槌在鼓上轻轻敲了一下,高声道:“预备——” 长宁宫的表演人员便摆出起舞姿势——宫女将右手扶在公公们的左侧腰间,公公又将左手搭在宫女的右肩上,随即宫女的左手同公公的右手交握在一起,伸长举起至肩膀高度。 这惊世骇俗的动作,不用说,又在台下引起不小的骚动,众宫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真、真会玩! 不,是真敢玩! 众人一边保持着受惊不小的表情,一边瞪大眼睛盯着台上看。 啧!艳福不浅啊这些小子!都抱上了,主子还会不同意他们结成对食? 这么一想,围观人群里的公公们眼里都要滴出血来,恨不能自己冲上去取而代之。 台上欢欢等人倒是没有感受到他们的心理活动,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先前公主再三告诉他们,一定要镇定、镇定、镇定!可现在到了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是有点儿手脚发抖。 见队员们姿势都摆好了,宁妍又在鼓上敲了一下:“二次预备——” -- 第68页 卢硝等锦衣卫将手扶上腰间的刀柄处,眼神在台下飘忽不定。 “锦衣卫什么时候和长宁宫的人走这么近了?”有人狐疑道。 “谁知道呢!别说了,开始了开始了!” 宁妍第三次敲响大鼓,锦衣卫牌伴奏团在同僚以及各宫宫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吹起了有调调的……口哨声。因习武之人内息雄厚,这口哨便颇有穿透力,说是响彻歌舞坊上空也不为过。方才这曲调公主紧赶慢赶,可是教了他们不下二十遍。卢硝努力使自己视线放空,不去看台下同僚们诧异的眼神,免得跑调。 碧竹同欢欢是搭档,翠珏同如意也是搭档,因为他们四个是上次小组比赛的半决赛冠军,因此宁妍这回便安排他们几个站在舞台前面“打头阵”。 随着悠扬奇异的口哨声,一对对俊男美人也跟着舞动起来。 或进或退,或旋转或对视。 因着男女体力差异过大,在计划有变之后,宁妍把舞蹈中原有的力量托举动作都去掉了。除了翠珏和如意这一对,依然保留。 因为翠珏体型丰满,又常年在厨房当差,手上的力气十足,而如意帅则帅矣,却是一副白斩鸡的身材。男女位置对换,翠珏将人抛来甩去,简直不要太轻松。 “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台下传来一阵哄笑,翠珏脸上倒是一直笑眯眯的,如意却已经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动作也变得拘谨起来。 翠珏顿时急了,趁着一个旋转的动作在他耳边快速道:“别害羞呀!” 如意的脸更红,不过身子不再似先前那般僵硬,翠珏提醒了他,今天这场比试很重要,绝对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让整个长宁宫丢脸! 宫女一齐举高左手手臂,矮个儿的甚至踮起脚尖,这才让公公们顺利穿过手臂下方,转了个身回来。 口哨声猛然加大加重,宁妍适时按节奏落下鼓声。 公公们齐齐松手,旋转身子,水红色的裙摆旋开,好似一朵朵娇妍鲜嫩的花儿。 掌声雷动,有些胆儿大的,按耐不住也吹了几声不成调的口哨。 旁人好笑地拉他一把:“你做什么?” “哎哟喂,你没看见?哈哈哈,不是我说,真没想到原来他们穿上宫女的衣裳跳起来也不难看。”又是一阵用力的鼓掌。 “确实不难看。”旁人也点头道,“你发没发现,他们的背都跟咱们的不太一样?” “哪儿不一样?嘿,还真是!”那人悄悄看了眼四周,见其他人都在聚精会神看台上,这才小声道:“看来这大公主是真宠奴才,公公都能直起背来了!” “小心说话!”旁人瞪他一眼,想了想又道:“我倒是好奇他们是如何改变的,这都弯腰驼背多少年了,怎么突然就……” “回头问问呗,正好我在长宁宫有熟人。” “行。” …… 长宁宫。 花厅。 明雀同那几个洒扫宫人跪在地上,心里却想,辛亏公主料事如神,将她留下来了,否则的话,换成碧竹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腿都会废了。 她身为习武之人,自然是不畏惧这点皮肉之痛,只不过……明雀用眼角一扫身侧似乎随时能晕过去的宫人,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半个时辰以前,杜锦中还能好整以暇地就着长宁宫甜腻的小点心喝几口茶,现在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他不时用食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昭示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殿下说她何时能回?” 杜锦中冰凉的嗓音乍然响起,惊醒了跪着的几人,除明雀外的几人皆因这突兀的声音受到惊吓,摇晃了几下身子后蓦然晕倒在地。 “明雀姑娘,督主问你话呢!” 秦臻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大宫女,善意提醒道。 “奴婢不知。” 明雀一脸平静地回答。 “呵!”杜锦中突然笑出声,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看来把你放在长宁宫着实不是个明智之举,这才短短几个月,你就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穿着皂靴的脚猛然踹在明雀的身上,她瞬间摔趴在一旁。 秦臻吓了一大跳,紧了紧交握的双手,一边在心里嘀咕道,想知道公主何时能回,您随意派个锦衣卫出去问问,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得知答案,偏偏将人宫女扣在这儿拷问,这是要闹哪样? 秦秉笔好一会儿才缓过那阵急促的心跳,下一刻便见明雀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重新直挺挺地跪在督主跟前。 秦臻:“……”是个汉子。 他想起上回自己挨的那一脚,当即又肉疼得直撮牙花。 秦臻猜测督主一定会再给她一脚,却见督主直接拿了桌上还盛了点心的碟子飞向明雀,那明雀就地一滚,成功避过了。 秦臻半张着嘴,敢情这明雀姑娘是个练家子。 “大人,若是奴婢受伤,这长宁宫便无人能保护公主了。” 明雀单膝跪地,头半偏着,脸上露出个桀骜的表情。 秦臻:“……”这是鬼上身还是鬼上身??? 杜锦中闭眼,微微仰起脸,冷喝道:“跪好!” 秦秉笔便又见着明雀眨眼之间,恢复成平日那副常见的淡然大方的模样,规规矩矩将两条腿并拢跪好。 -- 第69页 他眨眨眼睛,又暗自掐了自个儿一把,这才确定方才自己没有眼花。 “……”督主手下的能人还真是多啊,这叫他该如何自处,秦秉笔想起自个儿干的那桩没脑子的事儿,又开始担忧了。 杜锦中睁开眼,冷冷看向地上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明雀,半晌后才道:“去找一身小太监的衣服,要新的。” 明雀一动未动,秦臻这才反应过来督主是在同自己说话,忙道:“是!” 一溜烟似的赶紧跑走了,唯恐自己速度慢了听见不该听的。 …… 歌舞坊前坪掌声震天,看台四周早已被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长宁宫的表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又吸引了一大批不明情况的宫人前来围观。 这浩大的声势让歌舞坊的人白了脸,尤其是白水儿和白女官俩人。 若说旁人都是担心今日歌舞坊的面子上会挂不住,那白水儿则是一个劲儿地担心自己,会受到那魔星公主的怎样折辱。 毕竟大公主的名声不好,并非空穴来风。 台上锦衣卫的口哨声渐渐变得低沉而缓慢,公公宫女们滑动的舞步也跟着慢下来,随着众公公倒在宫女们的臂弯间,弯折下自己柔软的腰肢,口哨声以一个悠长的音调收尾。 看着台下强势围观的众人的表现,宁妍终于展开一抹舒心的笑容,今天的反串效果果然没白费她的急智。 宁妍抡起鼓槌猛敲了好一阵,等台下重新安静,她笑盈盈地领着长宁宫舞蹈队队员和锦衣卫伴奏团走到看台前方:“谢谢大家前来捧场,我们长宁宫的表演结束了!” 她看了看人群边缘面色灰暗的歌舞坊一群人,又道:“比试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由台下的各位来做决定,你们认为我们长宁宫和歌舞坊谁跳得更好一些,我们准备了红豆糕和绿豆饼,大家支持哪个队伍,就将糕点放到他们面前的大碗中!” 这新奇的裁定方式让不少宫人跃跃欲试,但仍有一些人不动声色,持观望姿态。一方是万岁爷的爱女,另一方又是万岁爷的心头好,这无论是哪边都不好开罪呀! 宁妍当然了解这些人的心理,看热闹他们乐意,要是会惹上麻烦,那就退避三舍了。 当下微微一笑:“大家不必担忧,今日这场比试是正规比试,不论结果如何,本宫保证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如果有,你们尽管来长宁宫告诉本宫!”她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歌舞坊的方向。 “她什么意思!”白水儿当即没忍住,撅嘴埋怨。 “住口!”白女官沉脸呵斥,“公主岂是你能编排的!” 白水儿一脸委屈,红着眼圈往后缩了缩身子。 宁妍此等保证一出口,围观的宫人们便不再犹豫,摸着长宁宫的宫人发到手中的糕点,左顾右盼了一阵周围情况。 先前大胆吹口哨的公公笑嘻嘻地上前给宁妍打了个千儿:“公主,奴才这块点心投给长宁宫。” 宁妍赞许一笑:“你很有眼光,本宫可允你一个条件,你有何心愿吗?” 那公公身后的人群当即炸开了锅,大公主的允诺!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那公公被宁妍这一手弄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后脑勺:“奴才、奴才一时想不到。” 宁妍不以为意:“那等你想到了,再来寻本宫吧。” “是、是!谢大公主殿下!”那公公笑得眼不见眼,又给宁妍行了个礼,方才退开。 这下其余的宫人一窝蜂似的,全部涌到宁妍跟前。 “慢着!”宁妍高声阻止,“方才我允了那公公一个条件,不过是因为他头一个给我长宁宫投票,你们后来的可没有这个福利了!” 那些人鸦雀无声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还是坚定地将点心放进宁妍面前的碗中。 “公主多虑了,奴才们是真的觉着长宁宫的舞更好看!” “没错没错!” 宁妍笑道:“如此,那本宫便不客气了。” 第三十三章 杜锦中带着明雀来到歌舞坊时, 正撞见宁妍趾高气扬地让白水儿给长宁宫的人道歉。 他遂停了步子, 带着明雀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 那白水儿哭哭啼啼地给宁妍道了歉,宁妍却没那么轻易放过她:“白姑娘, 说话做事都是要负责任的,何况你真正该道歉的人不是本宫,而是我长宁宫的宫人, 莫要混淆视听、遮遮掩掩!” 白水儿怯生生地望了一眼白女官,在后者威严的视线下不得不红着眼眶, 忍着屈辱, 又将那道歉的话语低声下气地对宁妍身后的宫人们说了一遍。 宁妍这才放过她, 嘴里哼着小曲儿便要带人回去吃“庆功宴”,一边走一边揽着翠珏的脖子,笑嘻嘻地商量菜色,哪知还没走多远,眼前忽然就横现一片黑影子。 “督主?”宁妍惊讶, “你怎么来了?” “督主——”翠珏忙退离宁妍的身边, 同身后一群宫人站到一块儿, 给杜锦中行礼。 杜锦中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宁妍似乎无处安放的胳膊, 掐着嗓子笑:“哦?殿下能来,本督又如何不能来这歌舞坊呢?” 阴阳怪气,宁妍蹙眉:“本宫没有那个意思。” 说着发现明雀跟在杜锦中身后一言不发,顿时明白过来,美目半眯:“督主又去为难本宫的人了?” -- 第70页 明雀闻言,这才抬头飞快道:“回公主, 督主大人是来歌舞坊寻您的。” 宁妍挑起右边眉毛:“寻我作甚?” 明雀看一眼前方的杜锦中,见他未加阻拦,便又道:“回公主的话,督主大人特意抽出空闲时间来长宁宫寻您,欲带您出宫游玩,可怎知公主将人全带出去了,督主大人扑了个空,这才带着奴婢寻到歌舞坊来。” 明雀说完,宁妍悠悠一笑,拉长了音调:“哦——原来督主大人是想带本宫出去吃喝玩乐呀!” 杜锦中眸中寒光乍闪:“如何?莫非殿下不给本督这个面子?” 宁妍仍然笑:“督主哪儿的话,本宫有机会出宫一游,感激督主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推辞?” 杜锦中五官略略舒展开:“既如此,那我们——” “哎呀!本宫话还没说完呢,督主且慢,切勿心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宁妍打断他的话。 杜锦中的脸色又不好了:“那边请殿下继、续、说、完!” 宁妍似乎没看见他的不耐。脸上的笑容就未曾消散过:“本宫有机会出宫一游,感激督主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推辞督主的一番美意。只不过今日是我们长宁宫的大日子,想必督主也知道——那个赌约的事情,我们赢了,自然是要办庆功宴的。” “因而——督主今日来得着实不太凑巧,本宫忙得很,不如咱们改日再约吧?” 宁妍还是不敢将话说得太死,她仅仅是想给这个撂了她几天的杜公公一点点小教训罢了,并非是真心不想出宫。要是说“不去了!”,宁妍毫不怀疑这人不仅真的不会带她出宫,还会在心里记恨上她。 杜锦中看着小姑娘脸上娇俏调皮的笑容,不论如何看都觉着极其碍眼。 宁妍有点心慌地朝后退了一小步,妈呀,她是不是做过头了?大Boss的权威不容轻易挑衅?瞧瞧这脸色阴沉得,怕是能下起一场倾盆大雨来。 她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别的话,补救一下,怎料到面前的杜公公也忽然突兀地笑出来。 “殿下可真真是个心善心仁的好主子,看来咱家几日没去长宁宫,殿下又忘了主子和奴才该有的规矩!”杜锦中的笑意不达眼底,一眼看上去反而有种惊悚感。 宁妍暗道糟糕,那徐嬷嬷她央着母后找个借口拖了几日没让她过来,要不是杜公公忽然说起“规矩”的屁事儿,她还真想不起这茬来。 她强行镇定下来,笑嘻嘻地装傻充愣:“督主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不是要比笑么,来呀,造作呀,看谁笑到最后。 杜锦中却忽然朝前迈了两步,宁妍条件反射性地往后一缩,随即发觉自己当众认怂了,又立刻往前走了两步,差点凑到杜公公身上去。 步伐凌乱地摇晃了两下方才站稳,抬眼一看,杜公公已然越过她走到翠珏他们面前去了。 “今儿个你们大获全胜,确实是该好生庆祝庆祝,本督做主,你们今晚可借用长宁宫的小厨房自行吃喝,不过殿下不能跟你们一道。” 翠珏、欢欢等人满面为难,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宁妍。 宁妍哪儿能让杜公公如愿:“督主大人为何要拆散我们?本宫跟他们可是主仆情深!” 杜锦中道:“殿下此言差矣,本督只是时刻谨记万岁爷的嘱托,唯恐教坏了殿下,有负圣上。” 宁妍还想跟他顶嘴,谁知道这回碧竹抢先开口了。 “公主,依奴婢之见,今儿个是个好日子,公主何不趁此机会出宫好好游玩一番,听说宫外有许多新鲜的吃食,公主就当是同督主大人一起庆祝咱们长宁宫的喜事吧。” 宁妍不悦地皱眉,正欲开口训斥她,却见翠珏等人也忙不迭地点头,连声应和。 “是是是!碧竹姐姐说得极对!” “机会难得!机会难得!” 宁妍脑海中瞬间掠过静云那张惊恐的脸,罢了,她若继续置气,旁人只会跟着倒霉。宁妍深深地吸了口气,半昂着小下巴道:“去就去!本宫可不会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 假装生气地背转身子,眸中有瞬间的酸涩,她迅速眨了眨眼睛,继续保持昂头挺胸的姿态,娇气十足地对明雀伸出翘着兰花儿指的手:“扶我!” “是。” 明雀上前两步,一手托着她的胳膊肘,一手扶着她的手。主仆二人这般娉娉袅袅地走远了。 杜锦中抬步紧跟而上。 …… 一辆马车从东缉事厂里拐出来,慢慢悠悠地朝宫门口驶去。 马车内,宁妍好奇地悄悄掀开车窗布帘的一道缝,来这儿好久了,她东走西逛,还没到宫门这边游过呢。 “殿下。”清丽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嗯?”宁妍应了一声,后知后觉是杜公公在叫她,心下立刻明白了原因,不爽地哼唧了两声,悻悻地将帘子放下了。 杜锦中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的脸色,见那小小的红唇嘟起,垂眸拎起茶壶:“殿下可要饮茶?” “要!” 说到喝茶,宁妍立刻抛却一切“新仇旧恨”,今日一直在台上慷慨激昂,哪有什么闲工夫喝水润嗓,不说还没注意,杜公公一问,她感到自己喉咙都快冒烟了。 杜锦中给她倒了杯半温的茶水,放到她面前的小几上:“殿下请。” -- 第71页 宁妍伸出爪子去端:“督主真是太客气了。” 一口饮尽,依旧觉得渴意未消,干脆自己拿着茶壶来,一连倒了三四杯子,方才停手。 宁妍摸着被水鼓胀起来的小肚子,倒在软绵绵的座椅上哼哼:“好撑。” “殿下,皇家贵女应时刻注意言行举止。”杜锦中适时提醒道。 宁妍连白眼都懒得翻:“今日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何况本宫穿的是男装,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才是正常的。” 说来也是巧合,杜锦中先前命秦臻去取小公公的衣裳,便是存了给眼前这小祖宗穿的心思。哪知她今日上台表演穿的便是套不合身的男装,散场之时又一片混乱,歌舞坊竟无人发觉她将人家的表演服给穿走了。 还是杜锦中率先发觉不对劲,先将人带回东缉事厂,又让秦臻重新给她找了身“合适”的新衣裳。 宁妍却不依:“我才不要穿公公的衣裳,好丑!” 明雀如何规劝都无用,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杜锦中只得阴着脸允诺,只要出了宫,第一件事便是给她找个成衣店,买上一身好看的衣裳。 好说歹说,这才哄着她穿上小太监的服侍,免得在宫门口检查时出了什么岔子。锦衣卫虽然名义上都是他的人,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宁妍没听见杜公公答话,也不再出声,一心一意盘算起稍后出去了,该做些什么事情好。 江南之地,秦淮河自然是必游之地。其次,她得尝尝这宫外是否还有些宫里吃不到的特色点心。再次,看能不能逛逛古代的民间夜市,即使不给长宁宫那群小白眼狼带好吃的,那带点好看好玩的也行呀。 宁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俨然将“出宫”规划成了现代社会意义上的“皇都一日游”。闭着眼睛越想越开心,越想越迫不及待,金陵她没有穿书之前也是去过的,也不知道此“皇都”同彼“金陵”有何不同之处。 马车停了下来,杜锦中掀开帘子露了脸,守宫门的锦衣卫很快放行,倒是没提出要查看马车内情形的要求。 出了宫道,马儿奔跑的速度明显变快,马车一颠一颠的,疾驰带起的劲风吹开布帘,灌了些新鲜的空气进来。宁妍闭着眼仰躺在马车内,外头的阳光也随着一掀一掀的布帘在她脸上时明时灭。 宁妍被这风弄得脸上痒痒的,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仿佛两只飞舞的蝶儿。 杜锦中静默地盯了她一会儿,骤然出声:“请殿下起身,容奴才为殿下乔装打扮一番。” 宁妍眯缝着半只眼:“打扮?如何打扮?” 她想到电视剧里常演女扮男装的戏码,可她眼下不已经是女扮男、女扮太监了吗? 杜锦中只重复道:“请殿下起身。” 宁妍紧紧皱眉,翻身而起:“本宫倒要看看你会如何打扮!” 下一瞬,她就见杜公公从小几下边拖出一个大屉子来,铜镜、胭脂、发簪和发冠、腰佩等男子女子所用的饰品堆满了屉子内部。 宁妍:“……”这是什么神奇的百宝箱?再看一眼杜锦中,这是什么神奇的公公? 杜公公伸出修长的手在抽屉里翻捡了一阵,半晌摸出一盒细白的粉来,打开盖子,熟练地用指腹重重地沾了两下,便要往宁妍的脸上抹。 “不要!” 宁妍猛地把身子朝后仰,重新躺倒在长椅上。 妈耶,杜公公这架势看着可不像是会“打扮”的人呐!宁妍又想起某日她练舞时,站在长宁宫院内的大圆桌上,远远瞧见杜公公脸上的颜色,那可不就跟他眼下手上拿的玩意儿一模一样吗??? 她才不要涂这个! 宁妍嫌弃地盯着那盒粉,还不时用怀疑地眼光扫过杜公公的脸,啧啧啧,这品味—— 杜锦中笑了笑:“殿下当真不用?” “不用!”宁妍极有志气地喊道,外头赶车的明雀和王安都听见了。 杜锦中点头:“那成,不用这粉,那便只能委屈殿下继续扮作奴才的小火者了。横竖本督出宫只在固定的点儿办事,近前伺候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便是被旁人发现带了个小公公也不妨事。” 宁妍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身上的便衣:“算你狠!” …… 好不容易下了车,宁妍乍一掀开帘子就被热闹的街景吸引了目光。一时忘了脸上白得吓人的惨状,欢欢喜喜地往地上蹦。好悬明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这才没摔个狗吃屎。 “咳!”宁妍尴尬地干咳一声,推开明雀的手,低声道,“等本公子换上便装你再挽着我!” 明雀默,果断松手。 杜锦中走在前方,久久不见人跟上来,不由驻步回首:“小公子?” 宁妍眉开眼笑,小跑着赶紧跟上。 这称呼可是她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可比杜公公嘴里的“小宁子”、“小严子”好听多了。 说好了不做伺候杜公公的小火者,都同意涂上这白白腻腻的面粉了,还能不占点口头上的小便宜? 王安赶着马车先去了杜锦中在宫外办事常去的地方,留下明雀跟着二人一道逛街。 三人行,首先便是去成衣店给宁妍选衣裳。 “不不不!不要这个!” 宁妍看着杜公公手里举着的玄色长袍,十分抗拒地摇头。 -- 第72页 杜锦中放下,又指了指旁边一件黛色的。 宁妍:“不——” 再过去一件,藏色。 宁妍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杜锦中面色微讶地低头看她,宁妍盯着他的眼,认真道:“不要给我选黑黢黢的衣裳!” 杜锦中回望她,一时片刻之间没做出什么反应来。宁妍索性丢开他的手,自己去挑选了,自己穿的还是得自己选呀!真是血泪的教训。 一旁的成衣店老板娘见状先笑开了:“二位公子当真是兄弟情深!” 宁妍惊呆了,老板娘你看清楚,他们哪儿长得像两兄弟了? 老板娘可没发现宁妍心里的想法,热情洋溢地给她介绍起自家店里的衣裳来。 “小公子皮肤白皙,以妾身之见,可选银白之色,既可衬肤色,又不显老成!” 这话算是说到宁妍心坎儿上去了:“对对对,老板娘言之有理!”就是嘛,年轻小姑娘穿什么老气横秋的黑衣裳。 那老板娘见宁妍也赞同自己的话,心知今天这桩大买卖定是跑不了了。当下眼角眉梢更带了十二分的喜色和笑意来,愈发热情道:“小公子看看这件如何?” 宁妍跟着她来到另一片衣裳展示区,看向老板娘指着的银白衣物。 “这是昨日新制的衣裳,保证没有任何客人碰过。”老板娘一边说一边将衣服捧出来,放至宁妍眼前展开:“这上头的金线银线刺绣图样,都是我店里最好的绣娘绣的,小公子您看看这绣工!” 宁妍拿起看了看,绣工什么的她可不懂,不过这衣裳比今儿个她在歌舞坊穿的那身,确实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就这件吧。” 宁妍道,忽地想起钱袋子似乎一直没说话了。忙扭头去寻杜公公,见他又恢复成了惯常那副面无表情、难辨喜怒的模样,心里有点吃不准他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思量了一息,宁妍放下手头的衣裳走过去,先问了问杜锦中身后的明雀:“小雀儿,你觉着本公子选的衣服好不好?” 明雀略微抬眼,扫一眼前方老板娘手里的衣物:“回公、公子,奴婢觉得很好。” 老板娘在身后笑道:“公子您看,您的婢女也说您的眼光好。” 宁妍回头冲老板娘露出个矜持内敛的笑,看来自己的审美观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心中有了计较。 回过头来,伸出食指和拇指,拖住许久都一言不发的杜公公的衣袖,仰起脸轻晃—— “那哥哥,你觉得呢?” 杜锦中的眸色遽然加深,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妍,直把她盯得心里发虚松了手。 才听见杜公公从薄唇里蹦出来两个字。 “好,买。” 第三十四章 买了新衣服, 自然是立刻便要换上的。宁妍高高兴兴地低头左看右看, 怎么看都觉得很满意这身衣服。 忽地想起电视剧中那些富家公子哥儿的标配,顿时兴致勃勃地问成衣店的老板娘:“老板娘, 你这儿可有扇子,本公子今日出门时着急忙慌,扇子都落下了。” 老板娘得了一大锭银子, 正眉开眼笑,闻此言忙不迭地点头:“有有有, 别的配饰也有, 小公子可要妾身一道取来看看?” 宁妍摇头:“不必了, 别的配饰家中都有,本公子今日只缺一把称手的扇子。” “哎!妾身这就去取。”老板娘隐约瞧见她眉宇之间的不耐,唯恐啰嗦下去会惹了贵人不喜,连忙转身去内室取了一个漆盒子出来。 她打开盒子,双手取出一柄折扇朝两边打开:“小公子请看——” 宁妍粗略瞟了一眼, 见扇面画着一副簪花仕女图, 淡淡道:“行了, 就这个吧。” 这老板娘热情得过了头, 她已经产生了些许不喜,因此对她眼下这等献宝似的举动也不大看得过眼。生意买卖,服务态度讲究一个适量的度,既不可高傲,也不能谄媚,无论哪种都不讨人喜欢。 何况她还急着去逛街, 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听这老板娘啰嗦。 幸好那老板娘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当即不敢再故作姿态,规规矩矩地应声,随后将扇子放回盒中。 “不必放进去,给我拿着。”宁妍挡住她欲掩上盒盖的手,将折扇拿出。 “是,是。” 宁妍给杜公公递了个眼神,付钱。 出了店门,接下来便是宁妍期待已久的“皇都一日游”。 杜锦中找了个借口欲将明雀打发走:“你们公子衣裳也换好了,暂时用不着你伺候。” 明雀看了看东瞧瞧西看看的公主殿下,寸步不让:“公子需要奴婢。” 杜锦中面色一沉:“你最好记得自己的身份!” 恰巧宁妍回身过来寻他们:“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身份?” 杜锦中怪笑一声:“没什么旁的事,我不过是叫明雀姑娘去寻王安罢了,稍后我带着小公子定要去皇都各处热闹的地方瞧瞧,恐无瑕分神照看明雀姑娘。” 宁妍正想说不用你照看,人家自己会武功,思绪又一转,明雀虽然有武艺傍身,但同她一样一直在宫里待着,也没见过宫外的“世面”,万一挤到人多处,杜公公肯定会碍于身份先看顾着自己,要是真把明雀弄丢了……她一个人连宫都回不了。 宁妍满心纠结,可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打发明雀去杜公公的“窝点”宅着,也太过分了。 -- 第73页 杜锦中漫不经心道:“明雀姑娘寻到我的手下王安后,可让他带着你在附近走一走,瞧一瞧。” 宁妍眼前一亮,对呀,他们分成两组,自由行动就行了呗! “明雀,你以为如何?”她兴冲冲地看着明雀,“到时候你也不用照顾本宫、公子,想吃东西还是买东西——”说到这儿,宁妍突然卡壳,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我没有钱……”好失落,她本来还想做一个大气的上司,谁知道一文钱都掏不出来。 不过—— 她虽然没有,可杜公公有啊。宁妍做贼心虚地将主意打到了杜锦中的身上,小眼神瞟啊瞟,脑子里飞速组织语言,该如何开口借钱呢? 杜公公再一次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老狐狸都是成了精的,单单她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猜出了宁妍的心思。 “小公子不必忧心,王安那小子身上带了钱袋子。” 宁妍这才放心地对明雀一笑:“你若想买什么吃的用的,只管问王安公公要便是,回头本公子再补给他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雀也不是那不知情趣的榆木脑袋,当下规规矩矩地福身一拜:“那奴婢先去寻王安公公了。” “去吧去吧。”宁妍连连点头。 “还请——”明雀也卡了一下称呼,咬了咬唇,似为难道,“还请大公子照顾好我家小公子。” 宁妍干咳了一声:“本公子又不是三岁小儿,自然会照顾好自己,你只管放心去吧。” 走就走,平白无故提什么让杜公公照顾她,还将他们并称为“大小公子”,感觉又怪异又尴尬。宁妍不着痕迹地摸了两边的胳膊一把,将那起了鸡皮疙瘩似的恶寒感压下去。 明雀这下便真正告退了。 宁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刷——”地一下将手中的折扇展开。故作一番风流姿态扇了扇,斜眼看向一旁的杜锦中,见他回了眼神过来,正想再“风流倜傥”地收拢折扇。 却听得杜公公道:“我记得小公子在读史书时颇喜欢看些闲杂书,今日难得出来,我带小公子去看折子戏。” 宁妍一听,哪还顾得上装叉,当即手忙脚乱地合拢扇子,口中急道:“那我们快去吧!” 杜公公偏生在此时作妖:“不急,此时梨园怕也没有到上好戏的时辰,我先带殿、带小公子去吃些民间小吃罢?” 不容拒绝的口吻说着疑问句,这是何等让人憋屈的事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宁妍脑中闪过这八个大字:“……好吧,横竖本公子对这儿也不熟,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反正吃的她也爱,先后顺序就随便好了。 …… 皇都不愧为皇都,即便不是夜市时间,白日里街道上也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吃喝玩乐着实不愁没有好去处。 想到夜市,宁妍又起了小心思,一边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地看着道路两旁的商铺或小摊,一边对杜锦中道:“杜公公,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能不能晚上再回去?本宫听说皇都城的夜景才是一绝,要不我们就多玩一会儿,逛逛夜市再回去?” 半晌却没听见回答,宁妍扭头一看,人不见了。再回头一看,原来是没跟上来。 她又退回去,走到杜锦中站着的小摊旁,捡起一只花色亮眼的荷包道:“怎么不走了?你要买荷包吗?” 依旧不闻杜公公的声音,她这才发觉不对劲,将视线从新鲜的小玩意儿上移开,仰头看了看他。 脸是日常板着的,看不出来什么,不过眼神似乎……异常阴郁? 又生气了? 宁妍立刻回想自己刚才又说错了什么,惹到了这位冷面神。 这一想她也不自在了。杜公公? 她怎么又把这个称呼挂上嘴边了?完了完了,就算人真是个公公,也不代表喜欢被人时常捅刀子。 怪只怪她不该一门心思全放在四处张望的街景上去了,这才会“脑有所思,口有所言”。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不是被人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坏话,而是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坏话还不自知。 宁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杜公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今日他愿意带她出来“放放风”,还掏钱给她买衣服,稍后还得请她吃东西、看戏、游玩,人家这事做得已经足够厚道了。 宁妍不敢再直视杜锦中的脸,垂下眸子,胆战心惊地蹂躏着手里的荷包,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哼哧道:“对不起。” 但愿杜公公、啊呸,杜锦中不要记她的仇,她以后再也不叫他杜公公了。 心里也不想这个称呼了。 “公子说的什么,我的耳朵不是很灵便,听得不大清楚。”杜锦中冷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宁妍听着那类似于嘲笑的话语,脸上蓦然发热,滚烫至极,尴尬与难堪同时涌上心头,登时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三分羞恼提高了嗓门道:“本公子说对不起!这回你总听见了吧?” 耳边响起一道和气的笑声:“小姑娘同你家兄长的感情真好,你兄长必是逗着你玩的,可不要真生气了。” 宁妍扭头,卖荷包的胖大娘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宁妍惊奇:“您如何知道我是……”小姑娘的?火眼金睛呀。 那大娘神态慈祥,眉目柔和:“姑娘你虽在面上扑了极厚的粉,不显本来面目,可脖颈处的皮肤却光滑细腻,犹似刚剥出来的鸡蛋白,老婆子不会看走眼的!” -- 第74页 宁妍囧,原来是因为杜锦中给她化妆没化到位,只涂脸不涂脖子,他骨子里定是个直男无疑了。 经过荷包大娘这么一打岔,宁妍的羞恼倒是消散了不少,偷偷抬眸飞瞟一眼杜锦中,见他下颌处的线条也不似先前那般紧绷,心知这关算是勉强过了。 只盼自己余下的时间不要再出什么问题,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谨记谨记,说话先过脑子。身为堂堂的公主殿下,决不能做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 杜锦中,是boss!是金大腿!是大粗腿!要抱紧! “那个……哥哥,你别生气了……”宁妍强忍着羞耻,叫出“哥哥”两个字,为啥成衣店的老板娘和这大娘都将杜锦中认成她哥?害得她要舍下一张老脸讨好杜公公! 啊呸!杜锦中杜锦中杜锦中! 宁妍又默念了三遍他的名字,习惯是养成的,意外情况下,顺口说出他大名都比叫他公公好。 杜锦中却好似不愿买宁妍的帐,一声不吭,既没说不生气了,也没说还在生气,宁妍抓耳挠腮,忽地看见眼前的荷包。 “不如我给你买个荷包吧!” 她记得杜公公几次抱着她的时候,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栀子花的香味,想必身上是惯常带着装了香料的荷包。若单单只是用香料熏衣,香气会轻浅些,不会那么浓郁。 念及此,宁妍胆子大了点,底气足了点,本想故技重施拽他衣袖学小女孩撒撒娇,又担心杜锦中心里还有火气,大庭广众之下会直接给她甩脸色,一时又犹疑不决了。 “哦?”没想到杜锦中竟然接她话了,只是这接的话似乎不太中听,“你有银钱吗?” 宁妍:“……”怒!摔!有钱了不起啊?本宫难道看起来像是缺钱花的人吗?本宫只是没带钱出来! 她再度闹了个大红脸,面上被白色粉末盖着不明显,耳尖却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一时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僵在摊子旁也说出不话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荷包大娘先看不过眼了,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公子,既然你妹妹诚心向你道歉,你就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吧。” 又对宁妍道:“小姑娘,你看看我这摊子上你可有入得眼去的荷包?若是有,便选一个中意的,大娘不收你的银钱,你把这荷包送给你兄长,自家兄妹,他不会真生你气的。” 宁妍能感到自己的脸快烧出火来了,声音也变了调:“谢谢大娘。”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都是抖着的,鼻子忽然一酸,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泪来,自己上辈子就没碰过这么倒霉难堪的事。 杜公公,你妹的,你不是人! 宁妍在心里问候了一把杜锦中及他不知是否存在的妹妹,顿时感觉好受多了,眼泪也硬是给它逼了回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之辱,来日奉还! 宁妍木着小脸,在大娘关切的眼神下挑选着摊上的荷包,本来还想给你选个不张扬的、低调的、看起来奢华的颜色,现在,呵呵! 您就等着用上大姑娘的颜色吧! “大娘,我选好了。”掌心一摊,艳丽且略带俗气的桃红色荷包静静地躺在手上。 荷包大娘惊异道:“这——” 宁妍赶紧打断她的话,坚定道:“我哥哥喜欢这颜色。” 那大娘面上闪过犹豫之色,最后仍旧在宁妍坚持的目光下将那荷包用了个素净的锦囊装起来。 “姑娘,给。” “谢谢大娘。”宁妍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转身离开摊子。 杜锦中一言不发,随之跟上。 宁妍刻意放缓了脚步,等他走到和自己并肩的位置,将手往旁边一递:“送你了!” 本以为杜锦中不会搭理她,哪知对方伸出两指将荷包从她手上夹走,又塞进胸前的衣襟里,两个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做过很多遍一样。 宁妍惊讶不已,路边小摊上的东西她也就是图个新鲜,质量肯定不能跟有铺面的店比,杜锦中在后宫一手遮天,金银财宝铁定不缺,可宁妍如今随手塞给他一个“地摊货”,他竟一点嫌弃也没有就收下了? 先前她在摊子上明显撒气的举动,也没有遭到他的阻拦,这是为什么?宁妍又想不明白了。 “怎么?” 杜锦中问道,语气平静,仿佛先前生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是不气了,宁妍心里的气可还没全消,说话也硬邦邦的,带着点挑衅的意味:“没什么,我还以为杜大人会宁愿把荷包扔掉,也不愿意原谅我。” 方才灵光一闪,这才有了宁妍口中的“杜大人”这个称呼。杜督主大人,杜督主大人,可不就是杜大人么?宁妍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杜锦中忽地停下脚步,低头冲她一笑,既不是阴恻恻的恐怖之笑,也不是阴阳怪气的古怪之笑,是宁妍几乎没见过的笑容。 春风扑面,阳光和煦。 宁妍几乎看呆了,杜锦中正常起来露出的这个笑,着实亮眼。毫不夸张地说,纵使眼下她随意对路边某一个陌生人讲,杜锦中是某某大家大户的贵公子,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 长得好,果然是加分利器。 宁妍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生气了。 “这个?我不过是怕拒绝了小公子这番美意,您会不顾形象在大街上哭出来,这消息若是传回……家去,可不太好听啊。” -- 第75页 一句话又将宁妍的神智拉了回来,她拉起嘴角回给杜锦中一个假笑。 “呵!” 暗暗唾弃自己,她真傻,真的。魔鬼就是魔鬼,长得好看也不可能变成什么心地善良的神仙。 什么芝兰玉树、大家子弟,全是不存在的。 杜公公就是一个铁打的魔鬼。 …… 宁妍茫然地跟着杜锦中往前走,路旁不时传来各种小吃的香味。 不行不行,她的肚子咕咕叫了。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吃东西?”宁妍蹙眉,看着身旁不远处一锅茶叶蛋垂涎欲滴。 因着她语气的不耐,想到确实过了不少时间,他估摸着小姑娘大抵是体力不支,受累了,便也没再逗她:“自然是饕餮楼。” 宁妍愁眉苦脸:“还要走多远啊?” 虽然为搭配男装,她穿了高帮轻靴,而不是软底的绣花鞋,但是宁妍自从穿进书里,便一直养尊处优,没走过什么远路,这会儿时间就已经折磨得她脚底板痛了。 也不知有没有磨出水泡。 一双秀气的细眉蹙得愈发紧。 她不怕流血,但是她怕痛呀! 杜锦中眼锋一扫四周,饕餮楼尚在两条街之外,这附近又没有什么好酒楼。路边倒是有不少食摊,可这些地方的东西难吃不说,也不怎么干净,如何能如得了她金尊玉贵的口? 可这娇娇儿明显吃不得苦,走路都犯懒,看这模样怕是走不得那么远的路了。若是去唤一抬软轿过来,王安和明雀两个又没有跟着,他万万不能离了她身边走远。 思绪翻转,一贯运筹帷幄的督主大人竟也难得犯了难,跟着宁妍一道眉头紧皱。 宁妍见杜锦中没说话,猜测他应该是在凝神思考解决办法。可她又渴又饿又累,这一路上虽然遇见过不少卖吃食的小摊与店铺,宁妍却顾忌着先前两人闹的别扭,不愿主动开口问他要钱买。 于是硬扛着忍到现在,可眼下她真的忍不住了。 饿到心慌。 饿到窒息。 宁妍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那个,杜大人,要不然咱们就在这儿随便吃点什么吧?这再耽搁下去,万一误了梨园看戏的时辰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杜锦中见她被这烈日晒得额角冒汗,脸上的粉都被冲刷出些许印记来,眼角瞥见旁的姑娘都有丫鬟撑着纸伞遮阳,不由生出二分悔意。 明雀那个丫头,若是先前留了下来,此刻还是有一分用处的。 眸色沉沉,此事是他失策。 “二位公子,这天气炎热,不如进小店喝一碗凉茶歇歇脚吧?”缘来茶楼门口的小二早就看见这两位穿着不凡的贵人了,见那小公子似是力竭,蹲在原地,这才斗胆上前揽客。 杜锦中倏然回头,寒冽的目光如冰箭一般直射那小二,后者吓了一跳:“客、客官……”说话都结巴了。 “好呀好呀!” 宁妍激动得不行,这小二真是一场及时雨,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杜锦中偏首看向那茶楼招牌,视线又落入大门内,在人来人往的堂中扫视一番,斩钉截铁道:“不可。” “为什么?”宁妍忍着怒气道,有钱是大爷。 杜锦中道:“人多眼杂,尘土飞扬。” 宁妍几乎要被他气乐了,这人毛病可真不少,人家开茶楼的,当然是客人越多越好。至于尘土飞扬一说,在有气无力的宁妍看来,完全就是杜公公的无稽之谈。 挑三拣四还不肯承认,简直无理取闹。 宁妍正想说他们可以坐雅间,杜锦中已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事,冷脸看向店小二:“替我去寻一抬软轿,告诉轿夫我们要去饕餮楼,余下的都是你的。” 宁妍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已经懒得腹诽什么了。横竖自己的意见也没人听,握有财富的人才有真正的话语权。这白花花的银子随随便便就砸出去使唤人跑腿,想来他是真不缺银钱使。 宁妍磨了磨后槽牙,待会儿去了那什么劳什子饕餮楼,不吃他个血本无归,她就跟杜锦中姓! 那茶楼的店小二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见了钱连自家的生意都不顾了,扔下一句:“您稍等,小的马上就回来!”便捉急忙慌地替杜锦中去跑腿。 且果真如他所言,“马上”就叫回来一抬软轿。 “为何只有一抬?”宁妍不解,难不成让她一个人坐轿子? 杜锦中见了倒没说什么,他本意也是如此,差人将娇生惯养的小人儿抬过去便可,自己随轿步行。 “小公子,请吧。”因宁妍做了男装打扮,他不好上前搀扶,便扬臂做了手势请宁妍上轿子。 宁妍却满心想着自己之前要将他吃穷的打算,两相对比之下,脸上不由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自己真是太市侩太小人了。 上辈子带来的精明算计,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 冷血无情的东厂督主哪里明白女儿家的心思,见她立在原处不动,只当她不愿去远处用饭,才当着旁人的面又同他置气,面色稍冷,遂拿了宁妍自己口里的话去堵她。 却说宁妍见两名轿夫都在一旁看着,当下也不好意思再矫情,只得顺着杜锦中的催促进了软轿。 轿夫脚力不错,两条街的距离坐在轿子上并不显远。 -- 第76页 宁妍只觉才过了短短一盏茶的工夫,轿子便停了。 “二位公子,饕餮楼已到。” 第三十五章 说到上酒楼吃饭, 首先撞进宁妍脑海里的场景便是一道道摆盘精致, 宛如艺术品一般的菜色,跟大宁皇宫的御膳房里头呈上来的东西差不离多少。 此等食物, 她这俗人初尝时的确觉得滋味新鲜,咀嚼后唇齿留香。然则时日一久,顿觉不再是起初那份滋味, 总感到少了点烟火气息。 宁编剧曾矫情地想过,那少了的一分滋味, 大概是“家”的味道。 跑堂的见他们相貌及衣着皆是不俗, 很有眼力见地直接将二人引至楼上雅间。 “敢问二位客官, 饮茶还是饮酒?” “茶。”既已来到饕餮楼,杜锦中方才挑剔来挑剔去的毛病也都不见了,简洁地回了店小二一个字,见他欲张嘴又要啰嗦,抢先打断道:“碧螺春。” “哎——是!是!”小二将长毛巾甩上肩头, 点头哈腰道。 杜锦中看向宁妍:“想吃什么, 点菜便是。”从那茶楼过来, 至少花了一盏茶的工夫, 她定然饿坏了。脸色看着不是很好,自下了软轿后也没怎么说话。 宁妍听见他忽地开了金口,让自己点菜,一时受宠若惊,主要是因为她还在想自己独自坐轿过来的事。若没这一出,此刻她铁定不会有任何心理包袱, 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还极有可能专挑贵的点。 可是杜锦中出其不意给她来了手大好人的举动,她便茫然了。这和她构思的剧本压根儿就不一样,教她怎么演下去? “可有菜单?”她问道,问完便暗嘲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就是……写了菜名的单子。” 店小二恍然大悟:“回公子,咱们饕餮楼没有专门写了菜名的单子,不过小的会报菜名,要不小的给二位公子报一段菜名,二位再看看要点什么菜?” “别!”宁妍一听他要报菜名,想起那一长串如顺口溜一般的词儿,便一阵头大。他们报菜名想必都是专门训练过的,语速一定极快,她脑容量小得可怜,此时又十分饥饿,哪有精力去分辨他说了些什么。 干脆将点菜的事儿交给杜锦中,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得了。 “还是你来吧,我难得出来几回,对外头的吃食也不熟悉,料想你定常来这饕餮楼,今日便由你给我做个推荐好了。” 杜锦中点头,心里想她莫非是气还未消?不然怎会用如此难得的心平气和的语气同他说话?不过没了往日的古灵精怪和刁蛮任性,一眼上去倒真像个温润如玉、知书达礼的大家……公子。 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宁妍,好似变了一个人。让他感到……陌生且疏远。 杜锦中略一思忖,火光电石之间决定暂时撇开这些念头,先填饱小姑娘的肚子再说。若确实乃火气没完全散去,那他还得想些法子好生哄一哄。 “要一道什锦菜包、青米糕、卷心糕、麻油干丝、文思豆腐、清炖蟹粉狮子头、三套鸭、水晶肴肉、松鼠鳜鱼……” 杜锦中一口气点了□□道菜,惊得宁妍忙阻止:“够了够了!我又不是小猪仔!” 杜锦中眸中极快闪过一丝隐隐笑意,口中却道:“小公子难得出来吃些东西,这几个菜色家里虽有,但饕餮楼的大厨做出来又另有一番别的风味。” 宁妍摆手:“在家也就罢了,那是必须……出门在外,大可不必太过奢侈,我们统共就两个人,胃口再大也吃不了多少,够了的。” 那小二不知到底该听谁的,抓耳挠腮,满面难色,欲言又止。 宁妍冲他笑笑:“就刚才这些即可,快去将茶水端来,本公子口渴得紧呐!” 她将别在腰带里的扇子取出来,使力一展,又露齿一笑,那潇洒不羁的举态真有几分皇城贵公子的风流模样。 看着店小二一愣,随即连连道:“是是是,是小的疏忽了,小的这就去!” 小二一走,雅间顿时一片安静。 宁妍莫名觉得尴尬不已,手中的折扇摇动的声音又太过响亮,干脆将扇子收拢,放到一旁。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宁妍觉得度秒如年。 正当她绞尽脑汁准备说点什么,来拯救这冷场的情况时,杜锦中忽然先她一步开口。 “殿下在外,说话行事皆应小心为上,若被旁人听去了不该听的话,惹出不必要的乱子来,恐会棘手。” 嗓音刻意压低了三分,寥寥数语,算是解释了今日在街头对她冷脸的原因。 宁妍恍然,原来他生气是因为自己在大街上乱说话呀。还以为他气的是宁妍又叫了他“公公。” 不过也差不多了,宁妍正欲接话,忽然响起两声敲门声,两人同时朝那处看去。 “二位客官,茶水来了——”店小二在门外扬声喊道。 杜锦中沉声道:“进!” 雄浑有力的嗓音全然不似宁妍过去曾听过的任何一种——清丽或尖细,宁妍猜测他大约是使用了某种内力,才能将声音改变成这样。 店小二进来添茶倒水:“二位稍候片刻,菜很快就上来。” 待他一走,宁妍便捡起先前的话头:“是本宫的错,对不起,还请督主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唯恐隔墙有耳,宁妍特特再度将折扇展开,遮挡在脸颊旁,同时凑近杜锦中耳边说道。 -- 第77页 杜锦中收紧右手,耳边这温言软语好似天籁之音,他害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把这娇花折断在手中。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口中语气却尽显悠然。 “哦?小公子竟也会对人道歉?” 他这般蹬鼻子上脸,宁妍反倒没那么不好意思了,朝后坐正身子,手中的扇子摇个不停:“杜大人莫不是忘了,来饕餮楼之前,本公子还在大街上给你道过一回歉。” 杜锦中蓦地嗤笑:“小公子说得是,是我记性不好。不过今生能得君此番退让,纵是身死也该无憾了。” 宁妍被他好一番埋汰,眼见着又要恼羞成怒,杜锦中却忽地正了神色:“莫闹,小二哥上菜来了。” 宁妍偏过头,紧闭的房门恰巧传来一阵敲门声,一双桃花眼登时瞪圆了望向杜锦中。 小二唱着菜名进来:“什锦菜包、青米糕、卷心糕来喽——二位客官请慢用!” “你如何知道他来了?” “自然是听见的。”督主大人面色高冷,将三个菜盘稍稍移向宁妍那方:“趁热。” 宁妍“嘁”了一声,爱说不说,谁稀罕呀,耳朵好了不起呀?、 拾起筷子伸向盘中,不由困惑:“为何不是包子便是糕点?菜呢?米呢?” 眼神瞟向点菜的人,质询的意味不言而喻。 杜锦中不紧不慢地将宁妍半空的茶杯倒满,又给自己续了茶水,搁下茶壶,方道:“我往日见小公子极是喜爱糕点面食,便多点了两道。不过这物极易饱腹,不宜多吃,小公子先每样吃个两口填填肚子,米饭和别的菜过会儿就来了。” 那青米糕翠翠绿绿的煞是好看,宁妍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含糊不清道:“我只是把点心当做零嘴儿,可没当饭吃呀!” 娇儿贪食,一口下去,半块青米糕都进了嘴里,咀嚼之时,撑得两边腮帮子都鼓鼓的,先前被汗水晕染开的粉末印记越发明显。 杜锦中拧眉,从袖中取出一方棉帕,倾身上前。 宁妍吓了一跳,抱着胸往后一躲:“你做什么?” 杜锦中挑眉:“小公子脸上的妆花了。”眼神下移落到如花瓣一般娇嫩的红唇上:“嘴角也沾了糕点屑。” 宁妍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边快速嚼着青米糕一边道:“我自己来。” 杜锦中却不等她伸手来拿棉帕,不由分说先一步动上手:“你自己看不见。” 宁妍僵硬地咽下喉中糕点:“……” 好吧,督主大人亲自给她擦脸,听起来当属无上光荣。可回头仔细想想,这“妆”还是他给上的,现在由他亲自卸,似乎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如此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宁妍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服侍来,还不忘指挥道:“你可要给我擦干净点啊,我不喜欢这个粉。” 杜锦中的手一顿,宁妍心里打了个突,忙给自己的话打补丁:“本公子的意思是,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 消声。 宁妍半张着嘴,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搽粉,这不是在暗示杜公公他不是个男人吗? 多说多错,宁妍心急如焚,谁来救救她?这话说错了,歉都不敢道。 僵持的气氛让人心慌不已,宁妍都屏住呼吸准备好被这魔鬼拧断小脖子,直接送上西天路了。 半晌后,却只听见面前的男人一声满是不悦的鼻音:“哼!没胆还敢捅破天,小公子果然是日益能耐了。” 宁妍心知又逃过一劫,面上不由对他露出个讨好的笑来。又回味一番,怎么想都觉得杜公公这话好似在跟她调情。 什么鬼??? 太监当真发春了? 宁妍将脑中荒谬的念头赶走,充其量是懵懂躁动的、迟来的青春期,毕竟“有心无力”嘛。 …… 用过一顿美味的膳食,两人便赶赴梨园看了一场折子戏,唱的正是流传后世的有名唱段《牡丹亭之惊梦》。 江南水乡,吴侬软语,咿咿呀呀的,倒是颇有韵味。 宁妍坐在前排,压抑不住跟人探讨的心思,又恐扰了旁的客人听戏。每每有话要说,都只好凑到杜锦中脸边耳语。 两只脑袋几乎挨在一处,不时说些悄悄话儿,那年轻的公子哥儿又生得极为俊俏,说话时唇角攒笑,眉眼生辉。另一冷面青年多是听他说话,偶尔点点头,或低声应答一句。这场景落在后座客人的眼里,稍稍变了些意味。 所幸大家也都知道,能进来这个园子听戏的,都不会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何况那长眉冷目的高个青年,看上去便不是好惹的善茬,因而直到这折戏散场,也没人敢上前叨扰他们。 宁妍兴致不错,一边走一边同杜锦中小声炫耀她也会写戏文。 杜锦中斜睨她一眼:“还没说够?”方才身后有人用异样的眼神观察他们许久,若不是没有感到威胁性,杜锦中早就带人出来了。 宁妍一哂,吐了吐舌头:“够了够了。”适可而止,她懂。 “现在我们去哪儿?”她问道。 杜锦中却道:“小公子不是计划多日了么?这下一处去哪儿,当问你才是。” 宁妍对他掌握自己每日动向的事早就见怪不怪,这眼线安插得好是好,可就是千万别让她日后给揪出来,不然她给不了那人好果子吃。 -- 第78页 吃里扒外的人实在可恶。 她又换上那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那便有劳杜大人带本公子一游秦淮河吧。” 杜锦中目光骤然收紧,具有压迫感的视线追着她乱飘的眼神不放。 下一刻却又带了些古怪的笑意:“小公子可知这秦淮河畔都有些什么地方?” 宁妍:“……”这要是说了,他该追问是哪个将这些腌臜事儿告诉她的了吧? 她装作为难道:“秦淮夜景堪称一绝,本公子早有耳闻,甚为向往,难道是我听错了?” 杜锦中深深地看她一眼,忽地笑道:“怎么会?这秦淮河畔确是丝竹绕耳,灯火通宵的繁荣地,今日我便带小公子去好生见识一番,只不过——届时还望小公子莫要退缩才好。” 宁妍又是满脸惊喜:“那真是太好了,本公子迫不及待了,我们这便过去吧!” 小样儿,不就是青那啥楼吗? 真当她没见识啊? 走着瞧! 第三十六章 秦淮河畔。 因着在梨园坐了不短的时间, 宁妍这回便没让杜锦中给她招软轿过来, 而是选择同他一起走路过去。 “本公子才没有那么娇气!” 她摇着折扇大步朝前走,杜锦中只得打消招来软轿的念头, 二人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才远远望见秦淮河两岸的……房子。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宁妍其实早就走废了。可豪言壮语一旦抛出去, 想收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听见那话的不是旁人,而是督主大人。 因此宁妍拼死也硬撑了一口气, 强行迈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走到目的地。 眼下见着这番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不由庆幸, 自个儿今日的路都没白走。 行人一多,两人便放慢了脚步。宁妍索性趁机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着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踮起左脚的足尖在地上活动了一下脚踝,随口好奇问道。 “今日可是什么重要的节日?”瞧瞧这男男女女, 一个个儿侧头私语、喜笑颜开的模样, 莫不是乞巧节?可时间好似对不上啊。 杜锦中不动声色地变换脚步, 侧身挡住人流, 口中随意道:“哪是什么节日?不天天这般情景么?” 宁妍咋舌,乖乖,这么热闹,真不愧是一国之都城。 “他们每日都出来散步吗?”没想到大宁国的民风这么开放,夜间散步这种极有情调的事情如此流行。 杜锦中面色一僵,随后挑起一边唇角, 带着戏谑笑睨她一眼:“小公子莫不是忘了先前自己说过的话?”语毕稍稍弯腰,身子朝她前倾,俯首在她左边耳侧轻语:“这秦淮河畔可都是些什么地儿?” 宁妍陡然双颊爆红,她怎么忘了这桩事?怪只怪她先入为主,对青楼的印象全被上辈子看的小说和电视洗了脑。这来来往往的男女着实太过正经,最过头的也不过是把臂同行,哪有半分猥琐不堪的气息?这场面纵是想叫人想歪也是极难的事情。 她猛地在杜锦中的肩头推了一把,驱使那灼热的呼吸远离自己的耳际,晕红的小脸上满是不自在:“说话便说话,靠那么近作甚?” 杜锦中直起身子,长眸微眯,那抗拒的触感似乎仍旧萦绕在肩头,久久不肯消散。他心中甚是不喜这感受,因而面上又不自觉沉了下来。 “小公子若是休息够了,我们便继续走吧。” 清丽的声音不掩语气中的冷漠,宁妍一僵,尴尬的情绪迅速在空气中弥漫。不是吧大哥,推你一下就生气了?又没有把你推到地上,连个趔趄都没有。宁妍闷闷地想,这脸可变得真快,比变天还厉害。 宁妍郁闷道:“走吧。” 两人一路无话,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秦淮河边。也不知为何,临近河边,人反而越发少了,河风吹过,将一缕轻浅的丝竹之音送进耳中,不知不觉之间倒是将先前人潮拥挤的热意吹得消散了。 长长的河道上点缀着许多星星点点的灯火,宁妍朝前两步走近细看,正好有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从眼前驶过。那船舱里的纱帐半挽着,宁妍看得十分真切,画舫里头坐着个薄纱遮面、怀抱琵琶的娴静美人。 她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无意中转头同踮脚张望的宁妍对上视线。 宁妍一怔,还欲走近细看,肩头却忽地被人握住,她回头一看,杜锦中寒着脸道:“再往前就是河水了!” 宁妍瞥了一眼脚下,没再乱动,却又回头去寻那艘画舫。船上的年轻男子许是望见她先前险些踏进河里的举动,当即唇角含笑,半举着酒杯对她遥遥一敬。 宁妍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当下恨不得自己生了一双翅膀,立刻飞进那艘画舫里同那位仁兄共赏佳人,把酒言欢。 什么叫江湖?什么叫人生?这就是江湖!这就是—— 握住肩头的手力道骤然加大。 杜锦中此时的面色已算得上阴沉至极,那画舫里坐着的小白脸,分明是下午在梨园听戏时于身后窥伺他们的人。 宁妍吃痛,没好气地回头道:“你掐我做什么?” 杜锦中脸上绽开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比哭更难看:“那小公子又想做什么?涉水爬上陌生男人的画舫?共度良宵?” 宁妍被他满口粗俗的措辞激得火气冲天:“你放屁!老子看的是美人!”美人和客人是如何相处的。后半句话宁妍及时咽回肚子里,她有种直觉,若是说了出来,杜公公一定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 第79页 哪知这脱口而出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杜锦中也不知发的哪门子疯,竟不顾还在外头,直接掐起嗓子,用了宫里的公公们惯常的尖细嗓音质冷嘲道:“我何时问你在看谁了?若是心中无鬼,又怎会不打自招!” 这死太监! 宁妍被吓得顾不得许多,伸出左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住口!” 随即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见周围几乎没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没有马上将手移开。 眸中带上威胁的神色,恶狠狠道:“你是疯了么?被人发现怎么办?” 杜锦中神色微微一滞,唇上传来的柔嫩触感让他有些恍惚,随口回道:“不会。” 手心微动,紧跟着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宁妍脸上又红了,一顿抢白:“你以为你能掐会算啊?你怎么知道不会被发现?”幸好现在天色已经黑了,虽有灯火照耀,那昏黄的光芒也不足以看清人是脸红还是脸白。 不待杜锦中再回话,她又道:“注意你的声音!” 说着便松了手,飞快将胳膊藏到身后。 杜锦中也撤开原本搁在她肩头的手,神色已不似先前冷峻,唇上好像还停留着那温热的触感和若有若无的少女馨香。 他心旗摇动,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便僵立在原地了。 宁妍也被这尴尬的突发状况弄得心慌意乱,又急于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诡异的尴尬,忽地瞥见河中远去的画舫,心中一动,便脱口而出道:“不如我们也去租条船游河吧!” 杜锦中霎时神思归位,垂眸略一思索,终是答应了她。 左右都到这儿来了,游河也未尝不可,不叫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人上船污了她的眼便是。 宁妍见他这么轻易就松口,也是立刻喜形于色。什么尴尬、什么害羞、什么诡异都成了浮云,通通见鬼去了。 “那我们快走吧!” 杜锦中却记得她还没吃晚食:“先去用些吃食。” “不用了,我不饿!”那梨园的茶水尚能入口,点心也做得精致小巧,宁妍一下午就没歇过嘴,不是说便是吃。 眼前的男人一双黑眸却沉沉地盯来,宁妍一顿,又讪讪地改口:“那、那就先吃东西吧。”她怎么光顾着自己了,东西都让她吃了,杜公公可没吃什么啊。 看来今日这尴尬症是好不了了,净做些蠢事。 二人又挤进人流,辗转来到靠河的大街上。 卖夜宵的摊子不少,宁妍一路走来,发现摊子上卖的多为面点。她忽地转头朝身后的人询问:“你可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杜锦中及时站定脚跟,用后背将人流同她隔开,一边摇头,又反问宁妍:“小公子想吃什么?” 宁妍耳根一热,刚才经历了河边那一出,眼下杜公公再唤她“小公子”,怎么听怎么怪异,总感觉含着似有若无的暧昧之感。 宁妍强行压下这猥琐的想法,默默告诉自己,现在她是小萝莉,可不是大龄单身女青年,思想要纯洁,不能龌龊。 公公和公主的戏码,那都是网络小说里头写的,她剧本都不敢这么编。 别再妄自揣测了。 美人都是有毒的,千万不要觊觎,保自己的小命才是正事。 “我也随便。”宁妍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重新背过身子,四下里扫视一圈,忽地看见一家卖馄饨的摊子。 那摊子周围坐了七八位散客,想来卖馄饨的人手艺应当不错。便朝后看了一眼,又冲那馄饨摊昂了昂下巴:“不如去吃完馄饨?” 见杜锦中并无异议,便如一尾鱼儿,穿梭在人流中,奋力往那儿前行。 宁妍猜得不错,这家的馄饨果然皮薄馅多,一口下去,汤汁四溢,味道鲜美异常。饶是宁妍本就不饿,也是胡吃海喝塞了一小碗下肚。 等杜锦中也吃完,俩人这才晃晃悠悠地散着步回到河边。不是宁妍不想走快点,实在是撑得走不动道儿了,说出来又怕被嘲笑,只能假装自己一点都不急的模样,主动放缓了脚步。 幸好杜公公没看出什么来,不然又得在他跟前丢人了。 行至渡口,宁妍见那儿停了五六艘画舫,渡头放了张木桌,左右一名高大威武的汉子,各自手持一柄灯火通亮的大灯笼。桌边坐着个五十岁光景的婆子,正眯缝着一双老眼,手拿毛笔在桌上写写画画。 桌前还站了三五个男子,宁妍同杜锦中走进前时,恰好听得其中一人对同伴笑道:“可惜我们没有福气,无缘得见才貌双全的卿佳姑娘了,实属遗憾!” “确是如此。” 那婆子收了笔,冲身后右侧的汉子道:“阿虎,带客人去菊舫。” “是。” 叫阿虎的汉子从婆子身后出来,对三个年轻男子躬身道:“三位公子,请跟小的来。” 宁妍兴致盎然地瞅着他们的举动,这情景让她想起上辈子出去旅游,若是要乘船游玩某个景点,跟这情况可不是一样一样的么? 不过一个有专门的售票厅,眼前这个,只能算作“售票点”。 她被自己的想法乐到了,“噗嗤”一笑,那婆子和剩下的汉子立刻将目光投向他们。 “二位公子可是要租船?” 那婆子瞧着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宁妍他们尚未出声,便率先热情地开了口。、 -- 第80页 宁妍对杜锦中使了个眼色,二人保持着正常的步速上前。 宁妍没忍住好奇心,往她面前的本子上偷瞄,无奈光线昏暗,那提灯的汉子已把灯笼放下,一眼望去一片漆黑。 宁妍赶紧自我拯救,接那婆子的话:“自然是来租船的。”顿了一下,又道:“不知这船我可否自行挑选?”方才她一眼就看中了一艘漂亮的。 那婆子呵呵笑了两声:“小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儿的规矩,不同的画舫有不同的价位。” 宁妍一喜,钱能办成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儿,想必杜公公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得了婆子的准话,便道:“好说好说。” 又回头眼巴巴地去看杜锦中,后者交了银钱,宁妍便忙不迭地跟着那余下的汉子走到自己选的船边。 正欲踏上画舫,宁妍却鬼使神差地回头问了那名叫阿明的汉子一句:“船上可有姑娘?” 杜锦中脸色陡沉,偏生没人注意到他突变的情绪。 贵人问话,自然不敢怠慢,毕竟这二位贵客出手可是阔绰得紧呐。 那阿明挂上笑脸:“有有有,这艘‘竹舫’里坐着的,那可是我们天香楼的头牌卿佳姑娘!” 卿佳姑娘? 宁妍一愣,这不是之前那三个男的说过的吗?冲阿明点点头,宁妍迈步上了画舫。脑中暗自思量着,方才杜公公到底给了那黑心婆子多少钱,他们才坐上“头牌”接客的画舫。 …… 且说卿佳姑娘才送走一位贵客,正摘了面纱,喝杯茶润润嗓子,冷不防见画舫中多出来两个男人,吓得花容失色。 “霞儿——” 站在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面纱给自家小姐戴上。 当然,手哪有眼快,杜公公有没有看清姑娘的相貌宁妍是不知道,不过她自己可是看了个一清二楚。眸中当即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待那姑娘戴上面纱,宁妍更是惊奇,原因无他,这卿佳姑娘原来竟是她先前在河边惊鸿一瞥的大美人儿。 只不过这头牌难道不是一晚只接一个客人吗?宁妍蹙眉。 那丫鬟霞儿已张开双臂挡在美人身前,口中高喝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擅自闯入我天香楼的画舫?” 宁妍脸色微黑,正欲解释,船外忽然奔进来一个人,正是阿明,他先对宁妍二人连连作揖:“二位公子,是小的没办好事,忘记先来跟姑娘打个招呼了,请二位公子恕罪!” 宁妍脸色稍稍好转,肯认错就行,她可不想平白无故被人当作采花贼:“无妨,你现在同她解释也是一样的。” “我们小姐一晚只接一位客人!”不等阿明开口,那泼辣的霞儿已经抢过话头。 阿明偷觑宁妍的脸色,忙道:“贵客已经付了银钱。”又是一番赔礼作揖,卿佳姑娘这才出声:“那边叫妈妈把钱退还给二位公子。” 宁妍被气笑了,穿来这么久,一向是她给别人脸色看,今儿个竟然有人想破例?交易往来,钱货两讫的规矩也能坏? “不必如此麻烦,小爷我既已交了钱,便不会下这艘船,你若自命清高,大可不必留在画舫上。这位阿明小哥,你现在就去跟那收钱的人说一声,请她再安排一批能歌善舞的人上来伺候!” 宁妍措辞尖锐,卿佳姑娘当即白了脸,却强撑了一口气,对左右为难的阿明道:“不必为难,此事确实错在我身,我自同你一道去说明,妈妈不会怪罪你的。” 阿明这才松口气。 待人都走了,宁妍才气呼呼地在船上坐下:“什么鬼?我又没想对她做些什么,犯得着这样吗?” 杜锦中见人终于走了,面色又和缓了:“依我看,这位卿佳姑娘应是位清倌人。” 宁妍对此不置可否:“谁说清倌人一晚只能接一次客了?”都是自抬身价的噱头罢了,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不论是不是清倌人,都算不得良家女子了。 宁妍也不是歧视特殊职业者,但是给她下脸子,这口气她就是咽不下去。 “已经将人赶下去了,何必继续跟她计较?自降身份。”杜锦中劝她道,心里却在思量待会儿该如何找借口出去,联系清风将人处理了。他不愿留污秽的人在船上,更不会放任不入流的玩意儿折辱他的人。 方才杜锦中若是直接动手也是可以的,只是这妓子的血太脏,因此他思考再三仍旧打消了这个念头。 宁妍闻言,如遭雷击,随后苦笑。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刚毕业出来找工作,兜里没几个铜板,不也到处遭白眼吗? 当时也是如杜锦中所言这般,不将旁人的嘲讽看在眼中,因为那些人在她眼里都是没素质的跳梁小丑。 方才的事她也没做错,错的是场子已经找回来了,自己还揪着不放,给自己找难受。 杜锦中见她不言,以为她仍旧憋屈,心内斟酌了一番,又道:“那我现在就命人除了她。” 宁妍悚然一惊,抬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见他满脸肃杀之气,眸中阴郁之色浮浮沉沉,便知这人方才不是在开玩笑。 “不——”宁妍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深吸了口气,才顺利说出话来,“我没事,我已经给她难看了,算是报了仇,这事翻篇。”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不要动她。” 悄悄将发颤的手展平贴在桌上,这才停止抖动。这是蛇精病发作了吗?她、她么得有点儿害怕。 -- 第81页 杜锦中收起神色,好似将人吓到了? 唇角又微微扬起一抹笑,小姑娘胆子也小。 不过还远远不够。 宁妍惊恐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诡异表情:“你、你没事吧?” 杜锦中倏地变回惯常的冷漠脸:“没事。” 这脸变得真好,可是她怎么想哭呢? 宁妍强颜欢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今天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明天晚上九点评论区掉落三十个红包补偿大家,如果评论条数不够三十,就补发以往章节的评论。 此外通知大家一件事,因为某些原因改掉了原本的文名,过两天也会换封面。然后蠢作者半夜整合了一下章节,多出来好多空白章orz 等更新了就会一章章解锁。给大家带来不便请谅解。 在这里将营养液和地雷都做了整合,特别感谢小天使们的包养~ 堕天弃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7-22 12:41:23? 堕天弃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7-29 11:27:48? 堕天弃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8-05 23:19:20? 堕天弃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8-28 20:37:52?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27 19:08:58 读者“呢喃的火花”,灌溉营养液 22018-08-25 23:15:39 读者“鸢鲨”,灌溉营养液 12018-08-23 22:43:04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21 21:40:33 读者“30461785”,灌溉营养液 12018-08-21 10:21:58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21 00:09:25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20 21:15:30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17 16:54:04 读者“堕天弃羽”,灌溉营养液 52018-08-14 23:19:35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13 20:21:52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12 23:37:24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11 23:23:23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10 21:45:17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09 21:20:14 读者“呢喃的火花”,灌溉营养液 12018-08-09 18:44:40 读者“堕天弃羽”,灌溉营养液 52018-08-09 01:57:53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09 00:25:05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08 19:28:45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06 21:17:00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03 19:11:35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02 23:47:13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8-02 00:05:58 第三十七章 在等待能歌善舞的姑娘们到来的时间里, 宁妍如坐针毡。 她大意了!怎么就忘了公公是个生理不健全的人?心理定然也不会同常人一样。光是他那声音就……眼下又多了个表情, 她琢磨着,恐怕此人的脾性也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 宁妍有些犹豫, 这条大腿显然比想象中的难抱多了,也不知道她的命够不够硬。 她没来得及深想,一大群人便涌入了船舱。 那收钱的婆子脸色不是很好, 却仍旧对她挤出一朵带着褶皱的笑来:“公子勿怪,老身将我们天香楼里最会唱曲儿、最能跳舞的姑娘们都带来了, 请公子今晚一定要尽兴!” 宁妍一眼扫去, 新来的姑娘姿色都不必那卿佳差多少, 心知这婆子是诚心赔罪,也没揪着人不放,再耽搁下去,今晚怕是不能回宫了。 因此把人都留下来了。 那婆子喜笑颜开,忙招呼人将新鲜的瓜果酒水摆上, 这才带着跑腿的小子退下。 宁妍一边命姑娘们随意唱个小曲儿, 跳个小舞助助兴, 一边自果盘里拈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入嘴中。 吐葡萄皮的时候无意中望了一眼杜锦中, 才发现他面色不虞地盯着自己。 “有、有事吗?”她艰难地咽下口中的果肉,有事儿您就说呀,盯着人不说话怪渗人的。 杜锦中瞥一眼船内袒胸露臂、衣着暴露的女人们,眸中闪过浓郁的厌恶,他冷声道:“小公子既已看过,该将人遣退了。” 污糟之物。 宁妍咬了咬唇, 她是典型的小市民心理,这钱都付了,不把人留下来也太不划算了吧。 杜锦中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夹起一颗圆润的葡萄,在宁妍的注视中用指尖将它猛然夹破,紫红色的汁水从他指尖滴滴答答流落。 宁妍的心一抽,暴力威胁? “既然小公子不愿意,那卿佳姑娘……” “别!我愿意!我愿意还不行吗?”宁妍把后槽牙磨得咯吱响,有钱是大爷!她忍! 她扶住翠玉色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压压火气:“那留一个弹琴的总行了吧?就一个。” 杜锦中垂眸不语。 靠!宁妍真想把酒泼他脸上去,还有没有王法了?她可是大公主诶,这臭太监竟敢左右她的决定? 宁妍仰起脖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好喝。 “那啥——你们都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让船夫把画舫摇到河中央去!”宁妍急中生智,只能想这么一个法子,她退一步,不留姑娘在船上,但是杜锦中也别想有机会给手下下令杀了卿佳。 姑娘们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宁妍不耐地招了招手:“走吧走吧,不走待会儿小爷把你们全扔进河里喂鱼。” -- 第82页 这下姑娘们个个都变了脸色,哪管先前妈妈交代的“好生伺候,莫得罪了贵客”的叮嘱,全都争先恐后朝外跑。 宁妍撑着下巴,看走在最后一个几乎急哭了的姑娘也走了,这才收回视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甜滋滋的美酒。 没有美人,美酒也是一样的。 杜锦中皱眉:“浅尝即止,够了。” 宁妍嘻嘻一笑:“果酒而已,怕什么?” 目光一错,见他身后的景物开始移动:“船开了。” 杜锦中侧首去看,宁妍瞅准机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杜锦中回头时,只见她满脸回味的表情。 眉头皱得更紧,劈手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低喝道:“够了!” 宁妍委屈地嘟嘴:“我又不是自己喝,我是倒给你喝嘛!” 醉了? 杜锦中夺过她手里的酒壶,揭开盖子闻了闻,是果酒,入口味道虽甘美,可后劲极大。她在宫中应未曾饮过酒,因而量浅,三杯即醉。 宁妍又是“嘿嘿”一笑:“杜公公,我们去甲板上玩儿吧?” 说着不待杜锦中回应,便自顾自往窗口扑。 杜锦中眼疾手快将人捞住,她才没一头栽进河里去。 “甲板呢?甲板呢?”嘴里还在嘟囔着。 杜锦中带着人回到桌边坐下,谁知她没过片刻又不安生了,倏然抱住他的胳膊。 杜锦中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偏头看向她亮晶晶的眼,低声道:“殿下?” “我跟你唱首歌儿吧杜公公,你想听什么?” 杜锦中:“……随意。” 宁妍皱眉:“你怎么这么随便?做人不能太随便!” 杜锦中:“……” 宁妍松开自己的手:“算了算了,我随便给你唱一首吧!” 杜锦中:“……嗯。”罢了,他跟一个小醉鬼计较什么。 宁妍“腾地”站起来:“那我就给你唱一个‘林妹妹’吧,听好了哈,咳咳咳——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末了得意地朝杜锦中飞了一眼:“我唱的好吧?” 杜锦中僵硬地点点头,他只听清了第一句,后边的词儿不知她在叽里咕噜些什么。 “嘿嘿嘿,”宁妍忽地凑近杜锦中,捧起他的脸,“杜公公,你长得真好看,睫毛也好看,眼睛也好看……” 姑娘家身上特有的幽香一股脑儿钻进鼻子里,杜锦中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惊扰了她,从而失去这份难得的—— “你身上好香啊……”宁妍松开捧着他脸的手,改为扶住他的肩头,并将脸埋进他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他身上软软道。 杜锦中只感到脑中轰然一响,霎时间似有千万股邪火在胸中乱窜,急于做些什么发泄出来。 他颤着左手环上宁妍纤细的腰肢…… 宁妍却突然出声道:“你别抱我。” 杜锦中瞬间僵住,刚搭上她腰间的手头顶如被浇下一盆万年寒冰水,随即涌上心头的是铺天盖地的怒火。手上的力道越发重,只想死死地禁锢住她。 怀里的人“嘤咛”了一声,却没有呼痛,只是又开始自说自话:“杜公公,你是不是喜欢我呀?我也喜欢你,因为你长得挺好看的,声音又好听,可是我不敢喜欢你……不要喜欢你……”胡言乱语了一通,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杜锦中紧了紧自己的手,又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再动弹,便将软趴趴睡在自己肩头的小姑娘打横抱进怀里,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狭长的眼里暗光流转,仔细咀嚼着小姑娘的醉话:“喜欢?不敢?” 他嗤笑一声,为何不敢?又低头仔细凝视她肤如凝脂的侧脸,慢慢俯下身,在她眼角落下一个轻吻。那柔软的触感让他眸中瞬间掠过疯狂的神色,又死死压抑住了。 “殿下既忘了过去……奴才在殿下面前就做个好人,为何殿下依旧如此心硬……” 薄唇一路游走过脸颊、耳垂,在红润娇艳的唇瓣边游移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 …… “嗷呜!好痛!” 宁妍是在睡梦中翻身时,被背上的酸痛惊醒的。 这一嗓子直把明雀喊了进来:“公主怎么了?” 宁妍看着明雀一愣:“你什么时候来的?”又看看四周,立刻醒悟:“不不不,说错了,本宫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揉了揉额角,昨天晚上和杜锦中一道去游秦淮河,后来他们把伺候的姑娘全赶下去了,然后她喝了两杯甜滋滋的酒,然后她…… “杜公公呢?”宁妍猛地抬头。 明雀道:“回公主,昨日夜里,您喝醉了,是督主大人送您回来的,秦秉笔赶来说缉事厂那边出了点急事,大人随后便离开了。” 宁妍一脸生无可恋地往后仰,“嘭”地一声直挺挺倒在床上,背上又是一阵销魂蚀骨的酸痛。“嘶——” 她全想起来了,她喝醉了,还对杜公公发了酒疯! 天呐……宁妍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脸,她、她居然像个猥琐男一样去闻杜公公身上的香气!这叫她以后有何颜面…… 不,不能再见他了! 宁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吩咐明雀:“你去一趟东缉事厂,告诉他,本宫不学规矩了!以后他都不用到长宁宫来!” “殿下这话可真让奴才好生心寒呐!” -- 第83页 屏风外忽地响起一道耳熟的声音,宁妍全身汗毛一炸,懵怔地看向明雀:“你不是说他老早就走了吗?” 明雀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眼中略带慌乱:“奴婢昨夜确实——” “殿下不必为难明雀姑娘,奴才昨夜将殿下送回长宁宫,又在东缉事厂里忙了一宿,一大早便赶过来给殿下请安,哪知听见殿下这般无情的意图驱逐奴才。”杜锦中自屏风后拐出来,宁妍慌忙拽过被子挡在胸前。 “明雀,将督主大人请出去!”她有些惊慌道,宁妍压根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那样的情况过后突然相见,还是眼下这般尴尬的境地,宁妍恨不得床上凭空出现一条时光裂缝,她好直接钻进去回到现代。 杜锦中看也不看明雀:“明雀姑娘,咱家同殿下说两句体己话,劳烦你去门口守着,莫让不长眼的人进来打搅。” 一双冷眼只紧紧盯着床上的宁妍,声音又尖又细,刺耳又难听。 宁妍忙扭头避开他的视线,狼狈地看向明雀:“别听他的!” 见鬼的,她怎么在杜公公的眼里看见了控诉?一定是她睡糊涂了,眼睛花了。 杜锦中“呵呵”一笑:“咱家听说明雀姑娘是从别处调过来的,殿下心善,想必定不会舍得将明雀姑娘再调回原处当差吧。” 宁妍也有脾气了,动不动就威胁人,什么意思呀? “明雀你出去吧。” 明雀低垂着头屈膝道:“是。” 宁妍紧了紧手中的被子:“督主有何事要同本宫说?明雀已经出去了,你快说吧。” 杜锦中朝前迈了一步:“殿下这副模样可不似昨儿个啊。”这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真教人不悦。 宁妍朝后缩了缩:“别过来,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 杜锦中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阴□□:“殿下当真忘了昨儿个晚上发生的事?” 宁妍一惊,这是打算秋后算账了?打死也不认:“本宫喝醉了,什么都忘了。难不成本宫拿了督主的银票不肯还?” 杜锦中又朝前踏了一小步:“自然不关银票什么事,有关的,是奴才的清白。” 宁妍目瞪口呆:“你说什么?”我对你做什么了吗?说话不要说半截! “唉……”杜锦中突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殿下想不起来了,那就由咱家帮助殿下想起来,昨儿个夜里……”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床边走来,宁妍只得不停地往里头缩。 “殿下一直抱着奴才不放手,还一口一个喜欢奴才,奴才挣都挣不开,躲也躲不了。” 宁妍此刻想揍死这个不要脸的,“本宫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了?真以为我喝了酒就神志不清全忘了吗?” 糟糕! 说完宁妍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是不打自招啊蠢货! 果不其然,杜锦中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如此说来,那殿下定然也记得你亲了奴才的事了?” “你放屁!”宁妍气得又爆了粗口,“我根本没做过这种事!我就是闻了一下——” 宁妍僵硬,突然卡壳,这混蛋是想让她自己把事全说出来,想做什么? “哦?没做过?”杜锦中轻笑一声,声音变得十分愉悦,“那这丝帕又作何解释?” 宁妍定睛一看,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帕子,抖开来看,一朵盛开的桃花正正绣在左下角处。 宁妍慌忙伸手捂住胸口。 昨天她换了男装后,随身带着的丝帕无处安放。这帕子是碧竹绣的,花样和绣工都十分不错,扔了颇为可惜,她便顺手自衣襟塞进胸口处。 杜公公定然脱了她的衣服。 宁妍的脸色不禁发白,悄悄在被子下活动了一番身子,除了背上难忍的酸痛之外,其余地方都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她的心这才落回原处。 “督主大人何时有了偷人东西的癖好?若是被父皇知道了,定然不会轻饶你!” 杜锦中丝毫不把这色厉内荏的威胁放在眼里,慢悠悠地抬手将丝帕放置于鼻尖处:“若是让皇后娘娘知晓,殿下男扮女装出游青楼画舫——” 内里的威胁同样不言而喻。 “你到底想做什么?”宁妍忍无可忍,这人心机深沉,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如把话摊开来说,讲个明白。 “咱家一介残破之身,本已心如死灰,可昨夜忽闻有人对我这张脸和这把破嗓子甚为中意,登时激动得一夜未眠,今日一早便赶来自荐枕席。” 宁妍顿时羞恼交加,这人真是口无遮拦!忒不要脸了!当即抄起绣花枕头砸到他身上—— “没人稀罕督主的自荐枕席!” 杜锦中轻松接住“暗器”,他昨夜便考虑清楚,本以为还要多花些时日哄着,才能得到回应,没成想老天依旧厚待他,赐予他如此之大的惊喜。 既然让他看见了曙光,那他就由不得她有任何退缩之意! “可殿下昨夜不是这么说的。” 宁妍眼神飘忽:“督主应当听过一句话,那便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宫昨夜不过是酒喝多了,一时被美色所诱惑,那时说的话都当不得真!” 她可没撒谎,杜公公全身上下也就那张脸过得去眼了。 杜锦中倏地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涌动的风云,他低声下气仍是行不通么? -- 第84页 “那奴才只能讲此事禀明皇后娘娘,求她赐奴才一个公道。” 说完也不多看宁妍半眼,转头便朝外走。 宁妍惊道:“站住!” 杜锦中充耳不闻。 宁妍又道:“你给我站住!” 杜锦中眨眼间便绕过木桌朝门边去了。 这下宁妍顾不得许多了,掀开被子赤着脚跑下床,飞奔上前将人拉住:“你别走!” 杜锦中微一偏头:“殿下答应奴才了?” 宁妍一个头两个大:“……”她没有答应,她一点都不想答应!不说身份上的距离,光是心理上,宁妍就觉得一片混乱。 和一个公公在一起?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杜锦中用手拨下宁妍拉住他衣袖的手:“奴才还是去找皇后娘娘求一个公道吧。” “别!”宁妍情急之下又拉住他的小臂,手心处肌肉饱满的触感让她感觉握不住他的手,似乎随时能从自己的手中挣脱出去。手又赶紧下移,两只手勉强扣在他的手腕处。 “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宁妍妥协了,若是让她选择,她宁愿和杜公公在一起,也不愿意被便宜母后怀疑,女儿为何性情大变至对宫外的烟花之地了如指掌。 杜公公这招以退为进终究成功了。 第三十八章 晦涩不明的眸光滑过白皙裸露的肩头, 杜锦中道:“横竖奴才今日无事, 殿下不妨先将衣裳穿上,洗漱一番, 待您用过早膳再同奴才详谈。” 宁妍经他这一提醒,方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当即脸上一阵尴尬。可事已至此, 宁妍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既没咋咋呼呼地尖叫, 又没给杜锦中来个耳刮子, 大骂一句“色狼”。 现代人还穿比基尼呢, 这没关系,没关系,杜公公都是她男朋友了,不打紧不打紧。 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步履从容地朝内室走。待拐过屏风, 她像只动作敏捷的猴子, “嗖——”地一下窜上床。 木床板被这大力冲击撞得砰地一声响。 宁妍有苦不好说, 放下床幔龇牙咧嘴地给自己套衣服, 这笔账她记下了,改天一定向杜公公讨回来。 穿上中衣又发觉热得慌,宁妍低头闻了闻,差点没被自己给熏吐了,合着昨晚上明雀和碧竹两人就让她没洗澡,直接滚进被窝里了? “明雀!” 一刻都不能忍, 她大声呼唤自己的贴身宫女,明雀在门外回道:“公主有何事?” “你快进来!”她床上的床单、枕头、被子通通要换掉。 门外的明雀却没了声,宁妍正欲不满,突地想起杜公公先前发话,要是人敢在屋子里,就把她送回原来当差的地方去。 杜锦中正在外间等候,听见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也未阻拦。 明雀那丫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没过一会儿,内室里头便传来小姑娘别扭的声音:“那个……你还在吗……” 杜锦中没有应声。 宁妍稍稍提高了声音:“杜公公,你听得见吗?”管你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这回你总该听见了。 依旧无人应声。 宁妍急了,有事的时候你居然装聋做哑,什么辣鸡男朋友,连献殷勤都不会。她掀开床幔,将自己的脑袋露出去,费力朝屏风转角处张望着,恨不得眼睛能转弯。 “杜锦中!” 清清脆脆的三个字,不高不低,杜锦中心中一动,薄唇微扬:“殿下有何事?” “你快过来呀!” 少女娇柔的嗓音里带着些不耐和焦急,杜锦中应声回到内室,只见宁妍自床幔中钻出一颗小脑袋,看见他过来了,忙道:“快去叫明雀进来!” 杜锦中:“……” 他眸中的浅浅笑意散去:“殿下可是不会自己更衣,那奴才来伺候殿下便是。” 说着竟当真要来撩床幔,宁妍吓了一跳,躲开他的手:“你做什么?快叫明雀给我烧洗澡水来!” 宁妍隐隐有些后悔,这个对象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随随便便就答应同他在一起,宁妍此刻觉得自己真是太轻率了。 要不然再找个机会“分手”? 天真的公主殿下此时并未记起,有个句子唤作“请神容易送神难”。 杜锦中一愣:“身子不舒坦?” 清早便要沐浴,莫不是身上来了事?回想起昨夜她还饮了酒,方才又赤脚在地上走,督主大人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我去请医女过来看看。” 宁妍傻眼,连忙叫住他:“等会儿——你叫医女做什么?我又没病?难道你病了?” “你不是身子不舒坦吗?”杜锦中道,“这几日不要沾凉水,冷茶也不要喝,我让明雀把冰盆子也撤了——” “停停停!”宁妍十分尴尬,她的“大姨妈”才走不久,她就想洗个澡而已,为何杜公公也能脑补出这许多事情来? 怕不是个戏精? 宁妍涨红了脸道:“督主大人想太多了,本宫只是忽然想洗澡而已。” 明显的中气不足,杜锦中眯了眯眼,依旧抬脚往外走,这回宁妍没能拦住。 杜锦中找到明雀问了她的小日子,确定不是她身子不适之后,方才命她去通知厨房烧些热水给公主洗澡。 “殿下每日要沐浴两次?” -- 第85页 明雀低声道:“不是,昨日回来得晚,公主又醉了,不许奴婢们近身,便没有……” 杜锦中眼里划过一抹了然,原来如此:“你且去吧。” “是。” …… 宁妍泡在大大的浴桶里,撩起一片花瓣来,她动了动背部,那阵奇异的酸痛已经好了许多,但仍有些不舒坦。 她想了想,对守在外边的明雀道:“明雀,你进来帮我按一下后背。” 明雀乃习武之人,对舒缓人身体的疲劳很有一套,她自会推拿之术,宁妍平时跳舞跳得累了,总是让她给自己按一按。 “是。”明雀撩开曳地的粉紫色珠帘,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宁妍小心地转过背去,撩起半湿的长发,将它绕过脖子,放至左侧胸前。 嘴里还嘟囔道:“你帮我按按我的两块蝴蝶骨,唔,就是肩胛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就很酸痛……” 明雀盯着她的纤背,一片洁白无瑕,唯独两边肩胛骨处布满了青青紫紫的奇怪印记。 明雀伸出手轻按:“公主可感到疼痛?” “嘶~”宁妍吸了口气,“疼到不是很疼,就是酸得很……怎么?是不是受伤了?” 说着就要反手去摸,怎奈手才抬到一半高度,便失了力气垂落下去。 “难道我昨晚上跟人打架了吗?” 宁妍以前也不是没喝过酒,只是从未醉过,因此也不知道正常人醉酒了,是否也如自己一般背痛。 “没有受伤。”明雀轻轻碰到美背上一排显眼的齿痕,面不改色道:“许是公主昨日走了太多路,全身的筋骨都锻炼到了。” 宁妍狐疑:“是吗?”心里却纳闷,怎么别的地方没有感觉,偏偏背上有? “我给公主按按吧。”明雀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 宁妍不疑有他,将下巴搁到自己的手背上:“你轻点儿。” 明雀道:“是。” 被伺候得极为舒坦,宁妍迷迷糊糊之间忽然想起今日一直没见着碧竹:“碧竹呢?” “回公主,皇后娘娘一早传她过去了,说是番邦上贡了一些新鲜玩意儿,让碧竹姐姐给公主带回来。” “哦。”宁妍点点头,心里却暗自猜测,恐怕还得打听一下她这段时日做了些什么事情吧。想到这儿,宁妍顿了顿,若是碧竹此番将她昨日偷溜出宫的事情说了出去,那这号人恐怕就不能留在长宁宫了。 身边有旁人的眼线她当然可以接受,只是这眼线绝对不能被她发觉,不然的话,是个正常人都不喜欢被背叛吧? …… 等宁妍洗过澡,再梳妆打扮一番出去时,杜锦中已在桌旁坐下了,桌上摆着她爱吃的几样早点。 见宁妍出来了,杜锦中起身道:“殿下洗漱好了?” 宁妍不自在地点点头,对明雀使了个眼色:“你先下去吧。” 明雀依言退下,宁妍在桌旁坐下,俩人独处,她又有些坐立难安了。 “督主也坐吧。”好歹记着自己是主人,宁妍假装客气地招呼着杜锦中,“想必督主也没有用早膳,若是不嫌弃,便随意吃些。” 拖延吧上帝,她忽然就怂了。 杜锦中睨她一眼,到底没把人逼得太紧:“咱家已经吃过了,殿下先用吧。” “嗯嗯。” 宁妍夹了一个豆沙馅的小笼包咬着,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碗碟,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宁妍本以为自己假装成鸵鸟,至少吃饭这段时间能安生一会儿。哪知她着实低估了杜锦中的脸皮。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你是不是也想吃,但是不好意思?” 宁妍忍无可忍,只得抬头迎上他如影随形的目光道。 杜锦中却一直盯着她:“咱家不饿。” 宁妍被他弄得也没了胃口,索性搁下筷子开门见山道:“本宫既然已经答应和你在一起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非得盯着她吃东西? 杜锦中端起桌上半温的皮蛋瘦肉粥,拿起碗中的青花瓷勺在粥中搅了搅,凉了嗓音道:“咱家见着殿下似乎并不情愿的样子,强迫良家的事儿咱家也做不来,依我之见,这事还是算了吧。” 这话说得漂亮,宁妍却不会再度中招,杜公公肯定还会拿皇后娘娘要挟她。 她气笑了,拿他的原话反问道:“强迫良家的事你做不来?那督主又何必紧抓着我不放。天下姑娘何其多,本宫不过一根草!” 杜锦中眸色渐暖,撒气也无妨,他着实不喜她假惺惺的客套。他早先便知晓,宁妍的性子就不似那温温柔柔的平常姑娘。 “殿下甚好,无人能及。” 宁妍心中有火苗,加上这会儿杜公公没给她甩脸子,她胆子倒大了起来,直接白他一眼:“油腔滑调。” 杜锦中这回没再忍耐,面上露出两分笑意:“殿下没吃多少,再用些粥吧。”说着在手中的碗里舀了一勺皮蛋瘦肉粥,在唇边吹了吹,又往宁妍面前一递。 宁妍的脸又红了,大龄单身女青年伤不起呀,这么随便的一个动作也能撩动她的少女心,真没出息!又看着他脸上极不自然的笑意,心中泛起一丝好奇,杜公公的笑容好像也分几种,譬如眼下他就笑得比较僵硬。 回两人相处的点滴,似乎……杜公公的情绪经常不稳定。 -- 第86页 “殿下?”见宁妍看着自己发愣,杜锦中又将勺子往她嘴边送了送。 宁妍的嘴唇碰到一片温热湿润的东西,顿时回神。眼见着杜公公都将粥未到嘴边了,再不吃也不行了。 朱唇半启,将勺子上的粥吞下。脸上的温度在杜公公的注视下又再度升高。 杜锦中又舀了一勺,依旧吹了几口,再送到宁妍嘴里。宁妍知道,其实那粥已经不热了。自从她有一回被明雀用滚茶水烫过之后,凡是她用的吃食,都没有哪一样温度是过于冰凉,或是过于滚烫。 但是杜公公这举动莫名就戳中了她心底的某块地方。 宁妍想起从前同事家里养的那只眼睛滚圆的胖橘猫,每次她一摸猫肚子,胖橘猫就眯着眼睛一脸享受,而这时宁妍也会感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眼下她觉着自己成了那只胖橘,而杜公公则变成了她。 宁妍偷偷瞟一眼杜锦中,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好的,硬件也不错,颜正条顺,能文能武,手握重权,腰缠满贯,只不过—— 温柔耐心……眼前而已,有待商榷。 忠贞不渝……情况不明,有待商榷。 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自己没吃亏。何况她一开始就是打着抱大腿的主意奔他去的,现在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试试? 看能不能用真心感化这个魔鬼? 宁妍念及此,忍不住笑出声,她大概是上辈子单身了一辈子,眼下见着个太监,也能和他试试谈恋爱。 宁妍这一笑,嘴角便沾了些粥,杜锦中自怀中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唇角。 “殿下笑什么?” 宁妍的注意力却被他手中的棉帕吸引住了:“这是你的手帕?那我的呢?” 宁妍挑眉看向他,伸出手,动了动四指。 “我国有相互中意的年轻男女交换定情信物的风俗,殿下送了我一个荷包,又送了我一方丝帕。殿下若是不嫌弃,咱家也将自己随身佩带的这方棉帕回赠于殿下。”说完将给宁妍擦过嘴的帕子郑重其事地放到她手上, 宁妍蹙眉,不掩嫌弃,将它扔到桌上。 “我才不要!” 抬眸见杜锦中眸色沉沉地盯着她的手,心肝一颤,忙改口:“你回头洗干净再给我送来!” 杜锦中依旧不说话,只将帕子拣起:“既入不得殿下的眼,那咱家便收起来……” 宁妍明明畏惧,偏要装作气恼,一把抢过来,嘴里还先发制人道:“你怎么这么抠门儿?上回说带我出宫去买首饰,结果呢?什么都没有!” 杜锦中这才恢复无甚表情的面色,又不慌不忙舀了一勺粥喂到宁妍唇边:“咱家怎么敢忘?东西自然是买了的,稍后就派人送到长宁宫里来。” 宁妍梗着脖子看他,没过一会儿先败下阵来,乖乖凑上前喝粥,一边道:“你可不许拿之前送来的东西糊弄我。” “自然不会,殿下配得上皇都最好的首饰。” 这还差不多。 宁妍被甜言蜜语并糖衣炮弹哄得美滋滋的,直到被杜公公投喂完了一整碗皮蛋瘦肉粥,撑得不想动弹,才醒悟过来。 她是不是太好追了点儿?跟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真正的小姑娘似的?无脑傻白甜? 不不不,宁妍迅速在心里自我否认,是敌方奸诈阴险还可怕,她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至少杜公公不犯病的时候,人还是不错的,只要顺着他就行。 再说了,谈恋爱而已嘛,不合适还可以—— 嘿嘿,宁妍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你今日真的不忙吗?”宁妍撑着下巴问身边的男人,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又忍不住道:“干嘛看着我,好奇怪的感觉。” 其实是好害羞的感觉,宁妍当然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她现在可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得做点儿符合人设的事情。 虽然宁妍本尊的脸皮其实也没有厚到哪里去,这段时日不过总是在虚张声势,凭着便宜爹娘的身份狐假虎威罢了。 押着卢硝跳山羊、同宁洪福打架的事儿,现在想想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举动当时居然也能做出来。真是魔怔了,她这明显就不是“入戏”,而是“入魔”呀。 杜锦中敏锐地发觉小姑娘又口是心非了,也不拆穿:“无事,公务昨儿夜里都处理好了。” “哦。”宁妍点点头。 杜锦中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模样,突地有些心痒,想要摸一摸她的头顶,但见她梳了发型,动了动手指,只得放弃。又道:“不过咱家今日来见殿下,确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告知殿下。” “什么?” 杜锦中道:“各地秀女皆已入宫,大选迫在眉睫,太后娘娘远在青云山礼佛,一时不得归来。万岁爷命咱家协助皇后娘娘主持大选,咱家辅导殿下学规矩的事恐要先放一放了。” “什么?”宁妍惊讶,“这么快?”又喜上眉梢,“那我可以旁观大选吗?”好想亲眼看看美女如云的盛况。 “这……没有先例,恐怕不行。”杜锦中见她眸中浮上沮丧之色,又道,“不过万岁爷已解了殿下的禁足令,殿下平日若是无趣,可去别处玩耍。”比如东缉事厂。 “真的?” 宁妍又是一喜:“太好了,我要去找金鱼弟弟,好想他!” -- 第87页 杜锦中眸光一冽,缓声道:“殿下欢喜便好。” 即便她不去,他也能来。 还是个孩子心性,左右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每次发红包大家都给我省钱,好感动(嘤嘤嘤,并没有感动) 此法不通……可能下次要慎重考虑了,免得每次发红包都像在给自己打脸QAQ 第三十九章 东宫。 宁瑾瑜惊喜地看向来人:“皇姐!你怎么来了?”小跑着迎上去, 宁妍摸摸他的头:“自然是因为皇姐想小金鱼了呗。” “嘿嘿。”宁瑾瑜傻笑, “我也想皇姐。” 忽地止住脸上的笑意,朝她身后张望了一阵:“督主大人呢?没和皇姐一起来?”前几次都是督主大人带着皇姐悄悄过来的。 “没有, 他去母后那儿了。”宁妍道,语气里是毫不自知的熟稔与随意。 宁瑾瑜却是突然变了脸色:“什么?皇姐是一个人过来的?那路上……岂不是有许多人见到了?”宁瑾瑜急了,小圆脸红扑扑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去父皇那儿告状——” 他此刻的表情已然堪称惊慌。 “别急别急, ”见金鱼弟弟急得六神无主的小模样,宁妍的心头滑过一阵暖流, “不会有事的, 督主大人说父皇已经解了我的禁足令, 以后想去哪儿便去那儿。” “真的?”宁瑾瑜满脸惊喜,宁妍点头,随后他开心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往后瑾瑜又能同皇姐在一块儿玩耍了。” 玩耍。 这词儿用的,宁妍忍不住老脸一红,往事历历在目, 她可不正是“童心未泯”、顽劣不堪、幼稚任性吗? 宁妍赶紧转移话题:“你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事?” 宁瑾瑜乖乖答道:“去御书房上学, 跟随武师傅练习骑射功夫。 宁妍追问:“还有呢?” 宁瑾瑜一脸茫然, 宁妍伸手在他萌萌的小脸上掐了一把:“别装蒜, 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偷偷玩耍?” 宁瑾瑜委屈看她:“哪有偷偷玩耍,每日里不是学习,便是学习。”说着又愤愤然:“倒是皇姐在歌舞坊打擂台的事闹得宫里人尽皆知,自始至终都未曾派人知会过我一声,教弟弟好生羡慕。往日我每每贪玩,太傅便罚我抄书, 也不知父皇母后此番为何不惩罚皇姐!” 说到最后,圆圆的大眼睛里竟是含了泪光,控诉地瞪着宁妍。 宁妍一哽,哎哟这小屁孩,自己没受罚他倒先愤愤不平了:“宁瑾瑜,你胆子大了啊?”魔爪在肉脸上又是一阵蹂.躏:“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皇姐!” 不过金鱼弟弟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不对劲了,看着左右躲闪的金鱼弟弟,宁妍忽地神思一动,会不会是他做的? “皇姐——”宁瑾瑜费力扒开脸上的爪子,“瑾瑜生气了!” 宁妍趁机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方才收回手:“哟,我们瑾瑜长大了,居然还会同皇姐生气了?” 宁瑾瑜神色一正,仿佛一个小大人般:“那是自然,所以皇姐下回若是有好玩的事,定然要带上我。另外,”他的声音忽然变小,“皇姐以后不要再随意揉捏我的脸,叫奴才们看见,瑾瑜便没有面子了。” 宁妍一怔,这事她倒没有考虑周全,皇室讲究威仪,金鱼弟弟又是东宫之主,这事她确实不占理。“好吧。”她遗憾地点头。 宁瑾瑜面上纠结了一会儿,又道:“若是、若是皇姐真的十分想……摸瑾瑜的脸……”白嫩的小脸上升腾起两块红晕,结结巴巴道:“只要没有旁人在,也不是、不是不可以。” 其实不全是因为这个理由,真正的原因宁瑾瑜没说。有一回他同宁洪福又撞上了,宁洪福也不知是从哪儿得知的消息,拿宁妍掐他脸的事,狠狠取笑了他一番。 宁瑾瑜知道这便是小李子说过的“隔墙有耳”,东宫定然出了奸细,否则的话,宁洪福不会知道皇姐喜欢在玩闹的时候掐他的脸。 宁瑾瑜私心里还是喜欢皇姐这样对他的,只不过……他握了握小拳头,他虽年幼顽劣,却不是不通事理的愚蠢之辈。 母后曾私下教过他,只要他一日是太子,便一日不能随心所欲地过活。只要他犯一点儿错,就有可能被其他的兄弟取而代之。 宁瑾瑜对此话虽然似懂非懂,可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后嘴里的关键词——被其他的兄弟取代。 他才不要把太子之位让给宁洪福那个坏蛋! 太傅常讲“太子威仪”,因而他只能让皇姐少摸摸自己的脸了。 宁妍“噗嗤”一笑,轻轻摸了摸金鱼弟弟的脑袋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皇姐会注意的。不会在旁人面前让小金鱼没面子,有好玩的事也会记得带上小金鱼。” 宁瑾瑜感受到头顶的温度,又得了她的保证,这才重新露出傻乎乎的笑来:“谢谢皇姐。” 宁妍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哎,对了,你很久以前,不是说过你宫里有个小李子公公,就是那个御花园里驮你上树的,你说他做菜十分美味是吗?” 宁瑾瑜连连点头:“是的,皇姐。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待会儿你一定要留下来尝尝他做的菜。” 宁妍笑眯眯道:“好啊。” 其实她今日来东宫,除了看望金鱼弟弟,本来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同他好好商量谋划一番。 -- 第88页 那便是旁观秀女大选。 不过方才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金鱼弟弟到底还是个小朋友,自己还是不要拉着他去讨骂了。 前几次拉着金鱼弟弟一起“熊”,害得他被罚抄了许久的书,这回她便一个人“熊”一回,免得再度连累他。 不过金鱼弟弟,这就不能怪我不带你一起玩儿了。姐姐都是为你好。 宁妍面上露出个“姨母般的笑容”。 …… 因行动忽然生变,宁妍在东宫陪金鱼弟弟玩了一阵,又尝过他宫里小厨房的手艺 ,这才动身前往自己今日的最终目的地——坤宁宫。 说起来,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宁妍和金鱼弟弟不能如同民间的普通小孩一样成长,这突出表现在子女与父母的血缘关系的亲疏上。 皇室子女,又是中宫所出,小小年纪便都有了自己的宫殿,平日里自然难于同望延帝与皇后娘娘有多亲近的相处。 宁妍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幸亏如此,不然她平白无故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不被发现才怪。 “今日便暂且商议到此,本宫也累了,督主先回去吧。”皇后娘娘略带疲倦的声音传来。 “那娘娘好生休息……”杜公公果然在这儿。 宁妍忙给守门的宫女使眼色,那宫女不慌不忙给宁妍福了一礼方才进去通报。 “启禀皇后娘娘,大公主来了。” “让她进来吧。” “是。” 不待那宫女出来唤她,宁妍便应声而入了。 恰好撞到杜锦中给皇后娘娘作揖,应当是要走,“给母后请安——督主也在啊。”她先给皇后请了个安,又给杜公公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其实她挺想无视的,只不过经历了之前他威胁她的那一出,现在宁妍心里还是对他犯怵。 看见自己的男朋友在同母上大人商量正事,而自己连个招呼都不打,尤其那男朋友还是个心胸狭隘的,这后果,想想都有些“美妙”。 只得“装腔作势”一番,既不至于让皇后娘娘看出端倪,又不至于让杜公公心生不喜。 给自己机智点个赞。 “殿下。”杜锦中本已打算退下,见心上的人儿跟自己打招呼了,自然没有不回礼之说,便停下步子躬身行礼。 “嗯。”母上大人面前,宁妍自然不敢放肆,低低地应他一声。 皇后蹙眉,正想让杜锦中快些下去,哪知她这女儿无所顾忌,张嘴便同她说话了。 “母后,你同督主大人可是在商讨秀女大选一事?”宁妍上前挽着皇后的手臂笑嘻嘻道。 她家妍儿就是个混不吝的,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嗔她一眼,女儿难得同自己这般亲密,一时也不好再提让杜锦中退下,免得坏了气氛:“就你鬼灵精,又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啊?” “哎呀,这个您就别管了——”宁妍真把自己当成个混世魔王在演了,“您就说是不是嘛——” 呕——这声音她自个儿听着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有没有演过头。 皇后娘娘身子一僵,这是妍儿同自己撒娇么? 惯常严肃的人眼圈竟有些微泛红,不过她好歹是一国之母,定然不会让自己轻易失态,尤其是眼前还站着她甚为厌恶的阉贼。 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压下眼中的潮意,轻拍了两下宁妍的手背,似无奈又似叹息道:“说罢,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被如此这般直言不讳地戳中心事,饶是宁妍自认为做好了十二万分的心理准备,这脸皮也没达到她想象中的厚度,轻轻一戳,就破裂了。 她讪讪一笑,尴尬地松开挽着便宜母后的手臂,一边还硬着头皮,插科打诨地说些俏皮话企图挽救自己的形象。 “哪有?妍儿不过是想着母后一人主持大选太过操劳,想略尽一番孝心,为母后分忧解难罢了。”这话能说得出口,宁妍眼下自己都佩服自己了,她上辈子何时这么“矫揉造作”过? 皇后娘娘闻言果然娥眉高挑:“哦?母后竟然不知道妍儿何时这般懂事了?” 宁妍“嘿嘿”装傻尬笑两声,半低着头避开她的视线:“母后,您就答应我吧~”别让她再装嗲了,再装下去她就会原形毕露了。 皇后娘娘见宁妍满面羞惭之色,到底没再当着外人的面揶揄她,正色道:“妍儿,不是母后不愿答应你,只是祖上就没有过这个先例。” 哪能让云英未嫁的皇室贵女参与选秀的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两位皇子年纪尚小,如何恁的没规矩,女儿倒替爷老子选起小老婆来了?这岂不叫天下人耻笑?届时她皇家还有何颜面可言? 皇后娘娘越是深想,面上越是不悦。也不知哪个黑心肝的敢在主子面前乱嚼舌头,挑唆好好的公主来做这等有失体统之事。 宁妍哪知她的便宜娘亲心下已认定,她是被旁人唆使而来,要败坏皇家风气的,又道:“母后放心,妍儿只在一旁静观,绝不会多嘴干涉。” 皇后却依旧眉头紧锁,不发一言,视线亦看向一侧,眼神放空,好似被什么难题困住了思绪一般。 这可真教人心都凉了半截。 宁妍兴冲冲地过来,就是想一饱眼福,如何甘心就这般铩羽而归?当下趁着自家母后不注意的空档儿,对杜锦中使了个眼色。 -- 第89页 怎知杜公公此刻倒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低眉敛目,弓背垂手,半分眼神儿都不给她。 这厮平日不是胆子大得很么?怎么现在又如此安分了? 宁妍无法,只得提起裙摆,悄悄咪咪地轻移莲步,一边观察着皇后娘娘的动静,同时还得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所幸自己同杜公公离得不太远,不过脚下稍移寸许,便离他更近了些。 宁妍一面紧盯着皇后娘娘,一面飞快地伸手拽拽杜公公的窄袖。 杜锦中察觉之后微微侧首看她,宁妍一喜,正欲收回手同他对个口型,让杜公公给自己在皇后面前帮个腔,哪知她的亲娘恰巧在这时元神归位了,抬眼便看见宁妍的举动。 高挑的两道娥眉当即朝中间聚拢,爆发出一声怒喝:“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宁妍受惊,身子剧烈一颤,猛地缩回自己的手,规规矩矩地拢手站好,哪敢再“拉拉扯扯”。 杜锦中看着少女细微颤动的后背,当即也是不禁俊脸含霜。 “娘娘息怒,”他拱手道,“殿下不过是见娘娘沉思许久,都未给她答复,心急之下才意图唤臣替她在娘娘面前美言两句。” 宁妍心里松了口气,幸亏杜公公没猜错她的意思,误打误撞的倒是说了个正着。不过他就这么明晃晃地拆穿她的意图,也够自己小小地尴尬一会会儿了。 倒也无妨,尴尬便尴尬,不让她和杜公公之间不正当的关系曝光就行,她的心脏方才可是剧烈地跳了一下才恢复正常。 宁妍却没料到她家母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呵,本宫竟不知道,督主大人何时同大公主能心意互通了?”皇后娘娘冷笑一声,目光如利刃,直直射向杜锦中。 可即便如此,站在一旁的宁妍同样感受到了寒冬腊月的酷寒。 这不是要她的小命吗?宁妍感到自己脸上又红又烫,胸□□心更是“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她这便宜娘可丝毫没顾忌她的面子呀,得亏这屋子里没有第四号人在,不然她这公主也甭做了。 该说点什么解释解释呢?宁妍急了,她和杜公公只能搞地下恋呀。 “呵呵,”杜锦中轻笑,又道,“娘娘着实多虑了,微臣不过是教了殿下几日规矩,以至于殿下同微臣之间没有那般生疏罢了。”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宁妍真想为杜公公喝彩了,果真不愧是后宫一把手,这话说得多有水平,师生之谊,母后娘娘你没话说了吧? 皇后却不买账,眉眼间的冷意丝毫不散:“放肆!杜锦中,你有何德何能,可任公主之师?皇上糊涂,本宫可不糊涂!” 宁妍又是一抖,这是怎么扯到她的老师这件事情上来的?杜公公你崴题了! “咳,母后——”宁妍弱弱地开口,国母之威锐不可当,但愿皇后娘娘永远也不要发现她和杜公公在背地里搞的小动作。 皇后威严的目光又直视她,宁妍火速转移话题:“母后,你也觉得督主大人他没什么才干对吧?” 杜锦中冷凝的目光从侧面飞来。 皇后道:“怎么?” 宁妍强行捡起已经丢掉地上的脸皮:“儿臣听闻父皇让督主大人从旁协助母后主持大选,依母后之言,督主大人既如此无能,倒不如打发他回长宁宫继续教儿臣读读书罢了,免得他碍手碍脚,坏了您的大事!” 皇后闻言惊疑不定,沉默了一瞬,又忽地笑睨她一眼:“妍儿真是长大了,知道为母后操心了。” 宁妍嘿嘿笑着,不敢接茬。母后娘娘那一眼怎么那么惊悚呢?该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真要看出来了……那也没办法。 反正她不是本尊,乾坤朗朗!恋爱自由! 宁妍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了,这是典型的“见色忘母”心理,可公主殿下尚不自知。 皇后又道:“方才母后不过是说笑罢了,督主能走到今天,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本宫不能妄议。他又是皇上亲开御口,安排到母后身边替母后分忧解难的,母后不能辜负圣恩。” 话说到这里,皇后娘娘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和冷静,不见半分怒气。 宁妍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不仅不让她看热闹,也不让她和男朋友多黏糊黏糊,母后娘娘到底想做啥? “罢了,你也年岁渐长,母后会向你父皇禀明此事,让你一同看选,母后只盼你能早日真正明得事理,莫要被些钻营旁门左道的人迷了眼。” 这段话,话里还有话。 宁妍露出个哭不似哭笑不似笑的表情应下了:“是,母后。” 左手是半熟不熟的便宜娘,右手是新鲜出炉的另一半,她能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第一天,一更结束! 嗷呜,发现掉收藏啦,可能以为我又食言了吧(笑哭)。 此处说明一下,馄饨菌一般是下午或者晚上更新。今天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第四十章 杜锦中心下自然是无限欢喜的。 她肯亲近自己, 还是当着中宫那位的面儿, 想来即便是当下她对自己还没有那份情意,终究也比普通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强上了那么三分。 至于旁人, 杜锦中面上泛起一丝冷笑,该算账的算账,该还债的还债吧。 “咚咚咚。” -- 第90页 门上响起三下有节奏的敲击声, 杜锦中倏然将冷眼射去:“何人?” “回督主,是——奴才。” 秦臻忍着牙酸, 硬是将舌尖上的两个字强行吐了出来, 守门的小火者闷头吃吃地笑。 秦臻登时寒了脸, 鼓起眼睛偏头瞪了他一眼。 门内杜锦中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哦?奴才?这缉事厂里又有哪个不是奴才呢?你又是哪门子的奴才?” 秦臻当真是心里有苦无处说,督主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都多长时间了,现今连个小火者都敢当面嘲笑他,秦臻纵是千般不悦, 也得咽下了。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 略略提高了些嗓门, “启禀督主,奴才是秦臻。” “进——” 这回杜锦中没再为难他,秦臻顿时觉得自己底气足了许多,腰板仿佛也能挺直了。又给小火者甩了个冷冰冰的脸子,将对方唬得不敢再摆出什么喜怒哀乐的表情来,方才作罢, 抖了抖两袖,面上挂了谄媚的笑容推开门。 “秦秉笔寻咱家有何要事?” 杜锦中未曾掉头去看那张小人嘴脸半眼,拉着轻飘飘的调儿问他。 秦臻心里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督主大人同你说话越是轻声慢气,后果恐越是严重。尤其今日他又带了个不知好坏的消息前来,也不晓得会不会再次挨打。 秦臻心里不停地犯嘀咕,莫非又和长宁宫的那位有关? “大人折煞奴才了,”他赶忙上前行礼,“启禀督主,是前头有几个老东西托奴才给您‘送大礼’来了!” 记着前几次的血泪教训,秦臻此番没敢再卖关子,一口气把话说了个明白。 “哦?什么大礼?”杜锦中似来了兴趣,终于给了秦臻一个正眼。 秦臻在脑子里咂摸了一瞬间,觉得这事儿还是从实交代得好。方才一进来他就明白,今日这顿打是逃不过了。 “他们、他们……给大人送了扬州瘦马二匹……” 杜锦中忽地站起身来,秦臻吓得往后一缩:“大人!奴才对天发誓,绝无欺瞒之言!”也想不到自己会欺瞒些什么,纯粹被这阎罗王吓怕了,头脑空白之时的胡言乱语,生恐再闹出什么“背叛”的事端来。 杜锦中忽地嗤笑道:“秦秉笔在害怕什么?” 说着又朝秦臻那方前进了一步,秦臻自然又是抱头一缩。 杜锦中停下不动了,脸上的笑意却清清楚楚地漾开:“咱家又没有对秉笔做些什么?为何秉笔总是这般害怕咱家?” 秦臻心里叫苦不迭,您眼下是没做什么,可谁又知晓您什么时候会“想做”些什么事情呢? 摊上这么个管事的头子,秦臻觉得自己许是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督主说笑了,奴才不过是个传话的,哪里敢对督主不敬?不过是、不过是……”秦臻咬牙想了一圈,急中生智道,“不过是见着督主身上的威势日益冲天,这才——” “秦秉笔慎言呐。”杜锦中又变回那古里古怪的腔调:“咱家不过是个‘奴才’,哪有胆子和能力去‘冲天’呢?” 狭长的凤眼斜睨,秦臻脸色陡然刷白。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狠狠往自己脸上招呼了两巴掌,又急忙跪下给杜锦中磕了两个头,“还请大人莫将奴才的胡言乱语放在嘴上,权当奴才放了个连环屁!” 杜锦中既没给他补个窝心脚,又没让他起来,只道:“秦秉笔跟着咱家办事这么久也不容易,咱家久闻扬州瘦马的美名,干脆将这二女转赠与秦秉笔,以谢秦秉笔你多年的辛劳好了。” 秦臻本是跪着的,一听这话,膝盖都软了,差点连跪都跪不住,苍白着脸道:“大人莫拿奴才寻开心了,这大礼乃是……乃是诸位大人给您送的,怎么能让奴才这等人糟蹋了此番美意。” 杜锦中转开皂靴,没再堵着他:“秦秉笔怎能如此贬低自己?你为了东缉事厂上上下下,为了咱家,可都是费心费力得很。左不过是两个美娇娘罢了,你若是不收下,咱家于心不安呐。” 话都说穿了,秦臻也不知道杜锦中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心里悬着个大葫芦,要上上不得要下下不得,哼哧了半天,竟憋不出只言片语。 杜锦中见他不愿领情,这“好声好气”自然就没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又给秦臻来了个变脸。 眼角看人不说,还得吊起半边嘴角,再配个阴阳怪气的尖细声儿,秦臻猛地就清醒了。督主肯将“千金难求的大礼”转送于他,是高看他,是给他脸面,他一个小小的秉笔怎能看不清局势,反手将这好处朝外推? 岂不是在打督主大人的脸? “是、是,谢督主赠礼!”秦臻恍恍惚惚地应下,唯恐慢了一步,惹得督主大人又对他做些吓人的事来。 况且这美娇娘既落到他手里,也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来日即使那几个老不死的想要找他麻烦,督主二字便能堵死了他们的嘴。如此想来,收益的倒是自己了。 只不过—— “启禀督主,只是这几位大人还交待奴才转告您……” 话未说完,杜锦中已冷脸摆手:“不必理会,若是有人问起,你只管明说便是。秀女大选是皇室大事、天下大事,容不得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置喙,他们这些做大人的可不能带头犯糊涂,进来掺一脚!” -- 第91页 便是秦臻不提此事,杜锦中也明白朝中那几个老狐狸打的是金算盘还是银算盘。望延帝膝下不过二子,都未到纳妃的年纪,此番大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秀女究竟是给谁选的。 万岁子嗣稀薄,家中有适龄姑娘的难免不会动些歪脑筋。 “是,督主高明!”解决了心头大患,秦臻终于舒了口气,眉眼间是看得见的喜气。 杜锦中意味不明地闷笑一声,道:“秦秉笔且去做你的新郎官儿吧。” 秦臻红着脸给他作揖告退。 …… 秀女大选很快来临。 宁妍眼巴巴地盼了多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前一天晚上是激动得觉都睡不着。 二位贴身大宫女对此的反应各有不同,明雀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不问她就说不出几句话来,问了她也难得说出几句话。至于碧竹,倒是个嘴儿伶俐的,见宁妍吃不香睡不好,还打趣了她些话儿。 “公主平素在我们自己个儿宫里便评选了不少美人儿,奴婢想来,公主眼下定是又打着新进宫的美人们的主意了。” 说着便对明雀使眼色,想让她接个话茬子,哪知明雀生得是个木鱼脑袋瓜,竟是眼风也没给碧竹一个。碧竹吃了这锯嘴葫芦一个闭门羹般的教训,脸上有些不好看。 当着宁妍的面又不好多做什么表现,只得干干地自己笑了两声。 “呵呵,公主,奴婢猜的对是不对呀?” 宁妍正满心眼里幻想着这几日该做些什么,哪有空搭理碧竹的卖乖讨巧。她说话素来随心所欲惯了,也没管是不是当着另一号大宫女的面,声儿都没给碧竹吱一下。 宁妍爱说话的时候,不论你是主子还是奴才,只要口才好尽管来插嘴便是。可若是她没了聊天的兴致,不搭理你还算是好的了,即便是斥你一句“啰嗦多舌”也不算重话。 碧竹两头不得脸,脸上再挂不住笑了,轻手轻脚地给宁妍戴上最后一样发饰,也没说什么便福身告退了。 左右今日被公主点名,陪伴她看秀女大选的也不是自个儿,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儿。 说不得哪日她又回了坤宁宫呢。 碧竹抿抿嘴角,见主仆二人都出门了,便去厨房偷摸着拣了一盘子精致的点心,去寻从前一同当差的姐妹了。 …… 宁妍以前看过不少电视剧,自然以为这选秀的排场不会太大。毕竟是精挑细选的活计,容不得马虎蒙混。 谁知她还是太天真了。 宁妍走到半途忽地腹中饥饿,想着稍后怕是要忙上一大上午,肚里空空一定撑不了多久。便又领着明雀折了方向,去御膳房要了些吃食带着。 这般耽搁下来,待她带着明雀姗姗来迟时,皇后娘娘、督主大人同各位管事嬷嬷并公公,皆宜各就各位,单单候着她一人。 “殿下。” 杜锦中因担了个“协助主持”的差事,坐席是少不了的。 最右为尊,此位置自是由一国之母得之。 督主大人捡了个从天而降的大便宜,不过是个选秀,也能天赐良机让他同心上的娇娇儿座椅挨着座椅。见宁妍来了,当下起身当前两步作揖:“殿下。” “嗯,督主大人来得可真早呀。” 天色当然是不早了,可她低低应了杜公公一声,这厮就上杆子爬着将明雀给挤到一边去,自己接替了搀扶她落座的活儿,宁妍胡乱找了个话头,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母后娘娘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心虚。 “母后早呀。”宁妍感受到手腕处有力的支撑,感觉稍稍好了些,笑着同皇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天知道公主一边跟亲娘打招呼,一边坐下来,这路数到底合不合规矩。 “妍儿昨晚可是没休息好?” 皇后娘娘没挑她规矩的错儿,宁妍心里倒是松快了几分。 “是呀母后,您怎么知道儿臣没有睡好?”她趁机献宝似地抖机灵,“儿臣自回去后一直思念着您呢,如何能安枕无忧,您可真是神算子!” 皇后娘娘膝下仅一子一女,清早请安这种礼节也没强制性要求她完成。宁妍猜测,可能是怕自己和金鱼弟弟睡眠不足,又或许是她自个儿不喜欢这种虚礼。诸如此类原因,她随意一猜就是三五条,不需要她做的事,后来也就没费脑子去想了。 这不,隔三差五才见一面,眼下又给她提供了逗趣的话头。 “好了,”皇后在人前也没怪她耍宝,语气里带了一丝淡淡的无奈,“好歹是来了,快些坐好吧。” 又见明雀手里提了个食盒,眉间一蹙,便要发作。 宁妍赶紧从她手里抢过食盒,急道:“母后别怪她,是儿臣自己起得晚了,这才误了早膳的时辰。” “奴才来吧。” 皇后尚未来得及开口回应,右手边的杜锦中已经伸手将食盒接过去。 侧旁上来一位仪容大气的管事嬷嬷:“娘娘,这时辰……” 宁妍忙抢过话头:“不早了不早了,母后,您快让那些秀女姑娘们都进场吧。再晒下去,妆容都得晕开了,到时候一个个儿的全都不美了!” 别再关注我了,求求您嘞! 皇后心知女儿所言不错,便不再揪着明雀不放,点了点头,那管事嬷嬷便应声往场子前走两步,朝另一端守着的太监高举右臂。 “殿下的小厨房现今是何人在管事?怎的主子带出门的食盒也不放双筷子?”杜锦中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皇后娘娘和宁妍都能听见。 -- 第92页 宁妍笑:“没事儿,我用手——” “不可!” 皇后阻止道:“大庭广众之下,有失体面,万不能如此。” 宁妍又被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晚上没睡好早上没吃饱,心情便也不妙了,她讪讪地嘀咕道:“用手不成,莫非我直接用嘴便成了?” 宁妍显然是故意说给便宜母后听的,她骨子里的小叛逆都被激发出来,眼角一飞,皇后娘娘果然气得不轻。 宁妍当即嘴角便要扬起一朵笑花儿来,亏得杜公公眼尖嘴快,打断了公主殿下这离经叛道的不孝行为。 “殿下莫急,臣以为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天下秀女皆集于此处,殿下万不能让她们看轻了去。” 杜锦中这话也是说到皇后娘娘的心坎儿上了,她难得没有给督主大人难看的脸色。 “督主所言有理。” 杜锦中朝皇后那侧垂首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可做殿下的手中箸,以免殿下弄脏了手。” 皇后犹豫:“这……” 自开国以来,宦官本就是伺候主子的。按理说他们已经去势,自不应当再提“男女避嫌”之说,不过主子和奴才的分别罢了。 可她瞧着这位督主的长相也太过出众了,再者杜锦中从来不是个愿意伏低做小的安分奴才,皇后娘娘自然是顾虑重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阉贼近日频频找借口同妍儿亲近,究竟是为哪般? 杜锦中偏头朝场中一看:“娘娘,秀女们已从那头过来了。”意思是您再不拿主意就迟了。 宁妍张口结舌,不是,怎么就没人问问她的意见呢? “殿下以为如何?”杜锦中似是有所感应,又将球抛给她。 真有人来问自己意见了,宁妍又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这个……嗯……” 皇后娘娘皱眉道:“大选不容继续耽搁,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转开一张严肃脸,眼神紧紧盯住前端走来的一群秀女,不再关心宁妍这边的事。 “是,娘娘。”杜锦中从容不迫地回道,取了桌上的酒水净手,又拿干净棉帕擦拭,这才拾起一块糕点放到宁妍唇边。 “殿下请——” 宁妍机械地往上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所以说,她母后到底看没看出来呀?这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可真不妙,提心吊胆的。 正想着,又见杜公公好似不知疲劳一般举着点心,纹丝不动地等她嚼咽完毕。 她怂怂地对人一笑,这位已身体力行地告知她,他着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第一天日万成功! 哈哈哈哈~O(∩_∩)O~明天见啦 第四十一章 却说宁妍一边吃着督主大人亲手喂的糕点, 一边不住地拿眼睛去瞟场上的动静。原因无他, 这选秀实在是太过声势浩大。 举国上下四面八方送来的秀女不说一万也有八千。环肥燕瘦,姿色各异。眼下按着现代中小学生广播体操比赛的队列方式齐齐入场。 纵横交错, 看得宁妍那叫一个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殿下?” 她回神,杜公公又换了块如意糕举着, 宁妍此番口中咀嚼的幅度已经变小,杜锦中何等人精, 又将手往她唇边送了送。 宁妍朝后一躲, 含糊不清道:“等一下。” 见杜锦中一直盯着她瞧, 脸上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烧,这会儿嚼动点心都觉得有辱斯文,不够优雅了。当下便身子微侧,抬起手臂用宽宽的袖口遮住眼睛以下的位置,同时加快了咀嚼速度。 吃个点心也要盯着人看, 干什么呀。 心里埋怨着, 便忍不住瞪了这人一眼。 “殿下可是噎住了?”杜锦中一点也不恼, 反倒是心情极好一般, 殷切地问候了宁妍的进食状况。 宁妍原本无事,倒差点被他这话给引得真正噎住了。 颇为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点心,还没对杜锦中说上一个字,这厮又殷勤地端来早就倒好的温茶。宁妍正觉如意糕都塞在胸口了,见状忙探脖子就着他的手饮了口茶。 过后仍觉不过瘾,想自己接过杯子来喝个痛快, 怎知杜公公将茶杯捏得死紧,宁妍试了一次没成功,便不再纠缠。一双嫩白的小手攀上他宽粗有力的手腕,犹如捧了个大型高脚杯似的,倒也喝得尽兴。 这茶水一下去,便觉肚儿鼓胀。宁妍有气无力地朝意欲继续投喂的杜公公摇摇头,细声细气道:“吃不下了。” 撑得说话都力气不足。 杜锦中眸中闪过极浅的笑意:“那殿下便观看选秀吧。” 宁妍点点头,她真想瘫在椅子上呀。吃饱就该躺下才对,坐着多难受。突然隐隐有些后悔今日来看这劳什子选秀了。 场中秀女已全部就位,皇后终于给了宁妍一个眼神:“可吃饱了?” “嗯。”宁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这个母后娘娘她内心深处总觉得有点儿惶惶不安,气场太强大了。 “那便开始吧。” 宁妍又点头,心里纳闷道,不是早就开始了吗?为何再说一遍? 这般想着就见她的母后娘娘在管事嬷嬷的搀扶下,亲自往场中走。 宁妍忙扯扯杜公公的衣袖:“喂,母后娘娘为何亲自下去?不应当是秀女们分批次上前来,等候娘娘筛选吗?” -- 第93页 杜锦中不答反问道:“殿下唤我什么?” 宁妍:“……督主。”喂?喂喂喂? 杜锦中这才正面回了她的话:“此次大选已拖延许久,下月便是中秋佳节,届时太后娘娘也从青云山礼佛归来,阖宫欢庆。故而皇后娘娘同微臣商议过后,决定采取亲自相看的方式,以缩减大选的时长。今儿个,便要完成第二轮的筛选。” 杜锦中说了一大堆,宁妍只注意到最后一句话:“第二轮?”第二轮还有这么多人? 杜锦中颔首:“第一轮是由管事嬷嬷们选下身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疾者。” 宁妍恍然大悟:“这样啊。” 皇后娘娘被嬷嬷搀着走了十来步,发现宁妍没有跟上来,当即停下步子望向仍坐在位置上的二人。 “怎么了?”宁妍不解道。 杜锦中朝场中微微点头,便起身,伸了手对她道:“殿下快请吧,娘娘在等着您呐。” 宁妍无奈,还想偷懒坐会儿也不行:“那便过去吧。” 杜锦中却不由分说地架起她的一只胳膊,宁妍在母后娘娘的注视下不得不强忍着心头的怪异感,被搀着缓步走向她们。 宁妍私心里不大喜欢同杜公公有怎样亲密的肢体接触,每每如此,便总感觉受制于他,还毫无反抗之力,也不知道这奇怪的感受从何而来因何而生。 “好了,别再磨蹭了。”皇后娘娘自然不是未曾注意到杜锦中的举动,只是当前有别的要紧事,她宁愿把他的反常当作普通奴才对主子的阿谀奉承,脑中一闪而过些许东西,她却来不及深想。 “本宫同桂花嬷嬷相看右边四十列秀女,妍儿你同督主相看左边四十列。记住,容貌气质上佳者优先。” “啊?”宁妍正看着“大方阵”出神,对皇后娘娘的任务安排没怎么细听,还是杜公公不动声色捏了捏她的细腕子,宁妍才反应过来,“是,母后。” 皇后娘娘看着她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也知她今日当真如她自个儿说的一般,不过是从旁观选罢了,真正的重任还是得靠另一人担着。 “如此,便辛劳督主了。”皇后客气了一句,言外之意是让他多看着些宁妍,别又惹出什么祸端。 杜锦中哪里不知她用心良苦,左右这人儿也是他在意的,便从善如流道:“是奴才应当做的。” 四人便分作两拨,一左一右相看起来,后边各自跟了个小太监,手里端着托盘,上面呈放着一块块刻了“留”字的小令牌。 宁妍将左手搭上自己右手,正好触碰到杜锦中托在她腕下的手。 杜锦中侧首:“殿下?” 宁妍一边装作正经的模样,轻轻地动嘴皮子:“别看我!” 杜锦中轻笑:“是。”掩耳盗铃的模样也甚是讨他喜爱。 眼见快要走到秀女队伍中去了,宁妍又轻声道:“督主可知为何母后只让选好看的?” 杜锦中了然:“才艺乃是第三轮的筛选条件。” 宁妍点头:“哦。” 杜锦中见她极为克制自己的一言一行,全然不似平日的活泼好动,面色不由得冷沉:“殿下不必如此谨小慎微,您是大公主殿下,又经得万岁爷的同意参与大选,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长眸微眯,阴沉的目光扫过离他们最近的一名秀女,那姑娘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子。 宁妍见他又吓唬人了,赶紧停下步子拉回他的视线道:“督主此话当真?” 杜锦中对上她清亮的眼神,心中一动:“自然是真的。” “那我——咳,那本宫若是想随意点评她们呢?我年岁不够,见识浅薄,自然是拿不了主意的,得与督主一边商量着才行。” “自然可以。”杜锦中又将另一只手托在她的手肘下方:“奴才说过了,您是万岁爷最疼爱的大公主,想要如何都行。” 宁妍再蠢也知道这是杜公公在给她长脸了,心头蓦然泛起一股甜丝丝的蜜意。不过她也知道太过张狂总归不好,因而飞快朝秀女方阵看了一眼道:“母后会怪我言行无状的,我还是悄悄地同你说吧。” 杜锦中又对他家傻姑娘点头:“殿下此法可行。”心头却在估量着,众目睽睽之下,它又会是一个如何样的“悄悄”法。不过娇娇儿愿意同他亲近,他自然是极其乐意的,旁的都依着她去吧,自个儿在身侧镇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宁妍这才被他搀扶着娉娉袅袅不步入队列中,一时间她感到四面八方全是各种各样的目光注视过来,抬眼去看时那些秀女们却都规规矩矩地站着。 杜锦中冷笑一声,不成想今年倒是碰上一群胆儿大的,这些小把戏也敢当着他的面玩耍了。 “诸位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不大懂宫里的规矩,咱家便先给你们说上一条。” 安安静静的队伍里杜公公突然出声,宁妍有些小惊吓,却见他一边安抚地加重了几分托在手腕上的力道,另一边横眉冷目,阴恻恻地恐吓她父皇未来的小老婆们。 “主子面前,不该看的万万不能想看就看,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剜去双目也是轻的!” 宁妍本想着万一她们成了嫔妃,那她和她们便不是主子奴才的关系。忽地又记起未被选中的秀女亦有可能留下来成为宫女,这便赶紧咽下口里的话。 杜公公给她助威,不能打杜公公的脸,因而附和道:“督主的话便是本宫的意思。” -- 第94页 到底是刚入宫的,二人这般“吓唬”一通,秀女们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却都紧闭檀口,免得“千人千句话”,于是这左半边场内是愈发寂静了。 宁妍便如小人得志一般,按捺住心里的小雀跃,像模像样地相看起秀女来。若是遇上一个大美人儿,自己激动不成算,还得偷摸地拉着杜公公一块儿“欣赏”。 兴头上来,还得偷偷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说上几句悄悄话,譬如“那个圆脸的姑娘五官可真精致”这样的句子数不胜数。 杜锦中既无奈又哭笑不得,这便是她先前想的好法子?他身量比她高出许多,宁妍若是踮脚还不行,还得他弯腰附耳过去,这般作态,可比光明正大点评那些秀女还要来得扎眼得多。 宁妍可没想这么多,她只是觉着当面说人家长得如何如何,太过嚣张了。再来在她心里,杜公公是男朋友的身份,无意中亲密一些她自个儿并不觉得有何关系,只是旁观者清,而她不知罢了。 如此相看下来,被留牌的倒是不少。不过还没到一半,宁妍便觉得十分吃力了,全凭她撑着杜公公的手臂在走动。 “我好累呀。” 到了第二十五列时,宁妍实在走不动了:“为何母后和桂花嬷嬷的精力这般好?”远远看去她家母后娘娘依旧精神抖擞。 而她则成了一条焉巴巴的人形腌菜? 再看看她家杜公公,也是脊背笔挺,浑身散发着不可言说的气势。 杜锦中本以为凭这丫头的体力,早该撑不住了,日常养尊处优惯了,今儿个一路折腾下来,居然能坚持到现在,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殿下若是累了,奴才扶殿下先去歇一会儿?”日头已高了,皇后娘娘怕是也得停下来喘口气。更别说这些娇滴滴的秀女,倘若不放她们去用过午膳,下午恐怕得晕倒一片。 “嗯。”宁妍没有逞强,她这副身子本就弱不禁风,再来一次疲劳过度,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直接挂了都有可能。 皇后没过多久也下场了,又让桂花嬷嬷派人安排秀女去用午膳。 “今日上午大选的进展还算不错,咱们娘儿俩统共看了大半数的秀女,下午再花些时辰,这第二轮便算过关了。” 皇后娘娘显然对宁妍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既没有惹是生非,也没有偷懒耍滑,老老实实地依着她的吩咐办好了正事。 “妍儿今天做得不错。” 宁妍被母后娘娘赞许的目光看得小脸一红,其实她就是把这事当做是玩儿了,真正出力的还是杜公公。不仅得扶着她走路,还得听她说话。 “谢母后夸奖,多亏了督主大人从旁指点,不然妍儿可就出糗了。”赶紧抓住机会在母后娘娘面前,给男朋友刷个好感度。 皇后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哦?那真是辛苦督主了。”十分生疏的客套,宁妍心里一凉,不由自主地看向杜公公。 这可怎么办?母后娘娘似乎看杜公公格外不顺眼,这以后自己和杜锦中的事情要是被戳穿了,岂不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只见杜公公面不改色地回道:“娘娘客气了,这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皇后对杜锦中此人无甚好感,也断不会因为这一件简单的小事改变对他的印象。无心再说下去,只命桂花嬷嬷传膳过来。 御膳房那头的心思也是讨巧,明知道多了个督主大人,也没有多送一张桌子过来。皇后娘娘眉头一皱,便让杜公公同席用餐了。 宁妍只觉得这日子过得很是刺激,当着母后娘娘的面也能与杜公公一起用饭,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宁妍知她素来看重规矩,可今日也能做到这一步,想来是被望延帝给逼急了,巴不得早早地将人都选好,眼不见来心不烦。 …… 上午的情况给了宁妍不少信心,本以为能一鼓作气将剩下的美人儿都选出来,谁知道半途还是出了岔子。 起因是宁妍当着某姑娘的面儿同杜公公嘀咕,说人家若是再胖上三分便是个大美人。哪知声量过大,被那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姑娘给听见了,那姑娘想必闺中受宠,进宫来也不见收敛气性,直接同宁妍杠上了。 屈膝行了一礼便悠悠道:“民女以为,女子当以瘦为美,若是外观圆润,那同大鱼丸子有什么区别?”说完还若有所指地看了宁妍一眼。 这一天下来,待选的秀女俱被浑身冒冷气的杜公公吓得不敢出声,宁妍难得碰上一个胆大的,又见此女生得相貌不俗,正想好好同她理论一番,怎知被杜锦中抢了先。 “放肆!” 尖细的声音一听便直冒鸡皮疙瘩,那秀女话出口后方知后悔,可也来不及了,如今这恶名远扬的督主大人发作于她,也只得生受下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对殿下含沙射影!” 宁妍眨眼之际,那体态纤瘦的秀女便被杜锦中反手一个耳刮子扇到地上去了,惊得她周遭的姑娘惊呼连连,又急急躲避。 宁妍这才反应过来,这姑娘方才看自己一眼是何意图,当下心头颇不是滋味。她这叫少女婴儿肥好吗?什么圆润,真难听。况且她只是脸上有些许肉感,身子还是长得极为匀称的,哪里像个大鱼丸子了? 这般动静,皇后娘娘想忽视也难,只得带着桂花嬷嬷掉转头来询问情况。 -- 第95页 那秀女许是见终于来了个分量十足的主子,便捂着半边发肿的脸颊尖声叫嚷,说是大公主同这位督主欺负人,言语之间侮辱她。 宁妍被气笑了:“本宫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要一鸣惊人。可这儿是皇宫,不是姑娘的家,你想一鸣惊人也得先看看是否鸣得出声!” 她是真正被气着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诋毁她,她不要面子的吗?她当然要,不仅如此,那踩她脸面的人也甭想要面子了。她可不是什么软包子,任凭人家欺负到头上还做个老好人。 不过话还是得说明白了:“本宫的意思是,女子过于瘦弱不利于身体康健,姑娘有胆子同本宫呛声,想必对自己的外貌也极有信心。本宫自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不会留下姑娘的话,牌子不过给迟了一会儿,姑娘就原形毕露了。” 皇后娘娘忙得头昏脑涨,正愁这批秀女姿色都算不错,难于挑选,眼下这个不长眼的自个儿往前凑,便没有不发落的道理。 如此不安分,留在宫中也早晚会酿成一个祸害。 当下摆摆手,便又走回原处继续挑选合适的人。 督主大人道:“还不快拖下去?”便有身强力壮的宫女与太监一同上来,将人捂着嘴弄走了。 场上留下的秀女眼中,皆是看得见的惊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等会儿第二更会比较晚,大家明天再看吧。 第四十二章 折腾了一整天, 待到收工的时候, 天色也不早了,宁妍感觉双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母后娘娘表面依旧身姿挺拔, 举手投足间仪态尽显贵气大方,可若细看,依旧能发现她脸上存了疲惫的痕迹。宁妍可不是个傻子, 这时候赶紧上前说两句体贴话儿:“母后,您辛苦一日了, 赶紧回去歇息一番吧。” 半点不提自己同样累到窒息。 长辈就爱嘴甜的小姑娘, 果不其然, 皇后娘娘的脸色好了许多:“你也早些歇着吧,今日莫再熬夜看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了。” 苦口婆心的教诲又让宁妍吃了一惊,怎么她爱看话本子的事儿大家全都知道了? “是,妍儿记住了。”不管看不看的,先应下再说。 桂花嬷嬷估计也累得够呛, 搀扶皇后娘娘的人换成了个脸盘子圆圆的宫女, 宁妍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见过不少次, 知道她唤作绿芽儿, 同自个儿宫里的碧竹是一对好姐妹。因为绿芽儿也是张圆脸,宁妍对她总是不自觉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感来。 “绿芽儿,你快快扶母后回去休息吧。” “是,公主。” 见二人走远了,宁妍这才长叹一声,倏地席地而坐, 杜公公猝不及防,一时竟没搀住她。 “殿下可摔伤了?”天色昏暗,他急急俯身去看,清新的栀子香便争先恐后地涌入宁妍的鼻腔,她一边闻着香气一边暗想,也是奇了怪了,杜公公怎么操劳一整日身上都没有汗臭味儿呢?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思量着这茬,将脸一股脑儿埋进他的衣服上,一门心思吸起这清爽的香味来,也不应答杜锦中的话。 督主大人见状还真以为她哪儿不舒服,眼见着暮色四合了,除了他东缉事厂里的手下,旁的闲杂人等一律早就退场,索性不再拘束,一手使出气力将人拦腰提起,另一只手上上下下将宁妍给摸了个透。 宁妍没力气,倚靠在他身上,红着小脸去捉他的手:“你干嘛呀,我没事。” 就算天黑看不见,这样耍流氓也很让她这样的小姑娘尴尬好吗? “殿下既然没事,为何不出声应我?害得奴才平白担心一场。” 宁妍一手揪住他腰间宽宽的腰带,另一手环过他的腰身抱住他,整个人跟没长骨头似的黏住他,在他身上扭来扭去,答非所问道:“你好香呀。” 杜锦中被这难得的主动亲密熨软了心,轻轻拍了拍怀中娇娇使劲往自己胸前拱的小头颅,黑眸带笑,口中却九转十八弯道:“哟——今儿个晚上奴才竟撞了这等大运,奴才多谢殿下怜爱。” 宁妍黑着脸将头抬起来,精致的小下巴搁在他胸口,这个“哟”真不是一般的难听。 什么撞大运,见天儿的阴阳怪气,他拿手好戏就是明里暗里嘲笑人,人家累了突然想跟长得好看的男朋友撒个娇不行吗? 宁妍原本是想拿这话喷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到底是没那个狗胆,只仰面同他道:“杜公公,你嘴巴好毒呀。” 杜锦中果然如她所料,又是一秒变脸,宁妍惊奇不已,她没见过川剧变脸,料想杜公公应当更胜一筹,都不用以袖遮面使个障眼法,说变就变。 “哎呀!”腰间蓦然一痛,宁妍惊呼一声,知道这人听不得几句坏话,想起方才他的流氓举动,忽地计上心来。她只忍着那疼痛感,把手搭上杜锦中的后脖颈,再朝下一拉,胡乱说了句:“这么毒的嘴,我尝尝苦不苦。” 便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身高差的存在着实让宁妍吻得辛苦,痞不过三秒,便被杜锦中圈住细腰,半提着身子按在怀中亲了个天昏地暗。 宁妍本来就累糊涂了,这番空气抢夺战下来,更是晕乎乎的。 她咂咂嘴,道:“不苦,好疼。” 杜公公肯定把她嘴巴亲破皮了,如此看来,他的嘴确实是有毒无误了。 -- 第96页 杜锦中冷着脸暗骂一声“祖宗”,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往长宁宫那头送去。 宁妍捂着自己滚烫的脸缩在他怀里,拼命压抑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天啦噜,她做到了,强吻了这个魔鬼!他也没有给她一个大耳刮子,今晚这个“流氓色气小公主”演得十分成功! 极度的兴奋和疲惫感交织在一起,宁妍很快就被睡意压倒,立刻困得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竟在摇篮般晃动的怀抱里安稳地睡了过去。 …… 宁妍当然没有一夜好眠到天亮,许是因为做了演戏的亏心事儿,她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醒了。 “唉——” 叹气,翻身。 只要回想起自己的大胆举动,她的心现在还会加速蹦跳。今儿个怎么就突然着魔了呢? 杜公公可是大反派啊,血洗大宁皇宫的魔鬼,她她她她、她居然有胆子就那么亲上去了。到底是哪儿出了错,让她变得这么……轻浮? 没错,就是轻浮。 宁妍想到这儿,突然坐起来,杜公公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人吧? 心下不由忐忑不安,反复思量片刻,觉着按他那热情的反应,这个结果成立的可能性还是不大。 宁妍又辗转了半刻钟,拿出当年做数学大题目的劲头,将整件事情的条条框框都在心里分析了一遍,终于得出结论—— 他喵的自己被杜公公的阴险计谋勾引得动心了! 第一,杜公公长得好,堪称全皇宫最美的美公公。 第二,杜公公能文能武,进可提笔教书法,退可带她飞檐壁。 第三,杜公公对她很是体贴,穿衣洗漱喂食,样样亲自伺候过。 第四,杜公公很有钱,秦淮画舫说包就包。 第五,杜公公聪明机智,行事果决…… 最最重要的是,杜公公是《反骨》的大boss呀,最大赢家,有条粗腿给她抱,让抱不抱白不抱! 以上这些都不是问题,妍大公主此刻苦恼的是,自己好似真的对这公公动心了。 今晚那行为,说是冲动之举也不尽然。人在精神疲惫的时候,往往不自觉地想要依赖内心深处信赖的人。说句话说,便是杜公公无形中给了她某种强烈的安全感。 再加上多种客观条件的刺激,她今儿个就热血了一回,可惜结果装叉未成反被教训了一通。 “扑通、扑通——” 啊啊啊啊啊要命啊!!!又跳起来了!! 宁妍搂着大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不留神一头撞到床柱上。 “公主?公主可是口渴了?” 动静太大,睡在榻上守夜的明雀都被惊醒了。 宁妍强忍着尴尬,假装平静道:“无事。” 你要你家主子如何将她两辈子头一遭春心萌动的事情说出口?啊啊啊啊!!! 又抱着枕头,张嘴无声尖叫了一阵,宁妍才消停下来。 “咕咕咕——” 宁妍摸摸肚子,突然想起自己晚上似乎没有吃东西?真是美色害人。 “明雀,明雀,”她撩开床幔,朝外“嘶嘶”了两声,“你睡着了吗?”一瞬间感觉重温了一回大学时代的住宿生活,这情景就跟那时候她一个室友半夜睡不着,常常把别人叫醒聊天差不多。 “噗嗤。” 宁妍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吃吃地笑起来。那时候只觉得怒火冲天,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明雀这时回道:“回公主,奴婢是醒着的,公主有何吩咐?” 说着宁妍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猜测她应当是穿衣起身了,忙止住笑意道:“我饿了,你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吃的。哎算了,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宁妍也翻身起来,摸着黑用脚去寻软底鞋子。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常常以“我”自称,眼下深夜她又才重温过一遍“室友情怀”,不自觉地就用了这个不分.身份地位的自称。 两个人点了灯摸到小厨房里,只见厨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眼看去只剩下一些焉了吧唧的蔬菜。 明雀见宁妍捻着兰花指在厨房各处翻翻看看,忍不住道:“不如奴婢去把翠珏叫醒——” “不用。”宁妍心情不错,不想扰人清梦:“你要相信你家公主。” 殊不知她这架势落在明雀眼里,便没有几分可信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人儿会下厨?她可不信。 宁妍还真找出一小袋面粉来,不过她不会和面。 “明雀,你会和面吗?”话一出口她便知自己是说废话,她们现下都是宫廷女子,明雀又不是厨娘,怕是连饭都不会做。 “会。” 出乎意料的,明雀倒是给了个肯定的答案,见宁妍目光惊奇,她努力撇开一丝不自然,木着脸道:“奴婢老家远在北地,常吃面食。” 宁妍开心不已,会和面就好呀,夜宵有着落了:“那你也会做饭吗?” 明雀面上终于浮起两分难为情:“奴婢只幼时见过母亲在案板上和面,未曾亲手……” 话未说完,宁妍便知自己白高兴一场。不过明雀习武,有的是力气啊,有力气也成。 宁妍也算不得完全不会,只是个通晓理论知识的半吊子,便道:“无妨无妨,我自是信你的。若是真不成,我们再将翠珏叫来干活。” -- 第97页 明雀点头,利落地挽起衣袖:“劳烦公主替奴婢加水。” “嗯嗯。”宁妍点头,这个她知道。 原本宁妍也没报多大期望,她纯粹是情绪激动,想找个路子发泄一通。眼下折腾这么久,她都饿过头,察觉不到饥饿了。 哪知两人捣鼓了一阵,还真把面给活好了,不稀不硬正正好,也算是个意外惊喜。 宁妍觉得今儿一定是自己的幸运日,不然怎么会一直这么好、心、情? 她笑眯眯地接过和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取过菜刀欲将它一条条切开来。 明雀一手按在刀背上:“公主莫急,这等粗活让奴婢来吧,莫要伤了手。” 宁妍知她心有顾虑,也不为难她,乖乖松了手,在旁侧指手画脚教她该如何下刀。 明雀一边按她说的做,一边道:“公主懂的事情真多。” 宁妍心里“咯噔”一声,糟糕,得意忘形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自然些:“上次督主大人带本宫出宫,就你一起那回,我们去吃夜宵的时候,看见买刀削面的老伯便是这般做法。不过当时本宫想吃馄饨,便将这法子记下了,今夜突然腹中饥饿,这才想起来。” 也不知道明雀是无心还是有意,自己差点就露馅了。 明雀没再多说什么,认认真真地埋头切起面条来。宁妍那颗半提的心遂又落回肚子里,应当是她多想了。她宫里这位女精英相比后来的碧竹而言,就是一根没什么情绪的木头,不逗她说话都憋不出几个长句子来。 面切好了,宁妍又指挥她洗锅烧火下面条。 不过片刻功夫,热气腾腾的夜宵便新鲜出锅了。宁妍让明雀多放了些蔬菜香葱,本打算随意吃几口,闻着这面条的香味她又觉得饥肠辘辘了,让明雀给她夹了大半碗。 余下的让明雀全盛出来自己吃掉。 明雀推辞一番,终究没拗过宁妍,将碗端起来连汤带料吃喝了个干净。 宁妍笑着喝了口汤,她知道明雀就是不好意思。明雀乃习武之人,食量自然比普通女子大,半夜三更闻着面条香味,不被勾出馋虫才怪。 今晚她也算做了桩小小的好事,没让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劳心费力还捞不着一口吃的。 …… 好不容易理清自己那颗历经沧桑的少女心,宁妍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隐忍。 该谈恋爱就恋爱,想去见谁便见谁。 睡了一上午,又用过午膳,宁妍便摸出上回出宫穿的太监常服套在自个儿身上。 听说东缉事厂名声挺大,上回来去匆匆,没怎么看得仔细,她今日便去看个究竟。 怕被人看出端倪,宁妍就带了欢欢一个机灵鬼,两人鬼鬼祟祟地摸到了东厂,却连大门都没得进。 宁妍被那看门的公公好一阵挤兑,气得小脸发红。在宫里横行霸道这么久,居然还有人不认识她?使劲踢了欢欢一脚,他立马起了高腔道:“闭上你的臭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我们大公主殿下!” 那太监又盯着宁妍看了好一阵,半是紧张半是不确定,看得宁妍心头火起。 “叫杜锦中出来接我!” 哟呵,敢直呼督主大名,看来那小子没说假话,这宫里就长宁宫那位姑奶奶有这份胆儿。 守门太监当即利索地跪下来给宁妍磕头认错:“奴才该死,眼瞎错认了公主殿下,求公主饶奴才一命!” 宁妍理都不理他,推开另一个守门的太监,抬起下巴便趾高气扬地往里闯。 “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耀武扬威给谁看?”一声怒喝响起,宁妍浑身一震,她喵了个咪的,最近怎么老被人吓?这又是谁? 宁妍收紧下颚,将脸摆正,底气十足地朝那人看去。 对面秦臻跟着浑身一震,“咚!”地跪到地上:“哎哟!奴才该死!奴才眼瞎!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了!” 原以为是新来的小太监,他还想耍个威风,哪知踢到这块铁板子了。 宁妍见是跟在她家杜公公身边的熟人,心间三分气硬是给压了下去,只一边朝前走,一边板着脸道:“督主呢?” 秦臻又是一连串磕头:“回禀公主,大人他在书房看——” “折子”两个字还未出口,身边便忽地卷过一阵风,秦臻愣愣地抬头,眼前只剩了个表情古怪的欢欢。 “秉笔大人快请起。”欢欢担心自己一个控制不住,笑出声来惹恼了这位大人,忙上前搀扶他。 秦臻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皱着眉头一脸烦躁地挥手:“去去去,不用你来。” 若不是看在小姑奶奶的份儿上,他非得好好教训这小太监不可。 秦臻用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算这小子走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好累…… 第四十三章 宁妍素来觉得自己是个注重细节的聪明人, 她虽没有去过杜锦中的书房, 可她眼神儿好得很,往这儿一扫便知道门口守了好几个锦衣卫的屋子便是她要寻的地儿。 往那儿一走也没人拦她, 宁妍便悠然自在地上前敲门。 “进。”熟悉的清丽嗓音从屋内传来,宁妍的小心脏又不受控制地乱跳一阵,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杜锦中一听脚步声便心知有异,待开门声响, 抬眸一望, 右手执着的朱笔当即悬在半空:“殿下?” -- 第98页 宁妍见他第一眼不是惊喜, 而是惊讶,原本高昂的兴致立刻消退了大半。毋庸置疑,从古到今所有沉浸在爱恋情绪中的女人都有些小脾气。 “怎么?督主大人不欢迎本宫过来?” 杜锦中搁下手头的事,绕过书桌走到宁妍面前,牵起软滑的小手将人带到椅子上坐下。 “殿下误会奴才了, ”杜锦中给她斟茶, “殿下能来看望奴才, 说明殿下心里头有奴才, 奴才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不欢迎殿下呢?” 语气平静得可怕,宁妍自然不会相信他,心里顿时积了气,混蛋,亲了她就不认账了! “那你为何一点都不欢喜?”宁妍毫不留情地戳破事实。 杜锦中勾起唇角, 又极快拉直唇线:“奴才平日便是这副表情,不善说笑,只不过遇着殿下才能有两分波动。” 算他识相。宁妍紧抿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是那么开心。 “你今天很忙吗?” 宁妍朝书桌那方看了看。 杜锦中道:“昨日大选,手上积了几封奏折没看,殿下来时已差不多了。” 宁妍不解:“奏折?” 杜锦中颔首,见她满面好奇的模样,便道:“殿下若有兴趣可去臣的书案上一观,今日臣批阅的这几封折子,大人们的字都写得十分好。” “好啊。” 宁妍面上一派天真纯善,心里却早已风起云涌。怪不得望延帝对杜公公如此忌惮,没想到他竟已手握批红的权力。她那便宜父皇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养虎为患? 宁妍走向杜公公的书桌,见桌面果真摆着几封折子,随意翻了翻,都是些“之乎者也”的长篇大论,看得她一阵头晕,没过一会儿便悻悻地停手。 “督主可知秀女大选第三轮才艺比试都有些什么才艺?”她还是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 杜锦中道:“不外乎琴棋书画舞五种。” “哦。”宁妍点点头,那应该还是挺有看头的。 “殿下来寻我,只是为了问这桩事吗?”杜锦中忽地发问。 宁妍一阵心虚:“自然不是。下一轮筛选三日后方才开始,我现在又没什么精力教长宁宫的宫人跳舞,可却闷得发慌,欢欢也没给我淘到新的话本子,瑾瑜忙着学习,我便只能来寻你玩耍了。” 杜锦中盯着她道:“哦?这是奴才的荣幸。” 宁妍脸上快冒烟了,绞尽脑汁想了这么多借口,杜公公直接把天聊死了,还得她重新找话题。 “我听说这东缉事厂内部结构奇巧,在宫内一贯是赫赫有名,督主不如带我参观一番吧?” 杜锦中看了看她一身的打扮:“也好。” 两人出了书房门,督主大人引着她在缉事厂里转悠了一圈,宁妍忍不住道:“这同我想象中的东厂不太一样。” 杜锦中眸光一闪,诱哄道:“不知殿下心中的东缉事厂是何模样?” 宁妍却闭了嘴,总不能告诉杜公公,自己觉得东厂是个人间炼狱吧?又觉得闭口不言有些不妥当,便瞎编了个借口:“旁人都说东厂守卫森严,光是这一点我便觉着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杜锦中瞥见她的帽子歪了,停下脚步抬臂给她正了正:“这一点旁人没有说错,东厂确是有锦衣卫重重把守,只不过你轻易不能瞧见罢了。” 宁妍双手摸上脑袋上的帽子:“好吧。” 杜锦中却又道:“不过殿下不说全,奴才也能猜出□□分来。在旁人眼里,我们东厂一直是臭名昭著的地方。所幸今日殿下亲自来这儿走了一遭,不然若是殿下心中依旧留着这个想法,岂不是越来越害怕本督?” 这话宁妍可不敢满口答应,只嬉皮笑脸地否认了:“督主说笑了。”怕他继续说下去,再说到自个儿杀人如麻的名头上去,宁妍场都圆不了,她赶紧又扯到旁的地方。 “我知督主夜宿梅香苑,那东厂其余的公公们呢?又在何处住宿?” 杜锦中道:“其余的公公自然有他们自己的住处,不过秦秉笔倒是同我挨得近,不过隔了一道院墙。” 宁妍转了转眼珠:“督主同秦秉笔的感情似乎极好?每回都是同进同出,本宫还以为你们晚上也睡在一处呢。” 其实她是觉得杜公公总是让秦臻当他的小跟班这事太奇怪了,秦臻的职位虽然没有杜公公那么高,可是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他当跑腿小弟的地步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宁妍总觉得杜公公似乎在、故意折腾秦秉笔,因而时常故意叫他干些小太监专门干的活儿,仿佛在折他的颜面。 杜锦中眼睛一斜,便知道这丫头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 “他乃是本督一手提拔上来的,本督自当会好好打磨他。” “噢。”好的,又聊死一个话题。 “上回走得很是匆忙,我都没来得及细看你的住处,不如督主大人再带我去瞧一瞧吧。” 杜锦中哑然,合着绕了一大圈,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殿下不必顾虑过多,”他俯身凑到宁妍耳边,“这东厂里都是奴才的人,殿下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朵上,宁妍却觉得自己半边脸都烧起来了,捂住耳朵瞪他:“我才没有想去梅香苑,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若不是你这东厂太过无聊——” -- 第99页 “奴才明白,”杜锦中在她肩上轻拍,“奴才这便带着殿下去参观寒舍,殿下请。” 宁妍觉得自己打出的一拳落在了软软的棉花上,不痛不痒。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提议,经由杜公公的口一说,好似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还给自己扣了一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帽子! 真是气人。 …… 梅香苑。 “原来你自己的住处也有一个书房,”宁妍此刻依然忘记了刚才的满心羞愤,目不暇接地看着梅香苑里的景观,“我还以为你通常只在东厂里头办事。” 杜锦中打开门,又回头来搀她:“这儿的门槛较高,殿下仔细些脚下。” 宁妍踩上高高的门槛又跳下来:“没事,我又不是瑾瑜。”手短脚短。 杜锦中跟在她身后道:“奴才估摸着上回给殿下写的字帖,殿下该临完了,便又写了一本新的,还想过两日给殿下送去长宁宫,可巧殿下今儿亲自来了。” 宁妍张口结舌;“啊?不会吧?”她就这么倒霉? 上回的字帖还有一小半呢,这事儿她也不敢同杜锦中明说,否则准又得受罚,多写上几百张才行。 “殿下这几日可有好好写字看书?”说到学习上来了,杜锦中倒是煞有介事地盘问了她一番。 宁妍假装没听见,在他宽敞的书房里东张西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书架上摆了不少厚厚的书籍,大约杜锦中极少将工作带回“家”做,书案上的东西不似东缉事厂那张桌子那么多,只放置了少许笔墨纸砚。 太师椅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上头写了个“静”。堂下右手边亦挂了字画,宁妍没有细看。室内燃了某种檀香,尽显安静祥和。 总体言之,杜公公的书房给人的感觉就是四个字:简洁大方。 这根本就不合常理好么? 说好的东厂魔头呢? 怎么没看见刑具之类的东西? 宁妍心里好奇得要命,也不开口询问,她觉得杜公公不会希望自己在她心里的印象是这样的。不然的话,他便不会只给她看这些岁月静好的东西。 她可不信东缉事厂连个牢房都没有,还有刑讯室……打住!不能暴露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杜锦中见小姑娘探头探脑地在他书房里转悠,心下盘算着约摸过不了一会儿她又该嚷着“无聊”、“没趣”的话儿,也不知道她会突然过来,早知便会让人备下些零嘴儿给她打发时间。 “咳。”宁妍走了两圈,便觉得乏味了,她心中其实还有另一个重要的问题要问杜公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咳咳咳——” 又咳嗽一阵。 杜锦中睨她:“殿下可是嗓子眼不舒坦?奴才这儿还备了些常用的药材,这便叫人去煎药来。” 宁妍泄气,杜公公的意思是让她有话说话,别作妖,可她真的不敢说。 “那个——”她咬咬牙。 杜锦中走过来执起她的手:“殿下要问什么?” 宁妍想把爪子缩回来,杜锦中却没让她如愿。 “殿下已成了奴才最最亲密贴心的人,有话尽管畅所欲言,奴才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妍的脸顿时又变成了红通通的大苹果色儿,这年头公公都这么会说情话了吗?肉麻又尴尬,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这根本就不符合《反骨》作者给他立好的人设啊! 宁妍被哽了一下,不再忸怩,内心想法当即冲口而出:“你有没有对食?”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杜公公的眼睛睁大了一圈,又倏地垂下眼帘躲开她的目光:“殿下为何突然问这个?” 宁妍心里一凉,逃避?难不成还真有? 她咬了咬下唇,横了心破罐子破摔道:“你都被我亲了……我昨儿个想了一夜,我堂堂公主殿下总不能吃亏,若是你真心喜欢我,我顶=定然不会亏待你……可若是、若是你也学着别的管事公公们找了体面的大宫女做对食,那便不要来拿我寻开心……” 说到最后,宁妍已是泫然欲泣,呜呜呜,她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悲伤? 杜锦中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双眼圈泛红的明眸,不禁软了口气:“殿下多虑了,奴才不过是个公公,哪里会有什么体面的大宫女看得上我?也就单单一个心善如菩萨的殿下垂怜奴才了。” 将人圈进怀里拥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却露出一个极尽扭曲的笑容。 宁妍心安了,又眨眨眼:“那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突然被推离怀抱,杜公公又变了脸色,眯眸冷笑着看她:“殿下今日午膳可是吃撑了?” 宁妍嘿嘿一笑:“托督主的福,我好得很。”没有对食就好呀,妙啊。 她可不喜欢三心二意的男人,公公也不行。 “你这个风骚的臭娘们儿!一天天的勾引大人!”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骂,宁妍脸色一僵,立刻转头看向杜锦中。 你不是说没有女人吗?都住到你的院子里来了? 杜锦中皱眉:“殿下误会了。” “呵!你又是什么玩意儿?还不是一样想方设法留着大人在屋里!” 又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话里尽显嘲讽之意。 -- 第100页 宁妍沉着脸推开杜锦中,他喵的当着她的面儿睁眼说瞎话,还不止一个女人。 她又有点儿想哭了,拧着脖子不看杜公公。她们写言情的就是眼泪水多,也比普通姑娘矫情些。 督主大人的脸也黑了,咬牙扣住她纤细的腕子,半拖半抱地将人弄到书房外边,急急高喝一声;“秦臻!” 尖细的嗓音刺破梅香苑的宁静,那两道女声此时却听不见了。 宁妍却是发现另一桩事情,好像杜公公每次着急的时候,声音都跟其他公公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尖锐刺耳。莫非这才是他的本音?那平素清丽的嗓音又是从何而来? 轻微音控小公主又陷入了沉思。 就隔着一道墙,秦臻自然将督主大人口中的怒气品了个仔细。那小姑奶奶还在隔壁坐着,想来他待会儿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于是火气蹭蹭暴涨,眨眼便忘了自己方才还为这二匹扬州瘦马因为自己争风吃醋而沾沾自喜,猛地一扬手,正欲一人赏一个耳巴子。 可那姿色艳丽的姐妹花不仅不躲避,还直直拿脸上来接巴掌:“你打呀你打呀!” 梨花带雨,眼含倔强,当真人见犹怜,秦臻这时却无论如何下不去手了。 只咬牙切齿恨恨说了句,“妇人聒噪!” 于是宁妍的耳边又响起一阵争执声。 这时她也醒悟过来,女人不是杜公公的,而是秦秉笔院里的,是她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人,尴尬与羞愤又齐齐涌上心头。 正脸红无言间,秦臻已一手捉了一名女子,慌慌张张奔进梅香苑里来同杜锦中请罪。 杜锦中满脸阴寒,却抿紧了嘴不说话,宁妍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你自己的……”宁妍斟酌了一下用词,“你自己的人自己为何不管好,青天白日的扰了旁人的清净。”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她误会了杜公公,宁妍心中不由带了两分埋怨。 “都怪奴才管教无方,求督主大发慈悲,饶她们一命!”秦臻自己把头磕得砰砰响不成算,还强行按着那两个女子同他一块儿磕头。 公主年少心善,不会重罚于他,可另一位却能轻易要他们的命。因而秦臻掠过了宁妍,只一个劲地拼命给杜锦中磕头请罪。 宁妍眉头紧蹙,这阵仗她可没经历过,乌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见秦臻额头都破皮了,杜公公依旧一副旁人勿近的模样,宁妍迫不得已只好说道:“赶紧走吧,看得人心烦!” “是、是!奴才这便走,这边走!谢督主饶命!” 那两个女子却淡定极了,跪是跪了,身子却歪七扭八的,面上半点不带慌张,其中一个生了一双狐狸眼,用目光放肆地在宁妍身上打量了一圈,忽地掩嘴笑道:“这位妹妹好生俊俏,督主大人真有福气呀!” 宁妍被这神一般的操作惊呆了,她身上还穿着太监常服,秦臻方才又没提她半句身份。这二位不认识自己,她完全可以理解,可是杜锦中是什么人?她也敢开他的玩笑? 宁妍愣怔间,另一名女子也抬头大胆直视着她,过会儿眼神又移到杜锦中身上,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脸上挂上一副傲慢的笑。 宁妍懵逼,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秦臻却急得脸色煞白,心里直道不妙,这两个不长眼的,自打进宫便被他拘在院子里,一步不让出去。他便没同他们说过什么规矩,哪知这才过了几天,头一次出院子便惹了如此大的祸端。 两个美娇娘的滋味都是他尝过的,若是受罪未免太过可惜,正想替她们求饶,督主大人却陡然爆发出厉声怒骂。 “狗东西!” 一双长臂倏然伸出,快若闪电,秦臻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伸手折了二女的脖颈。此情此境,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几个月前的督主房中。一时双目惊惧圆睁,大张着嘴吐不出半个词来,活似一尾死鱼。 杜锦中慢慢扭头回来,长眸内犹带四分杀气六分戾气。 刹那间,宁妍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踉跄着身子连连后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天日万。 第一更打卡~ 第四十四章 宁妍惊恐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 杜锦中此时已将身子完全转过来正对着她,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字——逃! 抬脚便往门外跑, 路过杜锦中的时候担心他拉住自己,还使劲推了他一把 ,可杜公公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处。 宁妍又尖叫起来:“啊——” 撒开脚丫朝外狂奔, 连欢欢都没顾上,心跳如雷, 憋着一口气, 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选了个方向逃走。 等她回过神来, 人已经在御膳房门口站着了。 “奴才给公主请安——” 可巧有个常给长宁宫送膳食的公公认出她了,忙不迭地打千叩拜。 宁妍神魂不定地看他一眼,自顾自迈进了御膳房,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绊倒,心中一吓, 又是一阵惶恐不安。 那公公见着这位主子瞧上去不大对劲儿, 留了心眼, 跟在宁妍脚后头一同进去, 又见她浑浑噩噩地往烧着开水的大锅边凑,吓得这公公顾不得尊卑之分,忙上前拉住她,嚎了一嗓子:“哎哟,公主当心!别烫着了!” 这一声嗓门颇大,顿时将整个御膳房里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 第101页 只见小常子口中的“公主”穿了身太监衣裳, 站在灶台边脸色不安,却生了张细皮嫩肉的好面庞。 众人赶紧行礼,宁妍却是理也不理,瞄见烧的红旺旺的灶火,便往灶门前一钻。 小常子的心都跳到嗓子口了,颤着腿冲上去,却发现公主殿下安安静静地缩在烧火的人专坐的小凳上,双臂环住自己,一门心思盯着灶膛发呆。 “哎哟喂,可吓死我了!”他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对着摸不着头脑的厨子厨娘轻声道:“还请诸位仔细照看着点儿,虽不明真相,可总不能让御膳房……”生出祸事来,几个字被他咽了下去。 众人的脸上却都浮上了然的神色。 “小常公公,我正好要和面,我来守着公主吧。”专做白案活计的厨娘道。 “哎,我还得给新来的秀女们送下午的点心,公主就托付给你们了。” “小常公公放心。” 小常子点了头,那厨娘便端了和面的大木盆放到离宁妍不远的地上,因忌讳主子身份,稍稍偏了些准头,斜对着公主殿下,这才蹲下来和面。 宁妍才没管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就是忽然觉得身上冷得很,想靠近火源取取暖。 牙齿不停地在打颤,她现在脑子还是懵的,一直以来对杜锦中的印象来源无非有二。其一是穿书之前从《反骨》里获得的模糊印象,其二则是在皇宫里同杜锦中的直接接触,以及偶尔从宫人们的表现得出的侧面结论。 心狠手辣。 阴险歹毒。 睚眦必报。 城府颇深。 这些词语她明显早就知道了,可今日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让宁妍深刻地认知到了,那些评价不是说着好玩的,与之密切相关的是鲜血。 杜锦中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不动声色地杀了两个人。这没法不让宁妍惊恐,可是这两个人又是因为说了冒犯她的话而遭此横祸,她心里乱得很。 灶里的火冲出巨大的热量,烘得宁妍满头大汗,她却依旧觉得一身寒凉。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帮凶,越想亦越是害怕,宁妍最终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宛如受伤的幼兽,听得人心弦发紧。 那白案厨娘一边加水揉面,还不时小心翼翼地偷偷观望公主两眼,此刻见她忽地哭泣,顿时手足无措:“公主……” 皇家贵女哪是他们这等厨子平日能见到的,此刻即便贵人近在眼前,说话也不敢大声。 宁妍哭得两耳发聋,御膳房里又有人说话、切菜和蒸炸煎炒膳食等噪音,她根本就听不见厨娘说话。 最后还是她使劲儿哭了一阵哭累了,自己停了下来。擦完眼泪便见左前方有个四肢粗壮的厨娘神色焦急地看着自己,她打了个嗝儿,抽噎道:“你、你有事吗?” 那厨娘见她好歹止住哭了,定了定神,忙回复道:“奴婢无事。” 又担心这主子再度想起心中的伤心事来,急切地站起身在偌大的御膳房内扫视一圈,见到自己先前做好的荷花酥时,眼前一亮。 急急奔过去将碟子端来,又寻了一双干净筷子,斗着胆子送到宁妍手中。 “公主莫哭了,吃些点心吧。” 她家里的小女儿每每哭闹不止,她用点心一哄,准能乖乖停下来。自然这事儿万万不能让眼前的主子知道了,她家糙养的女娃如何比得上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公主。 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宁妍一怔,望着眼前笑得拘谨的厨娘同那碟子点心,忽地觉得心口涌出一股暖流,直通全身各处。 她吸了一口气,伸手分别接过筷子和碟子,也对那厨娘回以一笑。 白案厨娘受宠若惊地搓着一双还沾了面粉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宁妍忙道:“你去忙你的事吧。”她哭过之后感觉好多了,神智也飞回来了。知道自己这番没头没脑的举动打扰了人家御膳房办正事,宁妍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哎,奴婢这就和面,这就和面。” 厨娘应声,又蹲下来揉捏那一大团面粉。宁妍其实不饿,可是闻着这荷花酥的香味,她又忍不住嘴馋了。 于是一面吃着东西,一面看着厨娘动作熟练地和面,另外还分出三分心神去思量杜公公杀人不眨眼的事儿。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梅香苑这头,杜锦中冷不丁当着那被当做宝玉一般呵护着长大的娇娇,了结了两条低贱的人命。见她又惊又怕,好似将自个儿视作什么毒蛇猛兽,或是厉鬼修罗,也没敢逼着她留下。 不过后悔却是不后悔的,他晓得他在皇宫里头有个什么名声,也明白宫里没有几个不害怕自己的人。杜锦中能体谅姑娘家娇柔的本质,亦能给她三五天时间仔细想个明白。 只是绝不容许她有任何退缩之意。 上了贼船哪有想再下去的道理,日后跟着他,少不得要见多少腥风血雨。他可保她一世平安,也要迫使她接受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不仅仅是好的一面。还有那些阴暗的、污秽的、不堪的东西,她必须完全承受住他所有的一切,这样才能满足他那难以说出口的可怕占有欲。 尽管这念头实打实地为难人,且尤为自私卑鄙。可杜锦中却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是半分都不会松口。 现在那小姑娘理当窥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往后娇气也行,爱哭也行,怨他也行,就是不要妄想离开他。 -- 第102页 否则的话,杜锦中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史书记载,古有帝王筑造金屋以藏娇,他虽为一介苟且宦官,可筹谋多年,亦有与之相当的财力来效仿。 秦臻看着地上一左一右两具尸身,想扯出个哭脸来,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动弹不得了。双手惊恐地摸上自己的两面脸颊,如何拍打、拉扯都不能使自己自如地控制表情。 他心如鼓擂,当下也不顾地上的二位美娇娘,高撅起臀部,俯身将脸贴在用力摩擦,哪怕口水直流,也依旧控制不住自己。 杜锦中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三人,挥手命锦衣卫将人都拖下去。 秦臻这个没眼力见的,枉费他花了不少心思,多年也没见着有什么长进。他方才一眼便看出来了,那些老不死的大臣送来的二匹扬州瘦马,实则不过是普通的青楼女子。 真正的扬州瘦马,自小便会被当做千金小姐教养,哪会如此不知规矩,举止孟浪。他秦臻真真是个睁眼瞎子,将两个风流妓子当做了心肝宝贝还不自知。 也不知是否沾染上什么见不得人的花柳病,皱眉思量片刻,还是派人去请太医了。 秦臻一条命微不足道,可他现今明面上可以信任的人不多。左右这是个蠢的,用了这么多年,还能再讲究个一段时间。 处理好烂摊子,他便回了东缉事厂继续处理公务。 目前他只能用繁忙的事情缠住自己,才能强行按捺住去长宁宫看她的心思。 时光一晃,便到了第三轮秀女大选的日子。 此轮筛选除了皇后娘娘同杜锦中,望延帝亦会亲自参与其中。毕竟这已经是最后一轮筛选,而最后能够得到圣眼青睐,成功留在宫里的人不会太多。因此今日必有一场恶战在秀女中打响。 杜锦中同皇帝皇后行过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眼睛却是在身侧空着的椅子上逡巡。 长眉微皱,这都好几日了,难道她还没想清楚?脸色愈发不好看,怕是存心躲着他吧? 杜锦中心内冷笑,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升到今天这个位子上,一向只有他想不想要,还从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情况发生。 正思忖间,一抹亮眼的嫩黄色衣裙映入眼帘。 明雀扶着宁妍给望延帝和皇后娘娘请了安,这才在偏座坐下,半点儿眼风没给杜锦中。 宁妍乍一进来,见座位的安排便知今日是她那便宜老爹的主场,母后娘娘还有资格坐在旁侧替他好生做个参谋工作。 像她这个来“开眼界、长见识”的打酱油的女儿,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臣子,通通只能靠边站了。 实则宁妍只猜对了一半。 望延帝记着老师陈太傅的教诲,此番选秀抱了不可言说的心思。按照惯例这事儿应当由太后娘娘主持大局,可太后远在青云山未归。 这等大事便只能交由国母主持。 皇后素来对洁贵妃没什么好脸色,望延帝早就明白她藏在内里的善妒之心。可她安安静静地给自己先选了一轮秀女,未曾闹出什么事端来,这倒教望延帝好生意外。 只是今日怎么都不会好过就是了。 皇后也是胡闹,他这个当老子的,咳,选妃嫔,怎么把妍儿叫过来旁观了?皇后说她是自己想来瞧个热闹沾点喜气,望延帝却不信这谎言。 定是皇后暗里教唆,不然妍儿一个小姑娘家家,为何突然生出这个念头来了? 边上还有个心怀不轨的杜锦中虎视眈眈,望延帝感到心中颇有压力。待会儿若是有好些心仪的秀女他想要留牌子,这尴尴尬尬的局面教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皇后自然注意到了望延帝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心下冷笑,横竖她今日就是当个撑场子的旁观者,他爱怎样便怎样。 一时之间,场上最有身份的四个人各自都心怀鬼胎。 依旧是桂花嬷嬷提醒着,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直接看向望延帝,后者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方道:“开始吧。” 桂花嬷嬷福身称是,便又派了个宫女到门外去传话。不多久,捧着花名册的太监高声唱名:“第一位——兵部侍郎千金崔毓儿姑娘——” 宁妍动了动身子,正襟危坐,强迫自己忽视右方射来的灼热视线。 上回帮着母后娘娘挑人,边走边看,好几千人她硬是挑花了眼,到最后都分辨不出美与不美了。若不是……若不是杜公公在一旁帮衬,恐怕完不成任务。 今儿个能坐下来好好看节目,她一定得抓住机会大饱眼福。 如此想着,门外一名英姿飒爽、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所有头发都一股脑儿高束在头顶,用白底青花的发带绑着,身上一袭白色的窄袖劲装打扮 ,一眼望去好似一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 宁妍眼睛蓦然放光,哇!好帅!幸亏她今天最终还是决定来观选了,否则错过这等英雌岂不是一大憾事! 她兴奋得不行,望延帝的脸色却没这么好看了。 那姑娘上来便同他们行抱拳礼,彪悍十足。应有的才艺表演却不是什么闺阁女子惯有的琴技舞技等展示,反而虎虎生风地打了一套行军拳。 望延帝脸都气青了,好一个兵部侍郎,看看他将好好的姑娘家教成什么模样了?早知他该命人统一安排衣着服饰,瞧那崔小姐身上穿的都是些什么? -- 第103页 待那名唤崔毓儿的姑娘收势,又行了个抱拳礼,望延帝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皇后娘娘则一脸淡定地盯着他,好似一定要他亲口给个评价。 宁妍却是克制不住地“啪啪”鼓起掌来,嘴里还嚷了句:“好厉害!”又发现只自己一个人这么激动,正讪讪地要放下手,停止这傻叉行为,杜锦中却也鼓起掌了。 宁妍偷摸着去看杜公公,见他眼神一扫,他身侧那个侍立的小公公便跟着拍巴掌。随后也不知怎么回事,满屋子的宫人都集体鼓起掌来,热闹极了。 宁妍便又缺心眼地拍了一阵手。 皇后娘娘眼尖,又和万岁一同坐在上首,只瞧见望延帝的脸色眨眼间由青转为青红再转为青红白交错。心内不知怎的,忽然极为舒坦。 “……下去吧!”掌声停歇,望延帝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三个字,便转开脸,仿佛一眼都不想再多见这崔家小姐。 没被留牌子,崔毓儿却浑然不在意,轻轻松松地对宁妍抱了个拳,爽朗道:“谢大公主赏识!”又朝上座一拱手,道:“民女告退。”便拿右臂一甩衣袍,器宇轩昂地走了出去。 望延帝木然地看向自己的女儿,见她笑容满面,到底没说什么。须臾,定了定神,又神色复杂地对皇后道:“下一个。” 但愿此次选秀没有人从中作梗,那他便相信这崔家姑娘只不过是个天大的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第四十五章 接下来的几位秀女进行的才艺展示基本是中规中矩的类型, 既算不得出彩, 也不似第一位崔毓儿小姐那般出格。 她们带来的节目多是歌舞展示,还有一位现场表演了精湛的绣技功底, 宁妍看得津津有味。 可望延帝平日看的都是宫廷歌舞坊的表演,那些歌姬舞姬皆精于此道,远不是眼前这些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所能比得上的。 自然提不起多大劲来。 于是一位接一位的秀女被唱名进来, 又哭丧着脸出去,一连七八名姑娘竟没有一个被留牌子。 望延帝眼中逐渐积起浓重的不耐与不悦, 心想若是再来一个还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架势, 那他便要挥袖离去, 干脆全部留于皇后来筛选得了。 现在他严重怀疑皇后从中做了手脚,不论今日最后将留下多少人选,此事他都务必要彻查一番。若真有情况,绝不姑息养奸! 第九名出场的秀女乃礼部尚书之女夏颦颦。 此女生得一张芙蓉面,穿戴打扮光彩照人, 从移步到行礼都教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好歹及时安抚住了望延帝焦躁不安的心。 宁妍亦是双眼不眨, 紧盯着人家不放。 杜锦中瞧着这副模样, 心下嗤笑,某些方面他家娇娇儿还是肖似其父。她不止一次说过自己长相好看,再往前追究到底,她宫里那个倒夜香的小太监不是被她赞许为长宁宫长得最好看的人吗? 想到此处,杜锦中的心中突然不是很舒坦,那叫如意的太监算个什么玩意儿?他也配担此等重誉? 莫不是自己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倒夜香的太监?杜锦中愈发不确定了, 从宁妍进来之后就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脸色明显又变了,宁妍是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倒是站在督主大人身边伺候的小公公被他浑身上下嗖嗖冒出来的寒气给冻得直哆嗦。 场上的夏颦颦正跳着《绿腰》舞,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莫不引人注目。挥袖旋身,一舞终了,望延帝起身拊掌连声叫好—— “好好好!礼部尚书真是教女有方!”大手一挥,“留牌!” 自有登记名册发放牌子的太监依言办事。 宁妍原本也是兴高采烈地鼓着掌,可望延帝来的这一出好似当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真真教人扫兴至极。哪儿是什么“文艺汇演”,分明是给自家大猪蹄子父皇举办的“选小老婆”大赛。 顿时一阵索然无味,再不再管后边唱名太监又报了哪家姑娘的名号,心情烦躁地玩了一阵手指,发现被自己咬秃的指甲又长出来了一小截,随即更加郁闷。 杜锦中一直留了三分心神关注宁妍,此刻宁妍的情绪转变他是一个人发觉的。见她陡然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如坐针毡,心下有了计较,正正掐在下一位秀女进门之前的当口突兀起身,朝上座的望延帝与皇后娘娘拱手道: “皇上,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身子忽然不适,不如由奴才送殿下回宫。” 宁妍心中是懵逼的,她干啥了?她在哪儿?她是谁? 望延帝和皇后二人同时看过来,皇后蹙眉:“妍儿怎么了?看着气色没有不好呀?” 宁妍的思维还没跟上这突然发生的神剧情,又听见望延帝道:“身子不适哪是用眼睛能看出来的?既然不舒服便回去歇着吧,锦中你送她回去。” 一锤定音,宁妍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忙顺坡下驴:“是,妍儿谢父皇恩典。” 呸,什么辣鸡父皇,八成是当着女儿的面选秀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吧。宁妍忍不住再一次在心中感叹了一番封建制度的罪恶,三妻四妾,不,三宫六院,女性完全没人权呀。 “殿下,奴才扶着您。” 熟悉的嗓音响起,宁妍感到自己的手又被强行架了起来,场合不对,她倒没推拒,乖顺地将手搭在杜公公手上,又朝上座屈了屈膝:“妍儿告退。” -- 第104页 便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強自保持镇定出了门,明雀同杜锦中带来的小太监则紧随其后。 她和杜公公的事儿最好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宁妍可没忘了大宁皇宫被血洗的悲惨情节,在她确保事情绝对不会往《反骨》那本破书写的结局上靠拢之前,地下恋是必须死死捂住的。 说到这个,她还和杜公公冷战呢。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吓得她回去做了好几天噩梦才慢慢回转过来,宁妍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现代社会,权大一级压死人,杜锦中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情不好随时杀死个把人肯定是常事,以后亦必定会经常发生此事。 心里这道坎怎么都要迈过去,无情最是帝王家,心慈手软要不得。还不知道以后的事到底会怎么发展呢,若是……若是最后真到了回天无力的地步,说不定她自己手上也会…… …… 宁妍被杜锦中扶着出来,又一路无言地行了一段路。宁妍不说话,杜公公也不说话,好似在比拼谁的耐力更强,只是宁妍的手却被握得越来越紧。 那力道到后来已叫她吃痛,两弯细眉毛皱着,偏偏樱唇紧闭就是不肯先开口。 当着她的面儿杀人你还有理了是吧?她现在想起那日杜锦中那副浑身杀气的模样还犯怵,现今手臂被他把住,半边身子都是有些许僵硬的。 又走了一会儿,宁妍终是先受不住了,这混蛋捏得她越来越痛,转过一道圆形拱门来到长长的宫道上时,宁妍细细地倒吸凉气后停下脚步。 “殿下怎的不走了?” 杜锦中声里带笑,这笑却不是正常的笑声,要多假有多假,教人一下便能听出他心里头的不快。 宁妍依旧不看他,却拧了脖子对身后的两个跟屁虫道:“本宫同督主大人有要事相商,你们不必跟着了。” 小太监和明雀听了这话,却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另一个人。 宁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爽,用鼻音冷哼一声,便听得杜公公虚伪道:“都看着本督作甚,殿下才是你们的主子,做奴才的要听主子的话,殿下让你们退下便退下。” 这番话里又是暗藏高招。 殿下才是你们的主子——她明明只是明雀的主子好吗?谁又是那个不知叫什么名儿的小太监的主子了? 宁妍咬住下唇,压下漫到嘴角的笑意,哼,别以为这样她就能消气,花言巧语。 “是。”跟屁虫们齐声称是,便自觉朝另一头去了。 宁妍终于偏头施舍杜公公一枚眼神:“督主大人有何要事同本宫商讨?” 杜锦中眯眸回视,脸上露出不善的笑:“殿下是何意思奴才不懂,不是殿下有事要同奴才说么?” 宁妍冷了脸,本乖巧被他攥在大掌里的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意欲摆脱他的桎梏。 杜锦中不慌不忙地看她拧动手腕,不一会儿便红了一圈,偏生不肯软了态度说话,心中也是暗自气恼。 “你放开我!” 宁妍又气又疼,终于撕开脸面来,用另一只手在他胸膛处用力捶了几拳头。 杜锦中轻而易举地将那只胳膊也捉住:“殿下好大的气性!” 宁妍几乎被他困在怀中,担心随时有人走上宫道看见他们,自然没什么好声气,又爆了粗口:“关你屁事!放开我!” 杜锦中面上冷笑连连:“奴才瞧着殿下的心当真是铁打成的,前几日尚且亲亲热热地依偎着奴才说些甜言蜜语,今日便看奴才百般不痛快,连句话也不愿同奴才好好说。” 什么流氓作风,宁妍带着怒气乜他,杜锦中被这眼神刺痛了,又嘴上不停歇地讥讽:“若是这辈子都不说了,那倒也极好,横竖都是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话儿,平白教人生厌!” 宁妍倏然停止动作不再挣扎,杜锦中还欲再说些什么,怀中的人儿却突然仰脸朝他哑声道:“那你走啊!谁求你听我说话了吗?” 眼圈却是红着的,眼底积聚了一层水意,疑似哭腔的声儿里还带着些微颤抖。 宁妍简直快爆炸了,狗屁的对象,狗屁的太监,她当初怎么就被他随随便便的威逼利诱给圈住了,上赶着找罪受呢? 阴阳怪气给谁看啊?是她杀人吓唬他了吗?有病吧? 杜锦中的心蓦然一震,紧跟着清醒过来。她不过还是个孩子,自己怎么也跟着失去理智了?是他过分了,将人逼得太紧,慢慢好声好气地哄着才对,跟只小牛犊犟什么气? 这般想明白了,旋即松开手,又要将人拢进怀里呵护:“莫哭了。” 宁妍却不吃这套,时而这样时而那样,打个巴掌赏个甜枣?门儿但都没有的事。 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也学他方才挂上冷笑:“装什么情深义重?不过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我知道你只是你欺我少不更事,想哄着我跟了你,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本宫只想告诉你一句,恕本宫概不奉陪了,督主大人爱找谁玩便找谁玩儿去吧!” 杜锦中的俊脸立时笼罩上一层摄人的冰霜,双手猛地掐上宁妍的肩头,又尖又细的字音从唇齿间迸出:“你说你在同我玩?” 他手劲极大,宁妍觉得自己的肩膀骨头都要被捏碎了,疼得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当即梗着脖子同他杠上了,抡起拳头就是一阵乱捶,又哭又叫道:“做什么反咬一口,难道你不是在同我玩吗?死太监!就知道欺负人!” -- 第105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打卡,试着挑战一下提升手速,七点半或者八点约二更 PS.发出去才发现不是字数不对,回头一看一部分没有复制进来,我是个傻子。 第四十六章 宁妍这一嗓子嚎开便颇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莫名其妙穿进书里, 莫名其妙被杜公公看上, 莫名其妙和一个太监谈起了恋爱,被说玩弄感情又莫名其妙地爆哭, 她觉得自己也有蛇精病了。 督主大人也依旧在犯病中,摇着宁妍的肩膀厉声质问:“殿下以为哭泣便能躲避吗?请殿下回答奴才——殿下往日种种是否当真在同奴才做戏?” 宁妍:“……呜呜呜——” 蛇精病啊!!!放开她!!! 杜锦中脸色难看至极,心中亦是恼怒非常, 因她哭声极大,唯恐招惹来什么乱子, 干脆点了宁妍的穴道, 她瞬间止住哭声, 在杜锦中怀里昏睡过去。 督主大人低头,见她眼皮微肿发红,面上阴沉得可怕。将人抱起来,提气运功飞至屋顶,步伐极快地朝东缉事厂那头移去。 …… 梅香苑。 宁妍是被渴醒的, 一睁眼便发现天黑了。 她嗓子里又干又涩, 难受得紧, 伸手揉了揉眼睛, 掀开床幔探出脑袋,正想叫明雀倒水给她喝,哪知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差点让她吓掉魂儿。 原来她的脸竟直直撞到了一个人。 宁妍心里先是一慌,然而随后鼻尖嗅到的清新栀子花香又让她定了定神。正想抬头呛声,这才发现屋里乌漆嘛黑的有些不正常。 宁妍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儿似乎不是她的屋子。 “喂!”她紧张地对杜锦中道:“这里是哪儿?你快去把灯点上!” 该不会是什么密室吧?杜公公和她大吵一架因爱生恨了?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 宁妍背上起了一阵白毛汗, 可方才没有半点声响发出,她便知杜锦中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这情况跟拍惊悚片似的,吓死人都不见得是难事,她顿时放软了语气,凭记忆抹黑伸出手去,颤着指头触到一副身躯。 因记着他们还在冷战,自己又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宁妍不大意思做出太过熟稔的动作,只拉住他一点衣料,软了嗓音,怂巴巴地对他道:“杜锦中,你去把灯点上好不好,我害怕——啊!” 手却被突然握住,下一瞬宁妍便察觉到他撩开床幔坐了进来,还顺势将她按倒了。 “杜锦中你冷静一点!” 不会是先那啥后杀吧?宁妍脑补出无数在电视新闻里看过的人间惨剧,差点没哭出来。 “殿下怎么不骂奴才了?”杜锦中忽地道,阴恻恻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瘆人。 宁妍真给他跪了,明知故问啊大哥,她现在哪有狗胆怼回去? 不要怕不要怕,宁妍给自己打气。 “我不是故意要骂你的,是你那日杀了秦秉笔两个相好的,吓到我了。”依旧怂巴巴的控诉,先发制人,把责任都推出去再说。 “哦?”杜锦中却笑了出来,听得宁妍又是一抖。 “那殿下此刻能不能回答奴才问过的问题了?”杜锦中的一只手慢慢拂过宁妍的脸颊,落到她的下巴上,微微使力捏了捏。 宁妍抖着嗓子道:“什、什么问题?” 摸脸随你摸,下巴随你捏,千万不要掐她脖子啊! “殿下的记性不大好啊,那奴才便帮着殿下好好回想一番。” 宁妍第一反应便要拒绝,杜锦中已抓着她的手,又将她提着坐了起来。宁妍反倒舒了一口气,坐着好啊,坐着好。 下一刻双手被紧紧按到杜锦中的胸口处,只听他说道:“殿下当时说,同奴才的一切都是做戏,这可当真?” 宁妍张口便要否认,杜锦中却朝她耳际呼了口气,紧接着道:“殿下可仔细考虑清楚了再回答。” 宁妍心里一阵发毛,心里却知道这件事万不能打马虎眼,深吸了口气,也不再装腔作势扮柔弱了,强撑着坚定自己的立场,飞快道:“做没做戏你当真心里没数?你为我撑腰才杀的人,我又不是傻子——” 眼里倏地涌上泪意,她轻轻吸了下鼻子,又道:“可你连点时间都不给我恢复情绪又算做什么?” 这件事本来就错不在她,谁家谈个恋爱还不许女方耍小性子了? 杜锦中仍然按着她的手,声音倒没有方才那般吓人了:“那你为何不同我说清楚?” 宁妍没好气地道:“你给我机会了吗?你一点都不会照顾我的心情,只想让事情照着你自己预估的方向发展。” 话说到这儿,也是彻底的开诚布公了。 她索性不再遮掩情绪,自嘲道:“督主大人一手遮天,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得你一日青眼便是一日幸运,哪敢再祈求什么真心。” 这个事儿确实挺让她纳闷的,她几次和杜锦中相处都没有什么愉快的经历,后来杜公公突然耍手段威逼利诱,宁妍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杜锦中到底是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美色?可能性极低。 后台?望延帝并不算真心疼爱她,这个后台实际上形同虚设。 那他到底是为哪般呢? 忽然听得杜锦中一声喟叹,下一秒便落入他怀中。 温柔清丽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如何没有真心?殿下真真是冤枉死奴才了。” -- 第106页 宁妍靠在他怀里默不作声,她又何尝是假意?活了两辈子头一遭谈恋爱,虽然抱有一些目的,可她的感情都是纯粹的,做不得假。 怪只怪自己缺心眼,太好上手了。 “这桩事的的确确是奴才有错在先,还不体贴殿下,可是奴才半点也见不得殿下躲我。”声音又忽地变成尖细太监嗓,“殿下躲我,奴才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 宁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他怀里闷声道:“我没有躲你,我是等着你来哄我。”可是不仅没等到这个,还等来了小黑屋恐吓。 噫呜呜噫—— 宁妍其实性子极好,上辈子难得跟人闹矛盾,便是一时产生嫌隙,心里也憋不住话,非得一股脑儿说开了才痛快。虽然时常言语耿直如孩童,让人尴尬,但句句在理,时机成熟之后又会给人起台阶,这也让和她闹矛盾的人自觉理亏,又同她解了矛盾。 杜锦中紧了紧拥着她的手,终于彻底软了口吻:“是我错了,求殿下原谅我这一次,以后奴才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宁妍鼻子一酸,委屈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闹成这样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找的这个同旁人太不一样了,动辄便是攸关性命的生死大事。宁妍毫不怀疑,刚才自己若是还强行犟气,不肯说出真心话,定然不会吃到什么好果子。 眼下回过神来,又惊又怕,只抽抽噎噎地哭泣。 杜锦中没再逼她表态,低头吻上她的眼角,舌尖将那些咸涩的泪水一一舐去。 “莫哭了。” 宁妍的脸又悄悄红了,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羞涩之意转而漫上心头。 “嗯。”她细声细气应了声,害怕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赶紧扯开话题。 “这是哪儿?” 杜锦中道:“奴才睡觉的地方。” 宁妍惊讶:“不是密室吗?” “不是。” 宁妍从他怀中出来:“那为何这么黑?” “我不喜睡觉时见光,索性命人用厚布将窗户封死了。”杜锦中的视力极好,见她好奇地朝外张望着,探手摸了摸她的脸,“殿下可是不习惯?” 宁妍脸上的热度还未全消,本来想躲,又怕引得他不悦,只得乖乖任他在嫩滑的肌肤上流连:“是不习惯,睡觉的屋子整日里闷着多难受啊。” 成日不透光,杜锦中这屋子也没有潮湿发霉的气味,倒是令她惊讶。 “那我稍后便命人将它拆了。”宁妍乖巧的态度显然令他愉悦。 宁妍点点头,又想起这黑灯瞎火的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忙道:“好。” 空气又静默了一瞬,宁妍绞尽脑汁找话题:“想来你这么做,也是不喜欢现在的住处吧?”住的地方都弄成这副模样,宁妍轻易便得出这个结论。 “为何不去宫外置办住处呢?想布置成什么样便布置成什么样,也不会有人打扰。”杜锦中的举动虽然看起来十分奇怪,背后的深意也不是难以理解,这就好比现代人在公司住员工宿舍一般,总没有归属感。 杜锦中抚摸她小脸的手忽地一顿,金屋藏娇的史书故事浮上脑海,他反问道:“是吗?殿下也这么觉得?奴才手中这些年倒是积累了一些财产,也想过去宫外置办土地自行筑屋,只是我终年生活在深宫里,即便是买了土地也不知该建一个怎样的宅子才合乎心意。” 宁妍心想这个她在行,设计房屋不就是按自己的心意走吗? 便兴致勃勃地搬出上辈子想买独栋小别墅的目标来:“自然是要两层楼房,二楼需带一个宽敞台子,隆冬之时架一口小锅煮些肉吃最好。”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吗?听着倒是颇为别致有趣。心念一转,杜锦中又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诱哄口吻:“那旁的呢?院子里可要栽种些什么花草树木?” “当然是攀援蔷薇花啦!”宁妍的眼睛都要放光了。 杜锦中疑惑道:“哦?那是何物?” 宁妍也发现自己又露馅了,忙补救道:“就是藤蔓能在墙壁上攀爬的花儿,我也是在杂书上看见过的,当时惊讶极了,原来这书上写的就是瞎编的么?” 阿弥陀佛,她怎么一个不察便犯蠢了。 杜锦中道:“这倒不知真假,我对此并无研究,不过改日可去问问宫中搭理花木的宫人。” “嗯嗯。”宁妍应道,再不敢多说什么,免得又节外生枝,“我有些饿了。” 杜锦中的手滑到她的肚子上,那儿正好发出一声“咕咕”响。 宁妍脸一热,便听见杜公公轻笑道:“殿下可是想吃小锅煮的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打卡,我去吃个晚饭。三更十点半或者十一点再约。 第四十七章 杜锦中又拿了宁妍自己的话揶揄她, 宁妍先是不好意思, 随后索性按他的话接下去:“我倒也想吃小锅煮的肉,只是你这梅香苑却未必有那等条件。” 杜锦中捏捏她肚子上的软肉:“不过是一口锅几块肉罢了, 看来微臣实在有必要让殿下见识一番实力,免得殿下对臣持有不信任的态度。” 宁妍抿嘴笑:“哪是一口锅几块肉那么简单?这锅必须架在小炉子上,肉也得现煮现吃, 还得有精心调制的酱料蘸着吃。” -- 第107页 杜锦中道:“这有何难?你只管等着吃便是。” 当即扶了宁妍从床上起身,又唤来锦衣卫拆除窗户上蒙着的厚布。 “屋里灰尘大, 不如我们将小锅架在院子里头可好?”杜锦中拧眉看着屋内乱糟糟的景象, 用商量的口吻对宁妍说道。 宁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外面吃挺好的,若是酱料或是汤底放了火辣辣的红椒,那在通风处食用感觉最佳,也不用担心又辣又烫吃得浑身冒汗,损了仪容仪表的体面。 “如此甚好。” 杜锦中便命人去寻火炉与小锅来, 又另着人准备新鲜食材。 “可有茶水, 我腹中饥饿尚且能忍, 可口中干渴实在忍不住了。”宁妍费力地吞咽着唾沫, 只觉得嗓子眼那处都疼痛起来。 又是哭又是说的,本来就想喝水,却又被杜锦中闹出的幺蛾子弄得她忘了这事,结果现在喉咙快冒烟了。 杜锦中这才发现她的唇瓣干涩得不像话,念及屋内落满灰尘,便一面命小火者去烧茶水, 一面亲自去书房寻了一套干净的茶具来。 热水用茶壶装着,又在井水里稍稍冰了会儿,宁妍最后喝到嘴里的倒不是她所担心的滚水。 折腾了这些时候,宫人们已在院中架起一口小炉子并一口小锅。 宁妍启唇轻笑,这虽然和火锅看着不太一样,但是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亏得去准备食材的人机灵,听督主的吩咐便觉得这吃法新鲜极了,专门找了厨子过来伺候。 那高壮大厨一来便对宁妍行礼,询问道:“敢问公主殿下,这现吃现煮的意思,可是熬好汤料再将时蔬鲜肉下锅烹调?” 宁妍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确是如此,不过这汤底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工夫,随意加些调料以及提鲜的食材进去即可,重要的是你还需提前准备蘸酱。大火烧开锅中水,将肉与时蔬放入其中烫熟便可捞出。” 宁妍悄悄吞了吞口水:“因为汤水寡淡,所以这蘸酱的调味十分考验手艺。” 那大厨道:“多谢公主提点,小的明白了。” 当即不再多说废话,烧水煮汤,切肉洗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工作。 杜锦中又给她倒了杯水:“这下殿下总能放心了吧?”言下之意是指他的本事。 宁妍狡黠一笑:“哪能呢?还没吃到嘴,不好评论呐。” 杜锦中亦朝那厨子投去目光:“那殿下等着便是。” 两个最终痛痛快快地吃了顿简陋版的火锅,那厨子调酱料果然很有一手,宁妍撑得几乎走不动道儿。 稍作休息,杜锦中便将她送回了长宁宫:“奴才也想多留殿下一会儿,只是这屋子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好,殿下还是回去歇着吧。” 宁妍挪回老窝,食困加上疲惫,回到自己的床上又是一场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她醒来时自己也吓了一跳,更不用提明雀与碧竹等人,差点就派人去禀报皇后娘娘和请太医了。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更劲爆的消息另有一桩——昨儿个夜里,望延帝幸了礼部尚书的千金夏颦颦姑娘,今日一早便直接册了嫔位。 宁妍得知这事的时候脑子一炸,好一个好牛吃嫩草,这夏家小姐怕是比她还大不了两岁,望延帝也下得去手,即便是时代所致,也真真叫她膈应极了。 憋着气在自己屋子里来来去去徘徊了几十遍,越想越闷得慌,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发生这事,最难受的恐怕是母后娘娘,不如去坤宁宫请个安? …… 东缉事厂。 秦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胸口处的位置,他在旁处躺了好几天,亏得太医院的太医妙手回春,才将他被督主吓得面瘫的脸给治好。 昨儿个皇上那里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承恩宫的主子一宿没睡着,又听得夏家千金册了嫔位,哪里还坐得住,立刻派人将他传去,交了封信给他让转交给督主大人。 秦臻回想起前几次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在大门口晃悠了好久才下定决心进去。 “督主,这是贵妃娘娘让奴才——” 双手高举过头顶,将信呈上,只是话还没说完,信便被杜锦中夺了过去。秦臻正欣喜任务完成了,只见下一秒督主大人看也不看手里薄薄的东西,极为干脆地将它拦腰撕了个粉碎。 秦臻心里一惊,那信封未曾密封合口,来之前他壮了胆子偷摸看过里面的信,也知道洁贵妃打的什么主意。秀女进宫,必然接连承恩,怀上龙子的可能性极大,她必想方设法暗自阻止。只是督主还没过眼便气势汹汹地把信撕了,他有些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 果不其然听得杜锦中半是威胁半是怒斥道:“秦秉笔,咱家今日对你的估测又变换了一番。咱家原以为你是个胆小怕事的,即使犯了错也能醒悟悔改,可今儿个一看其实不然,咱家看你的胆子是整宫奴才里头头一份大的。” 秦臻立刻搬出请罪的老一套手法,拼命磕头求饶。 “督主饶命!实则是因为贵妃娘娘说——” 杜锦中难得好气性,才将心坎儿里的人送走,心情尚且过得去,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只道:“咱家不想知道那个成不了大事的蠢材又许了你何等好处,只一个说法,既然秦秉笔乃这等大才,我东缉事厂着实容纳不下,还请秉笔大人即刻卷了铺盖去承恩宫给那人做一个鞍前马后的好奴才!” -- 第108页 秦臻悚然一惊,话音都变了腔调,愕然道:“大人?!” …… 坤宁宫。 宁妍在这儿待了一个上午,母后娘娘果然如她所料精神极为不佳。哪怕是精心细致地化了一个稍显浓重的妆容,宁妍也轻易看出她的疲态。 本着同仇敌忾的原则,宁妍尽心尽力扮演了一个好女儿的形象。又是陪着说着闲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又是给她按摩捏肩,令她的精神不那么紧绷。 好歹在用午膳的时辰到来之前,让皇后娘娘露了个笑脸。 “你陪了母后一大上午,一定累了,快坐下来歇口气。” 宁妍一副傻白甜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做派:“妍儿不累,妍儿喜欢同母后处在一块儿。只是妍儿早上常常爬不起来,不能每日给母后晨间请安,妍儿太不孝了。” 皇后娘娘一脸欣慰:“母后素来不注重注重这些虚礼,知道你有这份孝心,母后便心满意足了。” 宁妍开心道:“谢谢母后心疼!”真让她天天早起她也会疯的。 皇后又道:“如今你还会自省了,本宫倒是没看出来,那杜锦中真有几分本事。” 宁妍稍作思考,便明白她指的是杜公公教她学规矩的事。见母后娘娘少见的说了句杜公公的好话,便顺势给他刷起好感度来。 “母后您说得没错,督主大人他确是教了妍儿不少东西。” 皇后娘娘见她自己也如此说,便来了兴趣,好奇道:“母后知他每日里教你读书写字,难不成还有旁的我不知道的事?” 宁妍心里“呵呵”一笑,妈,我的亲妈,您在我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还光明正大说出来,您是真有底气我不会对您有啥想法啊? 脸上依旧甜甜笑:“没有,妍儿要说的正是这两样。其实妍儿起初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又不是什么正经的教书先生,亦不是专教规矩的礼仪嬷嬷,我第一天时害怕极了,还以为他要用对付犯人的那一套吓唬我呢!”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他敢!” 宁妍忙又补充:“自然是没有发生妍儿所担心的事,妍儿也没想到他字写得那般好,学问也那般深,吃惊极了。” 皇后见她兜兜转转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忍不住催问道:“那他究竟还教了你什么?” 宁妍亲亲热热地挽上她的手臂:“妍儿不是说了嘛,只这两样,可是他会在教我念书练字的时候,穿插着讲一些做人行事的道理,妍儿听久了自然便几道心里了。往后再遇什么事情,便先回想一番督主大人的教诲,仔细思考再做决定。” 以上全是骗人的鬼话,她家杜公公从没干过这事儿,一天天的只强押着她自己看书练字,即使是讲解疑难之处,也只停留在书本范围内,绝不扯到一边去。 别的不说,这静坐的工夫宁妍倒是日渐长进许多。顺带着提升了耐心,不然今天哪能陪皇后娘娘枯坐这么久,只讲些罗里吧嗦的废话?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算他识相,没教坏了我的女儿。” 宁妍见目的达到了,又是一番装痴卖乖,不多时便说到了金鱼弟弟做学问的事上去,非常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直把个皇后娘娘逗得喜笑颜开才住嘴,又坐了片刻,宫女进来询问午膳的事,宁妍主动说要留下来同母后一起用午膳,后者又是一副极其受用的感动模样。 可巧不久宁瑾瑜竟也突然过来了,于是母子三人热热闹闹地聚了顿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打卡,第四天日万完成。 比我立的flag迟了两个小时,我再也不说什么调整作息的话了,我和“万”之间就是一段孽缘。大家不要熬夜,以后这个夜由我一个人来熬。不过总比前几天的时间提前一些了,勉强算是个进步,明天继续努力! 晚安。 第四十八章 宁妍本意是吃过饭便从坤宁宫告退, 毕竟她和母后娘娘的住处不在一块儿, 这请安实际上也就同走亲戚差不离多少。 吃顿饭就过了,再腻歪下去, 宁妍自己也不自在,说到底她同这位也不是真正的母女关系。因而金鱼弟弟同皇后娘娘作揖告退时,宁妍也跟着一起了。 可母后娘娘见她无意中掩嘴打了个呵欠, 便命绿芽儿带她去内室休息,口吻温和却不容置疑, 霸道的掌控欲尽在不言中。宁妍推辞不过, 只得开口谢过她, 受了这一番好意。 实则内心却暗暗叫苦,她有个毛病——时而认床时而不认床,也不知道今儿个午休会不会认床。若是认床了,即便她的食困再煎熬,一躺下也会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宁妍虽暗自忐忑了一会儿, 可好在结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也不知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屋子里燃了精心宁神的檀香, 还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困了, 闭着眼睛想了会儿杜公公, 就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眠中。 只是入睡快,却未能睡得好。 宁妍又梦魇了。 这回做的梦,同那日亲眼见着杜公公杀人当晚做的梦大致差不多,都是梦见杜锦中浑身是血的朝她一步步走来。 宁妍一如上回,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啊——” 绿芽儿听见她惊慌的叫声当即冲进来,见她满头大汗, 忙取了干净的手帕上前替她擦拭。 “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宁妍神情尚带恍惚之色,眼神呆滞地盯着床幔,也不知听没听见绿芽儿的话。这时皇后娘娘也进来了,见女儿唇色发白,虚汗淋漓,素来严肃的面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紧张。 -- 第109页 “妍儿这是怎么了?” 绿芽儿小声道:“奴婢问了公主,公主尚未回神,怕是被噩梦魇着了。” 宁妍也就是刚醒那会儿,反应不过来,脑子迟钝了一会儿,听见绿芽儿这话,正欲开口说自己没事。哪知转过头来,正好撞见搀扶着她母后娘娘的一名陌生姑娘道:“娘娘别担心,梓安上个月陪我母妃去护国寺上香,求了两道开过光的平安符回来,待会儿梓安便派人回家取来,给妍儿妹妹压惊。” 皇后娘娘闻言,脸上的担忧之色果然消退不少,舒展了眉宇,拍了拍那姑娘扶着她的手道:“你有心了,不过她在模样本宫实在不放心,绿芽儿,你去一趟太医院。” “是。” 她俩说话的功夫,宁妍已经好多了,摸摸自己逐渐平缓的心跳:“母后,不必去请太医,妍儿已经好多了。”她可不想再喝苦药汤子。 皇后见她说话条理清晰,神色也不似之前那般懵呆,心下却依旧不大放心:“当真好多了?” 宁妍连忙点头:“确是好多了,母后不必担忧,不过是个小小的噩梦罢了,不碍事的。”又怕她再提让绿芽儿请太医过来把脉加开药方子的事,她迅速转移话题。 “母后,这位姐姐是?” 方才听得她唤自己妹妹,难不成是什么表姐或者堂姐?可宁妍穿来后便几乎一直在皇宫里待着,又有半多时间窝在自己的长宁宫,这位气质温婉可人的姑娘她还在真没见过。 不光这个,宁妍这会儿也想到,到目前为止自己只知道宁瑾瑜这一个手足兄弟,也不知还有多少堂表兄弟姐妹。 宁洪福和宁沁敏这俩兄妹被她自动自发地略过。 “这位是荣亲王府的梓安郡主,按辈分你该唤她一声梓安姐姐。”皇后娘娘简单地给她做了个介绍,也没提宁妍突然一副记不得她的样子是何原因。 那梓安郡主倒有个玲珑心思,不该问的一句都没问,只温婉地对宁妍笑道:“妍儿妹妹,许久不见了,待中秋宫宴时我们定要好好说说话才行。” 宁妍点点头:“好。”一边纳闷,人都进宫了,怎么还等中秋节再聚? 却听得她对母后道:“娘娘,妍儿妹妹身子不舒坦,梓安便不叨扰了,稍后回家我便让人将平安符送进宫来。” 皇后娘娘并未挽留,只道:“那本宫今日便不留你了,回去的路上仔细着些。” 梓安郡主道:“娘娘放心。” 又说了些客气话儿,最后同宁妍打了声招呼,由着个高个儿丫鬟搀扶着自往外去了。 宁妍收回视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母后,这位梓安姐姐进宫是来做什么的呀?” 一般的皇亲国戚,即便是进宫请安也得先往宫里打个招呼。且通常情况下,多是由长辈带着小辈一起来的,怎么这位梓安姐姐一个人到这坤宁宫来了? 皇后在床前坐下:“还不是为了她的婚事。” “啊?”这下宁妍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了,既然涉及婚事,那荣亲王妃为何没有一同进宫来? 皇后娘娘却悠悠叹了口气,知道她将过去的事全然忘记了,只得将那些陈年旧账翻出来再同她说一遍:“梓安的亲生母亲在她十岁那年便去世了,现在的荣亲王妃乃是荣亲王后来再娶的续弦。” 稍微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她乃太子太傅之女。” 陈太傅老来得女,自然是将唯一的千金视为掌上明珠。当初本属意将她送进宫来长伴当今左右,怎料那陈姑娘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看上了荣亲王。那时荣亲王丧妻已有五年,陈太傅大叹天命难料,也只得遂了女儿的心愿。 宁妍点头,原来是继母那一挂的,挂不得对她的婚事不上心。 “那梓安姐姐今日进宫是想让母后给她做主婚事?” “非也,”皇后娘娘脸色凝重地摇头,“你父皇去年已将她许给威远大将军的长子徐珺是。” 威远大将军?官二代?那应该不算低嫁,为何还为婚事进宫? 话未出口,母后娘娘却好似早已料到她心里的疑惑一般,抢先一步开口道:“威远大将军镇守北地多年,劳苦功高,皇上给他的封赏他都谢绝了,只去年元旦回京述职,对你父皇提了一个请求,让你父皇给他的长子徐珺是御赐一门好亲事。” 宁妍好奇道:“这个徐珺是看上了梓安姐姐?” 皇后娘娘又摇头道:“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亲事是你父皇定的,此前二人没有瓜葛。只是这个徐珺是全然不似其父,不是个良人。” 宁妍皱眉:“既然如此,那父皇为何还将梓安姐姐——” 皇后娘娘道:“那徐珺是在外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谈吐不凡,又有科举功名在身,你父皇只以为他是个好的,哪料到他不过是个虚伪的小人,定亲之后依然日日流连梨园——” 皇后说到这儿突然卡壳,随即又道:“总之,等发现他的真面目时,已经来不及了。” 宁妍眨眨眼,母后娘娘陡然顿住没出口的话莫不是青楼?这样说来,那徐珺是确实是个伪君子,且不说他过去的生活是如何样子,单单定了亲还往这些声色场所跑,便教人对他失了好印象。 “所以梓安姐姐是想求母后替她退了这门亲事么?” 皇后第三次摇头,宁妍满头黑线,这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复杂狗血的故事?居然如此挑战她这个写故事的人的智商? -- 第110页 “荣亲王早便上过折子要退亲,你父皇还未做决定,今日梓安进宫,是想让母后同你父皇通个气儿,不要解了这门亲。” 啊?这是什么神转折?她这个堂姐到底怎么想的?脑子秀逗了? 又想提问,母后娘娘再度看穿她的想法,解释道:“早便说过那徐珺是惯是个会装的,同你梓安姐姐定亲后,自然有些走动。一来二去,梓安便上了心。即便荣亲王亲自跟她拆穿了徐珺是的真面目,也依旧一门心思扎进去不肯出来。” 还有一件事,皇后没有说出来,即便梓安今日没有来这一趟,荣亲王府与威远大将军府上的这门亲事也解不得。 皇后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牺牲一个梓安,如何能换得威远大将军死心塌地地镇守北地?在望延帝眼里,横竖不过一个夺位失败的王爷之女罢了,哪值当如此反复折腾? 宁妍咋舌,这就是古代啊,女子自小养在深闺之中,一旦认准了一个人,那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轻易不会变心。这梓安郡主想来更是个中翘楚,傻得厉害,亲爹都要替她撑腰了,还一个劲儿愚蠢地往那豺狼窝里钻,女人啊。 “梓安姐姐好傻呀。” 宁妍心下唏嘘不已,想起方才屡次三番想说话都被母后娘娘截胡,不由问道:“母后方才是如何次次猜到妍儿心中想说的话的?莫非母后能掐会算不成?” 皇后满脸无奈:“就你这点子心计,心里想什么全写在你这张小脸上了。也亏得是在同母后说话,若是在旁人跟前哪够看的?” 宁妍吐吐舌头:“还是母后厉害。” 皇后娘娘却忽地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将来母后必得替你寻一个厉害的驸马才好,不然母后这心也安不下来。” 宁妍闻言头皮一炸,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做了个小女儿娇羞的表情,顺势依偎进母后娘娘的怀里,心里却在尖叫连连—— 我的亲妈!您不用操这份心! 您的女儿早就替自己找了个驸马爷! 全皇宫乃至全天下独一份儿的! 就杜公公那等级,可不仅仅是“厉害”二字概括得了的,那简直是机关算计、深不可测,不仅如此,他还阴狠毒辣,居心叵测,对大宁国的皇位都虎视眈眈,一个不留神就能玩儿屠宫的那种。 如此,您可当真安得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正面回复,本文不会坑掉。 第四十九章 皇后见她害羞, 也没有再往深处说。娘儿俩便依偎着靠了会儿, 宁妍回过神来便觉得尴尬不已,她的灵魂都这么大年岁了, 眼下如同真正的少女一般靠着母后娘娘,当真别扭。 忙寻摸了一个话题,不着痕迹地又从皇后娘娘怀中退出来。 “母后, 先前梓安姐姐说中秋佳节宫里会举办宴会,那威远大将军之子身有功名, 岂不是也会进宫来?” 皇后点头:“是这样, 文武百官皆要进宫, 官职较高的可携带亲眷一同赴宴。威远大将军远在北地,想来今年亦是由将军夫人与长子徐珺是代他进宫。” 宁妍轻轻应道:“哦?那他和梓安姐姐……”若是真碰上了,那才叫真狗血。 “不会,”皇后娘娘道,“坐席不同, 按规矩宴席中途不可轻易走动, 即便见到了, 也没有机会说话。” 那倒还好, 否则文武百官岂不是平白得了个乐子看?这同样身份的人都有他们各自的圈子,当官的亦然,梓安姐姐同那徐珺是的亲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总会有人得到点儿风声。 皇后又忽地说起另外一桩事:“太后娘娘快要从青云山回来了,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长宁宫里定定性子,免得届时又招她老人家不喜。” 宁妍挑眉, 看来她的阶级敌人又多了一位。只是不知这位皇祖母在不喜她的同时,是否又偏心于承恩宫那两兄妹?另外又对金鱼弟弟是何态度? 宁妍想了想,还是没问母后娘娘。到时候一看便知道了,提前知晓结果,若是同她的期望不相符,岂不是平白增添一个烦恼?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是,妍儿知道了。”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头,又说了些家常话:“好容易熬过了秀女大选,眼看着又要到中秋佳节了,再之后便是太后的寿辰,这喜事是接连不断,宫里是该添些人了,省得我回回手忙脚乱,筋疲力尽的吃不消。” 宁妍心里猛地打了个突,她费了一整日的工夫陪着母后娘娘,怎么这当口上她自己提起了选秀的事?宁妍有些摸不透皇后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究竟是添些宫人,还是妃嫔? “母后可要保重凤体呀,这些事儿能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便交给他们得了,事事亲力亲为累坏了身子,妍儿可要心疼死了!” 皇后点了点她的鼻尖:“又拿些好听的话来哄骗母后了,母后也想偷懒躲闲呐,可哪有那么容易?方才说的那几件还只是一部分,另外太后从青云山礼佛回来,宫中要办接风洗尘宴,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折腾? 宁妍从她母后嘴里似乎隐约窥见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皇祖母的几分性子,想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由又是一阵纠结。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 到了如今这一步,宁妍早就看清状况了。想来这个名头不过是虚有其表,也不知是如何传出去的。她所拥有的一切,好似都是仗着,中宫所出这个身份? -- 第111页 反正依她来看,皇家的血缘亲情实在是太过淡薄。因而这也让她很没有归属感,对皇后娘娘表现出来的关心时常感到手足无措,只能强迫自己当好一个“忽然懂事”的乖女儿。 母女二人说话的间歇,绿芽儿忽地进来禀报,说是荣亲王府上送平安符过来了。 宁妍吃惊,这么快?转念一想,看来这个梓安郡主确是对那个徐珺是十分看重。这速度,啧啧。 皇后娘娘命绿芽儿将平安符收下,又赏了些东西,因是亲王府的下人送过来的,她便没有出面,只是又派了另一宫女去太医院。 宁妍瞬间变为苦瓜脸,怎么都这样了还是没躲过去? “母后,妍儿没事,这太医就不用请了吧?何况梓安姐姐都将护国寺的平安符送来了,今天夜里妍儿定然不会再做噩梦的。” 这回可拦不住了,事实证明,大多时候皇后还是那个皇后,强势又不容忤逆,方才那个同她闲话家常的娘亲仿佛只是宁妍的一个错觉。 鸡皮鹤发的老太医很快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往宁妍脉搏处掩了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并捋着自己的白胡子摸起脉搏来。 “皇后娘娘请放心,殿下只是魇着了,容老臣开两方安神药,早晚一剂煎服即可。” 皇后娘娘道:“无事便好,绿芽儿,你同太医去太医院取药。” “是。” 本以为此事就该这样翻篇,哪知晚上在自己宫里睡觉宁妍又做梦了。 这回浑身是血的杜锦中目露凶光,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宁妍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又是撕心裂肺地哭叫着醒来:“不要——” 动静闹得太大,虽然守夜的宫女一直是明雀,可没过多久碧竹也披着外套冲进来了。 两个人围着宁妍好一阵安抚,约摸过了好几盏茶的时辰宁妍才缓过来那阵心悸的感觉,却依旧抽着鼻子细细碎碎地呜咽。这才发现身上全是虚汗,黏黏腻腻的,难受得紧,偏生瞌睡又上来了,宁妍懒得动弹,亦不许明雀碧竹两个碰她,就这般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沉睡之前脑子里还想着那个什么护国寺的平安符屁不顶用,老太医给开的苦药汤子也是白喝了,明日便让明雀将它们全扔出去。 …… 宁妍当初被杜锦中吓着的当晚,仅仅是夜半惊醒,后面几天也不过是睡得不大安稳罢了。单只在皇后娘娘的坤宁宫睡了一觉,便又固态萌发,晚上这等严重状况没能瞒过碧竹,自然也瞒不过母后娘娘。 这不才醒过来,一睁眼便见着了绿芽儿。 宁妍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公主醒了!” 绿芽儿见她睁眼,立刻脑袋朝后激动地嚷了一句,宁妍心想,不会母后娘娘也来了吧? 当下忙用手臂支撑起身子,没见着皇后,却见着了督主大人。 宁妍一懵,愣愣地道:“你怎么来了?” 又惊觉碧竹、明雀和绿芽儿三个都在屋里,唯恐自己这般熟稔的口吻露馅,忙改了话风,似模似样地假客气道:“督主大人清早来我长宁宫有何贵干呐?明雀,可给督主看茶了?” 明雀面色一呆,没及时接话,一旁的碧竹忙道:“回公主,奴婢已给大人上茶。” 宁妍还欲夸她一句好听的,杜锦中已不耐烦地挥退了她们:“你们先去打点东西,咱家先同殿下说会子话。” 宁妍不解,看着宫女们一个接一个地退出去,问道:“打点什么东西?要做什么?” 大门“吱嘎”一声被明雀从外面关上,杜锦中上前将她扶着坐起来,又往她腰后塞了个软枕:“昨日下午奴才接到消息,说殿下梦魇了,便去寻了些安神香回来,哪知后又被公务缠身,没得空闲,今日一早又听闻殿下昨夜也没睡安稳,便赶过来了。” 宁妍摸摸发热的脸,还不都是你害的,又问:“那和打点东西有什么关系?” 杜锦中道:“皇后娘娘让奴才带着殿下去趟护国寺。” 宁妍本来没骨头似的靠在枕头上,一听这话猛地直起背来:“不会吧?她知道了我们的事?” 杜锦中看似随意地睨了她一眼:“怎么?殿下不想同奴才公开?” 哎哟我去,你还知道“公开”这时髦词儿啊? 宁妍又靠下了,眼神飘忽不定,拒绝同他对视,嘴里含糊道:“哪有,我这不是怕母后不给你好脸色看嘛。” 杜锦中却倏地伸出二指钳住她小巧的下颌骨,眯眸盯着那微张的诱人唇瓣低声问道:“为何突然梦魇?” 宁妍吃痛,皱眉低呼,用力拍他的手,没拍开,又恼怒地瞪他一眼:“你明知故问!” 杜锦中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仍旧开口逼问:“那日吓的?” 同时手上松了力道,宁妍脖子往后一缩,便从他指尖逃脱,飞快地揉揉自己的下巴,又瞪他一眼。 杜锦中忽地倾身向前,宁妍小口倒吸冷气,以为他又要动手,继续往后缩,后脑勺“嘭”地撞到床柱上,疼倒是不疼,却吓了一跳。 条件反射性地往后一看,再回过头来,双唇却被他吻住了。 宁妍又惊又羞,小脸上热腾腾的,两手惊慌失措地攀住他的肩膀。只见杜锦中长长的睫毛近在眼前,再定睛一看,又见他微眯的眼缝中露出痴迷的神色,脸上的热度更加不知上升多少,不敢再细瞧,慌忙紧紧地阖上眼帘。 -- 第112页 杜锦中却停了下来,轻笑一声又吻上她的眼皮:“这样,殿下还害怕奴才吗?” 宁妍双颊爆红,一低头便猛地扎进他的怀里,两只小手收紧,将他肩上的衣料都揪出皱褶来了。 杜锦中握住她的腰,轻声在她耳旁道:“殿下躲什么?” 宁妍又将手缩进他怀里,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道:“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气。 杜锦中的唇却是越扬越高,心内欢喜,面部表情也不可抑制的扭曲了,她越是躲,他却偏生越是往她耳际吹风低语。 “殿下说的是哪样?” “这样?”耳旁掠过一道热风,宁妍一抖。 “还是这样?”原本放在宁妍腰间的手缓慢下移,带电似的酥麻闪过腰际,宁妍浑身一震,嘤咛着软倒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没有细纲了,第五天日万失败。突如其来的意外,明知这是一场意外—— 那啥,打个商量,剩下的两万三能不能换成日六补上,纵观这几天日万的情况,可以看见实际上是馄饨菌被万这个小妖精日了…… 当然你们可以坚决反对,那样的话我就只能拼命反攻回去…… 第五十章 宁妍的小脸早就爆红, 双手滑到杜锦中的腰间, 紧紧揪住他腰际的衣料。 杜锦中在她耳旁低声揶揄道:“殿下怎的忽然如此害羞了?奴才记得那日选秀晚间——” 柔嫩滑腻的小手突地捂住他的唇,他轻笑一声, 正欲启唇说话,嘴边喷出的热气却好似烫到了宁妍的手一般,吓得她连忙缩回去。 “不许说!” 宁妍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道:“你要是再说我就不搭理你了。” 她一贯蛮横惯了, 即便在他面前也难得露出软弱的一面,总是硬着脾气同他抬杠。至今唯有几次屈指可数的时机同他软声撒娇, 眼下又得见这番娇娇怯怯的模样, 对宁妍说的话哪有不依的道理。 当下立马在她背上轻拍, 哄道:“好好好,奴才不说,不说了。” “哼。”公主殿下见他轻易退让,自然是越发的得寸进尺,又瓮声瓮气地娇哼一声, 只把个杜公公千锤百炼的铁石心肠都要软化成水了。 眉眼间的阴冷早已被柔和的宠溺取代, 却仍不免想去逗弄她一番:“殿下如今怎的愈发娇气了, 待到腊月生辰可就是大姑娘了。” 宁妍从他怀里拱出来, 直起腰背揪住他的衣领子:“ 休要胡说,我还是个小姑娘。” 杜锦中闷笑:“哪里还小?殿下莫不是睡糊涂了?待过了明年腊月二十八,殿下可就要及笄了。” 宁妍暗啐,杜公公也知道她还没及笄,对自己也下得了手,当真是只禽兽。 杜锦中观她面色便知有异, 习惯性地眯起长眸,只用一只手搂着她,另一手空出来摸上她白皙的小脸:“殿下在想什么?” 宁妍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得一颤,眼珠子一转便对他露出个甜蜜蜜的笑来:“没想什么啊。” 杜锦中可不是能轻易被她糊弄得了的人,冷哼一声,微微使力掐了掐她脸上又白又软的嫩肉:“哦?殿下可知道,每逢殿下对奴才说谎,便会笑得比三月春光还要灿烂些。” 宁妍面色一僵,一丝尴尬浮上心头,悻悻地拨开他的手:“你想多了。”又暗搓搓地嘀咕了一句:“老狐狸精。”听到了还装作没听见,故意等着拆穿她么? 果真不是一般的讨嫌。 “奴才若是老狐狸精,那殿下又是什么?小狐狸精?” 宁妍脸上一热,什么鬼,在他胸口推了一把,羞恼地瞪他:“你再胡说八道就回你的缉事厂去!” 杜锦中心知偶尔逗逗她是情趣,一旦过头惹怒了小祖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遂收起玩笑的面孔,换回原先阴冷刻板的表情来。 “殿下莫气,奴才还得带殿下去护国寺安神祈福,眼下不能回东厂。” 变脸之王,非他莫属。 宁妍挑挑眉:“你同我母后说过了?”大清早就见绿芽儿在这儿,这厮铁定先去了一趟坤宁宫,只是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让母后娘娘松口的。 杜锦中颔首:“奴才来长宁宫之前确实先去了趟皇后娘娘处,只奴才恐殿下不高兴我没有第一个来寻殿下,先前便瞒下了此事未提。” 宁妍朝床顶翻了个俏皮的白眼:“谁不高兴了?”嘴角的笑意却压抑不住地朝两边飞。 杜锦中知她素来看着是个胆大的,实则脸皮比谁都薄,也不拆穿她,见她桃花眼里带着些许小得意,自己的心也不由得一阵舒畅。 “母后她怎么会同意让你带我出去?”宁妍见杜锦中不搭腔,终究是忍不住自己先问了出来。不怪她满腹疑惑,主要是她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了母后娘娘对杜公公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坏。 也不知道杜公公过去都做了些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 杜锦中却忽地默了一瞬,宁妍正纳闷呢,方才听他道:“护国寺的方丈同奴才交好。” “哦,原来如此。”宁妍点点头,那这就说得通了,想来那护国寺定然是香火鼎盛之地,说不定还有许多人去烧香拜佛求符,有了杜锦中这条人情线,想必会比旁人轻松得多。 杜锦中又道:“嗯,确是如此。”说着稍稍松开宁妍,伸手在怀里掏弄了一阵,摸出一串金丝楠阴沉木佛珠来。 -- 第113页 “这串佛珠便是护国寺的方丈了然大师赠与奴才的。” 宁妍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那串佛珠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不是俗物。亦能发现这手串必是时常被人捏在手中盘耍,佛珠外表才获得了这层莹润的光。 她好奇地伸出食指在一颗木珠上点了点:“挺漂亮的,看来那护国寺的方丈还有几分真本事。” 又问杜锦中:“这手串你戴了许多年吧?” 杜锦中点点头:“约摸五年有余了。” 宁妍小声道:“怪不得。” 杜锦中却又道:“不过也不顶事儿,左右是个装饰的玩意儿罢了。” 宁妍疑惑地看他:“为何这么说?”这佛珠既然是那方丈送的,想来定然开过光,虽然不至于真到保平安的地步,但是料想它怎么也沦落不到一个“装饰品”的位置上去。 “了然大师亲自开光的佛珠虽在奴才手上待了五六年,可我那东缉事厂里年年月月的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宁妍狐疑地对上他的眼:“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东厂自然不是什么干净祥和的地方,即便他手里有佛珠,这该死的人不也依旧会被处死么? 等等,杜公公的表情好似不太对头。 杜锦中斜斜地吊起一边嘴角,眸中忽地闪现邪佞的笑意:“奴才这些年手上沾染的罪孽和血腥之气,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一串小小的金丝楠阴沉木佛珠所能轻易压下的。” 这话末尾的语气不是反问,可那威力对宁妍来说胜似反问好几重。 他他他、他方才说的这几句话,若是没记错,分明是自己几个月前抄经书的时候对静云那丫头说过的! 记忆涌入脑海中,宁妍立时便焉了,心里头那个虚哟,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杜锦中的手,将那串佛珠压在两人交合的掌心里,期期艾艾道:“那个……那话我不是故意说的……” 声音却在杜锦中好似没有温度的眸光下越来越低,羞恼与尴尬,还混合着些许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宁妍在脸变红之后又迅速眼圈变红。 她那个时候又不喜欢他,摆什么脸子啊?谁让他在长宁宫安插眼线偷听她说话了,活该。 小手在他掌心处颤巍巍地动了动,便要收回去。杜锦中眼疾手快将宁妍的手一把握住,宁妍立刻用力欲抽出来,杜锦中看着小姑娘低垂着的头,伸手捏住她两边的颊肉,将她一张小脸抬起来,却冷不丁撞见一张梨花带雨面,眼角处一片绯红,小嘴也高高嘟起,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督主大人不禁哑然:“殿下自己说过的话,奴才还没委屈你就先委屈上了?” 宁妍看也不看他,气咻咻地转脸,想撇开他制住自己脸蛋的手。 杜锦中哪能让她如愿,掐着一张嫩得能滴出水的小脸,语带疼惜地在她红红的眼角落下一吻:“怎么总是这般爱哭,轻易便掉眼泪,当真是水做的人儿不成。” 宁妍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的帐也不买,扭着头乱动,不欲同他这般亲昵。 然则她不是个聪明的人,根本没摸透这魔鬼的脾气。杜锦中可以忍受她对自己出言不逊,却决不能容忍她逃离躲避自己的亲密举动。 因而宁妍这番小女儿家耍性子的行为不仅没有得到他的谅解,反而忽然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扣在她两颊的手指力道倏然加重,带着霸道的吻更是不容抗拒地自眼角眉梢滑到脸侧耳际等处。 宁妍心慌意乱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她好久没啃手指甲了,这一爪子下去杜公公准得松手。 岂不知这种时候越是反抗,对方越不会轻易放手。杜锦中只微微皱眉,深深睨了宁妍一眼,便将她双手反折背到身后拧住了两只手腕。 炙热滚烫的吻落在纤细敏感的脖颈间,宁妍的眼角顿时不可抑制地泛出两滴晶莹的泪花。 “不许亲我!不许亲我!” 她大声嚷嚷道,娇蛮的话里带着哭腔。 死变态! 杜锦中停了动作,却将脸埋在她脖子里,嘴唇牢牢印在那晶莹如玉的肌肤上:“殿下可还想同奴才置气?” 灼热的气息打在脖子上,宁妍又羞又怕,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走开!” 杜锦中感受到胸前那柔软的触感,不着痕迹地退离她的身子一些距离,却依旧将人困在怀里,冷声道:“殿下可知错了?” 宁妍半丝眼神没给他:“错的可不是本宫,督主明知本宫尚未及笄,却接二连三对本宫意图不轨,当真是过分至极!” 忒不要脸! “殿下总说自己年纪小,可在民间没有及笄便成亲生子的姑娘多了去了,殿下过了明年也该懂事些。”杜锦中见她小嘴一翘,好似又要同自己顶嘴,那红润的唇瓣衬着莹白的肤色极似冬雪上的红梅,当真招人得紧。当即不再克制,低头重重吻上宁妍的唇。 赶在她生气前又及时退开:“殿下是奴才心尖尖上的人,即便在背后编排奴才,奴才也不会记恨,可若是殿下说了旁人的闲话,便有心人传了出去,殿下又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何地?” 宁妍方才还欲张牙舞爪同他大闹一番,一听这话瞬间熄火了,恹恹地靠在他的臂膀间,一张小脸无精打采。 还能说什么呢,确实是自己在背后说他坏话,现在被人当面戳穿对质还气焰嚣张。 -- 第114页 杜公公只是讨了几个吻,细细思量也不算太吃亏。只是宁妍想起两人的几次亲密,多是这种半强迫性的行为,便颇感不舒坦。 耍流氓似的,烦不烦啊? 心情郁闷间,竟是全然忘了自己也干过这事,妥妥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做派。亏得没指着杜锦中的鼻子骂“流氓”,否则定然又少不得好一番“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  (拧眉毛)我怎么又把杜公公写成大流氓了,好气啊,控制不住的走向。 第五十一章 杜锦中见她闷不做声地倚在自己怀里, 到底没再梗着脖子犟嘴, 心知她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便不再多说废话,亲自伺候宁妍起身。 待明雀听见杜锦中的命令, 打来洗漱的清水端进屋内时,见督主大人正弯腰给她家公主系上一条腰带。而干站着被伺候的那个主子,正将双手软软搭在督主大人的肩头, 低眸看着督主大人的手指在她腰间穿梭,小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闷闷不乐。 气氛似乎不太对头。 明雀不动声色地将洗漱用具搁下, 装作没感受到这诡异的氛围, 用例行公事般的冷静口吻开口道;“大人, 水来了。” 宁妍转头看向水盆,蹙起两弯细眉,又转过来望着杜锦中的手,等着他将自己腰带上繁琐的丝带全部绑好。杜锦中飞快地系好最后一根带子,直起身子, 宁妍的双臂被忽地拉高。 她拿下放在杜公公肩上的手, 拨了拨腰带, 秀眉越发紧蹙, 又说了一遍方才被杜锦中无视的要求:“我要沐浴!”做噩梦出了身汗,不洗澡实在难受极了。 杜锦中越过她走到明雀身边,明雀低头往后退了一步,杜锦中端起洗漱用具走过来,放到离宁妍更近的地方。 “殿下昨夜才惊梦,若是沐浴时着凉了便不妙了。护国寺离皇宫不远, 待殿下随奴才去安神祈福回来再沐浴也未尝不可。” 荒谬!这什么天气?着的哪门子凉? 宁妍气闷:“可是我现在身上很不舒服。” 杜锦中取了些许洁牙的青盐:“殿下若是再闹,今日便不必出门了。” 宁妍气结,紧紧抿唇,任由他服侍自己洗漱,半个词儿也不想多说。 这情境,一直等到了护国寺才有所好转。 宁妍撇嘴,握住杜锦中伸着的手跳下马车,她才不想搭理杜公公,若不是宫外人多,她定然叫他三天三夜都别想得到自己一个正眼。 明雀不着痕迹地瞅了眼督主大人紧紧扣在公主腕间和肘间的手,没有上前抢着搀扶公主,反倒识相地落后一步,闷不吭声地跟在两人身后。 护国寺的名头着实响亮,三人好不容易才进到庙里,宁妍向来讨厌拥挤的地方,便道:“这么多人,想来方丈大师定然不会有空见我们,不如留待改日我沐浴焚香过后,再来拜访方丈大师。” 担心杜锦中不高兴,话倒是说得漂亮,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阿弥陀佛——” 宁妍一惊,用力反握住杜锦中的手,拧过身子并极快朝后退了两步。 脑门锃亮、胡须花白的老和尚披着一袭袈裟朝他们行了个双手合十礼,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莫慌,老衲昨日便接到杜施主的消息,得知今日有贵客临门,遂特来相迎。” 宁妍僵硬着身子,事出突然,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老和尚气场太强,她这个小菜鸟扛不住。 还是一旁的杜锦中接过话茬:“了然大师安好。” 方丈慈眉善目地笑问:“这便是你信中所说的贵客了吧?” 杜锦中轻笑一声,言语间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口吻:“正是,大师果然厉害,一猜便中。” 方丈亦笑开:“何须替老衲戴上这顶高帽,你我相交多年,这点小忙哪有不帮的道理。” 宁妍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大致摸清了情况——杜公公昨日便给这方丈送信了,所以人家特地来接他们。 宁妍不由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刚才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拜杜公公所赐,她现在可是清晰地想起自己当初在静云面前,可是管眼前这方丈大师叫做“黑心和尚”、“秃和尚”和“神棍”的。 宁妍不自在地悄悄清了清嗓子,哪知这丁点动静也被那方丈听见了,看似慈祥实则锐利的眼神对准她:“再则,老衲与这位小施主亦有一些缘分,三位施主,里边请——” 杜锦中微微点头,便将尚在发蒙的人儿牵进了后院禅房。 宁妍心里打着小鼓,她看过的小说里都写着得道高僧一眼便能勘破天机,这和尚刚才莫名其妙的说他同自己有缘,该不会是夜看出来她不是真正的宁国公主吧? 千万不要是这样,她还不想死,尤其是被人当做妖孽烧死。宁妍打了个寒颤,杜锦中皱眉,抓起她的手摸了摸手心的温度:“可是着凉了?” 宁妍回神,嘿嘿一笑:“这么热的天,哪能着凉呢?我也不知刚才是怎的了,许是佛门重地太过威严,我这俗人禁不起这股子肃穆之气吧。” 胡说八道一阵乱侃,见杜锦中没再追问,偷偷松了口气。 有一种冷叫做你家男朋友觉得你冷。没想到她穿越之后,还有运气体会一把这句话的深意。 “让这位小施主一人留下即可。”那老和尚对杜锦中这么说道,于是宁妍被单独留了下来。 -- 第115页 “咳,”她咳了一声,强行使自己放松下来,“大师不必听信督主的话,本宫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偶然几次惊梦罢了,不值一提。” 既然他同杜公公交好,定然知道杜公公的真实身份,至于宁妍的身份,即使杜公公没有明说,想必这老和尚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胡子这么白,一定活得够久了,定然是个老贼精。 宁妍心里已经认定这方丈大师有“收她”的能力,索性先发制人,将安神的事儿避过去再说,鬼知道他会不会借着安神的事儿做法把她“灭了”。 自从她经历了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对鬼神之说也有些迷信起来。 那护国寺方丈却依旧对她眉目和善地报以一笑:“施主不必紧张,请先坐下吧。” 宁妍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干脆心一横,咬牙坐下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姑娘! “有话直说便是,不必装神弄鬼,你且说说,你同本宫有何缘分?” 宁妍恶声恶气道,又活灵活现地演了把刁蛮公主。 那方丈不慌不忙地给她斟茶倒水:“施主可信佛?” 宁妍被这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绕晕了,却依旧道:“一半信,一半不信。” 了然大师将小小的茶杯推至她的面前:“小施主请——” 宁妍端起茶闻了闻,挺香的,想来泡的不是什么不入流的茶叶,不过也没敢入口。又放下茶杯道:“大师不必同我打机锋,我一介俗人也不懂这个,你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了然大师依旧保持着十足的大师风度,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自己那杯茶水,方对宁妍道:“老衲观施主面相——” 来了来了!观施主面相,本该有一死劫,但不知为何忽然逢凶化吉是吗? 宁妍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眼角不住地扫着最佳逃跑路线,又纠结该不该拼一把,先抡起这小破茶壶将老秃驴砸晕再说。 “见施主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眉宇间尽带祥瑞之色,想来小施主便是老衲的师傅所说的天命贵女了。” 啊? 怎么忽然改剧本台词了? 宁妍狐疑:“天命贵女?你师父?” 了然大师点点头;“正是,老衲的师父乃护国寺上一任方丈缘无大师,数十年前曾奉先皇旨意替大宁的国运批命。彼时窥得一丝天机,曾言二十年后皇家出贵女,可以镇山河。” “如今掐指一算,正好十七年载。” 宁妍忽地觉得背上汗毛倒竖,她猛然起身,蹿到对面的了然大师身边,眼神慌乱地朝四周看了看,嘴里叽里咕噜道:“不会吧?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现在不是才十七年么?说不定是宁沁敏呢?再不然,我父皇娶了小老婆生的女娃娃也不是不可能……” 她被这怪力乱神的事惊了一跳,正胡乱说着自己也没过脑子的话,头顶却忽地一重。 躁动不安的心仿佛即刻沉静下来,了然大师浑厚有力的声音好似穿透云霄,响彻她的天灵盖: “痴儿——来即是回,去不得归——紫薇既现,福来祸飞——” 宁妍只觉脑子里闪过一阵滋滋的电流声,随着了然大师在她头顶重重地拍了一下,竟在刹那间感到神清气爽,身体同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定睛一看,老和尚已经收回手,双掌合十慈眉善目地笑着念了佛号—— “阿弥陀佛。” 宁妍仔细回想他刚才呼喊的那几句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大师,你方才同我说了些什么?” 了然却笑而不答,只高声对外道:“杜施主,你可进屋来。”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杜锦中脸色凝重地大步进来,捞起宁妍的双手握在掌心,又将她全身看了一遭:“殿下可还好?” 宁妍却满脸不自在地抽回手:“我没事。” 杜锦中只得转头看向了然大师,对方微微一笑:“杜施主不必忧心,尽管带小施主回去吧,今夜起便不会惊梦了。” 杜锦中点点头:“有劳大师,改日再登门拜谢。” 说着又想去拉宁妍的手,却拉了个空。他心生不悦,正想摆个冷脸吓她一吓,那小祖宗却兀自推门跑出去寻明雀了。 “大师,这是何意?”杜锦中冷眼看向优哉游哉坐下继续饮茶的和尚,吊着嘴角语带不善地问道,他可不信宁妍这举动同了然没有任何关系。 方丈大师笑眯眯地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老衲早几年便说过,你得趁早收收你那阴阳怪气的劲儿,如今可算出了个能治你的人,哈哈,痛快,痛快!” 杜锦中拧眉,尖着嗓子暗骂一声“疯和尚!”便扔下他不管,折身去寻那祖宗了。 了然大师将小茶杯里的茶水抿净,却仍觉得不过瘾,干脆举起茶壶至半空,张着嘴接住那道选悬空倾泻的深碧色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末了方才用袈裟一抹湿漉漉的嘴巴胡子,皱了皱眉,须臾又眯缝着一双精光闪烁的老眼笑起来,好似真疯癫一般,轻轻掀了掀嘴皮子,咕咕哝哝道: “好歹……气数未尽……屠宫血劫……当能解……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日万也没日六,日了个七,终于把空白章节全部补齐了……妈耶,最后一段写完了自己都吓得不敢去洗澡了我的天,神神道道。。 -- 第116页 第五十二章 杜锦中追上宁妍的时候, 她已经在明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督主大人站在马车前细细回想了一番方才她的表现, 长眸微眯,方才他来不及深思, 此刻回想起来,她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往常她虽然也会因着女儿家的害羞心思,抗拒同他在旁人面前亲昵, 可方才在禅房她那脸色可不是娇羞。 杜锦中的五指微屈,四指的指尖深深地陷进掌心。 谅它突生何种变故, 也不能逃离自己的手心! 实则督主大人的洞察力的确是杠杠的, 在了然大师的高深佛法“点化”之下, 这会子宁妍确实已经“清醒”过来了,对自己的真实情感也在心中里出了个一二三。 她确是喜欢杜公公不假,可这段时间以来她好似被“作神”附体一般的行为是什么鬼?她在二十一世纪那股办事时干净利落的气势哪去了? 都有男女朋友关系的正经名分了,为何还频频像个蠢货一样玩儿冷战? 发生问题就要解决问题,杜公公杀人自己被吓到了, 缓过来之后自己不会明说么?宁妍不明白她当时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软弱、逃避, 全都是无能的态度。 杜锦中本来就不是正常的普通人, 身体缺了个零件儿,如何能奢求他心理还健全?越是躲,他越是敏感,越是猜忌。还不如来一招以退为进,反守为攻,主动先表明态度。这深宫中处处不太平, 既已选定了他,就要将信任交付与他。 还说什么做一个戏精,成功扮演作天作地的原身?她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才像个脑残一样兴风作浪。大公主殿下失忆的事情她这具身子的亲妈都知道了,亲爹肯定也瞒不过,杜公公的眼线遍布后宫,更不可能毫无察觉。 宫里的几个大佬都知道了,她还像个傻子一样演个屁的戏?这算哪门子的戏精,活生生把自己折腾的都失去自我了,神经还差不多。 三大靠山替她顶着流言飞语,怕个什么劲啊? 至于杜公公,要玩儿就玩儿个大的,穿越这种离谱的事儿都干了,还畏手畏脚做什么。豪赌一把,诱之以美色,辅之以真心,真要是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被辜负,那时最差不过再死一回。 宁妍摸着自己右手食指指尖上的指甲,定了定神,莫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杜公公一时半会儿对她应该不算是虚情假意,虽不知他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执着到底从何而来,至少暂时不会伤害自己。 正想着事情,马车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宁妍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一圈,随即恢复自然,看着进入马车的杜锦中,极为平静对他道:“你来了。” “嗯。”杜锦中在她对面坐定,应了一声,宁妍悄悄瞟了他一眼,没想到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神,顿时心虚地移开视线,不过三秒又觉得自己这底气也太不足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遂又看了回去。 杜锦中却又被她的目光微惊,同往日相比少了几分畏惧惊慌,倒是多了几分坦荡与沉静。心下不免暗暗称奇,越发好奇起来了然大师同她在护国寺的后院禅房说过什么。 他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方才在那禅房中,方丈大师可曾在言语上冒犯殿下?” 宁妍的心一跳,老狐狸精,还真成精了,她一本正经道:“方丈大师佛法高深,为人亦是亲切随和,哪有什么冒犯之言?倒是我不懂事,说了些不礼貌的话,大师胸怀宽广,不曾与我计较。” 就是不告诉你我们说了什么,略略略。 杜锦中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难不成这一会儿工夫还真开窍了不成? “哦?那奴才方才怎么听大师说起,殿下不知是何原因忽地性情大变,还给了奴才一道护身符,唯恐有妖邪作祟?” 宁妍磨了磨后槽牙,盯着那张俊逸阴柔的脸不放,琢磨着是该咬他脖子好还是脸蛋好。 若不是自个儿已经从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说不得当真会被他三言二语一哄一吓,就将事情说了个干净,也不知杜公公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黑暗的过往,才练成如今这副心机深重的性子。 “你听错了!”宁妍木着脸道,看了看他眼底似笑非笑的流光,忍不住斜飞他一眼,“杜锦中,以后不要随意套我的话,我会不高兴的。” “哦?”杜锦中几乎是瞬间变幻神色,嘴角僵硬地牵起,“殿下若是不高兴了,又当如何?” 宁妍见不得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教人看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自己都打算同他好好处了,还想怎么地,上天吗?她越想越生气,举起双手至两边耳旁,五指成爪便往他身上扑。 杜锦中乃习武之人,反应自然比旁人迅敏许多,见宁妍二话不说便扑将过来,当即出手如电,一掌便将人的腰身死死钳住。 宁妍便静止在他身前半臂处的位置,苦着小脸僵住了动作:“杜锦中你掐我干什么?” 杜锦中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信息,神情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他撤了些许力道,将人推开一些,待她双脚平稳站好,才松开手。 “殿下今日为何频频称呼奴才大名?” 宁妍咋舌,啧啧,不愧是杜公公,真够敏感的,一个名字也能拨动他那脆弱的心弦。 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等杜锦中目露不解地看向她,宁妍再次举着两只“九阴白骨爪”猛地扑向他。 -- 第117页 “嗷呜!”还给自己配了个貌似凶猛的狼嚎声儿。 督主大人自是没料到她又重来一遍,亦有不设防的原因在内,这回给她扑了个正着。 将怀里的娇躯松松揽住,防止她滑落到地上,宁妍却顺杆子往上爬,撑着他的肩膀顺势歪坐到他一侧大腿上。 “杜锦中,你不喜欢我唤你名字吗?” 宁妍仰着小脸看他,眼里满满都是真诚,杜锦中被这双漂亮的桃花眼晃了晃心神,一时没搭腔。 宁妍急了:“那你是喜欢我叫你杜公公——唔!” 腰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猝不及防倒进杜锦中的怀里,抬着雾蒙蒙的双眸控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这颗大龄敏感少男心可真难伺候! 杜锦中将手上的力道再度撤去,一下一下慢慢摩挲着怀中人儿腰间的软肉:“殿下想叫什么都行。” 宁妍暗自咬牙,叫什么都行你别掐我啊! “噢,”她腰间全是痒痒肉,杜锦中手上的力气又轻,没多久她便被磨得眼含水光,扭着身子要从他腿上下去,杜锦中这会儿却不撒手了。 “你让我下去呀——”娇娇软软的尾音拐着弯儿,像一把小钩子似的勾得他越发不想松开。 “殿下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 宁妍泄气,一头砸进他怀里,听着杜公公闷哼一声,她得意地翘起嘴角:“那好吧,我就告诉你事情真相。我只是觉着依咱们俩的关系,一口一个‘督主’、‘公主’的,着实太过生疏,我一时又想不出什么爱的昵称了,便只好叫你的大名了,你也可以叫我的大名呀。” 想了想,又道:“我也不喜欢你总是自称奴才,平白教人心里膈应,你可赞同我的话?”她素来行事坦荡,说什么便要说什么,最不喜遮遮掩掩,难受得紧。这番话放在此等背景下,着实过于大胆了,但是她习惯速战速决,何况今日又有了了然大师打掩护,如何反常的行为都能说得过去。 杜锦中探手摸了摸她的额角:“可疼?莫非了然大师将护国寺的绝学铁头功传授与你了?” 那是什么鬼? 宁妍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双手手腕处并拢做了朵荷花的手势,往前一送,正正将杜锦中的脸卡在中央,双手又自动挨紧他线条分明的脸颊,往下一掰,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杜锦中紧紧地凝视着她,眸中好似有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潭:“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宁妍的脸一热,该死的太监,都成了太监还这么会撩人,她故意凶巴巴道:“那你以后不许吓唬我。” “一切依殿下所言。” 宁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眼珠子四处乱转了一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下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盖了个印章:“乖!” 羞耻度瞬间爆表,她飞快将脸埋进督主大人的胸口,哼哼唧唧道:“敢骗我你就完蛋了!” 杜锦中面上却陡然出现可怖的神情,嘴角时而上扬,又强行拉下,如此循环往复,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与悸动的光泽,好似蛰伏已久终于捕猎成功的恶狼。 今日在护国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自会另查,眼下这番情境倒令他颇为满意。 轻轻拍着宁妍的肩背,杜锦中动了动脸上表情不自然的肌肉,口中依旧如常的清丽声音平稳地响起:“妍妍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宁妍环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的脸热到能煎熟鸡蛋,短促地应道:“嗯!” 今后她就专心致志抱这条大腿,管你是敏感少男还是变态公公,一定把他攻略下来,避免屠宫惨剧什么的,届时还不是吹口枕头风的小事儿。 宁妍美滋滋地想着,殊不知老天爷日后又捉弄了她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一更奉上。 第五十三章 宁妍自打往护国寺走了一遭, 整个人便看起来与往日不同了。 “哪里不同?”宁妍挑挑眉, 又把果盘往金鱼弟弟跟前推了推,“这时节多吃点水果最好。” 宁瑾瑜一边往嘴里塞石榴籽, 一边摇头晃脑:“自然是极大的不同。” 宁妍如今可不怕他人小鬼大,看出点儿什么来只管拿话堵他:“开春儿的时候我正病着,你也说我跟‘变了个人似的’, 如今你又说我有了不同之处,那我倒要好好听听, 是怎么个不同法。” 宁瑾瑜又摸了颗红红的大葡萄, 小眉头微皱:“皇姐如今同开春的时候, 还有过去,显然是三种不同的模样。” 宁妍也拿起一瓣石榴吃着:“可还是没说出来究竟是哪儿不同,你就糊弄我吧。” 宁瑾瑜再机灵也就是个小破孩儿,宁妍往深里问他,就把他给难住了, 哼哧了半天, 憋出一句:“就像三个不同的皇姐似的!” 宁妍差点没拿稳手上的石榴, 这小子, 感知力还挺不错。过去是原身,开春那会儿是思想不清明的自己,现如今是真正的她,听着玄乎,实际也跟三重人格差不多,金鱼弟弟如是说并无差错。 她扯了扯嘴角, 没再往下说,只一个劲继续投喂弟弟。 如今中秋在望,过不了几日太后娘娘便会自青云山起驾回宫,她也不知这老人家是何脾性,心里头总若有似无地绷着一根细线。虽然不至于太牵动情绪,但却像嗓子眼里卡了根鱼刺,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 第118页 宁妍同杜锦中打听过此事,他只告诉宁妍:“放宽心,一切有我。” 宁妍:“……” 模糊之中好似能窥见情况应该并不乐观,只是不知已到何种程度。 “唉——”宁妍长长地叹了几口气,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须日日提心吊胆。那太后娘娘若当自己是亲孙女,她便做个孝顺的小辈,若是倚老卖老,故意使些手段想拿捏她,那便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 宁瑾瑜停下往果盘里伸的手:“皇姐为何叹息?” 宁妍瞅他一眼,没吱声儿,她家金鱼弟弟可是未来的万岁爷,哪能被这些事儿所困扰? 宁瑾瑜却拧眉问道:“莫非是这葡萄不好吃?还是那石榴籽儿不合皇姐的心意?” 宁妍都没力气翻白眼了,摆摆手:“我这儿还囤了一些,回头你走的时候全给你带上。” “嘿嘿,多谢皇姐。”宁瑾瑜笑得眯缝起两只眼,宁妍盯着他仔细瞧了瞧,怎么好似又胖了些? “瑾瑜,你近日练功时是否偷懒了?” 宁瑾瑜茫然地摇头:“没有啊,武师傅昨日还夸我进步极大呢,他都没夸宁洪福。”小嘴巴笑得合不拢了。 宁妍忍不住追问道:“话说,那宁洪福后来可曾继续欺负你?”她被望延帝一道口谕压在长宁宫关了许久,后面姐弟二人再聚,她倒一时忘了宁洪福这号人。 宁瑾瑜这回没摇头,歪着头想了会儿:“也不算是欺负吧,不过他确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只偷偷拿眼睛盯过我,可吓人了。” 宁妍讶异:“他竟敢如此对你?你没有同母后说过吗?”宁妍最忍不了这类在背后阴沉沉盯着你的人,表面上一派平静,实则背地里像一条毒蛇,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宁瑾瑜却道:“我乃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便向母后告状呢?” 宁妍愕然,随即便是恨铁不成钢:“谁教你的?迂腐!” 宁瑾瑜摇头:“皇姐不必担心,我是太子,宁洪福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宁妍本欲教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却又想道,近日望延帝频频临幸新入宫的秀女们,日后说不得会不会再生出个什么金疙瘩来。 若真有那一日,她倒宁愿金鱼弟弟不要去趟这趟浑水。 还是自己找个机会探探那宁洪福吧,说起来自己到如今也就最初同他打架那会儿见过几次呢,也不知道他遗传了洁贵妃娘娘的哪些恶劣品质,总之她对那母子三人都无甚好感。 宁妍也就在心里这么盘算了一番,却没料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 皇后娘娘最近忙个不停,杜锦中这个实权在握的大太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这不,打从护国寺回来,宁妍便没同杜公公见过几面。 这日,用过早膳,想起往日他喂食自己的情景,宁妍无端便生了几分想见他的念头。 可如今宁妍没过去那般莽撞了,一来她不似之前的缺心眼儿,二来嘛,上回她招呼都没打一声儿便往东厂跑,结果撞见杜锦中杀了人,把自己吓得不轻。 人得学会吸取教训,可不能再犯蠢了。 可这会儿他人又不能过来,纵是叫人送信过去,也不过是白忙一场。倒不如自己做些旁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免得自己分神去想他。 脑中忽然想起这时节御花园里的金桂树应当开花了,不如去采点新鲜的金桂花回来,让翠珏做桂花酒。 好不容易想出个活计来,宁妍说干便干,唯恐慢了一步自己又忍不住改变主意。唤来碧竹明雀二女,带上容器,正欲出门,恰巧撞见欢欢同如意两个从外头回来。 宁妍见他们面带惊慌,虽有狐疑,也没多问,今日她暂且不想生出什么多余的事端来,只要别碍着她的事儿,宫人们自个儿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宁妍也不会刻意去扒出来。 “你们可有空闲?若是不忙,便随本宫一道去御花园摘些桂花吧。”宁妍淡淡道,这两个,在她傻乎乎地组建什么长宁宫舞蹈队的时候表现还是挺不错的。 如此,她也不介意给他们长长脸——毕竟一个是厨房的小帮厨,另一个还是倒夜香的。自己虽然如今心境又变化了一番,做不到往日那般毫无隔阂的地步,但自己说过的话却没有忘记。 长宁宫的人,她罩着。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好歹自己是个“老板”,不能寒了手下人的心。 欢欢同如意俩人哪有不同意的理,眼里俱是控制不住的惊喜。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公主殿下了,外边的奴才都笑话他们又失了主子的宠爱,便是他们自己,也颇觉恍然如梦,过去那段日子长宁宫的热闹好似一个虚幻的泡影,一戳便破。 哪知今日又有这等大运撞上头来,一边咧嘴笑着说些吉祥话儿,一边伶俐地接过两名大宫女手里用来装花的容器,乐呵呵地跟在她们后面一同往御花园那边去。 宁妍也是许久不曾过来这儿了,几个月前的事她虽没日夜记在心里,可潜意识里主观回避着靠近御花园。 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有时候偏生就爱跟你开些令你不悦的玩笑。 ——那金桂树的枝丫上坐着的不是宁洪福和宁沁敏那两兄妹,还能有谁?不过倒没见着伺候的奴才,也不知那承恩宫是否用不起宫人。 -- 第119页 看见不想见到的人,宁妍暗自腹诽,脚都在打弯了,却又在瞬间想起宁瑾瑜说过的话,便鬼使神差地带着四个宫人也往桂花树下去了。 那宁洪福果真警觉得很,三丈开外便望见自己了。宁妍这副身子没受过电子产品的荼毒,视力十分不错,远远便见着树上那少年一手扶在他胞妹的肩上,另一只手搭在树干处,侧头眯眸看了看自己。 宁妍顿住脚步,杜锦中也喜爱做这个表情。只不过她看杜公公看得顺眼,可看宁洪福就不见得了。只觉得此人身上透着一股诡谲的阴冷之气,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却莫名让人生出敬而远之的距离感。 不过她还是要去同他说两句话,试探试探他的性子。 那宁洪福在树上见宁妍停了一会儿,又朝这儿走来,便低头对宁沁敏说了点什么,随后抱着她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宁妍在他二人前方停下,等着那少年先开口。别问宁妍为何这般自负,几个月前他们发生冲突时,宁洪福这小子说的那些气话表面听着刺耳,可细细想来,约摸是责怪她这个皇姐只偏心于宁瑾瑜一人。 即便如此,宁妍现今还是坚定当初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便算不得兄弟姐妹,皇室子女,不同的母亲便决定他们阵营的不同。 “请大皇姐安——” 少年一开口,公鸭嗓般刺耳的声音便从唇间传出,宁妍忍不住蹙眉,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恍然惊觉他这几个月里身量竟长高不少。原先二人堪堪齐平,如今宁妍却要仰着头看他了。 虎狼之患,宁妍脑中也不知怎的冒出这个词。 “敏敏。”少年又推了一把矮小的四公主,那小女孩儿倔强地闭着嘴,一个劲儿地往宁洪福身后躲。 宁妍道:“无妨,你不必强逼她。横竖也不是真心的,还不如不听。下回你见着本宫也可向你妹妹学一学。” 宁妍采取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激将法,可那宁洪福竟只是握了握拳,便忍下这口气了。 “不打扰大皇姐赏花,洪福先带敏敏告退了。”说着将宁沁敏牵走了。 宁妍意外地挑眉,看来进步着实很大,这等难听的话也能忍气吞声,仅仅选择退开的方式,这小子果然不容小觑。 看来是条毒蛇无误了,只是成不成得了精,尚且难以定论。 宁妍秀鼻中发出一声哼笑:“都听见了吗?二皇子让本宫赏花儿呢?这摘花的活计可就交给你们了。” “是,公主。”二名宫女并二名太监齐声应道,当即分工合作,上树摘起桂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明天见。 第五十四章 太后自青云山礼佛回宫, 朝内文武百官迎接凤架架。 宁妍一早便被碧竹从床上挖起来, 梳洗打扮,她小小的抗议了一番, 却被碧竹毫不留情地驳了回去。 “公主平日里不爱涂脂抹粉,无伤大雅,可今日乃太后娘娘回宫的大日子, 若是公主依旧一副平常随意的模样去接驾,莫说这会令太后娘娘误会公主, 于礼数一事上, 也是极为不合的。” 宁妍使劲眨眨惺忪的睡眼:“好吧好吧。”误会什么?无非就是孝不孝顺这回事。 宁妍也是被折腾的没脾气了, 这古代女子妆容所用的脂粉跟现代社会的产物全然没法儿比,质量再好也做不到“轻薄”二字。 最近天气虽然不似前段时间那般炎热了,可是按照这大宁国的梳妆习俗,重要场合必得浓妆艳抹才合乎规矩。 回想一下当初杜锦中往自己脸上扑的粉便知道了,杜公公那等有钱, 用的脂粉也就那个层次。 唉, 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怀念二十一世纪的生活了。虽然自然环境赶不上这儿, 可胜在科技发达呀。宁妍往铜镜前凑了凑, 哪像现在,一块镜子都没有。 亏得她是个公主,不愁人伺候,否则上妆便是一大难事。 “公主您看戴哪套首饰好?” 碧竹端来两个盒子,分别打开给宁妍过目,一套是杜锦中送的, 另一套则是望延帝赏的。宁妍眼睛在两个盒子间稍一逡巡,便停在两只点缀了红宝石的花簪上。 碧竹拿起那对发饰:“这是督主大人送的。”说着给宁妍簪到两鬓,又取了盒中的两只同款耳环给她戴上。 “公主真美。”碧竹发出赞叹。 宁妍微微一笑,她今儿个穿的是正红色绣有金凤的宫装长裙,额间又描了红色花钿,杜锦中送的首饰正好相得益彰。反观她便宜老爹赐下来的东西就不是那么走心了,她这个年龄若全身都戴满纯金打造的首饰反而落了下乘,平白生出一股老气。 “你真有眼光。” 宁妍也很满意自己这身打扮,遂逗乐子般回了碧竹一句。碧竹微微惊讶,随即也同宁妍一道笑起来。 明雀在外敲了敲门:“公主,时辰差不多了。” 宁妍应道:“知道了,这便出来。” 碧竹过去将门打开,又折身回来扶她,宁妍没有推拒。今天是个大日子,她确实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两个大宫女都得带出去撑场面,至于一些次等的宫女太监也不能少了。 堂堂的公主殿下,该讲究排面的时候还是得讲究呀。况且太后回宫,去的人越多就越热闹。宁妍如是想着,干脆让明雀只留了几个守家门的,其余都全都带上得了。 -- 第120页 明雀将宫人的队列排好,宁妍便带着手下们昂首挺胸地杀向目的地了。 她出发之前特别交代过,让他们不要忘了长宁宫挣回来的脸面,一定不能弯腰驼背做出一副颓废样。这还是他们战胜歌舞坊之后首次“倾巢出动”,于是众宫人仔细回忆公主殿下教过的站姿走姿。 腰要直背要挺,下颌收紧双目微垂。挺腰收腹,便有了仪态,他们亦不曾直视主子,这样就没人能说他们没规矩。 于是乎,宁妍硬生生将一帮宫人训练成了眼前这副职场精英的模样,而她由明雀扶着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意气风发,碧竹带着宫人紧随其后。 出腿同步,衣袂翻飞。一干人愣是走出了声势浩大、千军万马的气势。 直把等候迎驾的文武大臣同妃嫔宫人等,看得一愣一愣的。 皇后娘娘亦是将眼珠子瞪了又瞪,好半天没缓过来。前段时间还说学规矩学得变了个样儿,好好的贵女,如今怎的生出这般杀气腾腾的气势来? 皇后回神之后,立即往杜锦中那方瞧去,两人站得也不远,她怕引起旁人注意,遂低声道:“督主大人可否给本宫一个解释,你究竟教了些什么给妍儿?” 杜锦中虽有愣怔,却反应极快地恢复了自然神态:“回娘娘的话,奴才已有一段日子不曾去过长宁宫了。”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是何情况。 皇后娘娘咬了咬牙,到底顾忌着场面,没当场发作出来。杜锦中又不动声色地朝那人儿投去一瞥,多日不见,也没见这小没良心的送个口信给他。 宁妍出发前猜测过自己这番举动会引起多大轰动,显然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才走到她望延帝和皇后娘娘面前,她那便宜老爹便沉着脸数落开了:“妍儿,你是怎么教奴才的,看看他们都变得何等目中主上了?” 这话说得极重,宁妍不用回头也知道宫人们会面带惊慌地下跪,立时大喝一声:“都别动!” 于是满朝大臣便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殿下的奴才们又将弯曲的膝盖打直了。 这下她老爹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两个字可以形容得了,说是乌云密布也不为过。 宁妍还未出声将自己的借口搬出来,一旁先有个姿容艳丽的女子抢了话头:“皇上别生气嘛,大公主尚且年少,便是不懂事一些也无妨的。” 娇娇嗲嗲的声音,却说着令人着恼的话。宁妍差点没给她鼓掌喝彩了,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在她老爹那儿上眼药。该说她没脑子还是—— “噫,这若是臣妾没记错,这夏嫔妹妹同我们大公主殿下年岁差不离多少吧,怎的到了妹妹嘴里,却说公主不懂事了,莫非妹妹自认为比公主懂事多了?不过倒也没说错哈哈哈哈哈……” 好家伙,今儿个后宫的女人都聚齐了。宁妍趁着洁贵妃说话的空当儿,仔细瞅了瞅那艳丽的女子,赫然发现她就是那日选秀场上跳《绿腰》的姑娘,叫什么……夏颦颦的,当时望延帝还对她赞不绝口来着。 宁妍动了动嘴角,那日看着可不是今天这副妖娆的狐媚样,看来也是个能装的主儿。就是不知道,这位同承恩宫那位,谁的功力更胜一筹。 “皇上~”九转十八弯的发嗲,宁妍的背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行了!”望延帝浓眉一皱,对洁贵妃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宁妍亲眼见到那洁贵妃白莲花霎时红了眼,咬着红唇没敢再吱声。 她不禁感叹,望延帝真是一头种马,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戏码演得不要太自然。 不过经由洁贵妃这么一打岔,望延帝的矛头便转移了,宁妍也算是因祸得福。只是忽然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宁妍敏感地转头,正好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 宁洪福牵着宁沁敏混在人群中,见宁妍回头了,连忙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宁妍却不觉得方才看见的都是错觉,看来这个宁洪福极有可能成为大祸害。 “殿下。”杜锦中的声音乍然响起,宁妍回眸一看,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到他们俩身上了。 宁妍倒不怯场,大大方方走过去:“督主。” 说完才发现她来还没给皇上皇后请安呢,旋即又释然了,望延帝自找的,怨不得她。宁妍可没有什么心理包袱。 两人只各自唤了声对方,众人见没事,又移开目光。 “皇姐!”宁瑾瑜站在皇后身侧,兴奋地叫了声宁妍,宁妍冲他点点头。 “妍儿。”皇后娘娘这才拉住女儿的手,宁妍见她蹙眉,便知不好,一定是要说教。正想找杜锦中求救,忽有锦衣卫飞奔而来,禀报太后凤架已至宫门。 皇后不得不止住话头,心下决定改日去长宁宫再好好教教女儿,定得洗去她身上的匪气。 在场的诸位俱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情,望延帝迈开步子走在前,皇后娘娘在绿芽儿的搀扶下紧紧跟上。随即是一众妃嫔,文武大臣。 宁妍趁着混乱用目光去寻宁洪福他们,果然同她和金鱼弟弟一般,皆混在妃嫔群中不显眼。 她低头瞅了瞅金鱼弟弟,皱眉,正欲牵起他的手,却见一个高壮的太监不着痕迹地微展双臂,替他撑开一片空间。 宁妍稍稍放下心来,这些大人的步速太快了,可别发生踩踏事件才好。 -- 第121页 左边的小臂却被人架起,左手落入温热的掌心:“殿下,奴才搀着您过去。” 宁妍撞上杜锦中黑沉的眼眸,不觉对他抿嘴一笑,又对右侧的明雀小声道:“你跟着吧。” 明雀果然十分上道地撒开手,小小地后退一步,与碧竹并齐。 宁妍心下满意,还没走几步,又听洁贵妃酸声酸气道:“哟,公主可真是好大的面子,督主大人扶着您走路!” 宁妍可不把她放在眼里,斜乜她一眼:“不服?那你让督主扶着你啊。” 她都听见这女人说了两回“哟”了,这声儿可不是杜锦中爱发出来的么?现下嘴里还莫名带了酸气,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堪比野兽的直觉,生活中一丝丝的异常都能嗅出来。 她暗自用指甲抠了把杜锦中的手背,却听得那死太监四平八稳道:“娘娘莫说笑了,皇上回头看了。” 宁妍抬眸,只见到最前面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你!”那洁贵妃气得不轻,冷笑一声,“呵!” 好歹是闭上了嘴。 第五十五章 众人大步流星赶到目的地之时, 太后娘娘的马车恰好停住了滚动的车轮, 驾车的太监长唱了一声“吁——”,用力拉住缰绳, 随后跳下马车跪着。 望延帝见状忙给马车上的人见礼,双手抱拳道:“儿臣恭迎母后回宫!” 紧跟着在场的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宁妍被杜锦中扶着慢悠悠地晃到位置上, 才站稳脚便被他一个使力拉着一同跪了下去。 坚硬的地面磕得她膝盖生疼,将将用双手撑住地面, 才没有摔个脑门见红。 宁妍扭头瞪他一眼, 顾忌着场合到底没出声。 杜锦中悄无声息地暗自勾了勾唇角, 真是个古怪的小娇娇。在他面前时而胆大包天,敢横眉冷对,时而又胆小如鼠,恨不能躲他躲得越远越好。 督主大人是不知道,若他方才心里想的这番话被“古怪的小娇娇”得知了会有什么后果。这会子所有人都俯首贴在地面, 齐声高呼“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倒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动静。 宁妍悄悄抬了抬头, 只见马车里先跳出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约摸十五岁光景,大抵是伺候她那老奶奶的宫女。二人下了马车,在马车前一左一右拉开车帘子,这才见一个嬷嬷打扮的老婆子搀扶着一位衣着打扮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出来。 宁妍的目光闪了闪,这便是太后娘娘么?保养得还挺好,头发虽然有些白了, 然而精神面貌好得很。宁妍离这么远望去,都能看出她身上的贵气逼人,啧啧,宁妍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番,岁月催人老,也不知她自个儿老了是个什么样。 前头太后已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踏着那名跪在马车边的驾车小太监的背下了地。 宁妍皱了皱眉,手却忽然被人捏了捏。 宁妍小幅度转动自己的脸,用一只眼睛去看杜锦中。 “怎么了?”她无声地张了张嘴,用口型询问何事。 杜锦中却一言不发,握着她手的那只臂膀一使力,便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宁妍先是一慌,起身的动作跟着迟缓,却听得一道声音:“大家,都起来吧。” 见众人均起身,其中不乏动作迅速的妃嫔,掩盖了站在后面的杜锦中和宁妍,宁妍蹙眉,不赞同地瞥了眼督主大人。后者却气定神闲地弯腰替她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这出格的动作惹得宁妍又是眉心一跳,慌忙拉住他的手将人牵起来。 宁妍迅速扫了眼周遭,还好这会子工夫人人都赶着上前拍马溜须,无形中整支大队伍都在朝前挤。就一个起身的动作,宁妍和杜锦中已经从队伍中彻底掉出来了。本就是在人群末尾,眼下更甚。 饶是如此,也不得不防着人多眼杂,宁妍飞快地将手撒开,低声道:“咱们也去挤一挤吧。” 杜锦中动了动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心处好似仍留着一抹温热的触感。他稍稍皱眉,眉间折痕却又很快松开。 宁妍正准备挤进去凑热闹,冷不防又被人架起一条胳膊,清丽的声音低低道:“奴才搀着殿下,殿下请——” 相处了这么久,宁妍早已摸清督主大人那点子尿性,占有欲强不说,还黏人得紧。宁妍快给他跪了,大哥怎么这么不会看场合办事?他是生怕旁人不知晓他们俩的“奸情”吗? 宁妍暗自用力挣扎了一番,不仅没有如愿逃出魔爪,反而让自己的手臂被禁锢地越发紧了,因而不得不放弃做这无用功,乖乖被扶着慢悠悠往前挪腾。 “瑾瑜!哀家的乖孙儿,许久不见,竟长这般高了,快过来让皇祖母仔细瞧瞧!” 宁妍一听这话,狐疑地往金鱼弟弟身上瞅,他这几个月吃得不少,是长了点个头,但也不至于拔出一大截吧?宁妍猜测许是太后娘娘同金鱼弟弟久未相见,生出了几分错觉来,才引发眼下这夸张的举动。 而另一方,宁瑾瑜却踌躇了。他对这位皇祖母的感情说来也十分复杂。作为整个大宁皇室最受宠乃至唯一受宠的皇孙,他对皇奶奶感激之余也心存小小的埋怨。 因为她对皇姐没有对他这么好。 两姐弟就是要整整齐齐受一样的宠爱才对,皇祖母如此偏心,叫他在皇姐面前好生尴尬,仿佛成了……成了叛徒似的。 这不,皇祖母叫他过去,他虽然很开心可以气一气二皇兄和沁敏那个哭包,但是只怕亦会伤了皇姐的心呐。 -- 第122页 宁瑾瑜纠结不已,但又不可忤逆皇祖母的话,只得一脸僵硬地走过去。 “皇祖母,孙儿恭迎皇祖母回宫。”宁瑾瑜乖顺地行礼,果然哄得老人家眉开眼笑。 “好好好,瑾瑜如今越来越懂事,皇祖母这颗心啊甚感欣慰。” 宁瑾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夸,一张小胖脸顿时不好意思地红了,他又想起了皇姐,皇祖母夸他了,皇姐听见了吗?若是皇祖母也能夸一夸皇姐就好了。 这般想着,宁瑾瑜不自觉地拿眼睛去人群中搜寻宁妍的身影。 太后娘娘见了,不由问道:“瑾瑜,你在看什么?” 宁瑾瑜及时回神,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旁已有人抢过话头。 “太后娘娘,我们洪福也懂事不少了,前几日太傅还夸他悟性好,洪福——” 洁贵妃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赶紧上前请安,没瞧见宁瑾瑜三言两语就把太后哄得团团转吗? 宁洪福一脸菜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顶着望延帝和太后不悦的目光见了礼:“洪福给皇祖母请安,恭迎皇祖母回宫。” 望延帝气再大,也不能跟一个孩子见怪,况且他也是被他的母妃唆使。望延帝沉沉睨了洁贵妃一眼,直把她看得活心狂跳,才收回目光,轻笑着在太后面前打圆场。 “母后莫怪,您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几个孩子许久未见您了,也是怪想念您的,激动之下失了规矩也算情有可原,母后莫要同他们一般计较。” 太后娘娘顺着望延帝的台阶下了:“罢了,哀家才回宫,一路颠簸,身子骨这会儿也疲乏了,大家也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哪有不应的理儿,大清早便起来折腾了,熬了大半天,老早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歇歇,太后娘娘这番开恩着实令人感激不尽。 不过他们自然没有先行的道理,纷纷心照不宣地从中间撤退至左右两旁,让太后娘娘先行回宫。 由于洁贵妃先前忽然掺了一脚,现场的气氛便莫名微妙起来。众人都想着赶紧将太后这尊大佛迎回慈宁宫,免得再次节外生枝,哪知意外还是防不住。 宁妍正暗搓搓地评价洁贵妃不长眼睛,这种大场面也想让她家宁洪福上去出风头,一个晃神,站在她前头的人不知怎的全都往两边退开了,几乎没留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被督主大人搀扶着的大公主殿下便暴露在众人眼前,于无声中坐实了骄纵跋扈的名声。 瞧瞧,连只手遮天的督主大人都被她收服了,这小姑奶奶往后在宫里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只是不知太后娘娘作何感想?众人心里如是盘算着。 宁妍来不及闪躲,与她贵气满满的皇祖母打了个照面,暗叫不妙。管她之前在这老奶奶心里是何印象,眼下自己的亲皇祖母回宫了,她这孙女还有意无意地摆了架子,无疑是个极大的挑衅。 果不其然,宁妍便见着太后娘娘的眉间蹙起一道极深的折痕。宁妍分神想道,看来太后平日里没少皱眉。 望延帝轻斥道:“妍儿!还不给你皇祖母请安?” 宁妍动了动胳膊,放手啊大哥,都这模样了还不放手,你是想死还是想让我一起死啊? 杜锦中却镇定地扶着宁妍的胳膊肘对眼前的众人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听闻太后娘娘今日回宫,昨儿个一宿没睡着,一番孝心天地可表,冲撞之处实乃——” 话未说完,望延帝的脸色果然好看不少。 宁妍察觉到胳膊上的力道松了些许,赶紧福礼:“妍儿恭迎皇祖母回宫,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宁妍把礼节都做全了,想着太后即便不喜她,应当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一个小辈,只是她没料到自己这回猜错了。 “哀家看皇上说得没错,孩子们确实是长大了,也有本事了,只是哀家怎么不知妍儿何时同督主的关系这么好了?” 宁妍偷偷咋舌,这狐狸果然还是越老越有道行,几句话便将她同杜锦中一块儿损了,还不露痕迹地给望延帝上了眼药。 望延帝的声音果然变得微冷:“妍儿不懂事,儿臣便让锦中去长宁宫教了她一段时间的规矩,您看着是不是比您去青云山之前好些了?” 太后道:“皇上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如此,不过……妍儿今年也有十四了吧?” 皇后娘娘眼皮子一跳,顾不得许多了,忙接话道:“回皇额娘的话,过了腊月才满十四。” 太后被拆了台子,索性不再伪装,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悦:“左右也不过差几个月,我看着她也长成大姑娘模样了,寻个时机给她定个驸马,免得又生出什么岔子。” 宁妍握着拳头告诉自己狗命要紧,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咆哮出来。 还以为洁贵妃已经够奇葩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 同时宁妍又郁闷了,她这个原身过去到底做过些什么熊事,竟能让太后娘娘才回宫就当着文武百官及后宫妃嫔的面,不顾皇家体面及自身形象,“炮轰”她这个孙女呢? 望延帝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家务事被摊到臣子的面前了,饶是他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恼怒了。 皇后瞧了他一眼,率先开口道:“回母后的话,妍儿还小,臣妾打算多留她两年,她外祖家也是这么想的。” -- 第123页 此言一出,场内顿时鸦雀无声。谁都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靖国侯府实力强大,第一代靖国侯乃是开国功臣,靖国侯府称得上是举足轻重的百年世家。 皇后娘娘这话无疑在告诉众人,谁也甭想打大公主的主意,否则靖国侯府第一个不允许。 一时间,懊恼者有之,庆幸者有之,当然更多的还是观望看戏的。早有耳闻皇室关系不如表面平和,哪知会在今日被他们撞见。所幸人多,便是看个热闹也不怕掉脑袋。 望延帝的脸色青红交加,眼见臣子们看好戏的眼神或明或暗在他们一家人身上扫来扫去,哪里再忍得住,寒着脸道:“此事容后再议!请母后先行回宫歇息!” 杜锦中将宁妍拉到一边,又拖着她跟随众人一齐下跪恭送太后。一直目送着皇上、皇后、太后以及太子离去,众妃嫔又紧紧跟上。洁贵妃一手牵了一个孩子,硬是挤过在前方娉娉婷婷走着的夏嫔,惹起一阵惊呼,才趾高气扬地走了。 看得宁妍一愣一愣的,这个洁贵妃,今日怎么好似没长脑子一般,人越多她倒是越作得起劲? 怎么跟现代版熊孩子似的?不过宁洪福的表情似乎很精彩啊?哈哈哈哈。想起他一脸的尴尬,宁妍不厚道地笑了。 没多大一会儿,只剩下文武大臣还没走。他们见杜锦中不声不响地扶着笑颜如花的大公主,俱低着头各自交换眼神,稍顷,便三五成群,一批批地同她告退。 宁妍没吱声儿,她可不蠢,面子是给她家杜公公的,她也没心情搭理这些人。 况且太后娘娘方才说的话还梗在她心口呢,什么定个驸马,方才被洁贵妃一打岔她都忘了,眼下一想又是满肚子气。 见大臣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宁妍拿眼去瞟杜锦中:“督主大人,您看本宫的驸马该招哪家的儿郎好?” 杜锦中长眸里闪过危险的光泽,紧紧扣在宁妍胳膊上的手蓦然加重力道,慢吞吞道:“殿下若是听话,奴才保管给您找个天底下顶顶好的。” 宁妍疼得龇牙咧嘴,这混蛋,一言不合不是掐她就是拧她。却听得他又说了句“天底下顶顶好的”,又忍不住笑喷了:“哈哈哈、哈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哈哈哈……” 杜锦中一怔,眼底浮上隐晦的愉悦:“原来殿下心里,竟将奴才看得如此之重吗?” 宁妍愣一下,后知后觉自个儿话里竟然默认杜公公是全天下最好的儿郎了,当即臊得面皮通红,脚一跺,在他胸口擂了一拳:“胡说八道!” 杜锦中被砸在胸口的力道小小惊讶了一下,眼神扫过四周空旷无人的空地:“殿下不如先回宫歇会儿?” 宁妍也明白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点点头便同意了:“你随我一道。” “是,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9-12 22:50:36 读者“冷残爵夜殿下”,灌溉营养液 102018-09-12 18:33:39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09-12 17:50:17 读者“呢喃的火花”,灌溉营养液 22018-08-31 08:17:20 读者“刘柒柒”,灌溉营养液 52018-08-30 19:33:43 堕天弃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5 16:17:04 堕天弃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12 21:47:25 第五十六章 长宁宫。 宁妍像个老大爷似的倚在绣榻上, 杜锦中伸手擦拭了一番她嘴角的茶渍, 右手端着的茶杯还欲往前递一递。 宁妍用手挡了挡:“不喝了。” 杜锦中收回手。 宁妍在绣榻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眼睛恰好能看见窗外把守的锦衣卫。 这长宁宫虽然还有旁人在,但说是尽在杜锦中的掌控中也不为过了。 “怎么了?”身后贴上一副温热的身躯,腰间也覆上一双手, 宁妍心里“咯噔”一声。 宁妍试着挪了挪身子,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不仅如此, 她还发现她越是动, 那双手收得越紧。 “没什么, 不过想起皇祖母的话,有些烦心罢了。”她安抚性地拍了拍杜锦中的手背:“你先下去好不好?” 宁妍没有说谎,她眼下心里烦闷得紧。太后娘娘于她而言就是个突然产生的变数,本以为搞定了杜公公这个最大的boss,她想好好活下去就不会有问题了, 但是突然杀出了个程咬金。 杜锦中紧紧搂住怀中人的娇躯, 两幅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听见宁妍的问话, 他没有回答, 反而接过她前半截话的话头:“烦什么?一切有我担着。” 宁妍哭笑不得,她怕得就是这个。 按照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想法,不管把她嫁给谁,那个驸马爷都不可能是杜锦中。若是杜公公能刚得过她们,那定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刚不过…… 宁妍不自觉摸了一把杜锦中盖在自己小腹处的手背, 看他这模样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再来即便是杜锦中刚过她们了,也不一定会善罢甘休。两种情况似乎都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宁妍真想问问老天爷为何对她这么惨。 不是说穿越的姑娘一般都是天选之人吗?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才对,怎么到了她身上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杜锦中没听见她的回答,本已失却耐心,今日太后回宫便当着文武百官说给她招驸马,他表面看起来是胸有成竹,可他知道自己在乎的其实是她的想法。 -- 第124页 因而才会不管不顾地强抱了她不撒手,可焦躁不安的情绪在宁妍轻轻抚摸上他手背的时候渐渐消散。 杜锦中见她又没了声儿,手上使了些力道将人翻了个身,俩人面对面侧躺在榻上。 宁妍没忍住老脸一红,杜公公的睫毛怎么这么长,跟睫毛精似的。 她眼神飘忽:“你快下去,万一碧竹她们看见就不好了。” 杜锦中拈起她脸颊旁一缕青丝:“无妨,门外有人看着。” 宁妍一急,撑起身子:“啊,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杜锦中低笑:“放心,她们只会以为我在教公主读书。” 宁妍无奈:“好吧。”就算真有人觉得不对劲,迫于督主大人的淫威,怕是也不敢说些什么。 不过…… 该担心的还是担心死了啊啊啊! 宁妍蹙着细眉又陷入沉思,该想个什么办法好呢?既能打消母后娘娘她们的念头,又能保住她和杜锦中的秘密。 杜锦中:“妍妍可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宁妍顿时从纠结的思维中清醒过来:“没有的事,我不过是担心……” 杜锦中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无须担心。”语气自信,让人听了真能不自觉地百分百的信任他。 宁妍抿嘴忍笑:“好的。”不是她就这么被说服了,而是她这人事情不到临头也只能烦一烦,实在做不到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人这一生长着呢,难能天天睡不安稳呢。 不过她倒是有心逗一逗杜公公,当即换了副面色,略带忧心和慌乱道:“假如真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咱们两个的事被人发现了,那可该如何是好啊?” 杜锦中长眉微挑,语音带了三分尖细的冷厉:“假如真有那个时候,妍妍便换了一种身份也无妨!” 宁妍的眼皮子猛跳,这话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献身就能将人安抚住了,难不成自己担心的一点没错?这厮背地里还存了天大的野心? 屠宫,那可是不亚于惊悚片的事件。宁妍越想越心惊,再看看杜锦中那眯眸沉思的模样,浑身透着股子莫名的阴邪之气。当下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赶紧岔到旁处。 “你先前不是说你在外头置办宅院么?进展可还顺利?” 宅院? 杜锦中想起她说过的趣话,眼中的厉光不由柔和下来:“自然是十分顺利,院子已建得七七八八了。” 宁妍努力微笑:“那很好啊。”这话题又快终结了,怎么办? 杜锦中又道:“横竖离晚间的接风宴席还早,妍妍可有兴趣同我去那小院中走一趟?” 宁妍犹豫,太后娘娘的接风宴可是十分重要的,若是赶不及错过了,后果必然十分严重。 杜锦中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担忧,又道:“还有好几个时辰,当真不想出宫?我原本还打算请你去那处亲眼看一看,也好给我一些建议,可如今你既然不去……” “去,我去。” 宁妍投降,杜锦中就是算准了她想出宫,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拐带”她。她倒要看看,杜锦中让人建了座什么样的宅院,便是提些建议也未尝不可,反正以后的事谁也不好说,万一有朝一日她还有幸住进去了呢? 既然这屋子已修筑好了,那还不如在“装修”的时候按自己的喜好提一提“建议”。 * 能入得督主大人的贵眼,杜锦中看中的地方自然不会过于普通。尽管宁妍早已在心中做好准备,却依旧被杜公公的大手笔给狠狠震了一震。 他口中的“小院子”差不多比得上她长宁宫的面积。 霎时间,宁妍看杜锦中的眼神都不对了。 “妍妍?” 宁妍轻咳一声,脑袋往他那方移了移,低声道:“你是不是贪了很多钱啊?” 杜锦中先是惊讶,随即哑然失笑,他点点头:“看来在我的指点下,殿下的头脑越来越聪明了。” 宁妍对他直言不讳的态度同样大惊,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真是这样啊?”她只是想诈一诈他。 杜锦中面色却忽然平静下来:“奴才是个什么样的人,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宁妍有些讪讪,道理她当然懂,水至清则无鱼,何况杜锦中还是大宁头号反派。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万一被望延帝发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杜锦中微微一笑:“不必担心,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会出事。” “啊?”宁妍不懂,望延帝知道? 杜锦中却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不是来看宅子吗?往那边走,我让人挖了一口池塘。” 宁妍眼睛一亮,池塘,可以种莲花,养锦鲤,若是池塘边种了大树,还能在那儿扎一个秋千。 她迫不及待催促道:“那我们快去看看。” 杜锦中牵住她的手:“慢点走,别摔了。” 宁妍嘻嘻一笑,也不拆穿他,暗中却庆幸没有随从跟进来。 俩人相携着拐过长廊,往宅院深处走去。 第五十七章 明雀这几日心里都揣了个不小的疑问, 她家公主最近似乎同督主大人形影不离。 二人的关系她自然是知道的, 然则公主近期如此黏糊督主,还是令人颇感意外。 要知道, 在明雀眼里,一直以来督主大人仿佛才是那个上赶着往上贴的人,如今可好, 俩人都黏糊糊的。 -- 第125页 “黏糊人”的妍大公主此刻正窝在东缉事厂里读话本子,杜锦中书房里又宽又长的办公桌被她占去了一半。 进来送茶水的小太监偷眼看看二人, 公主大喇喇瘫坐在太师椅上看书, 一双小□□叠着搭在书案上。督主大人则委屈巴巴地缩在一角站着, 悬腕运笔,面上一派平静,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督主这么瞧着倒比平常少了点子阴沉。 秋日的空气干燥,宁妍平日里便是不再吃那些干干的点心, 随便坐一会儿也觉得自个儿成了朵缺水的花儿, 焉巴巴的可怜。眼下见小太监送水来了, 也不管自己正看到精彩处的话本子了, 收回脚便要起身给自己倒茶。 “奴才来吧。” 杜锦中见茶壶口缭绕着轻浅的热气,知道这水还烫着,担心她冒冒失失把自己给烫伤了,便搁下朱笔阻止。 宁妍伸出去的手一缩:“好。”她舔了舔干皱的嘴皮子:“你快一点啊。” “嗯。”杜锦中应了,走过来干净利落地提起茶壶倒茶。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往外撤,心里早已翻起惊天波涛, 乖乖,原来外头的传闻都是真的,他们督主当真对这位主子与众不同。 只是不知究竟是为何呢? 杜锦中端起茶杯,隔着杯子手心仍能感受到杯内茶水的温度不是很高。看了看眼巴巴盯着他的宁妍,他犹豫了一下,这隔着杯壁,也不知茶水到底还烫不烫,若是烫着嘴了,怕是又要闹腾。 杜锦中回想着长宁宫花厅那一出,终究低下头来,抿起嘴角往茶杯中吹气,还一边安抚宁妍道:“殿下再等等。” 宁妍眼睁睁地看着他做出此种堪称“呵护”的举动,一时没忍住又脸热了,要命耶,为什么越相处她越发现这个太监特会撩人。 一定是自己上辈子太孤单寂寞冷,所以才这么容易被撩到,说不准这事儿搁旁人身上,人家就觉得很普通。 宁妍这么安慰自己。 杜锦中将茶杯递过来:“殿下请用。”应当是不烫了。 “嗯。”宁妍还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应了声,便接过水一饮而尽,咕嘟咕嘟,没喝够。她又盯着茶壶看。 这回她没让杜锦中给她倒了,自己过去又倒了满满一杯,送到嘴边时才想起茶可能很烫,但是嘴唇已触碰到杯沿。本来都做好被狠狠烫一下的准备了,谁知并没有想象中的热度。 宁妍的脸更红了,闷不做声牛饮两杯才作罢。 杜锦中见她莫名红了脸,正想说点什么,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启禀督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杜锦中看一眼乖乖顺顺坐回太师椅上的宁妍,道:“进。” 卢硝没想到书房里除了督主还有别人在,待看清那书桌后坐着的人是谁,他连忙请安。 宁妍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问杜锦中:“本宫想去外面走走。” 杜锦中岂会不明白她这是有心避嫌,眉头一皱:“烦请殿下在屋里稍等片刻,东厂机关遍布,稍后奴才陪殿下一道出去。” 宁妍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卢硝,想了想还是没在外人跟前拂他的面子,遂轻轻点头,依旧安安稳稳坐在位置上捧起了话本子。 卢硝讶异,看看宁妍,又看向杜锦中:“督主?”皇上那边有回信了,这事督主应当料到了,怎么还让公主…… 杜锦中又阴了脸:“说!”这个卢硝,若不是真有点用处,他…… 宁妍虽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卢硝惊讶的目光,心下暗叹了口气,他们俩的事儿说实在的,还真算不上隐秘。宁妍每每还有些小担心,杜公公那张扬的模样却好似谁人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即便是暴露了,也没得什么大关系。 ——这是杜锦中的态度给宁妍最直观的感受。 找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纸便包不住火了。这段时间杜锦中上哪儿她便跟去哪儿,就是想通过多一点时间相处将人安抚好。顺便也是为了看住他,生怕他什么时候黑化了,玩起屠宫的游戏来。 这有恃无恐的模样着实让她心慌意乱。 卢硝被杜锦中的冷脸一刺,忙收回心神,低声道:“启禀督主,皇上有手信。” 宁妍的耳朵竖得高高的,用话本子挡住半张脸,从上面露出两只眼睛来,见卢硝从怀中捣鼓了一阵,掏出一封颜色旧黄的信封,双手呈递给杜锦中。 宁妍往杜公公手上瞅了又瞅,才忍下自己的好奇心。 杜锦中看过之后,自己将信上的内容说了出来:“皇上同意在东厂设立昭狱了。” 宁妍一惊,手里的话本子“啪嗒”倒在桌上,屋内其余二人都投来关切的眼神。 宁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小心碰倒了,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杜锦中道:“昭狱的事本督早有准备,只等皇上下令赐一个正当的名目。” 卢硝抱刀道:“督主英明!” 宁妍心道这可不是什么英明,明显就是居心叵测。昭狱这个词儿她当然听过,杜锦中都将自己的心思明着摆出来了,这个卢硝说不准便是他的心腹。 宁妍便道:“听督主大人的意思,这个什么昭狱似乎是个极新鲜的东西,本宫正好闲着无事,督主可否带领本宫前去参观一番?” 宁妍其实是在试探,杜锦中毫不介意在她跟前暴露自己的野心,倘若自己更近一步呢?比如入侵他新设立的暗牢领地? -- 第126页 若是他真对自己不设防,敞开心扉,那宁妍觉得自己…… “可。”杜锦中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宁妍的提议。 卢硝觉得此举似乎有些不太稳妥,然而督主的心意向来无人能随意动摇,他作为属下自然不能多舌。 宁妍也惊讶,没料到他居然真的同意了。杜锦中却有自己的思量。东厂恶名在外,包括他自己,也没有什么良善的口碑。到如今也是时候让她对自己有一个更确切的认知。 * 宁妍想象过昭狱的场景,不外乎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可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依旧被吓了一跳。 刑房倒没有她想的那么邋遢,只是这儿不时有人厉声嚎叫,阴森森的,极为吓人。 “杜锦中!你就是条阉狗!有本事继续给爷爷上刑啊!” 铁锁链晃动的声音忽地响起,忽地蹿出一个人扑到牢房的粗木栏杆上,朝宁妍等人咆哮,间或夹杂着两声怪笑。 宁妍最受不得这一惊一乍的恐吓,当即抖着小身板往杜锦中身边缩。又见那犯人身上的白色囚衣已脏污得不成样了,除了黑色的污迹还布满一道道红色的血印,当下也顾不得卢硝诧异的目光,满心只想追寻依靠,两只手紧紧揪住杜公公的衣袖,嗓音发颤:“你、你扶着我!” 杜锦中长眉一皱,随即松开:“殿下莫怕,奴才在这儿。”反手覆上嫩白的手背,半牵半扶地将人搀稳了。早知是个胆小的,却没料到随随便便能被吓成这样。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垂眸不语的卢硝,此刻深深觉得他是个碍事的玩意儿。 他的娇娇不仅胆子小,脸皮也薄。若不是卢硝也在,当着这些死刑犯的面儿,他还用不着如此瞻前顾后。时机尚且不成熟,也罢。只得先委屈她了。 “嘿嘿!大家快来看!阉狗带他婆娘来了!”又一道癫狂的笑声插进来。 紧接着响起哗啦啦的锁链声。 “呸!黑心肝的东西,也配娶妻!活该断子绝孙!” 杜锦中的脸色阴沉沉的,宁妍又惊又怕。这些囚犯都下大狱了,怎么还不安生?当着杜锦中的面咒他,这不是找死吗? 这段日子杜锦中整日同宁妍处在一块儿,难得有几回黑脸。宁妍还沾沾自喜过两回,自己无形中治好了他的臭脾气。 没成想人家只是格外给她面子罢了。 那两名囚犯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嚣着,宁妍猜测他们怕是要倒大霉。果不其然,杜锦中即刻便命人将他们从牢房里拖了出来,大刑伺候。 烧红的三角铁烙在皮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股烤焦的肉香味在牢房中弥漫开来。 宁妍毛骨悚然地看着那人口鼻处冒出的缕缕青烟,吓得手脚发软,登时便失了力气要往地上瘫。杜锦中似早有预料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揽回怀中,又扶到牢中的桌旁坐下。 “殿下莫怕,这些死囚一张臭嘴不干净,奴才得让卢统领好好替他们净净嘴。” 卢硝眼也不眨地将赤色退去的烙铁放回火炉中,又换了一块新烧红的站到另一人面前,毫不迟疑地将烙铁印上他的嘴唇。 凄厉的惨叫被烙铁阻断在咽喉中,呜呜咽咽听得不太真切。 宁妍觉得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偏杜锦中那抹尖细的瘆人的嗓音又钻进耳来:“这三角烙铁当真做的奇巧无比——” “别说了!”宁妍惨白着脸制止他,这个蛇精病,还嫌自己受的惊吓不够大吗? 杜锦中被她呵斥,也不生气,脸上反倒泛起一丝令人心惊的阴冷笑意,他俯下身来贴到宁妍耳旁,意味不明道:“殿下以后可不要辜负奴才,否则今日奴才所受之辱便不值当了。” 宁妍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不会。”她忍着哆嗦,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妈哒!居然杀鸡儆猴啊他! 杜锦中盯着她又笑了一下。 “我不会这样的,”宁妍以为他不信自己,又重新做了一遍保证,她看看“忙碌”的卢硝,拉着杜锦中的衣角悄声道:“我们出去再说好不好?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 她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了,杜锦中也不知是从那囚犯骂他不配娶妻断子绝孙开始情绪不对,还是从下令用刑才不对劲的。总之此刻的他让宁妍觉得十分危险,活似已经黑化了一般,分分钟就能给她表演一个蛇精病发作。 干脆先离开此地,免得他做出更变态的事来。 还好杜锦中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对卢硝稍作叮嘱,便搀着手软脚软的宁妍出了昭狱。 待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宁妍险些喜极而泣,活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她再也不想进这个鬼地方第二次,管它是不是什么机密重地。 杜锦中将她带回了梅香苑。 宁妍坐下时,身子仍然有些发抖,额头上还冒了虚汗,这副惊魂不定的模样显然不适合回长宁宫。 杜锦中掏出棉帕替她擦了擦额角:“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过来,妍妍今夜便歇在梅香苑吧。” 宁妍一怔,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愿意?”尖细的嗓音昭示着他的情绪仍未平复,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宁妍当然不会在此刻同他作对:“我都可以的,只是明雀她们那里该如何瞒得过去?” -- 第127页 她和杜锦中的事能瞒着,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她从来不在外头过夜,这不会让秘密轻易暴露。 今日杜锦中情绪不大稳定,想将她留下来,假使长宁宫的封口工作做得好,宁妍就没有后顾之忧。 她只担心这一样。 杜锦中一脸平静道:“明雀会处理好。” 言下之意竟承认了明雀的身份。 饶是宁妍早有猜测,也吃了一惊。还真是这样,那明雀藏得可真够深。 不过眼前这个,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这样可怎么行?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她以后还要不要成为对反派BOSS最有影响力的女人了? 宁妍的小胆儿又肥了,佯装恼怒地抬头瞪他:“你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瞒着我的?” 杜锦中勾唇轻笑:“秘密,自然是多得很。” 宁妍瞪大眼睛,真的要告诉她吗? 杜锦中忽地一把将人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让她坐在他腿上。 身子突然腾空,宁妍急急忙忙地搂紧他的脖子。 心跳还未平歇,正欲仰头表达不满,却迎来一个深深的亲吻。 宁妍猝不及防,差点喘不过气来。 唇齿交缠间,只听得一耳朵杜公公怪笑。 “待妍妍嫁与我,我便把我的秘密悉数相告。” 宁妍迷迷糊糊地想,那岂不是此生无望了? 第五十八章 有了杜锦中给的准话, 宁妍自然没了后顾之忧, 轻轻松松在东缉事厂里浪了整整两日,方才回到长宁宫。也不知那明雀对碧竹他们是个怎样的说法, 宁妍回去的时候也没人问她去哪儿了。 碧竹这个皇后娘娘安插来的眼线也没有多嘴。 宁妍因此倒是对明雀高看了一眼,没想到看似木讷的人还有这等厉害的手段。 “公主,可要摆膳了?” 宁妍掐着饭点儿回的, 碧竹一脸惊喜地迎上来嘘寒问暖。 宁妍摇头:“暂时不用,本宫还不饿。” 实际上是她在东厂嘴便没消停过, 只要她开口, 杜锦中什么都给她弄去吃了。回来之前还用了半只香喷喷的叫花鸡, 现今肚里还撑得慌。 宁妍也是担心自己发福,才恋恋不舍地抛弃那些美食回到老窝。 她让碧竹去泡壶茶来,只道自己口渴,实则为了消食。 碧竹领命去了。 宁妍眼珠一转,房里还剩下个明雀, 直挺挺地立在那儿。 她懒洋洋地从桌上的果盘里摸了个澄黄的梨, 又搁到桌面, 五指张开朝外一旋, 那梨子便在桌面飞速转动起来。 室内一片安静。 宁妍眼皮一掀,没有任何预兆便将桌上的梨扔了出去,直直飞向明雀的面门。 明雀双眼瞬间睁大,又极快恢复正常,出手如电将黄色的东西接住,脚下不曾挪动分毫。 宁妍眼神都没赏她一个, 明雀心知有异,也不敢贸然出声,只恭恭敬敬又将梨子送回果盘中。 待她走到近前来了,宁妍极快瞄了她一眼,面色如常不见异样,眼下已能确认,明雀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 “公主,茶水来了!” 一主一婢正各怀鬼胎之时,碧竹端着托盘回屋了。 碧竹道:“公主先喝茶吧,奴婢方才去小厨房同翠珏说过了,公主若是饿了,随时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宁妍深深睨了她一眼。 碧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公主,可是奴婢脸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宁妍:“没有。”只是突然觉得你的话似乎太多了,面面俱到,这不符合你坤宁宫大宫女孤傲的人设。 反倒同静云有些相似了。 宁妍盯着深色的茶水发呆,碧竹人在曹营心在汉这她早就知道,事事想压人一头这她也知道。总是跑回坤宁宫打小报告的人,叫她如何放心用呢? 许久之前还说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如今两个贴身大宫女背后都有自己的主子。得亏她一开始没有轻举妄动,否则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宁妍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怜,说不定这长宁宫就没有一个背景清清白白的人。 静云好像总是胆小怕事,却也逮着机会就往她跟前凑。若不是宁妍实在不喜她畏缩的模样,说不定早已将她放进屋内伺候。 小厨房是块重地,宁妍对翠珏和欢欢等人也谈不上真正的熟悉。 还有倒夜香的如意等人。 宁妍同长宁宫的宫人们之间所存在的情谊,好似只停留在组建舞蹈队的那段时日。现在回想起来,也好像只是一场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在那之后,她大部分时候都窝在自己宫中不出门,也没见有宫人来请她撑腰——或许是长宁宫同歌舞坊斗舞时她放的狠话起了作用,抑或是没人敢真的请她撑腰。 所谓团结与凝聚力,真成了少不更事的热血上头。毕竟主子便是主子奴才便是奴才,这条横亘在二者之间的鸿沟根本无法逾越。 她不是真正的“主子”,她只懂吃喝玩乐,不会御下。 平常她是刻意疏忽,然而明雀的事确确实实给她敲响了个警钟。 宁妍悲哀地发现,自己即便想打听自个儿手下人的来历,也无从下手。无人可用,无人敢信。 明雀是杜锦中的棋子,不是她的心腹。 真可怜。宁妍苦笑,看来自己真的无路可退,只能紧紧攀附住杜公公这条大腿了。 -- 第128页 * 东缉事厂。 昭狱。 “督主。” 光线昏暗的内室中,清风身着黑色夜行服,单膝跪在杜锦中跟前。 “从即刻开始,你不用跟在本督左右了。” 阴冷的声线让人头皮发紧。 清风不解:“督主?”他是哪儿做错了吗?为何督主突然下此命令? 杜锦中:“本督命令你,自今日起到长宁宫暗中保护大公主殿下。” 清风皱眉,杜锦中却补充道:“不得违抗。” 他只得应声道:“是。” 身为督主的贴身暗卫,他对督主同大公主殿下之间的事自然比谁都清楚。可他本以为督主不过是玩玩而已,毕竟大公主的名声实在臭不可闻,即便督主真想娶一位夫人,也不应当是此种刁蛮任性,只知吃喝玩乐的女人。 只有温柔娴淑的女子才能成为督主的贤内助! 清风明白杜锦中的手段,当然不敢把真正的心里话说出来。被督主厌弃,调离贴身暗卫的位置只是小事,若是……被使些血腥的惩罚手段,没人能够熬过去。 他只能盼着那位大公主能够日渐长进些,方能配得上他们督主。 杜锦中冷眼瞧着清风退下了,右手在座椅扶手上按了一下,道:“出来吧。” “轰隆”一声响,他对面赫然转开一扇石门,又一名一袭夜行衣的暗卫从密室内滚了出来。 他身手灵敏地停在杜锦中脚前,单膝下跪,一手握刀一手撑地,“拜见督主。” 杜锦中眯眸盯上他藏在黑色面巾与头巾之间的双眼:“事情可办妥了?” 那人声音嘶哑,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水了。 “回督主,都已办妥。” 杜锦中:“情况如何?” 那黑衣人道:“功夫比已经暴露的那批高出三倍有余。” 杜锦中唇角轻翘,尖细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笑意:“不枉本督耗时三年。” “你功不可没。” 黑衣人低头:“属下愧不敢当。” 杜锦中的笑声却没停下:“那你自己的功夫呢?可有精进?” 黑衣人迟疑道:“……一如往昔,请督主恕罪。” 杜锦中冷笑一声,起身踱步,慢悠悠走到他身后。 “你不必谦虚,到底如何,本督……一试便知!” 猛然出手,黑衣人倒吸着气,运功腾起身子,险险避过这一击,稳稳地落了地。身子前倾呈蓄势待发状,同杜锦中四目相对。 杜锦中忽然又笑了:“比起数月之前,确实精进不少,想来你定然苦练了一番。” 黑衣人低下脑袋:“谢督主夸奖。” 杜锦中:“本督一向实话实说,谦虚是好事,但也要有自信。” “是。” 杜锦中满意地点点头,撩开衣摆,又坐回太师椅上。 抬眸之际对上黑衣人的双眼,突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你觉得公主殿下如何?” 黑衣人目露惊诧,见杜锦中紧盯着自己,神情严肃不似玩笑,这才缓缓道:“属下认为……公主殿下极有将帅风姿。” “哦?”杜锦中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何出此言?” 黑衣人好似回忆一般,沉思了一会儿,方道:“属下带人把守长宁宫时,有幸跟着公主……跳过一回舞。” 他的声音渐渐放低,好似完全沉浸到回忆中去了,没有注意到杜锦中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是吗?” 黑衣人点点头:“那时属下便觉得公主身上有些地方,同属下在战场追随的将军十分相似。” “哪里相似呢?”杜锦中僵硬地微笑道。 “都有一股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黑衣人沉声道出结论。 杜锦中闷笑一声,语气阴森:“卢统领倒是有眼光,本督都没发现那丫头身上竟有号令千军万马的气势。” 卢硝一惊,这才回味过来不对劲之处。 他又不是瞎子,前两日督主同大公主殿下在昭狱那般黏糊,凡是长眼睛的都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眼下督主莫名其妙问他这些奇怪的问题,又用了“丫头”这般亲昵的字眼,督主他……怕不是醋了吧? 卢硝面色古怪,再顺着方才的话回头细想——那回在长宁宫被督主一掌轰得吐血,紧接着又将他调到藏书阁任职——看来督主真是醋了。 卢硝紧紧抿住嘴角,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便笑出声来了。 真没想到,大宁皇宫鼎鼎有名、杀人不眨眼、狠辣无情的督主大人还有这一面。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这事也只能怪他自己倒霉,还在长宁宫的时候,谁知道督主看上公主殿下了啊?他对大公主可没那种感觉,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个活泼过了头的小姑娘罢了。他方才的话半点儿不假,有那么一瞬间真被大公主身上的奇异力量感染了,但也仅限于此。而且卢硝十分有自知之明,身份悬殊的事他从不奢求。 再说了,当初督主大人当着那么多奴才手下的面,那一阵街头流氓逗弄小姑娘的行为,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逗着小姑娘耍耍吧? 哪知他倒真放在心尖尖上了,眼下还如此费尽心机、拐弯抹角地来“警告”自己。 “噗。”卢硝嘴里冒出一个气音。 -- 第129页 杜锦中眯眼:“你放屁了?” 卢硝脸一僵:“属下知错。”老虎屁股摸不得,谨记谨记。 “哼,”杜锦中冷哼,阴冷道:“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你得不到的东西。” 若不是还用的着他……何必留着碍眼。 “是。”卢硝恢复严肃的表情,尊卑有别,他往后定然不会再大意了。“属下明白。” “去吧。” 第五十九章 自太后回宫不久, 平静了不过几日工夫, 皇宫里却又有了别的动静。 不为别的,只为望延帝频频宠幸夏嫔娘娘这一桩, 宫中不知多少贵人暗自咬牙,垂泪生恨。也是奇了怪了,若是皇上贪鲜好嫩, 上回进宫晋升分位的可不止这一位。可偏生她得了这份“独宠”的殊荣,教人想不心生狐疑也难。 承恩宫便有人坐不住了。 “贱人!” 屋内传来清脆的摔碎瓷器的声响, 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却又闭紧了嘴巴, 唯恐发出半点儿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主子,凭空给自己招来祸端。 “哇!”女童稚嫩的哭声传出。 “娘娘慎言!” 绿鬓嬷嬷略带惊慌紧张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屋内的响动终于停了。 守门的宫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娘娘,便是为了两位小主子, 也该放宽些心怀。”绿鬓嬷嬷抱着惊慌不安的沁敏公主, 在她后背轻拍, 满脸凝重地劝慰道。 洁贵妃冷笑, 脸上尽是不甘与嫉恨:“放宽心怀?你叫我如何放宽心怀?”想着方才收到的消息,一时控制不住,声音又变得尖锐高亢:“那个女人近来受宠得很,皇上连着个把月没踏进我的承恩宫了,我倒是小瞧了她的手段!” 绿鬓嬷嬷默然,新人进宫, 留下来的远不止夏嫔一个,男人素来都是贪图新鲜的,单单一个夏嫔便勾得万岁爷魂不守舍。这要是接二连三都顺着排下来,莫说个把月,怕是没得两三个月不会完。 她们家娘娘还有得熬哩! 当然这话绿鬓嬷嬷是不敢说的,娘娘正在气头上,说了怕是又得歇斯底里好一阵。虽说承恩宫的人她个个儿都亲自把过关,但是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今天的事如果传出去了,她们家娘娘定然落不着什么好。 要紧的是先赶紧哄住娘娘再说。 绿鬓嬷嬷思量一番,便对洁贵妃道:“娘娘可莫要气坏了身子骨,且听奴婢一言,再做定夺不迟。” 洁贵妃眼圈仍是红的,眸中厉色未退,斜斜瞥她一眼:“嬷嬷有何良策?” 绿鬓嬷嬷道:“是。依奴婢来看,夏嫔娘娘初初入宫便如此深受隆恩,定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不仅仅是宫里原有的娘娘,即便是同夏嫔娘娘一同入宫的贵人主子们也都会不满。” “所以呢?” “奴婢以为,娘娘所做的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大可不必去做那个出头人。待到时机成熟,自会有人动手,到时娘娘既不用沾染一身腥,又可出一口恶气,既如此,眼下便是先忍一时之气又如何?” 绿鬓嬷嬷不急不缓地将道理一一摆出来,她在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明白她只是性格急躁了些,并非其他娘娘背后所说的蠢笨之辈。在适当的时候,她这个做奴才的有理有据地劝几句,也不是没有效果。 这不,方才她就清楚地见到她们家娘娘脸上的表情变化,先是不悦,再到愠怒,一切的一切最终全部都化为眼前的豁然开朗。 洁贵妃的嗓音里蓦然带上一抹愉悦的隐隐笑意。 “你说的不错,本宫如何能够自乱阵脚,当真是急昏了头。静静地等着看她们狗咬狗,那才是好玩呢!” 又瞥见绿鬓嬷嬷怀中仍旧不知所措的沁敏,心头当即涌上一阵愧疚不安:“沁敏别怕,来母妃抱抱。” 沁敏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往绿鬓嬷嬷怀中缩了缩。 眼看着才恢复过来的贵妃娘娘脸色又要不好,她赶紧低声哄了小公主几句,又将她交到自己亲娘手里。 洁贵妃这才舒展了眉眼,却没见沁敏趴在她肩头,紧抿着小嘴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绿鬓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愿往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短小 第六十章 宁洪福乍一得知母妃闹出来的动静, 顾不得温书的事, 只对身边的奴才道自己要去给母妃请安,顺道看看妹妹。 他也没料到母妃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不过为着父皇多幸了别的妃子几回,便失了该有的体面。还让他的人得了消息,又将这消息传给了他。如此惊天动地的架势, 想必宫里其他人也必定有所耳闻。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宁洪福一脸冷凝, 赶到了洁贵妃那儿。只见绿鬓嬷嬷低声同沁敏说着话儿, 自家母妃神态温和地在一旁看着。 宁洪福却眉头一皱, 事情没那么简单。妹妹的眼圈还是红的。 “母妃。”宁洪福给洁贵妃行了一礼。 绿鬓嬷嬷忙给他请安:“二皇子。” “哥哥!”沁敏瓮声瓮气地喊道。 宁洪福点点头。心道妹妹果然是哭过了。 洁贵妃眼尖地瞧见自己儿子的脸色不太好,心里打了个突,转头对绿鬓嬷嬷道:“嬷嬷先将沁敏带出去玩,本宫同洪福说会子话。” -- 第130页 绿鬓嬷嬷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惯会看人眼色行事, 因而贵妃娘娘一开口, 她便懂了主子的意思。当下便抱起已停止抽噎的小公主, 一边哄着一边退了出去。 内室安静下来。 洁贵妃不安地瞅了眼宁洪福, 不知挑个什么话头打破这份邪门的安静。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上回他们娘仨儿被大公主算计得吃了亏后,这洪福的性子就变得有些异常了。 话少了许多,面上也不大能看见笑容了。 仿佛忽然之间长大了不少。 想到这里,洁贵妃又觉得踏实了,她的儿子自然是顶顶好的。 “洪福啊, 这段日子书念得如何啊?” 宁洪福垂了眼帘:“回母妃,十分顺利。”他内心是复杂的,母妃虽然看起来一直十分关心他的学习,然而至多不过是问一句“可受了太傅表扬?”或是“洪福同太子相比谁更厉害?”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再深入的考校却是没有了。宁洪福想起有一回撞见皇后娘娘命太子殿下背诵《师说》,太子殿下功课不过关,被皇后娘娘狠狠训了一顿。 那一刻,甚至直到现在,宁洪福都是羡慕的。 大抵是母妃不擅长这些吧。宁洪福每次都这样开导自己,天下间哪一个母亲不会期待自己的儿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呢?何况他的母妃还期盼他成为…… 母妃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一些鼓励,这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何必祈求更多? 洁贵妃听见他这么说,脸上果然如往常一般露出一个放心且满意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宁洪福略略停顿了一下,方道:“儿子方才看见妹妹似是哭过了,母妃,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洁贵妃面色一僵,随即不自然地笑道:“你这孩子,同沁敏感情倒是真正好,也没什么,不过是她不听话又想出去野,母妃说了她两句,便哭得稀里哗啦的好不可怜。” 宁洪福心里一沉,母妃虽对他寄予厚望,但仍将他当做不懂事的孩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想到母妃暗自垂泪的画面,宁洪福不禁开口道:“母妃,若是母妃平日无趣,可派人唤儿子回来说说话。” 洁贵妃面色一正,脸上隐隐泛着寒光:“可是有碎嘴的奴才同你说了些什么?”不然洪福怎么会突然回来,又没头没脑同她说了这话? 方才她心绪不宁,乍见儿子回来,高兴还来不及,现在稍稍安定,仔细回想,哪哪儿都不对。 宁洪福内心一震,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句安慰的话便露了端倪,忙补救道:“母妃误会了,儿子只是忽然想起自己许久不曾陪同母妃话些家常,实在不孝,这才从学堂回来给母妃请安。” 岂料洁贵妃听了这话,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难看:“洪福!你只管好好读你的书便可,母妃便是日子无趣了也不缺人陪。母妃知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往后切莫再提此话!” “若是让你父皇知道你如此婆妈琐碎,想来也会龙心不悦!” 宁洪福被她好一阵夹枪带棒的教诲,年少皮薄,登时面色便涨得通红。他本想着即便是耽误些念书的时间,也得回来宽慰宽慰母妃,怎料竟落得眼前这副场景。 少年气盛,便不再多嘴,僵着脸道想起自己还有份极重要的功课未完成,待洁贵妃一点头,便迫不及待地拔腿走了。 洁贵妃隐隐觉得这孩子好似有哪里不对,一时却又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浪费精力。 不过方才洪福行色匆匆的模样倒教她想起另一桩事。如今皇上册了许多新人,也不知日后会有多少龙子龙孙成为她家洪福的对手。有些事情万万不能再拖了。 洁贵妃眯起寒眸,既然杜锦中在这紧要关头反水,偏帮起了中宫那一对姐弟,那就别怪她也不顾情面。 洁贵妃冷笑一声,那日迎太后娘娘回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倒是不知,原来面冷心硬手段毒辣的督主大人竟还有那副心甘情愿伺候人的模样。 这宫里的生活久了便乏味了,也是时候弄些水花出来助助兴了。 *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宁妍伏在窗台边,盯着窗外又圆又大的白月亮喃喃自语。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了,她今儿个先提前赏个月。若是明夜晚宴上忽地生出几个幺蛾子来,怕是连这份“闲情逸致”都一并没了。 说到故乡,宁妍的情绪便不自觉低落了。 若是现代社会的亲朋好友也有中秋赏月的习惯就好了,即便隔了不知多少个时空,她在仰头望月的同时,她的亲人朋友也是如此,好歹能学学古人借明月寄托思乡之情。 唉,宁妍不由叹了口气,都这样了,她还想什么呢?她还有杜公公呢,不能如此颓丧。在现代时外婆常说年轻人叹气不好,运气都给叹没了,赶紧吸回来吸回来。 “嘶~” “嘶~” 杜锦中悄悄翻进长宁宫围墙的时候,便见到他的小姑娘对着明月哭得不停地倒吸凉气。 督主大人长眉一皱,不再掩饰行踪,抬腿便走了过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 宁妍被突然冒出来的人一惊,张着嘴呆住了。 杜锦中冷脸看了四周,没发现一个侍候的宫女,眸中的寒气更盛。 -- 第131页 “你怎么来了?” 宁妍好不容易回神,赶紧把嘴闭上,这副蠢样子不会让她在督主心目中的美好印象打折吧?不过自己还真幸运,不会是玄学加身吧?刚一想到杜公公,他就突然出现了,如此神奇。 杜锦中这才发现宁妍盯着自己的眼睛亮亮的,全然不似哭泣的模样。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他张了张嘴,又问道,“为何不见守夜的宫女?明雀呢?” 宁妍伸出手指,斜斜地指指外边的月光:“都这么晚了,我早便让她们都去睡了,明日宫宴,她们定然会十分辛苦,哪里能陪着我一同熬夜。” 杜锦中仔细看了看她眼底,不见倦色,心下了然:“殿下睡不着?” “嗯。”宁妍点点头,“看月亮呢。”又瞧一眼杜锦中背后寂静无声的庭院,对他眨眨眼:“要进来吗?” 月黑风高夜,暗度陈仓时啊。 杜锦中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摇摇头:“不了。” 宁妍惊讶:“为何?”她还以为杜公公求之不得呢。 杜锦中道:“奴才想着明日举办宫宴,今儿晚上殿下指不定又会为这‘大事’操心得睡不好,便来探望一番。” 宁妍尴尬地对上他戏谑的脸:“果不其然,被奴才料中了。” 宁妍有些羞恼,她一碰上事儿就睡不着或者睡不好,这也不能怪她啊。穿越前带过来的毛病了,杜公公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现的,这事她对明雀都没说过。 “既然督主不愿进来坐,那还说些什么,赶紧回梅香苑歇着吧!” 杜锦中知她一贯好脸皮,斟酌着话说一半也够了,真将人惹恼了又不知要同他冷战几天。 “殿下失眠,做奴才的哪能安心睡下,”他侧头看看天,“不如让奴才带着殿下提前一日赏赏这明月光吧!” 说着上前一小步,展开双臂。 宁妍挑眉,这是让自己跳窗? 她低头看了看,软底的绣鞋一半还被她踩在脚底下呢:“我先穿个鞋。”弯下腰去,窸窸窣窣一阵响。 杜锦中蹙眉:“夜里寒凉,殿下再加件披风吧。”说罢往旁边一闪,宁妍正抬起身来,却见窗外不见了人影。 余光瞥见一抹移动的影子,一瞧那人进来了。 “督主不是说不进屋了吗?”她没忍住,又揶揄道。 杜锦中解开自己领口的系带,手腕一转,将那披风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宁妍肩上。 宁妍的脸一热:“你做什么?”声音染了些女儿家的羞怯与欢喜。 “殿下穿得太少了。” 杜锦中动作熟练地给她系带子。 宁妍声小如蚊:“我自己有披风的……”声音在杜锦中替她专注整理衣裳的目光下越来越小,不过男朋友的披风她更喜欢! 杜锦中比她高出许多,每每为她穿衣总是半弯着腰——好像他只会为了自己而弯腰。宁妍得出这个结论,心里一甜,忍不出稍稍错开身子,身子微微前倾,在杜锦中的一侧脸颊落下一枚亲吻。 “啵!” 督主大人的呼吸明显可闻地一重,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与宁妍齐平的双眸一掀,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宁妍心脏狂跳,最受不了他这个表情了!嗷嗷嗷!当即不管一二三,闭着眼睛就扑进他的怀里。 佳人主动投怀,杜锦中自然求之不得。伸手回抱住那纤细的腰身,轻声道:“妍妍可要抱紧了。” 宁妍听见这话,不知是何含义,下一秒就感到腰背两处一紧,身子忽然腾空而起。屋里的东西纷纷往前走,而自己往后退去。 眼前再闪过雕花木窗,宁妍慌乱地抱紧杜锦中。紧接着杜公公抱着她在长宁宫的半空处一个旋身,天旋地转之后,人已稳稳落在宫殿屋顶了。 宁妍侧头对着明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她刚刚心跳都停止了。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宁妍又紧了紧环在杜公公腰上的手。 “你吓死我了。”她埋在他胸口闷闷道。 “是我不好,妍妍看看这屋顶的明月,可比在楼下看的时候大了些亮了些?”杜锦中毫不犹豫地认错,倒教宁妍不好意思再怪他。 将抱着他的手松开,改为牵着。 “是大了些亮了些。”宁妍强迫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好歹是杜公公一番别致的心思,若是辜负也不好。 “我也这么觉得。” 宁妍回以一笑,这“特效体验”还挺刺激的,还是回头再提醒他,以后自己不想玩这个了。 今天就好好赏月吧。两人并排在琉璃瓦上坐下,她将头一歪,靠在杜锦中臂膀上。 前方皎洁的月光盈盈如水,宁妍忽然道:“若是以后的日子都这样就好了。” 杜锦中低头,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倚着他,明丽的小脸泛着别样的温柔。 他轻轻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声音似允诺般暗哑:“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馄饨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第六十一章 八月十五。 中秋。 宁妍被碧竹唤醒后, 脑子还晕乎乎的, 一时回转不过神来。 她记得她明明同杜锦中在屋顶看月亮来着…… “公主,梓安郡主来了。”明雀端着铜盆进来, 不慌不忙禀报。 -- 第132页 宁妍惊道:“什么?” 脑中刷地闪过残缺的记忆画面……似乎、好像……她们约的不是今天早上吧? 宁妍想着那日梓安郡主说的“待中秋宫宴好好说说话”,又记起母后娘娘说过的有关梓安的种种。 宁妍几不可见地蹙蹙眉头,她素来不喜同没有什么交情的人走得太近。不过既然人已经来了, 那便没必要再说这些。 入乡随俗,淡定淡定。 宁妍自我开解了一番, 便让碧竹伺候着起身了:“明雀, 你去替我好生招待郡主, 切莫怠慢了她。” “是。” “公主,今日穿这身可好?红红火火的,看着也喜庆。”碧竹取了一套大红的宫装长裙,征询宁妍的意见。 宁妍瞥一眼她手上的衣物:“可以。” 宁妍自己也极为喜欢红色,她皮肤白皙, 大红的色儿同她十分相衬。 待她梳洗完毕, 同梓安郡主互相问好之后, 又得到了这位姐姐的夸赞:“妍儿妹妹这身打扮真真夺目。” 宁妍笑着回她:“梓安姐姐也是貌美如花, 想来今夜宫宴上,那徐公子定然会挪不开眼去!” 梓安郡主闻言果然面露娇羞之色,嗔道:“妹妹莫要笑话我了。” 宁妍依旧笑着,不再将话题继续下去。 梓安郡主却自己撇开这个,说到旁处去了:“我今日早早来这儿叨扰,还望公主不要见怪才是。” 忽然客气的口吻又令宁妍心中的狐疑浓重了两分, 不过别人不说她也不好意思直问,想来想去,怕是也同她那糟心的亲事扯上一丝关系。 “梓安姐姐不必如此客气,瑾瑜他平时忙于念书学习,我在宫里也无聊得紧,姐姐来陪我说话,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哪会嫌你烦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梓安郡主长相秀眉,气质婉约,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宁妍十分乐意同这样亲和力强的人相处。 “那就多谢妍儿妹妹了。” 宁妍想她一大早进宫,定然没有用早膳,便吩咐小厨房那头多做了十好几样早点招待她。 席间宁妍注意到梓安郡主的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瞟,不由得夹着小巧玲珑的水晶饺子深思了一会儿。 “梓安姐姐同徐公子的婚期可定下了?”她笑眯眯地将饺子放进梓安面前的碟子里。 梓安郡主一听,当即被呛得好一阵咳嗽。粉脸带霞,也不知是呛得还是羞的。 宁妍吓了一跳,本想打趣她,没成想弄巧成拙,待人止住咳嗽,忙亲自端了茶水给她润嗓子。 “姐姐没事吧?” “我没事,妍儿妹妹不用担心。”梓安郡主眼里咳出了泪花,用绵软的手帕拭去后,方对宁妍盈盈一笑。 “婚期定在明年六月。”虽羞羞怯怯,宁妍却不难看出她心中的期盼。 不由心生感慨,多情自古……呸呸呸,今儿晚上她倒要看看那个徐珺是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挺好的。”她随口应道,又给自己夹了只饺子。 姐俩用过一顿早膳,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宁妍主要是个陪同的,不过是想着自己好久没来坤宁宫“意思”一下了,干脆趁此机会走一遭,还有个伴儿。 梓安郡主听她说自己好几天才去请一回安,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才讷讷道:“娘娘真宠你。” 宁妍心里一动,想起她狗血又悲催的身世,暗觉不好,自己先将话题转开:“这有什么,便是慈宁宫我也只去过一回。” 就去了那一回,还被她皇祖母暗暗嫌弃了一番,话里话外颇有她没什么长进的意思。 宁妍当时心情十分不美妙,好几个孙子孙女,上来就针对她一人。谁知后来轮到宁洪福和宁沁敏两兄妹请安,太后娘娘的态度更是不待见人。 宁妍这才感到好受些,合着他们四个,也就金鱼弟弟能入得了这位老佛爷的眼。 那她倒还真是没话说。 梓安郡主果然如她所料,情绪波动极大,好端端地走着路还差点跌跤。 宁妍眼疾手快扶住她,这才没让她摔了。 梓安又羞又窘,紧紧闭了嘴不再说话。 宁妍却暗道自己果真有做混世魔王的天赋,即便是口述过往的“丰功伟绩”,也能将人吓得平地摔。 只是这一关没那么好过,到了坤宁宫,她家母后娘娘当着梓安郡主的面,仍隐晦地提及她不曾按时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恐怕会惹得她老人家不喜。 宁妍假装没听懂,打了个哈哈将这事糊弄过去了。 梓安还在一旁坐着,皇后娘娘碍于情面,只得做罢。 * 及至傍晚时分,宁妍才终于从坤宁宫出来。 梓安郡主似乎好几回想说些什么,然而都只是动动嘴皮子,未曾真正开口,一天光听着宁妍同皇后娘娘说话了。 宁妍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心急,然而没有办法,她自己不开口,宁妍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自然不好上赶着告诉她,不用担心,你的亲事不会有问题。 “我们现在过去会不会太早了?”坤宁宫门口,梓安郡主神色纠结地看一眼大门内,对宁妍说道。 “不早呢,走过去天就黑了,现在的天黑得早。” 梓安咬了咬唇,终究是跟了过来。 路上二人经过御花园,竟撞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 第133页 “大公主。” 宁妍眼前一亮,眼前站着的赫然是那日在秀女大选上惊艳亮相的崔毓儿。 “崔姑娘。”宁妍就喜欢这样帅气的小姐姐,当时望延帝没留崔毓儿的牌子,她又是遗憾又是庆幸。遗憾为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这英姿飒爽的姑娘了,庆幸为她逃过了自家种马爹的魔爪。 “你是跟着你父亲进宫来参加宫宴的吗?” 问题一出口,宁妍方才发觉她的打扮不对。整头青丝俱挽起在头上,用各色发饰固定住,身上一袭下摆曳地的长裙,哪见当日的潇洒女侠相,分明是……宁妍震惊地张了张嘴。 那崔毓儿却爽朗一笑:“公主可唤我一声‘崔贵人’。” 宁妍感到脑里一阵眩晕:“当日不是没有……” 崔毓儿满脸无奈:“本来是没有,可是后来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德福公公突然来了,说陛下格外开恩,让我留下。” 宁妍差点爆粗口,望延帝还是人吗?这种借口都想得出来,敢不敢要点脸? 想必又是政治因素影响了崔毓儿的最终去留。 宁妍心头划过一阵悲怆,面上不觉带了几分出来。 “哈哈,”崔毓儿却忽然轻笑出声,“公主不必担忧,本宫一切皆好。” 眸光流转,眉目间尽是飞扬的神采。 宁妍一怔,随即顿悟,也扬唇一笑。是她狭隘了,此等心胸开阔的女子,到哪里不能活得自在呢? 崔毓儿见她眉间不再郁结,心中有数,便问起梓安的身份。 “这位是荣亲王府的梓安郡主。” 二人互相问候一番,崔毓儿笑道:“那日选秀我斗胆献丑,独独公主殿下一人捧场,真教我意外欣喜。本还遗憾你我只一面之缘,没想到造化难料,今日又相见了。” 梓安郡主好奇她们话里提到的选秀,又见这位贵人举止十分洒脱,不由大胆问出心中的疑惑。 崔毓儿和宁妍相视一笑,只将那日的情况又同她再说了一遍。 这回梓安也笑了:“您真是位奇女子。” 崔毓儿道:“郡主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我觉着自个儿同公主殿下十分投缘,你既是公主的姐姐,我们三人不必使那些敬语。” 宁妍笑睨了一眼崔毓儿身后满脸菜色的宫女:“崔贵人此言差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们怎能如此无视‘祖宗规矩’。” 那宫女的脸色稍缓,冷不丁又听得那魔星笑哈哈道:“这些话儿我们回头悄悄再说!” 崔毓儿也笑:“甚好,有理。” 梓安郡主:“……” 宁妍又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崔毓儿点头:“好,一道走吧。” 身后的宫女想上前搀扶她,却被崔毓儿一手拂开,那宫女蹬蹬蹬地往后好一个趔趄。 宁妍和梓安脸上俱是一僵,又见崔毓儿一脸尴尬,宁妍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梓安亦是忍俊不禁。 崔毓儿无奈对那宫女道:“说了许多次了,怎么你还是不听?我力气大,不要随意靠近我。” “噗——哈哈哈哈——”宁妍当真是笑得肚子疼,崔毓儿这模样活像不近女色的高冷禁欲系男神不留情面的解决身边的烂桃花。 “还不走?”崔毓儿挑眉。 宁妍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止住笑意,嘴角却仍旧是咧着的,挽了梓安郡主的胳膊道:“走走走!” 又回头对一直当背景板的明雀、碧竹等人道:“都听见崔贵人的话了吗?远着点儿!” 崔毓儿见她揪住此事不停取笑自己,也不恼怒,直接迈开大步一马当先往前走了。 宁妍看着她因步伐过大不停晃动的裙摆,笑得直往梓安肩上靠。 这个崔姑娘真是一个大逗比,也不知兵部侍郎是不是将她当成儿子养大的。 不过宫里多了个这样的朋友,以后的生活该不会闷了吧。 宁妍渐渐收住笑,站直身体,理了理弄皱的衣裳,又重新挽上梓安郡主的手:“梓安姐姐,我们也走吧。” 梓安无奈地点头:“走吧,现在过去应当时辰差不多。” 妍儿妹妹好似和过去相比真有极大的不同了。她偶然听见父亲漏过一些话音,虽不甚明白事情的原委,但是她觉得这样也很好。 想来皇后娘娘今后也不需要为妍儿妹妹的亲事过分担忧了。 第六十二章 大宁虽民风开放, 但皇室举办宫宴亦是少不了某些礼制规矩。譬如谁和谁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酒, 这就不得不讲究。 宁妍想到后世都比较看重这个,不免有些踌躇, 新鲜出炉的朋友还热乎着呢,若是宴会不能同席,着实乃一大憾事。 怎知崔毓儿直接无视了前来引路的太监, 一眼便相中了靠近角落的一桌。 “公主、郡主,我们去那儿坐吧?” 此时已零零散散来了一些人, 其中不乏拖家带口的官员, 还有一些面生的妃嫔, 俱三三两两地围拢谈笑,一时竟无人注意到宁妍她们三人。 “好啊。”宁妍应道,同样无视了面有难色的引路公公,横竖她在宫里的名声也不好,今儿再添一桩“霸座”又何妨。 不过这崔家小姐越发对她胃口了。 “公主, 这……”那引路的公公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挡在三人面前做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 第134页 宁妍哪管三七二十一, 命明雀将人提溜到一旁, 径直奔向自己中意的席位。 等到入了席,宁妍发现梓安郡主面露忐忑,少不得做一番解释:“姐姐无须担心,那太监定会向上头禀报此事,席位安排不会乱套的。” 梓安郡主面色果然和缓下来:“是我思虑不周,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 桌上已摆了些冷盘酒水与瓜果点心, 崔毓儿笑着执起玉壶,给俩姐妹各斟了一小杯酒。 “郡主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温柔可人,来,你们尝尝这桂花酿,真香啊。” 梓安郡主小脸微红:“哪里比得上贵人英姿飒爽。” 宁妍听着她们两个互相恭维,又有些想笑了:“听你们的话,莫不是都在皇都赫赫有名?” 崔毓儿端起杯子敬了敬梓安:“不及郡主美名。” 宁妍来了兴趣:“说说看?” “我自幼被父亲当做男儿,与哥哥一同被武力教养长大,举止粗野。京中常闻人言梓安郡主秀敏谦和,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梓安郡主愈发脸红,也回敬了她一杯:“哪有这么厉害,不过都是别人夸大其词罢了。” 崔毓儿又道:“郡主谦虚。”又替她满上一杯:“前些日子听说郡主已同徐家大公子定亲了?” 梓安面带羞涩,轻声应了个“是”。 宁妍插嘴道:“那人如何?你对那将军府可有了解?”这话是对崔毓儿说的。 她摇摇头:“我对徐公子知之甚少,不过其父威远大将军骁勇非常,想来虎父无犬子,郡主这定然是一桩好亲事无疑了。” 梓安郡主闻言更是面若桃花,宁妍怀疑她脸上的热度能煎鸡蛋了。 “如此极好,如此极好。”这等情景,无论如何都不能扫兴,宁妍也跟着瞎起哄。 梓安郡主强忍着羞意,目露坚定,小声道:“他自然是好的,都不曾嫌弃过我的身世。” 宁妍心里一“咯噔”,这姑娘是自卑了?还没成亲,姿态已是下放得如此之低,往后…… 她同崔毓儿对视了一眼,又笑道:“既然这个徐公子这么得姐姐的眼缘,待会儿我们可得好好瞅瞅了!” 崔毓儿也含笑称是。 三人言谈间发现这么会子时间,现场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且均由宫人指引着落了座。她们这一桌稍显偏僻,倒不怎么打眼。因为宁妍不喜交际,早便派了明雀等人守在外围,因而也没有人贸然上前打扰。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尖细的太监嗓骤然响起,在场诸位纷纷起身跪拜,嘴里还一齐念着请安的吉祥话儿,响动居然比那日迎太后回宫还大。 “都起来吧。” 太后娘娘做了个不甚明显的手势。 “谢太后娘娘!” 宁妍轻轻抽了抽鼻子,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或许是她起身太快,这一动便将自己暴露在上座的几位眼中。宁妍瞧见杜公公安静地立在皇后娘娘身侧,心中起了些子小雀跃,又担心自己的眼神露骨惹来麻烦,将将收回眼,却已被她那不老眼昏花的皇祖母逮住了。 “妍儿怎生坐到那黑漆漆的角落里去了?”她将视线放到皇后娘娘身上,“哀家记得,今日的宴会是皇后操持的吧?” 皇后见她当着皇都一众权贵的面如此作派,料想今日这宫宴应当又是不得安宁,正欲硬撑着接话,哪知身侧一人已先接口。 “回禀太后娘娘,今日的坐席是奴才安排的。” 杜锦中微微躬身道。 太后心头一梗,平日她在宫里最不想见到的便是这个杜锦中。 自称奴才,可浑身上下哪有个奴才样儿?眼下同她说话也只是低着脑袋,那腰杆挺得比她还直。偏生皇帝给了他天大的权力,还不让自己发落他。 太后娘娘越看越怒:“督主,哀家在同皇后说话。”岂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 杜锦中面不改色:“是,太后娘娘。” “……” “好了,诸位爱卿都坐下吧。”望延帝约摸也觉得脸上无光,但太后的面子总要维护一二,于是又道:“妍儿为何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或明或暗的视线皆投向角落,宁妍又起身道:“父皇,那桌也坐了人,总不能再将他们赶开吧?” 望延帝被她出言不逊的态度气得不轻,又不好当着臣子们的面处理家务事,皱眉道:“那就这样坐着吧!开席!” 宁妍坐下来冲梓安与崔毓儿使了个眼色,眸光里流转着洋洋得意。 崔毓儿低头掩住轻笑:“你就不怕?” 梓安先前脸都白了,后见她无事,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头。 宁妍拿起一个小果子抛了抛:“怕死了。”嘴里是听得见的笑意。 见崔毓儿挑眉,又凑近一点轻声补充:“不过她自回宫,便没给过我好脸色,我瞧着不论我做得好是不好,结果都一个样,自然勉强不来自己。” 崔毓儿了然,点点头:“不过你需把握好分寸。” 宁妍抓起果子啃了一口:“那是自然。” 这么多人,太后肯定丢不起这个脸。 上首望延帝虚扶了太后一把,同皇后也相继落座。 第六十三章 -- 第135页 “哀家方才似乎瞧着荣亲王府那丫头也来了?”太后问道。 她方才当着众人失了面子, 此刻又忽然问起梓安那丫头, 定然没什么好事。 即便如此,皇后依旧要回答她的问题。“回母后, 是梓安那丫头没错。”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记得,梓安似乎已经定了亲。” 皇后狐疑,仍然恭敬道:“正是如此, 陛下圣旨亲赐的婚事,定的是威远大将军府上的公子。” 太后面上的笑变得有点子神秘莫测的意味了, 皇后的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虎父无犬子, 徐家的公子自然是个好的。”她定定地看了眼皇后。 皇后被这一眼搅得愈发心神不宁, 定了定神,不慌不忙笑道:“母后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去青云山礼佛已久,宫里又进了一批新御厨, 今儿宫宴的菜品也都是新的, 您尝尝可还合口味?” 出乎意料, 太后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顺着她的话头接下去了:“你办事,哀家素来放心。” 这是把妍儿坐错席位的事儿从她身上摘干净了。 皇后斟酌了一会儿,到底没分辨得清她究竟是将这错安在谁头上了,杜锦中,抑或是妍儿自己? 但见太后又平静地吃着心腹老嬷嬷给她布的菜,皇后便不再纠结此事。横竖没有说穿, 她自然也乐得一同装糊涂。 皇后瞥了一眼站立在旁的杜锦中,想起望延帝的吩咐,便道: “督主这段时间跟着忙前忙后,今日中秋佳节,皇上特地让本宫给督主留了一张席面,这儿有德福公公伺候着,你自去吃喝吧。” 杜锦中微微讶异,那厢望延帝也道:“皇后不提朕倒忘了此事。”他笑道:“爱卿有功,朕还没想好该赏赐些什么,就先送你一桌美酒佳肴罢!” 杜锦中低头道:“奴才谢皇上赏赐。”他这大半年替望延帝办的事多了去了,功劳?倒不知指的究竟是哪一桩哪一见? 望延帝满意地点头,虽然杜锦中手里的权力大了些,但是他依旧能看清自己的真正身份,这很好,很不错。 杜锦中谢过望延帝,又跟太后及皇后告退,便跟着绿芽儿往角落里一张空闲的桌子走去。他眯了眯眼,而后笑了,这处倒也不错,离他心上的娇娇近得很。 不远处宁妍正兴致勃勃地同崔毓儿说些什么,一时没注意到这边。 杜锦中又往前一些,才见那处儿已有吉祥与王安二人候着了。 “督主。” 绿芽儿一走,俩人便低唤杜锦中,吉祥不自觉往前凑了凑,脸上的喜色压也压不住:“督主,小的们接到命令,前来伺候督主。” 督主能在宫宴上独自吃喝一桌席面,这可是他们缉事厂了不得的殊荣! 杜锦中淡淡扫了一眼席面,兀自坐下了。 吉祥见督主大人没搭理自己,悄悄斜了眼半步后的王安,咬了咬牙,又往杜锦中面前近了一步:“奴才给督主斟酒。” 杜锦中伸手一挡,格开了将将倾斜的酒壶,又看向吉祥身后一直沉默的王安:“你来。” 吉祥的脸一僵,面带讪色地让开位置。见王安平静地上前服侍,颇有股子宠辱不惊的意味,回想起自己的主动,反倒落了下乘。当下缓缓垂了眼帘,挡住双目中愤然与嫉恨的神色。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宁妍才发现她们这旮旯角不远处坐着形单影只的杜公公。 惊喜过后又是遗憾,这要是他们能坐一桌该多好呀。 这偷偷摸摸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崔毓儿见宁妍忽然发呆,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梓安闻言也转过脸来,两人一同顺着宁妍的视线望去,也看见了杜锦中。 “杜锦中?”崔毓儿低声道,“你看他做什么?别看了。” 宁妍忍笑,佯装不解:“为何?我看他长得十分好看。” 崔毓儿无奈地看她一眼:“你自小在宫里,还问我是何原因?”将嘴靠近她耳边才小声道:“我在宫外都听过他的名声,别说你不知道。” 宁妍“噗嗤”笑开:“哈哈哈,什么名声?心狠手辣?为人歹毒?” 虽说是宫宴,但是这些臣子们都带了家眷进宫,稍有不慎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倒没有人高声言笑。 因而宁妍的笑声便显得有些大了,周围几桌的人都惊异地看过来,见是宫里的霸王,又纷纷将视线收回。 崔毓儿唬了一跳:“小点声!他看过来了!” 宁妍稍稍偏头,果然见那人眯着眼看她,脸上带了点熟悉的古怪笑意。 宁妍心里一惊,这么远也能听见?她的声音有这么大吗? “没事没事,督主素来仁厚,不会……同我计较的。”迎上崔毓儿的目光,宁妍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此人笑起来神色都不自然,我看那些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崔毓儿神色平常地动筷子,见宁妍难得面露不安,不由笑了,“不过你只是个小姑娘,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宁妍瞪大眼,后知后觉:“……你吓唬我?” 梓安郡主也语气轻松地安慰:“他没看这儿了,应当是无意的。” 宁妍气呼呼地搁下筷子,又笑骂道:“好啊,你们两个合伙……” 话未说完,太后娘娘的声音突然响起:“荣亲王何在?” -- 第136页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中间一桌旁有人立起身拱手:“回母后,儿臣在此。” 宁妍闭上嘴,瞧了梓安郡主一眼,见她已低了头安安静静地吃菜。 太后面带慈祥的微笑:“哀家听说梓安那孩子同威远大将军家的公子定了亲,”她眼神往下扫了一遭,“那徐家公子今日可进宫赴宴了?” 宁妍挑眉,冲崔毓儿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地看向面颊通红的梓安。 只见一身姿挺拔的青年自场中站起:“太后娘娘万安,微臣在此。” 宁妍这桌同威远将军府的席面恰好处在水平的位置上,她们只瞧了个侧脸,但也能看得出这徐珺是确实相貌堂堂。 宁妍却觉得他的面相轮廓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上头太后仍在扮慈祥:“亲事定在何时啊?” 那徐珺是轻声一笑,声音颇显温和:“谢太后娘娘关心,明年六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宁妍朝梓安郡主一阵挤眉弄眼,便将她才鼓起勇气抬起的脸又吓得低下了。 崔毓儿善意轻笑:“你莫逗郡主了,当心风水轮流转,来日也被她逗!” 宁妍正欲接口,自己还早,不必担心此事,便听得她那皇祖母提及自己的名字。 “……哀家记得梓安同妍儿年岁相差不大……” 宁妍眼皮一跳,急急抬头,不会吧? 话说到这份上,皇后哪能不明白她的用意,惊声低叫了一句“母后”,也依旧是阻挡不及。 “……不知在场的诸位大人,家中可有适龄的儿孙?”太后呵呵笑着,眼角的皱纹好似深深烙印在肌肤之中。 在场的宾客顿时面色各异,或交换眼色,或作蹙眉深思状,或面带欢喜。独有角落一人,面色阴沉,不动声色将手中的小小酒杯捏成了齑粉。 身后吉祥与王安二人均一动不动,他们督主同……那位的事,在东厂已算不得秘密,眼下谁也不敢往前撞,只眼观鼻鼻观心做两个木头人。 杜锦中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眼前的变故是他失算了。 这头宁妍仿佛被雷劈过一般,不知该露出个什么表情才合适。乖乖,她这个奶奶怕不是……更年期延迟,总想着找自己的茬吧? 开席前才整那么一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不怀好意,宁妍怒了,竟然还真的有人做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 杜公公呢?宁妍情急之下终于想起自己的男朋友,匆匆往那方瞄了一眼,他似乎……脸色也不好。 宁妍忽然就放下心来。既然杜公公不舒坦了,那她大可不必为此忧心,按照督主大人的性子,定会找机会,让使他不舒坦的人更不舒坦。 自己就安心等着看戏吧。 场上一时没有人妄自接话,也不知是因为宁妍刁蛮的名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哈哈哈……”望延帝忽然笑道,“母后不必担心,妍儿过了明年腊月才及笄,此事可先放一放,先将梓安那丫头的大事好好办了再说。” 太后面色有些不好,但到底没有拂了望延帝的面子,平平道:“如此也好。” 此事便暂时作罢。 皇后装作不经意地按按额角,这才松口气。 荣亲王与那将军府的公子方才重新落座,只后者坐下前看了看右侧,正好与宁妍对上眼。 宁妍越发觉得此人眼熟,待那徐珺是举起酒杯朝这桌遥敬,盯见他含笑的唇角,宁妍脑中的记忆轰然炸开。 她同杜公公出宫那一回…… 秦淮画舫…… 回忆里的画面同眼前的场景重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时他的船上还坐着头牌美人卿佳姑娘!! 却说梓安郡主原也偷偷望着那徐珺是,乍见他举杯敬酒,还以为是敬自己的,只顾面上飞霞,低头羞笑,殊不知自己会错了意。 直把宁妍看得火冒三丈,这个人渣!犹记当初她冲动之下还想飞上那画舫同他把酒言欢来着,眼下想来,可将人恶心坏了。 顾及场合不对,她这梓安姐姐也在,只能生生忍住,实在憋屈,便仰脖灌了好几杯酒才作歇。 惹得崔毓儿看了她好几眼,含糊问道:“你可还好?” 宁妍抿嘴假笑:“好极了!” 上首夏嫔正撒娇卖乖:“太后娘娘,您真是菩萨心肠,大公主有您这般操心,定然会快快懂事起来的!” 皇后暗自皱了皱眉。 太后却笑着对望延帝道:“哀家觉着夏嫔倒是个识情识趣的,皇上可要对她好着点儿!” 夏嫔便作娇羞不依状,又是一阵卖痴。 皇后的脸色已恢复如常,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立在几人身后的老德福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想起那日在藏书阁前的种种,又将头往下低了低,心中静静思量开来。 第六十四章 中秋宫宴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情况下终是结束了。 宁妍后头心里气闷, 多喝了不少桂花酿, 到散席的时候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梓安郡主自见了那徐家公子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匆匆找了个借口便先去了。 独留崔毓儿一个清醒的人看着宁妍, 她面带难色,自己若是无事,便是送她回去这一趟也无妨, 偏生今儿个轮到了她侍寝的日子。崔毓儿蹙眉瞧了瞧碧竹与明雀二人:“你们可扶得动大公主?” -- 第137页 碧竹咬了咬唇,看了眼明雀, 摇了摇头:“回贵人, 奴婢不行……” 崔毓儿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便又看向明雀:“你可行?” 明雀稍稍错开她的视线,看向她身后不远处那一张席面,满面阴沉之色的男人已起身,朝这方踱步而来。身上少见的急色同平日如妖魔般血腥冷厉的模样大相径庭。她差点儿绷不住嘴角,急忙干咳了声, 也学着碧竹那般摇了摇头:“奴婢虽然习武, 但也只是半桶水……扶不起公主……” 明雀低下了头, 声音到后面也是渐不可闻, 好似十分羞惭。 崔毓儿皱眉:“无妨,我——” “崔贵人。”阴沉的嗓音蓦然自身后响起,崔毓儿讶异转身。她入宫已有一段时日,自然认得来人。 “督主大人?”他为何突然过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事情?难道万岁爷那边来催了?可大公主她…… 崔毓儿从容道:“不知督主有何贵干?” 杜锦中垂下眼帘,看着趴在桌上眯眼休憩的人儿,淡然道:“贵人自去忙吧, 殿下由本督送回去便成了。” 崔毓儿一惊,传闻东缉事厂一把手杜锦中残忍暴戾,此刻他却为何突然大发善心?崔毓儿惊疑不定,莫不是方才吃酒时公主那一声笑言被他听了去?那…… “咳……听说东缉事厂乃是朝廷重地,想来督主必定日理万机,左右我也无事,不如还是由我……” 杜锦中却忽地朝闭眼梦呓的宁妍探出手,崔毓儿的心都吓停了。 “督主!” 杜锦中的动作一顿,似是想起什么来,对上崔毓儿略惊的眸子:“本督记得,今儿似乎轮到崔贵人侍寝了。贵人还是快去忙吧,免得让老德福寻不到人,回头怠慢了圣上,贵人的日子可不好过。” 崔毓儿的瞳孔一缩,嘴微微张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面上虽仍旧平静,心里早已掀起惊天巨浪。看来外边的传闻不是假的,这个杜锦中果然在后宫一手遮天,竟连……侍寝的日期都了如指掌么…… 崔毓儿惊出一身冷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将大公主拦腰抱起,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明雀低声道:“贵人放心,督主曾被皇上钦点教导公主礼仪。”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会做出对公主不利的事情,让崔毓儿放宽心。 崔毓儿点点头,悬着的心好歹往下落了些。正准备招呼伺候自己的宫女也回宫,一抬眼却瞧见宁妍被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抱起后,动作乖顺地抬起手臂主动绕上了他的脖颈,随后更是将小脑袋往他胸口钻去。 “……”崔毓儿瞬间握紧了拳,暗暗运气,只等着杜锦中将人甩出去的一刹那接住宁妍。 怎知那杜锦中动作停顿了一下后,又恍如未有察觉般继续动作。 崔毓儿:“……” “崔贵人,奴婢们先走了。”碧竹同明雀对崔毓儿行了一礼,急急跟上杜锦中的步伐。 崔毓儿僵硬地点点头,心中暗想,杜锦中表现得如此不对劲,背后定然有什么隐情,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对宁妍做出什么。 今天已经太晚了,只能等明日再让人去长宁宫打探消息。 * 长宁宫。 杜锦中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到床上,正欲拉开绕在他脖子上的纤细双臂,冷不防反被身下的娇娇儿一个用力往下拉去。 杜锦中一个不察,薄唇正正印上娇嫩的红唇,浓郁的桂花香霎时争先恐后地涌入唇鼻之间。 碧竹和明雀早已出去,前者是觉得督主大人又不是头一次伺候她们家公主了,过去虽对他们关系亲近大感意外,但是能同手握大权的督主扯上关系,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且不说公主殿下本就得宠,此外长宁宫后台越硬,他们做奴才的出去面上也越有光彩。 至于明雀,则全然是为了她那可怜的主子营造亲近美人的机会。没想到冷酷无情如杜锦中,有朝一日也能一头栽进温柔乡里。若是她回暗卫营一说,恐怕也没人信她。 毕竟那不是别人,是杜锦中。 冷酷无情的督主大人此刻可不好受,他睨着床上醉眼半眯的美人,只觉生平头一回尝到了一种名为“无奈”的心情。 “阿锦。” 宁妍勾着他的脖子,突然轻启红唇,吐出两个字来。 杜锦中握着她的腕子一顿,朝下倾身同她脸对着脸:“殿下唤我什么?” “阿锦。”宁妍的桃花眼全睁开了,眸子里一片水光潋滟,煞是好看,“我喜欢你。” 杜锦中忽地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喷在宁妍脸上,激得她紧紧闭眼,而后又蹙着眉睁开,带着些不满道:“我喜欢你,你还喷我?” 杜锦中哑然:“……” 没听见他回应,红润的小嘴越嘟越高,杜锦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由用上诱哄的口吻轻声问道:“殿下说的话可当真?” 宁妍用手在他后脖颈摩挲了两把:“自然是真的!” 杜锦中面上的笑容更大,表情却变得有些扭曲:“若是殿下肯亲我一下,我便信了殿下。” 宁妍蹙眉,好似不解:“可是我刚刚亲过了啊……” 杜锦中深深地望进她璀璨的眸子里,哑声道:“再来一次。” “好吧……”宁妍抿嘴,攀着他的肩,微微抬起上半身,又在那薄唇上印了一下便要退开重新躺回去。 -- 第138页 到手的羊羔岂有让她再跑的理,杜锦中一掌覆上她的后脑勺,制止了她的动作。 “唔……” * “明雀!”宁妍撑着脑袋,瞥了眼安安静静侍立一旁的贴身宫女。 “公主有何吩咐?”明雀从容问道。 宁妍几步走到她跟前,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这几天你是不是一直在背后盯着我?”就这么听杜锦中的话吗?她现在可是她的人好吗?还有没有一点自觉了? 想到杜锦中,宁妍又郁闷了,那日中秋宫宴她吃醉了酒,第二日醒来便觉嘴唇刺痛,用手一摸方知肿了。待躲在床幔内拷问过碧竹明雀两个,她才知道杜公公这厮居然趁人之危吃她豆腐。 明雀道:“奴婢不敢。” 宁妍轻轻“哼”了声:“你是不敢,不是不会。”以前也不是没怀疑过她是杜公公的人,可确认之后再看她,真是哪哪儿都不得劲。 这几日宁妍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悄悄咪咪将屋里屋外寻了个遍,也没发现异常。古代又没有针孔摄像头这种玩意儿,因此她断定是长宁宫目前已知唯一“尖细”明雀在背后偷窥自己。 明雀被她怼了,依旧面色不变:“奴婢不曾在背后窥探公主。” 宁妍皱眉,其实她也不是十分确定。因为那种感觉只有白天才会产生,一到晚上就不见了。明雀几乎每日都睡在她外间的榻上,如果真是她的话,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应当是一天到晚都能感觉自己被偷窥才对。 她又盯着明雀看了好几眼:“真的?” 明雀低头:“是,公主。” 宁妍还是有点不死心,又问:“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感觉?”只要一想到自己的隐私全部暴露在别人的监控里,宁妍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奴婢没有这种感觉,公主。” 宁妍有些慌了,这长宁宫里该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她看了看窗外暗沉的天色,做了一个决定:“今天晚上你同我一起睡到床上。” 明雀惊讶地看向她:“公主,这于礼不合。” 宁妍没再理她,不管有没有鬼,她今天晚上都要和明雀睡。 到了夜间,宁妍用过了晚膳,歇息片刻,再让碧竹伺候着洗漱了,方才拖着明雀走进内室。 “公主,此举不妥。”明雀使了个巧劲,便将自己的手从那娇嫩的掌心挣脱出来。 若是让督主知道了,她怕是又得重新回去待上一两年。 宁妍见硬来不行,只得使出计谋,她可怜巴巴地拉着明雀的衣袖摇了摇:“好明雀,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吧。” 杜公公每回都答应她来,想来这招十分有效,明雀应当也会—— “不可,公主。” 明雀坚定地将自己的衣袖抽回来,转身便往绣榻走去:“奴婢就睡在外间,决不会让公主遇到危险。” 宁妍气闷:“……” 什么德行,跟杜锦中一样一样的! 此刻她早就将“杜公公每回都答应她”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只记得他对自己不好的事。 一个人睡就一个人睡!谁怕谁啊! 宁妍肚子里揣了火气,倒没有先前那么惧怕了。她愤愤地掀开被子一躺,手僵直地伸了片刻,到底没将床幔放下来。 围着更怕人。就这么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半夜,别等 第六十五章 宁妍意料之中地又惊梦了。 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 才发觉自己眼角湿润, 她屈起右手食指,用指关节轻轻一碰那处儿, 一大颗泪珠子便顺着手指滚落下来。 宁妍:“……明雀!” 她高声呼唤明雀的名字,只要她一个人待在屋里,那种被人盯上的怪异感觉便会如影随形。 此刻她又不安了。 明雀听见她的声音, 忙推门进来,见她正光着脚惊慌地往外奔, 连忙拦住她。“公主, 地上凉, 快回床上去。” 她身子娇弱,这秋日天气寒凉得很,万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可不又得遭罪。 宁妍却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拼命地推开她的手, 执意要往外走。 情绪还十分激动。 明雀手忙脚乱, 只得瞅准空当点了她的睡穴, 方才轻松抱起娇小的公主殿下回到内室。 将被子给她盖好, 明雀从床边退开,正欲迈步,脚下却突然一顿,忽然回转身猛地将床幔拉下。 “还不出来?” 后方头顶响起一阵风声,紧接着脚下微微一震。 明雀换了副冰冷的脸色转过身来,看见对方那身夜行衣打扮后皱了皱眉:“代号?” “清风。” 清风直起跪在地上的右腿。 俩人对视, 明雀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面上的表情反而愈加冷冽:“主子派你来的?” “是。” 简洁的回答,明雀却不满意:“为何?”难道督主不信任自己,才又派了清风过来? 这对暗卫来说无疑是极大的侮辱。 “无需多心,”许是明雀没有掩饰,清风一眼便看穿她的想法,“主子不过是太看重公主。” 明雀的脸色这才好转些,这点倒是自己忽略了。 不过她想到了另一件事:“这几日公主总说有人在背后盯着她……” -- 第139页 清风藏在面巾上方的眼中划过一丝赧然,他也没料到公主殿下的警觉性如此强。 “你太大意了。”明雀的语气冷冷,不仅暴露了自己的行迹,还吓到了公主。 “往后我会注意!”他尴尬地低头,只期望明雀不要将此事告诉督主。 明雀也没说会如何处理此事,只面色冷凝道:“往后只许藏在书房等地,不许擅自进入公主的卧房。” 清风听到此处却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句:“今日久不见公主起身,我也是担心——” “不必同我辩解,你这是不信任我的表现!” 清风愣了愣,他只顾执行督主的命令,一时倒忘了长宁宫还有个明雀。 “……” 俩人一时相对无言,床上的宁妍嘤咛了一声,俩人齐齐向那处看去,明雀神色一正:“快撤。” 清风弯腰就地一滚,从窗户的缝隙间翻了出去。 床上宁妍却只是梦呓了两句又沉沉睡去。 明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精神真是太紧绷了,竟忘了公主已被她点了睡穴,也跟着清风一同慌乱了。 不过看来自己果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那清风说不定来长宁宫好几日了,自己又一直在内室伺候,书房里有碧竹待着……这才疏忽了。 明雀不知道清风有他独特的隐藏内息之法,眼下只一个劲儿地自省。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 第六十六章 宁妍一觉醒来已是大中午, 晨间的心惊早已缓过来, 被明雀伺候着起了床。 用了早膳加午膳,她便拉着明雀出了长宁宫, 直奔东缉事厂。 哪知王安公公说杜锦中去了旁处,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宁妍扑了个空。 失落地挪着脚往回走了十来步,方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从何时起原来已这般依赖他了。不过是为着某些可能纯属子虚乌有的事儿, 眼巴巴地从长宁宫跑到东厂来。 宁妍愤愤地挥了一下小拳头,而后又恹恹了。 明雀看着她似乎极其沮丧, 便提议道:“公主若是有要紧的事情寻督主大人, 不如让奴婢在此地等候, 待督主大人一回东厂便及时传达?” 宁妍摇头:“我们回去吧。” 杜公公真是太狡猾了,幸亏他不在,要不然心中还不知会偷偷得意。 她却不知,杜锦中此刻不在东缉事厂,确实有别的“要事”要忙, 因为承恩宫那头派了个小太监送了信过来。 * “本宫见督主近来似乎同大公主颇为亲近, 仔细思量之下, 才记起督主好似年近而立。”洁贵妃娇笑一声, “如此看来,督主已然有了心上的意中人。” 杜锦中冷眸一斜,深睨她一眼。 洁贵妃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般,又咯咯笑道:“依本宫之见,督主这般芝兰玉树的好人,必定要皇室贵女才配得上。” 杜锦中的脸色愈发阴沉。 “就是不知道, 若是她得知口口声声说心悦她的人,还曾命我给她使绊子——啊!” 洁贵妃蓦然发出一声尖叫,瞳孔紧缩,眼睛死死盯住扼住自己咽喉的手。 “咯……看来……我……猜对了……咯……” 收紧的手指间传来咯咯的响声,洁贵妃却瞪大了眼睛用力盯住眼前的男人,仿佛不服输一般梗着脖子不求饶。 杜锦中面上划过狰狞的神色,手上再度加大力道。 洁贵妃面色开始发白,她艰难地握住杜锦中的右手手腕,缓慢道:“……呵呵……你……忘了……你……的……使命……吗……” 杜锦中的手一松,洁贵妃颓然摔倒在地,慢慢地拂上自己的脖子,方才那窒息的感觉一时没有完全消散,令人止不住的心惊。 他差点就杀了她,他是真的想杀她! “本督的事本督自有分寸,你这个草包还是管好你承恩宫的一亩三分地,手别伸得太长了!” “哈哈——咳咳!” 洁贵妃听着他冷厉的警告却笑出声来,喉咙的振动牵扯到了伤处,引发一阵咳嗽。 “我是草包?我是草包?”她连着反问道,“若不是你忽然掉转头去帮那个女人,我的洪福何至于到今日还没有坐上太子之位!” “啪!” 杜锦中反手便给了她极为响亮的一耳光。 “本督做事,轮不到一个女人来指手画脚!那个位置,本督想让谁坐便让谁坐!” 说罢便不再看她一眼,径自拂袖而去。 守在门口的绿鬓嬷嬷见这杀神满面厉色走来,哪里敢妄自阻拦,连忙退开让他去了。 慌慌张张奔进屋里,见自家娘娘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将桌上的茶具一股脑儿扫到地上,发出噼啪的声音。 连忙上前将人连拖带抱挪到别处:“哎呀,娘娘可别伤着自己了!” 洁贵妃咬牙恨声道:“本宫就不信我对付不了——” * 却说明雀在得知闹鬼事件是由暗卫清风引发的乌龙后,自是少不得对宁妍作一番宽慰。宁妍想起在现代听过的老法子,神神叨叨让碧竹寻了把裁衣剪线用的大剪刀来。 每夜睡前往软枕下一搁,她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效果,总之此后虽不算得夜夜好眠,至少也没有再深夜惊梦了,日间也没再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她还纳闷了好一阵,难不成真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 第140页 碧竹又是一通开解,明雀却对此讳莫如深。 这事就在此处揭过不提。 宁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慈宁宫那头却忽然派人请她过去。 说是太后娘娘召了朝中各位大臣家中的年轻小姐们进宫开茶话会,各宫娘娘也都去了,于是也命人来传长宁宫的大公主殿下。 宁妍懒惯了,平日里去慈宁宫请安也没有几遭,再加上太后娘娘两次都当众提起要给她招驸马的事儿,她内心里早就直觉地对慈宁宫产生了抵触感。 “不想去。” 她懒洋洋地瘫在绣榻上,任凭明雀与碧竹二人各自拿了新衣裳与头面站在一旁干瞪眼。 她同太后娘娘之间定有某些不可言说的“深仇大恨”,还是等她哪日有兴趣将“此恨”调查清楚了,再决定以后的行动计划。 “公主。”碧竹心急如焚,太后娘娘传召,怎能任性推辞不去?何况今日那茶话会上来的都是皇都城中颇有美名的闺阁小姐,若是公主执意不去,想必定会落人口舌。 相较之下,明雀倒是显得冷静得多:“公主,听说各宫的娘娘们也都去了,兵部侍郎膝下共有二女一子,皆在京中声名不凡,想来若是崔家三小姐进宫,那崔贵人应当也会去的。” 宁妍在榻上扭了个身,将脸转向她俩,接着视线又落在明雀一人身上,笑道:“本宫发现明雀近来口才不错。” 碧竹不知她话里是否藏了深意,一时不好接言。明雀静静地低了头,敛去微露的锋芒,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长宁宫大宫女。 “更衣。”宁妍从榻上翻身而起。 碧竹松了一口气,忙道:“是。” 宁妍虽懒,却不是个拖拉的性子,故而很快便收拾利落,往慈宁宫来了。 在一众七嘴八舌、娇妍艳丽的“花朵”中,她一眼便望见了身姿挺拔的崔毓儿。 “呀,大公主来了!”夏嫔娇娇怯怯地惊呼了一声,仿佛不小心被宁妍这个“不速之客”惊吓到了一般,上半身还稍稍往太后娘娘那儿倾了倾。 太后娘娘在她肩上安抚似的拍了拍,夏嫔这才在众女或惊讶或嫉妒的目光里坐正身子。 “皇祖母万安。” 来都来了,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宁妍自诩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眼下便利索地屈膝给太后娘娘请了安。 太后娘娘面色平和,看不出什么异常来,点点头让她起了,又命小宫女带她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巧得很,竟同崔贵人紧挨着。 宁妍眼前一亮:“贵人。” 崔毓儿含笑应她:“公主。” 两人相视一笑,宁妍从善如流落了座,场上又恢复了她来之前的热闹,各女都轻声交谈着什么。 “你便是那个想嫁给我二哥的霸王公主?” 崔毓儿的身边突然探出一个脑袋,目露挑衅地看向宁妍。 “敏儿,不得无礼!”崔毓儿轻呵一声,那小姑娘便缩着脖子又钻回她身后去了,只不过一小会儿之后,那双目光挑剔的眼睛又从她肩上露出来,好似瞪着宁妍。 “这是你妹妹?”她听明雀说过,“兵部侍郎膝下,二女一子”,只不过嫁给她二哥是何意思? 宁妍挑了挑眉道:“本宫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从不认识你家二哥,何来嫁娶之说,小姑娘家家的要注意言行。” 崔毓儿本皱眉回头去看小妹,听见宁妍的话又重新将脸转回来,见她一脸认真不似玩笑,忍不住道:“你当真不知……”话说到一半,她抬眸看了看高位上目含慈笑的太后娘娘,压低了嗓门道,“听说太后娘娘自中秋宫宴后,便给各家大臣下了令,但凡家中同……你年龄相适的儿郎,皆可上折子自请为驸马,再由皇上定下最终人选。” 崔毓儿见宁妍俏脸微沉,哪不知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声音愈发低缓:“今日……邀各家小姐进宫,只是为了……相看……因皇后娘娘……不允……若长辈出面便……露了马脚……” 一番话说完,宁妍的脸已沉得能滴出水来。果然不出她所料,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今儿这趟她就不该来! “哼,听说你脾气坏得很,我哥哥是绝对不会娶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崔敏儿又瞪了她一眼。 宁妍强压着火气笑道:“我脾气坏?恐怕不及崔三小姐泼辣。”本想看在崔毓儿的面子上放过她,偏生揪着没影的事往她跟前撞,那就不要怪她不积口德了。 “你!”那崔敏儿想来年纪比她还小点,经不起激,宁妍这话一出口直把她气得站了起来。 当着大家惊异的眼神便低嚷道:“我哪里比得上大公主刁蛮,竟同我这小姑娘口舌计较!想必能配得上大公主的驸马爷,定然也是个穷凶极恶之辈——” “敏儿住口!” 崔毓儿气恼不已,家中父母同二弟均娇惯着这个最小的妹妹,把她养得无法无天,今日这等重要场合,竟敢当着太后娘娘等人的面胡说八道,她定要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父亲,日后好好管教管教她。 宁妍气极反笑,她家杜公公可不就是穷凶极恶之辈嘛,可这话说出来,怎么就恁地刺耳呢? 第67章 宁妍被那崔敏儿的话一激, 当着崔毓儿的面就将腰间的软鞭抖了出来。因着崔敏儿编排她的话声音不大, 所以这一幕落在在场众女子的眼里,便成了宁妍一言不合就要对崔家三小姐动手。 -- 第141页 太后娘娘脸色变了几变, 也不知想到什么,一时竟未阻拦二人的争执。 崔敏儿见宁妍一副意欲同她动手的架势,居然吃吃笑出了声:“公主原来也习武。” 宁妍冷眼看她, 将长鞭甩得噼啪响:“久闻兵部侍郎的三个子女皆武艺高强,本宫今日想要领教一番。” 崔敏儿嘴角斜勾, 语气中不乏轻蔑与高傲:“今日就让公主心服口服!” 眨眼间两人便缠斗在一起, 周遭的妃嫔小姐不断惊呼。 不过两个回合, 宁妍便深感力不从心,她不过跟着明雀学了短短一段时日的花架子,本想吓唬吓唬这崔敏儿就停手,哪知事情同她想得根本就不一样啊。 这崔敏儿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宁妍脸上气愤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了, 再打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 她就得丢脸丢大了。 可是这架不打又不行, 当她面诋毁杜公公, 此仇不报非好汉—— 崔敏儿瞅准时机一脚踢在宁妍的手腕上,长鞭飞出去老远,宁妍也被这股大力带着连连往后退。就在她即将后仰着倒地时,腰间蓦然横出一只胳膊,宁妍身子软,被这手一带, 腰上一使力就站起来了。 看向那人,却是一名长相俊秀的陌生男子。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崔颢放开宁妍后,朝上座的太后见礼。 太后娘娘微微一怔:“你是哪家的公子?” “回太后的话,这是臣妾的二弟。”崔毓儿道。 太后点头。 那崔颢又道:“父亲让我过来接小妹回家,冲撞了诸位娘娘和小姐,还请多多见谅。”又转向宁妍拱手躬身:“小妹年少无知,如若有得罪大公主之处,还请公主海涵,崔颢替她给大公主赔罪了。” 原来他就是崔敏儿口中的二哥,想起先前闹的不愉快,宁妍本想再冲这崔家公子撒一通火气,然而又记得人家好心好意救了自己,没让自己出大丑,便强迫自己扯了扯嘴角道:“无事。” 见场中众女都瞪着眼睛往这儿,顿时想起太后娘娘的谋算,哪敢再在此地继续逗留,随意找了个借口便转身走了,没给太后出幺蛾子的机会。 憋着一口气冲回长宁宫,意外见到了杜锦中。 “你怎么来了?”她眼前一亮,原本阴霾的心情霎时明亮起来,转头便将明雀与碧竹打发下去。 杜锦中掐着嗓子反问:“哦?殿下不想见我?” 他才回东厂便听王安来报,大公主曾去寻过他,焦躁的心方得到些平复。岂料又得暗卫递来的消息,言道她去了太后办的“茶话会”,还同那崔家二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唯恐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吗,生生捏碎了一个茶杯才过来。 哪知她见到自己第一句话竟是质问自己为何而来。 宁妍若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当真要大呼冤枉。可是俩人情绪都不大对劲,因而这误会就这么结下了。 “啊?”宁妍皱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杜锦中暗自握紧了放在左腿上的拳,努力想让自己不流露出异样,可话一出口仍是带了不能自制的冷意。 “殿下今日可还开心?” 宁妍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杜锦中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一般,还不是太后娘娘又来找我的茬,我就不明白我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说到这里,宁妍倒是想起自己先前还欲打听此事,眼下有督主大人在这儿,窥探皇家隐私想必亦是手到擒来的易事。 “那个——”她支支吾吾说了两个字,见杜锦中根本没看她,只得往他那方凑近了些,“你知不知道啊?” 杜锦中不着痕迹往后靠了靠,躲开她的亲近:“殿下问的是何事?”眼神依旧落在别处。 宁妍道:“就是我同皇祖母的事呀!”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是不是何时得罪过她?不然的话为什么总是……你一定知道吧?” 带着期待的眼神望向杜锦中的脸,这会儿她终于发现自她进门起,这厮好像还没给过自己一个正眼。 伸出双手捧起杜锦中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杜锦中却一直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毛让她小小地嫉妒了一会儿,末了才问:“你怎么了?” 杜锦中闻声抬眸,对上她的眼:“殿下当真忘了过去所有的事么?” 宁妍心口一跳,眼神飘忽了片刻,又重新对上他,不能虚!“自然是真的!” “殿下三岁时,太后娘娘曾去青云山礼佛一年之久,回来时殿下正是调皮的年纪,有一日,殿下跟着皇后娘娘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趁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商量事宜之际,将一块点心偷偷放进了太后的茶杯中,太后初时未曾察觉,待吃茶时方才发现。” 宁妍不敢置信:“就为了这个?”记恨她这么多年? 太后娘娘竟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杜锦中又道:“殿下彼时活泼好动,整日东摸西摸,一天内不知要洗多少回手,且遇见吃食每每尝过一口便拿去玩耍。” 宁妍这回可明白了,敢情是她拿了脏手去摸糕点,自己吃了一口,又给塞进太后娘娘的茶杯,这……好生尴尬。 怪不得,整天看她不顺眼,怕是她后来长大了也一直调皮捣蛋,这才让太后一直不喜。 -- 第142页 这要是换了她是太后,恐怕也高兴不起来。不过,这事记了十来年貌似也有点夸张。 她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蓦地发现屋子里静得很。回过神发现自己一直端着杜公公的脸,而他在她失神的时间里就这么静静地盯着自己看。 宁妍不禁脸颊一热,松手便要退开。 怎料杜锦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脸陡然红了,半羞半娇地要嗔他一句,却见杜锦中脸色一片阴沉。 宁妍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杜公公这气势一上来,她只有秒怂的命。 杜锦中扣着她的腕子,一言不发,只将人拖进怀里吻了下去。 宁妍挣扎不从,却被他扣紧下颌挤了进去。 宁妍心脏狂跳,用上双手拼命推拒,方才解脱出来。可下一瞬被他点按了穴道,浑身僵麻,再使不上半分力气。 杜锦中将人横抱起来走进内室,宁妍慌乱叫他的名字:“杜锦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被压进了绣床。宁妍看着床幔缓缓落下,差点急出泪来。 这一出端的是天雷勾地火,宁妍被杜锦中如火的攻势逼得节节败退。 “不……” 只见雨打娇花,山崩地裂,云来雾去,待得一声乳燕娇啼,床幔里的动静方才渐渐平歇下来。 宁妍眼眶发红,眼角处犹带泪痕,她死死揪住被子躲进绣床深处,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被杜锦中拉进了怀里,长臂横在腰背间,逃脱不得。她想起方才杜锦中那可怖的手段,啜泣着乖乖巧巧伏进他怀里,只衣裳凌乱的身子依旧不受控制地发颤。 大手在她光裸的背上轻抚而过,宁妍便抖得更厉害了。嘤嘤嘤,她差点就被变态吃掉了! “妍妍今日见着了崔家公子,是否如传闻中所言一表人才?” 许是餍足,阴沉的气息早已散去七八成,嗓音又恢复了惯常的清丽。 宁妍恍惚间想起她同崔敏儿大打出手后,险些摔倒,正是那崔颢出手拉了一把。 该不会……自己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而遭殃吧? 联想起杜公公种种阴阳怪气的言行,她不禁要老泪纵横。自己虽然没有理亏,却也不敢生出“报复”的念头来。 腰身依旧泛着难以启齿的酸软,宁妍发誓,她往后再也不敢惹督主大人不悦了。这堪称血泪教训! “我……”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仍透着难以言状的旖旎,忙闭嘴用力清了嗓子才敢继续说话。 宁妍怂巴巴道:“我不认识他,哪会注意这些事情!他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既是解释又是保证,话语虽是简洁了点儿,但好在督主大人买她的账,没有再继续“逼供”。 一时无言,宁妍打心眼里认为这空气中的安静处处透露着诡异。 还是转移话题吧:“你知道我去缉事厂找你了吗?” 杜锦中见她一动,一头如瀑的青丝散在雪白的背上,眸光一暗,手掌又覆了上去。 “知道。” 危险警告! 危险警告! 宁妍呼吸一窒,忙仰着脖子看他,认真道:“长宁宫闹鬼,明雀又不愿意同我一道睡床,我太害怕了,便想去寻你,可是王安公公说你不在,我便走了。” 她才娇弱啼哭过好一阵,此时说话尚带鼻音,加上刻意为之,听着好不可怜,杜锦中作乱的手果然停下。 “鬼神之说多是无稽之谈。” 宁妍蹙眉:“我没骗你,白天都觉得屋里有人。” 杜锦中了然,唇畔终于带了丝笑意;“这世间没有鬼。” 宁妍后知后觉:“该不会……莫非你派人在屋里盯着我?” 她满脸严肃,杜锦中果断否认:“没有。” 宁妍还是不信,他只得补充道:“东厂事务繁多,我手下没那么多闲人。” 宁妍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没有就好。”不然的话,她同杜公公方才……岂不是都被人看了去? 脸上又是一阵滚烫,她忙将头埋进杜锦中的衣服里。 作者有话要说:  闲人清风:暗中观察.jpg 还有一更,半夜。 第68章 也不知杜锦中究竟出没出手, 总之给宁妍招驸马这事突然又没了动静。不过后来崔毓儿来过一趟长宁宫, 带了些贵重物品正儿八经给宁妍道了回歉。宁妍让碧竹与明雀端茶倒水上吃食,客客气气招待了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崔毓儿脸色十分不好,仿佛经历极大的打击,眉眼之间尽是疲态。 二人闲聊时, 经由崔毓儿一说,宁妍才知道, 原来那崔敏儿作死, 竟在皇都最繁华的道上当街立马, 同街上卖小吃的商贩争执不下,还差点同人家动手,结果混乱之中不巧被一辆路过的马车撞得跌落下马,被脱缰的马儿从腹部踏过,当场口吐鲜血。 那马车的主人却是右丞相府上的夫人, 只因她家拉车的马儿先被崔敏儿引起的混乱而受惊, 方才引发后头这桩惨祸, 这位丞相夫人自己也唬了一大跳。况且马车上还有她年幼的孙儿, 莫说找人家麻烦,丞相府还来了人要找崔家给个说法。 而崔敏儿受了重伤,大夫说伤及要害,恐日后难有子嗣,内忧外患,眼下崔家上下正急得不可开交。 宁妍闻言心下唏嘘, 她本来还对那日崔毓儿没有及时拦住崔敏儿口无遮拦而耿耿于怀,如今却听闻崔敏儿受到报应,倒不知该是喜是悲才好。于情,这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实在太过残酷,于私,即便老天帮她报了仇,她也不是很痛快。 -- 第143页 “敏儿她说自己本来好好在街上走着,那道旁的小贩却是突然扛着糖葫芦棍子倒下了,硬说是敏儿撞了他,要敏儿赔钱,敏儿素来心气高,被空口诬陷,一时咽不下这口气,这才……” 事情已经发生了,宁妍轻声安慰了崔毓儿一会儿,这才将人送走。过后她在床上赖了三五日,心情才渐渐舒畅起来。 而此时,随着太后娘娘寿辰将至,一时之间各宫的主子都已经忙碌起来。 宁妍往东厂走了一趟,想让杜锦中给她拿拿主意,谁知不过待了片刻便被赶了回来。 “东厂如今设了昭狱,血腥之气甚重,如果无甚大事,还请殿下不要随意过来。” 杜锦中冷沉着面孔跟她这么说,宁妍想起先前“参观”时的情景,不由一阵胆寒,但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回去了。临走前杜锦中告诉她寿礼的事不必操心,他自会办妥。 宁妍心下没了挂碍,回宫又是逍遥自在。今儿去坤宁宫请个安,明儿去找金鱼弟弟玩一玩,后日嘛,当然是往慈宁宫走一遭,去碍一碍她那奶奶的眼了。 小日子好不快活。 过了没几日,宫里却又出了桩大消息——原来那夏嫔娘娘给太后准备的寿礼是手抄的经书,因为时间紧迫,又讲究效果,夏嫔便日夜不停地抄写,操劳过度,竟动了胎气。 宁妍一收到消息便知晓这宫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皇家的女人嘛,若是大家都没有怀孕,那便是安宁祥和;可若有朝一日哪一人打破了这份宁静,这深宫里的水必得被搅个天翻地覆才会停歇。 也不知夏嫔这一胎坐不坐得稳。 倘使真教她给生下来了,于宁妍而言,至多不过宫里多个人,要她认下这个弟弟或是妹妹她却是决计不肯的,这是原则问题,不可能动摇。 还是同承恩宫那两兄妹一般,相敬如“冰”地处着吧。 宁妍已然目光长远地考虑到这桩事上去了,怎知天有不测风云,从消息传出开始,甚至不到半月,那孩子便没了。 夏嫔在寝宫哭闹不休,一袭素白中衣衬得梨花带雨的脸蛋别有风情,看得望延帝心痛得很,当即便下令彻查此事。一旦抓出幕后凶手,不论是谁,一律严惩。 杜锦中亲自带了锦衣卫一宫一宫地搜,虽不知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可这大动干戈的架势便足以让各宫妃嫔酸上许久。此外,锦衣卫搜查时不分主子奴才,进屋后动辄便是掀、翻、找。渐渐地再没人说别的事,一个个都苍白着脸蛋盯住锦衣卫的动作,生怕自己床上或是梳妆匣子里被搜出来什么腌臜物事。 不管做没做此事,望延帝这一行为都将后宫狠狠震了一震。 到长宁宫这儿的时候,宁妍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硬是缠着杜锦中松了口,让她跟着锦衣卫搜查队一同进行下边的搜查事宜。 于是到了下一宫,那娘娘见大公主居然混在搜查的人堆里看热闹,便也起心动念跟上去了,如此还得带上伺候自己的宫女,还用了“心系皇家子嗣安危”的拙劣借口。许是因为宁妍开了先例,杜锦中后面倒是未曾阻拦,故而这支“队伍”越来越壮大。 一行人行至东宫时,瞬间便将院子站得满满当当。 杜锦中负手而立,女人们在院子里待着,搜查的事依旧由锦衣卫完成。 宁妍左看右看,动静这么大也没见着宁瑾瑜露面,不由猜测他是否在坤宁宫待着,又或是在御书房念书还没有回来。 寝殿里头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不多会儿,便有锦衣卫高声道发现了东西。 女人堆里顿时响起阵阵惊呼。 “老天爷,这不会是真的吧?太子可还是个孩子呀!” “孩子怎么了,他可是太子!” 那女人意味深长地偷瞥了眼宁妍,自以为声音极低,却不妨全被宁妍听了去。 宁妍脸色刷白,无视周遭的窃窃私语同各种打量的眼神,她握紧拳头走到杜锦中面前,颤着嗓子道:“我……” 杜锦中脸色阴郁,却知晓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低声安抚道:“殿下莫慌,奴才先进去看个究竟。” 宁妍明白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点点头,侧开身子让他进去。耳边那些细碎的讨论却又愈演愈烈的趋势,宁妍冷眼一个个看去,口中威胁道:“如果再让本宫听见声音,你们的肚子里也别想爬出龙子龙孙来。” 这话其实她不当说,虽一时吓得那些女人不敢吱声了,然而也给人留了个话柄。况且眼下这种情况,她冲动之下的妄言,难保不会引人猜疑。宁妍懊恼地闭上嘴,多说多错。 内室。 杜锦中才迈步进门,便有锦衣卫捧了一个锦囊过来。 “督主,东西在这儿。” 杜锦中伸手取过,解开袋口的绳子,将锦囊放到鼻下闻了闻:“麝香。”宫里妃嫔常使的阴私手段,他见过不少。 他将锦囊放回那锦衣卫手中,踱开步子绕着屋子走了一遭,最后目光落在床上锦被下露出的半个书角上。 杜锦中眼神定住:“拿来。”立刻便有锦衣卫上前掀开被子,将那本书取了出来呈给杜锦中。 是一本医术。 杜锦中一页页快速翻过,在一页折了角的纸张上停下。 上头详细记载了麝香一物的用处及危害。 -- 第144页 “孕中女子久闻,可致滑胎、小产。” 这句话被人用朱笔圈了出来,十分打眼,此事……颇为棘手。 “督主……” 一旁的锦衣卫没那个狗胆,凑上前去看书上到底写了什么,但见督主大人面色好似比平常更为阴冷,料想必定同他们搜查的东西有关。 杜锦中被这声“督主”打断了思绪:“将这锦囊带回去交给太医辨识。”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纵是有心徇私,也无从下手。 谋害皇嗣,此罪当诛。 宁妍见着一大群锦衣卫涌了出来,从院子两侧迅速撤离。她看向门口,杜锦中脚步迟缓走在最后,宁妍心下一沉。 “看来是真的了。” “我就说嘛……” “本宫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就不陪各位姐妹了。”惠妃先退了场,其余女人有样学样,院子里的人很快便散了个干净。 宁妍突然失却了询问的勇气,这境况,分明就是找出了“证据”。 “殿下……” 杜锦中在她跟前难得犹豫了:“……找出了麝香,同一本医书。”东西都交给锦衣卫了,想着宁妍怕是会情绪不稳,他起先便存了独自留下的心思,将人全部打发走了。 宁妍強自扯了个笑颜,自欺欺人道:“这也做不得数……” 话未言尽,自个儿先红了眼圈。 杜锦中长眉一皱,双臂微展,便要上前将人揽进怀中安慰。 宁妍一惊,忙后退一步:“不可!” 金鱼弟弟此次怕是凶多吉少,这事非同小可,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把她和杜锦中的事情也暴露出来。 如此一想,宁妍反而冷静下来,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眼前的状况:“瑾瑜还小得很,即便查出了东西,父皇也不会偏听偏信处罚他。他又是太子,此番后宫阴私牵扯到他,兹事体大,父皇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殿下言之有理。”杜锦中颔首,双眼紧盯着她苍白的容颜,知晓她心中并不如口中所言那般轻松。 他想得也没错,宁妍目前也只能拿这话当借口来安慰自己。鬼才知道她那个种马爹会不会为了红颜新欢冲冠一怒,对自己嫡亲的儿子下手。 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但愿金鱼小弟弟能平安逃过此劫。 第69章 承恩宫。 芙蓉帐里一对交颈鸳鸯正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半晌方才依依不舍地分离。 “我这心里头好快活呀……” 洁贵妃香汗淋漓地伏在男人胸膛上, 媚眼如丝咯咯笑道。 “你欢喜便好。” 洁贵妃闻言自他胸前撑起双臂:“你可老实交代,这事当真不是你做的?” 男人笑道:“她那肚子里的种惹得你一日日都不高兴, 我倒是想做,可有人动作比我更快。” 洁贵妃挑了挑细长的弯眉毛,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喜悦的风情:“不论是谁, 都算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本宫这心里呀舒坦极了哈哈哈哈……” 男人闻言也扬了扬唇, 附和道:“娘娘说得对, 这的确是一桩令人欢快的天大喜事。” 目光触及她窈窕的身子, 直觉浑身都发起热来,将人扯回怀里:“不如我们……” “哎呀——死奴才,你慢点儿!” 守在外间的绿鬓嬷嬷听着内室里传来的动静,不由神情复杂。自打贵妃娘娘同这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厮混到一起,虽说是不再日日纠结于同其他妃嫔争夺皇上的宠爱了, 然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倘若暴露出来, 她这老婆子必然会受到牵连。 即便宫人常言做奴才的要对自己的主子忠心耿耿, 方有好结果。可娘娘平白拿了她家里人的性命来威胁她, 这到底令她寒了心。虽然主仆的情分依旧在那儿,可两人之间的嫌隙也生根发芽了。 万一将来贵妃娘娘的事情暴露了…… 绿鬓嬷嬷老眼一眯,罢了,这些年她待自己也不薄,且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 宁妍虽然早已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然而依旧没想到事情会糟糕到如此地步。 那日望延帝一得到从东宫搜出麝香锦囊的确切消息, 便勃然大怒,当场便要下令将太子拿下关进大牢之中。幸得在场的陈太傅以及几位大臣求情,方才网开一面。 只听从了陈太傅的建议,将人踢进了兵部掌管的神锋营。在望延帝看来,不管此事究竟是不是太子做的,他都要受到惩罚。若是,那就罚他小小年纪心肠歹毒,不容亲弟;若不是,那便罚他头脑简单,竟轻易被人坑害了去,且那人还是用的如此腌臜手段。 皇后闻讯,忙赶去求情,不仅没有成功,反被望延帝安了个教子无方的罪名。即便没有真正惩罚于她,然一国之母被如此训斥,也是颜面大失。 皇后娘娘求情未果,一身狼狈地回了坤宁宫。 宁妍急得不行,金鱼弟弟那么可爱那么单纯,这事就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定然是被心肠歹毒的后宫女人害了。她那种马爹如此智商低下,到底是如何坐上那个皇位的? 让她来看,这事儿不是洁贵妃干的,便是夏嫔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纵观种马爹的整个后宫,除了这俩人,其余嫔妃都没有这个实力。 望延帝也当真狠得下心,她问过杜锦中,那神锋营实际就是个变相的军营。但凡有权贵子弟既想参军,又得不到家中疼爱晚辈的长者同意,便选择申请进入神锋营,待通过一系列考核,成为正式人员之后便统一接受营中更系统的训练。 -- 第145页 不同于军队士兵受将领统帅,神锋营虽挂名在兵部麾下,实则直接受命于望延帝。 即便如此,这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也太变态残酷了。 如果不是宁瑾瑜同望延帝长相有七八成肖似,她真要怀疑两人是不是真有父子血缘关系。 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爹。 杜锦中倒是好生安慰了她几回,让她放宽心,说宁瑾瑜不会有事。 “皇上让奴才亲自将太子殿下送去神锋营,想来也是于心不忍,唯恐太子年少吃亏,让奴才去同兵部尚书知会一声。” 宁妍半信半疑地目送他离开,后知后觉事发以来她还没去坤宁宫看望过母后娘娘。 还是走一趟吧,说不定她有办法能救金鱼弟弟呢。 宁妍怀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去了坤宁宫,怎知皇后娘娘同杜公公一个口风,只让她放心,还劝慰宁妍道,指不定瑾瑜待在那神锋营比在宫里头还安全些。 宁妍不是瞎子,自看出来她藏在妆容之下的憔悴,心里愈发难受。 皇后虽面带疲惫之色,然而双目之中精光闪烁:“我们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尽快查出背后陷害瑾瑜的真正凶手。” 宁妍:“该从何查起?”她心中虽然早已有了怀疑对象,但是又担心自己说出来不甚妥当。若是母后娘娘心惊于自己的心机之深,并不见得是一桩好事,她还是暂且继续做个傻白甜吧。 皇后道:“前些时候夏嫔有孕的消息一出来,也不知招了多少人眼红,但是其中动静最大的怕是当属承恩宫那里了。夏嫔进宫前,这宫里头最得宠的妃子便是她,你父皇已冷落到好一段时间,夏嫔小产一事显而易见对她最有利。” 宁妍悄悄在心里给母后娘娘点了个赞,她们不愧是母女,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可要立刻派人将她带来询问一番?”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又是中宫之主,应当有追求真相的权力吧? 皇后摇摇头:“凡事都讲究一个‘证据’,你父皇得了个锦囊,便有理由将瑾瑜送进神锋营,而我们眼下没有东西或者是人能够证明洁贵妃才是谋害皇嗣的真凶,只能静观其变。” 宁妍傻眼:“啊?就这么干坐着等?”心中猛然涌上一股怒气,口气便有些冲了:“等瑾瑜从神锋营回来吗?” 皇后皱眉看她:“怎的吃了几回教训还是如此莽撞?此事你不必再管,母后自有法子将她揪出来。” 宁妍懊恼不已,只得憋着气回了长宁宫。 * 另一头杜锦中已带了宁瑾瑜前往兵部。 “……督主。”宁瑾瑜愁眉苦脸地跟着杜锦中走,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人,纠结了半晌终于出声。 杜锦中缓下脚步,转过身来低头看他:“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宁瑾瑜忙摇头,他哪里敢有什么“吩咐”,支支吾吾道:“督主……可否走慢些?” 他腿短,杜锦中又走得快,一迈便是一大步,他实在是跟得吃力。 杜锦中一愣,大抵是没有想到他为了这个原因将自己唤停。垂眸隐晦地将短腿小包子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方才颔首:“是。” 宁瑾瑜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他身边走过去。 杜锦中见他神色天真自然,好似完全不知自己即将面临如何样的折磨与考验。心中一动,不由出声唤他:“太子——” 宁瑾瑜一顿,扭着微胖的身子回头看他:“督主怎么了?” 杜锦中道:“无甚大事,不过忽然想起去年时太子好像也这么高。” 宁瑾瑜被戳了痛处,小脸一垮,旋即涨红,小声道:“皇姐说男子少年时皆是如此,待到某个适当的念头,个子便会猛地拔高。” 杜锦中哑然,那懒娇娇平日就爱看些杂书,这歪理又不知是从哪本书上看见的。 想到宁妍,他的脸色不禁柔和了些:“公主殿下说得不错。” 宁瑾瑜偷偷抬起小脸瞄他,见他好似心情不错,胆子便大了些,好奇问道:“督主……为何督主比旁的宫人高出恁多?可是有什么长高的好办法,若是有……可否、可否……”杜锦中淡然看向他,宁瑾瑜忽然就说不下去了,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咬着牙哼哧道:“可否教一教本宫?” 杜锦中长眉微扬:“太子想学长高的法子?” 宁瑾瑜垮着小肩膀,神态可怜:“我比皇姐矮那么多,日后岂不是还要她来保护我?若是我一辈子长不高了……” 宁瑾瑜的眼角有些发红,他都一年没长什么个头了,难保以后会不会一直都不长了。 杜锦中紧紧绷着脸才没当场失态,不得不说,某些时候宁瑾瑜同她挺像的,都是那么……惹人发笑,但也极易引人怜爱。 “奴才生于北地,身量本就比南方男子高些。” 宁瑾瑜瞪眼:“啊?” 杜锦中心情不错,又解释了一句:“北地男子大多比南方高。” 宁瑾瑜抬起手捂住自己两边脸颊:“不会吧?那我岂不是……”真要做个矮子了? 杜锦中话锋一转:“不过殿下也不必忧心,奴才先前便说过了,公主殿下告诉您的话没错,少年拔个儿确实就是某一两年间的事。殿下尚且年轻,不必为此费心费神。” 宁瑾瑜才想起这回事,忙点头:“是,我听皇姐的。” -- 第146页 杜锦中迈开步子复又越过他,宁瑾瑜忙跟上去,俩人一齐进了兵部大门。进去后拦人一问,才知今日尚书大人不在,有事可找侍郎大人。 杜锦中长眸微眯,兵部尚书不在?这可真是赶巧了。事发突然,他倒没有怀疑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兵部不似其他机构,没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名堂。 “那便请侍郎大人出来一见。” 第70章 兵部侍郎崔景明原本同二子崔颢在书房中商讨神锋营相关事宜, 忽听得下属来报, 东厂督主同太子殿下已至,正等着他出去接待。 崔景明同崔颢相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发觉了狐疑与不解。 “走,先出去看看。” 杜锦中此人虽生性残暴,但到底也算他的同僚, 兵部乃重地,他还没那个胆子过来闹事。况且又带着太子殿下, 应当……应当不会生出什么乱子罢。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思绪已转过好几转, 父子两人一同朝外走去。 杜锦中看见侍郎大人身边眼熟的人, 胸中顿时沉了一口郁气,将眼神只放在崔景明一个人身上,方才克制住自己。 他也没有同崔景明客套,只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崔景明满脸沉重之色:“此事关系重大,需要等尚书大人回来再行商议。” 虽说脑袋上顶了个天大的罪名, 但到底是嫡嫡亲的正统血脉, 且东宫之主并未易位, 保不齐哪日皇上又后悔了。真要在神锋营磕着碰着了, 对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也都不好交代。 杜锦中正欲道皇命不可违逆,宁瑾瑜却突然出声了。 “大人不必担忧,父皇只是让本宫出来磨砺一番。既是磨砺,便如那刀枪剑戟一般任意捶打,只会百折不挠。即便受些小伤,那也在所难免。” 宁瑾瑜一脸正色, 面上稍显肥胖,好似仍未退下婴儿肥的稚儿。但他口中言论却掷地有声,教在场的三个男人不禁都高看了他一眼。 “好!”崔景明抚掌而赞,“殿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开阔的眼界和胸襟,老臣佩服。” 后宫里的争斗一向不逊于前面朝堂,即便是宫外普通的高门大户,后院女人的狠心亦是让人不敢小觑。 他倒不认为夏嫔滑胎的事是宁瑾瑜做的,俗话说相由心生,这太子殿下,分明就还是个孩子。 不过太子此番暗中吃了个大亏,引起圣上震怒也在情理之中,看来是狠下心了真想磨磨他身上那股子稚气。 崔颢亦是目露惊讶,太子殿下胖胖团团的一个包子样,又只懂跟在杜锦中身侧一言不发,他还以为真是个蔚长成的小娃娃呢。谁知开口便有如此惊人的气势,果然不愧是金尊玉贵的皇位继承人,小小年纪也有此等魄力。 杜锦中垂下眼眸,倒是他疏忽了,竟教这小团子如此安安稳稳地长大了,还如此聪明。倒不知他同宁洪福相比谁更胜一筹? 罢了,都还小着呢,还是再考量一番吧。 “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他淡淡道,“咱家还有旁的事,便将太子托付给侍郎大人了。” 崔景明颔首道:“今日本官便亲自去一趟尚书大人府邸,将此事上报。” “如此甚好。” 杜锦中本欲走了,瞥见崔颢,又不经意般道:“令公子可也在神锋营?” “正是,”提到自己的儿子,崔景明笑脸中不掩骄傲与得意,“届时还可近身照顾太子殿下,督主请放心。” 杜锦中却道:“听闻北地近年来又不甚太平,威远大将军中秋佳节都未能赶赴回京,”他古怪地笑了声,看一眼崔颢,又对崔景明道,“侍郎府仅有二公子一位少儿郎,何不让令公子脱离这休养生息的神锋营,前往北地威远大将军麾下搏一个好前程?” 崔景明心口一跳,面上的笑当即便维持不住了,仔仔细细地将杜锦中的表情看了个遍,确认他不是在说玩笑话,更觉惊心动魄。 这杀神……如何盯上他家颢儿了?! “呵呵……督主说笑了,我儿虽在神锋营多年,却也只学了些花架子,哪里上得了战场?本官还是留着这没出息的在京中替我养老算了。”颢儿也不知哪里碍了这姓杜的阉贼的眼,竟教他当面撺掇起自己将唯一的儿子送上边疆去打仗,传闻诚不欺他,果真是个顶顶心毒手狠的主儿! 回头还是让颢儿专心待在神锋营,近期都不要再出来走动了。 若是东厂是个剥皮断筋的人间炼狱,那东厂头子杜锦中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煞星。 但凡有人得罪过他,便会因为种种“意外”遭灾,轻辄断胳膊少腿,重则丢命甚至殃及家人。 故而他近两年将手从后宫伸到朝堂上了,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得罪他。若是遇着什么事要经他的手,还少不得要送大礼说好话,求着他不要阻拦。 崔景明可是听说了,那些美人同财宝,杜锦中收起来毫不手软。 杜锦中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侍郎大人一眼:“本督不过好心提个建议,崔侍郎何必如此惊惶?” 崔景明硬生生咽下喉头几欲喷吐的老血,避过这个话题不再谈论:“既然督主还有事,本官便不留大人喝茶了。” 杜锦中也没再开口,好似先前说那话的人不是他一样,若无其事地辞过宁瑾瑜,没再给崔家父子一个眼神,便径自走了。 * -- 第147页 洁贵妃一连两三日都是笑意盈盈的,平日最不耐心陪沁敏公主玩,这两日也都好脾气地陪着。 宁洪福来请安时自然发现他母妃的异常了。 “母妃今日很是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洪福不知道的喜事?” 洁贵妃脸上的笑意稍稍收了一收:“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一回在宫里转悠,路上偶然遇见一个嘴甜的奴才,说了有关你的好些动听话。母妃没想到连下面的人都知道我儿子是个聪颖的皇子,实在开心。” 女人之间的争斗,没必要让洪福也掺和进来。洪福应当将精力放在学习和政事上,这些背后恶心人的勾当自有她这个做母妃的人替他解决。 宁洪福展开笑脸:“儿子定会发愤,让母妃日日开心。” 洁贵妃欣慰地点头。 宁洪福又道:“儿子还有些功课未完成,便不打扰母妃了。” 洁贵妃应下,让他赶紧去。 又过了两刻工夫,沁敏嚷着困了,洁贵妃便让绿鬓嬷嬷带她去睡。面上心疼不已,心中又暗喜着女儿困了正好,那死奴才说了今日也会来,省得她另外找法子打发沁敏走了。 第71章 到了约定的时刻, 那死奴才果然来了。洁贵妃心下欢喜, 面上却故意摆了凶悍的神色来吓唬他:“谁让你又来了?” 本以为这相好的会顺着自己的话好生哄哄她,谁知他只冷着面睨了她一眼, 一声未发,径直将双手背到身后绕过她,往内室去了。 洁贵妃心头的火气乍时便起来了, 这该死的奴才不过给他几分和颜悦色,还真把自己当她正经男人看了, 谁给他的狗胆, 敢对自己甩脸子? 后脚便跟着人一块儿进了内室, 质问的话尚未说出口,那人便先朝她扔了个惊雷一般的消息。 “娘娘有危险了。” 洁贵妃心口一跳,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道出此言,但是自己这心居然也莫名地跟着陡然慌了。 “你将话说出清楚,什么叫本宫有‘危险’了?” 男人又深深睨了她一眼, 约摸是瞧出她的心虚, 倒是没再卖什么关子:“夏嫔的事, 娘娘这关怕是不容易过。” 洁贵妃的身子狠狠一颤, 继而不敢置信地问道:“这同本宫有何关系?她的孩子可不是本宫弄掉的,后宫女人这么多,凭什么怀疑到本宫一个人身上来?” “话虽如此,可是娘娘可曾想过,这夏嫔的孩子没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洁贵妃屈了屈双手, 手指上套着的长指套用力嵌进掌心:“那还用问么?自然是皇后娘娘同太子他们。” “非也,”那男人否决了洁贵妃的结论,又缓声道,“最大的受益者,是娘娘。” 洁贵妃好似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闻声蓦然炸毛:“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太子之位又不是我们家洪福的,谁会怀疑到——” 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啊,太子之位不是洪福的,可正因为这样,别人才更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宁瑾瑜本就是太子,即便没有夏嫔腹中这个新孕育的手足,也还有宁洪福这个兄弟。 既然他没有对宁洪福出手,就更不可能对一个还未成形的婴儿出手,不然实在说不过去,没道理一个性别尚不知晓的胎儿便能引起宁瑾瑜的嫉妒之心,这话便是洁贵妃自己也觉得说不通。 旁人定然也会是同样的想法——只有她家洪福,若是铲除一个兄弟,便相当于少了个对手。 不好! 洁贵妃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她的唇瓣血色尽褪,求饶似的望向悠然而坐的男人,哆嗦着从发紧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来:“我该、我该怎么办?” “皇上一定会起疑的!” 望延帝生性喜猜忌,也最厌恶女人琢磨他的心思,但成为他的妃子许多年,洁贵妃即便再不通透,多多少少也摸得了他的两分脾性。 有时候他做的决定,根本让人猜测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譬如这回在东宫搜出了那腌臜的物事,望延帝表面异常震怒,却仍旧没夺了宁瑾瑜的太子之位。只将人送进了神锋营。那神锋营听着好似是同军营一般的存在,实际她早几年便偶然得知,那处儿出来的子弟哪里能够同真正上前线杀敌的将士相提并论。 从记忆中翻出这件事,洁贵妃越想越心惊,皇上他这是、这是根本就没有惩罚宁瑾瑜! 所有的举动都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障眼法! 待这事风头一过,或是、或是找出了真正的幕后凶手,宁瑾瑜依旧能回来风风光光做他的太子! 想清楚这一点,洁贵妃是彻底绝望了。 颓然地摇晃了两下身子,差点摔倒在地,那男人忙起身上前搀住她:“小心!” 洁贵妃心中一喜,做了可怜状哀声问他:“你、你可能想法子帮一帮我?东厂那里……” 那男人摇了摇头:“自从秦臻替你办事的事情暴露之后,杜锦中便好似不再相信任何人,昭狱这种重地他都是派了自己的暗卫把守。我在东厂努力这么久,也只能收拢一部分人,且大多都是些没用的小喽啰。对了,听说杜锦中让秦臻滚回你这里好生替你做事,怎么我从未在承恩宫看见过他?” “秦臻!”洁贵妃美眸一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 她忽地笑出声:“本以为他能坐上秉笔之位,身上定有些过人之处,谁知道本宫交待他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只能将他打发去倒夜香了,毕竟这是我宫里最不用费脑子的差事了!你为何用如此眼神看我?” -- 第148页 洁贵妃的笑容忽地一收,冷冷看向那男人:“你可是在心里想我是个恶毒的女人?” 男人温声笑道:“娘娘误会奴才了,奴才哪敢说娘娘的长短,不过是想起将将入宫时带我的老太监说过的一句话罢了。” “什么话?” 他不急不缓道:“奴才那老师傅曾告诉过我,‘这世上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有毒’。” 洁贵妃冷笑:“呵——你这是拐着弯说我的长短?” “娘娘又误会了,奴才是想夸娘娘姿容娇美,手段处理事情干净果决,真乃一朵风姿夺目的娇花。” 饶是洁贵妃心里再不痛快,也被这接二连三的甜言蜜语勾得心情又回了暖,压了压上翘的嘴角,冲他斜飞去一个媚眼:“哼,算你识相。” 说她毒又如何,只要她的洪福能坐上太子之位,将来她便是太后娘娘,谁敢对她不敬? “既然你是个如此见识高深的人,那依你看来,夏嫔小产一事,本宫又该如何自处呢?” 男人轻笑,在她的惊呼声里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自然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了。” 洁贵妃扭着身子躲过他的亲热,娇声让道:“死冤家,你先将话说个明白!” “旁人又没有证据,你只管抵死不认便好。不过平日里也需派人看紧了些,切莫混进来些牛鬼蛇神栽赃嫁祸于你。” 洁贵妃一想可不是这个理么?宁瑾瑜正是因为东宫治下不严,这才给人钻了空子,看来她也得找个时间整顿整顿手底下的奴才了。 “嘶,你给我轻点儿,可别留下印子了……”洁贵妃被他压在身下,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那奴才却难得带了猥琐笑道:“娘娘莫怕,横竖皇上一心扑在那夏嫔身上了,你何不敞开心思同奴才做些快快乐乐的事情呢!” 说罢便缠着洁贵妃又是好一番缠绵。 …… 待云雨过后,两人又静静相拥了会儿,如此便过了一两个时辰。 那男人说自己不能再耽搁了,洁贵妃方才肯松手让他穿戴衣裳自去了。 不多时,绿鬓嬷嬷进了内室来。 第一桩时便是动作熟练地将窗户开了,通风透气,随后便又要来扶洁贵妃起身收拾。 后者早冷眼看了她一会儿,眼下身子还酸软着,只得顺着绿鬓嬷嬷搀扶的力道起身。锦被从身子上滑落,露出大片青紫的痕迹来。 洁贵妃看着绿鬓嬷嬷低垂的眼帘,忽地冷声道:“嬷嬷,你可知晓在这宫里,知道的秘密越多,这人也会死得越快!” 绿鬓嬷嬷的手一僵,旋即低声道:“老奴省得,老奴明白。” 贵妃娘娘这是又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了,绿鬓嬷嬷虽然早就预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当它发生时,这心还是痛了一痛。 伺候贵妃娘娘这么些年,原以为即便是将她当条狗,娘娘也该有些恻隐之心了,可如今看来是她老糊涂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绿鬓不过也是个奴婢罢了,不该奢想主子过多的恩宠。 先前是她的家人,现在又是她自己。她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若是真落得赴死的下场,也没什么话说,可罪不及家人……若是娘娘当真心狠到如斯地步,便是落了个千刀万剐的地步,她也是要为自己一家谋个退路的。 主仆二人谁也没再多说,绿鬓嬷嬷将内室同洁贵妃皆收拾打理得干干净净,再看不出半分异常来。 洁贵妃看着床上新铺的被褥,满意地一勾红艳的唇角,正欲将绿鬓嬷嬷打发走,自己再去床上歪会儿懒觉。外头却忽然响起一把又高又尖的太监嗓:“皇上驾到——” 洁贵妃猛地坐直了身子,同绿鬓嬷嬷惊慌地对视一眼后,反而先镇定下来,沉声命令道:“莫慌,你先出去迎一迎,只说本宫身子不舒服尚未起身,其余皆按往常一样,过会儿本宫再出去。” “是,娘娘。” 绿鬓嬷嬷提心吊胆地福礼退了出去。 洁贵妃忙取来铜镜,上上下下再三照了几回,见自己面色如桃花般红润,又是得意地挑了挑眉。待确认自己面上确是看不出半分异样来,方才搁了铜镜,慢悠悠地撑着身子起来,忽地想起什么,又是面色一红,眼角眉梢处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媚人的风情,那狗奴才!也就这点用处了! 望延帝已好久没来承恩宫中了,只可惜先前她同那狗奴才已赴了巫山一回,如若不是这样,待会儿她也不必找借口又将皇上推走。 想到这儿,洁贵妃又羞又恼,罢了,还是先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72章 老德福托着拂尘走在望延帝身后, 先前他们才从夏嫔那儿过来。 “皇上, 您可来了,臣妾可想您了。” 绿鬓嬷嬷才给望延帝上了一盏茶, 洁贵妃便扭着身子摇曳生姿从内室出来。 望延帝不禁眼前一亮,自新人进宫以来,他可是许久没有踏足这承恩宫了。原先还想着若是洁贵妃又找他哭哭啼啼地不依, 自己又该头疼一番了。 不曾想今日的洁贵妃如此识相。 望延帝满意极了,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整治些酒菜进来, 朕今日要同爱妃痛饮一番!” 洁贵妃心上一喜, 皇上又叫她爱妃了。过去一段时间,这个称呼可是落到夏嫔那个女人头上去了,今日皇上又这样称呼自己,是不是代表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又重新回到过去那个高度了? -- 第149页 况且皇上眼下也还没提要留宿事儿,她倒是可以趁着“痛饮”的机会将人灌醉, 既不用暴露自己身上的痕迹, 又不用将皇上生生推进别的女人宫里, 真可谓一举两得。 “皇上都发话了, 嬷嬷还不快去?”洁贵妃忙对嬷嬷使眼色:“记住要弄些好酒来,本宫同皇上可好些日子没见了!” “是,娘娘。”都是女人,又是她伺候了多年的主子,绿鬓嬷嬷老眼一转,便明白了自家娘娘打的什么主意, 连忙应下,又对一旁站着的老德福道:“也请德福公公一道去小厨房监督一二。” 言外之意是要请老德福也吃吃酒菜,老德福对这嬷嬷的上道有些舒心,然而这事可不是能由他自己决定的。 望延帝听着洁贵妃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正是同自己撒娇吃醋呢,龙心甚悦,也点点头让老德福去了。 奴才们都退出去后,望延帝细细打量起洁贵妃来,多日不见,她倒是越发娇媚了。望延帝的身上忽然涌起一阵渴望,大手将将覆上洁贵妃的手背。 洁贵妃心中一慌,又強自镇定下来,娇笑着抽回自己的手,反握住望延帝的:“皇上可别急,今儿晚上我们有的是时间,臣妾好久没见过您了,还想同您说说话儿呢。” 说着眼圈一红,这番倒是克制住了没有掉下泪来,只那泪珠子莹莹缀在眼睫毛上,更显一番风姿娇弱。 望延帝本以为自己会抗拒她的啼哭,眼下也全都化作了百般爱怜,只恨不得将这柔柔的美人用力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好生将人疼爱一番。 “别哭,朕不是来了吗?你先前的话自己忘了吗?今夜朕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爱妃说话,可莫要哭成一只小花猫了。” 逗趣地在洁贵妃挺翘的琼鼻上刮了一下,果然引得她又笑了。 “皇上又笑话臣妾……” 门被扣响了,洁贵妃收了声,绿鬓嬷嬷带了小宫女端着好酒好菜进来。 待食物都摆上桌,洁贵妃便暗示绿鬓嬷嬷赶紧出去:“今儿本宫要同皇上说些贴心话儿,你们不必进来伺候了,这些杯杯盏盏的,夜深了收拾起来怪麻烦的,也都明日再来取罢。” “是。” 绿鬓嬷嬷带着小宫女退了。 望延帝笑道:“爱妃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还为这些奴才做打算。” 洁贵妃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打算,面上仍旧做了娇羞之态:“皇上这么夸我,太教人害羞了。” 一颦一笑竟是从未有过的娇憨。 望延帝惊讶之后,便是惊喜。他素来喜爱乖顺的女子,原先的洁贵妃柔则柔矣,骨子里却总端着,说得俗白点儿,那叫清高。 后头进宫的夏嫔才是真真正正合乎他的心意,不仅听话,还格外会撒娇讨他的欢喜,一张小嘴整日里不要命似的往外倒甜言蜜语。 遂望延帝才独宠了她这么多日,若不是近日夏嫔身子不适,他也未必想得起来要到承恩宫来走一遭。 不过近日洁贵妃也算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惊喜。 也不枉他来这一趟。 望延帝的眼神越发柔和,一会儿工夫便又变了些意味,那露骨的暗示直教洁贵妃心里发慌。 笑着取过酒壶,给望延帝斟了一杯酒:“皇上快尝尝这酒味道可好?” 望延帝也笑了:“好,就听爱妃的。”以前怎不知洁贵妃还如此识情懂趣?今日接二连三的“惊喜”真让他心情舒畅极了。 两人推杯换盏之间,望延帝被洁贵妃脸上越发显眼的红润光泽迷得移不开眼。待到酒酣耳热时,心里的渴望更加明显了。 这回抓紧了洁贵妃的手,没让她挣脱:“爱妃今夜真美。” 洁贵妃没躲成,又见他好似已然醉眼迷离,不由细眉一挑,又生一计。 “皇上现在可开心?” 望延帝摸着她滑嫩的手,连连点头:“开心、开心。” 洁贵妃惊喜不已,果真是醉了。 “皇上可要同臣妾玩些有趣的把戏?” “好啊。”望延帝眯眼笑了,其实他没有全醉,可是见洁贵妃兴致如此高涨,自然乐得配合。 “皇上,这灯火通明的,实在刺眼,不如把灯都熄了如何?” 洁贵妃斗着胆子提出自己的打算。 其实她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身子也不是那般疲惫了,即便是再撑着伺候一回望延帝,可不是不可,只是她身上的印子太多,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消了。 望延帝仿佛真来了兴趣:“哦?熄灯?” 但凡帝王宠幸妃子,即便寝宫不留一人在帐外随时伺候,也不会熄了烛光行事。洁贵妃这法子倒还真勾得他来了几分兴致。 “就按爱妃说得办吧。” 洁贵妃心中狂喜,还记得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露出蛛丝马迹,装作欢快的样子跑去吹了蜡烛,又将望延帝扶上床。 红罗帐中好一番动静,自是不必再提。 * 长宁宫这头,宁妍已是好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 她一想起望延帝这个伪君子便觉得浑身不舒服,这样的人居然是她这具身体的爹,这教她的心理洁癖都要发作了,真是恶心人。 可惜穿越到底穿到谁身上,这事儿没法让人自己选。 她在屋内徘徊了不下几百躺,终于决定找杜锦中想想办法,让自己去见金鱼弟弟一面。 -- 第150页 只带了明雀一人朝东缉事厂那方去,眼下正是风口浪尖,还是不宜招摇过市。 本想着她堂堂大公主殿下如此低调,应该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走到半途上时,明雀却忽然贴近她,告知宁妍她们被人跟踪了。 宁妍的心弦刹那间便绷紧了,不会吧,她就是去找她家杜公公而已,哪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该不会是洁贵妃的人吧? “你可有办法反过来跟踪他?”宁妍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依旧脸朝正前方,嘴唇迅速动了动。 明雀讶然,而后肯定道:“有。” 宁妍眼睛一扫,便将此时身处的地形掌握在手:“你带本宫先将他引到假山那儿去,那里有一个可容人藏身的洞穴,待将他推进去之后你便守在假山外,本宫亲自给他一个大教训。” “是。”明雀没有任何迟疑地应道,不过她还是很好奇,“公主如何知道假山那儿有洞穴?” 宁妍嘴角一抽,傻孩子,眼下是好奇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有一回,我、咳,本宫同太子在此处捉迷藏……” 她都年纪一大把了,说出自己同金鱼弟弟捉迷藏的事还真有些不自在。 好像自己有多幼稚似的。 宁妍不知道的是,明雀从未觉得她成熟过,是以听闻此言一点惊讶都没了。 “原来如此,公主请跟奴婢来。” 明雀忽然伸手将宁妍一拉,两人便从路上飞速闪身至假山洞穴的侧旁,矮身躲在茂盛的草木之中。 幸亏宫里种的都是常青植被,宁妍抽出一份心神感叹。 待一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假山旁,宁妍没忍住浅浅地倒吸了口凉气。 明雀反应奇快,迅速掩住了她的口鼻。 宁妍:“……” 你是想弑主吗? 宁洪福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好似纠结了一番,方才下定决心,又往假山靠近了些。双手撑在石头上,只探出半张脸朝外张望。 宁妍知道他在找自己究竟去哪儿了,又怕被人发现,届时便解释不清自己的举动,方才有此作态。她冲明雀使了个眼色,两人偷摸地拐着弯朝宁洪福而去,待还有几步之远时,那宁洪福却忽然转过身来了。 猫着腰的宁妍和明雀:“……” 宁洪福:“……” 场面一度被尴尬笼罩,好在妍大公主殿下从来不是个一般人,脸皮厚得过墙壁,当机立断命令明雀:“捉住他!” 明雀双手在地上一撑,一个飞扑便将来不及反应的三皇子牢牢擒住。 宁妍从地上站起,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宁洪福,露出一个邪笑:“你小子,自己送上门来讨打,你大皇姐我不满足你实在是说不过去。” 宁洪福却没露出任何害怕的神情,反而同样阴邪一笑:“大公主何时成了本皇子的皇姐?哦,我记起来了,宁瑾瑜被父皇关进神锋营了,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惨不忍睹的结局。”他笑得颇为挑衅,嘴里仿佛在陈述什么铁打的实情一般:“原来大皇姐迫不及待要再给自己找一个弟弟啊。” 宁妍冷笑:“看来今日不揍你真是不行了。” 说罢让明雀狠狠在他两条腿上各踢了一脚,确认他一时半会儿没法站起来,方命明雀将人提进假山洞穴里。 “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明雀犹豫了一下,但想着自己方才力道不小,这三皇子应当没那么快恢复过来,“奴婢就在洞外,公主一切小心,有事大呼奴婢即可。” 倒是没有阻拦宁妍,她也了解宁妍,脾气上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出去前回头又看了瘫坐在地上的三皇子一眼,先前探过这小子的脉,内力不高,应当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73章 宁妍轻轻在宁洪福小腿处踢了一脚, 想着自己自穿越而来可真是好好过了把“青春”的瘾呐, 什么坏事都干过了,还挺带劲。 “宁洪福,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宁妍笑着看他,“若是在民间,你知道你这样的叫什么吗?那就是姨娘生的小孩儿。” 宁妍刻薄起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果不其然,宁洪福瞬间便红了眼, 恶狠狠地瞪着她。 “哟, 怎么?还想打我?”宁妍骨子里的叛逆因子也被激发出来了, 越发起劲地挖苦他,“你若是真打了我,只怕你在父皇那里过不了这一关,我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 宁妍高高昂起下巴,一边忍住自己上涌的胃酸, 一边活灵活现地表演“蛮横”。 宁洪福攥紧拳头, 仍死死盯住她。 宁妍怒气也上来了, 对着他的腿又是用力一踹:“别以为我不知道瑾瑜是被你们陷害的!” 宁洪福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暗芒, 他垂了眼帘低声道:“大皇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我是否在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们母子不就是觊觎我皇弟的太子之位么?”宁妍冷笑一声,“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说着又是一脚。 宁洪福闷哼一声:“我不知道大皇姐在说些什么,若是被皇祖母知道大皇姐竟还喜欢栽赃嫁祸人, 定然更加不喜——” 宁妍又是一脚,“关你屁事儿!” 她也犯不着去讨一个不喜欢她的长辈欢心。 -- 第151页 宁洪福眼眸渐渐发红,他腿上筋脉先是被明雀重击,又吃了宁妍好几记踢踹,眼下虽然疼痛难忍,但若是聚力一搏,也不是站不起来。 宁妍又拣了现代社会小混子的腔调说了两句:“我警告你,最好是夹着尾巴做人,以后见着我都绕道走,若是再让我碰见你一次我就打——唔!” 宁洪福突然从地上暴起,一掌猛地捂住宁妍的嘴,那往前推的大力气还害得她的后脑勺使劲磕在假山石壁上。 “唔唔唔唔唔?”你要干什么? 宁妍瞪眼看她,心中倒是不怎么害怕,无非也被揍回来一顿。但宁洪福心有顾虑,铁定不敢同她一般下狠手。 宁洪福朝洞口方看了眼,宁妍趁机使劲挣扎起来,宁洪福一惊,手忙脚乱中竟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宁妍。 宁妍:“……” 这是要谋杀的节奏啊! 宁洪福比宁妍高出不少,少年人又生得壮实。宁妍被他这一压,险些窒息过去。 手脚挣扎的动静小了,宁洪福却没有放开她。 宁洪福的脑中一片混乱,大皇姐柔软的身子直将他惊得手脚僵硬,动弹不得。他好似头一回发觉了女子同男子之间的差异,面上渐渐不受控制地升起两朵红晕。 宁妍气恼地瞪他,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哪里还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吗,当即也僵住了不敢动弹。 眼中却慢慢蓄满了两汪眼泪,TMD,真是空前绝后超级无敌大耻辱! 皇宫处处是变态,她要回家! 宁洪福被她的眼泪吓住了,温热的眼泪流淌到他手上,他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哆嗦着松了手,身子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宁妍趁机一把推开他,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先前的羞愤、恶心与尴尬,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拔腿就跑。 “明雀救命!” “公主!”明雀一听呼声,立刻现身。 “他想杀我!”宁妍先发制人,“你替我好好教训他一顿,把他打得吐血才好!” 她躲在明雀身后,盯着神情复杂的宁洪福下令。 明雀斟酌一番,得令动手,宁洪福年少力不足,自是吃了个大亏。 将人揍得嘴角带血,两只眼睛都乌青了,才又将他扔到路上。宁妍却仍旧觉得身上十分难受,带着明雀又回了长宁宫洗澡换衣。 直到再次出门,顺顺利利见了杜锦中,并索要了一个“爱的拥抱”后,心中方才舒坦下来。 杜锦中:“殿下怎么了?”她进来时脸色似乎不大好。 宁妍抿嘴假笑:“我好得很。” 杜锦中垂眸略一思索:“那我叫明雀进来。” 宁妍道:“真没什么,就是想瑾瑜了。”开玩笑,她早就告诉过明雀,如果她敢将此事告知杜锦中,以后便不要再回长宁宫了。 所以即便是杜锦中去问,明雀也不会说。 宁洪福那事虽然真将她恶心坏了,但也不可否认那确实是个意外。 倘使被杜锦中知道了,定会闹个不死不休才会罢手。别以为没人说她就不知道了,崔敏儿那倒霉事儿就是杜公公这缺德鬼干的。 现在望延帝还是皇上,他们没有“后台”,不宜打打杀杀。尤其她的最终目的是阻止杜锦中屠宫,一旦见了血,那就意味着又离屠宫更近一步。 “我已将太子亲自送去见了兵部侍郎,他承诺会好好照顾太子,殿下不必忧思过重。” 宁妍这几天没休息好,又想着来见杜锦中,当然不愿意暴露自己憔悴的一面,又上了妆才来的。 可杜公公眼尖至此,竟看出来自己精神不济,宁妍小心脏一抖。 “可是我实在不放心,我还是想见瑾瑜一面。”宁妍蹙眉道,无意中见杜公公眉目间似有松动,想起后世那些所谓套路,又改口复述道,“人家真的想见瑾瑜,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一个人家,再加一个“好不好”的恳求口吻,当真是绝配。 宁妍这个“女汉子”穿越前即使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总是利用美人计使一个男人退让。讲真她心里有些复杂,换作现代社会,自己撸起袖子就上了。 真是造化弄人,时代弄人呐! 不过这回她倒是算错了,杜锦中虽动摇了两分,却没有顺着她。 “殿下有所不知,神锋营乃军机重地,一般人不可擅自进入,便是奴才要去,也得费一番工夫。眼下太子已然进了军营,我们能做的便只有等。” 宁妍垮了小脸:“等等等,我都等了好几天了,再等下去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杜锦中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脸:“太后娘娘的寿辰快要到了。” 宁妍恍然:“对诶!我怎么忘了这件事,别的时间见不到瑾瑜,没道理皇祖母过寿辰父皇还压着不让瑾瑜回来,”宁妍抿嘴吃吃地笑,“皇祖母那么疼瑾瑜,定会不依。” 似是印证她的话一般,杜锦中又告诉她另一件事:“听说慈宁宫短短几日已接连换了五六套茶具。” 宁妍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皇祖母果真疼爱瑾瑜。” 这下她是彻底安心了。 “笃笃笃——”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宁妍止住笑声。 “督主,茶点来了。” 杜锦中:“进。” 王安捧着满满一托盘东西进来,除了新泡的茶水,更是不乏各色新鲜的瓜果点心。 -- 第152页 宁妍心情本就好转,眼下见杜公公如此细心款待自己,嘴角便一直上扬落不回原处来。 王安退出去后,宁妍便迫不及待拿了洗净的水果啃咬,又随口道:“这公公好像挺面生的,我记得原先来你这儿不都是秦秉笔伺候吗?今日怎么不见他,你派他出去办差了?” 杜锦中从怀中取了柔软干净的棉帕替她细细拭去唇边的果汁,淡淡道:“我早将他送去别处当差了。” “嗯?”宁妍惊讶,“哪里?”这秦臻往日好似杜锦中的左膀右臂一般,杜锦中竟也舍得将这么个称手的“助理”调职? “承恩宫。”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口吻。 “噗,咳咳咳——”宁妍却差点被呛到,口中的果肉喷得到处都是,连杜锦中的衣裳上都沾了一些。 杜锦中微微使力给她背上拍了好一阵,方才让宁妍缓过来。 不过她却不敢再继续吃东西了,胆战心惊地把吃了半颗的果子放下,眼睛一转,问道:“你为什么把秦秉、秦公公送给那个女人?你是派他去做暗桩的?” 杜锦中挑眉:“殿下还知道暗桩?”言下之意分明是将她当做屁事不懂的小娃娃,宁妍一甩下巴,“本宫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你先告诉我秦公公的事。” “我见他中意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便成全了他。” 宁妍便笑了:“真是看不出来,督主大人如此体恤下属。不过他不做这秉笔太监了,现在这位子又是换了谁在坐呢?” 杜锦中道:“还未选定。” 宁妍:“啊?那合适的候选人总该有吧?” “是有两人,一个叫王安,便是方才进来送茶水。” 宁妍回想方才那人,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应该是容貌普通才会被自己忘了。 又道:“还有谁啊?” 杜锦中:“还有一个唤吉祥的。” 宁妍凑过去,又肩膀撞了撞他,促狭地笑:“才两个候选的,如此容易抉择,你怎么还如此犹豫?” 杜锦中伸手揽住她的肩,也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来:“确实容易,不过……还是再考量一番吧。” “好吧。”宁妍道,“慎重些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我竟然在十二点之前更了三章,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喝瓶酸奶庆祝一吓 第74章 宁妍琢磨着杜公公用人还挺小心的, 便听得他又对自己道:“奴才这缉事厂里的事情可都告诉殿下了, 不知道殿下何时能对奴才也敞开心怀?” 宁妍先是一愣,又是一惊, 接着郁闷道:“难不成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明雀那个吃里扒外的暗桩,宁妍可不相信她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全都报给杜公公。 一边说着,一边又使劲儿回想了一番, 确认自己没什么事儿瞒着杜锦中,于是底气又充足起来:“我可没有什么秘密, 本宫向来行得正坐得端, 身正不怕影子斜!” 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 杜锦中道:“当真没有?”这话儿也不过逗她一逗,就这么个傻的,丁点儿事都别想瞒过他。殊不知这坚定的自信往后竟教他二人差点吃了个大亏,只因杜锦中没想到宁妍也有胆子撺掇明雀瞒哄自己。当然,这都是后话。 “没有!”宁妍斩钉截铁, 笃定自己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见杜公公又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颇有些深意, 宁妍便又不自觉地发虚, 好似自己真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转了转眼珠,忙开口试图扭转这诡异的情况:“说到秘密,我倒有一件事还要问问你。” 杜锦中:“何事?” 宁妍故意绷紧了面皮唬他:“哼,我要问问你,为何开春时见我总是找我的茬?”宁妍偏了脸,故意斜着眼睛看他, 用鼻腔哼声道:“哼哼,该不会一开始你就在垂涎觊觎本宫的美色吧?” 那时候宁妍是真烦他,又怕又烦,加上自己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又干了不少“蠢事”,那段时间真是过得压抑极了。别看她每天同长宁宫的宫人们嘻嘻哈哈的,实际上心底里总是清醒地将自己同“大公主殿下”区分开来。 “既来之则安之”不是说到就能轻轻松松做到。 得亏杜公公带她去了趟护国寺,不然的话,这场暗中进行的“恋爱”怕是会比眼下艰辛许多。 杜锦中默不作声,宁妍便又追问:“不回答,那是我猜错了?”好整以暇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又道,“那或许是我们过去曾有些深重的恩怨情仇,只是被我忘了?” “不然的话,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堂堂督主大人会从一开始就针对我。”这都是埋在她内心深处已久的疑问,还记得刚开始穿过来不久,她就想找机会查这个。 无奈自己手里没有靠得住的人,她也不敢轻易去打听他的消息,害怕会走漏什么风声被杜公公盯上,这事便就一拖再拖,直接拖到他们悄悄有了暧昧关系。 不久俩人又在一起了,宁妍更是彻底没动过这份心思。不是害怕什么,而是她觉得应当给予杜公公百分百的信任与尊重。 可以说这也是宁妍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毕竟这个世界同现代社会唯一的连接点就是那本《反骨》。宁妍自然会深受那本书的影响,认为杜锦中在这个世界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既然两个人互相都选择了对方,那就从最基本的小事上摆明自己的态度。 -- 第153页 这便是宁妍的想法,不过眼下既然都说到这事上来了,她也就不遮遮掩掩,干脆直接向当事人询问事情的真相,省事方便。 杜锦中却忽地用手挨上她的脸颊,宁妍呆住:“怎、怎么了?” “自己想。”大掌轻轻拍了拍她娇嫩的脸蛋,又离开了,徒留宁妍一脸懵然。 自己想?想什么? 为什么一开始就针对她? 宁妍反应过来,心中的小火苗蹭蹭冒出来,她要是自己想得出来还用得着多此一举问他吗? …… 即使一国储君不在宫里,这日子也一月接一月飞快地过去了,转眼便来到太后娘娘的寿辰。 皇宫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这次寿宴依旧是由皇后娘娘操持,杜锦中从旁协助。不过宁妍猜测大约是自己过生日,不想搞砸了场面,因而平日里难得一笑的太后娘娘在这天竟然也和和气气,慈眉善目起来。 连宁妍给她献寿礼时都没见她如往常一般暗暗蹙眉。 啧,果然人都是自私的。宁妍心下暗叹,就是不知道这种大场合能不能逃得过传说中的“宫宴定律”呢?她偷偷抿了抿嘴,且看看吧,夏嫔的孩子没了,这宫中坐不住的人定然有大把,今儿个又不知会演出什么好戏来。 宁妍承认自己心里阴暗了,金鱼弟弟在外头吃苦头,她也不想宫里这帮心思险恶的人过得安生。 早前杜锦中便给了她准话,大公主这份寿礼由他来办。宁妍命明雀将那只装着玉佛的匣子交给太后娘娘身边的老德福,心里头不禁泛起嘀咕,这德福公公不是望延帝的人么?怎么替太后来办事了? 不过这念头只飞快掠过,她隐隐想着或许是那老太后身边没有能经事的得力人,方跟她的便宜爹借调的吧。 太后寿辰,除却前来贺寿的文武百官,便是后宫诸嫔妃,那也是要送上“孝敬”之心的。 最令人惊讶的当属夏嫔,早前她那肚子里传来动静,整宫便都得了消息,说夏嫔孝心可嘉,怀着身孕还夜以继日地为太后寿辰做准备。不过后来又发生小产一事,各宫都在暗中看了不少笑话,权当作对夏嫔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都得脸的解恨之法了。 今日见夏嫔将那整整齐齐一沓厚厚的经卷拿出来,在场的人都格外吃惊。 宁妍顿时便感到这个女人不容小觑,起码不像她表面展现出来的那样只知道撒娇卖痴。这份儿忍耐力,宁妍都得真心赞她一句了。 果真是“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对自己尚且都如此狠得下手,日后少不得是个“祸害”。 皇后娘娘献给太后的是一副观音大士的刺绣图。 宁妍颇有些不是滋味儿,这太后过个生辰,大家早便将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了,挑选寿礼只管投其所好。又说些好听的吉祥话儿,太后娘娘满意点头,宾客也悄悄松气,真真是好一场虚伪的大戏,仿佛早已事先排练过千八遍一般,看得宁妍尴尬癌都要犯了。 除却夏嫔那亲手抄写的一百遍金刚经风头出尽之外,旁的寿礼都是规规矩矩,没出了错,也没冒了尖。 宁妍眼神偷偷往众嫔妃脸上溜了一圈,除了崔毓儿神色如常,其余好几个都有些愤愤。 “皇姐!” 宁妍转头一看,竟是宁瑾瑜从宫外回来了,当即又惊又喜:“瑾瑜!” “我先去给皇祖母贺寿。” 许久不见,宁瑾瑜已然从一个胖胖的肉包子蜕化成了挺拔的少年,个头往上蹿了不少,宁妍开心不已,连连点头道:“嗯嗯,你先去吧。” 待他同太后娘娘拜过回来,宁妍忙不迭地将弟弟拉到一旁去说话。 “方才没见着你,我都以为你今日不会回宫了。”宁妍甚至一度怀疑杜公公是不是哄骗了她。 “皇姐多虑了,皇祖母大寿,我这个做孙儿的肯定会回来。” 宁瑾瑜虽个头已隐隐有少年形态,可年岁未到,脸上仍有未完全消退的婴儿肥,只是眉目中张扬的自信与乐观早已不可同往日而语。 宁妍心头一松,看来母后娘娘颇有远见,神锋营的确是个好地方。 “你在那神锋营可还好?有没有欺负你?”尽管眼睛看到金鱼弟弟面色红润健康,宁妍还是忍不住亲口问一问他的生活近况。 “谢皇姐关心,没人欺负我,那神锋营里的兄弟们都对我很好。”说罢,他忽地往人多处看一眼,确认无人偷听他们讲话,方才凑近宁妍,小声道:“皇姐放心好了,督主大人头一天便给侍郎大人打过招呼,侍郎大人和兵部尚书都极照顾我,整个神锋营没人敢欺负我!” “如此甚好。”宁妍笑着道,暗暗给杜公公记了一功。 “自然是极好的,”宁瑾瑜也笑,“侍郎大人还让他家公子亲自教我呢。对了,此番我回宫向皇祖母祝寿,他还让我向你问一声好,皇姐,你什么时候同我这个师父认识的?” 兵部侍郎家的公子? 宁妍怔了一下,而后想起来,那不是崔毓儿的二弟么? 想起那段并不愉快的经历,宁妍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巧合之下,见过一面。” “哦。”宁瑾瑜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宁妍却道这个崔颢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人,那天在慈宁宫表现得像个十足的妹控,生生噎了自己一回,如今却叫她弟弟来问候她,真教宁妍暗生反感。 -- 第154页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不要告诉瑾瑜了,没长大的小朋友,还是先好好待在神锋营锻炼身体吧。 不多会儿,便有宫女过来,只道请大公主同太子殿下入席,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姐弟二人便相视点头,自往自的席面去了。 宁妍边走边想,这封建社会就是规矩多,吃个酒还得分男席女席。她才跟宁瑾瑜说了几句话,又要分开,也不知晓他何时又得返回神锋营,还有没有时间再多说会子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75章 单从表面来看, 这寿宴上多的是心口不一、演技高超的。不说远了, 就宁妍附近这几桌,人人脸上带笑容, 太后寿辰是喜事,他们就笑得开心。 宁妍看得心塞,低了头去席面上寻自己爱吃的食物, 又兀自斟些茶水解渴。偶然瞥见一回觥筹交错的场景,便不由回想起中秋时的宫宴场景来。 那时梓安郡主同崔贵人都抛开了死板的规矩, 同她一块儿任性了一回。如今不过寥寥数月, 便已物是人非, 往昔的欢声笑语皆已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宁妍心下不由感伤起来,不过好在记着自己酒量极浅,硬是压制住了借酒浇愁的冲动。 左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宁妍隐约听见有人惊叫“娘娘你怎么了?”接着便传来阵阵干呕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骚动,不多时便听见望延帝高声命御医上前替洁贵妃请脉。 宁妍正欲往杯中续茶, 闻言悬空的手腕一顿, 洁贵妃果然成了第一个跳出来的。 温热的茶水从壶口悠悠倾泻而下, 宁妍悠然自得地举杯做了个吹热气的样子, 夏嫔流掉了一个孩子,那其间便就不能伺候望延帝。秀女入宫前最得宠爱的人定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这也过去好一段时间了,该不会…… “启禀皇上,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有喜了!” 果然, 宁妍了然一笑,还真是老套的剧情。从夏嫔滑胎到现在,将将满上两个月,即便是有了孩子,也不至于现在就孕吐。她眯眼瞧了瞧那方,但见洁贵妃脸色煞白,又不似作假。 宁妍皱眉,难道真的有了? “你说得可是真的?”望延帝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惊喜,“确认没有出错?” 那御医也是个老狐狸,一听这话便知风向不对,忙躬身道:“微臣虽摸到了滑脉,但也不敢托大,恳请皇上再令一二同僚确诊。” “那便这么做吧。”望延帝便又点了两个资历老的御医上前,结果都得出结论,洁贵妃确是怀孕了。 宁妍用食指摸了摸眼角,看来洁贵妃这白莲花还挺厉害的。瞧瞧夏嫔那脸上的假笑都快绷不住了,更别提其余一般受宠或是不受宠的嫔妃。 望延帝见三个臣子都这么说了,终于龙颜大悦,金口一开,当场封洁贵妃为皇贵妃。 夏嫔没撑得住,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吓得她身边伺候的人忙扶住她,又着急忙慌请御医看诊。 宁妍在场内逡巡一周,许是望延帝这手玩得太大了,好些妃嫔没掩饰得住面上的嫉妒之色。倒是崔贵人,依旧平平淡淡一张脸,好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宁妍的目光最终落在皇后娘娘身上。 在场的大臣们纷纷道着吉祥话:“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望延帝子嗣稀薄,是故洁贵妃一人有喜,便成了望延帝、皇后以及太后三人的喜。 太后面色平静,只频频朝说“双喜临门”的人点头,同夏嫔怀孕时好似两种情绪。宁妍敏感地察觉到洁贵妃肚里这个,怕也不会受皇祖母的待见。只不过今天是她的寿辰,大喜的日子确实不好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不然恐怕连这个平静的面色都不会有。 至于皇后娘娘,依旧是平日里那副端庄大气的做派,云淡风轻地同左右两侧道贺的宾客交谈一二。宁妍却没在她眼底发现笑意,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发现了她两只手紧紧扣在身前,这动作看似仪态大方,却也有可能展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宁妍就是这么觉得的,即使她是一国之母,心里也绝不会像表面显现的一样这么轻松。正因为她在那个位置上,更加不能出半分差错。 宁妍心中生出了一些敬佩以及不忍。 宴席散了后,宁妍担心母后娘娘想不开,便陪着她一道回了坤宁宫。她其实还想顺便同她商量一下瑾瑜的事到底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皇后娘娘也给了这四个字,可把宁妍郁闷死了。 “母后之前不是说有办法把她揪出来吗?”这都过了一两个月了,人家孩子都怀上了,宁妍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 “放肆,”皇后斥了她一句,“杜锦中便是教你这么同母后说话的?” “……”宁妍一噎,“没有,是我太着急了,母后,妍儿知错了。” 皇后娘娘见她态度尚可,便道:“先前一直没有在她身上找到证据,我也不好仅仅顶着一个‘怀疑’的借口将事情闹大,如今事情有了转机,也不必我们亲自动手了。” 其实事情并非如她所言一般轻巧简单,洁贵妃使计害了瑾瑜,皇后一直没查出证据来。后来深夜里思念儿子时,也动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念头,也给那女人制造几个“证据”。 -- 第155页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原因无他。夏嫔无缘无故滑了胎,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总是要发作出来的——不论对象是瑾瑜,或者是其他妒忌她的人,夏嫔心中对真凶是谁定然也有些数。只是瑾瑜先被皇上弄进神锋营了,这下手的人坤宁宫这里也没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若是在这当口,她将承恩宫那女人治了,夏嫔便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这也罢了,只怕夏嫔狭隘歹毒,待瑾瑜回宫,仍旧要对瑾瑜下手报复,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皇后娘娘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暂且忍耐一二,先让瑾瑜在神锋营待着再说。如今承恩宫那里喜事连连,夏嫔心里决计不会快活。这场戏还有得唱呢,自己何必急着出手? 宁妍也不是傻子,将母后娘娘的话咀嚼一二便反应过来,这是告诉她,只管等着看洁贵妃和夏嫔狗咬狗一嘴毛呢。一想通不由笑出声来,忙给皇后娘娘戴高帽:“还是母后英明!” 皇后娘娘笑睨了她一眼:“对了,方才你可见过瑾瑜了?” 宁妍点点头:“见过了,还说了会子话。” “他都说些什么了?”皇后脸上难得带了两分急色:“方才我不便同他说话,本想着散了席再叫他回来好好看看,哪知刚才他扔了碗便急匆匆走了。” 宁妍道:“母后不必担心,瑾瑜同我说过了,他在神锋营过得还不错,兵部的大人们都挺照顾他。方才他临时匆忙离去,说不定是神锋营有什么紧急事务,母后莫要忧心,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呀。” 最后两句也算是一语双关,这个时代到底同现代社会不一样,宁妍再有恻隐之心,也不敢像现代社会中的女儿一般,同皇后娘娘将话挑明了说,让她不要被种马爹的小老婆扰乱心绪,过好自己的日子才重要。如此这般,只得婉转婉转再婉转地提醒一二,但愿她这母后娘娘能听懂自己的暗示。 深宫红颜总易老,往往是心病害了自己。 “母后知道,”皇后娘娘拍拍宁妍的手背,“母后有些乏了,就不留你坐了。” 宁妍识趣地告退,这种时候独处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能静一静心。 …… 寿宴上这么一闹,宁妍也觉得累了。掩嘴打了个呵欠,便由明雀扶了回去歇着。 待休息好了,隔天又往梅香苑跑了一趟。 “母后是这么对我说的。”宁妍将皇后娘娘的话复述了一遍,眨巴着眼看向杜锦中,“我起初觉得母后是对的,可回去想了一宿,又觉得还是不甘心。” 杜锦中道:“妍妍该听皇后娘娘的话。” “为什么?”宁妍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她才不会告诉杜公公,自己就是想他了,又不好意思直说,强行找了个商量要事的借口过来。 杜锦中盯着书桌上摊开的密信道:“横竖太子殿下依旧是太子殿下,若是吃了亏也不见得,男儿去军中历练一番未尝不可。待这件事风头过去,太子回宫说不得还要凭此另万岁爷另眼相看。若是你同皇后娘娘在此时插手,一旦卷进这深不可测的漩涡里,说不得还会连累太子。” 宁妍:“……”她真的只是随口问问,不要把她解读成害人精好吗杜公公? “莫非瑾瑜被陷害了,这口气我们只能活活咽下去?”宁妍看杜锦中两眼只顾盯着信看,又取了毛笔沾墨,欲在纸上写下回信,小性子又上来了。 伸手便拽住杜锦中的袖口,不让他将笔墨落到纸上去,还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晃:“你说呀,你说呀,你快说——” “啪嗒。” 一滴饱满的墨滴自笔尖落到纸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响音,之后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信上本有的字都被弄得脏污了。 宁妍尴尬地将手从他袖子上撤回来,一边偷觑杜锦中的脸色。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啊啊啊——好尴尬——为什么别人同恋人撒娇时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偏生她却在阴沟、啊不,墨沟里翻了船? 宁妍战战兢兢,不自觉低了头,那桌上一旁摆着的信封上还写了“绝密”二字,一看便知信的内容十分重要,杜公公不会暴跳如雷把她揍一顿吧?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饱含无奈的悠长叹息:“妍妍总爱同我撒娇,也不知是我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宁妍双颊陡然爆红,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76章 许是宁妍脸上羞愤交加的小表情实在太过明显, 杜锦中只点到为止, 没敢将她逗过头。 “妍妍就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这场戏才将将开锣, 你就暂且忍耐一番吧。”他的话有点子高深莫测的意味。 宁妍因着先前的逗弄,还想跟他使会儿小性子,是故没有搭理他这话。 杜锦中静静地盯着他这娇娇儿秀美的脸庞看了一会儿, 忽地说起另外一桩事来。 “殿下可会嫌弃奴才没了生育孩儿的能力?” 宁妍惊讶看他:“不会啊。”她着实没想到杜公公居然在意这个。说实话,虽然白白嫩嫩的包子很可爱, 但是如果要她自己带的话她还是无感的, 毕竟小孩子喜欢哭哭啼啼, 让人头疼。此外,即便杜锦中有生育能力,以他们俩的身份,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里造出包子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当真?”杜锦中紧盯着她的脸不放,好似想通过她面部的表情来判断她说的是否为真心话。 -- 第156页 宁妍又道:“自然是真的, 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 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事了?” 杜锦中扯着嘴角笑了笑, 面部僵硬:“无他, 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宁妍心中暗叹,还真以为他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头,没成想心底里最深处也同普通人一样,柔软、脆弱,又敏感。 说不定还弱小、可怜又无助。 宁妍想起以前用过的某个表情包,忽地噗嗤一笑。 杜锦中表情愈发难看。 宁妍上前两步, 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两手从他腋下绕到他背后交缠在一起,将他紧紧抱住:“杜公公,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本宫可不喜欢那些爱流鼻涕的小鬼头——” 又仰起脸看他:“本宫只会喜欢你一个人的,你不用担心。” 杜锦中的喉结动了动,嗓音暗哑:“殿下说话需得作数。” 怀中人笑意更深,一张桃花面越发显得艳丽动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将自己的小脸小下巴昂得更高了,颇有股子颐指气使的意思命令道:“亲我!” 又娇气,又招人。 “殿下有命,微臣莫敢不从。”冷沉的脸终是松动,欣然俯身含住那张樱桃小嘴。 不过一会儿,便将人亲得气喘吁吁。 宁妍狠心用了三分力气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方才迫得他撒嘴。这会儿才感到自个儿唇上也是隐隐作痛,一双水雾弥蒙的桃花眸自以为凶悍地瞪他。 “奴才抱殿下去内室休息。” 杜锦中气息稍乱,一本正经对站不稳的宁妍道。 宁妍这才知这书房内也有供人休憩的床铺,她迷迷糊糊地想,怪不得古时候总有同丈夫吵架的夫人将自家相公赶到书房睡觉。 待被酱酱酿酿那番之后,宁妍已然自觉她才是那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 “杜公公,若是你日后负了我,我定会亲手杀了你。”她靠在督主大人怀里悠悠威胁道。 杜锦中轻笑,声音透着愉悦:“怎会?” 滚烫的手又开始游移:“殿下还有力气胡思乱想,看来是奴才伺候得不够周到,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接着伺候您。” “不……” 宁妍小小地惊慌了一下,抗拒的话便被封回檀口,紧接着神智又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 洁贵妃自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爆出有孕的喜讯,便母凭子贵,一路水涨船高。不仅晋升为皇贵妃娘娘,还从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那儿都得了不少的赏赐。尤其是皇上,更是隔三差五地往承恩宫跑,可把其他的妃嫔嫉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她们却不知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望延帝虽然明面上总是往皇贵妃的宫里去,实际也就是去那儿坐坐,至多不过喝杯茶水,再多则同皇贵妃一同用顿饭。 ——从没有留宿过一回。 望延帝是想着前头夏嫔那个孩子命不好,眼下皇贵妃肚里头的这个,怎么着都要保住了才好。孕中的杜冰洁虽然风韵更显,但是他万万不能再冒任何风险了。 陈太傅也提点了他,总而言之,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 因而他连带着对杜冰洁也怜惜了不少,每回来去,必定再三叮嘱她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对贴身照顾她的绿鬓嬷嬷更是敲打不停。 偏偏皇贵妃娘娘不领这个情——她一心只认为望延帝将自己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这后宫里的妃嫔个个儿都在背后偷偷看她的笑话。 当初夏嫔怀胎时,皇上夜夜专宠于她。如今轮到自个儿,便被如此糟践,杜冰洁的心里膈应得不行,又悲又痛,时常是望延帝一走,她便呜呜咽咽地抹眼泪。 绿鬓嬷嬷劝也劝了,却仍是不顶用。直到这一日夜里,那人来了。 “这是怎么了?” 绿鬓嬷嬷早就极有眼色退出去守门,杜冰洁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见到来人有些惊慌失措。 “你怎么来了?” 不仅无视了他的关心问候,反而质询他的来意。 那人当下便黑了脸,阴冷直笑:“如何?皇贵妃娘娘这是借了奴才的种,便想一脚把奴才给踹了?” 杜冰洁脸色顿时惨白,脸上尽是不敢置信:“你胡说!我怀的分明是皇上的骨肉!” 那人脸上一改往常的温和,神情竟格外吓人:“皇上的骨肉?前段时日常同我缠绵床榻的难道还有别人不成?娘娘莫不是怀了身子,连带着记性也不大好了?” 杜冰洁面上已无人色了,好似晴天里朝她劈了道惊雷。她后来又请御医看过怀上的时间,自己细细推算了一番,分明是夏嫔滑胎那一阵有的。 这段时间她强迫自己刻意忽略这事,毕竟她曾亲眼见过那可怖的刀疤,但如今事情被这男人连疮带皮地撕开来,血肉模糊,杜冰洁不由心惊肉跳,不过她心中仍存了一丝微弱的侥幸。 “你这狗奴才莫想欺骗本宫,”她抖着牙齿道,“你那话儿分明动了刀子!哪里还能生出什么孩儿来?” 那人却斯斯文文地笑了,一步步朝杜冰洁靠近,轻声细语道:“娘娘何其天真!自小娇养在闺阁的女孩儿才不懂这些,怎么娘娘都要生第三个孩子了也不懂?奴才那话儿是动了刀子没错,可那刀疤分明是假的呀,奴才的根本可还好好儿的,娘娘不是知道吗?” -- 第157页 杜冰洁双目圆睁,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那太监却步步紧逼而来:“也罢,倒是奴才思虑不周,娘娘一个姑娘家家,又没见过真正的太监身子,如何不会受奴才的欺骗呢?” 杜冰洁的双腿一软,终于支撑不住发颤的身子,蓦地软倒在地,这会儿,嘴唇都发白了。 “娘娘可当心着点儿,切莫摔伤了奴才的骨肉。”他将人捞起,半拥着送到床上。 杜冰洁哆嗦着嘴:“你是……假太监?” “奴才是个真正的男人,娘娘不高兴吗?” 杜冰洁脑子一片混乱:“你混进宫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男人嗤笑一声,顺势依偎着她在她身侧躺下,举止颇为潇洒自然,半点儿不见心虚:“自然是为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手指爱怜地抚摸过她惊慌润湿的眼角,杜冰洁猛然一惊,瑟缩着身子往床里退:“你可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奴才便带着娘娘和孩子一同去死。” 杜冰洁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喘着气看向他,男人平日里一惯带了温和的好面具,也就先前失了态,如今同她说着这些怕人的话,也一如往常的平和,真教她惊恐异常。 “横竖二者我已得其一,便是牡丹花下死,也是死得其所。” 他眉眼处虽带两分笑意,但杜冰洁就是笃定他说得都是真的。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她绝望地盯着床顶,喃喃自语,混淆皇室血脉,一旦事发她休想活命,届时怕是连洪福也要受到牵连。 “别怕,奴才会护着娘娘的。”男人将她揽紧,低声承诺。 杜冰洁回过神来,嘲讽一笑:“你?你还得在杜锦中手底下讨生活,就凭你这个低贱的奴才身份还想护得住本宫和孩子?” 男人已经发过一通火气,这会儿任凭她牙尖嘴利也不回口,好似刚才那个狡猾阴险的小人不是他一样,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没有孩子的时候——她仍是高高在上、不容他人侵犯的傲气娘娘,而他又变回了那个事事顺着她的奴才。 “娘娘说得对,奴才眼下身份是低贱,不过奴才会为了娘娘和咱们的孩儿,努力往上爬的。”他低声下气做着保证。 杜冰洁被他暗中使绊子吃了个这么大的亏,哪里还肯听这好听的话儿,通通当做花言巧语的欺骗了。 “哼,”她冷笑道,“不必再同本宫来这套,这回栽了是本宫技不如人,本宫认了。只是王安,我们的情义就到此为止了,你也休想利用我和孩子去谋害皇上!” 王安的脸一僵,温和的面孔又渐渐被冷厉取代。 “无妨,娘娘想要同奴才撇清关系是娘娘自个儿的事,奴才自己的骨肉我却不能不管。”他翻身而起,立在床边整了整凌乱的衣裳,又细细看了看那娇美的女人。 杜冰洁受不了他那副假装情深的模样,恶心得背对着他。 王安拧眉:“奴才还有事要办,为了让娘娘和孩子早日光明正大待在我身边,还请娘娘忍耐着些。” “滚!”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77章 前头说起后宫女人个个儿眼红洁贵妃高升为皇贵妃, 还凭借肚子里的那块肉重新夺回了皇上的宠爱。这一群女人里头, 夏嫔自然是首当其冲。 毫不夸张地说,她眼红得能滴出血来。 原先这独一份儿的宠爱都是属于她的, 如果她的孩子没有出事,现在坐上那个位子的人便是她!这教她如何能不恨! 越想越不能忍,脾气一上头, 在寝宫里又砸又哭,这场景不说日日上演, 每隔两天便是要来一回的, 水莲都已经习惯了。 她自小跟在她家小姐身边服侍, 还从没见过夏颦颦如此失控的模样,起初也是吓了一大跳,不过日子稍久了点,便也能大着胆子在她砸累了时,上前劝劝了。 “娘娘, 您——” “住口!”这会儿夏嫔正在气头上, 哪怕是她从家里唯一带进来的丫鬟说话也不好使了。 水莲一噎, 面色讪讪地住了嘴, 朝夏嫔福了一礼,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夏嫔恼得又将梳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拨到地上,见一只宝石簪子从梳妆匣里摔了出来,不由眼泪直流。那簪子是皇上送给她的,她如今心心念念着皇上,可是皇上呢? 眸光乍然变厉, 皇上此刻怕又是待在承恩宫陪着那个贱人! 夏嫔细细地抽着气,那个杀了她孩子的凶手,皇上却将她当成珍宝一般疼爱。 眼泪涌得越发厉害,她红着眼睛,死死攥紧自己颤抖的手,那贱人别以为她把太子推出来就能混淆视听,这个仇她一定会报的! “娘娘,娘娘,皇上来了!”水莲忽地跑进来一阵低呼。 夏嫔一愣,接着欣喜若狂,待看着一片狼藉的寝宫又变得惊慌失措:“快,你快将屋子收拾干净,我先去拦住皇上——” “拦住朕作甚?” 熟悉的声音响起,夏嫔愣怔过后便是一阵鼻酸,強自压抑着即将从眼中涌出的眼泪:“皇上来这儿做什么?” 一旁低着头的水莲活心一跳,娘娘怎么这样对皇上说话,就不怕皇上治罪吗?她又将头往下埋了些,唯恐被注意到。 其实夏嫔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便先后悔了,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皇上,入宫前母亲便教导过她,若是有幸被留在宫中,最最紧要的便是不能善妒。 -- 第158页 若是自个儿拈酸吃醋,扫了皇上的兴致,回头他恼了,去了别的娘娘那儿,自己便得不偿失了。 可出乎她的意料,望延帝竟没有怪罪她的顶撞,反而沉声一笑,上前牵起她的一双手。 “颦颦可是责怪朕这些日子没来看你?” 夏嫔的心轻轻跳了一下:“臣妾不敢。” “哦?”望延帝又笑道,“是不敢,不是不会?” 夏嫔的眼圈便又红了,咬了嫣红的唇瓣犟口:“臣妾没有。” “是,颦颦没有,是朕说错了话。”望延帝难得好兴致,竟主动放软了姿态哄她,夏嫔更觉委屈,压抑在心中多日的阴霾通通化作泪水,她伏在望延帝怀中哭了个痛快。 宫中妃嫔多是对帝王持逢迎讨好态度,今日夏嫔这番小女儿呷醋的姿态倒是真让望延帝觉得稀奇又可爱,好似心坎儿都被泡软了,只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都送给怀里的人儿,博她一笑。 这感觉煞是奇妙。 望延帝一边细细品味这不可思议的心情,一边将声音放轻,好似怕惊着她:“贵妃那儿才有了身子,朕得看紧着些,堆了一堆折子,晚上又得在御书房办理公务,故而这段时间冷落了你,这不,朕今日一得空便来看你了,颦颦可一定要原谅朕才好啊。” 这话不仅惊着了水莲,就连夏嫔也全然呆住了,一双兔子眼直愣愣地看向望延帝。 “咳——”望延帝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类酸不溜秋的话儿他还是头一回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见着夏嫔任性的小模样他便成了这般了,方才那段话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那么从嘴里说了出来。 “颦颦可愿意原谅朕?” 他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 夏嫔自觉自己心里蓦然冒出一股甜滋滋的蜜来,她破涕为笑,紧紧拥住了望延帝:“臣妾愿意。” 皇上心里是有她的!这认知教她激动不已。 皇上不仅同她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在承恩宫留宿,还同她说了这么多动听的情话,皇上一定是深深爱着她的!夏嫔的脑子里飞速思量着,最终得意地想出了事情的真相。 哭泣早已停止,等情绪稍稍平缓过来,她暗自吞咽了好几口口水润喉,又刻意掐着嗓子娇媚地呼喊望延帝:“皇上——” 一双被泪水润盈过的美目饱含情意,落在望延帝眼中格外动人。他已有两三月不曾幸过妃子,眼下被夏嫔这一勾如何还能把持得住,当下将人抱起来进了内室。 又对一旁的水莲下令道:“好生守着!”水莲便脸红通通地跟了上去。 夏嫔的宫里没有上年纪的嬷嬷伺候,水莲又是她从家里带进宫的,在这宫里自然是资历最老。又因为夏嫔有洁癖,每每行房后立刻就要净身,因而皇上一来,夏嫔便干脆让水莲在内室床幔外守着,以便随时伺候她。 夏嫔自打进宫以来便颇为受宠,因而这本该治个大不敬之罪的毛病竟也被望延帝容忍了。是故水莲常常面红耳赤地给两人“把风”。 今日依旧如此。 床帐里传来的动静让她忍不住心猿意马,回想起一些令人脸红耳热的画面,她不禁暗暗幻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 天气一日日地变冷,晨间起床时呼出的热气已经能用肉眼看见了,平时一说话也能从嘴里冲出一串长长的白雾。 宁妍便早早地开始了“猫冬”。 一天天的,整日窝在长宁宫里不动弹。杜锦中想见她,需他自己过来。她想见杜锦中,派人去递个话儿,还是得杜锦中亲自过来。杜锦中若是来寻她三回,其中有两回得见她裹着被子团在绣榻间,另一回则是躺在床上没起身。 这一日督主大人又早早地来了。她成日在房间里闷着,杜锦中真怕她闷出什么病来,特意抽出一天空闲来陪她。 “不,我不想出去玩。”宁妍将脖子缩进被子里,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整个人紧紧团成一团猫在绣榻上。 外面真冷啊,湿冷湿冷的,她才不要出去找罪受,相对于出去玩,她还是更乐意在长宁宫待着。 “这就冷了?殿下若是去北地怕是整个冬日都下不了床。”杜锦中伸手作势要掀了她的被子,宁妍忙将被角在里头拽紧,督主大人果然没能掀得开。 “不许碰本宫的被子!” 宁妍凶巴巴地吼他。 杜锦中勾唇一笑,果然依她所言。宁妍得意地冲他挑眉毛,下一秒却被杜公公连人带被子腾空抱起,偏生她双手都被困在被子里动弹不得。 “你别摔着我了!”她急急忙忙道。 这一大坨,单单她的脸露在外边儿,若是杜公公失手了,她怕是要毁容。 杜锦中将手里的一团轻轻掂了掂:“放心。” 宁妍更急了:“杜公公你别抛我呀——” 杜锦中抱着她往床边走,顺着她的话应了:“殿下尽管放心,奴才心里有数。” 宁妍闷着气不说话了。 待杜锦中将她放到床上,她便利索地打了个滚儿,将自己从那被子里解放出来。 杜锦中长眉一皱,立刻伸手掀起被子又将她重新裹进去。锦被两端接口处在宁妍背后,杜锦中紧紧扣住她不让她挣脱,同时在她身后坐下。 “殿下莫闹,仔细着凉。” -- 第159页 耳边被这热气一打,宁妍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随后她气呼呼地将脸转向另一边,两只胳膊又在被子里使劲儿抻了抻:“你放开我!” 杜锦中却由不得她使小性子,一手揪紧被角重叠处,一手从被子两端的缝隙处将手探了进去。 大手顺着脊背上下游移,又落到腰间,温热嫩滑的触感让他不禁暗了眸色。 宁妍怕痒,扭着身子哈哈笑:“你松开、松开!” 杜锦中将手抽出来,又替她拢紧了被子:“你日日在屋里待着,身上尽是软绵绵的懒肉,这对身子不利。” 宁妍低头在被子上蹭了蹭笑出来的泪花,嘟囔道:“关你何事。” 杜锦中一手绕至她身前,将人一揽,宁妍便被他困在怀里。 “放开我!” 她还记着方才被他挠痒痒的仇,扭着身子不让他抱:“不许抱我!” 督主大人听着她越发娇纵的语气,松了些许力道:“好,奴才不抱,奴才只亲殿下。” “你敢——唔!”宁妍抬头呵斥,谁知被人吻个正着。 一吻方毕,她迷迷瞪瞪地抵着杜公公的肩头喘气,一待缓过来便怒气冲冲地算账:“杜公公!死太监!别让我出去,出去我不打死你!” 杜锦中替她别了别耳边散落的发丝,嘴里漫不经心道:“那奴才便不让殿下出来了。” “你!” 宁妍被他气得半死,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这类情况出现得越多,宁妍总有心要在他面前称王称霸,偏又敌不过督主大人的威胁。 即便一时逞了口舌之快,每每过不得一盏茶时间,心胸狭隘的杜公公便要从她身上讨回来。 宁妍又气又恼,怎么杜锦中骑到她头上来了,这跟她最初的设想根本就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特别感谢: 读者“长生殿”,灌溉营养液 102018-10-22 00:30:23 读者“春笋”,灌溉营养液 202018-10-21 18:09:39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10-19 21:59:39 读者“qzuser”,灌溉营养液 12018-10-19 12:19:23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10-17 21:22:11 读者“宝宝”,灌溉营养液 12018-10-10 23:39:15 读者“话说”,灌溉营养液 62018-10-05 22:02:47 读者“呢喃的火花”,灌溉营养液 12018-09-27 23: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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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妍感叹神锋营的确是块磨刀石之余,不免格外心疼金鱼弟弟。这才多大点的人,就被迫早早成熟起来,万恶的封建社会! “皇姐,你成日缩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儿,不如瑾瑜待你出宫去玩玩?”宁瑾瑜脊背笔挺地端坐在椅子上,见宁妍紧紧裹着锦被蜷缩在绣榻里,不由如此提议。 -- 第160页 宁妍懒洋洋道:“去哪儿?” 宁瑾瑜:“自然是神锋营。” 宁妍豁然睁大眼:“神锋营?”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忽地想到杜锦中的话又凉了下来:“可是杜公公说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军营重地啊。” 宁瑾瑜挺了挺胸膛:“我带着皇姐,没人敢阻拦。” “此话当真?”宁妍卷着被子猛地坐起来。 宁瑾瑜得意道:“千真万确。” 宁妍这会儿也不要人催了,自个儿主动掀了被子,高声道:“碧竹,快将我的披风取来!” 上回在杜公公手里吃了个大亏,她就学乖了,哪怕裹着被子也得将身上的衣裳穿戴整齐,免得一个不察又被人吃了豆腐。没成想今日倒平白捡了个方便,瑾瑜弟弟一招呼,她只需披上披风便可以出门。 “殿下这是要上哪儿去?” 她收拾好了,兴高采烈地正欲招呼宁瑾瑜快快出门,哪知恰好撞见来看她的督主大人。 “没……”宁妍心虚地往宁瑾瑜身后躲。 “督主。”过去皇姐似乎没有如此惧怕督主吧?宁瑾瑜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主动替她挡住了杜锦中。 “奴才恭迎太子回宫。”杜锦中拱手道。 宁妍没敢看他,幸好瑾瑜在这儿,不然她还真虚得慌。杜公公吃了错了药似的,管她管得可严了,虽然没有再逼着她锻炼身体,可也不允许她轻易出门。 “殿下身娇体弱,还是不要轻易见风。”这是杜锦中的原话。 她自个儿不想出去是一回事,可别人不准她出去又是另外一种感觉。宁妍有时候觉得她的脑后可能也生了“反骨”。 “督主不必多礼,”宁瑾瑜也回了个抱拳礼,毕竟当日是他亲自送他进的神锋营,“督主来找我皇姐是……” 宁妍从宁瑾瑜背后悄悄瞅了杜锦中一眼,这才发现他手上提了个油纸包,想来又是他给自己带的吃食。 “近日天寒地冻,公主身子娇弱受不得风寒,可又口中乏味,便命人给奴才递了消息,托奴才去宫外带些新鲜吃食回来。”杜锦中的声音淡定自然得很,全然听不出任何异常来。 呸,不要脸! 她何时托他出去买吃食了?说得跟真的一样,看来平日里没少说谎话,都面不改色了,可见是个惯犯。 “啊?”宁瑾瑜声音略带疑惑,“可是皇姐还要同我去神锋营玩耍……” 宁妍眼皮子一跳,我的弟弟诶,你这是坑姐的节奏你知道吗?杜公公同她说了多少回带她出去玩,都被她拒绝了,今儿个宁瑾瑜一说她便要跟着走——宁妍心中哀叹一声,看来今日这神锋营是去不成了。 她自己伸手解了披风,一边往屋里榻上走。 杜锦中自然是看见了:“公主殿下是女儿家,不比太子威武,还请太子三思而后行。” 宁瑾瑜满脸为难,他也许久不见皇姐了,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回来之前又特意请示过了师父崔颢,如今一番打算眼看就要泡汤,实在教他难受不甘。 可是细想杜锦中之言,又没有说错,真真让他好生为难呀。不如还是听听皇姐自己的想法—— 宁瑾瑜忽地计上心来,意图让宁妍自己做个选择。怎知回头一看,她已不在身后。眼神再往前一搜寻,才发现皇姐又倒回绣榻了。 宁瑾瑜:“皇姐……你不去神锋营了吗?”其实这也是白问了,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十有八九是不去了。 宁瑾瑜不能离开神锋营太久,这番耽搁下来,时间也差不多耗尽了,只得沮丧地同宁妍道别,约好她生辰时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里会加快节奏了,十分想写新脑洞,争取早日完结本文与隔壁幻言,总结缺点加以改进。 第79章 宁瑾瑜回神锋营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一开始皇姐明明兴致勃勃答应了自己要一起去神锋营看看, 可督主大人一来,她就变了个态度。 莫非这问题出在杜锦中身上? 宁瑾瑜小脸上写满了苦恼不解, 直至回了神锋营,这情绪还未曾全部消散。 “太子殿下可是遇见什么烦恼了?”崔颢见宁瑾瑜神情不对,不由开口询问, “对了,太子不是说要带大公主来神锋营参观, 怎么就太子一个人回来?” 话刚说完, 就见宁瑾瑜的面色更加别扭, 崔颢心知有异,忙闭了嘴,不敢再多问。 莫看太子殿下年纪小,平日里也常一副天真纯善的模样,他这心里清明着呢, 太子的威严自然也是不能容人随意挑衅的。 岂料崔颢不问, 宁瑾瑜倒自己先将困惑说了出来:“崔师傅, 假如一个人受另一个人的影响, 忽然改变了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这是为什么啊?” 崔颢道:“自然是因为这个人重视另一个人。” “啊?”宁瑾瑜呆了,皇姐重视督主大人? “不不不,若是、若是他们的性别不一样呢?”宁瑾瑜抓了抓头,宦官应当也算是个男人吧。 崔颢面色有异了:“这……或许是因为那人心悦另一人吧。”涉及男女情感,崔颢倒是不敢托大妄自回答宁瑾瑜的话了, 毕竟他自己也不大懂。不过太子殿下为何忽然问起这种事情?莫非已到少年慕艾的年纪了? 崔颢暗自皱了皱眉,也……太早了点儿,不过,天潢贵胄应当同普通人不一样罢。他只得这么安慰自己。 -- 第161页 宁瑾瑜还不知道自己半遮半掩的话已在自个儿师傅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他同样被崔颢的话吓得不轻。 皇姐心悦督主?! 他虽年少,却也知皇室子女婚配注重身份背景,最是讲究门当户对。旁的就算了,这督主连个真正的男子汉都算不得,虽有高位权势,可本质上仍旧是个奴才。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同意此事的。 宁瑾瑜越想越心急,他还不懂遮掩,脸上已带了焦急之色。 他再想了想,还是抱有一番侥幸,于是换了个问题又问崔颢:“那若是一个男子管着一个姑娘呢?”皇姐那模样分明是害怕督主,平常定然没少被欺压,当初父皇还让杜锦中教皇姐规矩,这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说不得平日也约束着不让她出门,是以今日皇姐才会有那番转变。 不得不说,宁瑾瑜的小脑瓜还是很聪明,竟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若是宁妍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说不得还要给他点个赞。 崔颢狐疑,太子这话问得颇为蹊跷,到此刻仿佛已不像是说他自己的事了? “回太子,微臣以为,若一个男子想管束着一个姑娘,要么是出于长辈之情,要么是出于对心仪之人的占有欲……” 越往下说,崔颢越是好奇,着实忍耐不住了,便斟酌着话问道:“殿下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可是——咳,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若是太子殿下当真有了心上人,只要事情不是太离谱,皇上应当会同意指婚罢。 不过这也不一定,想想荣亲王府的梓安郡主就…… 崔颢打住念头。 “没有,”宁瑾瑜回过神来,忙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见崔颢目露怀疑之色,心里一个“咯噔”,忙道,“不过回宫时去看望了皇姐,她窝在榻上看话本子时问我的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方将问题拿来询问师父。” 崔颢这才颔首:“原来如此。” 又问宁瑾瑜:“大公主近日可好?” 宁瑾瑜答一切都好。 此事方翻过一篇。 …… 却说长宁宫那头,宁妍想出门被杜锦中堵了个正着。她原本以为杜锦中定会好生质问她一番,为何不愿同他出去,却要同宁瑾瑜出去。 宁妍连怎么回答他的质问都想好了,结果杜公公竟只是默不作声解了手上的油纸包,叫明雀拿去小厨房加热,再端给宁妍吃。 如此一来,宁妍反倒不好意思了,小小声同他解释了一番。自己也是心血来潮,并不是真的想出去玩,不过是想着许久没见瑾瑜了,担心他在那处过得不好。 杜锦中听了虽然依旧没说什么,可是眉宇间的冷色眼见着迅速融开了。 谁知宁妍此刻话说得响亮,没过多久自己就打脸了。 ——她已经在寝宫憋了多日,饶是她能宅,这下也宅不住了。 “本宫要出去散步,明雀跟着!” 主仆二人一走就走到了藏书阁。那守门侍卫给宁妍开门时,她发现是个生脸,便道:“卢硝不在这儿当差了?” 侍卫道:“回公主,正是。”也没说卢硝又调到哪儿去了。 宁妍暗想要不就是这人没点儿眼力见,要不就是卢硝的去向是个秘密,不得随意向他人吐露。 依着杜公公的尿性,宁妍觉得……她猜不出来。 因为规矩的缘故,明雀只能留在藏书阁外等待。宁妍便拢了拢自己的披风,一个人进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也不知该说她背时还是怎么,才上一层楼便遇见了宁洪福,冤家路窄。 宁洪福细细打量着她,多日不见,她倒是养得越发水润了。洁白的皮毛披风衬得那张明艳小脸越发动人脱俗。 “大皇姐好生霸道,难不成这藏书阁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宁妍本是惊讶中脱口而出一句无心话,被他这么一堵,暴脾气又上来了:“谁让本宫看你不顺眼呢?宁洪福,别叫我皇姐!我只是瑾瑜一个人的皇姐!” 说完觉得有些过头了,遇见这厮绕路走就行,同他争辩什么。便又暗暗反省自己,好似她近日脾气颇大,莫不是被杜公公惯出来的?毕竟杜公公现在已不同以往,难得对她使脸色,反倒是自己…… 唉,不提也罢。 看来真不能日日窝在寝宫了,脑子都不清醒了,还是得适时出来喝口西北风才好。 第80章 宁洪福听她又急急撇开自己同她的关系, 不由暗生恼恨, 抬脚向她迈了两步。 “站住!”宁妍瞪眼指着他脚下,“有话好好说, 不要靠太近。” 上回的事,宁妍还心有余悸。这厮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宁洪福见她忽然目露惊色,不由生了逗弄的心思, 她不许他前进,那他就偏要前进。 只踏出去的第三步还没来得及落下, 便被宁妍急口冲出的话逼停了:“不要以为你母妃又怀上了, 你就能在这宫里横着走。就算她当了皇贵妃又如何, 太子之位依旧是瑾瑜的!” 宁洪福的收回脚,脸色十分难看。 宁妍担心他会冲上来同自己打架,一边朝后退,一边说些话刺他:“何况你母妃肚子里怀的也不知究竟是男是女,即便是个男的, 你又凭什么认为你母妃不会偏帮你弟弟?你们最好趁早断了那青天白日梦, 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第162页 她瞪着宁洪福低声道:“这皇位只能是宁瑾瑜的!” 宁洪福当真恼了:“休要挑拨我同母妃的关系,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永远比不上三皇弟吗?” 宁妍虽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但她也没来得及深想,只飞快回嘴道:“自然!” 宁洪福没再多说,沉着脸走了。 尽管宁妍的回答让他不甚痛快,可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比宁瑾瑜那个怂包厉害。面上带了一丝冷笑,他能让宁瑾瑜去神锋营受罪, 自然也能让他坐不上那个皇位。 …… 宁洪福深深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母妃因为他做了那件事心情都变好了,现在又因为怀了弟弟,每日里更加开心,连对沁敏的耐心都多了些,这一切都是好现象。 只不过…… “你又凭什么认为你母妃不会偏帮你弟弟?” …… 宁妍的话到底在他心里泛起了一丝波澜,宁洪福皱了皱眉,母妃真有可能偏帮弟弟吗? 算了,正如她所言,也不知母妃怀的这胎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一切都还言之过早。到时候等孩子生了下来,再作打算也不迟。 还是先回去看看母妃吧。 宁洪福加快了脚步。 “嬷嬷?你为何站在门口?”宁洪福到了母妃这儿,却见绿鬓嬷嬷一人守在寝宫门口,不由疑惑道。 绿鬓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怎么二皇子忽然来了?她敛眸,不敢同他对视,只道:“回殿下,娘娘许是因为怀胎,平日总是觉得疲乏,这会儿又睡下了。” 原来女子有孕竟如此辛苦么?宁洪福点点头,不过前几日好像还没有绿鬓嬷嬷说得这么严重。虽觉奇怪,他到底是个未成婚配的少年,得不出结论便没再深想,又自往别处去了。 可真是天公不作美,路过御花园的假山时竟教他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来了?” 宁洪福一把将她拉进假山深处,进去前还朝四周望了望,确认冰天雪地的没人来逛园子,方才回头低声问水莲。 水莲却忽然落了泪,不管不顾一把抱紧他的腰:“二皇子——奴婢想殿下了!” 宁洪福黑了脸,奈何怀里的女人痴缠得紧。一双手不甘寂寞在他身上到处乱摸,不多时便撩起了火。宁洪福深吸了口气,企图压下内心的渴望。 敢背叛自己主子的女人,玩过一次就够了,再多也沾不得。 他用手推搡了水莲两下,谁知她竟张口作哭喊状。宁洪福无法,只得一把捂住她的嘴,遂了她的心愿。 眼中阴沉的暗光却挡也挡不住,看来他得想法子清理好上回那事留下的痕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格外短小。明天见。 第81章 宁妍的生辰很快就到来了。 早上一打开门便见庭院里积雪颇深, 想来昨晚又是下了一夜雪。 这可是她在大宁过的第一个生日呢。 宁妍走到屋檐下, 弯下腰抚了抚前方露天地面的积雪,凉丝丝的, 指腹来回搓了搓,便感到一阵湿意。 “公主,当心着凉!”碧竹在屋里摆早膳, 看见宁妍玩雪,急急喊道。 宁妍正欲抓一把雪团个雪球耍耍, 听见碧竹叫她, 只得悻悻地缩回手。碧竹这个婆妈琐碎的性子是改不了了, 不过宁妍也不是想不通。碧竹到底不比明雀,宁妍这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母后娘娘定然会拿她是问。 她一边想着,便进了屋用早膳。 “翠珏的手艺越发好了,这点心真不错。” 她又不喜出门, 这冬季来了之后, 又开始“发福”, 偏偏又难以控制口腹之欲, 真是个痛苦又甜蜜的折磨。 慢吞吞地喝完最后一口粥,宁妍擦了擦嘴,才起身便觉一阵头晕,接着情不自禁掩嘴打了个呵欠。 “好困——”又犯食困了。宁妍毫不犹豫抬脚往床的方向前进。 “公主,督主大人来了。”碧竹小声在她身后道。 “什么时候来的?”宁妍惊讶。 碧竹道:“回公主,您用早膳前, 大人便过来了,他让奴婢们先不要惊动您,眼下正在花厅候着呢。” 宁妍:“嗯,请他过来吧。”那花厅八面来风,杜公公也是个傻的。 杜锦中很快来了,宁妍亲手给他倒了热茶,还来不及跟他说话,便被他抢了先。 “今儿个殿下生辰大喜,奴才给殿下准备了一份大礼,还请殿下随奴才出宫一趟。” 生辰大喜? 宁妍哑然失笑,杜公公说话也忒有水平。原本平静的心湖倒是因为这一句俏皮话变得雀跃了起来。 “当真有大礼?”宁妍笑睨他,“你可别是为了诓我出门才这么说的。” 杜锦中为准备今天的事忙了好些天,都没抽出空过来看她,这会儿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心里也松快了些。又想到自己准备的东西,心潮不免带了点儿波动,尽管如此,面上依旧极其平静道:“奴才不敢,殿下金尊玉贵,自然要配顶顶好的大礼。” 宁妍被他哄得一直嘴角上扬,瞥了眼一旁的碧竹,又问督主大人:“就我俩?” 杜锦中何其人精,宁妍只使一个眼神便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当即遂了她的愿:“回殿下,雪大路滑,马车里不宜坐过多的人,出宫后自有奴才亲自照顾您,殿下的随身宫女可免带了。若是天晴雪融了,殿下怜惜宫人,想带碧竹明雀二位姑娘出宫游玩,那时也正正合适。” -- 第163页 干得漂亮! 宁妍冲杜公公猛使眼色,眼神里尽是赞许。 杜锦中回她一个清浅的笑,这傻姑娘,他们俩的事在宫人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那碧竹定然许久前就发现了猫腻,只是不知坤宁宫那儿为何一直没有动静。 碧竹给他们福身:“奴婢谢公主,谢督主。”她虽然是皇后娘娘的人,但相比之下,显然督主在后宫的势力更大些。如今公主已和督主如此亲密,她为了自己的以后,自然也会有所决断。 远的不说,就近而言,既然公主更喜欢用明雀,她便犯不着再上赶着招眼。这条路走得好了是康庄大道,走得不好,粉身碎骨也是有可能的。首先便要改变她以往在公主眼里爱冒尖的印象,日后她还是凡是多学着点儿明雀吧。 …… 出了宫门,马车直奔杜锦中在宫外置办的宅院。 驾车的小太监长长地高喝“吁——”,疾驰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杜锦中先下,随后又将宁妍抱下来,那小太监便径自赶着马车去了。 两人紧紧牵着手,从大门进去,宁妍乍然被入眼一片片的大红色晃花了眼。 定睛一看,窗户上,门上处处贴了大红的喜字。 宁妍脚下一软,生辰大喜,果然是“大喜”! 杜锦中早料到她会受惊,不慌不忙栓了门,又将人打横抱起,一边走一边同她解释:“不好太招摇,故而大门那处没有装扮,只好委屈殿下了,不过屋里奴才倒是费了些工夫,殿下应当会喜欢。” 直到进了屋,宁妍整个人还是懵逼的。 这是要成亲了?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回忆起杜公公说过的要把自己送给她——玩真的? 宁妍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跳下来:“那啥,督主大人……我们现在就成亲是不是……太早了……” 最后三个字终结在杜公公蓦然阴冷的视线中。 “嘿嘿,也不算很早,我明年就及笄了呢!”妈哒,明年才及笄,现在就成亲了,这简直是土匪强盗的行径。 杜锦中慢慢伸手替她解了毛绒绒的披风:“妍妍说得不错,确实早了些。” 宁妍怔住。 “可是我等不及了,”杜锦中把那厚重的披风搁在小臂上,另一只手牵起宁妍往里走,“妍妍眼看着越长越美,若是太后娘娘再动些心思,我怕到时候措手不及。” 宁妍了然,原来是没有安全感。 “有的事,还是早早定下来的好。” 杜锦中站定,松开宁妍,从红罗帐里取了两套大红的衣裳,拿出一套递给宁妍。 “殿下若是愿意成全奴才一片痴心妄想,便将这嫁衣换上,过后奴才亲自替殿下梳妆。” 宁妍抿了抿嘴,都将她拐骗出来了,还在这儿装。宁妍敢打赌,今日她要是不同意,杜公公也会用法子逼得她同意。 其实于宁妍而言,现在就成亲着实是太早了。她原先也就打算着,没名没分和杜公公偷偷摸摸处着,即便只谈一辈子恋爱也未尝不可。 但是杜公公如此急切,倒教宁妍不敢说出真话。横竖只隔了一岁,古人十四五成亲也都是正常现象,宁妍想,倒也罢了。 接了嫁衣躲到床上换了,杜锦中扶着她到梳妆镜前坐下,动作熟练地替她解了原先梳的头。 木梳一下下在脑后刮过。 “一梳梳到尾——” 杜锦中轻声道,拿着梳子的手有些许颤抖。 “二梳白发齐眉——” 宁妍本来听他来这一出,心内十分感动,但杜锦中一说完第二句,宁妍的身子忽地颤了一下,这厮突然如此矫情,稍后可怎么收场。 那第三句话岂不是拿刀子往他自个儿心尖上戳?宁妍面色沉了下来,平时那么心细如发的一个人,大喜之日如何就不长脑子,自己给自己添堵? “三梳喜乐安康——” 宁妍的眼底蓦然涌上一股热意,鼻子便酸了。 “杜锦中……”她的喉头哽住了,回身扑进他怀里。 杜锦中拥着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妍妍不高兴吗?” 宁妍使劲摇头:“没有,我很高兴。” 杜锦中双手扶住她的肩,将她身子转过去:“奴才先给殿下梳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洞房,应该没有车,我没驾照,不开了。 第82章 花烛 宁妍没想到杜锦中还会梳新娘妆, 梳头、画眉的手艺都很好, 她满意地看着铜镜中精致的自己,唇角扬了扬。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满意得不行。大红的嫁衣用金线绣着展翅翱翔的金凤,这颜色衬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格外白皙娇嫩。细眉用的是上好的螺子黛描成,而嘴唇亦用口脂细细地涂了, 饱满欲滴的颜色映衬着洁白无瑕的面容,让镜中的美人少了三分稚气, 平添了五分娇艳。 她抿唇轻笑, 回头去寻杜锦中, 想打趣他两句,却见督主大人又不知从哪个旮旯角里摸出来一方大大的喜帕。 不容宁妍多说二话,便将这红盖头给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宁妍:“……” 杜锦中将她从椅子上搀扶起来:“妍妍莫再开口了,成亲时有规矩,言明新嫁娘一旦盖上盖头便不得再出声, 你就暂且憋一会儿吧。” 宁妍:“……”那你倒是等她说完再盖呀。 -- 第164页 她看不见脚下的路, 只得反手握住杜公公紧紧牵着她的手。 手? 那红绸子呢? 她看电视里头新郎官同新娘子之间不是有根绸子牵着的吗? “你我二人成亲多有不便, 没有喜娘从旁伺候, 我也不放心弄个什么劳什子长绸子。” 如此一句解释,宁妍了然,原来是怕她摔跤。 两个人的婚礼倒真是两个人,杜公公也是赚大发了。这婚礼既没有高堂亦没有宾客,一切从简,宁妍倒不是觉得委屈,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许遗憾吧。 不过这传统婚礼确实新鲜,新鲜到那点冷清的小遗憾也可以让她忽略了。 “妍妍,我们来拜堂。” 杜锦中牵着她站定了脚步,同她说道。宁妍想,今儿个的督主好似十分温柔,既不似逗弄她时的焉坏模样,又没有平日不悦时的阴狠冷漠,约摸着……人生一大喜事,心情十分美妙吧。 没有傧相,杜锦中便自个儿念了拜天地的词儿。 宁妍十分配合他,“二拜高堂”时,两人也对着桌子纳头便拜,宁妍便颇觉好玩。 只是倒了“夫妻对拜”这一轮,宁妍才恍然产生了一丝不真实的感觉,神情恍惚之中竟同杜锦中的头撞了个正着。 宁妍疼得皱眉,在盖头底下龇牙咧嘴,她是盖了盖头看不见,杜公公一个视线没有受阻碍的人,也能眼睁睁同她撞到一处去,宁妍当真是佩服他。 该不会……督主大人自个儿也紧张吧?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宁妍差点儿没乐出声儿来。 嘿嘿嘿—— 哈哈哈—— 杜公公也有今天。 督主大人您这么优秀,如此牛逼轰轰,怎么还会出岔子呢? 宁妍越想越憋不住,最后无法,只能用贝齿用力咬住下嘴唇,生疼的痛感这才冲散了她几欲捧腹大笑的冲动。 杜锦中蹙眉,看了看宁妍:“可撞疼了?” 宁妍猛摇头,起初是疼,可现在早就缓过来了。 “无事就好。” 杜锦中松了眉眼:“跟我来。” 两人牵着走到床前,宁妍被他扶着坐在床边。 掀喜帕。 饮交杯酒。 宁妍被呛了一下,咳得粉面含羞。杜锦中却是一面替她拍背顺气,一面慢悠悠道:“接下来便该入洞房了。” 宁妍豁然抬头,桃花眼里仍有莹莹泪意。 “咳——青天白日——咳咳咳——”如何洞房?真真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 “咳咳咳——” 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气来,“杜公公,咱们打个商量成不?” 宁妍捂着胸口小心翼翼看了杜锦中一眼,没有一次性把心里的小算盘全说出来。 杜锦中却好似开了天眼一般,冷笑着深睨她:“殿下想推迟洞房?” 宁妍惊了:“你、你如何知道?” 杜锦中却又冷笑:“左右不过一年的事,如今堂也败了,礼也成了,奴才心心念念盼了这么久,殿下当真是好狠的心。” 字字句句的控诉,说得宁妍险些以为自己是个负心汉了。 “可是……”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呀。 “殿下——”杜锦中却严肃唤了她一声,“这宫里风起云涌,稍有不慎便又是一个变局。奴才步步为营方得今日之美,若是殿下此刻不愿,来日太后娘娘要毁了这桩婚事,替殿下另择良人,届时殿下又教奴才该如何自处呢?”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不是情形不对,宁妍真想给他鼓掌喝彩。 何其阴险的人物,宁妍结结巴巴地进行最后的自我拯救:“可、可……” 杜锦中一双黑眸沉沉看过来,眼里好似饱含深意,宁妍被他盯得又是心虚又是胆怯。 杜锦中却缓缓倾了身子朝她这方斜来,宁妍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千钧一发之际,也管不了那么多,紧紧缩着身子朝后躲:“可你不是公公吗?你要如何同我洞房?” 杜公公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精彩,大抵是没料到到了这么个关头,宁妍才想起这茬。 一瞬间那个阴沉可怖的东厂督主好似又回来了,吊着嘴角冲她扬起一抹古怪扭曲的笑容:“殿下说什么?奴才刚才未曾听清?” 宁妍这下直接打摆子了,一不做二不休便往床上爬,边爬边急声道:“我又没有说错!你本来就不可以!难不成你还想将那些变态的法子使在我身上不成?” 杜锦中真真被这祖宗气笑了:“变态的法子?” 他确是个公公,可倘若不借助旁的法子,又如何能伺候好她?到了她口里竟成了变态? 杜锦中不知的是,他这回与宁妍想岔了。宁妍还是受了现代电视剧与小说的荼毒,她过去又从未经人事,自是对洞房怀抱着莫名的恐惧与抵抗。 杜锦中见人都缩到红罗帐深处了,脸色稍缓,不由眯眼一笑:“妍妍果真乖巧,知道自己上床。” 宁妍:“……我没有!” 糟,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她着急忙慌又想从另一侧挪下去,杜锦中眼明手快将人拦腰抱住往床上一压,另一手快速车落了床幔,这红罗帐便将一对新人严严实实地遮掩住了。 “啊!” 宁妍受惊,短促地低呼:“别!” 胸前那一片大红已被扯开,空气中的凉气霎时钻入衣襟,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 第165页 忙伸手扯住衣裳,杜锦中哪能让她如愿,你来我往,拉扯间如玉的肌肤尽数暴露在眼前,一时间督主大人的眼都红了。 宁妍暗叫不妙,紧跟着便被他掐上了腰。 …… 宁妍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地哭了许久,到最后是晕厥过去的。 那厮一直紧紧扣着她的小蛮腰,宁妍躲都没地儿躲。 醒来时还被死死揽在他怀中,宁妍才动了动酸疼无力的胳膊,腰间便又是一紧。她吓得倒吸了口凉气,急忙带着哭腔推搡杜锦中:“不行……” 软绵绵的胳膊根本就没多大力气,杜锦中餍足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笑意,不过吓吓她罢了,竟怕成这样,看来是自己过了些。 “殿下如何就不行了?先前不是还说奴才不可以吗?” 大掌肆意游移在光裸的后背,宁妍恨恨地咬紧银牙,死太监臭太监,恁多花样,差点没要了她的老命。 背上的手好似又在蠢蠢欲动,宁妍又惊又怕,哑着嗓子服了软:“是我不行、我不可以……” 身子骨又酸又疼,杜锦中停了手,她才松口气,用手撑着想从他怀里挪出来。 杜公公用手往她腰上一使力搭着,宁妍便又跌回去了。 “唔……” 牵扯到酸疼的肌肉,她蹙眉低吟。 “怎么了?”杜锦中这才察觉她的异样,声音稍紧,“可是伤到了?” 他方才确实太过放纵,也昏了头,听她闷哼才想起不知自己是否弄伤她。 “腰酸……” 大公主怂巴巴地答。 督主大人一愣,旋即明了,微微一笑,不再闹她,只心甘情愿给她按揉起肌肉筋骨来。 宁妍舒服地喟叹,杜公公这按摩的技艺果真没话说。 不大一会儿,那难受的感觉便缓和了许多。宁妍便让他停了动作,两人又静静相拥在一起靠了一会儿。 身为皇室公主,却同宦官头子做了真正的夫妻,宁妍莫名觉得做贼心虚。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又强忍着疲倦催促杜锦中起身。 督主大人皱眉:“今夜不在此处度过吗?”语气里隐隐带着危险。 宁妍讪讪地同他陪个笑脸:“我怕母后娘娘突然去寻我。”这话只是个幌子,望延帝同皇后娘娘以及宁瑾瑜的生辰贺礼其实早都送到长宁宫了。便是崔贵人,也担心她今日生辰事忙,早几天便将礼物带给了宁妍。 原先皇后娘娘说要摆生日宴席,被她推拒了。宁妍用的借口是宁瑾瑜不在,届时一家团聚在桌旁,唯独少了皇弟,难免伤心扫兴,还不如不办了。 皇后娘娘听她这么说,便没再坚持。 宁妍便将自己做的这事告诉了杜锦中,又厚着脸皮道:“我可都是为了你,我知你素来看重我,定会准备贵重的礼物,这才推了母后娘娘的热闹宴席单独见你,眼下咱们亲都成了,你若是不放我走,便是不识好人心!” 杜锦中揽着人闷笑一声:“奴才谢过殿下这片好人心。”原先的不悦倒消散了,他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贵重”。 没再提要留宁妍住宿的事,又歇了片刻,便先下床穿衣,紧跟着伺候那半瘫软的小祖宗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洞房花烛夜,祝大家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83章 说来也巧, 这厢督主大人才服侍宁妍起身, 那头清风就胆战心惊来寻杜锦中了。 今儿个是主子的大喜之日,清风要过来报信也是叫苦不迭。 可是不来不行, 缉事厂里都出大事了。 “何人?” 杜锦中耳力过人,清风才从高高的围墙翻进院子里,他便有所察觉, 当下便在屋内高喝一声。 清风身子抖了抖,不愧是主子。 “回督主, 是属下。” 宁妍好奇地往紧闭的窗户张望, 低声问道:“谁啊?” 杜锦中对她摇了摇头, 将食指抵在她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宁妍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闹了个大红脸,一口叼住他的指尖。 杜锦中无声地笑了,又对外边的清风道:“何事?” 清风倚在窗边轻声道:“启禀督主,王秉笔被吉祥公公刺伤了。”那王安公公不过新上任没几天, 手底下不服他的大有人在, 这吉祥公公便是头一号对立人。起因是王安公公吩咐吉祥公公去办差事, 可吉祥公公认为他是故意刁难自己, 两人便起了口舌之争。 争执中途,王安公公又说了些旁的事,于是吉祥公公恼羞成怒,竟拔出藏在袖中的小刀将王安公公刺伤了。 那刀口伤在腹部,虽未刺中要害,可也失血过多。其余旁观的人着急忙慌地跑去找御医救命, 现场乱糟糟的,竟无一个能出来主持大局的。 也亏得今日是主子同公主殿下的大喜之日,杜锦中嫌他碍事没让他暗中跟着,将他留在了东厂。否则这会儿出事了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宁妍担心地看了看迅速黑脸的杜锦中,他离开还没有一天,东缉事厂便发生内乱,督主大人想必会勃然大怒。 果不其然,偷觑之下,杜锦中的脸色不大好看。不过宁妍倒是猜错了一点,那便是这黑脸的原因,不在于缉事厂里发生了内乱,而是这动乱打搅了督主大人的喜事。 虽说他们本就打算回宫,可这自己回和被人催着回又是两码事。 -- 第166页 因着事出紧急,杜锦中只同那窗外来报信的人冷声道自己知道了,便不再多言。 稍顷,宁妍没听见外边的动静了,心知那人已然远去。见着杜锦中冷淡的脸色,不由出声安慰道:“我们快些赶回去,应当是没事的。”只要没死人,都不算要命的大事。方才那来人只说王安公公被刺伤了,并未说明伤势情形,料想没有太严重。 “无妨,不急这一时片刻。”依旧照着原来的速度给宁妍收拾齐整了,方才扶着人出门。 …… 东缉事厂。 王安脸色铁青,右手捂着左边小臂上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从指缝中渗漏到地上,砸开一朵朵暗红的印记。 今日倒是他大意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过当了秉笔几日工夫,还没来得及点燃柴火,便先被这吉祥疯子捅了一刀。 简直将他的脸面搁在地上踩,今日不好好收拾这厮,他往后也不好在这东缉事厂内立足。细细思量之下,故而没有派人去请杜锦中回来,殊不知那头已有暗卫清风前去通风报信。 习武之人与不习武之人在气息以及走路的脚步轻重上有极大不同,他入宫前虽投机避过那一刀,可为免引人注目,并未习过内家功夫。一路筹谋,还未取得那狗皇帝的性命,即便身手不错也不能随意暴露,岂料这竟让他在一个小小的阉宦手里吃了亏,教他如何不恨。 想到这里,王安眸光一厉,对着四周的太监道:“还愣着作甚,吉祥公公身为内侍,竟携带匕首行走于后宫,还不将他拿下!” 吉祥公公挥舞着手里沾血的匕首:“谁敢动我!谁敢动我!” 锦衣卫都是杜锦中的人,王安深只是个秉笔太监。他深吸了口气,胳膊上的伤口疼痛不已:“吉祥,你若现在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留条活路。” “呵!”吉祥公公满脸嘲讽,扭曲一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吉祥跟前充老大?不过是督主的一条狗罢了,即便你做了秉笔依旧是狗!” 王安脸色急变,几番转换后倏然冷笑:“可你吉祥不也是心心念念想做这条狗吗?如今未能遂了你的愿,还暴起伤人了!” 吉祥公公仿佛被刺中了心底最隐秘的一块:“住嘴!若不是你惯会使手段收买人心,我又怎会上了你的当,将这秉笔之位拱手相让!” 王安依旧冷笑:“这秉笔之位分明是督主提拔于我,你莫要在这里胡言惑众!” “我有一说一,你王安扪心自问,平日是否装作一副忠厚实在的老好人样儿,同东缉事厂的公公们打交道?”吉祥公公这么一说,果然见周遭围拢的宦官看客面上皆露出狐疑之色,赶忙又补充道,“也不知用这副模样骗了多少人,打探出来多少不能说的秘密,便是我也曾着了你的道儿,被你哄着说了些不该说的出去!” 王安公公却是吊着嘴角看他,眼里的寒光堪比刀剑上的锋芒,恨不得将他戳出千百个窟窿来才好。 “哦?不知吉祥公公说的是哪一桩?是你偷窥督主梅香苑的动静,发现了德福公公的一些事,还是窥伺到了过去秦秉笔——” “休要含血喷我!”吉祥公公见势不妙,急急喝断王安,并反唇相讥道,“你这秉笔做得妙,短短几日也会随意给人安加罪名了,假使督主知道——” 此话正正戳中王安心中的刺,他不再耽搁,忙厉声呼喝,动静之大,立时便有会武的宦官冲上前来,将吉祥反手捆了。 毕竟王安公公已是东厂秉笔,这是不争的事实。既然督主让他坐上这个位置,只要他不犯大错,便轻易不会动他。这是在场的人心中都有数的,于是戏看够了,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将这闹腾的吉祥公公绑起。 “拖下去,四十大板。” “是,大人!” 拖得时间长了,失血过多,王安的脸色已经渐渐泛白。他倒是想将这吉祥干脆打死了事,可面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尤其是后头吉祥又嚷嚷出来的那些话,若是此刻他做绝了,恐怕真是要坐实了他口中那扮猪吃老虎的话。 且眼下已临近年关,到底不好真弄出人命,还是稍退一步,只将人打个血肉模糊,动弹不得,用一床烂草席裹了扔出宫去。 待杜锦中回来,他只管将自己的伤势说得严重,将此事禀明便是。 既然杜锦中已经选择了自己,那吉祥便是个可有可无之人。 东厂督主向来深不可测,又心狠手辣,他自问小心谨慎,即便被杜锦中知道自己暗中打探各宫秘闻,只要不暴露自己真正的目的,他就能继续安然无恙地坐稳这个位子。 倒是那吉祥,手脚伸得过长,今日他趁机除了此人,说不定杜锦中还得暗中欢喜一番。 王安想得不错,杜锦中却是早已恼恨吉祥喜爱生是非的手段,今日又打搅了自己的大事,他匆忙赶回宫,得知王安已将人处理了,眉宇间的不悦暗自消散。 省了他亲自动手,这王安倒是个伶俐的。 又想自己将那小祖宗好生折腾了一番,又不能陪着,说不得她心里有多不好受。当下便脚步一转,往长宁宫那头去了。 …… 大雪一日比一日下得大,宁妍又恢复了宅居冬眠的生活模式。 也不知这宫里过年会是个什么光景,她还是去年新年后穿越到这里的,时光飞逝,这么快就一年了。 -- 第167页 心中自然好一番感叹。 “光阴似箭呐!” 宁妍捧着热茶慨叹道。 明雀见她眉目间似有愁绪萦绕,想了想,上前一步,轻声道:“督主说他今夜过来。” 宁妍:“……”她并不是在想他好吗啊摔! 使劲儿翻了个大白眼给明雀看,这丫头自打暴露真实身份后,是越来越不像原先那副高冷女精英的模样了。反倒同杜公公越来越相似,憋着一肚子坏水。 她这宫里两大贴身宫女,如今却是碧竹愈发地像精英靠拢了。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好像开窍了一般,也不再事事掐尖儿冒头,平日不管宁妍在屋子里窝着,或是要出门,再点了明雀带上,也不见她过去那样低头咬唇的愤愤然样儿了。 许是快过年了,又大了一岁吧。宁妍有些无聊地想道,过了年她也要大一岁了,要“成年”了。 届时不知道她家母后娘娘同慈宁宫的那位又会折腾出什么事来,其实这倒还是其次,宁妍最害怕的是,种马爹会为了政治利益,像对待梓安郡主一般,随意找个不三不四、德行不好的人给她赐婚。 那杜公公可就惨了。 宁妍先是一乐,后是一苦,杜公公惨了,那她自己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好过。 “啧……”要是能拖着就好了,宁妍异想天开,最好是能拖到金鱼弟弟直接继位。 虽然这不大现实,但她还是期许着,最好到时候后宫里的女人又弄出点乱子来,折磨太后娘娘和种马爹,这样他们就没有闲心来管自己了! 宁妍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哈哈!” 第84章 过年 宁妍心中有所忧虑, 是故杜公公前来探望她时亦有些微察觉。 “殿下可是不喜欢奴才读的故事?” 在宁妍第四次明显走神时, 杜锦中终于发问道。 宁妍猛地一惊,回过神来, 见督主大人面色不虞地望过来,心里一个咯噔。 这些日子风雪交加,屋子里也总是光线昏暗, 因而杜锦中不允许她在屋里看话本子,唯恐她伤了眼。可宁妍又闲得发慌, 实在无聊, 便让明雀同碧竹分别扮演话本子里的“公子”、“小姐”, 她自个儿充作旁白,一日日的,在寝宫里头“演戏”。 如今杜锦中来了,她自然是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儿耍猴戏,每每小小地亲昵过后, 便让杜公公读话本子给她听。 只是时间越来越逼近过年, 她便越来越焦虑。因为她又想起来, 若是太后娘娘等不到她及笄了, 趁着过年的好日子就撺掇望延帝给她赐婚,那真真是打她个措手不及。 宁妍这一愣神,思绪又跑远了。 杜锦中的脸色越发不好,加重语气道:“莫非殿下其实是不欢迎奴才到这长宁宫来?” 说完又想起方才他欲搂着她亲密一番,却被宁妍拒了。 抓着话本子的手不由用力,纸张瞬间起皱。 她不会是后悔了吧? 杜锦中心中冷笑连连, 事到如今,便是后悔她也得好生受着! “没有的事,你莫要乱想,我不过是一时想到了别的东西,这才走了神!”宁妍见督主大人面容隐生怒意,哪敢再发呆,立刻乖乖认了错。心里盘算道,杜公公这、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欲求不满吧? 一时间宁妍的脸色亦微妙起来,如今这般寒冷的天气,鬼才有心思想做那档子事,杜公公也忒过分了,都不为她这个怕冷的人着想一番吗? 杜锦中显然不好糊弄,硬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哦?殿下有何为难之事?不如说出来,指不定奴才也给殿下助上一臂之力。” “……”宁妍木着脸,“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着过了年我又大了一岁,若是皇祖母趁着新春又同父皇提起我的亲事……” 话没说完,宁妍心里涌起一股子小小的得意,让你问,让你问个够,告诉你我烦什么,现在换你烦去吧。 怎料杜锦中并未如她料想一般哑口无言,反倒从善如流地接了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宁妍:“……哦。” 搞了半天原来是句套话,心底那份焦灼又涌上来了,这要是连杜公公也摆不平,那最后闹大了,十有八九又得走上屠宫的情节之路。 这不是她想要的啊! 冷不防却被人握住了一只手,宁妍愣愣地抬头看他:“怎么?” 杜锦中认真同她对视:“信我。” 眸子里好似藏了深不可测的底气,宁妍的心神恍惚了一下,慢慢点了头。 …… 在宁妍终于暂时抛却烦闷的心思,开开心心猫冬的时候,新年也终于来临了。 过年就是要开心,就是要喜庆热闹。 ——这话里面的“喜庆”二字可是被明雀与碧竹运用到了极致。 一早起来,便翻出早一个月就做好的大红宫装伺候宁妍穿上,此外,她的头饰、额饰、绣鞋,通通用了大红色。即便是纤纤十指,也让她们给染上了一片红。 宁妍对着镜子照了许久,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身打扮,怕是直接穿去拜堂成亲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前一段时间便发觉公主越发美貌了,今日这么好生打扮一番,果然更显风姿。” 碧竹这段日子虽老实不少,但这大过年的吉祥日还是充分发挥了自个儿嘴皮子上的厉害工夫,清早开口便是漂亮话,将宁妍给好好捧了一遭。 -- 第168页 见铜镜中的主子唇角微翘,更添娇艳,碧竹也抿嘴笑开了。公主开心了,她们做奴才的自然也开心。 殊不知宁妍听了她的话,心中早已掀起一片惊涛巨浪。 ——她过去看小说便知道,但凡成了亲的姑娘、即不是处子的姑娘,眉眼间会同少女时有极大不同。 如今细细观看她自个儿的眉目,可不正是比刚穿越过来时多了一抹艳色! 宁妍心如鼓擂,这下可玩大发了。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看出来,碧竹和明雀是不懂,可宫里的人精多的是…… “把口脂擦了!” 宁妍立刻命令碧竹给自己卸妆:“昨夜没睡好,眼睛那处儿再多涂点粉。” 碧竹大为不解:“公主,奴婢觉着这样正正好,不信您问明雀。” 她转向垂目侍立的明雀,怎知对方眼帘都没抬一下。 宁妍道:“不必了,就按本宫说的做。”语气微冷,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恶意味。 “是。”碧竹讪讪回道,上前又给她重新整理妆容。 好不容易折腾好了,宁妍便带着宫人们去给长辈们请安,她还未及笄,今年过年少不得要讨几个大红包回来。 宁妍暗搓搓地想道,当孩子就是这点好啊,不过这个正月怕是都不能够睡懒觉了。 如此在宫里几大巨头跟前过了一遍眼,各宫坐一坐,停下来又是中午了。 皇后娘娘一早便同宁妍说了,今儿个是大年三十,中午就不拘着她一道用膳了。不过晚间那一顿宫宴却是必不可少的,届时宁瑾瑜也会从宫外赶回来。 宁妍点点头,表示明白,年夜饭嘛,说不定还得强制性守岁什么的,她懂。 不过还好,别的事没有暴露出来,她也悄悄松了口气。担心被父母发现自己已经同对象为爱鼓掌的既视感不要太强,完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心态。 许是太久没有运动,这副身子骨又变得娇弱了。如今请完安,宁妍便觉得疲惫不堪,精神状态浑然不似一个生机勃发的好少女,更是隐隐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觉,好似苟延残喘只剩一口气。她回想了昨夜的睡姿,并没有什么事问题,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今早晨起还没有这症状。 听见公主殿下说累得走不动道儿了,明雀同碧竹便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慢慢往回挪。 宁妍也不是真连路都走不得了,只是背上那股子奇异的酸痛感教她上半身不敢轻易动弹,只能让人搀扶着龟速前进。 过了好一会儿,主仆几人才勉强走了一段路。明雀抬眼看看天色,估摸着依这速度,主子怕是不能按时吃上晌午饭。好生犹豫了一番,终是下定决心,不如就让她背公主回去吧。只是这样一来,上回在崔贵人那里演的戏如今在碧竹面前就瞒不住了。 可也比眼前的境况好。 明雀打定主意便开口唤道:“公主——”脚下的步子也停了。 “奴婢背您走回去吧”——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前方拐角处便闪出来个熟悉的身影,明雀忙闭了嘴。 “怎么了?”宁妍正看着脚下的路数蚂蚁呢,明雀却忽然紧急刹车,她不明就里地转头看她。 碧竹却眼尖,也看见了前方的来人。 “公主,是督主来了。” 督主?杜锦中? 宁妍又扭过头去,果然见杜公公着一袭红色披风站在不远处白雪满地的宫道上,一双黑眸沉沉望来。 宁妍愣住,男人却已抬脚,踏着厚厚的积雪走来。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杜锦中便来到她跟前,垂了眼帘低声道:“奴才给殿下请安,恭祝殿下新年安康吉祥。” 轻微的冷风打在脸上,宁妍抽了抽鼻子:“督主免礼。” 边上有个啥也不知道的碧竹在,她少不得要作一番戏:“今儿大年三十,督主的缉事厂可备下好酒好菜做年夜饭了?” “殿下折煞奴才了,即便是过年,奴才也得尽好自己的本分才敢歇口气儿,只要看见主子们过个欢欢喜喜的吉祥年,奴才这心里也就欢喜了。” 杜锦中的场面话也是信手拈来,这小傻子还以为碧竹是个不知情的,偏要站在冰天雪地里喝着西北风同他客套,他还不得赶紧配合着再说? 宁妍勾唇笑:“宫人们真该同督主好生学学这尽职尽忠的精神。” “殿下谬赞。” “……” 宁妍忽然卡壳了,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她的身子轻颤。 杜锦中眉头一皱:“外头天凉,殿下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今儿晚上还有得熬呢!” “启禀督主,”碧竹却突地出声道,“公主身子有些不适,怕在路上耽搁久了会受风寒,可奴婢们力气不足,奴婢斗胆,还请督主大人送公主回长宁宫。” 宁妍惊了,碧竹这妮子不容小觑啊,竟敢在她和杜公公说话的时候插嘴。心中有些不痛快,合着是没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当她面都敢自作主张。恰好她被风吹得有些头晕,正欲揪着碧竹发作一番,另一边明雀却也应和道:“正是如此,恳请督主大人帮这个忙。” 宁妍蹙眉,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 脑中飞快闪过一丝东西,她却没来得及抓住,只感到额头处有些隐隐抽痛,呼入鼻腔内的空气好似更冷了。 杜锦中意味深长地扫了这二名婢女一眼,颔首道:“殿下玉体金贵,此乃咱家分内之事,当不得二位一声‘请’。” -- 第169页 当即上前两步,明雀同碧竹俱都极有眼色同时撒手,宁妍突然失去倚靠,身子晃了晃,在倒下之前已被杜锦中牢牢扶住。 “殿下不舒服,还是让奴才背您回去吧。” 宁妍立时就要拒绝,可杜锦中已背对着她蹲了下去,两手握住她的两只小腿捏了捏,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宁妍只得乖乖伏上他的背,还不忘把戏做足:“那就有劳督主了。” 杜锦中极力控制,才压下喉间的闷笑,又怕被背上的祖宗听见,什么也没敢再说,背着人便往长宁宫走去,明雀、碧竹二女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85章 明路 长宁宫。 近来督主大人都成了这儿的常客, 可守门的太监, 或是庭院内洒扫的宫人每每见到那张冰冷的脸依旧不能以平常心对待。 督主就是督主,即便他同自家主子交好, 那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若是被碧竹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怕是少不得要笑话他们几句。这杀神如今都同公主殿下亲密无间了,尔等凡人又岂能参透个中玄机。 只不过这秘密只在稍微有点脸面的奴才中悄悄流传罢了, 守门的、洒扫的这些下等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碧竹站在寝宫内室门口,偷眼觑着督主大人小心翼翼将她家公主殿下从背上放下来, 又轻手轻脚地将人抱进屏风后的绣床上。 清丽的嗓音低低传来:“殿下是哪儿不舒坦?可要请御医过来看看?” “背疼……无事……”公主困倦的声音跟着响起, “睡一觉便好了……” 碧竹同明雀对视一眼, 十分有默契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将门掩上。 “怎么会背疼?”杜锦中耳力过人,听见细微的关门声,再无任何顾忌,将手放到宁妍背上, 从肩颈到尾椎骨轻轻摩挲了一遍, 宁妍被他的手带起的阵阵酥麻感激得浑身轻颤。 “唔……” 可颤抖过后, 那酸痛感亦更明显了。 “可能是昨晚睡姿不正吧。”她喃喃道, 想来想去,除了这个原因还是想不出旁的理由来。 杜锦中加重些许力道,宁妍眉头一皱:“疼。” 杜锦中的手一顿,他不过使了两分力,她便叫疼,即便是睡姿不正引发了骨头酸痛, 也不应当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别碰我,让我睡一觉就好了。”宁妍忽地觉得头很重,反手朝后挥了挥,软绵绵地打在杜锦中的手背上。 杜锦中拧眉,顺势捉住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 再往上握住她的手腕,又使力想将人从被子里拉出来。 “你烦不烦啊!说了别碰我!”宁妍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昏,甚至有点子作痛,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偏偏杜公公要闹腾她,一气之下索性掀了被子自己坐起来,冲着他嚷嚷。 杜锦中见她满面不正常的潮红,心底一凛,又见她依旧迷迷糊糊地瞪着自己,不由沉下脸来。 “明雀!” 又高又急的一声呼喝,带着些宦官特有的尖音,明雀一惊,忙从隔壁跑出来,推门急入。 只见杜锦中坐在床边,一手擒着公主一只腕子,两人大眼瞪小眼。 “督主?” 见明雀来了,杜锦中转过头来,脸色黑沉,满面怒容:“本督命你贴身照顾她,你便是这么替我照顾的?” 明雀顺着他的手看向宁妍,娇滴滴的公主殿下原本白皙的面容此刻已布满不正常的红晕,表情也是呆呆愣愣的。 这是发烧了。 明雀满目惊色:“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看这症状,怕是已经高烧了,耽搁不得。 说完也不等杜锦中回答,自顾自又疾奔了出去。 碧竹守在门边,只来得及看见明雀脸上肃穆的神色,忙拎起裙摆追在后面跑:“发生什么事了?” 明雀抛下一句:“公主高烧。”又加快脚下速度,暗暗运了内劲,一晃身超出前十几步。 碧竹再追不上,又得了答案,忙转了脚下的方向又往回跑。 明雀去请御医,那她得赶回去照顾公主。 宁妍这一场病来势汹汹,颇有夏日里中暑那阵劲头,可把长宁宫上上下下又给吓得不轻。幸好明雀是个脚程快的,迅速就将太医请了回来。 那太医只说是寒邪入体,开了张方子让明雀去煎药,一剂猛药下去,不久就捂着被子发了汗。 碧竹给伺候着简单擦洗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整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再不复先前头重脚轻的困倦感。 “咳——” 瞟了眼一直沉着脸的杜公公,宁妍心虚不已,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她烧糊涂那一阵,还冲杜锦中大声嚷嚷了。 “本宫已无大碍了,再歇片刻就好,”她想了想,今儿个怕是又闹出大动静了,“如果母后那边派人来问,只说太医院的太医妙手生春,医术高超,本宫已然大好。” 今天晚上的皇家年夜饭她可不能缺席,作为一名穿越者,适当的开开眼界是很有必要的。 “是,公主。” 碧竹、明雀识趣地退下,虽然公主没明说,可督主大人这尊大佛一直在旁边杵着,身上的冷气就没有散过,她们还是自己长点儿眼力见吧。 “咳!”宁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佯装清嗓子,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 第170页 督主大人的眼神下一秒便如小刀子般“刷刷”刺了过来:“殿下的嗓子可是也不舒服?奴才这便让明雀再去太医院给殿下开一剂治嗓子的良药。” 宁妍一噎:“……” 好吧,果然是又记仇了,真是个小心眼的公公。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方才我是烧糊涂了,不是故意要吼你。” 宁妍虽面对着杜锦中,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杜锦中脚下的地面,恨不能将那块地盯出个窟窿来才好,那样杜公公便没心思记仇了。 杜锦中:“……” 满腔怒火终是化为一声悄无声息的暗叹,将她一双小手握进掌心,待触摸到正常的温度,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低了低头,轻轻的吻落在洁白的额间。 宁妍迅速红了脸,说话还动手动脚,太不要脸了。小手在杜锦中手中使劲挣了挣,没挣开,反被杜公公拥进了怀里。 宁妍:“……”得寸进尺。 “殿下太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轻易便受了风寒。” 宁妍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这只是个意外。” 杜锦中右臂紧拥着她,腾出左手在她后脑垂泻而下的顺滑青丝上轻轻抚摸。 宁妍更觉诡异,又试着小小挣扎了一番,依旧无果。 “你怎么了?” “明雀也是个不顶用的,”杜锦中按住她乱动的身子,“我琢磨着,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咱们两个的事过个明路,往后便由我亲自来照顾你。” 平淡的语调,好似在陈述今天风雪有点大,宁妍却是狠狠吃了一惊,手上骤然使力,竟也挣脱出杜锦中的怀抱:“你说什么?” 什么叫过明路? 他们一个是东厂督主,一个是皇上的嫡出大公主,又不是那些结了对食的宫女太监,如何能用“过明路”这样的词儿?再说了,他们两个的事要过明路,又该如何过明路?向谁过明路? 宁妍光是想想便觉得心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杜公公莫不是被她这一病刺激得疯了不成? “你疯了吗?难道你想死?” 杜锦中又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情绪也难得一见的外泄了:“我当然不想死,可是我受够了这偷偷摸摸的日子!” 他死死盯住宁妍的眼:“便是今夜守岁,你也不能够同我一起,我二人明明已经成亲——” 宁妍的眼霎时睁大,两只手都被他紧紧困着,情急之下踮起脚尖吻住他,方才堵了那惊天言语。 这般接吻的站姿最是累人,不一会儿宁妍便觉得后脖颈与脚尖酸疼不已,力竭之下,四片唇瓣便稍稍分离开来,她浅浅吸了口气,打算趁势退开。岂料双手一松,脑后与腰间又是一紧,铺天盖地的灼热气息再度包围了她。 “唔……” 呼吸被全面侵略,宁妍只觉脑子隐隐发晕。唇上的攻势好不容易停下,她将将喘过一口气,又被人裹挟着压到了床上。 记忆中那些灼热的画面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羞人的红色迅速弥漫她整张脸。 才换的新衣被拉扯开,她拧着颈子遮挡,清晰的裂帛声顿时响起。 “别!” 直觉的抵抗顿时换来更深的入侵,整个人被剥开来,桃花眼里瞬间弥漫上莹莹的泪意,一滴泪珠将滴未滴之际,已被薄唇吮净。 …… 宁妍清醒过来时,内室已燃了烛火。 她一惊,晚上了? 想起身,却被腰上的酸疼逼得重新躺下,她只得喊人伺候:“明雀!” 明雀闻声进来,挽起床幔:“公主醒了。” 宁妍一边慢慢撑起身子,一边急声问道:“几时了?” 明雀上前扶她:“公主莫急,才到酉时,督主离去之前吩咐奴婢们注意着时辰呢。” 说到杜锦中,宁妍的脸先是一红,后是一黑。 杜公公发起疯来真是没人扛得住,一言不合就开车算了,还吃了不认账说走便走了。 “他去做什么了?” 既然时间还早,宁妍便不急了,拢着被子问明雀。 明雀道:“回公主,时辰虽还早,可今儿个是大年夜,宫宴那头出不得错,督主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的头一号红人,这事儿自然得交给他来办。” 宁妍:“……”好吧,她还真不能跟母后娘娘和便宜爹吃这个干醋。 “伺候本宫起身吧,还得梳妆打扮,费工夫。”今日整个皇室家族大聚餐,如果迟到,怕太后娘娘揪住机会又在众人面前教训她。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86章 云涌 宁妍在宫女的搀扶下来到了目的地, 好家伙, 今儿个可是真热闹。在宁妍来之前,就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她暗暗呼了口气, 幸好没迟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许是同杜公公做了坏事的缘故, 她眼下格外的……心虚。 “扶我过去给父皇母后请安。” 尚未开席,宁妍自然要将这礼数做个周全。 “是。”明雀同碧竹齐声应和。 上座自然是太后娘娘, 夏嫔正亲热地依偎着她老人家说话, 另一侧新晋不久的皇贵妃亦是不甘示弱, 紧随其后。亏得她肚里多出的那块肉,太后难得对她和颜悦色一回,这使她不由更加得意,不时偷摸着冲对面的夏嫔使一个挑衅的眼风,引得对方咬牙暗恨又不敢声张。 -- 第171页 宁妍无意中撞见这场好戏, 险些笑出声来, 洁贵妃这脑子, 究竟是如何登上这个位置的,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老话“傻人有傻福”? 恐怕不尽然,她背后说不定有什么“智囊团”呢,宁妍暗想,毕竟她手下那个绿光嬷嬷就忠心护主得很嘛。 “妍儿身子可好些了?我怎么瞧着脸色还是如此苍白?” 皇后娘娘见她过来,忙开口问道。 宁妍心里一跳,脸色苍白, 可不是因为她扑多了粉的缘故么?如若不然,眉眼间那一抹媚色着实太过扎眼。宁妍纵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主动将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作死。 “回母后,妍儿已经喝过药了,又睡了一觉发了一身汗,如今身子轻松着呢。” 脸色问题还是自动跳过吧。 “无事便好。”皇后娘娘闻言不再纠结,倒是望延帝笑道:“你这丫头自小身子不好,素来又是几个兄弟姊妹中最调皮的一个,倒也是活泼至极。” 宁妍听到这儿,便配合他做出个忸怩害羞的小女儿模样来,果然逗得望延帝哈哈大笑。 宁妍瞧他容光焕发满面春风,就知道他有多重视皇贵妃肚里的孩儿,又见皇后娘娘眼底隐含憔悴,两人的精神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都不敢再吱声了。 恰好这时也到了开席的时辰,宁妍颇有一股自己被营救于水火之中的劫后余生感。 她无力改变什么,可是干站一旁看戏也难受,平心而论,皇后娘娘这个母亲对她还是挺不错。 “好了,我们也入席吧。” 今日这年夜饭吃得也算热闹,至少明面上如此。一年仅此一次,因而望延帝的小老婆们都来了,又有他御口亲开,说今儿晚上不必拘泥于礼节,一众莺莺燕燕自然放开了,三五成群自个儿说起话来。 宁妍笑,就是要热闹才好呀。不热闹还叫什么过年呢? 只不过今晚的守岁她恐怕有点扛不住,自打穿越过来,宁妍的作息时间也慢慢调整过来,逐渐趋向于这些古人。陡然要她在这寒冷的冬夜熬上一个通宵,她这把“老骨头”还真不一定能行。 不过出乎宁妍意料的是,年夜饭热闹是热闹,竟然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这宫里也就夏嫔和皇贵妃近日风头最盛。前一个不小心滑了胎,往重处说,那是保护皇嗣不力,算是一大罪过;后者将将怀胎,即便再愚蠢,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若是她再同往日那般折腾,难保不会有人看她眼红,对她腹中的孩儿不利。 这俩人都安分守己了,这年夜饭还能有不太平的道理?毕竟往常除了她们,也没人敢当着太后娘娘和皇上的面儿明目张胆地作了。 宁妍下午喝了药,这会儿也不是极有胃口,拣着桌上两样爱吃的吃了,便搁了筷子。 “皇姐,怎吃得这么少?” 宁瑾瑜捧着碗飞快地用着米饭,他如今体力消耗大,顿顿要吃三大碗白饭才能顶饿,见宁妍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不由心生疑问。 “我饱了。” 本来就没什么食欲,见金鱼弟弟吃这么多,看都看饱了。 宁瑾瑜停了筷子看她,宁妍只得解释:“受了凉,下午喝了碗苦药汤子,嘴里没什么味儿。” 宁瑾瑜点头,继续埋头苦吃。 宁妍:“……”我家弟弟变成了饭桶? 越瞧越觉得喉咙口噎得慌,她实在看不下去,便移开视线。 桌子对面宁洪福同宁沁敏兄妹二个虽不至于像宁瑾瑜这般狼吞虎咽,可是手下的筷子也是没停歇过。 宁沁敏年纪小些,对食物的抵抗力还不够,而宁洪福不仅要喂饱自己的五脏庙,还得照顾妹妹,那夹菜的动作也是如风一般。 宁妍:“……” 一个二个的,都胃口大开,就她一个人没食欲。说来她还是头一回在宴席上与承恩宫那两兄妹同席而坐。许是今天算作“家宴”,他们这些小的们才被凑成了一桌,没了男女大防、七岁不同席的规矩。 正思忖着,宁洪福无意间抬头,恰好同宁妍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宁妍飞快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宁瑾瑜,弟弟什么的,要一个亲生的便够了。 冬夜寒冷,不过一个时辰这“家宴”便散了席,主要是那菜放久了,碗里的油都凝固了,再好的美食也被糟蹋得不能入眼。 左右大家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望延帝一声令下,索性命人撤了席面。 太后娘娘主动免了皇贵妃的守岁,理由自然是她肚子里怀着皇家的子孙。杜冰洁求之不得,假模假样地推辞了一番,便心安理得受用了。 在绿鬓嬷嬷的搀扶下,扭着腰走了。 夏嫔将手中绢帕拧了又拧,硬是生生咽下这口气。 “水莲呢?”回头见贴身伺候的宫女不见了,不由更是怒气冲天,强压着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回娘娘,水莲姐姐说她内急……”顶上水莲的宫女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触了自家主子的霉头,小心翼翼地同她做了番解释。 原以为娘娘会大发雷霆,可娘家的陪嫁丫头到底有几分薄面,夏嫔只是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太后年纪大了,稍稍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头疼的由头也走了,余下望延帝并一干后宫女人面面相觑。 “咳,天凉,孩子们也回去吧。”望延帝摆摆手。 -- 第172页 宁妍喜上心头,又命令自己冷静下来,面色平和地同皇上皇后拜别。悄悄同站在望延帝身后的杜锦中挑挑眉,也带着宁瑾瑜,随宁洪福兄妹一道退下。 罢了罢了,今年不能一道守岁,还有来年,来年不成亦有后年,日后总归是有机会的。 …… 兄弟姊妹四个照例是各走各的,招呼都不打一个。 宁妍本想将金鱼弟弟拐回长宁宫,说会子知心话儿,可宁瑾瑜却道边关吃紧,明早给父皇母后请了安又要回神锋营,今夜秉烛夜谈怕是不成。 宁妍只得叮嘱了他几句好好照顾自己的话,自个儿往宫里去了。 而另一头宁洪福却将妹妹交给了随行宫女:“沁敏,哥哥忽然记起来白日做的文章忘记收了,你自己先同宫女回去,明早哥哥再去看你好吗?” 宁沁敏不高兴地嘟了嘟嘴,在兄长的凝视下,不得已还是乖乖点了头。 如今哥哥年纪大了,也不同她们住一个地方,她每日见哥哥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送走宁沁敏,宁洪福却没如他方才所说,回自己的书房,而是转去了御花园的假山里。 如今寒风戚戚,宫里的奴才主子差不多都聚集在一块儿守夜,这御花园在风雪中寂静得很。 “二皇子!” 女人惊喜的声音响起,宁洪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而后快速散去,又勾起一抹轻笑:“水莲,让你久等了。” 今夜我就送你离开! …… 杜冰洁得意地扭着腰回到承恩宫,才到寝宫门口,后脚便见宫女牵着女儿回来了。 听说是皇上格外开恩,她便自动自发将这归为“圣恩垂怜”,全然忽视宫女口中的“皇子公主们”并不仅仅指二皇子与四公主。 “今日你同母妃一起睡吧。”她笑眯眯对沁敏说道,今日可真是好事成双啊。 “娘娘不可,”绿鬓嬷嬷却是头一个不答应,“您怀着身子,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杜冰洁也是得意忘形,被绿鬓这一提醒,头脑热度才降下来,讪讪道:“本宫一时忘了……沁敏,还是嬷嬷陪着你吧。” 宁沁敏脾气也娇,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和母妃同睡的机会,转眼间这机会又飞了,哪里能甘心。当下便眼里含泪,还是绿鬓嬷嬷好说歹说才勉强哄住,杜冰洁又许诺明早请安时送她一套新首饰,这才将人哄走。 皇贵妃娘娘这才心满意足地踏入自己的寝宫,由着宫女们伺候洗漱了,又道:“本宫要歇息了,今儿个大年三十,就不用你们守夜了!” 破天荒的开恩让宫女们惊喜异常,兴高采烈地同她谢了恩,俱都退下。 杜冰洁一边回味着奴才们感激的眼神,一边得意地往屏风里头的床边去 ,暗自琢磨着今天要睡个好觉哦,气色好了,明早才能更好地气一气夏嫔。、 哪知拐过长长的屏风,抬眼便见自个儿床上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她顿时惊骇得满面惨白。 “王安!你怎的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了 第87章 谋杀 皇贵妃得意之际, 又被这贼胆包天的狗奴才找上门来, 若说心里不气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即便真的是这个低贱奴才的种, 那也只能是皇上的孩子。 杜冰洁镇定下来,美眸眯起,谁也不能挡了她的路。 王安哪管她在盘算什么, 见这蠢女人忽地又出神了,又想起自己大年夜还孤家寡人, 当即心头火起, 拽了杜冰洁的手, 便将人往榻上拉。 …… 宁洪福办完事往住处去,夜已有些深了。 途中路过承恩宫,他想着今夜要守岁,时辰也不算太晚,不如去看看母妃和妹妹都睡了没有。哪知走到院里却不见几个伺候的奴才, 除了守大门的太监, 旁的都不知上哪儿去了。 他一问才知母妃已经睡下, 打发奴才们自己玩去了。 睡了?宁洪福看了看寝宫窗户里透出来的通明的烛光, 心中暗自生疑。 可他到底年岁已大,既然下头的奴才说皇贵妃娘娘已经睡下,他这做儿子的万万没有无缘无故强闯母妃寝宫的理由。 “好好守着吧。”宁洪福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抛给那太监。 守门太监眉开眼笑:“哎,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当差,谢二皇子赏!” 宁洪福道:“夜里风大,你若是扛不住便去歇了也无事, 横竖宫里守卫森严,况且明日我会早些来给母妃请安。” 那太监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了:“多、多谢二皇子厚爱,奴才、奴才愧不敢当!” “你们平日当差有多细致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今日又是过年,你若过意不去,权当我替母妃给你的一个恩典便是。” “是,奴才谢二皇子恩典,谢皇贵妃娘娘恩典!”小太监激动得直打哆嗦。 “那本皇子先走了。” “恭送二皇子殿下。” 宁洪福折身出了承恩宫,眼里一片寒凉。 上回绿鬓嬷嬷拦着不让他进门,这回平白无故对奴才们大发善心,还有平常睡觉都要熄灯,今日明明不曾睡下却撒了谎,种种反常的迹象似乎都指向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宁洪福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说不准母妃轻易就被人骗了,又在预谋做些什么事来。如今她怀了身孕,心气更是不可与往日比拟,难保不会做什么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 第173页 究竟是何缘故,明早且看看吧。 …… 杜冰洁这厢又被狗奴才沾染了一回,怒气空前高涨。她本打算着过去的事便彻底过去,以后同这死奴才一刀两断便好。谁料王安浑然不觉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事,依旧同她牵扯不清。 这假太监混进宫来还不知要做什么祸,如今被他强行绑在一块儿可不是杜冰洁心里希望的。她决不能让人知道她曾同一个反贼亲密无间。 歹心一起,便难以压制下去。 “天都快亮了,你还不快滚?” 她得好好策划一番。 “呵,娘娘可真心狠,舒坦完了便翻脸不认人。”王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杜冰洁闻言更是羞恼异常,当即冷了脸道:“你走是不走?” 王安一笑,这才从床上慢悠悠地爬起身:“娘娘无需生气,奴才方才不过是同娘娘开个玩笑罢了,娘娘若是气过头,伤了奴才的孩儿那便大大不妙了!” 杜冰洁腾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甩了他一个耳光,长长的指甲当即便在王安的脸上刮出两道带血的口子。 “你是什么狗东西?本宫腹中的孩儿是皇上的孩儿,你一个太监也配肖想?” 王安被她这怒火一激,眼中的厉色差点掩不住,死死盯了这不知死活的女人片刻,直将人盯得心虚懊悔了,方才压下火气,重新拾起一张平和的笑脸。 “既然娘娘心情不好,奴才便不久留了,改日再来探望您。” 说着,自行捞起扔在地下的衣裳穿了,同杜冰洁做了个揖便离去了。 杜冰洁舒了口气,轻轻抚了抚肚子坐下来,这件事她一个人定然是行不通的,要想成功,还是要同绿鬓嬷嬷好好商量一番才成。 门外站着的宁洪福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来之前预想过许多种可能,不过无非就是她算计后宫别的女人罢了,谁知他敬爱的好母妃竟然给了自己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宁洪福再有心计也仅仅是个半大的少年,此等有悖德行之事被他撞见,无论如何他都咽不下这口气。只是就这般贸贸然进去也不妥当,他立在门口好一会儿。 盘算一番,越想越心惊。那太监口口声声称“奴才的孩儿”,如此境况,母妃肚里的孩儿定然是不能留的,说不得就是个血脉不明的孽种。若是被父皇和皇祖母发现了,后果不可设想。 这倒是其次。 宁洪福自个儿倒真是被恶心到了。 母妃平时虽算不得什么温柔娴淑的女子,可她毕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又有养育之恩,只是她同宦官厮混的事着实令人厌恶。且那宦官十有八九还是个假太监,混进宫来本就有造反的嫌疑,母妃还同此人牵扯不清,亲自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真真愚昧至极。 宁洪福脸色极度难看。 皇贵妃不洁,她已不配做自己的母妃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宁洪福知道这是厨房的奴才早起了,当即心生一计。 他闪躲了一会儿,匆匆出了无人看守的大门,到自己住处的书房暗格里取了一大包红花粉,又返回承恩宫。在门口观望一会儿,装作才从外头进来的样子,直奔小厨房。 厨房里灶前坐了个厨娘在烧火。 “二皇子新年大吉。”那厨娘见主子来了急忙请安。 “我尚未用早膳,可有吃食?” “有的有的。”自皇贵妃怀孕后,承恩宫的小厨房便常备着吃食,就是为了防止主子饿的时候没有热食吃。 宁洪福随意点了三四样吃的,瞥见小火炉上坐着的汤罐,又道:“这时辰也不早了,估摸着母妃要不了多久便起身了,不如便将母妃的膳食同我的一道送出去吧。今儿初一,我也陪母亲说说话儿。” “是,”厨娘笑:“二皇子如此孝心,娘娘得知定然十分欢喜。” 宁洪福弯弯唇角,没再说话。 欢喜不欢喜他不知道,怨恨必定是少不了的。 这事本该交给旁人来做,只是如今情况紧急,再拖一天他都觉得恶心。只要能除掉那个野种,冒一冒险也未尝不可。 …… 宁洪福无声地深吸了口气,端着盛放了鸡汤的托盘轻轻扣门。 “母妃。” 杜冰洁听见儿子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洪福?” “是我,母妃。”宁洪福垂眸看了看鸡汤,“嬷嬷说您没有胃口,儿子担心您,亲自将补身子的鸡汤给您送来了。” 屋里的杜冰洁慌乱了一瞬,胃口不好不过是她随意找的一个借口,怎知洪福这孩子死心眼,要将鸡汤端进屋里来。虽然嬷嬷已经将床榻收拾过了,可自己昨夜折腾一宿,若是被儿子看出面色不佳,恐怕不好搪塞。 “母妃,儿子许久不曾陪您用膳了,本打算陪您吃早点,可您胃口不佳,儿子只能自己先用了。如今母妃还未进食,儿子担心得很,母妃便用些鸡汤吧。” 如此一番好言相劝,杜冰洁颇为受用,不过再犹疑片刻,便让儿子进了屋。 宁洪福将鸡汤搁到小几上,又将小几端到床上。 “母妃莫不是夜里受了凉,胃口不佳,还起不了身。” 杜冰洁不自在地扯了扯披在肩头的衣裳:“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宁洪福几欲冲她大声冷笑,想着自己今日的目的,又生生克制了:“这汤再放就凉了,母妃还是趁热喝了吧。” -- 第174页 杜冰洁心里有鬼,哪敢再推辞,当即接过小勺,一口一口舀着喝起来。 宁洪福吸了吸气,笑道:“母妃这鸡汤可真香啊,馋得儿子都流口水了。” 杜冰洁被他一逗,也乐了:“这汤份量够多,不如你同母妃一起喝一些?” 宁洪福摇摇头,不着痕迹看了眼她的肚子笑道:“这如何能行?这可是专门为母妃和弟弟熬的汤啊。”他着重咬了“弟弟”两个字的字音。 杜冰洁一愣,欢喜道:“你如何知道母妃怀的是个弟弟?” 宁洪福自然而然地笑言:“母妃想要个弟弟,自然便是个弟弟。” 杜冰洁眼中果然带了丝欣慰:“洪福长大了。” “母妃快喝吧。” 杜冰洁被儿子这一打岔,胃口又好了起来,不多时便将一大碗鸡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宁洪福才正正经经给她请安拜年,杜冰洁掀开被子,从床下拖出一个小匣子。 “这是母妃给你的压岁钱,你可要收好了。” 匣子虽小,却极为压手,宁洪福心下了然,联想到往年的压岁钱,便知这盒子里装的不外乎金银珠宝一类物事。 “多谢母妃。” “嗯。”杜冰洁满意地点头,“如今时辰也算早,昨儿个你父皇守岁,现如今怕是没有起,你就先回书房温习功课,过会子再去给你父皇和皇祖母请安。” “是。” 宁洪福应了,人却依旧坐在原处不动。 “洪福?”杜冰洁纳闷,“怎么还不去?” “儿子在等着。” 杜冰洁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了:“不是让你回书房等吗?你将来可是要做……的人,不可任性!” “儿子必须在这儿等。”宁洪福的口吻异常坚决,脸上带了丝莫名的笑意。 皇贵妃娘娘的脸色登时愈发不好,正欲呵斥他两句,腹中却忽然剧痛起来,出口的话也不连贯了:“你到底……在这儿……等什么……” “自然是等母妃小产了。” 杜冰洁豁然抬头,惊愕的眸子里映出一张笑容诡异的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半个小时 第88章 骤雨 杜冰洁大惊失色:“洪福?!” 宁洪福狞笑一声, 并不答话。 杜冰洁只觉腹中痛楚顿时更甚, 时转眼间便感到双腿间有一股热流涌出。她颤巍巍地伸出左手探下一摸,举起便见手上染了一片血红。 抖着手看向宁洪福:“我、我的孩子……洪福!” 最后唤他的名字已是声嘶力竭, 这陡生的变故让她不敢置信,她素来听话乖巧的儿子竟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宁洪福见状这才上前两步,作势要扶她躺下:“母妃小产, 可要好好保养身子,若是落下病根——” 他话未说完, 杜冰洁早已被他一口一个“小产”气得说不出话来。 “孽子……”有气无力骂了一句, 再撑不住, 捂着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惨叫:“啊——” 宁洪福眼明手快扯了她换下的旧衣裳堵住她的嘴,杜冰洁痛得一口咬住衣服,肚子里仿佛有利刃在绞着血肉。 “母妃哭什么?不过是个野种罢了,洪福才是您和父皇的好儿子。” 杜冰洁惊骇地望着他。 宁洪福冷笑:“母妃平素时常教导儿子应当言行有德,可如今母妃自个儿倒先做出这失德之事, 真教儿子开了眼界。” 杜冰洁额上冒出冷汗, 心中的惊怕一时竟压过了腹内的疼痛, 吐出堵在口中的衣裳, 她惨白着脸抵赖道:“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呵,”宁洪福脸上的笑容愈加嘲讽,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母妃还不死心,他往日还真不知道她是个这样的人,心中被欺骗与背叛的恼恨愈加强烈, 口中质问之语更是如针尖毫不留情地扎向杜冰洁,“你没有同一个狗奴才□□后宫,还是不曾意欲生下假宦官的野种混淆皇室血脉?!” 从儿子口中说出的诛心之言对杜冰洁的伤害远远盖过肉体的疼痛。 “洪福——我没有!洪福!”腹中又绞痛起来,杜冰洁声音尖利地叫嚷着儿子的名字。 宁洪福皱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绿鬓嬷嬷带着沁敏公主来给皇贵妃请安,见门口无人侍候正觉纳闷,猝然听见屋内的响动,三魂顿时吓掉了两魂。 当下顾不得许多,牵着沁敏公主便要推门进去,岂料那门一动不动,竟是被人在屋内拴上了,门内杜冰洁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绿鬓嬷嬷慌乱地直打摆子,最后一魂几乎都要离了躯壳。 “娘娘!娘娘!发生何事了?二皇子?!” 明白耽搁不得,只能使劲儿拍门。她倒是想将奴才们都喊来撞门,可是二皇子方才同娘娘对质时说的那些话,但凡有一句走漏了风声,这承恩宫的上上下下怕是都要活不成了。如今她倒是庆幸这些爱偷懒耍滑的小子丫头们不在近前,只是她不知这些人都是被屋里那个对亲娘下毒手的人支走的。 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杜冰洁听见绿鬓嬷嬷的声音,眼中乍然迸射出一道亮光:“嬷嬷!嬷嬷救我!” 沁敏听见母妃在哭,受了惊吓,也跟着一齐哭起来。绿鬓嬷嬷拍门的声音越发急躁,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底下的奴才们再懒,再过会子恐怕也都要出现在各处当差了。 -- 第175页 “二皇子,您快开门!” 宁洪福依旧紧紧盯着杜冰洁,他料想过了这么久那野种也没了活路,明白时辰差不多了,再耽搁下去母妃自身也会有危险,便抓紧时间将话都说了。 “昔日夏嫔娘娘有孕,母妃心气不顺,日夜寝食难安,儿子便自作主张冒险赠了母妃一场痛快。而后母妃有孕,尊荣无限,儿子也为母妃感到欢喜,可是儿子如今发现母妃配不上这尊荣,只能将这痛快再亲手拿回来了!” 杜冰洁死死地瞪眼看他。 “母妃莫要瞪我,儿子问心无愧,决不会害怕。只是而今还有一件事需请母妃解惑,若是母妃愿意告诉我答案,儿子立刻便开门放绿鬓嬷嬷进来救治母妃。” 杜冰洁身下的被褥都已被血浸透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唇齿间逸出微弱的呢喃,唯独视线紧紧缠在这孽子身上。 宁洪福倾身上前,在她耳侧低语:“还请母妃告知儿子,那奸夫究竟是何人?” 杜冰洁的一双眼睛顿时鼓出,额头上青筋毕露,美眸中的怒火几欲冲出眼眶,狠狠瞪住宁洪福,咬牙切齿道:“孽子,你休要妄想继续羞辱于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宁洪福再度冷笑:“母妃对那奴才如此呵护,那儿子便放他一马。” 鼻间的血腥味浓烈非常,他转身打开门,绿鬓嬷嬷一把挤开他冲将进来:“娘娘!” 宁洪福见沁敏落后嬷嬷两步,也要跟着进门,伸手将人捞起来:“嬷嬷还是快去请太医了,久了怕是母妃要厥过去了。” 说完便抱着沁敏走了:“沁敏想不想吃宫外的糖葫芦……” 绿鬓嬷嬷瞧见屋内惨状,大惊失色,见杜冰洁面容血色俱失,双眼紧闭,显然已经昏迷,顿时吓得六神无主,高声叫道:“娘娘!娘娘!快来人呐——” …… 二皇子激怒皇贵妃,致其胎气大动继而小产,并意图诱拐四公主逃出宫去。望延帝雷霆大怒,命东厂督主杜锦中亲自将其捉拿。 不久,锦衣卫在宫门处逮住了镇定自若的二皇子,他怀中的沁敏公主还捏了两串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 望延帝亲自审讯二皇子,后者当着刑部官员一脸平静地捅出皇贵妃同假奴才□□后宫,并意图混淆皇室血脉之事。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宁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惊呆了。 “怎么会?” “二皇子心高气傲,得知皇贵妃娘娘德行有失,冲动之下做出此举也是情有可原。”杜锦中淡淡道,“只是此事大损皇家体面,万岁爷下令将他终身囚于护国寺。” 宁妍难以置信,这是帝王面子大于天吗? “那洁贵妃呢?”她还是习惯称呼那个女人为洁贵妃,皇贵妃娘娘这个头衔太让人不甘愿了。 “失血过多,元气亏损过度,太医说日后只能卧床将养,圣上已命人将她移入冷宫。” 宁妍:“……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她弄掉了夏嫔的孩子,如今自己的孩子又被亲生儿子弄掉,自身还落了个这么大的病根子。”不得不说一句,苍天饶过谁,洁贵妃这辈子也算完了。 “另外锦衣卫还查到一件事……” 宁妍看向杜锦中:“什么?” “夏嫔身边的贴身宫女昨夜死了。” “什么?” “锦衣卫在御花园的池塘里打捞出了她的尸身。” “锦衣卫查出什么了?”宁妍追问,直觉这事不简单。 “和二皇子有关。”杜锦中言简意赅。 “他疯魔了?”宁妍惊呼。 杜锦中挑眉。 宁妍低头想了想,便明了了:“夏嫔流产的事同宁洪福有关?” 杜锦中颔首。 宁妍深感不可思议:“简直是太可怕了!他才多大,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歹毒!杀人还嫁祸给瑾瑜!幸亏父皇将他拘在护国寺了,若是放任他继续成长,日后必成一大祸害!” 转而问道:“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他这么做不是将自个儿也搭进去了吗?” 宁妍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杜锦中不由悄悄勾了勾唇角,答非所问:“殿下的年纪也不大。” 宁妍一噎:“这哪儿一样。”她可是已经步入“已婚妇女”的行列好吗? 杜锦中轻笑一声,没再追言,宁妍却做贼心虚自个儿先红了脸。 只听他又道:“二皇子自小读的是圣贤书,且他母妃更是对他耳提面命,只有成为人上人方可坐上那个位子,二皇子自来便对自己要求严格。可偏偏教养他的人犯下枉顾德行的大错,如殿下所言,二皇子再懂事也终究只有十来岁,一旦心中的认知被推翻,即便是简单的忍耐也做不到。况且若是日后这孩子生下来了方才被人发现血脉混淆,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二皇子也算聪明,狠下心来‘大义灭亲’,故而由此生了一出‘玉石俱焚’的好戏。” 宁妍恍然点头,小声嘀咕道:“原来是精神洁癖。”不过宁洪福这性子真烈,也是真狠,对亲娘都下得了手。 杜锦中抚了抚她的长发:“奴才还有事,待闲暇了再来伺候殿下。” 望延帝命他追查□□后宫的奴才,他虽然将这事交给王安处理了,可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后宫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一旦揪出此人,他势必要带到昭狱好生盘问。宫中守卫向来由他负责,出了此等重大纰漏,狗皇帝早便对他没了好脸色。 -- 第176页 一念至此,杜锦中的面上笼了一层寒霜。掌管东缉事厂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将他这般玩弄于手心。眸中射出一抹狠厉的光芒,他定要这人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 御书房。 “皇上,边关急报!北夷贼寇数次偷袭北地,威远大将军麾下损失惨重,急需军马粮草援助!” “啪!”望延帝脸色铁青,一掌重重拍在书桌上,“传兵部尚书、兵部侍郎!” “是!”跪在下方的人不敢耽搁,慌忙起身。 望延帝高喝一声:“慢!” “皇上?” “先将太傅速速请来!” “是!” 边关惊变,连威名在外的威远大将军都吃了大亏,在御书房伺候的奴才们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惹了圣上的眼,凑上去送死。 第89章 急怒 陈太傅被火速请至御书房。 望延帝一见他来, 立刻宛如见到救星一般大步迎上去:“老师!” “老臣见过皇上。”陈太傅欲行君臣之礼, 却被激动的望延帝一把托住手腕。 “老师不必多礼,学生有急事向您请教。” “皇上不必焦急, 老臣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边关之事,不过老臣料想皇上已有应对之策。”陈太傅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从容不迫道。 “老师知道朕在想什么?”望延帝惊讶不已。 陈太傅反道:“圣上不是派人去请兵部二位大人了吗?” 望延帝沉默半晌, 方道:“威远大将军不论在军中或是民间都威望甚高,此番却也多次受挫, 朕担心会引起军心动摇与民心涣散。” “皇上想御驾亲征?”陈太傅微惊。 望延帝颔首, 正想道确是如此, 门口响起德福公公的尖嗓子:“兵部尚书大人与侍郎大人到——” “宣。” 兵部两位大人进来,望延帝便将自己预备御驾亲征的消息告知了他们。 “此事万万不可。”二人异口同声道。 “皇上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还请皇上为朝廷三思、为天下黎民百姓三思!”兵部尚书道。 兵部侍郎崔景明附和道:“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还请陛下三思。” 望延帝浓眉紧蹙, 沉默不语。 陈太傅上前一步:“若是皇上只为稳定三军, 御驾亲征并非必要。老臣以为, 只需另派一高位者前往北地, 必能事半功倍。” 望延帝眉目稍稍舒展,随即又皱起:“太傅言之有理,可依你们之见,朝中上下谁可担此重任?”文臣不会带兵打仗,至于武臣,朝中尚且找不出第二个威远大将军。 崔景明与兵部尚书对视一眼, 这事还得陈太傅开口提才合适。 “老臣以为,太子殿下亲征北地最为合适。”陈太傅果然不负所望,说出他二人的心声。 望延帝斩钉截铁否决了:“不可!”他才将洪福那个孽子关进护国寺,而今膝下只余瑾瑜这一颗独苗苗。此行凶险非常,若是瑾瑜再出点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又问另外两人:“你们怎么看?” 兵部二臣相视一眼,齐齐道:“臣以为太傅之计可行。” 望延帝浑身一震:“难道就别无他法了吗?不如还是让朕亲自到边关走一遭吧。” 陈太傅道:“皇上三思,太子殿下身为东宫储君,乃是代表皇上亲征边关最合适不过的人选。老臣明白皇上的忧虑,但这也并非无解难题。既选太子为表率,则可再择一至二人伴与左右,保之平安。” 望延帝的眉宇这才松泛开来:“何人可保我儿此去顺遂?” “这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一切从速,太傅若有合适人选不妨直言。” 陈太傅迟疑片刻,方低声缓缓道出心中人选:“东缉事厂督主杜锦中可担此任。” 御书房霎时静默无声。 崔景明见望延帝不言不语,料他对那阉贼忌惮颇深,低头略一思索,主动道:“启禀皇上,微臣小儿崔颢可追随太子远赴北地一行。” 那日杜锦中送太子去兵部,言语中分明对颢儿有所成见,原先他也没想过真让儿子去前线打仗,只是眼下未必不是一个让那魔头暂时忘却颢儿的好机会。 望延帝眉头一动。 陈太傅却道:“那便派杜锦中与崔颢二人同去北地。” 崔景明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他左思右量,就是为了让儿子避开杜阉贼,这老太傅偏又将他们凑作堆。 望延帝沉默一瞬,道:“此事容朕再想想。” …… 宁妍歪在绣榻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子,这个年过得还是挺开心的,至少杜公公不再干涉她的阅读书籍种类。 “公主,出事了。”明雀从外面急步进来,对宁妍道。 宁妍不明所以:“怎么了?” “皇上让督主同崔家二公子护送太子殿下北上,坐镇边关。” “什么?!” 种马爹想送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去死??? 宁妍脑子都懵了,从榻上滑下来:“这事母后知道了吗?” 明雀道:“圣旨已下,这会儿怕是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宁妍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瑾瑜还那么小,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忍心?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道:“去慈宁宫。” -- 第177页 这事还得太后娘娘出马,宁妍就不信她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嫡亲的孙子去送死。 宁妍带着明雀匆匆赶到慈宁宫,才知皇后娘娘已先一步达到。 “还请母后劝劝皇上,请他收回成命!” 太后正由亲近的嬷嬷伺候穿上朝服:“哀家的孙子哀家自会保住。” 皇后闻言不再说话,既太后娘娘亲口做出承诺,她的心便已放下一半。 宁妍闻言也是一喜。 太后出马,一个顶俩。 “你们母女也随哀家一道去见皇上。”太后娘娘突然又道。 “是。”宁妍的心微沉,看来一个还是顶不了俩啊,如此,只怕她们三个人同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事实证明宁妍的担心没有错,望延帝果然咬紧了不松口。 太后起先好言相劝,后来也失了耐心,在乾清宫内高声急怒:“皇上如此轻慢一国储君,哀家唯有给皇上磕头了!” 说罢,竟当真撩起朝服跪在乾清宫门外,任谁劝说都无动于衷,大有望延帝不松口她便长跪不起的趋势。皇后娘娘亦跟着跪下,宁妍便没有独自站着的道理。 此前望延帝正同几位心腹大臣在商议边关军情,太后娘娘忽然带着皇后与大公主闯入,且来了这么一出,望延帝又气又急,不说在一众臣子奴才面前无脸,此事若是传出去,他岂不是要背负一个不孝的骂名? “母后!”望延帝也是心急如焚,圣旨已下,君无戏言,边关还有数十万将士在等着朝廷的救援,太后娘娘这分明是让他难做!一时别无他法,竟也掀开龙袍,俯首跪在太后跟前:“儿臣求母后体恤边关将士、体恤天下万民!” 全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都跪着了,顿时一干朝臣与宫人全都跟着跪下。 太后娘娘没辙了,她跪,皇上也跪,实在不成体统,再闹下去她这老脸也没处搁了,回头还得传出一个自私狭隘,不顾黎民百姓与边关将士的坏名声。 只得颓然地被嬷嬷扶起。 此事算是尘埃落定,再无转圜的余地,只是这一闹动静实在太大,再加上望延帝自己心中也过不去那道坎儿,终究是上了火,当晚便急怒攻心病倒了。 太医诊脉后直言,他需卧床静养月余,方可痊愈,如若不然,日后怕是不易痊愈。 望延帝却道:“边关一日未定,朕便一日不能心安!”硬要强行下床,操劳政务。 太后娘娘阻止了他:“皇上精神不济,还是暂且派一人代理朝政吧。” 望延帝冷声道:“母后认为谁可担下朝纲重任?是不是荣亲王?” 太后被他这一质问,羞恼交加:“莫非皇上还有更好的人选不成?荣亲王是你兄弟,再没有更好的选择!”言语之间态度颇为强硬,望延帝恼恨不已。 这个兄弟可是他夺嫡时的手下败将,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让他代理朝政,谁能保证他没有狼子野心?母后就是为了面子和莫须有的“贤德”之名,爱做些搬石头砸他脚的事。 太后娘娘见他不出声,只得又道:“这大宁的江山终究是皇上的江山,哀家亦可垂帘听政,皇上还有不放心的吗?”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下策也只能用上了。 望延帝闭了闭眼:“宣荣亲王进宫。” …… 冷宫。 杜锦中目不斜视地越过给他行礼的小太监,远征在即,他要将该办的事情都先办了,才能安心将他的娇娇一人留在皇宫。 “本宫还以为,今后都不会有人来看我了。” 杜冰洁靠在床上,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淡笑。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绿鬓嬷嬷依旧留在承恩宫照顾沁敏,她独身在冷宫缠绵病榻,承恩宫的奴才竟无一个愿意跟来侍候,如今她凡事都得亲力亲为,再不如前。 “奴才是来送娘娘上路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瓶子扔到床上。 “皇上知道吗?”杜冰洁并不慌张,较之从前倒多了不少从容沉静。 杜锦中默不作声。 杜冰洁惨然一笑:“一日夫妻百日恩,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颤着手拿起那小瓶,拔了红色的瓶塞。 “堂兄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何入宫?” 回答她的依旧是满室寂静。 她笑了笑,这阵子她早已想开了:“堂兄忘了也无妨,左右你也得了天大的好处,不像冰洁。” 此生未有的通透口吻,杜锦中这才正眼看她。 杜冰洁却仰起脖子将小瓶中的药一饮而尽。 “真苦。” 毒入五脏,撕心裂肺,她红着眼擦了擦唇角滴落的鲜血。 鲜血却止不住地流,眨眼便顺着下巴沾湿胸前一大块衣襟,她捂着胸口慢慢倒在床上。 “还请哥哥……将冰洁送回……北地故……宅……” 室内渐渐悄无声息,窗外西北风却越发的喧嚣。 杜锦中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背手垂目,低低应答:“可。” 作者有话要说:  前尘往事放于番外说。 我又杀了一个人。 第90章 凯旋 宁妍被一连环的事件冲击得还没完全缓过来, 杜锦中已经偕同侍郎家的二公子护送宁瑾瑜北上前线了。 虽然督主大人离别前在长宁宫同公主殿下好一通亲热, 可是宁妍的心都悬起来了。 -- 第178页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起初只是中宵惊梦, 时间越往后症状越严重,最后直接演变成了整夜整夜的失眠。每日起来都是眼底青黑、形容憔悴,面无人色还脚底发飘。明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主子临走前可是交待过,若是公主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待他回来, 定然不会轻饶他们。 别无他法, 明雀只能以下犯上,使出看家本领——点睡穴,总算是让宁妍睡了几个好觉。 杜锦中远在北地,宁妍在宫里哪敢放松。她自身是有明雀等人护着,可朝堂的局势严峻非常, 她一个公主, 既无从政能力, 又无干政资格。她不知道杜锦中以后还会不会屠宫, 可是这天下是瑾瑜的,谁也不能抢走,即便那人是荣亲王。 又往坤宁宫走了几遭,得知朝野上下如今已由荣亲王把控,太后垂帘听政也只能做做样子,算不得数, 更别提她这个手无实权的皇后娘娘。 闻言宁妍干着急了好一阵,嘴里都急出了燎泡。还是明雀暗地里劝了几句,着急也没用,还不如等督主和太子凯旋,再作打算,毕竟那荣亲王名不正言不顺。宁妍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一些。 期间为了转移注意力以缓解自己的焦躁情绪,她还去看望了一次望延帝。只是时机不大凑巧,恰好撞见歌舞坊那位白女官在御前翩翩起舞,歌舞坊一干人员更是个个面含笑容。 宁妍瞧着她弟弟还在战场浴血杀敌,可种马爹却在宫里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又再盯着他同那白女官仔细一瞧,可不是郎有情妾有意么,没瞧见一旁伴驾的夏嫔脸都黑了吗?这戏膈应死宁妍了,她当即甩袖便走,走前还卯着胆子使了一手挑拨离间计。 她是这么说的:“如今皇弟身在前线,母后日夜心系于他,恐难有时间照顾父皇。近来宫里又出了不少事,父皇跟前也没几个知心人儿。儿臣见这歌舞坊的白家小姐水儿姑娘姿容不俗,气质如兰,父皇不妨做一回惜花人,将这解语花移进乾清宫来好生呵护。” 这番言论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可宁妍说完便走,望延帝气过一阵,还真将这话放进心里了。太医虽说让他卧床养病,可并未提及要禁房事。心下一动,不由细细观察起来,果然发现这白女官虽别具风情,可到底年久色衰,不及白水儿鲜嫩可爱。那毫不掩饰的眼神看得在场另外两个女人都要呕出血来,一个是夏嫔,另一个便是白女官了。 前者还以为杜冰洁那位一死,自个儿便有了再往上走的机会,哪知半路会杀出个陈咬金来,更别提白女官了,眼见着在深宫多年终于要熬出头,没成想被亲侄女截了胡。两个女人当下都是又气又恨,偏生又发作不得。这大公主好歹毒的手段! 倒是白水儿,因着早前长宁宫同歌舞坊的比试一事,本还对宁妍心怀怨怼,如今却因她一席话平白得了个天大的便宜,当即喜上眉梢,又顾及夏嫔和白女官的面子生生忍下。 直等到回了歌舞坊,那德福公公来宣旨了,方才敢将满腔欢欣外露。急急收拾了东西,便搬去新住所了,不日就被望延帝翻牌承恩,赐为才人。 …… 时间长了宁妍也没那么坐立难安了,只是时常发发呆,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到第二年立夏时节,边关却忽然传来了消息。 不是好的。 夷人再度偷袭,太子不幸受伤,右臂被砍,恐有断臂之灾。 听闻望延帝彼时正在观赏白才人编的新舞,噩耗传来,急怒攻心,再加上新人进宫纵欲过度,即便过了半年时间身体也并未养好多少,立时便喷了一大口血,随后竟陷入昏迷状态不能清醒。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亦是承受不住打击纷纷晕厥过去,朝野后宫,一片混乱。而长宁宫里,宁妍当场便红了眼,一个字也没说,冲回寝宫内扯了一张宽布充作包袱皮,跟着就要收拾行装,碧竹懵懵懂懂的没反应过来,明雀却是明了,公主这是要北上。也不敢胡乱开口刺激她,立在宁妍身后悄无声息一记手刀下去,便让人乖了。 自此后,日夜寸步不离地将人看守住。 不过半月,却又有快马从边关而来,只与上回不同,这次是报喜。 ——东厂督主杜锦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孤身一人趁夜摸入敌营,斩了敌方主帅的项上人头。而后宁国军队趁乱将北夷一方杀了个落花流水,此战大获全胜,太子等人不日便要凯旋。 不日,那就是很快了。宁妍原以为最多不过两三日,谁知眼巴巴等了五六天才迎回他们。 待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进门,宁妍便扑了上去。先捧着宁瑾瑜用纱布包裹得里三层外层的胳膊流了好一会儿眼泪,后看着消瘦过度的督主大人红了眼眶。 “皇姐莫哭,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又看看门的方向,压低嗓音道,“再养上几个月便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过督主说此事暂时不宜声张,还请皇姐不要同母后他们说起。” 出征前稚嫩的少年经历几个月的风吹雨打与刀光剑影的磨砺,眉眼间透露出的英气与坚韧早已不可同往日而语。他让宁妍不要哭,宁妍却是一直忍不住掉眼泪,心内尽是“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与心疼。 杜锦中皱眉,上前两步,粗粝了不少的手指印上娇嫩脸颊,擦拭她的泪痕。 宁妍一惊,慌忙后退一步,迅速瞄了一眼身旁的宁瑾瑜,而后故作凶狠喝道:“放肆!” -- 第179页 “噗嗤。”宁瑾瑜却低低笑开来,少年变声期特有的粗嗓子带了几分揶揄:“皇姐在我面前便不必伪装了。” 宁妍瞪大眼看他,又看向始作俑者:“你告诉他了?” 杜锦中但笑不语,在军中大半年,他的性子也改了不少,至少眼下这个笑,宁妍能明明白白看出是个笑了,只她却不知这是督主大人相思已久才酝酿出来的好脸色。 一旁宁瑾瑜解释道:“我也才知道不久。”当初他被北夷贼子砍了一刀,险些丧命,军医处理替他伤口后说不能让他睡过去,否则怕是会长眠不醒。那时是杜锦中遣退营帐内所有人,在他耳畔低语,吐露了他和皇姐的秘密,只不过当时杜锦中说的是自己胁迫了皇姐,还威胁道,若是宁瑾瑜死了,他不仅要霸占宁妍,更要霸占这江山。 宁瑾瑜虽然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可陡然闻此惊天秘密,硬是扛了过来,从阎王爷手底下捡回了一条命。太子殿下半夜一醒来便满面焦急地要寻督主大人,却被底下人告知杜锦中已孤身一人深入敌人腹地,当时也半天没回过神来。 再见到杜锦中就是宁军大获全胜了,回京路上他细细盘问过后,才算真正得知了皇姐的“风流事”。 宁瑾瑜回想往事,看向杜锦中的目光带了毫不掩饰的敬佩,此次胜利,督主功不可没。 “咳咳——” 宁妍尴尬地咳嗽,杜锦中拉过她的小手在掌中揉捏,粗粝的指腹磨得她酥酥麻麻的疼痒,不过这回她没再将人甩开。 宁瑾瑜嘻嘻一笑,十分识趣地告退:“督主明日一早再去东宫寻我。” “太子殿下慢走。” 金鱼弟弟一撤,宁妍立刻便没了顾忌,拉着杜锦中便往寝宫内室去,上上下下将人摸了个遍,确保他不曾受伤,这才彻底将心落回肚子里。 杜锦中被她一番举动撩得心头火热,方才因她先紧着宁瑾瑜而吃味的心情也变了,当即便捧着公主殿下的脸,狠狠吻住那娇艳的唇瓣。 宁妍红着脸回抱住他,督主大人一瞬间仿佛受到什么鼓励一般,抱起人便往床上压去。 宁妍这才知道,小别胜新婚一说可不是唬人的。浮浮沉沉死了好几回,方才被督主大人稍稍放过一些。 她搂着男人越发强健的臂膀,仰脖闪躲那如影随形的炙热亲吻,嘴里娇滴滴地呜咽道:“呜……我不成了……” 督主大人却才解了个小馋,等她缓过一口气,又要继续,宁妍惊慌失措地抗拒,杜锦中面上便冷了三分。他们半年不见,杜锦中早已思念成疾病,哪容得她拒绝,握着那皓白的细腕正要强来,房门却被人敲得啪啪作响。 明雀焦急的声音传来:“主子!不好了!荣亲王逼宫了!” 杜锦中面色一沉,倏然披衣起身,嘴里还不忘交待床上犹自昏昏然的宁妍,口吻是不容置喙的强硬:“留在长宁宫,哪儿也不许去!”知她素来不是个听话的性子,少不得再叮嘱明雀一通:“好生照料公主,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完结不了 那就两章 第91章 换日(完) 督主大人匆匆而去, 床里头的宁妍这时也清醒过来了。 什么?逼宫? “明雀, 穿衣!” “公主,您不能——”明雀上前拦住她下床的动作。 “别废话!”宁妍眼风都没给她一个。 明雀五指并拢作手刀状, 正要故技重施将人打昏,床边正弯腰穿鞋的宁妍却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往侧旁一闪,还不忘故作疾言厉色吓唬人:“本宫看你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好手, 时时认不得自己真正的主子!” 宁妍早就跟她说过,不管她以前是谁的人, 现在拿着她长宁宫发放的俸银, 那就是她长宁宫的人。明雀一迟疑, 宁妍已穿好鞋子从她胳膊底下钻过去了。 “公主!” 宁妍才不管她,没人伺候,便自个儿取了套小太监的衣裳穿戴,又往小腿上绑了把匕首,风风火火地往外跑。明雀赶紧跟上, 暗卫清风亦紧随其后。 主仆三人都没想到荣亲王的动作这么快, 眨眼功夫竟已杀到乾清宫。 宁妍望着守卫森严的乾清宫宫门心底一凉, 正欲偷摸着上前硬闯过去, 被明雀一把拉住。“奴婢带公主进去。” 明雀背着她轻松翻越几米高的宫墙。宁妍头一回觉得明雀待在长宁宫真是屈才了。 两人落地便被反贼发现了,宁妍刚从腿上抽出匕首便被反拧了手推推搡搡进了门。匕首被夺下,没了武器,宁妍暗示明雀静观其变,暂时不要硬碰硬。 “原来是大公主,这下人都齐了, 正好!省得本王一个个儿的到处搜寻。” 荣亲王一见她便喜笑颜开,宁妍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便瞧着望延帝跟前的督主大人脸都黑透了,看着她的眼神都能飞出好几把小刀子来。 宁妍忙心虚地看向别处。 望延帝面色憔悴地坐在床头,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折磨得他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几岁。 一旁太后娘娘对荣亲王怒目而视,皇后娘娘倒是一如往常般端正淡然,立在那儿岿然不动。 “这江山是皇上的,王爷今日此举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杜锦中不紧不慢道。 “哼,”荣亲王冷笑一声,“本王做事,还轮不到一个阉贼来置喙!” -- 第180页 宁妍立刻紧张兮兮地看向杜锦中,这可是紧要关头,若是荣亲王不长脑子惹怒了杜公公,说不得今日这逼宫种种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有……屠宫一事,宁妍一直没敢忘。 “一国之君在此,王爷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休要在这儿胡言乱语以下犯上!”宁妍赶在杜锦中开口前怼了荣亲王一波。 这下满室人都将视线放到她身上了,宁妍心里一个咯噔。她心虚极了:“难道本公主说错了吗?”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人看出异常。 荣亲王面色古怪一笑:“本王倒是没想到原来那消息是真的,大公主真同督主大人师、徒、情、深。” 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顿,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她第一个跳出来维护杜锦中,再加上平时种种有迹可循的细节,不管究竟是不是真的,总是这些人稍稍细想后纷纷变了脸色。 “你别胡说八道!”宁妍底气不足地呵斥,脸色有些发白。完了完了,她不会被望延帝弄死吧。看那种马爹的瞧她的眼色都不对了。 “呵。” 杜锦中忽地轻笑一声:“王爷好一双利眼。” 说着走到宁妍身边,将拧着她的二个反贼都咔擦拧了脖子扔到地上。 “啊!”被围困的众人齐齐惊呼,站得最近的宁妍早已被吓得条件反射性地扑进杜锦中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杜锦中面含淡笑,轻轻环住她的背顺着脊梁安抚性地摸了摸,宁妍一僵。 暗叫不好,忙从人怀里退出来,果然,在场的无不目瞪口呆或是面色复杂。 荣亲王却是哈哈大笑:“砚之,你果然生了个好女儿啊!” 望延帝死死瞪着宁妍与杜锦中。 太后娘娘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们,说不出话来。皇后娘娘虽面色平静,却紧紧闭上了眼。宁瑾瑜则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宁妍一个个看去,心里从惊惶到不安到失落,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可是这情况真不是她想要见到的。 杜锦中牵起她的手,她下意识地闪躲,却被强硬地禁锢住,动弹不得。 “王爷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先顾着自己吧。”宁妍头顶传来督主大人的声音,莫名又放松下来。 荣亲王冷哼:“死到临头还嘴硬,本王看今日谁能阻我登这皇位!” 望延帝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强行压下去:“你想要这皇位,也并非不可。” “皇上!”太后大惊。 望延帝恍如未闻:“不过你需要答应朕一件事,朕便拟旨退位让贤。” 荣亲王踌躇一息便答应了,反贼之名到底不好听。 “你的要求是什么?” “你附耳过来,朕告诉你。” 荣亲王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敢耍花招,本王不要那传位诏书也罢。” 望延帝摇了摇头。荣亲王便上前几步,俯身去听他要说什么。 待他俯身那一刻,望延帝眸子瞬间睁大,精光暴涨,倏然从被中伸出一只拿着匕首的手,猛然刺向荣亲王。 本以为可以一击即中,谁知他好似早有预料般忽地大步后退,大手一挥:“绑起来!” 荣亲王身后一名戴着面具的手下应是,一手拿着绳子上前,太后等人欲阻拦,均被身后人拿住不能走动。望延帝翻身爬向床里侧,那面具人走到床边却蓦然跳上床,从怀中取了一柄短刀,用力扎向望延帝胸口。 “狗皇帝!去死吧!”又拔出短刀飞快扎了几刀。 荣亲王面色剧变,飞身上前,一脚将人踢下来。 “将这奸细捆起来!”不听命令行事,定有古怪。 那头望延帝口中涌出大股鲜血,转眼间看着就要不行了。 “皇上!”太后凄厉一叫,用力挣扎,却徒然无果。宁妍注意到皇后娘娘眸中霎时湿润了,可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那刺客被掀了面具,是一张熟脸。 “王安?”宁妍诧异看向杜锦中,却见他好似毫不意外。 “他是个假太监。”杜锦中解释道,却还嫌众人脸色变得不够般,看了看榻上奄奄一息的望延帝,提高声音道:“此人正是先前□□宫闱的奴才。” 宁妍复杂地看了眼王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 “杀了他!杀了他!”太后娘娘厉声道,面上已隐有癫狂之相。 “你是王安公公?”荣亲王看了眼杜锦中,“你东缉事厂的人如何混到我手下做奸细了?还请督主给本王一个交代。” 杜锦中冷声:“自他背叛东厂的那一日起,他便再不是缉事厂的人。” 这摆明了是不管王安的死活。 荣亲王却一点不惊讶,仿佛早已料到这种结局。“王安,你这反贼混入宫中,刺杀先皇,朕定要诛你九族为朕皇弟报仇!” 言语中竟将逼宫之罪尽数推在王安一人头上,还自封为帝了,那厢望延帝已被荣亲王口中的“先皇”二字刺激得进气多出气少。 “哼,”王安冷笑,“这狗皇帝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死不足惜!我不过是报了家仇,顺便替天行道罢了!不过王爷既然提到刺杀狗皇帝的反贼,那独独算奴才一个可不成,在场还有一人比奴才更能担此重名!” 王安阴险变态的目光袭来,宁妍心头一跳。 “东缉事厂督主杜锦中蛰伏宫中多年,背景与武功都深不可测,为的就是将这狗皇帝击杀,不过今日被我抢了先罢了!” -- 第181页 原本围在宁妍他们四周的人下意识地举起手中利刃对着他们,宁妍不由揪紧杜锦中的衣角。 “莫怕。”杜锦中握着她的另一只手轻哄道。 “敢问督主,这王安公公说得可是真的?”荣亲王面色轻松,横竖都是替他背锅的,多一个也好。 杜锦中阴冷一笑:“自然是比真金还真。”食指与拇指环成一圈放进嘴里,乍然响起清亮的哨声。 荣亲王虎目圆睁:“不好!”瞬时便有大批黑衣蒙面人破门而入,宁妍却一眼看出那一马当先的领头人赫然正是当日护卫长宁宫的锦衣卫统领卢硝。 杜锦中的人后来居上,瞬间便控制了荣亲王的人,将局势反转。 摆脱控制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及宁瑾瑜等人迅速涌至床前。望延帝已经不行了。 宁妍抬眸看了眼杜锦中,他松开抓着她的手:“去吧。” 宁妍没有挤进去,站在外围看着里面的情况。望延帝正紧紧握着宁瑾瑜的手,喉间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守好……大宁……保家……卫……” 宁瑾瑜感到手里的手陡然一松,失声叫道:“父皇!” “皇上!” “皇上!” 太后娘娘当场昏厥,皇后娘娘则痛哭出声。宁妍垂眸,撩起下摆跪了下去。人走茶凉,这一跪权当为原身尽孝吧。 她一跪,杜锦中也跟着跪了,卢硝等人自然没有站着的理。于是荣亲王、王安等人俱被强押着跪下。 山陵崩,举国大丧。 新帝瑾瑜右臂重伤未愈,大丧之礼由大公主殿下妍操持,丧葬过后,太后皇后均往青云山礼佛,数十年未归。 大公主殿下代理朝政半年,于大安元年秋归还朝政于新帝。 新帝勤政爱民,选贤举能,励精图治,自此四海朝拜,天下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了。准备写一个前尘往事的番外和一个婚后的番外,别的想不出啥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 ☆、番外一·后事 番外一·后事 公主府。 杜锦中将将迈进内院的脚一顿, 屋内果然又传来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碧竹嘴角上翘, 从院内出来,又忙退后两步:“驸马爷——” 杜锦中微微颔首:“殿下在做什么?” 碧竹抿嘴一笑:“公主让明雀在读话本子呢。” 杜锦中点头, 摆手,碧竹福了一礼自往外去了。他便也自如地往院内而去。 “回来了?”正逗弄明雀的宁妍见杜锦中回来了,觑了觑他的神色, 挑眉道,“今日朝堂上竟没有人刁难驸马, 还真教人惊奇。” 肯定的语气让杜锦中听出来, 她可没有半分惊奇。 明雀早已极有眼色地腾跃而起, 直接从一侧围墙翻了出去。 宁妍抽了抽嘴角,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说什么翻墙更快更便捷,宁妍暗自估猜,十有八九是明雀过去在长宁宫蛰伏太久, 被拘得紧了, 如今一朝得以恢复真实身份, 纯粹是想自己松泛松泛筋骨。 说来也气人, 宁妍也是后来才知道明雀的真实性情究竟是怎样的,亏得她早先还认为明雀同她家杜公公有些相似,高冷神秘,谁知这野马一脱缰,方才明了那姑娘有多桀骜不驯。 “殿下今日可思念我了?”说着,宁妍便发现腰腹部盘上一双手臂, 她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不曾。” “当真?” 双手收紧,宁妍下意识地挣了挣:“自然是真的,你不是去养家糊口的吗?我思念你作甚?” 杜锦中的手一顿,低声道:“若是当初殿下不将朝政归还于皇上……”如今殿下就是女皇了,他也能不分日夜陪伴在她的身侧。 “住口。” 宁妍木着脸转过身来,抬起两只手分别掐住杜锦中两边的脸颊:“休要胡说八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祸从口出’吗?” 杜锦中轻笑,将人又揽紧了几分。 宁妍想起他刚才说的事,不仅不遗憾,还庆幸得很。 当初望延帝驾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两个人都万念俱灰、不问世事,宁妍自己又是个不顶事的,瑾瑜则年纪太小,且带伤在身,最终还是杜锦中以雷霆手段处理了逼宫的荣亲王以及行刺望延帝的王安,和吃里扒外的老德福等人。 这事宁妍还得感激他,夸他好几句,只是后头杜公公却好似得了失心疯一般,非要扶她上位做女皇。 杜公公的原话是这样的:“太子年纪尚小,不足以承大位。殿下身为先皇的长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的嫡长女,于江山社稷无主之际拯万民于水火之中,乃是殿下义不容辞的责任。” 杜锦中的恶名不是闹着玩的,当时一连杀了三个反对的臣子,后来便无人敢冒头了。督主大人还劝慰文武大臣,左右都是天家血脉,是子承皇位还是女承皇位都无伤大雅,一番诡辩更是逼得那群传统固执的老臣有苦难言。 这就算了,就连当事人宁瑾瑜,她那缺心眼的傻弟弟都挠头呵呵笑道:“那于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呀,到时皇姐登临大宝,我就能天天吃喝玩乐了!” 最后还是宁妍黑着脸喝止了仿佛疯魔了的杜公公:“别作妖了!我可不想日日天没亮就爬起来上朝!” 此事这才作罢。 只是她仍代理朝政了好一段时间,才过上清闲的日子。那些时日每天都要杜锦中亲自伺候她,宁妍才会绷着脸起身,否则那便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任凭乾清宫的小太监在外如何着急,哪怕群臣饿着肚子在大殿上等一两个时辰,她也稳稳扎根在床上,非得一直等到杜公公来。待上朝之后,她再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只说杜大总管没有及时叫醒她,要找麻烦只管去找杜锦中,每每如此,群臣一律敢怒不敢言。 -- 第182页 宁妍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任性。这口大锅是谁强行让她背上的?杜公公害她不能睡到自然醒,那他自个儿也别想落着好。故而后来宁瑾瑜的伤一好,她便迫不及待地卸了重任,搬进瑾瑜新赐给她的公主府里。 不过杜锦中依旧兼任东厂督主与乾清宫大总管二职,想见他一面着实困难。这情况直到宁瑾瑜给他二人下了赐婚诏书才有所改善。 文武大臣也是那时候才全然明了,杜阉贼的“狼子野心”究竟落在何处了——不是控制傀儡女皇,亦非挟持年少帝王,这厮哪里是想夺位,分明是觊觎大公主那块美玉! 弄清这点,众大臣心里也是五味陈杂,怪不得他执意推大公主上位,原来是想为枕边人谋划。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后怕,得亏大公主是个良善的,不然这大宁的历史怕是早已改写了——大宁历史上头一位女皇帝,光想想都让他们这些老家伙都觉得心惊肉跳。 眼下皇上给他们赐婚也好,那煞星左不过荼毒大公主一人,不会危害到社稷,还是随他去吧。 …… 杜锦中忽然不说话了,宁妍怕他还在想让自己当女皇的事,忙耸了耸肩膀:“你今日可是累着了?不如先回屋歇着吧?” 杜锦中松开她:“也好,妍妍陪我一道吧。” 宁妍浑身一僵,她就不该多嘴。自打二人重新举办了明面上的婚礼,杜公公再没对她客气过。宁妍也没想明白他哪有这么多的精力,白天不光要在乾清宫当值,还要处理缉事厂的杂务,两头奔波,晚上回来还有力气折腾她。 “嗯?”杜锦中轻笑,“妍妍眼底下尚有青黑,想来昨夜没有睡好,来,同我一道吧。” 对于杜公公的极力邀请,宁妍只能说自己无福消受。她昨夜没睡好到底是因为谁啊?而且她也不仅仅是“昨夜”没有睡好,好吗杜公公? 宁妍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杜锦中却笑着上前重新揽住她,半拖半抱硬是将人弄进屋里。 宁妍一眼便看见他们的床,顿时腿软:“我不困!” “乖,殿下陪我。” 这回他说的陪也当真只是字面意思,抱着宁妍很快平缓了呼吸。 宁妍见他这么快就睡着了,也是深感不可思议。用胳膊撑起身子摸摸他光滑的脸,小声嘀咕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忍不住俯身心疼地亲亲杜公公的唇角,看来明天她得进宫一趟,让皇弟削削她家驸马爷的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 读者“斩柴”,灌溉营养液+12018-10-28 16:48:54 读者“呱呱”,灌溉营养液+12018-10-28 00:03:25 读者“小可爱就是我”,灌溉营养液+12018-10-27 20:00:09 读者“小可爱就是我”,灌溉营养液+12018-10-27 11:34:54 读者“阿凉_aliang”,灌溉营养液+12018-10-23 07:07:54 读者“小可爱就是我”,灌溉营养液+12018-10-22 07:22:40 ☆、番外二·前尘 番外二·前尘 杜锦中极小的时候, 北地杜家还没有家道衰落, 夸张一点,甚至可以说是名震一方。 彼时杜家当家做主的还是他那年过花甲的祖母杜老太君, 杜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均在江南为官,路途遥远,家里老的老小的小, 举家迁徙着实不便,只好将贤妻幼儿同寡母一道留在北地。 杜锦中这一辈, 家中统共有四个兄弟姊妹, 他排行老二, 上头一个堂兄下边一个堂妹,此外他娘亲肚里还揣了一个小的。 这个小的是在他爹某年正月回京后怀上的,家里迅速往江南去了一封信,杜锦中的父亲也立刻写了回信,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字里行间对这孩子的期盼也尤为明显。 只是还没等到这娃娃落地, 京城便传来了出事的消息。 杜家大伯勾结盐贩子贩卖私盐, 数量极多, 当即被判了砍头之刑。杜锦中的父亲受牵连丢了官职,还被流放至西北荒境,远在北地的杜家也被抄了。家中女眷皆没入掖庭,男子则惩以宫刑。 杜老太君气得当场去世。 杜大夫人与二夫人为维系家族最后的声誉,连夜带着杜锦中十三岁的堂兄跳了井。 此后北地再无杜家。 自然,除了年幼的杜锦中和杜冰洁。 杜锦中带着幼小的堂妹入了深宫, 他年纪虽小,却早已知事。杜家上上下下都是因为被皇上下令惩处丢的性命,就连被流放的杜父也因路途遥远死在流放中途,他进宫就是为了复仇。 他虽然年纪小,可这场巨大的变故也造就了他骨子里的隐忍与冷厉。 谁能想得到,大宁皇宫里恶名在外的东厂督主竟有过这样不堪的过往呢? 杜锦中隐姓埋名,进了宫后也只称自己是罪臣之后,从不多提旁的。一步一算计,日夜筹谋,终于在某年选秀时寻了个机会,将一名与堂妹杜冰洁同名同姓的秀女除去性命,并使其取而代之。 这才有了后来的洁贵妃,直至皇贵妃。 杜冰洁认为二堂兄在这条复仇的道路上一直都做得极好,只是不该遇见了一个大公主。 若是从没有遇见过宁妍,大宁国一定又是另一番境况了。 …… 永乐十三年,腊月。 大公主宁妍六岁生辰,宫里各处一早便张灯结彩,就连杜锦中当差的冷宫也是如此。他躲在偏僻角落里冷眼瞧着不知何时迷路到这儿的粉嫩团子,暗自冷笑,年年她生辰大办,可见望延帝对这个女儿有多看重。 -- 第183页 杜锦中躲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这宫里人人供着的小祖宗绕出去,不由不耐烦了。 轻轻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脚,细微的动静立刻被那小人儿听到了。 一双黑葡萄似圆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 少年杜锦中的心狠狠一跳,既有被发现的紧张,也有……想摧毁那孩子眸中天真无邪的兴奋。 “你是何人?”小公主细声细气地问道,一把软糯糯的嗓音偏要抬着小下巴看人,小小的人儿语气中已然带有皇家特有的矜贵和傲气。 杜锦中从藏身之处走出来,规规矩矩给她行了礼:“见过公主殿下,奴才是这长喜宫当差的。” 小公主却无视他的话,自顾自对他道:“我的奶娘不见了,你带我去找奶娘。”颇有一股子颐指气使的味道。 杜锦中:“……”早有耳闻这小公主是个调皮捣蛋的性子,今日可正见着了。这么小的人,只怕是自己到处乱走迷了路,偏说是奶娘不见了。 他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即答应。冷宫的活儿虽然不重,可也不允许奴才擅离职守,若是被管事太监发现了,恐怕又要多生事端。 “你敢不听我的话?”小公主歪着脑袋瞪圆了眼看他。 真是娇气。 杜锦中垂眸,暗啐了一声背时,心里迅速衡量一番,即刻对她说道:“殿下恕罪,奴才还有差事要干,若是送公主回去,怕是会耽搁了,管事公公不定怎么责罚奴才呢。” 他确是欺她年幼无知,此刻又势单力薄。何况他也不想帮助仇人的女儿。 小公主半晌没吱声。 杜锦中偷偷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正撅着小嘴巴不高兴呢。对上杜锦中偷看的眼神,也没着恼,蹙着两条小虫子似的细眉毛道:“那你就走快点嘛。” 娇滴滴的娃娃音,狠狠击在杜锦中的心头。他眸中闪过阴冷的光,真是姣美的小东西,若不是还有更大的目标,他真恨不得立即就让她给堂兄偿命! 杜锦中也皱眉,状似为难道:“这……” 无论如何就是不松口,他可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兴趣。就算送这娇贵的小公主出了冷宫,他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实际的益处,调出冷宫的法子早已另有安排,眼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若你真想快些回来,那你便抱着我走呀!”小宁妍的细眉毛蹙得更紧,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对她的命令推三阻四就是不肯答应,她得努力说服这个好看的公公才行。不然让旁人知道她这么没用,一定会在背后笑死去。 “你比我高,抱着我就走得快了。”她绞尽脑汁,又想了个理由出来。 杜锦中依旧跪在地上拒绝:“殿下恕罪……”膝盖都被庭院里的积雪冻得麻木了,太监常服已被雪水浸湿一大片。 小公主虽然被千娇百宠着,但也不是什么真正不谙世事的小娃娃,看见杜锦中的衣袍湿了,她的小脑瓜里当即灵光一闪:“你看你的衣裳都湿掉了,再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起来!到时候你生病了还是当不了差,管事公公依旧会罚你!” 杜锦中咬牙:“……” 小公主无法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涌上心头,只觉得这好看的公公下了自己的脸面,鼻子一酸便蓄了两泡泪。只是她到底记得母后教导过她的身份和体统,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水流下来。 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道:“你大胆!” 杜锦中皱眉抬头,小公主会被自己惹哭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小宁妍见他抬头看自己了,更觉委屈,又皱着小脸冲他嚷道:“你放肆!” 杜锦中:“……奴才该死,公主恕罪。” 小公主得了这公公的求饶,立时觉得自己赢了。使劲抽噎了两下,自己将眼泪抹干净了。 杜锦中满脸复杂:“……” 他深深怀疑,自己跟一个又娇又蠢的奶娃娃较劲真的是对的吗? 小宁妍又抬起了自己的小下巴:“哼,如果你不抱我回去,我就告诉母后你欺负我!” 得,才说她蠢,转眼就知道威胁人了。果真是个小霸王。 杜锦中感知着冰凉的膝盖,决定不再和自己过不去,撩起衣袍起身:“是,奴才遵旨。” 他弯腰将小小嫩嫩的一团抱进怀里,那娇娇软软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小姑娘却颇为自觉地将两只短胳膊绕过杜锦中颈项两侧,紧紧环住他。 “你抱紧我!” “如果把我摔了,父皇和母后一定会砍你的头!” 杜锦中:“……” “原来你长得这么高,你比梓安表姐的父王的新王妃还高!” 杜锦中:“……” “你是不是每天吃许多肉肉?” “你每天都吃些什么好吃的呀?” “不过你是奴才,我是公主,你吃的一定没有我吃的好。”…… 杜锦中:“……” 神气活现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在耳侧响起,杜锦中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你怎么不说话呀?”威胁了一大通,小公主说累了终于自己停下来,又要强迫杜锦中回应她。 杜锦中怕她闹腾,只得含糊道:“奴才听着呢。” 小公主立马开心道:“虽然你比我高,可是你比我瘦多了。” 杜锦中闭上嘴。 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再度响起。 -- 第184页 “你长得这么好看,不长肉好可惜呀!哎呀!不如你别在冷宫当差了,去我那里当差吧!” 杜锦中的脚步一顿。 小姑娘揽着他脖子的手松开,改为揪住他的衣领子,低头同他对视,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可以把好吃的都分给你一块儿吃,一定可以把你养胖的!” 杜锦中一想,也未尝不可,还省了许多事。 于是便答应了,小公主十分开心,又让他做了一些保证,诸如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得让她先吃,不过她会偷偷给他留菜云云。 待将要走到坤宁宫门口时,杜锦中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微微弯起。 “哎哟,我的公主!您跑到哪儿去了,急死奴婢了!” 一名管事姑姑模样的女子忽然冲出来,将小公主从杜锦中手里抢过去,一叠声儿问她可冻着了,可饿着了,可伤着哪里不曾。 一旁的杜锦中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您没事就太好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等着您呢!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那姑姑连个眼神都没给杜锦中,便抱着小宁妍往里头去了。 小公主只来得及对他挥了两下手,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他眨了下眼睛人便不见了。 杜锦中孤零零地在坤宁宫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寒风前所未有的刺骨,刺得他膝盖处都剧烈地疼痛起来。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朱红的宫门,转身离开了。 …… “我在冷宫等了两年,都没有等到殿下将我调出去吃肉。” 杜锦中凉凉的语气让宁妍背心一冷,慌忙抱住人说好话:“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杜锦中默然,事实倒是的确如此。 他后来也有意打听过,原来小公主生辰当日迷了路,在外边喝了许久西北风,夜里发了高热,太医断断续续诊治了大半个月才好。 杜锦中那时便想,也许这就是命吧。 后来他做了东厂督主,在宫里行走每每特地避过长宁宫,也避过她,谁知还是失了手,教她撞见自己打杀人的场景,再度大病一场。 醒来依旧不记得他——不仅没有想起小时候的承诺,连他东厂督主的名头也忘了。 那一刻,他心中不甘又窃喜。 犹豫几番,终于顺了自己的本心,最终没落下更大的遗憾。 “你就原谅我嘛,好不好?”宁妍抱着他扭了扭两人的身子。 杜锦中环过她的腰禁锢住不让人再动:“我原谅殿下。”将脸埋进她的颈子里闷笑:“但是今晚的肉都归我。” “啊?”宁妍傻眼。 ☆、番外三·当杜公公穿越到现代 番外三·当杜公公穿越到现代 宁妍愣愣地看着头顶上方粉红色的宫廷式落地纱帐, 半天回不过神来。 什么情况?! 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又活过来了?? 宁妍翻身坐起, 心脏砰砰地狂跳着,她明明记得自己的尸体都被火化了, 怎么睡了一觉又活过来了? 诈尸了诈尸了。 宁妍走了两步,只觉得自己脊背恶寒手脚发软,用仅剩的一点小力气又慢慢挪回床边来。 “滋——” 床头柜突然响起的振动声差点真把她的心脏吓停。 “喂——小宁啊, 昨天那本小说你看完没有?”上司的声音仿佛从几万光年以外的遥远星球传递过来。 宁妍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小说?” “你逗我呢?《反骨》啊!” 惊雷一般炸响在耳边,宁妍的手一抖, 手机掉到被子上, 她忙又捞起来。 “……我说你这姑娘运气还挺好的, 那个作者担心你遇见困难,特意提出可以同你面对面商讨剧本改编的事情,他还同意只署你的名。” “啊?”宁妍的脑子卡了一会儿之后慢慢运转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今天啊,那小伙子是真有干劲, 他听说你这几天专门在家研究他那小说, 说什么也要赶去你那里, 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 你待会儿开个门让他进来……” 上司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宁妍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头脑发晕。 “现在?” “对啊,你可得把你那臭脾气收一收,对人家客气点啊!”上司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遍。宁妍“嗯嗯”应了两声就把电话挂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重生? 穿越? 时光回溯? 到她家里来商讨剧本改编事宜?“上辈子”没有这回事啊。宁妍蹬蹬蹬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用力掐了一把,随即疼得龇牙咧嘴。 没做梦, 真回来了。 她回来了,她是怎么回来的?杜锦中呢??? 宁妍魂不守舍地走到客厅,将门打开,随后重重地倒进沙发里。 “咚咚咚——”过了一小会儿门被敲响了。 宁妍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进——”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甚至有立刻翻身而起把人赶出去的冲动。 “宁小姐?” 宁妍依旧没动,烦得很,没管他叫宁先生还是宁小姐。她对这作者也是心情复杂,如果不是因为《反骨》这本书,她永远不可能有认识杜锦中的机会。她怨过恨过,可是她后来依旧心怀感激。因为她遇见了杜锦中。 -- 第185页 现在眼前的事实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她几乎要怄死。 脚步声从门口响起,慢慢进入客厅。宁妍仰面躺在沙发上,抬起右手捂住脸。 “宁小姐?” 熟悉的清丽声音乍然在耳旁响起,宁妍浑身一僵。眼底迅速涌上不敢置信的泪水,右手依旧严严实实地挡在脸前。 “宁小姐?”男人干净的嗓音并未带有任何不耐,第三次语气温和地叫宁妍。 她轻轻吸了口气,慢慢移开手,眼角上挑长眉斜飞的清冷眼眸霎时撞入她的眼里。只一瞬间,她的泪水就涌得越发欢快,将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宁小姐,你怎么了?”那男人状似客套地关怀了一句,却站在她跟前没动,别说把茶几上的抽纸盒子递给宁妍,连句简单的安慰都没有。 “杜锦中……” 她克制住情绪,叫了那三个字,随后又再次陷入崩溃的情绪中,捂着嘴哭得眼冒金星。 “你叫我什么?”那男人终于动了,上前两步蹲在她跟前,“你刚才叫我什么?”颤抖的声音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宁妍吸了吸鼻子,咧开嘴冲他笑了一下:“杜公公。”又忍不住哭起来,还担心自己哭得难看,强行挤出一个笑来。 杜锦中眨了眨眼睛,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殿下笑得真丑。” 宁妍用力回抱住他,没再继续笑了,拼命哭,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 杜锦中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诞下麟儿。 他早就是个无根之人,幸好,杜家没有在他手里断了香火。 公主殿下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给他生了一对千金。现代社会男女平等,杜锦中并不是迂腐不知变通的人,他觉得十分满足。 另外,公主殿下也算是变相兑现了儿时的诺言吧,总之现在每天晚上他都吃肉吃得欢乐,督主大人相信殿下也同样欢乐着,不然的话,她为何夜夜喜极而泣呢?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