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情》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 文案 为了个儿戏般的赌约,其凶名在江湖中可止小儿夜啼的某某人,踏上了找对象的不归路。 然而恋爱经验为零,情商又令人捉急,这老婆要怎么找 看来,是个非常值得研究的问题! 熟料他出师不利,交友不慎,莫名其妙拜了个极不靠谱的师父,还被他带着越走越歪 某某人:我这师父怎么风流成性,满地桃花,关键他还想泡我? 呸,人渣,辣鸡! 看着自己辛苦教出来的徒弟,居然被别的妹纸摘走了 李琴皇蹲在自己挖的坑里: 不行,不能忍,他要棒打鸳鸯!!! 风流多情李花花VS冷心冷情玄萌萌(排名不分先后) 标签:互攻,强强,古风,热血,权谋,HE ①本文为架空世界,文中所涉及的真实地名等等诸多设定皆为套用(懒癌发作),剧情完全虚构,与史实及现实无关,请勿深究。 ②文中伏笔众多,如开篇百年前之事,系某两人相爱相杀,故意落败,如此云云,似不合理,实有隐情,望诸君看过之后再下定论。 ③作者半文盲,写文纯属娱乐,故事也只是故事,不必较真,感恩。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霄、李惜花 ┃ 配角:很多 ┃ 其它:剑圣,您还缺一只对象 一句话简介:今生因你痴狂,此爱天下无双。 立意:从根源上惩治渣男们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对彼此弯成蚊香圈儿,啊,又是和谐的一天呢! ================== ☆、001章 坐拥鱼塘 你说这世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才会头戴蓝莹玉髓冠,脚蹬天丝绮罗靴,一身行头从里到外无不是最好的纺娘数十个,一月也织不出一寸的香云锦? 就算是不识货的人,也会被那些金珠翠玉晃得两眼发直,呆在原地。 李惜花原本正摇着玉柄鎏金扇的手僵了一瞬,看似毫不在意地瞥了那走进门来的人一眼,实则内心已经掀起了波澜。 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花心大萝卜,李惜花自诩无论是对女人还是对生活都有着极高的要求,然而当看见了刚刚那个面无表情,却浑身上下散发着土豪气息的年轻公子哥 他突然产生了自己以前过得很穷的错觉? 更可怕的是这人不会武功,简直就是个移动摇钱树,抢劫的最佳目标,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活着走进来的? 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坐下,玄霄环顾四周。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碧暖春香阁。玉砖铺地,金砂粉墙,据说在这里一晚上至少要花上一千两银子。 不过对于他来说倒是没什么。 毕竟 哟,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却是瞧着面生得很,真不知是哪位姑娘三生有幸,能得公子青眼。 能做碧暖春香阁中引领群芳之人,自然是要有几分眼色的,她一看玄霄的穿着,便给旁边想要扑上去的几个姑娘使了个眼色,自己整了整仪容,亲自迎了上去。 这儿的妈妈也不同别处,是个比之那些姑娘更具女人风韵的美人,十指纤纤,粉面含春,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那一双眼儿最是勾人,她只瞥了一眼去,身边的那些男人们便都呆呆地看着她,仿佛丢了魂。 玄霄却只平静地看向那名姿容绝丽的女人,目光里甚至还带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他思考一会儿,方才慢慢开口:把你们这里最美的姑娘叫来。 妈妈轻轻一笑:您自然是贵客中的贵人,只是我们这儿的花魁只有每月的十五方才出来弹一会儿琴,您这一开口就是我们这儿最美的姑娘,我可做不得主儿哟。 玄霄默然,继而竟自顾自地从袖中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帕,将桌上一只杯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倒了杯茶自饮了起来。 若是换作一般的男人,此时早该被如此美人迷得找不着东西南北,只是不知道今儿怎么遇见了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既然不解风情,那还来这儿作什么? 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妈妈心下暗暗生疑,面上却只笑嘻嘻地夺了玄霄手中的杯子,娇笑着打趣道:公子您还真是不会疼惜人呢,您难道不觉得我美吗?说着便主动一侧身,靠进了玄霄的怀里。 玄霄浑身一僵,微微皱眉,但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又只好忍住将怀中的女人丢出去的冲动,继续自顾自地饮茶。 也许 他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玄霄开始后悔了。 碧暖春香阁是横跨黑白两道最大的销金窟,却没人知道这里的老板娘凌月儿就是他妹妹。说起他为什么会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妹妹,而这一切还得从昨天说起。 江湖上历来有个排名榜,榜上的人根据实力排列,越往前的就越厉害,而那个高居榜首岿然不动十年之久的,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重阁阁主玄霄。 玄霄从不参加江湖排名之争,却总被列在第一,几乎没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只知道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因为他练就了传说中的极情剑。 百年前一名误打误撞练到极情剑第五重的人,只用了一招便打败了当时武林最厉害的人,而现如今玄霄却已经练到了极情剑的第八重。 许多人都说练了极情剑就会成为冷血无情的怪物,虽然不实,却也不是毫无缘由。 成也此剑,败也此剑。 拜极情剑所赐,玄霄现在的内力极为阴寒,以至于他丧失了作为一个男人的 反正至少,他现在对任何生物都没有动过欲。 一朝光棍二十八载,玄霄自己没什么感觉,每天练剑,过得无比规律,但这在他那个爱操心的妹妹眼里,简直就是糟糕透了,他妹妹甚至怀疑自家哥哥会和剑相亲相爱一辈子,每每想到这里便操碎了心。 □□,失败,□□,用过了。 自家哥哥已经无欲到吃了□□,女人□□着躺在他面前,眼都不眨一下的程度。 而为了哥哥的终身幸福,做妹妹的怎能不牺牲!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和她哥哥定了一个赌约,内容如下: 如果玄霄能够娶一个老婆回来,妹妹凌月儿愿意帮他执掌千重阁二十年,而且不用付一分钱。但前提是娶回来的那个人必须是真心爱着她哥哥,死心塌地到愿意为之毫不犹豫地放弃生命。 由于玄霄一直想要闭关冲击极情剑第九重,可是千重阁不能一日无主,若是交给旁人,阁内平日里几方势力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真要这样还不乱套了? 这般想想,还是交给妹妹最放心。 而且老婆娶回来,于他而言不过摆设,横竖是一笔不亏的买卖,所以第二天,无情无欲的玄阁主特意换了一身贵死人的行头,到自家妹妹开的京城最大销金窟来 钓老婆。 ☆、002章 被调戏了 说起来,玄霄倒也不是一时兴起,才答应了凌月儿的胡闹。 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无法突破极情剑的第九重,所以想着正好趁这次机会把千重阁光明正大地丢给自家妹妹,而自己则出来放个长假,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到突破的契机。 再者,若是真能完成赌约,二十年足够把这位不知道天天脑子里塞了什么的千重阁副阁主困在阁里好好做人,免得她出去到处鬼混,沾花惹草,连茅山的小道士也要勾搭,还想私奔。 关于如何完成赌约,由于他向来不是个主动的人,所以决定采取用钱来吸引别人自己上钩的方法,不过为了防止来者不善,是冲着千重阁来的,他故意隐去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 这对玄霄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的武功已臻化境,只要他想,无论气息还是步伐,一切都可以做到像个普通人一样,也就是所谓的返璞归真。 至于身份,他特意装作一个富商家的少爷,背景资料也是千重阁提早就安排好的,就算别人去查,也只会查到这个叫萧玄的公子哥的确是长安萧家的幺子,为了逃婚而离家出走等等信息,除非花大力气去查,一般不会露馅。 作为江湖上让人闻之色变的杀手组织,伪造身份对千重阁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不过用钱到底能不能吸引来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到底是为他去死,还是为他的钱去死? 但貌似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于是也只能先这样着了。毕竟让他堂堂一阁之主去粘粘糊糊,你侬我侬地追别人 玄霄觉得,还不如一剑杀了来得干脆。 不过玄阁主到底是业务不熟练,以至于和四周这些真流连花丛的人相比,实在是怪异且突兀。 李惜花坐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旁不知唱得哪一出戏,微眯着的一双狭长凤眼中透出几分戏谑的意味。 辗转花丛数载,得了无数女人的芳心,李惜花自然是有他得天独厚的条件的。一袭浓紫轻裘,掩不住他周身慵懒华贵之气,随意披散的发如鸦羽,更添几分放荡不羁,此刻微微勾了唇角,笑得邪气。 不过这样俊美的男人,却是让那无数付之芳心的女子又爱又恨,爱他柔情蜜意,恨他滥情不专。 玄霄细微的表情与动作变化并没有逃过李惜花的眼睛,他忍着心底的笑意看向那边面无表情却浑身僵硬,偏还死要面子活受罪,装作一脸云淡风轻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替这人好意解围。 李惜花放下手中的杯盏,优雅地微微一笑,起身径直走到玄霄身边:早便听说碧暖春香阁的妈妈美艳无双,男人见了无不丢魂失魄,今日一见 虽然阁内莺莺燕燕,歌舞声娇笑声不绝于耳,然而还是有不少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转过头来。李惜花却对周围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唇边的笑意加深,缓缓俯身拉住玄霄怀里女人的手,略施巧劲带入自己怀中。 只见他单手环住女人的腰,在她耳边缓缓吹了一口热气,然后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道:才知丢魂失魄的又多了一人。 骤然拉近的距离,令属于男性的气息猛然罩住李惜花怀中的女人,加上他手放的地方暧昧无比,指尖似有若无地点火,只一瞬,方才还媚态百生的女人脸上便浮起一团红晕。 这人对女人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他所抱着的人乃是碧暖春香阁里的妈妈,而不是什么良家小妹妹,因此那女人不推不拒,反而迎了上去,娇笑着骂道:油嘴滑舌。 拿着杯子的手一顿,玄霄抬头看了李惜花一眼,继而又专心地继续喝茶,好似那茶是什么仙品绝味,一杯接一杯。 见状,李惜花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放开怀中的女人,揶揄道:妈妈你还是调戏我比较好,你再惹他,他恐怕要夺门而出了。 话音刚落,李惜花便感觉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射向他,几乎能够杀人,而他则回以一笑,像是刚刚连带着调戏了玄霄的人并不是他一样,脸皮堪称厚如城墙。 玄霄放下杯子,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这人他是认识的,甚至他们还打过照面,不过那时,玄霄是以千重阁阁主的身份出现,一张狰狞的银制面具遮面,华丽的黑袍加身。 也不怪李惜花没有认出来,毕竟江湖中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有人甚至说玄霄是因为练功毁了容,所以每一次出现都戴着面具,诸如此类的传闻还有许多,皆只因这人太过神秘。 这妈妈也是个识大体的,知道李惜花的话虽然是玩笑,但也并不全是玩笑,生意总是要做的,钱也自然是要赚的,客人吓跑了可就不好了。于是她冲玄霄笑了笑,又和李惜花打趣了几句,便转身上楼了。 而在上楼之前,她特意吩咐了几位略施粉黛,长相清秀的女子到他们这边来陪坐,被她指来的大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矜持且识大体。 可惜某人并不领情,笑着哄走了原本陪坐的几个姑娘,便十分自来熟地在玄霄对面坐下,然后才后知后觉似的问道:这位兄台,可否借个座? 随意。玄霄淡淡地说道。 李惜花点了一壶酒,斟满两杯,推了一杯给面前这人:在下李惜花。 默然地看了一眼酒,玄霄道:我不饮酒。 不饮酒?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李惜花笑道:兄台还真是个有趣之人。 玄霄知道他指的什么,来到碧暖春香阁,不喝花酒不好女色,恐怕是个人都要问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不过玄霄没必要解释,所以只是看了这人一眼,便准备起身离开。 而李惜花忙也跟着站了起来,笑道:这便要走了吗?却见这位他刚认识的朋友似乎一副不想回答他的样子,于是又道:萍水相逢亦是缘,在下还不知兄台贵姓? 看着面前拦住他去路的手,玄霄面无表情道:萧。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绕过离开了。 这时,碧暖春香阁中忽而响起了一阵乐声,应是那旁有什么歌舞表演开场了,但李惜花却连头都不曾转一下,反而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几下。 他看着不远处匆匆离开之人的背影,表情中透出几分趣味,暗自喃喃了一句:萧如此有钱,莫非是长安皇商萧家的人? ☆、003章 站住,打劫 离开碧暖春香阁后,玄霄漫无目的地一路闲逛,缓缓走在人流如潮的市井小巷。还在千重阁时,每当他心里有事,总会习惯性地拿锦帛擦那把曾经从不离身的剑,然而现在,剑却不在身边。 刚这样想着,他忽然目光微冷,下一瞬,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 总有那么些小虫子喜欢打歪主意。 玄霄换了条路,转道开始往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他在明知有人跟踪的情况下,却对后边儿缀着的几个鬼祟人影毫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想着刚才那人。 李惜花这个人的名声很大,虽然好名声和坏名声参半,好名声是因为这个人八面玲珑,为人颇为仗义,坏名声自然是因为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毛病。当然,玄霄能在第一眼认出这人,主要还是因为这人是江湖排名榜上位居第三的高手琴皇。 江湖上对于排名榜前三有个戏称,叫一圣双皇,为首的一圣自然指的是玄霄这个剑圣,而双皇中的一皇,则是李惜花这个琴皇。 只是刚才似乎并没有看见李琴皇带着那张跟着他一起名扬江湖的七绝琴?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玄霄突然脚步一顿,立在了原地,却倒不是他想停,而是前面拿着刀的大汉不让他走。 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爷爷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那大汉拿刀指着玄霄,笑得肆无忌惮,仿佛面前这人已经是待宰羔羊,砧板上的鱼肉,殊不知这人不用回头,光听脚步声便知自己身后还有五六个人。 周围的景色早已变换,一人高的荒草随处可见,方圆十里渺无人烟。 玄霄神情淡漠,眼神冷得似能把人的血液冻成冰,下一秒,竟是忽然微微勾起唇角,轻蔑地冷冷一笑。 你们还不配本座拔剑。 话音刚落,那大汉就觉得自己颈上一凉,等他回过神来,视角已开始发生偏移,当他居然以一种怪异的角度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时,那一刹,他面目扭曲,眼中迸出惊恐之色。 而玄霄看着面前还未倒下,脖子以上却血涌如泉的身体,神情端的是无比冷然,接着只见他身形一闪,快如闪电,在他身后的几人根本来不及逃走,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也倒了下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 明明只过了短短几息,地上就多了几具尸体,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头也不回,似乎多看一眼这些渣滓,都是浪费。 他提气运功,一个纵身,朝着一旁一条小河飞身过去,足尖在水面轻点几下,飘然远去。 ☆、004章 被劫色了 如何突破极情剑第九重一直是困扰着玄霄的一个难题,他总感觉自己的剑里少了什么,可偏偏只是这分毫的区别,却差之千里。这种缺失并不是剑术上的问题,而是一种心境上的残缺,但究竟是缺了什么 对此他实在是毫无头绪。 既然不是剑不够快,剑意不够锋锐,那么再怎么强求都是无果,所以玄霄才会玩笑般地答应了那个赌约。也许换一种环境,换一个身份,去经历更多的事,走过更多的路,看更多的风景,最后会有所收获。 当然,结果究竟会如何,也只有试了才知道。 没有了千重阁每天忙也忙不完的事情来烦自己,也不用再考虑自己是千重阁的阁主,玄霄开始过上了一种无比放松,却又非常无聊的日子。既不刻意地追求剑意,也不去想其他的事,而是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混迹在人群之中,游山玩水,顺便 咳咳,找对象。 第一个月。 长安某媒婆摇着把小团扇,拍着胸脯保证:我王媒婆撮合的良人佳对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的名儿? 媒婆说完又拿着画像凑过来,那脸抹得粉白,嘴唇却涂得鲜红,身上劣质的香粉呛得玄霄差一点便一掌拍死了她。 你看画像上这姑娘的小脸长得,这身材,这模样,那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把玄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手中的扇子摇得愈加欢快:如果不是看您也长得这般俊朗,家境又殷实,即便是给再多钱,我也舍不得哟。 默默地和媒婆拉开一段距离,玄霄看了一眼画像,上面的女人的确长得小家碧玉,有几分姿色。他斟酌了一下培养感情需要的时间,问道:何时能约来一见? 谁知媒婆一听,立马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平日里从不抛头露面。话音一顿,却又忽然再次凑了过来,暧昧地笑道:要见也是新婚之夜,新郎官儿您亲自去掀红盖头。 玄霄沉默: 说起来,普通人家的女子确实不像江湖儿女,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话,就算娶了她,能算完成赌约吗? 玄霄的记忆力还不至于差到让他忘了赌约中那个令他万分头疼的条件,凌月儿说的可是要让一个女人爱上他,爱到死心塌地,能心甘情愿地为他放弃生命。 然而不能见,就等于没戏。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这女子家住哪里,玄霄想了想,还是决定试一试。 于是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玄霄出现在了长安一富商家中,而那名画像上的姑娘正在自家花园假山上一小亭子中绣花。 为了给姑娘留下最好的印象,玄霄用自己能做到的,最温柔的声音缓缓道:姑娘。 可那女子却骤然抬头,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啊!有接着还没听她说完有什么,那姑娘便美目一合,玉手垂落,晕过去了。 闻声赶来的家丁看见玄霄,俱都是一惊,拿棍的拿棍,抄棒的抄棒。 哪里来的小贼! 玄霄默然地看着来人,心下茫然。 快放开我家小姐,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话间,护院也拔刀抽剑地围了过来。 玄霄看了看身边这个就连昏倒也能晕得娇滴滴的美人,忽然有些无语,并由此得出一个结论 看来普通人家的姑娘不适合自己。 第二个月。 峨眉山金顶,云海腾浪,雾绕松间,本是诗情画意之景,可惜却无赏景之人。 这次玄霄面前站着的是峨眉派弟子,某闭月羞花的美人。 姑娘,我喜欢你。 虽然玄霄并不理解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一个月下来,他在茶楼听到了不少市井里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依葫芦画瓢总还是会的。 熟料那姑娘闻言,先是一惊,随后竟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玄霄:哪里来的登徒浪子,擅闯我峨眉! 玄霄看了一眼她的剑,微微皱眉,说道:为何拔剑? 但结果是,对方二话不说就和他打了起来,而且那姑娘武功不弱,他又不想暴露身份,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能先跑了再说。 看来 峨眉山的尼姑也不适合他。 第三个月,某渡口桥头。 姑娘我喜欢你。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第四个月,一处湖边。 姑娘我喜欢你。 你谁啊?有病吧? 第五个月。 姑娘我喜欢你。 哦,你喜欢我?好啊,你要是能送我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就考虑考虑。 最后这个女人倒是成了,只不过每天都要狮子大开口,且贪得无厌,要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无论黄金白银还是珠宝玉器,简直无所不贪。 她每次提出什么新花样,玄霄只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便满足了她的要求,直到有一天,两人路过一片树林时 此山是俺栽,此树是俺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大哥,你念错咧。 你懂个屁。 玄霄皱眉: 大哥,那个女娃子要跑! 撒?还不快去追! 玄霄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五个山贼,暗暗并了两指,剑气在指尖凝聚,而他只需要轻轻一抬手,眼前所有的人都逃不过一死,可是他最终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 大哥,大哥!这个男娃娃长得好漂亮,你说弄回去做压寨夫人,要得不? 那个被小喽喽叫做大哥的山贼头头摸了摸大胡子,一脸坏笑地瞅了瞅玄霄,发号施令道:老大就喜欢这种小白脸,扛回去! 玄霄微怔,压寨夫人? 你们老大是男的?他问道。 那小喽喽想也不想,张口就回道:我们老大是大美人儿! 山贼头一个巴掌呼过去:关你屁事。 玄霄: 找了几个月的对象,现在却忽然听闻自己不光要被山贼劫财,还要送给女山贼做压寨夫人,这一刻,玄大阁主的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005章 大侠饶命 就在他心思千回百转之际,不一会儿,刚刚追出去的山贼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大哥,那个女娃子没追到。 没关系,这个还在就行,快绑了! 大哥!俺有绳子。 去,绑上!顺便找块布把嘴也堵上! 好的,大哥! 玄霄: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群不知是在打劫还是在搞笑的笨山贼商量完对他的处置问题,微微皱了皱眉,饱含杀意的目光如刺骨的寒冰,只消一眼,便吓得那原本还笑嘻嘻的山贼浑身一抖。 大大大哥,要不您去吧。小喽喽怂道。 滚,没用的东西,瞧你那点儿出息。 山贼头说罢,拿了绳子正准备上前来绑玄霄。 我跟你们走。玄霄说道,冷清的声音亦如其人,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哼,怕了?山贼头哈哈大笑: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大哥,他没喊啊? 你懂个屁! 玄霄: 就在山贼头骂完那个尽拆自己台的小弟后,回头一看,却发现玄霄不见了。 他一愣,叫到:奶奶个熊,人呢? 大大大大大大 大你个大头鬼啊,你说啥呢? 后面 撒? 山贼猛然一惊,再回头,却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几步外的小白脸儿,这会儿竟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 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大叫:我的妈呀! 我可以跟你们走。玄霄依旧淡淡地说道。 这一回,四周一片寂静。 小风卷着落叶在空中飘了几个圈,然后嘲笑般地糊了山贼头一脸,而他非常悲壮地抹了一把脸,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 玄霄: 咱们走! 给还傻站在原地的小弟们使了一个眼色,山贼头抬腿刚准备逃跑,一柄刀便以闪电之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待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一个眼尖的小弟后知后觉地惊叫道:那不是俺的刀?说着一低头,才发现原本挂在腰间的刀不见了踪影。 完了,这是踢着铁板了! 透骨的寒意让山贼头竖了一身寒毛,牙齿很没出息地打了个颤,此时此刻被杀意笼罩,竟觉如坠冰窟。 玄霄握着刀的手轻轻用力,霎时一丝鲜血顺着山贼头的脖颈蜿蜒而下,可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大大大侠,饶命!俺们也不是故意要打劫的,俺们都是义贼,俺们只劫富人,俺们还救济穷人,俺们一般不劫色,只是看大侠长得比较好看! 对啊!对啊!对啊!四周的小喽喽们连声附和。 俺们老大被负心汉伤了心,俺们要尽快再找个新的压寨夫人,俺们啊呸,总之大侠饶命! 默默地看了一眼这个被吓到语无伦次的山贼,玄霄微顿了片刻,而后收了刀,扬手一甩,分毫不差地归回一旁山贼腰间挂着的刀鞘中。 带路。 ☆、006章 我楚楚可怜 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可惜现在已是深秋,洛阳最著名的牡丹花自然是看不到了。 白云山上,漫山遍野不知名的树木也染上了秋意,红得似火,黄如鎏金,即便是那些仍还倔强着不肯褪去绿意的枝叶,也早已变成了如墨般的浓绿。 玄霄站在山巅,俯望着如画的美景,眼底神色莫可名状。 山贼头站在他身旁,极不情愿地说道:到了。说完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内心早已泪流成河。 一路上他们不是不想跑!可不管撒谎还是兜圈子,凡是能用的方法他全都试过了,最后的结局却是一人一颗断肠腐骨丹。 祖宗诶!这到底是倒了什么血霉啊?要遇上这么个怪人,还他妈这么危险,不就出门打了个劫,老天爷你至于吗? 一见山贼头脸上那副天都要塌下来了的表情,以及那双小眼睛中露出的十分忧郁的眼神,玄霄好似听到山贼头又在心里问候自己祖宗十八代。 他冷声道:记住你们身上的毒,如果敢将本座的事抖露一分一毫他收了话音,可这一顿却连带着周边所有的山贼们浑身一抖。 天知道那毒发作起来有多么可怕!再来一次,还有命在? 不敢不敢,小的绝对不敢。 霎时间,山贼们一个个都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带本座去见你们寨主。玄霄淡淡地说道。 山贼头立马警觉:你想干嘛! 但一路行来,他多少也摸到了一点这个人的脾气,于是立马把接下来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蔫蔫地说道:你这样,寨子里的人一见,就会把你拦下来。 你待如何?玄霄说道。 那山贼听了,眼珠子一转,说道:至少要绑起来,俺们才好和那些盘问的人说,你是俺们劫来送给寨主做夫人的。 沉默了片刻,玄霄再次确认道:你们寨主是女人? 你见了不就知道了? 山贼头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这人的反应,却发现玄霄正用一种毫无情绪波动,仿佛无机质般的目光盯着自己。 他瞬间冷汗就下来了,老老实实道:是女的。 不是我方不强大,而是敌人太凶残,山贼头在心中默默垂泪。 玄霄听到了想要的回答,满意地移开视线,转而盯着先前拿出绳子准备让山贼头绑自己的小喽喽。 感受到那无法直视的可怕目光,小喽喽吓得立马就又把刚刚那捆才卷好没多久的绳子贡献了出来。而从小喽喽手上接过绳子又将之丢给山贼头后,玄霄向前走了几步,以方便那山贼头把自己绑起来。 山贼头傻了眼,拿着绳子呆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见那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才终于才回过神来。 这人,莫不是脑袋不好使? 他难道还真要让自个儿把他绑起来? 不过无论这煞神的脑袋坏没坏,既然这位大老爷都说了,那他当然不敢不绑。 所以 刚开始山贼头还绑得很小心翼翼,但后来发觉这人真没啥表示后,就开始泄愤似的左一圈又一圈,怎么狠怎么来,只恨不能把玄霄绑成了一个粽子。 绑完之后,山贼头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杰作,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只见他扬手一挥,喝道:小的们,带走!说完,大踏步地就往寨子里去了。 玄霄自然是跟了上去,留下旁边的一众山贼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得跟进去。 寨内的盘查甚严,他们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盘查了一轮又一轮。 走着走着,也不知是因为想到玄霄已经被困得这么严实了,亦或者是到了自家地盘,觉得寨主很厉害,绝对打得过这个人的原因,那山贼头说起话来越来越不客气,到最后竟还嫌弃玄霄走得慢,拖拖拽拽,倒真像是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给劫上山去的模样。 等终于进到了山寨里,山贼头一入门,便高声嚷嚷道:喂,六子!去告诉老大,俺捉了个小白脸特意来送给老大。 玄霄则配合着低了头,看上去就像是在害怕一般。 那名叫六子的人闻声走过来,先是摸了摸玄霄的脸,接着又用手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瞧了瞧。 啧啧啧,不错啊,这货色老大肯定喜欢。 而在这人接近的瞬间,玄霄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暗自攥了拳,低垂的双眼中眸光晦涩。他害怕自己因此露了破绽,奈之下只得闭目掩饰,谁知这一幕正巧被路过的一个人看在了眼里。 只见玄霄衣衫凌乱,又被绳子牢牢绑着,似是不堪受辱,闭目扭头要躲开,明明无力却又倔强,好不楚楚可怜。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 李惜花诧异道:萧兄? ☆、007章 谈钱多伤和气 然而他这一句话问出口后,那人却并未理会自己,反倒是两个山贼都回过头来看他。 其中那个叫六子的山贼哈哈笑道:这不是李大侠吗?说着,见李惜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面前那被捉来的小白脸身上,眼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又问道:怎么,李大侠认识? 玄霄听了两人的对话,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萧兄指的就是他。 当初在碧暖春香阁,他与李惜花碰上完全是个巧合,这人当时问他贵姓,他也就随口一说,根本没想到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又遇见了这个人。 一时间,玄霄的心情愈加复杂,却又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于是他收敛起所有的情绪,睁开眼,就见几步外的青年正步履优雅地朝自己走来。 李惜花笑了笑,介绍道:这位是长安皇商萧家的小公子,你们怎么把他绑上来了?话音一转,又道:半年不见,萧小公子孤身一人跑了这么远,若是在外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你父亲不会乐见。 他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却让六子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至于另一个绑着玄霄上山的山贼,一见六子的反应便知不妙,强颜欢笑地哈哈了两声,连忙声称自己还有事,话音一落,便一溜烟地跑了。 皇商萧家半身于朝廷,半身处江湖,岂是他们这些小小贼匪能招惹的? 不过顷刻,六子的态度变得就跟翻书似的,笑道:误会,都是误会。说着,忙殷勤地帮玄霄松绑。 玄霄神情淡淡地看向李惜花,眼中虽未露杀机,但也绝对谈不上友善。 你查我? 李惜花轻笑:萧兄如此财大气粗,却连逛青楼都不付账,在下这不是去萧家讨债去了吗? 六子一愣,看向玄霄的目光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 玄霄: 李惜花指的当然是在碧暖春香阁的那次,他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可这事有必要当着别人的面给他难堪吗? 看着李惜花那张笑盈盈的脸,玄霄对此人的印象彻底跌破了冰点。 钱我会还你的。他冷声道。 李惜花却十分自来熟,用一副哥俩好的语气说道:谈钱多伤和气,在下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若不是怕萧兄误会在下别有用心,在下也不会提的。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说话的人脸皮之厚,仿佛刚才开口谈钱的人不是他一样。 玄霄: 对于李惜花光明正大的逗弄,他只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等着这人的下文。 天色已晚,不如萧兄今夜就留在寨里,先前寨中的几个兄弟多有冒犯,恰好寨主今夜要宴请在下,要不萧兄也同去,权当在下替寨主赔个不是了。 李惜花一面摇着那柄玉柄鎏金扇,一面仔细地观察着玄霄的表情,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小少爷倒还挺沉得住气。自己都如此逗他了,他竟也不为所动,这让李惜花或多或少有些莫名的失望,可接下来这人在听到寨主宴请之时,忽然亮了一瞬的目光,却又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六子也殷勤地附和道:哈哈,是啊,先前都是误会,天色这么晚了,山里猛兽又多,下山不安全,萧公子不如就留下来吧。 玄霄不语,思忖了片刻,才微微颔首道:好。 当然他之所以会留下,并不是因为什么山中猛兽多,想他费了这么大功夫上了山,不就是为了那句寨主是美人,如今成功就在眼前,岂可能放任机会溜走,功亏一篑? ☆、008章 小心 而李惜花虽然对玄霄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微笑着问道:寨主特意安排给在下的小院环境清幽,恰好隔壁有一间空房,萧兄意下如何? 不等玄霄答话,他又道:离晚宴开始的时辰尚早,我想萧兄今日必然受了不少惊吓,不如先去休息一下,热水吩咐这位六哥便好。 有了李惜花从中间调解,六子见这位金贵的萧公子似乎并没有追究他们先前绑他上山的事,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又见李惜花和眼前这人似乎很熟,也只当是看在琴皇的面子上,这人才没有追究,因此对李惜花的感激又上了一层。 江湖儿女本就不拘小节,见事情完美解决,六子爽朗地笑道:先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请萧公子海涵。 他看向李惜花,说道:这样,李大侠您带萧公子先去,东西我一会儿就派人送去,萧公子光临寒地的事我还要回去禀告寨主,就不多陪了。说完,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玄霄微顿,亦抱拳回礼。 说起来,他似乎还从未和人这般行过礼,毕竟千重阁在江湖上的名声说不上坏,却也绝对谈不上好,武林中人对于他这个千重阁阁主的评价也是惧多于敬。 相逢便是有缘,既然来都来了,晚上的篝火宴,萧公子定要玩得尽兴。六子客气地说道,然后和李惜花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余下的几个随从走了。 而见人已走,李惜花笑道:萧兄,这边。随后转身朝玄霄做了个请的姿势。 玄霄淡淡道:有劳。说罢,两人便向另一条小路走去。 白云寨可以算得上是洛阳的一霸,上上下下估摸着有几百来号人,它虽然是个土匪寨,但在老百姓中的口碑却还挺好。 在这个边关连年征战,朝廷日渐式微,大小官员却富得流油的年代,这群贼匪劫富济贫,着实大快人心,加之他们接济了无数洛阳周边的穷苦之人,使得许多人免于饿死,因此百姓们说起白云寨,无不是感恩戴德。 玄霄一边回忆着脑中关于白云寨的资料,一边由李惜花带着往前走,两人沉默了一路,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来到一处别院门前。 这座建在后山的别院颇有江南水乡的风格,与重兵把守寸、草不生的前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惜花看向身旁这人,笑道:在下也是昨天刚到的这里,一进来便觉得新奇,这白云寨主竟然把江南水乡的亭台楼阁给搬到了白云山上,你看这一路走来,是不是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他摇着手中的折扇,又戏谑地说道:不过多亏了后山之下的万丈悬崖,否则他们也不敢这么建,毕竟万一官兵攻上山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玄霄只默默听着,依旧没有说话。 穿过拱门,两人被一片碧波盈盈的小池塘拦住去路,池中栽了许多荷花,只可惜深秋之季,荷叶已经开始凋零,徒增了几分萧索。池边有假山,但被一株看上去已有几百年的桂花树遮了大半,清风袭来,飘过一缕甜香。 池上是没有桥的,只有几块略略雕琢了一下的石头,东一块西一块,零零散散地铺了一条路过去,若换作寻常人,稍有不慎便容易踩空。 将折扇收起插在腰间,李惜花回头说道:你小心,别掉水里了。说完,便朝这人伸出手。 玄霄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继而眸色暗了暗,不过他虽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拉住了这人递来的手。 ☆、009章 他是什么人 被人当作一个弱者保护的情形,玄霄这辈子是第一次经历,而这种感觉有种无法描述的怪异。手被一把攥紧,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的某人,身体本能地一僵,可是拉住他的手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掉。 李惜花侧过身,说道:你走前面,万一滑倒了,我好来得及拉你。 水不深。玄霄垂眸,淡淡地说道。 李惜花微笑道:但石头上有青苔,你也不想还没进屋,就先把自己弄湿了吧? 略略平复了一下心底因这人突来的举动而泛起的微澜,玄霄明白此时纠结于这个问题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他面无表情地任由这人拽着,装作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上石头。 萧玄这个身份是凌月儿特意为他精心准备的,记得当时那人命手下交给他的人物资料写得洋洋洒洒,足有一本书那么厚,不过他最终只随手翻了翻,现在回忆起来,也仅依稀记得长安皇商萧家富可敌国。 萧家的这个幺子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此人沉默寡言,不善经商,但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又有几个能干的大哥在前头顶着,所以他喜欢如何,萧家人大多都由着他去,并不会多做苛求。 可后来由于利益关系,萧家想要让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而这位从未吃过苦头,体会过什么叫江湖险恶的小少爷坚决反对,最后竟十分任性地玩了一招离家出走。 所以 他现在是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少爷? 玄霄理了理思绪,在心底默念了几遍富家少爷和不会武功这两个概念,又因为他是背对着李惜花,所以没能看见他背后之人眼中一闪而逝的若有所思。当然,李惜花也没有看见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眼底所潜藏着的化不开的暗色。 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所以 李惜花,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来接近萧玄的呢? 虽然心底思绪千回百转,现实却只是转瞬,李惜花拉着玄霄顺利到了对岸后,便立刻松了手,没再做什么其他越界的举动。 别院东西各分为两个独立的空间,玄霄环顾四周,对这处临时的住处还算满意,至少比想象中的好了许多,比如李惜花所说的隔壁并非真隔壁,而至多是门对门。 他跟在李惜花身后进了西边一间,入门后是玄关,两边的架子上摆着不少怪石和瓷器摆件。转过玄关就进了内厅,左手边是书房,直走穿过一丈长的走廊才到了卧房。 从房间的陈设来看,这里显然很久没人居住了,但却经常有人在打扫。 玄霄一边想着,一边走至窗边,推开窗往外一望,果然如这人先前所言,这所小别院就建在悬崖边上。 见一切都安顿好了,李惜花说道:一会儿会有人来送东西来,你可以先休息下,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 可就在他转身还未走出几步时,玄霄却忽然出声说道:我很好奇。 他这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甚是突兀,引得李惜花脚步一顿,回头问道:什么? 你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让那山贼准备热水?玄霄问道。 其实从李惜花这话一出口,玄霄就注意到了,他本来并不想住在这人的隔壁,但就因为这个细节,他改变了主意。 李惜花顿了顿,微笑道:在下记得第一次在碧暖春香阁,萧兄似乎用一条白帕子擦过杯子?他点到即止,并未再说下去,毕竟六子的事既然已经被他给压了下来,就没必要再提出来,让人不愉快了。 原来如此。 玄霄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望向窗外,逐客令下得不言而喻。 见他如此,李惜花原本勾着的唇角,不自觉地又微微扬起一点:若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就和来送东西的人说一声,那在下先忙去了。 猎猎罡风从悬崖下呼啸而上,吹得窗边的人衣袂翩飞,李惜花看着眼前这人的背影,眼神闪了闪。 刚刚他并非无意,而是故意去抓这人的手,习武之人最忌命门被扣,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人对此竟无动于衷。另一方面,从这人脉象上看也是气脉虚浮,并且手上也没有因常年握兵器而产生的茧。 而李惜花之所以会产生试探的想法,主要是因为那日碧暖春香阁初见时,玄霄望向他的第一眼令他记忆太过深刻。不同于今日所见,那一眼虽然掩饰得很快,但像他这样的顶尖高手却绝不会认错。 那是一种冰冷的剑意,其中所透出的压迫感与血腥之感十分惊人,就连他都不免为之呼吸一窒。可偏偏这人脚步沉重,气息浑杂,并不像是会武功的人,所以他才会好奇地去查了查这个萧家的幺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现在看来 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在李惜花走后,玄霄一直站在窗边,久久未动,俯视着崖下深不见底的黑暗,神色莫可名状。 片刻后,他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先是从怀中摸出一盒很细的香,之后又取了其中一支,用火折子点燃了举出窗外。这香十分奇特,其颜色如墨,燃起的烟雾也嗅不到什么味道,但只须臾,便有一只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边。 玄霄拿出一根极细的笔,在一张两指宽,几寸长的纸条上写了什么,不过纸上却一点笔迹也没有。 他将卷好的纸条放在一边,那乌鸦侧着眼瞧了瞧,便跳着过来将纸条叼起,下一瞬张开黑色的羽翼,又无声地飞向天际,只留下飘零的一片鸦羽,被风托起在空中飘了几个圈,又缓缓地落下了万丈悬崖。 ☆、010章 别着凉了 山中早晚的温差极大,况且现在又已经是深秋,太阳明明才落山了没多久,院子里的桂花树叶上竟已凝了一层水雾。 玄霄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一旁的石桌上摆着一壶热茶以及一只茶盏。他提起茶壶斟满一杯,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侧,接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对身后的来人毫无所觉。 天上的云飘得极快,盈盈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漏下,落了满院清辉。 李惜花无奈地举起折扇搭在额前,脸上一副颇为头疼的表情:我本来还不信你是什么萧家的少爷,不过现在我开始有点信了。说这话时,他语气随意了不少,也不再总是以在下自称,而是改成了我。 这事如今想想都觉得可笑,他本以为眼前这人必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才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拜访了一趟京城萧家,可得到的信息却是此人的确是从萧家出走的小少爷萧玄。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李惜花的直觉一向都很准,所以即使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他依旧不信。毕竟武功高到一定境界便能返璞归真,此间高手无论气息还是脚步,都可以伪装得如同毫无内力的普通人,但只有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伪装的,那就是内力。 会不会武功,一探脉息便知。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这让一直以来自负直觉神准,心细如尘的李琴皇心中升腾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之感,同时也有点奇怪自己为何会对此事如此在意,但这个念头只一闪,便被他抛在了脑后。 玄霄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令这人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但他脸上表情却没有露出一分一毫的端倪,只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幽幽说道:不要突然吓人。 没想到玄霄会这般回他,李惜花本来还沉浸在自嘲中,一听这话不禁愣了一下,继而笑出声来:我还只当你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原来也会被吓到。 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解下外衣,走到玄霄身边,披在他身上,揶揄道:你们富家子弟离了下人就没法活了不成?穿得这么单薄,也不怕着凉。 眼前这人沐浴完后,竟然只穿着一件里衣坐在院子里,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这人就不难受吗? 玄霄微怔,抬手按住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转头疑惑地看向李惜花。 你不冷?李惜花无奈地问道。 玄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有点。 李惜花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话音顿住,又摇了摇头:算了。说罢,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 对于这人的举动,玄霄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披在身上的狐裘,心下思绪纷杂。 自从练至极情剑第八重,他内力雄浑磅礴,早就寒暑不侵,而为了更加贴合萧玄这个身份,他决定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再使用武功。 至于其他的细节,临出门前,他那个爱操心的妹妹早就准备得十分周全,并且还特意找来了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薛百味,将他身上所有会被看见的部分全都修饰了一遍。 就连常人无法做到的控制脉息,因为极情剑特殊的内力运转方式,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所以即便是有人来探他的脉,也绝对查不出一丝破绽来,但也正因为如此,平常只要运起内力便会自然干的头发到现在还没干。 另外衣服的话 原本带在身上的包袱,似乎被那个在山贼打劫时弃自己逃跑的女人给卷跑了。 玄霄正想着,忽然听见东厢的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回头一看,便见进去的那人去而复返。 李惜花拿着块帕巾走了出来,当看到这位少爷依旧一丝表情也无地坐着,连姿势都不曾变过时,真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好了。 若我是你,就算是离家出走,也该带个小厮仆从之类的,然后再多带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像你这样,真想不通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李惜花一面说着,一面来到玄霄身边,而后半蹲下来,说道:凑过来点,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山里本来就霜露重,病了可没人照顾你。 ☆、011章 老黄瓜刷绿漆 对于这人突然的关心,玄霄心下微愣,但他心念一转,却并没有真那么听话地凑过去,而是淡淡地说道:我自己来便可。 李惜花轻笑,戏谑地问道:你会吗? 玄霄默然: 见这人没了声儿,李惜花便知道自己的话正中了这小少爷的软肋,于是笑得更加欢畅:好了好了,别闹别扭了。说罢,伸手揽过眼前之人的头发,用白布一点一点仔细擦干。 玄霄本还想说些什么反驳一下,但被李惜花这句话一堵,立时哽住。 他怎么觉得这人突然间开始哄起孩子来了?明明一个时辰前,这人对他的态度还是表面上热切,实则处处试探,步步小心。 心中各种猜想纷至沓来,玄霄却始终想不通眼前这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如果说他图谋的是萧家,这虽然能解释为什么这人会对自己莫名示好,可又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如果说他图谋的是千重阁 若这人当真知晓自己是千重阁阁主,只怕此时绝不会是这番光景。 院中的两人俱都不语,一个静静地坐着,另一个则专注于轻轻帮这人将头发一点点攥干。四周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风拂过残荷,摇曳的枝蔓发出沙沙的响声,只闻桂花的甜香在空气中幽幽浮动。 这般过了一会儿,李惜花有些好笑地看着身边这个正盯着杯子发呆,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的青年,微微地顿了顿,出声打破了沉默。 你行过冠礼了没?他问道。 思绪被打断,玄霄回神,却觉得这话听着奇怪,他分明已近而立,这人怎么会问他有没有及冠?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李惜花轻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好玩,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扬名立万,不过江湖可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他的话音里流露出浓浓的怀念与无限的感慨,却不知为何还夹杂着一丝悲伤和歉疚,而这一番话说得就更奇怪了,听得玄霄满腹狐疑。 李惜花话音一转,又问道:你学过剑没? 玄霄顿时警觉,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 可惜了。李惜花说道。 玄霄虽然一直怀疑李惜花看出了什么,却并不敢确定,于是故作平静地问道:有什么可惜? 满意地看了看不再滴水的头发,李惜花将布往桌上一丢,继而站起身来:我总觉得你如果学了剑,必定会是一个绝顶的高手。 转头望向身后的人,玄霄问道:为什么? 李惜花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我的直觉。 玄霄还以为这人会说出什么,结果居然是直觉,他从来不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这人竟说得这样一本正经、言辞凿凿。 准确捕捉到这人眼中闪过的一丝被戏弄后的恼怒,李惜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快去把衣服穿好,估计一会儿请我们赴宴的人就要来了。 玄霄默然,过了许久才道:我没衣服。 经这人一提,李惜花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被绑上山的,所以衣服多半是和包袱一起被山贼搜刮去了,而他记得自己那里有套衣服,还是上次淋了雨,临时到成衣店里随便对付的一身,后来洗干净了,正正好也不怎么穿。 他抽出腰间的折扇,徐徐展开,轻轻眯了下眼,而那一双眼睛本就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加之此刻眼底的戏谑之色,看起来俊美中透着一丝邪气。 你若不嫌弃,我便借你一身,你要是嫌弃,那我也没办法,其实光着也是不错的。 果然不出所料,李惜花话音还未落,便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朝他直射过来,引得他哈哈大笑,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回自己屋拿衣服去了。 夜凉如水,不知何处飘来的一大片云将天边的明月遮了起来,没了月光,小院里一片黑暗。 目送那人回了屋,玄霄放在桌上的手曲起一指,无心地敲了几下石桌,反复将李惜花这三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心下暗道了一声有趣。 刚刚一番话若是真的,那李惜花的行为便有了解释,自己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惹了这人的怀疑,这人才会因为好奇而接近自己,甚至去查自己是不是真的是萧玄,但若不是因为这个 倒也无妨。 天上的流云被风复又吹远,月下之人独自举着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那茶放得久了,早已经凉透,但却冷不过这人的心。 说起来,李惜花刚为何会问及自己是否加冠? 思及此处,玄霄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这才突然忆起他易了容这件事。 帮他易容的薛百味既然能被称为天下第一易容大师,自然不会是浪得虚名。这人所制的这张□□与皮肤贴合得极紧,不用特殊药物,根本卸不下来,并且令被易容者毫无不适之感,所以他才会总忘记自己是顶着一张别人的脸。 而他现在这张脸至多也就弱冠,这样想来,倒也不怪李惜花会是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了。 ☆、012章 寨主是美人 山中的天气变化极快,不过一会儿功夫,风就似乎又大了些,天上的云越聚越厚,隐隐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在等萧大少爷换衣服的空档,李惜花无聊地把玩起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来,一面随意望着一处定定地出神,过了片刻,他忽然听见西边的门轻轻地响了一声,于是抬头望去。 只见这人已经换好了一身樱草色的长衫,外罩一层素纱衣,衣摆处向上绣了几杆翠竹,恰被一阵风拂过,竹枝轻摇,幽幽曳曳。 李惜花眼前一亮,笑道:没想到还挺合适你的。 玄霄闻言,暗暗皱眉,却只是伸手抹平了衣服上一个微小的皱褶, 他平日里偏爱玄色,因此在千重阁中,装束也大都以玄色为主,加之他五官轮廓分明,长相虽然俊美却多肃杀之气,因此总会给人以冷峻且难以接近的感觉,而现如今这一身衣服再配上这张顶多二十岁的脸,竟令他看上去像是个从水墨画上走下来的儒雅书生。 李惜花欣赏似的看着眼前这人,一边琢磨着说道: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玄霄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来,目光闪了闪,他总算明白为何山贼一见到他,便嚷嚷着小白脸了,没想到竟是忘了这茬儿。 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李惜花说道:拿着这个试试。 玄霄低头看向这人递过来的折扇,迟疑了一瞬,但还是接了过来,拿在了手里。 这把折扇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扇骨用的具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每一根上都或疏或密地描刻了些措金的花纹,他又缓缓展开折扇,雪白的扇面上却空无一物。 李惜花退后了两步,拿眼上下一打量,对眼前这人的形象气质愈加满意,忍不住赞道:好一个出尘不染,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玄霄默然: 面前这人又道:刚刚请我们前去赴宴的人已经来过了,现在估计也就差你我了。 玄霄点了点头,问道:扇子? 李惜花微微一笑:送你了。 闻言,玄霄似有深意地看了这人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跟在这人身后,出了别院的圆拱门。 被六子差遣来的小厮早已提着灯笼等候多时,两人在小厮的带领下一路往山前走去。 白云寨建筑的布局是由前山的寨门、一片空地、中部的主建筑以及两边与后山环绕建起的院落构成。玄霄先前进山门时便注意到空地上摆起的巨大柴堆,只是没想到竟是为了晚上的宴会所准备,也不知道这白云寨为何要特意宴请李惜花? 两人到那儿时,篝火堆已被点燃,各色的肉类果品围绕着篝火早就摆好,不远处一个个酒坛更是堆成了小山,不少寨众正围着火堆烤制食物,也有些人开始抱着酒坛不撒手,或笑或闹,好不热闹。不过最令玄霄惊讶的是,参加晚宴的人群里虽然青壮年居多,却也不乏老弱妇孺。 见玄霄盯着人群似乎若有所思,李惜花略略一想,便知他在看什么了,于是说道:这几年兵荒马乱,老百姓过不下去了,便带着一家老小来投奔白云寨。 有了琴皇在旁贴心地解惑,玄霄顿时心下了然。 的确,边关作乱,朝廷又软弱无能,加上连年的旱涝灾害,早有不少商贾趁机发起了天灾财,穷的更加穷,富的愈加富,百姓可谓是过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说至此处,李惜花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继而又幽幽轻叹,其实这寨子里有九成原本都是周边的百姓,即便被世态逼着落草为寇,也不过是为了求一口饭吃,寻一条活路。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举着酒坛笑着走来:这不是李大侠吗?我们老大刚还说起呢,迟到的人可是要罚的。 李惜花笑道:的确该罚,多罚些美酒,在下求之不得。 哈哈哈,果然够豪爽。 那人又道:不过罚多少我说了可不算,还得听我们老大的。 闻言,李惜花装作头疼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道:看来今晚只能不醉不归了。 好说,好说。 那人大笑,伸手做了个请:这边。 有劳。李惜花抱拳。 玄霄手握折扇,亦入乡随俗地抱拳行礼,而等那人走后,李惜花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只见身侧的人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你在想寨主为何要请我,我又为何会在白云寨中? 玄霄微微一顿,如实回答道:是。 其实也没什么。 李惜花笑了笑,一边朝人最多的地方走去,一边说道:朝廷恨白云寨恨得牙痒痒,三番两次剿匪不成,就想放火烧山,结果这事被我正巧撞见,所以就跟来放火的衙差说 说什么?玄霄不解。 谁知李惜花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说如果把山贼都剿了,朝廷就不拨钱剿匪了。 玄霄沉默,心底不由得暗叹此人确实有些小聪明。 两人一路走来,四周的人俱都朝李惜花非常热情地打了招呼,或拉着喝酒,或挽留一起玩笑,但都被李惜花一一婉拒。他带着身旁之人径直走向篝火旁的一堆人,当看清这几人之后,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 重头戏来了! 只见火堆旁三五个壮汉互相拼着酒,而站在他们一旁的一个女人正一脚踩着个空酒坛,手上拎着坛酒直接仰头便灌。如此人物,虽是女流之辈,但看上去却比许多男人更有豪情。 坐在一旁的一人回头,见李惜花来了,连忙笑道:你可来了,老大刚还说要罚你三坛酒呢。 寨主罚的酒在下岂敢不喝?别说是三坛,就是十坛百坛,在下也得舍命陪君子。话锋一转,李惜花微笑道:只是你们可不许私藏好酒! 女人闻言放下酒坛,笑骂道:听他放屁,我也就说罚一坛,什么时候说是三坛了? 先前说话的人笑道:老大,你这就不对了,人家都同意了,有什么关系?是吧,李大侠? 李惜花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今晚只怕是要劳烦各位兄弟把在下给架回去了。 哈哈哈,够意思! 玄霄只瞥了一眼周围一干人,便将目光都放在了那正手持酒坛的女人身上,不同于一般姑娘的温婉可人,眼前这人虽然长得十分漂亮,却美得多了几份英气。 这人穿着一袭火红劲装,腰间挂了一卷金鞭,领口被酒水染湿了大半,却也毫不在意,脸上似因酒气上涌而染了些酡红,但那一双眼睛亮若辰星。 就在玄霄打量对面之人时,那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来。 这位想必就是萧 她原本只是想客套两句,但当看清玄霄的脸后,话音就像被人忽然掐断了一样,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老大? 寨主? 女人一脸震惊,手中的酒坛掉落,发出一声脆响,酒水顺着酒坛摔破的地方洒了一地。只听她失神地喃喃道:云青?话音轻得仿佛怕惊碎了什么一般。 ☆、013章 敬酒 李惜花侧目,心下微讶,没想到这白云寨主金婷竟然会认识萧家的少爷,可这么想却也不对,如果是认识的,那为什么她喊的却是云青二字,可如果不认识,那为何又会是这般反应? 就在琴皇暗自困惑的同时,玄霄也是一愣,下意识地竟和李惜花想到一块儿去了,然而他心下虽然迟疑了片刻,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淡淡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话音落下瞬间,四周的空气仿佛于刹那凝结,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站在一旁的一名壮汉张口欲言,最终却只叹了口气。 下一秒,金婷就像是被这一声叹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终于回过神来。 她尴尬地笑了笑,哈哈,是是认错人了。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将刚刚的情绪极快地掩藏了起来,可却再也不像之前能够笑得那样爽朗。 在下金婷。她抱拳道。 玄霄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亦回礼道:萧玄。 听到这个名字,金婷顿了顿,想起之前六子对她说过的客人,于是客气道:萧家的善名尽人皆知,就连不少江湖中人也都受过你们家的恩情,今日能有缘结识萧公子,是小女子三生有幸。 金寨主客气了。玄霄淡淡地说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 又是微微一顿,金婷刻意避开这人的目光,回头朝一旁说道:再拿坛酒来。 一旁的李惜花摸了摸下巴,玩味地看着两人,心里暗自琢磨这金婷到底是真认错人了,还是身旁这位不肯承认?他趁金寨主转头的间隙,递了个戏谑的眼神给玄霄,看戏的意味不言而喻。 玄大阁主微微眯了双眼,冷冷地回了一个眼刀子过去,而他俩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流做得极其隐蔽,众人皆对两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金婷接过别人递来的酒坛,抬手揭开泥封,顿时一阵酒香四溢,引人垂涎。她凝神屏气,似乎在酝酿什么,接着突然朗声道:诸位静一静! 暗含内力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便扩散开去,在山间激起一串回音,随之原本还在嬉闹的人群渐渐都静了下来。 金婷解下腰间的金鞭,扬手在空中甩了一鞭,一声炸响让所有人神色一凛,只见她横眉冷目,厉声高喝道:朝廷不公,世道不平,贪官恶吏不顾百姓死活,搜刮民脂民膏,该不该杀! 众人皆高喝:该杀! 她再次甩了一鞭,又道:小人挡道,奸佞横行,这帮畜生竟然恶毒到想用烧山逼咱们投降,该不该杀! 这一次,众人的声音比之刚刚还要响亮:该杀!! 金婷顿住,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用目光缓缓地扫视着人群。 山间的风呼啸着掠过天地,吹得篝火愈烧愈烈,干柴在火中发出噼啪脆响,火光照亮了人群中的每一个人,亦映出了他们眼中浓烈的恨意。 沉默不知蔓延了多久,每分每秒都好似在被无限拉长,就这样过了许久,金婷才满意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到李惜花身边。 她顿了顿,再次说道:这一次若不是李大侠出手相助,咱们白云寨险些便要遭了那些贼人的毒手,你们说这坛酒该不该敬! 而她话音方落,原本沉闷凝滞的气氛明显一松,周围开始小声欢呼,大家回答的声音也没有先前那么整齐了,众人脸上都渐渐有了笑意。 敬! 当然要敬! 之后的轮番敬酒以及无数寒暄对于玄霄来说都没什么意思,所以他只静静地站着看了一会儿,便丢下李惜花,独自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呆着去了。 ☆、014章 萧玄 月入云中,四周暗淡无星。 玄霄双手环抱在胸前,斜靠在一棵树旁。他远远地望着篝火,眼神暗沉得如同浓墨般的夜色,而远处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在触及这一片黑暗时,竟似乎都销声匿迹了。 望着望着,玄霄开始走神。 比起晚宴,他其实更想知道金婷是否真的认识萧玄,如果认识那她会不会是因为知道萧玄其实死了,所以才在见到他时反应这么大?然而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便被他否决了,毕竟按理来说,萧玄的死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 玄霄的这个身份是伪造的,但却又不完全是伪造的,长安的确有个萧家,萧家的少爷萧玄也确实离家出走了,只不过这位萧公子在外还没浪上几天,就死在了千重阁派出的杀手手中,原因是在皇商萧家无数的竞争对手里,有人花了重金要买萧公子的人头。 千重阁接生意从来不论人只谈钱,无论是名门正派的大侠,还是恶贯满盈的魔头,只要你付得起等值的价位,此人就难逃一死。近十年来,凡阁中接下了的单子,基本鲜有失手的,更几乎不会退单,但萧玄的这一单却是个例外。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单失败单,因为买家付了定金,萧玄也确实死了,不过最后单子还是被退了回去。 每每想到这里,玄霄总觉得头疼不已,而一思及自家妹妹在单上大笔一挥,写了这是好人四个字,他就忍不住想要叹气。好在那些买家对千重阁可谓是惧怕非常,所以即使是这么荒唐的理由,他们也不敢上门来说什么。 而他妹妹之所这么做,不过是见萧玄倒过来念,和他哥的名字听起来一样,这才注意到这个可怜的冤大头,又一时兴起,要玄霄成为这个萧玄罢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妹妹有没有想过,这样也很容易暴露他的身份? 就在玄霄神游天外的之际,李惜花正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左一碗右一碗地灌酒,刚开始他还能十分豪迈地一碗全干,赢得满堂喝彩,但到后来,即使他内力高深,轻易不会醉,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一坛一坛地灌他。 喝到中途,李惜花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连连摆手说不能再喝了,人们却依旧不放过他,非要将他喝倒了为止,一个个都喊着不醉不归,然后大笑着继续灌。 终于,向来风度翩翩,形容优雅的李公子,难得一见的尿遁了。 ☆、015章 教你追妹纸 无月的夜里,黑暗笼罩着一切,即便不远处就是跳跃的火光,却总有一些光亮照不到的角落。 某人从酒宴上临阵脱逃,正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吹一会儿风醒醒酒,然而一转身,却发现刚还在一旁的玄霄没了踪影。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觉金婷也不见了,于是心思立即活泛了起来。 这两人如此巧合地双双离席,要不是有点什么 李惜花轻轻一笑,以为又有乐趣可图,遂兴致勃勃地开始找人,结果才走了几步路,就看见玄霄正站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阴影里,身旁并不见金婷的踪影。 这让他不禁有点失望,却不知怎的,竟暗暗松了一口气,叹完还笑自己这是发的什么神经,别人叙旧情,他跟着紧张个什么劲儿? 他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清咳了一声,径直朝这人走去,边走边笑道: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玄霄扫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远处的篝火,不答反问:你怎么过来了? 金婷呢?李惜花亦不答,而是故意问道。 玄霄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不知道。 李惜花闻言,唇角又上扬了几分,张口正欲说什么,却被身旁这人突然打断。只见玄霄放下原本环在胸前的手,冷冷开口道:李惜花。 恩?李惜花不解。 这还是这位小少爷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而且还叫得如此郑重其事,竟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你知道这世上被好奇心害死的,除了猫,还有什么吗?玄霄问道。 李惜花一听,瞬间明白这人是在说他,却只笑着说道:人活一世,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玄霄直接转身就走,而李惜花见这人竟打算开溜,遂立马追上去问道:你去哪儿? 去没有你的地方。玄霄头也不回地说道。 李惜花哑然失笑,心道这个冰疙瘩原来也会开玩笑? 但不知为何,这人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玩儿心大起,于是前面的人一路走,他就一路不远不近地缀着,也不刻意隐藏踪迹,专门就是要让这小少爷知道他在后面跟着。 就这样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玄霄忍无可忍,终于停下脚步,随之身后的那条大尾巴也停住了。他转过身,目光冷然地盯着一丈外那正装作欣赏风景的人。 为何跟着我? 李惜花摊手,笑得一脸无辜:我没跟着你,只是刚好顺路而已。 明明知道这人在撒谎,但玄霄摸不透李惜花又在玩什么花样,只好顺着话问道:你去哪儿? 李惜花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去你要去的地方。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秋虫在草丛里嘶鸣,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不过令李惜花又一次失望的是,这人既没有被他逗得跳脚,也没有恼羞成怒,唯一的反应仅是冷冷地盯着他。而他起初还能十分厚脸皮地保持微笑,可到了后来,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刚是不是有哪里做得太过分了。 你李惜花心虚地顿了一下:该不是生气了吧?说着,他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玄霄让出路,伸手做了一个请。 李惜花瞬间语塞,旋即又无奈地说道:不过开了个玩笑,你真生气了? 玄霄默然不语。 而见这人不答话,李惜花顿觉无趣,想了想说道:也罢,你不是不喜欢人多吗?我带你去个地方,权当赔罪了。 玄霄皱眉,冷声拒绝道:不必了。 客气什么。 李惜花非常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然后伸出手。 玄霄对这人的脸皮之厚又有了新的认知,他本来不打算理这个不懂在发什么癔症的人,转了身就准备走,谁知那人却突然拉住他的衣袖,接着竟以极快的速度,顺势一把搂住他的腰。 若换作平时,玄剑圣必然会以内力化作罡气护体,瞬间震开袭击之人,然而此刻他为了伪装成不会武功的样子,内力一直是以另一种形式在逆行,陡然正过来,至少需要一息。 就在这一息之差,李惜花忽而说道:我教你追金寨主。 此话一出,玄霄霎时一愣,等回过神来之时,李惜花已搂着他,足尖一点,跃上了树梢,而他整个人因为没有着力点,所以一把回抱了住了这人。 玄霄: ☆、016章 有毒的抱抱 这大半夜的,两个大男人突然抱在了一起,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而被人抱了一下的李惜花脸色变了变,笑容更是僵了一瞬。 他本来只是想用轻功带这位小少爷离开,却万万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一个滑稽的结果,不过好在这令人尴尬的姿势只维持了一瞬,玄霄便立马松了手,换成了一只手按着李惜花的肩膀。 玄剑圣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冷声说道:下去。 然而李惜花一见这人如此反感自己亲近他,原本道歉的话都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就又被他吞了回去,反而戏谑地说道:萧兄莫非是第一次主动抱别人? 不等他说完,玄霄冷笑了一声:把用在女人身上的手段用在我身上,这就是你说的乐趣? 面对质问,李惜花唇畔的笑意淡了几分。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只感觉对逗这萧家的小少爷有瘾似的,忍不住地要去撩拨他,欺负他,然后看他那张总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自己就会分外高兴。 不过李惜花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敢真这么说,于是他收起玩心,给这人道了个歉:是我做得过分了,原本只想开个玩笑而已。 玄霄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这人认错认得这么快,于是索性便也不说话了,只冷冷地盯着这人。 风抚叶落,树影婆娑,两人在树巅靠得极近,玄霄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体温,而这温暖就像一块投入深涧的碎石,令他心底思绪泛起了波澜。 似乎自从遇见这个人开始,他就一直在被这人以各种方式戏弄,碧暖春香阁如此,白云寨山门前如此,此刻也是如此。 若换作平时,千重阁之主的名号在江湖上足以令众人闻之色变,从没有人敢如此冒犯于他,更没人会和他开这种不要命的玩笑,但对于李惜花玄霄发现他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就在他想要继续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思绪却被这人突然的话打断了。 我好像看见了金寨主?李惜花迟疑了一瞬,说道。 玄霄顿了顿:在哪儿? 那边山崖旁有个穿红衣服的人,不过天太黑,看不真切。 顺着李惜花手指的方向望去,玄霄清晰地看见那道站在崖边的身影正是金婷,然而他只淡淡地说道:看不见。 李惜花反应过来,歉然一笑:抱歉,忘了一般人在晚上目力有限。 玄霄默然: 被这突来的变故一打岔,李惜花察觉到这人的注意力有所分散,这让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时却也暗自心惊。 因为就在方才他搂住这人的那一刹那,不经意间瞥见这人眼底的一抹杀意,锋锐如利刃,刺骨如寒冰,仿佛带着股浓烈的血腥气。 ☆、017章 你究竟是谁 可这人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吗?怎么会带着这么重的杀气? 将心底的怀疑暂且按下,李惜花笑道:方才在篝火晚宴上,金寨主的神色便不大自然,这事看着蹊跷,萧兄不如同我一起去瞧个究竟?话音一顿,他又道:若要追求金寨主,眼下倒说不定正是个机会。 玄霄本以为李惜花刚才那话不过是句戏言,却没想到这人真打算这么做,不由得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李惜花轻笑,揶揄道:刚才那么多人在场,可你只盯着金寨主,我长了眼睛,又怎会看不见? 玄霄: 两人对话之际,李惜花虽然表现得一派坦然,甚至还同这人开着玩笑,实际却用一只手悄悄扣住了腰间藏着的琴弦,一直在暗中提防着玄霄。他是很喜欢逗这人不假,可直觉偏又告诉他,这个人非常的危险。 而李惜花这点小动作虽做得隐蔽,却并没能瞒过玄霄的眼睛,可他只作不知,心下则在暗想一会儿怎么把这个破绽圆回去。 两人俱是各怀心思,但不管心中如何暗潮涌动,明面上却都是一派风平浪静。 李惜花施展轻功,带着怀中之人向不远处金婷的方向掠去,只见周围景色如行云流水般掠过,而琴皇每次借力之处,树叶都几乎纹丝不动,连玄霄见了也不禁暗赞了一声,当真是好轻功。 他正想着,身旁这人忽然脚下一顿,接着又在一处树梢借力,跃入树林。而玄霄一落地,第一反应就是挣脱李惜花的手,朝旁边跨出一步,正开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这人忽然道了一句:奇怪。 怎么了?玄霄不解地问道。 李惜花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向身旁这人,怀疑的眼神都快把人戳出洞来了。 如果没听错的话,金寨主在哭。他说道。 玄霄闻言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我。 他这话解释得苍白无力,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李惜花勾了唇角,笑笑地看着他,明显是不信的。 其实玄霄自己也不是那么确定,难道真的是自己这个萧玄把金婷弄哭了? 他心下困惑,自然便准备去为自己解开这个疑惑,而李惜花见他转身就走,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忙追上去问道:你又要去哪儿? 玄霄十分干脆地回答道:问她为什么哭。 听了这个回答,李惜花顿时咳嗽了起来,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看这人,却见人家端的是一派自然,全然意识不到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 要我说他扶额道:该不会是金寨主喜欢上了你这个木头,然后你不解风情,害人家心碎神伤,所以跑这儿哭了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 听出这人是在取笑自己,玄霄神色淡淡地说道:我不认识她。 闻言,李惜花但笑不语。 一时之间,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了起来,一个神情冰冷,一个优雅微笑,这般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结果到最后又是李惜花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罢了,再这么站下去,天都亮了。 然而玄霄因着这人刚刚的那句话,还在想自己的举动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妥,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迟疑了片刻,问道:为什么说我不解风情? 李惜花本来一脸无奈,一听这话忍不住又笑了,摇头叹道:你不是喜欢她吗?不管你们之前认不认识,这个时候不都应该装作偶遇,上前好好安慰人家一番? 他说完,见玄霄还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不由十分怀疑地问道:还不明白? 玄霄默然: 你还真是李惜花哑然失笑。 算了,就假设你是真不认识金寨主好了,你仔细想想看,她之前把你错认成云青时,那般失魂落魄,此刻也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在哭,你说是也不是? 玄霄点了点头,示意这人继续。 于是李惜花又道:若真是这样,那她定然爱极了那个叫云青的人,而她既然能认错人,这说明你们很像,你现在去安慰她,她说不定就会把对云青的爱慕转到你的身上,到时候你只要多安慰安慰,还愁不能抱得美人归吗? 玄霄安安静静听他讲完,随后便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而他这反应看得李惜花暗自称奇,心道这人难道从来都没喜欢过人不成? 伸手拍了下这人的肩,李惜花笑道:好了,再废话下去,煮熟的鸭子就飞了,听我的不会错的。 玄霄皱眉想了想,决定一试。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惜花,又攥紧手中这人先前送他的玉骨鎏金折扇,然后转身朝金婷所在的方向走去,留李惜花站在原地摸了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即便是查过了此人的身份,李惜花依旧觉得这小少爷身上有问题,更加奇怪的是,按理来说这人应该是不会武功的,可如果真的一点武功也不会 那刚刚的杀意,又是怎么回事呢? 想着想着,李惜花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起了这人前不久对他说过的话。这世上被好奇心害死的果然不只有猫,可谁让他是李惜花呢? 萧玄,萧玄? 你究竟是谁? ☆、018章 断情绝爱 不过此刻多想也无用,倒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思及此处,李惜花望向玄霄的目光暗了几分,接着下一瞬,他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夜半时分,林中昼伏夜出的野物许是被路过的人惊扰到了,突然自低矮的灌木丛中窜出,又消失于黑暗,然而玄霄只神色平静地走着,好似真的什么也未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但他虽然面上神色淡淡,心中思绪却千回百转。 他们方才站的地方离崖边不远,所以凭玄霄的内力修为,事实上早就发觉了金婷的哭声,而之后李惜花对他解释的那番话,他也并不是不能从逻辑上理解。 只是 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又为什么金婷在看见他的时候,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她眼中那种仿佛连生息都湮灭了的悲痛便是爱吗? 玄霄抬手按住胸口,胸腔内心脏规律的跳动让他有些茫然。他复又摊开手掌,掌心因为常年持剑留下的茧子都已被薛百味用药水消去,光洁得就像从未握过剑一样。 但也仅仅只是像而已。 极情剑法乃当世武学巅峰之一,无数人仰望与追求这等绝世剑法,却鲜有人知晓欲练成此剑者需断情绝爱。 玄霄放下手,低垂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冷意,竟似苦寒之地终年不化的冰雪。 阴沉的云团低低地压来,伴着一阵狂风,吹得枯枝乱叶四处飘飞,也令站在崖边的女子背影显得愈发决绝。金婷表情黯然地望着远方重山叠影,甚至连玄霄靠近都未能察觉,直到他站在她身后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骤然转身,脸上满是泪痕,如此相似的场景,竟有一瞬,与玄霄记忆中一张哭得撕心裂肺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但那不是金婷,而是他妹妹凌月儿。 或许是过于震惊,金婷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也因此没能站稳脚,整个人朝后倒去,而就在那一刹那,玄霄条件反射般地拉住她的手,往前一带,于是在惯性下,金婷冲进了他的怀里。 玄霄极不自然地僵了一瞬,一低头,却见怀中的人正呆呆地抬起头看向自己,而当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这人眼角的泪光便又这样悄然滑落。 他鬼使神差地曲起食指,接住了那一滴眼泪,指尖滚烫令他心中顿起微澜,想到了凌月儿,也忆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初被带进千重阁的自己。 千重阁是个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地方,里面的每一个杀手,无不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冷血兵刃,而他亦然。 其实若说起来,凌月儿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们两人原本只不过是同期的杀手。犹记得那时候她的名字还叫六十七,而他则是四十九,这其实也不能算是名字,因为那只是一个数字,一个如果你死了,就会有新的人再次用它的数字。 每年千重阁都会四处搜罗孩子,然后将之送往暗部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无数的孩子一批批地死在里面,就连尸体也被无情地拿去喂养了那些用于训练的猛兽。如果不是后面发生了那些事,他和凌月儿或许也会是这无数孩子中的一个,但两人的命运偏偏于某一天,突然阴差阳错地交轨了。 千重阁的前任阁主极好女色,而且他好的还不是一般的女色。此人不喜欢成熟又妖娆的女子,却偏爱那些年幼又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所以当凌月儿被选中去服侍这位前任阁主时,也才不过十岁。 人总是会趋利避害的,即便凌月儿不懂这些大人之间的腌脏事,但在被一个大了自己数十岁的人肆意侵犯时,她本能地想要逃跑,最后因为在挣扎中划伤了前任阁主的脸,而被囚禁在了层层地宫之中的水牢里。 同一日,玄霄因遭了他人的栽赃陷害,最终也被关押在了地宫的水牢里。 最开始两人皆以为此次定是难逃一死,但这些人不知道这里其实曾经囚禁过一位大人物,不过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许多的大人物都死在这里,多到让人记不清究竟还有谁。 而给了玄霄一线生机的,正是那位曾经练成极情剑第五重的前辈,那人将剑谱留在了水牢中一个从上面的角度看不到的石壁上,在这面石壁之下,则堆积着一层又一层森然的白骨。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见过这面石壁,又有多少人因为练了极情剑而死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每一个被关在水牢里的人在练剑时都是存了死志的,对于他们来说,这面石壁之上的文字便无异于生的希望,哪怕这希望渺茫得几乎没有可能。 欲练极情剑者,需断情绝爱,必冷血无心。 但这又有何不可,身为杀手的他们本就无情,又要用何来爱? 就这样,玄霄废去了一身的武功,忍过了经脉逆行时仿佛能够撕裂灵魂的剧痛,在这过程中,他究竟痛晕过多少次,从头来过多少次,他已全然记不清,也不必记得,因为他没死,明白这一点已是足以。 能活过暗部最初筛选的孩子,早就被磨去了天真,他们早熟且学会了算计,就像吞噬了百虫后成就的蛊,而凌月儿恰恰就是这样一只带着剧毒的蛊。 当玄霄一次又一次在生死线上徘徊时,她冷眼着着眼前的少年,从始至终都没出过声,直到这少年醒来。 你想杀了千重阁阁主,然后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吗? 玄霄一醒来,便听见身边一个长得极漂亮的女孩儿对他如是说:我帮你,我只要那人死。 千重阁的水牢里满是蛇鼠毒虫,腐败的气味令人作呕,他们用尽了一切方式,只为能够活下去。靠着极情剑,玄霄硬是挨了过来,而凌月儿一方面依靠他的帮助,另一方面则是凭着那一股恨意在支持。 也许上天真有好生之德,他们最终没死,就连之后打开水牢牢门的人在发现他们居然还活着的时候,也是非常惊讶。 前任阁主大概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成为顶尖杀手的可能性,所以破例将他们留了下来,但也是自那天起,两人体内被强制种入了多种毒药,如果得不到解药,便会生不如死,除此以外,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没有人性的训练。 在后来的八年里,他们从最开始的彻夜难眠,到最后即便将人剥皮拆骨也能面不改色,这一路走来,双手不知究竟沾过多少鲜血,又染了多少条人命,也正是这炼狱般的环境,硬生生地将他们锻造成了这世间最冷血的兵刃。 时光推移到十年前,玄霄用手中的剑,光明正大地杀死了前任千重阁阁主的那一天。 记忆中,那天的阳光很和煦,暖风微醺,但这一切却如同被那满地刺眼的红色凝固了一般,冰冷得让人只觉连吸进肺腑中的空气都能将人冻伤。 按照规矩,他们斩杀了所有不服的人,其中包括千重阁原本的四大护法,以及六个堂主和千重阁近半数的杀手。这些人并不会仁慈地玩儿什么一对一,然而他们依旧死在了这个杀神的剑下,连一丝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玄霄本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有眼泪,可是那一天,那个早已被他当作妹妹的人哭了。 她说:哥,你记住,从今天起,千重阁再无魅月。 他回答:好。 她说: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好。 如此,千重阁的权力之争,他们长达八年苦心孤诣的谋划,一切的一切终是尘埃落定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一个名字在江湖中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地传开,而这个名字的主人便是千重阁的新任阁主,玄霄。 ☆、019章 子母金镖 一阵风拂过玄霄耳畔,灌入一片风声,突然身前的人动了一下,令他骤然回过神来。 金婷怔怔地望着他,神色凄然地呢喃道:云青 玄霄默然,想了想,淡淡地说道:我不是他。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地颤了一下,但他垂下眼帘,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他。 这一次金婷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而两人这厢风花雪月,殊不知还有个人正躲在一旁看戏。 刚刚在玄霄抱住金婷时,李惜花还没来得及拍手称好,就被这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正感叹时,一不小心把手上摆弄着的枯树枝啪的一声掰断了。 李惜花: 谁!出来!金婷顿时警觉,冷声说道。 李琴皇忍不住扶额,他只是看戏而已,谁承想如此有利的气氛下,这位萧兄竟然能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而且还生怕别人听不懂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他一个飞身跃下树来,正待开口,却有一个声音先抢了他的话。 李惜花!你这个负心人,去死吧! 突来的变故令在场的三人皆是一愣,李惜花闻声辨位,条件反射地施展起轻功,躲过了十数枚朝他射来的暗器。而就在他正准备长出一口气,暗叹还好自己反应快的时候,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个不妙的事情。 李惜花一转身,果不其然,那些暗器越过他,全部朝着玄霄和金婷的方向射去了。 不好!金婷的武功一般,根本挡不下这么多子母金镖! ☆、020章 唐门门主之女 随着耳畔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玄霄虽然背对着李惜花,但敏锐的听觉使得他在眼见之前已经先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下一瞬,这人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 事发突然,若等他回头,还来不及看清飞来暗器的数量和种类,便会先中招!在这种未知的风险下,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还是不躲?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玄霄根本来不及多想,然而就在他也准备施展轻功之时,因着之前那一瞬的犹豫,金婷的反应竟是先了他一步,只见这人抱住他一个转身,咬紧嘴唇闷哼了一声,脸色霎时白了一片。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树林间窜出,那是一个即使在黑夜中也不会失色的女人,江湖榜第五,唐门门主之女唐梦柯。 李惜花见状一惊,手指按上腰间,指尖不知扣住了什么机关,竟拉出一根约莫三尺长的琴弦来。他侧身躲过挥来的匕首,余光瞥见玄霄的方向,心下暗叫糟糕,而那旁金婷已是命悬一刻,一丝鲜血顺着她犹带苦笑的唇角慢慢滑落,眼底是一片自嘲。 金婷所中的是唐门著名的子母金镖,在江湖上还有个别称叫金莲花,这种金镖在射程之中会扣动机关变成漫天金针,如果不能在它变化之前解决或是躲过去,基本是避无可避。 在那种情况下,玄霄看不见究竟是什么暗器,但与他面对面站着的金婷却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在知道避不过后,她才会舍身救自己吗? 可是 原本依偎在玄霄怀中的金婷早已站不住,身体开始一点点下滑,玄霄抱着她慢慢蹲下身,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他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救我? 金婷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鲜血,眼神空洞地望向天空,喃喃说道:我只是不想他受伤罢了,即使你只是长得像他而已。 云青?玄霄皱眉,试探性地问道。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确认金婷口中的云青究竟是不是萧玄。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金婷微微勾了勾唇角,那个原本在人前豪气干云的女中豪杰,笑着一字字费力地说道:他叫顾云青,我等他很久了,一直等,一直等,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来 这些话就像是耗尽了这人所有的力气,说完后,她便慢慢疲惫地合上了眼。玄霄一愣,伸手探了探她的气息,发现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他放下金婷,神眼明暗莫测地看向李惜花。 这女人没断气,就说明那金针上没毒,全天下都知道唐门毒术出神入化,可为什么这金针上会没毒呢? 不必说,当然是那边正与负心汉打得火热的唐大小姐,嘴上虽然说着让李惜花去死,心里却并没真想下杀手。 这让玄霄不禁回想起了自家妹妹,眼神不自觉地又暗了一分。 女人还真是难懂。 不过话说回来,金婷硬抗着中了这么多枚子母金镖,此刻内伤一定非常严重,如果不救,命归九泉是迟早的事,但玄霄断然不会去做用内力帮人将金针逼出的这种事,即便她方才救了自己。 只是 他侧目看了一眼李惜花,这人前不久才在官兵手中救下整个白云寨,想来应该是不希望金婷就这么死了的。 想到这儿,玄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粒药丹出来。那丹药形如珍珠,且透着淡淡的珠光,一经倒出,便有一股浅淡的药香弥漫开来,赫然便是疗伤圣品,千金难求的神药紫宸丹。 他微微地顿了一下,捏住金婷的下颚,将紫宸丹倒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倒是省去了吞咽,如此这女人的性命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剩下的只要找人将针逼出来即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 玄霄这边的状况算是摆平了,然而另一边的李惜花却在心里暗暗叫苦。 江湖榜上前十者都各有各的秘技,就比如眼前这人,除了毒药和暗器,同时还精通潜行之术,尤其是她那独门屏息掩气的功夫,若存了心想藏在一处角落里,即便是武学高深之人也很难发现,也正因如此,才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玩了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闹剧。 李惜花足尖点地,身形急退,同时朝旁边一个弹指,琴弦的一端转瞬间便钉入了他身旁一株老树的树干。 唐梦柯见状,飞身追了过来,抬手便是三枚子母金镖急射而来,在空中化作盛开的金莲,吐露无限杀机。 眼见着金针逼面而来,电光火石之间,李惜花右手拈着琴弦的一端横过胸前,左手轻轻于弦上一抚,音刃似水波荡开,而那漫天金针就好像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墙上,细雨般纷纷坠地。 ☆、021章 花心大萝卜 随着音刃掠过,周围的树叶竟像被利器所伤,连双手难握的树都被拦腰削断,残枝败叶倒了一地。树林中栖息着的鸟儿也受了惊,乌压压地飞起一大片,嘈杂的鸟叫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唐梦柯被音刃逼得连连后退,心下暗惊李惜花武功玄妙,却不知这人因为心中有愧,手里还留有一两分余力。不过说来也奇怪,他向来奉行的都是你情我愿,怎么今儿偏偏就突然踢着铁板了? 李惜花心下虽然疑惑,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勾了唇角,笑着说道:好柯儿,快别闹了。 一听这话,唐梦柯叱骂一声:呸,谁是你的柯儿。说着,扬手撒了一片不知名的药粉,用内力催了过来。 然而李惜花脸色不变,只气定神闲地说道:柯儿,你这又是何苦?手里轻轻一拨琴弦,再次将这人甩过来的一干暗器震落一地。 眼见攻击无效,唐梦柯气得几乎磨牙,可这人是江湖榜上第三的高手,自己根本奈何不了这人。 江湖榜上双皇之一的琴皇素闻以音功见长,唐梦柯也是考虑到这人一旦被她近身,就占不到优势了,所以才会搞突袭,只可惜最后还是被拉开了距离。而一旦这人开始用琴音攻击,事情便会棘手起来,因为他的音功不但能化音为刃,配合不同的音律,甚至还能迷惑人的神志。 唐梦柯知道自己没了取胜的希望,干脆放下匕首。 你问我何苦? 她气极反笑,冷声质问道:究竟是谁当时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才几个月就有了新欢!李惜花,你竟然还有脸问我何苦? 李惜花暗中警惕着这位唐大小姐再次发疯,面上却笑道: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喜欢你。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唐梦柯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张口骂道:骗子!你有那么多女人,却还厚颜无耻地说喜欢我。 李惜花叹了口气,弃了手中的琴弦,朝唐梦柯走去,而他每上前一步,唐梦柯便往后退上一步。 你别过来! 李惜花闻言,真就十分听话地停在了原地。他微微一笑,说话的声音低沉而磁性,语气真诚而炽烈,仿佛真的深爱着对方一般。 柯儿,我是真的喜欢你。 骗子!唐梦柯骂道。 李惜花表情坦然地摇了摇头:在这一点上,我从来不骗人。 你还想骗我,做梦去吧! 柯儿 骗子! 柯儿,你听我说完 不听不听,大骗子! 李惜花: 唐梦柯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了出来,但她还是倔强地骂着这人大骗子。 李惜花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出声安慰,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此生都不会忘记,你为我月下起舞的样子,也不会忘记每当我满足你一个愿望时,你露出的笑容。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都好好地记着,仔细地藏着,而且看得出来,那段时间你也很开心不是吗? 唐梦柯似乎被他的话触动,眼神有了一瞬的躲闪,而李惜花一直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的这个小动作。 他垂眸,微笑着说道:柯儿,感情这种事向来是不讲道理的,你这样也只会苦了自己。 唐梦柯沉默了,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而且喜欢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曾对她温柔似水,自己的每一个喜好他都清楚,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他都仿佛能读懂人心一般,满足她,呵护她。 在她眼里,世间再也找不出像李惜花这样完美的情人了,为了他,她甚至可以骗自己去相信他的谎言。 然而谎言终究只能是谎言。 李惜花收敛了气息,趁唐梦柯走神之际,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他的话音依旧是那么温柔:柯儿,我喜欢你,可那是在几个月前。你很美,也很优秀,你值得更好的男人来爱你,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一听这话,唐梦柯的眼中顿时浮起了一层雾气,她虽然武功奇高,可是年纪尚浅,没吃过多少苦头的大小姐总免不了娇纵一些,此时自然也委屈极了。 李惜花替她撩起鬓边的碎发,轻轻挽向耳后,在她耳边叹息着说道:你也知道我的心性,我不是一个能为人停留的人,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而这亲昵的举动让唐梦柯的脸微红,下一瞬却又骤然失去了血色。 她咬唇,几乎是哽咽着说道:我以为我会是例外,毕竟你曾经表现得那么爱我 李惜花轻笑,每一个女人都觉得她会是例外,然而最终每一个都不是例外。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右手不着痕迹地凝了内力,倏然一指点在这人的睡穴上。唐梦柯完全没料到眼前之人会出手,因而一下子便昏睡了过去。 得手之后,李惜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伸手接住软倒的唐梦柯,往地上一放,接着便立刻朝玄霄的方向直奔而来。而玄剑圣本来还在关注这两人你侬我侬,谁知忽而见到这么一出神转折,不禁愣了一瞬。 我以为你会安抚她。玄霄说道。 李惜花没有接他的这句话,只略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022章 新欢旧爱一台戏 这个问题一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愣,按说金婷才是挡了暗器的那个,他不应该第一句先问金寨主怎么样吗?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思,便见玄霄垂眸,说道:没事。他话音一顿,低头看向身前平躺着的金婷:金寨主受伤比较严重,不过刚才我已经给她服了紫宸丹,性命应是无碍。 李惜花本还在纠结,自己怎么会下意识便先问玄霄情况,结果一听这话,不禁又怔了一瞬,确认般地问道:紫宸丹? 玄霄知道这人在惊讶什么,只淡淡道:一颗紫宸丹而已。 李惜花本来还觉得这人的身份成迷,这会儿却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价值千金的紫宸丹对这个人来说居然只是而已,试问除了皇商萧家,还有谁敢这么财大气粗? 玄霄并未再解释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向金婷。李惜花见状,明白他的意思,遂也不再多问,而是伸手探上金婷的脉门,片刻之后,微微皱了下眉。 怎么样? 其实玄霄是在明知故问,方才他早已探过金婷的脉象,一共八十四根金针,且分散在身体各处,要想全部逼出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就他对眼前这人实力的推测,这事虽然难了一点,却也不是不能的,只是要多耗些功夫。 李惜花果然说道:她受伤太重,不宜搬动,否则金针容易移位,造成更大的伤害,我现在就帮她把金针逼出来。 听到意料之中的决定,玄霄面无表情地退至一边,想了想,又问道:需不需要我去通知别人? 李惜花一边暗自算着要怎样将那八十四根金针全部逼出,一面摇了摇头:他们来了反而添乱,等我将针逼出来,你再去叫人。说罢,将地上的人小心扶起,盘腿坐好,一掌抵住她的后心。 玄霄见这人已经开始运功,便也不再打扰,自顾自地盯着另一边的唐梦柯出神。就今日所见而言,李琴皇果然如传闻一般风流,不过刚刚这人和唐梦柯说过那些话 好学的玄阁主开始整理方才学到的撩妹知识,但每当他将自己代入李惜花的角色,想象自己说出那些话时,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不知不觉,天色从浓墨般的漆黑一点点往墨蓝靠近,然后是深蓝,浅蓝,更浅的蓝色。本以为会有一场大雨,风却渐渐地平息,连带着天上的云也飘得缓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惜花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而他身前的金婷亦是,这人体内的金针已经被他逼出了十之八九,再过不久,应该就能结束了。 玄霄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再闭目养会儿神,却在闭眼之前,余光忽而瞥见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那人,眼皮轻轻地颤了一下。 糟了 果然下一秒,原本昏睡的唐梦柯缓缓睁开了双眼。 玄霄见状,心下暗道李惜花为什么不下手再狠一点,同时开始迅速思索应对的方法。 而刚醒的唐梦柯扶着额头,茫然地看向四周,似乎是在疑惑自己怎么会睡着了,但当目光触及到了他们这边时,整个人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她似乎看准了李惜花现在无法反抗,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嘴角更是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果说方才她还存了最后一丝希望,那么现在便是一点旧情也不打算顾念了。 这就是你的新欢?唐梦柯轻笑了一声,骤然目露杀机:我得不到的,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玄霄闻言,暗叹不妙,他现在不会武功,李惜花又还在运功替金婷疗伤,看情况应是正到关键之处,如果真气骤断,两个人都将血气倒涌,后果不堪设想。 ☆、023章 千重阁的杀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玄霄看着对面迎面刺来的匕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他心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一瞬,竟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李惜花的面前!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唐梦柯虽极力收手,但她在那一刺上拼尽了全力,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收回,于是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她手中的匕首送入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人的胸膛。 而就在这人举着匕首攻过来的时候,李惜花立刻调转内力,以求在最快的情况下收回游走在金婷体内的内力,他甚至打算如果实在来不及,就直接强行断开真气,气血逆行也好过直接死在这档口。 不过就像唐梦柯一样,他也完全没料到玄霄为了救他,竟然会替他挡下这一刺。 他当然意想不到。 毕竟就算把几个月前碧暖春香阁的那一次初见算上,他认识这人的时间拢共连一天都不到,说白了不过是萍水之交,何况这人方才还对他起过杀心,又怎可能为了救他而舍弃自己的性命? 李惜花连忙睁开眼,转过头去看是什么情况,正好见着唐梦柯一脸难以置信,将匕首猛然抽回,发出一声惊呼:你 随着玄霄一声闷哼,自伤口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他装作脱力地软倒下去,本以会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 他微微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李惜花惊讶万分的神情,接着将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的台词,面无表情地念了出来:山寨前你救了我一次,现在咳咳,我不欠你了。 李惜花怔了怔,不知怎的,心在一刹那泛起了莫名的涟漪。 而玄霄见一切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便缓缓闭上了眼,心中暗想现在这场景和几个时辰前何其相似,不过金婷救他是为了那张与她口中顾云青相似的脸,而他救这人则是为了 伸手迅速点了怀中之人的穴道,封住血脉止血,李惜花抬起头来,目光扫向不远处尚在震惊中的唐梦柯,冷冷质问道:这下唐大小姐可满意了? 唐梦柯闻言,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这人居然用这样冰冷而陌生的眼神看她,就好像他们之间的那些点滴从未发生过。 她手一松,匕首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另一手捂着自己微微张着嘴唇,却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缓缓地摇头。 都说浪子多情,可这人哪里是多情? 这分明就是无情。 然而此刻李惜花只觉再看她一眼都是多余,反而怀中的人让他有些心绪不宁,毕竟这人伤口的血一直止不住,此时多浪费一刻都是风险。 他弯下腰,一手托住玄霄的背部,一手揽着怀中之人的腿弯,将人横抱起来,足尖轻点,身形化作一道劲风,朝着小别院的方向掠去。 旭日东升,耀目的光芒却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被丢在原地的唐梦柯死死咬牙,用怨恨至极的目光看向还躺在崖边的金婷,但她明白就算那是李惜花现在的新欢,也不过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 有的时候,爱恨只不过是一念间的事情,唐梦柯忽然笑了,不知是在嘲笑金婷,还是在笑她自己的愚蠢。 李惜花!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唐梦柯狠狠地撂下这句话,接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下一秒 悬崖边,金婷慢慢睁开眼,目光复杂地望向唐梦柯消失的方向,那里除了微微摇晃了几下的树枝,什么也没有。 李惜花抱着怀中之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小别院,而就在他飞身跃过门后那一小片池塘时,忽而想起数个时辰之前,自己明明还曾在这里轻握着这人的手,那一瞬间,他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瘙了一下。 他来到自己厢房门前,踢开门便向里面冲去,此刻玄霄胸口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成了一片暗红,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看得李惜花也不由眉头打结。 他将人放到床上,随后又急匆匆地去拿了些要用的东西,等回来一看,玄霄的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细汗,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李惜花见状,不敢再多做耽搁,迅速地解开玄霄的衣衫,可眼前所见却让他目光一滞。 那并不是什么金贵少爷的身躯,覆盖于骨骼上的肌肉虽不夸张,却蕴含着强悍的力量,然而这并不足以让李惜花摒住呼吸。事实上,真正令他惊讶甚至是惊愕的,乃是那枚烙在玄霄胸口的印记。 这印记一看便知存在了多年,似火非火的图案透出几分妖异,可若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千重阁独有的印记,原本应该只在千重阁的杀手身上才会有,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萧家小公子的身上? 然而眼前的情况危急,根本容不得李惜花多想,不管怎样,还是先救人要紧。 他转身拿起一旁小几上放着的酒壶,一手按住床上的人,另一手拿白布沾了酒水,替这人仔细清理伤口,而在剧痛的作用下,掌下之人的身躯瞬间绷紧,却从始至终都未发出一声痛呼或闷哼。 待伤处的血污被擦净后,他又从怀里摸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将棕褐色的粉末调了酒,敷在这人伤处,再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仔细地包扎起来。 在做这一切时,李惜花将动作放到了最轻,生怕力道大了,这人就会更疼,等终于处理完这人的伤势,他才松了口气。而此时歇下来,他便又开始想方才所见到的那枚印记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 这人身上既然带着千重阁的印记,那十之八九便是阁内的杀手,这般想来,之前这人所流露出的杀意便也解释得通了,只是若说这人是来杀他的,李惜花倒还相信几分,可他为什么又要救自己呢? 难不成还真是为了还自己的恩情? 李惜花心里一边想着,一边为了确认,再次摸了一下玄霄的脉门,可探到的脉相依旧虚浮,没有一丝内力。 这就更奇怪了。 皇商萧家的幺子,千重阁的杀手,不会武功 一时之间,李惜花只觉自己绕来绕去,周围仍是一团迷雾,思来想去也没弄清楚个头绪来,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移到床上之人的身上。 那瓶金疮药虽然比不上紫宸丹,却也是上好的伤药,因而玄霄伤处的血不一会儿就被止住了。李惜花见这人的衣服上全是血迹,不能再穿,于是准备去帮他重新拿一套来,可就在他一边走,一边发愁怎么给这人换衣服的时候 突然! 一个黑影自窗前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李惜花下意识皱了皱眉,立即丢下衣服,飞身追了出去,结果刚出得房门,便见一道人影立于墙头。 你怎么来了?李惜花问道。 然而对面之人并不回答,却是运起轻功朝外飞去。 李惜花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背影,这次倒没再像刚才一样立即追上去,而是先回到屋里,替这萧家小少爷掖好了被子,又将衣服叠好,放在这人枕边,这才转身出了门。 殊不知就在两人离开后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一个身穿紫红色罗裙的妖艳女子踏进了房门。而在这人进来的一瞬间,玄霄原本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眸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点昏迷的样子。 他掀开被子,缓缓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一样的话语,对象却是不一样的人。 极缓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好像每一下都能叩进人的心里,一股幽香弥散中,女子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身似扶风的弱柳,无限妩媚。 她生了一双极其漂亮的手,肤白如玉,十指纤纤,用蔻丹花染得红润明艳的指甲为其更添一抹魅色,然而此刻那手指间拈着的却是一张小纸条。 不是你寄的吗?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玄霄的妹妹凌月儿,也是千重阁副阁主、碧暖春香阁的老板魅月,今江湖人称罗刹女。而她手中拿着的,则是不久前玄霄用乌鸦送出的那张纸条。 ☆、024章 滴水不漏的身份 目光落在这人手中的纸条上,略略停了片刻,玄霄面无表情道:我记得这张纸是传给分舵的,而且我只调了两个人的资料。 闻言,凌月儿娇笑了一声,另一只手自背后移至身前:我这不是带来了?说罢,将一本卷宗递给了他。 玄霄伸手接过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这人,接着低下头,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两份卷宗上。他先拿起了萧玄的资料,一页一页仔细翻看起来,一时间,四周只剩下纸页翻动的轻响,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这般站了一会儿,凌月儿幽幽叹了口气,在床边找了个地儿,不远不近地挨着坐下:哥,你就不打算跟妹妹我说说,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玄霄胸口缠着白布,隐隐有血色从中透出,看着像是很重的伤,颇有几分吓人,然而他却一脸平静,淡淡说道:无碍。 凌月儿笑了笑,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故意打趣道:莫不是哪个姑娘? 玄霄默然: 而见他不语,凌月儿反倒哑然:难道还真被我说中了?说着,看向这人的眼神越发地暧昧了。 玄霄心下顿觉无奈,只得开口解释道:那女人是去杀李惜花的。 谁知凌月儿听完,却道:哥,捡人家的破鞋穿可不是好习惯。 为什么他每次和这人对话,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 玄霄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事说清楚,免得这人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可凌月儿显然并不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只见这人眉眼含笑,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欺身上前用食指抵住他的唇,递了一个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眼神。 两人此刻挨得极近,玄霄只闻一股浓香扑面而来。他皱着眉,拍开了这人的手,冷冷说道:我不过是为了救人。 我还不了解你? 凌月儿站直了身子,一手抱腰,一手支在环于腰间的手臂上,纤长的手指略略曲起,虚托住下巴,笑得魅惑之中透着几分戏谑。 四下里顿时又静了下来,玄霄却仿若未觉,头也不抬地翻着卷宗,这般沉默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道:的确不是为了救人。 凌月儿闻言,脸上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话音一转,问道:不过我还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你心甘情愿挨这一下。 将手中的卷宗又翻了一页,玄霄道:李惜花是个多智而近妖的人,他已经察觉到了我身上的诸多疑点,我需要一个契机来将这一切合理化。 凌月儿会心一笑,垂眸扫了一眼这人胸前被白布遮了一半的烙印,指尖轻点红唇,问道:你故意让那人看见千重阁的印记,是有什么打算? 玄霄没说话,只伸手在翻开的纸页上轻轻一点,而一旁的凌月儿见状,走过去凑近一看,发现记的是萧玄小时候的事。 其实对于这个细节,玄霄本来是忘记了的,毕竟他只大致翻过这个记载着萧家小少爷一生的卷宗,记不清细节也是正常,然而当时金婷却将他认成了顾云青。 如果顾云青不是萧玄,那他又是谁呢?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玄霄,直到金婷舍身救下他时,他忽而忆起这个萧玄似乎还有个失踪了的双胞胎兄弟,这事他当时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不过现在证明他果然没记错。 哥,你的意思是?凌月儿抬头,不解道。 如果只是单纯将一个谎言告诉李惜花,别人也许可以,但这人一定不会信,至少不是全信,可如果这个谎言是这人自己发掘出来的 玄霄说着,放下手中的卷宗,换了另一本,不同于之前厚厚的一本,关于李惜花的卷宗只有薄薄的几张纸。 他按下心中的疑惑,翻开纸页,又道:这件事我原本就有九成把握,匕首刺入的位置和深度也都是我有意为之,这人不得不做应急处理。 唐梦柯的匕首、他舍身救人、李惜花救他,再到发现他身上的印记就在那女人举起匕首朝李惜花刺来的一瞬间,有人悄无声息地布下了一个局,而这其中一环扣着一环,皆不过是这人的算计。 凌月儿听完仍有疑惑,不由敛起笑意,略略正色道:所以哥,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谎言? 她以为玄霄是想将身份换成这个失踪了的萧青,可是这样似乎也不妥,比如说萧玄去哪里了,又比如说玄霄为什么要伪装成萧玄。 而玄霄见这人沉默下来,便知她并未理会自己的意思,于是又拿话点了她一下:你只需要改一点,改成萧玄和萧青一起被劫持,直到十六岁以后,萧玄才被接回萧家。 凌月儿听得一愣,心想想,的确 萧玄性情孤僻,沉默寡言,每日只喜欢钻研些诗词歌赋,大概是因为萧青的失踪,萧玄父母对他们剩下的这个儿子百依百顺,他不喜见人也都由着他,以至于若不是出了逃婚这事,外界都鲜有人知道萧家还有这么一个少爷。 但也正因为这样,要想把玄霄与萧玄的身份拼接在一起,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他们可以将萧玄这十六年的经历替换成当初被劫之后,辗转流亡进了千重阁,然后十六年后又被萧家找回。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见这人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本该清冷的眸子里,此刻一片漆黑,深不可测。 他淡淡说道:我要这个身份天衣无缝。 这事我亲自处理,必要之时,我会把萧家所有知情的人全部摄魂。凌月儿舔了舔唇,痴痴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娇媚撩人,却是比毒药还要毒上万分。 而她所说的摄魂之术乃是一门奇术,不仅能够篡改人的记忆,甚至还能让被摄魂者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按照施术之人在他潜意识中种下的指令行动。 玄霄闻言,满意地点了下头。 外头的天已大亮了,阳光透过窗格照进屋里,依稀中能看见有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漂浮。 短暂的沉默过后,玄霄突然话锋一转,似是随口问道:千重阁出什么事了? 凌月儿心知瞒不过他,于是说道:虽然对阁里说你是闭关去了,但没了你镇着,四大护法这几天小动作不断。 玄霄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冷冷说道:送他们去水牢。 凌月儿微笑,没再说话。 她能够想象到,当那几人发现水牢石壁上的剑法时,会是如何激动,不过极情剑的内力运行与所有功法都不同,迄今为止,练成的也就不过两个人,一个是不知什么缘由,在千重阁水牢中留下剑法之人,一个就是眼前这人,至于其他人,无不是因经脉逆行而死。 就算老天爷眷顾,那四个人中真有人练成了极情剑,玄霄的武学修为已至极情剑八重,难道还杀不了一个废了武功,且极情剑堪堪入门的小虫子吗? 垂死挣扎,当真是可怜呢。 凌月儿一面想着,一面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手腕一抖,掷向这人。 只听空中一声细微的破风之声,玄霄头也不抬,手便如长了眼睛一般,接住这人灌注了内力飞射过来的纸片。 哥,你下次别再为别人挡刀子了,有失你剑圣的身份。凌月儿笑道。 玄霄皱眉,并不接话。 而既然东西送到了,消息也传达完毕,凌月儿自是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但就在她转身正准备离开时,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回头。 她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让李惜花信你? 玄霄微微一顿,眼神明暗莫测:他能讨女人欢心,我跟着他就能完成赌约,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真的只是为了赌约?凌月儿似笑非笑: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我只见你执着过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我们已经做到了,而这第二件事 玄霄望着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那你又是为什么重新回到千重阁? 千重阁前任阁主死的时候,眼前这人哭着说再也不回来了,可现在,她却成了千重阁的副阁主,她还说从此千重阁再无魅月,三年后,她却又重新面对了这一切。这件事玄霄不是不想查,只是这人不许他插手,所以至今还是一个谜。 凌月儿闻言,目光闪了闪,垂下眼来:哥,听我一句劝,不要练极情剑的第九重,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没必要再把自己变成正真的怪物。 然而这一次,玄霄再没接话,只低头装作没有听见。他目光落在手中的纸片上,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纸片,而是一封信,或者说是一封约战书更为确切。 凌月儿见他不答,轻轻叹了一口气,多智近妖的又何止李惜花一人?可这人偏偏看不破这么简单的取舍,又或许他看破了,只是这般选择罢了。 欲练此剑需断情绝爱,必冷血无心。 哥,想必你已经知道极情剑的第九重要如何突破了,从来无情者何谈绝情,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有所爱,要斩断它,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就像 当初的自己。 那声轻叹随着周围的暗香渐渐散去,玄霄默然,面无表情地撕开手中的信封,入目的内容令他眸色微暗。 ☆、025章 大魔头凤玉楼 与此同时,白云山上一处人迹罕至的树林里,一人渐渐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对跟在他身后的人笑着说道:别来无恙,师兄。 李惜花亦微微一笑,看似热络地问道:什么风竟把你从大漠吹到这里来了? 那人耸了耸肩,挑眉道:自然是追着我家夫人来的。 这个称李惜花为师兄的男人,生得长身鹤立,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长相虽偏阴柔,却又与女子不同,细细看去竟比女人还要美艳几分。 然而正是这般俊美之人,却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因为他就是赤魔宫的宫主凤玉楼,江湖榜第四,一个恶名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大魔头。 传闻他性情暴躁,喜怒无常,甚至偏爱人肉,生食人脑,还用人的鲜血练魔功,简直都快和妖怪有得一拼了。不过传闻自然只是传闻,尤其是这么夸张的传闻,一看就知道是瞎编的。 听了凤玉楼的话,李惜花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不自觉地迟疑道:你们还在一起? 而他此话一出,凤玉楼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一双狭长的凤眼微眯,声音里透出几分危险:李惜花,虽然本座打不过你,但不代表本座不敢揍你。 李惜花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清咳了两声。 说起凤玉楼的夫人,李惜花觉得自己实在不能理解,虽然那人看上去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再文弱,能有女人软?自己这个师弟怎么会喜欢上和他同性别的男人,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前不凸后不翘,到底有什么好? 思及此处,也不知是为何,李惜花脑海中莫名闪过了玄霄的脸,惊得他立刻把所有的思绪全一股脑掐断了。 他又轻咳了几声,转移了话题:到底是什么事,总不至于你你那小情人也在白云山上吧? 凤玉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餍足的表情:他累了,在睡呢,本座找你是为了别的事。 李惜花微笑着退后了一步。 瞥了一眼身前的人,凤玉楼嗤笑了一声:像你这种人就是欠收拾,哪天要是真爱上了什么人,看你这一身风流债怎么办! 李惜花不想跟他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于是说道: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跑到这白云山上来? 听他说起正事,凤玉楼亦收敛了轻佻的笑意,正色道:前任宫主遗命,赤魔宫原本是交给你的。 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喜怒无常倒是真的,而且想起一出是一出,极其狂傲且喜欢任意妄为。李惜花没想到这人会旧事重提,心中顿时一惊,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打起十二分警惕,面上笑得温文尔雅:我也说过,我不会再踏足赤魔宫半步。 凤玉楼戏谑地看向他:说真的,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想做赤魔宫的宫主吗? 没兴趣。李惜花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凤玉楼啧了一声,说道:那不如这样,你如果能打赢千重阁阁主玄霄,本座就不逼你回赤魔宫。 李惜花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 凤玉楼又笑:因为本座要带着夫人游遍名山大川,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他喜欢这样,本座打算陪他,而赤魔宫这个位置必须要有人坐,本座觉得你最合适。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 本以为这人已经要风的风,要雨得雨,而且当年他将赤魔宫拱手相让,这人还跟他称兄道弟,结果一转眼,才五年就变卦了。李惜花暗道这人果然不上道,一面在脑海中迅速思索脱身之计。 然而不等他反应,凤玉楼又接着说道:本座已经用赤魔宫的名义和你的名字,向千重阁下了战帖。 李惜花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了一个措手不及,顿时再摆不出什么好脸色,语气亦冷了下来。 你这是在逼我去送死! 凤玉楼却笑眯眯地看向他,话音里透出了几分玩味:未必吧。 知道眼前这人为什么这么说,李惜花神情一反往日,竟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与强硬:我发过誓,此生再不会碰刀。谁知他话音刚落,便见凤玉楼扬手一甩,将一样事物朝他掷来。 你自己的东西,本座才懒得帮你保管,战帖已经下了,去不去由你,不过 凤玉楼忽然敛了笑容,目光如毒蛇一般让人浑身一寒:如果你不去,本座就当你是输了,你一天不回赤魔宫,本座就杀一个正道的掌门人。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惜花,接着转身走了两步,提气纵身,身形化作一道劲风掠远了。 这人来得及快,去得也很干脆,留下李惜花一人站在原地,死死地皱着眉头。半晌,他一拳捶向一旁的树,震落无数的树叶,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想办法怎么解决了。 李惜花转过头,先前凤玉楼留下的那柄刀正插在一块岩石上,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已经五年了 他心情复杂,走过去拔起岩石上的刀,紫色的刀刃如一弯新月,刀身竟似琉璃一般剔透。 这是一柄嗜血的妖刀,百余年前曾经有无数人因他丧命,江湖上更一度谈之色变,只是后来这刀在那场惊世之战中下落不明,现在已经鲜有人知道它的名讳了。 ☆、026章 战帖 就在李惜花低头看着手中的刀,思绪沉浸于回忆中时,忽然一道声音自百里开外,以密语传音之法凝音成束:对了,险些忘了告诉你,决战定在了二月十二,泰山玉皇顶,届时本座静候佳音。 话音落罢,如空谷回声,李惜花起头来,循声望向凤玉楼离开的方向,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这个人究竟又想要干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逼他回赤魔宫,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因为正如这人所说的,只要以那些正道之人的性命做要挟,他就只能任这人摆布,毕竟那些人中不少都是他的朋友,而他是不会弃朋友于不顾的。 李惜花左想右想,不得其解,却万万没想到此刻玄霄拿到的战帖上写的并不是他的名字。那帖子上实际并未属谁的名,只道:二月十二,泰山玉皇顶,望与君一战。 随手将那张战帖叠了两折,玄霄抬眼望向窗外,心思渐渐又绕到了凌月儿刚刚的话上。 冷血无心吗? 江湖上都传练了极情剑的人,必然会变成冷血无情的怪物,就连自己的妹妹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真正身负极情剑法,玄霄知道其实不然。 虽然过于阴寒的内力的确会带来些副作用,但并不会影响人的心性,而石壁之上所书的断情绝爱,不过是指以杀入剑道,所以练就此剑之人,并非是被极情剑法变得无情,无情的终究是练剑的人。 他本以为无情就是极情剑意的全部,感情之于他不过累赘,可是这一观点在他见到悬崖边的金婷后,却有了一瞬的动摇。替金婷拭去眼泪的时候,玄霄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对剑意的明悟,他甚至难得一见地为景所感,想到了他和凌月儿的过去。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犹豫。 但如果最后真像凌月儿所说,他之所以始终无法突破极情剑的第九重,是因为他从未有过情,那他不介意试一试这爱恨的滋味,而且他有种预感,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在李惜花的身上找到答案。 玄霄思绪一转,眸色忽而暗了一分,说起来 刚才引李惜花出去的究竟是什么人? 一阵罡风自窗外悬崖上空刮过,从窗间呜呜地灌进来,玄霄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墨发,调整了一下呼吸,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他拉上被子,复又闭上双眼,双唇紧抿,脸色苍白,好似刚刚并无人醒,也并无人来。 不过这回他却估计错了,李惜花一直到深夜才回来,而在这期间,有人来送过三次饭,但见屋内只有昏迷的人,于是放在桌上就走了,所以等李惜花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人披了件衣裳坐在桌边发呆的样子。 李惜花皱眉: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要好好躺着养伤。 玄霄闻言,转头看向他,心情有一丝莫名的微妙。 见这人不语,李惜花只好叹了口气,接着开口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叹的这口气起了作用,只见玄霄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然后乖乖躺下。 李惜花不由失笑,只得把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将背上背着的长方形布包卸下来,推放至床底,又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那茶水是刚换的,滚烫无比,他只得吹了吹,并不急着饮,而是捧在手里。 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李惜花问道。 玄霄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我服了紫宸丹,无碍。 李惜花无语,心道:这群把灵丹妙药当糖豆嗑的败家子。 那是你的琴?目光朝床侧偏了偏,玄霄问道。 李惜花知道这人说的是他刚背回来的那个方形的东西,不由笑了笑:不错。然而他虽然嘴上如此说,却只有他知道,那被布包裹着的琴匣里放的根本不是琴,而是一把刀。 玄霄点了点头,然后拉了拉被子,闭上眼假寐。 一时间,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两人的呼吸声在彼此敏锐的听觉下变得清晰可闻,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李惜花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床上闭目养神的玄霄,等茶水的凉得差不多了,便抿了一口,接着突然出声道:你胸前的伤是我帮你包扎的。 话音落下,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为之一凝,下一秒,玄霄骤然睁开眼,眸中杀机毕露。 你都看见了?他冷冷问道。 李惜花淡笑,悠然地捧起杯子,又抿了一口茶: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闻言,玄霄面色一寒: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反过来报答我的? 李惜花挑眉,耸了耸肩:那罢了,你好好休息。 十分狐疑地看了这人一眼,玄霄垂眸似有所思,接着慢慢转过头去,又重新闭上眼,却也因而没有看见李惜花微微眯了那双狭长的凤眼,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这人靠在桌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那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撩拨着人心。这般过了一会儿,就听这人忽然又问道:你真不打算解释一下? 玄霄依旧不语。 唉李惜花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道:你说如果别人知道萧家的幺子是千重阁的杀手 他故意拖长了话音,虽没有继续往下说,意思却已不言而喻,搞得这下玄霄再也装睡不成,只能起身,冰冷的目光狠狠地扎了这人一身。 你想怎样?玄霄面上染了层薄怒,冷声问道。 李惜花却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笑眯眯地看向他: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他两人一个想问,一个不愿说,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气氛便一时僵持起来,而这次李惜花打定主意绝不松口,于是过了良久,玄霄终于移开视线。 你发誓,绝不外传。他冷着张脸,幽幽道。 李惜花心中好奇这萧家小少爷到底有什么秘密,一听他松了口,立即收敛起笑容,举着手发誓:我今日所见所闻,若告诉他人一句,便不得好死。殊不知,自己这般举动,正中了某人的圈套。 人这种动物,不一定相信别人呈现给他的东西,哪怕这是真实的也会抱有怀疑,但却总喜欢相信自己发现的东西,哪怕是假的,也能深信不疑。而玄霄之所以受了唐梦柯这一刺,既是为了让这人发现他身上千重阁的印记,亦是为了让李惜花亲口逼问出这个真相。 他心中思绪纷然,面上却不露分毫,佯装一副为难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好,我告诉你。说着,又是一顿:因为我知道即使不告诉你,你自己也会去查。 窗外悬崖之上,不知何时月已中天,月光照进窗内,镀了站在窗边的人一身银辉。李惜花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眉宇间透着几分疏懒,半边身子靠在桌子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只见玄霄酝酿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我小时候曾经被劫匪掳走,转卖给了人牙子,之后又被卖进了千重阁。 李惜花一愣:这么说,你的确是千重阁的杀手?说话间,语气里既有些不可思议,有又几分原来如此的意味。 曾经是,不过在我十六岁的时候,萧家找到了我。玄霄说道。 李惜花更加好奇,问道: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也许是通过千重阁。 也许? 玄霄不语,只神色淡淡地看向一旁,明显不想回答。 于是李惜花只得换了个问题:我还以为你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他一边说,一边微眯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笑得几分风流不羁。 玄霄视而不见,只淡淡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在我还没出生时,就曾和一位富商的女儿指腹为婚,萧家并不希望让人知道萧家的儿子曾经是千重阁的杀手。 李惜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旋即又犹豫了一下,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那你的内力 离开千重阁时,就被废去了。 玄霄说得平静,仿佛事不关己,李惜花却明白这一点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究竟有多么沉重和屈辱。有些人宁愿一死,也不愿意像个废物一样地苟活。 他这般想着,又看了看床上之人面无表情的脸,一时不知道还该不该问下去了,他甚至忽然有些怜悯眼前的人,因为这人就像被斩断了翅膀的金丝雀,困在了这个名为萧家的鸟笼里。 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神色,李惜花轻叹了一声:怪不得你要逃。 然而玄霄却淡淡道:我没有逃。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李惜花闻言,不禁咦了一声:你不是但他话未说完,便被这人打断了。 我和我爹打了一个赌。玄霄道。 什么赌?李惜花不解。 玄霄顿了顿,表情十分认真地说道:赌我能够找到一个深爱我,并且爱到能够为我心甘情愿放弃生命的人,如果找不到,我就回萧家和富商的女儿成亲。 李惜花听后微微一怔,只觉霎时间一切谜团都云消雾散。 怪不得这个人会在初见的时候,明明不适应,却硬要一本正经地端坐在碧暖春香阁里,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而且如果这人原本就是杀手,那他身上时隐时现的血腥之气也就可以解释了。 不过想到这儿,李惜花思绪一动,不禁又问:既然你和你爹定了赌约,那为什么你家人还说你离家出走? 玄霄漠然地看向他,冷笑了一声:我只想找到所爱,但萧家是不会容许这种事的,我在他们眼里只是联姻的工具。 如此看来这个萧大少爷也真是可怜,李惜花心下暗道。 他话音一转,将话题岔了开来: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爱到愿意放弃生命的人?说着,戏谑道:要我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途。 及时行乐? 其实对于玄霄来说,这两者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他总要给个回答,于是想了想,脑海中忽然闪过凌月儿常常在纸上写的一句话。 那人总喜欢反反复复将这话抄在纸上,写完了丢,写完了又丢,然后就对着纸发呆。玄霄回想着那句话,一字字说道: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李惜花先是摇头,后又笑了起来:我经常和人说,我要与她一生一世在一起,然而最后谁都没有长久。这世上有什么感情是时间冲不淡的?喜新厌旧,是人都会如此。 他笑得有些过了,于是抿了一口茶正准备顺顺,玄霄看向他手上的杯子,又看了一眼桌上摆杯子的地方,若有所思。 你手上的杯子,我刚喝过。 闻言,只听噗的一声,李惜花还未咽下的茶全洗了地板,而他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道:你怎咳咳怎么才说。 他都喝了两杯了。 玄霄面无表情道:才注意到。 李惜花无奈,只得把杯子丢在桌上,不知不是不是有了心理阴影,也没再倒第二杯。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他问道。 玄霄不解:还有什么? 你,为什么救我? 说这话时,李惜花将那个你字念得比后面几个字都要重,并且还停顿了一下。而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能够感觉到玄霄并不是一个会主动救人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事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然而玄霄却垂眸,平静地说道:碧暖春香阁的钱是你付的,白云寨前你也替我解过围。 李惜花自是不信他这番话的,拿眼将他上下一打量,戏谑道:说起这事你既然曾是千重阁的杀手,就算没了内力,对付几个空有蛮力的山贼还是不在话下的,我倒是又好奇你怎么会被绑的? 玄霄这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们要劫我做压寨夫人。话音一顿,补充道:说寨主是美人。 李惜花被这个回答惊的愣在原地,片刻后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这还真是 玄霄见这人笑得厉害,不等他话说完,又道:我救你还有一个原因,我想让你教我如何完成赌约。 你是说,想学怎样讨姑娘欢心? 李惜花发现今天晚上的收获还真是多得让人意外,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依旧忍不住地在笑:听上去挺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要跟我学这个的。 他边说边走到玄霄身前,伸出只手,就像登徒浪子欺负良家妇女一样,用手指勾起这人的下巴:收你为徒也不是不能,只是依你这冷冰冰的性子,能学得会吗? 不料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玄霄手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了李惜花的手腕,虽未用内力,却也惊得这人向后一跃,险些撞翻了椅子。 李惜花下意识扶了一把桌角,堪堪稳住身形,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笑道:真险,差点着了你的道。 玄霄闻言,偏过头来看他,脸上仍是一丝表情也无,好似刚刚差点便折断他人一只手腕的人并不是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 好在李惜花早已习惯这人冷着一张脸的样子,甚至还揶揄地笑道:为师一定会把看家本领好好教给你的,徒儿你可要学仔细了。 玄霄皱眉,不知为何,突然对未来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般半开玩笑地又逗了这人几句,李惜花本来正笑得开怀,谁知就在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他被这声音引得转头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微凝。 我去看看。 玄霄亦望着门的方向,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这一刺顺利地让李惜花发现了印记,也让他自己问出了这个设计好的身份,并且还让李惜花欠下他一个人情,最后同意了这个看似荒唐的师徒关系。 一切都如他所料,完美的一箭双雕。 他正想着,却见没过多久,李惜花又步履匆匆地回来了,并且一脸凝重之色。 好像出事了,官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注意,现在山火已经包围了整个白云寨,看这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烧上来了! 玄霄闻言,心下一怔,暗道不妙。 ☆、027章 又一个萧玄 此刻已是深秋,枯萎了的草木极易点燃,而且今天的风也很大,如果发生了山火,只怕火势会借着风势一发不可收拾。思及此处,玄霄迅速翻下床,取了外套便往外走。 你去哪里?李惜花连忙问道。 玄霄脚步一顿,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难道呆在这里等死? 可你的伤李惜花欲言又止。 玄霄收回目光,对于这人的担忧,只冷淡的回了一句:无妨说完便转过玄关,开门而去。 被推开的门吱呀呀地缓缓关上,周围霎时间陷入了沉寂,李惜花收回本想拦住这人的手,之前眉宇间的轻佻早已消失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暗沉的双眸。 这下真是麻烦了。 他苦笑了一声,只觉颇为头疼,却还是走到床边,将刚放进去不久的琴匣重新取出,一把甩在背上,随后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月亮被滚滚浓烟所掩,火光虽还未至,却已经映红了天空,周围的温度一点点攀升,渐渐驱走了深秋的寒意,但这温暖之下却是步步紧逼的死亡。 这火显然放得很有计划,山上众人看不见此时半山腰一道防火沟将山上山下一分为二,而这般情况,很可能还有火油的功劳,这么想来,白云寨在半山腰以下的几个放哨点只怕是凶多吉少。 玄霄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行至大路,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他本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山寨内一定会乱作一团,可所见的情况却并非如此,虽然的确也有一些老弱妇孺正小声地哭泣,但所有人都在几个领头人的安抚和带领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往寨前集合。 他微眯了双眸,不急不缓的走着,步履之从容,与四周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情淡漠得仿佛他只是一个看客。 他不急,是因为即使火真的烧上了白云寨,他亦有办法保全自己。 随着人流来到寨前的空地,玄霄看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收拾好包袱的人,而金婷则站在人群之前,正和六子说着什么。这个不久前还曾在他面前潸然落泪的女人,此时看上去十分的冷静,不仅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吓退,并且还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 六子眼睛比较尖,没多久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玄霄,以及他身后刚刚赶来的李惜花。 李大侠!他喊道。 闻言,金婷亦转过头去,旋即脸上露出一抹歉疚之色。 抱歉,把你们卷进来了。 李惜花摆手,快步上前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目前情况怎么样了? 他这话一问出,六子的头就低了下去,微偏目光,盯着正聚集在不远处的众人,目露悲戚。 金婷也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之前我们没发现一点异常,等察觉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从目前的状况看,火过不了多久就会烧上寨子,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带众兄弟冲出去。 的确 寨中的众人并非都是青壮年,其中还有许多老人、女人和年幼的孩童,带着这样的一群人要想冲过这片火海,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如果他所料不错,山下应有重兵把守,就算真冲出去了,也是个死。 李惜花此刻的想法正是金婷和六子的想法,所以六子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山上没有足够的水,我们不可能开出一条出去的路她说这话时的声音不大,却也并未刻意压低,话未说完,在场众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刹那间,周围静得可怕,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来越浓重,不断刺激着人们绷紧的神经,死亡的阴影如四起的浓烟笼罩着整个白云寨。 玄霄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然而他却再次发现,这些人即使是在直面死亡的时候也未退缩,他们没有叱骂,没有抱怨,更没有哭喊,相反当听到这话时,女人们紧紧地抱着孩子,抹去了眼角的残泪,男人们则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不知是谁先啐了一口,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不就是死,大不了杀出去!而此话一出,就如同一颗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周围应喝之声像涟漪一般迅速扩散。 我们的命都是老大救的,没有白云寨就没有我们! 杀出去!跟他们拼了! 这帮狗日的,我们就是死也要拉他们下地狱! 愤怒就像落入滚油的水滴般猛烈地沸腾,人们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甚至不少人已被仇恨的情绪烧红了眼。 群情激愤,众怒滔天,然而就在这时,金婷却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掩口,面色痛苦地咳了一声,一口朱红便猝不及防地呕了出来。 老大! 老大你怎么了! 老大你没事吧! 立刻便有无数的惊呼道。 金婷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深吸了一口:我没事。 李惜花早在第一时间便扶住了这人,一手抵住她的后心输送内力,但也正是这一探,让李惜花的眉头打了个死结。 你 我说了我没事。身体一侧,金婷拒绝了李惜花为她疗伤,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痛苦,眼神亦坚定得如同坚不可摧的磐石。 她看了一眼天色,火光已经逼近了,断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于是当机立断道:既然大家都已决意如此,众弟兄们听令!这一句话是金婷强催了内力而喊出的,一时间如同空谷回声,在山壁之间回荡开去。 寨前这条大路出去没有多少可燃的树木,男人在前,女人老人和孩子在后,我们杀出去! 所有人举起武器,高喊:杀!而这一声怒吼,竟振聋发聩。 李惜花默默地站在一边,掩在袖中的手一直紧紧的捏着,他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阵阵刺痛,然而面对此刻的状况,他也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并不好,让他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知道玄霄在此刻是怎样的表情,是否还是那样的淡漠,于是回头看去,却发现玄霄正盯着一个地方。 他心下不解这人在看什么,遂又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而这一看,却是惊得愣在了原地。 只见一人从火海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身粗布麻衣被火燎得破破烂烂,脸上也蹭了好几块炭黑,然而这却并不妨碍李惜花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这是 又一个萧玄? ☆、028章 七年一梦 六子是面对着李惜花站的,所以立马察觉到了这人的异状,也跟着回头望去:这是萧公子?他大吃一惊,稍后又迟疑了一会儿,说道:的鬼魂? 玄霄: 李惜花: 微微挑了下眉,玄霄冷冷地白了六子一眼,淡淡说道:我还没死。 六子自知失言,轻咳一声。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张与萧玄一模一样的脸吸引了去的时候,却没人注意到金婷的手颤了一下。 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心知生死存亡全在此刻,容不得她半点疏忽,于是在明知有可能是那人出现了的时候,仍一面欺骗自己,一面说道: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你们还不快去把 婷儿,是你吗? 所有的话音随着这一声询问戛然而止,金婷像被瞬间钉在了原地,不敢回头,因为她怕这又是一场梦。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许多人都在小声地议论着玄霄与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李惜花也回神,若有所思地望向玄霄,用口型问他:怎么回事? 玄霄微顿,虽然心中已有猜测,却只淡淡回望这人,并无任何表示。 还是六子最先领悟过来,脸上随之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毕竟谁能想象,在此时此刻,他们老大寻找了多年的人竟从火海中冲出来了! 莫非老天爷显灵了? 事已至此,金婷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得缓缓转身,入目的是那道无数夜晚入她梦中,却又在黎明离她而去的身影。 云青 这一句话,仿佛抽干了金婷所有的力气,就连身体也摇晃起来,还好一旁有人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她。 看着眼前感人的重逢,玄霄微眯了双目,心中却在暗自思忖萧青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如果他没看错,那个人的眼睛已经瞎了,试问一个瞎眼的人要如何在黑夜里上山,并且冲出火海来到这里? 李惜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想的并不止这些。除了这人出现得蹊跷以外,他还在想,世间真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吗?毕竟眼前这人和萧玄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非要解释的话,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想到这儿,他神色复杂,用余光瞄了一眼玄霄,不确定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个手足的存在,毕竟他刚才询问时,这人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就在两人思绪纷杂之际,这旁顾云青苦笑了一下,现在情况容不得他多做解释,只得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不知李惜花可在这里? 被人莫名其妙点了名,李惜花眼神一暗,旋即微笑道:正是在下。 顾云青松了一口气,用竹竿摸索着朝他走来:带我来的姑娘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但李惜花听后却并没有马上接信,而是视线在这封信和这个人之间转了一圈,问道:什么姑娘? 顾云青轻笑,那一笑温润如水,仿佛春光般和暖:我不知道,但她告诉我这封信一定要亲自交到一个叫李惜花的人手中,如果他不接,就和他说这信里写着能够化险为夷的方法。 李惜花还是没有接信,又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 顾云青回头,虽闭着双眼,却好似正深情款款地看着那一袭红衣的女子。 她还说,白云山上有我找了许多年的人。 金婷死死咬住下唇,真当这人站在她面前,一时间过往的记忆如同纷纷落叶,不断自眼前掠过,这一刻,她竟忍不住想逃。 你 顾云青微笑:我来赴约,你会怪我迟来了七年吗? 然而此刻,李惜花却没有那么多心思注意这些,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顾云青手中的信上,信封上娟秀的字体似还留着淡淡余香。 究竟会是什么人,将这样一封信,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用这样一个特殊的人,指名道姓地送至他面前? 在场这些人俱各怀心思,一时间竟都沉默了,而这故事的主角低着头,浑身都在轻颤。 七年的时间像是一场梦,而这梦太长了,那年那月,他们都还青涩,一晃七年,却已物是人非。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微笑着吹箫给她听的少年,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偷藏爱慕之心,不敢表露的少女。 所有的人和事都像是在一刹那远去,眼前一片模糊,连声音也好像被隔离。垂落的眼,不敢去看的人,金婷站在原地,死死地咬牙。 可现在却不是能让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于是片刻之后,这人敛了神色,推开了搀扶她的人,对李惜花十分果断地说道 拆信。 哪怕只是一丝的希望,她也不希望看着白云寨的弟兄们去送死。 闻言,李惜花侧目看了眼金婷,映入眼中的这个女人明明已经濒临崩溃,却为了大局凭着那一股信念强撑。 先是重伤,后又有顾云青的刺激 见此情景,李惜花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其实他刚才想帮金婷疗伤时就发现,这人的伤势已经严重到即使服下了紫宸丹,也依旧虚弱得随时可以命丧黄泉,然而这个人却为了她的白云寨,为了她的兄弟站在这里,甚至舍弃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 想到这里,李惜花不再犹豫,伸手自顾云青手中接过信来,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那张纸很大,却只在正中写了两个字:投降。而观其笔记,和信封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旁边一个大汉看着粗莽,却识得这两个字,只见他啐了一口:投降?呵,做梦! 六子见了,也冷笑了一声:这帮王八羔子,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屈服了?我们就是死也不会投降的。 和他们拼了! 走!冲出去!就是死也要拉他们垫背! 杀! 杀!!! 浓烈的恨意一触即发,有些人甚至开始失控。 李惜花皱眉看着这群人,摸了摸手中的信封,连忙道:好像还有。说完,他再次从信封中取出一张纸,迅速展开。 这两张纸上内容并非一人所书,之前那张出自一个女人之手,而他现在正看着的这张则是一个男人写的,在照明用的火把下,字迹显得有些隐隐绰绰,却透着藏不住的刚毅。 李惜花一目十行地扫过纸上所写的内容,看完之后,又抬头看了眼金婷。 纸上写了什么,但说无妨。金婷道。 李惜花点了点头,略略正色,继而逐字逐行的念道: 白云寨的诸位英雄:若尔等同意归降,李某愿派兵救各位出山,下山后只要发誓不再做杀人劫货之事,李某愿做这个担保,放你们离开。 如今奸臣当道,世道艰难,百姓所受之疾苦,我李某难辞其咎,只望能惩奸除恶,还天下海晏河清。若有人愿从军,跟着李某诛尽犯我大夏者,李某必不亏待。 信止于此,落款的字迹苍劲有力,赫然便是镇远大将军李宗显。 金婷听罢吃了一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竟然是李叔叔。 顾云青在一旁,亦是微微皱眉:我只听说朝廷派了个人来剿匪,没想到 他并未再说下去,因为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让他不曾想不到的是,这山贼的首领竟然就是他寻寻觅觅这么多年的人,他更没想到这被下派来剿匪的竟然是李宗显。 这个名字显然很有影响力,听李惜花读完了信后,原本还在躁动的人群没过多久就都静了下来,人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显然都很意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 婷儿,如果是李叔叔的话,这事说不定真有转机。顾云青斟酌了片刻,说道。 金婷没有说话,而是回头看向那一帮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弟兄,所有人也都看着金婷,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大火越来越近,甚至都能感觉到那阵灼人的热度,山中走兽早已溃逃,明明是深夜,却有无数的鸟儿在天空中叽叽喳喳。 李惜花看着这些人,摸了摸下巴,眼底掠过一抹深思。 李宗显的名字连他这个江湖人也有所耳闻,据说此人刚正不阿,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但似乎在七年前因为什么事领兵北上,一直没有被召回。 虽然不清楚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但如果是李宗显来剿匪,那官兵去而复返就说得通了,毕竟这人若真如传闻所言,便断然不会为了贪图朝廷拨下来的钱,而与当地的衙门同流合污,而且连金婷也说不清楚这火怎么烧起来的,也正说明了这位将军的好手段。 目光从他们的脸上缓缓移过,金婷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李宗显的大名显然不止李惜花听过,白云寨的大多数人也都听过,所以才会都不说话了。大家谁都不傻,此刻冲出去硬拼,只能是有去无回,他们的敌人不光有这场大火,更可怕的是他们即使捱过了火海,等在火海后的官兵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原本都不是山贼,谁也不是真心想当山贼,不过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迫不得已做了这勾当。如今不光一线生机就摆在他们面前,而且更能投入这位大名鼎鼎的李将军麾下,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动摇。 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金婷心里有了计较,她知道这些人没有立刻答应的原因,她亦不舍,然而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 既如此,我便帮大家做这个决定好了。说完,金婷又转过头来,对身旁这人道:李大侠,我有个不情之请。 李惜花问道:金寨主真的决定了? 我意已决。 金婷仰头,唇边勾起一抹微笑,生怕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六子,你跟我最久,我现命你带着所有人安全下山,一个都不许少! 六子一听,顿时叫道:我不走!而他的这句话就像打开了一个闸门,越来越多的人纷纷应喝起来。 然而金婷却举起手做了个静音的动作,摇了摇头:众位弟兄的心意我领了,但既然你们还叫我一声老大,我就要为你们负责,这是最好的结局,该开心才是。 老大! 老大,我们不走! 就是死,我们也不怕! 老大! 老大,我们要跟着你! 金婷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背对他们而立,怕自己会因为那一声声高喊而狠不下心。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即便再不舍,再难过。 其实她很开心能有这样一个选择,这样大家就不用死了,她真的很珍惜这些兄弟们,如果不是遇到了这些人,她也不会成为今日的白云寨寨主,这七年来的一点一滴,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金婷扫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火光:火已经烧上来了。 不,老大!我们不走! 老大,我们要跟着你! 老大! 老大!! 众人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金婷却充耳不闻,对身旁这人说道:李大侠,麻烦你了。 李惜花道:你说。 金婷闭了闭眼,一字字无比坚定地说道:白云寨,愿降。 而在这之后,李惜花将此话用内力复述,再到李宗显如何率兵冲上山去,如此等等便不多说。 这些事,玄霄从始至终都只冷眼旁观,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人的生死,但不得不说这最后的结局出乎了他的意料。生长于千重阁这个地狱般的所在,玄霄早已看遍了人世间的丑恶,可这一行,却让他对人的定义有了一些改观。 纵然不舍,终究要离别,那些人先开始还不肯走,直到金婷举起鞭子作势要打,才都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去了。 火已经包围了整个白云寨,人也都已撤离得差不多,现场只剩下玄霄、李惜花以及顾云青和金婷。而等所有人走后,金婷转过身,朝李惜花抱拳,无比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她说道。 这人站得很直,脸上犹带着微笑,李惜花见她如此,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见这人忽然朝后倒去。 霎时,站在金婷身旁的顾云青甩开竹竿,一把接住了她。 婷儿! ☆、029章 这就是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虽让人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李惜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手扶住金婷,一手抵住这人的后心,掌中内力轻吐,希望能稳住她的伤势,可这人的情况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一根针随着气血游走,即将进入心脉。 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而且金婷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李惜花真动了这根针,只怕这人会当场毙命,可是不动的话,过不了半个时辰,这人也会死。 鲜血顺着金婷的唇角蜿蜒着不断淌下,空气中渐渐弥散开一股腥甜的味道,顾云青紧紧地抱着她,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颤着手,摸向这人的脸,却摸了一手黏腻: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血? 李惜花在一旁见这人如此焦急,张口欲言,却终是沉默,而此刻的这份沉默,无疑已是最好的回答。 于是骤然间,顾云青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一个不好的念头如同抽芽的藤蔓,在心中疯长。他低头:婷儿!婷儿!一声接一声地呼唤,却始终唤不醒怀中的人。 而看着眼前此景,李惜花的心跟着沉了下去,却除了一动不动地站着以外,也只能沉默。 狂风骤起,裹挟着草木余烬肆虐地刮来,天地在这一刻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顾云青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李惜花的衣袖,先前的温润如玉不复存在,仿若一瞬自云端跌入了泥沼。 求你,快救她!他苦苦哀求。 李惜花被他拽得几乎站不稳,低下头有些不忍地看向这人:我 求你了!救救她吧! 顾云青死死拽着面前之人的袖子,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见这人不为所动,竟是双膝一折,直接跪在了李惜花的面前,看得李惜花心下一惊,忙伸手想去扶起这人,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泪水从顾云青的脸颊上滑下,越滚越多,砸落在尘埃中失了温度,这人哽咽道:我求你,救救她,她还有气 闻言,李惜花松了手,面露愧色道:抱歉。 似乎有人说过,人死了,最伤心的永远是活人。他在江湖漂泊了这么多年,也算见惯了生死,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竟有多么沉重。 时间犹如凝固,所有的声息都随着这一声抱歉戛然而止。 顾云青拽着这人衣袖的手,一点点无力地垂了下来,低下头不再言语,只用颤抖的手一点点拂过金婷的脸,泪一滴接着一滴。 李惜花攥紧了拳头,力道大得连指尖都发了白。 抱歉。他再次道。 顾云青摇了摇头,紧紧抱着金婷,看得人一阵揪心,明明四周热浪滚滚,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就连心脏都被这刺骨的寒意冻住了。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这人像是突然失了所有的力气,嗤笑了一声,却不知是在嘲讽谁人。 你们走吧,不用管我们了。 李惜花没有答话,只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两人。 仿佛是怕惊醒了熟睡的人,顾云青轻声道:如果老天爷觉得我们注定是要分离的,那便这样吧,至少黄泉路上有我陪她,她不会再伤心了。用手指温柔地抚过金婷的脸,他神色平静得可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然而玄霄却无法理解这人的行为,甚至一反常态,突然插了句话,无比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听得李惜花顿了一下,抬头望向他,不解这人问这话的意思。 顾云青亦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反问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愿意陪她死去?玄霄目光淡淡地看着这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顾云青听后却微微一笑:这不是很简单吗?因为我爱她。 这是爱? 对,是爱。顾云青道。 听着这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李惜花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只神色复杂地看向这人。而玄霄得到了回答,垂眸似乎是在细细品味顾云青的话,又好像是在深思这个问题。 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火已开始吞没白云寨的寨门,四处一片火光,久到李惜花已经放弃,准备带着玄霄离开 就在这时,玄霄忽然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直接丢给了顾云青:她先前服过紫宸丹,再加上这粒灵犀丹便能无碍,不过她伤得太重,即便好了,也可能会武功尽失。 顾云青愣在了原地,李惜花也呆了一呆,这突至的变故让两人都措手不及。 这 这??? 这!!! 灵犀丹?! 传说世间仅有三颗的灵犀丹,其中一颗能令人起死回生,另一颗可保人容颜不老,最一颗则能让人功力大增,而这人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拿出来,丢给了别人? 李惜花缓了半天,终于消化了刚听到的那句话,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他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说这人明明有救人的方法却不早点说,但这灵犀丹珍贵异常,可遇不可求,一般人怎么会平白无故送予他人? 但若说他大方 世间真有这么大方的人? 那可是灵犀丹!一个只要出现,就能让无数人抢破了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宝贝。 玄霄瞥了身侧的人一眼,心知李惜花在想什么,淡淡解释道:药就是用来吃的,况且她救我一命,我救她一命,如此便两清了。 这句话其实与他之前为李惜花挡匕首时说过的话是一个性质,不过都是个搪塞的借口,真正怎样,玄霄却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会将灵犀丹给金婷。 大概,他也不希望这个女人就这么死了吧? 这时顾云青终于回过神来,甚至顾不上道谢,立马手上拔开瓶塞,将其中的丹药倒进金婷嘴里,但仅仅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上急出了一层细汗,手抖得连瓶塞都拔了好几次才拔开。 丹药入喉,没过多久,金婷的气息便渐渐地稳了,李惜花见状也松了口气,但现在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火势已经蔓延到了白云寨内。 我们也下山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有灵犀丹撑着,她体内的针等一会儿到了山下再帮她逼出来。他说道。 玄霄点了点头。 而顾云青这旁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状况中完全缓过劲来,整个都人木木的,闻言机械般地点了点头,接着在李惜花的帮忙下,他俯身背起了金婷,走了几步,忽然偏头。 公子的大恩,云青此生没齿难忘,来世愿当牛做马报答公子。这人郑重地说道。 玄霄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至金婷的脸上,淡淡地应了一句:嗯。 李惜花: 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快走吧。 玄霄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即将被大火吞没的白云寨,神情若有所思,转过头来时,又正好对上身旁这人递来的目光。 李惜花叹了口气:明明只短短两天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这世间的事总变幻不定,就在不久前,众人还曾在寨前喝酒吃肉,如今一场大火便将一切焚成了灰烬。 真真是世事无常。 四人不再多想,迅速朝山下撤去,而在他们身后,白云寨被大火无情吞没,慢慢倾塌。 自那夜大火之后,洛阳的天气也是奇怪,竟是极为罕见地断断续续下了多月的雨,一直到十二月初,才终于彻底放晴了。 那日下山时,因为顾云青不想再让金婷再卷进这场是非之中,于是他们刻意避开了李宗显,如今正投宿在洛阳城内一家客栈中。而李将军也并未派人来找他们,所以顾云青也摸不准他到底知不知道金婷的身份。 不过这样再好不过了。 有灵犀丹和紫宸丹双管齐下,金婷的伤势虽重,好起来的速度却也不慢。不过果真如玄霄所言,这人因为筋脉受损,除非再次寻到像灵犀丹这种能够断筋再续的灵药,否则此生怕是不能再习武了。 然而金婷好似并不在意这些,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只片刻就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不过奇怪的是,刚开始她对顾云青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后来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总之这几天已经变成了卿卿我我,日子过得是蜜里调油。 为了弄清真相,李惜花那仿佛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好奇心全用在了这上面,然而正巧路过外加一不小心听了几次壁角后,他看那俩的眼神便总是莫名地有些微妙。 至于玄霄,这人一连多日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如此这般,一切尘埃落定,宁静而祥和的日子总让人有种之前种种都从未发生的错觉。 这日清早,顾云青带着金婷来向李惜花道别。 李大侠,萧公子呢?金婷问道。 李惜花亦是不解,说道:自从那天之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去敲过房门,但他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云青面上露出一抹担忧之色:这样吗?那倒是可惜了,我们本来还想再亲自和他道谢的,毕竟如果不是他,我和婷儿此刻只怕已经共赴黄泉了。 说起这事,李惜花问道:对了,金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只要好好调养就可以了。顾云青微笑道。 他眼睛看不见,金婷便搀着他,说话间这人脸上幸福的表情不言而喻,反倒是金婷低下头,竟难得一见地微红了脸。 李惜花的眼神又变得暧昧了起来,看看金婷,又瞅瞅顾云青,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带婷儿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顾云青说道。 李惜花点头,打趣道:我也想隐居,可惜我这个人闲不住。 说完,三人俱都笑了起来。 而等笑过之后,金婷略略正色,又朝这人抱拳行了一礼:还请李大侠代我们向萧公子道谢。 行,你们的话,我一定带到。李惜花亦抱拳回礼。 顾云青轻笑:如此,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惜花亦笑道。 金婷点了下头,正准备同顾云青离开,却转身之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凝:对了,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李惜花说道。 金婷道:小心那天山上的那个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 李惜花微顿,确认道:金姑娘所说的人,可是唐门主的女儿唐梦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 然而金婷只点到为止,再次抱拳:告辞。说罢,便搀着顾云青离开了,留下李惜花一人站在原地,一脸的莫名其妙。 难不成唐梦柯的事还没结,这女人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不过李惜花只想了一下,便没再在这个问题是继续纠结下去了,毕竟他惹惯了风月债,又岂会为这点事烦心,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送完了金婷和顾云青,李惜花想了想,还是准备再去敲一次玄霄的门。说起来,这小少爷这几天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是白云寨大火的事把他给刺激到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玄霄的房间走去,谁知才刚上楼,便正巧遇着了开门出来的玄霄。 你可总算出来了。李惜花揶揄地笑了笑。 玄霄挑了下眉,问道:他们走了? 嗯,你既然知道了,怎么不跟他们道个别?李惜花不解。 玄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要不是李惜花对于这人的冷淡早已生出了免疫力,只怕会觉得这人好生无礼。 心念一转,李惜花又笑眯眯地凑上去:说真的,你和顾云青什么关系? 玄霄闻言,将面前这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只觉这人长这么大还没死在好奇心上,真是个奇迹。 反正人都走了。 玄霄看着他,顿了片刻,凉凉道:顾云青原本叫萧青,小时候我和他一起被人劫持,之后我进了千重阁,他我就不知道了。 李惜花心下暗道,果然就像他猜的那样,这两人真是亲兄弟。 怪不得你给灵犀丹给得那么大方。 然而就在李惜花正准备继续开玩笑的时候,视线一偏,却眼尖地发现玄霄背后的房间内有个包袱,这人似乎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 你要走? 嗯,有点事,我们七天后在宴春茶楼碰面。玄霄说道。 李惜花却一愣:碰面? 而他此话一出,玄霄周身的气息立刻冷了下来,语气甚是危险地说道:你不是说要帮我完成赌约吗?怎么,你要食言? 先前李惜花是开玩笑才那么说的,这会儿听这人似乎当了真,不禁诧异道:你是说真的?你要跟我学 玄霄冷冷地看向他,大有如果眼前这人敢说一个是字,就把人戳成筛子的意思。 这可把李惜花逗乐了,只觉眼前这人真真是可爱:哈哈哈,我教,我教,只要你别后悔就好。 玄霄绕开这人,一边下楼去取吃食,一边说道:不会。 他答得一本正经,这下把李惜花笑狠了,他还记得这人最开始在碧暖春香阁时,连个姑娘投怀送抱都能让这人浑身僵硬,看来以后是不会无聊了。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但如果李惜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此刻一定笑不出来,更不会再做这么蠢的事,可惜,千金难买早知 但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 如今已经入冬,天也愈发的寒了,好在今日天气很好,午后的温度比之早晨暖了不少。辞别了李惜花,玄霄牵着马朝城外走去,一路上街边各种各样的小摊,玲琅满目,小贩的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他慢慢地走着,心中却一直在思索着金婷的事对他的影响。其实这几天他隐隐有个想法,是关于一套自创的剑法,但因为各种顾虑,这剑法目前还只处在理论的阶段,现在倒正好可以用这七天的时间好好琢磨一下。 周围的景色变幻,出了城后人就少了许多,玄霄看似漫无目的地朝着一条偏僻的小路走去,没过多久,四周已渺无人烟。 他停下脚步,用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的树丛。 出来。 下一瞬,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自树丛中跃出,走到玄霄面前,单膝跪下,恭敬道:阁主。 她人呢? 那人低着头,说道:副阁主让属下在此迎接阁主。 玄霄微眯了双眼,此刻的他褪去了在人前的伪装,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寒芒四射。 回千重阁。他冷冷道。 ☆、030章 易主 是。 男子抱拳行了一礼,站起身来退于他身后,殊不知这一动作却引得玄霄微微侧目,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侧,眼神悄然一暗。 他伸出一只手来,命令道:剑。 然而身后之人明明听见了他的话,却一动不动。 于是玄霄的眼神又暗了一分,陡然加重了语气,再次冷声重复道:剑!而当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不悦仿佛已经凝成了实质。 这人见状,额角渐渐渗出冷汗,又担心自己在此露出破绽,会坏了那位大人的计划,最后迟疑了片刻,将随身的剑解下,放到了玄霄手中。 那只不过是一柄普通的青锋剑,玄霄却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剑鞘,好似轻抚着情人的脸颊,接着他又微微地抬了眼,容色冰冷如不化的冰霜。 与此同时,李惜花收拾好了包袱,刚刚走出客栈。他打算趁这几天回一趟风月小筑,毕竟七绝琴还在家里,而且凤玉楼向剑圣下的那张战帖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以防万一,还是把之前为了掩藏实力而封了大半的内力解开为好。 而说到这战帖,李惜花的头不由得开始隐隐作痛,偏偏他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凤玉楼此举的用意,最后只能自嘲地笑笑,心道:难道这人真的是闲得无聊,非要验证一下他的刀和千重阁阁主的剑哪个更厉害? 这本来只是他随便想想的,可后来思及他那好师弟素日里的行事风格,这么仔细一琢磨。 呃 这理由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李惜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心,突然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牵着一匹刚买来的马,缓缓走在车水马龙的集市上,那马是他挑了又挑才选中的,毛发黑亮得全无半点瑕疵,唯有四蹄雪白,故唤作踏雪。 但不知是这匹马真的太过丰神俊朗,还是因为牵着马的人儿惹眼得紧,总之从李惜花身边路过的女人,一个两个的都偷偷地瞄着他,即便是已经走过去了的,也还总忍不住回头。对此,他微眯了狭长的凤眼,只作不知。 你看,那人长得好生俊俏。一名女子对她身边的人附耳说道。 虽然对方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奈何李惜花武功高强,五感更是比常人敏锐了数倍,所以这句话只字不漏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他脚步一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却见竟是一群姑娘,而且带头的那个长得尤其美丽,虽然眼神冷淡,一身素白的衣袍却更衬出这人如寒宫皎月般的气质。 这时另一个人伸手拽了一下刚刚说话的那个姑娘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了,又朝一旁努了努嘴。那名带头的女子也听见了这话,遂下意识转头朝李惜花看来。 而李惜花见如此赏心悦目的美人儿正在看自己,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哪怕他前不久才被女人给坑了一把,而且据金婷所言,很可能会不知何时再坑他第二把。 他微笑着冲那姑娘点了一下头,而那姑娘也不知是不是认出了他来,抱拳行了一礼后便带着众人离开了,走时李惜花留意到了这群人的装束,心下不禁暗自生疑惑。 奇怪,峨眉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平日里好奇心满满,这次却难得地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反倒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刚刚看见那位性子冷清的姑娘,不知怎地竟把她和萧玄放在一起比了一下,虽然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他在脑内来了个急刹,但他是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的,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吧? 李惜花摇了摇头,暗道:自己一定是最近没有休息好,所以才总在胡思乱想。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步子还没迈出去呢,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那人闭着双眼,看着像是个盲人,左手里举着个布幡,右手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穿着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旧道袍,一看便知是个算命的先生。 施主,贫道见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不如算一卦? 李惜花正想是什么人撞了自己,结果还没看清来人长什么模样,就先听对方给他来了这么一句话。 这声音怎么听着略有点耳熟啊? 他转头一看,呵果不其然,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李惜花轻轻一挑眉,戏谑地笑道:我怎么觉着是你有血光之灾呢? 那人一听,猛然睁开眼来,惊道:李惜花!说完掉头就跑,哪里还有半点瞎子的模样。 李惜花见他溜得比兔子还快,却也不着急,足尖轻轻一点,闲庭信步般地掠了过去,将手搭在那人的肩上:不急不急,还了钱再走也不迟,是不是啊?卜兄? 卜算子一听这话,立刻板起了一张苦瓜脸,自知逃不掉后,只得悻悻回头:我没钱。这话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哦李惜花笑得意味深长:那你就把你的宝库开开,让我挑一件抵债也行。 不行,没商量!钱我以后还你!卜算子回答得十分坚定,速度快得几乎是顿也不顿,接着他的话说道。 李惜花松开手,打趣道:都这么久了,利息都翻了好几番,要不是看在你我是老相识的份上,我得管你要两件。 卜算子的表情顿时变得比哭还难看:你能不能不要老打我宝贝的主意? 李惜花却伸出食指摇了摇,说出的话让卜算子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不懂,这都是爱。 爱你妈的!老子不要你的爱!卜算子忍不住破口大骂,结果这一声吼出去,街上的人俱都回头,于是话音就在无数异样的目光中给掐灭了。 李惜花忍俊不禁,缓了一会儿才道: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找个地方喝酒去怎么样? 你给钱?卜算子乜了他一眼,酸不溜秋道。 我请客。李惜花说道。 卜算子这才站直了身体,用胳膊架住布幡,空出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这还差不多。 李惜花不由得又轻笑了一声,无奈摇头,牵着马转身便走,而卜算子亦无声地笑了起来,乐颠颠地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没多久,来到了一家酒楼前。 和顺酒楼是洛阳城中最大的酒楼,价格自也不是一般平民所能承受得起的。两人一进门,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一看来人中的一个虽然穿得寒酸,可另一个却衣着不凡,分明就是有钱人,于是领着他们上了三楼的包厢。 因为李惜花刚刚的一句他请客,卜算子笑得贼兮兮,点起菜来更是毫不手软,不一会儿菜就上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李惜花却只开了一坛杏花酒,先替卜算子满上,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举起酒杯放在鼻端细细地嗅了一下,一股清冽的酒香沁人心脾。 好酒。 卜算子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摇了摇头道:我喝什么都感觉差不多。说完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这儿的鸭子还不错。 李惜花只是笑,也不说什么,他和这人已经有四五年的交情,向来了解这人是个什么脾气,自然不会和他多计较。 你怎么到洛阳来了? 夹菜的动作一顿,卜算子说道:我只是路过而已,听说玄机山庄新铸了一把很不错的剑,准备赶去看看的。 李惜花啧了一声:你都那么多宝贝了,还要这剑干什么?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嘛,宝贝总是不嫌多的。卜算子讪笑,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对了,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游山玩水泡女人?他挤了挤眼睛,笑眯眯道:哪家的姑娘又糟了你的毒手? 李惜花干笑: 卜算子看他不说话,以为这是心虚了,脸上登时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又低头咬了一口锅贴,被烫得滋溜滋溜地吸气,一面说道:不过说真的,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事儿来的呢。 那事是什么事?李惜花心念电转,忽而想起刚刚见到的峨眉派的人,直觉不对劲,又追问道:洛阳出事了? 卜算子一愣:你不知道? 李惜花摇头:没听说。 咽下满口的锅贴,卜算子惊讶道:你不知道千重阁易主了吗? 易主? 举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李惜花偏头盯着手里的酒杯,杯子在指尖缓缓转动。他忽而垂眸,复又抬起,直直地盯向卜算子。 新任阁主是谁?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我对这些又不感兴趣。卜算子耸了耸肩,摊手笑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只喜欢宝贝。 李惜花放下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刚看见了峨眉的人,峨眉也出事了? 眼珠滴溜一转,卜算子嗤笑了一声:七天前峨眉的掌门死了,指不定就是千重阁玩的花招。 怎么说?李惜花不解道。 见他对这个八卦这么感兴趣,卜算子也来了兴致,干脆放下筷子不吃了,专心跟他聊起这事儿来。 峨眉掌门是因为练了极情剑法,走火入魔而死的,正好千重阁阁主练的就是极情剑,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儿的事?这里头必有猫腻。而以我闯荡江湖多年的经验来看,接下来只怕还有事要发生。 这人说得眉飞色舞,俨然一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看得李惜花一阵无奈,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你很高兴的样子? 卜算子眨巴眨巴眼,笑得一脸无辜道:哪有,我明明如此纯良。 李惜花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随后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卜算子一愣,连忙问道。 拿起放在一边的琴匣,李惜花邪邪一笑:你慢慢吃,我还有事。 这回换成卜算子连翻了好几个大白眼,每次李惜花露出这种表情就表示他佳人有约,这人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伸手像赶苍蝇一般挥了几下,不再理会这人,自顾自地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狼吞虎咽。 而等转身出了包厢的门,李惜花脸上的笑容忽而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暗沉的双眸。 玉皇顶之战、千重阁易主还有峨眉掌门的死 李惜花抬头,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只得伸手挡在眼前,明明和暖的阳光撒了他一肩,他却觉得有一丝寒意窜上心头。 同一时间,城外苍凉的官道上渺无人烟,玄霄正骑着一匹马,朝着与李惜花相反的方向飞驰,而那名被派来迎接他的下属则不见了踪影。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 周围的景色自眼前迅速掠过,可马上的人却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再次加快了速度,风烈烈,吹得他衣袂翻飞,也吹得他墨发飞扬。 犹记得十年前的那日,阳光也像今天一样,那一次千重阁死了大半,十年后的今天,历史又要重演了。 他思绪正游离着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无数暗箭从四面八方射出,仿佛漫天箭雨坠落。 玄霄挑眉,看来这次找死的人远不止一半。 他右手持剑,剑气震碎了剑鞘,明明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此刻却在他手中发出阵阵清鸣。下一瞬,他足下借力在马背上一蹬,整个人凌空而起,手中剑横于胸前,猛力一挥,一道雄浑磅礴的劲气席卷漫天而来的箭簇,刹那间碎成齑粉。 而他坐下那匹马仍自向前奔驰,被利箭射中了多处要害,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后,四蹄一折,整个马朝前重重地摔去,扬起一阵尘土。 可玄霄却看也不看,仿佛与己无关。 ☆、031章 叛变 箭雨过后,周围陷入了寂静,静得仿佛此时此地唯有他一人,只听得风声萧萧,见得枯萎的草木随之摇曳,满目一片肃杀。 玄霄施展轻功,衣袂翩飞之间,轻盈落地,接着缓缓抬头,望着前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眼中却空无一物。 伺机蛰伏的杀手们一动不动,他们在等这人的破绽,一个可以一击必杀的时机。 玄霄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又何妨? 他举起手中的剑,身姿挺拔亦如寒锋出鞘,锐利的目光遍扫四周,语气里透着股傲慢与不可一世:既身为蝼蚁,便该有自知之明。 话音落下的瞬间,数道黑色的身影陡然朝他袭来。而他微一偏头,躲过最先刺来的一剑,下一瞬指出如电,夹住那雪白的剑刃,整个人朝后一仰,再次避过迎面而来的另一柄剑锋,正身之际,猛一用力,那被他手指夹住的剑便应声而断。 随手运力将那截断剑朝旁射出,正准备从后方偷袭他的那人便被瞬间洞穿了心口。而他目光陡然一沉,手中长剑在内力的催使下,剑身不知何时早已覆上一层冰霜,但见寒光一闪,乱红如雨,眼前数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都软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好快的剑! 如果说先前这几人的攻击只是试探,那么玄霄的实力已经让杀手们明白除了破釜沉舟别无他法,于是刹那间,所有埋伏着的杀手都攻向了这人。 然而面对如此多的敌人,玄霄脸上仍是一丝表情也无,只见他足尖一点地面,剑起吻上一人颈侧,剑落带出一片血雾。 他又收回剑,甩至身侧,刺来的剑尖点在他的剑身上,两把剑皆因受力而弯曲。下一妙,他骤然抬腿,将那人连带着身后的数人一起踢出去数丈,而被他直接踢中的那人一口鲜血喷出,五脏六腑已被瞬息间震碎。 浓烈的腥甜气息弥漫四周,连风都驱不散,此刻的玄霄仿佛成了一尊杀神,手起剑落,收割无数性命。入耳的是利刃交锋之声,亦是血肉破碎之声,这本是一场刺杀,可如今却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渐渐地,尸体越堆越多,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但这场屠杀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剩下的杀手们见情况不妙,纷纷往后退开了一丈,不敢再前进分毫。 玄霄站在原地,眼也不抬地说道:不继续吗?然而所有的人都戒备地看着面前这人,谁也没有答话。 抬手甩去剑上的残血,他又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四周还是安安静静的,可有些人却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玄霄轻轻皱了下眉,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剩下的这群杀手,忽而开口,慢慢地数了三个数。 一 二 人群里开始有了些许骚动,但仍然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而既然都是些无用之人,自也不必再留了。 玄霄握剑的手渐渐攥紧,冷冷道:三。 话音甫落,就在他手中的剑即将再次染血的那一瞬间,突然一个声音抢道:是墨辰!而若是那人再晚一分一毫,玄霄必然已经割开了面前之人的咽喉。 他收住剑,循声望去,便见说话之人正是四大护法之一的墨风,心念一转,顿时了然。 他练成了极情剑?玄霄问道。 墨风点了点头:是,并且墨辰还练得了第九重境界。 第九重? 玄霄眸色微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墨风本想从这人的表情中窥探一二,却见这人根本不为所动,一时竟琢磨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想了片刻,单膝跪地道:我等只奉强者为尊。 玄霄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对于这人的话并不置可否,只伸手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银质面具,冷冷说道:不许将本座的事泄露出去,谁要是敢说,本座定然不饶。 墨风一听,连忙低头道:是。 而听到这个回答,玄霄这才稍稍满意了些,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说起来,有件事倒是颇为蹊跷。他最近一直顶着萧家小少爷的这张脸,可之前来迎接他的人竟然能毫无障碍地找到他,并且面前这些人亦是,但怪就怪在他和凌月儿并未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么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萧玄就是他的呢? 玄霄一行人赶回千重阁时,已经时值傍晚。 夕阳西下,古朴的建筑在金红色的余晖中静静地伫立,白墙青瓦,檐牙高啄,散发着厚重的历史气息。可正是这样一座坐落于开封府最繁华的大街之上,即便到了深夜,门前也依旧灯火通明的建筑,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千重阁。 阁主。墨风恭敬道。 玄霄闻言微微侧目,只见这人朝他双手抱拳行礼,低着头道:七天前峨眉掌门因练极情剑法走火入魔而死,六天前峨眉大弟子率人欲来问一个公道,预计此刻已经到了。 峨眉掌门和极情剑法? 玄霄心下微讶,面上却不露分毫,似是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然而墨风并不接话,只是向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体。 将这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玄霄心中暗自冷冷一笑。 好一个强者为尊。 虽然墨风刚刚表面上称了他一声阁主,但看来真正谁是这千重阁的阁主,还是要等他和墨辰打上一场才知道,只希望这个墨辰不要让自己太过失望。 站在朱红色大门前,夕阳将玄霄的影子拖得很长,他抬头望了一眼其上的匾额,眼神冰冷得仿佛无机质一般,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 众人跟在他身后,缓缓走入危机四伏的千重阁,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一路行来并没有碰见一个人,反倒是越往里走,兵器交锋之声便愈加清晰。 玄霄微微地眯了眼,一个纵身,甩开身后的人,接着又足尖轻点,越过几栋建筑,落在离战圈几步之远的地方,只见前方的墨辰果然如先前墨风所言,武功大进。 而墨辰也第一时间内察觉了来人的存在,发现是玄霄之后,他便懒得再和眼前这个冷美人缠斗,内力一催,毫不怜香惜玉地断了她的兵器,同时手中长剑挥向美人如玉似的颈边,只消再进分毫便会见血。 见势不妙,玄霄立即并了两指,剑气凝入指尖,抬手弹出一道剑气,众人只闻一声金石脆响,等回神时,原本去势极猛的剑锋已被震偏了半寸。而那名与墨辰对战的女子也武功不弱,借着这毫厘之差,险险躲过着一剑,足下一点,身形朝后速退。 墨辰挑眉,也没继续去追那人,而是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玄霄,冷笑道:你竟然还敢回来。 却见玄霄仿若未闻,反而若有所思:的确是极情剑的招式。一边说着,一边将玄色的长剑自剑鞘中缓缓抽出。 那是一柄与他一同成名的剑,剑身漆黑,没有任何的装饰,但定睛细看之时,却又会发现这黑色之中隐隐透着赤红。而随着剑刃被一寸寸拔出,他的眼神也越来越亮,好似九天星河都坠入了眼底,那是一种对力量与对手的狂热,亦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忽然间,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怪风,将地上的几片枯叶卷向空中,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凝重,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摒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两人。 ☆、032章 千山暮雪 将手中的剑举到眼前,墨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以为你有胜算? 玄霄也举起剑,直指对面之人:打赢本座,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千重阁之主。 不自量力! 墨辰被他蔑视的语气激怒了,不再同他废话,身形一闪便到了玄霄的面前,速度快得用寻常肉眼几乎很难跟上其速度。 两剑交锋,登时碰出一串火花,然而玄霄并不恋战,手中略使巧劲,化解了这人的攻势,同时施展轻功朝一旁躲去。 墨辰见他如此,不禁面露讥笑,仿佛已胜券在握一般。 堂堂剑圣,竟也有逃跑的一天! 对于这人的嘲讽,玄霄完全不为所动,再次避过迎面而来的剑锋,足尖一点,又掠出去一丈,这般一攻一守,一追一逃,一时竟分不出高下来。 一个站在远处的小姑娘看得皱眉,转头问道:师姐,这两人武功虽高,可也看不出多少厉害嘛。 上官雪却摇了摇头,对她道:你仔细看。 那名叫梨喜的小姑娘不解地眨了眨眼,又把视线重新投回战场,可看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师姐? 上官雪不语,只全神贯注地盯着正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 剑器碰撞似筝鸣,亦似珠落玉盘,两人你来我往,一招一式皆暗藏杀机,过了许久仍战得旗鼓相当。而身形腾挪之间,玄霄架住那柄朝他刺来的长剑,借势整个身体转过半周,抽剑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攻了过去,一格一击,端的是轻灵如燕。 墨辰见状,不得不卸了攻势,转而避开这击,却也正是这一躲,让玄霄又抓准机会窜了出去。 两人已战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这种情况已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每每当他就要得手,可以一剑杀了这人时,玄霄总会用不知从何处习来的奇怪招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等他避过利刃的突袭,那人又逃远了。 该死!简直比泥鳅还要滑不留手。 梨喜年纪尚幼,武功不高,因此看不出此中门道,她只见两个人到处乱窜,不由得笑出了声。 师姐,你看剑圣像不像在溜风筝? 她这比喻其实十分形象,连上官雪的表情也不禁松了几分,而这话自然也落进了墨辰的耳中,气得他几欲吐血。 墨辰停住身形并收了剑势,结束了这看似猫捉耗子,实为耗子戏猫的游戏,眼睛死死盯着玄霄,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便让你见识见识极情剑第九重的极招。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地上竟慢慢开始结冰,一寸一寸地往远处蔓延。而注意到这一变化后,玄霄亦不再逃,反之眼中似有暗光一闪而过,快得好似只是错觉。 那一剑快似闪电,既没有华丽的招式,亦没有累赘的动作,所有的一切皆凝成了那刺来的一剑。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剑,剑身破开空气,在半空中带出一道银亮的残影,剑刃发出清鸣,所到之处皆被冰雪覆盖。 这是内力外展的最高境界。 玄霄见对方出了极招,顿时也不再藏拙,玄色的剑刃上结出了冰霜,电光火石间,他调整身体重心,在那剑即将刺入面门之时,身形一侧,避过其锋芒,同时挥剑一击砍在了墨辰的剑身上。 两股雄浑磅礴的内力相遇,激起猛烈的狂风,一时间飞沙走石,吹得周围的人俱都睁不开眼。那一瞬间,墨辰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惊讶地看向玄霄,可映入眼底的却是那人冰冷的眼神。 你 两人错身而过的霎那,玄霄在他耳边轻轻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墨辰蓦然瞪大了眼睛,明明想要避开,可那人的剑招太快了,快得连他还未看清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时,已是胸口一凉。 风渐渐地息了,梨喜睁开眼,十分奇怪地发现远处的两人都站着没有动。 咦?结束了吗?她很是惊讶,连忙问道。 上官雪垂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极情剑不愧是武林第一。 武林第一?梨喜不解,看看远处又看看自家师姐,正暗自疑惑之时,忽然发现有白色的小点自天空中飘然落下。 诶?下雪了? 上官雪伸出手,接了一片自空中飘落的雪花,雪花入手即化,只留下一点水迹。她知道极情剑法分为九重,第八重最后的一招名曰:千山暮雪。 就在此时,远处原本像是定格的画面忽而出现了变化,墨辰猛然咳出一口血来,身体缓缓朝后倒去,更多的血顺着她胸前贯穿性的伤口汩汩的涌出,不一会儿便在地上蔓延成一片。 他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下意识喃喃出声:怎么会,我明明练成了第九重,怎么会咳咳咳。 玄霄抬手甩去剑刃上的血珠,将玄色的长剑缓缓归入鞘中,脸上仍一丝表情也无,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改变。 本座很好奇目光落在地上之人的身上,他幽幽道:习武本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你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累这么雄厚的内力的? 墨辰张口欲言,胸口却剧烈地起伏着,这一剑并没有伤及心脏,却让他的肺叶被前后贯穿,大量空气自伤口涌入,令他变得呼吸困难。 ☆、033章 睡觉梦男人 血浸透了满地的雪,地上的人如同搁浅后不断挣扎着的鱼,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连挣扎也变得无力起来。玄霄等了半天不见回答,看着这人至死未合起的双眼,微微地皱了一下眉。 半晌,他弃了这人,转身朝着千重阁的主殿玄冥慢慢走去。 夕阳最后一点余辉褪尽,夜色渐渐染透了天空,漫天星辰在初露头角之际已展现出明亮的光芒,交相辉映之间,显得神秘莫测。 玄霄离开后,周围陷入一片寂静,两方人马皆退回己处,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沉默。 墨风紧了紧手中的剑,顿了片刻后,朝峨眉众人的方向抱拳行了一礼。 上官雪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 又淡淡地扫了地上垂死的墨辰,墨风垂眸不语,似在悼念亡者。然而他也明白千重阁是个什么地方,一切都是这人自己选的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领着千重阁剩余的人亦往主殿而去,留下峨眉一干人站在原地进退两难,而等千重阁的人全都走远了,一旁的小姑娘终于按捺不住了。 师姐,这怎么办啊?梨喜挠了挠头,问道。 他们原先是来讨要说法的,然而千重阁新任的阁主墨辰却态度强硬,两方交涉失败,于是打了起来,可玄霄的突然出现不仅救了她们大师姐一命,还杀了这个坏人 上官雪抿唇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梨落,你去把那人的头砍下来,带回去祭奠师父。 被点名的女弟子俯身行了一礼,旋即走至墨辰身边,手起剑落,喷涌的鲜血溅在了女弟子雪白的衣衫上。 梨喜有些害怕地往上官雪身后挪了挪,却听见上官雪对她说道:你跟我去见千重阁阁主。 啊?梨喜大惊,指着自己道:我? 对于她的一惊一乍,上官雪只觉无奈,也不管梨喜愿不愿意,径自朝着刚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 而她之所以会让梨喜跟着去,一方面是因为她并不想只身前去,毕竟他们也是堂堂峨眉派,在江湖上地位超然,可若带太多人,又显得像是要兴师问罪,所以才会点名这个武功最弱的小师妹陪自己去。 至于另一方面 梨喜站在原地,瞅瞅那些明明比自己年长,却都是自己小辈的女弟子,又望望上官雪的背影,一咬牙,一跺脚,露出一副壮士出征的雄壮表情跟了上去。 玄冥殿内,烛火幽幽,玄霄拾级而上,来到整个殿的至高点。 高台上放着一张造型诡异的宝座,整个椅背和扶手连在一起,如同一簇簇扭曲缠绕的火焰。而宝座背后的墙壁上是用青铜雕出的巨大印记,似火非火的图案在斑驳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妖异。 一振衣袖,玄霄转身落座于那异火之中,伸出手指缓缓拂过扶手上一处缠绕的火焰,眸色冰冷。 而在高台之下,墨风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恭敬道:恭喜阁主。 下一瞬,他身后的所有杀手都跟着单膝跪地,整齐划一地说道:恭喜阁主。霎时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激起一串回音。 手中动作一顿,玄霄看向他,脸上的面具被烛火映照得狰狞无比。 魅月呢? 墨风低着头,暗暗绷紧了脊背,面上却不露分毫:副阁主被关在地宫水牢之中,属下已派人前去。 墨辰竟然如此好心,没有杀了她? 玄霄的语气甚是平淡,好似这话只是他随口一问,可墨辰却听得冷汗一下子湿了手心,强作镇定地回道:辰护法曾拷问过副阁主,但副阁主始终不肯交出重火令。 对于这个回答,玄霄不置可否,只曲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清脆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大殿里仿佛被放大了数倍,让所有的人都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说道:将他的尸首拿去喂狗。 墨风暗自松了一口气,答道:是。 罗刹女魅月与玄霄是兄妹的事在阁中并不是什么秘密,此回罗刹女受了刑,他害怕玄霄会因此而迁怒,不过幸好没有。而他这点心思,玄霄又怎会不知,不过是故作不知罢了。 云雨两护法呢?他又问。 墨风心下一沉,暗叫不好,却不敢有所隐瞒,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因练极情剑而死。 嗯?玄霄挑眉:那你为何没死? 墨风暗暗吞了一口唾沫,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了后背:属下因受副阁主的鞭刑,在水牢中失去意识,醒过来的时候,辰护法已经练成极情剑的第九重。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练的,也没看见云雨两护法是怎么死的?敲着扶手的动作顿住,玄霄问道。 是。墨风回答道,心如擂鼓一般。 他不知道这人会不会信他的话,即使他说的都是真话,如果这人不信,随时都会杀了自己,可没想到的是,玄霄下一句竟峰回路转。 既如此,你便代替墨辰的位置,做四大护法之首,其余的三个,本座会着魅月处理。 前一秒还在担心自己的生死,后一秒就被天降的馅儿饼突然砸中,墨风骤然抬头,张口欲言,却又硬生生将几乎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谢阁主。 玄霄微眯了双眼,眼神明暗莫测地看着他:你不必谢本座,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听了这话,墨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人是指自己在洛阳城外的投诚以及刚千重阁外的示好。他与其他三护法的关系向来不错,但这一次却为了保命而背弃了墨辰,不过这也并没有什么,谁让在千重阁内,只有实力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是。这一次,他回答的话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玄霄抬起眼来,又将原本落在墨风身上的目光移到了门外。而上官雪见他看过来了,遂走到墨风不远处与他平排站定,抱拳行了一礼。 阁主。 玄霄静静地看着她们,既无表示也不说话,直到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贵掌门之事,本座已给了你一个解释。 梨喜眨了下眼睛,小声嘀咕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指使的。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可架不住玄霄武功高,所以这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高台上那人的耳中。 然而玄霄明明听见了,却似是并没有听见一般,神情间不见丝毫愠怒之色,亦或者根本就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 他站起身,淡淡说道:能练成极情剑的人本就千不存一,就算真是本座将剑法散出去的,本座也并未逼迫贵掌门修习剑法。 你! 梨喜怒叫出声,却被上官雪一把拉住。 师妹年幼,还望阁主莫怪。 玄霄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二人一眼,有些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于是拿起长剑,转身欲走。 见状,上官雪连忙说道:还请阁主留步。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子:可否帮我等看一看这剑法是否有问题。 听这人提及剑法,玄霄下意识脚步一顿,回头不经意间一眼看见白绢上写着的极情剑法四个大字,于是忽然改了主意。 他施展轻功,身形一闪,出现在上官雪面前。 梨喜见了他,害怕地往后直躲,但眼睛一直盯着玄霄,又见自家师姐拿出白绢,也好奇地凑过去想看,可上面高深的武学却看的她头晕。 玄霄忽视了那探头探脑的丫头,从这人手中接过白绢,将上面的字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面具之下的脸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抬头,先是看了一眼上官雪,之后又将视线移到梨喜的身上,看得梨喜吓得几乎要跑,就在这小丫头都快要哭了的时候,才终于把视线挪至别处。 这的确是极情剑法,只是上面少了一段话。 上官雪轻轻蹙眉,问道:什么话? 极情剑法只得配以极情剑心法,不能与其他宗派武学同习,若是已有他学之人欲练此剑,必须废去一身功力方可习之,否则经脉必因内力互冲,寸断而亡。玄霄缓缓说道。 上官雪本来只是想求证这种可能,没想到猜测竟被证实。 你是说有人故意将这段话藏起,害死了师父? 玄霄不答反问:贵掌门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上官雪摇了摇头:这件事事发突然,我在来时也曾考虑过各种假设,但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包括千重阁为何要将极情剑法散入江湖,又为什么要杀师父。 听了她这话,玄霄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就觉得这次千重阁的内乱有些不对劲,所以故意试了试墨辰的武功,虽然这人表面上练到了极情剑第九重,那些招式却根本只是依葫芦画瓢,偏偏这样也能运用自如,实在是奇怪。而且不光如此,还有这人那一身古怪至极的内力也来得蹊跷,看来这事并不简单。 将手中的白绢还给她,玄霄淡淡地说道:此事并非本座所为,本座若想要杀一个人,无需如此拐弯抹角。 上官雪闻言,暗暗攥紧了拳头,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刺耳,但在见过了方才一战后,她知道眼前的人说的都是事实。 她垂眸顿了片刻,复又抬起眼来道:既如此,我们就不再打扰了,告辞。说完后,转身便走了。而在她临走之时,那小丫头回过头朝玄霄做了个鬼脸,然后哼了一声,追着她师姐出去了。 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玄霄眸色渐深。 夜晚的气温降得很快,冰冷的风从门外刮进来,悄悄扬起他的一片衣袂,而与此同时,风月小筑内也灌进了一阵风,将屋内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 李惜花正在床上煎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在不知翻了第几次后,他终于忍不住将被子一掀,坐起身来。 这实在不是他不想睡,而是他一睡觉就总做梦,一做梦还都是春梦,更可怕的是梦到的不是软绵绵的女人,竟然是个硬邦邦的男的! 他颇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披了件亵衣翻身下床,到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抚额长叹。 这一睡觉就梦男人,什么毛病? ☆、034章 祆教 不过李惜花的困扰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思来想去,最后把这一切的罪名全扣在了凤玉楼的头上,觉得一定是他最近总在琢磨自己这位亲爱的师弟玩的那些阴谋诡计,所以才会精神高度紧绷,以至于总在胡思乱想。 他又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到一旁把放在柜中的琴匣拿了出来,掀开缀着螺钿的黄花梨盒盖,一把刀正静静地躺在匣中。 月光洒落窗前,将那新月般的长刀映得格外剔透,好似一片紫色的琉璃,而在靠近刀背的地方,几团交错缠绕的火焰图腾被镂刻其上,风格看上去显然并不属于中土。 李惜花垂眸,用指尖一点点拂过刀身上的花纹,思绪渐渐沉入了回忆中。 传说两百年前,祆教从波斯传入中土,并在这块大地上迅速扎根,而这把刀作为镇教之宝亦随之传入中原。 时光荏苒,祆教历经三代教主逐渐壮大,祆教的第三代教主更是凭借着这把刀战遍中原难逢敌手。于是在百年前,祆教的第三代教主野心膨胀,率教众入主中原,妄图一统江湖,正邪大战就此一触即发。 然而这场在他预计之中本该是十拿九稳的大战,最终却被一个误打误撞练至极情剑第五重的年轻人搅了局,那人仅凭一招便打败了当时武林之中最厉害的人,自此一战成名,极情剑法也由此名动江湖。 此事过后,祆教在中原的大部分分教都被怒火中烧的人们给铲灭了,在这般重创之下,这一门派渐渐地销声匿迹,这把刀也随着祆教教主的死而下落不明。 但江湖中却鲜有人知道,这刀几经辗转,最终落入了赤魔宫前任宫主凤辰夜的手中,而若真细究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赤魔宫的武学与祆教同出一脉,祆教是赤魔宫的前身。 再后来,便是赤魔宫在凤辰夜的手中慢慢发展起来,最终成了雄踞一方、实力强劲的大势力,但这一切的辉煌都在五年前戛然而止。 凤辰夜身陨 李惜花低垂着眼眸,手指轻触了一下刀锋,明明没有用力,却感觉到了一丝疼痛,一滴血顺着割破的手指滴落下来。 他对凤玉楼有愧,对整个赤魔宫也有愧,所以那时他很没骨气地逃了,抛弃了曾经的权力、地位、身份乃至武学,甚至是名字。 思及此处,李惜花唇边自嘲的笑意僵住了,他神色落寞地望着那把刀,似乎透过那把刀看见了过去。 凤辰夜曾说,他是他见过的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天才,即使是高踞江湖榜之首的剑圣玄霄也拍马不及。 也许有那么些道理吧。 但那又如何? 死去的人又不会活回来,失去的终究还是失去了,谁也没有办法挽回。 事已至此,他这个师弟还在执着于过去吗? 举杯消愁愁更愁。 不知怎么,李惜花忽而想到了这句诗,不自觉地喃喃出声,接着自嘲地轻笑了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饮酒一般地细品着,目色迷离间似是有些醉了。 漫天星辰熠熠生辉,黑暗中整个开封城都仿佛睡去了一般,只有街头巷尾偶尔一两声猫儿的轻叫,除此以外一切都寂寂无声。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李惜花睡不着,上官雪也没睡,开封内一家客栈中,有一间房直到很晚还亮着。 梨喜坐在床边,看着上官雪对着烛火发呆,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抱怨道:师姐,别想太多啦,快睡吧!你老点着蜡烛,我睡不着。 抱歉。说完,上官雪站起身来,吹熄了蜡烛。 过了一会儿,梨喜又道:师姐你怎么还不睡,你不上床和我一起挤着,我冷!这什么破客栈,被子这么薄! 上官雪看了看已经躺在床上将被子团成一个鼓包的梨喜,心中一暖。 你不必担心我。 梨喜把头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才没担心你呢!快过来,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上官雪不由得勾了唇角:好。 她走到床边,靠在床柱上,手中抱着剑准备略眯一会儿。梨喜见状只得再次叹气,但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便准备睡了。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黑暗中,上官雪突然问道:梨喜,你对今天的事怎么看? 不知道。梨喜懒懒地答道,似乎对上官雪吵她睡觉的行为十分不满。 梨喜。上官雪加重了语气,之后是许久的沉默。 梨喜在被子里扭了扭,掀开被子的一角,偷偷地看着上官雪,半响后无奈道:以后你干什么别老拽着我行不行? 上官雪点了点头。 梨喜咬牙:你每次都点头,然后屡犯不改! 师父她尸骨未寒,我藏在袖中的手一点点攥紧,上官雪深吸了一口气,却是说不下去了。 上官雪的心情梨喜自然明白。 算了。她一翻身,枕着双手,幽幽说道:你要问的话,依我看来,那个什么阁主倒确实没有说谎。 上官雪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内心不免还是有些失落,她发誓绝对会抓住害死师父的凶手,可如果千重阁这条线索断了,她又该去哪里找凶手呢? 见这人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梨喜感觉自己头又大了,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她家师姐这个样子,连忙道:好了好了,你也别自寻烦恼了,那个啥啥阁主不也说了,我们可以先查查看师父究竟是从哪里得到那份剑谱嘛,然后再顺藤摸瓜。 上官雪一顿,心下肯定了梨喜的建议,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睡觉睡觉!别烦了,真讨厌。 看着梨喜重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茧状,上官雪无声地笑了,这就是她谁都不带,却偏偏要让梨喜跟自己去见玄霄的第二个原因,这孩子究竟是真天真,还是假幼稚,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035章 风波暂平 七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等玄霄重新安排好一切后,六天已然过去。 千重阁的争斗就像是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虽然泛起了波澜,最终却归于平静。而有了他在阁中坐镇,副阁主魅月从旁辅助其处理大小事务,很快新任的三位护法便全部就位,开始各司其职。 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好似之前发生的种种皆是错觉,但也仅仅只是似乎,他不会愚蠢到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玄霄静静地立于院中,闭着眼,慢慢地调整呼吸。 在他四周是一片白雪皑皑,这雪是三天前开始下的,先开始是零零星星的雪沫,到了傍晚,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鹅毛般的雪被风卷得四散,一夜间便将开封城变成了银妆素裹的世界。 随着脑海中的剑招一个个衔接起来,玄霄倏然睁开了双眼,剑起,剑锋在身前划开半圈,剑气带起满地的雪骤然荡开,而他手中的剑也越来越快,澄澈的剑光夹杂着漫天飞雪,照在阳光之中晶莹剔透。 但这雪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被扬起的雪花慢慢落下,站在雪中的人呼吸略有些乱,他将剑横至胸前,眼神明暗莫测。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 这是什么剑法?凌月儿靠着一根柱子娇笑着问道,事实上她已经来了有好一会儿了,不过是因为来时看见玄霄正在练剑,所以才没有出声,怕打扰到他。 玄霄看向手中的剑,皱了皱眉:随性而起。 随性吗?凌月儿微讶,拿眼上下打量着他道:这剑看着应是以守为主,剑法偏柔和,与你平常大开大合的杀伐剑道大相径庭。 所以用得很不顺畅。玄霄淡淡道。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桌上正烹着一小壶茶,揭开壶盖,袅袅的水汽氤氲,一股清冽的茶香弥漫开来。 凌月儿微笑,一双媚眼如丝,然而眼神之中却透着一丝玩味。 她放下环在胸前的手,婷婷袅袅地走向玄霄:这剑法可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怎么?有心上的姑娘了,懂得柔情蜜意,所以改用这种软绵绵的剑? 玄霄冷冷扫了这人一眼,倒了一杯茶,手腕一抖,将暗含内力的杯盏射向凌月儿。 伤口不疼了? 凌月儿反应极快,瞬间抬手,稳稳接住那杯茶,又改用双手捧着暖手,一边揶揄他道:别转移话题。 眉峰一挑,玄霄从袖中摸出两张纸,一一展开拍在桌上。而凌月儿见他如此,便下意识凑过去看了两眼,只见那桌上放着的赫然便是在白云山下,她托顾云青送给李惜花亲启的那封信。 她眼珠滴溜一转,语气暧昧地说道:别不好意思,有看中的姑娘,妹妹我自当倾力相助,我这里什么药都有。 玄霄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淡淡地看向她,原话奉还:别转移话题。接着又捻起她写的那张纸,举到这人面前:你很闲? 用染得红润的指甲轻轻点了一下朱唇,凌月儿走到玄霄身后,旋即俯身用双臂环住了他,在他耳边撒娇道:别这样嘛,哥。 而在这人靠近的瞬间,玄霄顿时被一阵幽香笼罩,不适得微微皱眉。 哥~凌月儿又柔柔道。 玄霄闭了闭眼,只得拨开她的手,冷冷说道:若有下次,自己去领三十鞭。 闻言,凌月儿僵了一瞬,旋即幽幽叹了口气,退开了。 是。 又自斟了一杯茶,玄霄问道:找我何事? 凌月儿走到石桌的另一边坐下,将茶杯置于桌上,正色道:我已经安排了人密切监视墨风的一举一动。 玄霄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本想叫她无事便去多休息,毕竟身上的伤还没好,可话还没出口,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之前他曾奇怪过墨风怎么会知道萧玄便是他,这一点本应该除了凌月儿,就再没人知道才对。 等等 似乎也并不止凌月儿一人,应该还有一个人。 指尖摩挲着杯沿,玄霄垂眼顿了片刻,忽而抬头问道:薛百味此人查过吗? 凌月儿闻言,有些不解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人来:怎么,他有问题? 查查看这个人。玄霄说道。 凌月儿见他没有细说的意思,便也没继续追问,而是道:好,此事我会派人去查。 嗯。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琢磨着此次的事,又道:明日我离阁之后,阁中一切事物照常,不要让幕后之人察觉有什么异样,我想知道他们在图谋什么。 凌月儿听罢,心下会意,于是道:放心,我会暗中多加戒备的。 敢动土动到他们头上,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又如何? 与千重阁为敌者,死。 她微微地眯了眼,嘴角一抹笑意似有还无,而听这人提起明日离阁的事,她心念一转,又问道:对了,你是去见李惜花? 为了赌约。玄霄放下茶盏,起身欲走。 凌月儿听了这话,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人这么做究竟是不是真的为了赌约,她其实早已心知肚明,不过有一点倒是让她有些担心。 你要小心李惜花此人,他五年之前的所有过往全部是空白,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五年之前一直呆在深山老林里避世苦修,要么,李惜花不是他的真名,他在故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话音一顿,凌月儿也跟着站起身来,很是意味深长地说道:虽然我希望是前者,不过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玄霄脚步一顿,想起之前这人交给他的两份卷宗,李惜花的那一份的确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他微眯了双目,冷冷道:我自有分寸。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只余下凌月儿一人还站在原地。 满院的雪莹白无暇,却是太过安静,静得人心里也冷了。凌月儿望着玄霄离去的背影,唇边那抹魅惑人心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也许在她哥眼里,这次她为了帮顾云青和金婷而坏了千重阁的规矩,无论理由是什么,都是错的,可从不曾尝过情爱,又怎么会知道它有多苦? 这个人,当然不会明白。 而这厢玄霄甫一回房,便取下了脸上的银质面具,换上早已备好在一旁的浅蓝色长衫,外披一件白色的狐裘。他想了想,又拿上李惜花送他的那把玉骨鎏金折扇,转身走到镜前。 铜镜中的人面容清俊,好似从水墨画上走下来的翩翩公子,但这张脸却不是他的,而是属于一个叫萧玄的人。对着镜子伸手摸了摸脸,薛百味的易容术不愧为天下第一,连他自己都有些真假难辨,而看着镜中这张陌生的脸,玄霄微眯了双眼。 其实他心里明白凌月儿为何会去帮金婷与顾云青,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在十年前离开千重阁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不过他却也能猜个大致。 说起来,金婷原名并非金婷,她的真实身份乃是七年前权倾朝野的杨太师的女儿,所以也就怪不得她会唤李宗显为李叔叔了。 如果不是七年前那场诬陷忠良的阴谋,杨太师全家不会满门抄斩,李宗显也不会为了求情而惹怒龙颜,远调边疆,金婷更不会落草为寇,成为白云寨主,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和顾云青身后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更可笑的是他随口编撰的身世竟然应在了顾云青的身上,可不同的是,顾云青这个杀手却是那些高官之间勾心斗角的工具。 当年他在上头人的指示下,乔装成乐师潜进了太师府,偏偏与大小姐日久生情。两人情投意合,却碍于身份不敢表露,听起来就像市井茶楼中演得折子戏一样,只可惜这个穷乐师并非真的穷乐师,最后自然也没有佳偶天成的美满结局。 七年前,他没能赴与她定下的约,她以为他害得她家破人亡,自此一个寻寻觅觅,一个爱恨交加,却始终守着约定不肯放手。 如果不是因为她,顾云青的眼睛也不会瞎,只为了要舍弃杀手的身份,斩断一切阻碍与她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他,金婷也不会在白云山上盖了那样一座江南院落,痴痴地守着,只因为他随口编的一句谎言。 不过兜兜转转的,这两人竟真的在一起了,而这一切全都是凌月儿一手促成的,但或许她妹妹并不是为了他人,那人只是为了她自己罢了,为了让自己心里不那么难过。 他思绪一转,不知怎的,突然又忆起最开始被绑上白云山的情景。 当日逃离白云寨时,他似乎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那几个绑他上山的山贼,记得当初他威胁他们时,还每人喂了一粒断肠腐骨丹,这种毒是有解药的,但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些人想必也用不着解药了。 玄霄一面想着,一面将那把玄色的长剑收好,连同面具一并留在了桌上。等他走后,凌月儿会将这两样东西送往离他最近的千重阁分舵,并随着他的行迹不断转到新的分舵,且只能以千重阁权限最高的重火令调取。 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风月小筑中,李惜花感觉自己过得是一天比一天难熬。 他先开始以为自己诸般神经质的举动都是由于过度焦虑造成的,但当他连续多天莫名其妙地想着同一个人,而且还很想见他的时候,李惜花终于开始察觉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036章 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令他变得这么不对劲的人是个姑娘,那李惜花大概就不会这么纠结了,偏偏这个对象是一个男人!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难以接受,为此甚至还特意一个人坐在窗前,将他和这人遇见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前到后回忆了一遍,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他或许很早就开始喜欢这个人了,只是他自己一直没发现。 自碧暖春香阁一见后,他就对萧玄非常在意,不仅向朋友们多方打听,还特意拜访了萧家。他曾以为自己这么做,都是因为那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剑意,可现在细想起来,诚然他李惜花总喜欢给自己找点乐子,可如果换作是别人,他最多也就只多看两眼罢了,却断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为此花上这么多功夫,毕竟他虽然喜欢有趣的事,但并不喜欢惹祸上身。 而碧暖春香阁的初见只是一个开端。 白云寨再见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逗那人,然后暗暗关注那人被自己逗得忍无可忍之后,所露出的每一个小动作以及每一个眼神。自己虽然也时常开那人的玩笑,却无法控制地想要关心他,那人不开心时就想让他开心,为自己挡下匕首时,自己也会下意识地心疼,以至于将一旁重伤濒死的金婷放在了第二位。 这种相处模式早已超出了两个认识不久的人之间应有的程度,而且这种事也不会出现在他和他那些朋友身上,甚至是连想一想都觉得奇怪。如此种种一路捋下来,答案便呼之欲出,可笑他竟然还当局者迷,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直至现在才反应过来。 熏炉中香烟缭绕,琴案旁的人用手指拂过面前的琴弦,然后按住,渺渺的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过了良久,李惜花垂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一个多情的人,比起那些长长久久、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他更热衷于享受爱与被爱的过程,然而如今他心还上的这个人,却是自己原本准备当作朋友的人,所以他犹豫了。 不过有时候,感情并不是一种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东西,就比方几日不见,他就开始想那人了,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人此刻在干什么?过得怎样?去了哪里? 他既希望七天之约快点结束,却又不想七天这么快结束,因为一想到要见面,他就觉得莫名地欣喜,可想到自己要教那人如何去勾搭别的女人,李惜花却又感到十分烦躁。这种感觉似乎与他之前所经历的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而整个人都被这事搞得心烦意乱之后,李惜花自然也没有心思抚琴了,他站起身来,将琴放回崭新的琴匣之中,这匣子比之他之前的都要厚一些,因为夹层中还放着一把刀。 他拎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心情复杂地锁上了风月小筑的门。 罢了,反正他这个人的感情向来都靠不住,估计过段时间,当又有新鲜的人和事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又会喜欢上别人也说不定,因此没必要为此伤了朋友之间的和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出了这种状况后,要让他再毫无芥蒂地去当这小少爷的师父,教那人怎么追求女孩子,这他肯定是做不到的,所以也就只能找个由头推了。 思及此处,李惜花只觉自己的心一定是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面哭笑不得,一面满心里皆是无奈。 其实到现在他都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个男人,毕竟在他眼里,男人和男人这该叫有违阴阳,还是叫不和伦常? 可如若不然,那他这几日的反常又该怎么解释呢? 真真是令人费解。 那人同他原本约定的日子是七天后,然而今天才第六天,明明离定好的见面时间还有两天,李惜花却早早地策马赶往约定地点。 他们两人近期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所以李惜花打算先留封信在宴春茶楼,然后就去江南小住一段时间。听说西湖的冬景不错,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也名气极大,而且他也挺喜欢上一次在白云山上所看见的那种江南风的小院落,到那儿买个宅子也不错。 李惜花赶到洛阳城内时,已是第二天一早。 清晨,街边早已支出了不少卖早点的小摊,包子面条应有尽有。小贩们一面呵气暖着手,一面大声地吆喝着,煮面的阿婆手脚利落地揭开锅盖,将装满了一撮箕的馄饨倒进热气蒸腾的锅里。 一碗馄饨,皮儿薄得晶莹透光,淡粉色的内馅饱满而富有汁水,汤头清亮,配着细细的鸡蛋饼丝,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味道之鲜美,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李惜花摇着一柄墨竹为骨的洒金折扇,牵着马缓缓走在街市上,唇边是一抹浅淡的微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们。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那个他既想见却又不想见的人也正好刚到了洛阳。 不得不说江湖中的小道消息一向传得是比风还快,在这段时间里,先是峨眉掌门因练极情剑走火入魔而死,随后又是千重阁易主。 江湖上不少人都从中嗅到了些不寻常的味道,私下里议论颇多,竟连带着茶楼里的说书人也开始一个一个地胡吹乱侃,听风便是雨。什么千重阁如何如何阴谋诡计害死峨眉掌门,两派相争水火不容,就连极情剑法得之可得天下此等没影儿的事也能被传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 此事不仅推动了印刷业的蓬勃发展,还间接拉动了大夏衰败多年的经济,就比方说 想练天下第一的武功?想成为大侠飞檐走壁?极情剑法,包您学会,价格优惠,十文钱一本! 玄霄看着面前小贩递给自己的一个印制粗糙的本子,目光落在封面上印着的四个大字上,心情不知怎地竟有些微妙。 十文钱,只要十文钱。小贩呵呵地笑道。 默默接过小贩递来的极情剑法,玄霄翻开一页,然后发现里面写的东西狗屁不通。 于是他将本子又还给了小贩,便准备继续往前走。 而那人见他对这本秘籍不感兴趣,忙又追上去道:诶!别走别走!我这里还有别的好东西,春宫图要不要? 玄霄脚步一顿,淡淡问道:春宫图? 一见似乎有戏,小贩的眼睛滴溜一转,贼兮兮地笑道:多情公子画的最新版,给你打个半价,八文。 再次接过小贩递来的一本册子,玄霄随意翻开其中一页,目光快速地掠过,然后面无表情地将之合上。 他又扫了一眼小贩背着的布口袋,一本正经道:有没有教人怎么让女人喜欢上自己的书? 小贩眨眨眼,继而露出一种让人一见就觉得不是好人的怪笑。 有啊。 他掀开布口袋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本看起来不知压箱底压了多久的书。 嘿嘿嘿,只要您开口,我这里什么都有。 玄霄看了眼书名:《让女人神魂颠倒的一百零八招》 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 多少钱? 小贩看他这一身行头便知是个有钱人,开口便漫天要价。 二十文,童叟无欺! 玄霄闻言,直接从钱袋内摸出一粒碎银子丢给小贩,拿着书心情颇好地离开了,留下接了银子的小贩笑得牙不见眼,口中连连念道:财神爷眷顾,阿弥陀佛。也不管这两尊神究竟是不是一条道儿上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 ☆、037章 青楼二进宫 另一边,李惜花将信送到宴春茶楼,并嘱托店里的掌柜将之交给一位约莫二十左右,名叫萧玄的公子。之后他在茶楼吃了早点,又准备了些路上的干粮和水等等,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准备启程南下。 原本带了些凉意的日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和暖,街市上的人流也明显多了起来,以至于路虽宽,却显得有些拥挤。 一出了茶楼的大门,早有小厮将喂好的马儿牵到门口,李惜花接过缰绳,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而那匹唤作踏雪的马极通人性,乖顺地低下头来喷了一个响鼻,蹄子在原地踏了几下。 李惜花微微一笑,牵着马儿便准备离开,只是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 李惜花? 其实光看背影,玄霄也不太确定前面的人就是李惜花,毕竟离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一天,然而他这一声却成功让那人脚步一顿,那三分优雅七分不羁的笑意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李惜花不想回头,所以装作没听见,拉着马就要走。 见状,玄霄皱了皱眉,心念一转,故意提高了音量:师父,你要去哪儿?而他这一喊出去,顿时引得周围不少人纷纷回头。 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暗叹自己为何如此时运不济,偏偏巧到他刚要走,就撞上了这个他不想见的人,面上则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过身来,佯装诧异道:萧兄? 他轻笑了一声:真巧,我正好有急事要离开,还以为只能给你留封书信道歉的,没想到你提前来了。 以这人的武功修为,能听不见他刚才在喊他? 玄霄的眼底掠过一抹几不可察暗色,语气自然地接道:急事? 嗯。 李惜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你的事情都办完了? 嗯。不过你既然有急事,那罢了。玄霄淡淡说道。 李惜花闻言,脸上露出一脸惋惜的表情,满含歉意地说道:这次是真的抱歉,等下次我请你他本想说喝酒,可忽然想起眼前这人似乎不饮酒,于是顿了顿,改口道:请你吃饭。 玄霄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后,方才道:好。 李惜花本就心虚,见这人不说话,他也只好微笑,而当听见那一声好时,心中更是愧疚。毕竟这人先被逼婚,后又偷偷离家出走 话音落后,两人都是不语,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闷。 过了片刻,玄霄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说道:那我先走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见李惜花仅仅只是点了下头,于是也不再停留不走。 只是他一面转身,一面从袖中取出不久前在小贩哪儿买来的书,人背对着这人,眼睛却悄悄地朝身侧瞥,故作自言自语道:虽然没有师父教,但按照书上写的应该也差不多。 这句话虽然说得很轻,却一字不差地落进了李惜花的耳朵里。 他讶然:书? 不知怎么的,李惜花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书竟然还教人谈情说爱? 玄霄垂眸,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却在转身之际消散得无影无踪。 嗯? 他状若不解地看向李惜花,而后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我才刚买不久,还没仔细读过,不过随便翻了翻,好像讲得都挺有道理。 玄霄买这书时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权当买了个消遣,他当然知道这书里写的内容有多么不着边际,不过也正因这样,此刻才能派上大用场。 而伸手接过这人递来的书,李惜花盯着书名,默然不语。 他就知道 这东西卜算子曾经也塞给他一本,当初他俩还曾经将其当作笑话讲,毕竟能写出这种书来的人,十有八九是脑子有病。 上面说,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怎么都无法挽回的话,可以死给她看。这招说不定能行?玄霄表情很是镇定,嘴上却在胡说八道。 李惜花无奈扶额,叹道:萧大少爷 玄霄挑眉:这个不行? 李惜花刚想开口,忽而思绪一转,暗道不对,萧玄虽然是萧家的少爷,可他毕竟曾是千重阁的杀手,哪有不谙世事到连这种弱智鬼话也信的道理? 果不其然,待他仔细一看,这人虽然脸上没笑,可眼底早已露了笑意。 玄霄见他一直不说话,便知道这人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江湖上都说李琴皇能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并且一诺千金。 收起手中的折扇,李惜花微眯了双眼,本就狭长的一双凤眸此刻似笑非笑地望向这人。 若是换个人来使这种小把戏,他肯定不会中招,可偏偏是这人开他的玩笑,他下意识便去关心他,全然没想其他,这才着了道。 不过既然这人玩得这么开心 李惜花忽然计上心来,唇边笑意渐渐加深,而他本就生得俊美,一袭浓紫长衫,一把墨竹折扇,举止优雅却又隐隐透着随性,此刻如此一笑,竟看得一旁路过的一个劲装佩剑的江湖女子红了脸。 我再说一遍,你可不要后悔。他特意强调道。 玄霄答道:不会。 这句话和之前问他时的回答一模一样,一时竟搞得李惜花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便跟我去青楼。 青楼? 一听见这个词,玄霄陡然浑身一僵,上次碧暖春香阁的记忆霎时浮现于脑海中。 ☆、038章 公子来玩嘛 他一向有点洁癖,虽然并不多么严重,而且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即使是凌月儿也是如此。 但如果到了青楼 玄霄正在心中权衡利弊,一旁的李惜花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笑意,心道:还真真是十分有趣。 他伸手扯了扯缰绳,踏雪甩了甩尾巴,听话地跟在他身后,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马,一前一后,慢悠悠地朝着洛阳最大的青楼暖烟楼而去。 玄霄自然知道李惜花此举是在回敬他之前的戏弄,不过现在就认输的话,他就不是玄霄了。低头看了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复又抬头看了一眼李惜花的背影,玄霄微眯了双目,明晦莫测的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接着亦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洛阳自古便是商客往来的中心,城中不乏来回穿梭的商队,商流汇聚带动了经济,也滋养了这些花街柳巷里的行业。可即使如此,暖烟楼从外面看起来比之碧暖春香阁仍然还是差了一些,毕竟自家妹妹在碧暖春香阁的修葺上根本是不计成本,砸了大把大把的银钱。 李惜花在暖烟楼前站定,抬头看了一眼牌匾。烟花场所大都是深夜的时候生意最好,现在时近晌午,门前少了夜色下的旖旎以及恩客与姑娘们调笑的□□,自然是冷冷清清。 不开门。玄霄暗自松了一口气,淡淡道。 李惜花却勾了勾唇角,笑得戏谑,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有钱能使鬼推磨。 玄霄默然。 他视力极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清那张银票的数额,虽然早便听说此人出手阔绰,可今日一见,还真是让他有些好奇。 他有钱,是因为千重阁每接一单便会有巨额的银钱流入,即便是万金买人项上人头的也是有过的,就比方说这次他将要杀的人,江湖榜排行第十,玄机山庄的庄主玉无瑕。 这笔单子阁里的人接不下,所以只好他来,正好玄机山庄离洛阳城不远,这也是他提前来洛阳的原因,但李惜花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他心中想着,话便这么问出了口。 李惜花晃了晃手上的那张银票,偏头笑道:你都知道我是江湖榜第三的琴皇了,难道没听说过我每年中秋会在水榭楼台弹琴吗?来听琴的人都是要给钱的,头等座至少白银千两。 头等座又不止一个,之后还有二等座、三等座,怪不得这人有钱。 他们都是去听琴的?玄霄明知故问。 李惜花耸肩:有些是真的来听琴的,但更多人是来偷师的,不过可惜我真的只是在弹琴而已,但我每次都有认真弹,也算对得起他们给的钱了。 玄霄不语。 李惜花走至暖烟楼的门前,敲了敲门却没有动静。他也不急,接着又敲了几下,就这样一连敲了许多次,才终于有一个龟奴在里头喊道:白天不开门,晚上再来。话音里明显带着倦意。 李惜花轻笑了一声,说道:一百两银子,叫你们楼里的姑娘都出来。 此话一出,里面瞬间就没了声,不多久便见那龟奴笑盈盈地将门拉开。 贵客,快里边请。 李惜花回身望向玄霄,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而面对这人的盛情邀请,玄霄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神情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知为何,琴皇的心情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好。 龟奴满脸堆笑地将两人迎进了大厅内,然后又一溜小跑着去喊人,不一会儿这儿的老鸨便带着一群莺莺燕燕迎了出来。 那鸨儿挥着手中的香帕,扶着朱红色的栏杆一步三摇着走下楼梯,满头珠玉,遍身绫罗,虽然看得出她年轻时候必是艳压群芳,可现在敷在那张脸上的层层厚粉正随着她的每一个表情簌簌的掉渣。 一见此情景,玄霄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这是他最怕的一种女人,偏偏就遇上了。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目光微侧,正巧撞上李惜花揶揄的眼神。 玄霄于是站定不动,挑衅般地看回去,冷冷道:可以开始了? 李惜花轻轻一笑,将手里那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至老鸨的面前。 在下今日来,就是为了带我这位朋友开开眼界,谁若是伺候得好他话音一顿,话外都带着满满的笑意:便还有一百两。 玄霄闻言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那些飞扑过来的女人给淹没了。 公子。 公子,来玩嘛~ 公子,我们到那边去喝酒。 公子~~~~~ 玄霄僵在原地,咬牙道:李惜花! ☆、039章 琴皇的爱情小课堂 站在一旁的老鸨暧昧一笑,十分识趣地说道:如此,我便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说完又婷婷袅袅地转身上楼去了。 而这边,混杂在一起的各种胭脂水粉差点呛得玄霄咳嗽起来,而且他的手无论放在哪里,都能碰到那些仿佛无骨水蛇一样缠上来的女人们,要不是反应够快,提前按下了自己的内力,他差点便条件反射,直接将这些人用内力震开了。 玄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冰冷的眼神吓得围了一圈姑娘们集体打了一个寒战。 见状,李惜花十分不给面子地哈哈笑了起来。 阁下看着似乎很开心?玄霄微眯了双目,语气不善道,同时不带半点温度的目光冷冷扫了眼周围的女人,霎时原本还往他怀中钻的姑娘们便退了个一干二净。 抱歉。李惜花一边笑,一边摸了摸鼻子,说道:但你这样可不行,姑娘们投怀送抱你都受不住,还谈什么让女人喜欢上你? 原本已经动怒的玄霄被他这一句话浇熄了火气。 似乎有道理? 他沉默了片刻:那要如何? 李惜花微笑,他径直走到玄霄身旁,说道:想要吸引女人,外表是首要的,毕竟人总喜欢以貌取人,但这并不一定是指你要穿得多富贵。其次,你最好改改你这个动不动就拒人千里之外的毛病,就像刚刚你这样一来,谁还敢靠近你? 玄霄敛了神色,若有所思。 他最开始的确是想要用金钱来引诱那些女人,后来也确实没一个是成功的,就连最后一个也在白云山脚下卷了他的包袱逃走了。 之后,就需要物色一个猎物。 伸手揽过一名女子的腰,李惜花略施巧劲,便让那位长得妩媚动人的姑娘靠进了自己怀里。指尖拂过渐渐飞上红霞的脸,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怀中的女人,低下头凑至她的耳边,呼出的热气拂过敏感的耳廓,引得那女子轻轻一颤。 李惜花轻笑,柔声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娇羞不已地低下头,呐呐道:相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真是个好名字。 扶着那姑娘走至一边坐下,李惜花接了一杯一旁另一位姑娘递来的酒,仰头饮下。 玄霄垂眸,心道:伪装吗? 这对他来说倒并非难事,毕竟作为杀手,伪装成各种身份是必修课之一。至于这些女人,他只是不喜与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但并不是不能。思及此处,他又抬头仔细盯着李惜花的动作,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而这厢,李惜花一面应付着怀里的姑娘,一面还不忘用余光扫了一眼玄霄,当他发现他这个小徒弟居然当真学得十分认真时,心下顿觉好笑,可笑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当你选中猎物后,不要急于表露,否则你就会失去先机。 先机?玄霄挑眉,不解道。 李惜花于是放下酒杯,一手揽住另一个姑娘。 讨厌。那姑娘娇笑道,佯装作势要躲,却被李惜花一把拉回。 他左拥右抱着,看似十分享受,微笑着凑过去饮了姑娘们喂的酒,说道:对,你可以先不露痕迹地接近并与之交好,虽然明明是你先喜欢上的,却要让猎物以为是她先喜欢上的你。 对于感情之事,玄霄一向似懂非懂,此刻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有些云里雾里。他思索了一会儿,问道:然后? 玄霄的勤学好问让刚还觉得这一幕有趣的李惜花心里愈加难受,他拿起杯子斟了一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缓缓道:如果那姑娘没有动心,你就要适当地露一些马脚,撩拨她几下,但要注意不能过头了,物极必反。 略略坐直了身体,明明春色满怀,李惜花却开始心不在焉,目光总偷偷地飘向玄霄的方向。 你要对猎物的喜好了如指掌,并投其所好,一般女人无非喜欢些小玩意儿,或者你可以做一些让她感动的事,比如送她花或是金钗玉坠等等。还有,要适当地展露自己的才华,博取她的注意。 玄霄点了点头,找了个椅子坐下,但姑娘们对他刚刚的气势仍心有余悸,只望了望,都不太敢上前,这倒让李惜花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才华 玄霄开始头疼,他有什么才华剑吗?可他的剑是杀人的剑,剑出必见血方回。还有什么才华杀人特别干净利落? 好像都没什么能用得上的。 就比方说我有的时候会选一处风景别致的地方,将我新谱的曲弹给姑娘听。话音一顿,李惜花又道:除此以外,你还要心思细腻,能明白她在想什么,需要的是什么,待时机成熟,便可以嘘寒问暖,她不开心了就哄她开心,她开心了就陪她开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 这话说到最后,李惜花的语气已经变得干巴巴的了。 然而玄霄点头点得很是认真:嗯。 他将李惜花说过的要点全部记在脑中,然后开始消化。这般闭目过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周身原本冷酷的感觉竟渐渐消失,仿佛冰雪初融,就连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望向一名离他最近的女子,忽而微微一笑:敢问姑娘芳名? 噗 李惜花本来正偷偷注意着玄霄,猝不及防看见这一幕,一口酒就这样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酒呛进了喉咙里,刺激得他开始不停地咳嗽。 你 嗯?玄霄揽过那女子,将之带入怀中:我做得不对? 吧嗒一声轻响,李惜花只觉掌心一阵刺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将酒杯给握碎了。 这一突来的变故看得姑娘们俱都愣住了,也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啊!血!接着场面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一名靠得最近的姑娘连忙拿着帕子想要去止血,但却被李惜花挥开,而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淡笑道:没事,我只是喝多了,出去吹会儿风就好了,你们不用跟来。说着站起身,而后装作一切正常地朝门外走去。 留下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都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霄皱眉,神色也恢复正常,有不动声色将目光移至那桌上才堪堪斟了三杯的酒。 这人,醉了?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一脸冷漠地推开刚还被他微笑着揽入怀中的女子,眼神亦化作不化的冰雪,吓得周围的姑娘们再次散开。 见状,玄霄微微地顿了一下,心中一时思绪纷杂。 虽然要学着李惜花的举止并不难,毕竟这种伪装早已深入他的骨子里,就像现在此刻俊美的外表以及收敛锋芒的儒雅公子亦是他的伪装,可他仍旧很排斥这种过分亲密的举动。 离开了大厅,四处妆红挂绿的暖烟楼内静得出奇。耳边莺莺燕燕之声远去,等到了众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李惜花再也崩不住笑容,一拳砸在墙上,被碎瓷片划伤的掌心顿时鲜血四溢,落了一地。 他深吸了一口气,苦笑连连:还真是自作自受。 ☆、040章 跟屁虫 想他李惜花也是风月老手,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几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却还从没有人能让他像今日这么狼狈。 然而感情这东西,一向是不能用道理这类条条框框来衡量的,它往往来得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况且,若喜欢上一个人一定要有理由的话,这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一阵风将墙外一株老腊梅的幽香带进了院中,也吹动了李惜花的衣袂。他静静地站着,心中千头万绪无从言说,直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玄霄不放心,出来找他的时候,这人已经又变回了那个嘴角总爱噙着一抹微笑,神色慵懒却又透着优雅的李琴皇了。 玄霄见这人站着没动,所以他也没有上前,只远远地站在几丈外,不过他知道李惜花一定已经察觉他来了。 他望着地面的血迹,皱了皱眉道:你应该止一下血。 李惜花抬起受伤的手,将划破的手指摊开,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 小伤,不碍事。 但是被这人称之为小伤的手指却在血流不止。 玄霄微眯了双目,问道:你刚是怎么了?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的暗袋内取出一只碧玉雕花小胆瓶,一扬手朝那人丢去。 听见身后有物体破风之声,李惜花转身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接住,可等他看见接住的究竟是何物时,整个人不由得呆了一下。 这是什么? 冷香露。玄霄朝他走去。 闻言,李惜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语气甚是无奈地说道:萧少爷,你出门难道就不带金疮药吗? 玄霄用十分稀疏平常的语气说道:效果太差。 李惜花扶额,果然人比人是会气死人的。 不想用?那还我。说这话时,玄霄刚好走到这人身旁,便将手伸到他面前。 李惜花却笑着将那只玉瓶收入怀中,十分厚脸皮地说道:给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的道理。 玄霄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再次问道:刚怎么回事? 徐徐展开手中的墨竹折扇,轻轻摇了两下,李惜花拿眼将面前这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故意揶揄地笑道: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不懂风情的冰疙瘩,谁知竟然是我看走了眼,这不吃惊到连杯子都捏碎了,阁下还真是深藏不露。 他话一说完,便不出所料被这人冰冷的眼刀子刮了好几遍。 听出这人明显是在顾左右而言他,玄霄心知这人如果真是因为吃惊,根本不会突然借故离席。不过既然这人不愿说,他也没必要再追问下去。 于是说到这里,玄霄本想换个话题,但李惜花反倒被他被勾起了好奇心,斟酌了片刻,问道:说起来,我也有个疑问。 玄霄一听就知道李惜花想问什么,坦然道:能伪装成各种身份接近并杀死目标,是千重阁内每个杀手必备的素养。 李惜花没想到这人会回答得这样直白,毕竟在他看来,所有关于千重阁的事,玄霄都应该有所避讳才是,这样直截了当,反倒让李惜花不好意思接着问下去了。 他笑了笑,转移话题道:都快中午了,我都已经饿了。 玄霄亦默契地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微微点了下头:暖烟楼里有吃的? 李惜花合起折扇,摆了摆:有是有,不过既然都到这儿了,洛阳水席闻名天下,不如我带你去尝一尝? 水席? 玄霄皱眉,他对吃的一向没什么研究,在这点上当然比不过李惜花这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花花公子。 李惜花微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玄霄听罢默然,不置可否,而李惜花见他不回答,就再次动用他的厚脸皮,全当这人答应了。 两人先在暖烟楼处理完李惜花手上的伤,随后告别了那些环肥燕瘦的姑娘们出了楼。而这一路上,李惜花走在前面,玄霄则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皆没有打破这沉默。 走着走着,李惜花悄悄摸出之前玄霄给他的那只碧玉雕花小胆瓶,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思绪也渐渐飘远。 其实刚刚他借口离席,冷静下来之后,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他究竟在逃什么?不敢接受什么?又为什么要逃?有逃的必要吗? 李惜花自认并非一个迂腐之人,有些事更是没必要如此较真。人活一世,及时行乐才是正途,既然不讨厌,为何要避开?虽然这次的对象有一些特殊,他并不打算像往常对女孩子一样去对萧玄,但这样继续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反倒容易收场。 如此,不刻意回避,亦不强求,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将碧玉小胆瓶仔细收好,李惜花放慢了脚步等着玄霄,结果见后面的人迟迟没有跟上来,于是打趣道:你要是想当我的跟屁虫,我其实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下的。 玄霄白了这人一眼,冷声道:不必。 这小少爷的反应永远都是这么有趣,李惜花忍不住笑出声来。 冬日的阳光总是看似温暖,实则透着寒意,不过这仅只是冬夏的区别之一。 在冬天,即使是正午,暖意微薄的阳光之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李惜花偶然回头,看见日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心情莫名地愈加好了。 但就在他准备转回视线的时候,余光中却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察觉到身旁之人脚步明显地一顿,玄霄也下意识跟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 李惜花道:没事,可能我看错了。 ☆、041章 吓得瓜子都掉了 洛阳的醉仙楼永远都座无虚席,尤其是到了吃饭的时间,楼内更是人满为患。想要在这里吃饭,除了要花得起钱,还要提前半个月预约。 玄霄还没进门,便先听见里面吵杂的人声混着觥筹交错的声音,在这么吵闹的地方,连说话都要提高了音量才能听清。 他偏头看了看李惜花,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李惜花却只轻笑:跟我来。说罢,摇着扇子施施然走了进去。 掌柜的正在算账,一手执笔,一手拨着算盘,手中的算珠打得劈啪作响。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但被李惜花笑着拒绝,只见他径直走向柜台,熟稔地说道:赵伯,好久不见了,近来可还安好? 赵伯拨着算珠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一见是李惜花,立刻笑道:李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带朋友来尝洛阳的水席。李惜花侧身,露出站在他身后的玄霄。 赵伯捻了捻他的山羊胡子,觑着眼打量着这位一袭浅蓝色长衫,外披一件白色的狐裘的年轻公子,说道:这位是? 玄霄微顿,抱拳行礼:在下萧玄。 赵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道:既然是李公子的朋友,那便是我们掌柜的朋友。他放下手中的笔,转出柜台:今日不凑巧,掌柜的不在楼里,我领你们去听香榭吧。 李惜花忙笑道:赵伯何必如此客气,都是自己人,我带萧兄去便可。 赵伯道:诶~您是掌柜的贵客,我可不敢疏忽怠慢喽,若是叫我家掌柜知道了,还不得扣我的工钱哟。说着便哈哈笑了起来。 对方话说都到这个份上,李惜花也不再推辞:那便有劳。说着,亦抱拳行了一礼。 赵伯连连摆手,随后引着两人上了二楼的包厢。 玄霄原本正跟着李惜花朝楼上走,但忽然有一瞬隐隐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人,于是回头。 萧兄?李惜花问道。 玄霄收回目光,心中不由得暗暗疑惑。 唐梦柯? 这人跟着他们干什么? 包厢内的布置十分雅致,门口两只花架上摆着造型别致的松柏盆景,取迎客之意。墙边摆古玩玉器的架子上还放着一只铜质小香炉,其中焚着市值千金的龙涎香,香烟袅袅,染得一室氤氲。 玄霄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走到窗外望了望,对面也是一家酒楼,只是有许多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但总比楼下好了许多。 他又走至桌边,伸手拿起桌上的菜单,那是一张洒金的笺纸,不过与一般的洒金纸并不完全一样,纸上还带着不少精巧的图案,应是在刷纸浆时就加进去的干花瓣。 李惜花却不看也不看菜单,对赵伯笑道:这次晚娘不在,还真是可惜,否则许久不见,定是要一起喝上几杯的。 赵伯笑道:掌柜的出门备货去了,这不快过年了,许多有钱人家在我们醉仙楼订了年夜饭。他又道:都这个点儿了,我这就着厨房优先做去,菜一会儿便到。 李惜花摇着手中的折扇,微笑道:多谢赵伯。 哪里话,这么客气做甚。他虽然面上说着不用客气,可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喜欢李惜花这么礼貌对他的,说完便笑着出去张罗去了。 放下手中的纸,玄霄将注意力转到窗外。 在看什么? 李惜花不解,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的酒楼正张灯结彩,像是在办喜事,而且楼下更是围了乌压压的一群人。 见这人似乎对此十分感兴趣,李惜花解释道:好像是抛绣球的。 抛绣球?玄霄微愣,也就是说接着绣球的人就会被招为夫婿? 听他这么一问,李惜花也愣了。 你该不会 玄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拉开一张凳子坐下,说道:不去,不符合赌约。 他与凌月儿的赌约是要他娶一个真心爱他,愿意为他毫不犹豫放弃生命的人,抛绣球就算是娶了也必然不能算赢,还会给他平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而想起这人说过的那个赌约的内容,李惜花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句:如果只是为了不娶那位富商的女儿,其实犯不着这么麻烦。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这还不是夫妻,又有几人能到这境界?这种感情基本可遇不可求,他这要求也未免太苛刻了些。 玄霄却冷冷地看向他:不行。 李惜花被他强硬的态度堵得哽住,无奈道:算了,随你。但他虽然这样说着,心里竟莫名松了一口气。 话锋一转,玄霄又问道:你和这家店的掌柜是什么关系? 李惜花也拉开凳子坐下,语气里颇有些感慨地说道:两年前偶然经过洛阳,帮过他们父女一次。 玄霄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便没再多问,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包厢内一时寂静无言,与窗外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由于赵伯的关照,菜上来得格外得快,且这上菜的方式也与平常不同,乃是二十四个曼妙女子托着托盘鱼贯而入,先报菜名,再由姑娘将菜端至桌上。开始上八个凉菜,后又有一道热菜,吃完一道再换一道,因其每道热菜皆有汤,且上菜形式如流水更新,故名之为洛阳水席。 最先上来的热菜名为燕菜,特别之处在于装着菜的盆中有用蛋黄蒸糕捏塑成的牡丹花。洛阳牡丹甚为出名,独具匠心的厨子们竟将这花搬进了菜里,鹅黄色的花瓣捏得栩栩如生,仿佛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一般让人不舍得下筷。 玄霄向来并不重口腹之欲,因此对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研究,不过这道燕菜之上的牡丹做得的确惟妙惟肖,连他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李惜花特意多要了一双筷子专门来替这人布菜,毕竟他们江湖中人虽然不拘小节,可他知道眼前这人是有些小洁癖的。 这花是用鸡蛋糕做成的,你尝尝。 他取下一片花瓣,正准备将之夹进玄霄碗里,却忽然听窗外咚得一声,震得整个房子都略略有些摇晃。 对面的抛绣球开始了,也不知哪户人家如此别出心裁,抛个绣球还请了两个鼓师在楼下敲大鼓,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两个鼓师竟都还是练家子,敲出的鼓声隐含内力。 李惜花: 玄霄: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望向窗外。 算了别管他。李惜花叹气:我们吃我们的饭。 原本好好的一桌饭局就这么被打扰了,任谁也不会有好心情的。 玄霄点了点头,但他才伸手夹了一筷萝卜丝,接着又是咚得一声,要不是他练剑,手很稳,这筷萝卜恐怕已经被震得又掉回汤里去了。 玄霄面无表情地握紧了筷子,然后再次望向窗外。 外面的鼓声实在是扰得人心烦意乱,鼓点时急时缓,时快时慢,吃个饭还得配合着节奏,简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 玄霄坐得离窗户最近,于是说道:我去关窗。 见他起身,李惜花作为请客的人,岂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所以他也站了起来,说道:没事,我来就他话还未说完,下一秒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就从窗口飞了进来。 玄霄反应极快地侧身一躲,避过这飞来横祸,但跟在他身后本想拦他的李惜花却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惯性使然加上根本没想到,他来不及反应,正好接了个满怀。 窗外的鼓声霎时间止住了,这一刻万籁俱寂。 玄霄默然看了一眼这颗艳丽的绣球,然后将目光移至李惜花呆住的脸上。 绣球怎么会从窗户外飞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语。 楼下一堆人抢来抢去都没抢到的绣球,如今却像个烫手山芋被李惜花揣了个正着。他们明明只是到醉仙楼吃个饭而已,老天爷却偏偏要给他这么大个惊喜。 这惊喜过了头,那就成惊吓了。 接绣球的既然不是自己,玄霄立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淡淡道:恭喜。 李惜花则赶忙将绣球往桌上一丢,正好掉在那盆燕菜里,溅出满桌的汤水。而他前脚才拿起折扇,后脚对面的人就找上楼来,偏偏包厢的门为了上菜方便是开着的,连敲门都给省了,实在是不幸。 来人气势不凡,个个太阳穴凸起,脚步亦稳如泰山,一看便知皆是高手。玄霄瞥了一眼他们衣襟上绣着的闪电标记,微微皱眉。 这是霹雳堂的人? 霹雳堂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堂主司徒炎的一□□火霹雳弹可说是冠绝武林,其本人亦是江湖榜上有名的高手。 将眼前局势略一分析,玄霄再次将视线移到李惜花的身上,心下暗道:看来这次麻烦还不小。 而这群人中领头的是名四十左右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上楼来见了两人之后,便拱手作揖,说道:两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玄霄目光一沉,转头望向窗外,果不其然对面楼上正站着一个人,而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霹雳堂堂主司徒炎。 一旁的李惜花也是相同的反应,司徒炎见李惜花在看他,还隔空抱拳行了一礼。 李惜花收回目光,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对那位书生拱手还礼,说道:此事纯属意外,在下并非有意要搅扰贵府择婿。 他本来还想推脱说没接到绣球,不过如果司徒炎一直站在对面,说不定早就看见了他刚刚将绣球扔掉的那一幕,思及此处,李惜花只觉自己今天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 然而他拒绝完之后,那人却仍是不卑不亢地说道:老爷说,那么多人都抢不到绣球,李少侠却接到了,说明是缘分。 霎时,李惜花脸上的笑容全僵住了。 虽然他桃花运确实不少,可还从没听说过谁吃饭都能接到绣球的,该不会是卜算子的那张乌鸦嘴,说自己最近有血光之灾?改日真该让他帮自己算上一卦,或者到庙里多捐些香油。 玄霄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说道:接绣球的是他。言下之意就是李惜花才是你们的东床快婿,没有他什么事的话,就不用跟着去了。 而一听他这话,李惜花眉毛一挑,戏谑道:萧兄,你可不能抛弃为师。 ☆、042章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玄霄目光淡淡地落在李惜花身上,一言不发,而李惜花也微笑着回望玄霄,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谁也没有退让一步。 开玩笑,刚才如果不是这小少爷躲得快,这绣球砸的就是他,自己一倒霉他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俗话说得好,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两人这厢正寸步不让地斗着法,霹雳堂一行人被尴尬地晾在了一边,见此情形,那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轻咳了一声,说道:老爷请的是二位公子,还请不要让小的为难。 闻言,玄霄侧目不语。 但李惜花作为此事的主角,自是不能跟玄霄一样做个锯嘴葫芦,况且别人都这么说了,他当然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是这突然送上门来的婚事肯定是要推掉的,毕竟这也太过莫名其妙了。 让诸位见笑了。 他瞥了一眼窗外,随后收回目光,谦笑着说道:司徒堂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择婿实在是一件大事,能应邀前来接绣球的也必然是人中龙凤,而在下只不过区区一介江湖浪子,实非能与贵府千金般配的良人。话音一顿,他又十分优雅得体地躬身掬了一礼:在下误接了绣球,确有不妥,便在这里给诸位赔罪了。 这一番话虽然没有直接说不去,但是拒绝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那书生听得皱眉,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若换作了其他的人,是断然不敢这么明着拒绝霹雳堂堂主的邀请的,即便是这拒绝的话说得很好听,也给足了他们霹雳堂台阶下。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琴皇,即便是司徒炎在这里,也须得给他三分薄面。 这 书生面露难色,下意识朝对面自家主子望去,而对面楼上之人应该也是早就料到了这边的情况,伸手招了一下,便有小厮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那托盘上放着两杯酒,司徒炎拿起其中一杯,一面举起酒杯,一面将声音灌注了内力,对李惜花道:只是想请李少侠喝杯酒水而已,莫非连这几分面子也不卖给老夫?说着,手腕一抖,将那杯酒猛地隔空射来。 满载着酒的酒杯飞过街市上空,速度极快,如流星过境,顷刻间便至了醉仙楼。而司徒炎的这句话是通过凝音成束的法子对李惜花一人说的,因此玄霄只见这人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了那杯酒,化去了酒杯上内劲的同时,杯中的酒一滴也未洒出。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不足以引起玄霄的注意,关键是原本酒杯中的酒在这种力度下,即使不洒,也必然是晃动不已,可那杯中的酒液却在这人的手中波澜不起。 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杯酒,玄霄忽而隐隐觉察到这人的内力修为比之前似乎有所提升,但也就只是个感觉,摸不准究竟提升了多少,而且现在也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另一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惜花如果再推辞就显得太无礼了,毕竟司徒炎的武功虽然不如他,但年纪资历却比他深,更何况人家家大业大,霹雳堂在江湖中地位不凡,即便要他尊称司徒炎一句前辈也不过分。 李惜花错开司徒炎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回给玄霄一个无奈的眼神,旋即又转过身对着司徒炎的方向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既然逃不掉,那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李惜花放下酒,对领头的人微笑道:那就有劳带路了。 书生见此情况,知道必然是他家老爷做了什么,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惜花的处境,玄霄已经猜了个十之八九,心下暗叹这顿饭还真是吃得鸡飞狗跳。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倒是有些奇怪,这绣球不应该是朝下抛,谁接住了就算谁的吗?若是这样,那又怎么会飞进窗户里来的? 玄霄的疑问何尝不是李惜花的疑问,只是这其中究竟怎么回事,也只有等见了司徒炎后,问了才能知道。 两人跟随霹雳堂一行人走下楼梯,刚一露面,原本嘈杂的一层霎时间鸦雀无声。 霹雳堂的人如此大排场地找过来,可谓是十分的扎眼,对此楼下的食客早就在议论纷纷。但等李惜花几人人下来之后,这人群却又俱都一声不吭,各吃各的,生怕是惹了什么麻烦再祸及到自己。 玄霄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冷冷一哂。 而一旁听了消息,匆匆从后堂赶来的赵伯与他们正巧碰上,他分明十分焦急,却还装作热切地笑着,本想上前打个圆场,了解下情况,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李惜花截了话。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司徒堂主客气,请在下与好友去喝杯水酒而已,倒是给你店里添麻烦了。 赵伯犹豫了片刻,但既然李惜花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笑道:哪里哪里,掌柜的可巴不得李公子来试她新做的菜式呐。 李惜花笑道:有空一定。说完,便跟着霹雳堂的人出了醉仙楼。 这帮人一离开,大堂内立刻就像炸了锅一样。方才那两个人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诸如此类的问题不绝于耳。 赵伯站在原地,半响不语,良久后才长长叹了口气。他是真心挺喜欢这个长得俊美又礼貌得体的年轻人的,因此刚刚自然也是真想上去帮忙。 但 也罢,这些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本来也不是他这种小老百姓能帮得了、管得了的。如此一想,倒也释然,于是又回到自己的柜台前,一面拨算盘,一面记账去了。 先前天空中时有时无的云层渐渐地越聚越厚,遮住了太阳微薄的暖意。天气变得阴冷阴冷的,路上的行人无不开始神色匆匆,缩着脖子,哈着热气暖手。 李惜花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这话当然是说给玄霄听的,不过玄霄只嗯了一声就没了后续。 霹雳堂举行抛绣球招亲的酒楼和醉仙楼是门对门,路程也不过跨了一条街而已,走几步路就到了。只是两人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中午饭根本就没吃几口,饥肠辘辘之下,李惜花其实心中已然不悦,可面上的微笑却如二月春光般和暖,滴水而不漏。 玄霄自始自终都没什么表情,现在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有生气,这让原本是请人吃饭的李惜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凝音成束,对身旁这人偷偷道:一会儿如果真灌起酒来,我打个圆场,你得空就先走,找个地方吃饭去。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慢下脚步跟在李惜花身后,与之保持一臂的距离,用几乎和呢喃差不多的音量说道:怎么突然变卦了? 唇边的笑意加深,李惜花再次传声道:刚逗你呢,真要是把萧家公子哥这样的宝贝疙瘩饿坏了,我可赔不起。 玄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晚上有些事,可能要晚点回来,到哪儿找你? 李惜花心下叹气:还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顺利脱身,这样吧,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知为何当听到这句话时,玄霄下意识地愣了一瞬,心底似有莫名的情绪微微漾起,而这种情绪令他觉得陌生不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丑时,醉仙楼前。、 他本来想说城门的,可是转念一想,却又并不想让李惜花知道他出了城,毕竟大晚上出城这点解释起来很麻烦。而此刻他的剑等物品以及那张定人生死的阎王契,必然已经被送到了洛阳的分舵。 今夜,他要杀一个人。 丑时? 李惜花刚想问怎么这么晚,然而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司徒炎便先迎了出来。 ☆、043章 阎王契 人还未至,笑却先闻。 上次见小友时还是因为江湖榜排行。捋了捋半长的胡子,司徒炎笑道:时隔三年,今日一见,小友举手投足是愈发的气度不凡了,果然年少有为。 李惜花连忙谦虚地说道:不敢当,是堂主太客气了。说着,手中折扇一收,抱拳朝来人行了一礼。 司徒炎对他的这一礼显然十分受用,心下暗叹现在的年轻人中有能力又像李惜花这样谦逊的着实不多,于是脸上的笑容也随之真切了几分。 这位是?目光移到李惜花身后,司徒炎话音一顿。 侧了半身,李惜花正准备介绍,玄霄却抢在了他之前回答道:凌霄。说罢也抱拳行了一礼。 他此话一出,李惜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萧家找儿子这件事在江湖上早已传开,他这是不想惹麻烦。 但玄霄明摆着是抢了李惜花的话,而且回答也并不礼貌谦和,再加上司徒炎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号的,当然看得出玄霄脚步虚浮,不像是会武之人,凌霄这个名字也是闻所未闻。 这样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角色,此刻面对霹雳堂的堂主一脸冷淡,甚至有些倨傲的意思,司徒炎虽然面上笑着,但对这位翩翩公子的印象却是差了几分。 原来是凌公子。他朝着玄霄礼节性地微微颔首,既不热切也不冷淡,随后又去和李惜花客套了起来,伸手做了个请了的姿势,说道:走,咱们上楼喝酒去,这顿的酒老夫请了。 李惜花微笑:久闻堂主千杯不醉,今日可一定要手下留情。一边说,一边也回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微微侧目,悄然瞥了眼玄霄。 霹雳堂在江湖上颇有名气,霹雳堂堂主有些架子也不足为奇。玄霄为了不暴露身份,报了假名,并且又不会武功,被人轻看也是情理之中。李惜花是习惯了这人冷淡的性子,但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因此他第一反应是担心玄霄有没有生气。 不过很显然他担心得有些多余,因为玄霄永远都是那张万年不变的脸,目光也十分平淡,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不知为何,这反倒让李惜花有些失望起来,可究竟在失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这人总是这般淡漠,像个看客似的,白云寨上金婷命悬一线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即便偶尔自己戏弄他时会恼羞成怒,可终归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身侧这人的心一样。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按下心底来得莫名的情绪,李惜花随着司徒炎上了二楼,之后轮番的敬酒寒暄,或是询问近来的情况等等自不必多提。 玄霄不饮酒,所以就在一旁干坐着。 半柱香后,连干三了杯的李惜花放下酒杯,故意望看向玄霄:好友不是说下午还有事吗?也不必等我了,我和堂主许久不见,怕是还要聊上一会儿。 其实玄霄能走倒是正和了司徒炎的意,他有些话想和李惜花私下说,但又不好出口赶人。而现在李惜花这么一提,他正好顺水推舟,笑道:凌公子还有事的话,先走便是。 闻言,玄霄站起身来,这次他只点了下头,道了一句失陪,便走得干脆。 如此没有礼貌的后生。 司徒炎对他的印象更加差了,但没说什么,只是在玄霄走后不久,摒退了所有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 是! 随着司徒炎一声令下,原本守在房间内的数名霹雳堂高手俱都退出屋外。 李惜花微微挑眉,眸中一抹暗色闪过,看来是重头戏要来了。 果然,司徒炎走去将门吱呀一声关上,再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再抬起头来时,竟是两眼微湿,哪里还有刚才半分谈笑风生的样子。 李少侠,老夫请你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这转变来得太快,李惜花有些反应不过来。说实话,他以为司徒炎会逼他娶他女儿,可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堂主这是? 唉 司徒炎垂眸,半响不语,直到过了许久,才幽幽道:玉无瑕要强娶我女儿,否则老夫又何必如此匆忙,搞这抛绣球娶亲。 玄机山庄的庄主玉无瑕? 强娶? 李惜花顿时一头雾水,不过司徒炎这么一说,他倒是突然想起前几天卜算子好像是去玄机山庄看神剑去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 老夫晚年得子,今生也就只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的,可谁知竟出了这么个事。说这话时,司徒炎已走回桌边坐下,露出满脸疲态,好像突然衰老了十岁一般。 老夫想请李少侠去霹雳堂小住几日,等老夫将女儿嫁出去了便好,相信有李少侠坐镇,玉无瑕即便是来抢亲,也能有所顾忌。 听了这话,李惜花错愕不已,可这是别人的家事,就算玉无瑕真的不对,也轮不着他来管。 不过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他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关心之色:玄机山庄的庄主在下也见过几次,并非是什么强势无理之人,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司徒炎摇头叹息:说来话长 阴沉沉的天空下,一切都仿佛笼罩进了阴影里,沉闷得好似一个人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一样。出了醉仙楼后,玄霄直接往洛阳分舵而去。 他在街上慢慢走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洛阳的分舵也建在热闹的街市中,只是门前同开封一样门可罗雀,有些人甚至远远地避着走,避不过就快快地跑过去,似乎这门背后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然而此刻却有一个文雅的年轻公子走了进去,连门口的牌匾都不曾看一眼。 凌月儿显然早就和洛阳分舵的人打过招呼了,分舵主已经提前将一切备好。 半个时辰后,屋内站在铜镜前的人已换上了一件黑色长衫,但为了方便,玄霄并没有卸去脸上的易容,连声音也没有用药物变回去。 手指一点点拂过桌上那张银质的面具,随后将之拿起,缓缓戴好,玄霄静静望着镜中的人,镜中的人亦望着他,两相对望,眼神似不化的冰雪。 他拿起佩剑,然后捻起桌上一张纯黑的纸,纸上字字朱红,竟像是用鲜血写成的,而他的目光落在最后的名字上,指尖碾过那些字迹。 玄机山庄庄主玉无瑕,江湖榜第十名。 黄金,一万两。 ☆、044章 衣锦夜行 玄霄并非嗜杀之人,可是能从千重阁里层层非人考验中活下来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自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 而他,则是那万鬼中的王。 将手中的阎王契折了两折,收入怀中,玄霄先检查了一番是否还有疏漏,等一切都确定没有问题后,便牵了一匹黑马往玄机山庄而去。 说起玄机山庄,近数百年来,其机关术一直是武林中的翘楚,就连玄机山庄中的玄机二字也是由此而得名,意在比喻其神妙无双的机关。 然而玄机山庄一代代传下来,这一任的庄主玉无瑕却与众不同。他的机关术虽然也很高超,可那一手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铸剑术,即便称之鬼斧神工也不为过,以至于现在的人提起玄机山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玉无瑕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名号。 江湖上对于这些能人异士向来总喜欢起一些尊称,这样坊间说段子时也能瞎掰得天花乱坠。就比如江湖榜上的一圣双皇一样,同样出名的还有四奇五绝,而这五绝分别是:天下第一易容师薛百味、天下第一铸剑师玉无瑕、天下第一骗神殷远、天下第一毒医燕汐清和天下第一神偷魏端。 玄霄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玄机山庄近些年来零零碎碎的传闻,一面牵着马走在树林间的小路上,这条路非常偏僻,一路行来渺无人烟。 他并不急着赶路,一是因为玄机山庄离洛阳本就不远,二是他也并没有打算大白天这么光明正大地杀进去。倒不是说他没这个能力,而是实在没这个必要,价值万金的脑袋只有一颗,犯不着买一送一群,给自己多添麻烦。 出于这些原因,等玄霄赶到玄机山庄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书中曾言: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夜也的确没有月亮,云层层叠叠地堆聚在一起,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四下里一片漆黑,正适合杀人。 书中也曾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这句话原本是说做人低调,然而此刻也的确有人正衣锦夜行,目的却是为了那一万两黄金。 千重阁每天都能接到大大小小的单子,花上巨额钱财买人性命的也偶尔会有,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是深仇大恨,要么是那些富商之间勾心斗角,就比如惨死的萧玄,但像这么大数额的单子,玄霄至今也是第一次见。 要知道在寻常百姓家,一二两银子就够吃上一年的了,黄金一万两是个什么概念,可想而知,不过买主要杀的人确实值得起这个价,毕竟玉无瑕可是江湖榜上排行第十的高手。 再次确认了一遍手中玄机山庄的布局图,玄霄运起轻功,足尖在墙头轻轻一点,黑色的身影如一片鸦羽,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 屋内有人,可却不止一个人。 等,还是不等? 玄霄微微皱眉,他与李惜花约的是丑时,如果现在不尽快把这事处理掉,一会儿很有可能不能及时赶回去。思及此处,他原本微皱的眉又舒展开来。 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怪只怪那人命不好。 凛冽的寒风吹动玄霄的衣袂,诡异的银质面具后,一双冰冷的眸子注视着屋内略有些抖动的烛火。他握剑的手很稳,拇指悄然顶开了剑格,但就在此时 却突生变故! 只听一声机簧扣动的轻响,无数黑色细如牛毛的短针似细细密密的雨一般朝玄霄射来。 机关夜雨?! 玄霄来不及多想,手中长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鞘。 然而用剑挡下如此多且密的小针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更何况这些针还是黑色的,在夜色中实在是占尽天时地利,稍有不慎就会中招,更可怕的是,以这些针射出的速度和力度来看,分明是灌注了玉无瑕的内力所致。 面对名震江湖的夜雨,就连玄霄也不敢轻心大意,只见他运足了十成内力,手腕一沉,剑锋在身前划开一道轨迹,雄浑的内力化作凌厉无匹的剑气朝那些牛毛细针袭去。 这两股力量相遇,竟只是让这些密密麻麻的小针在空中停顿了几息,而后虽然气势被削减了几分,却依旧直直地朝他射来。但玄霄早已在小针停住的瞬间,足尖猛点,身形瞬间朝上跃起,险险地避了过去。 传说中耗费了玄机山庄数代庄主心血所铸出的夜雨果然名不虚传,这机关竟是将玉无瑕灌注在针上的力量放大了五倍不止,如果换作他人,此刻必然早已命丧黄泉。 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那些牛毛细针全数钉在了他身后两三丈远的墙上,而那面墙壁因为不堪承受如此浑厚的内力,竟是炸裂开来,如此巨大的响声,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人引过来。 在这种情形下当然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可夜雨在江湖上一直都是只闻其名,连玄霄也不敢说如果现在冲进去,会不会有第二波飞针。 但这又何妨? 千重阁的杀手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况且这夜雨虽然厉害,玄霄的武功也已是登峰造极,就算与之正面抗衡,以剑护住重要的地方还是能做到的,而只要破了夜雨,其他便不在话下了。 想到这儿,玄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压低了重心,下一瞬,他脚下发力,如一支贴着地皮的黑箭突然射出。 屋内的人没有动,就好似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而在屋外,眨眼之间,玄霄手中剑锋一转,剑刃将房门削成两半,可入目的情形却令他不禁一愣。 但高手之间过招,片刻迟疑都会叫人丧命,因此他心下虽疑,动作却不见丝毫凝滞,手起剑落,那名背对着他的人已被长剑划出的剑气砍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霸道无比的剑气透体而出,就连墙上也留下了一道约一丈长的剑痕,喷涌的鲜血溅在雪白的墙上,复又顺着墙壁慢慢滑落。 望着眼前大片刺目的鲜红,玄霄再次皱眉。 好像不太对劲。 玉无瑕死得太容易了。 先不说夜雨之后就没有了别的机关暗器,光说夜雨本来已经给玉无瑕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这人又是江湖榜第十的高手,不可能连反击都没有。而且他记得刚刚明明听见屋子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可是现在除了死在眼前的玉无瑕和他自己,这屋子里分明没有第三个人。 怎么回事? 玄霄俯下身,揭开了玉无瑕的面具,随之露出的长相让他微微一顿。 玉无瑕此人平时也喜欢带着面具示人,但这张面具与玄霄的银面具不同,乃是一张半黑半白的戏剧脸谱。而没了面具后,玉无瑕终于露出真容,这个人五官其实长得尚可,然而脸上有着大块紫红色的胎记,倒是与江湖上的传言以及千重阁内卷宗上的资料完全吻合。 他心下愈加不解,正待细查,屋外不远处却忽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迟疑了一秒,玄霄从怀中拿出那张黑底红字的阎王契放在了玉无瑕的胸前,随后还剑入鞘,同时藏匿气息,准备迅速撤离现场。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可屋外的来人却更快,两人避之不及,还是打了个照面。 我滴个亲娘嘞!! 卜算子一进门就被那张狰狞的面具陡然贴脸,吓得朝后一蹦,嘴里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脑子却没能第一时间转得过来。而玄霄则趁他愣神的空档,施展轻功,身形化作一道劲风跃上墙头,接着足尖点了一下檐角,一个飞身掠远了。 按住自己扑棱棱直跳的小心脏,卜算子扭头喃喃道:这面具剑圣,千重阁?说着,他鼻端好似嗅见了丝丝血腥的味道,旋即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了,蓦然瞪大了眼睛。 不好! 他一低头,果然看见玉无瑕的尸体正躺在地上,汩汩的鲜血淌了一地,在这寒冬腊月里冒着袅袅热气,一阵穿堂风将原本放在尸体上的阎王契吹落,飘入血泊中。 有道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阎王契既出,有死无生。 ☆、045章 风雪夜归人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卜算子不由面色凝重地看着玉无瑕的尸体,但却并不靠近。他毕竟只是玄机山庄的客人,不便于插手此事。 少顷,又有数人闻声赶来,一见屋内情形,也都大惊失色,之后随着人越聚越多,玉无瑕的死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山庄。 这个消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令人悲伤的,不过也总有些人暗暗偷乐,因为玉无瑕死得突然,也没有立什么遗嘱说山庄由谁接管,而他这一死,庄中上上下下便群龙无首,故而已死之人的尸体还未凉透,某些人的心思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人心凉薄,权势与利益这两样东西有时是能让其变得麻木不仁的毒药,就算死的是至亲也一样,至于那些明争暗斗,如此种种,便不多提。 而就在玄机山庄内乱作一团的时候,导致这一切变故的罪魁祸首却是淡定无比,收敛了一身锋芒,又换回了那身温润公子的装束。 时辰已临近丑时,此刻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寒风呼啸而过,街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白日里喧闹的商户店铺,在夜里也都静默了,各家屋檐下挂着长长短短的冰凌,黑暗中只看得清一些隐隐绰绰的黑影。 玄霄慢慢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市上,心中一直在思索方才的事情。 玉无瑕死得太容易,这让他不得不起疑,可现在阎王契已经发出去了,多想也无济于事,他目前能做的不过是在刚才回转分舵时,通知凌月儿让她多多留意这件事,剩下的便唯有等消息了。 他一边走路一边出神,不知不觉已离醉仙楼不远,然而就在又转过一条街,还未走近时,他竟看见醉仙楼前有一道人影静静地站着。 是李惜花。 刹那间,玄霄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他却垂下眼帘,目光中流露出一瞬的茫然。 他们自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心就早已冷透,即使后来答应了那个看似胡闹的赌约,对他来说,绝大部分还是为了极情剑法的第九重,就连之后跟着李惜花也是如此。 破而后立,需有情,方能绝情。 这便是玄霄执意跟着这人的原因,而为了突破第九重,他虽然打算试一试所谓的情爱,但打算是一回事,真正的事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原本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跳入脑海中,许多年前的一幕幕,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将他困锁。 为了训练他们不被感情左右,千重阁内自有一套系统的方法。他还记得那时为了活命,他曾亲手杀了第一个将自己视作亲生骨肉一般疼爱的人,他也记得当刀刃准确刺入对方心脏时,那人脸上凝固住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可他们没得选。 逃避不下手的孩子都死了,而他们这些剩下来的,虽然杀死了任务目标,却一个个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可这些还仅仅只是开始。 从最初的不给水食,让他们自相残杀、同伴相食,到后来各种非人的训练,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他们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双手沾满了血腥,渐渐由害怕变成习惯,再从习惯变得麻木。 千重阁的杀手,全是生长在地狱里,汲取着无数无辜血肉才能开出的花。 但这一切似乎在他遇到李惜花之后就慢慢地变了,比如从来只有杀人的他却救了一个只相识几天的金婷,亦或是他此刻如此守时地赶来,只为了与这人的一句约定。 仿佛有哪里不对劲。 是什么呢? 虽然玄霄心中思绪纷杂,脸上却一丝表情也无,只是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你来了。见人走近了,李惜花微笑。 玄霄点头,目光落在这人右手揽着的一件斗篷和左手提着的一把伞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道。 李惜花道:没等多久。说罢,走到玄霄身边,先将伞用胳膊夹着,之后又把斗篷抖开,披在了这人身上。 他原本并没有多想,手十分自然地搭上玄霄的领口,顺手便想帮这人将斗篷的系带也系上,但却又忽而顿住,目光闪了一下,对玄霄揶揄地笑了笑。 大少爷,会自己系带子吗?要不要我帮忙? 玄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扯过他手中的带子自己系好。 你很无聊? 对,所以要逗一逗你,这样就不无聊了。 这人的脸皮之厚,玄霄是见识过数次的,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我不冷。理了理斗篷,玄霄淡淡道。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这话听到某人的耳朵里就成了小少爷不高兴,在和他闹别扭了。 于是李惜花笑道:那你把手给我。 玄霄不解地看向他,只见这人摆出一副你既然说不冷,那你怕什么的表情,这让他心下不禁迟疑了一瞬,但却完全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这般想了想,最终还是伸出手来。 不料他刚一伸手,便被李惜花一把攥住,试了试温度,无奈摇头:还说不冷,手都是冰凉的,骗谁呢?说着,又替玄霄将斗篷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手摸起来凉,是因为他的内力本就阴寒,常年体温偏低,但这一次玄霄并未出声反驳,因为他总不能说他也内力高深,寒暑不侵。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李惜花问道,这个问题其实他之前就想问,不过当时被司徒炎的事给打断了。 玄霄微微一顿,平静地说道:去见了一个朋友。 长得漂亮吗?李惜花佯装打趣,实则试探道。 然而玄霄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时间气氛顿显尴尬,李惜花更是莫名心虚了几分,只好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0) 玄霄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遂岔开话题道:那人逼你娶亲了? 闻言,李惜花轻笑了一声,摇头道:抛绣球招亲的的确是霹雳堂堂主司徒炎的女儿,但这里面另有文章。司徒炎之所以找我们,是怕玉无瑕会抢亲,所以想留我在府上多住几日,关键时候好给他当打手。 敏锐地捕捉到李惜花这番话中的名字,玄霄心中波澜顿起。 玉无瑕?他问道。 就是江湖榜第十名,五绝之一的玉无瑕,也是玄机山庄的庄主。李惜花怕玄霄不了解,特意解释道。 不过玄霄此刻的心思全然不在此上,不自觉地追问道:怎么回事? 李惜花耸肩,摊手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这事说来也是挺烂俗的,司徒炎的女儿司徒嫣儿从小就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闺里,后来算命先生说她最好是在庙里挂名做个俗家弟子,再多住一段时间,病才会好些,于是司徒堂主就把她女儿送到洛阳城外的清水寺静养。 司徒嫣儿? 玉无瑕的资料玄霄并没有去翻,而是只取了用得着的一些重点,毕竟如果每杀一个人就要研究一下他的生平,这么大的工作量肯定吃不消,所以他现在对李惜花口中的这个司徒嫣儿一无所知。 李惜花叹了口气,又勾了勾唇角,颇有几分戏谑地说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司徒堂主也不知道,总之她女儿就和玉无瑕搞上了,而且还私定终生。 玄霄沉默了片刻,神色莫名地迟疑道:我在说书的那儿听过这段。 李惜花忍不住笑出声来:的确,我也听过类似的。 之后呢?不理李惜花那忍俊不禁的神情,玄霄问道。 因为玉无瑕的容貌问题,一开始司徒炎并不同意这门亲事,但后来架不住他爱女心切,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可就在前不久的一天晚上,司徒炎偶然撞见玉无瑕在风月之地左拥右抱,所以他一气之下,就态度强硬地写了封信过去,将这门亲事给退了。 玄霄微微皱眉,玉无瑕的这张单子是匿名下的,他本来没有细究,可现在想想,难道是司徒炎? 不过这也说不通,因为如果仅仅是为了嫁女儿,他大可以像现在这般请李惜花这样的高手坐镇,实在是没必要花这么大价钱去杀人。 所以司徒炎为了尽快把女儿嫁出去,就搞了个抛绣球?结果你接了绣球,他就就坡下驴,让你去霹雳堂多住几天? 李惜花递了一个孺子可教眼神过去,笑道:对。 那绣球不是朝下抛的,怎么会飞进窗户里?玄霄沉思了片刻,终于把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问了出来。 结果他这一问,李惜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接绣球的人中,有一个见另一个就要接到绣球了,于是心有不甘,这些人又都是江湖中人,飞起来踢一脚就 他揉了揉额角,苦笑道: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抛绣球还能搞成蹴鞠那样的,真是和他们抛绣球敲大鼓一样有心意。 原本还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没想到确是如此,玄霄暗道还好不是自己接了绣球,面上却淡淡问道:你同意了? 眼前闪过下午在酒楼时,司徒炎为了女儿几乎声泪俱下的表情,李惜花敛了笑容,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见玄霄沉不吱声,李惜花以为他这是不愿意去。说起来也是,毕竟这是他应下来的事,本来就不该强加在别人身上。 我之前与司徒炎有些交情,这里面人情错杂,你若是不想掺和进来,明早你先走就是了,我等这边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玄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无妨。 玉无瑕这事必有蹊跷,他当然不可能走。 而一听这话,李惜花原本因为要分开而低落的心情瞬间就又好了起来,望向玄霄的目光也愈发的温柔。 怎么了?玄霄皱眉,问道。 没什么。 李惜花移开视线,微眯了狭长的凤眸,连眼底也盛满暖意。 玄霄对于这人突然的转变感到莫名其妙,他望着身旁之人的侧脸,不知怎么一时起意,就这般毫不掩饰地打量起来。 这人对紫色似乎情有独钟,自初见时,各式装束就俱都是一溜的紫色,或浓紫或浅紫,不一而足。但不得不说紫色的确配他,这人平日里优雅非常,兼之又带些慵懒华贵之感,有时笑起来还透着一丝说不出的邪魅,穿这样一身紫色正适合他。 如此俊美的男子,怪不得那些姑娘总喜欢把视线粘在他身上,一见着他就跟走不动路了一样。 一点雪沫忽而落在了李惜花的睫毛上,玄霄收回目光,淡淡道:下雪了。 殊不知李惜花虽然面上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然的模样,但明知玄霄在看他的时候,他却不敢看回去。因为他对这个人有别的心思,但又不想捅破,正是煎熬之际,就突然听见小少爷如此说道。 雪? 天空中果然开始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而且还有愈下愈大的势头。 提起手中的油纸伞,李惜花道:出门的时候就觉得可能要下雪。一边说着,一边将伞撑了起来,举到玄霄这边,他自己却半遮半露。 一把伞实在是小了些,他怕靠得太近,这人会不适,所以就只好这样。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静静地走着,谁也没再多说一句。 然而老天爷今天偏偏不给情面,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雪就下大了,原先的点点飞雪竟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雪片,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砸下来,不一会儿就落了李惜花一肩,可他只是笑着将身侧的人护得严严实实。 玄霄虽然目不斜视,心底却又起波澜。 这人似乎总喜欢把他当个孩子来小心照料? 他一面在心中暗想,一面说道:为什么不带两把?。 李惜花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肩上的雪,回了他一句:拿不下。 ☆、046章 请君入瓮 再次垂下眼,玄霄皱眉,有些不容拒绝地说道:把伞给我。 李惜花微愣,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淡漠的小少爷说出如此强硬得好似命令的话来,而玄霄发现自己身旁的这人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便干脆直接抢过伞并朝李惜花靠去。 两个大男人用一把伞到底还是挤了一些,为了不让李惜花再被雪打湿,他与这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以前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时,李惜花可以没心没肺地开各种玩笑,可明白过来了以后就不敢越界了,于是此刻这位小少爷突然靠过来,他下意识地要退开。 玄霄不看他,只淡淡道:躲什么? 闻言,李惜花竟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不过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只持续了一瞬,因为下一刻,那双凤眸便盈满了满笑意,伸出手极为熟练地一把揽过玄霄,接着果不其然地察觉到那人又开始浑身僵硬。 美人相邀,在下又怎么会推辞呢? 狠狠甩了李惜花一个眼刀,玄霄真想一剑捅在这人身上,可他虽然这么想着,实际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两人正一路互相戏弄着,殊不知另一边原本安排给琴皇的屋内,此时却站着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她揭开盖子,拿着火折子在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香炉边沿轻轻敲了几下,明亮的赤红色光点掉进了小香炉内,没过多久便点燃了里面的褐色粉末,而不远处的床上,一名昏睡着的女子玉体横陈,在橘色的烛火下显得暧昧而撩人。 将小香炉放至门后的花架上,唐梦柯冷笑连连,原本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得意。 呵李惜花,你不是喜欢玩弄女人吗? 那我就把这个女人送给你。 我就不信你中了七日情还能把持得住,不过你要是真碰了这女人,她身上的化功散便能将你一身的武功给废了! 微微勾起了唇角,唐梦柯退出屋外,但并没有走远,而是悄悄地藏了起来。 她为了报仇,花了许久才制出这种专门对付负心汉的烈性□□,接着又在一路上尾随二人,分多次将不同的成分下在了他们的饭菜里,如今只剩下这最后的一步了。 局已备好,只待请君入瓮。 满城飞雪,天地渐渐银妆素裹,风吹得霹雳堂前挂着的灯笼飘来摇去,其中一盏已经被吹熄了,只余下另一盏还在苦苦支持,斑驳的烛火忽明忽灭,带着些凄凉之感。 大雪中,两道人影越来越清晰,而他们身后的脚印很快便被风雪埋没。 到了。李惜花指了一下前方霹雳堂的方向,随后加快的脚步,但他还没走几步,心中不知怎么忽然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可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李惜花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十分自负,加上白天又遇见了唐梦柯,所以他此刻不由得暗暗提高了警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风越来越大,似冰刀子一样割得人脸生疼,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霹雳堂的大门前,直到屋檐挡了雪,才略略感觉好些。 李惜花抖落伞上的积雪,伸手敲了敲门,然而先敲的几次没人应,他便又敲了几下。 这回没过多久,里头有人问道:谁? 在下李惜花,劳烦开一下门。 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而门后的人竟看着有几分眼熟。玄霄皱眉,忽然想起此人正是白天上酒楼来请他们的那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这人长得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即使穿了一身厚重的藏青长棉袍,依旧看起来很瘦。他将两人迎了进来,转过身闩好门,又敲打了一番守门的人,诸如不许半夜打瞌睡赌牌等等琐事。 让两位见笑了。他谦笑着说道,从小厮递来的篮子中取出一个铜质雕花的暖手炉递给玄霄:天寒,公子拿着它暖暖,小心冻着了。 玄霄却并不去接,而是望向李惜花。 见状,李惜花心下立即会意,微笑着替玄霄接过暖手炉,递于他手中,一边为他介绍道:这位是司徒堂主府上的管家安叔。 原来是管家。 玄霄接过暖手炉,眼底悄然划过一抹深思。 司徒炎家大业大,想必这位管家平日里也是日理万机,这样一个人大半夜居然候在这里等李惜花,看来琴皇的面子的确不小。 多谢。玄霄淡淡道。 安叔摆摆手,笑得谦和:公子不必客气,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住下。说着,他撑起伞,用提着灯笼的手朝前一探,做了个请的姿势。 有劳。李惜花笑道。 玄霄微眯了双目,亦微微颔首。 二人跟在安叔身后,穿过前院往客房走去,而在霹雳堂中,他们自然不必再共用一把伞,这让李惜花有些小小的怅然若失。结果他还没若失完,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玄霄在用眼神问他这个暖手炉是怎么回事。 谁知这一幕刚巧让也正回头的安叔给看到了,便说道:凌公子不必介怀,我家小姐体弱,自小就畏寒,每年到了冬天,无论去哪里总要揣一个暖炉,我见凌公子没有武艺傍身,便习惯性地也准备了。 他虽然说的是大实话,可这番解释却让玄霄的脸色瞬间就黑了,按照这话的意思,自己岂不是和那位身娇体弱的小姐差不多? 李惜花忍着笑意道:安叔是好心,天色都这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闻言,安叔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言,歉然笑了笑。 这边请。 请。李惜花说完,又侧目瞄了玄霄一眼。 罢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现在是金贵的大少爷?摸了摸厚实的斗篷,玄霄敛了神色,默然不语。 又是一路兜兜转转,安叔将两人送到别院的门口便离开了。 站在院门口,玄霄环顾四周,这间小院子里共有三间客房,正好将四方形的院落各分一面,留下的这面则是墙与院门。而刚刚那个叫安叔的人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三间客房,其中两间给了玄霄与李惜花,还有一间是空着的。 鼻端传来一阵浅淡的香气,玄霄循着香味望去,只见墙角用鹅卵石围砌成的花圃内栽植着几株腊梅。 今夜的天色实在是暗得厉害,时间也确实晚了,所以他也没再多停留,便打算回去休息了,可就在他刚转身想要回自己房间去的时候,动作却突然一顿。 李惜花的房间里似乎有人? 他微微皱眉,暗自瞥了一眼身旁这人,却发现李惜花脸上的表情一凝,竟然也察觉到了。 奇怪按说从他们所处的位置到那房间,至少还有三四丈的距离,他能在院外便感知到院内之人浅薄的呼吸声,是因为他内力浑厚,可李惜花的武功应该还没有到这种水平才对。 先前的感觉得到了验证,却令玄霄更加不解。 这人的内力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提升至如斯境界,他离开的七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下心底的疑惑,玄霄装作一无所知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人的事自有这人自己处理,他还犯不着多管闲事,况且他也没能力多管闲事,因为他现在不会武功,不是吗? 眼见玄霄回了屋,李惜花欲言又止,接着垂眸叹了口气。 他来到自己的厢房门口,不过并没有立马推门进去,而是迟疑了片刻后,左手搭在腰间的机关上,将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完美无缺的优雅浅笑,方才开了门。 白天时,李惜花就曾经发现唐梦柯跟在他们身后,所以晚上面对这突来的意外,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她,然而预想中的暗器毒药并没有出现,反之房内静悄悄的。 李惜花皱眉,这是什么情况? 他心下虽疑,但并没有放松警惕,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朝着呼吸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莫非是凤玉楼? 但这又不像那人的行事作风,他那师弟性格乖戾,哪有这么好的耐心在屋子里等他? 李惜花正想着,下意识循着声息望去,随之表情倏然一凝,只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正躺在他的床上,身姿曼妙,纤腰丰臀,可是这个女人竟然□□! 而他只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心中陡然警铃大作。 这里绝不能久留!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是俯身匆匆拉了一下床上的被子,掩住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而等做完这些,他才迅速朝门外奔去,可还没走几步,便忽然没了力气,整个人几乎跌倒。 他一把扶住旁边的桌子,心中暗道不好,虽说他百毒不侵,一般的□□也于他无效,不过此时出现在他身上的种种反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而导致这些问题的人他也只能想到一个。 李惜花本想运功将药性压下去,不料他身上的药力竟然与内力相缠,催动其如同干柴烈火般游走于经脉中,一发不可收拾。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却无法缓解喉咙干渴烧灼之感,浑身猛然窜上来的热度让他整个人就像是烧了起来,心中的欲念差一点便击溃了理智。 好生霸道的药力! 算好了时机,唐梦柯走了进来,看戏般地盯着不远处的李惜花,欣赏着他被药效渐渐烧红了眼的狼狈模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1) 她嗤笑一声:江湖上万花丛中过的琴皇,竟然也有今天。 李惜花低头不语,心中迅速思索着对策,然而药力蚕食着他的理智,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解放。 他闭上眼,脑海中出现的全是玄霄,就连前不久做的那些零碎的春梦也不断地闪现,只是这一次,无数淫靡暧昧的画面中,与他纠缠不清的人变成了那个总是神情淡漠的翩翩公子。 见他不说话,唐梦柯冷哼了一声: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已经被我下了化功散。她走到李惜花身边,模仿着这人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在他耳边低语:想要吗? 李惜花浑身一颤,但却一眼都不去看那床上之人,他的声音早因为药性变得沙哑,听起来反而更加低沉而惑人。 比起她,我更想要你,怎么办? 他虽然风流成性,不过这种事他更喜欢你情我愿,所以床上的女人不能动,他也不想去平白害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无论那姑娘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眼前这个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惜花一把拽住唐梦柯,将她猛然压在身下,右手并指,也不顾后果有多严重,强行催动内力点了她的穴道。 放开!唐梦柯惊叫。 她所特制的这种□□并非用于女子,而是为了激发李惜花的□□,她也并不傻,药力早已封住了这人的内力,只要他一动用内力,便会催化药性,但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李惜花竟然会不顾药性甚至经脉受损的危险强催内力,给她来了一出玉石俱焚。 眨眼间,李惜花一把撕开她的衣衫,被药力逼得赤红的双眼紧盯着身下之人,哪里还有往日的优雅风度。 你自找的。 快放开我!李惜花,你这个大骗子、禽兽!唐梦柯拼命挣扎。 李惜花在一波波上涌的欲望中渐渐失去神志,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明知道身下的人并非那人,可此刻一切已然失控,他心里甚至有一瞬闪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即使是幻觉也好 只要是那人,他甘心沉沦其中。 另一间房内,玄霄早已经察觉了这旁的动静,只是没想到李惜花竟然会中了□□,而当他听见唐梦柯竟将化功散下在了女人身上,要逼李惜花自食恶果时,他心中莫名地微微有些不舒服。 想了想,他终究还是坐不住了,推开门往李惜花的房间走去,结果走到半路,听这两人对话的意思,貌似是李惜花占了上风。 一时间,他又开始犹豫。 如果李惜花拿唐梦柯做解药,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只是 为什么感觉自己心里越发堵得厉害了? 他垂下眼来,眸中一片暗色。就在不久前,这人还在风雪中为他撑伞,为了护着他而落了满肩银白,怕他冷便为他带了斗篷,而此刻这人却在与别的女人缠绵。 掌心的刺痛让玄霄猛地从思绪中惊醒。 他在干什么? 心下顿时一片茫然。 而就在他发愣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唐梦柯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七日情就是要合欢七日方可解,李惜花你就去死吧,我就是死也拉你到阎王面前讨公道! 七日?! 试问谁能够不吃不喝缠绵七日? 这哪里是什么烈性□□,分明就是杀人的毒药。 ☆、047章 芝麻馅儿元宵 玄霄皱眉,不敢再作耽搁,迅速推开李惜花的房门冲了进去。这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中毒,唐梦柯用的必然是烟熏一类的法子,不过他早已想到这一点,所以有了心理准备。 虽然其实有没有心理准备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世上无论什么□□对他都不会有效,这就是极情剑所带来的副作用,凌月儿为了这一点简直伤透了脑筋。 听见冲进来的脚步声,唐梦柯羞愤的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可李惜花点穴的手法十分怪异,她冲了许久都冲不开。等玄霄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两人衣衫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心下愈加堵了。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唐梦柯,接着一把拉起李惜花,将他摔在墙上。 这一下的力道着实不轻,摔得李惜花五脏六腑几乎错位,疼得整个脸都抽搐了一下。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目光渐渐聚焦,而当看清来人竟然是那位他心心念念的小少爷时,惊得霎时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李惜花慌忙看了一眼唐梦柯,又看向玄霄。 萧玄,你听我解释。 玄霄神色淡淡道:醒了就撑着,撑不住就自裁,长痛不如短痛。说完,便不再管李惜花,蹲下身来专心料理这边某个娇纵的大小姐。 唐梦柯见他将视线挪至自己身上,惊怒道:看什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玄霄却并不跟她废话,直奔主题道:解药。 闻言,唐梦柯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讥笑道:我是来报仇的,又怎么会做解药,我巴不得他不得好死! 玄霄瞥了那边狼狈不堪的李惜花一眼,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杀了他,我就也需要报仇,不如你们死后,我把你的尸体挂在城门上,再将这件趣闻广告天下。 你!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人! 唐梦柯蓦然瞪大了眼睛,如果唐家的大小姐给别人下□□,最后自己还被下药之人给玩弄至死,唐门的脸面何存?此事定然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从此唐门在武林中再也抬不起头来,她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顾整个唐门。 李惜花忍不住药力,但他不敢放任自己沉迷药性,尤其是在这人的面前,于是暗暗猛咬了一口舌尖,剧痛再次让他清醒过来,只是不多时便溢了满口的鲜血。 恍恍惚惚之间,他好似听见那旁的人又道 如此愚蠢的死法,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你如果真这么想死,我这里倒是有几个既轻松又迅速还没痛苦的方法,你不妨试试。 此话一出,唐梦柯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虽然怒目瞪着玄霄,眼泪却是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你怎么如此恶毒! 玄霄并不否认:是死是生,抉择权在你。 我没有解药!唐梦柯仍是不肯死心。 有更好,没有就报仇便是。说完,玄霄竟然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你站住! 唐梦柯慌了,因为他发现李惜花又开始被药性主导了理智,而这人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走。她并非真的想死,只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被逼无奈,此刻有人突然给了她希望,无异于自黑暗中给了她一束光,她又怎么会放弃。 更何况,她也并没有想要杀死李惜花。 她只是想 只是想 我可以给你解药,你先帮我把穴道解开。唐梦柯哭着道。 玄霄并未回头,但停住了脚步,说道:我不会武功,你解了他的毒,他自然会为你解开穴道。 你!唐梦柯咬牙。 玄霄侧目,随后继续朝门的方向走去。 你等等!我唐梦柯再次喊道。 然而这一次玄霄却没有再停下,眼看着就要推门而出,在这最后的一瞬间,唐梦柯终于忍不住道:解药在我的发簪里! 话音落下,她似乎听见背对着他的人冷笑了一声,可当那人转过身来时,分明还是先前的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玄霄无视了那道仿佛要将他拨皮拆骨吞吃入腹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走到唐梦柯身边,俯身拾起她方才挣扎之中掉落在一旁的金簪。 这根簪子造型朴素,平平无奇,仅在顶端嵌了一颗翠玉聊作装饰,如果唐梦柯不说,谁又知道这簪子中竟然暗藏乾坤呢? 玄霄将簪子拿在手中掂了一下,心下顿时了然,旋即便用手指按捻住簪子顶端试了试,玉珠竟像塞子一般可以拔下来的。 他微微挑眉,拔下玉珠后,又将簪子倾斜着在手心轻轻抖了一下,倒出些微白色的粉末,确认了这些粉末确实是解药后,玄霄看了一眼李惜花,见这人又渐渐神志不清,不由暗暗冷笑。 这事说起来,这两人都有责任,如果李惜花不去招惹人家,哪会有今天这个烂摊子?他心中虽这么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反倒是施施然地走到李惜花面前。 玄霄蹲下身,伸手捏住李惜花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霎时鲜血便顺着唇角滚落下来。 血? 玄霄微讶。 而另一边,唐梦柯咬着下唇,就算掉着眼泪也不肯哭出声来,可越是憋着,心中越是委屈。眼见玄霄取了解药,她也知道大势已去,与其和人对着干,还不如安安分分地给自己讨些好处,只是这口气不是说咽下就咽得下的。 李惜花是一个完美的情人,但只能是情人,不能是爱人,然而即使现在看清了现实,认清了这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本质,她依旧咽不下这口恶气。 想当初自见他的第一眼起,唐梦柯就被这个优秀的男人倾倒,明明知道他那些不堪的传言,仍旧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直到现在她都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 心有所爱,难道不应该去追求吗? 况且她身为唐门门主之女,又是江湖榜第五的高手,无论是家室还是容貌乃至武功,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哪一点配不上李惜花。 她天资聪颖,是唐门百年不遇的天才,自小便受到精心栽培,加上她又是唐门门主的女儿,在家中地位超然,可以说整个唐门无人敢在明面上忤逆她半句,她也一直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李惜花却让她在短短几个月内尝到了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他爱她时捧她若珍宝,弃她时却如此干脆,丝毫不念往日情意,嘴上笑着说好聚好散,转身又揽她人入怀中。 她那么爱他,爱到明知是谎言也愿意相信,可李惜花却把她的爱当作玩物,用过后就随意丢弃了。 李惜花,你这个大骗子,负心汉,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还有那个冰块,统统都不是好人! 这厢唐梦柯正在问候两人的祖宗十八代,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她此刻恨不得马上将之化为利剑戳死李惜花,然而事实却是她被点着穴道,无法动弹。 唐大小姐的眼神和意图都太过露骨,不过玄霄才不会去多管,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人的身上。如此多的血,绝不是一个小口子的问题,玄霄收回目光,陷入了沉默。 忽然间,他想起刚才自己进来时说过的那句话。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说出那样一句话来,就像现在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又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不过这沉默只持续了一瞬,毕竟李惜花身上的药性刻不容缓,容不得他在此事细想许多。 他先将解药一股脑倒进李惜花的口中,随后又用空出的手在怀中的暗袋内摸到一个天青色小瓷瓶,可就在他正准备拿出来之际,那原本掐着李惜花下颚的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一切发生得太快,李惜花的动作更是熟练得没有一丝停顿,只见他一把拉开玄霄的手,将之压在胸前,起身对着那浅色的薄唇吻了上去。 而这一吻来得太过突然,令玄霄愣在了当场,他呆呆地看着那人俊美的脸,甚至清楚地看到李惜花充满□□的眼瞳中倒影着的自己 时间仿佛在刹那定格,心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直到唇齿被人撬开,尝了满口腥甜,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唐梦柯本来正满怀不甘地看着两人,谁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她张着嘴巴惊得目瞪口呆,片刻后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一样突然大叫:你们在干什么! ☆、048章 现世报 可惜唐梦柯的尖叫根本没有让李惜花清醒一分一毫,他似乎是对玄霄分心关注别人的这一举动颇为不满,于是又用另一只手搂住眼前之人的腰侧,迫使这人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 但是玄霄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他微眯了双眼,左手直接按上腰侧,阻止了那只在他腰间作乱的手,被李惜花扣在胸前的右手忽然反手一握,扣住这人的经脉,使了个巧劲将之推开。 心中最渴望的人就在眼前,李惜花同样又怎么会放弃? 他只觉自己难受得要命,浑身热得就像掉进了火海,失去理智的他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他想要这个人。 想要撕破这人冰冷的外表,将他压在身下欺凌。 他想抓住这个对于一切都淡漠得好似一个过客,天下仿佛无一人一物可以撼动其心的人。 他想要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 浑浑噩噩的李惜花循着本能骤然发力,朝玄霄撞去,他本来想将这人压倒,可玄霄看穿了他的动作,侧身便躲。 先前他早已用手反扣住李惜花放在他腰间的手,然而这人却像用了千钧的力气抓着他似的,让他一时竟然挣不脱,结果惯性使然,最后仍是被李惜花给带倒,两个大男人就这样一上一下交叠在了一起。 霎时,玄霄的脸就黑了。 他本来不想伤李惜花,可是再这么纠缠下去,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幺蛾子。思及此处,他不再留情面,先是一记手刀砍在这人颈侧,然而李惜花执念太深,连昏过去了也不放手,于是他随后又反手用力,直接卸了这人的手腕。 听着一旁传来的几声骨骼错位的脆响,唐梦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已经被刺激得麻木了,连之前还在哭这回事都忘记了,只无言地望向那边的二人。 玄霄爬起身,朝唐梦柯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 这出戏,可还满意? 唐梦柯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来。她知道这是玄霄在讽刺自己下药让李惜花神志不清,结果害得他两人 更丢脸的是,刚刚自己竟然还像个傻子一样大叫。 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却在奇怪,自己的药难道真这么厉害,都能让人男女不分了? 见唐梦柯将目光移开,不敢看自己,玄霄也懒得再理会这人,于是转身就走,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听唐梦柯喊道:喂,你既然会武功,帮我把穴道解开! 玄霄侧目,对此充耳不闻,径直推门出去了。 喂!站住!喂! 唐梦柯又叫了几声都没人回应,见人真走了,一时也茫然起来。她看了看晕在一边的李惜花,又盯着天花板发呆,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 说起来,她的确讨厌李惜花,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要他死的念头,白云山上如此,现在亦如此。她虽然恨李惜花无情,可距离白云山之事已过数月,随着一天天过去,渐渐地,她便没有之前那么情绪失控,而设下此局也只是为了让李惜花尝一尝自食恶果的滋味,逼他向她认错道歉。 她虽然在那女人身上下了化功散,但她也准备了解药,这个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只是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结果她逼迫李惜花话都还没出口,就被人给直接点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让如此声色犬马的李渣男啃了一嘴带把儿的,还抱着拼命亲得不撒手,以至于被人家连手腕都卸脱臼了,真真是上苍开恩,老天有眼,大快人心,活该! 这药做得也算是值了。 这厢的唐大小姐遂了心意,正满心欢喜地想着等李惜花醒来知道这事后会如何如何,殊不知刚才发生的一切也扰动了另一人的心绪。 窗外风雪交加,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从窗口吹入,有些粘在木质的窗框上,更多则是落在了地上,又被屋内的温度融化,留下一点水迹。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2) 玄霄静静地坐在窗边,任由刺骨的寒风吹拂,没有一点关窗的意思。他伸手触了一下唇,唇上似还留存着方才的感觉,这一吻就像是有人将一颗石子投入了一片安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垂下眼帘,心中忽而涌起一种陌生的情愫,这种感觉竟说不清亦道不明。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纷飞的雪,随后又收回目光,他闭上眼,只是这次眼前虽然一片黑暗,脑海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时间一点点过去,玄霄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他用心体会着那丝对剑道的明悟,先在心中描画剑招,再将之一招招串联,这一坐竟坐至东方微明。 他一夜未眠,窗便也开了一夜,大雪早已将窗格镀上银白,就连他身上亦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将最后一招在脑海中演化完毕,睫毛轻颤了几下,玄霄缓缓睁开眼,而那一刹那,他眼底的安宁似能将周身的冰雪尽数消融。 何为情?何为极情剑?又为何要谓之极情剑法? 他似有所懂,可细想起来,却又像一无所知。 玄霄蓦然起身,推开门走至院中,昨夜的雪下到现在已经小了许多,院中的雪经过一夜的积淀,垒了厚厚一层。他走到花树下,伸手折了一枝一臂长的腊梅花枝,而压了满树的莹白在他攀折花枝时被带落了不少。 选了一处空旷的地方,他抬手以花枝代剑,挽了一个剑花。 这套剑法以守为主,照理来说与玄霄的剑道相悖,可是那一次在白云山上时,他却为情所感,被景所动,化出这套剑法来。 但这套剑法终究不是玄霄惯用的路数,所以后来他回到千重阁时,琢磨了许久也没有头绪。本以为这剑法会就此止步,没想到经过昨夜的事,本来毫无寸进的剑法竟忽然有了突破。 他好像有些明白,情是什么了。 循着这种感觉,玄霄举着花枝化作剑锋劈开漫天飘零的雪花,心与剑相通,剑随心而动,他虽然未用内力,可中正平和的剑意却如被水洗磨了数百年的美玉,凝实内敛中透出无法言说美丽。 武学境界达到巅峰后,感官也会随之变得敏锐无比,所以李惜花几乎是在玄霄起剑的刹那,就察觉到了剑意。他心中讶然,一时间忘了刚才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至于他原本在想的,当然就是之前发生的那些破事。 大约半个时辰前,他一醒来,就听了一通唐梦柯的冷嘲热讽,然而当他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他亲了那人? 怎么会这样? 他眉头紧拧,心更是乱得如一团麻一样,一会儿想着要不要道歉,一会儿又担心这事本来就是个意外,也许人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去了反倒好像不妥,一会儿又想要怎么解释,再一会儿又想不如找个女人来遮掩一下自己的龌龊心思。 就这样,他全然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七思八想了半天,直到唐梦柯叫他快点帮她解开穴道时,他才回过神来。 李惜花略略平复了下心情,先是忍着疼将自己的手复位,又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解了唐梦柯的穴道,接着这位大小姐脱离桎梏,一理完自己的衣衫,便又是一通折腾,可这突来的剑意却打断了唐梦柯的攻击。 两人的武功都不低,一个是江湖榜第三,一个是江湖榜第五,几乎是同时偏头朝外望去。 这是 李惜花心有迟疑,所以没有动,唐梦柯却完全没想那么多。她先李惜花一步起身,动了动手腕,活络了下筋骨,等浑身不像之前那么僵硬了,便朝门边跑去。 房间的门被她推开,一阵寒风灌进屋来,唐梦柯扶着门框朝屋外望去,只见玄霄侧身,手中花枝迎风送出,下一刻又忽然剑锋一转,换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抽回,挡在身前,其间招式变换流畅,动作亦十分轻灵。 好剑法。 她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一边说着一边施展轻功,一个飞身落在院中,衣裙罗带被风扬起,衬得她本就倾城的容色越发动人。粉唇轻勾,她眼中闪过一点狡黠之色,下一瞬竟抽出腰间的匕首,俯身倏然冲了过去。 ☆、049章 皇帝的人头 唐梦柯的武功在江湖上绝对属于顶尖,所以见此情形,李惜花大惊失色,连忙想出声提醒,可他刚一开口,舌头上的伤口便传来一阵剧痛,逼得他根本说不出话来,而就在这毫厘只差,唐梦柯已举着匕首,朝背对着她专心练剑的那人刺去。 眼见玄霄陷入困境,李惜花的目光陡然冷了几分,他随手拿起身边最近的一样东西,连他自己都没看清是什么,就急着灌注内力朝唐梦柯掷了出去。 然而他动作虽然快,有人却比他更快。 玄霄目光微侧,面对突来的偷袭,眉宇间不见分毫慌乱。他手中花枝一甩,原本守于身前的剑锋在半空倒转,护至身后,而那柄刺来的匕首竟恰恰点在了花枝之上。 唐梦柯的这一刺并没有用内力,她其实只是想戏弄下这个刚才帮着李惜花的冰块,另一方面这人的剑法确实不错,让她不禁起了试探的心思,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人的动作这么快,居然丝毫不差地挡住了自己的匕首。 就在此时,她还来不及惊讶更多,便听见身后有物破风之声,忙下意识地足尖又是一点,整个人猛地朝右转身,同时身体凌空纵起,由于惯性使然,在空中连转几周,水蓝色的裙摆也似花瓣一般洒开,一息后在离玄霄约一丈远处轻盈落地。 李惜花亦没想到玄霄竟然能仅凭一根两指粗的树枝就挡住唐梦柯的匕首,好在之前他虽然随手一抓,但丢出去的茶盏是看准了方向的,否则唐梦柯能躲过,萧玄却未必。思及此处,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玄霄也早已经发现这个飞过来的暗器,他回头一看,就心知以茶盏飞来的角度是打不到自己的,所以只静静地立着一动也未动,任由那茶盏擦着他的脸边飞了过去,撞碎在身后的墙上。 李惜花! 与着茶盏碎裂的响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唐梦柯的怒骂。 这位大小姐如此任性胡闹,全然不顾他人死活,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李惜花此刻也没有好脸色给她看了,而他的态度落在唐梦柯眼里,无异于火上浇油。 大骗子!唐梦柯骂道,说罢一咬牙,负气冲出了院门。 雪依旧在下,只是渐渐地又小了一些,院中重归寂静,余下的两人俱都一言不发。 目送完这一出闹剧的女主角离开,玄霄收回视线,转而淡淡地看了李惜花一眼。 李惜花亦看着玄霄,可先有之前的尴尬,后又有眼前的窘境,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更何况他也确实没办法说话,于是只得苦笑,结果这一笑又牵动了伤,让他差一点就崩不住表情。 玄霄并不理会这人的苦笑,这所有一切根本都是李惜花自作自受,他转身欲回自己房间,不过走了几步却又忽然皱眉,停了下来。 李惜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的,方才那一吻虽然是意外,可这意外毕竟是因为他那些不可见人的心思导致的,于是堂堂的琴皇做贼心虚起来。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人的质问、怒骂,亦或是厌恶、鄙夷,但玄霄的反应却出乎了李惜花的意料。这人不仅对此事只字不提,就连看上去也平静如常,这让李惜花反倒失落起来,因为如果眼前这人真的淡漠到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里,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在他心中无足轻重? 他正这样想着,却见玄霄突然停住,转过身从怀中摸出一物朝他丢来。李惜花下意识一接,入手的东西微暖,带着那人淡淡的体温。他将目光落入掌心,只见是一个用蜡封了瓶口的朱红色小瓷瓶。 这是? 见李惜花投来询问的目光,玄霄淡淡道:赤龙涎。 李惜花微怔,顿时明白过来这是玄霄又在给他治伤的灵药,霎时心底波澜顿起。短短一天多的时间,这人先是拿了冷香露给自己治手上的划伤,现在又是赤龙涎,思及此处,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看那人正盯着赤龙涎若有所思,玄霄垂眸,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回房,余光却忽然扫见了天空中的一个黑点。微眯了双眼,他忽而改了主意,反朝院门走去。 听见那人离去的脚步声,李惜花抬头:你唔他一开口,又有鲜血顺着他的唇边落下。 吃饭。玄霄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话音落下,人已拐出院门。 经这人一提,李惜花也觉得腹内空空,他抬头一看天色,天已经渐渐地全亮了,可惜他这样恐怕是吃不了饭了。 雪似乎又小了一些,李惜花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终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明明昨天才决定顺其自然,然而现在发生了这种事,他又该怎么样才能显得自然,难道要和萧玄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李惜花犹豫了,随着心中思绪纷杂,神色也一点点变得黯然。 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等霹雳堂这边的事解决完后,就与这人分道扬镳。他自己的心性自己清楚,若说他李惜花真像江湖传言中那样风流成性倒也不至于,可若说从一而终,却也没这个信心。 时间向来是个杀手,专杀情爱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他虽然喜欢萧玄,但难保不会过几个月又喜欢上别人,即便现在这份感觉来势汹汹,如此不同,可未来的事谁又能保证? 如果喜欢上的是个女人还好,但问题就在于他喜欢的对象是个男的,这事要是真捅破了,一旦开头便是覆水难收。萧玄毕竟是萧家的人,且不论招惹上萧家宠爱的小儿子,让萧家知道了会是怎样一件麻烦事,就说这事也不是你情我愿,完全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他怎么可能做这种强求的事? 他倒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萧玄是他朋友,他不能拖这人下水。 想到这里,李惜花又忍不住要叹气,自己与萧玄这边还未理清,唐梦柯偏偏又来横插一杠子,真真是令人头疼不已。 无言地望着手中的小瓷瓶,李惜花用两指捻着它反复地揉来揉去,心思又渐渐飘到别出去了。 说起来,方才萧玄的那一套剑法倒是颇有心意,不过他毕竟是过来人,不似唐梦柯那般只看了一两招就以为这剑法精妙无双。实际上这套剑法的确妙,但以他的经验来看,分明还不成熟,这种中正平和的招式与以守为攻的概念同武当的太极剑法有点像,但行招路数却又全然不同。 千重阁出来的杀手,武功都是极尽残忍,甚至有好些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像这般轻灵且颇有名门正派道骨仙风的剑法肯定不是从千重阁出来的。年少时他曾博览天下武学,基本几大派的武功他都了熟于心,也正因如此,才会觉得这剑法不像是从武功典籍上学来的,倒像是自创的。 李惜花忽然轻笑了一声,下一瞬又疼得整个脸抽搐了一下。 如果这剑法真是这人自创的,那这少年倒是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风采,前途不可限量。 当年吗? 思绪在刹那间戛然而止,李惜花垂下眼帘,不愿再想下去了,就连眼中的笑意也眨眼间湮灭。他紧紧握了一下手中的瓷瓶,收了心思,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疗伤,结果刚一进门就忽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糟糕!那个被唐梦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女人,此时还□□地躺在自己床上! 李惜花的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然而就在李惜花纠结这事该怎么办的时候,玄霄却并未像他所说的那样去找吃的。出了院门后,他反而径自往偏僻无人之处走去,若此刻旁边有人并细心观察的话,就能发现玄霄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只乌鸦。 确定四下无人后,玄霄朝空中伸出手,那只原本跟在远处的乌鸦便自空中飞下,落在他的手臂上。 解下绑在乌鸦身上的纸条,他又取出火折子点了一根色如浓墨般的香,将那香放在纸条下略略地熏了一会儿,不多时,一行小字就显露出来。 有人匿名欲以十万两黄金买皇帝人头。 手指摩挲着这张字条,玄霄虽然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内心实则震动不已。 十万两? 这么大的数目实在是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前脚才杀了一万两黄金的玉无瑕,后脚就有人花十万两黄金下单子,而且买的还是皇帝的人头。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故意搞鬼? ☆、050章 一起扎小人儿 玄霄微眯了双眼,眼底是一片冰冷之色,他下意识捏紧了拿着纸条的手,并没有立即给出回复,因为这件事实在是牵扯颇多。 他们虽为江湖中人,甚少理会这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但大夏与苍狼两国近年来大战小战接连不断,想要不知都难。在这样紧张的时局之下,有人突然花十万两黄金买皇帝的人头,随便一想,便能知道这幕后的人不是苍狼国的势力就是大夏的内斗。 就现在多方局势来说,皇帝一死,大夏必将大乱,一旦改朝换代,就势必免不了要开战。如果只是打上几年倒还好说,问题是这一打定然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苦战。 玄霄的这些预测并非臆想,而是有理有凭的。 大夏的确衰微,贪官污吏遍地,闹得民不聊生,现任皇帝赵祎[yī]年轻时还算一代明君,老了以后却越变越昏庸,渐渐沉迷声色不理朝政,而且还放任宦官掌权,听信其谗言,残害了不少忠良。要不是这样,七年前杨太师便不会受人陷害,落得满门抄斩,就更不会有后来的白云寨和金婷。 但俗话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夏数百年的基业也不是说垮就垮的,再加上李宗显这等贤臣良将,若没有其他变数,苍狼要想啃下这块骨头也并非易事。 其实说到底,玄霄根本不关心这江山究竟是谁坐,更不关心战乱会死去多少黎民百姓。他之所以顾虑这么多,是因为千重阁毕竟只是江湖势力,即使朝廷腐朽,无力约束,以致千重阁在玄霄任阁主期间发展迅速,可一旦掺和进这争权夺利的漩涡,想要脱身就难了。 千重阁只是一把帮他人杀人的刀,如果失去了利用价值,难保不会被弃,千重阁的杀手可以杀一人、十人甚至百人千人,却还没这个能力去跟一个国家上百万的军队对上。所以这一票生意的利益着实诱人,风险也是同样可怕,先且不论这事与玉无瑕的死有没有关系,光凭这些,他就不会去冒这个险。 而除了这些,还有一点令玄霄觉得很是奇怪,因为若是换位思考,让他来谋划这件事的话,必定不会这般贸贸然地找上一个江湖组织,就算有试探在先,可那毕竟是当今天子,中途只要有一个环节走漏了风声,只会招致无穷的麻烦。 这手法也太粗糙了。 但要说对方不是真心想做这笔买卖,似乎也不是很像,难道 只是他多心了? 敛了心底的盘算,玄霄取出特制的笔,在另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个拒字,随后将字条卷好,重新绑回乌鸦的脚上。而那只乌鸦侧着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瞧了他一会儿,又抖了抖脑袋,下一瞬,呼啦一声张开黑色的羽翼,猛一煽翅膀,不过片刻就飞远了。 玄霄看着天边,待那乌鸦慢慢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于视野后,方才收回目光。他把先前的字条收入掌心,微微一用力,接着翻掌抛下一堆粉末,表情平静得仿佛之前一笔定人生死之人并非是他。 雪不知何时停的,一夜过去,所有的景物都染了纯白,可雪是停了,风却未止,呼啸的风穿过院墙,反而比夜里吹得还要猛。 处理完此间的事,玄霄准备原路返回找吃食,他先前说要去吃早饭是骗李惜花的,因为他看见了千重阁送信的乌鸦,所以借故离开,但现在却是真的饿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3) 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也没有神仙那样餐风饮露的本事。 不过他显然忘了一个事实,这是他第一次来霹雳堂。 之前玄霄只顾着往没人的地方走,也没注意究竟是到了哪里,结果现在想原路返回,可是总感觉这路好像不太对。他平常出任务都会调取任务地点的地图,然而这次并非出任务,加之他事先没想这么多,于是现在很不幸地迷路了。 其实他倒是可以用轻功跃上墙头,这样会好上很多,可大白天的万一碰上什么人,实在不好圆场,所以此刻的剑圣面无表情地站在三岔路口,沉思自己刚才究竟是从左边儿来的还是右边儿来的。 他正思索着,耳畔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此时若是换作李惜花站在这里,只怕早就好奇地循声而去一探究竟,但玄霄并没有这份闲心。 看看左边,玄霄皱眉,又看右边,也是不像,他站了半天,终是决定先选左边走了试试,如果撞见了人就问个路,要是感觉不对就再倒回来换另一边,可惜事实证明,他选错了路,左边是通往一个堆放杂物的院子的。 看了一眼半人高的枯草,玄霄转身准备倒回去,谁知刚走没几步,又听见不远处哭道:李惜花,你个大骗子!戳死你,戳死你,戳死你! 玄霄微顿,本来已迈出去的脚就这样又收了回来。 唐梦柯? 这女人怎么还在这儿? 他还以为唐梦柯先前跑出去是已经离开了霹雳堂,结果这会儿又在这里撞见了,这让玄霄略有些意外,听着那哭声以及赌气成分居多的咒骂,他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其实对于唐梦柯和李惜花的事他并不想插手,真正令他在意的是唐梦柯所制出的□□。七日情的药效他已经亲眼见过,就客观来说,连李惜花这等高手竟然也毫无察觉地栽在上面,证明这药的确厉害。 玄霄有收集各种奇特药剂的嗜好,千重阁的杀手虽然也习惯随身携带伤药毒药等等,但他的准备明显要比别人周全许多倍。也许是因为幼年时曾被诬陷私藏断肠腐骨的丹解药而被打入地宫水牢的这件事让他起了执念,毒药也好,救命的灵丹也罢,对于这些东西他总会顺手收起来。 于是迟疑片刻,玄霄换了方向,循着声音朝唐梦柯走去,而当他绕过一道院墙后,哭声与骂声戛然而止。 这是察觉到自己了? 玄霄脚步一顿,心下已是了然,面上却装作毫不知情一般走到院门边,伸手推门而入。 院内,唐梦柯早早地便盯着门口留意动静,然而当她发现走进来的居然是先前那个讨厌的冰块时,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是你? 她刚哭过,眼圈尚还红着,只是眼泪已经被她擦干了。 玄霄淡淡地看向她,然后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怎么是你。 唐梦柯冷哼了一声,双手环胸并不理他。 这间院子显然和之前玄霄误入的那间一样,也是荒置已久,整个院子里空落落的,一旁几扇红漆斑驳的房门用一把旧铜锁锁着,偌大的庭院却只在院中堆了些树墩子。 唐梦柯就地取材,拿了个小的树墩子当凳子,又搬了个大的摆在一边当桌子,这本来倒也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那个大树墩子上残留着雪被拂落的痕迹,而树墩旁还掉了一堆雪,雪里七零八落地埋着不少短树枝。 唐梦柯见玄霄没出声,于是偷偷用余光瞟了过来,结果见玄霄在看她刚毁尸灭迹的小雪人,顿时心中不爽。 本姑娘心情不好,没事快滚。 对于这种无关痛痒的废话,玄霄只抬眼看了她一眼,平静得令她心虚。她没想到自己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偷偷生气也能被人撞见,此刻更是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了个现形的感觉。 不过唐大小姐向来嘴硬,心里越是没底气,表面上就越是理直气壮。 还不快滚,等着本姑娘踹你出去吗? 玄霄挑眉,依旧没有接话,也没有离开。他忽然弯腰,随手掬起一团雪压实,又团了另一个小一些的雪团叠在上面,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简易的雪人就被他捏了出来。 唐梦柯盯着那人,看他手托着雪人朝自己走来,又将之放在自己面前,正疑惑不解的时候,就听他说:你继续。随后竟然还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人居然笑话她! 唐梦柯一气之下将那雪人又拂到地上。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我警告你,能护着你的那个人渣现在可不在这儿,小心姑奶奶把你戳成筛子! 但她的话显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因为就在她说话时,玄霄又团出一个雪人放在她面前,并且还把先前唐梦柯掉在地上的几朵腊梅花也捡了起来,捻起一朵摁在雪人的脑袋上。 他递了一个树枝过去,意思不言而喻。 唐梦柯本来还准备多骂几句,结果被他的举动搞得直接哽住,消了声。她瞪了玄霄一眼,毫不客气地一把拿过树枝,手上用力,直接将那雪人的脑袋插了个对穿。 刚刚不是还帮那混蛋帮得挺欢实的吗?现在又来假惺惺做好人,本姑娘才不吃你这套! 反正都暴露了,唐梦柯索性破罐子破摔,捡起地上的树枝,三下五除二就又把那脑袋上顶着花的雪人插成了刺猬。 玄霄默然,他在想怎么才能从这丫头片子手里拿到七日情的配方。 两人就这样一个插雪人,一个看着她插雪人,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不过没过多久,唐梦柯见玄霄一直沉默不语,她自己反倒先沉不住气了。 喂,你刚逼我要解药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她话一出口,忽然就想起这事来,于是放下手中的短树枝,问道:对了,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有解药的? ☆、051章 心思单纯的剑圣 玄霄瞥了她一眼,接着将目光转到唐梦柯身后不远处那几扇紧锁的门上,缓缓道:要置人于死地的方法有很多,完全不需要兜这样一个大圈,所以你并不想杀他。 眼前这人这么一说,虽然是事实,但唐梦柯偏偏就跟他杠上了。 我就是要让他自食恶果,这种玩弄女人的败类就应该全都马上风! 听着她口不对心的话,玄霄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你就该把门锁上,而不是进去。 闻言,唐梦柯顿时语塞,她狠狠甩了玄霄一记眼刀,咬着嘴唇不说话。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接不下去。 这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她自己傻吧? 你如果真的想让李惜花武功尽失,就不会告诉他那女人身上有化功散。玄霄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归根究底,你不过想让他求饶或是认错。 心思被人说破,唐梦柯刚平息下的情绪又起来了,她生气道:这人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我难道还要笑脸相迎,当作没事人不成?仅仅折磨一下,算是便宜他了。 玄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语气却依旧平淡:但你至少也存了一些心思,想让他真的武功尽失,否则你也不会真在那女人身上下化功散。 你! 空气中的火药味瞬间一触即发,唐梦柯猛地站起身,伸手指着玄霄冷笑道:我都告诉他有化功散了,他如果不肯求我,不愿认错,一意还要往那女人身上扑,这种败类还不如武功尽失,少来祸害他人的好! 她盯着玄霄,眼中腾起恨意。 好!很好!你这么冠冕堂皇来指责我,本姑娘到要问你,如果你是我,你要怎么做!拍手说他干得好吗? 第一次被人如此质问,原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玄霄微微一怔,沉默了。 唐梦柯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说得他没话可说了。 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而就在唐梦柯说这话的同时,玄霄说道:如果我是你,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虽然并不能很好地体会唐梦柯所说的这种感觉,但他觉得这事其实和背叛差不多,在千重阁内,所有背叛了他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这句话要比唐梦柯说的话长得多,所以等她说完,吸了口气准备接着骂的时候。 都是些就会骗 话骂到一半,唐梦柯张着嘴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嗯?你刚说什么? 她还以为玄霄会辩解的,结果是她听错了,还是这人说错了? 就在唐梦柯怀疑自己幻听的时候,玄霄却突然莫名地对七日情失去了兴趣。不知为何,当提到这个话题时,他脑海中竟鬼使神差地闪过那人俊美的脸,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算了,七日情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决定不再跟这个无聊的女人纠结于这件事上。想到这里,他准备继续找吃食去。 但唐梦柯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人离开,她忙出声道:喂,你去哪儿? 玄霄并不理睬唐梦柯的话,眼见着就要拐出院门了。 喂,你刚是不是有事找我吗?唐梦柯咬牙道。 这个男人总能逼得她毫无办法,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玄霄捏雪人只是为了哄她开心,就凭这么个冰疙瘩,只可能是有事求她,才在她这里站着不走。 此话一出,玄霄果然停住了,他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望向唐梦柯,然后说道:七日情的药方和解药的药方。 唐梦柯呆了呆,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因为这药是专门对付男人的。 你她轻咳了一声:要这个干嘛? 收藏。玄霄回答道。 唐梦柯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她走到那堆树墩边拉了一个小的过来,放在自己对面,伸出手指朝玄霄勾了勾,然后指了指那个小树墩。 你过来坐着,我们聊聊。 玄霄直接转身就走。 我给!我给!聊完就给,你过来别走! 玄霄偏头,见唐梦柯已经把三个小瓶子放在了大的树墩上。 如果只是说几句话就能得到七日情的话 他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这个交易。 重新回到唐梦柯面前,玄霄先将小树墩拉开一点,继而皱眉看了一眼。那树墩不知道在院子里堆了多久,虽然清理了上面的积雪,却露出湿润的腐木,仔细看看好像还带着泥巴,但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地坐了上去。 我先前见你,还以为你是个富家的公子,不过现在感觉又不怎么像。唐梦柯一边调整坐姿,一边随口说了句自己的感叹,在见对面的人也已经坐下后,她紧接着又直截了当地问道:依你所言,你干嘛帮这个大骗子?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玄霄在明知原因并不仅仅如此的情况下,仍旧淡淡道:他是我师父。 师父? 唐梦柯讶然,莫非先前这人使的那套剑法是李惜花教的?以前只听说琴皇的七绝琴独步天下,可从来没听说过李惜花还会剑法的,而且这人分明一点内力也无,李惜花这算是哪门子的师父? 我观你的武功空有剑招而无内力,你的内力呢?心里如此想,唐梦柯便就这么问出了口。 玄霄不着痕迹地微微眯了下眼,低下头不语,实则是在心中权衡要不要将自己萧玄的身份背景透露给唐梦柯,毕竟刚才那句话虽然是她无心,但她实则已经起了疑。 唐梦柯一见,还以是为自己问错了问题。 呃你不想说也没事。 心底思绪千回百转,玄霄想了片刻,决定略提一些。 反正萧玄的身份已经是天衣无缝,即使是查到萧家,所有的人都被凌月儿篡改了记忆,所以透露也无不可。而且以目前的情况和这小丫头片子的性格来看,唐梦柯对李惜花辜负她的事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只要自己跟着李惜花,估计以后和这人还会有许多交集。 玄霄不说话,唐梦柯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气氛就这样尴尬了起来。 其实她好几次想开口,可又觉得自己不论怎么说都是错的,还是过了一会儿,玄霄主动打破沉默,两人之间对话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待理清思路后,玄霄便把自己的身份,如何离家出走到拜李惜花为师的事简单和唐梦柯说了一遍,他来本还在想,萧家在找离家出走的儿子的事基本江湖上都已经知晓,不知道唐梦柯得知他就是萧家的幺子后会是什么反应。 谁知他根本就是多虑,唐梦柯听完非但没提那件事,反而一拍桌子,骂道:你还有没有点出息,要拜师也是拜我这样的,你跟着他能学什么?寻花问柳,糟蹋姑娘吗! 玄霄微顿,语气中带了点怀疑,说道:你? 一见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唐梦柯十分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说到:他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他能有我这个女人更了解女人吗? 玄霄不语: 唐梦柯继续再接再厉:还好你遇见了我,不然你这样涉世不深,心思单纯的富家少爷肯定会被他教歪的。我跟你说,人不能滥情,否则会遭报应的。 玄霄: 虽然易了容,可他看上去真有这么单纯?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觉得他很天真一样?李惜花把他当小孩哄也就算了,连眼前这个小丫头也能说他心思单纯,这令玄霄忽然有些无语。 唉唐梦柯叹了口气:不能看你失足泥潭,我得拉你一把。说完摸着下巴,把玄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语出惊人:你不如就改拜我为师,本姑娘教你怎么去追女孩子! ☆、052章 霉神附体 然而她主动好心要帮忙,玄霄却只沉默着淡淡地看向她,并没有表现出她所期待得感激涕零得场面。 唐大小姐顿时不高兴了,挑眉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想学如何追女孩子? 玄霄移开眼,所有所思地多看了几眼唐梦柯背后不远处那扇门上挂着的门锁,嘴上回答道:想。 闻言,唐梦柯勾了唇角:那我这么为你着想,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感动? 感动玄霄顿了顿,缓缓道:为什么要感动? 你! 被他的话一噎,唐梦柯只觉一口气哽在喉中不上不下,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可拳头打在棉花上,棉花还能凹进去呢,但眼前这人对于自己的话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玄霄才不管唐梦柯是什么感受,也没有闲情逸致陪这小丫头片子玩过家家,他直接伸手抓过桌上放着的三个小瓶,就在往回抽手时,却被唐梦柯一把按在树桩上。 你干什么?唐梦柯道。 霜前冷雪后寒,在这么冷的天冻久了,就连唐梦柯的手都有些凉,不过被她压在掌下的手比她更凉。 玄霄将目光落在唐梦柯按着自己的手上,淡淡说道:你说的,聊完归我。 一把拍开玄霄,唐梦柯叫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微眯了双眼,玄霄并未接话。 见对面之人不答,唐梦柯气得咬牙:我教你,你不但不感激,还拿了东西就走。我还没说聊完没让你走呢!你难道连最起码的礼节也不会,脑袋里是只有一根筋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4) 礼节? 玄霄骤然出招如闪电,使了个巧劲让唐梦柯吃痛,等她猝不及防地松了手,他便用另一只手接住掉落下来的三个小瓶。 你不过是想给李惜花添堵而已,平白将我拉入你们的纷争,却还要我感激? 眼见东西被抢,唐梦柯下意识地就想抢回来,可被玄霄这么一说,她忽然改了主意,反而轻笑了一声,承认道:你倒聪明。话音一转,她又说道:你虽然拜了大骗子为师,行事方法却和他一点也不像。 玄霄将到手的七日情收入怀中,随口问道:若换作是他会如何? 唐梦柯扫了一眼玄霄,继而冷笑连连道:他会说:他的心很小,自从见了我以后,眼中心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这句话明显是李惜花哄女人时所说无数情话中的一句,并且还是原句。玄霄默然地看着唐梦柯,将她眼中的悲哀与愤恨尽数收入眼底。 明明都是爱,为何金婷会流露出那样仿佛连生息都湮灭了的眼神,而眼前的人则又如此这般?他亦见过金婷与顾云青在一起时的幸福表情,也正因为这样才会不解。 爱究竟是会令人喜不自禁,还是会令人痛不欲生? 既然七日情已经到手,他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按下心底的不解,玄霄转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 唐梦柯一愣,追上去喊道:本姑娘虽然是想给那禽兽添堵,但说话算话,说教你就绝不会不教。喂,你等等我呀,喂! 就在这两人一前一后、一走一追的时候,另一边的李惜花被唐大小姐所丢下的烂摊子折腾得只剩苦笑的份儿了,他刚刚才把那名裸躺在他床上的女人处理了,此刻脸上表情甚是微妙。 深吸了一口气,李惜花抽出腰间的墨竹折扇徐徐展开,唇边亦勾起浅淡微笑。 说起来,小少爷给的药的确神奇,他刚用没多久,伤口就不疼了,照这样的速度,到了晚上说不定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当时情况特殊,他被药效控制着根本摸不准轻重,最后不出意料,战况也十分惨烈,可这样的伤现在居然一天就能好,这人到底在身上藏了多少珍奇异宝?而且还眼都不眨一下的给了自己 思及此处,李惜花对萧家的财力又有了更深层的认知,那就是财大气粗这个词要多用几遍才能形容其富有的程度。 时间已近晌午,气温渐渐上升。李惜花被折腾了一宿,又没吃饭,现在看似优雅实则疲惫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路上,再小风儿一吹,连他自己都觉自己有几分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 算了,他还不打算虐自己,所以还是去问问有没有粥羹之类的,与水兑稀了多少喝一碗再睡吧。 李惜花这样打算着,所以换了路,循着厨房而去,结果没走多久就见前面来了两个丫鬟。发现有人来,他刚想开口问路,但又忽然想起自己舌头有伤不能说话的这事,于是只得作罢, 幸好昨晚他想着萧玄那么晚回来会不会饿,因此去过一趟厨房,路倒是依稀记得。 那俩丫鬟一路走一路说着悄悄话,等察觉到李惜花走近了,便止住了话音,朝他福了福身子,而李惜花亦微笑着点头回了一礼。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两个丫鬟见他转身离开,又开始继续攀谈起来,而她们的对话恰好被还没走远的李惜花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一直不吃饭,这可怎么办啊?你鬼点子多,帮我想想办法呗,不然一会儿老爷又该怪我了。 另一个丫鬟低声道:她绝食,我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把玉公子找来,可老爷又在气头上说罢也是叹气。 李惜花不动声色地听着,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司徒嫣儿绝食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惜花一愣,转念想到自己是来为司徒嫣儿的婚事保驾护航的,可就现在这架势,这姑娘一颗心八成全都给了玉无瑕,要是婚事成了,自己这算不算棒打鸳鸯,拆人姻缘? 其实早在昨天得知司徒嫣儿喜欢玉无瑕的时候,李惜花就想起自己那位损友前不久好像说要去玄机山庄来着,所以他就飞鸽传书给卜算子,想问问情况,现在估摸着这信应该也已经到了那人手中才是。 唉,看这破事揽得,真是无论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可当时在那种情况下,司徒炎爱女心切,差点便声泪俱下,自己又与他有些交情,一时不忍 说话的两个丫鬟已经走了,左右四处无人,李惜花扶额,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近这是怎么了? 怎么就突然接了个绣球,又怎么就突然中了个□□呢? 李惜花与玄霄去厨房的时间恰好错开,所以也就没碰上唐梦柯这冤家,之后他觅食完便回房休息,这一觉一直睡到夜半时分才醒来。他是被一阵敲门声给弄醒的,或者说砸门声更为贴切。 草草地披了件外衣,李惜花皱眉,暗道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敲他的门?他下了床,趿着鞋走到门边,谁知刚把门拉开一些,卜算子便迅速挤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的?李惜花虽然嘴上这么问,但依照他对这人的了解,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 这你就别管了。 卜算子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火急火燎地一饮而尽后,方才放下茶杯长舒一口气。 你的信我收到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的。 李惜花挑眉,双手环抱胸前依倚门而立,等着这人的下文。 而见这人一副你说,我听着呢的表情,卜算子不由轻轻啧了一声,心想着等听了这个消息,一会儿看你还能不能如此淡定。 你要问的人死了。他说道。 死了?! 李惜花愣了一秒,瞬间所有的瞌睡虫全都惊飞,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用食指点了几下桌面,卜算子一脸感慨:我总算是知道江湖榜上第一和第十在实力上究竟有多大的差距了。他伸手比出一根手指,语气略带些夸张道:他杀玉无瑕只用了一招。 李惜花微讶:你确定是他? 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卜算子似笑非笑道:我本来是想和玉无瑕打个商量,对于那把神剑我早有耳闻,不能拿来填我的十方宝库嘛能借了看上一眼也是好的。谁承想却成了第一个发现玉无瑕死了的人,而且还和那煞神来了个照面,你说晦气不晦气? ☆、053章 砸场子 李惜花没心思和他闲扯,直接问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卜算子耸了耸肩,嗤笑一声,说道:表面上,玄机山庄里的那帮人一个个悲痛欲绝,实则玉无瑕一死,玄机山庄的庄主之位就成了香饽饽,尤其是那几个有望成为下一任山庄主人的,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玉无瑕死了,我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忙着发丧帖了。 听他这么说,李惜花的担心成了事实。白天他才听闻司徒嫣儿为了玉无瑕绝食,由此不难想象如果这位大小姐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死了,恐怕 李惜花垂眸,神色凝重起来。 可是这事远没有那么简单,霹雳堂与玄机山庄都是江湖上雄踞一方的大门派,他不过是个外人,与司徒炎算不得深交,能答应司徒炎的请求到霹雳堂小住已是尽了人情,再插手下去就有多管闲事的嫌疑了,而且以司徒炎这种老江湖的手段,估计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卜算子一见李惜花愁眉不展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 他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将原本揽在臂弯里的细竹竿和布幡一并靠在桌边,一边道:有些事就别去管了,你也管不完的。你听我一句劝,学我喝喝茶,看看戏,别总给自己找不痛快,保准屁事儿没有!人啊,就要难得糊涂。 而话匣子一打开,他立马滔滔不绝起来,拉着李惜花就开始说教人生心得体会。 比如什么 我反正是没你那么厉害,遇着硬茬儿,打不过我就跑,跑不过我就求饶,实在不行,嘿!我就装傻。 再怎么沉闷的气氛都经不住卜神棍打诨插科,李惜花的担忧顿时去了十之八九。他敛了眼中的忧色,转而挑眉,戏谑地轻笑道:那要是你都跪地求饶了,那些人还不放过你,怎么办? 卜算子眨了眨眼睛,立马换作一副蔫儿坏的样模样,搓着手掌故意奸笑道:那可就不能怪我了。 李惜花无言以对,只得顿了片刻,玩笑般地说道:你还是闭嘴吧,再说下去蓬莱的脸都要让你给丢尽了,真真是师门不幸。 卜算子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借你的宝地凑合一晚啊,明儿我一定亲自送拜帖给司徒炎。 李惜花用略带嫌弃的眼神回敬了这人一眼,随后将身上披着的衣服脱了挂在一边,也不管卜算子如何,自己睡觉去了,只是等他躺上床后,却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在别人看来,他风流成性、放荡不羁,可事实上他远没有卜算子来得洒脱,也没有这人看得开放得下。蓬莱是避世的门派,也就卜算子这一任岛主是个异类,在江湖上到处乱晃搜集宝贝。 这人虽然身在红尘,却能不染红尘,那自己呢? 不知不觉中,月已中天,皎洁的月光与满院白雪交相辉映,更添几分诗情画意。有别于窗外的美景,就在离李惜花不远处的屋内,此刻一片黑暗。 玄霄从卜算子踏入院中的那一刹那便醒了,以他的功力,两人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耳中。而当他听见李惜花提起蓬莱时,心中不由一怔,没想到那日杀了玉无瑕后撞见的人竟然是蓬莱岛主卜算子! 卜算子的真名在江湖上鲜有人知,就连千重阁对此人亦没有详细的资料,所以思及此人时,玄霄也仅仅知这人是江湖榜上前二十的高手。 至于蓬莱这个门派,其所在地历来有着海外仙山的美名,江湖传言以前曾经有人想要寻找它,可当他们每每接近那片海域时,海面上就会骤然兴起大雾,因此除了蓬莱门中的人,谁也不知道蓬莱仙岛究竟在哪儿。 除去这层身份,卜算子还有一个闻名天下的原因,据说这人在蓬莱仙岛上建了一座十方宝库,而他之所以会现身江湖,乃是为了收集奇珍异宝。天底下垂涎他财宝的人不计其数,寻找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是这人十分邪乎,遇见他的人都说他会妖术。 不过玄霄对于卜算子究竟会不会妖术并不感兴趣,事实上他对众人趋之如骛的十方宝库也不感兴趣,唯一令他在意的是这个人曾在那夜与他撞见。好在当时他虽然没有褪去易容,但带着面具,加上两人没有进行过言语交谈,仅凭那人与自己匆匆一眼,多半是认不出自己的。 身在两处的玄霄与李惜花二人各怀心思,具是无眠,不过今夜除了卜算子,大概这几人都失眠了,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唐大小姐。 此时的唐梦柯正在床上摊烙饼似的翻来翻去,盘算着第二天如何膈应李惜花。 她抱着被子臆想着当李惜花知道自己徒弟被抢了以后的反应,心中郁气霎时一扫空,唇角更是止不住地上扬。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快点天亮,这样她才好一大早去砸李惜花的场子。 在脑海中把李惜花虐了千百遍,唐梦柯终于心满意足,后半夜时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雪后初霁,麻雀们扎着堆儿,蹲在院中的腊梅花枝上,为了抵御寒冷,它们一个个将羽毛蓬开,远远看去就如褐色的毛团子。 天才刚亮,唐梦柯便早早朝李惜花所在的院子奔了过来,推开院门便道:亲亲小徒弟快出来。她喊得中气十足,不光惊得院中的鸟雀呼啦啦飞起一片,就连屋内的玄霄也在刹那间睁开双眼。 卜算子起得比较早,正坐在桌边摆弄他的铜钱和龟壳,听了这话,顿时神色古怪地看向李惜花,小声道:你师父? 李惜花也看向卜算子,表情微妙。 听这声音,来的分明就是唐梦柯,可这小姑娘昨天早上不是负气走了,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不过他也只惊讶了一瞬,接着系好腰带,伸手抚平衣襟上的一个褶皱,调侃道:是你师父。 卜算子拿眼将李惜花从头打量到脚,将手中的铜钱往桌上随意一抛,一面摇头一面啧啧有声:我可招不起这样的小姑娘师父,还亲亲小徒弟呢!除了你这上到八十老母下到三岁稚童全都不放过的移动桃花劫,还能有谁? 卜算子这话倒是提醒了李惜花,这院子里算上这位临时蹭住的仁兄,总共也就住了三个人,如果唐梦柯不是来找自己的,难道是来找萧玄的? 仿佛为了印证李惜花的猜测,唐梦柯见没人答应,于是又走过去敲门:小玄儿,在不在?师父带你去宴春茶楼吃蟹黄小笼包。边敲边还不忘用余光偷偷留意着李惜花那边的动静。 而这宴春茶楼虽然开在洛阳,可里面做菜的师父却会做好几个地方的菜式,而这蟹黄小笼包便是江南一绝,前去宴春茶楼尝鲜的人可谓络绎不绝。 屋内,李惜花将干净的白布浸入温水中,一面洗漱一面对卜算子说道:帮我看看她又要干什么。 卜算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十分听话地走到门边。他拉开门探了个头出去:施主早啊,贫道见你眼中似带桃花之色,最近定是为情所困,不如算一卦? 眼见一个道士竟从李惜花的房间里钻出头来,唐梦柯不由得呆了呆,问道:你是谁? 卜算子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当然是算命的了。 唐梦柯皱眉:李惜花呢? 听见她提到自己,李惜花放下手中的白布,连忙对卜算子摇了摇头,然而卜算子瞥了一眼李惜花,笑得更加欢畅。 啊,他在呢,就在屋里。 李惜花扶额,卜算子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发作。 而一听李惜花在,唐梦柯虽然心里嘀咕着这个看上去十分不正经的疯道士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面上却清咳了一声,继续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道:乖徒弟,快开门。 玄霄: 卜算子回头,朝门外那位唐姑娘的方向努了努嘴。 有本事你去。李惜花佯装没看见,凝音成束对他道。 卜算子笑得意味深长,亦凝音成束回道:我以前远远见过这姑娘,好像是唐门的大小姐?他双手环胸抖了三抖,话里话外全是戏谑:我滴个乖乖,这要是去了,万一她用暗器把我戳成筛子,或是看我不顺眼,直接把我给毒死了怎么办? 闻言,李惜花轻笑,回道:你要这样想,万一她对你一见钟情,你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唐门主肯定给他的宝贝女儿准备了许多嫁妆。 卜算子无语地看着李惜花,然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将桌上的墨竹折扇插在腰间,李惜花眼也不抬,仿佛随口一提:对了,你欠我那三文钱什么时候还? 卜算子一听,立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指着李惜花,炸道: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三文钱!不就一串糖葫芦吗?难道我们的友谊还抵不过三文钱? 自然抵得过。李惜花微眯了狭长的凤眼,话音一转,笑得邪气:但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5) 卜算子磨了磨牙,先是暗暗骂了一句小气鬼,又瞪了这人一眼,一字一字认真道:想从我这里拿走哪怕一个子儿,没门儿! 这厢两人互相调侃着,那边的唐梦柯见玄霄迟迟不开门,李惜花也迟迟不出现,于是祭出了杀手锏。 小玄儿,你难道不想学怎么追姑娘了吗? 李惜花一顿,表情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而卜算子作为一个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的江湖道士,察言观色是必备技能,虽然李惜花的这一丝异样快得如流星般一闪而逝,却还是被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 小玄儿,是谁呀?他笑眯眯道,眼中闪过一点狡黠之色。 ☆、054章 一人一半 李惜花闻言,虽然唇边笑意分毫不减,眼神却陡然沉了一分。 为了折腾他,唐梦柯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萧玄牵扯进来,更有甚者,还要教自己的徒弟泡女人? 他顿了顿,压下心中涌起的一股莫名躁意,语气一改之前的戏谑,略有些冷淡道:萧玄,皇商萧家的幺子。 卜算子本来是在开玩笑,谁知竟听了这么个回答,惊讶道:他就是那个离家出走的白银一千两? 萧家悬赏千两找儿子的事李惜花也有所耳闻,但此时听到卜算子直接把萧玄叫做一千两时,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将刚刚插在腰间的折扇复又抽了出来,李惜□□自朝门走去,在经过卜算子身侧时,他一扇按在那人肩上,轻声道:别打他主意。 知道,知道,朋友之妻不可欺嘛。卜算子故意打趣道。 他本以为李惜花一定会回怼他,谁知这人只微微一笑,收了折扇。而待这人出了房门,卜算子低下头,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 微眯了双眼,卜算子心下若有所思。 好像一提到这个萧玄,李惜花的反应就有些奇怪,而且他刚刚那句不着边际的玩笑话竟然没被这人反驳回来,真真是奇怪至极。 还有那位唐大小姐 啧,有点意思。 抱足了看戏的心态,卜算子拿起自己的细竹竿,哼着小曲儿跟了出去。 而这旁,李惜花与玄霄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默契无比地同时开了门,这个小插曲让玄霄淡淡扫了这人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到唐梦柯的身上,平静地说道:我记得,我从不曾说过要做你徒弟。 唐梦柯见两人同时出来,第一时间就转头去看李惜花,视线尚未收回,便听见玄霄如此说。 你再说一遍! 她都用这般好的语气来赶着上门教他,这冰块儿居然不识时务! 然而玄霄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竟要关门回屋。 唐梦柯见状,一脚踢开那扇将要合上的门,本来是极不高兴的,但她心念一转,忽然把满肚子的火气硬生生憋了下去,凝音成束对玄霄道:配合一下,别说七日情,八日九日十日,即使是百日千日情也不是问题。 玄霄注意到李惜花身后慢慢走来的卜算子,目光暗了一瞬。 没兴趣。他淡淡道。 唐梦柯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即使玄霄冷言拒绝,唇边笑意依旧清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个温婉甜美的美人。 别拒绝得这么无情嘛,你跟着那禽兽也只会学成小禽兽,还不如跟了我,姐姐教你如何? 这话让玄霄微微皱眉,跑来看戏的卜算子则被这语气苏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十分夸张的寒战。 李惜花虽微笑着,好似在看戏般一派云淡风轻,右手却背在背后,于几人看不见的角度暗暗攥起。他固然可以以武力逼唐梦柯离开,但依照这姑娘的性子,结果只会适得其反,解一时之围而后患无穷,实在棘手。 若是能让唐梦柯自己离开就好了,而这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 就在他的犹豫不决之时,唐梦柯已然说道:走,为师带你去吃蟹黄小笼包。说着,便要去拉玄霄的手。 熟料玄阁主目光一凛,用更快的速度退后一步,并拉住一旁的门,猛然关上。 然而唐梦柯也不是吃素的,只见她勾了唇角,再次一脚踢在门上,同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妄图去拽玄霄的衣衫,把他拉出来。 玄霄心有顾忌,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一眼卜算子,却让正游移不定的李惜花误以为是在看他。手中折扇一合,他将内力灌注指尖,猛地发力,墨竹为骨的扇子霎时化作利箭朝唐梦柯射去。 又是这招! 唐梦柯大怒,左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手一下,堪堪砍在折扇上。 那本就只是柄普通的折扇而已,况且李惜花的本意只不过是想要阻止唐梦柯,所以在扇子上也仅施了两成力,自然是禁不住唐梦柯的全力一击,匕首与折扇相击,结果毫无悬念,那扇子自是报废了。 但唐梦柯却并没有就此罢手。 她眸色微寒,下一刻手腕一沉,匕首脱手朝李惜花飞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远,一息之间,已是一来一往。 而面对飞来的利刃,李惜花微笑,于刹那间出手,如拈花摘叶一般轻易将其夹在了两指之间,旋即手指一动,匕首的锋刃调转,换成刃柄握在手中。 一个是江湖榜第三,一个是第五,所以唐梦柯对李惜花能接下她的招式并不意外。 她不怒反笑:怎么?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恼羞成怒了? 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李惜花抬眼: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当然是乐见其成。不过你若是因为觉得我教不好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唐梦柯身边,将手中的匕首递还给这人,轻轻一笑。 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又是赌? 自从和自家妹妹定了个赌约,玄霄对赌这个字的敏感程度就上升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度,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惜花,却猜不透这人要赌什么。 唐梦柯听后,心中亦是惊讶,表面上却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和你赌,小玄儿拜谁为师,难道你说了算? 卜算子早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偏还不能表露出来。他心道:唐梦柯遇上李惜花这狐狸肯定只有认栽的份,不过他也挺好奇这人究竟要赌什么。 而对于唐梦柯的呛声,李惜花并不回应,只缓缓说道:如果我输了,就跪在洛阳城的城门前向你认错。 其实依着李惜花七窍玲珑的心思,玄霄能看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不难猜到唐梦柯究竟想要什么,而说到底,这位唐大小姐或许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样喜欢他,只不过是骄纵惯了,突然有人忤逆了她,便像触了她的逆鳞,难以忍受。 被说中了心事,唐梦柯眼前一亮,挑眉道:说来听听。 李惜花轻轻笑了笑,说道:你一天,我一天,如果谁能在十天之内让我这小徒弟找到两情相悦的另一半,就算谁赢。 这个方法他本来是不想用的,毕竟如此一来,还是免不了要把萧玄牵扯进了自己的事里。可他更不愿见萧玄因为自己之故而为难,而这么做的话,这人也算得偿所愿吧。 思及此处,李惜花的心猛然如同针扎一般,疼得有些尖锐。 好,一言为定! 唐梦柯志在必得地笑了笑,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李惜花又道:但如果你输了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唐梦柯打断道:我不会输的! 卜算子轻轻啧了一声,看唐梦柯的眼神,就像看一只掉进了猎人陷阱中的兔子,真是可怜。 徒儿,我们走!唐梦柯转头,高兴道。 李惜花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随后对一旁的玄霄微微一笑。 抱歉。他说道。 玄霄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起伏,但他已然明白李惜花的用意,这个赌约既可以逼唐梦柯自己离开,又相当于两人都在帮他完成他和凌月儿的赌约,可明明是一箭双雕的事,为何他对此只觉一阵厌烦。 ☆、055章 堂主有请 虽然对于情爱之事,玄霄并不很了解,但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情绪会时常莫名被另一个人干扰的情况早有所警觉。他也不是没考虑过此中问题,甚至对自己的反常曾有过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不过这念头很快又被他否定。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该把李惜花摆在怎样一个位置,分明之前只是想利用这人成就极情剑而已,可现在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超出了既定的轨迹。 不过说起来,李惜花就这么自信他能赢唐梦柯? 记忆自动翻回到前天这人带他逛青楼时的光景,一想到那些满脸□□,簌簌掉渣的女人,玄霄浑身不由得又是一僵。 记得当时这人还曾说过,狩猎开始时先要寻找一只猎物。 猎物 他对青楼的那些女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难道还要去大街上再拉一个? 玄霄心中思绪千回百转,脸上却始终一丝表情也无,神色淡漠地跟在唐梦柯身后出了院子,而见这两人一走,卜算子立马笑眯眯地凑过来,推了推李惜花。 你这是什么情况? 李惜花不答,只慢慢踱步到被唐梦柯削成两半的扇子旁,蹲下身将其拾起来,叹了一句:可惜了一副好扇面。 卜算子拿竹竿敲了敲地面,故意正色道:别打岔,老实交代你跟那萧少爷什么关系? 手指在扇子的断面上抹过,李惜花微眯了双眸,这一击砍得干脆利落,断面更是光滑平整,唐梦柯小小年纪便能有这样的武功修为,实属难得。 见这人打定主意跟他装聋作哑,卜算子顿时轻笑起来,笑完又啧了几声,问道:那真是萧家的小少爷?他将竹竿揽在臂弯里,双手环胸,随意倚着一根柱子,懒懒道:观此人的面相,按理来说本该是个懦弱的性子,可他身上有煞气。 李惜花把玩扇子的动作一顿,笑道:你不是自称招摇撞骗的祖师爷吗? 那是分人的。卜算子眨眨眼,贼兮兮地说道。 哦?李惜花来了兴趣:那你看我如何? 卜算子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那还用说吗?身开百朵烂桃花,病入膏肓没治了。 早习惯了这人嘴贱的性子,李惜花挑了挑眉,顺嘴便揶揄了他一句:那你自己呢? 卜算子立马伸手整了整自己身上这件洗得泛旧的道袍。 自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李惜花看着他,唇边笑意不由加深。 说正经的,你小心些那人吧。 见李惜花明显没将自己的忠告放在心上,卜算子敛了嬉笑的神色,说道:我是偏爱阵法,懒于去学那些卜卦的门道摸了摸下巴,他话音一转:但到底也是蓬莱门下,多少还是会个皮毛的。 他迟疑了片刻,又道:这位萧公子虽然有意收敛,可他身上血气缭绕,如果我猜得不错,只怕是个嗜杀之人。 说到这儿,他不禁想起那夜在玄机山庄所撞见的那人。 一人一剑,黑衣银面,似修罗一般慑人,尤其是当时猝不及防一眼对上,那种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杀意,让他每每想起仍然觉得后颈发凉。 将断成两节的折扇紧紧握着,李惜花抬头望向玄霄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卜算子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门口,然后收回目光,扶额叹气:算算算,我当然没有你的唐姑娘吸引力大,你不想听,我还说个什么劲儿? 收起心底的失落,李惜花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你不要管了,他的事我不方便透露。 当初在白云山上,他曾当着那人的面发誓说绝不透露那人的身份,既然他说了这话,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然而李惜花并不知道他这一句落入卜算子的耳中,就成了他早就知道萧玄的身份。 既然如此,卜算子也就不瞎操这个心了,于是又换回嬉笑的语调:我说你如果喜欢人家,那还不快去追?磨磨蹭蹭可一点儿也不像你。 心知这人以为他是因为唐梦柯才会如此,李惜花也不点破,只微微地笑了一下。 走走走。卜算子拽了拽李惜花,又捏着嗓子怪声怪气道:李哥哥,人家也要吃蟹黄小笼包。 李惜挑眉:那走吧,卜美人。 卜算子扶额,他一得意就忘了这人最擅长打蛇随棍上,脸皮之厚非常人可比。不过李惜花也确实在意萧玄,所以想了想,决定还是跟过去看看,反正赌约又没说不许旁观。 两人打定了主意,回屋收拾齐备之后,正准备出门,却在将要拐出院子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一个长得十分白净的男子,而这人身后还跟着管家安叔。 那人笑着走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在下霹雳堂副堂主聂斌,久仰琴皇大名。 这人虽然生得斯文,可眼尾上挑,细看像只狡诈的狐狸。他的目光在李惜花身上停了片刻,又绕过李惜花,落在卜算子身上,问道:这位是? 卜算子微眯了双眼,继而笑嘻嘻道:我就是一个算命的,有事你们聊,我先走了。说罢,竟足尖一点,用轻功掠上院墙,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聂斌见状,眸中一抹暗色闪过,又问了一次:刚那位朋友是? 来看我的一位友人而已。李惜花微笑道。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绕下去,于是转移话题,问道:聂副堂主,不知找在下何事? 聂斌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地笑道:堂主有请。 ☆、056章 一趟浑水 心下微顿,李惜花亦伸手回了一个请:如此,便有劳聂副堂主带路了。 聂斌道:请。说完,朝外走去。 李惜花朝跟在聂斌身后的安叔笑了笑,转身与聂斌并肩而行。 他伸手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腰间,本想抽出那把总是随身带着的折扇,可却摸了个空,这才忽然想起扇子刚刚已经被唐梦柯毁了。那把扇子的扇面出自一位名满天下的画师之手,他平日出门总习惯带着把扇子,此时没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李惜花垂眸,收起了心思,专心应付眼前的事。他跟着聂斌走走停停,一路行来,遇见好几个霹雳堂的下人正在扫雪清理路面,每当他们三人经过,那些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道一句:聂副堂主。 聂斌则伸手示意,并不多言,而那些人见了聂斌的手势后,就又低头忙自己的去了。 三人均沉默地走着,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李惜花看了看聂斌,又望望安叔,忽而笑出声来,说道:聂副堂主一表人才,在下刚刚看见好几个丫鬟红着脸溜过去了。 聂斌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说,微微一愣,笑道:只怕他们看的不是我。 副堂主又何必谦虚。李惜花看向一旁,戏谑地问道:安叔,你说是不是? 安叔笑得一团和气:自然是。 聂斌摆了摆手:琴皇说笑了。 勾起唇角,李惜花换了略有些轻浮的语调,状如随意地说道:依在下所见,司徒姑娘与其把心伤在那种不解风情之人的身上,还不如选聂副堂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6) 李惜花与聂斌之前并不相熟,所以这话一说,就显得有些失礼。聂斌脸上表情一僵,心道:早便听闻李琴皇喜欢招蜂引蝶,如今一看,果然是个好色之辈,成不了大事。 然而他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佯装谦虚道:阁下这可折煞我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霹雳堂副堂主,怎比得上江湖榜第十。 他话音刚落,李惜花便接着话音道:此话差矣,这挑女婿又不是比武,玉无瑕又怎及得上自家人来得知根知底? 聂斌连连摇头,顿了片刻后,话锋一转:听琴皇所言,似乎还不知道玄机山庄的事? 玄机山庄?李惜花顿了顿,偏头不解道:玄机山庄怎么了? 聂斌叹了口气,缓缓道:玉无瑕死了。 死了?李惜花讶然,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聂斌眼神一闪,对此话只皱着眉说了一句:阎王契一出,有死无生。 竟然是他?李惜花亦皱眉,半晌方道。 也只有他能在顷刻之间杀了江湖榜第十。将身旁这人脸上的惊诧尽收眼底,聂斌说道。 李惜花闻言,似乎陷入了深思,过了一会儿才道:据在下了解,要想请动剑圣,买凶者的出价必然不低,而且这次杀的还是玄机山庄的庄主,这价格只会更高。究竟是谁费了如此大的财力物力,非要置玉庄主于死地? 聂斌又叹了口气:或许是玄机山庄内斗。 李惜花面露忧色,说道:如此,那司徒姑娘 就在两人交谈间,不知不觉已到了厅前。 聂斌并没有回答李惜花的话,而是说道:堂主在里面等阁下。说完,抱拳又行一礼: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李惜花笑着点了下头,说道:好。然而唇畔笑意却在这两人离开后,渐渐淡了下去。 他对自己的直觉一向自负,当初遇见萧玄时如此,现在这个聂斌也是。 虽然这人表现得客客气气,可李惜花总觉得这个副堂主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对话以及对其所提之事装作全然不知,更奇怪的是,当他表现得很轻浮之时,聂斌居然好像松了一口。 这口气松得倒是颇有意思。 李惜花眸色微暗,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他与玉无瑕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见过几面,而从那人的言行举止来看,其实根本不像是会成为司徒炎口中那种对女人三心二意的人。 还有聂斌在提及玉无瑕的死时,反应太平淡了,要知道玉无瑕一死,以司徒嫣儿能为其痴情到绝食的程度,处境必然是非常危险的,可这位副堂主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以闲谈的口吻说着这件事,还将玉无瑕的死归结于玄机山庄的内斗。 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他总觉得这其中另有猫腻。 重新调整好表情,李惜花走进大堂,温文有礼道:司徒堂主。 司徒炎背对着门,听到声音才转过身来,手中尚还拿着一张白底黑字的丧帖。 而一看这人手里的东西,李惜花顿时明白了这人请他来的用意,玉无瑕一死,司徒炎自然就不用再担心有人抢亲了,这样说起来,有没有可能是司徒炎买凶杀了玉无瑕? 李少侠还未用早饭吧,不如一起用些。将手中的丧帖放在桌上,司徒炎拉开凳子坐下。 李惜花笑了笑,也不多客气地跟着坐下,却不动筷。 这顿饭,两人皆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道理,司徒炎将面前这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顿了一会儿,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不知李少侠可听说了玄机山庄之事? 方才还跟聂副堂主聊起此事。李惜花敛了笑容,面露忧色。 司徒炎拿起丧帖递了过去,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声。 腊梅花的香气被风吹落在小径上,四处除了聂斌和安叔便再没有他人,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行到了一处拐角之后,互相对视一眼,接着竟双双运起轻功,足尖一点,朝着更加偏僻的地方掠去。 脚下景物如行云流水般掠过,就这样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停住脚步,只听聂斌冷笑一声,说道:什么琴皇,依我看也就是浪得虚名而已,轻浮之人成不了大事。 安叔皱眉:江湖传闻他心思细腻,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我自有分寸。聂斌推开院门,一边说道:此人留在这里始终是个隐患,而且还会招来一些奇怪的人。 安叔点了点头,又道:司徒炎这会儿应该已经与他在谈,他如果真如传闻那么聪明,想必分得清轻重。 但愿 聂斌话还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旋即快步走到院中,而顺着他的目光往院子里一看,只见原本堆在旁边的树桩竟自己长脚跑到了院中央。 两个人,昨天来的。安叔环顾四周,沉声说道。 聂斌急忙朝院内那几扇红漆斑驳的门跑去,伸手抓住门上的锁扯了一下,心中稍定。 还好,没人动过。 打开看看。安叔不放心道。 聂斌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也觉得要确认一下才能真正放心,于是摸出一把铜质的钥匙插入锁孔,而随着机簧的转动,铜锁被迅速打开。 取下挂在门上的铜锁,两人十分谨慎地推开门,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了一遍之后,见屋内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俱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里也不安全了。聂斌眯着那双狐狸似的眼睛,语气不善道。 安叔小心查看着地宫入口的机关,确定没有被动过后,这才完全放心下来。 使者大人说这几日便会来取,等过了这两天,就能尘埃落定了。 聂斌勾起唇角,眼底一片冷光:就容司徒炎那老不死的再多苟活两日,过不了多久,我就是整个霹雳堂的堂主了。 他这狠话已不知翻来覆去讲过多少遍了,安叔听得多了,也不理他,正转身想要去开地宫的机关进去查看,却见聂斌脸上表情忽然扭曲,血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 这是 噬骨虫的毒性发作了!? 他刚在心底暗叫一声不好,下一刻便也同聂斌一样痛苦地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两人被这虫子折磨得冷汗直冒,视线中依稀看见一双黑色的长靴踏进了门内。 聂斌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来跪好,因为那几乎让人发疯的痛感,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使使者大人饶饶命 蒙面的人一脚踩在聂斌身上,将他重新踩趴在地上,冷冷道:神机大炮的图纸不见了。 什么?!安叔被吓得叫了一声。 你们不知道?那人俯身,再次用力踩着聂斌,话音里隐隐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聂斌死命地摇头,喉咙里痛得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蒙面人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顿时他身上的这种剧痛又加剧了数倍,血气上涌,猝不及防地一口呕了出来。 还不知道? 聂斌仍是死命的摇头。 就这样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那蒙面人皱眉,见眼前这两人被折腾得好似快要断了气,这才伸手打了个手势,不过多会儿,两人身上原本躁动的毒物终于安分了下去。 与此同时,又一个蒙面的女人自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细细的骨笛,很显然方才蒙面人就是在和她打手势。 冷哼了一声,蒙面人松开踩着聂斌的脚,负手而立。 玉无瑕是死了,但神机大炮的图纸却不翼而飞,主上听闻后无比震怒,限你们在十日内寻回,否则 被拖长的话音让跪在地上的两人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安叔低着头道: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蒙面人笑了起来,弯下腰,伸手捏住安叔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不是竭尽全力,而是必须!否则,定会叫你们生不如死。 聂斌立刻点头:是,我们一定会找回图纸。 听了这话,蒙面人终于松开手,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一面幽幽道:听说千重阁把刺杀皇帝的单子退回来了? 聂斌眸色一暗,低声道:是。 再送一次,这次加到二十万两黄金,可先钱后货。蒙面人冷笑着说道,仿佛这二十万两黄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小数目。 可实际上,二十万两黄金对于寻常人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那是可是两百万的雪花银!按一两银子兑换一千铜钱来算,换成二十亿枚铜子儿,都能把人活活砸死,但聂斌知道眼前这人一定能够那得出来,因为 这人的背后,是整个苍狼国。 而他正想着的时候,就听蒙面人冷冷道:如果他们这次还不接,立刻回报我。 聂斌点头:是。 神机大炮的火药弹做好了?蒙面人又问。 配方已经调制完成。 聂斌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双手托举着,万分恭敬地递给面前这人,而这人接过羊皮,快速扫了一眼,似是终于满意了一些。 试验品在哪儿? 安叔指了指身后:在地宫里。 带路。 聂斌感觉自己仿佛刚从鬼门关溜了一圈,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不太利索地爬了起来后,却有赶忙小心翼翼道:那事成之后 蒙面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把图纸找回来。 聂斌垂眸,在蒙面人看不见的角度,表情一瞬间阴鸷无比。 是。他低低道。 说话间,安叔已走到屋内的书架旁,找准位置推动机关,不多久右侧的整面墙壁便翻转过来,露出一条漆黑的石阶。 用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聂斌与安叔对视了一眼,拿着油灯照路,走下石阶。而在下去之时,他隐约听见后面的蒙面人在和那女人对话,但听得不是特别真切。 只听那蒙面人道:你觉得这个千重阁怎么样? 有实力。女人说道。 还有呢? 聂斌一面走着,一面竖着耳朵努力听着这两人对话的内容,而后便听那女人说道:再锋利的刀,不为我所用就是隐患,当杀之。 闻言,他脚步一顿,猛然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心也跟着陡然沉了下去。 ☆、057章 吻 就在李惜花周旋于霹雳堂的事不得脱身之时,卜算子却一个人在街上逍遥自在地逛着。 临近年关,路两旁有不少卖年货的小摊贩,他先是站在一个读书人的摊子边看那人帮别人写福字和春联,然后又兴致勃勃地尝了一位大娘极力推荐的荠菜包子,在一个大爷那儿买了一串用红线一个个穿起来的红枣,一边转着玩,一边不时地摘下一颗放进嘴里。 不过这枣子他还没吃几颗,反倒把一群路过玩耍的孩童馋得眼睛就像粘在了枣子上,于是他又笑眯眯地把所有的枣儿全送给了那些孩子。 得了枣儿的孩子们笑着闹着,不一会儿就跑远了,卜算子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要不要去看戏呢?他轻轻啧了一声,嘟囔道。 这戏,说的自然是李惜花与唐梦柯的这出戏,但他隐隐觉得这里面的关系略复杂,所以本能地不想掺和进去。 究竟去不去呢? 他正犹豫不决之际,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叫卖。 走一走,瞧一瞧,卖江山社稷图,春江花月图。 山河社稷图? 卜算子愣了一下,那东西不是正在他的十方宝库里躺着吗? 他顺着声音好奇地望去,恰好对上另一个人望过来的目光,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波流转如秋水潋滟。恍然间,心仿佛于刹那漏了一拍,直到那人已经移开视线许久了,他才回过神来。 卜算子惊讶地摸了摸自己腰间正轻轻颤动的一只铜铃,那是一只十分奇怪的铜铃铛,能够无风自动却发不出一点响声,可卜算子竟好像听到了一串十分急促的铃声,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狂喜,如此轮了一圈后又归于平静。 殷晴早就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算命的一直盯着自己,所以表面上装作没有看那边,实则余光一直偷偷留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可接着竟发现那人仿佛发了癔症。 见那算命的朝自己走来,她不动声色地悄悄按住放在台子下面的剑,面上问道:想看点什么? 卜算子笑嘻嘻地指了指殷晴手中的山河社稷图,问道:这个怎么卖? 殷晴挑眉,用十分怀疑的目光将卜算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不是她势力,而是这人看着实在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五百两银子。 卜算子听得咋舌,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五百两?买个假货? 殷晴一听他的语气,心里暗暗发笑,一个穷道士听到五百两,此刻肯定是被吓到了,不得不说这个道士的反应挺好玩的。 买不起就快走,别耽耽误我做生意。殷晴忍笑道。 卜算子眨巴眨巴眼,戏谑地说道:谁说我买不起?说着,他从随身的一个看上去十分破旧的布包里翻了翻,找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放在桌上。 殷晴瞥了一眼,发现那竟是张一千两的银票! 她皱眉,立刻警觉道:你是谁? 卜算子笑而不答,伸手拿过殷晴手中的山河社稷图,缓缓展开,然后仔细看了看,另一只手则背在背后迅速地掐指演算,随后得出的结果让他欣喜万分。 他的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眼底满是笑意,没想到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他最想找的宝贝了。 接下来 唇边的笑意放大,卜算子轻笑出声,接下来就只剩下用十方宝库做鱼饵,钓这条大鱼上钩,毕竟这十方宝库本来就是他准备好的聘礼。 五年前,他门下精通命理的门人算出了那个将会陪他一辈子的人已经出现,他入江湖,搜寻各处的宝贝建起十方宝库,全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为了和她不期而遇,相携一生。 啧,画得真精致,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了。 他未来的娘子真是才华横溢,怎么好像捡到宝了? 殷晴闻言,目光骤然冷冽,她抽出长剑架在卜算子的颈边,再次厉声问道:你是谁! 旁边的小贩早就被她的这一举动吓得如鸟兽般散逃,卜算子却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眯眯地用两指捻住殷晴的剑,将其挪开。 女孩子不适合舞刀弄剑哦,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将布幡和竹竿靠在台子边,他忽然单手一撑,越过台子,站在了殷晴面前,而这一变故来得突然,殷晴下意识又想反抗,但却被卜算子以指再次将剑刃弹开。 该死的,眼前这个人的武功怎么这么高?! 殷晴暗道不妙,可笑她刚开始还以为这人是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疯道士,现在看来明明是个硬茬儿,这下就算想要逃跑,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脱身了。 她这厢心念电转,卜算子却只笑笑地看着她,过一会儿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以询问的语气说道:是是殷姑娘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7) 殷晴皱眉:你找我? 卜算子点了点头:我并无恶意,只是能找到姑娘,实在是太激动了。 殷晴: 哦对,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卜算子退开两步,朝她笑嘻嘻地说道:在下徐陵,不过江湖中的人更喜欢叫我卜算子。 殷晴听后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不正经的疯道士,竟然会是那个传得玄之又玄,以十方宝库收了无数天材地宝的蓬莱岛主卜算子? 找我做什么?震惊过后,殷晴将信将疑道。 殷远老前辈已经退隐江湖多年,但传闻他的女儿青出于蓝,所以我想请姑娘帮我仿一件宝贝。卜算子微笑着抛出诱饵:不过宝贝太贵重了,所以没带出岛,如果可以,我想请姑娘去一趟蓬莱。 蓬莱?! 又被一颗重磅炸弹给彻底炸晕,殷晴吞了一口唾沫,开始心痒难忍。 那可是蓬莱,是天下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十方宝库!眼前这个自称卜算子的人在邀请她去? 她从小便跟着父亲学习各种仿冒造假的技术,无论是古董字画还是名器奇珍,都可以说是十分精通。她平生最爱就是搜集各种宝贝,然后用自己仿造的赝品替换真品,再把真品偷偷藏起来,如果她能够进一次十方宝库,静距离地观察一下那些宝贝们 她一定能将之全部仿出来!! 然而殷晴仍旧没有把自己的激动表露出来,她明显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却还是装作平静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真是卜算子? 卜算子哈哈笑了起来:对,我不是什么蓬莱岛主,其实我是人贩子来着,专门来拐骗殷姑娘的。 殷晴: 这人真的没病吗? 这厢卜算子和殷晴算是彻底地纠缠上了,之后他嬉笑着用半真半假的话拐骗了殷姑娘,令其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就掉进了坑里。 后来殷晴每每想到他们初遇时的情景,总感叹自己怎么这么天真,没瞧清楚这家伙的一肚子坏水,分明是从一开始就包藏了祸心。她竟还信了这大骗子的话,真以为他是让她去蓬莱仿什么绝世宝贝,当时的自己真是蠢得令人扼腕。 而另一边,李惜花终于和司徒炎谈完了,又因为他们并不是真的要在一起吃什么早饭,所以用餐时也只是点到即止。 然而纵使此刻腹内早已空空,他却全然没有心思吃饭,满心里想的都是萧玄。他明知道这是不对的,明明知道萧玄想要的是什么,可他还是不可控制地去想。 李惜花垂下眼帘,长长叹了一口气,一种无力感在心底漫延开来。 罢了,还是去看看吧。 出了霹雳堂,他先去了宴春楼,但唐梦柯和玄霄皆已不在,随后他又一路问人,找了很久才终于寻到一处河边。 这几日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大雪,河面早已封冻,不远处衰草掩映间,立着一座有些破败的孤亭。 亭中,唐梦柯正坐在石凳上,大声道:这个你也不喜欢,那个你也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她忽然站起身,欺身上前质问道:莫非,你是故意帮着那人欺负我? 玄霄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你! 她被这人不咸不淡的反应搞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指着玄霄一连说了两个好,然后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显然是气极了。 殊不知远处的李惜花听着两人的对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继而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他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毕竟连唐梦柯都不曾发现他,却没留意到有个人悄然朝他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而这人做得很是隐蔽,不光是他,就连近在身旁的唐梦柯也没能发现。 这般停顿了片刻,玄霄突然说道:你真想帮我? 唐梦柯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呆了呆。 就在这时,玄霄径直走到她身边,俯下身用手勾起她的下巴,但见粉色的樱唇微张,一线缝隙间微微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 这样的嘴唇,亲上去的感觉 会和他一样吗? 为了验证心底的困惑,玄霄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058章 酒入愁肠 一阵风掠过,吹得树影婆娑,藏于树后的李惜花愣在了原地。 眼底映入的是心心念念之人拥吻他人的画面,郎才女貌,本该赏心悦目,可这一刻他却只觉得刺眼万分。这种感觉驱使着他,下意识想要冲出去阻拦,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地朝前跨了一步,然而最后一刻,理智终究还是制止了心底的冲动。 自打一开始,那人跟着他就是为了赌约,所以他为什么要阻拦,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去阻拦? 答案是没有。 他没有理由,一切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而这旁,玄霄低着头,吻落的唇在离唐梦柯仅仅一线时忽而停住。 李惜花先前那一步过于心急,不光玄霄,就连唐梦柯也察觉到了,刚刚两人紧紧贴着,几乎没有距离,彼此气息交汇让唐梦柯的心跳猛然快了起来,这时正好李惜花来了,反倒缓解了尴尬。 她慌乱地垂下眼,避开了玄霄深沉如墨的双眸,猛地一把推开身前这人,掩饰般地转头望向李惜花的方向,喊了一句:谁? 见自己的猎物竟还有闲暇分心旁人,玄霄眼底掠过一抹不悦之色,伸手再次捏住唐梦柯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下一秒,迟来的吻终是印上了红唇。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唐梦柯忘了反应,呆呆地任由这人吻着,两颊慢慢腾起红霞。霎那之间,她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对方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就像一阵暖熏的微风,一直痒到了心底。 与此同时,树影背后,李惜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眸色幽深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两个人,垂落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这般顿了片刻后,忽而抚掌而笑,走出了树丛。 看来赌约才开始,在下就要输了。他故作轻松地笑道。 唐梦柯闻言,这才惊觉着回过神来,奋力推了玄霄一把,娇斥道:你干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捂住自己的嘴唇,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 玄霄淡淡道:吻你。 他偏头扫了一眼李惜花,复又将视线移回唐梦柯的身上,语速也放缓了一些。 我心悦于你。 唐梦柯愣了一下,倏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下意识便道:你骗人! 然而玄霄并不接话,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虽然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可他做的事却让唐梦柯觉得自己现在还踩在云端,飘飘忽忽,头晕得厉害。 你你骗人 说着说着,唐梦柯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低着头支吾了一会儿,又抬头瞪了玄霄一眼,突然转身跑掉了。 李惜花见状,转头看向唐梦柯跑走的方向,戏谑地笑道:果然是为师的好徒弟,不过最后这一手还是差了些。你不该就这么放她走的,她此刻肯定心如小鹿般乱跳呢,你该多说几句情话哄哄她的。 玄霄却不理这人一番口不对心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依旧喜欢唐梦柯? 听他问起这事,李惜花以为这人是介意自己与唐梦柯曾有过一段情,于是轻笑了一声:放心,朋友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与她早就断了,不过我终究负了她,你好好待她,他日不要忘了我一杯喜酒便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玄霄身边,本想按住他的肩膀,但想起这人不喜欢与人亲近,便又悻悻地收回手。 玄霄不语,神情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人。 不知为何,气氛忽而变得好似有些凝固,李惜花更是被他盯得有些莫名的心慌。 他顿了顿,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打扰你们花前月下了。说完,也不管这人是何反应,自顾自地笑着走了,然而看似镇定的外表之下,离去时凌乱的脚步却暴露这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玄霄的眼底尽是不解。 他虽然寡情,但这并不代表他对李惜花待他的态度无知无觉。起先这人对他好得过分,可七天之约一过,不知道为什么,竟又开始与他保持距离。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人十分在意他,就好像方才他吻住唐梦柯之时,便察觉到这人忽然失去了冷静,所以他才会问李惜花是否仍旧在意唐梦柯。 可结果得到的答案却是否。 而除开这些,玄霄之所以在试出李惜花的不同寻常后,仍旧执意去吻唐梦柯,乃是为了验证心底的猜测。 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唇,玄霄遥望着河面,眼神渐渐悠远。 同样是吻,他吻唐梦柯时却有明显的厌恶之感,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吻下去时,有了一个停顿。 李惜花这个人之于他,终究是与旁人有所不同,不过这种不同,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是极其危险的。 当初在白云山上,凌月儿就曾说过李惜花五年前的档案是空白,这个人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他虽然有意要试一试情爱,可现在的情况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不习惯这种失控的感觉,这种改变更令他不安。 凛冽的寒风中,一人静静伫立于河畔的亭中,浅蓝色的身影与四周摇曳的枯草相融,仿佛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假象,在这层伪装之下藏着的,是一个手染无数鲜血,自地狱而来的修罗。 就这样过了许久,玄霄收敛心神,转身循着小径不急不慢地离开了。 也罢,等他利用唐梦柯完成这个赌约以后,恐怕需要尽快回千重阁,阁内此次的内乱应该只是一个开始。现如今有人盯上了千重阁,花如此巨额的银钱杀了玉无瑕还不够,之后竟然又要他们去刺杀皇帝。 看来最近是要起风了。 小巷深处,紫色的菱纱随风飘摇,将一栋古朴的建筑装点得梦幻旖旎,正中高悬的匾额上书紫霞轩三个描金大字。 李惜花望着面前不远处的朱红色大门,眼神空茫,神情木然。他一手扶额,另一只手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震得墙面簌簌地落下无数砂石土块。 李惜花,放手吧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全然不顾自己的手会不会受伤,对着墙又是一拳,而这一次,无处宣泄的情绪夹杂着内力直接震得墙上青石崩出无数裂痕。 放手! 既压抑,却又近乎歇斯底里地低喊出这句话,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紧紧捏着拳头,直到攥得指尖发白,青筋暴起。 可笑,真可笑,简直是可笑至极! 果然是男人都有的劣根性,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偏要去喜欢一个男人,还偏偏就动了真心。 也直到这一刻,李惜花才终于承认,自己是真心喜欢这个人,不是一时兴起,而这份感情来得太过突然,不知何时深陷,醒悟已然太迟。 可是 明明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明明是知道的他颓然地倚在墙上喃喃着,抬起头望向天空,虽极力忍耐,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角。 静默的空气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时间一点点逝去,漫长得好似过了百年。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李惜花自嘲地笑了一声,伸手从怀中暗袋内取出一张银票,摊在眼前。 不过就是求而不得罢了,你难道还要在这里哭给谁看不成?他望着手中的银票,就像在看一个笑话:人生就该及时行乐,何苦要深陷泥潭,折磨自己? 强压下心底一阵又一阵的疼,他敛起所有的悲伤难过,敲开了紫霞轩的大门,面上微笑着一掷千金,招来一群衣着鲜丽的女人,左手揽着红粉,右手提着酒壶,纵情温柔。 他将酒壶微倾,一线清流落入口中,翻手又把身侧正作娇羞的女子拉入怀中,俯身将酒液渡于那女子的口中,嬉笑玩闹间,荒诞而迷乱。 可这酒喝得越多,心就疼得越厉害,而心越是疼,酒就又喝得越多,到最后,他竟都记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醉倒的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扶着进屋,稀里糊涂地倒在了床上,半醉半醒间,分不清身在何地,渐渐地竟沉入了梦境。 他已经许久不曾梦到过了 那是一段他逃避了许多年,一直不愿再碰的过往。 梦中,容色美艳的女子正于树下抚琴,曲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正是十多年名震江南的名曲《相思引》。 一阵风拂过,吹得梨树下花落如雨,粉白的花瓣散落一地。 娘。年幼的李惜花伏在琴案边,一边拨弄着花瓣,一边问道:爹爹为什么不要娘,不要安儿了? 可那女子却只是微笑,一句话也未说。 ☆、059章 暗尊凤无赦 安儿不喜欢爹爹,他不要娘亲,所以安儿不喜欢他!小男孩嘟着嘴气鼓鼓地说道。 闻言,抚琴的女子轻笑出声:莫要胡说,爹爹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可安儿觉得方叔叔比爹爹好,方叔叔经常来看娘,我还看见他抱着娘亲,还啃娘亲的嘴,叶叔叔也经常送东西给娘亲,还 安儿!女子的表情骤变,脸带愠怒之色,打断了小男孩天真的话语: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听到没有! 小男孩似乎是被女子的严词厉色吓住了,霎时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可是他不要娘亲呜呜呜呜 女子欲言又止,只沉默着垂下眼,再抬头时,眼底满是温柔地望向小男孩:安儿过来,到娘亲这边来。 小男孩哽咽着站起身,走了几步,来到女子身边坐下,乖巧道:娘。 伸手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又将他紧紧抱入怀中,女子缓缓道:安儿,还记得娘亲教过你什么吗? 嗯。 那背给娘亲听听好不好? 嗯嗯。 小男孩儿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一字字背道:老子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忧。背完后又抬头问道:娘亲,安儿背得好不好? 好,很好,我的安儿真厉害。 女子抱着小男孩儿,眼角的泪悄然滑落。 娘,你怎么哭了? 小男孩伸手去抹女子眼角的泪光,手却被女子握住。 娘这是高兴的。女子微笑道:安儿,我还希望你记住,长大后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答应娘好不好? 嗯!小男孩十分郑重地用力点了点头:安儿不要爹爹,安儿会保护娘亲的! 我的傻安儿 风又起了,漫天梨花飞舞,在阳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琴声幽幽,恍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倾注了一生的痴情,那样凄婉。那抚琴的女子就是他的母亲,他母亲生前乃是江南的名妓,名唤李瑶君,人称瑶君夫人,当年曾以一曲《相思引》得无数人追捧。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8) 众人只道瑶君夫人琴技无双,可没有人知道他母亲在逼不得已委身红尘之前,也曾是一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只奈何命运弄人。 记忆中,他的母亲永远那么温婉,会教他念书写字,会陪他看有趣的画本,每日周旋于那些恩客间,却还痴心地等着那个他根本记不清容貌的父亲,一直等到死,都没等来那个人。 自他母亲一病不起,她所住这所小院就好似被废弃了一般,常常一连几天都无人问津。病榻上的李瑶君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十分明亮,她拽着小男孩的袖子唤道:安儿 眼见自己的母亲回光返照,年幼的李惜花只当是母亲好了,高兴地凑过去。 娘!娘你好些了吗? 安儿,这对玉佩你一定要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从枕下摸出一对玉质上乘的龙凤佩,塞入小男孩的手中:这是你爹留予我的定情信物。 话音微顿,女子的眼底泛起水光,然而却微笑着说道:娘不求你功名利禄,只希望你将来找到心仪的姑娘,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娘?小男孩不解,摇头道:我只要娘。 乖,娘陪不了你了,娘把所有的首饰都折成银子埋在了梨花树下,如果他们赶你走,你就把银子挖出来带着这玉佩去到江南刘家 女子终究病得太重,身体早已如腐朽的枯木,就连回光返照也持续不了多久。 小男孩死死抓着女子的手,发觉不对劲,不由得哭道:娘!娘你怎么了! 找你父亲刘秉谦,让他帮你女子开始气若游丝,话音亦断断续续起来:切记!不要不要让楼里的人知道 娘,娘你不要死,娘!小男孩拼命摇头,不停地喊道。 女子安静地抚摸着着小男孩的脸,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只是这笑带着一丝苦涩。 对不起,我的安儿。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声声对不起,不知是说予面前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还是说给她自己,而他就这样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一个梨花盛开的暖春病逝了。 他答应过会保护好他母亲,可他终究没能护住她。 情深不寿,大抵所有痴情的人都逃不脱这个结局。 而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后,老鸨一口一个小杂种地骂着,将他赶出了青楼。他遵循母亲临终前的话,将银子挖了出来,可他当时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天大地大,又要如何去寻那位薄情的父亲? 虽然后来离开赤魔宫后,他倒也曾回去寻过,不过那时早已物是人非,那个叫刘秉谦的人也不知去向了。 犹记那年,他身上的银钱很快便散尽,流落街头成了一个乞儿,怀揣着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四处流浪,过起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多少个雨夜,他躲在破庙里瑟瑟发抖,又有多少个暑天,他藏在角落里奢求着别人的施舍,饥寒交迫逼他学会了偷窃与抢劫,短短两年间尝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两年后,他从扬州辗转来到梁溪,也是在那里遇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赤魔宫前的任宫主,凤辰夜。 赤魔宫在江湖上恶名昭著,那一次凤辰夜路过梁溪,恰好和一伙正道对上,双方的争斗一触即发。 中午时,他正饿得厉害,本想去找点水喝也是好的,谁知竟在路过一片小树丛时被波及了进去。一般人在遇到这种情况后,第一反应肯定是远远地躲开,但他跑了几步后,却又因为好奇而偷偷地摸了回去。 年仅十岁的他就这样趴在树丛里看两派人争斗不休,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最上乘的武功,挥洒的刀光剑影让他不由得摒住了呼吸,酣畅淋漓的对招使他的心跳得厉害,就好像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他紧紧地捏着拳头,不觉中掌心已被汗湿了一片,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交战的人群。 凤辰夜的武功最终胜了一筹,两方交战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正道就开始撤退,有一个人或许是出于不甘,一面速退,一面随手拔起地上的残剑射了过来。 这对于凤辰夜来说自然不在话下,轻而易举就躲了过去,可凤辰夜身后不远处还藏着李惜花,面对射来的剑,李惜花下意识用了方才凤辰夜使出的一招步法,最后竟然也险而又险地避了过去。 宫主,追吗?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和李惜花差不多大的女孩,一头亚麻色的头发瀑布般洒落,略带些卷曲,白得如瓷娃娃般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波斯猫一样是双色的。 凤辰夜伸手拦住她,转头向李惜花的方向看来。 女孩心下会意,顿时笑得甜美,足尖一点,在李惜花还没反应过来时,倏然出现在他背后,下一瞬,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已是被人丢在了凤辰夜的面前。 凤辰夜神情淡淡地看着地上的小乞丐,忽而伸手按住李惜花的腕脉,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这个孩子根本不会武功。 方才那一招是谁教你的? 李惜花躺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装死。 那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不说,说不定会死哦。说完,已将一把匕首拿了出来。 李惜花大惊:我 嗯?女孩眨眨眼:你? 我和他学的。 李惜花伸出手指了指凤辰夜。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哦。女孩甜甜一笑。 李惜花看了看凤辰夜,又望了望眼前的女孩,胆怯道:我没有说谎。 你是怎么躲过剑的?凤辰夜挑眉,问道。 但李惜花最开始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以为凤辰夜在问他是怎么用出那个古怪的招式。 你之前用过这招,我下意识就照做了。 小女孩心底惊讶,如果这孩子说的是真的,那这该是有多高的武学天赋,才能将只看过一遍的招式就学到七分,而且还是在对战的状况下。 你看得清剑朝你飞过来?凤辰夜又问。 李惜花这一次并没有立即答话,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看不太清,速度太快了,但我看见他拔剑的动作了。 提前预判吗? 凤辰夜饶有兴致地轻笑了一声: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什么?李惜花反问。 小女孩收起匕首,笑眯眯道:有趣的小毛孩儿,还知道反问。她走到仍旧趴在地上的李惜花身边,蹲下身半开玩笑道:起来吧,以后你就不用做乞丐了。 而听了她这话之后,李惜花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想让他跟他们走,但他却爬起身来,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们走,我在找我爹。 凤辰夜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甩去刀上的残血,并将之收回刀鞘,说道:本座可以教你武功,或者你想一辈子做一个乞丐? 武功? 李惜花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紧紧地攥着拳头。 我我不知道 傻瓜,有了力量,你就不用活得像个爬虫啦。小女孩撇嘴道。 这句话如一记闷锤砸在李惜花心上,激起了他的自尊。 我不是爬虫! 小女孩哦了一声,忽然闪至李惜花身后,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猛一用力:你就是爬虫,轻轻一捏就死的爬虫。 阿依莎。凤辰夜出声阻止道。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松开了手,而她这一松手,李惜花便全身脱力,跪在了地上,双手按着喉咙不停地咳嗽。 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如果你想要力量,就抛弃你以前的一切。凤辰夜又道。 然而李惜花只是不住地咳嗽,仿佛要把心肝肚肺全都咳出来一样。 阿伊莎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了。 一行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许久,最后还是李惜花最先出声打破了四周的安静,只听他迟疑着问道:如果学会了武功,是不是就能保护他人? 阿伊莎皱眉,嫌弃道:没出息!你应该问:学会了是不是就能主宰他人生死。 而凤辰夜对他的这个问题也十分意外,但仍答道:不错。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李惜花又低头想了一会儿,接着就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道:好,那我跟你走。 阿伊莎却摇了摇头,叹气道:算了,你还小。说完,又轻笑出声:等你尝过将他人玩弄于掌中的美妙滋味,肯定会欲罢不能的。 李惜花并没有出声反驳,也没有应声同意,他想要的不是主宰他人生死,而是希望能够改变什么,希望母亲不为他人伤心而死,希望自己面对命运能不这样无力,如果他能够有选择的话 我的名字叫李惜花。 凤辰夜听后挑了挑眉,冷声说道:本座说了,如果你想要力量,就忘了过去,从今以后,凤无赦才是你的名字。 李惜花默然。 自那日起,曾经的李瑶君,曾经的安儿,便都随着这一句话被尘封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赤魔宫宫主的养子,暗尊凤无赦。 ☆、060章 血洗赤魔宫 不过他最开始被带回赤魔宫时,并没有立刻就被凤辰夜收为养子,起初他仅仅只是一个赤魔宫的弟子,但如果说他完全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子也不尽然,毕竟他是凤辰夜带回并且亲赐了凤姓的弟子。 赤魔宫上下在私底下都对此事议论纷纷,而反应最大的当属凤辰夜的亲子,赤魔宫的少宫主凤玉楼。 凤辰夜身为赤魔宫的宫主,自然诸事繁忙,因此凤玉楼能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然而彼时,年幼的凤玉楼把自己的父亲奉为神明,不停地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以期盼能够得到父亲更多的目光,可李惜花的到来却几乎剥夺了凤辰夜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所有的关注。 凤辰夜不但亲自教授他武功,更是将后山的藏书楼赐给他博览天下武学,而且还会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但是凤玉楼无论如何努力,总仅得到自己父亲的一句不错或是尚可。 那年,他们都还年幼。 喂,你叫什么名字?凤玉楼打量着这个被自己爹爹带回来的小孩,故作老成地问道。 李惜花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捧着拳谱若有所思,闻言回过头来,发现是凤玉楼,于是立刻跳下石头,单膝跪地行礼。 拜见少宫主,属下凤无赦。 凤玉楼不冷不热地轻轻哼了一声:本座在问你以前的名字。 李惜花垂眸,顿了片刻后,缓缓道:李惜花。 西瓜?凤玉楼一听,笑了起来:这名字可真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村姑养大的野狗。 他望着地上跪着的人,迟迟就是不让这人起来:听说我爹爹要收你为养子,你肯定很开心吧? 李惜花低下头,沉默不语。 哼!我劝你不要太得意忘形,我爹爹不过是一时兴起。凤玉楼语气酸酸地说道。 自始自终,李惜花都没有反驳过一句,而凤玉楼见了他点了点头,这才放过了他。 梦境中画面纷杂,一幕幕鲜活得好似昨日,自那往后的日子里,两人之间虽也免不了磕磕绊绊,但大都以李惜花退让而收场。 一直以来,凤玉楼从没有明说,可李惜花却明白这人在嫉妒,嫉妒自己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凤辰夜宣布收他为养子时是,封他为赤魔宫明暗双尊之一的暗尊时亦是。 所以凤玉楼从不喊凤辰夜给他的名字,也从不肯承认自己是他的兄长,就连师兄这个称呼也承认得勉强,只在心情好时才喊上一句,私下里更多的时候,那人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 也正因此,他虽然承得凤辰夜的青眼,却从不敢骄傲自满,对于他人的奉承亦只一笑了之。他明白凤玉楼的感受,加之感念赤魔宫的收留之恩,所以每当那人冷言相对时,无论何时何地,他总说将来必定会一心拥护凤玉楼,辅佐他一世。 就这样 渐渐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也不那么锋芒相对,有时凤玉楼甚至也能夸赞他一两句。 赤魔宫是李惜花在武学上的一个起点,他就像一个天生为武学而生的人,生来便记忆力极好,博览天下武学且过目不忘,更能融百家之长再推陈出新。 赤魔宫之人皆崇力量,为了高深的武学不惜剑走偏锋,甚至不顾仁义道德。他长于赤魔宫,也在潜移默化中受其影响,为了力量曾在三年内以身试毒,无数次濒死,最后误打误撞,竟练出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那段年月于他来说就像一场美梦,也是一场噩梦,他痴心于武学,每日沉醉于其中让他觉得十分快乐。 可成也萧何败萧何。 他为了追寻力量,打破内力必须从小练起,积攒缓慢的禁锢,颠覆传统的行功方式,创出了森罗万象功。此套功法可化他人内力为己用,使得赤魔宫的实力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李惜花也因此被凤辰夜擢升为暗尊,并赐予了那把嗜血的妖刀 他本该是风光无限的,然而一切的噩梦亦由此而起。 赤魔宫大举入侵中原武林,肆意吸取他人内力壮大自己,届时又逢武林盟主换届,局势动荡,搞得江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新任武林盟主乃是青城派掌门张道天,此人处事圆滑,左右逢源,初登盟主之位时为了树立威信,安抚正道人心,以魔教邪恶当诛为由,集结十二门派围困赤魔宫。 这一场混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正邪两道虽说两败俱伤,但最终以赤魔宫大败,凤辰夜被擒收场,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对此事毫无所知,专心致志把自己关在一处悬崖绝壁的石洞内,苦心钻研刀法。 那的确是一套足以举世皆惊的刀法,他为此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与努力,然而刀法修成的喜悦在他回到赤魔宫后戛然而止。 空气中腐烂的血腥气令人作呕,血迹斑斑的地面上随处可见残肢断骸,他怔怔地站在满目疮痍的赤魔宫前,整个人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 那一日,赤魔宫八旗部众死了泰半,血流成河。 黄昏下,李惜花的身体冷得微微颤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就这样独自慢慢地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赤魔宫内,每走一步,心便沉下一点。他甚至在那些尸首中看见了许多熟识的面孔,明明不久前还曾互相打过招呼,转眼便冷冰冰地睡在这里,没了呼吸。 他紧紧地捏着拳头,复又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慢慢摊开,许多年前他便是这样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死去,现在又是如此。 绝世的武功如何? 惊世的才能又如何?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他冷冷看着天边血色的夕阳,今日这赤魔宫内洒下的每一滴血,都是他李惜花造下的孽。 李惜花。 忽然听见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李惜花怔了半天,方才回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29) 逆着光的少年一袭红衣似血般艳烈,本是生了一副俊美无俦的面容,此刻却讥讽地看着他,说道:事到如今,你还回来做什么? 李惜花收敛起眼底的情绪,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声音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玉楼冷笑:如你所见,我们败了,败在你的森罗万象功上。 森罗万象?李惜花抬眼。 呵! 凤玉楼轻笑着一步一步朝李惜花走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昨日十二门派设计围困,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我们终究占据了上风,形势大好,可是就在我们与他们交战时,突然间所有修习了森罗万象功的部众全部口吐鲜血,暴毙而亡 话锋一转,凤玉楼目眦欲裂,咄咄质问道:你曾经修改过森罗万象功最后一页功法,是也不是? 一听此言,李惜花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可他无法辩解,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说的都是事实,凤玉楼也未必信他。 森罗万象功是李惜花推倒了天下武学根基,逆向所创的一门功夫,这门功法极其逆天,除了化他人内力为己用以外,它还可以替换任何武学的心法。以此功为基础所练就的天下武学,不分门派,修习起来的速度都会十分惊人,常人需要花上数十年都难以参悟的招式,用森罗万象功往往可以迅速地将其融会贯通。 然而这门功法固然强悍无比,缺点却也同样明显。 首先,必须要将一身武学废尽方可开始修习森罗万象功,而因为这个限制,此次赤魔宫修习此功的大多都是一些低阶的弟子。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弟子在吸纳了他人内力,强行达到他们从未到达过的高度后,内力是提升了,经脉则远不如一点点循序渐进练起来的人那样强韧。 他为了这个问题苦思许久,最后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修改了最后一页功法,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改变也只是拖延了筋脉被雄浑内力绞断的时间而已。 其次,森罗万象功虽能与天下武学同习,但那些武功就像是嫁接在了森罗万象功上,画皮难画骨,终究只是神似,若与真正同水平的人对上,毫无胜算可言。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一柄玉箫从袖中划出,凤玉楼足尖一点,闪至李惜花身后,手中玉箫架在他颈侧。 我 李惜花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他抬手,轻轻握住玉箫:森罗万象功的确是我创的,我愿意担下全部罪责。 是他所创的功法掀起了这场腥风血雨,他确实罪无可恕。 可笑!凤玉楼冷声斥道:八旗部众折损了七成,剩下的三成里绝大部分也都身负重伤,就连宫主都被那些道貌岸然之辈抓走,身死未卜!这些血债你要怎么偿,这罪责你李惜花担得了吗? 就算情绪激动至极,凤玉楼仍依旧固执地称呼凤辰夜为宫主,事实上在他十五岁之后,就再未叫过凤辰夜一声父亲。 沉默了许久,李惜花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我会救回宫主,至于死去的兄弟们 他忽然轻笑出声,转头深深一眼望入凤玉楼心中。 待救回宫主,我的命你尽可以拿去,若是你们觉得我一人的死根本不足以祭奠英灵,千刀万剐或是挫骨扬灰都随你们吧。说完,他朝门外走去,转身的瞬间,似乎听见凤玉楼喊了他,但他没有回头。 也无法回头。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李惜花淡淡地笑着,循着儿时的记忆呢喃出声。 母亲,我大概辜负了您的期望,成不了一个正直而又善良的人了。 彼时他曾以为江湖便是快意恩仇,对其充满了无限向往,为了满足自己对武学狂热的追求,他创出此等邪功,梦想着扬名立万,以为有了力量就能改变命运。 诚然他的确改变了,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一个为世人千夫所指,为赤魔宫众叛亲离的结局。 五天后的夜里,李惜花孤身一人潜入了正道的大本营天冶城,但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是张道天为了引出魔教残存势力并一网打净的计谋,所以潜入不久后,就被十二门派群雄团团围困。 那一夜的风很冷,似刀子一般割人,李惜花却站得很直,迎着风一往无前,即使前面是十二门派的精英。 伸手拂过脸上纯金的华丽面具,李惜花微眯了双目。 这张面具是赤魔宫暗尊的象征,而他是赤魔宫明暗双尊之一,可笑他因为森罗万象功而获得这一切,现在又要背负着这个身份来结束一切。 手持着紫色琉璃般的刀,刀刃似新月,刀身刻异火,他却翻转刀刃,化刀背为锋,对战群雄,微微俯身的同时,足下猛然发力,迎面朝着敌人的中心冲去。 风将他暗紫色的衣袂吹起,华光在其上用金线勾勒的花纹间流转,刀刃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火花飞溅。 骤然跃起,并猛然落下,李惜花双手握刀,灌注全力砍在第一个交锋之人的剑上。这人本想以剑挡住袭来的刀,但被这股极其霸道的内力震得武器几乎脱手,而李惜花又是自上而下攻击,这人架不住后,竟脚一软,单膝跪了下来。 一脚踢在这人身上,将其踢翻,再借着这一踢的力道平稳落地,他又换作右手握刀,架住同时压下来的三道剑锋,一个扫堂腿将其全部掠倒在地。 两方胶着战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敌人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李惜花先开始还在上风,之后便因为人数太多而渐落下风。 挡住身后的冷锋,刀身走腰间一转换至身前。 但那时李惜花毕竟年轻,加上又不肯拿出全部的实力,一个不慎,手臂就被利刃划破,皮肉翻滚,四溢的鲜血小溪一样顺着手淌过刀身,可刀的主人却好似失去了痛觉,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乌云半掩了明月,清冷的月光下,那些利刃闪烁着寒芒。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李惜花侧身避过三把先后从不同角度刺来的兵器,一面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正前方不远处高楼之上作壁上观的众派掌门。 这样打下去毫无意义,在如此声势浩大的车轮战之下,他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脱力。 常言道:擒贼需擒王。 然而他也明白,这些掌门无一不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他有信心与一人对战而不落下风,但如果是青城的松月清风剑、峨眉的慈心掌与昆仑的一心弹指联手。 他必败无疑。 可就算会败,他也不打算退 ☆、061章 独闯天冶城 因为就此刻的情况,退亦无路可退。 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就在李惜花分神观察形势之时,再次不慎露了后方空门,只听一声剑刃入肉的闷响,这一剑竟自他左肩砍至右腰。他被这股力道逼得一个踉跄,几乎收不住朝前的冲势,好在他反应极快,再次挥刀挡住了前方顺势迎来的利刃,这才险险避过被乱剑砍死的结局。 刀背与剑刃擦出无数火花,于短短几息内变化数招,利器相击发出如金石般的脆响,在耳畔连成一片。 他紧抿着双唇,握刀的同时,突然左手指出如电,好似轻飘飘地就拈住了身侧劈来的一把剑,借着那名持剑者朝自己冲来的力道,一面朝同方向抽剑,一面侧身避开,而这招看似轻灵实则极其考验内力的指法俨然就是少林绝学拈花指。 那人猝不及防地让李惜花一把拉过去,还未回神就被他一脚踹中,喷出一口血来,身体亦飞出去近一丈远,将身后的人撞得七零八落。 虽然手上招式不停,李惜花心中思绪却千回百转。他必须要想办法,否则非但救不到人,还会得不偿失地死在这里,可是面对这么多的敌手,想要全身而退已是妄想,救人更是天方夜谭,要如何救? 思忖了片刻,李惜花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就像要把刀柄握断一般,他骤然抬头,眼神中是一片决绝。 他并不在乎生死,事实上他既然敢孤身来闯天冶城,自然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现在还不能死,就算要死,也是将凤辰夜救出来以后。 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李惜花咬牙,趁着身前敌人被先前那人飞出的势头推后的这一瞬,骤然将正在疯狂运转的内力转换了行气方式,不过这一过程毕竟需要时间,就在此时,一名正道弟子飞身上前,翻手一掌猛然拍在他胸口,登时气血错乱。 鲜血顺着唇角蜿蜒滴落,然而他却硬是将满口鲜血咽了下去,伸手按住那只尚还未来得及离开自己心口的手,眼神一凛。下一秒,但见他拉起那人的手,倏然与自己掌心相对,刹那之间,鼓胀起的真气竟将四周的人震得一退。 而那人先是大惊,随后竟像被定住了一般,只觉自身内力皆顺着手上经脉被不断抽离,脸上随之露出了惊恐之色。 是森罗万象功!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李惜花却对此恍若未闻。 这的确是森罗万象功,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这本功法以及其行功的方式。他之所以让修习此功法的人废去原先的武学,就是为了避免真气乱涌,之前受限于自身武学基础,他虽然创出了森罗万象功,但并没有亲身实践过。 不过现在 只要能够救人,走火入魔又何妨? 而他依照他的预计,这样不断吸纳内力的最终结果必然是经脉寸断,不过他在赤魔宫修习武学时,无论是正道还是偏门,向来不忌,加上之前也曾真气□□过两次,因此经脉比一般人要强韧,应是能多撑些时间。 现如今,哪怕是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先前在与赤魔宫的一战中,正道显然在这门功法上吃了不少苦头,此时眼见森罗万象功的强悍后,不少人连挥剑都有了一丝犹豫,毕竟谁也不想自己苦修数十载的武功就这么被轻易废了。 李惜花甩开被自己吸干了内力的人,暗暗咽了口血沫,转头看向四周的正道弟子,淡淡说道:我不想再造杀孽,但人也一定要救,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背后的伤口正在不断涌出鲜血,地上更是淌了一路的血迹,大片大片的血渍浸透了他身上早已破败的暗紫色长衫,原本用金线勾勒的华丽花纹也染上了一抹艳丽的朱红。 李惜花以刀拄地,稳住自己的身体,而后迅速点了自己几处不会影响运功的穴道,以防失血过多,然而就算到了如此地步,他依旧站得很直,仿佛一柄利刃,就连那张金色的面具亦掩不住其锐利的寒芒。 狂妄之徒! 有人冷笑着啐了一口:大家上,他不过就一个人而已。 杀! 杀了他! 杀了这个魔教妖人! 顿时周围杀声四起,李惜花却只平静地看着这些口口声声说要杀了自己的人,他忽然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很可悲,一股凉意从从心底涌起,很快便蔓延至全身。 刀背吻上剑锋,交锋之人很是谨慎,生怕被李惜花触碰到,遭了森罗万象功的毒手,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人的刀竟会脱手。 李惜花将刀柄用力向下一压,刀背本就略带弧形,竟借着这股力道,以剑为轴心转了起来,而他面前这人因为要用力格挡,所以身体离剑极其近,等察觉这突来的刀锋后,下意识便将剑朝旁边甩去,这一甩就漏了破绽。 一把捉住他的臂膀,李惜花左手准确无误地握住刀柄,抽回了刀。 这人见状,吓得立刻用力抽手,然而李惜花却不给他丝毫机会,森罗万象功已然将这人的内力□□过来。 又一人的武功被废。 然后是第二个,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时间分秒流逝,越来越多人的功力被李惜花所吸纳,他在身负雄浑内力的同时,几近生不如死,浑身的每一根经脉都好像被无数毒虫啃噬着,无一不剧痛难忍,可他依然强撑着没有吭出一声,完全是凭着一股信念才没有倒下。 寒风瑟瑟,吹不散浓烈的血腥气,月光姣姣,也只能照亮他眼底无尽的悲哀。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在容纳了如此多人的内力后,现在的他大约有能力和高楼上的那些人一战了吧? 也许吧? 谁知道呢 握着刀的手扬起,刀锋带动着气流发出一声清鸣,刀刃凌空一斩,雄浑的内力外展化作罡猛的强风,无形的刀气如箭激发,竟像是扭曲了空间一般,霎时震得四周砖崩石裂、尘土飞扬。 许多人已经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死死地盯着李惜花,仿佛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 见局势逆转,张道天忽然出声:少年人。混着内力的话音瞬间四散,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李惜花抬头,望向高楼之上一身藏青色道袍的老者,那人左手揽着一柄拂尘,身后负一把青钢剑,寒月镀他满袖清辉,清风拂他一身正气,遥遥看去,恍如仙耆。 那人捻着雪白的胡须,似是悲悯万分地叹道:贫道见你至始至终都未曾伤过一人性命,行事作风亦与那些魔教的奸邪不同,何苦非要为了一个大魔头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惜花沉默不言,可这一席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思绪似涟漪般一圈圈散开。 要说为什么? 虽然赤魔宫行得未必是正,可那人终究曾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他,教他武功,授他学识,若是没有凤辰夜,他也许此刻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对外人而言,赤魔宫是魔教,可于他而言,赤魔宫是他的家。 但即使如此,也无法抹消赤魔宫利用森罗万象功壮大实力,入侵中原,妄图称霸武林的这一事实。 一边是感情,一边是对错,本就难得两全。 现在突然有人问他为什么,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然而即使他错了,也只能这样一直错下去,因为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就在李惜花心绪纷乱之刻 忽然间,变故突生! 张道天的话音刚落,一串讥讽无比的笑声自远处传来,不过刹那,衣袂翩飞间,一道身影已自空中落下,立于一座高楼的顶端,高处猎猎罡风扬起将那人鬓边碎发,一袭红衣衬得那张比女人还要美艳三分的面容似邪如魅。 本座就说今儿的味儿怎么这么大呢?原来是你们这些小人在这儿满嘴喷粪! 凤玉楼?! 他怎么也来了? 李惜花大吃了一惊,同时心下大乱,暗想自己一个人应付现在的场面已是吃力不已,如果要想保全两个人,更是难上加难。 而不远处的高楼之上,张道天捻着胡须的手一顿,一字字重重地说道:魔教少主凤玉楼。 凤玉楼扯了扯唇角,冷笑了一声,张狂无比地看着张道天。 张真人,你说我赤魔宫是奸邪,那本座倒想问一问,究竟是谁为了得到森罗万象功,不惜严刑逼供我赤魔宫宫主? 闻言,峨眉掌门定禅师太的目光瞬间浸透了寒意,冷声道:一派胡言! 而这一番话的信息量太过巨大,竟叫李惜花一时有些回味不过来,只怔怔地望着高台上衣冠楚楚的三位掌门。 正道竟然也想要森罗万象功? 这功法不是被他们唾弃为邪功吗? 怎么会这样? 就在他心中正乱时,只听凤玉楼又道:你们自己做过什么事,心知肚明,又何须在这里装什么正派?接着,话音陡转,神色阴鸷地看着高楼上的人:青城!峨眉!昆仑!这笔账本座迟早要跟你们算清楚!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0) 眼神茫然地看着两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李惜花心下一片骇然。 如果连正道都觊觎森罗万象功的话,只要这功法一天不消失,杀戮就永无休止,可这些不都是名门正派,武林的中流砥柱吗? 为什么会这样? ☆、062章 庄周梦蝶 说话间,凤玉楼飞身落入人群,朝身后扔了一句:还在愣什么?快走啊! 这话自然是对李惜花说的,可这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高楼。 凤无赦!凤玉楼怒斥道。 李惜花顿了一下,连忙回神。 既然凤玉楼敢断言张道天等人为了森罗万象功迫害凤辰夜,那必然是已经见到了本人,如此想来,他们必定是用自己做诱饵吸引火力,其他人则暗渡陈仓,把人救出来了。 如此,甚好。 想到这里,李惜花忽然微微一笑,这还是他这师弟第一次称呼自己这个名字,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而精神松懈的瞬间,全身的剧痛几乎都已经麻木了神经。 他艰难开口: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又何必再回头来救我? 少废话!快走!凤玉楼冷声道。 李惜花摇头,苦笑道:我走不了了,最多再过半个时辰,我就会内力□□,全身筋脉尽碎。 生死攸关之际,他却把一切说得那么云淡风轻,那般随意。 你走吧,我为你断后。 你凤玉楼欲言又止。 李惜花叹气:走吧。 你们谁也别想走! 昆仑掌门裴昊大喝一声,率先运起轻功,张道天与定禅师太紧随其后,就连周围原本胆怯了的人也像受到鼓舞一般,全部朝李惜花与凤玉楼二人冲来。 骤然卷起的狂风扬起漫天尘土,乌云蔽月,似乎连天地都在默泣。 李惜花平静地看着四周重重杀机,忽而回头,颇有些勉强地轻笑着,说道:没想到最后,还能像从前一样 当初他俩人的关系缓和后,每当他创出新的招式,便会找凤玉楼切磋研习。 而这次也像从前一样,但只可惜是最后一次。 足下猛然发力,手中的刀化作漫天紫色的光影,华丽得不似真实,只是不知怎么,眨眼间,原先纷繁的刀光居然变成了飘飞的梨花,而他正站在水边,手中抓着一把点燃了的黄纸。 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 这里是 他骤然转身,竟然看见一块苔痕斑驳的墓碑。 母亲? 放下吧,李惜花。忽然有人声自背后传来。 他再次转身,却见是自己的挚友忘尘。 雪白的僧衣沾染了草叶上的清露,然而那人似乎并不在意,一步步朝他走来,幽幽叹息道: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他垂眸:放下什么? 那人答非所问,说道: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前半生你已然见过太多的阴暗,不如放下过往一切,去看一看这世上的光明。 我 安儿,我还希望你记住,长大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答应娘,好不好? 他惊诧,回头看见的却是卜算子。 李惜花,没想到你竟然是赤魔宫的走狗! 卜兄?你听我解释! 他连忙追了上去,伸手拽住卜算子的衣袖,可那人回头又变成了凤玉楼。 凤无赦!你还我父亲命来!还我赤魔宫上下兄弟的命来! 不,我不是我 他拼命摇头,但耳畔却不断回响起越来越多人的声音,一声声,一句句,如魔音穿脑。 就在此刻,一双靴子慢慢走入他的视野,站在了他面前。 顺着那双靴子,他抬起头来,只见萧玄淡淡地望着他,那人的神情依旧那样淡漠,好似谁都无法落入他的眼底,撼动他的心。 双手沾满了鲜血,你也配得到爱? 萧玄慢慢走近,直到靠在李惜花怀中,他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是绝不会喜欢上你这个魔头的。 说话间,骤然将一柄冰凉的匕首直刺入他的心脏 李惜花猛然睁开眼,惊得胸膛剧烈起伏,把在一旁急得不知该怎么办的女子吓了一大跳。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李惜花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结果摸了一手的汗,而他骤然从梦中惊醒,精神尚还有些恍惚,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 公子? 那女子急忙拿了手绢替他拭汗,却被李惜花挡开。 我没事。 真是做了好长的一个梦,简直就像是重活了一辈子一样,他不由得苦笑。 公子要不喝杯水? 李惜花坐起身,这才察觉自己浑身都已经被汗湿透了,他看了一旁的女子一眼,疲惫地笑了笑:有劳。 公子是做噩梦了吗?那女子婷婷袅袅地走至桌边,一边用水葱般的手指捻住壶柄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娇声问道。 然而李惜花只是微笑,并没有答话的意思。 听公子快醒之时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不知这小萱又是哪个姑娘,竟能让公子如此念念不忘?女子将倒好的茶水递了过去,嗔娇地说道。 李惜花一愣,等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小萱就是萧玄后,又有些想笑。 吃醋了? 面前的男子墨发披散,衣衫半敞,正慵懒地倚着床边,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弯,笑得优雅却又带一丝邪气,惹得那女子脸飞红霞。 才没有。女子羞涩地埋下头,身子一低,顺势倒进李惜花怀中。 但才做了那样一场梦,此刻李惜花实在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伸手揽住那姑娘,却只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起来。 公子?女子委屈道:是奴家伺候得不好吗? 李惜花笑了一下,淡淡道: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眼前的美人似初荷落虹,抱了他满怀软玉馨香,可刚刚的话音仿佛从梦中逃窜进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那个永远一脸淡漠的人说:他不配得到爱。 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想。 而是不配 李惜花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再也无力做这些无谓的伪装。 公子。女子含泪欲泣,好不可怜。 然而李惜花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去吧。 那女子眼见李惜花虽然言语轻缓,可眉眼间却突然没了一丝情意,于是只得收了泪,拾掇好自己的衣服,依依不舍着推门出去了。 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李惜花闭上双眼,原本微弯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甚至连忘掉都做不到。 那夜他经脉寸断,凤玉楼等人将他救回时已是入气多出气少,他本该死去的,只可笑天意弄人,他费尽心思救出的那人终究还是死了,并且还是为他而死的,就死在他的面前。 凤辰夜被救回时也是身受重伤,或许是自知自己根本无法活着回赤魔宫,竟瞒着着凤玉楼,用毕生功力为他续接寸断的筋脉,并将赤魔宫宫主的信物交予了他。 当初他曾问过那人,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凤玉楼。 那人回答说,他比凤玉楼优秀太多,只唯独心肠不够硬,少了上位者所需的杀伐果决的魄力。他希望李惜花能在凤玉楼的辅佐下,完成他的遗志,光复赤魔宫,杀回中原,报此血仇,一统江湖。 凤辰夜至死都不知道,他的这一席话被躲在屋外的凤玉楼听得一字不落,还记得年少时,自己常常对那人说会辅佐他一世,谁知最后竟成了一个笑话。 自那起,昔日手足一夕反目,加之赤魔宫受此重创后,上下人心浮动,有不少人觉得赤魔宫遭此劫难时,他却不知躲在哪个角落贪生怕死,反倒是凤玉楼率众人抵挡正道,因而李惜花空有赤魔宫宫主之名,根本无法服众,赤魔宫内开始出现分歧,并且矛盾愈演愈烈。 而就在赤魔宫最危难的时候,李惜花很没骨气地选择了逃,因为他于凤玉楼有愧,也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了赤魔宫的宫主,更因为他不愿再次利用森罗万象功掀起腥风血雨。 他表面上遂了凤玉楼的心意,于赤魔宫众目睽睽之下,自愿担下了凤辰夜之死的这份罪责,将赤魔宫宫主之位拱手让给了凤玉楼,并归还了那把凤辰夜赠予他的刀。 凤玉楼亦表面上与他称兄道弟,装作不计前嫌放了他一马,私下里却逼他发誓,再不许踏入赤魔宫半步。 就这样,他在众人的唾骂声中,被逐出了赤魔宫。 从此,江湖上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曾在江湖榜上与剑圣平坐,一闪而逝的名字已经不复存在,却殊不知,这世上少了一个暗尊凤无赦,多了一个琴皇李惜花。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李惜花自嘲般地笑了一声,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衣服,一件件穿戴起来。 他手上动作不停,心中亦思绪纷杂。 在感情之事上,李惜花从来都不逃避,前提是那份感情只是喜欢,而非出自爱。 自古历史总是在不断的重演,当年他的母亲因为痴心等一个人,最后郁郁死去,现在他因为一个人方寸大乱。 何苦呢? 虽然也知这世上并非没有真情,可他早就见惯了那些风月中的甜蜜谎言,亦见多了一厢情愿,求而不得,而这剩下的情投意合再被天意捉弄几下,便也所剩无几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个听起来十分完满的笑话而已。 更何况,他与那人同为男子,萧玄又已经倾心于唐梦柯,他还能怎么办? 与其困在这盘死局中,还不如做回自己的浪子,游戏人间。 他此生大起大落,世事又如此无常,指不定今日还在你面前谈笑风生的友人,再见便成了一抔黄土。 什么权力,什么武功? 到头来还不如一坛子酒来得值钱。 李惜花推开木窗,晨曦驱散了所有的灰暗,在屋内洒落一片金辉。他迎着光负手而立,原本暗沉的眸子里沉淀下碎金,就这样望着远处站了许久,最后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 ☆、063章 疑心骤起 人生总要面临取舍,当你走到这样的岔路时,无论愿意与否,你都必须做出选择。 而他也已经做好了选择。 一个,对大家都有利的选择。 做出这样的抉择并不容易,可一旦下定决心,心中压着的那块巨石便似乎随着这个决定分崩离析。昔年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而今不过是感情受挫,他总不可能像个女人一样寻死觅活,日子总还是要过的,人总还是要活的。 打定了主意,李惜花收起思绪,自窗边转身,刚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方才在睡梦中惊出了一身汗,但因为醒来时心里装着事,所以根本没有在意,以至于现在放松下来后,只觉得浑身粘腻,十分不舒服。 无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经穿得齐整的衣服,李惜花扶额,沉吟了片刻后,果断还是决定先沐浴。而那些衣服沾了汗,他也不打算再要,直接取出银票差小厮重买新的,例如紫云罗、银狐裘,金线缂丝的腰带,碧玉精雕的环佩 那小厮大抵是个呆的,一大堆东西报下来,听得他两眼直勾勾的,都不会打转了,李惜花微笑着问了他两遍听清了没有,他才愣愣地回答说听清了,出门时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 李惜花望着那名小厮踉跄的背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收回目光,回眸不经意间看见窗外有一只鸟儿飞过。这所烟花之处是依河而建,正面朝街,背面邻水,所以此刻窗外的视野非常开阔,正好可以瞧见那鸟儿扑扇着灰色的翅膀,于微熹的晨光中直上青天。 唇畔笑意浅淡,他就这样注视着那只越飞越远的鸟儿,眼中流露出一瞬的寂寞,不过很快便消散了,仿佛仅仅只是一个错觉。 过了片刻,似乎有人很轻很轻地呢喃了一句,然而恰逢一阵风忽而从窗外吹入,风声贯耳,湮没了话音。 就在李惜花终于放下一切,假装自我解脱之际,殊不知道那个让他摇摆不定的人在一个时辰前,差一点就杀了他的好友卜算子,而此事的起因若是归根结底来说,和他李惜花是脱不了干系的。 微合着那双总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眸,玄霄坐于桌边久久未动,他面前摆着的茶早已凉透,而倒茶的人对此似乎毫不在意。 他在等人。 自白天那件事过后,非但唐梦柯不见,就连李惜花也彻夜未归,这让他心中感到一丝不安,这份不安来得有些莫明奇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为何不安。 不过虽然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份不安,但想了想之后,决定顺应自己的本心,所以两人一夜未归,他便这么坐着等了一夜,只是最后要等的人没等来,反倒等来了卜算子。 冬日里昼短夜长,即使是清晨,窗外也依旧一片漆黑,唯有东面天边的墨色渐渐褪成了深蓝,预示着日出即将来临。 日夜交替之际的温度大抵是一天中最低的,此时整间屋子里的暖意仿佛都被消耗殆尽,只余下一室清冷。 卜算子还没走近时,玄霄便察觉到了来人,他先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又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将自己的呼吸调得与熟睡时无二。而卜算子大概是发现李惜花的屋子里没人,于是转而朝他这边走来,奇怪的是这人在自己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就这样过了许久,敲门声终究还是响了,不过玄霄并没有立即做出反应,仍然装作熟睡不醒。 卜算子敲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心下奇怪,于是喊道:萧小少他话说一半,发现这称呼有问题,只得半路转口,硬是把那个口型都摆好就差出声的爷字给硬生生掰成了侠字。 清了一下喉咙,他继续问道:在吗? 玄霄垂眸,再次改了呼吸的频率,而这种变化落入卜算子耳中就成了要醒未醒一般。 卜算子再次敲了敲门:萧小兄弟? 他见还是没回音,胆儿便肥了。 萧小公子? 玄霄挑眉,这人怎么每个称呼都要加一个小? 谁? 卜算子嘻嘻地笑了笑:我是今儿早晨跟李惜花一道从屋里出来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不? 什么事?玄霄用带了些淡淡倦意的话音问道。 那个什么,呃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有很急很急很急的事情要回家去了,本来想跟李兄道个别,结果他人不在,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卜算子半真半假地说道。 急事? 玄霄听着卜算子轻快的语调,总感觉这人不像在说自己有急事,倒像在说自己捡了大便宜。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不知道。 卜算子一听,啧了一声,这萧少爷还真是够冷淡的,李惜花怎么会跟这么无趣的一个家伙粘在一起? 他走的时候没说要去哪儿?卜算子不死心,又确认了一遍。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1) 没有。玄霄依旧答得干脆,把卜算子剩下的那点儿侥幸心理全给砍了。 没说?卜算子皱起眉头:呃,这就比较难办了。 他用那根细竹竿有意无意地轻轻点着地面,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还是给他留封信,麻烦萧小公子转交给他。 嗯。 面对如此精简的回答,卜算子颇为无力地顿了一会儿,问道:屋里有笔墨吗?我能进去写封信吗? 好。 卜算子无声地笑了一下。 好吧,又是一个字的回答,这位小少爷还真是惜字如金。不过他和那位唐门主的千金说话时,貌似也没这样儿啊?怎么到了自个儿这里,就好像特不受待见一样,难道是因为他打扰到这位萧少爷睡觉了? 听说有的人刚起床的时候,火气特别大,莫非??? 就在卜算子满腹狐疑之时,玄霄先扯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让床铺看起来就像是刚起床的样子,之后又慢慢悠悠脱了外衣,扯散中衣,揉了几下解下的散发,等做完这一切后才去给卜算子开了门。而在玄霄的刻意误导下,这些动作在卜算子听来就成了他先掀被子,然后再穿衣服。 门被吱呀一声拉开,门后的萧大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后,侧身让出进门的路。 扰人清梦这种事,卜算子从来没少做过,比如上次不就也闯了李惜花的房间,可眼前这人与李惜花不同,对于这个外表貌似温文尔雅,却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公子哥,他总觉得有点发怵。 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人给他的感觉实在太像一个人了,也正因为这样,最开始他才在这人的门口犹豫了大半天,到底是敲门还是不敲门,其实他打心底里是不想和这人有什么交集的。 玄霄也不和他多废话,随手关了门以后,便双手环胸倚在门边看着卜算子,这让他感觉压力又大了几分。 不过纵然如此,卜算子仍旧装作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先是嘻嘻哈哈着给玄霄道了歉,半开玩笑般地说他打扰到小少爷睡觉了,之后又一边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写信,一边往桌子的方向走。 他见桌上有一杯茶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是这位小少爷睡觉前就放在这里的,又见刚好有个拉开了的凳子,就更是想也没想地往上一坐。 结果他屁股刚一挨凳子,心就瞬间咯噔一下。 这凳子 怎么是热乎的? ☆、064章 揽月摘心VS极情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脑筋转得极快,况且桌上还放着一杯茶,只要是不傻,谁都知道这里刚才肯定坐着一个人。而之所以说他聪明,是因为卜算子在短短的时间内立马就想到了这事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就是这屋子里原本有两个人,坐在这里的人察觉了他的到来,所以提前离开了,第二种可能则是这屋子里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但如果真是这位萧家的小少爷坐在这里,那他之前听见的那些动静以及那人熟睡时深沉的呼吸又是怎么一回事?若真依着这种可能细究下去,那这萧公子能在他未察觉之时先发现他来了 卜算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真心希望是前一种可能。 在完全没有心里防备之下,猛然来了这么一出,卜算子的反应自然也没及时收得住,虽然他很快就把脸上惊讶的表情给压了下去,可仍是被身旁这人看得一清二楚。 玄霄神色坦然,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对此既不打算解释,也不打算掩饰,他相信如果卜算子足够明白自身处境,就绝不会挑破这件事。 说起来,他先前所有的举动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大抵是因为他不想别人知道他在等那个人,身体的行动快过了大脑,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了,果然李惜花的存在对自己影响巨大。 他心里这样想着,视线便又移到这旁卜算子的身上。而卜算子虽然看不见玄霄,但他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种感觉就如芒刺在背一般。 研好了墨,舔饱了笔,卜算子笔走游龙,迅速写着自己需要交代的事,除了插科打诨的废话以外,主要就是说明自己要回蓬莱了,并且将来一定会发请帖给李惜花,请他参加自己的婚宴。 他写着写着,末了时还是忍不住想要加一句让李惜花小心萧玄,因为自己身体挡着信纸,所以卜算子可以肯定背后的人看不见他写了什么,可他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擅自拆信,这可如何是好? 卜算子微微侧目,余光却根本无法扫及玄霄的身形,但能知道这人在,从他那沉重得仿佛普通人一般的呼吸得知,亦从这人即使收敛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的满身煞气得知。 这个人,究竟是谁? 将信纸折好,卜算子站起身,他笑嘻嘻地绕着屋子摇头晃脑,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挑刺说做这个摆件的工匠手艺不好,那个看着像个赝品,东一下西一下的,说的全都是些不着边际甚至有些可笑的话。 玄霄不动声色地由着他,眸中暗色渐渐加深。 而这厢,卜算子一面小心翼翼注意着这人的表情,一面终于转到了他的目的地,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床上,伸手往被子里一摸。 冷的 他的心再次咯噔一下,第一次是惊讶,这次是骇然。 卜算子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兵行险招,他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如果是自己搞错了,这么乱七八糟转一圈,最多也就是显得自己有些傻气,不过现在看来八成是不用了。 两人皆都心知肚明,然而玄霄又怎么可能轻易暴露自己花了大力气伪造出来的身份? 不是有信需要我转交吗?他淡淡说道。 卜算子不语,光明正大地解下挂在自己腰间的一个锦囊,放在手里掂了掂。 玄霄挑眉,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说道:怎么?看上我的屋子,想赖着不走? 啊? 卜算子以为戳穿了这事,眼前这人多少会慌一些,但这般反应这人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信。 玄霄伸出一只手,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卜算子把信给他,然后赶紧滚蛋。 卜算子没动,拿眼打量着眼前的人,斟酌了片刻后,终究还是决定问出口,毕竟这人一直跟在李惜花身边,难保不是有所图谋,况且他身为蓬莱岛主,即使这人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凭借他的武功再加上奇门遁甲之术,脱身应该还是行的。 想到这儿,卜算子清咳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笑眯眯地说道:阁下难道不打算解释一下? 玄霄淡淡道:嗯? 既然这人要装傻,卜算子也就只好让他没法再继续装傻下去,于是直截了当地戳穿道:比如为什么凳子是热的,而被子是冷的? 玄霄冷冷看着他:与你何干? 卜算子啧了一声,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我方才听见屋里的人明明睡着了,你说既然没人睡着,那我听见的又是什么? 玄霄不语,眼中的冷色又深了一分,幽幽道:你何必多事? 卜算子轻笑:非也非也,你既然缠上了李惜花,而我又恰巧是他的朋友,这事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说着,他将手中锦囊上系着的丝带拉开,忽而无比郑重地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玄霄不可能再装下去,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一个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的了。 窗外树梢上不知何时飞来一只乌鸦,漆黑的羽毛好似此刻桌上的毛笔一般,饱蘸了夜色。它原本静静地立着,一声不吭,所以也就没人发现它的存在,可此刻,它却忽然发出一声沙哑的长啼,划破四周的沉寂。 玄霄垂眸,眼神渐渐凝为冰霜。 本座是谁? 这一句话既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反问,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缓缓地抬起眼来,冰冷的杀意裹挟着剑气,霸道得令人心肝俱颤。 天空微明,光却好像故意避过了这间房间。 玄霄微眯了双眸:说起来,本座曾经警告过某个人,这世上能被好奇心害死的除了猫,还有人。看来你不愧是他的朋友,连这点上都如出一辙。 凡是能排进江湖榜前五十的人,无一不是顶尖的高手,而武学的境界越高,五感就会越发敏锐。高手过招之时,他们会通过对方的表情、眼神、动作、气息变化,甚至是肌肉细微的颤动预判对方下一步的招式,进而采取行动。 卜算子当然是高手,可在这个人面前,他却不敢以高手自居,因为他发现根本看不透这人。 是你。卜算子说道,肯定的话音道出了心底所有的猜测。 玄霄走到桌边,并不回答,只静静地看着对面之人,看着这人虽装作一派淡然,实则暗暗攥紧了那根细竹竿,随后他又将视线落在这人手中托着的锦囊上。 将别人看作愚蠢之人,是真正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 卜算子身为蓬莱岛主,又身负十方宝库,江湖中垂涎他财宝的人多如牛毛,可却从来没人真正抓住过他,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如此冲动,直接挑衅一个武功很可能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不明因素? 除非,他有后招。 冰冷的双眸如捕食中的黑豹,紧紧锁定了猎物,电光火石间,玄霄动了,只见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毛笔,手腕一沉,灌注了三分内力掷向卜算子。 笔自他手中脱出,利箭似的射了出去,而他则在那人躲闪时,并起两指化剑气为刃,势出如雷霆。 玄霄的这一系列动作虽快,然而卜算子比他更快! 侧身避过了袭来的毛笔的同时,卜算子手一翻,锦囊内的粉末便被尽数倾倒出来。一声轻响过后,笔锋深深扎入了墙壁,但他明显感觉到那支毛笔射来的速度和力量与传闻不符。 他暗自缓了缓方才微乱的心神,心下想着原来江湖榜第一也是会试探我的?他还当这人真的和传闻说的一样,厉害到天下无敌,须知刚才他差点被那人吓到,可现在一看,也就不过尔尔。 玄霄的确没尽全力,毕竟对方是江湖传闻中那位会妖术的蓬莱岛主,既然总有人这么说,那这位岛主大抵会整出些幺蛾子来,而他也很快就见识到了卜算子的幺蛾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就在他俯身冲向卜算子时,只一刹那,满屋的东西竟动了起来,接着那人明明先前就站在眼前,可一眨眼,却出现在距离方才位置数步之遥的地方。 视线可及之处,空间都似乎被内力搅动着。 这是,以内力隔空移物? 这种招式其实也是武功高到一定程度后,利用内力外展所化出的,这就和他的剑招千山暮雪总会因为内力过于阴寒,而使小范围内出现霜冻和短暂的冰雪一样。 并不是所有的武学都能做到内力外展,而天下也只有一种功夫能隔空移物,那便是蓬莱的绝学揽月摘星手。 没想到这人一出手就是这等武功,据玄霄所知,揽月摘星手已从江湖上消失了至少百年,然而今日居然在这里碰见了,这让他不由得微微惊讶了一下。而且就刚才这人露的那一手看来,此人的真正实力定然不止江湖榜前二十,想必是隐藏了实力。 好在玄霄先前便有意留手,所以此刻收势也并不困难。这一次,他没再贸然行动,只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风从窗口吹入,带来清晨的凉意,却冷不过这人的剑意,更冷不过他的双眸。 卜算子笑嘻嘻地看着玄霄:啧啧,剑圣的剑法貌似准头有点问题。说这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损李惜花招惹了一群烂桃花时一样。 随着内力的不断运转,卜算子的两袖被真气激荡得鼓胀起来,他手一扬,掌下雄浑內力尽吐,一张柜子便跟着他手中动作从其背后朝玄霄无声无息地飞去。 其实先前他满屋乱转,除了想确认这人身份之外,也是为了熟悉屋内物品摆放的位置,好为之后对战布阵做准备。现在屋里每一件东西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这人身在阵中,自然看不出来这些东西的摆放与移动暗合了五行八卦,只要踏错一步,说不定就会落入死门。 察觉到身后袭来的东西,玄霄催动内力,猛力一挥,那张柜子便被剑气劈成了两半,砰然一声落在地上。 他微眯了双眸,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揽月摘星手的威力应该远不止如此,毕竟这门绝学如果练到极致,几乎可以隔空杀人,可卜算子为何只是在不停地移动东西?须知这人完全可以以揽月摘星手直接对上他,在他还未接近之时便捏碎他的咽喉。 万事万物,事出必有因。 再次试探性地朝卜算子攻去却又一次扑空后,玄霄心底渐渐有了个猜测,大概问题就出现在这些东西上。另外更加诡异的是,四周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股幽香,或许是这种香气在作祟,他方才竟有一瞬把卜算子看成了李惜花。 这人果然有古怪。 看来没必要再考虑他究竟耍的什么花招,必须速战速决了,否则吃亏的说不定就成了自己。 就在玄霄心下思绪千回百转之刻,卜算子也在犹豫,他在想究竟要不要用杀阵,其实他最初只是想试探,之后是出于自保,按理来说他和这人也没仇,要不重伤了就算了? 谁知他还在想的时候,玄霄骤然眼神一凛。 不好!卜算子下意识叫道,同时手下内力猛催,阵局立马出现变化。 玄霄眼里闪过一抹不屑之色,右手在一张椅子上轻轻一拂,那椅子便被浑厚的内力生生震得碎裂开来。 眼见大事不妙,卜算子想以揽月摘星手与玄霄直接硬碰,但玄霄动作比他快了近一倍,只见这人并起两指猛力一挥,一道凌厉的剑气激出,带起千层雪浪,震得卜算子连连后退。 然而玄霄并不知道,正是他这一举动,恰巧入了此阵的死局。 蓬莱有仙境之称,历代岛主浸淫于奇门遁甲之术多年,卜算子这次用的这个阵法,最大的作用就是以八卦起阵颠倒阴阳,再配合乱人心神的黄泉花粉,迷惑人心。 其实如果是一般人,不用黄泉花粉也能在此阵中迷失方向,被无形的内力绞杀,但玄剑圣却不能与一般人相比。而误入杀阵的玄霄忽然听有人在喊他,眼前景象骤变,恍惚中竟见李惜花缓缓走来。 微风拂过,树影婆娑,空气中弥散着若有若无的花香,甜腻得勾人心魄,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紫衣,朝玄霄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快过去。 这一幕与白云山上何其相似? 见玄霄完全没有过来的意思,那人轻轻叹了一声,眼底的温柔让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萧玄,我喜欢你。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絮绕于耳畔,一字一句皆是无限深情,可玄霄垂眸,眼底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竟是寒芒四起。 他微微勾了唇角,眼底流露出冰冷得刺骨的杀意,倏然伸手抓住被卜算子移到他身侧的高脚花架,掌下内力猛催,令这根长木以外的所有部分瞬间肢解。 玄霄握紧了木棍,任由冰霜爬满棍身,接着突然侧身一转,招式快得连成一片,竟是把一根棍子生生用成了一把剑,剑锋所过之处,一切被击得粉碎。 这是何等可怕的破坏力! 卜算子惊得忘了合上嘴,立刻便要从门处往外逃。 既然这人能够提前预知他的到来,卜算子早就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硬碰硬未必讨得到好处,所以才以阵法对阵,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玄霄的武功竟然高到如斯地步。 这个人真的只有二十岁吗?! ☆、065章 倒血霉的李姑娘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2) 卜算子一面暗骂着,一边暗暗叫苦,虽然他的速度已是极快,却仍旧快不过身后那道锋锐的剑气,整个人被杀气笼罩,只觉冷得沁浸骨髓。 他将细竹竿灌注内力,翻手甩至身后,而那竹竿在勉强挡住一下后,竟断成了两节。 见状,他不敢再直接与这人的招式对上,足尖一点,趁着剑气被抵消了一部分的这段间隙朝一旁闪身,堪堪地避过了杀招。 玄霄侧目望向这人逃出的方向,神情冷峻,眼神似化不开的冰雪,卜算子迅速回头瞥了一眼,恰好对上了那双仿佛无机质一般的眼瞳,心脏都差点停了半拍。 江湖上都传极情剑能让人变成冷血无情的怪物,他虽然喜欢听这些小道消息,但从来没真信过,可今日所见却令他不得不信。 转身退后几步,卜算子远远地看着玄霄,他这么逃肯定逃不掉,毕竟两人之间的水平差距太大,除非能让这尊杀神打消杀死自己的念头,否则自己的小命儿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而这厢,玄霄当然也知道卜算子逃不掉了,所以他并不着急,丢弃了手中的木棍,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弯腰捡起卜算子断掉的一截竹竿,握在手里掂了掂。 你不能杀我!卜算子一咬牙,终于还是把这句老掉牙的台词说了出来。 他吞了口唾沫,又道:况且阁主一开始也没打算杀我! 玄霄挑眉,并不接话。 于是卜算子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你不打算杀我,所以才会在我明明察觉不对劲后,仍然与我装傻充楞。杀了我,琴皇不会善罢甘休的。 玄霄淡淡地看着他,幽幽道:揽月摘星手,可惜了。不过他嘴上说着可惜,眼底却没有半点惋惜之色,接着下一句便是:倒不如,你就用揽月摘星手和本座堂堂正正打一场。 卜算子一听,差点就爆粗口。 狗屁!要是正面对上能够逃出生天,他还用得着在这里磨牙?这人分明是看见这功夫,起了兴致,要把自己玩死。 既然对方不退步,卜算子也只能来狠的。 我可以发誓,今天之事绝不透露出去半个字,还望阁主看在蓬莱的面子上,不要将事情做绝了! 这人的话是什么意思,玄霄又怎会不明白?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不得不说卜算子这句带了威胁性质的话的确戳到了症结上。他最开始之所以不想在此时此地杀了这人,一个是顾虑李惜花,但最主要还是顾虑卜算子背后的蓬莱。 千重阁并不惧怕江湖上任何一方势力,但它有自己处理关系的方式,一般不会无故搅扯进江湖仇杀,非到不得已,从来只接单杀人。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正道能对千重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因为千重阁在江湖上既非正道也不帮邪道。 可如果他杀了卜算子,并且万一此事被泄露出去,千重阁和蓬莱必然会对上,最后结局无非就是再次大开杀戒。 蓬莱为避世门派,其岛根本不知在何处,要处理这之后一大烂摊子事,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功夫,着实麻烦,玄霄本来是不想惹这个麻烦的。不过他当然也不会留着这个隐患,事实上,他本打算之后让凌月儿与卜算子接触,以摄魂之术洗掉卜算子的记忆,可谁知这人咄咄相逼,摆明要找死。 既然他要硬来,玄霄又岂会怕他,况且谁能保证在凌月儿洗去他记忆之前或者摄魂时绝对不会出岔子? 须知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实的,大不了他下手时多费些心,杀人时不要用极情剑的剑招,这样就能将卜算子伪装成意外死,或是他人杀的。也正因如此,玄霄才没有急着动手,他在考虑要让卜算子怎么死才能方便一些。 见玄霄似乎在犹豫,卜算子还以为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心下大喜,再接再厉道:我在中原的事已经办完了,此次回岛后,一般是不会再出岛了,阁主大可放心。 他缓了缓,又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随后脸上露出一副十分肉痛的表情,好似真被人剜去了块肉似的。 如若阁主此次高抬贵手,我愿将九音塔奉上。 九音塔? 玄霄一顿,这东西里据说藏着楼兰国宝藏的秘密,江湖中人对此只闻其名,甚至连关于它的传闻都很少,没想到这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想必阁主也知道九音塔里藏着楼兰国宝藏的这件事情,我的十方宝库是远远及不上的,我对找宝藏没什么兴趣,不如便将其转赠予阁主如何? 卜算子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让他放血跟要他命也差不了多少了,更何况这块被挖走的肉还是九音塔,他当然要让这块肉发挥最大的价值。 江湖骗子的口才一般都不错,所以卜算子的口才也挺不错的,他本来正准备把这个楼兰国宝藏夸得天花乱坠,却见玄霄神色一沉,于是下意识噤了声。 玄霄抬眼朝院外的方向望去,微微皱眉。 有人来了。 而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夜不归宿的唐大小姐。 卜算子见他如此,先开始还在对玄霄的反应感到奇怪,然而过了一会儿,等唐梦柯再走近一些后,便也跟着愣了。 不同的是,他愣完之后就开始不停地暗道:真是老天保佑! 真的,他从来没有发现这个平日里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竟然是这么可爱的姑娘,简直可爱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因为唐梦柯一来,面前这尊杀神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就铁定不会急在这会儿杀自己。 想到这点,卜算子笑眯眯地说道:你看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玄霄弹指,一道剑气打过来,逼得他只得掐断了话音,赶忙闪身就躲,结果才躲过这道,又有四道从侧边袭来。 就算如此,他一边躲,一边还不忘打商量。 我保证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防止唐梦柯察觉,他这话是用密语传音的法子说的。 玄霄听罢,敛了周身寒意,淡淡扫了一眼卜算子,似乎是同意了。 不料就在下一瞬,这人却又突然施展轻功,身形快如闪电,同时右手连弹三道剑气,人却闪至卜算子左边,趁他躲闪剑气的时候,在他穴道上一点,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这位蓬莱岛主根本无法反抗。 卜算子惊得差点慰问一下玄霄的祖宗十八代,可惜他还没骂出声就被点住了,只来得及把嘴巴张成一个圆。 妈的! 卜算子在心中默默流泪。 而这厢,玄霄才不管卜算子什么感受,伸手拎起这人的领子,一个飞身跃上墙头。 从高处往外望去,不远处的唐梦柯已经快到院门口了,自己的武功在唐梦柯之上,收敛气息之后倒没什么,但方才卜算子压根儿就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所以此刻这位大小姐肯定也发现了院中的人。 他不能把卜算子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然这人极可能暴露自己,但他带一个人又躲不远。 卜算子显然也发现了玄霄的难处,于是慢慢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同时非常识时务地收敛了气息,算是卖了个乖,表明自己的态度。 天色已渐渐地亮了,晨曦的微光却依旧冰凉。 经过昨天的那一吻,唐梦柯纠结了一夜后,终于还是决定找萧玄问个清楚。 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谁知在院外不远处时,却察觉到院中似乎有个武功不低的人在,而她那笨徒弟竟不知所踪! 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她顿了片刻,想要仔细再观望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接着院中的气息就突然消失了。 唐梦柯急忙冲进院内,但院内一个人也没有。她见萧玄的房门开着,便又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待进了屋内,入目的情形更让她一时吃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惊疑不定地四处看了看,只见屋内陈设一片狼藉,更有数道剑痕深深刻在了墙壁上。 怎么回事? 唐梦柯惊道:难道小玄儿被人抓走了? 可惜因为距离问题,卜算子没有听见唐梦柯说了什么,如果他听见了,大抵又要吐血三升。 不过卜算子现在就算没有唐梦柯,也快要吐血了,他被玄霄拎着往一棵大树后的雪堆里随便一丢。大冬天睡雪坑的感觉他以前没经历过,现在感觉以后还是不要再经历了。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要命的是草丛里一只不知名的蝇虫被躺倒的卜算子震了出来,有气无力地嗡嗡嗡,扑扇着翅膀绕着他脑袋转了两圈,最后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也不知这么大的雪怎么就没把这虫子冻死,真是怪哉。 卜算子一面感叹,一面与自己鼻尖上的小虫子相视一笑。 不 应该是相看两相厌。 又过了一会儿,那小虫大概是被卜算子烘得暖和了,渐渐地竟然活络过来,扇扇翅膀,搓搓腿,再在他鼻子上挑了块风水宝地,一口下去 发现雪地里的人气息突然波动了一下,玄霄不悦地侧目,却见卜算子正用一种生无可恋的眼神也看着他。 玄霄无语。 他伸手挥走了那只虫子,还没来得及收手,忽而察觉到唐梦柯正在往这个方向过来,眸间冷色骤然一凛。 卜算子见玄霄这般反应,便猜了个大概,他眨眨了眨眼,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玄霄挡在他脸上方的手,然后偏转视线要去看旁边草叶上刚才叮他的小虫。 可他才把视线移开了一息,就立马把视线又抽了回来。 这掌纹,这命相!这人! 假的吧??? 这么个修罗厉鬼似的人物也会有桃花劫? 这该是哪家的姑娘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 他暗暗记下了玄霄的掌相,在心里暗自数算天干地支,草草掐了一遍后,得出的结论让卜算子呆愣愣地盯着天,一脸空白。 不可能,这一定是算错了! 他又换了算法仔细地算了一遍,然而这次的结果和前面的大差不差。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死心,于是又来了一遍,可第三次还是这个结果,这就 呃 虽然他学艺不精,没办法细算,但事实摆在眼前,李惜花先前那些奇怪的反应他又不是没看见。 可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等等! 等等,等等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完蛋了,这回李惜花也保不住他了,他不会被江湖榜的第一和第三联手千里追杀吧? 救命啊!!! ☆、066章 悄悄喜欢你 卜算子一面在心中咆哮,一面却又忍不住地叹气。 无论道家还是佛家,万事万物都讲求一个缘法,自己无意间看见了这人的命数是偶然,亦是个缘法,只恨这缘法玩了他一把。 当初为了得到九音塔,他也算是费尽心思,结果到头来一转眼,竟发现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之前他还尚存一丝侥幸心理,现在知道这东西在将来或许能挽回大夏国运,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他要是真在这节骨眼上起贪念,怕是要遭雷劈的。 而除了九音塔,还有就是眼前这操蛋的事。 唉,他怎么就这样倒霉? 这可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出门没看黄历! 自己这个看见掌相总要忍不住多瞅两眼的毛病真是要不得了,今儿个看戏不成,反把自己给套进去了,鬼才想做贵人去相助那煞星! 可是 唉 卜算子心下无奈,却也只得收了看戏的心思。 人在江湖飘,总要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而卜算子恰恰就属于这种狡兔三窟的人,其实早在之前玄霄点他之时,他就留了后手。 阁主这下可算是欠了我人情了。 他小声地嘟囔着,一边以极快的速度从怀中又摸出一个锦囊,将里面的粉末洒在雪地上,随后凝音成束,对身旁这人道:走!说完,只见他单手拍地,迅速起身,足尖在雪上点了几下,运起轻功如鸿毛浮水般速退而去。 玄霄闻言,暗自惊讶了一瞬,这人居然没被点上?不过现在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因而他也没说什么,只微微一挑眉,亦跟了上去。 剑圣的轻功显然比卜算子好得多,没过多久,只见一片衣袂自他眼前一闪,这人便掠到了自个儿前面。 卜算子望着前面越来越远的身影,不由得又开始暗骂: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一个两个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武功练这么好,连逃跑都比人快,要不要这样啊? 他正骂着的时候,还没走多远,忽然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 卜算子闻声顿了一下,想回头看看,但见玄霄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又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唐大小姐究竟在黄泉花粉生出的幻境中看见了什么,竟然叫得这么惨。 完了,这下罪过大了。 霹雳堂的名字中虽然带了一个堂字,但它既然是江湖中一个颇有名气的门派,占地面积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也许是考虑到李惜花与玄霄都不喜欢吵闹,之前安叔安排给他俩的小院子其实是在霹雳堂后方靠外围,离主建筑群尚有一段距离。 两边的景色渐渐荒芜,被雪压弯的荒草在墙角静默着,空中似有淡淡腊梅的香气浮动。 不知不觉间,玄霄又下意识来到了这间不久前才来过的小院子,然而他一进门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昨夜只在后半夜零星飘了点雪沫子,因而地上凌乱的足迹并没有被新雪覆盖。这院子里有人来过。 他心下微疑,但并没有马上表现出来。 卜算子进来之后,则转头转脑地四处张望:啧啧,这院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他也看见了地上的足迹,心下冒了个这么偏的地方竟然也有人来的念头,不过他是不打算再惹麻烦上身了,所以只当作没有看见。 毕竟今天中午他还要去赴约,和自己未来的夫人一起回蓬莱,实在是没闲心再掺和这些破事儿了。而一想起殷晴,卜算子就觉得通体舒畅,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就连要把九音塔拱手送人也不那么难过了。 刚才写的信都被震碎了,就只能劳烦阁主帮我给李兄捎个话,就说我已经找到我要找的人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请他去蓬莱喝我们的喜酒。 喜酒?玄霄微顿。 对啊。卜算子笑眯眯地说道:就是骗神殷远的女儿,我的意中人。 玄霄皱眉,这江湖骗子竟然有了意中人? 卜算子耸了耸肩,全然不理会这人怀疑的目光,嘴笑得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嘛,之前虽有冒犯,但方才我也帮阁主解了围,还请阁主高抬贵手,放我离开。说完,他又从自己挎着的一个破兮兮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骰子,朝玄霄丢去。 这就是九音塔,现在赠予阁主。 他抿了下唇,意味深长地说道:总之只要能平安回到蓬莱,即便阁主要让我吞一颗断肠腐骨丹也无妨,但阁主千万记得之后要给解药,我可不想成亲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伸手接住空中掷来的东西,玄霄冷冷地扫了卜算子一眼。 为什么突然帮本座? 卜算子眨了眨眼,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玄霄冷冷看着他,伸手从袖中暗袋内摸出一颗断肠腐骨丹,趁这人笑的开心的时候,灌注内力弹了出去。 唔 刚还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的卜算子被那药丸正中了红心。 你给我吃了什么! 玄霄淡淡道:天机不可泄露。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3) 那药丸入口即化,吐都吐不出来,卜算子呕了半天发现全是无用功,顿时欲哭无泪。 记得给我解药。 玄霄不语。 而见这人一脸淡漠地看着他,卜算子深吸了一口气,实在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出来,毕竟他这也算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算了,这样一来,也说明这人愿意放自己离开。 他恨恨地转身:后会无期。然而才走了两步,就又弯回来叮嘱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忘了解药! 玄霄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人便这么沉默着过了许久,卜算子扶额,想了想,终究还是嘴贱地多问了一句:不知玄剑圣可有察觉,有那么个人吧喜欢你。 这问题来得莫名,玄霄一听,心思便活泛了起来。 谁?他冷冷问道。 卜算子耸肩摊了摊手,转移话题道:还有黄泉花粉是极其霸道的致幻剂,唐姑娘可能撑不了多久。说着,他忽而敛了所有的表情,幽幽道:毕竟不是谁都像阁下如此冷心冷情。 ☆、067章 辞别 对于这人带了些指责与讽刺意味的话,玄霄不置可否,而卜算子见他半点反应也无,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一阵微风拂过,衰草轻轻摇曳,冬日的晨光侵染着那抹离去的背影,光影交错间仿佛与四周的灰石青瓦融成了一体。 直到此时,玄霄才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人的穿着举止,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旧道袍,肩上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布包,头上挽着平常道士常挽的髻子,两鬓却落了些许碎发,就连走路都不喜欢中规中矩地走。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又有谁能猜到他竟是江湖上名动一方的蓬莱岛主,十方宝库的主人呢? 和暖的晨曦也映亮了玄霄的侧脸,却照不透那一双暗色的眸子。 无论对方是谁,他都绝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从随身携带的小盒中取出墨色的细香与纸笔,玄霄打算传信给凌月儿,让她务必在卜算子回到蓬莱之前,以摄魂之法修改掉此人记忆中所有有关自己身份的部分。写至末了,他又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提了一句,让她将断肠腐骨丹的解药也顺便给这人。 写完之后,玄霄收起纸笔,把卷好的纸条放入乌鸦脚上绑着的细竹筒里,而那漆黑的大鸟展开羽翼,猛地扇了几下,腾空而去,随着振翅声渐远,只余一小片黑色的羽毛缓缓落在雪上。 等那只乌鸦飞得不见了,玄霄才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一眼院中那几扇红漆斑驳的门以及那把明显被人动过了的旧铜锁,但这事其实和他并无太大干系,他也没有李惜花那样旺盛的好奇心,所以当然不会去自找麻烦。 出了院子,玄霄并没有马上急着回去,而是先运起轻功出了霹雳堂。 之前为了骗过卜算子,他不但散了发,就连外衣也没有穿,此刻肯定不能就这么回去。所幸他那时并不是真的睡了,因此大部分的东西都在身上,否则钱财等物真都在方才那场打斗中碎成了齑粉,那就可笑了。 早间的街市热闹非凡,大多都是些买卖菜或土产的,玄霄找了一会儿,才终于看到一家开门比较早的成衣铺,这铺子的隔壁就是布庄,倒是十分方便,只是这家店内都是些普通货色。 他并无心思挑衣服,随便选了套全白的,直接甩了一锭银子给掌柜,而那掌柜见了立刻笑得牙不见眼,推销得越发起劲。 习武之人比之普通人要强壮不少,所以这身衣服对于玄霄来说略小了一些,穿在身上有点紧。他将腰封系好,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镜中之人一身雪白,纤尘不然,仿佛水墨画上走下来的文雅公子。 但这不是他。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薛百味高超的易容术让他几乎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可假的就是假的,他就算再怎样伪装,也成不了真正的萧玄,因为他的骨子里早已烙下了身为杀手的一切,永远也无法洗去。 抬手抚平肩上的一个皱着,在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后,玄霄装作彻夜未归的样子,不急不慢从霹雳堂的正门回去了。 院中的情形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状态,玄霄环顾四周,却发现唐梦柯并不在院中。想到之前卜算子临走时说的话,他微微一顿,又往之前唐梦柯惨叫的方向找去,而当他找到唐梦柯时,这人已经倒在雪地里多时,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望着雪中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着泪流不止的女人,玄霄犹豫了一瞬,才蹲下身来,唤道:唐梦柯? 唐梦柯被幻境折磨得精神恍惚,依稀之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努力地睁开双眼,实际却只将眼皮撑开了一线,模糊间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 不要!她凄厉地叫道。 玄霄皱眉:是我,萧玄。 不要!不要不要 唐梦柯又将眼睛睁开了一些,双目失神地望着玄霄,近乎偏执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玄霄心里暗自思忖之前对这女人说过心悦于她的事。 他是有意想以唐梦柯来完成与自家妹妹的赌约,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他人,他大可不管,但如果是完成赌约对象,要怎么处理就成了一个难题。 这般想了一会儿,玄霄回忆着白云山上安慰金婷时是怎么做的,依葫芦画瓢,先伸手抹去了挂在唐梦柯脸上的泪,可那眼泪却越抹越多。 是我。 玄霄不知道此刻究竟要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单一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又伸手拉住这人的手,紧紧地握住,温暖的掌心让早已被雪冻得浑身冰寒的唐梦柯慢慢回过神来。 别哭,我在。玄霄垂眸,淡淡说道。 眼神渐渐由迷茫转为清明,唐梦柯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人,她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再哭泣,可却怎么也做不到,更不敢说话,因为她怕自己一旦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但她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只知道她对她梦见的那些东西发自内心地抵触,只觉得那是一件很悲伤很绝望的事情,而一梦过后,所有都如云烟散去,只留下彻骨的痛。 玄霄见状,再次伸手抹尽唐梦柯眼角的泪珠。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平静道。 唐梦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把头转过去,很长时间都没再出声,而玄霄也很耐心地蹲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只是等着。 就这样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唐梦柯才终于不再抖了,一面平复自己的心绪,一面哑着嗓子说道:我警告你,不许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好。玄霄说道。 你发誓! 我发誓。 背对着这人,唐梦柯慢吞吞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她想要装作云淡风轻,然而哭泣虽然是止住了,不断捏紧的双拳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痛苦,可让人茫然的是,她却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在为何而痛。 这种感觉,很奇怪。 玄霄微眯了双眼,也跟着站起身来。 你刚刚 唐梦柯浑身一僵,打断了他的话音:不关你事!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么对帮了她的傻徒弟不好,于是扯谎道: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什么好问的。 她伸手揉了揉眼角,结果听身后没回音,便清咳了一声,转过身来说道:走吧,本姑娘不开心,所以我们去吃好吃的。可她虽然说得一本正经,就像没事人一样,眼睛却哭得像极了兔子。 玄霄没有戳穿她,只淡淡说了句:好。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递给了这人。 而看着这人递给她的东西,唐梦柯眼神闪了闪,默不作声地接过去擦了擦眼泪,然后极不自然地加快步伐走到玄霄前面,但在路过他身侧时,却别扭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玄霄垂眸,复又抬眼看着前面的唐梦柯,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便就这么一前一后,准备去吃这位小姑娘所谓的好吃的。 在路过院子时,唐梦柯突然想起来要问的事,但玄霄对此早有准备,一问三不知,坚持说自己彻夜未归,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然后追着足迹找到了她。 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唐梦柯虽然心中起疑,奈何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这事最后也就只能作罢,她心想反正只要人没受伤就好,幸好她这个傻徒弟当时不在。 两人从霹雳堂出来之后,一路直奔和顺酒楼,而唐梦柯就跟雨过天晴似的,全然没了方才哭时的样子,如果不是她的眼睛还红着,看上去分明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路上还嚷嚷着想和顺酒楼的锅贴了,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与此相比,玄霄的沉默与她形成了鲜明对比。 傻徒弟沉默了一路,这让唐梦柯总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她眼珠滴溜一转,笑笑地问道:小玄儿,你怎么会随身带帕子?我还以为只有姑娘家家才会带这种东西呢。 面对唐梦柯的调侃,玄霄只答道:方便。 而他所谓的方便,其实是因为他有些小洁癖,另外他有时也会用帕子去擦杀完人后剑上沾着的残血,但唐梦柯并不知道这事,所以这个方便到底是怎么个方便法儿,就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方便? 唐梦柯想了一会儿,放弃了这个话题,决定直奔主题,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而在她打定了注意之后,便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挡住玄霄的去路,白皙的双手因为紧张而攥紧了藏在背后,面上却是一副嚣张的表情。 她欺身上前一步,突然毫无征兆地发问:你那时候说心悦于我,是什么意思?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好奇地回头来看,但都被唐梦柯用眼神瞪了回去。 快说! 玄霄微顿,淡淡说道:就是我喜欢你。 听到这个回答,唐梦柯的心跳不禁又漏了一拍,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脸有些红,嘴上却丝毫不肯服软: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我看你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 谁知玄霄竟然说:我的确不知道。 唐梦柯啊了一声,接着脸更红了,但这是气的。 你! 千重阁是什么地方,你我都心知肚明。玄霄眼中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暗光,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没有接触过这些。 那你怎么说你喜欢我!唐梦柯气得咬牙。 玄霄看了她一眼,随后错开目光,去看路边的小摊。 你想知道? 哼! 唐梦柯把头偏向一边,不理玄霄,可余光却总往这人身上偷偷地瞟,然而她的傻徒弟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心思,完全没有要来安慰她的意思,于是她又更大声地哼了一下。 听着这一声气呼呼的哼声,玄霄觉得有些莫明奇妙,思忖片刻,以为她是在意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于是解释道:因为你会对我的情绪产生影响。 闻言,唐梦柯不说话了,不过很明显竖着耳朵在听。 不料玄霄这时候竟也同样沉默下来,而他之所以不吭声,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应该说,却不知这可就苦了唐梦柯了,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下文,心里就跟小猫在抓似的。 可她偏就不要先开口! 于是唐梦柯就这样等玄霄想了很久,久到她都快装不下去,才终于听这人犹豫着说道:我 他一出声,唐梦柯顿时摒住呼吸,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期待,这份感觉来得有些突然。 玄霄顿了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我收敛心性,只为了不被你疏远,会在你提到他人时变得烦躁,会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玄霄说的都是实话,但他提到的这个你实际上却是他,并且还不止如此。 他会因为夜半那人的等待心生喜悦,因偶然间的一个吻乱了呼吸,会为了掩饰不惜用武力也要逃跑,会在那人明明顺了他的心意让唐梦柯帮他完成赌约时,却觉得心烦意乱。 唐梦柯愣了,她几次张口,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脸更是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她咬着嘴唇,口不对心地说道: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准许你喜欢我。 这就是喜欢? 因为之前有金婷作为参考,玄霄一直无法确定自己的感情,然而唐梦柯却在此刻帮他证实了他这些天的猜测。 这个结论简直荒谬。 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这怎么可能 偏偏就在这时,两人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句:萧兄。 李惜花? 玄霄诧异回头,只见那人牵着一匹毛发黑亮,唯有四蹄雪白的马儿,正逆着光走来。 一夜不见,那人依旧是一袭紫衣,慵懒中透着一丝潇洒恣意,也依旧是微笑着的,可那笑中不知为何带着一丝疏离。 李惜花的视线在唐梦柯与玄霄之间转了一圈,唇畔笑意加深了几分:真是好巧,我刚刚还在想上哪儿去找你们,和你们道个别,结果就让我在这儿遇到了。 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来和他道别,玄霄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要走? 李惜花拍了拍身侧的踏雪,笑道:对,去江南。 江南?玄霄皱眉。 李惜花点头,表情中露出些许怀念之色,眼底流露出一丝落寞。 嗯,去看一位故人。 ☆、068章 香消玉殒 唐梦柯先前还在暗道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遇见这人,接着一听这话,顿时冷笑起来,哪里还有之前半点女儿家的模样。 故人? 她一双如水的清眸一斜,话中带刺道:我看琴皇是输了赌约,怕跪在城门前丢脸,准备卷包袱逃跑吧?说着,她伸手挽住身旁玄霄的胳膊,头更是炫耀似的顺势枕在他肩上,脸上的表情既得意又嚣张。 然而对于唐梦柯的挑衅,李惜花仅是一笑了之。他抿了抿唇,淡淡道:赌约是我输了,在下愿赌服输。 说话之人笑得坦然,好似这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一般,但这人越是如此,玄霄便越觉得心中堵得厉害。 而这对于唐梦柯来说,正好遂了她的心意。 好!唐梦柯嗤笑一声,拍起手来:好一个琴皇,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去城门前给我跪着,没有我的原谅,不许起来。 玄霄不悦,刻意放缓了语调,说道:柯儿,算了。 一听这人居然帮着这个花心大萝卜讲话,唐梦柯顿时来火:怎么能算了!这负心她话说一半,猛然回味过来刚刚玄霄喊了她什么,接着话音就像被人猛然掐断了。 她愣愣地看着玄霄,看见他亦低头望着她,她甚至能看清那人眼底倒影着的自己,清晰而明亮。 只一刹那,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唐梦柯呐呐道:你 得饶人处且饶人。玄霄如此说道,虽然这句话从来没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4) 而这位唐大小姐自小骄纵惯了,岂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但她见玄霄如此对自己,态度又不免有所松动,只是拉不下脸来。 李惜花见两人僵持不下,便故意打个圆场,笑了笑,叹道:萧兄不必如此,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许了诺,输了便是输了。 谁知玄霄看向他,竟道: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就与你一起跪。 李惜花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一时间惊讶得不知该如何接话下去,心更是不可控制地颤了起来。他暗暗攥紧了拳头,死死地捏了一会儿,却终究缓缓松开。 唐梦柯亦是呆了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好几趟,气道:小玄儿,你怎么帮他不帮我! 他是我的好友,亦是我的师父,况且没有他的帮助,我也难以开口向你表露心迹。 玄霄垂眸,明明心口不一,却能面不改色。 可是可是 唐梦柯的耳朵不可抑止地快速烧红,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把头撇开,生闷气去了,不过她虽然表面上看似生气,心里其实根本不怎么难过,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高兴。 四周的气氛又开始僵了起来,只是这次谁也没再说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街市上越来越热闹,耳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少人或推着小车,或担着担子,自三人身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唐梦柯盯着街边的摊子出了会儿神,在一番左思右想,权衡利弊后,终于打定了主意。只听她以一声清咳打破了沉默,先是狠狠剜了李惜花一眼,紧接着骂道:滚,不要让本姑娘再见到你! 李惜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那如此,就多谢唐姑娘大量了。说完,他摸了摸鼻子。 反正都要走了,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不用再与喜欢的人刻意保持距离,更不再折磨自己,想到这儿,李惜花一时兴起,戏谑地笑道:也罢,为师的小徒弟果然是春心萌动了,竟然温顺得跟个猫儿似的。 见这人在临别时又用这种语气逗自己,简直同当初初见之时没有什么分别,这让玄霄的心里就像空了一块,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他明明知道,这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情感在控诉,他不想让李惜花走,不想看这人消失在眼前。 可他,必须让他走。 因为无论他是否真如唐梦柯所言,喜欢上了这个人,他都不能让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因素影响自己的判断。若是他动心的对象是唐梦柯,他便没有这么多顾虑了,但如果这人是李惜花,就不得不顾虑许多。 这人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并且这人还曾经刻意查过他的底细,再加上先前许多迹象都表明此人在宴春茶楼一别后,内力突飞猛进,深不可测,甚至就连他都摸不透这人目前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这个中曲折,全都是迷。 身居高位者的一举一动,就如同对弈,稍不留神便有可能满盘皆输,所以他每一个决定都必须考虑到会带来的后果,而李惜花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完全无法控制,他的背后又是整个千重阁,他无法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情就这么任性妄为。 李惜花见玄霄没有反应,心中黯然,面上却依旧淡笑着。他拽紧马鞍,一个翻身上了马,待坐稳后,又开着玩笑说道:我这马在霹雳堂养了两天,好像肥了不少。说着,他一拉缰绳,踏雪霎时两蹄腾空,仰天嘶鸣。 按下心底略有些混乱的思绪,玄霄淡淡道:卜算子让我转告你,他找到心上人了,回蓬莱去了。 李惜花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向两人抱拳行了一礼,顿了片刻后,只道了一句:后会有期。 废话这么多,快滚!唐梦柯抿了一下嘴,骂道。 玄霄亦抱拳:珍重。 大雪过后,天冷得出奇,街市上车水马龙,清脆的马蹄声似能叩进了人心里。 李惜花欲言又止,轻笑了一声,就这样骑着踏雪自人群中慢慢行远,而玄霄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渐渐耳边的声音仿佛安静了下来,眼中只余下那道紫色的背影。 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掌下心脏的跳动让他骤然回神,却也让他茫然得不知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这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可真这么做了,他心里却又觉得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与他此刻的心情相反,唐梦柯倒是很开心能把这尊大煞风景的恶神送走,心情颇好地拉着玄霄便往和顺酒楼奔去。 走吧,吃锅贴去啦! 玄霄应了一句,跟在唐梦柯身后走了没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可那人早就走远,背影湮没在人海中看不见了。 自那日别后,唐梦柯与玄霄在洛阳停留了两天,他那些每日跟着大小姐吃喝玩乐的事,便不在此处多提了。 而另一边,玉无瑕已死,司徒堂主的心病自然就好了,霹雳堂的事尘埃落定,就连李惜花都走了,玄霄当然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两人商议后决定离开洛阳,一路北上。 在这件事上,唐梦柯赌气偏要和李惜花反着走,大小姐脾气一上来,死鸭子嘴硬,咬死了非说是想去北方看看。玄霄见她这般强硬,便顺从了她的小性子,反正他此行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 两人买齐了干粮又收拾好包袱,一人一匹马,沿着官道往北而去,可他们并不知晓,就在他们离开洛阳城半天后,霹雳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位被司徒炎捧在掌心含在嘴里的宝贝女儿,被人发现在其闺房中上吊自缢了。 ☆、069章 如梦似爱 临近年关,天儿是一天冷过一天,不过年味儿也一天重过一天,只是可惜近些年来,大夏局势如大厦将倾,寻常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这种情况在长安倒还算好,但越是往北行去,便愈发的明显。 北方是苍狼国的方向,不同于长安夜夜笙歌的浮华,亦不似江南水乡花灯如昼的温婉,这里的建筑比之南方多了粗犷少了精细,就连人也是如此,行事举止都透着一股爽气。 不过两人最终并没有去得成,因为北边儿正在战乱。 苍狼的兵力在许多年前就蚕食着大夏的国土,之前两军相争,苍狼有铁骑,大夏善机关奇巧,双方倒也勉强僵持着,只是近一年来,苍狼大军忽然如得神助,一路势如破竹,大夏边界已接连失守,退了好几座城池。 唐大小姐对打仗这种事兴致缺缺,玄霄也不想被两国纷争波及,于是两人中途变道,改向西行。他们走得不快,一路走走停停,看各处的风景,品四海的美食,如此一晃半月过去,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 唐梦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没有与她那个迂腐古板的父亲一起过除夕,这对于一只从小困在家里的金丝雀来说,是新鲜与兴奋的。而这个特别的除夕怎么过,唐梦柯心里早有计划,她选了一处风景绝好的地方,攒足了点心吃食,拉着玄霄要去看落日。 那是一座被废弃已久,立于破庙后院的荒塔,塔有九层,从檐瓦上造型各异的神兽与木柱上斑驳的色彩中依稀可见昔日辉煌的模样。 都说高处风景好,唐大小姐似乎深谙此道,特意将目的地定在荒塔的塔顶,然而地方是选好了,但自己的傻徒弟不会武功,要如何爬上去就成了难题。塔内的建筑年久失修,说不定楼梯爬着爬着就断了,她倒无所谓,可万一把她徒弟摔掉下去就不好了。 唐梦柯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劳累一下自己,她让玄霄拎着点心,自己则紧紧拽着玄霄,接着运足内力,足尖猛地一点,身形亦随之凌空而起,似燕子一般轻灵地腾挪于塔楼之上。但她毕竟带了一个人,而且还带了大包的东西,于是只得又在塔檐上借了好几次力,才终于翻上了塔顶。 小玄儿,你真沉。唐梦柯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玩笑般地说道。 玄霄淡淡扫了她一眼,并不做声。 经过这些日的相处,唐梦柯对这人冷淡的性子早已习以为常,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子,把带上来的零食瓜果打开,又取出一小坛子酒。 这座塔是依着小荒村的边缘建的,四处人迹罕至,塔顶的视野十分开阔,足以将远处的美景尽收眼底。 从塔顶极目远眺,只见连片的枯草聚成的荒原上方,一轮硕大的红日渐渐西沉,在靠近地平线的一边是朱红,靠近天空的方向却是红中透金,其色娇艳,就连世上最名贵的宝石也无法绽放出如此华光。 而夕阳的金辉又染就了这片荒原,不时有风拂过,荒草竟如一片汪洋般腾起千层叠浪,惊得几只鸟雀呼啦啦飞了起来,为此刻如画美景再添几分灵动。 不得不说唐梦柯能找到这么个地方也是稀奇。 欣赏了一会儿美景,唐大小姐十分满意地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眺望远方的玄霄,心情颇好。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一把拍开酒坛,一股浓烈得带着几分辛辣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她凑近嗅了嗅,然后举起酒坛灌了一口,唇边绽开浅浅的笑意。 还记得是十多天前的事,那时两人正巧路过一棵梅花树,马背上闲得无聊的唐大小姐忽然发现树顶上有一支梅花开得特别好,一时玩心大起,想要刁难刁难她的小徒弟,便要身旁这人去把花摘下来给她。 她其实本来只是想逗他玩儿而已,谁让这个冰块疙瘩总是一个表情? 谁知那人竟然真的二话不说就去爬树,笑得她直打跌,可笑过之后,真当那人拿着她所指的梅花站在她身前时,那一霎那,她的心跳不可抑止地快了起来。 你是呆子吗?别人叫你干嘛你就干嘛呀?唐梦柯用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说话却分毫也不饶人。 玄霄不解地望着她,对她所言感到莫明奇妙。 唐梦柯见他好像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又无奈地低低道一句:怎么总是这样傻傻的?但嘴上虽然这么说这,她胸中却仿佛塞下了一大罐蜜糖,一直甜到心尖。 这人傻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比如骗他啃糖葫芦的时候也很可爱,表情木木的,吃完还会皱眉,嫌弃糖太甜了。 再比如问他有什么长处时,他说自己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唐大小姐当然不信,为此她还突发奇想,硬是要逼着玄霄和自己学唱歌,结果就发现自己这个蠢徒弟竟然真的五音不全?!那调子跑得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呆瓜竟然还唱得一本正经,他自己像是听不出来一样,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类似的事还有许多,而在不知不觉中,她开始留意这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喜好,每当发现新的不同,都会暗暗得意很久。 见唐梦柯单手托着下巴,明显是想到了什么,笑得十分开心,玄霄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在想什么? 他对女人这种生物从来就没有搞懂过,他妹妹是,眼前这人亦是。 你猜。唐梦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玄霄移开眼,说道:不想猜。 唐梦柯顿时笑了起来,眼珠滴溜一转,逗他道:好,那我告诉你,我在想你。 想我什么?玄霄更加不解。 想你 唐梦柯故意拖长了话音,站起身来走到玄霄身边。 想你有多么呆。 呆? 玄霄微微一顿,已然明白方才唐梦柯在笑什么了。 他对感情这种东西总也把握不好,能够在利益上揣摩他人的心思,却很难从感情上去理解别人的行为,这并不是说他不懂感情的这种概念,只是他很难与别人的感情产生共鸣。 再加上自李惜花走后,他的情绪就有些反常,这几日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人,想起他教自己的那些内容,想他的一举一动,然后不自觉地模仿,结果闹了不少笑话。 唐梦柯见自己的小徒弟神情凝重,就像在琢磨自己到底怎么个呆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小玄儿,你喜欢我吗?她问道。 嗯。玄霄应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忽然无比郑重道:那你发誓。 那一刹,唐梦柯眼底的亮光就像是也被夕阳晕染过了,暖暖的,如流淌着的碎金。 玄霄扫了她一眼,说道:我发誓。 那,我们约定好了,我也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定要今生今世,永不分离。说着,唐梦柯取下发间前几日玄霄送给她的金步摇,在对面之人眼前晃了晃:就用这个作鉴证,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不许耍无赖,不许反悔! 玄霄的表情至始至终都十分平淡,仿佛局外人一般看着这个沉溺在幸福中的少女,随意道了一句:好。 天色渐暗,晚霞换作满天忽明忽暗的星斗。 高处的风有些大,吹得唐梦柯鬓边的金步摇摇来晃去,她双手抱膝,坐在塔顶和玄霄聊起了她觉得有趣的事情,有的是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但更多的则是关于唐门的事。 她眉飞色舞地讲着她是如何把那些下人们整得鸡飞狗跳,或是女扮男装,去打抱不平英雄救美,讲她父亲如何严厉,而她的贴身丫头如何呆傻,每次帮她打掩护时,说的谎话如何蹩脚。 在说起这些时,她时而面露怀念,提到她父亲时,虽然嘴上抱怨,可话里话外又带了一份敬佩,一丝依赖,一种对自己身为唐门门主之女的自豪,有时又会因为想起一些事笑得不能自已。 夜空中不时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被风吹得消散在远方,一旁的玄霄静静地听着,并不发表见解。 时间不觉过了许久,夜已经深了,冬日的夜里最是冷的,刺骨的风刮在身上,仿佛能将人冻透,但是唐大小姐的谈兴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份寒冷而降低。 玄霄听着听着便开始出神,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日夜里在白云山上,李惜花借他衣服时的情形,片刻后思绪一转,又忆起李惜花曾在雪夜中等他,为他披衣的模样。渐渐的,他心中波澜微起,莫名的情绪裹挟着失落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而就在他神游之际,唐梦柯转过头,笑着问他道:小玄儿,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嗯。 玄霄方才根本就没听她在说什么,所以只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唐梦柯对他敷衍的态度顿感不满:你怎么什么都是嗯?说完,她眨了眨眼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对诶!小玄儿,我怎么好像从来都没见你笑过。一边说,一边伸出两只食指点在玄霄的唇边,向上一提,做出一个奇怪的笑脸。 玄霄在她袭来时,浑身下意识地紧绷,好在回神后立即刻意按下了自己近乎条件反射就要正转的内力。 咦 唐梦柯摇头,啧了一声:小玄儿,给姐姐笑一个吧。说完收了手,一脸期待地看着玄霄,就仿佛他脸上下一秒就能开出花来。 玄霄顿了顿,说道:想看? 嗯嗯嗯。唐梦柯点头。 玄霄垂眸,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优雅中带着一丝慵懒恣意的微笑。 萧玄的脸本就生得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如此一笑更是俊美,直把唐梦柯看得一下愣了,脸上突然有些热,可她嘴上却说:我怎么觉着你笑跟那李惜花似的? 玄霄敛了笑意,十分诚实地说道:我和他学的。 唐梦柯无奈,心里暗叹这人怎么这么老实,问他什么也就说什么,也不知道转弯儿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5) 她清咳了一声:以后不许乱笑,知不知道? 乱笑? 玄霄似懂非懂,面无表情道:好。 而得了他的这句回答,唐梦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伸手想再拿一包水晶糕,又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她鬓边碎发随风扬起。 玄霄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衣,伸手披在她身上,就如那晚李惜花对他做的一样。 察觉到身上罩来的暖意,唐梦柯心下微颤,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这人只着了中衣,在寒冬腊月里显得十分单薄。 你 唐梦柯心中的暖意更甚,却忍不住责怪道:你怎么穿这么少。 玄霄默然。 唐梦柯见状,无奈摇头:你别看我是个姑娘家,我可是习武之人,你这样照顾我,把自己冻坏了怎么办?她一边说,一边将衣服重新披了回去,之后仍嫌不够,又将自己之前解了放在一边的狐皮斗篷也给他罩上。 这还是唐大小姐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服侍人,等她做完一切后,连自己都愣了。她掩饰般地摸了摸狐皮,心中竟觉得这种感觉比别人为她服务还要好,当她见到这人不再冷时,似乎连她自己也暖了起来。 思及此处,她不免又想起眼前这人的过去,顿时有些心疼。 玄霄低着头,眼中神色明昧莫测,他亦伸手摸了摸身上的狐皮斗篷,这和那人的感觉终究是不同。 小玄儿 唐梦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帮你恢复武功好不好?她抿了下唇:我一定能做到的。 玄霄看着她,良久不语。 唐梦柯知道对于他们这种江湖中人来说,被人废去武功是一种多大的耻辱与痛苦,所以她才支支吾吾,可她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一个人好。 小玄儿 她张口欲言,却生生止住,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最后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岔开话题道:我们之后去大漠好不好?听说大漠的风光很美。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生怕眼前这人会拒绝一般,而就在说这话时,唐梦柯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会帮自己心爱的人恢复武功,即使再难,她也要去试一试。 嗯。玄霄依旧一丝表情也无。 自那夜过后,唐大小姐好像变了一点,然而玄霄却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变了,她还是那么骄纵任性,睚眦必报,脾气火爆得像个炮仗一点就爆。可有时她会莫明奇妙跑来关心自己,冷不冷热不热,喜不喜欢这个,吃不吃那个,搞得玄霄有些费解。 年初二刚过,两人动身继续西行,只是才上路半天,唐梦柯就收到了唐门的紧急传信。她看过那封信后,脸上就再没露出过笑容,沉默了半晌才对玄霄说,她有事必须马上回唐门一趟。 其实她本想让这人跟着一起走的,可是考虑到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紧急,她没有办法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星夜兼程,这样他会吃不消,于是她思虑再三,最终选择留足了盘缠,让玄霄在镇子上等她回来。 临走之前,她还特意留下一个香囊给玄霄,教了他怎么用,她说只要玄霄带着这个香囊,她的神隼就能随时找到他,并且他也可以用这只香囊让神隼传信给她。 而就在唐梦柯离开后不久,玄霄这旁竟然也来了两位客人。 来人乃是一男一女,那男的眉眼之间透着股嚣张与乖戾,一看便不像什么良善之辈,腰间挂着一对巴掌大的银钩子,钩子后又连着细细的链子,而那女的倒长得甜美可爱,着一身浅绿罗裙,但外面明明艳阳高照,她手中却拿着一把粉色的绸伞。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千重阁新任的护法,一人名唤七杀,另一人名唤葬花,而他们一进门,便都在玄霄面前单膝跪下。 阁主,副阁主请您速速回阁。葬花低眉敛目,恭敬道。 玄霄负手而立,闻言微眯了一下眼,眸中冷光一闪而过。 出什么事了? 不着痕迹地侧目瞥了一眼七杀,葬花说道:阁中曾经收到过一份刺杀当今皇帝的单子,而您拒了那张单子之后没多久,那人又重递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只是酬劳改成了二十万两黄金,并且可以先付后杀。 这件事是玄霄亲自处理的,自然是有印象的,而他听完这人的话后,心下立刻便明白了此间利害关系,不禁幽幽道:魅月按照本座的意思拒了这张单子,然后单子背后的人找上门来了? 葬花暗暗吞了一口唾沫,说道:是。 背后之人是谁,查出来了吗?玄霄冷声问道。 虽然是霹雳堂副堂主聂斌指使别人下的单子,但来的是苍狼国的人,他们想用噬骨虫毒杀我门人,好在毒部的兄弟已经将蛊毒压下去了。 这话是七杀答的,此人虽然也同葬花一般,但在他看着恭敬的外表之下,目光却时常闪烁不定,显然是个心思诡谲的狠角色。 霹雳堂? 没想到霹雳堂和苍狼居然搞在了一起,这倒是有些出乎玄霄的意料,不过霹雳堂既然能被指使到他这儿来下单,看来也不过是被苍狼的人当枪使而已,而这里头两方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这就有些意思了。 至于苍狼要和千重阁作对,恐怕是起了刀若不能为我所用,定也不能为他人所用的心思,所以才有了之后二十万两黄金的试探。这倒是他的疏忽了,当时他该叮嘱自家妹妹留意此事的,凌月儿恐怕是见他先拒绝了第一单,后一单便也照着他先前的意思拒绝了,这才有了此事。 玄霄心中思绪千回百转,面上却分毫不露,语气淡淡地问道:依你们之见,副阁主能否应付得住苍狼的攻势? 葬花如实回答道:他们的人不敢在大夏内明目张胆地大批出没,以噬骨虫这种蹊径是奈何不了副阁主的。 她的话和玄霄的估计基本无二,于是又问道:这些人的藏身之处查到了吗? 七杀应道:是,离开封不远。 闻言,玄霄漠然看着这两个正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片刻之后,似是随口说道:走,随本座去送他们一份厚礼。 ☆、070章 试剑大会 就在玄霄等人为了此事马不停蹄地赶回开封之际,身在江南的李惜花却在半云坡的梅林住下,每日赏花弄琴,陪故人。 今日的天并不怎么好,天色阴沉得厉害,冷冷的雨敲打着檐瓦,带了一分寂寥与忧伤。 李惜花在梅林中央的凉亭里支起琴案,摆上香炉,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他闭着眼,脸上带着一抹浅淡的微笑,指尖在琴弦上时而勾划,时而挑抹,悠远的琴音好似合着雨点的节拍,融进了这幅泼墨绘成的烟雨长卷。 在这片梅林深处的某个角落里睡着他的母亲,虽然梅花并非她生前最爱之花,然而此处景色优美,又幽静非常,所以李惜花将他母亲的坟冢迁至于此,并且每年暖春之前,他都会来这儿小住一段时间。 微风吹拂着琴案上的袅袅香烟,抚琴的人似乎早已忘却一切,投身于琴音之中。 这般不知过了有多久,忽而有一人道:你果然每年都来。 而顺着这道声音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白衣的僧者执着伞缓缓走来,他说话的声音既轻又缓,令人心生安宁,算不得出众的眉眼仅仅是有几分清俊,可这样的一个人站在那里,你却无法忽视他举手投足间出尘的气质。 原本弹着琴的手一顿,李惜花轻轻按住琴弦,调侃道:许久不见,你此时来找我,莫非是改了主意,想要破一破你那些无聊的清规戒律,和我来个一醉方休? 话音一转,他又重新起手,指尖拨转了两三弦,微微闭目戏谑道:若是忘尘大师要破戒,李某一定举双手双脚赞同,我那梅花酿可是早就备好了。 忘尘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伸手作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如果李施主每日少想些这种事,贫僧会更加欢喜。说话间,他已走进凉亭,收起伞,沥了沥水,靠在一根柱子边放着。 李惜花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而见这人的目光始终不曾朝他这旁偏转半分,忘尘有些不解。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李惜花微微一笑:喝酒好说,江湖事免提。 忘尘听罢,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只当耳旁吹了阵风,仍是道:我也只是来听一曲琴,顺带再捎一封信而已。 信?李惜花睁开眼来,转头看向这人:什么信? 从怀中取出一片黄金制成的树叶放在他的琴案上,忘尘道:二月十二,天冶城将召开试剑大会,这是请帖。 二月十二? 听着这个颇有些耳熟的日子,李惜花脸上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微妙。 怎么了?忘尘问道。 李惜花垂下眼眸,眼底的神色明晦莫测。 他记得凤玉楼给他的战帖上,日子写的也是二月十二,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忘尘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不想去,于是劝道:此次试剑大会关系着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人选,你要是不忙的话,最好还是去一趟。说着,他随意找了一处栏杆坐下,又道:你和汐清他们许久未见,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聚聚。 李惜花笑了笑:我倒是想,但不巧那天刚好有约,而且还是个非去不可的约。 忘尘皱眉:很重要? 李惜花顿了顿,敛了笑意,目光转向别处,淡淡说道:性命攸关。 能让堂堂琴皇说出这样话的人,必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可需要帮忙?忘尘略有些担忧地问道。 李惜花摇头,递了个让他宽心的眼神:你帮我和汐清还有小端说一声,这次是确实有事,只能改日再聚了。 见他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忘尘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应道:好吧,那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随时传信给我们。 李惜花又是一笑,没再接话,而是专注于他手中的琴上。 琴音流泻,如空山鸟语一般,如此过了一会儿,这琴音的主人忽而开口,一边抚琴,一边问道:对了,怎么这次发请帖的是你们少林? 各个门派各司其职而已。忘尘答道。 李惜花闻言,笑道:那还真是辛苦。 忘尘亦是微笑:琴皇四海为家,向来踪迹难寻,若让贫僧再送他人的请帖,恐怕力有不逮。 李惜花听得一愣,继而回味过来,不由得打趣这人道:我记得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 贫僧所言句句是真。 忘尘伸手又作了一个佛礼。 李惜花无言地看了他片刻,两人皆是笑了起来。 这场雨已经从昨日下到了今天,而且似乎并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李惜花笑过后,重新收回目光,转头望向外面的雨。 二月十二,试剑大会,武林盟主改选,玉皇顶之战 武林盟主,张道天? 如果试剑大会与玉皇顶之约被安排在同一天并非巧合的话,他这个师弟莫非还是放不下当年赤魔宫之事?可如果真是如此,又为何非要将他约去玉皇顶与剑圣一战? 还有先前峨眉掌门之死与千重阁易主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这事和凤玉楼脱不了干系,毕竟当年峨眉的定禅师太亦是贪图森罗万象功,血屠赤魔宫的正道魁首之一。 可这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 还是说,真的只是巧合 李惜花越想越是头疼,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去赴玉皇顶之约,然而偏偏这请帖是用赤魔宫的名义下和他的名字下的,真是想甩也甩不掉的麻烦。 他这边麻烦缠身,而另一边千重阁正与苍狼势力胶着,表面上相持不下,但那日在霹雳堂地宫中曾经出现过的黑衣蒙面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千重阁的动作会如此迅速,不仅查到了他们落脚的据点,甚至还带人杀来了。 说起来,苍狼如此嚣张,敢于直接对上千重阁也是有理由的。 玄霄先前以为苍狼在大夏境内,尤其是开封这种较大的城中会收敛许多,但当他收到千重阁分舵传来的具体消息后,才知道这帮人竟然暗中将大夏的一整个小镇收买了!虽然这个镇子不大,并且有些偏,但到底离了不远就是开封,而苍狼此举之所以能够成功,归根究底得益于大夏的那些蛀虫们。 现如今连朝堂之上都满是歪风邪气,就更不必说那些九品以下的芝麻官了,所以此刻整个镇子几乎都是苍狼的人。 看到这个消息时,玄霄沉默了片刻。 他并不想插手大夏与苍狼之间的纷争,可是这中间的度也需要把握,必要之时,也得适当地给这只猛虎敲一敲警钟,免得那些夷人以为千重阁软弱好欺。 月亮渐渐隐在云后,失了清辉的小镇陷入一片黑暗。 玄霄静静立在小镇的入口处,一身勾勒着暗银花纹的玄色劲装,一柄未出鞘的漆黑长剑,远远望去仿佛与夜色融成了一体,此刻正看着不远处的街市,微微地眯了眼,冷声道:留下领头的即可。 千重阁行事向来狠辣,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注定了今夜必将充满血腥。 不过那又如何? 这群人如此客气,送了他们千重阁上下这么大一份礼,他们若是不以鲜血与死亡回报之,岂不是显得太小气了? 从腰间解下那对银钩子,双手提着晃了晃,七杀舔了舔嘴唇,眼神阴郁,嘴角却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下一瞬,只见他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就如一支利箭一样射了出去。 一旁的葬花倒还是那副温婉的模样,唇边犹带一抹清浅的微笑。她撑开手中那把粉色的绸伞,足尖轻点,人便如轻盈的羽毛般飘然而去,夜风扬起她罩在浅绿罗裙外的青纱,鸾姿凤态,如仙如幻。 只留下玄霄一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幽暗,如深渊一般。 这群杂碎根本不值得他拔剑,今夜该是这两人的主场才是。 寒风吹得镇门外几棵大柳树舒展枝条,肆意地舞动起来,如无数鬼魅在黑暗中伸长了手臂,要将人拖下地狱。 玄霄抿唇,不紧不慢地从小镇的正大门走了进去,镇内值夜的守卫已经被七杀与葬花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干掉了,他嗅了嗅空中飘来的血腥气,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这两人既然能成为千重阁的四大护法之二,必定是杀手中的顶尖人物,下手速度十分快,动作更是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所以根本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干掉这些守卫后,街道一下便空旷了起来,四五具新鲜的尸体在躺在地上,鲜血汩汩涌出,染透他们身下的土地。 七杀轻笑了一声,目光瞥向不远处一间低矮的民居,又看看葬花的方向。 葬花会意,提起手中的绸伞。 可就在两人准备分头行动,冲进一旁的民居再下杀手时,一个被砍中要害倒在了地上的人竟是没死!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拉响了一枚信号烟花,刹那间,橘红色的火光在空中炸开。 七杀回头,暗骂了一声,眼中尽是狠厉,但见他反手一甩,拖着细银链的钩子飞射出去,眨眼便割断了那名垂死之人的咽喉。 冬日夜里的温度不断下降,最终跌破了冰点,烟花在空中湮灭后不久,整个小镇就像突然活过来了似的,大批人马开始潮水般朝他们的方向涌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6) 阁主?葬花问道。 玄霄已然来到他们身后,冷冷道了一句:无妨,正好聚拢起来一起做掉。 七杀挑眉,晃动着手中的银钩,再次笑了起来。 苍狼的人迅速将三人团团围住,仿佛层层花瓣包裹着花蕊,而在那最中心,刀光剑影伴着血花绽放出了最美的华章。 银钩子在银链的操纵下就像一条灵活的手臂,七杀手腕一抖,那钩子便绕过了对面砍来的利刃,噗的一声插进了他人的胸膛。而如法炮制地杀了四五个人后,七杀的银钩子就变成了血钩子,他就像是沉溺在收割人命的快感中,兴奋得双眼通红,就连脸上溅的血都懒得抹去,配上古怪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而另一边的葬花则优雅得多,优雅到甚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根本不像在杀人,倒像是在翩翩起舞。 素白纤长的手指握住粉色绸伞的伞柄,她足尖在地上轻点,身形飘渺似轻云蔽月,腾挪间又如流风回雪,可如梦似幻的美丽下,伞边却一次又一次吻上他人的颈项,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玄霄原本站在远处,谁知这样也还是被人盯上,如此即使他不想出手,也不得不出手了。 看着攻过来的利刃,他身一侧,避过刺来的锋刃,同时提起手中的剑,运足了十成的内力,简单粗暴地连剑带鞘拍在来人的胸口上。而那人被玄霄击中后,表面上虽然没有任何伤口,实际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身体更是被这份力道击得倒飞出去,撞在后面的人身上,推得那三四个人俱都是一个踉跄。 在玄霄连续拍飞了几个人后,苍狼的人渐渐察觉到不对,都不敢再上前,只得将他团团围住,十分警惕地盯着 不过这场单方面的杀戮并没能持续多久,局势在几名苍狼高手赶到后出现逆转,而眼见葬花和七杀接连在那些珊珊来迟的高手身上吃亏,玄霄微微挑眉,眼中骤然迸出寒星。 ☆、071章 敲山震虎 他将手中剑鞘一挥,在胸前划开半圈,雄浑的剑气裹挟着雪花骤然荡开,使得原本围着他的那些杂碎瞬间被震得溃散,接着脚在地上一点,朝左前方掠去,伸手救下被对方高手一掌打得后退数步的葬花。 已经杀红了眼的七杀啐了一口血沫,他招式阴狠毒辣,且出其不意,可突然横插进来的一名高手竟逼得他连连败退。 他咧了嘴,甩出手中的银钩,本想来个玉石俱焚,但被忽然射来的一道剑气打偏了钩子,同时正与他缠斗的那名蒙面女人也被几道剑气逼得不得不退开身。 七杀见状,举钩还想要追击,就在此时,却听耳边骤然惊雷似的炸开一道声音。 退下! 这一句话音明显灌注了内力,不仅震得七杀脑中翁响,就连苍狼的人脸色也突然变了。玄霄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仿若无机质般的目光冻得七杀骤然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那名拿着骨笛的黑衣女人,退后数步。 而见这人终于退下,玄霄淡淡地收回目光,视线越过那女人,落在她身后一个隐在黑暗中的角落。 是你用的噬骨虫? 话音落下,并无人答,不过玄霄注意到那女人下意识捏紧了手中那支细细的骨笛,心下顿时了然。 气氛沉寂了片刻,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就在这时,一名同样黑衣蒙面的男子忽而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边抚掌,一面似是赞叹般地说道:不愧是千重阁。 玄霄冷冷地盯着这人:是你下的令,还是你们主子? 蒙面人顿了一顿,没有顺着话回答,而是道:中原人都说剑圣的剑是天下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我想不通,你以为区区一个江湖组织,真能挡得住我苍狼的铁骑? 说着,他嗤笑了一声,话音一转:依我看,倒不如与苍狼联手,无论荣华富贵还是权势地位,只要你想,没有得不到的。 玄霄眸色微沉,对此不置可否,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下一刻,就这样突然拔剑出鞘,寒芒乍现,内力外展使得剑刃划过的空中带起细碎的雪花。 那黑衣女人的武功的确不低,在玄霄拔剑的瞬间竟然也做出了反应。 她看见一道极其绚烂的剑光在雪花飞舞间一闪而过,凭着本能下意识用手中的骨笛格挡,同时脚在地上一点,身形速退。 这第一剑倒是勉强挡住了,可也震得她虎口撕裂,鲜血直流,而就在交锋的刹那,她倏然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冷得仿佛亘古不化的冰雪,接着还来不及回神,便又是一道剑光袭来,然而这一次骨笛分明是迎着剑光挡去,却有一柄剑自她背后刺入,从胸口穿出。 这一剑正中心脏,却没有流出一滴血,因为在剑刺穿的地方,所有的血液都在霎那被那股极寒的内力冻住了。她满眼的难以置信,临死之前仍想要回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 玄霄抽回了剑,神情极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余光里瞥见另几人朝他攻来,于是剑刃再次染上冰霜,寒光照眼的一刹那,竟将其中一人的剑生生断了去,接着顺势将原本握在右手的剑忽而换至左手,身体半转过去,避开离他颈侧只差毫厘的剑刃,反手一剑插入了对方的咽喉。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好似一眨眼,对方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左右手剑互换,因此对玄霄从这个角度的攻击毫无防备,死前更是不由得双目睁大,面露惊诧。 微微一侧目,玄霄身形再次一闪,这次他出剑的速度又快了一层,剑光化作漫天飘零的雪花,顷刻间便将剩余的三人也全部杀了。 他手中的剑在滴血,鲜血混着冰渣顺着玄色的剑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竟有一种残忍的美,而这握剑的杀神却从怀中取出一方纯白的丝帕,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抹去剑刃上的残血。 杀。 玄霄眼也不抬,淡淡说道。 一旁的七杀与葬花得了命令,立刻便行动起来,渐渐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烈的让人欲呕,鲜血溅得四处都是。 你! 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惨叫,蒙面人惊惧地退后一步。 然而玄霄却仿若未觉,收剑回剑鞘,将白色的帕子随手一丢,恰恰落在地上一片血泊中,不一会儿便被血色浸透了。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谢贵方抬爱,千重阁接不起你们的单子。 蒙面人闻言,紧紧捏着双拳,狠狠瞪了一眼玄霄,又看了看四周,见他们的人马已经在七杀和葬花的联手中被逐渐屠杀殆尽,便自知再留下去已无必要。 你们等着! 狠狠撂下这句话,他又后退了一步,转身施展轻功,飞也似的跑了。 一夜杀戮过去,就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血色,满地尸体拥挤得让人几乎无处下脚。而处理完这些人之后,七杀与葬花一起回到玄霄面前,单膝跪下等候指示。 望着蒙面人离开的方向,玄霄神情晦暗不明,沉默了片刻,方才幽幽地甩下一句话来。 回阁。 残夜褪尽,天边的云霞缓缓被风拂远,晨光迷蒙,映亮了半云坡那片似霞如火般的梅林。林中深处的一座凉亭内,白衣的僧者吹熄了烛火,俯身收拾起桌上的一盘残棋。 李惜花慵懒地倚着柱子坐在檐下的栏杆上,手中举着一小坛酒,仰头灌了一口。他歪着头,望着亭外被晨曦浸染的寒梅,目光有些迷离,清冽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边滑落,湿了大片衣襟,而他脚边早已歪歪斜斜地倒了三四个酒坛。 忘尘看了他一眼,无奈摇头。 你有心事? 李惜花闻声回头,懒懒地扫了一眼这人的棋盘,轻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说着,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又道:倒是你,你有心事? 忘尘垂眸,淡笑道:何以见得? 不然大师为什么赖在我这里不走?李惜花挑眉,开起了玩笑。 你这里清净。 收拾好棋子,忘尘又重新捻起一枚,叩在棋盘上。 真的不来一局? 李惜花扬了扬手中的酒坛:我可不像你,可以自己和自己博弈,枯坐一整晚,我只爱美酒美人,比你那些黑黑白白的石头子儿有趣多了。 手中换上白子,忘尘沉思片刻,落下一子,随后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李惜花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其实数年前他就曾教过这人下棋,并且教会后没多久,这人便能和自己在这方寸之间战得旗鼓相当,只可惜棋如其人,之后又过不久,李惜花就再也不碰棋了,也许像他这样的浪子,根本从心底里就唾弃着这棋盘上的尔虞我诈。 见好友又沉浸在了棋局中,李惜花重新躺回栏杆上,大口灌起了酒。他掩在袖子下的手中捏着那片代表着请柬的金叶子,一面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叶脉的纹路,一面思索着天冶城试剑大会的事。 或许他的酒真的喝得太多了,恍惚间竟忆起了许多年前,还在赤魔宫时候的一些琐事。 他的母亲生前尤爱琴瑟,犹记得那时候,年少的他曾经常常借琴音思念故人,有一次恰巧被凤玉楼撞见了。 你从哪儿学的琴? 凤玉楼明明觉得这人弹得很好,却偏偏不肯赞一句好,而是微微扬着头,只装作是随口问问。 李惜花不疑有他,抚摸着琴弦:我自学的。 自学? 凤玉楼挑眉,似是自言自语般干巴巴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甩袖走了。接着几天后,他这师弟故意拿着一只竹箫,然后不经意地和他偶遇,吹给他听。 李惜花那时虽然年纪尚浅,但生来便极为聪颖。 他心里明白凤玉楼这是把他竖成了一个标杆,无论什么都要一争高低,所以顺了凤玉楼的心,在路过时特意问了一句:这箫声很有韵味,师弟是去和谁学了箫吗? 凤玉楼自豪地笑道:我自学的。 很厉害。李惜花真心称赞道。 凤玉楼闻言,转头哼了一声,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是很高兴的,之后两人一时话语投机,便聊了起来,而随着越谈越多,慢慢这人便放下了架子,就连语气也随和多了。 少年人不免有少年人的心性,他俩从阿伊莎最近又喜欢上了哪个倒霉鬼,聊到八旗部众中哪两个部的长老又在互掐,再到某某弟子一气之下给另一弟子的饭菜了下了十人份的泻药等等。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又回到箫上了,也是在那时候,凤玉楼提议:师兄,你觉得乐器有没有可能变成武器? 李惜花醉心于武学,而凤玉楼的这个想法让他眼前一亮。 乐器? 对,穆萨长老的兵器不就是一面鼓吗?同样是声音,箫应该也可以吧?凤玉楼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瞎猜道。 当时李惜花记得自己没有接话,但自那之后不过两年多,他俩实现了那时两个少年之间的一句戏言。 紧紧捏着手中的金叶子,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从那些痛苦的回忆中抽身。 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想当初这两门武学初现雏形时,他与凤玉楼还曾经天天腻在一起,讨论如何修改才能更加完美,为此他俩有时甚至还会合奏曲子。箫声婉转,琴音悠扬,一琴一箫的时光,大概是他在赤魔宫最为值得怀念的了,只可惜昔日种种皆化为灰,就连与自己这个师弟也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李惜花啊李惜花 舍名弃姓,醉生梦死,就连心有所爱都不敢言,你活得还真是窝囊。 有的时候,人心往往只是一念之间,而在这一刹,李惜花忽然觉得很累,累到甚至连眼皮也抬不动了,可下一秒,他却又被骤然一声棋子叩盘的脆响惊醒,接着便听忘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人坐在棋盘前沉默了片刻,叹道:我最怕的就是见到你这幅样子,五年前如此,现在也是。 李惜花睁开眼,敛起眼底所有的情绪,缓缓笑道:大师又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喝得有些醉了而已。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情。 他提起酒坛又欲灌酒,结果才一抬手腕,那酒坛便被一颗棋子击得粉碎,酒液洒了一地。 忘尘微怒:你难道真想醉死自己不成? 醉死也好,干净。李惜花幽幽道。 此话一出,气氛霎时就变了,忘尘不言,只静静看着他。 而李惜花这时也反应过来,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却没有立刻出声,两人之间的气氛便这么僵了下来,直到片刻后,他才清咳了一声。 抱歉,我大概是真的醉了。 说完,他起身想要离开,然而还未走几步,就听忘尘喊了他一声。 李惜花! 李惜花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我们是朋友! 忘尘皱眉,略略加重了语气,对他道:有酒,有朋友,你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闻言,李惜花垂下眼来,久久不语。 的确如此,他还有朋友,有忘尘,有卜算子,还有汐清和小端他们,况且他本来也不该这样随意就将自己的情绪转移到朋友的身上。 想到这里,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眉宇间的黯然虽未能全散,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多谢。他说道。 忘尘站起身来,走到那一堆酒坛边上,挑了一个满的拿在手里,叹道:贫僧的烂摊子比你的可麻烦多了,这样都尚且还能坐在这里下棋,你又有何不可? 李惜花一愣,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对忘尘的另一层身份一直有所避讳,所以这人不提,他也绝不提,因此没想到忘尘竟然会在此时提及这事。 也是 这人的烦忧可比他大得多。 他无声地笑了笑,心中也因这份情谊而暖了不少。 忘尘大师说得有理。 话音刚落,就见忘尘手一抖,运起内力射了一个酒坛过来,而他伸手接过,并卸去酒坛上的内劲,心下顿生不解。 这人刚不还砸了他的酒坛,怎么这会儿又丢了一个过来? 刚碎了一坛酒,现在补你一坛。 李惜花愣了愣,看了一眼手上的酒坛,暗想忘尘大师这招拿别人的酒赔别人的行为实在是妙,不过他拍开泥封,就着酒坛一气灌下,待小坛酒全部饮干后,将那酒坛举起,对着这人。 多谢。他再次道。 ☆、072章 笼中鸟 朋友之间相识久了,有些话便无需再多说,两人相视一笑,皆十分默契地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忘尘收回目光,抬手又是一子落在纵横交错的棋局之中。 这世上能真正超然于物外,做到无执无妄的人终究是少数,既如此,一壶陈酒在手,三五挚友为伴,勘不破这十丈红尘又何妨? 与此同时,不同于半云坡的阳光明媚,洛阳却是阴云密布,阴冷的风穿堂而过,但偏偏有人要将那些鸟笼子挂在檐下,任由肆虐的寒风吹得笼子里的鸟儿瑟瑟发抖。 一名披着厚厚貂绒裘的少年正垫着脚,拿着一根细细的木棍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那是一双极白的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似瓷器般,竟生出几分透明之感。 鸟儿在笼中被他欺负得不耐,弱弱地叫了一声,引得少年勾了勾唇角。而在这人脚边不远处,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通风报信的黑衣蒙面人正内心忐忑地跪在地上,头更是低得不能再低。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7) 他之所以忐忑,是因为绝杀千重阁的命令乃是他下的,此举本是想除去隐患,结果反而招致灾祸,致使惨重的损失,而更加令他不安的则是眼前这少年的态度。 其实也不怪他揣摩不清眼前的情况,毕竟一般人在听到自己费尽心力安插的一个据点被灭时,即使不怒上心头,也不会像这人似的,只轻轻一笑。虽然这少年笑起来十分好看,琥珀般的一双眼瞳微弯,清澈的目光中透着稚子般的无邪,但蒙面人却依旧感到浑身一阵寒意透骨。 少年不发话,蒙面人更不敢出声,在这样跪了许久,直到冰冷的地面几乎冻透了他的膝盖,眼前的人才终于悠悠开口。 你可知吾为何不惜花重金,也要让你去试探千重阁? 蒙面人想了想,谨慎地说道:少主是想借千重阁之手杀大夏的狗皇帝,也是想顺便除掉玉无瑕? 用手中的木棍再次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笼中的金丝雀,眼前的少年随口似的问道:那你又可知,吾为何不派人亲自动手? 这蒙面人心中咯噔一下:属下愚钝。 放下手中的细木棍,少年幽幽叹了口气,似是伤感道:因为吾手下的人根本就割不了赵祎的人头。 蒙面人皱眉,张口欲言,却又强行忍住,而那少年虽然未曾看向他,却像是察觉了他想说什么,主动为他释疑。 这贼老头越老越是惜命,而且疑心病还重,若他只是让侍卫成天到晚把皇城围得像个铁桶,那倒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身边那些世代忠于赵家的高手,而在这其中又有一个名叫杨宇铭的人尤其厉害,连吾手下的黑白两鬼都打不过他。 蒙面人沉吟片刻,说道:我们也收买了几家武林中的名门,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人? 收买?少年轻笑,摇了摇头。 他负手而立,像是在讲一个笑话般说道:那些武林的泰山北斗俱都自命清高,即使他们私下里干的龌龊事一件不少,也不会与吾等同流合污,你不过是收买了他们门下的一些蛀虫,好似架空了门派罢了,蛀虫终究只是蛀虫,跑跑腿还行。 一听这话,蒙面人心中警铃大作。 属下该死!是属下无能! 少年忽然蹲下身子,宽慰他道:无妨,吾知道你也尽力了。 说着,他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忙伸手想要将地上的蒙面人扶起,一面道:是吾的不是,一讲起这些事儿就兴奋得停不下来,倒忘了你还跪在地上,这天寒地冻的,你快起来吧。 蒙面人一愣,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关心自己,这让他反而忘了反应,结果就见少年似乎因为他的表情吃吃笑了起来。 见状,蒙面人微窘,慢慢站起来。 他虽然是习武之人,但因为跪久了,加上地上寒气重,刚站起来时不免有些站不稳。 属下 蒙面人低头,抱拳道:少主大量,属下愿为少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少年但笑不语,话锋一转,问道:说起来,听你所言是见过千重阁阁主本人了? 蒙面人恭敬道:是。然而心下却不解其意。 少年又问:蛱蝶是他杀的吗?而他口中的蛱蝶,指的是那名拿着骨笛的黑衣女人。 是。 蒙面人又点了下头。 用了几招?少年若有所思道。 这回蒙面人沉默片刻,才语气艰涩地说道:回禀少主,两招。 两招? 少年摸了摸下巴,望着灰蒙蒙的天,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出所料,是一把很快的刀,不能为吾所用,真真是可惜了。 他似是惋惜,然而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惋惜之色,眼中神采反倒如孩童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亮晶晶的,下一刻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神机大炮的图纸还是没能找到吗? 蒙面人闻言,手心顿时出了一层细汗,不敢直接回答,于是拐了个弯儿道:属下怀疑是千重阁从中作梗,神机大炮的图纸是在那人杀了玉无瑕之后才不见了的。 少年垂眸,眼中一抹暗色闪过,继而却微微笑了一下。 那这可就麻烦了。 话音一顿,他又道:你的手下现在死了泰半,一时也回转不过来,这事你暂时就别插手了,吾眼下另有件十分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办。说罢,从袖中取出一颗小蜡丸,将它递给这人。 记住,这里面的消息十万火急,你尽快将其亲自送到阎不笑的手中。 蒙面人一听递信的对象是那个传说中性情古怪的老头,心就不由得紧了一下,可又想到这封信如此重要,少主却将其交给他 他双手抱拳,郑重地行了一礼:属下必将信送到鬼医手中。 说了这么多话,少年也有些乏了,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挥了挥手,示意完蒙面人可以离开后,便转身自顾自地回房去了。 而就在少年踏入房门后不久,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自门外鬼魅似的飘了进来,虽然把两个大活人走路比作飘有些奇怪,可他们确实是飘着进来的,用轻功无声无息间就这样出现在了房间里。 需要属下杀了他吗?白衣人笑嘻嘻地问道。 这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说话的声音既尖又细,活似宫里头的老太监,听着让人忍不住要起上一层鸡皮疙瘩,而且穿得也十分奇怪,浑身上下一溜的白色,头上还带着一顶白色的高帽,上书一见生财。 少年颇为无聊地往太师椅上一座,摇了摇头。 白衣人又嘻嘻笑道:那少主还真是信任他呀,不光和他仔细讲了个中曲折,还将那么重要的信件交予他。 心知活无常是在说反话,少年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瞥向一处,好似恶作剧得逞了的孩童,炫耀般地说道:阎不笑想从吾这儿拿几个武功底子不错的人做实验,炼制他那些药人而已,那人一身武功死了未免太过浪费,吾就顺手给他送去罢了。 他说完,又将话音一转:神机大炮的图纸就由你们两人继续追查,务必把它找回来。说话时,少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活无常顿觉得口里泛苦,但面上依旧笑道:若图纸真在千重阁手中怎么办? 少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沉吟片刻,才幽幽地道了句:若真如此,吾自会处理。 他抬起头来,望着屋外檐下挂着的鸟笼,眼中神色悠然,又隐隐透着一些兴奋与跃跃欲试。 呵 想来他那位父王定是很想得到这份图纸的,因为只要能够得到这个武器,他苍狼便不惧此刻靠天险守着关卡足足撑了三个多月的大夏大军,而且不光如此,如果预想得不错,他们甚至可以借助神机大炮的火力一气攻下,直捣黄龙。 既是如此,他这个做儿子的自当孝顺,替父分忧,不是吗? 所以若千重阁当真硬要拦他的路的话,那便也只能除去,虽说千重阁的确是把够硬的刀,可这世上软刀子总是比硬刀子来的厉害。 少年微笑,然而他刚刚勾起了下唇角,下一瞬却又突然以手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仿佛要把心肝肚肺都咳出来似的,而一旁的活无常竟是见怪不怪,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待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少年摊开手掌,入目的是一手的鲜红。 他轻轻啧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屋外檐下,那些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最是娇贵,哪里受得了在寒风中吹上这许久?可按道理说,仅仅只是吹吹冷风也不会死得这么快,偏偏那一个两个的,竟全都没了气息。 ☆、073章 疑雾重重 等玄霄赶回千重阁时已是深夜,星子如沙粒似的洒满了天空,却映不亮夜幕后蠢蠢欲动的黑暗。 阁外早已等着几个人,一见阁主回来了,俱都抱拳行礼,而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一点也不意外凌月儿会知晓他的行踪,并提前派人在门口接迎,毕竟他既然能问到苍狼的据点,就说明苍狼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千重阁的人盯梢,那他屠城的事情凌月儿当然也能第一时间得知。 遣退了葬花与七杀,玄霄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这几日奔波下来,饶是他武功高深,也不免有些疲乏,回房沐浴更衣后便欲睡下。可他刚站到床边,就嗅见空中飘来一缕幽香,那香气靡靡,撩人得很,但更撩人的却是那自暗香浮动中袅袅走来的人。 紫红色的罗裙衬得那人身材玲珑有致,雪白修长的腿每迈出一步皆是无限风情,眼波流转间能令人销魂酥骨,唇边一抹盈盈浅笑,旖旎中透着魅惑。 哥~ 凌月儿倚在门边,以指尖轻点唇瓣,娇笑道:我为你准备了三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不如今夜让她们陪你睡。 每次这人来找他总要整两句幺蛾子作为开场,玄霄心下不耐,神色自然也透着冷淡。 有事? 当然。 凌月儿莲步姗姗,走进屋来,一手扶着桌边,整个人转过身来,罗裙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洒开,又飘然落下。 哥,我早教过你,捡人家的破鞋不是好习惯,那唐梦柯虽然姿色尚可,但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你要什么样的美人,妹妹我这儿没有?怎么偏要去挑这种骨头又硬,嘴巴又不干不净的货色? 见自家妹妹手捂着胸口,眉头微攒,就像是在为什么黯然神伤似的,玄霄不由得皱了皱眉。 而这厢凌月儿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却等不到玄霄的反应,于是幽幽叹了口气:罢了,我还愁什么呢,你竟然也能动心喜欢上一个人。 话音一顿,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娇笑连连,一双眼儿微斜,媚眼如丝。 正好最近唐门出了事,这小丫头估计无处可去,你到时候可以把她带回来交给我几日,我保证还你个听话乖巧的可人儿。 玄霄听完,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他本来就累,实在不想再理会这位大半夜跑到他屋里来,不懂撒的哪门子疯的女人。 但他不想听,有人却还想继续说,只不过刚一开口,还未出声,便见横空一道剑气突然射向了她。 有事明日再论。玄霄冷声说道。 凌月儿对于他哥这冷淡的性子早就习以为常,况且这道剑气根本无甚力道,即使她不躲也不会怎样。只是这次她张了张口,最终却欲言又止,只盯着玄霄的背影呆了好一会儿,渐渐唇边的笑意换作几分无奈。 算了,有些事要经历了才能够知晓其中滋味,她既然已经将这人引上了路,那之后如何都是他自己的抉择了。 思及此处,凌月儿敛起先前的妩媚之色,表情严肃起来。 我大半夜来找你,自然不是为了这事。她靠在桌边,伸手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早已凉透的茶,轻抿了一口,一边正色道:我来是为了之前墨风的事。 墨风? 玄霄眼中的冷光一闪而过:他的底细查出来了? 之前千重阁内乱,风辰云雨四大护法死了三个,而对于活下来的这个墨风,玄霄表面上对其投诚的举动予以嘉奖,为的是避免打草惊蛇,暗地里则让凌月儿对其密切监视。 没有。 将一缕碎发挽向耳后,凌月儿微微眯了眼,目色迷离。 我派人跟踪了他数日,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便暗中下对他摄魂,结果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玄霄拿起摆在枕边的剑,起身走到架子边取了一块白布:如此说来,他和墨辰叛变之事没有干系?说话间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应该是。凌月儿亦淡淡回道。 重新坐回床边,玄霄拔出那把玄色的长剑,用白布一点点拭过剑身,头也不抬地冷冷道:那就找个理由做掉,以绝后患。 凌月儿闻言点了点头,但似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表情又凝重了几分。 墨风虽然没问题,但墨云与墨雨的死有蹊跷。她抿了一口冷茶,说道:幸好是冬天,否则尸身根本存不了这么久,也幸亏墨辰是个有头无脑的东西,竟然没将水牢里的尸体处理掉。 手中拭剑的动作一顿,玄霄抬起头来:是和墨辰的武功有关? 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极情剑法,可这人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将极情剑练至了第九重,这在玄霄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所以他那日与墨辰一战时,最开始故意没有尽全力,为的就是试一试此人的武功,结果果然让他试出了问题,虽然这人所用的招式的的确确是极情剑法,但给人的感觉就像空有个架子,华而不实。 而对于他的猜测,凌月儿顿了片刻后,说道:可能性极大。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那旁正坐在床边的玄霄,嘴角微微一笑,艳丽如沾染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的花, 当时我想这两人既然毙命于极情剑,死前必然内力鼓胀,经脉寸断,本来也是无心之举,顺手以内力探了下尸体的经脉,结果竟发现他们的经脉并没有断,反倒是全部枯死了。 用手指摩挲着杯沿,凌月儿又柔声幽幽道:我查过,阁内还有几人失踪,去向未知,想来只怕也是被墨辰吸干了内力,毁尸灭迹了。 听着她这般描述,玄霄已然是联想到了些什么,眼神渐渐幽暗,而凌月儿见他如此,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五年前,赤魔宫凭借森罗万象功血洗整个武林,最终以十二门派围困赤魔宫,杀死赤魔宫宫主凤辰夜而结束,云雨两护法很明显是被吸干了内力,放眼江湖众多武学,只有森罗万象功能做到。 玄霄闭上双眼,手中的那块布在擦过玄色的剑身后,白色之上沾满了干枯的血渍。良久,他缓缓睁开眼:你的意思是,此次内变是赤魔宫从中作梗? 然而凌月儿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突然问道:哥,你可还记得我在白云山上给你的那份战帖? 嗯。玄霄淡淡应道。 从袖中取出一枚黄金做的树叶丢在桌上,凌月儿冷冷一笑:这是定在二月十二天冶城试剑大会的请帖,据说武林盟主将要改选,当初提议围困赤魔宫的现任武林盟主,青城派的掌门人张道天要退位了。 二月十二? 试剑大会召开的日子竟然也是二月十二? 一阵微讶过后,玄霄陷入了沉默。 这恐怕不只是个巧合这么简单,若真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些。 赤魔宫这些年休养生息,实力隐隐又有冒头的趋势,而且它不像苍狼在暗处,受制于大夏。如果赤魔宫真的又以森罗万象功卷土重来,当年连十二门派齐集都战得损失惨重,他必然是不会去硬碰硬的。 但有一点玄霄想不通,赤魔宫如果是在打试剑大会的主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复仇。然而千重阁一向非黑非白,并且当年围困赤魔宫的门派中也并没有千重阁,那赤魔宫此举的意义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这一沉默就是许久,半晌才在黑暗中冷冷说道:你最近关注下赤魔宫的动向以及阁里的风吹草动,其他我自有分寸。 凌月儿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再说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8) 我之前让你查薛百味的底细,你查得如何?将剑重新放回枕边,玄霄突然问道。 凌月儿摇了摇头,用染得鲜艳明亮的指甲有一下无一下地敲着茶盏的杯沿:薛百味的身份应该不止一个,而且就连薛百味这个身份估计也是捏造的。 这个回答倒令玄霄有些意外。 没想到五绝之一的易容大师薛百味竟然也能是个捏造的身份,那这人的真实身份究竟为何,恐怕就有些意思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说道:继续查,把他所有的身份都挖出来。 而凌月儿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知道这人定不可能让她查无用的东西,所以细细一想,便想通了其中关键。 你怀疑薛百味和赤魔宫有关系? 玄霄垂下眼来,淡淡道:当初离阁,他是除了你我以外,唯一知道我易容后模样的人,可之后那些人却轻易地认出了我。墨风是领墨辰之命前去截杀我的,如果这次内变和赤魔宫有关,那你说此人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这一番话实在细思极恐,凌月儿微微抿紧了唇,想了片刻,说道:我会继续着手去查,不过此人身份颇多,恐怕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 玄霄微微颔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便就这样沉默了,就连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 不过倒也未安静多久,凌月儿就又突然道:说起来,还有两件事。 玄霄转头看她,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凌月儿道:之前峨眉掌门的死,你不是让那女人去查是谁散布的极情剑法吗? 嗯。 玄霄正在思索赤魔宫之事,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事实上他并不在乎峨眉掌门是死是活,只是杀死峨眉掌门的是极情剑法,这点有些奇怪。 是墨辰?他想了想,问道。 你绝对猜不到是谁。凌月儿轻笑出声,语气里多了几分讽刺。 玄霄闻言侧目,不解道:谁? 昆仑派掌门裴昊。凌月儿说道。 玄霄早被这人先前一番话弄得睡意全无,所幸起身也走到她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下,问道:昆仑掌门? 一讲起这种名门正派之间相互暗下杀手的事,凌月儿就像是在说一个笑话,她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慢慢画了一个圈。 峨眉目前的代掌门,也就是之前来找我们要说法的那个女弟子,前些天又来了一趟阁中,她希望能联合我们,让昆仑给个说法。 千重阁的生意都是杀人的生意,做了这行就免不了要接触这些名门正派光鲜亮丽外表下藏着的那些脏东西,玄霄知道凌月儿这话的意思是不要搀和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过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昆仑掌门究竟是怎么得到的极情剑法? 如果昆仑掌门手中的极情剑法是从千重阁水牢石壁上泄露出去的,那这件事说不定和千重阁内乱也有关系,而或许那位峨眉的代掌门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来向他借力,如此看来,这人也是有几分小聪明。 但玄霄不知道的是,这个歪主意其实并不是上官雪出的,而是峨眉代掌门的贤内助天真善良且活泼可爱的小师妹梨喜干的好事。 此刻梨喜小师妹正裹在被子里睡得香甜,大概是因为遭了什么贼人惦记,睡着睡着居然平白无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结果给打醒了。 而这厢,玄霄淡淡道:这事由你亲自去一趟昆仑,不必与峨眉一道,也不用知会他们,我要知道裴昊的极情剑法是从哪里来的。 哥? 凌月儿疑惑地问了一声,但一听极情剑法,便瞬间明了玄霄的意思。 好,我明日就动身。 嗯。 玄霄也自斟了一杯凉透的茶。 夜里本就冷,一杯冷水滚进肚内,更是凉得寒意四起,凌月儿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内力浑厚,但还是执意把他面前的茶推走了。 她婷婷袅袅走到这人身边,卖关子似的说道:这最后一件事就是玉无瑕,之前你不是通知我,让我多多留意吗? 玉无瑕? 玄霄近日诸事缠身,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此刻一提,倒想起来确实是有这样一件事。当时他杀这人时,这人死得太过容易,惹人生疑。 他没死?玄霄猜道。 凌月儿笑得意味深长:不光没死,而且还找上门来了。他执意要见你一面,如今人就住在千重阁内。 ☆、074章 豪赌 虽说早就猜到了玉无瑕的死有猫腻,可玄霄却万万没想到这个本应该躲着千重阁的人,会自己把自己往龙潭虎穴里送,而凡是来千重阁的人,无论是男是女,亦或有着何种身份地位,为的都是同一件事。 他想要谁死?玄霄幽幽问道。 凌月儿但笑不语,秋水般的眼瞳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这你得问他了。 玄霄当然不信凌月儿什么都不知道,但她既然不想说,那他也不会逼她说,而且正如她所言,只要等见了玉无瑕,一切疑团自会分晓。 残夜未央,太阳与月亮各占了天的一边,日追月,月逐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此刻一处庭院内,在玄霄遣散了所有守卫后,屋内之人原本闭着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玉无瑕坐在窗边,脸上的表情木讷而空洞。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人在断断续续地哼着一段旋律,虽然声音很轻,但玄霄依旧听清了。而他虽不清楚这人为什么要唱歌,但他曾经见过这种神情,比如金婷将他错认成顾云青的时候,亦比如顾云青在得知金婷伤重濒死的时候。 他们眼中的痛苦都是一样的绝望,仿佛湮灭了所有的生息。 玄霄站在院子里,隔窗看着这人,语气淡淡地问道:你想见本座? 闻言,玉无瑕的眼睛又睁开了一些,他偏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双眼竟似没有焦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我想让阁主帮我杀一个人。 玄霄一向很难理解他人的感情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看着江湖榜第十,曾经身为玄机山庄庄主的玉无瑕,居然为了儿女情长变成了这副德行,他目光冷了半分,心生不屑。 阎王契既出,有死无生。 一袭黑衣曳地,一张狰狞的银质面具遮面,玄霄在说这话时,声音冷得好似坚冰。 玉无瑕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无声地笑了,笑里满是讥讽,也不知是在嘲讽这句话,还是在讥笑他自己。 的确,但 话音一顿,他眼神亮了几分:我希望阁主能让一个人先我一步。 玄霄微眯了双目,自院中缓缓步入屋内,冷冷道:按理来说,本座应该先杀了你,况且他挑眉:你已经不是昔日玄机山庄的庄主,拿什么换他人的命? 面对这人的质疑,玉无瑕闭上双眼,神色一片凄迷,直过了良久,才慢慢地轻声说道:若是阁主能帮我杀了那人,我们就帮你铸一把剑。 他唇角微扬,笑中带了几分温柔与缱绻,就连那块几乎占据了他半张脸的紫红色胎记都在这份微笑下变得柔和了许多。 玄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人话中的一个字眼:我们? 对,我们。 只要你杀了他,我和嫣儿会为你铸一把剑。 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玉无瑕眼中带着恨意,但更多的是决绝。 我身为五绝之一,十岁开始铸剑,浸淫铸剑之术十数年,所铸兵刃数百把,但只有一种方法我从未尝试过。 玄霄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阁主可曾听说过以活人的血肉之躯祭剑? 玉无瑕虽然这样问了,不过显然并没有期望得到玄霄的回答,所以不等他出声,就又继续道:古籍上曾记载以活人铸剑,所成之剑灵气非常。如果阁主愿意帮我这一次,我便与嫣儿一起,为你铸一把这样的剑。 不得不说对于一个用剑的高手来讲,这的确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报酬,但玄霄却并不急于答应,而是不紧不慢地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连你也杀不了他? 玉无瑕摇头,黯然道:不是杀不了,而是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是个已死之人,仅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查出霹雳堂里与苍狼暗中勾结之人。 玄霄心下一怔,面上不露分毫,淡淡问道:苍狼? 玉无瑕眸色渐暗:这事说来话长 江湖上关于神机大炮的传闻,玄霄早有耳闻,事实上这个传闻已经传了有一百多年了。据说玄机山庄的初代庄主乃是一位不世出的机关天才,他一生所创机关无数,但仅有一样机关,他只画了设计图,并没有将实物做出来,原因是此物的威力太大,这位庄主知道如果让这东西面世,必定会引起无数的腥风血雨。 而这东西,就是神机大炮。 玄霄听说过近来苍狼风头无两,却不知苍狼能够打破僵局,居然是因为借助了大夏的机关奇巧,真是好一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神机大炮的图纸世代由玄机山庄的庄主负责看管,全庄上下也只有我知道藏在哪里。玉无瑕冷笑了一声,说道:所以他们先以利诱我,之后又拿嫣儿威胁我,在我宁死都不肯交出图纸后,竟然又花重金想要杀人夺图。 他说着说着,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烈。 因为事出突然,我根本没来得及偷偷传信予嫣儿,结果就在我终于混进霹雳堂,准备带着嫣儿偷偷离开的那天晚上,却发现发现 说道这里,玉无瑕眼中已是一片通红,紧紧攥着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着,突然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震得桌上茶盏翻倒,碎了一地。 我要你杀了那个藏在霹雳堂中,害死嫣儿的凶手! 尽管玉无瑕的遭遇令人动容,然而玄霄却只垂着眼,神色冷然地看着他,平静道:本座曾经确认过,那夜死在山庄内的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这一切都是苍狼的诡计! 玉无瑕抬头望向玄霄,目眦欲裂,但见这人眼中的冷然,又叫他头脑忽而清醒了一两分,只得重重地低下头去,稍过片刻,情绪才渐渐平静了些许。 想来阁主应该也听说过与我同为五绝之一的薛百味。 他深吸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我先前新铸了一把很不错的剑,引得许多人到玄机山庄观剑,而此人也是其中之一。后来就在那天傍晚,他借着观剑的由头来见我,之后又告知我苍狼的人花了重金请动千重阁要杀我。 哦?玄霄忽然觉得这事有趣得很。 如此,不必玉无瑕说,他也已然明白这人究竟是怎么脱身的了,想来必定是薛百味把别人易容成了玉无瑕的模样。 怪不得那夜他明明察觉到屋内有两个人,杀进去时却只见了一个,夜雨被触发的时候,玉无瑕应该还在屋内,之后大抵是借了什么机关暗室,在一瞬间内远离了那间屋子。 只是 你不疑他? 玉无瑕叹了口气:他说他是千重阁的人,还给我看了苍狼下的单子,那张纸上戳着千重阁的印记,本应该是无法仿造的。 玄霄挑眉: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苍狼的人? 因为 玉无瑕低下头,面露愧色:神机大炮的图纸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玄霄问道。 玉无瑕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事发后,我折回去确认过藏着图纸的机关,那时就已经不在了。 玄霄听后也沉默了。 他原先以为薛百味是赤魔宫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苍狼的暗棋,而从这幕后之人的动作来看,此人定是使得一手借刀杀人的好手段,无论是用大夏的奇巧攻大夏,还以他杀玉无瑕,这其中的心思布局,可见一斑。 还有就是玉无瑕提到的那张单子。 他先前并未听凌月儿提起过阁内有单据被盗的事发生,况且这单是他亲自出手,应该会被妥善收起才是,所以要么薛百味的单子是伪造的,要么千重阁里有内鬼。 玉无瑕见玄霄沉默,以为他是怕千重阁搅进苍狼与大夏的这趟浑水,不肯相助,于是说道:我只需要阁主帮我查明霹雳堂里那个里应外合逼死嫣儿的人就可,之后我会亲自杀了他,不会脏了阁主的剑。 玄霄依旧不语。 见此情形,玉无瑕的心顿时一紧,这已经是他最后的选择,如果玄霄不同意这桩买卖,那他来千重阁就是自寻死路。 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够作为酬金了。 除了夜雨。 然而他不可能将夜雨交给玄霄。 剑之于这样的高手只是一样趁手的兵器,这人的武功已经高到飞花摘叶皆可杀人,但夜雨不同,它能将灌注其上的内力放大五倍不止,如果这东西落在这个男人的手中,后果太可怕了。 他宁愿毁了夜雨,也绝不能再一次让这样的武器落在不可信任的人手中。 这般左思右想了一会儿,玉无瑕心里乱极了,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阁主可是不愿接这一单? 玄霄俯视着坐在桌边的玉无瑕,盯着这人的眼睛,仿佛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要杀人,是为了给司徒嫣儿报仇,而不是为了神机大炮。 他说这话时,用的时陈述句。 而玉无瑕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又跳到司徒嫣儿身上,不禁愣了一下,就在此时,便听这人又问道:你为了给她报仇,甚至不惜以血肉之躯去铸剑,为什么? 为什么? 玉无瑕不解地重复了一句,随后竟轻笑了一声,眼中又露出了那种绝望之色。 他低下头盯着桌面,慢慢回忆道:我自从出生,脸上就带着这样的胎记,不知多少人见了我的真容,避我如蛇蝎。可是嫣儿不一样,我与她就如俞伯牙和钟子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既是知音,又能与之互相爱慕的人,我玉无瑕何其有幸? 只可惜,天意总是弄人。 玄霄听得一阵皱眉,不甚其解,而他这般反应,看在玉无瑕眼里也不觉意外,毕竟这人素来凶名在外,若真同自己一般,反倒让人奇怪。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阁主恐怕是不会明白的。不过你我皆算是立在武学巅峰的人物,高处的滋味你应该比我更懂才是。 虽然是在说他人,可又何尝不是说自己?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玉无瑕说着说着,却忽然落下泪来。 听闻阁主爱武成痴。那如果某一日,阁主遇到一个与你匹敌的对手,一个能解你的知音,以及一个爱你与你爱的人,从那一天开始,你就不会再寂寞了,可是如果你失去了这盏照亮你整个世界的明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39) 那时,你会疯的。而我,已经疯了。 说完,玉无瑕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却在哭,这样奇怪而矛盾的表情组合在这人的脸上,看得玄霄心中波澜微起。 他心想:自己寂寞吗? 答案是:当然寂寞。 高处不胜寒,立于剑道巅峰的人又怎么会不寂寞呢? 千重阁是个以强者为尊的地方,他的手下既是下属,也是竞争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在他背后捅上一刀,呆在这样一个地方,又怎么会不寂寞呢? 可是他找不到对手,也没有可以信赖与依靠的人,他已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太久太久,久到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孤独,可真当他扪心自问之时,却又发现原来也不是完全的习惯。 他只是惯会伪装罢了,以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要求,不停突破自己的极限,以追求剑道来消解这份无人能知的寂寞。 那爱能解寂寞吗? 如果是 如果,是的话 或许是因为触到了什么关键,玄霄于一刹间福至心灵,对那套自创的剑法竟是又有所悟,并且似乎离极情剑的第九重更近了一分。 自从李惜花离开以后,他虽然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人,可是有的时候,人心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东西。你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越是用许多许多的事去将它埋住,他便偏要在你心里到处扎根,杂草似的冒出一茬又一茬。 常言道,堵不如疏。 诚然李惜花身上的疑团太多,可那又如何? 身居高位者,当断则能断,玄霄深谙此道,也明白小心谨慎固然重要,但这世间的许多事总是人算不如天算,敢于豪赌也是一种成大事者的气概。 他敢赌,并且有这个自信去赌,因为他相信就算李惜花有问题,自己也有绝对的实力去力挽狂澜。 既然如此,那便赌一把好了。 想到这里,玄霄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这单子本座可以接,不过追查凶手这种事本座帮不到你,你得去找一个人,一个好奇心很重,最喜欢管人家闲事,却十分聪明的人。 一听这话,玉无瑕的心时又提了起来,问道:谁? 玄霄抬头,窗外晨光融暖,驱散了夜色的阴沉,他顿了一会儿,说道:位列江湖榜第三的琴皇,李惜花。 提到那人,面具后的人微微地笑了,既不是冷笑,也不是修罗般嗜血的笑,只是微微地,浅淡地,勾了一下唇角。 谁都不曾察觉到这个小动作,就连它的主人也是。 ☆、075章 莫非你吃醋了 琴皇? 玉无瑕不解,这事怎么又扯上江湖榜第三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玄霄便已经起身离开,只留下一扇半掩的门诉说着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切。 隆冬未尽,清晨依旧冷风瑟瑟。 一大早,凌月儿就开始走程序,让玉无瑕在所有准备好的单据上一一签了字按了手印。可虽然玉无瑕在签字时也仔细看过了那些纸上的内容,但还是没能明白昨夜玄霄说的那一番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剑圣这是让他自己去找李惜花,还是其实琴皇也是千重阁的人? 他正左思右想,这厢凌月儿却不给他半点休息的时间,收了单据之后,又将备好的衣服斗笠等物品交给他,便催促他去换衣服,而等玉无瑕一脸茫然地做完这一切,接着竟然被千重阁的人告知他可以走了? 呃 虽然也不完全算是赶人,至少这帮人还给了他一匹马以及一个地址,告诉他要到那里去见一个人。 一个叫萧玄的人。 将纸上的地方反反复复盯了好几遍,玉无瑕站在千重阁的门口,先抬头望了望那块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又低头看了看地面,眉头皱成一个死结。 这唱得究竟是哪一出,这个萧玄又是何许人也? 尽管他心里没谱,但想到据闻千重阁甚少失单,而且这次答应他的人又是千重阁的阁主,所以即便玉无瑕满腹狐疑,如今走投无路的他也只能按照凌月儿的指示去做。 他牵着马出了城,一路向约定好的地方行去。 开封城外的官道边,过往车马碾过的路面上满是尘土,不远处一名青年静静立在路边,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青年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外披一件银狐裘袄,手中轻轻摇着一把鎏金的玉骨折扇,看上去气质儒雅中带着几分冷清,好似寒宫皎月。 他手中的扇子倒是有几分奇特,每支扇骨都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精心琢磨成的,其上或疏或密地描画了些鎏金花纹,可雪白的扇面上却空无一物。 玉无瑕曾经见过李惜花几次,因此认得他的东西,而这青年手中的扇子分明就是李惜花常拿在手中的那一把。 阁下是?玉无瑕走近,试探着问道。 玄霄不答,收起折扇别于腰间,随后拉住手中的缰绳,一个翻身上了马。 这般冷淡的眼神 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 玉无瑕皱眉思索了片刻,旋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 难道这人是! 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人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些,而且气息浑杂,完全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若不是这人的身形和那人一模一样,还有之前的事作为铺垫,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把眼前这人与那个江湖上的杀神联系在一起的。 玉无瑕呆在原地,嗔目结舌地说道:你你是谁? 本座既接了你的单子,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玄霄看也不看他,径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扬手抛给了这人。 他这话无疑证实了玉无瑕心底的猜测,然而还不及多想,便下意识伸手接住了那只小瓷瓶,回神低着头瞧了一眼,不解道:这是? 断肠腐骨丹。玄霄似是漫不经心地答道。 闻言,玉无瑕脸色微变:阁主这是何意? 玄霄拽紧手中的缰绳,控制住乱动的马儿,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记住,本座此次的身份乃是长安皇商萧家的幺子萧玄,两年前萧家曾经与玄机山庄有过交易,所以本座认得你。而这次是因为本座与你在长安的墨云轩偶然遇见,听说你的遭遇后感到十分同情,于是想要帮你。 话音一顿,他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又接着说道:你还需要铭记一点,如果你敢将本座的真实身份抖露给那人半个字,本座非但不再帮你,还会铲平玄机山庄,屠尽你庄中所有人。 说这话时,尽管玄霄的话音显得十分稀疏平常,但玉无瑕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冷漠,那是对人命的漠视与对屠杀的无动于衷。 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杀人的兵器,毫无感情可言,所以玉无瑕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他让李惜花知道了萧玄就是玄霄,那玄机山庄必会血流成河。 他低下头,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小瓷瓶,下一秒,似是下定了决心,拨开瓶塞,倒出那粒断肠腐骨丹,仰头一口吞了下去。 只要能找到害死嫣儿的凶手,即使上刀山下油锅,他都在所不惜。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既然玄霄都这么说了,那琴皇肯定不是千重阁的人,如此一来,要如何保证那人会帮他? 玉无瑕皱了皱眉:如果他不帮我 如果他觉得麻烦不肯帮你,你就跪下来求他,他不会不肯的。玄霄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好像丝毫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 玉无瑕微愣,一时无言。 而玄霄才不管这人在想什么,玄机山庄与千重阁内乱这两件事中都涉及到了同一个关键人物薛百味,他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去寻李惜花,另一方面却也是有意想要看看这里头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将要同行的两人各怀心思,而等玉无瑕上了马后,玄霄便猛地一甩马鞭,坐下的马儿收到指令,扬起前蹄绝尘而去。 数日之后。 忘尘一走,半云坡就又只剩下李惜花了。 梅林深处,一人半躺在林中最大的那棵老梅树的树杈上,正倚靠着树干休息,而在一旁靠近他的地方挂了一串酒坛。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几朵开得荼蘼的梅花被风摇下几瓣花瓣来,悄然落于他眉心发间,也不见他醒来。 晨光和暖,鸟语花香,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安宁,可下一刻,这份宁静却被来人打破了。 以李惜花的武功,怎可能察觉不到有人来了,只是他懒得去理会,连姿势也未曾变一变,不料接下来落入他耳中的那一句话却让他惊讶得蓦然睁开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师父,徒弟来看你了。 玉无瑕也被吓了一跳,脸上表情轮番变换,心里暗道:之前也没听说过剑圣的武功是琴皇教的,难道这两人竟是这种关系? 然而事情远远不是玉无瑕想得那么简单,接下来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更是让他云里雾,摸不着方向。 由于李惜花处在对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件事的震惊中,以至于一开始惊得忘了接话,等他回神,才注意到小少爷身边站着的这个人并不简单。 这位是? 玉无瑕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露出真容,拱手道:在下玉无瑕。 竟是玄机山庄庄主?! 原本早已死在剑圣手中的人,此刻居然好好地站在了这儿,不必说这其间种种肯定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李惜花心念电转,道了一句:幸会。就没了下文,原本坐直了的身体又懒懒地朝树干靠了回去,余光却不着痕迹地瞄向玄霄。 一见这态度,玉无瑕心知这人是不愿意趟这趟混水了,可他别无选择,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又厚着脸皮说道:江湖上都说李琴皇为人仗义,侠肝义胆,在下此次前来,是希望琴皇能帮在下查清是谁害死了嫣儿。 不过这话是说出口了,说话之人却很是底气不足,他自觉与李惜花只有过数面之缘,这会儿突然让人家帮忙,换作是他自己也不一定会帮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求助般地看了玄霄一眼,但那人就像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处境似的,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树上的人,表情虽然依旧淡漠,眼神却比平常亮了许多,好似有什么在暗潮涌动。 李惜花没接他的话,而是转头看向玄霄,问道:怎么不见唐姑娘? 唐梦柯回唐门去了,不许我跟着。 玄霄说完轻轻顿了一下,皱着眉似有不解道:莫非你吃醋了? ☆、076章 因你生爱 他是真的不懂。 之前唐梦柯曾经对他说过,那种不喜欢看一个人与别人呆在一起的情绪名为吃醋,可李惜花会吃醋吗?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太肯定。 不过若是他所猜不错,李惜花倒是极有可能会吃醋,而让他推出这样结论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他当初吻唐梦柯时,本身也存着试探李惜花的心思,后来那人的反应则证实了他先前隐隐的感觉。这个人很在乎他,甚至会在看见他吻别人时,一时间情绪失控。 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反倒是偶然了,还记得那日卜算子临走前曾暗示过他,有个人一直喜欢着他,虽然他那时没往这方面想,可事后,尤其又是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以后,这句话就变得似有不同。 不过他不敢确定,除非这人亲口承认。 这厢玄霄垂着眼,正在心里仔细盘算要怎么才能把李惜花的真心话给逼出来,殊不知他这一句话说得另两人心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玉无瑕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次,惊讶之余,不免又想到依照先前玄霄的要求,李惜花肯定不知道玄霄的真实身份,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而此时此刻最为震惊的人,自然当属李惜花了。 他微微地抬起头来,摒住了呼吸,下一刻却将那人眼中淡淡的困惑收入眼底,原本因为这话而漏了一拍的心,最终又因这人的神色落入深谷,只觉心情一阵苦涩。 真真是可笑,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这人根本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李惜花亦是跟着垂下眼来,先是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仿佛略略释然,勾起唇角懒懒地笑道:你啊倒是还和以前一样,老是乱说话,你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吗? 玄霄淡淡地望向他,如实道:不是很明白。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着花树走去,直至走到树下,一仰头便能望见花树上的人。 又一阵微风拂过,吹落的花瓣自他身畔飘摇着落下,而他静静地注视着树上一袭紫衣的青年,那一眼似乎倾尽了玄霄所有的感情,却又好像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但我明白一件事 我不是为了玉无瑕来找你的,我是为了你才来的。 李惜花愣了愣,低头望向树下那正站在落花中的少年,似有不解。 萧玄?他迟疑地看着这人。 然而玄霄却在这时收回目光,侧眼看了看玉无瑕:在墨云轩遇到后,我对玉无瑕说十分同情他,所以才想要帮他。话音一顿,他微微皱眉:但那是骗人的。 我并非情感丰富之人,但我却要帮他,那是因为我要为自己找一个借口,为了说服自己来找你。 晨光落在玄霄的脸上,仿佛在这个常年如寒冰似的人身上留下了淡淡的暖意。 可那一刹那,李惜花却沉默了,心中充斥着各种情绪,有疑惑不解的,也有笑他这个徒弟如此坦诚的,偏唯独有一种可能是他不敢去想的。 他掩饰般地抓着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酒,转头看向别处,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树上翻身跳下,背过身来不愿去看这人。 萧公子,这个忙在下帮了,不过在下与玉兄足以。 说着,他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抹苦笑,眼神黯然,却强作一切如常:前几日有人曾与我提起,说唐姑娘似乎被唐门逐出来了,她一个姑娘家遭此变故,此时正是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最好还是去找她吧。 让他去找唐梦柯 李惜花这是在赶他走? 识到这一点,玄霄顿觉一种莫名的难过在心底滋生,他不解这人究竟是怎么了,可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他向来不善此道,尤其对方是李惜花,这就令他变得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好。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的猜想是错的,如果李惜花并不喜欢他 那他要怎么办? 刚刚还在一旁的玉无瑕眼见情况不对,早就悄悄离开了,剩下他两人在这里,一时间俱是沉默不言。 梅花淡淡的冷香在风中若隐若现,那是一种好似陈酒一般的香气,仿佛能让人迷醉其中。然而玄霄却觉得此时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叫人呼吸困。 他茫然地站着,极力地看着李惜花的背影,但偏偏他无论如何想,都想不出要怎么才能让李惜花喜欢自己,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更加难过,一种既酸又涩的感觉在胸口涨开,迅速发酵。 这就是爱吗? 玄霄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捏紧了拳头,眼神也愈发地沉了下去。 而李惜花见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吭声,可他又不敢回头,便只得佯装潇洒,想要悄然离开,但还没走几步,就发觉玄霄竟是追了上来。 李惜花。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0) 他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遂下意识回头:你但疑问的话音还没说得出口,就被眼前骤然靠近的人用唇舌断去。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一阵大风吹得那棵老梅树摇落无数绯红,晨光从树杈间透过,在地上投下横斜的枝影,再点上无数落花,就似又生了一树繁花。 而在那飘零如雨的飞花间 有人闭上眼,不管对方眼中的错愕,无比认真地吻了下去。 这一吻流畅得仿佛早已排练了千百遍,只见玄霄一只手托起李惜花的下巴,另一只手扣住这人的肩膀,强迫身前的人和自己紧紧靠在一起。唇上一片温热,是熟悉的触感,而他趁着这人尚未回神,循着本能轻易撬开了他的齿关,就像宣示所有权般,霸道无比地侵入。 ☆、077章 绝不放手 唔 李惜花蓦然瞪大了眼睛,惊愕之声被尽数湮没在了唇齿之间。 他努力地想要从玄霄的脸上找到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证据,去证明这个人不过是在和他开一个玩笑,可是映入眼底的却是一双忽然睁开的眸子,幽深一片。 彼此的气息在这一刻交融,如一颗火星落向荒原,然而这粒燎原的火种还未燃起,就在空中被寒风吹熄了,只余下一撮灰烬。 这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吻自己的,他这么做,只可能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这个傻徒弟在感情之事上总是摸不清什么是该说的话,什么是该做的事,说不定连他这次的事都是 都是 李惜花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仿佛有一种冷意于刹那间在胸腔中慢慢冻结。他猛然推开玄霄,整个人朝后踉跄着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是惊讶,亦是绝望,是不堪,更是悲伤,而这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化作了沉默。 寂静在四周悄然漫延,每分每秒都像被无限地拉长。 玄霄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冰凉的手指擦过尚还残留着灼热感的唇瓣,带起某种难以言说的悸动,他又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而那里早已不复往常。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原来可以跳得这么快,就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同时他似乎感到很高兴,为做了这样一个正确的决定而高兴,也因为让那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而高兴。 原来这种感情就是开心 温暖而纯然,不带任何的算计与利益,没有任何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在一起。 就在玄霄失神之际,耳畔却忽而传来这人的苦笑,等他抬头,就见李惜花幽幽叹了一口气,似是疲惫不堪地捏了捏眉心。 看来他顿了顿,说道:你已经知道我对你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是。玄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深邃的目光慢慢融化。 是唐梦柯告诉你的?李惜花的语气里带上一丝自嘲。 玄霄想了想,说道:是。 唐梦柯在这件事上的确功不可没,如果没有那人点醒他,他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喜欢着这个人的。 而李惜花听后却笑了起来:那她为了报复我,还真是不遗余力。说着,又摇了摇头:也罢,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他又朝后倒退了几步,直到后背靠在身旁的一棵树上,玄霄却在他每退一步之时,就向前逼近一步。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她在报复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突然欺身上前,将这人逼得紧紧贴着树干,进退不得。 为什么就不能是 话音停住,玄霄目光灼灼地望着李惜花:我也喜欢你。 喜欢?你也喜欢? 一句喜欢,震得李惜花愣在原地,他呢喃般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就像是不能理解它的意义一样,就这样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猛然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你明明 玄霄打断了他的话音,接着他的话缓缓说道:喜欢的是唐梦柯,是吗? 你 李惜花偏过头来,紧捏着的拳头出卖了他此刻矛盾的内心,他是想要听到这人否认的回答,可如果这人不喜欢唐梦柯,那之前自己窥见的那一吻又该作何解释? 而见他不信,玄霄本想说自己只是拿唐梦柯来试探他,但话到嘴边又被收了回去,似是想到了什么,临时改口说道:我也曾经以为我是喜欢她的,可是就算和她在一起,我也依旧忘不了是谁在下雪的夜里等我,是谁为了帮我解围不惜与她打赌,输到要去跪在城门口。 玄霄退开身,声音渐渐轻了许多,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忘不掉这些,不光是忘不掉,甚至还常常想起,以至于竟不由自主地模仿着这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去对待一个我觉得可能是喜欢的女人。 李惜花皱眉,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玄霄微微地眯了眼,心底掠过一丝不悦,冷眼盯着这人,骤然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李惜花不解他怒从何来,只得解释道:可我们都是男人,你还是萧家的小少爷,你 不料这话一出口,反叫玄霄心头怒意更盛,都摊牌摊到这个地步了,这人居然还在逃避?! 他眼神一暗,突然伸手拽住李惜花的衣襟,猛地将他拉向自己,冷冷质问道:这一切不都是你先开始的吗? 李惜花哑然,被这话陡然问得答不上话来,只愣愣地看着正拽着自己的这个人,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沉默了许久,伸手将玄霄拽着他衣襟的手拿开,无奈道:你难道就不怕吗? 怕什么?玄霄不解。 你是皇商萧家的幺子,要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父母肯定不会同意,更不提那些闲言碎语,众人的指指点点,这很可能会毁了你的一切。 李惜花轻轻叹气,仿佛长辈一般,又对他循循善诱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是不能凭一时冲动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又会发现,其实你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喜欢我,就如同你也并不是那样喜欢唐姑娘一样。 玄霄不言。 李惜花的意思,他又怎么会不懂?他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为他考虑了这么多,这些话显然是这人的肺腑之言。 心念一转,玄霄半真半假道:可要不是因为不相信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又怎么会强迫自己假装去喜欢另一个女人? 你?! 你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说心悦唐梦柯的吗? 李惜花觉得自己大概是把这一辈子的惊讶都在一天用完了,心情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而对于他的疑问,玄霄虽默然以答,但很显然这种沉默无异于承认了。 你 你居然 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李惜花真不知道自己在明白真相后,究竟是该笑还是该哭。他为了成全这两个人,不惜放荡自己,压抑感情,用酒麻痹内心,每日醉生梦死,可这人现在却告诉他,他们两个其实很早之前就相互喜欢? 将这人脸上复杂的表情收入眼底,玄霄静静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话音一顿,玄霄内心竟难得起了一丝紧张的情绪,遂深吸了一口气,用无比郑重与认真的口吻,将这一句决定两人未来的话问出了口。 你,愿意继续教我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清风扬起衣袂,晨露沾湿了衣袖,他忍不住摒住呼吸,只为等一个答案。 梅香虽清冷,花色却灼灼,大片的梅林花海就像一团火,烧遍了整个半云坡。而在这片梅花林中,有人放下遮着眼的手,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暖得足以让人熏醉的笑容。 这约莫是玄霄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在这样一个清晨,梅花树下一袭紫衣的青年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 既是如此,这一次,你不要指望我再放手。 ☆、078章 情为何物 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人觉得它甜似蜜糖,亦有人觉得它苦涩难耐。 而就在玄霄终于向李惜花表明了心迹的时候,一旁识趣走开的玉无瑕则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他将手中的斗笠放在一旁,垂眸陷入了深思。 依着方才所见,剑圣与琴皇之间分明就有些什么,毕竟剑圣都当着他和琴皇的面说得那么直白了,要真是没什么,那才奇怪了。 其实他刚开始听了剑圣的那一番话,着实被吓得不轻,倒不是因为这两人同为男子,而是他没想到剑圣此等冷心冷情的人,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他先前还以为像这样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和情爱沾边的,所以那夜他对这人说如果能遇见所爱时,其实并不期望这人能理解这种感觉,可现在回想起来 莫非是自己的这番话点醒了这人,所以才利用自己来找琴皇? 不过这位玄剑圣到底是真的对琴皇动了心,还是别有所图,他也摸不准。毕竟当剑圣说出那一番肺腑之言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被那看似情深的话给打动了,但回神后却发现藏在这一番话下的是谎言。 那人不光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也隐瞒了自己与他之间的交易,表面上说得好像情真意切,甚至还主动揭穿了那个原本准备好的谎言,说并不是同情自己,殊不知这谎言的背后还是谎言。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反倒让这个谎言看起来真实无比,若非他就是这交易里的一方,几乎也要被这人给骗过去了。 千重阁是什么地方,能够镇住千重阁的人又岂是善类? 剑圣既然隐瞒了身份,就必然有他的打算,但在他看来,真正的爱是永远不会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另一方面,玉无瑕虽然也同他人一样,无法理解两个同性之间会生出感情这种事,然而他都已经落到了如此地步,又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别人的事? 再说,若是两个人真心相爱,若是能真的在一起,若是没有这些身份家世样貌的阻拦,若是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若是 嫣儿没死。 思及此处,玉无瑕低着头,神色突然变得黯然。 那张仿佛烙在他记忆中的面容依然鲜活,一颦一笑都恍如昨日,可昨日就是昨日,已经逝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与嫣儿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嫣儿正挂名在寺中做俗家弟子,她那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身体自小就不好,于是就在寺中静养,并不怎么见外人。而他会认识嫣儿,完全是一个意外,这事的起因还要从清水寺的住持与少林的关系说起。 清水寺是个并不大的寺庙,但这寺庙的住持却是少林方丈弘海大师的师兄,并且据说两人关系颇好。适逢住持寿辰,弘海大师托玉无瑕用紫金锻造了一柄禅杖,预备送给他的师兄祝寿,又因为玉无瑕早前欠过少林一个人情,于是就答应了。 那日他被玄机山庄内,他那些所谓手足闹出来的腌脏事烦得厉害,就借了个送禅杖的由头准备出去透透气,送完后就在寺周围转了转。 清水寺地处深山,风景清幽秀丽,花鸟怡人,他走着走着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拿在手中把玩的一把银妆刀不知道被自己随手扔到哪里去了。 这东西是他在来的路上从几个新罗国的商人手中得来的,当时看着稀奇,就顺手买来随便玩玩,没想到才没多会儿就被自己给玩丢了。不过他倒也不是特别在意,不急不慢地顺着原路回去,一边找一边继续散步。 也许算是天公有意成人之美,这东西恰巧被出来搜集露水泡茶的司徒嫣儿给捡到了,两人又好巧不巧地正好碰见。 初见时,他还以为自己的面具会吓到这名姑娘,谁知司徒嫣儿的身子虽弱,胆子却不小,加上鲜少见人,陡然间见了个长相怪异的外人,竟然觉得十分新奇。两人兴趣相投,话语投机,聊着聊着就这样成了朋友。 自那以后起,玉无瑕总是偷偷往清水寺跑,他知道司徒嫣儿喜欢茶,并且收集了很多的水用以泡茶,比如旭日将升时花瓣上的露水,亦或是仲夏时分未落地的雨水,再或者落于寒冬时梅花上的碎雪,而他就摸着黑站在池塘边等天明,借着轻功之便,特意帮她去采初荷上沾着的露水。 而司徒嫣儿在得知玉无瑕喜欢铸剑后,自己亦是熬了好几个日夜,选他喜欢的白色捻着金线,编了许多个剑穗送他。 就这样,两人日久深情,玉无瑕却碍于自己的样貌,始终不敢捅破,可当司徒嫣儿知道后,竟是微微一笑,说她爱的只是玉无瑕,仅此而已。 这世间究竟有多少苦情的痴男怨女能熬到终成眷属,为何真心相爱却要生死相别? 为什么? 玉无瑕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正痛得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他永远都忘不了,暖春时分,他与嫣儿坐在院中品茗,那小丫头笑说她饮不得酒,只好以茶代酒来唱这近日听来的小曲儿。 记忆中,她拿着一只木箸,轻轻敲了一下茶盏,一面轻声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歌声那样轻柔,如她一般温婉,絮绕在玉无瑕耳边,而他不禁轻轻呢喃出声,跟着幽幽唱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有些情,有些伤,是不能碰的,只要轻轻一动,便会鲜血淋漓。而越是想,他内心便越是痛苦,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仍是无法化解那几乎要冲出胸腔的悲痛。 片刻之后,玉无瑕颓然地摊倒在石头上,用手捂住自己酸涩的眼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努力地想让自己不要那么窝囊,可是一种深深的绝望与无力就像无数的手,将他拖入深渊,无法超脱。 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伤心还是恨了。 地上的树影随着时间缓缓地移动,就这样过了许久,或许是一两个时辰,又或许更久,当李惜花与玄霄找到玉无瑕时,他已经躺在石头上睡着了。 一样的花丛深处,同样是风抚花落,但这些落花却像是为了埋葬这个痴人而来,沾染了他的悲伤,寂然飘零,落了他满身。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惜花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以前不懂这些人为何会如此,也不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执着于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容颜易老,人心易变,他本以为与其沉溺情爱伤得体无完肤,还不如做个浪子,不要为任何人停留。就像当年,如果他娘从不曾爱上过那个薄情的男人,也许就不会苦等得香消玉殒了。 而如今,他却只觉得玉无瑕可怜。 两人就这般又站了一会儿,虽然李惜花并不想搅扰这人的清梦,但大冬天的放任对方睡在石头上终归是不好,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唤道:玉庄主? 玉无瑕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李惜花都这么叫他了,当然不可能不醒,只见他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时,脸上的表情中露出一瞬的迷茫,不过很快就被隐去了。 你们来了。 玄霄顿也不顿,单刀直入道:我们是为了之前的事而来的。说着,他目光微转:你不是很想找出害死司徒嫣儿的凶手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1) 闻言,李惜花清咳了一声,本来想安慰玉无瑕的话就这样被这人截没了。他隐隐觉得身侧这人说的话太过直接,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头,他也只得接下去了。 其实,在下之前曾经应司徒堂主之请,去霹雳堂小住过几日,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李惜花叹道。 而一听提及霹雳堂,玉无瑕顿时敛起悲伤的情绪,目光扫过李惜花,在玄霄身上停了一会儿后,又绕回李惜花身上。 你真的愿意帮我?他沉默了片刻,问道。 他这话问的对象是李惜花,玄霄和他有交易,自不用提,然而眼前这人完全是被无辜卷进来的。 谁知李惜花听完却是微微一笑,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玄霄,眼底泛起浅浅的温柔:既然他都已经答应你了,在下又怎可能置身事外? 目光悄然闪了一下,玄霄默然不语。 而玉无瑕看着面前这两人,不知怎地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端的羡慕。他顿了顿,按下心绪,站起身来问道:既然如此,不知李兄打算怎么查? 谈到此事,李惜花敛起笑意,略略正色道:说起来也巧,当时司徒堂主怕玉庄主来抢亲,希望在下能帮忙镇场子的时候,曾经把其中缘由和在下略谈过一些,而这里头有一点令在下记忆颇深。 玉无瑕一直只知道是苍狼从中作梗,拿司徒嫣儿要挟他交出图纸,但个中曲折却并不了解,听了这话,不由神情黯然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堂主为什么会突然悔婚。 李惜花的眼神左右飘了一下,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语带无奈地说道:堂主说他看见你在风月场里左拥右抱。 玉无瑕愣住,什么风月场?等回神之后,脸色倏然一变。 这不可能!他猛地皱眉,声音几乎拔高了一度。 李惜花轻轻点了点头。 在下也觉得玉庄主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所以当时还有些惊疑不定,不过现在看来,从此处着手查起无疑是一个突破点。 经他这么一提,玄霄倒是也记起来了,这人的确曾经和自己说起过这事,只不过相比害死司徒嫣儿的凶手,他更想知道那日他与唐梦柯呆过的那个荒弃的小院中究竟锁了什么秘密。 这厢,玄霄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边顺带听着两人的对话,玉无瑕正向李惜花讲着苍狼逼他交出神机大炮图纸再到司徒嫣儿上吊自尽的事,至于之后去千重阁的种种经过则被他省略不提。 李惜花听完既是动容亦是骇然,动容乃是因为玉无瑕对司徒嫣儿的一往情深,骇然则是没想到苍狼的胆子居然如此大,竟然都将爪子伸到大夏的腹地来了。 听玉庄主之言,在下倒是又想起了一点可疑之处。李惜花顿了顿,说道:霹雳堂的副堂主聂斌似乎也有些问题,或许可以查一查。 玉无瑕不解:聂副堂主?他有哪里不对? 其实也不是特别明显,只是这位聂副堂主在提到玉庄主的死时,语气太过平淡了,而且还在我表现得很轻浮后,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李惜花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斟酌了片刻,说道。 霹雳堂的副堂主玄霄顿了顿,淡淡说道:仅凭我们几个,除非跟踪,不然一时半会儿很难摸清此人的底细,还是青楼比较好入手,可以先查青楼后查这人。 李惜花对到青楼查线索这件事本来是没有多想的,可当这话从自己心上人的嘴里说出来后,他突然眼皮一跳。 这也不能怪他多心,毕竟琴皇名声在外,而且他和这人第一次就是在青楼里遇见的,之后他还拽着人家去过一次,这次又去,以过往的经验来看,那些女人肯定就跟看见了花的蝴蝶似的,纷纷往自己身上黏。 如果是今日之前,李惜花大概会应付得游刃有余,但现在万一这人要是吃醋了,依着那性子,该不会拂袖而去吧? 要是再气得狠一点,万一 万一耍起小少爷脾气,反悔了! 玄霄完全不知道就这片刻的功夫,李惜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进了青楼,他就坚决目不斜视地站在玄霄身后,把那些要命的姑娘和自己隔开。 虽然他也怕那些姑娘会粘上他的心上人,不过权衡利弊之下,这一点明显次要得多,而且这位萧公子冷起一张脸来还是十分唬人的,那些姑娘应该轻易不敢黏上来。 ☆、079章 暗潮汹涌 玉无瑕觉得玄霄的话在理,于是说道:也好,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就定在明日出发吧。 李惜花也对此没有异议,便道:那行,明日一早,在离这儿不远处官道上的大张茶铺见。 好。 玉无瑕抱拳行了一礼,而李惜花与玄霄也都抱拳回礼,三人又客套寒暄了几句,之后玉无瑕便一个人往最近的镇子去找落脚的地方了。 而见人已经走了,李惜花便开始盘算起了他自己的事。 当初他娘临死前将那对他爹赠予她的定情信物留给了自己,希望她的安儿能够找到心仪的姑娘,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现如今这玉佩的另一半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 虽然萧玄并不是姑娘,但李惜花却是真心想要和这人在一起相携到老。他甚至都考虑到了以后两个人可以一起退隐江湖,找一处山秀水美的地方住下,悠悠哉哉地每日弹一弹琴,谱一谱曲,兴起时喝上两盅,只此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而想到这里,李惜花微微一笑,转头对身旁这人道:阿玄,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有东西要给你。 玄霄一愣:阿玄? 发觉这人似乎是被这个称呼惊住了,李惜花忍不住打趣他道:怎么,你难道要让我一直喊你萧兄或者萧少爷不成? 玄霄沉默了几秒,将落在李惜花身上的目光偏向别处,淡淡道:随你喜欢。然而他本来只是无意间一抬眸,却忽然望见天边有一个黑点,接着不由皱了下眉。 怎么了? 李惜花见他如此,也跟着回头看去,可却什么也没看见。 没什么。 玄霄状若随意地收回目光,微微顿了一下,又道:我内急,一会儿回来。 然而他这话说得太过正经了,听起来仿佛有什么极其严肃重大的事情待办,听得李惜花一阵好笑,忍不住逗他道:不如我陪你。 玄霄冷冷瞥了这人一眼:不必。说完转身就走,连脚步都似乎比来时快了一点,看在李惜花眼里,就成了好似生怕他会追上去一样。 真真可爱,一点也经不起逗。 李惜花轻笑出声。 而玄霄虽然明知这人在逗他,却全然没有心思去理会,脑子里转的都是另一件事,方才所见的那个黑点分明就是千重阁用来传信的乌鸦,莫非千重阁又出了什么事? 他走到暗处,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才将藏在花树间的乌鸦引了出来,解下纸条,用细香的烟气熏显了字迹,只见其上简短地写着:内鬼易容成哑叔,自尽,未及问出主使。 将纸条收入掌中,揉碎成一片齑粉,玄霄垂眸顿了片刻,脸色渐渐沉得可怕,而当他再抬眼时,冰冷中透着杀机的目光扫过站在树枝上的乌鸦,惊得那畜生哑的叫了一声,慌忙飞走了。 先前玉无瑕同他说起薛百味带着苍狼在千重阁下的单子时,他就怀疑千重阁内有内鬼,因此离开前特意让凌月儿仔细把阁中上下清洗一遍,结果果然找出来了。对方哑叔的这步棋走得倒确实是妙,如果不是这次玉无瑕的事,恐怕此人也不会暴露。 说起这内鬼为什么能藏得这么隐蔽,瞒过了所有人,归根结底完全是因为哑叔这个人有些特殊。 本来为了防止阁内的信息被泄露出去,凌月儿特意找了一个既聋且哑的人来负责整理与分类千重阁往来的单据,然而没想到反倒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因为一个人如果只与他人进行简单的纸笔交流,还存在感极低,那么即使这个人换了个芯,也很难被迅速发现。 风飒飒,吹得树枝沙沙作响,面容清俊儒雅的青年逆风而立,眼底一片冷光。 苍狼吗?但光凭玉无瑕的话并不能解释所有的疑点,如此断言还是太过轻率了,还是说赤魔宫? 而就在玄霄捉摸不定捉摸不定究竟是哪一方势力在暗中搅水之时,操控着这一切的人却正优哉游哉地在一处庭院里喂着金鱼。 那人手中托着一个青花小圆钵,另一只手从中抓了一小把鱼食,扬手一挥丢进池中,霎时间水面激起无数水花,鱼群哄抢着鱼食,甚至还互相啃咬。 凤玉楼正无聊,整个人都蔫蔫的,显得无精打采,但下一瞬,他的眼神却忽然亮了起来,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子楚,你终于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青花小圆钵放在一旁,快步迎了出去。 在还未进院门时,萧子楚就听见了里面那人的声音,他脚步一顿,接着就看见这人冲了出来。 属下参见宫 萧子楚本来想跪下的,然而他膝盖才弯了一半,便被凤玉楼从半跪的状态一把拉了起来。 闭嘴! 凤玉楼那张原本笑着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怒容,先是微眯了一下眼,将眼前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但最后这份怒意却又变成无奈,幽幽地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次次说,次次不听。 他握住萧子楚的手,眉头顿时打成了一个结:怎么又是这么冷,这次的药也还是不起作用吗? 萧子楚沉默了片刻,说道:宫主不必担心属下。 凤玉楼不听他的,解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说着便将人抱起,往院中走去。 宫主,属下这次 萧子楚张口欲言,可凤玉楼明显并不想听,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只觉心疼得厉害。 如果子楚不是因为他伤了心脉,以堂堂赤魔宫暗尊的武功,又怎会落到风吹要倒的地步,病成这副孱弱的样子?一想到这些,他就悔不当初,可是这世上做过的事又岂是后悔就能够弥补的? 一脚踢开房门,凤玉楼抱着人径直朝床走去,将人安顿好后,又扯开叠着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都说过多少回了,以后这些事我自有布局,不需要你事事亲力亲为。你只要好好的养着,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带你去求毒医,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他将手伸进被子里,紧紧握住萧子楚的手,认真地说道:就快了,很快我就能与这一切做一个了结了。 然而萧子楚听后却垂下眼来,眼底露出隐隐的担忧:但张道天似乎发现了我们的动作,想要提前举办试剑大会,如果真是如此,我们的人马恐怕来不及。 凤玉楼捏了捏他的手:你不要想这些,什么都不要想,我会安排好一切。说着,他眸色微暗:张道天那老狐狸我自有办法对付,试剑大会至多延迟,绝不会提早。 这人的手段萧子楚见过太多了,只要是这人说可以,就必然可以。 他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暗袋内取出数张叠在一起的纸:宫主,这份神机大炮的图纸属下已经查过了,少了三页关于火药的内容。 凤玉楼听后不甚在意:应该是在苍狼手中,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急着拉拢霹雳堂。 萧子楚皱眉:属下可以再从苍狼手中把那几页夺回来。 谁知他话音一落,凤玉楼刚暖了一些的神色顿时又阴了下来。他冷声喝道:不需要!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凶了些,于是缓了缓,又说道:你就呆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哪儿也不许去。 萧子楚张口欲言,却只能应道:是。 凤玉楼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背,见他明显还在挂心此事,为了让他安心休息,只得解释道:好了,你且宽心。这东西虽然厉害,却要花心思找人把它做出来,倒不如毁去,让苍狼彻底扑个空。 毁去? 萧子楚一怔:可是如果我们有了神机大炮,称霸武林岂不是更加容易。 凤玉楼似笑非笑,幽幽道:那也不过是为李惜花做了嫁衣而已,我还没那个兴致让你去为他操劳,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 他说完,拿过萧子楚的手中的神机大炮设计图,拐出门来,走到院中的小池塘边。 水中倒影着的人影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而这人拿着图纸的手举到池塘上方,运足内力把纸悉数震成了齑粉,碎落入池中,引得那些鱼儿以为又有饵食,纷纷浮上水面哄抢一气。 ☆、080章 夫人? 冬日里天色暗得很快,才没过多久,日头便已经开始偏西了。 玄霄为了防止李惜花起疑,不敢耽搁太久,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结果正巧看见这人在摆弄着一对玉佩。只见倚在花树边的人用手指捻着挂绳,将其举起对着光,一双狭长的凤眸仔细端详着玉佩,眼神中透着一种恬淡与安宁。 而一听这脚步声,李惜花便知道是他回来了,于是手腕一抖,将玉佩收入掌心,转头朝他微笑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玄霄盯着他拿着东西的手,不解道。 李惜花却故意卖了个关子,但笑不语,只伸出手,朝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得玄霄更加疑惑,心里暗想能让这人心情这么好,也许这人是要带他去哪里赏什么景? 不过这次他却是猜错了。 玄霄跟着李惜花在梅林里七弯八绕,渐渐往东南角走去,而等到了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人要带他来的地方居然是一处坟墓。 这座墓的四周虽然人迹罕至,但墓碑却干干净净,显然常常有人在打扫,就连碑前供着的瓜果也十分新鲜,分明是才换上不久。 玄霄看了看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想了一会儿,没想起这是谁,只得偏头以眼神询问身旁之人。 这是我母亲。 李惜花垂眸,微微地抿了一下唇。他知道玄霄想问什么,也本想说出自己母亲的经历,可话临出口又被他吞了回去,改口道:每年我都会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陪陪她。 霄点了下头,依旧不知道这人究竟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莫非,只是要让他见见他母亲? 他心下困惑,面上却分毫不露,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 李惜花见这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看就是在等下文,不由得有些好笑。他摊开掌心,露出一对龙凤佩,有些感慨又仿佛有些自嘲地说道:这是我娘临终前交给我的,她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喜欢的姑娘。 一听见姑娘这两个字,玄霄顿时微眯了双眼,视线在两枚玉佩间来回扫了几下,而后竟是伸手直接拿过那枚龙纹玉佩,特意强调道:要这个。 这位萧少爷一般对人都冷淡得很,李惜花没想到他会突然伸手,等回神才发现这人似乎十分在意玉佩上的图案,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异常坚定。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眼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语带无奈道:好,我拿凤佩便是了,龙纹佩给你。 玄霄假装没听出这人话中的戏谑之音,抬手看了看玉佩,又用手指拂过玉佩上的龙纹,心中一时思绪纷然。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2) 虽然他对玉石鉴赏并不在行,不过这枚玉佩的玉质温润莹白,其上所雕的图案也栩栩如生,想必即便不是价值连城,也定然贵重无比。 李惜花的过去到现在都还没有查出来了,这始终是玄霄的一块心病,他虽然真心喜欢眼前这人,可现实却是他也不得不防此人。凌月儿曾说过李惜花或许并非这人的真名,可是从这人的武功路数也根本看不出是哪门哪派,查起来完全没有线索。 但现在看来,或许可以从这墓碑的主人身上查起? 他想得有些出神,等回神时一抬头,才发现李惜花一直在盯着他看。被人这样盯了这么久,玄霄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这人,问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倒霉的人,结果今天突然发现,也许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至少让我遇见了你。 说着,李惜花转过头去,颇为自嘲道: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玄霄听得一脸莫明奇妙:你以前很倒霉? 李惜花侧目,轻轻笑了笑:也许吧,我觉得我自己挺倒霉的,虽然可能别人并不这么觉得。 见话题既然都已经往这个方向偏了,玄霄立即抓住机会,看似随意地问道:怎么个倒霉法? 然而李惜花却绕过了这个问题,只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有些事比较复杂。话音一顿,他忽然眨了下眼睛,笑道:你还小呢,等你再长大点,我就告诉你。 玄霄: 虽然他很想趁此机会追问下去,但这话貌似不怎么好接,若是换成别人,小便小了,但偏偏这人说出这种话来,他就不想接了,于是玄大阁主想了想,选择沉默以对。 而李惜花发现身旁这人听了他这话之后,先开始似乎是愣住了,接着不知为何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他勾了勾唇角,以为是这小少爷起了叛逆心,遂逗他道:阿玄,你拿了定情的玉佩,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 玄霄挑眉,随后从腰间抽出那把玉骨鎏金折扇递给这人。 嗯? 李惜花本来还等着看萧少爷炸毛,结果人家反而递了把自己送他的扇子,这什么意思? 我喜欢看你拿扇子的样子,所以还给你。玄霄淡淡说道。 被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直白地表示喜欢,李惜花只觉心中一悸,他接过扇子,缓缓展开,然后就听这人接着说道:你拿了我的东西,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李惜花一听,哭笑不得:这扇子分明是我送你的。 玄霄不语,举起手中的玉佩,意思再明显不过。 手中折扇一合,李惜花笑骂他一句:你倒是学得快。话音落下后,他心念一动,握着手中的折扇,微微遮住唇边略带了些邪肆的笑意:既然徒弟这么好学,那为师就再教教你。 说完,他忽而欺身上前,一把拉过玄霄的手,同时另一只手连同手里的折扇轻按住眼前之人的肩膀,微微偏头,吻住那张不知何时起开始变得能说会道了的嘴。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玄霄被惊得浑身一僵,还不及回神就被人强吻了去。 这一刹,恍若风熄树止,心忽而跳得极快。 李惜花撬开被自己揽在怀中之人的唇齿,长驱直入,却轻轻挑逗,小心引诱,令人着实心痒难忍。 被人扫过的齿关都好像滚烫起来,玄霄不甘示弱地攻了过去,可是每每发起攻击,竟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人似乎总有办法卸去自己攻击的力度,将所有的侵略都用温柔与耐心软化、吞没,最终消失于无形。 这一吻深长,虽然两人都是练武之人,气息绵长,不过李惜花怕萧少爷支撑不住,所以轻易就放过了他,顺带还不忘戏谑地笑道:下次再亲别人,记得别忘了用鼻子呼吸。 玄霄闻言皱了皱眉,却是一言不发,看不出究竟是在想什么,而见他这般反应,李惜花只笑着摇头。 他侧目扫了一眼墓碑,唇角的笑容忽然淡了一些。 娘 这就是我想要用一辈子去爱的人,您看到了吗? 然而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之时,玄霄却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他的肩膀,作势欲吻。 玄霄虽然算不得生性好战之人,但此事事关男人的尊严,吃哑巴亏可不是他的作风,只不过他原本仅仅是想要扳回这一城而已,但因为求胜心切,下意识地就在身法上快了一些。 无论是剑圣还是琴皇,两方俱都是江湖榜上靠前的人物,李惜花头也不回,出手如闪电,条件反射地就卸去了这人偷袭的攻势。 玄霄挑眉,心中暗暗一惊。 这人好快的身手! 即使不难看出李惜花并没有尽全力,可只单单这出招的速度就已经能让同为江湖榜上的许多人物望尘莫及了。 说起来,他先前就已经发觉李惜花的内力自白云寨一别后,突然就强到了连他都摸不清深浅的地步。比如这人不但能将司徒炎运足内力射过来的酒杯接得滴酒不洒,且杯中酒水还波澜不兴,再比如那天夜里他能和自己几乎同时发现院中的唐梦柯。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顾忌此人的身份。 而这厢,李惜花心知自己反应过度了,可是这也怪不得他。 凡是武功到了他们这样高度的人,身体反应基本都是非常快的,而诸如躲避之类这种突发情况下的动作,控制权基本不经过大脑,否则要是别人射个暗器过来,你还要想上一下,那岂不是早就死了。 不过理虽然是这个理,但 李惜花清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阿玄,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一看,谁知竟望见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萧玄。此刻眼前这人身上的感觉倒是和他们在碧暖春香阁初见时有一些相似,只是那时他周身的剑意还要更锐利上几分。 李惜花全当是萧少爷生气了,摸了摸鼻子,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戏谑说道:我错了,下次你强吻我,我绝对不会反抗。 玄霄瞥了他一眼,径自往旁边的一棵花树走去,折下一支约莫是去年才长出的,枝干笔直,隐隐还透着绿意的树枝,将上面的细枝略略清理了一下,又拿在手里掂了掂。 这树枝比一般的剑要短了近一半,而且还很轻,若认真起来不是很好把握,不过只是点到即止的话,倒不是什么难事。 李惜花心下顿时了然,一定是刚刚自己不小心用了武力,激起了这位小少爷的求胜心,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再一不小心输给他就是了,只是之后他的阿玄大概又要觉得自己没认真,说不定还会为此气得跳脚,这样想来,场面一定甚是有趣。 他负手而立,轻笑摇头,忍不住继续逗这人道:如此,就还请夫人手下留情了。 玄霄微眯了双眼,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玩味。 他淡淡道:夫人?原本抿成一线的唇,在下一瞬忍不住轻轻勾起。 ☆、081章 试探 虽然这抹笑意很快就被隐去了,但还是被李惜花看在了眼里。 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未见阿玄笑过,可现如今看到这罕见得几乎不算是笑容的笑容,却并非他想象中那好似冰雪消融一般的感觉,甚至隐约间竟有点像某种看见了猎物的野兽,为了扑食而露出獠牙。 今日本就是个多风的天气,连带着天上的云也走得极快,随着日头偏西,风似乎越来越大了。 玄霄将手中的树枝举平,直指李惜花:听闻琴皇武功卓绝,不才想讨教一二。 李惜花一听,心道:这人怕是真的生气了,竟然都开始和自己客套起虚礼来了。可他偏偏不急,依旧轻笑:阿玄所求,在下必定奉陪。 说罢,他也不取兵刃,只伸出一只手来,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方话音一落,玄霄足下猛然发力,整个人朝李惜花迅速攻去,不过他不敢用极情剑的招式,只得捡千重阁内一般杀手都会的基本招法来使。 然而即便如此,这些招式也是招招刁钻狠毒,直取人命门,更不必说在玄霄这个用剑高手的手中,那树枝就像化作了最锐利的兵刃,出招既快且稳,只不过没有了内力与轻功步法的配合,杀伤力大减。 而李惜花自玄霄出招的那一刹那就立即明白,自己恐怕是不能抱着打情骂俏的心思来应对了。 阿玄没有内力,那他当然也不会用轻功和内力,可如果单凭速度和应变,自己的优势就会被削弱,这本来也没什么,实际上真正令他惊讶且不得不认真起来的,是眼前这人出招的速度!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偏偏这一点只能靠日积月累,非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苦练而不可得,因此只单单凭此,就可以看出阿玄以前的实力必定江湖榜上有名。 面对攻过来的树枝,李惜花一面后退,一面迅速左右接连几次侧身,躲过这人连续刺来的攻击。接着他微微一笑,突然出手,趁着玄霄的攻击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其手腕。 谁知玄霄握着树枝的手却剑锋顺势陡转,如蛇一般顺着李惜花抓他的动作一绕,如果他手中拿着的是真剑,动作慢的人轻则腕脉被断,重则手都难保。李惜花只得马上松手,身形一转,剑锋自他臂下带过一阵风。 两人过招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所有动作皆似一气呵成,容不得半丝迟疑。 一击不成,玄霄再度发起攻击,为避锋芒,李惜花上半身整个后仰,避开挥砍过来的树枝。见状,玄霄身形一转,立刻俯身攻他下盘,一腿秋风扫落叶。 可他虽然已经很快了,李惜花的速度却更快,只见这人猛然后退,从腰间抽出那把玉骨鎏金折扇,格挡住玄霄再次攻来的剑势,握着折扇的手手腕发力,以力借力。 剑锋与折扇相吻,带着树枝在空中转了两圈,之后他又是一个后退,生生压下了玄霄的剑锋,再接着猛然前冲,身形半转,手中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攻了过去。 武当的两仪太极剑? 玄霄吃了一惊,没想到李惜花竟然和武当那帮道士有关? 高手过招,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会致命。他一分神,不小心露出破绽,眼见着就要败了,不过此一番的成败于他并不重要,他也仅仅只是想试一试这人的深浅而已,可惜他不敢用尽全力,因此摸不清这人的水平。 但就在玄霄准备顺势落败的时候,却眼尖地发现李惜花变招攻自己破绽之前用的那招似乎是峨眉的慈心掌。 峨眉?! 玄霄微愣,忽然改了主意,只见他将手中的树枝用比之之前再快上几分的速度抽回,身形轻灵一闪,剑锋自身前划开半圈,竟是强行以速度变招,将千重阁的招式换成了他之前所悟的那套不完全的剑法中的一招。 李惜花没料到他还能再快,顿时大吃一惊,因为凭借这份速度与反应,如果内力跟上,这人足以为位列江湖榜前二十! 阿玄,你以前究竟是谁? 为了应对突然劈来的剑锋,李惜花亦跟着强行迅速变招,硬生生止住并改了手中折扇的方向,将之收回腰间,同时左手指出如电,好似轻飘飘地就拈住了劈来的树枝。 这一招使用起来漂亮得很,仿佛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但这却是少林绝学拈花指,实际上玄霄如果不用内力,要想从李惜花手中抽剑已是再无可能。 这下剑圣彻底摸不清这人的来历了,他把武林中所有有名的人物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可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同时会如此多门派的武功。 这一场比武已然在这招拈花指下分出了胜负,但是胜者心中惊疑,败者心中亦是不解。最后收了招式,两人一时俱都不语,就连空气都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沉闷,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李惜花才迟疑地开口:阿玄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依照你方才的实力,已经可以跻身江湖榜前二十了。 玄霄承认得很是干脆:是。说着,他将手中树枝随意丢开,忽然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很好奇? 李惜花顿了顿,叹了口,摇头微笑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去,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然而玄霄看向他,却直截了当地说道:可是我很好奇,你刚才用的似乎是少林的拈花指,峨眉的慈心掌,还有武当的两仪太极剑。 李惜花一愣,展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缓缓扇了两下。他明明有些心虚,却偏偏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勾起唇角,略带些邪气地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我在各大门派的朋友都挺多的。 听到这样一句明显就是假话的解释,玄霄双眼微眯,转身便欲离开。 这明显就是生气了,看样子气得都不想理他了! 李惜花见状,下意识地立马上前拉住玄霄的手,忙说道:阿玄你别生气,我告诉你便是了! ☆、082章 饿了而已 闻言,玄霄停住脚步,偏头侧目。 虽然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人会就这么轻易松口,可是不知为何,心底却与此相反,抱有一丝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 但李惜花说完这话之后,却松开了拉着他的手,低着头又自沉默下来,紧紧捏着手中的折扇,嘴唇下意识地抿成一线。 片刻过后,李惜花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了些无奈:其实,这都要归功于我能过目不忘,加之小的时候又曾博览天下武学,所以基本每门每派的武学都通一些皮毛。 他已经很久不曾和人提起这些了,现在突然这么一提,竟勾起了他以前在赤魔宫时,每日无忧无虑,只一心醉于武学的回忆。这一切的一切,都鲜活得仿如昨日,而那些嬉笑之语,都好似还萦绕在耳畔。 其实天下武学看似相异,实则共通,并不难的。李惜花的神情渐渐放松,虽微微地笑着,语气里却多了一丝淡淡的怅然。 玄霄眼神微暗,心道:这可真真是好大的口气,居然把那么多人所毕生追求的东西说得如此轻飘飘,便是自夸,也着实过了头。 然而他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淡淡地疑了一句:并不难? 提及自己的最擅长的领域,李惜花敛起那一抹黯然之色,转而欣然自得地笑道:至少于我而言,并不难。 玄霄挑眉,虽然不信他,却仍是静候这人的下文。 李惜花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信,遂与他耐心解释道:就比方说你那套自创的剑法,与武当的两仪太极剑其实异曲同工。 玄霄微顿,眼底隐隐划过一抹趣味之色。 他似乎从未同这人提起过这套剑法是他自创的,可这人竟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样看来倒是有些意思,不过虽然如此,他却并不赞同这人的观点。 这两套剑法分明并没有相似的地方。 玄霄一面反驳,一面仔细留神,端看这人如何回答。 只见李惜花点了点头,先是认同了他的看法:你说得也不错,这两套剑法当然不同,因为这本来就是两套行招路数完全不同的剑法。接着却话音一转:但就目前来看,你的剑法以守为攻,也是走轻灵飘逸的路数。 如果要这么说,那天下相似的武学多了去了,玄霄不明白眼前这人硬要把这两套完全不同的剑法混为一谈的用意在何处,因而对此不置可否。 而李惜花见他身旁这人不吭声,就知道是没理解,但看这人垂着眼认真思索的模样,心下只觉这样的阿玄亦是有趣,于是目光便不免又柔软了几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3) 他勾了勾唇角,有意提点道:一般来说,这一类剑法为了提升速度,多用轻剑,所以攻势不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对方是内外功的行家,你又与他实力不对等,那么一开始也许可以胜在轻灵,可一旦被对方占住先机,就很容易守不住。 这一点也是玄霄不很喜欢这套剑法的原因。 极情剑走的是杀伐的剑道,用的是介于轻剑与重剑之间的剑,不仅速度在他的实力下可以登峰造极,就连杀伤力也更胜一筹,若真论起来,简直是专克他另创出来的这套剑法。 其实细想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套莫名其妙的剑法是怎么来的,如果一定要细究由来,好像也就是心中偶有所悟,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可这剑法与极情剑的行招风格迥异,虽是他所创,用起来却始终不是很顺畅。 李惜花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了然地笑了笑:千重阁中武学和你现在所创的这套剑法,无论是在剑意上还是剑招上,都不相容,你如果想要补全这套剑法,你的心境和你出剑的理由都要重塑,换言之,就是需要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 玄霄一字一字地重复,而后垂眼,眸色渐深。 虽然这人说得十分有道理,但他从未想过要放弃极情剑,如果剑道变了,那便不能称之为冷血无心的极情剑了,不过这些他当然是不可能告诉眼前这人的。 而这厢,李惜花只当他在考虑自己所说的可能性,便继续同他分析道:两仪太极剑的精髓是以力借力,化他人攻击为己用,从这一方面来讲,你的剑法与两仪太极剑剑招虽异,剑心却同,便是照着这个思路借鉴一二,也不是不能。 玄霄的这套剑法之前只是随心而起,现在经过李惜花这么一理,思路条理竟是越来越清晰,只可惜 这条路之于他,是条死路。 按下思绪,玄霄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猜想而已,须知只取剑心而弃剑招并非易事,尤其是你一旦有了参照,就像给自己定了个框,自此以后无论你再创什么剑招,都难免要提醒自己往上靠。 的确,一般人都会这样,不过 李惜花微微一笑,朝两人方才站过的地方走去,俯身捡起玄霄丢掉的树枝,看架势是要上手比划两招了,可玄霄心下却是疑云密布。 难不成,这人真能仅凭自己在他面前演过的一套并不完整的剑法,就立时创出新招? 而他还不及想完,思绪就被眼前的人打断了。 好看了。 李惜花敛了笑意,眼神认真起来,只见他骤然举起树枝化作剑锋,划开一道磅礴劲力,一时内力激荡,剑气卷起四周的落花,霎时化作漫天花雨。 他提剑忽而跃起,凌空横剑,挡住对手攻击,接着剑锋顿转,左右摆剑,搅乱他人剑锋,这几招虽然只是剑术中最简单的击刺格洗,但在这人的剑下竟顿生无穷变化。 玄霄不由得加重了呼吸,神色明暗莫测。 明明是一样中正平和的剑意,可是李惜花却能比他更加凝练,更加空灵,自这人手中游走的剑,时而似蛟龙出海、气贯长虹,时而又如静水,看似柔弱,不堪一击,却能顷刻覆舟。 剑招串联,挥洒如行云流水,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虽然只是雏形,而且许多地方还需改进,但已经是非常惊人了。并且最重要的是,李惜花虽然借鉴了武当两仪太极剑,但在剑招里却看不出半点两仪太极剑的影子。 这该是要何等的天资卓绝! 何等的惊采绝艳! 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这种地步?! 玄霄静静地凝视着那抹在风中以树枝化剑的身影,不自觉地被其深深吸引,再也移不开眼,全身血液都仿佛渐渐地开始沸腾,涌上心头,一阵躁动。 霎时间,原本在心中准备好的所有关于他身份的说辞都被抛在了脑后,满心里只有一种令人忍不住要发颤的激动。 那是一种对对手深切的渴望。 战! 只有战!! 身为千重阁之主,权力之下是无数对他位置虎视眈眈的人,这么多年来,他从无一人可与之交心,于是渐渐地,他身边唯一纯粹的便只有剑了。可一把剑再好,若是遇不到能与它匹敌之人,最终也难逃锈蚀的命运。 而现在,他好像终于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为了照顾玄霄内力全失,李惜花挥剑的动作并不快,但再次触及这些,难免令他沉醉忘我,以至于没能察觉到玄霄的神色已经慢慢地变了。 他收起剑招,微笑道:这套剑法应是以守为主,你如果要补全它,就要想清楚你究竟想要守的是什么。 说到这儿,李惜花顿了一下:我想守护的东西有很多,我的朋友,我曾经的家人,还有他抬起头来,无限温柔地说道:还有你。 可他这一抬眼,却发现玄霄此刻正背对着他,紧紧捏着双拳,像是在忍着什么。 李惜花愣了愣:阿玄? 别过来!玄霄冷声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并不转身,幽幽说道:我想我大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了。 然而李惜花心里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升起半分喜悦,反而满满的全是担忧。 阿玄,你怎么了? 玄霄偏头,目光不敢与李惜花相接,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和这人一战,又清了清自己的声音,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没什么。他淡淡说道。 没什么? 李惜花明显不信,可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能把人急成这样。而就在他按捺不住,想要过去看看这人究竟怎么了的时候,玄霄闭目敛了敛心神,复又睁开眼,转过身来。 真没什么,我只是饿了。玄霄一脸平静道。 ☆、083章 炸你厨房 饿了? 李惜花被这回答搞得又是一愣,紧接着登时哭笑不得。 站在他面前这人明明才及弱冠,却偏要冷着一张脸,连撒谎都说不圆滑,让他忍不住想要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摸一摸这小少爷的头。不过他要真是这么做了,这人大概会再次用眼刀子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吧? 李惜花一面想着,一面宠溺地笑道:小傻瓜。 在江湖上凶名可止小儿夜啼的玄大阁主闻言微怔,心情颇为微妙,而这一抬头,竟是一眼望进了这人眼底。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不同于桃花眼那样多情似水,反倒沾染了一丝轻佻与邪肆。而这双眼睛此刻也正注视着他,于他抬眼的刹那,四目相接,那一瞬,他几乎要被这人眼中的温柔与包容灼伤。 按照李惜花的性格,这人现在肯定好奇得很,玄霄原本想问这人为什么明明好奇却不问,但现在好像也不必问了,因为他已然明白,就和之前他展露出江湖榜前二十的水平时一样,这人之所以不问,是不想他为难。 不过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了,可玄霄仍还是忍不住道:你真的不问? 李惜花看了一眼手上的树枝,轻笑着摇头,话音一转:不过要是阿玄想讲故事的话,我一定洗耳恭听。 玄霄皱眉:以我的身手,在千重阁内必定不会是一般角色,你就不怕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李惜花被这人形容自己的说法逗乐了,上前伸手将落在玄霄肩上的花瓣拂去。 你不会的。 他自信地笑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阿玄真是一个冷血的刽子手,又怎么会去救金寨主呢? 玄霄不言。 他那时候的行为的确反常,可是现在细想起来,当时他其实是因为不想眼前这人露出那副悲伤自责的表情,才不知怎么的一时被鬼迷了心窍,至于那女人是死是活,他实际上并不在乎。 我 玄霄想要解释,然而话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身旁这人打断了。 阿玄。李惜花认真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不在乎你以前是谁,我只要知道从现在开始,你是萧玄,是我喜欢的阿玄,这就够了。 这人的笑容仿佛蕴藏着神奇的力量,能让玄霄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又于下一瞬骤然泛起波澜。他此生从来不相信信任二字,也从不会给予别人完全的信任,可面对这人的信任,他却感到心安,且莫名地喜悦。 原来,这就是被人信任的感觉。 见他表情柔和了许多,李惜花想了想,又道:阿玄其实不必难过,你的武功底子非常好,又有之前习武的根基在,即便内力暴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世上能使人内力突增的奇珍异宝虽然难得,但我一定会帮你的。 不知不觉中,日渐西沉,李惜花转身,目光穿过层层花树,落在远处花枝掩映下透出柔光的红日上。 等此间事了,我们一起退隐江湖好不好? 到时候,我陪着你四处游历,一定能找到让你恢复内力的方法。 玄霄微讶,随即反应过来,心道:这人难不成以为自己先前的举动,是因为失去了武功,受了刺激? 他抬起眼来,只见这人负手而立,任由夕阳洒了一身余晖,那一霎那,他的心弦似也被这落花所波动。 好。他下意识地回答道,但却又顿了下:不过 李惜花回头:不过? 不过我真的饿了。玄霄淡淡说道。 突来的这一句让李惜花再次忍俊不禁,却也没再打趣他,而是顺着他的话道:行,那我们回去吧。 玄霄点头,跟在这人身后走了两步,又问道:今晚吃什么? 李惜花问他:我亲自下厨,你想吃什么? 你还会这些?玄霄惊讶,他一直以为像李惜花这样俊美风流的人物,都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李惜花笑道:我一向热衷享乐,跟厨神一来二去的就熟了,然后从他那儿偷师也学了几招,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入口肯定没问题。 玄霄: 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 见心上人不吱声了,李惜花挑眉:虽然是比不上厨神,不过养一下嘴刁的少爷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说着,他又忽而坏笑道:你一会儿可不许偷懒,给我来打下手。 打下手? 玄霄脚步一顿,怀疑地看了一眼李惜花,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 不乐意?李惜花问道。 玄霄: 他也不是没听出这人在揶揄他,遂幽幽地看了一眼这人:你莫非不知大少爷都是什么样的吗? 嗯?李惜花不解。 玄霄面无表情地说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李惜花顿了顿,笑得戏谑,却半点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我可不信千重阁里都是些四体不勤的杀手,而且我可以教你认五谷。 玄霄不死心:你不怕我炸了你的厨房? 用手中折扇轻轻拍了一下额头,李惜花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经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万一萧少爷为了消极怠工,故意炸了我厨房可怎么办? 玄霄: 李惜花意味深长地沉吟了一会儿,笑道:看来以后是绝对不能让你碰灶台了。 玄霄: 算了,若是跟这人一般见识,只会让这人越发来劲儿。他心下无奈,抬眼却见这人忽而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李惜花见他穿得单薄,关心道:虽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入春了,可晚上还是凉得很,我们早些回去,免得你不小心冻着了。 静静望着这人,玄霄的心绪再次起了涟漪,曾经在一处残荷摇曳的池塘边,有人也是这样向他伸出了手,只是彼时丹桂飘香,此刻红梅零落。 怎么?真的生气了? 李惜花开玩笑道:好了小少爷,我不怕你炸厨房还不成吗?你要是喜欢,我就建它百个千个,帮着你一起炸。只要你开心,就是陪你炸一辈子又何妨?一边说着,一边走回玄霄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又将他鬓边的一缕碎发挽向耳后。 玄霄微微垂眸,眼神闪了闪,语气略有些冷道:别把你那套用在女人身上的法子照搬到我身上。 李惜花一愣,继而回过神来,凑到他耳旁,笑眯眯地问道:你这是吃醋了? 冷冷甩了他一眼,玄霄道:琴皇这是听不懂人话? 李惜花连连点点头,积极认错,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他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上,写满了我夫人终于为我吃醋了,可喜可贺的表情,让人看着忍不住想打他一顿解气。 李惜花!玄霄皱眉。 逗猫是一项技术活,尤其是在逗会咬人的猫的时候,因为逗得太狠了容易被咬,所以还是需要用小鱼干和抚摸来顺毛的。 李惜花对于这种技术活一向很拿手,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现在逗的并不是只会咬人的猫,而是只会吃人的黑豹,也幸好这只黑豹暂时收起了爪子和獠牙,正在乖乖努力装一只无害的家猫。 阿玄,我怎么会把你当女人呢? 李惜花牵起玄霄的手,敛起笑容,忽而郑重无比地说道:我只是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将你护在怀中,捧在手心,只想你每日开开心心,不愿见你受一点伤害。 闻言,玄霄微微地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个人 竟说想要保护他。 从来,剑圣都是冷血修罗的代名词,只有他施于别人杀戮与死亡,还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说想要保护他。他也很清楚,这些情话对于风流的李琴皇来说或许只是信手拈来,可是 他倒意外地并不讨厌,反而还有些许喜欢? 阿玄? 李惜花发觉眼前这人听了他那一番话后,非但不脸红心跳,居然还开始发起了呆,这让一直在情场无往不胜的李琴皇心里升起一丝挫败感来,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道:也只有他家阿玄能做到听自己的情话听到走神的地步了。 嗯。 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晚上要吃爆炒河虾。 他这话题转得实在太过跳跃和突兀,李惜花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皱起眉来看着他。 虾? 这个季节,虾都沉在河底,这大晚上的,上哪儿去弄虾? 玄霄说得甚是理所当然:刚刚有人说要把我捧在掌心里,还信誓旦旦说伺候一个大少爷不在话下。说完,还意有所指地侧目瞥了某人一眼。 李惜花哑然: 这是什么时候学坏了? 不过他寻思了一下,好像当初这人在他接了个莫明奇妙的绣球后,也是这般突然出卖自己,如此看来,这位貌似纯良的少爷实则满肚子的坏水。 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人,李惜花卖乖道:好,阿玄说得是,阿玄说得都对。说完,拉起这人,往梅林深处走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4) 然而说来可惜,虽然李大侠费尽心思,但当晚的饭桌上还是没能出现爆炒河虾,毕竟谁让某人是和大少爷谈恋爱,而不是和只虾呢?这天寒地冻的,人家躲在水底颐养天年,谁愿意出来被这两个狗男男拿去爆炒! 不过虾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惜花因为虾的事,本来打着蹭去和玄霄同屋的小算盘泡了汤,任他舌灿莲花,结果还是被剑圣关在了门外。 屋外月色盈盈,月下人影独立,而那人静静看着面前的这扇门,唇角笑容渐淡。 虽然是阿玄先告的白,可是李惜花心里很清楚,这人对情爱之事知之甚少,更说不定会以为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多了一个人陪伴而已。但阿玄单纯不通人事,他可不是,只不过现在还不能下手,否则他的阿玄大约会吓得逃跑吧? 想到这儿,李惜花垂眼失笑。 这样浅白的喜欢还不够,他要让阿玄被他的感情一点点侵蚀,他要让这人的眼中从此只有自己,再无其他。 而在一门之隔的房内,玄霄坐于床边,目光明暗莫测。 他知道李惜花在他门前站了很久,然而他既不点灯,也不睡,只是坐着,如一尊雕塑似的隐在黑暗中。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李惜花大约都已经睡了,他还依旧坐着,这一切只因他此刻心中思绪纷繁杂乱,矛盾得厉害。 白天李惜花在他面前所补全的那套剑法就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玄霄的脑海里一遍一遍重演,而每过一遍,他就总忍不住要想,这样的人真的只是江湖榜第三吗? 其实在当时,他心中便已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放眼江湖能与此人才学并论的,就只有那个曾经在江湖榜上一闪而逝的名字,赤魔宫的前任暗尊凤无赦。 这个名字的主人不但曾与自己并列,并且还创出了森罗万象功,使得江湖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更巧的是凤无赦死于五年前,这个时间点与李惜花出现的时间也刚好吻合。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准备递送回千重阁的纸条已经写好,玄霄拿出一支墨色的香,却迟迟没有点燃。 他在犹豫。 其实他打心底里不希望李惜花就是凤无赦,毕竟千重阁内乱的事既然已经查清有森罗万象功的功劳,那这事十有八九和赤魔宫脱不了干系。虽然从时间上来看,千重阁出事的时候,李惜花和自己在一起,可以排除是他亲自下手的可能性。 但森罗万象功,还有那些流出的不完全的极情剑法 玄霄紧紧握着手中墨香,表情透着凝重,等回神时,香已经被他攥得断成了好几节。 他明明知道兹事体大,明明清楚这件事牵扯太多,必须小心,可他还是犹豫了,只因为就在今天,这人对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去,只要他不想说,那就不问。 他说,他会护着他。 他说,他信他。 可是 既然千重阁内乱牵扯到了赤魔宫,若这人真是赤魔宫的人,谁能保证他与自己相遇,真就只是偶然,万一,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局呢? 玄霄垂眸,忽略心头那一点异样的情绪,冷静地做下了决定。 半晌过后,天边有一只乌鸦于浓墨般的黑夜中,悄无声息地掠过天际,而半云坡的主人却睡在另一间院中,对此毫无察觉。 风声呼啸着从门窗的缝隙里不断往里灌,似呜咽一般,扰人清梦。 ☆、084章 借刀 不过今夜无眠的人并非只有玄霄一个。 同一时间,在离此地千里之遥的洛阳城中,阴雨已是连绵多日,无孔不入的寒风吹透了少年厚厚的貂裘披风,可即便是已经被冻得肤色苍白,这人却偏还要开着窗。 少年一面呵了口气,搓着冻得发僵的手,一面微笑着望向窗外的黑夜,琉璃一般的眼瞳在斑驳烛火的映照下,如波光潋滟的秋水。 但这一幕并未持续多久,少年就突然皱眉,捂住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五官因为疼痛而皱在了一起,就连身体亦不住地颤抖,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去一般。他咳了很久,待这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好不容易平息后,少年盯着自己手中的血色,神色淡漠。 而就在他愣愣出神的时候,一道白色的人影突然自风雨中出现,飘一般地入了屋内。 活无常明明听见了屋李的动静,却装作没有听见,单膝跪在他脚边。 少主。 悄然掩去眸中的暗色,少年用余光瞥了一眼活无常,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火药弹会突然失控?说时话音淡淡,全然听不出喜怒。 活无常低下头,既尖又细的声音在其刻意之下,听起来令人寒毛直竖。 据聂斌所言,这份图纸恐怕有问题。他从怀中暗袋内取出那三张关于火药配置的图纸递予少年:属下查过神机大炮的图纸和现场剩下的火药弹,应该不是他故意使诈。 少年一听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接过后略略扫了几眼,眼珠滴溜一转。 那会是谁? 提到这个问题,活无常心下登时警觉,下意识地悄悄抬起一点头来,本是想确认少年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见这人笑得好似人畜无害。而要不是他亲眼见识过这人的手段,又怎会想到这么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呢? 活无常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地说了句:属下不知。 而少年显然很不满意这样的回答,换作单手支着下巴,不耐地轻轻叹了口气:罢了。说着,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竟是轻笑出声,似一个准备恶作剧的孩童。 吾记得那霹雳堂的副堂主好像还有个手下叫安叔? 活无常皱眉,答道:是。 反正这么久了,他们也查不出究竟是谁拿走了神机大炮的图纸,倒还不如物尽所用。明日你便让他亲自去操作那些他们自己搞出来的东西吧,如果他真把自己炸死了,那就没什么嫌疑,但如果他敢推三阻四,你就直接把他打包送给阎不笑。 少年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是轻快,就好像这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然而活无常却听得眼皮一跳。 虽然这人明着不过处置了霹雳堂的一枚棋子,可暗着谁又知是不是在杀鸡给他这只猴看?他倒是不是怕这些,只不过现在到底算是在这位的手下做事,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免得落人口舌。 思及此处,活无常放低了姿态,态度倒也恭敬了几分。 是属下办事不力,迟迟未能查到图纸下落。 少年摇了摇头,起身离开窗边,笑语盈盈道:吾怎会怪你,父王能将黑白无常交于吾差遣,已是莫大的恩赐 他话未说完,就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连咳了数声才得停住。 活无常见状,再次勾起唇角,眼底一抹暗色闪过,似有深意般地接了句:少主能明白王上的苦心就好。 紧了紧衣袖,少年往貂裘披风里缩了缩,淡淡说道:不过父王定然是希望尽快攻下大夏的。如今吾深入敌人腹地,势单力孤,能仰仗的也只有你们二人了。 这是拿王上压自己? 活无常面上笑嘻嘻,连忙应道:这个自然,属下定会倾尽全力辅佐少主。 少年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图纸对着光,在眼前兴致缺缺地晃了晃,片刻后才又说道:对了,还有件事需得你们去办。 活无常不语,只微微眯了双眼,静等着少年的下文。 而将图纸又仔细看了一遍,少年把它递还给活无常,一面道:如果这个安叔真的死了话音一顿,少年摸了摸下巴,笑得十分开心:你便与死有分亲自出马,去搞些千重阁的行头过来装扮一下吧。 活无常不解:少主的意思是? 嗯? 少年侧目,也露出一幅不解的样子来。他走到活无常身边,蹲下身子与其平视,又伸手摸了摸活无常的高帽子。 当然是少年话音上挑,轻笑道:去刺杀大夏的皇帝了。 这轻飘飘一句玩笑似的话,让活无常阴恻恻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骤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少年,就在此不久前,眼前这人还明确说过他之所以要借千重阁这把刀,是因为他们对赵祎在京城所设下的天罗地网束手无策,现在却要他们去刺杀大夏的皇帝? 活无常面色阴沉下来,问道:那少主打算如何处理杨宇铭这样的高手? 少年理了理自己的披风,站起身来再次走回窗边,面朝着风雨交加的夜色负手而立,笑着答道:为什么要处理? 不处理? 活无常的眼神愈加地阴鸷了,若不是笃定这人必须倚靠他们,这人的这一番听起来还真像是要他们去送死。 然而少年对此却似毫无所觉,神色悠然道:敌人越是厉害,作为棋子的作用就越大,这一局可少不了他们的功劳。 原来如此 活无常听后,心下了然,表情也稍稍好看了一些。 这人之所以要让他们伪装成千重阁的人,无非是想将刺杀皇帝的罪名嫁祸于千重阁,先前他们费尽心思在大夏安插的一个据点被千重阁毁了,现下本应该韬光养晦,但要是借刀杀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少年仰头,伸出手接了一滴自瓦檐坠下的雨。 说起来,之前那个笨蛋想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千重阁的确是把好刀。这样锋利的刀若是不能为吾所用,便会成为整盘棋中的一个不确定因素,而万一这把刀成了对方的助力,那对吾等必然是十分不利的。 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吾实在想要这样一颗强有力的棋子,因此便也只好麻烦对手亲自把这枚棋子放在吾手中了。 话音落下,少年微微一笑。 如果此事运作顺利,他们只需于恰当的时机在明面上帮千重阁一把,这谋反的罪名便会再无翻盘的可能,到时候千重阁就是不想帮苍狼,也绝不会帮大夏,而要是千重阁倒向他们这边,那神机大炮的图纸自然也成了他们囊中之物。 只是 活无常道:属下并非杨宇铭的对手,要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少年骤然转身,原本眸中琥珀色的清辉化作寒冰,竟令活无常下意识停住了话音。然而这寒芒只一瞬就又消散,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样,等他眨了下眼,定睛再看,眼前的人依旧还是那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少年。 中原人有句话叫做抛砖引玉,如果这砖不能令赵祎害怕,那这局可就不攻自破了,所以一切的一切都还需仰仗白叔叔了。 此局若成,父王一定会高兴的。少年雀跃道。 见这人搬出了王上,活无常咬了咬牙,只得道:属下领命。 而待听到少年离去的脚步声,他才抬眸望了一眼那名交代完事情后,就转身出了门的少年,心中暗暗冷笑了一声。 中了无解的玉色琉璃,拖成这副病弱的模样,再好的手段又能如何?终归不过是痴心妄想。若要怪,便只能怪他自己投错了胎,谁让这人的生母是那位大夏的长公主端懿呢? 而只要他身上还流着那群南蛮之人的血,王上就绝不可能传位于他,更何况,那毒还是王上亲自下的,如今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这样想来,还真是可怜呢。 活无常从地上站起身了,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窗外,夜色沉沉,让人看不透那背后究竟是谁在搅弄风云。 然而再漫长的夜也终有破晓的一刻,半云坡在经历了一夜狂风后,飘落残红无数。 昨天虽然李惜花嘴上没说,但他知道玉无瑕必定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洛阳,所以他们一大早便踏上了去神都的路。而在这般日夜兼程之下,三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之后更是连休息也顾不得,就直奔司徒堂主曾经和李惜花提起的暖烟楼而去。 说起暖烟楼,李惜花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想当初他还在这里教过阿玄如何追别的女孩子,关键是还教得一本正经! 一想起这些,他真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而且仔细想想,他和阿玄是在青楼相遇,之后是青楼再游,这次是 三进宫?! 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李惜花总觉得这大约是上天对他无情的嘲讽。 正巧这时候玉无瑕转过头来,他在出发之前便没再继续戴着斗笠,而是易容成了张一旦掉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大众脸,此刻见李惜花的反应有点奇怪,还以为是这几日劳累,没有休息好。 李兄?他关心地问了一句。 李惜花一顿,将目光转向一旁,半是打趣半是试探道:说起来,原本想拿阿玄当挡箭牌,去挡一挡那些姑娘的,可一想到待会儿阿玄被姑娘们黏着的样子,反倒叫我自己先吃上醋了。 玄霄皱了皱眉,淡淡道:我不介意。 玉无瑕: 这是不介意李惜花的风流,还是不介意被美色环绕? 而一旁的李惜花闻言轻啧了一声,抽出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唰地一声打开,轻摇折扇道:怎么办,这下还没见着姑娘们,我醋都先吃了一满缸,阿玄你好生伤我的心。 玄霄: 他侧目先是不咸不淡地扫了眼这个厚脸皮的家伙,然后复又转过去,接着竟是二话不说,径自朝暖烟楼的大门走去,在他身后,李惜花微微摇了摇头,合扇轻轻一笑。 时值傍晚,正是烟花之所繁华的开始,三人还未入得暖烟楼的门,便已闻得其内靡靡之声。如此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就连空气中弥漫的胭脂香气都变得撩人,可玄霄脸上却始终一丝表情也无,仿佛那些自他一进门就围上来的女人全都是空气。 对于玄霄的反应,玉无瑕倒并不觉有多意外,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冷血冷心的剑圣根本就不会去逛青楼,现在这般才是正常。殊不知,玄剑圣不光逛过青楼,还师从某琴皇,学得一手撩妹儿的好手段。 而这个好为人师的某琴皇此刻一双狭长的凤眼微眯,唇边勾起一抹略带些邪气的微笑,正对周围的姑娘道:不知有哪位姑娘,能带在下一见这儿的妈妈?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向一名企图拽住玄霄胳膊的女子。 比之萧玄这种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姑娘们显然更喜欢李惜花这类眉眼风流又多金的主儿,见此情形,立时便有数位姑娘围上来将他拉住,至于样貌普通的玉无瑕在这两颗明珠下黯然失色,竟然被姑娘们直接忽视了。 玄霄微一转头,恰好看见李惜花应对群娇扑怀的场面,且这人居然还应付得游刃有余,直看得玄霄心里隐隐起了一丝怒意,偏生这时有个不长眼的女人还想靠近他!于是,只见他冷冷一眼甩过去,一个错骨手,瞬间就卸了那女人的手腕。 李惜花是看见了玄霄的动作,可是他身边有好几个姑娘限制了他的行动,以至于未能及时出手制止,顿时一声凄厉的惨叫把所有精虫上脑的恩客们吓了个激灵。 这尖叫倒是比钱还好使,听到叫声后,青楼内的打手立刻就冲了进来,就连这儿管事的妈妈也不一会儿就赶来了。 ☆、085章 明尊阿伊莎 玄霄环顾四周围上来的打手,视线最终对上李惜花的眼睛,见鬼的是,李惜花竟然还从这人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丝无辜的意味。 阿玄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5)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李惜花早在第一次见到阿玄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别人靠近。只是一出手就把人家姑娘的手腕给卸了,这反应未免也有点太过了。 玄霄知道他想说什么,遂语气淡淡地解释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那你也不能李惜花扶额。 玄霄闻言,一动不动地站着,清冷的眸子中映出琴皇以及那些因为受惊而躲在他身边的女人,这般顿了片刻,忽然垂眸轻声道:除了你。 曾经的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从来都是独自一人行走于黑暗之下,可是从什么时候,他似乎有一些习惯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感觉? 答案是无解,就如情不知所起。 而李惜花听了他这话,不由地愣了一下,接着面露惊讶。他瞥了一眼身侧正挽着他手的一名粉色衫裙的女子,问道:你这是吃醋了吗? 玄霄矢口否认:没有。 李惜花笑了起来,推开身旁的女子,看着他笃定道:你就是吃醋了。 我 玄霄本想再次否认,可他才开口,那名被他卸去了右手的女子却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些青楼的弱女子都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何曾受过这般苦楚?那名姑娘用左手按着右手的小臂,十分凄惨地坐在地上抽泣着,而那只纤细柔白的右手自腕骨处开始仿佛失去了支撑,正软软地搭着。 剧痛使得她额上细汗密布,就连脸色也变得苍白,再加之如此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看上去好不可怜,顿时激起了在场许多恩客们的保护欲。一时间,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皆都指责玄霄一个大男人欺负人家弱女子,做得十分过分。 见状,李惜花头疼地看了一眼那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阿玄,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他说道。 玄霄不语。 而李惜花也心知依着萧少爷的脾气是绝不会认错的,于是他只得无奈地又叹了口气,接着蹲下身去,向那名坐在地上的女子伸出手。 那姑娘经历了方才一遭,变得犹如如惊弓之鸟,一见李惜花凑近,吓得连忙要躲,但李惜花的速度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那女子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略施巧劲,只听一声骨骼交错的清响,她被卸去的手便复位了。 抱歉,阿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喜欢别人靠近他。 李惜花歉然一笑,又拿出几张银票放在女子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中,一面道:虽然以此俗物作为补偿似有不妥,但有了这些钱财傍身,姑娘应该就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必再受人约束了。 女人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票,表情呆了一瞬。 手腕似乎不那么疼了 原来,这个人刚才是在帮她吗? 她复又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李惜花,在这人的眼中,她没有看见一丝轻蔑,一分欲望,但见这人笑得温柔,而她的心竟因这一笑轻轻颤了一下。 这人说:有了这些钱,她就可以自由,不用再委身红尘,遭人践踏,受人白眼。 他这也是在帮她吗? 这厢李惜花处理完一切之后,本来想向身旁的心上人邀功,可一回头却发现玄霄正盯着一处发呆,他欲言又止,最后不由失笑,暗叹:他的阿玄怎么走到哪儿都能发呆?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其实玄霄早已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心中更一时思绪纷然。 他与他,终究是不同。 而正站在一旁看戏的妈妈见这出闹剧也差不多到了要收场的时候,便摇着手里一把团扇,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二楼的包厢。 怪事年年有,偏偏今儿个特别多。 说来也就前后脚的事,就在一个时辰前,暖烟楼内突然来了位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主儿,不但包了台子,还给了好些劳苦费。她原本正在二楼的贵宾包厢尽心尽力伺候着这位财神爷,结果就听见下面有人闹事! 财神爷在这儿,要是扰了财神爷的兴致,那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她这样一想,立刻就准备下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谁知那位包厢里的公子却拦住了她,并且又给了她一沓银票,说是无论楼下闹得再大,都不要出手阻止,所有的损失都算在这位财神爷的身上。 她心里头纳闷,莫非这位财神爷就喜欢看这种热闹不成?可是这热闹也过去了,她作为暖烟楼的妈妈,总还是得去收个尾的。 手中摇着的小扇子一停,妈妈打定了主意,笑盈盈地挥退了那些打手,步履款款地走出人群。 诶哟哟,既然说开了,都是误会,那大家就都散了吧,和气生财。 众人叽叽喳喳着,见没戏可看,便都又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寻欢作乐了,唯独作为闹剧主角的那名姑娘,眼神就像黏在了李惜花身上。 她怕玄霄,可更想接近李惜花,于是怯怯地上前先是拜谢,后又说自己如果赎身,即便走出了这里,依旧无处可去。 然而她这回却是打错了算盘。 因为李惜花笑着对她说,她可以去离此地不远的醉仙楼找一位赵伯,还说醉仙楼的老板娘人十分好,只要和他们说她是琴皇的朋友,老板娘定会收留她的。 可怜那姑娘分明一腔柔情都快挤出水来,李惜花却平生第一次对此视而不见,假装自己是个睁眼瞎,借口还有事情,便拉着玄霄去追那位正准备上楼的老鸨。而一旁的玉无瑕看了看那女子,无奈摇头,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二楼包厢内寂静一片。 凤玉楼遣退了那些原本在屋内奏乐陪酒的姑娘,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自进门来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的萧子楚,一面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莫非子楚也吃醋了? 萧子楚低着头立在一边,眼神闪了闪。 属下不敢。 凤玉楼挑眉,但笑不语,整个人靠在一张铺了皮毛的太师椅上,懒懒地朝这人招了招手:刚刚的这一幕戏,子楚觉得如何? 萧子楚听话地走到凤玉楼面前,恭敬地跪下,而一见他这个动作,凤玉楼立马敛了笑意。 萧子楚! 属下在。 你 看着眼前这个状若老实木纳的人,凤玉楼被他气得呼吸不畅,但又似想到了什么,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眼底露出一丝疲惫来。 子楚,你不要再跪了,你可知你每跪一次,我便越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 萧子楚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落寞,接着只见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默默走到凤玉楼身前。 宫主。 凤玉楼闻声抬头,一眼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瞳,那里面深藏着他人根本看不懂的爱意,隐忍且克制,卑微而不安。 属下请宫主不要自责,属下希望宫主能得偿所愿。萧子楚说道,而为此,即便是要他焚此残躯,也在所不惜。 得偿所愿吗?凤玉楼一字一字喃喃着,下一秒骤然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他伸手抚上萧子楚的侧脸,轻声道:我的所愿就是你。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这人所有的表情,又一把抓住眼前之人的衣领,猛然用力将其拽着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则环住萧子楚,把这人紧紧困在怀中。 子楚,你说过会一直守着我的。他在他耳边轻轻道。 萧子楚慌忙错开那道直视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无措地低头说道:是。 要一直守着我,永远也不许离开。凤玉楼死死捏着他的衣角,仿佛呢喃一般。 顿了一瞬,萧子楚开口低声道:是。 而得到承诺的凤玉楼微微一笑,不管不顾地吻上这人的唇。 唇齿交缠间,无法吞咽的津液自萧子楚的唇边滑落,对方不断地入侵,猛烈得像一场狂风暴雨,好似要将与之共舞的人拉下深渊,一起粉身碎骨。 只是这明明是与昔日一样的对话,一样的承诺,可有些东西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回不去了吗? 他垂眸,唇边的笑意不断加深。 无论这场风雨再大,再可怖,这人都一直陪着自己,曾经是,现在亦是。 如此足以。 青楼里燃的熏香多多少都有点助情的作用,两人又都是成年人,在如此激烈的吻下皆不免情动,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可不知何时,外面的乐声与人声渐渐地熄了,空气中慢慢弥散开一股暧昧而浓烈的香气,这种香气显然并不似中原人那般含蓄,它炽烈而火辣,让人嗅之浑身燥热。 凤玉楼皱着眉放开了萧子楚,转头望向窗外,接着下一秒暖烟楼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萧子楚沉默: 凤玉楼心情不慎美妙地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看来,我们的明尊大人挺会玩啊。 萧子楚面无表情: 暖烟楼是洛阳最大的青楼,里面装修布局虽然比不上碧暖春香阁,但也是极尽奢华糜烂。今夜恰好是满月,澄澈的月光透过天窗投射进来,衬得当中那座漆金描银的巨大花台在周围星星亮起的烛火下,宛如一朵牡丹盛然绽放。 花台之上,一名身着异族服装的蒙面少女轻轻弹指,刹那间,绕在花台四周的层层红烛骤然亮起,而这明明只是一个出场,便已看呆了下面许多人。 天窗方向缓缓落下的朱红纱幔被风吹起,伴着漫天花雨显得如梦如幻、□□旖旎。充斥着浓浓异域风情的乐声响起,清脆的铃音随着少女款款摆动的纤细腰肢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人们的神经。 她穿着一身鲜红色的纱裙,轻薄如蝉翼的纱根本就遮不住其下凹凸有致的身材。而就在少女旋转起舞之时,她微微侧身,纤长的手指划过胸前,雪白的肌肤被月光映照得似凝脂一般。 玄霄挑眉,还以为这是暖烟楼的助兴表演,谁知当他扶着栏杆朝下望去,却正巧对上那名少女投来的目光。 那姑娘明显不是中原人,亚麻色的头发微卷,五官也比一般人深刻立体,更奇特的是她的眼睛,竟如波斯猫一般是双色的。 像这样的天生尤物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尤其这位还是个武功不低的绝色美人,且这美人还时不时朝自己的方向暗送秋波,这可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福气。 玄霄心下了然,转头看了一眼李惜花:你认识? 身侧的人不答,只微微眯了一双狭长的凤眸,神色明晦莫测。 ☆、086章 我的人你也敢动 有的时候,沉默无疑是最好的回答,而对于李惜花的默认,玄霄神色淡淡,不置可否。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边走边似是随口说了句:李琴皇认识的姑娘,果真个个都是绝色。 李惜花一听就知道这是又吃醋了,而他非但不辩解,反而勾起唇角,轻笑着打趣道: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我们家阿玄还是个醋坛子? 玄霄脚步一顿,回眸冷冷一眼甩去,却发现这人笑得十分欠揍。他皱眉,略略加重了语气:李惜花。 李惜花一脸无辜:叫在下何事? 你难道不该解释一下?玄霄冷冷道。 李惜花耸了耸肩,摊手道:我的风流韵事的确不少,阿玄要是感兴趣,改天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可惜的是,我和她之间还真就什么都没有。 玄霄却不信他:如此美人,你不去苍蝇逐臭,岂不是对不起你的名头? 那可不一定李惜花笑得眼儿微弯,似一只狡猾的狐狸:最近这只苍蝇的口味变了,喜欢上了一只叫萧玄的臭鸡蛋怎么办? 玄霄: 这人顺杆爬的本事最近渐长,和他搅这东西,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口水。 而李惜花也不敢把人逗得太狠,于是换了副语气,又哄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便是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头再次瞥了一眼楼下的那女人,敛起笑意,正色道:不过我也不瞒你,楼下那女子我的确认识,只是此人你万万不可去招惹,她美则美矣,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死在她石楼裙底的男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玄霄垂眸,其实他早已猜到了这女人的身份。 虽然赤魔宫明暗双尊出现时通常都会以面具遮脸,但武功高到可位列江湖榜前二十,还是双色瞳的女人,便唯有赤魔宫明暗双尊之一的明尊阿伊莎。 然而他面上分毫不露,装作不解道:她是谁? 李惜花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将扇坠缠在食指绕了几圈,看着楼下说道:赤魔宫的明尊,她练的是阴阳和合功,这会儿估计是在狩猎。 玄霄没想到身旁这人会回答得如此坦然,而这回答反倒让他觉得自己莫非怀疑错了,难道李惜花和赤魔宫并没有干系? 但他心中虽这般想,脸上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赤魔宫?听闻赤魔宫远在大漠,明尊怎么会出现在洛阳? 李惜花不疑有他,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他表情渐渐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又道:我刚刚去打探了一下玉兄的事,但这家青楼的老鸨似乎早已被人收买,要不然方才也不会怎么都撬不开她的嘴,这样看来,只能再另想他法了。 玄霄对此不甚在意,只是顺着这话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先找玉无瑕去,尽快离开此地。李惜花收起折扇别回腰间,迅速说道。 玄霄点了下头,心念电转,又试探道:我还以为你遇到魔教妖人,会去除魔卫道,你要是出手,那过会儿不就没有倒霉鬼会死在她裙下了? 李惜花一愣,没想到玄霄居然是这么看自己的,他无奈笑了一笑,半真半假道:看心情。他话音一顿,突然问:阿玄,你觉得魔教的人都是坏人吗? 玄霄被他这话一下问住了,想了想,语气莫辨道:这问题你不该问我。 嗯?李惜花不解。 玄霄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你觉得千重阁都是好人吗? 李惜花一顿,失笑摇头:我也就随口一问,但确是我失言了,不过,反正我家亲亲阿玄是好人就行了。 说着,他牵起玄霄的手,转身下楼想去找玉无瑕,因为是背着身,所以没能看见黑暗中,玄霄面上一闪而逝的复杂而矛盾的神色。 而在暖烟楼灯火暗下的那一瞬,楼下的玉无瑕便注意到了花台这边的动静,能位居江湖榜第十,玄机山庄的庄主自然不会是浪得虚名之辈,因此他很快便也猜到了花台上这位翩翩起舞的美人是谁。 他心下诧异,暗道:赤魔宫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玉无瑕这旁一边想着,同时刻意隐藏起自己的气息,先是按兵不动地观察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这位明尊似乎总在看一个地方,而顺着她看的方向抬头 那女人看的,竟是站在楼梯上的琴皇和剑圣? 只见李惜花正同玄霄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两人就一起走下楼来,而玉无瑕虽有心不想招惹麻烦,但想了想,还是找了过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6) 李兄,可有问到什么线索?玉无瑕用余光瞥了一眼花台上的女人,边问道。 李惜花摇头,把在老鸨那儿碰壁的事说了一遍。他略带歉意道:此事怕恐怕还要从长计议,而且此地不宜久留。 玉无瑕心思活泛,一听这话,立马会意,问道:李兄认识明尊? 对于这个问题,李惜花但笑不语,只道:先离开这儿再说。 不料他话音刚落,四周的灯火竟骤然亮起! 人们的眼睛在黑暗中久了,突然一下灯火通明,反而不适应,好些人都用手挡着光,觑着眼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一瞬的功夫,阿伊莎足尖一点,轻纱曼舞似一片红霞飞落花台,但觉一阵香风袭来,铃音轻响时,人已是站在了玄霄的面前。 好俊的轻功! 只是玄霄万万没有想到,这妖女方才看的人并非李惜花,却竟是冲着他来的?! 哟,好俊的小哥哥。 阿伊莎轻笑,朝面前这人伸出手,食指一抬,本想要去勾玄霄的下巴,可还没靠近就被一柄折扇挡了去。与此同时,李惜花紧紧握住玄霄的手,身形一侧,挡在他面前,抬眸看向阿伊莎时,嘴角虽笑意犹在,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是我的人。 而被他护在身后的玄霄,低头看了一眼这人牵着他的手,脸上虽然一丝表情也无,微垂的眼眸深处却好似冰封下的湖水,并不如表面来得平静。 被这人的扇子一挡,阿伊莎的手在半空中停住,手腕上挂着的几串金铃铛随之轻轻摇晃。她将目光转向李惜花,像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般,唇角挑衅似的勾了勾。 你的人又如何? 话音未落,她说翻脸就翻脸,右手按上腰间的一柄软剑,抽剑的刹那,剑光映亮了那双异色的眼瞳。 小心! 李惜花脸色一变,猛然推开身后护着的这人,而玄霄见状,亦很是自觉地顺势退后了几步,退出战圈范围,改和玉无瑕并排。 兵器一亮出来,原本围在一旁看戏的人顿时吓得四处逃散,有好些胆小的姑娘们甚至尖叫了起来,如此反倒显得站在人群逆流中的两人十分扎眼。 玉无瑕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玄霄,趁乱凝音成束,悄悄问这人道: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然而玄霄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玉无瑕见对方不答,遂也不再多言。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不远处金石相击之声交叠一片,只见李惜花一侧身,在躲过攻来剑锋的同时,手中折扇一收,扇骨敲在那软剑的剑身上,熟料受了力的剑刃突然回转,霎时灵蛇般地缠住了那柄玉骨鎏金的折扇。 危机时刻,却不见这人丝毫慌乱,一招拈花指从容而准确地拈住了剑尖,那软剑顿时如同在他手里生了根,阿伊莎只得施展轻功,翻身一旋,才迫使这人松了手。 但就在她抽剑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 李惜花伸手自腰间一勾,拉出一根三尺来长的琴弦,左手捻着琴弦的一端,身体重心向左压下,仿佛只轻轻一弹指,琴弦便似长针般射了出去。 暗器?! 阿伊莎没料到他居然会有这招,电光火石之间,惊得连缠在扇子上还没完全松开的软剑也顾不得了,迅速弃了剑,足尖在地上连点数下,朝花台的方向倒身退去。 不过能坐稳赤魔宫明暗双尊之一位置的人,定然不是什么易于的角色,她虽气不过当年李惜花一走了之,可方才到底还是念了点旧情的,没有下死手,而现在却不同了,再留手就等于输,她却是并不想输的。 阿伊莎勾了勾唇角,扯下绕在腰间的精钢九节鞭,明明顶着张销魂尤物的脸蛋,却如鬼煞修罗一般,抬手一鞭掼在地上,鞭痕所过之处,青石地砖尽数崩碎。 而眼见这鞭子一出,李惜花的表情也不复之前的轻松,他飞速瞥了一眼地上的软剑,顿觉头大如斗。 软剑他倒不是不会用,但用得绝对算不上好,何况对上的还是这么个难缠的女人。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用扇子绝不是个好选择,琴弦和钢鞭同样就像鸡蛋碰石头,放眼望去能用的武器就剩这把剑了,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李惜花便运起轻功,快速几个连续闪身,躲过迎面劈来的九节鞭,同时脚在软剑的剑柄上一勾,剑便被他勾起落入手中。 高手过招,站太近肯定会遭殃,玄霄在阿伊莎亮出鞭子之时,便同玉无瑕一道退至了门口。他微眯了双目,眼神不善地盯着那根精钢九节鞭,认出是此人的成名兵器枯骨之后,便同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般短兵刃对上这种兵器的,更不说李惜花除了扇子以外,也就带了一根琴弦。 这一战,怕是不妙了。 果然正如他所料,这回两人甫一交手,局势便陡然逆转了过来,李惜花被压制住了,勉强出剑接了几招之后,便被逼得连连后退,顿时处在了下风,而同为高手的玄霄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症结所在。 软剑与普通的剑其实差别十分大,剑身柔软如灵蛇,走的是诡谲多变的剑路,所以即使灌注内力,也不可能真当普通的精钢剑来用,去对那霸道的九节鞭。对方以力破巧,李惜花要想赢这一局,就目前看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 真要是让这女人就这么赢了,也未免太无趣了些。 玄霄微微地眯了下眼,眸中一片暗色,接着复又转头循着方才记忆里的方位,朝一旁的乐台看去。 玉庄主。 玉无瑕闻声回头,就听身旁这人淡淡地说道:把那张琴给他送去。而当他顺着剑圣手指的方向看去时,发现那边的乐台上果真放着一把琴,可他却并没有立即按照玄霄的话去做。 赤魔宫毕竟是江湖上第一大魔教,可他却早已不再是那个风光无两的玄机山庄庄主了,现如今江湖上暗潮涌动,他实在不想多生事端,再把玄机山庄搅进去。 见身旁这人不言,玄霄转过头来,只一眼便看破了这人的心思,冷冷道:若真能偏安一隅,独善其身,你也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玉无瑕依旧不言。 他是在为你追查真凶。玄霄皱了皱眉,话音里有了一丝不悦。 然而玉无瑕闻言,却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凝音成束反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帮他? 这一次换成了玄霄沉默,微微地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无瑕最终也没有得到玄霄的回答,虽然他本来也没有想过这人会回答,甚至他们两人的感情又与他何关呢? 不过他确实不该坐视不理。 足尖猛地发力,玉无瑕一个纵身,朝乐台的方向掠去,但阿伊莎又岂会让他得逞?她扬手一鞭,如游龙过海,看似袭向李惜花,实则施用巧劲,令鞭子在半途改道转向了玉无瑕。不料这人脚下步法玄妙,虚虚实实,竟让人看不真切他究竟是在哪一处,就在这一迟疑的功夫,那精钢九节鞭已是打在了幻影上,而玉无瑕则顺利到了乐台上的那把琴边。 李兄,接琴! 玉无瑕暴喝了一声,先是伸手一掌拍在琴案上,那张琴顿时被他的掌力震得飞起,之后又一掌推在琴侧。霎时,那琴便如破空之箭,卷起一阵疾风,朝李惜花的方向射了出去。 ☆、087章 琴皇有个小秘密 将手中的软剑横至胸前,李惜花其实并不想使出全力,因为这女人虽然胡来,但他与她毕竟是同门。然而眼前局势完全一边倒,那柄精钢九节鞭被阿伊莎舞得虎虎生风,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十分难缠,逼得他即使想留手也做不到。 而就在李惜花为此头疼不已的时候,耳畔骤然传来有物破空的声音,他余光一扫,心中大喜的同时,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来得正好,只要有琴在手,他便能不损对方一分一毫地把控全场。 与此相反,阿伊莎则是神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绝不能让这人拿到琴! 她手腕一抖,在调转鞭子的一刹那,足下发力,身形瞬移快如闪电,想要抢在李惜花之前将琴截下。可李惜花却比她更快!只见这人手在琴身上一拍,以轻功仰面笔直倒下,几乎与地面平齐着快速朝前滑去,险险躲过拦腰打来的一鞭。 阿伊莎咬牙,心头警铃大作,不过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单手一拍地面,李惜花借力跃起抱住那张琴,右手抚上琴弦,用力一拨,一道内力凝化的音刃似水波一般迅速散开。 该死的! 阿伊莎攥紧了鞭子,迎面一鞭斩断了音刃,再回神时,那人已经和她拉开约有五六丈的距离,身形轻盈地落在了那座巨大的牡丹花台之上。 这段距离已经超出了枯骨的攻击范围,她知道她必须靠近才有胜算,但是她也同样明白枯骨的攻击距离虽然没有这么远,李惜花的琴却可以,那人是断不会轻易让她近身的。 不过只凭音刃就想防住她的鞭子? 做梦! 心念电转之间,阿伊莎摒弃了其他招式,径直朝花台冲去,而占据花台的李惜花竟是不打算再移动了,先是迅速盘膝席地而坐,同时将那张琴搁在了自己的腿上。 一旁的玄霄见状,顿时皱眉。他虽然也听说过琴皇风花雪月琴法的厉害,可是在打斗的过程中完完全全地放弃躲闪,尤其对手还是阿伊莎这样的人物,这在他看来实在不是什么智举。 而玉无瑕也是同样的想法,五六丈的距离对于轻功极好的人来说,也就不过几息的事,这让他不禁为李惜花捏了把汗,但当事人却似乎一点也不急,抬手优雅地拨住琴弦。 琴皇的手生得极漂亮,修长的手指在琴上轻轻划过,琴音低沉和缓,霎时化作几道音刃。这次的力道明显比方才还要凌厉不少,阿伊莎见不能硬碰,只好改变路线,而自她身侧飞过的音刃,不但将那些桌椅陈设劈成了两半,更是在地面与墙上留下剑气斩击一样的断痕。 反观高台之上,琴皇的动作不疾不徐,好似只是在单纯地弹一曲琴而已。他一挥手,随着琴音响起,又是一道音刃,不过奇怪的是,这次的攻击却不是朝着阿伊莎去的,而是为了把所有的烛火灭掉。 随着光源熄去,四周顿时重新陷入了黑暗,但以在场四人的武学修为,有没有光的影响其实并不是很大。玄霄不明白这人此举的用意,先是迟疑了一瞬,然而不一会儿,他就开始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李惜花本应该有能力直接速战速决,可他似乎在故意拖时间,而且更奇怪的是,阿伊莎的动作居然渐渐开始慢了下来,就连脸上的都表情都好像变了。 回荡在大厅中的琴音缓缓,空灵而寂然,如一人低语,倾诉着一生的哀思。花台之上,挂下的纱幔在风中轻舞,仿如云烟飘渺,澄澈的月光自天边轻轻落下,褪去那人一身尘色。 李惜花静静地端坐着,指尖拨动琴弦,忽然一阵风从天窗吹入,拂过他身边,而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温柔,却让玄霄心中感到莫名的难过。 难过 他怎么会突然很难过?! 玄霄心中一凛,如大梦初醒,骤然回神。 这琴音有古怪!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心绪,但是在琴音攻击范围内的阿伊莎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就在玄霄先前被琴音影响的时候,那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攻击,呆呆地站在原地。 见此情形,玄霄讶然。 他虽然早就听说李惜花的风花雪月琴法不但能化音为刃,还能影响人的心神,可到底百闻不如一见。高手过招,即使一瞬的失神都会致命,更不说现在原本处在攻击状态的阿伊莎居然会被完全控制,这样想来,真真是可怕! 因为极情剑的特殊性加上李惜花有意控制了攻击范围,玄霄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乐台上的玉无瑕却被波及了进去。琴音中所流露的思念之情,让他如困在蛛网上的飞蛾,奋力扑动着翅膀,心竟一下一下地钝痛了起来。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般的一个明月夜,大雪将那间充满了回忆的院子堆砌成一片莹白,檐下的少女手捧着一个小暖手炉,笑得温婉。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礼物? 司徒嫣儿以袖掩唇忍住笑意,故意问道:这是哪家捏泥人的师傅捏的,怎的这么丑? 玉无瑕捏了捏她的鼻尖,宠溺道:有个姓玉的师傅,长这么大也就捏过这一次泥巴,你指望他给你捏个天仙出来不成? 听见眼前这人如此说,司徒嫣儿终于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而玉无瑕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笑完,对视了一眼,忽而便都沉默了。 就这样过了许久,司徒嫣儿突然出声:阿玉,我父亲还是不同意你我的事情。 玉无瑕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话音间透着藏不住的失落与难过:是我配不上你。 司徒嫣儿立马轻轻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再去求我父亲。 玉无瑕叹了口气:嫣儿 司徒嫣儿忽而踮起脚尖,微微仰头吻住了他。 这一吻并不深,只是轻轻一触便分开了,却让少女的脸上迅速烧红。她嗫嚅着,声音小得细如蚊蚋:无论我父亲同不同意,这辈子我都非你不嫁。 眼前的少女明明柔弱,可她能却为了他越来越坚强,他是看着她一点点变过来的,心里既高兴又心疼。 紧紧握住司徒嫣儿的手,玉无瑕郑重道:我此生定不负你。 司徒嫣儿点点头:要是我父亲真的不同意,那你就把我带走吧。 玉无瑕一愣:嫣儿?! 司徒嫣儿轻笑: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他还记得嫣儿脸上的笑容,温暖得仿佛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那种感觉就像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即使前路布满了荆棘,心中也不会有丝毫的畏惧。可是那个说好要与他天涯海角不离不弃的人却抛下他走了,独自一个人去了那又冷又寒的黄泉苦地。 嫣儿 一滴泪自玉无瑕的眼角滑落,如一场黄粱美梦,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琴声渐止,余音杳杳。李惜花按住琴弦,顿了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哀伤。一曲《相思引》,勾动相思情,只可惜昔年最爱在梨花满树的时节,坐在树下抚琴的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还沉浸在琴音的余韵中时,一直藏于二楼包厢内的某人看了看身侧被琴音影响,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的萧子楚,忍不住黑了脸。 他眼神一沉,将内力揉进声音之中,扬声倨傲道:多年不见,师兄的琴音怎么还是这样不堪入耳? 将琴放在一边,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李惜花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脸上不见丝毫惊讶之色。 好巧。他说道。 凤玉楼却道:不巧,本座是专程来找你的。 站在一旁专心看戏的玄霄一听这话,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本来正在琢磨这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瞬竟听见二楼上的人凝音成束,忽然同他讲起了悄悄话。 对方说:本座一时兴起,想要逗一逗本座这位师兄,劳烦阁下待会儿配合本座演场戏,一起到屋顶吹吹风。 既然能认出赤魔宫的明尊,玄霄当然也猜得到楼上的人是谁,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凤玉楼会突然找上他,而性情乖张的赤魔宫宫主居然和自己这个不会武功的富家公子打商量,这样做反倒令人生疑。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7) 玄霄不露声色,只当做没有听见。 谁知那人沉吟了一会儿,又对他说道:作为报答,本座就告诉你一个有关李惜花的秘密如何?你要是同意了,就向前迈一步。 秘密? 玄霄的眼神闪了一下,依旧不表态。 从窗户旁看了眼楼下角落里的这人,凤玉楼似笑非笑,又自徐徐诱惑道:本座曾经拿这个把柄戏弄过他许多次,百试百灵。 听了这话,玄霄眸色顿时暗了几分。 究竟是什么把柄,能让琴皇都败下阵来? 玄霄本来不是什么多事的人,但凤玉楼的话却恰恰戳中了他的心事。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李惜花,权衡利弊了片刻后,暗自向前跨了一小步,同时掩在袖中的手暗暗并起两指。 倚在窗边的凤玉楼一见,随手抛下几朵刚从花瓶中摘来把玩的梅花,脚在其上轻轻一碾,随后目光微侧,透出几分玩味。 李惜花啊李惜花,本座不找人治一治你,只怕你佳人在侧,春风得意得要飞上天去了! ☆、088章 露馅儿 你呆在这里,我去去就回。他回头,对屋内的人道。 萧子楚担忧地看了一眼他,欲言又止,不过虽然这人没说,凤玉楼却已然心领神会。 放心。 说罢,他手撑着窗台翻身一跃,足尖在窗框上借力,极速飞下的身影快如闪电,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暖烟楼门口。 李惜花不知道凤玉楼和玄霄的对话,心里还奇怪楼上怎么忽然没了动静,他摸不准凤玉楼的来意,本想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这人会突然劫持阿玄,因此反应慢了半拍,而等他回神,为时已晚! 凤玉楼出手握如鹰爪,以雷霆之势牢牢锁住玄霄的肩膀,接着双脚一跺地,带着剑圣飞身向上,半途在两处柱子上借力调整了方向后,直奔天窗而去。 阿玄! 对于这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师弟,李惜花不禁暗骂了一声,连忙也施展轻功,迅速追了上去。而他本想在凤玉楼借力之际把人救下来,但两次都未能成功,只好尾随着这人也飞出了天窗。 但见凤玉楼于翘起的檐角之巅站定,高空烈烈罡风吹得他衣摆翩飞,一身白色绣暗红云纹的长衫在凝如白练的月光下仿佛染了一丝仙气。 一下瞬,一柄玉箫自这人袖中滑出,手一抬,便横在了玄霄的颈侧,可是原本锁着他肩膀的手却悄然松开,反而背在了身后。 玄霄微微侧目,此人从劫持他开始,就刻意避开了他所有的命门,简直就像是在向他表明什么,但按理说他现在只是个不懂武功的人,这人为何要如此刻意为之? 除非 他垂眸,眼底沉下一片暗色。 凤玉楼必定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否则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但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暂且按下心底的怀疑,玄霄装作对此毫无察觉。 而李惜花见他被胁迫,内心顿时焦急起来,却抽出腰间的折扇,强装镇定地轻轻摇着,笑道:凤宫主这是何意? 何意? 凤玉楼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玄霄,话音透着几分揶揄: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昔日万花丛中过的李琴皇,居然也会有喜欢上男人的一天呢? 话音一顿,他放下横在玄霄颈侧的玉箫:本座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对他有多在意而已,又不会真伤了他,师兄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惜花皱眉:你来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不成? 凤玉楼手中转着玉箫,又被他稳稳握住,抬眼幽幽道:这个笑话难道不值得一看吗? 对于这人的反问,李惜花干脆连个眼神都欠奉,收起折扇,径自纵身一跃,来到玄霄身边,关切地问道:阿玄,你没事吧? 没事。玄霄答道。 李惜花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没事就好,那我们下去吧。 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凤玉楼,玄霄应了一声。 然而就在两人转身之际,凤玉楼唇边笑意加深,突然说道:本座此来是为了告诉你一声,玉皇顶之战的时间推迟到了三月十二。 李惜花脚步一顿,眼神微沉,却没有回头。他本是不欲理会这人的,可就在他想要带玄霄飞身下去的时候,却被身旁这人按住了手。 什么决战?玄霄转头,冷冷问道。 凤玉楼轻笑:这个嘛他将目光转落在李惜花身上,心情颇好地说道:你问他岂不是更好? 闻言,李惜花叹了口气,只得也跟着玄霄一起转过身来。 这人摆明了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说起的这些,他现在甚至怀疑这位摸不清在想什么的师弟之所以千里迢迢跑来找他,大概是嫌他太清闲了,想整他一下? 但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再瞒也无意义,而且有些事说开了也好,只是不知道这事之后,阿玄会怎样想他,而在这之前,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为好。 李惜花垂眸,怅然道:当年的事,我的确难辞其咎,所以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可是凤无赦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凤无赦!他亲口承认了? 当所有的猜测被身侧这人亲口证实,这一刻,玄霄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可是他依旧面无表情,就连呼吸都不曾变过一下,因此谁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而面对李惜花的质问,凤玉楼却并不接话,他敛起笑意,脸上表情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难懂。 你喜欢他吗?这人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李惜花不解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仍是毫不迟疑地回答:喜欢。 闻言,凤玉楼若有所思地轻轻一点头:那有多喜欢? 为什么这么问?李惜花不答反问道。 凤玉楼却十分执着地又问了他一遍:有多喜欢? 李惜花顿了片刻,下意识望向玄霄,接着自嘲般地轻声笑道:你这么问我,其实我也不清楚,不过倒是忽然想起折子戏里的一句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心神于刹那间摇晃,玄霄眼中之色变得明暗莫测。 李惜花的意思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是这是真的吗?赤魔宫内乱,森罗万象功重现,最初青楼的相遇难道只是偶然? 而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偶然,凤玉楼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收起手中的玉箫,轻轻勾了勾唇角,说道:师兄,你终有一日会感激于我。 李惜花不解。 但这人不等他细想,又接着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此见你,是还有一事想要求你帮忙。 听见凤玉楼把本座的自称改成了我,李惜花心下隐有所觉,他这个师弟狂傲起来,有时连皇帝都能不放在眼里,这事想必对这人来说十分重要。 什么事?他问道。 听说你和五绝之一的毒医燕汐清是非常好的朋友?凤玉楼缓缓道。 李惜花心下微讶:你受伤了? 不是我。 凤玉楼对此显然不欲多言,于是把话题转开了,说道:燕汐清脾性古怪,一年只医一人,非重伤濒死不医。我想请他帮我救一个人,只要你们帮我医好他,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李惜花微顿:那如果我让你收手呢? 凤玉楼张口欲言,却又沉默下来,半晌才冷冷说道:五年前的血债总要有人为此负责,那些死去之人的亡魂也只有用仇人的鲜血祭奠,才能得以安息。 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对一统江湖没什么兴趣,只要你遵守玉皇顶之约,你正道的朋友们,我一个也不会碰。 李惜花看着他,叹气道:何必一定要走到如此地步? 凤玉楼摇了摇头,嗤笑一声,转身迎风而立,一袭白衣仿佛被夜色吞噬,早已沾满了浓墨。 李惜花,我没有你的那份洒脱,你能忘,我却忘不了。那些人为了得到森罗万象功所犯下的罪,那些残肢断骸与鲜血,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仍然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 李惜花心中苦涩,欲言又止,心中万般言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四周的气氛凝滞而沉缓,令人胸口闷得厉害,而玄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有些摸不准凤玉楼的用意。 如果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千重阁内乱又与赤魔宫脱不了干系,他们不应该避开自己吗?何必要多此一举,将自己劫持上来,看这一出戏? 在场三人各怀心思,谁都不曾出言打破这份沉默。 天边轻云蔽月,失去了清辉照耀的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李惜花抬头望向远处街市上的灯火,眼神渐渐悠远。 罢了,我本来也没有资格再过问这些事,总之你自己珍重。他垂眸:至于燕兄,我估计帮不到你,但是有个人能帮你。 凤玉楼立刻问道:谁? 同为五绝之一的魏端。 李惜花斟酌了一下用词,但想着想着,竟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说来以前不觉得,可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两年前燕兄就开始追求小端了,如果是小端的要求,燕兄不会不答应的。 对于李惜花的这一番话,凤玉楼倒是颇为意外,没想到毒医和神偷竟然还有一腿?不过只要能救子楚,无论怎样都行。 多谢。对于这个消息,他真心实意对这人道。 李惜花点了下头算作回答,转过身来时,却听一旁的玄霄问了他句:你笑什么? 清咳了一声,李惜花小声道:突然发觉我身边原来有这么多断袖的吗? 凤玉楼: 玄霄: 原本凝重的气氛顿时被李惜花的这句话搞得烟消云散。 玄霄冷冷道:你说谁是断袖? 李惜花微笑,积极认错:我是断袖。 目光往凤玉楼那边瞥了一下,玄霄沉声道:你似乎瞒了我很多东西。 这下躲不过去了,李惜花只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屋顶风大,我们下去再说。 凤玉楼望着他两人,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然而就在他也准备回萧子楚身边的时后,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刚才看见你们在问这儿的老鸨有关玉无瑕的事,我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暖烟楼幕后的老板是江湖上人称穿花雨剑的杨紫馨,也就是司徒炎的续弦夫人。 说完,他也不管李惜花是什么反应,施展轻功,自檐角翩然跃下,打算从外面的窗户回到原来的包厢,把萧子楚接走。 而就在玄霄以为人已经走了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远处凝音成束,敛入他耳中。 我这个师兄长这么大,就见他怕过一样东西,那就是 玄霄听罢一呆,然后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李惜花一把抱住,飞下天窗。 这句话带给他的震惊,让他就连落地后,也根本没心思计较李惜花刚才抱他用的是什么姿势,现在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原来堂堂琴皇居然怕这种东西? 呃,难以理解。 ☆、089章 往事如烟 李惜花松开怀中的人,见玄霄没有反应,还以为是在气自己隐瞒了他,于是放缓语气,略带了些歉意道:阿玄,我不是故意瞒你的,那人多年前就开始图谋,才成今日之局,此局一开,江湖必起风波。 玄霄回神,淡淡地望着身侧之人:那又如何? 李惜花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不清楚其中利害,这个局不知牵扯到多少江湖势力,弄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受人唾骂。我一人被他用作棋子也就罢了,实在不想把你再搅进去,平白给你增添困扰。 困扰?玄霄转过身来,表情几分认真地看着这人:你不说,我就只能靠猜,那样岂不是更加困扰? 李惜花被他说得噎了一下,想要辩解些什么,却终是欲言又止。而看着这人一脸想解释又不知要如何解释的表情,玄霄的心情竟莫名松快了许多。 说起来,方才凤玉楼的连番举动虽然大出他的意料,但单就两人对话的内容而言,李惜花不像是知情的样子,反而倒像是这位赤魔宫宫主在利用他达到某种目的。 当然这一切结论的前提是这两人不是在演戏,可如果是演戏的话,玄霄想不出他们这样做用意在何处。如果凤玉楼当真知道他的身份,那么在他面前提玉皇顶之战,就等于直白地告诉他赤魔宫在利用他,这样除了树敌坏事以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还有,凤玉楼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以及说李惜花将来会感激他。 感激? 玄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难道凤玉楼是觉得将来东窗事发,赤魔宫和千重阁成了敌对,李惜花会感激他现在棒打鸳鸯,让他们早日散伙,结束孽缘? 一边心里乱糟糟地想着这些,玄霄转身,一边语气冷然地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夜子时来找我。 李惜花见他竟然转身要走,急忙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玄霄偏头看了一眼玉无瑕的方向,只见那人站在原地,脸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显然是还没从琴音的影响中缓过神来。 他皱着眉,收回目光:我没兴趣等你。说完,也不管李惜花是什么反应,径自走出了暖烟楼。 阿玄 李惜花下意识地想要拦住他,然而伸出去的手却停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虽然会许多哄姑娘的方法,以前也不是没有姑娘同他耍过小脾气,但那种感觉与现在截然不同。之前那些女人之所以闹脾气,无非是想博取他的注意,希望他服软,贪图他的温言软语和关心安慰,但刚刚阿玄的眼神竟冷得令他的心也跟着一悸。虽然那道目光没有一丝恶意,甚至可以说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却也正因为如此,才令人害怕。 这是李惜花第一次发现,或许他爱上的这个人实则无情。 不 也许,他早就察觉了,只是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 从他和阿玄相遇开始,这人感情的起伏就不明显,如同独处在一切之外,冷眼旁观着局态发展。就连在半云坡时,虽然是阿玄主动表达了爱慕之意,可是给他的那份感觉更像是一时兴起,随性而为之。 起初李惜花以为他这个小徒弟只是不善表达,但这一刻他动摇了,试问一个人会对自己爱慕的人露出这样的眼神吗? 那种漠然得仿佛不曾相识的眼神。 想到这儿,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他和阿玄要想真正修成他想要的那种正果,路还长得很,只是他没想到这条路竟然能长到一眼望不到头! 他忍着叹气的冲动捏了捏眉心,好在阿玄还没生气到连他的解释都不肯听的地步,看来一会儿怕是要花点心思想想,怎么挽回才能最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花台的方向走去,俯身拿起地上的琴,重新盘膝坐下,开始收拾青楼里的残局。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8) 殊不知就在他正满心纠结的时候,玄霄出了暖烟楼后,却并没有直接回先前在城中定下的客栈,而是转道专挑偏僻无人的地方走。 身后烟花柳巷的喧嚣渐远,寂寂夜色中,一人不急不慢地在小路上散步,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淡漠,却明显少了方才的那种冷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腰间的龙纹玉佩,眼底似有辨不清的情绪在暗潮涌动。 其实刚刚在暖烟楼里,他对那人的态度是有意为之,至于目的,当然是为了把李惜花支开。凤玉楼的那一番话目的不明,让他不得不留心,看来有必要去千重阁的分舵走一趟,一来验证一些猜想,二来 四周的景物几度变幻,就在玄霄琢磨着凤玉楼此番的来意之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处深巷中的死胡同里。 他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青砖墙,暂且放下心里的怀疑,凝神屏气,呼吸凝滞的一瞬间,雄浑的内力陡然正转。下一刻,他足下猛地发力,眨眼间轻盈地飞上了房檐,身形一闪似瞬移一般,只一息便消失不见了。 洛阳城郊,三匹马悠悠地在官道上行去。冬日里寒风吹拂,连个虫儿都没有,四野寂寂一片,但闻马蹄踏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响声。 为首的人一袭白衣,俊美非常,正是刚从暖烟楼出来,准备打道回府的凤大魔头。他牵着缰绳,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萧子楚,唇角轻勾:子楚,这是又在低头瞎琢磨什么呢? 萧子楚一愣,抬起头来。 宫主 嗯? 萧子楚皱眉:宫主为何要故意在剑圣的面前点破李琴皇的身份? 你觉得玄霄是个什么样的人?凤玉楼心情颇好地问道。 萧子楚没想到他会不答反问,疑惑不解道:宫主? 凤玉楼轻笑:你费了这么多功夫,又跟他近距离接触过,想来应该是很了解他的。 闻言,萧子楚的眼神暗了暗,缓缓说道:此人心思缜密且疑心极重,处事杀伐果决,手段狠辣老练。 凤玉楼点了点头,戏谑地笑道:嗯,继续。 虽然摸不清楚宫主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萧子楚还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先前我们多次想往千重阁内安插暗子,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好不容易留下了哑叔这颗棋子,本来想留作后用,结果只动了一次就被发现不说,连处理的速度也快得惊人。 凤玉楼嗤笑了一声,幽幽道:当然快了,千重阁是什么鬼地方,你真当玄霄能光凭武力就镇住那些人不成? 萧子楚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宫主的意思是? 凤玉楼话音一转,摆明着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样子,笑道:你想他和我这个师兄朝夕相处,李惜花又能瞒住他多久? 可是萧子楚欲言又止。 放心。凤玉楼递去一个让他不要担心的眼神:只是让他知道我们要针对别的门派而已,依着千重阁的行事风格,剑圣不会插手此事把千重阁卷进这趟无利可图的浑水里的,他坏不了我们的计划。 萧子楚有些担心地看了眼一旁的阿伊莎,这人从暖烟楼出来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安。 子时刚过,街上打更巡街的人正好从客栈门前路过,一声更响,惊到了从屋檐上跑过的野猫。玄霄走到窗边,朝楼下看了一眼,而后伸手把窗户关上,才刚将窗合严,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瞥了一眼门的方向,玄霄淡淡说道:进。 李惜花得到允许,轻轻推开门,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玄霄脸上的表情。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人就像往常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关好门,走到桌边,也不敢自己随意坐,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玄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拉开凳子坐下,等了片刻后,挑了挑眉。 不解释? 李惜花叹气:这事说来话长。 玄霄拎起桌上的茶壶,又倒了一杯茶推向这人的方向。 无论多长,事无巨细,一字不落。 李惜花见玄霄的神色似乎很平静,并不像装出来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暗暗长出了一口气,拉开一张凳子在玄霄面前坐下,等坐定了以后,他垂眸又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开门见山。 其实,我以前曾经是赤魔宫明暗双尊之一的暗尊,你今晚见到的那人是我的师弟,当年 桌上摆着的油灯火苗如豆,只堪堪能将这张桌面照亮,两人在桌前对坐,李惜花不再保留,静静地开始说起他那些鲜为人知的过往。 他从自己的童年讲到如何遇见了凤辰夜,又从怎么成为赤魔宫暗尊讲到之后五年前的那场血战。自始自终,他的语气都十分低沉,听得出这人其实仍然还在介怀那些过往,并没有完全放下。 而玄霄则安静地听着,既不提问也不插话。 ☆、090章 近墨者黑 这的确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长到要用二十年的时光才能经历完。有人说十年弹指一挥间,那二十年也不过就两弹指而已,可是对于李惜花来说,这短短不过二十载的人生可谓是大起大落。 几乎没有人知道名列江湖榜第三,人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子李惜花,小时候会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娼妓之子。也没有人想过,厉害到创出了森罗万象功的暗尊凤无赦,曾经也流落街头,做过乞丐,还会为了偷一个馒头,被人追着连跑了三条街。 李惜花讲了很久,久到天边都开始泛起鱼肚白,而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太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 玄霄沉默了良久,心情复杂,但这种复杂并不是说他同情李惜花,而是因为他自己。 事实上,他早就猜到这人有很多事瞒着他,他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会因为这人的隐瞒而心生戒备,可结果恰恰相反。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瞬,他的确气过李惜花对他的隐瞒,但更多的却是想要听这人解释为什么要瞒他,而当这人因为他的一句质问,一个眼神,就失了从容,乱了方寸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气了。 桌上的油灯早已燃尽,被他捏着的茶盏也已然凉透,玄霄低头,神色莫可名状。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看得出来李惜花虽然瞒了他,却并没有骗他,即使现在就下结论,或许还存在着一些风险,但这一次,他想顺从自己的本心。 放在桌面下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地用指尖勾画着那枚龙纹玉佩上的图案,玄霄回想起两人之前的种种,眼神渐渐染上一点暖意。 就在不久前,有个笨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相信他,明明好奇极了,却因为他不想说就忍住不问。如果换作是以前,他定然会对这人的行为嗤之以鼻,在他眼里,李惜花这么做无异于自取灭亡。 这个人真傻,简直傻透了,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莫名其妙相信他人。可是他的目光却渐渐被这人吸引,再也移不开。 他为什么会移不开目光? 是贪恋这人身上的温暖,还是习惯了他的存在? 是这人太过优秀,还是他和自己其实一样寂寞? 玄霄不知道,他忽然发现感情是一种毫无逻辑可言的东西,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忆起了玉无瑕那夜对他说过的话。那人说,如果某一日,他能遇到一个可以匹敌的对手,一个知音,以及一个爱着他和被他爱着的人,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不会再寂寞。 当时他正是被这一番话触动,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告白,不过那些告白里究竟有几分认真,他自己也说不准。 在他原本的认知里,感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现在却好像又有些不同,也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或许找到了那个可以与他并立在武学巅峰,可以一起畅谈招式解法的知音,以及 喜欢的人。 玄霄突然意识到,对于李惜花,他不想放手,他想把这个人永远地攥在手里,谁也不给。 阿玄,你还在生气吗?李惜花窥着他的反应说道,一面还不忘把他手中的茶拿走,不许他喝冷水。 玄霄闻言抬起头来,望向这人的目光里带了些许审视的意味,过了很久才确认般地问道: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 我发誓,我从来都没骗过你。李惜花连忙说道,又见他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不禁担忧地唤道:阿玄? 玄霄握着玉佩的手慢慢攥紧,微微抿了一下嘴唇。 没事。他淡淡道。 那日梅花树下,他无法回应李惜花的信任,可这一次 他便姑且信了他吧,只因为 他想信他。 李惜花听着这人的语气还是不大对劲,遂起身走到玄霄身边,本来想牵起他的手,结果意外发现这人手里还攥着个东西。 这是,定情玉佩? 原来他的阿玄竟然把这东西捏在手里攥了一夜吗? 李惜花盯着玄霄的手愣住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忽而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胸口又像是被一种似酸似甜的情绪所填满,既满足又开心。 阿玄,你 玄霄淡淡瞥了一眼李惜花,抽回自己的手,故意把玉佩往桌上一丢,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之前在暖烟楼,我走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都是故意的,因为不想让你跟上来。 他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之前之所以摆出那副态度,实际上也是因为不想给李惜花好脸色,只不过此刻被他略过不提。 李惜花一愣:什么? 玄霄顿了顿,坦然说道:凤玉楼用凝音成束的法子和我做了一个交易,只要我配合他,他就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李惜花: 怪不得了,当时他还再想以阿玄的身手,怎么会一点反抗都没有,就这么顺溜溜地给抓走了。 不过秘密? 秘密!!! 他说你喜欢这个,并且从来不敢让人知道。 玄霄其实并不相信凤玉楼所言,但大约是近墨者黑的缘故,他突然一时兴起,想要验证一下这人的说法,而李惜花听罢,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他家阿玄送他东西,他当然是一百个乐意,一千个开心,但如果这东西是凤玉楼提出来的,这就 伸手接过玄霄递过来的小盒子,李惜花脸色一变,瞬间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他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只见一条蠕动着的五彩斑斓大毛虫正悠哉游哉地躺在里面。 他说你就喜欢这种毛茸茸,而且色彩斑斓的虫子。某人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的礼物解释道。 李惜花拿着盒子只看了一眼,顿时面如菜色,将那盒子啪一声盖上,远远地丢开,扶着桌子就开始干呕。 玄霄: 虽然觉得凤玉楼八成没安好心,但他没想到李惜花居然反应这么大。一条虫子而已,明明以这人的武功,一震就碎了,有这么可怕吗? 你 李惜花勉强摆了摆手:没事。 玄霄: 这般过了好一会儿,李惜花才终于把气顺平了,挨着凳子就近坐下,把刚才身侧这人喝过的茶一气灌了下去。玄霄见他难受成这样,虽然想帮忙,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做,只好站在一边干看着。 又过了片刻,李惜花揉着胃顺了半天,好不容易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朝玄霄虚弱一笑,比哭还难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百毒不侵吗? 玄霄不解地看着他。 当年我为了尝试速成功法,不惜剑走偏锋,以毒攻毒,拓展经脉。 玄霄应了一声,这件事李惜花方才说如何创出森罗万象功的时候提到过,但他不明白这人现在重提是什么意思。 所以? 说起这事,李惜花简直是有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有一次我那个师弟调皮,把我的书偷偷换了,然后我就照着那上面将一百条花花绿绿的毒虫子捣成酱喝了下去,差点丢了性命。 玄霄: 李惜花苦笑:那东西的卖相和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所以一看见这种毛茸茸的虫子,我就他话未说完,刚想到那副画面,顿时又开始吐了起来。 玄霄: ☆、091章 缘起 看着眼前这人难受得连眉头都不自然地皱成了一个死结,玄大阁主不知怎么,心头忽而泛起一丝莫名的心虚,竟是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 他垂眸,假装平淡地说道:但凤玉楼当时和我说你最怕一件事。 李惜花一听,就知道凤玉楼肯定是借着自己心上人的手在整他,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又是哪儿得罪了这位祖宗? 他还同你胡说了些什么? 玄霄瞥了眼李惜花,竟难得地有了一丝犹豫:他说你最怕别人发现你奇特的癖好,然后笑话你,说你就喜欢那种花花绿绿毛又多的毛毛虫,还以收集毛虫为乐。 这 李惜花顿时哭笑不得,十分头疼地扶额:所以你就在青楼里把我吓了一跳,然后自己跑出去偷偷摸摸找了条虫子回来,再吓我第二跳? 玄霄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等于默认。 说起虫子,李惜花突然想起来: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不是普通的毛虫,看样子像是南疆的花蚕蛊,毒性十分烈。说着,他立刻起身来到玄霄身边,紧张地问道:你方才拿着回来,可有碰过那条虫子,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玄霄闻言,眼底悄然染上一点暖意,隐隐融去了他固有的冷漠,面上却只微微摇了摇头,随口胡诌道:父亲有个南疆的朋友住在洛阳,我问他要的。 李惜花一听,难得地板起一张脸来,严肃道:以后不许再去碰这些危险的东西,听到没有? 嗯。 玄霄侧目,唯恐被李惜花发现他眼底消融的冰霜,又自掩饰般地清咳一声,故意岔开话题道:说起凤玉楼,你难道不准备阻止他? 李惜花原本还在担心这人,猛然他被这么一问,陡然沉默下来,过了良久,才无奈地说道:不是不想,而是没办法阻止。 玄霄见他愁眉不展,心下了然。 你的身份的确棘手。 李惜花叹气:我现在对他的布局一无所知,只能靠猜。先前玉皇顶约战与试剑大会的时间重合,我倒是想过两者之间或许有某种联系,可他现在突然延期,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玄霄眸色微暗,幽幽道:何必非要按照他的意思来? 李惜花一顿:你是说,不去赴玉皇顶之约? 有何不可?玄霄挑眉,理所当然道。 恐怕不行。 李惜花垂眸片刻,复又抬起,目光落在玄霄身上,神色难辨:且不说如此一来,赤魔宫等于明着耍了千重阁一把,而且你不了解我这个师弟,他既然敢撂下这种一天杀一个正道掌门的话,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做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49) 晨透过窗子,在地上印下一块浅金色的光斑,玄霄偏头望向窗外,目光渐渐悠远。 这件事对于这人来说,确实是个两难的抉择。 因为按照李惜花的说法,凤玉楼筹谋此局多年,很可能留有后手,他们若是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擅自行动,一局不成反而会令此人恼羞成怒。可是若是顺了这位凤宫主的意,后果也是未知,想来眼前这人是准备按兵不动,而后见机行事,打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损失和伤亡降到最低的盘算。 李惜花见玄霄沉默,不由得轻笑出声:之所以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这事我自会处理,你就不要担心了。 所以你要赴约?玄霄不理他的安慰,直接问道。 闻言,李惜花的眼神闪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着说道:我在江湖上有不少靠得住的朋友,有他们坐镇再加上我的提醒,即使我这师弟意图对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各派人马不利,料想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玄霄皱眉:朋友? 李惜花但笑不语。 伸手拿过桌上的玉佩重新收好,玄霄的心情有些莫可名状,原来这人也不是没留后手,反倒是他多此一举了。 将这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李惜花唇边的笑意加深。 饿不饿?早上想吃什么? 玄霄没心思跟他扯这些,淡淡道:随意。 面对眼前之人的冷淡,李惜花反而笑得更加欢畅,只当是他的阿玄在担心他,遂也关心道:你一夜没睡,今日还是我和玉兄去查霹雳堂的事好了,你就在客栈好好休息休息。 然而玄霄听后却有一丝不悦,暗道:这人怎么总在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这么卖命? 你不睡?他冷冷道。 李惜花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哦,你这莫非是在暗示我可以同床共枕吗? 狠狠甩了这个欠揍的人一记眼刀子,玄霄也不说话了,就这么冷冷看着他,直看得李惜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悻悻然说了句:我让人把早饭给你送上来。就自讨没趣地准备开溜。 殊不知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玄霄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 那是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在他唇边悄然绽开,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而李惜花却恰恰在此刻回头,惊鸿一瞥。 他脚步一顿,仿佛发现了珍宝一般,也跟着微笑起来。 阿玄,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此话一出,玄霄唇边那一点淡笑倏然凝固。 什么意思,原来这人真的喜欢毛毛虫吗? 而李惜花发现他家阿玄明显在吃惊后,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来,收起那点逗弄人的心思,补上了后面的那句:因为我喜欢送我礼物的你。 郑重其事的话语,饱含着的是爱意,可说出它的人更像是在作出一个承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玄霄的心不可抑止地漏了一拍。 忽有一阵微风从窗外溜了进来,吹得心头微痒,令他一瞬失神,而等回神时,那人已如来时一般轻轻地合好了门,悄然离开了。 微熹的晨光在玄霄身上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他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牢牢锁住那扇门,仿佛能透过门看见那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又有带着凉意的风从窗外灌入,吹乱了思绪,才迫使他收回视线。 但就在玄霄转身去关早上为了透气而开了半扇的窗时,原本已经淡去的笑意又悄悄在眼底浅浅地晕开。他伸手将窗合上,然而被窗户隔绝在外的阳光却像是渗入了他的心底,照亮了什么。 要不是这人亲口略提了那段他在梁溪做乞丐时遇到的小插曲,说他曾经为了一个馒头被人追出了三条街,玄霄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 原来 他竟是在这么多年前,就已经与这个人有了纠缠。 而李惜花更不会知道,那个被他用不惜让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要抢来的馒头所救活的人,如今就在这里。 在遇见这个人之前,玄霄从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可若不是上天有意,一切又怎么会兜兜转转,好似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着一般? 重新将那枚玉佩拿出,放在手里反复地盘玩,玄霄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落在玉佩上的目光渐渐悠远,像是透过它在回想着什么。 如此过了许久,他忽而闭上双眼,将玉佩紧紧收入掌心,黑暗中,眼前似是依稀又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亦如 那年的梁溪。 事实上,至今他都无法忘却那一夜的情形,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在千重阁接单,也是第一次独自出任务,然而结果却是惨败。 他之所以会失败,一方面败在经验不足,另一方面乃是买家自己泄露了消息,导致猎物高度警觉,短短几天内就找来了一个武功颇高的江湖人坐镇,使得他最终刺杀不成,反被高手纠缠。 那次,他费尽了浑身解数才得以脱身,但对方砍在他背上的伤口实在太深,因此他好不容易隐藏踪迹和一路的血迹,只堪堪逃到城郊就倒在了雪地里。 江南少雪,即使下雪,也是薄薄的一层,很难积起来,所以南方的人看见雪总是感觉很新鲜,可那年的梁溪却一反常态。 那真的是一场很大的雪,从天空中飘摇着落下的大片雪花,很快就将失血过多倒在荒地上的他几乎埋了起来。冻伤的四肢早已失去知觉,寒冷一点点侵蚀着意识,就连呼出的气也很快失去了热度,水汽在他唇边凝成冰霜。 这么大的雪里,家家关门闭户,城郊更是渺无人烟,在如此极端恶劣的天气下,他更本没有可能活下去。 那一刻,他原本已经放弃了,不抱一丝希望地等着死亡的降临,可就在他白雪盖身,以为自己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偏偏有一个人于漫天的大雪中,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慢慢靠近的陌生气息使他本能地生出警觉,循着轻轻擦过脸边的温暖,他十分吃力地睁开眼,可已经无法聚焦的双眼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茫然地望向那人站立的方向,微颤的睫毛上缀满了冰霜,仿佛有千斤之重,令他不堪重负。 好累,好想睡 他慢慢闭上了眼,意识也开始涣散,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个孩子轻轻叹了一句:真是可怜。 玄霄从未想过,他会有朝一日被一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的乞丐怜悯,更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这份怜悯所救。 生养他的千重阁内遍布着血腥,挣扎在这片炼狱中的所有人要想活着,就必须学会心比石头更硬,血比冰更冷。而活在这地狱中的他,或许生而冷情,学不会怜悯,亦或者他更本就没有人心,所以即便面对再恐怖的局面,忍受再多的折磨,都从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那时的他听不懂这个人说的可怜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会救下自己。可是当获救的那一刻,他的心底忽然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他不想死,想活着。 一场大雪过后,厚重的云层遮挡住了天光,苍白的天空与雪连成一片,空茫而压抑。人迹罕至的破庙内,被遗忘的神像经过风吹雨打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得斑斑驳驳。 玄霄缓缓睁开眼,顿了几秒方才慢慢回神,下一瞬,看见的竟是一张与自己靠得极近的脸。 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令他瞬间一惊,条件反射地就要发起攻击,可是身体刚想动,竟发现自己居然被眼前这人牢牢地抱着!而他浑身潮湿粘腻,想要握紧的手更是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玄霄的挣扎把那个抱着他的小乞丐也给弄醒了过来,他惊喜地看向正冷冷盯着他的人,雀跃道:你终于醒了。说完,伸出手摸了摸玄霄的额头,又比了比自己的,松了口气道:太好了,烧终于褪了。 玄霄想要躲过小乞丐的魔爪,奈何他被这人的手臂圈着,动弹不得,加上又虚弱得厉害,只能任人宰割。 小乞丐也不管玄霄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笑着说道:你流了好多血,伤口又溃烂,昏迷了整整五天呢。我每日都只能勉强喂一些米汤吊着你的命,还以为救不回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松开玄霄,把身上一条厚实的棉被往他这边推了推。 乞丐也会盖棉被? 玄霄微微一顿,反应过来,垂眸看了一眼盖在身上的东西。虽然这床棉被有些地方被蹭脏了,但看上去明显要比眼前这个小乞丐干净多了。 小乞丐被他这般举动弄得微窘,心虚地低下头,解释道:你一直高烧不退,受不得风寒,所以我就去他咳嗽了一声:去,借了一床被子。 借? 谁会借东西给一个乞丐? 这人说的借只怕是偷,然而对此心知肚明的玄霄什么也没说。他掀开被子,撑起身体想要起来,却因为脱力而倒了回去,后背上的伤口也因此崩裂了些许,痛得他瞬间冒了一身冷汗。 小乞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扶他:你别乱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说完,便十分紧张地去查看玄霄的后背,在看到又隐隐浸出的血色时,声音都抖了起来。 玄霄皱眉,依旧保持沉默。 而见他没有再挣扎着起来,小乞丐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这里很偏僻,你的仇家一定找不到这里,所以你不要急,等伤养好了再走。 听到仇家两个字,玄霄的眼神暗了暗。 他想不通既然眼前这人都知道有人要杀他了,为什么还要救他?他难道就不怕自己那些仇家顺手把他也给杀了? 然而这个疑问直到多年后玄霄才终于想明白。 他救他,只因为他是李惜花,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总喜欢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傻瓜。这人钻起牛角尖来时,能够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明明很多事情都不是他的错,却能因为白云山上无力救助金婷而自责,甚至还把别人丑陋欲望所招致的腥风血雨也算在自己的头上,为此放浪形骸,自我放逐。 但也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才能在这片波谲云诡,暗潮涌动的洪流中,始终保持着初心,也正是由于这份连他本人都记不清的良善,自己才活了下来。 ☆、092章 惜花之人 可是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救了他的人,那个在破庙里为了怕他冷而紧紧抱着他一整夜的人,那个叫安儿的小乞丐就是李惜花。 玄霄睁开眼,微微皱了皱眉,心中一时思绪纷杂。 接下来的数日,天空慢慢放晴,只是太阳带来的微薄暖意根本不足以让冰雪融化。年久失修的破庙四处漏风,潮湿阴冷得和冰窖一样,他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开始了漫长的养伤。 因为伤口感染得不到及时的医治,炎症所引发的高热让他几度在死亡的边缘奋力挣扎。为了救他,小乞几乎求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大夫,甚至在寒冷的半夜,因为玄霄烧得瞳孔涣散而跑了很远,为他去敲人家的门。只是没有谁愿意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穷乞丐,在如此雪天深夜出诊。 如果没有大夫,玄霄必死无疑。 深知这一点的小乞丐不顾一切地寻求着一线生机,好在有一个很老的大夫见他可怜,问了玄霄的症状后,施舍了一些伤药和一些退烧药给他,也得益于这些药,玄霄危急万分的伤势才算是渐渐有了好转。 在那段高烧昏迷的回忆中,他其实记不太清很多细节,有的时候甚至会回想起烧得几乎昏厥时所产生的幻觉,看见许多已经死去的人在一片滚如沸水的血海中翻涌,看见他自己的双手变成了森然白骨。 可就在他被血腥所包围时,鼻端却有时会嗅见一缕浅淡的梅香,时而隐时而现,如陈酒一般醉人,又带着雪的清冷。 循着那缕香气,玄霄再一次费力地睁开眼,而当望见阳光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如果不是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可是他活下来了。 奇迹般地就这样活了下来。 发现玄霄醒来的小乞丐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微笑道:你等等,我煮了热水,一会儿你先喝一些,再吃东西。 看着这个小乞丐将瓦罐内的热水倒入一只破碗,然后端着碗朝他走来,玄霄微微眯起双目,突然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打了,不仅一边眼眶高高地肿起,青紫一片,就连眼珠都像是被伤到了,充血得厉害,而且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估计腿也被打伤了。 他皱眉,见小乞丐将碗捧着吹了又吹,直到水温合适了,才喂到他唇边。然而他只微顿,并不理会那只递到他眼前的碗,反而定定地看着这个正端着碗的人。 两人一时间仿如无声对峙一样,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直到过了片刻,玄霄才慢慢就着碗沿将那碗热水饮下。而就在他妥协的下一刻,小乞丐轻轻一笑,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 久病令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玄霄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再继续下去。 小乞丐像是明白他想要问什么,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惭愧地说道:大雪天的,连路上的人都少了,根本讨不到吃的。我只好总是去镇上路东头的包子铺偷馒头,连着偷了七八天,终于把人家惹毛了,跑了三条街都没逃得掉,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他十分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然后从玄霄的不远处拿起一个冷硬的馒头。 不过好在馒头没丢,我一会儿就用热水煮软了,你多吃一些。 喝了水后,玄霄觉得自己透支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他眼睛追着小乞丐的手,看他捡起放在稻草上的馒头,不过等那人转身去煮馒头时,玄霄的目光仍然还停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那缕飘散于他梦境中,驱走了血腥的幽香究竟来自于何处。可是这香气的主人并不是那些被精雕玉琢的美玉或是金瓶银壶所托举的高雅之色,事实上,盛放着这一支红梅的仅仅不过是一个乞丐的破碗而已。 见玄霄在看他放在他边上的梅花,小乞丐微笑道:喜欢吗? 玄霄闻言,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将馒头撕碎丢进瓦罐内,小乞丐低下头,神色黯淡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道:我娘还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梨花。她曾经说过,花是这世间最美丽的颜色,而每一朵花都是需要仔细呵护与爱惜的。 强忍下眼眶的酸涩,他笑道:每次我被梦魇住,哭闹着不肯睡觉的时候,我娘都会将她屋内的花拿来放在我床头。她从来不肯陪我睡,总说我都这么大了,要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况且她放在我床边的花会保护我。 伸手偷偷抹去掉下来的眼泪,小乞丐明明哭了,却笑着说道:我最喜欢梅花了,你看,它即使在这么冷的天都能开得这么漂亮,我想有这么好看的花守着,你一定能很快就好起来的。 那时候的他,根本看不懂这人眼底的难过,也无法理解这人为什么难过,其实即便是现在,他也依旧对此不甚明白。 自他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体会到家人的温暖,还是因为任务,最后也为了任务不得不亲手杀了给予他温暖的人。可是他知道小乞丐救了他,也看得见这瘦弱的身躯为了将他从阎王的手里抢回来,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小乞丐。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能在这里久留,因为千重阁种在他体内的毒药就要发作了,他必须赶在毒发之前回到千重阁。这一次他任务失败,除了要面对残酷的处罚以外,能不能得到解药都还是未知数,但回去可能死,不回去一定会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0) 离开的当夜,玄霄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在自己边上的小乞丐,随后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但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定定地看着这人出神。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终于站起身。 此事经由李惜花向玄霄提起时,只说那个被他救了的人有一天突然离开了,但他不知道的是,玄霄在明明已经走出去好几丈远后,又折了回来。 那一夜,他在破庙门前一片莹白的雪上,用枯枝写下了算是他此生的第一封阎王契。目标是镇上路东头包子铺的老板,报酬为馒头,落款人只写了一个数字:四十九。 李惜花没有见过那封阎王契,因为玄霄并不想让这人看见。他任由自黑暗中飘下的细雪渐渐盖住那些笔迹,待到清晨,一切已消失无痕。 ☆、093章 臭味相投 将手中的玉佩重新挂回腰间,也将所有的心绪都收起,玄霄站了许久,突然眼神一凛,转头朝门的方向望去。 公子,早点我给您送上来了。小厮敲了敲门,说道。 玄霄微微一顿,想起李惜花临走时对自己的关心,神色缓了许多。 进。 那小厮得了允许,殷勤万分地推门进来,帮他布完菜后便又笑盈盈地退了出去。而他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五谷粥与四五样小菜,沉默了一会儿,才在桌前坐下。 只让李惜花和玉无瑕两个人一起,他终究还是不太放心,那人也是一夜未眠,现在肯定劳累不已。况且他总觉得那日与唐梦柯呆过的那个小院子有些古怪,如果猜得不错,应该也是条线索。 思及此处,玄霄也不多做休息,拿起筷子迅速用完早饭后,便起身离开了客栈,直奔霹雳堂。 春分已过,天气渐渐回暖,酝酿了一整个冬日的浅淡绿意于一夜间萌发,但又藏得小心翼翼,然而路过之人根本无暇赏景。 有些困倦地捏了捏眉心,李惜花强打起精神说道:玉兄接下来可有什么计划? 玉无瑕沉吟了片刻,虽然很想问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摇头道:我这边没查到什么线索,李兄可有发现? 算是吧。李惜花笑了笑,说道:暖烟楼幕后的老板是司徒堂主的续弦夫人,人称穿花雨剑的杨紫馨。如此一来,暖烟楼这条线算是和霹雳堂连上了。 玉无瑕一阵皱眉,心情复杂道:杨紫馨?她平日里对嫣儿一向爱护有加,怎么会 抽出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轻轻摇了摇,李惜花安慰道:此时盖棺定论还太早,不如我们再去一趟霹雳堂。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最好暗中潜进去,一来是免得打草惊蛇,二来毕竟我们没有证据。 玉无瑕叹了一口,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察觉远处有人走来,于是回头,却见来人锦衣华服,腰挎金刀,一看就是公门中人。 朝廷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玉无瑕正暗暗戒备,谁知身旁这人竟然迎了上去。 许久不见,丹大哥倒是越发的风神俊朗了。 丹弈风故意虎着脸说道:你小子少拍马屁,这么着急找我来干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洛阳? 李惜花拿执扇,但笑不语。 目光在说话的这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玉无瑕谨慎地问道:这位是? 吏刑司总捕丹弈风,是我请他来的。李惜花看了眼丹弈风,笑道:你这件事虽然是江湖恩怨,但毕竟涉及大夏与苍狼,有朝廷的人介入,方便我们之后脱身,而且出了问题,他也能帮我们顶顶包,对付下司徒堂主。 丹弈风一脸懵,说道:等等!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怎么还牵扯到苍狼和大夏?还有,顶包!顶什么包? 江湖人士和公门中人一向是互不干预,玉无瑕没想到李惜花居然还找了吏刑司总捕来帮忙,不由得有点心里打鼓。 李惜花见玉无瑕不语,心知他在顾虑什么,于是解释道:我和丹大哥是老相识了,放心。 见这人都这么说了,玉无瑕也只得暂且按下心底的不信任,拱手抱拳,说道:如此,就有劳总捕大人了。 丹弈风不理他,指着李惜花道:别给我故意岔话题,你小子老实交代,不然我可走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休想让我帮你。 李惜花忍着笑,胡诌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好兄弟要有福同享,请你来一起去做个帅气的飞贼。 丹弈风: 什么!他语调顿时拔高,吼道:我这大早晨,脸也不洗,胡子也不刮,案子也不办,就被你一句十万火急骗过来做飞贼?! 这人生得魁梧,偏偏长着张圆圆的娃娃脸,表情丰富,玉无瑕见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唇,而这一幕刚好落在李惜花眼里。 这样不是挺好?逝者已矣,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他对玉无瑕道。 这一句明显不是对自己说的,丹弈风挑眉,探究地看了一眼玉无瑕,心中大概会意了李惜花先前这一番话的用意,于是收起之前气急败坏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玉无瑕则是一顿,反应过来之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李惜花,道了一句:抱歉,让李兄担心了。 李惜花笑道:走吧,抓紧时间,详情我路上再和丹大哥你细说。 丹弈风白了他一眼:行,再信你一次,谁让我交了你这么个狗屎朋友。 将折扇收起,插回腰间,李惜花戏谑道:大概,臭味相投吧。 丹弈风: 跟李惜花这只油嘴滑舌的狐狸比谁更能说,那他早上估计不光出门没洗脸,脑袋可能也被门挤过了,所以为了多活几年,少气自己,丹大总捕决定还是闭嘴为妙。 为了赶时间,三人施展轻功朝着霹雳堂而去,四周景色如行云流水般快速掠过。 一路上,李惜花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听得丹弈风脸色越来越沉,但历来的规矩都是江湖事江湖了,他不想因为立场不同把事情搞僵,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先看李惜花如何把霹雳堂的事解决掉,再做下一步打算。 然而令李惜花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到霹雳堂时,居然前后脚正遇上了玄霄。 他惊讶道:阿玄? 玄霄瞥了跟他身后的丹弈风一眼,淡淡说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想到这位小少爷又不知在任性什么,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李惜花故意沉下脸,说道:乖,快回去休息。 玄霄: 身为在场唯一知道这尊煞神真实身份的人,听到这话,玉无瑕面皮一抽,差点绷不住表情,只得别过头去咳嗽了两声,说道:两位有话要聊的话,玉某先和丹兄想办法翻进霹雳堂。 可年过而立,小半辈子都是笔直笔直的丹弈风跟断袖龙阳简直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于是一脸茫然,问道:怎么了,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玉无瑕见状,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搞得丹弈风更加像个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好歹还是接收到了信号的,于是拿眼将玄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满腹狐疑地说道:呃,那你们慢慢聊。 ☆、094章 白饭粒 李惜花: 玄霄: 一时间,四周寂静,落针可闻,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微妙。 但就在玉无瑕拉了一下还傻站在原地的丹弈风,转身准备离开的时侯,玄霄却伸手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他敛起心底怪异的感觉,对几人正色道:闲话一会儿再聊,我来是为了提醒你们,苍狼为什么要和霹雳堂合作? 丹弈风皱眉,斟酌着说道:霹雳堂擅长火器,依李小子先前所言,应该是为了神机大炮。 玄霄点了点头:苍狼如果想要将神机大炮运用于国与国之间的对战,制造如此大批量的火药弹,肯定需要场地。 话音一顿,他又道:先前客住霹雳堂时,我曾经迷路,拐进了一处深僻的院子。那里荒废已久,人迹罕至,院中有一扇被铜锁锁住的门。那天后,我偶然又路过了一次,发现门锁被人动过,所以猜那里面一定锁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见不得人。 听完他的描述,玉无瑕不解道:何以见得一定是贵重的东西,而且还见不得人? 玄霄却不答反问:你们可听说过七星玲珑锁? 七星玲珑锁? 听到这个名字,李惜花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阿玄,你确定? 玄霄说道:是。 七星玲珑锁,相传乃昔时一代机关术巨匠鲁班的手笔,用如此精妙的锁去锁一扇荒院的破门 丹弈风摸了摸下巴,沉声道:这就有意思了。 玉无瑕下意识握起的拳头攥得更紧了,盯着地上的一颗石子,心中一时思绪万千,而其他人也都沉默,各有所思。 过了片刻,李惜花打定了主意,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先查一查杨紫馨和聂斌,之后再去一趟那处荒院。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玄霄面前,又对他道:这件事有我,你一夜没睡,回去休息。 玄霄也看了李惜花片刻,之后却又将目光移到了玉无瑕的身上。 只有我知道荒院的位置,我和玉庄主去荒院。 玉无瑕心里很清楚这人为什么会有此提议,毕竟他只要和琴皇在一起,就只能继续装富家的公子,如此一来,行动极为不便。 但不知实情的李惜花愣了愣,欲言又止:阿玄 他原本是担心把这人搅入这趟混水会生出什么危险,可听了这话以后,误以为玄霄觉得他把这人当成了拖累,这让他不禁暗暗皱眉,一时进退两难。 趁着另外两人不注意,他伸出手悄悄牵住玄霄,希望这人能明白自己对他的关心,然而李惜花此举虽然做得隐蔽,玄霄却是不解。 感受到覆盖住自己手掌的热度,玄霄转过头来,盯住身侧这人的手。 于是 丹弈风顺着他的目光也瞧了过来,稀奇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家阿玄不解风情的木头脑袋又一次刷新了李惜花的认知,闻言,他只得连忙松了手,心下哭笑不得地掩饰道:他袖子上有粒米。 玄霄后知后觉: 他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反应。 丹弈风明显不信:米? 这种蹩脚的谎言,他就是想信一下,也挺难为自己的智商,可是他又确实不知道这两人干嘛突然私下里摸来摸去的。就在他准备接着问的时候,话音被人突然打断。 玉无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快刀斩乱麻道:这么多人,目标太大了,还是兵分两路为好,霹雳堂我也来过几次,知道怎么走,就且麻烦萧公子带李兄去一趟荒院了。 此次他们暗中潜入霹雳堂,还是有一定风险的,玄霄本来想避开李惜花,不过权衡利弊,还是答道:好。 ☆、095章 荒院 而李惜花虽然不想让玄霄太过劳累,但是见他坚持要去,也只得妥协。至于丹弈风,他到现在还在云里雾里地抓瞎,自然不会有意见,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四人小心翼翼避过所有人的耳目,选了个无人的角落准备翻进去。 在围墙前站定,李惜花回头看向身后这人:阿玄,把手给我,我带你过去。 闻言,玄霄亦目光淡淡地望着他,顿了片刻,才朝他伸出手。 一把牢牢地抓住这人的手,李惜花的眼底漾起几分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温柔,他揽住玄霄的腰,让这人紧紧靠在自己身上,接着足尖一点,施展轻功,飞身跃上墙头。 再一次被熟悉的气息与温度紧紧包围,这回玄霄难得没有浑身僵硬,而是十分认真地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下一秒,他垂下眼来,目光转向别处闪了闪。 玉无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言不发地拉了一把正准备回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丹弈风。 这边。 丹弈风: 他挑眉,望着这人似乎有些落寞的背影,心下茫然。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这人突然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不过他自认是个粗人,因此也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而翻墙而入之后,四人按照先前定下的计划分成了两组,各奔各的目标而去。 青砖铺就的小径边,微风吹着腊梅刚刚萌发了些嫩芽的树枝,撞在路过的玄霄身上,摇下几朵枯败的腊梅花。 李惜花便这样跟在他后面,握着的手即使在翻过围墙落地后也不曾松开,而玄霄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也便由着他,只不过在转过头后,于这人看不见的角度卸下了一贯的冰冷,神情仿佛也随着春日的到来而冰雪消融。 一路上,两人都静静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然而就在临近荒院之时,却又突然同时开口。 阿玄。 我。 李惜花轻笑:你先说。 玄霄垂眸,慢下一步,改与这人并肩而行。 刚刚我提议同玉无瑕一道行动,其实并不是因为不想和你一起,只是 原来他的阿玄也不是完全无知无觉。 李惜花摇了摇头,凑到这人耳边,轻轻柔声道:不许甩开我。 耳畔的热气吹得玄霄有些痒,他不自然地动了动,面上应了一声:嗯。接着话音一转,刻意转移话题道:方才和玉无瑕一起走的人是谁? 将这人细微的反应收入眼底,李惜花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回答道:那是我朋友,吏刑司总捕丹弈风。 官府的人?玄霄微讶。 没事,他也算半个江湖人,这次帮我首先是出于朋友道义,其次才是朝廷。 李惜花轻咳一声,忍着笑意,半开玩笑地继续道:而且你别看他这人好像笨手笨脚,其实该精的地方贼精贼精的,我有的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长了个狗鼻子,总能嗅到别人发现不了的线索。 对于身侧这人的话,玄霄起先持怀疑态度,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这人真的没有点什么长处,哪儿还坐得到吏刑司总捕这个位置?于是便姑且信了几分。 两人聊着聊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由于荒院非常偏僻,一般人根本不会往这里来,所以他们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远处的一片云飘过,渐渐遮住了阳光,随着越走越深,景物愈渐荒芜,衰草随风摇曳,四下里只能听见风声和偶尔一两声鸟啼。 就这般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终于七弯八绕地来到了荒院,而在破败的门前站定后,两人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 玄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这里。 李惜花对他点了点头,抽出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缓缓展开,同时朝前迈出一步,将玄霄护在了身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1) 他虽然并没有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但依然凝神屏气,警惕地慢慢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以防生出什么变故,而在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才走进院中。 玄霄紧跟其后走了进去,用手轻轻拂过地上堆着的树墩,随即又抬头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那把很明显再次被人动过了的旧铜锁上。 李惜花将整个院子仔细探查了一遍,发现了不少端倪。他走到玄霄先前说过的这几扇红漆斑驳的旧门前,俯身用手捻起地上一撮黑色的粉末,放在鼻端嗅了嗅。 是火药。 说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地面:地上的杂草倒伏,能看见许多足印的痕迹,应该是有人担着很重的东西从上面走过所致。 玄霄微眯了双目,眼神渐渐冷如冰霜。 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随手拍了拍手上的灰,李惜花走到门前,将那把破旧的铜锁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道:倒确实是七星玲珑锁,没有钥匙恐怕很难打开,有点棘手。 玄霄面无表情地说道:把门劈开。 李惜花: 虽然这么做,好像有点对不起霹雳堂,不过除了劈门,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退后些,小心万一有机关,我来破门。 玄霄自觉地站到墙边一处暗器射程的盲区,眼睛则一瞬不瞬地关注着李惜花这边的动作。 风拂草叶,发出簌簌的轻响,四周更添几分肃杀之意。 只见这人退到门前几步远处,屏气沉息,手如握刀一般握着玉骨鎏金折扇的扇柄。下一瞬,他突然眼神一凛,灌注内力的折扇竟像是生出了看不见的锋刃,顷刻间,几道刀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如猛兽的利爪一般将门撕开。 这便是 传言中能与极情剑法分庭抗礼的孤影刀诀吗? 玄霄静静地看着,暗色的眼瞳深处似有一团浓墨在搅动,却在那人回眸时,于刹那间消散无痕。 ☆、096章 九宫锁 等因木门倒下而掀起的灰变小了些,两人跨过朽烂的门槛,进到了屋内。李惜花伸手拽掉一张差点迎面撞上的蜘蛛网,整个屋子的陈设也随之一览无余。 乍一眼看上去,一切都十分平常,破败的家具显然久无人用,厚重的灰尘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但只消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地上足迹凌乱,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来去。 他顺着足迹,走到一面墙前,屈起手指敲了敲,说道:看样子他们搬得很匆忙,连痕迹都来不及掩藏。 玄霄拿起桌上的油灯,发现里面的灯油还很新鲜,遂眼底露出一抹了然之色。 将整面墙都敲了一遍,李惜花正疑惑不解,一回头,却见他家阿玄手里拿着个油灯,便随口问道: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 玄霄不答,只举起手中的油灯晃了晃。 而李惜花一见,心下顿时会意,笑道:房间里这么多灰,但这灯油倒是清澈,至多也就是半个月前换的,看来近半个月内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玄霄问道:你那边的墙是实的? 李惜花摇了摇头:足迹都是朝着这边,这些人不可能穿墙而过,之所以敲不出空的声音,应该是因为这面墙很厚,估计是石头的,看来没办法直接破开。 玄霄皱眉,神情若有所思。 还是分头找找有什么机关吧。李惜花一边说,一边放弃了硬来的念头,转身在屋内继续搜寻,然而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颇多,他转了一会儿,才找到蛛丝马迹。 两人在书架前停住,只见那架子上布满了灰尘,但有一处的灰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留下了细微的痕迹。 李惜花将书从书架上搬走,露出后面嵌在墙上的一个铜质如九宫格般的奇怪物件。 他仔细地看了看这东西:这是? 九宫锁,也是鲁班的遗作。 没想到这里居然会出现这种东西,这下就连玄霄也开始觉得这事难办了。 阿玄见过?李惜花惊讶道。 玄霄表情略有些凝重地说道:以前在千重阁时,因为任务研究过这东西。 这东西他当然见过,但却并非因为任务,而是他身上装着重火令的玄铁匣子用的就是和这东西差不多的构造。 李惜花见他如此,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死心地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有办法打开? 玄霄说道:这种锁只有按照正确的顺序按下上面的铜格才能开启,否则就会触动机关,直接破坏锁芯的内部结构,导致再无开启的可能。 那看来只能另觅他法了。李惜花叹了口气,愁眉不展道:也许可以去问问司徒堂主是否知道这处所在,要是实在不行,就让官府明着插手进来。 玄霄对于身侧这人的话不置可否,伸手拂过嵌在墙上的铜质锁面,眼神明暗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097章 侦探小课堂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两人也陷入了僵局。 他们先是去了一趟杨紫馨的房间,结果除了女儿家的各种物件外,什么头绪也没找到,因此只得换了个方向,从东到西几乎跨了半个霹雳堂才摸到了聂斌的住处,以期望能够发现点线索,但可惜又是事与愿违。 玉无瑕站在房间内,眉头深锁:整个屋子都被我翻遍了,没有机关或者暗格。 伸手拍了拍床,丹弈风十分随意地往上一坐,笑道:你小子还是太嫩了些,我问你,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玉无瑕按照着先前的思路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证明之前的推断,确认这两人是否和苍狼有关联,所以要找的应该是书信之类或是和苍狼有关的东西。 不对。 丹弈风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是聂斌,我会把所有和苍狼有关的东西全部毁掉,以防被人抓住把柄,更不提书信这种一般看过就烧的东西了。 闻言,玉无瑕的心一沉。 这人说得确实在理,可如果这样说来,岂不是所有的线索都被断掉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丹弈风摸了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说道:不急,找还是要找的,但是要找他无法毁掉,或者说必须留着的东西。 什么东西明明和苍狼有关系,却又不能毁掉? 玉无瑕不解道:什么意思? 丹弈风思索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们不妨假设一下,霹雳堂和苍狼合作是因为神机大炮要用到火药弹,就像先前那位小兄弟所说的一样,这么大批量的火药弹,一定需要场地来制作和存放。但是 话音一顿,他伸手比出一根手指,强调道: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东西。 经这人一点拨,玉无瑕恍然大悟:火药! 丹弈风递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说道:他们肯定有买进火药制作材料的账目。 然而才刚觉得有了点希望,玉无瑕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反问道:这种东西会放在账房这么明显的地方? 虽然不绝对,但可能性很小。 丹弈风抬眼,目光绕过玉无瑕,散散地落在一处,说道:账房那种地方管着这么大一个霹雳堂的用度开销,天天人来人往,危险性太大,而且聂斌肯定常常要用到这个账本,放在别处太不方便了。 你是指 玉无瑕刚想确认这人话里的意思,但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书案,于是也跟着望了过去。 你看桌上挂着的笔里有一支特别细,写个蝇头小楷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一般人写字不会用这么细小的笔。说着,丹弈风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支笔递给他看。 不可能。玉无瑕不赞成道:方才为了找书信,我已经把所有书册全都翻过了。 丹弈风侧目瞥了他一眼,戏谑地笑道:那你找到这么小的字了吗? 玉无瑕顿了片刻: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丹弈风: 本来想故意卖个关子,显摆一下自己的丹总捕又叹了口气,接着伸手指了指头顶:喏,既是视线盲点,刚才又没找过,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上面有个头彩。 玉无瑕深深地看了这人一眼,对他的话似乎有所怀疑,但接着一个纵身,跃上房梁,果真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巴掌大的册子。 还真有?! 丹弈风仰头,见这人衣袂翩翩地轻盈落地,便凑过去十分顺手地接过那本册子翻了翻,又回头确认过房间里没有留下被明显翻动的痕迹以后,心情愉快地一拍账本的书面儿。 我就说我的运气总是一等一的好,怎赌钱就从来赌不赢呢?说完,他一愣,突然像拍书面儿那样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指着玉无瑕欲言又止。 怎么了?玉无瑕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连忙问道。 但其实丹弈风只是突然想起朝廷官员禁止赌钱的这事儿,不过他见身边这人好像没什么反应,怕自己再不打自招,只得硬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塞了回去,忙赶苍蝇似的一连挥了好几下手。 呃,没事,走吧走吧,找李小子交差去。 然而他才刚说完,就被玉无瑕拉了一下,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凝音成束对他说道:有人来了。 丹弈风一听,心念顿转,忙迅速朝上打了个手势。玉无瑕见状,心下会意,两人遂一个纵身跃上房梁。 而他们前脚才藏好,后脚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聂斌一面往里走,一面朝外张望,气急败坏道:不是让你最近少来找我吗? 杨紫馨低头,目光闪了闪,说道: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吗? 聂斌将她一把拉进屋内,反手关上房门,自以为这下就没人能发现了,殊不知房梁上还扒着两个看客。 正蹲在房梁上的丹弈风瞧见下边儿的动静,立马把耳朵支得长长的,准备听人家讲不可说的小秘密。他勾起唇角,暗道:今儿个小手有点红啊!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巴巴地往他嘴边儿送。 但他却没能注意到,就在他全神贯注盯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时,离他不远的玉无瑕暗暗攥紧了拳头,表情瞬间阴沉得可怕。 ☆、098章 人心凉薄 四周气氛沉闷得厉害,聂斌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在屋内踱来踱去,显得十分焦虑。 杨紫馨担忧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又要把东西弄走? 一提起这事,聂斌冷笑了一声,眼神阴鸷地说道:安叔死了。 什么!杨紫馨一惊:死了? 对,他死了。聂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袖子一甩,将桌上的杯盏茶壶一气拂落,乒乒乓乓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转头阴恻恻地说道:就在我眼前,被他们逼去亲手把自己炸死了。 怎么会? 杨紫馨大骇:他,他们不是说会扶你做堂主的吗? 堂主?剩下的图纸下落不明,命都快没了,还做什么堂主! 眼底迸出几条血丝,聂斌突然一拳砸在桌上,一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模样,说道:这帮该天杀的夷人,火药图纸是他们给的,反倒赖咱们偷奸耍滑,刚开始说得好好的,叫合作,你看看现在,咱们哪一次不是像狗一样在他们面前点头哈腰? 这 杨紫馨拦住聂斌,犹豫道:可是噬骨虫 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聂斌怒道:我堂堂霹雳堂的副堂主,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你先消消气,消消气。杨紫馨走到他身边,伸手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总有办法的。 听她这样说,聂斌稍稍冷静了些,缓了口气说道:我会逼他们把噬骨虫的解药交出来,火药图纸都在咱们手上,他们要是真做事做得如此绝,我也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话音一转,他又十分警惕地说道:白天人多眼杂,我一会儿还有事,你且先回去。 可是杨紫馨拉住他的手,故作羞涩地柔声道:我想你了。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聂斌的神情软了几分,说道:乖,先回去,晚上再来找我。 杨紫馨得了许诺,这才罢休,她嗔怪地瞪了聂斌一眼,又伸手替他抚平了衣衫上的皱褶,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而等人走后,聂斌脸上的温情霎时褪得一干二净,他抬眼盯着那女人离去的方向,不知是在看些什么,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离开了。 看着聂斌小心地将房门合上,玉无瑕按下心底的杀意,神色重归平静,倒不是他好心放了这一对狗男女,而是丹弈风也在这儿,要是真动起手来,这人可能会出面阻止,如此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丹弈风则对身旁之人的心思一无所知,还高兴地笑道:看来苍狼这边是狐狸没逮到,惹来一身骚。说着,他一个翻身,从房梁上跳了下去,伸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走吧,找李小子去。 玉无瑕也跟着翻了下来,微眯了双眼,眸中暗色一闪而过。 不过他们在去找李惜花二人时,正巧撞见玄机山庄带着大队的人马堵在霹雳堂的门口。丹弈风一见,本来想上前了解情况,但被玉无瑕拽住了。 他小声说道:别去。 丹弈风一脸稀奇的表情,凝音成束对他说道:这可是你玄机山庄的人马,你这个庄主难道要看他们和霹雳堂打个头破血流不成? 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眼神略有些复杂地看着远处正在争吵不休的人群,玉无瑕淡淡道:我这一死,庄主之位就空了出来,那些想坐上我位置的人自然会耍些手段,少不得要借着我的死大做文章。 丹弈风若有所思,说道:难不成玄机山庄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苍狼的事,全都以为是霹雳堂不愿意嫁女儿,花重金请千重阁把你给 玉无瑕淡淡扫了他一眼,不欲再多言,径自走了,可即使是丹弈风这个万年的粗神经,都能看出这人眼底那抹难以掩藏的悲哀。 唉,这人一多了,是非果然也多。 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的李惜花和玄霄因为出来的方向不同,倒是并没有和玄机山庄的人遇上。他们先前与丹弈风二人约好之后在河边的孤亭见面,此刻见时间还早,便不急不忙地在街上慢慢逛着。 一路上,两人之间维持着一贯的安静,只要李惜花不开口,玄霄就绝不说话,这让李惜花一时兴起,偏偏不讲话,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见这人一反常态,非但一句话不说,还总笑笑地看着自己,玄霄一开始还面无表情,但后来却也渐渐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 怎么了?他问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2) 李惜花笑眯眯道:就看看你啊。 玄霄忍无可忍:你有毛病? 谁知李惜花却好像听了什么夸奖一样,勾了勾唇角,搞得玄霄十分无语,只得转过头去看路边的摊子。 他本以为这已经是某人自娱自乐的极限了,谁知竟忽然听这人又问他道:阿玄莫非喜欢拨浪鼓? 玄霄: 他不过是无聊,盯着那卖拨浪鼓的小贩多看了几眼而已,李惜花便笑着买了一支来,递到他眼前。 喏,送你。 皱着眉接过那支拨浪鼓,玄霄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摇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李惜花微微一笑,而那笑容暖暖的,似陈酒一般能令人醺醉。 就是想逗你,忍不住,没办法。 玄霄: 看来他不找个话题,这个人是准备就这么玩一路了?想到这里,玄大阁主忽然觉得自己脑仁儿疼。 李惜花见他有炸毛的趋势,忍笑道:别气,我不逗你就是了。说着,手中折扇一合,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那两人进展怎么样了,查到了些什么没有。 将手中的拨浪鼓塞回这人手里,玄霄微顿:你怎么会认识朝廷的人? 李惜花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拿着拨浪鼓,听他问起这事时愣了一下,接着无奈地失笑一声,大大方方地摇了几下拨浪鼓。 认识丹大哥也是个巧合,主要是因为我认识他师父。 他一边走,一边把手中的拨浪鼓顺手给了一个卖花的姑娘,心情颇好地说道:你绝对想不到这位吏刑司总捕以前是干什么的。 玄霄误解了李惜花的意思,淡淡说道:我对朝廷官职的确不了解。 不是官。李惜花轻笑出声:他以前是个如假包换的丐帮弟子,他师父就是现在丐帮的八袋长老孙四爷,所以我才说他也算是半个江湖人。 丐帮弟子? 玄霄心下微讶,虽然丹弈风此人行事举止带着股痞气,但他倒着实没想过这种可能,这般心念一转,本想讽刺一句的,故幽幽道:朝廷缺人,连乞丐也不放过? ☆、099章 和亲 不曾想李惜花却被身侧之人这句突然的玩笑话弄得呆了呆,而后扑哧一声,笑得差点呛住。 为了忍住笑,他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手中的折扇在另一只手的手掌心敲了敲,数次张口欲言,却总憋不住又笑了起来,如此折腾了一会儿,最终只摇头,无奈地说道:阿玄,你真可爱。 玄霄: 生平第一次有人说他可爱,玄阁主此刻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但若这个人是李惜花,似乎一切又那么理所应当。 李惜花对他的纠结毫无察觉,与身边这人慢慢并肩而行,可走着走着,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唇边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其实丹大哥的事,他酒醉的时候曾和我说过一回,只不过是个不太愉快的故事。 玄霄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但明显是在等他的下文。 轻轻叹了口气,李惜花说道:阿玄可曾听说过吏刑司的前任总捕丹崇远? 一听李惜花口中的这个前总捕和丹弈风一样姓丹,玄霄便已然猜到了一些,但是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说道:有所耳闻。 他是丹大哥的父亲。 李惜花皱眉,话音也跟着沉重了几分:说起来,这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苍狼不断来犯,朝堂分出以镇远大将军为首的主战派和王公贵胄参与的主和派,主和派最终说服了当今的圣上,将长公主端懿送去与苍狼和亲,并准备派遣使臣向苍狼的君主奉上无数珍宝和北方的三座城池作为陪嫁。 玄霄静静地听着,神情若有所思,千重阁在他手中的这些年,基本对朝廷和涉及两国之争的单子能避就避,所以他对朝堂内部的派系斗争并不很了解。 话音一顿,李惜花微微抿了下唇,又继续说道:当时丹大哥的父亲亲自向圣上请命,护送和亲的队伍前往苍狼,然而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所有人都说丹崇远通敌叛国,但是丹大哥一直都不信。 玄霄挑眉: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他走投无路才拜入了丐帮? 摸了摸鼻子,李惜花说道:是有关系,但不是因为这件事。其实他这人挺倔的,据说十来岁的时候和他父亲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后来具体怎么到的丐帮,我也不甚清楚。 玄霄: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城,四周的人烟渐渐稀少,他们从官道旁一条人走出的小径穿入,路开始变得崎岖不平。 李惜花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叹道:丹崇远出事后,丹大哥决心为他父亲平冤正名,但一直苦无线索。后来还是在他父亲的徒弟杨宇铭,也就是现任大内侍卫统领杨大人的举荐下,一举破获了轰动京城的红莲案,才渐渐在官场崭露头角,之后短短四年就被破格晋升为了吏刑司总捕。 那他现在还在查?玄霄问道。 嗯。 李惜花望着远处已经可以看见轮廓的孤亭,神色复杂地说道:那日他喝醉后,红着眼和我说,离家出走的那天是他见他父亲的最后一面,自那以后的数年,那人都杳无音讯。 话音戛然而止,李惜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最终没再接着说下去,玄霄知道这人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以前的经历,这才说不下去了。 他定定地看着这人,一时间也沉默了,就这样过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想学着李惜花先前对他那般,去牵住这人的手,然而手伸在半空,却又犹豫起来。 那一刹那,他心下一片茫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最终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紧紧地抓住了这人的手,就好像只要这样握着,这人便不会露出这般悲伤的表情。 玄霄垂下眼,淡淡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闻言,李惜花的心尖忽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暖暖的,痒痒的 他低下头,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唇角的笑容不断扩大,亦回握住那只手,轻轻道: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所以每个人都应该朝前看,而不只是活在过去。 云层后的阳光从缝隙间落下,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而那两道影子也正紧紧地牵着。 ☆、100章 琴皇专属小枕头 河边的孤亭是个不错的赏景之处,从亭中朝河望去,芦苇东一丛西一丛地生在水边,随风微微摇曳,一只白鹭贴着水面掠过,仔细搜寻着水中的游鱼。 李惜花与玄霄在孤亭中坐下,然而左等右,等不见另外两人来,如此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收拾完桌上用来垫饥的小点心,李惜花问道:累吗?要不要歇会儿? 玄霄正望着水面定定地出神,闻言回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故意错开目光,说道:你呢? 李惜花微笑:累。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坐到围在亭子四周的青石栏杆上,朝玄霄招了招手。 过来。 玄霄没动,以眼神询问他要干什么。 过来,坐这儿。李惜花拍了拍身侧靠近柱子的一块地方。 玄霄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不明白这人又搞的什么名堂,但还是走了过去,依言坐在这人说的位置上。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李惜花居然是要把他的腿当枕头,所以等这人枕着他的腿懒洋洋地躺在栏杆上时,玄阁主整个人霎时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两只手更是悬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玄霄: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什么都没说。 原本闭着的眼睛偷偷掀开一条缝,李惜花将这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忍不住轻笑。他伸手抓住玄霄僵在空中的一只手,拉到自己胸前,双手交叠着盖在上面,然后再次闭上眼。 玄霄见状,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这双手的桎梏,于是僵得更加厉害了。由于修习的内力极为阴寒,他的体温一直偏低,手也是冰凉的,但此刻温暖正透过这双手一点点传来,好似顺着指尖的神经一直传到心底。 过了片刻,缓过最初怪异的感觉,玄霄低下头看着李惜花的睡颜,眼中的神色明暗莫测,可不知怎的,他心绪竟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由于周旋在几方势力与权欲斗争之间而郁积胸中的阴暗晦涩忽然间烟消云散。 初春的寒意未褪,天气依旧很凉,一阵风拂过,将两人的发丝吹在一处,不过谁都没有察觉。盯着枕在他腿上的人又出了一会儿神,玄霄悬在空中的另一只手也慢慢放松下来,他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靠着柱子闭上了双眼。 当玉无瑕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两人十分亲密的画面,而丹弈风就算神经再粗,再没往分桃断袖之事上想,这会儿也觉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语气怪怪地问道:呃,这两个人关系很好吗? 淡淡看了他一眼,玉无瑕不言,径自朝孤亭走去,留下丹弈风一脸茫然,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可他摸了摸下巴,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那里得罪了这位玉庄主,只得稀里糊涂地跟着也往孤亭走去。 荒院那边可有什么线索?一进孤亭,玉无瑕便问道,而他从进来到开口的整个过程都表现得十分寻常,好像并没有察觉前一刻于孤亭中小憩的两人有什么奇怪,不过语气有些冷淡。 丹弈风则是明知这里头有猫腻,却反而觉得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因为这几个人都奇奇怪怪的,问什么也不明说,直觉告诉他像是个大麻烦。 他尴尬地轻咳了几声,自动选择性遗忘,只跟着玉无瑕的话道:那地儿到底是不是造火药弹的? 玄霄睁开眼,一抹冷光自眼底掠过,快得难以察觉。 李惜花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起身整了整衣衫,敛起随意的表情,正色道:没什么太大的进展。我们虽然在院子里发现了火药和搬运重物的足迹,但是屋内有九宫锁锁住了入口,没能进得去。 搬运?丹弈风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问道。 对,而且应该是近半个月之内的事。李惜花抽出腰间的折扇,缓缓摇了摇。 丹弈风抚掌而笑:这就对了!我们去聂斌屋里找线索的时候,正碰上这人和司徒堂主的夫人幽会,他当时说东西被运走了。 幽会?聂斌和杨紫馨?李惜花摇着折扇的手一顿,不由得有些唏嘘,暗叹不知司徒炎知道这事以后会作何感想。 玄霄关注的重点却并不在此,他微眯了双目,幽幽问道:为什么突然运走? 他们起了内讧。丹弈风回忆起刚才听到的对话,沉思了片刻,说道:现在苍狼手上的图纸似乎是缺页的,他们正四处找剩余图纸的下落。 也在找图纸?李惜花不解问道。 照道理图纸该在苍狼手中,可现在却又说苍狼的人马也在找图纸,那这图纸在哪儿? 丹弈风耸了耸肩:更奇怪的是,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些人手中火药那部分的图纸还出了问题,于是为了杀鸡儆猴,在聂斌面前逼一个叫安叔的人亲手把自己给炸死了,而且苍狼似乎还给他们下了毒蛊,也没履行承诺,扶他做霹雳堂的堂主。 李惜花一愣:安叔死了? 他想起先前这人曾在大雪天的深夜候在门口,还特意备了暖手的小炭炉给玄霄,谁曾想这么个人竟也是心怀不轨之徒。 看样子,他是想要用图纸和火药反咬苍狼一口。丹弈风摊手:不过我看悬得很。 听丹弈风说图纸出了问题,玄霄眸色一沉,心下起了怀疑。他一直觉得神机大炮的图纸落到了苍狼的手里,身为玄机山庄的庄主,玉无瑕却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只一心要给司徒嫣儿报仇。 望向旁边一直没出声的玉无瑕,玄霄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好端端的图纸怎么会出问题? ☆、101章 结网蛛 玉无瑕闻言,带了些戒备地看向玄霄,依旧不言。而剑圣也分毫不让地看着他,虽然目光淡淡,却给人以无形的压迫之感。 两人对望,空气顿时沉闷得仿如凝滞。丹弈风见状,忙打了个圆场,哈哈笑道:没准儿是苍狼的人自己看不懂,还赖别人图纸有问题。 李惜花淡笑,目光在对峙的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心下已是了然。不过不同于玄霄的咄咄逼人,他对于玉无瑕的做法持理解的态度,毕竟这东西十分重要,小心些也是应该的。 他帮着丹弈风故意岔开了话题,说道:依我之见,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比如聂斌手中的图纸和火药在何处,还有如何才能顺着他挖出苍狼的线索。 这话突然提醒了丹弈风,他一拍脑袋:对了!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那本巴掌大的账本,递给李惜花:这是他们做的私账,上面记载着火药原材料的进货数目与价格,我们在聂斌屋内找到的。 李惜花接过账本:我就知道,这事有丹大哥出马,必定能轻松解决。 丹弈风啧了啧嘴,装模做样地嫌弃道:收起你的马屁,老子我不吃这套。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李惜花假装没瞧见这人一副快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的表情,轻笑着摇头。将手中账本一合,他说道:不知各位对于接下来有什么看法? 丹弈风在这件事里身份颇为尴尬,因此十分知趣地闭上了嘴。而玄霄双手环胸,目光散散地落在一株枯萎的野草上,像是在走神。 见没人说话,玉无瑕顿了片刻,说道:李兄有何妙计,愿闻其详。 妙计实在不敢当。 李惜花谦虚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这事虽说是江湖恩怨,但到底还牵扯出苍狼国背后的暗势力。现在账本在我们手里,证据确凿,由丹大哥出面,动用吏刑司的人马彻查此事,想必要比我们几个悄悄查下去稳妥,否则再深查下去,以我等之力妄图将苍狼的暗部连根拔起,简直如蚍蜉撼树,而且之后查出的火药或是图纸若是交由吏刑司看护,也可以防止再被有心之人用在不当的地方。 如果朝廷插手了这事,那聂斌这些害死嫣儿的罪魁祸首必定会被移交吏刑司。想到有可能无法亲手手刃仇人,玉无瑕立马出声反驳:不行! 为何?李惜花觉得这已经是最妥善的办法了,不解地问道。 玉无瑕暗暗用力攥紧了拳头,偏头看着丹弈风:我并非信不过丹兄,但我信不过朝廷。 丹弈风: 他欲言又止,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只得叹了口气。 现如今朝堂局势混乱,奸臣当道,宦官掌权,尤其是掌管着情报机关夜丞局的总管太监张司如简直是只手遮天,说的话比后宫妃子吹的枕头风还有用,连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应对。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3) 天气明明还冷,却有一只不知从何处来的蚂蚁正在枯草上蜿蜒地爬着。就在此时,玄霄收回盯着蚂蚁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道:既如此,我也有一计。 阿玄有办法?李惜花微讶。 瞥了身侧这人一眼,玄霄说道:既然图纸不在苍狼手里,我们正好可以以此为铒,演一出戏,让玉庄主出面,诈聂斌亲自把九宫锁打开。 玉无瑕听得一愣,神色顿时复杂万分。如果他没死的消息传了出去,就摆明是这十年来从未失单的剑圣暗杀失败,这关乎千重阁的商誉和这人的名望,玉无瑕想不出这人帮他的理由,一时间摸不清这人究竟什么意思。 而李惜花不知实情,所以只将折扇合起,不赞同地说道:这样风险太大了,千重阁如果知道玉兄没死,绝不会善罢甘休。 丹弈风也摇了摇头:江湖传言,阎王契一出,有死无生,玉兄既然能从阎王手里捡一条命,怎么能再往火坑里跳呢? 玄霄不急,又将目光转向那只蚂蚁,好像那蚂蚁要比这几个站在他面前的活人有趣得多。 如此过了良久,终究还是玉无瑕下定决心,打破了沉默,破釜沉舟般说道:我愿意一试,具体如何行事,还请萧公子明示。 玉兄!李惜花皱眉,想要出言阻拦,但被玉无瑕打断了话音。 我意已决,李兄不必多言。 见他都这么说了,显然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李惜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劝阻的一番话又吞了回去。 玄霄放下环在胸前的手,站直了身体,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色,快得难以察觉。他转头看向玉无瑕,淡淡道:演戏当然要有观众,为了确保司徒堂主能到场,玉庄主最好亲自走这一趟。 丹弈风惊讶:妙啊,我怎么没想到!他摸了摸下巴,又道:对了,还可以把玄机山庄的人也请来,这样两派的矛盾不就自己解了? 矛盾?李惜花问道。 呃 回头看了眼明显不欲多言的玉无瑕,丹弈风耸了耸肩,摊手说道:先前来的时候,正撞见玄机山庄的人马堵在霹雳堂门口要说法,八成以为是司徒炎不愿意嫁女儿,所以请动了千重阁阁主,□□。 先前听卜算子说起,李惜花还以为玄机山庄内乱,无暇顾及此事,没想到玄机山庄的人还是找到霹雳堂来了。 玉无瑕的目光闪了闪,问道:那萧公子,我又要如何让聂斌亲自打开荒院里的锁? 这件事很简单。 玄霄微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你可以假装用剩下的图纸同聂斌做一个交易,换取苍狼背后之人的信息。他问你火药之事,你就说图纸并没有问题,而是他们的方法出了问题,问他火药在哪里,但他必定不肯轻易说出火药藏匿的地点,所以你退而求其次,问他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有火药。 他之所以笃定地宫内还有残余火药,自是已从千重阁拿到了一手消息,但这事其余几人是不知道的,好再也并没人察觉,可能以为他也只是在赌罢了。 而丹弈风一听,刚想说好办法,李惜花却神色一变,抢先说道:阿玄,你还记不记得得荒院的门他想了想,摇头否定道:不妥,要是见到那副场景,那人必定生疑。 而对于他的担忧,玄霄转头看向一旁的丹弈风,说道:此事也不难,如果你们谁有苍狼的物件,随便丢一个在那院子的角落里就可以了。 见这人虽然说的是谁有,可是分明就在看他,丹弈风瞪大了眼睛,用手指了下自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有? 吏刑司的人马之所以会在洛阳,乃是因为朝廷收到消息,在开封附近发现了苍狼的据点,丹弈风办完差事从开封回来,顺道路过洛阳。 但丹总捕不知道的是,苍狼盘踞的那个小镇还是由玄霄亲自出马端掉的,千重阁一直密切关注着此事之后的动向,因此他当然知道这人肯定有苍狼的东西。 不过玄霄面上不露声色,只淡淡说道:我也仅是猜测。 丹弈风皱眉,表情微妙,扶额道:好吧,你猜对了,我一会儿就回去拿个苍狼的令牌。他话音一转,好奇地问道:那之后呢? 如果聂斌将九宫锁打开了,玉庄主若是有兴致,可以同他继续演下去,逼他说出苍狼人马的所在地,他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出卖苍狼对他来说没有害处,不会不松口,只会怕你不给他图纸。至于火药 玄霄收住话音,微微眯了下眼,幽幽道:总之之后的事,玉庄主自便。 丹弈风一愣,这人话说一半,让人不上不下咯着难受不说,自便又是几个意思? 玉无瑕却对玄霄口中所说自便二字的含义心领神会,暗暗松开攥紧的手,一抹杀意悄无声息地自他眼中蔓延开来。 好。他回答道。 而站在一旁的李惜花沉默了片刻,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当初劈门时,本是随手化用了孤影刀诀中的一式,武功路数不同中原武林,而且又有苍狼人马不小心遗落在现场的证据,聂斌肯定以为是苍狼在四处寻找他藏匿起的火药,因此追至荒院。 如此一来,这人只会慌乱不已,方寸大失,于是玉无瑕手中的图纸就成了他强有力的又一个筹码,所以他会更加牢牢地抓紧这根送到他面前的救命稻草。 这可真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精妙到让李惜花暗暗心惊的地步,那一瞬,他甚至荒谬地生出了一种从一开始便一切都尽在这人掌握之中的感觉。 ☆、102章 红衣女鬼 几人各怀心思,俱都不言。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但见在水面上徘徊了几圈的白鹭终于锁定了目标,猛地一头扎进水里,叼起一条小指头长的鱼儿来,水花四溅,发出哗哗的响声。 将整个局从头到尾顺了一遍,丹弈风十分不修边幅地挠了挠自己的后颈,说道:我滴个乖乖来,不得不说你小子真是狠。接着又大笑了起来:不过我喜欢,哈哈哈。 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捏紧,玄霄垂眸,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李惜花,眼底流露出一瞬的复杂,然而说出这话与被看之人都毫无察觉。 丹弈风摸着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坏笑道:既然都这样了,那不如我也来给他添上一把火,索性坏人做到底。 玉无瑕不解地看向他:大人有何高见? 我那儿还有几套苍狼的衣服,到时候带几个兄弟直接装成苍狼的人把杨紫馨掳过来,等玉兄你和那厮磨得差不多了,我就跳出去演一出劫持的戏码,逼他把图纸交出来。他们不知道暗处还有他人,必定不会遮掩关系,想必司徒堂主见到以后,表情一定好看得很。 李惜花扶额:你也不怕江湖上的人知道了,怎么看你。 轻咳了一声,丹弈风笑道: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这是办案需要!做人不能太呆板了不是? 说着,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聂斌这厮怕是个见利忘义的胆小鼠辈,我的威胁未必起作用,但如此一来,倒可以免得杨紫馨这只老鼠闻风而逃,害我再跑一趟。 忍不住叹了口气,李惜花对这人的尿性早就习以为常,其实他自己平常也喜欢看热闹, 只是司徒炎年事已高,先经历了丧女之痛,如今又要见自己的夫人与他人红杏出墙,他着实有些于心不忍。 正想着的时候,就听丹弈风忽然说:对了,你们怎么都不怀疑司徒炎?霹雳堂暗中制造火药弹,他这个堂主会一点也不知情? 司徒堂主爱女心切,否则也不会请我去霹雳堂坐镇,他要是知道这事,断然不会将他的女儿搅进来。李惜花皱着眉,说道。 丹弈风沉吟了片刻,提前给这人打了个预防针,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就算只是例行公事,霹雳堂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肯定是要请他去吏刑司喝上一杯茶的。 心知这件事他也不好太过干预,李惜花微微点了下头,并不多言。 行,既然都商量好了,那我们还是分头行动。丹弈风拍了拍李惜花的肩膀:你小子在江湖上声誉不错,就去请玄机山庄的人,今晚亥时在荒院外藏着,记得找两三个武功好的代表一下就行了,省得藏不住,露出了马脚,也以防玄机山庄只来一个人,一双眼睛,回去后搬弄是非。 玉无瑕一愣,没想到这人看着一副大老粗的模样,心思却是细腻。 玉兄就按照计划,先去请司徒炎,之后再回转找聂斌,切记子时再将这条蛇引出来,以防我们这边没做好准备。丹弈风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玄霄一听,也不由得微微惊讶,这人竟然还留出了充足的时间为协调人马做准备,明显是此中老手。 我就先回去拿东西,再找两个人来,你丹弈风转头看向玄霄,愣了一下:诶?你是怎么称呼? 四周顿时陷入了死一般寂静。 玄霄: 李惜花: 玉无瑕: 才暗暗称赞完这人心思玲珑的玉无瑕忍不住无语了,这位大人怎么一会儿精明,一会儿又憨头憨脑的?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 李惜花见状,尴尬地咳了一声,不想让这人再对萧玄的身份问东问西,于是一笔带过,忍笑道:这是我朋友,叫萧玄。 哦,哈哈,萧公子。知道自己的反应确实有点离谱,丹弈风也跟着尴尬地笑了几声:幸会,幸会。 玄霄: 李惜花: 玉无瑕: 四周顿时又陷入了死一般寂静。 感觉自己被无声地嘲笑了,丹弈风伸手在面前舞了几下,就像在赶走晦气一样:反正,就是那个什么,啊对,你找个离霹雳堂不远的地方等我,之后给我带路,一起去荒院布置现场。 玄霄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说出了玉无瑕的心声:丹总捕还真是个特别的人。 阿玄!李惜花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言。 嘿,怎么说话呢你!丹弈风伸手指着玄霄,张口欲言,却又止住了话音,最后结结巴巴半天,撂下一句:老子才不跟你这个毛没长齐的小子一般计较。 玉无瑕望向玄霄,又看了看丹弈风,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默默移开了眼。 好在玄霄并没有什么反应,脸上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无,让李惜花和玉无瑕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虽然松这口气的理由并不相同。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李惜花故意转移话题,拍板道。 玉无瑕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放下背在背后的手,玄霄微眯了一下眼,说道:宴春茶楼与霹雳堂相去不远,我便在那儿等你。 丹弈风也点了点头,开始想一会儿要怎么借个师出有名的由头回去整治他那些毛猴子属下,顺便抓两个壮丁晚上出来演大戏。 察觉到玄霄似乎有要走的意思,李惜花微笑道:我送你去。 对这人的话不置可否,玄霄只径自转了身,丹总捕大人还没有宣布散会,他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走了,简直一点面子也不给,而李惜花则十分熟稔地跟了上去。 丹弈风轻啧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了?边说边半转过身去,小声朝身旁之人问道:这到底是谁啊?还挺有脾气的。然后他就再次得到了玉庄主的冷脸一枚,以及转身的背影一个。 丹弈风挠头,一脸不解。 奇了怪了,这一个个的,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也出了孤亭,提气纵身,施展出绝妙轻功,一眨眼的功夫就飞远了。 常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像聂斌这样的人既然做下了坏事,终是要天道轮回。 几个人分头行动,各自开始负责织起这网中的一部分,准备晚上去捞那条大鱼,然而玉无瑕才离开孤亭,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发现有个人正悄无声息地跟着他。 谁? 他回头,但只见四野茫茫,空无一物,而那抹气息竟然无端消失了。 什么人! 他十分戒备地又喊了一声,心下暗道不妙,怕是遇到了硬茬,来者定然是个隐藏气息的高手。既然这人不现身,那他再找也无用,索性抽出长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阁下既然已经来了,不妨现身一见。 手慢慢攥紧了剑柄,玉无瑕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 一阵妖风从树间的缝隙穿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极了鬼魅蛰伏在暗处,呜呜咽咽。娇笑声连连传来,却飘渺得令人分不清从何处传来,令人无端竖起了一身寒毛。 白骨委飞霜,零落从草莽。草死东风吹复生,骨枯东风吹不荣 听见身后有动静,玉无瑕再次迅速回头,一片红色的衣角从他视野中一闪而逝。 ☆、103章 网中蛾 浮云蔽日,天光尽褪。 一只站在枯树上的乌鸦正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可是突然,它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到了,竟哑哑地叫了起来,煽动翅膀飞下树枝,落在挑着一盏白色油皮灯笼的细木杆上。而另一头,执着这盏灯笼的手纤细而苍白,与指尖染得仿佛鲜血一般浓烈的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察觉到有人靠近,玉无瑕下意识摒住了呼吸,骤然转身看去,只见这双手的主人穿着一袭红衣,青丝曳地,仅用一支骨簪随意一挽,落下许多碎发随风曳曳,唇红如血,面白如玉,容颜瑰丽,却形如鬼魅。 伸手驱走那只乌鸦,女子朝玉无瑕盈盈一拜。 小女子雾若,见过玉庄主,阁主命小女子前来助阁主一臂之力。 玉无瑕皱眉,心念电转,为了确认,他慎重地问道:不知阁下口中的阁主,是哪一位阁主? 雾若轻笑:自然是千重阁的阁主。 虽然心下惊疑玄霄此举的用意,玉无瑕面上却不露声色:那又不知阁下口中的一臂之力,是何力? 阁主命小女子传句话予玉庄主。 雾若款款走近,手中的灯笼亦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明明是白天,可那盏灯笼中透出的竟是青绿色鬼火一般的光。 玉无瑕微眯了双目,握着剑的力道非但没有松上半分,反而更加用力,他沉声问道:什么话? 雾若勾唇,将两指探入胸前的衣襟内,夹出一张纸来,伸手递予玉无瑕。 庄主乃至情至义之人,不愿见心爱的女子困于至亲与挚爱之间,进退两难,亦不愿见苍狼得此神兵,犯我大夏,故于千重阁中下单,以亲铸一柄宝剑为酬,请动小女子替您扫除这些勾结苍狼的鼠辈。然而 话音轻轻一顿,她娇笑连连,接着幽幽说道:隔天这些暗通敌国的小虫子竟又花重金要买庄主的项上人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4) 听着如此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玉无瑕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终于明白玄霄的用意,这人根本就没打算以败坏千重阁的声誉为代价帮他,而是玩的一手欺天罔人的把戏,打算将他下单的时间与苍狼下单的时间换个顺序。 雾若似乎对玉无瑕是什么反应毫无兴趣,只轻笑道:我千重阁向来最重商誉,讲求先来后到,但对于送上门的生意,亦是来者不拒。 她走至这人身侧,柔声说道:庄主对所爱之人情深义重,小女子深为同情,然而单子都已经接了,故小女子向阁主求情,演了这一出假死的戏码,为庄主留上些许时间追查真凶,只是千重阁自此不再插手苍狼与大夏之事,而庄主亦允诺,事成之后,以血肉之躯铸剑,回报阁主大恩。 玉无瑕转头盯着雾若,也不接她手中的纸,别有深意地反问了句:不再插手?\ 他冷笑了一声:贵阁主当真是好手段,这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只会以为是在下瞒千重阁在先,如今东窗事发,你们不想惹这一身骚,故此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死人是一个没少,利倒又多一分,这谎话天衣无缝,真真是令人信服,令人胆寒。 听他如此说,雾若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恼怒之色,反而微笑道:嫣儿小姐温婉贤良,小女子与她一见如故,所以请回阁里玩耍几日,还望庄主莫要见怪。 玉无瑕闻言大惊,瞬间目眦欲裂:你们竟然敢动嫣儿的坟! 他猛地提剑朝雾若刺去,却见这人竟如没有重量一样,羽毛般轻飘飘地朝后飘了几步。 若庄主不生旁的心思,嫣儿小姐自然会和您重聚,话已带到,小女子便不多留了。 两指一松,纸片飘然落地,雾若伸手抵在红唇之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转身款款远去。四周忽然腾起一阵白雾,将那道袅娜的身姿掩得影影绰绰,待雾散尽,人已消失不见。 ☆、104章 挽弩自射 随着云越积越厚,天色逐渐转阴,隐隐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街市上的小摊贩纷纷开始收摊避雨。 风从一位卖字画的书生那儿偷来一张宣纸,把它吹得高高飞起,愈飘愈远,但没过多久又像失去了兴趣一样,任由雪白的纸跌入尘埃,被砸下的雨点浇得满身泥水。 下雨了!下雨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接着大家都神色仓惶地四处奔走躲雨,可是玄霄依旧默默地走着,雨点疯狂地倾注而下,打在他身上,就如同打在那张溺毙于污水横流之中的白色宣纸上。 阿玄,下雨了。 李惜花伸手拉住身前之人,然而玄霄并未回头,只机械般地停下了脚步。他垂下眼,掩住其中涌动的暗色,放任自己被这人拉入一栋建筑物的阴影里。 这场突然而来的暴雨在早春十分罕见,大雨打湿了路面,不一会儿就汇聚成小溪一样的水流,朝低洼处流淌去。 两人站在屋檐下,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好似天边浓墨般的云团一样压下天空,将人逼入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透不过气来。 望着连接天地的雨丝,玄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在等,等李惜花开口,可是等了许久,却只闻一声夹杂在风雨中的轻叹。 忽觉身上一暖,玄霄诧异回头,见这人竟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了他的身上。 你淋了雨,小心别着凉。李惜花微笑道。 玄霄低头,神情隐在黑暗中辩不分明,他伸手轻轻拂过披在身上的衣衫,当感知到那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指尖竟像是被烫了一下。 十指骤然收紧,玄霄死死捏着衣角,张口欲言。但李惜花却先他一步开口:阿玄,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不在乎你以前是谁,你不愿意讲,我就不问。 玄霄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这人。 嘈杂的风雨声灌耳,盘亘在脑海中的千言万语、一切计谋、所有借口都仿佛于一刹那被这落下的雨洗去,消散无痕。 先前他之所以会在几人面前提出布局计划,是试探,亦是一种尝试。他想过各种情况,想过李惜花会质问他,会厌恶他的手段,唾弃他的为人,说他心狠手辣,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人会真的只选择相信他。 冰冻已久的心仿佛被人放入了热水中,融化的血液带着这份温暖流过四肢百骸,玄霄伸手按住自己的胸膛,感受着掌下规律的跳动,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连丹弈风都觉得我手段狠辣,你 一阵狂风吹过,将剩下的话音湮灭于大雨中,然而李惜花早已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微微笑道: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么完美,而我也并不在乎这些。 他话音一转:但是答应我,无论以前如何,从今往后你只是阿玄,我爱着的阿玄。以后有我陪你,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遗忘一些并不想经历的事情,用余生去过想过的生活。 玄霄: 他浑身一僵,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令他如坠冰窟,温暖像是突然从每一个毛孔中溜走,只留下一身寒意,他忽而觉得心中一片茫然,涩涩地抽痛。 拉住面前这人的手,李惜花想要将他拥入怀中,却被这人突然推开。 阿玄? 李惜花一惊,竟见这人转身朝雨中走去,忙追上去道:阿玄!阿玄你去哪儿?还在下雨! 玄霄头也不回,只淡淡说道:时间紧迫,琴皇还是顾全大局,先去请玄机山庄的人为好。 李惜花见拦不住人,只好施展轻功,也冲进雨幕中: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么大的雨里! 他伸手按住玄霄的肩膀,强迫这人转过来面朝自己:你究竟怎么了? 玄霄站在雨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雨水划过脸颊,顺着发尾溪流一般下落,跌碎在一片汪洋中。 李惜花得不到回答,干脆一把揽住面前的人,将他按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天地一片白茫茫,无数的水花溅落在街面上,那一刹,时间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感觉到环在背后不断收紧的手臂,玄霄也想要将这人同样紧紧困在他的怀中,可是双手伸向空中,犹豫了一瞬后,终是颓然失力,垂落在身侧。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人抱着,轻声说道: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而人这一生,能成为什么人,会成为什么人,很多时候没得选择。 将怀中的人抱得更加紧了一些,李惜花在他耳边喃喃说道:我会陪你。 玄霄微微仰头,闭上眼,滚动的喉结似乎预示着有什么话想要冲出胸腔,但最终 李惜花 抱歉,我做不了你心目中的那种人。 ☆、105章 风雨飘摇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渐渐被倾泻而下的大雨洗褪了所有的颜色,巨大的雨声几乎淹没了所有的声息。 玄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只感觉胸腔中有个位置一直在涩涩地疼,那感觉很奇怪,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心想,也许他应该用他惯常的作态去强硬地留住这个人,就像千重阁之主每一次决断时那样杀伐果决,可就在他生出这样念头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他的手或许抓不住这个和他一样耀眼的男人,开局时的自傲全都变成了自负,嘲笑着他自以为能掌控全局的狂妄。 这一刻,在这个人面前,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不想做什么千重阁的阁主了,只想做玄霄,以他这个人的名义站在李惜花的面前。 可偏偏就是这一点,他做不到。 雨落在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仿佛泪水湿了满脸。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中时,一直抱着他的李惜花却在他耳边轻叹: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想见到你为难。 玄霄浑身一颤,还未回过神来,就被这人捧着脸,轻轻吻住,呼吸间顿时盈满了这人的气息。 雨水将两人弄得格外狼狈,但李惜花却全然不顾,只专注地安抚着怀中的人。玄霄想要挣扎,可下一瞬又放弃了,直到这人松开他,都不曾再做出过一丝一毫的反应。 明明只是清浅的一吻,却让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稳。 李惜花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阿玄,我这个人别的不灵,直觉有时倒是挺准,我能够感觉得到你有事情瞒着我。 听着这些话,玄霄张了张口,竟是什么也说不出。 将这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李惜花微笑:我很想,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想知道你究竟瞒了我什么,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但是,我也同样能够感受到你的摇摆不定,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所以我不问你。 玄霄依旧沉默着,也只能选择沉默。 虽然身旁的人这样说,可他太了解他了,这个人即使坠身泥沼,也依旧能沾淤泥而不染,他自以为经历了这世间的大起大落,见过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可是当他真正得知,乃至亲眼所见那地狱般污血横流的模样,他真的能对自己这个冷血无情的千重阁之主毫无芥蒂吗? 答案是:无解。 阿玄,不要再想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很悲伤?李惜花轻轻摇头,叹息般地说道。 悲伤? 玄霄微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他竟也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吗? 牵住这人的手,李惜花轻笑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等到哪一天你放下心结,真的全然地相信我了,再和我讲。而在此之前,无论你以前怎样,今后如何,现在都只是我李惜花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玄霄垂眸,放下手,偏头侧目望向别处。 而将这人重新揽住,抓牢,李惜花准备施展轻功,把这人快点送回客栈换衣服。他回头,说道:好了,我们就此打住,你再这么淋下去,别真的发起高烧来,到时候给你烧成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傻瓜,谁赔我? 这人破坏气氛的能力实在是一绝,玄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种话果然就算听上一百遍,也还是没办法适应。 他伸手按在李惜花的手上,目光微微闪了一下。 我想淋雨。 李惜花听后,立马伸手捂住玄霄的额头。 难道已经烧起来了? 一把扯开李惜花的手,玄霄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就这么走回去。 对这人突然的固执有些意外,李惜花抿唇沉默了一瞬,戏谑道:虽然有时候淋雨也不失为一种情趣,但是雨这么大,我们两个和落汤鸡也没什么分别,雨水喝多了有害健康,这种游戏还是不要玩了,而且你要是真病了,我还得照顾你。 玄霄却坚持道:我想淋雨,你陪我。 可你要是着了凉李惜花不死心,继续劝道。 你照顾我。 玄霄忽然偏过头,认真地看着这人:还是说,你不愿意? 李惜花: 就在这人还准备说些什么来劝他的时候,玄霄已经径自慢慢朝前走去。 阿玄? 感觉这人的状态十分不对劲,李惜花担忧地跟了上去。 大雨倾盆,冷冷的雨点落在身上,似乎心情也渐渐静了下来,玄霄便这样缓步在雨中,任由自己被浇得不能再透。 突然,他轻声开口:你说过,如果我想讲故事,你会听。 李惜花微顿,再次叹气,认命地拽住这人的手,柔声说道:对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玄霄微微仰起头望着天空,雨落在眼中,生疼。 这场雨很好,有个故事,我想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106章 炼人如蛊 记忆中,那天也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阴沉的天空似乎昭示着某种不详。三十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整齐地站在一块泥泞不堪的空地上,所有人面色都透着青灰,表情麻木不仁。 一声惊雷般的鞭响摔在地上,拿着鞭子的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他用唯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这群孩子,神情阴鸷而骇人。 从现在开始,你们分成两组进入这片鬼榕林,三天时间为限,在此期间不计一切手段,尽全力杀死对方。 听见这话,一个站在角落里的矮个子男孩垂下的眼皮抖了抖,偷偷抬起一些,瞥了一个女孩一眼。 偏偏这一幕恰巧让独眼瞧见了,于是说话的声音一顿,冰冷粘腻的目光忽然落在这个男孩身上。他慢慢走过去,用粗糙的手捏住男孩的下巴,阴恻恻地问道:你在想什么,是害怕了? 男孩吞了一口唾沫,将头高高仰着,强装镇定地说道:没有。 哦? 独眼冷哼,手掌下移,改握住男孩的咽喉,下一秒骤然用力。 那就是这里面有你不想杀的人? 男孩被这人掐着喉咙举起,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用手死命扒着掐住自己的这只手,艰难地说道:不是! 不是? 独眼嗤笑一声,右手握着的皮鞭一甩,卷住另一个女孩的脖子,而后猛一用力,那女孩连呼救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软到在地上没了声息。 不要!!! 男孩愣了一瞬,接着爆发出凄厉的哭叫。他开始剧烈挣扎,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血管因为用力而凸出,被紧握的喉咙明明已经发出骨骼错位而产生的咯咯声,却还死死瞪着独眼,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费尽力气地挤道:我、杀、了、你! 杀了我?独眼冷笑:就凭你? 他手一挥,破布一样将人甩在地上,阴狠万分地骂道: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说着,竟将内力催至极限,照着地上的人拦腰就是一鞭子。 带着钢针倒刺的鞭子瞬间将男孩的衣服撕烂,扯拽下大块的血肉,浓重的铁锈腥味随着风飘了过来。不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在独眼看来却反倒像是勾起了他的兴致,伸出舌头仿佛地狱里的恶鬼一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凄厉的惨叫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然而在场的孩子们依旧一脸麻木,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他们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刚刚还站在他们中间,此刻却血肉模糊的男孩。 独眼又挥了好几鞭子,直到将人打断气了才罢休。鲜血混着泪水凝固在那张尚未长开脸上,至死未合的双眼怒瞪着天空,写满了恐惧、恨意和不甘。 狠狠朝地上啐了口痰,独眼转头,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重新看向这群孩子:你们也不是第一天在这儿了,怎么还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 反手又对尸体甩了一鞭子,独眼眯起唯一的一只眼睛,幽幽说道:既然来了千重阁,那就是你们命不好,说话做事之前都给我拎拎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想法该有,什么不该有,如果谁再抱有这种无聊的感情。用脚踢了踢男孩的尸体,他冷笑:你们知道下场。 将还沾着血的皮鞭卷起,独眼敛起笑容,似乎有些不耐烦:好了,废话我也不多讲,总之你们且记住,能活着的名额只有十五个,按最先横穿过这片林子的人数往后数,多的一律交予毒部,用作练毒试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5) 他朝后退了几步,让出鬼榕林的入口,又伸手指了指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现在,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被分成两批的孩子们从不同的方向出发,进入了鬼榕林。 林中的榕树遮天蔽日,光线顿时昏暗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只偶尔听得见一两声不知名的虫儿嘶鸣,弥漫的瘴气越来越浓,渐渐令人辨不清东南西北,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摸索着前行。 如此走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有个孩子突然出声打破了这片死寂。他勾起一边的嘴角,十分古怪地笑了一声,在黑暗中说道:喂!四十九,你好像和刚死的那两个人走得挺近的? 那时还只有代号没有名字的玄霄微眯了双目,抬眼淡淡地看向他。 那个代号二十的孩子继续夸张地笑道:他们两个还真是愚蠢呐,死了也活该,这下我们轻轻松松少了两个竞争对手,你说是不是? 面对这人夹枪带棍的嘲讽,玄霄依旧以沉默对答。 见激不起他的反抗,二十咬了咬牙,表情露出一瞬的怨毒之色,下一刻眼珠却滴溜一转,又别有用心地笑道:我听说你总在夜里偷偷练剑,想必是故意让绯羽护法大人撞见的吧? 他捏着手中的匕首,转来转去,一面摇头不屑地说道:啧啧啧,大人夸你剑使得特别好,还给了你个能在夜里发光的宝贝,当我不知道吗?你要是真这么厉害,那不如走在前面给我们探探路,也好早点找到另外那些人。 其他孩子闻言也都看向玄霄,有嫉妒厌恶的,也有讥讽嘲笑以及看好戏的,却唯独没有一个人存了哪怕只是一点点良善的心思。 玄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还是没有出声,只自顾自地走着。 哟,还不理我?四十九,我们可都是一个队里的,大家既然同坐一条船,就应该互相帮助。二十挑眉,故意拿话激他:怎么,你舍不得? 伸手按住怀中二十所提到的那颗能发光的珠子,玄霄的手慢慢收紧,眼底冷光乍现,然而又在下一瞬消失无痕。 被二十的话一挑拨,人心开始躁动,四周响起交头接耳,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不多久,玄霄便突然被几个人团团围起,拦住了去路。 他们拿着匕首指着面前之人,明明都还只是些垂髫大的孩子,却冷声威胁道: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107章 血色花 面对这样的威胁,玄霄并没有退后半分,他看着这些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表情淡漠得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一个孩子最先按捺不住,冷笑一声:既然你不肯自己拿出来,那我们帮你好了。说着,他脚下发力,握着匕首朝玄霄刺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玄霄会速度极快地一侧身,同时伸手捉住他的手臂,一手按着他的胳膊,一手握着他的小臂,硬是用力一折,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居然在惯性的作用下,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在将人解决后,玄霄几乎在利刃刺进血肉的瞬间又迅速抽出匕首,随即再次足尖一点,转身避开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连串的动作干劲利落,一气呵成,以至于他身上甚至没有沾上一滴血。 因为玄霄的动作太快,周围几个孩子根本没反应过来,而等他们回神,那个最先出头的孩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四周的瘴气越来越浓,散开的血腥味令一直在黑暗中窥伺的野兽们躁动起来,被偶然有从树间缝隙漏下的光微微一照,便能看见无数绿莹莹的眼睛。 鲜血从手中的匕首上滴落,玄霄不着痕迹地将一只循着血腥味而来,落在匕首上的蛾子抖落,眸色又暗了几分。 二十发现玄霄是一个巨大的威胁,立马又是一盆脏水泼在他身上。 你果然偷学了绯羽护法的迷踪步!二十咬牙,冷笑道:四十九!千重阁的规矩,凡越级偷学武功者,当罚入刑堂,受剥皮之刑。 另一个站在一边的孩子见状,也心知玄霄是个强力的竞争对手,因此也跟着附和道:对!大家上,他就一个人,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不成! 玄霄根本没有理二十在说什么,就在这几人喊废话的时候,他从怀中取出夜明珠,手中带着鲜血的匕首顺势装作不经意一般在包裹着珠子的黑布上抹了一下。 夜明珠可以给你们。他抬眸:但是我只有一颗。 将夜明珠朝二十丢去,玄霄淡淡说道:送了他以后就没有了。 二十没想到玄霄会这么大方就把东西拿出来,他伸手接住夜明珠,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都乱了套。 他愣了一下,怀疑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在这东西上做手脚? 你不想要,可以给别人。 手中的匕首猛一用力,插在树干上,玄霄转身朝着与大部队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十捏了捏手中的夜明珠,眼神一沉,扬声笑道:四十九!你该不会以为交出了东西,杀了我们自己人的这笔帐就这么算了吧? 闻言,玄霄脚步一顿,接着回头冷冷道:能活着的只有十五个人,至于这另十五个人是哪一方的,又是谁杀的,重要吗? 一针见血的话让二十借刀杀人的算盘打了个空,那些准备追上去的孩子俱都停住,脸色骤然一变。而撂下这句话的人足尖一点,跃上树干,没过多久便不见了踪影。 从黑布中透出的点点荧光悄无声息地吸引来越来越多的吸血蛾,然而拿着这颗致命诱饵的二十浑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却被另一个藏身黑暗中的人收入眼底。 那人微微眯起一双透着几分妖异的桃花眼,仿佛一只盯上猎物的毒蛇,露出了注满毒液的獠牙,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真没想到,千寻万寻寻不得的材料,竟在今日被我找到了。这株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若是以鲜血浇灌,倒说不定能雕成我最完美的杰作。 伸出手摸了摸左耳上挂下的浅蓝色流苏,这人转身,一袭藏青广袖仙鹤外披渐渐隐于黑暗。 ☆、108章 月黑枭鸣树 在玄霄离开后没多久,先前大部队前进的方向涌来了大量的吸血蛾,这种翅色鲜红,翅尾生有眼睛图案的飞蛾原本逢着温血的活物便会疯狂叮咬,更不用说二十手中还拿着那颗夜明珠了,血腥味与亮光令整个蛾群疯了一般地朝他扑去,如同从地狱传来的惨叫惊得林中飞鸟乌压压地飞起一片。 玄霄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但除了树还是树,什么也没看见。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司南,略略辨认了一下方向便继续前行,自此无论身后传来再惨烈的哭号,都没有回过头。 他们是一群没有资格回头的人,因为回头无用,也因为没有时间回头,脚下这条路上白骨森森,踏错一步都会粉身碎骨,而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到达出口。 时间于分秒间流逝,越往林中深入,就越分不清晨昏,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令所有人的神经都像崩到极致的一根弦,轻轻一触,就如惊弓之鸟。 一路上玄霄遇到了无数的危机,无论是毒虫野兽还是那些比野兽更加可怕的所谓同伴全都想要了他的命,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比这更可怕的是饥渴。在这场惨无人道的训练中,他们不允许携带食物与水,一切食物都只能从这片吃人的森林里获取,如果不保持足够的体力,就很可能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这一次,玄霄的好运似乎走到了头,鬼榕林里没有毒东西并不多,能吃的就更少了,一路上他虽然也猎杀了一些动物,但大都有剧毒,无法入口,四处也没有找到水源,如此饥肠辘辘又极度疲劳地熬了两天,依旧没有看见出口。 饥饿烧灼着他的胃,干渴令喉咙好像着了火,连呼出的气都仿佛带了火星子,可是他没有办法休息,连稍微合一下眼都要保持警惕,就在这样糟糕的境地下,偏偏又遇到了另一队中的人。 对方无论是暗杀潜行还是武功皆在他之上,更先他一步出手,抢得了先机,可即便希望渺茫,他还是拿起了早已沾满鲜血的剑。 利刃交锋,火花四溅,如此缠斗不休的苦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双方的体力都在迅速流失,精神却高度亢奋。 对方本以为可以迅速结束,然而万万没料到这是一块硬骨头,啃了半天也啃不下来,每一次觉得可以一击毙命的时候,这人总能借助地利或是取巧躲过杀招,而且这人明知道敌不过,仍还疯了一样地朝他不断发起进攻,从来不考虑后退或是逃跑,简直难缠至极。 再次将玄霄一脚踢开,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那孩子趁着间隙喘了几口粗气,又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唾沫,骂道:真他妈是个疯子! 而被骂着疯子的人,身上被大大小小划了近百道血口子,遍身鲜血淋漓地拄着剑,倔强地再次站了起来,额头上被撞出的伤口淌下血来,流进了眼睛里,他难受得下意识眨了一下眼,世界顿时变得一片血红。 那孩子见玄霄似乎仍然没有放弃,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心想就算不杀这人,他也走不出这片鬼榕林,还不如不要再白白耗费自己的体力,于是说道:喂,不如我就当没看见你,你也别再过来了。 明明在剧烈地喘息着,玄霄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竟又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 那孩子皱眉,举起手中的长刀以示警告,怒骂道:该死的,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月光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间落下,挤入这片黑暗中,不知从哪里来的种子落在树下,生出一丛曼珠沙华。 玄霄垂下眼,鲜血顺着脸颊不断滚落,溅落在瑰丽的花瓣上,被盈盈月色浸染,透出几分妖异。下一瞬,他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好像从血池中爬出的修罗恶鬼。 对方一见,立马知道情况不妙,顿时握紧了手中的刀,准备再次赴入这场性命搏杀之中,玄霄却脚下骤然发力,朝面前的人扑去,不顾长刀刺穿胸肋,硬是把人压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按住身下之人的身体,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一口咬住这人颈侧的动脉。 那孩子被他不合常理的举动惊得反应慢了半拍,等回神,脖子已被人咬住,硬生生撕下一块来。他瞪大了眼睛,剧烈挣扎起来,可是困住他的力道竟大得惊人,无论他如何捶打踢踹都挣脱不开,就在他奋力反抗之时,玄霄又是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喷溅的血液冲刷在他脸上,满口的腥咸刺激着几近断裂的意识,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唯一不断回响的就只有杀死对方这一条命令。那孩子先开始还不停颠来倒去骂着疯子,最后竟语无伦次地呼救求饶起来,而他却始终无动于衷,直到两个人倒在一处,血流成河。 玄霄被长刀穿透了肺叶,全凭着一定要杀死对方的强烈意志才在濒死之际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而当他身下的人渐渐没了气息,脑海中的那根弦也终于绷断了,他甚至连身体都无法翻动,就这样面朝着地,入气多出气少。 血腥气早已吸引来许多嗜血的猛兽,只不过这些畜生惧怕他们手中的利刃,不敢靠近,此刻见危险消除,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而就在玄霄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的时候,恍惚间却发觉似乎有一个人慢慢走近,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失血导致的疲倦让他想要合上眼,但又死也不肯合眼,他费力地抬起头,想要看清来人,然而涣散的瞳孔根本无法聚光,景物被无限拉长,好似每一个都在很遥远的地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愧为我看重的孩子,即便死,也是要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的。 说话之人的声音低沉悦耳,透着某种令人沉沦的诱惑。他顿了顿,忽而轻笑一声,问道:你想不想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个人问他想不想活下去? 玄霄愣住,混沌不清的思维出现了一瞬的清明。 想,当然想!想得为此发疯也在所不惜! 他自进了千重阁起,就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可他偏偏就是不想死,想活着,哪怕即使是像狗一样地活着。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拼尽全身的力气,拽住这人的垂下的衣摆。 慕容鸩[zhn]看着那只拽着他衣角的手,微笑着摸了摸玄霄满是血污的发顶。 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慕容鸩的徒弟了。 昼伏夜出的雕枭也循着血腥飞来,立在枝头,盯着树下垂死的人,呜呜地啼叫,这人见此情形,沉吟了片刻。 月黑枭鸣树,枭乃鸟中猛禽,黑夜中的掠食者,便叫你玄枭吧。 ☆、109章 鹤顶之红 自记事开始,玄霄的周围便充斥着无尽的杀戮,他日复一日看着这地狱般的场景,就像蛆虫似的终日活在黑暗中,与那些阴暗处的污秽一起发霉腐烂,渐渐连视觉也退化了,成了没有眼睛,更没了心的冷血兵器。 然而一日,一只仙鹤突然落在了他的世界中,它洁白高雅,令所有的黑暗都自惭形秽,玄霄躲在角落里睁大了那双早已只能看见模糊光影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望着这缕他从未见过的光明。 而那道虚假的光亮,便是慕容鸩。 阿玄? 李惜花只听这人讲到在林中遇见了一个比自己还要厉害一些的对手,之后便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就没再讲下去了。他抓着玄霄的手,将讲到一半,渐渐沉默了的人唤回了神。 如果觉得难过,就不要再说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玄霄的目光中却流露出无尽的绝望,这是李惜花从未见过的他,压抑和痛苦仿佛锁链一样将这个人一层又一层地裹住,不得解脱。 阴沉的天空像是破了一个口子一样,雨点狠命地朝身上砸去,竟令人生出刀割般的痛感,天色渐渐昼夜颠倒,光线疯狂地逃离这片区域,躲避黑暗。 雨中的人肃立了片刻,下一秒,又迎着狂风一点点艰难地向前挪着步子,他不顾风卷着雨灌在嘴里,用被雨声压得几乎不存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和那些蛆虫一起腐烂,连一丕黄土都得不到。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我,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我的存在。 突然,玄霄弯下腰,被雨水呛进了气管里,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仿佛要将心肝肚肺全都咳出来一样,身体随之颤抖起来。 李惜花的心揪成一团,拉住这人,在风雨中喊道:不要说了,我送你回去。 摇了摇头,玄霄甩开他,倔强地又一次站起来。 不,我要你听着,仔细地,一字不落地听着,因为这就是我的过去,这才是我。 阿玄 李惜花欲言又止,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这一刻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的这人。他想要将这人强硬地带走,赶紧送回客栈,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喝一碗暖胃的姜汤。可是玄霄的固执,他的悲伤,让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将这人痛苦的表情收入眼底,李惜花清楚地知道他的阿玄是下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将这一层伤疤揭开,把那段鲜血直流的过去展现在他眼前,他不能打断,也无法打断,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 他想要帮他,而令伤口愈合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伤口的所在,并将其上的腐肉剜去,如此新肉才不会继续腐烂。 玄霄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讽刺至极的笑意,他转身,幽幽说道:我以为这就是我的结局,可那个人偏偏从绝望中救了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6) 思绪再次沉入回忆,眼前仿佛可以看见微暖的光洒入那间立着一栋二层木楼的小院子里。角落里他夏天撒下去的曼珠沙华种子已经开出了花,一团团一簇簇,仿佛红色的火焰,在阳光的照耀下美得惊人。 这里是他的避风港,是属于四大护法之首,慕容鸩的小院子。而院子的主人正坐在生着一株紫藤花的花架下,仔细雕着一块木头。 他师父的手极巧,不消片刻便雕出了一个雏形,可这人却突然一抿唇,将那块木头合在掌心,催动内力震成了齑粉。 这一幕对于玄霄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师父爱极了木偶,而他手中这个名唤墨的木偶已经雕了足足一年。他每次总是会精心挑选木料,仔细琢磨数天,若是有一点瑕疵,便会极不满意,毁去重来。 师父总说,这个木偶就是他。 他爱他,所以要雕一个世界上最完美,最独一无二的他。 玄霄恭敬地上前:师父。 把手中的木屑随手洒在土里,慕容鸩抬眼,一双桃花眼中水波潋滟,似是蓄满深情,他微笑道:枭儿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目光微微闪了一下,玄霄垂首说道:一切顺利,多谢师父关心。 很好。慕容鸩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帮为师打盆水来。 是。 他师父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容不得一星半点的污秽,玄霄服侍他用香花泡水净了手,又捧着白绢亲自将那双修长的手拭干,等做完这一切后,才重新退回一边,安静地听候指示。 最近剑练得如何了? 回师父,每日劈砍刺各两千下,成套剑招演练一百遍,单招各一百下。玄霄垂眸,如实答道。 慕容鸩轻笑:你这般至少要练上三四个时辰,我见你每日寅时便已经起身了?他伸手拂过玄霄的发顶,似是关怀地说道:你在剑术上有着惊人的天赋,是该多努力一些,但也别太急功近利。 感受着掌心透过的温暖,玄霄愣了一瞬,有些局促地暗暗捏了一下自己的小指。 是。他回答道。 收回手,慕容鸩习惯性捻了捻耳上挂下的蓝色流苏:今日正好得空,你就在这院子里把最近新学的那套剑法演练一遍,为师帮你看看还有哪里不足。 玄霄退后了两步,抱拳行了一礼:是。 他走至院子的中央,干脆利落地抽出长剑,手腕一抖,寒芒乍现的瞬间,锋利的剑刃划破了空气,剑身震颤,发出一阵龙吟般的轻鸣。 这是一把漆黑的剑,剑身没有半点装饰,但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一丝赤色从浓墨般的剑刃上映出。 师父说,他遇见他的那一日便是他的生辰,送了他这柄名为渊夜的剑作为生辰贺礼。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有生辰,这世上竟也会有人为他过生辰,甚至送他礼物。 短短两年,慕容鸩让他尝到了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被人关心,第一次生病被人照顾,第一次过生辰,第一次收到礼物 第一次 觉得活着,不只是活着。 ☆、110章 提线木偶 一套剑法演毕,玄霄微微有些喘息,他一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面朝慕容鸩的方向望去,却看见那人眼底搅动的暗流。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目光,仿佛黑色的漩涡一样,深不见底,又透着一股偏执与疯狂。 不愧为我的枭儿。慕容鸩抚掌而笑:你做得很好。 完美,非常完美。这人不断重复着这个字眼,接着话音一顿,霎时间敛去所有的笑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幽幽说道:不过,还差这最后点睛的一笔。 那时的他还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一切,只每天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为了一根肉骨头,满心欢喜地追在这人脚边打转。 然而人这一生,若一直活在黑暗中,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他见到光明,明白希望之后,又被这虚假的希望一脚踹回了黑暗。 那一日,他听从慕容鸩的命令前往毒部取东西,却被这个师父亲自带人当场捉拿。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所有人都说他偷了断肠腐骨丹的解药,要将他剥皮剜心,生生剁成肉泥喂毒虫。 可他不信,不想信,也不敢信。 师父明明待他那么好,会关心他累不累,渴不渴,会为他过生辰,送他礼物。他那么爱他,敬他,为了他像疯狗一样地四处咬人,无数次陷入绝境,落得满身伤痕,只为了将这只美丽的仙鹤留在自己的世界中。 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他被人押着跪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向慕容鸩,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能循着本能伸出手,如同当初一般死死拽住这人的衣角。而这人也像那时一样蹲下身,伸手拂过他的发顶,那只手依然那么温暖,烫得令他窒息。 玄霄仰着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字字艰涩地问道:为什么? 然而这人却微笑着轻声对他说:枭儿,这里是什么地方,杀一个人非得要理由吗? 如此轻飘飘一句,竟就这般将过去所有的一切全都抹去,当作从未发生,那一刹那,他那可亲可敬的师父只剩下冰冷的眼神,抹讽刺的笑容。 玄霄望着朝夕相处两年之久的人,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心甘情愿被他杀死的理由,哪怕是谎言也好,但偏偏这人连最后的谎言也不肯给他。原来到头来,他竟像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是地活在自己织造的梦中,依旧生如蚍蜉,去似朝露。 可笑,真真是可笑! 瞬间往日的温情全都支离破碎,愤怒、怨恨、不甘、绝望,一切人性的负面情绪就像喷发的熔岩,奔腾在身体里的每一处血脉之中。 但即使再愤恨,再怨怒,他却什么也无法改变,因为在这个实力至上的千重阁里,弱小就是原罪,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除非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否则永远都只能任人欺凌。 那一刻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什么叫做生如蝼蚁。 于是就这样,他被他交托了所有的信任,发誓要用性命护着之人,亲手关进了千重阁地宫的水牢之中。 又一阵狂风吹过,天上乌云翻涌。 玄霄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讽刺地说道:我今日的一切都是那人一手雕琢出来的,在他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他手中那些无感无痛,无血无泪的木偶。 李惜花心中不忍,安慰道: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极的话,玄霄放下遮着眼的那只手:不,你错了,这一切都不会过去。他抬头,目光冰冷地望着前方,好似透过虚空看着什么一般:若有朝一日,我再见到他,定要将他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偿还! 李惜花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要这样,你这只是在折磨你自己。 闭上眼,玄霄浑身抖得厉害,却默然不语。 阿玄 李惜花深深地看着他,只觉心口一阵阵抽痛,劝道:阿玄,我们回去,回家好不好?我和你一起走,再也不管这些人,这些事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卸掉了重负的云从浓墨般的深黑往浅灰过度,许是风大的缘故,这场雨来得突然,然而走得并不干脆,虽说只片刻功夫雨就有了变小的趋势,但却并没有停,而是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两人静静地在雨中走着,心情仿佛吸饱了雨水,沉重不已。 良久,李惜花勉强自己微笑着说道:好了,别再想了。今天都是我的错,怪我惹得你伤了心,不如一会儿回去你打我两拳出气,我保证不还手。 玄霄眼神空洞地望着路旁,像是失了灵魂。 那三拳? 李惜花轻咳一声,逗他道:不许揍脸。 紧紧捏着的拳头,力道大得指尖发白,玄霄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过去的种种就像沼泽里的污泥,不断将他吞没。 见他眉间的阴郁依旧没散,李惜花不禁叹气,心中也明白要想让这人完全平复下来,绝非一朝一夕可成的事情,但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按住玄霄的肩膀,将这人抱在怀里。 就像你说的,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我们无法左右的,有些伤也只能让它自己慢慢愈合,但是阿玄,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 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所包围,玄霄怔了一瞬。他张口欲言,似乎有话想要倾诉给这人听,可是千言万语最终又都回归了沉寂。 阿玄,这个世界不会永远笼罩在黑暗中,雨下得再久,也终有一日会放晴。 伸手捧住玄霄的脸,李惜花抵着他的额头,缓缓说道:既然忘不掉,那我们就去改变,他做过的事,今后我可以一样一样用新的记忆去填满,今年的生辰我陪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过,我会比他多百倍千倍地关心你,爱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雨中两个满身是伤的人静静相拥,互相舔舐着伤口。渐渐地,天空明明还下着雨,却出了太阳,大雨和光明在天际交汇,为乌云镶上了金边。 玄霄慢慢松开紧紧攥着的手,仿佛在确认着什么,认真地看着李惜花,好似要将这个人刻在他眼中一般,却正望见这人眼中倒映着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不嫌弃他一身血腥,愿意接纳他的所有,愿意与他风雨并肩,不离不弃。 这会是真的吗? 为什么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那么不真实? 李惜花。玄霄失神地喃喃道。 我在。 李惜花。 他一声又一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一松手,这个梦就会醒来,一切都不复存在。但无论多少次,这个人总是微笑着回答他 我在。 曾经面对再恐怖的局面,忍受再多的折磨,玄霄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所有人都以为千重阁之主就是个冷心冷情,无血无泪的怪物,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就在这一瞬 李惜花,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玄霄伸出手,同样力地抱住这个人,想要抓住这束再一次照亮了他的光,而这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认真地对他承诺道:我会记住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又道: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有一日你负我,我也不会放手,定要拖你下阿鼻地狱。 这人轻轻一笑:好,即使下地狱,我也陪你。 ☆、111章 死而复生 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几人兵分多路,各自负责不同的任务,以确保晚上的拉网行动能顺利实施。而就在李惜花与玄霄奔走在大雨中的同时,霹雳堂大门紧闭,将玄机山庄所有前来讨说法的人都拒之门外。 窗外的风雨打湿了窗棂,窗内的人却仿若未觉司徒炎坐在窗边,捏着一个深棕色绣寿纹的香囊,明明才不过短短数月,这人竟变得两鬓斑白,双眼枯浊,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年。 这香囊是司徒嫣儿去年端午时送他的,那日的情形他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他的嫣儿明明是个那么知书达理、孝顺懂事的孩子,可这一转眼,竟就这么躺在了那黑漆漆的棺材里,再也不哭也不笑了。 天光渐渐暗去,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但这人也不掌灯,始终只是像尊雕塑般坐着,神情悲恸。这一刻,这人再不是什么武林的泰山北斗,霹雳堂的堂主,而只是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父亲。 隐藏在黑暗中的玉无瑕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五味杂陈,对这个虽然反对他和嫣儿在一起,但也是真心爱着嫣儿的老人,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恨还是原谅。 寂静四处蔓延,空气也变得粘稠,令人透不过气来。在数次攥紧双拳又松开手后,玉无瑕终于下定决心,走出了暗角。 他刚现身,司徒炎便立马警觉地回头喝道:谁!但当看清来人时,霎时被惊得忘了反应。 卸去了易容的玉无瑕其实长得也算英俊,只可惜老天捉弄,在他脸上生了一大块紫红色的胎记,加之窗外风雨交加,更显鬼气森森。 看着面前这个本该早已经死了的人,司徒炎吓了一大跳,抽出长剑,强装镇定地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小贼,也敢在霹雳堂装神弄鬼! 玉无瑕也同样望着司徒炎,内心忽然觉得一阵讽刺。 数月不见,想来堂主应还是认得我的。他说道。 司徒炎惊疑不定,一时辨不清面前这人究竟是人是鬼,遂当机立断,举剑朝他砍去。然而这人施展轻功,身形一闪化作一道幻影,等司徒炎一眨眼,却发现人根本不在此处。 玉无瑕站在墙角沉默片刻,忽然轻叹一声。 是我没能保护好嫣儿,是我牵累了她,才害她卷进这场原本与她毫无关系的阴谋中,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说着,他双膝一折,跪在了司徒炎面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但天地可鉴,我是真心爱着嫣儿,此生非她不娶。 你 认出这人用的确实是玄机山庄的独门轻功,司徒炎后退几步,难以置信道:你不是死了吗?他们还抬着你的棺材来老夫这里还明明是亲眼所见,这怎么可能? 我没有死。玉无瑕说道。 但当他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而想起来路上那红衣女子对他说的那番话,于是又顿住了话音,如此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违心地说了句:是千重阁阁主放了我一条活路。 骤来的变故令司徒炎难以消化,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听窗外狂风骤雨席卷着一棵立在院中多年的老树,原本已被虫蛀得朽烂中空的枝干被雨水一泡,在大风中挣扎了几下,轰然倒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一跪一立,全都静默着。 下一秒,司徒炎死死捏着手中的香囊,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无伦次地嗫嚅道:不可能,老夫亲眼看见你的尸体,我 哽咽的话音几乎说不下去,他鲠直了脖子,像丢了魂一样痴痴呆呆地盯着玉无瑕,太阳穴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浊泪冲破了眼眶。 他怎么会让你活着,这不可能 不可能。 这一定不可能! 绝不可能!!!! 一声又一声重复的话,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司徒炎一连说了许多个不可能,越说越快,直到最后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几个字眼。 他忽然大笑,又笑又哭,用手指着玉无瑕,发了疯一样地骂道:你怎么能还活着!接着突然拿着剑,不管不管地朝玉无瑕刺来:我那好可怜的女儿死了,你这个畜生怎么能还活着! 而那地上跪着的人竟是没躲,只听一声闷哼,生生受下了这一剑,鲜血瞬间涌出,染透了衣襟。 伸手用力地握住司徒炎的剑,玉无瑕黯然地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但我不会让她孤身一个人的,我发过誓,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7) 我杀了你! 看着眼前这人,司徒炎几乎丧失了理智,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只再次狠命地将剑朝他捅去,然而这一次,剑锋却被玉无瑕牢牢扣在手中,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潺潺流下。 嫣儿因我而死,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她。玉无瑕抬眼,满是恨意的眼中泪水跌落: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要亲手杀了害死嫣儿的那些人。 什么? 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不已的手顿了一顿,司徒炎抬头。 时空仿佛在这一瞬被按下了暂停,他张口欲言,却只满眼噙泪地看着玉无瑕,希望从这人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谎言的端倪,可看到的却只有一个和他一样失魂落魄的人。 他一把揪住这人的衣襟,将其从地上拉起,质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玉无瑕讽刺地勾起唇角:嫣儿是被人害死的,如果不是他们,我和嫣儿又怎么会怎么会 司徒炎摇头,咬牙道:不可能!这一定是你为了脱罪找了借口。嫣儿就是被你这个畜生害死的,老夫就是做鬼也决不放过你! 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只满心满眼想要杀死这个害他女儿落得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然而心已乱,剑便也乱了,凌乱的剑招逼着玉无瑕不断后退,却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悲痛,□□的剑气在屋内划出狰狞的裂痕,内力震得桌椅翻倒,杯盏俱碎。 直到玉无瑕狠狠一把推开这人,怒道:司徒炎! 你胡说!司徒炎目眦尽裂地吼道:要不是你,嫣儿怎么会上吊自尽! 失去支撑的身体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玉无瑕扶住墙,捂着鲜血直流的伤口,抬头冷冷质问道:我胡说? 他像是突然不认识眼前这人了一般,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而笑了起来,笑得声泪俱下。 司徒炎,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究竟是谁告诉嫣儿我的死讯,害我来不及返回接她,甚至连她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当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被人再次血淋淋地撕开,司徒炎死死地握着剑,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你?玉无瑕红着眼道。 老夫 老夫只是 只是想让她早日死心。 得到的答案如此可笑,玉无瑕嗤笑了一声:啊是,你想让她死心。 垂着的手握得咯咯作响,他冷冷地看着这人:你明知道她爱我,却因为我相貌有缺,看不起我,就一力阻拦我们在一起,甚至狠心至此!他是的亲生女儿,又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 司徒炎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剑,胸口剧烈地起伏,却无力反驳。 呵。 玉无瑕仰起头,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滑落,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素日里清风明月般的人物此刻已然濒临崩溃,全然像是换了个人般,眼底忽而迸发出一阵凶狠的恶意,接着竟是骤然捏住司徒炎的剑刃,面目狰狞地瞪着他,直逼得这人一步步后退。 司徒炎,身为霹雳堂的堂主,你狗眼看人,更对霹雳堂中事务不管不问。要不是你,聂斌能独揽大权,勾结苍狼吗?! 你有什么脸在这里伤心,有什么资格说你是嫣儿的父亲?你若非要说我是罪魁祸首,那你又是什么!! 嫣儿会死,不都是因为你吗! 突来的斥责仿佛晴天霹雳,司徒炎丢下剑,摇摇欲坠地又后退了几步,抖着手指着玉无瑕。 你你说什么,聂斌勾结苍狼? 玉无瑕咳出一口血,拿眼冷冷地看着他。 我想你该知道霹雳堂的地下还有个地宫吧?你那道貌岸然的好副堂主拿了我玄机山庄的神机大炮图纸,勾结苍狼制造火药弹,你却一点都不知情,你这个堂主当得真真是好,好得很呐! 司徒炎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被人指着鼻子骂得狗血喷头过,他茫然地看着玉无瑕,浑身骤然脱力,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却仍不肯相信,摇着头道:不可能,那里废弃已久,定然是你信口雌黄。 强忍着心痛,玉无瑕逼迫自己把泪水吞下,冷冷道:是与不是,你不如去亲眼看看。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这事已经惊动了朝廷,今晚亥时,荒院门口设局,吏刑司总捕和玄机山庄的人都会到场,我要亲自替嫣儿报仇雪恨!说完,他不想再和这人多言,转身便又消失在了风雨中。 因为这个人,他与嫣儿天人永隔,落得如此下场,可这人竟是连真相都无法接受,即便到了这种地步,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天空仿佛张开的黑幕,收走世间所有的颜色,留下的司徒炎独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内,听着窗外风雨咆哮,久久无法回神。 ☆、112章 挖你墙角 雨慢慢地停了,天却依旧阴着。两人冒着雨回到客栈换好衣服后,李惜花再次动身,按照约定前往玄机山庄人马驻扎的地方。 玄霄随意把玩着手里一个只有手掌一半大小的铜盒,正神色复杂地站在客栈的楼上,目送李惜花消失在巷尾。 就在刚刚,这位李琴皇给他下了禁足令,无论如何都不许他再掺和进这件事里,为此先是逼他灌了两大碗姜汤,之后又十分贴心地把门给锁了起来,心想没了钥匙开门,这位小少爷终于能老实了。 然而在这件事上,李惜花怕是注定要失望了。 低头看着手中早已备好的道具,玄霄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接着眼神一凛,原本逆行的内力瞬间正转过来。他将铜盒收入怀中,一手撑着窗翻身一跃,脚在墙上借力一蹬,整个人便如一只离弦飞箭,轻轻松松逃出了这间李惜花备好的鸟笼。 如果琴皇有幸见到这一幕,必然会惊得眼珠脱框,下巴坠地,毕竟他那明明内力全无的阿玄竟然施展着绝妙轻功飞了出去! 但谢天谢地的是,他没看见。 风比之之前又小了一些,不少出晚市的小贩见雨停了,又都欢欢喜喜地出来摆小摊,街上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宴春茶楼里,丹弈风捏着茶杯正没滋没味地喝着,而在他隔壁桌还坐着七八个同样腰挎金刀的官差。 这一行人明明都是公门中人,却硬生生把那一身华服穿出了一股子欺男霸女,色中地痞的味道,吓得茶楼里的客人跑了大半,剩下小半胆大的也都个个噤若寒蝉。不过他们这些人倒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全都心安理得地霸占着大半江山,陪着他们丹老大等人。 如此又等了一会儿,丹弈风把手中的茶杯啪一声丢在桌上,嘀咕了一声:怎么还不来?说着吗?眼珠一转,又伸出手指朝一旁的店小二勾了勾。 我说,你们这儿有酒没? 那店小二殷勤地小跑着过来,结果才跑到一半,便听了这么一句,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赔着笑说道:这位官爷,我们这儿不卖酒。 不卖酒?丹弈风一听,话音拔高了一个度。不过下一瞬,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舔了舔嘴唇解解酒瘾,抱怨道:你们这吃饭的地儿怎么能不卖酒呢! 店小二一面暗叹倒霉,一面在心里吐槽这里是卖早点的,哪儿来的酒,可脸上还要笑嘻嘻地不停陪着不是。 丹弈风不乐意了,又嘀嘀咕咕起来。 他虽然长着张圆圆的娃娃脸,但生得魁梧,虎背熊腰小山似的坐在凳子上,朝那店小二一瞪眼,话还没说呢,吓得人家立马说道:小的这就去买!说完一溜烟就准备跑路。 丹弈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店小二绑在背后的小辫子:回来!跑什么跑? 那店小二被拽得诶哟一声,又苦哈哈地转过身,只觉心中一阵悲凉。 偏偏这时丹弈风还啧了一声,用那张娃娃脸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道:别怕,我们是好人。 霎时,整个大堂静得鸦雀无声,而他带来的那一干官差甲乙丙丁全都齐刷刷低下头,仔细研究地上的缝。 玄霄刚跨进门槛,就见丹弈风演了这么一出滑稽戏,不由暗暗皱眉,开始考虑究竟是和他一起丢人现眼,还是假装不认识。不过这个念头也就只在心里想想便作罢了,他微微眯了一下眼,面无表情地朝那边走去。 听见响动,丹弈风转过头来,看见这位磨磨蹭蹭的萧公子终于来了,心情顿时好了几分。他放过店小二,站起身迎过来:你可算来了。 玄霄却对他的热络熟视无睹,扫了一眼跟在他身后起身的几个官差,语气淡淡地问道:都准备好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官差见他这副傲慢的姿态,顿时心生不悦。 放肆! 但他的刀还没□□,就被丹弈风又一把按了回去,哈哈笑道:这些属下跟着我闲散惯了,没什么规矩,哈哈哈。他挠了挠后脑勺:东西都准备好了,还劳萧兄给带个路。 玄霄神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也不回答,只转身径自又出了门。 等这人走出五六步后,方才想要拔刀的那名官差气愤地跟在丹弈风身后,小声道:老大,你等了他那么久,这人什么态度! 丹弈风却踢了他一脚,也小声说道:笨蛋,仔细看路,小心跌你一大跟头。 他们这对番话虽然说得声音极小,却还是被玄霄听得一清二楚,他微微侧目,眸中暗色一闪而过,对这人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起了点兴趣。 这个吏刑司总捕倒是有些意思。 阴着的天本就光线不足,天色暗得也比平常早了许多。因为离亥时还有好几个时辰,众人也就没特别急着赶过去,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往那儿晃。 玄霄一路无话,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静静地往位置略有些偏僻的霹雳堂走着。丹弈风则跟在后面,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不多久,突然跑来和他平排走。 又过了一会儿,萧兄今年多大?这位总捕大人冷不丁地问道。 玄霄: 见他没回答,丹弈风也不气恼,笑呵呵地说道:我见萧兄生得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不知可有意中人? 这么个平日里流里流气的人,突然一板一眼说起文邹邹的话来,怎么看都很违和。 玄霄偏头,冷冷看着他。 然而丹弈风也学这人先前的样子,对他不善的眼神视若无睹,自顾自厚脸皮地说道:我师兄的表哥的朋友家有个堂妹,如今年方二八,生得水灵极了,若是萧兄还没意中人,不如什么时候我拿她的画像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玄霄: ☆、113章 君心如墨 这是在给他介绍姑娘? 玄大阁主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因为且不论丹弈风动机纯不纯,光就这件事本身,如果放在他和他妹妹打完赌之后遇见李惜花之前,那他一定会欣然接受,但是现在? 要是让李惜花知道他的好兄弟正在卖力撮合他的心上人和其某个远房亲戚,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玄霄正垂眸陷入沉思不可自拔,接着竟又听这人说道:怎么,不喜欢这种口味? 发现他没反应,丹弈风挤了挤眼睛,递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我隔壁六叔家张大嫂的小姑子长得那叫一个前凸后翘!说着,他双手抱胸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那腰那胸,绝对销魂,绝对够味。 玄霄: 这下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了。 然而他明知道这人其实根本就只是在试探他和李惜花的关系,却偏一时兴起,冷冷地乜斜了这位总捕大人一眼,问道:还有吗? 啊?丹弈风张着嘴,一愣。 玄霄转过头来看向他,神色淡淡地说道:我不擅此道,麻烦总捕找个时间全都约来一见,我让李惜花帮我挑一挑。 一听这话,丹弈风顿时在风中石化,嘴巴张得大到可以同时塞下两三个鸡蛋。 这什么意思,这关李惜花什么事? 等等! 他不就是怀疑李惜花和这人 总捕大人傻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身侧这人越走越远,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叫道:我的娘啊,居然是真的!你和李惜花!你们!你们! 他叫着叫着,忽然表情一滞,不懂怎么脑回路岔出了原轨道,问了自己一句:诶,原来男人和男人也可以这样? 如此吃惊了几秒,居然又重新想起之前的事,眼睛瞪得更大了,立马施展轻功,风一样地追了上去:祖宗诶,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李惜花!喂,你听见了吗! 跟在他身后的官差甲乙丙丁虽然见惯了自家总捕时不时抽风,可还是觉得这么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追在人家年轻公子身后不停喊祖宗的一幕极其伤眼睛,全都看花的看花,看树的看树,看天看地看自己,就是不想看前面。 不过丹弈风虽然祖宗祖宗地喊了一路,玄霄却再没多言一句,反倒是又变回了先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看得丹总捕把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一边急得脑门儿冒汗,一边只觉得这人真是欠揍极了! 他本来打算借这人不会武功的事在霹雳堂外墙报仇雪恨,故意为难一下这人,谁知这人一到那儿,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让他的一个下属代劳了。 过去了??? 再次失算的丹总捕转头就拎小鸡一样拧着官差甲的耳朵,骂道:小崽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老大那官差惨兮兮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不想让他过去啊。 丹弈风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我管你知不知道,扣你一个月俸禄。 啊? 不是这老大! 城门失火也不能殃及池鱼啊! 你他娘的,跟谁学的这些穷酸话,好的不学尽学坏的,皮痒了是吧!看我打不死你! 听着身后响起杀猪般的惨叫,玄霄微微侧目,忽然觉得心情不错。 周围的景色渐渐荒芜,一只飞来的鸟想要落在路边一丛枯萎的草茎上,却显然没料到这看似粗壮实则中空的植物根本无法承受它的重量,竟重重地垂了下去,吓得那鸟儿又呼啦一声飞上了天。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带的路,自丹弈风一行人翻入霹雳堂后,居然连个活人都没遇到,他们这么多人就像闯入了无人之境一般。 走着走着,丹总捕略略敛了敛嬉笑之色,眼中闪过一抹探究。 这偌大的霹雳堂,虽然谈不上戒备森严,但要是连个巡查的守卫都没有,也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人选择了能够避开所有人的路线,但他是怎么做到的? 疑问在肚子里骨碌碌滚了一圈,丹弈风正准备拐弯抹角地问问看,却听这人说道:到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8) 到了? 丹弈风一顿,看了看前面破败不堪的门,只得收起心思,先办正事。他朝跟在他身后的官差们打了个手势,接着便小心翼翼推门进了荒院。 进来后,玄霄先是仔细巡视了一遍,在确认院子里还是他和李惜花先前来时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后,他才定下心来,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只只有手掌一半大小的铜盒。 丹弈风站在一边儿,正思忖着要把令牌扔哪里的时候,眼尖地看见了这人的动作,眉头一挑:这是什么?说着,朝这人走去。 玄霄闻言,十分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打开盒子,露出里面装着的赤红色粉末,一股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 丹弈风煽动鼻翼闻了闻这股有些熟悉的味道,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一时间愣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东西。 就在他思索之间,那旁玄霄已经走到屋内柜子边的角落旁,手掌一翻,手中的铜盒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而那些赤红色的粉末也都洒了一地,香味顿时更浓了。 这个味道就像丹弈风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指着玄霄惊讶道:胡芥!这不是苍狼才有的胡芥吗? 胡芥这东西闻着香,但尝起来味道极怪,然而就像蜀地人偏爱辣椒,荆湖一带爱吃臭干子一样,苍狼的人都极喜欢这东西,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胡芥成熟的季节,将其晒干磨粉,用来冲水泡茶。想他当初还是因为和苍狼打交道打得多了,才偶尔一两次见过这东西,这人怎么会有胡芥? 而接下来,他又发现玄霄蹲下身,把那些故意打翻在地的粉末胡乱抓了几下,又收进铜盒里,这下看得丹弈风就更加狐疑了。 你在干嘛? 玄霄满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缭乱匆忙的抓痕和零星散落着的胡芥粉末,拿出一块白绢帕擦了擦手,将铜盒重新收了起来。 令牌太过扎眼,容易让人起疑。他淡淡说道。 瞧瞧人家,又看看自己,丹弈风故意伸手学着这人也掸了掸胳膊上刚蹭的一块灰,不赞同道:这东西稀少,聂斌这厮说不定见都没见过呢。 玄霄不想把已经擦脏了的帕子再收回衣服的暗袋,但是丢在这里也显然不合适,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扔了,听丹弈风如此一说,便随口回了句:他认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丹弈风一顿,别有深意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当初帮着苍狼去千重阁下单子杀玉无瑕和皇帝的都是聂斌的人,玄霄又怎么可能对此人毫无了解,但他却说:猜的。 丹弈风: 他忽然感觉自己一本正经想要寻求答案,却被人耍了,于是故意说道:那不行,这样太冒险了,万一他不认识,那岂不是要出大岔子了? 察觉到对方似乎起了疑,玄霄也不遮掩,反而微微眯了双目,冷冷地看向这人,眸中饱含血腥的杀意即使只是一闪而逝,却令丹弈风惊得浑身一寒。 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虽说还是同一张脸,可那气质和眼神竟都变得全然不同了,仿佛现在站在他跟前的这人根本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反倒像极了江湖上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玄霄收回目光,冷声道:玉无瑕说过,他认得。 在甩下这句话后,这人便径自转身出了门,留下丹弈风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等回过神来,竟又想起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胡芥在大夏境内十分罕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东西定然不会是随手买来的,但既然这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那为什么还要让他回去拿苍狼的令牌? 还有这人不但知道他有苍狼的东西,能轻而易举绕开守卫,还笃定地说聂斌认识胡芥 一个巧合可以是巧合,但要是一堆巧合一起发生,这就未免太巧合了。 然而如果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丹弈风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心底忽然有了一个及可怕的猜测,那就是这人早就算准了他会让官差假扮苍狼的人马去劫持杨紫馨,才故意提了这件事,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每个人的反应都在这人的计划之中。 但这要是真的,那未免也太离谱了 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吧? ☆、114章 明争暗斗 而这厢,玄霄一出荒院,余光便扫见了远处高树上停着的一个黑点,他状若随意地朝其瞥了一眼,目光转暗。 身后丹弈风从院内追了出来,见他似乎要走,忙拦住问道:你去哪儿? 玄霄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若是李惜花问起我来,就告诉他我去吃饭了,吃完便回客栈。 丹总捕抬头看了眼天色,虽说确实是到了晚饭的点,但也用不着走得这么急吧,这是赶着吃饭还是赶着投胎? 他心里纳闷,不由得问道:晚上这出戏你不看了? 但被问话的人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走了,于是又只剩他一个人在风中傻站着,再配上周围那些荒草,顿时无限凄凉。 玩味地啧了一声,丹弈风望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嘀咕道:有这么求人办事的吗?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求他呢。但吐槽归吐槽,如此感叹了一会儿,他便又转身回荒院去指挥他下属的工作去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位说自己要去吃晚饭的萧少爷其实并没有真去吃什么晚饭,而是在离开霹雳堂后,就跟着飞在他前面的那只乌鸦,一路向北往城郊而去。 夜幕降临,一人静静漫步在偏僻的小路上,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事情发展到现在,萧玄这个身份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没了赌约的束缚,他不必再理会旁人的目光,更何况一切尽在掌控,诸如丹弈风这类无关痛痒的角色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只唯独李惜花这边比较棘手。 无论是那位正牌萧家少爷的死,还是玉无瑕和司徒嫣儿将要到来的结局,都很有可能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但既然萧玄已经死了,并且为了千重阁,玉无瑕也必须死,那便只能再另想办法。 他需要一个契机来完满地解决这个问题,一切都只差这最后一步。 带路的乌鸦落在树枝上东张西望,不一会儿那双黑豆似的小眼睛便发现了目标,扑闪着翅膀飞下树来,落在不远处款款走来的一名美艳绝伦的女子手心。 任由乌鸦蹦跳着又转落在她肩头,那女子伸出纤白的手,蔻丹花染就的鲜红色指甲轻轻点在唇边,目光流转之际似有春水荡漾,莲步轻移间媚态天成、销魂酥骨。 哥。她柔声唤道,眉宇间却带了些忧色:你和李惜花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兴师问罪来了,玄霄的目光闪了一下,心道:看来洛阳分舵安插在城中的眼线确实不少。 你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事?他淡淡问道。 见这人竟对此不以为意,凌月儿加重了语气:你喜欢谁都可以,但独独他不行。接着复又垂下眼:近日来,我终于查到他的底细了,此人根本不叫什么李惜花,而是赤魔宫的前任暗尊凤无赦。 然而待她说完,预想中的震惊与狂怒并未发生,玄霄依旧平静地看着她,甚至还问道:我让你查薛百味的事,你查得如何了? 哥?凌月儿愣了下:你早就知道了? 玄霄不语,只背过身去负手而立,目光落向远处树林的深处。 见状,凌月儿张口欲言,但又止住话音,细细两弯柳叶眉打了个死结,过了一会儿才又忧心忡忡地说道:薛百味也是个捏造的身份,这人的真实身份乃是赤魔宫的现任暗尊萧子楚。 又是一个暗尊? 玄霄眼神一沉,先前森罗万象功的那笔账他还记着,所以听到这个结果,勉强也算意料之中。 还查到什么了?他又问。 凌月儿微微眯起那双水波潋滟的眼儿,说道:我此次去昆仑调查极情剑法的事,发现那份白绢竟是由一个诨名叫烟波客的人赠给昆仑掌门裴昊的,如此顺藤摸瓜,摸到这个烟波客其实也是魔教暗尊假扮的。 玄霄顿时心下了然:裴昊见秘籍不像假的,但又怕出问题,就先拿峨眉的掌门试水? 不错。凌月儿点了点头。 这些人爪子伸得倒是挺长,连千重阁的水也敢来搅。 沉吟片刻,玄霄若有所思道:既如此,你把赤魔宫利用极情剑杀死峨嵋掌门的消息传出去,尤其是要让那位峨眉的代掌门听到。话音一转,他微微地眯了一下眼:还有萧子楚和凤玉楼关系匪浅,你去找到他,对他摄魂。 摄魂?凌月儿不解:要怎么做? 玄霄幽幽说道:让他以三声响指为令,杀死赤魔宫宫主。 听他这么说,凌月儿心念电转,问道:哥,你对赤魔宫的事如此熟悉,那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峨眉、昆仑、青城与赤魔宫当年的旧怨? 侧目淡淡看了她一眼,玄霄转过头又重新望向黑暗,脸上再次变得一丝表情也无。 李惜花和我说过。 你就如此信他?凌月儿咬了一下唇,担忧道:有了萧子楚这步棋,赤魔宫摆明了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你就不怕在碧暖春香阁遇见这人根本就是一个局? 玄霄冷冷解释道:的确是局,他们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极情剑,哑叔、薛百味乃至千重阁内斗都不过是为其铺路,只不过这套剑法并非他们所想的神功秘籍,于是转手又散播出去用作复仇杀人的利刃。 哥! 凌月儿走到他近前,急道:这个人风流无度,你万万不可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谎言这东西本就真真假假,谁能保证他绝没有骗你? 玄霄静静地站着,沉默不言。 看他完全不为所动,凌月儿忍不住又劝道:哥,你我一言。他有过那么多女人,最后可有哪一个长久过?就算他真的和赤魔宫这件事无关,你也绝不可信他! 而她此话一出,虽然玄霄表面上依旧无动于衷,眼底却渐渐涌动起暗流。李惜花的过去的确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许别人随便动这根刺。 发觉这人对自己的警告仍然毫无反应,凌月儿咬牙说道:哥,我也是为了你好,这世上什么美人我寻不来?就算你喜欢男人,我都可以帮你找,但是他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眼见着你往火坑里跳! 够了! 见她越说越离谱,玄霄冷冷瞥了她一眼,说道:这件事我自有定夺,你无须再管。说罢,施展出绝妙轻功,甩袖而去。 哥!哥!! 凌月儿急得不顾形象追了上去,甚至连名带姓地喊道:玄霄!! 但是任凭她再怎么喊,这人都没有回头。 夜里寒风刺骨,冷意透彻骨髓,见势不妙的乌鸦早就精明地躲到了一边的树上,侧着一只眼看着这出戏,可它到底只是个畜生,哪里看得出什么来,于是不一会儿就哑哑地叫了起来,粗哑的叫声回荡在林间,显得这片偌大的林子空旷而孤寂。 微散的鬓发随着奔走落下几绺,凌月儿追不过,便只能停在了一棵树下,她扶着树死死皱着眉,似是失神地喃喃了一句:哥 如果换作以前的玄霄,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她虽然希望她哥能得到幸福,也正因为这样才和他打了那个赌约,但这人不该是李惜花,也绝不能是他! 将碎发挽向耳后,凌月儿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再抬眼,就又变回了那个妩媚动人的碧暖春香阁老板。 她目光深邃地望着玄霄离开的方向,过了良久,忽而重重地叹了口气。 至今,她还清晰地记得十年前的那天,阳光虽然明媚,可千重阁内却血色连天,她站在堆积如山的尸首边,放眼这个她恨了一辈子的地方。 当时,她对这个人说:哥,你记住,从今天起千重阁再无魅月。 他回答说:好。 她还对他说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那时,她是真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从此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事实呢? 事实是她又回来了,回到这个她憎恶不已的地狱,心甘做黑暗里的一滩污泥。 收起思绪,凌月儿转身婷婷袅袅地走了,紫红色的罗裙随风轻曳,所过之处暗香浮动,她伸出手,用色泽明艳的指尖抹过眼角,一点湿润被尽数擦干,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晚风拂过,将一缕话音吹散在风里。 这个世间不该再多一个魅月,所以哥,别怨我。 ☆、115章 吃了吗? 夜幕之下,路上的车马声、人声渐渐地稀了,家家户户的灯火如星子般一盏盏亮起,仿佛天上的光亮都坠在了地上。忽然,一道身影自檐角轻轻一点,眨眼之间就从屋檐上轻灵跃过,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向来形容优雅,如今却一点也优雅不起来了的李琴皇。 他本以为只要把他家阿玄锁在客栈里就万无一失了,所以打算先去一趟玄机山庄人马下榻的地方,再往宴春茶楼同丹弈风汇合,可谁承想玄机山庄的那些人在听说了玉无瑕没死的消息以后,居然没几个高兴的,反而拉着他问个没完没了,就像生怕他说谎似的。 然而即使他心中不耐,就算是看在玉无瑕的份儿上,总也还是得给人家几分面子,于是如此半寒暄半纠缠地耽搁了许久,等他好不容易脱身,时间已经晚了。 这倒也罢了,反正赶一赶也还来得及,可偏偏糟心就糟心在等他去到宴春茶楼找丹弈风时,店小二居然告诉他,丹大哥和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衫的年轻公子走了! 听着店小二的描述,李惜花当场就愣住了,第一反应是他不是锁门了吗?难道门没锁好?不过后来细细一想,阿玄的房间在客栈二楼,窗户离地不高,如果这人真想离开,岂是一扇门关得住的? 于是失算的李琴皇心情十分复杂,不得不又赶着往霹雳堂奔去,结果半路上好巧不巧,正撞见看上去像是地痞巡街收保护费,实际只是出来填饱肚皮的丹弈风一行人。 大婶儿,你这橘子甜不甜啊?丹弈风路过水果摊儿,顺手摸了个橘子,问道。 那卖果子的老妇一见是一群看上去膀大腰圆还带着刀的官差停在了摊儿前,立时吓得两腿发软,说不出话来。 站在丹弈风身后的官差见状,十分狗腿地上前拿刀柄拍了拍摊儿上摆着的果子,喝道:问你话呢! 老妇惊了一跳,下意识就把常挂在嘴边的话给溜了出去:甜!甜!不甜不要钱。 真的? 丹弈风一听,心情颇好,立马把那橘子皮一剥,掰下一瓣儿丢进嘴里,结果下一秒就被酸得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大婶儿酸出了一包口水的丹弈风苦大仇深地盯着手中的橘子:你这橘子其实是不酸不要钱吧? 老妇一听,登时跪在了地上,哭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59) 丹弈风听得心里好笑,要饶命也该是他求这些橘子饶了他的狗命才对,这小橘子简直能酸出人命了,他再吃几个,估计一会儿连豆腐都啃不动,就算是真有人牙不想要了,也绝不能这么想不开,折磨自己。 又瞅了一眼手里的橘子,他叹了口气,伸手一挥,原想说这老人家一把年纪,做生意也不容易,就不计较了,他就只买这一个橘子。可那老妇以为他是在打手势让人把她抓走,于是惊吓过度,眼一闭就晕过去了。 丹弈风愣住: 另一个跟在他后边儿的官差适时地走上前去踢了踢那老妇,回头道:老大,晕了,怎么办? 他都干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干啊? 怎么说晕就晕了? 丹弈风十分纳闷儿道:晕了? 官差点了点头。 丹弈风不信,确认道:真晕了? 官差又点了点头。 丹弈风: 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丹总捕无语地瞧了一眼水果摊儿,再回头一看自己一个个杵得跟木桩子似的手下们,心下不悦:都还愣着干嘛?快掐她人中,给我把人弄醒啊! 而当李惜花路过的时候,就看见街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的人,丹弈风正在里面忙得鸡飞狗跳,要不是他出面,这人只怕还要整出更多的幺蛾子。 虽说丹弈风平常也很缺根筋,但总不至于连这种事都摆不平,一抹怀疑之色自眼底一掠而过,李惜花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老天爷,你真是我的救星!丹弈风用力地拍了拍李惜花的肩膀,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吃了吗? 李惜花: 他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丹弈风指着他,用一副哥俩好的语气笑眯眯道:嗳~我知道的,肯定没吃! ☆、116章 明珠蒙尘 说完,又回头对他身后的一个官差叮嘱道:秦督使,你带他们几个照我先前交代的做,换好苍狼的衣服后,就去把杨紫馨给我掳到之前带你们去的那地方放着,记得要打晕捆牢了,若这期间出了半点差池,就拿你试问。 被他点名的那人是吏刑司左督使,姓秦名戬,闻言连忙抱拳应道:是。 轻咳了一声,丹弈风敛起之前的憨气,对其余人严肃道:记得都把皮绷紧实点,谁他妈要是搞砸了,就给老子滚蛋!不过话音一缓,却又说道:但如果这事大家都办得好好的,明儿个走之前,我大家下醉仙楼搓馆子去,就算偷偷喝点小酒,我也就权当不知。 萝卜加大棒永远是最奏效的,官差们一听,立马精神起来,齐刷刷抱拳行礼:是! 而丹弈风敲打完自己的属下后,便拉住李惜花,喊着要去请他吃饭,一路嘻嘻哈哈朝与霹雳堂相反的方向走。 李惜花心知这人是有意要和自己单独说话,于是抽出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也配合着寒暄了几句,等那些官差都已经走远了,才再次出声问道:你这旁出什么事了? 丹弈风捏了捏眉心,脸上没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转头朝后看了一眼,虽然确认过人都已经走了,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凝音成束,有些疲倦地说道:刚发现狗崽子里有那帮死太监的钉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李惜花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而他这一叹气,反倒把丹弈风叹得笑了起来:我发愁,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 李惜花话了说一半,没再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凝音成束道:上次听忘尘偶然提起,说张司如不知给当今圣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带人奉旨欲赐他一杯毒酒,幸好他人不在少林,弘海大师托辞说他云游在外,不知何时能回转,这才躲过了一劫。 竟有这种事?丹弈风一脸惊愕,接着喃喃道:我才离京不过小半年,圣上就已经连他的亲儿子都不放过了吗? 李惜花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缓缓说道:虽说我等布衣实在不该妄议朝政,但是忘尘他 他收回目光,余下的话全都换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无奈道:七年前的天乾门大案,杨太师家满门抄斩,李将军远调边疆,如今的圣上眼里只白贵妃、张司如之辈,哪里还有什么明珠太子的存在呢? 丹弈风摸着自己的下巴,胡茬子有些扎手,他见李惜花愁眉不展,知道这人其实是在担心忘尘的处境,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儿,我回去问问我师兄,反正我们几个兄弟一场,你放心,就算豁出命去,也是要把朋友保下来的。 手中摇着的折扇一顿,李惜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自己要小心。 放心放心。丹弈风得意地挠了挠后脑勺:我这种傻不愣登的二愣子,他要真下口咬我,保准崩掉他一口大白牙。 算了,不说这些个烦心事儿了。 丹弈风不再用凝音成束,而是随意聊起了些别的,不过他聊着聊着,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之前的事,问道:对了!你之前跑那么急,去霹雳堂? 经他这么一提,李惜花也想起来,皱眉问道:你可见到阿玄了? 丹弈风一脸莫名其妙地点头道:对啊,之前不是约好了吗? 那他人呢?李惜花问道。 他说他吃饭去了 丹弈风回味过来,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这么急,找他干什么? 居然跑了?李惜花顿时哭笑不得,很想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少爷揪回来好好数落一顿。他听这人问起,便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和这人说了一遍。 老弟啊,你这小丹弈风本想说小情人,然而话到嘴边,他轻咳了一声,硬给把话给拐成了:你这位朋友看上去可凶了。 而李惜花一听他把朋友两字的音咬得奇重无比,心里便顿时有了数,笑道:他怎么你了? 我跟你说!丹弈风勾着李惜花的肩膀,摆出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先发制人,打起了小报告:他瞪我!说着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夸张道:我是谁?吏刑司总捕啊!什么大风大浪大奸大邪没见过?愣是被瞪出一身寒毛! 哦?李惜花忍住笑意,故意问道:你怎么惹他了? 见这人对自己的话里的弦外之音没什么反应,还反过来揶揄他,丹弈风啧了一声,心思顿时活泛起来。这事他虽然没明说,但说得也算够明白了,看来这哥们儿明显是知道些什么。 用胳膊肘捅了捅李惜花,丹弈风挤挤眼睛,问道:我见他不像会武功的样子,但人可透着一股子狠劲儿,到底什么来头? 李惜花自然不会干揭自己心上人伤疤做人家谈资的事,于是只微微一笑:这你就别问了,我只好奇你怎么欺负他了? 丹弈风一听,干笑起来:我哪儿敢欺负他啊,都是他欺负我。 真的?李惜花微笑。 丹弈风立马抬头,望着连颗星都看不到的天空,睁着眼说瞎话:今儿个天气真好啊,当真是万里乌云,漆黑一片。 李惜花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人,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将手中折扇一收,插回腰间,偏头说道:你不是要吃饭去吗?现在时间还早,醉仙楼,我请客,权当替阿玄给丹总捕赔罪了。 丹弈风故意哼了一声:你小子,这还差不多。 ☆、117章 戏已开场 子时将至,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这出戏的主角粉墨登场。已经换上了苍狼人马装束的丹弈风蹲在荒院外杂草丛生的阴影中,表情难得的严肃,正密切关注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老实点! 秦戬见杨紫馨醒来后仍然妄图挣扎,便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又逼紧了一分,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白嫩的颈子,淌下一丝鲜血。 听见动静,丹弈风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回头直接伸手点了她的哑穴和周身几个大穴道,于是原本不甘心想要求救的美娇娘瞬间就安静了。 他瞪了秦戬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用口型道:来了。接着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声渐渐近了。 李惜花这一行人和丹弈风并没有聚在一处,而是藏在他们对面的灌木丛里。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明显情绪不对劲的司徒炎,心里暗叹不知玉无瑕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居然将这人逼至这般濒临崩溃的样子。 随风摇曳着的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黑暗中,代表玄机山庄来此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知道是在盘算些什么。 远处说话的声音又清晰了一些,凭李惜花的耳力已经能听清玉无瑕和聂斌对话的内容。就连夜宿高树的鸟儿也似乎被这动静惊扰,困倦地睁开眼,想要瞧个热闹。 好戏既然已经开场,所有人皆凝神屏气。 今夜无月无星,四下里一片漆黑,小径上一人小心警惕地朝着荒院行来,而玉无瑕则跟在这人身后,表情隐在夜色里,辨不分清。 你说的火药便在此处?他问道。 聂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人虽然生得面白无须,斯斯文文,但微微眯起眼睛的样子像足了一只狡诈的狐狸。 这里只有半成品,成品我过几天给你。他压低了嗓音说道,像是怕人发现。 半成品?玉无瑕心下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地说:也罢,先看看,兴许能找到原因也说不定。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荒院门口,然而就在聂斌准备推门之时,伸手的动作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他盯着地下,神色渐渐变得阴鸷可怖。 怎么了?玉无瑕故意问道。 这一次聂斌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抽出长剑,猛一推门冲了进去,入目的景象令他愣了一瞬。 本该牢牢锁住的两扇木门不知被什么人拦腰斩断,倒在一旁,院子里足迹凌乱,就连摆在墙根儿的那些个树墩子都被人搜过了,之前明明是码放在一起的,现在却散得到处都是。 狠狠地握了一下拳,聂斌心里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个箭步跨过已经变成了废墟的门,提着剑冲入屋内,只见整个屋里仿佛狂风过境,四处桌椅翻倒,桌上的油灯也碎了一地。 一脚踢开翻倒的椅子,聂斌走到墙边,在确认了九宫锁没有异样以后,猛然一拳砸在墙上,眼底被不断上涌的愤恨逼出几根血丝。 这是玉无瑕也跟着他走进屋内,环顾四周,皱眉问道:难道还有谁在找火药不成? 一阵风从屋外灌入,搅动着沉闷的空气,两人自一进这房间,就闻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异香。这种香气十分特别,甜腻中带着辛辣,玉无瑕可以确定自己在这之前从没有闻过如此特殊的味道可聂斌却循着味道走到墙角,蹲下身来查探了一下地上的痕迹,接着面色阴沉地冷笑了一声:还能有谁? 玉无瑕不知道他蹲在那里是什么意思,又害怕露了马脚,便没有继续问。 深吸了一口气,聂斌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他重新走到九宫锁边站定,停下所有的动作,幽幽问道:我这个人胆子一向很小,所以想再同玉庄主确认一遍,如果我告诉你苍狼人马的消息,你便将剩下的图纸交给我? 玉无瑕道:对。 聂斌回头,挑眉问道:我怎么知道图纸真的在你这里,而不是在千重阁手中?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玉无瑕带了些讽刺地说道:且不论我没死,就算我死了,图纸也还在我手里,你当我玄机山庄的机关都是摆设? 就你们那些破机关?聂斌不屑:你死不久,苍狼的人就去过玄机山庄,收藏图纸的地方根本就是空的。 当然是空的。玉无瑕平静地说道:因为本来就是空的。 聂斌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疑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副堂主不明白?玉无瑕冷冷地乜了他一眼,说道:若是存图纸的地方能容得你们这般来去自如,那这图纸恐怕早就被盗过千百回了,岂还轮得到你们? 这句话一出,屋内陷入一片寂静,聂斌仿佛为了确认他是否在说谎一般,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问道:我如何信你? 玉无瑕沉默了一会儿:阎王契既出,有死无生。 话音一顿,他闭目叹了口气,等再睁开眼时,脸上的矛盾和复杂最终化为了一抹痛苦之色:如今千重阁发现我没死,那人是绝不会容我活在这个世上的,若不是被这帮人追杀,我又怎么会找你合作? 聂斌看了一眼他手上裹着的白布以及胸前隐隐透出的血色,咧嘴阴笑:你竟能在他的剑下逃出生天? 听着这人话里的弦外之音,玉无瑕没料到这人会以为他身上的这些伤是被剑圣追杀所至,因此表情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不过下一瞬,他心念电转,也不否认聂斌的嘲讽,反而将计就计道:我自然是敌不过江湖榜第一的,能活下来不过是侥幸罢了。 说着,玉无瑕冷冷地望向聂斌,毫不掩饰眼底泄出的杀气,故意用满含恨意的语气道:苍狼逼死了嫣儿,更害得我被人追杀,落魄至此,这笔账我就算做鬼也要讨回来,这次定要亲手把他们千刀万剐! ☆、118章 收网 千重阁一旦接了单子,向来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因此鲜少有人能在他们的追杀中活下来,思及这一点,聂斌轻蔑地勾了勾唇角,脸上露出一丝阴狠之色。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对方与自己利害相同,合作自然是最好的方法。然而就在他准备打开九宫锁的时候,却突然生了变故。 聂副堂主的话倒是提醒了在下。微眯了双眼,玉无瑕冷笑一声:不知在下又要如何相信事成之后,聂副堂主一定会将苍狼的消息告知在下? 此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空气里仿佛也飘起了火药味。 聂斌脸色一沉,转过身来:玉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鱼已上钩,玉无瑕开始收网,他装作临时起意一般说道:不如聂副堂主先告知在下苍狼人马的消息,如何? 聂斌不言,顿了片刻后,嗤笑一声,威胁道:我想庄主该明白自己的处境才是。 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捏紧,玉无瑕淡淡地说道:聂副堂说笑了,现在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觉得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这人在此节骨眼上突然反悔,令聂斌始料未及,如此明晃晃的威逼简直就像一根针扎进了肉里那样令人难受,可他偏偏又必须要忍。 但忍归忍,他也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松口。 被反将了一军的聂斌死死盯着这人,手已按在了剑柄之上:如果我不说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0) 那在下必然也不会说出图纸的下落。玉无瑕说道。 聂斌皱眉,眼神阴沉得可怕,甚至连原本长相斯文的脸都被欲望和仇恨扭曲了。这人的话每一句都戳中了他的要害,苍狼已经逼他至此,他如果再不尽力自保,下场绝不会比安叔好到哪儿去,况且如果玉无瑕只是要对付苍狼,退一步于他有益无害。 双方僵持了许久,谁也不肯松口,虽然聂斌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面上却不露出分毫,直到又过了一会儿,见玉无瑕确实不肯让步,才深吸了一口气,忽而轻笑:既然玉庄主信不过我,那我告诉你便是,只是也望庄主能践行承诺。 玉无瑕点头,心下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 重新转过身,聂斌说道:城外有家叫清苑阁的旧书铺子,你拿着霹雳堂的令牌去到那儿,老板会问你新收了本《长恨歌传》要不要,你只需答他不要,并问有没有《玄怪录》,届时自会有人带你去见苍狼的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在铜质的九宫格上飞快地点了许多下,随着一声机簧扣动的脆响,厚重的石门应声而开。 见时机成熟,原本猫着腰悄悄潜至院内的丹大总捕无声地笑了一下,先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接着便施展轻功冲进了屋内。 谁! 聂斌一看是苍狼的人,顿时大惊失色,转头就想往地宫内逃,然而站在他身边的玉无瑕又怎么会容得这人轻易逃跑?电光火石之间,他趁其不备,飞起一脚踢在这人的腰间,将其朝石门的反方向踹出数尺。 机关转动,被打开的石门眼见着即将合上,丹弈风脸色一变,暗叫不好,刚想往那儿冲,谁知玉无瑕踹完了人,竟还能先自个儿一步施展轻功,眨眼便到了石门边,将腰间的佩剑连着剑鞘一起解下,横在石门与墙壁之间,硬是把石门给卡住了。 丹总捕一愣,暗暗乍舌,今儿个可算是长见识了,这人果然不愧为江湖榜第十,还有他这个剑居然没断?不得了,真是不得了,看来改天他也要去玄机山庄买把刀来使使了。 就在丹弈风满脑子转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时,聂斌受了身侧这人的全力一击,喷出一口血来。他捂着腹部,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玉无瑕:你你你和苍狼? 然而他话说一半,却又神色一滞,突然回味过来,试问苍狼的人难道还会威胁一个霹雳堂的人,逼问他们自个儿人马的下落吗? 讽刺地看了看四周,聂斌指着丹弈风,阴阴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玉无瑕皱眉,不解这人怎会这么快就识破了丹弈风等人的伪装,他下意识想要补救,然而丹大总捕却眉毛一挑,痞气十足地嗤笑了一声,大大方方承认道:你小子的脑子倒是转得挺快的嘛! 之前得到指令的秦戬和一干官差押着杨紫馨也冲进屋内,丹弈风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杨紫馨的脸,坏笑道:既然如此,老子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我问你,火药在哪儿?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聂斌怨毒地看了一眼丹弈风,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放了她,我就带你们去找火药。 这种狼子野心之人会为了这个女人心甘情愿交出火药?早就看透了这人打的什么算盘,丹大总捕暗暗冷笑一声。 ☆、119章 雷火霹雳弹 他装作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痰,觑眼瞧着聂斌,一脸的不耐烦:本官爷明儿赶着回京,半道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已经很他奶奶的烦了,你小子还敢在这儿跟老子瞎几把扯淡? 亮出吏刑司总捕的令牌,丹弈风嗤笑:好不容易想陪你们几个玩玩儿,既然大家不按剧本走,那咱们就一板一眼的来。 说着朝后挥了挥手,官差们立刻会意,皆都将腰间的刀拔了出来,屋内顿时刀光利刃横起一片,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聂斌没料到眼前这帮人居然是官府的人马,心下一惊,阴恻侧地瞥了玉无瑕一眼:没想到玉庄主这等身份之人,居然和官府的鹰犬搅在一起。 然而玉无瑕却好像没有听见这话一般,反而神色复杂地看着抵住了石门的剑,心里焦急起来。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的剧本,如果这些人真的被丹弈风押走了,那他要亲自手刃仇人,就必须和吏刑司对上,实在是棘手。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只听那位吏刑司总捕又道:不过 丹弈风走到杨紫馨的身边,点开了她的穴道,话音一转:原也不想去烦夜丞局的人,便给你们个机会好了。他故意猥琐地摸着杨紫馨的脸:你既然和他厮混了这么久,想来也知道藏火药的地儿吧?啧啧啧,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要是下到红狱里,再拖出来可就没个全型儿了。 呸!狗官!杨紫馨转头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丹弈风一愣,伸手抹了把脸,冷笑着突然破口骂道:倒还有骨气了!你们勾结苍狼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们有骨气? 但骂完竟又忽然笑了一声:好,既然你们夸本官一句狗官,那本官要是不狗一点,你们岂不是要失望了? 演惯了坏人的丹总捕对此道颇为在行,他似是随口随心地提道:说起来,忽然想到了个游戏,不如这样,你们两个谁最先说出火药的事,本官就放了那个人,反正剩一个交差就够了。但本官好心提醒聂副堂主一句,若是杨夫人先说了,你就只能下红狱了,我听说夜丞局的张镇府最近整出了个新花样。 他摸了摸后脑勺,琢磨道:是什么来着? 接着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手:哦,想起来了,就是在平常菜市口斩首的台子上竖一根细竹竿子,再把人扒光了从屁股眼儿里插上去,你要是一挣扎,那杆子就从下边儿往上顶,直到穿过你的心肝肚肺,再从上边儿穿出来,就跟串肉签子似的,有趣得很。 你! 如此屈辱的酷刑简直令人发指,聂斌死死瞪着丹弈风,目眦欲裂:士可杀,不可辱!然而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因为顾忌站在不远处的玉无瑕,不敢轻举妄动。 瞧着这个人即使被当众侮辱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没拔刀要杀了自己,显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丹总捕笑了笑,不屑道:都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手一伸,立马有机灵的官差将自己的短刀解下,放在他掌心:对了,本官没工夫等你们太久。说完,突然转身,毫无预兆地一刀刺在杨紫馨的胸口,随着一声闷哼,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感受到冰冷的利刃刺入肉中,接着剧烈的疼痛随着神经的反馈在胸口炸开,杨紫馨瞪大了眼睛,惊恐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的短刀,吓得说不出话来。 丹弈风却司空见惯般笑道:本官特意挑了个好地方下刀,你这伤流血流个一炷香才会死,若是你说了,本官就止住你的血,放了你,但若是他说了,本官就拿你去穿竹竿子,而要是你们谁都不说,那死的还是你。 聂斌一愣,暗道不好,这人明显打算从那女人那儿得知火药的下落,而一旦杨紫馨说了,不论这人先前的话是危言耸听还是真的,都对他极为不利。 先前他说出那句服软的话时,本来是想借着给丹弈风引路的机会,等出了屋子再用雷火霹雳弹炸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曾想这人竟不上当。虽然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用火药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如果再不做决断,就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想到这个女人很可能会背叛自己,聂斌眼神一暗,霎时恶向胆边生,竟是一扬手,将早就藏在袖口暗袋里的一粒雷火霹雳弹,运足了内力朝丹弈风与杨紫馨的方向射去。而他自己则拼死一搏,施展轻功想要逃出这个半封闭的房间。 雷火霹雳弹! 这东西虽小小一粒,却能把整个房子掀飞,甚至波及到屋外的其他人,玉无瑕一见,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然而想要截下这突来的危险,却已是来不及了,只能大喊:快跑! ☆、120章 相亲套路深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荒院于刹那间被毁得面目全非,强劲的气流把一切绞得粉碎,甚至连将轻功催至了极限,本来已逃出屋子的丹弈风都未能幸免。他被这股力道狠狠地顶了出去,根本来不及反应,便重重地摔在墙上。 至于屋外的人,因为没看见屋内的情况,反应也就慢了半拍,于是全被波及了进去,好在李惜花于混乱中拉了司徒炎一把,否则只怕这人不死也得重伤。 可他虽然救了司徒堂主这条命,却没能救回这个人。 司徒炎 疯了。 三日后,霹雳堂荒院的废墟里,吏刑司的人马正忙忙碌碌地清理着现场,而与这些人同样蹲在废墟里赖着不肯走的,还有一个两鬓苍白、神情枯槁的老人。 原本的锦衣华服上沾满了尘土,变得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然而司徒炎却毫无察觉,仍旧固执地呆在废墟里,用力地刨着碎石与瓦砾,即使双手被石块割得鲜血淋漓,也不肯停手。 女儿,女儿 他嘴里念念叨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笑得恍如一个天真的孩童。 刚走过来的秦督使一见这幅情景,皱着眉一脸厌弃道:来人,快把这个疯子拉走! 立时便有官差小跑着过来,架起蹲在地上的司徒炎,想要把人往后拖。然而司徒炎哪里肯乖乖就范,他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恐,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他方才在废墟中刨出的那个小坑。 女儿!女儿! 司徒炎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而且若是有人死抓着他不放,他能回头张口就咬,和一条疯狗别无二致,吓得那几个官差都不敢再上前。 他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那些个要来拉他的官差,痴痴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边却又哭又喊:是阎王爷来了,是他来了!我杀了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嫣儿!都是你们的错!我杀了你们! 为了制住这个疯子,秦戬不得不又招来了好些官差,十来个人举着刀围成一个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如此终于惊动了站在树荫下的丹弈风。 住手! 秦戬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发话了,立马让官差把手中的刀收起来,自己则恭敬而又狗腿地问道:老大? 放下环在胸前的手,丹弈风吐掉嘴里嚼着的一根草,朝这边走来:你们在干什么? 老大,这人妨碍公务,属下正让人将他请走。这个秦督使也是个人精,见丹弈风不悦,遂讨好道。 请? 丹弈风望向挣脱了官差的包围圈,又重新冲回废墟的司徒炎,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似是不耐烦,赶苍蝇一样地挥了挥手:别管他。 秦戬抱拳:是。 那三个人找到了吗? 丹弈风环顾四周,只见他带来的人还在废墟里挖来挖去,毫无进展。 三日前的那一场爆炸过后,基本所有的人都逃了出来,只除了三个人:玉无瑕、聂斌和杨紫馨。另两个就算了,但照道理以玉无瑕的武功不该跑得比自己还慢才对,可这三个人非但没逃出来,甚至连个尸体也没找到,简直就像凭空消失在这场爆炸中了一样。 听上司问起,秦戬明显顿了一下,低头心虚道:还没有。 闻言,丹弈风嗤笑了一声,忽然一脚踹在秦戬身上,骂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找不到?这三个人全是这案子最重要的人证,你他妈让老子怎么交差? 李惜花一进荒院,见到的便是这副情形,但这是官府的事,他也不好过多插手,只得摇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笑道:丹大哥。 哟。 敛起之前的怒色,丹弈风脸色不大好地随意打了个招呼:李小子来了。 跟在李惜花身后的玄霄还是第一次见到爆炸后的荒院,他一脸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丹弈风,微微点了下头,就算作尽到了礼数,之后视线绕过丹总捕,落在司徒炎的身上。 丹弈风啧了一声,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礼貌。 玄霄: 李惜花轻笑:你别和他计较,他一直这样,就连对我也经常凶神恶煞的。说着回头,就见玄霄冷冷甩了他一个眼刀子,于是唇畔笑意又深了一分,戏谑道:喏,你看,是不是? 玄霄: 很好,很好,敢嫌弃他? 玄大阁主垂眸,默默记下了这笔帐,决定日后挑个恰当的时机,定是要同这人把之前那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好好清算清算。 被这两人的举动逗得一乐,丹弈风脸色稍霁,半开玩笑道:算了,老子不跟你们这些个毛头小子计较。 玄霄抬了下眼皮,脸上一丝表情也无,鉴于之前李琴皇已经对他用过了更多奇怪的形容词,这些看上去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 李惜花摇了摇头,笑得无奈,又停下手中扇着的折扇,递了个眼神给丹弈风。 而丹总捕收到信号后,心下会意,不过他也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身后,示意他还有个烂摊子要解决一下,一会儿就好。 他转过身,俯身拉起躺在地上不敢动的秦戬,笑着替他拍了拍灰:秦老弟,我这粗人一个,一上火,脑子就容易拎不清,刚踹你也不过是心里实在着急,不过说着,他张口欲言,最后却只叹了口气:算了,找不到原也不是你的错,忙去吧。 被突然温柔以待的秦督使愣了一下,方才眼底闪过的暗光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应了一句:是。以后,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脚步飘忽地回去了,显然是对自己上司前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搞得跟个二丈的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 眼神在丹弈风和秦戬之间转了个来回,李惜花凝音成束对丹总捕道:这人便是你说的钉子? 丹弈风嘿嘿一笑,也凝音成束回道:对,踹他一脚,出出气。 李惜花失笑,这人还真是 将手中的折扇一合,他略略敛了些随意之色,对玄霄道:阿玄,我和丹大哥有几句话要讲,你要不去帮我买包绿豆糕? 神色淡淡地看着李惜花,玄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顿了片刻,幽幽道:聊完,一起去。 这话酸的丹弈风听得直皱眉,轻咳了好几声,说道:你们可够了啊!就会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李惜花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虽然之前对此已隐隐有所察觉,却故作微讶:丹大哥都知道了? 怎么?丹弈风佯装生气,语气酸酸地说道:你们两个这么明显,当我眼瞎不成?但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你小子这回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惜花笑着出言打断道:丹大哥怎么不找一个? 这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怪不舒服的,但是丹弈风也知道大抵是这人猜到自己要问什么,不想回答,于是便也就作罢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1) 他摸摸后脑勺,耸了耸肩:谁说没找?京城的王媒婆可没少收我银子! 一想到这事,丹弈风就觉得自己冤枉极了,立马板出一张苦瓜脸,抱怨道:想上回,这贼婆子其实也给我介绍了个看起来挺水灵的姑娘来着,只不过她只肯给我看这姑娘的画像。你说这光画像能瞧出个啥啊?我这不就偷摸去人家家里想瞧个活人呗。结果那姑娘胆子也忒小了,一见着我就晕了过去了! 京城的王媒婆? 就那脸上抹粉抹得跟刷墙似的媒婆? 玄霄眼神微妙起来,这一幕听着怎么那么似曾相识?简直和他当初为了完成赌约时被耍得一模一样。 这边丹弈风还在讲那姑娘是如何晕倒,他又是如何被人质问是哪里来的采花大盗,站在一旁的玄剑圣听着这人口中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遭遇,渐渐冷了一张脸,神色也愈发地不善了。 李惜花的注意力都在丹弈风这儿,倒是没注意到玄霄的变化,还打趣道:说不定那姑娘是被丹大哥的样貌帅得晕过去了。 去你的,你就爱看我笑话儿。丹弈风叹了口,摊手:干咱们这行的,说得好听叫当大官儿,不好听就是狗官、鹰犬、疯狗地被人乱骂,你当谁都同你一样,愿意和我这个狗官做朋友? 指尖拂过扇骨上描金的花纹,李惜花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微笑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次把你拖下水了,不但耽搁了回京的日子,还害得你没办法交差。 丹弈风全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你跟我客气个什么劲儿。 收起脸上的笑意,李惜花欲言又止,微微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昨夜见过玉庄主了。 此话一出,另两人皆是一愣。 玉无瑕来找过李惜花? 对此毫不知情的玄霄皱了下眉,心中顿时思绪纷然。玉无瑕定然是刻意避开他去见的李惜花。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他的面讲,而非得只与琴皇一人说的? 莫非 ☆、121章 白玉有瑕 然而实际上,事情并非玄大阁主所想的那样,玉无瑕来找李惜花却是为了别的缘故。 昨日傍晚,天色阴沉,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李惜花出了客栈,正欲去寻玄霄。他将手中的桐油伞撑开,一抬眼,就见街对面建筑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当时玉无瑕卸了易容,大片紫红色的胎记占据了这人本来尚算清俊的脸,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衫也换作了褐色的粗布衣,衣摆处沾满了泥水,似乎之前去过什么很远的地方。他也撑着伞,隔着街远远地望着李惜花,神情似乎十分复杂。 微微捏紧了手中的伞柄,李惜花压下心底的惊讶,朝这人走去,本来想问这人关于荒院里那场爆炸的事,谁知玉无瑕根本不给他问的机会,只淡淡说道:随我来。 去哪?李惜花不解。 可这个问题问出,却并没有得到回答,但见玉无瑕转身,提气纵身,施展轻功掠了出去。 这场雨似乎下得格外的长,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水珠从树叶的叶尖滚落,消失在草丛里。 玉无瑕奔得并不快,足尖在树间的枝丫上轻轻一点,持着伞于雨中一飘而过,李惜花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跟着这人来到了一片荒郊。 玉庄主引我来此,是何意?见前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李惜花微笑着问道。 玉无瑕垂眸,转过头,眼底闪过一种奇怪的光。他顿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这次全仰琴皇相助,在下才得以报此血仇,此恩此情,玉某感激不尽。 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李惜花一愣:这么说,聂副堂主和杨夫人已经死了? 玉无瑕无言地看着他,既不肯定地回答是,但也没有否认。 见状,李惜花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跟着沉默了,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如此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李惜花突然问道:玉兄接下来如何打算? 我 玉无瑕眼底的矛盾之色闪过一瞬,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其实在下与千重阁阁主早有约定,他们放我一时,待我报了此仇,便需以此身铸剑,完成约定。 什么!李惜花大惊:竟还有这事? 嫣儿不在了,留我一人行尸走肉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玉无瑕苦笑:若能与她合葬于剑中,此生无悔。 李惜花皱眉,语气中带了一丝焦急:斯人已逝,玉兄可万万不能生出这样念头来,司徒姑娘也肯定不愿意见到玉兄如此。 然而听了他的话,玉无瑕居然微微笑了一下:李惜花,你果真是个好人,怪不得连吏刑司总捕都愿意和你交朋友,若我早几年遇见李兄,想必也会和李兄成为很好的朋友。 玉兄 李惜花摇头,还欲说些什么来劝阻眼前这人,却被他出声打断:不过想来,现在也不算太晚,只是不知李兄会否觉得在下唐突? 李惜花不答,面带忧色地望着玉无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先前也不是没见过真心相爱,天人相隔的事。爱之愈深,则失之愈痛,这种灼骨焚心的绝望,有些人能用时间来弭平,有些人却会被它焚得灰飞烟灭。就算他此刻交浅言深,这场悲剧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改变得了的。 玉无瑕似乎在等他的回答,一直看着他,没有再出声,而李惜花也神色难辨地看着这人,数次欲言又止,终是将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一声长叹。 握着伞柄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玉无瑕淡淡道:我明白李兄的好意,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的人生都不相同,互相交错的轨迹绘出了人生百味,无论酸甜还是苦辣,皆是人生。 李惜花垂眸,复又抬起,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玉兄要交我这个朋友,我怎么可能说不?他顿了一下:既然是朋友,玉兄有什么难处尽管讲,在下绝不推辞。 闻言,玉无瑕轻笑,竟是又说了一句:你果真是个好人。 这人和他明明算不得有多少交情,却能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冒着被千重阁以及苍狼人马两头追杀的危险,搅进这趟两国之争的浑水里,更为他不遗余力地四处奔波。 如此心善的一个人,偏偏和那位冷心冷血的人在一起,也不知是福是祸。 即使心下思绪纷然,玉无瑕最终还是没有将玄霄的身份道出,只因为即使玄机山庄里的那些人再过分,他也不想因此祸及自己的整个门派。 从怀中取出一叠被白绢细细包好的东西,玉无瑕伸手递给李惜花:我来见你,一是为了道谢,二是想将这东西交给你。 这是?李惜花接过来,问道。 玉无瑕叹气:这就是神机大炮真正的设计图纸。 虽然早就猜到了苍狼手中的图纸可能不是真的,但李惜花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把这东西交给自己,他一怔:玉兄? 先前交给苍狼的三张火药弹图纸以及那夜被人盗走的图纸都是假的。 玉无瑕闭目,讽刺地笑道:我玄机山庄世代守护着这份图纸,为了保住它,不知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如今正逢乱世,我一走,山庄便再没有能力保护它了,而这东西威力巨大,一旦落在心怀不轨之徒的手中,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李惜花忽然觉得手中拿着的东西十分烫手,不禁犹豫道:可是以我一人之力,恐怕也难 无妨,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图纸被苍狼的人得去了,没有人知道它其实在你这里。你只需藏好它,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便好。 玉无瑕睁开眼,眼底漆黑一片:若是有朝一日,玄机山庄能重归昔日的辉煌,便劳烦你将其物归原主吧。 如此重要的东西,这人竟选择交给自己,思及此处,李惜花不由得有些动容。他沉默了一会儿,十分郑重地保证道:我会好好保管的,定不负你所托。 多谢。 玉无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这东西也送你吧,算作朋友临别的礼物。 玉兄,这 李惜花本来不想接的,但玉无瑕执意要给,他推辞无果,无奈之下只得接过锦囊,打开一看,却见是个造型奇巧的金蝉。 这又是什么?他好奇道。 机关,夜雨。 将担心的事安排妥帖后,玉无瑕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说道:此物一次可以装纳上百枚牛毛细针,只要按动它背上的机关,这上百枚牛毛细针就能同时射出,并将你灌注在针上的内力放大六到七倍。 听罢玉无瑕的描述,李惜花心下骇然,夜雨的威名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一只金蝉,而且还如此小巧,一只手就可以轻松托起。 这东西我不能收。李惜花摇头。 玉无瑕却道:这也是个和图纸一样棘手的东西,我不想它流落到别人的手里,所以你拿着吧。 他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握紧了手中的桐油伞,寂然转身。 玉兄!李惜花在他背后唤道。 却只闻雨中传来一句:莫忘来路,莫失本心,吾友 珍重。 雨还在下,细细的雨丝落在草叶上,汇聚成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水珠,跌落下去,碎成无数的碎片,仿佛谁人的眼泪一般。 远处,一人执伞,渐行渐远。 李惜花似乎听见有人在轻轻地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只是距离太远了,听不真切。 ☆、122章 诬陷 压下心底纷杂的思绪,李惜花出于某些考虑,并没有将全部实情道出,而是挑了些不怎么重要的同这两人说了说。 丹弈风别有深意地看了这人一眼:这么说,杨紫馨和聂斌已经死了? 玉庄主虽然没有承认,但应该是差不离了。李惜花心虚地笑了笑,问道:丹大哥下一步如何打算? 还能怎么办?继续挖呗。 丹弈风重重地叹了口气,头疼不已地摸着自己的脑门: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人死了,我总不能拿你去顶这个窟窿眼儿,还不是要把这儿翻个底儿朝天,然后再回去被夜丞局那帮家伙狠狠地挖苦几句。 听出这人分明是故意这么说的,李惜花轻笑,打趣道:在下一片好心,不曾想丹大哥原来还打算拿在下去补窟窿眼,真真是好心没好报。 嘿!丹弈风跳起来,笑着骂道:老子才是那个好心没好报的,在这儿白白做工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倒还挤兑我,就不能拣两句好听的安慰一下? 李惜花不语,只笑笑地瞧着他,而这一幕在丹弈风看来,只觉得这人十足的欠揍! 这个李小子! 丹大总捕佯装出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然而他那短短的胡茬子自然是吹不起什么名堂来的,于是只能干瞪眼。 下次你惹了麻烦,别来找我。 李惜花笑道:那可不行,谁让你是我顶顶讲义气的丹大哥呢? 丹弈风哼了一声,不理他,见状李惜花再次笑了起来。 两人如此又开了几句玩笑,气氛倒也十分轻松,不过后来见聊得差不多了,李惜花正色道:除了之前那件事,其实我今日来也是同丹大哥道别的。 丹弈风早料到了他的来意,因此也不意外,问道:你这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 李惜花偏头看了看玄霄,叹道:不久前听说唐门出了事,我与阿玄亏欠唐姑娘良多,所以昨夜和他商议以后,想过去看一眼,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说这话时,他心情十分复杂。 说起来,这事若真要论个是非黑白,其实最先错在他,如果他当初拒绝了唐梦柯,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他对她本就不算全然的真心,现在想想,只觉得心中愧疚不安,因着这份愧疚,李惜花觉得他必须去一趟唐门,将此事做一个了结。 不过昨夜和玄霄谈及他的打算时,这人却问他,既然他母亲被人所负,郁郁而死,他难道不该恨透了那些薄情寡义之辈? 当时听到这人问起,他下意识想找个理由避过这个话题不谈,可当他抬头看见他的阿玄,这个他打算爱一辈子的人时,忽而又觉得他必须给他一个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并不光彩。 而这个答案实际上很简单。 人是有劣根性的,比方说一个人很穷,就越爱说自己富有,因为他怕别人瞧不起他穷。而他越是得不到,不敢爱,就偏往那风月欢场里头钻,装作有许许多多的人爱他,因为他怕别人觉得他可怜。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先前的种种都是不应该,事到如今,也该做个了结了。 听李惜花提起,丹弈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唐姑娘是何许人也,接着惊吓道:你带着他去见你以前的姘头,就不怕阴沟里翻船?! 玄霄: 李惜花也吓得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阿玄,确保这人没生气以后,哭笑不得地说道:丹大哥,你不要乱讲。 丹弈风这才忽然想起旁边还站了个一直不怎么吭声的主儿,忙打了个哈哈,说道:哈哈哈哈,瞧我这记性,我那儿还有点事,先忙去了。说完就想脚底抹油,赶紧跑路。 玄霄: 他冷冷地盯着丹弈风,一抹暗光自眼底掠过,搞得丹大总捕突然觉得自己脊背发凉。 就在气氛正尴尬的时候,一个官差朝这边走来。 大人。他抱拳行了一礼:霹雳堂大门外有一群乞丐在闹事,怎么轰也轰不走。 哦?丹弈风话音一顿,装作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且去忙你的吧,我一会儿去外边儿看看去。 是。那官差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丹弈风是丐帮弟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一听是乞丐闹事,李惜花心下了然,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点了点头,丹弈风皱着眉低声道:他们找我,一般不会在明面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估计是出了什么急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荒院外走。 玄霄一言不发地跟在李惜花身后,偏头打量着这个身为朝廷命官的丐帮弟子,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三人到时,霹雳堂外吵吵嚷嚷,几个胆大包天的乞丐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随地吐口水。那些个官差受不住侮辱,眼见着就要拔刀冲出去了,幸亏丹弈风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闹剧。 都给老子住手!干什么呢? 李惜花眼尖地看见一名官差大抵是气疯了,虽然听到了丹弈风的话,却还是抽出刀,想要砍向一旁的乞丐。他当即足尖一点,衣袂翩飞,眨眼间便出现在那官差的面前,右手指出如电,屈指如拈花般轻易地拈住了那柄刀。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2) 那官差被他惊得一愣,想要抽回自己的刀,可那刀仿佛在这人手上生了根似的,竟是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遂不禁骇然道:什么人! 李惜花微微笑道:区区不才,李惜花。说着,手上一用力,只听一声金属折断的脆响,原本的长刀竟被这人空手折作两段。 那名被救下的乞丐逃得飞快,似乎生怕再被人砍上一刀,他回头感激地看着救了他的人,但碍于眼下的情况,没有直接道谢。 闹事的官差被李惜花使出的这股力道震得朝后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接着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丹弈风板着一张脸,冷声骂道:老子让你住手,你耳朵是聋了吗? 他刚调到吏刑司不久,先前听说自己这位上司就是个愣子,若是横起来,可以蛮横不讲道理,吓得立时跪下告罪道:属下该死。 平白受了人家这么大个礼,让丹弈风想发作也没了理由,况且他本来也不是为了把事情搞大才来的。 得了得了,你起来吧。丹大总捕故意道:不就是几个乞丐,打法点儿钱不就成了?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交代你们的差事都办好了? 那些个官差被训得噤若寒蝉,纷纷低头不做声了。 丹弈风冷笑:要是老子交不了差,仔细你们的皮! 他这厢正训着话呢,谁知被那名被救的乞丐还在旁边笑道:大家快看啊,狗咬狗了! 丹弈风一听,脸色霎时黑如锅底:你敢骂老子!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说着抽出刀就追了过去。 那乞丐像是没想到丹弈风会突然发狂,吓得一撂竹竿,撒腿就跑,后面其他几个乞丐一见,也都跟着跑了。 官差中似乎有人忍不住窃窃地笑了一声,被丹弈风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干活,都皮痒了,想让老子砍两下玩? 玄霄双手环胸,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看不懂这些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之后却又明白过来,因为等官差都走了以后,丹弈风捡起先前那名乞丐丢下的旧竹竿,并悄悄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纸条。 他走到偏僻处,将纸条展开看过后,表情变得凝重无比,半晌无言。 怎么了?李惜花不解,问道。 把纸条递给这人,丹弈风皱眉:你自己看吧。 然而等李惜花看过了纸条,竟是和丹弈风的反应如出一辙。他沉着一张脸,肯定地说道:这绝不可能。 呵。丹弈风嗤笑一声,讽刺地说道:千重阁?这盆脏水泼得可真是够黑的,那人怕不是想权想疯了吧? 一听见千重阁三个字,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直接从李惜花手里抢过纸条,而其上的内容让他下意识怔愣了一瞬。 他垂下眼,将纸条收入掌心用力的捏着,脸上的表情莫可名状。 明珠太子勾结千重阁乱党,妄图刺杀皇帝,谋朝篡位?张司如已派兵捉拿反贼,将包括太子在内的一干人等围困于千重阁内 太子? 谋朝篡位? 这究竟怎么回事? ☆、123章 情之所钟 阿玄?李惜花见他面色有异,不禁有些担忧。 因为这个消息实在令人太过震惊,玄霄千算万算,没算到千重阁都已经退避至此,竟然还是被卷进了这趟浑水里,甚至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他心知此事紧急,且事关生死,下意识便思索起对策来,直到听见这人喊他,才骤然回神,意识到他现在的身份。 不着痕迹地掩下眼底的暗色,他淡淡道: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 惊讶?丹弈风挑眉,别有深意地问道。 玄霄抬眼,对丹弈风的怀疑心知肚明。他方才的反应确实过了一些,但即便如此,面上依旧一丝表情也无:以我之前经手过的任务来说,千重阁从不掺和朝廷的事,与虎谋皮不像是那一位的作风。 没想到这人居然承认得如此快,丹弈风表情一变,心下骇然,厉声质问道:你是千重阁的人? 玄霄并不没有回答他,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明珠太子是说那位年少时以明珠易鲜花的太子? 然而丹弈风却不吃这套,又把话题硬是拽了回来,不依不饶道:你和千重阁是什么关系?说着,他忽然眼神一凛:萧玄,玄霄?莫非你就是 面对诘问,玄霄一派波澜不惊,只是语气里带了些不悦:天下就算同名之人亦有不少,若丹总捕不信,不妨亲自去一趟长安萧家。况且当务之急,重点不应该在我身上才对。 此话一出,空气里瞬间弥漫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仿佛只要再来一颗火星子,就能爆炸。李惜花见状,安抚道:\大家都别急,事情既然发生了,与其自乱阵脚浪费时间,不如先想想怎么解决,再做打算。\ 丹弈风虽然平日里总一副粗枝大叶的样子,但他到底并不是真傻,知道李惜花说得在理,于是只得压下自己的火气,偏过头去不再看这人。 见丹弈风冷静了下来,李惜花松了口气,又接着玄霄方才的问题,答道:阿玄,你问的那人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这里面曲折颇多,涉及不少天家辛密,我日后再同你细讲。 他皱眉,话音一转:不过,你方才说千重阁从不掺和朝廷的事,可是觉得千重阁并没有做这等谋逆之事?因为怕被有心之人听见,他这番话是凝音成束对两人说的。 玄霄摇头,故意避开了敏感的字眼:我也只是猜测,不敢确定。但如果你朋友没有,那这件事的关键就出在千重阁上。 他的话也正是李惜花所想的问题,要想救忘尘,除去最坏的打算,先一步就是想办法证明这事和忘尘并没有干系。 玄霄捏着手中的字条,淡淡说道:你不妨去一趟,亲自问一问千重阁阁主,我想就算千重阁没有参与,这事也不会平白无故与之牵上瓜葛,这其中定还有什么缘由。 事分轻重缓急,丹弈风也不再纠结玄霄的事情,转而开始考虑应对之策,可他不想还好,越想却越觉得害怕。 圣上遇刺,保护皇城的侍卫难逃罪责,朝廷的调令到现在还没来他说着说着,骤然抬头,惊道:定然是我师兄出事了,张司如这阉狗想趁我不在京,下死手!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急得眼都红了:不行!我现在就回京! 丹大哥先别急! 李惜花忙拦住风风火火转身就要走的丹弈风,安慰道:此时早一刻晚一刻也于事无补,还是先把事情理清了再行动。 可是丹弈风急得团团转:张司如那厮心狠手辣,如果我师兄下了红狱,只怕人都要废了! 那你现在回去,他便能脱罪了吗?玄霄冷声道。 你!丹弈风气极了,眼睛死死盯着这人,要不是李惜花拦着,真恨不得上手直接揍这小子一拳。 不过他也明白虽然这死冰块的话不中听,但却是事实,现在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想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告诫自己要冷静,越是在这当口,便越是万万不能乱。 玄霄仍旧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好似一切真与他没有太大干系一般,对李惜花说道:这件事牵扯到千重阁,我不方便插手,你去开封找他,那人应会帮你。 那你呢?李惜花问道。 将一切思路理清,玄霄按照定下的计划说道:反正你总是要去京城的,我自己回长安,待你事情办妥了,我在墨云轩等你。 没想到这人在这么短时间内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李惜花愣了一愣,不放心道:你一个人走,万一 惜花。玄霄很少喊他的名字,更是第一次用如此的语气对他道:一般人奈何不得我,放心。 李惜花正惊喜于玄霄对他的称呼,接着又见这人垂眸,顿了片刻后说道:玄霄曾经有恩于我,如果这件事真非千重阁所为,帮我助他一臂之力,算作还了他的人情。 好。李惜花点头:那你自己小心,我就不回客栈了。 嗯。玄霄应道。 把京城的局势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丹弈风捏紧了拳头,沉吟片刻:行,那李小子你帮我去开封会一会这个什劳子的阁主,不过那阉狗定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才会如此嚣张地跑去拿人,你一介布衣,到了以后千万不要和他硬碰。\ 李惜花皱眉:丹大哥的意思是? 我悄悄回京,先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什么证据能推翻那条阉狗的阴谋。况且朝堂之上也不是光张司如一家独大,李将军他们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只是 丹弈风面露难色:方才那个秦督使肯定会将我的一举一动全都汇报给张司如,如此一来,那阉狗肯定会有所防备。 想让人闭嘴的方法有很多。玄霄似是毫不在意地随口提了一句,接着又道:我先回客栈了。 他说完这些,也不管另两人是什么反应,竟转身径自走了。 阿玄李惜花欲言又止,见这人就这么走了,心里正空落落的,然而下一瞬,那已经走了好几步的人忽然又回过头来。 玄霄垂眸,复又抬起,张口欲言,却又好像有什么说不出口,如此挣扎了一会儿,终是望向李惜花,轻声道:此事凶险万分,你千万小心。 心底原本充斥着的失落顿时被这句话一扫而空,李惜花微笑道:好。 如果玄霄的话音顿了一下:千重阁保不住,你只管抽身,不要再趟这趟混水。 阿玄。李惜花无奈道:这事牵扯颇广,不是你所想得那么简单。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愿意见我受到一点伤害。玄霄抬起手,按在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我现在明白这种感觉了,因为我也是。 没有缠绵悱恻,更没有情深意切,这人说得直白,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却让李惜花呆在了原地。如果说这人当日在梅花树下的表白令他生出难以自抑的欣喜,那此刻 大约叫做心动吧。 他望着这人离去的方向,一直到那抹背影从视野中消失,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124章 以欲为棋 又下雨了,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今年的雨水不知为何竟是格外的多,多到这雨似乎也没有往年那般贵重了。披着厚厚貂裘的苍白少年咳嗽了一阵,坐在窗前凝视着屋外的雨,琥珀色的眼瞳里空茫一片,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小堆千纸鹤,不是用普通彩纸折的那种,而是把那些专用来叠元宝的黄纸裁掉一小条,折出了这么多小纸鹤来。脚下的炭盆烧得很旺,甚至烫得有些烘人,然而少年恍若未觉,只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过了很久,又似乎并没有很久,他忽然眨了一下眼,唇边勾起一抹天真烂漫的笑来。 吾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活无常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并不怎么恭敬地嘻嘻笑道:自是妥了。他说话时的调子很怪,声音既尖又细,仿佛拿着指甲刮过玻璃一般。 哦?少年来了兴致,转过头来:那你和杨宇铭交过手了? 见这人如此儿戏般地笑着问他,活无常的脸上挂不住了。先前派他假扮千重阁的杀手去刺杀皇帝,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存了要除去他的心思?那侍卫统领的武功高出他许多,要不是他当时反应快,指不定就真去阎王跟前做个无常鬼了。 强忍下怒气,活无常笑道:为免节外生枝,属下并未和他硬碰。 少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那还真真是可惜了。说完,又单手托着下巴,重新望向窗外的雨。 一抹狠厉之色自眼底一闪而逝,活无常暗暗攥紧了拳头,阴笑道:不过少主想要的这颗棋子未必会乖乖听话。 此话何意?少年故作疑惑道。 活无常微微眯了一下眼:\虽然属下故意泄露了千重阁的身份,但夜丞局的人不光把这事压了下来,还将罪名扣在了明珠太子的身上,如今那皇帝下令要彻查此事。\ 少年听罢,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捻起一只纸鹤丢进炭盆里,黄纸着了火星,化作一团小火苗,没多久就烧成了灰烬。 千重阁那边你暂时不要派人出手,有人想借吾的刀,殊不知吾也想借他的刀。少年语气轻快地笑道。 活无常皱眉,不解道:属下愚钝。 少年不答,只别有深意地说道:\听说赵祎吓得病了,鹬蚌相争从来都只会便宜了吾这个渔翁,不是吗? 活无常早便觉得这人做这么多,只不过是在针大夏的皇帝,遂幽幽道:恕属下直言,就算赵祎死了,也还会有新帝即位,王上想必更乐见少主把心思多放在如何攻破大夏上。 这是自然。少年微笑:那神机大炮的图纸你可寻得了? 一听这话,活无常霎时警觉,心知这人是在反怪他办事不力。然而纵然他心中有再多的不耐,但惧于这人的手段,少不得要小心应付着。 属下正派人加紧寻找,只是他话音一转:霹雳堂的堂主疯了,聂斌也不知所踪。 那可得尽快了。少年笑得天真,仿佛人畜无害:不然父王问起,吾可不知怎么接呢。 被反将了一军的活无常眼神一暗,低眉敛目道:是。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有不少水直接溅进了窗内,打湿了桌上的纸鹤,少年爱惜般地拂过那些水渍,却将它们一只一只全都丢进了火里。 再过一月就是父王的生辰了,他可收到吾送去的贺礼了? 活无常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死有分昨日传信回来,说王上请您回去参加万寿宴。 少年雀跃,刚想开口,可忽然掩袖又不住地咳嗽起来,等好不容易止住了,才说道:父王果然还是记得吾的。他将所有的纸鹤全都撒进炭盆里,好似已是迫不及待了:你且写信回去,待此间事了,吾便启程。 活无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又冷了一分,若这人与王上真这般父慈子孝,天上怕是要下红雨了,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放在面儿上说的。 要是少主没什么吩咐,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少年闻言,只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是还沉浸在喜悦中,开心得不能自已,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飘也似的出了屋子。 空荡荡的世界重归死寂,安静得没有半点生气,只听得见雨不断下落的声音。少年独自一人坐在这空旷而又寂静的世界里,失神地盯着脚边的炭盆,所有的笑意自那琥珀色琉璃般的眼眸中渐渐消失,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3) 就这样过了很久,又似乎并没有很久,他用手遮住双眼,轻笑出声。 人啊,真是个肮脏的东西,不过这些被欲望支配的傀儡,只需稍加利诱,便会成为最好用的棋子。他刚似乎说过他要借刀? 对了,他要借刀。 借一把刀,杀一个人。 ☆、125章 敢阻者死 洛阳城也变天了,早上的阳光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匆匆谢幕。 回到客栈,玄霄把自己和李惜花的东西收拾完,整理成了两个包袱放在桌上,带了些寒意的风从窗外窜入,将同样放在桌上的一张白纸吹落。他走到窗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似有幽香,由远及近,由淡转浓,玄霄瞥了一眼身后,伸手将窗合上。 凌月儿刚进门,一瞧见他,便神情凝重地说道:哥,阁里出事了,朝廷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就见玄霄转过身来。 此事我已知晓。他道。 凌月儿惊讶:你知道了? 玄霄负手而立,没有回答她,而是对她身后站着的人说道:雾若。 雾若福了福身:阁主有何吩咐? 不管用什么方式,即刻去搜集太子赵珩[hng]和夜丞局镇府张司如这两个人的资料,并着重查一查七年前的天乾门大案。 话音一顿,玄霄冷声道:本座回到千重阁后,若是见不到这几份资料,后果你自己清楚。说着,他看向面前这名一袭红衣的女子,目光仿佛无机质般没有一丝热度,周身刺骨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雾若浑身一僵,压住自己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冲动,强作镇定地答道:属下这就去办。 玄霄点头,示意这人可以离开以后,拎起桌上的包袱,又问道:马都备好了? 嗯。凌月儿答道。 其实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她几乎乱了方寸,毕竟朝廷军队数量众多,协助太子谋权篡位这种诛九族的大罪岂是他们这样的江湖门派所能承受的?然而当她看到这人如往常一般冷静时,不知为何,竟又忽然感觉心定了下来,好似即使前路布满荆棘,也无所畏惧。 不过虽然如此,凌月儿还是担忧道:我们向来和朝廷没什么瓜葛,哥,你要资料要得这么急,是不是有对策了?一边说着,她伸手想接过玄霄手中的包袱,却被这人拦住。 玄霄垂眸,淡淡道:我自己来。 对于他的阻拦,凌月儿虽有些不解,但也没多心。 将包袱背在身上,系好带子,玄霄推门而出,一边迅速下楼,一边凝音成束道:先前苍狼在阁中下过刺杀皇帝的单子,所以这事极有可能是他们的手笔。不过朝局混乱,此次又牵出了明珠太子,在摸清一切之前,尚不能断言。 凌月儿追上去,本来还想问他打算怎么办,却听他突然说:我们走白河渡回去。 白河渡?凌月儿皱眉:那条路虽然近,但山贼水匪极多,恐怕会耽搁时间。 客栈外,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铺天盖地般袭来。玄霄跨过门槛,水蓝色的衣摆瞬间被风扬起,但他却迎风而上,话音里带着一丝不屑和他固有的冷漠无情。 无妨,亮明身份,敢阻者死。 不过 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去见两个人。 ☆、126章 炼狱火海 洛阳距离开封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一天足矣。而就在李惜花与玄霄分别从两条不同的路同时朝千重阁赶来之时,夜丞局的人正高举着捉拿反贼的旗帜,派重兵将开封城内的千重阁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如同一个铁桶。 附近的百姓们闻讯早已经奔的奔,逃的逃,官兵同时封锁了这片区域,不过朝廷虽然人多势众,千重阁也不是吃素的。 四大护法之一的商陆一直留守阁内,并早在夜丞局的人到达之前便收到消息。在此刻阁主与副阁主皆不在阁中的情况下,他身为四大护法之首,当机立断,提前与阁内毒部众弟子联手在千重阁外布下了一种名为荧惑的蛊。 此蛊细小如蚊蚋,以血肉为食,经由母蛊指挥,汇聚成一团涌动的黑云,一旦有活物想要越过这条边界线,顷刻便会被啃食殆尽。 于是一时间,双方两相对峙,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场局势之紧张,如同一根崩到了极致的弦,一触即断。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士兵手中的火把却照得整个千重阁外围亮如白昼。在火光拥簇的中央,一名锦衣华服手执马鞭的宦官正脸色不悦地问道:火攻营几时才能到? 旁边被问话的官员谄媚地笑道:火攻营驻扎的地方距离这儿远了些,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 还要半个时辰? 宦官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磨磨蹭蹭,怕不是觉得里边儿有位金贵的主儿,都不敢来了吧? 那官员一听,不敢吱声,干脆低下头,两不相帮。毕竟一边是当朝权臣夜丞局镇府张司如,一边是即使剃度出家都不曾被废去太子之位的明珠太子,无论哪一方都不是他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小人物所能得罪的。 宦官见状,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之色,紧接着下一瞬竟忽然发作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极其嚣张地骂道:废物!而后扬手甩了一马鞭,把站在他身旁的这名官员打翻在地。 什么明珠太子?!不过是个秃驴而已,你们这群软蛋也至于怕成这样? 他伸手招来夜丞局的人,对其道:你去再传个信儿,要是戌时过后,杂家还没见到火攻营的人来,那他这校尉也不用做了。 那人得了命令,抱拳行了一礼,便匆匆朝城外奔去。 火攻营的人马一旦到了,商陆原本想拖延时间不与之正面交锋的计划也就成了天方夜谭,然而同阁外势如水火的局面相反,千重阁的花厅内此刻安静非常,一名僧者正坐在乌木太师椅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双目微合,轻轻诵念着佛经。 这是个很特别的人,虽然他的样貌只不过有几分清俊而已,可那份淡漠出尘的气质却令人一见难忘,尤其是那一袭白色的僧衣,那是一种仿佛雪一样的白,同这里所有的暗色格格不入,就像这个人一样平和安宁、纤尘不染。 放在他手边的一盏茶已经由热转凉,许是这人久在佛前供奉,就连浅淡的茶香中也混入一缕似有若无的檀木香,在空气中缓缓浮动。 察觉到有人来了,忘尘睁开眼,站起身本想施礼,可来人不等他反应,竟是直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千重阁护法商陆,见过太子殿下。 忘尘一愣,皱眉不语。知道他这个身份的人在江湖中并不多,而他此次前来,乃是因为试剑大会的日期突然推迟了一个月,方丈让他去各个门派送信而已。 暗暗捏紧了佛珠,他面上似是不解,微笑着淡淡道:护法这是何意?贫僧此来不过是为试剑大会的日期 但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商陆打断:几日前,圣上遇刺,夜丞局镇府说是太子殿下您在千重阁下单,行刺当今圣上,现如今正派兵围攻我千重阁。 什么?忘尘吃了一惊。 草民无意冒犯,但千重阁确实并未派人刺杀过皇帝。商陆垂眸,心一横,破釜沉舟道:如今再有一盏茶的时间,火攻营便到了,还望太子殿下能够助我等避过此祸。 忘尘无言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虽然他一直都很清楚张司如这些人的野心,但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是杀父夺权,谋朝篡位? 他心下思绪纷然,忽而生出一些感慨,一些莫名的悲哀。如此片刻后,才无力地笑道:不是贫僧不想帮,而是调动火攻营是需要兵符的,贫僧早已不管朝堂之事,如今哪儿还有什么办法?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商陆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他盯着地面,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忘尘叹了口气,幽幽道:他们这次恐怕是算好了来的,贫僧前脚送信至此,后脚他们就到了,如今人赃并获,想要脱身,恐怕不易。话音一转,又问道:不知贵阁主作何打算? 商陆说道:阁主尚在闭关,我等虽然已经向副阁主递了消息,但料想没有这么快。 阿弥陀佛。忘尘于心不忍地闭目,轻声念道。 这声佛号引得商陆皱了皱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白衣的僧者,心想如今山穷水尽,念一句佛便能逃出生天不成?这个荒谬的念头一产生,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把所有的一切都从脑海中清空,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反而平静道:既然没有办法,那便干脆杀出去,总也好过被烧死在这里。 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阁外火攻营的人马已经集结完毕,一张张拉满弦的弓箭全都对准了千重阁,箭头上绑着的火药只等一声令下,便会被点燃。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那名宦官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像是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随意说了句:放箭。 霎时千万支箭化作无数流星,冲破了毒蛊的封锁线,扎进千重阁内。爆炸声此起彼伏,惨叫声不绝于耳,大火将围在千重阁外的蛊虫化为灰烬,官府的兵马潮水一般冲了进去,与守在阁内的人马杀成一片。 待玄霄与凌月儿好不容易,几乎是飞着赶回了千重阁时,见到的便是这一片血流成河的火海炼狱。 ☆、127章 快拿下这只刁民 无论夜丞局还是火攻营皆非易与之辈,这一场突来的横祸可以说打了千重阁一个措手不及。混战中,商陆站在人群厮杀的后方,手中托着个黄铜小鼎,里面一只尾端亮着蓝绿色微光的金甲虫正煽动翅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在母蛊的召引下,残存的荧惑子蛊渐渐重新汇聚起来,不顾火光的威胁,朝着阁外大肆进攻,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 原本整齐排布着的火攻营在遭到攻击后瞬间乱了阵脚,有不少人挥舞着火把想要驱赶蛊虫,甚至有人因为恐惧而将点燃了火药的箭射向身旁被蛊虫不断啃食的同伴。 指挥火攻营的校尉见此局面,不由得面色一变,冷声喝到:谁敢退,军法处置! 此话一出,混乱的局面顿时好了一些,但蛊虫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于是不多久现场就又乱作一团。在这样的情况下,火攻营已然不可能独善其身,校尉深知要是攻不下千重阁,拥护太子的那帮人自不必提,就连张司如都不会饶了他。 弓箭!他高喊一声,率领着剩余的众人冲向千重阁:射死操纵蛊虫之人者,重赏! 为了摆脱这噩梦般的虫子,也为了军功,弓箭手们沸腾起来,俱都张弓搭箭,挽弩朝天,箭雨一轮又一轮地朝着千重阁人马的后方射去,密密麻麻,布满了整片天空。 不断下落的箭被火光映照得寒光四射,身处箭雨之中的商陆正全神贯注操纵着手里的这只母蛊,虽然夜里寒风凛冽,汗水却湿透了他的衣背。 在这危急时刻,千重阁平日里饲养的蛊虫几乎倾巢而出,谁也没有一次性控制过数量如此庞大的蛊虫,而复杂无比的指令一旦被中途打断,控蛊之人很有可能会遭到反噬。 可是敌人的箭并不会同情他分毫,好几支箭甚至擦着他的脸飞过,钉在他脚边不远处,锋利的箭头没入了地面。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停下对母蛊的操纵。 如此稠密的箭雨,想要不被射中简直是天方夜谭。 突然! 三支箭闯入视野,眼见着就要扎在他身上了!商陆咬牙预判了一下中箭的位置,心里本来已经不存有任何希望,准备硬抗下来。谁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片白色的衣角自他眼前划过,只听几声金属相击的脆响,所有的箭都已被一柄金刚杵悉数挡了下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坐在花厅内的忘尘,他朝身后看了一眼,歉然笑道:虽说出家人不理俗事,但此事因贫僧而起,实在不该坐视不理。 金刚杵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又挡下几支箭来,忘尘心情沉重地望着遍地的鲜血与尸骸,有些讽刺地叹道:我欲忘尘,奈何尘不忘我。 商陆虽然听见了这人在说什么,却分不出一丝精力来应对他,只紧紧握着手中的小鼎,不时地调整指令。 天空被燃烧起的烟雾遮蔽,杀声、喊声、刀剑声交织一片,烟气、焦臭、血腥味遍布了整个千重阁,所有人皆像疯了一般,用手中的武器奋力收割着他人的生命,或被他人一剑毙命,踏于脚下。然而这时,夜丞局所派来的那名宦官却隔岸观火般远远地站着,就像只是来欣赏一出好戏的看客。 黑暗中,危险渐渐逼近,但没有被任何人察觉,直到那一身玄色劲装,银质面具遮面的人悄然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阁下当真好兴致。 冰冷的话音仿佛千尺寒冰,惊得宦官下意识想要回头,却被颈上架着的一柄如墨般的长剑逼得无法回头。 什么人?他按下心底的诧异,临危不乱地厉声问道。 玄霄冷冷地看着这人,手上稍一用力,锋利的剑刃便划破皮肤,一丝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淌了下来。 让他们都撤出千重阁。 周围的人见自己的上司被挟持,皆举起刀剑戒备万分地盯着玄霄,但因为他手中的人质,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那名被挟持的宦官倒好似并不惊慌,反而狞笑一声,说道:刁民就是刁民,果然好大的狗胆,非但刺杀圣上,还挟持本官!便不怕进了红狱后,求死都死不成? 说话间,这人突然整个人朝剑的反方向侧过去,腰一弯避过那柄夺命的利刃,脚下一个秋风扫落叶,本想乘其不备,攻向玄霄的下盘。 这人傲归傲,武功也确实不低,其他人只见一道残影闪过,这人已轻而易举从玄霄的手中脱困。只不过玄霄的速度也极快,他足尖一点,不过瞬息,人已朝后退去了一丈之远。 夜丞局? 说这话时,玄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就连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然而他手中那把玄色的长剑却渐渐被冰霜覆盖。 宦官皱眉,显然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他用马鞭直指着面前这人,命令道:把这个刁民给杂家拿下! ☆、128章 反杀 夜丞局的青麟卫素有疯狗的恶名,上到朝臣官员,下到平头百姓,对其无不惧多于敬。而凡是被这帮疯狗抓进了红狱的人,便不能再指望什么正大光明,因为在那地方,他张司如就是王法。 指令一经下达,骤然杀机四起,数十个训练有素的青麟卫同时亮出长刀,攻向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他们出招极快,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这要是换作一般人,早就难以招架,可玄霄只漠然地望向前方,目光甚至没有转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也许是惊蛰已近,紫色的电光在越积越厚的云层中闪过,炸响了今年的第一道惊雷,而在这深夜里,寒风穿过本该空旷的街道,雨点也随风坠落。 玄霄将极情剑心法催至极致,以其为中心幅射出数米,温度受内力外展的影响而极速下降,凡落入此范围内的雨点皆化作冰晶,碎了一地。他手持长剑,朝着这些冲向他的青麟卫一步一步走去,每迈出一步,便有纯白的霜花自他足下蔓延开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4) 千重阁虽然是一把刀,却也不是谁都能拿。 他身体一侧,避过直刺过来的两柄刀,下一瞬,左手捉住一人握刀的手,用力一折,右手挥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另一人的心脏。 在轻而易举废掉了两人之后,杀人之人的嘴角忽而轻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微微抬了眼,冰冷的目光越过青麟卫,落在远处那名宦官身上。 今日我阁中流的每一滴血 拖长的话音被再次举刀砍来的几个青麟卫打断,玄霄提剑纵身,雄浑磅礴的内力激荡开来,将地面上的冰霜震到半空,层层莹白之中,亮起的剑光恍若漫天飘雪。眨眼间,尚来不及冻结的鲜血喷溅而出,变成一片血雾,那些围攻玄霄的青麟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甚至都未看清他的剑招,便被一剑封喉。 倒下的尸体堆积在白雪上,不断有冒着热气的血液汩汩流出,汇聚成溪流,但那黑衣银面的杀神却仿若未觉,提着尚在滴血的长剑朝宦官走去。 每一滴血,都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又一道惊雷仿佛蛛网一样在这人身后的天空炸开,背对着光亮的人似是背弃了光明,眼底涌动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震耳欲聋的雷声之后,噼里啪啦的雨点倾泻而下,谁都没有料到的这场及时雨不光抑制住了千重阁内蔓延的火势,也消弱了火攻营的优势。 校尉死死皱着眉,暗暗骂了一句老天,再次传令下去,加紧了箭雨的攻势。但今晚这天气真真是怪极了,明明下着雨,却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雾渐渐散开,阻碍了大部分的视线。 才下的雨,怎么会突然间起这么大雾? 雾气越来越浓,似乎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娇笑声从层层白雾之后传来,可仔细一听,又像这轻笑的人就在身边。 大人?站在校尉身旁的另一名士兵说道:这雾起得蹊跷。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火攻营的后方响起了兵刃交锋和惨叫的声音。 大家小心!校尉高喝一声,捏紧了手中的剑,可这雾实在太浓了,根本分不清敌我,就连原本飞舞在半空中的蛊虫都不见了踪影。 视线受到遮蔽,听觉便越发的敏锐了,被困于雾中的火攻营众人屏住呼吸,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生怕遭了暗算,然而慢慢的,惨叫声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 一阵风拂过,白雾散去,江湖人称罗刹女的千重阁副阁主魅月,正手执一把绛红色的铜扇掩唇轻笑,暗香浮动中莲步轻移,紫红的裙摆随风摇曳。 她放下手中的铜扇,朱唇轻启,灌注了内力的声音瞬间如空谷回声,四散开去。 阁主有令! 全力保护太子,凡犯我千重阁者,杀无赦! ☆、129章 永无休止 校尉表情一凝,目光不善地转向声音的源头,但当他看见来人不过是三个弱质女流和一个男的时,顿时不屑地笑了笑。 这次火攻营派出的兵力比此地千重阁人马的总数多出五倍还不止,这群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保护太子,就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配? 他讥笑完眼前这几个人的不自量力,手一挥,命令道:上,把这群乱党给我抓起来,不服者就地格杀。 一声令下,数十个举着长矛的士兵很快就将凌月儿一行人包围了起来,然而被包围之人却无动于衷,好似眼前这点兵力不过是个小局面。 保护太子?切,谁要管那麻烦。七杀舔了舔嘴唇,张狂地笑道:还是杀人更有意思些。 他手一甩,两枚连着的细银链子的勾子像猛然窜出去的毒蛇,顷刻间咬透了正朝他们冲来的两名士兵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涌如柱。 手腕一抖,将钩子又抽了回来,啊~啊,阁里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盛宴。他兴奋得两眼放光,大大咧开的嘴角笑得带着几分疯态:我就不客气地先开动了,你们自便。 说着,他脚下发力,整个人如一支离弦之箭飞驰出去,愉悦的笑声似魔音穿耳,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巴掌大的银钩在他手里仿佛两条灵活的触手,轻轻一卷就把那些人的兵刃全都缠住,猛力一挥就又送走了数条人命。 油皮灯笼里燃着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了,雾若把挑着灯笼的木杆别在腰后,又自腰间抽出一柄刃色如血的软剑来。 她伸出纤白的手,将鬓边一缕碎发挽向耳后,殊丽的脸上露出些许厌弃之色,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个疯子。 葬花瞥了她一眼,只恬静地微微一笑,随即撑开粉色的绸伞,足尖轻点,朝着那名校尉的方向掠去,罩在粉绿长裙之外的青纱随风而舞,飘渺如仙。 虽然早知这两人一直是合作关系,但雾若还是忍不住皱眉,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她举起手中的软剑正准备也随着这两人一起杀出去,然而却被人拦住了。 合起手中绛红色的铜扇,凌月儿幽幽道:这里交给他们两个,你随我一起去寻太子。 是。雾若答道。 战局的另一端,在看见白雾的那一刹,商陆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是阁主回来了,眼前的这个生死大劫终于有了转机。 他将蛊虫全都召了回来,以免在混乱中误伤了自己人,而后表情复杂地看向一直挡在他身前,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的忘尘。 多谢太子相救,商陆不胜感激。 忘尘也放下举着金刚杵的手,不甚在意地笑道:唤贫僧忘尘便可。 对这人说的话既没应也没答,商陆尽到了礼数后便不再多言,举目四望,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你不去帮他们吗?忘尘看出了他的担心,不解道。 商陆道:方才副阁主已传了阁主之令,我等自会保护太子殿下。 明着和张司如为敌忘尘话音一滞,叹道:你们就不怕吗? 怕有何用? 商陆的目光转向前方混战的人群,幽幽道:事到如今,千重阁早已和太子殿下的存亡绑在了一起,不是我千重阁想与夜丞局为敌,而是这位镇府大人容不下我们这个小小的江湖门派。 忘尘被他的话噎得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良久之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抱歉。 他话音刚落,便见前面的情况似乎又有了变化,所有人都开始朝着同一个点聚集过去,杀声喊声渐渐震耳欲聋。 这是?忘尘皱眉,问道。 商陆并不意外地说道:应该是阁主。 千重阁的阁主,那位江湖上都传其冷血冷情的剑圣? 忘尘也同商陆一样朝人群汇聚的地方望去,不知为什么,忽然无端地对这个人起了一丝好奇。 时间一点点流逝,这场强攻与死守已经持续了快三个时辰,朝廷派来人的远远多过千重阁,并且还在不断增兵中,就算阁里的人都是三头六臂,也吃不消这样一轮又一轮的人海战术。 这一战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朝廷因为损失惨重而退兵,要么千重阁败。 不过无论是什么结果,对于玄霄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因为作为一阁之主,自始至终摆在他面前的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所有想要对千重阁不利的人都得先问过他手中的剑。 一袭玄色劲装的人从千重阁的大门跨入,四处的火光照亮了他脸上那张狰狞的面具,也映出了他眼底的冷光。他的剑在滴血,他手中提着的头也在滴血,这颗头颅是先前嚣张地说要把他拿下的那宦官的,双眼怒瞪,死不瞑目。 他的出现马上引起了士兵们的注意,但当他们看清他手中提着头是谁的以后,俱都愣了一下。 把头朝地上一扔,惯性使其骨碌骨碌地朝着这些士兵滚去,玄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有过多的言语。 反正道不相同,无关对错与善恶,不过是各为其利,不是我杀你,便是你杀我,总有一方要死,他不想死,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杀,只有杀。 哪怕血流成河 本是雨夜,却在他的剑下飘起了细雪。那是红色的雪,也是红色的血,落在大火的余烬上,很快就化去了,雨水混着血水在地上流淌,漫天飞雪之中,长剑与刀枪相击,火花四溅,剑光快得连成了一片。 这样的杀戮,仿佛无休无止,满眼望去全是尸骸。这些人之于他根本不算什么威胁,玄霄麻木地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在他的剑下,渐渐地竟有一瞬走了神。 说起来,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大开杀戒过了,就算是最近的一次也要追溯到十年之前,那是他和凌月儿联手终于将前任阁主杀死,坐上阁主之位的那一日。 这厢正想着,手中的剑吻过一人颈侧,带出一串血花,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唤他:阿玄? 阿玄? 什么阿玄? 玄霄骤然回神,挥剑的动作也随之一滞,他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不过看见的却是一支朝他直射过来的箭,再近半分便能将他的脑袋射个对穿! 千钧一发之刻,李惜花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施展轻功就朝玄霄冲了过去。 ☆、130章 无人可接的圣旨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谁放慢了一拍,即将被箭射中的人忽而目色一凛,单脚点地,于人群之中迅速转身,在玄色绣银花暗纹衣摆撒开的瞬间,另一只脚朝后跨出一个弓步,长剑亦随身而转,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回护至身前。霎时,箭头被他手中长剑一击斩落,金属相击,迸射出几颗火星。 为了挡这一箭,玄霄不得不中途变招,露出后方空门,包围着他的人马一见有隙可趁,纷纷提枪举刀,从各个角度袭向他。 面对全方向的攻击,照道理本是避无可避,然而只见他脚下发力,从容地轻轻一跃,接着猛一用力,使出千斤坠,脚踩刀枪交汇的那一点,把所有兵刃全都压向地面,同时手中长剑一甩,锋利的剑刃划过数人胸前,眨眼间,开出一片妖异的血花。 这人的背影和萧玄实在太过相似,直觉令李惜花从远处望见他的第一眼,便忍不住喊了一声,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人竟也闻声回过头来看向了他。 难道他真的是萧玄?! 李惜花心里咯噔一下,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维,可真当这人抬起头时,他才知道自己是认错了人。 溅了鲜血的银白面具之下,冷漠的鹰眸中仿佛藏着剑光,这人周身杀意似寒冰刺骨,且出招凌厉霸道,气势慑人。 这不是他的阿玄。 方才那支箭一般人根本就躲不过去,能于毫厘般短的时间内变招并将箭挡下,放眼江湖只有一个人能使出这么快的剑,那便是江湖榜首,一圣双皇之一的剑圣。 冲出去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李惜花暗道自己真是魔怔了,他早就知道阿玄自离开千重阁起时,内力便已经被废去,这是他亲手摸过脉的,绝无可能有假,所以又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李惜花施展轻功,抱琴又朝后退了回去,在一处被大火烧得倒塌下来的断壁之上借力,飞身落在千重阁大门的檐角上。高处的风比下面冷了许多,夜幕之下,一袭紫衫的青年屈起一腿,盘膝托琴,独立于霏霏细雨间。 虽说李惜花有着琴皇的雅号,然而实际上却甚少见他用琴,尤其是他那把闻名于江湖的七绝琴,就连玄霄也是第一次见。 那似乎只是一把普通的琴而已,如墨似的琴身上,仅在首尾两端以螺钿的手法嵌有几笔傲雪白梅,琴尾挂下许多白色的流苏,随风而起,荡开水波一般的涟漪,除此以外再无特别。 之前丹弈风曾告诫过李惜花,让他不要和朝廷的人硬碰,但在这种情况下要他袖手旁观,实在是强人所难。他垂手轻轻按上琴弦,接着用力一拨,数道暗含内力的音刃如疾风四散,瞬间朝着混战的人群袭来。 一剑结果了一个想要取他性命的人,身处战局中心的玄霄见李惜花居然无差别攻击,不由得暗暗皱眉。他转身,手中长剑高举,掌心内力轻吐,玄色的剑身于一刹间结出冰霜,随着一声龙吟似的清鸣,剑锋劈开了音刃。 两股雄浑磅礴的内力相撞,气流激荡,仿佛连空间都随之震颤起来,狂风骤起,一时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衣袂被强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处风暴中心的玄霄岿然不动,仰头望向檐角立着的那抹紫色的身影。 这便是风花雪月琴法? 刚刚那道音刃就是其内力外展产生的效果? 以其攻击范围和强度来说,江湖罕有,竟能把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方人马震倒一片,虽然没有对这些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短时间内是爬不起来了。 若不是这人意在制止这场乱斗而非伤人,这些人绝不可能在受此一击后毫发无损,要是他尽了全力 虽然明知不合时宜,玄霄的目光却还是渐渐亮了起来,抑制不住的战意也随之节节攀升。 李惜花垂眸,正欲继续,然而一道炽热得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令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抬起头,就见一片人仰马翻之中,那名黑衣银面,似地狱修罗般的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同为高手,李惜花当然明白这种强者相遇,渴望一战的心情,只是 在这种情况下,这人该不会还要上来和自己打上一架吧?! 两人皆站在原地,维持着最后一次动作的姿势,目光于半空中交汇,带了些意味不明之感。 不过就在这气氛既紧张又有些微妙尴尬的关口,玄霄忽然动了,但不是挥剑,更不是出招。他转头朝千重阁门外望去,下一瞬一匹马飞奔而来,在马上之人猛拉缰绳后,那马惯性使然,两蹄腾空,仰天嘶鸣。 来人大出李惜花的意料,竟是大内侍卫统领杨宇铭。这人翻身下马,走进了千重阁,当看见躺倒了一片的人时,不禁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用严肃替换掉了脸上错愕的表情,旋即清咳一声,灌注内力沉声喊道:夜丞局副千卫,张泽甫接旨。 远处还在打着的人们闻声,陆陆续续停下动作,全朝这边望了过来,四处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回答。 杨宇铭皱眉,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夜丞局副千卫张泽甫,出来接旨! 他又喊了一遍,可这次依旧没人应。 玄霄: 这人口中的夜丞局副千卫该不会就是 他神色复杂地环顾四周,但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他先前提着来的那颗人头早不知被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131章 猛药去沉疴 不见了最好,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因着他杀人在先,玄霄决定先发制人,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他收起满身煞气,还剑归鞘后朝杨宇铭走去,在离这人几步之遥处站定,淡淡问道:阁下是? 杨宇铭警惕地将手按在剑柄之上,表面上一派镇定,不答反问道:你可是千重阁阁主玄霄? 执剑抱拳行了一礼,玄霄一反之前的冷若冰霜,彬彬有礼道:草民玄霄,见过大人。 李惜花一愣: 这还是刚才那位杀人如砍瓜切菜,眼都不眨一下的剑圣吗?他这变脸的速度简直是让人望尘莫及。 不过感叹归感叹,李惜花心里纵然满是吐槽,却还是一个飞身,跃下屋檐,微笑着及时打了个圆场,说道:方才局面混乱,杨统领找的那位大人兴许是走散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5) 李兄? 杨宇铭显然和他熟识已久,十分热络地打了个招呼:你怎么在儿? 丹大哥听到风声,担心你被这次的事情牵连进去,已经赶回长安,我怕忘尘一人难以应付,就过来了。李惜花轻笑道。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侧抱着琴的人,玄霄在听他提及杨统领这三个字时,心里便有了底,只是先前丹弈风不是说皇帝遇刺,这人身为大内侍卫统领定然难逃罪责,那他现在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在李惜花话音刚落,一名青麟卫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他高喊道:杨大人切勿听信他们胡言!就是这些山野刁民杀了副千卫大人! 先前的猜测被证实,杨宇铭顿时皱眉,觉得这事变得棘手起来,就连李惜花也神色凝重地暗道不妙。 唯独玄霄垂眸,平静地说道:恕草民眼拙,不知那位竟是副千卫大人,方才他一意要杀少林来的忘尘大师,且态度嚣张,二话不说便带着这些人血屠我千重阁。 再次抱拳,他言辞恳切地说道:大师远道而来,不过是为本阁送一封试剑大会的请柬,他既入了阁中,便是我千重阁的客人,草民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那人冷笑,又道:好一个眼拙,你们杀了副千卫大人,镇府大人定不会放过你们! 玄霄故作不解:这位镇府大人又是何人? 他话音一顿,语气平淡地说道:我等江湖草莽不知何德何能,竟能让这么多大人惦念,真是令本座惶恐至极。 你! 那人本来就被之前的琴音震得气血不畅,如今一气之下,竟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李惜花有些无语地看向玄霄,只觉这位千重阁阁主似乎和江湖传言中不大一样,他原先以为这种人一定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可如今看来怎么反而伶牙俐齿,这么能说? 被针锋相对的两方势力夹在中间,杨宇铭欲言又止,一时摸不准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过他也清楚夜丞局那些人一贯狂妄,目中无人,这人说得合情合理,倒叫人无法反驳。 就在他正左右为难,下不来台阶时,恰好看见远处一袭白衣的僧者缓缓走来。 太子殿下!他喊道,急忙上前:殿下可有受伤? 伸手做了一个佛礼,忘尘微笑:多亏了副阁主与几位护法,贫僧并无大碍。 听这人如此说,玄霄知道今夜摆在眼前的这一劫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他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自方才便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下。 之前他传令让魅月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呼力保太子,为的就是表明立场。千重阁既然已经搅进了这趟浑水之中,想要干干净净已是不可能,他卖个人情也方便以后合作,毕竟这些归属太子的朝廷官员只要还想护着这位明珠太子,就必须也将千重阁扯出泥潭。 忘尘虽然对玄霄的盘算心知肚明,但并未点破,而是避重就轻地问道:杨统领如此着急着来,是传的什么旨意,可方便透露? 见接旨的人都死了,杨宇铭索性就坡下驴:圣上言,太子殿下伙同千重阁谋反一案尚存诸多疑点,故此次着吏刑司与夜丞局共同彻查此事。 谋反?! 玄霄似是吃了一惊,沉声笃定地说道:大人明鉴,千重阁不过一介江湖门派,与朝廷从无瓜葛,怎可能谋反? 阁主稍安。忘尘轻叹:贫僧相信无论如何,夜丞局与吏刑司定会查清一切。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被面具遮住的脸上表情晦暗不明:既是如此,我等自当全力配合。 就在这场乱局终于在一道意料之外的圣旨下收场时,长安皇城内的夜丞局却爆发了另一场狂怒。 前脚,皇帝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光赦免了杨宇铭的罪责,还派他加急前往开封,后脚张司如养了多年的那条金蚕儿就死了。这金蚕儿与他义子身上的那条本是一对,如今忽而死去,说明他那义子只怕也遭了不测! 这该死的老东西,怎么还不早早去死?低声咒骂了一句皇帝,张司如阴着一张脸,将手边一只青花盏摔了个粉碎。 来人! 一名青麟卫走近,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张司如怒道:去给杂家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杀了我儿的人挖出来! 是。 青麟卫抱拳,很快就退了下去,偌大的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张司如一人。他隐下脸上的阴厉之色,坐在楠木雕花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花瓶,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屋内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谁?! 他心下一惊,回头四顾,却什么也没看见。 谁在那里? 一小撮烟灰自那柄细细的乌木镶金烟杆上落下,手执烟杆之人身着一袭墨蓝色广袖仙鹤外披,衣领袖口处皆滚了一圈白狐狸毛。他捻了捻胸前挂下的一串白玉挂珠,眼角一点鲜红的痣隐在黑暗中,仿佛是为谁人垂下的泪。 镇府大人既然不愿再等下去,那何不猛药去疴? 耳边的话音低沉悦耳,仿佛陈酒般甘醇,说话之人自暗处走出,唇畔笑意盈然,一双美得近乎妖异的桃花眼里透出几分玩味之色。 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张司如诧异万分,立刻起身相迎。 原来是慕容国师。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客气道:国师前来,怎么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132章 灵丹妙药 慕容鸩微笑:本司此来原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之前见张大人似乎有事在忙,便没让人来打扰。 微微眯了一下眼,张司如别有深意地问道:方才国师所言是何意? 手指掠过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慕容鸩缓步走至这人身侧的楠木小几边,将手中托着的锦盒放在其上。 随着盒盖被掀开,顿时一股异香扑鼻,只见其中用明黄色丝帕铺底,整整齐齐排放着十二颗约莫指甲盖大小色赤如火的丹药。 这是 张司如一见,面露喜色,忍不住想要将其拿起细观,却又像是怕他这等凡夫碰了便会折损这仙丹灵药的仙气似的,生生止住了动作,只虚抚其盖,赞叹道:这可是国师上一次提及的火云丹? 正是。 慕容鸩将烟杆递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闭目享受般地吐出一片烟霭:这可比之前送予张大人的那几批神丹还要好上许多。 他话音一转,问道:本司上次送来的神丹,圣上服后效果如何? 张司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是觉得自己近来脚步轻盈,年轻不少,离登仙不远了。 他目露贪婪地看着那锦盒中的丹药:圣上如今一日不服此药就病得下不了床,对杂家自然也是言听计从。说着,却又忽然脸色一沉:只是这次 无妨。 慕容鸩笑道:待圣上服过这火云丹后,张大人要说什么做什么,他绝不会再提一个不字。 真有这等奇效?张司如这只老狐狸一听,反而怀疑道。 闻言,慕容鸩伸手合上锦盒的盖子,手指轻轻拂过盒盖上刻着的诡异图腾,淡笑着幽幽说道:当然,这是龙萨毘罗神的旨意,绝不会有错。 顺着这人手指点着的那处望去,那是个很奇怪的图案,被荆棘缠绕着的两条毒蛇正极力吞吃着对方的身体,构成了一个永远循环的怪异花纹。 不过张司如对此早已见得多了,虽说这个起源于古越族,崇拜远古邪神的教派处处透着诡异,不过这位祭司大人确实有几分能耐。 他让皇帝封神龙教为护国圣教,推这人任大夏的国师,这人帮他控制皇帝,篡权夺位。钱与权、名与利的合作,世上真是没有比这更令人放心的朋友了。 这厢正想着,等他再抬头时,这位神秘的慕容国师已如他来时一般悄然不见了。 长夜褪尽,阴云却并未散去,这场大火几乎毁去了千重阁内四成以上的地上建筑,好在核心都建在地下,并没有被波及进去,但即使是这样,损失依然十分惨重。 四大护法领玄霄之命在废墟里负责指挥和后续的清理工作,而他自己则与凌月儿一起,亲自领着这群人进了阁内存放过往任务单据的无名塔。 起初跟在玄霄身后的几人沉默了一路,因为如今朝廷与千重阁的关系,真是聊什么都尴尬,倒不如干脆闭嘴。还是最后李惜花心念一转,想着可以趁此机会合计了一下各方所得的线索,而这一问竟真让他问出了些名堂来。 摇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李惜花笑道:阁主的意思是已经有了头绪? 从一层又一层近乎三四人高,密密麻麻摆满了纸封的架子旁绕过,玄霄语气淡漠地说道:实不相瞒,千重阁虽然并未帮过任何人行谋反之事,但本座怀疑这次事的起因确实和千重阁有联系。 李惜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想起之前阿玄的话来,不禁问道:阁主可是知道些什么? 凌月儿垂眼,敛起之前的媚态,轻叹道:都怪我大意,如果不是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苍狼的单子 玄霄打断她的话,淡淡道:这些人早盯上了千重阁,与你无关。 又是苍狼? 才从霹雳堂赶来的李惜花心下一沉,总觉得这事越来越复杂了,而且不光是他,就连杨宇铭与忘尘也察觉到这件事的蹊跷之处。 斟酌了片刻,杨宇铭问道:苍狼的人来过千重阁? 用余光瞥了这人一眼,玄霄刻意避过此事与之前玉无瑕之间的关系,冷冷说道:数月前,阁内曾接到过霹雳堂的人送来的单子,那人想以十万两黄金买一个人的命。略略辨认了一下标记的编号,他从高高的架子底端抽出一个纸封,将其递给了杨宇铭。 虽然接过纸封的人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可当他真将这张单据从纸封中抽出时,其上的内容还是令他们三人吃惊不已。 一个小小的霹雳堂怎么会拿得出如此多的钱?忘尘摇了摇头,叹息道:想必阁主也是因为怀疑,才查了这人的底细。 玄霄点头:正如太子所言,虽然明面上是霹雳堂的人来下单,但实际上是苍狼的人在背后操纵。 这张是? 杨宇铭发觉纸封里还有东西,便一股脑将其全倒了出来,结果一个不慎把第二张单据掉在了地上。 弯腰将飘落在自己脚边的单据捡起,当李惜花看清上面的数目和暗杀目标时,摇着折扇的手一顿,下意识吃惊道:二十万两黄金? 凌月儿垂眸,幽幽道:阁主闭关,阁内一应事物都暂由我代为处理,因为当时事出蹊跷,第一次接到单子时,我传信给了阁主,阁主让查清来人底细后就把这份单子给拒了,于是第二次我未曾多想,便也照样将单子拒了。她话音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勾起红唇冷笑道:谁曾想苍狼的人竟然用毒蛊围攻我千重阁! 围攻?杨宇铭神色凝重,不解道:为什么? 李惜花明白其中的利益纠葛,有些无奈地说道:想来他们是看重千重阁的实力才会冒此风险,然而你们却两次拒绝,将来如果千重阁倒向朝廷,对于他们来说后患无穷,早一步将这份风险抹杀才是上策。 ☆、133章 孰真孰假 苍狼狂妄如斯,真是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杨宇铭攥紧拳头,气道:之前也是,这帮蛮人居然收买当地官员,屯兵于开封不远处的一个小镇,如果不是惹到了什么心狠手辣的角色,被一夜之间血洗,这颗藏在暗处的毒瘤只怕还会越长越大。 被人当着面夸为心狠手辣,玄剑圣的脚步滞了一瞬,面无表情道:苍狼想要折断千重阁这柄刀,本座自然也要礼尚往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皆愣住了,都没想到这事原来是千重阁做的。 李惜花倒是听丹弈风提过此事,说是从现场尸首上的伤口来看,当夜只来了三个人,现在想来,他描述的另两人不正是之前所见的那使银勾子的和拿伞的千重阁护法吗? 念了句阿弥陀佛,忘尘拨着手中的佛珠,问道:既如此,阁主对苍狼的人定然颇为熟悉,如果这次也是苍狼布下的局,阁主可知是何人所为? 玄霄微顿,说道:本座也曾派人查过背后之人是谁,但始终无果。 虽然他故意避开玉无瑕的事不谈,李惜花却是个细心的人,苍狼总不会无端端地找上千重阁,这之前肯定还有什么。 想了想,李惜花意有所指道:在下来这儿前,和玄机山庄的玉无瑕庄主见过一面。 早猜到这人不会这么轻易被糊弄过去,玄霄也不多意外:千重阁之前确实接过一笔霹雳堂的单子。 忘尘被他们打的哑谜搞得有些疑惑:此事贫僧也有所耳闻,但玉庄主不是 本座没有杀他。 玄霄垂眸,幽幽道:那次死在本座剑下的另有其人。 哦?杨宇铭诧异:本官听说阎王契一出,有死无生,阁下是失手了? 一抹暗色自眼底一闪而过,玄霄没有回答这人的疑问,反而对一旁的白衣僧者说道:太子殿下既然听说过玄机山庄的事,那不知听没听过霹雳堂的司徒堂主与玉庄主的恩怨? 这倒不曾。忘尘疑道:难道这事还和玄机山庄有关? 手中折扇一合,李惜花叹气,他本是不想提的:玉庄主爱慕司徒堂主之女司徒嫣儿已久,岂料中间被苍狼的人横插了一脚。 身处朝廷的杨统领不怎么管江湖中的事,一时听得云里雾里,刚不是还在讲苍狼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就聊起别人的家长里短来了? 恕本官打断一下,这事和现在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有关是有关,当然有关系,可这个关系李惜花有些吃不准是不是要当着千重阁这两人的面说。 玄霄一眼便看破了他的心思,直接道:苍狼是为了玄机山庄世代守护着的神机大炮图纸才设计了玉庄主,而玉庄主最开始并未将此事对本座和盘托出,只说霹雳堂中有人勾结苍狼,希望我等能将此人除去。 忘尘大吃一惊:神机大炮?! 杨宇铭对江湖传闻不太了解,顺着说了句:你们接了? 李惜花皱眉,提出质疑:可是据玉庄主所言,有个人拿着千重阁的单据,在阁主到达玄机山庄之前便向他通风报信,并且这人还帮玉庄主易了容,这才躲过了阁主的剑。 那还真真是巧了。玄霄冷笑了一声:本座不懂他和你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就本座所知,乃是玉庄主亲自求着本座改的单子。 他从架子上抽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封,递给李惜花。 在接了玉庄主这单以后,霹雳堂的人紧跟着就上了门,分舵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按一般的江湖仇杀擅自接了这单,等单据转到本座这儿才发觉此间有猫腻,也是直到此时,玉庄主才终于舍得把神机大炮的事告诉本座。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6) 翻看着手中的修改原件与修改后的单据,李惜花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如果真如眼前这人所言,那玉庄主岂不是把他们这些人都骗了?可玉无瑕为什么要凭空编造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人来救他,难道说只是为了放出图纸已经不在他手中的假消息才这样讲的? 虽然霹雳堂开出了黄金十万两的价格,然而本座并不想搅这淌浑水,但单子既然接了,千重阁也不会随便退单。 目光一沉,玄霄似是随意一般说道:当时正好玉庄主自己说只要千重阁不出手阻拦,他愿意以身铸剑作为加码。这样既不假我等之手又能解决眼前困局的买卖,本座何乐而不为?便陪他演了那一出假死的戏码。 这何止是解决了问题,分明白捞了十万两黄金还得了神兵利器!杨宇铭听得直摇头,张口欲言,却又止住,因为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肯定都不中听。 李惜花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所以其实杀玉庄主的单子是霹雳堂下给千重阁的饵,他们想要一石二鸟,不仅正好借阁主的手杀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想同时试一试千重阁是否真如传闻中一样,故此之后以为玉庄主已被阁主所杀,便起了招揽之意。 玄霄道:不错。 停下拨转佛珠的手,忘尘话音里带了些担忧:虽然阁主这么说,可这里面到底还牵扯着夜丞局,在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之前,一切都不过是我们的猜测。 看来当务之急,是怎么查清并证明刺客的身份。李惜花若有所思地望向架子上的卷宗,忽而问道:杨兄可和那些刺客交过手? 他这一提,让杨宇铭想起来:那群刺客里有个人的打扮十分奇怪,就跟城隍庙里的无常鬼一样,使一柄两尺来长的黑铁剑令,武功高强但招式怪异,不像是中原人。 无常?李惜花摸了摸鼻子,沉吟片刻:倒是没在江湖上听说过这号人物。说着看向身侧之人。 玄霄闻言,又见他朝自己的方向看来,也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本座会着人立刻去查。 不必。杨宇铭正色,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在证明千重阁确实并未参与此事之前,贵阁的人一律不许踏出此阁一步,本官会派人看守此地。 这群朝廷走狗真是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江湖中人好欺负不成?用被蔻丹花染得鲜红的指尖轻点朱唇,凌月儿媚眼含笑,心下不自觉地动了杀机。 她捏紧手中的铜扇,正欲开口,却听玄霄说道:好。 哥!凌月儿急道。 对于她的话,玄霄只作没有听见,反而对杨宇铭道:不过大人能否通融一下,让本座与副阁主随你们回京,想必张大人会非常乐见统领大人将本座捉拿归案。 凌月儿一愣,心知玄霄应是已经有了对策,便消了声,不过知道归知道,想却还是想不明白,因为怎么看都像是他哥要去自投罗网。 杨宇铭不解,警惕道:阁下是有什么打算? 大人多虑了,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玄霄冷冷说道:听闻张大人有名义子,是夜丞局的副千卫,这位大人如今定然恨本座入骨。 阁主既然知道,为何还?忘尘以为他是小看了张司如,劝道:朝堂不比江湖,那位张镇府野心不小,阁主若是为了复仇想与他为敌,还望三思而后行。 太子殿下放心。玄霄淡淡说道。 然而杨宇铭并没有松口,严词厉色道:兹事体大,岂容你等儿戏? 此话一出,霎时气氛便僵了起来,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李惜花见状,忙打了个圆场道:杨兄,不如便让阁主与我等同行吧,出了这么大的事,让他乖乖呆在此地等消息,肯定心急如焚。 忘尘被他拐弯儿抹脚的表达方式逗乐了,忍不住打趣道:你是怕剑圣急得飞出千重阁,反正也没谁拦得住吧? 李惜花微笑:知我者,忘尘也。 杨宇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黑锅底。 ☆、134章 因为是恋人 奈何说这话的是堂堂大夏的太子殿下,他一个侍卫统领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当着面讲,更要命的是这听了令人火冒三丈的话还是个事实,他就算再有意见,再想保住朝廷的颜面,也不得不顾全大局。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杨宇铭冷着张脸,不大友善地扫了一眼玄霄:待本官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当以后,便启程回京。 不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既是威胁也是提醒地说道:这件事事关甚大,千重阁如果不想坐实罪名,还望阁下凡事三思而后行。 抱拳行了一礼,玄霄说道:多谢大人。 天色将明未明,不少鸟儿挤在一起站满了檐角,像在聊什么闲话家常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也有各站一处遥遥相望的,唱歌似的一呼一喝。 出了无名塔后,杨宇铭因为还要和火攻营与夜丞局的人周旋,所以就先走了,凌月儿本想留下,但也被玄霄用事支开,只余他自己一人引着忘尘和李惜花往客房稍作休整。 李惜花跟在这人身后,终于有闲心仔细参观这个在江湖中既神秘又诡异的组织,不同于别的门派内花草繁茂的景象,千重阁内可以说是寸草不生,砖瓦的黑色与墙壁的白色几乎是组成这里的全部色调,整体给人感觉十分压抑。 转过头改盯着这人的背影,他还是觉得这人让他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于是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又轻轻道:阿玄? 玄霄: 他停住脚步,微微侧目:本座倒不知琴皇原来还有个随便给人乱取别称的嗜好。 目光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忘尘微微一笑。 李惜花一听,也不由失笑,正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就听那人道:方才本座便在想,琴皇的这个取法儿不怎么高明,你说是不是,阿花? 他完全没想到这位冷清的剑圣会突然调戏自己,一下子愣在原地,倒是忘尘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直道:有趣。 李惜花: 笑意似浓墨入水,自那一双狭长的凤眸中晕开,他轻咳一声,戏谑道:若剑圣喜欢,别说阿花,小花也当得,只不过阿玄是在下的心上人,这个爱称却是不能相赠了。 心上人?忘尘微讶,他还是头一次听李惜花这么介绍一个人。 玄霄转过身,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然而定睛再看,却分明依旧冰冷一片,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错觉。 既如此,就不要随便乱叫。扶了一下脸上的银质面具,他冷冷说道。 忘尘伸手,用捏着佛珠串的手虚掩唇上,想把嘴角不断上扬的弧度略略遮掩一二。他本以为千重阁之主孤高冷傲,难以亲近,直至今日他才发现这世上原来还真有种能冷冰冰讲笑话的生物。 李惜花这只狐狸也有碰到钉子的时候,真是稀奇。 不过琴皇的脸皮一向很厚,而且最爱打蛇随棍上,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轻笑道:那你说叫什么才好?你看朋友之间要是还喊阁主什么的,多生疏不是? 敢说要和千重阁阁主交朋友的,李惜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把这件事干了两次的人,虽然他本人并不知道就是了。这一次玄霄没有很快回答他,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哦?李惜花有些意外:为何? 没有为什么。玄霄又是一顿。 这话听着怎么有股无理取闹的意思?李惜花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但他和眼前这人终究不熟,玩笑也不好开得太过。 那还真是可惜,在下倒是很想同阁主交个朋友的。 他话音落后,也不见这人再答,三人一时无话,四周又重归寂静。 过了片刻,被划分为客房的小院子终于到了,玄霄伸手示意了下里面就是之后,突然叫住了正往里走的那人。 李惜花。 被喊住的人诧异地回头:阁主还有何事? 玄霄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抬手将其丢向这人,说道:拿着。 伸手接住面前扔过来的东西,李惜花仔细一看,竟发现是一枚令牌。 这是?他不解道。 玄霄看着他手里的令牌,淡淡说道:重火令,凭此令牌可代行阁主之权。 两人一听都皱起了眉,忘尘凝重道: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以防万一。 说完,他也不管这两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径自走了。 ☆、135章 罗刹女 最近似乎四处都在下雨,就连平日里极好走的官道都被过往车马踏得泥泞不堪,渐渐的,雨水聚向车辙交错成的小坑里,却在突然飞驰而来的铁蹄下,陡然泥水四溅。 这些人清一色穿着同样制式的油衣,墨绿为底,辅以白色的花纹,以至于那四个被夹在中间头戴斗笠的人显得格外扎眼。 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玄霄、凌月儿、忘尘以及李惜花,杨宇铭本来是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回京的,然而在临行前却被一道姗姗来迟的圣旨拦住了去路,不得不留在开封。 说起来,这道旨意的内容令人匪夷所思,皇帝命杨统领于七日之后的子时手捧金碗跪在开封城正中心等雨,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国师说缺了一味炼制神丹的无根水。 如此莫名其妙的圣旨,简直是荒唐得可以。不过即使再荒唐的旨意,终究皇命不可违,所以最后四人只能同青麟卫一道返回京城。 这一路上,青麟卫虽然美其名曰护送太子回京,可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所谓的护送根本就是监视,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只能小心应对了。 想到这儿,李惜花思绪一转,一边策马,一边分心偷偷侧目,瞥了一眼这位正与自己并行的玄阁主。不得不说这人丢给他的那枚重火令简直比烫手山芋还要烫手,但他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把这东西退回去,真是麻烦极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惜花头疼不已,而且总隐隐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他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他的直觉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很准的,不过这一次他由衷地希望自己的直觉能不准一点。 可惜,老天没听见他的愿望。 一群人快马加鞭赶了大半夜的路,等到达长安时已是早晨。天色微明,远处城门的轮廓依稀可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混杂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谈不上好闻也说不上不好闻,类似长着苔藓的泥土。 玄霄拽紧缰绳,让马慢了下来。他微微低头,脸上狰狞的面具被斗笠遮了大半,阴影之下,锐利的鹰眸中一片冰冷。 沉默了一路的凌月儿得了指令,伸手将被雨水打湿的一缕乌发挑向耳后,勾起唇角,忽而柔声笑道:几位官爷这么着急地赶了一路,可是带我们去面见皇帝? 李惜花皱眉,他之前早就问过这些人了,但无论如何旁敲侧击就是得不到回答,这女人又何必再白费功夫? 见没人理会,凌月儿嫣然一笑,嗔怪了一句:你们这些臭男人真是无趣。 她将斗笠摘去,红唇微抿,任由雨水打在那张柔媚的脸上,平添几分娇弱,眼波流转之际令人销魂酥骨。 听说皇帝后宫有佳丽三千,官爷觉得比之奴家如何? 这人想干什么? 李惜花不解地望向凌月儿,但因为位置的关系,只能看见她正盯着一个青麟卫。 你们说话音一顿,她吃吃笑了起来:是张司如美,还是奴家美呢? 夜丞局的堂堂镇府,怎么能拿来和一个女人做比较? 凌月儿这句带有羞辱性质的话瞬间激怒了一个青麟卫,他驱马上前,抽出长刀架在这人颈边,冷声喝道:闭嘴,张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这个妖女可以直呼的! 哦? 并起两指轻轻拈住锋利的刀刃,凌月儿转过头来,似是情深般盯着这名青麟卫,幽幽问道:难道奴家不美吗? 目光相接的刹那,一种战栗的感觉触电般涌遍了这人的四肢百骸,他双目失神地看着凌月儿,没有接话。 香风拂过,隐约之间似乎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铃音,甚至连琴皇这样的高手都为之失神了一瞬,但也只有他失了神,因为其他人就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一样。 好像只要有罗刹女在的地方,总会弥漫着一股撩人的幽香,就连雨水都无法驱散。李惜花心下警觉,可是方才的铃声如梦幻泡影消失得毫无踪迹,令人忍不住怀疑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虽然他满腹狐疑,然而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他细究这些,城门已经近了,跟着城门一起出现在视野中的还有一大群青麟卫。 怎么这么多青麟卫?! 李惜花暗道不妙,刚想开口询问,就听一名青麟卫说道:太子殿下,圣上正在昭灵宫等您。 突来的话让忘尘一愣,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昭灵宫 父皇为何会在母后的昭灵宫等他? 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紧接着玄霄与凌月儿就被那名青麟卫拦了下来:千重阁阁主,张大人有请。 玄霄抬眼冷冷地看着说话之人,一言不发,像是在确认什么。李惜花一见情况不对,忙笑着想帮他打个圆场。可他话还未出口,却见这人回头凝音成束,莫名其妙地对他说:想办法,帮我拖住张司如。 李惜花诧异,这什么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这人居然一点征兆没有,突然拔剑冲了出去。霎时青麟卫齐齐抽出长刀,于落雨纷飞之间亮起一片寒芒。 ☆、136章 这人是疯了吗? 雨打湿了玄色的剑,又在骤然加速下被重新甩了出去,玄霄俯身,快如一支贴着地皮的离弦黑箭,一下子杀入人群。 可令人奇怪的是,握剑之人虽有杀气,却感觉不到多少战意。尽管他出招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便打退了两个挥刀朝他砍来的人,而后头一偏,避过一柄长刀,顺势转身,反手一剑送入了另一个人的心口。 李惜花总觉得这些招式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极情剑,这人在隐藏实力。 展开手中绛红色的铜扇,凌月儿眼底闪过一抹讥谑之色。她脚在马镫子上用力一踩,施展轻功飞身一跃,也紧跟着玄霄身后加入了战局,顿时场面变得更加混乱,紫色罗裙飘过之处,血色飞溅。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从方才剑圣拔剑到现在总共也就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而已,忘尘错愕万分地看着眼前乱斗的人群,吃不准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帮,似乎很没道理,他们一路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坐实谋反的罪名,给自己多添几个把柄? 但不帮,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李惜花看出了身侧之人的为难,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凝音成束道:这么多青麟卫等在城门口,显然有备而来,阁主应是有他自己的打算才这么做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7) 听他这样说,忘尘想起先前玄霄的话,神色复杂地望向人群中心那名一袭玄衣的人。 明知道张司如不会放过他,却还是来了,明知夜丞局不比江湖门派,却还是拔剑冲了出去。他不明白,就算把这里所有的青麟卫都杀了又能怎样,难道火攻营的事还不足够说明一切? 这人是疯了吗? 连日阴雨,曙光像是忘记了这里,湿冷的风能将寒气沁进骨子里,冻得人忍不住牙齿打颤。这场敌强我弱的乱战并没有持续多久,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残肢断骸铺陈一地。 玄霄冷漠地盯着眼前的一名青麟卫,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他的剑上沾满了鲜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这高手组成的车轮战中已经耗尽了精力,现在不过是全凭一口气撑着而已。 提剑,挥砍,刀剑相击的刹那,雄浑的内力于瞬间震开,却远不及最开始时那般霸道。终于,在这杀神又送了几人下地狱之后,一把银纹钢刀从极刁钻的角度一闪而现,架在了他颈侧。 拿着刀的人微微眯了一下眼,似是戏谑地笑道:斩杀朝廷官员,其罪当诛,本官该说阁下胆识过人呢,还是不知死活? 紧握着手中的剑,玄霄抬眼淡淡地望向面前这位说话之人,眼底既没有惊慌,更没有恐惧,仿佛空空如也。 哥! 凌月儿见状,慌了一瞬,一不小心露出破绽,被人一脚踹中腹部,破布一样摔了出去。 闻声,玄霄侧目,只见他妹妹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原本明艳的紫红色罗裙如今沾满了泥水,肤白如雪,却更显得她唇角滴落的鲜血刺眼无比。 收回目光,虽然他话音里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可不断攥紧的拳头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那名青麟卫瞧见这一幕,玩味地嗤笑了一声:放心,黄泉路上一定让你们做个伴儿。说着,他忽而运足内力,一脚踢在玄霄的气海穴上。 此穴道乃习武之人内力交汇的一处大穴,遭受如此重击,必然气血混乱倒涌,任是再厉害的高手也会武功尽废。 霎时,一口血喷出,玄霄被这股力道踢得跪倒在地,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痛得痉挛起来。 李惜花被这陡转而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当场,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真的只是演戏? 不可能,绝不可能,这要是演戏,那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可就在他想要冲出去救下这人时,玄霄却微微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发现这人在这最后一刻,凝音成束对他虚弱道:一定要拖住张司如。 已经按在马鞍上的手又松开,李惜花凝重地盯着地上已经痛得晕过去了的人,心下思绪纷杂,乱成了一团,就连□□的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在原地不安地踩了几下,喷了一个响鼻。 这就晕了? 那名青麟卫又踢了几脚倒在地上的人,不屑道:真是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哥!!!凌月儿发了疯似的想要朝玄霄的方向冲过来,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紧握手中的铜扇,哭道:我杀了你们! 然而大局已定,就算挣扎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忘尘侧过头不忍再看,口中直念阿弥陀佛,他转向李惜花,张口欲言,但碍于周围全是青麟卫,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 而在场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李惜花了,之前对这人的种种猜测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尽数推翻,他也开始茫然,想不通这人非得做到这种地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抱拳朝忘尘不甚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名青麟卫勾起一边的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今日不小心叫这些粗鄙之人污了殿下的眼,实属不该,下官这便把人都带走,改日再亲自上府上请罪。 纵然藏在僧袍下的手几乎要将捏着的佛珠串掐断了,忘尘却发作不得,因为他认得这个嚣张无比的小人是谁。 张司如的第一心腹,夜丞局千卫姬鸿。 ☆、137章 谁是黄雀 将银纹钢刀收回刀鞘内,姬鸿敛起脸上的假笑,甚至根本不关心忘尘作何反应,转身打了个手势,便直接带着剩余的青麟卫回去复命了,丝毫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而且这人也没再留人手下来监视他们,因为他并不怕这两人会逃走,或者说逃了更好。要是他们真逃了,无异于承认心中有鬼,届时谋反罪名坐实,全国通缉,倒是连搬去这块绊脚石的功夫都省了。 待丹弈风闻讯赶到时,城门口只余李惜花与忘尘,他驱马过来,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道:听说姬鸿带人来堵你们,人呢? 当初听到消息,他可是把手中的事一撂,带了帮吏刑司的兄弟一路火急火燎地杀到城门口,结果这什么情况? 李惜花望向青麟卫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已经走了。 走了? 丹弈风愣了愣,忽然注意到杨宇铭没在这儿,心里咯噔一下:我师兄呢? 想起这事,李惜花愁眉不展道:留在开封了,圣上下旨命他七日后的子时,手捧金碗跪在城中等雨。 一听不是被青麟卫抓走了,丹弈风先松了一口气,但等回过神来却又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一脸不可思议:等雨?等什么雨? 李惜花道:说是用作炼制神丹的无根水。 怎么又是神丹! 丹弈风现在一听见这两个字就觉得头大如斗,整个朝堂简直是被这东西搞得乌烟瘴气。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笃定地说道:绝对是张司如捣的鬼。接着话音一转,又问道:既然不是为了我师兄,那白眼儿精一清早领着人来干什么? 敢因为别人眼白多眼仁儿小,就嘲笑夜丞局的千卫大人为白眼儿精的,恐怕放眼天下也就他丹弈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不过此事闹到现在,反正大家都撕破了脸,给别人长脸皮就是膈应他自己,丹总捕对此从不留嘴德。 佛珠咯得手指生疼,可白衣的僧者却恍若未觉,他叹了口气,垂下眼来,神色中透出几分无奈与黯然:先前张镇府的义子被玄剑圣杀了,这次想是冲着千重阁来的,看他们走的方向,应是把人带去红狱了。 丹弈风: 红狱那地方儿,进去后能连鬼都害怕。 他脸色一沉,眉毛打成一个死结:这下麻烦了,他们要是真把人给屈打成招,我们就被动了,看来一定得赶在他们前头把这案子翻过来才行。 总感觉这件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李惜花拽着手中的缰绳,理了理思路,忽而没头没尾地问道:丹大哥,你可知道这位镇府大人现在何处? 张司如?丹弈风不解:你小子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忘尘也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无意识地搓了搓拇指与食指,李惜花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忘尘,你之前也听到了,那青麟卫对玄阁主说的是张大人有请。可就在刚刚,阁主却凝音成束对我一再强调,让我要拖住张镇府,如此一来,岂不是互相矛盾了吗? 他让你拖住张司如?忘尘惊讶之后,顿悟过来:怪不得你和我讲,说他有所打算。不过 李惜花明白这人的意思,这也正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如果阁主的武功并未被废去,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忘尘点了点头,但见丹弈风似乎还在云里雾里,便解释道:这人让我们牵制住张司如,而他那边,夜丞局所有人都以为他武功被废,又被困于红狱,自然就会放松警惕,到时候我们明修栈道,他们暗渡陈仓,要查清楚这件事就容易多了。 然而他说着说着,却又摇了一下头,自我否定道:但这不可能,且不论红狱戒备森严,光是那一脚 脑海中浮现出刚刚那人倒地抽搐的模样,忘尘顿了片刻,质疑道:姬鸿的武功若按江湖中人的水平来算,绝对可以排到一流,气海穴上受其全力一击,一般人哪有武功不被废的道理? 看看忘尘,又望望李惜花,丹弈风挠了挠后脑勺:你们说的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但还是有很多不明白,所以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青麟卫带人来 正当李惜花想把事情解释清楚时,丹大总捕却又打断道:算了。 忘尘: 丹弈风摆了摆手,示意这事无关紧要:时间紧迫,圣上还在等着呢,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反正有一点我很清楚。 李惜花道:什么? 你问的那位张大人还真就不在红狱。摸了摸下巴,丹弈风啧了一声:那死太监这会儿正在圣上跟前摇尾巴呢。 忘尘面色一变:当真?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人的心思也未免深得太可怕了,难不成方才的一切其实全在那位阁主的意料之中?这也太 但如果这是真的,无法想象,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惜花眼神微暗,心念电转,又问道:那神丹又是什么? 这个丹弈风叹了口气:走吧,等你面见了圣颜,就清楚了。 ☆、138章 老皇帝 虽说已经算是早春了,可一切似乎还没有从冬日的阴影里走出来,天依旧冷得厉害。然而偏有丛花不畏严寒,于这满目萧索中开出一抹明艳的色彩来。 从张司如捧着的托盘中拿起一把在柄处裹了丝绢的剪子,老皇帝颤着手,格外小心地把一朵洁白的山茶花连着枝丫一起从树上剪了下来,立时便有内侍接过新折下的花枝,养在盛了清水的天青色柳叶瓶中。 这雨着实恼人,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虽然有内侍撑伞,但花树上全是水,可是折花之人却伸出手,即便被花叶上的雨水沾湿了衣袖,仍固执地轻轻抚着那些墨绿色的叶片。 张司如瞥了一眼不远处小跑进来通报的内侍,转手将托盘随便塞给身旁的人,清咳了一声,提醒道:圣上。 赵祎似乎没听见,一直专注于眼前的花树,直到张司如又唤了一声圣上后,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他把剪子颤巍巍地放回托盘,疑惑道:何事? 那内侍抬眼朝皇帝身边看了看,直到得了张司如的同意,才敢躬身走近,缓缓回道:圣上,太子殿下来了。 赵祎不语,站在原地像是在努力回想太子是谁。 张司如见状,适时上前轻声道:就是这次派刺客来行刺您的三皇子,赵珩。 一听见刺客这两个字,老皇帝尤带病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惊惧之色。这本该是不好的,但张司如却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道:圣上若是不想见,奴才这就去回了他们。 不过这一次,他等了许久都没能得到皇帝的回答。 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张司如站直了身子,对那名前来通报的内侍道:去,就说圣上身体抱恙,择日再宣。 可就在领了命的内侍正准备离开时,竟听见赵祎突然道:见! 如今老皇帝每日都离不得神丹,张司如在殿上时还收敛一些,到了宫里根本就是一手遮天。他本欲不理会,权当没有听见,谁知这个平日里糊里糊涂的老东西今日像是吃错了药,生怕别人听不懂他的意思似的,一个劲儿地重复着这个字。 自己的意见被当众驳回,张司如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吓得那名内侍抖了抖,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只磕头不敢说话,生怕做错了事惹来杀身之祸。 张司如阴恻恻地盯着那跪在地上的内侍,微微眯了一下眼。他不发话,内侍也不敢动,可老皇帝却不依不饶,甚至一口气连贯道:见!朕要见他! 想起之前这老东西突然秘宣杨宇铭的事,张司如虽然心下起了疑,但又思及慕容鸩这次带来的据说能令人百依百顺的新神丹,脸色稍霁。 他顿了一会儿,示意那内侍:宣。 与此同时,受到传召的几人也已随内侍一路来到昭灵宫外。忘尘看着眼前熟悉的殿宇,那些他原本以为早就忘却了的回忆也随之忽而苏醒过来。 七年了 自那件事后,整整七年,他身为大夏的太子,却再未踏入皇宫一步。原以为只要出了家,昔年的恩恩怨怨都会尘归尘土归土,和他再无瓜葛,但没想到的是他这辈子竟还有机会再踏入这里。 见这人慢下脚步,站在在昭灵宫门口迟迟没有进去的意思,丹弈风知他心情复杂,但还是不得不劝道:殿下,别让圣上等得太久。 将佛珠串绕在手上,忘尘低眉敛目,收起所有的思绪,又变回了那个出尘不染的僧者,温文尔雅地淡淡道:抱歉。 七年前天乾门大案发生那会儿,李惜花人还在关外,对这件事所知非常有限。他撑着把伞跟在他们两人身后,颇为新鲜地瞧着这些雕梁画栋、威严气派的宫殿楼阁,同时不禁对忘尘的这位父皇起了一丝好奇。 ☆、139章 毒发 但是当他真见到皇帝时,眼前这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却和他想象中那种高高在上、气势威严的一国之主大相径庭。这人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枯树于寒风中摇摇欲坠,满头华发几乎承不住那顶金冠的重量。 尽管所有人都说赵祎是昏君,不仅听信谗言,还放任宦官掌权,然而此刻李惜花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大夏的国君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而暗暗吃了一惊的不止是琴皇,就连忘尘也忍不住愣了愣。之前因为李将军为首的几位老臣一直想请他回朝,朝中格局他也算略有所耳闻,只是当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始终放不下心中芥蒂,也不想再介入这场权力斗争,所以并未同意。 然而,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的父皇吗? 心下波澜骤起,忘尘失神地盯着面前的人,却怎么也无法将记忆中挺拔伟岸的身姿和眼前这一幕联系在一起,明明七年前这人还 有侍者将早已备好的锦垫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忘尘这才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地循着曾经的记忆双手交叠,举手加额,恭敬地跪道:儿臣叩见父皇。 丹弈风从刚开始就一直盯着张司如,闻声才从背后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李惜花,而被拉之人立马会意,接着两人也跟着一起跪在地上行礼。 啊。老皇帝歪了歪头,发出了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单音,过了会儿,忽而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忘尘面前,竟是不顾地上的泥水,蹲下身来拉住他的衣袖。 云樱回来了。他喃喃。 这句突兀的话令跪在地上的白衣僧者手指一颤,眼神像是黑夜中被灭去的灯火,瞬间暗淡了。 云樱,是他母后的闺名。 招手让侍者把天青色柳叶瓶捧到面前,老皇帝拿起刚摘下的白茶花别在忘尘耳畔,咧开嘴痴痴笑道:好看。 一个大男人哪有学姑娘家在头上带这么大朵花的?可这本该是十分滑稽的一幕却让张司如攥紧了藏在袖子下的手,阴鸷之色自眼底一闪而逝。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8) 他的记忆力还不至于差到忘了昔年是谁于薄雪初融的画楼西畔,将一朵浅粉色的茶花别在那女人耳边,笑说:玉茗不及美人妆。 看来这个老家伙仍旧忘不了那女人,死都死了,还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无妨。 拢了拢袖子,张司如算算时间,差不多该进神丹了。他接过侍者手中的托盘,整理了一下表情,谄媚地笑道:圣上,外面风大,不如进殿再叙。 赵祎扶着侍者的肩,摇摇晃晃站起身,对他点了一下头,然而当目光触及他手里捧着的托盘时,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李惜花也注意到了托盘里的那个小盒子,心念一转,已然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微微垂下眼,心下暗想皇帝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莫非就是这神丹捣的鬼? 果不其然,等众人都进到殿内,张司如服侍皇帝坐下后,又打开摆在托盘上的小盒子,连同温水一道递至皇帝面前,恭敬道:圣上,该进丹了。 在盒盖被掀开的瞬间,一股异香弥漫开来,看着盒内色赤如火的丹药,忘尘忍不住皱眉:这是什么? 张司如乜斜着瞥了他一眼,答道:回太子殿下,此乃神丹,能延年益寿,强筋健骨。 李惜花: 健成这副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 圣上。 张司如再次将托盘朝老皇帝面前凑了凑,却被忘尘一把拦住,即使这人诸般无礼,白衣僧者依旧不温不火地徐徐问道:这是太医院供上来的吗?里面都加了些什么? 面对质问,张司如并未回答,反而冷笑:延误了服丹的吉时,这罪名殿下可担待不起,还是让奴才先服侍圣上将神丹服了吧。 这疯狗真是借了天大的胆子,简直嚣张得目无王法了! 这些时日,丹总捕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现在被这个火星子一点正好发作起来,忍不住也来帮腔,语气不善道:可笑,圣上的饮食岂能随便,张大人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才这么着急? 丹大人这话说得就好像今儿是第一次见着神丹似的。张司如话锋一转,阴阴笑道:您拦着咱家,又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像是点着了一桶火药,瞬间炸开。而就在两人针锋相对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老皇帝的脸色开始慢慢地变了,等他整个人突然向前一头栽下去,嘴里不断念叨着神丹的时候,霎时所有人一下子乱作一团。 父皇? 忘尘惊道:父皇你怎么了? 张司如的脸色也跟着一变,虽然他知道这东西能让人上瘾,但没想到老皇帝这次发作起来竟如此厉害,他是想让这老东西早早归西,但却绝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 快,把圣上扶起来! 他一面命侍者去扶赵祎,一面自己也顾得不形象了,取了神丹后,连忙跪在地上捧着老皇帝的头,把丹药喂了进去。 水! 一旁的侍者也忙把水喂了下去,只是喂水时手抖得太厉害,洒了不少出来。 而服过丹药后,赵祎果然呼吸顺畅了许多,不多久便茫然地睁开眼,似乎在不解方才自己是怎么了。眼见皇帝苏醒,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李惜花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这人一直在服用神丹了。 这哪里是什么神丹妙药?根本就是害人不浅的毒药!怪不得张司如能手握大权,如今皇帝被他用药控制成这般模样,根本无力再左右局面。 朕怎么了?老皇帝缓缓转过头,不解地问道。 张司如见机,立马换作一副卑躬屈膝的奴颜,跪在地上叩首道:老奴有罪,未能拦住太子,这才误了圣上服丹的吉时。 什么叫没拦住!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丹弈风真想指着他的鼻子狠狠的骂,要不是这死太监,皇帝能变成这样?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皇帝终于没事了的时候,却变故陡生!赵祎突然咳嗽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圣上?张司如愣道。 忘尘拉起老皇帝的手,一探脉息竟是越来越弱,不由急道:父皇! 危机关头,李惜花也再顾不得礼数,于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迅速点了皇帝的几处大穴,之后将人扶起,内力猛催,一掌抵住其后心,只求能护住心脉,拖延毒发时间。 快找大夫! 经这人提醒,忘尘也反应过来,对旁边的侍者道:宣太医! 而他身旁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一名侍者得了命令,条件反射般弹簧似的站起身,飞一样跑了出去,甚至在路过门槛时差点被绊了一跤。 谁也没有料到的情况将原本对张司如十分有利的局面陡然翻转过来,他想上前,但丹弈风的反应不比他慢,竟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催动内力对殿外守着的侍卫冷声喝道:张镇府意图弑君,来人!给本官拿下! 你敢!张司如厉声叱道。 抽出一名侍卫的佩剑直接架在这人颈侧,丹弈风盯着这位镇府大人,冷冷说道:之前问你里面是什么,你不肯说,现在丹药是张大人亲自喂下去的,你是当本官瞎了眼吗!说完,又回头斥道:都愣什么愣?还不给本官拿下!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守在此处的侍卫都冲进殿来,即使张司如再想辩解,但事实摆在眼前,让人根本百口莫辩。 他阴狠地盯着丹弈风,不断回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今日这粒丹药不同以往,之前国师说老皇帝服后便能对他言听计从,可现在该死的,难道是那人在丹药里动了手脚?! 与此同时,幽暗而潮湿的牢房之中,混着血腥的腐臭味令人作呕,但却忽然有阵不知是从哪儿灌进来的风,裹挟着一种甜腻的幽香,吹得墙上的火把忽明忽灭,把一切映得斑斑驳驳。 随着这阵风一起飘来的还有一声清脆的铃音,使得正打算对玄霄严刑拷打的几名青麟卫皆怔了一瞬。而等他们回过神时,就见那被绑在刑架上,本该武功尽废昏厥过去了的人骤然睁开双眼。 洁白的霜花爬上桎梏住他的锁链,但见这人眼神一凛,下一瞬,本该坚实的铁链竟被一股雄浑的内力悉数震断。 青麟卫见状,俱都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刀来对准玄霄,但他们还来不及攻向这人,只觉一道黑影如闪电一般掠过他们身侧。 松开手里本该属于青麟卫的刀,只听咣当一声,刀掉在了地上,同时倒下的还有那几个想要取他性命的人,玄霄抬头,眼底的寒芒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冰冷彻骨。 你来晚了。 幽幽暗香中,容色殊丽的女子莞尔一笑,放下掩着红唇的绛红铜扇,嗔娇道:哥,你也太不解风情了,总对奴家这么苛刻。 视线绕过凌月儿,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只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人,双目呆滞,就像是个没了魂儿的空壳,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城门口看了她一眼的那名青麟卫。 ☆、140章 反咬一口 他收回目光,问道:都查清楚了? 嗯。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做的,凌月儿闻言,收敛起之前轻浮的笑意,侧目瞥了一眼身后的方向:果然不出所料,张司如重施故伎,就跟七年前一样,不光伪造证据,还让人指证太子。 伸手虚按了一下丹田处,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逼得人呼吸一滞,气脉交汇的大穴承受高手全力一击,尽管玄霄功法有异,内力运转不同常人,但到底还是受了影响。 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一边运气疏通经脉处的瘀血,一边问道:是个什么人? 一个小沙弥,当初太子入少林出家时,他是几个随侍中唯一被留下的那个,似乎与太子情份不浅。 因玄霄内力流转之故,四周温度骤然降了许多,连他衣摆处的金属挂饰上也慢慢结出了细小的霜花。 凌月儿见他如此,不由得担忧道:怎么样,还行吗? 无碍。 玄霄运了一会儿气,在感觉淤堵的经脉已经被打通之后才收起内力,霜花也随之退去。他神色冷漠地说道:这帮人这次倒是不拐弯了。 见状,凌月儿知道这人确实无碍,于是松了口气,话音里带了几分讥诮道:上次老皇帝借口策划谋逆的是太师府的人,硬把太子从天乾门大案里摘了出去,这回张司如或许是怕再横生枝节,不敢绕弯子了。 玄霄走到墙角,俯身拾起被这些人丢弃在角落里的银质面具。 此人现被关在何处? 伸手拨起垂在肩上的一缕乌发,绕在指尖细细把玩,凌月儿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还问这做什么?说着,她转身跨过那扇布满了锈斑与血迹的铁门,勾起的唇角带着一抹魅惑而又危险的微笑。 轻轻拂去面具上的脏污,跳跃的火光映照在金属表面,折射成一瞬的寒芒。玄霄将其重新带回脸上,隐在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曾经困住他的囚牢以及地上那几个已经死去的青麟卫,沉默了片刻后,亦转身离开了。 四周寂静一片,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只被拔光了爪牙的黑豹正被囚在这人人恐惧的牢笼之中,而那位镇府大人更不知是他亲手把敌人送进了自己的老巢。 不过他就算知道,此刻尚且自顾不暇,何谈其他?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愈变愈暗,嘈杂的雨声像是敲在张司如的耳膜上,令他心烦意乱。可即便如此,面对丹弈风的步步紧逼,他到底是个混了多年官场的老油条了,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变为从容不迫,面上不动声色,甚至不怒反笑,仿佛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 本府服侍圣上多年,用得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下毒,还被尔等谋权篡位的逆党当场拿下? 余光瞥见青麟卫的人马也已到了殿外,他伸出手,用两指拈住架在颈上的利刃,慢慢移开,接着话音一沉,阴恻恻道:丹大人,你这顶帽子恐怕扣得为时过早吧?这难道不是你们串通一气,因为害怕被定罪,便故意陷害本府于不义吗? 丹弈风表情一凝,正色道:神丹是张大人供上来的,大人难道想说自己与此事半点关系也没有? 对于如此犀利的诘问,张司如应付起来却是滴水不漏,他侧目看着几步远处半死不活的老皇帝,十分狡猾地回答道:本府对圣上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更何况神丹乃国师所炼,本府不过是借花献佛,这事满朝皆知,如今出了问题,尔等竟栽赃本府,倒叫本府惶恐了。 呵!丹弈风冷笑:既然这样,不如张大人将剩下的神丹交予吏刑司一验,想必一切就都清楚了。 那可真是要令丹大人失望了。 张司如摊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这是国师大人送来的最后一粒神丹,本府今儿早上还催呢,丹大人要是不信便自己去搜一搜,不光是我府上,就是整个夜丞局或是红狱都随便你搜,只不过本府为司礼监秉笔、夜丞局镇府,圣上亲自破例提封的正二品,而你,吏刑司总捕,正三品。 话音一顿,他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似化作千钧之力猛然压在丹弈风的肩上:你们可以搜,但是如果搜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要怪本府参你一本,说吏刑司滥用职权,没有证据就胡乱抓人。 越见这人满脸堆笑,丹弈风便越是气得牙痒痒,心里早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个遍儿,面上偏偏还得跟着假惺惺地笑道:张大人这话说得就严重了,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大人亲自把神丹喂下去的,您这拒绝配合,说出去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不知情的人还当大人是心里有鬼,您说是不是? 余光扫见殿外,丹总捕心下暗道不妙。不过虽然大内侍卫被青麟卫围住了后路,但张司如吃定了这几个本就背着谋反罪名的人不敢硬来,因此也不想行那狗急跳墙的最后一招,于是双方僵持不下,谁都不肯退让。 就在这危急关头,气氛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却听有人低低地诵了一句佛号。 张镇府转过头,只见忘尘低眉敛目,淡淡说道:父皇病重,如今不是争论谁是谁非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令父皇转危为安。 呵,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这事就这么算了? 双手合十,朝这人施了一礼,忘尘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直接对上这人审视的目光:还请张大人给贫僧三日,三日后贫僧定会还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张司如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要是给不出答案呢? 若给不出答案,贫僧便认下所有罪名,任镇府大人处置。 忘尘攥紧了手中的佛珠,突然话音一转:不过在这三日里,大人不得阻拦贫僧寻来救治父皇的奇人异士,并且按照父皇先前的旨意,与吏刑司共同彻查此事。 这个条件听起来对夜丞局百利而无一害,张司如害怕是陷阱,反而迟疑了一瞬,但胜利就在眼前,岂可功亏一篑? 他拿眼打量着忘尘,过了会儿才笑道:好,就依殿下所言,三日后还望殿下能给本府,给满朝百官,给全天下一个满意的答案。 ☆、141章 良心痛不痛 太医院的人很快就到了,只见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身后跟着几个年纪略轻,负责提药箱的太医,来人个个木着一张脸,开药箱的开药箱,诊脉的诊脉,有条不紊地开始为皇帝诊治。 基本所有人都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儿,只有个年轻的太医自认为没被察觉地偷偷瞥了李惜花几眼,又看看一边儿站着的忘尘,但也只是看看,不敢说话,更不敢问什么。 该管的事要管,不该管的事莫问,这是宫里头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先有太子弑君谋反,现在昭灵宫外边儿又围着那么多青麟卫和大内侍卫,这儿还守着个夜丞局镇府与吏刑司总捕,任谁都瞧得出这事有多大,只怕他们稍有差池便会人头落地。 李惜花收回内力,略略调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他站起身来,眉头紧锁,神色复杂地看着被太医包围的那人。 忘尘见他如此,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佛珠,紧张道:怎么样? 李惜花摇了摇头,因为顾忌张司如和这些太医,有所保留地说道:我也只粗通医理,方才虽然用内力暂且压制住了圣上的病情,但具体的还是等几位大人诊后再看吧。 这次诊脉花的时间尤为的长,为首的老太医收回搭在腕脉上的手,亦是神情凝重。他翻了一下老皇帝的眼皮,又用手按压上下颚交界处,迫使其张开嘴来瞧了瞧舌苔,之后侧目使了个眼色让另一名太医也来看看。 然而待所有太医轮番看过以后,齐齐聚在一边商讨了一会儿,却皆都愁眉不展,显然是毫无对策。 丹弈风看他们挤在一起唧唧歪歪好半天,连个屁都没讨论出来,心下着急,干脆不等他们自己讲了,直接问道:圣上的病如何,是不是中毒? 他这话明显就是把矛头指向张司如,不过这只老狐狸这会儿倒是变得乖巧异常,也不反驳。 反正现在这老皇帝死与不死都和他没什么干系,就算真是丹药的问题,他大可把责任全数推到国师身上,再承认自己的失察之责,大不了演一出苦情戏,以他的权势只要不是天大的问题,还没谁能奈何得了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69) 而且要是老皇帝真死了,待三日之期一到,明珠太子坐实了谋反罪名,他再把白贵妃那不成气候的小儿子推上皇位,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为首的那名老太医知道无论如何都得给个结论,但依照脉相来看,皇帝的病症着实奇怪,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从未见过这么离奇的症状。 清咳了一声,老太医斟酌片刻,说道:回大人,下官与太医院几位大人皆诊过了,不像是中毒。 不是中毒?丹弈风一愣:那是什么? 老太医也同李惜花一样摇了摇头:从脉象来看,圣上虽然有些气虚血亏,但其他一切正常,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丹弈风: 合计着这帮庸医搞了半天,结论竟然是没病! 忘尘也心下不解:那父皇为何昏迷? 这 老太医答不出来,毕竟没有病就无从下药,最多补补气血。 丹弈风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瞪了老太医一眼,他就不该指望这帮平日里白领俸禄,关键时刻就只会支支吾吾的庸医。 李小子,你呢? 李惜花叹气:我方才也只是压制住了圣上翻腾的气血,内力行径上毫无阻碍,并无内外伤。 怎么会? 忘尘诧异,也俯下身探了探老皇帝的脉,结果和李惜花一样,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丹弈风: 这下怎么办? 没病怎么治??? 站在一旁看戏的张司如看着一筹莫展的众人,一抹阴冷的笑意爬上嘴角,他倒要瞧瞧这几条上了岸的鱼要如何在这最后的三天里绝望挣扎。 本府看这术业有专攻,咱们待在这儿也是碍手碍脚,不如还是去查查这谋反的事。他轻笑:丹大人意下如何? 狗屁,这人会真这么好心? 丹弈风明知张司如这是要把支走,带着他绕弯子,却碍于之前忘尘的话,不好直接拒绝,一时左右为难。 李惜花却道:没事,这儿有我们。 可是 丹弈风还是犹豫,眼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要是走了,仅凭这两人,一个白衣一个带罪,怎么弄? 李惜花倒是不急,问道:你有什么令牌或是凭证之类的,能让我出入宫门吗? 哦对! 真是急得脑子进水,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丹弈风连忙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这人,说道:这是总捕令牌。 接过令牌,李惜花低头看了一眼,又为了不让张司如看见他的口型,故意侧身按住丹弈风的肩膀,在这人耳畔凝音成束道:牵制住张司如,千万不能让他去红狱,也别让他察觉。还有定罪总要证据,魏端一直很看好你,说你能继承他的衣钵,所以我也相信你可以的。 继承衣钵? 什么继承衣钵? 等等,魏端那泼猴的衣钵能是什么? 不就是神偷 丹弈风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这人居然让他一介朝廷命官,堂堂的吏刑司总捕,所有贼的天敌去做小毛贼! 这要是被发现了,他的脸要往哪儿搁? 背对着张司如用手指狠狠戳了戳李惜花的胸口,丹弈风数次张口欲言,却又止住,最后一脸严肃地小声质问道:李惜花,这么对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拍了拍丹总捕的肩膀,李惜花一副委以重任的表情:痛了我会告诉你的。 忘尘: ☆、142章 巧合 这两人一唱一和也不知道在整什么幺蛾子,张司如本来并没有太在意李惜花,直到这会儿才真正仔细打量起这人来。 他眼神暗了暗,似是随口一问:这位是? 李惜花微微一笑,朝这位镇府大人优雅地施了一礼:区区不才,李花花。 李花花? 这是什么见鬼的名字 听着这人一本正经地胡诌,丹弈风没绷住表情,不小心呛了一下,但在张司如看过来之前及时改作不屑地嗤笑:张大人不是说要查案吗?怎么还不走?说完,他佯装气极,带着一帮子侍卫撤出了昭灵宫,然而实际上是怕再呆下去会突然笑场。 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能不能有点点紧张感?还讲笑话,有什么好讲的,考虑过忘尘什么感受吗! 见丹弈风真的走了,张司如也没理由再久留。他回头,目光在这名紫衣华服的青年身上停了一会儿,却猜不到李惜花究竟和丹弈风说了什么,临走时还满腹狐疑地又看了一眼。 原本拥挤的昭灵宫随着这些人的离去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只留下几个太监和内侍与太医院的人忙忙碌碌。之前情况不明,他们也不敢擅动,这会儿见老皇帝暂时无碍,便将之慢慢扶起,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内殿。 忘尘伏在床边,轻轻替皇帝掖实了被角,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本该是至亲却十分陌生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良久不言。 李惜花看他如此,知道他此刻定然心情复杂,便特意不再打扰,转去殿外等他。 外边的雨下得很大,李惜花拾起方才弃在一边的油伞,重新撑开,缓缓走到之前那株茶花树边。雨水聚集在花瓣上,变作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他伸出食指轻轻沾了一点,放在指尖细细瞧着,目光渐渐悠远。 三天 也不知道万一三天内一切没有转机,之后该如何才好。 三天时间太短,杨宇铭是决计赶不回来了,虽然他让丹弈风去牵制张司如,但张司如何尝不是这样打算的? 失了杨统领和丹大哥,他和忘尘就如困兽一般,几乎是坐以待毙。不过正因为张司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想到这儿,李惜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捻,所有的水都被抹去。他从怀中取出玄霄之前交予他的重火令,与另一只手中拿着的总捕令牌并在一块儿,低垂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明暗莫测。 你方才为什么要骗张司如?你的身份他一查便知。 突然的话音打断了李惜花的思绪,回头一看,只见忘尘正撑着伞朝他走来。他淡淡一笑,将两面令牌合归一处,说道:谁也没规定过被人问了问题,就一定要如实相告,他要查便随他查去。 白衣的僧者闻言失笑,这还真不像是琴皇的作风,看来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大雨如柱,噼噼啪啪地打在伞面上,水花溅湿了衣摆,却无人在意。相反,杂乱的雨声和模糊一切的雨幕成了最好的屏障。 忘尘在李惜花身边站定,也将目光落在那株插花上,凝音成束道:父皇的病你当真看不出任何问题? 压在令牌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其上的花纹,李惜花顿了片刻,也凝音成束,表情凝重地说道:我怀疑是蛊。 蛊?忘尘一惊:当真? 也只是猜测。 李惜花叹道:可惜汐清不在京城,如果他在就好了。 三天,来不及了。 一般的大夫根本医治不了诸如蛊毒这类罕见的病症,怪不得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 思及此处,忘尘亦是摇头,面露忧色:看来只能另觅他法了。然而说着说着,他忽然话音一滞,脑中灵光乍现。 千重阁! 李惜花轻笑:你也想到了。 捻着手中的佛珠,忘尘皱眉:之前火攻营围困千重阁时,我曾见过阁中的一名护法驱使毒蛊,好像是 毕竟距离那日也过了有好几日,他有些记不太清那人叫什么了,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方才说道:那人好像是四大护法之首,名唤商陆。 李惜花手掌一翻,露出掌心躺着的两枚令牌来,又将其中的重火令递给忘尘,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说巧不巧? ☆、143章 江湖中人 之前剑圣将这枚令牌交予这人时,他凑巧也是在场的,思及当时的情景,忘尘似有所觉,却又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 说不上来,只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惜花掂了掂手中的重火令,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了一下。 是有些。忘尘赞同道:按那人的意思,这面令牌可以调动整个千重阁,一般人怎么会轻易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转手交给一个陌生人? 这还只是其一。 李惜花将两枚令牌收回怀中,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这位玄阁主是有备而来。 忘尘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一茬来,问道:对了,你刚和丹总捕说了什么,他怎么那副反应? 提起这事,李惜花忍俊不禁:你也知道,自从丹大哥和小端学了一招偷天换日以后,那小子就总爱追在丹大哥屁股后面说他是偷界的好苗子,硬要收他为徒,搞得每次丹大哥一看见小端,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忘尘扶额:你该不会是让他去偷什么了吧? 李惜花又笑:知我者,莫若忘尘。 认识这人也不是一两天了,忘尘虽然意外,却也颇有些见怪不怪了。 你让他偷什么? 略略偏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李惜花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没什么,证据而已。 忘尘微讶,觉得他此举不妥:虽然没了证据,事情或许会有所转机,但如果张司如发现证据丢了,首先怀疑的肯定是我们。 递了一个让其暂且宽心的眼神,李惜花笑道:放心,偷天换日,以假乱真,他没那么快发现。况且我也并不是为了销毁证据才让丹大哥去冒险的。 忘尘不解道:那是? 既然这事子虚乌有,那这证据自然也是假的。 李惜花摸了摸下巴,有些无奈道:千重阁的事还是千重阁的人最熟悉,所以这长安城内的千重阁分舵我是怎么也得走一趟了。 但眼下情况不容乐观,忘尘道:只怕青麟卫早已将那儿守死。 李惜花却并不担心,甚至还打趣道:没事,江湖中人从来不走正门。 忘尘: 这人的脸皮真是有够厚的了,不要脸的事竟也能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与此同时的地牢内,墙壁上的火把奋力燃烧,却无法照彻昏暗逼仄的石阶。靡靡幽香中,一道袅娜的身姿莲步轻移,似弱柳扶风一般缓缓沿着石阶逐级而下。 那女子一手握扇,铜质的扇骨绛红如血,一手执铃,银白的铃铛静若无声,而她的到来很快就引起了青麟卫的注意。 什么人! 他们抽出长刀,原本俱是凝神戒备,却皆在望向双迷离魅惑的眼眸之后,浑身一震,双目渐渐失了神。 铃音轻响,内力扰动空气,竟似水波一般荡开,俨然是顶尖高手内力外展所致,而这铃音的主人以扇掩唇,嘴角微勾。 哥,一会儿见着那个小沙弥,可需要我摄魂? 跟在她身后的男子目光冰冷,似亘古不化的冻雪,神色冷漠,如无心无情。 不必。 为何?凌月儿不解。 玄霄淡淡道:你的摄魂之术虽然精妙,却或多或少总会给人的记忆留下逻辑漏洞,如果有人深究,必然会露出破绽,反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深知这人向来谨慎,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定然也不可能用严刑逼供,毕竟他们要的是一个证人,而不是套取信息,但如此一来,若那人不肯配合,岂不麻烦? 凌月儿眉心微蹙,问道:那该怎么做? 玄霄负手而行,不答反问:你刚不是说了他和太子情份不浅,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又是为什么忽然反叛? 这倒没问。 凌月儿暗道自己疏忽:要不我再抓一个来问问? 无妨。 一袭玄衣之人抬眼,暗沉的鹰眸如一汪深潭,幽幽不可测,只听他漠然道:是人总有弱点,左右无非那些无聊的理由。 ☆、144章 谁入地狱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下走。 偌大的红狱,刑室牢房建得层层叠叠,越往深处便越觉得阴森可怖,然而玄霄与凌月儿却如入无人之境,对眼前诸多触目惊心的景象更是早习以为常,甚至连呼吸都不曾乱一下。 腐败的气味混着血腥变得异常刺鼻,渐渐连凌月儿的乱魂香都被盖住了。她合起手中的铜扇,讽刺地说道:哥,你觉不觉得这里和千重阁有些像。 玄霄对上她投过来的目光,眼底波澜微起,虽然没有回答,心里却认同了这人的话。 四周一时间寂静非常,压抑得令人窒息。 这里也的确像极了千重阁,是一模一样的,人间炼狱。 那名帮助张司如捏造伪证,指认太子与千重阁有所勾结的小沙弥被关在此地最底层,层层铁链困锁之下,还带着少年青稚的脸上满是血污,但这血不是他的,而是与他同处一室的另一个人的。 玄霄原以为这个小沙弥之所以会背叛太子的理由无外乎威逼利诱,要么被严刑拷打,或者被许以钱权名利。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会在这地牢中以如此方式见到名震武林的泰山北斗,少林方丈弘海大师。 墙壁上吊着的人低垂着头,显然失去了意识。他的双手已经找不到完好的指头,双足也被人敲断,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始化脓,雪白的胡子□□涸的血痂拧在一起,甚至看不出血色。 这人的武功被废了。 不同玄霄之前,洞穿琵琶骨的两只铁钩是真真切切地将一代宗师的所有骄傲全数击碎,失去内力后才落得这副虚弱的模样。 这人曾名列江湖榜第二,乃是一圣双皇之一的拳皇,一套金刚大般若拳可谓是睥睨天下,难逢敌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高手是怎么会被张司如困在这里的。 玄霄默然,按说他本该见惯了这些,可不知为何,当见到一个同他一样顶尖的武者被这样对待时,他心下竟生出一丝凄然。 而见此情形,凌月儿的震惊比玄霄只多不少,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一幕。 这是少林寺的方丈? 听见有人声,一旁的小沙弥抖了一下,多日滴水未进的他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却见铁牢之外恍如鬼魅的两人。 呵,看来他要死了,连地狱的鬼差都来接他了。 也是 忤逆敬爱多年的方丈师父,污蔑服侍多年的师兄,他们都对他恩重如山,他却造此大孽,定是要下地狱的。 对上了小沙弥那双绝望的眼睛,凌月儿不由得噤了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去找点水来。 玄霄点头,而后再次看向铁牢中的人,背在身后的手并起两指,极寒的剑意于刹那间迸发,似世间无一物可挡其锋芒。下一瞬,细细的雪随着内力外展被震得四散,只见他眼神一动,一道剑气将眼前的锁斩作两段。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0) 失去支撑的锁链叮叮当当掉在地上,小沙弥抬起头,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虽然带着一张狰狞的鬼脸面具,但并不是鬼差。 恐惧登时充盈了整个大脑,他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挪动身躯,却无法动弹,只能喑哑地说道:你你们是谁? 玄霄没有回答他,而代替这份回答的,是小沙弥脚上应声而断的锁链。 那小沙弥略微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被解除的束缚,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接着又抬头似痴傻了一般望着玄霄。 而救完这小屁孩之后,玄霄又转身点住弘海大师身上几处大穴,因为怕产生二次伤害,他不敢妄动其肩膀上的铁钩,只得用剑气断去所有锁链,将人先放在了地上。 待安置妥当之后,玄霄看着地上之人,眼也不抬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指证太子谋反? 一滴泪像是一个开始,霎时眼泪如决堤一般崩泄,于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淌下一道道水迹,而无声的哭泣也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无论如何努力都止不住。 我我 小沙弥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抽噎道:我没有办法 玄霄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关键,他站起身来,淡淡问道:青麟卫也围攻了少林? 小沙弥不语,红着眼死死盯着地面。 找水回来的凌月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状垂眸叹了口气,绕过玄霄走到小沙弥身边,将水递给他。 别怕,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姐姐帮你。 小沙弥接过水,迟疑地望向凌月儿,并没有立即相信这两人。但他此刻根本没有选择,这般想了想,遂捧起茶壶狼吞虎咽地猛灌一气,结果因为喝得太急,不住地咳嗽起来。 凌月儿便蹲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待喝够了,这小沙弥终于回过神来,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们是谁? 我们 凌月儿本想回答,但被玄霄以眼神制止了,而他顿了顿,反问道:你难道不想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最终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小沙弥愣了一下,唇角泛起苦涩的笑,自嘲般喃喃道:我我更想要一切都不发生。 面对这种异想天开的愿望,玄霄冷冷一笑,只幽幽道:堂堂拳皇沦落至此,是你之故,他是在替你受罪。 张口欲言,反驳的话却哽在喉咙中,小沙弥陷入沉默,眼泪又落了下来,就这般过了许久,才承认道:是。 这句话像是瞬间击溃了少年最后的心理防线,他死死捏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论这两人是什么人,只要能救方丈师父 只要能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鼓起勇气。 那日,官差带了好多人围住少林寺想要找我,可方丈师父坚持不肯把我交出来,所以官差要放火烧死寺里的所有人。我那时很害怕,一直躲在后山的岩洞中,直到师兄们来找我时才敢出来。后来我才知道,是方丈师父骗那些官差说愿意去指证忘尘师兄,希望官差能不要为难少林,这些人才走了。 他说着说着,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整个人都都抖了起来。 玄霄皱眉:以拳皇的武功,即使对上青麟卫,也不该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方丈师父是不想让少林的任何一个弟子出事,才自己去的。当时师兄们都极力反对,可师父他却对师兄们说 眼泪砸在污秽的地面上,消失于黑暗。 小沙弥低着头,哭得泣不成声:他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145章 救人 为了保护整个门派,自愿舍身成仁吗? 玄霄冷漠地站在原地,似是无动于衷般看着那名小沙弥一步步膝行到他面前,用力拽着他的衣摆哭道: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方丈师父。 而凌月儿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狠角色,见此情形,若说当真有多心软倒也谈不上,不过是与玄霄想到一处去了,都打算好好利用这副感情牌。 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救救方丈师父。 小沙弥跪在地上,朝面前这人额头触地,不停叩首,然而这人依旧只是神色淡淡地望着他。 既然抓的是拳皇,你又为什么在这里?玄霄问道。 动作一滞,小沙弥伏在地上:方丈师父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抓走的,我以为我可以换他回来,可是他们 想起之前那些非人的虐待以及这些人的种种恶行,他忽而说不下去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堪堪稳住情绪,继续道:他们在我面前折磨方丈师父,如果我不指认忘尘师兄,他们就把他的指甲一片片拔下来,手指一节节碾碎。 玄霄冷冷道:愚蠢。 哥!凌月儿故作不忍,出言阻拦道。 小沙弥却在地上重重一磕,话音里满是自责: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害怕得躲起来,方丈师父就不会被抓。 他又重重一磕,额头已是见了血,泪流满面道:对不起。 可是,我真的不能眼看着方丈师父在我面前被他们折磨成那样,三天三夜无休无止,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 再次猛磕在地,近乎自残,小沙弥跪在地上,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哭得肩膀抖若筛糠。 哥!凌月儿又唤。 玄霄偏头看她,却只听她轻声道:别问了。 两人目光交汇,看似在空中无声对峙,实际却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般片刻过后,玄霄才重新将目光落在这小沙弥身上。 你们每活一天,张司如便一夜不得安稳,就算你指证了太子,那人也不会留你们一条生路。 这些道理小沙弥不是不懂,只是没得选择,不过现在 他可以信他们吗? 你 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玄霄负手而立,对他道:面见皇帝,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 小沙弥摇了摇头,拿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失望道:我见过皇帝了,那个人 他顿了一下,即使大逆不道,却还是说出了口:那个人已经不辨是非,就算我说了也没有用的。 这你不用管。 玄霄转身,被这人抓得有些皱了的玄色衣摆亦随着这一动作,轻轻扬起。 魅月,带他去分舵等本座命令,红狱之内一切恢复原状,切记摄魂时留个指令,不要让人靠近这里。 凌月儿一愣:那你呢? 眸色微微一暗,玄霄道:太子那边应该见过皇帝了,本座需要去一趟,合计一下已经掌握的信息。 可听说张司如还伪造了单据。 凌月儿还以为他会直接处理这件事,毕竟此事越快越好。 想到之前对李惜花的嘱托,玄霄眼底冰雪微融:不急,吏刑司应该在着手调查那边,我们不宜出面。 听他这么说,凌月儿心下疑窦陡生,不解这人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她并未言明,只顿了顿,便道:也好,算时间那两人估计也到长安了,我先回分舵。 被两人的对话绕了一头雾水,小沙弥渐渐也不哭了,伏在弘海方丈身边眼神复杂地望向玄霄,心下猜着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凌月儿这个知心好姐姐本想扶他起来,但他一直死死捏着方丈的衣角不肯松手,转头急道:方丈师父怎么办? 微微一笑,凌月儿手中银铃轻晃,不一会儿便见之前跟在她身后的那名青麟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放心,他和你一起走。 说着,那名青麟卫已将弘海方丈背起,朝牢外走去。 小沙弥呆了呆,反应过来,惊道:外面有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却见身畔之人伸出纤白的手指轻抵红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一声轻嘘,万籁俱寂。 小沙弥痴痴地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眸,双目渐渐失了神彩,无意识地跟在其身后迈动脚步,而等他再回过神来时,竟已是站在了一片大雨中。 那名一身肃杀之气的黑衣人早不见了踪影,也根本没有什么恐怖的牢房,一切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后就都不见了。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面前古朴的建筑在大雨中静默着,牌匾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让他猛然一个激灵。 千重阁? 小沙弥吃了一惊,之前发生的种种也如同被线重新穿回的珠串,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是千重阁! 听说这里面的人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 可是 他迟疑了一瞬,最终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了凌月儿的脚步,而在他们进入后,又一声清脆的铃音似水波般散开,守在门前的青麟卫慢慢恢复神志,几乎所有人都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只除了 在她身后跟了一路的那个人。 ☆、146章 误会 李惜花没想到自己会在去千重阁分舵的路上遇见罗刹女,而更令他震惊的是这女人身后竟还跟着一个小沙弥和一个青麟卫!他心里霎时咯噔一下,旋即凝神屏气,借助建筑物的阴影小心隐藏起自己的身形。 先有剑圣被擒,之后老皇帝又出事,所有事情的发生看似并无逻辑关联,却都带着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偏在此时又被他窥见了这一幕,难道真如他担心的那样 千重阁和青麟卫其实暗中勾结? 雨太大,影响了视线,李惜花按下心底的疑惑,决定悄悄跟上去一看究竟。不过等他走近再看时,才发现那青麟卫背上背着的居然是少林方丈弘海大师,而且明显是被什么人严刑拷打过,已经失去了意识。 纵观武林,能擒住拳皇这等高手的人物,除了剑圣还能有谁?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正在被人耍得团团转,李惜花气极反笑,真是好一个千重阁,好一个玄霄! 别人予以厚礼,岂有不还之理? 猛提内力,李惜花慢慢压低身体重心,足下施力,蓄势待发。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手救人之际,一声灌注了内力的铃音穿透大雨,俨然与他之前在城门口所听见的一模一样,并且因为距离逐渐拉近,他也渐渐看清了那名青麟卫的长相,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罗刹女搭过话的那人。 这是音功? 突来的铃音令他迟疑了一瞬,也正是这一瞬的迟疑让他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这些人就像都被罗刹女控制住了一般,齐齐地僵在原地,场面甚是诡异。 控制 光用声音,可能吗? 虽然他的风花雪月琴法也有类似迷惑他人神志的效果,但远远不及眼前这一幕来得让人吃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一声铃音就让人失去行动能力,这到底是武功还是妖术,难不成这人真是罗刹鬼魅? 这般荒谬的想法在李惜花的脑海中一闪而逝,由于这一变故,他错失了救人的最佳时机,只得再另想办法。但千重阁分舵内情况不明,如果在这里跟丢了,想再找到弘海大师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何况忘尘那边时间紧迫,也容不得耽搁。 思及此处,李惜花权衡利弊后,神色一凛,决定硬闯。他将轻功催至极致,紫色的身影冲入雨中,速度快得只见残影。 有青麟卫察觉到了异样,正待回头细看,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而其他青麟卫闻声也反应过来,但是他们皆快不过来人,仅仅几息的时间,便都被点中睡穴,昏倒在地上。 李惜花屏住呼吸,伸手推开厚重的门,只听吱呀一声,寒光陡然亮成一片,可守在千重阁内的众人根本近不得他身。 只见他手指一勾,从暗匣内拉出一根琴弦,指尖一弹,其中一端便钉在了门柱上,接着另一只手于琴弦上轻轻一拂,饱含内力的音刃飞出,所有指向他的兵刃竟被悉数震得断成了数节。 众人一惊,被这股力道推得后退数步,雄浑的内力激起一阵狂风,吹得凌月儿裙摆翩然飞舞。 她不悦地皱了一下眉,伸手将鬓边微乱的碎发挽向耳后,红唇轻启道:都住手。而随着这人一声令下,所有正欲继续攻向李惜花的人全都停了手,收起招式,躬身退后一步。 见人都停下手来,李惜花虽也放下了搭在琴弦上的手,暗中却仍旧小心戒备着。他将目光转向眼前不远处那名绝色女子,微笑道:副阁主,你是不是该给在下一个解释? 呵,解释,解释什么?凌月儿回眸,媚眼如丝:比如擅自闯进千重阁,还把门口的垃圾搞得一团糟? 李惜花不想同她绕弯子,遂敛了笑容,直截了当道:副阁主难道不解释解释,比如勾结青麟卫,挟持少林方丈。 凌月儿却嘲笑般瞥了他一眼,之后收回目光,本想把这闯进阁来的人当作一团空气,不予理睬,然而躲在她身后的小沙弥却在此时探出头来,吃惊道:大哥哥,你在说什么,他们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李惜花愣住,这怎么回事? 看来这雨下得大了,连某些人的脑子也跟着进了水。 讽刺完这位不请自来的李大琴皇,凌月儿转向一旁闻讯前来的商陆,手中银铃轻响,只见那名青麟卫把弘海大师放下后,立时便有人上前帮忙扶住这位少林高僧,带往他别处去了。 而这小沙弥本来也想要跟上去,但又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人,凌月儿见状,心知他在担心什么,遂表情一软,对他道:你跟着去吧,放心,会没事的。 两人说话间,李惜花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儿,很是尴尬。 商陆瞧了一眼他,不解地问道:副阁主,这是? 他原本问的是这位李公子怎么来了,然而凌月儿却侧目,故意加重语气,仿佛生怕门边那人听不见一样:青麟卫为了捏造人证,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要是等某些人想起这茬儿来,只怕人都投胎去了。 李惜花咳嗽一声,忍不住扶额。 一见气氛不对,商陆十分有眼色地没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而是转了话题,问道:属下方才观弘海大师伤得不轻,可需要属下亲自处理此事? 凌月儿微顿,正色道:尽全力,保住他的命。 是。商陆抱拳。 思绪一转,凌月儿想起此行的目的,又问道:对了,那两人到了吗? 到了,属下这便差人去 他话还未说完,凌月儿话里所提到的其中一人倒是自己先来了。 发生了什金婷原本正一边走一边问,谁知竟看见李惜花站在门口,不由得顿住话音,转而惊讶道:李大侠?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1) 李惜花同样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她,顿时也吃了一惊,忙道:金寨主怎会在此? 昔日的称呼勾起无限回忆,金婷垂眸,有些怅然地说道:白云寨已不复存在,李大侠还是叫我金婷吧。她见着气氛不对,目光在李惜花和凌月儿之间转了个来回,又特意好心打了个圆场:副阁主,这里面想必有什么误会,不如我们进去再说? 闻言,凌月儿冷冷甩了李惜花一眼,径自往里走去。 金婷等人走后,对李惜花抱歉地笑了笑,而被这人善意解了围,李惜花自是感激地回以微笑,然而心下却是疑云重重。 这人不是随她心上人隐居去了吗? 怎么会和千重阁扯上关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147章 细思恐极 与开封总舵别无二致的黑白色建筑,连每一根线条都带着冷硬,云层压得极低,显得这一方天地愈发逼仄。 李惜花本以为此地很小,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据点,因为表面上一眼看去,这儿总共加起来也就普通人家的四合院那么大,直到凌月儿领着他们进了右手边的屋子。 只见这人在一面墙前站定,用一把形状奇怪的钥匙插入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洞中,循着某种规律来回反复转动了几下,霎时墙角的地面便似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条幽深的石阶。 尽管墙上的火把将这条石阶照得很亮,可向下延伸的路却长得一眼望不到头,随着李惜花不断深入,无数岔路一一跃入视野,其复杂程度密如蛛网,如果不是有前面的人引路,不熟悉的人定然会迷失其中。 他环顾四周,这么大规模的建筑居然悄无声息地蛰伏在长安城下,想想自己以前很可能每天就在千重阁的上面走来走去,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按下心底所有的惊讶,李惜花跟着凌月儿来到一间应该是议事所用的石室。这里很空旷,从石门进入后,甫一抬头便看见墙壁上用青铜雕铸出的似火非火的巨大图案,在幽幽火光的照耀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 除此以外,整个石室之内只放有十张凳子,连个桌子也没有,这种奇怪的设计还真是一点待客之道也不讲,但同样有谁想偷听的话,恐怕也是无处藏身。 商陆是跟着几人一起下来的,但中途转道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再出现时手里已多了一个与李惜花在开封时见到的一模一样的纸封。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凌月儿伸出手在墙上敲了三下,石门应声合起,整个空间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她转身,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不远处,而后又收回了目光。 纵然她对李惜花有诸多看不顺眼的地方,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如今大敌当前,还是正事要紧。 伸手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凌月儿双腿交叠,手覆于膝盖上,整个人身体坐直,一反之前的媚态,气势竟隐隐地和玄霄有几分相似。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不妨合计一下目前已经得到的信息。 李惜花对此没有异议,金婷也跟着也点了点头。 见两人都没有意见,凌月儿又淡淡道:商陆,之前命你去查那名打扮与无常相似,手拿黑铁剑令的人,身份有结果了吗? 商陆单膝跪地,将纸封递给她,恭敬道:目前只有周边分舵传回的消息,其他更远的分舵则还需要几日才能得到回复,据目前已经收集到的信息来看,这人曾在京城、洛阳等多地出现过,不过江湖上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在他说话时,凌月儿拆开纸封,听完汇报之后微一点头,表示她知道了,随后垂眸将手中文件上的每一条记录都仔细一一地读过去,一时间满室只余纸页翻动的声音,安静非常。 坐在她下首的金婷有些疑惑,却又不好意思打扰,只好侧过身子,小声向身边之人问了一句:这查的是个什么人? 李惜花亦低声回道:金姑娘可曾听闻这次有人假扮千重阁杀手,行刺皇帝的事? 嗯,我在来时便已经听副阁主说过此事了。金婷话音微顿,不解道:难道这事和此人有关? 听她之言,李惜花皱眉:这次负责保护皇帝的大内侍卫统领杨大人同那些行刺皇帝的杀手交过手,而此人便是其中一人。他话音一转,又问道:金姑娘怎么会来到此地,顾公子呢? 云青也来了,只是近日阴雨不断,他路上染了风寒,现正在屋内歇息。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纸条递给李惜花,又垂下眼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间流露出几分伤怀之感: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再来长安。 李惜花接过她递来的纸条,只见这些纸张已经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他问道。 金婷忍不住苦笑:李大侠有所不知,其实云青以前也算属于青麟卫,只不过是见不得光的那一部分,这些都是当年夜丞局千卫姬鸿指使他潜入太师府时,为了传达命令所写下的。本来云青在收到指令后就应该将纸条毁去,但他当初已经萌生叛意,便将这些东西都留下来了。 翻看着手中的纸条,李惜花此刻的心情真是既惊又喜,因为一旦有了这些东西,七年前的天乾门大案就有了翻案的可能,这对他们现在来说简直是天助。 但千重阁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微微侧目,先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凌月儿,随后转头对身旁这人委婉地问道:金姑娘和千重阁的人认识? 嗯,副阁主曾经帮过云青一次,那时李大侠不也在场吗?金婷奇怪道。 什么,我也在? 李惜花纳闷:难道是白云寨? 金婷点了点头:那时带云青上白云寨找到我,还有孤身前去与镇远大将军交涉的便是副阁主。 李惜花: 那个救了白云寨的人居然是罗刹女? 见他还有所怀疑,金婷又道:五天前,副阁主找到我们时,最开始我也不信,但她将一切事情原原本本和我们说了一遍,还说能替我父亲翻案。 深吸了一口气,她将目光转向一个角落,死死地咬住牙,不愿这人看见她脸上难过的表情。 呵!这些人为了权势罔顾人命,害家父蒙受不白之冤!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是能洗清冤屈,还我家人一个清白,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就是搭上我这条命也愿意。 五天前 那不也正好是他们从丐帮那儿得到消息的时候吗? 从事发到现在,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做下了如此安排,足可见其决断力和心思之深,这一切究竟是罗刹女的主意,还是 那人? ☆、148章 线索 李惜花心下一时思绪纷杂,又见因自己之故勾起了别人的伤心事,遂轻轻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杨太师的事如果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金姑娘尽管直说,在下定会竭尽全力。 伸手接过这人递还的纸条,金婷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压制住心底的悲痛,神情黯然地说道:多谢。 话音落后,石室之内又只剩下一片安静。 将全部信息看过一遍后,凌月儿理了理手中的资料,抬眼朝这两人看去:两位如果聊完了的话,那我们就开始说正事了。 金婷抹去眼角的湿润,冲凌月儿点了点头。 好,没有异议我们就开始。 凌月儿说着,抬手将关于那名酷似无常之人的资料递给了李惜花。 为了展示合作的诚意,千重阁在此事上不会对二位有任何隐瞒,依照阁主的命令,现在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提出来。 哦?琴皇挑眉,有些意外道:什么都可以问? 凌月儿美目一转,几分冷淡地说道:与眼前这事无关的问题,请恕本座无可奉告。 闻言,李惜花轻笑,也不跟她绕圈子,直接便问出了心底一连串的疑惑。 你们怎么知道金姑娘手上有证据? 早料到这人有此一问,凌月儿道:在找寻顾公子行踪之时,千重阁就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不过纸条之事我等并不知晓,原本不过是想请金姑娘与顾公子出面作证。 如果真像她所言,难道这只是巧合? 李惜花眼神一暗,别有深意地问道:那副阁主又是为什么要帮他们二人? 眼底闪过一抹不悦之色,凌月儿侧目,不答反问:琴皇想问的便只有这些? 唇边笑意愈盛,慵懒中透着一丝邪气,李惜花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凤眼,就这般盯着这人,却是笑而不答。 金婷见两人话不投机,便想岔开话题缓解气氛,于是插话道:副阁主,如果只有我手上的这些证据,恐怕还不足以扳倒张司如,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她问起此事,凌月儿脸色稍霁,幽幽道:天乾门大案只是阁主计划中的一部分,目前我们主要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太子这件事上,金姑娘无须担心,只要张司如一倒,不光杨太师的冤案,青麟卫这么多年来做下的所有恶事都将大白于天下。 然而她微微一顿,又有些担忧道:不过虽然刚刚你们见过的那名小沙弥已经答应指证张司如,另外等弘海大师转醒后亦可作为人证。但据从青麟卫处得来的消息,张司如还伪造了千重阁的单据,谎称是太子指使小沙弥前去我千重阁下的单子。现在只有证明单据是假,所有的证据才能被全部推翻。 这倒不难。李惜花笑道:在下已经让丹总捕去偷这些所谓的证据了,只是要想辨验真假,恐怕还需贵阁相助。 一听这些人果然如玄霄所言,正在处理伪造的单据,凌月儿暗暗庆幸还好没去,否则两边撞在一起,只怕会出岔子,面上却只淡淡道了一句:此事千重阁定会配合。 见这件事敲定了,李惜花遂敛起笑意,复将他此来的目的重新提上来。 说来还有件事,不知道贵阁可有办法? 什么事?凌月儿问道。 实不相瞒,就在一个多时辰前,在下与太子一道面见了当今圣上,可圣上却在服下了张司如供上的神丹以后,突然倒下,浑身气血□□。在下虽然在第一时间出手稳住了圣上的病情,可是太医为圣上诊治后得出的结论竟是一切正常,并非中毒。 想起当时混乱的局面以及忘尘许下的三日之期,就连李惜花也变得愁眉不展起来。 什么!皇帝出事了? 凌月儿一惊,如果皇帝不能明断是非,那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无用功。 而听李惜花说起这一奇异的症状,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商陆忍不住出声道:不是中毒? 李惜花转过头来看向他,叹气道:当时在下以内力为圣上压制气血时,也发现找不到病因,所以妄自猜测会不会是蛊。又因为曾见商护法之前驱使过毒蛊,所以才来此想碰一碰运气。 无妨,就算不是蛊,医毒之术我也有所涉猎。阁主命我在此待命,就是因为听闻皇帝被那些假冒的千重阁杀手吓得病了,生怕其中出了问题。 说完,商陆站起身朝凌月儿行了一礼。 副阁主,属下请命前往。 没想到张司如居然会在众人面前动手,这事着实奇怪。 凌月儿沉吟片刻,才道:也好,此事便交由你处理,不过去之前换身衣服,切记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是。商陆说道。 听这两人话里的意思,剑圣竟是连这种可能都已经算到,并且还早早做好了安排,这让李惜花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149章 勾引 又草草地交代了几句,凌月儿命商陆速去准备,毕竟老皇帝现在的情况极不稳定,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而她则留下来照看弘海大师,以防出现什么状况。 这样的安排已经是再稳妥不过的,金婷见自己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加之又担心顾云青,就和两人打了个招呼,跟着一个带路的人先走了,一时间整个石室内就只剩下李惜花和凌月儿两人。 凌月儿是故意留下来的,这一点李惜花很清楚,然而他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人开口,便主动微笑道:副阁主是有什么事要与在下相商吗? 凌月儿不语,只是看着他,气氛顿时僵了起来。 虽然心下不解,但李惜花面上却还是轻笑一声,自己打了个圆场:说起来,先前是在下莽撞,误会了副阁主的一片好心,在下在这里给副阁主赔个不是。 但凌月儿依旧一言不发,搞得李惜花更加疑惑,猜不出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微抿了一下唇,只得近乎在没话找话一般,又笑着问道:怎么不见阁主,我先前见他似乎受了伤,可有大碍? 他这话一问出口,凌月儿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勾起唇角娇笑连连,竟是一反之前的冷淡,如同打趣般说道:奴家在这儿,李公子倒还有心思想旁人。说着,她婷婷袅袅地走向这人,一双眼儿更是带了几分嗔娇地望向他。 李惜花一愣:副阁主? 先前凌月儿低下头,等再抬眸时,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先前是因为有外人在,奴家既然做了这副阁主,自然得端着一些,不过现在他们都走了。 伸出手想要接近这人,却被他反握住手腕,凌月儿顺势整个人倒进李惜花怀中,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小声道:早便听闻琴皇俊美无双,其实奴家仰慕李公子已久。 微微踮起脚尖,凌月儿用胸前的柔软蹭着这人的胸膛,在他颈侧吐气如兰,惊得李惜花连忙后退,然而他身前之人却步步紧逼,直到把他逼至墙角。 凌月儿轻笑,娇声道:李公子躲什么,难道奴家还比不上你之前那些女人吗? 而这突来的变故打了李惜花一个措手不及,想起之前在城门前时那名青麟卫的反应,他心下警觉,不敢贸然直视这人的眼睛。 用双臂环住他的腰,此时的凌月儿身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强势,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靠在李惜花身上,目光流转之间,是风情无限,亦是魅惑撩人。 为什么不敢看奴家? 李惜花垂眸,呼吸之间尽是这人身上的异香,身体竟然也跟着莫名燥热起来,正在此危急时刻,他忽而唇角轻勾,带了几分邪气地笑道:副阁主倾城绝色,在下是怕一见便丢了魂。 说话间,他捏住一只正在他腰上不断作乱的手,略施巧劲,一个转身脱出困境,接着抽出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唰的一声打开。 不过眼下情况紧急,副阁主还是以大局为重比较好。 凌月儿娇笑:那不如待此事了结,改天 手中折扇轻摇了两下,李惜花打断了她的话,婉拒道:抱歉,实不相瞒,在下已经有了心上人。 哦?凌月儿一顿,故意问道:莫非你那心上人比我还要美? 出于对萧玄的保护,李惜花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便不打算再按这人的话接下去,而是找了个借口敷衍道:副阁主能看得上在下,实在是在下三生有幸,不过我宫里的朋友还在等消息,请恕在下失陪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2) 闻言,凌月儿的脸色冷了下来:都说琴皇风流多情,怎么,是奴家哪里不好吗? 李惜花不想和这人再多纠缠,干脆抱拳:抱歉,如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改日在下定然亲自登门再向副阁主赔罪。说完,便转身朝石室外走去,留下凌月儿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看着石门的方向定定地出神。 李惜花。 她一字字说道,手下用力,恨不得要将藏在背后的银铃握碎,可过了一会儿,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哥,你为何偏偏要看上此人,他日若他负你 话音一顿,凌月儿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冷笑一声。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哥,都想也别想,要怪就怪你自己滥情不专。 石室之内,跳跃的火光将墙上的影子映得斑斑驳驳,而在那忽明忽暗的光亮中,一身紫红色罗裙的绝色女子眸间一片冷然。 才不过酉时,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浸透了夜色的昭灵宫显得有些寂然,不过这只是一种假象,宫外早被大内侍卫层层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听到皇帝出事的消息后,白贵妃一早便赶来想要看看情况,然而丹弈风早有预料,离开之时就提前和侍卫副统领打过招呼,硬是把人拦在了外面不让进去。 至于其他人,由于老皇帝是服了张司如供上的丹药才出的事,故此青麟卫把消息封得死死的,暂时还没多少人知道此事的详情,至多只听到了一些风声,不过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将军府。 事发后没多久,丹弈风特地遣吏刑司的人去将军府报信,但昭灵宫属于后宫范围,以李宗显镇远大将军的身份,非诏不得入内,所以除了帮丹弈风打打下手以外,也就只能干着急。 另外在这短短一个下午,几乎全长安城和长安城周边有名的大夫都被吏刑司莫名其妙地抓走了,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有些个医馆早早闭门,更有几个大夫吓得想要卷包袱逃跑,可惜才逃到城门口就又全都被逮住了。 得益于张司如大开方便之门,宫里一时间大夫成灾,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查出老皇帝是得了什么病,而为了封锁消息又不能将人放出去,只好找个空屋子全关进去了。丹弈风在来之前去看了一眼,然后别过头去,默默扶额。 昭灵宫内,烛火将满室照得通明,忘尘手持一串佛珠坐在床边轻轻诵念。突然,拨转佛珠的手指顿住,他察觉到来人,于是睁开双眼,起身迎出。 见到太子出来,丹弈风本想行礼,却被忘尘一把拉住:这里没有外人,你我皆是朋友。 丹总捕也没心思拘礼,便顺势站起来,递了个眼神给他。 忘尘心下了然,下令让殿内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然后将门栓落下锁死,两人转到内殿才敢说正事,不过出于小心,所有的交谈皆都用的是凝音成束的法子。 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方向,丹弈风将怀中的一卷纸拿了出来,说道:这就是那几张伪造的单据。 什么单据? 忘尘不解,不过等他接过单据一看,立时便明白了。 唉 丹弈风叹气:殿下,你是不是有个小跟班儿叫清缘? 心中咯噔一下,忘尘问道:他怎么了? 丹弈风摸了摸后颈,嘴里轻啧了一声:这小和尚说他曾经受你指使,去千重阁下单行刺圣上,喏,这不就是李小子让我去偷的证据呗。 忘尘皱眉:清缘不是那种人,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变故。 呵!丹弈风嗤笑:红狱那地方,是不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给你老虎凳辣椒水整吧整吧,再硬的嘴都能给撬出条缝来。 忘尘默然,神色也跟着黯淡下来。 见状,丹弈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改口道:呃,不是,你别担心啊,我也就随便说说,在这事结束之前,你那小跟班儿对张司如还有用,死不了的。 说着,他话音一转,又道:对了,我还找到别的证据了。 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丢给忘尘,丹弈风笑道:这死太监太他娘的难搞了,一下午就跟盯梢似的,还好老子机智。 用手指拂过令牌上刻着的异族文字,忘尘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李将军的人从城郊乱葬岗里挖出来的尸体上找到的苍狼令牌,张司如以为他把那些刺客的尸体埋到乱葬岗里,咱们就找不着了,他也太小看我了。 那尸体呢?忘尘问道。 丹弈风摆了摆手,笑道:幸好这几天天儿冷,尸体都还好着,我让李将军帮忙派人都给运冰库去了,就算张司如听到风声,我们的人守在外边儿,他也进不去。 他刚说完,就听外殿忽然有人敲门,两人皆是一惊,对视了一眼后,齐刷刷转头望向外面。 见没人应声,屋外之人又敲了敲门,淡淡说道:是我。 丹弈风只见过服用药物改头换面的萧玄,而没见过千重阁的阁主,还是忘尘最先反应过来,出声问道:阁主? 嗯。门外的人应道。 把那枚令牌和所有单据都收回胸前的暗袋内,丹弈风心念电转,凝音成束道:我先躲起来,你自己千万小心,以防来者不善。 忘尘点了点头,等他藏好后才走到门边将门栓起开。 门被推开的刹那,一道冷峻的身影随之出现在视野之中,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玄霄。 ☆、150章 防伪印记 虽然他明知江湖榜首的武功奇高,但没想到这人居然连皇宫大内都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来去自如,外面明明有那么多人守着,他是怎么做到的? 躲在后面的丹弈风支着耳朵半天没听见响动,不由得摒住呼吸,忍不住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可当他朝外看去时,竟正好对上那即使是面具也掩不住凛冽寒意的目光。 偷看不成反被人发现的丹总捕吓了一跳,下意识赶忙把头缩了回来。 这他妈谁说他武功废了的?谎报军情,可恶至极! 而就在两人吃惊不已的时候,玄霄不等他们反应,径自跨过高高的门槛,同时掌下内力轻催,回手挥出一道掌风,朱红色的殿门随之瞬间合起,门栓也被震得再次落下。 忘尘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名从自己身侧走过的人,一时间思绪纷然。 先前在城门口时,李惜花便怀疑此人是故意演了一出戏给张司如看,现在这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无疑证实了他们此前的猜测,加上之前丹弈风说清缘指证他的事,不难猜到这人去红狱究竟做了什么,思及此处,他心中悬着的石头顿时落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忘尘正想着,就见那不紧不慢走到殿中央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玄霄说道。 闻言,忘尘跟上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人见到自己后,无视皇族威严的傲慢与无礼,反而捏着佛珠双手合十,向他躬身施了个佛礼,凝音成束道:多谢阁主救下清缘。 玄霄挑眉,着实有些意外,他都还没提,这人倒先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李惜花先前似乎提过这人也是他的朋友? 呵,有意思。 他转身负手而立,亦凝音成束,淡淡道:如果殿下说的是被张司如关在红狱内的那个小沙弥,本座确实已经将人救下,并且着魅月把人护送至千重阁分舵。 听他如此说,忘尘心下一喜,但紧接着又忍不住担心,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他没受伤。 玄霄垂眸,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据那小沙弥自己说,青麟卫的人去少林原本是想要抓他做人证,但拳皇为了保护少林门人,自愿代替他被青麟卫抓走。可惜 话锋一转,他话音里又多了几分嘲讽:那小沙弥以为能用他换回拳皇,自己白白送上门去,又见他们严刑拷打拳皇,便先受不了了。 什么?! 忘尘惊得一怔:师父被青麟卫那他现在怎么样? 回想起之前在红狱内见到的景象,玄霄顿了片刻,幽幽说道:本座只粗探了一下他的伤势,气海穴被废,琵琶骨洞穿,双手双脚的骨头全被敲碎了。 这 突来的噩耗让忘尘几乎忘记了呼吸,攥紧的手力道之大,竟使内力不受控制地震断了佛珠,霎时劈里啪啦滚落一地。 而在这番震惊过后,捏着佛珠的人却渐渐沉默了,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过了良久才神色落寞道: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他们。 一声长叹,饱含着沉重的无奈,白衣的僧者痛苦地闭上眼,浑身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之前张司如就曾派人去过少林,只是我总找借口安慰自己,说佛门乃清净之地,其实我明知道这些人不会放过我的,明明是知道的 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丹弈风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气得一拳砸在柱子上,把帘子一掀,张口骂道:可恶,这帮阉狗简直欺人太甚! 消息既然已经带到,便算是尽到了礼数。 玄霄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的丹弈风,话音一转,忽而问道:听说张司如伪造了我千重阁的单据? 哦,对! 经他一提醒,丹弈风也想起这茬来,一拍脑袋:你看我都气懵了。 说着,将那些单据重新从胸前的暗袋内掏了出来,递给这人道:这就是张司如伪造的单据,阁下既然是千重阁的阁主,想必也认得自家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这些单据是假的? 伸手接过单据,玄霄暗暗皱了下眉。 不得不说这张单据伪造得确实和真的几乎没有分别。 但,也只是几乎。 他从怀中取出之前带出来的霹雳堂下的单子,又从随身的小匣子里倒出一块紫色玉石,接着眼神一凛,内力外展化作一阵强劲的气流,夹杂着细雪荡开,于一瞬之间灭去了殿内所有的光源,而就在周围陷入黑暗的同时,他手中那枚紫色玉石却亮了起来,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丹弈风盯那宝石,奇道:我的天,这什么玩意儿,夜明珠? 可夜明珠大多是黄绿、浅蓝、橙红等颜色的,这紫色的还真是没见过。 玄霄并未理会这人的话,径自走到一张桌案边,将两张单据排在一起,然后举起那枚紫色的玉石。其中一张纸倒并没有什么变换,可他带来的那张单据右下角被这玉石的光一照,竟似呼应一般显出一团似火非火的图案来。 忘尘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也凑过来一看。 这是千重阁的印记? 嗯。 玄霄冷冷说道:千重阁内无论卷宗还是单据皆加盖有这种印记,但如果没有特殊的紫玉髓,印记便无法显现,所以即使是我阁内的人,绝大部分都并不知晓此事。 丹弈风啧了一声,一脸稀奇地瞧着他手中的玉石,别有深意道:防得这么严,很难想像你们居然只是个江湖门派。 把玉石和单据全都收好,玄霄冷冷说道:拿人钱财,□□,如果我等不能事事做到周全,那便也活不到今日了。 ☆、151章 剧毒蝼蚁 活不到今日吗? 丹弈风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唇角,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这个一直带着张面具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的家伙,不过倒也没再将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他抽回桌案上那份由他带来的张司如伪造的单据,叠了两折夹在指尖,笑道:殿下许下三日期限的时候,我还在想时间紧巴巴的,怕三日之后弄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难以交差,结果没想到这么顺利,眼下证据看样子是都到手了。 这一点也是忘尘所没有料到的,那时情况危机,他本来也只是行了个权宜之计,甚至做好了如果三日之内不能查清此事,他便将所有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的准备,谁知一切竟出奇的顺利。 不过这有点乱啊,让我来理理,看到时候怎么说更有利。 丹弈风摸了摸长着青色胡茬的下巴,沉吟了片刻。 我手上现在有苍狼在我大夏内活动的证据,最最开始那个劳什子的小镇里死的全都是苍狼的人,千重阁和苍狼的恩怨又有阁下的单据为证,倒是很好解释为什么苍狼要栽赃千重阁,不过苍狼想刺杀圣上这事好理解,但张司如是怎么搅合进去的? 他摇了摇头,叹道:啧啧啧,不行,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安不上啊。 说这话时,丹弈风偷偷递了个眼神给那白衣的僧者,又朝看似正在发呆的剑圣努了努嘴。 忘尘顿时心领神会,偏头看向身侧这人,问道:阁主对此事有何看法? 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将一切大白于天下,关于这一点,玄霄自有打算,本来并不想再掺和进来,但却偏偏被忘尘点了名。 闻言,他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就说道:不清楚。 丹弈风: 不过丹总捕的脸皮也是厚,轻笑一声,直接问道: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 心知这人是在探自己的口风,玄霄不动声色地把皮球又踢了回去,冷冷说道:吏刑司总捕都想不明白的事,本座怎么会清楚? 丹弈风又笑,故意说道:刺客的身份我们倒是查清楚了,那帮人确实是苍狼的人,我们还从那些尸体身上找到了能证明身份的令牌。 他仔细观察着这人的反应,顿了顿后,说道:阁下看起来像是一早就知道了,居然一点也不意外? 面对如此敏感的诘问,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一线寒意自那双冰冷的眼瞳中一闪而逝。他抬起头来,对上丹弈风看过来的目光,似是在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人,过了会儿才把视线重新移到别处。 苍狼既然要栽赃千重阁,根本就不会隐瞒身份,如果这事变成在千重阁派去的杀手身上找到了苍狼的东西,我阁中上下便算是坐实了通敌之罪,正好合了某些人的意。反倒是张司如极力隐瞒此事,可见苍狼和张司如本就不是一伙的,那人至多不过是顺水推舟,想嫁祸太子殿下罢了。 丹弈风嗤笑一声:呵,你果然是假不知道。 虽然被人当面戳穿了,玄霄却不见恼怒,只转身面向他,冷声问道:事到如今,丹总捕还在怀疑本座? 不,当然不。 丹弈风戏谑地笑道:我只是对你这个人有点感兴趣。 他侧目,好似只是随口一提:殿下有所不知,本官先前被李小子拉去做苦工的时候,遇着了个挺有意思的人,名字也有趣,叫萧玄,乃是长安皇商萧家的幺子。萧玄、玄霄萧玄玄霄 就像说绕口令般把这两个名字念了好几遍,丹弈风挑眉:虽然他不会武功,说话声音也不一样,但和你倒是一般高,身材也差不多少,而且巧了,他说他也是千重阁的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3) 用不同的身份被同一个人质问,玄霄面对压力,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道:他曾经是我千重阁的人。 哦?丹弈风问道:现在不是了? 玄霄不答反问,冷冷道:千重阁和萧家的事,总捕大人也要过问吗? 好,我不问。 丹弈风耸了耸肩,摊手道:不过殿下你还有所不知,之前神机大炮那事,要不是那位萧公子出谋划策,绝不会如此顺利解决。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新奇,听李小子说,阁主这次也是一早就料到了张司如的动作,不光演了个戏把自己弄进了红狱,临走之前还嘱托他去牵制那人,这手法倒是和那一位萧公子像得很,莫非 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丹大总捕笑笑地看着这人,说道:你们千重阁里出来的人都是这副调调儿不成? 垂下的眼中暗潮渐起,玄霄倒是小看了这个吏刑司的总捕,此人看上去一副大老粗的模样,心思却细,敏锐得很。 虽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人之所以会起疑,也是他刻意为之,毕竟他不是萧玄,更不想那人将他一直当作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一半于公,一半于私,才会在霹雳堂时于这些人眼皮子底下明着摆弄了些手段,但他没想到李惜花没什么反应,反而丹弈风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质问他。 不过也难怪,那人探过他的脉,深信他不会武功,又去过萧家,亲自证实过他的身份,而且他还将千重阁的事半真半假地揉在萧玄的过去里,就算丹弈风怀疑他,李惜花自以为知情,以那人的心性只会心疼他吧 一想到那人对自己全心全意的爱护,玄霄心下一软。 也好,如此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他按下心底的思绪,冷冷道:承蒙总捕大人高看,倒是让本座突然想起还有件事忘了知会你们一声。 忘尘不解:什么事? 玄霄淡淡说道:七年前天乾门大案中的杨太师之女还活着,而且她不光活着,还爱上了青麟卫派去杨太师府上的杀手顾云青。如今这两人就在我千重阁内,手里有当年张司如指使顾云青时,为了传达消息而写下的数张纸条。 一听见天乾门这三个字,忘尘蓦然瞪大了眼睛,吃惊道:当真?由于心下急切,他下意识朝玄霄又走近了一步:你当真有证据翻案? 殿下放心,既然要算账,不如新账老账一起算,让他彻底绝了翻身的可能。 说着,面具之下的人冷冷抬眼,一双锐利的鹰眸望向黑暗,神情之中带着一丝冷漠与孤傲。 虽然,千重阁只是江湖门派,但蝼蚁尚且惜命,如果有人想要将我等推入火海,就算挣扎着,也是要咬他一口的。 丹弈风: 能对天乾门大案如此了解,说明这人分明从一开始就在布局,现在张着网看猎物浑然不觉地掉入其中,居然有脸说自己是蝼蚁? 身带剧毒,咬一口毙命的那种吗? 无视这两人脸上吃惊的表情,话音一转,玄霄淡淡问道:来时见外面守满了人,皇帝出事了?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皱了一下眉:李惜花人呢? ☆、152章 血玉 听他这么一说,丹弈风也反应过来,环顾四周问道:诶对,李小子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忘尘叹了口气:他到千重阁分舵找能医治父皇的人去了。 去千重阁找大夫?! 丹弈风咋舌,这是得多想不开啊? 忘尘心知他在诧异些什么,遂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 然而他那长话还没开始,就被玄霄打断了,只见这人冷冷地看向他:那就还请殿下长话短说。 丹弈风: 他和忘尘几人可是过命的交情,私下里随便一点也就罢了,但这人和他们又不熟,忘尘再怎么说也是太子,身份尊贵无比,这人怎么能和一国太子这么说话?! 轻咳了一声,丹总捕意有所指地假笑道:阁主,这皇宫之内不比千重阁。 玄霄闻言,却只淡淡地望着他,眼底甚至瞧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仿佛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一般,看得丹弈风腾地一下火冒三丈,差点没压住。 见状,忘尘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无妨。 话音一顿,他又施了一个佛礼,缓缓道:阁主这次帮贫僧实在良多,这些恩情贫僧定会铭记于心,若他日阁主有需要贫僧的地方,贫僧一定不会推辞。 玄霄本不欲和朝廷多纠缠,现在事情已经基本办妥,便也懒得再同他们虚与委蛇,可他没想到这位白衣僧者会对他做下如此承诺。 微微眯了一下眼,玄霄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起这人来,幽幽道:不知殿下是以太子的身份说这话,还是仅仅只是少林寺的忘尘大师? 忘尘淡淡道: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背信弃义,凡是贫僧能做到的都可以。如果阁主觉得不放心,待此间事了,贫僧便与阁主立下字据。 殿下?!丹弈风惊道:这这不好吧。 然而忘尘却并不在意似的,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并且贫僧也相信阁主的为人。 丹弈风: 他一脸复杂,数次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信这人,认真的吗? 这句话听着不仅丹总捕感到不可思议,甚至连玄霄也觉得可笑,可眼前这名白衣的僧者却似乎是认真的,既不是为了拉拢而说假话,更不是为了好听而说场面话。 这就有意思了。 玄霄收回目光,不由想起明珠太子之名的由来,亦想起老皇帝于七年前天乾门大案之中力保他,更一直不肯撤去他太子之位的事。 或许 老那皇帝这么坚持,也不无道理。 殿下的话,本座记下了。 玄霄正说着,突然眼神一凛,偏头朝门的方向看去,不过下一刻又神色一松,淡淡道:他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敲门声亦随之响起。 忘尘,是我。敲门之人一边敲,一边说道。 李小子? 丹弈风皱眉,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回头用口型对两人道:我来。 玄霄却神色平静道:是李惜花和本阁的一名护法。 站在门外的李惜花一听这话便猜到了里面在捣鼓什么,遂摇着折扇,戏谑道:对,就我们两个,我说你们还要叽叽咕咕多久,外面很冷的。 丹弈风啧了一声,懒得跟他贫,几个箭步跑去将门打开,接着视线绕过李惜花,落在他身后那人身上。 只见这人是个矮个子,偏瘦,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长得亦是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掉进人海里一眨眼就捞不出来了的类型,要不是剑圣说他是护法,恐怕谁也不会信。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总捕大人。 商陆朝这两人抱拳行了一礼后,又看向玄霄。 阁主。 玄霄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只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李惜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状,李惜花微笑道:时间紧迫,商护法还是尽快为好。 商陆闻言却又望向玄霄,直到这人同意了以后,才随着几人往内殿走去。而玄霄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只在外殿找了一张椅子随意坐下,似乎一点也不急的样子。 四周一片寂静,显得外面的雨声愈发清晰,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商陆看过老皇帝的情况以后,神色一变,也来不及回答李惜花几人的问题,就急急忙忙从内殿走出,单膝跪在了玄霄的面前。 阁主 他欲言又止。 玄霄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冷声问道:救不了? 救得了。 商陆皱眉,表情凝重道:正如琴皇所猜测的,圣上之所以会吐血,乃是因为有人催动了他体内的毒蛊,这种蛊属下可以解,但需要一物。 玄霄淡淡道:何物? 商陆垂眸,复有抬起,幽幽说道:血玉。 随意敲着椅子扶手的手指滞在半空,玄霄沉声道:血玉? 李惜花见他如此反应,心下不解:怎么,难道是此物很难寻得? 然而商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虽然圣上身上的蛊是变异种,而且应是在很早之前就被种下了此蛊,但如果有血玉,便不成问题。 你确定? 玄霄缓缓站起身,眼底掠过一抹冰冷刺股的杀意。 是。商陆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玄霄冷冷道:你且稳住他体内的蛊,血玉之事本座自会处理。说完,竟是连伞也不撑一把,转身径自出了殿门,走进雨里。 突来的变故把众人都搞得一头雾水。 呃 丹弈风挠了挠后脑勺:这什么情况? 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李惜花,却见这人学着他的样子摊了摊手,也是不解。 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几人都觉出气氛不对,面面相觑后皆看着商陆,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旁敲侧击,这人都不肯透露一字,只保证道:两日之内,圣上必定会平安醒来。 两日吗? 李惜花若有所思地望着玄霄离去的方向,眸色渐深。 黑夜茫茫,雨水将一人淋得透湿,可那人却浑然不觉似的,只一味地往前走,直到一阵狂风呼啸,将路边的架子吹倒,拦住了他的去路。 冰冷的雨水滑过他脸上狰狞的面具,玄霄摊开手,因为握得太过用力,指甲刺破了掌心,顿时鲜血直流。 他轻轻喃喃:慕容鸩 话音落下,雨中之人眼神一凛,雄浑的内力倏然化作剑气,将面前的架子震得粉碎,狂风搅乱了雨水,如同四散的利箭将一切洞穿。 终于找到你了。 他冷冷抬眸,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153章 毁约 可是,天不遂人愿。 那天,玄霄甫一回到分舵便立即着人去查神丹的来历,他想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助张司如把控朝局,又是谁想借这位镇府大人之手杀死一国之主。 然而纵使盘踞在张司如背后的神龙教因着这件事逐渐浮出水面,关于这位神龙教大祭司的信息却是近乎空白。自五年前这人出现开始,直至今日,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容,但这个人却在老皇帝苏醒的当夜 死了。 起先众人只当张司如是畏罪潜逃,他失踪了三日,悬赏他的通缉令便在城门口张挂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时,有个乞丐揭下了这张榜,说是发现此人已死在了乱葬岗。 虽然丹弈风不计渠道不计手段地打听这事,然而没人知道这人在那个大雨的夜晚为什么会出现那里,又究竟是谁杀了他,最后这件事便也就只能没了下文。 失去了这条线索,吏刑司立马掉头开始查神龙教,可那位神通广大的国师或许真的能掐会算,早早便料到了这一切似的,等他们破开神龙教总坛的大门时,才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而且不光如此,短短一夜之间,遍布大江南北的所有教众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千重阁都未能查出他们的去向。 不过虽说没能抓住神龙教的人,丹弈风却在神龙教总坛以及各分坛内发现了许多囚室,仔细查下去以后,竟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事情。 神龙教一直在蛊惑教众,然后将他们关押在地牢之中,这五年中前前后后失踪的人口加起来居然有数千人之多! 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亦随着神龙教的消失成了一个谜。 而清醒过来的老皇帝听闻此事后震怒无比,气得又接连吐血,更是连夜召见了吏刑司、夜丞局、刑部、镜检台和清巡署在内的数名官员,下令彻查此事,凡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不管朝臣还是王公贵族,一律严办重罚! 就这样,在所有人尚未回过神来之际,朝中突然风云变幻,加上镇远大将军等几位老臣在背后推波助澜,短短数日的时间,除去一些手握重权,动之恐会动摇国之根本的人,其余一律杀的杀撤的撤,顿时不光是朝廷,就连后宫那些与之有所关联的妃子也坐不住了。 可老皇帝这次竟是铁了心,不光再次大发雷霆,还命人将她们通通赶了出去,谁再胆敢求一句情,便是与那些弑君谋反之人同罪,株连九族。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这一次虽然没有如此惨烈,但菜市口砍头竟变得如同卖菜切瓜一般,连续多天的雨都洗不净那片高台之上的血迹。 如此,才终于没了反对的声音。 而由于皇帝的命令,在许多人不眠不休连续整理了七日之后,三司会审,将张司如的全部罪行昭告于天下,其中包括杨太师以及另几位朝中大臣的罪名也都得到了平反。 同一日,老皇帝还下了一道罪己诏,前往太庙长跪七日,以示惩戒。 自此,无论是七年前的那桩天乾门大案,还是如今的弑君谋反案,一切的一切终于沉冤得雪,而金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忍不住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她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也太过绝望,如今终于,终于,可以还她杨家上下一个清白了!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除了 千重阁。 雨还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一人手执一柄玄色的长剑,闭着眼静静立在雨中。湿漉漉的头发结成一绺绺,有些紧紧贴着脸颊,有些则不断滴水。 突然,剑意一动,手中长剑斩断雨线,剑招化作一片寒光,不同于他平日里大开大合的狂风暴雪,此刻这剑竟似冬日里的小雪,细细密密,绵绵不绝。 这套剑法究竟是什么,其实连玄霄自己都不知道,那日经李惜花指点后,他若有所悟,便将其中的剑招又改了一些,现在串联起来也愈发连贯,不会再出现之前无法衔接的问题了。 凌月儿安静地站在一边,神色复杂地看着正在练剑的人。 哥,你真的变了。 练剑之人似乎专心致志,并未听见她的话一般,连动作都未滞上一瞬。 她又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别人常说字如其人,剑何尝不是一种心境的投射? 玄霄收住剑势,缓缓吐出一口气,侧目看向她,却依旧不言。 那个改变你的人是不是李惜花?凌月儿问道。 将剑重新收入鞘中,玄霄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还是没有慕容鸩的消息? 凌月儿微微顿了一下,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她走到这人身边,为他撑起一把油伞。 我已经命人全力去查了,但结果除了神龙教的事,其他什么也查不到,这个人和整个神龙教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玄霄眸色微暗,说道:继续查。 嗯。凌月儿点了点头,又担忧道: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4) 玄霄见她欲言又止,问道:守在外面的青麟卫还没撤走? 是。凌月儿表情凝重道:莫非那位吏刑司的总捕没有守约? 微微眯了一下那双冰冷的鹰眸,玄霄不语。 那天他将血玉交给丹弈风时,当着几人的面做了一个交易,并在他们眼前亲手毁掉了记载雇佣千重阁刺杀皇帝的所有证据。 当时丹弈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说千重阁和苍狼确实有过节,而且他也确实灭了苍狼的一个据点,但关于下单这件事,希望那人就不要提了,因为就算提也没有证据,千重阁更不会承认,至于能够破此大案,全乃吏刑司的功劳,千重阁只是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不敢居功。 那人是个聪明人,一定明白他的意思,但那个人也是个浑人,很难说会不会按照套路出牌,这也正是玄霄所担心的一个事关千重阁生死存亡的变数。 紧紧捏着伞柄,凌月儿皱眉:哥,我不明白,你既然清楚皇帝知道此事后,一定会忌讳我们,甚至会随便找个理由对我们发难,那为什么最开始还要告诉他们苍狼在我们这里下过单的事? 玄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杨宇铭武功之高足可跻身江湖榜前十,加上其他大内高手,苍狼的人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要找到这些人的尸首,顺着这条线索细查下去,就算我们不说,他们也会知道。 但他们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尸首。凌月儿不解。 玄霄瞥了她一眼,说道:吏刑司没你想得那样简单,与其留到后面洗不清嫌疑徒增变数,倒不如一开始就摊牌展示诚意,化去他们的戒心,同时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 可是凌月儿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现如今该怎么办? 如果真出了事,就逃。玄霄抬眼,冷冷道:怕只怕本座一旦出事,千重阁会再乱起来,说不定还有些卖主求荣的狗会站出来咬人。 听着这人的话,凌月儿不知怎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力稳住阁中众人的。 可就在她张口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来人打断了,只见商陆快步冲进院内:阁主,宫里来人了! 什么?这么快! 凌月儿心下一惊,顿时担忧地望向玄霄,而那一袭玄衣之人轻轻地抿了下唇,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人现在何处?玄霄问道。 商陆迅速答道:还没到门口,但算时间,应该快了。 闻言,玄霄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剑,微微垂眸,复又抬起,接着竟是转身往门外走去,而眼睁睁看着这人即将离去的背影,凌月儿忽而咬牙。 我和你一起去。 脚步一滞,玄霄并未回头:你留下。 不,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即便是要杀出去,我 凌月儿难得违逆玄霄的意思,一边说着,一边想要追上他,可才迈开的脚步却被一道剑气又逼退了数步。 本座命你退下! 凌月儿一怔,没再往前,手中被剑气削断的油伞轻轻掉在了地上。 而玄霄背对着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放缓了语气道:只是来人而已,别自乱阵脚,在未有定数之前,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 凌月儿还未说完,便被玄霄打断了话音。 等我回来。 他话音淡淡,说完,便径自出了院门,然而却也正是这一句话,让凌月儿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哥 今日的雨真冷,冷得令人心生悲凉。 玄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厚重的灰色。 但即使如此,又如何? 这满盘的棋子他从未漏算过,即便今日他死了,那些人也休想得到重火令。 ☆、154章 云樱 花开荼蘼,柔嫩的花瓣在风吹雨打中悄然落了满园,白衣僧者手执油伞静静立在园中,目光轻轻落在一株凋残的茶花上。 突然,草丛中传来一两声稚嫩的鸣叫,引得他回过神来,蹲下身拨开草丛后,却发现是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幼雏在瑟瑟发抖。 忘尘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只黑色的小鸟,顺着它的所在抬起头,然而树枝上的鸟窝早被连日不断的大风大雨弄散,连鸟妈妈都不知去了哪里。他叹了一口气,用内力仔细地烘干了小鸟身上的毛,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怜悯与悲伤。 李惜花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悄无深息地站在他身后轻摇折扇,打趣道:这什么鸟,怎么黑不溜秋的?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蜷缩在他手心的黑色小鸟,忘尘淡淡说道:总归是只可怜的鸟。 李惜花凑过来仔细瞧了瞧,笑道:大师莫非想养它? 闻言,忘尘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话音一转,问道:你刚去哪儿了? 说起这事来,李惜花敛起笑意,微微皱眉:去了趟墨云轩,可我家阿玄还没回来。 初听这人谈起萧玄,忘尘可以说是十分惊讶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位风流琴皇竟也有一日会说自己倾心于一个人,想和他白头到老,更何他口中之人还是一名男子。但是当他听李惜花兴致勃勃地同他讲起关于那人的事时,想想便也就释然了,这世上之人各有各的缘法,也许这是他两人的缘分吧。 他有说去哪儿了吗?忘尘问道。 没有,他只托墨云轩的人转告我,说是有事要离开几天,让我等他。李惜花叹了口气,忍不住担忧道:萧家我也找过了,你说他能去哪儿呢? 忘尘见他有些着急,问道:要不让丹总捕帮忙找找? 算了,等两天吧,他这几日已经够忙的了。 将折扇插回腰间,李惜花忽而失笑:哦对,我倒有件事险些忘了。 嗯?忘尘不解。 李惜花从怀中暗袋内掏出那枚重火令,拈着挂绳晃了晃,笑道:我忘记把这面令牌还给阁主了。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忘尘一把拦住。 你这会儿先别去。 怎么了?李惜花脚步一顿,回头问道。 忘尘垂下眼,幽幽道:玄阁主被父皇请去太庙了。 什么?李惜花一惊,连忙道: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 忘尘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怕父皇会拿千重阁开刀。 什么意思? 李惜花见他话里有话,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次圣上能够平安醒来,阁主可谓是功不可没,更何况还有张司如的案子,莫非圣上便不管这些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父皇他约莫,是不喜欢江湖的。 忘尘爱怜地抚摸着掌心里的小鸟,神情落寞道:你可知那日我父皇为何一见我便唤我云樱? 李惜花没有答话,他知道这人身为皇子却被迫出家,其中必然有不为人所知的辛酸,他不是一个喜欢揭人伤疤的人,所以从不问起这些事。 忘尘见他不答,心下了然,忍不住微微一笑:云樱是我母后的闺名,而我母后曾经是红尘宫的十二花钗之一。 红尘宫与赤魔宫皆属于不为中原正道所容的魔教,而据说红尘宫弟子极擅房中术,修习的武功也大多为采阴补阳的邪功。 想到这儿,李惜花不禁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红尘宫? 嗯。 忘尘轻笑,然而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我母后其实并不爱我父皇,她爱的另有其人,可我父皇为了霸占她,不仅废了她的武功,还杀死了她的心上人。 李惜花: 骤然听闻此等皇族秘辛,他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沉默地看着这人,听他继续讲下去。 我原本是恨他的,七年前,我母后为了保护我跑去求他,而等我离开皇宫后没多久,她便自尽了,我应该是恨他的 忘尘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些茶花上。 可这一次再见时,父皇他即使病得神志不清,却还坚持住在母后的昭灵宫内,种了这满园的茶花,还唤我云樱他深吸了一口气,闭目道: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拍了拍这人的肩膀,李惜花叹气:你父皇一定爱极了你母后,只是爱的方式错了。话音一转,他又笑道:不如大师改天同我一起约酒,一醉解千愁。 你又来这套。 忘尘皱眉,故作不悦地说道:贫僧是出家人 停!大师,求您别说您那些戒律,听起来感觉人生都不快乐了。李惜花笑了起来:真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一天天捱过来的。 忘尘失笑,然而下一瞬笑意又消失于唇角。 他抬起头望着被油伞遮了大半的天空:父皇是个不念情面的人,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一次很难说他会不会借着千重阁来警告江湖上的人,毕竟阁主乃是江湖榜之首。 李惜花也颇为头疼地扶额道:但愿不要如此,否则依照阁主的性子,恐怕朝廷也会被他这只毒蚂蚁咬上一口。 听这人拿玄霄先前的话开玩笑,忘尘也忍不住笑了笑。 是啊,但愿不要。 就在两人说话间,刚刚小了一些的雨似乎又大了起来,视野中天地被大雨相连,竟成一色。而在这同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太庙前,一袭玄色劲装之人神情冷漠,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周身萦绕着彻骨的寒意。 太庙乃天子祭奠先祖之所,非是一般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宏伟的殿宇经由历代帝王不断修葺,端的是雕梁画栋、气势威严。 走在他前面负责引路的内侍退至一边,玄霄撑着伞,抬眸冷冷地看着不远处那名肃立在雨中的人,而那人亦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将剑从右手换至左手,杨宇铭握住剑柄,冷笑了一声:玄阁主,本官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面对这人的挑衅,玄霄只微微挑眉,面无表情道:杨统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寒光乍现,强劲的内力化作狂风呼啸,震得耳膜隐隐作痛,气势磅礴的剑气冲破大雨直面他而来! ☆、155章 抉择 见状,玄霄神色一凛,起掌隐现冰霜之色,借着天时地利化雨为针,衣袖轻挥之际,万刃齐发,逼得来人攻势一顿,但也仅仅只是滞了一瞬而已。 下一秒,但见杨宇铭勾了勾唇角,剑光随着他的手腕猛力一转,便将绝大多数的冰针绞碎,散作雪沫。 对方乃是大内高手中的顶尖人物,玄霄本就不敢大意,再加上因为是来面圣的,剑在进入太庙之前就已交给了守在门口的侍卫,所以此刻对他来说可谓十分不利,然而这一切皆发生在短短的一瞬,根本容不得他想太多。 那人刺来的这一剑极快,快得如同闪电一般,双目紧锁着直刺而来的剑尖,眼见着已是避无可避,玄霄气息一沉,手中油伞的伞面突然爆裂开去,只余下一根竹制的伞柄,同时脚下发力,整个人亦仿佛一支黑箭朝着那人射去 内力猛催,杨宇铭心下暗道:剑圣也就不过尔尔,居然打算以一根竹子和自己硬碰。一面想着,他一面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誓要挫一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锐气。 一剑一竹,本该是毫无悬念的惨败,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如此猛力的一击之下,这人竟与自己打了个不相上下!而且他手中长剑不仅被对方内力震得翁鸣不止,甚至连握剑的手都发麻了。 玄霄的情况比杨宇铭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还有伤在身,被这道雄浑的内力震得一时间发作起来,只觉一阵阵血气上涌,然而纵使在这般劣势之下,他依旧身形稳如泰山,甚至受了这一击也不曾后退过一步。 天像破了一个洞似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乌云遮住了天光,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而站在黑暗之中的两人维持着最后一剑的姿势,都尽力想要窥破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可是无论怎么做,另一方都能在第一时间回防,于是一直相持不下。 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却没有人敢眨哪怕只是一下眼睛,就在这时,杨宇铭突然笑了一下,十分突兀地说了句:我收回前言,你的确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玄霄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人,心中千万个猜测纷至沓来,却一时吃不准皇帝这一安排的用意。 如果那一位是在试探他的实力,那他究竟该胜还是败? 胜,很有可能会使对方的忌惮心更重;败,或许可以示之以弱。 但是 他忽而也冷冷一笑,吞下了满口的鲜血,下一瞬周身的杀意与战意节节攀升,手中竹竿骤然化作剑锋,旋身剑转如电的同时,剑招更是一反之前的霸道,竟变得飘忽而不可捉摸。 杨宇铭一惊,然而玄霄出剑之快,令他根本不能再以目力去捕捉对方的攻击,只得凭着对剑意与杀气的感知本能地做出反应。 以竹为剑,化纷繁剑影,凌厉的杀招逼得杨宇铭不得不也亮出全部实力,他手中长剑似有所感,发出一声清鸣,恍如鸟儿长啼,凄厉之声划破长空。催至极致的内力外展成滚滚热浪,将满地冰霜腾成一股雾气,而在水汽弥漫之中,他竟于短短瞬息之间,接下了这人二十一剑! 杨宇铭已微微有些喘了,长剑一挽再次挡住这人猛挥过来的剑招,而那根布满了砍痕的竹竿终于不堪承受这种重击,被两股内力绞得断成了数节。玄霄见状,立即猛踩地面,整个人朝后速退,避过了对方剑气的余波。 然而收住剑势之后,杨宇铭却并没有趁机攻过去,反而完全没了先前轻视的想法,眼神也随之灼热了起来。 你还是第一个能够接下我这招凤凰泣血的人。 玄霄垂眸看了看自己微微有些发颤的右手,又抬起头来望向他:你也是第一个接下这招阳春白雪的人。 将长剑收回剑鞘,杨宇铭点了点头:下一次,你拿着剑与我再打一场。 玄霄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精神一松,便再忍不住爆发的内伤,伸手一把扶住旁边的柱子,整个人靠在上面一口血呕了出来。 见他如此,杨宇铭不禁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受过伤? 玄霄摘下狰狞的银质面具,露出其下一张冷峻的面容,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残血,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需要我帮忙?杨宇铭道。 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玄霄闭目略略调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冷冷道:无碍。说完,他又重新站直了身体,整个人气势冷冽如不化的霜雪,骄傲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轻易言败。 掩下眼底的赞许之色,杨宇铭说道:皇命在身,恕本官多有得罪。他又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圣上正在殿内等候阁下,请。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5) 玄霄亦朝这人抱拳回了一礼,抬头瞧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后,便沿着汉白玉的长阶拾级而上。 大殿内,数千盏长明灯如星海一般随着来人步入时带进的风轻轻摇曳,供在高处的一个个灵牌也似乎于黑暗之中寂寂无言地望着他,唯独殿内正中蒲团上跪着的那人像是并未察觉他来了一样,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就这样过了良久,老皇帝忽然开口:为什么不示弱? 玄霄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老皇帝又问道:你可知朕让你来此的目的? 垂下眼,玄霄顿了片刻,方幽幽答道:因为有一匹狼想让千重阁杀一个人,而这个人想防患于未然,亦想借此警告江湖中人,以立天威。 老人笑了笑,似是来了兴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示弱?其实刚才你明明只要服一服软,就可以免去这场血光之灾,不是吗? 听见这话,玄霄忽而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眼底是淡淡的讽刺。 如果输了,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老皇帝望着满目的灵位,别有深意地问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朕的意思了,那你可愿意? 如果圣上问的是愿意与否玄霄话音一顿,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草民不过一粒微尘,只希望能安守一阁。 老皇帝嗤笑,不悦道:朕不会容许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更容不得一群敢说自己能够杀死真龙天子的乌合之众存在,这一点,你可要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玄霄眼神一暗,开门见山地问道:圣上想让千重阁成为朝廷的势力? 成不成为朝廷的势力,在你不在朕。老皇帝神色略缓,侧目瞥了他一眼,说道:朕想让你顶张司如的缺,接任夜丞局镇府之职。 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要他接手夜丞局,玄霄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老皇帝故意没继续说下去,想看看他的反应,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声,于是话音一沉,问道:你不愿意? 草民惶恐,不敢担此大任。玄霄斟酌了一会儿,说道。 惶恐? 闻言,老皇帝笑了笑,继续抛出诱饵:朕也是爱惜人才的,尤其是你这种聪明知变通,实力又强的人才。朕知道同你说什么忠君爱国全都是无稽之谈,但听闻千重阁一向商誉不错,不知你可愿意和朕做个交易? 玄霄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交易? 千重阁是千重阁,夜丞局是夜丞局,朕不会明着让天下人知道你千重阁的阁主做了朝廷的夜丞局的镇府,挡了你们在江湖上的财路。 话音一转,老皇帝冷声道:但朕要你为太子所用,不计一切手段保护他,助他平定天下,至于在此期间你要动用哪一个,是夜丞局还是千重阁,朕不加干涉。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又道:价码。 你胆子不小,敢和朕谈价码!老皇帝冷笑道:都让你坐了张司如的位子,权倾朝野,你还想要什么? 玄霄淡淡地看着他,再次不言,竟像是要和眼前这一位比一比谁更沉不住气一样。 两人僵持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是老皇帝最先松了口:你先说出来,朕听听。 事成之后,还本座自由。玄霄说道。 他的回答令老皇帝微怔,表情复杂起来:你们这些江湖人似乎都特别喜欢自由? 然而不等玄霄说什么,他又道:也罢,只要你真能帮助珩儿还这天下海晏河清,等到那一日你便自由了,何去何从你尽可以自己决定。 玄霄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承诺。 话音落下,是无边的寂静,静得落针可闻。又过了一会儿,老皇帝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到朕面前来。 闻言,玄霄站起身,走到这人面前再次跪了下来。 将早已备好的一个托盘双手捧着交给玄霄,老皇帝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这是夜丞局镇府的令牌和朕的亲笔御诏。 玄霄接过托盘,拿起那面金底嵌玉的令牌仔细端详,继而又听这人有些感慨地说道:三年,还要三年珩儿这孩子是块好料子,也聪明,只是心性太过善良了。 虽然妄议太子很可能会招惹这人的反感,但玄霄还是中肯地评价道:他若即位,确是明君。 老皇帝微微一笑,叹了口气:朕反正老了,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他不愿意杀的人,不愿意做的事,朕来帮他杀,帮他做。 这一番话从这昏君嘴里说出来,倒让玄霄感到有些意外了,他目光带了些探究地落在这人身上,满室的长明灯被门外灌入的风吹得剧烈抖动,光影明灭中,那人仰望着列祖列宗的灵位,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然而风渐止,这动荡的乱世却难以平息,老皇帝闭目长叹,许久后才说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手捧托盘,玄霄表情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位身形都有些佝偻了的帝王,郑重地叩了一礼,随后站起身来。 湿透的衣摆仍在滴水,经过一场厮杀后的衣衫也失去了平日里的整洁,素有洁癖的他却恍若未觉,脸上虽然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却如寒冰,冷得令人忍不住战栗。 跨过高高的门槛,玄霄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片静默在苍天之下的雄伟建筑。 他来时手中的伞已经没了,不过也不需要伞了。 因为外面的雨 终于停了。 ☆、156章 山崩 可长安城中的风雨是停了,别处的雨却依旧下着,只是也不大了,不过牛毛一般的细雨而已,估计过不了多久也将放晴。 一声鞭响打破了山谷中的寂静,简陋的马车正沿着山路缓慢前行,然而下了快半月的雨让地面变得异常湿滑难走,即使赶车人一再催促,前头那匹老马却始终不肯快起来,总走走停停。 放下撩起布帘的手,马车内的少年以袖掩唇咳嗽不止,眉头随之死死地皱在一起,表情亦变得痛苦不堪。 天气明明已经开始转暖,他却依旧穿着一身厚重的貂绒裘,苍白的脸上更不见半点血色,但这并不算最最奇异的,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人与别人不同,竟是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目色如同琉璃一般明澈。 好不容易顺平了呼吸,少年长出了一口气,垂下眼看着矮几上放着的那只千纸鹤,目光渐渐悠远。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见了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在找,却所有人都找不到的人。 那人用指尖爱怜地拂过躺在他怀中的木偶,一双美得妖异的桃花眼含笑,目光极尽缱绻,仿佛这木偶乃是这人一生的挚爱。 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细乌木镶金烟杆递到唇边,就着白玉烟嘴轻轻啜了一口,只随意罩了件墨蓝色广袖仙鹤外披的慕容鸩于烟云朦胧之中抬眼,神情带了些慵懒之色。 看样子,教主是打算动身回苍狼参加那一位的万寿宴了? 少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不答反问:赵祎没死,还失去了张司如这枚棋子,就连千重阁也没有如计划那般倒戈到我们这儿,慕容鸩话音一顿,他转头看向这人: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急,就不怕本教主问你的罪,撤了你这神龙教大祭司之职? 慕容鸩怀抱着木偶懒懒地站起身,左耳上挂下的浅蓝色流苏随之轻轻摇晃。他轻笑,有些戏谑地说道:这不正是主上所愿? 闻言,少年笑得眼儿弯弯,彷如邻家的稚子一般天真烂漫。 果然还是慕容祭司了解吾。 谢教主夸奖。 慕容鸩缓步走到他身后,又啜了一口手中的烟杆,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名少年,意有所指道:想必教主失败的消息很快就会被活无常传回那一位手里,而那人一定很乐见教主费尽心机却徒劳无功。 对于他的话,少年笑了笑,凉凉说道:不过起初吾倒还真抱了一丝期待,如果赵祎就这么死了,也未尝不可,可惜了。 慕容鸩微微眯了一下眼,忽而话音一转:不过教主,您这位父皇定然明白你为何如此针对赵祎,难道教主不该是想尽一切办法伪装成良善的模样,怎么反倒要让那人知道您恨他? 用手捻了捻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少年侧目,玩味地说道:慕容祭司,你真不明白? 慕容鸩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拿眼仔细打量着身旁这名看似孱弱的少年,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国主防教主防得如此之严,我们所有人行事都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漏了马脚,属下实在不知教主此举的用意何在。 少年将目光转向窗外,远远地看着那一方乌云密布的天空,眼神渐渐暗了下来:你该知道,吾身上流着的可不止有他哥舒明昊的血,更何况还出了那件事,若你是他,吾说不恨你,你信吗? 慕容鸩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经他一点,心下顿时了然。 那人生性多疑,若吾真如你所言,只怕早就被他除去了。而吾越是费尽心思地想要报仇,他才越觉得吾不过尔尔,却又被吾施展出的小聪明折服,不然怎么会重用吾这粒棋子?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少年一脸讽刺地说道:边关捷报频传,他又自以为有玉色琉璃的控制,拿捏住了吾的软肋,就连活无常都不把吾放在眼里,可笑至极。 听他如此说,慕容鸩倒忽而觉得那两个被哥舒明昊派来监视这人的倒霉鬼真真是可怜。 他笑道:所以教主命活无常他们拼死拼活去寻神机大炮的图纸,其实全都是幌子? 也不全是,千重阁除不除倒是其次,但神机大炮的存在很可能会影响吾之大计,所以此物绝不可落入大夏朝廷的手中。先前活无常说那三张图纸有问题,吾怀疑真正的图纸仍在那位庄主手中,此事你要暗中派人继续追查下去。 少年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说起来,阎不笑的药人炼制得如何了?这次神龙教也被波及进去,往后搜罗材料恐怕要另寻他法了。 慕容鸩微微一笑:快了。 嗯。 少年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叮嘱他道:这件事你务必盯仔细了,绝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出任何差池,明面上就让他们继续以为药人之事一无进展,该要什么就要什么,不需要的也尽可以要着,但万万不可让活无常发察觉我们在药人之事上藏的暗子。 属下明白,不过 顿住话音,慕容鸩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中的木偶,然而下一瞬,眼底却闪过一种晦涩的偏执与疯狂。 不过? 少年转过头来:不过什么? 属下想向教主请一个赏。 撩起木偶的长发绕在指尖,慕容鸩似是情深一般,用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幽幽道:他日如果教主要对付千重阁了,便让属下出面为您解忧如何?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少年的目光亮了亮,笑道:你很在意那位阁主? 自然是在意的,属下甚至恨不得日日将他揽在怀中好好疼爱,以慰相思之苦。 眼角那滴鲜红的泪痣随着他眼波流转衬得这人愈发俊美无俦,慕容鸩幽幽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却全然不像他口中所谓的相思与爱慕,反而令人遍体生寒。 听说你喜欢雕琢木偶?少年来兴致,意有所指地问道。 是。 慕容鸩见他提起,却是一点也不避讳,手中银丝乍现,一眨眼的功夫他怀中的木偶突然活了一样立在空中,而那木偶的脸竟与玄霄长得别无二致。 他是我此生最完美的杰作。这人微微笑道。 杰作吗? 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雕琢成提线木偶,这种兴趣还真是不一般的恶劣。 想着想着,少年伸手支着头准备小憩一会儿,可他才闭上眼,马车就又停了。 雨并没有像预计中的那样渐渐停止,反而越下越大了,站在路中间的老马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焦躁,居然开始想要朝后退,无论赶车人怎么抽打它,都不见它再向前迈出一步。 车内的人皱了皱眉,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乔装成车夫的活无常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在心里暗骂早知道当初便不该选这匹马。不过这种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他面上则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回道:属下这就下去看看。 可是他正待翻身下车,却忽然发现远处山坡上开始有细细碎碎的石头往下滚落。 这是 见此异状,活无常愣了一瞬,紧接着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不是回去护主,而是自己逃命。只见他将轻功催至极致,脚一踩木板,猛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飞身逃去,而在他身后不过短短一瞬间,奔涌的泥流迅速塌了下来。 一整面山就这样化作怒龙,顷刻之间释放了所有的狂躁,在大自然的如此庞大的力量下,无论是树木还是山石都无能幸免。 等活无常好不容易逃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头时,却发现不断向低处涌动泥石洪流早已将那辆马车不知冲去了哪里,亦或者 已经被这些土所掩埋了吧。 ☆、157章 自作孽 因为在夜丞局耽搁了些时间,玄霄回到千重阁分舵时已是傍晚,金乌西坠,暖暖的余晖洒遍了整座长安城,将路边每一个小水洼都映得晶晶亮亮。 包围此处的青麟卫早已在他的命令下悉数撤走,所以此刻只余他一人独自站在这条空荡荡的小巷里,神色莫名地抬起头看着那块写着千重阁三个大字的牌匾,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立于门前,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融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照亮了他的侧脸,然而在光亮无法触及的另一边,那张面具依旧狰狞可怖。 沉默良久,玄霄伸出手,甫一推开门,便看见了站在院中的凌月儿。 哥,你回来了!那人先是一愣,旋即笑着望向他。 玄霄微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用帕子悄悄沾了一下眼角,凌月儿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头偏向别处,有些尴尬道:没没什么。 玄霄见到她这副模样,忽而想起自己先前说过的话,那时他为了让这人不要跟着自己,情急之下随口说了一句让她等他回来,莫非就因为这句话,凌月儿便站在这里等了他一整天不成? 你 玄霄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这人却嫣然一笑,又换作了人前那副轻佻的模样,婷婷袅袅地来到他身边,用被蔻丹花染得明艳的指尖轻点朱唇,眼儿微斜地瞥向他。 少自作多情,奴家是刚巧路过这儿罢了。 浓浓的异香扑鼻,令玄霄皱了皱眉,他目光淡淡地落在这阵异香的来源身上,没有接话。 但凌月儿心知瞒不过他,便故意岔开话题:此行如何话说一半,她突然面色一变,凝音成束紧张道:你,受伤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6) 玄霄回来之前其实已经将带血的衣服换去,结果没想到还是被这人看出来了,不过他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轻描淡写地回道:无碍。 可你先前 凌月儿还想说什么,却见这人突然回头,压低了声音,冷声叱道:回去再说。 这话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剩下的话连带着所有的担忧全咽回肚子里。 这里是千重阁,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正对他们的位置虎视眈眈,就算要问什么或是说什么,也该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再谈。 敛起心底的思绪,亦收起眼底那一抹黯然,凌月儿跟在玄霄身侧进了这座冷冰冰的千重阁。一路上两人都没再多言,只一前一后地走着,也正因为这样,他未能看见身后那人脸上复杂无比的表情。 从藏着机关的屋子进入这座庞大的地下迷宫,不时有路过的人向两人行礼,走在错综复杂的石阶上,凌月儿望着他的背影数次欲言又止,最终狠狠心打破了沉默。 她就似平日里一般上前一步,改与这人并肩而行,一面娇笑着打趣道:哥,最近碧暖春香阁又新进了几名漂亮姑娘,我让他们提前去你床上候着? 打开卧房的石门,玄霄脚步一顿,转过头意味不明地望向她。 凌月儿却迎着他的目光轻笑,更故意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最近觉得碧暖春香阁里都是姑娘太无趣了,就又擅自让人招了几个漂亮的男孩子,不如今夜就让他们来陪你如何? 玄霄: 无视自家哥哥越来越冰冷的眼神,凌月儿眨了眨眼,用十分暧昧的语气说道:那几人我都见过了,个个生得风流倜傥、俊美非常,而且很会服侍人。 命人准备沐浴的热水,之后又挥退了所有人,玄霄转身按了一下机关,石门渐渐合起,顿时这里便只剩下他与凌月儿。 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放在桌上,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有心事。而这一句话,他用的是肯定句。 凌月儿闻言,只当作没有听到,调笑着打趣他道:哥~你真真无情,妹妹我为你准备了好些美人儿,你竟都不领情的,叫妹妹我好生伤心。 玄霄却不吃她这一套,拿起备在一旁的白绢朝床边走去。 我知道你已经见过他了。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凌月儿故作不解,笑道:谁,难道哥你也见过他们了? 没心思和这人绕弯子,玄霄转过头来,微微眯了一下眼:不许动他,还有,不许再往我床上塞任何人。 凌月儿不言,渐渐地也不笑了,石室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在床边坐下,玄霄垂下眼,一手握剑一手拿着绢布,随着他的动作,白绢拂过锋利的剑刃,擦下一道道干涸的血污,而凌月儿便就这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擦剑。 过了会儿,她长长叹了口气,知道再谈这事恐怕就得撕破脸了,索性转了话题,十分担心地问道:你伤势如何? 擦着剑的手一顿,玄霄皱眉:已经服过紫宸丹了,但小半个月内无法复原,亦不能催动内力。 什么?! 凌月儿见他行动如常,本来还以为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没想到这人竟受了如此重的内伤,却还强忍着不表露出来。紫宸丹是何等珍贵的灵药?而他的伤竟然还要小半个月内无法动武! 是谁伤的你?她脸色一沉,问道。 老皇帝想用杨宇铭试试本座这把兵刃趁手不趁手,在太庙摆了场鸿门宴。从怀中取出那枚令牌和叠起来的圣旨一并递给凌月儿,玄霄冷冷道: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 这是? 凌月儿先是不解,但等展开圣旨扫了一眼后,紧接着神情剧变,难以置信道:他竟是要让你接替张司如? 手里重新又换了一块干净的白绢,玄霄说道:这件事暂且保密,不要让阁中的人知晓。 凌月儿听后点了点头,旋即又一脸忧色:没想到我们都这么避让,却还是被卷进来了。说完,她叹了一口气。 擦着剑的人沉默不语,仿佛此刻他眼里除了手中的剑便再无其他,一时间四下里又静了下来,沉闷得令人心慌。 过了许久,直到将剑擦得纤尘不染,玄霄才抬起头来。他看着凌月儿,眼底已没了冷意,略略想了一下怎么开口后,就将这人之前起了个头的话题又重新扯了回来。 我知道你想同我谈李惜花的事。玄霄抿了一下唇,再开口时,陈述的话音里透着坚决:但就这件事,我绝不会改变态度。 一听这人如此说,凌月儿再忍不住情绪,腾地一下站起身,猛拍了一下桌子,用从未有过的凌厉语气正色道:哥,他可是赤魔宫的暗尊,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然而在她如此三番两次的劝阻之下,玄霄却只淡淡道:你不要动他,此事我自有分寸。 凌月儿急道:哥! 玄霄不欲再多言,将手中长剑归回剑鞘后,说道:我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凌月儿还想说什么,可眼前这人分明不想再谈,她咬了咬牙,后退了一步:不行!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绝不能让你步我的后尘! 玄霄有些意外,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但凌月儿却似全然不在意他的反应一般,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敛了敛情绪,忽而微微一笑。 好,我不动他,那就全看他自己如何选择了。流转的眼波中掠过一丝杀意,凌月儿转身幽幽笑道:如果他真能经得住考验,我便再不插手此事,但如果他负了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玄霄拧眉,不过下一瞬又恢复成了之前面无表情的模样。 也罢,既然她承诺不去动李惜花,余下的就随这人去吧,但是想起之前凌月儿那句狠话,他微微眯了一下眼,若有所思。 夜半,月朗星稀,本该是所有人都睡去了的时刻,一只乌鸦却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偏着脑袋,用那双乌黑的小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来人。 雨明明已经停了,这人却带着一把粉色的绸伞,一身水绿的衣裙外罩着一层青纱,被风一吹便轻轻扬起,衬得她愈发娇俏可人。 凌月儿转身,紫红色的裙摆上沾了些寒露,显然已在此等了有一会儿了。她没有出声,只淡淡地望向来人。 葬花单膝跪在她面前行了一礼,恭敬道:副阁主有何吩咐。 抬眼看了看树上那只畜生,凌月儿妩媚一笑:本座要你去办一件事,但要悄悄地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阁主。 葬花心下诧异,面上虽还是那副甜美的样子,却没有接话。 而没见她回答,凌月儿便猜到了这人在想什么,遂轻笑了一声:你不必担心,阁主已然允诺此事交由本座处理。 阁主允诺了,却又不能让阁主知道? 葬花抬不解,问道:副阁主的意思是? 把玩着手中的绛红铜扇,凌月儿眼神一暗:你去查一查所有与琴皇有过关系的人,凡是有了孩子的皆报上来,尤其是从去年三月到现在这段时间内怀孕的,本座要详细的资料。 闻言,葬花心下暗暗生疑,但她一向识趣,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因此只又行了一礼:是,属下这就去办。 凌月儿微微颔首,握着铜扇的手轻轻挥了一下,示意她可以走了,而那树上的乌鸦竟似被她的动作惊到了一般,忽而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哑哑地叫了几声,亦消失在黑暗中。 ☆、158章 来意不明 闭着眼足足调息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微明才将受伤淤堵的经脉全数打通,玄霄吐出一口气,神色疲惫地在床边靠了一会儿,连衣服也没解就沉沉地睡着了。 与外面世界的昼夜更替不同,这里晨昏不辨,黑暗中,桌上的蜡烛是此处唯一的光亮,随着抖动的火苗时高时低,一滴又一滴烛泪悄然滑落。 等凌月儿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人和衣而卧,满脸倦容的样子。她停住了脚步,心忽而竟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划了一下,平日里总微微勾着的唇也渐渐崩成了一条直线。 所有人都以为山顶风景好,站在山脚日日心生向往,然而又有多少人明白一旦站上这个位置,便要顶着猎猎罡风忍受彻骨寒意,若不慎失足,便会粉身碎骨。千重阁是个弱肉强食之地,这人又处在江湖榜第一的风口浪尖上,如今再加上一个夜丞局。 她是站得离他最近,亦看得最清的人,深知这人身上的压力有多大,面对的艰险有多可怖,也正因为如此,才会 提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凌月儿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原本只是想替这人分担一些风雨,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人?像他们这样的人,踏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早知当初便不该和他定下那个玩笑似的赌约了。 将食盒放在桌上,凌月儿本想替他盖床被子,然而不等她走近,玄霄便已先睁开了眼。 有事? 按下心中的无奈,凌月儿勾起唇角,故意暧昧一笑,说道:没事,便不能来了吗?说着,她走至桌边,把刚刚放在桌上的食盒打开,蒸腾的热气也随之袅袅散开。 我让人准备了些清粥小菜,你用点再睡吧。 嗯。 玄霄应了一声,起身来到桌边坐下,拿起凌月儿递过来的筷子,似是随口问了句:拳皇伤势如何? 她一面布菜,一面说道:虽然武功被废,但人救过来了,三日前,醒转后没多久就被太子亲自接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玄霄不由得有些诧异:皇帝没把太子留在宫中? 盛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凌月儿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笑意盈然地看向这人。 听先前吏刑司的人说,是太子自己要求的,而且那人原本还想请皇帝废去他的太子之位,但皇帝并未应允,只答应让他回到少林。 意料之中的发展让玄霄失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致,他静静地将一碗粥全部用完,而后拿了剑和面具,起身便欲离开。 哥?凌月儿一愣,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 玄霄脚步一顿,说道:守好千重阁,这是你我之间的赌约。 他虽未明说,但这话里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你要去找那人?! 凌月儿反应过来,起身想要拦住这人,却被他反手一把扣住了手腕。玄霄神色略缓,面无表情道:我有样东西落在他那里,现在该要回来了。 凌月儿眉头微蹙,并不信他所言,追问道:什么东西? 可玄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松开她的手,转身径自走了,留下凌月儿站在原地,眉宇间的担忧之色又深了分。 雨一停,气温便开始回暖,连路边不知名的老树都抽出了新芽,在风中肆意舒展着柔嫩的枝桠。 玄霄本是想立即去寻李惜花的,可他才出千重阁的门,就看见一袭白衣的僧者站在街的对面,显然已是等候多时。 忘尘一见他出来,便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迎上前去:不知阁主现在可方便? 紧了紧握着剑的手,玄霄疑心骤起,面上则不动声色地问道:太子殿下亲自在这里等本座,不知所谓何事? 对方毫不客气的话让忘尘低了低头,讪笑道:这里不是朝廷,阁主唤贫僧忘尘便可。话锋一转,他又道:两日后我们便要回转少林了,师父让贫僧前来请阁主往庆国寺一叙。 玄霄没有立即回答,只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幽幽道:本座现有急事,如果方丈不急的话,不如改日再叙。说完,抱拳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忘尘见状,只得又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态度恳挚地说道:师父是有一样东西想要亲手交给阁主,故贫僧才来上门叨扰,绝无它意。 被人拦住了去路,玄霄实则已是心生不悦,但却碍于眼前这人的身份,还是给了他个面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何物? 这忘尘摇头,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师父并未细说,只是让贫僧务必请阁主去一趟庆国寺。 思及在红狱内那小沙弥所说过的话,如此神神秘秘的做法倒是勾起了玄霄的兴趣,他微微眯了一下眼,一抹暗光自那双冰冷的鹰眸中一闪而逝。 既然是弘海大师盛情邀请,本座也不便一再推辞。但他却并没有依忘尘先前所言,而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接着冷冷道:太子殿下,请。 忘尘垂眸叹了口气,再次施了个佛礼,亦神色恬然地说道:请。 ☆、159章 拔剑 坐落在长安城郊莲花山上的庆国寺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破败,殿宇与僧舍加在一起,左右才不过三四间而已,但此处风景却是清雅别致,苍松翠柏,山岚飘渺,恍如仙境。 天上行云如鱼鳞般一片片铺开,天光自云层的缝隙间漏下,化作一道道光束,正落在山崖之巅的一座九层砖塔上。这座塔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也不知是和何人何年建在这里的,不过虽然青砖塔檐上荒草漫长,塔身却直插云霄,威严肃穆。 身披赭红色袈裟的老僧盘坐在塔下的蒲团上,似在极目远眺,一阵山风拂过,雪白的长胡子便也随风轻摇。 从这里望下去,整座长安城本是能尽收眼底的,可等玄霄走到他身边时才发现,先前背对着他的弘海大师一直闭着眼睛。 师父。 忘尘双手合十鞠了一礼,出声提醒了一句后便退至一边。 玄霄侧目瞥了他一眼,转而又将目光重新落在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一代名僧身上。虽然他已猜到了这人为何一直闭着眼,却并未提起此事,只淡淡问道:方丈大师邀本座来此,所谓何事? 弘海大师闻言,微微朝这人站的方向侧了一下头,表情祥和而恬静。他并未直言,而是问道:施主觉得此处风景如何? 玄霄不语,抬眼望向山崖之下,恰逢山间雾岚略散,揭开了笼罩在这座千年古都上空的轻纱。 不过弘海大师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回答,只微笑着说道:几年前,老衲应好友之约来到此地,见此美景后曾心生感慨,惟愿隐居山中不知年月,然而如今眼虽盲,心却明了。 玄霄问道:那大师明了什么? 可这人只淡笑,并不作答,而是转了话题:这次幸得施主出手相救,此恩老衲感怀在心,若施主将来遇到什么难处了,少林能帮之事必定不会推辞。 同为江湖榜巅峰的高手,对于这人,玄霄是心存敬意的,因此明知千重阁的事少林多半是帮不上忙的,却还是淡淡道:大师言重,本座不过自救,顺手为之而已。 弘海大师微笑:万事万物因果往复,施主以为自己只是顺手,殊不知这亦是一种缘法。说着,他叹了口气,话音一转:其实今日邀施主前来,是想让施主帮老衲一个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7) 伸手摸了摸身侧的长条形布包,因为之前在红狱中受尽酷刑,他如今已几乎成了一个废人,只得转过头唤了一声:忘尘,把为师身边的东西交给施主。 是。 忘尘应道,遂来到他身边,拿起地上的布包,而随着包裹其上的布被层层掀开,里面包着的东西也逐渐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把短剑,剑身只有寻常青锋剑的一半长,黄金铸就的狰狞异兽盘踞于剑格之上,怒张着血盆大口,于交错的獠牙之间吐出蛰伏在剑鞘内的寒锋。 只一眼,玄霄便知道这应是一柄极好的剑,他侧过脸来,有些意味不明地问道:方丈这是何意? 弘海大师淡淡说道:还请施主帮老衲拔出此剑。 闻言,玄霄皱眉,虽不解其意,却并没说什么,只十分干脆地拿起这把剑。他本以为这样一柄短剑不会重到哪里去,可甫一入手竟是极沉,甚至与他那把渊夜不遑多让。 眼神微暗,玄霄收敛起先前略有些随意的心态,因为他能感觉得到手中这把剑与一般的剑不同,甚至隔着剑鞘都能觉出此剑的寒意,但却只是寒意,不带丝毫杀气。 拔剑本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即使是从未碰过剑的人,想要拔出一把剑也不会太难,因为只需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抓着剑鞘,用力一拔。 然而玄霄这个不知拔过多少次剑的江湖第一用剑高手,一用力 竟然没拔的出来? 他一愣,手上不由得又加了几分力道,重新拔了一次,但这剑的剑鞘就像粘在剑身上了一样,仍旧纹丝不动。 为什么拔不出来? 一把剑拔不出来的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 玄霄拧眉盯着剑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阁下这剑怕是长久不用,生锈卡住了。 ☆、160章 禅机未至 说这话时,他语气淡淡的,好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但其实他的话只说了一半,至于这剩下的另一半,那名白衣僧者脸上诧异的表情已经很能说明一切了,看来这剑果然暗藏玄机。 施主说笑了。 弘海大师听他如此说,非但不恼怒,甚至还笑了起来,只是他也听出了这人的弦外之音,所以特意澄清道:老衲请施主前来,并非有意为难,而是想要将此剑物归原主。 这回玄霄不再是装的了,而是真的愣了一下。 物归原主 他这话什么意思? 弘海大师显然明白他心里的疑惑,轻轻叹了口气后,将一切娓娓道来。 这剑的原主人虽然不是施主,却与施主有些渊源。百年前那人将剑寄放在少林后便不知所踪,老衲也是听已故的师叔说起,才知道少林中还有这么一把剑,可多年来却从无一人能拔出此剑。 那人是谁?玄霄问道。 那人 弘海大师欲言又止,终是叹道:那人便是百年前那位以极情剑法打败了祆教教主的年轻人,只是此人在江湖上昙花一现,关于他的事,老衲也不甚清楚,亦不知他为何要将剑寄在少林。 极情剑三个字令玄霄心下波澜骤起,他以前不是没想过为什么千重阁的水牢石壁上会刻着极情剑法,但他翻遍了阁中所有卷宗记载都找不到线索,如今这人却和他说这是那个神秘人的佩剑。 众所周知,极情剑法所用的剑乃是长剑,而非短剑,这剑怎么可能是那人的?更何况,既然这剑都在少林放了这么久,为什么早不还晚不还,偏偏这个时候还? 玄霄看着手里的这把短剑,眼底多了一丝冷然,他意味深长道:所有到了本座手中的剑,用途都只有一个,出家人不该以慈悲为怀吗? 谁知弘海大师全然不避讳这一点,竟是直接承认道:正因为如此,先前老衲才并未将这把剑还予施主,不过如今遭此一劫,反倒明悟了。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说道:佛法一向是圆融的,我等实不该执着于相,而佛说法从来都是对机说的,施主拔不出此剑,也只是禅机未到罢了。 玄霄不信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是从千重阁中累累白骨下费尽全力才活着爬出来的人,这辈子信的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但道不同,他也实在没必要在这里同这人争辩什么,更不想同这老和尚打哑谜浪费时间,至于这人究竟明白了什么,又没明白什么,先前那不过是随口一问,实际上与他何干? 既如此,这剑本座便收下了。 放下拿着剑的手,玄霄眼神微暗,侧目瞥了一眼白衣的僧者,幽幽道:如果没别的事了,告辞。说完,竟是不管这两人什么反应,转身走了,仿佛根本不屑与他们多言。 这人冷傲得甚至有些无理的态度,让忘尘如此好修养的人都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师父。他说道。 弘海大师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将剑给他? 忘尘垂眸,表情凝重道:阁主他不管帮少林还是杨太师一家,皆非出于善心,自始自终他想要保全的仅仅只有千重阁而已,徒儿不明白师父为何要 助纣为虐?弘海大师微笑着把他没有说出来的话补上。 忘尘不语,算作默认。 他连剑都拔不出,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弘海大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惑,而是反问道。 可是忘尘抿唇。 见他话里似乎满是担心,弘海大师伸出手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连笑了数声,突然问道:忘尘,你在少林出家几年了? 忘尘愣了愣,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却还是回答道:今年是第七年。 弘海大师笑道:世间万事万物皆随机缘而转,不光是他,你亦如是,自你七年前入空门自取法号为忘尘时,我便知道你尘缘未尽。 师父忘尘哑然。 他脸色有些发僵地说道:这世间已无明珠太子,只有忘尘。 摇了摇头,弘海大师叹道:傻孩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要忘尘,便说明你心中有尘。 忘尘还想说什么,但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入少林未尝不是抱着逃避的心理,这一点他其实心里很明白。 世间无恒常不变之物,亦无恒常不变之人。 说着,弘海大师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问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人拿走的剑叫什么名字? 忘尘闻言,抬起头不解:叫什么? 那剑 一阵风吹过,带着山间潮湿的水汽弥漫开去。 弘海大师忽而止住了话音,沉默了许久,才微微一笑: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可提的了。 ☆、161章 沉冤得雪 多日来的阴雨似乎把很多人都闷坏了,一股脑涌进清早的集市上,整一条街处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而路两边叫卖的小贩更是憋足了一口气,像是非要比一比谁家的嗓门儿大。 然而与这儿的喧闹不同,杨氏宗祠前荒草丛生,一片衰败之景。 从莲花山上下来以后,玄霄便想去寻李惜花拿回重火令,可等回到城中,去那人下榻的客栈一问,才知道他已经结账离开,于是只好又让人查了一下琴皇的去向,如此兜兜转转,折腾了小半天才终于得到消息,说那人现正在此地。 于砖石垒砌、朱檐碧瓦的杨氏宗祠门前站定,玄霄环顾四周,虽然檐上木质横梁的朱漆已被风雨吹打得斑斑驳驳,但其整体建筑风格十分大气,仅仅从门前立着的一对石狮子上便能看出当年的杨家是何等繁荣,只可惜世事弄人。 不过今日杨氏宗祠一反往日的冷清,玄霄到时,不光是李惜花在这里,杨统领、丹总捕甚至连镇远大将军李宗显也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剑圣会突然出现,因此见到他时表情各异。 还是杨宇铭最先反应过来,但因为老皇帝的密旨,并没有称呼其官衔,只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说道:玄阁主。 折扇一收,李惜花亦拱手笑道:阁主。说完,他心下略些诧异地瞥了一眼身侧之人,记得先前在开封时,杨宇铭对玄剑圣的态度并不大好,怎么过了几天这位杨大人就转了性了? 同为知情人的丹弈风对李惜花的疑惑心知肚明,但他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打了个哈哈:刚还说起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想起老皇帝设下的那场鸿门宴,这中间吏刑司可谓是功不可没,然而玄霄只淡淡地看了丹弈风一眼,并没有提起此事。 他微微抬了一下头,望向几人身后层层叠叠的灵牌,只见最下面那行中的十几个牌位明显是簇新的,立时心下了然。 当年杨家犯的是弑君大罪,死后连祖坟都进不去,更何况灵位?想必这些人一大早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将杨太师一家的灵位请入杨氏宗祠。 玄霄收回目光,又打量起丹弈风身旁站着的一位老者,虽然这人看上去已经年过花甲,但站如苍松,眼神锐利,身着便服却掩不住其不凡的气度。 李惜花发现他一直盯着李宗显看,遂轻摇折扇,适时地说道:想来阁主还没见过,这位便是镇远大将军。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抱拳道:见过李将军。 闻言,李宗显捻了捻半长的胡子,朗笑道:听杨丫头说,是你帮杨兄平冤昭雪的?当年杨兄与老夫乃八拜之交,只可惜他止住笑,顿了片刻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金婷的眼睛还是肿的,显然是哭过,此刻被顾云青扶着站在一边,听李宗显这么一说,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挣脱身旁之人的搀扶,跪在玄霄面前,哑着嗓子说道:这次如果不是阁主,家父的冤屈不知何年才能洗清,金婷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定当牛做马以偿此恩!说完,头伏在地上重重一磕。 婷儿 顾云青叹息,也跟着跪了下来:阁主与副阁主之恩,我与婷儿没齿难忘。 现在虽说天气暖了些,但到底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李宗显不忍看他们跪在冷冰冰的石砖地上,却碍于场合不能拉人起来,只得说道:今日本该是个高兴的日子,丫头你可不许再哭了。 对两人的感激之词,玄霄无动于衷,只冷漠地说道:是张司如算计在先,本座所为皆出于千重阁的利益。 金婷却摇头道:无论如何,阁主于我二人有恩乃是事实,金婷感激不尽。 玄霄垂眸,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没再说什么,只伸出手示意他们起来。 虽然这人刚刚说的那话并不怎么顺耳,但李宗显还是很赞许这种不挟恩图报的态度,他笑道:祸兮福兮,如今没了张司如那小人从中作梗,圣上的身体逐渐好转,老夫也终于能够官复原职,过几日便要再领兵北上,去打苍狼。 他话音一转,又道:听说圣上的病也是你派人医好的?这样说来,我等皆欠了阁下一个人情。 玄霄不耐地皱了一下眉,极其场面话地淡淡道一句:不敢。 之前就被鸿海那老和尚拉着扯东扯西,他不想再在这儿听这几人搅来搅去,便转过头抢在他们说话之前开口道:本座来此,是找琴皇有事。 在场的几人位高权重,李惜花本来插不上什么话,结果听这人突然如此说,不由得愣了一下。摇着折扇的手一顿,他微笑着出声问道:不知阁主找在下是有何事? 玄霄不言,转身朝外走去,而被他点了名的李琴皇纵然满心不解,却也只能匆匆向几人告了一句抱歉,几个箭步追了出去。 甫一出杨氏宗祠,玄霄便施展轻功飞身掠去,他的身法虽然比不上李惜花那样赏心悦目,但速度极快,江湖罕有。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整个人如同一支挽弓射出的黑箭,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李惜花本就落后他几步,见状不得不也全力施为,提气纵身,脚在树顶的叶尖上轻轻一点,飞身似流星过境。 别的暂且不论,琴皇的轻功显然要比剑圣好上一些,追起来也不见多么费劲,腾挪之间甚至可以说是潇洒自如。 先前因为事发突然,情势危急,玄霄根本没时间和心情想旁的事情,不过这会儿一切都已解决,那便不一样了。 风扬起身后这人暗紫色的衣摆,其上几支傲雪白梅枝影横斜,飞扬的墨发被一支羊脂玉雕就的羽簪挽起一些,别在脑后,乍眼一看少了些风流不羁,多了点温文尔雅,再加上这人相貌出色,也难怪那么多女人都喜欢他。 一边在树梢借力飞身向前,一边不忘回头欣赏美色的玄阁主默默转过头来,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一想到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现在是他的了,这让玄霄感觉可以说是非常好,好到连因为张司如这件事而始终笼罩在心头的阴云都瞬间消散了,但是再想到还有一群女人在肖想他的东西 脚下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心不在焉的玄剑圣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心中忽而冒出了一个古怪且荒谬的念头。 要是能把这人藏到一个只有他看得见的地方就好了。 ☆、162章 吵架 就在他走神之际,李惜花掠到这人身侧,不解道:阁主? 嗯。 玄霄应了一声,略略垂着眼,一个飞身落入城郊的松树林里。 脚下的松针还是潮的,仿佛一条带了松木清香的厚毯子铺满了每个角落。他朝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这人负手而立,便又没了话,搞得李惜花愈加疑惑。 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缓缓展开,李惜花微笑着问道:阁主引我来此究竟所谓何事,能否言明? 玄霄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李琴皇似乎忘了件事。 李惜花何等聪明,立即猜到了这人的来意,他原本还担心是什么大事,现下反倒心情一松,却还偏偏故意笑问:哦?何事,在下怎么不记得了? 玄霄一听顿时皱眉,不过他转头一看,就见这人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故意的。于是他也不再跟这人绕什么弯子,直接朝李惜花伸出一只手,虽然依旧不语,不过意思已是非常明白了。 看了看那只朝自己伸出来的手,李惜花轻笑了一声,从怀中暗袋内取出那枚重火令,作势要放在他手中,却在令牌与这人的掌心将触未触之时,突然收手,让玄霄一把抓了个空。 你这什么意思?玄霄问道。 李惜花戏谑地笑了笑:东西还你可以,不过在下有些想不明白的事,不知阁主能否帮忙解答一二? 听他如此说,玄霄表情略缓,算是默认了这人的要求。 盘玩着手里的重火令,李惜花抬眼笑道:阁主为何要把这东西交给在下? 玄霄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不答反问:之前本座隐瞒苍狼在千重阁下单之事时,你就该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忘尘,或是旁的什么人,就算是交给贵阁的副阁主,也该比交予在下来得放心吧?微微眯了一下那双狭长的凤眸,李惜花别有深意地问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8) 玄霄的眼神闪了一下,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 你知道拿着这面令牌,意味着什么吗? 听出了这人的话外之音,李惜花心下波澜骤起,他斟酌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求证道:意味着什么? 谁得到它,谁便是千重阁的主人。 玄霄重新转过身,面对着遮天蔽日的密林。 千重阁历来强者为尊,对这东西眼红的人不在少数,本座如果出了事,这些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他们也绝对想到本座会将令牌交给你,而且令牌在琴皇手中,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来硬抢。 这话听上去似乎十分在理,然而李惜花并不买账,他微一挑眉:既然这样,当初如果不告诉在下这令牌的用处,岂不是更加保险? 明明是因为相信他才这么做的,玄霄却不能明说,只避重就轻地回答道:这世上并没有人能真正算无遗策,如果还有其他本座没有料到的变数,这面令牌或许可在危难之时助你们一臂之力,而且 而且?李惜花不解地重复道。 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玄霄说道:像阁下这样的人,即使拿着这面令牌,也永远成不了千重阁的阁主。 李惜花问道:为什么? 因为 玄霄一顿,侧过脸来,视线转落在这人握着玉骨鎏金折扇的手上,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因为你的双手太干净了,是握不了杀人的刀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李惜花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也跟着沉了下来。他收起手中的折扇,缓缓道:手握着刀,就一定要杀人吗?阁主这次不是也救了圣上,救了弘海大师,还替金姑娘与顾公子翻了案? 对于这人的问题,玄霄淡淡说道:无论是刀还是剑,都是为了杀人而创造出来的兵器,就算用它们去伸张所谓的正义,那刀剑上也必然沾满了鲜血,何人无辜,谁又正义? 没想到传闻中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千重阁之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惜花一时哑然,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玄霄垂下眼来,神情冷漠地说道:如果真要成为至诚至善的人,便会落得如拳皇一般下场,他乃大仁大义,本座虽然佩服,却是做不到的,本座的剑就是杀人的剑,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听完这话,李惜花握着折扇的手微微用力,虽然知道千重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一股怒火还是没来由地涌上心头,烧了起来。 阁主难道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有错吗? 玄霄不明白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突然生气了,遂抬头不解地望向这人,而这话一出口,李惜花也觉出了他说得有些过头了,忙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你 李惜花欲言又止,却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一定要杀玉庄主? 被心上人如此诘问,从不在乎他人看法的剑圣也渐渐有了怒气,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平静地说道:他不死,如果被人知道了便是本座失手,本座乃一阁之主,自然要为千重阁考虑。 一听这话,李惜花心头刚被压下了一点的怒气随着这话又腾地冒了起来。 他话音渐冷:司徒嫣儿的死已经让玉庄主伤心欲绝,可你却还逼他,甚至要让他与他心爱之人一同跳入铸剑炉中,成为你手中所谓杀人的剑!这剑,阁主拿着就不觉得心慌吗? 背在背后的手逐渐握紧,捏得指尖发白,玄霄闭了闭眼,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这人看见:这笔交易本来就是玉无瑕自己提出来的,本座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要让他去以血肉之躯为本座铸剑。 李惜花冷笑:如果不是阁主不肯留他性命,他又怎么会去跳铸剑炉? 玄霄眸色微暗,说道:他早就不想活了,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苟延残喘而已,如今本座遂了他的愿,那剑合该是本座的酬劳,为何不能要? 那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在你眼里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明知是徒劳,却还强调道。 千重阁内每日都在死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玄霄早已经麻木了。 人如何,命又如何?他冷冷说道。 李惜花沉默了片刻,忽而讽刺地轻笑了一声:在下今日算是见识了,阁主果然冷心冷情,毫无怜悯之心。 面对一个根本讲不通道理的人,纵使琴皇也觉得憋气,而玄霄心里亦好过不到哪里去。两人一时间俱都沉默了,四下里寂静一片,连鸟雀声也消失无踪。 就这样过了良久,久到似乎连空气都已沉淀得厚重无比,玄霄向这人重新伸出手:惑也解了,琴皇是否能将东西还予本座了? 把重火令朝他一抛,李惜花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不管怎样,阁下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而玄霄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言。 这人和他终究不同,就算他再怎么逃避,这个问题始终如同天堑一般横亘在他们之间,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他明明是知道的,却一直假装对其视而不见,可是 真的能当作什么都看不见吗? 一阵风吹过松林,掀起阵阵松涛,留在林中的人转过身,与离开的那人背道而行,细碎的阳光从树与树的缝隙间洒入,落在他的身上,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他抬起头,春光依旧明媚,可来时的好心情却忽而如同先前萦绕在心头的阴云一样,消失殆尽了。 ☆、163章 想你 自从遇见这人以后,他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曾经的千重阁之主是绝不会患得患失的,而如今这种变化令他沉溺其中的同时,又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 不过道不同又如何?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计一切手段。 玄色的衣摆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扬起,面具之下的人眼神暗如深渊,方才压下的念头又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而被动了歪念的李琴皇却对此全然不知,也幸好他不知道,否则只怕会被玄霄那些凶残的想法吓上一大跳。 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正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从树下经过的李惜花表情有些微妙,他刚刚似乎、好像、大概、也许、可能 把那位冷酷无情的玄阁主给骂了? 呃 一想起这事,李惜花就忍不住扶额,一脸纠结。 照理来说,虽然他对玉无瑕的事确实心有不满,但正如那人所言,以身殉剑乃是玉无瑕自己的意愿,更何况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玄霄如何做事。 不过奇怪的是,他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突然就情绪失控了,而更令人费解的是,那位被他指责的当事人居然还认真听着,一句句反驳?依着那人之前对谁都冷傲不可一世的性子,不给他一剑也就罢了,最起码的也该冷哼一声,甩袖走人,可据理力争算是几个意思? 怎么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李琴皇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将这事暂且放放,先去取回寄在墨云轩的东西,再顺便问问他家阿玄回来了没。 虽说这几日来,他每天都要去那儿问上一问,有时甚至一日里能去三四次,但得到的回答总还是那句让他再等等。一日两日也就算了,连着三四天都没有消息,这让李惜花的心不由地悬了起来。 而就他满心担忧之时,殊不知被他记挂的那一位也换上了早已备好的行头,摇身一变,又装回了萧家的小公子。 一袭浅蓝色绣暗云纹的长衫,外罩一层白纱衣,腰间挂着那人赠他的龙纹玉佩,冷清似寒宫皎月的气质中又带着几分儒雅,与平日里一身煞气的某人可谓是大相径庭。 不过,此刻这位翩翩公子微微皱眉,显然心情不佳。 偏巧刚从墨云轩出来的李惜花一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缓步走来的玄霄,霎时先前心中的种种纠结皆被抛之脑后。 阿玄?! 他快步朝这人走去,话音里满是关切:这几日都不见你,你去哪儿了? 玄霄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只把拎着的一包东西往他怀里一扔。 这是? 李惜花不解,打开一看,却发现是之前在洛阳时走得匆忙,落在客栈的几件衣服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想来是他家阿玄帮他打包一起带过来了。 我家阿玄真乖。李惜花戏谑地说道,眼底的笑意漾开,暖如春风。 一听这话,玄霄的眉头顿时皱得都可以挤死一只苍蝇了,他微微一顿,冷声回敬道:琴皇谬赞。 李惜花: 他家阿玄以前一听这种话就会炸毛,今儿个是怎么回事,莫非他不在的这几天,阿玄跟谁学坏了? 丝毫不在意这人冷淡的态度,李惜花唇畔笑意加深,牵起玄霄的手,无比自然地将他拉入自己怀里,顺势压在角落的墙壁上,巧妙地利用了自己和墙壁作为障碍,隔开了路边人好奇的目光。 骤然拉近的距离,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玄霄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这人。 放开!他冷声叱道。 李惜花却偏头,在他耳畔柔声问道:究竟是谁惹我们家萧少爷生气了? 低沉的嗓音似醇酒一般能令人熏醉,惹得玄霄的心跳骤然快了几分,心头更似轻纱拂过,痒痒的。他抿唇,佯装镇定地重复道:放开。只是话音早已不复先前的强势。 不放。 李惜花微笑,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上,紧紧抱住他。而就在玄霄手上暗暗用了几分力,正打算施个巧劲推开这人时,却听伏在他的这人忽而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察觉到这人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玄霄卸了力,沉默了片刻,微微不解。 就这般又抱了这人一会儿,在李惜花终于确认这人真的就在这里,并不是他的臆想或是梦境后,先前脸上装出的所有云淡风轻逐渐消失无踪。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有多担心? 这一句话似是触到了玄霄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那双垂下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整个人渐渐地放松下来。 阳光无法照到的角落里,两人静静相拥,就好像在交换彼此的温暖,玄霄亦伸手回抱住李惜花,慢慢扣紧,犹豫了一会儿后,承诺道:以后不会了。 闻言,李惜花微微一笑,捧起他的脸,印上那双浅色的唇。 清浅的一吻,一触即离,玄霄睁开眼,却正望进那双同样看着自己的眼睛,温柔无比。 还有李惜花轻轻说道:我想你了。 ☆、164章 猛踩急刹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一字一字敲在心头,玄霄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人,如同失去了反应一般,片刻后忽而侧过头,移开视线,耳尖悄然染上一点浅淡的绯红。 而正对着他的李琴皇见此难得一见的景色,忍不住轻笑着把这人的脸重新掰回来,轻抵着他的额头,道了一句:小傻瓜。 玄霄: 背靠墙壁的人似乎没想到李惜花会这么说,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他张口欲言,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突然抓着这人的双臂,猛一用力,翻身将这个总在撩拨他的人用力压在墙上。 阿玄?李惜花惊讶道。 心中明白这人在吃惊什么,玄霄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亦随之闪了闪,紧接着在身下之人带了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不待李惜花反应过来便狠狠吻住那双唇,击溃他的齿关,长驱直入,霸道无比。 刹那间,一切仿佛被定格住了,两人的心跳皆乱了节拍,只感觉血液流淌的声音突然大得如同在脑海中轰鸣,除此以外竟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不过李惜花很快回神,伸手扣住玄霄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而初涉情爱的玄阁主虽然攻势极强,却敌不过对方是个风月高手,没多久便被这人带跑了节奏,顿时溃不成军。 玄霄蓦然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咯噔一下,旋即掩饰般地闭上眼,而当他想到这个人的武力值深不可测的时候,心情就越发地微妙起来,更不必提现在的萧公子还不会武功了! 察觉到他有点走神,李惜花松开玄霄,挑了一下眉,戏谑地笑了笑:这里不方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心有隐忧的玄剑圣立马警觉,朝后退开一小步,转头时还不忘用冰冷的目光扫了眼身后,将路口处那几个因为好奇而朝他们这儿张望了几眼的路人吓得心肝一颤,纷纷拔腿走人。 李惜花眼中含笑:阿玄? 玄霄转回头轻咳了一声,突然岔开话题,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事情都解决了? 这位变脸比变天还快的主儿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这会儿又突然改作平日里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刚刚强吻了某人的那位人士并不存在一样,搞得李惜花真是哭笑不得。 阿玄 李琴皇拖长了话音,原本笑意盈然的一双凤眼一垂,故意带了点可怜兮兮的味道,说道: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我对你真的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了,点完火就跑,你这是不负责任。 玄霄看看他,除了眨了下眼以外,就没别的反应了,硬是假装没听见。 李惜花忍不住扶额:你啊话音一顿,继而无奈失笑,宠溺地说道:真是败给你了。理了理面前之人的衣襟,他又叹了口气:罢了,不勉强你了。我愿意等,等到你愿意为止。 这是李惜花第二次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愿意等他,玄霄记得很清楚,清楚到这人对他许下的每一个承诺中的每一个字都记得。 心下波澜骤起,他微微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手,抬头却见这人正转身欲走。 你去哪儿?玄霄下意识脱口而出。 李惜花轻笑,表情揶揄地说道:我觉得我现在需要冷静一下,比如找点冷水泡泡。 玄霄: 拜极情剑所赐,从来没有这种苦恼的玄阁主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165章 断子绝孙脚 而在这人离开后没多久,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令人十分糟心的事,顿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简直打成了一个死结。 还记得方才来的时候,他明明还在因为之前两人不欢而散的事心生不愉,但现在怎么前脚才见着李惜花,后脚就把要生气的这回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玄霄木着一张脸,有些无力地捏了捏眉心,决定放弃思考此事的前因后果。 时近晌午,墨云轩对面朝左拐一点的地方来了几个在街头摆摊卖艺的人,随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很快这条并不宽敞的路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还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掌声与喝彩。 来到店门口,玄大阁主扫了眼那边吵吵嚷嚷的人群,有些不悦地微微眯了一下眼,转身跨入这间茶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79) 墨云轩在京城的名气一般,平日里的生意也是不咸不淡,然而今日却破天荒地坐满了人,只因馆里请了个挺有名的说书先生前来助兴。 玄霄随便点了一壶茶,找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正想坐下,他本来是不喜欢这种人多又嘈杂的地方的,但考虑到万一李惜花一会儿找不到他人,所以也只能暂且忍耐了。 谁知 他屁股刚挨着凳子,茶馆内突然掌声雷动,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端坐案前,捻了捻一把有些杂乱的山羊胡子,手中惊堂木一拍,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就连玄霄也闻声望了过去。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吟完了开场诗,老者拱手作揖,笑道:今日老朽便在这里献丑了,为大家来戏说一番这个江湖上的排名榜!话说,榜上排名第一的乃是一圣双皇之首,人称剑圣的玄霄,此人为千重阁阁主,端的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玄霄先开始并没有太在意那个说书先生,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庸人纯属吃饱了撑的,每日闲得没事做,但当他看清了那位老者究竟是谁的时候,不由得神色一凛。 四奇五绝之首的铁笔判官怎么会在这里? 食指无意识地轻轻点了几下桌面,玄霄眸色微沉,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而那名老者显然不知道玄阁主也在场,否则只怕根本不敢当着他的面戏说千重阁的事。 不过这人倒是有几分煽动群情的本事,故事讲得也是极为精彩,从他十年前如何登上阁主之位,再到后来群英武会现身,一剑杀了红尘宫宫主等等,总之他那能止小儿夜啼的恶名经过铁笔判官这张嘴的渲染,不光小孩儿,大人也能吓哭,听起来真是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玄霄收回目光,将桌上已经转凉的茶水推开,脸上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他又坐了一会儿,正盯着桌上的一滩水迹定定地出神,却听这人开始说起李惜花的事来。 再说这琴皇李惜花,风流俊美,才情无双,江湖上爱慕于他的侠女多得不知凡几。 拿起桌案上的紫砂壶,就着壶嘴灌了口茶,老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比如说那峨眉派的梨妍姑娘,对琴皇真叫一往情深,不仅为他还了俗,更发誓今生非他不嫁。还有红尘宫十二花钗之一的芍药钗商蓉清,据说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而人家姑娘为了得到琴皇的心,不惜叛出师门,以致被红尘宫下了绝杀令,千里追杀! 话音一顿,铁笔判官摇了摇头,故意吊足了看客们的胃口后,才继续说道:如此如此,还有许多,不过这些都不是琴皇的真爱 小小的茶馆里顿时唏嘘声一片,几乎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期待着下文,唯独门边那位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公子手持茶盏,一副老神在在,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好像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似的。 自这人一进门时,铁笔判官就注意到了这人,但也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气质冷清,与周围众人格格不入罢了,此刻见对方似乎对他讲的故事兴致缺缺,顿时便对这人心生不喜,不过面上依旧是眉飞色舞,又接着讲了起来。 与琴皇有过情的女人少说也有两手之数,但真要论起来,他最爱的女人还属西湖画舫的坊主白羽姑娘。当年两人于画舫相识,每日琴瑟和鸣,真真是珠联璧合,一双璧人。后来,白羽姑娘不慎中了西域魔道的奸计,琴皇为救心上人,心甘远走大漠,深入楼兰古国的遗迹,只为求取传说中的沙漠之花! 听到楼兰二字,下面的人不免惊动,而铁笔判官则笑了笑,顺着他们所想,说道:大漠是什么鬼地方,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那儿的沙子不知吞过多少人的性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足可见白羽姑娘在琴皇心中的分量,只可惜呐 他长叹一声:红颜薄命,那白羽姑娘最终还是没能等到琴皇。 玄霄: 虽然早已翻看过有关李惜花的卷宗,但自己看是一回事,听别人说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这么多人一起听他心系之人和别的女人的各种风流韵事,这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他站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还在那儿滔滔不绝的铁笔判官,忽而失去了再在这里等下去的耐心,至于李惜花找不找得到他人 这人的红粉知己这么多,想来也不缺他这一个蓝颜。 然而他刚出了茶馆,还没走多远,就突然被几个一脸痞气的无赖堵在了路中间。为首的那人一脸横肉,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嘴里啧了一声:哥们儿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借点儿钱花花呗。 而跟在这人身后的几个地痞无赖面带狞笑,也举起手中的铁棍,恶狠狠地威胁道:劝你老实点,哥哥们下手可是没轻重的。 玄霄这身行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之前便总遇到这些个没长眼睛的杂碎,如今又一次被人给盯上,他也不多意外。不过先前是因为人多眼杂才一直没有出手,此刻他心情极其不好,这些人既然一心找死 背在身后的手悄然并起两指,玄霄冷冷抬眼,寒冰似的目光挨个扫过面前这几人的脸,可就在他正准备出手送这些人去阎王跟前报道的时候,却眼尖地看见李惜花从远处的路口走过。 凝在指尖的内力陡然卸去,玄阁主的眼底闪过一抹令人玩味的暗光,下一瞬忽而喊道:李惜花! 正一心想早点赶到墨云轩去的李琴皇闻声愣了一下,一回头正好看见几个壮汉想要对他家阿玄动手动脚! 霎时,身体的行动快过大脑,李惜花脚下发力,眨眼便掠到了地痞身后,右手屈指弹在他们的穴道上,而刚刚还满脸凶相的几人顿时都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你没事吧? 李惜花急忙上前,正想看看这人有没有受伤,却被玄霄化用轻功的步法,避过了他探来的手。 阿玄?他不解地问道。 玄霄表情淡淡地看着他,而后一言不发地走到方才勒索他的那名大汉面前,按住那人的肩膀,对着□□飞起一脚。 只听一声哀嚎,可怜那壮汉的表情已经痛苦到扭曲,脸上血色霎时尽退,冷汗沁出,偏还被点着穴道,只能仰面倒下,不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亲眼目睹了他家阿玄无比凶残地一脚废掉了一个人下半身的幸福,李惜花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想动又不敢动,直觉告诉他,这人的怒气是冲着他来的,可是 琴皇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得出的结果却是无比茫然。 他家阿玄怎么就又生气了呢? 他都干什么了 难道是刚刚亲了他? 但他离开的时候,这人不还好好的吗? 不着痕迹地偷偷抽了一口气,李惜花虽然觉得他做得有些过分,但还是佯装没看见这人都干了些什么,微笑着凑过去:都是我不好,别生气。 甭管他家阿玄在气什么,反正先认错就对了。 可惜琴皇想得很好,玄霄却冷冷地甩了他一记眼刀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惜花: 这什么情况? ☆、166章 雏鸦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但他今日才发现,男人的心也可以是海底针,任他七窍玲珑,愣是一头雾水。 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那位躺倒在地的不幸人士,李惜花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街市上的人颇多,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然而从摊位前路过的玄阁主却无心去看,只漫无目的地一直朝前走。 其实刚才他踢完那人以后就后悔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堪称幼稚的举动,若换作平常,玄霄是断不可能如此的,但 冷静下来的他渐渐放慢脚步,偏头看了眼一直走在他身旁的人,而这人发现他在看他了以后,亦微微一笑,一双狭长的凤眸中似有微光晃动,温柔得仿佛被微风吹皱的湖面。 不气了? 李惜花柔声问道,话音里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闻言,玄霄没有回答,也不解释方才为什么会突然出手。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到别处,只用余光注意着李惜花,见这人肩头披散下来的青丝还带着一丝潮意,眼底的冰霜忽而隐隐地化去了一点。 沉默使得气氛有些沉闷,李惜花却全然没有察觉一般,甚至还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只觉得这人连闹别扭的样子也很可爱。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逗逗这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突然滞了一瞬,接着气急反笑般地从怀里掏出一团不明生物,托在掌心。 小没良心的,都收留你了,你还啄我。 他半开玩笑地骂了一句,而正被他数落着的那个小东西抖了抖,竟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故意背过身去,改用屁股对着他。 玄霄停住脚步,神色一时间有些难辨,他没想到李惜花居然随身带了只活物,而且看样子还是一只雏鸦。 他自小便接触千重阁内特别驯养的乌鸦,也常常用其传递指令,所以决计是不会认错的,但这人又不是千重阁的人,平白无故的带只乌鸦做什么? 这是什么?他微微一顿,明知故问道。 李惜花笑道:忘尘在御花园里捡到的,听宫里的老人说是只乌鸦。 他扔给你的?玄霄问道。 李惜花伸出手指,本想要摸一摸手中的雏鸦,结果差点被它啄了一嘴。 这小东西的性子躁得很,见谁啄谁,忘尘根本抓不住它,也就对我的态度还算好一些,但不高兴了也是要啄我的。他略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说道。 见那只小乌鸦正用黑豆似的小眼睛侧着头瞧自己,玄霄冷冷地瞥了它一眼,随口道:那便扔了。说完便不再理会,转身欲走, 谁知那小乌鸦一听,突然冲他哑哑地叫了起来,明明只不过是小小的一只鸟,嗓门儿倒是挺大,嘶哑的声音本该十分瘆人,此刻却显得尤为可怜,就好像是听到这人说要丢掉它而急得不得了一样。 李惜花见状忙跟上玄霄的的脚步,无奈地解释道:它还不会飞,放出去肯定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忘尘又要回少林,总不能让这只乌鸦跟着他天天吃斋念佛,这才托给我了 他话未说完,原本在他手心里蹲得好好的小乌鸦突然挣扎起来,身子一翻便从他手中滚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李惜花一惊,下意识俯下身正想将它捉回来,可这鸟竟似不觉得疼似的,嘴一伸,啄了想要抓它的那只手一口,又挣扎着往前蹦。 它的脚显然不太灵活,连蹦带滚地努力朝前,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玄霄的步子,而走在前面的人听见了动静,正皱着眉转过身来,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之色。 就在玄阁主动了一下脚的功夫,小乌鸦也正好滚到他脚边,李惜花根本来不及救它,只听哑的一声惨叫,那小东西就又扑棱着翅膀,弹簧似的蹦开了。 玄霄: 李惜花也呆了一瞬,甚至忘记要去赶紧把它捡回来。 只见这只小小的雏鸦哑哑哑叫个不停,瘸着一只爪子,再次一蹦一蹦地来到玄霄脚下,费劲地攀了好几次才爬上他的靴面,然后蹲在上面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玄霄皱眉,微微侧了点鞋面,看它滑下后在满是泥灰的地上滚了一圈,两脚朝天。 李惜花失笑,弯腰要去捡它,然而这脾气极坏的鸟回头又是一嘴,自顾自地继续往玄霄的靴子上爬,一副坚决不离开样子。 盯着赖在自己脚上的某只鸟半晌无语,玄霄最终还是把它捡了起来。 说来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家阿玄摸它,它就一点脾气也没有,这让李惜花觉得格外神奇。他看着这人手中的雏鸦,笑道:从没见它这么粘人,我还当它看谁都不顺眼。 毫无人缘,今日却极有鸟缘的玄阁主也正忍不住心下纳闷。 ☆、167章 心安是归处 刚才不经意的一脚虽说没有完全踩实,但小家伙的爪子还是蹭破了皮,血顺着伤口慢慢沁了出来,连玄霄的手上也跟着沾上了一点,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淡淡道:在流血。 闻言,李惜花走到他面前,无比自然地将他抓着小乌鸦的手拉到自己眼前。 我看看。 覆盖在自己手上的这只手干燥而温暖,玄霄在这人握住他的刹那抬了一下头,但很快又掩饰般地低了下去。 微微抿了一下唇,他说道:这里人多不方便,你既然想养,就找个地方帮它处理一下。 说话时,他垂着眼,语气似乎与平常并无不同,不过也只是似乎,纵然他此刻表现得再平静,如果这一幕被千重阁内的人看见了,只怕会惊得瞠目结舌,想他们阁主冷面冷心,何时对人这般温言软语过? 李惜花看着他,笑道:好。 察觉身侧之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玄霄心下微微有些不自在。 看我干什么? 话音落下,却引得琴皇一声轻笑,他也不回答,只牵起这人的另一只手,说道:我知道一处景色绝美的地方,那儿刚好有个潭,不过有些远。 玄霄愣了愣,但不等他反应,便已被这人拉着一路朝前走去。 阳光似金色的蜂蜜一般清透,暖暖地涂抹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处角落,恍惚间,仿佛也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心间,甜至心底。 落后于这人一步的玄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身前之人,似乎要将他的背影全都刻在心底。下一瞬,他眉眼微舒,就这样任由李惜花牵着,悄悄地放纵自己贪恋对方掌心的温暖。 出了城,李惜花曲起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便见一匹风神俊朗的马儿飞奔而来。玄霄是认得这匹马的,全身毛发黑亮如墨,唯有四蹄雪白,正是琴皇的爱驹踏雪。 翻身上马后,李惜花又俯下身朝他递出一只手,却见这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忍不住打趣道:别看了,我可就只有这一匹马,还不上来? 玄大阁主拧着眉不语,突然很想拒绝。 又将手往前伸了一点,李惜花笑道:快点。 玄霄: 明明只是去处理一下一只鸟爪子上的一个小小的伤口,随便找个地儿用点水洗洗干净不就好了,为什么这人非得绕这么远路,还貌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忍住扶额的冲动,玄霄暗暗叹了一口气,算了 怀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玄霄搭着李惜花的手,被他一用力拉至身前,跨坐在马鞍上。两人皆是习武之人,身量亦差不多,背靠着宽阔的胸膛,玄阁主就这样被这人整个圈在怀中,心情简直微妙到了极点。 如果说之前那一幕让人吃惊,那这会儿的情况要是被凌月儿几人看见,大有可能会怀疑自己在做梦,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的武林最强者,有朝一日会被某个人以如此姿势如此 想到这儿,玄霄皱眉,不禁后悔自己当初扮什么不好,偏要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0)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了。 真真是令人忍不住想要扼腕叹息。 李惜花看不见玄霄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怀中之人的纠结,他拽着缰绳,心情颇好地叮嘱了一句:抓稳了。接着双腿一夹马腹,催动坐下的马儿绝尘而去。 都说阳春三月,春光正好,如今虽然还未至三月,却已能见朦胧春意。 踏雪跑起来的速度极快,风将两人的衣摆吹得翩然翻飞,玄霄在马背上坐得笔直,僵硬得像一块铁板,李惜花忍了又忍才终于没有笑出声来。 他侧过头,亲了亲这人的耳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地揶揄他道:累不累? 一听这话,正在和背后这人努力保持距离的玄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把手里这只破鸟糊在这人脸上。 他板着一张脸,冷冷道:闭嘴。 于是李惜花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没办法,他家阿玄实在是太有趣了。 如此笑了一会儿,他松开一只手,改用单手控制缰绳,又伸出另一只手揽住这人的腰,将人硬是扣在了自己的怀里。 玄霄又怎会如这人的意,立时便想反抗,谁知这人却歪着头,突然坏心眼地朝他耳中吹了口气,痒痒的感觉令他条件反射地浑身颤了一下。 别动。 李惜花勾着的唇角带了些邪气,凤眼微眯,戏谑地说道:你再动,我却是不想再洗冷水澡了。 听出了这人话里的弦外之音,玄霄脸色一黑,正待发作,忽而又听这人轻轻说道: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但是如果累了,就靠在我身上吧。 这话说得看似寻常,却令玄霄倏然间心神一震,一时分不清这人究竟是在说骑马的事,还是意有所指。 我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李惜花像是并没有感觉到他有什么不对劲,微笑着说道:无论你今后遇到了什么,累了,随时都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 这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了,玄霄有些难以置信,愣愣地想要回过头去确认一眼身后之人的表情,却在头转到半路,生生地停住了。 这人,竟是看出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眸色渐暗,似化不开的浓墨。 这次千重阁的事虽然表面上已经解决,但老皇帝给他的那面代表着夜丞局最高指挥权的令牌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就算对方保证得冠冕堂皇,说什么千重阁是千重阁,夜丞局是夜丞局,但他心里清楚,千重阁只怕是要毁在他手里了。 苍狼既然能够把手伸进大夏,甚至把控朝野,他如果帮了朝廷,千重阁就绝不可能从这个泥潭中干干净净地脱身,而苍狼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所有障碍清除。 再说,如今的大夏早已千疮百孔,即使再过三年,就算换了君主,底子已经腐朽,想要胜过来势凶猛、野心勃勃的苍狼,谈何容易? 可他没得选择,明知前路将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只能咬牙往前冲,因为回头亦是死路一条。而这一切,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就连凌月儿都不明白这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还只当千重阁是多了一个依仗。 他本打算将所有的压力默默地藏在心底,然而不知怎么的,竟被这人看出了破绽。这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定然也不会清楚他究竟为何而心烦,又为什么会如此疲惫,可是这人却 难怪李惜花只在最开始问了他一句那几日究竟去了哪里,之后就再也不提,原来是不想再给他压力。也难怪这人会突然一定要拉着自己往城郊跑,说知道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原来是想带他去散心。 而且,说不定就连这只突然冒出来的雏鸦,其实也是李惜花特意拿来的。再按照这个思路一路想下去,从一见面后,这人的一切行为就都有了解释,原来 竟全都是为了他。 玄霄默然不语,那颗本应该冷硬无比的心忽然只觉得柔软一片。他闭上眼,害怕自己流露出太多的情绪,睫毛却微微颤动不止,暴露了此刻波动不已的心绪。 如果将来 他话音一顿,喉结上下滚动,却终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你累了,也可以靠在我肩上。 李惜花勾了一下唇角,眼底是无限的温柔。 好。他轻声说道。 放任自己朝后靠去,清冷的梅香瞬间将玄霄包围,可为什么明明本该是在寒冬腊月盛放,欺霜傲雪之物,此刻却如此温暖,温暖得令人心颤。 李惜花悄悄地拽紧了缰绳,逐渐放慢了速度。而马背上,一人头枕着身后之人的胸膛,慢慢地卸下了所有的戒备,精神放松后,倦意便霎时如潮水袭来,于是没过多久就沉沉地睡着了。 ☆、168章 秀色可餐 玄霄是累到极点了,纵使他内力深厚,却也扛不住像这般连续数日高度紧张地连轴转,再加上昨晚因为身上的内伤,几乎彻夜未眠,这一觉睡去,醒来时竟已日暮西山。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将屋内陈设的剪影映在了墙上。一片融暖之中,他缓缓睁开眼,然而入目的一切却陌生无比。 心下骤然一惊,他立即坐起身来,大脑也从初醒时的茫然之中迅速清醒过来。 李惜花问道:醒了,饿不饿?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这人正坐在桌前,侧过身来看着他,玄霄掩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捏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平静地问道:这是客栈? 不然呢?李惜花轻笑:某人酣睡如泥,我戳了好几次,动都不动一下。 玄霄表情一僵,眼底露出些许怀疑之色。 当真? 见他似乎一副要深究这个问题的样子,李惜花戏谑地说道:当真。 玄霄: 虽然觉得这人是在逗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睡得人事不知,这让向来警觉的玄阁主不由得暗暗皱了一下眉。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纠结,李惜花唇畔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也不忍心再见他为难:我见你睡得沉,就没忍心叫醒你。 话音一顿,他又道:你没用午饭,我特意让人在灶上煨了鱼汤,算时间应该一会儿就送过来了。起来吧,准备吃饭了。 玄霄不语,似乎在确认这人话里的真实性,片刻后才朦朦胧胧的记起,好像之前是有人把他抱下了马,然后 他一愣,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些艰涩地开口问道:你抱我进来的? 嗯,怎么了?李惜花不解道。 玄霄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眉心,心下暗暗懊恼自己的警惕性何时竟下降到了如此地步,一边又想起凌月儿先前的态度。 这不想还好,一想 他忽而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没什么。 真希望长安城内所有千重阁的眼线集体失明,或者这个消息能晚点传到凌月儿的耳朵里,好让他们离开长安之前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正想着,耳边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来送鱼汤的小厮在门外说道:客官,您要的鱼汤。 李惜花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起身去开门。不一会儿,一锅热气蒸腾的太白鱼头便被端上了桌,汤色奶白,味美醇香,令人食指大动。 收起心里有些滑稽的想法,玄霄披衣下床,刚往桌边一坐,就听李惜花叹了一口:萧公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照顾自己,穿这么点儿,你不冷吗? 伸筷子的动作一顿,玄霄十分违心地说道:有点。 李惜花顿时一脸无奈,转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一件狐裘,而当他背过身去时,玄霄抿了一下唇,脸上表情流露出一瞬的复杂。 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怎么觉得只要这人在,他就好像残废了一样? 李惜花内力深厚,自然寒暑不侵,穿得也就相对来说比平常人单薄一些,而当这人为他披上狐裘,低头整理他的衣服时,以玄霄的视角正好可以瞧见对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看样子简直比他手里的鱼汤还要可口。 玄阁主眸色微暗,视线紧紧地黏在了李惜花身上,接着脑海中突然生出了其实残废也不错的念头,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整个人都不由得呆了一下,立马被鱼汤呛住,不住地咳嗽起来。 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李惜花无奈道。 极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玄霄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喑哑,突然转移话题道:那只乌鸦呢? 怕吵着你,留在隔壁了,放心,我都已经帮它处理过了。 确认他家阿玄不会冷了以后,李惜花在他身边坐下,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不过喝了一口后就没再动过了。 过了一会儿,待玄霄吃得差不多了,他微微笑道: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早就知道这人肯定会问起他这几日的去向,玄霄夹了一块鱼肉放入自己碗里,淡淡说道:先前的悬赏已经撤下来了。 悬赏? 李惜花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之前萧家曾经悬赏千两找儿子的事,不由得神色一凝,问道:你回萧家了? 玄霄沉默不言,显然不想提起此事。 不过这在李惜花看来,只当他是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再联想起先前去萧家找人时并未得到他消息的那件事,还以为是萧家的人不同意他们两人在一起,所以故意阻拦。 阿玄 李惜花本想出言安慰,却被这人突然打断。 你和西湖画舫的坊主是什么关系? 玄霄的话题变得太快,李惜花一时没跟得上,一脸茫然,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神情随之微微一变。 听说还有峨眉的尼姑为你还俗,魔教的妖女因你改邪归正?玄霄放下碗筷,面无表情地说道。 李惜花: 他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身侧这人:阿玄,原来你之前在吃醋吗? 没有。玄霄一口否定道:不过是听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说起琴皇和许多佳人的风流韵事,随口问问而已。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李惜花满眼笑意,戏谑地说道:那你好端端的,踢人家干什么? 玄霄侧目,深深地看了这人一眼,沉默不语。 然而就在李惜花几乎以为玄霄是默认了的时候,却忽然见这人欺身上来,伸手挑起自己的下巴,冷冷说道:如果以后你还敢如此 话音戛然而止,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一时只觉得呼吸尽数喷洒在了脸上。 李惜花被这人强迫着抬起头,对上那一双黢黑的眸子。他本该早已经熟悉了这人的一切,可对方此刻看他的眼神却好似一口古井,深不见底,令他无端端地感到了一丝陌生,和一丝危险。 ☆、169章 你变坏了 四周似是骤然升温,气氛暧昧不明,可李惜花却微微皱眉,一脸诧异。 阿玄,你变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玄霄错开这人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他此刻的言行与刚同李惜花认识时的那个沉默寡言的萧小公子相比,确实有了不小的差别,可这也不能全然怪他,何况真要论起来,若不是李惜花教会了他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他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怀着无比纠结的心情,玄霄正想退开身,找个借口掩饰一下,谁知李惜花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往怀里一带,打趣道:你居然也会调戏人了,用的还是花花公子最钟爱的一招。 玄霄: 他愣了一下,本以为李惜花是因为有所察觉,才会说这样的话,谁知这人关注的重点怎么在这里? 我可没教过你这个。李惜花微笑,故意压低了声音,仿佛蛊惑一般地问道:先前便想问你,是谁教你的这些? 闻言,玄霄脸一黑,伸手想要推开这人,却未能如愿,只得干巴巴道:这也要人教? 李惜花挑眉,揶揄地笑道:我可记得某人最开始还问过我,为什么会觉着你不解风情,现在倒告诉我能无师自通了? 冷不丁被翻了一下黑历史的玄阁主脸色更黑了,但下一瞬,他忽而幽幽说道: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确实是有个人教了我如何去攻陷你。 唇边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李惜花问道:谁? 玄霄用了点力,终于摆脱了这人的束缚站起身来,接着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猜。 李惜花: 阿玄,你真的变坏了。他扶额,状若忧伤地叹道,然后得了玄阁主亲手相赠的冷冰冰的眼刀一个。 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清了清嘴里的味道,玄霄不欲再在这个令人糟心话题上继续下去,遂岔开了话题。 你之前不是想去唐门吗?怎么不见你提了? 收起脸上玩笑的神色,李惜花微微坐直了身子,没有说话。 玄霄见他如此,不禁问道:又出事了? 李惜花摇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说道:蜀中唐门的事,我也仅仅是听忘尘随口提了一句而已。听说多年前唐门门主唐天屹为了得到门主之位,毒死了上代老门主,如今东窗事发,唐门上下一片动荡,而唐梦柯好像被逐出了唐门,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唐门换门主了?玄霄顺着这人的话问道,虽然实际上他早已得到了消息。 嗯。李惜花叹了口气:这件事很麻烦,照道理这是唐门自己的事,我们插不了手,而且依着唐梦柯的性子,也不见得会乐意我插手帮她。 玄霄神色淡漠地说道:那就别管了。对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向来是不会去做的。 阿玄。李惜花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忘了你之前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玄霄打断,冷声说道:玉皇顶之约将近,赤魔宫又摆明了包藏祸心,你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李惜花笑笑地看着他,半开玩笑道:阿玄是在担心为夫吗? 闻言,玄霄神色越发冰冻,又狠狠扎了这个厚脸皮的家伙一记眼刀子。 而偷偷瞥了一眼这人的表情,李惜花失笑摇头,也不敢再逗这人了,生怕把人惹得又炸了毛,过会儿要亮出爪子挠人了。 他放松了身体,有些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放心,离玉皇顶之约还有大半个月,来得及的。说完,见身旁之人一直不语,遂又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给他:况且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欠唐梦柯良多,如果能借这个机会稍作弥补,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更何况你与她的事还是当面解释清楚比较好。 心知这人就喜欢四处管闲事,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1)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李惜花垂眸,叹道。 ☆、170章 满室春光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准备启程前往唐门,不过在出发之前却发生了个小插曲,搞得李惜花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们本来是打算带着那只雏鸦一起走的,因为见这小东西乖乖地窝在特意为它准备的窝里,既不叫也不闹,很是乖巧,想来也不会太麻烦。谁知,就在李惜花将它连同包袱一起放在客栈门口凳子上的这一小会儿空档里,等他结完账后再回头时,这家伙竟然不见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窝,李惜花愣了一下,连忙抬头问玄霄:它哪儿去了? 玄阁主面无表情地伸出根手指头,指了一下身侧,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小东西正悄悄挪动着小碎步,意图接近一只背对着它的大黄狗。 李惜花皱眉,这鬼灵精的小东西又要干什么?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时,只见小乌鸦成功绕到了大黄狗的背后,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下去,揪掉了对方尾巴上的一撮毛。 可怜那狗突然受此惊吓,窜天猴儿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待反应过来后,才转身一路狂吠着穷追不舍。再看这厢,昨儿还走路还跌跌绊绊的某只鸟突然腿脚利索起来,嘴里叼着毛,爪下生风般朝玄霄的方向拔腿狂奔。 眼见着小乌鸦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玄阁主化用轻功的步法,朝旁边闪了闪,半点搭救的意思也没有,而某鸟显然没料到它的主人会见死不救,顿时急得连衔在嘴里的狗毛都不要了,哑哑哑地大叫着追起了玄霄。 于是一大清早,京城内一家客栈中上演了一出鸦飞狗跳,最后还是李惜花忍不住出手救了某只鸟的小命,才让这出闹剧终于落幕。 在经过这件事之后,小乌鸦估计是充分认识到了人心险恶,遂迅速弃暗投明,与李惜花打成一片,而李琴皇则得到了小乌鸦屁颠屁颠捡回来的狗毛一撮,作为这段真挚友谊的见证。 只可惜 带着它费事,寄回墨云轩,日后再去取。无视了某只鸟近乎控诉的小眼神,玄霄冷冷说道。 考虑到带着只鸟,无论是骑马还是干什么的,总归不方便,所以李惜花也同意了,于是乎 一锤定音,这段革命的友谊就这样迅速地死在了萌芽之中。 安置好了小乌鸦,两人一人一马,自官道向西南而行,取道兴元,深入巴蜀腹地,如此奔波了数日才终于在傍晚到达了蜀中。 几乎只有一线粗细的残月逐渐爬上了夜空,流云散去,漫天的星子仿佛匿在海波下的细沙,多得数不胜数。 客栈二楼西北角的一间客房内,玄霄将刚褪下的外衣与中衣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正伸手去解自己的里衣。屋内光线昏暗,随着他衣衫尽除,一具肩膀宽阔,四肢修长的身体彻底暴露在微微有些抖动的烛光之下。 与萧玄那儒雅的长相不同,玄霄虽然肤色比常人要白上许多,甚至给人以冰雕雪砌的苍白之感,但他身上那些由每一块肌肉构成,仿佛刀刻斧劈一般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却彰显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有着怎样可怕的爆发力,那是一种有别于江湖莽汉筋肉虬结的强壮,就像一只隐藏在夜色中的黑豹,矫捷而迅猛。 抬腿跨入一旁不久之前才让人抬进来的浴盆,他将自己沉入水中,又伸手撩起一些水淋在胸前,接着眉眼微舒,极浅极轻地松了一口气。 被热水浇过的皮肤渐渐染上一层薄红,玄霄合上眼,安静地靠在木盆边,正想调息一下因为内伤和接连赶路而有些躁动不稳的内力,却在此时,突然听见门外几步之遥传来了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响动。 骤然睁开的双眼,目光冰冷得仿佛凝成了实质,然而等他下意识想要去拿那把以前几乎从不离身的玄色长剑时,一抬手却摸了个空。 玄霄皱眉: ☆、171章 说好的一脸娇羞呢? 而就在他目光紧锁着那扇门之际,只听外面的人轻笑了一声。 阿玄在干什么呢,方便进来吗? 这人虽然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搭在了门上,还轻轻地推了一下,可惜房门落了闩,某人只能一脸遗憾。 将外面这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玄霄不动声色地微微眯了一下眼。 怎么是李惜花? 什么事?他语气淡淡地问道,先时的警惕虽然撤了大半,却同时疑心骤起,毕竟以他的耳力,不该等人都到了门外才有所察觉。 我那屋漏雨,不如今晚一起挤挤?屋外的人笑道。 玄霄: 按住自己有些跳的额角,他冷冷道:漏雨就去换一间。 李惜花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带了些邪气的坏笑,坏心眼地逗他道:其实也就是一点小事而已,何必麻烦人家呢?再说了,长夜寂寞,两个人一起睡还可以在床上聊天,你说对不对? 闻言,玄霄冷笑,心想合计着漏雨是假,居心不良才是真的。 想以前,他在阁内耐药性的训练中什么场面没见过?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凌月儿这样的活教材,虽然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但若是这人真以为他是个一点不通人事的小少爷 向来喜欢投桃报李的玄阁主微微挑了下眉,眼底忽而掠过一抹玩味之色。 他自浴盆中站起身来,身上的水也不擦,只拿起放在旁边的一块长浴巾往腰间一裹,便赤脚走到门边。 随着门被屋内之人拉开,李惜花闻声抬头,正好对上玄霄微沉的目光,而待他看清这人除了腰间的遮羞布以外不着片缕的身体后,不由地狠狠愣了一下,接着猛地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不穿衣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闪进屋内,反手一把将门合上,并用背抵住。 怕什么?玄霄语气淡淡地说道。 原本在脑内酝酿出了许多诸如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少男这类狗血桥段的李琴皇没想到会被这人突然抢去了台词,一时间磕巴了一下,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照道理 不应该是他推门而入,他家阿玄双手环胸一脸羞涩地望向他,嗔娇地骂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之类的云云,然后他再笑眯眯地走到这人身边,笑说: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 要是对方再往他身上泼点水什么的,那就更妙了,如此一来就能开玩笑,说他家阿玄是不是想要和他洗鸳鸯浴,再顺便揩揩油。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这发展似乎不太对。 被某人猝不及防地摆了一道,李惜花看着面前这人,忽而也无心欣赏美色了,冷下脸来无奈道:还不快回去,你想着凉吗?等把人半推着逼回到浴盆内以后,又扶额道:我去让人熬碗姜汤来,再烧点热水,你多泡一会儿。 玄霄顿时无语,他又不是玻璃做的。 而见这人是真的转身要走,他连忙开口道:只是一会儿而已,你不必如此小心。 其实这些关心的举动全都是李惜花下意识所为,他背对着玄霄停住了脚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神色之中流露出一瞬的复杂,但等他转身时,却只剩下唇畔的微笑。 阿玄 玄霄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人,应了一声:嗯? 没什么。 李惜花说完,在浴盆边站定,忽而俯下身来,在这个正看着自己的青年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又伸手摩挲了几下他的发顶,眼底一片柔软。 乖。 玄霄: 这回换成了玄阁主满心纠结,欲言又止。 在目送着这人离开后,他捏了捏眉心,不是李惜花自己要偷看的吗?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了? 但他也就奇怪了一下,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此也就并不知道那天夜里,李惜花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停了,大街小巷的摊位皆开始忙忙碌碌,尤其是早点摊子前总飘来一阵阵食物的香气。 用过早饭,两人打听清楚唐门的所在后,便动身前往,但因为位置很偏,所以等他们赶到那儿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刚下过雨的山路又湿又滑,十分崎岖,待玄霄爬上最后一段陡坡,唐门的大门才终于自群山之中露出了真容。他仰头看了一眼刻在山壁之上的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又将头转向跟在身后的那人,意思不言而喻。 抽出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缓缓展开,李惜花说道:先找个人打听一下情况再看吧。 玄霄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守在门前的唐门弟子一早便远远地看见了他们,所以等走过去的时候,两人被毫不意外地拦在了门外。 折扇一收,李惜花抱拳行了一礼,明知故问道:在下是来找人的,不知唐梦柯姑娘可在? 那守门人见他气度不凡,也回了一礼:阁下是? 李惜花微笑道:区区不才,李惜花。 琴皇? 守门人一愣,接着语气恭敬了几分:失礼了。 江湖上不少人都听说过唐梦柯和李惜花有过一段情,而这在唐门中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因此那守门人也只当这人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来找唐梦柯的,所以也就没那么防备了。 实不相瞒,阁下要找的人现在已经不在唐门了。他说道。 哦?李惜花皱眉:其实在下来时也听人提起过,说是唐姑娘被逐出了唐门,这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唐门的事,恕我不方便多言。 那守门人说完,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摆明了是不想让眼前这人多管闲事。 李惜花摇了摇折扇,轻笑道: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之前和唐姑娘有些交情,所以才随口一问。他话音一顿,叹了口气,面带忧色道:我实在挂心她,不知这位小哥能否通融一二? 这守门人有些犹豫。 从怀中暗袋内取出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李惜花笑道:就当李某请兄弟几个吃酒,可好? 刚刚一直站在一边的另一个唐门弟子眼尖地看到了银票的数额,瞬间换作一副笑脸,不等他的同伴反应,便笑嘻嘻地接了下来。 好说,好说。那人笑道:你们要问什么? 敛了敛笑容,李惜花问道:在下听说唐天屹毒死了唐门的上代老门主,真有此事? 那人答道:是有这么回事。 李惜花又半真半假地问道:其实在下已经找唐姑娘好几日了,却一直未能找到,所以才来唐门问问。她的性子在下也有所了解,又是江湖榜第五的高手,真的被逐出唐门了? 那人嗤笑道:呵,我劝你也别找她了,过不了几天,她肯定自己就回来了。 此话怎讲?李惜花不解地问道。 那人啧了一声,忽而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其实吧也不是逐出去的。长老要她嫁给黄河帮的少帮主,她死活不肯,不过不肯又能怎么样,毕竟唐天屹 他正说着,一旁的唐门弟子突然暗中戳了他一下,又对李惜花说道:我们确实不知道琴皇要找的人在哪里。 而被他提醒的那人转头看了眼身侧的同伴,脸色变了变,也住了嘴,不再继续讲下去了。 李惜花见问不到更多的情况,只好微笑道:那好吧,多谢两位了。 而那两个唐门弟子也再次抱拳行了一礼。 琴皇客气了。 李惜花笑着点了下头,又递了个眼神给玄霄,接着两人便离开了唐门,但在下山的一路上,他一直愁眉不展。 你担心唐梦柯?玄霄问道。 李惜花垂眸,若有所思:总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最好当面问一问她,可短时间内要找到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于这事,玄霄心里早有打算,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红色的香囊递给李惜花。 这是什么? 李惜花微愣,下一瞬心念电转,故意打趣他道:阿玄,你什么时候学会绣荷包了? 玄霄: 他白了这人一眼,冷冷地说道:这是唐梦柯给我的,点燃里面装着的香粉,可以召来一只鹰隼,随时传信给她,到时候你只需跟着那只鹰隼就能找到她了。 李惜花诧异:她什么时候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话音一转,又醋道:那为什么我就没有?她待你可真真是不同。 把香囊往他怀里一塞,玄霄说道:送你了。 李惜花: 他扶额失笑,无奈地说道:阿玄,你难道听不出来我在吃醋吗?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够把你情敌的东西塞到你心上人的手里? 唐梦柯,情敌? 玄霄转头看着他,这人不是不喜欢唐梦柯吗?还说什么情敌不情敌的。而后沉默了三秒,他突然又道:你吃醋了?挺好,有长进。 李惜花: ☆、172章 以红绳系同心 有时候他家阿玄的思维方式还真是奇特得很,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某琴皇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唇边笑意愈盛。 玄霄见这人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便问了句:有什么不对? 朝他身边凑了凑,李惜花故意压低了声音,用十分暧昧的语气说道:这么说,你喜欢看我吃醋? 拂过颈侧的呼吸暖暖的,痒痒的,玄霄目光极不自然地闪了一下,假装没看见对方脸上揶揄的表情,径自加快了脚步。 阿玄? 李惜花一愣,这么不经逗? 阿玄,等我,你慢点! 玄霄脚步一顿不顿,虽然听见了背后这人在喊他,却只当做没听见,因为他知道一旦你搭理了这人,这人就会打蛇随棍上,脸皮奇厚无比。 雨后初晴,阳光透过山间雾岚折射出七彩的虹光,羊肠小路上,被甩在后面的人追上前去,牵住了一人的手。 十指交缠,温暖干燥的触感轻轻覆盖住玄霄的掌心,令他心中一颤,下意识抽了下手,却没能顺利摆脱。 放手。他沉默了片刻,说道。 李惜花笑道:不放。 玄霄皱眉,回头道:放 然而下一个字还未出口,心跳却骤然漏了一拍。 树间缝隙处漏下的光柱被水汽晕染成一片浓烈而炫目的颜色,在这人的背后铺陈开来,光影交错之中,那双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眸柔和无比,仿佛也染上了一点明亮的色彩。 李惜花伸手在玄霄眼前晃了两下,轻笑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莫非 闭嘴。 玄霄将目光转向别处,接着似乎是察觉到他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又掩饰般地说道:你不是要找唐梦柯吗?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李惜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戏谑地看着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2) 玄霄: 算了,也许该闭嘴的是他才对。 而在他身侧,李惜花轻摇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忽而心情颇好。 下了山后,两人就近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按照之前所提到过的方法点燃了香囊内的香粉,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只鹰隼盘旋而来,但是玄阁主不会武功,所以追踪的这个任务自然就只能落在了李惜花身上。 临走时,玄霄见那只鹰隼似乎是朝他们来时城镇的那个方向飞走的,便让这人找到唐梦柯之后,去客栈旁不远处的一家小茶馆里找他,于是两人暂时分道,各奔目的地。 不过因为考虑到唐梦柯可能会出状况,李惜花见到那人之后少不了一番折腾,所以玄霄倒也不急,一路慢悠悠地往城里走,顺便在路上随意地解决了一下午饭问题。 他缓步在街市之上,正漫无目的地逛着,可走着走着,竟突然感觉到有个人想要扯他的袖子。他眼神骤寒,脚下步法玄妙,轻易便躲开了身后不明之人的手,同时握手如爪,反手瞬间锁住了对方的咽喉。 挎在臂弯里的一只旧竹篮被吓得掉在了地上,那老妪面露惊恐地盯着他,脸色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却连一句惨叫都发不出来。 无论千重阁内还是江湖中,想要他命的人绝不在少数,所以这一切几乎是玄霄下意识的本能。他垂眸瞥了一眼那只掉在地上的旧竹篮,又审视般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人,在确定她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之后,才松开了手。 因为玄霄出手极快,四周的人又都未曾特别关注这边,所以谁也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那老妪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人,傻在了原地,待这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后,才觉一阵寒意从脊梁骨窜进了脑子里,心里止不住地后怕。 她本来是见这位公子衣着不凡,想拦下他卖东西而已,谁知这公子看着一副文雅的模样,怎的这样吓人? 再次扫了眼地上那只旧竹篮里的东西,玄霄原本转身欲走,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头,以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老妪地上的东西,问道:卖? 啊? 老妪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买买买买花结吗她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偏偏有想跑的心,腿却在原地生了根似的,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玄霄也不知怎么的,忽而来了兴致,真就俯下身认真地挑了起来,选了一会儿后,又抬头问道:只有这些? 趁着这人挑花结的空档,老妪缓了缓,终于顺过气来,再见这人似乎真的只是要买她的花结,兀自退后了几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送人的。 玄霄说完,想了想,又强调道:心上人。 老妪: 用手偷偷拍着心口,她犹豫着是跑还是不跑,不过想到这光天化日的,又是在大街上,于是便壮起胆子凑过去,颤巍巍地把篮子捡了起来。 从里面拣出两个做工精巧的花结递给这人,她硬是挤出了一个笑脸,说道:公子看看,送心上人的话,祥云结和如意结都是极好的。 玄霄微微皱眉:还有没有别的? 这是团锦结。 老妪又拿了一个给他,但发觉这位要命的客人似乎还不满意,遂立马又道:若是公子不喜欢,也可以现编。 要多久?玄霄问道。 不久的,不久的,一会儿就好。老妪生怕他会不耐烦,忙不迭地回答道。 心下粗估了一下李惜花回来的时间,玄霄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有没有 话音一顿,他垂下眼,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人曾经说过的话。记得当时是还凤玉楼问的,他问李惜花有多喜欢自己,那人回答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玄霄低着头,眼神渐渐变得晦涩不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打定了主意,问道:有没有寓意着两个人能够一直相守的花结? 听他如此说,那老妪的表情变了变,看向他的目光里夹杂了一丝探究,心想着虽然这人看上去一张冷脸,想不到却是个情种,于是心里的戒备就又松了一分。 有是有,只是那种结多用在成亲时的合髻之礼上,象征两人永结同心,若是结成花结挂在身上未免单调了些。 无妨。玄霄面无表情地说道:编两条手绳即可,不要太明显,简单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暗袋内取出一粒碎银,丢在那只破竹篮里。 那老妪见了银子,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许多,甚至有些惶恐地说道:诶哟,这么多!要找开怕是得去问问东边的米铺了,公子可有铜板?给四个铜板就成。 不必找了。玄霄说道。 这 那老妪念了句佛,喜笑颜开道:多谢公子,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您。 她将碎银子收了起来,之后便在路边寻了人家门前的一个路牙坐下,从随身的另一个包里翻出些彩色的绳子来。 公子要什么颜色的? 闻言,玄霄正想问有没有紫色和黑色的绳子,却听这老妪又笑道:要不还用红绳吧,这花结原是成婚用的,还是红色好,红色吉利! 他顿了一会儿,没有回答,算作是默认了,虽然红色有些显眼,但这样似乎也不错。 这东西编起来确实简单,只见这老妪虽然佝偻着背,手指却灵活无比,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两条手绳编好了。 玄霄接过手绳,仔细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后便收了起来。 那老妪这会儿倒也不怕了,甚至还对他笑道:公子可真是有心,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 玄霄不语,然而就在他转身正准备走的时候,却见这老妪口中的那位十分有福气的李姑娘摇着扇子朝他走来。 不是说好在茶馆等我吗?怎么在这儿?李惜花佯装不悦地说道,不过眼里却满是关切之色,显然找他找了很久。 随意地应了一声,玄霄本来想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谁知却听这人又问道:你刚刚买什么呢? 他是充分领略过这位李琴皇的好奇心有多么旺盛的,于是脚步一转,改挡在这人面前,淡淡说道:没买什么,看看而已。 真的?李惜花不信,笑着问道。 玄霄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走了。 ☆、173章 无处可归 见这人不愿意说,李惜花也就没有深究,只是在转身时,状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侧这人方才挡住的地方,殊不知在他看旁人的时候,他身旁的这人也正看着他。 玄霄收回目光,故意装作不知,岔开话题道:你找到唐梦柯了? 嗯。 提起此事,李惜花唇畔的笑意淡了许多:她不太好。 玄霄对此早有预料,也不多意外,只随口问道:怎么? 我是在一家酒馆里找到她的,见到她时,她已经醉得认不出我了。听店家说这半个月里,她每日都会去他家买酒,而且从早喝到晚。说着,李惜花垂下眼,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虑。 与身旁这人相反,玄霄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唐梦柯是生是死,此次不过是这人执意要来,仅此而已。 大街上人声嘈杂,并肩走在街市上的两个人却各怀心思,谁都没再开口,结果等玄霄再回神时,才发觉竟跟着这人回到了客栈门口。 察觉到身旁的人好像有点疑惑,李惜花解释道:我把她安置回客栈了。话音一顿,他似是有所顾虑,又道:她现在情绪不稳,我们的事还是先拖一拖再告诉她为好。 玄霄侧目,幽幽道:要拖多久? 再看吧。李惜花十分头疼地回答道。 说完,他又特意叮嘱道:之前在酒馆,她醉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你的名字,看来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了,所以一会儿进去之后,无论她做什么,你就先忍忍,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别人靠近你,但她 李惜花叹了口气:我怕再刺激她,会出事的。 别有深意地看了这人一眼,玄霄眼底的不耐一闪而逝,快得难以察觉,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地回了句:随你。 李惜花拍了拍身旁这人的肩膀,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走吧。他说道。 玄霄应了一声,也跟着他进了客栈。 暖风微醺,携一缕花香飘入二楼的一间客房内,然而阳光再灿烂,也终有照不到的角落。 唐梦柯已经醒了,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就连李惜花推门进来时,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一个多月不见,曾经骄纵任性,何等风光的唐门大小姐竟落魄得两颊瘦削,眼窝微陷,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玄霄目光微冷,心生不屑。 窗外春光明艳,然而屋内却太过安静,让人不知该怎么开口,去打破这满室的空寂。 站在门口的人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终还是叹了口气:唐姑娘,唐门的事在下也略有耳闻,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窗边的人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李琴皇的好意,本姑娘承不起,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许是酒喝得实在太多,她说话时声音哑得厉害,仿佛两张砂纸在磨似的。 偏过头看了一眼玄霄,李惜花有些无力地扶额,心想着是不是该换个时间,等唐梦柯的情绪稳定一些了再来,可转念一想,之后还有玉皇顶之约压着,他又不能在蜀中停留太久,等也不是办法。 怎么,被我说中了,答不上来了?唐梦柯语气讽刺地冷声道。 她闭了闭眼,想要压下心底所有的苦涩,又故意摆出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转过头来似乎是要再说些什,却在看见玄霄的那一刹那,所有强装出来的表情瞬间土崩瓦解。 那双早已灰暗的眼眸突然亮了一下,唐梦柯一脸难以置信,就像生怕是在做梦一样,轻轻地喃喃道:小玄儿?但是很快,原本满是惊喜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变成了惊慌失措和难以压抑的痛苦。 你 说不出口的话如鲠在喉,她低下头,努力掩饰着脸上所有的黯然,接着重新转过头去,似是平静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玄霄皱眉,张口欲言,却见李惜花对他摇了摇头,于是都已经到了嘴边儿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顿了顿,淡淡说道:来找你。 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攥紧,唐梦柯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转身的冲动,说道:你走吧。 玄霄侧目瞥了一眼李惜花,又顿了顿,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儿刺激到了这位大小姐,唐梦柯突然拿起手边的一个茶杯朝地上猛地一摔,只听一声脆响,顿时碎了满地。 我让你走,你就走,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她歇斯底里地斥道。 李惜花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将玄霄护在身后,放缓了语气说道:你先别激动,别激动冷静一下,如果你不想见我,我明日再来便是。 一听这话,玄霄的眉头顿时打成了一个死结,不由得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竟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过他叹的不是唐梦柯,而是看不过李惜花这般顾虑颇多的处事方法,照这样下去,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蜀中? 他本来不想管这件事的,不过算了。 伸手拦住想要离开的李惜花,玄霄用口型对他道了一句:我来。 李惜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接着就听身侧这人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话音里已然带上了一点强硬与冰冷:为什么? 一听他这语气,李惜花心下一惊,立马想要拦住这人,却被反握住手,安抚性地捏了一下。 玄霄回头递了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见唐梦柯不回答,遂再次问道:为什么要让我走? 唐梦柯: 她咬紧牙关,逼着自己不许掉眼泪,声音却愈发哑了:我我喜欢上别人了。 谁?玄霄问道。 心一狠,她违心地说道:是黄河帮的少帮主,人家有权有势,还会武功,比你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闻言,玄霄冷冷道:这便是你让我走的理由? 是。她说道。 这一句回答,击溃了她内心最后一道关卡,尽管一忍再忍,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又看了一眼李惜花,玄霄心下的不耐越积越多,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记得我说过,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唐梦柯猛然抬头,想要转过去看他,却又僵在了原地,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又一颗地滚出眼眶。 我 她哽咽着,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然而与李惜花不同,玄霄全然不在乎唐梦柯是什么感受,直接一句话刺得对方鲜血淋漓:你以为你顺了他们的意,嫁给黄河帮的少主,他们就会放过唐天屹?天真。说这话时,他神色冰冷,犹如亘古不化的冰雪。 可是我父亲父亲他 因为他的这句话,唐梦柯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泪流满面,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道:我该怎么办我好怕 怕?玄霄冷声反问道:怕,能改变什么? 唐梦柯拼命摇头,不停地抽噎着,说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曾经,她是无人敢惹的唐门门主之女,然而突然一夕之间什么都变。 她的父亲亲口承认害死了老门主,接着所有人都变了一副嘴脸似的,连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都能明里暗里地嚼舌根,说出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更遑论他人? 然而如果只是言语上的中伤,那再多的侮辱她都能忍下去,可这群畜生居然逼她父亲服下了慢性毒药,还威胁她自废武功,要她嫁给一个草包!想她平日里从未对不起过这些人,更没有半点对不起唐门的地方,可到头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 玄霄一言不发地看着唐梦柯,像这种人如果扔进千重阁里,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忽而有些奇怪这人江湖榜第五的武功究竟是怎么来的?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在耐心完全告罄之前,他冷声说道:如果你自己想要做一个懦夫,那谁也救不了你。 他不想再在这里和这个女人耗下去了,撂下这句话后,偏头对李惜花说道:走。然而等他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发现这人居然还在原地一脸担忧地看着唐梦柯,不知怎的,就顿时心生不悦。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3) 他皱眉,冷冷地重复道:走! 李惜花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又对唐梦柯说道:素闻唐门主为人刚正不阿,说他为门主之位害死了老门主,其实江湖上有不少人都是不信的,这里面也许有什么隐情。而且事隔多年,这件事被突然翻出来,很难讲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 话音一顿,他又说道: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你应该比我们都要清楚,要是就这么放弃了,那我们就真的帮不上忙了,总之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说完后,他对玄霄点了一下头,之后便与这人一同出了客房,离开时还不忘细心地将门也轻轻带上了。 ☆、174章 男人的嘴 在回房间的路上,李惜花一直愁眉深锁,好几次都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头,而就在他纠结无比的时候,忽而听身侧这人出声打破了沉默。 你在怪我。 说这话时,玄霄用的是陈述句,让李惜花想要委婉一点都做不到,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你有的时候说话可以不用那么直接的。 他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这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前在半云坡见到玉无瑕时,他就已经隐隐有了这样的感觉,而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直接?玄霄不解地问道。 看这人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李惜花哑然:你难道不觉得他话音一顿,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些艰涩地说道:唐姑娘心里其实已经很难过了,你这样说她不太好? 与我何干?玄霄神色冷然,无动于衷地说道。 李惜花: 他停住脚步,脸色微凝,沉声说道:阿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如果人与人之间都像你这样 然而他话说一半,却被玄霄冷声打断道:是她自己看不清楚现下的处境,我不过推了她一把而已。 可是,阿玄 李惜花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把这人的一切尽数收入眼底,玄霄顿了顿,语气微缓,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不够善解人意。 一听这话,李惜花脸色一变,生怕他有所误会,急忙辩解道:阿玄,我没有这个意思。 玄霄却一脸平静:无妨,我不在意,但有些事我也希望你明白。 李惜花张口欲言,又将想要出口的话收了回来,沉默了片刻,正色道:你说。 重新朝前走了几步,玄霄来到自己房间的门口,不悦地说道:我明白你是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解决我和她之前的事,但就事论事,如果那女人不能下定决心,以你的立场硬要插手此事,最后只会里外不是人。 听着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关心自己,李惜花心下一暖:这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会说服她的。他一面说着,一面跟在玄霄身后进了屋,顺手合上门。 那你有没有想过此事该怎样了结,了结之后她又当如何自处?玄霄反问他道。 李惜花眸色微暗,抿唇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别有深意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伸手拉了张凳子坐下来,玄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幽幽说道:且不论这件事过程究竟如何,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门主之位,你不是想补偿她吗? 李惜花微微眯了一下眼,敏锐地察觉到这人话里的漏洞:不是还有唐天屹在?阿玄,你为什么会想要推她做唐门的门主? 她位列江湖榜第五,武功比唐天屹还要高上许多,有何不可?玄霄抿了一口茶,似是随口说道。 李惜花心下起疑:可是她年岁尚浅,而且心性如何你也清楚,我从来没想过她能够接任一门之主的位置,你是怎么会突然起了这个念头的? 眼神微微地闪了一下,玄霄说道:她是个聪明人,当初在霹雳堂时,你不是也中过招? 被人冷不丁地翻了黑历史,李惜花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别岔话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才如此笃定? 闻言,玄霄的目光暗了一瞬,捏着茶盏没有说话。 见他这般反应,李惜花心下顿时有了底,故意半开玩笑地说道:看来,我家的这只小猫猫藏了点小秘密。 玄霄冷冷地瞥了这人一眼,早就察觉他已经有所怀疑,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连在千重阁里的事都和你说过了,我还能瞒你什么? 真的?李惜花微笑。 放下手中的茶盏,玄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淡淡地说道:唐天屹毒杀老门主的这件事,是他自己亲口在所有人面前承认的,而且那些人擒他时,他毫无反抗。 李惜花面露惊讶,接了他的话说道:你是说唐门主在故意掩盖真相,袒护当年真正毒杀老门主的人? 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玄霄应了一声,便没再多言。 这人短短的一句话里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如果唐天屹真这么做了,那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凶手,都不可能再任门主之位。 李惜花一时间思绪纷杂,沉默了良久后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玄霄瞥了一眼这人,接着收回目光,改盯着桌上的茶盏,不甚在意地说道:这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问问不就有了。 当真?李惜花笑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在茶馆,而在街上乱晃?玄霄淡淡地反问道。 李惜花被他这个完美的借口打了个措手不及,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古怪:我还以为你是准备送我小礼物呢,原来白期待了。 某人嘴上虽然这么说,目光却意有所指,笑笑地盯着他身旁的这人。 玄霄: ☆、175章 总在砸自己的脚 小礼物? 玄大阁主眨了一下眼,故作不解地问道:什么礼物? 轻笑了一声,李惜花双手按着他的两肩,整个人顺势靠在了他的背上,俯身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我刚刚看见某人从一个阿婆那里 被拖长的话音带着某种暧昧不明的意味,这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但即使被人当着面戳穿,玄大阁主依旧面不改色。 你看错了。 哦李惜花眼底满是笑意,戏谑地说道:原来是我看错了。 玄霄无语。 他伸手一把拍掉某人搭在他肩膀上的爪子,冷冷地说道:我困了,要睡了。 天还没黑呢,你就睡了?一面说着,李琴皇百折不挠地又把手搭在了玄霄肩上,笑道:那我也困了,不如一起? 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玄霄皱眉,问道。 李惜花摇头,轻啧了一声:我那狗窝怎么能跟这儿比。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热情相邀,玄霄微微偏了点头,盯着李惜花的侧脸,眸色微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起睡?他问道:你确定? 李惜花伸出手,撩起他肩头垂下的一缕乌发,缠在指尖把玩:难道阿玄不喜欢我吗? 这人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似他手中那把古琴一般,却又有别于那种清雅,隐隐带着一些叫人沉醉的诱惑,令玄霄有些失神。 喜欢。他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喜欢的东西自然是睡觉也要抱着,绝不肯撒手的,对不对?李惜花微笑着,用一副几乎是哄骗的语气缓缓说道。 玄霄: 要不是知道此睡非彼睡,他还真就说不定要着了这个人的道了。 不过 对。玄阁主幽幽地答道:那就一起睡。 捻着青丝的手滞在了半空,李惜花没想到某人会答应得这么爽快,顿时眼神一亮。 此话当真? 当真。玄霄答道。 这般既不推拒也不扭捏的态度,倒让李惜花吃不准这人是不是其实压根儿没听懂他在讲什么,但既然肉都送到嘴边了,这时候放开的话就绝对不是他了。 唇畔笑意不断加深,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玄霄的耳珠,纳入口中细细吮吻,同时身体一沉,不怀好意地把自己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身下之人的身上。他那双手是惯于调情的,此刻气氛正好,自也不安分地四处点起火来,却在触着某处之时,很明显地发现他家阿玄不但僵了一瞬,而且呼吸也明显粗了几分。 李惜花眼底掠过一抹了然,知道这人很可能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亲近,所以心急不得,也就没有很快地步入正题,而是不断撩拨着这人的欲念。作为风月老手,他向来精于此道的,而且同为男人,自然最了解男人。 可睚眦必报的玄阁主本意其实只是想顺着这人的话让他吃个憋而已,谁知本该是无情无欲惯了的身体居然对这人的触碰有了反应?虽然这种程度还不至于是那种反应,但已然与之前大有不同,纵使玄霄早就知道这人之于他是极其特殊的,却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 他不敢试探自己的底线在哪里,生怕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内力会自己跑出来冷静一下,遂一把按住正在解自己腰封的手。 阿玄?李惜花一愣,不解道。 侧目瞥了某人一眼,玄霄站起身来到床边掀开被子,然后脱了靴子,上床躺好。 你 李惜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发懵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睡觉。玄霄理所当然道。 李惜花一时哭笑不得,忍不住扶额问道:你睡觉不脱衣服的吗? 不脱。 说完,这人还以眼神示意了一下他那侧边留出来的小半张床,问道:睡吗? 李惜花: 阿玄!他气急反笑:我发现你好几次都是故意的! 玄霄侧身躺在床上看着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就好像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手笔似的,端端是无辜得很。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李惜花抿了下唇,他纵横欢场数载,至今还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挫败感,可这人不愿意,他又不想霸王硬上弓,只能颇为无力地叹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吗? 沉默了一会儿,玄霄拿眼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幽幽说道:如果你愿意换个方式,可以考虑。 换个方式?李惜花心下一喜,却又疑惑道:什么方式? 你在下面,我在上面。玄霄态度坚决,不容转圜地说道。 李惜花眨了眨眼,戏谑地笑道:也可以啊。 玄霄: 他干脆不搭理这人了,直接一翻身,留了个背给这人,简直和之前黏他的那只小乌鸦一模一样。 阿玄? 李惜花见他如此,不由得乍舌:你真是萧家的小少爷,怎么懂的这么多?难道你以前也经常出入青楼,还是看过什么奇怪的书? 明知这人已经起了疑心,玄霄不吭声,索性装睡。 李惜花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真真是小看你了。说完,他也不再逼这人,只语气幽怨地又道了句:我去冷静一下,有事的话去隔壁找我。 空气中的热度似乎还没有褪去,呼吸之间尽是燥热,听到身后那人离开的动静,床上之人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晦暗不明。良久过去,他坐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门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悠远。 李惜花会起疑,既在他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自从霹雳堂献计开始,他就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伪装一点点撕开,暴露于这人的目光之下,依着这人心细如尘的性子,不起疑才是怪事。只不过他以为这人会把疑惑一直藏在心底,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露出了很明显的破绽,让这人突然变得如此确定,竟明着来问他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虽然玄霄很在意这件事,但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因为还有一道难题摆在他眼前。伸手捏了捏眉心,他并不在乎唐门的门主是谁,但是有人在乎,比如朝廷。 其实他方才并不算完全骗了李惜花,因为之前他去街市上闲逛确实是为了消息,只不过这消息的来源却是青麟卫。 唐天屹乃是朝廷监视晋西王的暗子的这件事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而他身为夜丞局镇府,不能不管,看来此处又是一趟浑水,且浑得深不见底。 从现有的消息看来,唐天屹已经基本失去了利用价值,扶唐梦柯接掌唐门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了。 只希望,这真的仅仅只是一场江湖门派的内斗。 ☆、176章 生辰 蜀中不比长安的富饶繁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市上也人烟渐稀,到最后竟静得出奇。玄霄侧身站在窗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楼底下最后一家正准备关门打烊的店铺,看那些人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心里则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没有点灯,四下里一片漆黑,他就这样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地站在浓浓的夜色中,和几乎所有身居高位者一样,坐拥着无边的孤寂与清寒。 李惜花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那道几乎融进了黑暗中的身影,心忽而毫无缘由地疼了一下。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轻轻唤了一声:阿玄? 按下心底所有的思绪,玄霄转过头,一如往常,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李惜花的错觉,但他很清楚,这并不是错觉。 面对这人询问的眼神,李惜花本来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只微笑道:怎么不点灯?一边拿过桌上的油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来。 玄霄微顿,说道:忘了。 闻言,李惜花失笑道:你可真是,连灯都能忘记点,还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忘的? 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随口开了一句玩笑而已,却听这人却忽而问道:你想知道? 嗯?李惜花微讶。 玄霄垂眸,回答得异常认真:能让我忘不了的人和事不多话音一顿,他偏转目光,轻声道:你,是其中之一。 听到这话时,李惜花愣了愣,一刹那心神摇曳,胸中只觉似桌上的灯火一般温暖。良久过后,他扶额叹了口气,心中既甜蜜又无奈:阿玄,你可真不能再撩拨我了,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控制力都很差吗? 一不小心就撩了自己心上人,还毫无自觉的某人皱了皱眉:这话,该我说才是。 哦?李惜花戏谑地笑道:这么说,你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4) 玄霄: 这个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他就不该认认真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突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玄霄合上窗,转身来到桌边,看了一眼这人放在桌上的两个碗,心生不解。 面条?他问道,一边拉了张凳子坐下。 虽然他家阿玄一看就是在转移话题,李惜花也只笑了笑,把碗从托盘里端出,推到玄霄面前,目光宠溺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柔声说道:猜猜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玄霄:日子? 他挑眉,这又是哪一出? 对,猜猜看。李惜花笑道。 对这种猜谜游戏毫无兴趣的玄阁主木着一张脸,伸手径自想去拿筷子,却被李惜花捉住了手腕:猜完再吃。 脉门骤然被人握在手中,玄霄下意识脸色微变,但并未反抗,只冷冷道:不猜。 李惜花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遂立马松了手,他故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眼里甚至带了些可怜之色。 玄霄: 为什么感觉这个人突然很像一只正在摇尾巴求抚摸,却因被主人嫌弃而变得泫然欲泣的毛绒大狗? 被脑海里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玄霄掩饰般地清咳了一声。 什么日子?他淡淡说道:猜不到。 真的猜不到?李惜花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面碗,问道。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见这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李惜花只好颇为惋惜地放弃了让他家阿玄继续猜下去的这个念头,拿起桌上的筷子递到这人手里,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接筷子的手滞在了半空,玄霄一愣。 李惜花微笑,那双狭长的凤眸映着灯火,似有碎金在眼底轻漾:记得吗?我说过,今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会陪你过,所以往后我的生辰,你也陪我过,好吗? 有些失神地望着这人的脸,玄霄明显没有想到今日会是李惜花的生辰,而在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什么之后,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得,隐隐有些涩涩的疼。 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久久不言,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何月何日。许多年前曾有人对他说,他遇见那人的那一日便是他的生辰,可现在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他并不在意这些,也很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只是 阿玄 被李惜花的一声轻唤打断了思绪,玄霄抬头,就见这人目光柔软地看着他:阿玄,生辰吉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玄霄不语,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人,明明只是一句很平常的祝词,却像是猛然灼伤了他的心。 如果李惜花真的是在为自己过生辰,又何必祝福他?这人之所以会这样做,分明是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亦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生辰。 可就算如此,自己不愿意说,他竟就真的不问,如此心细,这般温柔。这个人实在太过温暖,温暖得甚至令他感到不安,害怕某一天会再一次失去这样的光明,堕入黑暗。 他垂下眼,不想让这人看见他眼底那些复杂的情绪,沉默了一会儿,又默默从怀中的暗袋内拿出了先前买的那一对同心结。 李惜花轻笑,揶揄道: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玄霄: 无视这人的玩笑话,玄霄直接拉过李惜花的手,替他系在腕上,接着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生辰吉乐。 李惜花看了看挂在自己腕上的红绳,只见中间还用几股线捻在一起,编了一个十分别致的花结,似两心相扣一般。他笑道:今日才知道,原来我家阿玄和那庙里的月老一样,还会帮人绑红线。 第一次送人礼物的玄阁主移开视线,故作平淡地说道:这是同心结,永结同心,所以用了红色。 说完,他愣了一下,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的解释听起来简直是越描越黑,可是话都说出去了,玄霄也只能闭嘴,暗问自己究竟都在干什么? 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李惜花微讶,下一瞬心中的喜悦突然满溢,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然而他才朝玄霄身旁凑了凑,还来不及说什么,突然,门外一声轻响与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能够瞒住江湖榜上两大高手的五感站在门外偷听,这样的潜行之术连他们两人自己都做不到,但放眼江湖却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李惜花反应极快,马上就想到了这人是谁,于是脸色瞬间变了,立马起身想要追出去,却被身侧之人一把拽住。 玄霄眼神微暗,亦看着门的方向,冷冷说道:一起去。 ☆、177章 扼吭夺食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拽着自己的人,李惜花迟疑了片刻,握住这人的手,点头道:好。 然而正是这短短几息的耽搁,使他们与唐梦柯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加之李惜花又带着不会武功的某人,速度上也受了影响,最后两人追到唐门附近,便失去了她的踪迹。 密林之中万籁俱寂,一阵风吹过,树影层叠,显得有些鬼气森森。两人一路追着唐梦柯的脚步来到此地,却不见一个人影。 李惜花环顾四周,一脸焦急:先前就是怕她想不开,才不敢跟她讲的,这下糟了! 侧目瞥了一眼脚旁的一小片灌木,玄霄淡淡道:分头找。 一听这话,李惜花想也没想便否定道:不行,这大晚上的,万一林子里有毒蛇猛兽怎么办? 对于这人的担心,玄霄不以为意:没事。 虽然他家阿玄这样说了,但李惜花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又想到这人的武功很可能不低,自己的担心在这人眼里说不定就跟笑话一样。 他欲言又止,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做出决定,伸手拍了一下玄霄的肩膀,说道:你自己千万小心。 嗯。 玄霄应了一声,不过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站在原地,目送着这人消失在林中深处后,才让开先前用身体挡住的那一小丛灌木。 他俯下身,伸手拨弄了几下上面只微微折了一点头的细枝,只见折痕十分新鲜,显然刚折不久,要不是他正好站在那个角度,就算是高手,在如此昏暗的条件下也很难察觉到这样细小的变化。 从怀中摸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玄霄又抬头看了一眼李惜花离开的方向,而后足尖轻点,施展出轻功,朝与其相反的方向飞身掠去。 今日的月光格外寒冷,冷得人连心里都像是结了冰,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寂静充斥在这一方天地间,除了风声便再无其他。 扶风崖上,一人站在崖边望着脚下的深渊,点点银光顺着脸颊滑落,坠入无边的黑暗。可即使那道纤瘦的背影已在寒风里摇摇欲坠,垂落的目光中却始终透着一抹倔强。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恍如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唐梦柯死死地咬牙,硬逼着自己,不肯发出哪怕只是一声的泣音。 又一滴泪,下落不明。 为什么 失魂落魄之人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她没有回头,因为她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一旦回头,会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话音消散在风中,然而站在不远处的人并没有回答她。那人只是静静地站着,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因他而痛苦的人,一言不发。 唐梦柯得不到回答,心下愈加难受,却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低下头,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玄儿,你你是不是喜欢他? 玄霄淡淡道:是。 连心里最后仅存的侥幸也被这个字一下子敲得粉碎,唐梦柯的声音霎时颤抖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喜欢他,你和他都是男人啊怎么可能? 就算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她还在自欺欺人,从心底里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待梦醒之后,她的小玄儿就会变回来了。 她和他之间明明有那么多甜蜜快乐的瞬间,他会为她折花,为她披衣,会被她逼着唱跑调的歌,陪她一起傻傻地坐在塔顶看日落月升可为什么,只不过短短几日不见,这一切就好像突然变了? 往日的一幕幕似画片一般在脑海中不断重现,唐梦柯哭道:你是骗我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他,对不对? 黑暗中,她的每一句诘问都像是一个笑话,嘲笑着她是多么可怜与可悲,然而这一次,回答她的又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唐梦柯紧紧地攥着衣角,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褪,哽咽着近乎绝望地问道:你既然喜欢的是他,又为什么说心悦于我?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这个始终冷冰冰的人,每迈出一步,便落下一滴泪来。 你知道吗?在所有人都抛弃我的时候,那么无助,那么绝望但只要一想到你,我就觉得不那么难过了。我总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爱着我,就算伤害我自己也绝不能连累他,可是 话一出口,就像是打开了一道闸,所有压抑着的情感瞬间汹涌而出,唐梦柯站在玄霄面前,突然发疯似的揪着他的衣襟,用力摇晃。 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从树林间穿过的风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化作一片呜咽,清冷的月光中,她一直簪在鬓边的一支金步摇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还是不久前,这个人送给她的礼物。那时,她笑着对他说:就当这是他赠予她的定情信物,他们定要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可现在,多么讽刺。 玄霄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个嚎啕大哭的女人拽着自己,无论唐梦柯做什么,他都一丝反应也无,就像事不关己一般无动于衷,直到这人扬起手,想要狠狠地扇在他脸上。 一把抓住那只扬起的手,玄霄一个用力,将身前之人推了一个踉跄,目光骤寒。而被他这股大力推得朝后退了几步之后,唐梦柯愣在了原地。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陌生,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就好像他们之前一同经历过的那些事从不曾存在过一样,她之于他甚至更像是一件利用完便可以轻易丢弃的物品。 怎么可以这样 那她算什么,之前的那些又算什么? 这人不是说心悦于她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唐梦柯的心忽然痛得无以加复,下意识地摇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相信。她依旧不死心,用近乎乞求般的语气问道: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喜欢? 没有。 玄霄的话音里多了一丝不耐,而这斩钉截铁般决绝的回答,如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了她的心上,霎时鲜血淋漓。 唐梦柯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如此过了许久,她忽而勾了勾唇角。 我真傻 泪愈加汹涌,她步履摇晃地又朝后退了几步,伸手指着眼前这人,渐渐小声地笑了起来:竟然真的相信你喜欢我,我居然真的相信你喜欢我 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唐梦柯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眼泪呛进了气管里,用手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 奇怪 她大脑一片混沌,稀里糊涂地想着,明明只是呛住了而已,可为什么疼的却是心,痛得就好像有人用刀狠狠地绞它一样? 为什么? 她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即使这般,她依旧在笑,笑得几近疯狂,然而下一瞬,笑声忽地戛然而止。 跪坐在地上的女人鬓发散乱,双眼失焦地看着玄霄,泪流满面地喃喃道:我曾经以为心有所爱,就要大胆地去追求,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才算不枉此生,可到头来才发现我错了有些爱是我无论如何去求,也求不来的。 爱? 自决定推这女人坐上唐门门主之位时,玄霄心里便暗自有了盘算,此刻听她提起这个字眼,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眼神愈发地寒了,似乎尤嫌她伤得不够,突然一反之前的沉默。 既然你要问为什么,那就告诉你。 玄霄一步步朝着这人走去,薄唇轻启,冷冷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那时候说心悦于你,包括吻你,皆不过是为了试探那人对我的感情,而后来之所以和你在一起,也只是为了明白自己对那人又是什么感情。 闻言,唐梦柯猛然瞪大了眼睛,双手开始发抖。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对她做了如此过分的事,却可以将这一切说得这样平静,甚至毫无愧疚。 玄霄微微顿了一下,似是还嫌不够。 从头到尾,我只是在利用你,仅此而已。他说道。 有些事,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别人如此直接地捅破就又是另一种感觉了,唐梦柯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怒气眨眼间就沸腾了起来。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快滚!滚!!她哭着骂道。 玄霄却不为所动,就像是根本看不见她痛苦的表情一样,冷冷地说道:说实话,我忍你很久了。像你这样的女人,离开了唐门就一无是处,娇纵任性,又极度自我,无怪乎连李惜花也不要你。 闭嘴!唐梦柯捂着自己的耳朵拼命地摇头,哭道: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见这人看样子已经如预想中的一样濒临崩溃,玄霄微微地眯了眯眼,调整了一下表情,继续刺激她道:堂堂唐门门主的女儿,江湖榜上第五名的高手,却是个遇到事情只会哭的货色,摊上你这样的女儿,唐天屹就算是死了,也不冤。 他又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冷笑,用极其讽刺地语气轻轻说道:你也就只配嫁给黄河帮少主那样的草包,居然还敢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虽然明知道这人是在欺骗自己,但当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唐梦柯还是呆在了原地,霎那间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崩断了。 她气得咬牙,哭着骂道:你卑鄙无耻!一边说着,一边浑身颤抖不止。 卑鄙? 玄霄眼底掠过一抹不屑之色,停住脚步,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幽幽道:明明就是你自己愚蠢,被人利用了还毫无所觉,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给自己找借口,说是别人卑鄙? 看清了他眼底的不屑,唐梦柯强烈的自尊心如同被人一下子狠狠踩在了脚底,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情绪失控地吼道:我恨你!我恨你!! 呵。玄霄冷笑,将那种坏演绎得仿佛刻进了骨子里。 冰冷的话语,揭开最血淋淋的伤口,先是唐门,后是自己心爱之人,接连的打击终于将这个涉世不深的唐门大小姐逼上了绝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5) 所有的血液就好像一下子都涌上了头,唐梦柯双眼充血,目眦欲裂。她猛地一拍地面,翻身而起,接着抽出腰间的匕首,朝着这人猛力刺去。 我要杀了你!!! ☆、178章 锻刚成剑 在这个世界上,成就美丽事物的过程总是痛苦的,就像剑胚只有经过烈火的烧灼与反复的锤炼才有可能蜕变为一把锋锐无匹的宝剑。此刻,面对这人满是恨意的眼神,玄霄知道他点起的这把火,温度已经到达了他的预期,接下来所需要的便是趁热打铁。 然而这里并不是他磨剑的好地方,李惜花虽然与他走了相反的方向,但唐梦柯方才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以那人的耳力,难保不会正在往这边赶的路上,他还不想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冒此风险,也早就料到了会变成这样。 思及此处,玄霄足尖一点,侧身躲过这人的全力一刺,接着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化作一道疾风,朝着绝不可能和李惜花相遇的另一个方向掠去,准备转移战场。而在他身后,已经被逼到极限失去了理智的唐梦柯双眼赤红,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寒月高悬,冷风瑟瑟,江湖榜上前五的两大高手同时全力以赴,速度快得惊人,似流星过境,只见残影。玄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与身后那人之间缓慢缩短的距离,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他原先倒还小看了这人,以为她只是擅长隐匿气息和精通毒术,但现在看来,他与李惜花之所以会追丢唐梦柯,也不全是因为在客栈里耽搁了时间,而是这女人的轻功原本就在他们之上。 眼底闪过一抹趣味之色,玄霄心道:唐门门主之女,江湖榜第五 真真是有意思。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间,忽然察觉到身后有物破空而来,于是一个闪身,躲过了那道锋锐的寒芒,同时右手屈指凝力,在匕首的刃身上一弹。 唐梦柯被这股力道打偏了匕首,在空中没能找到着力点,顿时动作一滞,而她身侧那人则在树梢借力,又一次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被冷风吹得略略清醒了一些,追着追着,唐梦柯的理智逐渐回笼,迎着风厉声质问道:你不是萧玄!你究竟是什么人? 说这话时,她的心里突然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想着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别人假扮的,那小玄儿是不是根本没有抛弃她?想到这里,唐梦柯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同时死死地攥紧拳头,心里也愈发地恨前面这个欺骗了他的人。 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戏弄自己!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人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再次回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玄霄不语,脚下陡然变了方向,明显是有目的性的在引着身后之人前往某处,但紧随其后的唐梦柯虽然明知很可能是陷阱,却不得不跟上去,因为无论她想要问什么,或是做什么,都必须先追上这人。 如此一追一奔,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一片开阔的空地出现在两人眼前,而在那空地的中央,一名隶属于千重阁的杀手正手捧着玄色长剑,显然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 夜凉如水,浅蓝色的身影迎风踏月,恍若谪仙一般飘然落在了那人面前。在他身后,唐梦柯亦紧追着他来到了空地上,却在离玄霄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周身的气势渐渐地不同了,竟变得极具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不过即使如此,唐大小姐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少去分毫。 她举起手中的匕首,依旧严词厉色地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小玄儿! 玄霄伸手拿过面前之人手里捧着的那把剑,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他布局从来都是力求掌控一切变数,而这一战,他必须以压倒性的强大将这个人的骄傲全部碾碎,因此从来就没有打算空手和这个女人过招。 随着这人的动作,唐梦柯也注意到了他手里的剑,起先她只是不甚在意地随意扫了一眼,但当目光触及那把并不华丽的剑后,整个人却像雕塑一般愣在了原地。 这是 渊夜?! 她是认得那把剑的,甚至在她十几岁的时候,曾亲眼见过这把剑的主人于群英武会上一剑杀死了红尘宫的前任宫主。至今那一剑所带来的震撼与漫天飘零的雪花还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之中,因为那一剑实在太快了,快得几乎所有人都只隐约地看到剑光亮了一瞬,下一秒,生死便已成了定局, 你 唐梦柯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接着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令她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 萧玄玄霄? 随着所有的关节被接上,以前想不通的地方都瞬间明朗了起来,她一脸愕然,反应过来:你你是剑圣?!说完又拼命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唐大小姐明显难以消化眼前这突来的变故,一直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居然是那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千重阁阁主?!这让她整个人仿佛被人用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心里才升起希望又熄灭了,变成了更深的绝望和茫然。 小玄儿怎么会变成玄霄呢? 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她竟然真的被人从头到尾骗了个彻彻底底? 那她的爱算什么,笑话吗?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炸开,被欺骗的愤怒,爱而不得的痛苦,先前无数的负面情绪又翻涌上来,仿佛奔腾的岩浆,再次烧红了唐梦柯的眼。 四周的气流受其内力影响,开始小范围波动,不知何时风又大了起来,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她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人,慢慢攥紧了拳头,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理智又一次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为什么骗我?唐梦柯垂着眼,幽幽地问道,下一刻慢慢抬头,眼底的杀意浓烈得仿佛凝成了实质。 以拇指顶开剑格,另一只手稳稳地握在剑柄处,玄霄缓缓抽出了手中的长剑,寒芒映在那双眼眸上,冰冷一片。 某些人,真是愚蠢得令人悲哀。他淡淡说道。 不带丝毫情绪起伏的话音缓缓回荡在空旷的空地之上,玄霄手握长剑,整个人似一柄出鞘的利刃,骤然锋芒毕露。 你不是想要杀本座吗?那么来吧。 ☆、179章 朽木不可雕也 虽然这人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尖锐刺耳,但这一次唐梦柯却根本无力反驳,一种巨大的悲伤随着这句话渐渐在她心头弥漫开来。 是啊,她还真是愚蠢,蠢得无可救药,因为就算到了这样的地步,明知这个人一直在骗她,可唐梦柯却无比悲哀地发现,她竟然还是喜欢他。感情是这世间最难解的谜题,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此刻,答案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最终要么在黑暗中慢慢腐烂变质,要么冲破光明,似飞蛾扑火一般灰飞烟灭。 小玄儿明明知道这个人是玄霄,唐梦柯依旧这样说道。 落下的眼泪打湿了衣襟,晕开一片水渍,空地上之上,一人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声几近疯狂,讽刺至极。 你该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唐梦柯突然发狠地厉声长喝,刺耳的声音因为用力而破了音,在黑夜之中显得凄厉无比。手中寒光一闪,就像是点燃了她的眼神,一瞬间,月下一道身影似闪电一般冲向了玄霄。 这女人的实力真真是令人惊叹,虽然只位列江湖榜第五,但其轻功之快,世上恐怕无人能及。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不过顷刻,那道粉红色的身影便像瞬移一样出现在了玄霄眼前,强烈的杀气亦随之扑面而来。但他站在原地表情未变,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有过半点混乱,目光沉静得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寒风凛冽,万物一片肃杀,一人逆风攻来,眼见着匕首的刃尖即将触及这人的身体,电光火石之间,玄霄终于动了。 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慑人的剑气朝唐梦柯杀来,她心知自己快不过这道剑光,手中的利刃变招,转攻为守,同时垂在身侧伺机待发的左手一撩裙摆,拔出绑在大腿上的另一把匕首,想要攻其不备。 她的速度已经很快了,谁知这人比她还要快,匕首与长剑的刃锋一来一去,只听一声尖锐的摩擦声,霎时火花四溅。 甫一交手便知深浅,玄霄不敢再起任何轻视之心,阴寒无比的内力被他催至极致,四周的温度顿时降了许多。洁白的冰霜逐渐爬满了剑身,他与身侧之人一个错身,猛然调转剑锋,斩向这人背后的空门。 被身后强大的剑气惊得本能转身,唐梦柯交叉匕首,想要架住这柄以气吞山河之势一剑斩来的寒锋。 瞬间,两股强大的内力相遇,激起一阵烈风,裹挟着漫天飞雪,腾成千层雪浪。而在冰雪的中心,两人对视的目光皆冰冷一片,狂暴的气流扬起他们的衣摆,似乎要把这两人生生地绞碎在风中。 唐梦柯在内力上明显弱了一截,脸色一白,只觉气血被震得一阵翻腾。她见自己硬拼不过,就又想变招,然而玄霄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手腕一转,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细线似的轨迹,却有意没有用剑锋,而是以剑身化尺,狠狠地抽在了这人腹部。 刁钻的出招角度令唐梦柯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一剑打得当空喷出一口血来,身体似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想跟他比变招的速度? 玄霄远远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眼神冰冷得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但他不明白,一切明明都在朝着他的预计发展,可为什么这人虽然嘴上说着想要他死,实际上却在手下留情? 他有些不悦地冷冷问道:为什么不用毒? 唐梦柯捂着胸口又呕出了一口血,费劲地抬起上半身,脸上表情似哭似笑,讽刺道:你又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 玄霄心下暗暗皱眉,面上却故作不屑地冷冷勾了一下唇角。 你以为本座真的不敢杀你? 如果真是这样 那便,再好不过了。 垂下的眼底一片死灰,眼泪掉在满地霜雪上,仿佛唐梦柯此刻的心一样,渐渐封冻。她抹去嘴角的血渍,像一个失了灵魂的木偶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弯腰捡起掉在脚边的匕首,却没有同上一次那样贸然朝这个人发起攻击,而是朝后退了几步。 玄霄看穿了她的意图,忽而来了一丝兴致。 有意思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眼前之人便突然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风声渐止,四下里一片死寂,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玄霄一人还在此地,但他知道唐梦柯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因为移动速度过快,连他的目力都无法追及这人的速度。 不愧为江湖榜第五。 真是有意思。他又赞叹了一句。 既然看不见,那便索性不看了,玄霄闭上眼,仅凭声音与对杀意的感知来预判对方的攻击。 时间分秒流逝,这一刻竟变得异常漫长,两人一明一暗,似乎在比谁的耐心更好一样,等了许久都见动静。 但是,突然! 他手中的长剑就像有了生命一般,竟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精准地挡住了那柄好似凭空出现的匕首,锋芒相对的瞬间,火星迸溅。 一击不成,唐梦柯也不气馁,反而愈挫愈勇,很快剑与匕首交刃的声音快得连成了一片。如白练似的月光散在这块空地上,也洒在两人冰冷的锋刃上,挥舞之间,碎作漫天银光,明明危险无比,却又美得不似真实。 但玄霄知道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很久,如此高速度的移动需要消耗巨大的体力,而正如他所料,没过多久,唐梦柯出招与衔接之间就露出了一丝破绽。 那一瞬,他陡然睁开了眼,玄色的长剑在他手中轻灵一转,剑身霎时被冰霜覆盖。刹那之间,时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只见剑光一闪,□□的风雪以玄霄为中心四散开去。 这一剑和唐梦柯记忆中的一样,明明并非多么复杂的剑招,却美丽得惊心动魄,快得令所有见过它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惊叹。 就在这生死一瞬,原本紧握着的匕首忽而从她手中滑落,唐梦柯闭上了双眼,微微地扯了一下唇角,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比,就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见状,玄霄骤然一惊,虽然这一剑不是他鼎盛时期的全力一击,但威力依旧不可小觑,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易收回的?即使他努力偏转剑锋,最终还是刺中了唐梦柯的胸口,洞穿肺叶的长剑霎时染血,浓重的血腥气逐渐弥漫开来。 你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女人之前的那些都不过是为了逼他使出极情剑的极招,这人居然从一开始就在一心求死?! 玄霄的眼神冷得跌破了冰点,一股无端的怒意突然烧上心头。他毫无怜悯地抽出长剑,一把掐住唐梦柯的脖子,将这人高高举起。 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可笑!欺负你的人只会笑得更加猖狂,你想要保护的人也只能受尽欺凌! 残忍的话音揭开了最血淋淋的事实,然而被他掐着的人明明已经呼吸困难,但脸上因为失血过多并没有泛起太多的红色,紧紧闭着的双眼,睫毛轻颤不止,纵使难受得厉害,却毫无挣扎。 玄霄冷冷地注视着手里的这人,那一刹那,他是真心想要杀了她的,但最后并没有下死手,只表情淡淡地说道:朽木不可雕也。 他手一扬,将这人破布似的狠狠甩在了地上:既然你无所谓,本座又何须多言。说完,他本想转身就走,可是走了几步之后,却又突然停住了。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玄霄转过身重新来到唐梦柯身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丢在这人身边的地上,幽幽说道:希望你黄泉路上不要后悔。 闻言,唐梦柯似乎微微地颤了一下,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她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山中的天气变化极快,不知何时云层竟越积越厚,挡住所有的光亮。狂风呼啸,天边似乎隐隐有雷声传来,紧接着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好冷 唐梦柯无力地躺在地上,微微煽动了几下唇瓣,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身上的血水被大雨冲进了草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这样在一片冷雨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180章 被遗忘的人 然而,就在黑暗几乎将地上这人吞噬殆尽的时候,恍惚间,她的耳畔似乎隐约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谁谁在那里哭? 循着声音,唐梦柯穿过一条漫长的小路,一路上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 是谁在哭?她摸索着朝前,又一次问道,回声在一片空荡荡中不断层叠,一直传出去很远,却没有人回答。 在小路上又走了一阵,渐渐的,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光点,哭声也随着距离拉近,变得越来越清晰,而这声音的源头正是那光源所在的地方。 唐梦柯微微地愣了一下,突然朝着那道光奔跑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儿等着她一样。 与身后的景象相反,黑暗尽头,明媚的阳光洒在成片的紫色野花上,在那花海中央,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蜷缩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双手抱膝,抽噎不止。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6) 伸出手挡住过于刺眼的阳光,唐梦柯停下脚步,觑着眼看向那少年: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哭? 你不认得我了吗? 少年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闻言,唐梦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毫无缘由地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们认识吗?她迟疑地问道。 少年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明明眼睛还是红的,却忽而朝唐梦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像盛夏时分的小溪,清澈无比。 他朝眼前的这人张开双臂,笑道:认识啊,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 唐梦柯摇了摇头,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警告着她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看,那一刹那,恐惧像是翻起的滔天巨浪,眨眼间将她吞没,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只觉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手指绞着裙摆,她又朝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厉声斥道:你说谎,我不认识你,你究竟是谁?! 少年歪了一下头,像是不理解她在说什么,接着竟笑着向她走来。 唐梦柯见状,骤然面露惊恐,不断地后退:你别过来,别过来!!! 许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绝望,又或者是她的话起了作用,那少年的脚步真的停了一下,可下一瞬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唐梦柯突然想要逃,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只知道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个少年的视线,可她刚一转身,手就被人牢牢地拽住了。 在越来越强烈的恐惧驱使下,她开始剧烈挣扎,用另一只手狠命地掰掐着少年的手,妄图脱离这人的桎梏,可是这人却将一个东西塞到她的手里。 那是一枚鲜红的灵芝,色如鲜血,小巧玲珑。 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同一片羽毛拂过湖面,少年笑道:表妹,将来你穿上门主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说完,他松开了她。 但这一次,唐梦柯并没有再朝黑暗中逃跑,而是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回不过神来。 这句话为何如此熟悉,她的心为什么突然这么疼? 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 唐梦柯收回手,而当她看清这人给她的是什么的时候,双手忽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一个没拿稳,竟将那灵芝掉在了上。 可她不敢去捡 少年敛了敛唇畔的笑容,收回满怀眷恋的目光,转身离去。这一回,唐梦柯再顾不得地上的东西,急忙追了上去,一滴泪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你去哪儿?她颤着声问道。 话音在飘渺而空旷的天地间四散开去,但那名拥有着温暖笑容的少年并没有回头,不知何时,世界随着这人的离开,逐渐崩塌。 求你了,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唐梦柯哭道,拼命地想要去抓他的袖子,可无论怎样努力,都始终追不上那人,但她依旧固执地不断奔跑,倾尽全力想要挽留住那人。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眼里再看不见那人的背影,唐梦柯精疲力竭地站在黑暗中,茫然地望着前方,脸上表情莫可名状。 又过了一会儿,她忽而慢慢蹲下身,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像那少年一样蜷缩成了一团,泪落如雨。 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些她本不该忘的,却因为不敢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而自私地选择了遗忘的 过去。 ☆、181章 胆小鬼 六年前,正值最燥热的时节,唐门校场旁绿树成荫,树影之下,一个高高瘦瘦,眼神怯懦的少年被一群孩子逼到了角落里。 带头者身着一袭白衣,风神俊朗,乃刑堂长老唐严鹤之子唐佩纶,小小年纪便深得诸位长老青眼,在一众子弟中地位超然。这人平日里自视甚高,此刻更是一脸厌恶,仿佛多看那少年一眼都是脏了他的眼。 不过他不说话,自有狗腿子替他说,一个黑壮的小个子男孩把指节掰得啪啪作响,做出一副要揍那少年的凶狠模样,语气不善地问道:说,是不是你告密的? 摸了摸抵在背后的树干,少年神色慌张地拼命摇头。 还不承认?那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子,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回头看了看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唐佩纶,见他家老大点了点头,便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而其他几个孩子见状也心领神会,俱都跟着笑了起来。 眼见着这群人越逼越近,被逼得退无可退的少年虽然明明比这些人还要年长几岁,却害怕得直抖。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门主说说唐门弟子不许私斗 他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但仍是不敢大声,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哀求。 闻言,那小个子男孩嗤笑了一声,伸手朝所有人比了个手势,接着众人一拥而上,拳脚霎时如雨点一般落在那少年的身上,他神色痛苦地硬忍着挨了好几下,最后许是被打到了什么地方,突然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可就算这样,即使地上之人已额角见血,遍身青紫,这些人依旧没有罢手的意思,相反的,少年越是痛苦,这些孩子便越是开心,而指使这群人的罪魁祸首则仿佛事不关己似的站在一旁,自始自终一言不发。 过于复杂的生存环境,令这些半大的孩子早早地就学会了大人之间的那一套,而就在他们联合着一起欺负那少年之时,头顶的树上忽而传来了一声轻啧,下一秒,那名最先打人的孩子就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打中了脑门,捂着额头蹲在地上,疼得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谁? 唐佩纶反应最快,皱着眉仰头朝树间看去,才发现一名手里拿着弹弓,容色娇俏的女孩正侧坐在树上,唇角勾出一抹满是不屑的笑意。 又从跨在腰间的小荷包里摸出一颗石子,唐梦柯扬起拉满的弹弓,只听嗖的一声,那石子仿若离弦之箭,射向树下那名白衣少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唐佩纶下意识手一扬,甩出一道两指来宽,尾端缀了金铃铛的白练,然而他功夫还没练到家,虽然挡开了唐梦柯的攻击,但明显有些手忙脚乱。 坐在树上的人又啧了一声,摇着头一脸嫌弃道:你这飘带真是骚极了,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娘气的男的了。 两人本来就不对盘很久了,此话一出更是瞬间拉满了仇恨,唐佩纶气得脸都白了,自然也顾不上之前那些故作清高的姿态,指着树上这人怒道:唐梦柯,你不要太过分! 谁知这人耸了耸肩,摊着手甜甜一笑,问道:很过分吗? 身为男人的自尊被人狠狠踩了一脚,唐佩纶气到几乎爆炸,他憋了半天,口不择言道:你!你!你这个男人婆,嫁不出去的臭三八! 冲这人做了个鬼脸,唐梦柯笑道:爹爹说,唐门弟子不许私斗,你说究竟是我比较过分呢,还是你们? 之前围在唐佩纶身边的那帮孩子一见是唐门的大小姐,全都不敢出声了,此刻又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是还要把这一切告诉门主,顿时都朝后缩了缩,连唐佩纶的脸色也忍不住变了。 唐梦柯站在高处,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得愈发得意。 她施展轻功,从树上一跃而下,慢悠悠地踱到唐佩纶身侧,晃了晃手中的弹弓,笑道:你不服气?那有本事来打一场,你赢了我就收回前言,但如果你输了连女人都打不过,你还算是男人吗? 听了她这明显是故意刺激人的话,原本还有些头脑发热的唐佩纶反倒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别有深意地看着唐梦柯,顿了片刻后,才冷冷地哼了一声,唇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你当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有本事你就去告诉门主,看他是帮你还是不帮你。说完,还不忘连带着瞪了一眼那名蜷缩在地上的少年,吓得那人又抖了一下。 作为唐门年轻一代中天资最高,身份最尊贵的大小姐,骄傲如唐梦柯,是最受不了别人这样说她的,于是立马就像被踩了爪子的猫一样,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摊了摊手,唐佩纶敛起唇畔的笑意,带着一帮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唐梦柯直跺脚,指着这些人的背影骂道:你们给本姑娘等着! 她一边嘀嘀咕咕,说着气死我了之类的话,一边把弹弓往腰间一别,走到那少年身边就想拽他起来。她的动作算不得轻,拉得那人痛得龇了龇牙,叫道:诶哟! 听见这人呼痛,唐梦柯松了手,皱眉嫌弃道:这么点小伤就疼成这样,你还算个男人吗? 少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低头既不做声也不反驳。 一向最见不得这种受气包似的人,唐梦柯顿时觉得心里更堵了,拉起他的手又想把人拽走,可这一回却怎么拖都拖不动。 去去哪儿?那少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唐梦柯回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去找爹爹,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一听这话,少年挣脱了她的手,摇头道:不去。 为什么?唐梦柯愣了一下,纳闷道:他们都这么欺负你了,你难道不生气吗? 少年咬着嘴唇,将满是伤痕青紫一片的手藏在身后,嗫嚅道:没事,不疼。 唐梦柯: 她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这个被人揍得不仅额角渗血,右边眼睛还挂着个青眼圈的少年。 都这样了,还不疼? 也许是察觉到了唐梦柯的目光,少年把头低得更低了,又小声地说道:真的,不疼。 唐梦柯: 这下她是真的被眼前这人给气笑了,都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长这么大,她还从没见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窝囊成这副死样子的人。 一想到唐佩纶方才的话,唐梦柯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真是气死本姑娘了,谁要管你!说完,不再理会这人,转身也走了。 不过她没走几步,就发现身后多了个小尾巴,她走两步,那少年也跟着走两步,她停,那人也停,反正总和她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搞得唐梦柯十分无语。 她转身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没好气道:你干什么? 可那少年也不说话,只捏着自己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唐梦柯: 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少年还是不说话,表情更加可怜了。 唐梦柯: 她骂道:有病啊你! 然而那少年依旧不为所动,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她走到哪里,这人就跟到哪里,所以唐大小姐最后只能泄气一般地甩了一句:真是服了你了,算了,你爱跟跟吧!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唐梦柯却没有真放着这少年不管,但因为不想惊动别人,徒增闲言碎语,她偷偷摸摸回自己的小院子拿了些伤药后,就带着这人来到山里一处僻静没人的地方。 山间杂树丛生,蜿蜒而下的一线泉水在几块石头垒成的小池中聚成浅浅的一洼,她把伤药丢给少年,自己跑到水边洗了洗手,又抹了把脸,清凉的湿意瞬间驱走了所有的燥热。 甩了甩手上的水,唐梦柯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迎着山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鸟儿在山间婉转啼鸣,一片静谧之中,阳光透过树间的缝隙,细细碎碎地落在她身上,显得那样恬然而美好。 少年就这样拿着伤药坐在石头上呆呆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心突然跳得有些快,连这人几时回头都没发现。 用手在脸边扇了扇,却感觉不到多少凉风,唐梦柯察觉到这人的目光,回头一看,发现这人正一脸呆滞地盯着她,顿时不悦道:怎么,还要本姑娘帮你上药? 闻言,少年回过神来,立马死命摇头,慌里慌张地想去开药盒,结果反倒笨手笨脚地把东西给打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飞快地蹲下身把东西捡了起来,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刚干了什么一样,而这一幕落在唐大小姐眼里,显然十分有趣。 真笨。她笑道。 虽然这话里并没有多少嘲讽的意思,但少年还是有些难过地垂着头,捏紧了手中的药盒。 唐梦柯却假装没有看见他一脸受伤的表情,笑着凑了过去,问道:喂,胆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不满这人说他是胆小鬼,少年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叶齐。 叶齐?唐梦柯顿了顿,惊讶道。 以为她是不理解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叶齐轻轻点了一下头,解释道:树叶的叶,整齐的齐。 谁知听他解释完,唐梦柯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有些不敢置信:你叫叶齐,难道你就是我舅舅口中的那个表哥? ☆、182章 君子之剑 听她的语气,叶齐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嗯。 闻言,唐梦柯盯着这人,半晌不语,她怎么会有个这么弱鸡的表哥? 真真是令人费解。 而叶齐就这么任由她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 自那天起,唐门大小姐多了一个小跟班儿,她到哪里,那人便总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赶人赶了好几次,次次都不给叶齐好脸色看,但无论是打是骂亦或者不理他,就是赶不走这人。后来日子久了,便也就习惯了,甚至一日不见这人,还会觉得怪怪的,就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也许因为她是个骄傲的性子,从来看不起那些比她弱小的人,所以唐门里和唐梦柯差不多大的那几个孩子从不和她玩,比起唐佩纶来,她从来都是来去一人,我行我素,直到遇见了这个胆小鬼。 照道理,她也是看不起叶齐的,可是后来和他相处久了,对这人的印象却渐渐改观。 她这个表哥虽然性子怯懦,但很是努力,明明不是练武的料子,起步也比他们这些自小习武的唐门子弟要晚,然而在这件事上,他身上似乎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与平日里畏畏缩缩的样子大相径庭。 漫天星汉绚烂,仿佛隐匿在海波下的细沙,后山腰的大榕树下,隐隐有剑器破风之声传来。 手!唐梦柯拿着小树枝,毫不留情地抽了叶齐一下:抖什么抖,都教了你这么些天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汗水从少年的鬓角淌下,他咬了咬牙,努力让已经举了快一个时辰的手保持稳定。 见这人已经尽力,却仍没能达到自己的要求,唐梦柯没再说什么了,只叹了口气:再来一次。 强忍着已经有些脱力的眩晕感,叶齐收回握着木剑的手,狠狠挥出。 唐梦柯摇头:不行,再来,手再高一点。 叶齐调整了一下,又一次挥出手中的剑。 角度不对,偏了一分,再来。她又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7) 按照这人所言,微微调整了出剑的角度后,叶齐再次挥剑。 用手中的小树枝点了点叶齐的剑,唐梦柯还是不满意:不行,你出招速度太慢了,再快一点。 嗯。叶齐应了一声,略略有些喘,但仍没有放弃,一直咬牙坚持。 出剑,再来 再出剑,再来 终于,本就已经累到了极点的人一个踉跄,木剑脱手而飞。 唐梦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气鼓鼓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剑,在叶齐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笨! 然而她这个不成器的表哥捂着头,小奶狗般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倒叫她又不忍心再多说什么,只好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了。 说起来,叶齐原本是跟着她舅舅住在江南的,舅舅家并非武林世家,但她这个表哥一心想要学武,明明没有天赋,偏还死钻牛角尖,这才来了唐门。只不过他一个外族子弟,又出身腐书网,哪里融得进唐门这样的江湖门派里? 想到这里,唐梦柯也是挺服气他的,真是个死心眼,没事就去念念书,考考功名,练什么武!这不是没事找事干吗? 可他就想练武,是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非要撞南墙的傻子,后来唐梦柯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帮他的。 叶齐原本想和他表妹一样用匕首,但那日见这人一个人默默拿着匕首,练着哪儿哪儿都不对的招式,唐梦柯实在是没眼看了,将那把木剑递给了他。 喏,你适合这个。 叶齐顿了顿,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叫你换,你就换,愣什么愣?唐梦柯皱眉,语气有些凶地说道。 叶齐: 看他那一脸呆样,唐大小姐忍不住扶额,解释道:剑乃百兵之王,器中君子,我以前见过一套中正平和的剑法,比较适合你,明晚子时来后山的大榕树下找我。 她没有看见,身侧之人突然亮了一瞬的目光,也错过了那人唇角一闪而逝的浅浅的微笑。 叶齐紧握着手中的木剑,垂眸说道:好。 于是从那天开始,唐大小姐每晚都会到那棵大榕树下偷偷教这人练剑。 这厢,唐梦柯正胡乱的想着,突然感觉到有人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她回头,见是叶齐拽她,没好气道:干什么? 叶齐抿了下唇,说道:谢谢你教我。 没想到这人会突然郑重其事地感谢她,唐梦柯愣了一下,有些别扭地嘀咕了一句:笨死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她该回去了,否则让人发现会比较麻烦,然而就在她转身想走的时候,身后的人又拽了一下她。 干嘛?唐梦柯又回头,不悦道。 将一支碧玉簪递到她眼前,叶齐呐呐道:送你。 那簪子雕工精巧,活灵活现,仿若一支才从荷塘里摘来的荷花,花叶间露珠滚动,晶莹剔透。 这是 唐梦柯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吃了一惊,这不是她前几日想要的那支玉簪吗?她当初一见这簪子便心动了,可那老板要价太高,想了想觉着不划算,就没买,结果怎么会在这人手里? 叶齐低下头,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那天看见你你似乎很喜欢。 唐梦柯: 败家子儿啊这是!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她狐疑地问道。 叶齐不是唐门弟子,自然不可能和唐门伸手要大把的银钱,而这簪子可是真不便宜,要不然她也不会放着喜欢的东西不买。 清咳了一声,叶齐别过眼去,不答话。 唐梦柯于是伸脚轻轻踹了他一下,道:还不老实交代,讨打? 叶齐拿着玉簪,躲闪不及,被踹了正着,但依旧不说话。 再不说,我可走了! 唐梦柯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作势要走,果然叶齐又拉住她,有些慌张道:别走。 那你还不快说?她道。 叶齐: 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把玉坠子当了。 闻言,唐梦柯一顿,惊道: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宝贝你那玉坠子吗?怎么突然当了? 叶齐却将手中的玉簪往她面前又递了递:喜欢吗? 你傻呀!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这个呆瓜的额头,唐梦柯气道,而叶齐一直一副温温顺顺的样子,任搓圆搓扁,毫无脾气,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甩下这句话,唐大小姐转身就走,但没忘拿这人特意送她的那支玉簪,嘟囔道:权当教你练剑的劳苦费,本姑娘就收下了。 只是第二日一清早,她就跑去叶齐所说的那家当铺,把这傻瓜的玉坠赎了回来,重新挂在这人的脖子上。 ☆、183章 昨夜星辰 暑热渐消,日子就这样在夏蝉的嘶鸣声中,如溪水缓缓淌过每一块卵石。 那日唐佩纶带人欺负叶齐的事,事后虽然唐梦柯和她父亲提了一次,但却失望地发现正如那人所言,她父亲根本没有半点帮她的意思。 彼时年少,她并不理解唐门门主同几个长老之间的权力牵制与冲突,只当是父亲不够重视和疼爱她,还为此与唐天屹置气,一连冷战了好几日。而唐佩纶则愈发的小人得志,竟又寻着唐梦柯不在的时候,狠狠欺负叶齐,逼他跪在地上狗一样地爬来爬去。 这事叶齐本想瞒下来的,不过他一直不擅长撒谎,所以很快就被唐大小姐发现,没费多少功夫便把事情的经过全套了出来。 一把拎住这人的耳朵,唐梦柯气得肺都炸了,怒道:你怎么也不反抗,他们让你爬你就爬吗?! 其实平日里,她自己也没少欺负叶齐,但也许是因为早已把这人划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她唐梦柯的人,就是不许别人欺负! 我 叶齐见她确实气极了,动都不敢动,顿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没事。 你! 被他这句话堵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唐梦柯骂道:真是气死我了!说着,她微微攥紧了拳头,拔出那把总随身带着得匕首,转身就走。 表妹,你去哪儿?叶齐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别拦我!甩开这人伸过来的手,唐梦柯冷冷地哼了一声:爹爹不帮我又如何,难道我还治不了那娘娘腔了?他倒是嚣张得很,我唐门什么时候成了这群鼠雀之辈的天下了!呵,今日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表妹!表妹!别去叶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语气里带了几分央求。 唐梦柯手一挥,使了个巧劲把他一推:走开,别挡着本姑娘的路! 可叶齐锲而不舍地又追上来:别去,求你了,别去 你这是做什么?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唐梦柯眉头紧皱,又气又郁闷:他们都这么对你了,我替你出头,你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叶齐只是不住地摇头,说道:我不想离开唐门。 唐梦柯: 她气急反笑:谁要你走了? 这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却让叶齐脸色微变,神情也突然暗淡了:你也知道当年姨母的事,家里人其实反对我呆在唐门,如果这事让他们知道了 听他如此说,不知内情的唐梦柯愣了一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这人忽而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我不想走。叶齐认真地说道。 唐梦柯向来以身为唐门弟子而自豪,可这时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他们都欺负你,这儿有什么好? 可叶齐却笑了,那笑容那样明澈,仿佛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 我不走。他微笑着望着唐梦柯,一字字说道:死也不走。 那时,她看不懂他眼里涌动的情愫,也不明白这人究竟为何如此执着,只一心以为他是真真爱武成痴,不肯离开唐门。 她甚至还赌气道:笨蛋,你肯定是笨死的。 那天,因为这人执意不肯她去,唐大小姐只好作罢,又把那几人颠来倒去骂了好几遍,而至始至终,叶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到后来,唐梦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个冲动,牵起叶齐的手。 既然你不肯我去,那你得陪我去个地方。 叶齐被她的动作惊得下意识抽了一下手,却没能摆脱,问道:去哪儿。 满肚子鬼主意的唐大小姐眼珠滴溜一转,卖了个关子,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叶齐敌不过这人,只好被她拉走了,而等发现这人居然是想偷偷潜进唐门大殿内时,顿时吓了一跳:表妹,门主不是说不许 嘘,闭嘴。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唐梦柯小声道。 叶齐连忙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可是 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唐梦柯瞪了一眼身侧的这人,低声道: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叶齐: 反正他总是说不过她的,叶齐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索性也破罐子破摔,胆战心惊地跟在唐梦柯身后。 唐大小姐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对守在殿门口的弟子什么时候换班竟了如指掌,不费吹灰之力就拉着这人潜进了唐门内平时只允门主与长老进入的大殿。 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上,叶齐环顾四周,只见八根巨柱仿佛拔地而起,直插苍穹。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不由得暗暗抽了一口气,又顺着柱子一路抬头望去,顶上塔状层递上去的穹顶,即使是从内部看去,依旧感觉气势巍峨。 表 方说了一个字,就已听见了这片空旷的空间响起了细微的回音,叶齐连忙止住话音,轻手轻脚,猫似的一路溜到唐梦柯身边。 表妹,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他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低声问道。 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唐梦柯忍不住笑了起来,却还是安慰他道:别怕,我以前常来这里玩,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叶齐: 侧目看了他一眼,唐梦柯唇畔笑意愈盛:但以前都是我一个人来,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这儿特别的大气磅礴! 本是无心之言,却令听者愣在了原地,叶齐看着这人,忽而觉得能够和她一起分享一个秘密是一件那么开心的事情,于是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之前被压在心底的所有阴郁也随之一扫而空。 但说这话的人对此却毫无察觉,唐梦柯望着石阶之上的宝座,目光越来越亮,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逐渐点燃,愈烧越烈。她一步步拾级而上,来到那把墨蓝色的宝座边,伸手轻轻拂过扶手上的花纹,脸上的表情被阴影遮了大半,看不分明。 叶齐 转身落坐在那墨蓝色的高坐之上,高台上一袭红衣的少女仿佛睥睨天下的至高君主,俯视着石阶下那个仰望着自己的少年,可下一瞬,却又微微一笑。 将来我做了门主,一定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184章 火灵芝 可是,她却没能守住这个承诺。 时光飞逝,转眼两年快如弹指一挥间,自那日后,两人变得愈发亲密,几乎形影不离,但对于一起偷偷潜入大殿的事情,却都十分默契地没再提起过。 一切本该就这样平平淡淡下去,如同一潭死水般不起波澜,若是她没有因为任性,去盗那株千年火灵芝的话 而此事的起因,还要从唐梦柯偷听唐门长老唐严鹤的谈话说起。 唐家的大小姐天资卓绝,乃唐门百年难遇的天才,这些年势头愈盛,更是在去年的门派大比中狠压了唐佩纶一筹。唐门里的人虽然不敢把这件事摆在明面儿上说,但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早把唐梦柯当作少门主的不二人选。 眼见着下月初又要举行门派大比,唐严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他那儿子又不争气,要想在武学之上胜过唐梦柯,就只能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如此打定了注意,唐严鹤便开始着手布置起来,偏巧一日,唐梦柯路过后山时看见唐严鹤和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碰头,形迹可疑,于是偷偷跟了上去。 彼时,她已在潜行之术上小有所成,这两人非但没发现她的存在,还被她偷听到了关于千年火灵芝的消息。 此物至阳至刚,乃是世间罕有的旷世奇珍,习武之人如果能得其助益,便可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但因为这种宝物多半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唐梦柯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东西。 不过不管怎样,既然老天让她听了这一耳朵,就没道理再给唐佩纶得了好处,躲在树后的唐大小姐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眼底满是不屑之色。 呵,想在门派大比上压过她? 做梦! 而等叶齐知道这件事时,他眼前这小祖宗已经把东西偷了回来,让他连半点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看,这就是火灵芝,据说吃了可以功力大增。唐梦柯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那株血红的灵芝,明明已生千年,却只小小的一朵,模样十分可爱。 叶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欲言又止。 看你那怂样,这有什么好怕的?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唐梦柯知道这人在担心什么,笑道:想用旁门左道来胜过本姑娘,本就是他们的不对,我倒不信唐严鹤敢把事情闹大,丢了就丢了呗,依我看,他也就只能哑巴吃黄连。 可是叶齐脸上的忧色不减反增。 唐大小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没什么好可是来可是去的,你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吃这玩意儿。 叶齐: 你说炖汤怎么样,一人半锅?唐梦柯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东西,摸了摸下巴,说道:也不知道火灵芝炖鸡汤好不好喝,万一很难吃怎么办? 叶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要不我们还是先把东西藏起来,等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如果严鹤长老发现是你偷了火灵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唐门就这么大,能藏哪儿去?唐梦柯啧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还不如藏在肚子里安全。 但万一 叶齐刚想说什么,就见这人突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柔软温暖的掌心轻轻覆盖在他微凉的唇上,心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有人来了。唐梦柯皱眉,说道。 叶齐一听,也顾不得心猿意马,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虽然不能确定来人一定是冲着火灵芝来的,但他马上意识到如果人赃并获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于是在直觉的驱使下抢过唐梦柯手里的火灵芝,一个用力掰成几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8) 快吃!叶齐对唐梦柯说道。 什 没反应过来的唐大小姐才一张嘴,就被这人塞了满嘴口的火灵芝。 唔 她瞪大了眼睛,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满眼写着:你在搞什么鬼?接着推开他,就想把东西吐出来。 叶齐已然眼尖地瞧见了唐梦柯身后的人影,时间紧迫让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猛地伸手将面前这人拽入怀中,一低头印上那两瓣樱粉色的唇,逼着这人硬是把火灵芝吞了下去。 虽然这东西不大,而且被叶齐一掰就变得更小了,但干吞木头的唐大小姐还是不幸地噎住了,脸色更是因为缺氧而迅速地烧红一片。 ☆、185章 落入陷阱 不远处,来人显然也被眼前所见的这一幕吓了一跳,犹豫了片刻后,才兀自抱拳行了一礼,恭敬道:大小姐,门主请您过去一趟。 但唐大小姐此刻的心思全然不在此上,她推开叶齐,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看也不看那说话之人,下一瞬猛地一扬手,狠狠甩了面前这人一巴掌。 随着一声脆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被谁按下了暂停,两人站在原地互望着对方,默然不语,四下里一时静得出奇。 其实唐梦柯原本只是一时气愤,想也没想就打了这人,而等她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的时候,只能神色难辨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按理说,经过这两年的悉心教导,她这个傻呆呆的表哥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了,可叶齐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她这一下,半点躲闪的意思也没有,相反的对方眼底漾起的微光令她莫名有些心颤。 你你为什么不躲?唐梦柯移开眼,有些心虚地说道。 叶齐抿了一下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原本明亮的眼神渐渐地暗淡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小声道:走吧,门主还等着。 唐梦柯: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总感觉还有东西挂在喉咙上,不禁清咳了一声,没好气道:一会儿再回来找你算账!说完,佯装一派云淡风轻地转身,却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明明她才是那个被轻薄了的,怎的反倒先心虚了? 算了,就算真要和这登徒子算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然而就在她正想走的时候,叶齐却突然拽住了她,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脚步一顿,唐大小姐回头纳闷地看了这人一眼,心想平日里这胆小鬼不是最怕事的吗?怎么今天反倒赶着往前凑了? 随你。 故意一脸冷淡地甩下这两个字,唐梦柯也不管他是不是真跟了上来,径自跟着那名弟子走了。 可虽然这样说了,唐大小姐一路上却止不住地东想西想,一会儿想为什么叶齐会突然让她把火灵芝吃了,甚至还用那种方式逼她咽下去,莫不是怕她被发现?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人未免也太过小心了,就算唐严鹤怀疑她又如何?她爹爹可是唐门的门主,难不成那老东西还敢吃了她不成? 一会儿又想今天怎么总觉得这人怪怪的,简直都不像那个常常躲在她身后不敢冒头的叶齐了。 就这样东想西想地想了许久,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跟着前面带路的那名弟子来到了唐门大殿的门口。 抬头望了眼气势恢宏的殿门,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令一贯嚣张的唐大小姐也不由得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心里敲起了小鼓。 难道真被发现了? 怎么会这么快? 也许是因为有些紧张,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而在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叶齐微微地顿了一下,下一刻忽而牵起唐梦柯的手,紧紧地握住,那一霎那,温暖而干燥的触感竟让她感到一阵心安。 如果是在平时,如此冒犯的动作本该引起唐大小姐的挣扎与反抗,但可能是因为太过吃惊了,那时她仅有些诧异地看着身侧的人,接着忽而发现,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个只会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的少年竟比她高这么多了? 这种想法刚一冒出,唐大小姐就抖了一个激灵,暗叹她这都在想什么啊?难道刚刚被人亲了一下,脑子就坏掉了不成! 微微挺直了脊背,唐梦柯甩开叶齐的手,朝前一步推开殿门,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踏入了唐门的大殿,而宏伟的殿宇亦随着殿门被推开,逐渐展现于两人的眼前。 八根巨大的石柱屹立在空旷的殿宇中央,每一根石柱前都站着一位长老,他们皆表情肃穆,清一色穿着暗蓝色绣银纹的长衫,显得有些气势迫人。 脚步在光洁的大理石上留下一串轻响,唐梦柯目不斜视地从他们每一人身边走过,直到来到石阶之下才停住了脚步。 她暗暗捏了捏自己的小指,强装镇定地行了一礼,对立于层层石阶之上的那人说道:不知父亲找女儿前来,是有何事? 而站在她身后的叶齐也跟着行了一礼,不过始终低着头没吱声。 见人已到,负手而立的唐天屹转过身来,神情威严地冷声斥道:跪下! 闻言,唐梦柯一愣,下意识听从了他的话,等乖乖地跪在地上后,才不解道:爹? 住口,本门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之徒!唐天屹怒道。 此话一出,吓得唐梦柯脸色骤变,张口欲言,却又生生止住,小心谨慎地地问道:女儿不知错在何处,还请父亲明示。 眼见着自己平日里疼爱有加的女儿现在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唐天屹其实是有些于心不忍的,他本想再狠狠责骂她几句,但终究没能说出更严厉的话来,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幽幽道:柯儿事到如今,你当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唐梦柯的目光闪了一下,没有回答。 为父问你,火灵芝呢?唐天屹问道。 听道火灵芝三个字,唐梦柯的心陡然一沉,面上却故作茫然道:什么灵芝?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轻笑了一声,叶齐循声望去,只见正是身为唐门众长老之首的唐严鹤。 伸手捻了捻一缕胡须,唐严鹤笑吟吟道:这火灵芝是黄河帮与我唐门一起折了数十名弟子才好不容易得来的至宝,原本是准备献予武林盟主的生辰贺礼,即使大小姐喜欢,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贺礼? 什么贺礼 那东西不是唐严鹤准备给他自己儿子增长功力,才偷偷弄来的吗? 唐梦柯被他问得愣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唐严鹤则笑得愈发和善了,全然一副老好人的作态,劝她道:事情既然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了,大小姐还是莫要再任性,早点将火灵芝拿出来为好。 被他这样一说,唐梦柯也回过神来,心下骤然思绪纷杂,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很可能是被人故意下了套,可她现在确实偷了火灵芝,所以也只能咬牙死不承认。 严鹤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非说我拿了火灵芝,有什么证据?她不咸不淡地问道。 唐严鹤笑了笑:证据自然是有的。说着,从袖中暗袋内取出一支碧玉簪来:大小姐应该认得此簪吧? 当她看清了那人手中的簪子后,唐梦柯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鬓边,却摸了个空,一时心下大骇。 自己的簪子怎么会无端端到了那人手里? 难道 ☆、186章 涅磐之凤 将手中的碧玉簪递向唐梦柯,唐严鹤意有所指地笑道:这簪子是在收藏火灵芝的塔内找到的,如果大小姐没去过那里,敢问这东西又是如何掉在塔中的? 自知理亏的唐梦柯狠狠瞪了这人一眼,怒道:这我怎么知道? 但她其实心里明白,且不论这人手中的碧玉簪是否真是她在偷偷潜入塔内时遗落的,就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摆明是有人早早挖好了坑,只等着她往下跳。 先前她并不知道这东西还牵扯了黄河帮和武林盟主,要是她知道,根本不会去动歪念头,而现下不管她偷与没偷,这桩罪名都绝不能认,否则她将来在唐门便会再也抬不起头来,更不必说继任门主之位了。 面对唐梦柯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唐严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清楚也不要紧,是非曲直,倒不如让事实来明说。说着,收回手中的碧玉簪,转身朝石阶上站着的那人抱拳道:还请门主下令彻查唐门上下所有角落,并命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前来当场搜身,以证大小姐清白。 其他诸长老闻言,互相看看对方,俱都点了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而跪在地上的唐梦柯直到这时才猛然醒悟,为什么之前唐严鹤会发难得如此之快,原来是算准了她东西才到手,肯定不可能马上销赃,这是准备来个人赃并获,到时候火灵芝被安全无恙地寻回,而他还借此机会清除了异己,这老狐狸的算盘真真是打得噼啪作响! 不过 心情颇为复杂地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叶齐,唐梦柯忽而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早有所料,还是歪打正着,但不管怎样,唐严鹤的盘算注定是要落空了。 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唐严鹤心念电转,又补了一句:叶小公子与大小姐向来亲厚,少不得也要烦请叶小公子配合了。 叶齐本就紧张,此刻更是被这人身为长老的气势压得有些胆怯,他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唐严鹤的眼睛,下意识怯怯地朝后退了半步,可接着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暗暗捏紧了拳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反正到最后都是要撕破脸的,唐梦柯眼见着自己的小跟班被人欺负,索性把心一横,也不再跪着了。 她站起身来挡在叶齐身前,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别怕,清者自清,搜就搜。而后又话音一转,微微一笑:不过如果证明了本大小姐没有偷拿你那破灵芝,严鹤叔叔打算如何,该不会以为就这么算了吧? 柯儿,不许胡闹!唐天屹不悦道。 爹! 唐梦柯神色桀骜地望向石阶之上的那人:是他们欺人在先!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什么德性,唐天屹仍旧十分头疼地说道:不管怎样,严鹤长老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 哈哈笑了几声,唐严鹤面上以长辈的语气打了个圆场:无妨无妨,大小姐性子素来直爽。然而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时,眼底的阴鸷之色却一闪而逝。 他躬身朝唐梦柯行了一礼,笑道:如果真是我等弄错了,便任凭大小姐处置。 好!唐大小姐冷笑:这可是你说的。 唐严鹤回以微笑,全然一副不与她一介小辈计较的大度模样,真真是气得人牙痒痒。 两人之间势同水火,空气中的火药味浓烈得似乎只需一颗火星就能爆炸。见事已至此,连自己女儿都已经表了态,唐天屹虽然心下不安,却还是下了命令。 少顷,一位服侍唐梦柯起居的婢女便被喊至大殿,另又有一名男弟子负责搜叶齐,至于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这下子可算是狠狠打了对方的脸。 等婢女与那男弟子一齐退下之后,唐梦柯幸灾乐祸道:怎样,严鹤叔叔还有什么可说? 唐严鹤神色微变,并未回答她的话,眼神却越发地暗了。 见状,唐梦柯心下冷笑连连,这老东西居然敢在他姑奶□□上动土,她倒要看看这人最后如何收场! 说起来,这火灵芝既然丢了,叔叔是不是也免不了要落个失职之罪? 唐严鹤来到她身旁不远处,依旧满脸笑意,嘴上说着:呵,自然自然。 可下一瞬 突然掌下运力,竟是久已成名之招! 这一举动众人都始料未及,其他长老与唐天屹皆离这两人太远,根本来不及阻止,而唐梦柯更是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条件反射地催动内力反手一推,便准备对上这一掌。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 一道青色的身影忽而冲至两人之间,生生以身躯硬抗下了两人的内力,霎时一口血雾喷了出来,在光洁的大理石上落下点点殷红。 掌下内劲未消,唐梦柯错愕地看着眼前这突来的变故,下一瞬,骤然尖叫道:叶齐! 另一边的唐严鹤面色一变,掩藏在袖中的手隐隐地震颤不已,心下暗道:好生霸道的内力!这火灵芝不愧为稀世之宝,只是没想到竟让这个黄毛丫头白白捡了便宜,此子不除,将来必成祸患! 而受了两人一人一掌的叶齐,脸色迅速惨白了下来,他伸手捂着嘴咳了几声,鲜血顿时溢满了指间。虽然听见唐梦柯在喊他,但叶齐没有回头,只是虚弱地笑了笑,身体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还强撑着不肯倒下。 是我是我偷了火灵芝,和表妹没有半点关系。 他顿了片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第一次直面这些人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平静的话音仿佛是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骤然掀起层层波浪。 唐严鹤冷哼一声:叶小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以为你 但他话还未说完,叶齐突然提高了音量,冷冷说道:既然你要算账,那今日我们叶唐两家就来好好算算这笔账,咳咳咳 见这人又捂着唇咳了一阵,看得唐梦柯心急如焚,上前想要拦住他,拼命摇头道:叶齐,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她是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的实力有几斤几两的,因此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话音也带上了哭腔,可叶齐只用满是鲜血的手按下了这人抓着他袖子的小臂。 严鹤长老,你纵容唐佩纶欺辱我这些年,明里暗里驱使唐门弟子欺压我叶家这么多年,这笔账咳咳不如今日也一起清算了吧。 没想到这个一直十分懦弱,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叶家公子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发难,唐严鹤本就心虚,一时间乱了阵脚,厉声斥道:你有什么证据! 叶齐,你别管这些了!上前一把扶住这人,唐梦柯转头望向高台上的那人,急道:爹,你快看看他! 然而叶齐却再次推开了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唐严鹤,说道:你要证据?好,我给你证据! 他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满是伤疤的手臂,有些讽刺地说道:我身上这些伤,都是你那好儿子指使人留下的咳咳算不算证据咳咳说完,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朝后一个踉跄,栽倒下去。 叶齐! 唐梦柯伸手接住了这人,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淌了下来,她转头又一次近乎哀求地望向唐天屹,哭道:爹,求你救救他,我不想他有事! 而唐天屹也终于不能再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了,他施展轻功,眨眼间从高台上来到了两人面前,伸出两指扣住叶齐的腕脉,只是这一探 他抬头,神色难辨地看了唐梦柯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心脉已碎,欲救无从。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89) 心脉? 怎么会这样,心脉怎么会碎呢!? 直到此刻,唐梦柯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唐严鹤会突然出招,原来是想试探她的内力。方才对招,唐严鹤或许还有所保留,但她却为求自保,完全是以全力对上的那一掌。 而她的内力 想起之前服下的火灵芝,唐梦柯愣在了原地,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所以是她害得叶齐心脉尽碎的吗? 似是早已料到了自己的情况,叶齐不甚在意地勾了一下唇角,语气嘲讽地说道:如此也好咳咳这样你们唐门与我叶家终于不得善了了 唐严鹤是真的被激怒,一口气提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 他就是做梦也没想到,原本十拿九稳的计划是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如今不但得罪了黄河帮,连叶家也被扯了进来,而且武林盟主张道天那边还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即使如此,唐梦柯却没有半点高兴,她紧紧抱着叶齐,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滚落:不会的!叶齐,你不会死的!说着,以手抵住这人的后心,为他输送内力。 然而叶齐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唐天屹,缓缓开口:门主 唐天屹蹲下身,叹了一口气:你说。 表妹心性善良咳咳纵使 他话音一顿,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断有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无怎样都止不住,唐梦柯慌乱地抹着那些血,却越抹越多。 叶齐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还望门主好好珍惜 虽然这人没有明说,但唐天屹已然明白叶齐没有说出来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了,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唐严鹤这些人安的什么心,只是他身在高位,每一个决定都牵动着唐门无数的利益链,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唐天屹答道:好,我答应你。 得到了回答,叶齐微微一笑,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几句话咳咳咳我想单独和表妹说,还请门主成全 门主,不可!唐严鹤见事态不对,立即出声阻止道,但唐天屹却站起身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人,而后径自朝殿门外走去。其他长老见状,也都跟了上去,就算唐严鹤再不心甘,也只能紧随其后。 没过多久,殿内便只余下两人,空旷的四周冷得令人心里生寒,仿佛结上了冰。 叶齐,你怎么这么傻,谁让你去挡了,谁要你挡了! 唐梦柯伏在他身上,哭得泪流满面。 以前她从没有发现这个人原来对自己这么重要,明明每天都在一起,就好像以后也永远不会分开,可真当生离死别的这一刻来临,她竟是这样害怕。 害怕失去这个人。 我不许你死,听到没有!本大小姐不许你死!!! 叶齐微微地笑着,纵使鲜血污了他的衣衫,那双眼睛只要是看着唐梦柯的时候,就总会那样清澈。 记得吗 他伸出手,努力地想要触碰这人的脸颊,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化开了血水,晕染成一片殷红。 那时候,你咳咳你带我来这里说一定不让任何人再欺负我 唐梦柯握住他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哭道:我记得,一直都记得,你一定要看着我坐上那个位置,你要是死了,我就耍赖,所以你不许死,听到没有! 叶齐笑了笑,张口欲言,却又止住了,就这般忽而沉默了下去。 他有些自嘲地想,没想到最后到死都还是不敢和这人说,他喜欢她。不过算了,就让他带着这个秘密进坟墓好了,一个人伤心,总好过两个人一起伤心,又何必给他喜欢的人徒增烦恼。 也许是回光返照,令叶齐感到呼吸突然顺畅了许多,他看着自己的血在唐梦柯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朱红的指痕,忽然想要用衣袖替她拭去,可手却无论怎样都用不上力。 接着没过多久,渐渐地,眼前被黑暗占据,但他依旧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梦柯,不愿让这个人消失在黑暗里,直到最后的最后,千言万语,仅化作一句轻得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 表妹将来你穿上门主服的样子一定一定很好看 骤然垂落的手,再也无法留住的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那片冷冰冰的大殿上空,一直传出去很远。 而那日后,她发起了高烧,一连病了数月才终于好转,只是再醒来时,却把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有着仿佛阳光一般温暖笑容的少年弄丢了。那人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而她竟忘了他,忘得一干二净,一丝不剩。 梦里忽然起了好大的风,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漫开。眼见着往昔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出现在眼前,唐梦柯蜷缩在黑暗中,冷得瑟瑟发抖。 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再也看不见那人的笑容,寒风夺走了她的知觉,再也感受不到那人的温度。恍惚间,她突然笑了起来,自嘲与讽刺交织成刺耳的狂笑,回荡在这片不知名之地,那般绝望与无助。 这真的是梦吗? 有人轻声喃喃,而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又一声回音,慢慢在孤寂中支离破碎。 但即使无人回答,她心里却清楚,正如那人所言,如果她死了,欺负她的人只会笑得更加猖狂,而她想要保护的人只能受尽欺凌。所以,这不能是梦,她不能死,也不能再逃避了,否则 黄泉之下,她又有何颜面再去见那人? 狂风暴雨中,蜷缩在泥地上的人拼尽全力地睁开双眼,任由雨水打在眼中,涩涩地疼。她扯了一下唇角,不顾伤口处的剧痛,一只手挣扎着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找到了玄霄丢在她身旁地上的那个小瓷瓶。 也不管那瓶子里的究竟是什么,唐梦柯一仰头,将瓶中的丹药混着泥水尽数灌入口中,眼里满是决绝。 事到如今,她已无所畏惧。 叶齐 叶齐 你不会白死的,我唐梦柯对天发誓,定要让所有欺辱过你的人,血债血偿! ☆、187章 夜半客栈里的男鬼 而就在唐梦柯恍恍惚惚地回忆起那段她最不愿面对的过去时,林中深处,突然袭来的大雨打湿了层层林叶,雨水顺着叶尖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一人肩头,然而那人却好似全无察觉,只静静地看着手中那把染血的长剑,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此站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突然倒转剑锋,反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力划了一剑。霎时,从伤口涌出的鲜血染透了衣袖,殷红的血水顺着手臂从袖内淌出,流过手背,同那些雨水一样,一滴滴渗入腐烂的枯叶间。 手腕一转,剑光瞬间隐没在剑鞘之中,玄霄淡淡地看着那名手捧剑鞘,跪在自己面前的千重阁杀手,冷冷说道:如果魅月问起,今夜之事无需报予她知晓。 是。那名杀手低着头,恭敬地应道。 交代完这句话,玄霄收回目光,径自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而那名杀手在他离开之后,站起身来施展轻功,一个闪身也不见了,只余下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血腥气诉说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雨越下越大,满耳尽是风雨之声,四下里一片漆黑,令玄霄几乎辨不清方向。 他走得很慢很慢,身体却挺得很直,就像是一把带着寒芒的利刃,绝不轻易弯折。可是下一秒,这人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体内再也压抑不住的内伤随着一声闷哼,瞬间爆发出来,逼得他吐出一口暗得发黑的血来。 就近扶住一棵树,玄霄依旧面无表情,但因为用力而嵌进了树干的手指却昭示着这人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闭上眼,调动内力调息了一会儿,待感觉稍稍好一些了,便又重新睁开眼,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残血递至眼前。 胸腹间的血气仍在一阵阵地上涌,玄霄放下手,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重新站直了身子往前走。 方才他划自己的那一剑实际上只是皮外伤,而此刻真正要命的还是他之前在长安时积攒下来的内伤。原本来说,只要他小半个月内不催动内力,以他的武学根基,再加上那些上好丹药作为辅助,半月之后大概就能好得七七八八,可现如今,刚刚与唐梦柯的那一战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虽然明知道会这样,玄霄却并不后悔,因为有些事,身在其位就必须去做,况且这点伤与他以前那些为了完成任务而无数次濒死的经历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只不过唯独可惜玉皇顶那一战之前,他的内伤怕是好不了了。 心下有些遗憾地想着,玄霄下意识按了一下已经用撕下来的衣摆简单包扎过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他眸色微暗,似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逝,快得难以察觉。 林中风雨交加,也不知这场雨和这件事哪个来得更加突然,但如果真要比较一番,此事玄阁主早有预料,但老天的心情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所以雨水很快便将这人打得透湿。 那五绝之一的薛百味,易容术不愧为天下之首,竟能让人明明易了容,脸上却跟常人无二。此刻一袭蓝衣的年轻公子竟也面色苍白,失血过多以及内伤所带来的虚弱给寒意创造了可乘之机,只觉一阵阵冰冷几乎浸透了骨髓。 这里离客栈尚有很远一段距离,他对此地又不熟,加之不敢再擅动内力,所以在大雨中走了很长时间才回到了客栈,而等他狼狈不堪地来到客栈门口时,却敲了很久也无人应门。 其实店内守门的小哥是听见了敲门声的,但当他从门缝里看见这人衣上满是血迹,脸又白的可怕时,顿时吓得不敢开门了。 见此情形,玄霄不欲多生是非,只好绕到客栈背后,强忍着伤势,硬是攀着墙壁翻上了楼。 一阵风裹挟着雨点从窗户打进了屋内,剑圣背对着茫茫黑夜站在屋内,满身的雨水仿佛溶溶夜色在他身上化开,又顺着衣摆滴下,在他脚边洇开一团墨色。 房间内还保持着两人先前离开时的模样,玄霄随后合上窗,却在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触及了桌上放着的两碗面。他脚步一顿,眼神忽而闪了一下,但下一瞬却将视线从桌上移开,就好似故意没看见一样。 他扯下一块搭在一旁架子上的手巾,又去拿了套干净的衣服,此时夜深,自然是没有热水的,于是只好将就着先将全身擦干,再取了壶内的凉水,把手臂上的伤口略略清理了一下。 屋外的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窗上,风从缝隙间灌入,呜咽一片,却显得屋内愈发冷清。待处理完这一切,玄霄独自坐在桌边,开始定定地出神。 也只有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他才能稍稍地松一松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而此刻,他面前的桌上摊着两样东西,一个是装着重火令和夜丞局镇府令牌的密匣,另一个则是和李惜花手上那根一模一样的同心结。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也许有一个时辰,亦或者更久一些,玄霄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些什么事。他将密匣仔细收好,又默默地拿起那根手绳绑在自己的腕上,正中盘起的同心结小巧玲珑,明明并非他素来喜爱的玄色,却好像怎么看都很顺眼。 放下袖子掩住手腕上的手绳,玄霄把桌上自己的那碗面移到面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冰冷的面条下肚,滋味自然谈不上好,但他还是吃得很认真,仿佛每一口都在咀嚼山珍海味,直到最后碗底连汤也不剩,才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碗连同筷子一起,摆在了李惜花那碗面的旁边,玄阁主眉眼微舒展,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两只碗,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暖意。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拿起靠在门口墙上的两把油伞,推开房门下了楼。 听见楼上有动静,楼下守店的伙计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然后一点反应也没有地看着那位刚才还站在门外满身血迹的煞神这会儿居然从楼上下来了。 他又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还在做梦,而等他发现这确实不是梦以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吓得脸都白了,直到玄霄自己开门撑着伞出了客栈,走了好一会儿后,才哆嗦着嘴皮子,大声喊道:啊,有鬼啊!!! ☆、188章 殊途 然而被伙计称之为鬼的正主儿并没有听见这一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不过就算听见了,估计也无甚反应。 今夜的风有些喧嚣,厚重的云层不断翻涌,瞬息万变。老天显然一点也没有考虑到玄霄的感受,他从客栈出来时雨还是很大的,可等走到半路就渐渐有了转小的趋势。 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夹在腋下的另一把伞,玄霄只能加快脚步,但他并不知道李惜花现在在哪儿,于是只好从两人分开的地方寻着蛛丝马迹找过去,如此费了许多功夫才终于见到了他要找的人,可是雨停了。 收起手中撑着的那把伞,玄阁主的心情忽而有些复杂。 天色微明,林间新发的草叶经过大雨的洗刷变得青翠欲滴。李惜花在这四周找了一整夜,却怎么也找不到唐梦柯的踪迹,只得一脸凝重地站在树下,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此刻他浑身湿了个彻彻底底,披散的墨发一绺一绺地紧紧粘在脸边,看起来竟比玄霄之前还要狼狈。 这还是玄霄第一次见这个素来形容优雅的人如此失态,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站在树丛阴影里的玄剑圣微微垂下眼,来时眼底那一抹亮色也随之渐渐暗淡了下去。他突然不想再在此地停留,更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这里,可就在准备离开之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阿玄?李惜花道。 脚步一顿,玄霄回过头来神色如常地望向这人,明知故问道:找到了? 还没有。 李惜花眉头深锁,显然焦急不已,他又道:说来也奇怪,明明就是在这附近跟丢的,可怎么找都找不到。先前倒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但等我赶到悬崖边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只希望她千万别是想不开,跳下去了。 玄霄十分平静地应了一声,没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说道:我有些累,先回客栈了。 他是真的累了,先前虽然为了不让这人发现他受了内伤而故意逼了一些血气涌上脸去,表面上好歹脸色看起来正常了,但实际上堵在体内几处大穴的淤血都还没来得及运功化开。照道理,他实在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来此地为这人送一把根本用不到的伞,更何况别人还不见得会领他的情。 见他家阿玄似乎不太对劲,向来心思细腻的李惜花只瞥了一眼这人手中拿着的两把伞,便已心下了然。他颇为头疼地上前一步想要拽住这人,殊不知这一拽正好碰到了这人手臂上那道剑伤,吃痛之下,玄霄虽然脸色未变,却下意识挣脱了李惜花的手,朝后退了一步。 李惜花见状,还以为这人是在和自己闹别扭,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便无心地随口道了一句:阿玄,别任性! 闻言,玄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带来的那把伞递给他,缓缓说道:找到了,就早点回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0) 接过这人递来的伞,李惜花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前半夜里听到唐梦柯那声凄厉的哭嚎时,吓得他心都颤了一下,如今那人生死未卜,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档口上,他实在是没有心情说什么温言软语来好好安慰眼前这人。 叹了口气,李惜花无奈地说道:我担心唐梦柯会出事。 我知道。依旧是淡淡的口吻,玄霄眼底的淡漠仿佛无机质一般冰冷。 李惜花: 晨光熹微,将渐渐淡去的云层映成天青色,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的对话似是掐灭了所有的声息,四下里逐渐静得落针可闻。 玄霄微微捏紧了手中的伞柄,收回落在这人身上的目光,转身欲走。 阿玄李惜花道。 一声轻唤令玄霄脚步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他没有回头,淡淡回了一句:客栈等你。说完,也不等身后之人回答,便径自走了。 而李惜花闻言松了一口气,只要他家阿玄别一生气突然不见了就好办,事分轻重缓急,还是眼前这事要紧,至于他那边 伸出手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李惜花强打起精神,自言自语道:只能等之后再赔罪了。 雨虽然停了,但天并未放晴,晨起雾气弥漫,薄雾中一人孑然一身回到客栈,无视守在店门口又被吓白了脸的伙计,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将伞重新放回门背后,玄霄脱了靴子,在床上盘膝坐下。他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接着神色微凝,原本放在两膝上的手缓缓抬起,一手掌心朝天,一手掌心朝地,顺着内力运行的轨迹在胸前叠合于一处。 随着内力正转,手掌带过之处似连空间也被其扰动,而以他为圆心辐射开去,室内的温度正在逐渐下降。然而愈是这般,身上的感觉便越明显起来,先前被李惜花无意间扯得微微有些裂开的伤口处也一阵阵地疼,血色逐渐从蓝色的衣料之下透了出来。 这一剑原是为了自圆其说准备的,玄霄猜到李惜花可能会怀疑他见过唐梦柯,为了以防万一,他本来准备在那女人身上泼一盆脏水。 如果李惜花问起此事,他可以推说唐梦柯刁蛮任性,一见他便如见了仇敌,还用利刃刺伤了他。这个理由不但合情合理,而且他吃准了李惜花看见他的伤后,对那人的印象定会一落千丈,届时只要他略施小计,便能解了困局。 但是 当他看见桌上的那两碗面时,这个念头却突然间动摇了。 那一瞬,他不知怎么地忽而心头一热,不想再隐瞒下去了,所以借着送伞的理由说服自己,连伤也不管便急急地跑去找李惜花,可是当他看见那人浑身湿透地站在树下时,心头的那一点热又骤然冷了下去。 纵然他可以在李惜花问起时如实回答,说他用了激将法刺激得唐梦柯精神崩溃,想要让这人破而后立,他也可以反问李惜花,指责他救得了唐梦柯一时,救不了她一世,但那之后呢?如果李惜花问他唐梦柯在哪里,他也敢如实回答吗? 其实要是那女人挺不过去,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他而言,这亦是一种将之前那些烂账一笔勾销的好方法,可他这么想,不代表李惜花也能这么想。 既然这人能够因为担心那女人而在林子里淋了一夜雨,玄霄不难想象如果让这人亲眼见到自己杀死了唐梦柯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一次次地尝试,然后一次次令玄霄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与自己的不同,这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开始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他忽然觉得这段感情实在荒唐,因为实际上李惜花喜欢的是萧家的幺子萧玄,而不是这人口中冷心冷情,毫无怜悯之心的千重阁阁主,而他因为不想失去,越是妄图抓紧这个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最后很可能什么也抓不住。 明知如此,可玄霄毫无办法,眼前之局仿佛一盘死棋,无论怎么走都只有一条死路,看不见半点光明,逼得他只能且行且看如何才能有化解之法。 罢了 既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便索性不想了。 行功沿着周身经脉走了一整个周天,玄霄敛起心底所有的思绪,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内力收归丹田,恢复成之前逆转的状态。 他睁开眼,起身穿好靴子后,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本想走到桌边倒一杯水来喝,下一瞬却骤然神色一凛。 把扣在桌上的一只茶盏翻过来放在面前,玄霄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冷冷道:既然来了,又何必犹豫。 他一面说着,一面借机将染了血色的那只手臂掩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捏着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只是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一抹赞许之色自他眼底一闪而逝,快得几乎难以察觉。 ☆、189章 心如死灰 然而门外之人并未答话,只微微地抿了一下唇,伸手推开门,一步步缓缓踏入了屋内。她神色微沉,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微微侧身坐在桌边的男人,虽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夜雨,可之于她却恍如隔世。 沉默像一张巨网,将屋内的一切尽数包裹其间,从唐梦柯进屋开始,玄霄甚至都不曾抬眼看过来人,只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粗瓷茶盏,过了良久,才幽幽问道:下定决心了? 唐梦柯垂眸,紧紧地攥着双拳,而当她再抬起头时,所有的迷惘似都在这一刻退却。 是。她淡淡说道,话音平静异常:我要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将所有伤害过我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玄霄侧目,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很好。 他又转过一点身来,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人,即使此刻她衣衫残破,遍身血迹,脸色更是苍白得好似虚弱到一阵风便能将之吹倒,但她的眼神玄霄却绝不会认错。这是仇恨的火焰,而且是深彻骨髓的恨,只有用仇人的鲜血才能浇熄,和他当年的在地宫水牢之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轻轻点了几下桌面,玄霄满意地收回目光:既然你肯配合,那唐门的事很快便能了结,不过本座要提醒你一句话音一顿,他别有深意地缓缓说道:李惜花帮你是碍于往日的情分,但本座不同,若你还抱有那些天真的念头,他日终会沦为别人的垫脚石。 闻言,唐梦柯抬起头来,目光几不可察的闪烁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昨夜林中的那一幕幕仿佛深深刻入了她的脑海,冷静下来之后,稍一细想便知眼前这人分明是为了逼她认清现实,才会在涯边对她说了那些话。虽然明知道这不可能,但唐梦柯的心底偏还留着一丝希望,想要听他亲口回答昨夜之事只是权宜之计,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人话里潜藏的深意,玄霄目光骤冷,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话音瞬间将她所有的奢望敲得粉碎,唐梦柯死死地咬紧了牙,硬逼着不让自己露出半点软弱,可垂下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她自嘲般地扯了一下嘴角:我恨你,这辈子都绝不会原谅你们。 玄霄微微挑眉,眼底一片冰冷之色。 恨? 这天底下恨他入骨的人多了去了,从不缺这一个,不过 记住,不许将昨夜之事和本座的身份向李惜花提起半个字,否则你会是唐门的最后一任门主。 说这话时,玄霄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其稀疏平常的事,接着将手中的东西朝她一抛。 唐梦柯: 这人的话如此刺耳,听得她心中骤然腾起了一股无名之火,但唐梦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给她东西,还来不及反驳什么便下意识伸手一接,而等她摊开手掌,看清楚握着的是什么东西时,又似被人用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整个人霎时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历任门主接任之时才会被传下的白玺戒吗?她以前曾经在自己父亲的手上见到过这东西,可是 想到这背后藏着的可能,唐梦柯脸色骤变,冷声问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面对这人的质问,玄霄不以为意,凝音成束,不急不缓地说道:蜀中群山环绕,易守难攻,晋西王借地利屯兵数年,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而你父亲身为夜丞局千卫,奉皇命一直在暗中监视此地,如今他身陷囹圄,不可能再继续任唐门之主一职,这东西自然也就交归了朝廷。 他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令唐梦柯一时消化不良,她将这话仔仔细细又咀嚼了一遍,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脸色又变,吃惊道:你说我父亲是 在最后几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后,吓得立马消了声,可眼里分明写着满满的不信。 但玄霄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在等她的回答,然而唐梦柯完全沉浸在对这件事的震惊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自然也无法回答他。 阳光终于在厚重的云层上撕开了一条裂缝,金色的柔光自天边的一小角倾泻下来,而他就这般目光淡淡地望着窗外,似乎透过这光在看什么很遥远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玄霄冷冷说道:记住你今日的决定,明早卯时城郊五里亭,本座静候。 慢慢攥紧了手中的白玺戒,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褪,唐梦柯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消散,而那颗曾经跳动的心终于彻底地死了。 唐门之主是朝廷鹰犬,而这人又是朝廷的人,再加上晋西王与蜀中,当一切都完完整整一点不落地在她面前摊开,这人的用意便也不难猜了。 怪不得他会帮她 原来从头至尾,这人只是将她视为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仅此而已。 好,明日我会如期赴约。 闭了闭眼,唐梦柯深吸了一口气,朝门边走去,但在她即将跨出此地的最后一刻,却忽而停住了脚步。 小玄儿 手扶着门框,她垂下眼,说话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还记得那晚在白云山上,我曾经对李惜花说过的话吗? 玄霄当然记得,也正因为记得,所以眉头顿时狠狠地皱了一下。 那时候李惜花为了稳住局面,曾经对唐梦柯坦言,说他并不是一个会为别人停留的人,劝这人不要再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而这人当时回答说:她以为她会是例外,毕竟李惜花以前表现得那么爱她。 鬓边金步摇上垂下的珠链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衬得唐梦柯唇畔笑容愈发讽刺,她转身再无留恋地掩门而去,可临走时的那句话却像是一根刺,骤然深深地扎进了玄霄心里。 她说 我不是例外,那你呢? ☆、190章 莫做坏事 晨间薄雾微散,水汽随着一阵风灌入屋内,凉意沁骨。 唐梦柯走后,玄霄将染血的衣物换下,又唤来热水洗漱,等收拾完了,他负手静静地站在窗边,幽深的眸子仿若一口深潭,波澜不兴。 一只麻雀从不远处的树梢飞来,落在离窗不远的一棵树上,它侧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人,见半晌没有动静,遂放下心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玄霄被它吵得心烦,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之色,遂微微抬了抬眼,只冷冷一瞥便吓得那鸟儿张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收回目光,他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紧皱的眉间却仍留有一道浅浅的刻痕,不过好在唐梦柯的事还算顺利,接下来只要不牵涉朝廷,他大可袖手旁观。然而思及此处,他又想起个可能存在的隐患来。 玄阁主做事向来不喜欢给自己留有不确定的因素,但这人倒是个麻烦,他也不好平白无故地把人杀了,否则这人一消失,指不定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他一边想着,一边下了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辰还早,正巧客栈楼下只有那个昨夜里见过的伙计守着店门。那人一见玄霄便吓得抖了个机灵,赶忙移开目光,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翻出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起桌子来。 可他不看那煞神,煞神却要找他,只见玄霄绕开桌椅,径自走到这人身边,淡淡地问道:你方才见没见过一个满身血迹的女人从楼上下来? 伙计一听,心里害怕得紧,摇着头结巴道:没没有。 从怀中暗袋内摸出一粒碎银子轻轻放在桌上,玄霄又问道:真的没有? 拿眼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下那碎银,伙计眼睛一亮,顿时笑得牙不见眼,伸手作势就要来拿,嘴里说着:这事儿您可就问对人了,就刚刚下来一个挺漂亮的姑娘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面前这位公子哥儿又拿出了一张面额巨大的银票丢在他桌上,然而这一回那伙计愣了愣,却是不敢再拿了。 这么大一笔银子,除非他真被钱糊了眼,任谁都知道是个烫手的山芋,更何况昨夜这个看起来冷清儒雅的公子哥儿可是同刚才那位姑娘一般满身是血,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位爷,您这是?他暗暗吞了一口唾沫,抬眼看着玄霄,小心翼翼地问道。 忘掉昨夜与今早你见过的一切人和事,不然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幽幽说道:这钱,你有命拿没命花,听清楚了吗? 像他这般常年在刀刃上舔血度日的人,身上的杀意岂是这些寻常百姓能受得住的?那伙计一听这话,登时被玄霄下破了胆儿,使个劲儿地点头:没见过,没见过,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他赌咒发誓,保证了又保证,拍马屁的好话更是说了一箩筐,结果半天不见这煞神给个反应,于是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公子哥不知何时早不见了。 处理完这人,玄霄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心知虽然这样做并不算稳妥,但到底是个折中的法子,想来只要李惜花不去特意细问,这人也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合门落闩,他面无表情地来到床边和衣而卧,原本只是想闭眼养一养神,然而带着伤硬与那女人一战以至彻夜未眠,玄霄实际上已经疲劳到了极点,结果这一睡,待他再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弄醒的,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找了足足一天一夜也没能找到唐梦柯的李惜花。 起身给这人开了门,玄霄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李惜花,也许是同他一样一夜没有休息,这人的脸色并不太好,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憔悴。 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些茶水递给这人,玄霄掩下眼底的暗色,想了想也没隐瞒,直截了当地说到:唐梦柯来过了。 李惜花接过他递来的茶一饮而尽,但没想到唐梦柯竟然还会找上门来,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地看了眼玄霄,但不管怎样还是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就好。说完,话音一顿,又皱眉问道:她找你干什么? 给自己也倒了盏茶,玄霄面不改色地随口诌道:她让我转告你,明日卯时城郊五里亭见。 想不通这位大小姐又唱得哪一出儿,李惜花疑惑道:她还说什么了? 玄霄不想他在此事上过于深究,便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想查清陷害唐天屹的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1) 就这些? 李惜花显然不信,别的且不论,光就他和他家阿玄之间的事情来讲,依照那大小姐的脾气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然而玄霄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明显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阿玄 李惜花心下了然,轻轻叹了口气。 之前在林间听到唐梦柯突然那般失态时,他就隐隐觉得可能出事了,现如今他家阿玄又不肯多言,这里面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 玄霄依旧不言,自顾自地饮茶,就好似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一样,令李惜花感到颇为头疼。他又朝这人走近了一些,正想再问,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这人身后的桌子,登时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的话便噎在了嗓眼儿里。 注意到这人脸上神色的变化,玄霄顺着他的目光也朝身后看去,这才想起来桌上的东西似乎忘记收了,而那一碗面和一个空碗就这样从昨夜摆到了今晚,更令人尴尬的是还维持着他特意摆的造型。 于是 自以为算无遗策,结果猝不及防被当场抓包的某人脸色越来越黑。 ☆、191章 此事有风险,下嘴需谨慎 故意与这人错开目光,玄霄状若不经意地一侧身,正好挡住桌子上的面碗。 如果没别的事,我累了,想休息。 这话听起来原本没什么,但在此时此刻却令人倍感突兀,但不论怎么奇怪,玄阁主都不想让这人再在这里多呆一秒钟。 不过李惜花是何许人也,像他这种心细如发的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那两个碗是如何自己长腿靠到一起去的?但也正因为他知道,心口才会突然疼了一下,只是道歉的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情复杂地垂着眼沉默了良久,欲言又止,而等他再抬眼时,看向这人的眼中只余下满满的宠溺与无奈。 罢了,既然他家阿玄不肯说,那便算了,不过这件事可以不谈,但另外一件事 李惜花挑了挑眉,狭长的凤眸中漾起一点笑意,戏谑地问道:面条好吃吗? 越不想这人提,这人就偏要来揭他的痛脚,玄霄眼皮一跳,转身佯装要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说道:冷汤冷面,有什么好吃的。 那李惜花跟上去,在他身后揶揄地笑了笑:怎么汤都没剩下? 拿着包袱的手一顿,玄霄冷冷甩了这人一记眼刀子:你很闲? 而李惜花居然破天荒地从这人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这还真是头一回见,稀奇得很。 他摸了摸下巴,真就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过了会儿似乎是想出了答案,用一副再认真不过的语气说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忍着给他一剑的冲动,玄霄干脆闭嘴,反正这人脸皮之厚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如果正儿八经地回答他,那吃亏得肯定是自己。 然而李琴皇显然不会被这点困难难倒,他三步并两步地凑到这人身边,放缓了语气,在这人耳畔柔声问道:在下亲自洗手做羹汤,阿玄难道连夸一下也不肯吗? 突然拉进的距离让两人的气息瞬间揉在一起,感受到贴在自己背后的热度,玄霄本能地又僵了一瞬,几不可闻地说道:那碗面,尚可。 连夸人都还要绕个弯,这人还真是别扭得紧。 李惜花唇畔笑意加深,微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今晚也请萧公子赏脸,一起吃个饭? 玄霄: 唐梦柯临走时的那句话对他到底还是产生了些影响,一想到这人之前是怎么哄女人的,他便觉胸口堵得厉害。 但他什么也没说,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只似是随口接了一句:你现在出门,若说自己是丐帮弟子,丐帮都不一定认得出你是假的。 李惜花被他的话噎得立时哽住,愣了愣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衣冠不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萧大公子,你怎么能这样拐着弯儿地嫌弃你家夫君呢? 夫君? 玄阁主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看向李惜花,直看得他心里咯噔一下,忽而想起先前这人好像说过不想在下面来着,再联想到这人在自己面前可能隐藏的实力 这不想还不要紧,一想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某人唇角的笑容逐渐有点绷不住了,突然而来的危机感把他心里那口警钟敲得当当当直响。 看来这个问题将来需要好好琢磨琢磨,不然就怕哪天自己要阴沟里翻船,栽在这个乍一眼看上去纯良无害,指不定内里黑黢黢的萧公子身上,那可真是天大的不妙。 ☆、192章 谁还不是吃可爱长大的 不过虽然两人各怀心思,但最后玄霄到底还是没有拂了这人的一番心意,只是他原以为所谓的吃个饭,至多就同之前在洛阳醉仙楼那样,谁知跟着这人出了客栈后,竟像是在越走越偏僻。 满腹狐疑的玄剑圣侧目,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旁的城门,试问哪有吃个饭还要出城的道理,难不成这店开在荒郊野外?就算真有这种店,只怕也是个杀人越货的黑店,所以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他思绪纷杂,猜测不断之际,两人沿着一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羊肠小路来到一片树林前。四下里人烟渐稀,低矮的灌木在树下杂乱无章地丛生着,远远望去像是许多墨块挤在一起,偶尔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啼更显此地鬼气森森。 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骤然警觉起来,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到了? 听身侧这人问起,李惜花倒是并未多想,他牵起这人的手,微笑道:你先闭上眼。 玄霄: 见自家这位小少爷站在原地毫无反应地盯着自己,李惜花无奈地轻笑摇头,下一瞬,手上陡然一个用力将这人拉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则轻轻覆在了他的双眼之上。 如果放在平时,身为江湖榜上顶尖的高手,玄霄岂会如此轻易让人近得他身,可他到底没对李惜花设防,所以反应上慢了半拍,才叫这人得了手。 而另一方面,这人动作虽快却并无多少胁迫威逼的意思,只不过玄霄即使心知这人并无恶意,但仍是用力地挣扎了一下,企图反客为主钳制住这个突然对他动手动脚的人,哪曾想这人就像早已料到他会反抗一样,三两下便卸了他手上的力道。 由于不想暴露自己,陷入被动的玄阁主只能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李惜花。 虽说他只是极为寻常地唤了一声身侧这人的名字,可话里警告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谁知李惜花竟对他的警告不予理会,反而十指相扣,紧紧地将人锁在怀中。 相信我。 许是因为靠得太近,对方温热的呼吸似一阵风搔过玄霄的脸边,暖暖的,痒痒的,明明同样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似一字字敲入了他的心底。 相信他吗? 那一瞬间,玄霄犹豫了,过往与这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走马灯般地一一闪过,而回忆起那一幕幕的他心下忽而一片茫然。 看出了这人心中的迟疑,李惜花倒也不急,低下头与怀中之人亲昵地靠在一起,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风掠过树梢,奏起一片沙沙声,所有的鸟似乎都睡去了,天地间突然静得出奇。就这样,闭着眼的人沉默了很久,最后似是终于有了决定,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 好,我信你。他淡淡说道。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李惜花勾起唇角,施展轻功凌空一跃,足尖在树冠的叶尖上借力轻轻了一点,短短几息之间便见脚下景物似流水般倒退。 清风灌了满袖,将两人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玄霄下意识屛住了呼吸,视觉受限,听觉反倒越发敏锐,他紧紧靠在李惜花的身上,竟连这人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与他自己的心跳叠在一起,令他莫名地稍稍心安。 自玄霄坐上阁主之位以后,还从未将自己的控制权全权交予别人过,这种被动的感觉实际上并不好受,就像一个人站在悬崖边随时可能失足跌入深渊一样,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又在一处借力,两人稳稳的落在地上。 李惜花松开怀里的这人,微笑着说道:到了。 耳畔轻柔的话音像是害怕惊碎了什么,玄霄不解地缓缓睁开眼,而眼前所见之景令他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这是 站在一座从岸边一隅延伸至水中的孤亭里,亭外残月如勾,远处漫天繁星似银沙般洒在如镜的湖面上,忽而一阵微风轻抚,亭畔多得数不胜数的河灯也随之轻颤,暖橘色的柔光照耀着水波。 指尖轻轻划过这人微潮的手心,李惜花轻声问道:喜欢吗? 条件反射般将被碰过的那只手移开一点,玄霄正想说什么,一抬头却对上了这人满是深情的眼眸,竟像那湖面似的,也落满了繁星。 喜欢吗? 玄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问道:这么多灯,你早就准备好了? 当然。李惜花轻笑着回答道。 其实玄霄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所以随口一问,听到这个回答不由得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之前,在决定来蜀中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还请我一位朋友帮了点小忙。 抽出插在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李惜花笑道:其实昨天就该带你来的,这些都是送你的生辰贺礼。 玄霄本来想问是什么朋友,结果听他如此说,忽而愣了一下:贺礼? 不是那碗面吗? 纵使身侧这人常常没什么表情,但李惜花还是察觉到了心上人细微的情绪变化,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他轻笑出声:阿玄,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打算送你一碗面条吧? 被戳中了心思的玄某人木着一张脸,闷不作声。 发现自己居然猜对了,李惜花不由得有些失笑,而在发现他家阿玄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以后,不知怎么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 阿玄,你真是可爱。他戏谑地打趣道。 玄霄狠狠地皱了一下眉,脸色又渐渐地黑了。 如果说先前他还对这人的心意有那么一丁点感动,那现在所有的感动大概都已经灰飞烟灭了。没有哪个大男人会喜欢被另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夸奖可爱,尤其是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可爱,而且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完全沉浸在过生辰和长寿面这个死循环里的玄剑圣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今晚关注的重点貌似一直有点歪,而深知这一点的某人也不点破,只觉得这样呆呆的阿玄很是有趣。 李惜花清咳了一声,用扇子掩了掩嘴角的笑意,殊不知这一幕落在玄霄眼中显然就成了欲盖弥彰。 他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身旁这个风流俊美的紫衣青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大约是脑子一抽,突然冷不丁地回了一句:彼此彼此,你也很可爱。 ☆、193章 爱的投喂 这话甫一出口,连玄霄自己也是一愣,但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哪里还收得回来? 而见这人如此明显地顿了一下,李惜花又岂会不知他家阿玄现在是什么心情,不过纵使他心里早已笑得厉害,面上却生怕在这关键时刻,一脚踩了某人的猫尾巴,需知哪怕家猫也是有爪有牙的,搞不好被挠上几下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将手中折扇一收,故意略过此事,步履优雅地来到亭中的石桌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玄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发现这人没有继续捉弄他的意思后,忽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在桌边就着一个石凳坐下,收回目光,转而被石桌上的那些菜品吸引了注意,问道:这是什么? 只见光洁的桌面上见缝插针般地摆着十来个小盘子,每个盘中都盛放着一种处理好的食材,桌的正中还摆着一个约有脸盆那么大的瓷盆,盆中汤水被其下的炭火烧得滚热,正咕嘟咕嘟地冒泡。 看着盆中浮起的一层厚厚的辣油以及在热汤里游得正欢的许多辣椒,李惜花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以扇扶额,说道:我怎么觉得被某人给摆了一道呢? 玄霄不解地挑了挑眉,以眼神代替言语疑惑地看向他。 也同这人一样在桌边坐下,李惜花解释道:我之前不是说让一个朋友帮了点忙吗?这桌子菜便是那朋友替我准备的,我原本想既然来了此地,肯定要尝一尝此处的特色美食。以前在大漠,当地人喜食辛辣,所以辣椒我倒也还能接受,但这么辣说着说着,他话音一顿,苦笑道:总觉得看起来有些不妙。 闻言,玄阁主拿起桌上的筷子,伸进锅中沾了一点料水,放入口中尝了一下,故作平淡地说道:不辣。他又扫了一眼桌上几乎围了一整圈的盘子,问道:怎么吃? 汐清临走时和我提起过,说是把这些菜放入锅中涮食。李惜花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桌上专门用来布菜的筷子,在盘子内取了一些菜丢入锅中。 原来这些能辣死人的山珍海味竟然是毒医的手笔? 思及此处,玄阁主拿着筷子盯着面前的瓷盆,心情真真是十分微妙,不过先前暖烟楼那晚倒确实听这人说过和五绝之中的毒医燕汐清以及神偷魏端有些交情。 而就在他东想西想,从五绝想到玉无瑕,再从玄机山庄想到朝廷,如此思绪越跑越远,几乎收不回来之际,忽而看见面前探来一双筷子,将涮好的菜放入他碗中。 尝尝看怎么样。李惜花笑道。 把被打断的思绪暂且按下,玄霄依言动筷尝了尝碗中叫不出名字的菌菇,结果下一瞬发现自己不小心咬到了一颗花椒! 霎时,一种让人酸爽到灵魂出窍的麻混着几乎可以喷火的辣令舌尖上的每一颗味蕾都忍不住痛哭流涕,然而 忍耐力非常的玄阁主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面色如常地回答道:不错。说完,他又伸出手指了指桌对面的一个盘子:那个。 李惜花以为他家阿玄还算喜欢这次的安排,眼底不由得染上了些许宠溺,于是布菜也更是殷勤:好,我帮你拿。 然而就在他起身去取那只盘子的时候,殊不知阁主这厢握着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入瓷盆内,蜓点水般地夹了一颗辣椒出来,简直是把他这些年来练剑时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连琴皇这样的高手都没能察觉分毫。 不着痕迹地把辣椒连同自己刚刚剔出来的几颗花椒一起裹进一片菜叶里,玄霄素来冰冷的眼中掠过一丝莫可名状的亮光。 等李惜花布完菜,他夹着早早准备好的这个重磅炸弹对这人道:你也尝尝。 对自己吃辣的承受能力打了个问号,李惜花笑道:你吃吧。 但玄霄又岂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这人? 张嘴。 因为他说这话时语气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以至于某人完全不疑有他。而且如此良辰美景,又被他爱慕的美人如此对待,一贯风流的琴皇自然不会拒绝,甚至还在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暗叹原来阿玄还懂得点小情趣。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2) 狭长的凤眼微微地眯了一下,李惜花笑着接下了玄阁主这一爱的投喂,然而等他咀嚼了几下以后 瞬间什么旖旎心思也生不出来了! 拿了只空碟子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李惜花被这股又麻又辣的味道刺激得咳嗽不止,恨不得连眼泪都给呛出来了。他放下碟子,又急忙拿过桌上一盏凉茶仰头一气灌下,这才觉得稍稍好了一些,可是等水带来的凉意过去后,麻辣的刺激感卷土重来,直逼得他不停地嘶声抽气。 从来只有李琴皇戏弄别人,何曾见过别人开他玩笑开到能让这位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涨得脸色通红的地步,虽然他脸红是因为辣的,但如此美景当真难得一见,而作为始作俑者的玄阁主对此甚是满意。 嘶,萧公子 抽出腰间的折扇狠狠地扇了几下,李惜花哭笑不得地说道:不就是随口夸了你一句,至于这样记仇吗? 某公子貌似淡定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菜,幽幽说道:回礼而已。然而就在他偏过头去时,夹菜的筷子分明颤了两下,明显是在笑! ☆、194章 对牛弹琴,气到变形 阿玄,你真是你这样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不过李惜花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并没有真的生气,这话也仅是句玩笑而已。 与他不论对什么人都习惯性地面带微笑不同,平日里玄霄很少笑,更多的时候总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好似无一物能入得其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出于直觉,李惜花总觉得这人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云淡风轻。 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李惜花心里清楚,因为这种感觉自他两人于墨云轩再见起就变得越来越明显,只是他一直对此毫无办法,而方才心上人昙花一现般的笑容令他反倒心下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他的心思玄阁主自然不知,于是被点名批评玄霄小朋友乜斜着看了他一眼,故意问道:真生气了? 向来擅长顺竿爬的李琴皇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生气了。 非但如此,他还得寸进尺地往玄霄身旁凑了凑,狭长的凤眼里蓄满了笑意,语气暧昧道:你难道不准备做点什么,安慰一下我? 玄霄挑眉,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不急,来日方长。 李惜花: 不知为何,他总觉他家阿玄在说这话时,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就好像某种擅长隐匿的猛兽在偷偷地打量着他的猎物。 这可真真是一种令人不妙的感觉! 而就在李惜花走神之际,玄霄拿起一只干净的碗倒了一些清水,而后用布菜的筷子夹起一片涮好的肉用清水荡去表面的辣油,放入一只碟子内轻轻推到这人面前。 给你,安慰。玄阁主说道。 略有些惊讶地看了这人一眼,李惜花心里忽而柔软一片,面上却故意揶揄他道:这次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吧? 谁知,玄霄居然十分认真地回了他一句:没有。 闻言,李惜花不由得垂眸失笑,既然这人都这么说了,他只好动筷子尝了尝,而玄霄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学着这人为他布菜,于是很快琴皇面前的食物就堆成了小山。 眼见着再继续下去,这只小碟子就快装不下了,李惜花有些无奈道:阿玄你吃吧,我可以自己来。 正准备再次伸进盆里的筷子停在半空,玄霄微微一顿,说道:饱了。 他身上有伤,辛辣刺激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妙,但这一点玄阁主并不打算让眼前这人知道,所以只能托词说吃饱了。 饱了?李惜花一愣,疑惑地看向他,不信道:我见你没用多少,要不再吃点? 微微地抿了一下唇,玄霄心情莫名有些复杂,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筷子。 而见他良久不语,李惜花皱眉,忍不住心下担忧,想问他怎么了,可他话还未问出口,却见这人忽而抬眸,说道:你也少吃,辛辣对胃不好。 此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各怀心思地俱都沉默了。 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自玄霄踩着累累白骨坐上那位置起,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都只会是一个没有心的人,直到遇见了这个命中异数。 风不知何时销声匿迹,橘色的烛光透过花灯将湖面染成一汪金水,却被一尾骤然跃出水面的鲤鱼打破了静谧,哗哗一阵水声过后,四周的花灯一个挨着一个地轻轻随波荡漾。 而与玄霄相反,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惜花只觉好像有人往他心间灌满了热水,暖暖的感觉从胸口扩散,美好得令人忍不住沉沦。 他顿了顿,半是无奈,半是深情地柔声说道:以前也不是没人关心过我,可当换成是你,我就非常欢喜。 我亦然。玄霄抬起头,坦然道。 阿玄 心跳不可抑止地快了一拍,李惜花扶额,心下越发无奈了。 对于这人,哪怕只是一句话,都能令他无法招架,这可真是中毒至深,无可救药。 不过算了 放弃治疗的某人来到玄霄身边,俯身轻笑道:萧公子知道在下为什么会这样吗? 听出他话里有话,玄剑圣心下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遂目不斜视地看着桌上的碗,就像上面有花儿一样。 唇畔笑意愈盛,李惜花略带暗示性地凑到这人耳边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因为喜欢你。 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总喜欢贴在他耳边说话,低沉的声音似带着淡淡梅香的醇酒,令人微微醺醉。 玄霄耳尖微红,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见自己心上人好像又没能准确接收到他发出的讯号,完全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于是李惜花再接再厉地暗示道:那你喜欢我吗? 假装听不懂这人的意思,玄霄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就是不正面回答他,搞的李惜花心里跟有猫爪在挠似的奇痒难忍,最后只得放弃了这一自虐行为。 不过,玄霄虽然没说,心里却明白 大约是很喜欢。 不问缘由,也没有道理可讲地就喜欢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一片雨云随风飘来,在湖面上洒下星星点点的涟漪,水波漾起成片的河灯,半湖微雨半湖晴。 然而,只可惜这件事的后续就不怎么美好了,因为某个不知情趣、不识风雅的家伙成功地把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身体力行解释了一番什么叫做对牛弹琴,还是字面意思的那种! 原本一开始酒足饭饱之后,李惜花见如此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便一时兴起弹了一曲,谁知毫无音乐细胞的玄阁主听着听着,居然一不小心无聊得睡着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种人除非特殊情况,不然就算处于睡梦中也十分警觉,所以李惜花刚一靠近,玄霄就醒了。 以为是昨儿晚上的事让这人没有休息好,李惜花关切地说道:阿玄累了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嗯 也许是已经逐渐习惯这人的存在,再加上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缘故,玄霄虽然睁开了眼,意识却还有些朦胧,如此半睡半醒间十分诚实地回答道:没有很累。 又过了两秒,他忽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微微坐直了身子,瞥了一眼放在不远处的琴,毫无自觉地赞美道:是你弹得太好听了。 李惜花: 不解这人被夸了怎么还笑得一脸僵硬,玄霄皱了皱眉,又补充道:陶醉。 殊不知,他这番解释实则是越抹越黑! 李惜花挑眉,戏谑地笑道:嗯?陶醉得睡着了? 玄阁主: 似乎感觉气氛不对,他迟疑了一瞬,非常之乖巧地点了点头。 ☆、195章 风雨共担 这人回答得如此一本正经,令李惜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再加上考虑到明天的正事要紧,最后只得无奈作罢。 而他所想也正是玄霄在思考的事,所以两人心照不宣地草草收拾了一番就一起回了客栈,谁也没再多提旁的,早早便歇下了,毕竟第二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夜半的雨只下了一小阵,天色未明,一切尚还沉睡在早春的漫漫长夜中。 卯时,城郊五里亭内。 一道身影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洁白似冬日飘零的雪花,纤尘不染。 察觉到来人,唐梦柯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吸,转身看向缓步朝她走来的二人,脸上的表情淡漠而疏离。 你们来了。她淡淡说道。 摇着折扇的手一顿,李惜花微愣,心下无比诧异这人的变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唐梦柯穿白色的衣裙,那一身无比刺眼的白仿佛吸走了这人身上曾经存在过的色彩,与几日前他所认识的那个有些娇纵的大小姐相比,简直苍白得可怕。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种改变不仅仅只有衣着,而是从里到外全然不同了,曾经的唐大小姐即使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也绝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眼神,那是一种很平静的眼神,就像一潭死水,波澜不起。 而唯一没有变的 就是这人鬓边始终簪着同样的一支金步摇。 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玄霄,李惜花知道前天夜里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不过眼下不是和这人细究此事的时候,他也只得按下心底的疑惑。 手中折扇一收,李惜花优雅地微笑道:抱歉,久等了。 佯装没有察觉到身旁这人投来的带着探究的目光,玄霄扫了一眼唐梦柯戴着的那支金步摇,眼神微冷,而在他打量这人的时候,唐梦柯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琴皇客气,家父的事有劳了。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如果放在以前,李惜花肯定不信这样客气的话会有朝一日从唐大小姐的嘴里说出来,可真当这一幕如此真切地发生在眼前,只让他的心越发的沉了。 不过即使这样,他却面上笑意不减:唐姑娘不必如此,毕竟是在下有愧于先,帮忙也是应该的。这事在下也大致了解了一些,只不知唐姑娘可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微微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唐梦柯欲言又止,眼底露出些许犹豫和纠结,如此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有。 哦?李惜花挑眉:什么线索? 唐梦柯垂下眼,说道:那日事发后,长老唐严鹤率众直逼大殿欲与家父对峙,可家父竟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认下了这桩罪名,没有半点辩解。 话音一顿,她语气有些难辨道:后来我把这事从头到尾仔细理了一遍,总觉得家父并非贪图名利之辈,他很可能是为了保护某人才这样做的,而这个人才是真正毒死老门主的凶手。 虽然李惜花早已从他家阿玄那里得知了此事,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但他还是觉得此事颇为棘手。他把玩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敛起唇边的笑意,斟酌片刻后缓缓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还是与唐门主见上一面,当面问清楚为好。 闻言,唐梦柯黯然摇头: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但他们为了防止我劫人,把家父关在了遍布机关与各种毒物的地牢深处,又派众多唐门弟子在外看守,即使我能硬闯进去,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李惜花有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毒物之于在下倒并非难事,只是那些人和机关会比较麻烦。 他又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是眼下最直接的办法了,若唐门主当真知道真凶是谁,即便他不肯吐露,想来我们也总能从他的言谈反应里得到些指示性的线索。 下意识摸了摸戴在手上的那只白玺戒,唐梦柯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自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玄霄,心想既然这东西能到这人手上,说不定他真有办法能让自己与父亲见上一面,因此权衡利弊后,点了点头。 好,我带你们去。她说道。 然而李惜花却笑道:在下同你一道便可,阿玄还是留在客栈吧。 他话音刚落,便听玄霄说道:我和你们一起。 阿玄李惜花皱眉,有些无奈道:太危险了,你等我回来。 玄霄不言,沉默了片刻后,才幽幽说道:我不放心。 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李惜花笑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那如果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呢?按住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玄霄对上这人温柔的目光,淡淡说道。 李惜花一愣,神色微沉,问道:什么理由? 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唐梦柯,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缓缓开口:欠她债的又不止你一人,凭什么让你来替我还债? 这话只是说来给李惜花听的,他的确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虽说只要这件事接下来的发展不涉及朝廷利益,他就不会插手再管,但怕就怕万一出岔子,届时仅凭这两人恐怕难以应付。 这一点唐梦柯也很明白,也正因为明白,才会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然而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一直静静地看着玄霄。 而同样看着这人的李惜花皱了皱眉,即使他清楚这人的武功很可能不低,可仍然不想让这人踏入这趟浑水中,遂故意加重了语气,说道:阿玄,别胡闹,乖乖回客栈去。 胡闹 原来在这人眼里,只觉得自己是在胡闹吗? 径自走向唐梦柯的脚步一顿,玄霄的眼底隐隐有了冷意,不过很快又消散了。他垂下眼,复又抬起,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这人,却并未多言,只说了句:如果异地处之,你待如何? 神色复杂地迎上这人的目光,李惜花被玄霄的话噎得哽住,下一瞬似是明白了什么,心下骤然一惊,张口欲言,忽又止住了。 他是个聪明人,总能很快想通问题的关键,而这一次亦然,如果异地处之,如果阿玄这样对自己是了,这个人是和自己一样堂堂的七尺男儿,他要的不是自己的过度保护,而是 李惜花轻轻地叹气,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玄霄,牵起这人的手紧紧握着,眼里蓄满了柔情。 既如此,那便一起,风雨共担。 掌心传来的触感干燥而温暖,玄霄些意外地看向这个并肩立在他身侧的男人,心似是突然颤了一下。不知为何,那一刹那,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之前玉无瑕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人说:听闻阁主爱武成痴,那如果某一日,阁主遇到一个与你匹敌的对手,一个知你的知音,以及一个爱你与你爱的人,从那一天开始,你就不会再寂寞了 风雨共担吗? 玄霄忽而很轻很轻地勾了一下嘴角,快得就像错觉。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3) ☆、196章 欲戴其冠 而他这句话所触动的并非只有玄剑圣一人,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唐梦柯侧过脸不愿让这两人发觉她心中难以自抑的伤心,等情绪略略平复了一些后,才重新开口:那现在走吗? 李惜花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虽然明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很可能伤了一个人的心,但他只更加紧握身侧之人的手,眼底有歉疚却无悔意。 感觉到这人的小动作,玄霄不解地看了身旁站着的这人一眼,虽然不明白李惜花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他还是回握了一下算作回应,而后冷冷道:走。 然而玄霄不懂,却不代表唐梦柯看不懂李惜花的意思,她轻咬了一下下唇,眼底露出一瞬的倔强,接着干脆利落地转身,足尖一点,飞身似一片白羽在树间轻盈地点了一下,下一瞬整个人仿佛离弦之箭,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女人的反应明显不正常。 玄霄后知后觉,目光幽深地问道:你故意的? 对于他的问题,李惜花只笑而不语,将折扇插回腰间,伸手揽过身侧之人,亦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不过虽然某人成功向情敌宣示了对自己心上人的所有权,可这个某人也很快尝到了苦果。 江湖榜前十者,轻功自然都不会差到哪里去,而李惜花的身法与玄霄相比更加飘逸轻灵,施展出来时甚是潇洒。 高速移动下的两人,周围景色飞快地自眼前向两侧掠去,快到几乎模糊成了一片残影,风将这人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然而李惜花已经将轻功催至极致,却发现自己居然追不上唐梦柯! 好快的轻功!李惜花惊叹了一句,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天晚上把她给追丢了。 玄霄淡淡地扫了这人一眼,心里明白他为什么会有此疑问。 唐梦柯的轻功从外表看上去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这小妮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很少尽全力,所以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她善于潜行和毒术,却不知她的轻功才当真是天下一绝,所谓的潜行实则至少有大半依赖于此。 两人又追了一会儿,但负重多少对李惜花的速度造成了一些影响,于是没过多久,他忍不住打趣着说道:我觉得我又快要追丢,你说她会不会一生气,就把我们这对狗男男扔在荒郊野外不管了? 玄霄皱眉,不解道:狗男男? 李惜花眼带笑意,戏谑道:你不觉得她心里一定是这么骂的吗?或许还更过分呢。 玄霄: 你已经追丢了。他冷着一张脸,十分好心地提醒道。 谁知李惜花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算了,等她气消了以后回来捡咱们吧,先找个地儿歇歇。 玄霄: 他话音刚落,并没有离开的太远的唐梦柯一个闪身出现在两人附近,冷冷哼了一声,叱道:还不快跟上! 伸出手对准唐梦柯比了比,李惜花笑道:看,我就说她会回来捡我们。 李惜花! 此人三番两次挑衅,当真欺她势弱不成?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向来骄纵的唐大小姐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气到磨牙,之前那副沉稳的模样也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给我等着,等这事了了,姑奶奶不揍得你满地求饶就不姓唐! 见这人总算有了些活气儿,不再像之前那般压抑得令人看着心里难受了,李惜花暗暗舒了一口气,轻轻一笑,说道:好,我等着。 玄霄心下不悦,冷声道:两位好兴致,现在说这个? 闻言,唐梦柯眼神一沉,显然也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合时宜,于是只得暗暗压下火气后又重新飞身离开,不过这一次显然有意放慢了速度。 紧随其后的李惜花唇畔笑意盈然,看得玄霄直皱眉,也没避着前面领路的那人,直接问道:你又故意? 我还没问你呢,前天晚上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整得人家好好一姑娘,一晚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李惜花也没压低声音,就这么似是闲聊般稀松平常地问道。 玄霄眸色一暗,没有说话。 而唐梦柯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不动声色地支起了耳朵,等着这人的回答。 三人就这般沉默着,谁也没再说话,只余风声贯耳,呜呜咽咽。 良久过后,玄阁主用余光扫了一眼前面白色衣裙的少女,知道自己必须得给个回答,于是避重就轻地淡淡道:没什么,就摆事实、讲道理。 李惜花无语: 虽然这人说得一副轻飘飘的样子,但他之前也曾亲眼见过他家阿玄和唐梦柯讲道理,结果最后把人家刺激哭了。 怪不得 想着想着,李惜花看向唐梦柯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同情之色。 玄霄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以为意,冷冷说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摇了摇头,李惜花不赞同道:既然人家不愿意,你又何必强掰?我倒觉着她刚刚那样就好,实在没必要把自己逼成那样。 他这话是说给玄霄听的,也同样是说给唐梦柯听的,但不知为何那人始终都没有回头插上一句,倒让李惜花摸不准这人是怎么想的。 殊不知一阵狂风呼啸而来,迎风而上的唐梦柯背对着两人紧握住手中的白玺戒,一双极漂亮的眼中恨意闪过,冰冷一片。 ☆、197章 玉色琉璃 晨起,天才刚蒙蒙亮,烟笼雾绕的群山在天青色的幕布下逐渐露出真容,层峦叠嶂,或如浓墨,或呈黛青,恍如一处遗落凡尘的人间仙境。 林间觅食的鸟儿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个不停,树下的三人顺着一条羊肠小径悄无声息地来到唐门山门的不远处。 与他们上一次来时不同,只见山门前面守着的十数个唐门弟子正警戒非常地打量着四周,不难想象如果此刻有一丝风吹草动,这些人会作何反应。 李惜花侧着身隐匿在一颗树的背后,微微皱眉,凝音成束对两人道:奇怪,这是出了什么事? 见状,唐梦柯也神色凝重起来,凝音成束问道:这下怎么办? 看了一眼身侧的玄霄,李惜花没有立即回答唐梦柯的问题,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了一下,忽而没头没尾地说道:其实我一直还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唐梦柯转头问道。 唐门的上代老门主都过世这么久了,如果像你方才所言,那位唐严鹤长老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还是说他一直都知道,只是等了这么久才把这个秘密说出口? 抽出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拿在手里细细把玩,李惜花勾了勾唇角,又别有深意地说道:如果是第二种,那他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捅出来? 经他这么一提,唐梦柯突然想了起来:对了,当时唐严鹤还带了个人去,说此人曾亲眼看到家父将毒抹在了老门主所用的茶盏中。 然而这个回答不但未能令李惜花解惑,相反却更加深了他心中的疑问:唐门的毒术与暗器在江湖上皆为集大成者,老门主如果是被毒死的,难道当时就没人察觉吗? 唐梦柯垂下眼来,说道: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老门主染了风寒或是痨病,因为没人知道这世上居然有一种毒够让人不停地咳嗽,直到咯血不止,虚弱而亡。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李惜花不由诧异道:怎么会没人知道,莫非是一种很罕见的毒? 闻言,唐梦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此毒名为玉色琉璃,大剂量使用可让一个人在三五天内如突染恶疾般暴毙,若是小剂量长期服用,半年后便会和一般得了痨病的人一样咯血,唯一不同的是中毒者双目会逐渐变为琉璃一般剔透的琥珀色,故名为玉色琉璃。 话音一顿,她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说道:这毒是家父二十年前所创,三年前才因为一个意外而为人所知。 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的毒,竟还能够改变一个人眼睛的颜色,李惜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就怪不得了。 他在心底暗暗叹气,只觉这事真是越发的棘手了,面上却还半开玩笑地说道:真希望那位唐严鹤长老并没有开棺验尸或是什么的,不然要是证实了确为唐门主的玉色琉璃,那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唐梦柯神色难辨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对,他们开棺了,也证实了。 李惜花扶额:这下麻烦了。 眼下的困局加上越来越错综复杂的事态仿佛一座无法越过的大山一样兜头压了下来,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连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凝重起来,使人心情烦闷。 又过了一会儿,玄霄收回落在远处那群唐门弟子身上的目光,突然插了一句:那还去吗? 他的意思很简单,也是目前三人所面临的一个大难题,唐门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山门前的守卫又如此森严,除非李惜花有办法让他们变成鸟飞过去,或者想办法混进去,不然就眼前的情况来看,要想像霹雳堂那会儿凭着轻功绕开守卫是绝不可能的。 李惜花微笑: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唐梦柯不解道。 阿玄。李惜花转过头来:帮我个忙可以吗? 玄霄倒是没有料到这人会突然这么说,因此微微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唇畔勾起一抹带着几分慵懒与邪肆的笑意,李惜花说道:帮我去查一查那个作证的人,如果这事并非唐门主所为,那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让他去查? 玄霄眼神骤然一沉,一时间摸不清楚李惜花是不是在探他的底,所以没有说话。 而深知眼前这个看似清冷的年轻公子是何来路,唐梦柯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于是很自然地接道:那我们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李惜花轻笑:虽然不知道唐门为何会突然加强戒备,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你肯定在他们的戒备范围之内。一会儿你就直接光明正大冲进去,动静搞得越大越好,等我趁机混入以后,你再佯装不敌,退出来便是。 唐梦柯在心里暗暗估了个大概的情况,皱眉道:你打算一个人闯地牢? 一反之前的漠不关心,玄霄的态度忽而强硬起来,冷声说道:不行! 李惜花知他是为什么反对,内心顿时柔软一片,微笑着说道:没事的,那些毒物奈何不了我,更何况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还带了以前特意向人讨来的一个小玩意儿。说着,从袖中暗袋内拿出一样小东西,在玄霄眼前晃了两下。 唐梦柯瞧清了他手里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钥匙? 将那把钥匙又重新收好,李惜花笑道:这是把几乎能够打开全天下所有锁的钥匙。 玄霄: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东西肯定是五绝之一的神偷魏端给李惜花的。 ☆、198章 大闹唐门 见身侧这人只定定地看着自己,似乎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李惜花伸出手轻轻按在他肩上,柔声说道:放心。 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忽然无端端地令玄霄心头疑虑尽消。他侧过头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搭在他肩上的手,又抬起头看向这个嘴角噙笑的人,四目相接的刹那,虽无言,一切却已在不言中。 他微微一顿,垂下眼来,伸手叠在这人按住他肩的那只手上,就像是在回应一个承诺一般:城郊五里亭等我。 李惜花微笑:嗯。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松手,默契得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是如此。 拂晓,第一束从树间照下的阳光像是揉碎了的金粉洒在玄霄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唐梦柯沉默地看着离去的那人,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两人之间也许并非只是她先前所想的那种简单的男女之爱,而是还有一些别的无法言述的情感夹杂其中。 虽然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有一点却很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绝不可能再容第三者插足了。在这一场情爱的对局中,她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再无转圜的可能。 那一瞬间,酸涩、委屈、失落说不出的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火山喷发似的在心中炸裂开来,然而唐梦柯只暗暗攥紧了拳头,死死地咬着牙。 佯装对身旁这位唐大小姐的异样毫无所觉,从来怜香惜玉的李琴皇没有出声,更没有安慰,只敛起笑意,略略正色道:唐姑娘可准备好了? 唐梦柯抽出腰间的匕首,干脆无比地转身,直接以行动作代替了回答,而她还未走出几步便毫无悬念地被守在唐门前的那些弟子发现了。 为首的一名唐门弟子立马抽出剑来,厉声斥道:什么人! 怎么,几日不见,连你姑奶奶都不认得了?唐梦柯微微低着头,讽刺无比地牵起一侧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滚! 掷地有声的一句嘲讽惊地那群唐门弟子俱都愣了一下,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是她! 又有另一人惊慌道:快!快去禀报严鹤长老! 闻言,唐梦柯不屑地冷哼一声,足下发力,俯身骤然朝着那些人利箭般射去,手中利刃寒光一闪,这些人甚至连她如何出招都未曾看清便倒在了地上,不过顷刻的功夫,唐门山门前只剩下满地哀嚎。 浓烈的血腥味随风散开,妖异的红色顺着她手中的匕首点点滴落,她虽然没下死手伤及这些人的性命,却泄愤一般在每个人行动的关键部位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李惜花眼力极好,因此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看清那些人捂着皮肉外翻的手脚,躺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模样,再联想起方才他与他家阿玄做了些什么,于是心下暗猜这股恶气很可能是冲着他两人来的,顿时只觉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窜起。 果然,盛怒之中的女人都是很可怕的! 不过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他还有正事要做。 紧握手中的匕首,唐梦柯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地上的那些人,抬脚跨过他们,径自走了进去,而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李惜花慢慢合起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足尖在地上轻点,一个闪身消失不见了。 今日的唐门血气笼罩,这是唐梦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大开杀戒,她从来都是骄傲的,甚至不屑和这些人过招,而作为门主掌上明珠的她,自然也从不需要去亲自做些什么,可现在 鲜血染上了雪白的裙摆,仿若雪地里开出的朵朵红梅,唐梦柯一脸木然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面露痛苦地倒在自己脚下,预想中的恐惧与不安并没有出现,相反内心里竟变得异常平静。 这是很不同寻常的,不同寻常到连她自己也注意到了这种明显的变化。 实际上自那一夜过后,在曾经的过往再一次压上她的肩头时,唐梦柯就已经隐隐地发觉自己对待事物的心态变了,变得有点冷血无情,有一点为达目的不计手段。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4) 但,她不后悔。 就当过去的唐梦柯死了吧,从今往后,再无此人。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一群人,为首者则正是唐严鹤父子。 唐梦柯,你想要造反吗! 突然的一句质问打断了她的思绪,唐梦柯抬头,神色淡淡地看向来人:严鹤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相同的反问与多年前的那一幕重叠在一起,说话之人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人污蔑后只会哭泣的小女孩了。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一袭白衣的唐佩纶微微仰头,似云中仙鹤般一派清高作态,义正辞严道:今日你伤我唐门众人,按门规当废去武功,受毒刑百日。 此话一出,围在一旁的众人顿时骚动了起来,其中不少人随声附和,竟是半点不念同门旧情,要置她于死地。 冰冷的目光慢慢地掠过这些人,唐梦柯的心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寒。她沉默片刻,忽而嗤笑了一声,举起戴着白玺戒的那只手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说道:你们不是想要那个位置吗?有本事就来抢。 是白玺戒!有眼尖的人叫到。 紧接着人群里系悉悉索索议论起来。 有人问道:白玺戒怎么会在她手里? 又有人小声嘀咕道:下任门主不是严鹤长老吗? 在这个档口,连身处议论中心的唐严鹤也忍不住脸色微变,一抹阴鸷的暗色自眼底一闪而逝。虽然他明知几日前发生的事多半并非眼前这人所为,但为了稳定人心,也因为白玺戒确实在她手里,遂索性混淆黑白。 不着痕迹地冷冷勾了一下唇角,唐严鹤抬眼看着唐梦柯,装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果然是你! 他抬手捻了捻一缕胡须,冷下脸来环顾四周,催动内力沉声道:众弟子听令,唐梦柯偷盗门主信物白玺戒之事实已明,伤我门中弟子,妄图夺权之险恶用心已清,故今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饱含内劲的声音霎时四散开去,近乎响彻整一座山,离得近的那些唐门弟子顿感浑身血气上涌,被其深厚的内功修为震得七荤八素。 ☆、199章 潜入 这就事实已明,用心已清了?唐梦柯冷笑连连,嘲讽道:严鹤叔叔还真是和以前一样,也不知是不分青红皂白,还是别有用心。 作为唐门众长老之首,竟被一个小辈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呛声,任是谁都会觉得颜面何存,然而唐严鹤就好像全然不把对方看在眼里,只淡淡道:佩纶,你去。 但在人看不见的角度,他却暗中将手背在身后,拇指与小指曲起,轻轻一弹。 那手和别人不同,小指的指甲蓄得极长,此刻若有人凑巧迎光细看,便会发现细细的白色粉末自他这一弹指的动作间纷纷扬扬地洒下。 唐佩纶有些诧异,心下不解为何他父亲明知自己武功不及这人,还要让他去对上唐梦柯,下意识出声问了句:父亲? 状若无意地将手抄至身前,唐严鹤乜了他一眼:去。 若换作平时,唐佩纶大可把心中疑问直接问出,不过现在显然不行,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许多双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暗暗一咬牙,抱拳领命:是。 说完,他重新转头望向唐梦柯,本就生得极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垂在身侧的右手忽而一抖,甩出一条尾端坠着金铃铛的白练来,接着脚在地上猛地一踏,铃音乍响之际,杀机随之陡现。 江湖中有句老话叫做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所以照道理来说,匕首对上白练显然要弱势许多,前提是这把匕首的主人不是唐梦柯。 一撩裙摆,抽出绑在大腿上的另一把匕首,唐梦柯轻蔑地看向来人。 既然你想找死,也就怨不得姑奶奶我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身着白裙的少女身形一闪,竟仿若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使唐佩纶手中的白练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怎么回事?!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从未听闻这世上有能够让人凭空消失的武功,就算有,恐怕也不是武功而是妖术。可如此奇诡的景象就这样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惊得众人俱是一愣。 有人回过神来,四处张望,惊讶道:她去哪儿了? 还有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然而在场的人中,只有唐佩纶知道唐梦柯并未消失,因为那种一直令人如芒刺在背冰的冷目光从未消失过。 她就在这里,而他却看不见她!? 这种认知使得本就因为武力悬殊而感到压力的唐佩纶心下愈加焦躁不安,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白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偏偏越是如此,满耳像是充斥着血液加速流过全身的声音,狂涛似的轰鸣一片,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悄然滑落。 就在此刻,背后似乎传来了一声冷笑,惊得唐佩纶瞬间回头,可是身后却空无一人,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唐梦柯冷冷道:你看错方向了。话音里满是嘲弄与轻视。 这一次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身侧,然而等唐佩纶转头,依然什么都没有。 又错了。 白影一闪,唐梦柯与他擦肩而过,手中匕首在他臂上轻轻一抹,迸出一串妖异的血花,但就在她近身发起攻击的这一刹那,却有一缕幽香自她面上拂过,就像晨露中茉莉花的气息,轻柔而迷人。 一声痛呼过后,唐佩纶捂着手臂,掌下鲜血淋漓。他死死盯着前方,目眦欲裂,刹那间一种被戏弄的恼怒涌上心头: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打! 而他话音刚落,唐梦柯竟真就听话地出现在他身旁,只不过手中匕首抵在他颈侧,轻轻一用力,便见一丝血红顺着脆弱的脖颈淌了下来,吓得他立时就不敢动了。 性命被人握在掌中,唐佩纶顿时害怕得连头都不敢转一下,因此也就无法看见唐梦柯的情况,但唐严鹤却是看得见的,只见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和善的笑容,幽幽说道:你已中了暗香之毒,只要再动一步,必定血溅三尺。 不用这人说,这事在唐梦柯发现那股香气时就已经心知肚明,可她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只淡淡说道:果然卑鄙。 唐严鹤笑道:在唐门用毒,何来卑鄙之说,更何况你罪大恶极,不死不足以平众怒。他又扫了一眼自己儿子,不悦地皱了皱眉:放了佩纶,我还可以看在往日情面上,留你个全尸。 发现他父亲见自己儿子被人劫持,脸上竟不见半点焦急之色,只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唐佩纶顿时心下大骇,恐惧没顶,连声呼救道:爹!救我! 然而唐严鹤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动作,眼里甚至还闪过一抹厌恶。 见此情形,唐梦柯心念电转,讽刺道:也是,你都要做门主了,还留着儿子何用,将来指不定你这儿子还会觊觎你的位置,我这倒也算是帮你扫除了一个垃圾。 唐严鹤神色骤然一沉,话音渐冷:满口胡言。 是不是胡言,今日所有人都长了眼睛,不用我说。唐梦柯意有所指地冷冷说道。 眼见着胜利在望,唐门中阻止他的最大隐患即将消失,唐严鹤岂会被眼前这人的三言两语所动摇。目光在所有人脸上转了一圈,又最终回到唐梦柯身上,他忽而微微眯了一下眼,一抹极其危险的暗光自眼底一闪而逝。 下一秒,突然! 唐严鹤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唐梦柯,速度快得惊人!而在这危急时刻,只要她躲避,必然会引动身上的剧毒,三步过后毒发倒地。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快得令人感到措手不及,而就在众人都以为唐梦柯必死无疑的时候,寒光起落,瞬息之间,胜败已成定局。 虽然唐严鹤凭借多年习武所练就的反应力临时变招,挡住了唐梦柯攻来的一把匕首,可她出手速度实在太快,快得匪夷所思,只见出招的同时,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那柄匕首自空中轻灵一转,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绕过了唐严鹤的防守,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光如此,当这一切被一气呵成地完成后,她还运足内力,猛地飞起一记侧踢,将身旁惊得忘了反应的唐佩纶破布一般踹飞出去,当空一口血雾喷出来,星星点点溅落在她雪白的裙摆上。 唐梦柯冷笑,看都懒得去看一眼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唐佩纶,手中抵着颈动脉的匕首用上几分力,说道:现在换了人质,不知严鹤叔叔之前的那些话可还说得出口? 唐严鹤对自己的武功一向颇为自信,加上他自以为自己年长唐梦柯许多,断没可能比不上个黄毛丫头,所以才出此下策,却没料到自己居然没能在她手下走完两招!如此诡谲的武功简直闻所未闻,还有她那突然消失的把戏,这人难道以前一直在隐藏实力不成? 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唐严鹤的心陡然沉了下去,然而面上却依旧故作镇定道:你想干什么? 唐梦柯也不跟他废话,干脆道:解药。 听她提及解药,唐严鹤想到自己手中握有反败为胜的关键,于是反倒冷静下来。不过他也清楚虽然这人现在身中剧毒,但难保没有后招,自己如果轻举妄动,万一失败,很可能性命不保,与其争一时之勇,还不如留得青山在,从长计议。 思及此处,他敛了敛表情:解药可以给你,但你不得再伤害任何一个唐门弟子。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老东西居然还不忘了虚伪? 唐梦柯冷冷扫了他一眼,却不想再在这上面横生枝节,遂答道:可以。 见交易达成,唐严鹤暗暗松了一口气,转瞬眼底却又闪过一抹阴鸷之色。但眼下只能吞下这口恶气,暂忍一时,而为显示他没有攻击性,唐严鹤动作缓慢地从怀中暗袋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来,又慢慢递给了这人。 唐梦柯伸手接过解药,第一件事便是倒出一粒喂给这人,见他毫无异样后,才自己又服下了一粒。 既然毒已经解了,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唐严鹤侧目,说道。 手中匕首撤去的同时一把推开这人,唐梦柯足尖轻点,后退数步,临走之前突然道:呵,严鹤叔叔可还记得叶齐? 此话一出,唐严鹤心里陡然打了一个突,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人已如吹过旷地的一阵风,消失不见了。 山间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细细碎碎地缀在草丛间,顺着一路羊肠小道往下走,速度快的话,几柱香的时间便能下到山脚,不过唐门地处偏僻,即便山脚也是人烟稀少。 望着满眼翠绿,唐梦柯停下脚步,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忽而狠狠地骂了一句:卑鄙小人!她摊开紧握的右手,只见掌心躺着一粒豌豆大小的药丹,赫然便是唐严鹤方才给她的解药。 随手将那粒本该呆在她肚子里的解药丢进草丛,唐梦柯抬头看了眼唐门山门的方向,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与此同时,暗无天日的地牢内,被数根铁链紧锁着的一人正靠在墙角,闭目苟延残喘。和他一起呆在地牢中的还有几只灰鼠,沿着墙缝吱吱吱地叫着,却在下一瞬似是受了什么惊吓,突然逃窜起来,没过多久就不见了。 唐天屹皱眉,缓缓睁开了眼,沉默片刻后,用沙哑不堪的声音艰难问道:谁? 手中折扇一合,一袭紫衣的青年缓步走入他的视野,微微一笑。 区区不才,李惜花。 ☆、200章 一无所获 闻言,唐天屹良久不语,只拿眼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这人,心下思绪纷杂。 自己女儿和这人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因此对李惜花实在没什么好感,不过此时能让这人冒此风险深入这地牢之中,来见他这个将死之人的 唐天屹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问道:柯儿让你来的? 李惜花敛了敛唇畔的笑容,淡淡道:是。 靠在墙上的这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手微微地抖了抖,头垂得更低了。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过了会儿才犹豫着问道:她还好吗? 不好。话音一顿,李惜花亦轻叹了一声,重复强调道:很不好。 唐天屹一愣,抬起头来,一反之前的死气沉沉,有些急的问道:她怎么了? 紧握着手中的折扇,李惜花叹道:在下找到她时,她已醉得不省人事,听店家说这半个月里,她每日都会去他家买酒,而且从早喝到晚。后来问了她才知道唐门以你为筹码,逼她嫁给黄河帮的少主。 唐天屹闭了闭眼,骤然收紧的拳头掩藏住所有的愤怒,问道:她让你来救我? 不,她已经决定嫁给那人。 说完这话,李惜花抬眼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唐天屹的每一个反应,而当他的视线掠过这人的手时,目光忽而闪了一下。 唐天屹苦笑,却是不信他的话,问道:那阁下还来此地做什么?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李惜花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来问一个答案,如果得不到答案,纵使在下想帮她,也无能为力。 唐天屹似是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满怀愧疚地说道:你带她走吧,天涯海角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宁愿自己的女儿一辈子痛苦,也要袒护那人?李惜花皱眉,沉声道:你可知道你在唐姑娘心里有多重要?不光是你,还有唐门,她一直以唐门为自豪,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我就算带她走,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人所说的这些唐天屹何尝不知?但他却摇头道:老夫没有袒护任何人,如今也是罪有应得。他死死攥着手中的已解锁连,侧过眼似是不想再多说什么,哑着嗓子低声道:你走吧,带她走,保护好她,算我求你。 昔日的唐门之主何等威严,如今却在这里低三下四地求人,李惜花有些不忍再看这个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的人,沉声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李惜花也不再相逼,抱拳行了一礼:门主保重,晚辈告辞。 在他离开后,昏暗牢房内又重归寂静,灰鼠们躲在洞内吱吱地叫了几声,见四下里再无动静,便又大着胆子溜了出来。 而那靠着墙的男人闭着眼仿若未觉,神色平静如沉沉睡去了一般,手指却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一枚赤红色的戒指,那是一枚造型很奇特的戒指,戒面上一颗狼头雕得精妙绝伦,栩栩如生。 良久过后,空寂的牢房内,一声长叹却无人闻,只吓得满地鼠窜。 暮色四合,墙角老树的影子逐渐融化在融融夜色中,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一个地方越是夜深越是热闹。 城中偏僻一角的一条长巷中,脂粉的香味混着软语娇笑幽幽飘出,一个个眼波柔如春水,纤手嫩如柔荑的姑娘站在门口轻摇手中的小扇,不断向过往的人挥着手中的丝帕,灯红酒绿中,是最让男人无法推拒的温柔乡。 一袭水蓝色长衫的青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万花丛中穿过,径自来到一家青楼前。 门口招揽生意的女子一见他生得俊俏,便娇笑连连,蝴蝶一样扑了上来:公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5) 然而这姑娘还未近得他身,便见这位年轻公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那目光太过寒冷,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吓得她莫名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公子找谁?她犹豫了一下,娇声问道,却是不敢再上前一步了。 做他们这行的最是善于察言观色,这人明显和周围那些男人不同,虽然外表看上去冷清儒雅,但定然不是个善茬。 玄霄冷冷问道:雾若到了? 闻言,那姑娘心下一惊,想起之前妈妈叮嘱她们几个的话来,态度立马又是一变,敛起之前的媚态,恭敬道:请公子随我来。说完,便莲步款款地引着他朝青楼内走去。 ☆、201章 可怕的阁主 转过红纱装饰的木质回廊,水晶珠帘排成的隔断似水波一般轻轻晃动,在红烛的照耀下折射出似星子一般细细碎碎的虹光。暖风拂过桌案上一只造型古朴的香炉,靡靡幽香随着炉烟氤氲满室。 带路的女子将他领来此处后便退下了,玄霄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也不动桌上摆着的水果茶点之类,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碧暖春香阁作为千重阁的情报来源,大江南北皆有分部,不过当初为了掩人耳目,只有长安的那一处唤作碧暖春香阁,而这里虽然也是凌月儿的势力,叫的却是别的名字。 思绪一转,玄霄双腿交叠,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桌面,眼神虚虚地落在一侧,开始定定地出神。 李惜花让他去查作证之人时,他考虑过究竟要不要以朝廷的身份动用地方官府掺合进来,毕竟有晋西王这层关系夹在中间,但后来想了想,还是没有明着来,只暗中联系了正在附近待命的雾若,打算趁此机会试一试毒部新研制出来的药剂。 想到那药的用途,玄霄点在桌上的手指轻轻一顿。 据上报,这东西是一种嗅起来味道有些苦涩的白烟,如果用在人身上,能令其神智昏聩迷乱,知无不言。 就在他沉思之际,不知何处来的一阵穿堂风窜入屋内,红烛的火苗陡然拔高,颤抖不止,一只纤白的手拨开了水晶帘,霎时间所有的安静都在这一片珠玉脆响中退去。 然而玄霄没有看向来人,依旧盯着桌角像是在思索什么,直到雾若朝他了福身子,才察觉到她似的,抬起头来。 阁主。 雾若款款走近,一袭红衣衬得她肤白如雪,摇曳生姿,但与往日不同,今日她脸上染了层胭脂似的薄红。 玄霄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一下眉,问道:查到了? 是。雾若轻笑:被唐严鹤带去作证的那人是唐门中的一个负责洒扫的下人,当年他看见有人将毒抹在了老门主所用的茶盏中。 玄霄挑眉,敏锐地察觉到这人的话与唐梦柯口述内容中的差异,对其中那个关键之处沉声问道:有人? 雾若见状,心领神会,点头道:天太黑,那名下人并没有看清来人的脸。 唐严鹤是怎么知道的?玄霄又问。 是唐严鹤先去找的那名下人。色如玫瑰般的红唇轻轻抿了一下,雾若说道:他许诺事后提拔这名下人的儿子,条件是要这人出面作证唐天屹下毒。 如此说来,唐严鹤反而是一早就知道这事了? 思及此处,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调整坐姿,略略正坐:这次从毒部带出来的幻梦烟效果如何? 雾若下意识蹙了蹙眉,两根水葱似的手指探入胸前的衣襟内,夹出一张叠了两折的纸来,如实答道:不是很稳定,若是用在意志力较强或者像被副阁主摄魂过的人身上,效果会大打折扣,而且有些人还出现了幻觉和失忆的副作用。说完,她双手捧着那张纸递予面前这人。 玄霄接过这人手里的纸大致扫了两眼,冷声问道:失忆? 出于女人的直觉,雾若隐隐觉察到情况有些不对,不由得谨慎了几分:属下探查过了,那名下人失去了被属下盘问这段时间内的记忆,不过属下已经将其口述的所有经过写在了纸上,并让他签字画押,留为证据。 玄霄瞥了她一眼,似只是随口问了句:确定失忆了? 闻言,雾若心下一紧,敛起唇边的笑容,正色道:属下已再三确认。 话音落下后,只余满室寂静,玄霄态度不明地冷冷地盯着她,一种无形的压力骤然如泰山一般重重压下,令人呼吸一滞。雾若的武功在千重阁中已属顶尖,此刻置身于这种冰寒的杀意中,却觉得自己竟像是被人于寒冬腊月浸在了冰水里,寒意彻骨,但她不敢反抗,也没有任何辩解。 将这人的反应悉数收入眼底,又过了一会儿,玄霄才移开如寒潭般幽深的眸子,从袖中暗袋内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轻轻放在桌上。他起身走到雾若身边,幽幽说道:记住,本座要的是万无一失,不是确认。 雾若单膝跪地,恭敬地答道:是。 收起眼底的冷光,玄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微微侧目,淡淡道:没有下次。说完,他伸手撩开水晶帘,转身走了。 如果单看背影,不得不说玄霄长身鹤立,端端的一个翩翩佳公子,谁能想到方才那样令人胆寒的气势与压迫感会来自一个看上去才弱冠的青年? 而直到他离开后,雾若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意识紧了紧衣襟,将其下雪白肌肤上斑斑点点的红痕掩得更紧一些。 她神色复杂地望向水晶帘外,良久不语。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只要是在这个人面前,就好像无所遁形,无论做什么他都知道。 真真是可怕。 ☆、202章 出事了 掠过荒草的微风在夜里悄然隐去,银霜似的月光洒在这片旷野上,四下里静得出奇,连偶尔一两声虫鸣都没有。 五里亭中,一袭雪白衣裙的少女正倚在栏杆旁,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明月,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身后突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如果是平常,听动静来的本该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可当唐梦柯转过头去,才发现是玄霄。 见亭子里只有她一人在,玄阁主脚步一滞,面无表情地问道:李惜花呢? 唐梦柯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心情复杂地看向这人:还没回来。 闻言,玄霄眼神陡然一沉,冷声问道:你没和他一起?无端端地,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漫上心头。 唐梦柯有些心虚地顿了一下,故作平淡地答道:不是说好了我在前面调虎离山,怎么可能有机会留在唐门等他? 匆匆地看了她一眼,玄霄明知这人是在狡辩,却全然没有心情再和她废话,转身便往来路折了回去。 唐梦柯没想到他居然走得这么干脆,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起身:你去哪儿? 然而玄霄并不理她。 喂! 她暗暗跺了一下脚,想要追出去拦住这人,可走了两步后却是没再追了。 自那夜过后,玄霄的武功她是再清楚不过了的,这两个人互相喜欢,他担心李惜花也是理所应当,那她算什么呢? 唐梦柯有些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 算了,何必自讨没趣。 ☆、203章 空降来的神秘领导 可她并不知道事情根本不像她所想的那样,那个看上去强大到无可撼动的人其实一直压抑着自己的伤势,然而却在得知李惜花可能有危险的时候,转身想也不想地跳入了龙潭虎穴,这是曾经的千重阁阁主绝不会做出的事。 明月松间照,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于婆娑的树影间一闪而逝,清风拂过他的衣摆,远远看去恍若遗世谪仙,清冷得不染一丝烟火之气。 照道理玄霄现在是不能动用内力的,可眼下情况不明,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小心拿捏着分寸,以免又加重伤势。 四周景色自眼前飞速掠过,快得连成一片残影,他又疾奔了一阵,突然足尖在树梢上轻轻一点,飞身落在一片松树林中,而就在他站定之后,一只乌鸦忽而自黑暗中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肩头。 玄霄侧目看了一眼肩上的乌鸦,知道来接应他的人就在附近,他负手而立,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只消一瞬,冷冽的目光透过黑暗,准确地锁定了来人的位置。 云长老。他冷冷开口。 几日前,身为青麟卫的暗探,唐门众长老之一的云镜疏接到了夜丞局镇府将不日抵达蜀中的消息,也是他暗中将象征唐门门主之位的白玺戒带离唐门,亲手交予青麟卫的。 但在今夜之前,他并未见过这位顶头上司的庐山真面目,加之老皇帝先前对玄霄的承诺,青麟卫中绝大多数人也不知晓这人的另一重身份,因此在收到紧急指令赶来此地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位新任的镇府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晚突然如此着急地让他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他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到了这片松林中,在见到这个看上去不过是个才及弱冠的年轻公子时,不由得下意识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行踪败露,或是有什么人碰巧路过。 不过下一刻,当那人看向他时,云镜疏心底的疑虑又立时消散了。 他知道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夜丞局这位新任的镇府大人,因为像他这般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是决计不会认错这种带着血腥的煞气,以及只有在极高位置上坐了多年的上位者才会有的气势。 伸手习惯性地理一下衣襟,云镜疏从树丛的阴影中走出,来到玄霄面前单膝跪地,抱拳恭敬道:属下青麟卫副千卫云镜疏,见过镇府大人。 不得不说云镜疏生了一副好壳子,虽然已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但岁月好似格外优待此人,即使他此刻以一种低人一等的姿态跪在这里,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 玄霄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人,眼底掠过一抹趣味之色。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人,撇开一般人总是更倾向于以貌取人不谈,光是自己的身份来历便足够令人好奇不已,如果说面前这人心里半点想法没有,玄霄是绝不会信的,可当这位云长老跪在你面前时,却能让人觉得他是真心的信服于你,愿为你肝脑涂地,毫无二心,如果不是此人当真是个傻子,就是城府极深。 除了唐梦柯,今日还有无别的事情发生?玄霄一面说着,一面随意抬了一下手,示意这人起来说话。 云镜疏从地上起身,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起这人来,虽然不解这位镇府大人的来意,却还是如实答道:到目前为止,属下不曾听闻别的消息。 得到这个回答,玄霄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了一些,看来李惜花并没有被唐门的人发现,要么是他有事没能及时回五里亭和自己会合,要么 想到第二种可能,他原本刚放松一点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带本座去地牢。玄霄眸色一沉,冷声说道。 闻言,云镜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地牢内守卫森严,属下来得匆忙,未能早做准备,如果现在去,恐怕 对此玄霄早有所料,所以只淡淡说了句:无妨,你只需把人支开。 云镜疏顿了顿,朝这人微微低下头:是。却在抬头之际,眼底掠过一抹探究之色。 他虽然远离朝政中心,但因为在青麟卫中专司消息,对京中的动态还算了解,不过朝廷官员里还从没有听说哪个官职的自称是本座,反倒是有些个江湖门派的掌权人喜欢如此自称,却又没有听说过还有如此年轻的掌权人。 看来这位突然空降上任的镇府大人,来历还真是有些意思。 ☆、204章 下落不明 有了唐门长老之一的云长老出面相助,玄霄潜入地牢并没有费太多功夫,不过云镜疏没和他一起进去,毕竟他在这人面前的身份是夜丞局镇府,而在李惜花面前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萧家小公子,就算李惜花已经起了疑,在那人对他的身份还未盖棺定论之前,玄霄暂时还不想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 幽幽暗暗的地牢中,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甬道里将熄未熄的火把将来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一路走来忽明忽暗,直到前路被一扇石门拦断。 这里建成后显然有些年月了,借着火光定睛细看,便会发现四周墙角砖缝里布满了深褐色的苔藓。 玄霄伸出手轻轻拂过石门,粗粝的花岗岩表面已被经年累月的潮气腐蚀得润泽起来,正中位置处以浮雕的工艺雕琢有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不过鸟身只有半截在外,似乎正从石门中扇动羽翼,穿门而出。 他神色微凝,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只石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片刻后,才抬手将着代表唐门长老身份的令碟插入雄鹰锋利如弯钩般的巨喙之中。而那令碟一推进去,竟是被股力道直接吸进了门中,随后一声机簧转动的轻响,厚重的石门于他面前徐徐打开,却又在他进入后缓缓合上,彻底断绝了所有的光亮。 这里倒确实如唐梦柯先前所言,要不是他手里有云镜疏的令碟,恐怕很难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进入此地,思及此处,玄霄有些怀疑 李惜花真的在里面? 不过他很快又将这份疑虑暗暗压下,无论在与不在,找总还是要找的,如果当真不在,或许是一件好事。 从石门背后那只一模一样的雄鹰利喙中抽出他先前放进去的令碟,玄霄敛了敛心神,摸了一个火折子出来。 自此往下的路都是开凿在山岩缝隙之中,有泉水自石缝间渗出,一滴滴落在下方的石阶上,逐渐汇成一处浅浅的水洼。他借着手中微弱的火光望着黑洞洞的甬道深处,只见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石阶于黑暗中一折再转。 玄霄的眼力极好,因此一眼便看见了钉在石壁上的几枚细针,那针与他平日里所见的暗器有些不同,细如牛毫,拿光一照便折射出一线蓝绿色的幽光,显然是淬过毒的。 看来如果不是令碟,这一路下去怕是不怎么好走。 用力攥了攥手中的火折子,连玄霄自己也未察觉到他曾有一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而沿着石阶慢慢逐级而下,如豆的火光在他手中不住地颤抖,似在恐惧这片未知的黑暗。 明明以前无数次与死亡擦肩时,他都不曾这样过,可偏偏只要牵扯上那人眼前的石阶就仿佛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似的。 这里实在太过安静,静得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与山岩上泉水滴落的声音外便再无可闻,于是玄霄踩到地上那东西的响动也就变得格外清晰。 他脚步一顿,朝后退了半步,当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那是个扇坠 李惜花的扇坠。 ☆、205章 失而复得 俯身拾起地上的东西,玄霄抿着的唇角逐渐崩成一条直线,眼尾眉梢俱都染上一层冰寒。 这枚扇坠原本是挂在玉骨鎏金折扇上的,然而现在挂绳处却断作两节。他心知这绝不会是什么好的征兆,即使脑海里不断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以李惜花的武功之高,断不会如此轻易折在唐门区区几个机关下,可心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沉了下去。 既然东西掉在这里,那李惜花很可能也在附近,将扇坠纳入掌心,玄霄举着手中的火折子,在扇坠出现之处的附近仔细查探起来。 颤巍巍的火光只能照亮巴掌大一块地方,玄霄借着这抹微光在漆黑一片的甬道中摸索着朝向。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渐渐火折子所能燃起的那一点光亮越变越暗,到最后再无力挣扎,悄然湮灭了最后一点暖意,亦如他此刻的心情。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6) 他在这条不算太长的石道内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什么都没能找到,虽然机关不少,却没有暗门一类的存在。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玄霄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沉默片刻,再顾不得许多,也不管会不会被人发现,出声喊道:李惜花? 话音一起,似空谷回声,层叠的回音撞碎在这片无尽黑暗中。 见无人应答,玄霄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了:李惜花你在哪? 又一声呼唤,却依旧没有回音。 李惜花! 一切声息都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黑暗中的人只得放弃了这种徒劳的行为。他静静地站着,手里死死捏着那个已经熄灭了的火折子。 之前再凶险的场面也都见过,就算千重阁被火海包围时,他都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突然再无法保持冷静。 该死的,明明知道唐门地牢守卫森严,连唐梦柯都不敢轻易来探,他却信了那人的邪,放他一人进来冒险。 紧握着火折子的手骤然用力,青筋暴起的一瞬间,竹管碎裂,飞起的火星如点点萤火纷纷坠落,烫在他手上竟不比他心里的疼。也直到此时他才猛然发现,这个人之于他,或许早已经超过了他内心以为的重要程度。 将手里的碎片残渣狠狠摔在地上,玄霄闭了闭眼,本就冰冷的眼眸此刻彷如亘古长夜一般幽暗。 不会的,李惜花不会出事的。 绝不会! 从随身的小匣子里倒出那块散发着紫色柔光的玉石,玄霄勉强定了定心神,再一次从头开始,仔细搜寻任何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不管如何,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这一次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离扇坠掉落几步之遥的地方发现了一丝端倪,那是一块和周围几乎一模一样的青石板,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一般人几无可能察觉到这一点细微的不同,但他却发现这块青石板太过干净,干净到与其余几块石板契合的缝隙间没有一点泥土。 玄霄迅速退后了半步,在确保自己没有站在这块有问题的青石板上之后,他抽出藏在袖中的一把短匕,蹲下身将锋刃插在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中,双手握柄,用力一撬。 随着一声闷响,三尺见方的青石板被他猛然掀起,露出其下藏着的一池子毒蛇来,五颜六色的蛇身层层叠叠交缠在一起,听到响动后俱都咝咝地吐着信子,直起小半截身子仰头望向玄霄。 设计此处的人很是用心,只见池中四壁光滑如镜,不难想象如果有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落入此地,定然连施展轻功的落脚点都找不到,只能葬身蛇腹。然而本该平滑的墙面上,此刻却破出了一个洞,壁后露出一条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隧道。 玄霄看着眼前的情形,毫无疑问,李惜花定然来过这里,也必定已经逃离了此处。想到这儿,他心下稍安,收起手中的匕首,单手撑在地面上,翻身跃下,一个壁虎游墙,攀上洞口的边沿。 从毒蛇池中通出来的这条小路十分残破,随处可见枯枝乱石,淤泥遍地,不像是常有人来的样子,但他还是走得十分小心谨慎,以防这条路上有机关暗器,或是别的什么人在。 可就在转过一处拐角之时,变数突生! 黑暗中,一人陡然一个闪身,朝他袭来。 那一刹,玄霄身体本能的反应快过了大脑,下意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一招分筋错骨手,但对方的武功显然也不弱,反而借势身形一转,如泥鳅一般滑不溜手。不过短短一息不到的时间,两人在黑暗中互拆了一招,都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而等玄霄终于看清来人之后,蓦然被人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了。 李惜花见对方停了手,这才发现是他家阿玄,心下顿时诧异万分,张口无声道:阿玄? 看玄霄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他又忽而抬手覆在这人唇上,轻轻摇了摇头,凝音成束道:这里和唐严鹤的书房只隔了一堵墙,你别 可他话未说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眼前这人狠狠压在了墙上。 失而复得的情绪充盈在胸腔中,是欣喜,亦是难以言说的庆幸,玄霄一把握住李惜花捂在他唇上的手,往下一拉,整个人欺身上前,微微偏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凶狠而不得章法,惊得李惜花愣了一下,然而当他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之人不住轻颤的眼睫,以及幽深的眸子中涌动的不安,聪明如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心跳忽而就这般漏了一拍。 他还记得初见阿玄时,这人眼底的淡漠如霜似雪,仿佛世间无一人一物可撼动其心,而如今 李惜花闭上眼,伸出手轻轻抱住这人,将他揽在自己怀中,心里似是被清风吹皱了的一湖春水,漾起层层涟漪。 唇齿相依,呼吸之间尽是对方的气息,玄霄放纵自己发泄完内心的情绪,有些气息不稳地离开被他□□得色泽明艳的唇瓣,亦伸手抱住这人,力道之大,似是要将他生生勒断。 然而李惜花什么也没说,只轻托玄霄的脑后,让这人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上,伸手轻抚这人的后背,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猫猫。 ☆、206章 各有所图 就在两人于晦暗的甬道角落紧紧相拥的时候,墙壁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虽然声音极小,但还是引起了两人的警觉。 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为何在唐门的地牢中会存在这样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玄霄抬起头,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不过方才身旁这人似乎说过这堵墙之后就是唐严鹤的书房? 他一面想着,一面放轻动作,慢慢站直了身体,递了个眼神给李惜花,又指了指那面墙,用口型无声道:去看看。 而玄霄此刻所想,也正是李惜花心里所思,于是两人十分默契地凝神屏息,一起悄然移动到墙边,附耳贴了上去。 另一头似乎是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声音听上去年轻些,另一个则明显要年长许多,而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唐严鹤父子。 确认门外没有人后,唐严鹤合上房门,脸上一贯带着的和善笑容霎时退了个一干二净,眸色阴沉得仿佛能够拧出墨汁来。他哼了一声,满是恶意地勾起一边唇角,冷笑道: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竟也敢骑到老夫头上来了! 唐佩纶在一旁端着副云中仙鹤般清高的模样,理了理自己雪白衣襟上一道微不可查的皱褶,很是平淡地说道:父亲莫气,如今唐天屹在咱们手上,就算唐梦柯得了白玺戒又如何?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你懂什么?唐严鹤瞥了他一眼,不悦道:这小妮子今日来意蹊跷得很,再加上白玺戒,我看暗地里恐怕有人在帮她,不得不防。 对这人的谨小慎微全然不以为意,比起这个,唐佩纶倒更想确认另一件事:对了父亲,刚刚你说当年青城掌门张道天、峨眉掌门定禅师太还有昆仑掌门裴昊假借围困赤魔宫,想要独占森罗万象功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傅万川为什么这么急着和咱们合作? 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唐严鹤吹了吹水面上的茶末,嗤笑了一声:试剑大会之期将近,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人选里除了他,呼声最高的也就剩下唐天屹和张道天了,现如今我们扳倒了唐天屹,他手上又握着张道天的把柄,武林盟主之位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唐佩纶眼底掠过一抹暗色,说到:那我们真要顺着他的意思来? 轻轻抿了一口茶,唐严鹤意味深长地盯着手中的茶盏停了一会儿,又抬眼看向身侧这人:他傅万川想做武林盟主,我们凭什么就得让路?反正说到底,大家谁也不干净,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可是 虽然唐佩纶心里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但顿了片刻后,却犹豫道:我们又没有证据。 要证据有什么难的?说这话时,唐严鹤的语气里满是不屑,接着话音一转,阴阴笑道:这些年唐门与黄河帮往来交易不少,他们冒充水匪,霸占河道抢劫官盐再私卖的事早被我发现了,那些人却还自以为瞒得很好。 闻言,唐佩纶亦跟着笑了起来,面上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说出的话却实在令人不齿:介时待他干翻了张道天,咱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甚是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唐严鹤唇角的笑意又添了两分,心里则细细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不过没多久,他放下手中的茶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道:对了,你近些日子多注意下傅万川的动静。 怎么?唐佩纶不解,问道。 唐严鹤眸色略沉,若有所思道:当年谁都以为老门主是病逝,他黄河帮的帮主又非我唐门中人,是怎么知道唐天屹下毒的,还好巧不巧地找到了人证? 这事孩儿也觉奇怪,而且唐天屹的反应就更奇怪了。话音一顿,唐佩纶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上次孩儿偶然撞见傅万川在树林里见了一个人。 哦?唐严鹤挑眉,有些意外:谁? 唐佩纶摇头道:当时不敢靠太近,那人又是背对着孩儿,所以没能看得真切,只不过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好像在说苍狼、国主什么的。 苍狼?唐严鹤神色一变,肃然道:你当真听他们这么讲了? 唐佩纶不知道他父亲为何突然这副反应,疑惑道:怎么了? 唐严鹤负手而立,思忖了一会儿,幽幽道:这几年苍狼明里暗里的小动作几大门派也都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如果真如你所说,傅万川和苍狼 余下的话音意味不明,他想了想前不久霹雳堂和苍狼勾结,最后被朝廷发现的事,沉吟道:看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唐佩纶倒不觉有什么:不过区区一个苍狼而已,有何好怕的? 区区苍狼?唐严鹤乜了他一眼,只笑他太过年轻,却也不说什么,而是话锋一转:唐梦柯有白玺戒的事,你传个消息给傅万川,让他帮忙想办法解决,否则接下去的合作免谈。 唐佩纶皱眉,虽心里不满,但还是应道:是,父亲。 两人之后又谈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事,等唐佩纶走后,唐严鹤坐了一会儿,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办,不久也离开了书房。 这两人谁都没想到会有人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把他们所有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而刚刚这些话里的信息不啻于一道惊雷,劈得李惜花脸色微变。 他原以为此行不过是为了查清唐天屹毒杀老门主的事,谁曾想这里面还牵扯了当年正道围困赤魔宫的旧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苍狼居然也搅在里面,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竟是想借黄河帮帮主傅万川之手,控制整个中原武林?! ☆、207章 小花猫 然而纵使李惜花心里惊涛骇浪不止,此地终究不宜久留,还是先找出路要紧,于是他只得暂且按下思绪。 对此玄霄没有任何异议,于是两人便沿着甬道一路摸索着前行,可这一走才发觉这里竟是四通八达,岔路极多,搞得最后他们选哪条路全都靠蒙,而等好不容易找到出口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李惜花猫着腰钻出原本被荒草掩盖的出口,暗暗寻思这条看起来荒废已久的甬道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回头朝出口看去,谁知入目的情形令他愣了一下,紧接着突然笑了起来。 见他莫名发笑,玄霄心下不解,便也和李惜花一样转头朝身后看,结果什么都没有? 玄阁主: 这人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神经? 看他家阿玄貌似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李惜花忍下笑意,轻咳了一声,提醒道:你现在可真是个小花猫了,脸上连胡子都长出来了。 玄霄听他这么说,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愣了一瞬后才猛地皱了一下眉,拿手蹭了蹭脸颊,果然抹下来一片黑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上去的。 很好笑?玄霄冷了脸,淡淡问道。 眼见着猫儿要炸毛了,李惜花连忙正色,摇了摇头,可眼底仍留着笑意,看得玄阁主愈发地不爽了。他伸手摘下插在李琴皇发间的一根枯草,冷冷甩了这人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心知这人说的是什么,李惜花垂眸敛了笑容,刚开始骤然接收如此大的信息量时,着实令他吃了一惊,不过后来趁着在甬道内寻路的空档仔细想了想,又渐渐冷静下来。 悠远的目光似是透过黑浚浚的夜色望到了过去,一袭紫衣的青年颇有些无奈:急也没用,你看这江湖纷纷扰扰,几时消停过? 猜到估计是赤魔宫旧事重提,这人不免伤怀,玄霄默然地看着他,没有出声,眼里却隐隐染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关切。 李惜花将这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抽出腰间的玉骨鎏金折扇,安抚道:别担心,有唐严鹤牵制着,无论是苍狼还是傅帮主暂时都不能轻易达到目的,有了这些时间,足够我们从长计议了。 他轻摇手中的折扇,又侧目看向身侧与他并行的这人:刚刚的对话你也听见了,对此你怎么看? 玄霄张口欲言,然而余光中一闪而过的黑点令他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后硬是又咽了下去。 具体回去再说,你先去找唐梦柯。他微微地顿了顿,神色淡淡地说到:我有点事,一会儿去寻你们。 李惜花皱眉,疑惑道:什么事这么急? 心念一转,玄阁主一本镇定地随口胡诌:我用了萧家在地方官府的人脉,查你们之前说过的那个仆从。 李惜花没想到这人居然联系了官府,心下不禁有些诧异,忙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玄霄斩钉截铁道:自上次我回了趟家后,父亲对你已起了成见。 李惜花扶额: 他叹气,忍不住问道:你上次究竟怎么回事? 以后再说。玄霄不想这人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遂转了话题:我去去就回。 李惜花见他一再坚持,知道是铁了心不想让自己跟去,于是只得作罢。 也罢,你自己小心。 ☆、208章 来者不善 嗯。 玄霄随意地应了一声,因为心里装着事,便走得匆忙,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留在原地的那人眼底一闪而逝的暗色。不过就算他没有看见,猜也能猜到几分,毕竟在这时候突然说走就走,用的还是之前李惜花故意试探他的借口,这人不起疑才怪了,但他现在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树影幢幢,似鬼影重重,夜空中乌云蔽月,四下里寒风骤起。 两人分道扬镳之后,玄霄并没有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迅速动身前往,而是拐进一处偏僻之地,伸手招来了那只尾随他而来的乌鸦。 抽出秘笺迅速地展开,一行隐秘的小字在墨色细香的烟雾中渐渐显现,捏着秘笺的人垂眸,隐在夜色中的脸晦暗不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7) 其实方才在石道内听见那两人的对话时,他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依着唐严鹤的意思,这人一开始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是傅万川找的他,还很贴心地为他提供了人证。可这就与不久前雾若给的消息自相矛盾了,因为那名下人说是唐严鹤找的他,并且许诺了他好处,为的是让他出面指认唐天屹? 所以,最先接触人证的究竟是傅万川还是唐严鹤,谁又是第一知情者? 这里面必然至少有一个人在说谎,而若是这人竟然能在幻梦烟下全身而退,只怕是来者不善。 纵使心中思绪百转,玄霄面上依旧一丝表情也无,水蓝色的衣摆在暗夜中掠过被露水沾湿的草叶,本该清冷儒雅的翩翩公子,此刻眼一抬,竟是带着股令人胆寒的气势,瞬间惊退了那只原本站在他肩上的乌鸦。 他忽而回头,淡淡道:既然来了,躲什么? 藏在暗处的雾若闻言,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灯笼,莲步款款地自阴影里走了出来,朝他福了福身:阁主。 玄霄负手而立,并未应声,只冷冷地看着她。 而先前在青楼被这人意味不明地警告时,雾若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此刻见他眼神冰冷,一言不发,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瞬间炸开。 她以为,这是玄霄对她动了杀心。 思及这人往日的手段,雾若立时吓得双膝一折跪在了这人面前,先前种种娇柔媚态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哀哀道:属下知错了! 玄霄不为所动,像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轻描淡写地问道:错在何处? 属下不该在执行任务其间,贪图淫乐而懈怠阁主交予的任务。雾若微微抿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此次皆因属下办事不力,才导致事情出了纰漏,属下甘愿领罚,请阁主降罪。 她略略抬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己身前这人,有点吃不准玄霄是什么态度,索性把心一横,话音一转:不过属下已在城郊一口枯井中,找到了那名失踪下人的尸首。 玄霄微微地眯了下眼,这人嘴上说着甘愿受罚,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将功折罪,虽然这次的事责任并不全在她身上,但这并不妨碍他敲打敲打这些忘了规矩的。 雾护法,阁中的规矩你该清楚。 话音一顿,他冷冷说道:本座不会坏了规矩。 雾若低着头,暗暗咽了一口唾沫,眼底掠过一抹不甘之色,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玄霄只当作没有看见,说道:等这次事毕,罚你一个月断肠腐骨丹的解药,回去后领鞭刑二百,由魅月监刑,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雾若本以为她这次是必死无疑了,闻言心下顿时惊疑不定。 她刚抬头,就听这人又道:你们的事本座不管,但如果因此坏了本座的事顿住的话音,令人无端端从心底泛起一层寒意,玄霄俯视着脚边的人:休怪本座无情。 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雾若低眉敛目道:谢阁主。 玄霄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微微转身:起来,把事情从头至尾仔细说清楚。 是。 雾若起身,连裙子上的草屑与泥灰都不敢拍,垂首恭敬地立在他身后,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在接到阁主的命令后,属下亲自去找了那名下人,用幻梦烟从他嘴里顺利问出信息后,便让此人签了字画了押,待药性散去时发现其已失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玄霄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继续。 之后属下依照阁主先前的命令,带着药再去找这名下人做善后处理时,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接着属下就收到了暗部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在城外荒郊的枯井里找到了那名下人的尸体。 说到这儿,雾若将头又低了一分:经过勘验,已经死了两个月有余了。 两个月? 玄霄面色骤然一沉,问道:死因? 是蛊。 说着,雾若从暗袋内拿出一只小纸包,展开后递到玄霄身侧,又特意强调道:是只有阁里才有的荧惑蛊。 能够瞒过她的眼睛将一切伪装得天衣无缝,还会用荧惑蛊,除了千重阁内的人简直不做他想。 雾若想了想,忍不住出声问道:阁主,这会不会是 自己人干的? 然而她还未说完,便见这人冷冷一个眼神,余下的话立时静了音。 玄霄沉声问道:当真毫无异常? 是。雾若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此人无论易容还是其他,行为举止皆毫无破绽,所有的对答也都合情合理,所以属下当时才没有起任何疑心。 越是寻常,就越是不同寻常。 闻言,玄霄不语,只静静地站着,脑内迅速将雾若之前所述结合先前的情况全部捋了一遍,忽而问道:当时此人说他并没有看清下毒之人的脸,是唐严鹤许了他好处,让他指认唐天屹下毒? 雾若不解这人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是。 而这个回答让玄霄的心彻底沉到了底。 试问,在一切证据都非常有利的情况下,唐天屹都已经把罪名坐实了,此人为什么反而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别的不论,这次他们算是彻底地打草惊蛇了,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对手一定是个及其熟悉千重阁的人,在这般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唯一的应对之计只有速战速决,毕竟就凭这人敢正大光明地用这个身份活动这么久,一定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识破他的伪装。 心中打定了主意,玄霄冷声说道:本座记得唐严鹤的成名绝学乃是火毒掌,就让这名下人死于此掌,做好之后把尸首带到这儿来,自会有人接手。一面说着,他一面慢慢转身:记住,此事绝不容许任何破绽。 雾若心下一紧,答道:是,属下定倾尽全力,必不会有失。 轻轻一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之后,玄霄目送这人离开了这片笼罩在黑暗中的树林,而在他身后,又有一人悄然从树影里走出。 武功不错。 玄霄很客观地评价了一句,毕竟雾若的武功在千重阁乃至江湖上都是排得上号的,可这人却能瞒住她的耳目而不被发现。 明明寒风猎猎,来人却身着一袭墨绿绸衫,虽已不复年轻,却端的是不减半分风华,自有一番沉稳气度。 阁主说笑了,属下也不过是比这些年轻后辈多吃了几碗饭而已。云镜疏笑了笑,心里琢磨着这人故意让他看了这一出戏的用意,话锋一转,试探道:方才这位姑娘看着眼熟,可是画皮姑娘? 画皮是雾若在江湖上的诨名,只因其生得美艳又毒得致命,似聊斋中的女鬼画皮,便得了这么个名号。 玄霄心下了然,并不回答,只淡淡道:你接手之后,立即联系当地官府,对外无论是谁,一律声称是官府找到的尸首。 云镜疏抱拳,神色不同之前的随意,却是悄然换了称谓:是,大人。 ☆、209章 赤金狼头 似是忽然像起了什么,玄霄又道:还有,找个时间和唐梦柯对接一下,从今往后她便是你的新主子了。 这话里的信息量有些大,听得云镜疏微微一怔,迟疑道:大人的意思是要让大小姐接任门主之位?那青麟卫 事关朝廷,玄霄不得不谨慎,况且唐梦柯这一步棋的风险着实不小。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本座已将她父亲的身份告知于她,不过唐天屹原本的官职暂不移交,继任初期你要密切注意她的动向。 瞬间会意这人作此决定的用意,云镜疏心念电转,问道:大人可需要属下明面上相助? 玄霄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这位气度不凡的云长老,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还有件事须得你去办,本座现如今用的身份是长安皇商萧家的幺子萧玄,与本座同行的李琴皇,之后应会问及本座如何轻易进出唐门地牢的事。 仿若谪仙的冷清公子微微仰头,从乌云后透出的月光散落在一双如霜雪般清寒孤寂的眸子中,他顿了顿,说道:此事便当做是本座央求唐梦柯,她不得已才找了云长老相助,个中细节你提前和她通个气,免得露了破绽。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何要隐瞒身份,但云镜疏十分乖觉地按下了心中疑问,只恭敬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嗯。 玄霄淡淡应了一声,挥退了云镜疏,一人独自在树林中站了许久,才动身往五里亭。 夜已经深了,溶溶月色下的孤亭显得有些荒败凄凉,他其实并不确定李惜花会在五里亭等他,可当看见那静静倚着亭柱,似是浸染一身月华的紫衣青年,原本被无数阴云笼罩的内心突然云开雾散,变得平静异常。 也不知为什么,一句话忽而在玄霄的脑海中闪现,那还是在半云坡的时候,李惜花曾经说过的。那人说:等此间事了,我们一起退隐江湖好不好?当时他不过随意敷衍了一个好,可此刻却觉得 阿玄? 突来的话音打断了玄霄的思绪,他敛起所有的表情,朝亭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唐梦柯呢? 我让她先回客栈了。 李惜花三步并作两步,微笑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他嘴里问着,手上动作也没停,将怀里抱着的一件毛领披风抖开,披在玄霄身上,又捞起这人的手摸了摸,忽而皱眉:怎么手总是这么冰? 身体条件反射地僵了一下,玄霄很快调整过来,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刚想开口,就听这人道:走吧,我们回客栈,边走边说。 好。玄霄说道。 他跟上这人的步伐,但自离开了五里亭之后,沉默就像在空气中不断发酵,不过即使明知道这人在想什么,玄霄却并不打算解释。 最后还是李惜花先打破了沉默,似是随意地问道:对了阿玄,唐门地牢内机关重重,你是怎么进去的? 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早有准备的玄阁主不急不徐地说道:我让唐梦柯想的办法,她去找了唐门的一个长老,拿到了能够自由进出地牢的令碟。 令碟?李惜花诧异道。 早有这东西,依着唐梦柯的性子,不该已经把唐天屹救出地牢了? 玄霄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遂淡淡道:你迟迟不回,所以我逼了她,她原本不想去,不知道那人和她什么关系。 李惜花扶额,有些无语。他的记忆还不至于差到忘了之前他家阿玄和唐大小姐讲了一夜道理之后,唐梦柯那几乎死了一般的表情。 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玄霄故意岔开话题,说道:官府那边找到你们之前所说的那名证人了,但此人已经死了两个多月,尸首是在一口枯井中被发现的。 听他说起这事时,李惜花原本还在胡思乱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诧异道:死了?接着,他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忍不住问道:怎么死的? 玄霄答道:据有经验的仵作说,是死于火毒掌。 闻言,李惜花不疑有他,轻笑了一声:火毒掌是唐严鹤的绝学,这下算是坐实了他做假证的罪名了。 真正做了假证的玄阁主面色平静,没有吭声。 那名伪装的下人呢?李惜花又问道。 玄霄眼底掠过一抹暗色,说道:跑了。 因为他打算隐瞒下这中间极可能牵扯到千重阁的一些关键,所以不欲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索性话锋一转:你那边呢? 李惜花摸了摸鼻子,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唐天屹什么都不肯说。 意料之中的反应,玄霄倒也不觉意外。 不过 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几棵树,他身侧这人似是忽而出了神。 玄霄侧目,问道:不过? 微微叹了口气,李惜花说道:我看见唐门主手上带着一枚赤红色的戒指,戒面是一颗狼头的模样。 戒指?玄霄不解。 李惜花见他还不明白,遂解释道:赤魔宫地处大漠,正好位于苍狼与大夏的边界地带,我以前曾见过一种只有苍狼才出产的及其贵重的宝物,名叫赤金,狼在苍狼国是皇权的象征,而在苍狼,敢用狼头做装饰的也只有一个人。 脚步微微一顿,玄霄神色微变:苍狼的国主? 而在他身旁,李惜花亦转头看向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210章 二十年前的秘密 这个发现不可谓不令人吃惊,而玄霄由于立场缘故,远比李惜花想到的要多,比如原本身为青麟卫的唐天屹,身上居然带着苍狼国主的东西?! 这其中原委,着实令人细思极恐。 一时间无数个猜测在他心中如雪花片儿似的飞散开去,也因为这个,两人俱都又沉默了下来。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头巷口此刻空荡荡的,一眼望去,笔直的一条路上只有两道人影慢慢行着,万家灯火也早已熄了,只余风声回荡在寂寂的夜色里。 就这样过了会儿,李惜花眉宇间难掩一抹忧色,重新开口道:赤金这东西非常稀有,我也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下偶然见过一次罢了,而狼头的图案在大夏虽然不算常见,却也并非罕有,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没人注意到这一点的原因。其实 他欲言又止,紧锁的眉头昭示着这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想了一会儿后,终还是把心中所虑说了出来:其实我担心这戒指如果被苍狼的人看见,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玄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路前方无边的黑暗,良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只怕,已经看见了。 而就像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似的,此时唐梦柯下榻的客栈内迎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她甫一接近自己的房间,便发现了屋里的这人,遂凝神戒备,万分小心地推开门一看,却发现她并不认识来人。 虽说如此,唐梦柯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也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因为她发现这个大半夜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屋内的男人,极有可能武功不低。 你是谁?她问道。 指尖掠过左耳挂下的一串浅蓝色流苏,背对着她的男子慵懒地倚在窗边,恰有一缕月光自云层的缝隙间洒下,搅乱了这人似是蓄满春水与柔情的双眸。 我是谁,并不重要。含着笑的唇角轻轻一勾,慕容鸩转过头来:重要的是,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费尽心思袒护的那个真凶是谁吗? 这一句话就像一颗掉进了柴堆的火星,瞬间烧起一片,唐梦柯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干脆利落地抽出匕首:三更半夜地不请自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然而这人却对此视若无睹,反而唇畔笑意渐盛,衬得眼角一颗鲜红的泪痣愈发明艳。他轻轻开口,低沉似醇酒般的话音像是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魅力:你就真不好奇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8)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寒芒在客栈墙壁上一闪而逝,谁知唐梦柯还未近得这人的身,下一刻,她突然神色剧变,足尖在地上猛地一点,朝后速退了几步,原本白净的脸颊上竟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什么东西?! 她吃了一惊,借着窗外月光细看之下,才发现整间屋内不知何时居然蛛网一般布满了银色的细线,也正是这比刀刃还要锋利的东西,逼得她在出招之后又不得不退了回来。 拢了拢墨蓝色仙鹤外披的衣袖,早就算尽一切的慕容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看来,唐天屹果然什么都没告诉你,既然他不敢说,那我来告诉你好了。 才不相信这人有这么好心,唐梦柯死死地皱着眉,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慕容鸩笑而不答,重新转过身去,抬眼看着窗外云层中时隐时现的一弯寒月,缓缓说道:二十年前,你父亲唐天屹与叶家小姐叶蓁蓁在蜀中遇见了一个人,彼时他们三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多久便互相引为知己。 叶蓁蓁? 这不是她早逝的母亲,那个她连脸似乎都已经记不清了的人。 虽然不信这人说的这些,但她母亲的名字令唐梦柯原本都到了嘴边儿的话,鬼使神差地又咽了回去。她攥紧了手中的匕首,面上倒还算镇定,但心里一时乱极了,一个声音和她说不要听这人胡说,对方定然是在骗她,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听吧!就听一下! 因为她实在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慕容鸩的脸上露出一抹令人玩味的戏谑:你一定以为叶蓁蓁和唐天屹就是你的生身父母,想来那人应该不敢和你提起,其实他并不是你的生父吧? 骤然听到这话,唐梦柯愣了一下,接着回过神来怒道: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问一问你父亲不就知道了? 捻着领口挂下的一串白玉珠串,慕容鸩明明嘴角挂着微笑,看上去却令人无端端心底生寒。 他又幽幽说道:叶蓁蓁在还没嫁入唐门时,就早已珠胎暗结,而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便是他们在蜀中认识的这名男子,不过有趣的是这只做知己还不够,唐天屹和叶蓁蓁最后竟然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越来越不堪的言语,令人匪夷所思的过往,一切的一切仿佛一把刀子扎进了唐梦柯心里,激得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骂道:你以为就凭这些破线,姑奶奶就不敢杀你了吗! 捻着玉珠子的手微微一顿,慕容鸩笑得一派从容,用一种仿若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本祭司就在这里,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么分别?大小姐不如静下心来听我把这个有趣的故事讲完。 你闭嘴!!! 唐梦柯举起匕首,运力朝眼前的细丝划去,可不知这些丝线究竟是什么做的,竟是一时砍之不断?! 慕容鸩轻轻笑了一声,似是在嘲笑眼前这人的不自量力,继续说道:唐天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男人,爱极了这人那只天生剔透若琉璃的异瞳,为此还特意研制出了一种剧毒,并以这人眼睛的颜色命名这种毒药为玉色琉璃。 眼见一时半会儿无法突围,情急之下,唐梦柯开始极力反驳:你闭嘴!你胡说!!!我父亲一直深爱我母亲,这么多年 可她话还未说完,却被慕容鸩截断了话音:这么多年,他都在隐瞒这个秘密。 这不可能!你这个骗子,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此时唐梦柯真是恨极了方才犹豫不决的自己,早知道就不该听这人在这里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可能?慕容鸩笑着反问。 他最爱这种猎物在网中垂死挣扎时的表情,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地看着面前的这人。 当初他把玉色琉璃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那人,而那人也给了他一样东西,一个赤金雕狼头的戒指,想来你应该见过吧? 似是回想到了他所说的那样东西,唐梦柯的表情僵了一瞬。 正是那个人用玉色琉璃杀了唐门的上一任门主,而你那看似刚正不阿的父亲最终因为私情,不光隐瞒了此事,甚至还做了帮凶。 慕容鸩轻笑,说出的话句句诛心,字字鲜血淋漓:要不是后来那人突然踪迹全无,而唐天屹又在那时得知叶蓁蓁有孕的消息,他又怎么会为了叶家小姐的名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玩了这一出瞒天过海的把戏,娶了叶蓁蓁为妻?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简直堪比一盆冷水将她从头淋到脚,然而被刺激过头的唐大小姐此时反倒忽而冷静了一些,开始思索这个人说这些的用意。 她忍住心中熊熊怒火,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也不跟这人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说这么多,你究竟想要什么? 松开手中的一颗玉珠,慕容鸩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知道你的生身父亲,也就是唐天屹深爱的这个男人是谁吗? 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袭上心头,唐梦柯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这人轻轻吐出了一个十分耳熟的名字。 这个人就是哥舒明昊,苍狼的国主。 ☆、211章 死有分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唐梦柯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她惊愕了一瞬,接着满是不信地嗤笑了一声,摇头否定道:就算编故事也该有个度,你以为本姑娘会信你这番鬼话? 放下倚在窗边的手,慕容鸩转过身来,唇畔盈然的笑意渐渐淡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而唐梦柯兀自笑了一会儿后,也慢慢地不笑了,她抬起头凝望着这背对月色,俊美中透着几分妖异的男人。 一时间,无声的对峙就像是一场拉锯战,悄然展开。 演变成这幅局面并不在慕容鸩的意料之内,他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本以为没有多少城府的黄毛丫头,像是一只戏耍耗子的猫一般,耐性十足。 果然没等多久,唐梦柯就先开了口,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字字皆真,绝无虚言。 说完,慕容鸩像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明明假扮那名下人作了伪证的就是他自己,却说:对了,倒差点忘了告诉你,那日天太黑,那名作证唐天屹下毒的下人其实并没有看清下毒者的脸,所以你说若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唐门出了这样一件惊世骇俗的丑闻 轻轻啧了一声,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这可真真是有趣极了。 被人捏住了软肋的唐梦柯死死地攥着匕首,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退,不过这一次她破天荒地没有发火,而是硬逼着自己咬着牙一字字地问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很简单。 慕容鸩朝她走近了一步,耳畔浅蓝色的流苏亦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摇晃:就像唐严鹤之前同你讲过的一样,只要你交出白玺戒,自废武功嫁给傅万川的儿子,本祭司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唐梦柯有些讽刺地冷声说道:你以为这样,本姑娘就会妥协?笑话,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不急,本祭司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考虑。 抬起手在虚空中一扬,刹那间屋内的细丝如潮水倒流一般,俱被收回了墨蓝色的衣袖之中,慕容鸩倒退几步来到窗边,目光一直落在唐梦柯身上,不曾移开半分。 希望明日此时,唐大小姐能够给本祭司一个满意的答复。 临走之时,这人朝着她微微一笑,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绣着白云仙鹤的衣摆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里。 一声重物落地发出的脆响,是唐梦柯再也握不住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她脱力地朝后一个踉跄,背上已被冷汗湿了一片。 谁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回了一趟客栈,竟给了她如此大一份惊喜,惊得她心中乱成了一团麻,甚至有些茫然无措。 就这般靠着门深呼吸了几下,待情绪略略平复了一些后,她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重新收归腰间的鞘中,正转身想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压压惊的时候,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好不容易才松了一点的神经立时又紧绷了起来,唐梦柯目光一错不错地死死盯着门的方向,冷冷问道:什么人?! 屋外的人似乎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大,不由得愣了一下,顿时心下生疑,问道:不知大小姐现在可方便? 莫名觉得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唐梦柯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而待她走到门边开了门闩,外面站的果然不是别人,正是身为唐门长老之一的云镜疏。 这么晚了,云长老有什么事吗? 隐隐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云镜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绕过唐梦柯,从门口的角度扫了一眼屋内,但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他收回视线,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朝身前这人抱拳行了一礼,凝音成束道:玄阁主说,让属下今后听凭大小姐差遣。 你是千重阁的人?!唐梦柯诧异地脱口而出,但又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不对,遂又问道:还是 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云镜疏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见状,唐梦柯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她低下头,眼底全然是一片浓墨般的暗色,等再抬起时,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在哪儿?我有急事要见他。 冷风猎猎,拂过酒家檐角挂着的酒旗,一样是寂静的街巷,同行的却是不一样的人。 手执一杆乌木镶金的细烟杆,慕容鸩缓步走在碎砖石块铺就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一个影子似的的人。 那是个穿得很奇怪的男人,走起路来没有半点声息,头上带着的黑色高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手里还拿着一根哭丧棒,看上去就像城隍庙里的无常鬼。 如果不是你告诉本祭司,谁能想到这唐梦柯居然会是哥舒明昊的骨血。 慕容鸩一面说着,一面举起手中的烟杆,凑近烟嘴轻轻抿了一口,云烟漫绕中,一双美得妖异的桃花眼染上了一点笑意。 若是这次进展顺利,本祭司自会在教主面前美言,记你一大功。 与活无常那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不同,死有分显然更得少年的器重,慕容鸩在他面前毫不隐讳地提及了少年神龙教教主的身份,而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死有分也不见惊诧,只一直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沉默得好像这个人并不存在一般。 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人的沉默,慕容鸩也不在意,又抿了一口手中的烟杆,继续问道:离教主启程也有些日子了,活无常还没传消息回来? 是。 死有分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声音哑得像是粗粝的岩石互相摩擦,难听至极。 听说这人以前曾被人逼着吞火炭,烫坏了嗓子才变成了现在这样,慕容鸩心下想着,下意识便多看了死有分一眼:你且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带着,沿路追上去看看,本祭司担心他又耍什么花样。 死有分领了命令,仍旧不言不语,他躬身朝后退了一步,施展轻功一个闪身,鬼魅一般不见了踪影。 ☆、212章 脑补要不得 而这厢,几乎折腾了一整天的玄霄和李惜花二人回到了客栈,因为已近午夜,便让值夜的伙计去厨房随便寻了些吃食,准备稍微垫垫就早些休息。 可谁知李惜花刚拿起一块冷馒头,就见一只大鸟从开着的半扇窗外猛地一头扎进屋内,还顺便落了根鸟毛,好巧不巧地就粘在他手里拿着的馒头上。 这人要倒霉,果然是喝凉水塞牙缝,吃馒头粘鸟毛,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办不到的,这就搞得李琴皇的心情有些微妙了。 坐在桌对面的玄霄默默看了眼那馒头上的鸟毛,却在转将视线移向这位不速之客的时候,神情忽而微微一凝。 李惜花见他神色有异,也转头朝那只正站在桌上梳理羽毛的大鸟看去。 唐门的鹰隼? 桌上灯火如豆,微微地颤着,两人于黑暗中对视了一眼,脸上神色皆是凝重起来,而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紧跟鹰隼找来的唐大小姐也随后赶到。 唐梦柯倒是还记得里面坐着的是何许人也,遵守基本礼节敲了几下门,只不过这敲门也就意思意思而已,旋即她不用人请便自己推门而入。因为心里装着事,她也没多留心,闷着头就进去了,而等看清里面坐着的两人时,目光极不自然地闪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李惜花也在。 顺手合上房门,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得临时改口道:萧公子,我有点事找你,能不能换个地方说?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寂静一片,一旁李惜花掩饰般地喝了口茶,目光在这两人之间迅速转了个来回,心情可谓是更加微妙了。 这三更半夜的,前任相好找上门来,当着他的面说要和他现在的心上人单独聊聊,还是孤男寡女的那种虽然明知道事情大概不是他想的那样,可为什么他忽然间有点想要扶额叹气? 与他相反的,玄阁主向来意识不到这些,闻言只抬眼淡淡地看向她。 什么事? 唐梦柯的脸上有了点怨色,沉默着不肯说。 方才她之所以那么讲,就是因为不想在李惜花面前说,这人是听不懂话吗?干嘛还要在这人面前问她是什么事? 于是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最终还是李惜花见气氛再这么尴尬下去也不是个事,纵使暗暗感觉自己有点绿云盖顶,面上却还是微笑着打了个圆场,十分自觉地说道:我想起还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但他刚想起身,放在桌上的手臂却被玄霄虚按住,只见这人不疾不徐地问道:苍狼的人找上门了? 你怎么知道?! 唐梦柯蓦然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难道 微微一顿,李惜花重又坐了回去,想起白日里两人巧合下偷听到的那一场密谈,便明白了玄霄心中所思。 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李惜花替玄霄解释道:其实今天下午,我和阿玄在唐门地牢中发现了一条密道,其中有一处正好与唐严鹤的书房仅仅隔了一堵墙,也算是因祸得福,偶然间听到了唐严鹤与唐佩纶的对话,中间提及了你手中有白玺戒的事情。 话音一顿,他又叹了口气:在唐严鹤让通知傅万川解决此事的时候,我便知道他们要针对你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傅叔叔?唐梦柯吃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傅万川勾结苍狼 等李惜花把事情的经过同她从头至尾简单地说了一遍之后,便见唐梦柯神色复杂,过了许久才惊疑不定地开口:傅叔叔他明明人挺好的,唐门和黄河帮的关系也一向亲厚,爹爹还说他小时候抱过我,怎么会这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99) 一声爹爹就好像触到了某个机关,她仿佛突然被人点穴似的定在了原地,下一瞬万念俱灰一般垂下眼。 你说得不错,虽然我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苍狼的人,但的确有人找上了我,用我父亲的过去威胁我交出白玺戒,以及自废武功嫁给那个草包。 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字眼,李惜花皱眉,不解问道:什么过去? 唐梦柯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玄霄后,才缓缓说道:那人说我是哥舒明昊的女儿。 哥舒明昊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呢? 李惜花霎时心念电转,不由得联想起之前在唐天屹手上看见的那枚赤金狼头戒指。 难道那位苍狼国主其实是个女人!和唐天屹苦恋多年,生下了唐梦柯后,却因为家国阵营不同而不得不忍受骨肉分离之痛,最终痴情的唐门主独自抚养女儿二十年! 李琴皇被自己瞬间脑补出的狗血桥段震惊了,忍不住暗暗感慨 这唐天屹也是真不容易。 ☆、213章 谁娶了谁 他原以为苍狼国主是个女人这种奇异的念头就已经很是奇葩了,所以也就只在心里想想而已,却万万没料到事实竟是更加地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甚至等唐梦柯把一切的前因后果讲完以后,就连一直波澜不惊的玄霄也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一抹不太明显的惊诧之色。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二十年前,堂堂的一国之主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敌国腹地?怕只怕,这件事的背后还远不止这些 按下心底纷繁的思绪,玄霄直截了当地冷冷问道: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 闻言,唐梦柯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近乎喃喃自语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垂在身侧的手忽而握紧了拳头,她的脸上逐渐流露出一抹绝决与恨意:此事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李惜花安抚般地对她笑了笑:放心,还有一天时间,一定会有办法的。说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微转,似是无意瞥了一眼正盯着桌上茶盏定定出神的玄霄: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迫在眉睫的是怎么才能揭穿唐严鹤与傅万川乃至背后苍狼图谋中原武林的阴谋? 我们手里没有证据,而且时间也太短了。唐梦柯焦急地说道,可奈何眼前局势错综复杂,令她一筹莫展,明天晚上那人会再来找我,到时该怎么办? 经她这么一提,李惜花倒是想起来:证据的话,唐严鹤手里有傅万川私卖官盐的证据。 唐梦柯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我们现在去把证据偷回来? 可这样虽然能够阻止傅万川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却并不能解决眼前全部的困局,还要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意识到了这一点,唐梦柯自己先一步否定道:这不行,我们得另想办法。 但她也明白这里面牵扯了好几方势力,况且他们时间有限,如果细查下去不仅会牵连过多,还费时费力。而且出于私心,她并不想把唐门的陈年旧事公之于众,也不愿让人知道她与苍狼的瓜葛。 这可如何是好 夜半时分的蜀州城渐渐飘起了浓雾,氤氲的水汽随风散入屋内,一阵凉意沁骨。飞到一旁架子上静静立着的鹰隼侧眼瞧着他们几个,似是不解这几人怎的突然就安静了,看了一会儿后,又兀自梳它自个儿的毛去了。 担心夜雾寒凉,李惜花起身合上了窗,而就在他准备坐回凳子上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阿玄,那名下人的尸身现在还在官府哪儿吗? 玄霄淡淡应了一声,并不意外这人会有此一问,他之前遣雾若去将那下人的尸身处理成毙命于火毒掌的样子,现在自然就成了对付唐严鹤的有力武器,不过他所在意的重点却并不在此处。 话音一转,玄霄问唐梦柯道:今晚上来找你的那人形貌如何? 那人的样貌?嗯 唐大小姐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照实说道:平心而论,那人长得好看极了,不过虽然他生了一副桃花眼,眼角还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但我总觉得被他盯着的时候就像被毒蛇盯住了一样。 玄霄眸色暗了暗,又问道:衣着? 左耳挂着一串浅蓝色的流苏,身上穿着一件墨蓝色绣仙鹤纹的大氅。 说完,她努力想了想自己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过了会儿又补充道:对了,那人还会用一种近乎透明的丝线,非常锋利,连我的匕首都不能轻易砍断这种线。 用丝线的高手? 李惜花诧异道:江湖中倒是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 而今日之前,唐梦柯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用细线做武器的,但他们不知道,玄霄对这人却是再熟悉不过了的。 此刻,他的心情彻底沉到了谷底。 怪不得那名下人会死于千重阁的荧惑蛊,如此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千重阁内的毒部本就是这人在入阁之初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他曾经身为四大护法之首,自然对阁中的易容伪装、潜行暗杀无比精通。 思及此处,玄霄无意识点着桌面的手指顿住,微微眯了一下眼,眼底一闪而逝的是淡得难以察觉的冰冷杀意。 之前救老皇帝要用到血玉时,他就猜到这人很可能已经现身江湖,尤其是张司如口中的国师亦复姓慕容,这世上岂有这么巧合的事?那件事和苍狼有关,如今这事亦牵扯上了苍狼,他早该想到的,他的好师父消失了这些年,原来是去做了苍狼的狗。 李惜花何其敏锐,一眼便发觉身旁这人的神色有些不对,不由问道:阿玄,你认识这个人? 一声轻唤打断了玄霄的思绪,他淡淡道:不认识。说着,抬眼看向李惜花:不过我有一计,算不得光明磊落,却可解眼前之局。 唐梦柯眼睛一亮,急忙问道:你有办法了? 面对这人投来的目光,李惜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有些无奈道:事急从权,你先说说看。 得到了李琴皇的批准,玄霄才缓缓开口:可以让唐姑娘先同意婚事,我伪装成苍狼的人去见一面唐严鹤,就说苍狼觉得傅万川野心过大,不好掌控,想要直接与他合作,但前提是他必须处理掉傅万川。 他的这个提议其实是有根据的,首先唐严鹤与傅万川本来就生了嫌隙,手里还握着傅万川的把柄,其次他们对苍狼完全不熟悉,唐佩纶只是远远见过苍狼的人而已,届时他只需随机应变,不怕唐严鹤不上钩。 只不过唐梦柯不明白:那为什么一定要我同意婚事,直接骗唐严鹤不行吗? 李惜花摇头,解释道:要是你坚持不同意的话,他们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再用出什么毒计逼你同意,如果中间出了岔子,我们很可能就会陷于被动。 谁知听完他的这一番解释,玄霄却幽幽道:此为其一。 李惜花不解:还有其二? 其二,婚事庆礼要照常举行,请的江湖中人越多越好,等我诱使唐严鹤在婚礼上对傅万川动手之后,再抬出那名下人的尸首,指证唐严鹤杀人。 若是此刻有旁人听见这些话,怕是免不了要在心里暗暗吃惊,好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然而说这话的人却神色平静得仿佛那个正一步步将人逼入绝境的并不是他一般。 唐梦柯一听,一扫之前的愁云惨淡,赞道:好办法,到时候他们两方狗咬狗一嘴毛,真真是解恨! 李惜花却并不赞同地看向玄霄,说道:此事恐怕有难度,我们能想到的,唐严鹤必然也能想到,他这么做无异于惹火烧身。 对于这人的担心,玄霄意有所指地说道:想做盟主,唐严鹤在声名上还欠了把火候。 点到为止的一句话,余下的内容已是不言而喻,如果唐严鹤真想做武林盟主,没有什么方法比当众揭穿黄河帮帮主的阴谋,匡扶江湖正义来得更快的了! 不过李惜花仍旧有一个疑问:可是如果这样,最后我们依然不能证明傅万川勾结苍狼,揭露隐藏在背后的许多隐情。 闻言,本就有心想压下这些事的唐梦柯默不作声地看了眼玄霄,而被问者则微微挑了一下眉,浑不在意地幽幽说道:这有何妨? 这人幽深如寒潭一般的眸子里倒影着桌上豆大的一点光亮,却看得坐在对面的李惜花愣了一瞬,一时间心里腾起一阵寒意,也直到这时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的思路竟是从一开始就和他们大相径庭。 虽说的确这件事捅出去之后,自会有大把的正道人士因为想要在试剑大会之前博个好名声而帮着他们深挖此事,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是不是只要目的达到了,这人就能够不在乎过程,甚至事实真相与善恶人心全都不过是这人手中可以利用的工具? 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的唐梦柯正在纠结另一件事,她数次欲言又止,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我真非要嫁给傅万川的那个蠢儿子吗? 玄霄自是不会允许自己棋局中有太大的变数,遂冷冷说道:此人容易成为变数,成亲当日之前必须换掉。 闻言,唐梦柯目光闪了闪,看向玄霄,而玄阁主则微微侧目盯着李惜花,原本正沉浸在思绪中的李琴皇察觉这道凉凉的视线后,茫然地抬起头来。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唐梦柯下意识说道:其实我见过傅万川的儿子傅君宝,他的身形和小玄儿你差不多。说完,连她自己都怔住了,心底瞬间泛起了一股苦涩。 玄阁主拿起桌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全然不理会这人话里透出的一丝期盼,说道:我身形和李惜花差不多。 李惜花: 这什么情况,怎么又扯到他身上来了? 而等李琴皇反应过来之后,方才的那点胡思乱想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一脸震惊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唐梦柯:不是,阿玄你要让我和她成亲? 玄阁主目光一错不错地黏在茶盏上,一派坦然地说道:官府的人是我联系的,自然也是我出面最合适。 可是 李惜花一阵语塞,简直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问题,偷换概念也没见过这么换的,他现在严重怀疑:小少爷,你是真喜欢我吗?该不是骗我的吧?不然谁这么缺心眼,会把自己的心上人送到别的女人怀里,说好的占有欲呢? 然而本着宁死队友,不死自己的原则,玄阁主面对质问,完全不打算按着套路来,只目不转睛地研究着那只茶盏,仿佛那是个稀世珍宝。 对此,唐大小姐当然也是不干的,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边,猛地一拍桌子:喂!明明是我在嫁,你们难道就不该先问问我的意思吗?本姑娘死也不嫁给这个大骗子! 看着桌上被震得洒出来的茶水,玄霄不悦地皱了皱眉:作戏而已。 谁知两人一听,竟是异口同声道:那也不行! 玄霄: 无法理解他们在纠结什么的玄阁主忍不住黑了脸,心道:这两人怕不是有毛病? 殊不知,此刻另外两人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那该怎么办? 李惜花斟酌了一会儿,有些犹豫道:要不,我找两个朋友来帮忙? 不成。唐梦柯想也不想地说道,她本来就不希望这件事里牵扯进太多的人,最开始甚至连李惜花都不想让他知道的。 而对于站在朝廷与千重阁角度的玄霄来说,他亦是不赞同的。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这两个人都不愿意临时凑对,为了达成目的,玄霄索性说道:那我和唐梦柯成亲好了。 这回唐大小姐倒是没有吱声,反而李惜花反应更大了,可他思维还停留在谁娶唐梦柯的死循环里没能跳出来,情急之下,想都没来得及细想,话就已经说出去了。 不行!你要娶也只能娶我! 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之后,整个人石雕一般瞬间凝固。 玄霄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之后,眼里忽而染起一点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甚好。 一旁的唐梦柯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心情一时复杂极了。 就我和你成亲好了。玄阁主一锤定音,拍板道:让她去官府带人,等时机成熟就出面指证唐严鹤。 顿时李惜花只觉自己头大如斗,忍不住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偏偏怎的以前没发现他家阿玄居然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无奈之下,李琴皇决定用事实打消他家小少爷这个可怕的念头。只见他起身站直,伸出手对着唐梦柯比了一下身高,明显两人差距甚大,更不用说身形了,他一个习武之人,完全没有半点姑娘家的纤细之感。 唇畔勾起一抹带了些邪肆的笑意,李惜花手一摊,故意打趣道:如果这样我都能假扮成她,只能说那日现场坐着的定然都是瞎子,你也不怕我把嫁衣给崩坏了。 这下玄阁主是真的笑了,那是唐梦柯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色,浅浅勾起的唇角似春风骤然化开的冰雪,一闪而逝。 她呆呆地看着她的小玄儿,眼中突然氤氲起一层雾气,悄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碎了。那一瞬,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唐梦柯转身逃也似的摔门离去,而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已站在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黑暗中点点泪光不断坠落,洇湿了衣襟。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他,会因为一个笑就方寸大乱。 她果然,还是喜欢他。 可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对她如此残忍,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就在唐梦柯离开后,玄霄敛起所有的笑意,望向门边的目光也逐渐失去了温度。这个人终究还是太嫩了点,他现在有些怀疑她能否扛起唐门门主之位。 一旁的李惜花知道自己方才怕是又刺激到了唐大小姐,一时间也是无话,沉默了一会儿才万分无奈道:我还是找两个人来吧,无论你我之间谁与她做这场戏,都是对不起她。 不必。 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淡淡说了句:我会缩骨。 ☆、214章 怀疑 李惜花一听,忍不住吃了一惊:你居然还会缩骨? 这种下三滥不入流的功夫不都是那些搬山掘墓的盗墓贼常常用的吗?难道千重阁里的人还有副业,穷到要干这种刨人祖坟的勾当不成? 殊不知,千重阁里不光玄阁主会这门法子,更有部分杀手为了练习乔装易容,自小便经过了严苛的训练,其中更有一人将此技艺练得出神入化。 虽然光论易容的技术,这人或许比不上五绝之一的薛百味,但若说乔装改扮,此人能够轻易改变容貌体型,甚至转换性别,一言一行无一不像,其精妙连认识的人都无法将其轻易辨出,就是有的时候太过真假难辨了,反而容易让人啼笑皆非。 比如某次出任务时,七杀借职务之便顺手调戏了某个成熟魅惑,身材曼妙的美人儿,结果没成想那人竟然是平日阁里那个最最其貌不扬的商陆假扮的,为此事后两人还大打了一架,差点没把半个千重阁给拆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0) 从此之后,这梁子便算是结下了,七杀每次只跟葬花出任务,若是路上遇见了商陆,还时常讥笑对方一声陆美人。 不动声色地把思绪从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上扯了出来,玄霄的心情忽而有些微妙,就算他心知李惜花是想岔了,却也不点破,直觉告诉他,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这人知道为好。好在这功夫他也就粗通入门,还远远到不了商陆的那种程度。 他清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明日你随我同去。 好。李惜花点头,他本来就不可能放心他家阿玄孤身一人去对付唐严鹤。 玄霄侧目看向一旁悄无声息的那只鹰隼,又道:你换个身份。 以为这人是想让他伪装成苍狼的人,李惜花顿时皱眉,不赞成道:可我们对苍狼也是一无所知,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玄霄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道:你带刀了吗? 刀? 李惜花瞬间会意这人指的是什么刀,却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你是说妖刀焚愆[qiān]? 然而玄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垂下的眼中暗潮涌动,漆黑如亘古长夜。 见这人变相性默认,李惜花的目光一瞬间沉了下来,话里带了几分探究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用凤无赦这个身份?你该知道的,五年前凤无赦已经死在了天冶城。 玄霄起身,去一旁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袱:明日唐严鹤未必信我,很可能会出手试探。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包袱放在桌上,推向面前这人:你的琴太过显眼。 李惜花: 难道他的刀就不显眼了? 如果只是试探,实在没必要搬出这个身份来,直觉告诉李惜花,这事绝没有这么简单,而等他展开桌上的包袱时,里面的东西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是一套衣服,暗紫色的料子上绣着繁复的金色花纹,上面还放着一张纯金的面具,虽然同他曾经赤魔宫的暗尊装束并不完全相同,却和他江湖传言之中的形象如出一辙。 阿玄李惜花的心情瞬间变得难以言喻,看着玄霄的眼神也愈来愈复杂:这些东西,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玄霄抬眼,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淡淡答道:去官府找人的时候。 所以你方才说的那个计划,其实一早便酝酿好了,是吗? 李惜花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初见时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初入江湖,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少爷,可后来他很多时候甚至猜不透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是。玄霄回答道。 李惜花: 他扶额,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你老实告诉我,这些真的只是为了防止我们被试探? 当年十二大门派围困赤魔宫,唐门也是其中之一,就算天冶城那夜没有唐门的人参与,但李惜花也绝不会以为在见到这么显著的外貌特征之后,唐严鹤会认不出他来,而一旦被认出他是当年的赤魔宫暗尊,试探就成了必然。 对此心知肚明的玄霄顿了一顿,语气淡淡地点了一句:当年一战,赤魔宫与青城、峨眉和昆仑之间结下血海深仇,如今最想张道天死的人不是傅万川,而是凤玉楼。 心下一震,李惜花联想起先前两人在石道内所听到的那一番话,终于明白过来。 他蓦然抬头,凝重道:所以,如果唐严鹤看见赤魔宫的前任暗尊与苍狼的人在一起,一定会以为是赤魔宫为了复仇找上他们,将当年张道天做下的这些事告诉了傅万川,所以傅万川手里才会有张道天的把柄?! 是了,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赤魔宫为了复仇而来,与黄河帮帮主有着同样的敌人,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样的合作真是再合理不过了。 而突然被人找上的唐严鹤起初必然满心戒备,可如此一来,便能成功将他们虚假的身份嫁接在这人以为只有他自己才知的事实上,令这人经过一番思量之后,深信他们就是苍狼的来使。 如此精密的算计,细想想,真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李惜花沉默了,一时间心绪万千,这般过了许久,才话里有话的地问道:那你呢?你要用什么身份? 假装听不出他的深意,玄霄说道:江湖中基本不会有人认识我,直接去便可。 李惜花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可你有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人。他轻叹一声,一次也许是错觉,可次次都这样,这实在让他忍不住多想。 或许。玄霄并不否认,却道:只是那人冷血冷心,永远做了不了萧家的萧公子。 他就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一个干干净净的萧小公子,即使顶着那人的脸,也永远不可能。 而这话听到李惜花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番意思,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将这人往这个方向想的原因,因为当初是他亲自去萧家确认的,怎么可能有假!难道为了伪装身份,这人还能一夜之间变出个皇商萧家不成? 可偏偏不知为何,心里却又有另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他 万一呢? 万一萧玄就是玄霄呢?! 下意识不敢放任这个念头再继续下去,李惜花强按下心底的怀疑,表情渐渐柔和道:可能最近事多,弄得我胡思乱想的,你别放心上。他话音一转,又道:对了,那要怎么引唐严鹤出来? 玄霄以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那只大鸟,说道:给唐梦柯传个信,让她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 又一次领教了这人毫不怜香惜玉的性子,李惜花无奈道:这恐怕不好吧? 但玄阁主却冷冷说道:连这点事都办不到,如何镇得住整个唐门? 李惜花: ☆、215章 分头行动 于是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了下来,而不出玄霄所料,唐梦柯果然去找了云镜疏帮忙,至于他们是如何传的信,又是怎么引得唐严鹤前来,这些俱都不在玄阁主的关心范围内,于他而言,现在剩下的便只有静待消息。 一声洪亮的打鸣声惊褪了夜的静谧,楼下后院儿里养着的大公鸡十分尽职地通知它的主人,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可是笼罩在蜀中的浓雾却一点散去的迹象也没有。 李惜花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眼,心知今夜必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便没在玄霄房里多留,叮嘱完让他好好休息后,就回自己房里去了。 而在他走后不久,玄霄下楼问店家要了些热水,用铜盆端回房中,接着闭门锁窗,坐在床边撩起衣袖,露出缠着白布的手臂。他垂着眼,解开白布系着的绳结,赤龙涎的效果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见先前那道他用剑划出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看样子再过几日就可大好。 面无表情地迅速换好了药,玄霄理了理衣衫,就这般靠在床边和衣而卧,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另一边云镜疏的动作十分快,于是晌午一过,身在客栈的两人便收到了唐梦柯传回的消息,说是与唐严鹤的会面约在了今夜子时西郊的老槐树下,到时候两边分头行动,她负责等苍狼的人,而他们两人就直接去见那位严鹤长老。 玄霄负手立在窗边,静静望着方才那只鹰隼离开的方向,过了良久,忽而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随着太阳在天空中运行的轨迹一点点挪移,大街小巷从晨起的冷清到白天的喧闹,最终又归于寂静。待到金乌西坠,夜幕再次降临,稍稍散了些的雾气又重新聚拢回来,抹去城中所有的人气,连那些草木建筑也一并虚化成了一块块黑色的剪影,在浓雾中迷迷蒙蒙,隐隐绰绰。 子时,西郊的老槐树下。 一个人早早到来,就像一尊很久之前就立在了那里的石塑,隐在黑暗中的脸上,表情明昧莫测。然而下一刻,他的耳朵却突然动了一下,锐利而阴沉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浓雾。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唐严鹤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话音落下之时,眼底的阴冷之色早已褪得一干二净,但他这副惺惺作态还没维持多久,一切就像是被人于半空之中猛地按下了暂停,笑意骤然僵在了脸上。 忽来一阵妖风吹得残枝败叶沙沙作响,一线月光恍如从幽谷上空裂开的缝隙间投下,照彻浓雾,亦映亮了浓雾背后那一抹浓紫色的身影。 金质的面具 在银白月色下折射出如琉璃般虹光的刀 繁复而又华丽的金色花纹自衣摆处向上延伸开去 来人长身鹤立,虽只是闲庭信步般地走来,却有着说不出的风度与优雅。 唐严鹤警惕地看向这人,笑容自脸上一点点消失,沉声问道:你是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另一道既轻又缓的声音自雾后传来,却并非出自眼前这人。 你觉得他是谁? 闻言,唐严鹤略略低下头,轻轻嗤笑了一声,倏然目光一凛,施展轻功如一阵疾风,朝着那名隐在雾后的人袭去! ☆、216章 怎么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树影于高速移动中连成一片残影,眼见着目标近在眼前,即将一击即中!发动奇袭的人以为胜利在望,掌下内力猛催,唇角更是止不住地上扬,可独属于武人的敏锐直觉却在最后一刻猛地拉响了警报,惊得他扬在半空的双掌陡然转攻为守! 也是在那一刻 唐严鹤蓦然睁大了双眼,刀光恍如紫色的火苗点燃了他的瞳仁,迅速蔓延成了一片火海。那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旷丽奇景,仿佛江河倒涌一般壮阔的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天地一切皆化为那气吞万里的一斩! 火毒掌对孤影刀诀,极招交锋引起气流激荡,震得整个空间都似颤了一颤,而在这生死交锋的一瞬,高下立判! 狂风盈袖,吹得唐严鹤忍不住闭了闭眼,用尽全力合掌按住刀身的手,以手背为起点,青筋辐射般地瞬间暴起,可即使他在危急关头以肉掌生生夹住了来人的刀,对方雄浑的内力仍震得他气血崩乱,立时呕出了一口鲜血。而待他从惊愕之中略略回神,顿时心下大骇! 世上竟有人的内力高得恐怖如斯,仅一招便打得他几无招架之力这人究竟什么来头,难道当年那赤魔宫的余孽当真未死?! 你 惊疑不定的唐严鹤连嘴角的血也顾得去擦,急急地像是想要确认什么,可他疑问的话还未来得及完全问出口,就被一道突来的话音打断了。 来人身着一袭水蓝色长衫,头上戴了顶罩着白纱的竹笠,暗含内劲的风尚未散去,轻轻扬起白纱的一角,露出其下之人轻启的薄唇:原来凤暗尊砍人,喜欢用刀背。 戴着金色面具的青年闻言,不由一哂,揶揄道:你这样激我,就不怕我用力过猛,坏了你的大事? 经他这么一提,唐严鹤才猛地发现,方才自己所挡下的那气势迫人的一斩,竟是出自一柄调转了刀锋的刀?!而等他听完李惜花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精彩了,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 不过现在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唐严鹤暗暗压下这口恶气,又重新换回先前那副伪善的脸孔,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蓝衫的青年再次截断了话音。 玄霄淡淡说道:既不为我所用,杀了便是。说话间,语气寻常得就好像在说晚上吃什么一样。 李惜花一愣: 还好他脸上戴着面具,才没被人瞧出不对劲来,可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这怎么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不过纵使诧异,现下却容不得他多想,只能跟着玄霄的步调,随机应变道:好。 正转的刀锋在月下亮起一道寒芒,李惜花探究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人,虽然满心疑惑,但他吃准了他家阿玄并不是真心想要杀唐严鹤,便定下心配合着做足了戏,周身气势亦随之一变,不复先前的慵懒随意。 果然他才举起刀,就听唐严鹤急道:杀了我,你们谁也得不到好处! 玄霄冷声道:我便是杀了你,又如何? 唐严鹤也算一把年纪了,又在唐门地位尊崇,除了唐梦柯那死丫头,何曾遇到过这种敢和他当面呛声的人?顿时被他呛得一口血哽在喉头,脸涨得通红,偏偏旁边站着一尊要命的煞神,令他发作不得,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老夫如今即将是唐门的新任门主,如果被人不明不白地杀死在这儿,想来两位也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门主?玄霄故意冷笑了一声:那江湖榜第五的小妮子就不错,反正白玺戒也在她手上,待她废了武功嫁入黄河帮,不比你好掌控? 这下唐严鹤彻底笑不出来了:所以阁下今夜约老夫前来,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亦或互利互惠 玄霄话音一顿,不动声色地抛出了诱饵:我等原本寻思傅万川觊觎的那个位子也可以换你来坐,今夜前来也是为了看看严鹤长老是否有诚意,却不曾料到竟是一见面就收了这么大一份礼。 心中龌龊心思陡然被人戳中,唐严鹤并没有立即被利益冲昏头脑,而是警惕道:为什么? 玄霄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径自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丢给了他。 这是?伸手接住空中抛来的瓷瓶,唐严鹤抬眼,不解问道。 此丹以火灵芝为引,可令你伤势痊愈,但如果得不到解药,它就会化作穿肠烂肚的毒药,可若是你得了解药,还能再增长一甲子的功力。 玄霄面无表情地一面说着,一面看着唐严鹤拔开瓶塞,倒出其中的丹药嗅了嗅,等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后,才问道:不知严鹤长老敢不敢赌一把? 唐严鹤浸淫毒术数十载,对天下剧毒自是了解非常,轻易便辨出了那粒丹药中的几味药材,而其中一种便是火灵芝,因此笃定这人并未说谎。 他脸色愈加和缓,脸上笑意也真切了几分:赌什么? 又一阵风拂过玄霄面前的白纱,眼前这个谪仙一般的人儿说出去的话却令人胆寒:就赌你能否在黄河帮少主的大喜之日,踩着傅万川成为新一任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 唐严鹤一惊,瞬间有些动摇:你们想借我的手除掉傅万川? 非也,我等不过是借傅万川的手为严鹤长老将来的前途铺路玄霄意味深长地顿住了话音,继而幽幽说道:不听话的棋子合该物尽其用,不是吗? 唐严鹤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人,心知这是在提点他,亦是在警告他,实际上虽然丹药在他手中,选择权却根本不在他手里,因为这人既然敢让他知道这么多,一旦他选择不合作,恐怕一旁站着的这尊煞神会叫他当场血溅三尺。 不过,居然用毒药来对付他,这人也未免太小看唐门了!更何况他手里已经有了傅万川的把柄,要拉人下水还不容易?如此看来,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吃亏,即使还有些别的风险,可常言道富贵险中求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1) 心念电转之间,唐严鹤暗自把他那把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待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当着两人的面吞下了那粒药丸,以示诚意。 既然阁下快言快语,老夫也不拐弯抹角,这赌老夫接了。他笑着说道。 殊不知这一切尽在某人的算计之中,而那人隐在白纱后的脸上神色漠然,冰冷的目光全然像是在看一个死了的人,面上却道:那我就预祝严鹤长老马到功成。 略散的浓雾被风吹得去而复返,留下这句话后,玄霄转身重新踏入雾中,一旁的李惜花见状连忙紧跟了上去,两人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仿佛,今夜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217章 秘制小药丸 西郊的老槐树距离城中有些距离,玄霄来时为了赶时间,让李惜花用轻功带了他一程,回去时两人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而是一前一后地缓步在林间穿行。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厚重的雾气打湿了草叶,连竹笠罩着的白纱上也凝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玄霄嫌它碍事,便索性摘了拿在手里,除了这个动作以外再没有过别的变化,而李惜花亦然,摘下金面具后就闷头走着,一路上两人沉默得像一潭死水。 也不知道这样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走在前面的那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李惜花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问你方才是怎么一回事,给唐严鹤吃的又是什么? 玄霄垂眸,不语。 那丹药的作用你不是都已经告诉唐严鹤了,我又何必再问,只是阿玄李惜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我问你? 眼底似有什么轻轻闪了一下,玄霄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李惜花却笑着摇头,神色里有些无奈: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闻言,玄霄亦沉默了下来,过了会儿才开口道:我早就算好了唐严鹤的反应,给他的那粒丹药也确实是以火灵芝为引。 李惜花点了点头,轻轻摇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我知道,他那时候脸上的表情做不了假,而你用假药也骗不过他这样的老江湖。 殊不知玄阁主给出去的那粒丹药其实是个包馅儿的,中间还藏着一只蛊虫,就算唐严鹤精通毒术,也解不开他千重阁的蛊,不过这人既然没问,玄霄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 又过了会儿,他身旁这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轻笑:说起丹药来,我倒想起了以前的一件趣事。 玄霄侧目,不解道:嗯? 就是我那个师弟,还记得吗?上次在青楼的时候你也见过的。 手指轻轻摩挲着扇骨上的花纹,李惜花有些怀念地笑了笑:以前还在赤魔宫的时候,有次穆萨长老向宫主告了玉楼的状,他这人小心眼得很,这笔帐就一直记着,之后又有一次宫主赏了长老一粒增长功力的丹药,这事也不懂他怎么知道的,反正后来他居然让他身旁那个暗卫偷偷把丹给换了。 赤魔宫宫主,凤玉楼? 天冶城的试剑大会将近,武林盟主换届在即,实际上这几日玄霄一直在考虑赤魔宫的事情,因此当身旁这人提到此人,他不由得眸色微微一暗,面上则不着痕迹,似是随口问道:换成什么了? 李惜花侧了点身,一双狭长的凤眸里满是戏谑:你猜。 毒药。玄阁主淡淡道。 这个回答令李惜花一阵无语,扶额哭笑不得道:告状而已,还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玄霄: 看他似乎没了耐心,李惜花也不再故意卖关子:那是他独家秘制的神奇药丸,为了团那个丸子,还指派我给他打下手,愣是把大厨房里几口锅上的陈年老垢刮得一干二净,最后终于得了一粒黑球,起名为食之精华。 玄霄目光诡异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微妙:堂堂长老应该不至于分辨不出 手中摇着的折扇一顿,李惜花轻笑:你太小瞧他了,他还用各种药香来回熏那粒食之精华,再在外面沾了一圈金粉,看上去金光闪闪,和原先那粒药丹长得一模一样。 玄霄: 没想到那个传闻中吃人肉,食人脑,用人鲜血练魔功的魔教头子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 十分可疑地停顿了数秒,他又问道:后来呢? 李惜花摸了摸鼻子:后来穆萨长老吃坏了肚子,一直占着茅坑,导致茅房排长队,我作为帮凶被禁足在天书楼,抄了一整个月各大门派的秘籍。 玄霄无语: 合计着这人精通百家武功,原来是这么来的? 见身旁这人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李惜花目光轻柔地落在这人身上,眼里有着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而等玄霄抬眼看他时,却转过视线改看向手里的扇子了。 他笑着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听起来很匪夷所思,没想到江湖上令正道头疼无比的赤魔宫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嗯。玄霄应道。 其实赤魔宫被正道称为魔教也是有道理的,那些人行事的确是离经叛道了些,可是说着,李惜花唇边的笑意渐渐泛起苦涩:真希望这世上能够少一些痛苦和仇恨。 闻言,玄霄忍不住皱眉,泼了他一盆冷水:这不可能。 谁知这人却微微笑道:为什么不可能,你这次做得不就很好? 很好 什么很好? 玄霄愣了一下,像是没能理解这人的话,难得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李惜花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解释道:你看,我们既保留了唐门主的尊严,顾及了唐姑娘的心情,又让作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不是很好吗? 话音一转,他又有些感慨道:其实我大概猜到唐门主为什么会隐瞒当年的真相了,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掩盖苍狼国主所犯下的罪行,而是为了保护他女儿。唐姑娘的身世对于仇视苍狼的江湖人来说实在太过敏感,之前在地牢中的时候,他就曾低声下气地求我带唐姑娘离开这里。 玄霄皱眉,有些不确定道:你觉得这很好? 微微捏紧了手中的折扇,李惜花垂下的眼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湮灭在黑暗中,他没有直接接话,而是避重就轻道:可惜我们也就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玄霄心里思绪纷杂,闪过了诸多念头,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然而却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他身旁的这人。 ☆、218章 甚是想念 寒风刺骨,吹不散笼罩着蜀中的浓雾,却吹得一家铺面前挂着的白纸灯笼摇来晃去。那是家专做白事生意的店铺,墙角堆着的几个纸花圈上,浓墨所书的奠字突然被一点幽绿的萤火照亮,极是瘆人。 不过那光点只在花圈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便又重新飞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雾后更多的光点,由远及近,由少变多,仿佛夏夜星海一样忽明忽暗,而被它们众星拱月般拥着的是一个身披墨蓝色鹤氅的人,一头乌发如云披散,眼波流转间似是含情。 他缓步走在小巷中,腰间环佩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摆动,仿若山间溪流泠泠作响,如此徐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在一家客栈门前站定,伸出手抚琴似的在黑暗中轻轻一抹,只见一点亮光像是得了命令,慢悠悠从他身边飞离,自门缝钻了进去。 不多时,但闻吱呀一声,木门开了。门背后站着的小厮还保持着开门闩的动作,可倏然睁开的眼里竟像是生了一层白翳,诡异至极。 从慕容鸩踏入这间客栈时,唐梦柯便已经察觉到来人,但当她打开房门看见楼下满室萤光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是萤火虫? 但试问这世上哪有在寒冬腊月里四处飞的萤火虫? 来人沿着木质的楼梯拾级而上,唇角轻勾露,微微笑道:本祭司此来是为一个回答,就不知你考虑得如何了? 唐梦柯敛起眼底的惊诧之色,暗暗攥紧了拳头:如果她只说了两个字,便没再说下去,而是俯望着这人。 顿住的话音与停住的脚步,两人隔空对望,一人笑意盈然,一人则一脸冰冷。 又过了一会儿,唐梦柯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口:如果我像你们所要求的那样,交出白玺戒,嫁给傅君宝,你就保证不会将当年的事抖出来? 举起手中的烟杆轻轻抿了一口,慕容鸩徐徐吐出一串云雾。 是。 好,我答应你。说这话时,唐梦柯垂在身侧的手又攥紧了一分,目光似是刹那间暗淡了下来:不过我也有条件,除非你们现在就放了我爹,否则休想。 看来,你还没明白眼下的状况。慕容鸩淡笑:是谁给你的勇气,竟让你觉得有资格和本司谈条件? 唐梦柯咬牙,怒道:你! 不急手指捻了捻耳畔的浅蓝色流苏,慕容鸩笑道:大婚便定在三日后吧,只是你可想清楚了,只要你一日不交出白玺戒,唐门主便要在地牢多受一日苦。 他这话无疑拿捏住了唐梦柯的死穴,气得唐大小姐忍不住骂道:卑鄙小人!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慕容鸩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你这样说,倒让本司想起了个人。算算日子,本司与他也有十几年未见了,如今甚是想念,就不知你可有见过他? 闻言,唐梦柯心里陡然警铃大作,警惕地盯着他。 见她不回答,慕容鸩也不恼怒,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这徒儿,听说如今已经做了千重阁的阁主。唇畔笑意愈深,他复又抬眼,蛊惑般地问道:他叫玄霄,你见过吗? 说话间,他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落在面前这人的脸上,将她每一丝表情变化悉数收入眼底。 唐梦柯皱眉,疑道:你是千重阁的人? 松开捻着流苏的手指,慕容鸩笑道:既然你问了,那本司不妨也与你开诚布公,不错,本司正是千重阁的人。 你说谎!唐梦柯冷笑:如果你是千重阁的人,又怎么会与剑圣十几年未见? 没想到会被这人突然反将一军,慕容鸩稍稍诧异,心下暗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片子,倒是聪明,面上却只微微一笑:信与不信,由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过他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也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而是话锋一转:不过成亲乃是一件大事,还请未来的少主夫人随本司一道筹备婚礼事宜。 这是打算在成亲之前软禁她? 唐梦柯一听,不由得满脸怒色,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人,似乎恨不得将目光化作利刃,生生从对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而被她如此盯着的人却恍若未觉,依然笑如春风,只是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却怎么看都透着一种妖异。 他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仿佛黑暗中无言的胁迫,而被威胁之人气得浑身颤抖,偏还发作不得,身侧攥着的手因为用力过大,指尖早已血色尽褪。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唐梦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却毫无办法,只能妥协,而等两人离开之后,紧挨着唐梦柯的另一间房间的门竟缓缓地开了。 门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守在此地多时的云镜疏,他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脸上表情明晦莫测,也不知道是在想新任夜丞局镇府的身份,还是吃惊于玄霄的心思缜密,毕竟如果不是有他提醒在前,面对刚刚那人的试探,唐梦柯必然会露出破绽。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那人方才口中的师徒关系 心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猜测,然而现在却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云镜疏略略压下心底的疑惑,转身重新关好了门,换路从窗口纵身而去。 ☆、219章 饿到两眼放光 星移斗转,天色将白。 这厢,两人甫一回客栈便收到了云长老传来的消息。 当得知唐梦柯果然如他家阿玄所预想的那样被苍狼的人带走了的时候,李琴皇很是唏嘘,忍不住逗他道:阿玄啊阿玄,有时候真想撬开你的小脑瓜,看看里面是不是和我们构造不一样。然后,他就毫无悬念地收到了玄阁主亲手所赠的冷冰冰的眼刀子一枚。 而在此后的两天里,李惜花前思后想、左思右想、千思万想、冥思苦想,直到最后变成了胡思乱想都始终没能想通,为什么那日他家阿玄如此笃定地告诉他,唐梦柯会被苍狼的人带走? 于是好奇心发作的某某人开始了各种旁敲侧击,可惜无论他如何作妖,玄阁主始终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真真是叫人心里痒痒,跟猫抓似的! 殊不知,这事他当然想不明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很多关键点。 比如 玄霄从唐梦柯口述中确认来人是慕容鸩后,很快联想起之前雾若所遇种种,再加上那名下人真正的死因又是千重阁的荧惑蛊,因此不难猜到慕容鸩便是假扮那名下人出面作了伪证的人。 再比如 雾若既然和他打过照面,对方肯定已经知道千重阁插手了这事,只是摸不准他们究竟插手到何种程度而已,又是为什么会掺和进这件事里,于是试探唐梦柯就成了必然,而为了防止生出不必要的变数,软禁她的可能性自然也极大。 然而这些涉及到千重阁,玄阁主当然不可能解释,而且不光不解释,相反还有点乐在其中,毕竟这人总爱逗他,现在能有此机会报仇雪恨,岂不快哉? 除此以外,两人也没闲着,先是联系了官府提前交代好一切,又让云镜疏冒险给唐梦柯传了一次消息,详细说明了之后的所有安排,包括时间、地点,乃至如何将她废去武功的结果嫁接于玄霄毫无内力的这一事实上,以完成最后一幕偷天换日。 而等他们准备好所有细节,时间一晃即逝。 在这三日内,唐严鹤为了给自己未来出任武林盟主造势,可谓是煞费苦心,凡是能够请得来的武林名人皆被他请来不说,请不来的,就算是找其下门人代替,也叮嘱过他们记得传话回去,更不必说其他江湖上排不上名号的了,甚至连周边的百姓在大喜之日也能入流水席沾沾喜气。 不过短短时间,几乎整个江湖都知道唐门门主之女即将嫁予黄河帮少主,一时间蜀中变得热闹非凡,前来贺礼的人多得恨不得把大门的门槛给踏坏。 按照正常来讲,成亲共有六礼,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而一般的大家闺秀更是从小练得一手好绣活儿,绣出来的嫁衣自然也是华美无比。不过三天时间实在太仓促,根本来不及走全套流程,至于唐梦珂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2) 那就更指望不上了。 因此礼服全是请布庄的绣娘用成品改出来的,如此一来反倒方便了玄霄他们行事,有云镜疏在暗中操作,两套一模一样的装束于婚礼前夜顺利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玄阁主的手中。 唐严鹤这厮为了凸显排场,甚至连在嫁衣上都下了血本,于是重金砸下来的结果就是,这玩意儿居然有七层之厚?! 从来没穿过这么多层衣服的玄阁主看着面前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脸色瞬间黑得像锅底,看得一旁的李惜花忍不住直乐,只不过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因为他的那套礼服吧 呵呵,也有七层。 穿着七层笔挺礼服的感觉就跟套了个乌龟壳差不多,别说施展轻功了,走路都是问题。偏偏这几日唐门人多眼杂,先混进唐门再换衣服显然也不实际,更不必说他俩伪装成的新郎和新娘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声音变不了。 所以几番权衡利弊之后,为保万无一失,即使云镜疏已经提前将贴身服侍新娘子的老妇换成了自己人,两人还是决定在最后一刻把人换掉。 既然决定好了,那剩下的便是如何乔装改扮的问题了,可由于这套婚服太过庄重正式,一个人根本穿不了,必须得有人从旁协助整理才行。如此折腾了许久,李惜花在玄霄的协助下最先换好了婚服,手持玉骨鎏金折扇,施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层叠的衣襟与下摆处以金线绣着的大片祥云龙纹,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片细细碎碎的暖金色柔光,而这人本就生的玉树临风,现在再被这套裁剪极为合身的婚服一衬,更是龙章凤姿、潇洒风流。 平日里看惯了他穿紫色,却在今夜忽而换了这一身艳烈的朱红,某人面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人,眸色却意味不明地暗了暗。 偏生,更要命的是! 这人还对着他微微地一笑,一双狭长的凤眸微转,流露出些许的轻佻与邪肆。 玄霄: 突然感觉到自己被勾引了的玄大阁主十分可疑地顿了顿,默默移开了视线,反不知如此正好中了某人的下怀。 李惜花戏谑地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害羞了? 冷冷地乜了身旁这个又不知道发了什么癔症的人,玄霄隐隐觉得今晚李惜花看他的眼神也极为不同,好像特别 特别 总之形容不来。 简单比喻一下,大约就像那种饿了许久的狼突然见到了一根肉骨头,然后两眼冒出了精光? ☆、220章 纤纤弱质的阁主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毕竟距离天亮也就不过几个时辰了,在这期间两人要准备的还有很多。而一旁的李惜花见他抱了大堆衣服和各种东西转身走到屏风后,心里不由一阵痒痒。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扇屏风,声音略有些喑哑:阿玄,要我帮忙吗?不过虽然他嘴上说着帮忙,心里想的却全然不止如此,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人回答。 阿玄? 他又问了句,结果还是没人应,只听对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李惜花: 轻轻摇了两下手中的折扇,某人一双狭长的凤眸微转,唇畔笑意加深,明显在打什么坏主意。接着他凝神屏气,将脚步放到了最轻,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挪到屏风边上,而后迅速一个闪身,怎料入目的情景竟令他下意识呼吸一滞。 玄霄一面回头,一面手里正在系里衣的系带,当看见这人貌似灵魂出窍的样子时,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这人怎么了,怎么一副被人点了穴的样子? 他哪里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在李惜花眼中简直是一言难尽 本来萧家的小少爷也就不过才弱冠的年岁,这张脸看上去自然年纪不大,现在再衬上这纤细的腰肢,笔直的双腿,乍一眼瞧上去简直就像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带着一种连性别都可以模糊的美好。 暗暗吞了一口唾沫,李惜花回过神来,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可真是纤纤弱质,我见犹怜。 闻言,玄阁主的脸霎时黑得堪比锅底,用几乎能冻掉一地冰碴子的语气冷声道:不如你来试试? 李惜花手中折扇一收,轻轻摆了两下,一脸戏谑道:免了免了,在下可挤不出阿玄姑娘这么细的腰来。 玄霄的眼神越发冰冻了,从未被人如此轻薄过的玄大剑圣此刻眉头皱得都可以挤死一只苍蝇了,这般过了会儿,他忽而幽幽说道:无妨,我可以帮你。 听他这么说,李惜花先是没懂这人指的是什么,而当他发现他家阿玄的目光正落在一卷白布条上后,瞬间领会了这人想干什么,于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呃,这个还是,我帮你吧。 玄霄白了他一眼,顺手拿起放在白布旁边的另一样东西丢向他,而李惜花则一脸懵地接住,抖开一看 这是什么?他问道。 玄霄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假胸。 假什么??? 如果时平常换换脸这种程度的易容,李惜花也不是没接触过,但这他不由得震惊了:我还以为塞两个馒头就好了,居然还有假胸? 玄阁主十分危险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神色不善地盯着面前这人。 你不是要帮我? 见状,李琴皇充分展现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高度觉悟,尴尬无比地干笑了两声:哈哈,这也是 用馒头的话,万一走两步就胸下垂,或者压压就瘪了,那岂不就成了太平公主,正应了那句胸不平何以平天下。但是吧咳咳咳,有些东西是不能脑补的,因为一旦开了头,你就停不下来了,于是乎 李惜花一个没忍住,故作干笑变成了真忍俊不禁,即使他接连咳嗽,依旧掩饰不住笑意,到最后实在没法忍了,只好求饶道:不行了,你让我先笑会儿,我再帮你把胸系上,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话一出口,瞬间,某只大黑猫就像被踩到了尾巴,毫无悬念地彻底炸了毛,一字一顿,极度危险地冷冷说道:李!惜!花! 今天晚上应是月色太朦胧,气氛太美好,好得他突然感觉手有点痒,想揍人! 最后由于这人总在旁边打岔外加帮倒忙,玄霄只能冷着脸把他硬赶了出去,自己折腾了半天才终于将一身行头整理妥当,而当他从屏风走出来的时候,李惜花手执折扇微一侧身,只惊鸿一瞥,便被再次惊艳了。 随着一串珠链碰撞的碎响,这人头戴凤冠,徐徐地抬起头来,面额前挂下的一排细金珠旒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摇曳,一身绯色嫁衣灼灼如半云坡所有的红梅一夜尽开,层层堆叠的衣摆上金凤展翅,似在引吭高歌,端的是翠羽明珰、华丽无匹。 李惜花: 他本以为男人扮作女人多少会有些不伦不类,却没想到凤冠这么一遮,朦朦胧胧,反倒令人升起无限遐想来。 玄霄见这人一反先前总揶揄他的态度,这会儿竟盯着他看了许久,也不见一句话,不由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很奇怪? 李惜花微微一顿,回过神来,本想开玩笑似的再调戏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轻轻地,特别认真地赞美道:很好看。 接着话音一转,又微笑道:阿玄,不如等此间事了,我们便成亲可好?若是你不在乎他人流言蜚语的话,我还想请上我那帮朋友一起热闹热闹,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你今后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许打你的注意。 然而玄阁主完全不领情,怨气颇重地冷冷看着他:可以,你穿女装。 李惜花忍住扶额的冲动,语气无比讨好地说道:又不是做戏,何必再非得来一个人扮女人,你我正常便好。 谁知从来藐视礼法的玄阁主沉竟正色道:礼不可废。 听得李惜花顿时一阵哭笑不得。 嗯 很好,他刚刚估计是把这位仁兄得罪了个彻彻底底,以至于他家阿玄非要整一整他才能作罢了。 他这厢正想着,玄霄已经拿起桌上放着的黑色斗篷迅速裹上,戴上兜帽将一切掩藏起来,冷声道:天快亮了。 而李惜花也知道不能磨蹭下去了,只得先收了这些心思,以后再说。 他去一旁的铜镜前,快速戴好提前备的□□,一转眼就变成了黄河帮少主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又披上与身旁这人一模一样的黑斗篷,原本华丽的婚服被尽数掩住。 等做好了这一切,两人又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纰漏之后才出了客栈,由李惜花带着玄霄施展轻功,一个闪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 ☆、221章 李代桃僵 月落日升,晨曦渐渐散了山岚,层峦叠嶂的远山也终于不再似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而是含羞带怯地一点点露出真容来。然而今日的唐门山门前却一反往日的清幽,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一名站在门口负责迎宾的唐门弟子正满脸堆笑地接待着上门贺喜的人,他一面招呼旁边其他唐门弟子帮忙搬东西的搬东西,记账的记账,一面高声道:逍遥派贵客到!携礼:百年灵芝一对、珊瑚宝树两株、龙眼珠两斛、锦缎十匹 然而他这边还没接待完,后面又有一队人马带着礼物前来,忙得他几乎脚不沾地,又一阵风似的转到另一边:金刀门贵客到!携礼:玉如意一双、金银招财宝树两株、虎皮一张、雪狐皮裘两套 与此同时,和山门一样热闹的还有将要举行成亲之礼的大堂,四下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但在这一片鼎沸的人声中,突然有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冒了出来。 诶哟诶哟哟我的肚子黄河帮少帮主傅君宝一身喜服,忽而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引得众人纷纷朝他看去。 傅万川原本正站门边和唐严鹤交谈着什么,便正正好听见了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顿时忍不住皱了皱眉,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招手吩咐一个小厮去瞧瞧究竟什么情况。 但那小厮还没来得及跑过去呢,傅君宝那边已经又嚷嚷上了:诶哟,不行了!来福,快!扶本少爷去拉屎!喊完之后,便在一个仆从的搀扶下飞速夺门而去,余下一众宾客被他狂放的言语惊目瞪口呆。 就连唐严鹤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故意干笑了两声说道:这傅小公子还真是率直。 被这人这么明褒暗贬地损了一句,饶是傅万川脸皮再厚,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只是他自己理亏在先,只得沉着脸让刚刚那名小厮赶紧也跟上去,千万提醒这蠢货别误了吉时。 唐门自开宗立派以来历史极为悠久,占地面积更是在一代代先人的不断努力下越来越大,这就导致建在后山的茅厕距离举行成亲仪式的大堂十分遥远。殊不知这一切尽在某人的算计之中,而后山那儿有两个人正站在一棵树下,等着这位傅少帮主自投罗网。 换回一身常服的唐梦柯倚着大树,随手将一把瓜子壳丢进草堆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奇怪,算时间也该来了,怎么还没见人影儿? 李惜花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人,很想问她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从别处顺手摸了点瓜子来嗑?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接着就听这人又道:不应该啊,我都给他下了十人份的泻药了,而且还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的,怎么会没事!这小子抗毒能力这么强的吗? 你刚说什么,十人份?李惜花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唐梦柯却冷冷地笑了一声:一包泻药还好些钱呢,真真是便宜这草包了。 李惜花: 他竟是突然觉得那位傅少帮主有些可怜,毕竟被这位祖宗下了这么大剂量的泻药,怕不是要变成虎狼药,生生拉肚子拉到心碎肠断! 两人便这么一个嗑瓜子,一个看着她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一会儿,只见唐梦柯捻着瓜子的手突然一顿,凝音成束对身旁这人说道:来了。 而李惜花比她更早察觉到了来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按照计划开始行动起来,只见一个闪身俱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了一地的瓜子壳。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见傅君宝在人的搀扶下,捂着肚子一脸菜色地蹒跚而来,一边走一边还在□□,看上去还没晕就已经是万幸了。 李惜花一脸同情地暗中看着这人走进茅房,还非常好心地等他办完人生大事穿好裤子之后,才屏住呼吸潜了进去。 虽说傅君宝其实也会两招三脚猫的功夫,只不过这些在琴皇面前显然就不够看了,他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记手刀劈晕了,更不提什么呼救了。而李惜花则学着这人先前的样子走了出去,顺利地李代桃僵,至于剩下的自有唐梦柯来善后。 至此为止,一切准备完毕,只待大幕拉开,好戏登场。 ☆、222章 有情人儿成双对 如此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山门前的人渐渐地少了,大部分宾客也已陆续来到大堂就坐,只是眼见着吉时就快要到了,女方这儿都已经准备到位,偏偏左等右等也不见新郎官回来。时间一久,不免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暗暗地议论起来。 一个金刀门下的弟子纳闷儿地在下面嘀咕道:这什么情况?这亲到底还结不结了? 坐在他旁边的一人放下酒盅,朝门口看了眼,说道:谁知道呢。 喂,说起来你们就不奇怪吗?那人又小声道。 奇怪什么?另一人不解道。 那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悄声道:唐天屹刚出事,他们两家就这么急着结亲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也凑了过来:谁说不是呢!我来的路上可听说了,连这成亲的日子都是三日前仓促定的。 有不明真相者忍不住乍舌:这么急的? 同桌的一个汉子附和道:对对,这事儿俺也听说了,俺还听说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咳嗽了两声,示意他别再说了,又伸手悄悄指了一下唐严鹤的方向,于是那汉子转头顺着对方手指的位置看去,见主人家正在看他们这桌,便自觉地闭了嘴。 傅万川收回视线,沉着脸又招了几名仆从,吩咐道:快去看看人回来了没,没回来就去找!同时心里暗骂这个蠢货,就会给他惹乱子! 而这乱子看得唐佩纶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角,但他一转头,就见他父亲淡淡扫了他一眼,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于是立时又敛了笑意,恢复成先前一脸清高的模样。 一旁的唐严鹤这才满意地捻了捻胡须,上前两步,和善地笑道:傅帮主莫急,老夫也已派人去寻,相信很快令公子就会回来了。 唉傅万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让你们见笑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3) 他话音刚落,傅君宝便掐准时间一脸虚弱地回来了,而他前脚刚踏进门里,后脚吉时正正好到了,于是还不等歇一下,便又被负责礼仪的婆子火速拉出了门,拽到预定好的位置准备开始。 司仪见状也迅速归位,尽职尽责地喊道:吉时已到!礼请喜娘祈福上香!等喜娘就位之后,又道:请!如意! 话音甫落,立时便有小厮将装着金如意的托盘端到喜娘的面前。 昔有吾祖,开辟鸿蒙,物化阴阳,人为灵长,入室祈福,佑护吉祥! 喜娘一身大红秀金的礼服,端着金如意在司仪的唱礼中一步步走到供桌前,开始祈福行礼。 一拜,东方甲乙木! 再拜,南方丙丁火! 五拜,中央戊己土! 之后的敬如意、点烛燃香等等礼仪虽然复杂,倒是都不需要李惜花参与,他便干脆始终低着头,生怕出了什么纰漏,然而心里却远不如面上表现出来得平静。 因为一会儿 阿玄便要与他成亲了。 即使明白这不过是逢场作戏,但人是真的,情亦是真的,就算是戏,也不免令人想要认真。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柔软起来,接着就听司仪又喊道:新嫁娘,出阁! 与李惜花不同,扮作女人的玄阁主此时心情可谓是非常糟糕! 平日里他便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要不是云镜疏提前打点好了新娘身边的人,否则从来不知道原来成个亲这么复杂的他只怕会迅速暴露。而等好他好不容易挨过各种繁杂冗长的礼节,忍受了好一番折磨之后,才终于盖着红盖头,手捧苹果,木头人般僵硬无比地走向前方,盖头之下的一双眼可谓是冷得宛如寒冬腊月里的鹅毛大雪。 一条红丝绸,两人牵绣球,月老定三生,携手踏锦绣!礼请喜娘搭手牵,恭请新贵入华堂! 喜娘从一旁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拿起绣球两边的绸带,分别交到两位新人手中,而玄阁主拿着绸带,就在以为终于可以直接进去拜堂成亲的时候,那该死的司仪又喊:借来天上火,燃成火一盆,新娘跨过来,好日子红红火火! 玄霄的脸色瞬间黑了: 等他在喜娘的搀扶下行完了这项礼后,司仪继续喊道:管家,起鞍!旋即,早就候在一旁的管家立马将一个红色的马鞍放在新人面前。 之后又是放平安果,又是跨马鞍的,等最后终于能拜堂的时候,竟是把向来无所畏惧的玄阁主生生逼得松了一口气。 两人各自执着绣球两端的红绸,在众人的一片热烈掌声中缓缓走至大堂的中央。 一拜天地,请新人正衣冠! 李惜花牵着玄霄来到放着锦垫的供桌前,目光始终微微侧着,虚虚地落在身旁这人身上。 司仪高喊:跪! 风调雨顺一叩首!五谷丰登再叩首!家业兴旺三叩首! 两人手捧红绸,跪在了摆着天地牌位的供桌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司仪再喊:起! 二拜高堂,有请双方高堂! 请新人正衣冠,跪! 原本照道理,坐在上位的应该是傅万川和唐天屹两个人,不过唐严鹤倒是警惕,根本没有让唐天屹出面参加这场婚礼,于是现场就只有傅万川坐在位上。 起初,李惜花还有些担心他家阿玄,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玄阁主竟是跪得毫无犹豫,半点破绽也没有,反倒是他顿了顿才跟着跪了下去。 司仪又喊:祝父母:福如东海,一叩首!祝父母:寿比南山,再叩首!愿父母双亲幸福安康,三叩首! 待行完礼后,司仪喊道:起! 伴着一阵珠链脆响,两人依言站了起来,转成面对面而站。 夫妻对拜!请新人正衣冠! 各自又微微理了理衣冠,李惜花抬眸,眼底满是柔情。 跪! 夫妻恩爱一叩首!百年好合再叩首!永结同心三叩首! 他深深地看眼前这人,紧紧攥着手中的红绸,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将这人牢牢抓在手里,而在拜下的那一刹,他深吸了一口气,专注得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了,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一人。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起!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话音落下的瞬间,满座宾客掌声雷动,而李惜花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来,正想借着这个入洞房的机会让玄霄先脱身,谁知就在此时! 唐严鹤竟是半点也不肯多等,直接出声打断道:且慢! ☆、223章 狗咬狗 突来的一句且慢几乎令在场的所有人怔了一下,大家不明所以地齐齐看向他,就连傅万川也是如此。 严鹤长老这是? 唐严鹤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先是朝众人拱手拘了一礼,方才开口:今日是我唐门与黄河帮结亲的大喜之日,在座诸位能够前来参加,实是给足了老夫面子,老夫便先在这儿谢过了。 他这番话虽然好听,但放在这里未免有些莫名其妙,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只见他话锋一转,又道:两位小辈情投意合,老夫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乐见其成,不过情归情,理归理,即使不合时宜,老夫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在今日当着诸位的面讲个清楚。 方才的那个金刀门弟子忍不住笑道:什么事这么急,非得拦着新人入洞房? 众人闻言,顿时应和之声此起彼伏。 就是,就是! 哈哈哈哈,你看人家新郎官都等不及了! 对对,还不快入洞房 坐他旁边那个东北汉子还跟着瞎起哄,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现场的气氛一时又活跃起来。 然而纵使大家都这么表示了,唐严鹤非但没有坐下,甚至连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他叹了口气,故作一脸痛心地说道:前些日子暴雨导致了黄河水灾泛滥,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老夫也是近日才得知黄河帮帮主非但不帮着救助受灾百姓,甚至还冒充水匪抢劫官盐,私卖以牟取暴利!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鸦雀无声,而被矛头直指的傅万川更是愣在了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严鹤长老,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怒不可遏地也站了起来:今日本是大喜之日,阁下却在此往我黄河帮身上泼了这好大一盆脏水,到底是何居心?! 被人如此诘问,唐严鹤倒也不见气恼,只轻轻笑道:今日在座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夫岂敢信口雌黄?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暗袋内抽出一本卷成一卷的账本:证据在此。 傅万川没想到这人手里居然有证据,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反倒冷冷一笑:你说证据便是证据,谁知道这证据是真的还是你伪造的? 他不欲在这个问题是多做纠缠,目光一凛然,突然发难:本帮主行得正坐得直,自是问心无愧,倒是严鹤长老怕不是为了门主之位才诬陷的唐门主吧,否则都过去二十年了的陈年旧事,怎么早不揭晚不揭,偏偏选到这个时候揭?竟是让凶手白白逍遥了二十年! 唐严鹤知道这人是想拖他下水,心里早有防备:傅帮主何出此言?他不慌不乱地倒打了一耙,一脸吃惊道:毒害老门主之事是唐天屹自己当众亲口承认的,何来的诬陷? 接着又急急说道:至于纵凶逍遥法外就更是无稽之谈,先前如果不是你闲谈时告知当年的旧事,老夫又怎么会清楚老门主竟并非死于恶疾!说起来,当初老夫便疑心这原本是我唐门之事,你黄河帮是如何知晓的?要不是唐天屹后来自己认了罪,老夫必然要问一问,如今问来却也不迟。 泼人脏水不成反被泼,傅万川顿时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他清楚这件事里唐严鹤虽然确实包藏祸心,可干脏事儿、伪造人证全是走他的手,如果唐严鹤咬死了是受人蛊惑,他根本没有证据! 你莫要在此含血喷人!他气急道。 谁知话音刚落,门外忽而传来一声冷笑,唐梦柯一袭白衣如雪,施展轻功飞檐踏壁而来,随之凌空飞来的还有一口漆黑的棺材,梆的一声砸在婚礼大堂的正中央,扬起一小股灰尘。 呵!既然你们扯不清楚,那不如让本姑娘来帮你们掰扯掰扯! ☆、224章 还会再见 这一突来的变故不仅打了唐严鹤和傅万川一个措手不及,更是让所有人都狠狠吃了一惊,有反应快的人立马回头看了眼大堂正中站的这对才刚拜完天地的新人,又转过头来看向唐梦柯。 本该一身喜服的新娘子这会儿居然带着口棺材突然出现在此,那 另一个新娘子又是谁?! 而这厢,李惜花早在唐梦柯现身的同时,伸手将玄霄拽至身后,保护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微微侧了一点身子,凝音成束悄悄说道:一会儿你别出声,有我在,他们不敢来揭你的身份。 玄霄: 被这人的举动弄得下意识僵了一瞬,盖头之下的人垂着眼,心绪如湖面被风吹起了微澜。实际上,之前他既然敢答应顶替唐梦柯假扮新娘成亲之事,便不在乎这些人乱嚼舌根,但李惜花回护他却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以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但他在乎身旁的这人。 就在玄霄心下思绪纷杂之时,在场大部分人也都逐渐从最开始的吃惊中醒过来神来,立时便有人忍不住问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唐梦柯冷笑连连:还能怎么回事?说着,掌下运足内力往棺盖一侧猛力一拍,随着一声闷响,置于其中的尸首便露了出来。 一个多月之前,有下人作证说家父毒害了老门主,此事唐门弟子众所周知。可后来官府又有人发现那下人分明在两个多月前就已被人一掌毙命,弃尸于城外荒郊的枯井中,杀人者所用的还是严鹤长老的独门秘技火毒掌!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目光冷冰冰地盯着唐严鹤,皮笑肉不笑道:莫非,是这个早死了的下人化作鬼魂来指认家父不成? 唐严鹤眼见着情况不对,略一寻思便明白是中了计,脸上的笑意顿时再也挂不住,急忙说道:老夫从未杀过什么人,你这是污蔑! 污蔑?唐梦柯怒道:死人都放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见事已至此,李惜花这边也没必要再假装,便索性将脸上的□□一摘,微微笑:唐姑娘所讲之事,在下可以作证,因为正是在下请公门中的朋友帮了一点小忙。 他一露面,在场几名与他有些交情的人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金刀门门主更是直接离席,朝他走了两步:李少侠,你怎么会在此? 这李惜花摸了摸鼻子,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唐门主应是被冤枉的。 傅万川一听这话,竟也跟着落井下石!他故意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义愤填膺道:李琴皇说得是,这厮包藏祸心,不但污蔑本帮,还诬陷唐门主!我看他分明就是胃口大得很,想武林盟主的位子想疯了! 趁着几方各执一词的空档,一旁有几个不怕事的凑热闹般挤到棺材前,只消稍稍一看,便认出来棺材里的人确实是死于火毒掌,不由都脸色微变。 其中一个人摇了摇头,一脸凝重道:是死于火毒掌。 没错,就是火毒掌无疑了。另一人也跟着道。 满口胡言!唐天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立时有些乱了方寸,急道:老夫没有杀人,定是他们几个搞的鬼! 而另一边,眼见自己的父亲被人当众指认为杀人凶手,如此一边倒的局势显然是大大的不利,就连原本默不作声的唐佩纶情急之下,也忍不住出来帮腔:是他们,什么琴皇!根本就是苍狼的走狗,傅万川早与苍狼暗中勾结,他们全是一伙的,故意陷害于我们! 苍狼? 众人纷纷静了下来,这事怎么就又扯到苍狼身上了? 而在这一片安静之中,却闻李惜花失笑道:唐公子说得好,可我们在场所有人都没提苍狼二字,这事怎么就还扯上苍狼了呢?还是说他话音一顿,目光别有深意地一一扫过几人的脸,最后停在唐佩纶身上:你也见过苍狼的人? 唐佩纶闻言一怔,这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虚地一时间语塞:我我我没见过。 没见过?金刀门门主嗤笑:没见过,你做什么突然提起苍狼来,还给人家乱扣帽子? 其实说句实在话,唐佩纶这顶帽子扣得也不冤,但李惜花无法解释那晚冒充苍狼人马时,他用的暗尊身份,所以这会儿便只能打死不承认。 而唐严鹤心知要遭,立马转移话题:小儿无知,胡乱说的罢了,倒是傅帮主这会儿清高起来了,你黄河帮贪赃枉法的事,老夫可是人证物证俱有! 傅万川的眼底掠过一抹阴冷之色,竟是干脆鱼死网破:别以为你唐严鹤就干干净净! 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好好的成亲变成了一场闹剧,看得许多不知情者云里雾里,真真是变成了狗咬狗一嘴毛,实在是一扫多日的怨气,大快了唐大小姐的心! 等戏看得差不多,互相的台也拆得差不多,她才插言道:既然你们都说对方不干净,那敢情好,本姑娘这儿恰巧有幻梦烟,此物用在人身上,能令其神智昏聩迷乱,知无不言,若是都真像你们自己说的行得堂堂正正,那真金自然也不怕火炼! 幻梦烟? 这东西是千重阁毒部才研制出来的,江湖上自然没人听说过,就连李惜花也不例外,况且他事先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出,还以为是唐梦柯擅作主张。 然而下一瞬,玄霄却忽而凑近,在他耳畔用极小的声音说道:速寻武器,小心! 什么? 李惜花一阵诧异,但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听人群里有个人朗声笑道:什么幻梦烟,听上去便不靠谱,这世上哪有这等奇怪的东西,莫不是唬人的吧?不如让书生我来试试你这个鬼东西灵还是不灵。 他刚说完,哪知唐梦柯根本没有拿出什么所谓的幻梦烟,而是直接拔出腰间的匕首,一个闪身,锋刃直指那名说话的书生。 她武功奇高,加上出手又如此突然,那一刹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书生必然不是她的对手,谁料那青衣书生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抹,原本凌空刺来的匕首就这般骤然停在了半空中! 果然是你!唐梦柯咬牙。 她因为离得近,看清了缠住自己匕首的东西并非他物,分明就是那夜所见过的无数透明细线,来人的身份自然也呼之欲出。然而慕容鸩却轻轻勾起唇角,一双眼缓缓转向李惜花的方向,最后锁定在他身后之人的身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4) 好久不见。他轻轻说道。 手中丝线猛然灌注内力,竟是于一瞬间将唐梦柯的匕首绞得断成了数节,惊得她接连后退,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可慕容鸩仿佛没听到一样,只一步一步地朝玄霄走来,唇畔笑意愈深。 突然! 他脚下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样射了出去,手中银丝一展,仿佛天罗地网,眼见着就要见血封喉,却最后一瞬,被横空斩来的金刀断去了所有攻势! 早有防备的李惜花手握着从金刀门门主那里借来的刀,为护玄霄,周身气势暴涨,凌厉的刀气化作数道狂斩,一时逼得慕容鸩后退了数步,而他每退一步,方才脚点过的地方皆被刀气斩出一道深深的刀痕。 他先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地上的刀痕,接着复又抬眼打量起这个他之前未曾放在眼里的人来:真真是有趣。 说完,他重新将视线转回被这人护在身后的玄霄身上,话音里似是带了无限感慨:十多年未见,枭儿果然长大了,今日一局当真精彩,不愧是为师最完美的杰作。 玄霄冷冷地看着前方,仿佛这样就能透过着眼前的一片绯红,看见这人脸上刺目的笑容。他抿着唇,唇角崩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开口:十多年未见,你还是一如既往。 确认了眼前这人就是玄霄,慕容鸩微微眯了一下眼,仿佛深情款款的目光中似乎参杂进一丝兴奋和危险。 我们还会再见。他笑着说道。 玄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话音冰冷得不带半点感情。 那时,我会亲手杀了你。 ☆、225章 两败俱伤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慕容鸩转动目光,看了看左右一众正警惕无比盯着他的人,又重新收回视线,对着玄霄与李惜花轻轻点头致意。 少陪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方才数次出言的一个金刀门弟子拦住了去路:笑话,这里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 可这名弟子余下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竟是突然间双目僵直,眼珠猛地朝上翻去,下一瞬,密密麻麻的黑色蛊虫自他的七窍蜂拥而出。这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两息的时间,而直到他最后变成一具血肉全无的枯骨直挺挺倒下去之时,竟是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场面可怖至极,血腥得令人作呕。 一时众人皆惊,有胆小者甚至吓得连连后退,慕容鸩回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们一眼,就像是在嘲笑这群人的不自量力。 李惜花见状,握紧手中的刀正欲上前,却被身后这人按住了肩膀。 让他走。玄霄说道。 闻言,李琴皇不解地回头,然而这人不言,只一动不动地扣着他的肩膀,直到确认慕容鸩已经走远后才松开了手。 阿玄 李惜花欲言又止,眼里满是忧色,他想不通为何这人会有此一举,要知道就因为刚刚的那一幕使得眼前局势陡转直下,接下来只怕原本直指唐门与黄河帮的矛头会调转向他们。 不过玄霄显然并不打算解释,只淡淡道:我去换衣服,山门前等你。 可是 李惜花一顿,还没来得及可是完,就见这人与他擦身而过时忽而脚步一顿,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暗暗说道:你不该用刀。 李惜花脸色微变,瞬间明白了他所指的是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尽快脱身。 玄霄说完便径自离开了,许是前脚慕容鸩的余威还在,再加上他与江湖榜上的琴皇交情匪浅,这一次竟是没人再敢出声拦人,即使有个别人动了一下,也都立马被自己的同门拉住了。 就在所有人皆不敢轻举妄动之际,只有自始自终一直隐在人群里的云镜疏悄然后退,换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绕道走后面的门出了大堂,而他甫一出来,便按照指令带着早已备好的令碟迅速往约定地点赶去。 冬日的阳光总是有些热情不足,即使过了晌午,依然感觉不到热度。 由于一身红衣过于显眼,有碍接下来行事,玄霄才出大堂没多久,就找了个地方换掉了,而等他再出来时,已然变回了先前那个清冷淡漠的萧公子。 大人。 一旁的云镜疏恭敬道:水牢那边已经全部打点好,看守也都换成了我们的人。 玄霄微微颔首,冷冷道:带路。 是。云镜应道。 回身之时,他探究般地偷偷抬眼,欲观这人脸色,然而玄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其实经过刚才的事,心中存疑的不止有琴皇,他也同样满腹狐疑,只是他与这位大人接触的时间尚短,不敢轻问,而他不问,玄霄更不可能找他聊天,于是在去水牢的一路上两人各怀心思,皆沉默不言。 路旁一株不知名的花木在早春的寒风中轻轻摇曳,细嫩的枝条上星星点点缀着些花骨朵,目光轻轻掠过其上,玄霄脚步不停,思绪却逐渐飞远。 事实上,他知道李惜花想问什么,殊不知放虎归山只不过是他为情势所迫,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当时情况危急,不知情的人只当慕容鸩是在夸赞他布局精妙,但只有他心里明白,那人根本是在含沙射影,而这一局 他至少输了一半。 按照原本的布局,他让李惜花用赤魔宫暗尊的身份接触唐严鹤,为的不仅仅是自圆其说,在他所想要达到的效果里,还包括借唐严鹤的嘴把赤魔宫扯进这趟浑水。毕竟玄机山庄一役,薛百味插手的动机明显不单纯,而那些丢失了的神机大炮图纸不论真假,十有八九是到了赤魔宫的手上,再算上之前泄出的极情剑法,峨眉掌门之死以及即将要来的玉皇顶之约 就算赤魔宫目前动向不明,但随着试剑大会召开的日子不断逼近,玄霄有预感,接下来只怕是要起大风了。为此,他本想借此机会化被动为主动,然而千算万算,只少讲了这么一句,李惜花竟是为了护他而当众用了刀! 不过,要只是当众用了下刀倒也不能说明什么,更糟糕的是他应了慕容鸩的话,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声音,唐严鹤那边是决计不会放过这一点的,所以李惜花之后的处境必然十分危险。 可是他明知如此,在刚才的那种情况下却不得不这么做,而这也是他此局的第二个败笔。就因为他太了解慕容鸩了,这个人最爱看着自己的猎物垂死挣扎,所以成亲当日,这人也必然会到场,只可惜 他料中了开头,却没有算准结尾。 慕容鸩的武功之高令他始料未及,昔年这人任千重阁四大护法之首时所展现的实力,与如今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单以他与唐梦柯交手的情况来看,初步估量这人起码有与他二人同等的水平,怕就怕还不止。 而玄霄顾虑的不仅是这些,还有这人手中的蛊。纵使他今日带了血玉,可武力悬殊加上身份等诸多因素,就算明知道慕容鸩在试探他的身份,他也不得不应,如此一来,证明有江湖榜上前五的三个顶尖高手在场,这才镇住了慕容鸩,而这也是最后这人选择妥协,没有揭穿他身份,当场撕破脸的原因。 思及此处,玄霄的目光愈发地寒了,令一直悄悄注意着他的云镜疏脚步微微一顿。 大人? 闻言,玄霄眉眼微舒展,瞬间掩去眼底的冰冷之色。 令碟。他冷声说道。 云镜疏立即将手中的令碟递给了这人,接着便听玄霄又道:看住此地,不许任何人进入。 是,大人。他垂首,恭敬道。 ☆、226章 唐天屹 将手中令碟插入墙上石鹰的巨喙之中,玄霄摸出一个火折子来,然而微弱的亮光根本照不全面前这条阴暗逼仄的石道。随着身后缓缓封闭的石门彻底隔绝了声音与光线,逐渐一切的一切皆陷入死寂,只余岩壁上的水滴落下,敲出一串极有节奏的韵律。 可他恍若未觉,举着手中唯一的光,径直向前走去。 也不知这样走了有多久,当他用令碟打开了最后一道石门,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老鼠吱吱逃窜以及铁链碰撞的响动,而直到玄霄走到跟前了,唐天屹才好似有所知觉,费尽全力地抬起头来,但他中毒已深,双眼根本无法聚焦,只能模糊地辨出一个人影来。 你 他又努力将眼睛睁大了一些,微微张合着皲裂得满是血痂的嘴唇,万分艰难地开口道:你你是谁? 然而面前这人却根本不打算同唐天屹废话,直接蹲下身来,硬是将一粒药丹塞进了他嘴里,挣扎之下,呛得他一阵咳嗽。 濒死前的缺氧导致大脑一片混沌,唐天屹根本无法思考,只以为这人是来杀他的,可奇怪的是他服下药丹后没多久,竟然感觉自己身上的毒在慢慢消减,甚至连体力都有所恢复。等调息得差不多了,他复又重新睁开眼,似是在不解这人为何要救他。 玄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个无比狼狈的人,亮出手中代表夜丞局镇府身份的金玉令牌,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唐门主,幸会。 夜丞局镇府 在看清那面令牌之后,唐天屹吃了一惊,而这人接下来的话更是无异于一记重锤,敲得他心口猛然一震。 事到如今,你还戴着这枚赤金戒指,看来是余情未了。 说这话时,玄霄的语气甚是平淡,可唐天屹却瞳孔倏然一缩,即使之后强装镇定,也无法掩饰先前那一瞬骤变的脸色。 当年他隐瞒真相,包藏元凶,如今善恶到头终有报,该来的还是来了。 想到这儿,唐天屹深吸了一口气,费劲无比地爬起身来,跪在玄霄的面前,身上缚着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晃得叮叮当当。 属下咳咳属下自知罪孽深重,请镇府大人降罪。 玄霄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冷冷问道:为何要隐瞒? 面对诘问,唐天屹只闭目不语,他本该是个刚毅无比的人物,此刻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鬓边白发枯槁,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可即便如此,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枚赤金戒指。 玄霄见他如此,目光越发冷然,颇有些讽刺地说道:先前还有人替你开脱,说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唐梦柯,现在看来倒不尽然。 柯儿 唐天屹的手陡然颤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望向这人,脸上表情再不复之前的平静,急切道:柯儿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无辜?玄霄微一挑眉。 见这人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唐天屹心知当年的旧事应是瞒不住了,一时欲言又止,不知该做何回答,却在此时,忽听这人又道:不过要放她一马也非不可,但接下来的问题,你须得如实回答。 唐天屹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大人当真 神色淡淡地将目光转向地上的耗子洞,玄霄半点也不急的样子,就这么定定地站着,似是在等面前这人的回答。 时间一点点过去,藏在洞里的耗子们见外面没了动静,都好奇地在洞口探头探脑,不多时一只胆儿肥的便蹑手蹑脚地出来了,可它还没跑多远,唐天屹突然出声,吓得这只耗子吱溜一下逃回了洞里。 好唐天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闻言,玄霄徐徐地收回目光,冷冷地问道:当年杀害上代老门主之人,是哥舒明昊? 下意识摩挲着手里的赤金戒指,唐天屹顿了顿,终究还是选择了如实地回答这人的问题,说道:是。 他为什么来蜀中,又为什么杀人?玄霄若有所思地问道。 唐天屹微微地摇了摇头,眼里一片黯然之色:当初,他说是因为话音又是一顿,似乎接下来的话令他有些说不出口,在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后,才继续道:说是因为门主撞破了我们的事情,才不得已毒死了他。 就因为地下情败露了,便要下毒杀人? 玄霄直觉得这个说法并不是那么可信,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信? 唐天屹颓然道:那时我信了。 玄霄: 其实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回想此事,苍狼虽然毗邻大夏,但他当时身为皇子,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敌国腹地,直到后来我领命监视晋西王 听出了这人的弦外之音,玄霄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的意思是,晋西王勾结苍狼? 唐天屹眸色微沉,说道: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但这几年晋西王暗中屯兵是事实。 背在身后的手略略握紧,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像是在思考面前这人此话的真实性,而唐天屹等了半天不见他反应,忍不住出声道: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玄霄侧目看向他,不语。 大人,柯儿她真的毫不知情。唐天屹又直起一点身子,全然不见往日里唐门之主的半点风骨,近乎恳求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跟她提起过此事,这一次也与她无关。 似是无法理解他的这一举动,玄霄有些不屑地皱了皱眉:左右不过他人之子,何至于堂堂一门之主如此低三下四? 谁知唐天屹听了却并不生气,反而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不管将来柯儿知道后还认不认我这个爹,她永远都是我女儿。 玄霄: 他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不过倒是没再说什么,只幽幽道:本座已将白玺戒交予她。 谁知唐天屹听后脸上不见半点喜色,反而惊道:什么! 玄霄眸色一暗,顿时不悦。 大人唐天屹急道:柯儿她年纪尚浅,心性不定,实在难以担起唐门门主之位,还请大人三思。 而他之所以突然这么激动,是因为唐梦柯的身世太过敏感,唐门之主这个位子更是风口浪尖,他身为人父,断然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但玄霄根本不为所动,话音骤冷:你不愿意? 明明面前这人看上去不过才弱冠的年纪,生得也是温文儒雅,可偏偏那双眼睛与这人的长相违和极了,只不过是冷冷一瞥,浓烈的杀意便如跗骨之蛆,惊得连唐天屹这般身处高位的老江湖都条件反射地呼吸一滞。 见此情形,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纵使内心里矛盾极了,也只能目光复杂地深深看了玄霄一眼。 又过了会儿,唐天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既然大人主意已定,那属下为了柯儿,能否最后再求大人一件事? 玄霄不耐道:何事? 斟酌了片刻,唐天屹问道:大人可知道叶齐?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5) 叶齐? 虽然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此人,玄霄仍是淡淡说道:江南叶家小公子叶齐,十几年前因为偷盗火灵芝而死在唐梦柯手里。 见这人果然已经将当年的事查得一清二楚,唐天屹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正色道:其实 其实 叶齐,没死。 ☆、227章 他又迷路了 甫一踏出幽暗的地牢,玄霄被外头直射的日光刺得一瞬目眩,不由得抬手挡在眼前,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而一直守在门口的云镜疏见他出来,立即上前:大人。 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随手将令碟丢还给了他:去看看琴皇那边事情解决了没有,如果他无法脱身,你见机行事。 云镜疏抱拳行了一礼:是。但领了命后,他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试探地问道:那唐天屹 脚步一顿,玄霄别有深意地扫了眼身旁这人:唐门内部的事,自是由门主处置。 不过 说完这话之后,他仍站在原地,弄得云镜疏以为他还有什么吩咐,便也一直垂首立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只好抬头问道: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办的? 玄霄皱眉,薄唇紧抿成一线,顿了片刻后问道:山门怎么走? 山门怎么走? 云长老一直都觉得他这位顶头上司的心思非常难以捉摸,所以当听到他这个问题时完全没反应过来,懵得很是明显,直到玄阁主的目光渐渐变冷,才猛地醒神,连忙道:属下这就找人为大人带路。 为了防止行踪暴露,玄霄冷冷道:不必,你指个路便是。 莫名有点尴尬的云长老欲言又止: 但既然顶头上司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从善如流地抬手指了指:这个方向往前直走,过亭右转,大概十几丈再左转有条小抄手游廊,穿过去沿着青石路走十几丈过穿云堂 因为唐门占地面积极大,内部建筑自然也十分复杂,云镜疏满腹狐疑地看了玄霄一眼,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太靠谱。 大人,要不属下他担心道。 玄霄还是那句:不必。之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反正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 结果苦了李琴皇在山门前左等右等等不来,只好又沿路折回去找人,找了半天才在一条极其偏僻的小岔路上捡到了正站在那儿一脸深思的玄阁主。 阿玄?李惜花一看见他,便三步并作两步:你怎么在这儿? 玄霄回头,眸间的霜雪之色瞬间消去了大半。 唐门的事解决了? 没有 李惜花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除了唐姑娘的身世,我把能讲的都和他们讲了。 他们没怀疑你?玄霄不解道。 怀疑是肯定的,但我只承认为了诱敌而借用赤魔宫暗尊的身份,咬死不认用过焚愆,他们没有证据。伸手捏了捏眉心,李惜花颇为无奈地笑道:还好有唐姑娘和云长老帮忙作证,以及金刀门在内的几个掌门为我担保,不然可就惨了。 玄霄垂眸,眼底的暗色一闪而逝,虽然这人现在是脱身了,可这也只是暂时,接下来如果有人细查,只怕早晚有一天会暴露。 而在他正想着的时候,就听李惜花忽而又问:对了,你认识方才的那个书生? 嗯。玄霄应道,毫不意外他会有此一问。 闻言,李惜花几不可察地怔了一瞬,虽然之前唐梦柯说那书生是苍狼的人,他却是不信眼前这人会勾结苍狼,但他知道这人也必然有所隐瞒,遂张口欲言,却又止住,最后想了想,只轻轻道:阿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玄霄微顿,因为心里装着事,也没多想便回答他道:这个人我和你提过,他曾经是千重阁的四大护法之首。 而经他这么一说,李惜花也想起来了他口中的这个曾经的千重阁四大护法之首究竟是何许人也,遂忍不住诧异道:原来竟是他?难道千重阁也牵扯其中? 不清楚。 玄霄没有直接否认,但解释道:不过他虽任千重阁护法,却并非千重阁出身,而是由上代阁主接任后带进阁里的,所以他的来历身份除了上代阁主无人知晓,而且这人在陷害我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千重阁,这么多年来一直去向成谜。 李惜花又问:所以,你在唐姑娘遇上他之后,其实就已经认出他来了? 是。玄霄答道。 可就算认出来了,你刚才也不该接话的。李惜花皱眉,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接了话,他们现在怀疑你和苍狼有关联。 玄霄淡淡说道:我知道。 看他这副大难临头都不带慌的样子,李惜花简直被气笑了:知道你还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玄霄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他的武功与控蛊之术你也看见了,而且在场还有那么多人,那种情况下如若我不应,你能保证一定控制得住局面? 可是 李惜花被他这话说得一时无言以答,忍不住扶额沉沉叹了口气,满心里俱是无奈:可你也不能不顾你自己,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会有多担心吗? 没料到这人会突然这么说,玄霄愣了一下,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也都全军覆没,只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伸手握拳抵在唇上,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多日来的担忧就像冲塌了大坝的洪水,一时情绪有些失控道:还有,你什么时候才能多信任我一些?这些事为什么你连唐梦柯都可以告诉,却什么都不跟我讲? 我 玄霄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阿玄见他不语,李惜花顿了顿,话音软了下来:还记得吗?你之前说过要与我风雨共担的,同样我也想分担你的风雨,一个人总是难挨,两个人便不会了。 玄霄依旧没有吭声,只是眼底的暗色愈发浓郁,仿佛夜空一般漆黑一片。 风雨 共担 先是千重阁被污蔑谋反,后又有慕容鸩出来搅混水,暗处的苍狼始终虎视眈眈,明面的大夏又摆明是在利用,为着眼前暗潮汹涌的局势,强忍暗伤的玄霄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这人此刻的话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忽而扯了一下嘴角,没头没尾地说道:那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说我是恶人,是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指责我,唾弃我,你愿意站出来帮我吗?说完,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人。 这回换成李惜花一愣: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玄霄又问。 李惜花: 明显察觉到这人的情绪不太对劲,他立即出声打断:别胡说,好好的你怎么会死呢? 可他根本不明白玄霄此刻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身上究竟担了些什么,如今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为此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而这人真能和他风雨共担? 玄霄收回目光,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终是没再说下去,过了会儿才慢慢低下头,极不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我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一听这话,李惜花顿时皱眉,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可刚一开口,就被玄霄打断了。 我迷路了。玄阁主十分淡定地说道,就好像迷路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而李惜花被他这一下搞得措手不及:不是,你刚才 我不想留下来吃饭。玄霄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是你想和唐严鹤、傅万川他们凑一桌? 这怎么又扯到吃饭上了? 明知这个人在避开话题,但李惜花这回是铁了心要问清楚:阿玄你把话说清楚,刚才 可玄阁主也是铁了心地不要脸:快走,我饿了。 李惜花: ☆、228章 真正的心意 就这样,唐门这出成亲的闹剧在各大门派的吵吵嚷嚷中草草收场,至于后续如何并不在玄霄的关心范围之内,他便没再在这上面分散精力。 而在此后的两天里,李惜花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一直追着他执意要问一个究竟,但每次都被玄霄用别的话题带了过去,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饶是李琴皇脸皮厚如城墙,也只能败下阵来。 他站在玄霄的房门外数次抬手想要敲门,可犹豫半天还是放下了手,纵使心里千般言万般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也只剩了一声轻叹,却不知门内的人亦是垂着眼,眸光一片黯然。 玄霄一直在等,等李惜花那日欠他的一个回答,他甚至下定了决心,只要这人说愿意,即便不是真的,他也会相信,然后告诉这人所有的一切,对他再无保留。 明明就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已,但 或许李惜花早就察觉了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他。 冥冥中仿佛有一条横亘在两人间的裂隙越延越长,越裂越深,就连原本刚回客栈时尚算缓和的关系也逐渐地变了,亦是从那天开始,直到李惜花离开,两个人再没有讲过一句话。 其实这并不是李惜花的本意,他在离开的这日早晨还曾来敲过玄霄的房门,只是屋内的人仍是闭门不见,后来他实在无法,只能站在门口问道:阿玄,我准备动身去泰山了,你和我一起去吗? 玄霄手里握着这人赠他的龙纹玉佩,已经在桌前坐一个多时辰了,整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玄?李惜花又敲了敲门,结果还是无人应,只好拎着包袱无奈道:那我在泰山脚下的小镇等你。 听他说完,玄霄的坐姿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微微侧目望向门的方向,却依然没有回答。 因着萧小公子与剑圣无法同时出现的缘故,他自然不会同李惜花一道前往泰山,但明明有许多理由和借口,他偏偏选择什么都不说,只由着这人在他门口站了许久,最后独自离开。而在李惜花走后没多久,玄霄也出了门,不过与这人出城的方向相反,却是径自往唐门而去。 最近这几日,唐梦柯在江湖上可谓是名声大噪,不仅替父亲洗刷了冤屈,更揭露了唐严鹤父子和傅万川的阴谋,因此得了许多正派人物的褒赞,再加上她武功之高令人叹服,又手持门主信物白玺戒,一时之间近乎成了江湖上公认的下一代唐门门主,而唐门也趁势顺水推舟放出消息,宣布唐天屹引咎退位。 不日,这位年轻的新门主便要接任了。 天色阴沉得像是要下雨,明明已经开了春,天气始终都不见回暖。 唐门后山腰的大榕下,有个人静静地跪在一座孤坟前。 她穿得很是庄重,退去了一身如雪的白衣,换作厚重的华服,绣着银纹的暗蓝色衣摆层层堆叠,生生压下了少女身上最后的一丝青涩。 我来看你了,你会怪我吗? 唐梦柯伸出手,指尖一点点地轻拂过墓碑,自言自语道:呵,你一定会怪我的,怪我这么自私任性,怨我逃避了这些年,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傻? 傻瓜她忽而低下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自眼角滑落,内心里分明已经满是愧疚与自责,嘴上却硬是不肯承认:我让你救我了吗?你为什么要救我,明明是我犯了错,凭什么要你代我受过,凭什么 凭什么 死的是你 脚边铜盆里的火苗一寸寸舔舐着空气,未燃尽的纸灰被一阵风卷起,雪花似的飘散开去,而唐梦柯就这样痴痴地看着那些飞灰,昔日的一幕幕也如雪花般掠过眼前。 犹记得那年初见,她问他:喂,胆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而他回答:叶齐树叶的叶,整齐的齐。 也曾在这棵大榕树下,她说:剑乃百兵之王,器中君子,我以前见过一套中正平和的剑法,比较适合你,明晚子时来后山的大榕树下找我。 而他回答:好。 那傻瓜会为了博她一笑,不惜一切 送你。 那天看见你你似乎很喜欢。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我把玉坠子当了。 喜欢吗? 会无论如何也想留在她身边 表妹,你去哪儿? 别拦我! 表妹!表妹!别去 别去,求你了,别去 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想离开唐门。 可她的承诺呢? 她说过:叶齐,将来我做了门主,一定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可是,后来 不知为什么,她忽而觉得心口疼得无以加复,所有的空气都仿佛刹那间逃逸出了身体,让她就像是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即便努力张开嘴呼吸,却依旧只是徒劳。 为什么她会心痛,痛到无法呼吸? 唐梦柯死死捏着手中的纸钱,突然笑了起来,可她明明笑着,眼角的泪却在她脸上划下一道道水迹。 叶齐 你看我今日穿了门主服,好看吗? 然而,这一切已无人能答。 玄霄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人恍若丢了魂儿般一动不动跪坐在墓前的样子,然而这一次他竟破天荒地没有出声,只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而在察觉到来人的下一秒,唐梦柯抬手拭了拭泪,眼里恢复成一片漠然。 你来了。她说道。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玄霄从树后缓步走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唐梦柯见他不言,不由问道:你难道就不问我为什么让你来此? 可这人只径直来到墓前,接着居然也蹲下身来,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抓了一把旁边的纸钱丢进火盆里。 你有心事?唐梦柯重新转过头去望着墓碑,淡淡问道。 也许。玄霄说道。 唐梦柯不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也许? 但玄霄明显不想多谈,岔开话题道:青麟卫之责关乎大夏的江山社稷,今后监视晋西王的任务便转交予你手中了。 一瞬不瞬地看着手中的纸钱,唐梦柯沉默了很久,才忽而问道: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6) 玄霄不答。 唐梦柯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将手中的纸钱丢入火盆,瞳仁中倒映着的火光愈燃愈烈:也许你又要笑我,可我还是想问,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玄霄皱眉:没有。 呵 敛了敛唇边的笑意,唐梦柯又拿起一堆纸钱,在丢入火盆的那一刹,忽而开口:有的时候你真的很像一个人,他也用剑,也总傻傻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也送过我簪子。说话时,她鬓边的金步摇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片细细碎碎的微光。 玄霄: 就在不久之前,李惜花也说过:可你有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人。然而同样的话,说话的却是不一样的人。 那人还说,希望这世上能够少一些痛苦和仇恨,还说,他做得很好 既然很好,又为什么不回应他? 为什么? 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玄霄像是在努力平复着什么,过了会儿才轻轻说道:那人是萧玄,不是本座。 唐梦柯却笑:有什么分别吗? 有。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有区别。 什么区别,不都是你吗?唐梦柯垂眸,黯然道。 那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我所假扮的萧玄?玄霄转头,看着她的眼睛:亦或两者皆非,你只不过是透过萧玄在看某个人的影子? 他说这话时没有用本座的自称,而是用了我,事实上唐梦柯如何原本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为了那人的一句话改了决定。 闻言,唐梦柯死死咬着唇,眼底的挣扎与矛盾就像她面前火盆里的火焰,又被垂下的眼帘掩去。谁知!就在她低头之时,玄霄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摘了她鬓边的金步摇。 唐梦柯被这突来的变故弄得忘了反应,等回过神来,就见这人竟是当着她的面将手中的金步摇用力一折。 你干什么?! 她猛然睁大了眼睛,欺身过去想要夺回他手里已经断作两截的金步摇,奈何这人身形灵活,略施巧劲便轻易避过了她的动作。 玄霄站起身来,朝后连退了两步,说道:叶齐没死。 此话一出,唐梦柯原本夺簪的动作瞬间一滞,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般愣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接着摇了摇头,眼泪一时又湿了眼眶:你骗我。 玄霄: 紧握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唐梦柯闭目,死死摇头:不可能,你又骗我。 他没死。玄霄皱着眉重复道,似乎不解眼前这人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为何反而是这种反应。 你一定是在骗我。 唐梦柯神情似哭似笑,摇摇晃晃地也跟着站了起来,猛地一把扯住玄霄:你骗我!他那时心脉尽碎,怎么可能没死,是我是我杀了他啊! 最后那几个字,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之后便再也站不住了,身体脱力一般一点点滑下,跪坐在了这人脚边。 而玄霄则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嚎啕大哭,出奇地有耐心,等她哭够了才缓缓道:眼前的不过是座空坟,若是不信,你尽可以自己挖开来看看。 不可能唐梦柯低着头,目光闪了闪,话音里带了一分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他他真的没死? 玄霄看了眼手中的金步摇,毫无怜惜地将之随手扔在地上,转身冷冷说道:如果三年之后,你的成长能够令本座满意,本座便告诉你他的下落。 还有 漫天纸灰乘风而起,飘飞如絮,随着这人渐行渐远,呼啸的风声几乎淹没了他的话音,听上去模模糊糊的,依稀好像是 下次再见 簪你真正所爱之人赠你的碧玉簪 别再自欺欺人了。 山雨欲来前的黑暗令人几乎晨昏不辨,天边云层翻涌,隐隐似有雷声咆哮。 ☆、229章 一夜之间喜当爹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夜幕之下,洛阳城中的花街柳巷虽然比不得秦淮轻歌曼舞,倒也是极乐,路两边各家红楼的姑娘们凭栏倚望,嫩似柔荑的手上香帕轻挥,软语娇笑勾得路过的男人们个个色迷心窍。 而转过街角,在巷尾略偏的一处地方开着一家青楼,生意没有在外头占了街口位置的那几家好,但胜在装修雅致,飘摇的紫色菱纱在灯火的映照下透着几分旖旎。 微风轻拂,不知从何处飘散来的一阵靡靡幽香一下子盖过了所有香气,竟比最上好的女儿香还要撩人,引得聚在紫霞轩门口准备去寻欢作乐的那些人纷纷回头,却全然不觉方才铃音响起的刹那,一名身材曼妙妖娆的女子已与他们擦身而过。 葬花早在后院的一间房中等候多时,见凌月儿推门进来,立时抱拳行礼。 副阁主。 握着红铜扇的手轻轻一摆,凌月儿瞧了眼晕在床上的那名女子,红唇轻启:这便是你所说之人? 葬花点了下头,视线也转到那女子身上:属下查到琴皇曾于去年十二月中旬在这里留宿过一夜,而此人现如今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 十二月份? 那时候他哥不是正好和李惜花在霹雳堂 凌月儿眸色一沉,心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来是该感叹天助于她,还是该唾弃这帮臭男人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孩子是李惜花的? 葬花顿了顿,斟酌了一下利弊后,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应该不是,据此人所言,琴皇并没有碰过她,那夜醉酒宿在她屋内时好像还做了一整夜噩梦,嘴里不停喊着一个叫小萱的姑娘。 说这话时,也不知她是不知情还是没多想,端得是无比坦然,倒是凌月儿听得愣了一下,接着被气得脸都黑了。 呵!这可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都嫖到青楼来了,还能念念不忘另一边,李惜花啊李惜花你这一切都是自找的,可怨不得旁人! 凌月儿一边想着,一边漠然说道:把她弄醒。 是。 葬花端了盏凉茶来到床边,一扬手猛地泼在那女子脸上,只见床上之人的身子顿时颤了两下,悠悠转醒,不过她刚一睁开眼,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声暗含内力的铃音便如水波一样在屋内轻轻荡开。 那摇铃之人婷婷袅袅地走到床边,用红铜扇挑起女子的下巴,仔细端详道:倒是有几分姿色,怪不得琴皇要招你作陪。 她红唇轻勾,竖起扇子支着这人的下颚,又凑过去在这人耳边如情人私语般轻轻呢喃:记住,这孩子的父亲叫李惜花,他负情薄幸,抛弃了你们母子,只有找到他,逼他承认你们,将来孩子生下来时,才不会成为这青楼里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 女子一脸木讷,眼神空洞得仿佛灵魂离开了躯壳,她呆呆地看着凌月儿,缓缓起了身。 去吧,去找李惜花,到泰山脚下的小镇去等他。 飘渺的话音在脑海里回荡,似乎很远,又似乎极近,一遍一遍地重复循环,就好像要深深地刻在她的意识里。 去吧 去找到他 找到李惜花在泰山脚下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突然软倒在床上,而等她再醒来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全然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记得李惜花是她肚里孩子的父亲,她一定要找到他。 ☆、230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比起富饶繁华的京城来,泰安只能算是个小地方,住在这里的居民大多靠山吃山,街市上不乏各色山货土产。 来,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板栗,又糯又甜~ 有挑着担子的农人在路边叫卖,见了人便凑上去笑问:买板栗吗?结果光顾着身前,忘了身后也有人,一不小心就差点撞上。 诶呦! 他为了避免撞着人家,脚下一个踉跄,虽然担着的板栗没洒,可慌乱间不小心踩了自个儿一脚,着实一阵钻心的疼,而等他转头欲寻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却只见了一片玄色的衣摆自他眼前一掠而过。 离开蜀中之后,玄霄星夜兼程,终于在约定之日的前一天中午赶到了泰山脚下的这座小镇,而管辖这一带的千重阁分舵主是个贯会巴结人的,得知他要来后,立马包下了此地最好的客栈。 这就导致了 玄阁主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站在客栈门外发愁的某人,原本刚迈出去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 那店小二估计是见这人风采不凡,就连赶人都赶得好声好气,满脸堆笑道:这位公子,本店已经客满,你还是去别处寻吧。 而那名背着琴匣的紫衣青年听了也不见气恼,反而微笑道:在下看这客栈分明空着,莫非是被什么人包了? 是啊。店小二点了点头。 哦?李惜花轻摇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趣地问道:是谁这么大手笔? 那店小二掸了掸手里的一条抹布,用一副自来熟的语气说道:嗨,其实小的也不知道,只听说是有个大人物要来。 刚来的玄阁主心情突然有点微妙,他轻轻皱了下眉,假装没看见门口的这两个人,抬脚就往客栈里面走,结果前脚刚进去,后脚那名店小二就十分尽职尽责地追了过来,嘴里喊着:这位客官,客满了! 李惜花也跟着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剑圣,不由得有些诧异。 玄阁主? 玄霄回头,脸上覆着的银质面具把店小二吓了一大跳,晃了晃神,才认出来这就是他刚刚口中的大人物,态度于是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掌柜的,贵客到了!他仰着脖子朝门内喊了一句,又搓了搓手:这位老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提,千万甭客气。 江湖上人人畏惧的剑圣这会儿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店小二口中土财主派头十足的大老爷?李大琴皇面上摆着文雅风流的笑容,心里忍不住学起卜算子的调调轻啧了两声,很想调侃这人一句:原来你就是那个大人物。不过他忍住了,毕竟老虎屁股摸不得。 咳咳。李惜花轻咳了两声,抬头朝这人彬彬有礼地笑了笑,说道:既然是阁主包下的此处,那不知可否 玄霄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直接对店小二冷声说道:一间上房。 好嘞!店小二殷勤无比地答道。 李惜花: 但就在他以为这人不肯通融,自己今晚得另换住处的时候,玄大阁主却又微微侧目,瞥了他一眼,说道:还有,接下来若是有客要住,房间照租,包下客栈的钱也不必退了。说完,便在店小二的领路之下上楼去了。 留下店掌柜愣在原地,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会儿突然笑得牙不见眼,奔出来问道:诶!这位客官,你还住店吗? 李惜花微顿,轻轻一笑:住,当然住。 夜色渐临,天边缓缓升起的明月如一张拉满了的弓,明亮的光芒衬得四周繁星黯淡,然而这家客栈的大堂里却是渐渐热闹起来。 玄霄没想到他白天只这么随口一句,晚上居然就来了这么多人,后来听掌柜的解释后,才知道原来他们这里的特色菜十分有名,每日慕名前来者多如过江之鲫,要不是这两天被他包了场,平日里的人还要更多。 这位贵客,要不要试试本店的特色菜赤鳞鱼,可以干炸也可以清氽,这东西只有泰山腰上的小溪里才有,别处可尝不到哟。 自玄霄下楼开始,店掌柜便小尾巴一样地跟在他身后打转儿,这人虽长得一副胖嘟嘟的样子,但那笑眯眯的小眼睛里却透着精光,看他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堆钱。 略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玄阁主冷冷说道:一壶茶。接着在位置偏僻,光线暗淡的角落里寻了个座位,随意地坐了下来。 为了避免引人耳目,此刻他脸上那张极具辨识性的银质面具已被换成了幕篱,楼下大堂内的人虽多,却并没多少人注意到他,而他这厢才刚坐下没多久,就见李惜花也从楼上施施然走了下来。 而就在他看见这人的同时,李惜花也发现了他,一下楼便朝他这旁走过来,还非常厚脸皮地问也不问便在他对面挑了个凳子,坐好之后才一脸后知后觉般,微笑着问他:阁主,不介意吧? 这一幕可真真是似曾相识。 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玄霄不语,仿佛面前坐的是一团空气,而这人好像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十分随遇而安地问店小二又要了壶梨花白。 明日就是天冶城召开试剑大会的日子,此地挨着齐州,自然有不少打西南方向来的江湖人选择在这儿落脚歇息,而这其中便有昆仑派。 玄霄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所以借喝茶作掩饰,实则是想探一探这位昆仑掌门的情况。他有意在昆仑一行人马还未到时提前下楼,没等多久这群人便来了。 转过头去,别让人看见你。玄霄凝音成束道。 正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的李琴皇愣了一下,不解道:什么? 裴昊来了。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 闻言,李惜花瞬间心领神会,明白过来这位玄阁主为何无缘无故突然跑下楼来喝茶,接着眸色亦是微沉,面上却笑了笑:你怎么不早讲,不然我也带个面纱。 他说这话本来只是玩笑,谁知对坐的剑圣竟真的将幕篱一摘,伸手递给了他。 ☆、231章 大份鱼饵 放眼江湖,鲜有人见过剑圣的真容,对于这人为何总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更是众说纷纭,很多人都传他是毁了容,所以才不愿在人前露脸,而李惜花此刻毫无疑问亲眼证实了这是个谣言。 虽然他一时吃不准这人此举究竟有没有别的深意,但就以单纯的眼光来看,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十分俊美,不过这种俊美却非寻常意义上的芝兰玉树或温文尔雅,而是一种糅杂了冷漠与孤寒的深邃,尤其是那一双冷锐的鹰眸寒锋内敛,给人的感觉像极了苍茫雪原上极具危险性的大型猛禽,令人难生亲近之心。 见这人迟迟不接递过去的幕篱,反而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玄霄瞥了眼门的方向,淡淡地解释道:他们没人见过我的样子,但认得你。 李惜花的目光闪了一下,顺从地接过他递来的幕篱,戴上之后,又伸手理了理白色的轻纱,一边理一边问:在下突然好奇,阁主为何总戴着面具? 玄霄冷冷道:与你无关。说着,他习惯性地从袖内抽出了一条白色的帕子,把面前的茶盏仔细擦了一遍。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7) 阁主一直都这么爱干净?李惜花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 然而还不等玄霄回答,门口列队而来的昆仑派瞬时吸引了整个客栈的目光,为首者手持拂尘,一袭霜色道服好似昆仑山顶经年不化的积雪,虽是鬓染风霜,却更显得鹤发童颜。 武学修为越高之人对外的感知便越敏锐,为了防止被裴昊察觉,玄霄轻轻抿了一口茶,不露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这次昆仑派来的人倒是不少,刚一眼粗估下来至少有二三十人,看样子是打算参与武林盟主之争了,毕竟 显然这些名门正派的人大都有点自视甚高,不愿意留在大堂里与他们这群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挤在一处,于是在裴昊的授意下,一名昆仑弟子问店掌柜要了雅间,之后这些人便很快上楼去了。 而等他们走远后,有个穿了一件虎皮软坎的汉子立时把手里的花生一丢,嗤笑了一句:他奶奶的,可真是让这群人捡便宜了! 可不是吗? 坐他身旁的一个人附和道:拳皇退隐,江湖榜排名一夜更迭,峨眉的掌门也死了,唐门的门主又退位,凡是能排上号坐这个位子的都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我看昆仑这回八成是觉得这盟主之位已然花落他家,所以才这般趾高气昂的。 有人听后也忍不住加入了他们讨论的行列:诶,我来时在路上听说黄河帮的帮主傅万川死了? 啥?那汉子惊讶道:当真? 隔壁桌一个又瘦又高,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头儿,嘴里嗑着瓜子: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而且不光是傅万川,连唐严鹤和他儿子也死了。 哈?那汉子懵了一下:怎么都死了?! 旁边的人: 那老头儿跷着二郎腿,微微侧过点身来,解释道:赤魔宫想杀人灭口,却不料被张盟主给撞见了,他们还在唐门的那位严鹤长老身上发现了一种从没见过的蛊虫,十有八九也是那些魔教妖人的手笔。 有个扎双马尾,看着挺可爱的小姑娘抱臂抖了抖。 咦虫子,好恶心 而那汉子呸了一声,一脸愤愤:怎么又是魔教,这些妖人真真是可恨得紧! 老头儿吐了片儿瓜子皮,看热闹似的说道:不仅如此,先前峨眉还找过张盟主,貌似定禅师太的死也跟赤魔宫脱不了干系,依老夫所见,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 定禅师太不是练极情剑走火入魔死的吗?一个小个子唏嘘不已道:我还以为是千重阁,怎么就又成赤魔宫了? 你的消息也太滞后了。老头儿笑了笑,又从盘子里摸了一把瓜子:听说过赤魔宫的暗尊没有?那可是个易容的高手!就是他不仅混进千重阁,还故意散布剑法,害人呐! 可是双马尾的小姑娘眨了眨眼,不解道:他干嘛一定要用极情剑法害人呀? 呃这这老头儿本来说得正起劲,却突然被个小丫头落了面子,顿时没好气道:这老夫哪知道? 说起极情剑和赤魔宫来,小生倒是从别处听说了一件事儿。 一个白面书生摇着手中的折扇,插话道:这赤魔宫的前任暗尊可能没死,就连之前千重阁易主也是赤魔宫的手笔,不然光凭一个小小的护法,怎可能一夜之间练就极情剑第九重?这是森罗万象功重现江湖了! 双马尾的小姑娘惊讶道:哇!那要是不论谁拿到这两套功法,都可以变得像剑圣那样厉害,再多练练,岂不就天下无敌了? 那汉子顿时不高兴了:呸,那可是魔功,给你你敢练吗! 小姑娘只好瘪了瘪嘴,不讲话了。 有人犹豫了下:话说,我怎么听说琴皇 一直嗑瓜子的那老头儿顿了顿,连瓜子也不磕了,皱着眉道:对,好像还有人亲眼见他用了刀,就连唐严鹤那厮也指认他就是赤魔宫的前任暗尊凤无赦。 小姑娘有些担忧道:那会不会真是的啊? 最先开始这个话题的那个人摇了摇头,叹道:唉,难讲,难讲啊 这些人都是江湖最底层的小人物,平日里闲得无聊,就爱东家长西家短,一旦让他们知道些什么,消息立马一传就开了,听得李惜花一脸凝重之色,连手里还拿着的酒都忘了。 而玄霄虽然提前收到了消息,但眼前局势明显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唐严鹤身上的蛊明明是他为了方便控制这人而趁机下的,现在却无端端成了别人家的东西。还有与其说赤魔宫杀人灭口,他倒觉得张道天栽赃嫁祸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三人都知道了当年峨眉、昆仑与青城派所干下的那件不可告人之事。 至于峨眉掌门的死因,他当初让凌月儿散布消息是为了对付赤魔宫,可谁能想到后来慕容鸩居然横插一脚,反把李惜花也牵扯了进来。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地梳理下了,原本串不起来的环节好似都渐渐清晰起来,却令玄霄的心陡然一沉。 莫非 难怪凤玉楼要盗极情剑法! 当年仅一个森罗万象功就勾得这些人心痒难耐,更何况现在还加上了这么足量的鱼饵?千重阁内乱根本就是打开此局的第一粒棋子,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这两套功法互补之后究竟能够达到怎样的高度那墨辰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而裴昊拿到极情剑法后,就相当于拿到了能够一步登天的钥匙,如此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只差他们当年没能到手的 森罗万象功! ☆、232章 今月曾经照故人 就在玄霄沉思不言之际,殊不知他此刻所想又何尝不是李惜花内心所忧,虽然这里头尚有许多事情是他所不清楚的,但就凭他对凤玉楼的了解,又岂会猜不到这人想要干什么? 四周嘈杂的声音仿佛对这个角落望而却步,两人各怀心思,静静地对坐着,一个品茶,一个饮酒,一时俱都不言。 直到喝干了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李惜花才放下酒盏,将幕篱摘下还予对面这人,起身道了一句:失陪了。说话时语气淡淡,就连嘴角常挂着的微笑也消失不见了。 闻言,玄霄手中的茶盏也慢慢放了下来,目送这人心事重重地离开座位,待见人上楼之后,他忽而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似有暗光自他幽深如夜的眸子里一掠而过。 随着夜色渐深,楼下的人渐渐地散了,客栈打烊后变得安静无比,只有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咕咕咕的鸟叫,也不知是什么鸟在叫。 回房后,李惜花很早便熄灯睡下了,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索性枕着双臂躺在床上,透过窗遥望着天边的寒月。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闭上眼,无比自嘲地笑了一声。 森罗万象功 黑暗中,似乎有人轻轻叹息。 月照窗明,盈盈一室清辉,还记得多年前的那夜也是这般,令人不由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犹记当时,他为了救凤辰夜不惜只身独闯天冶城,更是在绝境中不得已用了森罗万象功,导致全身经脉因为无法承受这些从他人身上抽取汇聚来的雄浑内力,几度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他以为他会死在那里,可万万没有想到 凤辰夜,救了他。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却无枝可依。 那夜,李惜花自破庙中浑浑噩噩地醒来,甫一睁眼,望见的便是那一片从天窗投下的月光,澄澈如一汪清泉。 你醒了。 盘膝坐在颓败神像前的这人,眉眼与凤玉楼有六七分相像,纵使一身锦衣早已被酷刑折磨得残破不堪,却有如经霜历雪的苍松,风骨不折。 宫主?我李惜花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这是哪儿? 他用手撑着地面努力想要爬起来,然而周身剧痛令他忍不住白了脸,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凤辰夜看着又躺倒回去的这人:本座用内力稳住了你的伤势,虽已无大碍,但不可妄动。 李惜花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难以置信道:我们我们逃出来了?接着迟疑片刻,又哑声道:少主呢?怎么不见他? 逃? 听到这个字眼,凤辰夜低低地笑了起来,眼底的不甘与愤怒仿佛烧成一团烈火,在这沉沉黑夜里极是瘆人。他冷冷抬眼,竟是一反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开口道:你起来。 李惜花只觉得茫然,全然不解何意,不过还是依言死死咬牙,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踉跄起身,来到这人身边。 跪下。凤辰夜又道。 当看清眼前这人,李惜花终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紧抿着的嘴唇霎那间血色全无。 他既然敢独闯天冶城,敢用森罗万象功,本就是心存死志,没打算活着回去,可如今本该死了的人却活了下来,能在那种情况下救自己的一命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命易命。 思及此处,站着的人瞬间如雷击顶,颤着声说道:宫主 凤辰夜眼神一凛,即使明知自己大限将至,至死都不肯露出半点弱势。 跪下! 李惜花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在他面前艰难万分地缓缓跪地,得知眼前这人已是回天乏术后,一时心乱如麻,下意识喃喃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好好记着今日,记住这些所谓的正道是如何屠戮我赤魔宫门人,怎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凤辰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从今往后,你便是赤魔宫的新主,我要你对天发誓,日后光复赤魔宫,报此血仇,带领众人荡平中原武林,一统江湖! 我 李惜花闭目,苦笑道:不是还有少主。 凤辰夜将代表着赤魔宫至高权力的拜火令递向他,停在半空的手不住地颤抖:你是个天才,当世罕有,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在这一点上,玉楼虽然努力,但他永远不及你。 可是李惜花轻轻摇头,满心里一片苦涩。 看身前这人如此犹豫,凤辰夜叹息:无赦,你的性格始终太优柔寡断,成大事者当杀伐果决,这一点你不如玉楼,让他帮你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着胸口剧烈起伏,一抹朱红顺着唇角滑落。 宫主! 李惜花一惊,再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想要膝行上前,可面前这人却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那么沉,那么重,重得他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再次举起手中的拜火令,凤辰夜冷冷说道:接令。 李惜花依旧摇头,面色惨白道:我 见他始终不肯接,凤辰夜脸色陡然一沉,大怒道:接令!继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逼得李惜花心情愈发沉重,只能颤着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而当做完了这一切后,眼见着回光返照的时间就快要走到尽头,凤辰夜的呼吸开始急促,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发誓! 我 李惜花的手在发抖,满目尽是绝望与悲哀。 我 可最终,他还是在这人面前发下了那个誓言。 我发誓必定会光复赤魔宫,报此血仇,荡平中原武林,一统江湖 话音明明已经落下,违心的誓言却好似还在绕梁不止,凤辰夜扯了扯嘴角,就像最后的大愿终于得了,竟是闭上眼笑了起来。他愈笑愈狂,回荡一室的笑声是说不出的苍凉和悲怆,直到最后,一切的一切戛然而止 那一刻,所有声息仿若都在一瞬间远遁,徒留盈盈月光寂静无声。 宫主!李惜花惊道。 然而下一瞬!有一道红色的身影竟是比他还要快,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在他靠近凤辰夜之时猛然挥出一掌。 借着月光,李惜花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微微失神。 凤玉楼!?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莫非方才一直在外面? 他本就伤势极重,这一掌虽然并没有落到实处,但他还是被掌风震得当场一口血喷了出来,可凤玉楼竟看也不看他,只冷冷怒道:出去! 我,不是这样的你听我 出去! 凤玉楼厉声道:别逼我再说第三次! 那日因为这人背对着他,李惜花自始自终都没有看见这人脸上的表情,可是当他一步一晃地走到门边时,忽而听见门内的人轻声说了句 李惜花,你不配。 不配为赤魔宫之主。 李惜花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但也没有走远。 黑暗中似乎有哭声传来,又好似只是错觉,他靠在外面的墙上,整个人脱力般地一点点滑了下去,神色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忽而也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讽刺。 其实他所求不多,无非只是想用这双手拼了命地保护那一点点属于他的东西,可偏偏为什么所有爱他的,他爱的,皆不得善终? 夜幕沉沉,李惜花慢慢地睁开眼,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时睡去的,又是何时入的梦,梦醒只余眼角的一点湿意,似在提醒他方才那段最不愿见的过往。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一如梦中那般举至眼前,掌纹在月下清晰可见。 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这步吗? 为什么,就不能 余下的话音如鲠在喉,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四周安静一片,感觉像一把小刀在人的心上一点点地磨,李惜花穿好衣服,起身取来琴匣放在桌上。掀开缀着螺钿的黄花梨盒盖,琴匣中躺着的那把刀如一弯紫色的新月,不像是杀人饮血的凶物,反而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他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指尖轻轻触及冰凉的刀身,过了许久,又缓缓合上了盒盖。收拾好东西,背上琴匣的紫衣青年回头,透过木窗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 罢了,欠的债总是要还 那便,还吧。 ☆、233章 决战玉皇顶 泰山极顶,玉皇之巅。 一轮红日自浩渺的云海中喷薄而出,霎时霞光万丈,照遍四方。 崖边的紫衣青年拄刀而立,静静地俯瞰远方,绵延的山峦好似皆倒伏在他脚下,无声拜谒着这座五岳独尊。 他在等人,而他所等之人此刻已在他身后一丈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李惜花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你来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8) 是。玄霄亦冷冷回答,望向这人的目光似泠泠一捧冬雪。 闻言,李惜花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转过身来,逆光将他变得如画上裁下的一抹剪影,脸上表情看不分明。 你不该来。他心情复杂地说道,手中却渐渐握紧了那把琉璃般的妖刀。 而这人说得没错,玄霄的确不该来,他明知这一战摆明了是赤魔宫的圈套,凤玉楼肯定包藏祸心,不过 那又如何? 用没有握剑的那只手从怀中拿出一张叠了两折的纸,轻轻抖开,其上的字迹便展在了眼前,赫然正是当初赤魔宫下到千重阁的那张战帖,玄霄扫了眼纸上的内容,复又抬起头来。 愿与君一战。他说道。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忽来一阵强风吹得两人衣摆翩飞,如旗猎猎作响,这人捏着纸的手一松,那张战帖立刻乘风而起,飘下万丈深崖。 然而对面的李惜花不言,只神情平静地看着这人,可就在他们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他整个人却似过电一般猛地一怔。 他读懂了这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对对手的强烈渴望,是和他一样身在高处的孤独,令人不由得生出一种照镜观己的错觉。 同样的感受,同样的渴求,同样无人能懂的寂寞 于是 霎那之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一滴落入滚油的水,迅速地沸腾起来,先前所有的顾虑与之相比都不再重要,此刻满心满眼里只余下眼前这一人。 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在努力平复身体里所有的躁动,微微垂下的一双眼眸,再抬起时已然灿若星辰。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愿与君一战! 而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举起手中的刀,周身气势亦随之一变,仿佛封存多年的利刃终于洗去尘埃,露出了它本来的锋芒。 山岩嶙峋,四处寸草不生,只有苍松翠柏傲然挺立在悬崖绝壁之上,经年累月,风霜不易。但在这一刻,刹那间风息树止,万籁俱寂,极峰之上肃然对立的两人皆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却是谁都没动。 不过,这分静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一声悦耳的轻鸣,玄霄眼神一凛,手中长剑骤然出鞘! 这一回,他没再像往常一样存有试探之心,而是毫无保留地起手便是一招阳春白雪,寒芒乍现的刹那,剑气激荡,内力外展化作漫天细雪,与纷繁的剑光在晨曦中融为一体,极快,也极亮! 那已不是常人目力可以追及的剑! 更不是一般人能够接住的剑! 但李惜花却无声地轻轻一笑,手中长刀从容一转,幽紫刀光碎成繁星万点,逐着身旁飘过的每一片雪。 兵器交锋之声在耳畔连成一线,双方无论出招还是接招都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过瞬息便已过了数招,就在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 意料之外的变数忽生! 李惜花居然在出招中途,速度异常地强行变招,调转刀锋直指玄霄的咽喉而来,逼得他不得不也跟着变招,就因为这点毫厘之差,被对方捉住了一处空门,眼见着就要落败! 然而令李琴皇没想到的是,对他有利的局势竟在最后关头又一次生变,原本握在这人右手的剑倏然换至左手,剑破长风,硬生生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瞬间,刀剑相斩! 两股强劲的内力撞在一起,狂风呼啸之间,连大地都为之隐隐震颤,而握着刀与剑的这两人更是被这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推了出去。 李惜花反应极快,施展轻功凌空一跃,轻盈落地。不过玄霄这边显然就没那么轻松了,只见他将手中长剑猛地插向地面,却依然阻止不了后退的冲劲,剑锋与地表擦得火花四溅,连退数丈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这人竟然能双手用剑,并且用得还分毫不差? 待这阵风慢慢弱下,漫天飞雪纷纷坠落,李惜花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隔着雪看向这人,殊不知对面的玄霄心下亦是惊骇万分。 不过他吃惊的是李惜花的内功之深厚,恐怕犹在他之上! 也正由于这如此可怕的内力,原本潜藏在他身上的暗伤被彻底引爆,即使他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来,溅在岩石上分外扎眼。 李惜花猛地皱眉,心更是止不住地一颤:你身上有伤? 闻言,玄霄漠然地瞥了一眼这人,想到反正这个人也见过他的脸了,便索性把碍事的银质面具摘了丢在一旁,伸手草草抹了一把嘴角的残血,紧握手中的玄色长剑重新站了起来。 而见他再次提剑,李惜花眉头皱得更加紧了,退后了一步,沉声说道:无需再比了,我认输。 玄霄: 紧抿的唇角逐渐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缓缓抬眼,眉宇间一片孤傲,冰冷的眼神更是令人望而生畏,简直与李惜花在客栈所见的剑圣判若两人。 我以为我们是同样的人,你会懂我,就如同我懂你一样,但刚才你没尽全力。 李惜花: 他心虚地伸手摸了摸鼻子,接着轻笑出声:阁主不也是?极情剑被誉为当世武学巅峰之一,不该只是如此。 这回换成了玄霄不语,顿了顿才幽幽道:既然这样,再来。 可是 李惜花欲言又止,本想说你身上有伤,我们改日再战也不迟,但想了想,还是把这些话又咽了回去。 就像这人所说,在武道一途之上,他们是一样的人,所以他懂他,懂他对于这一战的重视,更懂得如何尊重对手。 战 唯有全力一战! 握着刀的手慢慢收紧,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敛起唇畔的笑容,肃然道:那就一招定胜负。 好。玄霄答道。 晨光融暖,清风裹挟着细雪在乱石层叠的山顶翩然起舞,而站在这漫天飞雪中的两人静静注视着对方,犹如这世间只剩下彼此。 随着李惜花周身战意节节攀升,外展的内力扰动气流,在所过之处留下一阵微风,轻轻拂去了岩石上的尘埃。见状,玄霄也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绷紧肩背略略压低了身体重心,如一只潜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黑豹。 下一瞬! 剑的寒光与刀的紫影同时在空中留下一线残虹,快得仿佛才刚刚开始,便已华丽落幕。 那一剑,声势浩大,带着足以睥睨一切的霸道,如君临天下,众生俯首!那一刀,气吞山河,无坚不摧的刀意似能斩破万古长空,眨眼天倾地转,万星陨落! 天地日月皆在这一刀一剑下刹那失色,顷刻间足以吞山饮海的磅礴内力骤然化作狂风与暴雪怒哮而来,一时草木尽折,山崩石裂。 只此一招,胜负已分。 是我败了。 玄霄淡淡说道,随着他这一句话,手中长剑竟应声而断,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可是剑的主人此刻已然顾不了这许多,彻底爆发的伤势也远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淡。他捂着胸口,闭了闭眼,最后终是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来,艳丽的红色打湿了他的衣襟,在胸前洇开一团血渍。 下一秒 这个总是如剑一样不肯轻易弯折的人,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却是再也站不住,脚下一个踉跄朝后倒去。 意识恍惚间,他似乎感觉有人朝他飞奔而来,焦急无比地唤了他一句 阿玄!!! ☆、234章 原来谁都不是例外 灰蒙蒙的细雨落在窗上,明明时值正午,一切却在这份阴沉的笼罩下仿若褪了色的旧相片,那是连烛火也照不亮的晦暗,无声中弥漫着一股压抑。 客栈房内靠墙角的一张床上,一人眼睫微颤,在如豆的烛光中缓缓睁开眼,紧接着气海穴处一阵剧烈的涩痛令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是 回客栈了? 惊疑不定的玄霄立即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发现确实是回了客栈后,他伸手在伤处轻轻拂了一下,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十分费劲地撑起身来,略略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而这一查,果然不出所料。 玉皇顶上倾尽全力一战使得他身上的内伤再次加剧,并且严重到短期内完全不能动武,否则恐有性命之忧的地步。可确认了伤势后,相反,他却渐渐一脸平静,甚至连方才初醒时眉宇间一闪而逝的痛苦之色也消失不见了,就如同身受重伤的那人并不是他一般。 玄霄起身下了床,面无表情地将衣服穿好,然而就在抬眼时,他目光忽而触及桌上放着的那把断剑,瞳孔轻轻一缩。 就这般隔空遥望着桌上的剑,他沉默着站了很久,才走到桌边拿起渊夜,握住剑柄的手依旧很稳,只不过长剑出鞘再不复往日锋芒,剑身断裂处光滑平整如镜面,足可见那人内力之深厚,简直骇人听闻。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李惜花的刀。 虽然他也曾从别人的口中听闻过那把妖刀在当年名噪一时的赤魔宫暗尊手中是如何所向无敌,可在没有亲身体会前,这世上无人能想象那带着劈山裂海气势的一刀,是如何做到刀锋所指之处风啸龙吟,天地皆惊的,而这一切的一切令他即便现在回想起来,惊叹之余仍不免心头震动,沸腾的热血久久难平。 这一战,他纵使败了,却败得心服口服,甚至那一刻,他虽败犹喜,因为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能真正与他并肩。而在那一天,他终于确定他找到了那个他一直想要的人,那是一个值得他毕生尊敬的对手,一个了解他的知音,以及一个爱他与他爱之人。 也许,他真的可以 不再寂寞了。 指尖轻轻拂过残剑,玄霄垂下眼,似是还在回味记忆之中的那一战,过了会儿才还剑入鞘,拿着剑和伞出了客栈。 外面的雨一直下得很安静,撑着伞的人也同样安静地走在街上,一袭黑衣上沾了不少飘落的细雨。他并没有走很远,没过多久就在一处无人的树下停住了脚步,蹲下身拔出手中的断剑,全无半点爱惜地用它刨了一个坑。 那不过是一个随处选的地方,不经修葺,也没有半点装饰,就这样,他把这柄跟了他十多年的剑亲手葬了,一同埋葬的还有那人曾给予过他的一切。 这大约,就是天意。 做完这一切之后,玄霄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土堆,接着便撑着伞,独自又从树的阴影中走回了雨幕里。 而在回客栈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要如何同李惜花解释,那天在他失去意识前,那人充满关切的一声呼唤至今还深刻在心中。 李惜花认出了他,明知道他的身份却依旧关心他,那是不是也意味着 思及此处,玄霄的眼底掠过一点暖意,仿佛冰雪中一瞬绽放的花,就这样怀着一点点的忐忑,一点点的纠结,和许多许多的期待回了客栈。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上楼之后,他竟会在这人屋内听见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一名身着鹅黄色裙袄的女子正泫然若泣地看着李惜花。 公子,你当真不记得奴家了吗? 而一旁的李琴皇显然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全无半点慌忙不说,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彬彬有礼却又无比疏离的微笑。 姑娘应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认错的!去年腊月洛阳城中的紫霞轩,公子曾与奴家春宵一度,难道这些公子都忘了吗? 女子死死地攥着手绢,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哭道:若不是因为发现怀了公子的孩子,又因此得罪了轩里的妈妈,奴家又怎会被他们赶出来。 她哭得伤心,气都有些接不上:奴家实在,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寻公子的,求公子看在我们母子命苦的份上,收留奴家吧。 去年腊月,洛阳? 李惜花听得一愣,倒当真叫他慢慢想起了这个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隐约记得 他那日好像是因为躲在暗处看见玄霄亲吻了唐梦柯,为此大受打击,确实到青楼买过一夜醉,之后醒来,也好像就是这个姑娘在他身边伺候,叫 叫什么名字来着? 就在他正努力回想着当日情形的时候,那姑娘见他迟迟不应,还以为他是不肯认,顿时泪如泉涌,颤着身就想给他跪下:求您了,奴家真的无处可去了,求公子发发善心,看在奴家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求您 不管眼前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向来怜香惜玉的李琴皇都绝不可能让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跪在自己面前,于是连忙扶住她,柔声安慰道:先别急,在下帮你想办法便是。 许是李惜花太过吃惊了,居然一直没能发现门外敛了气息的玄霄,所以当这人猛地推门进来时,他表情瞬间空白了两秒。 阿玄?他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脸上的从容退了个一干二净,心虚道:你的伤如何了? 而那姑娘闻言亦是回头,被身后这人的突然出现搞得连哭都忘了,只愣愣地盯着这人看。 玄霄的脸色沉得可怕,无视了李惜花的话,一步步径自朝那姑娘走去。 他平日里本就气势迫人,此刻目光冷沉如荒原上的飞雪,看得那姑娘一个寒颤,吓得连连后退,往琴皇身后躲去,颤着声问道:你,你,你是谁? 阿玄 李惜花唤了他一声,见这人根本半点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无奈只能转而对那姑娘说道:别怕,他是我朋友。 呵,朋友? 原来在人前,他们的关系也就只是朋友。 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女人,玄霄的话音愈发冷了,幽幽说道: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奴家 女子死死拽着李惜花的衣袖,明显惊吓过度,哆哆嗦嗦道:奴家,绿鸢。 绿鸢? 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玄霄微微地眯了下眼,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倏然间变得严词厉色,一针见血地质问道:说!是谁告诉你,他在这里的? 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产生了一种危机感,绿鸢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胆子,梗着脖子急于宣示主权道:这是公子与奴家之间的事情,你是谁,与你何干? 与他何干? 这一点他倒也很想知道! 玄霄朝这女人又逼近了一步,冷声斥道:琴皇与本座约战玉皇顶之事,所知者不过五指之数,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然而凌月儿给绿鸢所下的暗示中并不包括这一点,因此她根本就回答不上来,只能结结巴巴道:奴家奴家 看她答不上来,玄霄索性上前想要将这女人拉出来细问,一旁的李惜花见状,下意识便拦住这人,将绿鸢护在了身后。 虽然他也知道这里面很可能有问题,但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也不愿见面前这人如此咄咄逼人,先前唐梦柯的事也就罢了,这一次对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又是这样,这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怜悯之心吗? 阿玄!李惜花皱眉,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玄霄冷冷抬眼,眼底明晃晃的讽刺仿佛一把尖刀扎在他心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09) 去年腊月,你去过她说的地方? 呃 这回换成李惜花自己答不上来了,只得苦笑:你听我解释。 玄霄一看他的反应,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李惜花扶额,只觉头大如斗,虽然他很想回答不是,可这名叫绿鸢的姑娘说的也都是事实,那时候他的确去过紫霞轩,更见鬼的是那晚他喝得烂醉,根本就记不得自己究竟有没有过 万一这是真的,怎么办? 不是这样的,你先冷静一下,我 然而这人话还未说完,玄霄却已然不想再听下去了,来时的心情有多期待,这一刻便有多失望。他甚至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自以为可以掌控全局,结果从头至尾根本就是个跳梁小丑。 原来都是假的 什么只是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将他护在怀中,捧在手心;什么只想他每日开开心心,不愿见他受一点伤害;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假的,通通都是假的,是这人骗女人用惯了的伎俩! 从未尝过心痛的滋味,没想到却是这人又教了他一回,想到这里,玄霄一反常态,竟是冷笑了一声,看向这人的目光里透着说不出的讽刺。 李惜花,你好,你很好! 那日,唐梦柯曾经问他什么来着? 她说她不是例外 一霎那心神激荡得血气不稳,暴发的内伤逼得玄霄眼前一阵发黑,他硬是稳住身形,倒退了一步。 很好,很好,原来我也不是例外。 李惜花见他神情不太对劲,又看他似乎转身想走,遂也不管这人嘴里念叨着的什么例外不例外的,赶忙一把拽住了他,急急道:阿玄,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阁下认错人了。 玄霄又忽而敛了唇角一抹冷笑,陌生的语气就像是从未见过眼前这人一样,说完手上一个用力,竟是将这人死死拽着他衣袖的地方生生撕了下来。 李惜花: 他知道现在不解释清楚,以后依着这人的性子只怕会更加麻烦,索性顾不得许多,把手中的衣袖一丢,就想再去拦他,甚至为此不惜施展轻功,手上用了点力想硬逼这人就范。 谁知!他才刚跨出一步,绿鸢那边突然惨叫一声,脸色惨白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啊疼,好疼啊我的孩子 李惜花无法,只得回头:姑娘,你怎么了? 我好疼,我的肚子好疼 绿鸢不过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青楼女子,原本因为凌月儿的摄魂,不顾身子奔波数日才到了这里,加上方才受惊动了胎气,硬是忍了许久,实在无法才喊了出来,痛得额头上早已细细密密布了一层汗,看上去好不可怜。 李惜花见她样子不似作假,不由得脸色一变,为了救人,当机立断道:你等等,在下这就去找大夫! 而玄霄听了这话后,只无声地闭了闭眼。 阿玄? 余光瞥见这人像是仍然要走,李惜花立刻急道:人命关天,你容我之后解释可好? 阿玄! 阿玄!! 可是玄霄好似根本没有听见,直到这人喊了一句:玄霄!他才脚步一顿,幽深的眼眸里漆黑一片,下一刻出口的竟是同当初一模一样的回答。 他头也不回,冷漠至极地说道:人如何,命又如何? 说完,便再不多言,一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235章 不安 乌云堆聚之下的天空,日与夜的界限在逐渐模糊。 霏霏细雨又一次沾湿肩头,然而这一次,街上独行的人仿若未觉,再没撑伞了。他站得很直,却走得很慢,偶尔路过点了灯的人家,窗内透出的微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没有目的,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玄霄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一路行去,在经过一处转角时,他倏然停住了脚步,猛的一阵眩晕袭来,强烈到连视野内的天地都在旋转,胃里更是翻江倒海,逼得他的脸色霎时惨白。 而这一幕正巧落在了紧跟他身后的凌月儿眼里,吓得她立时不敢再掩藏身形,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来。 哥?! 玄霄扶着墙,努力压抑着濒临崩溃的血气,一丝殷红顺着他的唇角淌下,一滴,两滴,尽数落在了墙角的污泥里。 见状,凌月儿下意识以为是李惜花将他伤成这样的,眼中的妩媚之色瞬间换作了森然冷意,语气不善道:是他伤的你?! 不是他。 玄霄深吸了一口气,待血气略略平复一点后,才缓缓说道:是你。 听他这样说时,凌月儿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但当她看清这人眼里的痛时,似是又忽而明白了什么,先前的怒气也被这冰凉的目光浇熄了,一时间竟有些心慌意乱。 哥,你先别说了,我带你找个地方疗伤要紧。 她说着,就想去扶玄霄,不料却反被这人按住,那只手冷极了,只这么虚虚地一按,就像是碰了一坨冰一样,令凌月儿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她一把反握住这只手,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玄霄仿若未闻,只淡淡地问她问道:是你将那女人找来的? 微微抿了一下唇,凌月儿也不避讳什么,直言道:不错,是我。 孩子是李惜花的?他顿了顿,又问。 凌月儿: 她微微侧了点头,目光在这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闪烁了一下:想来你也问过琴皇了,又何必拿这话再来问我? 伸手撩起一缕碎发挽向耳后,借以掩饰内心的一点不安,凌月儿心想既然事情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断不可能半途而废,索性把心一横,又道:当初我答应过你绝不动他,况且以我之能,又如何动得了他? 闻言,玄霄明白她说的都是事实,但也正因为是事实,才更加令人心寒。可他没再说什么,既没有咒骂李惜花,更没有责问凌月儿,整个人就像是一潭波澜不兴的死水,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日的天色虽然看着可怖,雨却只下了前半天,黄昏时分烟敛云收,倒是慢慢放了晴。 玄霄与她一同回了千重阁分舵后,凌月儿虽然担心,但见这人似乎一切如常,如此又过了一日,便渐渐放心下来,还想着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有悖伦常,看来也深不到哪里去。 她本以为这件事会就这么平息下去,却万万没有想到 午后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小院中,微风轻拂墙角几株开得正俏的山茶花,衬得粉白的花瓣玉雪可爱。这里是凌月儿为了让他安心休养特意找来的地方,远离人烟,更远离江湖上的纷纷扰扰。 玄霄负手而立,静静站在院中的一棵树下,而他的脚边跪着一名身着绿衫的女子,生得竟比那些山茶花更加甜美可人。 葬花抱拳行了一礼,因为之前的那件事有些不敢抬头,虽然副阁主说过是眼前这人默许的,可她总觉心中莫名不安。 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玄霄冷冷问道:最近各门派动向如何? 回禀阁主,据属下得到的消息葬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如实禀明:琴皇在天冶城试剑大会上当众杀死了武林盟主张道天,昆仑派掌门裴昊暂代盟主之位后,已对其启用了绝杀令。 这个突来的消息不啻于一道惊雷,连镇定如玄霄这样的都露出了一瞬的诧异,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不可能!那一日李惜花分明与他在泰山之巅,怎么可能去天冶城杀张道天? 你确定消息无误?他皱眉,冷声问道。 属下确定。葬花点头,声音柔柔道:而且以峨眉代掌门上官雪为首的几大门派昨日已抵达此地,今早还有个一起跟来的小门派出主意,先一步挟持了一名据说是李惜花情人的女人,逼他前去换人,这会儿其他门派的人应该也已经追过去了。 玄霄脸色微变,心下暗觉不对劲:他们在哪里换人? 虽然不解他为何这么问,但葬花还是恭敬地答道:在青龙嘴。 听了这个回答,玄霄的心愈发的沉了。 青龙嘴 那座山地势险要,青龙嘴更是背临云海,这群人选什么地方不好,为什么非得选这么个地方换人? 思及此处,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加明显,顿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即转身往院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声道:随本座去青龙嘴。 葬花微微一顿,紧接着也迅速起身,跟了上去。 ☆、236章 坠崖 然而两人才出院门,便被早已等在门口的一人拦住了去路,凌月儿背对着他们,目光虚落在远处,淡淡道了一句:哥。 玄霄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瞬的沉默已然成了最好的回答。 手中轻摇着的红铜扇骤然一顿,凌月儿眼底的冷光愈盛,看也不看跟在这人身后的葬花,似是轻飘飘随口一句:你退下吧。 眼见着情况不对,葬花眼观鼻,鼻观心:是。说完,就好像全然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躬身行了一礼,运起轻功一个闪身,消失不见了。 等在场的只剩下他们两人,凌月儿转过身来,脸上的担忧再也掩藏不住,急道:你要去青龙嘴? 玄霄微微垂下眼,依旧不答。 你!铜扇一收,凌月儿气急反笑:你难道还不清楚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你怎么去,用轻功?还是你要让千重阁里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伤势,等着别人来生吞活剐我们吗? 玄霄: 重新抬眼望向远处烟黛般的树影,他幽幽说道:你不该动他。 不凌月儿缓缓摇头:我所认识的玄霄,永远都冷静自持,即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那人究竟用了什么妖法,值得你这样为他? 她甚至有些难以置信,声音忍不住都拔高了一度:你不是最恨背叛的吗?他背叛了你,不光和别女人在一起,还 住嘴!眼神于瞬间骤然冻结成冰,玄霄冷声道:此事,你不许再插手! 他转身欲走,很不得马上插翅飞过去,也不知为何他每耽搁一刻,心中的不安就加深一分,如同燎原之火熊熊而起,直烧得胸闷气燥,心慌意乱。 哥! 凌月儿赶忙追上他,急得脸色剧变:哥,你不能去!那么多江湖高手皆为了屠魔而来,万一与我们起了冲突,你又有伤在身,难道不要命了吗! 这个人这么聪明,她不信这些玄霄会想不到,可恨偏偏听不进她的劝告,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坚持一意孤行,明知前路是刀山火海,还为了那人硬要去闯,任她在身后一再阻拦,全都充耳不闻! 哥! 哥!!你别这样好不好?凌月儿喊道,一面喊一面追。 她从没见玄霄这样过,也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对这人如此重要,重要到连他自己的安危都可以不顾了,直到这一刻亲眼见了这人方寸大乱,她才意识到 她很可能做错了一件事,而且,错得离谱。 哥! 哥!别这样,你这样,我 未尽的话音,是说不出口的两个字。 她,害怕一直在害怕害怕某一天,会一不留神就失去了这个人,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可是她有心阻住,却无力改变这人的决定,而在又一次阻拦失败后,她见根本拦不住这人,被逼得实在无法,再三咬牙,最后只得妥协。 凌月儿闭了闭眼,突然说道:我陪你去。 玄霄: 他顿了顿,说道:不必。 凌月儿却轻轻笑了一声,眼里的光似也跟着黯淡了:我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护着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明里暗里总默默地帮我,所以如果这一次你非去不可,那就让我陪你。 你玄霄停下脚步,回头淡淡道:你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然而凌月儿并未接话,只曲指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哨,立时一匹枣红色的马闻声从林间飞奔出来,亲昵无比地凑到她身边。 这里离青龙嘴太远,上马,不然就赶不及了!一旦下定决心,凌月儿不再磨蹭,一把抓住缰绳翻身上了马:快! 玄霄深深看了她一眼,紧跟着也借力翻上马背,随着这人的一声:驾!日下林间,羊肠小道上两人一骑绝尘,朝着青龙嘴以最快的速度赶去。 可即使他们都这样紧赶慢赶了,甚至跑得那匹壮马到达时都口吐白沫倒了地,最终 却还是晚了一步。 青龙嘴上,众人在离悬崖三四丈的地方停住,目光皆一瞬不瞬地盯着崖边那人,猎猎罡风扬起李惜花的衣摆,吹得他鬓发散乱,似要乘风而去。 他们在换人。 因为带头的那人提出可以先放了绿鸢以示诚意,所以当玄霄赶到时,看见的便是那女人一步一颤地朝着李惜花走去。 啧。前面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笑嘻嘻道:这人我们也放了,李琴皇可不要食言而肥。趁着他说话的空档,绿鸢也正好走到崖边,被李惜花护在了身后。 纵使到了这个地步,这人唇畔依然挂着如清风明月一般的微笑。 在下说话算话。 话音落下没多久,他似乎察觉了什么,突然转头朝玄霄的方向看来,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阿玄?! 李惜花动了动唇,像是想要说什么 可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随着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那抹笑容就此凝固在了脸上。 那一刹,时间好似被谁停止了,四下里静得出奇,李惜花蓦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想要回头,却不知站在他身后的绿鸢亦是面如菜色,握着匕首的手更是不住地颤抖。 下一瞬 求生的强烈念头还是战胜了恐惧,逼着她把心一横,猛地拔出匕首,在一片喷溅的鲜血中,将这人狠狠地推下了山崖! 而当那人坠下之时,恍惚间就如停滞的时间重新流动,世间失去的颜色再一次鲜活,玄霄猛地回过神来,心脏瞬间狂跳,下意识惊恐地失声道:李惜花!!! 霎时间,满地鲜血在岩石上开出了大片的花,那抹紫色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快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后,便只余绿鸢还站在崖边。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0) 她哐当一声丢了手中的匕首,不顾脸上身上全是血迹,抱着头哭道:别怪我,别怪我,都是都是他们逼我的!而那把掉在她脚边的匕首上,是血色也掩不住的幽蓝暗光,赫然涂满了剧毒。 ☆、237章 枉为正道 忽来一阵狂风卷地,腾起的飞沙吹得凌月儿几乎睁不开眼,她隐约感到身旁有个黑色的影子晃了一下,待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顿时惊叫道:哥?! 玄霄恍若未闻,飞也似的朝崖边奔去,但方才李惜花站过的悬崖下哪还有那人的影子?唯余下茫茫云海,翻涌不息。 然而就算如此,他仍死死地盯着深渊,努力地想要找寻哪怕一点点希望,许是太过急切了,脚步不自觉地朝前靠近,瞬时便有松动的泥土石块滚落深崖,一路直坠,却连个响都听不到。 见状,凌月儿吓得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他,吼道:你疯了!而也正是这一抓,她才惊觉这人衣袖下的手在颤抖,于是余下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明白这种感觉,因为她也曾体会过这种无力与绝望的滋味,可不该这样的,她本来不是这个意思,明明一开始只是怕这人重蹈自己的覆辙,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呼啸的风在山间回荡成一片呜咽,明媚的阳光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再也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玄霄闭目,紧紧攥着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地抖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一遍一遍地告诉他 那个照亮他全世界的人 消失不见了。 一根根青筋从手背上暴起,明知道现在该做的是冷静下来,他却难以自控,胸膛更是起伏得厉害,最后不得不硬是逼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才稍稍平静一点。 玄霄睁开眼,缓缓转身走到绿鸢身边,将这人从地上一把拽起来,猛地卡住她的脖子,眼神森冷如地狱里的修罗恶鬼:说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一时间还无法接受现实,只能一字一顿地艰难开口:是谁逼你杀了他! 随着身子被慢慢举起,脸由惨白涨成了猪肝色的绿鸢死死扒那双掐着她的手,嘴里根本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拼了命地蹬腿,努力侧着眼朝凌月儿看去。 而一旁的上官雪站了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道:玄阁主这是做什么? 猛地将手中这人摔在地上,玄霄转头冷冷道:魅月! 不是我!凌月儿一愣,惊得连连后退:我没有,我只是让他来找琴皇,其他什么都没做! 玄霄不语,周身萦绕着血腥的杀意,而被他这样盯着的人,纵使是凌月儿也不由冷汗涔涔,慌乱之下,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我怎么可能杀他,我答应过你绝不动他,又和他无仇无怨,为什么要杀他? 上官雪皱眉,不悦道:阁 然而她才说了一个字,便被玄霄转头骤然厉声斥道:闭嘴! 此话一出,峨眉的弟子纷纷拔剑,雪白的剑光亮了一片。堂堂一派之主怎可能容得他人如此呵斥!这让她们峨眉颜面何存?却不料,这位峨眉的代掌门非但没有生气,还抬手制止了她门派的弟子。 上官雪看了一眼身旁的梨喜,见这人意有所指地朝她眨了眨眼,便也微微颔首作为回应。接着,她抱拳朝玄霄行了一礼,淡淡道:之前阁主助我等追查凶手的恩情,上官雪一直感激在心,只是不知今日阁主前来所为何事? 何事?玄霄轻轻说道,似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意思,讽刺像是一把火,烧得他眼中里蔓延开一片血色:你们,可真是让本座看了一出好戏。 上官雪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时梨喜同她说过的话,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此话何意? 三月十二,本座与琴皇约战泰山玉皇顶,如何去得天冶城?话音一转,玄霄转头直视问话之人,讥讽道:再说,他犯得着用琴皇的身份当众杀武林盟主吗?就这么怕你们不知道杀人者是他? 一听他这话,立马有人嚷嚷道:那可不一定,魔教妖人一向猖狂! 见有人开了头,人群中附和之声开始接二连三。 那天在天冶城,我们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人以七绝琴杀人,用的还是琴皇的独门绝学风花雪月!这难道还有假不成? 就是,就是!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有人作证你们在玉皇顶约战吗?那你把战帖拿出来啊! 对啊,你看他刚那样子,定然和魔教是一伙的! 这群家伙简直信口开河,听得凌月儿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暗暗握紧了手中得红铜扇,媚眼下杀机陡现,然而更叫她害怕的是她哥的反应,她明明是很少见这人情绪如此外露的,总觉得这人有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此时,玄霄却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眼下局势不明,他又身负暗伤不能动武,所以即使装也要装得冷静下来,只有镇住了这些人才可能脱身。思及此处,狰狞的银质面具之下,薄唇抿成一线,玄霄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就好似要将他们的样貌刻在心里一般,看得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不由纷纷后退。 心知跟这群人讲道理完全是白费口舌,玄霄索性直接命令道:魅月,将这个女人带走,本座要亲自审问,还有地上的匕首也一起带回去,让毒部立即验毒。 看他好像终于冷静下来了,凌月儿暗暗松了一口气,遂敛起眼底的杀气,又变回了那个魅惑天成的罗刹女,手握铜扇朝玄霄福了福身子,妩媚地笑道:是。 对此立即有人不满道:你说带走就带走,凭什么! 对啊! 梨喜则偷偷从背后拽了下上官雪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而上官雪也瞬间心领神会,在这人经过她身旁时,伸手拦住了玄霄。 且慢。 玄霄不语,抬眼冷冰冰地看向她,但这人对此如同毫无所觉,只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淡淡说道:本门相信阁主所言,所以这件事我峨嵋也定会详查,至于这位姑娘她话音一顿,目光闪了一下:既然阁主是为了查明真相,我等自然不会阻拦,但也希望之后阁主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玄霄: 交代? 真真可笑,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把人逼死了之后,竟然还想问他要交代? 他转过头去,再不屑多看这些人一眼,却在与上官雪错身而过之时,用冷如坚冰的口吻说道:是非不分,枉为正道。 ☆、238章 怎么变味儿了 这话正好落在了一旁梨喜的耳朵里,小姑娘顿时不高兴了,嘟着嘴气鼓鼓道:师姐都这么努力了,你说谁是非不分!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朝那已经走远了的煞神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坏人! 上官雪垂眸,眼底的神色莫可名状,伸手在梨喜头顶摸了摸:别闹。 哼!梨喜扁了扁嘴。 至于剩下的人见既然峨眉都带头放行了,加上惧于千重阁在江湖上的凶名,自然也都不敢阻拦,于是没多久便各自散了,而上官雪与其他门派几个掌门略略寒暄了几句,也带着峨眉弟子下山去了。 虽然李惜花已死,师父的大仇总算得报,可剑圣临走时的那句话却如一根针扎在上官雪心上,令她很难不在意。 许是心里装着事,下山的一路上她始终一言不发,而她身边的梨喜就好像是另一个极端,永远都无忧无虑的,随便给一颗糖就可以很开心。 啦啦啦~啦啦啦~ 梨喜哼着完全不成调的歌,在峨眉的队伍里一蹦一跳,与那些规规矩矩走着的其他峨嵋弟子形成了鲜明对比,正蹦着的时候,突然:啊呀!叫了一声。 上官雪回头,就见这小祖宗正坐在地上,泪眼朦胧道:师姐 怎么了?上官雪不解道。 作为亲眼目睹了这傻孩子是如何自己把自己平地摔全过程的目击证人,梨落嘴角抽了一下,说道:小师妹好像踩到了自己的脚。 呜呜呜梨喜哭了几声,不开心了:哪有,明明是那个烂石头不好!然后抬头看着上官雪,可怜兮兮道:师姐,我脚崴了,疼~ 上官雪: 她满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梨喜面前蹲下身来,然后就见这小丫头立马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三两下就爬到了她背上。 嘻嘻嘻~还是师姐好,师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姐啦~ 上官雪侧头瞥了她一眼:别贫了,小心掉下去。 嗯嗯! 梨喜点点头,环着上官雪的脖子安静下来,不过也没老实多久就又开始故态复萌,故意凑到上官雪耳朵边哈气,搅得她根本静不下心来想事情。 掂了掂背上的人,上官雪皱眉,淡淡道:别动。 师姐!梨喜笑道。 上官雪问道:嗯? 我想吃糖葫芦!梨喜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十分讨好地说道。 上官雪也没在意,随口道:我让人一会儿买给你。 不要。梨喜眨了眨眼:你带我去嘛! 别闹。 去嘛,去嘛,糖葫芦,糖葫芦,去吃糖葫芦~~~ 上官雪: 于是被这么骚扰了一路的峨眉代掌门实在无法,只能让其他人先行回去,而她则带着梨喜去集市上买糖葫芦,如此折腾了半天,才从一个货郎手里买到了这小祖宗要的东西。 既然两人出都出来了,也就不急着回去了,上官雪干脆在路边的茶铺找了个位置,想让她吃完再走,自己也正好喝口水,谁知梨喜却将糖葫芦剥下两粒包在嘴里,剩下的全递到她面前,口齿不清地说道:唔我吃不下,你帮我吃呗。 似乎没想到梨喜会将糖葫芦分给她,上官雪愣了愣。 吃啦,吃啦,吃糖心情好呀!梨喜双手托着下巴,催促她道。 上官雪有些动容:梨喜 见她一直没接,梨喜干脆把糖葫芦塞进她手里,跟着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什么:我不是早和你说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既然都这样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上官雪不语,过了会儿才缓缓道:可是 两粒糖葫芦一左一右把梨喜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嘴巴一嚼一嚼的像极了仓鼠:剑圣的那句话你也别放心上,这事错不在你,而在他自己,谁让他想拿咱们当枪使,这下可活该了吧~ 什么意思?上官雪微顿,疑惑道。 你忘啦,我之前为什么叫你去找千重阁帮忙? 梨喜笑得一脸幸灾乐祸:你真当剑圣那么好心,白给咱们消息不成?这家伙心黑着呢!根本就是想让我们出面替他给赤魔宫使绊子,就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反倒把琴皇给整没了,他自己肯定也没料到会这样,不然刚才就不会那么失态了。 这一点上官雪其实心里明白,只不过师父的大仇在前,她顾不得那么多而已,然而现在不同了,李琴皇一死,赤魔宫却未灭,更令人放心不下的是依着剑圣的意思,此回他们很可能是逼死了无辜的人,如果真是这样 捏着穿糖葫芦的竹签,上官雪皱眉:那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什么都不办咯~ 看这人又拐进了死胡同里,梨喜咔嚓一声把嘴里糖葫芦的糖衣咬碎了,全然不在意道:你看着吧,就凭剑圣那反应,这次千重阁肯定不会放过幕后主使,所以我们只要负责看戏就好啦,等他把坏人揪出来,咱们再上去帮忙踩两脚,完全轻松无压力~ 上官雪: 发现她一直没动手上的糖葫芦,梨喜推了推她:吃糖,吃糖,开心! 上官雪: 她默默地将糖葫芦凑到嘴边咬了一小口,一边吃一边神色复杂地看了梨喜一眼,心想这事明明挺严肃的,怎么在这位小师妹的嘴里转了一圈儿就变味儿了? ☆、239章 稀客临门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玄霄甫一回到千重阁分舵,便立即命人将被凌月儿劈晕过去的绿鸢押入了地牢,而待这女人被一盆冷水泼醒过来时,迷迷瞪瞪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张在幽幽火光下诡异无比的银色面具。 出于极度的恐惧,她下意识惨叫了一声:啊!!!接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玄霄不语,漠然地看着这个被铁链绑在刑架上的女人,过了会儿才冷冷开口,话音里是说不出的讽刺:先前几句话就能吓得动了胎气,现在杀了人,却反倒还有力气在这里挣扎? 绿鸢愣了愣,只觉这个声音耳熟极了,反应了两三秒后,突然疯了一样地叫道:是你!原来是你!你快放开我,你们这些疯子!!! 玄霄垂眸,脸上再无一丝表情,沉默得可怕,只有紧攥着不断轻颤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可即便再无法平静,此时也必须冷静,只为了这千重阁上上下下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 幽深的地牢中,黑暗里似有无数魑魅魍魉在耸动,绿鸢不断地扭动着身体,铁链晃动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放开我!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她哭喊着,被冷汗浸湿的鬓发一绺绺贴在颊边,看上去无助极了,也可怜极了,只可惜 这一次,再没有人会护着她了。 就在她奋力挣扎之时,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整个牢房突然安静了下来,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的女人懵住了,眼前如无数金星在晃,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 玄霄欺身上前,伸手死死扣住这人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为什么杀他? 我没有,我我没有绿鸢用力地想要摇头,却根本动弹不得,哭道:是他们逼我的! 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墙上火光将他的瞳仁映得极亮,其中的冷意令人望之脊背发凉。他退后了半步,扬手又给了这女人一记耳光,这一次不仅扇得她嘴角流血,就连耳孔都淌出了血来。 谁逼你?他森森开口,眼里染上一点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恨意。 唔唔脸颊高肿的绿鸢口齿不清地哭道:我,我不知道。话音刚落,她就又惨叫了一声,腹内一阵阵绞痛逼得她痛呼出声:啊,好痛!我我好痛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1) 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这人痛苦的样子,玄霄垂眸,几不可察地顿一瞬,接着再抬眼时,竟是一反往日的孤高与冷傲,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不说是吗?那好,不如本座今日就助你们母子提前相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放着刑具的桌子上拿起一把匕首来。 不要!求求你不要!绿鸢吓得抖如筛糠,疯了一般地拼命摇头:不要!!!声音绝望得破了音,仿佛针一样刺得耳膜生疼。 她眼睁睁盯着那把匕首贴上她的小腹,慢慢上移,最后又抵在她颈边 玄霄目露阴鸷,仿佛耳语般对她轻轻说道:最后再问你一次,他们是谁? 我,我绿鸢哆嗦着嘴唇,结巴道:就是那些,那些在悬崖上说让我去换,换,换他的人,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 玄霄手上微一用力,逼近的匕首划破她纤白的脖颈上,鲜血顿时顺着刀锋淌了下来:为什么要答应他们? 那一刹,绿鸢对上了面前这人不带半点温度的眸子,被其中浓烈的杀意吓得整个人如坠冰窟,她这一辈子都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死神离她如此之近过,脑海中似有一根弦猛地绷断了。 她害怕地想要往后缩,却无处可逃,近乎是在下意识地重复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是无辜的 眼中冷光一闪,玄霄调转匕首,狠狠扎在她手臂上:说! 剧烈的疼痛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片雪花,这个女人终于彻底崩溃,歇斯底里地哭道:他们,他们说,如果我不照做,就,就杀了我!我是被逼的!我也没有办法!! 就因为这样? 深吸了一口气,玄霄努力控制住自己杀人的欲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绿鸢痛得身体痉挛,鲜血顺着她的腿不断蜿蜒而下,抬起头来艰难地开口: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 然而玄霄却冷冷地笑了,将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冷眼看着这人苦苦哀求,内心里竟突然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来。 那人明明那么保护她,为了她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愿意以己换人!可她呢?在别人的命和自己的命之间,宁愿用无辜人的性命去换活路,这种人 有什么资格求救? 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开口:既然你这么想活说着,话锋一转:来人。立时,几名同样一袭黑衣的千重阁杀手走进牢房,朝玄霄躬身行了一礼。 最后瞥了这女人一眼,玄霄冷冷道:只需留她一口气在。 是。几人恭敬地应道。 绿鸢见状,失声尖叫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而当玄霄走出牢房之后没多久,阴森可怖的地牢深处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听得人瘆得心慌。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发暗,瑟瑟冷风四处游荡,仿若玄霄此刻空落落的内心,巨大的情绪起伏使得他才稳了一两日的暗伤又发作起来,才走了两步,只觉喉头一阵腥甜,气血已然上涌。可在这个虎狼环伺的千重阁里,他永远都不能露出半点弱势,只得脚步一顿,闭眼站在原地,把血又硬是逼了回去,脸色也因此瞬间惨白了几分。 守在门口的葬花见他终于出来了,立马迎上去,俯身行了一礼。 阁主。 玄霄不敢开口,怕这一开口便会露出马脚,于是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好在他平日里如非必要,也时常沉默寡言,所以葬花并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来,只低眉敛目,双手托着那把涂了剧毒的匕首递向这人:匕首上的毒,毒部弟子已经验过了,虽然毒性很烈,且俱有强烈的麻痹作用,但十分常见,无法追查到来源。 闻言,玄霄眸色一暗,他早该想到的,毕竟如果只是被那女人在背后捅了一刀,照道理那人不会毫无反抗之力,却原来是能够使人瞬间麻痹的剧毒。看来,这幕后之人可真是步步都算计得天衣无缝,分毫不差。 暗自压了压身上的伤势,玄霄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问道:魅月呢? 葬花低着头,回答道:回禀阁主,方才五绝中的毒医和神偷找上门来,自称是琴皇的朋友,想要见阁主,副阁主得知后正在处理此事。 玄霄神情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一会儿,伸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接着转身朝专门用来迎客的前厅走去。 ☆、240章 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外面的风好像越来越大了,呜呜地灌进厅内,刮得壁上燃着的烛火不住抖动,却散不尽一室幽香。凌月儿轻摇着手中的红铜扇,侧脸在光影的明灭中也变得忽明忽暗,唇畔虽笑意盈然,眼底却掠过一抹凌厉之色,旋即又掩在了阴影里。 都说了阁主不在,怎么,莫不是两位信不过奴家? 她抬手慵懒地理了理耳畔的碎发,被蔻丹花染得明艳的指尖抚过脸颊,轻点红唇。然而面前那名正坐着饮茶的青年却连眼也不抬一下,只淡淡说道:我们可以等。 燕公子此番突然登门,究竟所为何事?见他仍旧不答,凌月儿故作为难,又婷婷袅袅地走近了两步,靡靡香气亦随着她莲步轻移化作了一股香风迎面:不如说予奴家一听? 燕汐清微微皱眉,放下手中茶盏,刚想开口,却在目光触及这人身后时倏然顿了一下,而坐在他身旁正努力装哑巴的魏端见他表情有异,也跟着抬头看去,结果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吃了一惊。 这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的这般神出鬼没,走路连个声儿都没有? 只见来人虽只简单的一身黑色劲装,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凌厉迫人的气势,不过是于错身经过之时轻轻扫了一眼他们,蕴藏煞气的剑意竟令魏端遍体生寒,甚至忘了反应。 玄阁主。燕汐清迤迤然站起身来,顺手拉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某人,一反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抱拳正色道。 闻言,凌月儿诧异回头,这才发现玄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哥 她看着这个人的背影,欲言又止,一时心情复杂极了,顿了一顿后,才行了一礼,改口道:阁主。 玄霄复手而立,对此仿若未觉,只冷冷地下了一道命令:即刻去查这次是谁先提出人质交换的,明晨之前本座要看到此人的详细资料,还有重点留意这人与昆仑的关系。 魏端愣了一下:昆仑?然后就见在场除了剑圣以外的两双眼睛瞬间齐刷刷地看向他。 呃 在燕汐清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魏神偷非常怂地慢慢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凌月儿: 敛了敛先前身上的妩媚之气,她垂下眼,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红铜扇,犹豫了片刻,才正色应道:是。说完,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毒医一眼,才领命离开了。 等厅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后,燕汐清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阁主为何要独独针对昆仑? 殊不知这其实是某人有意为之,而玄霄见了他们此刻的反应,已然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于是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停留,话音一转,面无表情地问道:张道天的死,是何人所为? 一听这话,燕汐清神情骤然凝重起来:请问阁主是如何得知,能从我们这里得到线索的?说这话时,他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却又奇异地带了一丝了然的意味。 玄霄抬眸淡淡看向他,心中竟一时被勾得思绪纷杂。 还记得当初在暖烟楼被凤玉楼搅局,导致那人不得不和他摊牌之后,李惜花曾对他提及为了以防万一,已经通知他的朋友密切注意试剑大会,如今这两人既然能这么快就找到千重阁来,想来便是那人所提到的朋友了。 但玄阁主显然并不打算解释,只静静等着他要的回答,偏偏毒医的性子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怪,于是两个人谁都不肯退让,一时就这么僵了下来,搞得魏端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抓耳挠腮了半天,忍不住道:啊!你们是要憋死我吗? 燕汐清皱眉,略略加重了语气:小端。 不是,你逼我一个话痨不许讲话也就算了!现在怎么又都犟在这儿了?从来闲不住的魏神偷啧了一声,不满地控诉道:明明来的时候,你还说也许可以找这家伙帮忙的,怎么回事,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又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有些急道:我不管了,这事儿这么急,你们还在浪费时间,你不讲我来说呗! 没想到沉默了半天的神偷居然是因为燕毒医不许他讲话? 玄霄挑了挑眉,这才认真地打量起这个人来,只见这人穿得十分张扬随性,一头半长的黑发也只用一根灰布条随意绑了绑,蓬松的发尾看上去像炸开的刺猬,倒很是少见。 燕汐清一见他又要开始话痨,忍不住想要扶额,但想了想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决定随他去了,而得了默许的魏神偷便立马倒豆子一样,把他所知道的全一股脑倒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最开始李小花和我们说他有事,所以去不了试剑大会了,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消息,一直担心赤魔宫会借机生事,就让我们几个去帮他盯着,所以我们就去了。 说着说着,魏端突然像一根蔫儿了的狗尾巴草一样:可试剑大会刚开始没多久,我们看见本来应该在泰山上的那家伙居然抱着琴出现在了天冶城!大家都以为是李小花来了,张盟主还特意去亲自迎接,谁想到那人居然二话不说!当众用琴杀了张盟主! 唉他叹了口气: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再加上之前听说在唐门时就有人怀疑李小花是赤魔宫前暗尊,最后众怒难平,昆仑掌门才当机立断下了绝杀令。 玄霄静静听完这人的话,眉头却越拧越紧,眉心深深皱起一道刻痕,他掠过这个人对李惜花的称呼不提,直奔重点:杀人者,用的是七绝琴? 不光如此,那人使得还是李小花的独门武学风花雪月。魏端摇头,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地问道:所以我们来,是想问李小花真的去玉皇顶了吗? 玄霄一听,有些讽刺地冷冷问道:你们信不过他? 也不是,只是只是,唉!魏端双手抱头挠了挠,一脸纠结:真的,你是没看到出现在试剑大会上的那个人,简直和他一模一样!再说除了他,还有谁会用七绝琴弹风花雪月?我们就是想信,心里也忍不住打鼓。 然而玄霄心念电转,却突然抓住了他方才话里的一个关键词,问道:那人始终没有开过口? 嗯,对。魏端点了点头:他杀完人就跑了,在场许多人去追都没追得上,正道里不少受过李小花帮助的人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这么高武功的也只有可能是他了。 玄霄: 这两人不清楚李惜花和赤魔宫的关系,自然想不到这许多,可他则不然。此人既然能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不露半点马脚,必然是一个极其熟悉李惜花的人,又精通易容或身旁有易容高手,还武功极高 瞬间,一个猜测如从水中升腾起的气泡,于破水而出的一刹,在玄霄的脑海中炸裂开来,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得连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也逐渐冰冻,犹如酝酿着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的暗夜。 而一直盯着他的魏端暗暗吞了一口唾沫,明显感觉到这个人好像变得更加可怕了,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立马求助般地转头去看燕汐清,用口型无声地问道:我又讲错话了? 燕汐清对他轻轻摇了一下头,又转向玄霄,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和李惜花是朋友,都很想帮他,所以如果阁主知道些什么,还望能够告知我等。 然而玄霄听后却依旧不语,反而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你们只需要知道试剑大会当日,本座的确与琴皇在泰山之巅有过一战,但他既然没有将全部实情告知你们,便是不想你们插手此事。 魏端一听就懵了 实情?什么实情? 最后还是燕汐清反应比较快,问道:与昆仑有关? 这件事,本座自会彻查。玄霄态度强硬地冷声道,明显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然而对此毫无所觉的魏神偷立马抢道:可是结果他还没可是完,就被这人打断了话音。 无需再提。玄霄说道。 呃,这 魏端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尴尬,只好默默又闭上了嘴巴,心里暗恼道:这人怕不是有毛病吧? 一旁的燕汐清和他对视了一眼,亦觉得此事棘手,可这会儿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想了想还是说道:阁主,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方才所言也绝无半句虚假,所以就算是看在李琴皇的面子上,能不能稍作通融? 玄霄: 随着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他缓缓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当他再开口时,却是没再用本座的自称了。 有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等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才说道: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刚听见这话的时候,魏端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试探地问道:帮忙?谁知这冷面煞神居然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可就真真是奇了,手眼通天的玄剑圣竟然也会请他们帮忙? 而就在魏神偷满肚子惊讶和不解的时候,燕汐清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神色一凝:阁主请讲。 帮我去找他玄霄低下头,声音微微地哑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闻言,魏端张了张口,只觉喉头一哽,从来聒噪个不停的他竟难得接不下去话来,又想起毒医来时和他说过的猜测,心里顿时不忿。 为什么要我们帮,你难道不该自己去吗? 他想得简单,哪里知道千重阁这其中的水有多深?而燕汐清明显是意识到了一些东西,连忙出声阻止他道:小端。然后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 就这样,一时间三人各怀心思,俱都不言。 墙上不断挣扎的烛火终于抵不住风的摧残,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后化为一缕青烟,霎时涌入的黑暗令这原本宽敞的厅室变得逼仄起来。四周的空气仿佛正在被逐渐抽离,使得身处其中的玄霄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他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拔腿想逃,逃出这里! 可是就在他转身欲走之时,却听身后的毒医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说道:在我们离开蜀中前,那人曾经寄信给我,虽然他并没有在信中提及是谁,但告诉我说他找到了他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准备给那人一个惊喜,求我帮他筹谋。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2) 玄霄: 本已经走到门口的他脚步倏然一顿,却不敢回头,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门边,而那颗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心竟骤然痛得无以加复。 李惜花这人就是个花蝴蝶,天天在花丛里转来转去,所以收到消息的时候,我真的吃了一惊,心想是哪个人这么大的本事,竟能用网把他给逮住了。 说着,燕汐清还很轻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嘲笑谁人:我这个人,记仇,上次见面时他逗了小端,骗小端同他去青楼一起鬼混,所以我也给他备了份礼,特意在那盆菜中加了许多花椒和辣椒。 而在他话音落下后,门边那个背对着黑暗的人突然低下头,伸手握拳抵在唇边似乎在忍着什么,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燕汐清默默看着这人微微颤抖的背影,张口欲言,却又止住,过了很久很久忽而轻声问了句:阁主,可还习惯? 然而回答他的 只余下满室呜咽的风声,似乎是谁在幽幽恸哭。 ☆、241章 不咬钩的鱼 就这样,在这个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下午,琴皇的死讯连同青龙嘴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颗投湖的巨石,转眼在江湖上激起了千层白浪,而这阵风很快也吹到了同样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的凤玉楼那里。 乍一听闻这个噩耗时,凤宫主正端着茶盏轻轻吹去表面的茶叶浮沫,而当他反应过来面前这人究竟同他讲了些什么以后,整个人表情倏然凝固。 你刚刚说什么? 凤玉楼握着茶盏的手轻轻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他死了? 是。萧子楚低着头,恭敬地说道:裴昊暗中撺掇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诱使他们抓了琴皇的情人,并以此要挟他在青龙嘴换人,可就在交换人质的最后关头,那名人质却用带毒的匕首在他身后捅了一刀,并把他推下了悬崖。 重伤加上剧毒,又是从青龙嘴万丈绝壁摔下去的,纵使李惜花武功再高,也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置于桌边,凤玉楼死死皱眉,惊怒交加之下又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这些人难道还敢抓剑圣不成? 萧子楚顿了顿,莫名地犹豫了一下:是另一个女人,据说怀了琴皇的孩子。 还有另一个女人?!凤玉楼愣住,简直要被这个消息气得笑起来,怒不可遏道:这个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目前人已经被剑圣带走了,属下只查到这人是于几日前才来此的。说着,萧子楚微微抿了抿唇,突然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是属下失职,请宫主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凤玉楼一把拉了起,只见这人愠怒道:你这是作什么? 属下 面对这样的结果,萧子楚心情一时复杂极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原本按照计划,身负森罗万象功又杀了武林盟主的的琴皇会成为整个武林的活靶子,有极情剑在前,再辅以森罗万象功,到时候他们只需要在流言四起之时稍加推波助澜,江湖上必定会传出各种得之可得武林甚至是天下的谣言来,一如五年前那些人所做的一样。 只是 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现在事态完全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而他们谋划这一切,虽然确实是为了报当年正道武林血屠赤魔宫的仇,可在算计李琴皇这件事上则不然。 当初在白云山的时候,宫主就曾和琴皇言明想要让他回来接掌赤魔宫,只是那人并不同意,只此一点便可看出琴皇此人心肠太软,纵有天纵之才却难掌大权。于是为了让他好好看看这些所谓正道的丑恶嘴脸,明白自己的立场,也为了让这人认清现实,将他所有的后路都断掉,这才有了之后一箭双雕的调虎离山与栽赃嫁祸,而要的,就是他百口莫辩。 他们原本是想要逼李惜花手中的刀染血,却怎么也没料到 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反而死了。 自认为这一切原因很可能出在自己身上,萧子楚的心情不可谓不沉重,自责更是如同一片深海仿佛要将他溺毙。 是属下办事不利暴露了身份,才引得裴昊起了戒心,属下愿领责罚,请宫主降罪! 凤玉楼本来就已经被眼前这事弄得极为光火,自然更是见不得他这般,不由又动了怒:给本座好好站着,站直了,不许动不动就跪! 宫主 萧子楚身体一僵,本想再跪下去的动作只得顿住。 凤玉楼: 反应过来他又对面前这人乱发了脾气,凤宫主僵了一瞬,脸色愈发地难看了,但还是忍着心头的烦躁与怒气,略略缓了缓语气,安慰他道:此事不全怪你,我也有责任。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接道:是我漏算了裴昊这厮的精明,以为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稍微钓一钓就上钩,却不曾想这次他竟是不咬钩了,而他杀 话音在触及某个字眼时戛然而止,四周霎时陷入了一片安静。 凤玉楼似乎是刻意想要避开这个名字,目光闪了一下,继续说道:杀琴皇是为了保他盟主的位子,并且不光是那人,接下来我们这些当年的知情者也一个都怕跑不掉。 萧子楚默然,不知该如何作答,而他等了许久也不见面前这人的反应,只得微微抬起一点头来。 似是察觉了他的目光,凤玉楼不想让这人看见他眼底的恨意,便转过头去,故作平淡却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也罢,既然他们想唱戏,那本座就来亲自陪他们唱这出戏好了。 他微微一笑,眼底的冷光令人不寒而栗:你去把梨园公子玉楼春三日后要在济州湘妃阁拍卖森罗万象功的消息放出去。 这萧子楚一愣,迟疑道:会不会太明显了? 呵!凤玉楼嗤笑了一声,挑了挑眉,阴恻恻道:裴昊这老东西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吗?他不是喜欢装正义清高吗?武林盟主的位子他既然敢坐在屁股下,那不如也一并尝尝被这些墙头草推着往前跑的滋味。 早就惯于此道的萧子楚一听,心下立马会意,抱拳道:是。 嗯,去吧。凤玉楼顿了顿,又补了句:小心些。 萧子楚本来都已经转了身,却在听到这话时脚步一顿,又重新转身回来,他心中一暖,但面上只恭敬地说道:是。 而就在这人离开后没多久,站在桌边的红衣青年终于忍不住怒气,周身气压瞬间直降,连带着四周的温度也好似猛地跌破了冰点。他冷冷笑了一声,伸手拿过桌上的茶盏端在手中仔细看着,几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声:师兄你放心,我定会替你报仇的。 说这话时,这人明明生了一张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脸,神情却极不相符地狂傲中透着一股狠厉。又过了一会儿,他将端着茶盏的手举平,微微眯眼看着前方,一松手,坠落的杯盏在瓷器破碎的声响中霎时碎作数片,茶水淌了一地。 夜幕渐临,呼啸的狂风穿堂而过,猎猎红衣衬得这人如邪似魅。 而在这越加阴沉的天色中,凤玉楼定定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盏,忽而敛了所有的表情,平静无比,也危险至极地淡淡说道:我要你们,全部给他陪葬。 ☆、242章 面具 自那日过后,随着拍卖的消息被顺利放了出去,江湖中的风浪也越来越大,许多人都说这摆明了就是魔教的圈套,咒骂者有之,唾弃者有之,却更有一批人明知是陷阱,还被悬在前头的诱饵勾得心痒难耐。 想想看,那可是森罗万象功啊! 练了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登顶武学巅峰,达到平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们这些人练武功,做侠士,谁不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扬名立万?况且如今极情剑法已经散了出来,如果再得到森罗万象功 再说了,有那些名门大派做领头羊,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但若谁真趁此机会捡了漏,那可就是鱼跃龙门,从此一步登天! 于是不管是真想伸张正义的热血之士,还是包藏祸心的虚伪之流,全都一锅粥似的混杂在一起,高喊着要剿灭魔教的口号,逼得身为代盟主的昆仑掌门裴昊骑虎难下。 先开始他还有心和这些人强调这是圈套,要是去了就是中了魔教的奸计!可惜绝大部分人根本不听他的,还说如若就此退缩,岂不代表武林正道怕了魔教,任由这些人踩在他们头上日日耻笑? 而他自己一想,也觉得有道理,想当年十二门派围困赤魔宫时,不就胜得无比漂亮?更何况他这一次要是退缩了,将来别说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怕连在江湖上都难以立足,那他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岂不都毁于一旦? 如此权衡利弊,思量再三,最后裴昊决定冒险一次,但也不是白白冒这个险的,他在拍板之后很快就下了一道命令,集结所有门派共同讨伐魔教,而那些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自然一呼百应。 就这样,几大门派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表面上倒是出奇的沆瀣一气,磨刀霍霍只等着拍卖那日狠狠杀魔教一个下马威,叫他们好好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却也正因为有了这一阵滔天巨浪的遮掩,自青龙嘴后本该万众瞩目的千重阁反而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就连琴皇的死也不再重要,毕竟这些人一门心思扑在挑掉魔教这件事上,自然顾不了这许多。 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毒医他们。 那日燕汐清受了玄霄的请求,一出千重阁便火速联系了四绝之一的妙想天开薛银生,期望能借这人最近刚研究出来的人鸢飞下山崖,找寻李惜花的下落。可是青龙嘴下的深渊实在太深了,就算借了巧力也根本下不去,他们找了整整一天,尝试了无数次,最后只在峭壁丛生的枯树枝杈上发现了一根断掉了的编作同心结的红色手绳。 玄霄记不清他是用怎样的表情从那人手中接过那条红绳的了,因为那一瞬间,就好像最后的一线天光也沉入了黑暗,他只觉呼吸困难,浑身的血液霎时结成了冰。 所谓绝望,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感觉吧。 漫漫长夜,寂寂无声。 一片残叶被风吹下枝头,飘然落在一人脚边,盈盈月色在爬上那片玄色衣角的刹那,仿佛被这无边的孤寂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人静静地独自坐在石凳上,眼神空茫地看着前方,他已经这样坐了很久很久,夜风几乎带走了这人掌心所有的热度,冰冷一如那枚被他紧紧攥着的龙纹玉佩。 这几日里发生的一切就好似一场大梦,他迷迷瞪瞪地按照剧本演着自己的角色,可脚下的每一步都飘飘然像是踩在云端,没有半点真实感。 他甚至忍不住暗暗地问自己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一遍遍的问,然后再一次次地茫然不知所措。 玄霄抬起手轻轻放在胸口,一下下的心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那里曾经从来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爱,可是某天有一个人硬生生地挤了进去,然后就再也抠不出来了。 但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还记得当初他在霹雳堂时对唐梦柯说过,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会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真当这一切发生了,他固然感受到了被人背叛的愤怒,却偏偏没有起哪怕只是一丝丝的杀意。 本不该,这样的 他应该恨的,恨那人玩弄他人,恨他的滥情不专,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疼? 静坐着的人垂下眼,指尖一点点描摹着玉佩上的花纹,仿佛眼前摆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却偏要绞尽脑汁去想,最后刨土般地将那些过往自记忆深处一点点挖出来,摆在眼前,竟像是一块块闪着微光的碎片铺满了他的整个世界。 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遇见的? 是青楼里不经意的一瞥,随口的搭讪?还是白云寨中的碰巧搭救,互相试探?亦或许是多年前在梁溪时,那夜大雪中朝他伸出的手 他 又是,怎么动心的? 是那人答应帮他完成赌约,承诺一言为定的时候?还是深夜等他,关心他冷暖的时候?亦或许是在孤亭中,那人枕在他膝上,握着他的手浅浅睡去的时候 那人说过,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说这个世界不会永远笼罩在黑暗中,雨下得再久,也终有一日会放晴。他照亮了他的全世界,融化了他心中所有的积雪,可是他没有教过他,天空放晴之后,终有一日会再阴云密布。 骗子 明明答应过绝不骗他,明明答应过即使下地狱也陪着他,明明 明明 承诺了他那么多 最后却独留下他一个人,又重新坠下深渊。 他骗了他,他该恨他的! 如此的不负责任!如此的三心二意!如此的卑鄙小人! 可,为什么恨不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 捏着玉佩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退,玄霄的呼吸随着心绪起伏逐渐的乱了,血气翻涌不停,令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旧死死捏着那枚玉佩,耳边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一遍遍回响。 以前也不是没人关心过我,可当换成是你,我就非常欢喜。 因为喜欢你。 那你喜欢我吗? 那时,他没有回答他,现在,他没有机会再回答他了,但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说 仿若这些天的梦境刹那间破灭,仿若一阵天旋地转后终究面对了现实,玄霄握着玉佩的手突然抬起,用力地抵在唇上。 我爱你。 他低低的说着,声音哑成一片,明明只不过是短短的三个字,却好像用尽了这人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如风中的残烛,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月下,静默的小院就像一座孤坟,有人在树下仰起头,闭眼的瞬间,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碎在了黑暗中。 然而纵使再悲痛,月落日升永远日复一日,唯一不同的是,有的人能够见到,而有的人则再也见不到了。 因为琴皇的事,凌月儿这几日一直在留意他哥的情况,一大早就端着食盒来找这人,而她甫一踏进小院便看见门是开着的,但还是敲了敲门才莲步款款地走了进去。 哥。她装作无事,笑盈盈地说道:我带了冰糖莲子羹来,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微熹的晨光透过半开的窗照了进来,轻轻落在窗前的桌案上,伏在案前的人执笔正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她带来的食盒。 赤魔宫最近动向如何? 凌月儿又走近了几步,一边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说道: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反正左右也牵扯不到我们千重阁。 玄霄抬眸深深看了这人一眼,伸手将盛好摆在他面前的莲子羹推到一边:魅月。他冷冷说道,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 闻言,凌月儿拿着盒盖的手僵了一瞬,忽而沉默了,过了会儿再装不出先前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里泛起了一丝苦涩:我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跟你立那个赌约。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3) 而她此话一出,连玄霄也跟着没了言语,默不作声地拿起玉印盖在面前的纸上,等做完了一切才语气稍缓,解释道:如果本座所料不错,神机大炮的图纸应是在凤玉楼手中,虽然图纸的真伪有待商榷,但赤魔宫此举的用意却很难说。 凌月儿欲言又止:你的意思是 身为夜丞局镇府,理当为朝廷肃清乱党,而且一旦事发他拿起桌上那张纸递给面前这人,幽幽说道:你以为千重阁又能保得住? 肃清?乱党? 凌月儿听得满腹狐疑,接过他递来的纸一目十行地草草扫了一遍,顿时惊了一下。 哥,你这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纸,分明是一张加盖了青麟卫玉印的官文,上面写的是授命她领兵火攻营,明日带人包围湘妃阁! 她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原来你都知道了。说完,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也是,这么多年了,她总是什么都瞒不过他,这次又怎么可能例外? 之前让你对萧子楚摄魂,办得如何了?话音一转,玄霄又沉声问道。 摄魂? 这件事凌月儿办成已久,但在那之后又接连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如果不是这人在此时突然提起,她自己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么回事,而也正因为想起来了,才惊觉他哥原来一早存了想要动赤魔宫的心! 再思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凌月儿不由心中震动,渐渐也敛了举止间的轻浮,正色道:是,都已经办妥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之前让查的事情也有了结果,确实是裴昊买通了那几个小门派,交换人质的主意也是他让那些人提的。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原本垂下的手慢慢攥紧。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结果之后,却仍令他心绪难平。但他藏得很隐秘,凌月儿全然没发现这人的不对劲。 她又道:还有,你之前让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惊吓过度,小产又加上血崩,没救得过来。 玄霄: 嗯。他淡淡说了句:交代你的事,速去办了。 从凌月儿踏入这间院子开始,自始至终这人都表现得极为镇定,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加之方才她又听了这人的一番解释,于是更加不疑有他,领了命后便离开了,殊不知在她走后,玄霄碰也未碰那碗冰糖莲子羹,而是径自走到柜子旁取出了一包东西。 他将布包放在桌上,像是在想什么似的定定看了许久,才伸手解开了上面绑着的绳结,而那里面放着的东西不是它物,却是一套不起眼的灰色长衫以及一张□□。 ☆、243章 开个玩笑 一日后,济州。 暮色里,城郊寺院传来的钟声恢宏深远,甚至盖过了湘妃阁内伶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而随着天色渐暗,原本该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阁外却被一支支燃起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掌门。一名昆仑派弟子近前几步,附耳低声道:除了峨眉,其余十一门派的人都集结齐了。 许是旁边火把上油浇得多了,总偶尔有一两声噼啪脆响并着炸开的火星,熊熊火光映亮了裴昊的侧脸,另半张脸则隐在黑暗中。他眯了一下眼,沉声道:确定峨眉未到? 那名弟子点了点头,恭敬地答道:是。 闻言,裴昊神色微凝,不由有些意外。 峨眉竟然没来? 但他转念一想,又心生不屑,料定是那位复姓上官的代掌门太过年轻怕事,而且都这个时候了,该来的早来了,不来的也不必再等了。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的人群,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但下一瞬这抹暗色很快又被掩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清风明月般的澄澈。 他转过身来面对众人,先清了清嗓子,才扬声说道:诸位且先静一静。说这话时,他用了点内力,在场的几拨人马听他发了话,俱都转过头去看向这人。 溶溶月色下,一袭霜色道袍的裴掌门捻了捻花白的长须,只单单这么站着,便自有一派从容气度,端的是仙风道气,仿若仙耆。 今日诸位英雄愿意前来襄助我昆仑派铲除魔教,实是给足了裴某人面子,所以贫道义不容辞,当尽力替大家周全。 他侧目看了一眼身后湘妃阁的大门,又道:众所周知,魔教中人狡猾无比,这次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大摆鸿门宴,湘妃阁内必定暗藏杀机。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即有人不满地叫道:那又怎样,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咱们人多势众,大象还踩不死他们这群蝼蚁了? 对于这人的插话,裴昊也不恼怒,反而微微笑道:这位壮士言之有理,不过小心点总是好的。说着,他话音一转:对此贫道倒是有个主意,不如将各门派的人马分作两批,一批随贫道一同进阁,另一批留守阁外,如若我等在阁内出了什么情况,在外也好有人接应,大家意下如何? 若是站在正道的角度来考虑,这个提议可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自然是极好的!所以大家听完后非但没什么异议,还都异口同声地夸裴掌门思虑周全,只不过这群人里并不包含站在角落里的那名灰衣男子。 那是个样貌极普通的中年男人,走大街上一抓能抓出四五个和他瞧着差不多感觉的,武功也就平平无奇的样子,即使偶尔有人注意到他,也都当他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人物,殊不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改扮后的千重阁阁主。 虽然,昨日凌月儿带着他的官文去领了火攻营的兵马,可实际上玄霄并没打算让她出面,只不过是想将这件事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罢了。 他不调千重阁的人,乃是因为夜丞局听的是皇命,千重阁逐的是利益,如果真让千重阁明面上无端端地插手进来,只怕有心之人会借机生事,相比之下调动青麟卫的理由充分,反而要容易许多,而且火攻营也已经都准备就绪,只等着他一声令下。 就在他思绪千回百转之际,这边几大门派正听从各自领导者的指挥,有条不紊地开始分组,而他这种不入流还没有阵营,基本算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都是自愿前往或留守,于是他见机快步往跟着进阁的那堆人里一站,等他们分好后没多久,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随着众人一道进了湘妃阁。 此地是济州最大的梨园,之所以得名湘妃阁,是因为园中有一座戏台。 昔有湘妃为帝舜之二妃,暮年的舜帝虽斩了恶龙,平了湘江水患,最终却未能归来,二妃闻讯悲痛欲绝,其泪洒于竹上成斑斑泪痕,后世称为湘妃竹。而这座戏台则正是用湘妃竹所搭建的,故名曰湘妃台。 但湘妃阁内布局的精巧远远不止这一点,众人沿着花砖铺就的石径一路行来,只见楼台水榭、廊腰缦回,放眼望去好似人在画中,虽然不至于令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如何,却倒是让末尾跟着的这群江湖小杂鱼们狠狠开了一番眼界。毕竟若是换作平时,他们哪有钱来这种地方?能日日烧刀子加牛肉,就已经是人间极乐了。 简而言之,就是穷。 而这一点对于身处其中的玄阁主来说,很是深有体会,因为站在他旁边的一个神经病正乍舌道:诶,我滴个乖乖,这可真是有钱啊!之前听他们讲有钱人家的茅坑都是金子做的,老子还不信,现在信了信了。 另一个人明显和说话这人相熟,接道:不可能吧!谁这么缺心眼儿啊?万一茅坑被偷了怎么办? 他刚说完,后面一群人笑出了声,引得前头几大门派的人纷纷回头,就连裴昊都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神情很是不愉。 对目光极为敏锐的玄阁主自是瞬间觉察,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旁边这人,偏偏四周都是一群正在笑的傻子,反而显得他这个不笑的傻子鹤立鸡群。 玄霄皱眉: 好在前头那些人并没太关注他们,很快便又移开了视线。 月渐东升,漫天的星子如细沙一般,忽明忽暗地沉在夜色里。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群人越走越深,原本还能在路上碰见一两个客人,渐渐地却是都不见了,就连玄霄身旁这群咋咋呼呼的人都像是察觉了周围的不对劲,一个两个的全闭上了嘴,四下里一时静得诡异。 见状,一名昆仑弟子小声道:掌门师叔,前面就是湘妃台了。 裴昊轻轻颔首,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握紧了拂尘。他警惕无比地看着通往前方的最后一道圆拱门,正是神经紧绷之际 突然! 骤起的乐声似是在迎接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充满了异域风情的曲调很是陌生,空气中慢慢飘起一股暧昧而浓烈的香气,像是最火辣的美人撩拨着这些人的神经。 裴昊立刻警觉起来,出声提醒道:大家闭气,小心有毒! 而经他这么一提醒,醒悟的众人纷纷照做,那些缀在后面想浑水摸鱼捡便宜的人一瞧居然这么危险,便忍不住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毕竟谁知道这闭气要闭到什么时候? 万一里面全是毒 憋不住吸了一口,那岂不是要当场暴毙了? 一时间,好几个同玄霄一起进来的人连同方才聊天的那俩大傻子全都脸也不要了,直接悄咪咪地溜了,而一旦有人开了头,犹豫不决的另外一批人也像是受到了鼓励,弄得原本声势浩大的讨伐队伍竟是连魔教的人都还没见到,就先被吓去了一截尾巴。 不过走在前头的裴昊自是不知道这些,闭气之后便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进了圆拱门,而在他进去之后,正道众人也都各自握着兵器,鱼贯而入。 可是 所有人想象中杀机四伏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相反湘妃台下还坐着几个听曲儿的客人,见他们这群人手拿凶刃、凶神恶煞的样子,立马惊得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往另一边的门口移动,就连台子上弹琴跳舞的几个姑娘也都被这阵仗吓得变了小脸儿,俱都求救似的朝旁边一人看去。 那人大约是管事的人,腆着一个大大的啤酒肚,明明一副害怕的样子,却还不得不挤出个笑容来:各位老爷,这是来听曲儿啊,还是看戏?他也不敢靠近,在离他们四五步的地方问道。 裴昊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后面有人嚷嚷道:不是说今天晚上这儿有人拍卖森罗万象功吗!人呢? 那管事的听后一脸茫然:拍卖?接着又陪笑道:各位老爷怕不是弄错了,我们湘妃阁是济州出了名的戏园子,到这儿来的客观都是听戏的,怎可能搞什么拍卖? 听戏? 众人面面相觑,但裴昊明显不信,冷冷笑道:既是这样,今日奏的又是什么曲? 管事的听出他的话外音,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一边看了看戏台上那十来个姑娘,忙不迭地解释道:老爷您来得巧,她们是我特意请的戏班子,据说是打西边儿过来的,我瞧着挺新鲜,就雇了他们帮小人招揽生意。 他陪完了笑,又回头瞪了眼台上那群姑娘,不悦道:都愣什么愣,眼瞎了没看见客人还在这儿吗?继续啊! 而那十二个美人被呵斥过后,便又都拿起了自己的乐器,弹琵琶的弹琵琶,吹笛子的吹笛子,顿时悠扬中带着些古怪的乐声再次响了起来,搞得原本雄赳赳气昂昂准备来杀魔教一个下马威的正道人士全都懵在了当场。 这什么情况?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搞了裴昊一个措手不及,在场众人对此更是一片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就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嚷了起来:格老子的,谁他妈说森罗万象功在这儿拍卖的? 对,谁说的!这不是耍大家玩儿吗? 说话的这两人也出自玄霄所在的这个跑了大半的奇葩的队伍,可虽然表面看上去并没什么异常,但他却始终隐隐感到有哪里不对劲,而且这充斥四周的香味总好像在哪里闻过。 而这厢,裴昊看大家人心开始散了,不由心道不妙,面色一沉:大家安静,小心中了魔教的奸计。 结果他话音才落,就听一个人骂道:呸,老子刚偷偷吸了口气,根本没毒!闭个屁的气! 众人: 于是,有人听了他的话也试着不再闭气,结果发现真的没毒!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就连昆仑派自己的弟子也都发觉这是个乌龙,交头接耳地小声嘀咕起来。 掌门 始终站在裴昊旁边的那名昆仑弟子欲言又止,想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掌门师叔,好像确实没毒。 裴昊: 少林的大师见他脸色不好,便和善地笑了笑,伸手做了个佛礼,宽慰他道:想来是魔教故意放出的消息,裴掌门能谨慎是好事。 裴昊却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心中想着不该是这样,难道 赤魔宫放出消息就只是为了耍他们不成? ☆、244章 冤有头债有主 不光是裴真人,一开始就连玄霄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毕竟凤玉楼的性子是出了名的乖僻,行事风格也十分任性妄为,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却很快推翻了他的这一猜测。 一声筝鸣如石投水,悠悠余音似涟漪荡开,伴着笛声低沉的呜咽,仿佛在人眼前缓缓铺开一副画卷,绘着大漠的孤烟与长河落日。 渐渐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被这苍茫飘渺的乐声震住了,丢了魂儿似的望向高台,只见环绕着湘妃台而建的层层台阶上摆着许多海棠,而被万花簇拥着的那十二个美人容色殊丽,极尽妍态,竟是比花更娇艳明媚。 她们的衣着也极为特别,以孔雀绿、赭石和靛蓝为主色调的裙衫上,黄白间色的莲枝花纹枝影横斜,各自托着乐器或坐或站,有捧笙的,有抚箜篌的,其中更有一人反弹琵琶,舞姿婀娜,其时一阵风拂过,轻扬裙纱,美得恍如从壁画上飞下来的天女。 许是众人的目光太过炽烈,引得那名女子回眸一顾,金色细链挂成的面帘之下,红唇轻勾,而随着越来越急促的鼓点,她每踏出一步,脚踝上挂着的金铃便跟着叮当作响,像是沙漠里的驼铃声,带着他们走向鸣沙山,走向月牙泉,走向那个曾经的盛世 这一幕本是极美极艳的,可这一声铃响却如惊雷一般陡然炸醒了玄霄!他猛地回神,终于想起是在哪儿闻过这种浓烈的香味,而等他稳住心神再往湘妃台上定睛细看时,果不其然,那名踩着鼓点翩翩起舞的少女正是魔教明尊! 然而这种震惊只在玄霄的眼里闪了一下,很快就被先前呆滞的目光所掩盖,如此过了会儿,在确定没有露出破绽后,他又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四周的人群,心下一阵骇然。 明明先前早已经见过这个女人数面,可为何方才踏入此地时,他居然毫无所觉? 这个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而周遭人的反应令更是他不禁怀疑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就在他暗暗惊疑不定之际,一道箫声自高台上的屏风后幽幽传出,与原本的乐声容融在一起,又似独立于众人之外。那古怪的调子谈不上悦耳,却也并不难听,在一阵暴风急雨般的鼓点过后,声调猛地拔高了一度,竟是使人越听越烦躁,心中渐渐烧起的怒火似要吞没所有理智。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4) 察觉到这箫声的不对劲后,玄霄丝毫不敢大意,暗中急转极情心法以稳定心神,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这类音功正面相抗,感受远比在暖烟楼那次要可怕得多!于是不难想到这箫声的主人就是据闻能与琴皇七绝琴一较高下的另一人,赤魔宫宫主凤玉楼。 漆黑夜幕下的戏台上,一出足足筹谋了五年的戏终于缓缓拉开帷幕,而这出戏的主角正手持玉箫,自屏风后迤迤然走了出来。他眉眼含笑,可那笑意中透着的是赤裸裸的讽刺,一袭红衣曳地,艳烈一如当年十二门派围剿赤魔宫时淌下石阶的鲜血。 爬上了中天的月亮圆如银盘,柔柔洒下的明光映亮的却是一片片爆满了血丝的眼睛,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利刃!渐渐的乐声稀了,只留下那道怪异的箫声回荡在夜风中,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下一秒 就像是乐章开启的前奏,不知是谁人手中的剑最先没入了谁的胸膛,喷涌的血液似在月下绽开了一朵妖艳的花。 见此情形,玄霄心里咯噔一下,可他还来不及往后撤,身旁的那些人便已举着兵器朝他攻来,逼得他不得不也跟着搅了进去,不过好在他站的位置极其靠后,这才没让那些人发现他这边的异常。 几乎是瞬间,四周响起的刀剑声连成了一片,随之血腥味很快浓烈得令人作呕,目光所及之处尸骸遍野,让人几乎无法落脚,可偏偏一切就像是一出默剧,甚至那些人在合眼的最后一刻,竟都没有一个人出声。 何其,诡异。 不过虽然事发突然,玄霄来时为防万一,还是提前做了些准备的,他早已用几颗猛药暂时压住了伤势,现在倒也勉强能够应付这些人。他一边举剑抹过身侧之人的脖子,一边分神朝湘妃台上看了一眼。 凤玉楼的注意力则似乎全都放在了裴昊一人身上,冷眼看着这人扬起拂尘,指出如电,一次次杀死身旁的昆仑弟子,就连之前喊他师叔的那人也未能幸免,全都一个个地倒在了地上。 玄霄: 眼前的场面实在太乱,玄霄只得收回目光,先按兵不动,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那名黑衣青年已不知何时到了台上。 宫主,一切都准备好了。萧子楚垂首,恭敬地说道。 闻言,凤玉楼放下手中的玉箫,冷冷勾了一下唇角,而就在箫声停止的霎那,众人突然感到内力受制,不管是在杀的,还是被杀的,竟全都烂泥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没有了箫声的控制,许多人逐渐清醒过来,等他们看清眼前的景象,发觉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以后,俱都露出了惊恐万分的表情,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更有人愣了一会儿后,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至亲至爱,崩溃大哭。 今夜发生的所有就像是一场噩梦,再没有什么比突然梦醒,自己手上沾满了同门甚至亲之人的鲜血更令人绝望的了。这一刻,只怕人间炼狱也就不过如此,偏偏造成这一切的凤玉楼笑得十分快意,恨不得拍手叫好。 你!你!裴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愤怒瞬间又一次烧红了他的眼。 凤玉楼一步步走下湘妃台,走到这人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这人:裴掌门,五年未见,别来无恙。 他这话一出,顿时犯了众怒,还活着的那些人纷纷骂了起来。 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什么我等若今日不死,他日必定屠你赤魔宫满门 什么就算我等今日身死,正道也定与你魔教不死不休云云 听得凤玉楼嗤笑了一声,一双狭长的凤眼缓缓抬起,轻轻扫过在场的那些人:难过吗?愤怒吗?怎么你正道屠我赤魔宫门人的时候就是理所应该,本座杀你正道之人便是罪该万死? 有个昆仑弟子啐道:我呸,魔教妖人都该死! 呵凤玉楼转过头去,淡淡道:昆仑。 见他如此,裴昊霎时警觉,眼看着事态不妙便先下手为强,反口咬道:若不是尔等妄图利用森罗万象功为祸江湖,当年张真人又怎会带领我等围剿赤魔宫!你不仅派魔教中人杀了他,如今又在此屠戮我正道,用意险恶,简直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 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凤玉楼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得狠了,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好一个其心可诛! 他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沾在指尖捻了捻,目光骤然转冷:既然是匡扶正义,那当年你们峨眉、昆仑、青城三派为什么要囚禁我赤魔宫的宫主,不惜用大刑也要逼他交出森罗万象功?究竟是谁用意险恶,谁其心可诛? 然而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经过方才之事,大部分人已经被仇恨烧得失去了理智,根本不听他在讲些什么,而裴昊则是早就料到了他要提起此事,自是不肯承认。 无上天尊。他先念了句道号,之后换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指责道:你们杀了峨眉掌门和张盟主,如今又来我昆仑头上泼脏水,贫道清修数十载,自问道心澄澈,岂容你这等妖人红口白牙,肆意污蔑! 明明是事实,到了这人嘴里却变成了污蔑,在场更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哪怕仅仅只是一声质疑!这一刻,凤玉楼彻底死心了,甚至有些想笑他自己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又想,或许是被那人给传染了吧,他竟然奢望这些人有那么一点点良知。 可笑至极。 夜里的温度越降越低,一阵阵的寒意直冻得人瑟瑟发抖,然而这风再冷,也冷不过人心的凉薄。 凤玉楼沉默了许久,才幽幽说道:不错,定禅是本座设计杀的,张道天也是,本座既然做了,就绝不会不承认,不像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恶心得让人简直想吐。 本座原想着,既然师兄那么护着你们,那或许你们当中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能辨事理的人的,但可惜他状若随意地摊了一下手,倏然敛了笑意:没有。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垂下眼来:也罢,同你们说这么多,不过是想某些人临死之前做个明白鬼,日后进了黄泉地府,记得冤有头债有主。 知道为什么会有今日吗? 一袭红衣之人转身,眼底写满了嘲讽:其实早两年本座就已经决定收手,这次来也不为一统什么狗屁江湖,最开始布这一切的局,只单单是为了张道天、定禅还有你。 但是后来,本座改主意了。凤玉楼轻笑,问道:裴昊,裴掌门,裴真人知道是为什么吗? 裴昊不语,因为他清楚现在不是激怒这人的时候,要不是这魔教妖人不知使了什么奸计,弄得他们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否则能够通报信号的烟火就在他身上,只要守在外面的人得到了消息 然而令他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如意算盘早已尽数暴露在了面前这人的眼里。 你不该杀李惜花的。 凤玉楼蹲下身,将手中握着的那支玉箫举到眼前,就像是在看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一样,指尖轻轻地一点点拂过其上。 他那么为你们正道着想,就为了保护你们这些所谓的朋友,曾经甚至不惜和本座翻脸,可是你们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凤玉楼拔出藏在玉箫中的箫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捅进了面前这人的心口。随着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裴昊蓦然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低下头却是不能,瞳孔极速收缩。 你你 他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人,拼命地想要说什么,然而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因为凤玉楼捂住了他的嘴,拔出箫中剑,又一次狠狠捅入了他的胸口。 冰冷的月光下,温热的血液溅在凤玉楼的脸上,可他只稍稍闭了一下眼,脸上表情一片漠然,却又透着一种残忍的悲哀。 所以,本座后来想通了,你们都该死。 ☆、245章 所爱隔山海 一句该死,就像监斩官行刑前扔下的那支斩首剑令,宣告了他们的罪名,对此裴昊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一点点将利刃抽出自己的胸膛,身体痉挛般地颤抖了几下。 在这寂静的夜里,连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都变得清晰,最瑰艳无暇的红色很快铺满他了的身下,聚成浅浅一洼,而那仰面躺在血泊中的人双目空茫地瞪着前方,临死前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看上去狰狞极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在场许多人都被这突来的一幕惊得忘了反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裴昊死了? 这下不光峨眉和青城,就连昆仑掌门也死了? 只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裴昊的死犹如一枚深水炸弹,爆炸的瞬间,所有人都慌了!在逼近的死亡面前,有的人开始不顾颜面改口求饶,但也有人宁死不屈,痛骂魔教心狠手毒,一时间哀求声、谩骂声交杂在一起,仿若一百只苍蝇在人耳边嗡嗡作响,吵得凤玉楼内心烦躁无比。 阿伊莎。 他将这些人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握着还在滴血的箫中剑缓缓站起身,命令道:通知所有人,务必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撤离这里。 早就候在一旁的阿伊莎盈盈一笑:是。说完,又侧目看了眼躺了满地的正道众人,眼底笑意愈盛。 而那些人见阿伊莎带着人离开后,顿时更加慌了,像是一口炸开了的锅,剧烈沸腾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 你要是杀了我们,正道不会放过赤魔宫的! 对!放开我们!放开我们! 外面有人守着,老子要是死了,你们也出不去! 然而凤玉楼只欣赏杰作一般地看着这些人,冷冷笑了一声,可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记响指。清脆的弹指声在这嘈杂的环境下几乎微不可闻,他脚步一顿,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接着 就又听见了第二声? 谁? 凤玉楼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回头,目光锁定响声传来的方向,只见远处一道人影慢慢站了起来,缓缓抬眼看向了他。 你说他们该死,那你呢?那人淡淡开口。 凤玉楼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心下骤然警觉,这人居然能在他的玉箫下站起来,只怕来头不小。他一面打量着这人,一面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玄霄不答,反而幽幽问道:为什么要顶着他的脸杀张道天? 一直站凤宫主身后的萧子楚似是察觉了什么,突然插话:宫主小心!此人用了易容。 闻言,玄霄有些诧异地看向说话之人,这人倒不愧为天下第一易容师,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居然还能发现他的破绽。 易容?凤玉楼顿了顿,反应过来,脸色不由一变:你是剑圣? 既然身份被识破了,玄霄也不欲再遮遮掩掩,索性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深邃的面容来,如鹰隼般锐利而冰寒的目光中,此刻流露着的却是深深的悲痛。 在场众人听了他两人的对话,俱都安静了下来,也不管眼前是什么情况,纷纷选择静观其变。而这两人也都不再言语,沉默像是把沉重的枷锁扣住了两人的咽喉,压得人呼吸困难。 如此过了一会儿还是凤玉楼最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那是个意外。 他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易容混在人群里,猝猝不及防被玄霄的问题戳中心中痛处,加之本就有愧,数次张口欲言,却又止住,最后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本座原本只是想只是想让他回赤魔宫。 玄霄何其聪明?听这人一说,立时便明白了这一切的用意,心中顿觉讽刺:他不愿意,你就能如此逼他? 目光闪了一下,凤玉楼没有说话。 玄霄见他不回答,越攥越紧的手开始颤抖,不得不错开目光以掩饰内心的波澜四起。 如果,不是你设计的这一切,裴昊又怎会算计到他的头上? 如果不是你 他又怎么会死? 凤玉楼默然,最最直白的诘问如一把刀狠狠扎在他心上,这是他这几日最不愿想起的,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本座 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却是没再用这个自称。 我知道他死了,你很难过 凤玉楼低下头,似是有点说不下去,又一次沉默了很久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对不起。 呵对不起? 玄霄闭了闭眼,企图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可他忍了又忍,几度濒临崩溃的情绪终究还是随着这一声对不起,彻底坍塌。 他明知自己不该如此失态,却还是低低笑了起来,颤着声说道:我要你这句对不起有什么用?死了的人就能活过来了? 不他红着眼,轻轻摇头: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弥补了的。 一如 人死不能复生。 凤玉楼: 既然这人听不进去,碍于眼下的情况,他也不打算再在此时多言了,正想开口同这人做个了结的时候,却见玄霄忽而抬头,伸出手打响了第三记响指。 顷刻间,恍如风息树止,时间定格! 但见寒光一闪,凤玉楼只来得及转过半身,堪堪看清拔剑之人的脸。 子楚? 许是这两人之间的情感在作祟,纵然凌月儿在萧子楚的脑海中种下了暗示,这一剑却并不致命,凤玉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明明最是熟悉的人,甫一开口,涌上喉头的鲜血便喷了出来。 然而纵使如此,他仍是疯了似的不停唤道 子楚? 子楚!你怎么了?! 子楚!萧子楚!!! 可面前之人始终目光呆滞,就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根本听不见他的声声呼唤,最后逼得凤玉楼无法,只能颤着手用力握住刺入他身体的那把剑,锋利的剑刃瞬间将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但这一握也使得那把剑再难寸进。 他突然转过头狠狠地盯着玄霄,目眦欲裂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闻言,玄霄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两个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就好像下达命令让萧子楚杀人的并不是他一般。 他甚至在想,如果这人下不去手 那样也好,就让他亲手杀了这个害死他心中所爱的罪魁祸首吧。 寒风凛冽,却无法驱散今夜这片土地上的血腥,明明已经入了三月,天空中竟渐渐地飘起了细雪。 满地红的血,满目白的雪,就像是一个最讽刺的笑话,全都坠入了黑暗,融在一起。而在这漫天的飞雪中,玄霄缓缓拔出手中的剑,每踏出一步,脚下蔓延的鲜血随之冻结成冰。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5) 下一瞬,灰色的身影略略压低了身体重心,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用出这一剑时,玄霄从未考虑后果,剑锋所过之处,雄浑的内力化作一阵猛烈的罡风,可就在他即将将剑送入这人心脏的那一刹那 突然! 一柄琉璃般的紫色长刀横空急射而来,以千钧坠地之势,硬生生砍中了他手中的那把剑! 这是?!! 玄霄瞳孔猛地收缩,被这一刀的强势所压,不得不施展轻功借力以避其锋芒,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可避免被震得呕出一口血来。而在这两股强大的内力碰撞之下,天地瞬间狂怒,犹如狂风暴雪过境,强烈的气流席卷了湘妃台下成片的海棠花,霎时摇落乱红无数。 他手中的剑本就不是什么名器,自然承受不住这一击的力道,轻易便被刀气斩作两截,断去的剑锋叮铛一声掉在了杂乱的雪中。然而玄霄仿若未觉,满心满眼里全是那把紫色的刀,那一刹心中升腾起的狂喜在脑海中爆炸开来,取代了一切! 惜花?! 他连忙抬头,往刀来的方向寻去,只见站在高处的那人依旧一袭紫衣,踏月而来,可脸上表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 李惜花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他无视了玄霄,迅速冲到萧子楚身后,先一记手刀砍晕了这人,接着伸手抱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的凤玉楼,迅速点了这人周身的几个大穴为其应急止血。 而玄霄看着他,一时茫然极了,却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这个人一回来,竟会是这般反应? 惜花 他连伤也不管了,好似觉不出疼来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人,下意识朝这人走近了一步,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对方愤怒的目光。 玄霄,你太让我失望了! 李惜花看了一眼四周遍地的尸骸,眼都红了,颤着声说道:你杀了萧玄,杀了玉无瑕还不够!还要再在我眼前杀多少人?! 什么叫 再在他眼前杀多少人? 玄霄愣在原地,一瞬间竟觉得无法思考,大脑全都成了一片空白。 我他双目失神地望着这人,哑着声问道:你以为,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李惜花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玄霄默然: 原本见到这人安好的喜悦顷刻间消失了,他忽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笼的理智抓住了这人话里的一个字眼。这个人知道了萧玄的死,知道他骗了他 长久以来埋藏在他心底的所有不安,刹那间全成了现实。他突然感到很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逐渐传遍四肢百骸,如一盆冰水将他泼了个从头到脚,而这份寒意,无关误解,也无关对错只是因为前路看不见半点光明,因为绝望。 其实他早就预见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为此无论是步步为营的算计,还是潜移默化的影响,都是希望这个人能更多的了解他,能够明白他的努力,理解他的处境。 为了他 他心甘收敛锋芒。 为了他 他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底限。 他为他变了那么多,那么多!结果到头来全都是徒劳 真真,可笑。 玄霄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残血,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湮灭在了黑暗中,他忽而觉得累极了,竟是一点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连说话都变得十分困难,几番挣扎才艰难开口。 对他死死攥着手中的断剑,整个人如一片飘摇在风里的枯叶,摇摇欲坠: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所以 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李惜花本是不想多言的,但当他看见这人伤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放缓了语气:阿玄 玄霄仿若未闻,将手中断剑随手丢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冰冷的响声。 从今往后,你我便如此剑。 这人的态度变得太快,使李惜花根本来不及仔细思量,只觉心中骤然一痛,下意识起身想要追他:玄霄! 可他走了几步,望着满目的尸骸,终还是硬逼着自己停住了脚步。 这人说得对 他们两个,从来不是一路人。 就这样,他看着那人干脆无比地转身,如同再没有半点留恋一样地离开了,明知不该这样,内心却还是好像骤然空了一块。殊不知那一瞬,那看似冷情绝决之人逃得有多么仓惶,生怕晚了一步,就会再也下不了决心。 玄霄根本不敢回头,沿着石径一路往门外走,步子越来愈快,就像是要飞离这里似的,直至脚下一个踉跄,扶着墙脱力般地一点点滑下。 他对着墙角又呕出了一口鲜血,一直被药性压住的暗伤在这样大喜大悲的刺激下终于全面爆发,手却仍死死地抓着心口,直将衣衫抓得皱成一团。 原来,人的心竟可以这么痛。 黑暗中,有人用力地捂住唇,逼迫着自己绝不发出一声泣音,整个人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决堤之水奔泻而下。 可是下一刻,他竟又讽刺般地轻轻笑了。 原来这就是极情 月影重重之下,一袭灰衣的青年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拖着满心的伤痕一路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 何谓极情? 爱极、恨极、痛极 何为极情剑? 情至极致,断情绝爱,欲练此剑,必冷血无心 是了 一个人若是没了心,没了爱,自然就再也不会疼了。 ☆、246章 水落石出 自那夜过后,江湖中被搅得暗流激涌,正道在湘妃阁一役上可谓是损失惨重,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被琴皇带走,不知所踪。 当时事发突然,领命前去通知众人撤离的魔教明尊得了消息,原本想引爆埋藏在梨园下的大量火药,好让此次前来的正道众人全军覆没,却不料在即将点火的最后关头,被带人赶来的罗刹女撞了个正着,使得众人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劫。 这些江湖人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那晚前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不是自己的同门,更不是武林中的大侠,而是平日里他们绝不屑与之为伍的朝廷鹰犬,而当发现罗刹女居然能调得动青麟卫以后,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精彩了。 不过好在救人的过程中虽然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绝大部分人都还算配合,进展倒也顺利,千重阁的声名更是因为这个乌龙事件一下子水涨船高。 说起这件事来,其实倒也不单单是从那一晚开始的,里面还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前不久剑圣不畏强权、殿前救驾、杀佞臣、查冤案、只身闯入红狱救少林方丈等等等等的光荣事迹。这些被夸大了数倍的消息一从宫里传出,就立马火遍了大街小巷,给那些无聊的人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导致江湖中关于剑圣的风评开始逆转,加上后来又有了湘妃阁这事一闹,传着传着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剑圣为救正道武林于危难,从天而降怒斥魔教妖人? 殊不知凌月儿那时候正忙着寻找玄霄,哪有闲心管这些人是死是活?救人的命令也并非她所下,而是一位新上任的青麟卫副千卫见现场事态严重,临时做下的决定,又由于湘妃阁下藏着的火药需要妥善处理,火攻营自然也是早早让他们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以防一个不小心,所有人都上天炸成了烟花。 不过这不重要了反正功劳都已经扣在了千重阁头上,这也使得剑圣所言的可信度有了质的飞跃。 这事至此还不算完,后面更是持续发酵,直至爆出了惊人的消息! 五年前,张盟主伙同定禅师太与裴掌门为了得到森罗万象功,逼死前赤魔宫宫主凤辰夜的事 居然,是真的?! 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捅出来,这就要从另一旁说起了,虽然外面各种版本的流言吹得满天飞,但还是有小部分真正的知情人的,其中就包括了在这次变故中的幸存者。他们经历了整件事的全过程,所以对当晚发的一切最是清楚不过的了,也正因为这样,这些人回去冷静下来后,立马就有人提出了那天晚上凤玉楼与剑圣对话中的一些关键性问题。 比如,那天出现在天冶城杀张盟主的人不是琴皇,而是凤玉楼? 再比如,琴皇坠崖可能是裴掌门一手策划? 前面一件事因为不容易查证,所以真伪待定,但后面一件事却是有迹可循的,于是在武林中几大门派的带头下,没多久那几个被裴昊买通过的小门派就被揪了出来,最后一番审问下来,竟发现确有其事! 此事一经查出,很快震惊江湖,而在这事引发的一连串连环效应下,大家不禁开始思考凤玉楼所言的真实性,于是有人顺藤摸瓜继续查了下去,结果越查越心惊! 众所周知,当年十二门派围剿赤魔宫之后,魔教前暗尊凤无赦曾单刀独闯天冶城,那一战死了不少正道弟子,这也是为何许多正道之人对魔教恨之入骨的原因,可近来却有人说其实凤暗尊并没有杀人!? 随着事态戏剧性发展,被牵扯进去的峨眉派动作可谓是快如雷霆闪电! 上官雪率先站了出来,还拿出证据指证当初天冶城死的那些峨眉弟子实为她师父所杀,目的是为了掩盖三人当年的罪行,并且表示他们之所以未能出席湘妃阁一战,就是一直在彻查此事,清理门户。 峨眉的态度霎时引起一片哗然,更有人质疑她们是否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不作声,反而任由大家往火坑里跳!但上官雪出面否认,加上也没人拿得出证据来,所以这种小众风向很快就消失在了大批对这位峨眉代掌门的褒赞中,说她心地正直、凛然正气,不愧为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就这样,峨眉竟是轻轻松松把自己从这趟浑水里捞了出去,反而青城和昆仑两派遭到了众人猛烈的炮火攻击,一时间这两个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不复往日光鲜。 对此,受峨眉代掌门亲封的幕后掌舵者梨喜小师妹表示,这些蠢货终于狗眼亮了一回,看见了她家师姐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好的师姐~~~ 嗯,不错,非常好,她很满意! 不过,虽然这几日整个江湖被当年惊人的真相搅得天翻地覆,涉及这件事的几个主角反倒都对此漠不关心。 那天李惜花将凤玉楼和萧子楚救回之后,很快就联系上了毒医和神偷,而凤宫主的伤虽然看着吓人,可毒医的医术显然也绝非浪得虚名,所以人很快就醒了。 当得知李惜花居然没死的时候,凤玉楼什么都没说,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然而当他告诉这人当晚的那些人并非剑圣所杀之时,李惜花的反应却奇怪极了,他也同样什么都没说,只垂下眼神情落寞地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看着这人的反应,站在一旁的魏端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只觉一口气堵得慌,张口便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有话讲清楚呗!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就想拦住这人,可燕汐清却拽了下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于是魏神偷只好又把手缩了回来,寂寞地叹道:唉,好憋屈,谁来陪我讲个话? 谁知,燕汐清听完竟是默默拿起窗台上的一盆花递给了魏端。 魏神偷懵了一下,问道:这什么意思,你给我盆花干嘛? 你可以尝试一下,和它聊天。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你这样,指不定哪天还能建立起跨越物种的友谊来。 说这话时,燕毒医的表情特别严肃,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可偏偏魏端敢打包票,这个黑心的蒙古大夫又在坑他! 于是魏神偷顿时被刺激到了,拿手指着燕汐清,难得话痨也有卡壳的时候,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给小爷等着,小爷迟早想出办法来,叫你乖乖躺下,永不翻身!!! 而在床上看他们耍猴戏的凤宫主微微一顿,目光若有所思地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似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心情更加的好了。 ☆、247章 本是同根生 一般来讲,凡是有魏话痨的地方都不会太清净,就比如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这人居然连去药铺抓药都不忘和掌柜闲谈打屁,最后也不懂他同人家究竟聊了些什么,竟让那掌柜乐呵呵地对他说,以后只要是他来买药,都给打折。 这下可把魏端得瑟坏了,一路哼着小曲儿轻功瞬移,刚一进门就在门口叫道:汐清!汐清!小爷帮你省银子了呢! 正在翻晒草药的燕毒医像是早就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道:去两条街外的药铺拿药,你花了足足一个时辰。 呃,这嘛 魏神偷心虚地别过头去,瞬间蔫儿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反正总离不了他那张时时刻刻闲不住的嘴,但这人也不总是这样,打个比方来说,偷偷听人家墙角的时候他就很耐得住性子。 今年的倒春寒有些长,不过再漫长的季节也终有结束的一日,随着气温陡然攀升,院中旧年栽下的老桃树开出了一片粉艳的花来,那些花骨朵儿们在夜色中悄悄舒展开花瓣,一丛丛,一片片,极是娇俏可人,只可惜某人根本无心赏景。 纷繁的花树下面摆着一张琴案,李惜花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的七绝琴,开始时一坐便是整天,接连几日都是如此,现在竟是连晚上都坐在这里了。 魏端大抵是被燕汐清管着不让来烦他,所以总背地里唧唧呱呱,有一次气不过李惜花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还阴阳怪气地打趣这人是学老僧入定,在参禅呢!最后凤玉楼真的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随便找了个借口,拎着用绳子串了一串的酒坛来寻他。 师兄。 一袭红衣的俊美青年懒懒靠在院门边,拿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框:十五年陈的烧刀子,喝不喝? 李惜花抬起头来,微微皱眉:你身上有伤。 他这话说得无比自然,脸上表情也极为平淡,如果不是知道这人已经在这儿又坐了一整天,换作别人乍一眼看上去当真没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凤玉楼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迤迤然走进院来:这点小伤算什么,你别跟子楚说不就得了? 他怎么样了?李惜花重新看向面前摆着的琴,淡淡问道。 听他问及自己最在意的人,凤玉楼唇畔的笑意顿时淡了不少:他他强行反抗摄魂的暗示,受了点内伤,不过还好,刚喝了药已经睡了。 嗯。李惜花微笑,轻轻说道:没事就好。 闻言,凤玉楼愣了愣,不知怎的忽而就沉默了,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将这人琴案上的七绝琴推到一边,换成酒坛一字排开,又拿起其中一坛酒拍开泥封。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6) 烧刀子是最烈的酒,因其味浓烈似火烧而得名,酒坛甫一被启开,一股醉人的酒香霎时弥漫开来,光是闻一闻这味儿便已有种微醺的感觉了。 说起来,你我很久没有这样对饮过了。他把手中的酒坛递至这人面前,有些怅然地说道:记得吗?以前我们还一块儿钻研过武学,那时你抚琴我吹箫,日日凑在一块儿的日子真是既简单又快乐,哪像现在 李惜花接过这人递来的酒坛,拿在手中却是不饮,他低下头,眸光黯淡了几分,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是欲言又止。 对了,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那时偷偷记下了你的风花雪月。举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口,凤玉楼说道:这次也是我易容成你,杀了张道天。 说这话时,他语气平淡极了,就像是在闲聊中随意提起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而李惜花听后表情也同样不见意外之色,只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如同在咀嚼这三个字一般,凤玉楼一字字念道,慢慢地竟轻笑出声,他将酒坛拿开一些,从怀中暗袋内摸出一块令牌来,丢在琴案上。 还你。他说道。 这东西李惜花曾见过多次,赫然便是那枚代表着赤魔宫至高权力的拜火令,他立时眉头紧锁,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白云山上那晚,我早说过想让你接任赤魔宫宫主的位子,我没骗你,只是你那时不信我的话而已。 凤玉楼轻轻摇晃着酒坛中的酒,双眼虽看着前方,目光却并未落到实处:虽然你的性子并不适合坐这位置,不过他话音一顿,又道:反正有剑圣在,你若摆不平,就让他帮你好了。 他这话说得奇怪极了,且不论大权旁落从来都是上位者的大忌,光说赤魔宫和千重阁乃是两个门派,岂还有如此互相帮助的道理?李惜花不信连他都知道的事,这人会不清楚,更何况 提起玄霄,他心中骤然又是一痛,就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往上捅似的,很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凤玉楼见他良久不发一言,便侧目瞥了他一眼,心下明白这人在困惑什么,遂轻笑道:也罢,告诉你个秘密。 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被酒气熏得微红的凤眸微微眯了一下,很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其实,千重阁的初代阁主便是百年前祆教的第三任教主秦苍麟,所以赤魔宫和千重阁本就同是祆教分化而来的。 李惜花被他这个突来的秘密惊了一下,抓着酒坛的手下意识一紧,怔道:什么?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千重阁的印记也是异火,他们不过一个杀手组织,又哪来的四大护法? 护法,护法,不正是护教法王吗? 凤玉楼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似乎仍嫌他刺激不够,又补充道:还有,你又不是没见过极情剑,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仅仅是练到五重功力,怎可能只一招就打败了当时武林中最厉害的魔教教主?你当那人纸糊的不成? 可是李惜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就算如此,这一点也说不通。 这有什么说不通的?凤玉楼勾了勾唇角,颇为意味深长地说道:上任极情剑主和祆教教主分桃断袖,当初秦苍麟是自愿败在那人剑下的。 李惜花默然: 他的确从没往这方面去想过,所以现在乍一听这个惊天秘闻,感觉很是微妙。 他凝神思索了片刻,迟疑地问道:若是传言没错,那人当初是想要入主中原武林的既是这样,又为什么会甘愿落败? 凤玉楼垂眼盯着手中的酒坛,眸色渐深,似是在想些什么: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秦苍麟用计假死之后,暗中带着一批人重新建立了千重阁,或许是后来那人曾囚禁过上代极情剑主,所以千重阁地宫水牢的石壁上才会刻有极情剑法。 接着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翻了也没意思,我原先虽然知道此事,但也只是去取了地牢中的剑法,而现在既然想让你回来接我的位置,自然考虑得多些。 李惜花: 这人最近干的那些事虽然有悖道义和伦常,但因为赤魔宫当年的血仇,他根本没立场指责这人些什么,毕竟若不是他创出了森罗万象功,事情又怎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坛,沉默了良久,心下一时思绪万千,竟莫名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来。 你变了。李惜花轻轻叹道。 若是换作以前那个视赤魔宫重逾性命的凤玉楼,是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是变了。凤玉楼看了他一眼,又仰头望向天上的明月:时间能改变一切,没有谁会止步不前。 今夜的月色,真像当年破庙外的那一晚。 他凑近酒坛仰头一气猛灌,酒水洒在衣襟上湿了一片,看得李惜花一阵皱眉,忍不住道:你少喝些。 凤玉楼似乎有些醉了,眉眼中沉淀着一股桀骜,红衣猎猎竟把满树的桃花都比了下去。他将手中的酒坛和李惜花手中的碰了一下,举起来朝他扬了扬:谁叫你不喝,光让我一个人喝? 你醉了。李惜花无奈摇头:我送你回去休息。 凤玉楼却身形一闪,避过这人朝他伸来的手,改为手肘枕在脑后,靠着那满树的繁花,挑眉道:怎么,要你同我像以前一样喝一次酒就这么难吗? 李惜花: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轻轻叹了口气,又重新坐回琴案前,拿起案上的酒坛朝这人示意了一下。 不醉不归。李惜花淡淡说道。 凤玉楼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好,不醉不归! 他们两人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此刻都故意没有用内力去化酒劲,反而放任自己慢慢沉醉在酒精中,仿佛这样就可以忘却一切,如此你一坛我一坛,不一会儿竟真的有了些醉意。 夜风轻拂墙角老松的树梢,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一树桃花下,凤玉楼哼着一段不知名的调子,脚上还跟着轻轻打着节拍,不时饮上一口手中的烈酒,看上去逍遥恣意极了。 他闭上眼,正哼着哼着,突然轻声道: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李惜花转头,不解地看向他:什么故事? 嗯凤玉楼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该从哪里讲起,想了半天才幽幽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再没喊过那人一声父亲吗? 烧刀子的酒劲极烈,在酒精的作用下,李惜花的思维也开始有点飘了,想也没想就接道:为什么? 因为 凤玉楼顿了一下,忽而极其讽刺地笑了起来。 ☆、248章 借酒剖心 然而他只将话起了个头,笑着笑着却又沉默下来,慢慢地睁开眼说道:你知道吗?我一开始是真的挺恨你的。 小时候,我每日天不亮就往习武堂跑,寒来暑往那么多年,为得不过就是让那人多看我一眼,多夸我一句,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总好像视而不见,于是次数多了,我就以为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对谁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凤玉楼低下头,有些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幽幽道:我恨你,因为我觉得你抢走了我的东西,我更不能理解明明我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赤魔宫名正言顺的少宫主,而你只是一个他从路边捡来的小乞丐,凭什么和我争? 可他对你是真的很好,好到你一夜之间就得到了我梦寐以求多年都得不到的东西,你说他侧过眼来看向李惜花,笑得苦涩:我难道不该恨你吗? 时隔数年,往事重提,两人心下皆一阵唏嘘,心情更是无比复杂。 我 李惜花欲言又止。 凤辰夜对他的态度与对凤玉楼的相比确实有着天壤之别,这一点即使在那人临死前也毫无掩饰,而这人的感受他一直都很清楚,所以那时他才会一再的忍让,只可惜 他想了想,将到了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只无奈地轻轻说道:抱歉。 凤玉楼却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也没做错什么,相反我还挺佩服你。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音倏然一顿,垂下眼来:不,不是佩服,是羡慕。但说完,他仍是摇头,又道:也不对,与其说是羡慕,也许那时嫉妒更多一些吧。 李惜花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转头看向这人时,眼里掠过一抹诧异之色,但他深知此刻这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所以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选择默默地听下去,什么都没有说。 夜风微凉,盛满月光的小小院落仿佛变成了一鉴方塘,澄澈的华光静静流淌着,在那一抹艳丽的红色上叠上一点霜白。 拿起手中的酒坛又灌了一口酒,凤玉楼笑得无奈:其实那人说得没错,你在武学一途上的天赋的确是我及不上的,所以我既恨你又嫉妒你,而且有时还会恨我自己,觉得自己不够努力,比不上你。你能明白那种无论怎么努力去追,都永远追不上的痛苦吗? 明明是一句疑问,然而不等这人回答,提问者又自顾自地说道:但我没想到的是,无论我明面上冷言冷语还是暗地里使绊子,你总不和我记仇,甚至处处帮我,还说他抿了一下唇,话音又轻了一分:以后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将来我做了宫主,你也会永远帮我。 我那时是认真的。李惜花皱眉,张口欲言:我 我知道。 凤玉楼打断了他的话,叹道:我是应该恨你的,如果没有森罗万象功,如果当年你没有在赤魔宫最危难的时候闭关,如果如果那人没有救你。 说着说着,他明明在笑,眼里沉淀的却全是痛苦,语气也不自觉地凌厉起来:你那么有天赋,那人甚至将毕生的功力都给了你,可你呢?却在我们最难的时候选择逃避!你一走了之是轻松了,知道那一日日我是怎么挨过来的吗?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看见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在血泊中朝我伸出手来,可是我一个都抓不住! 一个都抓不住!! 凤玉楼闭上眼,急急地仰头灌了一口酒,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痛苦一般,他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显然即使这件事过去多年,心中依然留有余伤。 见状,李惜花本想抬手按住这人手中的酒坛,可手伸到半路却又放了下来,眼底一片歉疚。 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又一次道:抱歉。 凤玉楼恍若未闻,深吸了一口气,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才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清楚这事不该全怪在你头上,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那时我明明心里希望你留下来,面上却故作云淡风轻。而当你将拜火令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以前说什么永远帮我,果然都是谎话。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告诉自己你走了更好,走了就永远别回来了,就算没有你帮,我一样能光复赤魔宫,叫那些正道之人血债血偿。 喉结滚动了几下,凤玉楼好似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于是我一气之下,逼你发了誓。 乍闻这人对他剖白内心,李惜花愣了愣,心下一时思绪纷杂。他一直都当这人逼他发誓,是因为怕他回去抢了这人的宫主之位,谁曾想事情的本末居然是这样? 往日的一幕幕随着这人的陈述走马灯般在李惜花的脑海中一一浮现,他忆起过往,不由有些错愕地开口:我还以为你那晚看见宫主将拜火令交给我,一定很恨我,你那时不还说我不配为赤魔宫之主? 闻言,凤玉楼眸色略深,冷冷勾了一下唇角:我是恨,恨得咬牙切齿,我也的确不甘心,觉得我身为少宫主,凭什么要屈居于你之下? 他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坛,忽而抬眼看向这人,正色道:可是师兄,你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佩服过的人。 李惜花默然: 如果不是今日听这人亲口说起,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凤玉楼居然是这样看他的,而这人见他张口欲言,立即出声岔开了话题,就像是在对什么避而不谈。 对了,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说过子楚的事。 凤玉楼敛了敛眼底的情绪,笑着起身走到琴案边,重新又拿起一坛酒来,启开泥封。 子楚以前是那人拨予我的暗卫,你也知道的,这些暗卫明面上打着保护我们的名义,实际却是那人安插在我们身旁的眼线,根本就不听命于我。因此他虽然天天跟在我身边,但在那之前我几乎都没见过他。 李惜花托着手中的酒坛,慢慢收回落在这人身上的视线,既然这人有心不想再在方才那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那他也不愿再追问什么让这人为难,索性故作不知地跟着转了话题。 暗卫?他问道。 嗯。凤玉楼举起酒坛,慢慢地饮了一口,眼底掠过一抹讥诮之色: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人会那般待我,直到十五岁那年我知道了一个秘密。 你一定想不到,生下我的那个女人是谁。 经这人一提,李惜花才发现好像是从来没听凤玉楼说起过他的母亲是何人,而对于这人的措辞,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既然不知内情,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淡淡问道:谁? 凤玉楼微微地眯了一下眼,语带讽刺道:你可能没听说过此人,她原是红尘宫的前一任紫薇钗,名唤姜薇薇,不过当时江湖中人都更爱称她为紫薇仙。这女人招惹男人的手段极是了得,更曾同时与六七个江湖榜上有名的高手纠缠不清,搞得那些人为了得到她的芳心,不惜大打出手。 李惜花听完,面上难掩惊讶之色,虽然紫薇仙名噪江湖之时他大抵都还没生出来,但这位曾经红尘宫十二花钗的艳名之盛,连他都有所耳闻,只不过此人失踪已久,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这人的生母? 虽然不清楚那女人当初究竟是怎么爬上赤魔宫宫主的床的,但指尖一点点摩挲着手中的酒坛,凤玉楼神情淡淡道:那人在得知有了我的存在后,不顾那女人的反抗与乞求,硬是把人抓回赤魔宫关了起来,一直到生下了我。 说着,他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嗤笑了一声:更可笑的是那女人身为人母,在我出生后不久,竟想趁看守的人不备,掐死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不料被正好进来的那人撞见,反将她一掌毙命。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7) 李惜花心下黯然,听着这人的经历就如照镜观己。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个看上去总十足狂傲的师弟竟有着这样的过去,自己就算再不济,年幼时也尚有亲人爱护,可这人 他举起手中的酒坛,小口慢饮,一言不发,心里忍不住暗暗想到这世上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然而凤玉楼却像是并不在意,仿佛一个旁观者般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时的我实在太过天真,得知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跑去质问那人,结果他不光狠狠斥责了我一顿,还找人把我关了起来。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抓着酒坛越收越紧的手却出卖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我当时想不通,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无缘无故要受这样的罚?我委屈极了,加上年少气盛,性子又倔,偏不肯服软,最后竟然学别人绝食,心里想着这样的话,他就一定会来看我。 可是凤玉楼拎着酒坛狠狠闷了一口酒,话音里满是对自己的讥讽:一直到我快要失去意识之前,那人都没出现,相反唯一关心我死活的,居然是一个我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小小暗卫。 这人虽然说得轻巧,但李惜花却听得心愈发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人有时候是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但若不是真伤心到了极点,又怎会真狠得下心来寻死,又哪可能只是这人嘴里一句轻飘飘的不肯服软? 但这人既然不愿意言明,他自然也不会有意去提。 而凤玉楼谈及自己心上之人时,眼里似乎掠过了一点亮光,话音也缓和了许多:子楚他不善言辞,还傻。那天晚上就那么悄悄地从房梁上飞下来,将一袋水和两个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馒头放到我面前。 我一见到他,立时警觉,想问他是谁,却饿得根本没有力气开口,他于是跪坐在我身旁,就像是捧着个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将我扶起来,一点点喂水。也是在那天晚上,他试图安慰我,却几度讲不出话来,最后憋了半天,只干巴巴地叫我不要难过,不论别人如何,他都会一直守在我身边。 就像是被他话中的温情所灼伤,李惜花拢在袖中的那只手突然抖了一下,眸色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一直 守在一个人的身边吗? 可凤玉楼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他真的太傻了,连点动听的情话都讲不好,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从没翻出过新的花样来。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也不清楚他用这样的目光看了我有多久,而我那时更没把他这点微不足道的爱放在眼里。 拿着酒坛的手渐渐滑落,他伸出另一只手遮住双眼,吃吃地笑了起来:曾经的我,内心只容得下怨恨,也是从这件事后开始,我就再没有喊过那人一声父亲了。 ☆、249章 不胜人生一场醉 再后来,宫里的那些人贯会见风使舵,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背地里议论我,而我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多年的憧憬一夕间崩塌,我没有目标,没有未来,好像活着就是吃饭睡觉,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唇畔笑意转淡,低下头深深吸气复又缓缓吐出:可就在我打算自暴自弃的时候,子楚不忍心看我这么堕落下去,便一直陪着我。那会儿我就像一头暴戾的野兽,整个人充满了戾气,但无论我如何发脾气发火,甚至为了一丁点儿小事就故意拿他撒气,他都一直不肯走。所以有一天我就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犹豫了很久,才回答我说 他喜欢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凤玉楼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柔软,可下一秒却又抬起眼来,怔怔地盯着远处。 我很后悔,那时没能珍惜他。 他叹了一口气,失神地说道: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最后也不会伤他至此。可惜当初我根本不懂这些,更见惯了那些一心想往我床上爬的人,所以并没将他的话太当一回事,只随便让他做了个我的暖床人,连男宠都算不上的那种。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默默的,永远一声不吭的无论我怎么过分,都从没听他抱怨过,一句都没有。 举起手中的酒坛慢慢饮了一口,凤玉楼神情落寞道:就这样,他守了我好些年,我们两个也一直维持着这种一半下属一半床伴的不伦不类的关系,直到后来被正道围杀,你离开了赤魔宫 那段时间我几乎发了疯,仇恨成了我活着的全部意义,拼了命地想要为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从最开始整复赤魔宫,到后来在各大门派安插眼线,又是他默默在我身边帮我,每一次总冲在最前面,明明武功还没我高,偏喜欢挡在我前头吃刀子。有次他因此受了重伤,我于是发了很大一通火,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说着,凤玉楼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顿了顿才道: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就算到了现在,也想不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对这人动了真心,明明长相一般,又蠢得像块木头,可就是就是 他忽而顿住话音,抬手饮了一口坛中的酒,被盈盈月光映亮的狭长凤眸中蓄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与柔和,而等重新再开口时,已是又转了话锋。 后来,他为了实现我的大计,改头换面成了五绝之一的薛百味,借着这个身份之便,在各大门派暗布棋子,我于是借此机会擢升他为暗尊,算是补上了你走之后便一直空缺的那个位子,而现在回过头来再看,那时宫中少有人服他,私底下都说他是爬我床才上去的,他大概因此吃了很多苦罢。 而我 又饮了一口酒,凤玉楼说着,声音突然哑了下来,垂眸轻声道:我只看得见自己的那一点点东西,根本不管旁人的死活。 有次行动,我明知道风险很大,但为了成就所谓的大业,仍是让他去了,结果果然出了事,他被机关反锁在了冰窖里,从此冻伤心脉,落下了寒疾。 说到这里,凤玉楼放下酒坛,默默不语了片刻,突然气得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该夸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还是该骂他是个傻子,都病成那样了,居然还敢瞒着我?要不是后来偶然一次撞见他在咯血,再晚个十天半月 呵 想起那时的情景,凤玉楼至今仍觉心有余悸,抓着酒坛的手慢慢收紧,越来越用力。 但我到底还是发现得太晚,子楚身受重伤又操劳过度,那时虽然还没死,却也离死不远了,大夫诊过后叫我不要抱太大希望,还是早早准备后事的好。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天知道我那时是一副怎样见了鬼的表情,而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一直陪了我这么久的人,有一天竟会消失! 他忽而伸手抵在唇边,声音有些发抖:不可以,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是我的人,绝不可以离开我! 所以,我停下手中所有的事情,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他,为此我放下身段求了很多人,但收效甚微,而那个傻子在看到我为他如此失态之后,竟然笑了? 他说,他很开心?他居然说,原来我是在乎他的?他还说,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凤玉楼猛地侧过头去,眼睛一下就红了:当时我,我真的真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复了很久才能继续开口:那天晚上,我就像被冷水猛地泼醒了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都做了些什么。在那之后,我又想了很久,一直想自己做的这些究竟值不值得? 他话音一顿,眼底一片暗色:不过其实就算再重来一次,我想我或许还会重蹈覆辙,毕竟当年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心没这么大,做不到轻轻揭过,所以此生正道与我之仇永不共戴天。 但,如果非得要用子楚的命去换我一统武林的宏图霸业 凤玉楼轻轻摇头,喃喃道:我不想换。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我在乎的人了。 这次空了的酒坛他也再懒得放回琴案上,手一松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可这人却轻笑出声,眼神空洞洞地看着前方,似乎隔空望见了过去的一切。 但李惜花仿若未闻,始终沉默着一口接着一口地灌着酒,烈酒入喉如火烧一般,一直烧到他的心中,化作了无数苦水横流。 清风袭来,满树桃花在两人身上洒下一片横斜的枝影,四周忽而静得落针可闻。 如此过了一会儿 凤玉楼转身到他面前的琴案上又拿起一坛酒来,抬眼看向这人时,突然说道:今夜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不想看你重复我当年的错误,这世间真情难觅,两情相悦更是难得,所以如果遇见了,就牢牢抓住,千万别放手,不然以后就算后悔都没用了。 然而李惜花仍是不语,只默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得凤玉楼一阵皱眉。但他也不急,就这么慢慢地等,等到最后,在他手中的酒又去了小半坛之时,这人闭了闭眼,终于幽幽开口。 我 李惜花垂下眼盯着手中的酒坛,千头万绪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良久才叹了口气,心中苦涩道:你在意的那人,爱你至少是一片真心实意,可我在意的那人他一直骗我,从头至尾,嘴里全是谎言。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忽而感到一阵疲惫涌遍全身,竟是累得筋疲力尽。 爱上他,我很痛苦。 ☆、250章 谎言 痛苦? 凤玉楼心下不解,就算剑圣有所隐瞒,但这两人既然互相倾心于彼此,又何来痛苦一说? 他这样想着,便也这样问道:为什么会痛苦? 可李惜花只深深地看了这人一眼,神情寂然地摇头笑了下,复又举起手中的酒坛,独自细品那股辛辣甘浓的滋味。 他用手枕着侧脸,痴痴地望着星空,饱蘸夜色的浓紫衣摆早已辨不清是本来的颜色多一些,还是墨色更多一些,霎时风起,一片花瓣飞下枝头,翩然落在他面前的琴案上,就似被这人身上的孤寂所感染了一般,又乘风而去。 他既不肯多言,凤玉楼自然也知情识趣地不去打扰这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一坛接着一坛地饮,直到余下的那两小坛酒悉数空了,这人手中的酒坛也再倒不出一滴酒为止。 但这般放任他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凤玉楼想了想,故意换了个角度,又将话题重新起了个头:对了,先前你掉下青龙嘴,后来是怎么上来的? 听这人提起青龙嘴,李惜花不由一讪,放下手中的酒坛:青龙嘴下是条深涧,可能连着暗河,我掉入水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已被一户农人救起,躺在床上了。 话音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久久不言,再开口却是以一声长叹作为开场。 也许,天意如此。 大概是有些醉了,他放下枕着的手,表情恍惚地看着前方:我醒之后,那家男主人总向我打听江湖中的事情,尤其是千重阁的近况,我于是起了疑心,反问于他,他一开始不肯明说,是我再三追问,才得知这人以前乃是长安萧家的家仆。 我 李惜花又叹了口气,心头犹豫着该不该说这件事,双唇微微抿了一下,才缓缓道:我直觉这事有些不对劲,便与他言明了我的身份,又因着我在江湖上薄有侠名,那人知道后竟跪在我面前,求我替他家公子做主,说千重阁的人杀了他们家公子萧玄。 凤玉楼皱眉,心中生疑道:区区一介家仆,怎知是千重阁下的手? 我一开始也想过这一点,但后来发现这人也算半个江湖人,会点拳脚功夫。 李惜花低下头,讪笑道:他告诉我,事发那日他刚好有事出门,回来正巧撞见那名杀手在对名单,吓得他躲在屋后的草垛里,险险逃过了一劫。事后,他还回萧家报过信,结果才知居然凭空又冒出了个萧玄,萧家更没有一个人信他的话。他感觉情况不太对,于是不敢久留,生怕千重阁知道了会来杀他灭口,便回老家躲了起来。 说完,他甚至还苦中作乐地笑了一声,想着或许冥冥中真有什么,否则在那么偏僻的山沟里,又怎会有人救他? 而凤玉楼听后同样一阵无语,这可真就是能怎么说呢? 无巧不成书了? 紧接着他心念一转,又想起当初剑圣的易容还是他家子楚的手笔,顿时心情更加微妙了,思来想去,觉得为免引火烧身,这事呃,还是略过不提吧。 而这厢,全然沉浸在内心矛盾中的李惜花自然不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只顿了顿,拧着眉头道:其实,在知道他是玄霄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他不可能真是萧家的小少爷,剑圣成名已久,怎么可能才及弱冠? 我原以为他至多是伪造了一个身份而已,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在把人杀了以后,竟还瞒着人家的家人朋友,伪装成这个人继续活下去他说着,忍不住嗤笑:这算什么?他有想过萧家那些人得知真相后,会是怎样的感受吗? 又有一片桃花被风摇落,花树下的人慢慢攥紧了拳头,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褪,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逐渐漫上他的心头。 这些天,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想了很多,可越是想,便越是心寒。 李惜花冷冷地笑着,话音里带着前所未有过的讽刺:我知道剑圣冷心冷情,可从没想过他这么冷心,这么冷情,我更以为我可以改变他,可是我又错了。我和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到头来才发现他实际上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 他死死地捏着拳头,如同被什么哽住了似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后那几个字愣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我其实很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很早,非常早,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忽而悲从心来:而真正证实这个猜测,则是在刚到蜀中的那一晚,我偶然间发现他武功高绝,甚至与我不相上下,那一瞬间我的心几乎沉了底,面上却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李惜花低下头,苦笑着黯然道:那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在那之后我考虑了很多很多,有过去,也有未来 我和他真的很不同,各种意义上的不同。他沉默了一会儿,摊开手心,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掌纹,轻声道:但没关系,为了能够和他在一起,我一直告诉自己,他有他的难处,他若不想提,我便不问,这是我曾经答应过他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8) 我甚至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不停地给自己找理由,比如他的身份是我亲自去萧家查过的,什么传闻中的剑圣冷血无心,但他在我面前救过别人之类的。 他闭上眼,越笑越悲,最后笑得竟是比哭还要难看。 我说服自己,一定要相信他。 我那么努力的去爱他,关心他,保护他,只因为我每日都在期盼他被我的真心所打动,希望他能够自己开口,可是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最后,等来的却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猛地一拳砸在琴案上,因为过度用力,李惜花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倏然睁开的眼底爆起一片血丝。 全都是欺骗!! 他恨道:分明一开始就抱着别的目的接近我,却骗我说是为了赌约;那夜在醉仙楼前等他,明明是去杀人,却骗我是去见了一个朋友!他逼得玉无瑕走投无路,却在我们面前颠倒黑白;利用我去解决千重阁的困境,却骗我说剑圣曾经有恩于他!就连后来我一再明示于他,他明明动用了千重阁去查唐门的事情,还非得骗我说是萧家与官府有交情,他他 李惜花转过头来看向身旁这人,眼里的悲哀浓烈得仿佛都溢了出来,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声质问:他究竟有没有心?又将我的真心置于何地!? 凤玉楼默然,一时间竟被这人的情绪感染,也跟着难过起来。他从来只当剑圣隐瞒了身份,却不知这人原来藏得这么深,若是一般的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被最最在意的人如此对待,而越是在意,眼里自然也越容不得沙子,这样说来,也就难怪了。 他心中怅然地看着这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正是纠结之时,就见李惜花又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我一直告诫自己,甚至欺骗自己去相信他,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连我自己都骗过去了,可每一个谎言过后,理智偏又一次次地把我拽回现实,我有时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看得如此清楚,如果我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可是,我真的骗不下去了。他苦笑着,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 一语结束,四周便跌入了冗长的沉默,连经过的风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到了这一片静默,而一旁的凤玉楼也只能无言地看着他。 如此过了许久,李惜花垂下眼,慢慢道:所以,我开始旁敲侧击地试探他。 当初他将重火令给我时,我便问过他为什么,但那时他不承认。他轻笑了一声,话音里是说不出的讽刺:我以为是我做得还不够,然而在唐门那件事之后,他还是不肯说。就连唐梦柯都知道的事情,就只有我,永远被他蒙在鼓里! 而且不光欺骗,还有利用 他伸手握拳抵在唇边,像是在努力地忍着什么,艰难地说道:我不信他会不清楚,一旦我赤魔宫暗尊的身份暴露了,将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而他明知前路是刀山火海,为了利益和目的,仍是打算让我跳下去,你知道 那一刻,我的心有多寒吗? 李惜花颤着声,一脸绝望: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害怕一旦说了什么就再也无法挽回,便只能装作信了他的解释,被他一步步用作棋子,后来那次成亲中途果然出了变故。 想起当时的情景,他的眼底掠过一抹讥诮之色:当时事发突然,我情急之下为了护他,也没看是什么兵刃,便就近取了金刀门门主的配刀,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阿玄,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手段又那般凌厉,很多时候我总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所以当知道他居然认识那个苍狼的人时他闭了闭眼,数次深呼吸,却仍旧难以平静:那一瞬间,我真的害怕,怕这一切都是他早已算计好了的。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几乎要发疯!但我还是怕他看出来,只好故意随口般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他却说,如果所有人都说他是恶人,问我愿意站出来帮他吗? 说到这里,李惜花话音陡然一转,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很早就对他说过,就算他下地狱我也陪着他,可到头来他竟然还要问我,难道我要告诉自己,我做得还不够?难道他还想一直骗我下去,然后我永远站在他身后,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摇着头,如同在否定着什么,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喃喃说道:我真的真的,没办法再骗自己了。 可笑的是,直到掉下青龙嘴的最后一刻,我都还在想着怎样才能两全,没想到 情到深处,李惜花仰起头,生怕自己下一秒会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有些哽咽地顿住了话音,心中痛极,如同被人狠狠撕成碎片,又扔在地上用力地踩。 在遇见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世上原来真有人可以做到撒谎欺骗就像喝水那么简单,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容貌是假的,连声音都是假的!骗到最后,我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心? 他伸手掩面,痴痴地笑道:这一路走来,从头细数,谎言无数。你说,他如果真的喜欢我,会利用我去达成他的目的吗?你说,他能欺骗唐梦柯的感情,难道我就是例外吗? 我真的是例外吗? 真的吗? 连声的诘问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他努力去忍耐,去宽容,去掩饰 一滴泪,终究还是从那只盖在双眼上的手掌中,淌了下来。 我是想相信他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可是没有人的爱能够经得起如此消磨,我也是人,不是草木石头,我的心也是会痛的。 一旁的凤玉楼见状,虽然看得心中不忍,却还是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然而李惜花放下手,笑得一脸无奈,反问道:怎么问?他在我面前那么极力隐瞒,我又如何开得了口,去揭下他的面具? ☆、251章 做人不能太浪 不不不,你这话小爷我就不赞同了! 就在他们沉默之刻,一道声音突然从旁边的房顶上冒了出来,惊得两人齐齐抬头,正好看见魏端因为侧着身朝下望而露出来的脑袋。 小端?李惜花愣了一下:你怎么在上面? 而凤玉楼的第一反应则是魏端一定听到了他刚才的那番话,于是心下一阵不悦,阴阳怪气道:不愧是神偷,梁上君子做得倒是自在! 呃魏端自知理亏,便开始耍起了无赖,坐在房梁上说道:明明我先来的,怎么能怪我? 凤玉楼冷冷哼了一声,知道这人油嘴滑舌惯了,也懒得同他争辩什么,反倒是李惜花皱了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魏端耸了耸肩,嘻嘻笑道:我这不是担心李小花你嘛,就忍不住过来看看。他顿了一下,接着话音一转:啧!你别打岔,我都差点被你绕跑了,我刚才想说的是剑圣对你肯定是真心的! 闻言,凤玉楼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因着之前的事故意呛他道:魏神偷何出此言?难不成你比当事人还要了解情况? 诶!诶!别呛别呛,我又不是故意偷听的。魏端一个鹞子翻身,从房顶飞身下来:再说了,我耳朵不好,你方才说的什么赤魔宫什么暗尊的,我全都没听到,真的! 凤玉楼的脾气本来就谈不上好,顿时被他给气到了:你! 我怎么了?魏端歪了歪头,特别骚包地撩了下脑后垂着的一小节发带,笑道:是不是突然发现小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魏端!凤玉楼咬牙:别以为师兄在这里,我就不敢揍你! 来呀,来呀~魏端伸出手朝他勾了勾手指,一脸欠揍地笑道:小爷的轻功天下无双,你有本事就来追我啊! 李惜花扶额: 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思看这两人在这儿拌嘴,于是清咳了几声,勉强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先歇着去了。 魏端连忙足尖一点,泥鳅般瞬间滑到这人身前,急道:别,我不讲废话了还不成吗?我说真的,剑圣真没骗你! 他收起嬉皮笑脸的不正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道:你坠崖之后,汐清听说了剑圣当时在场的反应,便猜到那人同你关系匪浅,我俩后来去过千重阁,其实是想确认他究竟是不是你之前信里提过的那个心上人,也想看看他能不能帮忙的。 一说起这事,他不由咋舌:在去之前,汐清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不信呢!你想想看,那可是剑圣诶,我估摸着你总不该这么想不开吧? 凤玉楼冷冷看了他一眼,提醒道:说重点。 魏端一听,则像赶苍蝇似的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别打岔,然后继续道:重点就是他承认了,还请我们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李惜花问道。 魏端思及当时的情景,忽而有些不确定道:他让我们去找你,还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体,我于是就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但是他吧好像有难言之隐?总之一直不肯直言。 他挠了挠头:后来临走前,汐清戳破了你和他的关系,剑圣虽然没说什么,可我感觉他那时候背对着我们好像哭了,而且在我们把在悬崖下找到的一条红绳交给他时,他的表情也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沉吟了一会儿,他摸着下巴琢磨道:我是不太清楚你俩怎么回事儿,但觉得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你没可能活着了,那人又是对着我们两个他从没见过的人,演戏也不至于演到这个地步吧? 没想到在他坠崖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李惜花乍一听闻,不由有些愣住,心情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而凤玉楼虽然不喜这人嘴欠,但就事论事还是赞同道:我也觉得,他若是真不在乎你,又何必在湘妃阁那夜质问于我,甚至还想杀我为你报仇? 对啊!魏端连连点头,并悄悄朝凤宫主竖起一个大拇指。 凤玉楼: 他懒得和这个泼皮计较,只好当自己眼瞎没看到,而魏神偷也很大度,就当没发现这只孔雀刚丢过来的白眼。 魏端仿佛没有察觉到李惜花内心的挣扎,仍旧自顾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先开始从这人的左边蹦到右边:你与其坐在这里整天瞎猜,还不如干脆去问个明白呢!反正都到这步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果对方真没意思,你不也省得搁这儿牵肠挂肚? 他说完之后眨眨眼,又从右边蹦到左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早问早了,早了早好,实在没戏,咱们还可以开第二春嘛~ 凤玉楼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崩断了一样,竟也忍不住扶额想要叹气。 果然 燕汐清不许这人讲话是极其明智的,因为你永远也猜不到这泼皮的下一句,会讲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来。 他沉下脸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魏端的肩膀就想把人往外拖,魏神偷于是挣扎道:你干嘛!你想做什么! 凤玉楼忍无可忍道:闭嘴! 魏端被他凶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嘴的同时,还去看了眼李惜花的表情,果然好像不太妙接着,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尴尬无比地讪笑起来,蚊蚋般小声道:呃,那什么,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儿见。说完,竟是施展轻功,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凤玉楼愣住: 这是哪儿来的奇葩? 不过纵使他心中再多吐槽,此刻也只能压下,故作平静地咳嗽了一声,对李惜花道:虽然刚才那人说得不着调了些,但理确实是这个理。微微地抿了下唇,凤玉楼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我也先走了,你早些歇息。 然而李惜花始终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他身旁的桃树上,一只老鸹正侧着头用黑豆子般的小眼睛瞧着树下的两人,像是在研究他们在干些什么,过了会儿失了兴趣,又哑哑哑地叫了几声,扑扇着翅膀消失在了夜色里。 凤玉楼看这人沉默不言,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院门,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他本以为老早溜远了的魏端居然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像是在等他? 一见他出来了,魏端立刻笑嘻嘻地粘了上来,完全不在意面前站着的这位是个大魔头。 诶!凤哥,李小花怎么样了,他没事儿吧? 凤玉楼皱着眉不想理他,于是抬脚就走,但魏神偷就像一块粘性极强的牛皮糖,在他身边聒噪来聒噪去,从早上吃了什么到晚上吃了什么,从你吃了什么到我吃了什么。 他也不管身旁这人搭不搭理他,自己就可以讲得很开心,而就在凤玉楼想着干脆用轻功甩掉这人的时候,就听魏端突然问道:话说我刚刚偷偷瞄了眼桌上的酒坛子,大概得六七个吧,你们干完这么多坛酒,难道就没点什么冲动? 凤宫主这些年阴谋阳谋钻研惯了,一听这话便下意识以为酒里有毒,不由得脚步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冲动? 尿急的冲动啊!魏端答得十分自然,好似完全没发现这话有哪里不对:这么早回去多无聊,咱们可以去茅坑拐一趟,顺道接着聊嘛。 凤玉楼: 他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接这人的话,不过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身旁这人的目光里染上一点笑意。 而对此毫无所觉的魏神偷仍旧在说:不过奇了怪了,江湖中怎的那么多人练什么醉剑醉拳,还有那个叫酒中仙的据说也是酒不离手,我要是他,随身起码得带两个壶。 他像是被乐到了,先自个儿笑个不停,过了会儿才忍笑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壶吗? 凤玉楼突然变得颇有耐心,好整以暇地问道:什么壶? 酒壶和夜壶! 魏端说完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发现身旁没动静,不由转头纳闷道:你怎么不笑? 凤玉楼微笑:是挺好笑的。 魏端: 对了,今晚上谢谢你帮本座开导师兄。 凤玉楼露出一抹与他平日里气质全然不同的笑容,竟是异常和善,看得魏端心头一跳,暗忖这只孔雀是吃错了什么药了,面上则连连摆手:啊哈哈哈,都是兄弟,说什么帮不帮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19) 他吞了口唾沫,挤出一个标准的假笑来:那什么,时候不早了,我突然有点困,先睡觉去了。说着,就想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凤玉楼却笑:你不是想把燕毒医压在下面吗?本座倒是有个办法能够助你成事。 此话一出,魏端立马不溜了,转过头来警惕地看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倒也不是白给你支招凤玉楼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似笑非笑道:本座是有事求你。 魏端摇头:你们魔教中人的话不可信,谁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可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却并没有急着走。 凤玉楼知道这人算是上钩了,便故意垂下眼,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方才你也听见本座说起与子楚的事了,他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毒医的医术高明,可惜一年只医一人,非重伤濒死不医,本座先前得知师兄和你们是朋友后就去求过他,他说你或许能有办法说动毒医,所以 见他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魏端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只有自己能帮到他,于是渐渐放下怀疑,又笑嘻嘻道:你想让汐清帮你的小暗尊医病? 凤玉楼一脸诚恳道:正是。 我帮你说动汐清,你就告诉我怎么让他乖乖躺下? 魏端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激动过头,连声音都莫名上扬了一度!但是也不能怪他,毕竟如果汐清能躺在他身下任他为所欲为 想想就很美好! 嘿嘿嘿嘿嘿~~~~~ 他越想越激动,只得赶忙把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删掉,清咳了两声,故作正经道:你先说说看,我听听能不能成。 好。凤玉楼轻笑:你附耳过来,本座告诉你。 魏端于是凑了过去,而等他听完这人的话后,眼睛越来越亮,一拍巴掌叫道:不错!这个主意好! 嗯。凤玉楼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狭长的凤眼眸色微暗,缓缓道:你也可以等事成后再帮本座,算是本座的诚意。 够义气!魏端笑道:以后你就是我哥们儿了! 凤玉楼眸光淡淡地看着他,但笑不语。 然后吧 第二天早上,魏神偷就没能起得来,下午甫一醒来便捶了好几下床,吵着嚷着说魔教妖人果然都是混蛋!反倒是燕毒医一脸神清气爽,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他平日里脾气古怪,甚少搭理人,但今日看见凤玉楼时竟一反常态,还主动打了招呼:听说,昨晚是你让小端来找我的? 凤宫主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正是本座。 而就在他看燕汐清之时,燕汐清同样也在打量他,过了会儿才幽幽道:你所求之事,我会尽力。 凤玉楼脸上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真诚:多谢。 ☆、252章 临别 不过萧子楚沉疴已久,实在难医,起初就连毒医也束手无策,最后还好他在一卷医典古籍上查到了有关的记载,情况这才峰回路转。只是医治此顽疾所要用到的一味药材极其罕见,基本可遇而不可求,但不管怎样,对凤玉楼来说总算不再是毫无希望。 如今赤魔宫之事已了,江湖风波也日渐平息,他心系萧子楚,一天也不愿意耽搁,便向几人辞行,欲往南诏一寻传说中的雪域火蟒。 最近天气愈发地暖了,城外十里春风杨柳路,夹岸桃花蘸水开,远远望去似一片粉霞,美不胜收。然而前来送行的只有毒医和琴皇,魏端没来,因为自那日过后,他就再也不搭理凤玉楼了,巴不得这两人快快滚蛋,对此凤宫主只轻轻一笑,这点小事自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与子楚牵着马随这二人出了城,在官道上准备分别,临行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忽而说道:对了,倒是有件事忘了交代你了。 李惜花轻摇着手中玉骨鎏金折扇,微笑道:什么事? 许是那夜魏端与这人的话起了作用,他现在心情看着明显好转了许多。 其实也没什么。凤玉楼笑道:就是我先前让子楚暗中取走了神机大炮的图纸,怕之后苍狼会查到赤魔宫头上来,所以你记着留意点。 闻言,李惜花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头疼道:你要那图纸作什么? 我看苍狼不顺眼很久了,谁叫这些人总来惹我?他们劫掠村庄也就罢了,还敢劫到我的头上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以为赤魔宫好欺负。 凤玉楼看了眼身侧的萧子楚,心情颇好道:当初潜进千重阁的暗探回报说霹雳堂下单杀玉无瑕时,我就注意到这些人的动作了。不过你放心,图纸我已经毁了,只是其中缺了三页,应是落在了苍狼手中。 李惜花无语: 赤魔宫地处关外,正好在大夏和苍狼两国的交界上,所以苍狼的人总爱光顾赤魔宫分舵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但怎么也没想到在霹雳堂的这趟浑水里,连赤魔宫都插了一脚? 不过 也只有他这个率性随心的师弟才干得出来这种事了吧? 旋即他又想起玉无瑕那日走时所托之事,眸色不由转暗,心想这件事倒是要注意些才好,毕竟虽然假的图纸已经被毁了,可那份真的图纸却是确确实实在他手中,一旦他接手赤魔宫,之后如果处理不妥的话,难保不会惹祸上身。 远处,两只飞离了桃花的粉白色蝴蝶,一追一躲,纸片似的蹁跹着从两人面前飞过。临到分别,不知为何凤玉楼总放心不下。 他微微抿了一下唇,又道:还有八旗部众我带走了一支,以防有事急需用人,其余的教务我之前都已经布置妥当,你同阿伊莎交接一下,慢慢上手就好了,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也尽可以传信于我。 李惜花听出他话里的担忧,不由宽慰地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嗯。 凤玉楼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明明平日里也是个处事挺果断的人,不知怎的今日反倒婆婆妈妈了起来,看得李惜花心里一阵好笑。 他忍不住打趣道:好了,都这么大人了,还扭扭捏捏的,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逢年过节我还指着你和子楚回来聚聚呢。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凤玉楼不由愣了一下,神色忽而有些复杂。他默默不言地看了李惜花良久,像是终于对什么释然了一样,也发自真心地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牵着马转身朝官道走去,错身而过之时,伸出手在李惜花的肩上按了一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哥,赤魔宫就交给你了。 李惜花一怔,其实照道理来说,他身为凤辰夜的养子,凤玉楼理当唤他为兄长而不是师兄,可这么多年来,这人从未承认过他的身份,而他也从没想过要让这人承认。 却不曾想,今日 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接着就见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萧子楚也朝他抱拳行了一礼,而后跟上前去,搭着凤玉楼的手翻身上了马。 恰是阳春三月,百花盛开,两人策马扬鞭,自绿野上踏花而去,惊起一片蛱蝶。 而直到他们离开后,李惜花仍在出神。 刚刚燕汐清见这两人似乎有话要说,便没跟上来,这会儿见凤玉楼走了,才慢慢地踱过来。他在这人身旁站定,没甚表情地幽幽问道:你当真要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李惜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脸上笑容渐渐淡了,目光深邃地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神色再不复之前的轻松。 见他不答,燕汐清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惜花不语,只定定地望着远方,过了许久才轻轻说道: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253章 一步错,步步错 然而不同于泰安的春暖花开,今年开封的天气奇怪极了,自打开春以来就总是晴少雨多,昨儿上午好不容见了半日太阳,家家户户都欢喜地把衣服被褥拿出来晾晒,谁知这怪天儿到下午又转了阴,之后便狂风大作,气温骤降。 城郊的官道上,连片的树丛仿佛一个个墨块,与阴沉的天空融成一副水墨长卷。远远一抹人影策马飞驰而来,等行到城门下,眼见着就快冲进城里了,马背上的那人才在几丈远的地方猛地一拉缰绳。 这人座下的那匹马一看便不是凡品,浑身毛色乌黑发亮,却又生了雪白的四蹄,被这主人一拽,惯性仰得前蹄腾空,咴咴嘶鸣。而那紫衣青年紧紧攥着缰绳,待稳住了马儿之后,手撑着鞍子借力下了马,正想进城时却被门口的一个守卫拦了下来。 那守卫原是想指责他两句的,却见这名紫衣青年转过头来,歉然一笑:抱歉,在下有急事,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不得不说这人生得极其俊美,虽然眉宇间难掩风尘仆仆的匆忙,但缓带轻裘、器宇不凡,那一笑更如春风拂面,连王公贵胄都少有这样的气质,直叫那名守卫晃了晃神,而等他回过神来,面前哪还有什么人?吓得他慌忙转头四顾,才发现刚刚的那人早进去了。 而这厢,李惜花弃马进了城后,唇畔的笑容瞬间消失,纵着轻功一路直奔千重阁,像是生怕晚了半步似的。 那日他与毒医辞别之后,曾去过一趟千重阁分舵,可惜没寻着人,便只好又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地往开封赶,偏巧路上碰着倾盆大雨,行程不免因此耽搁了些,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知怎的心里竟越来越慌。 在这几日来的路上,他脑海中总常常浮现那夜在湘妃阁时的情形,然而越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便越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为此他还曾安慰自己,不过是与那人几日不见而已,可偏偏心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于他,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样。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一向自负直觉神准,但这一次他真心希望他的直觉能够不要那么准。 开封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之上,古拙的门楼在阴沉的天空下静默着,虽立身于闹市,却门可罗雀,冷清得有些怪异。 李惜花看了一眼那块高悬着的牌匾,抬步匆匆往里走去,然而他才走没几步,便被早已等在门内的一人拦住了去路。 琴皇大驾,敝阁有失远迎。 商陆照旧是那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神情举止却不卑不亢。 而李惜花一见是他,便知千重阁应是早已收到他来了的消息,旋即敛了敛因一路奔波而露出的疲惫之色,强打起精神来微笑道:在下找玄阁主有急事,烦请商护法代为通传。 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商陆极其公式化地回答道:实在不巧,阁主这几日并不在阁中,如果事情紧急,方便的话,商某可以替阁下转达。 李惜花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着急地越过这人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方向:那可否告知在下,他去了何处? 商陆语气淡淡道:阁主向来行踪不定,我等做下属的也不敢妄自揣度,抱歉。 李惜花皱眉: 在分舵时他尚且还能问到玄霄的下落,怎么可能到了这里反倒没了消息?只能是玄霄不愿意见他,才让商陆一早等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打发他走。 思及此处,他紧抿着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他如果不想见我,那我就在这里等他,直到他什么时候愿意见我了,随时都可以。 闻言,商陆目光微妙地扫了一眼面前这人,但碍于他的身份,也不好将人硬赶出去,只得道:既然如此,还请琴皇随商某移步客堂。说完,他伸手作了个请,而李惜花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状欲言又止,只好跟在这人身后。 两人沿着路往里走去,没行多远便来到一处花厅,商陆将他引来此处之后,就借口还有事要忙,先自离开了,留下他一人坐在冰冷的乌木太师椅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心下既是焦虑,亦是茫然。 那晚在湘妃阁,他被萧家家仆的那番话冲昏了头脑,加之又有之前的种种欺骗在前,失望与猜忌一齐涌上心头,一时失了理智。 是他误会了玄霄,那人会气恼也是理所当然,只是 倏然紧握的手像是想要用力地抓住什么,可手中握着的却是空无一物,李惜花闭了闭眼,沉默许久,纵使内心再压抑,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罢了,不管今后如何,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必须解释清楚。 厅外渐渐下起了小雨,雨水聚在青瓦上一道道地往下淌,顺着檐角滴滴答答。然而他从日升等到日落,等得桌上茶水都不知凉了几道,那人却始终没有露面。 不过李惜花并不气馁,只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便在日头落尽后,冒着雨神情落寞地离开了。霏霏细雨似一层薄雾罩在他身上,很快如鸦羽般披散的长发上便镀了一层晶亮的小水珠,可他仿若未觉 出了千重阁后,李惜花并没有走远,而是就近找了家小客栈住下。若是换作平时,从来耽于享乐的李琴皇必然不会下榻这种寒酸的小地方,但这一次不然。这里是离千重阁最近的客栈,他特意挑了一间客房,只要一开窗就能看见那片黑沉得几近逼仄的建筑伫立在夜色中。 近几日的天气总时好时坏,许是前些天的雨下得太大了,今早出门就看见树上的蜘蛛又在结网。那只蜘蛛也是固执,就算蛛网被风雨打坏了,仍总不肯挪窝,而他就如这只小小的结网蛛一般,开始日复一日地往千重阁跑。 他每日坐在花厅里,既不多说,也什么都不做,只是固执地等着那个人。日落后回到客栈,他总会站在窗边,望着那片沉在暮色里的建筑良久不言,直到月入中天,才轻轻叹息着熄了灯。 他一日日地怀着希望前去,然后一日日带着失望回来,到最后整颗心渐渐地沉入了谷底,而每当这时,却又总想起魏端和凤玉楼的话来,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甘与狂躁。 如果真的是他误会了那人,阿玄待他并非全然的利用,如果那人对他是真心,哪怕不是完全的真心,他便绝不会放弃,也绝不会相负,因为他相信只要足够努力,总有一日能彻底打开那人的心扉。 可偏偏 那人,就是不肯见他。 如此又过了几日,凌月儿见这人一直不肯放弃,到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便见了他一面。 那日,阴沉的天色仿佛颠倒了昼夜,时已近暮,花厅里没有掌灯,漆黑一片。慢慢的门外吹入一阵香风,愈渐浓烈,而在这一片靡靡幽香中,魅月似弱柳扶风,不甚娇媚地走了进来。 事到如今,你还来作什么?她甫一进门,便冷笑着开口。 李惜花立即起身,见来人是她,原本亮起的眸光又瞬间黯淡下来。不过他还是十分君子地微微一笑,强压下满心的不安,故作寻常地问道:在下有些事想和阿玄当面说清楚,他现在方便吗? 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凌月儿吃吃地笑了起来,一双如丝眉眼冷冷盯着这人,森然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走近几步,伸手将一枚玉佩重重地叩在这人一旁的桌案上,赫然便是玄霄常戴在身上的那枚龙纹玉佩:省省吧,你也不必解释了,反正人都死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0) 你说什么? 李惜花霎时愣住了,所有的笑意全都凝固在了脸上,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顿了顿,顶着一脸明明笑不出来却偏要强笑的滑稽,说话时的声音突然有些抖:副阁主这话有些玩笑还是不开为好。 将这人的反应悉数收入眼底,凌月儿死死攥着手中的红铜扇,故意呛他道:怎么?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难道连他身上有伤都不知道吗? 我 李惜花被她的话堵得一时语塞,想起玉皇顶之战后那人身上的重伤,不由得脸色大变。他垂下眼来,忽而整个人都懵了,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有了反应,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你竟然说,不可能?! 凌月儿被他这一声不可能气得颤了一下,身上的媚态顷刻褪尽,眼底寒光闪烁:他伤的可是命脉!换做寻常人,早就武功尽废了。本来玉皇顶一战后,他根本就动不得武,然而你的死却把他硬生生逼上了绝路! 他那天为了给你报仇,是瞒着我用了药硬提的内力,他一早就没抱着活下去的念头,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一想起那晚找到她哥时,那人倒在林中浑身是血,虚弱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模样,凌月儿心中的怒火便似掉进油锅里的一滴水,剧烈地沸腾起来。她知道面前这人身份不低,所以这些天忍了又忍,可当此刻看见这人矢口否认时,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便猛地挣断了。 她突然再忍不下去,也不管什么琴皇还是暗尊,劈头盖脸便骂道: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竟还有脸敢赖在这里?! 李惜花仿佛无法理解她的话,表情空白地看着这人,张口欲言,像是要辩解些什么,可凌月儿却看也不看他,手中的红铜扇一收,直直地指向门口。 带着你的东西滚吧,千重阁不欢迎你! 说完,她冷冷哼了一声,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 ☆、254章 痴儿 时间仿佛被人无限拉长,每一秒钟都爬得艰难无比,而在这人离开后,李惜花好似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目光呆滞地在花厅内站了很久。 他愣愣地看着屋外的雨,忽而开始一阵阵地抽气,可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却全无半点缓解。 不可能,那个人怎么会死 他不是江湖榜首,不是武林至强吗?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他固执地不肯相信,一下又一下地慢慢摇着头,如同这样做便能否定那人的死讯,然而那日玉皇顶上倒下的身影却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向他的心口,将那些残存的侥幸敲得粉碎。 真的,不可能吗? 如果真的不可能,又为什么他等了一个多月,那人都始终不肯见他?玄霄身上的伤有多重,他本该心知肚明,明明是知道的啊!可他却在明知那人伤势深重的情况下,还对他说了那些话,他,他 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霎那间,后悔、自责、矛盾、痛苦,充斥着绝望的情绪骤然如潮水没顶,直压得李惜花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步陡然不稳,踉跄着朝后倒下,猛地撞在了桌角上。茶壶杯盏被撞得滚下桌来,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而他似是毫无所觉,顺着桌角缓缓跌坐在了地上。 人总是习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可笑的是他竟原来也是这般,直到失去了,才发觉那人对他而言早已重逾性命。这么多天来,他总以为只要将一切说清楚,事情便还有法挽回,却不曾想那夜的最后一眼竟成了永别。 那人说:从今往后,你我便如此剑 而那把剑,是他亲手用刀斩断的。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两个人究竟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般绝境? 一片黑暗之中,李惜花颤抖着闭上眼,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如光影重现,耳畔甚至依稀还听得见那人的声音。 曾经在半云坡的满树梅花下,他问他:愿不愿意继续教他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而那时他回答:绝不放手。 可是 他食言了。 他还曾发过誓,此生再不会碰刀。 可是 他也食言了。 是了,是了 这或许,便是报应吧。 但做错事的明明是自己,为什么死的人,却是他? 为什么要,是他 双手无力地撑着在地上,李惜花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偏偏怎么也站不起来,锋利的瓷片很开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染红了地面,然而这点疼竟全然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痛。 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从千重阁中走出来的了,来时的伞也没拿,便浑浑噩噩、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泥水往外走,直至走到门口才蓦然惊醒了一般,回身望向门内那片犹如深渊的黑白色建筑。 阿玄你大概,再也不想见我了。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语:可是,我还想见你。 即使你不原谅我,我也还想见你 只一面,好不好? 李惜花垂下眼,近乎乞求地轻轻说着,好似话音重了便会惊碎了什么一样,说完,他顿了顿,接着竟是双膝一折,倏然跪在了千重阁门口。 他重重地低下头,眼底一片死寂,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可黄金又算得了什么?人若是死了,还留着黄金何用?如果这一跪,能换得死人复生,若是这一跪能弭平他们之间的伤痕,他愿此生长跪不起,就是这双膝盖跪废了也心甘情愿。 只可惜 雨渐渐地越下越大,但跪在千重阁门前的这人却是动也不动,有守在门口的人见了他,立时便去给凌月儿报了信,可那人只冷冷地笑了一声,说让他跪,看他能跪到几时!而既然副阁主发了狠话,千重阁内自是不会再有人来管他。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入夜后街上更是空无一人,只有檐角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显地无比萧瑟。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雨势逐渐转急,天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狂风裹挟着暴雨倾盆而下,然而那跪在雨中的人仿佛死了一般,任由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身上,却半点反应也无。 就这样,他沉默着跪了整整五天,期间粒米未进,直到第六日的清晨,整个人脸色青白,嘴唇皴裂,已然不似活人,然而纵使这般,凌月儿都始终不肯再见他一面。 到了最后,许是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便艰难而又迟缓地转过头去。他费尽力气睁开眼,好似模模糊糊看见了他的阿玄正逆着光朝他走来。 阿玄,你来了李惜花的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到了,却极其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急急道: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可眼前的人影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两个变成了四个,层层叠叠地晃着晃着,忽而一下陷入了黑暗,而等他再醒来时 原来,却是一场梦。 梦醒了,他还躺在原地,不同的是身边多了几个指指点点的百姓。 李惜花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些人,心底最后的希望也被尽数湮灭,不由得心神大恸,悲痛欲绝。 这几日来,他不吃不喝,因着内功深厚才勉强活命,能撑到此刻,全凭的是一股想要见那人的心念,然而一旦失去了希望,他便再也扛不住了。连续几日淋雨所攒下的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很快高热便烧得他双眼充血,两颊泛起一层病态的嫣红。 有好心人上前想问他情况,可他神志模糊地一直摇头,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走不了几步就又摔在了地上。就这般,他连爬带摔地挨到墙角,才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点点往客栈的方向蹭去。而等他好不容易回了客栈,门槛又将他绊的跌坐在门口,直把客栈的伙计吓了一大跳,慌忙跑出来扶他。 客官?客官,您这是怎么了? 但李惜花一言不发,只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二楼。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又每日早出晚归的,那伙计与他也算熟识,此时见他可怜,便将他搀着送回了房,又送了些吃食热水上去。 而在接下来的数日里,李惜花始终将自己锁在房中,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几天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等燕汐清找到他时,他正抱着琴静静地坐在窗旁,脚边的地上躺着一把如紫色琉璃一般的长刀,只是 那刀,已经被人从中折断;而那人,也已经疯了。 自从那以后,琴皇得了失心疯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如果有人到开封千重阁门口,不管哪日来,总能见到一个紫衣青年抱着琴安安静静地守在那里,好似在等什么人。 许是那些天一直高烧不退,他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曾经能言善辩的李琴皇,如今唯一会念的两个字便只剩下了:阿玄。 他常常低低地唤着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他几乎忘记了所有人的脸,却独独还记得玄霄,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剑圣,他总会竖起耳朵专注地听,只是也不知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等说话的那些人走了,他就又恢复成先前呆愣愣的模样,傻傻地坐在那里。 在先开始的第一年里,燕汐清一直自负医术高绝,可他尝试了无数的方法,想要将这人治好,最后却是束手无策,毕竟 归根结底,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心,而这人病的恰恰就是心。 但若就这样放他在这里,终究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在那件事发生后没多久,魏端就想办法盘下了千重阁对街的那家客栈,并装修成了一座茶楼。 这家名叫明月楼的茶楼常常不开门,偶尔迎客也是随缘开,随缘关,而魏端和燕汐清便留在这座茶楼里看顾着这人,看着他日复一日痴痴地坐在门边望着千重阁,有时又跑到二楼的露台弹琴。 不得不说的是,即使李惜花忘了很多事情,可他的琴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卓绝超然,一时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听琴,他这一番无心插柳反倒插成了一片树荫,城中许多并非江湖中人的百姓们虽然不知他的身份,但明月楼琴师的名号却渐渐在开封城内变得小有名气。 而这琴,他一弹便弹了三年。 ☆、255章 阿细 时值盛夏,天热得出奇,闷热的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明明没有下雾,更没有下雨,可明月楼前的青石台阶上却被水汽濡湿了一片。 路旁一个卖瓜的老汉摇着手中的蒲扇,觑眼瞧了瞧日头,估摸着一会儿怕是又要下雨,便想早些收摊回家。然而他才起身将折凳收了,余光里便隐约瞥见远处来了两个人,立马直起身来笑着吆喝道:卖瓜嘞!卖瓜嘞!瞧这天儿这么热,不如买个瓜解解暑呗,包甜! 他岁数大了,眼神早不如以前年轻时候灵光,等人走近了,才发觉前边儿的那人竟是个出家人。那人项里挂着一串蜜蜡佛珠,背上还背着一柄金刚杵,虽生得眉眼只是几分清俊,但一袭雪白的僧衣纤尘不染,端的是气质清雅如山涧青竹、悬崖幽兰。 见是个和尚,老汉自觉他应该不会买自个儿的东西,却还是友善地冲两人笑了笑,转头正想继续收拾东西去,就听那位小师父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略带了些讨好的声音:忘尘哥哥,天太热了,空手上门总是不好,要不我们买一个西瓜带去送给你的朋友怎么样? 说话的这名少年笑起来十分好看,一双眼睛如两个弯弯的月牙,仔细一瞧,瞳仁竟是琥珀色的,仿如最上好的琉璃,全无半点杂质。然而许是他身子不太好,明明这么热的天,却穿着厚厚的秋装。 心知这人说的哪是什么他的朋友,忘尘朝后转过头去,有些好笑地扫了这人一眼:你想吃? 少年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可以买个大一点的吗?大家一起吃。一边说着,一边还伸出只手来比了一个大大的圆。 忘尘不由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少吃点,你这几日咳嗽才好转了些,切莫贪凉。说完,他转身朝瓜摊走去,伸手作了一个佛礼,微笑着问道:这位老伯,请问这瓜怎么卖? 卖瓜的老伯乐呵呵道:两文钱一斤,你们几个人吃? 五个!少年兴奋地抢道,大概是说得太急了,突然掩袖咳嗽了几声。而站在他身旁的忘尘见状,忙侧过点身来,给他在背后轻轻抚着顺气。 好嘞!等小老儿给哥儿挑个又大又甜的。老伯笑道。 嗯嗯!少年的眼睛瞬间变得亮亮的,就像有星星藏在里面,嘴更是比西瓜还甜:谢谢阿伯! 于是 这还是魏端第一次见这位少林的忘尘大师如此有烟火气,居然拎着个西瓜来敲门? 呃 他一个天天嘴里闲不住的话痨,见此情形,竟难得语塞了两秒。 忘尘大师,您这是怎的这么客气?魏端让两人进了门,之后便重新将门闩落锁,一边落闩,一边还不忘打趣道。 而等这人锁完门转过身来,忘尘单手做了个佛礼,直接将瓜往魏端怀里一丢。那瓜原是挑了个大个儿的,分量着实不轻,就这么猛地往手里一揣,死沉死沉,直把毫无准备的魏神偷给揣得朝后一个趔趄。 魏端啧了一声,开着玩笑道:出家人应当慈悲为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个身娇体弱又英俊不凡的偷界之光? 话音一落,就听忘尘身后的那人以袖掩唇,窃窃地笑了起来。少年好奇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你就是忘尘哥哥说过的神偷吗? 你是?魏端仔细打量着他,疑惑地问道。 我叫阿细。或许是因为认识了新的朋友,阿细有些雀跃道。 几人一面说着一面往里走,忘尘问道:汐清呢? 他魏端忽而叹了口气,把怀中的西瓜放到地上,腾出手来指了指后院:他在帮李小花施针,那个人最近不太好。 此话一落,忘尘也跟着沉默了,原本轻松的气氛一时间竟变得凝重起来。他垂下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道:我去看看他。 魏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手轻轻拍了下这人的肩膀,然而谁知忘尘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对了。 嗯?魏端不解。 忘尘顿了顿,就好像在交代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经地淡淡说道:帮我看住这个西瓜,不许阿细偷吃,他一个人就可以吃掉一整个。 啊?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的阿细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接着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的时候,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仿佛熟透了的柿子,面对魏端投来的诡异目光,连连摆手:我我我没有 他能吃一整个?魏端一脸怀疑:这么小个人儿,看着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撑这一整个西瓜,你开玩笑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1) 忘尘也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阿细,直把他看得更加无地自容,连耳朵都红了,声音小得细如蚊蚋:也也就吃过两次,而已。 闻言,魏端眼睛瞪得溜儿圆,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新的物种,如此持续了几息后,又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诶我去,这瓜原来不是送给我的啊! ☆、256章 真想剁掉那只爪 而那本已走出门去的白衣僧者听了,不由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只是等他从后院上了二楼,见到那个静静坐在露台上的紫色身影后,唇畔的笑容便如一池春水逐渐封冻。 燕汐清已经为李惜花施针完毕,拎着药箱正准备下楼,迎面一见忘尘来了,忙伸出根手指抵在唇边,对这人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回头看了看呆坐着的琴皇,又复转过头去,用口型无声说道:去别处。 忘尘心下会意,点了点头,于是二人便又一道沿着来路往回走。 等到了楼下,燕毒医才淡淡开口:今早收到你的飞鸽传书,原以为你还要过两日才到。 忘尘微笑:本来是准备先绕道去一趟别处的,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先过这边来了。话音一顿,他垂下眼:惜花,他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燕汐清说道,他素来性子寡淡,可提到此事的时候,脸上竟破天荒地有了一丝怒意:他自己不想活了,我又如何救得了他? 忘尘知道他在气什么,心下亦是无奈,只得叹气,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这三年我一直忙于研习政务,倒是没在赤魔宫那边多留心,后来这事怎么办的? 暂时还是凤玉楼在管,之前本来是让惜花去接手赤魔宫的,谁能想到后来竟出了这事。 一想起三年前找到李惜花时的情形,燕汐清便摇头:算了,不提了他话音一转,又问道:你怎么突然有空来开封了?最近边关战事吃紧,你该很忙才是。 忘尘脚步一顿,默然不语,但紧拧的眉头却昭示着这人此刻的内心。 大约是在半年前,苍狼与大夏的拉锯战终于有了松动,但这天平倾斜的方向却是苍狼,一时战火纷飞,哀鸿遍野,更有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流离失所。 偏偏在这种时刻,老天也不帮忙,自三年前开始,大夏每年天气都怪得厉害,开春的雨水不绝最终演变成盛夏的山洪暴发,连年洪水灾害导致了饥荒、瘟疫,百姓们过得可谓苦不堪言。 朝廷虽有赈灾抚民,但国库空虚加上贪官横行,难以拔除,不少商贾甚至屯粮私卖,发起了天灾财,真正能到百姓手中的钱粮少得可怜。而在这种远有外患,内有近忧的境地之下,最终民怨沸腾,更有人胡言说是大夏皇族品行不端,惹得天怒人怨,才招来了这无尽灾祸。 燕汐清见这人忽而沉默,便知道他有太多的难处,干脆也不再问下去了,随意转了个话题:你信中提及的那人呢? 阿细?忘尘回神,这才想起他此来的主要目的,遂敛了敛眼底的暗色,正色道:他和小端在前厅。 嗯。燕汐清淡淡地应了一声,见身旁这人似乎有所担忧,便又补充了句:我先看看情况,如果真是痨病,虽然治起来难了些,但也是能好的。 忘尘一听心下稍宽,也知道这人是有意解释给他听的,不由感激地笑了笑。 多谢。 而就在他们两人往前厅走的时候,魏端正和阿细对桌坐着聊天,也不知道魏神偷说了什么,直把那少年逗得咯咯咯笑个不停,只是有时笑着笑着又总咳嗽许多声。 所以说,你之所以叫阿细,是因为你很细?魏端乐道。 嗯,差不多吧。阿细点了点头,有点局促地笑道:那几日雨下得太多,所以山崩了,村民发现我时,我半个人都埋在土里,他们把我刨出来之后发现我还活着,便救了我。 可是阿细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大约是在那时候被石头砸到了头,以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也记不得家里还有什么人,他们见我身量细细长长,瘦得厉害,家里的阿长哥哥便唤我叫阿细了。 魏端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遇上忘尘的,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白,阿细愣了一下,急得连连摇头:我我可摇着摇着却又停了下来,原本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黯淡下来,恍如蒙上了一层灰。 救我的那户人家家里有五个孩子 他用袖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才又继续道:虽然他们好心收留了我,但我知道阿长哥哥为了能给我吃些好的补身体,常常要做别人双份的工,就算这样大家还总吃不上饭,我又得了病,不想拖累他们,就自己跑了。 是忘尘哥哥捡到了我,带我看大夫,还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说这话时,他的话音柔柔的,暖暖的,就像是在回忆遇见忘尘后所发生的那些快乐:他带我去了好多地方,看了很多很漂亮的风景,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 啧,看来病入膏肓了。魏端故意挤出一个坏笑,揶揄道:你就是喜欢忘尘。 我 这一回阿细却没有否认,只是趴在桌上,将头埋在叠着的手臂间,过了许久才闷闷地说道:我可能活不久了,所以你别告诉他好不好? 魏端被他说得愣了愣,没好气道: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他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面前这个少年的额头:别瞎想了,你的忘尘哥哥不是带你来看大夫了吗?汐清绝对能把你治好的! 阿细抬起头来,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忽而甜甜一笑:魏端哥哥,你人真好。 他生得本就极其俊俏,如此一笑更是玉雪可爱,虽然脸颊瘦削了些,但皮肤跟上好的白瓷似的,看着就滑滑嫩嫩,这种念头在脑海中冒出后,魏端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揪了一把,然后发现 诶!真的好软! 结果等燕汐清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魏神偷正伸出他的狗爪,极其轻佻地摸着人家的脸?! 魏端!! 魏神偷被这突来的一嗓子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从凳子上窜天猴儿似的蹦了起来,一转头却见是燕汐清。他拍了拍自己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你干嘛啊,吓我一跳。 你刚刚在干什么?燕毒医的脸色有点不好,沉声问道。 呃 魏端先是不解地看了他几眼,然后又顺着这人的目光看了看阿细,之后粗长的神经终于接通了电路,于是一秒变怂,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那什么,我什么都没干。 忘尘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而阿细也被他的反应逗得轻轻笑了起来,就见燕汐清的脸突然拉了好长,一字字咬着牙说道:去洗手。 魏端看着他,极其无辜地眨了眨眼,试图萌混过关,却见这人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冷着一张脸。 见状,忘尘轻笑出声,递了个同情的眼神给魏端:你快去吧,不然一会儿我们就该被醋给淹了。 于是魏神偷只好垂头丧气地放弃了求生,对着燕汐清尴尬又不失讨好地笑了笑,十分乖巧道:这就去,这就去!说完便施展轻功,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人影,而等他一出屋门,就懊恼不已地长长叹了口气:唉 燕毒医,人如其名,有剧毒。 这家伙的心眼贼小,还喜欢记账,更有层出不穷的花样折腾他,所以记在魏端小本本开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千万不能惹燕汐清生气!!! ☆、257章 我带你去找他 而在魏端离开之后,燕汐清才将目光转到阿细的身上,甫一眼便望见了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瞳,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坐到方才魏端的位置,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只脉枕放在桌上。 对坐的阿细对这种场景显然见过多次,早在燕汐清发话前就主动乖觉地将手腕在脉枕上放好,之后还抬头看了眼站在燕汐清身后的忘尘,对他笑了笑。 忘尘回了他一个微笑,拢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了一些,他垂下眼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燕汐清,看这人搭着阿细的腕脉,闭目凝神。 厅堂角落里放着一只小小的更漏,水滴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仿佛突然被放大,一声声敲在所有人的鼓膜上,如此过了良久,燕汐清方才收回手,只是神色愈发凝重了。 他忽而发问:你的眼睛,天生便如此吗? 阿细抿了抿唇,沮丧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头受过伤?燕汐清又问。 嗯。阿细轻轻应了一声,内心有些忐忑道:大夫,我的病很难治吗? 燕汐清不答,而是翻了翻自己的药箱,拿出纸笔来,淡淡道:最近夜里发梦吗? 阿细点头:发的,就是梦醒后总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硬想的话就会头疼。 燕汐清一边写药方,一边说道:不要硬去想,你这种情况是头部受创,凝血难消所致,好在之前用的方子倒也算对症,目前淤血已经散了大半,最近发梦就是在好转。我再给你开一副新的药方,下药会猛一些,你先吃一道试试,如果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和我讲。 嗯,谢谢大夫。说完,阿细犹豫了一下:那我可不可以只治痨病,失忆就不治了? 他此话一出,忘尘顿时皱眉,忙问:怎么突然不想治了? 而燕汐清亦是停住了手上的笔,抬起头来略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只见阿细摇了摇头,眼睛改盯着桌上的脉枕,有些心虚道:这几日夜夜做梦,虽然想不起来梦的内容,可总觉着不是好的事情,或许记不得反而轻松。 闻言,燕汐清提起笔继续写他面前的方子,眼也不抬地淡淡说道:随你。 忘尘却走到阿细身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乖乖吃药,早日想起来,也好让你家里人知道你还平安,免得他们担心。 燕汐清手中的笔又是一顿,却是什么都没说,只将写好的药方留在桌上。他理了理药箱,拎着站起身来:方子里大部分是常用药,你等小端回来让他去药铺抓,缺的那两味药我这里存着一些。交代完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穿过后面的侧门往后院去了。 阿细隐隐觉得这人似乎不喜欢他,于是茫然地望向忘尘,不解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他一直都这样的。忘尘一面安慰他,一面顺势扫了眼桌上的药方,故作平静地笑着说道:我还有些事找他,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阿细乖巧地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最终只露出一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你去吧,我等魏端哥哥回来。 嗯。 忘尘因为心中揣着事,也就没能注意到这人的不对劲,而等他追出去后,甫一出门便看见燕汐清正站在门口等他。 你方才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燕汐清摇了摇头,转身朝前走去,带着他进了一间偏厅。这人将门合上,还不等他开口,便先一步发问道:连你也查不到他的身份? 忘尘知道这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身为当朝太子,手下无论是吏刑司还是夜丞局,随便查个人还不容易? 但 他看着年岁尚浅,又没有武功在身,许是一般百姓家走失了人却没报官,查不到也算平常。而忘尘之所以追过来,是因为他另有事情要问,遂话音一转:你方才没有提他的咳疾,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咳嗽不是由痨病导致的,而是因为中毒,并且还是唐门的奇毒玉色琉璃。 燕汐清侧目看着他,淡淡说道:此毒无解,剂量足够时可让一个人在三五日内暴毙,但如果小剂量长期服用,则在半年后才会逐渐显出症状来,就像得了痨病的人一样咯血不止,唯一不同的是,中毒者双目会变成如琉璃一般的琥珀色,故名玉色琉璃。 心下不好的预感成了真,忘尘骤然拧眉:当真无解? 如果是初服毒药的第一年,我或许还能一试,但依照方才的脉象来看,他服用此毒至少长达三年之久,虽然后期断了三年,但毒已入骨。 燕汐清眼神微暗,表情亦是凝重:你现在之所以看他不怎么咯血了,是因为前一个大夫为了镇咳给他用了罂粟,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虽能奏效,但也会使得他体内的毒性更加复杂,好在用量极轻。 听完这人的话,忘尘不复先前的淡然,竟有些急道:既然这毒出自唐门,那唐门一定有办法! 没用的,他中毒太深了,将养得好的话,也还能撑个一两年。不过玉色琉璃是极其罕见的毒,知道此毒者甚少,你如果去唐门,兴许能查到有关他身世的线索。 燕汐清见这人失了平日里的冷静,便知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于是话音一顿,轻轻叹气:没人会平白无故给人下这样的毒,他的身份只怕不简单,当前形势严峻,你自己不容有失,所以定要小心。 忘尘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但心里千头万绪一时乱极了,只能略有些敷衍地说道:好,我会留心,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满眼忧色道:他的毒,你能否再帮我想想办法? 嗯。燕汐清问道:那你接下来要去唐门? 不了。忘尘闭了闭眼,有些无力道:他既然不愿意想起来,我也不想去查。 燕汐清皱眉,张口欲言却又止住,这件事总归是忘尘自己的事情,他也不好过多插手,便只能淡淡道:如果没什么事,便在明月楼多留几日,我看看他情况再说。 好,麻烦你了。 忘尘话音刚落,屋外的魏端便急急地冲了过来,敲门道:汐清! 别总毛毛躁躁的,发生何事了?燕汐清一边说着,一边过去给他开门。 呃因为急着报信,反被数落了的魏神偷瞬间蔫儿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罗刹女来了,这会儿正站在大门口。 魅副阁主?忘尘微顿,不解道:她来做什么? 魏端啧了一声,语气不太友好地说道:她说,她想见李小花。 事到如今,还见他作甚,来看他死没死吗?燕汐清冷笑一声:你就说琴皇病重,不便见客。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2) 忘尘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或者,还是问下她究竟为何原因要见惜花? 成,那我去问下。 魏端点点头,正想往外走,就听燕汐清说道:我同你一起去。 而见他们两人都去了,忘尘自然也就紧跟其后,可等三人到了门口后却根本没见着人,只留一股余香在空气中慢慢淡去。 一丝微风略略驱散了闷热的躁意,后院内的露台之上,一袭紫衣的青年正闭着眼静静坐在琴边。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随着勾划挑抹,渺渺琴音宛如一人诉说着自己的哀伤,令人闻之不禁心神一颤,赫然便是多年前曾经名动江南的一曲《相思引》。 风中忽来一阵幽香,凌月儿莲步款款地转过屏风,在他身旁停住了脚步。 你,还记得我吗?她轻声问道。 然而李惜花恍若未闻,仍旧忘我地弹着琴,若是旁人只这么看着,是绝对猜不到这个气度不凡,难掩风华之人已然痴傻了。 她垂下眼,复又走到这人面前,轻轻跪坐在琴案前:三年前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他死了。那时,我只是气不过我哥为了你所受的那些苦,我只是,只是,想让你也尝一尝他心底的痛,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 死死地攥着衣袖,凌月儿又一次叹息着说道:对不起。 可弹琴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弹着手中的琴,仿佛除此以外,他的眼里再无其他。最后逼得凌月儿实在无法,只得咬牙:一个月前,我哥练成了极情剑第九重,彻底斩断了情爱,失去了一切情感。他现在不再像是一个人,而更像是一把冷冰冰的剑,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明知这人根本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却还是以手加额,在他面前重重地一磕。 求求你,他爱你至深,如今怕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这一次,李惜花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人,缓缓开口:阿玄 见状,凌月儿急急接道:我带你去找他。 阿玄 李惜花又道,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 阿玄 阿玄 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有了作用,凌月儿顿时面露喜色,正想起身,可就在此时,意识到不对劲的忘尘几人也匆匆赶来,好巧不巧与她撞了个正着。 忘尘皱眉:魅副阁主,这是何意? 而一旁的燕毒医则要暴力许多,根本不打算同她废话,仗着李惜花百毒不侵,扬手就是一把毒粉撒了过去,准备先把人撂倒了再谈其他。 谁知!那坐在琴边的人竟猛地一抹琴弦,划出一道音刃来,激荡的内力裹挟着狂风,瞬间将毒粉吹得倒飞了回去! 三人皆没有料到李惜花会出手,一时被这突来的变故弄了个措手不及,还好燕汐清没下死手,他自己常年浸淫毒物自是无碍,其他两人被他喂了解药后也都缓过劲来。 只是,在那片毒粉落下后 不光凌月儿不见了,就连李惜花也跟着不见了。 ☆、258章 雪 魏端见了立刻急了起来,身上的毒一解开便想往外追,谁知却被忘尘伸手拦住了去路,不由着急上火道:你干什么!再不追可就追不上了! 别追了。忘尘看了看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就让他去吧。 闻言,燕汐清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自方才他便感到有些奇怪,这会儿见忘尘如此反应,愈加觉得此事不对劲:你知道罗刹女要带他去哪儿? 忘尘转身,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剑圣没死,当时湘妃阁一战后,他隐居于南诏国的玉龙雪山中,并在一个月前剑法大成。我日前收到消息说他已经出关,不日将会下山,重返千重阁。 没死?!魏端大惊:那他知道李小花为了他,都疯了吗! 燕汐清则是拧眉不语了许久,才问道:你一直都清楚剑圣没死? 也不是。忘尘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如实说道:此人身份特殊,虽明为千重阁之主,实则暗中执掌夜丞局。 你是说他管着青麟卫!魏端更加吃惊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儿圆:剑圣居然是朝廷的人? 不错。忘尘点头,缓缓道:我也是最近慢慢接手朝中的大小事务后,才知道这三年里,剑圣一直都与夜丞局有消息往来,他在接掌夜丞局时曾与父皇有过约定,朝廷答应不断千重阁在江湖中的财路,而剑圣则暗中替朝廷做事,所以他的身份一直是绝密。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日青麟卫会出现在湘妃阁外。燕汐清挑眉,话音一转:但既然没死,还能往夜丞局送信,我倒不信他会不知李惜花如今的情况。 这话虽听着叫人心里难受,却是事实,这回连魏端也说不出话来了,愁眉不展地挠了挠头:这 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胸前的佛珠,忘尘垂眸不语,过了会儿才说道:依照方才所闻,魅副阁主是想两人和好才来的,你也说过惜花病的是心,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燕汐清闻言,实在是给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心道:那人要是真有心解这铃铛,又何须等上三年? 别越解越糟就好。他嗤笑了一声,语带讽刺地说道。 有魅副阁主在,应该不会。忘尘想了想,说道:等阿细的病情再稳定些,我过两日去一趟南诏。 燕汐清道:我和你一起去。 而一旁的魏端自也不甘落后:我也去!我也去! 忘尘摇了摇头:我一人足以。 可是魏端不大放心。 忘尘又道:听说近日药王谷的医会广邀天下名医,汐清你既为谷主,缺席总是不太好的。 燕汐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缺这一次,死不了人。 放心吧。忘尘微笑道:丹大哥受朝廷指派,也往那方向去了,我回程时正好可以顺便绕一趟桂州,看看赈灾的情况。 见他一再坚持,燕汐清只好作罢: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随时传信予我们。 好。忘尘笑了笑,说道。 而就在燕汐清与忘尘说话的这会儿,凌月儿那旁却出了点状况,她一样没想到李惜花会突然出手,更没料到这人会从明月楼中出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跟了整整一路。 凌月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你 而在她停住之后,李惜花也跟着停了下来,遥遥地望着她,嘴里依旧一遍一遍地念着那个名字。 阿玄 阿玄 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看得凌月儿心中一颤。她侧过脸去,似是不忍再看这位昔日风度翩翩的琴皇沦落至此,这般微微地顿了一下后,才曲起手指抵在唇边。随着她这一声哨响,林中惊起一片飞鸟,不多时便听见有得得得的马蹄声传来。 她这次出来并未知会阁中的人,因为在这三年里,玄霄渐渐将她手中的权力收了大半,无论她说了什么,抑或是做了什么,总难逃那人的眼睛。对此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将这人的行事作为看在眼里,起初还一再地说服自己,给玄霄找各种理由开脱,可最后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再逃避。 那人是真的变了,变得极其陌生,再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 从林中飞奔而出的两匹骏马来到凌月儿身边,只见她亲昵地拍了拍马儿的鬃毛,牵起缰绳朝李惜花走去。她微微地抿了抿唇,明知得不到回答,仍是像面对一个正常的人那般问道:能骑马吗? 而李惜花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凌月儿只得无奈地解下了腰间挂着的银铃。若是换作平时,她是决计无法成功对这人摄魂的,不过现在 看着紫衣青年在她的指令下动作僵硬地上了马,凌月儿闭了闭眼,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南诏国,玉龙雪山。 明明是夏日炎炎之际,一处深藏于山腹中,临着万丈深渊的极寒之境却在漫天飘雪,从崖下逆升盘旋的罡风强劲如脱缰的野马,裹挟着片片雪花咆哮不止。 而在这片满目银白的世界里,一人双目轻合,盘膝坐于崖边,一手横握剑柄,一手轻托剑身,整个人仿若一尊冰雕雪砌的塑像,与四周狂躁的风雪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人只着了件玄色下衫,上衣则被他随意地系在腰间,长发披散如皓皓银雪,袒露无余的上半身,肤色亦是极白,堪称冰肌玉骨,却又非女子的羸弱,漂亮的肌理勾勒出完美的线条,好似一只矫健的猛兽,潜藏着强悍的力量。 他已在雪中坐了许久,只为那一瞬的来临 倏然!一片雪花飘落于面前,但见寒光一闪,空间犹如刹那静止,脆弱得触之即化的六棱形冰晶竟被这快如闪电的一剑斩作两半,气势如虹的剑气在对面数丈外的山壁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那石壁上并非只有这一剑所留的痕迹,乍一眼看去,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剑痕竟是层层叠叠、难以数计,而这人也已在此悟剑整整三年。如今,他的剑气已能收发自如,如臂使指,方才一剑过后,四下里重归于寂,竟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风雪声依旧呼啸着奔走于天地间,如此又过了一会儿,远处渐渐传来了隐隐的振翅声,玄霄几乎瞬间察觉到了这一点细微的变化,猛地睁开双眼,曾经锐利的鹰眸如今好似藏着这片茫茫的雪原,阴沉沉,冷冰冰,再没了半点人气。 他冷冷地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握,原本插在雪中的漆黑剑鞘竟似被什么东西拽起,倒飞入他手中。 剑锋入鞘,寒芒尽敛,而这人则朝天横举手中的长剑,不多时便见一只盘旋于天际的雄鹰骤然利箭一般朝这儿俯冲下来,又在接近地面时张开翅膀缓冲了两下,伸出可以轻易撕碎猎物的利爪来,牢牢抓住了他手中的剑鞘。 这是青麟卫与他传信所用的鹰,也只有这样的鸟才能飞得上这片极其高寒的雪域,而等玄霄取下绑在鹰腿上的细竹筒后,那只鹰便又及通灵性地飞走了。 他收了剑,抽出竹筒内的纸笺展开一看,待读完之后,又将其纳入掌心轻轻一攥,等再摊开手时,便只余了一堆白色的粉末。 这封信虽然是青麟卫发来的,写的消息却与吏刑司有关,明明事态十万火急,可这人从读信到毁信,自始至终竟是连半点表情也无,好似这世间的一切全都无关紧要,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动其心。 但就在沉思之际,下一瞬,他忽而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259章 忘情之剑 凌月儿原本也没想过能仅凭自己的武功就瞒住玄霄,所以毫不意外这人会发现他们来了,可是真当这人发了问,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被面前这尊煞神慑人的气势震得呼吸一滞,紧握着红铜扇的手心渐渐渗出了细汗。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下心底隐隐的不安,随后红唇轻勾,婷婷袅袅从山石的背后走了出来:恭喜哥哥剑法再度精进,如今极情已成,天下已无人能出其右。 玄霄站起身来,转头看着几丈开外的那名绝色女子一步步朝他走近,冰冷的眼神仿佛剑刃,只消一瞬便能见血封喉。他眸色微暗,正欲开口之时,却又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也跟着凌月儿停在了他的视野中央。 自见到玄霄的那一刻开始,李惜花的目光便如烛火般亮了起来,他痴痴地望着不远处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用力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阿玄他轻轻说道。 这人明明已经痴痴傻傻地过了三年,常常浑浑噩噩不知年月,但此时此刻潜意识里铭刻下的那些痕迹却让他好似清醒了一些,看上去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在害怕这一切都不过一场黄粱美梦。 然而与他相反,剑圣只皱了皱眉,不悦道:魅副阁主这是何意? 面对这人的诘问,凌月儿心下一突,更没料到她哥见了琴皇后仍是这般冷若冰霜的模样,遂不由暗暗咽了口唾沫:哥你难道不想见他吗? 玄霄闻言,目光陡然一沉,饱含着杀意的话音令人头皮发麻:记住,有些事别让本座再重申第二遍,若是对此还有任何异议,不妨先来问过本座手中的剑。 话音落下的瞬间,突来一阵狂风扬起这人银白的长发,而他神情冷肃地站在雪中,手中长剑便是对所有质疑之声最好的回答。 哥 凌月儿欲言又止,被这人眼底流露出的血腥杀意硬逼得又将话吞了回去。她紧紧握着拳头,强忍内心屈从的恐惧,忽而抬起头来倔强地回望玄霄,但眼前所见的一切无疑成了一盆冷水,将她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浇熄了。 这个人不是她哥,以前的玄霄从来不会这样对她,更不会想要杀她! 我 凌月儿垂下眼,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艰难地开口道:当年帮你坐上阁主之位时,你就曾答过让我离开千重阁,如今既然这里已经再容不下我了,那可否请阁主兑现承诺? 玄霄不置可否,冷沉如冰的眸子里一丝情绪也无,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样顿了一会儿后,才幽幽开口:本座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 凌月儿咬了咬唇,倏然跪下身来,从腰间暗袋内取出象征着千重阁至高权力的重火令,双手托着高举过头顶:求阁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魅月一条生路。 千重阁的重火令原本是只有一枚的,但自当年玄霄另设副阁主一职起,就变成了两枚。多少人一旦沾了权力,就跟染了毒瘾一样再难放下,而她这般反应倒是出乎意料,令玄阁主突然来了兴致,就像是在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你可想清楚了?交出重火令后,你就再也不是千重阁的副阁主了。他问道。 凌月儿低下头,神色平静地说道:是。 伸手拿过她递来的重火令,漫不经心地翻着看了几眼,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似有一抹暗光自他眼底一闪而逝。 自今日起,撤去你千重阁副阁主之职,不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令牌已被他高高抛起,随后剑光一闪,便四分五裂地掉在了雪里。 也从今日起,只有死人才能离开千重阁。 当听清楚这人都说了些什么之后,凌月儿愣了一下,接着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都已经将所有权力交出去了,可这人撤去她副阁主之位后,又不准她活着离开千重阁摆明了是非得要她死! 意识到这一点后,凌月儿脸色一变,急急地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面前这人毫无半点顾念旧情的意思,径自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然而却有一个人,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他离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3) 阿玄 李惜花目光灼灼地望着玄霄,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这两个字,可他面前这人眸色微凝,即使见了他,表情也始终淡漠至极。 虽然玄霄这三年里一直呆在玉龙雪山,但每日千重阁与青麟卫送来的消息信件多如雪花,琴皇的情况自然也瞒不过他的耳目。他不欲同这人多做纠缠,更不会白痴到和一个疯子讲道理,于是脚步一转,便准备绕过李惜花,谁知这人身法轻灵又反应极快,竟也跟着一转身,偏就要死死地挡在他面前。 玄霄皱眉,侧目冷冷道:把他带走。 然而这一回,凌月儿却再没像往常那样一声令下就迅速行动,而是静静地跪在雪中,沉默地看着这两人。 随着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愈来愈阴沉,一片片如鹅毛般的雪花被强风带着在空中升腾旋转,又随着风势猛地劈头盖脸往下砸来,很快便落了几人一身都是。 玄霄站在风雪中,森冷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随后竟缓缓拔出了手中的剑,对准挡在他前路的紫衣青年。 让开!他冷声说道。 可李惜花就像是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似的,一直呆呆地看着他,又仿佛在害怕着什么,始终只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站着,不敢上前。 他本来是不想动此人的,毕竟琴皇在江湖中的朋友实在不少,杀这样一个人,只会给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在这冰天雪地、荒无人烟之境,他即便杀了人,谁又会知道这人已经死了呢? 于是在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后,他心念电转,忽而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也好。 三年前,他在玉皇顶一战中败于此人之手,今日天意如此,便让他在此做个了结。 见这人拔剑,凌月儿发觉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下意识脱口而出:哥!? 她一面喊着,一面慌忙地想要站起身来,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满目的雪都凝成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剑,只一瞬间,剑锋便捅入了李惜花的胸口。 霎时,喷涌的鲜血飞溅在玄霄的脸上,犹如红梅点染了白雪,艳丽得令人目眩。剑尖没入之处,内力催到极致后冻成的冰霜又被汩汩流出的热血所融化,将地上的积雪浇出了一片大大小小的浅洼。 不知为何 从来握剑极稳的剑中之圣在出剑的那一刻,手竟不受控制地突然抖了一下。 更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心,竟然在痛? 剧烈的疼痛使得玄霄面色倏然一变,猛地抬起手来用力地按住胸口,然而他面前的这人却相反地仿佛觉不出痛来,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阿玄 内腑受此重创后,大量的鲜血不断上涌,从李惜花的口鼻溢了出来,而他每开口将这两字说上一遍,便要呕出一口血来,渐渐连那柄剑上都挂上了血珠,可这人依旧神情呆滞地一遍一遍重复着 阿玄 玄霄神色一凛,暗运内力企图镇压这股来之莫名的心痛,一面用力握紧剑柄,想要将剑抽回,谁知面前这人竟先他一步伸手握住剑身,纵使掌心被利刃割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 阿玄李惜花又一次喃喃道。 因为失血过多,这人光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了,可手上的力道却仍是极大,握得那把剑就像在他手里生了根似的,任玄霄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同时,玄霄的心口也越来越疼,本来从千重阁里活下来的人应该都忍贯了各种酷刑,但此刻就像炸裂开来的巨大痛苦远比被人砍上一刀还要强烈百倍千倍,冷不丁突然来这一下,疼得他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 而就在他痛苦至极之时,李惜花忽而松开了手,用力朝他靠了过来。冰冷的剑刃一点点穿透这人的胸膛,将剑身染成瑰丽无暇的朱红,然而他仿若未觉,满心满眼里都只剩下眼前这个玄衣白发的青年。 就这样,他慢慢的,慢慢的,终于来到了玄霄身前,与这人紧紧地挨在一起,而在他背后走过的每一步皆洒遍了鲜血。这本该是几乎致命的伤势,但他只顾着用目光痴痴地描摹着玄霄的面容,仿佛要穷尽目力将这失去的三年全都补回来一样,然后看着看着,唇边又渐渐绽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来。 阿玄,抱 他伸出双手,用力地将这人圈入怀中,好似要将两个碎掉了的面人儿重新揉在一起,而在抱紧这人之后,蓄势已久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一滴又一滴地落了下来。 ☆、260章 失踪 可是这个被他紧紧抱着的人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即使剧痛如潮水没顶,眼神也依旧是冰冷的。只见玄霄眸色一沉,运起内力猛地一掌拍在李惜花肩头,这人便如断线的风筝摔了出去,狼狈不堪地倒在了雪地里。 凌月儿见状顿时大惊失色,急忙跑向琴皇去看他的情况,确定人还没死后,便忍不住回头怒道:你还是人吗?他都为你变成这副模样了,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 而玄霄在内力的缓解之下,心口的疼痛终于稍稍减轻。他甩去剑上的残血,反手一瞬归入鞘中,目光森冷地扫了这两人一眼,接着脚步一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风雪之中,留下凌月儿一人茫然地跪坐在李惜花身旁,神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与此同时,忘尘和阿细两人已在桂州等了有几日了。 地处岭南的桂州潮湿多雨,从城门一路进入,举目四望间山峦叠嶂,绿意盎然,与江南的一马平川很是不同。一栋墨色的吊脚楼前,芭蕉花开得正盛,长长的花穗如天鹅颈项般垂挂下来,尾端硕大的花冠后还挂着几个小巧的青绿色芭蕉。 穿着厚厚秋装的少年掩袖轻咳了几声,问道:忘尘哥哥,你说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真的会来桂州吗? 两人离开开封时,忘尘没有直接去往玉龙雪山,而是转道来了这里,一则是因为雪山太大,恐寻不到人反而耽误时间,二来也是因为带了阿细在身边的缘故。他原本是想将阿细安置在明月楼的,可这人死活要赖在他身边,无论怎么说都不听,而且燕汐清远行在即,留他一人在明月楼也不放心,便索性带着了。 白衣僧者凝神看着面前的棋局,手中执着的黑子迟迟不落,沉吟片刻后说道:会来的,不急。 可是都等了三天了,怎么还没来? 阿细手里捏着一只折了一半的千纸鹤,低着头一边叠一边问:还有那个姓李的哥哥,他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 举棋不定了半天的忘尘终于落子,抬眼笑道:你担心他? 也不是阿细像是做坏事被抓到了似的,从一旁的棋盒中捻起一粒白子,啪的一声按在棋盘上,掩饰般飞快地说道:该你了! 忘尘抄起一粒黑子,重新看向棋盘的双眼中掠过一些柔软的情绪,淡淡道:放心,惜花他武功高绝,应该不会有事。 阿细点点头,继续折他的千纸鹤,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偷偷瞄着对坐的白衣僧者,而一旦忘尘看他,他便低头装作在折纸的样子。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忘尘终于无奈问道:在看什么? 阿细矢口否认道:没看什么。说着,突然伸手按住桌子,用力地咳嗽了几声。见忘尘投来担忧的目光,他连忙回以一个腼腆的笑,目光瞥向别处,故意岔开话题道:昨天听你说了李哥哥的事情,总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他 忘尘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黑子叩在了棋盘上。 嗯没事没事,好人有好报!阿细不愿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立即抢道:有情人一定能终成眷属,说书先生都是这么讲的! 闻言,忘尘笑了起来:你个小鬼灵精。 而阿细则像是听到了夸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捻起一粒白子,似是想也没想就迅速下在了棋盘上,走完棋还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对坐的这人。 忘尘见他落了子,再一观棋盘局势,脸上笑容渐渐淡去:你这一步是早就算好了的? 有些骄傲地嘿嘿一笑,阿细问道:忘尘哥哥觉得如何? 堪称精妙。 忘尘又取过一枚棋子,拧眉看着棋盘久久不言,直过了许久才长长一叹:我认输。 这一局虽然还未到终盘,但满盘黑子已无生机,无论怎样走都逃不过落败的结局,可见面前这人分明一早便算好了棋路,对他步步引诱,处处威逼,为的就是成就此局,其心思棋力之深,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之手。 而这样的棋,他从前日到今日总共已经连输了第十盘了。 他一认输,阿细立马雀跃道:这可是第十盘了!你答应我的,如果我能胜你十盘棋,你就满足我三个愿望! 说吧忘尘连连摇头,宠溺地看着他:又馋什么吃的了? 阿细皱眉,一脸纠结地问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会吃吗? 闻言,忘尘好笑地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我 阿细盯着手中的千纸鹤,想了想说道:你能教我武功吗? 你想学武?忘尘愣了一下:你这般年纪开始学有些晚了,而且 而且这人又身中剧毒。 但这一点他是断然不会说出来的,所以原本是想托词说这人身体不好,实在不适合习武,但一低头就看见阿细黯淡了的眼睛,便不由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摸了摸这人的发顶,改口问道:怎么突然想起习武了? 因为学会了武功,就能做一个侠客,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这些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定然十分恣意潇洒!想象着自己和那些大侠们一样锄强扶弱,阿细既是羡慕又有些可惜道:不过也没关系,我身子不好,反应又慢,你教了我也不一定学得会。 他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千纸鹤递给忘尘,故作不甚在意地笑道:呐,送你。 接过这人递来的千纸鹤,忘尘一想起阿细所剩不多的时间,只觉心口像是堵了什么似的难受,掩在僧衣下的手不由微微收紧,然而面上却笑着问道:你每日都送我一只纸鹤,是有什么典故或是含义吗? 其实阿细轻咳了几声,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深意,只是因为它很可爱。我每天送你一只,等日子久了就能攒下一堆来,到时候穿成一串串地挂在你房门上做门帘不好吗? 没想到他竟是想做个门帘,忘尘不禁失笑:好。说完,他话音一转,又道:虽然可能做不成侠客,但我可以教你一套粗浅的轻功,只是不得多练,以免气血行得太快伤了身体。 真的?阿细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相信道:我真的可以学吗? 嗯。忘尘微笑道。 闻言,阿细惊喜得一下子站起身来,琥珀色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这么说,学完我就能和你们一样飞来飞去了! 嗯。忘尘点头。 阿细激动得一连重复了两声:太好了!太好了!又快乐得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跑到忘尘身边拽着他的袖子笑道:忘尘哥哥最好了! 见他转得太快差点跌倒,忘尘好笑地扶住他:慢点,小心摔。 可阿细全然没注意到一样,拉着身旁这人就想往门外走:你现在就教我好不好? 别急,我 忘尘被阿细拽得不得不起身跟着,正想让这人别那么着急,等明日再学也不迟,谁知刚走到门边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正往里走。他刚到桂州的那日还曾在人群里见过这人一次,依稀记得好像是丹弈风的下属。 殿下!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位明珠太子会正好出来,顿时脚步一个急刹,正欲跪地行礼,却被这人一把扶住。 忘尘见他神色有异,皱眉问道:这么着急,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阿细也停了下来,看这两人似乎要谈公事的样子,便自觉地说道:突然想起来我的药还没喝呢,先去喝药了。 忘尘微笑道:去吧。 嗯!阿细点点头。 而等他离开后,那名吏刑司小旗对着忘尘抱拳行了一礼,恭敬道:太子殿下,总捕大人失踪了! 忘尘一怔,神色凝重起来:你是说,丹弈风失踪了? 这人见他问起,本就低着的头又低得更低了:是。 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忘尘问道。 呃,这 这名吏刑司小旗突然有点犹豫,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看了看面前这位贵人中的贵人,结巴了半天才说道:城南的聚福赌坊。 ☆、261章 游戏开始 就在此时,城南的聚福赌坊中人声鼎沸,赌客们一堆堆围在桌前,有玩儿大小的,也有赌骰子的,全都聚精会神盯着做庄的那人,谁都没注意到赌坊内何时来了个穿着打扮极其怪异的黑影。那人身着一袭斩衰凶服,手里还拿着根哭丧棒,简直活脱脱一个黑鬼无常,飘也似的从门外进来,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而在赌坊的正下方,一间狭小阴暗的地下室中,忽明忽暗的烛光似幽幽磷火,衬得不远处那人衣摆上绣着的仙鹤纹饰仿佛活了过来,明明是翱翔于云端之上的祥瑞,却偏生透出一丝诡异来。 慕容鸩闭眼坐在太师椅上像是在小憩,左手慵懒地支着头,右手轻轻搭着怀中的木偶,烛火随着开门带进的一阵风亮起一瞬,隐约照见他脸上一抹诡秘的微笑。 查得如何了?他幽幽问道。 死有分低眉敛目,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在这人面前,抱拳行了一礼:已经有眉目了。 他说话的声音粗哑至极,若是常人听了,必定要起上一身鸡皮疙瘩,然而慕容鸩却缓缓睁开眼,唇畔笑意加深:图纸究竟在谁手中? 死有分微微一顿,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凤玉楼。 所有人千猜万猜都没能猜到,失踪了三年之久的神机大炮图纸竟在与此事毫无瓜葛的赤魔宫手中,这令慕容鸩不由有些意外:消息属实? 是。死有分答道。 慕容鸩略略坐正了身子,手上轻抚着那个名唤墨的人偶,眸色逐渐加深。他原本也只是一时兴起,让死有分查了一下当年之事,没想到竟得了这么一个意外的答案。 沉吟片刻,他突然轻笑一声,别有深意地说道:有意思。接着,抬手理了理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又问道:吏刑司今日反应如何? 已经发现丹弈风失踪,正在全城寻人话音一顿,死有分犹豫道:前几日明珠太子也来了此地,现正住在驿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4) 无妨。 慕容鸩微笑,却是话锋一转:药人都已经运出城了? 虽然不解这人此举的用意,但死有分还是如实回答道:还剩最后一批,今晚会全部出城,暗道也照计划封死。 通知阎不笑,留一百人予本司。目光越过面前这人,朝墙角的方向望了一眼,慕容鸩幽幽道:还有,让他随药人一起撤出桂州,走南诏绕道,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至镛城。 死有分恭敬道:是。 然而他说完之后,却仍跪在原地,似是还有什么想说,又不知该不该说。 见状,慕容鸩微微挑眉:还有何事? 死有分低头道:回禀大祭司,活无常的尸首找到了,据回报,应是死于千重阁之手,但是 这人一向沉默寡言,很少能见他如此犹豫不决的样子,这一点反倒引起了慕容鸩的兴趣,遂饶有兴致地问道:但是什么? 死有分顿了顿,语气慎重地回答道:属下昨日在街上看见,一名与明珠太子同行之人和教主长相颇为相似。 闻言,慕容鸩的眼神陡然一沉,他知道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死有分是绝不会报上来的,所以这人口中之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失踪已久的苍狼皇子。 然而他却很快掩去了眸中暗色,淡淡问道:教主的下落仍没有消息? 是。死有分答道。 知道了,此事本司自有分寸,你不必再管。 慕容鸩一面说着,一面一扬手,示意面前这人:下去吧。 而这地上跪着的人再行一礼,接着站起身来也不多言,一个闪身便鬼魅一般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阵穿堂风,将门边的蜡烛又吹得陡然拔高了火苗。 瞬间满室通明,连带着显露出角落里绑在架子上的一个人来。只见那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却生了张圆圆的娃娃脸,此刻在无数铁链与重重枷锁之下再不见往日嬉笑的模样,青白的面皮上,暴起的筋脉似蛛网密布,很是可怖。 慕容鸩怜爱地看着他手中的人偶,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如同蓄满了柔情蜜意,可当他抬眼望向墙角那人时 霎时间! 那怪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倏然睁开双眼,剧烈地挣扎起来!那是一双极为摄人的眼睛,布满阴翳的眼球成了一片空白,竟全然找不到半点瞳孔存在的影子。 慕容鸩拿起一旁桌上放着的乌木镶金细烟杆,轻轻啜了一口,而在这一片烟笼雾绕之中,他幽幽笑了起来,话音轻柔得仿佛在安抚一只幼猫。 别急,别急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262章 值不值得 然而,对慕容鸩口中之人心心念念的却并不只有他而已。 夜幕渐临,一处偏僻而破旧的小茅屋中,油灯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奋力挣扎着,角落里背对着门的青年正坐在床沿最里侧,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抠着泥墙上的土。 那日凌月儿将他救下玉龙雪山后,由于伤势过重,李惜花接连多日高烧难退,昏迷不醒,而人是她带去的,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她自然难辞其咎,也因为这份沉重的愧疚,凌月儿不计一切代价,终于险而又险地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谁知道这人甫一醒来,便不顾伤势,发了疯地想要冲出去,逼得她实在无法,只好将人锁了起来,也幸好这人失了神智,否则只怕这薄薄一扇木门根本困不住这位昔日的绝顶高手。 想到这儿,凌月儿停住脚步,拎着食盒站在木门前,沉沉叹了一口气。她用钥匙开了锁,即使明知道里头的人不会应声,仍是轻轻敲了两下门,才推门进去。 李 话音才起,入目的景象却令她余下的话如鲠在喉,再发不出声了。 这人伤势太重又积郁过深,不过短短数日便瘦得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此刻唇角血迹未干,身前的地上亦是血迹斑斑,有的已经干涸了,有的却还颜色甚新。 阿玄 李惜花痴痴地呢喃着,用嵌满墙泥的指尖用力地抠着墙壁,每划一笔便掉下一滴眼泪,而那面墙上颠颠倒倒、密密麻麻,竟是写满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凌月儿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压着,竟是有些呼吸困难。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个微笑来,又缓步走到李惜花面前,半蹲下身轻轻握住他描摹着墙壁的手。 别写了,他那么对你,不值得。她说。 可是面前这人根本听不懂,继续固执地抠着墙壁上的泥土。 凌月儿见他如此,实在于心不忍,索性把心一横,想要说些狠话让他放弃:我说别写了,你就当他真的死了,或是从没遇见过他。 谁知她话里的字眼就好像是什么机关的按钮,李惜花突然停住了手,转过头来痴痴道:死他茫然呆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接着一口血呕了出来,整个人更是痉挛似的颤抖起来。 阿玄 阿玄! 李惜花受了刺激,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犹如丢了什么重逾性命的东西,一脸惊恐地撑着床想要起身,三番两次用不上力后,又转身死死拽住凌月儿的衣袖拼命地摇:阿玄!阿玄! 而凌月儿也就由他拽着,略略偏过头,自责地闭上眼犹豫了片刻,摇头道:我不能再带你去找他了,你会死的。 对不起。她垂着眼,低低道。 可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面前这人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是一把坐起,突然从床上跌了下去,爬起身便踉踉跄跄朝门外走去,结果才走两步就又跌倒在地,贯穿胸前的伤口顿时挣裂开来,大片大片的血迹很快洇湿衣襟,沾在泥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血痕。 凌月儿被他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想去扶他,可手刚搭在李惜花的肩膀上,便被这人用力地掰开。。他努力的想要挣开凌月儿的桎梏,而她因为顾忌这人的伤势,根本不敢用力,结果没几下就被这人挣脱了。 李公子,你别这样 顿时,凌月儿慌了起来,又追上前几步想要继续去拉他,却仍是被这人用力推开,这样来回了两三次,直到李惜花艰难地到了门口,只差一步就能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 忽然间,他好像听见那个被他甩在身后的人自嘲地笑了一声。 屋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仿佛一块布,将一切笼罩在压抑的长夜里,借着微弱的灯火,凌月儿失了神似的看着泥地上的这人,就好像透过眼前的人与事看见了过去的什么一般,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连连苦笑。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她放下抬在半空想要去拉这人的手,似是在自言自语:当初离开千重阁后,谁也没想到我竟会遇见他,爱而不得的感觉呵。 也罢。 她长叹一声,就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颓然道:我带你去找他。即使他不再爱你,即使他要杀你,但我明白的,明白你心中的感受,所以就算是死,也成全你死在他的剑下,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一定让你看着他。 ☆、263章 燕归 而等他们终于找到玄霄的时候,已经是自那日后又过去了数日,但或许这么说来并不准确,因为凌月儿觉得与其讲是她带着李惜花找到了那人,倒不如说是那人故意被他们找到了。 城郊荒野,遍地草色在靠近官道处越渐稀疏,绵延下了数月的雨早已将这一路变得泥泞不堪,即便此刻的雨比起昨日的倾盆大雨要好上太多,可路上依旧少有行人,而路旁靠过路人维持生计的茶铺自然也就生意惨淡。 然而今日傍晚,本该冷冷清清的茶棚却来了位客人。 那人穿了身黑色油衣,自远处重山暮雨中慢慢走近,脸被压低的斗笠遮了大半,只能得见微微抿着的薄唇,透着一种冷漠。 一旁看茶铺的小二哥见他进来,下意识有些发怵,犹豫了会儿才过去问道:这位客官想要点什么?我这儿 但他话还未说完,这人已冷冷回答:不必。 玄霄扫了眼茶铺内简陋的桌椅,也不过去坐,就站在刚好能遮住雨的地方,随手抛了一粒碎银到桌上:等人。 小二哥点了下头,不由得又多看了这人几眼,只见这人手中拿着一样物件很是奇特。那东西看上去长约四尺,宽三指左右,感觉像是棍棒一类的兵器,但又好像不是,而待他再定睛细看,才发觉那大约是两把同鞘的剑。 两端银白流云堆聚成的剑柄没入鞘中,越往中间纹饰越是繁复,逐渐变为墨色的金属表面镂雕着浮云与燕的图案,而在花纹镂空之处,微一偏转,其中蛰伏着的利刃便反射出细细碎碎的幽蓝冷光。 那剑的造型着实精巧,吸引得他呆呆地盯着看了许久,等察觉到一道毫无温度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时,他登时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吞了口唾沫,连桌上的银子也顾不得拿就匆忙远远地避走,待跑到角落里后,才发觉自己背上早已是一片冷汗。 站在草檐下的玄霄仿若未觉,面无表情地慢慢收回视线,转头朝远处看去。 外面的雨势似乎又大了一些,没过多久,在愈渐暗沉的天色中,笔直的官道尽头出现了两匹马,而马背上的那人许是担心不能在日落之前赶到落脚点,因此一路行得极快,马蹄过处飞溅起无数泥水。 这几日李惜花的病情时好时坏,恰巧这日他情况还算好,凌月儿便没有摄魂,而这人也十分听话地一直驱马跟在她身后。 不过毕竟赶了许多路,所以初时看到远处的茶棚,她本来是打算先喝口水再走的,并且就在下马时都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要不是后来李惜花突然抬头,喊了一句:阿玄!她几乎都没认出那个正站在茶棚中避雨的人,竟然就是玄霄。 顺着这人望着的方向看去,凌月儿整个人浑身一僵,直觉让她下意识一把拽住了身旁的琴皇,脸色瞬间大变。虽然她明知道现在的玄霄肯定不会善待李惜花,但如果这人是有意等在这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相处多年,她实在太过了解这人,他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做某一件事的。 但她旁边的李惜花却根本不管她在顾虑什么,似乎是担心玄霄听不见,又更大声地喊了起来:阿玄!接着猛地一用力,挣脱了凌月儿的手,朝那人跑去。 玄霄闻声抬起头来,斗笠下一双锐利的鹰眸淡漠地看着李惜花越跑越近,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住,不敢靠近。 惜花。他顿了顿,缓缓抬手摘了头上的斗笠,唇畔露出一抹好似十分温和的笑来,竟是与他方才的神情判若两人。 怎么不过来?他一面说,一面朝面前的紫衣青年伸出手:我在等你。 李惜花愣愣地看着他,下一秒,脸上也跟着逐渐绽出一个微笑,犹如十里春花一般绚烂:阿玄 他的目光一点点亮起,慢慢走近这人,想去牵那只手,而凌月儿见状立时冲了过去,一把拽住他。 玄霄!她气得发抖,抬手指着面前这人怒道:他都为你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你还想做什么?难道你真没有一点愧疚,再继续下去,就不怕遭天谴吗!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化作无尽霜雪。 让开!他冷冷地命令道。 不凌月儿摇头,张开双臂挡在李惜花身前,面露哀色地看着面前这人:哥!你快醒醒吧!不要再这样了,求你了 然而玄霄全然不顾这人的苦苦哀求,甚至根本懒得跟她再废话,目光瞬间一寒,但见细长剑锋带过一片泠泠雪光,世界便突然安静下,仿佛连外面的雨声也跟着静了一瞬。 李惜花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这个照顾了自己许多日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了血泊里,像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啊啊他张大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无论怎么用力,都讲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惊恐地看向玄霄,看他一点点走近,颤声道:阿玄 可这一声轻唤,换来的却是玄霄冷冰冰的眼神,以及瞬间一记手刀,用力砍在了这人颈后。 天空明明在下雨,四周却渐渐雾气弥漫,茶棚前的树上乌鸦哑哑哑地叫了几声,扇动翅膀飞下树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那名自雾气中婷婷袅袅走出的女子肩头。 阁主。 雾若眼观鼻,鼻观心,看也不看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朝剑圣盈盈一拜,然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人并不回答,只微微侧目看着一旁正躲在柜子后发抖的小二哥。 顺着他目光投去的方向瞧了眼,雾若心下会意,立时起身朝那边走去。 她伸手挽了挽鬓边的碎发,红唇轻勾,艳如鬼魅,下一秒,按在腰间剑柄上的另一只手猛一用力,灌注内力的软剑顿时变得坚不可摧,眨眼间捅穿了柜子,刺出柜壁的剑锋没入躲在柜子之后的那人眉心,到最后这人瞪大了双眼,连一声呜咽也来不及发出,便没了声息。 做完这一切,雾若收了手中的软剑,自始自终都微微笑着,仿佛杀人者并不是她一般。她重新回到玄霄面前单膝跪下,恭敬道:启禀阁主,商护法已按照您的吩咐抵达桂州。 玄霄淡淡垂眸,平静无波的眼里幽深如渊,他俯下身拉起李惜花的一只手,明明百十来斤的一个人,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拎了起来,架在肩上。 打扫干净,还有 他转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凌月儿,冷声道:带回阁中重罚,但记住不要弄死了,摄魂对我们还有价值。 是。 雾若低下头,眼底掠过一抹暗色,唇畔的笑意悄然加深。 ☆、264章 谁在说谎 雨水顺着草棚的边沿不断下落,似一片晶莹的珠帘,而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桂州城中也是阴雨连绵,但即使外面下着雨,屋内依旧闷热得厉害,便只能将门窗都大开着才稍稍好些。 不过其实原本不用这样的,当地虽然受灾,但官员的生活也不见怎么影响,况且忘尘身为当朝太子,巴结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一点冰块是断不可能舍不得的,只是这人自己执意不肯,总觉得太过浪费。 阿细掌了灯,用手护着火苗小心翼翼放到这人面前的桌案上,幽幽的一点火光将他琉璃般的眼眸映得仿佛一汪金水,却难掩其中忧色。他默默看着忘尘,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如此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失踪的那个大哥哥还是没有消息吗? 拨着佛珠的手一顿,忘尘低垂着眼,默然不语。 事实上,那日事发后没多久,他便立即率人赶往丹弈风最后出现过的那家赌坊,可就算几乎将整个赌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任何的蛛丝马迹。更奇怪的是,他们问了当天在赌坊里的所有人,甚至根本都没人见过丹弈风,但吏刑司那名小旗却说丹弈风和大伙儿打趣的时候说过他最近无聊得紧,下午想去赌坊玩两把消磨时间,这事好多人都在场,也断然不可能扯谎。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5) 所以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凭空消失呢? 而且依照丹总捕的性子,那人表面憨直,内里油滑,再加上其常年办案,在对付这种事情上完全是个老江湖了,就算有人暗下毒手,要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将他拿下,怎么想都觉得并非易事。 将手中的佛珠放于桌案上,忘尘微微握拳,望着窗外沉沉夜色拧眉深思,忽来一阵风从门外将他面前那盏微弱的油灯吹得几乎熄灭,屋内也随之陷入一瞬的黑暗,待火光亮起时才又得光明。 见这人不回答,阿细知道自己也不好再多问,只得轻手轻脚地去帮他把门关上一点,又因为受了点风,转身时下意识忍不住掩袖轻咳了几声。 忘尘闻声回过神来,一看天色才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去睡吧。 那你呢?阿细看他愁眉不展,心里也揪着似的难过:你都好几宿没怎么合眼了。 我还不困。忘尘摇了摇头,接着眸色微暗,淡淡道:而且万一有了消息,无论好坏,我都想第一时间知晓。 可是 这么多天过去了,都始终不见人影,万一是坏消息该怎么办? 然而阿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余下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转移话题道:我我也不困,但好像有点饿了,不如我去拿些点心来? 忘尘勉强扯了一个微笑,想让这人看到后安心一些,安慰他道:没事的,你不用陪我,自己去睡吧。 谁知一向乖巧听话的阿细今日竟十分固执,坚持不肯妥协道:你不去睡的话,那我也不睡。 阿细忘尘无奈道。 闻言,阿细干脆在他对面坐下,虽然藏在桌下的手紧张得偷偷捏着自己的小指,面上却装作十分淡定,试探性地开口:要不要不你把那个大哥哥的事跟我讲一讲呢?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摆了摆手,补充道: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的。 他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捂着嘴轻咳了两声,转将视线盯着自己的手,过了会儿小声解释道:我也想帮你。 忘尘微愣,看这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就好像做错事被抓了个现形儿一样,不由有些好笑。而对面坐着的那人本来就不安,见白衣的僧者笑了起来,还以为是在笑他,遂又慌忙道:虽然我比较笨,但是别人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有两个人,再怎么也能顶得上半个诸葛亮了! 他咬了咬唇,一半是在安慰忘尘,另一半倒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有办法的! 忘尘知道这人这是在担心自己,心里不由一暖,眼神也愈加地柔和,他伸手摸了摸阿细的发顶,微笑道:好。 长夜漫漫,雨声盖过了更漏声,临近后半夜时,风倒是凉了下来,屋里也终于去了些暑气。 而忘尘在讲起这些事的时候,明明事态十分严峻,可他的声音却依旧和缓,眉眼里透着一种淡淡的安宁,仿佛即使天塌下来了,他也能淡然面对。 阿细本来心里焦急,结果听着听着慢慢平静下来,再听着听着竟开始走神,到最后等忘尘顿住话音的时候,他已经手撑着下巴,盯着人家的脸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阿细?忘尘失笑道。 啊? 阿细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脸腾的一下红成了苹果,结巴道:我我我我在听! 搞得忘尘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叹气道:去睡吧。 不不是我真的在听! 当面花痴到走神这种事,阿细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所以他只好拼命摆手,梗着脖子一口咬死自己真的在听,结果反而欲盖弥彰,越抹越黑。 忘尘看他这样,不由笑道:那你便说说,都听见我说了些什么? 呃就是那个大哥哥失踪之前说他要去赌坊赌钱,然后然后阿细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窘迫得恨不得就地找条缝钻进去,眼睛盯着地都不敢抬起来。 忘尘扶额: 合计着他讲了半天,这人就听见了个开头? 不过罢了,忘尘暗暗嘲了一声自己估计是魔怔了,这人还才多大点,同他讲这些作什么?而就在他一面想一面准备起身的时候,阿细却似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微凝。 对了忘尘哥哥,你刚才提到那个叫丹弈风的哥哥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他要去赌钱,可我记得大夏的官员不是禁止赌钱的吗? 听他问起,起初忘尘并没太在意:那人平日里就喜欢小赌然而话说一半,他突然意识到阿细这话是什么意思,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丹弈风为人向来随性,这是大家私底下都知道的事情,可就算赌钱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反倒好像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哪里一样。 为什么那个大哥哥明明要去赌坊,所有人却都说没见过他?若是除开一般人都会想到的他中途转道去了别处的这种可能,只假定他的的确确是去了赌坊 阿细皱眉,想了想又道:那么,他要让那么多人清楚的他的去向,会不会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出事,所以故意留下的线索? 这人的话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忘尘就是因为太了解丹弈风,才和其他人一样陷入了思维定势,想到丹总捕去赌坊是很正常的事,便忽视了这些细枝末节。 然而忘尘微顿,旋即又反驳道:但有一点说不通,我们已经把赌坊里里外外全部查过了,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这真是那人留下来的线索,又怎么会查不到? 阿细却想也不想,反问他道:那忘尘哥哥,你有亲自把所有的地方都看过了吗? 他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实际深藏的含义令人细思极恐,忘尘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忽而沉默下来。可阿细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似的,甚至还因为能帮到忘尘而变得有点兴奋。 他仰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十分雀跃道:我觉得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如果那个大哥哥信得过他身边的人的话,就不会一个人孤身前去了。 ☆、265章 夜半的敲门声 的确如此,假设丹弈风真的是因为什么事才去了聚福赌坊,而且此行又凶险万分的话,他实在没有理由一个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还费尽心思地拐这么一个弯来留下关于自己去向的信息。 而阿细提出的这个猜测虽然听着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在常规思路一直无所进展的情况之下,这确实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想到这儿,忘尘不由眸色愈深,一动不动地坐了半晌后,才慢慢抬头,似乎只是顺势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是否应该再去一趟聚福赌坊? 阿细不疑有他,认真摇了摇头道:现在去太显眼了,如果那里真有什么问题,幕后之人一定会派人暗中盯着任何风吹草动,我们只要一动,对方定会察觉。 忘尘不动声色地看着阿细,仔细留意着他神情的细微变化,又淡淡问道:可如果不去那儿,线索不就断了? 不会的。阿细笃定地说道:如果我是那个大哥哥,我一定不会只留下这一条线索。接着他沉吟了片刻,又说:感觉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他的住处,毕竟当他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要想做些什么事情又不被别人发现是最容易的,而且一旦事发,人们往往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去他住的地方看看,所以不光我们会去,那些坏人也会去,他如果想要把信息安全地留下来,除非藏得非常隐秘。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兀自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分析很是满意,结果下一秒刚一抬头,就见他身旁这人正表情凝重地看着他,于是整个人不由得一愣,突然紧张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忘尘也是一顿,心知自己方才的反应着实有些过了,只好闭了闭眼,掩饰般地淡淡说道:没有,你说得很对。 可阿细还是觉得他不太对劲,又不安地问道:那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是不是不该问的,明明是这么大的事,我我不该问的,我 没有 忘尘暗暗叹了口气,起身拉住阿细正掐着自己的手,拽到自己身前轻轻握着。 没事,我只是突然发现你这个鬼灵精原来这么聪明,有点惊讶而已。掩下眸中的一抹暗色,他微微笑道。 真的吗?! 阿细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更是犹如揣了只兔子,突然蹦跶个不停,明明是绞劲脑汁的在想帮这个人,偏还心口不一地说道:我,我其实就随便说说的,如果能帮到你就最好了。 忘尘有些心疼地捏了捏他手上掐起的一片红痕,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侧过头看向门外,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缓缓道:你早点休息,我去一趟丹大哥的住处看看。 我也去!阿细一听便立即道。 乖,你好好去睡,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去也方便些。忘尘说道。 可是 阿细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忘尘却已经放下了他的手,转身拿起靠在床脚的金刚杵,又从门口拿了把桐油伞,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快得他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去说,人就已经不见了。 天边渐渐有雷声传来,突然咔嚓一道闪电如蛛网密布,将厚重的云层照了个通透,他呆呆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雪白的电光将他的影子印在墙上,那一瞬间仿佛一条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他站了很久,久得天色渐渐微白,久得那双原本明亮如星的眸子好似蒙上了一层灰。那人走时并未关门,又一阵风终于将桌上那点微光熄灭,而那被黑暗淹没的少年垂下眼,突然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也是,他这么病怏怏又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只会给人添麻烦而已。 殊不知忘尘其实并未走远,就在这人凝望黑暗之时,他亦是默默回头。其实就在刚才,他真的很想问问这人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硬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突然就逃走了,仿佛一刻都不敢再多呆,只是脑海中总浮现那日在明月楼时,燕汐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人说,玉色琉璃极其罕见 不过现在可没时间让他想这些有的没的,相比之下,丹弈风的事要更加迫在眉睫,于是他只得强按下心中的思绪,转头朝院外走去。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无论是远处的山还是近处的树,全都似一团墨影辨不分明,忘尘换下雪白的僧衣,改作夜行装扮,在将褪的夜色掩护下,悄悄潜入了之前丹弈风曾下榻过的驿馆。 那人既为吏刑司总捕,又是奉命护送前来赈灾的官员的,待遇自是非同一般,独门独栋的小院落此时幽静非常,反倒正正好方便了忘尘,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是十分小心地先在房顶暗伏了一会儿,确认下面没有任何异样,才提气纵身飞下屋檐。 夜宿高树的鸟儿听见了风声,困困顿顿地睁开了眼,只见这人下到院中之后,先是侧目看了一眼院门,接着又回过头来,凝神屏气紧盯着身前的这扇房门。他一手按在背后的金刚杵上,一手虚虚按住门轻轻一推,但闻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为防万一,他随时都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不过好在屋内虽然漆黑一片,却未见有人。见状,忘尘稍稍松了口气,迅速闪进屋内后又立刻将门重新带上,旋即便片刻也不敢耽搁地仔细查找了起来。 书架、床底、桌椅、墙壁 然而等他将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后,竟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 忘尘拧眉,手撑着桌边又重新环顾了一遍四周的陈设,心道:莫非是他们想的方向错了不成,不然怎么会找不到? 然而就在他百般不解之际,撑在桌角的手却突然摸到底下似乎有些黏。 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桌子这种地方经常会藏污纳垢,可偏偏忘尘用手指又多抹了一下,偶然间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黏的,于是他怀着试一试的想法蹲下身朝桌底看去,虽然乍一眼看上去什么都没有,但当他用手指顺着那种粘腻的感觉划过去时,总感觉像是某种图案。 忘尘呼吸一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张桌子,隐隐感到自己可能抓住了线索的尾巴,不过手旁也没面粉之类的,又该如何让这图案显形? 他思索了片刻,余光正巧扫了眼墙角高脚花架上摆着的香炉,遂灵机一动,走过去取了些细香灰出来,把桌子轻轻睡倒过来,再将那一把香灰吹上桌底,不消片刻,一个模糊的图案便显现了出来。 那图案画得简易极了,看上去就好像只是两节首尾相接的绳子上绕着许多杂乱的线条,然而忘尘总觉得他应该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他以手撑着桌角,脸上神情明昧莫测,如此站了好一会儿,突然间灵光一闪,一个曾在夜丞局秘档中出现过的花纹慢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只不过他当时所见到的图腾远要比此时所见的这几笔精细复杂得多,那上面画的乃是两条被荆棘缠绕着的毒蛇正极力吞吃着对方的身体,最终构成一个永远循环的怪异花纹,而这个图腾正是神龙教所崇拜的龙萨毘罗神。 没想到藏在这背后的 竟然是那个三年之前,突然一夜间消失无影的神龙教?! 忘尘被这一发现震得吃了一惊,心中一时千头万绪、纷乱如麻,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结果一不小心正好踢到刚刚放在地上的香炉,炉盖被碰得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突来的变故令他不由心中一紧,顿时屏住呼吸凝神细听,生怕这点细微的动静会引人察觉,谁知下一秒,屋外竟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266章 陆美人 被发现了! 这是忘尘瞬间的第一反应,不过旋即他反而又镇定下来,面色平静地看向门的方向,淡淡开口道:不知这位施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他之所以敢断定门外这人并非官府或是神龙教中人,正是因为方才的这阵敲门声,毕竟那些人可不会这般彬彬有礼。 而门外静了一会儿,取代回答的是一道推门而入的身影,墨色的油衣仿佛一顶巨大的斗篷,几乎将这人罩得严严实实,只在兜帽的帽檐下露出些许红唇与几缕略有些卷曲的秀发,如此遮遮掩掩,反倒给人以无限遐想。 忘尘一见这人,便知道对方定然不是善茬,直觉让他暗暗将手按在了背后的金刚杵上,面上却只不动声色道:你是? 来人从油衣内探出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撩起兜帽,垂着眼朝他福了福身,恭敬道:千重阁护法,商陆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6) 而在这人抬眸的瞬间,忘尘也终于得见其真容,只见她眉如远黛,双目含情,那是一种雍容而高贵的美丽,犹如神秘的紫色玫瑰于暗夜悄然绽开。 你是忘尘微顿,诧异道:你是商陆? 将刚刚清丽的女声换作他本来的声音,商陆答道:是。 忘尘: 这下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免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到了,谁能想到印象中那个一身灰粗布衣,又矮又瘦又普通的青年居然和面前这个身量高挑、姿容绝艳的美人是同一个人!? 你 处于震惊中的忘尘大师一时语塞,突然有些怀疑之前见到的形象是否是这人真实的模样,甚至就连是他还是她都不敢肯定了,只得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以掩饰方才的失态,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是玄阁主让你来的? 他这话无疑是句废话,然而商陆仿若未觉:是。说完,他从腰间暗袋内取出一枚色如鲜血的玉石,双手托举递向面前这人。 阁主命属下将这枚血玉交予殿下,以确保殿下安全。 这枚血玉的功效,忘尘曾在当初救治他父皇时亲眼见过,据说此物似玉非玉,实际上是以万蛊炼化而成的一种极为霸道的蛊,因其性凶故能克万蛊辟百毒,而那人却选择在此刻将这么一样东西交到他的手中,这其中用意不由令人深思。 忘尘眸色微暗,略略压低了声音道:这座城里的情况,阁主清楚多少? 不多,却也不少。 商陆话锋一转,又徐徐道:阁主还命属下转告殿下,说让殿下只管查下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但不必太过深入,而在这段时间里,属下会负责在暗中保护太子殿下。 一听这话,忘尘心下立即会意,知道自己接下来怕是要做明面上唱戏的角色,而玄霄则估计会潜入暗中行事,遂点了点头,伸手朝商陆作了个佛礼:如此,便有劳阁下了。 而商陆亦是回了一礼,接着伸手拉上兜帽,又重新慢慢步入昏沉的灰黑墨影中,待他走得远了,雨中忽而又幽幽传来一句:此处的人已尽数被属下迷晕,殿下可放心离去。 闻言,忘尘顿时了然,不由轻轻勾了下唇角,怪不得方才进来时一个人也没有,原来是有人比他到得还要早。不过虽然商陆这样说了,他倒没有真的马上就走,而是将屋内桌椅陈设全部恢复,又抹去了所有痕迹后,才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重重雨幕中。 但这两人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同一时间,阿细那旁也来了一位稀客。 在阿细的印象里,下雨天是见不着萤火虫的,也没有哪个虫儿会傻得下着雨还在外面飞,可就在他脱了外衫准备靠在床边小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一只萤火虫从窗外的大雨中颤巍巍地飞了进来。 看着这只正绕着自己翩翩飞舞的亮点,他呆了呆,下意识朝那只小虫伸出手,不想那虫儿竟也真的十分听话地停在了他的指尖,他也终于借着虫尾的微光看清了这只虫子的模样。 这不是萤火虫? 阿细有些惊讶,他是认得萤火虫的,因为忘尘曾经带他看过盛夏林间仿佛星海般绚烂的萤火虫,但眼前这一只却是身体滚圆的甲壳虫。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伴随着一声轻笑,一道欣长的身影自屋外走了进来。 来人撑着一把米白色的油伞,一袭墨蓝绣仙鹤云纹的外披上沾染了些细细的水珠,但无论是华美的衣饰还是俊美的面容,都无法掩盖他周身一种如邪似魅的诡异,尤其是那双妖异的桃花眼,明明看似蓄满了无限深情,偏又无端端地让人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畏惧。 你是?阿细皱眉,有些害怕地往床内缩了缩。 可他面前这人却微微一笑,收了伞靠在门边,手执一支乌木镶金细烟杆,俯身朝他行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礼仪,又像是在向什么神灵祷告似的,轻轻道:感谢龙萨毗罗神的指引,终于又见面了,我尊贵的教主大人。 ☆、267章 突来的礼物 教主?阿细一面警惕地看向这人,一面困惑地说道: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教主,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此话一出,慕容鸩唇畔的笑容略略减去一些,眸色瞬间深如幽海。 他探究地打量起眼前这人来,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先是自言自语般地低低道了一句:有趣。继而略略垂眸,复又抬起,笑吟吟道:白日里在路上偶然遇见了阁下,见你与本司的一位友人长得极像,不过既然阁下都这么说了,那大抵是本司认错了人。今日深夜前来,多有唐突,鄙人复姓慕容,单名一个鸩字,不知这位小公子该如何称呼? 我?阿细眨了眨眼,有些怯怯道:你叫我阿细就好了,也没有很唐突,就是有点吓人。 他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实则内心暗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人为何不直接在街上拦住他,反而要选择在这深更半夜来此?不过对方明显很厉害,在这种弱势的情况下,自然是这人想说什么他都得点头。 不过话虽如此,阿细却话音一转,似是好奇地问道:我和你的那位朋友真有这么像吗? 慕容鸩伸出手捻了捻左耳上挂下的浅蓝色流苏,微笑道:很像,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那他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要找他呀?阿细一派天真地问道。 他啊 慕容鸩径自走到桌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抬起手中的细烟杆轻轻抿了一口,看着很是享受地眯了眯眼:三年前的冬天,也就年关过后一个多月左右,本司与他在毗邻长安的一座小城内分别,而后他一路北上,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最后竟是音讯全无了。 阿细的目光闪了一下:那他是一个人去的吗?怎么去的? 坐的马车,原本是有个家仆跟着的,不过当时那人也一起不见了。 慕容鸩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人问这些问题的动机,反而有问必答,还答得极为从容,他又啜了一口手中的烟杆,一抬头时,眼角那颗泪痣犹如朱砂轻点一般明艳。 对了,还没问过小公子是哪里人? 阿细低下头,藏在背后的手微微攥紧,撒谎道:我我是清县人。 哦?那可巧了,清县倒也正正好是本司那位朋友北上的必经之处。 慕容鸩别有深意地又看了一眼阿细,还不等他说什么,便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本司便不多打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那件仙鹤外披的广袖里掏出一只小笼子来:不过今夜与阁下一见,也算有缘,这只金蛉子便算作是本司送予小公子的见面礼了。 这是? 阿细看了一眼,只见那是个竹篾编就的六角形笼子,也就巴掌大一点,看上去和路边卖的蝈蝈笼子没什么两样,只是这里面关的却不是蝈蝈,而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蟋蟀。他本来是想摇头拒绝的,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怎的犹豫了一瞬。 而慕容鸩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遂走到阿细身前,将那只装了蟋蟀的笼子亲手塞进他的手里,幽幽笑道:本司那位朋友最喜欢这类小东西,这只金蛉子原本是买来打算逗他开心的,也不值得几个钱,本司从来养不活这些,便送你了。 他话音方落,这只刚见到光的小虫便十分欢快地唱起歌来,一时间与屋外的虫鸣声杂陈一片,就像是在聊天攀谈一样。 可是 阿细想了想,还是摇头,但等了半天不见慕容鸩的反应,结果抬起头时才发现那人早已经不见了,只余下那扇敞开的门与门边的一小滩水迹昭示着这里刚刚有人来过。 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将那只小竹笼放在一边,接着便定定地看向门外,渐渐开始走起了神儿,而那只蟋蟀也奇怪,在慕容鸩走后竟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闻屋外雨声嘈杂,反倒显得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就这样,阿细在床边坐了很久,久得天都渐渐亮起还浑然不觉,等忘尘终于回来,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这人目光呆呆地盯着某处,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阿细?忘尘微愣:你这是在等我吗? 嗯?闻言,阿细瞬间惊了一下:啊是是啊 忘尘见他神色有异,不由担忧道:怎么了? 没怎么。阿细不着痕迹地将放在靠里位置的小竹笼直接推进了被子里,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什么我说我其实刚才睁着眼睡着了,你信吗? 忘尘扶额: 那你还不快去睡觉? 阿细立即把自己拱进了被子里,躺平闭眼,看上去真是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要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倒叫忘尘愈发觉得好笑。他看着床上这人无奈摇头,转身轻轻走了出去,临走时还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带上,免得屋外的声音惊扰了这人好眠,然而 就在门被合上后没多久,床上躺着的那人却又睁开了眼。他坐起身来,神色难辨地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殊不知本来应该早就走了的慕容鸩竟也一直没走,还隐在屋外不远处的墙角,将这一切悉数看在了眼里。 他抬手捻了捻胸前挂下的一串白玉挂珠,又复轻轻道了一句:有趣。 天渐渐地亮了,虽然云层依旧厚重,难见青天,但雨势倒是小了许多,基本上没什么雨了。 慕容鸩又站了一会儿,等阿细确实睡下了,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一面喃喃道:接下来,便该是 他手执乌木镶金的细烟杆,缓步走在青石小径上,脸上是一抹诡秘的笑容。 ☆、268章 神的使者 自那之后又过了几日,感觉一眨眼,中元节便近了。 七月半,鬼门开,宜祭祀、安葬,忌出行。 而就在中元节的前夕,这座少有外乡客来的小城中却来了两个人,他们看上去风尘仆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在最后一丝天光湮灭之前,穿过了县城南边那栋破旧的瞭望楼。 这几日的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烦人得很,刚巧几个乞丐正躲在楼下的角落里避雨,一见来了人,立即捧着破碗迎了上去。 老爷,老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 说话的那个老乞丐似乎腿脚不好,走路一跛一跛的,身上的怪味隔得老远就能闻见,可他实在饿得厉害,好不容易见了一个人路过,生怕人家就这么走了,于是索性大着胆子,伸手拽住了那人的衣袖。 为首的那人果然被他拽得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来,然而他的脸被兜帽遮住了大半,加上天色又暗,根本看不清容貌。这人顿了顿,好似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抬手从怀中暗袋内摸出了一粒碎银,随手丢在了老乞丐的破碗里,语气冷淡地问道:此地便是大野神寨? 那老乞丐得了银子后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地回答道:这儿是灵川县,你说的寨子还在东边,不过不远。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银子捧起来用牙咬了咬,发觉是真银子,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真诚。 两位一看便是外乡人吧,是不是也是为了神迹来的? 老乞丐抬起头,一双浑浊的老眼扫了扫面前这个奇怪的人,好心提醒道:我们几个也是外乡逃难来的,说实在话,那地儿有些邪乎他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四周,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突然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听说啊,有人在那里撞见了脏东西,而且这天也晚了,两位老爷要去可千万别晚上去,不安全。 他面前这个穿着一身黑袍的怪人听后良久不语,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最后话音一转,只冷冷问道:城中可有客栈? 有的。老乞丐伸手指了个方向:喏,那边儿挂旗子的就是了。 这人问完了路,便不再多言,径自朝着客栈走去,看得那老乞丐一阵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而正如这老乞丐所言,玄霄并不是唯一一个为了这桩怪事前来的人,因为传说在这座城的东边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村寨,他们信奉的神明拥有不可思议的神力,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力,所有的愿望都能被满足,甚至能够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玄霄拽着被点了哑穴的李惜花,甫一踏入客栈,就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他则面无表情地走到柜台前,伸手将银子丢在柜面上:一间上房,吃食送上来。 柜台后的掌柜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收了银子也不见多热切,反而打了个哈欠道:天字丙号房,二楼左拐最东头。 玄霄收了房门铜锁的钥匙,也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结果他还没上楼,便被旁边一人拦了下来:哟,你们也是去大野神寨的? 不错。玄霄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也是? 对啊。那名拦住他的男子笑了笑:既然这样,一起结个伴去如何?我可听说今晚寨子里有祭祀,错过就没了。他说完,原本坐他旁边的那名女子立马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可这人仿若未觉。 玄霄抬眸,一抹暗色自眼底一闪而逝,却被低垂的兜帽遮住,并未被任何人看见。他侧过头看了眼身旁的李惜花,又重新转过头来,淡淡说道:可以。 那好,今晚子时,在城东那棵大树下碰头。那人说道。 好。 玄霄说完,便绕过那人,拉着李惜花上了二楼,而那女子见他消失在楼梯拐角,还以为人已经走远了,于是按捺不住,问道:你作什么拉这两个人一起?我们和他们又不认识。 男子立刻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接着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在来之前我便找人打听过了,据说当地的古越族人极其排外,我们这些人如果想要实现愿望,就必须拿出祭品来祭祀他们的神。 可是祭品的话 女子话还未说完,就听那人嗤笑了一声: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你当过年过节祭祖不成?他们要的是人,活生生的人。 坐在其他几桌的人一听,脸色都不禁变了变,面面相觑了半天,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自以为做得隐秘,殊不知正站在楼梯拐角侧面的玄霄早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忽而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而站在他身边的李惜花则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自始至终都只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夜半,雨终于停了,月亮从厚重的云层背后探出头来,今夜竟是个难得的满月。一只乌鸦悄然落在城东的那棵大树上,用黑豆般的小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远处黑暗中缓缓行来的两道身影。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7) 玄霄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黑色长袍,牵着身旁的青年,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施施而行,等他们终于走到大树下时,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了,看来全都是准备一起去神寨的,而那个邀请他们一起的人也在其中。 那人本想来和他们佯装热络地打个招呼,但玄霄并不理他,于是看在那人眼里,只觉这个穿黑袍的怪人真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心里顿时一阵冷笑。 这群人里有些人是互相认识的,但也有像玄霄这样不合群的,所以倒也不是特别显眼,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所有人便一道朝着城外走去。玄霄暗中将他们的面孔一一记下,也跟着人群一起移动,而这一路行去,树林越发茂密,到最后竟仿佛置身于一片原始森林之中。 高大的树木如同化作无数的手臂伸向天空,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月,还好有人进树林前就点好了火把,众人才不至于陷入一片漆黑。就这样不知道走了有多久,远处突然出现了火光,也几乎是在发现亮光的瞬间,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有人激动地小声道:是不是快到了? 肯定是!另一个人也抑制不住地兴奋道。 然而玄霄则始终淡漠地看着这些人,幽深的眸子里冰冷一片。 众人朝着光的方向又走了一会儿,随着距离不断缩近,光亮也越发清晰,而就在他们穿出树丛的那一刻,树影亦如滴入水中的浓墨逐渐散去,霎时拨云见月。 谁也想不到就在这片密林深处,竟然有着如此大的一片空地,围绕着中央的高台,十二根巨石雕就的图腾柱拔地而起,每一根上都以浮雕的形式盘绕着两条巨蛇与无数的荆棘。 高台下已经站了许多古越族人,他们虔诚地跪倒在地,就像是在演一出默剧般无声拜谒着什么。见状,玄霄也和身边的这些人一样,抬起头来朝高台的方向望去,但与旁人只看得到一团黑影比起来,他所看到的就要清晰得多了。 只见那人身着一袭近乎于黑色的墨蓝祭司长袍,袍摆与袖口处绣满了层层叠叠的金色荆棘图案,华美得不似真实。云层逐渐又散去了一些,澄澈的月光犹如银霜般洒满了高台,那人仰头静立着,似乎在凝望星空,手中荆棘缠绕的纯金神杖直指星汉。 那人是 慕容鸩。 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与曾经充满恨意的他不同,此刻眼底的情绪竟平淡得近乎不存在。而高台上的那人似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而低头凝望着他,美得近乎妖异的桃花眼里明明满是柔情,却又无端端地令人不寒而栗。 慕容鸩微微一笑,手中的金色神杖划破沉沉夜幕,下一瞬,他微一转身,竟踩着某种韵律于月下翩然起舞,但与其说眼前的这一幕是在跳舞,倒又更像是某种祭神前的仪式,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神秘与庄重的色彩。 也几乎是在他开始的瞬间,四周的丛林里星星点点亮起了微光,那些光点越来越亮,越聚越多,到最后居然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又像是九天银河顺着那一条条光带倒涌入这片树林间,浩渺如海,巍巍壮观。 ☆、269章 再见故人 突然! 一声巨鼓敲响,好似平地炸起的一道惊雷,层层围绕着祭台的古越族人仿佛同时收到了某种信号,骤然整齐划一地高举起双手。 他们的眼神如同被什么点燃了一般,炽烈得像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全都虔诚地仰望着高台上的那人,口中随着鼓点的节拍吟唱起一支调子古老的祭礼赞歌,但那赞歌的声调实在诡异,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些在丧葬礼会上听过的悼亡诗。 而高处那人的动作也从刚开始的一步一顿逐渐变得连贯起来,手中的神杖每用力挥出一下,衔在金蛇口中的金环便会互相敲击,发出一串空灵的铃音。 忽来一阵风拂过,沉浸在夜色中的林海沙沙作响,渐渐地 鼓点越来越快,恍如一下下地敲在人心口,那人也越跳越快,在高高的祭台上轻盈地腾挪旋转,衣袂翩飞间,宛如月华中徐徐盛开的一朵墨蓝色的曼珠沙华,美丽而妖异得令人近乎挪不开眼。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那些与玄霄一道来的人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由最初的清明一点点变为了混沌,甚至就连玄霄自己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他抬手按住额角,用力地晃了晃头,脚下不禁一个踉跄,要不是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拽住了站在一旁的李惜花,只怕会狼狈跌倒。 这是 眼前所见之景象令他不由得想到了曾经在湘妃台那晚遇见过的情形,只是这种摄人心魂的力量与之相比,明显要更加恐怖! 思及此处,玄霄目光顿时一寒,伸进黑袍中的手稳稳握住银白色的剑柄,但见寒光一闪,他身前不远处那几个原本正在吟唱赞歌的古越族人便好似被谁按下了暂停,下一瞬,缓缓仰面朝后倒了下去。 喷涌的血雾在空中冻结成红色的雪,又被风吹得四处飘零,这本是极美的一幕,然而此刻却只会令人胆寒。 玄霄随意地甩了下剑上的残血,抬起一双锐利的鹰眸,冷沉沉望向高台上的慕容鸩,似乎对这四周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到意外,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而至于他为什么会乔装出现在这里,这一切的一切,却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当初在那场举国震惊的谋反案中,夜丞局的前任镇府张司如阴谋败露,离奇被杀,同时神龙教更是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不过他们虽然没有抓到幕后主使,但却在神龙教总坛以及各分坛内发现了许多囚室,仔细查下去以后,竟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 神龙教一直在蛊惑教众,并将他们关押在地牢之中,短短五年之内,失踪的人口加起来便有数千人之多!而那件事平息之后,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直到这一次神龙教再次出现,竟连带着丹弈风也失踪了。 玄霄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将这两件事串联在了一起,加之这几年神龙教虽消声匿迹,坊间却一直流传着神迹的传说,于是不难猜想这其中或许有些猫腻,但接下来问题也随之而来,比如这些人是怎么失踪的,又再比如慕容鸩要这些人做什么用途? 但现在,眼前的这一切显然已经很好地解答了玄霄的第一个疑问。 原本回荡在高台之下的吟诵声戛然而止,四下里忽而安静一片,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玄霄明明杀了人,在场的所有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全都雕塑般地静默在黑暗中,就连祭台上的慕容鸩也好似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依旧跳得忘我,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计算过似的,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直到结束时猛地将手中的金色神杖插向地面,在最后一声铃音消散的瞬间,他抬起头来隔空遥望着玄霄,唇畔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 为师曾经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慕容鸩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枭儿,你那时可是说要亲手杀了为师?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略略垂下眼来,幽幽道: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为师便只好成全了。说完,他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再抬眼时已是冰冷一片,粘腻的目光仿佛一条蛇露出了毒牙。 杀了他。 冷冷一声令下,四下里的空气如同顷刻间结成了冰,围在高台四周的古越族人突然齐刷刷地转过头来,也直到这一刻,玄霄才发现刚刚看着还很正常的这些人,这会儿眼里都像是生了一层白翳,而让人更吃惊的是,那几个方才明明已经被他杀死了的人,此刻居然也跟着颤巍巍地重新站了起来! ☆、270章 极招,冰封万里 如果今日换作是别人,这会儿只怕早就被吓破了胆儿,然而对上这些看上去不人不鬼的怪物,玄霄却只轻蔑地挑了挑眉,好似压根不把眼前这点威胁放在眼里。 长风破夜,星垂平野。 皓月之下,身着黑袍的青年抬手摘下兜帽,一头银雪似的长发被一只墨玉长冠高高束起,衬得这张本就冷肃的面容更加威势逼人。只见他神情倨傲地看着这些离他越来越近的古越族人,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剑。 那是把有些奇怪的剑,如柳叶一般轻薄的剑刃窄而细长,剑身明明是银白色的,却在月下反射出幽蓝的寒光,犹如一线天光照彻了深海。也几乎是在他举剑的同时,本该是个燥热的天气,迎面而来的风竟忽而转了凉,而他所立之处,草叶上瞬间结出了冰霜。 时空宛如刹那间被谁人定住了,一时风息树止,万籁俱寂。下一秒,玄霄抬了抬眼,对上高台上那人投来目光的瞬间,突然冷冷地勾起唇角。 霎时! 速度快到了极致的剑光在视野之中划过长长的暗蓝色轨迹,一袭黑袍的青年身形一动,竟如鬼魅一般在那些怪物的中心骤然闪现,剑刃所过之处,冰霜冻住了本该喷涌如柱的鲜血,唯有他手中的剑锋留有残红。 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这片本该神圣的祭台下,这人好似自地狱而来的阎罗,他的目光很冷很沉,不带半点感情,仿佛生命的流逝在他眼里已是无足轻重,而这一切也结束得很快,淡淡的血腥味开始飘散开来,不过须臾的功夫,原本乌压压一片的人群就成了满地的断首残肢和无法移动的躯干。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就在玄霄一剑结果了他视野之中最后一个被蛊虫操控的人时,突然间,一道陌生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背后不远处!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玄霄顿时心生警觉,雄浑内力猛催入剑的同时,见抽剑回防已然来不及,便直接朝前一个箭步,俯身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随后转身猛地甩出一道剑气,反将那名偷袭的人震得后退了数步。 他原本以为有这等武学修为又能够偷袭得了他的人,在场不过只有慕容鸩而已,所以起初倒也并没有想太多,但当他看清了来人之后,脸上神情却不由得微微一凝,因为攻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莫名消失了的吏刑司总捕丹弈风! 只见这人穿着一身圆领官服,手持金刀,魁梧的身形像座小山似的挡在玄霄面前,而那往日里总是没个正形儿的娃娃脸上,此刻凶相毕露,怒瞪着的双目也同之前那些倒下的人一样,只有眼白而无瞳仁。 见状,玄霄的心不禁陡然一沉,虽然早在得知丹弈风失踪的消息时,他便对此有了心理准备,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慕容鸩会在此时此地忽然走这一步棋。 为什么? 莫非 这人是吃准了他不会对丹弈风下死手,亦或者想借他的手杀吏刑司总捕? 高手过招,瞬息便可决定生死,就在这短短一息的时间里,失去神志的丹弈风在蛊虫的操控下,手中金色的长刀出势如惊雷,但闻刀剑声倏然连成一片,强悍的力道使得这人所使出的每一斩在对上剑锋时都火星迸溅! 而在一连接了这人十一刀之后,玄霄眸色愈暗,虽然有几个猜测自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但现实情况根本容不得他多想,毕竟也不知道慕容鸩究竟是用了什么诡计,让他完全没能察觉到方才丹弈风是如何出现的,如果这会儿再掉以轻心或是留有余地,只怕原本有利于他的形势将会瞬间逆转。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直觉的判断往往比理智更加准确,玄霄气息一沉,对上再次朝他迎面攻来的丹弈风,抬手毫不犹豫,便是一式极招。 霎时,狂暴内力震开的瞬间,漫天飞雪腾成巨浪,如同飓风碾境,而在这片暴风雪的中心,这人手中剑刃抬起的霎那,仿佛诸天星辰的华光皆化作了那一瞬的剑光! 那是极情剑的第九重 冰封万里! 可就在玄霄将所有注意力皆集中在这一剑上的时候,祭台上那抹秾丽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而等这人再次陡然出现时,身形一闪,竟是挡在了丹弈风的面前,一只手握着神杖,另一只手抵着握住神杖的手,硬生生对上了这惊人的一剑! 剑锋撞上神杖的瞬间,两股雄浑的内力如同沸腾的岩浆涌入大海,猛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风雪过处,草木尽折,万物冰封! 玄霄没有想到慕容鸩会接他这一剑,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慕容鸩非但接住了这一剑,甚至还略施巧劲,手中神杖微微一偏,在他因为惯性而与这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不愧是我的枭儿,总能给为师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漫天飞雪中,慕容鸩转过身来,眼底深深的笑意中藏着令人看不懂的偏执与疯狂。 你可真是完美。 ☆、271章 见面礼 玄霄背对着这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手中长剑一挽,锐利的寒芒瞬时没入剑鞘:你也真是,一点没变。他一边说着,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冷冷一眼望向对方。 哦? 慕容鸩瞥了眼他手中的剑,眼底掠过一抹令人玩味的暗色,再抬头时,忽而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你就不好奇? 他这句话虽然问得没头没尾,但玄霄几乎瞬间便明白了他话中所指,面上却佯装不知,只不咸不淡地问道:好奇什么? 慕容鸩笑而不语,话锋一转:本司以为你是来找他的他转头看着正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的丹弈风,语气里掺杂入一丝戏谑:没想到,你居然想要杀他。 本座的确是来找他的。微微一顿,玄霄别有深意地缓缓说道:至于杀或不杀,那要看你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是吗?慕容鸩笑了笑,看上去很是从容地问道:那人现在你也找到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说这话时,他语气自然得就像是在问一个多年不见的好友。 玄霄不答,反而重提方才的话由:说起来,确实有一事令本座颇感好奇。 慕容鸩垂了垂眼,复又抬起,唇畔笑意略略加深:你想问什么? 苍狼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般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玄霄眸色微暗,幽幽问道。 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金色神杖,慕容鸩顿了顿,笑着反问:那大夏又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们卖命? 玄霄微微地眯了下眼,面对这人的问题,只是沉默不言。 此话一出,无疑坐实了他先前的猜测,慕容鸩一定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当初凌月儿带领青麟卫出现在湘妃阁外的那晚,只要是明眼人,都不难猜到千重阁或多或少与朝廷有某种关联,更何况是眼前这人。 而就在他打量慕容鸩的同时,这人似乎也不急,极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入夜已深,月向西沉,自从刚刚那些莹莹光点出现后,整片森林就仿佛陷入了沉睡,直到一声突兀的鸦啼打破了沉寂。 玄霄并没有停顿太久,他侧目瞥了眼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琴皇,冷冰冰地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师父你对千重阁是再了解不过了的,还能有什么好处,无非钱权名利。 慕容鸩微笑:也是,枭儿如今身居高位,确实是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前途不可限量。 这倒也未必。玄霄淡淡说道:大夏早已朽烂,反观苍狼国力强盛,攻破京城也只是时日问题,舟之将沉,还谈什么似锦前程? 慕容鸩脸上笑容不变,一双美得妖异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人,似是在确认他这话的真实性,过了会儿才幽幽道:你想换条船?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8) 然而玄霄沉默以答,反给了慕容鸩更多想象的空间,只见他抬手复又捻了捻耳上挂下的流苏,嗤笑了一声:当真有趣,为师记得当初苍狼曾有意拉拢过你,不过你那会儿拒绝起来可是得干脆得很,怎么现在又忽然改主意了? 见这人改了自称,玄霄只当没有察觉,幽幽说道:我从没改过主意,千重阁的信条也从没变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身为夜丞局镇府,我这次是奉命前来查吏刑司总捕失踪一事,不过话音一顿,他略略一侧身,让出了身后的李惜花:徒儿给师父带了份薄礼。 慕容鸩何其聪明,一下便听出了玄霄话里的玄机,虽然这人明面上说没改主意,可却先是强调千重阁惯常的生意态度,又挑明了在大夏朝廷举足轻重的地位,分明是在抛出筹码,让他自己衡量夜丞局镇府这一官位如果暗中为苍狼所用,将会带来怎样的便利。 然而他却只是笑笑,走近几步来到琴皇的面前:你这礼物送得倒是新奇。 慕容鸩伸出手,轻轻抚上这人的后颈,流连于这人身上的目光与其说是在看一个人,不如说更像是在看一件货品:不过比起他来,为师对枭儿你才更是爱慕难舍,不如你将自己送给为师如何? 如果是别人听到一个人爱慕自己,无论如何总会有些反应,可是玄霄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人,冰冷的眼眸里不带半点温度。 如果师父喜欢,徒儿自然也是师父的,不过徒儿以为师父会喜欢这个礼物,毕竟这人比之丹弈风,用起来肯定顺手多了。 慕容鸩轻笑了一声,眼神暧昧地看了看玄霄:若是成了为师的蛊人,从今往后便再也变不回常人了,你当真舍得?他又抬手轻轻拂过李惜花的侧脸,幽幽道:为师听说这人可是爱煞了你,才会疯成如今这般模样,你就是这么利用他对你的爱的? 既然送给了师父,自然是任由师父处置。玄霄神情漠然道,仿佛他此刻说的不过是只路边随便捡来的阿猫阿狗。 慕容鸩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揣度和怀疑:你确定? 玄霄不语,只淡淡地看着这人,两人便就这般隔空对视了许久,久得连空气都仿佛有些凝固了的时候,慕容鸩才敛了唇畔笑容,幽幽道:既然枭儿诚意十足,为师又怎好再继续做这小人? 也好。他垂下眼帘,微笑道:不过他喜欢你,那便是觊觎为师的东西,这样的人留着碍眼,不用也罢,便劳烦枭儿替为师杀了吧。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玄霄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寒光闪过的一刹那,竟是毫无犹豫便对着这个深爱着自己的人下了杀手,如果不是有人阻止得及时,此刻剑尖定然已经刺穿了李惜花的咽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也直到这一刻,慕容鸩才终于确认玄霄是真的没有留手,因为在那么近那么快的情况下,不可能做得了假,如果自己不出手,李惜花必死无疑。 一线鲜血顺着剑身慢慢淌了下来,聚成一滴滴血珠坠入黑暗,慕容鸩两指夹着面前这人的剑锋,轻轻笑道:你可真是无情,不过他话音一转,眸色忽而变得极为幽深:为师爱的便是你的无情。 玄霄收了手中长剑,不屑地冷冷道:无聊至极。却不知道说的是慕容鸩此举无聊,还是这人口中的情之一字无聊。 闻言,慕容鸩并不生气,反而看向这人的眼神似是愈发深情。他顿了顿,笑道:天色已晚,不如一切事情等明日再谈。 玄霄听后也不多说,只淡淡道了句:好。 于是,今夜这场声势浩大的祭祀最终便以这一片尸横遍野作为终结而草草地收了尾,而被慕容鸩带走的那人,即使是在方才差点被杀的最后关头,都不曾有过半点情绪波动。他木讷地被身前这人拽着,形同一个任人宰割的玩偶,直到被押入幽暗潮湿的地牢时,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而等玄霄确定慕容鸩已经带着人离开后,突然!他再忍不住心口撕裂般的剧痛,慌忙以剑拄地,身形一个踉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不住地滑落。 是极情剑内力的反噬。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剑谱上去做的,他也明明突破了极情剑第九重,可如今心法内功却似乎出了岔子。 藏在林间的乌鸦见人走了,遂从树上飞了出来,悄然落于玄霄脚边,它侧着一边的小眼睛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人,仿佛是在不解这人在干什么。 而等玄霄平复了一会儿,才能终于分出神来看向这小东西,但他的视线只在乌鸦脚上绑着的信笺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被旁边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那是枚玉佩,质地温润如羊脂一般,莹白的玉身上雕着繁复的龙纹,静静地躺在这片溶溶月色中。 ☆、272章 看谁套路深 当玄霄看见它的那一瞬间,似乎有许多画面如雪花片般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可当他想要伸手去抓时,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等终于回过神来,已是鬼使神差地捡起了地上的玉佩。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微微地皱了下眉,眼底掠过一抹困惑之色,就像是在不解着什么,不过这份异样很快便如水波消失无痕,而他脸上的神情也恢复成了先前一片茫茫雪原般的冰冷。 日渐东升,天边随之慢慢泛起了淡青,薄暮中的小城静静地沉睡着,却总有无法安睡的人。 经过昨夜一役,那些前去寻找神迹的人全都没能回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玄霄自然也不打算再在这间客栈住下去,遂趁着夜色从外面的围墙翻上二楼,将东西收拾收拾,便悄然离开了。 他并不用操心自己的下一个落脚点,因为除了一些意外,目前大部分情况都还在他的预计当中,也早有人为他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县城南郊,一座鲜有人知的老宅在枯树的掩映下显得越发鬼气森森,据说最近还有人在这附近看见了女鬼,吓得村民们纷纷将这里划为禁地,然而 此刻,这座宅子的门口却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远远瞧着本来就已经足够不详了,加之他脸上还带着张狰狞的银质面具,再被这阴森诡异之地一衬,简直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修罗,令人望之便忍不住脊背发凉,一阵发憷。 玄霄伸出手,用一种看似毫无规律的节奏敲了敲门,紧接着没过多久,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一个姿容绝丽,却艳如鬼魅的红衣女子从门里莲步款款走了出来。 阁主。 雾若手执一杆白皮灯笼,红唇轻勾,朝他盈盈地福了福身,起身时略略抬起一点头来,小心翼翼地瞄了瞄面前这人的眼色。然而她口中的这位阁主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再没了别的表示,于是雾若只得收了这点小心思,转身为这人带路。 这座从外面看上去并不如何的古宅,实际只有走进去才知别有洞天,黑色的檐瓦与白色的泥墙是构成整个建筑群的基本色调,楼与楼之间尽是曲曲折折的木制回廊,令人宛如置身于一个大型迷宫,在上头每走上一步,脚下便传来一阵木板轻微的吱呀声。 雾若引着身后之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而这一路上她都低眉敛目,不敢多言。 自从这位出了关,行事作风明显与以前大相径庭,虽然先前魅月总踩在他们头上,如今失了势很是大快人心,但换言之,连魅月这等同他出生入死的都落了这么个下场,更遑论他们这些半道才跟着做事的? 她一面想着,一面做起事来越发谨慎,等将这人带到了小院门口后,便十分自觉地告了退,而玄霄也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唇畔笑意下掩藏的畏惧,只径自面无表情地走入院中。 这些人显然为他此行下榻花了许多心思,就连屋内的布置也十分贴心,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但他只扫了一眼,并不去碰,草草地沐浴更衣后,便拿起放在一旁的白色帕子,拎着剑慢慢踱到院中的一棵树下。 这些年来,无论人事如何变化,他这个每当想事情的时候,便爱独自一人坐着静静拭剑的习惯却始终没变,加上昨夜又历经了那一场血战,这会儿雪白的帕子在剑身上轻轻一抹,就带下了一片干涸的铁锈色。 他看了眼手中的帕子,将之叠了一叠,又重新卷上剑身,手中动作不停,思绪却渐渐飘远。 慕容鸩 神龙教大祭司、古越族大祭司、千重阁前任四大护法之首。 此人精通巫蛊,擅长雕刻,也是最先开始在毒部内培育蛊虫的人,开创了千重阁用蛊的先河。然而他虽担任过千重阁四大护法之首,却并非千重阁出身,当年曾有传言说上代阁主之所以能够上位,其实是此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不过这些终究只是传言,并没有实据,就连他的来历也一并成谜。 常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可是在来此之前,玄霄不是没有想过要去细查这人的身份,但他花费一番大力追查下去,结果依旧是白纸一张,这人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除了名字和他这几年活动的蛛丝马迹,再往前了根本什么都查不到。 不光如此,当初慕容鸩从千重阁消失得也很离奇,而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玄霄都以为这个人死了,谁料他不光没死,还投靠了苍狼,成了暗中操控大夏皇室的幕后黑手,在背地里搅弄风云。 而如果当年传言是真,他为什么要帮上代阁主,之后又为什么突然消失,还有这一次,他又是为什么要帮苍狼? 凭借多年游走生死边缘的直觉,玄霄感到这里面或许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紧接着这一次的见面便无疑坐实了他的猜测,甚至就目前看来,这个人身上的秘密之多,远超他先前的想象。 还记得昨夜刚见到这人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虽然是在暗讽这人的行事作风不改当年的卑劣,可字面意思也是一样 慕容鸩是真的,一点没变。 三年前唐门一见,这人以书生打扮与他交锋之时倒还不见端倪,但这回见了真容后,那一瞬间,玄霄几乎以为是有人冒名顶替!毕竟都二十多年过去了,若算岁数,慕容鸩已经是快年过半百的人了,除非他是千年王八成了精,否则怎么可能容貌一点不变? 但无论再怎么荒谬,事实就摆在眼前,无怪乎慕容鸩见到他后要问他,你难道不好奇吗? 然而容貌问题只是其一,其二还有这人那一身诡谲的武功,不过有了之前的青春永驻作为铺垫,此刻冷静下来后,玄霄不禁产生了一种倒推的假设。 假使慕容鸩真的能够做到容颜不老,那么谁能保证当初他在千重阁时见到的人,真的就只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年龄?如果这种假设成立,加之慕容鸩擅长奇门诡道,能有如今这般武学修为,未必是走的正途,如此想来,此人的武功之高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设成立的情况之下,并且除了这个假设,慕容鸩这一系列举动的动机也始终不明,而经过昨夜的试探,玄霄几乎可以肯定,这人所做的这一切不为钱不为权,更不是为了身份地位和名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慕容鸩绝不是什么善类,会好心到帮苍狼做慈善,所以他一定有所图,可玄霄隐隐觉得这人此次所图的方向令人生疑。 依着他对这人的了解,明珠太子应该瞒不了慕容鸩多久,所以先前他入县城时,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而他之所以并未用易容,是因为他与这人这么多年未见。 当初慕容鸩离开千重阁时,他还才只有十岁,照道理,这人是绝不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的,可慕容鸩非但认出来了,还提前准备了昨夜那场盛大的鸿门宴,若有这时间,这人完全可以提前溜得神不知鬼不觉。 除却这一个违和的地方,其次是丹弈风的失踪。 起初玄霄在玉龙雪山上接到青麟卫的消息时,也以为是丹总捕查到了神龙教的蛛丝马迹,所以才会被暗下黑手,最后失踪,可在经历了昨夜之事后,他却觉得或许是慕容鸩故意让丹弈风查到了蛛丝马迹,好将人诱到设好的圈套里。 也许,这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丹弈风,丹弈风只是他手里的饵,因为吏刑司总捕一旦出事,夜丞局决不可能坐视不理,慕容鸩真正想要引来的人,其实是他这个夜丞局镇府。 可这人引他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不成还真像这个疯子所说的,对自己爱慕难舍了不成? 想到这儿,玄霄的目光不由冷了几分,连握着白帕的手也跟着顿了顿,他微微垂眸,放下手中的白色锦帕,改去拿起桌上放着的剑鞘,继而手腕一抖,寒芒瞬时敛入鞘中。 面前这一切的一切就如一团乱麻,时而有点头绪,想就此顺着深挖,结果却发现尽头是一堵墙,怎么都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关联。 如此看来,便唯有静观其变,坐看事态发展了。 不过玄霄并不担心,毕竟不只有慕容鸩一个人会下饵钓鱼,如果说丹弈风是为了引他现身的饵,那么他回敬的饵便是李惜花,是其身后的赤魔宫,以及赤魔宫手中那份苍狼肖想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神机大炮图纸。 ☆、273章 罪名为爱 每一个黎明到来之前,在月光消逝,晨曦未临的至暗之时,黑暗仿佛深渊,吞没一切。 但这世上也有人如同天生便是为黑暗而生的,大半生都在漫漫长夜中踽踽独行,于是渐渐的便眼盲耳聋,麻木不仁,就连灵魂都脏了。可这样的人,偏还有着最美丽的外衣,恍如云中仙鹤,遗世独立。 深山里一处幽深的石道中,随着一声又一声故意放重的脚步声,身着一袭墨蓝色仙鹤外披的慕容鸩由远及近,缓步自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微微地笑着,抬手捻了捻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抬眸的一瞬间,眼角的泪痣仿若是为谁人垂下的一滴红泪,妖异而凄艳。 昔年曾闻七绝琴音天下一绝,自那时开始,本司便对你充满了好奇,如今雀囚笼中他话音一顿,唇畔笑意随之加深了几分:不知琴皇可还奏得出,当年冠绝天下的一曲《相思引》? 然而不远处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紫衣青年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瘦削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见状,慕容鸩的眼底掠过一抹冷意,旋即话锋一转,似是漫不经心地幽幽说道:真真是可怜呢,你那么爱他,可他却这么对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李惜花身前,伸出手轻轻拂过这人的手指,表情露出一瞬的痴迷与嫉恨。 你说现在的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你? 这句疑问就像是一把诛心之剑,将从未愈合过的伤口划得鲜血淋漓,而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李惜花的眼里也终于有了波动,他略略偏转视线,艰难而沙哑地喃喃道:阿玄 可回应他的,却是这人狠狠的一记耳光!直打得他的头猛然一偏,唇角渐渐渗出一丝鲜血来。 本司聆听到了神谕,神说 慕容鸩欺身压在面前这人身前,好似一条毒蛇慢慢缠紧了猎物,凑在他耳畔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有罪。 说完,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如同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先是痴痴地笑了起来,接着竟越笑越大声,愈笑愈癫狂,笑声一片片回荡在空旷的岩洞内,重重叠叠如无数鬼魅在黑暗中笑得放肆。 你爱他,就是罪。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29) 他是本司的杰作!是本司亲手一刀刀雕刻出来的最完美的杰作!就该无爱无恨,就该无血无泪,可是 可是 就好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原本正笑得如同疯了魔的人突然间不笑了,满室的笑声连同他的话音一起戛然而止,而下一秒,他再抬起头来时,满脸笑意已是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到了骨子里的目光,恨不得深深扎进李惜花的血肉里。 你玷污了本司的心血,所以,你有罪。 而所有有罪之人,都该受到惩罚。 他冷冷地说完,而后径直后退了四五步,扬起的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抹,瞬时四周角落里亮起细碎的萤光,竟是和昨夜祭祀之时所见的如出一辙,美丽至极。 可是就在他指挥着蛊虫疯狂地涌向面前这人时,临到最后一刻,却又突然改变主意,轻弹了一声响指,霎时原本汹涌的蛊虫又忽而温顺下来,星星点点地暗了下去。 仿若察觉到了什么,慕容鸩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目光中逐渐染上一抹探究之色,他盯着面前这人看了良久,倏然轻笑了一声。 其实你并没有疯,对吗? 然而李惜花依旧像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着,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两个字。 对此,慕容鸩倒似浑不在意,反而一时兴起道:你不承认也无妨,不过本司倒是想到了件有趣的事情,你说他故意拖长了话音,吟吟笑道:枭儿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你送给本司呢? 李惜花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但这并不妨碍慕容鸩玩弄猎物的恶劣心思,他也不急着说下去,而是抽出了腰间别着的乌木镶金细烟杆,慢条斯理地从烟袋内翻出烟丝。 对于这个徒儿,本司向来是最了解的,虽然嘴上说着他想和我们合作,但骨子里偏还有那么点可笑的坚持。可惜啊他这次伪装得不好,太急功近利了。 将点燃的烟杆凑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慕容鸩微微地眯起眼,在享受般地徐徐吐出一片云烟后,唇角轻勾,露出一抹诡秘的微笑。 活无常既然死在了千重阁手里,就那软骨头的性子,必然卖主卖得一干二净,所以枭儿他此来的目的既然不是为了那位吏刑司总捕,那就一定是为了本司手中关于药人的秘密,因为他知道药人一旦炼成,大夏必败。 话音稍顿,慕容鸩又啜了一口烟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才幽幽问道:你身上怕不是藏着什么秘密吧? 莫非,是血玉? 他面带疑色,仔细观察着李惜花的表情,试探道:方才本司驭使蛊虫,竟发现它们在畏惧你,偏偏本司那好徒儿又这么想让本司将你炼成药人 但很可惜的是,这人自始至终都是那副呆滞的模样,对他所讲的话却是半点反应也无。 然而慕容鸩并不放弃,不过他也不再执着于药人上面,而是话音一转:也罢,他自以为自己这一步棋走得高明,殊不知却正合了本司的心意,反正本司原也没这个打算,毕竟你要是真变成了本司手中乖乖听话的木偶,那接下来的戏也未免太无趣了些。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从怀中暗袋内取出一只白玉小胆瓶,而那色赤如火的药丹甫一倒出,一股异香陡然弥散开来,虽是和三年前老皇帝那日所服的神丹相似极了,但在香味上却又有所不同。 慕容鸩看了眼手中的药丹,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小东西虽然效力差了些,但即使是血玉也拿它没办法,本来只是偶然发现的新奇玩意儿,如今倒正好派上了用场。说着,他慢慢走近,上前一把捏住李惜花的下颚,将药丹塞入这人的口中。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折磨他人的感觉,不顾这人奋力的挣扎与垂死的呜咽,用力死死捂住李惜花的口鼻,而当看着这人一点点窒息衰弱时,他的目光反而越来越温柔,仿佛正注视着心爱之人。 因为李惜花是习武之人且武功不低,这个过程竟持续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直至最后硬逼着这人将药丹吞了下去,慕容鸩才肯罢手。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极突然地问了句:听说赤魔宫宫主手里有神机大炮的图纸? 正处于虚弱状态的李惜花神情有些恍惚,骤然听了这句话,瞳孔下意识地一缩,于是慕容鸩得了他无声的回答,心情愈发地好了。 他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这人的脸,说道:你说枭儿,知道你没疯吗? 他应该不知道吧,否则又怎会送你到本司手里,坏他的计划? 慕容鸩抿了口手中的细烟杆,幽幽地笑了起来: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可你瞒不过本司,疯与没疯,本司再了解不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像是准备走了,但刚走没几步却又突然回过头来。 哦对了,本司有个极其心爱的人偶,它叫墨,下一回再来时,你记得帮本司瞧一瞧,是不是和你所爱之人一模一样。 记得好好瞧,仔细看,免得以后忘记了。 许是先前慕容鸩逼他吞下去的那粒药丹起了作用,李惜花的神志开始涣散,就好像整个人飘飘悠悠地踩在云端,又像融融暖暖地泡在温水中。那是一种足以上瘾的感觉,让人尝过一次之后就再不愿醒来,但他却仍是努力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如同这样便能清醒一些。 视野里的人影终于消失了,四周又重新恢复成一片死寂,只余下李惜花一人被孤零零地绑在这片岩洞中央。这里原本是一个天然的洞窟,但却并非完全封闭,天然形成的穹顶之上,两块巨大的岩石间裂开了一条狭长的裂隙。 渐渐地天亮了,晨光自缝隙间投射下来,正投在李惜花的身上,他微微地仰起头望向那一线天空,眼角悄然滑下一滴泪来。 阿玄 然而这声轻唤很快就消散了,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 ☆、274章 长夜 这一夜终究是太过漫长,长得几乎让人以为天不会再亮了。 驿馆内的一间房中,一名瘦弱的少年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他似乎是被梦魇住了,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面露惊惧,整个人都在簌簌地颤抖。 这种情况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的第八次了,尤其是从那天晚上遇见那个自称慕容鸩的人开始,这种梦便发得越来越频繁,而到了这近几日,甚至变成了夜夜难逃噩梦的侵扰,有时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有时是一些无逻辑的妖魔鬼怪,但当他每每醒来,想要细细回忆究竟梦到了些什么的时候,却又总好像雾里看花似的,只模模糊糊有一点映像。 可是今夜的梦不同,那些画面明明纷繁而杂乱,却又太过真实,梦中似乎有人笑得得意张狂,又似乎有人哭得肝肠寸断,渐渐的那些人声、车马声、哭声、笑声交杂在一起,吵吵嚷嚷让人心烦,而他就像一只困兽,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四处奔逃。 他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只想着一定要离开这里,于是只好不断地往前走 往前走 下一瞬,世界又陡然安静下来,视野中尽是一片白皑皑的雪,而他看见了一扇朱红色的门,以及那个在漫天飞雪中跪了许久的小小的自己。 求你们 是谁,在哭? 求求你们 是谁,在哀求? 渐渐的,他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来,那年的雪下得很大,几乎冻得生灵灭绝,而那大约是一整个冬天里最冷的一天。清晨,当那扇朱红色的门徐徐打开时,他满身白雪,扬起头用几乎快要冻僵的声音颤抖地哀求道 求你们救救我母妃,她她还没有死 求求你们 刹那间,强烈的绝望将阿细从梦中惊醒过来,迫使他陡然睁开了双眼,胸口如同缺氧一般剧烈地起伏着,而那双明澈如琉璃般的眸子里,此时竟是一片暗沉,那是一种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邃,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朝阳的暖光从半掩着窗缝里照了进来,依稀可见微尘在光下慢慢地漂浮飞舞,也照亮了床角的柜子,一只他睡前喝空的药碗正静静地摆在那里。 可是阿细并未像往常一样起身,而是定定地望着床帐的帐顶沉默了很久,呼吸亦随之渐渐地平复下来,然而许是又想起了往事,下一瞬,汹涌的情绪忽然便失控了。 纵使时隔了这么久,梦中的一切却好似就发生在昨日,那些伤痛怎么也无法愈合,稍稍一碰就又血流不止,逼得他紧咬着下唇,伸出一只手遮住双眼,似乎在用力地忍耐着什么。 窗外阳光正好,而这世上的光亮再温暖,偏偏永远都照不见人心的阴暗。二十一年前。 苍狼国力日渐强盛,反观大夏却逐渐衰落,贪官污吏遍地横行。 不过虽然如此,好在大夏的根基稳固,朝中也还有贤臣良将死死撑守,所以那时的封鹿野一战原本是可以胜利的。可谁知那些王公贵胄为了争权,竟是全然不顾临阵换将的大忌,明里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寸步不让,暗里在背后污蔑陷害,阴损至极,最终强行将当时已在边关连守数月,做足准备只为了这最后一战的李宗显调了回来,以至大夏兵败,连退数十里。 彼时这个噩耗一送至长安,镇远大将军便立即再次请兵北上,意欲夺回失去的疆土,但那些人却又一次为了自己的利益,说动老皇帝赵祎,派人送长公主远嫁蛮夷,只为求来那一时的和平。 而他的母妃,也就这样作为权力的牺牲品 上了那辆前往苍狼和亲的马车。 只可惜,这份和平终究是虚假的,没过多久,苍狼便故态复萌,再次派兵攻打大夏,而在战事爆发后的第一年冬天,他的母妃于苍狼国都玉京的偏院内生下了他。 北国的冬天向来又冷又漫长,听人说他出生的那天也下了雪,却不大,而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孩儿啼哭,外面细细的绒雪竟也跟着悄然停了下来。 公主,公主! 一个小宫女喜不自禁地唤道:公主,是个男孩儿,是个小皇子!一面说着,一面还在往外回头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是母妃的贴身侍女,名唤秋儿,也是跟着母妃从大夏来后,最后一个还留在她身边的人了。 床上的女人极是美丽,即便此刻虚弱至极,却反而更添一份柔美。她艰难地微微笑了一下,勉强抬起一点手来,像是想要去接她的孩子。 抱给本宫看看。她轻声说道。 嗯! 秋儿点了点头,将包在襁褓里的婴儿放到她的枕边,笑道:看,小皇子生得和公主可像了呢,长大后肯定也是个貌似潘安的主儿。 端懿伸出手,轻轻怜爱地碰了碰婴儿的脸,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多了一丝惆怅。 王上来了吗?她又问道。 秋儿的目光闪了一下,又再次朝外看了一眼:应该快了! 也罢,秋儿,去把门关上吧,本宫有些冷。端懿垂下眼,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孩子上,轻轻道。 秋儿皱眉:可是 他不会来了。端懿面色平静地淡淡说道。 闻言,秋儿顿时急了起来:可王上如果不来,那小皇子岂不是 秋儿。端懿略略加重语气,打断了她的话,话音里多了一分无奈:他身上有一半大夏的血脉,本就不可能被看重,不做皇子也许倒是份福气。 可是 秋儿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端懿的身子似乎有些吃不消,忙上前去将房门掩了,又把屋内的炭火生得更旺了一些,才回到她身边。 公主。 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道:那小公子的名字 便唤他睿吧,哥舒睿。端懿柔柔地笑道,神情好似春日的风,融暖而温和:希望他将来聪明睿达,能够在这高墙之内保护好自己,一世平安顺遂。 ☆、275章 初见那人 而在那之后的六年里,他就这样一直和母妃住在那处僻静的别院内,年复一年,渐渐长大。那地方名唤景兰苑,虽非冷宫,却胜似冷宫,平日里更是鲜有宫人踏足。深宫之中向来人情凉薄,尤其是那些个做下人的,都是惯常用狗眼看人,他母妃本该有的月俸也时常被人贪了去,真正能拿到手的东西根本不够生活,尤其一到冬天就更难捱了。好在母妃绣得一手好绣活儿,又常让秋儿私下将绣品拿去和别的宫人换些米炭,所以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也总算能熬。记忆之中,母妃常常坐在院中的大树下,手中拿着针线,绣一会儿花样子,便抬头看一眼他又在皮些什么。有时余粮不够,她宁可自己不吃,却还总担心他渴了饿了,即便是他做错了事,也不肯凶他,最多温言软语地说上一两句,就放他去玩了,但只有一件事是决不可触碰的禁忌 母妃不许他出景兰苑,一步也不可以,若是犯了,轻则打骂,重则罚他不许吃饭。 不过只要是在苑内,母妃便不管他了,于是渐渐他就成了个无法无天的山大王,连秋儿也是管不住他的,成天到晚跟个野猴子似的,只要一不留神就溜得没影了,整个景兰苑就没有一处地皮是他没翻过,没有一种野果是他没啃过的。 如果,不是后来遇见了那人,他会一直那样天真快乐下去也说不定。 只是可惜 这世上没有如果。 还记得那日天暖,即使是到了傍晚也不觉得有多凉,不远处站着的秋儿正单手叉腰,一脸的不悦。 这人明明已经喊了三遍让他快去吃饭,但他心心念念着刚在草丛里看见的那只金龟子,愣是假装听不见,先是悄悄躲了起来,等人走远了,就立马飞奔过去,猫着腰偷偷靠近,一把捉住了那只可怜的小虫儿,然后拿头发丝儿做个套环拴住它的脑袋,轻轻一扯,那小虫就跟小风筝似的嗡嗡嗡到处飞。 而就在他看着手里乱飞的金龟子,正颠颠直乐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的草丛晃了一下。一开始他也没太在意,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黄大仙,或是别的宫苑里宫人养的猫,谁知走过去仔细一瞧,却发现角落里猫着的竟然是个人! 那是个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长得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一身玄色绣暗金纹的锦袍衬得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些许与年纪不符的老成,许是因为刚从墙角的狗洞里钻过来,这人的身上还蹭了些泥,这会儿正用手扒着墙偷偷往外瞄,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哥舒睿一时好奇,也跟着凑过去往外瞧,两人的头便顺势挨在了一起。而那男孩儿看了一阵,似乎终于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劲,下意识回过头来,正巧和他眼睛对上眼睛。 那一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 啊!!!! 这人被他那双骤然零距离对视的眼睛吓得惊叫了一声,而他则被这人的惊叫声吓到了,叫得比他声儿还要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0)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下一秒,这个胖胖的小男孩儿就突然反应过来,忙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拼命摇头,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极其小声地说道:嘘!嘘!别出声! 哥舒睿费了好大劲儿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然后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而这人见他安静下来,便也松开了手,又重新扒在狗洞边朝外张望。 哥舒睿见状,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也跟着他继续往外看,一边看一边还奶声奶气地悄悄问道:你在看什么? 然而这男孩儿并不回答他,只又对他道:嘘!闭嘴!等外面找寻他的宫人走远了,这男孩儿才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暗暗松了口气。 这下危机总算过去,警报也终于解除,适才忙着躲人的小男孩儿这会儿腾出空来,便忽然想起了这个莫名出现在他边上的人,神情略有些诡异地重新转过头来。可就在他正想问面前这人是谁的时候,却见这人正一脸难过地盯着他自个儿的手,于是到了嘴边儿的你是谁?就变成了:怎么了? 哥舒睿鼓着一张小包子脸,生气道:都怪你,吓了我一跳,一个没注意就把我刚捉的金龟子脑袋给扽[dn]掉了。说完,还生怕这人不信,将那只捏着头发丝的手举到这人眼前。 你赔我的金龟子! 小男孩儿闻言,眯着眼仔细瞧了瞧他手里的头发,终于在末端看清了一个小黑点,俨然就是那只倒霉催的金龟子的脑袋。 这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故作不屑道:小气鬼,一只虫子而已,你再抓一只不就得了。 哥舒睿眨了眨眼,亮晶晶的仿佛小星星:那你帮我抓。 我 小男孩儿突然哽住,转头看了眼一旁的狗洞,脸上表情有点像便秘。 我 哥舒睿又眨了眨眼,天真地问道:难道你连金龟子都不会抓吗? 谁说本宫不会了?!那胖胖的小男孩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能行,还特意挺了挺胸脯,更加不屑地切了一声:不就是虫子吗?有什么难的! 哥舒睿一听,立马雀跃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啊?现在? 小男孩儿震惊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完自己的措辞,想好如何委婉地表达拒绝,就被哥舒睿一把拉走,趁着天色还没全暗,一头扎进了荒草里。 于是半个时辰后,就变成了 哥舒睿和胖男孩手里一人一只嗡嗡嗡,而他则在手把手教科书式教着人家如何折磨这两只可怜虫。 不对不对,你头发的圈圈系得太大啦。 还是不对,太紧了,你一会儿再不小心把它弄死,就又要重抓了! 对!就是这样! 你拉一拉它,它会嗡嗡嗡飞的,可好玩了。 小男孩一脸惊奇:诶,真的! 好玩吧?哥舒睿得意地问道。 而那胖男孩儿则用力点了点头:好玩!仿佛刚刚一脸嫌弃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就这样,两人蹲在草丛里又玩了一会儿,直到日渐西沉,夕阳下荒草细长的影子也逐渐化在了慢慢散开的夜色里。这时,小男孩儿的肚子突然发出很大的一声咕咕声,搞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该回去了。他忽而有些低落道。 哥舒睿看了看已经全暗下来的天色,也跟着放下手中的金龟子,抿了一下唇,很是不舍面前的这个玩伴,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地问道:那你明天还来吗? 好啊。 胖男孩笑道:那我明天这个时候还来这儿找你。 他一面说,一面朝来时的那个狗洞走去,正待钻回去的时候,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啊对了,我叫哥舒烨,你呢? 我?哥舒睿摇了摇手中的金龟子:我叫睿睿。 而等人钻出狗洞了,他还不忘对着外面喊道:你明天一定要记得来呀! 外面的人也大声应道:好!然后便飞快地撒丫子朝远处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276章 太子伴学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个姓氏在这座皇城中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在六岁之前,他更是从没踏出过景兰苑半步,平日里除了偶尔来院里的那一两个宫人以外,见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母妃和秋儿,因此对宫中官位品阶也一概不知,只天真地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一个玩伴,偷偷将这个小秘密藏在心里,甚至为此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殊不知 一切的噩梦,也由此而开始。还记得第二天傍晚哥舒烨来的时候,他等人等得百无聊赖,手里正拿着几片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树叶。也不知道那是棵什么树,虽然生得不高,叶子却比他的手掌还大,拿从母妃针线筐里偷偷摸来的小剪刀沿着边缘略略一修,就都四四方方、整整齐齐,而在他身旁还放着几只用叶子叠好的千纸鹤。 这是他母妃闲时教他的。 尤记得那次,母妃盯着一只飞进院子的小鸟看了半天,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他问母妃为什么要叹气,然而那人并不回答他,只轻抚着他的发顶,微微地笑了笑。 那时他还年幼,听不懂那一声长叹里藏着的无奈和苦涩,只觉得母妃叠的树叶小鸟个个玲珑可爱,从此便爱上了这些小东西,常常无聊时就折些来玩。 而这厢,哥舒烨正悄悄从昨天发现的那个狗洞钻进院来,甫一起身,便看见了他身旁的树叶小鸟,一边拍着身上的泥灰,一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哥舒睿抬起头来,看见这人真的如约来找他玩儿,顿时开心极了。他放下手中的剪刀,拿起一只树叶小鸟跑去递给这人:这是千纸鹤,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然而在他眼里分外讨喜的树叶小鸟,到了见惯金玉的哥舒烨眼里就不免粗糙了些,只见这人不感兴趣地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好玩的。 他一把推开哥舒睿递给他的树叶鸟,话音一转,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今天把那些烦人的狗奴才全甩了,他们肯定找不到我。 走!我带你玩儿去! 哥舒睿愣了一下,下意识朝秋儿刚路过的方向看了一眼,呐呐道:可是,我娘不让我出景兰苑。 怕什么。哥舒烨满不在乎道:有本宫在,看谁敢怪罪于你! 哥舒睿不解道:本宫是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他昨天就想问了,但那时他急着捉金龟子,一打岔就给忘了。 本宫是太子!哥舒烨连想都没想一下,就很是豪气地接道。 他原以为这人必然会被他突然亮出的高贵身份吓上一跳,为此还不自觉地略略抬高下巴,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谁知这人又接着问道:太子是什么? 太子是 话接到一半,哥舒烨才反应过来这人在问什么,整个人顿时卡了一下壳儿。他有些诧异道:你,你不知道太子是谁吗?! 唔哥舒睿眨了眨眼,一脸懵懂。 看他这表情好像是真不懂,于是尽管哥舒烨觉得奇怪,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太子是国主最看重的儿子,将来会成为下一任国主。 他以为这下应该解释得够清楚了,结果哥舒睿又问:那国主是什么? 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哥舒烨瞪大了眼睛,像看一朵奇葩一样盯着面前这人,语气十分夸张地说道:居然连国主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该不会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哥舒睿一听,生气道:我是有娘的! 那你爹呢?哥舒烨问道。 然而,面前这个好学宝宝又开始不懂就问:爹是什么? 就这样一番对话下来,成功地令哥舒烨开始痛定思痛。 他错了,他就不该问。 于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暴躁了起来,怒道:甭管这是谁和谁了,反正是谁都不重要!重点是我今天早上看见碧影池边的大树上有知了猴,你去还是不去? 比起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谁谁谁,这人明显对折磨那些小虫更感兴趣,而哥舒睿被他突然发飙的态度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才小声道:去。 这还差不多。 听了他的回答,哥舒烨顿时满意了,拉住身旁这人就往不远处的狗洞走去。 位于东苑内的碧影池毗邻漓霜苑,离国主所居住的丹韶宫也不远,因此时常有后宫妃嫔在这儿赏景,就如同此时恰来一阵微风,吹皱了这镜子般的一池碧水,水中倒映着的佳人丽影也随之轻轻漾起涟漪,正暗合了这池水的名字。 不过有时赏景是假,等人是真,尤其那些不受宠的妃嫔总希望能借赏景为由,和国主来个不期而遇,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这会儿正鬼鬼祟祟溜进东苑的哥舒睿二人。 彼时年少,他又是第一次踏出景兰苑,因此院墙之外的所有一切对他而言都充满了新鲜,而当他看见那些妃嫔时,更是觉得十分稀奇,下意识便停下了脚步。 哥舒烨正猫着腰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一回头却发现身后那只跟屁虫愣愣地蹲在原地,不懂在发什么呆。 你看什么呢?他双手捧作喇叭状,朝不远处的那人小声问道。 哥舒睿转过头,手指了指池塘对面那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在干什么? 来这儿能干嘛,和咱们一样在玩儿呗。哥舒烨见怪不怪道。 闻言,哥舒睿狐疑道:那为什么要扭来扭去地走路? 他从来没见过母妃或者秋儿这么走路,会有此疑问也不奇怪,谁让那会儿他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搔首弄姿。 然而哥舒烨却有些不耐烦了,随口说道:太久没洗澡,身上长了跳蚤,痒痒呗。 哦。哥舒睿信以为真,恍然大悟。 别看了,那些人都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哥舒烨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在他另一只手指的方向,一只金棕色的蝉蜕正悄然藏身于大树的一根枝丫上,夕阳融暖的余晖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一串光斑,也将那只蝉蜕映得多了几分琉璃般透明的质感。 哥舒睿轻轻地咦了一声:是知了?紧接着目光瞬间明亮了起来,补了句:能吃的! 啊?从没吃过虫子的太子殿下懵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树上的蝉蜕,有些不信道:这东西能吃? 这个是蝉蜕,不好吃。哥舒睿先是摇了摇头,而后一本正经道:不过刚爬出土的知了猴和能飞的知了都能吃,秋儿以前教过我,把它们的头脚翅膀摘了,放在火里烤一烤就行,可香了呢! 虽然哥舒烨对此有些将信将疑,但既然他小小年纪便能将宫人耍得团团转,自然是位艺高人胆大的主儿,此刻一听有什么能吃,而且还是他没吃过的,也不管是虫子或是什么,立刻就来了兴趣。 那我爬上树找找! 嗯嗯。 于是两人不再废话,三下五除二就都爬上了树。 印象里那棵树长得十分高大,半边树冠如同手臂一样斜斜地伸向水面,而作为自封的景兰苑小霸王,哥舒睿更是个爬树的好手,不一会儿便攀到了树杈的边缘,相比之下,哥舒烨就要逊色多了,动作远远不如他来得灵活。 而就在太子殿下心情不爽,正暗自腹诽这人上辈子铁定是个猴子的时候,就听这人喊道:你看,那儿有! 这些藏在树上的蝉就像是在比谁的嗓门儿大,尤其又离得如此近,一旦它们齐齐地唱起歌来,简直是震耳欲聋,吵得哥舒睿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来堵住耳朵,另一只手则指着不远处。 哥舒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一只正趴在树枝上的蝉,不由喜上眉梢,连忙抢道:我来! 也许是方才被这人熟练的爬树技艺给刺激到了,哥舒烨一时起了争胜之心,也不管这人作何反应,手脚并用地就往那只蝉的方向移动。 他生怕被这人抢了先,因此也就爬得极快,结果一个没留神 竟是一脚踩了空! 啊!!! 掉下去的那一刹那,哥舒烨的眼里露出了惊恐之色,但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从树杈上消失不见了,紧跟着树下的池塘里溅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而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哥舒睿更是被吓得瞬间呆住了,愣了愣才慌忙低头往下看,正看到在水中挣扎的哥舒烨以及那人拼命朝他伸出的手。 救救 这人试图求救,可他只要一开口,池水便似争先恐后地灌进他嘴里,呛得他脸色通红,痛苦不堪,而与此相反,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的哥舒睿则是吓到脸都白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就在眨眼之间,而在哥舒睿回过神来之后,见树杈离水不高,先是俯下身想要去拉人,可是够了两下发现自己根本够不到,于是只好慌乱地安慰道:你你别急,我去喊人!我去喊人来救你! 说完,他迅速地往回爬去,又因为救人心切,在爬到树干离地还有些距离的位置,就猛地松手跳了下去,结果一不小心扭了脚,顿时尝到了一阵钻心的疼。但他根本顾不得这许多,那一刻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支撑着他朝着方才见过那些妃嫔的方向飞一般地奔了出去,一边拼命跑,一边还不忘大声地呼喊:快来人啊! 救命啊! 有人掉水里了!!! 而在那之后的事,他便记不太清了,因为当时他太过紧张,等喊来人将哥舒烨从水中救起后,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忽地落了回去,整个人精神一放松,便如崩断了的弓弦一样,骤然晕了过去,而当他再醒来时,已然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犹记得刚刚醒来的那会儿,母妃坐在床头喂他喝药,看他时的目光复杂极了,似乎是心疼不已,又像是气恼非常,弄得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听话,又惹得母妃生气了,接连好几天都不敢开口,蔫儿蔫儿地躺在床上装病,只是谁也没想到 他这一病,竟等来了一封圣旨。 景兰苑清净了这么多年,那人甚至连他出生当日都不曾踏入过这里,那天却乌压压地一下涌了好多人进来,从没见过这样大阵仗的他胆小地躲在母妃身后,一面还偷偷探出头来,对这些人充满了好奇。 他那时懵懵懂懂,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母妃让他跪下,他便听话地照做,跪在地上听那锦衣华服的侍官文邹邹地念了好长一串华丽的辞藻,实际一个字也没听懂。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1) 但其实那封圣旨的内容非常简单,那人以他救人有功为由,要他以伴学的身份,陪他这位身为太子的兄长到太学去读书。 那时他年纪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可母妃出生大夏皇室,自然对此清楚得很,因此那日接了圣旨回去后,她看着他,沉默了整整一夜。 等后来长大了,醒了事,他才明白过来 宫中皇子的伴学一般都是从世家子弟中挑选的德学兼备之人,将来也会成为他们势力集团中的左膀右臂,可他身为皇子,又还才只有六岁,字都不识一个,却要以伴读的身份入太学,这无论对太子还是对他来说,都无异于一个笑话。 而那时,这个笑话很快就在某些人的煽风点火之下,一阵风般地传遍了整座皇城。 ☆、277章 恶意 然而无论这件事有多么讽刺,圣旨便是圣旨,无法违逆,不容反驳,所以就算母妃再如何不愿意,病好之后,他都必须遵照旨意,成为那人的伴读。 时值夏末,天渐转凉,晨起后推开窗门,对着微熹的朝阳深吸上一口气,便会发觉不知从何时开始,路过门前的微风已悄然带起了薄薄的凉意。 还记得,他第一次踏入太学的那天 书院中同学们看他的目光都奇怪极了,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一边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一边时不时朝他看上几眼。那些人里,无论是王宫贵胄还是官宦子弟,无不是项上圈金,腰间坠玉,独独只有他斜跨着一只素色的小布包,即便那日穿着一身新衣裳,与旁人一比却就成了掉进了仙鹤群里的山鸡,举手投足间的每一处都显得与四周格格不入。 可是一开始,他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份异样,或者更准确的来说,那时他眼里还根本没有这种高低贵贱之分的概念,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里对太学的好奇以及见到同龄人的兴奋。 哥舒睿迈着小短腿,有些艰难地跨过太学高高的门槛,朝那些人腼腆地笑了笑,雀跃道:你们也是来太学读书的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凑过去想和那些少年站在一处,谁知还没等他走近,那些人便先一步像是见了什么腌臜乞儿,纷纷朝后退去。 滚远点,你这小杂种! 就是!南蛮子生的小南蛮子,竟也敢来太学污这儿的清净! 看着这些人眼里明晃晃的厌恶,哥舒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愣愣道:什么叫蛮子? 你看他,连蛮子是什么都不知道,怕不是个傻子吧!有人嗤笑道。 接着,更有人接二连三地附和起来 对对,估计就是个傻子。 哈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蛮子是什么,但哥舒睿知道傻子是什么意思,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亦或是这些人误会了什么,不由呐呐地解释道:娘说,太学里的大哥哥都是是同学,我 啐,谁和你是同学,我们苍狼的铁骑迟早踏平大夏,你这小蛮子,连给我等提鞋都还嫌脏了那鞋呢!说话之人以手掩鼻,就好像他身上真有什么怪味一样,连忙伸出手赶苍蝇似的朝他甩了几下。 哥舒睿难以置信地慢慢瞪大了眼睛,明明就在来之前,他还幻想过将来会交到更多像哥舒烨一样可以一起玩的朋友,可是现在却变成了愣在原地。 我我他明明拼命想要辩驳,却反而结巴了起来,重复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嗫嚅着说了句:我不脏。 结果,换来了那些人更加鄙夷的眼神以及无数嘲笑。 小孩子有时候是极为敏感的,以前就算秋儿凶他,他也不怕,可在面对这些人时,哥舒睿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他想起母妃临出门前和他说过的要在太学里与同学和睦相处的话,便只好偷偷抬手抹了抹眼泪,不敢再看其他人。 他背着自己的布包径直往学堂里走,哪知道从那些人旁边经过时,竟有人暗地里伸出只脚来,而他又一心只想快快离开这里,根本就没注意脚下,一下便被那人绊了个正着,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快看,大夏的人都是软脚虾,见着咱们苍狼铁骑,吓得路都不会走了呢!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大家都跟着一起哄堂大笑,那些笑声就像是一根根长针,深深扎在哥舒睿的心上,疼得他既茫然又惶恐,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就在他正因此陷入窘迫万分的境地时,这些人的笑声却又忽地戛然而止。 国后驾到! 随着宫人的一声高呼,所有人都倏然安静了下来,只见来人的阵仗极大,前簇后拥的宫人排起来宛如长龙,就连先前那些笑话他的少年们一见此景也全都敛起笑容,恭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在来太学之前,母妃曾匆匆教过他一些宫廷礼仪以及后宫的官位品级,但他到底没有概念,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过好在他很是聪明,只愣了一瞬便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有样学样地跟着旁人一起行礼,只是跪完之后又偷偷抬起一点头来,有些好奇来人是谁。而那名被宫人簇拥着的女人懒懒地伸出手,由人搀着慢慢下了步辇后,竟也缓步朝他走了过来。 记忆中的那人一身枣红宫装,仪态很是端庄雅丽,头上绾着的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细碎珠链随着莲步轻移而轻轻摇晃,明艳中透着一股威仪。 便是你救了太子? 那女人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跪在自己脚边的小男孩儿,哥舒睿闻言有些不敢出声,只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头。 她顿了顿,紧接着微微一笑,半蹲下身拿拈着丝帕的那只手虚托了一下哥舒睿的手臂,似是担忧道:真真可怜,怎么手都给蹭破皮了呢?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本宫,本宫替你做主。 此话一出,四下里瞬时鸦雀无声,哥舒睿下意识侧过头来,看向方才那些笑话他的少年,正待开口,却听这人又道:不过小孩子打打闹闹也是常事,能在太学内读书的,不是皇家血脉便是朝廷要员之子,你虽为太子伴学,但切莫仗着身份去压人。 这人一边说着颠倒黑白的话,一边却故作亲昵地将哥舒睿从地上扶了起来,甚至还伸手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仿佛真的多么和善一样。 而就在此时,一个早就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多时了的人也跟着适时地站了出来,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国后说得是。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太学内任教的一位夫子,一身文士打扮端的是文质彬彬,令人乍一看便觉此人定然博古通今,学富五车。 那女人闻言,美目微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人,微笑道:不过小孩子玩心太重总不是好事,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国后说得极是。夫子心下会意,笑着应道。 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幽幽说道:对了,本宫此来,一是为了见一见这位小恩人,二是顺便替太子告假,最近太子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怕是有几日不能来太学了。末了轻笑一声,也不听夫子作何回答,径自往步辇走去。 彼时的他还才只有六岁,根本听不出这人话里的深意,只当这个看上去美丽极了的女人是真的在心疼自己,甚至还满怀感激地望着那群人扬长而去。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进了太学之后,一切竟如噩梦。 上课的第一日,那位夫子便抽他背书,如若背不出来,就要用戒尺狠狠抽他的手,直抽得他手掌高高肿起,仿佛熟透了似的,远远望着都觉得有几分透亮。 他自小便在景兰苑长大,平日里母妃爱他疼他,重话都少有两句,即便是秋儿也时常护着他,有时做错了事也就数落两句便由着他去了,所以从小到大,他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楚?骤然被罚,自是吓得魂儿都没了。 可无论他如何拼命哭喊!努力挣扎!却始终躲不过那只牢牢抓着他的手,而那人任他哭得再狠,也不见手下留情,罚完后还十分不悦地说了句:当真是毫无教养,一点礼数都不知! 相反,掺杂在他哭声里的是那些所谓同学们窃窃的笑声,他们犹如看戏一般地看着这出闹剧,眼里更是不见丝毫同情,甚至是满怀恶意。 看吧,活该! 就是! ☆、278章 一座吃人的城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王公贵族的子弟平日里饱读诗书,就算互相有矛盾时,也从不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但只有对他不同,面对他时可以用最恶毒的言语,最恶劣的行为,而等他长大终于明白的时候,只觉得讽刺可笑。 也许这些人打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便没有将他当做一个同样会流血会落泪的活生生的人,就因为他身上流着的那一半属于大夏的血液,更因为一份本不应该由他来承担的,烙印在一个国家骨血里的 仇恨。 苍狼与大夏,这两个国家已经交战了太多年,即便苍狼一直蚕食着大夏边疆,但对于这些少年而言,战争仅仅意味着流血与杀戮,抛却那些战死沙场的兵卒不谈,即便是他们这样显贵的身份,其中也有少数人因此而尝过丧亲之痛。 他们没有大人那样复杂的心思,不会掩饰,于是这份恶意连同憎恶便这般赤裸裸地袒露在日光之下,继续伤害着他人,而那些大人眼里只有利益。 当初哥舒明昊之所以会下那样一道荒唐的旨意,不过是因为朝堂上背靠国后的势力过于嚣张,触碰了天子逆鳞,这人为了权术上的制衡,便将他随手丢作一粒棋子,而有了他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存在后,又加之太子原本就不学无术、贪玩成性,一时间太子失宠的消息不胫而走,所以国后从未将他当做什么太子的救命恩人,在那女人眼里,他只是太子权力路上的绊脚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真真是,何其可笑。 而后来,这些人或许是见他没有反抗,便变得越发地变本加厉,同学的欺辱孤立,师长荒唐可笑的严厉,周围人的漠然无视,一切的一切就好像让他突然坠入一道可怕的深渊,失去了所有光明。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回到景兰苑,哭着对母妃说他再也不想去太学了,可母妃只是抱着他默默地垂泪,甚至有一晚他哭了整夜,母妃便抱着他,跟着落了整整一夜的眼泪。 记得那一夜桌上油灯如豆,等到了后半夜,搭在灯盏边缘的灯芯一歪,沁进了油里,而在火苗熄灭的一刹那,四周陡然陷入黑暗。 就在那个看不见光的漫漫长夜里,母妃轻轻搂着他,自言自语般地絮絮叨叨了很久。 她说 她对不起他,原本应该在他一出生时就想办法将他暗地里送出宫去,然而却因为她的一时自私,舍不得他,便将他留了下来,留在了这座牢笼里。 她说 她不该天真地期望只要将他关在景兰苑内,就能躲过这一切,怪她没有能力,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她还说 她此生其实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唯一的念头只是希望能看着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如此便心满意足了。 真真是,何其可悲。 就这样,现实的残忍逐渐教会了他如何在这座人吃人的皇城里夹缝求生,而他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不跟任何人交谈,也不与任何人来往,每每被人伤害时,他总不吭声,只将满腔的愤恨与痛苦全都化作鞭策他努力读书的动力,发了疯似的拼命苦读。 而在后来的那几年里,他几乎读遍了整个皇家的藏书库,即使一开始他并不明白哥舒明昊为何会允许他借阅那些藏书,还以为那人是顾念了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不过无论事实如何,那人的默许的确给了他极大的便利。 就这般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沉浸在书海之中的他,渐渐地长大了。 许是老天见他命硬不肯收他,虽然国后与周围人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他小心翼翼防着那些明枪暗箭,竟是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最终捡了条命回来,不过这里面也有部分要归功于一个人在暗中帮忙,那人便是太子哥舒烨。 或许是因为愧疚,虽然自碧影池之事后,两人就几乎再没怎么说过话,但他知道那人在暗中帮过他,所以对于这人,他是心怀感激的,只不过如今的他再回想起这份感激之情,却都要再在前面加上两个字,那就是曾经。 曾经,他是感激哥舒烨的。 如果没有之后那一幕幕血淋淋的手足相残,没有那些皇权之争。 ☆、279章 天降横祸 苍狼国历,昭平二十四年,冬。 大夏一反往日的颓败之势,借天时地利将苍狼大军困于冰天雪地之中长达月余,那一战双方皆打得极为艰苦,但由于苍狼的粮草被袭、军心涣散,又始终等不到救援与补给,在困境中苦苦支撑了十来天后,他们无奈之下选择了背水一战。 决战那日的天色阴沉至极,猎猎寒风如同要将那一面面旌旗撕裂一般在天地间疯狂咆哮,而于封冻的河畔边,随着一声令下,双方数万大军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迅速地冲向了对方,很快鲜血就染红了冰面,倒下的残躯断肢堆积如山,再分不清谁是谁。 人命在那一刻仿佛成了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机械般地重复着一条指令,那就是 杀!! 杀死敌人!!! 只可惜这场壮烈的牺牲并没能给苍狼带来胜利的曙光,即使那些将士们浴血奋战到了最后一刻,他们还是败了,不过作为胜利一方的大夏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时大夏领兵的是一名年纪稍轻的将领,为了这场对他们而言久违的胜仗,他手下几个要好的兄弟全都永远留在了这片血染的河畔,更遑论大夏连年战败时,有多少忠魂不得安息? 所以,当这人按着胸前渗血的伤口,踉跄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绵延的尸山血海时,他忽而冷冷地笑了一声,汹涌的恨意如同烈火蒸干了眼底所有的湿润。 他下了一道命令。 将余下的所有苍狼俘虏,无论老幼全部坑杀,以慰亡灵。 这个消息一经传回,苍狼可谓是举国震动,朝堂上文官对大夏此举的口诛笔伐更是上升到了空前激烈的地步,而武官亦纷纷请命,誓要夺回失去的疆土,以报这耻辱的血仇。 当时这件事的影响之大,就连消息闭塞的哥舒睿都有所耳闻,但对于身上这另一半血脉所扎根的大夏,他生不起丝毫同情,正如他得知母妃当年是如何被那些所谓血亲当做货物一样拱手送出的时候,就觉得这样懦弱腐朽的王朝还不如覆灭。 他原以为这件事会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过去,可在那之后没多久,宫里却悄悄流传开了一则谣言。宫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说国主虽然明里不显,实则这些年一直对他这个皇子青眼有加,曾经多次深夜传召不说,还允许他随意借阅皇家书库。而且巧的是,那时太子也正在被言官弹劾,那些人齐齐上书,谏言太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在这座偌大的牢笼里,哥舒睿从来都是被孤立的存在,起初他也并不知道这事,只隐约觉得这几日太学的气氛有些凝重,直到有一日下学后,太子支开了所有人,突然跑来找他。 那时昔年胖胖的小男孩早已长大,虽然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圆润了,但看着却是一脸敦厚老实,和他内里叛逆爱玩的性格迥然不同。他手一伸挡在了路中央,拦住面前这人之后,也不打算跟这人绕弯子,眉毛一挑,直截了当地问道:喂,听说父王挺欣赏你的学识,是真的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2) 哥舒睿愣了一下,既是意外又是茫然地问道:什么? 你不知道?哥舒烨故作惊讶:本宫还以为你都听说了呢,这几天大家都在讲父王深夜传召于你,还准许你随意进出皇家书库的事。 哥舒睿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皱了皱眉,警觉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人,淡淡说道:并无此事。 哦。哥舒烨随意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接着他话音一转,又问道:对了,昨儿的术数课业你做了没,借本宫抄一下呗? 哥舒睿闻言犹豫了一瞬,这人先前鲜少与他交谈,今日却一反常态表现得如此热络,着实奇怪,但他一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加上念着以前这人曾经帮过他的情分,最后还是拿出自己的课业递给了这人。 哥舒烨也没客气,直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课业,随后笑了笑,拿那一叠纸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本宫明日还你。仿佛两人的关系真有多么亲密似的。 太学内的课业繁重,他不是太子这样的身份,加上某些人的处处针对,日子并不好过,所以他与哥舒烨分别之后,便毫不耽搁地回到了景兰苑,只是回去的一路上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这种烦躁的感觉一直困扰了他一个下午,直到晚上他写完课业,母妃照例睡前来看了看他,最后熄灯上床,确认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那时他还曾说服自己,只是借了些术数课业出去而已,能出多大问题?以为自己只是太过多心,谨慎过头,谁知 他的担忧在第二日竟真的应验了! 那日,当天还才蒙蒙亮的时候,他在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许多脚步声,而后又响起一连串急迫的拍门声。 秋儿因为要收拾屋子准备朝食,于是起得早了一些,她有些害怕地问了一声:是谁?然而外面根本没人回答她,紧接着院门便被人粗暴地撞了开来,一队腰悬长刀的侍卫闯进景兰苑,无视秋儿的阻拦,将他强行从屋内拖了出去。 他一见此景便知道是出事了,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反抗,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任由这些人用刀押着送去了漓霜苑。 那座宫苑就在碧影池的不远处,里面住着一位在当时极得盛宠的贵妃,而就在前几日,哥舒睿还曾在碧影池边撞见过她,那时这人正挺着六个月的身孕在池边散步,只是没想到 那天早上是个阴天,原本算时辰太阳早该已经升起,可他到那儿时天色仍旧暗得厉害。他被人押着进了苑门,余光匆匆一眼瞥见偏殿门口进进出出的宫人,看到他们手里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心忽然沉得厉害。 那一瞬,他终于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些押着他的侍卫根本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在他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将他带入殿内硬压着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被人拖出景兰苑时,他根本来不及更衣,因此还穿着睡时单薄的亵衣,加之又是在寒冬腊月里,他本该冷得发抖,可那一刻背上的冷汗却几乎将衣服湿透。 谋害皇子,是诛九族的重罪。 他心下慌极了,面上却还强装镇定,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恐惧。 可他告诉自己,不能慌,一定不能慌。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死也就罢了,但若是真背了这罪名,母妃和秋儿又该怎么办?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必须冷静下来。 殿内的气氛沉重到了极点,就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滞厚,令人有一种窒息的错觉。哥舒睿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一点头来,这才发现殿内此刻竟然挤着许多人,那些人里有侍者也有宫女,还有不少是太医院的人,空气中更是隐约可以嗅到一丝血腥气。 而就在他打量四周的同时,哥舒明昊也在打量他,只见这人面色阴沉,一双锐利的眸子好似暴风雨下的大海,正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滔天巨浪。 哥舒明昊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冷冷问道:这东西,是你塞在丽贵妃床下的?说着,将一个捏得有些发皱的巫毒人偶摔在了他面前。 巫蛊?! 哥舒睿一听,面色骤变,但却没有立即否认,而是忽而心念电转,想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在后宫之内,巫术乃是大忌,凡是敢沾染者皆会被杖毙,可奇怪的是如果哥舒明昊当真觉得是他在祸乱宫闱,大可直接将他拉去大牢,又何必让侍卫把他带到这儿来? 对于他这个从不被承认的儿子,哥舒睿不觉得眼前这人会有这么好心,思及此处,他内心挣扎了一瞬,忽然下定决心赌上一把。 他转向哥舒明昊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此事并非儿臣所为。 此话一出,顿时众人皆惊,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大夏才刚对苍狼杀降示威的节骨眼上,这人居然敢当着国主的面自称儿臣,更何况国主又从未承认过他这个儿子的存在,此举在这些人眼里无异于找死。 不少人都以为哥舒睿是被吓傻了,为了保命才口不择言,然而只有一个人非但不这么想,甚至眼底还掠过一抹趣味之色,这人便是哥舒明昊。 他一反方才狂怒的态度,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沉声问道:如若不是你所为,那这人偶身上的字迹为何与你笔迹相同?另外,有宫女作证前几日在碧影池边看见你与丽贵妃发生口角,此事你又要作何解释? 听到字迹两个字,哥舒睿立时想起借给太子的课业,只是没想到他不过是借了本术数课业出去,最后竟因此而扯上了个谋杀皇子的罪名,真真匪夷所思。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说明此事的时候,却忽而顿了一下,最终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神情也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变得凝重起来。 诚然,他可以将自己把课业借给太子的事说出来,但这说到底只是怀疑,并不能算作证据,况且哥舒烨来找他时特意支开了所有人,只要这人把他的课业一烧,便能咬死不承认。 不过 丽贵妃与他发生口角倒是确有其事,那日他从太学回去正路过碧影池,那女人以他突然从小路窜出来惊到了她为由,当场命宫人扇了他几个耳光,如今想来却也未免太凑巧了些。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由最初的慌乱到后来的强装镇定,这会儿随着一条条线索捋过去,思绪变得越来越清晰,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加上哥舒明昊反常的态度以及那来得莫名的谣言,更是给了他不少底气。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 哥舒睿抬起头,光明正大地从旁边站着的太医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直到看到一个人避开了他的目光,瞬时微微一顿。 不知贵妃娘娘的孩子现在何处,可否抱来一观?他沉了沉声,正色道。 那名太医听后面色微变,正待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同僚暗暗拽了一下袖子,接着便听哥舒明昊出声道:去,抱过来。 敢问,贵妃娘娘是何时出现小产征兆的?哥舒睿又问。 太医院为首的一名老太医,心下其实已经琢磨出来有些不对劲了,于是偷偷看了一眼哥舒明昊的脸色,一边揣摩着圣意,一边回答道:半个时辰前的事。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可是有什么问题? 哥舒睿不答,只微微捏紧了衣角,目光显得有些阴沉。 一时众人皆静了下来,就连宫人们也渐渐察觉到事情不对,一个个噤若寒蝉。 宫里对于这些早夭的婴儿一般是有许多忌讳的,而且六个月大的婴儿已经有了人形,加之又连着胎血,乍一眼看上去很是怵人,所以早早便被人移出了漓霜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宫人重新取了回来。 然而面对这极其考验承受能力的一幕,哥舒睿看过之后却只是脸色更白了一些,只见他先是闭了闭眼,而后又重新睁开,低下头来不作任何表情。 还才过去半个时辰,这血凝得快了些。他说道,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暗色。 在场的太医听后顿时面面相觑,而那名先前不敢看他的太医更是直接出声斥道: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谁知哥舒明昊淡淡扫了那人一眼,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何太医,验。 闻言,哥舒睿的眼神又暗了一分,思绪亦是一时纷杂。 先开始他的确被这次天降横祸吓得六神无主,但后来细细一想,便觉得这一切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哥舒明昊的立场,总感觉这人似乎对这件事早有所料,才会如现在这般态度不明。 再论这件事本身,如果哥舒烨想要设计他,若丽贵妃未曾与他结怨,倒还有可能是这位太子为了害他,连带着害死了一位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用以嫁祸于他,但偏偏他这位兄长为了让整件事看起来合理,安排了碧影池畔的那一出戏。 假定丽贵妃不知情,是被引去作了棋子,按照当时的情景回想,却并不太像,如果丽贵妃是知情的,那这一场陷害于她而言,代价未免太过高昂,所以这流产必然是假的,再者刚刚那名太医闪避的目光也更加从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 而他之所以会从死胎入手,便是吃准了假流产下来的胎儿必定是提前备好的死胎,甚至有可能已经死了有一两日。他曾博览群书,一些古籍偏门也有所涉略,因而对辨验尸体的方法懂了个皮毛,只是没想到竟有一日会用上。 就在他正想着的时候,那旁太医验查的结果也出来了。 哥舒睿低着头,有些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如此一来,母妃和秋儿也总算安全了。可就在他为此悄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耳畔却突然传来哥舒明昊冷沉的声音。 丽贵妃欺君犯上,其罪自是当诛,但此事涉及皇嗣,不容轻忽。吾儿哥舒睿聪慧过人,不若此事便交由你来彻查,待水落石出之时,连今日之功一并论赏,如何? ☆、280章 他的愿望 这话甫一出口,四周瞬间安静了片刻,巨大的信息量彷如平地炸响的一道惊雷,震得在场众人神情微变,一时望向哥舒睿的许多目光里,羡慕有之,嫉妒亦有之,就连他自己也被这道突来的旨意惊得愣了愣。 不过虽说这人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眼前形势摆明了不容他拒绝,所以在心里快速地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哥舒睿只能沉默地低下头,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宫里闲得无聊的人总是很多,因此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也一向快得惊人,而就在他接下圣谕的当日上午,这个消息便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速地传遍了整个皇城。 绝大多数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不约而同地开始猜测国主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奈何他们思来想去,也只有大夏杀降一事算得上与之有所关联。 再说了,那不过就是个毛都不知道长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其生母还是大夏的长公主,就算再怎么看,国主也不可能真对这样的人委以重任,所以猜来猜去,猜到最后,这些人皆以为这是国主寻了个发难的理由,只等着哥舒睿出了差错,便可以直接赐死。 一时之间,不少人看戏的看戏,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却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哥舒睿能从这场死局里逃出生天。 然而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 那个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少年,骨子里居然有着一股子狠劲儿,事情发生之后,非但不见他如何慌乱,手段更是雷厉风行,三两下便将局面稳定下来,收拾妥当了! 于是那些原本以为自己摸对了圣意的人又开始变得惊疑不定,有些人甚至暗自纳罕,难不成真是烂缸里的咸鱼要翻身了? 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哥舒睿明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些镇定自若,其实都是他装的,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在第一次经手这些事时,他内心究竟翻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然而那时属于宫中各方势力的无数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让他不敢松懈分毫,只能佯装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叫那些人摸不清他的底牌,实则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他之所以会动作这么快,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哥舒明昊在试他。 这一猜测并非出自他凭空臆断,而是有所依凭的,试问如果不是出自那人默许,这等妄议国主的流言怎可能在宫里传得如此之快,还来得如此之巧?况且在得知丽贵妃小产到将他押去漓霜苑对峙,这人古怪的态度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所以在那时,他才会选择了以在儿臣的身份向那人表明忠心。 事实也证明,他赌对了。 虽然弄不清楚这人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但哥舒睿的想法很简单。 他在这座皇城内除了母妃便无依无靠,在那样境地之下根本没有退路可言,因此哥舒明昊是他唯一可能寻求到的依仗。现在这人既然想要用他,那他便为他所用,只要展示出他的价值,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那日下午,呼呼的北风如同要将人的皮活生生剐下一层来,明明看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可偏就憋着怎么也下不下来,直冻得人牙齿打颤。 漓霜苑内气氛压抑得可怕,却架不住各路人马的好奇,总有那么几个宫人悄悄藏在外面,或者假装不经意间路过,只等着消息出来,好最先一步传去各家主子的耳朵里。结果他们没守多久,院内就传来了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紧接着昔日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便被人拖拽着押出了漓霜苑,下场之凄凉,直看得那些人一阵唏嘘。 丽贵妃的欺君之罪板上钉钉,审起来也最容易,哥舒睿在朝中既无党羽亦无势力,办起事来自然也就少了不少顾忌,不多时便将那女人审完,连着人证物证一并送交了出去。但这件事却并没有就此尘埃落定,相反因为那女人供出了背后的太子哥舒烨,牵扯进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那时他以为只需要把查到的事实如实地交上去,至于如何决断是哥舒明昊的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晚上,太子竟会来找他。 那夜无月无风,厚重的云层像一块幕布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人趁着夜色偷偷摸进景兰苑来,悄悄地叩了叩他的房门。起初哥舒睿乍闻这阵敲门声时,还以为是母妃睡前来看他,也没多想便趿着双棉鞋去开门,而待他看清门外来人之后,顿时一愣。 太子殿下?哥舒睿皱了皱眉,恭敬而疏离地问道: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先开始哥舒烨面对他时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只得尴尬地抬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沉默了片刻,才如一条丧家之犬般低下头,低低说道:本宫是来道歉的,先前是本宫做得不对,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哥舒睿不语,只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人。 就因为这人的陷害,他差一点便被安上重罪,祸及家人,如今只一句道歉就想让他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顿了良久,幽幽道:太子殿下,夜深了,请回吧。 诶,别,本宫真的是来道歉的! 一见这人下了逐客令,哥舒烨顿时急道:本宫也是一时糊涂,受人挑唆,才会做出之前那些混账事! 是老五!定然是他! 提起这件事来,这人明显气愤极了,就连原本压低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闻言,哥舒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则不动声色地问道:难道五皇兄也与此事有关? 哼!岂止有关,他就是那个最坏的害人精! 依本宫看,就是他暗中让手底下关系要好的朝臣写折子参本宫,又在明面上调拨你我兄弟之间的关系,要不然母后也不会非逼本宫做出这些事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3) 他说完,低下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难过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睿睿 哥舒烨哽咽着,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忍了半天没忍住,眼睛一下哭得通红,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年我偷偷帮过你好多回,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他又可怜巴巴地哀求:母后总说我贪玩,恨铁不成钢,父王又不喜欢我,所有兄弟都欺负我,想抢我的太子之位,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真心的朋友,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帮我了。 求你了 彼时他们都还才十来岁的年纪,却背负了太多寻常人难以承受的重量,尤其听到面前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年说起和自己相似的经历时,哥舒睿忽然悲从心起。 他犹豫道:可是 睿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哥舒烨见他神情有所松动,立即保证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求你了。 架不住这人的苦苦央求,哥舒睿垂下眼,默然不语。 刹那间,往昔的一幕幕忽而似雪花不断自眼前飘落,许许多多的记忆也跟着一齐涌上心头。 自他出生以来,除了母妃和秋儿,哥舒烨是为数不多的对他抱有善意的人,正如这人所言,如果不是哥舒烨在暗中多次相救,也许他早就死在了这座不知由多少森然白骨垒就的皇城里,而当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拽着自己的衣袖,不停低三下四地哀求时 那一刻 他心软了。 沉沉夜色之下的景兰苑仿佛陷入了沉睡,四下里更是安静非常,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会帮你,但只有这一次。 此话一出,得了承诺的哥舒烨立即欢喜地抬起头来:真的吗?! 嗯。哥舒睿点了点头。 闻言,哥舒烨揉揉眼睛,吸吸鼻子,终于破涕为笑。 睿睿,你真好! 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来找我好了,我一定会帮忙的! 说这话时,哥舒烨笑得一派真诚,接着又道:那我先回去了,不然一会儿让母后发现我不见了,又该骂我了。 那天晚上,他就像多年前一样,注视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浓夜之中,对于这人说的那些话,他傻傻地信以为真,真就以为这些年过来,哥舒烨和他依旧是朋友。 殊不知,这世上的朋友有许多种,有些人只能同享福,一旦你落魄了,便会弃你而去,而有些人却只能共患难,因为你一旦过得比他好,嫉妒的种子就会在沃野上生根发芽,迅速疯长。 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当初在哥舒明昊面前替太子求情时,那人深深望向他的那一眼。 那人说:希望以后,你不会为你今日所做下的决定而后悔。 可是后来 他很后悔。 苍狼国历,昭平二十五年,冬。 他还记得,那当真是一个极其漫长而又苦寒的冬季,临近年关时,四处全然不见节日该有的喜气洋洋,整个苍狼国都笼罩在一片低迷的气氛之中。而就在过去的一整年内,以去年年末那场胜仗为开端,大夏军心大振,尤其随着机关奇巧逐渐在军中被应用开来,到最后竟数次大败苍狼铁骑,逼得他们连退数座城池,双方战局也由此胶着不下,谁也不肯轻易退让。 原本说来这并不算完败,然而消耗战对苍狼而言是极为致命的,他们不比大夏幅员辽阔,国境内又多苦寒之地,如若陷入如此僵局,将对军力产生巨大损耗,国库也会因此陷入亏空,于是在朝臣激烈的争吵中,哥舒明昊经过再三思量,决定妥协退让,遣派使臣赴往大夏求和。 当时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举国上下可谓是群情激愤,但那些人不敢再将这份仇恨迁怒在哥舒睿的身上,因为他也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弱小到难以自保的少年了。 同样在这一年里,哥舒明昊不仅恢复了他皇子的身份,而且还给了他官职,自此他以苍狼史上最小的年龄正式踏入了朝堂,渐渐崭露锋芒。 不过即使身居高位,他和所有人的关系依旧不好,这里面一半原因是出于那些人对他的厌恶,一半却是他有意为之,因为他知道哥舒明昊看重的正是他的无依无靠。在这场没有言明的交易里,那人给了他们母子庇护,而他则作为那人的狗,成了朝堂之上独立于众皇子与朝臣之外的势力,忠心护主,疯狂咬人。 也许有时候,人的一生就像一口锅,总要历尽煎熬。 而在那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无数艰难险阻生生将他从一开始那个不得不狐假虎威以求自保的少年变成了一把开过锋、见过血的利刃,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做事总是畏畏缩缩,生怕行差踏错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而是逐渐变得遇事沉稳,能谋善断。 他曾经以为,这样便算是长大了。 这样,便足以保护他最在意的人。 可是 现实残忍地撕碎了被他藏在内心里的,支撑着他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安慰。 那应是在腊月初八的前几日,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不久之后将要来到的祭祀忙忙碌碌,就连哥舒明昊也不例外。 彼时前往大夏的使团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正是该回程的时间,潜藏在大夏的苍狼暗探却突然传回消息说,因为大夏负责接待的官员多次恶意挑起事端,刁难与羞辱他们,致使苍狼使团与大夏的人起了冲突,而后那些人便以他们使臣对大夏皇帝不敬为借口,由夜丞局镇府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司如亲自监刑,在菜市口笑斩来使! 须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历来的规矩。所以大夏此举无异于撕破了两国和谈的可能,继续向苍狼宣战!而且这还不够,当时一些大夏官员也许是被胜利的甜果冲昏了头脑,在斩了苍狼使臣之后,甚至大放厥词,扬言说他们大夏拥有机关奇巧,自此之后再也无惧苍狼铁骑,要派兵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踏平苍狼! 消息传回后,举国皆惊,矛盾一时激化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就连哥舒睿也因此受到牵连,那几日总有人对他露出恶意的目光。他原以为那些人会惧于他的身份,不敢真做些什么,可却漏算了某些人的野心,也没有想到那个表面上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太子殿下,暗地里竟会那么恨他,恨得将他视为眼中钉,只想除之而后快。 他后来也曾仔细反思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也许当初有人的挑拨的确起了作用,例如说他之所以会有今日的权势,皆因将太子当做了垫脚石,去年漓霜苑一事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指不定是一早就察觉了太子的阴谋,然后再故意中计,为的是在国主面前崭露头角,能从此平步青云。又或者说,他与国主早就串通一气,否则国主当日的态度怎会那么奇怪? 但无论哪种说辞,归根结底,那些人之所以能挑唆成功,无非是因为他作为哥舒明昊的利刃,锋芒太盛,挡了许多人的路。 而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太子的路。 那人向来不爱脏了他自个儿的手,所以那件事不是哥舒烨亲自做的,朝中,或者说整个苍狼恨他之人多如牛毛,那人只需要在背后煽风点火,自会有愚蠢的人为其代劳,而那些人对付不了他,便将怒火转嫁在了母妃的身上。 这一点原本也不难猜到,所以他对此总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一个不慎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可是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最后害了他母妃的人竟然会是秋儿!? 他想不到,自然也就没有防备,等到发现的时候 一切已经太晚了。 曼陀罗的毒性之大,虽说不至于见血封喉,但发作起来却也极为可怕,而那日清晨,当他看见母妃倒在地上的时候,已是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起初哥舒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前一幕瞬间吓得他睡意全消、脸色剧变,他慌忙蹲下身扶起母妃,随后的第一反应是扭头朝内室喊秋儿来帮忙。 可是 他喊了许多声都不见有人回应,整个景兰苑静悄悄的,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那时,直觉令他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可却根本无暇去想究竟是哪里不对,又眼见着怀里的人气息越来越弱,直急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敢耽搁,完全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疯了一般地往外跑,想去找人帮忙,然而那几日正值祭祀大典,哥舒明昊并不在宫中,就连宫里的人也因为祭祀的关系,空了近乎三分之一。 临近年关的那几日总在陆陆续续地下雪,而那天正好是腊月初八,时值大寒。 就在天还麻麻亮的时候,他满心焦急地跑到太医院门口,可无论他如何死命地敲门,歇斯底里地呼喊,都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一定是提前就算好了的,只等着在这样的一个时机动手,就连太医院内值守的几个粗使医官都被人支走了,而他却还被蒙在鼓里。 可笑他当时以为那些人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身上那一半大夏的血脉,因为那些国仇家恨才不肯施以援手,所以满心绝望的他跪在了太医院的宫门前,只希望那些人能救一救他母妃。 只是可惜 终究是,没能来得及。 直到现在,哥舒睿都想不明白,秋儿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个人明明从小陪着他一起长大,平日里对他极好,会做点心给他,会陪他玩儿,就算偶尔凶他一两句,也都是在他做错了事的时候,嘴里还会念念叨叨地教他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根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如果时间能倒流,一切可以重来,他真想亲口问一问那人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着那些人下毒? 可是他再也得不到答案了,因为就在母妃中毒的当夜,秋儿也于偏厅里上吊自杀了。一夕之间,曾经那么温暖的景兰苑里,最后就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自那之后,在无数个寒冷的夜里,他时常会想 真真是可笑,大夏说他是夷人,苍狼骂他为南蛮,这偌大的天下竟没有一处容得下他。仇恨,杀戮,阴谋,挑拨,就因为他身上那一半不属于另一边的血脉。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两国连年的战乱! 若是这世间没有战争就好了,那样的话,他的母妃就不会成为两国交战之下,权力与政治的牺牲品。 如果没有战争,他就不会出生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朝代,没有仇恨与恐惧,无需流血和牺牲,他会像母妃所期望的那样,在她身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 如果他是生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那该有多幸福,多快乐 可是母妃,他要怎样做 才能消弭这世间的烽烟,平息所有的战乱? 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在母妃的墓前守了足有半年,而在那段时间里,巨大的打击使得他每日浑浑噩噩,无数次午夜梦回皆是地狱般的场景,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杀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阴谋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他好恨 他好恨啊!!! 恨世道不平,恨人心险恶,恨自己软弱无能,连至亲至爱都保护不了,这样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和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倒不如,死了干净。 那一刻,仿佛有许多声音在他耳边呼喊,层层叠叠如魔音穿脑,那些声音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是啊 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活着多绝望,多痛苦啊! 如果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解脱了。 可就在下一秒,却又有一个声音突然盖过了所有的嘈杂,那人对他说 你难道不想亲手杀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吗? 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腐朽的大夏走向灭亡吗? 你真的甘心吗?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不如就让所有人陪你一起下地狱吧 权力,只要有了权力 你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渐渐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他,又好像说话的那个人本来就是他。但是他并不害怕,相反甚至感到了一丝心安,因为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就这样,在半年之后一个阳光和暖的下午,他下定决心离开了母妃的墓前,换上崭新的宫服,收拾好自己的形容,依照着皇子的礼仪进宫求见了哥舒明昊。 先开始那人见到他时,像是有一瞬诧异极了,接着颇为意味深长地说道:半年不见,睿儿似乎变了。 哥舒睿勾了勾唇角,笑起来时一双眼儿如同两个弯弯的月牙,目光仿佛夏日的溪水般清澈,竟是好似又变回了多年之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他语气轻快地说道:父王看上去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威仪凛然。 面对他的夸赞,哥舒明昊似有深意地笑了笑,旋即话锋一转,问道:你今日来见孤,所为何事? 哥舒睿闻言,恭敬地行了一礼,略略正色道:儿臣想知道当初父王为何会看中儿臣,私下默许儿臣借阅皇家藏书?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事来,哥舒明昊顿了顿,徐徐说道:你有些像一个人,所以孤很好奇,如果孤给一粒种子埋上充足的土壤,它能长出什么来。 那个人是谁?哥舒睿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 哥舒明昊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话音微冷:你不需要知道。 那哥舒睿仿若未觉,又问道:这粒种子所种出来的成果,父王可满意? 此话一出,哥舒明昊的眼神瞬间一暗,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儿臣以前常为父王扫清朝中障碍,如今只是想回来继续替父王做事而已。哥舒睿笑道。 你想做什么?哥舒明昊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看向这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哥舒睿顿了顿,面上笑得人畜无害:儿臣想帮父王,一统山河。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平淡极了,就好像这并非什么难事一般。 而这一次,哥舒明昊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一言不发地看了这人许久,才幽幽开口:为什么? 因为 哥舒睿低下头想了想,似是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儿臣恨大夏。 哦? 哥舒明昊轻笑了一声,明明唇角笑意盈然,眼底却一片冰冷:那你应该更恨苍狼吧? 对此,哥舒睿笑而不语,只满脸期待地问道:父王会嫌弃儿臣吗? 那就要看睿儿自己的选择了。 伸手拉开桌案边的一处暗格,哥舒明昊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人,接着从里面取出一只小瓷瓶来,缓缓说道:有一种毒名为玉色琉璃,如果长期服用,半年后就会像得了痨病的人一样咯血不止,并且没有解药,如果你愿意,孤可以把它赐给你。 哥舒睿看了看他手里的毒药,那只瓷瓶的外表瞧上去甚为普通,只不过是一般的白瓷,然而这人却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一样,手指怀念似的轻轻摩挲着瓶身。 他垂下眼来,心里暗暗冷笑,这人之所以会逼他服毒,为的不过是能更好地控制于他,而且如果这种毒药当真无解,那他一旦服毒,就意味着离死不远,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对苍狼的王位产生威胁。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4) 但,那又如何? 他神色淡然地走上前去,微笑着接过这人朝他递来的小瓷瓶:谢父王赏赐。说着,用指尖剔开瓶塞,倒出一粒毫无犹豫地吞了下去。 哥舒明昊似乎没想到他会接得如此干脆,目光一时变得有些复杂: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然而他摇了摇头,亮亮的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欢喜:只要能让苍狼的铁骑踏平大夏,父王叫儿臣做什么,儿臣都愿意。 闻言,哥舒明昊笑了起来,搭在桌上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赞叹道:好孩子。 也罢,既然睿儿对孤一片赤忱,孤又怎忍心拂了你的孝心。眼下也的确有一件事令孤极为烦心,大夏的机关奇巧实在棘手,就不知睿儿对此可有什么办法? 哥舒睿想了想,微笑道:儿臣以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和一个聪明的人交谈总会让人觉得轻松,就比如现在这人所言也正是哥舒明昊心中所想,顿时他看向面前这人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欣赏,甚至抚掌而笑,赞道:不错,不错。接着话音一转,又道:不过除了大夏现在已有的机关,孤还有一物想让你去帮孤取来。 哥舒睿听后有些不解地问道:不知是何物,竟然能入得父王的眼? 听闻大夏武林中有一个门派名叫玄机山庄,其初代庄主乃是一位不世出的机关天才,此人一生所创机关无数,但仅有一样机关只画了设计图,原因是此物的威力太大,如果实物面世,必将引起腥风血雨。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哥舒明昊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不如你就替孤走这一趟,去把那份图纸取回来吧。 是。哥舒睿复又行了一礼,郑重地说道: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王的期望。 可是在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原本澄澈的目光却骤然阴沉到了极点,好似一片深渊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权力 阴谋 呵 既然这世道的存在是一个错误,那他便改变这个世界,皇权也好,人心也罢,终有一日,他要叫这天下苍生全都跪在他的脚下。只要天下一统,自然也就没有战争了,而他真心祈祷那一日尽快到来,那该是,一个多么干净而美好的世界。 ☆、281章 苍生为棋 而就在他沉浸于过去的那些事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之时,门口突然传来的一声轻唤,彷如一道惊雷在哥舒睿的耳边炸开。 阿细? 忘尘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床边:这是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在听见这人声音的那一刹那,哥舒睿仿佛惊弓之鸟,轻轻地抖了一下。忽然间,他心生退意,搭在眼上的手不敢移开,更不敢睁眼,可此时此刻显然容不得他这般逃避,也早在清醒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哥舒睿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将自己整个人投入先前那个天真无邪的角色,用喑哑的嗓子低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忘尘一听,素来平和的脸上露出了紧张之色:那是想起些什么了吗? 哥舒睿沉默了一瞬,放下遮住双眼的那只手,转过头来怯怯地看着面前这人:我梦见自己掉进了水里,谁都不来救我,只有我一个人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表现得太过自然,和在这漫长一夜之前的那个他别无二致,就好似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记起,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轻易便将这人骗了过去。 而忘尘不疑有他,先是舒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无奈和宠溺。 你呀 他伸出手揉了揉哥舒睿的发顶,像在哄一个孩子般哄道:下次再做这样的梦,你就在梦里喊我的名字,我就会来救你了。 面对这样幼稚的安抚,哥舒睿本想勾一勾唇角,笑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他努力地维持着表情,却始终笑不出来,反而以袖掩唇,不住地咳嗽起来。 算起来,他其实还差几个月便要及冠了,只是自从服下玉色琉璃的那一天开始,他的身体便被剧毒影响,一天胜似一天地消瘦和虚弱下去,所以看上去才会貌若少年,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人才会把他当作一个孩子来爱护吧。 想到这里,哥舒睿突然再绷不住表情,明明理智告诫着他不可以露出任何破绽,但在心中隐秘角落里藏着的那份情感却令他鼻尖酸得厉害,一面咳嗽,一面眼泪竟是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忘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形,不由被他的眼泪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拉入怀中,轻抚后背替他顺气:怎么又哭了?白衣僧者的眼底满是心疼之色,等人咳得不那么厉害了,才轻声问道。 哥舒睿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人对他越是温柔,他反而越是感到茫然和害怕,脸上也随之流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他是真的害怕。 尤其是在刚刚回想起那段黑暗的过去时,他的内心如洪水决堤,怕面对曾经的自己,怕失去这个人,更怕当这人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天,会对他投以冰冷的眼神。 可偏偏内心里的另一个他在对他说,这人是大夏的太子,是他通向皇图霸业路上的绊脚石,他应该去恨,恨大夏对他做过的一切,恨这世道! 渐渐的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在他耳畔不断重复,又像是有一万个人在他耳边尖叫,逼得他头疼欲裂。 阿细? 阿细!你怎么了! 眼见着哥舒睿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忘尘顿时慌了手脚,他急急起身:你等等,我这就去找大夫! 然而哥舒睿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虚弱地摇了摇头:别去没事 可是 忘尘死死皱眉,仍想往外走,可哥舒睿用力地拉着他,甚至哀求道:别去,求你了,我只是有些头疼一会儿就好 听话,头疼就更应该看大夫了! 忘尘一反往常温润的态度,话音里带了些强硬与不容拒绝,但哥舒睿始终都没有松开手,也不再说话,只是拉着他,不肯他走。于是两人便就这样僵持下来,直到过了一会儿,忘尘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床边。 沉默像是一把钝刀,既轻又慢地一道道割在心头,哥舒睿盖在被子下的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床铺,正在微微地颤抖,他不敢抬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忘尘眼里那抹和他一样的复杂。 脑海中的声音依旧在叫嚣着,可心底的期盼也同样不肯退让,两方仿佛在他的身体里展开了一场拉锯战,恨不得生生将他撕成两半,于是有一瞬间他多么地想,他只是他,只是阿细,而他也只是他,只是忘尘。 可惜一个是背负着国仇家恨的苍狼皇子,一个是未来将会君临天下的大夏太子,大概注定是不得善终的吧,他有些自嘲地想。 可是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身旁的这人却忽而轻轻地拥住他,语气轻缓得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安抚一头受伤的幼兽。 他对他说 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当听清楚那句话的一刹那,哥舒睿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眉宇间俱是安宁的白衣僧者,看着这人对他绽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骤然间,耳畔那些烦人的声音消失不见,心中的戾气和愤怒也如同被阳光照彻的黑暗,烟消云散。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笑容竟可以有这样大的魔力,亦如作为这场权力游戏中的猎杀者,哥舒睿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爱上自己的猎物。可是这世上的许多事都让人说不清楚,而这人也许就是他的药吧,可能是解药,也可能是毒药。 往日里与这人一起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一幕幕走马灯一样地在他眼前划过,那么美好,好似一场甜美的梦,而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旅人,正在一步步陷入泥沼。但在害怕之余,他竟如饮鸩止渴般地感觉到了一丝满足,因为至少在这一刻,他得到了一件他以前不敢奢想的东西,那是一束光,是一句承诺,是一颗真心。 窗外蝉声愈噪,更衬得屋内满室静谧,忘尘静静地抱着他,过了会儿才松开手。 头还疼吗?这人问道。 不疼了。哥舒睿抿了抿唇,老实答道。 忘尘心下稍安,轻轻微笑:那你再睡一会儿。一边伸手去扯被子,想要往他身上盖。 不睡了,睡不着。哥舒睿故作气闷地说道,他看了眼这人身后背着的金刚杵,话音一转:这么早,哥哥要出门吗? 嗯。提起这事,忘尘面露凝重:前些天又有河道决堤,附近村庄受灾,城里的流民增多,他们人手不够。 可 哥舒睿本想说,你是太子,即便山洪暴发也不必你去抢险,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危险吗? 见他担心自己,忘尘的神情愈发柔和:放心,我只是去看看流民的情况,帮着施粥。 哥舒睿眨了眨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他犹豫了一下,小声地说道:我也想去帮你。 忘尘一听,顿时拧眉,不赞成道:你好好休息,睡不着就闭着眼眯一会儿,别太劳累。 然而哥舒睿并不放弃,他故意装作有些伤心,又有些委屈的样子:可我想去,一个人待在家里好无聊。 阿细忘尘只觉头疼。 为达目的,哥舒睿再接再砺:我想去,想去,忘尘哥哥~ 忘尘扶额: 于是,经不住面前这人软磨硬泡的忘尘大师最终败下阵来,颇为无奈地说道:那你跟去看看便好,其他事别做了。 嗯嗯!哥舒睿雀跃道:忘尘哥哥最好了! 大约是能出去玩了的缘故,这人笑得十分开心,琉璃一般的琥珀色眸子里仿佛沉淀了一片碎星,看得忘尘竟是一瞬失神,等反应过来后,不由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摊上这么个不听话的鬼灵精儿,最好的忘尘哥哥毫无办法,只能叹气。 然而 两人之间这份轻松的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驿馆,便被慌慌张张冲进来报信的吏刑司小旗拦住了去路,原因是驿馆外有流民聚众闹事。 都说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要咬人,那些流民也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说这里来了大人物,一大清早便将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人都是吃够了连年战火的苦头的,又加上洪水与疾病等天灾,在被迫经历了一幕幕生离死别之后,一个个的憋红了眼,满心里装的全是愤怒与怨恨。 他们恨这些官僚只管自己荣华富贵,不顾黎民百姓死活,心想着既然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奋起反抗!如此一石激起千层浪,迅速纠结起了这乌泱泱的一大群难民。 由于事发突然,官府根本来不及反应,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很快发了疯的流民利用人海的力量冲破了官府的护卫,和那些拿着刀的官兵扭打在了一起。 起初官府还有所顾忌,并没有拔刀,但后来事态越来越严重,为了快速镇压局势,但见寒光亮起的那一瞬间,鲜血染红了驿馆前的台阶,而等忘尘赶到时,所看到的便是这一场近乎是单方面屠杀的血淋淋的惨剧。 只见他面色剧变,一改往日的宁和与淡然,甚至不自觉用上了隐含内力的声音,怒斥道:住手!而这一声如雷炸响,霎时震得那些毫无武功的人一阵眩晕。 有吏刑司的人看见是他,立时反应过来,慌道:太子殿下?! 随后,那些没见过忘尘的官吏一听这话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惶恐地跪倒了一大片,剩下那些流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些人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就是他们想要挟持逼迫的大人物,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忘尘,直到这位恍如神祇的白衣僧者走下台阶,来到他们的中间。人流在他身旁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而这人径自朝着一名倒在血泊之中,看上去还不及舞象之年的少年走去。 那少年两颊凹陷,骨瘦如柴,显然是饱受饥寒之苦,而他不顾地上的血迹是否会污染他雪白的僧袍,蹲下身来探了一探那名少年的鼻息,可惜的是 阿弥陀佛。 忘尘伸出手轻轻合上了少年的双眼,闭目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号。他沉默了许久,而待再睁开眼时,那一瞬间,他眼底的悲哀犹如凝成了实质。 还有多少粮食库存?他问道。 本地的知府上前一步,有些犹豫道:回禀太子殿下,灾民众多,库存的粮食只怕 全部放出来,发放给受灾的百姓,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忘尘平静地说道。 知府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 然而忘尘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拳,眸色一沉,转身冷冷道:本宫说,全部分发!骤然间,他周身的气势如同拔地而起的千山万壑,带着只属于天子的不可触怒的威严,说出的话字字如金石,掷地有声。 那名知府显然被他的突然震怒吓了一跳,连连答道:是,是! 而那些流民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番,接着陆陆续续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流着泪向他叩头,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跪在了地上,起起伏伏地一再叩首,如潮浪涌。 正如曾经白云寨上那些被逼着落草为寇的百姓,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拿命去争? 而现在,他们正在感谢天恩。 那一天,忘尘不顾一旁官吏的劝阻,亲自在分发粮食的地方忙碌了很久,随后又去帮忙救治受伤的难民,直忙到日落西山,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而在这期间,哥舒睿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忽而轻轻一笑,那笑容里不带伪装的纯良,更不见仇恨,反倒像是彻悟了什么,透着几分释然。 罢了 时也,命也,这也许就是天意。 哥舒睿低下头,眼底掠过一抹偏执与疯狂,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展开,先前慕容鸩给他的那只金蛉子便悄悄跳出了他的掌心,在地上蹦了两下,消失不见了。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像无事发生,蹦跳着来到忘尘身边。 忘尘哥哥! 怎么了?忘尘抽空看了他一眼,不解道。 哥舒睿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你还欠我两个愿望呢! 这第二个愿望,便是 我想和你,苍生为棋,山河作盘,下上这最后的一局棋。 ☆、282章 与虎谋皮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夜色似轻纱般笼罩了密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5) 忽来一阵清风吹入林间,随着迷雾略散,眼前之景也逐渐变得清晰,只见一道欣长的身影慵懒地倚靠在潭边的青石之上,血色的潭水没过这人一半的胸膛,裸露的肌肤在盈盈月色的映照下,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双目轻阖,唇畔勾起一抹诡秘的微笑:你来迟了。 有事耽搁了,但应该还不算迟。玄霄面无表情,冷声说道。 莫非,是今早流民围攻驿馆的事? 水中之人徐徐地睁开眼,美丽而妖异的眼瞳中似乎透着一种摄人心魂的魔力,而当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玄霄忽然十分荒谬地生出了一种被深爱的错觉。然而他只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墨色剑鞘,眉宇间冷意更盛了一分,站在那儿仿佛冰雕雪砌出来的一个人,连血都是冷的。 枭儿何必这样看为师?慕容鸩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件事与为师半点干系也无,不过是有所耳闻罢了。 对于这人的话,玄霄并不作答,反而将目光转向这人的身体,眸色倏然加深。 怎么,有兴趣?慕容鸩见状,暧昧地笑了起来:如果是枭儿想要,为师乐意之至。说完,他从水里慢慢起身,不着寸缕地一步步走上岸来。 那是一具极富线条美感的身躯,隐藏着强悍力量的肌肉多一分则夸张,少一分则瘦弱。尤其当他跨出水面的那一刹那,潭中血水里倒影着的明月破碎成银光,溪流一般自他莹白的肌肤上褪去,笔直而修长的腿每迈出一步,残余的血珠便顺着肌理一滴滴滑落,在脚边绽开朵朵血花,宛如逐渐盛放的曼珠沙华,渲染出一片凄美与旖旎。 但纵使见了这一香艳的画面,玄霄眼底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审视般地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这个人,然后用肯定的语气淡淡说道:你在炼蛊。 慕容鸩拿起放在一旁石头上的仙鹤大氅,随手披在肩上,幽幽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不解风情? 不过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唇畔笑意陡然加深了几分:本司最爱的,便是你这般冷漠无情。 这已经是这人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了,但玄霄并不相信这人在他面前口口声声所谓的爱,在他看来,这只爱惜羽毛的仙鹤真正爱的人永远只有他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慕容鸩,看这人穿戴好之后,又不紧不慢地翻出烟丝,点燃手中的乌木镶金细烟杆,微微仰头啜了一口,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目光乜斜着瞥了过来。 不错,本司的确在炼蛊,而且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 玄霄一听,顿时心神一凛,面上却分毫不露,似是随口问道:什么蛊? 不急,你会知道的。慕容鸩幽幽笑道:况且你此来,难道就只为了问本司这么一点小事? 玄霄眸色微暗,冷冷说道:本座的来意,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那么,镇府大人,你可想好要交换的筹码了? 烟云将慕容鸩俊美的面容映得虚虚实实,少了一分真实之感,这人伸手轻轻抚摸着外披上绣着的仙鹤,话音落下的瞬间,嘴角的笑容里露出些许狡诈的意味。 就如昨日本座所言,你我合作之后,如若苍狼在这场左右天下的博弈里胜出,届时就是本座收取钱权名利的酬劳之时。 玄霄说完,佯装转过头去看那一潭血水,实则用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慕容鸩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而慕容鸩亦盯着他,笑了笑,不甚在意道:可以。继而话音一转,抛出了他这边的条件:作为交换,贵方除了需要向苍狼提供可靠的情报之外,阁下还必须为本司所用。 玄霄临水负手而立,侧过脸来,别有深意地问道:你想让本座替你做什么? 很简单,本司要你修书一封给赤魔宫宫主,就说 复又啜了一口手中的烟杆,慕容鸩沉吟片刻,抬眼幽幽说道:就说李琴皇因为伤心过度,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会死,让他速来灵川县。 赤魔宫? 乍一听这三个字,玄霄虽掩饰得很好,可慕容鸩仍是及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飞快闪过的一抹怀疑之色。 只见剑圣垂眸思索了一瞬,谨慎地问道:你此时引凤玉楼过来,是想做什么? 对于他的问题,慕容鸩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这你不必多问,只管传信便是。说完之后,微微一顿,却是又转过头来,深深看了玄霄一眼,话里有话地讽刺道:本司倒是不知,枭儿你何时变得这么有好奇心了? 玄霄不为所动,抬眼与这人冷冷对视,直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如果这是你个人要求,本座还要另加条件。 哦? 慕容鸩似乎是为他这般讨价还价的态度感到有趣,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说道:不妨先说来听听。 本座要丹弈风。玄霄直接开门见山,冷冷说道。 闻言,慕容鸩沉默着啜了一口手中的乌木镶金细烟杆,闭起眼享受般地眯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本司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人的死活,怎么现在又想要人了? 本座此来桂州的理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吏刑司总捕,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个定论。玄霄淡淡说道,狭长的鹰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慕容鸩似是有些犹豫,以右手执着的乌木镶金细烟杆轻叩着另一只手的掌心,面露为难道:这可不太好办,丹弈风已经是本司的蛊人 既然是谈合作,慕容祭司是否应该展现一点诚意? 玄霄转身,神色表现得颇为平淡,但话音里已然带上一丝强硬,表示了他在这一点上不容妥协的态度。 慕容鸩听后,先是不语,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人一眼后,才勾了勾唇角,笑道:既然镇府大人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本司也不好再做这个恶人,等你传信完毕,本司自会将人交予你处置。 他本以为如此一来,面前这人便算是达到了目的,谁知玄霄点了点头,突然又问:他身上的蛊,能解? 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慕容鸩双眼微眯,那一刹竟突然令人生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你想解他身上的蛊?他幽幽问道。 玄霄仿若未觉,冷声反问:怎么,解不了? 这人的反应看上去就像是骤然听闻这种蛊无法可解,语气因此而突然变得不善,看得慕容鸩心下生疑,越发琢磨不定眼前这人真实的想法。微微攥紧了手中的烟杆,他迟疑了一瞬,状若随意地半开玩笑道:不过交差而已,这人是死是活有什么分别? 然而玄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语带讥讽道:祭司大人难道还想给大夏的朝廷送点礼物,生怕我们无能,查不到你神龙教的头上来?他话音一转,冷冷又道:至于其他,本座会让罗刹女用摄魂篡改他失踪前后的相关记忆,千重阁既然接了这单生意,便一定会保证其万无一失。 闻言,慕容鸩眼底的古怪之色愈盛,但这点异样很快就被另一份笑意掩去,只见他目露赞许地看着面前这人,微笑着说道:如此,甚好。 ☆、283章 吾道唯剑 从怀中的暗袋内摸出一只白玉小胆瓶,放在手里颠了颠,他又道:不过既然要做戏,还是做全套的好。说完,便将手里的瓶子朝这人抛了过去。 这是什么?玄霄一把接住他扔过来的瓶子,随意地扫了一眼。 是个能让人□□的好东西。 慕容鸩轻笑一声,隐在夜色与烟雾后的脸上逐渐掺杂入一丝阴鸷与疯狂,而他自己对此似乎也有所察觉,遂转过身去避开了身旁这人探究的目光。 玄霄眸色微暗,淡淡道:给谁的? 然而慕容鸩却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闭了闭眼,略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李惜花。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玄霄似乎有些意外:本座以为,你是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材料的。但不等慕容鸩接话,他就又微微地眯了眯眼,冷声说道:让本座亲自下手,看来祭司大人还是不相信本座的诚心,既然这样,何不干脆给本座下一道蛊? 枭儿这话说得 慕容鸩仿佛被他直白的话伤了心,幽幽道:为师如何舍得给你下蛊呢?可下一秒,嘴角却又陡然露出微笑:你难道就不觉得,被挚爱之人亲手杀死的那一瞬间,很是有趣吗? 玄霄面露不屑,握紧手中长剑的剑鞘,忽而用一种极其锋利与冰寒的目光扫向这人。 所谓情爱,不过愚人自娱,无聊至极。 吾心向道,吾道唯剑。 夜风长啸,穿林急奔,如一曲琵琶拨转《十里埋伏》,摧折的落木萧萧而下,一时间明明还未入秋,四下里却现出一片肃杀之色。他冷冷地勾起唇角,眼中是涌动的寒意,锋锐的杀气,说话间,明明没有出剑,却好似剑已出鞘,剑光四起。 古籍有云,剑道之巅峰者,人剑合一也。而在这一刻,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迎面撞上这道强悍的气势,慕容鸩真真切切地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 他,便是剑,剑,即是他! 这种只属于强者之间的共鸣使得慕容鸩微微一怔,脸上原本的笑意倏然消失,被夜色点染的眸子里暗如深渊。他突然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人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过了好以会儿,才抚掌而笑。 不愧是枭儿,不愧是 戛然而止的话音带着某种没有明示的深意,但慕容鸩似乎并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亮,淡淡说道:一不注意都这个时辰了,还是快些走吧,免得李琴皇等急了。说完,转身朝林间另一条小道走去。 月色溶溶,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草木之上,而紧跟在慕容鸩身后的玄霄几不可察地皱一下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人的背影。 他还是看不透慕容鸩真正的目的。 在接到夜丞局的消息到来灵川县之前,玄霄曾在实际情况尚不明朗的条件下,有过一个大致的行动计划,这里面包括了许多东西,也牵扯了各方因素。 首先忘尘作为大夏的太子,苍狼一定不会放过这一样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玄霄必须要保此人,否则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故意以太子作掩护,让那人在明面上行动,如此一来众目睽睽,勉强算作是一种对敌人的限制。 但这并不意味着完全安全,于是他又让商陆暗中跟在太子身边,并且为了防止慕容鸩用蛊暗下毒手,还特意将血玉交给那人防身。 身为四大护法之首,商陆精通毒蛊以及缩骨易容,是比起其他人来,更适合应对眼下不明局势的万用钥匙,而等他一旦成功救出丹弈风并将其交给吏刑司后,商陆更能就近处理可能潜藏在丹弈风身上的蛊毒,以排除隐患。 接下来的下一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以他对慕容鸩的了解,此人心思缜密,狡诈多疑,一定会识破太子只是站在台面上吸引注意力的角色,只要这人将大部分精力优先用来对付他这个躲在台面下的危险因素,太子便彻底安全了。 不过这只是他计划里的一小部分,而他的另一个目标,便是得到苍狼手中药人的制作方法。 三年前,张司如谋反案结束后,凌月儿受命追查当时嫁祸千重阁之人,经过一番苦苦搜寻,她最终挖出了活无常,而根据那人临死前交代,苍狼这些年一直在和鬼医阎不笑合作,研制药人。 这种东西与慕容鸩的蛊人效果类似,一样的无痛无感,力大无穷,但却没有蛊虫培育难度大的弊端,大规模应用之后,很快就能造出一批超强士兵,一旦投入战场,对大夏而言将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所以,他必须得到药人的制作方法,并且找对应的破解之法。 为此,他在来这儿之前,提前让手下的人放出神机大炮的图纸在赤魔宫手中的消息,再将作为凤玉楼软肋之一的琴皇当做见面礼,送给了慕容鸩。 对苍狼来说,神机大炮的图纸具有极大的诱惑力,慕容鸩如果真是在为苍狼效力,就绝不会放过这个诱饵,而且赤魔宫也确实参与了玄机山庄的事情,手中也的的确确有图纸,可谓是一个天衣无缝的鱼饵,只不过那图纸是玉无暇那时伪造出来的假货而已。 而一旦慕容鸩咬钩,他便可以借此机会潜入,但因为当时具体情况还不确定,他一开始做了几种设想,比如博取这人的信任,彻底深入苍狼内部,然后见机行事,再比如暗中接触丹弈风,让商陆为其解蛊,那人曾跟神偷学过一鳞半爪,倒是个里应外合的好人选。 但这一切计划都在经历了刚刚与慕容鸩的一番谈话之后,被玄霄全盘否决了,原因是此时此刻这个正走在他身前的人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的。 方才他是故意问能不能解蛊的,但慕容鸩的反应显然有些微妙。 思及此处,玄霄紧握着剑鞘的手下意识又多用上了一分力道,他垂下眼,眸色愈深,而在前面引路的慕容鸩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回过头来。 怎么总跟在为师身后,想什么呢? 他微微一笑,眼角一颗泪痣仿佛随着他的笑意变得明艳起来,可玄霄却只觉得在这美丽的背后,那目光里带着一种犹如毒蛇沿着脊椎缓慢爬行的黏腻。 到了?玄霄问道。 到了,不过来时的路,枭儿可记住了?抬手啜了一口手中的烟杆,慕容鸩揶揄道:你这个一想事情便爱盯着一个地方出神的习惯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改,倒让为师有些怀念了。 怀念?对上这人笑盈盈的目光,玄霄淡淡道:怀念当年你是如何栽赃本座,又是如何将本座投入地宫水牢而绝望的画面吗? 然而对于他的质问,面前这人只笑而不语,随后转身,朝着岩壁下的洞窟深处走去。 ☆、284章 毒 囚禁李惜花的地方位于一座荒山的山腹。 只见四处茂密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但也因为阳光难以到达,这里成了喜阴植被的天堂,随便一眼扫去,都能看见许多个不同种类的菌菇和苔藓挤在同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或者脚下一片枯腐的落叶间。 而夜晚为林间的野兽提供了天然的保护色,月光从树叶间细微的缝隙里钻下来,偶尔映出一双绿莹莹的兽瞳,如果不是有慕容鸩在前面领路,一般人是决计不敢大半夜往这样深的山里头钻的。 但那些毒蛇猛兽并不敢靠近慕容鸩,因为自这人踏入密林开始,他身边的萤火就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那些小虫子是比猛兽还要危险的存在,只要有谁胆敢越雷池一步,下场便是血肉无存。 玄霄紧随慕容鸩的脚步,看这人闲庭信步一般地穿梭在林间,很快来到了一道山崖之下,在那里有一个深深的岩洞,洞口黑峻峻的,纵使玄霄目力惊人,也难以窥清里面的情况。 你藏人的地方倒有些意思。玄霄环顾四周,意有所指地说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6) 慕容鸩扬了扬手中的乌木镶金细烟杆,指着远处十分贴心地为他解惑:如果不是这样幽深僻静的地方,又如何放得下本司养的那些小东西们?而他口中的小东西,当然便是蛊虫了。 怪不得这一路行来,一个守卫也没看见,如果真如这人所说,这四周蛰伏的全是蛊 玄霄轻轻眯了眯眼,隐藏在黑暗中的鹰眸显得有些明昧莫测。 然而不等他问,慕容鸩就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瞥了眼远处的荧光,幽幽说道:枭儿放心,那些小东西都是认得你的,往后每日的这个时辰,你便替为师来给李琴皇送药吧。说完,也不管身旁这人是什么反应,径自走进了岩洞。 与从外面看上去的不同,玄霄走进去才发现这个洞穴实际很深,如蚂穴般四通八达的隧道仿佛把整座山都掏空了一样,有些地方还留有不少人工开凿的痕迹,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狭窄的隧道里又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前头忽而豁然开朗,露出一个天然的巨大石室。大自然的力量轻易在本该坚硬的山岩上撕出了一道狭长的裂隙,一线月光正落在石室中央那个被牢牢绑在刑架上的人身上。 明明距离昨日才不过一天时间,但正是这短短的一天,就将眼前这人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而当玄霄再一次见到他时,李惜花正垂着头,虚弱地挂在锁链上,血色全无的脸上布满了冷汗,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他本该无情,本该无心,但当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恍然间,玄霄觉得自己的心口针扎一般地疼了一下,既不强烈,也不明显,就好像只是错觉。他的嘴唇微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讲,只偏转目光看向慕容鸩,而那人正半侧过身来,让开了前路。 见玄霄看了过来,慕容鸩亦淡淡回望,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与古怪。他抬了抬手中的烟杆,朝李惜花的方向点了点,好似察觉到了玄霄那一瞬间的犹豫,忽而冷不丁地开口:你不会突然心软吧? 面对这人的质疑,玄霄十分干脆地以行动作答。只见他拿出先前这人交给他的白玉小胆瓶,拇指一挑,剔开了瓶盖,瞬间一股与三年前出现在皇宫大内的神丹颇为相似的的异香弥漫开了,而他也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眸深深看了一眼慕容鸩。 然而玄霄什么都没问,只不过动作微微地顿了一下,便面无表情地倒出一粒药丹来,而后走到李惜花身前,抬手捏住这人的下颚,把药塞了进去。 这人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被绑在刑架上的紫衣青年就像是一只睡着了的猫咪,半闭着狭长的凤眸,乖巧地任由他施为,从喂毒到吞咽,自始至终都不见半点反抗,如果不是注意到这人死死抠着刑架的手以及手背上一道道像是要迸裂开来的青筋,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个人只是累了,想要找一个地方小憩一下。 然而 越是这般 越是,这般 玄霄放下手,包裹在层层玄色衣袍下的身体忽而不可抑止地微微颤了一下,一种近乎于荒谬的不安仿佛一颗种子,突然间在心底抽芽,随后是一丝丝的恐惧,潮水一般逐渐漫上心头,可当他下一瞬转向慕容鸩时,眼神却又变得更加冰冷。 如何?这下祭司大人可放心了? 慕容鸩闻言不置可否,只但笑不语,伸手朝来时的路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就在他身之际,眼里的算计之色一闪而逝,却仍是被玄霄敏锐地察觉到了。 那一秒,时间如同凝固,直到 滴答 随着一声水滴落入浅洼的声音,瞬息之间,四周的空气又重新恢复流动,两人皆面色如常地朝通向洞外的隧道走去,一个先前一步,一个紧随其后,彷如毫无异样。 山洞内,岩壁上渗出的泉水正顺着石钟乳一滴滴下落,水汽潮湿而阴冷的感觉附着在体表裸露出的每一寸皮肤之上。 滴答 又是一声清脆的水滴声,回荡在空旷的石室之中。 而等这两人渐渐地走远了,那在黑暗中好似沉睡的紫衣青年才慢慢睁开了双眼。很快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神情先是一阵极度的兴奋,随后不久又变得有一些恍惚,但却比之前那副狰狞而痛苦的模样要好多了,就连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也都似乎随之舒缓了下来。 他的眼前逐渐开始出现幻觉,突然摇头晃脑,断断续续地哼起一段不知来历的调子,可哼着哼着,却又戛然而止。直到良久过后,这人才似终于从这种浑浑噩噩又飘飘如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双眼空洞而麻木地盯着地面。 滴答 水声滴落,周而复始,如同一把永动的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沿鼓膜捶打着神经末梢。而在这一片昏暗之中,好像有人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自嘲的苦笑,然而等再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又消失无痕。 后半夜时,天气突变,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俨然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玄霄跟在慕容鸩的身后,如来时一般穿过长而曲折的隧道,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言,直到出了山洞,这人才幽幽开口:就现在吧,传信给赤魔宫的那一位,本司说,你写。 ☆、285章 暗偷不成,那就明抢 而玄霄也不避讳,直接当着这人的面从怀中暗袋内摸出一盒墨色的细香,很快便唤来了一只乌鸦。 平日里,阁内传信多用的是特制的细笔和墨水,他先是以此方式在一指宽几寸长的纸条上写好暗文,交代清楚需要雾若去办的事情,随后又换了一张纸条,笔也改作用普通的黑墨,这人说一句,他便写一句。 信的内容不长,很快就写好了,玄霄把纸条递给慕容鸩看了看,然后才将其封入乌鸦脚上绑着的细竹筒内,而那鸟儿跟个孩子似的,鼓着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瞅着面前这人,又在原地蹦跳着转了一圈,忽然呼啦一下张开翅膀,没多久就消失在了沉沉夜幕之中。 长夜将尽,可东方本该亮起的一角天空,此刻正乌云翻涌。 从那只飞远了的乌鸦身上收回目光,慕容鸩轻啜了一口手中的烟杆,似乎对玄霄干脆利落的态度颇为满意,但却并没有如之前所言的那样,立即交出丹弈风。只见他美目微斜,笑盈盈道:丹弈风身上的蛊术解起来不易,怕是要费些时日。 玄霄一听,不由得面色微沉,虽然瞬间便明晰了这人话里的弦外之音,却还故作不知地冷冷问道:要多久? 而慕容鸩也十分配合地沉吟了片刻,才给出了他的意图:你既然要求本司解去他身中的蛊,又正好赤魔宫的人来这儿也要几日,那不如等到时候人齐了,本司自会将他交给你。 据本座所知,凤玉楼目前人在大漠,即使快马加鞭赶过来,至少也要一个月,解个蛊应该用不了这么久。玄霄冷冷说道。 急什么? 慕容鸩侧眼瞥了瞥身旁之人,幽幽笑道:往后你我之间的交易又不止这一桩,镇府大人还怕本司赖账不成?还是说话音一顿,这人半转过身来:大人等不了? 说这话时,慕容鸩的语气平淡得好似只是随口开了一个玩笑,然而藏在这些话背后的深意却令玄霄眉心微皱。 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随你。旋即,话锋一转:但既然本座已经展示了诚意,希望祭祀大人也勿要食言,不然末尾的话虽未言明,但余下的含义两人都心知肚明,已然不需要再点明。 慕容鸩笑了笑:那么,本司便在祭神台敬候赤魔宫与玄镇府的大驾光临了。说完,他俯身朝玄霄行了一个古怪却优雅的礼仪,而后便转身徐徐朝林中走去。 然而走了没多远,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头:对了 明日,可别忘了来这儿送药。 那一瞬间,那双美得近乎妖异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却在夜色的掩护下,很快消失无痕。 天色渐明,晨光破晓,但眼前偌大的林子里连一声鸟啼都没有,四下里静得十分诡异。 目送着这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玄霄静立在山林间,目光似泠泠一捧细雪,带着仿佛无机质一般的冰冷。 既然慕容鸩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的,想要潜入神龙教乃至苍狼内部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全部归零,但即使如此,他也绝不能就此放弃。药人对大夏的威胁实在太大,他们必须得到药人的制作方法,并找出破解的对策,否则未来一旦开战,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他有多么的忠君爱国,而只是为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要是到了那时候,不说千重阁了,即便是他自己,都很难保证能够在这场两国交战的浑流里全身而退。 与大夏不同,苍狼从一开始就在忌惮他,忌惮着千重阁的实力,更何况现在他接掌了夜丞局,手握江湖、朝堂两大势力,所以即使他真的投靠了苍狼,也只会落得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所以现在他摆在的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要么,拿到药人的制作方法,或是跳过制作方法,直接找到应对的解决之法。 要么 就只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树林的上空,一只苍鹰正在厚重的云层间久久盘旋,玄霄抬眼望向远处混沌不明的天际,因为逆光,半张脸都隐在了阴影中,仿佛一尊伫立在明暗交界之间的雕塑,压抑而沉默。 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黑袍之下紧握着剑鞘上的手,拇指一点点抠着上面的花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良久过后,才重新睁开了眼。 不管真也,好假也罢,只要慕容鸩动了得到神机大炮的心思,便算是咬了勾了。有赤魔宫作为助力,再加上青麟卫和吏刑司的人马,还有千重阁从旁辅助,即使他暂且还没完全摸清慕容鸩的实力与底牌,但有他压阵,要与之抗衡,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既然背后是万丈悬崖,那不退便是,既然暗度陈仓不行,那明抢便是。而这一局,就先从三十天之后的祭神台,活捉神龙教的慕容大祭司开始吧。 风雨如晦,大厦将倾。 黑暗中,原本沉静而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了天边翻涌的乌云,玄霄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那是曾经的那个他鲜少会有的表情。 他回过头,冷冷地看着身后的山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开,而若是他能再晚走那么一步,便会发现一只金蛉子从他方才站过的地方,贴着地皮低低飞过,直追着慕容鸩而去。 ☆、286章 消失的拼图 不过虽然他打算用强硬手段直接从慕容鸩身上下手,但在赤魔宫的人到达灵川县之前,他还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从那晚开始,每日的夜深时分,玄霄都会来到这个地方,给被困锁在洞穴深处的那人送药。 如此,日复一日 一日,再复一日 起初做起这一切时,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人逐渐油尽灯枯,一步步走向死亡。 可到了后来,他慢慢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比如每次只要一踏进洞口,他的内心就会不安,就像是他潜意识的深处在恐惧着什么,然而这种感觉却似隔着一层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情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这一点小小的异样在刚开始时,并没有引起玄霄的注意,直到雪球越滚越大,引起了雪崩。 他原本阴寒无比的内力渐渐变得有些不受控制,有几次还出现了□□的征兆,造成了撕裂一般的心绞痛,就跟那次他在雪山上对李惜花挥剑相向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极情剑可能出了问题。 照理来说,他练至极情剑第九重后,情感就不会再受外物影响,可事实却是这种影响非但存在,甚至还动摇了他原本已经基本稳固住的武学境界。而他越是压抑这种不该有的感觉,告诫自己这是错误的,荒谬的,便越是压抑不住地反复去想,去思考 于是,他开始变得迷茫。虽然他的剑仍然很快,剑势依旧锐利,可他的心里有了挂碍,出剑之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无杂念。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总隐隐觉得自己的面前有一道壁障,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挡在他的剑道之前? 一种久违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那是在他还没有认识李惜花之前,在极情剑第八重停滞不前的时候,时常会有的感觉。 他的剑里少了些什么,这种缺失无关剑术,而是心境上的残缺,即使达到第九重也依然没能补齐,就好像一副巨大的拼图丢失了最后一块残片。 这种残缺,是玄霄所不能容忍的。 他在玉龙雪山闭关三年,为的便是突破极情剑第九重,为的便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剑道,又怎会容许他的剑道上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残月如钩,繁星满天。 夜幕之下,一袭玄色劲装的青年神色肃穆,静立在院子,月光柔和了他脸上那张面具的狰狞与诡异,也沉寂了他眼底所有的波澜。 他握着剑,剑锋陡然划开夜晚的平静,冰冷的剑意带着强烈的杀气,剑气如一只暴虐的野兽,将一片飘落在他面前的树叶狠狠绞了个粉碎。 而这只是开端,接下来就仿佛是在发泄内心里所有的暴戾,玄霄目光一沉,手中剑招一变,剑也越来越快!漫天幽蓝的剑光像是冬日初雪,又细又密,好似无处不在。 可是突然,这狂风暴雪谱写的乐章上出现了一个休止符 他听到了一声脆响,那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的声音。 长剑入鞘,寒芒尽敛,刹那间风息树止住,冰雪尽消,若不是满地的残枝败叶,根本难以想象前一秒这里曾经历过怎样的刀光剑影。 玄霄垂下眼,顺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枯叶间躺着一点莹白的颜色。 而直到看见这枚掉在地上的龙纹玉佩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先前似乎把这东西随手塞在了腰间的暗袋内,只是后来事情一多,也就忘了它的存在,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掉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枚玉佩,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去把东西捡了起来,放在手里细细把玩,与此同时,往昔的记忆也像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 但他只是安静地站着,眼神变得愈发深邃,直到沉默了许久,才突然轻轻地,一字一字地念道 李惜花。 这拼图的最后一块,会在你的身上吗? 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似乎有一道奇怪的光自他眼底一闪而逝。 晚上的风有些大,也有些凉,四下里忽而安静了下来,唯有风声在堂间呜呜咽咽。 将那枚玉佩重新放回腰间的暗袋内,院中的青年冷冷转身,朝院外走去。 因为,送药的时间到了。 ☆、287章 低到尘埃里 然而就在他去往山洞的路上,老天忽然下了好大一场大雨,这雨来得毫无征兆,顷刻之间,天地便陷入了狂风乱雨的笼罩,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生疼生疼,满耳尽是哗哗的雨声。 玄霄被猛烈的雨势逼得几乎睁不开眼,只好匆匆在山崖背面找了一块凹进去的山岩,勉强避一避这阵大雨,打算等雨势小一些的时候再走。谁知这一等,便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要不是后来见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他还应该再等一等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7) 吸饱了雨水的枯叶像是一条铺在地上的棉被,即便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水洼,每每踩在上面,还是总能挤出许多水来。 玄霄冒着大雨,在昏暗的丛林间踽踽独行,等终于像往日一样来到那处隐秘的山洞前时,已然不复出门时形容整肃的模样,被雨水打湿的银发一绺绺地粘在他脸边,一身衣袍更是从里到外湿了个彻底,正在不停地滴水。 可是,他却并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立即走进山洞,因为就在他想要踏足这片幽暗之地时,这些时日总困扰着他的那种恐惧感又一次浮上心头,并且异常强烈。 这种不适使得玄霄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可惜只是徒劳,斜飞入鬓的剑眉也因此微微拧着,眉心挤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来。 他垂下眼,同以前一样将手按在心口,掌下规律的跳动令他有了一瞬的失神,不过这点异样很快就消失了,而再定睛细看时,这人依旧还是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千重阁之主,目光里永远透着一股冷漠与无情。 他放下胸前的手,又将手中长剑从右手换至左手,微微地握紧了一些,而后像往常那样走进了山洞,可是还没走多远,他就发现今日里头的动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而越是往里走,那种奇怪的声音就越大,就好像这山洞里所关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正压抑着伤痛低低地怒吼。 玄霄闻声,脚步一顿,但下一秒仍是顺着隧道,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可当他走到这声音的源头时眼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景象让他不禁愣在了原地。 只见刑架上所有的铁链都在剧烈地抖动,互相撞击着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脆响,而那个正被层层锁链牢牢困在刑架上的青年,明明早已形容枯槁,此刻却好似一只刚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虾子,全身都泛着一种病态的嫣红。 他脖子上的青筋像蛛网一样,一条条凸起、鼓动,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极了,明显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而当注意到玄霄的存在时,他突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用力地扭过头来,双眼暴突,看向不远处的着人,眼神凶恶得好似一匹饿了很久的狼突然间看见了一块肉,完全只剩下了疯狂。 药 那是和方才一样的低吼,只是这次的远比之前所听到的都要大声,可是玄霄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这真的,还是李惜花吗? 心底这句无声的疑问,好似一把铁锤用力地砸在什么上面,一种熟悉的情绪顺着表层的冰裂纹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在玄霄的记忆之中,这个人从没有这样失态过,即便是当年他在破庙里遇见的那个小乞丐,虽然衣着褴褛,但每次看向他的目光也总是温温软软的。 还记得当初在碧暖春香阁,他第一次见到他时 那么形容优雅,风度翩翩; 那么幽默风趣,善解人意。 这人本该是山间清风、云中明月;是侠肝义胆的侠客,是多情善感的浪子,却独独不该是眼前的这个样子。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玄霄静静看着面前这个被绑在刑架上的人,握剑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就好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他记忆里在蜀中围炉夜宴的那一晚重叠在了一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人唤他的却是 阿玄 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曾经,那人微笑着凑在他耳边,对他说:因为喜欢你。 又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而他 忽然间 心痛难忍。 在这阵剧痛骤然的冲击下,玄霄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若不是他反应极快地用剑撑了一下地面,只怕早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以缓解那种犹如要将他整个人绞碎的巨大痛楚,又似乎有血正顺着嘴角一滴滴下落,于是他本想伸手抹去唇边的鲜血,却意外地摸到了脸颊上的湿意。 这是,眼泪? 他颤抖着伸出手,方才抬至半空,便又猝不及防地接住了一滴掉下的水珠,没有雨水的冰冷,而是滚热得像血一样。 玄霄瞬间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底露出一丝困惑与不解。 原来他竟然还会落泪。 他不是早已经断情绝爱了吗? 他明明已经练成了极情剑的第九重,体会到其中真谛,从而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天人之境,可是为什么他的剑道上会有缺失?极情剑的剑义真的就只有这些吗? 何为情? 何又谓之极情? 黑暗中,玄霄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轻声自问。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手指死死抠住剑鞘上的花纹,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全无。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去,他终于再一次强压下□□的内力之后,才慢慢地站直了身体,而在他抬眼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暗光自他眼底一掠而过。 如果突破之法真的在李惜花身上 那么,他就绝对不能坐视这人死在这里。 然而话虽如此,眼前这人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李惜花开始变得越来越狂躁,在刑架上拼命地挣扎,用力地摇晃,痛苦使得他用劈裂的指甲吱嘎吱嘎地挠着木柱,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玄霄见状,从怀中暗袋内取出一只小胆瓶,剔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丹来,而那股异香一经散出,这人便像是闻到了肉香的狗,煽动鼻翼疯狂地嗅着空气里的味道,同时身体扭动的幅度也变得更大了,好似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药! 药!!! 李惜花双目赤红地盯着他手里的药丹,饿死鬼一般地怒吼道,但玄霄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将药塞入这人的嘴里,反而面露凝重,若有所思。 在这之前,他每日都来送药,可从没见人如此反常过,顶多是每次的神情痛苦了一些,却也绝对到不了眼前这个地步,而今天唯一的变数就是他因为下大雨晚来了这许久,所以 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过了会儿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上前抬手捏住李惜花的下颚,将药送入这人嘴里。而那药一经服下,不多时李惜花就安静了下来,表情也逐渐变得平和,不再像方才那样满眼疯癫之色了。 在这期间,玄霄始终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等人终于平静了,才转身朝外面走去,而李惜花还以为这人是打算离开了,于是闭起的双眼便缓缓睁了开来。 若是再往前推几日,原本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正沉溺在一种极度美好的快乐感中,但在经历了这二十几日来连续不断地强制服丹之后,最初这种丹药所带来的快感已经淡化了很多,所以他此刻才能保持清醒,而不是意识迷乱得难以自控,但与之相反的是,那种一旦得不到丹药时的痛苦变得极端强烈,也越来越可怕。 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费力地抬起一点头,朝着玄霄离开的方向望去,那一眼好似要穷尽目力,望穿秋水,而那一瞬间,他眼底的情绪太多太多,有绝望,也有痛苦,更有深深的,让人见之心折的深情。 慕容鸩说得不错,在那人见到他时,他的确是清醒的,甚至早在玄霄重伤罗刹女的那天夜里,他便从持续了整整三年的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可是当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十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人时,他却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清醒过。 因为清醒,才会记得那天晚上当慕容鸩要这人杀了他时,玄霄那没有丝毫犹豫的一剑和他眼里的冰冷绝情,也正因为清醒,所以才会痛得心如刀绞。 玄霄,还是玄霄。 只是玄霄,不再是他的阿玄,他爱着的那个人了。 事已至此,他本该放手的,而不是待在这里,束手待毙。 他原本有许多的机会可以逃出这里,可让人感到悲哀的是,即使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依旧还是放不下这个人,而这份感情越是强烈,他便越是煎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清醒过来,又该如何面去对这个人。 他是真的绝望了,就连最后的,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希望都没有了,只剩下满心难以盛放的痛苦,而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爱活下去的每一天,他都觉得度日如年。 于是,只能自欺欺人地想 既然这样 那便不要清醒吧 既然阿玄想要利用他达成目的,那便,利用吧 就这样,最后一次,他成全他。 还记得当初,他曾经笑话过这人,说他那个要找一个爱他爱到愿意为他放弃生命之人的赌约根本就是个笑话,却不曾想一转眼,他便做了这份赌约中的那个人。 但他不后悔,因为能够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中,对他而言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从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中解脱出去,再也不要 爱上这个人了。 他早已想好,下定了决心,本来已经抛弃了所有活下去的念头,只一心闭目等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他以为早就走远了的人,竟会突然折了回来。 山洞内终年阴冷昏暗,唯有顶上裂出的那一线天空可以窥视光明,又似乎是到了早晨,天色朦胧,依稀有微光从石缝间照下来,而那人手捧着一片叶子,里面盛满了清水,晃晃悠悠的像一捧碎星。 滴答 一滴水从角落里的石钟乳上掉了下来,落在地面的水洼中,发出一声轻响,惊醒了还在发愣的李惜花,吓得他赶忙闭上双眼,假装出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却骤然间心如擂鼓,思绪纷乱如麻。 这人回来做什么? 那一刹那,李惜花的心里闪过了许多念头,却独独不敢去想玄霄是因为他而回来的,可越是不敢想,便总忍不住地去想,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在他的内心里,竟是这样渴望着这人的回心转意。 多么可笑 明明都说放弃了,此刻却为着这一点连希望都算不上的泡影,原本如死灰一般的心竟又轻易地复燃,明明这人都这般对他了,他却还在奢望着有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够回到从前。 原来深爱是会让人变得卑微的,说是自轻自贱也不为过,只可惜道理他都懂,但自从他的心给了这人以后,就再也由不得他了。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捏住了他的颚骨,只不过这一次喂给他的不是药,却是水。 我会救你出去。 身前这人喃喃了一句,不像是说给他听的,倒像是说给这人自己听的,声音轻得好像一层落在桌面的薄灰,一吹便消逝无痕。 而直到这人再次离开,李惜花才敢睁开眼,那一瞬间,他心中百味陈杂,鼻尖更是一阵酸涩,硬是强忍了半天,才没落下泪来。 清凉的水滋润着他干渴得仿佛火烧一般的喉咙,可更加煎熬的却是他的内心,他不敢去想方才玄霄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见到光明后,又坠下深渊的绝望了。 就这样,两人一个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岩洞,一个虽然还呆在原地,却也同样心情复杂。他们当中谁都没有察觉到这些天来,一直有一个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们,而方才的那一幕也悉数被这人看在了眼里。 ☆、288章 请赏 他的枭儿可当真好本事,戏演得这般真,竟是连他都被骗过去了,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个表面看上去那么冷酷决绝的人,心里居然还有情呢? 慕容鸩垂下眼,微微地笑着,满目爱怜地用指尖轻抚着怀中的人偶,就好像那是他心头挚爱,可下一瞬,人偶的脸颊上却被他用指甲刮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你不该有情啊 情爱是那么肮脏的东西,你怎么能让它玷污你呢? 轻轻摩挲着人偶上的那道划痕,他眼中的深情款款逐渐消失不见,平日里常含着盈盈笑意的一双桃花眼中,此刻只剩下阴鸷,可偏偏嘴角还勾着一抹温柔的笑容,不由让人一阵毛骨悚然。 你应该是冰冷的,是无情的 就好像雪顶绝壁上盛放的莲花,圣洁而没有一丝瑕疵。 这样完美的杰作,才配献给至高无上的神明,而一切妨碍他完成杰作的人 都要受到神明降下的惩罚! 慕容鸩抬起头,凝视着不远处那个被他绑在刑架上的青年,唇畔的笑意倏然消失。 天渐渐地亮了,而这场持续了大半夜的雨也终于在午时到来之前,收起了它凶狂的攻势。可即便大雨过去,天空却依旧阴沉得像是旧巷子里的灰墙,冥冥之中似乎昭示着什么。 墨色吊脚楼前的芭蕉树下,一名少年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时值夏日,可这人却披着厚厚的狐裘,怀里还放着一只铜质的小暖炉。 哥舒睿在折纸。 他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仿佛此刻手里叠的并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件更加珍贵的东西。而那纸也的确特别,用的是特意托人寻来的洒金桃花笺,纸面上有细细碎碎的花瓣点缀其间,煞是好看,并且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只见他先是拿起小剪子,将那些纸笺全都一张一张绞成规整的正方形。他剪得很慢很仔细,剪完之后,每一处剪过的地方都光滑平整得像是用裁纸刀裁出来的一样,而后又细细地叠,慢慢地折,于是不多时,他面前就摆起了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千纸鹤。 然而就在他正将手中一只纸鹤的翅膀翻折出来的时候,一只遍身漆黑的乌鸦突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里,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面前。 这小东西的胆子很大,一点也不怕人,它似乎在好奇桌上摆着的那些千纸鹤,侧着黑溜溜的小眼睛,左瞧瞧右看看,而哥舒睿也不驱赶它,就这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看着这只鸟离他越来越近。 这乌鸦的脚上绑着一支细竹筒。 哥舒睿屏住呼吸,朝它慢慢伸出手,而这只鸟儿显然受过训练,一见他做出这个动作,便立即乖乖跳上了他的掌心,待这人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笺后,就又呼啦一声飞走了,只留下一片漆黑的羽毛自苍白的天空中飘然落下。 不知从何处忽来的一阵风将院内的芭蕉树叶摇得沙沙作响,而那满桌的千纸鹤也被这阵风吹落了不少,但桌前的人却根本无心去捡,只任由那些纸鹤掉在他的脚边。 哥舒睿低头看着这支正躺在他手中的细竹筒,琥珀色的眸子一片幽暗,他顿了顿,抽出竹筒内的纸笺,慢慢展开,然而上面空无一字。 见状,他微微地眯了一下眼,迅速地将纸笺按照原样卷了起来,塞回细竹筒内,装作一副没有被动过的样子,随后又起身,转到一旁那棵芭蕉树的后面,从干枯的芭蕉叶下拨出一截烂掉的竹子,再从里面倒出一只金蛉子,随手扔在了草丛里。 而等他做完了这一切,重新坐回到芭蕉树下时,这才注意到那些掉下桌来的千纸鹤。 不过一开始哥舒睿没有立即去捡,他似乎在想些什么,盯着那些纸鹤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而后才反应过来似的,但这次他没再将它们堆回桌上,而是从屋里拿出一个极漂亮的盒子,蹲下身来,把这些纸鹤一个个地捡了进去。 天色似乎又暗了一些,可能午后又要下雨了。 这可并不是个好兆头,这一点无论是对于正在忙着安抚灾民的忘尘来说,还是对那些受了灾的百姓来说都是一样的,但老天似乎并没有体谅苍生疾苦的意思,快到傍晚时,天空中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这一日,忘尘回来得又很晚。 因为少了丹弈风,整个吏刑司群龙无首,他便自觉顶替了吏刑司总捕大半的工作,同时指挥调度着桂州各地的赈灾与抢险,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为此他急得可谓是焦头烂额,却也毫无办法。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8) 有些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忘尘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想着赶紧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却不想一进院子,便发现阿细屋内的灯还亮着。霎时间,他的心中腾起一阵暖意,却又有一些无奈,紧接着脚步一转,撑着伞朝那边走去。 阿细,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吗? 忘尘一面收起油伞,站在屋檐下甩了甩上面的水,一面扭头朝屋内看去,而那屋里的少年听见他的声音,立马放下了手里的纸鹤,飞快地跑了出来。 忘尘哥哥,你回来啦! 他似乎很开心,琉璃一般的眼儿笑得像两个弯弯的月牙,也不管面前这人身上是否被雨淋湿,一脸雀跃地扑进这人怀里。 忘尘被扑得一阵后仰,看向这人的眼神里满是宠溺,他伸手摸了摸哥舒睿的发顶,却故作生气道:不是和你说过了要早些睡,不必等我的,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亮着灯? 哥舒睿闻言,原本扬起头看着忘尘的目光立马转到了一边,心虚地笑道:睡睡不着。 忘尘又岂能猜不到他那点小心思,却只是既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句:你啊 乖,早些去睡吧,明日别再等我了。他柔声说道。 但面前这个向乖巧的少年抿唇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在这一点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固执,坚决不肯退让。 你不必担心我,我 然而就在忘尘还想劝劝这人时,哥舒睿却忽然将一个细竹筒献宝一样地举到他眼前,说道:今天有只乌鸦飞进院子里来了,脚上还绑着这个。而一见这人手里的东西,忘尘原本清俊的眉宇瞬间染上了一分暗色。 他微微地顿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哥舒睿的肩膀:走,先进屋。一边说着,一边半推着将这人送入屋内,随后迅速合上了房门。 哥舒睿似乎是察觉出了这支细竹筒对于忘尘的重要性,也不再粘着这人,乖乖让到了一边,远远地站着,就好像要离忘尘越远越好。 见状,忘尘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安全。哥舒睿道。 忘尘哭笑不得道:这又不是爆竹,你怕什么? 那不一定,哪有谁家好好的信鸽不用,用只乌鸦送信的?乌鸦报丧,一看就不吉利,准没好事。哥舒睿振振有词地说道,说完闭上眼,连耳朵也一起捂了起来。 忘尘: 他好笑地看了眼这人,也不再说什么,而是伸手从怀中暗袋内摸出一盒千重阁特制的细香,取了一根放在烛火下点燃,然后抽出细竹筒内的纸笺,用那香的烟气在纸上熏了熏,瞬间一行小字便显露出来。 快速地看完信笺上的内容,忘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也愈发凝重,接着他一顿不顿将纸条伸进火里,不多时便化为了灰烬。 而闻到烟焦味后,哥舒睿便睁开了眼,见这人面露忧色,不由得也跟着担心起来。 忘尘哥哥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双亮亮的眼睛也暗淡了下来。 忘尘见他低落的样子,原本揪着的心忽而便软了下来,走过去抱住他,柔声道:我没事。 然而哥舒睿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就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耷拉着脑袋。又过了会儿,他退开身,强装无事地抬起头来:我去睡觉了。 忘尘没说什么,只笑道:好,早点休息。只是说完之后,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多言了一句:过几日我可能要出趟门,你在驿馆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哥舒睿瘪着嘴,不满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乱跑。 但忘尘显然不吃他这一套,逗他道:我还不懂你吗?就爱贪玩儿。 面前的少年似乎被他说得生气了,气鼓鼓地往床上一钻,蒙着头不理他了,看得忘尘又是一笑,只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到床边替哥舒睿掖了掖被角,等做完这些之后,才拿起靠在墙边的伞,出去时不忘轻轻带上了房门。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他以为本该已经睡去了的少年,非但清醒着,而且比这三年以来的任何一天都要清醒。 长夜漫漫,细数更声,可同样是水声,与屋内的更漏声相比,却显得屋外的雨声朦朦胧胧。床上的哥舒睿睁着眼,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帐顶,好似在发呆,但仅仅只是好似而已。 他在等一个人。 随着一道电光骤然划破了黑夜,惨白的光芒从窗外投入的那一瞬间,一道模糊的剪影被映在了雪白的墙壁上,而当哥舒睿看到这抹影子的时候,便知道他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你来得比吾预想的晚了许多。哥舒睿语气平淡地说道。 被他提及的那人似是并不打算现身,也不准备解释明珠太子的身边还守着一只从千重阁里飞出来的小虫子的事情,只恭敬地说道:尊贵的教主大人,好久不见。 哥舒睿慢慢坐起身来,微微侧目,循着声音朝身旁阴暗的角落处扫了一眼,却没有半点要和这人叙旧的意思,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接下来的几日,你这边可有什么安排? 隐藏在暗处的慕容鸩顿了一下,幽幽道:教主何故有此一问? 哥舒睿此刻心情不佳,便懒得同他打哑谜,直接道:几日后,千重阁与吏刑司这边应会有所动作。 慕容鸩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原来如此。可他虽然这样说着,语气里却并无意外之感,反而唇畔笑意渐渐加深。 哥舒睿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 但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慕容鸩出言打断,只见这人自墙角的阴影之中缓缓走出,微笑着来到哥舒睿的床前,而在他的怀中,一具面容栩栩如生的人偶正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凝望着虚空。 教主可还记得,三年前,在教主准备动身去参加那一位的万寿宴之前,本司曾向教主请过一个赏? 乍然听了这话,先开始哥舒睿并没能想起这人所说的那个赏是什么,还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的。那时候他半真半假地想要借刀杀人,只是最后赵祎那老不死的东西走了狗屎运,明明那么险之又险的局面,竟让那人有惊无险地挺了过来。 一想起这事,哥舒睿眼底的恨意瞬间一闪而逝,而就在他正是出神之际,又听慕容鸩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 只见这人伸出手,轻抚着怀中人偶墨色的长发,美丽而妖异的眼眸中似是蓄满了深情:教主既然想要对付千重阁了,那便让属下亲自出面,为您排忧解难如何? 当初慕容鸩就曾说过这句话,却不想三年过去,这人对那位千重阁阁主的执念如此之深,倒是让哥舒睿有些意外了。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这人,直到过了许久 他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眼里更是一派天真烂漫,仿佛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可他话里的深意却叫人不寒而栗。 既是如此 祭司大人可莫要让吾失望才是。 ☆、289章 不告而别 慕容鸩离开的时候,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悄悄地来,轻轻地走,整个驿馆除了哥舒睿,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里曾经来过一个不速之客。 而自那之后又过了几日,天空才逐渐放了晴,不过或许是最近雨下得太多的缘故,虽然还没到立秋,但傍晚时却已经可以感觉到初秋的凉意。 除此之外,一切看上去似乎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角色里按部就班,忘尘依旧每日早出晚归,而哥舒睿也仍然每日折纸。 只不过,他心里清楚 这一切都是假象,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千重阁的办事效率一向很快,那天雾若一收到指令便立马派人安排下去,加盖着印记的信件送出去之后,不多时就收到了凤玉楼正快马加鞭赶往此地的消息。 从关外到桂州路途遥远,几乎横跨了整个大夏,加上传递书信也需要时间,因此纵使赤魔宫的人马几乎是在日夜兼程地赶路,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算是踏入了桂州地界。 根据一路的探子回报,这一行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明晨抵达灵川县,而按照玄霄的指示,这份消息在传回的途中,经由千重阁的分舵另抄录了一份,同步递送到了忘尘这里。 不过玄霄并没有让他出面插手此事的打算,而只是以下属的身份,礼节性地支会了他一声目前的情势发展而已。忘尘也能够理解这人的许多考虑,比如从他这边大规模抽调人手很可能会打草惊蛇等等,但他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最后决定对外称病,暗中则悄悄走一趟灵川县。 说起来桂州地辖甚广,灵川县虽然属于桂州范围,但距离他所在的桂州城尚还有些距离,由于之前灾害频发,他忙于各种事情不得抽身,而现在若是想先赤魔宫一步赶到那儿去,今晚就得动身。 既然打定主意,有些事情便需要早早准备起来,比如明日一早,他病了之后该怎么办之类的,等等等等 这一天,忘尘一反常态,回来得很早,而当他甫一进院门时,就看见院中那棵芭蕉树下放着一张竹编的小几和一只竹制小椅子,一名少年背对着他坐在那里,怀里捧着半个西瓜,手里拿着一只小勺,正挖得起劲。 忘尘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早回来了一会儿,便撞见了这么一副画面,不由得愣了一下,皱眉道:阿细? 而那少年像是也没想到自己偷吃的事会被逮个正着,闻言顿了一下,心虚无比地慢慢转过头来。他有些窘迫,磕磕巴巴地说道:忘尘哥哥你回来了,怎么今天这么早啊一边说,一边悄悄抹去嘴角粘着的一粒西瓜子,目光躲躲闪闪地不敢看这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透出一丝微妙的尴尬。然而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以后,忘尘非但对这种尴尬产生了免疫,甚至还有点想扶额叹气。 我再回来晚点,你这半个西瓜就可以正正好没了,是不是? 哥舒睿自知做错了事,身体一侧,挡住背后的罪证,呐呐道:我,我只吃了半个。 还有半个,没来得及,对不对?忘尘说道。 哥舒睿被这人一语戳中了心思,攥着勺子无言反驳,只好只个劲儿地嘿嘿傻笑。 你啊,怎么这么贪嘴? 忘尘见状,无奈摇头:西瓜性凉,你又身子不好,一次吃这么多下去,小心晚上再肚子痛。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哥舒睿走去,眼见着就要朝小几上放着的半个西瓜伸出魔爪,正当此危难之时,哥舒睿骤然起身,一把握住忘尘的手! 忘尘哥哥,你看夏天都快过去了,再不吃,就吃不到了!哥舒睿可怜兮兮地哀求道,说完还不忘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桌上的西瓜,就好像在和人家做最后的告别,看得忘尘一阵好笑。 不过笑归笑,在这种原则类问题上,即便是这人求他,忘尘却是半点也不打算心软的,不然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旦松了口,面前这个小鬼灵精有的是办法让他变得没有办法。 见来硬的不行,忘尘便放软了语气,哄道:今年夏天过了,还会有明年的,等以后你好些了,想怎么吃都行。 他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顺着这人的话随口一说,并没想太多,然而哥舒睿在听到这句话时,唇畔的笑容忽然像是冻住了一般。 明年的夏天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没有了硝烟与战火,他们一起去过的那处湖边,雨后的荷花一定会 开得很好吧? 哥舒睿突然感觉自己僵住了,明明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四周冷冰冰,空旷旷,那种无力的感觉就如同又回到了许多年前,跪在雪地里的那一天。 这是不应该的。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不能展现所有不属于阿细的情绪,在这人的面前,他只可以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可是 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那一瞬间,哥舒睿忽而闭着眼低下头去,因为他怕自己眼里深藏的悲哀会被这人看出来,而忘尘见他神色有异,下意识握住这人的手,一脸担忧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 哥舒睿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只是刚刚忽然有一阵风,沙子吹进眼睛里了。说着,就抬起手来想去揉眼睛。 别揉。忘尘拦住他的手,柔声轻轻道:哪只眼睛,我帮你吹吹。 哥舒睿指了指左边的眼睛,闷闷道:这只。然后任由忘尘将他轻柔地揽在怀中,看着这人忽然凑近的脸。 这个人,虽然只算得清俊,可在哥舒睿的眼里,世间所有的佳人都比不上其万分之一,他爱他的清雅如竹、温润如玉,爱他看着自己时,眼中的温情。 这或许 是他最后一次,能够这样看着他了。 哥舒睿深深地凝视着忘尘,用目光一笔笔描摹着这人的眉眼,仿佛要把这人的样子用刀一笔笔刻在心里一样,直到耳边忽而传来忘尘有些焦急的声音,才惊觉自己终究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怎么了,是还难受吗?忘尘问道。 哥舒睿抬手抹了抹眼睛,摇头道:好多了。 而听他这么说了,忘尘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些刚刚还想责备这人偷吃的话,这会儿也都全没了踪影。 但哥舒睿明显还记着方才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抬头道:忘尘哥哥,你别生气了。 闻言,忘尘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失笑道:好了,以后不准这样了。 嗯。 哥舒睿乖巧地点了点头。 而在这之后,忘尘又交代了哥舒睿许多事情,诸如他晚上要出一趟门,明早对外要说他病了云云之类的。 这人啰啰嗦嗦讲了很多,还担心他这,担心他那的,但无论这人说什么,哥舒睿都静静地听着,尽管他知道明天早上当太阳再升起的那一刻,这世上便再没有阿细了。 从今以后,他只是哥舒睿,是那个余生都将背负着仇恨活下去的苍狼十一皇子,而那些曾经亏欠过他的人,他会问他们一样一样地用血讨回来。但在离开之前,他想以阿细的身份最后给他深爱的人留一份礼物。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亲手将这件礼物送给忘尘的,但他现在忽然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云淡风轻地面对这个人,可到头来却发现只是高估了自己。 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最残忍的便是离别。 所以,他不想告别。 ☆、290章 真想给他一巴掌 只可惜,有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发生改变,正如从当年他选择服下玉色琉璃的那一刻开始,结局就早已注定。 但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不后悔。 再漫长的黑夜也终会迎来破晓,而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入密林,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倾泻而下,好似一根根垂挂下来的淡金色琴弦。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39) 眼前这副画卷似的景象本该是极其静谧而美好的,可却被一队闯入林中的人马打破了宁静,只见为首之人乃是一名青年,一袭红衣艳烈如火,更衬得他衣襟与袍摆处层层堆叠的祥云纹似白雪一般明洁。 这人一边走着,一边略略转过头去,正和身旁的另一名青年交谈着什么,恰好一束晨曦映亮了他的侧脸,其容貌姣好,尤甚女子。相比之下,走在他身旁的那名青年就显得沉闷多了,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只偶尔的时候插上一两句话。 而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收到千重阁的传信后,自关外匆匆赶来此地的赤魔宫宫主凤玉楼与现任明暗双尊之一的萧子楚。 对照着面前的地形,凤玉楼扫了一眼他手中拿着的那张纸,沉思了片刻,说道:按照这信上的指示,应该就快到了。 萧子楚微微抿唇,点了下头,眼底却隐隐透出一丝担忧之色。他知道凤玉楼此刻心情不佳,看着这人愁眉深锁的样子,有心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这人心不在此,也就没能发现刚刚那一瞬间,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凤玉楼感觉到身旁这人突然顿住了脚步,于是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然而萧子楚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只双眼盯着前方,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凤玉楼见这人的反应不对劲,遂也朝着萧子楚看向的方向转头望去,而这一眼不禁令他怒从心起,表情更是勃然变色。 只见不远处一片巨大的空地中央,十二根巨石雕就的图腾柱以众星拱月之姿环绕在高台四周,其上缠绕着的巨蛇与荆棘浮雕组成一种繁复而诡异的花纹,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击与压抑感。 它们本该是神明的象征,代表着一个族群的信仰,可正是这些堪称艺术品的图腾柱,此时此刻就在其中的一根柱子上却用铁索牢牢地绑着一个人。尽管那人身上的衣衫残破不堪,早已辨不清颜色,可凤玉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是李惜花! 该死的! 凤玉楼低声咒了一句,眼底寒光如凶刃出鞘,可就在他想施展轻功飞身过去之时,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青年却拽住了他的手。 小心。 萧子楚担心地看着这人,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唇角崩出一道冷硬的直线,但偏偏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奇异地让凤玉楼冷静了下来。 他读懂了萧子楚眼里的忧色,也知道这人想说什么,对方既然敢如此大喇喇地将人绑在这里,就绝不会没有后手,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凤玉楼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暗色愈发浓重,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这人的手,而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均是加快了脚步。 然而一直到他们走到祭神台前,一路皆是风平浪静,四周静悄悄的,一个看守也没有,而他们此行想要救回的人就绑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仿佛在对他们说刚刚的那些担忧只是多心而已。可凤玉楼知道这绝对不是多心,只会是挂在鱼钩上的鱼饵,只是不知道这背后握着鱼竿的人究竟藏在了哪里? 他状若随意地环顾了一遍四周,一面将手中的信纸折了两折,收入袖中的暗袋内,紧接着下一秒,那只看似想要放下的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势搭上了插在腰间的玉箫,同时足尖轻点地面,身形一闪,出现在图腾石柱的前方。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但见寒光一闪,箫中藏剑已然出鞘,这要换了一般人肯定是来不及反应的,可就在他即将斩断绑在李惜花身上锁链的那一霎那!一道杀意沛然的剑气竟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突然朝他迎面斩来,逼得他不得不临时强行变招,才堪堪挡下了这一剑。 什么人?凤玉楼退后了一步,神色戒备地看着四周,冷声斥道:有种的就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本事?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玄色的身影迤迤然从李惜花的背后走了出来。 凤宫主既然来都来了,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玄霄手握长剑,缓缓抬眼望向前方,狰狞而诡异的银制面具之下,是一双如同无机质般冰冷的鹰眸。 果然是你! 凤玉楼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堂堂的江湖榜首,什么时候竟也学起了那些无胆鼠辈,喜欢暗箭伤人了? 他这话说得煞是难听,可面对这般讥讽的言语攻击,玄霄却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将手中长剑轻盈一挽,归入鞘中,而后极其公式化地说了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然而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瞬间触怒了凤玉楼的痛点。 呵,无恙? 你看本座这个样子,像无恙吗? 他嗤笑道:玄霄,你好,你好得很呐! 你可知道他是怎么疯的?凤玉楼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着那被绑在图腾石柱上的人,怒不可遏道:三年了!他这三年里每每开口,只会颠来倒去地念着你,可是你呢?怕是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逍遥自在了是吧! 面对这声声诘问,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淡淡道:他要如此,与本座何干? 你! 凤玉楼被他这话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脸上跟个打翻了的调色盘似的,又是红又是青的,轮着番儿地变来变去。 一想到李惜花是因为这么个人变成现在这样,他就觉得痛心,就算是个寻常百姓,还会向路边的乞丐施舍几文钱呢! 可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种混账话,他竟然也有脸说得出来!? 凤玉楼怒极反笑,冷冷地讽刺道:不愧是玄阁主,本座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291章 神明降临 他说这话时,已是压抑着满腔怒气,只差最后一颗火星就能火山爆发,可偏偏眼前这人冷血至极,眼里自始至终除了冷漠,还是冷漠,直气得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头,指间关节因为用力过大而发出几声脆响。 一旁的萧子楚眼见着情况不对,生怕凤玉楼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正想上前劝阻,然而他刚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忽而听闻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诸位聊什么呢?这般热闹。 只一句话的功夫,说话之人已经近了,但见慕容鸩手持荆棘神杖,足踏层林碧叶,所过之处片叶不落,飞鸟不惊,顷刻之间便至眼前。 好厉害的轻功! 凤玉楼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则凝神屏气,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人。 他原以为唐门现任门主唐梦柯的轻功已是独步天下,世上无人能及,但眼前所见却完全颠覆了他之前所想,如果这人在武学上的造诣也和他所展现出来的轻功一样精妙,那样的话 想到这里,他略略松开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掌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层细汗。 然而和他同样见了这一幕的玄霄却只是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冷冷说了句:你来晚了。 这人表现得太过平静,好似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使其心中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引得慕容鸩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底似有柔情万种,唇畔笑容却越渐诡秘。 有些事要处理,稍稍耽搁了一下,枭儿不会怪为师吧?慕容鸩伸出手,指尖轻捻着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微笑着说道。 玄霄并不接话,而是问道:本座要的人呢? 急什么?本司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 慕容鸩侧过身,乜斜着朝后瞥了一眼:看,这不就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见一人虽然身形魁梧,生得虎背熊腰,动作却矫捷如灵猿,几个闪身便冲出了枝叶繁茂的密林,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手中一柄气势如虹的金刀。 玄霄,你个王八蛋! 你要是敢动李小子,他奶奶的,老子亲手宰了你! 早先解蛊之时,慕容鸩在丹弈风面前巧舌如簧、百般挑唆,因而一见到玄霄,他便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起来,双眼更是急得通红,只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将人救下,却不想剑圣连剑都没出鞘,只看似轻飘飘地一挡,便化去了他的攻势。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玄霄还是这句,就好像他只会说这一句,连语音语调都一模一样。 我呸!无恙个屁! 见杀招被解,丹弈风气得几乎吐血,拿手指着绑在图腾石柱上的李惜花,怒不可遏道: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看出来你竟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看看,你他妈这是人干的事?! 再次面对相似的质问,玄霄干脆连个眼神都欠奉,而一旁的慕容鸩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戏,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玄霄见这人如此,便大致猜到了事情的起因,不由冷冷道:很有趣? 闻言,慕容鸩轻轻一笑,转睛之间,眼角一颗鲜红的泪痣仿佛随着他眼里的笑意变得明艳起来: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本司不过是好心,让他临死前做了个明白鬼而已。 他这一番话与玄霄的初衷大相近庭,分明是在颠倒黑白,挑拨离间,可不知内情的丹弈风一看眼前的架势,这位玄镇府分明和眼前这个妖人是一伙的,顿时脸都气青了。 丹弈风怒喝道:玄霄!!一边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想要问清楚这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而与此同时,慕容鸩也专注而深情地看着玄霄,幽幽说道:如何,这下你可放心了? 他的话音很轻,几乎被那一声怒吼盖了个彻底,说完,他微微侧目瞥向丹弈风,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紧接着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丹弈风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便喷出一口鲜血,浑身抽搐着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慕容鸩脸上笑容不变,淡淡说道:有些吵,枭儿不介意吧?说话间,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刚刚那个差点就要了一个人命的并不是他一般。 这一突来的变故使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玄霄也不例外,只见他瞳孔微微地缩了一下,那双原本波澜不兴的眸子里,此刻犹如一片深渊。 凤玉楼的反应则更为直接,脸色都微微地变了,眼前这一幕让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人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更让人感到可怕的是,丹弈风做为吏刑司总捕,武功放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可在这人面前居然连还手都做不到,而他身为江湖榜上排名前五的高手,方才竟是连这人怎么出的手都没看清楚。 这怎么可能?! 他越想越是心惊,下意识朝玄霄看了一眼,唯有慕容鸩仿若未觉,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可细看之下,却不免觉得那笑容有些假。 既然大家的筹码都带齐了,那就来谈谈交易吧。慕容鸩道。 凤玉楼眸色一沉,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阁下究竟想要什么? 哦?慕容鸩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别有深意地说道:难道枭儿没在信里和你提起吗? 凤玉楼一愣:什么? 就在他愣神的一霎那,说时迟那时快! 倏然间一柄长剑出鞘,气势惊人,众人只觉视野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一道幽蓝的剑光已如闪电一般攻向慕容鸩!然而这人似乎早有所料,手中的神杖轻灵一转,正面迎上这突来的一剑,两股磅礴内力撞击在一起,骤然狂风四散,草木落雪。 慕容鸩勾了勾唇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偷袭,可不是好孩子该有的行径。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这人眼底的笑意陡然加深,手上猛一用力,竟是将玄霄震得倒退数步,不得不以剑拄地,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玄霄顿了顿,看着自己即使用力握着剑柄,却犹自微微颤抖的手,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通过刚才那一次交锋,他已然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与这人在内力修为上彷如天堑的差距,但即便如此 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玄霄提起长剑,慢慢站直了身体,望向前方的眼神冷沉如一片冰雪,而与他的狼狈相比,慕容鸩则显得十分从容,手中的神杖轻轻杵地,周身内力外展为一道罡气,扰动墨蓝色的衣摆,无风而自扬。 不是很会演戏的吗,怎么才这会儿就沉不住气了? 此话一出,等于坐实了玄霄心里的猜测,虽然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毫无疑问他们此行的计划已经完全暴露,否则这人也不会对他早有防备。 可越是身处逆境,他反而越是冷静,脑海中更是心念电转。 目前以慕容鸩的实力来说,想仅凭他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是不可能的,而先前为了防止被这人发现,他让今晨赶到的忘尘领着千重阁与青麟卫的人马,在商陆的指引下守在这片林子中蛊虫攻击范围以外的位置,因此他只能拖延时间才有胜算。 想到这儿,玄霄于是故意接了这人的话,冷冷问道:祭司大人此话何意? 谁知慕容鸩听罢,忽而轻笑一声:枭儿可是在等什么人? 玄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下一秒,他的预感就成了真。 只见慕容鸩侧目瞥了一眼凤玉楼,说道:不必再等了,因为你们要等的人不会来了。 凤玉楼一听,不疑有他,顿时脸色剧变,失声道: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但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慕容鸩轻飘飘地打断了。 这有什么难的? 为师的手段,枭儿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这人说完,目光略略一转,那双美丽得近乎妖异的桃花眼中,藏着的却是毒蛇一般危险的光芒。 可玄霄闻言,却只是淡淡对这人道:你在说谎。 果然,慕容鸩听后目光闪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没能逃过玄霄的眼睛,而被他这么一说,这人似乎也失去了先开始那种盘玩猎物的兴致,慢慢敛起笑容。 为师的好徒儿,怎么在这点上,就偏要这么不可爱? 也罢,也罢 既然你不念往日师徒的情分,那就休怪为师无情了。 临到此刻,这人依然不忘他那彷如云中仙鹤般虚伪的高洁,然而即使他嘴上这么说着,眼底的冷意却揭露了这人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只见他薄唇轻启,无声地念了句什么,下一刻林中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群群的人从原本藏身的草木丛中站了起来。 这些人的心跳呼吸近乎于无,无一例外皆是肤色惨白,青筋暴露,怒睁着的眼睛里漆黑一片,不见半点眼白的存在,骤然看去好似一片活尸。但他们与玄霄先前所遇见的所有蛊人都要不同,因为这些人的行动与常人的灵活度相仿,只稍稍有一些迟滞而已,而这正是当初阎不笑在撤离桂州前留下的那一百个药人。 四下里,紧张的气氛正在节节攀升,似乎预示着这场战斗已不可避免。 眼见着众人被一点点包围,凤玉楼的眼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意,萧子楚等人见状,亦跟着拔出了长剑,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有慕容鸩这么个怪物一样的存在在场,他们的胜面几乎为零。 凤玉楼死死皱眉,显然和玄霄想到了一块儿去,他有意拖延时间,先是故意慢慢地环顾四周,随后又冷声质问道:慕容祭司这是何意?你今日约本座前来,莫非就只是为了杀我们不成?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0) 话音一顿,他又道:若真是这样,本座倒不记得赤魔宫何时与神龙教结了如此深的仇怨,要叫祭司大人下这般大的手笔! 恰巧随着他话音落下,忽来一阵狂风吹得满林树叶哗哗作响,原本晴朗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几朵云絮,转眼间遮蔽了日光,阴沉了大地。风声猎猎,扬起他绣满云纹的火红色衣摆,张狂而刺目的颜色衬得这人的目光愈发凌厉,气势咄咄逼人。 可面对这般诘问,站在祭神台下的慕容鸩却十分突兀地笑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玄霄:其实,对于能不能取得神机大炮的图纸,本司倒并不十分在乎,能拿到自然最好,拿不到也无妨,而本司真正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枭儿你啊 他话里柔情蜜意,仿佛情深似海,可在这看似情浓的表白下,藏着的却是瘆人的占有欲与极端的疯狂。 就在他说完的一刹那,那些面目狰狞的药人像是同时收到了某种信号,只见一片寒光倏然亮起,如同荒原上纷纷坠落的细雪,而这些雪花飘落的地方,飞溅出了红色的血。 一时之间,杀喊声、吼叫声、绝望的哭声、凄厉的惨叫声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了这场杀戮的主旋律,而在这片刀光乱闪,剑影频飞的空地上,赤魔宫的人马很快在这些怪物手里变得溃不成军,即使有凤玉楼这等人物压阵,也依然改变不了局势。 慕容鸩手里的这批药人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挑选,甫一交锋,凤玉楼便在这群人里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苍山派的惊鸿剑客,黄河帮的饮浪狂刀,甚至还有曾经作乱江湖的江洋大盗眼儿媚,杀人如麻的恶僧南明 原本这些人都应该早就死了,可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的武功在江湖中都不算低,在经了慕容鸩的手以后,更是变得力大无穷,而这种情况与当初丹弈风被蛊虫控制时的情况如出一辙。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由于对方药人压倒性的战力,失败像是已经成了定局,就连凤玉楼身上都挂了彩,余下的人也只是困兽犹斗。 玄霄静静地看着眼前一边倒的局面,眼底好似刮起一阵暴风雪,但是他没有动,因为慕容鸩也没动。 你不去帮他们吗? 慕容鸩慢悠悠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指尖,轻抚着他手里神杖上缠绕在荆棘中的毒蛇,表现得像是对一旁的战局漠不关心。 然而玄霄不答,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人的一举一动,犹如一头正在狩猎的黑豹,悄悄蛰伏于草丛之中,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一跃而起。 就这般,两人僵持了片刻 你真的不去帮他们吗?他们看上去就快要死了。慕容鸩又问。 而这一次,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淡淡说道: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慕容鸩闻言,轻轻地笑了起来,语气里不无幽怨地说道: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得有点过分,让本司情不自禁地想要毁掉你,看看究竟怎样才能把你逼入绝境,露出绝望而痛苦的表情。 玄霄剑眉紧拧:可本座却怎么都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他问道:费尽诸多心思,却又不为神机大炮的图纸而来,难道你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看本座陷入绝境? 山中的天气变化极快,前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便成了阴云密布,天边似是隐隐有雷声传来,但是极远,听不真切。 林间狂风怒啸,裹挟着残枝败叶席卷了整个祭神台,而台下那名衣着华美的青年岿然不动地立在这阵旋风的中心,微微地笑着。 既然你都开口问了,为师又怎忍心叫你死得不明不白?慕容鸩说道。 他深深地凝望着玄霄,就像在看自己深爱之人,但那眼神太过复杂,撇去表层的风情月意,深埋着的却是疯子一般病态的阴鸷。 枭儿 我的好徒儿 你可知,为师为何总说你是最完美的杰作? 玄霄闻言神色一凛,却只紧握着手中长剑,冷冷盯着这人,一语不发。 然而慕容鸩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只低头自顾自地把玩着他手中的神杖,漂亮的桃花眼轻轻眯起,一抹暗色自眼底一闪而过。 你大约还不知道吧? 他摩挲着神杖上那些金色的荆棘,幽幽道:我神龙教所奉之神龙萨毗罗,其实源于对一种神蛊的崇拜,它能够赋予宿主统御万蛊的异能以及战无不胜的神力,但却必须满足一个苛刻的条件。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神选中,而唯有做到彻底无心无情之人,才能与神蛊完全融合。 说着说着,他忽而吃吃地笑了起来,先开始只是低低地笑,像是把笑声压抑在喉咙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慢慢的却是越笑越大声,目光也似被什么点燃了一般,变得狂热。 三百年了 整整,三百年了! 慕容鸩抬头望向天空,如同在隔空跟什么人对话一样,神情激动地自言自语道:为了复活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明,本司不惜服下长生蛊,以每数年陷入一次沉睡为代价,变换着各种身份行走于世间,而你 他话音一顿,脸上表情如痴如迷:从当年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本司就被你宛如孤狼的眼神深深折服,之后借师徒之便,在你体内种下了神蛊之卵,本以为经过水牢一事便能孵化,却不想根本没有动静。 说到这儿,慕容鸩的神色稍稍平静,话语间甚至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怅然与感慨:枭儿,你那时的表现可真是令为师失望啊 而玄霄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雨云,积蓄着可怕的电闪雷鸣。 这就是你当年陷害本座的原因?他冷声质问道。 可慕容鸩十分坦然地看着玄霄,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仍然面带微笑地说道:那时本司还以为你和曾经的那些失败品一样,不堪大用,却不料就在三年前,本司突然感应到你体内的神蛊已然成熟,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破茧! 一想到本司这三百年来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那一瞬间,本司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 他话锋一转,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不悦,神色也随之冷淡下来:那天晚上,当本司再次见到你时,却发现你居然在抗拒神蛊。 这番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而这个迟到多年的真相让玄霄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就在来之前,他还曾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埋下这次祸事的种子。 他暗悔自己先前的大意轻敌,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鞘,抬眼警惕地看向这人,而慕容鸩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枭儿可真会演戏,一开始就连本司都被你骗过去了,当真以为你根本不在乎琴皇的死活,要不是本司留了个心眼,让你日日去山洞亲自给琴皇喂毒,怕是直到现在,本司都还被你蒙在鼓里。 你一直在监视本座?玄霄陡然呼吸一滞,冷声说道。 而慕容鸩像是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缓缓转过头去,望向不远处那名正被绑在石柱上的紫衣青年。 既然你心中留有情爱,不能断绝他话音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那本司就偏要你亲手斩断这最后一丝爱恋,从此彻底无心无情! 说这话时,他就像是一条剧毒的蛇,正弓起蛇身准备最后一击,却不料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被绑在图腾石柱上原本看着已是奄奄一息的青年,忽而缓缓地睁开双眼。 那人艰难无比地抬起头来看向玄霄,而那一眼看得玄霄诧异极了,不由失声道:你没疯?! 李惜花垂下眼,十分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转而将视线移向慕容鸩,吃力无比地开口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非要为之,便是逆天而行终遭天谴 慕容鸩闻言,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面露讽刺,冷笑连连:好啊,那就让本司拭目以待,看今日是你们先死在本司手里,还是本司先遭了天谴! 说话之间,他手中神杖微微一倾,锋利的荆棘倒刺瞬间将他另一只手的掌心划得鲜血淋漓,但这人就像感觉不出疼了一样。 等了这么久,终于,终于等到了今日! 看着手中自伤口不断滴落的鲜血,慕容鸩反而笑得几近癫狂,接着他倏然间抬头,眼底的恶意仿佛凝成了实质。 玄霄一见,心知不好,下意识想要先下手为强,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竟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僵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朝他一步步走来。 枭儿乖,别怕 慕容鸩就像往日那般,用无比深情的语气,柔声说道:今日过后,你与神同在。 他说着,一边侧目看了眼图腾柱上正奋力挣扎着的李惜花,一边微笑着伸出手,揭下玄霄脸上那张狰狞的银质面具,在身前这人怒视的目光中,将沾染在指尖上的一点鲜血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霎时间! 骤然一道惊雷炸响在天际,如雪的电光映亮了玄霄瞬间苍白了的脸,只见他双目渐渐轻阖,神色无喜无悲,玄衣白发,眉间染血,竟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妖冶。 而慕容鸩则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手中的荆棘神杖轻轻搭在另一只手的臂弯之中,单膝跪地,以一种极其古怪而优雅的礼仪,拜谒着他口中即将苏醒的神明。 恭迎,吾神。他轻轻说道。 ☆、292章 今生因你痴狂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嵩山腹地内,一座庙宇静立在茂密的丛林之中,抬眼望去,只见寺门朱红,檐角斜飞,门楣处上悬一黑底金字的匾额,端端正正写着少林寺三个大字。 而穿过一路的碑廊,直至气宇恢宏的大雄宝殿前,大殿的主门未开,只得从边门往里望去,一名老僧正静静坐于佛前,盘膝入定。 他闭着眼,微微垂首,嘴里应该是在念佛经,一把雪白的胡子随之轻轻抖动,身上披着件赭红色的袈裟,在长明灯的映照下显得庄重而肃穆。 这一幕本是寻常,许多少林弟子都知道每日的这个时候,方丈弘海大师会在此诵经,可今日却有些不同以往 似乎是,起风了。 突来的一阵风从边门刮进大殿内,瞬间烛火摇曳,如天边星辰明灭,而这人正拨转佛珠的手忽而顿住,下一秒,他抬起头来,明明双目已盲,可观其神情却像是在仰望面前的佛陀,沉默了半晌,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因为曾在夜丞局的红狱中受过洞穿琵琶骨的酷刑,他两只手至今还有些颤抖,放下佛珠后,颇为费力地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一丝悲悯。 殿前一排又一排的莲花灯浩渺如星海,衬得满座神佛的金色造像宝相庄严,而在这片柔光中,他们好似正一个一个地垂着眼,无声地注视着面前这名虔诚的信徒。 看着他,低低地叹道 是果亦是因,万般皆定数,阿弥陀佛 禅机已至。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祭神台下的玄霄倏然间睁开了双眼,曾经锋芒锐利的鹰眸中再不见往日的半点神采,空茫得像是失去了灵魂。 而慕容鸩见状,心头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热切与狂喜。 伟大的龙萨毗罗神啊! 他高呼一声,激动地拜伏在地上,双手横托着荆棘神杖,高举过头顶,口里念念有词。 请您垂怜世人,怜他们的无知和愚昧! 请您用您的无边神力,斩杀这世间的一切污秽! 又是一道闪电垂直接地,如同要将天空撕裂开来,随之而来的雷声震耳欲聋,声势之浩大,好似天摇地动,直教所有人的心吓得一颤。 但这个所有人里,并不包括玄霄。 即使是面对大自然这般可怕的力量,他也仍毫无知觉似的,只神色木然地抬起头来。 在他眼里,自己仿佛与这个世界切断了所有的联系,只剩下一片黑白色的光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但这种感觉却又不只是无感无心,他仍有情绪,甚至感觉到了犹如发自灵魂深处的亢奋,那是一种对鲜血的强烈渴望,如火灼心。 随着那道擦亮天空的闪电黯淡下去,顷刻之间,昼夜如同颠倒了过来。 视野中,不远处跪倒着的那人还在一遍又一遍地祈求,又像是在用一种古怪的声调唱着一首悼亡的祭歌,而他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道指令,在玄霄耳边不断回响。 杀 杀了他们 斩杀这些不洁之人,抹消所有的肮脏与污秽 这一切在别人眼里只有短短的几秒,但在他的感知中却变得无比漫长,就这样像是过了有千百年那么久,突然间! 无数的人声在玄霄的脑海中爆炸式尖叫,声音之凄厉,使人渐渐变得无比狂躁,而在这种暴虐情绪的不断侵蚀之下,他对杀戮的欲望每加深一分,眼底的赤色便浓重一丝,到最后双目竟成了一片赤红,如血浸染。 然而即便到了这般地步,他潜意识里仍在挣扎,直到实在敌不过那一阵阵魔音,意识中有什么东西终于啪的一声 崩断了。 乌云翻涌,极端的雷暴在天地之间肆虐,这是夏日阵雨常有的前兆,可在这一片电闪雷鸣之中,以祭神台为中心,竟忽而开始飘起了细雪。 而就在这满天的飞雪里,一袭玄衣的青年像是成了黑暗的一部分,狂风裹挟着落雪刮过他的面颊,轻轻停驻在他眉宇间点落的那一点鲜血之上。 但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仅在神蛊的驱使下循着本能而行动,先是将手中长剑用力地插在地上,随后手腕轻轻一翻,倒转剑鞘,另一只手顺势按上流云堆聚的银白色剑柄。 不远处被围困住的众人仍在拼死抵抗,杀声喊声不绝于耳,处于人群中心的凤玉楼正以玉箫抵挡药人的攻击,却见一片雪花轻轻落在他的剑尖。 他下意识用余光瞥了一眼玄霄那旁的情况,结果这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手中的箫中剑猛然一沉,强行以内力震开四周不断朝他袭来的药人,转头惊慌道:玄霄!你要干什么?! 可这一声惊呼却似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玄霄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随着他手中之剑一寸寸出鞘,幽蓝的剑光渐渐映亮了他的双眼。 玄霄!!! 凤玉楼惊恐无比地又喊了一声,不顾周围浮萍一般重新荡回来的药人,抽身便想去阻止这人,而一旁的萧子楚见他背后空门大露,心跳都吓得停了半拍,一声小心还未来得及出口,但见寒光一闪,已是血流如注。 那是萧子楚匆忙之间替他挡了一刀。 那一刹那,时空如同凝固了一般,定格下的血花妖艳至极。 而当凤玉楼闻声转过身去,一把接住这人倒下的身体时,他大脑嗡的一下,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子楚? 凤玉楼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表情空白了几秒,忽而极为用力地大声喊道:子楚!!!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1) 幸而旁边有赤魔宫的人见状围过来,替他们挡了几下药人的攻击,才给这二人留下一线喘息的机会,然而凤玉楼根本没能注意到这点细节,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人倏然间血色尽褪的脸。 伤口虽然不在致命的位置,但萧子楚身负寒疾,受此一刀的后果不可想象。 他指出如电,迅速封了这人身上的几个大穴,而后将人一把架在背上,一只手用力地捂着萧子楚身上的伤口,另一手则紧握手中的玉箫,抵挡着周围的敌人。 可不管他怎么捂 都还是有血不断外流,滚烫得几乎要将凤玉楼的手灼伤。 萧子楚 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一面出招,一面回头侧顾,但无论他怎么呼唤,背上这人都一点反应也没有,一时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那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疯了,颤声道:你别吓我啊 子楚,你别吓我,我害怕 身为赤魔宫之主,凤玉楼这辈子从来都傲慢得像一只孔雀,只有他咬别人的份,何曾像现在这般说起话来都带上了哭腔? 而那名被他架住的青年终于在他的连声呼唤中,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等听清凤玉楼都说了些什么后,这人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 别怕萧子楚费力地睁开眼,在他耳边虚弱无比地轻轻说道:我没事说完,便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直吓得凤玉楼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样。 但那旁的三个人却都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这边所发生的一切,就连慕容鸩都不曾朝这里看过一眼。至始至终,这人的目光都放在玄霄的身上,见他拔剑出鞘,慕容鸩眼底的情绪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低声蛊惑这人:乖孩子,快去吧,快去杀了他吧只要你杀了他,你就是这世间的神。 可他所谓的神明此时却一副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模样,全然不似那些药人行动灵活。只见这人先是动作僵硬无比地弃了剑鞘,随后握着手中那柄一臂来长的短剑,一步步朝着被绑在图腾石柱上的紫衣青年走去。 而李惜花见他浑浑噩噩地朝自己走来,顿时心急如焚,暗暗强提起所剩不多的内力,妄图震断绑在他身上的锁链,但他到底被慕容鸩的毒药虚耗了太多,即使拼了命地想要挣脱这层枷锁,到最后却只是徒劳。 与此同时,就在他奋力挣扎的这数十息之间,这人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好似很快,快得李惜花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又好像很慢,慢得如同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因为他先开始低着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这人的一双粉底皂靴,而当他顺着朝上看去时,心里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窒息般的难受。那是一种让人难以准确形容的情绪,有悲哀,也有自嘲,有不甘,也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李惜花努力地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面前这人,如同一只引颈受戮的困兽,渐渐地,眼里最后的一丝光彩也黯淡了下来。 原来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他忽然悲从心起,又觉得这一切的一切荒唐而可笑,不禁自嘲般地扯了一下嘴角,直笑得他心如刀割,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还记得在碧暖春香阁初见这人时,那穿过茫茫人海的轻轻一瞥; 记得在半云坡纷纷的落花中,那认真得近乎虔诚的一吻; 记得在大雨倾盆的街市上,那人孤独而绝望的眼神; 也记得 他曾经对这人许下的那些承诺。 可惜 天意弄人。 更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远处的云层间时明时暗,电光游龙一般在云间穿行,看这样子,一会儿必定会是一场大雨。 玄霄手中的短剑已经慢慢举了起来,剑尖的位置正对着李惜花的心脏,他就像一个等待行刑的刽子手,双眼无神地看着这人,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取人性命。 可就在那一剑即将送入这人心口的最后一秒 恍惚间,他听见了一声朦朦胧胧的轻唤,手中的剑也跟着一顿。 阿玄 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最后轻轻道:对不起。 今生我负你良多,欠你良多,如今都还给你。 他是笑着说的这话,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个正拿剑对着他心口的人,一面微笑,一面落泪。耳边炸响的惊雷将他那一瞬的神情映入玄霄眼底,那般哀恸,那么绝望,简直可怜得让人心疼。 可是 心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疼?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玄霄握剑的手瞬间不可抑止地抖了起来。他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抗争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就连另一只手也不由自主握上剑柄,力道大得手背上暴起一片青筋。 慕容鸩眼见情况不对,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起身将手中的荆棘神杖猛然杵向地面,金蛇口中衔着的金环互相撞击,顿时一片叮当作响。 快,杀了他! 变故生于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命令之下,玄霄整个人都随之一颤,心口熟悉的绞痛不断传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用刀一片片割成碎片,然而在这阵剧烈的疼痛之下,反倒使他的意识有了一丝清醒。 不过仅这点清醒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他又用力地甩了一下头,似乎这样就能让浑浑噩噩的大脑更清楚一点,可慕容鸩显然并不乐见他能够清醒过来。只见这人微微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略略调整了一下表情,竟是又柔声道:枭儿,帮为师杀了他吧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语气甚至不比之前的狠厉,却逼得玄霄倏然间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握剑的另一只手。他用力咬紧牙关,游走于四肢百骸的内力被蛊虫激化,再一次变得狂暴无比,明显就快要脱离控制,鲜血自他唇边蜿蜒而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一口朱红呕了出来。 李惜花听见动静,诧异地睁开眼,见他如此,顿时满脸惊慌,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将铁链挣得哗哗作响。 阿玄!?他失声叫到。 玄霄却像是还没有彻底清醒,目光散漫,表情恍恍惚惚。 他用短剑撑着地,抬头看向李惜花,声音如同堵在嗓子眼里,含含糊糊地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料他话还未说完,只觉一道人影一闪,竟是慕容鸩飞身掠到了他的旁边。 既然你不肯动手! 这人眼底陡然闪过一丝阴毒之色,手上猛一用力,拽着玄霄握剑的手便朝李惜花身上刺去。他用力极大,几乎要将玄霄的腕骨握碎,可就在短剑的利刃即将没入李惜花胸前的那一瞬间! 玄霄忽而以更大的力气,猝然间扭转剑锋,一剑深深刺入了他自己的左肩,同时另一只手似一把纯铁枷锁,牢牢箍住慕容鸩按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将这人狠狠压制在地上。 霎时,一股滚热的鲜血从玄霄肩上的伤口迸射出来,正溅在慕容鸩的脸上,那样瑰丽无瑕的朱红,连他眼角那颗泪痣都被比了下去。一时之间,他们就像寓言故事里的鹬和蚌,鹬想夺他的剑,而蚌则用壳禁锢住了鹬,谁也无法动弹一下。 玄霄半闭了眼,也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其他的原因,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冰冷,身体上的巨大痛苦内外夹击,将他的痛觉感知压榨到了极限。 可即便他已经痛到难以开口,却仍是拼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地开口 如果有一天 但慕容鸩又怎可能让他说完? 这人发了疯似的挣扎,偏偏怎么也挣不脱玄霄的桎梏,于是心里逐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他见来硬的不行,又想转用蛊虫影响这人,但不知为何,神蛊似乎也失控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慕容鸩死死盯着玄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往日里惯常摆出来的那副高洁的姿态彻底消失了,就连原本俊美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 而就在这人费尽心思想要脱身的这段时间里,玄霄也终于将要问的话断断续续地吐了出来,只是随着他每一次启唇,口中鲜血便似争先恐后地涌出,很快染红了他脚下的地面。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风一吹就能散去,可他的话却似重逾千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了李惜花的心里。 这人说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说我是恶人,是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指责我,唾弃我 你愿意站出来帮我吗? 李惜花闻言,身体如同被电了一下,怔怔半晌,突然泣不成声。 上一次听到这话,是两人还在唐门的那会儿,彼时唐梦柯的事情刚刚尘埃落定,他与玄霄之前却因为各自心里的猜疑而暗生嫌隙。如今时隔三年,人事已非,然而同样的问题,竟是一句不少,一字不差。 他看着玄霄,仿佛穷尽了一生的目光,要将这人刻在心间。那一瞬间,眼前之人虽然形容狼狈,面色痛苦,却似是与当年那个一袭水蓝色长衫的青年重叠在了一起。 也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惊觉 原来他这么长久以来的痛苦都是在庸人自扰,原来自始至终,他爱的不是那个叫萧玄的名字,而只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惜花微微地愣了一下,忍不住在心底喃喃自问 原来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吗? 下一秒,李惜花忽然笑了,笑得万般狼狈,哭得不能自抑,但是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他说 我愿意。 但如果只是一句愿意,却还不足以解开玄霄的心结。 在经过漫长的电闪雷鸣后,这场雨终是下了下来,先开始只是几个豆大的雨点,再然后,天空便如同陡然间破了一个洞,大雨瞬间倾盆而下,不过这些雨还没能靠近玄霄,便都被他身上所外展出的内力化一颗颗小冰雹,噼噼啪啪地砸在他身上。 如果换成旁人,这会儿可能早就被这些小石子一样的冰雹砸得抱头鼠窜,可是这人仿若未觉,因为他根本无暇再分出一丝心神去管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 此时的玄霄,内力已濒临崩溃,周身经脉走向之处出现了许多鼓包,时而凸起,时而又隐下,看上去煞是恐怖。他心里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下场唯有一死,但有些东西如果不问清楚,他就算是死了,也会难以瞑目。 所以他一定要问,哪怕是透支生命,他也要问。 可我是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利剑,死在我手上的人,双手也数不过来,自我幼时入千重阁起,每日学的就是如何取人性命,现在会的也仅有杀人,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这些话玄霄说得很慢,但每一个词都吐字清晰,每一句话都异常连贯,而到最后那句时,他竟忽然有些哽咽,声音轻轻的,似乎怕用力过大就会惊碎了什么一样。 而这人小心翼翼的神情骤然刺痛了李惜花的双眼,他忽然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没能保护好面前这个人,恨自己伤了他的心。 不过还好,他还能回应这人,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伤这人的心了。 李惜花看着地上这人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如果你是利剑,我想做执剑的那一人,往后余生,剑不离身。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玄霄眼里的世界忽而静得落针可闻,即使大雨声杂,却盖不过这一句情深如许。 他等这句话实在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骤然得到这个回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一行血泪,与他苍白的脸色相比,显得触目惊心。 好。 真好 这时的他已经痛苦得难以自控,明明心里喜悦,却只能极不自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每说一句话都要不住地喘息。 可他仍然要说,因为他也有一定要让这人明白的事情。 那你也记住 我爱你,李惜花 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至死不渝 ☆、293章 走火入魔 他一边说,一边渐渐低下头,声音也慢慢小了下去,到了最后一个字,更是轻得几乎听不清。而就在他说话间,周围不断下落的冰珠又重新变回雨点,转眼打湿了他的衣衫。 蓦然一阵狂风卷地,吹斜了乱雨无数,雨势也随之又大了一些,不过这样下着下着,天边倒不似方才那样黑压压的了,只是也不见鲜活的颜色,就好像这场雨把周围的一切洗褪了色。 天地间显出一片灰白,无论远处的山,还是近处的树,都在这场大雨中静默着。它们好似正注视着这个跪在雨中的青年,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直如剑的脊背,看着那道像山峦一样巍然不动的背影。 然而,刚者易折 或许是由于内心过于激荡,亦或者在说完这些话后,这人便再也撑不下去了,只见他无力地垂下眼来,忽然失了神。而慕容鸩的反应更是极快,他抓住这一瞬的机会,迅速以肘撑地,另一只手挣脱出来,猝然推出一掌,袭向这人胸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刹那间,时空仿佛定格。 李惜花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喊出这人的名字,惊恐的表情便凝固在了脸上。下一秒,但听一声闷哼,他眼睁睁看着这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一掌击得倒飞出去,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愣了两秒,突然:阿玄!!! 一声骤然拔高分贝的惊叫,凄厉得如同剖心泣血,可是被呼唤之人却远远地躺在地上,一点反应也无,雨水从他惨白的脸上一路淌下来,但他却安静得如同死了一般。 阿玄? 李惜花又颤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双眼茫然地望着那个方向,像是无法消化眼前这一幕所带来的冲击,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他的阿玄 死了? 这个念头如一把匕首,直插入李惜花的心底,突如其来的恐惧一下子将他淹没,连挣扎都忘了。 他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那人,缓缓地摇头。 这,不可能 他不相信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即使面临刀山火海都能面不改色的一个人,会就这般死了。 不可能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突然间,李惜花双手反抓着锁链,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暴起,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怒吼:玄霄!!!!而随着内力的外展,绑在他身上的锁链开始一根根颤动,然后一声金石脆响,猛然齐齐断裂! 倏然失去了支撑,他从那层层枷锁中滑脱出来,浑身脱力地倒在了地上,可却拼命扬着头,望着玄霄的方向,绝望得泪如雨下。 阿玄 豆大的雨点打在泥泞的地上,泥水飞溅入他的眼里,生疼一片,可他仿若未觉,只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一点身体。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2) 他不能让他的阿玄就那样冷冰冰地躺在地上。 他想要抱住他,他想和他在一起 那一瞬,李惜花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强烈的念头,驱使着他艰难无比地朝着玄霄爬了过去。可就在他伸长了手臂,五指死死抠着地面的时候,一只脚忽然出现,踩住他的手,狠狠碾在泥里。 他痛苦地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扒着这人的鞋底,而慕容鸩手拄神杖,周身一道罡气隔开了雨幕,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人狼狈至极的模样,就如同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眼里全是厌恶。 早知道,便不该留你。他冷声道。 说完,慕容鸩又转头看向玄霄,眸色逐渐转深,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还只是半融合的程度,就有如此神力,若是完全融合,那该多么完美接着略略顿了一会儿,伸出手捻了捻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一脸的惋惜。 真是可惜了,最后却成了个残次品。 李惜花闻言,气得发抖,一面用力地想要把手从他的脚下抽出来,一面目眦欲裂地盯着这人,虚弱无比地说道:他不是你的人偶 人偶? 慕容鸩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也是,本司费尽心血的杰作被你毁成这样,倒还没找你算账。说着,他双眼微眯,忽而幽幽地笑起来:不过罢了,本司今日心情不佳,懒得再同你计较这些,就好心送你们两个一道下地府,做一对鬼鸳鸯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提起手中的荆棘神杖,杖尖直指李惜花,如同正在审判这人的罪名,然而就在荆棘的尖刺即将刺入这人后心之时,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手中的神杖上竟结出了一层冰霜。 这是 慕容鸩皱了皱眉,下意识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来不止是荆棘神杖,视野范围内的一草一木皆已覆上了一层霜白,只是这样大面积的霜冻,即使在方才玄霄体内神蛊被唤醒的时候都不曾出现过,怎么会现在 但他还来不及想完,独属于武者的直觉便已拉响了警报!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鸩身体的反应速度甚至快过了大脑,一个闪身出现在数米之外,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道剑气划过他方才站过的地方,威力之惊人,直接将他背后不远处那根合抱粗的图腾石柱斩断了近三分之二。 这剑意他熟悉得很,除了江湖榜首,再没有人能挥出这么锋锐的一剑。 然而认出这一剑后,慕容鸩也不着急去看玄霄的情况,而是先看了眼他身后几乎要被斩断的石柱,神情若有所思:你竟然没死? 就在说话间,这人口中所说之人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先前那柄被玄霄随手插在地上的长剑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在地上震颤了两下,陡然倒飞而起,落入他的掌中。 这是隔空控物? 慕容鸩转过头来,正好看见玄霄一把握住凌空飞来的长剑,不由脸色微变。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人,眼底多了一丝探究之色,可想想却又觉得这并不是蓬莱的揽月摘星手,然而还没等他再细想,就见这人已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肃然一静,而凡是见过那一幕的人,后来想起这事时都还心有余悸。在他们的印象中,记忆最深刻的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嵌在玄霄惨白如纸的脸上,就像深渊里的魔鬼一样。 那眼里淌着血,一滴一滴,不断下落,就好像在流泪似的,而那人被雨水泡得翻白皲裂的嘴唇紧抿成一线,雨水蜿蜒着划过他手中长剑的剑身,也在一滴滴落下。 但当那双眼抬起之时 顷刻之间,落雨消失,唯余满目狂风暴雪,骇人的内力化为雪浪,以极端暴虐的方式骤然四散,一时遮天蔽日,草木尽折。 而在这暴风雪的中心,玄衣白发的青年一步一颤地走到李惜花面前。 这人已经被他狂暴的内力震得昏厥过去,玄霄深深地看了李惜花一眼,好似一眼万年,倾注了他此生所有的情感。下一秒,他将这个半埋在雪中的人护在了身后,于漫天飞雪中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无限凄凉,却没有一个人看见。 这人说,想要他做他的剑 而他既然答应了,就该为他不计代价,斩尽一切。 霎时天地间刮起一阵强劲的风,陡然吹散了飘摇的细雪,在满目银白落地之前,玄霄眼底的情绪逐渐淡化得趋近于无,只余下一个从尸山血海中挣扎着活了这么多年的修罗厉鬼。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剑锋直指慕容鸩,而那人亦正冷冷地看着他,脸上原本一丝表情也无,却在对上那双血红的眼睛时,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这是神蛊? 慕容鸩心下有些不确定,又忍不住多看了这人一眼,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阴沉了下来。 不不对 这不是神蛊,而是内力□□后,导致的走火入魔! 意识到这一点的慕容鸩,心头一阵警铃大作,他很清楚疯子的行为往往是不可理喻的,即使眼前这人不一定能胜得过他,但就方才这人所展现的实力来论,一旦铁了心要与他同归于尽,只怕就算是他,也难以全身而退。 思及此处,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荆棘神杖,面上却露出一抹微笑来,语气里满是惋惜地说道:也罢,本司不动你的小情儿便是,今日就到此为止。 可回应他的,是玄霄手中陡然亮起的剑光! 眨眼之间,刚刚落定的茫茫白雪再次狂躁起来,无数腾起的剑影好似也成了那纷纷落雪中的一部分。 极招对上极招的霎那,狂风将这人束发的墨玉高冠震得跌落下来,一瞬银发飞扬,更衬得他眼中血色灼灼,如跳动的火焰,疯狂得像是要将眼前这人一同拉入其中,粉身碎骨。 ☆、294章 惨败 而在如此极端阴寒的内力催使下,四周的气温陡然直降,不过一两息的时间,竟跌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四下里冰天雪窖,转瞬间,连口中呼出的气也全成了白雾,阵阵寒风如冰刃一般割在脸上,甚至让凤玉楼这等武境早已达到寒暑不侵的一流高手都产生了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这是内力外展? 就在察觉到这一变化的刹那,凤玉楼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接着猛地转过头去,望向玄霄所在的方向,力道之大,就好像要将脖颈一并拗断似的。而就在他转头的同时,只觉一阵风雪扑面而来,骤然封住了他所有的呼吸,身体的应激反应更是令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云合雾集,风激电飞! 那一剑就像是划破黑夜的流星,带着一腔孤傲与决绝,宁肯在高空中化为一缕烟尘,也不愿坠地,焚尽一切只为绽放那一瞬的美丽。然而无人得见那一剑的瑰丽与壮阔,即便后世书中所记,也只道此一剑出而冰封万里。 因为那天在场者,无人能直视那一剑。 而待风熄树止,满目白雪落尽,他们只看到了那人长剑所指之处,顷刻间万物银装素裹,而那般晶莹剔透的世界,即便是叹一句岩崖泉冻琉璃涧,冰雪云封翡翠山。也不为过。 但可惜 玄霄这次的对手是个依靠蛊虫活了三百多年的怪物,纵使是冰封万里这样的极招,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他离成功终究还是差了一线,而也正是这一线的差距,注定了他今日饮恨落败的终局。 不过硬挨下这一招后,慕容鸩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被这一剑震得强行倒退了数步,半跪在离玄霄不远的雪地中,半晌才微微地颤动了一下眼睫,斜撑着荆棘神杖,忽然呕出一口血来。 地上已经垫起了约半寸来高的雪,艳丽的朱红色跌落在那片银白上,显得分外扎眼,但慕容鸩虽然知道自己受了重伤,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否则一旦被人看出来,稍有不慎,今日走不了的人恐怕就会变成他自己。 思及此处,他心念电转,故意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拿手指轻轻抹去嘴角的残血,唇畔勾出一抹妖冶的微笑。 你啊可真是让本司惊艳,惊艳得本司都不忍心杀你了。 他缓缓睁开眼,讽刺道:不过内力□□,经脉逆行你现在应该很痛苦吧?刚刚的那一剑,你还能再挥出第二次吗? 然而玄霄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了,甚至连听清这人在说什么都变得很费劲,只能无力地垂着头,似一尊沉默的雕塑,披头散发地站在雪中。 大雨不知何时止住了,天边却依旧雷鸣不断,乍现的电光如蛛网投映在冰冷的剑身上,仿佛他手中长剑在这一击之下生出了细细密密的裂纹。 呵 慕容鸩见状,轻笑了一声,动作略有迟滞地站起身来,提着手中的神杖,如同一只徐徐行于雪地上的黑猫,步履优雅地朝玄霄走去。 说起来 今日过后,你就算不死,也难逃武功尽失的下场,而且若是被千重阁知道了,往后余生都将活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之中,这么一想,还真是凄惨。 他好似突然来了兴致,用令人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不远处的玄霄,嘴里说着可怜,脸上表情却残酷至极。而这一番话明为挑衅,实则试探,可谁知在他如此嚣张的言语刺激之下,玄霄竟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这样的结果反倒令慕容鸩起了疑心。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算受了伤,要杀了现场那些闲杂人等倒也不难,但前提是眼前这人不会再给他来一个惊喜。加之方才那一剑对慕容鸩心境的影响甚大,他不愿再冒险,更不想将来给自己留下一个祸患,所以在一瞬的犹豫过后,他停住了脚步,一只手悄然移向身后。 可就在他正准备召来蛊虫的时候,但闻一阵破空之声,一柄金刚杵突然凌空扫来,震开了那些几乎将凤玉楼等人逼入绝境的药人! 这是 慕容鸩心中生疑,于是顺势望了过去,背在身后的手在看清来人时,微微一顿。 明珠太子?! 他面色一沉,心道:这些人不是应该被蛊虫拦在了林外,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这样一面想着,慕容鸩一面不动声色地略略转头,瞥了一眼来人,而这一看之下,便瞧出了此事的端倪。原来那小太子带来的人马里除了朝廷和千重阁的人,竟然还有不少叫花子混在其中,再陡然联想起最近因为天灾而激增的流民,一个不好的预感随之浮上心头。 只是慕容鸩有些想不明白,丐帮身为江湖第一大帮派,怎么会忽然兴师动众地跑来这里管起他的闲事来了?不过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荆棘神杖,眼神变得越发阴沉。 而那旁匆匆赶来的忘尘脸上汗水淋漓,显然这一路并不轻松,然而他根本来不及歇一口气,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脸色一变,忙伸手托了一把身旁差点虚脱的凤玉楼,才险险没让这人在他面前当场跪地。 怎么回事?忘尘凝重地问道。 那一剑 凤玉楼闭了闭眼,欲言又止。 刚刚剑圣拼尽全力所使出的那一剑,威力显然不只是起风飘雪那么简单,他当时离得不算近,却也不算远,所以不免要受其波及,而当两股力量相抗衡的瞬间,骇人的气劲骤然扩散,好似要将这天地间所有的活物都冰封在这里。那些药人异于常人,不受影响,但他们这旁许多人都没挺得过去,若不是忘尘一行人来得及时,只怕今日他们全都要葬身于此。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所以凤玉楼只得按下心头的惊恐,借力拽住这人的衣袖,摇了摇头:别过去那种程度,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了。说话间,他已是虚弱到了极点,微微颤动着的眼睫上全是霜雪,却仍是不肯放下靠在他身上的萧子楚。 而他话音方落,不远处一名老乞丐将手中的竹棍横甩一击,挡开这些怪物的攻击,趁着空隙施展轻功,一个闪身来到忘尘这旁。 这人转头一看凤玉楼的样子,也跟着吃了一惊:这 忘尘叹了一口气,果断道:先救人。 那老乞丐听了也没说什么,只点了下头,随即便凝音成束,迅速地吩咐下去,让丐帮的弟子趁着那边慕容鸩被玄霄牵制住的空档,抓紧时间帮忙将受伤的人先救出去,至于那些怎么也打不死的药人暂时交给朝廷与千重阁的人马来对付。 而他自己则冲入了药人之中,手起棍落,狠狠打在一名药人的手臂上,可明明都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响,那怪物却毫无反应,甚至还以极快的速度反手一剑,差点便绞断了他的手腕,惊得那老乞丐后退了半步,却又趁乱分神扫了一眼四周,像在找什么人。 一时之间,四处虽仍是一片刀光剑影,却不再像之前一样无头苍似的乱成一团。而在他们的指挥之下,两方人马分工合作,虽然药人不惧疼痛且力大无穷,但到底数量有限,他们的人数要远比这区区一百人来得多得多,因此局面很快就有了翻盘的趋势。 可即使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祭神台下的那两个人。 四下里,骤降的气温又开始逐渐缓慢回升,空气中满是血的腥味,那些嘈杂的声音仿佛被远远地隔在一层琉璃罩外,将这里独立成了另一个世界,外面越是喧嚣,就越显得此处静得诡异。 而这方世界的主人正慢悠悠地收回目光,一双妖异的桃花眼中笑意盈然。 真真是可怜 你为他们那般拼命,他们却放弃了你。 慕容鸩一只手暗催蛊虫,一只手紧握神杖,轻轻地走向玄霄,不过他没走几步就又倏然停住,垂下眼的瞬间,嘴角笑容无限放大。 这下,再没有人能救你了。 轻轻一句话,如同是对罪者行刑前最后的宣判,他扬起手中的神杖,眼底溢出毒蛇般冰冷的杀意,可就在他打算亲自送这人最后一程,却还没来得及出手的那一霎那!只听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笑容瞬间凝固在了慕容鸩的脸上。 什么人!居然胆敢 慕容鸩微微侧目,而在他身后,一个冻得脸色青紫的青年长吁了一口气,双手握着匕首的短柄,紧紧贴在他背上。 我说你该不会真以为老子信了你的鬼话吧 丹弈风说完,冷得手有些抖,他在雪里实在躺了太久,又为了不让这人发现,连动也不敢动一下,这会儿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冻麻木了。可奇怪的是,被他靠着的这人也没比他身上暖多少,反而冷冰冰的,仿佛一个死人。 就在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这人忽然笑了起来,语气极度危险地缓缓说道:你也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本司吧? 什 丹弈风陡然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剧变,下一瞬,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柄高高扬起的荆棘神杖,心中不由暗叫了一声糟糕。 该死的! 这人既然能活三百多年,早就不能算是人了!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身体的反应速度快过了大脑,飞快地弃了匕首,双臂铁箍般地一把抱住身前这人,同时猛然回头,面露惊恐地吼道:快跑!!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3) 慕容鸩似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来这一招,竟一下子被丹弈风抱了个正着,不由阴恻恻道:你找死!说着,他运足内力,折起双臂死死扣住丹弈风的手,企图挣开这人的桎梏,可也不知是他先前受了重伤的缘故,还是这人在死亡面前激发了所有的潜能,几番挣扎之下,一时间居然没能挣得开。 而随着丹弈风的这一声怒吼,忘尘等人纷纷朝他这边转过头来,尤其是那名老乞丐看见他时,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弈风?!他下意识失声喊道。 丹弈风显然也注意到了老乞丐,却因为为了困住慕容鸩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由紫转红,额角的青筋似要崩裂开来。 他双目圆瞪,咬着牙喘着粗气,含含糊糊地憋了一句:师父 与此同时,身处药人围攻中的忘尘见此情形,下意识愣了一秒,旋即二话没说,反应极快地拉着两三个青麟卫中的好手,在众人的掩护下强行破开一条路来,直奔玄霄与李惜花而去。 从开始到结束,忘尘等人行动的速度可谓是非常之快,眨眼的功夫,三两下就将埋在雪里的李惜花刨了出来,而另两个则去架住已经重伤昏迷的玄霄,眼看着就要成功离开了,但慕容鸩又岂会放任这几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轻易地抢人? 只见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双目渐渐泛起赤色,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疯狂,扣着丹弈风小臂的手猛然用力,一瞬间便将这人的腕骨捏得粉碎! 骤然袭来的剧痛令丹弈风眼前黑了一瞬,脸上血色尽褪,冷汗涔涔而下。可纵使如此,他依旧没有松手。 他不敢松手,因为一旦松了手,所有人就都完了。 然而慕容鸩的内力极为霸道,在如此近距离地相抗之下,就好似将他整个人置于一台绞肉机中,他痛得几乎快要昏厥,眼前景物全是重影,恍惚间却看见一个老乞丐手持竹棍,朝他冲了过来。 那是他师父。 不知怎地,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十四岁那年,在长安城郊第一次遇见这人时的情形。 那天他同父亲吵了一大架,吵的什么内容他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时很生气,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拔足一通狂奔,而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后来天渐渐地晚了,那地方又偏僻得很,走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再加上他身上半文钱也没有,又找不到回去的路,正是害怕的时候,就遇见了这个老乞丐。 是这人从破旧的口袋里摸出两个铜板,买了一碗阳春面给他,而至今他都还记得,这人当初笑着问他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做个小叫花。 那人还和他说,如果跟着他,以后阳春面管够。 彼时年少,他对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义气甚是向往,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甚至还为自己突然多出了一个厉害的师父而欣喜了许多天,却不想那一次离家出走,是他见他父亲的最后一面。 现在回想起来,自那人请命护送端懿长公主前往苍狼和亲,这事竟是已经过了有二十余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久到他就连父亲的样貌都已经记不清了,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还活着。 就在此时,突然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将丹弈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双眼的焦点晃了一下,才看清眼前那个倒飞出去的身影,以及满地的鲜血。 师父! 他心下大惊,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骤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快走啊!!!饱含内力的声音瞬间激荡开去,仿佛虎啸山林,惊天动地。 同时,树林间逐渐响起了昆虫振翅的嗡嗡声,那些曾在夜色中仿若星点的蛊虫,此刻全都在白日里现了原形,一群群,一片片,乌云似的从四面不断袭来! 忘尘见状,认出这是刚刚他们在林子外面遇见的那些虫子,不由得表情一凝。 快撤!他迅速转头,命令道。 说完,他自己却倒转手中的金刚杵,足尖一点,朝慕容鸩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一把拉起地上昏死过去的老乞丐。 此时满天蛊虫如黑雾笼罩,其中一小波更是将要与忘尘迎面撞上!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分,幸好混在人群之中的商陆一见慕容鸩起手,立马也跟着祭出了一只黄铜小鼎,操控着其中的母蛊,招来了数量不小的荧惑蛊冲进那团乌云之中,这才为忘尘争得了一线生机。 不过慕容鸩不愧为用蛊大家,甫一交手,商陆便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心知不是对手,于是不敢恋战,见忘尘脱困后便立即收手,跟着众人一起火速后撤。 而就在这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里,慕容鸩已将内力催至极限,只见他满袖盈风,衣摆翩跹,护身罡气陡然间将丹弈风的双臂震断,把那人重重地弹向空中。 霎时耳边的嗡嗡声极速放大,大片的蛊虫蜂拥而来,层层包裹住那道摔在雪地中的身影,那一刹那,依稀有惨叫的声音传出,却又好似只是错觉,而没过多久,地上便只余下一具森然白骨。 远处人声渐远,忘尘等人皆头也不敢回地朝外奔逃。 但这一回,慕容鸩眼睁睁看着这些蝼蚁仓惶逃去,却没有追上去,而是等那些人全都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后,才扶着荆棘神杖,又呕出一口血来。 空中飞舞的蛊虫正在狂欢,满地的尸骸尽是它们的食粮,其中一些似是嗅见了血腥味,苍蝇一样地落在他刚刚吐出的那口血上,不一会儿,雪地上就密密麻麻粘了满了黑色的虫子。 但他彷如未觉,如此站了一会儿,才闭上眼,另一只手伸至背后,轻轻颤抖着握住那柄匕首,一咬牙将其拔了出来,可这对于常人来说足以致命的伤势,此刻出血量却仅有小小的一滩。而在拔出匕首后,慕容鸩身形摇晃了一下,只得用力地撑着手中的神杖,才险险没有倒在地上。 他随手弃了那柄匕首,又是一群蛊虫闻血而来,接着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眼角一颗鲜红的泪痣衬在雪白的皮肤上,如血点染了白雪,而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却是一片冷光。 无论如何,玄霄不可留。 看来之后,他还是要找机会杀了他,以绝后患才行。 ☆、295章 渐行渐远 可不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祭神台一役后的第四天,哥舒睿突然找上了他。 桂州多山,随便在哪一处举头四顾,峰峦叠翠的景色便映入眼帘,就像一幅长长的山水画卷,而行于其中的人便成了那画里寥寥数笔浅淡的墨痕。 但鲜有人知道就在这碧水江畔,两座看似交叠的山峰之间,终年不见阳光的深谷中竟藏着一处幽深的岩洞,处于悬崖绝壁下的洞口瘴气弥漫,寸草不生,只有挂着苔丝的枯木横躺在乱石之间。 这地方也不知道究竟存在了多久,而且极不好找,若不是有前头那只金蛉子引路,一般人根本不会踏足此地。 哥舒睿皱着眉,腐烂的气味令他有些不适,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几声,随后拢了拢灰狐毛的披风,转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之人。 在这里候着。他淡淡道。 这人闻言朝后退了半步,低着头应了一声:是。说话间,忽来一阵阴风习习,将他手中那根哭丧棒上的白纸片吹得沙沙作响。 身为黑白二鬼中的一鬼,他与活无常的性子全然相反,平日里沉默寡言,跟空气似的,而如今活无常一死,也就只剩下他这个黑无常了。 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这人蓦然抬眼,看向那名正朝岩洞内走去的少年,唇角绷成冷冷一线。 眼前的石道弯弯曲曲,两壁上尽是湿滑的青苔,而随着哥舒睿逐渐深入,四周慢慢陷入了黑暗。他摸出袖中暗袋内的火折子,本想引燃火光用来照明,但一想到洞口徘徊不散的瘴气,便又将火折子放回了袖中。 就这样,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差不多有半柱香的时间,前方忽然出现了几点幽绿的荧光,如夜幕下飞舞着的萤火虫,忽明忽暗。而越是往前,这星点一样的亮光便越多,直至视野豁然开阔,四处一片星光烂漫。 洞内温度极低,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引得哥舒睿又是一阵咳嗽,他忙用手捂了一下嘴唇,只觉掌心沾了些许湿热,而待垂眸之际,便看见果然是血。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仿若无事发生,唇角微勾,笑起来好似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你倒真是会寻地方。 几步之外,一人衣衫半解,姿势慵懒地跪坐在一只蒲团上,裸露出的半边胸膛,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然而这份完美之下却潜藏着可怕的力量。而在他面前,岩壁上浮雕着的两条巨蛇互衔蛇尾,蛇身遍绕荆棘,组成了一个诡异至极的图腾。 滴答 突兀的水声打破了沉寂,凝结在岩壁上的水汽正慢慢聚拢成水珠,顺着荆棘的尖刺滴落下来。 黑暗中,慕容鸩朝来人微微侧目,话音透着倦懒:教主大驾,本司有失远迎。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背后如鸦羽般披散着的乌发,露出那道正中心室的伤口。 哥舒睿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那处伤口虽然已经止了血,可却皮翻肉绽,煞是可怖。他眸色微凝:怎么伤得这么重?明明在来时早已收到消息,嘴上却说得像是才知道的一样,话音里甚至还带了几分关切的意味。 然而这人的心思,慕容鸩又岂会不知?因此只是轻笑了一声,缓缓道:教主此来,该不会只是来看看属下伤得如何吧? 他伸出手,正欲去取放在身旁的一卷白布,却有一只手先他一步,将他要的东西递到了他手边。 看自然也是要看的,因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哥舒睿说道。 慕容鸩却是不答,只低着头自顾自地将特制的药膏抹于一叠白纱布上,细细涂匀。 这样的结果,你不满意? 哥舒睿半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敛起笑容,缓缓道:大夏此番无功而返,不仅没能拿到药人的秘密,还白白折损了夜丞局镇府以及吏刑司总捕,如果这样你都不满意的话,要如何你才能满意呢? 手中动作一顿,慕容鸩心知这人是在暗讽他隐瞒神蛊之事,不禁嗤笑:你我之间,何必谈坦诚相待这种虚伪的东西,若是觉得气不过本司隐瞒,那先前的合作到此为止便是。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冷淡,可哥舒睿却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反而又朝前挪了挪,手搭在这人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你不说,吾又如何才能得知?不知道,又怎能拿出足够吸引你的筹码呢? 慕容鸩闻言,倏然间眯起了眼,似乎在探究他话里的真实性,接着转过头去,正对上这人宛如琉璃的眼眸。 教主此话何解? 哥舒睿说道:一个月后,吾自会给你答案,不过 他似乎有些冷,站起身来搓了搓手,缩进厚厚的披风中,低头看着这人道:你那日所杀之人乃是丐帮长老孙四爷唯一的徒弟,那老家伙在江湖上颇有威望,丐帮又是第一大帮,如今整个江湖都在追杀神龙教余孽,你还是暂且先避一避吧。 将涂好了药的纱布按在后心,又用白布一圈圈缠裹住,慕容鸩摸了摸后背上的伤处,冷冷说道:一群蝼蚁,死不足惜,但他话音一顿,眼里染上一点幽光:既然是教主之命,属下不敢不从。 哥舒睿笑了笑,不再多言,用手抵着唇又咳嗽了几声,便转身朝来处走去。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绿色光点在他经过之时,纷纷如涟漪一般荡漾开去,而等他离开之后,又都重新合拢如初。 面前的石道一片昏暗,哥舒睿扶着岩壁走得很慢,等终于走出山洞,死有分已在洞外等候多时。 主人。 这人话音沙哑无比,而这一声称呼更是引得哥舒睿多看了他几眼。往日黑白二鬼皆称他为少主,那么真正的主子自然是哥舒明昊,这会儿死有分却改了口,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哥舒睿别有深意地盯着这人,沉默了片刻,忽而粲然一笑:你倒是聪明,怪不得慕容鸩会重用于你。 死有分垂首静立,恭敬道:三年前主人突然失踪,若是回去,国主定不会饶过属下,幸而得慕容大祭司收留,属下今日才能再次为主人效力。 哥舒睿听罢,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直笑得一双眼儿弯弯,好似漂亮的月牙:以前见你总一言不发,还以为木讷得很,却不想原来这般能说会道。 死有分默然不语,只是躬身行了一礼。 罢了,你说得对。 唇畔笑容转淡,哥舒睿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悬崖峭壁。 现如今整个苍狼国的人都以为他死了,这么大好的机会,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是对不起哥舒明昊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栽培? 他心中这样想着,面上的笑容便愈发地淡了,琥珀色的眼眸里只余下一片冷光。 走吧。 死有分顿了顿,应道:是。 而有些事情,即使再担忧,再不愿面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哥舒睿离开桂州的前两日,有个人正发了疯一般地找他,从城里到城外,每日游魂一样地四处逛四处找,即便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也不肯歇上一歇。 虽然,自从得知这人身中之毒乃是玉色琉璃开始,忘尘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可是真当他看到这人给他留的信时,只觉浑身冷得发抖。 那封信很短,没有开头结尾,也没有署名,只有短短的五个字。 我走了,勿念。 忘尘不明白,这人怎能如此心狠,仅用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轻易抹消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还是说,从始至终,其实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那时他心里乱极了,只想着无论怎样他都要找到这人,有什么事总要当面问个清楚才能甘心,然而世事难料,就在这事发生后的第二日,他却突然收到了一个噩耗。 听说他父皇是笑着走的,甚至到了咽气的最后一刻,嘴里还呢喃着他母后的闺名,而皇帝驾崩,太子自是要被急召回去,于是阴差阳错地,他没能见上那人最后一面,没能亲口问一问那人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走,更甚至没能问他一句 你究竟是不是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着我? 这世上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是天涯陌路,渐行渐远。 也就这样 大夏国历,兴中四十七年,初秋。 先帝赵祎宾天,留遗诏,立太子赵珩为新帝,改年号为承平,举国大丧。 ☆、296章 无家可归的猫猫 半月之后,南诏。 坐落于灵鹫山脚下的三崇寺,背倚群山,面朝西洱河,以五大重器闻名于世。其中三塔比之中原诸塔造型殊异,主塔塔身高至十六层,在层云缭绕中闪着金光,乍眼看去犹如天梯,甚是雄伟壮观。 而此时,一袭玄衣的青年正静静站在塔下,看着塔前一面形如影壁的青砖石墙,渐渐出了神。 时间仿佛察觉了什么,不由悄悄地放轻了脚步,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四下里一片宁静与祥和。 不知不觉间,过了许久 塔檐上叽叽喳喳的麻雀们忽然发现了藏在角落里的黑猫,呼啦一下全都飞远了,而玄霄也被那一声猫叫所惊动,恍然抬头,才发觉日头已经偏西。 卸下了往日里冷如冰霜的距离感,他神情显得有些恍惚,目光里透着一丝淡淡的迷茫与脆弱,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夕阳将他的影子越拖越长。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4) 又过了一会儿,那只黑猫从塔墙背后探出半边脑袋。 喵~ 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猫,见了人也不怕生,反而极亲近地凑了过来,在玄霄脚边喵喵直叫。他闻声垂下眼来,而那只黑猫也瞧着他,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一人一猫无声对峙。 喵~~~那黑猫又叫了一声,尾巴盘在爪前,蹲坐下来。 玄霄见状,微微皱了一下眉,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蹲下身去,伸出手摸了摸这只猫儿身上看起来绒绒软软的黑毛。 我没有吃的,你去别处要吧。他说道。 然而黑猫看起来并没有听懂玄霄的话,明明被摸得舒服到咕噜噜直叫,却反而扬起下巴,眯着眼睛,很是一副傲慢的样子。 玄霄默然,只得又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目光虚落在一旁,思绪又渐渐飘远。 这是他重伤之后,从昏睡中醒来的第二天。 记忆中,神蛊失控,内力暴乱,那么危急的情况,那么疯狂的一剑一切的一切,到现在都还清晰得仿若昨日。 他原以为他会死在那场惨烈的血战之中,可奇迹般地,他没有死 但也只是没有死而已。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所预感,玄霄发现,在得知他追求了半生的剑道毁于一旦时,他比自己预想中表现得更加平静,但知道并不代表在真正面对时,能完全做到心如止水。 其实他很想安慰自己 老天已经算是眷顾他的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可也正如慕容鸩所言,如果今后他只能这样苟且偷生地活着 真的 有意义吗? 反正总有一日,他会死在千重阁的手里,和那些沉在地宫水牢之中的枯骨一样,走向相同的结局。 正撸着黑猫的手忽而一顿,玄霄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妄图藏起内心深处不愿被别人看见的伤口,可偏偏事与愿违。由于武功尽失,他没能及时察觉到自刚刚那只黑猫出现时,一旁树下的阴影中便悄然来了一个人。 那人面白无须,身材矮胖,披在僧衣外的杂色袈裟就好似裹在一颗卤鸡蛋上,绷得连个皱褶都没有,更不说那肥头大耳的模样,小小的眼睛仿佛两尾蝌蚪,可这样的一个人,偏生给人一种极其和善的感觉。 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名正在逗弄猫儿的青年,脸上表情若有所思,如此站了一会儿,方才垂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 突如其来的一声佛号惊得玄霄微微一愣,而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都没能发现来人的存在,这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他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雄起一身的毛,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孔。 此人既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不是故意,便是武学修为不低。 玄霄心下戒备非常,面上却不露分毫,看似镇定的神态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来人。 谁知 那人渐渐走近,却越过了他,转而俯身抱起了他脚边的那只黑猫? 喵呜~ 这只猫显然就是眼前这人养的,一看见主人,便没了刚刚那股矜持与高傲,就着这人的手蹭了又蹭,在他怀里惬意而疏懒地窝了下来。 而这人一边慢慢轻抚着黑猫,一边笑道:这小家伙平日里少与人亲近,看来施主与它颇有缘分。 玄霄不语,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 他心里清楚,对方来意不明,自己又是泥菩萨过河,最好的办法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转身欲走。 但他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这和尚忽然又道:且慢。说着,一面抱着怀里的猫,一面举起单手,朝玄霄做了一个佛礼:贫僧此来,是受少林寺方丈所托,他让贫僧捎几句话予施主。 玄霄脚步微顿,重新转过身来,目光审视般地打量起这名僧者。 说起来,三年前弘海大师为救少林众人,不惜舍身入狱,遍尝酷刑,彼时江湖榜上双皇之一的拳皇一朝跌下神坛,倒是与他现在的处境相差无几,思及此处,就算是他,也不免在心里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唏嘘。 不过他与那人仅仅数面之交,这位少林的方丈怎么会突然找人千里迢迢给他带话? 抱着这样的怀疑,玄霄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他这话问得不甚礼貌,但这胖和尚似乎并不在意,语气平和地缓缓答道:贫僧法号弘明,不过一介云游四方的行脚僧而已,正在这座庙里挂单。 弘明?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弘海大师和你什么关系? 弘明笑了笑:正是贫僧的师兄。 就在两人交谈间,那只正缩在这人怀里的黑猫看见不远处落了几只麻雀,立时扑腾起来,引得弘明低下头去,有些无奈地看了它一眼。 他顺了顺猫儿后背上的毛,却发觉根本抱不住这只小淘气,于是只好弯下腰,放它自己去玩。而那黑猫一着了地,立马撒了欢儿地飞奔出去,追着它刚刚看见的那几只麻雀去了。 小黑素日里便十分贪玩,让施主见笑了。弘明收回目光,颇有些头疼地说道。 玄霄闻言,亦瞥了一眼那只正在不远处玩耍的黑猫,随后话锋一转,却是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问道:那人让你带什么话? 弘明说道:师兄让贫僧问施主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玄霄不解道。 见他问起此事,弘明收起脸上的笑容,略略正色道:他让贫僧问施主,何为极情? 何为极情 玄霄听后眸色陡然一暗,喃喃自语着复述了一遍这人的问题,话里意味很是不明。 而就在他垂眸思索之际,弘明又道:不知施主可还记得昔日在莲花山上,师兄转交予施主的那把短剑? 剑?玄霄眉心微拧,等着这人的下文。 师兄说,若是来日施主心中有了答案,不妨再试着拔一次那柄短剑,看看剑刃能否出鞘。弘明双手合十,淡淡道。 可那把剑 玄霄本想说那剑根本拔不出来,但话说到一半,却似有一道光从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经过弘明这么一提,他倒是想起来了,那柄短剑的原主人亦修习过极情剑法,只是不知道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此人将这剑寄存在了少林。 当时听弘海大师说起此事时,他还奇怪过,因为极情剑用的是长剑,那人无端端地拿一把短剑做什么?而那时他拔不出剑,弘海大师只说是禅机未至,他懒得同这人神神叨叨,因此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思,以至于他几乎忘了有这样一把剑的存在。 所以那把剑后来到底被他放在哪里了? 见面前这人似乎陷入了深思,弘明也不急着开口,而是等他回神之后,才轻轻叹道:禅机已至。 玄霄狠狠皱眉,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意思? 然而弘明对此只是但笑不语。 在他身后,远处金乌西坠,晚霞如油彩一般涂抹着天空。湛蓝色的天,或金红或紫红的云彩,在这样绚丽的映衬下,倒映在湖水中的古塔褪去了威严,多了几分明丽。 这胖和尚觑眼瞧了瞧天色,忽而转了话题:对了,施主的事情,贫僧也听寺里的僧人说起过不少,不知施主醒来之后,可去见过琴皇了? 一听这话,玄霄目光闪了一下,侧过脸去,沉默不言。 弘明却仿若未觉,又问:施主为何不敢去见? 而他这话无疑正中了某人的逆鳞,只见玄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讽刺道:难不成,这也和你口中的禅机有关? 弘明听罢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听闻琴皇被寒毒伤了心脉,至今仍昏迷不醒,施主若是真心记挂,还是去看一眼吧。 玄霄闻言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欲言又止。 其实,这人的话他怎可能不明白? 只是 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成拳头,他闭了闭眼,一时竟陷入了更长的沉默,而等再抬头时,那胖和尚早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 ☆、297章 他应该也很难过 四下里忽而寂静非常,连鸟雀的声音也渐渐地稀了,只余玄霄一人还站在塔下,在渐渐暗淡的光影渲染中,背影虽挺直如松,却显得分外孤独。 人常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句话若是换个含义,放到玄霄身上亦是如此。 曾经于他而言,纯粹到极致的剑道便是他毕生所求,为了得悟无上剑法,他入江湖,寻契机,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 众人只道他站在山巅风光无限,却不见那背后数十年的苦心孤诣与无数的鲜血,可如今猛地跌落山崖,万般心血皆化为了泡影,就算他表面上装得再平静,也不过是阳光下的泡沫。 然而就在刚刚,弘明的话无疑一针见血,将他拼命想要藏起来的伤口又揭了开来,逼着他不得不审视内心那个正极度痛苦,渴望逃避现实的自己。 他的确不敢去见那人。 因为伤李惜花的人是他,害那人落到如此境地的人,也是他。 如果换作是别人被他如此利用,玄霄绝不会生出任何怜悯之心,可换作是李惜花,他却只想逃开,逃得远远的,不要被那人看见他现在落魄的样子。 他在愧疚,在自卑,同时也在害怕,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他心里在乎那个人。 可是弘明说得对,即使他再不愿面对那人,但也同样放心不下那人。所以内心在经历了一番苦苦挣扎之后,玄霄还是没忍住,想去偷偷看一眼,确认那人是否安好。 他告诉自己,哪怕只看一眼。 一眼就好 夜幕低垂,廊外渐渐刮起了风。 许是因为前两日一次断崖式的降温,在经过院中一株老桂树时,藏在翠叶下的花朵们仿佛正冻得瑟瑟发抖,也没了往年的幽香扑鼻。而这浅淡到若有若无的香气,却令那名玄衫青年脚步一滞。 玄霄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也只是微微地顿了一下,便又径自朝一间禅房走去。然而他才刚跨进院门,便听见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凤玉楼气得浑身发抖,怒及反笑:你可知道,那东西本座找了整整三年,三年都找不到,你现在来跟本座说三天? 他伸出手,比了三根指头,恨不得戳到面前这人的眼睛里。 三天! 你让本座上哪儿去找,给你用戏法变出来吗?! 魏端见他一副恨不得冲上去揍人的架势,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拉住凤玉楼,在一旁劝道:先别急,先别急!咱们都冷静下来再想想,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正站在床边的燕汐清眉头深锁,脸色也很不好。 他转头看了一眼床榻,只见那上面躺着的人双眼紧闭,面色枯槁,若不是胸膛还微微地起伏着,简直与死人没什么两样。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好不容易从祭神台下捡了一命的李惜花。 前几日这人的病情突然恶化,而同样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还有一个萧子楚。为了从阎王手上抢人,这些天燕汐清几乎不眠不休,眼底熬出了一片血丝,可即使这般努力,都始终无法将这两个人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他闭上眼,疲惫地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复又重新看向床上那人,沉默良久,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别的办法。 燕汐清说道:所有能用的办法,我都试过了。 他们两个人,一个本来就寒毒入心,受伤过重又失血过多,再被剑圣那一剑的剑气波及,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另一个 提到李惜花,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侧过头去顿了顿,才口不对心地冷冷道:就知道仗着自己武功高,随便胡来! 凤玉楼闻言,亦是气得冷哼了一声,眉宇之间尽是阴郁,搞得魏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啊,这 听了燕汐清的话,魏端皱着眉,整个人也变得十分委顿,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人已经尽力了,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汐清,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然而燕汐清只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这样的结果,在场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魏端不由急道:那李小花他岂不是那话里最后的四个字,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说出口的,但他即使不说,另两人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燕汐清垂眸,无力地缓缓道:只有雪域火蟒的蛇血能救他们,但如果三天之内拿不到蛇血 话音落下,屋内静得出奇,而就在这下一瞬间,三人似有所感,突然齐齐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玄霄的出现,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凤玉楼满腔的怒火。 呵,倒还敢来,如果不是他! 他一边说,一边抽出别在腰间的碧玉箫,一转身便想冲出去,却被魏端又一次拉住。 算了,算了 明明是魏端自己心里难过,却说:他心里应该也很难过。 ☆、298章 我想让你活着 又一缕桂香乘风而来,寥寥月色下,玄霄站在屋外的阴影里,将方才这三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于是正欲迈出的脚步就这样收了回来。他似乎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渐渐低垂的眼眸中又好像盛着无边的孤寂。 片刻之后,他转身离去,一如来时悄无身息。 长廊外的风越来越大了,拂下片片枯叶于青砖石上,踩得一地清脆。玄霄身上的伤并未痊愈,顿时觉得有些冷,不由紧了紧衣襟。步履匆匆间,他像是要急着去什么地方,却在再次路过那棵老桂树下时,突然停了下来。 冷风摇得桂树花落如雨,玄霄看着这些还未盛放便坠落枝头的花朵,眼底隐有微光晃动。他不禁忆起白云山上的那棵老桂花树,曾几何时,那里也落得满地金黄,而在那一树幽香中,那人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他有些想念那人的笑容了。 想念李惜花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模样,想念那只手牵着自己时,那种温暖的感觉。 倏然间 一线银光划过黑暗,堕入无明。 正站在桂树下的青年下意识闭上眼,喉结滚动了几下,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然而不过短短数息的时间,玄霄便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刚刚那一瞬的脆弱只是一种错觉。 伴随着又一片枯叶飘落枝头,他抬起头,目光极其深邃地望着天边的明月,在沉默了片刻后,忽而讽刺无比地轻笑了一声。 也罢 他本来就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再失去那人,那这世间便再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所以,就让他再自私一次吧。 李惜花 我想让你活着,代价什么的,无所谓了。 轻到几不可闻的话音被风声掩盖,玄霄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离开树下时,眼底只余下一片冷然与决绝。风中树影摇晃,却无人发现夜幕下一道身影轻轻推开了山寺的后门,沿着蜿蜒的山路渐渐走远。 灵鹫山水系发达,发源自雪山深处的溪流更是多达十八条,玄霄顺着其中之一的隐仙溪缓步朝山中走去,一路上盈盈月色浸染着青松,泉声清脆如珠玉落盘。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5) 就这样不知走了有多久,前路忽而渐渐飘起了白雾,而在一片迷蒙之中,乍闻一声凄厉的鸦啼,直叫人吓得竖起一层寒毛来。 白骨委飞霜,零落从草莽。草死东风吹复生,骨枯东风吹不荣 忽来一阵妖风吹得眼前雾气翻腾,一点鬼火似的幽光自浓雾中缓缓行来,待到靠近了,才发觉那道亮光的源头乃是一盏白色的灯笼,而那提着灯笼的人,一支骨簪挽不尽青丝曳地,红衣如血,却更衬得其肤白如玉,端的是月下美人,枯骨画皮。 来人在玄霄几步之远的地方站定,素手一挥,内劲化作罡风搅得眼前雾气略略散开,面上笑意盈然,眼神却冰冷至极。 不知阁主深夜寻属下来,所谓何事? 玄霄受了这人暗中打出的一道气劲,不由脸色一白,却只紧握着手中的剑鞘,咬着牙硬挺了下来。 雾若见他这般,顿时吃吃地笑了起来:莫非真当自己还是阁主不成?她一边说着,一边莲步款款,朝玄霄走去:你难道还不知道阁里的人现在正四处寻你,一个个的都只等着取了你项上人头,好取你而代之? 所以玄霄强忍下翻涌的血气,抬眼冷冷地看着这人:你也想要本座的命? 何必这么问呢,你不也是踩着之前那位阁主的人头,才坐上这个位子的? 雾若伸手理了理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红唇轻勾,目光流转之间,神态妩媚至极:不过我想不明白,你明知道我要杀你,却还把自己巴巴地往我跟前送,这到底是过于自信呢,还是狂妄自大? 玄霄闻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缓道:半月前祭神台的一战,商陆就在现场,他比你机会多得多,但你知道他为什么最后没有下手吗? 人多眼杂,许是没找到合适话说到一半,雾若皱了皱眉,只觉眼前这人话里有话,不由又问道:你什么意思? 然而这一次,玄霄却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一边的溪涧,而他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雾若。 呵,不想说? 她目光一沉,冷笑连连:那就索性把话都留到阎王爷面前说去吧! 说话间,她的手已然按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之上,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拔剑的那一刹那!竟骤然一阵气血翻涌,直逼得她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 这是 毒?! 雾若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难以置信道:你什么时候话还未说完,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 而这时,玄霄才缓缓转身,神情冰冷得好似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本座现在告诉你,为什么今夜敢孤身一人来见你。 微微曲起的手指轻敲着剑鞘,他徐徐说道:原因有二。其一,本座即使离开千重阁,也依然是夜丞局的镇府,刺杀朝廷重臣的罪名,你们区区一个千重阁还担不起。其二,就凭你,也杀不了本座。 这些话,眼前这人说得极其平淡,就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而他表现得越是从容不迫,就越衬得他脚边之人好似一个跳梁小丑。 你!雾若怒道,谁知她才刚说了一个字,就又呛得咳了一口血,脸色青紫一片,一半是因为毒,另一半则是被气的。 真该死,本想着这人没了武功,便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却不料反被羊蹄子撅了一脚! 她简直恨得牙痒痒,心里更是意难平,不禁捂着胸口又咳嗽了一阵,才得喘息着抬起头来,艰难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魅月呢?玄霄执剑负手而立,淡淡问道。 雾若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旋即回味过来这人话里的深意,不由嗤笑了一声:人在地宫水牢,谨遵阁主的命令,只给她留了一口气。 然而玄霄却似听不懂她话里的嘲讽,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然摸不到这人的痛脚。 只见这人冷冷道:带她来见本座。 他说完之后,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沉吟了一会儿,补充道:另外还有一把短剑,放于本座屋内墙上挂画背后的暗格中,你记住一并取来。 阁下怕不是忘了些事。雾若强忍着五脏六腑一阵阵钻心的疼,说道:既非千重阁之主,我又凭什么听你的? 玄霄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狼狈无比的女子,伸手从怀中暗袋内摸出两样东西来。 你之所以想杀本座,不过是为这东西罢了。他手腕一翻,露出掌中那面重火令,眼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要你完成了本座所交代你的这两件事,这面令牌就是你的了。 而一见他亮出重火令,雾若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不过她刚刚才在这人身上吃了一次亏,这回再也不敢大意轻敌,遂满腹疑心道:如何信你? 随手将一个蓝色的小瓷瓶丢在这人面前,玄霄说道:这是一半的解药,待事成之后,本座会给你另一半解药。 还有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眸色微暗,冷沉的目光中透着杀伐果决的狠厉,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嗜血修罗,直看得雾若心中一怵。 这个男人 她攥紧了拳头,低下头的瞬间,眼里划过一丝不甘,但却也没再犹豫,一把抓过地上的瓷瓶。 殊不知,玄霄根本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镇定自若,毕竟雾若武功不低,若非他有收集各种灵药奇毒的习惯,再加上攻其不备,否则真要实打实地打起来,他其实把握不大。 但好在,他赌赢了。 玄霄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则不露分毫,他心知眼前这还只能算是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便是如何找到雪域火蟒。 先前听凤玉楼说他找这东西已经找了足足三年,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想来附近的雪山应该都已经被找过了,不过还有一处地方,料想这人应该是没有去过的,那便是玉龙雪山的主峰扇子陡。 那处山峰终年积雪不化,在阳光下宛如横卧的银龙,却从没有人真正攀上那座高峰,更有许多人一入雪山,就再没能活着走出来。 而在玉龙雪山闭关的那三年里,玄霄也曾尝试过攀登此峰,然而越往上地势便愈是陡峭,冰面极脆不说,风力也非常大,但也正是在其中一次攀登的过程中,他依稀记得有一处冰窟里似乎存在某种生物爬行的痕迹,现在想来,倒极有可能是雪域火蟒。 眼下李惜花情况危急,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三天,而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里,哪怕只是一丝的希望,玄霄都不想放弃。 思及此处,他不敢再做耽搁,立即转头,冷声问道:你来时的马牵在哪里? 雾若顿了一下,心下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紧接着就见这人迅速转身,往她方才手指的方向去了。 ☆、299章 争分夺秒 与此同时,燕汐清等人也没有闲着,他们几乎派出了所有能够调度的人马,动用了全部可用的人脉,四处寻找,多方打听,只为了能够找到雪域火蟒的下落。而在这件事里,消息最为灵通的丐帮着实出了不小的力。 孙四爷一收到消息,便以八袋长老的身份命众弟子启用最高等级的情报网,顿时城与城之间的信号烟火几乎串联成了一线,不过隔夜的功夫,许多门派就收到了传信。这其中又以少林、唐门、峨眉等几个大门派的反应最为迅速,到后来,在忘尘的授意之下,甚至连朝廷的势力也加入了其中。 在那几天里,大街小巷都在传大魔头慕容鸩与苍狼勾结,琴皇在剿灭神龙教的过程中伤重病危的事情。此事牵扯了国家大义,又兼之李惜花在江湖之中本就颇有侠名,早年受他恩惠者多如牛毛,也因此而结交了许多朋友。 江湖中人多是重情重义之辈,于是一时间,许多正义侠士闻讯后纷纷自发地开始帮忙打听消息,而这股力量彷如火炬,渐渐地传递开来。 不过这些人里也不光是白道武林,还包括了与赤魔宫抱成一气的一干魔教,甚至就连金婷也捎了信出去,问了以前交好的几个土匪山寨。 众所周知,江湖中黑白两道从来势如水火,此番景象简直是前所未有,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争分夺秒地去救一个人的性命。 可三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纵使在这三天里,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拼了命地与死神赛跑,却就好像只是一转眼,那两人的生命便快要燃到了尽头。 太阳一点点下落,昭示着剩余的时间进入了倒数,而凤玉楼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的意识越渐模糊,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整个人情绪骤然间崩溃了。 他守在萧子楚的床前,谁劝也不听,只紧紧握着那人的手,一反往日的嚣张与乖戾,像个孩子似的絮絮叨叨个不停,说起两个初见时的情景,说起一起经历过的种种艰难,最后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掉。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凤玉楼发现萧子楚身上渐渐起了冷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子楚,你难过吗哪儿不舒服,你和我说好不好? 他心里明明痛得仿佛刀绞,说话时声音却轻轻柔柔,像是怕惊扰到了这人似的,然而躺在床上的萧子楚半点反应也无,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子楚 凤玉楼痴痴地看着这人,顿了片刻,忽而低下头去,抬起手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他在哭,直哭得整个人都在簌簌地颤抖,却不肯发出一声泣音,因为他不想被身旁这人听到,不想让他担心。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 那一瞬间,凤玉楼甚至自私地想,若是那日祭神台下,萧子楚不曾替自己挡下那一刀便好了,他多希望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眼前这个人,那样他便不用像现在这般,痛苦得不能自抑。 可是 子楚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非要这么对你? 他十指紧扣,用力地握着这人的手,整个人颓然跌坐在地上,头伏于床前,泣不成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渐渐笼罩天地,窗外漆黑一片,鸦雀无声。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雪域火蟒的消息,凤玉楼眼见着萧子楚的气息越来越弱,心下彻底陷入了绝望。然而就在此时,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接着是几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他先开始并不欲理会,还以为是谁路过时弄出的声响,却不料那声音渐渐靠近,最后竟是推门而入! 蛇血 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玄霄,根本没能发现他走错了房间,一见眼前有个模糊人影,来不及仔细分辨是谁,便三步并作两步朝那人奔去。而凤玉楼闻声抬起头来,发现来人是他,不禁愣了一下,紧接着便被这人拽住衣袖,怀中硬塞进来一个水袋。 这是 看着怀中水袋,凤玉楼蓦然瞪大了眼睛,前一秒伤心欲绝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下一秒眼神却亮得吓人。 蛇血 玄霄喘息着,艰难道:我拿到了,蛇血 这句话好似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说完之后,便眼前一黑,骤然昏倒在了地上。 ☆、300章 地上挺凉快的 这一线生机来得实在太过突然,那一刹那,凤玉楼满脑子里一片空白。 子楚有救了? 下一刻,他霍然回神,抓着水囊的手激动得微微发抖,迅速站起身来,飞也似的朝门口冲去,正撞上听见动静从隔壁赶来的神偷。 发生什么 魏端见他一副好像很慌张的样子,不由出口问道,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凤玉楼一把掐住胳膊,疼得诶唷了一声。 他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听这人疯了一般,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喜出望外地喊道:拿到蛇血了!子楚有救了!! 拿到蛇血魏端喃喃了一句,随即脸上表情变得和方才凤玉楼的反应如出一辙,连自己的胳膊也顾不上了,赶忙道:真的吗? 回答他的,是凤玉楼递来的那只水囊。 这就是蛇血?魏端愣了一愣,问道。 跟在这人身后的燕汐清见此情形,倒是没有这两人那般激动。他伸手接过凤玉楼递来的东西,先拧开软木塞,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原本阴郁的脸色才忽然阴转多云。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谨慎地问了句:哪儿来的? 凤玉楼闻言,转头看向身后,而随着他这一侧身,也就露出了门后不远处昏倒在地上的玄衫青年。 在看见玄霄的瞬间,燕汐清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用手中的软木塞重新塞紧瓶口,吩咐魏端道:去拿我的药箱,银针在桌上,记得一起带过来。然后头一转,又看向凤玉楼:你赶紧让人去伙房烧水,要两个澡盆注满滚水,送去隔壁,要快! 他说话时语速极快,但吐字沉稳且清晰,魏端听后应了句:哦哦,好!一边点头一边往屋外走,出去时急得轻功都用上了,一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而凤玉楼则更是连话都没说,就直接奔了出去。 等这两人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燕汐清这才慢慢走到玄霄身旁,垂眼看着地上这人,却没有半点要展示医者仁心的意思。 江湖中人都知道毒医性子古怪,救不救人全凭心情,而很显然,燕毒医此刻心情不佳。在燕汐清眼里,这位高高在上的玄阁主会落得如此地步,纯属活该,这般冷心绝情,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人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值得被爱。 李惜花是他朋友,和他有过命的交情,他亲眼看着对方就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有时候他真的很替他这个朋友感到不值。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李惜花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这样一个人,还是那种傻到飞蛾扑火般的喜欢。 不过这人在武功尽废的情况下,居然也敢去取雪域火蟒的血 思及此处,燕汐清忽而忆起当初李惜花坠崖失踪,他与魏端去寻这人时的情景,不禁眉头紧锁,几乎拧成一个死结。 就这般又过了一会儿,他虽说眼底闪过了一丝不耐之色,却终究还是蹲下身去,一面伸手准备切脉,一面心里想着,如果真有上辈子,也不知道这两人是造了几世的冤孽,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就算是孽缘,这人若是真死了,李惜花肯定要伤心,说不定还得再疯一次,而他敢疯,自己却是不想再遭这个罪了。再说了,值与不值都是这两人自己的事情,该他们自己算账去,他又不是这两人的父母,还犯不着多管闲事,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可惜道理他都懂,气是依然气,便也因为心下气闷,手上的动作自然也谈不上温柔,只是这中间出了个奇怪的事。 燕汐清本已做好了这人重伤濒死的心理准备,谁知当他摸了这人的腕脉之后,却发现玄霄的情况好得有点匪夷所思。他不信邪,遂又大致查看了一下这人的伤势,结果竟让他感到更加奇怪。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6) 他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神情渐渐若有所思。 看这人的样子,浑身衣服冰冷透湿不说,水迹更是从进门的地方一路拖到他脚底,显然是掉进过冰河一类的地方,而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居然只得几处皮外伤,应该不只是一句福大命大就能说得过去的。 但就脉象而言,玄霄身上又确实没有内伤,只不过那脉息看似平稳,却不知为何总让燕汐清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可若细说,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 他心下生疑,俯身正欲细观,正在此时,魏端背着他的药箱匆匆回来了。 他怎么样,情况还好吗?魏神偷一进门就看见燕汐清面色凝重,于是顺嘴问道。 没事,只是脱力晕过去了而已,其他的外伤不妨事。 考虑到还是李惜花这旁的事更加紧急,燕汐清只得暂且按下心底的疑惑,起身接过这人手里的药箱,从里面翻出一个小瓷瓶丢给神偷。 这药是给剑圣的,一会儿人就交给你了,把他的血随便止止就行,死不了的。 魏端听完嘶了一声,总感觉玄霄是哪里得罪了他家超级小心眼的汐清,不由一脸同情。 这不太好吧 然而燕毒医乜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还愣什么,过来帮把手,跟我一起把床上那人抬隔壁去。 这 魏端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转头愈发同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玄霄,默默地在心里给这位仁兄点了根蜡烛,以示默哀。 唉,算了,汐清既然说没事,那应该就是真没事,李小花命在旦夕,不容耽搁,地上挺凉快的,就委屈玄剑圣再躺会儿吧。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后顿时没了心理负担,身子一转,干脆利落地去给他家汐清当壮劳力去了。 凤玉楼这边来得稍晚,应该是在伙房烧水花了些时间,而等他和魏端按照毒医的指示将李惜花与萧子楚安置妥当之后,他两人便被燕汐清双双赶了出来。 眼下虽说取得了蛇血,情况却依然危急。 雪域火蟒本身剧毒,因所生长之地极端冰寒,其血天然与寒毒相克,又因其蟒身赤红如火,故而名之为火蟒。可这蛇的血终究是毒不是药,原本按照稳妥的方法,燕汐清应该先以蛇血制成药丹,奈何时间实在太短,他别无他法,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这其中过程凶险万分,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就算凤玉楼再焦虑,也只能乖乖守在门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扰了里面的人。而魏端同样也很担心,只是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又想着燕汐清之前交代他的事情,便先去看了看剑圣的情况。 谁知 只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这人居然就已经醒了。 魏神偷咋舌,像看猴儿一样打量着玄霄,心里直呼好家伙,不愧是曾经的江湖榜第一,武功都没了,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同时,他还挺同理心地偷偷比了比自己的胳膊,又瞎胡乱地琢磨着这人到底疼还是不疼,只可惜玄剑圣的那张脸板得跟棺材一样,愣是教他什么都没看得出来。 而就在他偷瞄剑圣的时候,这人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中透着冷漠,不似平日里锋芒锐利,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还好吧?魏端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迟疑道。 玄霄不言,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在经过魏端身旁的时候,魏神偷还心虚了一瞬,以为这人会问他,比如自己为什么躺在地上,再不然至少也会问一句李惜花怎么样了。 可是这人什么都没问,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一个人往外走。 魏端: 这种沉闷的气氛向来与他跳脱的性子不对付,他不解地挠了挠头,看着这人默默离去的背影,心下一阵纳罕。 这是怎么了? 李小花不是都有救了,可怎么感觉这人好像并不开心?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屋门,回头一看,那只花孔雀正紧张兮兮地守在隔壁门口,于是魏端脸上故作不屑,嘴里还轻轻啧了一声。 自从上次那事之后,他就决定没事儿离这魔头远点,又想着自己左右也没其他事情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再转头看了看就快要拐出院子的玄剑圣,心里一时好奇,便偷偷跟了上去。 ☆、301章 三愿如同梁上燕 可惜魏端偷偷摸摸地尾随了这人一路,他期待中诸如冷面杀神黯然神伤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这人只是回了趟他自己的房间,然后换了身干衣服,顺带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而已。一切的一切看上去如此寻常,偏又怎么看都好像很不正常。 也是 这怎么可能正常呢? 试问正常人会在这种时候一脸平静地干这干那,正常人会对自己心上人的安危不闻不问吗? 同样是萧子楚出了事,看看人家凤大魔头那反应才叫真的正常,而这个人的反应 正常个鬼啊!!! 魏端蹲在房梁上,被眼前这一幕惊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生怕这是又疯了一个,连戏也顾不上看了,直接施展轻功,从梁上一跃而下。 玄 不料他才刚开口,骤然间只觉一道寒意刺骨,等回神时,颈间已然抵上冰冷的剑锋,直把魏端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连忙举起双手,做出放弃抵抗的姿态,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而玄霄发现来人是他,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淡淡道:是你。 呃 魏端僵硬地转过头去,尴尬地笑了笑,眼睛往下瞟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拈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 这咱放下说话,能成不? 玄霄面无表情地看了神偷一眼,手上长剑不紧不慢地收了回来,左手剑鞘微斜,归剑入鞘。 有事?他问道。 然而魏端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剑所带来的的冲击中,整个人惊魂未定,等那要命的剑一离开他的脖子,顿时狠狠抽了一口气,抬手按着胸口怦怦直跳的小心脏,暗暗在心里把各种脏话骂了一遍。 到底是谁他妈说这个人武功尽失了的?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那个人眼瞎了! 虽然刚刚的确没见内力外展,但就那一剑,从拔剑到出招,他连看都没看清,说这样的一个人叫武功尽失,那他这三脚猫似的梁上君子岂不是要羞愧到自尽了? 因为过于震惊,他没能听清剑圣的话,加之满脑子里转的都是这个念头,以至于牛头不对马嘴地接道:好剑好快的剑 正兀自感叹之时,他一抬头就见玄霄抬腿欲走,这才一拍脑门,想起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赶紧追道:不是,不是,我是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一边说,一边把方才燕汐清给他的小瓷瓶拿出来:瞧我这记性,这是伤药,汐清让我给你的,刚刚被我一不小心给弄忘了。 玄霄闻言脚步一顿,盯着他递过来的小瓶子,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魏端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立马很是自来熟地凑了上去,直接把小瓷瓶塞进这人手里。 你想问什么就问,不用憋着,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本想好哥们儿一样地拍拍这人的肩膀,结果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刚刚那一剑来,于是又默不作声地缩回手,改成嘿嘿一笑。 然而玄霄并没有立即接话,垂下眼来捏着手中的小瓷瓶沉默了片刻,才语带迟疑地问道:他怎么样? 李小花吗?魏端说道。 对于这人的明知故问,玄霄只目光虚落在一旁的地上,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直看得魏端叹了老大一口气。 唉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这么别扭?担心就担心呗,承认一下又不会死,害我以为又疯了一个,心里想着这可咋整。因为担心你,所以急急忙忙跳下来吧,还被你当贼一样,我可真是冤死了,窦娥都没我冤! 话匣子一打开,魏端立马就忘了刚刚那一茬儿,开始嘀嘀咕咕个不停。平日里自诩贼祖宗的魏神偷,这会儿居然说自己被人当做贼,比窦娥还冤,玄霄神色古怪地瞥了这人一眼,没发表意见。 不过当事人对此毫无自觉,甚至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了半天就是说不到玄霄想听的重点,搞得他最后耐心告罄,只能冷冷地看着这人。 起初魏端讲得十分投入,倒还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到后来才渐渐发现有道冷冰冰的目光盯着自己,让他犹如芒刺在背,于是语速逐渐慢了下来,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更是定格似的一点一点抬起头来。 呃 四下里忽而一片寂静,静得魏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终于十分乖觉地说出了玄霄想要的答案:既然拿到了蛇血,有汐清在,李小花一定会没事的。 玄霄听完,本想再问这人如何保证,可他顿了顿,最终却只转身取了一旁架子上的白布,提着手中的剑径自往屋外走。而他这般反应看得魏端一脸莫名其妙,于是抱着研究珍奇物种的心态,便也跟了上去。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天边云峰缺处,一轮皓月初圆,暗淡了群星。 玄霄所住的小院子里只零零星星栽了几株桂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随着吱呀一声,屋内之人推开门,慢慢走到墙角树荫下的一口古井旁,就着井栏坐下。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那柄造型殊异的长剑,直到过了许久,才抬手握住一侧的剑柄。牛奶似的月光在夜幕下静静地流淌着,而当触碰到那才露出一线的寒锋时,陡然间换作另一种风情,那是如深海一般诡秘的幽蓝,一点点从剑鞘中挣脱出来。 他拿起手边放着的白布,叠了两折搭在剑身上缓缓擦拭,不多时便见原本雪白的布巾上多了几道铁锈色的脏污,那是斩杀雪域火蟒时沾上的血。 将白布又叠了一折,玄霄好似正认真而仔细地擦着爱剑,实际上他心下思绪纷杂,擦着擦着便渐渐地走了神。 三年前,似乎是从玉皇顶一战结束开始,他与李惜花之间的矛盾一步步地逐渐演变成了后来那般不可收拾的局面,而自从渊夜被李惜花斩断后,他一直没寻到合适的佩剑,如今用的这把在他看来,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不过说起来,这剑的来历倒也不凡,当初玄机山庄的庄主玉无瑕走投无路求上门时,曾经答应过以自身血肉祭剑,为他铸一柄绝世神兵,谁知他后来才得知那人所铸之剑乃是一套双剑。 玄霄不用双剑,所以毫无疑问,玉无瑕是故意的。 那个人也许根本就不想帮他铸剑,不愿自己的心血变成屠戮他人的凶刃,亦或是为了把他自己和他今生最爱之人一起葬在这一长一短的两把剑中,成双成对,永不分离,更或者是什么旁的原因。 反正无论怎样,人已经死了,也就无从去问了,但有一点不可否认,那人不愧为天下第一铸剑师,这两把共用一鞘的双剑堪称稀世难得的神兵利器。 它们漂亮得过分,剑柄如流云层层堆聚,渐变为墨色的鞘身镂雕着双燕穿云展翅,精铁所锻的剑刃明明入手极沉,却给人以一种秀气的错觉,不像杀人的兵器,反倒像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那人还在每把剑的剑身上刻了字,长剑名之春暮,短剑名之燕归。 玄霄缓缓抬手,白布轻擦过剑身时,在那两个篆字上停了一瞬,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道画面,是那天晚上玉无瑕在院中半闭着眼断续续哼一段小曲儿的场景。 他还记得那人哼的词是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倏然间,就像是被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在了心上,玄霄不可抑止地颤了一下,垂下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魏端在一旁观察了他许久,即便这人掩藏得很好,可他直觉这人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但若说剑圣在伤心,偏偏那张脸上又半点表情也无,于是研究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去看看李小花吗? 玄霄闻言,沉默异常,就好像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似的,只安静地擦着他手中的那柄剑。 这般异样沉重的氛围对魏端来说最是难捱,他无聊得紧,又铁了心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见这人不回答,便又追问道:你既然能为了他去取蛇血,一定是很在意他的,那为什么又要强迫自己坐在这里,假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而这一回,这人似乎被这句话所刺痛,终于有了反应,只见玄霄动作一顿,忽而微微攥紧了手中的白布,良久过后,才缓缓说道:因为这样,就很好。 ☆、302章 不如相忘 好? 这哪里好了? 魏端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剑圣的思路,跟在夜里摸黑走路似的,全程一头雾水。可惜面前这尊佛又是个锯嘴葫芦,由着他好奇得抓耳挠腮,就是不肯再多说半个字,最后神偷挣扎无果,只好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还有件事特别特别想知道,就是李小花这人吧 魏神偷故意拖长了话音,摇着头,嘴里啧啧有声:他女人缘是真的好,平常走路上都能有姑娘厚着脸皮假装一不小心撞到了他,就等着他怜香惜玉,伸手去扶。你跟他给人的感觉差太多了,也不像是能聊到一块儿去的样子啊,所以你俩究竟怎么认识的? 他站久了有点累,一边说一边低头捡了只放在一旁的木桶,桶口朝地上一扣,拿袖子拂了两下就当凳子坐了下来,又从树下草丛里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颠一颠的。 而他这番大大咧咧的做派,正好戳中了玄霄那点有事可以克服,没事经常作妖的小洁癖,于是爱干净的剑圣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悄悄挪了下尊臀。 在青楼。他轻轻一顿,说道。 这要是搁在以前,玄霄是绝不会搭理像魏端这样的人的,因为对于他来说,这种没有必要的闲聊只是在浪费时间。可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生生死死,尝过了从云端跌入深渊的滋味,他发现自己的心境好似也跟着变了,变得淡然了许多,就好像现在这样,会偶尔语气平淡地接上这一句废话。 但他的回答却让魏端完全无法平静,这人就跟嗅到了鱼腥味的猫一样,瞬间双眼发亮:青楼!?接着话音一转,拿眼瞄着剑圣揶揄道:该不会李小花和你在青楼里看上了同一个姑娘,然后你俩为了争夺姑娘的芳心,不惜大打出手,最后发现彼此才是真爱! 玄霄: 难道不是这样? 看身旁这人皱起了眉头,魏端大腿一拍,指着他说道:那就是李小花喜欢姑娘,你喜欢李小花,于是你把心一横,为爱挺身,棒打鸳鸯! 这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玄霄闻言,默默攥住剑柄,转过头来冷森森地看着魏神偷。 他有点后悔接这人的话了。 然而魏端毫无自知之明,仍自滔滔不绝地讲着他自以为十分幽默的笑话,并被自己的笑话给笑得前仰后合。 玄霄从没有见过这么能讲废话的人,他不过是随便回答一两个字,这人就能接下去,然后从这儿讲到那儿,再从那儿讲到这儿,思维之跳跃简直使人望尘莫及。但有个人让他分心,这多多少少能缓解一点他心中那种强烈的焦虑感,虽然在别人眼里,他看上去十分冷静。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7) 不知不觉间,在这人的东拉西扯中过了大半夜,就在玄霄快要忍不住想拿剑鞘抽这人嘴的时候,一道声音忽而适时地插了进来。 魏端。 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神偷突然闭了嘴,悄咪咪地转过头去,眨了眨眼。 他知道此刻燕汐清的心情一定不好,尤其是看见了剑圣这个罪魁祸首后,很可能就更加糟糕了,因此这皮猴子立马把自己的皮绷紧了,生怕一不小心变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啊哈哈魏端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问道:李小花怎么样了? 不过他虽然这么问,却显然是极相信燕毒医的能力的,这一点从他还有心情插诨打科中便能看出来。 燕汐清瞥了他一眼,目光在看向魏神偷时明显软化了许多,但在转向玄霄时,又瞬间变得冷沉。 他没接魏端的话,而是对那坐在井栏上的玄衣青年道:跟我来。说完,也不管这人什么反应,径自朝院外走去。而也几乎是在这人话音落下的同时,玄霄没有丝毫犹豫地站起身来,紧跟了上去。 天快要亮了,刮了一夜的大风将枯叶吹得遍地都是,草丛里的蟋蟀可能是累了,一唱一和的嘶鸣也渐渐熄了,在天光破晓之前,四下里一片静谧。 玄霄跟着燕汐清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一路上藏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着,不用看也知道掌心肯定掐出了一片青紫。随后见这人转过身来,他的眼睛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毒医,仿佛要在这人开口之前,先一步瞧出些端倪。 然而燕汐清不说话,只是同样地看着他,直看得玄霄目光闪了一下,侧过眼改望着一旁的树影:他怎么样?犹豫了一瞬,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虽然明知道这人是有意逼他如此。 燕汐清闻言,冷冷一笑:他不太好,至于为什么不好的原因,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玄霄默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固然不是个多话的人,却也不是不会说话的人,就连生死攸关之际,他都能做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可这一刻偏无话可说。 但这些都是他与李惜花之间的事,就算燕汐清是那人的朋友,玄霄却并不打算连这个外人的指责也一并收下。而且这人此刻的态度已经是他想要的答案了,如果李惜花真的有事,这人绝不会只是像现在这样动一动嘴皮子。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一直紧紧攥起的拳头略略松开了一些,玄霄转身欲走,却在刚刚迈出了半步之时,被燕汐清猛然拽住了胳膊。 玄霄! 毒医阴沉着脸,如同即将迎来狂风暴雨的大海,怒不可遏道:我当初真是错看了你,他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你却竟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对于这人的诘问,玄霄本想当做没听见,但燕汐清手上的力道极大,令他一时没能挣脱开来,只得停住脚步。他皱了下眉,正想说什么,一回头却刚好对上这人熬红的双眼,于是他心中一动,就这般忽而改了主意。 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玄霄稍微转过一点身来,一改方才的沉默寡言,突然正色道:是,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所以我才不能再见他。 呵,这是什么道理,你燕汐清嗤笑。 然而不等说完,玄霄便打断了这人的话,只听他缓缓说道:你们可曾想过,我没了武功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什么? 燕汐清本来怒火中烧,准备看这人究竟又要编些什么理由再来欺骗他人,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不由地愣了一下。 可玄霄仿若未觉,目光虚落在一处,如同自言自语般慢慢地说着:我知道太多关于千重阁的秘密,新任阁主一旦上去,是绝不会放任我活在这世上的,所以我将要面对的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无穷无尽的追杀。 燕汐清闻言,眸色一暗,倒是不再像方才那般情绪激动了。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玄霄一眼,似乎在探究这人为何忽然同他提起这些来,过了会儿才说道:惜花那么喜欢你,你的事,他不会坐视不管。 玄霄垂下眼来,神色平静地说道:你觉得他能护得了我多久?是一年、十年还是二十年?那些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他就永无宁日。 乍闻这一番话,燕汐清心下不可谓不诧异,他一直都当剑圣铁石心肠,却不想这人居然在顾虑李惜花的处境。 不过他顿了顿,还是说道:可是 他护不住我的。玄霄闭了闭眼,淡淡道:千重阁里的杀手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们绝不会光明正大地和琴皇硬碰,却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致我于死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奇诡的法子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 燕汐清死死地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欲言又止,拽着这人的手也渐渐地松了。而玄霄见其这般反应,便知毒医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可他沉重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说出了苦衷而减轻半分。 我不想看见他伤心难过的样子,更不想他因为没能保护好我而愧疚。我不想将我的死变成他的罪责,他的心太软了,这样的人容易被别人伤害,也容易被自己伤害。 说着说着,玄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那个他曾经与凌月儿打下的可笑的赌约忽而闪过脑海。他至今还记得那赌约的内容,就因为这个赌约,他遇见了李惜花,却不想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时只觉命运讽刺至极。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什么突然哽住了,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才能重新艰难地开口:我爱他,愿意为他而死,却不愿见他为我而死。 燕汐清: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一时间皆是不言,如此过了片刻,燕毒医才又问道:那你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玄霄侧目,望着天边隐隐亮起的一角:如果见了他,也许他会阻拦我,更也许我会因为舍不下他而反悔,所以,不如不见。 话音落下后,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燕汐清抬眼静静地注视着这人,心情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他是应该责怪这个人的,因为如果不是这人,李惜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他却再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来,甚至觉得面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居然有一点可怜。 燕汐清嘲讽般地扯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面前这人,接着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玄霄: 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剑,淡淡说道:因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燕汐清不解道。 你既然是他的朋友,一定也不希望见到他太过痛苦,所以今日就当我从没对你讲过这些话,等他醒来之后,说我忘恩负义也好,冷血无心也罢,总之 话音一顿,玄霄抬起头来,眼底清冷的微光如天边明月,又如寒山暮雪,藏着说不出的凄凉。 无论对他还是对我而言,与其相濡以沫,苟延残喘,不如各自放手,相忘于江湖。 ☆、303章 想要保护他 爱一个人的方式有许多种,有的情投意合、海誓山盟,有的求而不得却非要强求,有的终其一生都没能将心意说出口,而这个人爱的方式则是选择放手。 正因为深爱着那人,才会不希望伤害他,为了保护他,所以远离他。 可是,离开之后呢? 燕汐清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在为玄霄的理性感到震惊,看向这人的目光也变得复杂极了,眼前这人好似那些精巧的机关,用严密的逻辑影响行为,而忽视内心深处的情感。他还从没见过有像这样的人,却不难想象这般活着,只怕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想到这儿,他垂下眼来,眉头紧拧成一个死结,有心想帮这两人一把,可又觉得十分无奈,因为这人所说的句句都是事实,令他无从反驳。 天色渐渐要亮了,早起的鸟儿时而在枝头叽叽喳喳,时而成群结队地落在地上,四处一片灰蒙蒙的,叫人只看得清那几个小小的黑影。 沉默在空气中一点点发酵,每分每秒仿若被无限拉长,然而这一回玄霄没有再出声,因为他在等这个人的回答,而他等了许久,才见毒医重新抬起头来。 也罢,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话音微顿,燕汐清从袖中掏出一个暗红色的小漆盒,递向这人:这是忘忧散,两人份的。 这东西玄霄是听说过的,但从没有见过,他并不意外毒医会在此时拿出它来,或者说,他之前那一番话便是为了让这人拿出忘忧散。可是真当这人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将这东西送到他眼前时,玄霄眼底的亮光忽而暗淡了几分,那一刹那,他这几日来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踌躇之色。 理智告诉他,这是对两个人都好的结局,可内心里依旧痛得尖锐。 他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想让那个人从此忘记他们之间的那些点点滴滴,但是留着那些东西,只会成为那人的痛苦。 所以,罢了 玄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住胸口窒息一般的闷痛,然而就在他伸手准备去接时,那只掌心摊放着小漆盒的手却倏然一收。 不过燕汐清话锋一转:有一点,我必须事先声明。 玄霄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问道:什么事? 忘忧散可以给你,但除此以外,我不会再帮你任何事情。手腕一翻,燕汐清又将那只红色的小盒子重新送向这人,语气分外凝重地叮嘱道:还有这药一旦用了,无法逆转。 闻言,玄霄停在半空的手明显轻轻地颤了一下,而后他迅速地低垂下眼来,以掩盖内心的情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接着,复又抬起头来顿了一顿,接过那只暗红色的小盒子,拿在手里旋开盒盖,只见里面盛放着一些没有味道的白色粉磨,应就是这人所说的忘忧散了。 而在他端详手中的小盒子时候,燕汐清又道:我终究是个局外人,无法替你们做任何的决定,可他是我朋友,所以我希望在做决定之前,你一定要想清楚,也免得以后后悔。 好。 玄霄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轻轻说了句:谢谢。 燕汐清默然,偏头错开这人沉甸甸的目光,性子素来古怪的他忍不住给这人泼了一盆冷水:别高兴得太早,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同你说这件事的,我这里还有一个坏消息,坏到你兴许都用不着你手里的东西。 玄霄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惜花身上除了寒毒,还中了一种类似阿芙蓉的毒,这件事你知不知道?说起这件事来,燕汐清面色一沉,眼里隐隐有了怒意。 那东西,解不了?玄霄问道。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暗红色小漆盒,唇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心头的恐惧油然而生,但被他很好地掩藏了下来。 而燕汐清虽然没发现他神情的异样,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想到刚刚这人的那些话,他便忍了忍,没有发作,只是语气变得有些不善。 我倒也大概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先前惜花寒毒攻心,稳妥起见,没敢给他断掉,这次我以雪域火蟒的火毒作为调和,虽然把他身上的寒毒逼了出来,却也诱发了他体内潜伏的毒瘾。 听他这么一说,玄霄不禁想起之前在山洞中见过那人毒瘾发作时的样子,神情微变,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很危险?他又问道。 燕汐清见他变了脸色,语气这才缓了一些,淡淡说道:这东西的效力比阿芙蓉还要可怕,本来是不可能戒断的,现在阴差阳错地被蛇毒加寒毒一齐激发出来,虽说凶险,却也有了完全摆脱的可能。 说着说着,他转身负手而立,神情中透露出几分忧色。 不过这是他清醒之后的第一次发作,会比之前都要痛苦。我已经用药力暂时化去了他的内力,防止他自绝经脉,晚上之前,会让魏端一起帮忙把他绑起来,可究竟能不能熬得过去 燕汐清话音一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就看他的造化了。 本以为有了蛇血后,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却不想这人根本没能脱离危险,一只脚仍在鬼门关內。骤然听闻这个消息,玄霄呼吸一滞,下意识接道:需要我做什么? 燕汐清嗤笑了一声,口不对心道:我都做不了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然而他见玄霄情绪不对,便没忍心继续打击这人,只一面朝来处走,一面偏头侧目,幽幽道:我又不是你,不知道你能为他做些什么,但我知道惜花的朋友是不少,可他最在意的人是你。 他心里有结,赤魔宫是他的心结,你也是他的心结,至于去还是不去他脚步一顿,似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你自己看吧。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毒医已经走得远了,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没了内力的玄霄需要很用心地听,才能辨认清楚。他远远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似一尊雕塑般静立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而那亮光也映出了他眼底的矛盾与挣扎,那么鲜明地糅杂在一起,是曾经那种熟悉的,仿佛连生息都要湮灭了的悲伤。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良久,玄霄似是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微微地垂下眼帘,目光一点点沉淀下来,随后他握紧手中的剑,亦朝那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304章 瘾 白日里的时间好似过得很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是日落西山,可又好像过得很慢,慢得让人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自早上与毒医的那番谈话之后,玄霄抱着剑守在李惜花的门外,一整天都不曾说话,可即使他再不愿去面对那人,当夜幕降临时,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在偏院内一间闲置的禅房之中,燕汐清与魏端合力,用足有两指粗细的绳索将李惜花牢牢捆在了屋内正中的木柱上,又把一会儿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提前放在一旁。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接下来的事便只剩下静静等待了。 但实际上,李惜花的毒发来得比预想中的要早,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就见这人眉峰渐拢,脸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戒断反应开始了。 几人见状,皆是心中一沉,尤其站在一旁的玄霄紧抿着嘴唇,神色十分凝重。他暗自攥紧了拳头,瞥了一眼旁边严正以待的毒医,沉如深渊的眸子里一片暗色,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李惜花毒瘾发作的速度很快,起初还只是微微冒汗和指尖小幅度的震颤,接着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演变成了冷汗不止以及剧烈的颤抖。再后来,这人原本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嫣红,而他胸膛起伏的频率也一直在加快,仿佛一尾上了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一幕与曾经玄霄在山洞所见的情形如出一辙,忆起那人当时疯狂的眼神,突然间他整个人好似被电了一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而就在他张口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略微侧目,就见燕汐清的手早已探向李惜花的腕脉,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问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8) 他怎么样? 指尖一搭上李惜花的手腕,燕汐清便觉这人体温烫得惊人,他心里咯噔一下,忽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强自镇定地稳稳压住这人的脉搏,四五息后,神色微变。 怎么了?玄霄发觉他神情不对,立即问道。 燕汐清不答,抬手直接按住李惜花心口顿了片刻,才拧着眉,沉声说道:他心速太快了,而且越来越快。 这这怎么办?魏端一听,在一旁急道。 燕汐清眯了眯眼,迟疑了一瞬,转头对神偷道:刚刚那种药,我药箱里还有,整瓶都拿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李惜花的上下颚,话音刚落,魏端便一阵风似的刮到桌旁,迅速从原本就开着的药箱内找出这人要的东西。 给! 毒医接过他递来的小瓷瓶,用拇指利落地剔去瓶塞,倒出三粒药丹,硬逼着李惜花吞了下去,紧接着又头也不回地说道:去把盆里的白布拿来,叠成四指宽的长条,厚一点。 魏端闻言,飞速扯过事先就准备好的白棉布,按照这人的要求迅速叠了几折,递给燕汐清。 还要什么?他问道。 燕汐清没有回答,只抬手将布垫在李惜花的嘴里,确定压住了这人的舌头之后,才敢慢慢松开那只卡着颚骨的手,也几乎是在他松手的同时,被绑在木柱上的青年浑身陡然一阵痉挛。 唔唔唔 伴随着如猛兽濒死般的呜咽,李惜花倏然间睁开了双眼,眼底血丝密布,猩红一片,身上凡所可见之处,如蛛网交织的青色筋脉肉眼可见地鼓突出来,看上去煞是可怖。 惜花!玄霄下意识上前,扶住这人的肩膀唤道。 可李惜花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暴突的双目惊恐地盯着前方,就像是透过虚空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手脚亦随着本能不断地挣扎,妄图脱开绳索的束缚,却只是徒劳。 这般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疯狂地甩头,从先开始的挣扎变为努力地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摆出一种防御的姿态,仿佛正在抵抗着什么。 玄霄又唤了他一声,见还是不起作用,不由转头看向燕汐清,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幻觉燕汐清微顿,闭了闭眼,转过头去,似是不忍再看:戒断造成的强烈幻觉勾起了他内心里最深的恐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凄厉的哭嚎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那一刹那,玄霄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人狠狠地剖了一刀,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反应速度更是快过了大脑。 他猛地朝前一步,揪住燕汐清的衣领,厉声道:快救他! 而魏端更是看得眼圈都红了,同样求助似的望向燕汐清,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他他怎么好像更难受了,汐清,能不能想想办法啊? 抬手扣住剑圣举在他眼前的手腕,燕汐清对上这人冰冷的目光,若是换作平时,他一定会讽刺一番这人方寸大乱的狼狈模样,但此刻却生不起任何揶揄的心思,只说道:你先冷静,放开我,我才好救他。 玄霄闻言回过神来,终于松了手,但表情依旧阴郁得可怕,尤其一双鹰眸寒芒毕露,竟是让人望而生畏。 燕汐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再次搭上这人的腕脉,垂眸沉吟了片刻:我试试用内力助他压一压体内的毒,你们两个过来帮忙按住他。 魏端点了点头,很快便与玄霄一左一右按住了李惜花的肩膀,而后燕汐清站于柱前,运力于掌,抵在这人心口处。人的心脏何其脆弱,毒医不敢大意,因此不多时便见他额上起了一层细汗,然而李惜花的情况却不见丝毫好转。 魏端看得心里难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结结巴巴道:那,那要不把他劈晕,或者或者 没用的,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外力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 看着这人越来越痛苦的样子,燕汐清又何尝不急,可他却束手无策,心情沉重得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击垮了他身为医者的骄傲。 事到如今,他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 这般沉默了半晌,燕汐清忽而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玄霄异常严肃地说道:玄阁主,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他有心结之事,这不是单单靠药就能缓解的,我帮不了他,但你不同,这也是我让你来的原因。 他这话说得十分突兀,玄霄不由皱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然而燕汐清看上去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只叮嘱到:你要切记,这毒能勾起他的恐惧,也会掐灭他活下去的希望,虽然他的内力已被我用药暂时化去,可如果这人一心求死,那么谁也阻止不了。 他又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要能挺到天亮,他便能活下来,但若是熬不过去 余下的话燕汐清说不出口了,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人一眼,便拉着神偷往外走去。但他这番话,没听懂的不止有玄霄,魏端看看毒医,又瞧瞧剑圣,忍不住道:啊这去哪儿啊,李小花怎么办? 燕汐清目不斜视地看着屋外,淡淡道:走。接着便不由分说地将人拽出了屋子,只留下玄霄还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名被绑在木柱之上,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面目狰狞的青年。 ☆、305章 我爱你,对不起 那一瞬间,他眼里有茫然无措,也有矛盾挣扎,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如同漩涡一般将他拽下深渊。如果可以,他宁愿此刻被绑在柱子上的人是他自己,他想替他受尽磨难,却见不得他受苦。 原来 这便是爱一个人的滋味。 褪去了在人前的伪装,这份窒息般的痛苦令玄霄突然以手掩面,闭上眼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李惜花 你的恐惧,是什么呢? 他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低下头轻声喃喃自语,却无人回答,只有耳畔的呜咽声,凄切得似是要将人的心脏狠狠揉碎。 而在这颓靡的夜色中,泪水一颗颗地从他面前这人的眼眶中跌落下来,那也许是因为疼痛难忍而流下的生理性盐水,亦或许是为他心中的恐惧而流下的眼泪,被屋外照进的月光映作一线银光,一闪而逝。 惜花玄霄轻轻唤道。 可回应他的,是又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只见李惜花骤然鲠直了脖子,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然而这点疼痛根本及不上他心中的绝望。 在这场真实异常的幻觉中,他看见了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听到了凤宸夜死之前的殷殷嘱托,有凤玉楼与他分道扬镳时的决绝,还有苍白着脸,狠狠摔倒在雨幕之中的阿玄 这些画面如同凌迟般,一下又一下地生剐着他的神经,心头的恐惧陡然被无限放大,意识模糊间,他只余下逃避的本能,使尽浑身力气发了疯似的挣扎,只为逃开眼前那一幕幕尸山血海,一段段生离死别。 但就在这冰冷的噩梦中 忽然间,他撞进了一个怀抱,轻柔得如同一阵春风拂过封冻的冰湖,温暖得令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人背对着窗外的溶溶月光,亦如背弃了所有光明,带着满身的孤寂拥住了他,头枕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轻轻地呢喃。 李惜花 我的恐惧,是怕失去你。 鼻端是这人身上萦绕着的清苦药香,一阵阵苦涩直窜入玄霄的心底,但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克服那种想要倾诉又害怕面对的心情,将心底的那些亏欠说出口。 对不起。他说道。 因为不想离开你,害怕被你发现那个真实的我,恐惧着我们看不见未来的明天,于是明知是错,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 黑暗中,他捧着这人的脸,指尖轻描着他的眉眼,最终停留在眉心深锁的皱痕上。 对不起,我不该爱你的,可我还是还是无法割舍对你的爱。 说话间,他的声音逐渐哽咽,只得更紧地抱住这人,好似将要溺毙的旅人,紧紧抱住水中的浮木。 爱上你,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么多痛苦,我很抱歉。 所以他话音一顿。 你一定要活下去,回到你干净明亮的世界,去做回那个风流潇洒的你。那才是你该有的样子,那才该是你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这般 玄霄抬手轻抚着李惜花的后脑,就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幼兽,企图抚平它所有的狂躁与不安,可那双眼中却透着沉沉的悲哀,比夜色还凉,还要寂寞。 李惜花,我后悔了。 满手鲜血的人是我,如果老天要惩罚,罚我便是,我不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 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这人的肩头,玄霄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骄傲了一辈子的人,平生第一次对人卑微地乞求。 求你 好好地,活下去 而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怀中之人似有所感,原本略略安静下来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然而玄霄却笑了,只是那虚假的笑容根本掩不住他心底的绝望。 别怕。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我都不会离开你。 他微笑着顿了片刻,忽而轻轻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曾经说过,想等此间事了,就一起退隐江湖。 我们以后再也不管这些事了,好不好? 我陪你归隐,陪你四处游历,去寻一处山秀水美的地方,建一间竹屋,圈一块菜地,养三五鸡鸭,从此远离那些刀光剑影,恩恩怨怨,就像寻常的人家一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玄霄淡淡地叙述着他想象中的画面,目光显得宁静而平和。说着说着,他渐渐仿佛真的沉浸在了自己亲手编织的谎言中,看到了半云坡层层梅林间升起一道袅袅的炊烟,嗅到了晚风中送来梅花淡淡的冷香。 多么美好,美好得令人不忍心惊动,即使明知道是谎言,也依旧贪恋那片刻虚幻的安宁。 然而下一瞬,玄霄却如梦惊醒,唇边笑容逐渐封冻。 呵 真真是可笑,他前脚才刚刚道过谦,后脚就又恬不知耻地继续欺骗,果真是坏得彻底。 玄霄眸色微沉,内心中满是自嘲,却又抑制不住地痴痴想着,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谎言能够让李惜花活下去,他宁愿这个人永远都活在谎言中,所有的肮脏与不堪都只需他一个人来背负,而这个人 就让他留在阳光里吧。 或许是玄霄的安抚真的起了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惜花的情况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他轻抚着怀中慢慢趋于安静的青年,偏头望向窗外的漫漫长夜,在那远远的天边,终会天光破晓,而他正在等着黎明的到来。 ☆、306章 剑圣是个好人 高原上的星辰亮得至极,而当启明星挂上天空的一角,浓夜也随之一点点褪去。许是折腾一宿精疲力尽了,待到天快亮时,李惜花沉沉地睡了过去。 玄霄没有等这人醒来便离开了,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人来说,最凶险的一夜已经过去,至于剩下的事情,自会有燕汐清他们来接手。但他倒也没有立即离开三崇寺,毕竟在听到这人彻底脱离危险的消息之前,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 他有意避着李惜花,只有嘴巴闲不住的魏神偷偶尔来后山找他聊天打屁,他也乐得从这人嘴里撬得一鳞半爪关于李惜花的情况,于是也不赶人。就这样一连过了将近大半个月,皆是风平浪静,直到某天一个人突然找上了他。 夜半,水草漫生的隐仙溪里,数尾黑背游鱼正慢悠悠地穿梭其中,接着不知是哪条最先察觉到了一旁站着的人影,顿时惊动了整个鱼群,乍然转身间,翻出点点银白的肚皮。 玄霄背在身后的手里捏着一张两指来宽的纸条,正垂眸望着水中那一团墨影似的水藻,忽而见水面飘来一缕淡淡的烟气,便知他要等的人已然来了。他将纸条折了两折收入袖中,而就在正欲转身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却令他顿住了脚步。 哥?凌月儿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些不确定地唤道。 玄霄微微皱了一下眉,当初在玉龙雪山上与这人决裂的情形一时跃入脑海。不过他掩饰得很快,若不是凌月儿对他实在太过熟悉,定然察觉不到这一点转瞬即逝的迟疑,也正是这点迟疑,让她忐忑了一路的心终于如巨石落地。 哥! 她不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嗔怪道:哥,你知道吗?你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捶了他一下,全然不顾形象地将头埋在他肩上,哭得梨花带雨。 凌月儿是真的被吓狠了,只有真真切切地摸到这人,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而骤然拉近的距离使得玄霄本能地僵了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人抱着。 凌月儿拿手抹了抹眼泪,又更紧地抱着他,喃喃道:太好了,你没事,还好你没事殊不知她这不经意间的动作,刚好让玄霄一眼瞥见了她掩藏在衣袖下的,那一道道即使被白布缠绕也难以遮盖的血痕。 玄霄眸色微暗,没了靡靡幽香的掩饰,凌月儿一凑近,他便隐隐嗅到了一股血的腥味,可想而知这人身上的伤一定不少。他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抬手虚握住这人的手腕。 夜里的风掠过脸颊,阵阵凉意让凌月儿冷静了几分,她缓了一会儿,终于控制住了情绪,退开身后,才发现两人方才的姿势极为暧昧,遂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她敛了敛表情,轻抿着红唇,一双美目微斜着瞥向一旁,水光潋滟,魅意横生。 我 谁知她解释的话还未出口,就听早在一旁冷眼旁观多时的红衣女子突然道:呵,当真好一出兄妹情深,也不知当初是谁下的命令,让我把人带回千重阁好生伺候? 伸手轻拢一缕碎发挽向耳后,雾若莲步轻移,朝两人款款走近,直到玄霄身旁,忽而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说是也不是,玄阁主? 霎时间,但见一抹绛红的颜色晃了一下,同时雾若神色微变,施展轻功宛如蜻蜓点水般迅速掠身后退,却还是避闪不及,被那柄红铜扇削断了一缕红纱。恰好一阵风吹来,轻纱随风飘然落地,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大意轻敌。 雾若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眼底闪过一丝阴毒之色,下一秒却又换作盈盈笑意,拍着胸口娇声道:呀,姐姐好凶,小女子好怕哦 见这人摆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凌月儿眉心微拧,手中红铜扇唰地一声合了起来,魅惑的眼神中倏然透出几分凌厉来,好似刚刚那个哭得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只是幻觉。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49) 她伸手扯下腰间的银铃,拿在手里细细把玩,转眼笑道:怕什么,怕奴家撕烂你的嘴吗? 罗刹女凶名在外,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死在她的银铃铜扇之下,雾若虽知她身受重伤,此刻不过是色厉内苒,却一直惧于玄霄往日余威,见他始终不动,心里于是渐渐沉不住气了。 不过她面上仍自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将目光慢悠悠地转向玄霄:怎么,剑圣这是打算食言了不成? 玄霄却像没听到她夹枪带棍的讽刺似的,脸上始终一丝表情也无,只抬眼冷冷地看着她。 魅月。 凌月儿不解地回头,就听身后这人对她说道:让开。 她愣了一下,红唇微启,却被玄霄一记眼神制止了话音,兀自顿了片刻,才侧身朝旁边退后了半步,却不想下一瞬竟见这人将手伸向怀中,取出了那面引得千重阁内无数人垂涎的重火令! 哥? 凌月儿脸色一变,下意识上前,结果还没来得及阻止,玄霄便已将手中的重火令抛向了雾若!她见状顿时心下大急,可这人却在雾若看不见的角度又递了个眼神给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凌月儿最是了解玄霄的,因此收到这人的暗示之后,她微微地眯了下眼,倒是不再作声了,只是心底仍是疑惑丛生,不明白她哥此举究竟何意。不过她一向猜不透这人在想些什么,既然他让自己不要插手,那她旁观便是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凌月儿看向雾若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探究之色,然而一旁的雾若早已被重火令冲昏了头脑,正是喜不自禁,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 只见她单手捧着手里的重火令,另一只手拿不断轻颤的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半晌才抬起头来,娇声笑道:这么多人争夺不休的权力,你倒是说扔就扔了,当真有魄力。 玄霄没接她的话,只淡淡地问道:短剑呢? 既然你这般痛快,那本座也不为难你了。 她刚一拿到重火令便改了的自称,话里端的是一派大度,眼中笑意却藏不住杀机。然而她转念又想,玄霄手中还握着她身上之毒的解药,便不得不暂且按下杀意,再加上当务之急乃是先回千重阁宣示她新阁主的身份,待执掌了千重阁后,还怕杀不了一个没了武功的废物不成? 思及此处,她先将重火令仔细地贴身收好,旋即拿下背在肩上的包袱:这是你要的东西,解药呢?也不知道雾若是不是故意折辱,那包袱被她一扬手,丢在了离这人几步之远的地方。 不过玄霄也不甚在意,慢慢走过去将包袱从地上捡了起来,解开上面绑着的布结,将布一层层拆开,等确认了里面装的确实是他要的那把短剑后,才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抬手抛给了雾若。 每日三服,连服三日,可解你身上的毒。他冷冷说道。 那旁雾若也同样验了药,听他说完,这才点了点头,算是放了人。可就在玄霄准备离开之时,她却忽而幽幽一笑,说了句:可别轻易死了,不然多无趣。 玄霄闻言,脚步微顿,接着便与凌月儿一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不觉,月已西沉。 夹道松林如涛,风中松枝的香气时有时无,深吸一口,有种说不出的清新。 凌月儿默不作声地跟在玄霄身后,一路上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场,正是纠结的时候,就见前面这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想问什么,就问吧。玄霄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 凌月儿顿了顿,蹙眉不解道:方才为何要把重火令给她? 我武功尽失的事,她定然已经和你说过了。玄霄用的是肯定句,因为他很清楚雾若一定会借此事对凌月儿冷嘲热讽。 他自己提起这事时,语气甚是平淡,凌月儿的表情却明显黯淡了几分,但为了不让他担心,便也故作平淡地说道:就算如此,有我在,谁敢动你? 说者有心,听者亦是有心,玄霄闻言怔了一瞬,看向凌月儿的目光一时间复杂极。他犹豫了片刻,将心底的郁结问出了口:你难道不恨我吗? 凌月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禁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你我兄妹同气连枝,又何必说这些?况且我知道那不是你,至少,那不是你的本意。 玄霄虽不语,心下却暗暗生起一丝暖意,然而还不等这点微微的感动发酵,就见凌月儿伸出食指轻点红唇,曼妙身姿一步三摇,最后无骨蛇似的靠在他身上。 哥~ 危险警报一经解除,凌月儿这个喜欢动手动的毛病瞬间故态复萌。她趴在玄霄肩头,坏心眼地撩起这人鬓边一缕银发,缠在指尖把玩:反正你别想赶我走,千重阁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咱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 玄霄冷着脸,略略僵硬地说了句:闭嘴。 凌月儿看他这般反应,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却不料这人突然朝前迈了一步。她原本大半重心都压在这人身上,失去支撑之后,脚下不由一个踉跄,于是乐极生悲。 嘶 她揉了揉自己的脚踝,抬头正准备朝玄霄投以哀怨的眼神,却见这人朝她递了张纸条。 这是? 凌月儿接过纸条,认出这是千重阁内特制的纸笺,遂敛起笑容,表情也跟着凝重了几分。视线在纸条与玄霄之间转了个来回,她见这人并不解释,这才展开纸条,细细读了起来。 这般过了片刻,她看着看着,忽而嗤笑了一声,抬起眼来别有深意地说道:真没想到,商陆这人平时瞧着不起眼得很,野心倒不小,怪不得他能稳坐四大护法之首。 玄霄不置可否,转身负手而立,静静望着一旁的松树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好,美其名曰要保我们周全,其实便是在用你我的性命相要挟,还打算当了阁主以后,通过你继续跟朝廷合作凌月儿冷笑连连,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纸条,举到眼前抖了抖,说道:这可真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呢! 玄霄眸色微暗,淡淡说道:狗是好狗,聪明识事务,忠心却未必。 听出他话里并不排斥的意味,凌月儿问道:那你真打算扶他做阁主?一边说着,一边以手支着下巴,自己又先摇头否认起来:不会,你要是打算帮他,就该直接把重火令给他了。 然而玄霄却反问:为什么不帮? 难道你真信了他那些话不成?凌月儿不信道。 夜里的风本来就凉,加之山间潮气重,便让人感觉寒意如附骨之疽,难受极了。 玄霄拢了拢衣袖,抬头看了眼天色,转身往三崇寺的后山门走去,边走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来之前便回了他的信,告诉他重火令已经被雾若抢走了。 那,雾若岂不是 想到这儿,凌月儿不由轻笑出声:看来那帮人暂时没有闲心管我们了。说着,也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307章 这是什么? 两人回到寺院时并未惊动任何人,一方面是时辰太早,天还未亮,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玄霄不想这事被太多人知道,毕竟用重火令挑起阁中内斗只是权宜之计,他不得不为之后打算。 凌月儿来时一路奔波,显然累极了,玄霄将她带回房内安置妥后,这人刚沾枕头便睡了过去,而他自己则心事重重,明明身体已经感到了疲劳,甚至有一点头疼,可精神上却是睡意全无。 玄霄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凌月儿彻底睡熟了,便替她掖好被角,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短剑出了门。他没走远,只是又坐到了墙角那口古井的井栏上,脚边之前魏端坐过的那个木桶还倒扣在地上,这么多天了,也没人去动它。 他怔怔地盯着那只木桶出神,直过了许久,才垂下眼来端详手中的这把短剑。 那日在长安城郊的莲花山上,弘海大师将这剑给他时,他并未上心,因此也就从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这把剑,加上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更是不可能在这把无关痛痒的剑上分心,以至于几乎忘了它的存在。而现在凌月儿已经安全,算算时日,李惜花那边应该也无恙了,他才得以彻底静下心来去想一些事情。 手中的短剑极沉,虽然只有寻常剑身一半的长度,重量却与他原来那把渊夜相差无几,黄金铸就的剑格之上,一只狰狞异兽血口大张,从动作姿态到表情眼神,雕工之精湛,无一不是精妙绝伦、栩栩如生。 自当初第一眼见到它时,玄霄便知道这是一把极好的剑,却不知为何会拔不出来。思及此处,他不禁又想起前不久在寺内塔下遇见的那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说来也奇怪,自那天之后,他便再没有见过那人,也不知道这和尚是不是已经离开三崇寺,又去别的地方云游了。 玄霄对此人印象颇深,不仅是因为这胖和尚养了只黑猫,更是因为这人找上他时,给他捎的那几句古古怪怪的话。曾经弘海大师说他之所以拔不出此剑,乃是禅机未至,那天这胖和尚让他想何为极情时,又告诉他禅机已至。 禅机 什么是禅机? 玄霄皱了皱眉,不禁有些讽刺地想到,这世上若是真有神佛,那弘海大师又怎会双目皆盲,手脚俱断?那人为了从朝廷手中保护少林众人,在红狱中受尽磨难之时,怎么不见那些所谓的神佛来救他? 然而 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玄霄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自己也是可笑,竟会因为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和尚的一句话而大费周折。但他转念一想,许多人之所以求神拜佛,不正是因为心有所求,却又难以实现吗?就好像他在跌入深渊之后,偶尔也会奢望能有奇迹发生。 就这般想着,他慢慢地睁开眼,目光轻落于那把短剑上,淡漠得彷如虚无。 人心软弱,却原来他也不是例外。 院中的桂花已经开始凋谢,那约莫是株银桂,香气不如丹桂来得浓烈,花色亦浅淡得多。突然一阵风吹来,树影摇晃间,枝头花瓣三两点银星似的飘下来,悄然落在他银雪般的发间。 玄霄拿起剑,指尖一点点轻抚过剑鞘,最终停在剑柄之上,五指轻扣,稳稳地握住。那一刹,这只常年握剑的手顿了顿,下一秒,他屏住呼吸,手上微一用力,却见短剑与鞘纹丝未动。 呵 心中暗自嘲讽地笑了一声,玄霄随手将剑往旁边一扔,原本正想起身,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柄短剑。 迷蒙的月色下,花落如雨,而在这片细雨霏霏间,树下之人眉峰微聚,狭长的鹰眸中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沉淀下来的目光褪去了之前的淡漠,逐渐变得锋锐犀利。 他顿了片刻,复又重新拿起这把剑,这次一只手抓着剑鞘,一只手紧握剑柄,调整呼吸,猛然发力!那剑先开始仍是不动分毫,但他也不泄气,手仍死死抓着剑柄,所用力道之大,直逼得他指尖血色尽褪,手背暴起一道道青筋。 他就像是铁了心非要拔出这把剑不可,一次不成,便深吸一口气,再试一次,如此一次又次地试下来,皆是不见剑刃出鞘分毫,就好像这把剑的剑锋在剑鞘里扎了根一样。 可他偏不信这个邪,心想着再拔不出来,就索性直接暴力破坏掉剑鞘,即便是毁了这把剑,也要看看这百年前的前任极情剑之主究竟在少林留了个什么名堂。于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大概是试到了第九次的时候,突然间,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机簧转动的轻响。 这剑许是因其久未出鞘的缘故,当剑锋脱出剑鞘之时,玄霄只觉手下的感觉滞涩非常,就好像硬生生从石头里拔出了一把剑一样。可随着这柄倒映着寒月的剑刃一点点展露锋芒,只见此剑凝如水,冷如霜,在这悠悠百年的岁月中,竟是不见半点锈蚀斑驳的痕迹。 然而真正吸引玄霄目光的,却是一段用蝇头小楷篆刻在剑身之上的内功心法总纲。 这是 他眸色一暗,先是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继而过了一会儿,又皱起了眉头。 而玄霄之所以会有这般反应,是因为在得知这东西乃是前任极情剑主所留以后,他便先入为主地以为这里面的东西定然与极情剑有关,可真当看到这份心法时,才发现与他先前所修习心法的行功路数相悖,乍看之下根本就是两套完全不同的功法。 而且这篇内功心法的内容看似玄妙,通读下来之后,却又给玄霄以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就跟一个人缺了胳膊少了腿一样,而若是不把那丢的腿和胳膊接上去,只会让人觉得不知所云。 所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玄霄心下生疑,正想着这可能是从别的什么武功心法上摘下来的片段,手里随意翻转了一下剑身,就看见另一面竟也刻了字,只见那上面写着 至情者,无非绝情与情深;情绝舍心,情深守心,二者合一,方谓极情。他一字字地喃喃念道,眸光陡然幽深一片。 这内容倒是像极了当初他在千重阁地宫水牢之中,看到极情剑法开篇所刻录的那几句话,却又与之观点互相矛盾。他还清楚的记得,那面石壁上写的是欲练极情剑者,需断情绝爱,必冷血无心,而这里讲的则是什么情绝情深,二者合一。 那石壁上还写了,极情剑法只能配以极情剑心法修习,若是已有他学之人欲练此剑,必须废去一身功力方可习之,而这剑上的内功心法与之大相径庭,两者之间本该毫不相干,但为何又会在这上面提及极情二字? 玄霄拧眉,盯着手中的短剑默然不语。 他习剑多年,极情剑的内功心法早已烂熟于心,他甚至可以肯定,当初水牢石壁上的心法极其完整,并不存在缺失。 可如果那份心法是完整的 那这又是什么呢? ☆、308章 身娇体软易推倒 疑惑的种子一经撒下,便在玄霄心中迅速地生根发芽,加之他又嗜剑如命、爱武成痴,这份内功心法的出现,无疑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拿着剑又翻看了几遍,考虑到剑刃锋利,字迹刻在上面并不方便研读,遂打算拿纸抄录下来。但他又怕打扰自家妹妹的一夜好眠,于是轻手轻脚地从屋内取出纸笔,再重新回到院中的古井边,半蹲下身来趴在井栏上,借着月光将上面的内功心法总纲一点点誊录下来。 他写得极为认真,一边写一边思索,抄完之后,又将极情剑的内功心法总纲对照着默写在了旁边,重点字句和疑问处皆用芝麻大的小点一个字一个字地标示出来。 当一个人沉浸在他所疯狂痴迷的事情中时,往往可以忘记一切,亦如此时的玄霄,一旦钻研起武学来,先前的头疼立马不见了踪影,只神情专注地盯着他手中的那张纸。 如此又过了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慢慢踱步到院中,先是以之代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接着眼神一凛,手中长剑陡然刺出!这一剑速度之快,犹如雷霆,却在半路又生生止住,一时风熄树止,静若无声。 他收了剑势,看着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那两篇内功心法,表情若有所思。 天渐渐地亮了,东边的天空开始呈现出一种金红到深蓝的渐变色,绚丽得好似油画一般。也不知凌月儿是何时起的床,随意地披了件外裳,正悄悄站在窗边看着院中那道墨色的身影。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0) 她真的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玄霄了,那般冷静、认真、心无旁骛,就好像那双眼里除了剑,便再无其他。 凌月儿曾经忧心过这样的玄霄,担心他真如地宫水牢中那面石壁上所写的一样,最终断情绝爱,而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之后,再见这一幕时,心底却只剩下一丝唏嘘与怀念。 她抬手理了理一缕垂在肩头的青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垂着眼顿了片刻,复又缓缓抬眸,红唇轻勾,不似往常的媚笑,而只是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自那之后一连多日,玄霄皆沉迷在他的武道之中,常常到了饭点还不见人影,等凌月儿找到他时,不是埋头在一堆画着不明线条的废纸中,就是拿着剑演练招式,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尝试。而事实证明,他所做的这一切并非无用功。 随着对另一套内功心法的不断深入钻研,玄霄隐隐察觉到这两套心法之间看似背道而驰,但在某些细节上有着十分巧妙的勾连。他试着将两者合二为一,虽然总是失败,不过这一次次的失败却也让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可能。 他或许并没有内力全失。 玄霄之所以会有此猜测,乃是与极情剑心法的特殊性有关,正如他之前能够做到内力倒转,一般人连把脉都看不出他身负武功,而他现在的情况似乎与之有点相似,可又有很大不同。 其实这件事的端倪处处可见,例如祭神台一战中,在那么凶险的境况下,他本该内力□□,经脉寸断而亡,然而奇怪的是等他醒来之后,不仅经脉没有损伤,就连身体也无任何异样。 再比方说,他独自一人去玉龙雪山取蛇血时,情况不可谓不糟糕,期间他甚至一个不慎掉进了冰河之中。当时他以为自己是拼了最后一口气才勉强活着回来的,结果不多时便清醒了不说,身上除了外伤,内伤几乎没有。 这本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如果他身负内力而不自知,那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极情剑功法极为阴寒,他为求剑道,曾在雪域极寒之地闭关三年,早已习惯冰天雪地的环境,自然也不会同那两人一样,为寒毒所苦。 这一发现仿佛一剂强心针,让玄霄激动不已,但随后又想到这还只是可能,遂又逐渐冷静下来,硬逼着自己沉下心一点点摸索,思考着所有的可行性。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日,他感觉自己到了瓶颈,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打破面前这层薄薄的壁障,偏又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种认知令他有些不安与烦躁,但同时也让他终于从这种连轴转式的疯狂中清醒过来。 玄霄突然意识到他该走了,虽说千重阁此时因重火令而陷入了内乱,但雾若与商陆二人皆知他的行踪,此地终归不可久留。可当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的内心却又开始动摇。 人总是有许多侥幸心理,就像他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结果一有希望,就又狠不下心来了。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若是为了这一点点的希望留下来,一旦失败,很可能会为周围的人招来杀身之祸。他不想为了一己之私,让他人陷入险境,他想保护那些他在意的人。 所以 清晨下了场细细的小雨,云头降得极低,显得灵鹫山腰雾气朦胧。 山间深处,一道清溪如玉带般挂在层叠的山石之间,沿途汇聚成七个大小各异的清泉水池,在青山白石的妆点之下,无一不是秀美非常。此时,池畔一人临水而立,玄色的背影在蒙蒙雾霭中似幻似真。 一阵清风拂过,微微吹动玄霄的衣摆,而他目光虚落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掩在袖中的手里藏着之前燕汐清给他的那只小漆盒。正在他定定出神之际,忽然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找了好久,原来你在这里。 玄霄闻言顿了顿,慢慢地转过身来,而他这一回头,恰好撞进了一双含笑的凤眸中。只见这人手执一柄油伞,为他遮住了细雨,神情温柔得好似暖风轻抚下的一池春水。 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傻傻的,出门又不记得带伞?李惜花微笑着说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玄霄的心尖忽然不可抑止地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别过眼去,避开那道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目光,嘴唇紧抿成一线,喉结不住地滑动了几下,似乎有话哽在喉间。 而就在他垂眸不语之时,却听得耳畔这人一声轻笑,下一瞬,他便忽然陷入了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 抱歉阿玄,我来晚了。 李惜花抱着他,好似一只正摇着尾巴讨好他的大型犬类,将下巴轻轻搁在这人的肩膀上,用一副颇为可怜的语气说道:不过你可不能因为我来迟了,便不要我了。 没想到会被这人一下戳中心思,玄霄本能地一僵,不过他掩饰得极快,转瞬便又想好了说辞。而就在他正待开口之时,却听这人忽然又道:我家阿玄的心思总是特别多,让我想想看,要怎样才能使你回心转意呢? 玄霄: 这人怎么一见面就笃定了自己要离开,莫非是毒医提前告诉他的不成?抱着这样的怀疑,玄霄目光微转,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谁告诉你的,说我不要你了? 怎料这人根本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更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侧过脸来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珠。霎时,玄霄就像被蜜蜂蛰了一针似的,一下子便将这人推了出去。 李惜花!玄霄皱眉,狐疑地看向这人:你在搞什么鬼? 然而李惜花唇角笑意加深,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故意戏谑道:啊,我想到了,阿玄现在这般身娇体软,若是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便不会再跑了吧? 玄霄听得一愣,等反应过来这人究竟在说什么虎狼之词的时候,来时的愧疚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不仅一点都不伤感了,甚至还气到想笑。 怎么,你还想霸王硬上弓不成?他微微地眯了下眼,冷冷说道。 李惜花闻言笑了一下:阿玄这么凶,我哪儿敢?那不如这次就算了,你打个欠条给我,下次还上?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挨近玄霄,替他撑着伞。 玄霄:??? 他有些震惊地抬头,正巧一眼对上这人满含笑意的眼眸,明显就是在开他的玩笑。 ☆、309章 时势造英雄 而让玄剑圣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就在远处一块巨石的背后,正藏着五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路人。 啧啧啧,一上来就这么刺激的吗! 魏端趴在石头后,偷偷瞄着那旁水边站着的两个人,一边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还以为这俩一见面,肯定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可真是奇也怪哉,怎么和话本里的故事不一样呢! 凤玉楼双手环胸,站在神偷旁边,佯装不经意间踩了他一脚,等这人抱着脚嘶溜嘶溜地滚蛋之后,便鸠占鹊巢,也偏头朝外看了眼那两人,顺便还不忘嘲讽了神偷一句:诗背得不错。 死孔雀! 魏端低声骂他,边骂边撸起袖子,冲上去就想跟人抢最佳观景位置,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拉住了手臂。而燕汐清拦住他之后,转头瞥了眼凤玉楼,阴阳怪气地冲他道:何必同这等魔教妖人一般见识? 萧子楚原本待在角落里,沉默得好似一团空气,在燕汐清说出这话之后,他目光陡然一沉。可就在他伸手按住剑柄,正想拔剑之时,却被一只纤纤素手看似轻巧地握住,将那柄已经出鞘几寸的剑锋又重新按了回去。 轻摇着手中的红铜扇,凌月儿美目微斜,幽幽一笑:怎么,这是生怕我哥发现不了你们吗?不料说话间,竟又有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虚握住了她的手腕。 凤玉楼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座的人,别碰。 然而即使在这种命门被制的情况之下,凌月儿依旧笑得风情不减,甚至还转过头来,神色暧昧地看着这人,伸出食指轻点红唇,娇笑着揶揄道:这般抓着奴家不放,莫非凤宫主动心了? 这两人一个千娇百媚,一个邪魅乖戾,两相对峙,四周顿时弥漫起了浓浓的火药味,直看得魏端一阵咋舌,倒是转眼忘了先前的那一点不愉快。 他生怕他们懒得动口,直接动手,遂连忙打起了哈哈儿:啊哈哈哈哈那什么结果还没等他那什么出个名堂来,这两人便同时闪电般地收了手,各自转过头去,冷哼了一声,倒是出奇的默契。 呃 魏端尴尬非常,内心更是一阵吐槽,却碍于形势不敢说出来,只好自动忽略,换了个话题。他挠了挠头,问道:对了,我先前就想问来着,汐清你给剑圣的忘忧散 燕汐清的目光闪了一下,偏头看向长在石头缝里的一株凤尾蕨,顿了片刻,淡淡说道:假的。 假的?! 魏端一听,在心里直呼一声好家伙,而在场另几人反应更是极快,尤其凌月儿当场便沉了脸,将手中红铜扇倏然一收,问道:燕毒医这是何意? 然而面对这人的诘问,燕汐清却不甚在意地缓缓说道:没什么意思,试试他罢了。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愈发剑拔弩张,魏端见状忙道:这汐清他也不是故意的,他说着还扯了下燕汐清的衣袖,拼命给他使眼色。 谁知燕毒医拍了下他的手背后,竟抬眼挑衅般直视着面前的罗刹女:是故意的又如何?莫非你希望我给他瓶真的忘忧散,然后让这两人从今往后彼此相忘,形同陌路?他一边说着,一边拢了拢青色的衣袖,眼里露出一抹淡淡的讽刺。 你! 凌月儿被他噎得面色一寒,却又心有顾忌地看了眼玄霄的方向。 而一旁的凤玉楼见状,不禁嗤笑了一声,目光在罗刹女与毒医之间转了个来回,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有意思。之后便不再理会这两人,抽出腰间的玉箫,拿在手里自顾自地把玩,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四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竟是谁都不再说话,只余山间鸟啼一声接着一声,更显得气氛诡异非常。就这般过了好一会儿,燕毒医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不过这次新起的话题却让凌月儿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听这人说道:苍狼新国主即将即位的事,你们可有耳闻? 凤玉楼与凌月儿不同,赤魔宫地处两国交界,对这种消息最是敏感,因此一听这话,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不过他很快便将眼底的诧异藏了下去,手中玉箫在指尖轻灵腾转,翻着花样地转来转去。 那位新国主是个狠角色,杀兄弑父,逼宫夺位,这么短时间内就叫苍狼换了天,不过凤玉楼别有深意地顿了顿,盯着毒医幽幽说道:这事应该还没来得及在大夏境内传开,燕毒医的消息倒是灵通。 他这话说得好似只不过是一句随口的感慨,燕汐清便假装没听出其中深意,转头对罗刹女道:这是忘尘给的消息,你应该认识。 天乾门大案后,明珠太子入少林出家,法号忘尘。知道他这层身份的人不多,但经过夜丞局前任镇府张司如谋反一事,凌月儿恰巧便成了此事的知情者。如今这人贵为当朝天子,诸事繁忙,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断不可能跟毒医这般闲话家常,而毒医偏又在此时提及这事,只可能是与她哥夜丞局镇府的身份有所牵扯。 凌月儿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勾起红唇轻轻一笑,也不说什么,只等着这人的下文。 忘尘来信的事,魏端倒也知道一些,不过他见这几人话藏机锋,只觉得脑仁儿一阵生疼,遂摸了摸鼻子,自觉退出了他们的话题。但他又闲不住嘴,于是跑到萧子楚那儿逮着那闷葫芦使劲聊天,只剩下凤玉楼一人云里雾里,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既然听不懂,依着凤宫主的性子是绝不会不做声的,他一向很擅长不耻下问,很是干脆地说道:突然提起这事来,燕毒医究竟是想说什么? 燕汐清停顿了一下,淡淡道:我想说的是,我们需要一个新的领头羊。 他此话虽不甚明了,凤玉楼却从中隐隐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由愣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而凌月儿则直接从这人的话里反应过来,目光瞬时沉了下去,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紧紧攥着手中的红铜扇,脸侧向一边望着脚旁的石子,并未作声。 燕汐清垂眼片刻,复又幽幽抬起,缓缓道:苍狼新主绝非善类,未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而自唐门之事后,武林盟主之位一直空悬,我们需要一个人能统领江湖武林,共同抵御这场风雨。 收起先前轻浮的态度,凌月儿沉声问道:你口中之人是谁? 李惜花。燕汐清说道。 凌月儿闻言忽然发作起来,冷冷道:可笑!江湖上能人众多,你们不从那些武林正派里挑人选,怎的就看上他了? 因为他合适。 说这话时,燕汐清面上仍是一副平静的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却暗暗掐住了另一只手拇指的指节。 这事忘尘一早便上了心,他是早有打算,你阻止不了。 而且,现如今剑圣与琴皇的事迹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从霹雳堂到唐门,从替天乾门大案平冤昭雪到阻止奸佞危害朝纲,其中玉皇顶一战更是被说书人奉为经典。不然你以为惜花身中寒毒时,为何会在整个武林中引起这么大的影响? 燕汐清的这一番话里信息量不可谓不大,先前见那么多人想救李惜花,凤玉楼还以为是他好事做多了有好报,却不想这背后竟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这个想扶李惜花为武林盟主的人是谁? 这两人口中的忘尘又是谁? 凤玉楼虽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却知道这事他还是不插话的为好,遂靠在石头山,双手抱臂,只表情微妙地瞥了眼罗刹女。而一旁的凌月儿整个人都处在惊疑不定的情绪中,根本无暇理会凤玉楼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她沉默了半晌,神情显得有些凝重:这一切,都是那人的手笔? 勉强算是一半一半,毕竟玄剑圣与惜花的事情并非凭空捏造,忘尘也只是在架好的锅灶上生了一把火。说着说着,燕汐清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下亦是无奈。 至于定夺武林盟主人选之事,是少林先牵的头,其次是唐门和丐帮,十二大门派中已经有十个门派的掌门同意了此事,余下两个摇摆不定的,想来也快了。 凌月儿听完眉头微蹙,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心中猜测跟雪花片似的乱飞,却碍于眼前这人立场不明,不想明说。 而就在她暗暗思索应对之策时,燕汐清却突然道: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同意这事,且不说江湖朝堂一向泾渭分明,就说惜花他这么软的心,如何能镇得住这些牛鬼蛇神? 凌月儿心中有些不信,问道:那是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因为那天晚上,你哥跟我说的那些话。 掐着指节的手略略松开了一些,燕汐清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试他吗? 他抬头看向远处玄霄的背影,缓缓道:人有伪装,仅凭几面之缘,我心里始终信不过他,也一直怀疑像他这般冷血的人,是不是真的会去爱一个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1) 惜花他心太好,真要是做了武林盟主,很容易被人利用,而玄剑圣手里又握着朝廷重权,寻常感情在金钱和权力的面前,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话音一顿,燕汐清沉沉叹了口气,伸手按住太阳穴,闭了闭眼,颇为无奈地摇头道:但万一的万一,玄剑圣是真的爱着惜花,愿意帮他,那么以剑圣的手腕,便能平定下整个武林。 然而凌月儿听完不为所动,甚至冷笑连连:燕毒医,既然你这般言辞恳切地来说服奴家,那奴家也不妨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轻轻抬眸,眼底眉梢俱是魅惑,却又无端端生出一丝凌厉来,轻摇着手中的红铜扇,说道:你们做决定之前,可曾想过我哥的处境?他现在武功尽失,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你们这是要拿他的命给李惜花铺路不成? 她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燕汐清也不是什么善人,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悦之色,但转念又想这人也是在担心她在意的人,将心比心,便难得好脾气地没有发作。 你说的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也正因为想了,才会改了主意。 他乜斜着眼睛,瞥了眼从刚才开始就再没吱声过的凤玉楼,淡淡说道:如果惜花最后真成了武林盟主,他要护着一个人,千重阁怎么也得掂量掂量。再说剑圣与朝廷的关系已是江湖中众所周知的秘密,只要你们那位新阁主稍稍长点脑子,都不会想不开,拿自己的脖子去跟朝廷的铡刀开玩笑。 凌月儿闻言,在心底冷冷地想:偏巧这不长脑子的人还真有一个,就是不知那位新任的雾若阁主手里的重火令究竟烫不烫手? 而凤玉楼见燕汐清看了过来,便也顺势表了个态,只见他耸耸肩,笑得几分邪气:真巧了,本座看苍狼那帮人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你们白道的事,我魔教懒得掺和,但如果让本座的师兄做盟主,勉勉强强合作一下,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燕汐清点了点头,又道:这事先不要告诉惜花,怕他不答应。但可以跟玄剑圣交个底,让他有个准备。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伸手递到罗刹女眼前。 这是什么?凌月儿不解道。 灵犀丹。 燕汐清说道:我之前探过剑圣的脉相,他经脉无损,只是内力空无,有了这东西,或许他的武功便能恢复了。 他语气甚是平淡,好像此刻给出去的只是个糖丸,然而凌月儿的表情便没那么平静了,只见她愣了一下,迟疑道:灵犀丹? 传说此物世间仅有三粒,其中一粒可生死人肉白骨,另一粒可保容颜不老,还有一粒能助长功力,这要放到江湖上,都是能让人抢到头破血流的宝贝。他哥手里原本也有一粒,有着让人几乎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只不过后来被他轻易地拿去救了金婷,却没想到这另一粒会在毒医的手里。 可这么贵重的东西 凌月儿没有接,亦不敢接,她吃不准这人究竟什么意思。而燕汐清显然也看出了她的顾虑,解释道:惜花曾经救过小端一命,我只不过是还了他一个人情而已。 正说着,就听魏端在那旁嘀嘀咕咕道:奇怪,他俩杵在那儿干嘛呢?怎么这老半天了,都不动一下的? 他揪着自己的袖子,蹲在石头后面,正伸头朝玄霄那旁看,一边看一边道:真是的,这离得太远,也听不见说的是个啥,看得我老着急了! 燕汐清皱了皱眉,转过头去:魏端。 哎,别吵,我在看呢!魏端根本没听清燕汐清在说什么,就头也不回地答道。 凤玉楼见状,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他转身背对着几人随意地挥了两下手,说了句:走了。接着便与萧子楚一道,双双施展轻功,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凌月儿走得没他快,因为拿了人家东西,想道声谢又觉得奇怪,就这么犹豫了一下下的功夫,便见燕汐清直接俯身把魏端罩在了自己的阴影里。他伸出手,把这人的脑袋转过来对着自己,然后慢慢说道:只许看我。 而魏端先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随后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他家燕毒医比芝麻还小的心眼儿,瞬间汗毛炸开,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开始痛了。 他这几天为了守住菊花十分的努力,以至于仿佛答题答多了一般,条件反射地就把从街头小贩那儿新买的那本《让女人神魂颠倒的一百零八招升级版》上的答案给背了出来。 乖,宝贝儿~我只看你。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以后,简直有种想抽死自己的冲动。而一旁的凌月儿直接把那句谢谢吞回了肚子里,默默转身,只觉得她刚刚真的不该犹豫。 ☆、310章 相克亦相生 雨渐渐地停了,依稀是要放晴了的样子,薄薄的云层已不能完全遮蔽阳光,一点淡淡的明黄逐渐驱散了天空水泥般的冷灰色调。远处溪水潺潺,从大块的岩石上倾泻下来,仿佛一帘珠玉,聚成一池玻璃般透明的翠绿。 可惜景是好景,却无人有赏景之心。 玄霄站在水边,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正偏头侧目,一言不发。 这原本是李惜花极力避免,也是最不愿见到的情形,所以他才会一见面便故意开了这人的玩笑,其实不过是想要岔开话题,免得气氛太过僵硬。他是不想见玄霄伤心的,若是能就这么插诨打科地蒙混过去,是再好不过了的,等过几日把这人哄好了,再慢慢解释也不迟。 可惜玄霄何其聪明,轻易便看破了他的心思,亦不给他这个机会,于是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之后,终究还是变成了这般局面。 所以,摊牌还是不摊牌,这是个问题。 李惜花心下苦笑,垂着眼慢慢地收了伞,酝酿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轻轻唤了一声:阿玄语气里满是无奈。 玄霄不语,抓着小漆盒的那只手却渐渐用力,指尖血色尽褪。 见他不答,李惜花不由叹了一口气,将收好的伞靠在一边的石头上,正想上前靠近这人,谁知他才刚迈出半步,便见这人朝后退了退,同时也终于转过头来。 耳畔水声淙淙,更衬得两人之间难言的沉重,而那背对着溪水的玄衫青年缓缓抬眼,沉默地看着他。 玄霄不想开口,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覆水难收,可最终他还是硬逼着自己开了口。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也好。 说这话时,玄霄的语气很平淡,事实上,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装作如此平静,但也只是表面的平静而已。明明感觉心口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了,连心脏都跳得艰难,可他却故意一脸淡漠地将手递到李惜花面前,摊开掌心,露出那只被他一直攥在手里的小漆盒。 这是忘忧散。他说道。 李惜花闻言,心情复杂极了,如果不是一早便从燕汐清口中得知了他家阿玄的心意,只怕此刻当真要被这人所表现出来的冷心绝情气得吐血,但也正因为知道了,心下才会软成一片。 他深深地望着玄霄,看着这人眼底的冷漠,真真是毫无破绽。 那一瞬间,李惜花只觉自己对这人简直又爱又恨,恨他总是心口不一,却又爱他对自己的拳拳深情。 这个骗子,骗了人又想跑,分明这般可恶,偏又让人忍不住想狠狠地欺负他一下。心念电转之间,李惜花瞥了眼玄霄递过来的小漆盒,忽然起了一点坏心思。 既然他家阿玄这么要演戏,那便陪他演好了。 心下打定了主意,李惜花于是调整了一下语气,说道:阿玄我们真的,非要如此吗?又因为不比他家阿玄演技精湛,遂别过眼去装作伤心的样子,生怕被这人从表情中看出端倪。 而玄霄满心里皆是难以抑制的悲伤,同样怕被李惜花看出破绽,因而错过了这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戏谑。 他低下头,略略平复了下心绪,缓缓说道:我累了,与其这么痛苦地纠缠下去,不如就此放手,这样对你我来说都是种解脱。 李惜花默然: 他顿了片刻,微微侧目,用余光偷瞄着这人,意味不明地反问道:你把忘忧散都给我了,那你自己呢?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可搁在此时就略显平淡了,玄霄先开始是没注意到这人不对劲,但三两句话聊下来,便反应了过来。 而就在他正欲抬头的同时,就听这人又追问道:你会狠心忘了我吗? 玄霄眼神闪了闪,收回递出去的小漆盒,另一只手作势便要去开盒盖。霎时!只见眼前的暗紫色身影一闪,果然紧贴在了他身旁。 李惜花发现自己失算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对,竟然被这人看了出来。证据就是他刚刚想乘其不备,抢下这人手里的假忘忧散,免得他家阿玄到时候一激动,吃上一嘴真痒痒粉。谁知等他上了手,才发现玄霄把那小漆盒抓得死死的,根本抢不过来。这要是再看不出他家阿玄是在试探他,那他这么些年的饭大概都白吃了。 李琴皇突然感觉有点头大,同时还在心底暗骂燕汐清,随手摸什么不好,摸盒痒痒粉给他家阿玄,一看就是包藏祸心。 不过想归想,李惜花抓着玄霄的手却并没有因此而松开,反而顺着这人的手肘,点了下他的麻筋,趁他条件反射松开手的一刹那,将那盒该死的痒痒粉从玄霄手里抠了出来,接着噗通一声,随手丢进了一旁的溪水中,整套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连顿都不带顿一下的。 只顾着给别人挖坑,却忘了自己身娇体弱的玄某人: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浮上水面的小漆盒在水流的作用下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视野中,脸上的神情也随之由一瞬的错愕变成了木然。 李惜花与他靠得极近,自然注意到了这人表情的变化,顿时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而他刚一笑,便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掩饰般地轻咳了两声。 他一边咳,一边还不忘留意着他家阿玄的反应,本以为这人定会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甩给他一记冷冷的眼刀子,谁知片刻之后,玄霄只是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便转身欲走。 李惜花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阿玄,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 他伸手拽住这人,还来不及解释,就听玄霄冷冷说道:放手! 不放。李惜花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玄霄皱眉: 他垂下眼来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回头,只微微侧过眼去,用另一只手去掰那只抓着自己的手,淡淡说道:何必呢? 你本来也不是断袖,何苦非要与我绑在一起,忘了我,再找个姑娘安安心心地过一辈子,将来老了还能含饴弄孙,难道不好吗? 如果之前的尚属小打小闹,那这番话则无疑戳中了李惜花的痛脚。他是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因此明显地怔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后,又确认般地盯着这人的眼睛,可这一眼却如望进了一潭波澜不兴的死水,令他心下顿时腾起一阵无名怒火。 李惜花低下头,被气得直接笑了起来,眼底情绪渐渐酝酿为一场狂风暴雨,而当他再抬头时,手上忽而一用力,将人拽得一个踉跄,接着顺势猛地钳制住玄霄的双手。 当初,是谁先在半云坡纠缠于我,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现在又来让我放手,你这话不觉说得太迟了吗?李惜花冷笑道。 他出手得十分突然,玄霄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便下意识反手回了一招分筋错骨,不过换来的却是这人更加蛮横的桎梏。 见玄霄妄图挣扎,李惜花直接欺身压在这人身上,把他逼得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两人间的距离更是陡然近得呼吸相闻。 既然你非要这么直白,好,那我今日便把话说清楚。 你听好了,我绝不放手! 印象中的李琴皇总是风度翩翩,优雅非常,还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的强势与咄咄逼人。只见他不避不闪地紧盯着玄霄,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藏着怒意。 你总在骗我,一次又一次。 以前骗我,让我误以为你只是想利用我,现在又来骗我,要叫我放手。 他说着,嗤笑了一声:可惜这回你骗不了我了,谁让我毒瘾发作的那天晚上,虽然痛苦至极,偏偏意识还是清醒的。你说的话我全听见了,一字不落,包括你后来又骗我的那些话。 这人手上力气极大,抓得玄霄手腕一阵生疼,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挣扎不过,正想发火,结果突然冷不丁听李惜花这么说,心里登时翻起了惊涛骇浪。 玄霄原本以为,当时这人痛成那般模样,定然是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的,否则他也不会讲出那些话来。 谁知,这人居然听到了?! 而就在他心下惊疑不定之时,就听李惜花又道:知道我后来怎么撑下来的吗? 这人话音一顿,眼神中透出一丝危险:当时我一听你又在骗我,心想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白白便宜了你?说话间,李惜花忽然毫无征兆地抬手,一把抽出了那柄被玄霄随手别在腰间的短剑,又硬掰着这人的手指,逼着他握住剑柄。 你不是要我忘了你吗? 行啊! 他紧抓着这人握剑的手,在玄霄满是错愕的目光中抬起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现在这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这辈子是不可能忘的了。你若是非逼我放手,那便只有一个办法。 除非我死。 李惜花说完,抓住玄霄的手猛地一个用力! 霎时,只听咣当一声,是短剑飞出,砸在水底石头上的声音,而玄霄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正微微地颤抖,却低着头看也不看那把剑。 疯了吧你,这样很好玩吗?玄霄气得发抖,情绪也有些失控了,冷冷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下手,却还逼我然而不等说完,这人便打断了他的话。 你也明明知道我放不了手,却还逼我!李惜花怒火中烧,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 玄霄自认为他这么做的理由充足,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却在抬眼的刹那,忽而对上这人微红的眼眸。而当看见这人眼底的愤怒与受伤,他不知怎的心尖倏然颤了一下,整个人更是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个彻底,冷静下来的同时,也才意识到他又一次伤害了这人。 这个人爱他,亦如他爱这人,他会因为这份爱,痛得心如刀割,那么李惜花自然也会。 玄霄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忍再看,心下更是一阵烦躁。若对付的是旁人,他有的是阴谋诡计,断不会像现在这样栽在这人手里,还全无办法。 而就在他心情复杂的同时,李惜花亦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就这般过了好一会儿,玄霄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人的靠近,但还没来得及睁眼,便再一次落入这人温暖的怀抱。 阿玄李惜花紧紧地抱着他,凑到他耳边,放软了语气,可怜兮兮地低声哀求道:别离开我好不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2) 玄霄不语,心中却仅因这一句话,就轻易地开始动摇。 阿玄~ 以后别再骗我了,有什么事都尽可以跟我讲,让我爱你,别拒绝我,好不好?见这人不肯答应,李惜花又转而抵着他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 玄霄: 他虽依然不答,却被这人搞得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成拳,一面在心底暗骂这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明明前脚吵起架来的时候还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这会儿又来跟自己装什么可怜? 李惜花不动声色地将这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下一哂,继续再接再砺:阿玄~~~ 接着果不其然,他家阿玄炸毛了。 闭嘴!玄霄睁开眼,冷冷说道。 李惜花轻笑出声,竟是十分无赖地说道:我就不闭,你能拿我怎么样? 玄霄闻言,先是眼角一抽,随后又有些危险地眯了下眼,盯着这人的眼睛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直到过了半晌,他才一字字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接着下一秒,忽然间抬手扣着李惜花的下巴,狠狠咬住这人的唇瓣,而那些他不想听的话自然也随之以吻封缄。 这一吻在玄霄的强势逼近下充满了掠夺的意味,却也同时代表着一个回答,而李惜花默默收下了这个回答,闭眼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他毕竟是花间蝴蝶、风月老手,一向精于此道,技巧也非一般人可比拟,从先开始的轻轻舔吻,到后来猛地深入,用力纠缠过后,却又适时地假装退缩示弱,不停地挑逗,引得这人来追逐自己之后,就又坏心眼地去吮吻他的舌尖。 而此一番下来,李惜花可谓是极尽地讨好玄霄,不过却悄悄地从他手里抢走了主动权,让他随着自己的步调,逐渐气息不稳。而等玄大剑圣意识到的时候,发觉自己居然沉沦在了一个吻里,也不知是由此想到了什么,顿时脸就黑了。 他冷冷地睁开眼,略略平息了一会儿,眼底逐渐恢复成了一片清明,却见这人还赖在他身上啃得忘我,遂直接趁人不备,一个小擒拿手上去。 嘶,轻轻点疼 李惜花暗暗乍舌,发出了和刚刚玄霄一模一样的疑问,名为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他一边想,一边还不忘口花花:你这是谋杀亲夫呢?于是回应他的,就成了玄霄更加无情的辣手摧花。 疼疼疼,真的疼 李惜花哭笑不得地求饶道:我错了,我伤还没好全! 玄霄挑眉,虽然手上松了力道,却没立马放开他,而是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而他此话一出,李惜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顿时一阵好笑,又觉得他家阿玄真是可爱。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就像老虎屁股上的毛拔不得。 想到这里,李惜花眼底的笑意加深,嘴上却十分乖觉地说道:夫君。 ☆、311章 猫猫怕被嫌弃 玄霄一听,皱了下眉,不知为何非但没感觉顺了气,还有点被这人反讽的微妙感。不过他此刻无心与这人分辨,因此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李惜花一眼。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犹豫了一瞬,问道。 李惜花笑了笑,听着这人有些别扭的关心,心下一暖,答道:没事,都是些小伤。 小伤能让你疼成这样?玄霄直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这人伤得有多重,他其实是知道的,且不说在玉龙雪山上那贯穿胸口的一剑,光是慕容鸩对这人用的那些手段,换作一般人,早死了不知有几百回了。而一想到他的这位好师父,玄霄眸色渐暗,眼底掠过一道冷光。 他这人其实是个心思极重的人,李惜花一见玄霄神色微冷,便知道这人定是又在算计些什么。他凑上前去,悄悄勾了勾这人的手,问道: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出神。 玄霄顿了一下,本不想让这人掺和进这些阴暗的权力斗争中来,但他刚想借口岔开话题,忽而又想起之前这人说的让他别再骗他,于是一时欲言又止。 先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你。李惜花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微笑道。 玄霄闻言,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碧透的溪水,直过了许久,才似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几日前,我收到夜丞局递来的消息,苍狼宫变,新任国主杀兄弑父,现在正以雷霆手腕血洗玉京各方势力,以稳固政权。 苍狼 李惜花神情一凝,沉吟道:阿玄是在担心什么吗? 玄霄点了点头:其实这些年,夜丞局一直在追查当初霹雳堂一事中,幕后的真正主使者。 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表情凝重地望着远处:而就在前不久,经过多方探查,终于证实从霹雳堂开始,到张司如谋反,唐门与黄河帮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乃至这一次神龙教之事全都出自这位新国主之手,且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慕容鸩是他手中的棋子之一,那人借神龙教广招信众,暗中则以这些人为材料,秘密研制出了一种力大无穷,无感无痛的药人,并准备将其广泛应用到苍狼的军队中。 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桂州,便是为了阻止此事。 说到这里,玄霄便想起了他直到最后都未能得手的药人制作秘法,又思及他这一失手,将会导致的后果,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疲惫之色。 你说的可是在祭神台那一战中,当时慕容鸩驭使的那群怪物般的人?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李惜花问道。 是。玄霄回答道,语气有些压抑。 李惜花: 说不介意他家阿玄利用他,那是假的,可他怎么也没猜到这事的背后竟藏着这么多隐情。而一想到原来他的阿玄一直默默地背负了这么多,想到那一战中遍地的尸骸与鲜血,想到死去的丹弈风越是想,他便越是渐渐攥紧拳头,心情仿佛吸饱了水的海绵,忽然沉重得无以加复。 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落枝头,有些打着卷儿地掉在了溪水里,有片却悄然落在李惜花的肩头。玄霄不知是何时转回身来的,正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人,看见那片树叶时,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替这人悄悄摘了下来。 李惜花 他垂眸盯着手中的树叶,喃喃道:我放不下屠刀,也没有办法放,只要我还在夜丞局这个位置上,便注定会满手鲜血。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闻言,李惜花抬起头来,眼底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悲伤。他深深地看了这人一眼,下一秒,唇畔忽而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来。 原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吗?他有些无奈道。 玄霄侧目,默然不语,算是承认了。 你呀李惜花叹了口气,看着这人满头银发皓皓如雪,只觉一阵心疼,又有些好气道:我如果真要后悔,早便后悔了,还用得着你现在来问? 玄霄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 李惜花笑着打断他道:苍狼与大夏矛盾已久,又不是你的错,还是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其实玄霄是有点不相信的,毕竟这人与他的观念天差地别,他总觉得自己若是哪天当真在这人面前杀人如砍瓜切菜,这人很可能会气得甩袖而去。但既然这人都这么问了,他肯定不能这么答,所以只好继续沉默。 而李惜花见他不吭声,一下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心里顿觉一阵好笑,又觉得这样小心翼翼试探自己的阿玄实在可爱得紧,就好像一只大猫正缩紧了爪子,生怕自己做不到猫咪的小巧可爱,就会被主人嫌弃。 这样想着,他不觉笑出了声,戏谑道:真傻。然后赶在这人炸毛之前,接着道:我说想帮你,是真的想帮你,不是说说而已,更何况我也确实能帮你解决眼前的困境。 虽然不清楚李惜花是不是说说而已,但玄霄提起这些事时,却只是在说说而已。他是真没想让李惜花帮他什么,因而突然听到这人说有办法,不禁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玄霄诧异道。 顶着这人怀疑的目光,李惜花很好心地重复道:我说,我有办法。 玄霄眯起一双冷锐的鹰眸,问道:什么办法? 然而就在他凝神准备细听这人所说的解决之法时,偏偏李惜花却跟他打起了哑谜,故意逗他道:我问你,苍狼为什么一直想要神机大炮的图纸? 玄霄闻言,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转身就走。 诶,阿玄,等等! 我说,我不卖关子了! 李惜花突然觉得这人又不可爱了! 而背对着琴皇的玄大剑圣脚步一顿,眼底掠过一抹极浅的笑意,却在转身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冷着一张脸,双手抱臂,淡淡一句:说。 李惜花失笑,只当自己不知道他家阿玄在反击,同时心里暗道,这只大猫的心眼果然贼小。 不过他倒也不再同这人开玩笑了,轻咳了一声,略略正色道:如你所言,苍狼现在有了药人,可谓胜券在握,但他们却仍对神机大炮这么有兴趣,其中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们怕大夏得到图纸之后,药人就失去了优势。 这一层玄霄之前倒是没有想过,李惜花这样解释确实合情合理,但是 他摇了摇头:现在再派人去找图纸,不确定性太大了。 毕竟找不找得到,找到了以后能不能造得出来,造出来以后是不是真能克制药人,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更何况苍狼新国主登基在即,留给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玄霄兀自拧眉,有些心烦意乱,却不见身旁这人正看着他,目光温柔中透着一丝宠溺。而等他纠结了一会儿,这人才不紧不慢地轻轻笑道:不用找,真正的图纸在我这里。 玄霄反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脸上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眼神却难掩吃惊:那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玉庄主临走之前同我见过一面,他将图纸托付于我,让我好好保管。 说起这事来,李惜花不禁想起玉无瑕与司徒嫣儿最后的结局,心下长叹一声,转过话锋,又对他道:阿玄,玉庄主其实挺可怜的,你以后别再这样了。 而玄霄一听,便知这人说的是他以前利用玉无瑕的事,下意识假装自己处在震惊之中,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耳朵悄悄动了一下。但过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应了一句:嗯。虽然声音很小,却还是被某人听到了。 ☆、312章 以情入剑道 李惜花微微一愣,霎时心底一片温情,只因见惯了这人骄傲如出鞘的利刃,宁折不弯,却从没想过这人竟会愿意为他低下头来,做出退让,互相包容,而这样的阿玄 又怎能叫人不动心呢? 山岚缥缈,阳光隔雾如透纱。 近处,一抹浓紫的身影愈发贴近,眼角眉梢点染了笑意,似绯红的梅花一夜尽开。那道目光太过灼灼,烫得玄霄心头一颤,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去,咳嗽了一声。 做什么,突然盯着我看? 又与他挨近了一些,李惜花轻笑道:因为你好看。 玄霄无语: 他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额角,冷冷道:你成天到晚除了这些,就不能想点有用的? 阿玄教训的是。 李惜花略略侧身,转了个方向,唇边笑容透出几分邪气,故意逗他道:那想轻薄你,这算吗? 玄霄: 这人与他靠得极近,呼吸之间全是对方的气息,玄霄转头,恰好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心跳便这般倏然间漏了一拍。 他怔了片刻,恍然回过神来,又忽而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盯着这人。 李惜花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同时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人该不会仅因为这一句话就生气了吧? 他迟疑地问道:怎么了? 谁知就在他正想着阿玄的脸皮怎的这么薄的时候,玄霄却缓缓勾起了唇角。只见这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凉凉说道:你确定是想轻薄我,而不是被我轻薄? 此话一出,换成李惜花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极快,轻轻巧巧地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准儿,我就是想被你轻薄呢? 这人明明不怀好意,偏还一副特别诚恳的语气,脸上表情也是笑眯眯的,跟个狐狸似的,而自己若是信了他 那才有鬼了!! 玄霄冷下脸来,毫不客气地赠了某人一个字:滚! 现在形势于他不利,这家伙又满脑子污糟糟的东西,于是他瞬间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而李惜花看他这般反应,不由埋头闷笑,又怕笑出了声,这人会更受刺激,遂一只手握拳抵在唇边,强忍着笑意。 玄霄冷冷剜了这人一眼,懒得再理这个发了癔症的家伙,干脆转身就走。 却不料这一幕落在李惜花眼里,就成了心上人被自己调戏得落荒而逃,于是一个没忍住,笑得胸口震动不已,边笑还边戏谑地说道:我又不吃人,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玄霄登时跑得更快了,三步并两步地朝回走,生怕此等降智行为会传染。 阿玄! 阿玄?? 望着这人越来越远的背影,李惜花由最开始的存心逗他,变成了啼笑皆非,连忙追道:不是阿玄!你剑还掉在水里呢!你不要了吗? 闻言,玄霄脚步一顿,这才猛然想起这茬儿来。 李惜花见他回过头来,心下虽觉得好笑,却还是乖乖折了回去,想替这人去捞那把落在溪中的短剑。那东西掉得有点远,正好卡在两块石头的缝隙间,他施展轻功,一个蜻蜓点水,落在溪水中央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随后半蹲下身来,伸手去够那把短剑。 这剑的造型倒是挺特别,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他拾起短剑,先开始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飞身回了岸边,而等他抬手想将东西还给玄霄时,才突然发现那剑身上原以为是花纹的地方,其实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刻在上面。 这是什么? 就在李惜花低头正欲细看之时,玄霄已是慢慢走到旁边,他看着这人手中的短剑,目光中透出一瞬的复杂,斟酌了片刻,试探道:你觉得,这篇内功心法如何? 将剑上的心法总纲迅速通读了一遍,李惜花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很好的一套功法,但是应该不全。 话音一顿,他抬头看向玄霄,又问:这剑哪儿来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3) 是上一代极情剑主的东西。 玄霄说着,从袖中暗袋内拿出那张几乎被他翻烂了的纸,递到这人面前:你再看看这个。 这是 李惜花接过他递来的那张纸,展开纸页仔细一看,发觉这上面除了他刚刚在剑上看到的那篇内功心法,还在旁边又记着另一套内功心法,同样玄妙非常,但行功路数却与之南辕北辙。 左边的是极情剑内功心法总纲,右边则是短剑上的内功心法。不等这人开口问,玄霄便先一步说道。 李惜花点了点头,只随手将短剑和那张纸还给了身旁这人,随后便垂着眼陷入了沉思。 不看了?玄霄不解地问道。 此时满脑子里转的都是那两篇内功心法,李惜花想也没想,便下意识答道:不用,我背下来了。 玄霄闻言,不置可否,但看向这人的眼神中明显带着几分怀疑。毕竟虽说这两份心法只是总纲,没有全篇来得长,可仍是十分晦涩难懂,只这几眼的功夫,连他都不敢夸口说自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这人居然说他记住了? 这不可能。 这是玄霄的第一反应。 可就在他满心狐疑之际,身旁这人却像是想通了什么,忽而眼睛一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惜花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喃喃自语,紧接着习惯性地打了个响指,抬起头来看向玄霄,笑着说道:我说怎么感觉不对劲,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两套心法,而是可以合起来的一整套内功心法。 说这话时,他语气里不无惊叹,只觉创造出这套心法的人当真是个旷世奇才,却殊不知在他感叹别人的同时,某人亦是吃惊不已,只不过这人吃惊的对象换成了他。 玄霄不语,心下一时思绪纷杂。 他是知道李惜花年少时曾博览天下武学的,但知道归知道,亲眼证实这人与自己之间的差距,却又是另一种感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人便发现了一个他花了几天才确定下来的结论,还有当初在半云坡时,这人同样也是轻而易举便点出了他那套自创剑法中的问题。 思及此处,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心里忽然起了一丝名为嫉妒的情绪。 原来这世上是真有天才的,就像此刻他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有着过目不忘之能,仿佛天生为武而生,而这样的一个天才,也就无怪乎能创出让整个武林都为之疯狂的森罗万象功了。 玄霄在心底暗暗地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自己解不开的疑问用淡淡的语气提了出来:你所说的这一点我也想过,但极情剑的内功心法已经很完整了,再加上这一部分,未免有些画蛇添足。 并不是这样的,阿玄。 李惜花摇头,说道:我一直觉得你的剑法有漏洞,攻势有余而守势不足,只是因为你的剑比别人都要快,所以才能无视这些破绽。 说到这里,他忽而轻笑了一声,揶揄这人道:对了,我道当初你怎么骗过我的呢,原来是你内力运行与旁人不同,怪不得,摸了你的脉息也摸不出来。 玄霄: 他们两人分明前脚还在说内功心法的事,怎么后脚这人就冷不丁翻起他的旧账来了? 玄大剑圣顿了一下,又一次选择性失聪。 见状,李惜花不禁失笑,却也不戳穿他,只继续说道:你难道就从没想过,为什么你的内力能够倒转吗? 玄霄听出他话里有话,不解道:什意思? 其实这两套功法的关系 李惜花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打个比方,就好像我在姑苏时曾见过的一种双面绣,乍一眼看上去,正反两面的图案颜色完全不同,但仔细去看,却共用着同一个轮廓,而方才纸上的那两篇内功心法亦是如此。 他笑了笑,抬起手来,指尖凭空划出极情剑行功的轨迹,随后又在三处大穴的地方着重点了点:你看,极情剑内力能够倒转,即使经脉逆行也是可以的。 所以说,如果能做到将原有的内力分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正转,走原本的极情剑心法,另一部分倒转,走短剑上的心法,那这两篇心法就会如道家太极一般,一阴一阳,一正一反,相生相克,循环往复。 这人所说的行功方式听起来好像一个天方夜谭,而且玄霄也从不曾在江湖中见过有人能同时拥有两股内力。 他想了想,眸色微暗,忍不住有些怀疑道:两股内力,这可能吗? 一般人肯定做不到,但是极情剑的内功心法实在太特殊了,也就把这种不可能变为了可能。 一提起武学,李惜花的眼睛里仿佛有着光,看得玄霄心头微动。而他亦是爱武之人,因此很快便也抛开一切杂念,沉浸在了与这人的讨论之中。 他垂眸想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就算此法可行,可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李惜花笑了笑,指着那把已经被他家阿玄重新收回腰间的短剑,说道:既然这剑是上一个修习极情剑的人留下的,那你难道就没奇怪过,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把另一半心法刻在一把短剑之上? 你的意思是 玄霄心念电转,从这第二套内功心法上联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可能:极情剑也许还有第二套剑法。而他心中所猜的,亦是李惜花此刻所想的。 只见这人拢了拢衣袖,说道:长剑重攻,短剑轻灵,一攻一守,便正好补足了我之前说过的你剑法之中的缺漏。 玄霄听完沉默不语,只因这人的话好似一个契机,让他有种在一瞬间抓住了什么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却又不得而知。他低下头,仔细回想着刚刚这人话里的每一个字眼,这般过了一会儿,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的来由,也想通了那几句刻在短剑另一面上的话的真正含义。 情绝舍心,无心则无情,故以杀入剑道,是为攻。情深守心,守心中所爱,故以情入剑道,是为守。而只有将这两者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完整的,极情剑法! 但是 想到这儿,玄霄又微微地皱了下眉,说道:可这剑上只有内功心法。 不妨事,如果找不到原本的剑法,那我和你一起补全了它便是。说完,李惜花沉吟了片刻,又笑道:对了,很早之前你不是曾经自创过一套剑法吗?我记得那套剑法的剑意中正平和,剑招也是以守为攻,用来做此套剑法的雏形,不正好合适? 那剑法原是玄霄有感而发,因为与自己贯用的剑招基本相悖,故用得并不顺手,再加上后来发生了那许多事情,最后便渐渐被他淡忘了,却不想这种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事,竟被这人记在了心里。 他心中一荡,心情复杂地看向这人,谁知这一看之下,竟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李惜花的情况变得有些不对劲。只见这人悄悄地搓了搓手,似乎是冷的,接着双手交叠时,指尖微微地打着颤。 李惜花没发现玄霄在看他,继续缓缓道:记得我当时好像也说过,这套剑法以守为主,你要想用好它,心境和你出剑的理由都需要重塑,换言之,便是要想清楚你究竟想守的是什么。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听起来毫无不对劲的地方,而若不是玄霄眼尖,都几乎看不出来他的异样。 你怎么了?玄霄问道。 李惜花微微一顿,掩饰般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没什么? 听他此话,玄霄莫名来了一丝火气,三两下便解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冷声道:没什么,你会忽然冷成这样? 李惜花没想到这人会突然生气,愣住的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他摸了摸披在身上的外套,心中温暖极了,但又想起玄霄此时的情况,便想将衣服还给这人。 我没什么事的,山间潮气重,你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玄霄冷冷打断,抬手一把按住这人想要褪下那件外衫的手,语气不容反驳地说道:闭嘴,披着。 李惜花闻言,心下愈发柔软,旋即目光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别担心,我真没事,这不过是之前药瘾还没完全戒断的反应,但也已经好很多了,只偶尔发作的时候会感觉浑身发冷,嗯还有点使不上力气。他半真半假地说着,一边顺势往身旁这人怀里一歪,佯装自己头晕,弄得玄霄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瞬间浑身一僵。 这只该死的狐狸,都这样了,还不忘撩拨他! 而且他怎么觉得 这人越来越不要脸了? 但当玄霄发觉这人是真的冷得厉害,整个人都在打寒颤的时候,那些原本想要怼回去的话便又都堵在了喉间,最终只默不作声地扶住这人,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还走得动吗?玄霄问道。 见自己的小心思得逞了,李惜花微微一哂,说道:走吧,早点回去了。 好。玄霄道。 就这般,他搀扶着这人,慢慢地往回走去。一路上,山路蜿蜒陡峭,并不好走,他便小心地护着身旁这人,而这份藏在他冷酷外表下的温柔体贴,自也被李惜花悉数看在了眼里。 真希望这路再长一点,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这人忽而轻轻说道。 玄霄没有出声,他又何尝不想和这人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呢? 所以 无论未来有多难,他都会不惜手段,替这人扫平一切。 思及此处,玄霄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一抹冷光自眼底一闪而逝。 ☆、313章 玄阁主和他种的瓜田 然而直到这两人回了三崇寺之后,李惜花才发现他先前光顾着去捞那把短剑,反而把自己的伞给忘在了溪水边,不过好在落的只是一把伞而已,明日再去取回来也不迟。倒是他家阿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想了一路。 看着这人有些散神的双眼,李惜花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不去打搅他,只悄悄将外衫又给这人披了回去。 察觉到身上一暖,玄霄转过头去,不解地看向他。 衣服穿好,别着了凉。李惜花微笑,手指了指一旁:我先回屋,劳烦阿玄去帮我要点热水来,可好? 沐浴?玄霄淡淡地问道。 李惜花道:嗯。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转,习惯性地便想打趣这人一句要不要鸳鸯共浴,结果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听这人又道:那我叫人把水烧热些,如果嫌烫,你再掺冷水。 玄霄说完,微微地顿了下,他向来是不惯于叮嘱这些小事的,但一想到这人之前冻得发抖,便没忍住多了一句嘴。而李惜花心思何其玲珑,又怎会听不出这人是在担心自己身上还未戒断的药瘾,遂不禁心中熨帖。 他微一抿唇,原本那些打趣的话在嘴边一转,又咽了回去,只笑眯眯地说了句:好。 玄霄一眼便知这狐狸又在想不对劲的东西了,不过他懒得理会,将人送进屋后便离开了,因而也就没能察觉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这人看他的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时至晌午,窗外虹销雨霁,彩彻区明,阳光将大片的树影投在地上,如墨涂染成明暗不一的色块。屋内,李惜花正坐在床边,右手里慢慢把玩着一枚玉佩,玉色莹白,质地温润,赫然便是那对龙凤玉佩中的凤佩。 他低着头,盯着手中的玉佩看了许久,又抬手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突然觉得有点头大。 阿玄和他同为男子,往后在一起,总有一方要妥协,但很明显,这个人不肯妥协。虽说他要是真想对这人做些什么,办法多得是,可以他对玄霄的了解,一次两次或许可以不计较,但这人绝不会是那种甘愿永远屈居人下的。 豹子就是豹子,即使能在自己面前装成猫咪,也褪不去他骨子里的野性。 可若是换作自己妥协 捏着玉佩的手忽然攥紧,李惜花眸色微暗,继而又似想到了什么,唇角渐渐点上一抹笑意。 罢了,能让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敞开心扉,本已是万分不易,况且照着他家阿玄那抗拒和防备的态度来看,这事急不得,还是徐徐图之的为好,况且总有办法的不是? 放下手中的玉佩,李惜花心情一片大好,而就在他琢磨着怎么个徐徐图之的时候,玄霄也问寺中伙房要到了热水,但在回来的路上,却碰巧撞见了一个人。 哥~ 玄霄闻声回头,只见凌月儿正斜倚在一棵树旁,眼神暧昧地看着他。 何事?他问道。 凌月儿嫣然一笑,慢慢摇着手中的红铜扇,娇声道:没事,便不能找你了吗? 玄霄: 伸手轻轻挽起耳边垂下的一缕碎发,凌月儿笑得愈发娇媚,而随着她款款走近,风中送来一阵靡靡幽香。 哥哥这是有了新欢,便忘了妹妹了,倒叫妹妹我好生伤心呢。她嘴里说着伤心,语气却满含戏谑,一只手轻轻攀住玄霄的肩膀,含着魅意的美目微斜,吐气如兰。 此刻若是换了旁的男人被如此美人这般对待,早不知被勾了几遍魂儿了,然而玄霄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连呼吸都不曾乱上一分。只见他伸出手,一把按住凌月儿在他肩头作乱的手,然后一个转身,瞬间与这人拉开距离。 你很闲?玄霄面无表情道。 凌月儿轻笑,手中的红铜扇一合,伸着点了点这人的胸口:哥哥对琴皇也是这般无情吗? 闻言,玄霄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顿了片刻,冷冷道:我和李惜花的事,你看见了。说这话时,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且不等这人回答,便又问道:还有谁去了? 这嘛 凌月儿本来也没想着能瞒住他,此刻见他问起,转眼便笑吟吟地把刚刚那几个人给卖了:是燕毒医先来同我说的此事,他和他家小神偷去了,还有凤宫主和他那个不怎么吭声的侍卫也跟着去了。 玄霄眸色一沉: 又是燕汐清!再想起先前这人的那些话以及那盒忘忧散,直觉告诉玄霄,他被这位毒医阴了一把,但却没有证据。而就在他正想着的时候,就见凌月儿忽而朝他递了个小瓷瓶过来。 玄霄抬眼看向面前这人,虽未出声,询问的意思已不言而喻,于是凌月儿解释道:这是里头装着的是灵犀丹,能让人功力大增。 灵犀丹?玄霄神色微怔。 是毒医给的,说是琴皇曾经救过神偷,他这算是还了琴皇一个人情。 说到这儿,凌月儿敛起唇边的笑意,眼里有了一丝隐隐的凝重。 哥 她暗暗攥紧手中的红铜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先试探道:哥哥对当今圣上了解多少? 玄霄皱眉: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 凌月儿轻咬红唇,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之色:毒医说,那位想推李琴皇做武林盟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4) 然而玄霄听完,却是一脸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凌月儿惊讶:是圣上和你说过,还是 她话未说完,便被玄霄出言打断,而这人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句:我会帮他。 风拂树叶,沙沙作响。 凌月儿无声地看着这人,表情有些难言的复杂。 过了半晌,她垂下眼来,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而待她再抬起头来时,唇畔已是笑意盈然,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错觉。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下一步该怎么走,肯定也有了计划。她抬起手中的红铜扇,轻轻点在唇上,侧目望着不远处的那棵树,幽幽问道:雾若只能拖住商陆一时,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玄霄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瓷瓶,目光幽暗如无尽的深渊。 片刻后,他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将小瓷瓶收入怀中的暗袋内,又取出一枚令牌递予这人:你准备一下,去长安夜丞局找少府使唐多令,让他代我出面,与七杀一谈。 七杀? 凌月儿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一边翻看,一边蹙眉,有些不解道:这时候找那疯子做什么? 七杀对商陆有私情。 玄霄说起这事来仿佛稀疏平常得很,语气更是平淡得好似一杯白开水,却听得凌月儿摇着红铜扇的手一顿,整个人愣了一下。 你说的私情是七杀他,喜欢商陆?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了公鸡下蛋,充满了说不出来的违和,过了会儿又以扇掩唇,摇头笑道:这不可能,那疯子怎么可能呢?他不是对杀戮与破坏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吗? 还是说凌月儿故意朝他眨了眨眼,揶揄道:哥哥有了琴皇之后,便看谁都像有龙阳之癖?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就断了袖的玄某人: 他突然很想跳过这个话题,可惜凌月儿不吃这套,非要把话题扯回来,硬逼着他讲个一二三出来,于是看在他妹妹对此颇感兴趣的份上,玄霄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七杀对商陆,只是男女之间的欲望。 这原来七杀喜欢女装的商陆?! 冷不丁从自家哥哥这里听了个惊天大八卦,凌月儿以手掩口,仍是难藏笑意,只好轻咳了几声,憋着笑故作正经地反驳道:这怕是也说不通,商陆在阁中一向低调,只在出任务的时候偶尔换一换装扮,七杀见过陆美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又何来的男女之爱呢? 玄霄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人以为商陆之所以会用男装示人,是为了防止他人觊觎自己的美色。 凌月儿听完愣了一下,接着突然笑得不能自已,连手里的红铜扇都快拿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 这乌龙可真是大了去了,七杀居然以为商陆是女的!这要是哪一天发现自己的梦中女神居然带把儿,会不会吓得从此不举?那场面,她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当真精彩。 看她这么感兴趣的样子,竟是笑得都岔了气,玄霄挑了挑眉,索性又多浪费了点时间,把这事的起因也同她从头讲了一遍。 当初,七杀阴差阳错之下调戏了易装改扮的商陆,虽然在得知真相之后,他与商陆大打了一架,两人关系也因此变得恶劣,但前段时间,他二人之间又发生了点摩擦,七杀为了确定商陆是男是女,曾来套过我的话,我没否认。 不愧是她哥,干得漂亮! 因为这事实在好笑,凌月儿伸手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打趣道:那哥哥的意思是,要利用商陆的美色去对付七杀? 不。是利用七杀,对付商陆。 玄霄看着面前这个正笑得花枝乱颤的人,意味深长地说:商陆对七杀也有私情,但不同的是,他想干的是男人。 所以七杀喜欢的美人儿,其实想上他? 这可真是喜闻乐见。 听玄霄这么说,凌月儿先开始笑得厉害,可她笑着笑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笑容忽而凝住。 等等 这事,她哥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凌月儿虽震惊于这两个见面就掐的人之间,居然还有如此暧昧的一层关系在,但更让她吃惊的是玄霄居然知道此事,还了解得如此详细。而对此只有一种解释,恐怕这两人之所以会暗生情愫,少不了他哥从中做媒。 这事从头到尾很可能是一个局,而他哥之所以这么做,应是为了在千重阁内几方势力之间埋下嫌隙的种子,方便在必要的时候,动一动手脚。 就比如,现在。 思及此处,凌月儿既感到这个乌龙荒唐得十分可笑,同时又觉得暗暗心惊,语带迟疑地问道:哥你何时做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玄霄不答,抬手又将一物丢给凌月儿:这是七日情,你找个机会把它交给商陆,设计好,让他亲手下到七杀身上,不过记住绝不能让这两人察觉到你。等此事成了,再让唐多令出面转告七杀,就说 话音一顿,他缓缓抬眼:就说,朝廷愿意扶他为千重阁新主。 这一招当真阴损,虽然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大。 凌月儿想通了这其中关节,顿时娇笑连连,语气里不无幸灾乐祸:有趣,依着七杀的性子,这下只怕是要商陆非死不可了。 不过说着说着,她又转而担忧地问了句:那这事可要瞒着琴皇? 不必。玄霄转身负手而立,淡淡说道:他不问,你不提,他若是问了,你照实说便是,有什么问题让他来找我。 他抬眼看了看日头,心想李惜花应该已经等了许久,便转身欲走,但走了没两步就又回过头来。 对了。 玄霄垂下眼沉思了几秒,复又幽幽抬眸:我准备闭关,不会太久,千重阁这旁你替我盯着,尤其是葬花的动向。她不一定真站在七杀这旁,你谨慎些,小心生变,如果遇到急事,可借夜丞局的雪鹰传信予我。 凌月儿以为他是想以灵犀丹恢复内力,便收起红铜扇,点了点头:好,我这便去准备,今夜前就动身。 玄霄闻言,心知这人八成是误解了,却没再多解释。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絮,半遮半掩间,天阴了大半,凌月儿恰恰站在那块有阳光的地方,因为逆着光,不得不觑起眼睛,才能看清这人离开的背影。她站了一会儿,等这人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后,才转身离开了,临走前红唇轻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314章 突如其来的同居 而在安排好这一切后的第二日,玄霄便着手开始了极情剑第二套剑法的创写。他嫌寺中人多眼杂,又觉得灵鹫山上山石崎岖,不够开阔,遂以在旁人眼里几乎是一掷千金的价格,从渔民手中买下了一间小屋。 那屋子坐落在西洱河边,位置建得极偏僻,近旁便是宽阔的水面,四周少有人烟。这本来是一户渔民拿来堆放杂物的地方,条件自然谈不上多好,但他却丝毫不嫌弃,只简单整理了一下,便准备住进去。 李惜花自是也跟了过来,虽然玄霄一开始是不想他来的,毕竟这人伤势未愈,并且听闻琴皇一向是个热衷享受的人,觉得这人定然是住不惯的。 不过 倒也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买下来的这间小屋,简陋得只有一间房。 当然,起初他是必不能让李惜花知道此事的,否则这人肯定会像看见了花朵的蜜蜂,嗡嗡嗡嗡地就飞了来了。但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低估了这人的黏人程度,也直到被彻底黏上之后,才发现这人原来不是蜜蜂,而是狗皮膏药,贴上以后就揭不下来了的那种。 一听说他要独自一人搬来这里,李惜花就非要跟着一起来,更是抬出了诸如要帮他完善剑法,离得太远不方便等理由,最后经过了好一番的软磨硬泡,玄霄不胜其烦,只得同意了。 说起来,刚开始答应时,玄霄其实抱了一种侥幸心理,以为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金贵的李琴皇撑不了几日,却不曾想到这人的适应力竟比他还好。等到了地方,这人一见只有一间房,瞬间化身为一只笑眯眯的狐狸,完全是一副恨不得要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的样子,一边往里搬行李,一边还直夸他善解人意。 玄霄闻言,心下一阵无力,冷冷白了这人一眼,懒得理他。 于是巧合之下,他和李惜花就这样住到了一起,不过紧接着,问题也随之而来。 在千重阁这么多年,玄霄素来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所以屋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让他感觉极不适应。尤其是第一天晚上,由于屋子太小,放不下两张床,唯一的床还是单人的,于是玄霄便想着把床让给李惜花这个病号,自己打个地铺凑合一下,不想却遭到了这人的坚决反对。 只见这人拦住他,眉头紧锁道:水边本来就潮湿,你再睡地上,让我在床上怎么睡得着?说完,李惜花见面前这人似欲反驳,话音一转,又道:如果你非要睡地上,那我和你一起。 玄霄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他当然知道这人绝不会是真为了跟他一起挤在地上才说的这话,果然下一秒,就见李惜花眼里染上一点笑意,试探道:那床虽然窄了些,挤挤也是能睡的,要不 玄霄干脆无比地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 李惜花先是不解,随后心念电转,以为这人是在顾虑他会趁机动手动脚,于是伸出手,三指并拢作誓言状。 他敛了笑意,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玄霄,看着这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要是实在担心,我也可以对天发誓,只要你不同意,我就绝不做任何越界之事。 玄霄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的确是他的心结。 他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以来,向来习惯全局尽在掌控的感觉,然而以他现在内力全无的处境,面对这人时不时的逗弄,心底总隐隐有一种无法把控的不安。 他的自尊,令他不愿意雌伏人下。但如果情况对调,他心想,且不说他与这人本就相爱,哪怕是他们并不相爱,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也一定会乘人之危。 但这个人,与他不同。 李惜花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抗拒,所以将自己所有的侵略性都藏在了对他的温情之中。这人好像涨潮时分的海浪,尝试着慢慢地靠近他,试探他,又在他感到危险的时候,悄悄地退开,一点点地蚕食着他的底线,却又恰到好处地守着分寸。 现在,这人又对他做出了如此保证,而且他看得出来,这人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玄霄: 他沉默了片刻,垂下眼来,语气不再如刚才那般强硬,虽说仍是没有同意,却也耐下心来解释道:我睡得浅,晚上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多一个人,更加睡不着。 李惜花听完,心下了然的同时,只觉一阵心疼。 其实在很早之前,阿玄为了让自己能够理解他的处境,不惜将过往的伤口剖开,血淋漓地摆在他眼前,只是那时他并不能明白这人的苦心,还是后来,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再重新回想起与这人一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这才逐渐真正地体会到了这人的艰难。 放眼江湖,千重阁内群狼环伺,千重阁外虎视眈眈,再说庙堂,这人甚至能以一人之力,面不改色地周旋于两国之争。李惜花无法想象,这该是多大的压力,而那种每日都活在刀尖上的感觉,也难为这人能撑过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放心,有我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有事,所以话音一顿,他垂眼片刻,复又抬起,微微地笑道:相信我,好吗? 屋内烛火摇曳,暖橘色的光柔柔地映着李惜花的侧脸。 也许是这人说话的语气太过温和,亦或许是说话时的眼神太过温柔,当这人看向他的那一刹那,竟让玄霄有些不忍拒绝。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当面对这个人时,他似乎总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来拒绝。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玄霄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渐渐地松开,最后闭了闭眼,无奈地轻轻说道:好。 夜色渐深,当烛火熄去时,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玄霄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盈盈月色,身旁另一人的气息触手可及。 这人果然信守了承诺,并未有任何越距的举动。 然而 就在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只手便十分不规矩地从他背后伸过来,轻轻搂住了他,不过除此之外,倒没了别的动作。 玄霄僵了一瞬,正想回头,就听身后之人十分愉悦地低笑了一声,然后亲了亲他的耳朵,在他耳边悄声道:亲亲阿玄,好梦。 怔了片刻,玄霄侧着眼微微转向身后,就见这人已然闭上了眼。他想了想,又重新转过头来,整个人渐渐地放松下来,靠在李惜花的胸前,亦轻轻地闭上了眼。 ☆、315章 陷入困境 这一夜玄霄睡得似梦似醒,在快要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间,仿佛梦见了许多画面,可醒来之后,又一点也记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他醒得很早,外头天色还才蒙蒙亮。借着这一点微光,他静静地看着身侧之人的睡颜,心里忽而生出无限的安宁。 就这般又躺了一会儿,玄霄轻轻地起身,不欲惊动这人,殊不知李惜花其实也早就醒了,只是发觉他家阿玄一直盯着自己看,便一点也不想睁开眼,只想叫这人的眼里每一刻都是自己。而等察觉到玄霄准备起床,李惜花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倒也不急着起来,闭着眼又眯了一会儿,才装作一副刚醒的样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细小的微尘在光下缓缓漂浮。从窗口朝外望去,一阵清风拂过,薄雾中的西洱河好似少女缓缓摘下了轻纱,成群的白鹭迈着细长的腿,漫步在浅水处的的滩涂上。 李惜花站在门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回头见玄霄还在洗漱,便趁机偷偷出了一趟门,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只为去镇上买一份热乎的早点。而当他回来时,就见这人已经伏在窗前的桌案上,正埋头写着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早点,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发现桌角摞放着的几张纸上写的全是剑招,不由往桌案旁一靠,拿起其中一张纸来。 仔细地看了片刻,李惜花抬头,笑道:这是你之前自创的那套剑法? 嗯。玄霄答道,手中笔不停歇,转眼功夫就又写好了一张,他将写好的剑谱递给这人:时间隔得久了,只记得个大概。 李惜花点头,接过面前递来的纸页,边看边说:无妨,足够了。而除开最先的几张剑谱,剩下的几张,他扫得就快了许多,几乎是一目十行,不一会儿便按顺序看了一遍。 就在李惜花看剑谱之时,玄霄也瞥见了这人顺手放在桌角的早点。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5) 他先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下,接着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抬眸悄悄看了看这人,又低下头看向桌上的早点,不知怎的突然心头一动,默不作声地过去拿了个破酥包子,撕了底下一层白纸,等这人一抬头,便顺势塞进了这人嘴里。 李惜花心里想着剑谱,一时不察被他偷袭了个正着,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眼中漾开浅浅的笑意。他就着这人的手咬了一口包子,笑笑地看着玄霄,发现这人不自然地转了目光,心尖顿时如被羽毛轻轻搔过,有些痒痒。 可惜,温水煮的青蛙还不到火候。 李惜花轻咳了一声,以掩饰方才的心猿意马,随后拿起剑谱,指了指上面的一些字句,说道:把这几部分的骨架剔出来,细节变一变,兴许能用。 玄霄凑过来看了看,觉得可行,于是道:我一会儿把极情剑的剑招也默出来,看看怎么配合。 辛苦阿玄了。李惜花微笑。 玄霄淡淡地扫了这人一眼,拿了块包在油纸里的米糕,又重新坐回桌边。 他买下的这间小屋地处偏僻,鲜有人来打扰,很适合潜心修武,而当人极为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就这样 不知不觉间,一转眼五六日过去了。 极情剑的第二套剑法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渐渐初具雏形,不过绝大部分剑招都还处在理论阶段,剩下的小部分一经实战,许多问题立时暴露了出来,而在这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两套剑法的融合与平衡。 玄霄本以为有了以前自创的剑法做基础,多少会容易一些,却不想将剑招打散之后,跟从无到有也差不离了,而且这与单独写出一套剑法相比,限制大了很多,难度自然也呈几何趋势上涨。 另外,抛开这点不谈,双手用剑对玄霄来说,同样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他虽然左右手都能用剑,但往常的情况仅是剑在左右手互换,不似现在需要一心二用,一般人连双手同时写字都办不到,更别提他需要同时用两套心法驭使两套剑法了。 原本,玄霄的计划是在两个月内出关,可就眼前的情形来看,实在是太难了。在这般超乎想象的困难下,剑法创写的进程一时陷入了瓶颈,偏在此时,夜丞局又传来消息,边境驻扎的苍狼大军似乎有所行动,但却动向不明。 虽说玄霄先前一拿到神机大炮的图纸,便马上拓印了多份,暗中遣人分不同路线,快马加鞭地送回了长安,可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一边是时局紧迫,一边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在这样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纵使玄霄素来冷静,心头却也不免生出了一丝浮躁。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炽烈的阳光洒在西洱河湛蓝的水面上,粼粼波光刺得人眼难以直视。 远处,一紫一玄两道欣长身影静立在水岸旁,各自手中的刀剑虽未开刃,却在两人强大气场的衬托之下,显得比那些开了刃的利器还要锋锐! 玄霄紧握长剑,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人,目光冷冽如寒冰。 而他对面这人却与他恰恰相反,仿佛只是随意地往那儿一站,举手投足间便自成一派潇洒不羁,透着几分邪肆的凤眸轻轻一乜玄霄,浅淡的笑容下,是无法掩藏的绝对自信。 不知从何处忽来的一阵风,吹得两人衣袂翩飞,但见不远处枝头一片落叶飘然坠下,划破了水面,那一瞬间,彼此目光交汇,时间如同静止。 下一秒 李惜花手中的刀骤然一动,纷繁的刀影犹如碎裂了日光,直逼玄霄而来! ☆、316章 一生的对手 这一刀实在太快,以至于满眼所见皆是虚影,根本不能以目力去追及。而就在这人出刀的那一霎那,玄霄足尖轻点地面,身形急退,同时左手短剑轻灵无比地挽至身侧,日光照在镜面般的剑身上,拖拽出一道光痕。 瞬时间,兵刃相交,发出一声金石脆响! 一见守住了这一刀,玄霄眉头稍展,谁知紧接着不等他变招,这人手中本已经与他剑锋错开的长刀竟是猛地回向一斩!而他虽然以余光瞥见了这人的动作,身体也立时调整重心,右手长剑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出,意在以强攻逼这人改变刀路,不过最终却仍是失了先机。 只一眨眼,胜负已分,等玄霄再回神时,这人的刀已停在了离他脖颈一线的位置。 他又败了。 瞥了眼颈侧的长刀,玄霄握着长剑的手垂了下来,眼底锐利的冷光尽散,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他稍稍一顿,抬眼淡淡道:再来。 李惜花皱眉,收回手中长刀之后,却并未依这人所言继续下去,相反,看向这人的目光中透着一丝隐隐的担忧与关心。 阿玄,你心不静,再这么练下去也只是徒劳。他还刀归鞘,摇着头,叹了口气:勤奋虽好,但我这两日见你为此几乎不眠不休,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极限,你这不是努力,只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玄霄闻言,垂眸看着手中的长剑,默然不语。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却偏偏如困兽一般,无计可施。 而见他沉默,李惜花便知这人心中有所困扰,于是柔声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逼自己,能和我说说吗? 察觉到这人的靠近,玄霄的目光闪了一下,又逐渐变得幽深,顿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想在两个月内重掌千重阁。 想起千重阁内近乎残酷的环境,李惜花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想回千重阁? 是。 玄霄的语气有些低沉,想了想,又解释道:我用计挑起了千重阁内乱,但不知道究竟能撑多久,而在这次内乱平息之前,我必须回去。 为什么? 李惜花听完愈发的不解,不由猜测道:莫非,阿玄是舍不得阁主之位? 然而不待他说完,玄霄便已轻轻摇头:不,我回千重阁,只是为了将来 他忽而欲言又止,犹豫了一瞬,最后终究是没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口,只说道:总之,我不会在千重阁待太久,而且当初在与先皇的交易中,我接手夜丞局的前提便是等战乱平息之后还我自由,所以在那之前 说到此处,他不禁想起那日在太庙时的情形,话音也为之一顿。 一开始,他固然是为形势所迫才不得已接任了夜丞局镇府之职,可现在却不一样了,新帝既然想推李惜花为武林盟主,依着现在的情势来看,将来这人势必会站在暴风的中心,而他要想替他分担风雨,手中就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 玄霄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才淡淡说道:在那之前,我会尽力辅佐新帝。 伸手按在这人肩头,轻轻地拍了拍,李惜花一时无言,有心想安慰这人,却又觉得现实摆在眼前,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但过了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抬起头来,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面前这人。 阿玄,其实在碧暖春香阁第一次见你时,我便不自觉地被你深深吸引,你知道那时是什么吸引了我吗? 想起自己当初垂金挂玉,恨不得在脸上一左一右刻上有钱两个字的黑历史,玄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有些迟疑道:看我有钱? 李惜花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问了个这样的答案出来,忍不住轻笑出声。 傻,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 玄霄皱眉: 见他一副有些不耐的表情,李惜花也不再逗他,解释道:因为当时你看向我的第一眼虽然掩饰得很快,但我还是从你眼中觉察到了一闪而逝的剑意。 玄霄道:剑意? 对。李惜花点了点头。 其实,起初我并未意识到自己内心的触动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有如此大的兴趣,甚至还一时兴起去了萧家探你的底。等后来发觉喜欢上你的时候,我才开始反思,也终于明白过来,初见之时你之所以吸引我,是因为我们是同类。 同类玄霄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李惜花退后了两步,长刀出鞘,轻灵一挽,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这人,忽而沉声,无比郑重地问道:阿玄,你是为什么而执剑?是为了你刚刚所说的那些事,还是为了你心中的剑道,为了那份对武道的赤忱与狂热?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玄霄瞳孔一震,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慢慢抬起头来看向这人,只见李惜花迎风而立,衣袂翩跹,手中长刀直指着他,仿佛高山之巅寒梅傲雪,风骨峭峻。 无论未来如何,现在剑在你手中,我在你面前。 阿玄,别让那些无谓的尘埃,沾染了你的剑道! 这话一出,不啻于一道惊雷炸响在玄霄耳边,那一霎那他仿佛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人,而下一瞬,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渐渐点燃。 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令他险些快要忘了那种单纯握着剑,为了追求极致武道而不断求索的心情,然而那才是支撑着他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初心。 是了,是了 这个人和他果然是同类。 猝然对上这人的目光,玄霄的心脏开始狂跳,那种强烈的共鸣感使他握剑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嘴角更是止不住地上扬。他忽而低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眼中战意节节攀升,仿佛从冰川深处迸溅出炽热的岩浆。 而等他再抬头时 倏然! 黑色的身影一闪,锋利的剑光似流星划破了长夜,刀剑对上,瞬时映亮了李惜花的双眼。他被这股力道逼得退后了半步,而玄霄则趁机狠狠压在这人身上,笑道:说出这种话来,你就不怕以后我剑法大成,你再也胜不过我? 然而李惜花戏谑道:现在先胜了我再说。说着,脚下突然一记秋风扫落叶,趁这人闪避之时,手中长刀彷如灵蛇绞上这人的剑。 玄霄对第二套剑法的应用尚不纯熟,迟疑的瞬间,被李惜花捉住了破绽,慌忙迎了一剑之后,踉跄着后退,半跪下来之时,以剑拄地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略略稳了一下气息,正欲起身,一抬头就见李惜花已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若是你能胜我,我求之不得。 玄霄拉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不解道:为何? 因为 李惜花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想和你并肩立于武道巅峰,站在高处,高到你往下望时,除了我,再也看不见别人。 闻言,玄霄紧握着手中长剑,心底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越往高处越是寒冷,而独自一人站在万山之巅的感觉何其孤寂。但现在,他找到了一个与他匹敌的对手,一个知他的知音,一个爱他与他爱的人,于是互相依托便有了温暖。 想到这里,玄霄亦轻轻地笑了,看向这人的目光渐渐软化,仿佛春来时湖面冰雪消融。 惜花。 嗯? 玄霄转过头去,看着一旁灵鹫山尖的苍茫白雪。 遇见你,是我之幸。 李惜花微愣,旋即狭长的凤眸中漾起细碎的光芒,紧紧扣着这人的手,凑到他耳畔悄悄道:我亦然。 这人一边说,一边趁机恶作剧般地朝他耳中呵了一口气,痒得玄霄缩了一下,一把甩开这人的手,正欲发作,李惜花却笑笑地提起刀,说道:再来? 玄霄: 这只该死的狐狸! 他冷冷剜了这人一眼,也跟着举起手中的剑,面无表情道:来! ☆、317章 都只为风月情浓 就这般 在两人不知不觉间,一晃便过去了月余。 而经过这段时间每日拆解剑招与对剑法的改进,玄霄对双手剑的使用日益熟练,至于那把短剑上所载的内功心法,也在李惜花的指点之下慢慢摸到了门道。 这本是件好事,可不知为何,玄霄最近几天发现李惜花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有时明明已经夜深了,却还抱着琴匣独自出门,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他心下有些在意,于是有一日便悄悄跟在这人身后,想看看这人究竟是去做什么,结果跟着跟着,就来到了一片离小屋不远的枫林。 枫树在南诏不算罕有,但成片的枫林还是少见的,随着近几日天气转凉,枝头的枫叶逐渐染成了金红,远远望去,仿佛湛蓝如深夜的西洱河边绵延着连片的火烧云。 李惜花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株合抱粗的大枫树下,将琴匣放在树底一块石头上,又从石头后拎出几坛子酒来,拿起其中一坛酒启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顺着风飘来。 喝吗? 这人忽而回头,朝玄霄藏身的方向扬了扬手中的酒坛,说完顿了一下,又失笑道:倒是忘了,你是不饮酒的。 玄霄闻言,从树后走了出来,对于这人发现自己跟踪他的事并不感到意外,或者说,这人要是没发现他,那才叫人意外。 他缓缓走到这人身旁,说道:天色不早了。 然而李惜花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月色朦胧,笼罩着火红的枫林,这人背倚着枫树的树干,仰头灌了一口酒,清冽的酒液打湿了他的衣襟,明明举止不甚优雅,却偏有种放荡不羁的潇洒。 玄霄皱眉,伸手夺过这人手中的酒坛,低头看了眼,便也学着这人的动作灌了一口酒,然后眉头就从微皱变成打了个死结。 发觉手里一空,李惜花愣了下,一转头正好看见这人的反应,心里不由一阵好笑。 辣吗?他打趣道。 玄霄盯着手中的酒坛,淡淡道:酒会麻痹五感,只是单纯的不喜。 听着这人一本正经的解释,李惜花笑了笑,没说什么,原本伸了手想拿回酒坛,不料却被这人一下躲开了。 既然不喜欢,还抢我酒? 李惜花一边无奈摇头,一边又重新拿起一坛未开封的酒,玄霄看见了也没再拦他,只是眸色愈发的暗了些,挑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惜花没吭声,望着不远处水波荡漾的河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来,苦笑了一声:本来是不想让你分心,才一直没同你提起这事的。 他拎着酒坛又饮了一口酒,声音轻轻的,有些缥缈:那天在祭神台的时候,你也看见了,是丹大哥舍命救了我们。那人死前留了封遗书,是他们回祭神台下寻他时,在他衣袋夹层里发现的。 遗书?玄霄喃喃了一句,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瞬间警觉:神蛊之事谁都未曾料到,他怎会提前留了封书信给你们? 说起这事来,李惜花摇头,解释道:丹大哥这人表面看着憨直,心却比谁都细。他佯装被慕容鸩离间,实则暗中套了那人的话,察觉那人并未真的替他解蛊,而只是以蛊克蛊,让他暂时清醒了过来。 话音一顿,他轻轻叹息:后来他担心慕容鸩会继续拿他做棋子,所以在去祭神台前,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而那封信也是在那时写下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6) 玄霄眸色微暗,心道:这倒确实是他那好师父做事的风格。 而就在他正想着的时候,一抬头,就见李惜花一口又一口地抿着坛中的烈酒,目色间渐渐有了些许迷离。 微风拂过,林间枫叶沙沙作响。 莹莹月光倾泻下来,好似为这人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 玄霄静静地看着这人,刹那间,心头忽而升起一丝悸动,怀着这样莫名的心情,他轻轻地顿了一下,将劝这人不要多饮的话又咽了回去,看向李惜花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幽深。 那遗书上写了什么?他随口问道。 李惜花抿了抿唇,表情黯然道:我没见着那封信,不知道具体写了些什么,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玄霄走到他旁边的石头前,有点嫌弃地看了眼上面的尘土,却掩饰得很快,仿佛毫无异样地坐下之后,举着酒坛朝他相邀。 李惜花顿住,诧异道:你不是不饮酒? 偶尔尝尝,倒也别有滋味。玄霄面色不改,改口却改得飞快。 李惜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神情坦然,还伸手拍了拍一旁的空位,示意他过来坐,于是也没多想,只当他家阿玄是想陪他聊聊心事。 他以手肘撑了一下树干,起身来到这人身旁,紧挨着坐了下来,又将手中空了的酒坛放在一边,重新开了一坛酒。玄霄与他碰了个杯,看着这人又饮了一口酒,自己却是不喝,反而有意引着这人说话。 不过什么?他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道。 李惜花双腿交叠,一手拿着酒坛,一手朝后撑着,手指搭在身后的琴匣上,轻轻点了两下。 前两日,我与丹大哥的师父,也就是丐帮的孙长老见了一面,他将这东西交给了我,说是丹大哥在遗书中交代要转赠给我的。 他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身体略略坐直了一些,转过身将琴匣拿到面前来,掀起盒盖,然而里面躺着的却不是他那把七绝琴,而是一把金刀。 这刀玄霄也曾见过几次,正是丹弈风的佩刀,整体为典型的官刀式样,刀身挺直,形似雁翎,却又与普通官刀不同,刀脊处的包金花纹俨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狴犴,与刀刃的冷钢色呈现出强烈的对比。 他拿过琴匣中的长刀,转至刀柄顶端,看见其上落有一方印戳,不由冷冷道:这刀是御赐之物,他这般随意送了人,就不怕触怒天威? 李惜花笑了下,不甚在意地说道:没事,丹大哥下葬那日,忘尘也去了,这事他知晓的。 玄霄闻言,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酒坛。 人心难测,更何况是年轻的帝王?若是那一位真的一点旁的心思没有,又怎会瞒着李惜花,暗中推他入这趟浑水之中? 不过玄霄转念又想,那人还指着李惜花替他统领江湖各方势力,断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计较,况且也没有哪条律法明确规定御赐之物不得转赠,因而也就没去扮这黑脸,泼这盆凉水。 他又翻看了一会儿手中的长刀,淡淡问道:刀是好刀,但为何要送你? 是啊李惜花苦笑,喃喃道:为什么要送我呢? 他朝后睡倒,侧躺在石头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酒,墨色的长发鸦羽一般垂在肩头,凤眸半闭,眉间笼着一层淡淡的轻愁。 都说灯下看人人更美,却不知原来月下看人亦如是。 将刀放回琴匣,玄霄侧眼瞥着身旁这人,喉结滚动,忽而有一丝丝的口干舌燥。他下意识拿起酒坛,轻轻抿了一口,妄图压下这种莫名的燥意,却在酒液入喉之际,辛辣的滋味瞬间烧灼着口腔,反倒勾起另一重火,悄悄地烧了起来。 晚风微凉,耳边尽是穿林的风声,两人一坐一卧,一时之间俱是无言。 玄霄移开视线,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抬头望向天空,许是身处高原的缘故,放眼望去星河浩瀚,密密匝匝的星点细如微尘。 良辰美景,佳人在侧。 黑暗中,玄霄心如擂鼓,面上却依旧一副无甚表情的样子。 他垂着眼,默默地数着脚底下空了的酒坛,而这人似乎也渐渐醉得不行,连手中的酒也握不稳了,手一松,还剩半坛酒的坛子便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 玄霄: 酒水洒了一地,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阵浓烈的酒香,仿佛闻上一闻,便能令人熏醉。玄霄感觉自己也醉了,锐利的鹰眸缓缓抬起,深邃得令人心惊。 他半转过身,作势去扶这人,一边试探着轻轻唤道:惜花? 李惜花仿若未闻,动也不动。 于是 本来准备扶着这人肩膀的那只手拐了个弯儿,开始缓慢向下移动,转而搭上了这人的腰封。而就在他正准备缓缓抽开这人腰间的系带时,身下之人却忽而动了一下,像是将要醒来。 阿玄 握着系带的手停在了半空,玄霄谨慎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李惜花,发觉这人并没有醒来,这才稍稍放心。 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三两下除了这人的腰封,紫色的衣襟顿时散乱开来,而李惜花也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想要翻身。 只见这人眉心微皱,含糊不清地呓语道:阿玄,天下要何时才能太平 玄霄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他抬起头来,借着月色静静注视着这人,半晌过后,伏在这人耳边轻轻说道: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说得认真,实际行动却反之极不单纯,又大抵是太过专注于手上的事了,没能发现被他压在身下的这人,不知何时一只眼掀开了条缝,正偷偷地瞄着他。 阿玄 李惜花柔声唤道,佯装无意识地伸出手,按住这人在自己胸口作乱的猫爪子,玄霄抽了一下,发现抽不出来,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阿玄~ 他这一声喊得就更软了,还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玄霄: 四周的空气一度凝滞了几秒,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的某某人,方才眼底的深情登时褪了个一干二净,脸色骤然黑如锅底。 这只死狐狸,装醉! 他眸色一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起手一个小擒拿,打算趁李惜花不备,先下手为强,把人的穴道给点上,不料这人竟是早有防备,三两手过下来,形势瞬间逆转。 呵,看我捉到了什么? 李惜花笑得凤眼微弯,俯身如这人方才一般,在玄霄耳边缓缓说道:一只又好色,还喜欢用爪子挠人的小猫猫~ 玄霄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不说,还反被这人顺手点了穴道,一时动弹不得,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然而纵使处于弱势,他仍没打算就此屈服,心念一转,却是一反往日冷冰冰的神情,忽然放缓了语气,声音意外的柔和。 惜花 这荒郊野外的,我想回去再 他本是想找借口先脱身再说,不料话还没说完,呼吸便骤然加重了几分。 又一阵风偷偷路过,带下枝头几片火红的枫叶,银雪般的长发缎子似的在这人身下铺开,缀上那两三枚红叶,竟是说不出的旖旎。 将这一美景尽收眼底,李惜花唇角轻勾,眼底透出几分邪魅与风流。 他低下头,吻了吻这人紧抿着的唇瓣,戏谑道:不是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的吗?那我想要你怎么办? 耳畔依稀是无限爱语,玄霄却根本听不分清,他企图深呼吸,以平复这种超脱控制的感觉,殊不知自己渐渐已是眼尾飘红,染上了不一样的风情,偏还死死咬牙,怒瞪着身上这人,一字一顿地狠狠道:李!惜!花! 而他家阿玄越是这般,看得李惜花越是心痒难忍,眼神瞬间又暗了几分,还不忘打趣道:这可不能赖我,明明是你先开的头。 还有 李惜花轻笑了一声,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俯下身的瞬间,低低地,有些危险地说道:今晚教你一件事,想下手就别犹豫,记得直奔主题 月入云层,似也娇羞。 满林枫叶灼灼如火,飘飘坠下,缓缓厮磨,倒衬得此夜格外的长。 ☆、318章 你是我的 而自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由玄大剑圣单方面发起的冷战,具体表现为既不讲话,也不理人,一旦拿起剑来就变得特别凶残,任李琴皇巧舌如簧,使尽浑身解数,愣是怎么都哄不好。 至于冷战的原因嘛 自是显而易见,不需再多赘述。 不过这些都还算小事,更大的问题是,他家阿玄这刺激好像受得有点大,以至于化悲愤为动力,勤奋程度又上了新台阶,恨不得每天抱着剑睡,抱着剑起,一日三餐剑不离身,看得李惜花一阵蛋疼,暗叹自己竟然活得还不如一把剑。 当真是可悲可怜,令人情不自禁想要落泪。 不过在这种近乎苦行僧般的苦练之下,成效同样异常显著,而这种感觉在每次李惜花与玄霄交手时,就变得尤其明显。 明明只不过两个半月的时间,这人便从一开始的屡战屡败,发展到后来的不分伯仲,从原本单一的防守,变为能在攻守之间灵活转换。 在武道一途上,李惜花向来自负,却也不敢轻易断言自己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像他家阿玄这样的水平,更遑论对其他人而言了。 这简直就是想也不敢想的神速,旁人见了定会以为玄霄天赋异禀,可当李惜花亲眼见证着这人是如何在这条路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人固然有着极高的天资,但却并不只有天资。 如此想来 也就无怪乎这人能有今日这般成就了。 十一月初,已是冬至之后,又过了好几日了。但这座被群山环绕着的风水宝地,即使步入了冬天,与北方的森冷也是不能比的,温润的气候不似寒冬,倒像初春,只早晚的温差大了一些。 傍晚,在夕阳凉薄的余晖中,幽蓝的剑光刹那绽放,虽不见往日内力外展时,满目玉砌冰雕的景象,但那道剑意却比这人曾经的剑还要寒意逼人。 李惜花不敢大意,手中刀随身转,犹如翩翩蛱蝶,刀锋对上剑刃的瞬间,略略偏转角度,以力借力,看似轻巧地化解了这一剑。 可下一秒! 眼前长剑未收,短剑又至,快如雷霆,势如闪电! 见势不妙,李惜花连连后退,企图避其锋芒,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人的剑比之前几日竟是又快了一分,而在这般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他只得临时变招,硬是迎上这气势浩然的一剑。 弹指之间! 但见刀光凌乱,剑影纷繁! 极招相对,李惜花被逼得无法留手,内力外展作一阵猛劲的罡风,震得不远处的河面上水花激荡,瀑布似的散下来,在夕阳下映出一瞬虹光。 好快的剑 李惜花收了招,心下惊叹之余,忽然发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一看,只见衣袖已被剑气划开,露出一道两三寸的伤口,虽然不深,却是见了血,正顺着手腕缓缓地滴落下来。 这人的剑果然是越来越可怕了。 李惜花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将手背至身后,结果一抬头,就见玄霄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显然是注意到了他方才的反应。 他笑了笑,有意转移话题:阿玄的内功是不是又有精进了?我观方才那一剑,也比你之前出剑要快。 玄霄皱眉,虽然依旧不语,却收了手中的两把剑,走到这人面前。 手。他冷冷道。 李惜花试图蒙混过去,笑道:小伤,不碍事。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说完,玄霄不给这人反应的机会,直接上手捉住他藏在身后的那只手,硬是拽到自己眼前,疼得李惜花嘶了一声,不禁暗道:怎么感觉他家阿玄除了剑法,就连脾气也跟着见长了?但这一点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肯定是不可能说的,否者这只大猫还不知道得炸毛成什么样呢! 李惜花想着想着,就见这人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禁唇角轻勾,微微笑道:看,我没骗你,真的只是小伤。说着,便想将手抽回来,可挣了两下却没能挣脱。 别动。 玄霄警告般地冷冷瞥了这人一眼,随即从中衣的袍摆上撕了一条布下来,扶着李惜花的手,准备替这人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低着头,一面往这人手臂上缠布条,一面说道:回去了。 这么早?李惜花诧异道。 虽然他知道,这人十之八九是在为方才伤了自己的事情过意不去,但想到这些时日以来,他家阿玄每日起早贪黑的练剑模式,再加上离这人最初定下的两月之期已经又过了半个月,便觉玄霄心里定然压力不小。 思及此处,李惜花轻轻拍了拍这人的肩。 太阳还没下山,你要是想再练一会儿 玄霄头也不抬,态度强硬,不容拒绝地说道:回去,上药。 闻言,李惜花心间涌上一层暖意,看着面前这人埋着头帮他包扎伤口,眼底藏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情。 半晌,他轻轻道:好,阿玄说什么,便是什么。 夜幕渐临 河畔的小屋内亮起了暖橘色的灯火,柔柔地倒映在水波之中。 李惜花坐在床边,方便这人帮自己清理伤口,全程乖顺无比,好像一只任人摸任人抱的乖狗狗。 然而玄霄知道这只是假象。 果然没过多久,这人就原形毕露,悄咪咪地朝他挨近了一点,再挨近一点,等到他皱着眉,抬起头来冷冷盯着这人时,便听李惜花用一副颇为可怜的语气对他道:阿玄,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玄霄: 他重新低下头,然后一个手抖,按在了某人的伤口上。 嘶 李惜花抽了一口气,顿时变得更加可怜了:阿玄,我错了。 哦? 玄霄拿起一旁的伤药,忽然冷冷一笑:你错哪儿了? 知错,但不想改的某琴皇: 他目光一转,假装没听见,继续可怜兮兮道:阿玄,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于是,玄剑圣也选择性失聪了。 李惜花: 烛影摇红,将墙上的影子映得斑斑驳驳,两人一时无言,各自沉默。 就这般又过了一会儿,玄霄替这人将敷好药的伤口重新包上,系好绳结。而等收拾完那些换下来的带着血的布条,他重新回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正坐着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 怎么,不继续跟我装可怜了? 李惜花回神,眨了眨眼,假装无辜。 但这一回,玄霄却是再也不上这死狐狸的当了,只见他从衣襟暗袋内掏出一个小瓷瓶,随手摆在一旁床头的小矮柜上,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7) 这是?李惜花转头一看,直觉不妙。 玄霄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说道:春意浓,软玉香,嗯还有七日情,都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好药,喜欢什么,随便挑。 随着这人报了一连串的药名,李惜花神情渐渐变得有点古怪,虽然这里面有些名字他听都没听过,但七日情 霹雳堂那晚噩梦般的回忆,成功让某人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他僵硬地笑了一下,慢慢起身靠近玄霄,趁着这人分神的空档,伸手似是随意一拂,企图将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扫开,谁知才刚摸着第一个瓶子,手便被人一把按住。 玄霄故意道:原来你喜欢这种,那便用这个吧。 听得李惜花心头一跳,眼疾手快地抓住这人正要拔瓶塞的手,期期艾艾地说道:这阿玄,这多不好 玄霄挑眉:嗯? 李惜花: 他苦笑连连,一抬头,正对上这人眼中不加掩饰的戏谑,倒也不觉多意外。毕竟那日在枫林,虽说是玄霄先起的头,但他对这人也算是半强迫了,他家阿玄心眼这么小,不报复回来是绝不可能的。 更何况 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不是吗? 想到这里,李惜花心下多了几分释然,心情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但却也并没有立即松口,而是略略坐直了身体,笑得几分邪肆。 这种事情,都是各凭本事,你现在这般莫非,是输不起? 玄霄闻言,眸色一暗,身形闪现的瞬间,将这人一把按倒在床上,俯身凝视着这人的眼睛,冷冷道:挑这时候刺激我,你想清楚后果了?说完,猛地轻咬上身下之人的喉结。 骤然拉近的距离,脆弱被人掌控的战栗 李惜花低低地喘息了一声,被强硬掠夺的感觉令他有些不适应,条件反射攥紧了身下的被褥,却在下一秒,紧绷的身体又渐渐放松了下来。而他的顺从,立马勾起了身上这只大猫强烈的征服欲,顿时一阵意乱情迷,无可自拔。 灯影零乱,衣衫渐落。 恍惚之间,李惜花似是听到这人在他耳边低声说 李惜花,你是我的。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与这人十指相扣,喃喃道:嗯,你也是我的。 于是 冷战了许多天的两个人,就这样一夜之间又和好了。 ☆、319章 怎么办,好穷啊 十一月十九,小寒之日。 三崇寺内北风凛冽,卷起路旁树梢的枯叶,纷纷扬扬抛在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之上,其中一片刚刚落定,便被一人踏过,碎作一声轻响。那人一袭玄衫,生得剑眉鹰目,虽俊美非常,却也冷峻异常,正沿着层层台阶缓步拾级而上。 这个时间段,寺中僧人都在斋堂,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个小和尚拿着把竹扫帚在洒扫,看见有人来了,便好奇地看去,而这人也似有所感,微一侧目,冷锐的眼神叫人望之脊背发凉。 嗬! 那小和尚吓了一跳,慌忙低头假装扫地,等人走过去之后,才敢抬眼偷瞄着那道玄色的背影。只见那人最终在殿外站定,也不像寻常香客进去叩拜,不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小和尚远远地瞧着那人,下意识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心下有些纳闷,但他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这人有什么旁的动作,又想到若是干不完师叔交代的活计,定没好果子可吃,于是心里一紧,继续扫地去了。 又是几片落叶随风而来,在空中欢快地打着卷儿。而站在殿门前的那人皱着眉,仿佛在想些什么,半晌过后,方才慢慢抬头,朝香殿中望去。 从门口灌进来的一阵风,将香案上的长明灯吹得明明灭灭,更显得殿内光线昏暗,藏香独特的香气略略散开,云烟缭绕之间,衬得满座神佛宝相庄严,亦似乎正垂眼注视着他。 玄霄默默地看了会儿,抬步跨入大殿,来到案前,随手取了放在案上的三支清香,正寻着一旁的香烛想点香时,余光忽而瞥见殿门口来了个紫色的身影。 阿玄? 因为不想扰了佛门清净,李惜花喊他时也有意压低了声音,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笑了起来,引得玄霄转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这人。 李惜花不语,只是笑,又抬抬手,示意他先忙他的,于是玄霄将燃好的香在香炉中插好,方才转过身来。 突然间的,笑什么?他问道。 李惜花脸上露出一抹戏谑之色,伸手一指殿外,揶揄道:刚刚来时,有个小和尚拦着我,非说大殿里有个很可怕的人,让我别去,结果等上来一看,才发觉他说的这个很可怕的人就是你。 玄霄听罢一阵无语,一面暗想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如果那小和尚还在,可以再瞪对方一眼。而在他正想着的时候,就听身旁这人轻轻地咦了一声。 李惜花看向案上的香炉:我还以为阿玄是不信这些的,怎么今日突然有兴致来这里上香了? 是不信。玄霄淡淡说道。 李惜花笑了笑,不置可否,心中却道:这人若是真一点不信,又怎会大清早平白无故地跑来上这三柱清香? 而一见他的表情,玄霄便猜到了这人在想些什么,却也不辩解,只抬手抽出腰间那柄刻着极情剑内功心法的短剑,目光在上面短暂地停留了几秒。 怎么了?李惜花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玄霄顿了顿,话音一转: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说完,他提气纵身,倏然间跃上殿内的房梁。 那梁极高,垂直到地面的距离几乎有寻常建筑的两到三倍,平日里少有人会抬头去看那么高的地方,就是搭梯子上去,都不见得能寻到这么高的长梯,然而玄霄却是将那柄短剑放在了最高之处。 那里显然久无人打扫,轻轻一碰就落下许多灰尘来。 为免沾到上面掉下来的灰,李惜花朝后退了退,仰头看向这人方才置剑的地方,不解道:阿玄这是做什么? 玄霄放好了剑,便又自房梁上飞身下来,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似有什么情绪自他眼底一闪而逝,明晦莫测。 百年前,那人把这柄剑留在少林,托人将之交给下一任极情剑之主。如果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话音一顿,他转头看向面前的佛像:今日我还因于此,不知日后又会生出何种果来,这样想想,倒也有趣。 他这话说得极不像他,听得李惜花一阵诧异,正想追问时,便见这人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于是只好作罢。 不过李惜花心里仍是觉得奇怪,心念一转,略略正色道:前几日见你收了封信,是千重阁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是夜丞局来的信。 玄霄也不避讳这人,直接从袖中暗袋内拿出那张纸笺递给他,说道:不过前段时间,月儿也的确来过信,那旁死了一个雾若,新阁主也已经接掌千重阁。 李惜花接过他递来的纸笺,担忧道:那岂不是 无妨,都在意料之中。玄霄说道。 李惜花见他这般,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遂也不再多问,埋头看起手上的纸笺来。片刻之后,他曲指弹了弹那张纸笺,笑道:神机大炮居然已经试验成功了,这么快? 有玄机山庄和霹雳堂两方从旁协助,自然就快了。玄霄说道。 闻言,李惜花有些惊讶:他们竟然愿意帮忙? 玄霄面无表情道:朝廷将图纸归还给了玄机山庄,并私底下许以重金酬谢,明面上则打着为了民族大义的名号,这种名利双收的好事情,他们怎可能不帮忙? 这话虽然直白刺耳了些,却也是实话。 李惜花想了想,仍是不解:那你这几天是在担心什么? 国库。 玄霄垂眸:朝廷官员贪腐成风,虽然三年前先帝还在位时,便已经开始着手清理,但有些势力盘根错节,直到现在仍不能完全拔除。再加上连年征战,兵马粮草一应用度全都是钱,这几年又天灾不断,赈灾安民也是钱,而神机大炮一旦推行,势必也需要大批的银钱。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越发地幽深。 强制增加赋税徭役,只会让百姓过得更苦,朝堂上一直有人在提,只是上面那位迟迟不愿放令,说得不好听,现今这位是在靠抄别人的家度日。 李惜花: 虽然靠抄贪官的家填补国库,听上去多少有些好笑,但也间接说明了忘尘的处境不容乐观。 他心下一沉,说道:江湖中各门各派都有各自的营生,实在不行,找他们募些来,也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玄霄点了点头:是个办法,但补不了这么大的空缺。 这个确实。李惜花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殿外风声呜呜咽咽,反衬得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而在这片寂静之中,玄霄微微攥紧了手中的剑鞘,沉默了良久。 其实 他忽而出声打破了安静,却在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变得欲言又止,眼底藏了些不易察觉的纠结。 其实什么?李惜花问道。 抬头看了眼这人,玄霄微一抿唇,说道:其实,当初在霹雳堂时,我曾被你那位蓬莱的朋友识破身份,不过后来我们之间做了个交易,我放他回蓬莱,而他将九音塔给了我。 提起这件事时,他自动跳过自己给卜算子喂的那颗断肠腐骨丹,以及让凌月儿用摄魂洗去这人记忆的事情。然而即使他不说,李惜花也能猜得到,依着这人斩草除根的性子,是绝不会轻易放人走的,于是脸色瞬间一变。 那卜算子他 听他这幅语气,玄霄便心知是避不过了,只好别过眼去,老实交代道:我让凌月儿用了摄魂,他现在应该已经忘了发现过我身份的事情。 李惜花听完松了口气,看向这人时,满脸写着你怎么这么让我不省心。 玄霄: 他心虚地轻咳了一声,有意岔开话题,遂继续着刚刚的事说道:九音塔,古楼兰国的宝藏,如果一切真如传言,便可解眼前之困。 然而李惜花却摇头,不甚赞同道: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不可尽信,更何况江湖上这类捕风捉影的消息太多。 这回应该是真的。 指尖轻敲着剑鞘上的花纹,玄霄说道:据青麟卫探子回报,他们找到九音塔地宫的入口了。 李惜花一愣,问道:当真? 嗯。玄霄转身,负手而立,淡淡道:所以我打算往西域一行。 不知为何,在听到西域这两个字时,李惜花表情十分微妙,只见他目光闪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那我问下玉楼,西域魔教和赤魔宫有些交情。 许是心里想着事的缘故,玄霄听他说要去问凤玉楼时,也没太在意,只点了点头。 不过 他话音一转,忽然道:在这之前,我要去杀一个人。 说这话时,玄霄语气十分平淡,却根本掩不住那一瞬间,这人周身浓重的杀意。而等说完,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剑鞘,因为用力过大,指关节间甚至发出了咯咯的轻响。 李惜花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你想杀的人是谁? 慕容鸩。 玄霄眯了眯眼,冷冷道:无论是为了大局,还是我个人的私情,这个人都必须死。 而李惜花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下意识摸了下挂在身侧的金刀,表情亦变得凝重起来。 他顿了顿,慎重地问道:杀他有把握吗? 玄霄眼眸微垂,似是思索了片刻,而后抬起头来看向这人,却是不答反问:你会帮我吗? 李惜花想也不想,便肯定道:这是自然。 闻言,玄霄轻轻地勾起唇角,唇畔笑意虽只有一瞬,却仍是被李惜花悄然看在了眼里。 我准备明日动身。他说道。 李惜花听后也不意外,皱了皱眉,问道:你查到慕容鸩的下落了? 没有。玄霄转身朝殿外走去,边走边说:所以要去找一个人帮忙。 你打算找谁帮忙? 李惜花施施然跟了上去,与这人并肩而行,话音落下的瞬间,只见这人脚步一顿,抬起头看了眼头顶阴沉的天空。 千重阁的新任阁主,商陆。玄霄说道。 ☆、320章 枯骨生花 然而那时,李惜花还不清楚这话意味着什么,直到他们离开三崇寺后的第二日,在官道上赶路时,途经一个小茶棚。那茶棚简陋得很,却有不少来往的商客在里面歇脚,夹杂着一些专做过路生意的小贩,见一个人拦一个人,热情无比地向你推销当地特有的水果零嘴或是些土产。 明明已经入冬,这天正午的阳光却很是晒人。 李惜花慢慢停下马,转头看了眼玄霄,说道:带的水不多了,我去补点水,时候还早,你也在马背上颠了大半天,歇歇再走吧。 玄霄不语,只跟着一起翻身下了马,朝茶棚走去。 见惯了这人必要时能说会道,不必要时懒得开口的性子,李惜花笑了笑,只觉这人像只高傲又慵懒的大猫。而就在他正想着的时候,迎面突然撞上来一个小姑娘,臂弯里挎着一只旧花篮,仰头笑着问他要不要买花。 那小姑娘虽然穿得破旧,脸蛋却红扑扑的,加上一副羞羞怯怯的样子,很是可爱。李惜花不忍心拒绝,从腰间摸了几文钱出来,俯下身去就想逗一逗她,却在此时 骤然间!身侧之人长剑出鞘,但见幽蓝的剑光一闪,小姑娘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接着不知是谁先开的头 杀人了 杀人了!快跑啊!! 众人顿时如梦初醒,一时之间,惊叫声不绝于耳,纷纷逃也似的往外冲去,眨眼的功夫便如鸟兽散,只余下几个江湖中人还坐在凳子上,虽不曾逃跑,却也是警惕地盯着玄霄,一面小声与同伴交头接耳。 而李惜花望着散落了一地的鲜花,瞳孔一震,却是欲言又止,因为他看到一把匕首从那只滚落在地上的花篮中掉了出来。 是千重阁的人。玄霄环顾四周,平静地说道。 李惜花闻言,眸色渐沉,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他站起身来,手稳稳握住腰间的刀柄,突然间似是听到身旁之人冷冷地笑了一声,但当他转头去看时,这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如同刚刚只是他幻听。 玄霄解下挂在马鞍上的水囊,径自走进茶棚,看也不看那剩下的几个人,像个土匪一样旁若无人地白灌了人家两大袋水,然后提着便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8) 李惜花看到之后,忍不住扶额,连忙将之前摸出来的铜钱丢在一旁的桌上,而玄霄瞥了眼这人放在桌上的铜板,什么也没说。 他明显心不在此处,眉头微皱,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把水囊挂好后,便又重新翻身上了马。 要不换条路? 李惜花也跟着翻上了马背,用力甩了下缰绳,驱马追上前面这人。 不必,就走官道。玄霄淡淡道。 李惜花回头朝后望了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们似乎被人盯上了,走大路会不会太显眼了? 玄霄依旧是一副平淡的语气,说道:千重阁的探子就像苍蝇,甩不掉的,小道林多,反而容易遇伏。 也是。 李惜花略略思索了片刻,心下有些不解:不过这些人怎么会突然动手,他们之前不还忌惮着你夜丞局镇府的身份吗? 闻言,玄霄眯了下眼:按照千重阁的惯例,只有杀死了上任阁主才算是正式接掌千重阁,而在上任阁主被杀之前,如果实力足够,也可以反杀觊觎其位者,以平定阁中乱流,所以若我不死,先死的便会是现在这位新阁主。 说着,他忽而话音一顿,转过头来别有深意地问道:你怕吗? 不是有你在吗?李惜花微微一笑。 玄霄挑眉,眼中笑意一闪而逝,接着冷不丁地猛甩一记马鞭,故作冷淡地说道:千重阁甚少失单,我可保不住你,自己想办法。 李惜花见状,连忙紧追上去,戏谑地笑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阿玄,你怎么忍心,看我这么弱小无助又可怜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的那人冷冷甩了他一句:滚!而回应玄霄的,是李惜花更加放肆的笑声。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年来,千重阁甚少退单是有原因的,这倒不是说那些刺客的武功有多高,而是对方的刺杀总是来得让人防不胜防,就比如在你睡梦中,沐浴时等等。 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有的是耐心,就像影子一样潜伏在暗处,总能抓住你最放松最不设防的瞬间,然后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你面前,用各种意想不到的方法置你于死地。其中一些还披着各色各样的伪装,有的企图勾起你对金钱美人的欲望,有的则利用你的同情和善良。 这一路行来,可谓险象环生,好几次要不是玄霄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李惜花还真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全须全尾地在这些人手里走一遭。 这类刺杀,他们一路上共遇到了一百一十六次,并且没有一次是重样的。更烦人的是,这些人一击不中便会迅速抽身,无比的难缠,有时他们甚至连人都没见着,就莫名其妙被下了套,到了最后,就连李惜花都不得不在心底叹服,千重阁果然名不虚传。 真真是,可怕极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虽说玄霄每日也在赶路,可李惜花总觉得他似乎并不急着回开封,反倒像是在等什么人,而他们这样一走,便走了小半个月。 这天 按照原定计划,两人本该在傍晚前赶到前面的小镇,却因为又遇上了一次刺杀,耽搁了行程,只得在官道旁临时找了个地方,先随便对付点干粮,歇上一歇。 天边云层渐散,露出一弯如钩的残月,更衬得夜凉如水。 荒凉的官道旁,两人毫无被人追杀的自觉,在空地上大喇喇地生了堆火,于四下里一片漆黑的情况下,简直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玄霄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根树杈串了两块饼子,正放在火上烤。李惜花则盘膝坐在他身旁,腿上放着把墨色的古琴,琴首垂下的纯白流苏随风轻曳,与琴身上螺钿嵌就的几笔傲雪白梅相映成趣。 跳跃的火光照在这人脸上,将那双狭长的凤眸映得如同烈火流金,只见这人抬起手,瘦长的手指挑上琴弦,顿时琴音空灵,如山间溪水从这人指尖潺潺流泻下来。 玄霄不谙音律,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美景,唯独可惜他不会画画,不然定要像那些名家般挥毫泼墨,来上一副月下美人图。而在他这般胡思乱想之际,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以前是最不屑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的。 不知不觉间,月上中天。 他一边看着面前之人优雅地弹着琴,一边将手里的饼子翻了个面儿,谁知才刚刚拿稳了树枝,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霎时眸色一沉。 与此同时,李惜花也隐隐有所察觉,暗暗抬眸之际,正好瞥见身侧这人眼底涌动的暗色。他心神一凛,复又不着痕迹地垂下眼来,手里琴音不停,却是悄然揉入一股内力,曲调渐渐变得凄婉,如泣如诉,让人的心也跟着不住地颤了起来。 可就在此时 忽然间!黑暗中一阵琵琶弦声急转,如同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生生扰乱了李惜花的琴声! 寒风过处,天地一片肃杀。 玄霄背对着凌乱的荒草,朝着乐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双鹰眼微微地眯了一下,目光似他的剑一般锐利,仿佛要叫人无所遁形。他拿起身侧的剑,却并不拔剑,而就在他的手触到春暮燕归的同时,那琵琶的主人素手拨弦,自树影中款款走了出来。 那是个十足的美人儿,却美得透着一股子妖异与邪魅。只见她一袭罗裙色如胭脂,外罩着件玄黑的薄纱衣,眉长眼细,唇色暗红,如同抿了血一般,却偏在鬓边簪了簇盛放的曼珠沙华,衬得那花好似是吸着血开出来的。 李惜花按住琴弦,转头朝来人望去,而那女子幽幽一笑,也跟着停下手来,却是抱着琵琶缓缓走近,在离两人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朝着玄霄盈盈一福身。 千重阁新任护法姒冥,拜候镇府大人。 这人的嗓音亦如她的外表,带着一种山鬼般的妖娆与诱惑,低眉敛目间,全然一副恭顺的样子,可当那只素白的手微微一抬,猛地握上琵琶的琴头之时,但见她红唇轻轻一勾,明明诡异,却偏偏绝美,仿佛三途彼岸,枯骨生花。 ☆、321章 顺手牵个红线 刹那之间,月下寒锋出鞘,闪作明光一点。 这人的琵琶与凤玉楼的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是藏锋于乐器之中,很能掩人耳目,而她拔剑的时机更是恰到好处,出其不意,并且速度极快。 但对于玄霄来说,这一剑却还不够快,至少还快不到需要他认真对待的程度。他甚至不打算起身,就连手里穿着饼的树枝都没放下,左手握着剑鞘轻灵一转,以守为攻,出招的速度比之姒冥快了近一倍。 不料,随着锵的一声脆响 玄大剑圣发觉自己竟然挡了个空?! 他略微诧异地侧过头,正见李惜花指尖拨着琴弦,姿势甚是优雅,让人很难想象这样清绝的琴声居然是可以杀人的利刃。而猝不及防接下这道音刃后,姒冥握剑的手被其内劲震裂了虎口,鲜血顺着剑尖缓缓地滴落下来。 她低头瞥了眼自己不住震颤的小臂,又抬眼看向这两人,心下一阵骇然。 这人内功之深厚,绝非自己可比。 姒冥神情变得很是细微,却没能逃过玄霄的眼睛,他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又见有人替他代劳,竟是自觉无比地放下剑,开始专心致志烤他的饼。 李惜花被他气定神闲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打趣道:饼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对它? 默不作声把烤焦的那面翻过去继续烤,玄霄冷冷道:闭嘴。 李惜花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这人的眼神中藏着淡淡的温柔与宠溺。他移开眼,指尖仍搭着琴弦,转而望向不远处的姒冥,嘴角轻勾,笑得风流恣意,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邪气。 姑娘 这人是在下的,你这一声招呼不打,就想动在下的人,未免不太好吧? 闻言,玄霄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下,却又被他很快压了下去,意有所指地说道:别弄死了。 李惜花顺着这人微抬的下巴,朝左前方扫了一眼,心下会意。 好,都依着阿玄。他笑道。 姒冥蹙眉,暗道不妙,紧握着短剑的手心全是冷汗,而在这般紧张情绪的驱使之下,她下意微微侧目,想往后瞄。 就在此时,隐在树影中的那人终于发话了。 你退下吧。 姒冥得了指令,松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一礼,垂首退到了一旁。 卷地风来,扬起一阵尘沙,刮得树梢的叶子哗哗作响。一名青年自树后走出,穿着身月白色长衫,生得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书生气,不过他手里托着的却不是书卷,而是一方古拙的黄铜小鼎。 来人是个生面孔,但玄霄一见其手中的铜鼎,便知这人是商陆,只是不清楚究竟哪一张脸才是这人的真面目。而随着这人的出现,玄霄也敛起几分随意,神情逐渐冷肃,随手将那两个跟他有仇的饼子丢进了火里,拿起放在身旁的剑,慢慢站起身来。 天边残月渐渐被云层遮掩,留下一半天空,繁星密布。黑暗中,玄霄静静注视着来人,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逝,却隐藏在夜幕之下,叫人看不真切。 商陆走近,朝面前这人行了一礼。 阁主。 玄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便这般看着他,直到过了半晌,方才冷冷开口:本座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很聪明。 商陆垂眼,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铜鼎,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褪。 彼时眼前这人武功尽失,让所有人都大意了,以为他只剩死路一条,不想这人反而趁机三言两语挑得整个千重阁腥风血雨。重火令分明是他亲手交给雾若的,却告知自己是雾若抢走的重火令,而在自己杀了雾若之后,更是利用七杀,企图铲除自己。 就为了争夺这人抛下的诱饵,千重阁内斗得遍地鲜血,更可笑的是,自己即使在最后关头醒悟了过来,却为时已晚,被那些让权力烧红了眼的人逼得只能以杀止杀。 思及此处,商陆意味不明地回答道:阁主谬赞。 夜风轻拂,吹动玄霄的衣摆,他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只是朝这人伸出一只手来。但当商陆看向那只手时,唇角瞬间崩出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不甘心 可千重阁内历来弱肉强食,他即使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所以下一秒,商陆便将这份不甘藏了起来,从怀中摸出那枚引得无数人争抢的重火令,单膝跪在玄霄身前,恭敬无比地放在头顶这只手上。 玄霄微顿,眼底掠过一抹赞许之色。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商陆这般,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说这人很聪明,而一个人只有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得常人所不可得。 这人是个可塑之才。 玄霄五指收拢,紧握住这枚千重阁至高权利的象征,亦如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牢牢攥入掌心。他垂眸看着面前这个正跪在地上的人,忽然问道:你不甘心? 商陆低下头,答道:属下不敢。 不敢?玄霄缓缓说道,似是在咀嚼这两个字里潜藏的深意,一面俯下身来,伸手捏住商陆的下巴,逼迫着这人抬起头来与他平视。 你应该庆幸本座对你起的不是杀心,更何况雾若一死,正正好空出个位置来安放你的心腹,不是吗?说完,玄霄意有所指地转头看了眼姒冥。 这人的话说得很是耐人寻味,让商陆一时间摸不清这人究竟是在说反话,还是暗藏玄机。他不敢乱答,只好沉默以对,而在玄霄刻意的施压之下,不自觉间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背。 放轻松 松开掐着这人下颚的手,改移到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玄霄盯着他的眼睛,幽幽说道:本座没别的意思。 这人的话音很轻,却叫商陆陡然汗毛直竖,而待他再回神时,这人已经重新站起身来,当着他的面将重火令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之后,玄霄转头朝李惜花的方向瞥了一眼,发觉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做了坏事的玄阁主: 他稍稍顿了下,脸上表情虽瞧不出什么不对劲,但却忽然失去了继续同这人打哑谜的耐心,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问道:七杀呢,被你关哪儿去了? 这人话题转得太快,让商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下有些生疑。他偷偷抬起一点头来,正好看见玄霄又在悄悄往李琴皇的方向瞄,然后还来不及重新低头,就与这人转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商陆: 玄霄冷冷地盯着他,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接着不等他回答,便先一步说道:你在想什么,本座一清二楚,但有一点你想错了。 先前听这人提起七杀,商陆便已警觉,面上却半点不显。 玄霄见他不语,也不甚在意,只淡淡道:七杀是本座给你的见面礼,不过你关着他是关不出感情来的,他只会更加恨你,而本座可以帮你。 闻言,商陆沉默了片刻,说道:属下愚钝,还请阁主明示。 过些日子,本座要去一趟西域,到时会带上你二人。路上他若是有任何异议,本座的剑会替你镇住他,至于其他的,本座不管,你随意。玄霄说道。 这件事他心里早有计较,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唆使七杀的目的就不光是为了对付这人。千重阁内乱,商陆势必会趁机安插自己的心腹,拔除不仅需要花大力气,还会大伤元气,这对只打算暂时接掌千重阁的玄霄来说,并不划算。 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 然而商陆不知道玄霄心中所想,因而猛然听他这么一说,着实愣了一下,心下不觉有多欢喜,反而疑窦丛生。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小铜鼎,目光闪了闪:为什么帮我? 玄霄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交易而已。 交易? 商陆抿唇不语,略略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不过即使他心里清楚这人的算计,却仍不得不按着这人的算计来,甚至还要带头拥立这人为阁主,否则这人便没有借口替他放了七杀,然后把那人绑在自己身边。 如此想来 商陆低眉敛目,又自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属下,先谢过阁主成全。 ☆、322章 适合自己的样子 月光拨开云层,将他身前这人的影子拖得很长,不远处隐藏在树间的乌鸦在枝丫上跳了两下,突然亚亚地的叫了起来。玄霄冷冷抬眼,朝那畜生瞥了一眼,而后转身径直朝拴在另一棵树下的两匹马走去,却在路过李惜花身旁时,脚步一顿。 生气了?他问道。 李惜花收了琴,起身拍了拍衣摆的灰,笑道:对,生气了。 玄霄皱眉,直觉这人笑得有哪里不对劲,遂岔开话题道:时间紧迫,回分舵再说。说着,便想先去牵马,不料他才刚迈了一步,就被这人拽住了手臂。 阿玄李惜花欺身上前:我生气了,你居然当着我的面,摸了别的男人。 玄霄闻言愣了一下,转头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这人,眼底露出一丝怀疑之色:你说的生气,就气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59) 不然呢?李惜花戏谑地反问道。 我还以为 玄霄欲言又止,抬手捏了捏眉心:算了。 李惜花却不依不饶,又朝这人凑近了一些,笑道:你以为什么? 因为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玄霄虽然心里觉得这人生气的理由很幼稚,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当着这人的面把刚刚碰过商陆的手擦了一遍,又将帕子随手丢进火里。 擦过了。他说道。 然而李惜花眼里的戏谑之色不减反增:我看看擦干净了没。 他边说边捉住这人刚擦过的手,似是要仔细端详,玄霄挣了一下,没能挣得开,正心想这人发什么癔症的时候,就见这人忽然低头,在他指尖轻轻吻了一下。 好了,这下干净了。李惜花笑道。 霎那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玄霄猛地抽回手,转头一看,果然对上后面商陆和姒冥诧异到惊愕的目光,顿时脸色黑如锅底,却不知为何暗暗心跳得厉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瞪了这人一眼,却引来李惜花一阵笑声,不由脸色更冷了,索性懒得再理会这人,转身去牵马。而他没有看见的是,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李惜花脸上一闪而过的,有些复杂又有些释然的表情。 其实,他又怎会不知他的阿玄在担心什么,只是曾经那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再细究下去毫无意义,而这一路走来,李惜花倒也不觉得有多后悔,反而心存感激。有些事情,是非亲历而不能体会与理解的,如果不是和这个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是绝不可能相信,像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会深爱他至此。 而他也不会发现 原来对一个人的爱,竟真的可以重逾性命。 想到这儿,李惜花的唇角绽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来,用水浇熄了地上的火堆,收拾收拾,抱着琴匣等商陆他们牵了马过来一起走,不过虽然玄霄先前说过时间很紧,可实际上他们走得并不急。 月渐渐西沉,一行四人在官道上骑马缓行,俱是沉默不言。 李惜花拽着缰绳,抬头望着那一弯月牙儿,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开口:阿玄。 听到这人唤自己,玄霄侧目,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没什么,只是想说别担心。李惜花笑了笑,说道。 他这话来得突然,而且没头没尾的,听得玄霄皱了皱眉,心下更加不解,遂问道:什么? 李惜花看出了他的疑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一时之间有些感慨罢了,就突然觉得,这世上人心千百种,为了在这个江湖中生存下去,每个人都不过是在选择适合自己的样子。 玄霄: 他听出了这人的言下之意,目光闪了下,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一紧,连带着马儿都慢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道:那你呢? 我? 李惜花垂眸略略思索,复又看向他,微笑道:我大概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往前的不论,往后的我想做人无愧天地,做事无愧己心,便很好了。 可偏偏正是这两句话,很多人都做不到,毕竟为了利益,良心又算得了什么? 玄霄正有些讽刺地想着,忽听身侧这人转头朝后,问商陆道:这种软弱的想法,在你们看来可能会觉得很好笑? 似是没想到琴皇会突然和自己搭话,商陆愣了下,下意识朝玄霄看了一眼。 李惜花见状,不由失笑道:随口一问罢了,你可别什么都看他眼色行事。而他话音一落,就听玄霄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商陆微顿,目光在前面这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斟酌了片刻,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他回答得颇为慎重,先肯后否,很是客观:李琴皇的想法很好,但在千重阁,怕是很难实现。 对于这人的反驳,李惜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也就是图个心安,做不做得到,还不一定呢。说着,他又想起和玄霄这一路上遇到的那一次次刺杀,遂话音一转:不过千重阁的确是个好地方,若换作是我,估计在里面顶多混成个叛徒,人家还没开始拷问,我就立马什么都招了。 李惜花一边说,一边递了个眼神给身旁之人,玄霄收到他的暗示,心下会意,知道这人是有意与这两人套近乎的。 相较于自己铁血的处事风格,这人一向圆滑许多,加之生得俊美,又谈吐轻松诙谐,很容易就能让人生出好感来,进而放下心防。就如他这开玩笑的话一出口,几人之间的气氛顿时不再像之前那般僵了,就连跟在一旁的姒冥,眼底都掠过了一点笑意。 略略放慢了一点马速,李惜花改与这两人并行,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人见识广博,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接上一二,一路上说起各地趣闻,能从塞外一直讲到江南,竟是逗得几人之中唯一的女子频频娇笑。而聊着聊着,商陆与李惜花也渐渐地熟了,虽然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已不如最开始那般戒备,到最后甚至还十分隐晦地向李惜花讨教了一个关于感情的问题。 往日只要有玄霄在,千重阁中人是绝不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但现在 玄霄独自走在前面,微微侧目瞥了眼身后之人,那人笑起来好像个发光体,会吸引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却引得他暗暗皱眉,内心有点矛盾,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半晌,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怪不得李惜花在江湖上有这么多朋友。 西沉的月终于落下了地平线,也昭示着新的一天来临了,而就在这不知不觉间,四人抵达了千重阁分舵隐藏在城郊荒庙中的一处入口。 ☆、323章 同生共死 开启地道的机关设在泥塑神像的背后,需要很仔细地找才能发现,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有人带路,一般人定是找不到的。而随着一声机簧转动的轻响,眼前地面上的青石板徐徐移开,露出一条直通地下的走道来。 庙里光线昏暗,让人只能看清地道的入口,若是再往里瞧,便只剩下漆黑一片。 这位顶了雾若位置的新护法显然是个很有眼力见的,本来还跟在他们身后,见状立即拿了靠在墙角的火把,用火折子点着了,举在手里率先走下去,既替他们照了明,同时也是在为身后之人引路。 她做这些时,另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有李惜花微微一笑,朝她彬彬有礼地道了句谢,于是姒冥对这人的好感又增了几分,细长的眉眼糅上些许勾人的妩媚,微微俯身,抬手做了个请。 一旁的玄霄见了,眸色一沉,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剑鞘。 地道内十分幽深潮湿,狭窄处只能容得一人通行,李惜花扶着石壁缓缓向下,走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前路才逐渐趋于平缓,变成平直的走道。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这个方向应是通往襄阳城内,看样子这个分舵和在开封见过的一样,都是正门开在闹市区,真正的内容则建在地下。 几人又往前走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地道变得宽敞起来,随之出现了许多岔路,而在经过一处关卡时,玄霄亮出重火令,那守关之人恭敬地接过去,验过之后才放了行,守卫可以说是十分的森严了。 李惜花走时,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刚刚放他们过去的那人正低头在一张纸笺上迅速地写了些什么,然后翻开墙上的一处暗格,将纸笺塞进一只悬在钢丝上的竹筒内,又拽了一下红线,那竹筒便飞快地消失了。 他重新转过头来,眼里掠过一抹深思。 过了那道关卡之后,几人又连着被验了两次身份,才终于进到一处看起来似乎是议事用的暗厅,摆设陈列也与开封的颇为相似。厅内已经有人在等,那是个乍一眼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中年人,一见他们来了,便立即躬身朝玄霄行了一礼。 拜见阁主,属下襄阳舵主侯明,愿凭阁主差遣。 但在转向商陆时,这人明显顿了下。 将这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玄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冷冷道:商陆,四大护法之首。算是重立了商陆的位置。 侯明闻言,敛了心头诧异,同样恭敬地行了一礼:属下见过商护法、姒护法。 对此商陆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李惜花跟在玄霄身旁,他的刀和琴一起收在琴匣里了,此刻换回那把玉骨鎏金的折扇,就这么合扇拿在手里,目光一一扫过这几人,没有出声。这里毕竟不比他处,虽然他家阿玄没有避讳他,但旁的事情他好插话,这会儿却显然不合时宜。 墙壁上用于照明的火把熊熊地燃烧着,黑烟将贴着石壁的地方熏得焦黑。 玄霄抬眼,目光落在暗厅石墙正中,看着那道青铜雕就的象征着千重阁的似火非火的印记,顿了片刻,问道:神龙教最近有什么动向? 将不久前收到的消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侯明答道:自祭神台一役之后,神龙教再度销声匿迹,但近几日桂州有消息传回,说查到了对方仍有小部分教众在暗中活动。 玄霄听完不置可否,又问:这里有寻踪蛊? 寻踪蛊,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追寻踪迹的蛊,但这东西并不常用,不仅养起来代价不菲,需以近百种毒花毒草毒虫为饲,并且还只能追踪蛊虫的踪迹,因而只有开封、襄阳这一类规模较大的分舵才养有几只。 虽不知这人突然要寻踪蛊做什么,侯明仍是答道:有的。除此以外,则半句不敢多问。 玄霄握着剑的那只手,指腹轻敲着剑鞘侧身,过了一会儿,冷冷说道:半个时辰之内,准备好了再来见本座。 他这话是对着商陆说的,而商陆见状,立即抱拳应道:是。随后便带着姒冥与这位分舵主一起离开,去准备御使寻踪蛊需要用到的东西了。 这几人一走,整个暗厅顿时显得空旷起来。李惜花有些无聊,但见他家阿玄明显在想什么事情,他不想去打扰,遂摇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在暗厅里转了一圈,又见一旁小几上摆着的茶水已经凉了,便随手拿了盏茶。 谁知他才刚揭开茶盖,手便被人用剑柄按住了。 别动。玄霄突然道。 李惜花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移开压在这人手上的剑,玄霄虽然知道面前这人百毒不侵,却还是出言提醒道:防止有人心怀不轨。 李惜花: 他将那茶盏放回桌面,有点心理阴影地看了看摸过茶盏的手,再次感慨千重阁果然是个可怕的地方。 对了,寻踪蛊是什么?他有些好奇道。 玄霄看向他,解释道:也是蛊的一种,能精准追踪其他蛊虫的方位。 想起这人曾说过要找商陆帮忙,李惜花心念一转:你想用它来找慕容鸩? 嗯。 提起这事来,玄霄眉头深锁,犹豫了片刻,换作凝音成束对他道:神蛊十分特殊,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即是蛊,蛊即是我,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没能察觉到它的原因。 神蛊? 李惜花一愣,想起当初在祭神台时,这人被慕容鸩控制得神志尽失的情形,表情不禁变得有些凝重,亦凝音成束道:那东西竟还在你体内?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见玄霄摇了摇头。 当初在三崇寺时,毒医便帮我看过了,不过神蛊已经失效,慕容鸩无法再利用它来干涉我,只不过平时可能仍会影响我对部分情感的认知。 玄霄淡淡地说着,表情甚是平静,仿佛事不关己,李惜花却听得一阵皱眉,不仅没有因为神蛊的失效而放下心来,相反变得愈加担忧。 什么情感认知?他问道。 看着这人担心自己的样子,玄霄心中渐起一股暖意,想了想说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是天生冷情,所以对人对事少有同理心,不过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蛊。 而他没有说的是 在遇到这人之前,他是真的无心无情,可现在的他却被人安了一颗心,这大抵便是神蛊失败的原因。 可李惜花听他如此说,心里却是一紧,想得要更远一些:你身上的蛊是子蛊还是母蛊,如果慕容鸩一死,会不会对你也造成影响? 玄霄没想到这人会突然这么问,一时沉默不言。 你不知道?李惜花挑眉。 面对这人的提问,玄霄顿了一下,本想随口给个肯定的答案,但想起自己之前欺骗这人许多次后的教训,遂又将话给咽了回去,等于是默认了。 李惜花看懂了他的表情,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之前的风度翩翩也一时间全丢到了九霄云外。 阿玄,你开玩笑? 玄霄难得心虚地移开眼,企图辩解:神蛊已经失效,也不确定母蛊是不是就一定在慕容鸩身上 然而不等他说完,李惜花死死皱眉:胡闹!接着,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了,又连忙压低了声音,警告这人道:不许去,听到没有? 玄霄皱眉,态度变得强硬了些,异常冷静地说道:慕容鸩必须死。 闻言,李惜花简直被他气笑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为何,这人总能让他情绪失控,但又见这人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自己,像只可怜兮兮的猫猫,于是火气就又莫名消了几分,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半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阿玄,你难道就不考虑下我的感受吗? 玄霄的眼神闪了一下,一语不发地转过头去,渐渐攥紧了手中的剑鞘。 又过了一会儿,他幽幽道:要杀此人已是极难,活捉更是难上加难。况且此人不死,就永远是个祸患,即便不是为了天下大局,这人也必须死。 李惜花笑了,讽刺道:大局,你总是有你的大局! 这个人发火了,但却是因为担心他而发的火,玄霄看着这人怒不可遏的样子,顿觉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李惜花说完,紧握着手里的玉骨鎏金折扇,同样不再多言。 于是 他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就这般一直持续到了商陆他们回来,不过那位舵主倒不见再有跟来,应是被这人有意遣开了。 浸透了油的火把持续燃烧,不时地爆出几颗火星,反衬得石室内安静异常。 姒冥一进来便觉得气氛不对,虽是不解,却不敢多问,只偷偷朝李惜花瞄了一眼。反观商陆像是完全没有察觉,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做着他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将各种瓶瓶罐罐拿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在小几上摆好。 等做完这一切,他又朝玄霄行了一礼,恭敬道:阁主,可有药引? 这人所说的药引并非是真的药引,而是能让寻踪蛊用以辨别和区分所要追踪目标的东西,普通的蛊是没这个待遇的,一般被寻的都是些稀有的蛊。 玄霄一早便清楚寻踪蛊会用到这东西,但又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身上神蛊的事情,所以都提前准备好了,只见他从袖中暗袋内拿出一只小瓷瓶递给这人,而那瓷瓶里装的是他的血。 商陆伸手接过,也不问里头是什么,亦或追的蛊又是什么,只将瓶塞一拔,放进面前的陶盅内,那只匍匐在盅底的小虫儿就立马像是发现了花朵的蜜蜂,自己顺着瓶壁爬了进去,等再将它从瓶口磕出来的时候,这小东西的体积已是涨大了近一倍。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0) 吸饱了血的寻踪蛊,就好像一只肚子红得透亮的九香虫,懒洋洋躺在陶盅里,四脚朝天,不停地翻腾。商陆将之倒进一只小香炉,又研磨了数种不知名的粉末,一齐添了进去,再盖上炉盖,片刻过后,那虫不再动了,仿佛死了一般,见状他却反而暗暗舒了一口气。 明日的这个时候,这只蛊便能用了。 拿起桌上的小香炉,玄霄冷冷道:剩下的事,你不必管了。 闻言,商陆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里终于有了一抹探究之色,不过消失得极快,犹如只是错觉。 是。他抱拳,答道。 而在这之后,玄霄并未留在分舵中,而是与李惜花一道出了千重阁,在襄阳城中投了家客栈,暂作休整,准备第二日动身前往桂州。 清晨时分,外头忽然下了好大一场阵雨,本该大亮了的天仍是一片灰蒙蒙,阴沉沉的。客栈中的一间房内,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两碗豆腐面,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玄霄独自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又放下来,转头看向坐在床头的紫衣青年。 你不吃吗? 这其实是他第二次问了,可这人还是摇头。 你吃吧,我不饿。李惜花说道。 玄霄拧眉,从昨晚开始这人便没吃过东西,怎么可能不饿?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面条,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最后自己也不吃了,改盯着那碗面条发呆,这般过了一会儿,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你担心,但慕容鸩非死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凳子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紧挨着这人坐下,想了想,又伸出手覆在这人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住:我答应你,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就离开江湖,你说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李惜花叹气:阿玄接着抬起头来,看向玄霄时的眼神复杂极了:你知道吗?那日祭神台下发生的一切,是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我不想把这个梦再做一遍了。 话音一顿,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抬手反握住这人的手,用力地抓紧: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有几成把握能赢? 玄霄沉默不答。 见状,李惜花极少有地冷笑了一声:罢了,我如何改变得了你玄阁主的想法。 然而玄霄垂眸,仍是沉默,被这人握着的手却渐渐紧握成拳。 也不这样知过了有多久,只知久得连桌上的面条都不再有热气。 玄霄转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低沉地说道:我会有今日,全拜这人所赐,无论是修习极情剑,还是武功全废,全都是因为他。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下深渊,早已成为我心中的魔障,若是消不了此障,剑道一途必然难再精进。 李惜花皱眉,不赞同道:可是你 没什么好可是的。 玄霄打断了他的话,眸色渐沉:你不是说过,想和我并肩站在武道巅峰的吗?但如果我就此退缩了,心中有了畏惧,那么终有一日我的剑会锈蚀,直到再也拔不出来,这样的我,又怎么去到你所说的巅峰? 说这话时,这人神色很是平静,但那双锐利的鹰眸却好似藏着冷冽的冰雪,坚定而决绝。李惜花看着他,内心泛起了涟漪,一时竟是欲言又止。 窗外的雨敲着半合的窗,发出笃笃的轻响。 李惜花沉默了片刻,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重新开口道:那如果你拼尽全力,仍是胜不了他呢?更或者就算你杀了他,最后母蛊一死,你也无法活命,难道你就非要为了杀一个人,而赔上自己吗? 玄霄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越发的用力,眼里似有什么情绪在微微地浮动。 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地说道:我不会为此赌上性命的,那个人不值。 这话虽然是为了安慰这人而说的,但也是实话。他虽然用剑,可他更是杀手,练剑是为了杀人,而不像那些霁月光风的名门正派,是为了所谓的剑道。他固然也有他的道,不过在他眼里,人只有活下去了,才有资格谈这些。 想到这里,玄霄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抽出被这人紧握着的手,从衣襟暗袋内翻出一根红绳来,递予这人。 这是 李惜花伸手接过,看着躺在掌心的红绳,以及上面编着的那个极为眼熟的同心结,忽而心头一颤,鼻尖更是酸得厉害。 不要再弄丢了。玄霄说道。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骤然间,玄霄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人紧紧地抱着他,力道之大,像是要就这样把他嵌进身体里。 其实,李惜花并不是真的不清楚他家阿玄这般坚持的原因,而这人非要亲手杀了慕容鸩的理由,除却刚刚那些,他觉得其中还有另一层因素在,只不过也许是事关朝廷,这人没有向他言明而已。 他大概知道这人的想法,夜丞局镇府虽然权力极大,可以下命青麟卫围剿神龙教余孽,但慕容鸩的势力已有百年的积累,盘根错节,三年前神龙教便出了事,三年后朝廷都未能完全剿清这帮人,由此可见一斑。 慕容鸩定是藏得很好,不然玄霄也不会用到寻踪蛊,而只捞几条小杂鱼毫无意义,这人想要的就只是这条大鱼而已。所以这人才要亲自动手,不经过朝廷,不惊动任何可能存在的眼线,在所有人以为他武功尽失再难翻身之际,乘机快准狠地找出这条鱼,杀他个措手不及。 说起来,当初李惜花乍一听玄霄要杀慕容鸩时,便问过这人有没有把握。他那时知道玄霄的难处,又觉得凭他两人的武功就算杀不了那人,逃应该也不难,却万万没想到这人还瞒了他神蛊的事情。 神蛊不可控,所以李惜花才会如此生气,可现在冷静下来细想,又发觉杀慕容鸩最快的捷径只有这一条。那人是一切药人灾祸的源头,又有神龙教通过张司如渗透朝廷的前车之鉴,未来大夏若败,他家阿玄身居高位,是绝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进,也是死路一条,退,也是死路一条,不过是生逢乱世,身不由己罢了。 想通这中间的关节之后,李惜花渐渐明白,为什么即使有神蛊这项不确定因素,这人却还是要这般冒险。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忽然有些疲惫,心情更是无比复杂,担忧害怕有之,无可奈何亦有之,而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不得喘息。 半晌 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说道:阿玄,你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说到做到,所以不许死,听到没有? 拂过耳畔的呼吸,微微地有些痒,玄霄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却被这人牢牢困在怀中,不得动弹。他不知道这一刻李惜花究竟为他想了多少,但却能感觉到这人对他的牵挂与担心,于是眸中冰雪悄悄消融,亦抬起手来回抱住这人。 好。他轻轻道。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打着节拍,然而这一刻,屋内却好似雨过天晴。 ☆、324章 一剑封神 十数日后,在距桂州城东南方向四十几里的地方,一座被群山环抱的小镇上悄然迎来了两个外乡客。在他们来这儿的前几日,天一直下着大雨,直到这日清晨才堪堪停住,却又换作一片雾霭朦胧。 那雾极大,仿佛用白纱蒙了人的眼,四周明明时有车马声传来,转头却是茫茫不见,唯有那些人经过身旁时,才渐渐从白雾里头显出轮廓来,等人走远了,便又一点点隐入雾中,淡了颜色。 然而与那些步履匆匆的人不同,远处有两人沿街缓缓行来,其中一人形容冷肃,始终垂眼盯着手里的一只小陶盅,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有人路过时好奇地朝那人瞧了一眼,忽见那人抬起头来,冷锐的目光直直盯向前方,好似终于锁定了目标。 一旁的李惜花见状,神色微微一凝,悄悄问道:找到他了? 嗯。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表情愈发冷沉。 李惜花皱眉,内心粗估了一下四周的人流与环境,略有迟疑道:此地施展不开,且雾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怕是散不掉了。 他言下之意本是想提醒玄霄,可这人听后,眼底不见丝毫犹豫,只低声道:换个地方便是。 而一听他这么说,李惜花便知这人心意已决,遂不再多言,转而将视线投向浓雾深处。 两人顺着寻踪蛊的指引一路往前,许是因为视野受限的缘故,听觉反倒变得更加灵敏,就这般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周围的嘈杂中悄然混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响声听上去像是清脆的铃音,由远及近,如同有人行走时腰间佩了一串铜铃,可玄霄却听出了其中细微的差别,心念电转之间,眸色骤然一沉。 他迅速凝音成束,对身旁道:小心。 李惜花稍顿,亦认出了这动静的来源,那是慕容鸩手中那根荆棘神杖上,衔在金蛇口中的金环。 荆棘神杖是古越族祭司的象征,那人若真想隐藏踪迹,就绝不会带在身上,除非是有备而来。思及此处,李惜花暗暗攥紧了手中那把曾经属于另一个人的金刀,平日笑意浅浅的凤眸中,罕见地染上冷意,就像起了层冰霜。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渐渐一道身影从白雾中显露出来。来人一袭墨蓝色的祭司长袍,袍摆与袖口处的金色绣纹繁复到无以形容的华丽,手中神杖杵地,金环摇晃,如泉水泠泠碎响。 许久不见,枭儿可是在寻为师? 说话间,慕容鸩缓缓抬眸,一双桃花眼美得妖异,可这人眼中明明笑意盈然,好似蓄着无限柔情,却偏生给人以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别来无恙。玄霄面无表情道。 慕容鸩轻轻一笑,又朝他走近了几步,状若亲昵:为师听说,前些日子千重阁花了大力气追杀你,枭儿近来可还好? 接着话音一顿,语气里带上几分关心,又道:若是实在没地方去了,你始终是为师的徒儿,为师再怎么也不会放你不管的。只是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却缓缓扫过李惜花,最终停在这人紧握刀鞘的手上,轻轻一挑眉。 玄霄将这人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佯装有所顾忌般地环视四周:确实有事找你,不过此处人多眼杂。 闻言,慕容鸩微微垂眼,复又慢慢抬起,似是信了玄霄的话,又像是并没有相信。只见他唇角轻勾,意味深长地笑道:也好。说完,竟是不见半分犹豫,转身便随两人一道走去。 而这人越是如此,反叫玄霄的心愈发地沉了,但此时一切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与往日为了避开人流,总选择城郊荒野不同,这次几人去往的方向却是小镇的中心。这镇子也和一般的村落不同,是建在山坳里的,四处水系丰沛,山泉淙淙,于低洼处汇成一片碧色的湖泊,又因湖心有岛,形如瑶琴,故而得名如琴湖。 两人在玄霄的带领之下,不多时便来到了湖边,踏上那座唯一连着湖心岛的九曲石桥。 晨间雾气极凉,带着股潮湿的气息,李惜花微一侧目,发觉身旁这人银雪般的发间缀上了许多晶莹的小水珠。那一瞬,他心头似有什么念头闪了一下,却快得连他自己都没能抓住,便听跟在他们身后的慕容鸩突然幽幽一笑,不再往前走了。 枭儿倒是会挑地方,此处景色甚好。这人看了眼四周,意有所指地说道。 玄霄停住脚步,徐徐转过身来。 他知道慕容鸩所说的好是什么意思,此地四面环水,且水域宽阔,对这人手里喜爱蛰伏在草木间的蛊虫天然不利,且为了克制这人手里的蛊虫,他还在此地早做了安排,这人应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有这般反应。 紧接着,果然 慕容鸩抬手捻了捻左耳挂下的浅蓝色流苏,状若随口道:这里已是无人,若有什么话想对为师说,不如就在这儿说吧。 而就在这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惜花的余光瞥见身旁之人勾着剑鞘的小指微微动了一下,于是下一秒,两人仿若心有灵犀。 刹那间,玄色的身影一闪,玄霄眼底冷冽的杀意好似要将眼前重重白雾冻得凝结,随之身旁紫衣翩跹,刀起惊风! 两人出招便是杀招,不留丝毫余力,一刀一剑同时出鞘,若换作是旁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慕容鸩却显得十分从容。 只见他足尖快速点地,腾身凌空一转,衣袂翻飞之间,轻易便化解了这两人一攻他上盘,一扫下盘的夹击之势,接着翻身落地时,手中神杖一提,猛地挥出一杖。要不是玄霄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另一手的短剑及时回护,只怕会血溅当场,可即使他守住了这致命的一击,却仍是被其震得倒飞出去。 玄霄迅速单手撑地以稳住身形,吞下一口血沫的同时,暗暗有些心惊。 好强的内力! 这人果然是有备而来,就不知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内力比之上次交手之时竟是又强了几分。 而见势不妙,李惜花一阵快刀猛攻,出刀之快,刀光碎如星辰。慕容鸩的神杖不及刀剑灵活,强行变招,挡下三四刀后,随即掌下内力猛催,引得荆棘神杖上的金环叮铃作响。可就在他目光一沉,极招将至之时,眼前这人却刀锋一转,身法绝妙地躲了过去,然后三两下遁入浓雾之中。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见人不见了,慕容鸩下意识便想要追过去,却在即将运起轻功之际,又忽然顿住脚步。他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然后一转身,果然就见玄霄也不见了人影。 山间天气变化难料,只这一阵的功夫,弥漫的雾气又厚重了几分,能见度渐渐不足三尺。 玄霄隐在雾后,屏住呼吸,握着短剑的手,虎口微微崩裂,渗出血来。 慕容鸩显然在针对他,偏偏他的内力与继承了凤辰夜毕生武学修为,更曾以森罗万象功广纳诸派弟子内力为己用的李惜花相比,尚有一段差距,连李惜花都不敢与这人硬碰,就更不提他了。 思及此处,玄霄紧抿着嘴唇,眼神冷得仿佛结了冰,却又从冰里生出一团熊熊的火来。 四下里一时间静得出奇,只有雾气在空中缓缓浮动。 李惜花与他退守的方向正好相反,虽然无法交流,两人却都十分默契地蛰伏在浓雾中,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慕容鸩凝神环顾四周,手里微微攥紧了荆棘神杖,发觉等不见动静后,不由眸色略沉,心生警惕。 枭儿不是有话要同为师讲吗?怎么一句话不说,就先动起手来了? 他慢慢说着,见周围仍是没有动静,又笑道:能从千重阁的追杀之中活下来,枭儿倒是好本事,但要想杀了为师,只怕还不够,还是说堂堂的江湖榜首,便只有这点能耐? 玄霄隔着雾气,双眼冷静地盯着前方声音传来的方向,任这人故意拖长话音,话语逐渐挑衅,脸上表情始终如鸿毛浮水,波澜不起。 他不能急。 慕容鸩在没有彻底摸清他的底牌之前,对他还有所忌惮,可一旦双方实力彻底暴露,形势于他而言将会变得不利。这人武功之强是毫无疑问的,问题只在于他如何在如此劣势之下,取得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玄霄心里渐渐有了个方向。 只见他悄悄拿起身旁一块扁平的碎石块,朝着水面用力甩出去,同时飞身掠向另一个方向。石块在水面打了个水漂,霎时慕容鸩闻声而动,却在此时,玄霄足尖轻点水面,折身而返,更在踏上桥栏之际,猛然借力!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1) 这一剑比之前的还要快,等慕容鸩反应过来之时,已是迟了。他虽也转身微微地一偏头,叫那幽蓝的剑刃贴着他的脖颈擦了过去,然而玄霄另一手短剑又至,仓促间他只来得及转过神杖。偏在此时李惜花也闻声而动,一柄金刀冲出白雾,犹如闪电,顷刻便至眼前。 刹那间,刀光一闪,慕容鸩见了血。 李惜花那一刀本是冲着他心脏来的,被他勉强躲过去后,手臂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涌落,在灰白色的桥面溅下一串刺眼的红。下一秒,却见慕容鸩目光骤寒,反手一杖击出,若有千钧之力,内力外展化作猛烈的罡风,顿时驱散了周围的浓雾。 这人出手太快,从中刀到反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停顿,等李惜花觉察到背后的杀意时,只堪堪转过半身,而这一招若是落到实处,只怕他不死也伤! 就在这危急关头,玄霄仿佛一支黑箭擦过他身旁,抬手剑出,霸道无比的剑气裹挟着狂风暴雪,所过之处,湖面一寸寸冰封。 那是极情剑中第四重的极招飞鸿踏雪! 霎时刀杖相接,时空仿若静止了一瞬,随之两道雄浑磅礴的内力爆炸似的激荡开去,震得本来平静的湖面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然而硬接下这一招的代价势必是惨烈的,李惜花眼睁睁看着玄霄挡在自己身前,唇角渐渐染血的样子,只觉心脏都要骤停了。 阿玄!!李惜花失声道。 那一瞬,他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单脚点地一旋,陡然一个鹞子翻身,同时掌下内力催入极致,右手运力化刀影纷繁,竟是倏然反守为攻,招招逼命而来! 极招相对,再添一道刚猛的内力,桥面顿时隐隐震颤,似要坍塌。 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即便强如慕容鸩,也得避其锋芒。玄霄见状,当机立断,双剑同出配合着强攻,瞬时满目刀光剑影,快到极致后皆成了残影,耳畔兵刃相交之声不断,几乎连成一线。 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之博,寻常人根本难以想象,有人能在这短短几息内,一连接下他一十六剑!而就在双方同时变招之际,玄霄忽然瞥见剑刃上映出身后之人唇角一抹诡秘的微笑,心下不由一阵警铃大作。 他暗道不好,却只来得及爆喝了一声:退!便见慕容鸩内力外展,手中的荆棘神杖猛一叩地,桥面骤然裂如蛛网,旋即又脚下发力,腾空跃起,强大到恐怖的反作用力竟是直接将一长段石桥震得碎裂坍塌。 李惜花眼见着情势不对,立马飞身而退,奈何落脚点已是荡然无存,接连闪避之时,一个不小心被慕容鸩捉住了破绽。 刹那之间,极招已至。 金蛇狂舞! 在这人催到极致的内力下,荆棘神杖上盘绕着的金蛇口衔金环,叮铃铃的响声有如魔音穿耳,而他招式更是古怪至极,看似虚为实,看若实为虚。李惜花一刀挡空,不慎反被神杖击中了胸口,登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彼时湖面雾气略散,鲜红的血下雨似的溅在湖面上,如同浓墨入水,逐渐晕染开来。正上方,半空一道紫色的身影坠若流星,就在将要落入水中之时,被人一把揽腰接住。 玄霄掠身踏水而来,过处遍生涟漪,一抱着人就火速朝岸边退去,却快不过空着手的慕容鸩。就在他快要接近水岸的时候,只见这人一杖挥出,内力外展为猛烈的罡风,他在半空避无可避,硬是吃下这一击后,猝然摔向岸边。 眼下时节虽已入冬,湖心岛上仍是一片葱茏,却在下一秒! 狂风骤起,两道人影自空中重重砸在地面上的同时,岸旁丛生的芦苇被慕容鸩招式内劲的余威波及,瞬间齐齐断裂,好似刀削。 唔 落地时,玄霄背部重击在一块岩石上,顿时闷哼一声,也呕出一口朱红,握着短剑的手按住胸口,咬着牙想要挣扎着翻身起来,却只觉五脏六腑一阵刀绞般的剧痛,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直冒,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下意识侧头望向水面。 四周烟笼雾绕,隐隐竟有一股辛中带苦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浮动。 不远处,慕容鸩脚踏碧波,衣袂翩飞之间,施施然落在岸旁。而他甫一登岸,便嗅见了这一缕异香,表情倏然一变,不过又见不远处的玄霄衣襟染血,方才眉眼稍舒。 呵。慕容鸩扯起一侧嘴角,幽幽地笑了一声,提着神杖朝这人缓步走去,边走边道:枭儿可真是有心,为了对付本司,竟是连玉幽萝都用上了。 他口中所说的玉幽萝,乃是一种生长在南疆密林深处,终年浸于毒瘴中的藤蔓,此物极为难得,其经燃烧后产生的烟气本身无毒,但对毒蛊而言却如剧毒。而这自然是玄霄一早就安排下的,亦是他手里那张一直按着没发的底牌。 紧接着果不其然,慕容鸩走了没两步便停住了,手拄着荆棘神杖以稳住身形,脸色霎时一白,似在强忍着什么。玄霄半卧在他不远处,虽然自己亦是痛苦非常,却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这一切看在慕容鸩眼里,自是分外刺眼。 你笑什么? 他目光阴鸷地盯着这人,好心提醒道:莫非,你忘了你自己体内还有神蛊了吗?玉幽萝既然能克得了本司的功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本司杀你易如反掌。 说话间,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毒暂压了下去,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再看不出半分虚弱的迹象,好像刚刚那一幕只是错觉。 然而玄霄不语,原本看向这人的视线忽而微微地一偏,下一瞬,周围的草木就像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竟是簌簌地颤抖了起来! 慕容鸩见状,似是也跟着猛然想起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身,正见刀锋一点寒芒,灿然如星辉,随之霸道无比的刀气瞬间震散了雾气。 这该死的雾! 慕容鸩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他本想着在自己绝对强悍的武力之下,纵使这两人诡计再多,也不过是跳梁小丑,因而才没将玄霄放在眼里。可经过刚刚数次交手,他发现这人的实力仿佛凤凰涅槃一样,发生了惊人的蜕变,尤其是那双剑交替,攻守兼备,十分的难缠。 他虽面上不显,实际这一变数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故而方才注意力全在玄霄身上,又有着雾气干扰视线,结果一不留神,竟是忽略了对方还有一个人!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冰冷的刀锋已然逼近眼前,换作一般人决计是躲不过去的,可慕容鸩却能凭着超常的应变速度,足尖迅速轻点地面,身体重心后倾的同时,手中荆棘神杖陡然一旋。 锵!! 杖刀相击,是强大到极端的对抗,刚刚落定的芦花又一次被强劲的风从地上震得飞起,霎时草木摧折! 然而这一次,原本一边倒的局势却悄然起了变化,先是慕容鸩内息明显有所滞碍,后有李惜花不再因为这人强得离谱的内力而束手束脚,于是一时之间,昔年曾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孤影刀诀,终于展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 在此之前,玄霄从没见李惜花用过这一招。 那是与极情剑截然不同的风格,没有咄咄逼人的杀意,反而一招一式间轻灵飘逸得如雾如幻。凌乱的刀光华美得不似真实,甚至在慕容鸩还未察觉之际,极招已悄然而至。 就在那一刹那! 眼前画面仿若静止了一般,四周忽而静得落针可闻,又在下一秒,时间重新恢复流动。只见李惜花一手握刀,一手抵着刀柄的尾端,刀尖沿着这人肋骨间的间隙狠狠插进去,正中心脏。 玄霄作为旁观者,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脸上表情忽而露出了一丝古怪,心里更是生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来。 好像有哪里 很不对劲。 而身为当局者,慕容鸩慢慢低头,盯着那柄深深埋入他心口的金刀,感觉自己犹如做梦一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方才明明明明 可为什么这把刀竟会像影子似的,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胸前? 但他还来不及细思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那刀便已抽离,霎时鲜血喷溅而出,溅在李惜花脸上的瞬间,他看到这人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唇角绷成冷冷一线。 不知什么时候,四下里的风停了,飘飞的芦花亦渐渐平静,仿佛尘埃落定。 李惜花静静站着,手中的刀在滴血,艳丽的红色沿着刀刃一滴滴落下,很快便染红了他脚下的枯草。但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之人,看他手捂着胸口,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终于结束了。 如此,丹大哥的在天之灵终于能得安息了吧? 那一刻,李惜花垂下眼来,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金刀,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褪,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再难掩饰,眼底闪过一抹沉痛之色。 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片刻后,缓缓收刀入鞘。但就在他准备去看看玄霄伤势如何,正转身之际,耳边却忽而响起一道冷冷的轻笑。 不对 李惜花猛然抬头,就见那本该被一刀毙命的人竟是足尖一点,飞身朝玄霄掠去! 眨眼之间,狂风又起! 李琴皇,神蛊的母蛊可是在本司身上,本司若死,你那心上人也难以独活!慕容鸩冷冷笑道,手中神杖骤起,势如雷霆万钧。 怎么回事,这人竟然没死?!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离奇,以至于李惜花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随后虽然紧追了上去,可出刀时却忽而想起这人刚刚的话来,最后竟是犹豫了。 殊不知慕容鸩等的便是这一刻,只见这人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在半空陡然一转,等李惜花发觉情势不对,欲退却已来不及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挨得极近,即便面前这人功体被克,又身受重伤,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李惜花就算是再厉害,也躲不开这致命的一击。 而在几步之遥,玄霄眼睁睁看着慕容鸩举起神杖,底部如利刺般的尖端即将捅入这人的心口,那一瞬,他骤然心神俱裂! 惜花!!! 他瞳孔猛缩,脑海中近乎一片空白,却还有一个念头好似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吼叫,猛然贯穿他的耳膜,那便是决不能让这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决不能 决不能 决不能!!!!! 刹那剑光一动,没有内力外展的华丽,是内敛到了极致的返璞归真,然而世间却无一人能抵挡其锐利的锋芒,因为它快得离奇,快得不可思议,犹如一场神迹! 剑起,剑落。 慕容鸩全无察觉脖颈之间早已多了一道殷红的血线,仍自沉浸在即将得逞的喜悦之中。下一秒,就在他嘴角勾起一抹阴毒冷笑之时,那具身体手举着荆棘神杖,头颅却已然落地,自断裂处喷涌而出的鲜血似将四周的雾气都染上了血色。 这一切皆发生得太快,仿佛瞬息之间便尘埃落定了。李惜花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开始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鲜血猛地喷了一脸一身。他怔怔回神,吃惊地转过头去,就见玄霄握剑的手还保持着最后的姿势。 阿玄?李惜花有些不确定道。 然而不远处的那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雕塑似的静立在原地。 李惜花见状,似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看了眼已经死去的慕容鸩,又转头望向玄霄,瞬间吓得脸色一白。 阿玄!!! 玄霄双目失神地盯着这一片血红的世界,只觉心跳剧烈得犹如要裂开一样,即使急促地呼吸,也难以弥补缺氧造成的强烈眩晕。 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恍惚间,好像有人一把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不停地呼唤着什么。 是什么呢? 玄霄费力地转过头去,当看到那个他拼了命也想要守护住的人正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身旁,脑海之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一松,身体里仅存的力气便一下子消失殆尽,随之眼前一黑,整个人骤然软倒了下去。 ☆、325章 烽烟起 意识朦胧之际,他好似做了一个冗长无比的梦,梦中画面纷杂而凌乱,却都围绕着千重阁,有当年他初入阁中时的惊惶无措,有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残杀同伴的恐惧,有在绝境中被那人所救的感激,也有被罚入地宫水牢后的愤恨。 接着梦境中的景物又渐渐变换,主角只剩下了他和慕容鸩。 那画面依稀是他在鬼榕林第一次见到那人时的场景,他看到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自己,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用力拽住了那人的衣摆。 他还看到那人亦伸出了手,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发顶。 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慕容鸩的徒弟了。 月黑枭鸣树,枭乃鸟中猛禽,黑夜中的掠食者,便叫你玄枭吧。 记忆中的人,如是对他说。 可这一切不仅是美梦的开始,亦是一切噩梦的根源,是他内心深处最不堪的回忆,却因着这个梦,又重新浮现于眼前。 是了 他几乎都快要忘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曾奉这人如神明,而如今他却亲手杀了这虚伪的神明,了结了这段一直纠缠于他的噩梦。 而就在他沉沦于光怪的梦境时,现实中正值入夜时分,窗外一片凄风苦雨,风从窗棂间的缝隙呜呜地往里灌,吹得桌上油灯如豆,隐约照见屋内榻上之人。 玄霄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煞白的脸上冷汗涔涔。他被慕容鸩以内力震伤了内腑不说,又因为神蛊之故中了玉幽萝的毒,若不是燕汐清来得快,怕是这人一脚踏进鬼门关,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这人伤得实在太重了。 为了把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燕毒医忙得焦头烂额,谁知后半夜情况却越来越不妙,到了最后关头,他眼见着躺在床上的人进气多出气少,索性一咬牙,瞒着李惜花下了猛药,拼着不足一成的把握,硬是和老天赌命。 说实话,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燕汐清几乎以为玄霄要活不成了,若不是担心被李惜花知道后,会经不住打击再疯上一回,他都打算放弃了。不过万幸中的万幸,这人竟是硬生生从那般凶险的境地挺了过来。 一开始燕汐清以为是这人运气好,但自从从李惜花口中得知玄霄为何会中玉幽萝的毒后,他看向这人的目光中便带上了一丝钦佩与复杂。 燕汐清笃信玄剑圣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但他想或许也只有这样遇事狠绝的人,才能如同路边的杂草般,无论如何也要咬着牙活下来吧。 不过出于直觉,事后燕汐清并没将此事的细节告诉李惜花,至于那人自己究竟能猜到几分,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转眼三四日过去,玄霄的病情慢慢稳定下来,而在这几天里,李惜花不顾自身的伤势,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熬得面容憔悴,满眼血丝。 燕汐清见他这么糟践自己,也不是没劝过他,可惜这人说了不听,拉都拉不走,非要亲眼看着心上人苏醒才能放心,结果人是醒了,他自己精神一放松,倒又支撑不住了,于是这下可好,病号一个变俩,难兄难弟似的一齐躺在床上。 那几日,燕毒医每天脸都沉得不像个救命的大夫,反倒活像个索命的阎王。李惜花见这人来换药时,总时不时冷冷地剜他一眼,而他也只能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没办法,谁让他理亏在先呢。 就这般又过了几天,天渐渐地放了晴,尤其雨后的晴空漂亮极了,端的是一碧如洗。 李惜花的伤也好了许多,便想着这次为了他家阿玄,把燕汐清十万火急地催了来,加上之前也麻烦过这人许多,心下一合计,本打算找个时间好好地给人家道谢赔罪,至少也要请顿饭什么的,谁知他前脚刚打定了注意,后脚药王谷那旁就突然出了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2) 那日早上,燕汐清走得匆忙,也没同他仔细说是什么事,而人家不愿意说,李惜花当然也不好多问,所以只让这人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他,他一定帮忙。 临走前,魏端很是哥们儿义气地拍了拍他,叫他不用担心。李惜花闻言则是笑了笑,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城。 两人走后,小院儿里一时冷清了不少。此地原是一户农家,院墙的篱笆下种着些葱头,此时三两只母鸡正在墙根下慢悠悠地踱步,与江湖中的腥风血雨比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宁静与恬淡。 李惜花唇角轻勾,自窗外收回目光,但就在他准备去端放在灶台上的药碗时,却有一只信鸽突然扑棱棱地飞进院来。 是赤魔宫的传信。 李惜花顿了顿,转而往院中走去,结果他刚跨出门,便见一袭书生打扮的商陆正巧路过。 李琴皇。 来人朝他略略躬身,抱拳行了一礼,李惜花见状亦是微笑着点头,算作打招呼,但等两人错身而过后,他不禁转头朝玄霄的房间看了一眼,暗暗皱眉。 才醒来就又在忙这些事 这人怎的这么不会爱惜自己? 李惜花心下叹了口气,转头捉住停在院中的那只信鸽,解下它脚上的信笺,展开一看,原本轻松自在的笑容便倏然凝在了脸上。 他微微攥紧了纸笺,思索片刻后,将之叠了两折,收入袖中,接着仿若无事发生一般,重新回灶台旁,拿缸里的水净过手后,端起药碗往门口走,但在走了两步后却又忽然停住,想想又回来多拿了两块松子糖,一并放在了碟子里。 而等李惜花端着托盘来到门前时,正巧里头的人在说话。 只听玄霄隔着门冷冷命令道:这件事由你亲自去办,把慕容鸩的首级和这柄神杖一起送回长安,拿着这面令牌去找夜丞局少府使唐多令,信书务必要交到他本人手里,不可过二手。 商陆恭敬道:是,属下这就去办。接着是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应是这人拿起了那柄荆棘神杖。 李惜花听着屋里的动静,脚步轻轻顿了一下,虽然眼前房门只是虚掩着,但他还是伸手敲了敲门边,方才推门而入,进去时玄霄仍在交代事情,过了会儿才抬头看向他。 商陆见状,领了命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而等人走远离了,李惜花才将手里的托盘往旁边的桌上一放,转过身来袖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人,说道:怎么,病好了,不疼了,又活蹦乱跳了? 玄霄: 正如前些天李惜花对着燕汐清时会心虚一样,玄霄想到自己之前做了什么,这几日看见李惜花的时候,心里不禁也有点发虚,于是刚刚还神情冷肃,正经危坐的一个人,忽然像是冰雪化开了一样。 只见这人先是眼神闪了闪,然后起身来到桌旁,乖顺地拿起桌上的药碗,明明是那么苦的药,这人却能顿也不顿地一气灌下去,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李惜花看得心下一阵无奈,正张口想说些什么,忽然发觉这人放下碗时,目光在那碟松子糖上停顿了一瞬,接着居然假装没看见。 李惜花像是发现了什么,凤眼微弯,笑眯眯地凑过去问道:刚刚的药,就不觉得苦吗?说话间,玄霄已走到桌案边坐下,抽了一旁架子上的笔,蘸着之前研好的墨。 习惯了。这人头也不抬地说道。 但就在玄霄埋首正准备落笔之时,眼前忽而伸来一只手,指尖捻着一块松子糖,逗猫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张嘴。李惜花戏谑道。 玄霄: 他迟疑了一瞬,虽然明知这人是在逗他,却还是乖乖张嘴接受了这人的投喂。 那块松子糖切得有点大,玄霄往嘴里一包,也没想自己颊边到底会不会鼓个包出来,有损他一阁之主素日里冰冷的形象,便又忙自己的事去了,显然是心不在此上。 李惜花看得有趣,问他:甜吗? 玄霄随口含糊地应了一声,刚提笔写了没几个字,突然条件反射地朝旁边躲了躲,一抬眼,就看见某人正伸出魔爪,准备戳他的脸颊。于是他舌头一卷,把那个鼓包从左边转移到了右边,目光自那只爪子上移到这人的脸上,俨然一副你是不是有毛病的眼神。 好像一只炸毛的猫猫。 李惜花心里想着,面上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立即顺毛道:好了好了,你忙,我不闹你便是了。 然而这次玄霄却没有立即再动,而是意有所指地扫了眼这人倚着他桌子的位置,直到李惜花知情识趣地起开身,方才又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 李惜花见他如此,心下只觉一阵好笑,却也真的没再打扰他。一时之间,两人俱都安静了下来,屋内除了偶尔翻阅纸页的哗哗声,便再无其他响动。 也不知这人究竟在写什么,一手蝇头小楷铺得满纸密密麻麻,而且玄霄写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写完了一张纸,然后又换了张空白的新纸继续写。 李惜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搬了张凳子坐在这人身旁,手撑着头,看着这人处理公文,结果看着看着,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一旁放着的那两柄造型殊异的剑。 不得不说这两把剑实在是漂亮,剑柄与剑鞘浑然一体,不似兵器,反而像是件精工细作的艺术品。李惜花有些好奇地站起身来,等拿起剑鞘,才发觉这看似秀气的剑实则入手极沉,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 这剑倒是特别。 玄霄手里的笔尖一顿,没提这剑和玉无瑕的渊源,却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对了,那日对上慕容鸩时,最后一招怎么没见你用过?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枚方印,摁上红泥,稳稳盖于面前公文之上。 嗯? 李惜花听后先是不解,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剑,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对,那招是不怎么用。他话音一转,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将公文用特制的信函封好,玄霄眼也不抬,不答反问:为什么不用? 李惜花也不瞒他,垂眸轻轻叹道:那是孤影刀诀最后三式中的一招,因为出刀必见血,且施展的条件也有些苛刻,所以除非是一定要杀的人,我一般都很少用后三式。 条件 什么条件? 玄霄放下手中的信函,回想起那日的情形。 一般来讲,武斗时双方的注意力一定是主要集中在对方用以攻击的兵刃上的,可慕容鸩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李惜花手中的刀,便被这人莫名其妙地一刀正中了心口。当时他便觉得有些违和,现在再想,竟是越想越不对劲。 李惜花见这人陷入了沉思,不由笑道:好了,别想了,慕容鸩那时的确是没看到我出刀,至于是怎么做到的,你若是有兴趣,等伤好了,我把刀招拆解了给你看。 说着,他忽而顿了一下:说起来 那天他家阿玄最后的那一式剑招,李惜花总觉得其中有一点华山派剑法的味道,更有点像是他曾在各大派史中看到过的,当年华山派掌门顾弋霄的绝学。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也仅是从书中见过一个大概的描述,更何况极情剑法的其他剑招皆以快与狠辣著称,怎可能和一直是武林正统的华山派扯上关系? 大概只是他想多了吧。 而这旁玄霄虽然一直埋头在忙,实际也是竖着耳朵在听这人说话的,结果等了半天没见这人的下文,不由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李惜花笑着摇了摇头,却在看向玄霄时,发觉这人不仅又拿了一沓书信出来,面前还摊了一张。他敛了笑容,皱起眉道:怎么忽然这么多事情?明明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忙过。 玄霄拿起桌上的加急密信,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脸上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凝重,直盯着那封信定定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徐徐说道:千重阁那旁有魅月顶着,大部分事情无需我管,但朝廷这边 他放下手中的信,抬手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夜丞局不涉及军情,然而据千重阁分舵传回来的消息,苍狼行动得比我预想中的要快。 李惜花听完,脸上半点不见意外之色,反而沉沉叹了一口气: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暗袋内掏出刚刚的那张纸笺,置于这人面前,苦笑道:我之前托玉楼帮我打听九音塔的消息,这是他刚寄来的信。战火波及了他们那里,不得已之下,只能弃了总坛,带领教众退入密道,不过好在人都没事。至于九音塔,他信上说若是我们要深入沙漠腹地,有个人或许能帮到我们。 玄霄随意地扫了眼纸笺上的内容,点了点头,又抽出一旁架子上叠着的舆图,在桌上铺开来,手指着上面的一处,说道:这次去往西域,我们很可能需要穿过战乱火线的边缘带,事不宜迟,我打算过两日便动身。 这么快?李惜花吃了一惊,不自觉道:可你的伤 玄霄眸色略沉,盯着桌上的舆图,微微地眯了一下眼,说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李惜花拧着眉,问道。 玄霄伸出手指,沿着舆图上的地形一路划过去,最后在一块地方画了一个圈,着重地点了两下。 照目前的局势来看,下一个失守的地方很可能是这里。他冷冷说道。 李惜花闻言,顺着这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倏然一变。怪不得燕汐清走得那般匆忙,药王谷正巧就在玄霄手指的这一带附近,想来那人必是也听到什么风声了。 然而他想了想,却又问道:但如果苍狼真来得如此之快,我们即便是找到了古楼兰国的宝藏,想来也用处不大,毕竟那宝藏深处沙漠之中,若是数量庞大的话,要运出来怕是需要不小的人力。 对此玄霄沉默了片刻,只道:边关战局如何,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情。 而李惜花闻言,亦是沉默下来,直到过了半晌,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起身往屋外走,边走边道:我去看看灶上的鸡汤煨好了没。却在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听身后之人叫住了他。 惜花。 玄霄垂下眼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如果将来某一天,我也需要冲在战争的最前线,你 其实从理智上来说,他是不该让这人搅合进这些事情的,但不知怎的,却又怀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心情,问出了这句话。 他原本做好了被这人责问,或是担忧的准备,谁知李惜花听后却是轻轻一笑,理所应当般地答道:傻瓜,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说完,这人便走出门去,留下玄霄一人在屋内,久久无言。 ☆、326章 王不见王 数日之后,时值严冬,京都皇宫御花园内早开的山茶花徐徐绽放,或深红或粉白的花朵羞怯怯地藏在墨绿色的枝叶间,压下满园草木凋零的萧瑟。 一座临水而建的凉亭中,一道人影正静静地坐在石桌边。 那人早已褪下了雪白的僧衣,换作一袭明黄色的锦袍,头戴金冠,腰间佩玉,只得半长的乌发被寒风吹得扬起,又轻轻垂落肩头,而那曾经透着几分清俊的眉眼,如今已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凌厉。 从前的白衣僧者已成过去,是该唤他作赵珩了。 昔年大夏的明珠太子,今日权掌天下的年轻帝王。 而在他身边不远,一名老太监垂首而立,此刻正悄悄地抬起一点眼来。自圣上从他手里接过那份前线送来的十万火急的军报后,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有好一会儿了,但他不敢出声。 又过了会儿,老太监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站着。 他是宫里的老人,见过小时候灵动活泼的明珠太子,也见过后来清雅出尘的僧者忘尘,再到此时威仪初显的帝王,只觉这人越变越让人看不透了。 许是站得无聊,他想着想着,不由想起了这人刚登基那会儿的事来。 还记得当时,朝堂上那些个老油条见新帝一副温良和善的模样,起初每次朝会都开得火药味十足,有溜须拍马的,有针锋相对的,互掐互骂的也有,更有人仗着自己是几朝元老,想做那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混账事情,当真是十足十的狼子野心。 可谁知,就在这帮人蠢蠢欲动之时,那位本该吃斋念佛、心慈手软的主儿居然不吃素了,端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连几道命令发下去,夜丞局与吏刑司双双出洞。 想这俩地儿出的能是些什么人? 那一个个的,鼻子可都是属狗的! 于是一时之间,红狱里进了好些人,如此鬼哭狼嚎般地审了两日,罪证便一条条地往上呈。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几大高官巨贪纷纷落马,抄家抄出来的金银财帛堆积如山,看得百姓们连连拍手称快。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为求自保,自是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更不敢再看轻这位看上去温雅如竹的新帝。 但就在这些漏网之鱼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这下总算是逃过一劫的时候,不料这人却紧接着又烧起了第二把火! 登基后的第二个月,新帝宣布开始推行新政,例如严打商贾屯粮屯药,恶性竞价,为主动协助赈灾的商贾减轻赋税,可享受诸多优先权等等。因着这一条的实施,多地的灾情总算是略有缓解,更使得年少时便以明珠易鲜花的仁德而被百姓尊称一声明珠太子的赵珩,在民间的声誉变得越来越高。 不过说起这事来 老太监在宫里活久成精,见得多了,隐约也猜到些门道。 其实早在先帝驾崩的前一两个月,便隐隐传出夜丞局和吏刑司里的人被暗中洗牌的风声,不然在这般连番动作之下,又是斩贪官,又是推新政的,哪可能这么平稳就渡过去了呢? 不过这事做得隐秘,老太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听到了点风声,而那风声也真就只是点微微的风,让人事后才惊觉原来如此。但这些估计还只是这出明争暗斗里的冰山一角,他一介奴才,就只想想而已,心里头明白即可,毕竟主子们的心思,他猜得,也猜不得。 突来的一声噗通惊得老太监回过神来,定睛细看之下,才发觉是亭外一棵老树朝水面伸长了枝丫,树间挂着一串串风铃似的果实,恰有鸟雀嬉戏时摇落几颗,掉进了水里。 老太监收回目光,觑眼瞧了瞧天色,又见赵珩手里捏着那份军报,仍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表情也看不出喜怒,让人琢磨不透这消息究竟是好是坏。 他心下犹豫了一瞬,出声提醒道:圣上,晚上皇太后那儿 赵珩闻言闭了闭眼,微微捏紧了手中的军报,语气有些疲惫道:召诸位阁老去书阁,就说朕有事相商,至于皇太后那旁 他略微地顿了一下,起身道:遣人去说一声,晚上不去了。 老太监躬身道:是。结果一低头,就见石桌的下边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纸鹤在那儿,那纸看着倒是挺好,用的是特制的洒金桃花笺,纸面上缀着细碎的花瓣,煞是好看。 心里以为是哪个嫔妃掉在这儿的,老太监也便没有吭声,想着一会儿自会有负责洒扫的内侍过来清理,却不料赵珩站起来时,也看到了地上的纸鹤。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3) 只见这人倏然顿了下,眼底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接着竟是俯下身来,捡起桌脚那只纸鹤,动作极轻地拍尽上面的灰,珍而视之地收入怀中。 这是 老太监暗自纳罕,心想这是谁送给圣上的东西,竟能得这般珍惜?但面上却只作不知,招了下面一群随侍的小太监,垂首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苍狼的国都玉京终于迎来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若换作往常,这个时节的北国早已一片银装素裹。但今年是个极罕见的暖冬,那雪即便下了,也总下不大,细绒绒地飘在地上,顷刻便化得无影无踪。 再过几日便是小年了,此刻丹韶宫內却是清冷逼人,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静,直静得人心里头发慌,就这般不知过了有多久,忽闻珠玉垂帘之后传来一声棋子叩盘的脆响。 你是说,慕容鸩死了?哥舒睿盯着面前的棋局,语气甚是平淡。 而他面前正跪着一个人,头戴黑色高帽,身披斩衰凶服,脚边放着根白色的哭丧棒,活似阎罗座下的无常鬼。 死有分自知有失职之过,所以不敢抬头,低低地答了一句:是。而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嗓音亦是粗哑难听,就好像被砂石磨过似的,能听得人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可哥舒睿却连眉头都未动一下,沉默片刻,反而意味不明地轻轻一笑,接着啪的一声,他手执白子,轻叩在棋盘正中偏右,一举屠了黑子的一条大龙。 怎么死的,是谁动的手? 跪在地上的人顿了一下,答道:是剑圣和琴皇,据悉这两人当时虽然正在找寻祭司大人,但亦是祭司大人主动找上的他们。 玄霄? 哥舒睿捻着棋子的手停在棋盘上空,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上咳嗽了几声,待略略顺了气,才从棋盘前转过身来,看向这人。 先前不是说这人武功尽废,怎会突然又杀了慕容鸩了? 死有分闻言又是一顿,悄然抿了一下唇,有些僵硬道:据说剑圣的武功已经恢复,但具体情况,属下还在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骤然打断了。 抬起头来。哥舒睿命令道。 死有分暗暗吸了口气,依照面前之人所说的,慢慢一点点地抬起头来,旋即便觉有什么东西猛地砸在他脑门上,又反弹着掉在了地上,弹珠似的噼噼啪啪弹跳开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见他一副狼狈的模样,竟是粲然一笑,好像只是小孩子玩心重,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开口的语气更是十足的轻松。 照这样说来,你们这些人的武功岂不就跟闹着玩儿一样,都是说废就废,说有就有的了?说话间,这人色如琥珀的眼眸笑得弯如月牙,仿佛稚子般人畜无害,让人觉察不到丝毫的怒气。 不过死有分知道,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主上这次是动了真火了。 他不由得摈住呼吸,重新跪伏下去:是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低头的那一瞬,余光里瞥见刚刚砸中他的,是这人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枚棋子。 然而哥舒睿听后却仍是在笑,只是那笑渐渐地冷了,似是在考虑如何惩罚眼前的这个人。 死有分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决定还是为自己申辩一句,以求能够轻罚。他斟酌了下,才开口说道:其实属下从桂州离开前,曾向祭司大人建议,请他同我等一道归返苍狼。 他拒绝了?哥舒睿眸色一沉,问道。 死有分恭敬地答道:是。 闻言,哥舒睿乜了他一眼,渐渐敛了笑意,转头看着身旁黑白纵横的棋盘,片刻之后,犹如自言自语般地轻轻说道:说起来在离开桂州之前,孤也曾许过他一月之期,一月之后孤登上国主之位,于他而言,可说是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孤还曾让他暂避一时,看这样子,他也是不听,明明可以离开大夏,却偏不肯走。 他指尖轻敲着棋盘,一时陷入了沉吟之中。 宫里的地龙烧得极暖,甚至热得有些烘人,可哥舒睿却披着件玄色绣金丝的狐裘,衬得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愈加没了血色,仿若瓷娃娃一般,透着一丝纤细与脆弱。 如此思索了半晌,他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忽而道: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说着,手里又捻起一枚棋子,嘴角勾出几分嘲讽的弧度。 正在这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坐在哥舒睿对面,始终没有吭过声的一个老头突然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插话道:那家伙就是个疯子,死了便死了,有什么稀奇。 哥舒睿闻言,转头看向一旁,就见说话这人生得贼眉鼠眼,嘴上蓄着两撇胡须,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髻子,斜插着的一根藤簪上缀着两个拇指大小的葫芦。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传言性子古怪,亦正亦邪的鬼医阎不笑。 略略一顿,哥舒睿一派真诚地说道:这是自然,疯子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纵使死了也不奇怪,再说他又怎比得上阎老高才硕学、毒蛊双精? 阎不笑听完满意地又哼了一声,说道:小老儿这边的药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主上打算何时行动? 便在后日吧。 哥舒睿笑着又落下一子,转头道:对了,晋西王那旁如何了? 死有分答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那唐门呢?指尖摩挲着木盒中的棋子,哥舒睿又问。 死有分道:没有异常。 呵哥舒睿轻笑,好像一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童,有些雀跃道:如孤猜得不错,如今唐门的掌门应是大夏朝廷监视蜀中与晋西王的眼线,不过这样才有趣呢。 有趣? 阎不笑闻言,视线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捻着嘴角一撇小胡子,有些不解道:这行军打仗的事,小老儿不太懂,但有一点却也看得分明,现下我方占尽优势,为何不乘胜追击?再说蜀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又何必舍近求远? 哥舒睿笑了笑,称赞道:阎老说得在理,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说完,不等这人接话,便又迅速道:孤传了几人一会儿来此议事,你等先行退下吧,路上留心,别叫人撞见了。 阎不笑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死有分已经先他一步回了个:是。然后拿起脚边的哭丧棒,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往殿外退去。而他看了看那人,心里厌弃对方哈巴狗似的作态,不禁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也跟着出去了。 两人走后,偌大的丹韶宫又重新恢复了寂静,只余香烟从鎏金的铜炉中袅袅飘散。 一室烟气氤氲间,哥舒睿静静地坐在棋盘前,倏然捂着嘴不住地咳嗽起来。他这回咳得要比方才厉害得多,等再拿开手时,掌心已是见了红。 殿里的温度极高,可他却冻得指尖冰冷。 也不知道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 哥舒睿有些木然地看着手中沾染的血色,拿帕子擦了擦,随手丢入一旁的炭盆中,瞬间窜起的火苗由小变大,跳跃的火舌很快将之舔成了灰烬。 而他静静望着那团灰,直到灭了最后一颗火星,才起身敲开桌角的一处暗格,从中取出只红檀木漆盒来。那盒子雕得精致可爱,上面花团锦簇,蛱蝶翩飞,然而掀开盖后,里面装的却是整整一盒漆黑的药丸。 这药里头有罂粟,能止咳,却不能久服。可他却看也不看,便捻起一粒放入口中,合水吞服下去,整个过程表现得极为熟稔,显然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以毒攻毒的效果自然是快的,服下药后没多久,哥舒睿的气息便渐渐平静了一些,只是再抬眼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的角度,叫那双本该澄澈清透的眸子显得有些阴沉。 他倒是小看了这位夜丞局镇府的能耐了,比起好大喜功的鬼医,慕容鸩一死,对他来说的的确确是个不小的损失。 既是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 而他之所以会选在此时攻下蜀中,倒也还有些别的原因。 其一是因为他此刻若不先下手为强,依照老皇帝对晋西王的忌惮,新帝登基后必然会寻机会动一动晋西王的势力,此事是必然,只是早晚的问题。 再者,蜀中毗邻着金城与桂州,内倚中原腹地,其险峻的山势既然可以是守护大夏的天然屏障,攻占下后,自然也可以为他苍狼所用。何况这次他们有晋西王里应外合,更有药人加入作为助兴,纵使不能像往常一样完全发挥骑兵的优势,却也天时地利占尽,想必这一局棋定是能惊艳全场的。 最主要的是 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需得再快一点才好。 思及此处,哥舒睿展颜一笑,眼底灼灼如火般炽烈的是势在必得的野心,亦是赌徒一般的狂热与兴奋。 ☆、327章 被骗的少男心哦 而就在这几人谈及玄霄之时,千里之外,四面山峦叠绕的小镇上大雨刚过,方才还在檐角窗前乱跳的白珠,此刻全碎作了院中泥地上一片大大小小的水洼。 玄霄正在屋内收拾行李,除了日常换洗的衣物外,他还往包袱里塞了不少颜色各异的小瓷瓶,也不见上面有贴标签,大概只有他本人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了。 李惜花自己的东西收完了,便双手环抱胸前,靠在一旁看着这人,见状不由笑着打趣道:装了这么多,不会都是毒药吧?这样要是有谁偷了你的包袱,不就倒大霉了? 他一边说,一边有些好奇地走近,伸手正想拿起其中一个来看,便听身旁这人头也不抬地说道:别动,这是化尸水。 闻言,李惜花刚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看了看那小瓷瓶,摇头轻啧了一声:这你可得盖紧了,万一漏了怎么办? 玄霄停下手里的动作,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很无聊? 怎么会?李惜花忍不住逗他道:我现在每天喂猫、撸猫、逗猫,简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哪里会无聊呢? 玄霄皱眉,不解道: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他这几日一直烦心于苍狼和大夏未来的局势发展,自是不能理解这人一天到晚都在开心些什么。 李惜花却是轻轻一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只要有你在身旁,便觉得没什么事是不开心的了。说话间,语气自然得好似这本该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玄霄微顿,目光下意识躲闪着低下去,冷声说了一句:毛病。心头却似被羽毛轻轻撩过,一阵痒痒。而他这般反应引得这人又是一声轻笑,不自觉地朝他挨近了一点。 想亲亲你。李惜花手撑在床边,半个身子靠在他的身上,十分不要脸地撒娇道。 玄霄白了这人一眼,毫不客气道:滚。 然而李惜花并不退缩,反而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旁道:不滚,要亲亲。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含着笑意,仿佛陈酒一般令人熏熏然,竟是十足的诱惑。 放下手里的小瓷瓶,玄霄垂着眼冷冷一哂,接着猛然转身,便要去捉了这个老在撩拨他的家伙,压着就地正法,不料这人却似早已预见到了他会突然发难,竟是先一步十分听话地顺势滚远,并附带一串忍俊不禁的笑声。 玄霄忍无可忍,警告道:李惜花! 我错了。 李惜花立马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笑笑地看着他,端的是认错认得飞快,但死不悔改。 玄霄: 他沉着张脸盯了这人几秒,懒得再理这人,径自转身去取了柜子抽屉里的银质面具,而这回李惜花倒没再来闹他了,只安安静静待在一旁,顺手帮他叠叠这,收收那的。 就这般又过了一会儿,等一切总算是收得差不多了,玄霄才拿起那张狰狞的面具,放入包袱里一堆东西中的最上层。 李惜花瞥了他手里的面具一眼:对了,之前便想问问你,为什么总戴着面具? 方便。玄霄答道。 方便什么?李惜花不解道:若是为了遮掩面容,带斗笠或帷幕不是会更方便些? 玄霄一边将整理好的包袱打上结,一边解释道: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了震慑旁人。 他虽未细说,但面前这人何其聪明,自是一点就透。 原来如此。李惜花了然地笑了笑。 这面具越是狰狞可怖,就越震慑得住旁人,而他家阿玄只要戴着面具,则所到之处,无人不知他千重阁主的身份,但他若摘下面具,便即使走在人群中,亦没人能认得出他了。 思及此处,李惜花忽又半开玩笑道:说起来,我原先也有个金面具,一金一银,果然连老天也觉得我们合该是在一起的。 玄霄看也不看他,将包袱提到桌上,假装没听见这人在瞎说八道些什么。 实际上,自前日夜里两人一时情难自禁之后,第二天这人就成了个开屏的孔雀,疯狂抖动自己漂亮的羽毛,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而一想到这事,玄霄就不禁有了一丝扶额叹气的冲动,只觉以前对这人的了解怕是还不够,否则要是早知道这人是这般德行,他指不定根本不会动心。 什么英俊潇洒,什么风度翩翩 果然都是骗人的。 然而就在玄霄暗自腹诽之时,丝毫未觉在这人的插诨打科之下,他因诸事烦心而一直微皱的眉心正渐渐地舒展开来。但这点微末的变化却被李惜花瞧见了,于是唇角悄悄勾出一个恬淡而安静的微笑来,透着点宠溺和无奈。 许是被盯得久了些,玄霄似有所觉,回头疑惑地扫了这人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 李惜花压下嘴角的弧度,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我去拿。 玄霄深深看了眼他,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过了会儿重新埋头道:高柜顶上有个东西,帮我拿一下。 好。 李惜花不疑有他,依言走到墙角的柜子旁边,稍稍踮了踮脚,又手伸着够了半天,才摸着一个被布条层层包着的长条形的东西,他本以为是轻巧的物件才会被放这么高,谁知这东西竟是入手颇沉。 这什么东西? 李惜花皱了皱眉,一手抓住长条的顶端,一手托着中间往下拿,等完全取下来之后,拿在手里颠了下,便大概猜着里面是什么了,于是又问道:怎么突然想起用刀来了? 玄霄不答,只淡淡道:打开看看。 李惜花闻言,视线在手里的东西和面前这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心中顿生狐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莫非,是打算送我的?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玄霄的反应,见这人眼神微动,便觉得自己是猜对了,顿时嘴角牵起一丝坏笑,轻佻之中又透着点邪肆。 居然还真是送我的。 李惜花手上解着系在长条上的布结,嘴上还不忘揶揄这人:阿玄这惊喜藏得好深,故意放在那么高的地方,是不是怕被我提前发现?边说,边三两下拆了外层的一圈布条,迫不及待地低头一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4) 当看清手里拿着的东西之后,他眼神微怔,唇畔笑容一凝。 只见躺在层层粗布之下的,是那把他曾紧握过千万遍的长刀,如紫色琉璃般剔透的刀刃,形似天边新月,靠近刀脊处描金镂刻着几簇交缠的异火,却在这般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这是他的刀,妖刀焚愆。 可这刀 不是断了吗? 指尖轻抚过上面繁复的花纹,李惜花面露诧异,心情更一时复杂极了。 屋内忽然陷入了莫名的沉寂,如一潭死水般安静至极,玄霄等了半天不见这人有所反应,不禁微微地眯了一下眼。 不喜欢?他问道 没有,我李惜花下意识否认道,但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讪讪一笑:只是有些太过惊喜了。可他虽这般说,脸上表情却不见丝毫惊喜之色。 玄霄不语,只目光淡淡地看向他,询问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惜花见躲不过去,便只好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当初曾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恨极了自己,也恨极了这把刀,却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再见到它。 他手握住刀柄,抖开剩下的布条,刀刃在手中轻灵一旋,最终停在眼前。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自嘲般地笑了笑。 玄霄眉头微皱,直觉这时候应该安慰这人些什么,却又不太能理解这人恨一把刀的情绪,于是斟酌着说道:刀只是死物。 李惜花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刀只是死物,关键在于握刀之人。一边说,一边怀念地轻抚着刀身。 闻言,玄霄顿了一顿,眉头锁得更紧了,正想开口之时,这人却明显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只听李惜花轻巧地将这件事情一揭而过,岔开话题道:这刀的材质极为特殊,要修好它必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非一两天就能成事的,阿玄怎么会突然想起要修这把刀的? 然而玄霄却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奇怪:官制刀都是雁翎刀,看得出来你用得并不顺手,而且比起琴来,你更喜欢用刀,不是吗? 这人回答得太过理所当然,反叫李惜花愣了一下,旋即又从这话里想到,这人必然是还在三崇寺时,便悄悄打定主意要替他修好这把刀了,如此一想,又叫人觉得心头一暖。 他收了刀,也收了心底那点怅然,转头佯装无奈地抱怨道:你这观察力也未免太毒了些。嘴上这么说,眼底却含着笑。 玄霄见了也不戳穿他,心里却道:这人要是有尾巴,此刻一定摇得开花了。 就在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而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方才眼底悄悄消融了的冰雪又陡然冰封起来,转头朝着屋外的院门口看去,眼神锐利。 霎那间 四下里风熄树止,静若无声。 下一秒,一道细微的锁链声响起的同时,玄霄向后伸手,掌下内力猛催,原本放在桌上的春暮剑受力牵引,顿时铮然出鞘,好似瞬间便出现在了他手中。 而由于对杀意的敏感程度不及这人,李惜花的反应稍慢了些许,转瞬之间,只觉眼前一道黑色的身影并着幽冷的剑光一闪而过。 锵! 耳畔陡然一声金石脆响,引得他下意识循声转头朝院中望去,但见一只巴掌大的银钩拖着细长的银链,犹如毒蛇仰首般,骤然破空而至,意图以出其不意的姿态绞杀目标,不料却在半路被一柄长剑极为精准地击偏了轨迹。 随即玄霄剑锋一转,整个人去势不减,如同一支贴着地皮的黑箭冲向这人。 这银钩是七杀。 李惜花在看清来人之后,便没有贸然出手,而是慢慢走出屋门,俨然一副放任观战的姿态,不过他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之上,显然一旦情况不对,这人必不会作壁上观。 而见一击不中,七杀的脸上反露出一丝阴狠而愉悦的笑容,从藏身之处显出身形来,一边手中发力,甩出另一只银钩,一边另一手银链一抖,先前那只被一剑击偏了的银钩便倏然回头,直奔玄霄背后空门。 这人所使的银钩只得巴掌大小,速度快如闪电,又呈两面夹击之势,换作一般人根本避无可避,然而就在七杀自以为这人定然不死也伤之时 只见玄霄手中的剑,忽然间快到了一种不可思的程度,先是一击砍在面前银钩的尾端,接着趁那钩子因为惯性绞上剑身的刹那,打着前后微末的时间差,上半身朝旁边一侧。在避过后面攻来的银钩的同时,他手左右手剑自身前一换,于另一只钩子越过他身侧的一瞬,手起剑落,砍中空中的银链,剑身顺势一旋,如法炮制地缠住另一只钩子。 好快! 七杀怔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心下顿时警铃大作,身体却完全跟不上思维的速度,更来不及变招,只能凭着对危险的本能,身体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半步。 就在那一刹那,忽听有人高喊:手下留情! 然而那话还不及剑快,顷刻之间,利刃便至眼前,紧贴着这人的颈间擦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似有那么一瞬,时空仿若静止,冰冷的剑锋划开了皮肤,留下一线绯红,随之鬓边碎发飘然而落。 在这种无限接近死亡边缘的状态下,七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浑身血液沸腾,瞬时心如擂鼓,而当他再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仍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心中非但不觉得后怕,眼底反而燃起一丝嗜血的兴奋。 他视线微偏,余光扫见身旁一袭玄衫的青年,一边慢慢举起握着银链的手,十指一松,指间的银链便掉在了地上,接着缓缓转身,面朝玄霄,以完全臣服的姿态单膝跪在了地上。 七杀,愿凭阁主差遣。 但这人即使是跪着,那双眼角略略上吊的眸子里依旧透着股嚣张与狂妄,让人不由联想起以前雾若还在的时候,每每见到这人,便总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这个疯子。 玄霄冷冷地盯着这人,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又转头看向院门口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 只见来人身量高挑,裹着一袭灰色的毛毡斗篷,从头到脚几乎罩得严严实实,只余几缕略有些卷曲的墨发垂在胸前,以及兜帽下的一片红唇,却偏是这一点绯红,引人不禁想要一窥帽檐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倾城之姿。 这人 李惜花暗暗皱眉,一见这女人,便直觉有种莫名危险的感觉,遂不动声色地来到玄霄身侧,不料身旁这人却转过头来,对他淡淡道:无妨,这人你也认识的。 说话间,那女人从斗篷中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来,轻轻撩起兜帽,露出一张绝美得堪称祸世的容颜,仿佛冰为肌,玉为骨,秋水为眸,脉脉含情。 阁主。 面前的女子垂着眼,朝玄霄福了福身,与他那张秾丽的面容不同,开口的声音却是道清清冷冷的女声,透着股疏离之感。 玄霄颔首,又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李惜花。 商陆见后心下会意,遂又将刚刚清丽的女声换作他本来的声音,朝李惜花行了一礼:千重阁护法商陆,见过李琴皇。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仿佛静了好几秒,李惜花盯着面前这名姿容绝艳的女子,怔愣片刻后,诧异得轻嘶了一声:这这是商护法?! 待到此话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刚刚的行为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有多失礼,于是又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抱拳歉然道:抱歉,在下失礼了,只是在下一直以为商姑娘是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听七杀在一旁冷冷地笑了一声。 商姑娘,陆美人?七杀转头看向商陆,一脸讽刺道:呵,李琴皇阅人无数,却原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听到这话,李惜花仍礼貌地微笑着,眼神却明显冷了一两分,心中虽然对面前这般美人竟然是男子扮作的而感到更加诧异,但更多的却是对七杀如此狂妄态度的反感。 他微一挑眉,笑道:商护法的易容改装之术精妙入神,确实令在下叹服。 是妙得很。七杀眼神愈冷,嘴角却又往上挑了几分,意味不明地笑道:也不知道他以这副面容骗了多少男人上他的床,想想还真真是恶心,你说是也不是,商护法? 而在这人盯着他的同时,商陆也同样注视着七杀,听了这话也不见生气动怒,只十分平静地说道:我骗过的男人的确很多,多到连我自己也记不得究竟都有骗过谁,但骗到上床的话音一顿,他忽而放缓了语速,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有你一个。 七杀闻言,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力道大得骨节咯咯作响。 很好,非常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捡起地上的细银链,死死攥在手里,但就在他蓄力正准备一跃而起之时,却听玄霄突然冷声呵斥道:够了,都给本座住口! ☆、328章 合作愉快 随着这一声叱喝,场面瞬时一静,唯独七杀无视命令,仍自死死盯着商陆,直到见这人神色微凝,也同他一般低眉敛目地单膝跪了下来,这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讥嘲的冷哼,松了手里的银链。 而李惜花则是往后退了退,面上神色复杂,一时有些难辨。 他看了看这两人,又侧过眼去瞟身旁的玄霄,恰好他家阿玄也往他这边看来,于是便以眼神朝这两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想问问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玄霄微顿,凝音成束道:一会儿细说。说完,便又转回头去。 桂州的冬日虽温暖,却到底不比春夏时节。 大雨过后,院内一片泥泞,身前两人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衣裤着地的部分不多时便被雨水浸透了,可玄衫青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在这般冰凌似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无形之中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渐渐地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商陆紧握的手心里开始有了潮意,他面上虽半点不显,内心则在盘思面前这人的心思,却就在他正思绪纷杂之时,忽然隐隐觉察到身旁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偷偷朝他瞥来,但只一瞬便又收了回去。 就这般又过了一会儿,七杀冷冷地勾起唇角,最先打破了沉寂。 阁主。他略微侧抬起一点头来,目光朝上一挑,仰视着身前之人:属下先前与葬花一同执行任务,配合默契,商护法同新任护法姒冥也是熟识,现姒冥就在这附近,不若换个人来。 他这话说得已算是越距,然而这人听罢,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你在质疑本座?玄霄淡淡道。 属下 七杀正欲回答,却在开口的一瞬,正对上上方之人的目光,那双眼里是对一切的漠视,冰冷而无情,好似只要他再说错一个字,这人手中的剑便会立时割开他的咽喉。 他顿了顿,低下头道:属下不敢。 不敢玄霄漠然地看着这人,冷冷道:本座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连七杀护法都不敢的。 七杀无话可说,只得敛起眼底的轻狂之色,头又朝下低了几分。 四周的空气似乎有些凝重,让人只觉一阵呼吸困难,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玄霄见晾得这人勉强算是服了软,这才收回目光,眼神虚无地看向远处。 本座知你二人皆是可造之才,也看重你们的才能,此番之所以决定让你二人随本座同行,自是有本座的考虑。他幽幽说着,手握着剑柄,指尖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两下,下一秒,忽而毫无征兆地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这阁主之位,本座只打算暂代。 此话一出,气氛瞬时一变,尤其七杀看着表情好似没变,心念电转间,眼神却悄然暗了一分。 而商陆因为早已经知道李惜花同玄霄之间的关系,心中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因此在亲耳听了这人如此说时,内心震动比之七杀要小许多,但却也微微地眯了一下眼。 将他两人的反应悉数收入眼底,玄霄只作不知,转身负手而立。 旁的事情本座可以不管,但有一点话音一顿,他眸色骤沉,冷声肃然道:眼下苍狼与大夏正值交战,本座不希望在任务以外的情况下,见到任何一种战力的损失。 他这话听起来好似严厉,七杀听罢,心思却立即活泛起来。 眼前这人身为夜丞局镇府的事情,在阁内已成人尽皆知的秘密,若为朝廷办事,这般考虑确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如今这人贵为天子倚重的权臣,断不会再自降身份,且千重阁内倾轧是常有的事,历代阁主从无一个能得善终,谁又会放着高枕软塌不睡,偏来抢这刀尖尖呢? 而这般说来,要是他趁此机会,能得这人青眼 思及此处,七杀眼珠一转,佯装一副恭顺的样子,问道:遴选新阁主乃是件大事,可需要属下传信予另两位护法? 此时若是换作一般人听了他这话,大概会以为这人是想借此机会不让另两人知道此事,先削减两个竞争对手,然而玄霄却隐约嗅出这其中试探的意味。 只见他略微挑了挑眉,淡淡道:七杀,本座记得你升任护法之前,一共执行过暗杀任务五百余件,期间鲜有失手,成绩斐然,但千重阁内向来强者为尊,本座不会为任何人破例。 说着,他又蹲下身来,换了副语气,低声闲聊一般同这人道:至于本座这次为何如此安排,说了这么多,你心里也该有点数了才是,尤其是未来的一阁之主,若是连这点小事也摆不平,又何谈服众? 七杀闻言,目光骤然闪了一下,却是没有动。 话讲到这个地步,他要是再不明白就未免说不过去了,而且现在想来,这人方才的那一番话分明就是在针对他与商陆之间的恩怨,什么不想损失战力,什么何谈服众,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叫他忍。 但是 这人想要从千重阁主这个位置退下去的这件事,应该也是真的。 而就在他心下思绪纷杂之际,玄霄见这人一动不动,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遂站起身来对两人冷冷道:本座再重申一遍,大敌当前,禁止内斗!这是铁令,都记住了? 闻言,商陆不动声色地抬起一点头来,恰好见到玄霄也朝他看了一眼,心下顿时会意。 是。他恭敬地应道。 七杀心里想着事,因此并未察觉到这两人之间隐晦的眼神交换,听商陆应了句是,便也跟着低声应了一句,说完就听面前这人又问:东西都准备好了? 商陆再次应道,并将一直挎在臂弯处的一个小包袱从斗篷下拿了出来,双手托举着递予这人。 玄霄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冷冷掷了句:半个时辰之后,准备上路。接着便朝李惜花走去,不懂同那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不多时,便见着二人双双往屋内走去,留下七杀与商陆还跪在原地,等人进了屋才敢起身。 就在屋门吱呀一声关上的刹那,忽来一阵寒风吹入院中,一片枯叶恰好飘飘然落在了七杀头上。而他仿若未觉,只远远地看着那道门,眼神中透出一丝危险,半晌过后,方才伸手摘下头上的枯叶,握在掌心捏得粉碎。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5) 商陆看了这人一眼,径自起身,但大概是由于在地上跪了太久的缘故,站起来时只觉腿都麻了。他手撑着膝盖稍缓了片刻,一抬头就见七杀也正从地上爬起来,看样子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于是便朝这人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扶人起来。 而七杀见这人朝他伸出手来,先是微微一顿,继而看了看面前的这只手,又抬头看了看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像个疯子。 合作愉快啊,陆美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搭住这人的手,全然一副没有半点嫌隙的样子,好似之前的针锋相对都只是错觉。 商陆见状,也微微地顿了一下,手上用劲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合作愉快。他说道。 七杀又笑,却是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玄霄这旁刚一关上门,便被李惜花堵在了门口,只见这人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道:阿玄,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玄霄皱着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盯了这人三秒,然后把人一把推开,淡淡说道:你不是都看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从商陆那里拿到的包袱往桌上一摊,从里面取出易容的工具来,正拿起其中一个瓶子时,就见这人牛皮糖似的又粘了上来。 我怎么觉得还不止这些呢?李惜花说得意味深长。 然而他身旁这人明明听见了,却假装没听见,仍自顾自忙着易容。 阿玄 阿玄? 李惜花又唤了玄霄几声,见他仍是不答,便佯装可怜地说道:阿玄,你之前说过不会再骗我,也不会瞒我的。说得好似委屈极了。 玄霄听得一阵无语,但见这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便只好从实招来,于是把之前同凌月儿讲过的那些事情又跟这个人重讲了一遍,包括他是如何诱导七杀误会商陆的性别,以及后来为了牵制商陆,让凌月儿以七日情暗中设计七杀等等。 其实这事说来,根本就是他家阿玄为了将来能制住这两人而暗中设下的计谋,然而李惜花从未见过有人为了抓人把柄,反而给人乱牵红线的,于是被这一手惊了个目瞪口呆。 他暗暗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道:那七日情出自你手的这件事,七杀知道吗? 玄霄面无表情道:不。 嘶 李惜花抽了口气,哭笑不得道:你这可真是乱点鸳鸯谱,仔细一想,叫人好生害怕。 而就在他正说着的时候,胸前忽然被玄霄塞进一堆东西,随后这人将他肩膀一掰,面朝着屋内那张放着铜镜的桌子,一拍他屁股,冷冷道:乖,自己搞,只有半个时辰,迟到了拿你试问。 李惜花愣住了:??? 因为没有防备,他被这突来的一下暗算个正着,整个人抱着堆东西朝前一个踉跄,接着眼神古怪地转过头来,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跟谁学的? 谁知玄霄抬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学着他平常的模样,两手一摊。 李惜花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329章 刀客与仆从 这硬要算的话,该算近墨者黑,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怀抱着那堆东西乖乖坐到铜镜前,李惜花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又透过铜镜偷偷盯着那个正背对着自己的玄衫青年,这般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就忽而忆起了当初这人扮作萧家小公子时那副不暗世事的模样,又想到如今十分不好糊弄的玄大阁主,心下顿觉一阵唏嘘。 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桌上的□□覆在脸上,手里一番涂涂抹抹,不多时便换作一张看上去十分平常的脸,再略略修饰了一下肤色,换上对应的装束,只见铜镜中的人皮肤微黑,浓眉大眼,轻笑起来,整个人透着股质朴与憨厚。 放下手中的工具,李惜花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满意地看着镜中之人。 对于玄霄会选择易容出行,他其实倒并不觉有多意外,毕竟万一九音塔之事被泄露出去,引起苍狼的注意,恐生不必要的变数。 而就在李惜花易容的空档,玄霄这旁也迅速地整理好了衣容,正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拿着条黑色两指来宽的粗麻布条仔细裹缠住剑鞘。在他身旁的桌上还放着一长一短两把剑,剑柄同样缠上了黑色粗麻,使得本来特征鲜明的双剑看上去一下子普通了许多。 从镜中扫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双剑,李惜花心想这人倒是心细,边将桌上剩下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起身拿去重新归入玄霄身旁的包袱里,路过时扫了一眼这人皓皓如银雪的长发,不禁微微皱眉。 你的发色不修饰一下吗?他问道。 将预留出来的布头两端用力系了个死结,玄霄抽空朝他扫了一眼,也让李惜花得以看清这人所易作的容貌。只见这张脸虽也生得一双鹰眸,却是鼻尖脸长,面上一道刀疤贯穿全脸,端的是满脸狞相。 无妨。玄霄冷冷道,手拢起一头银发:你此次的角色是富商的仆从,路引在你刚刚的包袱里。一边说着,一边拿桌上剩下的一截黑麻布条随意一扎,剩下束不住的碎发垂落下来,更添一丝江湖浪客的不羁。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装,李惜花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好,旋即又抬起眼来看向这人:那你呢,你这次打算用什么身份? 刀客。玄霄答道。 李惜花挑眉,知道这人口中所说的刀客并非是指用刀的侠客,而是那些专做杀人买卖的亡命之徒。 而他们一个是仆从,一个是刀客 他心下稍加思索,便对几人对应的角色有了猜测,却仍是问道:我是仆人,你是刀客,那另两个人呢?就在他问起之时,房门恰好被人轻轻敲响。 屋外的人恭敬道:阁主,马匹也已备好。 然而玄霄仿若未闻,拿起桌上的路引贴身放好,转头环视四周,确定没有遗漏之处后,才转头示意身旁这人去开门。 李惜花见状,走到门边拿起门闩,不料随着门轴吱呀一声,屋外竟是一人大腹便便地走了进来,生得是肥头大耳双下巴,一双蝌蚪小的眼睛里透着商人的精明与狡猾。 而那人一走进来,便朝李惜花拱了拱手:嘿嘿,小人钱万金,是个皮货商人,见过李琴皇。 这 乍然听人这般说,李惜花先是微微地一愣,但见门口还靠着一个满身戾气的男子,虽然穿得邋遢极了,腰间却挂了一对巴掌大的银钩子,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二人是谁。 好在有了之前陆美人的铺垫,他这次的反应倒不再像刚刚那般失态了,可还是忍不住暗暗乍舌。 这可真是 谁能想到眼前这一脸富态的商人,竟和方才容貌倾城的绝色美人是同一人呢? 但反观玄霄却似是早已习惯,手执春暮燕归,面无表情地往屋外走去。 把这里烧了。他冷冷命令道。 商陆闻言,顿时敛起方才那副精明商人模样,垂首恭敬道:是。 于是等几人离开之后,这处地处偏郊的农户小院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于滚滚浓烟之中,所有东西一夜化为灰烬。 ☆、330章 打劫黑店 曾有人说这世间生灵自有法则,就好像兔吃草,狐捉兔,狼又捕狐一样,而对于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来说,所需要面对的天敌之一,大概便是人类自己。 之前李惜花在桂州与南诏时,因为地处大夏最南端,虽然也有受灾的流民逃荒到那儿,但还不至于遍地饿殍,然而自他这一路行来,越往北走,所见的景象便越是令人痛心。 随着两国战事愈发吃紧,战乱所引发的饥荒与疫病就好像一场森林大火,火线步步紧逼,死亡亦如阴影般笼罩着惶惶不安的人们,最终许多百姓为了能够活下去,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但即便他们远走他乡,也依旧求不得一片安宁之地。 然而这还不是在战线的最前沿,若真是到了那儿 李惜花有些不敢想象。 记得起初离开桂州没多久,他还在路上与身旁这几人有说有笑,但到后来越接近边塞,看见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饥寒交迫地冻死在路边时,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是想救人的。 而且最开始,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可是当流民们见到他有吃食,纷纷蜂拥上前来抢夺东西时,在他即使拿出了所有食物的情况下,也依旧救不了所有的人,就在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悲哀,更从未像这般清楚地意识到 这便是战争,这便是乱世。 那天,后来是玄霄将他拉走的,因为被逼到绝境的流民情绪失控了,有许多人因为没有拿到食物,便开始强抢那些得到了的人的食物,更有人被饥饿熬红了眼,妄图对李惜花动手。当时场面一度混乱至极,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竟都不像人了,倒像是野兽,泯灭了人性。 自那之后,李惜花虽然看着无事,也放弃了再去救那些百姓,可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而与他不同的是,玄霄在见到这些时,神情始终淡漠至极,仿佛就算面前是尸山血海,他也不会为之眨一下眼。 若是换作以前,李惜花大抵会觉得这种人冷血,可这般惨剧见得多了,在他每每心情沉重得无以加复之时,再观身旁这人平静的模样,不知为何,竟对这人生出了一丝佩服来。 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如玄霄这样,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为情势所左右,不被情感所动摇,就好似无论什么困境都难不倒他,尤其当四周遍布黑暗之时,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无疑会像一座灯塔,让人觉得可靠。 然而他并不知道,其实在玄霄看来,这是战争带来的必然结果。 身为千重阁之主,玄霄见惯了各种血腥的场面,怜悯这种感情对于他来说毫无价值,不过他大概也知道李惜花与他有所不同,所以有次趁这人在河边取水时,他默默走到李惜花身旁,拍了拍这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说实话,因为知道玄霄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李惜花一开始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人笨拙的安慰,而当这人表情淡淡地看着他,问他有没有事的时候,他是感到诧异的,不过这份诧异很快就被心底泛起的暖意所取代,心情也变得不再那么沉重了。 不管怎样,他都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儿,李惜花亦伸出手,轻轻按住那只放在他肩头的手,微微一笑。 小半个月之后,大夏西北一座边陲小镇上来了几个生面孔,彼时正值傍晚,残阳如血,涂抹在满目残垣断壁之上,衬得四下里越发苍凉。远处一行四人牵着马,绕过镇前不知已经枯死了多久的胡杨树,马蹄嘚嘚地踏在黄土地上,惊飞了树上栖着的几只昏鸦。 这似乎是座已经被人废弃了的镇子,几人一路走来,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玄霄一面往前走,一面环顾四周,正转过头去之时,忽然耳朵微微地动了一下,又倏然转回头来,目光冷冷地盯住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一旁的李惜花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朝着同样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栋由黄土与石块垒砌成的尚算完好的房屋前,酒旗迎风招展,低矮的茅草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辣椒,远远看去,似在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李惜花皱了下眉,压低声音道:这店开在这里,怕是有古怪。 谁知七杀却玩味地笑了笑,冷冷一瞥远处的客栈,说道:怕什么,这要真是黑店,就把里头的人全都宰了,杀人越货,这买卖值当。 说这话时,这人语气里充满了愉悦,听得李惜花一阵头皮发麻,然而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商陆一本正经道:阁主,食物和水都需要补给。 玄霄点了点头,冷冷道:走。 李惜花: 他长这么大,只听说过黑店打劫的,却还没听说过打劫黑店的,偏偏身旁这几人的反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倒叫他方才想说的话完全说不出口了,于是只得又看了眼那家客栈,忍住扶额的冲动,在心里暗道:罢了,这里最古怪的就是他们了,还怕别的牛鬼蛇神不成? 西北多风沙,不懂打哪儿忽来一阵怪风,吹得尘土漫天飞扬。 去之前,玄霄多了个心眼,没有把马拴到客栈前,而是提前拴在了刚刚路过的那棵枯死的胡杨树下,免得被人暗中动了手脚,随后几人便顶着风沙来到客栈门前,推门而入。 与外面的荒芜不同,客栈内温暖极了,屋内中间生着篝火,四周还围坐着好几个膀粗腰圆的汉子。而那站在柜台后面的应就是这里的老板娘了,虽穿得简单朴素,却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原本正同那几个汉子打趣着什么,见有人来了,便立马绕出柜台,笑盈盈地迎上来。 哟,稀客稀客,几位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那女人殷勤地凑上前来,拿眼上下一打量,见为首一人长得一副肥肠满脑的模样,顿时笑得更加亲切了,又道:快,里边请,咱们这儿虽说是个边陲小店,但也有酒有肉,尤其咱自家酿的烧刀子又香又烈,客官可要来上一壶? 李惜花默默跟在这几人身后扮演仆从,听罢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而走在最前面的商陆摸了摸浑圆的肚子,眯着双小眼睛,颇有些不耐烦地说了句:菜你看着上吧,另外再订两间客房。说完便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 那女人得了银票,一看面值,眼都亮了,连忙给旁边还坐着的几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殷勤地帮忙端了茶水来,一边替他们斟茶,一边笑着问道:客官看着也不像本地人,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这是要去哪儿呀? 商陆摆了摆手,叹气道:还能去哪儿,就是这兵荒马乱的,连生意都没得做了。 客栈老板娘笑了笑,拍着马屁道:哪儿会呢,也就这段时间乱得紧,一看客官就是贵气的人,将来必定有大富贵。 商陆笑笑,又拿出张小面额的银票:走渴了,再来两壶烧刀子润润喉。 诶哟哟,这可真是财神爷来了。老板娘喜不自禁道。 她接过银票,转身就见那几个汉子还呆坐在火堆旁,登时脸一虎,叉着腰骂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好酒好菜地招呼起来! 而从进门到坐下,整个过程除了商陆以外,另外三人都未曾多言。 玄霄抱剑坐在商陆右手边,趁着那些人注意力被分散,悄悄抬眼扫了一遍那几个壮汉,接着又佯装无事地低下头去,唯独七杀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群人,神色嚣张,丝毫不加掩饰。 菜上得很快,不多时桌上的盘碟便摆了一圈,一碟子炒花生米,一碟子卤煮兰花豆,另有几盘熟切的牛肉和一屉大肉包,看着虽不算丰盛,却也实在得很。 七杀伸手拿过那碟炒花生米,站着靠在一旁的墙边,一面往嘴里抛了颗花生吃,一面眼光遍扫全场,很快发觉那几个壮汉虽然假装各忙各的,实际上却都在暗暗关注他们这旁的动静。 他吃了一阵,忽而觉得有些口干,于是就又拿起桌上的酒坛,拔开坛塞,倒了满满一碗酒出来,一手端到面前,先是用鼻子嗅了嗅,而后嘴角便愈加上扬。 好酒。他说着,又倒了一碗酒,放在桌上推到商陆面前,接着拿起自己的酒碗隔空一扬,对这人笑道:这么好的酒,钱老板可一定不能错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6) 商陆闻言,精明的小眼睛滴溜一转,也拿起面前的酒碗回敬了这人一下,笑眯眯道:七先生有心了,这一路上多亏两位,钱某回去后必有重谢。 李惜花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敬酒,心想他原以为面前的酒菜里肯定下了药,但见这两人吃吃喝喝,简直一副好不开心的样子,就连玄霄也动了筷子,于是不禁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莫非 这些食物其实没问题? 他一面想着,一面有些迟疑地拿起筷子,却在伸长了筷子正准备去夹块牛肉来的时候,在半路被人突然拿筷子打了一下手。 玄霄抬眸,朝李惜花冷冷斥道:不懂规矩。然后竟是拿起酒坛,也给他自个儿倒了一碗酒,沾了沾唇。 若是换作平时,他家阿玄是不饮酒的。 于是李惜花瞬间警觉,却佯装出一副做错事后老实木讷的模样,只夹了桌上的兰花豆放在碗里,假装吃了一些,实则都被他趁人不注意,偷藏进了袖子里。 就这般又过了一会儿,吃得最多的七杀最先昏倒在地,其次是商陆与玄霄,最后是李惜花见他们一个个都昏迷不醒,自己也赶紧倒伏在了桌上。 而他们前脚刚一倒下,后脚那几个大汉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只听有人笑道:还当那两个刀客是厉害角色,原来不过是几个花把式。 小心些,老三,你过去看看。老板娘说道。 ☆、331章 你们是什么人 交谈之间,这几人讲的不知是哪儿一带的土话,在场四人里除了李惜花,谁都没听懂这些人在说些什么。至于玄霄,他本是想顺手摸摸这些人的底,看看背后会不会还和别的势力有所牵扯,结果发觉自己一句都听不明白后,也就歇了这点心思。 然而就在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个被老板娘指过来的壮汉惹谁不好,偏上来第一个就要搜他的身,于是玄霄闭着眼假装昏睡,等这人一靠近,便陡然睁开双眼,原本虚握成拳的手一翻,指尖夹着粒一早藏在手中的花生米,对准那人的脑袋一个弹指。 只听轻轻笃的一声,那壮汉便如倒空了的麻袋,慢慢软倒下去,眉心一抹殷红似朱砂点痣,脑后枕着的地面上渐渐漫开一滩血来。 眼前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剩下的那几人全都愣了一下,他们下意识地面面相觑,等回过神来,才纷纷拔刀摆出防御的姿态,而这点时间虽短,却也足够七杀解下腰间的银钩,从地上翻身而起。 老板娘见状,惊得花容失色:你你们?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你们几个喝了酒吃了菜的,怎么可能没事! 呵,酒? 七杀的视线一一扫过这几人的脸,仿佛掠食者在清点自己的猎物,数完之后残忍一笑,舔了舔嘴唇道:就你们这蒙汗药的水平,还敢开黑店? 他说着,手里银钩一甩,彷如两条银蛇猛地窜向对面,顷刻之间,那钩尖便如毒牙一般咬穿了两只猎物脆弱的脖颈,鲜血顿时喷了旁边的人一身。 而剩下的那几人纵使也做出了挥刀防御的动作,并下意识地后退躲避,最后却仍是没能逃过毒蛇的追击,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地上尸体倒得横七竖八,唯独这家客栈的老板娘还好好地站着,不过也被吓得不轻。 指间银链一抽,那两只钩子便又乳燕投林般地飞回了七杀手中,他看了看上面沾着的鲜血,又抬眼瞧着面前抖如筛糠的女人,不禁啧了一声。 怕什么,你们不是开黑店的吗?桌上的人肉包子,卤煮人肉也做得像模像样,怎么才见了这点血,就怕成这样了? 听他这么说,李惜花看着桌上那几盘他以为是牛肉的东西,一想起自己刚还打算吃来着,脸色瞬间变了变,只觉一阵反胃。 这是人肉?他以手掩唇,用凝音成束的法子,神情复杂地问道。 玄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还是商陆好心对他解释道:桌上熟切的是大腿肉,肋骨部位的肋条斩了作排骨,碎肉则用来做包子。 李惜花: 虽然他也很想表现得和身旁这两人一样淡定自若,但听完这人的解释,却忽然觉得胃里翻得更厉害了,只好默默地把头转过去,强装镇定。 正在此时,他听到那女人颤着声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七杀冷冷道:杀你的人。 那女人听罢,又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找错人了,我 放心,没找错人,杀的就是你,再说了七杀慢慢朝这女人走近,故意晃着手里的银钩,阴恻恻地笑道:杀人需要理由吗? 那女人闻言,蓦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盯着面前这人:我,我知道了!一定是谁花钱让你们来杀我!是不是上次被逃走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说完,她又结结巴巴地哭道:别杀我,我给你们钱,我给你们更多的钱!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眼前的女人好似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看着好不可怜,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惜花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七杀挑了挑眉:不想死? 他微笑着,慢条斯理地缓缓道:成,或者你告诉我,你是在替谁做事,如果听到我想听的了,也不是不能放了你。反正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你说的,不是吗? 就在这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惜花突然反应过来那点古怪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这个女人在撒谎!然而他还来不及提醒身旁的人,现场情况骤然生变,只见那女人神色一变,竟是完全没了方才柔弱可怜的模样,眼底冷光一闪,抬手便是一枚雾弹掷在地上。 她想逃! 可有人却比她更快! 只见玄霄自桌上迅速拈起一枚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向眼前滚滚浓烟之中,下一瞬隐约有人闷哼了一声。但由于这烟雾是特制的,几人很快都被呛得咳嗽起来,只能屏住呼吸,待到眼前呛人的烟气稍微散去一些,才冲上前查看情况。 七杀是和这女人离得最近的,所以也是第一个冲上去的,谁知见到的却是这人面色青紫地倒在地上,髌骨处插着方才玄霄掷出的那根木筷。 他见状,迅速俯身探了探这女人颈侧的动脉,而后狠狠皱了下眉。 死了,是服毒。 商陆微顿,冷静地说道:根据阁中以往的消息,此地归属西域魔教之中的白煞门管辖,但这两年局势混乱,如今这里落在谁手中,就未可知了。 李惜花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不是白煞门,听他们方才的口音,大概率是玄天教的手下。他想了想,又道:这人方才企图反向诈我们的来历,这不太像是一般的小卒子会干的事情,倒有可能是分坛主一类的人物,才会想要套出信息,回去报给总教。 玄霄闻言,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没问李惜花为什么能听懂这些人说的话,只快速地给出两道指令,遣商陆去将客栈上上下下仔细搜查一遍,防止有任何遗漏的地方。而七杀则负责搜寻这几人身上有价值的东西,看能不能确认身份和来历。 李惜花见这两人一得了命令,便立马分头忙碌了起来,于是道:我也去帮忙。 嗯。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 谁知就在他转身之际,忽然听楼上传来商陆的声音:阁主,上面有人! ☆、332章 白羽姑娘 李惜花闻声,原本正准备迈出去的脚一顿,复又缓缓收回,他回头与身后的玄霄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见两人眼底皆是凝重之色。而一旁的七杀这时也停下手上的动作,先是朝着头顶看了一眼,然后也转头望向玄霄。 这些细微的动作,皆是几人于一瞬间内下意识的反应,很快李惜花就移开了目光,迅速朝墙角转向二楼的楼梯走去,玄霄与七杀见状,亦是紧随其后。 而等上到二楼之后,李惜花顺着方才人声传来的位置,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去,可当他推开那间隔间的木门时,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扇门后,见到一个在他记忆之中本该已经死了的人。 被发现有人的那间隔间应该是个仓库,里头到处堆放着杂物,而商陆所站的那处墙角边,一个拿粗麻绳捆住手脚,被抹布堵住了嘴的女人正在呜呜地挣扎。 李惜花循声望去,当看清地上之人的脸时,瞳孔明显地震了一下,心道:怎会是她?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昔年名动江南的万花之魁,西湖画舫的舫主白羽。 他会与这人认识,其实是个巧合。 还记得那是在遇见玄霄的前一年,彼时他游历江南,正值细雨纷纷的清明时节,偶然见西湖上游来几艘画舫,又早就听闻舫上有绝色美人,于是一时兴起,便上去逛了逛。 那时白羽身为舫主,听闻琴皇大驾光临,遂亲自出来迎接,随后两人交谈之中,李惜花发觉这姑娘精通音律,且知识才学皆是不凡,而他又是个喜欢交朋友的性子,加上美人一再相邀,他自不会拂了她人美意,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便熟了起来。 那几日,他受邀在画舫上小住,除却音律,还同这姑娘聊了许多旁的话题,诸如他这一路行来所见到的各种趣闻,而聊着聊着,李惜花觉察到白羽对关外的事情异常感兴趣,一开始他倒也没多想,只是随口一问,谁知竟由此听了一段伤心的往事。 原来白羽祖籍并非江南,她身上有着胡人的血脉,早年边关战乱不休,他们一家迫于生计,只得举家南迁,谁知在路上她家中父母与小弟不幸染上了风寒,又没钱医治,这般不多久就都病死了,只剩下她一人举目无亲,不知该何去何从。 起初,她是想找个地方先安身的,奈何四处找活计的时候被人牙子看中了,骗她有好活儿可做,又轻松又赚钱,哪知去了以后被领着见了几个人,接着就被迷晕了,卖到了这富庶的江南水乡,做了最下贱的奴。 至于后来,她是如何挣扎求生,最后成了这西湖画舫上的一代名魁,自又是另一段心酸事了。 男人对于这种外表美丽柔弱又身世可怜的姑娘,大多都有种强烈的保护欲,而李惜花亦然,当时听完此事之后,他心下对这人十分怜惜,于是一掷千金,替白羽赎了身。 白羽对他有意,李惜花心里很清楚。 不过他一介江湖浪子,四处为家,自然是不可能让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跟着的,所以他本想找个地方安置这姑娘,让她不必再做这等看人脸色的行当,往后找个好人家嫁了,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不料后面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人因他之故身中剧毒,而他虽然为了救人远走大漠,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李惜花很确定,那时白羽是死了的,而且就死在他怀中,这件事在当时还曾一度成为了他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可如果这人真的死了 那么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间,这旁玄霄已与商陆交换完眼神,可就在玄霄正准备上前审问这个被捆在地上的女人时,身旁这人不知道忽然抽了什么风,竟一个跨步冲到他前面,先一步蹲下身,替这女人除了口中塞着的抹布。 李惜花面露诧异:白羽姑娘?说话间,语气里满含担忧。 而那被绑着的女子见李惜花又在替她解手脚上捆着的绳索,怔怔半晌,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迟疑道:你是李公子? 这人与她昔年时的模样大有不同,此刻身着一件破旧的毛毡小袄,脚蹬一双磨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羊皮小靴,整个好似一逃难的难民,再配上那一脸青青紫紫的掐痕,看着甚是可怜。 李惜花也装作愣了一下:真的是你?说着,他抬手撕下脸上的□□,露出那张俊美风流的脸来,等白羽自己坐起身来之后,他又朝这人伸出一只手,很有风度地将人扶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你不是他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人,欲言又止。 白羽闻言,一面揉着被绳子勒出深紫淤痕的手腕,一面低下头,微微勾起唇角,笑得几分惨然。 她之前应该是被渴了很久,所以说话时的声音十分沙哑,却极力地佯装无事,轻声说道:幸得当年福大命大,被路过的驼队救了,也便侥幸活到了现在,只是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公子。 不过这人似乎并不是很想细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这个话题上点到即止,随即便岔开了话题,看向一旁玄霄几人。 这几位是?她虚弱地问道。 李惜花微笑,却是同样语焉不详地介绍道:这几人都是在下的朋友,我们到这儿来有点事情。而听他这般说完,玄霄视线微斜,状若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眼底则暗暗藏了一分探究之色。 实际上,自这人刚刚越过他之时,玄霄便觉察到了李惜花的不对劲,不过他心知这人这么做必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所以才没有插手。然而此刻见这人与眼前这名女子一副旧相识的样子,这让玄霄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除此之外,还莫名觉得白羽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到底在哪儿听过了。 就在他垂眸细思自己究竟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的时候,这旁白羽也是一副纠结的模样,只见她看了看几人,最终目光停留在玄霄身上。 白羽垂下眼,想了片刻,迟疑道:我刚刚好像听见,唤他阁主这说完,她努力地咽了咽唾沫,却干渴得喉咙像是着了火一样,但她始终没有吭声,只是强撑着。 而她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均是眸色一沉,其中尤其七杀勾了勾唇角,笑得几分不怀好意,显然是动力杀念。 即便是李惜花,亦是顿了顿,笑道:你大概听错了。接着他话音一转,岔开话题道:对了,你怎么会被绑在这里,莫非也是路过这家客栈的时候,不小心着了道? 白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不知怎地忽觉四周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也站不住了,整个人竟是朝后倒了下去,幸而李惜花从旁接住了她,才避免了这人摔倒在地。 不过她醒转得也很快,刚倒下没多久就又睁开眼来,头无力地靠在李惜花胸前,待神志稍稍清明了些,便吃力地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来,塞到李惜花手中,虚弱无比地开口道:有人说你们要去楼兰,让我给你们带路。说完,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李惜花怔怔地拿着那枚令牌,那上面的图案是他再熟悉不过了的,赤色的火焰交缠其上,一看便知是赤魔宫的令牌。而这让他不禁对自己原本的猜测产生了一丝动摇,忙抓住怀中之人的手腕,两指搭上腕脉。 是饿晕了。他皱了皱眉:我刚刚好像看见哪边有水,先找点水来喂一下。一边说着,一边将人从怀中放到地上,谁知一抬头,就见他家阿玄看他的眼神好像冰锥子。 玄霄微一挑眉,幽幽问道:这女人和你什么关系? ☆、333章 我能不作死吗? 虽然一早就料到他家阿玄会有此一问,可真当这人问出来时,李惜花不仅不遮掩,眼底甚至还悄然掠过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却被他掩饰得很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7) 他垂下眼,故作犹豫地问道:如果真有什么关系,阿玄打算如何? 玄霄: 其实问出这句话时,李惜花表现得还算挺自然的,只不过玄霄是何许人也?一见这人如此冷静,心念一转,便知这人脑子里在盘算什么小九九了,因而听完之后,只深深地看了这人一眼。 这人是存了心逗他,玄大阁主就偏不上钩,于是苦了李惜花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也不见面前这人回答,只得悄咪咪地又抬起一点头来。 熟料他这一看,顿时便装不下去了,忙道:你去哪儿? 然而玄霄脚步一顿不顿地朝外走,压根儿不理他。 这是生气了? 李惜花心道:不好,他家玄大猫要炸毛了! 他赶忙起身便要去追人,却在走了两步之后,又似是突然想了什么,对商陆甩了句:帮忙照顾下地上这个,谢了!接着便再不管旁的,飞一般地追了下去。 而等人走后,七杀朝这两人离开的方向瞥了眼,嗤笑了一声:有病。转头却见商陆正盯着自己看,神情很是微妙。他脸上笑容一凝,旋即双手环抱在胸前,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睛在面前这人与地上躺着的女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留给陆美人了,慢慢照顾。 他戏谑地笑了笑,无视这人仿若扎在他身上的目光,态度极是嚣张地扬长而去,独留商陆一人还站在原地,半响才徐徐收回视线,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这旁李惜花追出去以后,才发觉玄霄只是要去牵之前绑在胡杨树下的马。而既然他家阿玄没生气,那他也就不急了,遂背着手闲庭信步一般,不远不近地缀在这人身后。 就这般又走了一会儿,他略略伸长了脖子,故意笑着唤道:阿玄,生气了吗? 玄霄脚步一顿,侧头朝他看了眼,接着又往前走,而李惜花一见这人看向自己,就如同收到了什么信号,立马三两步追上身前这人,只差从背后变出条尾巴来,在这人面前讨好地摇一摇了。 其实 他改与这人并肩而行,语气里不乏幽怨地说道:只要你问我,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而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呢? 玄霄听得心下有一丝好笑,脸上却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不必,我信你。他随口淡淡说道。 殊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惜花脚下一顿,眼神中忽而流露出一瞬的复杂,而玄霄见身侧之人停住了,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去,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却见这人怔了一瞬,随后竟是哑然失笑。 没李惜花微微摇头:只是突然觉得,很好。 而他这话听得玄霄越发狐疑,皱着眉问道:什么很好? 李惜花垂眸,轻轻地抿了下唇,复又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玄霄,一双狭长的凤眸中好似荡漾着柔波,浓烈的情愫犹如要将眼前之人溺毙在他眼中。 阿玄 他缓缓开口,似是在斟酌措辞:我知道你性格多疑,所以我也不求你事事信我,只希望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而他这一番话也成功勾起了玄霄某些不好的回忆,只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道:无论什么事,也听我一句解释。 闻言,李惜花笑了笑:好。 接着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 对了,刚刚是怎么回事?玄霄忽然问道。 李惜花顿了顿,脸上笑容转淡,眼光瞥向一旁,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事,说来话长 这座荒败的镇子其实不大,中轴一条直街贯穿全镇,一眼便可望见全景。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不多时便走到了镇外,来到镇前那棵枯死的胡杨树下,却因为李惜花有话要对这人说,所以又在那儿多站了一会儿。 大约是周围的风沙太大了,被拴在树旁的马儿们有些烦躁地喷了几个响鼻,李惜花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匹马的鬃毛,将这整件事从头至尾对身旁这人娓娓道来。 而玄霄听完,一开始并不发表意见,拧着眉想了片刻,才问道:你是说,当初西域外道让你去楼兰古国的遗迹中寻找一样东西? 对。李惜花轻轻点了下头,脸上的表情也透着股说不出的凝重。 想起当初在蜀中茶馆听到的传闻,玄霄眸色微暗,问道:什么东西,沙漠之花? 不是沙漠之花。 李惜花一边回忆,一边解释道:坊间传说我深入大漠,是为了寻得能解百毒的沙漠之花,但其实我之所以会去楼兰,是因为那些人给白羽下了毒,以她的性命要挟我,让我帮他们找一个巴掌大小,像骰子一样的东西,就不知道后来怎么传着传着,传成了花了。 巴掌大小,骰子 玄霄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关键点,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倏然一沉。他突然语速很快地冷冷问道:你确定是骰子?说话间,整个人气势一凛,竟有几分咄咄逼人。 觉察出这人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李惜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然而玄霄意味不明地眯了下眼,并没有回答这人的问题,而是转身从贴身的包袱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身旁这人。 这是什么? 李惜花一边问,一边伸手接过那盒子,不曾想等他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就是九音塔。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玄霄淡淡地说道。 什么?这是 按照一般人的惯性思维,听到什么就以为是什么,李惜花同样也不例外,他迟疑道:九音塔不是塔吗? 玄霄冷冷道:谁告诉你,九音塔就一定是塔? 可是 李惜花本想说什么,结果话都到了嘴边,却突然意识到了些以前不曾留意过的细枝末节,只觉这一切细思极恐。 当年那些人让我帮他们找寻的东西是九音塔? 玄霄闻言,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看来,想打这笔宝藏主意的人不少。 而这一次,李惜花也沉默了,脸色变得极不好看。 他们此行本是绝密,所以自一开始,李惜花就对此非常警惕,但如果当年他要找的东西是九音塔 如今九音塔再现,白羽死而复生,这样是否可以合理怀疑,这之间有着某种关联?而假设白羽真是为了古楼兰宝藏来的,那他与这人在画舫相识就绝不可能是偶然,甚至或许这件事这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圈套。 若真是这般 为了得到这宝藏,这些人还真是准备已久。 玄霄显然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握着剑鞘的手微微收紧,冷冷说道:那女人身上还有个疑点,黑店打劫一定会搜身找值钱的东西,可她身上却还带着赤魔宫的令牌。 他所提到的这一点虽然只是个很小的细节,却很能说明问题。 李惜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觉得她和黑店那几人是一伙的,也是玄天教派来的? 仅凭这一点,尚无法盖棺定论。 玄霄话音一顿,又道:那间屋内有窗,久无人进,且积灰很重,去看看便知道了。 经他这么一提,李惜花回忆了一下,发觉自己当时的注意力完全都在白羽身上,根本就没注意到那间屋子里有没有窗户这件事,而这也越发体现了玄霄的思维之缜密以及观察力之敏锐。 你这洞察力,真真是可怕。李惜花半是佩服,半是揶揄地说道。 然而玄霄并不理他,只冷冷问道:你呢,怎么会一开始就觉察出不对劲的? 李惜花闻言,苦笑了一声:自然是因为本该死了的人,突然又活过来了。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现在想来,我那师弟虽然看着不大靠谱,但深入大漠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我觉得他不大可能找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的弱女子来给我们带路。 玄霄听了他的话,淡淡道:找你的老情人来给你带路,这意图还不够明显? 他这话说得不对味儿,李惜花只觉嗅到了好大一阵醋味儿,心下正是好笑,想打趣这人几句的时候,却听这人接着又道:你可以将计就计,看看能不能套出些什么来。 李惜花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阿玄他神色莫可名状,语气复杂至极:你怎么能把我推给别人? 那我去? 玄霄挑眉:难道你想看我抢你的女人? 我哪有什么女人 李惜花哭笑不得道:不是,就不能把她扔了,换个人带路吗? 谁知玄霄听完不为所动,甚至还冷静地分析道:据目前来看,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现在换人只会打草惊蛇,相反这个女人不会武功,更容易控制。 李惜花: 他这会儿严重怀疑玄霄是在故意整他,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觉得自己头大如斗,很想扶额静静。 ☆、334章 火海与落花 好在他家阿玄似乎也就是说说气话而已,并没真要他去对旁人用美男计,不过却提议在彻底摸清这女人的底细之前,如非必要,先不暴露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李惜花一听他这般说,顿时会意这人在顾虑些什么,虽然明知道这意味着接下来,自己不能再明目张胆地逗他家玄猫猫,但也没多说什么。 九音塔毕竟事关重大,一路上几人分明已经小心了又小心,却不想还是被人盯上了,眼下情况不明,一切自当以大局为重。 但明白归明白,该占的便宜还是要占的。 李惜花心念一转,趁机笑眯眯地打趣这人道:人家做工都是要给钱的,小的若听凭玄阁主安排,阁主是不是该给小的点酬劳? 你要多少钱?玄霄假装听不懂。 李惜花唇畔笑容愈盛,一双狭长的凤眼微斜,戏谑道:你知道的,我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玄霄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转头冷冷扎了这人一记眼刀子,再配上他这副刀疤脸的易容,当真是凶神恶煞,令人恨不能退避三尺,然而却在转身之际,某人悄然红了耳尖,若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 可偏偏他身后这人就是那个眼尖的。 这好端端地,却突然红了耳朵,莫不是他家阿玄联想了些 李惜花低低地笑了一声,牵着马跟了上去,之前因白羽的事而飘在心间的那几缕阴云,这时也因着眼前这一抹绯红,俱都烟消云散了。 两人回到客栈时,白羽还未苏醒,边上只有商陆照看着,没见着七杀的人影,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李惜花没多想,跟商陆打了个招呼,便同玄霄一道上了二楼。 被发现有人的那间隔间此刻房门半开,里面还维持着几人刚刚离开时的模样,各种闲置的杂物堆得凌乱,且果真如玄霄所说,有积灰的情况,但因屋内光线不足,看着倒并不是很明显。 又将门推开了一些,李惜花跟在这人身后进了隔间,并着两指,随手抹了一把墙角竖放着的桌子腿儿,立时沾了一手黑灰。 他搓了搓指腹,刚放下手,就听站在窗旁的玄霄说道:来看。 于是李惜花依言走到窗边,顺着这人的目光看向窗台的位置,只见这人也同他方才一样,伸手在窗台上一抹,摊开手时,只得一点黄土沙尘,却是半点黑灰也没有。 从窗户进来的? 李惜花一问完,先自皱了皱眉,因为等这会儿进了屋,他才意识到此地的建筑风格与中原大不相同,窗户也并不能推开,而是在建造的过程中,以枣红色的木质窗格嵌入黄土砖石垒砌的墙中,完全是固定死的。 他迟疑地看着面前的窗户:这窗,怕是打不开吧? 玄霄闻言,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抬手按上木质窗格,手指抠住木条用了点力,接着下一秒,便见那原本看上去坚固牢靠的木质窗格竟就被这样卸了下来。 这窗竟是能拆卸的? 李惜花愣了一下,旋即发觉并不是窗格能卸,而是有人提前用利器沿着窗框割断了窗格上的木条,再将切割好的窗格重新嵌回了窗框之中。 他又往前凑了一点,摸了摸木条的断裂处,眉头骤得越发紧了。 切口平滑,并且放回去之后,还能嵌得这么严丝合缝,不像是一般刀具弄出来的,是细锯还是钢丝?但又似乎都不像。 他沉吟了片刻,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脸色微微一变,而玄霄察觉他神色有异,遂朝这人看了一眼,旋即复又将目光转向面前的窗户,眼神亦是暗了暗。 是剑气、刀气,或是旁的什么。玄霄说道。 这话正戳中李惜花此刻的想法,只见他表情又凝重了几分:看来白羽并非玄天教派来的人,但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她送到我们面前,想是来者不善。 但玄霄却似并不在意,冷冷说道:无妨,他们敢送,本座就敢接。 但如果让白羽带路,会不会不太妥? 李惜花想了想,有些担忧道:沙漠里天气变化莫测,而且四处都是沙子,风会改变沙丘的地形,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当初我也是在别人的带领之下,才深入到了大漠腹地,保险起见,还是再找个当地人做向导为好。 不必,就让这人带路。玄霄果断地说道。 可是 李惜花还想再劝,但劝说的话还未出口,便被这人打断了。 既然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就算再找人,也不过是平白给人家多一个安插眼线的机会。 玄霄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块小小的羊皮,递给身旁这人:这是前往九音塔地宫的地图,那地方并不在楼兰古城的遗迹中,而是位于古城的东北方向,离了有靠近五十里的距离。 闻言,李惜花接过他递来的羊皮,仔细地端详起来,看过一会儿后,随口问道:这地图也是青麟卫的探子带回来的? 玄霄垂着眼说道:那几个探子没能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仿佛静了一静,李惜花默然地看着手中的地图,忽而觉得这地图重得他有些拿不住。 他顿了顿,问道:不是有地图吗?怎么会没能回得来? 那几人应是在沙漠中遇见了大沙暴,万幸有匹随行的老骆驼认得回来的路,地图便是被它带回来的,但装着地图的毡袋里除了地图,倒出来全是沙,那些人大概也全都埋在沙子里了。玄霄说道。 又是一阵安静,唯有窗外风沙不断,风声似鬼哭般呜呜咽咽,而这一次,李惜花沉默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8) 玄霄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语气淡淡地问道:怕吗? 你呢,怕吗?李惜花扯了下嘴角,反问道。 他说完后一直不见这人回答,遂抬起头来,不料正对上这人虽然看着冷沉,却暗暗藏着一丝关切的目光,整个人倏然一怔,不知怎的心头那点不安忽然散去,仿佛只要有这人在,即使是刀山火海,也能当作闲庭落花。 死固然可怕,可这世上总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比如 失去眼前这个人。 但他并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目光闪了闪,微笑着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给这人。 这个问题,两人虽都不曾回答,却已是最好的回答。 而玄霄也很默契地没再追问下去,换回之前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好似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地图我准备了四份,罗盘亦是,上次回来的老骆驼,这次也会跟着一起去。他说道。 李惜花点了点头:这样安排也好。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地图叠了两折,收入怀中的暗袋内,贴身放好:另外地图对我们来说也是一重保障,此事还是不让白羽知晓为好,可以和她说让她带我们去楼兰遗迹。 楼兰遗迹与九音塔地宫相距不远,这样说的确是个折中的好办法。 玄霄顿了下,忽而问道:地图记住了吗? 嗯,怎么了?李惜花不解道。 弯腰捡起方才被他随手靠在墙角的窗格,抬手又嵌回了窗框中,玄霄说道:一路上多留意,暗中用罗盘比对方向,以防万一。 闻言,李惜花心下顿时会意这人所说的万一是个什么万一。 好,我会留意的。他回答道。 而楼下的白羽姑娘此时还在昏迷中,全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识破了身份。 ☆、335章 不信,你就舔一口 统一好口径之后,两人便下了楼,然后没等多久,七杀也从后厨逛了一圈,拎着水食回到了前厅。玄霄于是叫住了他,让李惜花守着白羽,自己则领着这两个人又上了二楼,挑了间没人的屋子进去,随手关了门,将目前的情况同这两人仔细说了一番。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几人终于下来了,各自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忙碌起来。 商陆在客栈上下四处探查,除了食物和饮水,还寻找到了不少厚实的毛皮和衣服,而七杀则继续刚刚未完的任务,把地上那几人的尸首挨个儿摸了一遍。 经过一番搜索,他发现了两枚玄天教的令牌,其中一枚是从那服毒自尽的客栈老板娘身上搜来的,对照来时所看过的关于玄天教的资料卷宗,的确是分坛主级别的令牌。 七杀站起身,将手里的令牌递给身旁这人:阁主,除了令牌,没别的收获。边说,边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玄霄伸手接过令牌,随意地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别的更进一步的信息,于是又将令牌还给了这人,让先收起来。 他心里想着接下来的路线图,走到门边,准备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谁知才刚拉开门,一阵寒风裹挟着尘沙劈头盖脸地刮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另一只手忙又将门合上,而那风透过门缝,还在呜呜地往里直灌。 看来是变天了,接下来的路只怕不会好走,但时间紧迫,又容不得他们在此耽搁太久。 方才被沙子吹进了眼睛,玄霄条件反射地眨了几下眼,李惜花见状来到他旁边,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却被这人拿手挡了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沙子进眼睛里了?李惜花问道。 玄霄不答,闭了一会儿眼,才缓缓睁开,虽然眼底微红,眸光却依旧冷沉,只淡淡说了一句:无妨。说着,他转过头去,看见商陆正把那几张毛皮堆作一堆,于是微微地顿了一下。 都把易容卸了,换客栈里找到的衣服。他对几人说道。 李惜花闻言,心道:他家阿玄虽然没去过大漠,但这个决定倒十分明智。要知道再往前走就快进沙漠了,他们这一行人都要么是商人,要么是江湖刀客的打扮,远不如地上的皮袄毡帽来得实用。 不过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防寒保暖的东西也能带尽量带吧,现在是严冬时节,大漠入夜之后能冻死人的。 七杀浑不在意地暗自嗤笑了一声,只觉这人实在太过小题大做,像他们这般的高手,内力浑厚,早已寒暑不侵,还怕什么冷?结果他刚一转头,就见玄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有意见?玄霄淡淡道。 七杀垂了眼,状若恭敬地答道:属下不敢。 而李惜花看着这两人,不禁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心想连七杀这般脑后生有反骨的家伙,他家阿玄都能一个眼神便令其服了软,足可见玄阁主平日里在阁中积威甚深。 他一边想着,一边正欲去商陆那旁帮忙,却在刚要转身之际,余光忽然瞥见躺在桌子上的白羽眼皮好似颤了颤,于是心里咯噔了一下。 李惜花顿住脚步,狭长的凤眸微微一转,改作笑着打趣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大漠里什么怪事都有,天气冷点还只是小问题。说着,他侧眼递了个眼神给身旁这人。 然而玄霄一开始并没能反应过来,只问道:还有什么怪事? 商陆原本正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参与这几人的对话,但听李惜花这么一说,也不禁转头看向他。而就在他们静等下文之时,不料这人竟随手捡了根靠在墙角的铁棒,在他们面前晃了一晃。 只见李惜花故作正经道:就比方说这铁棒,一到大漠,入夜时分就会变成甘蔗糖,七杀护法若是不信,等到了那儿,可以舔一口尝尝,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他这玩笑话只有深谙大漠入夜后究竟有多冷的人,才能听懂其中藏着的玄机,毕竟在那般严寒的情况之下,真若有人尝试用舌头舔了铁棒,甜不甜是不知道,那人的舌头一定会粘在铁棒上下不来了,而这招用来粘老鼠倒是挺好用的。 但在场三人没见识过那种极端的寒冷,因此听后齐齐沉默,均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尤其玄霄皱了皱眉,心想这个节骨眼上,这人没事儿犯什么病,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直觉李惜花不该是这样分不清轻重的人才对。 而另一边的七杀则完全没想那么多,只以为这人是在戏弄他,于是眼神顿时沉了下来,但就在他刚想开口,质问这人在开什么玩笑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一声闷闷的低笑。 那笑声极轻,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也直到这时,玄霄才意识到李惜花方才那一番看似胡搅蛮缠的话的用意究竟在何处,同时又觉细思恐极。 白羽醒了,是什么时候醒的? 他们之中除了李惜花,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还是说 这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晕过。 显然他此刻所想到的,另外两个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七杀与商陆对了个眼神,只觉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 然而李惜花却仿若未觉,直接点明道:我刚刚听见你们有谁偷笑了。 此话一出,白羽见自己无法再装下去,微微顿了片刻,只得佯装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扶着桌面半坐起身来。她掩唇轻笑道:是奴忍不住笑了,奴一醒来便听得李公子在这儿讲笑话,多年不见,公子还是这般风趣。 你醒了,感觉怎样?李惜花略显诧异道。 白羽柔柔一笑:好多了。说完,又抬头环顾周围几人,温文有礼地说道:今日幸得几位大侠相救,否则靠白羽自己,真不知要如何才能脱出这虎狼之地。 她一边说,一边挣扎起身,想要对这几人俯身行礼,但却被身旁这人一把扶住。 李惜花虚扶着她,亦是十分客气地说道:这几人都是在下的朋友,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倒是接下来路途艰辛,可能还要劳烦姑娘一阵了。 白羽一副不胜柔弱的模样,闻言感激地朝李惜花看了一眼,虽并未说什么,那双眼睛却好似凝着千言万语,深情如许。 若能帮到公子,白羽心中欢喜。她轻轻道。 ☆、336章 祆教重现 李惜花听罢,心下暗暗苦笑。 这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何况玄霄还在旁边儿看着,这让他更觉如坐针毡,只好托词说再帮这人倒杯水来。 趁着倒水的空档,他担心他家阿玄看见这一幕会心里不舒服,遂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给玄霄,却见这人目不转睛,正审视般地打量着他身旁的女子,还看得那般认真 于是,这下变成李惜花心里不舒服了。 他倒完水,手里的杯子故意往桌上轻轻一磕,清脆的响声终于引得玄霄转头看他,却是皱着眉,一脸的莫名其妙。 总盯着人家姑娘看作什么?李惜花揶揄地笑了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人家姑娘了呢。 白羽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弱弱问道:是有哪里不对吗? 然而对于这人的疑问,玄霄并不解释,只淡定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一直盯着人看的并不是他一般,接着从旁边桌上拿起一件厚实的毛皮袄子,转身往楼梯走去,像是要去二楼换衣服。 他一边走,一边冷冷说道:既然醒了,便抓紧时间赶路。路过七杀身旁之时,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随口问了句:幻梦烟带了吗? 七杀闻言,跟在他身后拿衣服的手停了停,心念电转,侧过头笑道:带了两支针。 那便好。玄霄说道。 而就在几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时候,商陆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白羽身后,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趁其不备,猛地冲上前去,一把将人的头用力压着撞向桌面! 只听狠狠咚的一声,白羽被磕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懵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挣扎的时候,她身后之人却比她更快,抬手便是一招分筋错骨,押着她的双手,把她用力地按在了桌上。 放开我! 你们要干什么? 白羽惊得花容失色,奋力地挣扎起来,这人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商陆见有点压不住她,遂扯住她的头发,狠狠朝后一拽,端得是毫不怜香惜玉。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电光火石之间,李惜花见眼前有人被困,身体的第一反应是去救人,好在理智及时回笼,才险些没冲过去。 而这旁白羽发觉挣扎不过,又拼命地扭过头去看李惜花。 李公子,救我! 李公子救救我!! 李惜花见此情形,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旋即脑海中闪过玄霄刚刚最后的那句话,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几人打的什么哑谜。他与白羽终究有些交情,但也没开口阻止,只是见一个姑娘家被如此对待,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阿玄,怎么突然一下他欲言又止。 玄霄闻言,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没发觉她前后的态度变了吗? 他一边朝白羽走去,一边冷冷说道:这人的昏迷是装的,我们的话她全听到了,她在试探你我之间的关系,那句心中欢喜也是说给我听的。 不,我没有 李公子,你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白羽想要摇头否认,却被商陆死死拽着头发,只得微微地晃了晃,眼里噙着泪水,看着好不可怜。 李惜花默然: 七杀本来在一旁看戏,见状不由嗤笑了一声:别哭了,搞得跟杀猪一样,难听死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取了一支针出来,而那支针看着奇怪极了,说是针又不像针,尾端好像还装着什么,隐隐有水光晃动其中。 李公子!李公子!救我白羽挣扎得更加厉害了,拼命哭道。 七杀听她喊得脑仁疼,抬手揉着太阳穴,快步走过去,照着那雪白的颈子就是一针下去,只求让这女人赶紧闭嘴。 而李惜花在一旁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不过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被商陆瞧见了。 目光在玄霄和这人之间暗暗一转,商陆忽而开口:琴皇不必担心,幻梦烟只会让人短时间内神智昏聩,知无不言,醒来后就像做了场梦,并不会如何。轻轻顿了一下,他又道:其实,要逼人开口的法子有很多,只是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突然打断,只听玄霄冷声道:本座自有分寸。 于是商陆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没再多言,反倒是李惜花眼神闪了闪,再看向玄霄时,目光中多了一分柔软与复杂。 幻梦烟的药效起得很快,不多时,白羽的眼神便开始涣散,整个人也安静了下来。 在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商陆松手放开了她,七杀则拉了张椅子过来,又拿出刚刚找来的绳子,两人合力将白羽绑在了椅背上。 玄霄抱臂站在一旁,对身旁这人淡淡道:看不下去的话,先去楼上坐一会儿。 没事,就在这儿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问她。李惜花说道。 就在两人说话间,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被绑在椅子上的白羽低垂着头,眼睛要闭不闭,整个人看着似睡似醒。 玄霄拉过一张凳子,在这人面前坐了下来,而七杀和商陆显然也常经历这种事情,自动地分立在白羽两边,以防有意外情况发生。这般过了一会儿,玄霄略略调整了一下语气,有些低沉地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白羽低着的头微微抬起了一点,喃喃回答:白羽。 真名。玄霄说道。 而这一次,白羽不再像之前回答得那么快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挣扎之色,但很快又消失了,慢慢有些含糊地回答道:白雅尼。 玄霄微顿,发觉自己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于是又问:是谁派你来的? 白羽脸上的抗拒之色愈加明显,但在药物的作用下,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人。她说道。 这个答案显然并不是真实的答案,七杀皱眉,也没在这个节骨眼上端着对商陆的偏见,而是低声同这人说道:想不到这女人的意志力倒还挺顽强,看这样子,要不再加一针? 李惜花也听到这话了,想了想,走过去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玄霄的肩膀。 我来问吧,她对我的戒心应该没这么重。他说道。 没想到这人会主动提出帮忙,玄霄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便将位置让了出来。 李惜花于是坐下来,先是垂眸顿了片刻,复又抬起眼来,缓缓问道:白姑娘,我想问你修习的功法,可是叫归冥神功? 换了他来问之后,白羽的抵触情绪明显有所减轻,没怎么犹豫,便轻轻点了一下头。 是。她说道。 玄霄眸色微暗,他在脑海中迅速搜索了一遍听说过的各路功法,却没有一个是叫归冥神功的,便又转头瞥了眼商陆和七杀,却见这两人眼底也藏着些许不解,遂干脆直接问道:归冥神功?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69) 而李惜花一听他问起这事,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开口解释之前,竟是先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这事 其实是这样的,赤魔宫的藏书楼内存有一本秘籍,我曾偷偷看过一回,是门教人纳气吐息的内功心法。这套功法有个特别之处,就是修习之人可以调整身体的脉搏呼吸,以达到长时间入定的效果,甚至是假死。 话音一顿,他又道:我之所以一开始没想到它,是因为这门功法在江湖上早已失传,就连赤魔宫中也只是残本,且这功法并非源自中土,而是两百年前随着祆教从波斯传入,一并流进来的。 说到这儿,李惜花心情忽而有些复杂,却还是略略正色,严肃地问道:所以白姑娘,你和百年前覆灭的祆教是否有些渊源? 他这话一问出,就见包括玄霄在内的几人皆是神色一凝。 而白羽的反应更为明显,只见她浑浑噩噩之间,好似猛然怔了一下,接着竟又点了点头,昏沉地回答道:是。 话音落下,四周随之一静,几人本以为不过是西域外道哪个门派盯上了楼兰古国的宝藏,却没想到竟还牵扯出了一个本已经消失多年的祆教。 玄霄眉头紧锁,这回不等李惜花发问,便先冷冷问道:几年前,为什么偏要让李惜花去帮你们找九音塔? ☆、337章 这事,你怎么看? 但也许是幻梦烟的药量不够,又或许是白羽的警惕心实在太强,面对这个问题,这人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极其抗拒的神色。 因为因为 她说着,忽而猛地甩了一下头,眼神似是清明了一瞬,又像只是错觉。 商陆见状,遂重提了方才七杀的建议,只听他垂首恭敬道:阁主,幻梦烟改良为针剂后,虽然大大方便了携带和使用,但毒部对具体的用量还在调验,是否要再追加一针? 然而玄霄听后并不回答,反而转头看向身旁之人,淡淡问道:你怎么看? 李惜花微顿,出于慎重的考虑,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又温声对白羽道:白姑娘,请问派你们来的可是苍狼的人? 只见白羽摇了摇头,并无犹豫。 李惜花于是心下一松,暗道:不是苍狼就好。 他站起身来,并指点了白羽的睡穴,等人昏睡过去之后,才又转头看向这几人,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阿玄你现在代表的是朝廷,他们就算得到楼兰古国的宝藏,夹在大夏和苍狼之间,也难全身而退,要不等她醒吧,你们看如何? 七杀第一个摇头,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冷冷笑道:这可就说不准了,就算她现在不是苍狼的人,也难保之后没有投靠苍狼的心,还不如直接杀了来得干脆。 商陆同样不赞同,虽然比之七杀含蓄了些,却也说道:人心隔肚皮,还望李琴皇三思。 这两人说得其实不无道理,更何况之前便出现过苍狼看中神机大炮的图纸,从而勾结了霹雳堂中人的事情,但李惜花想了想,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不过他也没直说,而是挑了个折中的办法:或者先不松绑,探探白姑娘的口风再做打算,我同她有些旧交,这事可以让我来和她谈。 商陆见劝不动他,便转头看向了玄霄,希望这人能出言阻止,熟料这人却是全然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好似根本不打算插手。 阿玄,你觉得呢?李惜花问道。 玄霄面无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随你。 这实在不像是阁主的处事风格,商陆闻言,悄悄与七杀对视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困惑不解,看来是都在揣测玄霄这么做的用意。但既然这人都这么说了,两人自然也不会再出言反对,于是转头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只留下李惜花和玄霄守在这里,等着白羽醒来。 几人刚到这座镇上时正值傍晚,这会儿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渐渐的黑了。外面风沙肆虐,呜呜咽咽,玄霄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声,静静地靠在一旁的桌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般过了许久,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有把握说服她?他问道。 李惜花轻轻笑了一下,凑过去挨着他一起靠在桌旁,悄悄说道:我还当你在生我的气,要不理我了呢。 玄霄皱了皱眉,不解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闻言,李惜花叹息着摇了摇头,只觉自己果然是杞人忧天,想得太多,像他家阿玄这般理智的人,要看这人吃个醋可真难。不过他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而是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扯回了之前玄霄问他的话上。 你问我有没有把握嗯李惜花略一沉吟,笑道:其实没有。 玄霄微顿,冷冷地剜了这人一眼,不悦道:那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只是心软,为了救这女人? 是有一点,但不全是。 说着,李惜花敛起笑容,对这人耐心解释道:说实在的,我能理解七杀和商陆的顾虑,但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杀人是个下下选,非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 为什么?玄霄问道。 李惜花转头看了眼一旁的白羽,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她既然是为了九音塔而来,又是有预谋的,怎么可能孤身一人?我们现在若杀了她,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人必然不会放过我们,到时候这一路又要多多少麻烦,倒还不如先试试看。 玄霄听完不置可否,却是又问:那如果她假意与我们合作呢? 那就要看到时候怎么和她谈了。 李惜花想了想,说道:这事牵扯到了祆教,赤魔宫虽非祆教遗部,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祆教是赤魔宫的前身,而他们又偏偏找上了我 话音一顿,他摸着下巴:我怀疑他们一直盯着九音塔,里面可能还有些别的原因,所以这事一会儿需得再仔细地问一下,我才好知道怎么谈。 玄霄见这人既然并不是一时心软,而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做下的这般决定,终于点了点头,稍稍放心下来。 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我便不插手此事了。他淡淡说道。 然而李惜花听完,却道:这可不一定,我倒觉白姑娘会先假装同意合作,等我替她松了绑,就立即通知人来救她。 你待如何?玄霄问道。 总有人要唱个黑脸,阿玄到时候帮帮我,见机行事。 李惜花目光微转,轻轻一笑:而且若真到了这步,我觉得也不是件坏事,至少这些人一定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就识破白姑娘的身份,到时候正好趁机将潜伏在暗处的人一网打尽,这样短时间内我们便安全了,之后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玄霄听完一阵沉默,看向这人的眼神微变,像是有些诧异。 怎么突然这么看我?李惜花不解。 稍稍顿了一下,玄霄转过头去,说道:我还以为你想保这女人,只是因为念着以前的旧情。 李惜花却又朝他挨近几分,笑眯眯地凑在这人耳边悄声道:她和我非亲非故的,哪有我家亲亲阿玄重要。倒是你,平日里这么有主见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忽然问起我的看法来了?说着,突然朝这人耳朵里轻轻吹一口气。 霎时一阵痒意钻入耳孔,惊得玄霄猛然撇过头去,等再转过来时,看向身旁这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谁知李惜花对此仿若未觉,唇畔笑意加深,身后看不见的尾巴反而摇得更是欢快了。 就在此时 两人忽听得嘤咛一声,只见旁边椅子上的白羽眉睫轻颤,悠悠转醒。 ☆、338章 信仰光明 玄霄见状,立即转头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这人,而李惜花则瞬间心领神会,于是起身来到白羽身旁,先是试探般地唤了一声:白姑娘。 发觉这人并无反应之后,他便又连声唤道:白姑娘? 然而由于药性使然,白羽虽然从昏迷中逐渐苏醒,神志却没能立刻归笼,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眼前光影晃动,耳边似是有什么人在唤她。她用力甩了甩头,努力睁开眼,神情木讷地盯着面前之人,又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才终于有了焦点。 李公子? 李惜花微笑:是我。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被绑得太紧,白羽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而随着她神情渐渐清明,问完这话后不久,便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眼中的茫然之色瞬间被警惕所取代。 李惜花见她终于清醒了,略显无奈道:这话该我问才是,白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闻言,白羽将头撇向一边,抿唇不答,看样子是完全不打算配合。 李惜花对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转身拿起之前倒好的水,递到这人唇边:听你嗓子都哑了,先喝口水缓缓,其余的事不急。 看着面前的茶盏,白羽微微瞥过眼去,狐疑地扫了一眼这人。 李惜花顿了一下,心下了然道:你如果担心我下毒,那我先饮便是。说着,他收回手,举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将自己喝过的地方转过来,又递给这人。 然而白羽仍是不领情,这回更是连个眼神都欠奉了。 玄霄将这人的态度看在眼里,不禁在一旁挑了挑眉,而商陆和七杀听见动静,也都转过头来,刚想开口,却被玄霄以眼神制止了,于是两人都默不作声,渐渐也有些明白过来这人的意思。虽然不清楚起因为何,但很显然这人就是想看看,李琴皇在眼前的情况下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他们几人眼神交流也就是一瞬的功夫,这旁李惜花的注意力全放在白羽身上,也就并未察觉。他见白羽丝毫不肯软化,只觉暗暗一阵头疼,面上却不动声色。 其实,白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我对姑娘也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他捧着茶盏,又抿了一口茶,闲聊般地说道:还记得当初在西湖画舫,姑娘琴艺着实令人惊叹,对古谱涉猎也颇为广泛,好些曲子我听都不曾听过,姑娘却能弹得熟练。 说到这儿,李惜花指尖摩挲着茶盏的杯沿,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喜欢姑娘弹的《高山流水》。 白羽依旧不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地上,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这般过了一会儿,李惜花又轻笑着问道:当初西湖一别,之后便再没联系了,这么多年不见,白姑娘过得可好? 他静静看着面前这人,仿佛只是在和一个寻常的老友聊天,态度谦和,神情坦然,而在他提到曲谱时,这女人眼皮微微地抬了一下,这点变化虽细微得很,却没能逃过玄霄的眼睛。 四周忽而静了下来,反衬得外面的风喧嚣得很,而在这一片安静之中,不知为什么 白羽竟突然有些心虚。 其实她如何能不明白这人的意思呢?都说高山流水觅知音,这人提起《高山流水》,说的便是他与自己的友谊,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知音注定是做不成了。 思及此处,白羽硬下心来,脸色一沉,冷冷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扯上这些。我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这话说得傲气,与方才那般娇弱之态大相径庭,不料李惜花听完,却轻笑起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白姑娘能弹出如此清雅高洁的琴音,人自然也是不坏的,想来你也有你的难处。 接着不等这人反驳,他话音一转,又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虽然用绳子绑着你,却并非我本意,实在是有些事情不问清楚,他们几个不能放心,但既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听他这般说完,白羽心下反倒莫名地舒了一口气,然而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便对面前这人放下了大半的敌意。 玄霄见状,眉眼稍舒,只觉李惜花这一手有点意思。 而七杀本来站得挺远,靠在墙角边,手里盘玩着自己的银钩子,表面看着好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实则竖着耳朵在听这旁两人的对话,但听着听着,忽而觉得不对,抬头一瞧,眼里不由露出几分稀奇之色。 他以手掩口,凝音成束,对身旁这人悄悄道:不愧是李琴皇,这才说了几句话?这女人就被他迷住了。 谁知商陆明明听见了他的话,却只当作没听见,根本不理他,搞得七杀自讨了个没趣儿,冷冷切了一声,也转过头去,再不搭理这人。 而李惜花这旁,在他说完这话之后,气氛一改之前的轻松,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只见他略略正色,忽而问道:白姑娘,你们之所以盯上我,是不是为了妖刀焚愆? 他这话问得突然且毫无铺垫,白羽原本就少了些防备,这一惊之下,脸色更是瞬间一变。 李惜花见状,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说着,又自嘲般地笑了下:当初在我改名换姓,甚至更换了身份的情况下,你们都能找上我,看来是盯我盯了很久,也仔细查过我的底细了。 白羽闻言,脸上神色几变,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简单? 李惜花微笑,解释道:你是祆教的人,而我全身上下唯一和祆教有直接瓜葛的也就这一把刀了,更何况这还是祆教的镇教之宝。 目光微微地闪了闪,白羽没再接话,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而李惜花见她不肯说,也没逼她,只自顾自地又说道:这刀除了造型材质奇特了些,我委实看不出它还有哪里特别,偏巧你们又还在找九音塔。他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容我再猜猜看,楼兰宝藏和妖刀焚愆也有关系,比如要找到或是打开楼兰宝藏,除了需要九音塔,还要用到这把刀,所以 话音一顿,他眸色骤暗,下一秒抬起眼来,不自觉间加重了语气:这刀也是楼兰宝藏的钥匙,对吗? 白羽听罢愣了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她强按住心下的诧异,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柔声道:李公子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不过是为了寻回教中圣物罢了,何来的宝藏? 然而李惜花看着面前这人,只但笑不语。 这般又过了一会儿,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反正猜都猜了,我再猜得离谱些好了。 听他这么说,白羽不由皱了下眉,然而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这人忽然发问。 祆教之主是楼兰王族血脉,是吗?李惜花问道。 就在这人话音落下的刹那,白羽只觉浑身血液一凝,表情变得太明显,以至于根本来不及掩藏。 李惜花见她这般反应,不禁微微一哂:看来我又猜对了。而笑过之后,他重新正色,复又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0) 这事其实也不难猜。 他平静静地说道:江湖上关于楼兰宝藏的说法大多似是而非,更未曾有人提及过焚愆与之有什么关联,可你们却对其如此执着,又筹谋多年,还知道得这么详细,想来也就这一个假设能解释得通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客栈里没有点灯,四处一片黑暗。 商陆见状,从旁边的矮柜里翻了盏油灯出来,用火折子点燃了,默默走过去,放到玄霄身旁的桌子上,而这点声响也惊动了白羽,引得她循声抬起头来。灯火如豆,微弱的光根本照不全整个客栈,却在她眸子里印下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这一次,白羽沉默了很久,才沉声说道:对,你猜得不错,我们祆教教众身上是都流着楼兰的血。 她闭了闭眼,像是疲惫极了,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讽刺,接着又微微侧目,乜斜着眼瞥着这人道:既然你问了我这么多,那我也问你一句,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错是没错,但是李惜花表情微凝,将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水放回桌上,认真地问道:你们拿回宝藏之后,要拿它去做什么,复国吗? 白羽冷冷地笑了一声:这有何不可吗?那一瞬,映在她瞳仁中的一点豆光好似燃了起来。 她垂着眼顿了片刻,复又抬起眸子,盯着这人的眼睛,忽而问道:李公子,你能体会四处流浪,无所可归的滋味吗?说完,却又自摇了摇头,嗤笑道:不,你一定不懂,不懂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悲哀。 她顿住话音,转头望向一旁的窗外,嘴角虽挂着笑,目光却一片凄迷。 曾经,我楼兰与世无争,可一退再退之后,又得到了什么?是国破家亡,还是中原遍地被贩来的胡姬?在那些人寻欢作乐之时,又有谁怜悯过我的族人们,想过他们也是有血有泪的活人,而非天生为奴? 说到这儿,她咬牙恨道: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反抗! 看着这人倔强的模样,李惜花心中升起了一丝怜悯,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身旁这人忽而插话道:所以你们是想趁苍狼和大夏征战之际,在两方都无暇顾及你们的这个时候,揭竿而起,复立楼兰? 此话一出口,白羽瞬间噤了声,警惕无比地看向这人,可玄霄仿若未觉,仍自顾自地说道:时机挑得不错,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但 他冷冷抬眼,意味深长道:你考虑过成功之后吗? 霎时之间,气氛突然空前凝重,白羽被绑在椅背上的手渐渐攥紧,冷冷盯着这人,一言不发。而在她的注视之下,玄霄不紧不慢地又拉了张凳子过来,用手指蘸了蘸李惜花刚喝过的那杯茶,俯身在凳子的坐面儿上画起了简易的地图。 楼兰地处军事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某个位置:等两国战乱平息下来,无论胜者为谁,都会看你不顺眼,你们能有多少人,能保多少年? 然而李惜花听完,忍不住扶额道:阿玄,你做什么突然逗人家? 我没有。 玄霄反驳得一本正经,却听得李惜花心里一阵好笑,心念一转,故意道:朝廷都盯上这批钱财了,就等着它充国库,你还说不是逗人家,那倒是说说看,他们哪儿来的成功之后? 玄霄瞥了眼一旁的白羽,面无表情道:没有钱也可以揭竿而起,反正朝廷看的是钱,又不是他们,这事不归我管,我自然也不会多事。 这下,李惜花更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直摇头道:你可真是但话说一半,却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了一句:罢了。 他嗔怪地看着玄霄,微微顿了片刻,才重又转过头来,对白羽无奈地摊了摊手。 白姑娘,你方才也听到了 他轻轻一叹,苦口婆心地劝道:朝廷缺钱,所以才打起了楼兰宝藏的主意,而这事若让苍狼知晓了,就算他们自己不需要,也定不会让我们好过,届时你们夹在这中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怕最后宝藏守不住,还要凭白惹上杀身之祸。 其实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而究其原因,这事的败笔主要还得归结于白羽没有料到自己会暴露得这么快,以至于祆教众人连一点反应的机会也没有。 这些白羽都心知肚明,所以听完这话后,她又沉默了下来。 屋外的风沙实在太大了,一阵阵的风直往门缝里钻,吹得桌上本就微小的火苗颤抖不止,终于在又一缕寒风的吹拂之下,骤然熄灭了。 七杀嫌弃商陆翻出来的这盏破灯不顶用,在这人又拿出火折子准备点灯之时,伸手把人给拦了下来,自己则走到柜台那边,开始四处翻找起来,以期望能找到根蜡烛什么的。 商陆等了他一会儿,没见他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索性直接又去点了那盏油灯,并找了根筷子挑了挑灯芯,虽然只亮了一点点,但总聊胜于无。 而就在灯盏亮起的那一瞬间,白羽忽然道:公子方才问我,要用这宝藏做什么,我却也想问问公子,朝廷得了这笔宝藏,要做什么?边关连年战乱,贪官污吏遍地横行,在百姓最苦难的时候,朝廷又做什么了? 李惜花不答,隐在黑暗中的脸显得有些明昧莫测。 而他不说话,白羽便以为他是心虚了,不由冷冷地勾了唇角,目光越过这人,定定地看着他身后那盏油灯,看着它在风中挣扎顽抗,眼底渐渐透出一种淡淡的讽刺。 苍狼也好,大夏也罢,在我眼里皆不过是杀人的刽子手,若最后我祆教当真逃不过这一劫,那便是天意如此,但就算是死,我也不打算助纣为虐,去帮你们任何一方。 她这话说得太过决绝,完全不留丝毫转圜的余地。 李惜花闻言,死死拧眉:可是,白姑娘 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白羽打断了他的话,闭上了眼,一脸淡然道:李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如果你当真还念着一点旧情,便请给我一个痛快。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又静了下来,玄霄转头看向李惜花,就连七杀和商陆也都在等着看他要如何回答,然而这人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女子,一言不发。 白羽所说的,他也曾亲眼见过,就像当初白云山上落草为寇的穷苦百姓,在桂州遇见的因为天灾而背井离乡的流民,还有这一路行来看见的遍地饿殍。每每想起这些,李惜花的心总隐隐作痛,为自己救不了他们而感到悲哀。 可是 这一路走来,他却也由此而结识了许多人。 有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山寨众人的白云寨主金婷;有为了守住神机大炮图纸,而敢于与苍狼为敌的玄机山庄庄主玉无暇;有舍身入狱救少林的方丈弘海大师;更有镇守边关、忠君为国的大将军李宗显。 还有 他那么多的朋友们,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各自努力着。 汐清和小端一直在为他奔波,忘尘以一肩之力扛起了大夏的江山社稷,还有丹大哥死前,更是将那把他从不离身的金刀送给了自己。 那般好的刀 为什么偏偏要送他呢? 回想起自己当初拿到那把金刀时的心情,李惜花低下头,垂落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褪,这让玄霄不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说。 而片刻后,当这人再次抬起头来之时,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表情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凝重。 惜花?玄霄唤了他一声。 李惜花神色稍缓,回头递了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径自走到墙角堆着的行李旁,从琴匣中取出妖刀焚愆。 几人见他提着刀重新回到了白羽身前,脸上具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其中七杀回味过来之后,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道,笑着说了句:真有意思。 莫非这人真打算遂了这女人的愿,一刀送人上路不成? 他眼神越发玩味地盯着这两人,然而就在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李惜花举起了手中的刀,下一瞬,就见在微弱的灯火之下,暗紫色的刀光一闪,原本绑在面前这人身上的绳索便骤然散了开来。 原来不是要杀人。 七杀轻啧了一声,顿时兴趣全失。 而这厢白羽本来已抱着必死的决心,结果这一刀砍下来,她非但未觉任何疼痛,反而还被松了绑,心下不由一阵诧异。 李公子,这是何意?她睁开眼,不解道。 李惜花收了刀,朝这人双手抱拳,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先前多有得罪之处,我在这儿给姑娘赔个不是,至于姑娘方才问我的问题,请姑娘听听我的回答,再做决定也不迟。 白羽听罢,先是没有回答,只低头将自己身上的绳子悉数解了,佯装不经意间摸了一下腰间,当摸到暗袋内放着的那个凸起时,顿觉心下稍安。但在要不要向族人求救这件事上,她又犹豫起来,目光左右摇摆了一瞬,最终却还是慢慢地抬起头来。 公子请讲,白羽愿闻其详。她说道。 李惜花一开始还担心这人不肯听她说,这会儿得了她这话,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想了想,略有些黯然道:姑娘之前所说的确实不假,尤其这几年百姓过得更加辛苦了,这里面有天灾的因素存在,但亦是人祸使然。可是 话锋一转,他又目光灼灼道:也正因为边关连年战乱,才需要有人去平息战火,正因为贪官污吏遍地横行,所以才要有人去带头竖起廉洁之风,不是吗? 他这些话说得恳切,就连白羽也不免为之有了些许动容,但却仍是摇了摇头:李公子未免想得太过美好了。说着,她垂下眼来,淡淡地讽刺道:在这乱世里,自保尚且艰难,又有几人愿意去做公子口中之人呢? 会有人的,一定会有很多人。 李惜花轻轻勾起唇角,微笑地看着面前这人,又道:姑娘方才说我是好人,那我想告诉姑娘的是,这世间并不止我一个好人。当今新帝还在少林出家为僧时,法号忘尘,是我的朋友,他就是这样的好人。吏刑司总捕丹弈风也是我朋友,为了令神龙教魔头慕容鸩伏诛而身死,他也是这样的好人,而这样的好人,我还认识很多很多。 可是 白羽皱着眉仍想反驳,但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这人打断了,只听李惜花说道:眼下战火纷起,生灵涂炭,而姑娘既然能说出那些话来,想必也和我一样有救人之心。生在这乱世的浑流之中,是不幸,亦是大幸,我们平常总自诩侠义,此时不挺身而出,又更待何时?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他紧紧握拳,坚定道: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相信这世上善良的人更多,也正如我相信姑娘一样。 其实这一番话并谈不上有多振聋发聩,但却被这人说得慷慨激昂,彷如金石掷地有声,而身在江湖,谁没有点血性?不说白羽,就连七杀听后都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竟破天荒地没有讥讽这人是假仁义,真虚伪。 然而就在几人心思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李惜花时,只见这人说完,一撩袍摆,竟是倏然单膝跪了下来,而白羽猝不及防受了这人一跪,整个人都愣一下。 她低头看着这人,心下登时慌乱,下意识便要去扶人,却怎么都拉不起来。 李公子,你这是?! 快起来,快这 他这一跪来得太过突然,不只是白羽,就连商陆和七杀也都愣住了,可李惜花自己却仿若无觉,神色间更是一片坦然。 他提起手中的刀,双手托举着递到这人面前:这刀原本就是祆教圣物,在下愿将其归还祆教,还请白姑娘看在李某的薄面上,看在这天下苍生的薄面上,助大夏一臂之力,还天下海晏河清! 这是 让祆教和他们各持有一半楼兰宝藏的钥匙? 缓过这人方才那一跪所带来的震惊,玄霄听了这话,瞬时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接着心念一转,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起身离开靠着的桌角,来到这人身旁。 李惜花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不禁转过头去,下一秒,就见玄霄单膝一折,竟也跟着他跪了下来。 阿玄?他诧异道。 然而玄霄并不看他,只抬起头来,淡淡说道:本座身为千重阁阁主,官拜夜丞局镇府,在此向阁下做个保证,若祆教此次愿助朝廷一臂之力,本座定会将此事如实上奏,论功请赏,待一切战事平定之后,便请当今圣上赐楼兰旧民一处水草丰茂的土地,新建楼兰城郭。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正正好戳中了白羽心中的痛点,李惜花见白羽眼中又多了几分动摇之色,忙帮着这人又添了一把火。 白姑娘放心,这件事我也会帮忙。他郑重地说道。 而白羽看着自己面前跪着的这两人,眼神一时复杂极了,想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如果当今圣上不肯呢? 不会。 玄霄淡淡开口,帮着这人分析道:那人或许不会同意你们另立为国,但划出一块郡县用来安置你们还是不难的,届时当地官员以你们为主,实行自治,你们便不必再看他人眼色,无处安身了。 他说的这个方法听上去的确可行,而且白羽在这基础之上还想到了一点。若是真能这样,尽管在这之后,他们有可能要受到大夏的监管,但如果再有他族侵犯于他们,便是侵占了大夏的疆土,朝廷亦有义务派兵出征,保护他们安危。 而苍狼不比如今大夏势弱,强行剿灭他们的可能远胜于和谈,这般看来 眼下这条路,倒成了最好的选择了。 如此仔细想了好一会儿,白羽才终于被这两人说动了,但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抿了抿唇,俯身抬手虚扶了他们一把。 两位快先起来,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需得再问问教中其他人的意愿。 李惜花见她松了口,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同时还不忘伸手拉了身旁这人一把。看着面前伸来的这只手,玄霄虽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十分配合地搭着借了个力,站起身来拍了拍灰。 这点细节虽小,却还是被白羽注意到了,她目光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似乎有什么想问,最后却又没问。 而李惜花明明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异样,对此却只作不知,微笑着问道:那白姑娘可有办法联系到他们,还是说,须得我们亲自去一趟? 不用,他们就在这周围。 说着,白羽从腰间暗袋内摸出一支骨哨,鼓起腮帮对准哨口用力一吹,霎时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哨声划破了沉沉黑夜,尖锐得好似厉鬼哭号。 ☆、339章 达成合作 这什么东西? 就在哨声响起的瞬间,七杀下意识拿手指堵住耳朵,只觉猛然间一阵耳鸣,脑子里嗡嗡作响,接着不多时,地面竟隐隐有种震颤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接近。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1) 玄霄见状,不由微微眯了眼,右手在虚空中一握,桌上的春暮剑应声出鞘,倒飞入他手中,而他才刚转过头去,就见客栈的木门被两把巨斧砍得裂成了数块,碎屑四处飞溅。飞沙走石之间,一道身材高大,强壮如熊的黑色人影直接将剩下的木门撞得稀碎,旋风似的冲了进来,一见玄霄手中的剑,二话不说,手上的板斧就招呼了过去。 那两把铜斧看上去至少百十来斤,舞起来虎虎生风,不容小觑,于是玄霄并不硬接,却是足尖点地,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又犹如瞬移般闪现在了这人的身后。而来人一击落空,巨斧猛地砍在了地上,力道之刚猛,好似能将地硬生生劈裂开来,震得桌上杯盏都惊跳起来,咕噜噜滚落桌面,砸碎了一地。 好大的力气! 不过 手中剑锋微转,玄霄略略压低了身体重心,不等面前这大块头反应过来,下一秒,幽蓝的剑身似毒蛇吻颈! 阿玄!! 眼见着场面就要血溅三尺了,幸好李惜花眼疾手快,在这人出手的同时,随手从腰间摸了两个什么东西,也没细看,便一手一个,弹指射了出去,其中一枚刚刚好抢在这人手中的剑割开对方颈间大动脉前的一瞬间,将人的剑击偏了半分,另一枚则猛地打中这大块头的膝盖,让人猝不及防地朝前跌去。 正在此时,白羽也冲了上去,一边嘴里喊着什么,但在场几人除了李惜花全都没听懂,接着就见这人挡在了玄霄和这个大块头的中间,而那大块头手中的板斧正猛然回甩,攻势异常凶猛,根本收不住! 白姑娘! 李惜花虽然也想要救人,但已经来不及了,而就在他大惊失色的那一霎那,白羽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一把揽住这人的腰朝后一带,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那一斧,不过这一带惯性使然,却也把人直接带进了自己怀里。 将人一把抱住之后,玄霄后知后觉似乎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先是不自觉地转过头去,发现李惜花看向他的目光果然变得危险了起来,于是故作淡定地放开了怀中的白羽,然后轻咳了一声,再抬起头来时,脸上虽无甚表情,眼神中却透着点淡淡的无辜。 李惜花忍不住扶额。 而白羽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竟会被玄霄所救,在被这人推开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了句谢,随后便急急地奔向那大块头,脸上带了点担忧。 那人应是也没想到白羽会突然跑过来,所以在差点伤到人之后,便没再继续攻击了,这会儿同白羽用吐火罗语叽里咕噜不知道讲了些什么,那大块头的神情才终于平静下来。 李惜花抱臂站在一旁,本来正听着这两人的交谈,余光里忽然瞥见玄霄弯腰在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不由好奇地凑了过去,结果等挨近了一瞧,发现是一小粒碎银。 李惜花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大概、也许、可能就是他刚扔出去,打偏了他家阿玄的剑的暗器了。 于是这人瞬间笑得讪讪,腆着脸从玄霄手里把那块银子又抠了回来,飞快地塞进腰间装银子的荷包里。 你挺有钱?玄霄挑眉道。 没有没有。李惜花连连摇头,卖惨装可怜得即为顺手:这年头养家糊口挺难的,穷。说着连忙转身:我记得我还丢了一块儿银子,我再找找去。然后低下头,假装找起了那另外一块碎银,以企图蒙混过关。 玄霄: 于是玄大阁主就站在一旁当监工,看着这人找银子,直看得李惜花感觉自己要完蛋了,而一旁的商陆见了,不由偷偷又瞥了眼自家认定的这位,却见这人正冷冷盯着那两人腻歪,神情间透着股嘲讽,看得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算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商陆一边想着,一边熟门熟路地走到那盏命途多舛的油灯旁,拿出火折子又点了一次,算上前两回,这该是第三回了。 而就在李惜花找银子的时候,那大块头和白羽商量了一阵后,又独自出去过一趟,不一会儿就领着十来个手持弯刀的壮汉回了客栈,一群人再次聚在一起讨论了半天,最后才终于商量妥了,由白羽牵头领着这群人朝玄霄走了过来。 玄阁主、李公子。 白羽及她身后的众人皆单手贴着另一侧的肩膀,朝玄霄和李惜花两人俯身行了一礼。 方才的事我很抱歉,由于之前跟教中众人商量的计划是一旦我有危险,他们就会赶来救我,而我弟弟冲进来时又见阁主手中拿着剑,所以才会误会。我在这里替我弟弟的鲁莽,以及为我自己的考虑不周向你们道歉。 说完,她又俯身施了一礼。 李惜花见状,连忙伸手虚扶了这人一把,虽然心里并不觉得眼前这个跟座小山一样的大块头真能伤得到他家阿玄,但面上还是十分客气地说道:人都没事就好。 白羽也温婉地笑了一下:请容我向二位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是祆教这一代的圣女,真名用你们汉人的语言音译过来叫做白雅尼,当然两位若是觉得这名字拗口,也可以继续唤我白羽。说着,她让出身后的大块头:这是我弟弟,他叫图卡西。 方才这人冲进来时,油灯一瞬间便被风熄灭了,加之外面又风沙漫天,无月无星,因此众人只看见了个模糊的人影,而此时借着灯光一照,才发觉这人生得膀粗腰圆、肌肉虬结,一头略带点红棕的头发被细细编成了一条条的小辫子,又用粗布条在脑后束成马尾,黝黑的面颊上纹着不知名的白色图腾,乍看上去很是可怖。 令弟的力气不小,这两把巨斧也武得气势不凡,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李惜花先是礼貌地夸赞了一下对方,接着看了看图卡西黑得像炭的肤色,又瞧瞧白羽肤白如雪的模样,面上露出一丝疑惑。 白羽见他这般表情,不禁以手掩口,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当年族人从贩卖昆仑奴的囚车中救下了他,之后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 李惜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语罢,又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黑壮的大块头,心下觉得这一黑一白的姐弟俩倒是十分的稀奇。 而这时,白羽话音一转,正色道:玄阁主,我方才与我弟弟还有教中的其他人商量了一下,他们也同意了阁主的提议,我们打算接下来由我和我弟弟随你们一起去找先祖的宝藏,这里剩下的人则会将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教中的其他族人,阁下看这样可以吗? 说完,她似乎怕玄霄不信任她,遂又补充道:我弟弟是教中最熟悉沙漠环境和气候的人了,他可以为你们带路。 玄霄淡淡道:可以。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破碎的门:天色已晚,你们各自修整一下,明日一早出发。 白羽点点头,再次俯身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用吐火罗语对身后的众人解释了一番,接着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只留下图卡西小山似的杵在门口。 李惜花看了那人一眼,没说什么,拿起行李跟着玄霄他们几个一起上了二楼,而这两人似乎也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可见他们虽然和祆教暂时达成了合作关系,但仍然各有各的领地意识,泾渭分明得很。 而在他这厢正想着的时候,就听玄霄对他们几人凝音成束,悄然道:地图的事先瞒着,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 商陆与七杀一听这话,顿时心下了然,都暗暗回道:是。 ☆、340章 谁人侠肝义胆 二楼多是厢房,条件比起连门都碎了一地的一楼实在是好上太多,但常年刀口舔血的经验使得这几人并不敢住得太过分散,因而只选了一间双人的房间作为四人今晚休息的地方。 待上楼放好行李之后,他们又迅速卸了易容,套上厚实的毛皮袄子,以两人为一组,其中一组守门,另一组守窗,或怀抱兵刃倚着墙角,或伏在桌上和衣而眠,很快便都歇下了。 而就在烛火熄去的瞬间 闭眼之前,玄霄似是不经意地别过头去,深深地看了身侧这人一眼,目光之中透着些许复杂,明昧莫测。 其实,先前商陆和七杀反对这人的提议时,玄霄内心的想法与这两人是一样的,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向来奉行的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所以一开始在他看来,李惜花是一定会失败的。 他甚至为此做好了准备,若最后情况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他就用手中的剑与几人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来。不过即便如此,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放手让这人大胆去做,因为他想看看在没有自己干涉的情况下,这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可让玄霄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最后竟成功了!也直到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或许一直以来他都错了。 李惜花并不需要他过分的保护,而他自以为这人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过是因为与他们的思考方式太过迥异,但有时候看似相左的意见不一定就完全是错的,就如他冷静理智,处事杀伐果决,但纵使能用手中的剑抹杀一切违逆自己的声音又如何呢?不也照样无法摆布那些人的思想。 可这个人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 如果将他们这几人比作活在黑夜里的暗影,那这人便是天生的发光体,如太阳般光芒万丈,能聚人心,而只有得人心者,才能令所有人心悦诚服,号令武林! 他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新帝会看中这人了。 但是 玄霄眉心微皱,心底的阴云并没能因此而散去半分。 而就在客栈外的风沙渐渐平息时,同一时间,蜀中上空烽烟弥漫,四处火光冲天。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们拿着兵刃不断向前冲锋,嘶喊着与敌人混战在一处,他们踩过的水洼溅起一串绯红,借着跳跃的火光才依稀辨清那原来都是血,而耳畔刺耳的杀喊声,风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一不诉说着这场拉锯战的惨烈。 蜀中有天险作为支撑,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原本这一仗不该打得如此辛苦,但苍狼此次攻势来得太过突然,不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敌方药人在这场战役之中的首次亮相,更是给大夏守军带来了沉痛的打击。 再加上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晋西王突然彻底倒戈,为苍狼铁骑大开方便之门,致使不过短短半月时间,敌方力量便直接撕开了外围防守,率兵长驱直入,随着火线迅速蔓延,蜀中情势危如累卵,眼看着便要守不住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若换作平日,这会儿的唐门早该烛火尽熄,门人也都各自安歇了,然而今晚夜虽已深,站在唐门内朝四处望去,却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平素用来议事的大殿内,此刻更是站了许多人。 那些人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或和前后的人交头接耳,或袖手立在一旁,闭目养神,直到门外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门主到! 话音甫落,殿内肃然一静,紧接着两扇宏伟巍峨的殿门被两旁守殿弟子由外朝内缓缓推开,一道暗蓝色的身影步履飒然地走了进来。 而两旁众人一见来人,皆朝其俯身行礼:恭迎门主!一时间,整齐划一的声音盘旋于大殿的穹顶之下,回音绕梁,竟是气势不凡。 唐梦柯脸上表情十分凝重,踩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一路走过矗立在殿宇两旁的八根巨柱,最终踏上层层石阶,在那把墨蓝色的宝座前站定。她转过身来面向众人,一袭暗蓝色绣银纹的华服衬得这人周身气势发凛然,较之那个曾经任性娇纵的唐门大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徐长老,前方情况如何?唐梦柯垂眼看着众人,沉声问道。 被她点名的那人走出列来,朝她行了一礼:回禀门主,据我们的探子回报,目前来看战局不容乐观,尤其是苍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群怪物,无感无痛且力大无穷,一般人根本无法应对这些怪物,想来不出四日,敌人就会攻到蜀州城下了。 众人一听这话,皆不由地面色微变,暗自互相交换着眼神,而唐梦柯居高临下,将这些人的表情反应尽收眼底,旋即目光微转,似是不经意般瞥了一眼人群之中的云镜疏。 根据这人刚刚从青麟卫那儿得到的消息,神机大炮沉重且难以运输,最快还有十日才能抵达蜀中,可是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光靠朝廷的军队根本撑不到十日。 该怎么办 唐梦柯眸色渐沉,下意识攥紧了那枚套在她指间象征着唐门至高权力的白玺戒。 虽然在来这儿之前,她其实便已经想好了,无论是出于民族大义,还是她自身的使命,唐门此时都绝不能退,否则蜀中的百姓就完了。可也正因为她身为唐门之主,需要为门中众人的安危负责,所以才有了此刻这一瞬的犹豫。 偏偏就在此时,一名身着暗蓝长衫,留着络腮胡的老者走出行列,躬身行了一礼。 门主,老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梦柯微顿,转头看向这人:宋长老请讲。 那人一振衣袖,自以为义正辞严地说道:门主方才也听见徐长老的话了,连朝廷的兵马都对付不了那群怪物,我们区区一介江湖门派,又怎可能抵挡得了?所以还请门主尽早下令,通知门中众人做好避难的准备。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时,人群之中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今日又因为事关重大,在场者除了八名长老外,还有许多堂主,最后不知是谁躲在人群里,轻轻嗤笑了一声。 宋长老听得表情一沉,却碍于面子,不好发作。 唐梦柯见他如此,虽然也觉得这人此话说得有些过分,但对方到底是个长老,她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人下不来台,于是故意轻咳了两声。 而在场众人见门主出声,便都安静下来,接着就见高台之上,这位年轻的门主轻轻一颔首,先是道:宋长老说得有理。但话音一转,又问道:云长老,此事你怎么看? 云镜疏闻言,心下瞬时了然。 他侧目乜斜着瞥了眼那位宋长老,随即走出队列,也恭敬地朝唐梦柯拱手行了一礼:回门主,属下以为宋长老此言差矣,方才宋长老自己也说很快便要兵临城下了,时间这么短,而我唐门门人众多,就算此时选择撤退,又能撤到哪儿去呢? 宋长老听了这话,脸色又黑了一分,刚刚那不知是谁的一声嗤笑已经让他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会儿听到竟有人直接反驳了他,不禁冷笑了一声,颇有些咄咄逼人地说道:难道云长老觉得,以卵击石还是智举不成? 然而面对这人的讽刺,云镜疏只淡淡说道:要逃你自己逃吧,天下兴亡,匹夫都尚且有责,莫非宋长老觉得自己还不如个匹夫? 你!! 宋长老被这人呛得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正待发作,却听上方的唐梦柯突然冷冷斥道:够了!本座今夜让你们来此,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而她此话一出,霎时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 云镜疏微微一顿,躬身又行了一礼,静悄悄地退回人群的队列之中,暗自轻勾了下唇角。 但那位宋长老十分固执,仍不肯退,甚至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老夫也是为了唐门着想,还请门主三思! 唐梦柯闻言顿了顿,语气稍缓:宋长老的这番苦心,本座能够理解,然而云长老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2) 可是宋长老仍然不甘心。 但这人并不知道经过方才这一闹,唐梦柯已经将下面这群人的态度看得分明,又见大部分人都心怀热血,便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点负担。 宋长老!唐梦柯冷声打断了他还想辩驳的话,神情肃然道:值此国家危难之时,唐门若退,将来焉有脸存? 底下众人见她态度陡然强硬起来,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这般静了片刻,忽然有一个稍显年轻的人站出列来,紧紧攥着拳头,很是义愤填膺:门主!属下也赞同云长老的看法!我辈江湖中人,平日里行侠仗义,济弱扶倾,岂有此时国难当头,就害怕退缩之理? 这人是个生面孔,唐梦柯只对其依稀有点印象,应该是哪个分堂的堂主,而有一就有二,这人甫一开头,立时便有人随声附和起来。 接着,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道:国若亡,则家不存! 之前被问过话的徐长老捻了捻胡须,也跟着摇头叹道:是也,如果连我们都逃了,那城中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百姓何其无辜,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又有一人道。 他说完,身旁的人也跟着连连点头:就是,百姓有什么错? 而这两人话音方落,就听一个混粗的声音道:呵!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而已,怕只怕活得像个怂儿,既然朝廷救不了蜀中的百姓,那就让爷来救!若朝廷守不住这蜀中,爷来替他守! 说得好! 说得好极!! 在场多是有血性的汉子,听了这话纷纷拍手叫好,而唐梦柯眼见着场面不复之前的严肃,甚至这些人情绪激动,逐渐趋于失控,她却并没有出声阻止,眼底反而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才合该是她唐门侠肝义胆之辈! 唐梦柯正想着,就听下面忽然有人喊道:请门主下令!我们愿追随门主,驱除胡虏,复我大夏!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忽然有门中弟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启禀门主!少林与峨眉两派率众前来驰援蜀中,共抗苍狼,现人马已抵达山脚,遣人上山来问我唐门何时动身? 而这人前脚话音方落,后脚又有弟子冲了进来:禀告门主!他瞥了眼旁边比他先来的这人,吞了口唾沫,然后道:昆仑派、青城派、玄机山庄的人马也已抵达山脚。 唐梦柯闻言,先是微微一愣,下一秒唇角逐渐上扬,笑容愈盛。 大家也都听到了,众门派都来襄助于我们了,我唐门还有何理由退缩? 话音一顿,她攥紧手中的白玺戒,目光灼灼道:传本座命令,集结门中众弟子准备迎敌!唐门上下同心一体,为护黎民百姓,誓死守护蜀关! 众人闻言,皆神情一凛,接着也不知是谁最先开的头,最后竟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愿随门主脚步,誓死守护蜀关!! 他们齐声高呼,而那一瞬声势之浩大,竟仿若震彻云霄! ☆、341章 被诅咒的宝藏 翌日清晨,随着天色渐明,这场几乎刮了彻夜的沙尘暴终于有所减弱,不过外头的天气依然十分恶劣,从客栈门口望去,远处残垣断壁在漫天黄沙中显得影影绰绰,仿佛一排排坟冢在风声中缄默着,不知是在祭奠何人。 照理来说这种天是不适合远行的,但时间紧迫,并不容许玄霄一行人在这里多做耽搁,所以一大早他们便收拾好了行囊,各自拿布蒙住口鼻,顶着风沙出发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今日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四十几里外的竖河镇,那是一座在前不久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边陲重镇,也是这一路上最后的一处补给点,千重阁分舵派了人在那里待命,负责为他们将所有的马匹更换为骆驼,并为他们配足水食,而出了竖河镇再往前走,便是一望无垠的沙漠了。 冬日里的寒风刮在脸上跟刀割一般生疼,几人牵着马走在荒芜的古道上,身后蜿蜒的脚印很快便被风沙掩去,消失无踪。 图卡西一人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用他小山般壮硕的体格为身后的白羽撑起了一道挡风的屏障,但纵使这般,白羽依旧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艰难。 玄霄几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风实在太大了,这样的极端环境对所有人的体力都是一大考验,到了最后,他们几乎是拽着马在往前走。 这般千难万难地走了一整天,几人终于赶在天擦黑之前到达了竖河镇。 不过虽说在来这儿之前,李惜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当亲眼见到战争过后的惨状时,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叹息。 傍晚时分,风势又渐渐转小了一些,半截残破的战旗插在被沙子掩埋了大半的尸体上,随着风猎猎飘扬,但其中有些尸体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翻动过,从沙子下面露了出来,吸引来了一群食腐的秃鹫,正堆作一团,撕扯着一滩内脏。 玄霄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群秃鹫,眼底掠过一抹暗色,而一旁的商陆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低声道:阁主,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明明前不久才发生过战乱,此处却没见有守军,这不合常理。 七杀闻言嗤笑了一声:我看古怪的不止这里吧说着,他挑衅一般转头对这人挑了挑眉:来的时候,那座镇子上不也没人吗? 就在此时,李惜花脚步一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骤然转过头去,只见远处一道小小的人影忽而从堆聚的尸体中站了起来,朝着身后的镇子飞奔而去,看那身形应该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有人?李惜花迟疑道。 商陆见状,下意识便想去追,但在下一秒,却被身前的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别分散。玄霄冷冷道。 而在他说话间,只眨眼的功夫,那孩子就兔子似的跑不见了。 李惜花远远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不知为何,心里忽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他想了想,冷静地说道:此地氛围古怪,小心有诈。接着话音一转,又道:不如我们先和阁中负责在此接应的弟兄碰个头,正好顺便问问情况,你们觉得呢? 在状况不明的此时,这个提议无疑是十分明智的,即使这人不说,玄霄也会这样去做,而其余几人对此也无异议,于是一行六人牵着马,掉头换了个方向。 与阁中之人见面的地点是提前定好了的,那地方虽说并不在镇中,但也离得不远,位置隐蔽,遮挡物较多,很适合作为临时据点。可是等几人赶到那儿时,却发现情况似乎变得更加不对劲了,只见风沙四起的胡杨林中,枯枝横呈、败叶凌乱,而本该等候在此地的千重阁人马却不见人影。 李惜花远远地看了一眼,皱眉道:大家小心。 其余人见状,不等他提醒,便已然警觉了起来,七杀更是直接解下腰间挂着的那一对银钩,将细细的银链缠在手上,以备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 商陆听见身旁银链晃动的碎响,暗自瞥了眼这人,旋即又收回目光,屏住呼吸,一面留神关注四周的动静,一面小心翼翼地朝胡杨林靠近,待走到林中最大的那棵胡杨树下时,感觉周围应该没有埋伏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丝毫不敢大意,又托着手中的黄铜小鼎,放出三只金色的甲虫到处探查起来,随即稍作片刻,那几只虫儿就又飞了回来,攀在这人的手背上,嗡嗡振翅。 情况如何?玄霄问道。 商陆盯着手上的甲虫,摇了摇头:这周围没有活人,也没找到尸体。 闻言,白羽放下一直举着的匕首,转头环顾四周,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会有人在这里等我们的吗?人呢? 七杀随意把玩着手里的银钩子,纵使出了这样的事,这人脸上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这会儿听白羽问起来,本只是转头随意地扫了一眼这人,余光里却忽而扫见这人脚下藏在枯叶之中的一小滩已经干涸的黑色不明液体。 他微微一顿,径直走到白羽身旁,在面前这人的注视之下,俯身捡起那片枯叶,伸出手指捻了捻上面的脏污,又放到鼻嗅了嗅。 是血,看这新鲜程度,应该有至少五天了。 白羽听后觉得这事越发渗人了,不由道:可我刚刚在这周围并没有看见打斗的痕迹,那这血又是哪儿来的? 看来在我们来之前,这里曾经发生了点什么。 李惜花刚说完,就听一旁的树上突然传来一连串不知是什么的叫声,凄厉而尖锐,仿佛有人藏在树上偷窥着众人,发出一阵怪笑,而这笑声几乎把所有人惊了一跳。 谁! 在那叫声响起的瞬间,七杀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手中银链一抖,一只巴掌大的银钩子便如毒蛇仰首般飞射出去,接着几乎只是一弹指,那叫声便停了,有什么东西从树上落下,砰然坠地,温热的血液缓缓淌了出来。 原来是只秃鹫。 李惜花看着地上没了脑袋的大鸟,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轻咳了一声,只道:总之,大家先四处找找看有没有水和食物吧,如果对方的目标是人,那这些东西应该会被留下来。 玄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脸上无甚表情,然而一旁的白羽听后,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 饮水和食物还好办,最重要的是骆驼。说着,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几匹马,担忧道:我们不可能自己扛着这些东西赶路,马不耐饥渴,而且马蹄还很容易陷进沙子里,要是没有骆驼的话,我们进不了沙漠的。 李惜花见她面露焦急之色,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事的严重性,却还是出言安慰道:没事,我们先找找看吧。 白羽闻言看了看他,也许是被这人从容镇定的态度所感染了,心中竟莫名地稍稍安定了一些,转念一想,也觉她再焦急也是无用,于是道:好,那就先找吧,看都能找到些什么。 一旁的图卡西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伸出厚实的手掌搭在她肩头,不知说了些什么,而白羽则伸手轻轻按了一下肩头的那只大手,以作回应。 她微微垂了眼,复又抬起,对李惜花说道:李公子,我弟弟说想去那边看看,你们呢? 玄霄眸色一暗,正想开口,却被身旁这人从背后暗暗掐了一下,紧接着李惜花微微一笑:那我们去那旁好了,大家要是有什么事就立马出声,记得也别走太远,这样互相有个照应。 白羽点了点头:好。 她说完,就带着图卡西离开了,因而没能看见玄霄那很是意味深长的目光,随后七杀和商陆也同他两人说了一声,选了另一个方四处查看起来,一时之间,原地便只剩下了李惜花和他。 方才为何阻止我?玄霄等人都走远了,才问道。 李惜花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在撒谎,有事瞒着我们? 既然你也看出来了,那为什么玄霄愈加不解。 李惜花轻轻笑了下,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别担心,我听得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们用的是吐火罗语,赤魔宫里不少典籍用的也是这种文字,所以我学过一些。 玄霄心下一阵诧异,然后就听这人又道:那个黑大个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们之所以会突然表现得焦躁起来,是因为在他们那儿流传着一个传说,而这个传说其实我也是知道的。 什么传说?玄霄问道。 李惜花抿了下唇,淡淡道:传说沙漠的深处有一座高塔,塔中沉睡着金银财宝,但是妄想拿走它的人将会被神灵诅咒,在沙漠中迷路,直到死亡。 一听他这话,玄霄立即反应了过来,冷声道:九音塔? 李惜花顿了顿,垂眸看向一旁的枯叶,皱眉道:我所听说过的部分里没有明确指出是九音塔,但看他们的反应,应该八九不离十。祆教众人皆信奉火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是觉得神灵在警告他们,所以才会突然变得焦急不安。 玄霄微微眯了眼,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先静观其变吧。 李惜花说着,抬头又朝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反正这事我先和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这两人的事你放心,我会留意。 而就在他正说着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白羽的声音,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交谈,然而李惜花听后微微一愣,接着面露喜色。 阿玄!他发现了骆驼的粪便,我们快跟上去,可能有东西在前面。 玄霄眼神一凛,拔出鞘中的燕归,紧握在手里,旋即跟在这人身后,一头扎进了这人抬手所指的那处一人多高的怪柳丛中。 那怪柳丛生得极密,四处虽有小道,却错综复杂,走在其中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两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里面七弯八拐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图卡西和白羽。 七杀和商陆与他们差不多是前后脚到的,但见几匹老骆驼正跪伏在那丛茂密的怪柳深处,而在他们发现骆驼的同时,这些家伙也注意到了他们,一见有人来了,顿时被惊得全站了起来,似乎想要逃跑。 图卡西见状,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冲了过去,一把拽住其中一匹骆驼,扯着它断得只剩下半截的缰绳,用力抱住骆驼的脖颈,学着骆驼的叫声低低在它耳边嘶鸣,如同在与之交谈。接下来,令几人都吃了一惊的画面出现了,只见先是那匹老骆驼不多时便安静了下来,随后图卡西又高呼了一两声,那几匹本已经逃走的骆驼竟渐渐停住脚步,都回过头来看向他。 这 李惜花面上闪过一抹惊奇之色。 而一旁的白羽见他来了,脸上又是这幅表情,不禁与有荣焉,自豪道:我弟弟从小就很喜欢骆驼,天天与骆驼待在一起,甚至可以和它们交流。 李惜花看向那旁正轻抚骆驼鬃毛的图卡西,赞叹道:这可真是厉害。 白羽听后不禁笑了起来,也转头望向那几匹骆驼:这几匹骆驼应该是在那匹老骆驼的带领下逃出来的,那老骆驼很聪明,也很通人性。 她伸手指了指图卡西身旁的那匹老骆驼,玄霄一看,便认出了烙在这骆驼屁股上的编号,正是之前他和李惜花所提到过的那匹将地图从沙漠中带回来的老骆驼。 而白羽说完,又松了一口气般,自言自语了句:祆火神保佑,这下好了,我们有骆驼了,虽然只有四匹,但足够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极轻,却还是被就在她身旁的李惜花和玄霄听见了,两人于是暗暗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照不宣。 然而过了一会儿,等图卡西回来对她说了些什么之后,白羽的脸色却又变了。 怎么了?李惜花问道。 白羽蹙眉,转头对玄霄道:阁主,我弟弟方才说,看这个天气情况,之后很可能还会有一场大风暴,我们必须在这里等到风沙过去,否则会在沙漠里迷路,甚至被沙子活埋。 她说这话时表情很是严肃,几人听后也都顿了一下,脸上表情皆变得凝重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3) 玄霄沉默片刻,冷冷道:先进镇子看看情况。 李惜花点了点头,但想到刚刚那个小孩儿,还有这里发生的一连串古怪的事情,却觉得那镇子里只怕也有古怪,于是加了句:进去的时候,大家多留心。 然而越是危险,七杀却反而越是兴奋,只见他眼中透出一抹嚣张之色,看得一旁的商陆皱了下眉,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一定要跟紧了这人。 ☆、342章 什么味道? 天色越来越暗,等到几人出了胡杨林,来到镇子外时,正正好彻底的全黑了,偏偏在这种风沙天气下,既无月亮也无星辰,就连灯烛也点不着,可谓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李惜花本以为他们这下是免不了要摸黑前行了,不料下一刻,商陆手中托着的那方黄铜小鼎竟渐渐亮了起来,幽绿的光芒从铜鼎四壁镂空的花纹中透射而出,好像一盏小小的黄铜灯,又好像鼎中藏着什么秘宝。 白羽也盯着这人手中的黄铜小鼎,一脸惊奇地问道:这是夜明珠吗? 夜明珠? 一双狭长的眼睛乜斜着瞥向这人,七杀戏谑地冷冷一笑:这你可就猜错了,他那只鼎里头装的可不是什么夜明珠,而是萤火虫,你让他放出来给你瞧瞧,可好看了。说着,他转头朝商陆挑了挑眉:你说是吧,陆美人? 商陆: 经他这么一说,李惜花这时也反应过来那只鼎里会发光的东西十之八九是蛊虫,又想起曾在慕容鸩手里见过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顿感有些不适。 不过他面上丝毫不露,只轻咳了一声:那就有劳商护法带路了。 商陆闻言,朝他轻轻一点头,越过几人走到最前面,与图卡西并列而行。路过七杀身旁时,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这人,而这人勾了勾嘴角,双眼盯着前方,只作视而不见。 这两人一路上一直是这般针尖对麦芒的相处方式,众人都有些习惯了,因而这一小插曲很快便被几人抛之脑后,便皆未曾发现七杀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最后,悄然抬眸盯着前方那道身影,眼底一抹淡淡的杀意一闪而逝,被夜色完美掩藏。 有了蛊虫的荧光作为照明,虽然四周依然昏暗,但对像玄霄和李惜花这样的高手来说已是足够,于是几人不再耽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朝着镇子里走去。 不知何时,漫天飞舞的尘沙渐渐停住了,只有风仍自喧嚣,于这座几成废墟的城镇之中走街串巷。玄霄的手按着剑柄,随着身旁几人一道静静走在横尸遍地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仔细留意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这地方乍一眼看去,和几人曾落脚过的那座城镇有些相似,但要更为破败一些,随处可见大火焚烧过的灰烬,不少地上墙上甚至还残留着飞溅的血迹,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可怖。 人对黑暗本来就有种天生的恐惧,更遑论是在这般情况之下。 白羽一手拿着匕首,一手紧握着挂在胸前的一枚吊坠,心下明明有些害怕,面上却强自镇定,就这般跟着众人快走到镇子中心之时,她忽而觉得有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的脚裸。 白羽下意识低头,只见脚边一具尸体被人从沙子里扯了出来,那颗削得只剩一半的脑袋上,红红白白的浆子里裹着沙子,半粒眼球掉出了眼眶,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正与白羽无声对望。 啊! 白羽浑身一抖,被吓得惊叫了一声。 众人闻声而动,霎时间如临大敌,纷纷拔剑的拔剑,挥斧的挥斧,却见四周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无,不禁又都看向白羽。 怎么了?李惜花问道。 白羽其实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往日里的死人都没有这般惊悚的效果罢了,这会儿见地上的其实只是具尸体,害怕的情绪稍稍淡了一些。 她按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朝众人摇了摇头,有些歉然道:没事,可能是被什么东西钩了下衣服。 李惜花看了眼她脚边的尸体,心下了然,虽说这人这一叫吓了他们一跳,但他却倒也没有特别怪罪的意思,只温声道:没事便好,走的时候小心些。 不过另外几人就没那么好的心了,玄霄和商陆还算好,只在眼底流露出了些许不悦之色,但七杀却摆明了一脸的不屑,将这女人上下一打量,嘴里轻轻啧了一声。 白羽听到他这一声轻啧,心下有些莫名的难过,可觉得错先在自己,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又见图卡西看向几人的表情不善起来,于是上前对这人安抚般地说了些什么,这才让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李惜花见状,也跟着从旁打了个圆场,笑道: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话音一顿,他又道:我看这镇子里好像真的没人,要不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先对付了今晚,其余的事情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玄霄闻言,微微地眯了下眼。 他知道这人说这话的目的有一半是为了帮白羽和图卡西解围,不过这也的确是他们眼下所要面临的难题,首先天色太暗,对他们的行动有所妨碍,即使这镇子真有什么问题,此时去查只会让众人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倒不如等明日天亮了再看。 其次白天风沙太大,几人一路行来,又经历了胡杨林的事,他们几个情况倒还好,但路上李惜花曾和他提到过白羽的归冥神功与旁的功法不同,四舍五入等于基本不会武功,所以这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应该都快到极限了,而在这种状态下,实在不宜再涉险。 想到这儿,玄霄也淡淡道:先找个地方,休整一晚。 白羽一听这话,便知这事算是揭过去了,心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还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惜花,她其实也并不想给几个人添麻烦,更不想因此而得罪了玄霄一行人。 而商陆和七杀两人得了命令,都应道:是。 但就在几人各自转身,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七杀的脚刚迈出去一半,却又忽而顿住,微微朝后侧目,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接着竟是突然转身又折了回去。 白羽愣了一下,问道: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跟着转头朝回望去,就见这人随手从旁边的沙子里捡了根一端被火烧过的木棍,走到刚刚那具尸体旁蹲下身来,用木棍焦黑的那头拨了拨那尸体只剩得半颗的脑袋,仔细看了看伤口的切面,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一勾唇角。 居然是新鲜的。他喃喃道 玄霄一见他这般表情,便知道这具尸体上肯定有问题,遂冷冷问道:什么新鲜的? 这也是李惜花正想问的,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像是闻见了什么,转头朝一旁嗅了嗅,当时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七杀这旁,也就没发现他的这点细微的小动作。 这人死了有好几天了,但死因不是头上这处。 将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丢,七杀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玄霄:他头上的伤口看着新鲜得很,应是有人在差不多两个时辰前,把他的头劈开,取走了他的脑浆,并且对方用的应该是柴刀一类的东西,刀口不够锋利,力气也不够大,足足砍了有十几下。 白羽听后面色微变,不自觉地拽紧了身旁图卡西的衣角。 说来矛盾,她不怕死人,但是怕鬼。 而一旁的商陆听完,也觉得有些诧异和不解,下意识道:脑浆能拿来做什么? 话音一落,在场几人忽而齐齐顿住,皆不约而同地想起他们来时在死人堆里见到的那道七八岁小孩儿的身影。 却就在此时,李惜花突然出声问道:你们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什么? 白羽闻言,也扇动鼻翼在空中四处嗅了嗅,结果什么都没闻到,但在她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图卡西却也闻到了。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似乎夹杂着一丝变质了的腥臭。 他又闻了闻,低头对白羽说了些什么,而白羽听完微微蹙眉,顿了片刻,才对几人奇怪道:我弟弟说他也闻到了,但距离太远,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我怎么没闻到?七杀挑眉,有些不信道。 玄霄同样也没闻到,但他相信李惜花,所以立即对这两人道:能确定方位吗? 不行,这味道实在太淡了。李惜花摇头了摇头。 白羽听后又将他的话复述给了图卡西,而这个黑黝黝的大块头闻言,仰起头来四处嗅闻了一番,最后竟抬起手,指了指左前方。 李惜花见状,暗暗转头看了眼这个面上刺有白色图腾的昆仑奴,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他心想这人不但能和骆驼交流,鼻子还跟狗一样灵,给人的感觉不像个人,倒更像个野兽。 而就在这片刻之间,玄霄微微垂眸,复又抬起,迅速做下了决断。 走,去看看。他冷声道。 于是几人便在图卡西的带领之下又换了个方向,循着这股味道找了过去。 ☆、343章 人瘟 渐渐的,风虽未停,远处的天空却开始逐渐放晴,只见天边厚重的云层间先是裂开一条缝隙,随着月走云移,清冷的微光自那道缝中流泄下来。 他们跟在图卡西身后一路寻找,走走停停,慢慢竟是走出了镇子边缘,来到一座荒丘之下,那地方背风处有个岩洞,这种奇怪的味道正是从岩洞里传来的。然而走近之后,众人才发觉那其实是有人在生火做饭,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究竟煮了什么,有点像熟肉的香气,却又混杂着一丝腥膻。 玄霄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山洞中透出的一抹火光,眸色微微一暗。 李惜花见状,于是也跟着停了下来,一开始还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但见眼前的这一幕以及身侧这人越发冷凝的表情,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而想起了之前在那家黑店里见过的人肉大餐。 李惜花面色微变。 死人他是见过不少,但吃死人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仍是有些接受不能,尤其是前不久刚见了那一地血肉模糊的尸骸,一想起那画面李惜花抬手虚掩了下唇,只觉风中传来的腥味被无限放大,不住地往他肺腑间钻,胃里也有些翻腾。 白羽转头时正好看见了,以为他身体不适,问道: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一面关心地询问着,一面忙去拿水囊,可就在她刚靠近李惜花时,玄霄突然冷不丁地从旁一插,侧身将这两人给隔了开来,整个动作表现得十分自然,看上去就好像这只是个无心之举。 只见玄剑圣皱了皱眉,扶住李惜花,抬手轻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非一般的亲昵。 不知怎的,白羽忽然感到有些尴尬,拿着水囊踌躇了一瞬,拔开瓶塞,自己喝了一口。 而李惜花其实并没如何,只是内心有些不能接受,却没想到自己只稍稍地柔弱了一下,竟换来玄霄如此紧张的反应,这让他整个人都为之一愣。 在李惜花的印象中,他家阿玄一直是个极其别扭的人,就算关心人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若是换作平时,他绝对会打蛇随棍上,逗猫一样地开开玩笑,然而眼下他却全无心情,因为一想到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烈以及眼前这些吃人的人,他的内心便沉重得无以复加。 李惜花放下手,微微地攥紧,一双凤眸也垂了下来。 之前从死人堆里跑了的那个孩子看着也才七八岁,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好端端的谁会去吃腐尸呢?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几人之间的气氛忽而变得有些凝滞,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四周静得诡异。七杀若有所觉地朝他们这旁瞥了一眼,微一挑眉,浪荡地甩着手中的一只银钩。 这般又过了会儿,见这几人都沉默不言,七杀颇有些不耐烦地嘴里轻轻啧了一声,讽刺道:人活着的时候呢,奋勇杀敌,死了以后呢,再被吃掉,有趣,这可真真是一点儿也不浪费。 商陆动了动嘴唇,没做声。 而白羽一开始没听明白这人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不由浮现出方才所见过的那具被人劈了脑袋的死尸,登时只觉胃里一阵恶心,刚喝进去的那口水全吐了出来。 呕 她脚下一个踉跄,幸而一旁的图卡西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而见自己妹妹这般反应,图卡西以为是七杀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脸上表情骤然狰狞起来,像头性情暴虐的熊瞎子,眼睛死死盯着这人,喉咙里甚至发出了野兽般咕噜噜的警告声。 别 白羽见图卡西大有要在这里跟七杀打一架的架势,也顾不上难受了,忙伸手去拽他的衣角,这才让这个小山似的大块头安稍稍平静下来,随即低头对白羽说了什么,眼神之中满是关切,只是他们之间的对话除了李惜花,其他人都听不懂。 这人的反应倒是有些耐人寻味,竟这么宝贝他这妹妹。目光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玄霄似乎从中品到了一点异样,但却什么都没说。 他又转过头来,对身旁这人道:好些了吗? 我没事。李惜花说着,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给他。 而见这人确实没事了,玄霄这才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对几人淡淡道:眼见为实,先看看情况再说。 闻言,李惜花看向那旁被火光映得有些斑驳的岩洞,眉头紧锁,脸上表情透着股说不出的凝重。 天边银月如盘,一点点从云层背后探出头来,慢慢驱散了黑暗,然而随着远处一座座沙丘的轮廓在月光中逐渐清晰,它们背后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显得愈来愈暗。 几人穿过那道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来到荒丘背后的那处岩洞口,各自对视了一眼,最终决定由商陆打头阵,他们几人紧跟其后,以借宿为名探探洞内的情况。 这个任务对商陆来说并不难,而自从他在客栈卸去了皮货商人钱万金的伪装之后,便换回了以前在阁中常用的那副又瘦又矮,平平无奇的样貌,那是张会让你乍一眼觉得似曾相识,然后仔细一想,又发觉好像在哪儿哪儿都见过类似的脸。 他收起手中的黄铜小鼎,深吸了一口气,略略想了一下要伪装成什么样的人物,随后便故意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岩洞。而等走进去之后,商陆才发现这洞远比从外面看上去的要大得多,不过只凭匆匆一眼,他并没能窥见其全貌,因为再往里一点被人用枯草遮了大半。 岩洞里住了好些人,既有老人,也有小孩儿,却无一不是瘦骨嶙峋,而商陆刚一冒头,便被好几双眼睛唰的一下死死盯住了,只见这些人纷纷拿刀抄棍,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 说话的是个站得相对靠里的老妪,瞧着皮肤黑黄,满脸的褶皱,好像烈日下被晒得皲裂的土地,一口官话也说得不甚标准,带着股浓重的地方口音。 商陆闻言,憨憨地笑了笑,说道:老人家,我们白天在风沙里迷了路,也不知道这是走到哪儿了,看见这里有光,便过来瞧瞧。他一边说着,一边呵了口气搓搓手,又转头朝外望了一眼:这外头实在太冷了,能不能行行好,让我们几个在这儿过个夜,天一亮我们就走。 说话间,他听见洞穴深处的枯草背后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像是个孩子的声音,而且咳得极狠,一咳起来便停不下来似的,颇有几分撕心裂肺的感觉。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4) 而那老妪听完他的请求,又见他身后挨个儿走进来的玄霄几人,先是目光闪了闪,随后同身旁的几人用听不懂的话低声交谈了几句,才终于朝商陆点了点头。 行,你们都进来吧,动作轻些,别吵着人。 她说完,下意识朝洞穴深处看了一眼,随后慢慢走到火堆旁,拿起靠在一旁的勺子,搅了搅正架在火上的一只陶瓮,那陶瓮里的汤汁粘粘稠稠,像是肉汤,又不像肉汤,显然众人之前闻到的那股子怪味儿便出自于此。 而那些原本拿着刀棒的人此时也都放下了武器,重新围坐回火堆边,拿起碗等着分食,期间有几人偷偷地朝他们瞟,眼神中藏着凶光,自以为没被察觉,殊不知这一切全都落在了玄霄与李惜花的眼里。 看来洞里的这群人怕是打了点别的主意,比如死人吃腻了,可以吃点新鲜的,调剂调剂口味,至于为什么不现在动手,大概是打算等他们晚上睡着之后,再送他们一齐上路。 玄霄佯装要从行李中拿什么东西,低头之际,暗中同李惜花交换了个眼神,对于这一山洞的魔鬼,两人心照不宣。七杀则一声不吭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平日里最擅在暗中潜行,此刻收敛气息,反倒成了一群人之中最没存在感的那个。 过了会儿,这群人将那瓮里的汤羹分食一空,只剩下老妪手中特意留出来的一碗。她端着碗朝几人走过来,用那口蹩脚的官话与商陆攀谈起来。 看你们的样子,是外乡人吧? 商陆笑了笑:是啊。 这地方战乱,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她又问。 有点事,要出关一趟。商陆又笑了下,虽然说得客气,却明显不想多言。 于是那老妪也没再追问,只把手里的碗递给他,说道:沙漠里的夜晚不比别处,能冻死人的,这里有热汤,喝了暖暖身子。 商陆闻言,连忙摆了摆手,笑道:不用,我们带了干粮。说时,脸上还带着些腼腆,仿若真不知道这些人在煮什么一般。 这时图卡西按照计划,佯装拴好了骆驼,和白羽一起进了山洞,火光打在他黝黑如碳的面孔上,衬得那些白色的图腾刺青煞是诡异,高大的身躯往洞口一站,顿时把洞内的人都惊了一跳。 商陆见状,脸上一副恍然的样子,忙起身介绍道:这是我朋友。 这 那老妪神色微变,有些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呐呐点头:哦,朋友啊,那便都进来吧。说着,又将手里的碗朝商陆推过来。 还是喝点热汤吧,我们吃不完,倒了也可惜。 为了不让人起疑,商陆这回没再推辞,而是伸手接过这人递来的肉汤:阿婆你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他似是为难地回头看了看玄霄,又转过头来,捧着碗笑道:那这就谢谢阿婆了! 老妪也笑了一下,佝偻着转身,无视一旁几个孩子渴求的眼神。 就在此时,商陆又听见里头传来了咳嗽的声音,联想起手上的这碗肉汤,直觉有一丝不对劲,遂转头望去,假装好心地问道:对了,这是有人染了风寒吗?咳得这么厉害,需不需要我帮忙看看? 那老妪闻言,脚步一顿,愣了愣,回头问道:你是大夫? 大夫谈不上,以前在乡里的药堂帮过工。 商陆放下那碗肉汤,不等面前这人同意,便径直朝里走,行为举止一反之前的淳朴憨厚,变得强硬起来。而洞中的其他人皆没想到他会变脸变得如此突然,刚想质问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商陆已经快步上前掀开了那堆枯草。 不远处跳跃的火光瞬间照亮了黑暗的洞穴深处,只见一个盖着破毡子的小女孩儿正蜷缩在枯草堆上。她烧得脸颊通红,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嗽,而在她裸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上,竟布满了铜钱大小的黑斑,好似尸体腐烂发霉长了毛。 你干什么!那老妪怒道。 当看清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时,商陆瞳孔一震,瞬间变了脸色。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同时以袖掩住口鼻,正转身时,洞里的人抄起刀棒冲上来想要拦住他,而他见状,手下毫不留情,直接挥出一道掌劲,将围上来的这些人全都震得倒在了地上。 是人瘟!快离开这里! ☆、344章 曾经的楼兰 李惜花愣了下,刚想问人瘟是什么,但见在商陆喊出这句话之后,玄霄和七杀的神情陡然一变,这让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快走。玄霄执剑冷冷道,一边说着,一边拽了他一把。 而李惜花看他们皆这般反应,虽然满肚子疑问,但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遂不多问,立马站起身来,迅速往外撤。 白羽和图卡西也是同样,跟着几人向外跑去,洞里的那些人许是被商陆先前的那一道掌劲震慑住了,在他俩身后犹犹豫豫地追了两步,就又都停住,最后就这样放他们逃也似的消失在了洞外茫茫的黑暗之中。 然而即使几人离开了瘟疫肆虐的山洞,处境却并未能有所好转,夜晚沙漠里的温度早已跌破了冰点,甚至往下低了数十倍,在这样的极寒之下,莫说是活物了,就连空气都被榨干了水分,在干燥的沙子表层结出一层薄霜。 玄霄先前从没来过大漠,这是头一回见了这么寒冷的夜晚,简直比冰窖还要可怕,一阵阵寒意刺骨,直冻得人打了个寒战,若不是他们提早把衣服换成了更加厚实保暖的皮袄和帽子,即便有内力傍身,这会儿只怕也吃不消。而眼下的这种情况,在旷野呆上一晚显然是不现实的,他们必须找一处能挡风生火的地方过夜。 几人又跑了一阵,发觉身后没人追来,而且也跑得足够远了,这才慢慢停了下来。白羽虽然不清楚洞里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身为此地土生土长的的原住民,她很明白他们现下的处境,于是提议先回镇子上过了今夜。 不料商陆听后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们不能回去。 为什么?白羽不解。 七杀冷冷一笑:想死你就去,没人拦着。 白羽被他这话一噎,脸色不由难看起来,再想起这一路水食也没补给得上,骆驼也丢得只剩四匹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霎时间,白羽只觉脑海中有根弦啪的一声断掉了,冷笑着回怼道:你要想留就留下,也没人非得绑着你走,要是没有火取暖,你照样要被冻死在这里! 别看这姑娘平日里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骨子里却藏着大漠民族固有的烈性,这点从她当初在客栈被审问时,宁死也不愿意屈服中便可见一斑。 然而面对这人的质问,七杀只白了她一眼,神情几分嘲讽。 你!白羽怒道。 七杀摊了摊手,故作无辜:我有说什么吗? 他原本就看不惯这女人,总觉得带这么个包袱实在是麻烦,而他这话无疑成了一根导火索,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火药味十足。 图卡西在一旁,手已经按在了背上巨斧的握柄处,白羽见这人态度如此恶劣,更是气不过,可就在她刚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冷叱。 够了,都给本座闭嘴! 玄霄脸色一寒,不看白羽,专盯着七杀,冷沉的目光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直盯得七杀微微地顿了下,敛起一脸嚣张之色,改作低眉敛目,状若恭顺。但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背在身后的手却悄然攥紧,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褪。 这时李惜花也开口帮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他话音一转,又道:对了,我方才便想问的,什么是人瘟,为什么要跑? 商陆闻言,表情凝重地解释道:人瘟是瘟疫的一种,常见于饥荒战乱之地,起因多是因为有人食了死尸。 他看向一旁的白羽,又道:白姑娘,七杀护法有时说话比较直,不怎么好听,但我们也非是有意要与姑娘为难,实在是这种疫症传染力太强了。而且这镇子上空无一人,我们这一路上所见的情况又十分诡异,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走回头路了。 商陆这话说得诚恳,让白羽心头的火气稍降,她想了想,也觉得现在不是该互相指责的时候,想办法把眼前这个难关给渡过去才是首要的,于是和图卡西低声商量了些什么,很快便又转过头来。 只见她轻咳了一声,眼睛别向一旁,颇有些尴尬道:抱歉,刚刚是我冲动了,口不择言,希望你们也别计较。 李惜花听罢会心一笑,心道:白羽到底不是中原人,即使在中原呆得再久,性子里还是少了点江南人的委婉,多了几分率直可爱,若是换作别的姑娘,明明是错,也不一定承认的。 而商陆道:没事,这也怪我们没有解释清楚在先。 白羽也笑了笑,有意岔开了话题:对了,我刚问过我弟弟了,既然回不了镇子,那这周围能供我们今夜落脚的便只剩下一个地方,那是我们祆教多年前在这里的一处据点,位置偏僻,且有石门机关守护,相对安全。 那就先走吧,天太冷了,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事可以路上再继续说。李惜花迅速做了决定,又看向身旁的这人,问道:阿玄,你看呢? 嗯。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 于是这事便就这样敲定了,几人在图卡西和白羽的带领之下,又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路上几人絮絮交谈,七杀则一个人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谁都没有察觉到他隐在黑暗之中的目光,阴鸷而冰冷,就像一条潜伏在角落里的毒蛇,暗暗地注视着商陆。而想起这人方才那一番看似是在维护他的话,七杀暗自冷笑,心想真不知这人究竟有几副嘴脸。 彼时为了将他骗上床,这人扮女人、下□□,什么卑鄙的手段没用过?他两人为了阁主之位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被这人绑在地宫水牢之中,在这人身下受尽屈辱的时候,可从没见这人这么心善过,这会儿倒又想起来要装好人了。 真真是讽刺。 而一回想起这些来,七杀心中的怒火便几乎压抑不住,本来为了阁主之位,他尚且还能忍耐一二,偏偏最近又被他发现这人背着他和玄霄做了什么交易。 这事他起初的时候并没发觉,是这一路上玄霄总让他两人凑做一起,次数多了,才叫他看出了些许猫腻,后来他仔细一琢磨,越想越觉得这两人在做戏,亏他还真以为玄霄要在他们之中遴选一人接任阁主之位。 呵 说到底,这千重阁里只有蛇蝎,没有善类,怪只怪他太过天真。 七杀低着头,眼神越发的暗了,那一抹凶光被他藏得很好,以至于其他几人皆以为他只是和商陆关系不好,又性情乖戾罢了,而非耐不住嗜血的本性,想要杀人。 随着月上中天,大漠里的气温降得更低了,远处绵延不绝的沙丘在月下泛着银光,就好像也被这酷寒冻住了一般。而图卡西向白羽提及的那处祆教据点的确偏僻非常,几人牵着骆驼走了近半个时辰才找到了地方。 那是座被废弃了多年的神庙,石门刚被开启时,恰好一阵风灌进去,扬起阵阵灰尘,直呛得白羽咳嗽起来,但再怎么说,好歹也能遮风挡雨生个火什么的,总比呆在外头强。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这一路上,即使内功深厚如李惜花,都被冻得快要僵掉,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这时见石门缓缓开启,几人根本顾不得许多,只想着逃离这要命的寒冷,纷纷快步躲了进去。 而等人都进来了以后,白羽本来想将石门关上,好让里面暖和一些,可她刚一抬手要去按那扇石门的机关,就被玄霄出声阻止了,直等到室内陈腐的空气换得差不多了,才命令七杀和商陆抱来刚刚在外面顺道捡拾的胡杨枯木,在殿内中央生起一捧火来。 这下有了火的温暖,四周的温度开始逐渐攀升,几乎快要冻僵了的几人搓着手臂烤了好一会儿的火,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李惜花比他们的情况要好一些,等缓得的差不多了,便帮忙拿了些干粮和水出来,众人围着火堆快速解决,尽量将更多的的时间留给休息。 趁着这个空档,玄霄按两人一组,分了一下几个人守夜的顺序。而出于对白羽和图卡西的不信任,分的时候,他有意把这两人打散了,将李惜花和白羽分作一组,他自己与图卡西守第二班,最后是商陆与七杀。 白羽虽然看破了玄霄的心思,但因为他们姐弟二人身在矮檐下,加上又是和李惜花分作一组,就没有吭声。 如此分好之后,没过多久,玄霄几人便都休息去了,只留下李惜花和白羽静静地坐在火堆旁。 夜色已深,枯木在火中缓缓燃烧,偶尔发出一两声轻轻的噼啪声,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有些莫名的尴尬。 如果换作是以前,李惜花有的是办法化解这种局面,随便一两句俏皮话就能逗得身旁这姑娘轻笑起来,然而此时他有意避嫌,加之先前见了那一出人吃人的惨剧,心情不太好,故并不想开口,只神色淡淡地盯着面前那团火,手里拿着根细长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火中的木炭。 跳跃的火光将他侧脸的线条映得十分柔和,朦胧之间,竟是越发的俊美。 狭长的凤眸,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 白羽原本只是想悄悄地瞥一眼,谁知这样看着看着,便看得呆了,目光一点点描摹着这人的面容,心忽而跳得有些快。 而像李惜花这般感官敏锐的人,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姑娘在一直盯着他看,不过他心知白羽对他多少有些意思,他不想去主动挑破这层窗户纸,便只好装作没发现。 伸手用树枝又拨了一下那堆炭火,李惜花侧目,偷偷瞄了眼抱着剑靠在不远处的玄霄,见那人闭着眼一动不动,应是已经睡过去了,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就这般又过了一会儿,他不想白羽再继续盯着他,遂放下手中的树枝,从火堆中取出一根熊熊燃烧的枯木充作火把,轻轻地站起身来,而这一连串的动作也成功让白羽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怔了一下,慌忙别过脸去。 李惜花以余光扫见了这人的反应,心下无奈摇头,面上则故意视而不见。他放轻了脚步,拿着燃烧的枯木,慢慢踱步到殿宇的一角,转头环顾四周。 先前几人进来得匆忙,都没能仔细看看这座废弃的神庙,这会儿正好可以借此打发时间,而在他手中幽幽火光的映照下,这座庞然的地下神殿终于显露出了全貌。只见殿宇正中层层花盘托起的火坛上,熊熊炙焰灼烧之间,一尊天神直眉怒目,气宇威严,在其两侧还各塑有一尊神像,与中原的神道佛像看着细节处有些相似,整体风格却又大有不同。 他又将燃烧着的枯木举高了一些,仔细端详起这尊塑像来,就在这时,火堆中又爆出了一声噼啪轻响,在这连虫鸣都没有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羽似是被这声音惊得回了神,悄悄转过头来,就见李惜花正盯着那尊神像看,而匆匆一眼过后,她又转回头去,继续盯着火堆,手指抠着地砖上的缝隙。 她喜欢着这个人,很喜欢。 这份感情说不出由来,也许是被这人的才情所深深吸引,亦或是为他柔软善良的心所动容。所以在听说族里要从这人手中夺取九音塔钥匙的消息后,她主动请缨,揽下了这个本来不该由她来执行的任务,就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见到这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5) 可是 真当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却发现李惜花变了。 曾经的这人,是山间清逸自在的风,是天边摘不得的月,生性风流,便难免沾染些许轻浮。可现在的他,却像一颗随风漂泊多年的树种终于落了地,也不知何时抽的枝发的芽,长成如今的参天大树,让人能够安心倚靠。 但这片树荫,却不是为她所生的。 白羽垂下眼来,目光变得黯然,垂落在一侧的手也渐渐地松了,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火堆,看着里面的枯木被一点点焚烧成灰烬。片刻之后,她又忽而攥紧了拳头,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站起身来,将脚步放到最轻,悄然来到这人身旁。 察觉到身旁这人的靠近,李惜花微微地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然而白羽却先自开了口,抬起头来,仰望着面前这尊威严肃穆的神像,轻声说道:这是祆火神,是世间最高,也是最全知全能的神,代表着无限光明。 无限光明吗? 李惜花闻言,双手合十,也不管这样做礼数对是不对,朝着那尊神像恭敬地拜了一下,以示尊敬。 而见他如此,白羽无声地微微一笑,那一抹浅淡的笑容有些虚无,在火光忽明忽暗的映照下,竟有一瞬显得十分圣洁。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玄霄的方向,淡淡道:说起来,自从被奉为祆教圣女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余生便都只为侍奉神明而活,其实有时候还真是羡慕你们,至少可以为自己而活。 李惜花神色微怔,突然有些辨不清她说这话的用意。 可白羽却仿若未觉,自顾自地继续道: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说过,以前的楼兰也曾水草丰茂,遍地牛羊,百姓们人人衣食富足、安居乐业。她微微地顿了一下,眼眸低垂:我身为祆教圣女,肩负着复兴楼兰的使命,可惜我自出生便是乱世,也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有时甚至忍不住会想,这世间真有那样的地方吗? 她轻轻地说着,语气几分自嘲,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向往。 李惜花转头,将身旁这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忽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涩涩的疼。 既然楼兰曾经如此繁盛,那为什么后来 白羽没有回答他。 四周忽而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李惜花手中的枯木已经快要燃尽,在他丢下的瞬间,就好像世界突然暗了一角。 半晌,黑暗中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你知道吗? 白羽垂着眼,缓缓地说道:九音塔其实不是塔,那里不仅埋着楼兰的宝藏,更葬着无数为我楼兰战死的英烈。每当夕阳照遍天空的时候,胡杨木做的墓标一个压着一个,棺椁一层叠着一层,垒砌成一座巨型沙丘,就好像一座高塔般,伫立在茫茫的沙漠之中。 话音一顿,她低下头来黯然道:但即使流了那么多的血,最终却也没能守住楼兰。 这个话题实在过于沉重,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竟忽而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身旁这人,犹豫了片刻,只苍白无力地说了一句:抱歉。 又不是你的错,有什么好道歉的? 白羽听得有些好笑,但笑过之后,却又抬头望着面前的神明,目光渐渐幽深。 但如果可以 真想亲眼看一看,先人们所建造的繁盛和平的楼兰是什么样子的。 她微微地抿了一下唇,不等身旁这人接话,便神色落寞地转过身去,回到火堆旁坐下来,伸着手烤火。暖橘色的光芒照在她身上,这本该是十分温暖的画面,却在周围无边黑暗的衬托之下,透出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这人明明看着这般柔弱,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打,可却正是这样的一双肩膀,扛起了所有楼兰遗民的希望。而在这一刻,李惜花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白羽会答应他的请求了。 一室寂静,直静得人有些窒息。 李惜花怔然看着她,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顿了一下,慢慢地转过头去,仰望着面前这尊高大的神像,想着白羽方才的话,想着这尊代表着光明的神祇,眼神渐渐变得悠远,陷入了深思。 外面又起风了,但在石门的隔绝之下,殿宇内静若无声。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堆里的胡杨木一点点燃尽,火光也逐渐黯淡了下来,灰烬中剩下还没完全燃烧的木炭,星星点点的亮光忽明忽暗。 也不知这样究竟过了有多久,李惜花忽而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扯回了思绪,回头一看,就见玄霄重新点燃了火堆,正拿着几根枯木放进火里,而在他的身旁,白羽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李惜花的目光闪了一下,凝音成束,悄然道:你怎么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然而对于这人的关心,玄霄却仿若未闻,又用树枝将火拨得更旺了一些,才站起身来,头也不抬地淡淡问道: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李惜花微笑:去睡吧,一会儿轮到你守夜的时候,我再叫你。 玄霄不语,抬起一双锐利的眼眸,仿佛能洞彻人心,而李惜花亦看着他,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李惜花先软了下来。 别担心,我只是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只是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玄霄闻言一阵默然,看向这人的目光也变得越渐幽深,神情之中透出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焦虑和不安,但却被李惜花看在了眼里。 阿玄?他不解道, 玄霄别开眼,淡淡道:我去睡觉了。 李惜花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正不解这人怎么了的时候,脑海之中忽而灵光一闪,直觉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阿玄,你是不是又偷偷瞒了我什么?他忽而沉下脸道。 玄霄正往之前他靠的角落走去,闻言脚步一顿,条件反射便想回答没有,但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其实打心里是不想骗这个人的,可是 而李惜花见这人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便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心里顿时既好气又好笑,刚想问这人又瞒了什么,却见玄霄回头,虽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向他的眼神之中竟有一丝自责。 于是不知怎地,李惜花忽然就心软了。 李惜花叹了口气,走到火堆边,拿起已经烧得滚热的一壶水,倒了两杯出来,看了看旁边正熟睡的白羽,转头给这人递了个眼神,抬手指了指大殿旁边的另一间小房间。 玄霄微微地顿了一下,跟上了这人。 就这样,两人一起进了另一间石室,没有了火堆的供暖,这里的温度明显要低许多,但靠着从门口照进来的微光,依稀能辨得清眼前人的轮廓。 李惜花伸手将热水递给玄霄,自己则捧着剩下的那杯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人。 说吧,你又瞒我什么了? 手中的杯子有些烫,玄霄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摩挲着杯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竖河镇的补给没能拿到,如果光靠之前从客栈搜刮来的干粮,支撑不了多久,而且按照那昆仑奴的话,接下来还会有大风暴,太危险了。 这事其实李惜花也想过,这会儿听他提起来,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忧色。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玄霄平静地说道:先回去,之后再让朝廷派人马来。 没想到他会放弃得如此轻易,李惜花有些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不去了? 嗯。玄霄解释道:反正仅凭我们几人,也无法将财宝运出沙漠,朝廷总归还是要来人的,而有了祆教带路,应该便没什么问题了。说完,他吹了吹手中滚烫的水,轻轻抿了一小口。 李惜花: 不知为何,这话他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连带着看向这人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狐疑。 这般过了一会儿,李惜花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倏然一变,惊道:阿玄,你该不会是从一开始便这样打算的吧? 玄霄握着杯子的手一顿,却是沉默以答。 而见其这般反应,李惜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几人这一路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这里,结果到头来,这人竟根本就没打算深入大漠! 他愣了一瞬,神色有些难辨:为什么? ☆、345章 深渊上的启明星 面对他的诘问,玄霄先开始不吭声,还是后来李惜花加重了语气,又问了这人一遍,才得了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回答。 只不过有些担心。玄霄淡淡说道。 担心 担心什么? 这人回答得没头没尾,含糊不清,可李惜花不仅马上就抓住了其中的重点,心念电转之间,他又忽而联想起这人一路上的种种奇怪举动,虽不甚明显,却好像在试探或者考验什么。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家阿玄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 思及此处,李惜花心里已隐隐有了一点猜测,遂放缓了语气,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了,而且和我有关,对吗? 玄霄不答,只又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热水,看似镇定无比,实则内心远不如他表面上来得平静。 因着与这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玄霄对这种问题十分敏感,他知道一旦自己将整件事同这人和盘托出,这人一定不会认同他,但他又是出于对这人的担忧才这么做的,所以一直在坦白说实话和技巧性地说实话之间摇摆不定。 然而正如他了解李惜花一样,李惜花同样何其的了解他,看着素日里杀伐果决的玄阁主,这会儿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惜花便知道这里头的问题恐怕还不小,但他也看出了这人内心的抗拒,心知过于严厉的逼问只会伤了彼此。 于是李惜花想了想,缓缓道:阿玄 玄霄闻言,隐在黑暗中的耳尖微微地抖了一下,正想将这事避重就轻地一带而过,刚刚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这人掰着指头对他道:一,不许撒谎;二,不许艺术加工;三,不许避重就轻。 于是 他都到了嘴边儿的说辞,就这样又被噎了回去。 玄霄眸色微暗,看着这人竖起的三根手指,又抬眼不动声色地看向这人。 李惜花也盯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干瞪了半天,就听这人又补了一句:被我发现你骗我,是要受罚的,所以想想好再说。 玄霄默然: 他移开了眼,在心里暗自腹诽这人幼稚,但转念一想,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句:罚什么? 罚什么? 嗯,我想想看 李惜花故作沉思了片刻,继而唇角轻勾,反问他道:你想让我罚什么? 而这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深长的语气,成功让玄大阁主联想起了一些和谐画面,脸色顿时就黑了一分,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先前那种紧张的气氛也随之荡然无存。 想好了吗?李惜花故意又问。 这回玄霄直接甩了他一记眼刀子,不料这人脸皮贼厚,被他白了一眼后,反倒贴了过来,而他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瞬,但也只是转过头去,并没有躲开,于是两个人就这般互相依偎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汲取到彼此身上的温暖。 说说看吧,到底怎么回事。李惜花道。 察觉到这人在有意地软化他的态度,玄霄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他侧过脸来看向这人,眉间皱出一道深深的刻痕,就这样又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慢吞吞地说道:还记得出发之前,我和你说过我有不好的预感吗? 李惜花听完,先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禁问道:什么预感? 苍狼与大夏之间拉锯多年的战局,即将被打破的预感。 玄霄捧着手中的热水,微微地眯了一下眼:苍狼新任国主登基,还有在桂州见到的药人,我当时便想接下来的仗只怕不好打,而事实也证明了我的预感是对的。 李惜花一愣,表情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蜀中快要沦陷了。玄霄顿了下,平静道:虽然有些意外苍狼会突然对蜀中发起进攻,但情势和我预料中的大致无二。 蜀中竟开战了?! 李惜花一听,顿时皱眉,不自觉地沉了声,问道:什么时候的消息? 十来天前便收到了消息,现在应该差不多了。玄霄说道。 他这一句差不多了,让李惜花的心瞬间沉了底,思绪更是一下子乱了起来,脑海中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多得让他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才好,然而片刻之后,他又暗暗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瞒我?李惜花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人。 玄霄垂下眼来,迟疑了一瞬,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据实以答,只听他凝音成束道:跟着这个消息来的,还有一道召你我立即回京的密旨。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周围犹如凝固了一秒。 李惜花怔怔地看着这人,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凝音成束道:你你抗旨了?! 他一直知道他家阿玄的胆子很大,但他真没想到能大到这种程度,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重罪,情节严重的还会被株连九族,这事连一般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人身为夜丞局镇府,是绝不可能不清楚的。 然而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玄霄说得甚是平淡,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况且山高路远,又是飞鸽传信,也许那只鸽子路上飞丢了,这也没什么稀奇。 那你就! 那可是 李惜花被这人的胆大包天惊得数度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岂料玄霄却道:如今那人自顾不暇,这旨抗便抗了,他不可能还让人来关外抓我们。 李惜花又是一怔,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看着这人的眼神渐渐地变了。 你是不是一早便料到这些了? 他表情凝重地问道:既然你出发前便预见到了接下来要开战,那这封旨意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中?你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抗旨,所以才会选在那个时候出发,找九音塔根本就只是个借口,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避开这道圣旨,是也不是? 这人问得直白,玄霄想了想,没给自己找理由,也同样直白地回答了他。 是。 李惜花默然,闭了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半晌过后,他才睁开眼来,有些疲惫道:你敢抗旨,是因为你觉得大夏没有胜算,就算这时候你我一走了之,朝廷也不会再找你秋后算账了,对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6) 玄霄顿了一下:对。 所以,为什么抗旨?李惜花无奈道。 因为 玄霄欲言又止。 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很可能会引起这人的反感,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更多少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情,遂索性直接挑明道:我这么做,是因为这道圣旨有问题,他们想要利用你。 李惜花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话道:谁,谁要利用我? 赵珩。玄霄直呼其名。 接着不等身旁这人反应,他又道: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但人都是会变的。他现在不再是忘尘了,他是当今的天子,他让夜丞局的暗探在大街小巷传扬我们的事迹,以此鼓动人心,让和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少林牵头,想推你做武林盟主,这一步棋分明就是在借你我之手控制武林。 说到这里,玄霄的眼神愈发地暗了,好像夜幕中的雷云,藏着电闪雷鸣。 而在来这儿之前,他手中经过的那些书信里,有的是夜丞局传来的,有的是千重阁的,将这些零散的信息一条条汇总起来,未来的局势便在他脑海里有了一个大概。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得焦虑和不安。 我一开始得知他要扶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本想着有我帮你,大不了你下不去手的事情,我帮你做,你杀不了的人,我帮你杀,可是后来 我后悔了。 玄霄垂着眼停顿了几秒,叹道:大夏这些年早被耗空了根基,苍狼胜算极大,我纵使能扶稳你武林盟主的位置,却不想眼睁睁看着你 他张了张口,没再说下去,话音便就这般戛然而止,但即使这人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李惜花却已然明白过来那些未尽之言的内容,心情更一时间复杂到了极点。 捧在手中的热水渐渐地凉了,可两人都未察觉,各自沉默着,就这样过了许久,玄霄忽而感到身旁这人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他一侧的手背上,干燥而温暖。 所以李惜花盯着他的眼睛: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对吗? 玄霄低着头,放在另一侧的手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水杯,杯中的水轻轻地颤抖着,而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喉结微微滑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 但李惜花已经不需要这人的回答了。 黑暗中,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张开双臂将身旁这人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搁在玄霄的肩头,在他耳边叹息似的说道:傻瓜,你为什么会这么傻。 玄霄的眼神闪了一下,没有回应这人,脸上的表情近乎冷漠: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关,天下苍生要如何也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倒在我面前了。 我知道。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李惜花突然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环抱着这人,如同要就这样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一般:但是阿玄,如果人人都这样,那这乱世就永无平息的一日了。 可以让别人去。玄霄不自觉地弱了话音。 李惜花又笑,没有直接反驳他,而是缓缓问道:你觉得忘尘是在利用我,那么若换作你是忘尘,你会和他做出同样的决定吗? 玄霄默然不语。 于是李惜花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也会的,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而他虽未说为什么是最好的选择,两人却都已然心知肚明。 他是赵珩的朋友,赵珩信得过他,这是其一,其二他在武林中人缘极佳,通吃黑白两道,加上与夜丞局镇府的关系,可以说是担下此任的不二人选。 但是 玄霄的眼神更加地暗了,却不及开口,便听身旁这人缓缓说道:阿玄,这个世界上需要有光。 他微微地顿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就见李惜花正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这场战乱已经持续了太久太久,由此引发的饥荒、疫病等等,每天都在吞噬数以万计的生命。话音一顿,李惜花又偏头侧目,似是透过石墙望见了其后的那尊祆火神像,隐在黑暗中的表情有些让人看不清。 阿玄 我不愿见到大夏沦为第二个楼兰,也不希望战火继续肆虐,而若是能为这世间带来和平,我愿意去做那颗照耀深渊的启明之星。 这便是玄霄最怕听到的回答,也是他将这事隐瞒至此的原因。他本以为听到这样的话,自己可以像之前那般无数次地故作平静,却不知为何,那一瞬心头涌起的莫大恐惧与不安几乎将他淹没。 于是 倏然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失控了,垂在身侧的手几番握紧,终是没能忍住,猛然转身一把揪住了这人的衣领,冷声质问道:明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死路一条,你也非要去吗!? 动作间,他一下便将手边的茶杯倏然间拂落,粗瓷顿时碎了一地,可明明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却依旧安静如常,好似那几人都还在睡, 然而两人注意力皆不在此,竟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李惜花没想到刚还看着颇为镇定的这人,这会儿会突然这么大反应,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但当看到这人眼里爆出的血丝时,又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对不起。李惜花垂下眼来。 这般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手伸向半空,犹豫了一瞬,将这人重新拥入怀中,柔声道:人这一生,总有些事情要明知不可而为之,更何况故事不看到最后的结局,谁又能保证一定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玄霄想要反驳:可是 阿玄,我们回去吧。李惜花加重了一点语气,说道:回到长安面见了圣上之后,接任武林盟主也好,召开武林大会也罢,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玄霄闻言,眉头骤得更狠了,仿佛打成了一个死结,他不能理解这人的想法。 你难道不怕死吗?他问道。 怕。李惜花淡淡道。 玄霄更加不解:那为什么 但他还未说完,便听这人坚定道:因为我相信忘尘,相信我的那些朋友们,也相信你,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平息这场乱世的洪流,最终否极泰来。 不能理解。 还是不能理解。 玄霄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非要为了那些明明与他不相干的人,甘愿踏进这趟浑水之中。 而李惜花见他又不说话了,便知道这人并没有被自己说服,但这次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又将这人抱得更紧了一些,手轻抚着他的后背,轻轻说道:别怕,有我在。 ☆、346章 镜中人 玄霄听着这话,呼吸一滞,内心一时五味杂陈。 他张了张口,明明是想要劝说这人,可不知为何,那些话好似一字字全堵在了喉中,一句也讲不出来,只余一种无力感陡然涌上心头。 这人与他挨得这么近,近得都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但这一刻,玄霄却感觉自己累极了,就这般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人抱着,一双眼慢慢地低了下来,歇了狂风,止了暴雨,一如退潮的海湾,渐渐风平浪静。 如此过了许久 寂寂黑暗中,忽而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得好似只是错觉,而那叹息的主人犹豫了片刻,终是也伸出手来,回抱住这个人。 李惜花知道这是他家阿玄终于松口了,嘴角不禁又轻轻上扬了几分,熟料下一秒变故陡生,怀中的人骤然僵了一瞬。他心下不解,遂松开这人,只见玄霄正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眼神幽暗。 这是怎么了? 李惜花感觉不对劲,刚想开口,就被玄霄猛地用手捂住嘴。 这人冲他摇了摇头,又偏头侧目,看了一眼石室门的方向,一边转头,一边凝音成束对他道:我刚刚不小心砸了杯子,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经他这么一提,李惜花也顿时警觉起来,又见玄霄并没有拿剑,便抽出自己腰间被拿来临时充作武器的玉骨鎏金折扇,凝神屏气,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碎瓷片,悄然来到门边。 他回头与玄霄交换了个眼神,见这人对他微一点头,便猛然冲了出去,手中折扇刷地一声展开!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了四双眼睛。 正弯腰弯了一半的商陆: 伸出手,正要从商陆手里接过什么东西的七杀: 坐在火堆旁烤火的白羽: 反正什么也听不懂的图卡西: 众人怔怔看着从石门背后闪身出来的李惜花,气氛突然尴尬,而这其中要数七杀反应最快,只顿了一下,便佯装没事人般,淡定地接过商陆手里递来的东西,放在一旁,靠着墙表演如何一秒入睡。 紧接着是商陆,也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闭上了眼。 白羽的脸皮比起这两人要薄上许多,见被李惜花发现他们在偷听墙角,不由腾地一下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这时玄霄也从石门背后走了出来,目光凉凉地扫了一眼四人,什么都没说,而李惜花见他如此,不自觉地低头摸了摸鼻子。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他颇有些头疼地想着,一面仔细回想了一遍他和玄霄方才的对话,心道:幸好最关键的那几句话都是用凝音成束的法子说的,不然就麻烦了。 至于旁的 算了,听了也就听了吧。 想到这儿,李惜花收了折扇,重新别回腰间,转身回去拿方才落在那间石室里的另一只杯子。而这几人见他和玄霄都没有要提及方才之事的意思,也都各自心照不宣,只当作今夜无事发生,算是把这页揭过去了。 就这样,在他们几人的轮换值夜下,这无比漫长的一夜终于渐渐走到了尽头,然而就在天色蒙蒙亮之际,遥远的北国皇宫中,黑夜却似才刚刚开始。 苍狼国都,玉京。 幽幽烛火照着满殿垂挂的宫纱,随风轻舞,似鬼影幢幢。 此时此刻,这偌大的丹韶宫内外竟不见一个宫人,只有内殿一道垂帘前跪着个白胡子的老太医,吓得面色青白,正瑟瑟地发抖。 垂帘后的龙床上,哥舒睿只披了件玄色的狐裘,显然是起得匆忙,此时慢悠悠地收回了白瓷似的腕子,懒懒靠在一只引枕上,隔着帘子,垂着眼笑笑地看着这道跪在自己面前的有些模糊的人影。 齐大人方才的意思是,孤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活头了?他手指轻点着床沿,语气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那个将死之人并不是他一般。 帘后被他唤做齐大人的老太医额上滑下一滴冷汗,颤声道:回禀王上,这这玉色琉璃之毒无解,而且王上又又过多服用罂粟制成的药物来镇咳,这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俯身重重一叩首:请王上容老臣回去,老臣一定遍阅古籍,设法替王上解忧! 哥舒睿闻言,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一声。 但就在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用手掩唇,压抑不住地重重咳嗽了几声,待到平息下来,他低头瞥了一眼手心,眉头不由微微地皱了下。 他顿了顿,悄然攥紧了拳头,重又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抹看似人畜无害的微笑,就像是当真不解一般,温声问道:齐大人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孤有这么可怕? 齐大人闻言,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接话, 近几个月来,太医院凡是被王上深夜召来问诊的医官皆莫名失踪了,大家原本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今日他应诏前来,摸了王上的脉象,又问过具体情况之后,他才知道那些消失的医官怕是都已经死了。 而他现在 也马上就要死了。 齐太医哆嗦着嘴唇,头抵在地上不敢起来,终究是没能敌得过内心的恐惧,不住地哀求道:王上请王上开恩,老老臣定对此事守口如瓶,绝不向他人透露半个字,求王上开恩 可哥舒睿听着他不停求饶的话,却渐渐地敛了笑意,像是突然失了兴趣。 既然是无解的毒,那便也不劳烦齐大人多费心了。他慢慢说道,一边说,一边侧目朝一旁的角落里瞥了一眼。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为了回应他那轻轻的一瞥,一道黑影自那幽暗的角落一闪而现。下一瞬,只听喀嚓一声,齐太医的颈骨已被人折断,整颗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几乎转到了背后,面上双目圆瞪,嘴巴大张,许是临死之前想要开口呼救,却到最后连一声都没能喊出来便断了呼吸。 这一切快得就似一眨眼,而下手杀了此人后,死有分并没有再回到之前藏身的那个角落。只见他低眉敛目,面朝着哥舒睿跪在了这人尸体的旁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配着那一身漆黑的斩衰凶服与手里一根白色的哭丧棒,活似无常勾魂,令人不禁心里发怵。 又一阵穿堂风过,殿外轻纱曼舞,影子投在地上飘来晃去。 哥舒睿轻咳了两声,微微皱了下眉,从旁拿过一只剔金的暖手炉来抱在怀里,看也不看地上这人,随口淡淡说道:去帮孤把门掩上。 死有分低着头应了一声:是。虽只是一个字,听起来却是无比的沙哑难听。 他站起身来走到外殿,抬手一挥,内力化作的掌风便将那扇本就只开了一半的殿门合了起来,而没了风,四处悬挂的宫纱终于都消停了下来。 做完这人交代的事后,死有分眼观鼻鼻观心,重新又跪回内殿的垂帘前。 殿内一时静得异常,仿佛落针可闻。 他跪在地上静候吩咐,直等了许久,才听帘后之人幽幽地开了口:晋阳那旁近况如何了? 这人口中所说的晋阳,便是之前玄霄曾在舆图上特意指出来过的地方,药王谷就在那附近,所以那时燕汐清他们才会走得那么匆忙。 然而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苍狼下一步必然是攻陷晋阳,不料这人却先在蜀中开了火,而思及这人之前命他让阎不笑把大部分药人暗中转移到晋阳附近的事 死有分心念电转,恭敬地答道: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便好。 哥舒睿又咳嗽了几声,微微眯了一双琉璃般的眼眸,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大夏边军里能打的将领没几个,如今对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蜀中,也是时候提这一招暗棋了,届时声东而击西,正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却被死有分听得分明,而哥舒睿也知道他定然听见了,目光从怀中的剔金暖手炉上移开,转而看向这人,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 说起来,无常二鬼里一个聒噪,一个寡言,如今少了一个,倒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他垂眼扯了下嘴角,复又抬起眼来,手里轻抚着怀中的暖手炉,闲聊般地说道:你一天到晚话这么少,指不定心里的话比谁都多,又帮着孤做了这么多事,还知道了孤的秘密,难道就真的半点也不好奇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7) 死有分闻言,暗暗绷紧了脊背。 活无常都死了有几年了,他心知这人定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提起一个死人来,这么说只可能是话里有话的。 他沉默了片刻,低着头说道:属下只懂得遵从王上的一切命令。 是吗哥舒睿有意拖长了话音,似笑非笑道:这么听话,那若是孤现在让你自戕,你也遵从孤的命令,不问缘由吗? 死有分听后,目光闪了一下,接着竟是立即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准备一掌直拍天灵。 不过就在他刚刚抬起手时,就又听这人来了一句:好了,孤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认真作什么?而说这话时,哥舒睿的语气颇是不耐,好似方才那些话真只是他开的一个性质恶劣的玩笑而已。 但究竟是不是玩笑,死有分心里很清楚。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低垂着双眼,安静地跪在地上,殿内的地龙烧得极其旺,热得很是烘人,可纵使汗水一颗一颗地滚下,他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半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而这回哥舒睿用力捂着嘴,直咳好半天才停下来。他隔着帘子觑眼瞧了瞧不远处的窗子,此时殿外的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将雕花的窗格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白。 起来吧,尸体处理掉。 哥舒睿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窗,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然而死有分得了这句话后,却觉终于松了口气。 他低着头应了一声,伸手拎起身旁那具已经凉了的尸体,像提着个麻袋一样站了起来,拖着出了殿门,一个闪身,鬼魅般飘也似的不见了。不过他开门时虽然速度极快,却还是吹进来一小阵寒风,殿内的宫纱随之轻摇了两下,不多时便又归于了沉寂。 殿内的宫人们在哥舒睿的命令之下,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回来,因而这人走后,整个丹韶宫内便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看着死有分离开的方向,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直过了许久,才又低头看了看刚刚咳在掌心的血,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微微地顿了顿,哥舒睿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从枕下抽出条帕子,仔细擦去了手上血迹,接着又裹着狐裘下了床,赤脚走到火炉旁,将那帕子丢了进去,烧起一小簇火苗来。 渐渐的,火舌由小变大,攀援似的往上窜,而在它烧得最旺最明亮的那一瞬间,火光照亮了哥舒睿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脸颊,也映亮了不远处铜镜之中的身影。 那架立地的铜镜有一人多高,两边金丝楠木的支撑骨架雕作两尾盘龙,甚是精妙,然而镜中哥舒睿的身后却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穿着件不怎么合身的旧衣服,腰间还挎了只素色的小布包。 那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哥哥 镜中的孩童面容稚嫩,眼神中透着一抹天真无邪,可正是这样的一张脸,却对他哀哀地哭道:哥哥,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 哥舒睿闻声抬头,看着镜中正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小的孩童,而此时如果有人进来,便会发现他身后其实空无一人。 那不是真人,只是他的幻觉,而自从开始大量服用罂粟,他便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看见的人物不定,有时是他曾经至亲至爱的人,有时是他自己,更有时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记得最初,他并不能分辨这些幻觉和真人的区别,是在察觉到旁人异样的目光之后,才一点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但这个秘密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毕竟 反正都是要死的,说不说也没什么分别。 哥舒睿垂下眼来,不再看镜中的人影,然而正是这一低头,便见这道幻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伸着白嫩的藕臂,就像是要他抱一样。 哥哥!杀了所有人吧! 哥舒睿抿唇不语,只做视而不见。 于是那孩子又绕到他另一边,作势要去牵他的手,软软地撒娇道:哥哥,哥哥,杀了所有人吧! 说话间,只见这道幻影忽而咧嘴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紧接着哥舒睿的脸色也变了,倏然握紧的手上青筋暴起。 滚!他不自觉地怒道。 可那小小的孩童毫不惧怕他对自己恶语相向,更是不知何时竟又攀到了他身上。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为什么要抗拒呀说着,那幻影又凑到他耳边,状若亲昵无间,轻轻地蛊惑他道:我的想法,不正是你内心深处的渴望吗? 哥舒睿摇头:不 不是什么? 那幻影又咯咯地笑了起来:难道你不觉得,人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谬误吗?他们生性残暴、滥杀无辜,人性之恶更是阴暗得令人发指,肮脏得让人想吐。 你为什么要抗拒? 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 追问的话一声接着一声,仿佛魔音穿脑,但哥舒睿仍是摇头,而他越是这般不服软,那幻影便越是缠着他,不停地在他耳边重复。 杀了他们吧 只要他们还活着,历史总会不断地重复,战争就永无休止,唯有把他们都杀了,那样世界才能变得干净和美好,不是吗? 这样的话,哥舒睿之前已经听了许多,今日更是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 终于,他猛地捂住唇,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溢出,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滴在了地上,而当他再抬头时,镜中的孩童正与他头靠着头,笑得甜美。 ☆、347章 终须一别 外头的天逐渐大亮了,本以为后半夜起了风,早晨出发时定又是一路风沙肆虐,没想到就在快天亮前,风势又突然转小了,剩下的那点风比起之前来,简直堪称温柔。 不过据图卡西说,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变天,因此为了避免接下来的路难走,几人丝毫不敢耽搁,一大早便迅速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神庙 出发之前,李惜花同白羽几人说了下他和玄霄的打算,但其实就算他不说,昨儿晚上他们几个听了这两人的争执,凭着那些话也能猜个大概,所以当听到李惜花说临时有事要回长安的时候,白羽倒是并不很意外。而这件事情定下之后,他们又聚在一起合计了一下,最后没再原路返回竖河镇,而是选了条相对较远的路,准备绕过此地。 那条路线有些偏,且不在玄霄原本的计划之中,也就没有地图,白羽知道之后,执意要送他们一程,说等过了嘉峪关再分道扬镳也不迟。李惜花虽不解其意,但看出她是真心一番好意,又见推辞不掉,便只好领了这人的情。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换了路,用骆驼驮着行李,朝着嘉峪关进发了。 在这期间,他们刚出发那日还没过晌午,便见风沙骤起,遮天蔽日,能见度更是陡然下降,风大得几乎都睁不开眼。那景象看着甚是可怖,简直就像到了世界末日,好在图卡西早有准备,领他们到路上的一处岩窟暂避,但当沙暴过后,玄霄再出来时,却发现前不久还在不远处的一座高高的沙丘竟然长腿跑了! 虽然之前也听李惜花提起过,说是沙漠里的大沙暴能改变地形,所以极容易迷路,不过听归听,亲眼见识到时却又是另一种震撼,而在大自然这样可搬山填海的巨大力量之下,人显得何其渺小。 李惜花在他身旁,见他站着好一会儿没动,又看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眼神明显是被惊住了的样子,心下不由一阵好笑。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一行六个人来到了嘉峪关附近,也终于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白羽只能送他们到这里了,因为嘉峪关已经失守,关城内全都是敌人,虽说玄霄几人已经换回了来时皮货商人的伪装,但她看向这人的目光里仍是充满了担忧。 城墙那么高,你们打算怎么过去?她问道。 玄霄抬眸,看了眼远处巍峨的城楼,没有说话,而李惜花则宽慰她道:不必担心,我们身上都带着伪造的路引,就算盘查不过,凭我们几个的实力,那些人也奈何不了我们。 七杀在一旁掏了掏耳朵,闲极无聊:其实那城墙攀也能攀,就是躲不开上面的守卫。 商陆看向他,暗暗皱了皱眉,复又移开眼道:等晚上找个守卫相对薄弱的地方,蛊比人快,动静也小,可以抢在那些人看见我们之前,把人全杀了。 七杀轻啧了一声,瞥了眼这人手里的黄铜小鼎。 而白羽见他们有的是办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接着又从系在腰间的羊皮小包里拿出一卷羊皮,一条用羊皮绳穿着的足有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项链,一并递给了李惜花。 给,这是你前日问我要的承诺信。我把之前谈好的用楼兰宝藏交换土地,用以安置族人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了,也承诺了将来朝廷要取宝藏之时,我祆教众人必定鼎力相助。 说着,她又看了眼那条已经交到李惜花手里的项链:这项链代表着我祆教圣女的身份,族里的人都认得这个,你拿了去,算是给双方都作个凭证。 玄霄闻言,心下略有些诧异这人什么时候和白羽要的这些东西,而他一转头,就见李惜花已将那羊皮和项链贴身收好,郑重道:放心,我一定带到。 白羽轻轻地笑了一下,又从图卡西那里接过一个长条状的事物,交给这人,而那东西入手颇沉,被羊皮裹得一层又一层,全然看不出里头究竟是什么。 这是什么?李惜花看了看,不解道。 白羽抿唇,转头看了图卡西一眼,而后两人都单手贴着另一侧的肩膀,俯身对几人行了一礼。 接下来路途艰险,愿祆火神保佑你们,此去长安一路顺风。 李惜花见状,也连忙抱拳回,彬彬有礼道:多谢白姑娘先前一路相助。 不用谢。 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心悦的青年,白羽眼底掠过一丝黯然之色,却被她藏得极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那我们先走了。她道。 李惜花点了点头,说道:路上小心。 而直到目送这两人渐渐消失在了苍茫的沙漠之中,他才收回目光,解开手中那根长条样的东西,却见层层羊皮的包裹之下,赫然便是他那把紫色琉璃般的妖刀。 居然是焚愆 他们其实也不必将刀还他的,毕竟这刀原本就是祆教圣物,对白羽他们而言,定是意义不凡,更何况这又是九音塔的钥匙,那些人费了那么多努力就为了得到它,可如今却又这般还给了自己。 李惜花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刀,又抬眼看向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心情忽而有些复杂。 半晌,他轻轻道:阿玄,能不能帮我个忙? 玄霄瞥了他一眼:何事? 嗯李惜花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蜀中正值战乱,此地到长安,再从长安出发到蜀中,这中间来来回回,所耗的时间太长了。 话音一顿,他转头看向身侧这人: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传信给蜀中唐门,一方面提前知会众人,告诉他们我将会去蜀中,另一方面,让唐门代我向江湖中所有的门派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豪同聚蜀中,共抗大敌。 这么早?玄霄皱眉:圣上都没见着,你不怕这中间会有其他变故? 不早,一点都不早。 李惜花叹了一口气,同他分析道:神机大炮威力大,射程远,但笨重难以移动,要在平坦开阔的地方才能显出优势来,而苍狼的药人则不然。比起你说的变故,我更怕在苍狼如此猛烈的攻势下,蜀中人心涣散,会支撑不住。 而听完这人的担忧,玄霄垂眸思索了片刻,复又抬起。 好,此事交我。他道。 ☆、348章 重归长安 不过因为考虑到蜀中乱战,唐门此时多半已是自顾不暇,所以在启程回长安之前,玄霄最终并没有将这个广发英雄帖的任务交到唐门手中,而是传信给了丐帮的长老孙四爷,让其代为转达。 而丐帮的动作亦是极快,那旁甫一收到他的密信,便立即将这个消息通过其内部的信息网加急传递了出去,一时间大江南北的各大门派都闻讯而动,就连远在关外的赤魔宫都收到了李惜花的召集令。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战局却变故突生,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苍狼毫无预兆地向晋阳发起进攻,战火的种子自蜀中播撒开去,迅速东移,战线自此全面铺开。而这一次,除了有曾经助苍狼大军几乎无往不利的铁骑,对方在这一战场投入的药人更是比蜀中的多了数十倍,顿时晋阳一地危如累卵! 入夜时分,昭灵宫内一片寂静,殿外值夜的小太监抬手悄悄打了个哈欠,正是迷迷瞪瞪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他心下抖了个机灵,连忙抬头朝那旁望去,就见圣上身旁常跟着的大太监徐如海领着个武官满脸焦急地过来了。 徐公公。小太监行了个礼。 徐如海看了他一眼,又朝殿门内望了望,心念一转,明知里面的人已经睡下了,却还故意大声地问着小太监:圣上呢,可歇下了? 而那小太监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恭敬道:回公公的话,半炷香前刚歇下的。 这 徐如海面露难色,还没来得及发话,一旁的武官先急了起来,瞧着手里八百里加急的密件,又抬头望着殿门,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那要不,雷大人明日再 不行! 那被唤作雷大人的武官斩钉截铁道:这消息十万火急,等不到明天了!说着便要往里冲,却被徐如海给一把拽住了。 大人稍安勿躁,容杂家先进去禀报一声,再 他话未说完,那雷大人火爆的脾气上来了,竟不管不顾地呵斥道:徐公公你让开!有什么罪名,雷某一人承担! 值夜的太监宫女们见徐如海使了个眼色,也都上前劝阻起来,正是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便听殿内一道温雅的声音传来。 如海,外头何事喧哗? 外面的一群人一听,顿时俱都安静下来,徐如海警告般瞥了眼那位雷大人,又转头扬声回道:回圣上,边关有急报送来。 他说完,殿内静了一静,过了会儿才听那人复又道:宣。 是。徐如海躬身应道。 两名小太监在一旁推开殿门,等两人进去之后,绕至内殿,便见年轻的帝王正披衣坐在床前,虽面容沉静,眼底却透着一点淡淡的乌青,显然是被近日来的战事所苦。而他一抬头,就见跟在徐如海身后的是雷毅,不由微微顿了一下,抬手免了二人的虚礼,径自起身从雷毅才抬了一半的手上拿过那份边关急报。 那密件赵珩反复地看了三遍,手指死死攥着纸边,越看眉头皱得越狠,旋即又垂下手来,眼睛盯着面前的这两人,一言不发。 而那雷大人这会儿也不敢出声了,只闷着头忐忑地等着天子的震怒。 他本以为圣上看到如此糟糕的消息,定然会大为光火,少不得要发作一番,谁知等了半天,却听那人道:朕记得前些天收到了玄镇府的消息话音一顿,赵珩闭了闭眼,问道:如海,他二人何时能抵达长安?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8) 徐如海闻言,立即回道:据青麟卫回报,说是明日傍晚便能到了。 让他们到了以后,立即来见朕。 是。 徐如海应完,见赵珩抬手捏了捏眉心,心知这人是累极了,遂道:若无其他事情,那奴才便先告退了,还请圣上保重龙体,早些安歇。 闻言,赵珩眉间稍展,颔首道:去吧。 然而雷毅却在一旁听得不明所以,见徐如海躬身要退,不由急忙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旁这位徐大公公狠狠瞪了一眼,被拽着一起退出了昭灵宫。 一出殿门,雷毅便忙不迭地问道:徐公公!那密报万分紧急,边军接下来该如何部署,圣上明明还未示下,你这么着急拉我出来作甚? 圣上自有圣上的主意。徐如海高深道,又朝他和气地笑了笑:雷大人奔波了这些天,想必也累了,杂家让人送大人出宫。 雷毅欲言又止,忽而心头一突:对了,那玄镇府是何许人也? 听他问起这事来,徐如海又笑,而雷毅见他不答,不禁追问道:夜丞局不都一直是少府使唐多令在管,莫非这是又新来了位姓玄的大人? 这位大人呐,杂家也不曾见过。 说完,徐如海躬身朝他行了一礼,领着几个小太监走了,留雷毅站在原地,总觉得今夜无论是圣上还是这老太监的反应都处处透着古怪。 要知道晋阳告急,这本该是件火烧眉毛的大事才对!他为此连夜送信入宫,在明知道圣上已经安歇的情况下还非要面圣,正是因为他很清楚每多耽搁一刻,边关都有无数的将士牺牲,可最后竟得了这么个没结果的结果,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雷毅心中想着这事,一夜难眠,但他也无法再去追问圣上究竟做的什么打算,只得第二日一早又去寻了徐如海,软磨硬泡出了那位玄大人傍晚要经正德门入城的消息。他想瞧瞧这能让圣上放着十万火急的军情不管,也要等来的夜丞局镇府究竟是位何方神圣,加上心中焦急,所以午时刚过便到那儿蹲点去了,却不曾想竟有人去得比他还早。 杨统领?雷毅诧异道。 杨宇铭闻声转过头来,见来者是镇远大将军麾下的左龙参将雷毅,同样也有些意外:雷参将?你这是要出城? 而在这位大内侍卫统领身旁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手执羽扇,面白无须,虽穿着一身武将官服,却端的是文雅非常,尤其那一双眼睛给人印象深刻,总好像睁不开似的,偏又笑得同个狐狸般透着几分狡诈。 下官见过参将大人。 这人雷毅是认得的,正是夜丞局少府使唐多令,但这人身旁的那个他就不认识了,说来最近朝中大换血,他又驻守边关,好些新任的官员他都没见过。 这位是?雷毅不由问道。 唐多令转头看了眼身旁之人,手中羽扇轻摇,一副恍然的样子道:哦,想来参将大人还不曾见过,这位是新任的吏刑司总捕大人南浦。 而他身旁这人面容刚毅,目光冷沉,一看便知多半是那种为人处世一律法不容情的狠角色,即便唐多令这样说了,这人也只是不甚热络地朝雷毅点了个头,道了句:雷大人,幸会。 丹弈风身死的消息,雷毅也听说了,只是个中细节不大清楚,但他知道丹弈风同杨宇铭私底下师兄弟的这层关系,遂不禁转头下意识朝那旁看了一眼,只见杨宇铭眸色微暗,抱剑站在一旁,将头撇向了别处。 雷毅暗暗叹了口气,心中也为丹弈风的事颇感惋惜,他微微顿了下,又转回头来道:你们怎么在这儿,难不成也是为了那位今日将抵的玄镇府? 原来大人也是为此而来。唐多令笑了笑。 他这话中的也字颇为耐人寻味,雷毅一愣,奇道:莫不是连你也没见过那人吧? 唐多令先是笑而不答,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杨宇铭,说道:在这满朝文武百官之中,见过玄大人真容的,怕也只有杨统领一个了。而在他说话间,那人始终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的官道,就像是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西沉,云霞似火烧一般铺满了天边,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随着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渐清晰,两匹骏马自官道上飞驰而来,身后甩出一路扬尘。 来了。杨宇铭道。 为了能让这二人畅通无阻,青麟卫一早便对两旁道路施行了管制,而他话音甫落,那马已然飞也似的来到了城门前,但见为首一人猛拽缰绳,勒得那马一个急刹,霎时前蹄腾空,咴咴嘶鸣,又在马蹄落下之时,一道玄色的身影随之翻身利落地下了马背。 唐多令早在一旁等候多时,见状立即迎了上去,不似他方才应付旁人时那般笑眯眯的模样,而是敛了笑容,抱拳正色道:下官夜丞局少府使唐多令,见过镇府大人。说完,他又抬起一点头来,偷偷打量着面前这人。 玄霄不答,只神情冷漠地瞥了说话之人一眼。 又因为他料到了回来之后会被急召面圣,故今日特意换了官服,一身穿着与唐多令颇为相似,同样是玄色为底的曳撒,剑袖处被同色的护腕紧紧收束,而硬牛皮制的腰封则将他本就劲瘦的腰身凸显得愈加明显,但不同的是,他胸前的半片衣襟以及下摆处以墨绿色锦丝捻银线绣着华美的麒麟纹。 就在此时,李惜花也翻身下了马,边走边笑道:杨兄,真是好久不见! 杨宇铭点了下头,又抬手拍了拍李惜花的肩:看到你们都还安好,我就放心了。他这话说得怅然,接着不等面前这人回答,便又道:圣上急召你们,上马吧,我为你们在前头开路。 李惜花闻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次再见,他隐隐发觉杨宇铭有些变了,许是因为丹弈风的死对这人打击太大,而他当然也不会再有意去提,只希望这人能尽快从这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想到这儿,李惜花笑了下,答道:好。说着,又转头对身旁道:阿玄,走吧。 玄霄闻言,对他微一点头,从头至尾竟都不曾说过半个字,更是连看都没去看身为左龙参将的雷毅和吏刑司总捕的南浦二人一眼,便又翻身上了马,跟在这人身后策马而去。 ☆、349章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而等他们跟随杨宇铭穿过重重宫门入得皇宫大内之时,宫中已是华灯初上。 虽然一入城,李惜花便感受到了变化,例如往日热闹的长安城被硝烟所波及,路上不见了曾经繁华的景象,但这点影响显然并未能令这片耸立了数百年的庞大宫殿群失色半分。 这一路行来,他看着游廊上华美的宫灯与满目雕梁画栋的宫阙,又联想起他们自北方南下而来,路上所见到的那一幕幕生灵涂炭的惨剧,内心不免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将这一点异样的情绪藏得很好,就连玄霄也未曾察觉。 一旁的杨宇铭将他二人送入宫后便退下了,改换了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太监并一帮宫女内侍,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巍峨的殿宇前,而那殿内之人正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 圣上,人来了。殿内有宫人悄声提醒道。 赵珩闻言,遂转过身来。 他之前应是去做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更衣,此刻一袭朝服甚是华贵,顶戴冕旒,于转身之际,其上缀下的珠链碰撞,发出一阵细碎的轻响,而掩在那一帘碎珠之后的那张脸,容貌虽没变,眼神之中却隐隐透着几分凌厉,可说是与印象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僧者大相径庭。 李惜花不禁微微一怔,等回神时,身旁的玄霄已然先他一步屈膝跪于地上,依照朝臣的礼节俯身行了礼,从容镇定地开口道: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玄? 他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这人一套礼行下来,端的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甚至自然得让人感觉他不像个江湖门派的首领,倒更像是个从一开始就手掌重权的朝臣,而这两人的变化都让李惜花感到陌生。 他皱了皱眉,虽说只迟疑了一瞬,便也跟着玄霄一起跪在了这位他昔日的友人面前,学着他家阿玄行了礼,但纵使在来时已被身旁这人千叮咛万嘱咐,说忘尘如今身为天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人了,可真当他亲眼确认这一点时,心情仍是难免复杂。 殊不知赵珩此刻见到这两人跪在他面前,尤其是李惜花跪在他面前的时候,内心亦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过他只稍稍一顿,便状若如常地淡淡道:平身吧。 谢圣上。 玄霄站起身来,从怀中暗袋内取出白羽临走之前交给他们的那卷羊皮以及那条作为信物的红宝石项链,明明朝前走只需十来步路就能亲自递到那人手中,他却只是将东西交到了一旁内侍的手中,再由内侍转交于赵珩。 圣上,此两样东西便是楼兰遗族让臣交予朝廷的承诺信以及信物,祆教圣女希望能以古楼兰的宝藏交换承诺信中所述的如上条件。至于个中详情,微臣已将其随附于此前的信中。 赵珩闻言,轻轻颔首:朝廷能得此助力,全仰玄爱卿此番不辞辛劳远赴大漠,朕自当重赏。 而在他们对话之时,李惜花则一直在旁暗暗观察着赵珩,这人此时的一言一行皆稳重有度,着实不像以前那个会光明正大找借口偷懒,会用棋子砸了他的酒坛子,还拿他的酒补给他的忘尘大师了,这要真是变化,那也太大了些。 还是说 当真如阿玄所言,这人不再当他是朋友了? 李惜花略略眯了下眼,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沉默了片刻后,忽而低头以手掩口,佯装轻声咳嗽了一下,实际却是趁此机会凝音成束,悄悄道:大师 玄霄皱眉: 然而不等他出声阻止,就听这人又悄咪咪道:大师,破戒吗? 听到这话时,赵珩正从那小内侍的手里接过那枚红宝石的项链,闻言,顿时手上一滑,要不是他也习武,反应极快,连忙条件反射用另一只手抄了两下,这会儿铁定已经把东西给摔了。 一时之间,场面一度安静非常,又因为李惜花这话是传音入密,其他人不知其中猫腻,只看见了圣上差点手抖,遂都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看见。 见状,玄霄警告般地冷冷瞥了一眼李惜花,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好岔开这一茬儿,却听赵珩忽而也轻咳了一声,又重将那项链放回内侍手里的托盘中:朕同玄大人还有些要事相商,你们都退下吧。说完之后,这人竟还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冲着李惜花偷偷眨了一下眼。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 玄镇府的眉头皱得简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而等众人都退出去了之后,李惜花一改方才的拘谨,唇角轻勾出一抹笑意,一边朝赵珩走去,一边还不忘打趣道:在下还当忘尘大师都忘了咱们接头的暗号了呢,为此心中着实忐忑了一番。不过为防隔墙有耳,他说这话时还是用的凝音成束。 赵珩同样面上神情一松,无奈摇头,亦是凝音成束道:怎么可能忘掉,你哪回见了我,不拿这个开我的玩笑? 说得也是。李惜花笑道:一个是你,不肯喝我的酒,还有一个是卜算子,不肯还我的钱,你们两个的帐,我可都拿小本儿记着的,这回总算让我逮着机会算账了。 玄霄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心下更是诧异赵珩这会儿突然翻书式的变脸,竟是与方才那个神情冷肃的皇帝判若两人。他按下原本打算阻止李惜花这般放肆的心思,目光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什么帐? 当然,他这话也是用凝音成束问的。 这 李惜花轻笑,看了眼赵珩:以前某人还是大师的时候,清规戒律一大堆,我次次约他喝酒,他次次推脱说不行,非要守什么戒规。说着,转头又对赵珩戏谑道:这下不做大师了,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 闻言,赵珩目光微微地闪了一下。 其实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一旁玄霄对他投来的探究的视线,但是他神情温和地笑了笑,竟是爽快道:宫中人多眼杂,容我换身衣裳,一起出宫,地方你定,我来做东。 这怎么能行?李惜花道:我说要请你喝酒说了这么好些年,你这岂不是让我言而无信? 然而赵珩听完他这话,却稍稍敛了笑容,先是垂眸顿了片刻,之后复又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他道:这顿酒我来请,就当是谢你二人能在此危难之际回来襄助于我,襄助于大夏,至于你请我的那份 话音一顿,他又轻轻一笑,说道:等以后有机会,别忘了捎我两坛半云坡的梅花酿。而那一笑竟是同从前一般,眉眼温润,气质恬淡。 李惜花亦是顿了下,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遂心情大好,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好,来年我定给你带最好的梅花酿。 玄霄: 原本身为夜丞局镇府,玄霄进宫是为了述职并接收下一步的指示的,他都已经做好了要同赵珩打机锋的准备,却不知怎的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情况就变成了李惜花拐骗当今天子偷溜出宫喝酒,还打算夜不归宿? 不过就在他暗忖这位年轻帝王是不是在打感情牌拉拢他二人的同时,心中也很清楚这人口中那句人多眼杂是在提点他们,所以除了喝酒,这人一会儿应该还有些什么话想单独和他们说,但却又顾忌着旁人,想避人耳目。 想到这里,他也就没有出言阻止李惜花,便就这般由着这二人胡闹。 不过赵珩终究没有真就这么胡闹下去,虽然说是悄悄溜走的,但在走之前,他还是单独召了心腹徐如海进来,交代了他自己今夜要离宫之事,让这人代为遮掩一二,防止被宫人发现皇帝不见了,闹得宫里鸡飞狗跳。而徐如海又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因而只应了一声,便下去安排了,也不多问其中缘由。 至于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有了赵珩这个最熟悉宫中布防的人领路,再加上几人武功皆是高绝,离宫大计实行得十分顺利,不多时三人就偷溜了出来,但因为这一行是临时起意,在去哪里这个问题上,几人却又犯了难。 李惜花本来想去碧暖春香阁,毕竟那里是千重阁的地盘,但玄霄却说千重阁中的人亦不可信,结果商量来商量去,都始终没个定论,最后还是玄大阁主拍板说去大雁塔顶,这事才定下来了。 就在几人去往大雁塔的路上,玄霄还顺手偷了一家酒馆的酒和几样下酒菜,据他说,这样做是因为买酒需要抛头露面,而他们三人今夜的行踪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不过另两人实在做不到像他这样厚的脸皮,尤其赵珩还念了句佛,留了一锭金元宝在那儿,走时被李惜花调侃,说这家人家进财神爷了。 ☆、350章 一定要活着回来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高处更是不甚寒凉。 咚!咚!咚!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79) 远处更声渐近,打更的人手提着一盏白油皮灯笼,每走一段路便要敲三下手中的梆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寒风拂过,树影摇晃,倏然间! 月下三道身影一闪而过,快得打更的人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太过疲倦,看花了眼。 而等将那打更人抛远了,李惜花回头看了一眼,开玩笑道:这一转眼都三更天了,听说那些个什么妖啊怪啊的,都专爱在这个点儿出来活动,要是运气好,指不定咱们今晚还能遇见个红衣飘飘的女鬼。 玄霄: 他脚下轻功不停,身形快如疾风,但看一旁李惜花亦是步法轻灵,如闲庭信步一般在各家檐角腾挪,而李惜花心下暗觉玄霄的轻功又有精进,面上却丝毫不显。 你还垂涎女鬼?玄霄看着这人,冷冷道。 李惜花眼底掠过一抹戏谑之色,佯装无辜道:怎么可能,我只垂涎我家阿玄。 闻言,赵珩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然后李大琴皇就收获了自己心上人相赠的眼刀子一枚,接着就见那道玄色的身影猛然加快了速度,一眨眼的功夫便甩了他一大截。 阿玄? 然而前头的人并不回他,反倒是旁边的赵珩轻笑起来,也跟着提了速度,一边超到他前面,一边还笑说:最慢的那个人,可是要被罚当众讲笑话儿的。 李惜花轻啧了一声:可惜了。真想看他家阿玄冷着脸讲笑话是什么样的,而他说完,登时脚下发力,一个闪身超过赵珩,衣袂翩翩,滑出去了好远。 不过这到底只是个玩笑话,等三人翻上塔顶之时,谁也没再提起这茬儿,毕竟李惜花就算再怎么随心随性,也不是真拿捏不到轻重之人。 再过几日便是十五了,夜半皓月当空,月光格外明澈,将整座高塔都镀上了一层霜白。 李惜花启开酒坛的泥封,将其中一坛递给了赵珩,又径自拿了坛酒坐在檐角,借着月色远眺,俯瞰整座长安城,就在转头之际,他从余光中瞥见赵珩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遂抢在这人之前先开了口。 说起来,我们此去关外的这一路上,倒还发生了不少趣事。 玄霄是不饮酒的,所以拿着那坛酒也不开封,只是装装样子,而他刚在这人身旁坐下,就听这人突然如此说,不禁心下微顿。 哦?什么有趣之事,说来听听。赵珩问道。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 李惜花笑笑,提着酒坛朝赵珩轻轻一扬:干!然后仰头灌了一口酒。 而那年轻的帝王先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随即也同这人一般举起酒坛,豪迈地狠狠闷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滋味瞬间呛得他咳嗽起来,脸上更是迅速腾起了一层薄红,引来李惜花的无情嘲笑。 大师,你这点酒量可不行,得多练练。 玄大阁主随手拎的这几坛子酒也不知是什么酒,竟是酒劲儿极大,几口酒一下肚,赵珩渐渐放开了些,也不再拘泥于形象,直接拿袖子沾了沾唇,转头反笑他道:照你这种喝法,别到时候先醉得不省人事,还要我两人拖你回去。 李惜花道:醉便醉吧,我家阿玄武功高强,可以一手一个把咱们提回去。 我不能。玄霄冷冷插话道。 而回答他的,是身旁这两个酒鬼一齐的笑声,气氛也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借着酒意,李惜花将他们一行四人去往楼兰路上所遇到的那些事情向赵珩娓娓道来,除开他家阿玄抗旨不尊的细节,其余例如怎样打劫的黑店,又是如何遇见的白羽等等事情皆被他讲得绘声绘色,再加上他又言谈风趣诙谐,更是频频逗得赵珩忍俊不禁。 但是当他说起在边陲小镇遇到的那些食死人肉的村民以及这一路上遍地的饿殍,说起那些灾民是如何被逼得泯灭人性和那一幕幕生离死别的惨剧时 身旁这人渐渐沉默了下来。 李惜花是故意这样说的,甚至他先前的那些话皆不过是在为此铺叙,而他说上这许多,主要是怕底下官员粉饰太平,黎明百姓的真实情况无法真正上达天听,至于另一方面,则是也带了点试一试眼前这人内心真实想法的心思,虽说他一直都很相信赵珩的为人,但毕竟他家阿玄的话也不无道理,钱权名利是最能腐蚀人心的。 玄霄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意图,看着他的眼神中闪过一瞬的复杂之色,对此李惜花只做全然不知,笑着抿了口酒,十分自然地将话题又带去了别处,如同无事发生。 身旁这人口中的趣闻仍在继续,但接下来赵珩的心思却显然不在此处了,便是李惜花讲得再幽默,也不见这人再笑过。 就这般又过了一会儿,赵珩又自提着酒坛饮了口酒,垂下眼来,忽而沉沉叹息。 李惜花话音一顿,明知故问:好端端的,突然叹什么气? 赵珩轻轻摇了摇头,望着塔下陷入黑暗之中的长安城,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战争,不过是权力的游戏罢了,乱世之下,死得最多的永远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我身为一国之君,却没有能力救度他们,这便是我这个君的罪过。说着,他渐渐攥紧了手中的酒坛,力道之大,连指尖都发了白。 李惜花没想到竟会得了这么一个回答,下意识抬头与玄霄对视了一眼,同时心想着这人大概是有些醉了,不然怎么会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开口打个圆场,将这话绕过去的时候,却听赵珩又道:我做了错事,而且错得离谱,是我之过,害死了丹弈风,也害得这天下生灵涂炭。 李惜花愣住,想要说的话突然梗在了喉中,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害死了丹大哥是,什么意思? 赵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的酒坛放到一边,从怀中衣襟的暗袋内摸出一只千纸鹤来,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问他道:你还记得阿细吗? 阿细?李惜花皱眉。 当初那些日子他身在病中,记忆也模模糊糊,所以对阿细此人本身其实并没多少印象,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见没见过他,但后来从魏端的口中倒是听说过这个人,而且小端还说那名少年喜欢眼前这人,只是那人不肯他告诉赵珩。 这件事和那少年有什么关系? 但就在他刚想问清楚的时候,一旁沉默多时的玄霄却似是倏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冷声问道:那次祭神台一役中,慕容鸩之所以会提前知晓我们的行动计划,消息是从你那儿泄出去的? 许是内心太过震惊,说这话时,玄霄甚至都没用敬称,而赵珩也不计较,只闭了闭眼,死死捏着手中的纸鹤,默不作声。 听了两人这番话,李惜花即使没能完全理清这件事的脉络,可祭神台之事他却是记得不能再清楚的了。那一战太过惨烈,无论是丹弈风的死,还是他家阿玄走火入魔时可怖的模样,都成了他这辈子心中抹不去的阴影,现在这人却说那一战会失败,都是因为他? 不可能,我不信你是个会出卖朋友的人。李惜花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你把话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手中的纸鹤,赵珩的表情有一些木然,犹如在哪儿失了魂落了魄。 我 他欲言又止,紧紧抿着唇。 李惜花狠狠地皱了下眉,刚想开口,却被玄霄从背后暗暗拽了一下衣衫,又见这人对他摇了摇头,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就在此时,赵珩也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重新开口,将心中难纾的积郁向两人缓缓道来。 我第一次见到阿细,是在荒郊的一棵大树下。那时他衣衫褴褛,一个人抱头坐在那里,我于是走过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一开始不肯说话,是在我给了他一个馒头之后才肯开口的,一边啃馒头,一边支支吾吾地告诉我,说他迷路了。 我见他可怜,想送他回家,然而他一听我说要送他回去,就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我便猜到他必然是有什么难处,偷跑出来的,又看他还盯着我手里的油纸包,便把剩下的那个馒头也给了他。 赵珩深吸了一口气,本就垂着眼眸又向下低了两分。 他拿了那第二个馒头后,啃得直接噎住了,我又递了水给他。起初见他总咳嗽,还以为是染了风寒,遂想带他去看大夫,可他不肯,说是已经吃过药,好多了。 这话我自然是不信的,而他见骗不过我,才终于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这不是风寒,而是一种大夫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病,他是因为身染重病,不想拖累救他的那户人家,才悄悄离开的。 说着,赵珩扯了下嘴角,笑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为了求医,那三年里,我曾带他四处辗转,去过许多地方,一起去金陵看过夏日玄武湖畔的荷花,灵谷寺的萤火虫 一回想起两人往日相处的种种画面,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不知怎地突然心潮起伏,竟有些哽咽:其实直到现在,我都始终无法将他同那个心狠手辣的苍狼国主看作一人,他那么乖巧懂事,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人? 我实在是想不通 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闻言,玄霄只神情漠然地看着他,冷冷问道:那圣上是什么时候得知阿细真实身份的? 略微顿了顿,赵珩黯然道:唐门那事是你经的手,应该也知晓夜丞局密档中有详细记载过玉色琉璃的出处以及去向,我曾为祆教之事调阅过那本卷宗,在听闻阿细身上中的毒是玉色琉璃时,就暗想他的身份可能和苍狼有关,但那也只是猜测,至于后来 我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彻底恢复的记忆,也没有将那次行动的信息透露给他过,但祭神台之事后,他不告而别,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了。而不管怎样,这终究是我之过,我在明知道他身份很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却没有跟你们任何人提起过,最后才会酿成那样的惨剧。 说到这儿,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埋头的瞬间,竟是落下泪来。 因为我以为,三年里那么多的记忆,那么多的点点滴滴他不会真那样无情。我还以为,用真心是可以换来真心的,希望捧着一颗真心,就可以感化他。 是我太过天真了 是我一时心软,害了所有人。 怪今夜月色太过明亮,让李惜花看见了那一闪而逝的银光,一时质问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怔愣之际,脑海中灵光一闪,联系之前魏端说过那名叫阿细的少年喜欢这人的话,再观这人此刻的反应,竟叫他一时愕然。 这两个人,莫不是 他猛地抬头去看玄霄,想知道他家阿玄有没有看出来。 而玄霄似有所觉,亦是扫了他一眼,想了想,凝音成束对他解释道:阿细的真实身份是苍狼国的十一皇子哥舒睿,后经夜丞局查实,此人这些年一直受哥舒明昊所令,活动于大夏,收买官员传递消息,在江湖势力中培植暗子,而慕容鸩背后之人便是他。 虽然从方才赵珩的话中,李惜花也隐约猜到了一二,但听后仍是十分震惊。 那他们两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玄霄淡淡道:千重阁曾经抓到过哥舒睿的一个手下,名唤活无常,据此人交代,三年多前,时值哥舒明昊举办的万寿宴前夕,哥舒睿在回程贺寿的途中,于清县附近的山谷中遇见了山崩。当时活无常说此人已被活埋而死,可谁也没想到他不但没死,巧合之下还遇见了赵珩,此后便被其一直带在身边,直到祭神台事出,这人突然不告而别。 李惜花: 他转过头去,默默看着一旁双手抱膝,无声默泣的赵珩,这人明显对那个叫阿细的少年用情至深,而假如真像魏端所说,那少年也悄悄爱慕着这人的话,那他们便是两情相悦,可这两个人却一个是苍狼的国主,一个是大夏的皇帝。 老天当真是同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边是国仇家恨,另一边是心头挚爱这人的内心必然也是爱极恨极痛极,矛盾复杂到了极点,否则那样温雅如竹的人物,又怎会沦落到现在这般模样? 想到这里,李惜花便再也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了。他心里很清楚,赵珩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也就没再打扰这人,只在一旁独自饮酒想着心事,等过了一会儿,看这人情绪平复了些后,才轻轻推了下这人的手臂。 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赵珩抬起头来,拿指尖抹去眼角的湿润,嗓音略有些沙哑地说道:谢谢你们,能听我说完这些。而当他转过头去时,才发现推着他手的竟是一坛酒,遂又顺着拿着那坛酒的手往上看去,只见李惜花对他轻轻一笑。 忘尘,有酒,有朋友,你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赵珩微怔,他还记得这话是他曾经对这人说过的,就在当初半云坡的凉亭中,却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人竟将这话还了他。 他又低下头看着那坛酒,半晌才伸手接了过来,垂着眼忽而失笑,话音里是说不出的自嘲:如今,怕也只有你一个人会再这样喊我了,也大概只有你一个人还拿我当朋友。 不会的,我们都在呢。李惜花举起手中的酒坛,与他手中的轻轻一碰,笑道:只要你还当我们几个是朋友,朋友便不会相弃。 惜花 都说朋友之间患难见真情,而这一刻若说赵珩心中半点不感动,那是绝不可能的。他抬手将酒坛中剩下的酒当着这人的面一干而尽,复又看着面前这人,忽然眉间愁云尽散,竟是破涕为笑。 有友如此,生死何惧! 李惜花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你不是一个人,大家同心协力,便没有什么难关是闯关不过去的。 谢谢。赵珩真心实意道。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酒,话间零零碎碎提了些以前的糗事,笑笑闹闹的,赵珩的心情才算彻底平静了下来,而说着说着,他话音一转,又将视线投向一旁的玄霄。 我其实先前还担心过你们不会应诏回来了,毕竟就目前的战况来看,大夏只会稳输,但还好你们回来了。微微顿了下,他又道:实不相瞒,我今夜之所以非要拉着你们出来,是因为有事相求。 听出他话藏玄机,李惜花抬眸与玄霄对视了一眼,又重新看向他,问道:你的意思是,眼下的局势还有转机? 有,虽是一招险棋,但总好过全无胜算。 说完,赵珩将酒坛放在一旁,又从怀中暗袋内取出一份舆图来,抖开铺在面前的檐瓦上。 玄阁主,你来。 玄霄本来在一旁默不作声,见状便知道今夜的重头戏来,遂小心起身,到那舆图旁蹲下来。 你来看 赵珩俯下身,手指着晋阳一带的山麓地形,说道:针对现在晋阳的战事,如果我将兵力一分为三,两明一暗,其中一部分明面走这里,过酆水河,另一队从后绕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0) 随着这人将自己的布局缓缓道来,与李惜花听得云里雾里不同,玄霄竟是眉头越皱越紧,而当这人最后在苍狼国都玉京上重重点了两下之时,他已是神情冷肃异常。 说实话,赵珩的这个计划十分庞大,虽然有些地方听起来颇为匪夷所思,但按照这人对细节地形处的讲解,乍听上去是可行的,但却还有几个致命的问题存在。 玄霄低头看着眼前的舆图,沉默片刻,忽而冷冷道:按照圣上的计划,粗估大夏的兵力应该几乎都在此了,蜀中一带的多处关隘,圣上打算如何安排? 闻言,赵珩眼底掠过一抹赞许与欣赏,虽然这人对大夏兵力如此了解,已然属于越界了,但他内心对此却并不反感,反而有种这人本就该是如此的感觉。 我想把蜀中交给你们来守。 他复又低头,一边说,一边又抬手点出蜀中几方重要的关卡:这个作战计划能够成功的关键,除了我方才说的那些,还有一点,那便是蜀中一定不能失守。我想过了,按照苍狼目前在晋阳的兵力,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应是无法做到扭转颓势的,而且我方又有神机大炮作为火力推进,胜算极大,但蜀中战场的情况却不然。 他用手指在舆图上画出几条可能的兵力增援路线,示意给这人看。 晋阳一旦被破,蜀中便会成为决胜之前,苍狼翻盘的最后机会,不过那里地势险峻,骑兵无法发挥实力,即使是我方的神机大炮,亦要看情况来用,否则极容易造成山崩。所以在原有的增兵基础上,对方最有可能的决策是增派药人,而普通士兵难以应对那些怪物,便只能靠你们了。 玄霄听后,眼底的凝重之色却不减分毫,淡淡问道:圣上这是打算御驾亲征? 是,晋阳战线会由我来亲自主导。赵珩道。 话音落罢,四周一时安静下来,便越显得几人之间的气氛异常沉重。 而赵珩心知这人很聪明,必然是瞧出了这其中的端倪,遂盯着面前的舆图,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很难,尤其苍狼加派兵力之后,你们势必将要面临一场难以想象的苦战,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玄霄不语。 李惜花对行兵布阵不是很了解,但看这两人表情皆不大好,于是问道:是有什么难处吗? 玄霄听是他问起,冰冷的表情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解释道:这般孤注一掷的做法,风险极大。按照目前已经响应你召集令的门派估计,假使局势不变,胜算也才只有五成左右,而一旦战局发生变化,很可能还会更低。 话音一顿,他看着李惜花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即使这样,你也一定要去吗? 李惜花亦望着他,微微一笑,毫不犹豫道:是。 玄霄: 虽然明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可当亲耳听见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顿了片刻,又转头问道:蜀中最多还能再加派多少兵力? 赵珩伸手对他比了一数:为了确保晋阳稳胜,这是极限。 闻言,玄霄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 我知道了。那便,就请圣上发兵吧。 玄霄冷冷抬眼,朝赵珩依照江湖的礼节抱拳行了一礼。 好。赵珩轻轻颔首,抬手虚扶了他一把:我会让镇远大将军麾下的左龙参将雷毅随你们同去,此人可以信任,你有什么事也尽可以交他去办,另外 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令牌,递给面前这人,郑重无比道:玄镇府,这枚帝令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朕现在把它赐予你。此次一行,朕许你行事百无禁忌,但只有一点要求,无论如何,必须守住蜀中! 玄霄怔住,眸色一瞬幽深,却并不去接这枚金令,而赵珩见状,竟是直接拉过他的手,将那枚令牌塞入这人的手中,又合起手掌,重重一握。 大夏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还有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旁的李惜花闻言,亦伸出手叠在这两人的手上,对赵珩道:你也是,一定要活着回来。 好,一定!赵珩笑道。 李惜花点头,郑重地承诺道:一定!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然悄悄褪去,天空的一角正一点点染上天青,待到东方破晓之时,远处长街上两道身影并立而行,影子被初升的朝阳拖得很长。 在回千重阁的路上,李惜花问了玄霄一个问题,他问这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答应了赵珩的请求?不料玄霄竟回答他 只要是你所期望的,即使是不可能,我亦会设法将其变为可能。 这个人总是这样,给人以一种强大到好似只能望其项背的感觉,这种感觉无关武力的强弱,而只是那种能够将一切尽握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自信。 然而李惜花闻言,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却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什么?玄霄不解。 李惜花轻笑:不是我,而是我们。 玄霄: 他转过头去,虽不曾言,却有浅淡的笑意自眼底一闪而逝。 风雨共担,生死与共,却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身旁,即便前路是刀山火海,也可当作闲庭落花。 而一回到千重阁,玄霄就立即着手安排起来,发下命令,让大江南北全部的分舵准备倾巢出动,另还有些事情,他在来的路上便先传信予凌月儿了,所以这一指令执行得极快,不过半天时间,阁中上下便点齐了人马和全部物资。 晌午,正德门外。 曾经活跃在黑暗中的影子们还是第一次如此暴露在日光之下,他们的装束千奇百怪,神情仪态更是各异,却唯独眼中无一例外透着冷血无情,显然尽是些刀口舔血之辈。 玄霄牵着马缓缓行来,身后除了李惜花,还跟着一个生面孔,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早晨突然接了道圣旨,被命令要护送这两位去往蜀中的左龙参将雷毅雷大人。 说实话,雷毅此时的心情有点复杂。 至于复杂的原因 太多了,也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一路走一路内心里嘀咕个不停,但见几人所过之处,阁中众人自动退让两旁,而待他们来到队伍的最前头时,有几人已然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手中的红铜扇一合,凌月儿娇笑道:哥。 而商陆则在旁抱拳行了一礼,正色道:阁主,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玄霄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们几人一眼,微一点头。 出发! 说完,他翻身上了马,紧接着在他身后的众人顿时如潮浪涌,也皆纷纷翻身上了马,场面一时浩浩荡荡,竟是无比壮观。 ☆、351章 凛冬已至 数日之后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然而蜀中的锦官城附近狼烟四起,便是险峻的山壑也无法阻挡敌方猛烈的攻势,一时间尸骸遍野,鲜血溅红了满山的苍松翠柏。城中百姓闻讯纷纷奔走逃亡,混乱之中,与家人失散的稚童呆站在路旁,表情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突然! 城门东南的防守线被冲破了一道缺口,十数个皮肤森白,面目狰狞的药人冲杀出来,提着刀剑屠入城中,过处顿时血水洗地,凄厉的惨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 大家快跑! 是阴兵来了! 是夷人的阴兵来了! 慌乱的人们四处逃窜,生怕跑慢了就成了怪物的刀下亡魂,最后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在人群里喊,而那人口中的阴兵说的正是药人。 至于为什么会把药人称作阴兵,此事皆因不知情的百姓们见到那些怪物无感无痛,力大无穷,仿佛活尸般怎么杀也杀不死,便一个一个的渐渐开始传起了谣言,说苍狼的新任国主精通阴阳之术,这是问阴曹地府借得十万阴兵,索命来了。 这种说法起初只是在民间传,可最近就连士兵之间也传开了,那些人是真真正正同这帮怪物交过手的,被这么一说,内心里更加惧怕,都在私下里偷偷议论,说这是必败的一战,是天要亡大夏!毕竟,试想活人如何能与鬼斗胜? 而各部将领察觉之后,虽然有严令禁止此种言论的传播,但结果始终收效甚微。四起的谣言闹得人心惶惶,好些士兵还未上阵便先怯了战,军心动摇不定,以至防守作战接连失利,战况陡转直下,眼见着锦官城怕是要守不住了。 街道两旁,药人疯狂屠戮着来不及奔逃的平民,那个不知是谁家丢在这里的孩童被眼前血腥的画面吓住了,还才两三岁的年纪,话都说不利索,只能弱弱地哭。 娘 娘亲呜呜呜 小小的人儿蹲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刚一抬头,便见一道寒芒映在他脸上,赫然正是那药人手中高举起的长刀,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倏然间,一把匕首横空飞来,打偏了那柄长刀的同时,一道暗蓝色的身影如疾风掠过,将那孩童救了下来。 唐梦柯抱着那孩子就地一滚,顺势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反手挡住身侧药人再次劈来的长刀,脚下猛的一记秋风扫落叶,将之绊倒在地,旋即手起匕落,血色飞溅。 云镜疏后脚赶到,见状忙道:门主! 我没事。 唐梦柯站起身来,将那还在哭泣的孩子丢给了云镜疏,又抬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转头看向旁边几大门派的弟子,见他们已经与药人厮杀开来,不由得狠狠一咬牙。 云镜疏皱眉,担忧道:门主,再这样下去,情况恐怕不妙。 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发顶,唐梦柯心情沉重道: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说完,便又举起匕首折身而返,冲杀入敌人之中。 像这样惨烈的战况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了,从先开始众人响应号召守卫蜀中,到如今的接连败退,各派人马不仅伤亡惨重,精神上的压力更令人绝望。 好在前不久,唐门收到了丐帮传来的密信,说李琴皇已经广发英雄帖,动员武林共聚蜀中抗击外敌。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这才得以振作起来,重新拿起手中的兵器面对这群怪物,然而朝廷兵马军心已散,要靠他们这点人守住蜀中,无异于以卵击石。 云镜疏看着唐梦柯离去的背影,那一袭暗蓝色的劲装早已沾满了泥污,手臂和身上多处也被利刃划得鲜血淋漓,而这一切让他不禁在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场仗要胜,真真是太难了。 翌日,众人死伤惨重,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选择退而求全,锦官城最终失守。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事的结束,苍狼在攻下锦官城之后,完全不给他们半点喘息的机会,而是选择继续趁胜追击,这样又过了两日,众人皆如强弩之末,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如果再看不到希望 战争就像是一台巨型的绞肉机,灰蒙蒙的天空下,堆积的尸骸层层叠叠,已然多到了无处落脚的程度,想来地狱里的尸山血海也就不过如此了。 因为山势地形复杂,又缺乏情报,今日下午,少林与昆仑两派的人马在作战中途与大部队失散了,期间不慎遭到了苍狼的伏击,而这场厮杀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包围圈正在持续缩小。 天色明明还未完全暗下,浓烈的血腥味却早已吸引来了山里的豺狼虎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番是必死无疑了的时候恍然间,有人似乎看见一紫一玄两道身影自眼前一闪而逝,旋即天空中飘下了细细的雪。 这是 剑光乍现,刀影随行! 一切快得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画面便似被定格了一般,等到下一秒,眼前十数个药人纷纷倒下,脖颈以上血如泉涌。 是李盟主和玄剑圣!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前面的那两个人,不由拿手狠狠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等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之后,顿时激动得喜极而泣。 太好了!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说话之间,但见后方众人随即赶来,除了有武当、华山等十数个名门正教,更有微雨门、虎头帮等几十来个平日里在江湖中不怎么起眼的小门小派,甚至就连赤魔宫为首的西域三十六魔教也来得一个不落。 而在来这儿的路上,因为人数过多,他们还曾引起了苍狼的注意,不过随着不断有门派与他们半路汇合,队伍也越渐壮大,最后硬是让他们拼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自古以来,正邪向来是不两立的,然而此刻这里正道的人有,魔道的人也有,这般团结一致的画面简直是江湖中前所未有过的奇景。 有个少林的弟子看得呆住了,一个分神,眼见着就要被一旁的药人砍中,却忽来一柄翠玉萧替他挡下了那一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人?凤玉楼转头,冷声斥道。 那少林弟子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朝旁边喊了一声:师父! 一名生得肥头大耳的和尚手中拿着僧棍用力一挥,猛然震开身前的药人,闻声回头,而此人不是别人,竟是当初玄霄曾在南诏三崇寺中遇见过的那个胖和尚弘明。 师父!先救人!那弟子又大声喊道。 弘明一听,心下瞬间了然,当机立断,运足内力对众人道:众少林弟子听令,立刻抢救伤者! 昆仑派众人同样伤势惨重,遂也从前头撤下来,转而加入了抢救伤员的行列,然而敌方药人完全不知疲倦,好似无论怎样杀也杀不尽。 眼下事态不明,久持不下显然非是明智之举。 玄霄心念电转,用余光瞥了眼后方的情况,冷声命令道:撤! 一声令下,千重阁众人立即开始后撤,然而其他门派眼见着自己这方人多势众,觉得胜利的天枰有所倾斜,便不由得犹豫起来。 李惜花见状,遂也高呼:敌情不明,大家不要恋战! 众人听后,这才也随同千重阁掩护着后方伤员,各自火速后撤,而苍狼大概同样是顾忌他们人多,所以并未对他们穷追不舍,于是大家不多时便甩开了那群怪物。 ☆、352章 当需同心协力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山林,林深树密,彷如鬼影幢幢。 为了不暴露行迹,众人在撤退的途中即便视线受阻也不敢燃火,只能在夜色中摸黑前行,好在所有人都是练家子,就算是武功不怎么好的,也不至于到睁眼瞎的地步。另外,这一路上有些人注意到了一件怪事,按理说这时候没有火把的震慑,那些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猛兽毒蛇应该会变得疯狂才对,可令人奇怪的是,那些动物似乎在畏惧什么,并不敢靠近人群。 大部队移动的速度不算快,人群之中,商陆换了往日惯常用的那张脸,样貌甚是平平无奇,若不是他此刻手中托着个黄铜的小鼎,看起来就和左右前后那些个甲乙丙丁没什么区别。 玄霄也不看他,径自一边走一边问道:方位,距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1) 旁人正奇怪他什么意思的时候,就见商陆伸出手,指尖在鼎上轻轻一拂,那鼎中的一只金甲虫尾端一闪一闪,犹如正在回应着他。这般过了会儿,他转头道:阁主,西南方向有大量活物反应,距离约三百二十丈。 而他话音方落,便听一个声音插话道:阿弥陀佛,西南方向的话,应该是唐门主他们了。 玄霄听这声音有一丝耳熟,遂转头瞧了一眼,却见果然是个熟人。 是你?他语气莫名微妙。 弘明伸手作了个佛礼,笑道:玄阁主,好久不见。 闻言,玄霄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什么的,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多看了这和尚一眼,接着移开目光,转而望向商陆。 你来带路。他命令道。 是。商陆说着走出队列,来到人群的最前面。 不远处的七杀听到这话后,抬起眼来不着痕迹地朝这儿瞥了一眼,嘴角轻轻一挑,露出一抹讽刺的冷笑,然而他这笑还未来得及收起,就被玄霄冷不丁地点了名。 七杀、葬花,你们两个随本座同去。 众人听他这样说,不少人便猜想玄霄应是要脱离大部队去什么地方,但江湖中人对剑圣多有畏惧,所以即使心中存疑也没人敢问。 倒是弘明浑然不觉似的,问道:阁主不同我们一道与唐门主他们汇合吗? 本座尚有要事。 这话若是换了别的来人问,玄霄也许就不回答了,但偏偏问话的是这个总笑眯眯得像个大肚弥勒的和尚,当初极情剑的消息正是这人带给他的,归根结底他算是欠了少林的人情,而且有些事以他的立场来说不太合适,倒不妨先借此人之口。 心念电转之间,玄霄看向弘明,微微地眯了下眼。 本座此来,同行者中有一人乃是镇远大将军麾下的左龙参将,本座已让此人与我阁中副阁主魅月先行一步,去与此地镇守的官员接洽。 他冷冷说着,又偏头侧目,扫了一眼这些人:眼下时局特殊,你们与其单打独斗,还不如同朝廷团结一致,这样两方都能减小损失并将力量最大化。为此,本座需要先接手此地兵马,了解全部情况之后,才好做下一步安排。 他这话说得口气极大,且武林之中许多人都对朝廷鹰犬颇有陈见,毕竟在张司如任夜丞局镇府的那会儿,青麟卫一直是百姓们谈之色变的存在,就更不必提还有红狱了。 一时间四周议论纷纷,许多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凤玉楼见都到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这些人还在囿于这点门户之见,又想着来时魔教与那些个正道发生的不少摩擦 这下可有戏可看了。 凤大宫主心下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在一旁静观其变的李惜花却突然插话,只听他朗声道:诸位!请先静一静,且听在下一言。而众人见是他发话,便都渐渐安静下来。 其中一人道:不知李盟主有何高见? 李惜花摆了摆手,谦虚道:高见不敢当,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话音一转,他又面向众人,肃然道:在下也知道,大家对朝廷这些年的作为颇有意见,但我希望大家能明白,我们之所以在这里相会,为的是守护黎明百姓,为的是我们心中的侠义。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百姓的性命是命,众兄弟的命同样是命,两者并无不同,若是能少流血少牺牲,那在下便是为此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说着,李惜花又转头看了一眼玄霄:这件事,在下会替诸位兄弟走这一趟,同玄阁主一道去与本地镇守的将领协商。在下愿以性命作保,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话音落下,四下里静了一瞬,众人冷静下来细想了想,顿时便有不少人觉他这话说得有道理,他们都已经与魔教为伍了,难道还容不得个朝廷鹰犬不成?再者,谁也都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兄弟朋友死在沙场上的,这无疑是戳到了他们所有人的痛点。 弘明见状,也适时地表了态:李盟主考虑得在理,贫僧会将这些话带回去,劝说诸位门派的掌门的,至于朝廷这旁,便有劳李盟主与玄阁主多多费心了。 他此话一出,无疑代表了少林的意见,而至于剩下的昆仑派,李惜花这人别的没什么,就是朋友多,领队的人正巧与他有一点交情,遂也跟着帮了两声腔。 只听那人道:李盟主的为人,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这话刚一说完,人群之中立时便有人随声附和,于是在这几人的一唱一和之下,就连最后那点反对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而凤玉楼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没吭声,他们魔教身份敏感,说什么都是错的,这一路上别的没学会,净学怎么心平气和装哑巴了,但能怎么办?谁让他师兄做了武林盟主,便是谁都不帮李惜花,他也是要帮这人帮到底的。 不过 这帮人倒是有点意思,尤其是这个叫弘明的和尚。 见众人都已暂时被说服了,玄霄朝弘明人微一颔首,随即又转头对商陆道:在本座回来之前,你与姒冥都暂时听从这位弘明大师的安排,务必领众人安全回返聚处。 商陆微顿,恭敬道:是。 有劳大师了。李惜花又对弘明道。 弘明伸手再作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应该的,应该的。当再抬头时,便见面前这两人施展轻功,一紫一玄两道身影跃上树梢,翩然而去,随即七杀与葬花也跟了上去。 ☆、353章 争权夺势 是夜,残月东升,与太白同光。 密林之中一块较为开阔平坦的坡地上,暂时扎营此地的士兵们正在埋锅造饭,但见营中篝火熊熊,烟气升腾,好一派热闹景象。而当一行四人循着之前雷毅留下的消息赶到这附近,从山上远远望见这一幕时,玄霄顿时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待到走近之后,更越发觉得荒唐。 什么人!营门前有重兵把守,见有人来便立即喝道。 玄霄抬手,亮出代表身份的金玉令牌:夜丞局镇府,玄霄。 然而为首那人走上前来,瞧了瞧他手里的令牌,眼珠子滴溜一转,拱手道:原来是镇府大人,这军营重地,不知镇府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说话的这个人作一袭文士打扮,年岁看着约莫已近花甲,并且瞧旁边几人的反应,此人在军中地位应该不低。这样一个人物,却大半夜守在营门前看来,只能是在等人了。 玄霄佯装无所察觉,冷声问道:雷参将人呢? 雷参将? 那人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一脸诧异道:大人说的是哪个雷参将?老朽倒不曾见过。 玄霄闻言,一双锐利的鹰眸盯着这人的眼睛,冰冷得好似能将人冻伤的目光直逼得这人心虚地别开眼去。 你是何人?他问道。 一听问起自己的身份,这老东西又立马硬气了些,扬声道:老朽乃是王将军麾下的谋士,将军今晚有要事,大人若要寻将军,还是改日再来得好。 要事 玄霄垂眼,咀嚼般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接着复又抬起眼来,面无表情道:葬花。 话音甫落,他身后粉绿罗裙的娇俏女子身形一闪,出现在这人身旁,那只纤细柔白的手看着怎么也不像是能使兵刃的样子,却提着那把粉色的绸伞,伞尖直指这人的咽喉,瞬间一线鲜血顺着被刺破的颈间滑落下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 这人没想到他亮出身份之后,玄霄竟还会这样嚣张,而一旁的士兵见他被困,也都齐刷刷地亮出兵刃来,可是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止,就见一道残影自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所有人都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了。 都乖乖的,别动,否则 七杀把玩着手中的银钩,唇畔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 一旁的李惜花看了那个谋士一眼,轻摇着手中的玉骨鎏金扇,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对身旁道:走吧,去看看这位王将军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嗯。玄霄道。 两人心有灵犀,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遂也不用多言,直接一齐隐藏了身形气息,一前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潜入了军营。 不过虽说营中搞成这样很是离谱,但此地的巡逻守卫做得倒还算到位,密集的巡防路线几乎是五步一点十步一岗,若非两人轻功已臻化境,便是七杀和葬花那样在江湖上已经算是顶尖的高手,也做不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潜进来。 两人在营中摸索了片刻,趁着巡逻队伍换防的一瞬,李惜花足尖轻点,身形腾挪如鸿毛掠水,又绕过了一个哨点。借障碍物掩住身形,他偷偷转过一点头来,凝音成束对身侧的人道:再往前的守卫更加密集了,看来帅帐就在前面。 玄霄点了点头,同样凝音成束道:一会儿我先试试此人,不过他既然能让手下的人在军营门口阻拦我们,还隐瞒雷毅的行踪,应是没那么容易把军权交出来。 李惜花听得暗暗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 玄霄微顿,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凝神屏气,朝着人声最鼎沸的那处营帐闪身而去,而李惜花知道他家阿玄虽说没有言明,但内心里肯定已经有了打算,便也没再追问,运起轻功跟了上去。 越往前,守卫果然更加严密了,两人于是变得越发谨慎,深怕一个不小心出了差池,结果等他们终于来到离前方营帐不足十步的位置时,才发现这位王将军所谓的要事,竟是在帐中大摆筵席,饮酒作乐! 一想到之前众人被药人围困,在山野林中浴血奋战的惨烈,再对比眼下的奢靡荒诞,李惜花暗暗攥紧了折扇,脸色当场便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 然而玄霄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转头扫了他一眼,随即又回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军帐,淡淡道:大局为重,你跟在我身后见机行事。 闻言,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强按下心头的怒火。 好。他道。 黑暗中,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下一秒,双双施展轻功,几乎同时闪现在了营帐之前,快得那些守卫还来不及出声,便被一左一右点了穴道,却就在此时,正巧一队巡逻兵从旁过来,发现了他二人。 什么人! 说时迟那时快,玄霄手中剑鞘一抬,刚撩起营帐,帐内便有利刃直冲他面门而来,显然是里头的人闻声有了防备,可那提刀的武将明明看见自己的刀就要砍中眼前这人了,却不知怎地眼前一花,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一把短剑抵住了咽喉。 别动。玄霄冷冷警告道。 李惜花也在这一瞬间展开了折扇,守住玄霄身后,一边面朝着外头的人,一边故作惊讶,对营帐里头的人笑道:原来雷大人在这里,倒叫我们好找。 你们 雷毅见他们竟是硬闯进来的,先是吃了一惊,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旁的了,赶紧高声道:玄大人,你们可终于来了!说着,又忙笑了笑,对身旁一人道:说曹操曹操到,王将军,这位穿玄色衣裳的便是夜丞局镇府,都是自己人。 那个站在他旁边的男子一身戎装,身高八尺有余,乍眼瞧去身形很是伟岸,但此人虽留着满脸的络腮胡,眼神之中却透着一种与那副长相不相衬的圆滑世故,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人称为龙骑将军的王朔。 雷毅是特意点明了来人的身份,就是怕这两方别真打起来了。 一旁的王朔听罢,也同样没想到这两人竟会硬闯军营,脸色瞬息变了好几番,最后定格在一张虚伪的笑脸上。只见他轻咳了一声,朝外略微抬了抬手:都退下吧。 是。外头的士兵得了命令,纷纷道。 玄霄见状也不多言,直接放下剑来,冷冷问道:魅月呢? 呃 雷毅顿时感觉自己要完。 他虽然为人耿直,但不代表就是个直肠子,在摸不清情况之前,他原本是两头都不想得罪的,不过这下估计是不可能的了,不光如此,他要是再浑水摸鱼下去,搞不好还要弄巧成拙,变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但就在他一咬牙,正准备开口的时候,王朔却抢在他之前道:原来这位就是玄镇府,久仰,久仰!说着便站了起来,本来是想起身相迎的。 不料玄霄根本不吃他这套,冷着脸再一次重复道:本座问你,魅月呢? 在这话落下之后,帐内忽而静了一静,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想他堂堂的一介大将军,给了人家脸却贴了个冷屁股,王朔顿感十分下不来台,脸上笑容忽地一凝,态度也登时换了,冷淡道:魅月? 哦 王朔一副恍然的样子,像是才知道他说的什么一样。 若玄镇府问的是那个随同雷大人一起来的姑娘,本将军与雷大人有些军情要商量,便安排她到一旁的帐中休息去了,玄镇府要急着找她,本将军让人带你们过去便是,本将军还有别的事,就不送了。 说这话时,王朔将姿态摆得甚高,语气里亦是带着冷冷的不屑。他原是想压一压面前这人的嚣张气焰,毕竟作为此地官位最高的总军统帅,他心中料定这人就算再如何狂妄,也该顾忌三分才是,却没算到玄霄竟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只见这位镇府大人听他下完逐客令之后,根本不为所动,漫不经心地还剑归鞘,踱步到这几人宴饮的小几旁。 既是如此,那也不急。 玄霄一边说,一边又拿起桌上的一只酒盅,冷冷道:将军方才说,你们在商量军情,不如也加本座一个。 场面顿时又静了一瞬,雷毅只觉得自己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反正他现在也是不敢开口了,只想让自己变透明,偏生这位玄镇府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救命 真是夭寿了! 王朔冷笑了一声,抬眼看向玄霄:镇府大人,这打仗的事,好像不归夜丞局管吧?好好呆在长安享清福便是,又何必来这穷山恶水,吃这份苦头,还是说,玄镇府打过仗,领过兵? 要是都没有 说着,他也慢悠悠地来到桌几旁,欺身逼近玄霄,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人,讽刺道:这打仗又不是过家家,镇府大人还是别掺和了,在营中安心住下,等到时候打了胜仗,帮忙传传消息也就行了。 这人说完,帐中的其他武将立时哄笑起来,更有几人胆大到当着面随声附和。 李惜花见状,眼神骤然一暗,但却还没来得及发作,便被玄霄从旁悄悄按住了手中的折扇,而他自己也一改方才目中无人的态度,抬起头来直视这人:本座来此,奉的是圣旨,临行前圣上将蜀中的指挥权全权交予了本座,难道王将军想抗旨不成?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2) 王朔表情微变,但转念一想,却又笑道:玄镇府,这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蜀中多地的关隘如此重要,圣上怎可能会将指挥权交给你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人,你说是圣旨便是圣旨,那本将军倒想问问玄镇府,这圣旨何在? 雷毅听着这话,脸色变了变。 他当初匆匆忙忙接了圣旨,内里许多详情都不知晓,那封圣旨中也没有提到要让玄霄接掌蜀中军权,所以他才会在这两人中间难做人,毕竟一个是此地手握重权的将军,一个是圣上嘱咐他要听其所命的夜丞局镇府。而且老实说,他当时接到圣旨的时候,也曾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琢磨圣上派这么个人去蜀中究竟有何用意。 但现在这 这又是什么情况? 然而就在雷毅内心万马奔腾的时候,就见他面前的这位玄大人从怀中摸出一枚金令,抬起手来示向众人,淡淡说道:帝令在此。 帝令 帝令?! 雷毅怔了怔,随即猛地回过神来,又见这人手中拿着的果真是那枚见之如面圣的帝令,不由赶忙跪了下来,口颂万岁。而王朔同样震惊不已,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玄霄的手中竟有帝令,此刻见了这枚令牌,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吞了十斤大粪一般,脸色更是同打翻了调色盘似的的变来变去。 玄霄表情漠然地扫了眼四周呆站着的众人,最终又将视线移回面前这位龙骑将军的脸上。 怎么,王将军见到圣上,也不打算跪了吗? 闻言,王朔死死瞪着玄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但片刻之后,却又复低下头去,扯起嘴角冷冷一笑,屈膝跪在地上。 末将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人虽然在他拿出帝令之后,碍于形势低了头,玄霄却并没有错过这人低头的那一瞬间,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对此,他只当不知,淡淡道:如此,本座可有资格与王将军讨论军情了? 当然,当然。 行完了礼,王朔站起身来,脸上又挂上了初时那副虚伪的笑容,看似爽快道:不过这几日前线收到的军报繁多,需得让手下的人整理整理,况且夜也深了,外头山路崎岖,林子里野兽也多,不若今日诸位便在营中暂住一宿,等明天一早军报都理好了,本将军再差人送去给玄镇府,如何? 雷毅皱了眉,心中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虽说可能是因为玄镇府有帝令在手,这人才突然变得如此配合,但依着他方才与王朔的那几番交谈来看,此人圆滑狡诈,不像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角色,会松口松得这么快,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不过 他又偷偷瞟了眼玄霄,心想着反正这位镇府大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定然是瞧得出这里头的猫腻的,也轮不到他这样的小杂鱼来操这份闲心。 谁知,雷毅刚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 玄霄就一口回答道:好。 雷毅:??? 而就在他瞠目结舌之际,只见面前的玄镇府原本已经转身朝帐外走去,结果还没走两步,又忽然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冷冷道:雷参将不一起走吗? 雷毅愣了下:啊啊? 哦!对! 他赶忙一拍脑袋,故作恍然道:我这儿还有事儿要忙。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对王朔笑笑:王将军,恕末将失陪了。说完,他也不管王朔是什么表情,活像屁股着了火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 ☆、354章 你有毒吧 不过其实直到现在,雷毅都依然还在云里雾里的绕不明白,只不过是遵从圣命,凡事以这位镇府大人的意思为准罢了。在来这儿的一路上,他不是没和旁人打听过这位玄镇府的来历,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人的事情,可是正如王朔不相信玄霄的话,雷毅心里同样在打鼓。 他知道玄霄的武功很高,可在他看来,再高的武功,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赢所有人,战争不是儿戏的事情,所以他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懂圣上的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会将帝令如此轻易地给了这个人。 须知,那可是帝令啊!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所到之处如帝亲临! 不明白 是真真想不明白。 就这样,雷毅揣着一肚子的怀疑与忧心,跟随这两人在一旁士兵的带领之下,往他们今夜将要暂宿的营帐走去,但没想到就在这短短几步路的功夫,竟让他碰到了一个熟人。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禁又多瞧了两眼,而那人不像是路过,反倒像是专程来找他们的,一见到他们便立即迎了上来。 李大侠! 李惜花脚步一顿,循声颇为诧异地转过头去,但见来者身着一袭藏青武服,模样有些面熟,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阁下是?他迟疑道。 李大侠,是我啊!六子,白云寨的六子! 来人爽朗地哈哈一笑,朝几人抱拳行了个江湖的礼节: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遇到李大侠!先前听到消息,我还不大相信,这会儿一见,果真是你。 六子 李惜花听这人提起白云寨,依稀有了些印象,遂又仔细回想了片刻,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不是六哥吗! 手中折扇一合,他边拿眼打量着面前这人,边笑道:三四年不见,六哥变了不少,这般俊朗英姿,倒叫我都险些没认出来。说着,微微敛了笑容,又问道:对了,我记得六哥当初不是投了镇远大将军吗?怎么会在此地? 这个嘛 六子笑笑,看了看两旁,没说话。 就在此时,跟在李惜花身后的雷毅也忍不住插话道:陆督将?你怎会在此? 身为镇远大将军麾下的左龙参将,雷毅虽然和后勤的人不怎么熟,但在一处做事,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也是认得这个同在大将军帐下做事的兵马督将陆武的。之前听说这人被圣上亲自下令调去了别的地方,他还曾奇怪过圣上怎么会知道他们营中一个小小的督将,而且离这事发生也过了有一个多月了,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是被调到了王朔这里。 陆武显然也认识他,不过就跟雷毅一样,只是见过两面而已,两人之前没什么交情,所以陆武也就只是行了个礼,对他十分客气地说道:下官见过雷参将。 说完,他又看看李惜花,解释道:瞧我这记性,倒忘了和李大侠自我介绍了,鄙人姓陆,名武,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姓通六,山上那帮兄弟便总六子六子地喊我,最后叫顺口了,都不记得自己真名叫什么了,哈哈。 原来如此。 李惜花拍了拍他的肩,回想起几年前在白云寨遇到的那些事,叹道:当初在寨中多蒙你照顾,可惜如今时机不对,不然这么久不见,咱们定要好好聚聚,一醉方休。 李大侠说的这是哪里话! 陆武摇头,一副你甭跟我客气的表情,说道:你是我们白云寨的救命恩人,要谢,也该是我陆某谢你才对!说着,他又朝旁看向那两个带路的士兵:你们歇着去吧,我来给几位大人带路便可。 这 那两个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犹豫之色。 一旁的玄霄见状,于是冷冷插话道:既是如此,便有劳陆督将了。 说这话时,玄霄态度十分强硬,语气也不甚好,而那两个兵丁见连夜丞局镇府都发话了,这下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向几人行了礼,匆匆退下,亦或许是急着回去向王朔汇报情况去了。 夜色愈浓,营中的火光将四周的黑暗略略驱散了一些,但在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仍是漆黑一片。黑暗中,玄霄目送着这两个兵丁匆匆离去,阴影半掩藏了一双鹰眸,明昧莫测。 李大侠,这旁走。 陆武从旁抽了支火把,伸手做了个请。 请。李惜花也回了个礼。 不过在回军帐的路上,几人先绕道去了一趟营门口,那旁的士兵显然已经收到命令,各自散去了,留下七杀和葬花站在一旁,原地待命。 阁主。 一见是玄霄来了,两人齐齐抱拳行了一礼。 而玄霄见了只是微一颔首,便转头看向雷毅和陆武,说道:既然大家这么久没见,不如今晚一起聚聚。 他这话说得十分莫名其妙,场面顿时静了一瞬。 陆武本身是没见过玄霄真容的,只在刚见面时,因为这人银发如雪,与旁人殊异,故暗自偷偷多瞟了一眼,而他要是知道当初那个被劫上白云寨要做压寨夫人的萧小公子正是眼前这位,定然得大吃一惊,哪里还可能像现在这样镇定。 至于雷毅,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然而李惜花却是极了解他家阿玄的,心念一转,便知道玄霄必然又在盘算什么了,遂帮着打了个圆场,连忙笑道:也对,一会儿加上魅月姑娘,我们这儿拢共都有七个人了。他们姑娘必然是要分开住的,我们这几个人挤挤倒也无妨。不过现在天色尚早,人多热闹,正好看王将军方才招待了雷兄好些美酒佳肴,等下再要些来,咱们几个小酌一番,叙叙旧。 他这话说得也有些奇怪,又是强调人数,又是要把酒言欢,雷毅一听便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们所有人今晚不要分散,再联想起方才这位镇府大人对于王朔那厮的话答应得如此痛快,只怕这里头藏着猫腻,叙旧是假,有事是真。 他生怕陆武听不明白,便道:这感情好,正巧雷某也同陆督将好些日子没见了,定要喝个痛快。说话间,暗暗朝陆武递了个眼色。 而陆武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连忙道:哈哈,好啊! 几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面佯装出一副交情甚笃的模样,你一句我一句,闲扯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往前走去,路上李惜花挑挑拣拣说了些武林的近况,问问陆武和金婷还有没有联系,最近如何云云之类的。 没过多久,众人在陆武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处营帐前,那地方在军营的东北角,紧挨着树林,位置颇为偏僻,四周因照明不足显得黑洞洞的。 这旁,凌月儿听见远处人声渐近,便早早出了营帐,一见是玄霄过来了,立马婷婷袅袅地走上前来,待到走近之后,她刚想开口,又看见一旁还有个不认识的人,遂把本来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妩媚一笑。 哥~怎的这么久才来? 迎面一股香风袭来,令玄霄稍稍皱了下眉。他淡淡道:有些事,耽搁了下。说话间,先是扫了一眼守卫在营帐附近,以及潜藏在暗处的几个士兵的位置,接着又转向面前这人。 铃铛带了吗? 凌月儿微顿,笑道:带了。 说着,她抬手摸向腰间,被蔻丹花染得明艳的指尖拈住素白的银铃,但闻一阵泠泠碎响,内力外展扰动了空气,如涟漪般层层荡开,随即玄霄方才视线扫过之处,那几个人的目光渐渐地失了神。 这是摄魂? 虽说李惜花之前也见过罗刹女的摄魂之术,并且他自己的琴音功法也有类似的效果,但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这门功法着实神奇。他在心中一边暗自赞叹,一边凝音成束,悄然问道:阿玄,有了月儿姑娘的摄魂术,不就可以摄魂方才那个王将军,或者在整个军营来去自如了? 闻言,玄霄转头看了他一眼,亦凝音成束道:最多同时控制五人。 李惜花顿了顿,心下了然。 也是,每门功法都各有利弊,他的琴音能大范围影响人的情感,却做不到这样精准地控制人的心智,而摄魂虽能操控他人,但越是复杂的指令,想必也越耗心神。 借着夜色掩护,他二人之间暗地里的交流并未被近旁的其他人察觉。 雷毅不是江湖中人,不懂其中奥妙,陆武更是草莽出生,不曾接触过这般坚深的武学,自然也就无法得知这摄魂之术的厉害。 而凌月儿虽然知晓,却并不打算不解释,只道:外面天冷,大家都进帐来吧,方才刚好来人,给奴家送了两壶烫好的热酒与几样小菜。说着,她抬手轻拢了一下耳畔的青丝,笑吟吟地将这两个人领入了帐中。 入夜之后,室外的温度迅速下降。 帐内中央生了一小盆火,几人一进得帐中,便感觉被暖意包围,刚刚呆在外边儿的时候,雷毅还不觉得,这会儿一冷一热,反倒让他感到自己如同被冻透了的包子,皮儿是暖和了,馅儿里却还是冰冰凉,不由搓了搓手。 你们冷吗?要不去那边烤烤火吧。他说道。 李惜花一听雷毅这样说,虽然他自己并不冷,但考虑到身旁这两个人不似他们内力高深,能寒暑不侵,便径自坐到了炭火盆旁,还在旁边留了个位置,朝玄霄招招手。于是他二人便就这般紧挨着坐了下来,好在雷毅和陆武也没多想,只以为这两人关系极好,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这场谈话,自然不是七杀和葬花该参加的,两人遂自觉担起了警戒的任务,守在外头没有进来。而等其余人都进到帐中了,凌月儿放下帐帘,转身朝玄霄走过来,但见她眉头微蹙,整个人一改之前眉目含情的娇媚。 哥,我有些担心她看了看雷毅,说道:这个王朔怕是不好相与,之前同雷参将一来,我便被人带到此地变相软禁了起来。话音稍顿,她又问道:你那旁是不是也出什么事了,不然怎会这么久才来? 嗯。望着眼前的炭火,玄霄微眯了下眼,冷冷道:对方派手下的谋士在营门前阻拦我们,推说没见过雷参将。 他这话看似是在回答凌月儿的问题,实际上却是说给另两人听的,话音落下后,更是转过头来毫无避讳地直直盯着雷毅。而雷毅本身就心虚,一听这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 火盆中的枯木静静地燃烧着,跳跃的火光照在雷毅的脸上,半晌,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玄大人 唉,算了,我就跟您说实在话吧。 他伸出手来烤着火,一边苦着张脸道:也不是我老雷非要做这两面三刀的小人,实在是我心里头它它,没底啊! 我吧,其实是在大人回京的前夜到的京城,为的是把晋阳十万火急的军报送回长安,那天晚上因为实在太急了,我明知圣上已经安歇,还带着徐如海闯进去,可圣上非得等你们来了再做决议。说着,他又叹气:那圣旨,我接得也是一头雾水,圣上什么都没说,就让我保护你们来蜀中,事事以你的意思为准。 唉 雷毅再叹了口气,愁得眉头都挤成了川字。 大将军还在晋阳苦守,人手本来就不够,我这又跟着你们来了蜀中,却连自己是来干嘛的都不知道,你让我这心里如何安得下来? 他又摇头,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说了,大人呐!这王朔做的事是混账了一些,但人家身为蜀中三军统帅,大人无论要干什么,总还得问过人家的意思,便是大人有帝令在手,可也防不了他阳奉阴违,蜀中的情势已经如此堪忧了,总不能还在这个时候起内讧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3) 说到这儿,雷毅几乎是一肚子的苦水无处消解,只能拿过一旁的酒碗,狠狠闷了口酒。 他本就是个急性子,这些话他已经憋了一路了,这是实在憋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折磨得他夜夜难眠,还不如索性把话说开了,就算是要死,也不能自个儿把自个儿憋屈死,而他既然能倒豆子一样地将这些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便是做好了这位镇府大人会发怒的准备。 这般想来想去,雷毅又叹气,甚至连他自己也数不清自己刚刚叹了几口气了。 外头不知何时渐渐地起了风,吹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玄霄一时没有说话,帐内便只剩下火盆中枯木燃烧,偶尔爆出的一两声噼啪脆响。 雷毅又等了等,见这位玄镇府还是不说话,自己先耐不住了。 大人,你要怪罪便怪罪吧,老雷我也认了。 他垂头丧气道:军令如山,我却在这节骨眼儿上质疑大人,此为行军大忌,我明知故犯,确实是不该。谁知说完后,却听一旁的李惜花轻笑起来,看着他直是摇头。 雷毅皱眉,不悦道: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李惜花逗他道。 雷毅: 他又沉默了几秒,眉毛一挑,怒道:你明明就笑了! 这次李惜花以扇掩唇,直接哈哈笑起来,引得一旁的玄霄颇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惜花。玄霄淡淡道。 李惜花遂轻咳了一声,稍稍收敛了些,半是解释半是调侃道:我是见之前在路上,雷兄一直不怎么讲话,还当是本来性格如此,却没想到居然是憋的,真真是幸苦雷兄了。 说完,见雷毅脸色一沉,又要发作,他又忙接着道:雷兄放心,我家阿玄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他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怪罪你的。 是吧,阿玄?李惜花转头道 你就这么了解我? 玄霄微顿,又面无表情道:那我要是非按军法处置呢? 嘶 李惜花摸了摸下巴,故作认真地思索起来: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我那金疮药放哪儿了,免得一会儿雷兄屁股开了花,嗷嗷叫得我家阿玄晚上睡不好觉。 玄霄: 算了,他这话就不该问。 不过经过这人这么一打岔,原本沉重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这让玄霄不禁觉得或许这人是故意的,毕竟这个人的心总是这么软,就连刚刚那几句打趣的话,实则也是李惜花在变了法儿地帮人求情,玄霄何等聪明,又怎会听不出。 就在他正想着的时候,帐外七杀突然道:阁主,有人来了。 重头戏来了。 玄霄眼神一凛,迅速转头对凌月儿道:把摄魂撤了。 雷毅和陆武听得莫名,正想问什么摄魂撤了,就见身旁紫红罗裙的女子素手轻抬,明明摇了铃铛,却又好像并没听见什么声音。而凌月儿刚放下手,后脚一群人便鱼贯而入,为首者正是之前被玄霄拔剑挟持过的那名武将。 末将见过镇府大人,雷参将。 这人抬手作完礼,直起身来客气无比地笑道:王将军知晓诸位要小聚后,让末将再送了些酒菜过来,镇府大人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吩咐下去便是。 在他的身后,跟进来的士兵们每人手上都端着一样不同的菜,很快就将帐中放着的小几摆得满满当当,而这些被送来的吃食当中,除却普通的菜色,甚至还给他们送了一整只刚烤好的还冒着热气的乳猪。 嗬,真是好丰盛啊!雷毅道。 闻言,玄霄扫了眼那旁满桌子的菜,也不起身,就这么淡淡说道:王将军有心了,替本座谢过王将军。 他这话是说得冠冕堂皇,态度却端的是半点诚意也无,于是气氛一瞬尴尬,那名武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面子顿时也有些挂不住了。不过这人又很快调整过来,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笑道:既然如此,那末将也不打扰大人了。说着,抬手又作了一礼:末将告退。 这一群人来得风风火火,去得也是浩浩荡荡,不一会儿帐中便从人满为患又变成只剩下了他们几个,这一比较,竟显得此时有几分莫名的冷清。 而等这帮人走了之后,雷毅重重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道:大人呐,不管怎样,这王将军的表面文章做得还算过得去,你这又是何必 玄霄却转向他,冷冷道:一军主帅,这般骄奢淫逸,你竟也看得下去。 我,我,唉 雷毅被他这话怼得说不出话来了,揪着自己的头发,又是叹气。 然而这回玄霄却不再理会他了,先是唤了凌月儿重对外边的守卫摄了魂,接着又让七杀进来,以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那堆菜品。 去看看,菜里下了什么。 七杀应道:是。 抬头之际,他目光飞快地在帐中几人之间转了一圈,在人察觉之前,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快步走到那张小几旁,俯下身像只猎狗一般趴在那堆菜上,呼哧呼哧地嗅了嗅,而后又抓起其中一盘菜,放入嘴中咀嚼了片刻。 回阁主 看着那满桌子的菜,七杀咧嘴一笑,不甚恶意。 是鹿角蕈,而且用量不小,此物剧毒、致幻,但毒素在人体内有一定潜伏期,往往服下后,两三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 李惜花听得一愣,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菜里下了毒?他问道。 其他几人也是面色一变,雷毅更是直接摇头道:不可能!说着,也往那张小几走去,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闻了闻:开什么玩笑,明明什么味儿都没有,而且你的手下刚刚还吃了,要是真有毒,那他岂不是也中毒了! 闻言,七杀嘴角又上扬了一分:玩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一盘菜,递到这人面前,眼神危险道:雷大人,你若笃定没有毒,那这满桌子的菜不好好享用,岂不是浪费? 而他越是这般,雷毅反倒不敢尝试了,只觉得眼前这人像极了一个疯子,谁知对方哪句话是假,哪句话是真? 一旁的陆武见状,也忍不住问道:镇府大人,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话音甫落,便听李惜花倒抽了一口冷气,神色难辨地看向那一袭玄衫的青年:阿玄你莫不是,又提前算好了吧。 玄霄皱眉,冷冷道:设下这局棋的不是我,而是圣上。 你什么意思?雷毅愣道。 然而玄霄却并不明说,只转向了李惜花,意有所指地徐徐说道:武林盟主、帝令、让镇远大将军麾下的左龙参将护送我们,还有被提前调任过来的兵马督将话音一顿,他甚是平静道:惜花,事到如今,你必须承认一点,人是会变的。 李惜花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而且以他对玄霄的了解,只需这人轻轻一点,便大致猜到了他家阿玄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 赵珩先是暗中推波助澜,推他坐上了武林盟主之位,借他之手将武林势力收归己用,之后又将帝令交给了玄霄。这也许正说明王朔在这儿的所作所为,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并非真的无知无觉,所以才提前调了陆武过来熟悉军情,好为他家阿玄之后接手做准备。 至于雷毅 来时李惜花也曾大致熟悉了下军中官阶,兵马督将主管一应粮草兵马等战需,而左龙参将则是主帅的左右手,战事经验自然非比常人,有了这样的布置,再加上他家阿玄从旁暗中做主要决策人,便是用帝令斩了王朔,让雷毅顶了这人的位置,理论上来说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唯一该担心的是,王朔在此地扎根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手下用的肯定也多是他的亲信,他若一死,军心必定动摇,甚至很有可能大乱,这便也是为什么雷毅一直主张让他家阿玄不要和王朔硬碰,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但很显然,眼下这已是行不通的了。 想到这里,李惜花微微抿着唇,没有说话,表情更是难言的复杂。 旁人听不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雷毅更是最恨这种要说不说,让你费尽心思去猜的了,但他转念一想,又总觉得好像嗅到了什么,便没有插话。陆武自打刚刚开始,就一直遵循着多听多看少说的原则,只听不发言,而凌月儿不很了解这些,就更不谈了。 这般过了一会儿,李惜花道:那依阿玄之见,接下来该如何? 玄霄眸色微暗,冷冷道:下毒不是王朔的目的,而只是一重保险,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是夜里放火,再伪装成营帐不慎失火,将我们都烧死于此。 雷毅仍是不信,但回想起方才王朔的那般态度,又不那么确定了,遂问道:要这么说的话那大人明知王朔要杀咱们,刚刚为何还要答应他留宿在这儿? 玄霄闻言,却不答反问:你觉得他毒杀本座,是什么罪名? 雷毅怔愣了几秒,这时终于也回味过来这位镇府大人究竟在盘算些什么,紧接着蓦然瞪大了眼睛,连说话都结巴了。 大,大人,你该不会是想要 ☆、355章 浪费可耻 月向西沉,朔风烈烈。 此时,离大夏军队扎营位置不远的一处密林之中,几人再次齐聚。 就在约莫一个时辰前,玄霄让凌月儿和葬花以女眷分住为由,先行离去,再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之内布置好帐中的一切,把被迷晕了的兵丁拖到榻上,盖上被子,伪装出他们剩下的这几人已经睡下的假象,随后从营帐背后靠近树林的阴影处,拿剑悄无声息地破了个口子,借凌月儿摄魂留下的守卫漏洞,带着几人轻松脱身来此。 而在他们走后没多久,那位本该早已经走掉了的武将从黑暗中显出身形,虽然见他们吵吵嚷嚷闹了大半宿,帐中的灯火终于熄了,但却仍是不敢大意,只静静伏着不动。 如此过了会儿,这人才又悄悄靠近了一些,待听到帐内鼾声四起时,心中笃定玄霄一行人必然已经睡熟,遂终于按捺不住地动了手。 那处帐子四周被浇了火油,只消一颗火星子,火势就立马蔓延了开来,当时雷毅正从山上远远望去,就见那点火光愈来愈亮,直烧得夜下浓烟滚滚,再一回想方才种种,不由在心中暗暗后怕。 王朔居然真的,真的 唉,他可当真是糊涂! 雷毅摸了摸脖子,只觉后颈一阵拔凉,然而转头又紧锁起眉来,满面愁容地望着远处的火光,一副语言又止的模样。 李惜花见状,于是笑着问道:雷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讲? 是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雷毅这会儿也不打算再像先前那般遮遮掩掩了,他咬咬牙,看向玄霄。 我知道大人心里头定是已经有了主意,但既然大人能让我跟到这儿来,我便当大人是信了我老雷的,所以即使这话不中听,我也想掏心窝子地说两句。 话音一顿,他一脸严肃道:王朔此人万万杀不得,他是整个蜀军的主心骨,若动了他,军心必然大乱,更何况这人还在蜀中经营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就连营中随便一个烧火的伙头,都能和他沾亲带故,大人初来乍到,军中的情况都还没摸清楚,手中又无得用的人 说到这儿,他连连摇头:不妥,实在不妥,大人还是想个法儿把这页先揭过去,徐徐图之的好,哪怕等过了这个坎儿,秋后算账也不迟。 不过雷毅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心里头其实也没底,王朔做事做得如此之绝,这位玄镇府明明看出了对方肚子里的坏水,却偏还要往下跳,看样子也是铁了心要拿治王朔于死地的把柄,这两人都没留余地,让他这会儿想翻篇儿都翻不成。 而这一番话也正无疑戳中了李惜花心中的隐忧,可他又不信就连他们几个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家阿玄会想不到,遂也看向玄霄。 阿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计划? 玄霄不答,只看了李惜花一眼,然后转头对身旁淡淡问道:七杀、葬花,你们两个先退下。 是。 两人得了命令,后退几步,一个闪身隐入了暗中。 而等确定这两个人已经退远之后,玄霄接着又道:舆图带了吗? 带了。 凌月儿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卷尺幅颇大的舆图来,正巧旁边有块表面平整,只面上微微有些倾斜的大石头,她于是走了过去,将图铺在了那块石头上,另外还顺带掏出了两把黑白两色的棋子,贴心地摆放在一旁。 哥,还需要什么吗? 再找几颗碎石子来。 玄霄一面说着,一面也跟着移动过去,只见他抬手拈起一旁的棋子,眼也不抬道:陆督将,把你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本座,务必详尽,雷参将如有其它情报或者疑问,等陆督将说完后再行补充。 这 陆武愣了愣,下意识转头看向雷毅,两人面面相觑,正迟疑的时候,玄霄已经俯身将十来枚棋子摆在了舆图之上,又见一旁没动静,便微微侧目瞥了他们一眼。 见状,陆武连忙道:是。 天渐渐要亮不亮,林中也由一片黑暗逐渐转为深灰,不知不觉间,鸟声嘈杂起来,仿佛整个森林都从沉睡之中苏醒了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武和雷毅两人看向玄霄的眼神慢慢变了,尤其是雷毅这般有经验的老将,眼光端的是毒辣无比,一眼就瞧出了玄霄的问题所在。这位镇府大人虽然精通兵法,但欠缺在经验不足上,然而当陆武将实际的一些情况说出来之后,这人却能结合实际迅速地做出修正,且还都无差错。 这般全面的大局观,这么敏锐的战争直觉 乖乖隆地咚,人才啊! 圣上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淘出来的宝贝疙瘩,怎的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人? 忽来一阵寒风,冷得雷毅缩了缩脖子,他搓着手,自言自语道:我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圣上要派大人来蜀中,又为什么要把帝令赐给大人了。说着,又抬头看向玄霄,跟狼见了肉似的,一双眼睛锃亮。 说这话时,雷毅自觉已经是极为小声了,但以李惜花的耳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摇了摇头,颇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位叨叨个不停的雷大人,心中与有荣焉的同时又有些疑惑,暗道:连他都不知道他家阿玄还懂得排兵布阵,赵珩是怎么知道的? 正想着的时候,一旁玄霄拈着枚棋子,拧眉沉吟了片刻,随即抬手将一处排布打乱,又重新换上新的布置,对那两人淡淡道:来看。说着,抬手指向舆图上的一条山谷:这里的地形看似寻常,但如果这样安排,就会形成对我们有利的优势。 他并未将自己的计划完全诉之于口,而只是以黑白棋子代表两方势力,再以石子充当神机大炮,做了排兵布阵的演示,并用手指划出兵力行经路线。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4) 这只是初步计划,具体还要再看下实地情况,如果对方兵力过多,我们可以考虑采取伏击,先将对方的队伍截断成三截,再分而化之。 而玄霄虽未曾明说,雷毅却是一看就看出了这位镇府大人打的什么主意,他不禁又仔细看了看那张舆图,脑海中模拟了下这人所说的可能性,顿时眼前一亮。且不说旁的,光是这饵就下得狡猾非常,简直让人拍案称奇! 这,这,可以啊! 雷毅一拍巴掌,兴奋道:这可以,这可以!这样定然能赢!说完,又转回头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立马眉也不皱,气也不叹了。 大人呐,你这只做个区区的夜丞局镇府,实在是太屈才了! 浪费! 实在是太浪费了,浪费可耻! 他这前后变脸的变化太大,明明前脚还在担心着担心那的,后脚就改了口,这会儿竟连夜丞局镇府之职在他嘴里也变得只能是区区了,直看得李惜花无奈失笑,就连一旁的凌月儿和陆武亦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玄霄好似没听见一样,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见他没提出什么反驳的意见,便又旧事重提道:本座有意擢你为此地镇守,再让陆督将从旁辅佐。 闻言,雷毅神情稍顿,略略敛了笑容。 这事其实就算这人不说,他也已经猜到了,但想了想,还是问道:那大人您呢? 玄霄微微地眯了下眼,说道:谋划之事,可由我们四个人私下共议,但在明面上,本座只是千重阁之主,仅代表一方江湖势力。 大人这是为何? 大人明明 雷毅心下惋惜,忍不住劝道:大人啊,以大人之才,镇府之职实在是屈才了,若是大人肯上得明面来,便是封侯拜相也 然而不等他说完,玄霄便冷冷打断道:本座虽然把蜀军交于你了,但王朔死后,必然会有人从中作梗。 不错,是个这个理儿,但 想到方才这位玄大人展示给他的那一整套战略,想想蜀中的百姓,再想想大将军来时对他的殷殷嘱托,想想大夏 雷毅顿了片刻,咬咬牙:成,这事大人就不必费心了,放心交给我吧!他拍着胸脯承诺道,说起话来,眼神之中渐渐带上了点狠劲儿:我老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哪个鳖孙儿敢跟老子翻泡儿,老子揍他丫的! 话音一转,雷毅又抬手,指了指方才七杀和葬花隐退的方向。 不过,我可能要和大人先借两个人用用。 玄霄听后微一颔首,接着复又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抬眸望向远处天空逐渐亮起的一角,一双冷锐的鹰眸微微眯了下,似是窥破了那抹幽蓝背后掩藏的什么。 ☆、356章 白首不相离 而在这之后的当天夜里,王朔就突然死了,死因为意外。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也不知雷毅是用什么法子把消息压下来的,以至于发生了这样大的一件事,竟都不曾在军中激起多少水花。 玄霄这旁则是于第二天一早,从回来复命的七杀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对此他只淡淡地回了个嗯,便再没了别的表示,更不曾问起过雷毅是如何处理的这件事。但他不问,不代表别的人不好奇,而李惜花就正是这个别人。 取下火堆上烧好的一壶热水,又拿了两个粗瓷的茶碗,李惜花起身时,目光不可避免地扫及了眼前的一切,神情之中不由更添几分忧色。 只见潮湿的岩洞内,石缝间渗出的水正顺着石钟乳滴答滴答地往下落,即使有人捡来枯枝在洞中生了火,也依旧驱不散那股湿滑黏腻的阴冷。各大门派正分堆聚在一起,不少伤员躺在干草堆上低低地□□着,这般景象看得李惜花一阵痛心。 他心下暗暗叹了口气,端起斟好的两盏热茶,转身朝洞口走去,而在洞外不远的一块石头上正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方白帕轻拭着长剑。 有心事?李惜花走近,问道。 拭剑的手一顿,玄霄抬起眼来,见面前这人朝自己递了盏茶过来,便微微测过头去,以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石头上的空地儿,接着复又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擦着那柄春暮剑。李惜花于是挨着他坐了下来,将他的那盏茶放在石头上,捧着自己那碗也不喝,只是暖着手。 想问什么,问吧。玄霄淡淡道。 李惜花又朝这人靠近了些,揶揄道:果然事事都瞒不过阿玄。说着,他话锋一转,凝音成束问道:说起来,你是不是一早就看出雷毅是在装傻了,不然怎会半点退路也不给自己留?而且,王朔之所以这么快就上钩,阿玄先开始那般傲慢的作态怕也是故意为之吧。 你不也瞧出来了。玄霄眼也不抬地说道。 李惜花轻笑:我是见他一路上虽然看似闷不做声,但却总在有意无意地向旁人打听关于你我的事情,又见他听人家讲话的时候,眼睛转来转去,便知道这其实是个心思活泛的人,不过观他举止言行,坏心倒也谈不上。 他端起茶碗来,轻抿了一口热水:可若说笃定他能办成这事,我是不敢打包票的,阿玄这般相信他,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我不是信他。玄霄道。 李惜花一顿,心下不解:那是? 我信的是你那位朋友。玄霄眸色微暗,放下手中的白帕,凝音成束道:我信他不会无缘无故让雷毅跟来,而他既然选择这样做了,就必然有其理由。 这话从玄霄的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听到这人称赵珩为你的那位朋友,总让李惜花的心里有些微异样的感觉,可他知道他家阿玄说得没错,便只好沉默下来。而他不说话,玄霄也就跟着沉默,只见他拿起那把短剑燕归,又自慢慢轻擦,眼神逐渐悠远,显然是在想什么心事。 时值晌午,阳光带着微薄的暖意,从松间的缝隙投射下来,在两人身上撒下细细碎碎的光斑,好似铺开了一纸金屑。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玄霄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无论你怎样抉择,我都会支持你。他道。 李惜花闻言,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唇角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看向身旁这人的目光也一点点变得柔软。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玄霄的手背上,而那原本抓着白帕的手便就这样停在了剑刃之上。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所担心的事情发生的,就算最后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心中亦有取舍,所以不要担心,而且我这样做,也不全都是因为圣上,我只是 握着这人的那只手微微用上一点力,温暖干燥的触感透过皮肤的紧贴传递过来,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我只是,不愿见到天空被阴霾所遮蔽罢了。 但无论再难,一切总会过去的。 最后的这句话,既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好像是这人说给他自己听的。玄霄静静地看着这人,没有错漏他话里对赵珩已然改变的称呼,于是眼底的霜雪渐渐退去,暖意犹如破开冰封的嫩芽,悄然舒展。 这个人总是这样心软,但也许,他贪恋的正是这人身上温暖的光吧。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李惜花又道:对了,我其实还一直想问,你不肯上到明面,而一定要借雷毅的手,是因为当初和先帝的那个约定吗? 是,也不是。玄霄微顿:以雷毅的身份行事,自然是方便许多。 然而李惜花却从他这话力听出了些旁的未尽之音,遂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 玄霄抽回手,垂下眼来,将短剑归回鞘中。 你知道我当初为何犹豫,不肯接那面帝令吗? 李惜花看向他道:为何? 人人都想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可得到者锋芒太甚,又势必会引来他人的记恨,王朔便是个例子。更何况自古因功高震主而备受猜忌的事例同样比比皆是,到头来,所谓的名利也就不过尔尔。 说到这儿,玄霄虚落在不远处的眼神越渐漠然,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我没兴趣为了这种东西陪那帮人玩游戏,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李惜花没多想,顺着他的话便问道。 听这人问得这样认真,玄霄微微地顿了一下,面上虽仍是那副无甚表情的样子,眼底却悄悄闪过一丝笑意。他见四周无人,忽而伸出手,捧住这人的侧脸,眼睛直盯着那两瓣淡色的薄唇,轻轻印了上去,明明只是清浅的一吻,却又透着无限旖旎。 这般回答,李琴皇满意吗? 李惜花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他心下明白这是玄霄在向他明确表示,待到此事终了,这人愿意舍弃一切钱权与浮名,随他天涯海角同去同归,而这样的承诺 又怎能让人不动心呢? 思及此处,李惜花狡黠一笑道,轻轻揽住身旁这人,在他耳畔柔声道:亲亲阿玄,你这吻得也太快了,来,让我再给你示范一下。 闻言,玄霄别过头去躲开这人的偷袭,明明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却道:滚。 而这一刻,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无论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他们都一定要活下去,熬过这场劫难,为了能和身旁的这个人白首不离。 ☆、357章 为黎明而战 不知不觉间,日渐西沉。 最先赶来蜀中支援的那几个门派伤损失最重,几个掌事者见此情形,面上均是一副愁云惨淡的表情。且下午的时候,有两个魔教弟子还与武当派的人发生了口角,要不是凤玉楼和李惜花两人及时出面从中调解,只怕还会上升为流血事件。 唐梦柯见这些人虽然汇聚在了一起,却各有各的矛盾,全然是一盘散沙,不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遂在临近傍晚,找了少林的那个胖和尚一起来与李惜花商议。 阿弥陀佛。弘明伸手作了个佛礼,问道:贫僧与唐门主有些事想与两位商量,不知二位施主现在可方便? 唐梦柯也抱拳朝李惜花行了一礼:李盟主。 而当转向玄霄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不过这点异样很快便被她遮掩下去,亦是状若寻常地向这人抱拳行了一礼。 玄霄循声转头,一眼瞥见她鬓边簪着的那支碧玉簪,莲枝荷叶,晶莹碧透,正是叶齐赠给这人的那支簪子,于是便想起了当初他对这人说过的话。但他并没有主动提起这事来,只是朝这人微一颔首,淡淡说道:唐门主,好久不见。 唐梦柯点头,平静道:好久不见。 两人目光相接,却已再无昔日那些复杂,随着她话音落下,曾经种种,心中诸般爱恨,在这一刻全似云烟散去,而这种感觉令唐梦柯不禁心想,便是往后再回首,也只会对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自己轻轻一哂吧。 这些心思一闪即逝,她微一抿唇,再抬眸时,眼神已然变得冷锐,肃然道:李盟主,我同弘明大师一起来,是想问下盟主对于接下来有何安排。 李惜花其实也正在头疼这件事,此时听唐梦柯问起来,不由神情凝重地看了眼不远处的众人。而玄霄见他如此,一开始张了张口,似乎想些说什么的,但却又止住了,不过他虽然什么都没说,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并没能逃过某人的眼睛。 李惜花微微一笑,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给他,接着又转过头来对唐梦柯道:这样吧,一会儿劳烦唐门主将众人召集起来,就说在下有些话想同大家讲。 但其实唐梦柯之所以找了弘明一起来,本来意思是想和这人商量对策的,却不料这人竟直接这样说了,搞得她迟疑了一瞬,可转念一想,这人既然发了话,必是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于是便回答道:好,我这就去。 而等这两人走后,玄霄才忍不住皱眉道:你打算讲什么? 谁知道呢?李惜花轻摇着手中的折扇,笑道:等下临场发挥,随机应变好了。 玄霄: 他沉默了两三秒,虽然也不是没听出来这人是在同他开玩笑,但却全然无法理解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这人怎还能有这般心情开这种玩笑。 现在人心不稳,你这个时候召集所有人,若是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李惜花一合折扇,抬手以扇轻抵在玄霄的唇上,微笑道:放心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努力不让阿玄失望的,所以话音一顿,他放下扇子,盯着面前这人的眼睛,认真道:一会儿,定要好好看着我。 那一瞬,玄霄仿佛被他眼中明亮的光芒所蛊惑,不自觉地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移开眼看了看两旁,又转回头来,凝音成束道:这么多人在,你收敛点。 李惜花闻言,敛起笑容朝旁迈了一小步,故作正经地问道:那这个距离够吗? 抬手捏了捏眉心,玄霄心中暗感疲惫,但却十分明智地没有再同这人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而是把话又扯回了刚刚那个问题上。 雷毅的人就快到了,随行的还有五名军医,等会儿你可以劝说他们和朝廷合作,到营中暂作休整,其余伤势过重的,让人送回后方医治。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这人:这是全部的行动计划,你们的核心任务主要是拦截和掣肘那些药人,至于细节如何安排,怎样布置,这些你都需要和他们再沟通下,另外蜀军明晨天亮之前准备拔营,你们得早作准备。 顿了顿,玄霄转头看向山洞外,目光逐渐幽深。 第一战,我打算先夺回锦官城。 这些作战计划是李惜花看着这人伏在油灯下熬了整个晚上,不断琢磨完善直至最终定下来的,对接下来的安排,他其实也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但却不料这人竟还在背后替他筹谋了这么多,想到这儿,他心底顿时一片柔软。 谢谢阿玄。 李惜花伸手接过这张纸,放入怀中,而他刚一说完,一旁便有人过来知会他,说是唐梦柯已经召集好了众人,正在等他过去。 好,在下这就过来。他温言一笑:另外,麻烦小兄弟替在下同唐门主道声谢。一边说,一边将折扇收起插回腰间,又转头看了眼身旁之人。 那我先过去了。 玄霄不语,只朝他微微一颔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跳跃的火光将洞中一块岩石的影子投在石壁之上,好似一只五指平摊的手掌。众人围聚在石头的周围,有的正相互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什么,有的则闭口不言,只静静等待。 如此又过了会儿,靠洞口位置的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些许骚动,随着人们自动朝两旁分立,身着一袭紫衣的青年穿过那条被让出来的路,步履从容地踩上石头,转身站定。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5) 只见李惜花伸出手,做了个静音的手势。 众位!且先静一静。 在场众人闻声陆续安静下来,随即无数目光移到了李惜花的身上,而他从头至尾都表现得镇定至极,迎着那些人的注视,亦回以郑重而严肃的眼神。 等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重新开口道:我知道,这时候召集大家过来有些突然,而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今天下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一听他提起这个,下面立即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然而李惜花只当未觉,继续道:此事的起因经过不重要,我在这儿提及此事,也并不是要去分别这中间的是非对错,只是这件事情将我们目前所面临的诸多问题暴露了出来。因此思虑再三,我决定选在此时和大家聊一聊。 话音一顿,李惜花借火光望着众人的脸,而他虽未直接言明是什么问题,不少人却都已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于是各自看了看左右的人。 在开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他又道。 我们相聚于此的目的是什么? 众人闻言,先是静了片刻,接着便陆陆续续有人回答。 有的说 为了保卫国家!为了守护黎民百姓! 也有的说 为了杀尽夷人,复我大夏! 而无论怎样的回答,李惜花都始终保持专注地倾听,直到回答声渐渐稀了,才点着头肯定道:你们说得都对,不过话锋一转,他又道:除此以外,我这里却还有另一个观点,大家不妨听听看有无道理。 刚刚那番回答已然将众人能够想到的内容都囊括了进来,大家皆觉得差不多也就这些了,不料这人却说还有别的目的,这下不光是一干江湖豪杰,就连凤玉楼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趣味之色。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除了刚刚那些,还有什么? 这些时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凤大宫主鲜少在众人面前发表言论,这会儿听他突然出声,不少人都朝他投去了目光,而李惜花虽然也听出了是他这位好师弟在问,但却并没有看向那个说话之人,而是目不斜视地望着他身前的众人。 实不相瞒,其实我自己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开始,我是因为朋友相托,因为大家对我的信任,而我想要回应这份期望,才答应了暂代武林盟主之位,但在后来亲身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我的这种想法开始慢慢转变。 回想起那些情景,李惜花的眼底逐渐凝上一层悲色。 相信不少人在来此的一路上,都见过了那一座座被战火烧灼过后的城池,听过了路两旁无数悲恸的哭号,我不知你们心中是何感受,但当我亲眼望着那一幕幕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的惨剧时,我的心很痛,就好像撕裂一般的痛,而这一切的一切 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他闭眼沉默了片刻,才复又睁开眼来。 都是因为战争。 说出这句话时,李惜花的语气好似很平静,可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一点也不平静,尤其当那双凤眸再睁开的那一刻,竟好像被洞中火光点燃,有什么东西自他瞳孔深处熊熊燃烧了起来。 长达数十年的穷兵黩武,给所有人带来了无尽的痛苦。除却频繁的征兵,由此引发的饥荒、瘟疫,更是不知令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数不清的性命在消逝。 总有人说,生逢乱世,便该是这般命如草芥。他紧握着拳头,沉痛道:可我却想说,人,不是草芥,更没有谁会想要自己的性命,轻贱得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 所以 话音再次一顿,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四周的众人,目光灼灼。 诸位! 战争,不是目的! 我们之所以站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是为了我们的国家不再被战火摧残,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为的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不用再像我们一样,每个家庭都能幸福安康。而要想实现这一切,就不能没有英雄! 他此一番话真情流露,江湖儿女又最不缺侠肝义胆之辈,皆被其情绪感染,立时便有人激动地附和了起来,吵吵嚷嚷的,甚至一度盖过了李惜花的声音,令他不得不停下话来。 如此过了片刻 等大家都稍稍安静下来,他才又继续道:如今,大夏已然到了最危难的时刻!值此关键之际,我们当以国家大义为重,也唯有大家齐心协力,以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视死如归、奋勇向前,才能拯救在风雨飘摇中的人民,守护住我们身后的家园。 今日,这里所有人都是我大夏的勇士,在你们身上寄托着大夏的未来。 说话间,李惜花的目光越发凛然,一一地扫过这些人的脸。 何为侠?何为义?一腔碧血证苍天! 而我们此去,是为了我们心中的侠义,为了世无兵革,为了天下和平而战! 话音落下,四下里静了一瞬,似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来,但紧接着,就像是一粒沸水入了滚油,霎时全场沸腾! 又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天佑大夏,随即这些人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呼喊起来,回音响彻山林,震得树梢的鸟群都呼啦啦飞起一片。 天佑大夏! 天佑大夏!! 天佑大夏!!! 与此同时,玄霄正抱剑倚立在洞外的一棵大树旁,静静看着远方。当听到那满山回荡的鼎沸人声时,他也不曾回头去看,只在离开时,背对着洞口投射出来的火光,极轻极淡地勾了唇角。 ☆、358章 杀! 寒月东升,在云层的遮掩下半明半昧,依稀有了点要变天的兆头。偶有人抬头一望,就见远处一只乌鸦在半空盘旋许久,终于找到了它中意的枯树枝,扑扇着翅膀落下脚来。 这旁事情的后续,玄霄并没有再继续关注下去,因为他知道对于应付各种局面,李惜花已经开始逐渐上手,另一方面,他自己手头还有别的要事须得解决。 而在玄霄走后不久,李惜花也不浪费时间,迅速结束了讲话,并留了各门派的主事下来,正在协商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这事说来也巧,他前脚刚提出要同蜀军合作的建议,后脚雷毅派来的人就到了,随行的兵丁还担着好些急救的伤药物品,这对伤亡惨重的各大派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 于是李惜花就顺嘴提了这位雷将军是当今圣上特意指派来接掌蜀中的亲信,而赵珩早年在民间的声望颇高,被百姓尊称为明珠太子,他这般一点,既加强了大家对这位空降来的雷大将军的信任,同时又提升了一波赵珩在江湖中的民心。 众人受了朝廷的恩惠,再加上李惜花从中游说,后续事情的进展自然水到渠成。不过因为各派有各派的情况,他在分配任务上花了些时间,等到事情终于结束,他想去找他家阿玄的时候,才被商陆告知对方早已离开,先行往军营去了。 听了这个消息后,李惜花心知玄霄必定是有事与雷毅相商,便向商陆道了个谢,转身又去寻弘明了。 经过方才与众人议事,虽然大致的事情都已安排下去,但正真实施起来却又并非易事。眼下不少人皆分到了工作,有的整理物品,有的送治伤员,而李惜花自己这旁亦是一堆事情需待处理,就这般忙了大半宿,等他纵着轻功来到营地时候,已是月渐西沉。 阿玄。 李惜花一边掀起帐帘,一边往里走。 而帐中的人手里拈着枚黑色的棋子,正盯着面前摊开的舆图,直到察觉这人来到他身旁,也将目光转向他面前摆着的许多黑黑白白的棋子时,玄霄才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皱了下眉。 只有你一个人?他抬起头来问道。 李惜花知道这人问的什么,遂解释道:就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准备,那边事情多,我也就没让他们再两头折腾了,不过你的计划我都已经安排下去,算时间说着,他看了眼摆在一旁的更漏:估计再等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动身,分批埋伏到各个点去了。 好。 玄霄说着,随手投了那枚棋子,起身收起面前的棋子和舆图,而蜀军这旁也在暗自筹备着准备拔营,虽还是深夜,除去巡逻的卫兵,外头已有不少人忙忙碌碌。 出发在即,李惜花帮着他将东西收拾妥当之后,两人也不多言,各自抓紧眯了一会儿,待到时间差不多了,便把该带的都拿好,迅速往约定的地点赶去。 人都说今年是个暖冬,然而孟春将过,气温却陡转直降。天将亮未亮又正是一天最冷之际,偏在此时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混着冰碴子同寒风一起刮在脸上,能冻得人仿佛没了知觉。 就在这一片风雨晦暝之中,千重阁众人身着夜行衣,正埋伏在林间树下的灌木丛中,纵使被冰凉的雨水灌湿了衣衫,也依旧动也不动。 半个时辰前,当李惜花赶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此等待多时,现下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即将大亮,众人却迟迟等不到约定好的信号烟花。 商陆见状,眼底不由闪过一抹忧色,凝音成束道:阁主,会不会情况有变。 玄霄面无表情道:再等等。 是。商陆道。 这两人的对话并没有避着李惜花,而他虽然面上不显,其实心下亦是焦急,更不自觉地悄然攥紧了手中的刀柄。玄霄对此似有所觉,侧目淡淡扫了他一眼,但却什么都没说便又转回头去,盯着远处山谷的入口,微微地眯了眼。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 天已然亮了,信号烟花却依旧没有出现。 商陆皱眉,刚想开口,就听玄霄依然还是那句:再等。于是他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看了看两旁的葬花和姒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凝神以待之时,与众人的紧张相反,七杀却表现得全然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见到这位商大护法吃瘪,他甚至还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冷笑。李惜花本是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正好撞见他望着商陆时,冰冷之中带着强烈杀意的目光,心里不由一突。 这个人 就在李惜花正想着的时候,他忽而感觉到有人从旁轻轻握住了他攥着刀的手,低头一看却是玄霄,而当他转头看向身旁这人时,这人依旧冷冷凝视着远处,好似这一切并不存在。 李惜花心下一暖,面上亦只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时间分秒流逝,细雨在树叶上汇聚成滴,不断打在玄霄的肩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一片细雨霏霏之间好似被无限放大,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鼓膜。而就在有人已经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随之数以千计的药人冲入了山谷。 来了。玄霄冷冷道。 众人于是屏住呼吸,各自握紧了兵刃。 待这群鱼悉数入了瓮,骤闻山谷之中一声巨响,入口处的岩石被神机大炮击中,轰然崩塌下来,随即不等信号烟花出现,玄霄沉声道:杀!而当他话音落下,同时烟花腾空,山谷两旁埋伏着的众人纷纷冲出林间,一时间杀声喊声震耳欲聋。 按照计划,对方的队伍很快便被众人合力截断。 被团团包围住的那些药人,个个皆活尸一般,浑身肤色惨白,双手青筋暴突、力大无穷,但他们这旁亦不乏武林之中的佼佼者,两方相遇,霎时四处刀光剑影,血溅三尺。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李惜花一路紧随玄霄,两人刀剑合力,简直看煞了旁人。 只见玄霄手中长剑势同雷霆万钧,短剑则轻灵如风,双剑同出,速度快得令人几乎看不清,而在他身后,妖刀焚愆亦是极快,琉璃一般剔透的长刀在李惜花的手中,有一瞬甚至恍如碎成了万点暗紫的流光,华美得不似真实。 原本这些药人根本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却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随着远处一把百来斤的重锤猛然砸向地面,整个地剧烈一震,直将周围一众的人全都掀翻在地,旋即那肌肉虬结的汉子抡起胳膊照着地上来不及翻身的一人又是一锤,喷溅的鲜血瞬时溅红了草叶。 好大的力气! 就在方才那人重锤落地之际,李惜花和玄霄也正在其旁不远的地方,现场又极为混乱,两人视线受阻,不慎被这阵强烈的地震波及,脚下一个趔趄。 偏偏此时,一把剑朝玄霄直刺而来! 一旁的李惜花见状,立马想要抽刀回护,但因为之前被震得重心不稳,要调整过来再转换招式,根本来不及为他挡下这一剑,而玄霄也是同样的情况,虽然也下意识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却来不及躲开,只一眨眼,那剑便深深扎进了他的肩膀。 李惜花脸色一变:阿玄! 说话间,他抬手瞬间一刀结果那药人,飞身过来。 然而玄霄明明被刺了一剑,淌下的血顷刻染红了剑锋,他却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抬手一把拔下肩上的那把剑,旋即眼神倏然一寒,在一旁另一把长刀挥来之际,踩着那把刀纵身一跃,朝那抡锤的莽汉直冲而去。 李惜花见状,只得也连忙紧跟了上去。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下的细雨渐渐凝成了雪花,而这霜白的颜色亦逐渐爬上了玄霄手中的剑。那一瞬,众人只觉一阵寒风迎面而来,下一秒,那莽汉明明是冲着这人砸去的锤子便落了空,只见那道玄色的身影一闪,仿若凭空消失,又再凭空出现,随即重锤砸地,地面又是一阵巨颤,震得两方皆跌倒了一片。 可这一回,不等那人再将锤子提起来,幽蓝的剑光自众人眼前一闪,世界便陡然安静下来,而等那体格像小山一样的莽汉轰然倒地,纷纷细雪飘摇之间,玄霄如一片黑色的羽毛轻盈落地,手中长剑一挽,甩落一线朱红。 ☆、359章 隐忧 他这一剑,无疑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众人见自己这旁有如此强悍的战力,顿时信心倍增,一鼓作气之下,竟是逐渐将那些药人凶猛的攻势压了下去。而另一旁,蜀军在雷毅的指挥下,战线同时不断向前推进,一直打到第二日午时,最终以收复锦官城完美收尾。 这还是众门派驰援蜀中以来,迎来的第一场胜利,更在接下来的几日乘胜追击,一路将苍狼打退回了乾江对岸,紧接着又隔了一日,晋阳那旁也送来了捷报,两方战场的大获全胜终于一扫笼罩众人头顶多日的阴云,也让几大派的主事者们难得松了一口气。 夜幕低垂,气温骤降,但即使寒风凛冽,也驱不散众人脸上洋溢的喜悦。为了庆祝白日里的又一场胜仗,雷毅特许大家小办一场庆功宴以犒劳三军,这会儿营中空地的篝火上已经架好了刚刚宰杀洗净的野猪。 篝火旁还围坐着许多人,有各门各派的,也有蜀军。经过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大家同过生死,共过患难,尤其那些江湖游侠儿最是不拘小节,很快便和军营中的士兵们打成一片,这会儿索性也不分你我了,直接混坐在一起喝酒划拳,其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在过年节。 玄霄不喜应付这些,寻了个借口没有来,可作为武林盟主,这种时候李惜花却是逃不掉的,被众人拖住灌了两碗酒之后,也不知是谁先带头起的哄,非要让他就这几次胜仗再同大家讲上两句。他先开始还想推脱,奈何众人盛情难却,于是最后只好应了下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6) 将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轻轻一合,李惜花从围坐的众人之中施施然站起身来。朔风猎猎,只见他紫衣翩跹,在火光的映照下颇有几分潇洒不羁,偏又举手投足不甚优雅。 那一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但也只是几乎。 又一阵寒风穿林而过,枝叶间尽是一片沙沙碎响,远处的一切皆缩为一个小小的光点,印在树上一人漆黑的眸子中,可这人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名紫衣青年的身上,反而一直盯着人群之中的另一个人看。 七杀斜倚着树干,手里晃荡着小半坛子酒,眼底眉梢俱是冷意。 自最先的那一战胜利开始,玄霄便以负伤为由,将手头许多事情都交由商陆去办,而在那人的刻意为之之下,现在阁中许多人逐渐以商陆马首是瞻,好似这人已然成了新一任的阁主。 呵 提着酒坛仰头痛饮了一口酒,七杀冷冷抬眼,将那剩下的酒连着坛子一起朝树下狠狠一掼,只听哐啷一声,霎时碎了一地。然而他却看也不看,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那道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的身影,慢慢攥紧拳头,直用力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想他在阁中摸爬滚打这些年,还从未像现在这般被人当猴儿一样戏耍过,而自从发现所谓的择贤让位不过是一场合谋的骗局,他便发誓一定要杀了商陆。可眼下却还不是时机,玄霄同这人明显串通一气,好几次他明明眼见着有机会可以下手,却每到最后,玄霄总会发话,不给他任何与商陆独处的机会。 如今大权仍在玄霄手中,令他不敢轻举妄动,除非能寻到一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这人,本来杀戮遍地的战场便是他下手的最好机会,然而这接连的胜利打碎了他的计划。 也许这里人人都渴慕胜利,但这却并非七杀所想要的。他不关心什么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至于这大夏谁来做主,又关他屁事? 但一想到商陆把他玩弄于股掌的屈辱 想到那一夜,这人居然! 七杀眼底爆出一片血丝,只要商陆一日不死,他心中恨意便一日难平! 可是,不能急。 阁主之位他要,这个人的命他也要! 为此他需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谋划出一个让商陆名正言顺去死的契机。 掌心传来的阵阵刺痛将七杀游离的思绪唤回了些许,他摊开手,无动于衷地看着那道刺目的鲜红顺着指尖一滴滴堕入黑暗。就这般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倏然上扬,眼神之中也染上了一抹疯狂之色。 意外 对,他需要意外! 也许王朔的那些旧部会是不错的棋子,就让那帮人偶然听说他们的王大将军是如何在雷毅的设计之下意外身亡的,然后等他把这一池水搅浑了 届时,还何愁杀不了一个人? 想到这里,七杀欣赏一般地抬起那只满是鲜血的手,伸出舌尖轻舔了一口,血色沾染了唇瓣,渐渐裂成一抹古怪而嗜血的笑意。 随着月入中天,外头的气温彻底跌破了冰点,冷得教人就算烤着火都坚持不住了,再加上雷毅有令在先,众人不敢真的敞开了喝,于是酒过三巡,远处的人声便逐渐稀了。 而在远离嘈杂的一处营帐中,玄霄侧坐在榻上,刚抬手解了半边衣衫,拆下肩头缠着的层层白布,便听得外头有道熟悉的声音。 阿玄,我回来了。 李惜花掀起帐帘,一钻进来就见他家阿玄正在准备换药,不由赶忙又将毡帘放下来,仔细掩好,生怕被寒风吹了进来。他转过身来,扫了眼这人身旁换下来的白布上,发现上头带着淡淡的血迹,顿时皱起眉来。 伤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 玄霄眼也不抬,淡淡道:还好。 帐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仅靠着案几上油灯燃起的一点豆光维持照明,而那光不多不少,刚好照见一旁放着的一盒伤药。玄霄侧过身来,正想抬起没有受伤的手去拿案几上的东西,然而却有另一只手抢在他之前拿过了那只小瓷盒。 你这样自己上药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李惜花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玄霄身旁,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看了看他肩上的伤,同时手上动作不停,迅速揭了盒盖,然后拿起一旁放在干净白布上的竹篾,从盒中挖出一大块气味清苦的药膏。而当那药抹上伤口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了,却发觉身旁这人仍是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见状,李惜花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再帮这人上药时,一边抹,一边低下头在他伤处轻轻地吹,加上那药里本就有清凉止痛的成分,疼痛果然不那么明显了。 玄霄慢慢放松下来,侧目瞥向身后这人,却正撞见这人看向他的目光。 原来你还知道疼? 见他看了过来,李惜花忍不住道:我看你中剑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还当你痛觉失灵了。而他这话虽是半开玩笑,却多少也有些责怪这人不爱惜自己的意味。 心知这人其实是在担心他,玄霄的目光闪了一下,复又转过头去。 我下次小心。 但他虽然这样说了,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根本不是小心不小心的问题,而一想到自己没能保护好这个人,李惜花的眼底闪过一抹自责。 一旁的案几上,油灯微弱的火光轻轻地颤了一下,连带着帐中也暗了一瞬。 李惜花没再说话,只埋头专心帮这人上药,玄霄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一言不发,便不自觉地又暗暗转过头来盯着他看。 有心事?玄霄微顿,复又问道:是不是刚才发生什么了? 将用好的药膏放回案几上,又拿起一旁的白布替这人细细包扎,李惜花听出了这人话里暗藏的关切,不禁轻笑了一下,抬起头来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给他。 一个庆功宴而已,能出什么事? 话音一顿,李惜花又不觉失笑:说起来,倒是那帮瞎起哄的,非说我这武林盟主接得过于仓促,之后定要补我一次武林大会,还要铸一把金刀来衬我这身份。我看他们讨论得那样起劲儿,也就没忍心再去强调我只是暂代,毕竟眼下许多人以我为主心骨,总提这个不免寒了人心。 他一面说着,一面帮着这人将衣衫重新穿了起来。 系好腰封,玄霄抬手轻按了一下肩上的伤,问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见这人非要刨根问底,李惜花只得无奈道:真的没什么,不过是我这几日总觉心里头有些不安罢了,你也知道我这人遇事喜欢信直觉,但看眼下战局一切顺利,估计是我想多了。 而玄霄听罢,却是微微地眯了一下眼。 ☆、360章 挑灯独上琼楼 玉京又下雪了,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绒绒的细雪,而是换作了鹅毛大雪,只一昼的功夫,便满目银装素裹。百姓们都说倒春寒里下这么大的雪,简直从不曾见过,田里好不容易种起的秧苗又都给冻死了,往后的日子怕是要更难熬了。 然而这些民怨自是不会传到高位者的耳朵里的,毕竟那些大人物们又怎会去关心蝼蚁的死活?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战争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祸及的也绝不会只有一方,但 望着眼前在雪中宛若琼楼的瞭望台,兜帽半掩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透着冰冷与漠然。 那些人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和私心。 而他 大抵也是如此吧。 就在几个时辰前,前方八百里加急将兵败的消息送回了苍狼国都,殿内被急诏而来的数名官员眼见着王上震怒得把手中的军报狠狠掷在了他们脚下,一个个皆吓得噤若寒蝉。 但不管怎样,大家心里都清楚,晋阳失守基本已成定局,且不论神机大炮威力惊人,光是大夏此次增派的兵力就远远超过了众人的预计,在对方这如同儿戏一样不要命的打法下,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晋阳一线未来的情况很有可能还会变得更加糟糕。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这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各家的兵力都是有限的,大夏能在晋阳派驻这么大的兵力,那么其他地方的守卫必然会薄弱许多。而想通了这一点后,于是便有人把话一转,反向哥舒睿道起了喜来。 能在王上跟前说上话的人,自然也都有些本事,最先抢着进言道喜的那人更是个活久成精的老狐狸,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恨不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哥舒睿隔着珠帘背对着这些人,听着这老狐狸巧舌如簧,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状若天真的笑意。 虽然这些人各有各的盘算,不过有一点这人说得倒也不错,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争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哥舒睿收了思绪,一手提着盏宫灯,一手扶着栏杆,沿着灰砖台阶缓步拾级而上。这些日子,他的身体越发的虚弱了,此时每爬两三级台阶便要歇上一歇,肩上更是罩了件十分厚实的貂绒裘披风,兜帽将他的脸遮了大半,只露出瘦到尖细的下巴以及两片略显苍白的嘴唇。 但就算如此,他也仍是固执地向前,皑皑白雪盖住了前路,他便踏雪而行,等到终于爬上层楼时,回首一望,只见黑暗中一串足迹蜿蜒开去。 这里是南城门,亦是整个玉京的至高点,从这儿南眺便是去往大夏的方向,可按理来说,此地本该守卫森严,此刻除却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竟是再无一人,四下里也越发静得诡异。 抬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哥舒睿慢慢走至瞭望台的栏杆旁,将宫灯放在一边,抬起头来极目远眺,而他望向的那一处分明并没有多少景色,可这人却看得十分认真,竟好似呆住了一般,立着久久不动。 直到过了半响 一道漆黑的身影飘也似的出现在不远处,又一眨眼,悄无身息地跪在了他身后。 主人。死有分低声道。 然而哥舒睿像是没有听见,依旧凭栏倚望,这般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背对着这人,冷冷道:晋阳和蜀中的事情,你听说了? 死有分微顿,回答道:是。 就在他说话间,面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冷,将扶着栏杆的手缩进了披风里。这原本也没什么,但他这么一动,不由引起了死有分的注意,若是他没看错的话,方才这人收回去的那只手枯瘦得着实有些过分了,犹如骷髅。 不等他细想,身前这人复又道:你有何看法? 死有分眸色微暗,低下头来道:属下愚钝 哦? 背对着他的少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却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傍晚时停住的雪,这会儿又零零星星地飘了起来,细碎的银屑粘在这人玄色的貂裘披风上,又被风轻轻拂落。 这般又过了片刻,哥舒睿遥望着远处深沉的夜色,淡淡问道:现晋西王手里存的种子有多少? 三百人上下。死有分道。 嗯 哥舒睿沉吟着,微微地眯了下眼,说道:孤已经允了窦太师增兵蜀中的折子。另外,你与阎不笑也亲自去一趟,药人这旁全权交由你二人指挥,让晋西王把手里的种子混在药人当中,随战一起播撒下去。 他一面说着,一面似在斗篷里摸着什么,接着不一会儿便甩了个小瓷瓶在这人跟前,直直地嵌进了地上的雪里。 服下去。哥舒睿命令道。 死有分闻言,也不问是什么和为什么,竟是直接拿起地上的小瓷瓶倒出内里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而他这般反应似是取悦了身前的这个少年,只听这人又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你不问这是什么吗? 死有分低眉敛目:属下只知道听从主人的命令。 是吗?还真是听话呢。 哥舒睿又笑,但这次笑着笑着,便听他突然沉了语气。 你且记住,现如今能否攻破川蜀防线,关系着此一战的成败,而孤对你们的要求便是,只许胜不许败,事成之后,你要什么孤都可以允你,但若是败了 话音未尽,却已无需言明。 死有分俯首行了一礼,恭敬道:属下遵命。但就在起身时,他却深深地,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身前的这个少年。 雪越下越大了。 死有分走后,哥舒睿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确定人已经走了之后,才突然一把扶着灰砖垒砌的栏杆,一手捂住唇,痛苦地躬起身来,剧烈的咳嗽声虽被他压抑在掌下,鲜红的血却顺着指缝溢了出来,一滴滴落在那片洁白的雪上。 就在他痛到不能自已,甚至几乎站不住时,无意之中,他不慎打翻了一旁的宫灯,烛火熄灭的瞬间,仿佛有人影悄然来到他身旁。 睿儿,我的睿儿 那道人影关切地看着他,样貌同记忆之中的那人一模一样,说着又朝他伸出手来,温言道:睿儿,快来让母妃瞧瞧,这是怎么了? 母妃?呵 哥舒睿捂着唇,喃喃道:看来这毒倒也不算太坏。 然而他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是瞧也不瞧那道幻象,只拿那只没有沾血的手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慢慢地沾着唇角的血。而他身旁的长公主端懿则像是全然觉不出来这人对自己的漠视,继续在哥舒睿的身旁嘘寒问暖。 睿儿,别贪玩了,快回屋里去,小心着了凉。说着,那幻影还蹲下身来虚扶住他:不疼不疼,让母妃看看,睿儿可是小男子汉呢。 就这般,她一会儿念叨着:睿儿,不哭一会儿又念叨着:睿儿乖 记忆之中,母妃也似乎真对他说过这些话,却又好像并没有。 究竟有没有呢? 为什么,竟会记不清了。 风雪中的少年慢慢蹲下身来,伸出瘦得如同枯枝的手,将地上染了血色的白雪拢起来,捧成一捧。 母妃他微微地顿了一下,仿若自语道:你可还认得那个人? 他话中所指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离开的死有分,可哥舒睿却反而望着手里的血色,有些讽刺地勾起了唇角。 你一定认不出了吧,那人啊原本姓丹,就是他亲自向大夏的老皇帝请命,护送母妃来了这里。 一边说着,哥舒睿一边捧着那堆雪复又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凝视着茫茫黑暗,在漫天飞雪之中,抬手将那些红色的雪自高处一点点抛洒下去。 为了能从哥舒明昊,从儿臣这里得到方才的这份消息,那个人不仅吞火炭烫坏了嗓子,还毁了脸,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地狱阎王跟前的无常鬼,这般说来,他等这一天也等了有二十一年了。 母妃,你看,那个人活得真是辛苦呢。 看着那点朱红纷纷坠入无明,哥舒睿仿若天真地笑了起来,一边笑又一边咳,最后笑着笑着,竟是呕出了一大口血。 ☆、361章 似是故人 金乌东升西落,复又东升西落。而在接下来的数日里,蜀中的天气一直不是很好,虽然并没有雨雪,可天总是阴着,即使偶尔从稍薄的云层处窥见太阳的轮廓,也只是个比四周亮了些许的灰白色的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7) 半个时辰前,白帝城外,苍狼大军又一次败退,留下江岸边数不清的尸骸,蜀军中负责清理战场的兵卒正在死人堆里扒拉着能用的物资,若遇着有还没断气的,便再顺手补上一刀,而那些泡在水里的尸体更是将本该澄澈碧透的江水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这是自那日庆功宴之后,大夏在蜀中一带迎来的又一场大捷,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胜利而欢呼,唯独李惜花捂着腰腹间的一道剑伤,先是望着那些人,接着复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尸山血海,心里总觉得异常沉重。 怎么了?玄霄见状,不由问道。 李惜花摇了摇头:没什么。但见说完后,身旁这人仍还盯着他看,便只好顿了顿,又补了句:只是希望这一切能快些结束。 玄霄不语,却是转过头去,同样望向那血染的滔滔江水,微微地眯了一下眼。 随着近几日高强度的持续作战,即便是像他们这样的高手,在各种突发情况下也难免会有意外,而他这一身衣衫更是吸饱了敌人的血,只是因为颜色深才看不大出来,此刻一阵风裹着腥咸的血气拂面而来,却还抵不过他身上的血气重。 玄霄皱了皱眉,侧目瞥了眼这人腰腹间的伤,冷冷说道:回去了。然而他虽是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这轻轻一瞥却恰好被身旁之人看在了眼里。 李惜花不禁微微一哂。 好。 翌日 经过一夜的休整,众人整装待发。 今天的作战计划是玄霄早在两三日前便与雷毅他们敲定好了的,任务难度并不大,不过是借势乘胜追击,为之前那一场大胜扫个尾罢了。然而就在临出发前,李惜花的眼皮却莫名跳个不停,但他见不少人都还沉浸在前一日打了胜仗的喜悦中,便也没多说什么。 而起初的时候,一切确实也进行得很顺利。 他们与蜀军从两面包抄,很快便将本就元气大伤的苍狼大军再次击得溃不成军,眼看着即将再度拿下一捷,却就在此时,变数陡生!一路来历不明且数量庞大的苍狼军力忽而出现,呈合围之势将他们团团围住,一时之间火线竟是反压了过来! 不过这一变故虽来得突然,玄霄却并不如何慌张,实际上他早算到了一旦晋阳与蜀中双双大捷,接下来苍狼必会增兵蜀中,所以针对这一点,他是留有后手的。可令人奇怪的是,他等了半天都始终不见雷毅的人来,也直到这时他这才隐隐觉出来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午时刚过,天边黑云压境,老天牟足劲儿憋了这么些天,终是下起了雨来。就在这漫天冰雨之中,一袭玄衫的青年眼神冰冷至极,手中剑起剑落,满目血色飞溅,点点朱红落在他眼角眉心,犹如杀神降世。 他的剑分明已经很快了,四周堆砌的尸体更是逐渐垒成了小山,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抵挡不住对方源源不断的增兵,己方更是迫于过于强大的兵力压力,正在不断后撤,途中大部队还不慎被对方从中截断了。 这些变故显然并不在原本的作战计划之中,他们这些临时聚集起来的江湖帮派更不比正规军,不少人见此情形,立马开始自乱阵脚,战局由此变得混乱至极。 而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在这场无尽的杀戮下,所有人都不得不拼尽全力,即使有不少人已累得汗流浃背,却都始终不敢停下来,因为你不杀,就只能被杀。 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败。 发觉势头不妙,李惜花踩着一柄长戟纵身一跃。 阿玄! 不能再等了! 而他话音甫落,已是旋身落在了这人身旁。 玄霄闻声却没有回头,左手短剑挡下一戟,随即身形一闪,出现在那握着长戟的士兵身旁,右手一剑将之穿胸而过,霎时血溅如雨。 他知道李惜花是什么意思。 虽说他们的队伍正在逐渐后撤,但其实众人之所以会打得这样惨烈,完全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撤退,大家还在奋力抢夺着战线,企图拖延时间以等待蜀军的救援,但再这样下去,他们势必会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 如果继续守在这里,万一援军迟迟不来,他们这般等同引颈受戮。可如果此时率众人撤进山林之中,借地形迂回或许是能够求得一时的生机,却势必也会与赶来救援的蜀军错失,到最后仍旧逃脱不了死局。 所以撤? 还是不撤? 玄霄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剑,目光一瞬暗得可怕。 见他没反应,李惜花还当是四周杀声太过,这人没能听见,于是又喊了他一声。 阿玄!! 而这一回,玄霄朝这人的方向微微一侧目,接着复又转向身前面目狰狞的药人,手中剑舞不停。就这般又过了片刻,他才似是终于做下了决定,掌下内力急催,激荡的剑气瞬间震开了周身的所有人,旋即又从怀中迅速掏出了一枚信号烟火。 白日里的烟火远不如夜里来得明亮晃眼,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长鸣,一点银光拖着长尾窜入高空,又猛地炸裂开来,碎成万点银屑。 撤!玄霄冷声道。 说罢,便与李惜花一起领着众人逐渐往深山密林中退去。 那道烟火升得极高,不仅附近的人收到了讯号,就连与众人失散较远的商陆也看到了,如此一来便能确定大部队的方位,这让他心中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可就在他驱使着蛊虫,正准备朝那个方向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 倏然间,一柄快刀朝他后心急射而来! 那一刀的速度极快,仿若灌注了千钧之力,加之四周一片混乱,干扰了商陆的五感,眼见着藏在暗处的那人就要得手,却偏在最后一刻,商陆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忽而侧身一闪。但他虽然躲过了这一刀,却没能躲过一旁敌人的长戟,但见白进红出,瞬时鲜血长流。 这般的力道和速度 商陆诧异地回过头来,果见七杀冷冷地勾着唇角。 可终于让我找到你了,陆美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商陆,劈手夺过一旁朝自己刺来的兵刃,从左手换至右手,同时微微俯身,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登时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向眼前这人急射而来。而这一切变故来得太快,根本容不得商陆多想,又因为来者是七杀,让他下意识摈弃了惯用的毒蛊,明明并不擅长近身搏斗,却也夺了旁边的长剑,勉强接下这来势凶猛的一刀。 就在兵刃相击的一瞬,时空仿佛被谁按下了暂停,随即下一秒,催到极致的内力骤然爆发,震得四周的敌人一瞬倒飞了出去,而在这一片气流激荡的中心,七杀借机又是一阵快刀猛攻,出手之狠,全然不留任何余地。 面对这般凶残的攻势,商陆起初还能抵挡,然而十数招后便渐渐落了下风。他被逼得连连倒退,又见这人弃了银钩不用,反而拿药人的兵刃来对付他,就知道这人打的什么算盘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七杀为了杀他竟会做到这个地步。 你疯了吗?周围都是药人!商陆手握长剑,又一次挡下这人的杀招,怒道:你难道连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谁知七杀却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的笑意愈发癫狂。 感激我吧 今日这一场盛宴,都是为了你啊。 这人的话无疑是一记重锤,砸得商陆瞬间愣了,他不敢深想这人究竟什么意思,心下一发狠,便想弃了手中的剑,先拿毒蛊制服这人再说。 然而就在商陆刚准备拿出黄铜小鼎的时候,七杀却眼尖地瞧出了他的企图,立马一手甩出坠着银钩的细链,藤蔓一样缠住他的那只手,同时躲过一旁药人的攻击,挥刀向他砍来。 七杀! 要躲过药人的攻击已是不易,这人的不断纠缠更是令商陆左支右绌,不多时他身上便又多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红的血浸湿了灰色的粗布衣衫,而他的脸色也正在一点点变得苍白,可却一时别无他法。 就这般,随着时间分秒流逝,他二人在如此极端且高强度的对战下,无论精神力还是体力都在不断流失。 渐渐地,商陆的额上渗出了冷汗,又想着玄霄那旁不知会退到哪儿去,万一再次错失,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于是心中更加焦急。许是被这股情绪所影响,当他再次出手时,一个不慎露了破绽,而七杀一见,顿时心中大喜。 只见人影一闪,这人已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商陆的身后。 再见了,为国捐躯的勇士。七杀咧开嘴角,目光阴鸷地笑道。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即将得逞的那一刹那 商陆骤然瞳孔一缩! 小心! 他在蛊虫传来的讯息中感知到身后有突来的危险,于是猛地转过身来,试图推开这人。然而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但听一声闷哼,七杀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正对上那名药人怒睁着的一双漆黑的眸子。 七杀!! 商陆惊得想也不想,一下便抱住了这人脱力往下坠去的身子,同时掌下内力猛催,将那药人拍得胸肋尽碎。他又低下头来,慌忙伸手点了这人周身的几个大穴,试图为其止血。 你,你怎么样? 而被他拥着的七杀同样也愣住了,有些怔怔地看着这人惊慌失措的脸,看着他为了带着自己脱出重围,唇角逐渐染血。 那一瞬间,世界好像都安静了,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被这人背在了背上。 七杀感觉很荒谬,荒谬到他简直想笑,而他也确实笑了。 你疯了吗?快放我下来。 可回应他的,却是这人从未有过的凶狠语气。 闭嘴! 商陆拿着黄铜小鼎,御使着蛊虫向周遭发起了疯狂的进攻,随着鼎中金甲虫的尾巴一闪一闪,四周一片哀嚎遍野。但经过了之前的消耗,他的心力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动用这么多的蛊,于是不多时,便被反噬得脸色苍白如纸。 而看到这人被自己折磨得如此凄惨,七杀的心中竟升起了一种扭曲的快意,明明他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却还生怕商陆不够手忙脚乱,在这人带着他拼死搏杀之际,仍不忘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嘲讽。 商陆我要杀你,你却还救我? 呵,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你是这样好的人呢? 千重阁里哪有好人?有的也不过是披着好人皮的恶鬼。 然而也不知是这人已经分不出心神,又或者是怎么回事,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商陆始终沉默以答。这让七杀顿感挫败,就算拼着最后一口气,也想再刺激这人两句,可就在他还才刚张了口的时候,视野模模糊糊间,忽而好似瞥见了什么。 这是什么? 他觑着眼,不禁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这人耳后那颗并不起眼的小痣,指尖的污血顿时染红了那点雪白的皮肤,可过多的失血令他已然看不大清了,再渐渐地,就连耳旁的杀伐之声也似乎一点点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 他忽然感到累极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好困 背后温热黏腻的触感还在不断扩大,那是这人的血浸湿了商陆的后背,而当他背着这人艰难地杀出了重围,回神时才发现这人已经很久没有吭声了。 商陆心里咯噔一下,吓得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分。 七杀?! 七杀!! 他连忙回头想看看这人,却听背上的人终于又重新开了口。 闭嘴好吵 七杀伏在这人的背上,只觉眼皮重逾千斤,迷迷糊糊间,他在这人耳旁极低极低地喃喃了一句:喂我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啊? 昏迷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眸,那是与这个人所展现过的所有容貌都不相同的靡丽,明明和他同样身为男子,却一回眸,仿佛含着江南烟雨的轻愁。 ☆、362章 不悔 潮湿阴暗的溶洞中,前路幽深不知通向何方,加之洞底积水颇深,几乎漫过了膝线,照道理应是处人迹罕至之地,此刻却有大队的人马正挤在两道狭窄的岩壁之间,摸着黑涉水前行。 而就在数个时辰前 本该十拿九稳的战局突生变数,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玄霄迫于情势,不得不率领众人撤入深林。不过苍狼又岂会放任煮熟的鸭子打他们眼前飞走,遂紧跟着一路穷追猛打,万幸的是山间地势复杂,又有唐梦柯的指引,大家且战且走,这才得以从虎口之下逃出生天。 可眼下虽说暂时是安全了,更加严峻的问题却也随之而来。 经过前不久那一场伤亡惨重的血战,他们的战力被削去了十之七八,便是侥幸从鬼门关拔回了腿的这些人里,也几乎没几个是不带伤的。在这么大的消耗下,缺水缺食更没有药品,大家还能坚持多久全然是一个未知数,更何况万一的万一再被苍狼追上 他们已经无力再战了。 若真是那般,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跟在队伍中的唐梦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和门中几个熟悉地形的老人商讨之后,她找到玄霄和李惜花,提了让大家走这条地下水道的建议。 这里的情况就属唐门最为熟悉,她这个提议自然也没人反对,况且如果真如她所说的,只要顺着这条暗河的河道一直向前,通过一处狭窄的山岩裂隙,他们便能穿过敌人的火力封锁,那么就算再冒险也必须一试。 只是有一点,她特意事先强调,这条暗路是许多年前在山里打柴的农人偶然发现的,此处鲜有人知道,更是很久没人来过了,就算是门中最熟悉山势的门人,也只是听说过有这样一条路的存在,实际并未亲身来过。 但不管怎样,总比坐以待毙要强,这在玄霄的预想中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在众人得知有可能能脱出重围的时候,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然而地下水道何其复杂,从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找到了传言中溶洞的入口,再到此时,这已经是他们在黑暗中渡过的不知第几个时辰了。 时间一点点消磨着得知希望之后的喜悦,到最后沉默如同阴影一样笼罩着众人,可即便如此,他们却无法停歇。人群之中有受伤较轻的人或搀或背着那些伤重者,每个人都深一脚浅一脚蹚着冰冷刺骨的暗河,一步步万般艰难地向前行着。 为了带路,唐梦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旁还跟着几个唐门弟子。他们的火折子泡了水,自然是都不能用了,好在玄霄为防万一,随身带了一颗夜明珠,这会儿正被唐梦柯举在手里,借此探勘前路,而那抹微光亦成了洞中唯一的光亮。 四处弥漫着厚重的水汽,阴冷如附骨之疽。 与黑暗为伴时,人总容易胡思乱想,而当李惜花望着前方这人的背影时,不知怎的竟忽而回想起了以前那个骄纵任性的唐大小姐,内心一时五味杂陈。想当初他自诩风流,如今回首再看却是可笑,这样此说来,不懂事的也不止一人。 想到这儿,李惜花收回目光,不自觉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众人跟在唐梦柯身后,一路摸索着向前,却因为不熟悉水道,走了不少冤枉路,这般又过了不知多久,渐渐地就有些人支撑不住了,队伍也随之越拖越长。李惜花见状,遂决定将大部分人留在原地,只他二人同唐门的几个人继续前行,等确定了线路再折返回来,另外为了防止找不到来的路,他们还在沿途的山壁上拿匕首凿刻出了记号。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8) 但任他思虑得再周全,偏偏怎么也没有想到 意外还是发生了。 等安置好了众人,他们几人其实并没有再往前走出多远,便看到了唐门老一辈口中的那处只能容得一人侧身通过的裂隙,可是当顺着岩缝钻过去之后,才发现前路被巨大的落石堵死了。 那应是从溶洞顶部坍塌下来的岩石,断裂的地方看上去还很新,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最近在这附近动用了神机大炮,火药爆炸后的地动山摇将此地变成这样的,而眼见着希望就在眼前,却被几块石头挡住了,这样的结果任谁也无法接受。 于是一开始,李惜花还有些不死心,试图合几人之力将山石破开,其他人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可后来经过几番尝试,皆发觉这背后大约塌下来了不止一块石头,根本不可能打通,而这一点发现无疑断绝了他们此刻所有的生机。 洞中的空气好似忽而凝滞了,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面对着眼前的巨石,几人陷入了沉默,甚至就连唐梦柯也放下了手中的夜明珠,眼底透出了一丝疲惫之色,唯独玄霄依旧没什么表情,从方才开始,目光便定定地虚落在一处,好像在这般紧要的关头,这人竟在发呆。 如此,半晌之后 有个人终于忍不住道:门主,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唐梦柯闻言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一见众人情绪不对,李惜花怕他们被悲观主导了思维,于是赶紧提议道:眼下大家都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完全是仰仗着这点希望才没有放弃的,如果我们这时候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只怕会引出事端来,要不还是先再找找看吧,这里水系四通八达,说不定还有别的出口? 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若是真这般无头苍蝇一样地找下去,且不论是不是真有第二个出口,就算真的有,也定会耗费他们大量的时间,而那些等在原地的人之中不乏伤势深重者,时间就是生命,根本经不得如此消磨。 然而李惜花所说的确也是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在这般绝境之下,除了身体,大家的精神也正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并且就这样回去的话,就算他们能带着大部队重新折返,苍狼的人马必定还在外面徘徊,也依旧解不了眼前的困局。 思及此处,唐梦柯的心情越发沉重了,不过却也因着李惜花有意的提点,意识到她身为一门之主,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先倒下来。她本打算附和这个提议,但就在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忽闻一旁的玄霄先她一步开了口。 今日之事,本座怀疑是蜀军那旁出了变数。 他这话插得可谓是十分突兀,明明这会儿大家都在焦急着怎样才能脱困,他却偏偏说起了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李惜花听得微微顿了一下,直觉这人话里有话。 那阿玄的意思是?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向这人,却见玄霄的目光仍虚落在一旁,好似并未回神一般。 阿玄?李惜花又道。 玄霄闻言,这才抬起眼来,幽幽说道:雷毅此人自有他的一套手段,即便真遇到了什么问题,也应能摆平,反倒是我们现下处境危急。不过,也并非无法可解。话音一顿,他看向了唐梦柯:只要能有一人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成功潜出敌方的火力封锁,将消息带回去 虽然他嘴上说的是让某个人去,意思实则不言而喻,而他这个法子听上去可行,实际上却是凶险无比,且不论蜀军那方情况不明,光是躲过苍狼的围剿这一点就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是有去无回。 不成,这太冒险了!有人听后,立即反驳道。 是啊,是啊 太危险了,这肯定不可能成的。 剩下的几人也跟着点了点头,皆不赞同这个听上去仿佛天方夜谭一样的提议。 他们一边说,一边看向李惜花,都在等他最终拿主意,而李惜花虽然也觉得这事听上去颇为不切实际,但他更相信他家阿玄不会无的放矢,因而想了想,最终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也将目光投向了唐梦柯。 唐姑娘,你要想好了。 他说这话的意思,无疑是将决定权交给了唐梦柯自己,于是大家又都望向了这位年轻的唐门之主。 滴答,滴答 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了,当所有人都不再讲话的时候,就显得洞壁滴下的水声尤为清晰。冥冥之中,那些数以万年堆积成的钟乳石笋形如无数魑魅魍魉,悄悄窥伺着他们。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唐梦柯先是垂着眼沉默了片刻,接着很快又暗暗攥紧了拳头。 也罢,没什么好想的,就让我去吧。她咬牙道:只要但凡还有一点希望,便是豁出性命去,我也定要试上一试! 那几个唐门的人一听,皆是不忍。 门主! 门主不可啊! 唐梦柯却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放心,我一定能救你们出去的!她边说着,边将手上的白玺戒摘了下来,递给他们其中一人。 温长老,这玉戒就请你暂时替我保管吧。 可那位被唤作温长老的人死活也不肯接,连番推拒之下,竟颤着声道:门主您这是做什么,这戒指老朽不能接不能接啊! 唐梦柯见他不愿拿,便直接拉过他的手,将那枚戒指硬是塞进了他的手中,又合掌轻轻一握:只是保管而已,温叔叔不会小气到连这点小事也不愿意帮吧? 这 温长老忍不住别过头去,重重一叹。 不知不觉间,四周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甚至就连玄霄的目光也微微闪了一下。听着这人的话,听她明知此行无异于送死,却还在笑着安抚众人,李惜花闭了闭眼,也有些不忍再看下去,唯独当事人自己像是丝毫觉察不到一般。 好了,好了 唐梦柯弯腰检查了一下绑在腿上的匕首,确认完毕之后,又直起身来。 话不多说了,时间紧迫,我这就动身。 她说完,竟是不给这几人再多伤感的机会,转身便欲离开,但就在她刚要施展轻功之际,却忽而被一个人拽住了手臂。 等等! 等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李惜花诧异地转过头去,似是没想到身旁这人竟也会出声留人。 而玄霄亦是看了他一眼,才淡淡道:你先。 李惜花摸了摸鼻子,虽直觉有些不太妥,但也没跟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推辞,而是抓紧时间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锦囊来。唐梦柯见他把东西递向自己,只得略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才发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样,锦囊里面装着的其实是一只造型奇巧的金蝉。 这是?她不解道。 不过是故人所赠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拿去吧,兴许用得着。说着,李惜花又抬手指了一下她托在掌心的金蝉:此物一次可纳上百枚牛毛细针,只需按动它的翅膀就能射出飞针,你小心使用。 介绍这东西的时候,李惜花有意没提这是玄机山庄的镇门至宝机关夜雨,于是唐梦柯听后,只以为他给的是个普通的暗器,就点头收下并道了句谢。而她话音刚落,站在这人身旁的玄霄也放下手里捻着的一支极细的笔,将一叠软绢递给了她。 这又是? 舆图。玄霄道。 在唐梦柯的印象里,眼前这人素来冷血无情,因而当她盯着手中这人给的舆图时,不禁有些怔然。她攥着那一团软绢,微微地顿了下,本想向刚刚那样也同这人道一句谢,可还未及开口,就听这人又道:三年前的承诺,本座现今兑现予你。 承诺 什么承诺? 唐梦柯一开始反应了一会儿,才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倏然瞪大了眼睛,先前所强装出来的那副云淡风轻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急切。 只听她连珠炮似地追问道:是叶齐吗! 他他真的还活着吗? 她边问,边又不自觉的朝玄霄逼近了一步。 他在哪儿?! 这么多年,他还好吗? 李惜花看她突然变得如此激动,心下大为诧异。 事实上,自这次蜀中再见,这人给他的感觉一直是稳重可靠的一门之主,便是先前那般绝望的处境,都还没见她如此失态,这会儿却竟因为他家阿玄的一句话变成了这样,这让他不由对唐梦柯口中的这个叶齐产生了一丝好奇。 而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不一,有和李惜花一样的,也有震惊多过疑问的,只不过都碍于情势,不便多问罢了,唯独玄霄从始至终一直无甚表情,即便面是对唐梦柯的诸多问题,也没有多添一丝情绪。 他还活着,如今被安置在长安西郊的柳儿巷,具体地址在舆图背面。 说话间,玄霄又瞥了一眼这人簪在鬓边的那支碧玉簪。 原来,他真的还活着。 唐梦柯低下头,失神地喃喃道:我当初伤他伤得那样重,他竟真的还活着。我还以为,你那时的话是骗我的。 她忽然以手掩面,像是怕被人看见似地转过头去。 这时,作为当初那件事的经历者,一旁的温长老也忍不住感慨起来:真真是没想到,叶家小公子竟然还活着。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眼背对着众人的唐梦柯,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当年那事,唉 唐梦柯不言,暗自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纵使此刻心绪再多起伏,却都被她强压了下去。就这般过了一会儿,等她再重新转过来的时候,但见那双眼睛虽然红得厉害,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眼底燃烧起来。 她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能把消息送出去的!我一定可以!一面说着,一面将那卷舆图迅速地叠了起来,贴身仔细地收好,又抬手按了一下衣襟下的暗袋,好似在确认它的存在。 而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她重新转向这两人,瞧着与方才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竟是又重新变回了先前那位冷静沉稳的唐门之主。 我不在的时候,就劳烦玄阁主与李盟主多照看些唐门的弟子了。 李惜花见状,连忙点头:这点你放心。 多谢! 唐梦柯抱拳,先是向两人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只见她转身运起轻功,足尖轻一点地,身法快到所有人都没能看清,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而在这之后,剩下的人也没有在原地干等,在李惜花提议下,众人兵分三路,分散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各自寻找,看有没有别的出路,又因为这群人当中就属玄霄和他武功最高,于是他二人单独一组,选了左手一条看上去最不好走的路。 临走前,由于物资匮乏,李惜花把手里凡是能照明的东西全给了这些人,他自己则什么也没留下。 那两队人消失得很快,待到最后一丝光也遁去,一时间黑暗笼罩了一切,纵使两人内力高深,能在夜间视物,却做不到在完全无光的情况下看清前路,所以只得像平常人一样,扶着石壁慢慢地摸索着前行,又为了防止走散,两人一路走一路絮絮地聊着,如此倒也并不会沉闷。 李惜花是个惯会活跃气氛的,眼下众人身处绝境,他怕玄霄压力太大,便总打趣这人,不过东拉西扯间,却始终没问及方才唐梦柯是怎么回事,一是怕这人为难,二是也不想再重提旧事。 然而他虽不问,他身旁的某个人还能不了解他吗? 所以聊着聊着,玄霄就找了个话由,主动同他提起了此事,并将在唐门发生的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以及唐梦柯和叶齐的过往悉数讲给了他听。 玄霄讲得很细,包括唐门和朝廷私底下的关系这等本不该告诉旁人的机密,而李惜花虽然知道唐门的事牵扯了苍狼,却万万没想到这背后还藏有这么多隐情。 想当初,他曾是怨过玄霄的欺瞒的,只道这人欺骗他,不信任他,就连唐梦柯都知道的事情,唯独他不知晓,可如今再听这人将一切娓娓道来,才发觉就他当时一介江湖白衣的身份,一些事情就算这人瞒着他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个人,既担心被他发现了身份而遭厌弃,又默默地扛着不知几何的压力周旋于这些豺狼虎豹之间,最后自己竟还对他说了那些诛心的话。 想到这里,李惜花只觉既是心疼,又是自责。 四处的黑暗漫无边际,是当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随着越渐深入,这一路的地下水道就好像蚁穴一样四通八达,两人摸着黑走了许久,才发现前路是条死胡同,于是只好又倒回来重走,一来一回浪费了他们不少时间,但可惜这第二回选的方向,路也没能好走到哪里去。顶上的石钟乳个个同钢针似的兜头压了下来,令他二人不得不勾着腰才能继续往前走,但看这山石的走势,也不知道再往前还能不能走得通。 李惜花停了下来,拿手探了探前方两面岩壁,不禁皱起眉来。 小心些,前头的路好像很难走。 说着,他抬起腿来,试图钻过前方狭窄的岩缝,却在弯腰之际,忽听身后的人道:方才那些人都出言反对我让唐梦柯去送信,你为什么不反对? 我相信你。李惜花想也不想,便自然道。 听他回答得这样干脆,反倒让玄霄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如果在这件事上,我也只有两三成的把握 闻言,李惜花笑了笑,尽管他知道这人并不能看见。 无妨。他道。 玄霄又是沉默,目光也逐渐透出一丝复杂来。 你不后悔吗? 李惜花扶着一旁的岩壁,渐渐敛了笑容,直过了半晌,他才垂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玄 有些事情是必须要有人来做的,所以我不后悔当初的那番决定,但若是最后我们真的没法走出这里,说没有半点遗憾,却也是假的。 话音一顿,李惜花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我其实曾想过,未来要和你一起去许多许多的地方,我想带你去摘春暮大林山寺的桃花,游仲夏海勒河畔的草原,赏秋日栖霞山的红叶,望冬日极北雪原的极光。我还想带你尝遍各地的美食,无论是闽南的海味,还是北域的山珍。 说着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不再说话,犹如正在压抑着什么一样,垂落在身侧的手也一点点攥紧,力道之大,直逼得指尖血色尽褪,可即便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 半晌 他忽而反问:你会后悔吗? 而在黑暗的那头,玄霄望向这人,即使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如果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89) 玄霄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明明曾经的他,即使扎根在浸满鲜血的污泥里,即使苟延残喘,即使再难再难,也要活着,可如今他却如此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 岩壁上的水还在不断下落,水滴的声音在这无比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但偏是这轻轻的一句话,压过了一切声息。那一霎,李惜花唇角轻勾,明明不甚明显,眸中却忽然虹销雨霁。 前面的路不好走,我牵着你。 黑暗中,他摸索着朝这人伸出了手,一如当初。 而玄霄亦轻轻回答他:好。 ☆、363章 逃 与此同时,一道在夜幕下几乎辨不清的暗蓝色身影正在树与树的阴影之间急急而奔,速度快得一闪而过,就连树上躲雨的鸟儿都不曾惊动,仿若只是错觉。 将轻功催到极致后,耳畔的风声变得无比喧嚣,冰冷的雨点砸在唐梦柯的身上,明明生疼,可她却觉得胸前揣着的舆图犹如一团火,简直要将她的心都灼伤了。 原来 那个人真的还活着。 她伸手按着心口,也按着那舆图,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她想见他。 风潇雨晦间,密林深处枝叶蔓生,犹如无数妖魔伸着鬼爪。就这般,唐梦柯隐匿身形在林间急奔了一阵,慢慢却发觉周围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虽说她潜行得极快,路上仍没忘记要分出神来仔细探查,照道理就算风声雨声对她造成了一定干扰,可若是真有活人埋伏在附近,她是决计不会毫无所觉的,偏偏这一路行来太过安静,简直就像苍狼的人马已经不在这儿了。 然而唐梦柯心知,这是绝不可能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被黑暗笼罩的树林间似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即树后的阴影中便落入了一道暗色的身影,唐梦柯握着匕首,背部紧贴着树干,接着倏然屏住了呼吸。 集中 再集中一点 她闭上眼,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同时凝神仔细分辨着从四面传来的各种信息。 先开始的一切听上去与之前并无不同,但就在下一秒!她忽然自无数杂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呼吸声,而那道声音实在太过轻微细长,换一口气的时间能抵上寻常人的两三口气,说是活人,却又不似活人。 是药人。 她大意了!仗着轻功卓绝,便自以为旁人无法发现她,但看眼下这情况,对方指不定早已经用什么旁的法子察觉了她的行踪,更甚至已将她团团包围。 意识到这一点后,唐梦柯的心猛然沉了底。 先前那一战的尸山血海仿佛犹在眼前,她深知纵使自己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孤身对抗得了这么多药人,至于对方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行动,必是将她当作了探路的前锋,想要顺着她钓出背后的大鱼。 而她,决不能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逃! 倏然睁开的双眼,寒芒锐利!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唐梦柯足尖猛一点地,于瞬息间折身而返,试图以快到无人可及的轻功逃脱这向她悄然张开许久了的血盆大口!可她虽然已经极快了,对方却显然也从她停驻于此的那短短几息时间内窥破了她的意图,不等她有所反应,竟是先一步发起了进攻,于是陡然间,数以千计的药人从掩藏的树从中显露出来。 该死的!! 满山的怪物如同林中树叶一样,远远望去密密匝匝,当看到有这么多药人的时候,唐梦柯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了。这些东西本就是毒与蛊的造物,是天下至毒至恶,暗器之类细小的武器又不能伤其根本,对上它们,她可说是半点优势也无。可唐梦柯并不肯放弃,而是咬紧牙关,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另一把匕首。 杀,唯有杀! 便是屠尽这满山的怪物,她也要杀出去! 因为 那个人还在等着她。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那一刻,唐梦柯展现出了她此生从未有过的狠厉。 夜幕下的杀神,眼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但见两把匕首一次又一次地割开这些怪物的咽喉,喷涌的暗色溅在她的脸上,恰似剧毒的罂粟汲血而开。然而纵使这般,怪物的数量却多到好像永无尽头,残肢断骸随着她所过之处一路垒砌,血腥味浓重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雨一直在下,却洗不去这满眼的杀孽,草叶上的血水才被冲刷,就又叠上了新红。 杀 也只能杀。 阴云之下,唐梦柯手中的双匕仿佛化身成了巨兽的獠牙,不断撕咬着眼前的一切。她拼尽力气,妄图冲破这些怪物的重重包围,可每一次的尝试中,就算能够借着轻功跃出去数丈,落脚处的树上亦攀着药人,多得如同蚁虫。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并且不知从何时起,四周的药人中渐渐掺杂进了一些看上去样貌奇丑的怪物,虽说生得人形,却浑身布满了棕色的长毛,但若说这东西是猿猴,偏偏它们又长着奇长的黑色指甲,锋利如刀,能轻易挖开人的血肉。 这是什么鬼东西? 因着这一瞬的分神,唐梦柯不慎被其在胳膊上狠狠爪了一道,不过短短几息,受伤那侧肩膀以下就感到了一阵麻痹,而这一突来的变故令眼下本就不容乐观的处境瞬时变得愈发艰难。 可她不能死! 即便此刻形同网中之蛾,她也要挣破这蛛网!! 在这样精神的高度紧绷之下,唐梦柯紧咬的牙关渗出了血,可她全无所觉,只一面躲闪着,一面匆匆从衣摆撕下一条布来,将那把匕首用力绑死在手上后,便又冲杀了出去,手起匕落,是止不住的鲜血顺着锋刃甩出了一线血珠。 那晚的林间,仿佛是谁将地狱揭开了一角,就这般不知过了有多久 也许是一两个时辰,亦或许更长。 在这无尽的厮杀中,那道暗蓝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满脸血污,衣衫褴褛,甚至就连那支她一直簪在鬓边的碧玉簪也不知丢去了哪里。 大量失血所造成的眩晕感不断侵蚀着她的神经,到最后只剩下了杀戮的指令以及强烈求生的渴望,便就那般手握寒锋,站在魑魅魍魉之间,看着竟是比之还要可怖。 但人终归是有极限的,而唐梦柯就快要到极限了,即使她再怎样地不想倒下,再怎样地不甘,奇迹却并未因此而降临。 这里 大概就是她最后的埋骨之地了。 望着满眼杀之不尽的药人,唐梦柯恍惚地想着。 却就在此时,那群怪物的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道人声。 让小老儿瞧瞧,这网都捞上什么鱼了? 说话间,只见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儿站在不远的山石上,脑后的髻子上别了根葫芦簪。 原来是唐门那小妮子 那人摸着嘴上两撇胡须,一面点头,一面道:这般都能不死,虽说比不上那两个,但看着倒也是个好材料。 也许是觉得她已被药人耗得差不多,阎不笑随手甩了个指令,让那些怪物停下了攻击,他自己则又朝这旁靠近了些,眯着眼想瞧得更清楚些。 而他所料的也确实不错,因为唐梦柯先是举着匕首与之僵持了片刻,随即便渐渐支撑不住了,身形摇摇欲坠间,踉跄着单膝跪在了脚下的血洼里,同时也就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怀中滚落出来。 是什么东西掉了? 是,舆图吗? 那仿佛铭刻在意识深处的执念令唐梦柯倏然清醒了一些,但却又不甚清醒,而就在她慌忙低头去寻那东西的时候,瞧见的却是一枚小小的金蝉,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这是 那一霎那,似乎有什么念头自她的脑海间一闪而过,然而早已浑浑噩噩的意识根本无法处理这样的信息。她也不知自己是怎样想的,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全凭着本能鬼使神差地捡起那了枚金蝉,然后对准了不远处的那个人。 下一秒,骤然间铺天盖地的牛毛细针如同雨落! 纵使有无数药人挡在阎不笑的身前,为其硬生生地筑起了一道高墙,却都被这分明纤细至极又微小至极的黑色小针击穿,伤口处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的孔洞。 这是?! 眼前的景象令唐梦柯猛然怔了一瞬,神志也因此变得愈发清醒起来,接着还来不及细想,身体的本能便早已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只见她猛一踩地面,身形节节拔高,同时将内力催入极致,一个闪身,仿若凭空一样消失在了原地。 那时若是有旁人在场,必定会被她惊得瞠目结舌,而在那般绝境下,或许连唐梦柯自己也未能意识到,她的身法竟然可以这样快! 逃! 一定要逃出去! 唐梦柯疯狂地向前奔去,不明前路,不知目的。她甚至不敢回头,只是没命地奔逃,在她的身后,怪物们如潮浪涌,纷纷伸长了魔爪,企图抓回这只侥幸挣脱了蛛网的飞蛾。 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快得连成了一片色块,不知不觉,林愈深,叶愈密,就连空气中也逐渐带上一股草叶腐烂以及泥土的腥气。然而仓惶逃亡中,唐梦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山民口中所说的禁忌之地,等到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那是一处会吃人的森林,不过吃人的不是妖怪,而是林间丛生的大型绞杀类藤蔓,它们就像每一个合格的狩猎者那样,拿藤条在树间罗织密网,留树下成堆的骸骨向来人昭示着这里藏有怎样可怕的妖魔! 这下完了 望着眼面前这些几乎将前路断绝的藤蔓,唐梦柯刹住了脚步,又急急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额上的冷汗瞬间沁了出来。但就在她内心近乎绝望之际,倏然间!一只苍白到离谱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将她猛地拽入了一处山石的阴影之中,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力道大得她根本无法挣脱! 别出声! 屏住呼吸。 那声音极其暗哑,难听得就像有人拿着砂纸在磨一样,而那个藏在暗处的人甫一拽住她,便立即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全然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惊慌害怕间,唐梦柯拼命斜过眼去,想要看清究竟是什么人抓着她,不想她这一瞥 竟瞥到了一张无常的鬼脸! ☆、364章 千古的罪人 在这之后的事情,唐梦柯便不知晓了,因为那个人在被她看见那张脸的瞬间,用一记手刀劈晕了她,而当她苏醒的时候,身旁早已空无一人。她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如何穿过密林,跌跌撞撞逃回蜀军大营的了,只依稀记得她当时已经支撑不住了,方到营门口就几乎昏了过去。 那会儿营前刚巧不知站了个什么人,见她倒地不起,便立时奔了过来,而她眼前全是模糊的光影,根本辨不清来人,可却还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任务,记得还有人在等着她。于是在意识完全沉入黑暗之前,她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众人被困的位置,又拿满是鲜血的手死死揪着那人的衣襟,让他一定要去救人。 她伤得实在太重了,纵使有内力傍身,仍足足昏迷了六日才得醒来,彼时诸大门派已于数日前被救出了那条地下水道,并成功回返营地。但在这一场历时将近三日的鏖战中,他们一共损失了六百一十二名兄弟,其中更有四十五人永远留在了那条暗无天日的暗河中。 当从云镜疏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唐梦柯才刚刚醒转。 她坐在床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别过头去神情呆滞地望着营帐,明明先前身处那般绝望的境地,她都不曾露出过丝毫的软弱,却在那一刻,一回想起那一幕幕生死离别的惨剧,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后终是没能忍住,紧咬着嘴唇落下泪来。 可残酷的战争并未因此停止,更甚至愈演愈烈。 由于苍狼突然大量增兵,蜀中一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那些才从地下暗河死里逃生的江湖侠士们还来不及修整,凡是还能提得动刀握得起剑的就又都重回了战场。那些日子,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便是夜里也时常战鼓如雷。 而自醒来之后,唐梦柯所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询问这次事发的缘由,她问云镜疏,为什么之前明明定好的计划,危急之时蜀军却没有出现? 这个人给她的回答和玄霄当初的猜测差不多,是因为雷毅这旁突然发生了叛乱,才导致了这一场悲剧。好在药王谷的人马来得凑巧,否则这场内乱怕是还无法那么快平息,且那日她将要昏迷前抓着的那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药王谷的谷主燕汐清。 她的命是毒医救回来的。 原本那个人的性子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古怪,更曾扬言一年只医一人,非重伤濒死不医,但自打来了这蜀中,燕汐清每日医治的伤患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为了把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那人更是忙了整整一宿没合眼。 而在医她的过程中,燕汐清从她身上发现了一颗奇怪的蜡丸,捏碎了一看,才发现竟是封信。那是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上头清楚地写着苍狼增兵的数目、行军路线,并且还提到了一种将要被应用到战场上的秘密武器。 种子。 这东西也是药人,却又有别于药人,它们是万恶之源,是一切药人的始祖,凡是被它们咬伤或用指甲划伤者,皆会染上蛊毒,从而转化为新的药人。 写下这封信的人,不仅将苍狼手里种子的数目用途全罗列得一清二楚,甚至还给他们留下了一瓶可以抑制转化的丹药,然而对方越是这般周全,反倒像是个诱饵,故意放唐梦柯回来,好将他们一举引入设下的圈套中。 雷毅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他看到了信尾的那枚花押。 那字迹他当真是很久不曾见过了,对那人的印象也停留在那个站在长公主送亲队伍之中的高瘦背影,这么多年过去,所有人都说丹崇远通敌叛国,可身为好友,雷毅始终不信那人会做出这种事来,他更坚信这位曾经的吏刑司总捕,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他的国家。 而那日,雷毅捏着那封信,拿手指不停摩挲着信上的字迹,就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整个人怔愣了许久,等回过神来后,他便不由分说,让燕汐清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瓶丹药的配方破解出来,他自己则拿着那信去找了玄霄。 他没跟任何人解释,也没人知道这两人都谈了些什么,只在唐梦柯醒后曾来找过她,询问关于这封信的来历,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以及她在逃出苍狼封锁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又遇到过什么人。但那时的事情唐梦柯已然记不太清了,许多问题她都答不上来,唯独那张无常的鬼脸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只是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又过一日,叛乱的主将被雷毅当众斩首,由其死前供出的消息为线索,玄霄后来应是查出了点端倪,不过具体的内容都被这人列入了绝密,便是云镜疏也无权知晓。 而除此之外,还出了另一件事,那便是在先前的混战中,不仅位列千重阁四大护法之一的七杀下落不明,就连四大护法之首的商陆也一并跟着失去了踪迹,到现在都仍还生死不知。不过因为这是千重阁内部的事情,何况当初场面那么混乱,也就没什么人在意。 当然,那会儿的他们也无暇顾忌这些了,因为自那之后没过多久,史书记载中最为血雨腥风的十天便拉开了序幕,而这短短十日则被后世称之为白帝城血战。 凡是经历过那一战的人,即使多年之后都不敢再回想,而在他们只言片语的描述中,那场面血腥得便是炼狱二字亦不足以形容,惨烈得能令木石恸哭,悲声万里。 可是,他们却不能退。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0) 还记得 那几日,蜀中下雪了。 按说川蜀一地本该是个不怎么能见雪的地儿,更何况再过几日都要到雨水时节了,可偏偏今年的春日比严冬还冷,天空中竟是飘起了细细的融雪,又大概是死的人太多了,那雪下下来竟也是红的。 而以这无数鲜血换来的,是另一方战场的捷报频传,在赵珩的领导下,数量庞大的兵力一路向北,势如破竹,短短数日便连破了苍狼数座城池。 虽说常言道:兵败如山倒。可这般骇人的速度着实远出了一些人的预计,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昔日如此强悍的铁骑,有朝一日竟会败在那一个个笨重不堪的火炮上,更意想不到明明胜券在握的苍狼大军,会忽然间败得如此惨烈。 而在距离玉京被攻破的倒数第二日。 不少权贵见势不妙,皆提前将家中妻小送出城去,城内一时风声鹤唳,就连宫中也人人自危,曾经巍峨的殿宇,如今只剩下了一片萧索,就算偶有宫人经过,也无不是神情凝重,行色匆匆。 除了这些,造成他们这样慌张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明明前方战况已经这般严峻了,可就在三天前,苍狼国主却以身体抱恙为由,开始既不上朝也不见人。他这一道诏令传下来,所有人顿时愈加慌了,私底下都纷纷猜测是不是哥舒睿已经先一步逃了,于是在这般群龙无首的境地下,才成了这番树倒猢狲散的景象。 但只有贴身的那几个宫婢知道,哥舒睿其实并没有逃,这些天,他就在丹韶宫内,一步也没有出去过,只是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个既残暴又喜怒无常的暴君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外头又下雪了,阵阵寒风裹挟着漫天飞雪,从殿门的缝隙间悄悄地溜了进来,一片,两片,落在光洁的地上,竟是没能马上化去。而殿内的地龙也已经熄了很久了,却没有人来管,于是偌大的丹韶宫内便冷得出奇。 这里同样也太过安静了,静得毫无生息,与人心惶惶的宫人们以及城内外奔走逃亡的百姓相比,此处仿佛被人遗忘了,若不是偶尔还有钻进来的微风轻摇着垂挂的宫纱,一切的一切看上去便像是冻住了一般。 可就在下一秒 忽然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殿内传来,随即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的声音,而那片珠帘之后,厚厚的玄色狐裘裹着一道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正静坐在桌案旁,拿手用力捂着唇咳得不能自已。在他脚旁,一只打翻的砚台泼洒了一地的墨汁,混着从他指缝间渗出的鲜血,红与黑糅成了一种怪异的色彩。 这人似乎痛苦极了,就连表情亦变得有些狰狞。就这般不住地咳了好一会儿,他伸着那只枯瘦而颤抖的手,一面咳嗽,一面艰难地拉开桌角的暗格,从里头拿出只红檀木漆盒来,打开之后竟是也不看数目,直接抓了一把漆黑的药丸塞进嘴里。但也许是因为一下子吞得太急了,服完之后,这人反而咳得更厉害了,甚至咳着咳着又呕了一口血出来,不过好在后来那药很快起了作用,这才让他终于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放下满是鲜血的手,哥舒睿面无表情地望着身前,桌上那封他费尽力气才写了一两行的书信已经染上了血色。他又垂下眼来,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半晌才似是想到了什么,颤巍巍地弯下腰去,想把那方砚台捡起来。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时候,那砚台的旁边却不知何时蹲了个小小的孩童。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极是可爱,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肩头还挎着一只小布包,可明明看着这般天真烂漫,当那目光触及哥舒睿的时候,却瞬间充满了恶意。 嘻嘻,他们都死了~那稚嫩的声音道。 伸出去的手微微地顿了一下,哥舒睿并不回答,只径自将那方砚台拾了起来,又拿干净的帕子擦着手。而见他并不理会之后,那道幻影愈发地变本加厉。 嘻嘻嘻,是你! 是你哦~是你,杀了他们。 话音甫落,那幻影一转眼便攀上了哥舒睿的后背,在他耳畔悄悄地呢喃。 是你 那些曾经欺辱过,伤害过你的人,不是死在了牢狱的酷刑下,便是死在了在战场上,甚至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苍狼为什么会败得那样快,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家国大义而英勇拼杀,可是呢~ 你只是想要他们都去死罢了。 说着,那小小的幻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开心极了,而更可怕的是,当听这道虚假的声音这样说后,哥舒睿竟也同那幻影一样,逐渐勾起了唇角。 对,是我杀了他们,因为 他们都该死。 然而在他说完,那幻影看着他,却眨了眨眼。 可你这样帮他,值得吗? 幻影状若天真地歪了歪头,说道:从今往后,所有人都会恨你入骨。你会是亡国之君,是千古罪人,你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遭无数人唾骂。 我知道。哥舒睿淡淡道。 那幻影似是不能理解,又掰着手指头数道:可是,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在背后亲自拔掉了苍狼的利爪和尖牙,不会有人知晓你将大批兵力送上战场,为的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亦是为了让两国合一时,苍狼无力再起争端。他们更不会理解你这种以少数人的性命奠定此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和平的想法,他们只会骂你是残忍的暴君。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哥舒睿微微地笑起来,认真无比地一点点擦着手上的血迹。 反正这偌大的天下,也从来都没一个能容得下我的地方,就因为我身上这一半不属于另一边的血脉,大夏骂我是夷人,苍狼骂我是南蛮,那若是有一天,北夷南蛮合为一统了,未来说不定会变得很有趣,不是吗? 那幻影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而也嘻嘻地笑起来。 可若是他也不能理解你呢? 他那样心善的一个人,连蝼蚁的性命都不忍去伤,定然只会看见你手上沾满了鲜血,唾弃你是杀人的刽子手,而这么多罪孽,便是你再怎样地用力去擦,也不可能擦得掉的。 这道虚无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哥舒睿嘴角的笑容倏然间凝住了。 半晌,他将头转向那扇灰蒙蒙的窗。 好冷啊。 哥舒睿缩了缩手,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忘尘哥哥,我有些想你了。可我看见了这么多幻影,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也有,却独独从没有见过你,一次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一次回答他的,只剩下一室寂静。 ☆、365章 最后的愿望 玉京沦陷前的最后一日,满城风雪飘摇。 而当前线战败的消息又一次传开后,就连宫内的婢子奴才们也都各自卷了包袱准备出逃。在走之前,这些人还不忘大肆搜刮掠夺了一番,凡是看着稍稍值钱些的东西都被他们带走了,便是那些带不走的也被砸了个稀烂,一时间四处吵吵嚷嚷,目之所及,端的是一片混乱。 然而有一个地方,这些人是不敢去的。 冰冷而空寂的丹韶宫内,裹着厚厚狐裘的少年单手支着头,正倚在桌案边闭目养神,他的姿态明明不甚慵懒,仿佛一只黑色的猫儿在打盹儿,可偏却带着一脸病容,呼吸间短促得像是接不太上气一样,就连嘴唇都青紫了。 哥舒睿闭着眼,安静地听着远处的人声。 那外头也不知道是在争抢什么,先是不停有人在骂,接着只听哗啦一声,东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随后又是一阵咒骂,却听不大分清究竟是在骂些什么。 就这般过了许久 忽然间,殿门轻轻地吱呀一声,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飘也似的走了进来。 你来了。 哥舒睿懒懒地掀起眼帘,看向来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听着这话,活似黑鬼无常的那人微微地顿了一下。 王上有命,属下不敢不从。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哥舒睿的身前,恭敬地跪在地上行了一礼。 然而哥舒睿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起来吧,如今这一场戏既已做过,此时便也没必要再这样称我了,更何况,丹崇远,你心里头的主子从来都不是我,难道不是吗? 这些话哥舒睿说得极慢,并非刻意,而是因为呼吸不稳,但听在丹崇远的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惊得他心念电转之间,生怕这又是什么诡计。 王上的话,属下听不懂。他谨慎道。 闻言,哥舒睿又笑,可笑着笑着,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 他从狐裘中伸出手来,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颤巍巍地放在了桌案上,推向这人。 这是解药,可解我之前种在你身上的毒。你要是信不过我,先拿旁的活物试药便是,反正也不是什么急着要命的毒。 而这下丹崇远是真的愣住了,不禁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那小瓷瓶,又狐疑地看向面前这人。方才来得匆匆,再加上殿内光线昏暗,他也没能瞧个仔细,此刻定睛一看,才突然暗暗吃惊于哥舒睿的状态,能消瘦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虚弱至此,这人装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反倒好似真的快要油尽灯枯了。 莫非,是玉色琉璃? 可先前那段时间,他看这人不还是好好的,怎会突然一下就毒发得这样严重了? 丹崇远沉默了片刻,终于站起身来,语气不变道:你何时发现的? 何时 哥舒睿犹如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微垂着,眼底明晦莫测,直到半晌后,才感慨似地轻轻答道:很早之前吧,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一切真如其所说,这人很早之前便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那夜在瞭望台上完全可以利用他给出假的情报,可这人给他的消息偏又是真的,否则蜀中早就失陷了。 想到这儿,丹崇远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为什么?他又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是啊,究竟为什么呢? 哥舒睿别过眼去,回想往事,神情不由几分恍惚。 我分明是那么的怨恨你们,怨恨这世上的所有人,可却偏偏的让我遇见了他。我又曾想着,既然有人能为了心头所爱放弃所执,自然也有人会为了心头所执放弃所爱,而这天下便是我的执念。明明这些年为了这个执念,我费了这么多周折,杀了这么多人。 他慢慢地说着,话音里逐渐带上了一丝讽刺。 呵,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遇见他的,可是又因为遇着了他,我便不后悔了。 所以你看,人这东西真是矛盾。 听这人说这些话时,丹崇远总觉得有些古怪,而当他发现哥舒睿居然一直看着某处,好似在和什么人交谈的时候,他心下不禁愈发吃惊,因为在他眼中,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 这般念头闪过之后,丹崇远看向这人的目光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怜悯之色。 而见他如此,哥舒睿不觉失笑。 你无需露出这样的眼神,也不必可怜我。 但说完,他却又顿了一下,微微地摇着头道:不,你如果当真可怜我的话,就请替我转告那人吧。当初他曾许过我三个愿望,我用了前两个,还剩一个,若他还记得当初的承诺,还愿意纵容我的任性的话,这最后一个愿望 哥舒睿轻轻地说着,眉眼间俱是平静:我希望我死以后,他能将我的骨灰撒在两国曾经的边界上,不用墓碑,也无需坟冢。我想静静的在那里,没有人打扰,然后亲眼看一看他治下的太平盛世。 这间殿宇明明如此空旷,可他的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回音,那一刻,满殿挂着的菱纱也都静默了,就连空气都凝重得仿佛在哀悼着什么。 丹崇远原本是不喜这个人的,因为这人总是装出一副貌若天真的样子,偏做着最心狠手辣的事情,可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而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人是个暴君,杀兄弑父,逼宫夺位,手段极其残忍,但如今看来,这人固然罪孽滔天,可若说他十恶不赦 丹崇远皱着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而不等他再开口,那斜倚着桌案的少年以手撑着头,淡淡说道:我乏了,你走吧。走之前记得去找阎不笑,找到他,然后把他杀了,所有关于药人制作的东西也全部毁掉,免得落到有心人手里,再生事端。 说完,哥舒睿便闭上了眼,像是真的困倦极了。 事已至此,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唯独最后不能再见那人一面,终归是可惜了。 这个冬天还真是漫长。 随着日渐西沉,外面的风雪渐渐有了转小的趋势。 哥舒睿微微地将眼眯开一条缝,觑着外头越渐暗淡的天光,慢慢回想着自己这短暂而讽刺的一生,而这般想着想着,他忽然轻轻勾了唇角。 还记得 那当真是一个酷热无比的盛夏。 ☆、366章 浮生一梦 金陵四面多丘陵,每每入伏之后总热得像个蒸笼,即使到了傍晚,暑气也不能全消,只比白日略好一些,没了毒辣的阳光而已。坡下的灵谷寺外,香客们已经陆陆续续地下山了,一个小和尚正推着寺门将要落闩,门里却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稍等一下。 那小和尚闻声回头,见来人是位年轻的白衣僧者,遂抬手做了个佛礼,抬头之际,才发觉这人身后还跟着一名样貌极好看的少年,尤其那一双眼睛竟是琥珀色的。 阿弥陀佛,多谢了。 忘尘亦抬手回了一礼,又见这小和尚一直盯着他身后瞧,便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正看见阿细一副热得蔫蔫儿的表情。而察觉到身前这人在看自己后,阿细朝这人做了个鬼脸,然后一秒又恢复成了被戳漏气了的皮球。 他这咳疾禁不得风,别人到了夏天都是薄衫薄裤,他却不能如此,若不是他体质寒凉,肯定老早热得中暑了。想到这儿,阿细不由看向忘尘,默默在心里嘀咕嘀咕:有内力真好啊,他也想有,他也想寒暑不侵。 出了灵谷寺后,两人沿着山间小径慢慢地往下走,准备回之前订住的客栈。一路上阿细一直在碎碎念,忘尘本是想当做没听见的,但奈何某个人的目光实在太过幽怨,简直都快要把他后背盯穿了,叫他一时忍俊不禁,忙拿手虚掩了下唇,才堪堪压下笑意。 他故意轻咳了一声,嗔怪道:让你不要跟来,你非跟来,这会儿怎的又蔫儿了?哪知他身后这人一听,立马站直了身子,精神抖擞地就越过了他,大踏步地往前走。 忘尘哭笑不得,只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慢些走,咳嗽才刚好了点,就又这样胡闹! 然而阿细却是不听,甚至还蹦蹦跳跳起来,语气轻快道:之前那个大夫开的药吃着感觉好多了,我这两天都不怎么咳了,说不定再吃几服药,病就好了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1) 胡闹! 忘尘按了按额角,顿时头大如斗,但看这人终于能像旁人一样走跳,又不自觉地眉眼稍舒。 慢些!他担心道。 但阿细就像玩上瘾了,看这人越抓不住他,他便笑得越开心,就这般一追一逃了半天,忘尘又不敢真用蛮力,逼得他最后无法,只能板起脸来。 阿细!你若是再这样,明日我去牛首山便不带你了。 他这话十分管用,前头那少年一听顿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巴巴地望着他。 见状,忘尘又不免心软,叹气道:外头这么热,还晒,你总跟来做什么?还是在客栈等我吧,我也好速去速回。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总爱粘着他,无论他去哪里,非得跟着寸步不离。 果然,阿细坚持道:那多无聊,不要! 乖,听话。 阿细仍然不肯,见这人还要劝他,便赶忙将头扭向一边,手指着远处的一个亮点,喊道:诶,那是什么!说着,就又兔子一样撒欢儿地奔出去了。 忘尘扶额,无奈摇头。 晚风中弥漫着野栀子的甜香,需要俯下身仔细辨别,才能看清那些羞答答藏在叶间的花朵。而随着夜幕的降临,四周莹莹的亮点也越来越多,精灵一般在山野间闪烁飞舞,竟将这白日里看着平平无奇的山林妆点成了一处人间仙境。 阿细追着那一只流萤,不觉步入其中,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仿若置身星海。 哇! 好漂亮! 他激动地转过身来,朝忘尘不停地招手。 快来快来,忘尘哥哥快看呐!好多萤火虫啊!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某个人的眼里,胜过了世间任何颜色。只见漫天星汉灿烂之下,少年朝天空伸着手,好似要去摘撷星辰,无数的光点在他身旁汇聚,又像是天河倒倾在了这人脚下。 也就在那一瞬间 明明本该离尘不染的白衣僧者,心上忽然落下了一点尘埃。 可他却并未表露出来,而是像往常一样,面带着温和的微笑,缓步朝那少年走去,然后抬手轻轻摘去了这人发间的一片草叶。 忘尘哥哥? 摸了摸被这人触碰的地方,阿细回头不解地看了一眼身旁,但见忘尘只是轻笑地看着他,于是便也回了一个清澈至极的笑容。 忘尘哥哥,我们来捉萤火虫吧! 少年一面说着,一面又蹦跳着去够那些萤火虫了。 他似乎爱极了这些可爱的小光点,怎样追都乐此不疲,时而又停下来,蹑手蹑脚地去捉那些伏在草叶上的萤火虫。 就这般 不多时,阿细便逮住了一只小虫儿,先是两只手扣着不动,然后又慢慢从手掌间分开一条细缝,拿眼去瞄那个被他困在手心的光点,在确认手里的确有个一闪一闪的绿色小点之后,他便开心地笑了起来,立马飞奔向忘尘,献宝似的递给这人。 看,我先捉到了一只! 但就在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面的前白衣僧者微微地皱了眉。 既入佛门,自是不愿见人杀生的。 而虽只是这轻轻一蹙,却令阿细瞬间噤了声。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萤火虫,又看看这人,接着便忽然松开了手,直到那虫儿飞远了,才又重新露出笑容来:就放它们在这里一直亮下去好了。话音一顿,又道:忘尘哥哥,明年夏天我们还来看它们,好不好? 你啊 忘尘不觉失笑。 嘻嘻。 阿细望着满眼的萤火虫,雀跃道:那我们明天去哪儿玩儿呀? 就知道玩儿。 忘尘看他这般,便忍不住逗他道:牛首山佛窟寺的住持是我师父的故交,听说我要来金陵,师父便让我给那人带了封信,若只是送封信的话,倒也不会在那儿呆太久,但那地方颇远,明日怕是赶不及回城了。 啊 阿细一听,顿时泄了气,但却仍不死心。 那,那后天呢? 说着,他又满怀期望地看向忘尘,那眼神亮得好像装了小星星。 后天 忘尘拖长了话音,佯装思索,等身旁这人双手合十,露出一脸哀求得不能再哀求的表情时,才忍不住笑道:后天我租了船,可以带你去游玄武湖,赏湖畔的荷花。 好耶!阿细兴奋地转圈:我就知道,忘尘哥哥最好了! 而见他这般高兴,忘尘也不觉跟着轻笑,或许就连他自己亦未能发觉,他看向这人的目光之中,不知何时渐渐带上了一丝宠溺。 翌日,天气果然又热得让人打不起半点精神来,就连路旁的树叶都晒蔫儿了。 而在昨晚回到客栈之后,忘尘仍不放弃劝阿细待在客栈等他,可惜这人平日里看着乖巧听话,偏在这件事上坚持得很,怎么说也不肯退让,非要跟着他,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得早早起来,趁着清晨还算凉快的时候赶紧出发。 但这清凉实在短暂,随着太阳升高,气温也节节攀升,等到两人终于到达佛窟寺的时候,虽然离正午还有一个多时辰,却也已经热得不行了。 阿细没跟着进去,因为忘尘让他在外面等他一会儿,说是很快就出来。而他说很快,果然就是真的很快,只是忘尘没想到自己出来之后,看见的会是这样的一幕。 只见一名少年仰着头呆呆地站在树下。 阿细? 忘尘走近,也跟着仰头:看什么呢? 这是棵杨梅树。 阿细将手背在身后,小老头儿一样高深莫测道:我在望梅止渴。 听他这般回答,忘尘忍不住轻笑出声。 人家望梅止渴,也不一定是杨梅,指不定望的是青梅呢? 然而眼前这人却狡辩道:青梅和杨梅都是梅! 忘尘哥哥!我够不着,脖子都仰酸了。 忘尘看着他,无奈摇头,到底还是没去给他摘那个一看就知道没熟的杨梅,而是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了出来,摊开的掌心握着一枚桃子。那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多么好的桃子,只在青皮上透着一抹脂红,但却被人洗得很干净,就连表面的绒毛也都贴心地搓掉了。 渴的话,可以先拿这个顶顶,我再去寺里给你讨碗水来。 这人说得很是稀疏平常,可阿细却眼尖地发现这桃子原本是被这人藏在身后的,他拿起桃子却并不吃,心中十分不解,一个桃子而已,这人为什么要藏起来? 这是哪儿来的?阿细试探道。 忘尘微顿,仿佛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这是佛前供过的果子,方才听寺里的师兄说,常有香客向他们讨这些果子,带回去给家中的人,求个消灾祛病,平平安安,我便也问他们讨了一个来,东西虽不值钱,但寓意却是好的。 原来这人将桃子藏起来,是想给他个惊喜。 望着手中的桃子呆了片刻,阿细忽然莫名地红了眼圈。 他忙低下头来,掩饰般地狠狠咬了一口桃子,又再咬了一口,直把两边的腮帮子都撑圆了,眼泪却还是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由于是低着头,情绪又变得太快,忘尘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看到他悄悄地拿手背抹了下眼睛,才发现的。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哭了? 忘尘顿时慌了起来,赶紧拿衣袖替他擦着眼泪。 然而阿细却轻轻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他一边嚼着桃子,一边哽咽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觉得,好像很难过,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了。 说话间,更多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就伸手不停地擦,可是见身旁这人似乎被他吓得不轻,一直在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之类的,他便又强忍住情绪,抬起头来,明明自己还在掉眼泪,却将那只被啃了一半的桃子举到这人面前,笑着对他说 忘尘哥哥,别担心。 我没事的,我已经不难过了。 桃子,很甜。 记忆中,忘尘对他当真是百般纵容。 还记得那次第二日去玄武湖游湖的时候,他见湖上有一群红嘴黑尾,像小鸭子一样可爱,却不知是什么的水鸟,便催着那人驾船去追。 须知道这些水鸟都是最善泅水的,等船还没靠近呢,那鸟儿便往水里头猛地一扎,消失不见了,再见着的时候,早在几丈外欢快地游水了。而这种事情,那人明知道是白费力气,可竟也依着他,就算被他折腾来折腾去,也只会看着他笑得无奈。 这世上,也只有那人会这样待他了。 丹韶宫外的雪又小了些,依稀是要停了的样子。 大夏的兵力已经开始攻城,外头传来了巨大的火炮声与爆炸声,桌案旁的少年似是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恍恍惚惚地睁开一点眼来,隔窗望着那些晃动的暖橘色光点。 多么漂亮,好像烟花呢。 少年复又闭上了眼,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而残忍。 他又开始慢慢地回想,自己是如何登上的王位,这事说来还得感谢那次山崩,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而借着这个契机,他利用药人发动了宫变,不仅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更让苍狼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换了天。 旁人都传言,说他杀兄弑父,冷血至极,但其实他对哥舒明昊并未多加折磨,只是赐了一杯毒酒让其自行了断,不过有一个人他是下了死手的,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而这个人 便是太子,哥舒烨。 还记得那是他初登王位的第三日。 那天傍晚,哥舒烨被人蒙着眼带到一处地方,形同猪猡一样踹倒了地上,接着那些人又在他身上加绑了些什么,捆得他半点也无法动弹,就这样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人摘了他蒙眼的黑布。 那时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一只,是在狱里被人活生生剜出来的,原本装着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洞,血痂糊得脸上到处都是,看着凄惨极了。可是当哥舒烨睁开那仅剩的一只眼睛,瞧见那道瘦削的背影时,那一霎那,他眼中的恨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哥舒睿!哥舒烨咬牙切齿道:本宫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眼前这人冷冷的一声轻笑。 披着一件墨色绣金丝的厚狐裘披风,哥舒睿缓缓转过身来,抬手懒懒地朝旁一挥,近旁的人便都知情识趣地退远了。他又慢慢地踱步过来,垂眼瞧着地上这人,嘴角的笑容讽刺到了极点,但就在他将要开口的时候,却又忽然皱紧眉头咳嗽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即使拼命压抑,掌心仍是见了红。 瞧着这人一副病弱的样子,哥舒烨不禁冷笑连连:哥舒睿啊哥舒睿,你机关算尽又如何?拖着这么一副病恹恹的身子,即便坐上了这王位,又能如何?他笑着笑着,也从肺里呛出了一口血沫,却还扭着头拿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人,眼神恶毒得仿佛浸满了毒汁。 而在他话音落下后,空气好似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哥舒睿脸上的笑容褪尽,便是再柔和的阳光也只能映出他眼底的冰冷。他就这般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这个昔年与他兄友弟恭的好兄长,直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道: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本宫有什么好失望的?哥舒烨满是恶意地说道:呵,如今本宫倒是更好奇,你身中玉色琉璃,命不久矣,这么做究竟图什么? 可哥舒睿却仿佛并没有听见,既无反应,也不回答。 就这样又过了片刻 他轻轻地,无甚语气地说道:早知那日,我便不该救你。 闻言,哥舒烨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讥诮道:这皇宫之内,哪有什么真心?是你自己天真,又怪得了谁! 对,是我天真。 哥舒睿竟慢慢地点了点头:是我害死了母妃。 所以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夕阳融暖,亦如当年,也直到这时,哥舒烨才发现自己竟身处碧影池边,他见眼前的少年转身似要离去,原本的凶狠恶毒忽然变成了一脸惊慌。 哥舒睿! 你不能杀我! 然而就在他正待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的侍卫已经上来拿布堵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哥舒烨倏然瞪大了眼睛,他拼命地挣扎,却根本挣不脱这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拖着向前,离那片池塘越来越近,再后来,碧影池中便泛起了水花。 回忆似梦,可这梦 却在此戛然而止。 伏在桌案上的少年头枕着手臂,眉眼宁和,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而随着外头大夏攻破了玉京的最后一道防线,漫天火光中,昔日浮华的宫阙楼阁正在炮火的洗礼下慢慢倾塌,四处杀喊声交织着哭号,混乱成了一团,但就在不知不觉间,这一连下了多日的风雪停了,就像这少年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天。 ☆、367章 尘埃 大夏国历,承平二年。 这场持续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争,终于彻底的结束了。 又大约是这一年的寒冬实在持续了太久,以至春日竟在一夜之间到来,气温断层式的攀升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差异感,但也只有中午热了些,早晚还是凉的。 而在苍狼投降之后,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月,顺利班师回朝的浩荡人马终于抵达了两国曾经的边界,那里原本以山脉为分隔,在春风的吹拂下,竟催生出了半山浓绿半山红的奇景,远远望去好似一条锦带铺陈开去,色彩明艳至极。 这日下午,在日头还晒得很的时候,一片嫩绿葱茏之间,有人正沿着林中一条许久不曾有人走过的小路慢慢地往上爬。那是个看着有些奇怪的人,虽然以玉冠束了发,余下的青丝却只堪堪长到披肩,而更加奇怪的是,这人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一个白瓷的坛子,一路走一路还同那坛子低低絮语,好似那里头装着活人一样。 阿细,你看 花都开了。 林间响起这人的声音,温雅亦如这满目的春花。 他缓缓地走,徐徐地看,一会儿指指这儿的花,一会儿点点那儿的草,听其言语,彷如是来郊游踏青的,如果不是他抱着那只骨灰坛的话。 赵珩今日新换了一身白衣,那衣裳原是很干净的,洁白如雪,可他的主人却丝毫不加爱惜,便就这般穿着它蹚过山间的溪流,又走过林间的险径,直至最后攀上了万山之巅。而当他站在山崖上,望向身前那片仿佛无声拜谒在他脚下的群山时,他的眼底的沧桑,竟也像是他身上的那件白衣一般,落满了尘埃。 那处悬崖极高,熏人的暖风从崖下卷上来,轻摇着白衣青年的衣摆。他在崖边静静地站了很久,有一瞬间,这人甚至几乎要乘风归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2) 但 也只是几乎罢了。 赵珩垂下眼来,看着自己衣摆处的泥点,不知怎地,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他师父曾经同他说过的那些话。还记得当初那人曾对他说,自他入空门自取法号为忘尘时,便知道他尘缘未尽,因为既要忘尘,就说明他心中有尘。他那时并未能完全听懂这话的深意,如今却是懂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是也 他心有尘埃。 抱紧了怀中的坛子,赵珩将脸贴在上面,无比眷恋地轻轻摩挲,可下一秒又忽然停住,僵直了脊背,似在拼命忍耐着什么。明明温暖的阳光轻洒在身上,他竟冷得浑身发抖,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来把那坛骨灰放在崖边,揭开了坛盖。 阿细,你看到了吗? 这泱泱华夏,山河万里,从今往后,将再不分南蛮北夷。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从坛中掬起一捧骨灰,神情哀恸道:你放心地走吧,那些你未完成的心愿,我来替你完成,没做完的事情,我来替你做。我发誓,定会尽一切所能,化解两族间的歧视与仇恨,消弭这世间的战祸与纷争,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子民一样,爱护你的人民,让所有人都能衣食富足,安居乐业。 话音落下,这份悲伤似乎真的传达到了彼岸,只觉一缕春风携香而至,带着他掌中的细尘翩翩扬起。然而也就在那一霎那,赵珩望着那将抹将要离去的飞尘,却倏然目露惊慌,下意识地慌忙合起掌来,死死攥着那一把灰,好似这样做了,就能留住那个人一般。 阿细 凄然地看着手里的那一捧灰,赵珩怔愣了半天,眼泪不知何时悄悄落了下来。 可他分明心中痛极,偏又咬着牙,拿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臂,狠狠地用力,硬逼着自己松了手,而在骨灰飞散之时,就连路过的山风也不忍一般轻吻着他脸上滑落的水痕。 阿细 赵珩一遍一遍地唤着这两个字,心痛得好似裂开了一样。 望着那些随风飞远的尘埃,他近乎失了神,颠来倒去地念叨着什么,都因为声音太小而听不分清,直到了最后,他才微微地摇头,喃喃道:也好也好,这样自由自在的,便再没有什么能困束你了。 崖下满目苍翠,是战争的硝烟亦无法掩盖的蓬勃生机。 就在这一片鸟语花香之间,赵珩一点点地将那些灰烬抛下了山崖,看着它们乘风天地,又消隐于山林,这般不知不觉间日渐西斜,而待到坛中空了的时候,他已是满脸泪痕。 当手指轻触到坛底的时候,赵珩眼神空茫地望着远方,片刻过后才回过神来,接着又似想到了什么,默默将背后负着的金刚杵解了下来,双手捧着托举到崖边。 阿细,你知道吗? 忘尘也死了,从你离开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和你一起死了。 说完,赵珩便松了手,眼睁睁瞧着那柄他随身多年的金刚杵,仿佛连同昔年那个白衣的僧者一起直直地坠入了深渊,而这般看着看着,他嘴角慢慢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可是,赵珩却还要活下去。 纵使往后孑然一身,纵使再悲痛欲绝,他都必须好好地活下去的,因为他刚刚发了誓,会活成你希望的样子,成为一代明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伸手轻抚着那只白瓷的坛子,赵珩痛苦地闭上眼。 他会好好的 守着你托付给他的万里河山。 远处残阳凄美,染红了无数山峦,渐渐地,就连呜咽的风声中也混杂了一丝抽泣,同那山间的杜鹃鸟一般,悲得声声啼血。 ☆、368章 物是人非 二月末,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春风谢了驿外的寒梅,又换田埂旁的野李树开出一片粉白的云霞,这时候只需稍稍走近,便能听见许多嗡嗡的声响,只见花丛深处,每只蜜蜂都忙得不可开交。 许是下午的阳光太过融暖,直将人晒得困意连连,树下一抹暗蓝色的身影正倦懒地倚在花枝旁,一只手轻搭在身前的轮椅上,静静眺望着远处田间的耕牛与炊烟。 今日是自唐梦柯归返长安以来的第四日,彼时蜀中战事结束之后,新帝下诏说要择日封赏诸大门派中的有功之士,因而不少人都随她一道回了京,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先行走了,比如赤魔宫就不打算参加这次的犒赏盛宴。而他们这批回返长安的人比北征的大军早到了几天,赵珩一行人则是昨日才抵京的,听说车马入城时,长安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夹道欢迎,掷花盈车,若非官兵在旁维持秩序,情况只怕会更加夸张。 唐梦柯没去凑这个热闹,她回长安为的也并不是那些封赏,她只是来接一个人的,而这个人现就坐在她身前的轮椅上,虽然这么多年 他都一直不曾醒来。 不知从何处忽来的一阵风惊扰了花上的蜜蜂,其中一只嗡嗡嗡地飞下来,错将树下之人头上簪着的一支银簪当做真花,绕着它飞了三匝。 唐梦柯也不驱它,只垂眸看着身前的青年。 叶齐话音微顿,她黯然道:对不起,我把你送我的碧玉簪弄丢了。说完,又抬起头来望向远处恬静的田野,直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神情才渐渐透出几分释然。 但还好,你还在。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唐梦柯微微一笑,那一瞬间,斜射的阳光将她侧脸轮廓的线条映得十分柔和,更衬得那抹笑容极尽缱绻。那是云镜疏从未见过的样子,然而当他走近了的时候,这人已经重又变回了一脸平静,只朝他微微地一侧目。 何事?唐梦柯问道。 云镜疏顿了顿,抱拳行了一礼:启禀门主,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封赏大宴定在了六日后,不知可有什么需要属下提前为门主准备的? 抬手将一缕碎发挽向耳后,唐梦柯淡淡地说道:不必了,到时候就由你代我出面赴宴吧,记得多带几个长老一同前去,别让旁人觉得我们唐门失了礼数,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着人去办。 一听她这话,云镜疏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可这是圣谕,恐怕 随便找个借口便是了。唐梦柯语气微冷,听着似是已有了几分不耐之意。 说着,她又偏头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人一眼:不过有一点你须得切记,无论你我是何种身份,都与唐门无关,唐门只是唐门,一介江湖门派罢了。 云镜疏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快得犹如只是错觉。 是。他恭敬道。 唐梦柯颔首,接着轻轻一抬手,赶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而云镜疏见这人俨然一副不欲与他再多谈的态度,虽觉此事不妥,却碍于身份不便强劝,遂只好先暂且告退,待看之后能不能再找个合宜的时机旁敲侧击一番。 自那之后又过了五日,一场隆重的盛宴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 这几天,唐多令奉命一直盯着几座城门,结果千重阁的人马是回来了,甚至等到最后,就连那剩下的几个小门派都陆续到齐了,却仍始终不见玄霄和李惜花二人的影子。一想到明日宴席便要开了,可这主角还没到,唐多令面上虽说还是成日里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心里头却不禁暗暗焦急起来,为此他还特意跑了趟千重阁,可惜也并没能问出个什么名堂来。 不知怎地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旁晚时分,刚巧一场雨下完,冰凉的雨丝驱散了这些日子不断攀升的暖意,寒风呼啸间,让人不免生出几分又重回了冬日的错觉。 远处马蹄踏过官道,飞溅起一片泥水,待到离得近了,才叫人看清那马背上坐着的乃是个头戴斗笠的女子,纵马飞驰之间,便是暗色的油衣也压不住其一身浓丽的紫红,与周围的灰白相比,好似汲取了天地间的颜色才淬成的这一点明艳。 这女子在临近城门时猛地拽紧缰绳,一个翻身,干脆利落地下了马,紧接着不等唐多令认出她来,便先一步婷婷袅袅地迎上前去,摘下斗笠,理了理衣衫,朝人行了一礼。 民女见过唐大人。 分明只是最寻常的礼节,但在凌月儿做来,却总比旁人多了几分魅意,旋即她直起身来,又往这人身后望了望,明知故问道:大人何故在此,可是在等什么人? 魅副阁主? 轻摇着羽扇的手微微一顿,唐多令心中咯噔一下。 怎的就你一人回来,玄大人和李盟主呢? 他虽为朝廷的人,然而新帝与江湖中人关系匪浅,再加上面前这人同自家顶头上司又是兄妹,于是唐多令对其也并不摆什么官架子,之前同这人打交道时,话里话外就多有交好之意,此时更是以副阁主相称,全然没有半点见外的样子。 相比之下,凌月儿同样也是面带笑容,但却多了几分恭敬与疏离。 回禀大人,我家阁主有要事在身,怕是赶不及这次的宴会了,故让奴家代他前来入席,另外还有些东西,他叮嘱奴家须得亲自呈予圣上过目,此事还得劳烦唐大人代为通传了。 说着,她又朝这人抱拳行了一礼。 眼见多日来的担心成了真,唐多令顿觉头大如斗。 玄霄这般行事,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在抗旨不尊,本来朝中就有许多人对他这空降来的镇府抱有敌意,一直是颇多微词,这一回又不知要被多少人掺上一本了,而且还让他也跟着没法交差,这事可真真是难办。 想到这儿,唐多令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但在外表看来却是另一幅景象,只见他连忙伸出羽扇,虚扶了面前这人一把,笑道:魅副阁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此次蜀中之战,诸位居功甚伟,不过是帮忙通传一声这样的小事,都要同我等这般客气,倒当真是折煞唐某人了。 唐大人太客气了。 凌月儿亦不甚妩媚地轻轻一笑。 大概是由于下雨的缘故,这日的天黑得比往常要早一些。 这厢,唐多令的办事效率极高,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法子,遣人将千重阁副阁主魅月要请见的消息递上去不久后,便迅速收到了赵珩的传召,然而临进宫前却出了个岔子,导致最后还是拖到了第二日,凌月儿才得以入宫。 说起这事来,其实有一半要归结于唐多令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先前凌月儿说过了有些东西要亲自呈送,他一听亲自二字,便猜到这东西多半是不想被他知道的,于是也就十分知情识趣,没问这人究竟送什么东西进宫,不曾想这些东西里竟还包括一把刀。 又因九音塔之事先前牵涉了苍狼,一直以来都是玄霄全程跟着,不假他人之手,所以唐多令只清楚有这样一件事,不明个中细节,还是后来听了凌月儿的解释,他才知道这刀原来是开启楼兰宝藏的钥匙之一,只不过之前一直作为李惜花的随身兵器,不便归还,而眼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按照祆教遗部同朝廷的约定,这东西合该交归朝廷保管。 兹事体大,唐多令不由慎重起来,重又将这些原由写明进密信中,让人递送出去,这一来一回便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好在焚愆是钥匙的这件事,玄霄曾在述职的信件中提及过,赵珩也是知道的,这才让入宫这事顺利地走了下来。 翌日清晨 新帝身边的当红大太监徐如海早早便来了千重阁,说是赵珩已经在宫中的宁安阁等着他们了。这人来时只带了个小内侍,动静极小,因而并没多少人知道。唐多令见状,心里暗暗咂摸出了点什么,但面上仍是跟个笑面狐狸似的,滴水不漏。 于是就在这位大太监的带领之下,他护送着凌月儿入了宫,路上还刚巧碰见了正在巡视的杨宇铭,几人便同他打了个招呼,捡着能说的略提了下来意。而杨宇铭一听是圣上要见他们,便也不拉他们多寒暄,只客气了一下之后,就说自己还有事忙,先走了。 经过一夜风雨,宫中的青石路面水迹未干,紫红的罗裙在莲步轻移之间随风飘摆,沿着红墙金瓦的宫墙,一路摇曳到了一座精致的楼阁前。 凌月儿深记着自家哥哥来时的嘱托,路上始终低眉敛目,一字不言。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战事已平,这天下尽成了赵氏的天下,千重阁作为天子手中利刃的使命也结束了,是鸟尽弓藏还是全身而退便全看此时了。而他们身份敏感,虽说在蜀中有襄助之功,却万万不可以此自傲,须知人心鬼蜮,天恩难测。 另外来时,玄霄不放心,还特意重点叮嘱过她,说是这位新任的年轻帝王并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文无害,让她说话做事之前定要三思,可当凌月儿见到赵珩的时候,却不禁有些怀疑他哥是不是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了。 赵珩只单独召了她一人。 进去时,正巧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斜射下来,透过窗棂倾洒在桌案上一幅画上,而那年轻的帝王正提着笔,轻轻描绘画中的一抹剪影。大概是暖光太过柔和,将他的眉眼映得温润极了,气质出尘不似凡人。 这样的一个人,又出身佛门 怎可能心思诡谲。 但既然玄霄再三叮嘱于她,凌月儿也不敢大意,遂敛了一身轻浮娇媚,依着玄霄教她的礼仪屈膝跪在地上,恭敬道:民女魅月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 抬手在画中点上一点玫红,赵珩看了看,满意地放下笔来。 玄爱卿不肯来,却让你来见朕,除了将焚愆交归朝廷,是还有别的事吧?他温言笑道,一面站起身,抬手撩起那道隔帘朝她走来。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凌月儿忽然注意到一点奇怪的地方,按说这殿内摆设无一不是精品,偏那道珠帘却并非珠帘,而是用一个又一个小巧的纸鹤串起来的,不过这个念头只一闪,便被赵珩的话引去注意。 圣上圣明。 凌月儿见这人态度和善,便稍稍放松下来,轻笑道:我家阁主说,三年之前,他曾同先帝有过一个约定,先帝许他只要能帮助圣上还这天下海晏河清,等到那一日,他便自由了,何去何从尽可以自己决定,所以今日民女前来,便是请圣上兑现这个约定的。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两面令牌来,双手托着递予这人,而她手所呈的不是别物,正是从先帝手中接过的夜丞局镇府金令,以及那日在大雁塔顶,赵珩亲手交于玄霄的帝令。 赵珩望着她手中之物没动,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瞬:这两样东西,这么多人求之不得,尤其是帝令,得之可号令群臣,你哥这般便不要了吗? 此话一出,凌月儿嘴角的笑容登时一凝。她垂下眼来,心中思绪纷杂,直过片刻,才重又慎重地开口:我哥他陪李公子归隐去了,千重阁目前也已交到了民女手中,我哥说他心向桃园,无意红尘。 这样吗?赵珩叹气:他的能力,朕向来是再信任不过的了,本来还想在今晚的宴席上封他为异姓王,就连封号都拟好了,却不想 也罢,人各有志,朕也不能强求。 年轻的帝王轻笑摇头,接着话锋一转,又闲聊般地问道:对了,那之后千重阁由你接手的话,你打算如何处置?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3) 我哥走之前,并不曾安排。 凌月儿已然猜到了眼前这人说这些话的用意,不知不觉冷汗浸湿了后背,同时在心中暗叹,还好玄霄没来参加今晚这一场宴席。 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先前是因为时局动荡,才令千重阁发展成如今的规模,现下天下初平,这一位必然不会放着隐患不管,而接下来,江湖上怕是要刮风了。 正想着的时候,就听面前这人又道:既无安排,那不如便来朕手下做事好了。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朕观这几年千重阁与夜丞局配合甚是默契,只作区区一介江湖门派,终归可惜了,刚好朕也需要一支只听命于朕的暗卫,不知魅阁主意下如何? 凌月儿心中一凛,抱拳行了一礼。 一切,听凭圣上安排。 赵珩听后微微颔首,这才走近,收了她递上来的两面令牌。 就在此时,窗外恰来一阵大风,将这人身后那一串串纸鹤吹得轻摇慢摆,桌案上的宣纸虽被镇纸压着,却也随风轻轻飘起一点来,只见那纸上画着一株挂满了青红果实的杨梅树,树下一道人影仰着头,好似正在垂涎树上的果实。 只是不知 昔年的那棵树还在不在了。 ☆、369章 大婚请柬 长安城郊,薄雾笼罩着雨后的莲花山,从曲折的小径一路行来,眼见是苍松夹道,耳闻是鸟雀欢歌,清幽得好似一处方外仙境。又由于下过雨之后,山路会变得湿滑难走,一般来说少有人会挑这种时候上山,可今日却见两道人影穿过山岚,由远及近。 那其中的一人手执折扇,正一路走,一路饶有兴致地盯着身旁之人肩上蹲着的那只通身黑啾啾的乌鸦,眼里全是稀奇之色。 这小家伙怎地变这么大一只了? 李惜花摸了摸下巴,感叹道:想当初忘尘在御花园里捡到它的时候,还才那么丁点儿,感觉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居然都会送信了。 不知到为什么 这话听着总觉得像是在说某家的小孩儿,一转眼都会打酱油了。 玄霄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在千重阁内,养足一年的乌鸦便算是成鸦了。话音稍顿,他又看向肩头:不过当初把它寄在墨云轩之时,倒是没想到日后竟还能派上用场,这已经是训过了的,往后若要传递消息也方便些。 这个确实,毕竟魅月姑娘还在阁中。 李惜话点了点头,又好奇道:不过你们这鸟都是怎么训的,我看它这般乖巧,简直跟变了个鸟儿一样,我可记得它那会儿飞都还不会呢,就敢去啄人家大黄狗屁股上的毛了。 他看这乌鸦跟个玩具鸟似的,蹲在自家阿玄肩上一动不动,遂玩心大起,伸出手来想要去摸它的翅膀,结果还才刚靠近它,就差点被啄了一口。 罢了,当我没说。 李惜花以扇抵额,无奈失笑。 不过刚那话倒是又令他想起了千重阁的事来,玄霄让凌月儿替他去见忘尘并归还那两枚令牌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虽然他觉得以他和忘尘的交情,那人应该不会过分为难他们,可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对了,千重阁那旁的事情安排妥了吗?他问道。 玄霄脚步微顿,一时没有回答,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其实之前,我本是打算由商陆接任阁主之位的,不曾想后面出了那些变故,现在看来,也只能让月儿暂时接管了。 听他话里同样带着些许担忧,李惜花不禁皱了皱眉。 你妹妹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 玄霄眸色微暗,冷冷道:无妨,阁中那些人虽非善类,不过我估计这次千重阁大概率会被收归朝廷,届时新帝的人插手进来,倒也不怕那群牛鬼蛇神起什么旁的心思。 这件事李惜花也早已经猜到了几分,因而此时听这人提起也不觉奇怪,只是一想到今晚这场名为宴请众门派的鸿门宴,他心里难免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说到底,无论是自愿的也好,被逼的也罢,身份地位转换之后,有些东西终归是回不去了。这倒也不能说那人这样做是错的,只能说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那人做了一个合格的帝王所应该做的。 想到这里,李惜花不由得叹了口气。而他这一叹,便立即引来了一旁玄霄的目光,明明还是那双同往日一般锐利冷沉的鹰眸,他却从中分辨出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关切。 这个人 李惜花心头一暖,旋即敛起心底纷乱的思绪,岔开了话题:说起来,若是让你妹妹接管千重阁了,那不就正巧应了你同她之前的那个赌约了吗?就是那个如果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她就帮你白干二十年的赌约。 说着,他揶揄地笑了起来,又拿折扇一敲掌心:如此看来,我还真得感谢她了,不然我怎能有幸见到我家阿玄穿金戴银,正经八百坐在青楼里喝茶呢? 闭嘴。 玄霄冷冷地剜了他一眼,结果却换来这人更加放肆的笑声,最后无法,玄大剑圣只能赶忙又换了个话题,免得再被这人提点别的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那旁的事情要怎么办,想好了吗?他问道。 什么? 李惜花仍还在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人指的是什么。 一听他这般茫然的语气,玄霄的眼神忽而变得有些微妙,不禁道:你那个武林盟主的身份,难道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了? 闻言,李惜花略略收敛了笑意,指间灵巧地转着那把玉骨鎏金折扇,不甚在意道:无妨,反正汐清和小端知晓这事,他们会帮我同大伙儿解释的,不过等那些人问起来的时候,咱们肯定已经不在长安了,况且我也不曾正式地接任,更没拿过他们什么信物,就算溜了也问题不大。 玄霄: 他这话说得可算是相当的不负责任了,这要是被那些一心拥护他的人听到,只怕李盟主素日来高大的形象会一瞬间崩得稀碎,但既然这人都已经打算离开江湖,那往后这些虚名似乎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随着阳光越渐炽盛,山间雾气散了许多,莲花山的山势并不算高,在李惜花的插诨打科之下,两人不知不觉间很快爬到了半山腰。从这里开始,石阶逐渐变得陡窄起来,于是他二人的位置从并肩而行变成一前一后。 就这般走了一会儿,李惜花忽而眼尖地发现,远远地竟从山上下来了一个人,可明明已经没有在下雨了,这人却戴着顶宽大的斗笠,压得极低的笠檐将他的脸遮了大半,加上又是低着头走过来的,遂只叫人看得见他的一点下巴。 这种时候居然有人上山? 李惜花心里颇为奇怪地看向那人,随后便暗暗留意到其脚步轻盈,吐息绵长,俨然是个武功不俗的练家子。 而就在他打量那人之际,那怪人已然走到两人面前,却由于路太窄,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只听对方低声道:抱歉,借过一下。说话间,那把嗓子也怪得很,可谓是粗哑难听极了,乍听上去,犹如拿砂纸磨着粗糙的岩石,让人浑身都不舒坦。 这人当真好生奇怪。 李惜花直觉这个人有点问题,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心念电转间,对方已与他侧身而过,等再回头望去的时候,不多时那人影便逐渐远去,缩小不见了。 怎么了?玄霄不解。 李惜花顿了顿,重又转过头来:没什么。说着,他微微地笑了下,又道:走吧,应该就快到了,听他们说丹大哥的墓就在前面。 嗯。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 然而等他们沿着小路,去到山背面的那处石崖时,竟发现墓前不知被谁堆放了许多香烛贡品,一旁还有纸钱一类物事焚烧过的痕迹,灰烬里的火星尚未熄灭,显然不久之前有人来过这里。 见此情形,李惜花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刚刚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随即似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惊得他又下意识转身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玄霄皱眉,再次问道:怎么了? 紧握着手中的玉骨折扇,李惜花沉默了片刻。 你说,刚刚那人会不会是丹崇远? 经他这么一提,玄霄也不禁想起当时那个在他们最危难之际,救了唐梦柯的神秘人。听雷毅说,那人应就是当年护送长公主端懿去往苍狼和亲的前前任吏刑司总捕丹崇远,不过自那之后便再没有听说过那人的下落,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心里想着在蜀中发生那些事,玄霄顿了一下,才淡淡道:也许。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那座新修不久的墓前,将手里提了一路的两坛子酒同那堆贡品摆在了一起,那是李惜花拿半云坡的梅花自酿的梅花酿,为了带给丹弈风,这人特意亲手从树下启出来的。而他们今日之所以来此,便是因为这人想在离开长安前,再来看看他这位老朋友,毕竟经此一去,也不知他二人何时能得再归了。 天渐渐彻底放晴了,少了云层的遮挡,抬头便只见一片纯净得彷如能洗涤人灵魂的蓝。 李惜花和玄霄是过了午时才从山上下来的,他们上山本来就没花多少时间,下山的速度就更快了,只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山脚。而不远处,踏雪正在柏树下啃着地上刚冒头的青草,一见它的主人来了,忙扬起头,拿蹄子撅了撅土,又欢快地喷了个响鼻。 接下来去哪儿?玄霄问道。 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李惜花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阿玄这边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办的? 无。玄霄言简意赅道。 闻言,李惜花不由失笑,旋即从袖中取出一封大红色的请柬来,两指夹着递到这人眼前,心情颇好地说道:那不如就去蓬莱吧。 蓬莱? 玄霄微有些诧异。 蓬莱素来是个避世的门派,唯有其门人才知道如何去到这座神秘的海外仙山,这人怎的在这时候突然提出要去蓬莱了? 他心下不解,又见这人递了个什么东西给他,遂接过来打开一看,这才发现这人递给他的竟然是一封大婚的请柬,而这请柬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蓬莱的岛主卜算子。 他和谁成亲?玄霄皱眉。 李惜花凑过来,与他头挨着头,又拿手指着请柬上的字道:这上面写着呢,看这儿。 殷晴,骗神殷远的女儿? 玄霄隐隐约约有了点印象,还是想了好半天,才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点记忆,大概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听说过这事的了。 还记得当初在霹雳堂时,他被卜算子识破了身份,碍于情势给人下了断肠腐骨丹,后来那人临走前曾托他给李惜花传个话,说是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请李惜花去蓬莱喝喜酒。 但若是没记错的话 他当时应该让是凌月儿用摄魂洗了这人的记忆才对,如今这封请柬来得就不免有些蹊跷了,不过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玄霄看着手中的请柬,语气微妙道:我记得,他是四五年前说的要请你喝喜酒。 可能那两个人也像咱们一样,遇到了许多变故。 李惜花倒是不怎么纠结这个,因为他另有别的事情需要头疼,就比如:你说,我送个什么贺礼好呢? 玄霄: ☆、370章 琴与剑 三月,海勒河畔正是春光无垠,远远的一只雄鹰振翅翱翔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绿野上,从高处放眼望去,四处水清草碧,繁花似锦,散落的羊群犹如是谁遗落在这条绿毯上的珍珠。 就在数日前,白羽领着祆教遗部迁来了此地,未来这里将是他们新建城郭的地方,虽然要想恢复曾经的繁盛,他们需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她和她的族人们都坚信着在将来的某一天,楼兰会重现昔日的辉煌。 这天傍晚时分,图卡西在帮着族里的人搬运东西,只见那黑壮得像座小山一样的身躯轻易就能扛起一根圆木来,引得一旁的众人纷纷侧目,一阵拍手叫好。而当白羽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人从搬运的车上又卸了根圆木下来,于是等他搬完,才拿了一囊水过去给他。 当从那只纤细柔白的手中接过水囊的时候,图卡西看着身前这人,目光微微地闪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黝黑的大掌,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白羽并未发觉他的异样,只满心里想着刚刚同那几个官员商讨的事情。 对了阿弟,我方才和那几个大夏的人讨论了一下,可能要让你领队带他们再走一趟沙漠。那些人说,皇帝接下来打算用先祖的财宝赈济灾民,并在未来兴修水利,加强河道的治理等等,所以我想如果这笔财富能够让更多的人获得幸福,先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赞许的。 图卡西没有吭声,但点了点头。 话音一转,白羽又关心道:族人们还好吗?我这几天忙着这些事,都没能顾得上。 还好 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水源充足,所以都还好。 图卡西不善言辞,比起人来,他似乎总是跟动物更亲近一些,然而白羽是个例外,他很听白羽的话,问什么答什么,从不隐瞒。 那就好。白羽笑道。 这人笑起来很好看,即便只戴着一顶插了两根羽毛的旧羊皮小毡帽,却丝毫不减那份清丽,而这抹笑容一直是图卡西的宝贝,每次看到都会让他一瞬间变得手足无措。 我,我去搬木头了。 就这般,这个明明强壮得堪比一头黑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不等白羽回答,就慌张地跑掉了。 而在这之后又过了十数日 当今天子颁布了一系列新修的律法,除了严令禁止各族之间的歧视与争斗以外,还从曾经的苍狼和大夏之中各取一字,改定新的国号为夏苍,同日大赦天下。与此同时,李惜花和玄霄在蓬莱门人的接引之下,也终于顺利登上了这座传说中的仙岛。 关于蓬莱一派的来历,江湖上的人知之甚少,更多的是听说这一任蓬莱岛主卜算子手中有座十方宝库,其中藏着数之不尽的天下奇珍,甚至就连玄霄也是路上与李惜花闲聊的时候才得知,这蓬莱历史悠久,久到建派的时间很可能要追溯到秦朝。 昔时,徐福曾对始皇帝言,海外有五座神山,分别名为岱舆、吴峤、方丈、瀛洲和蓬莱,而如今他们身处的这座海岛是否就是当年徐福所说的蓬莱仙岛,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已经从法证实,但蓬莱一派的历代岛主皆以徐姓。 说来好笑,也是直到此时,玄霄才忽然发现卜算子原来不姓卜。这人姓徐名陵,之所以总被人叫做卜算子,大概是因为蓬莱一派传自徐福,岛上门人多少都有些能掐会算的本事,而这人为图方便,就假装自己是个道士,这才有了这么个诨名。 听到这里,玄霄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怪不得。 嗯?李惜花不解:什么怪不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4) 怪不得,他还能娶亲。 闻言,李惜花愣了下,随即不由失笑:阿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道士同和尚不一样,好像有些是能娶亲的,不过我记不得这事是听谁说的了,具体的也不甚了解,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什么?玄霄侧目。 以折扇半掩,李惜花凑到这人耳边,小声道:卜算子不是道士,他就是个江湖骗子。 话音刚落,不远处正在迎客的某位新郎官儿瞬间回头,先是怒瞪了这边一眼,然后拉了个门人顶了他的位置,而他自己则偷溜过来。 啧,李惜花!你不要以为你讲得很小声,我就听不见你刚刚骂我是骗子! 这人今日穿了一身大红喜服,头上和腰间又是金又是玉的,直看得玄霄一阵皱眉,正在心里暗想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身旁之人轻笑起来。 这可真真是冤枉。 李大琴皇轻摇折扇,外表一派风流倜傥,却睁着眼说瞎话:在下怎会骂卜兄是骗子呢?定是周围人太多,卜兄听岔了。说着,他话音一转,又开始逗起这人来:哦对了,你欠我那三文钱什么时候还? 果然,卜算子一听到钱,立马变了表情,拿手指着这人痛心疾首道:晦气,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记着那三文钱! 李惜花笑道:这不正说明,我把卜兄你放在心上了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卜算子赶忙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正面无表情的玄大剑圣,浑身不自觉地抖了个机灵,假笑道:不了不了,我消受不起。 他这般反应搞得两人皆是一愣,毕竟分桃断袖终究不是正途,李惜花和玄霄也就并没有到处声张,知道他俩关系的人很少,大部分人只当他们是极要好的朋友。而一开始,玄霄还以为是李惜花和这人说的,但看身旁这人也是一脸的懵,便觉得有些不对。 玄霄皱眉,冷冷道:你怎么知道的? 一听这话,卜算子一秒开启了神棍模式,语气玄之又玄道:这个嘛天机,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也!说完,他脚底抹油就想开溜,但还才跨出去没几步呢,就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这两个人。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办? 李惜花微顿,秒懂这人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揶揄他道:怎么,徐岛主还想把今儿这顿饭钱吃回来不成? 瞎说,我怎么可能是那么小气的人。 被戳中了小心思的某位岛主挠挠下巴,目光左右乱飘。 玄霄: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小气的人。 卜算子没在他们这边待多久,同李惜花互损了几句之后就又去迎客了,作为今天的主角,这人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却还不忘指了个门人过来引他们去入座,走时还和那人强调了又强调,说这二位是他的朋友,要拿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招待他们。 而等入了坐,李惜花见他家阿玄还在看外头,便知道这人心里正在想些什么了,遂也不用这人问起,先一步贴心地解释道:虽说卜兄一向爱财如命,但是个不错的朋友。 玄霄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拜堂的吉时选在了午时,时辰一到,早早候一旁的门人弯下腰,一手堵着耳朵,一手拿着线香去燃铺在地上的鞭炮,而当引线燃尽的瞬间,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顿时响得连说话都听不见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种爆竹燃烧后特有的味道。 说起来,这还是玄大剑圣第一次以宾客的身份去参加别人的喜宴,这种感觉比之以往都要不同,而见周围众人皆是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这般在人群之中呆得久了,就连他的眼底也仿佛跟着染上了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但他们和岛上的人到底不熟,又因为身份特殊,被单独安排了一桌,其他人一听说他二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剑圣与琴皇,总忍不住要多看两眼,虽然李惜花想当作没看见,可这样的目光太多了以后,让人实在是不大自在。 于是 向来形容优雅的李公子又尿遁了,并且还是拉着他家阿玄一起。 不过他二人也没走远,出去时李惜花借着醒酒的由头向一个蓬莱的门人问了路,而那人听完之后,很是热情地主动说要给他们带路,但却被李惜花婉言拒绝了,然后依照那人所说方向,他拉着玄霄一路来到了海边。 彼时正值傍晚,夕阳下海浪轻拂着银白色的沙滩,渐渐擦去两行蜿蜒的足迹,远处一紫一玄两道身影静静地坐在一块离岸不远的礁石上。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玄霄忽然道:来打一场吧。 现在?李惜花诧异。 玄霄道:对,现在。 可我没带刀。 不用兵刃。 说话间,玄霄已经站起身来,又转头看向还坐在地上的这人。余晖将他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水天之间海鸥成群,在这片被染成金红的大海的映衬之下,美得恍如一幅画。 来吗?他问道。 来,当然来,为什么不来? 回答这人的同时,李惜花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紧接着说时迟那时快,一记秋风扫落叶就招呼了上去,可玄霄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人会如此,只见他脚下一旋,身法迅如疾风。 海浪一声声拍碎在礁石上,隐隐传来的还有过招时衣袂震风的声音。 这一架,两人皆打得没什么章法,明明一个是用刀的,一个是使剑的,却都拿着拳掌上阵。不过他们本来也不是在认真比试,这种程度充其量只能算是玩闹,一会儿你拆了我的招,一会儿我又拆了你的招,极是酣畅淋漓。 这般打到最后,玄霄甚至湿了一身海水,又从海里追到沙滩上,直把李惜花压在沙子上不得动弹,才肯罢休,而当他们目光对上之时,明明喘息不止,却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比起李惜花的朗声大笑,玄霄只轻轻勾了唇角。 阿玄,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太不会怜香惜玉了。李惜花拉住这人朝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身来,一面拍着身上的沙子,一面戏谑道。 玄霄收住笑,白了他一眼,淡淡问道:接下来还去哪儿? 他问这话的本来意思是想说他们离开蓬莱之后还要去哪里,可这人却开起了玩笑,打趣他道:你这般对我,我伤了心,我要去没有你的地方。 玄霄刚想骂这人有毛病,但脑海中一个念头闪了一下,引得他又确认般地看向这人笑得弯弯的一双眼瞳。还记得当初在白云山上,那晚这人追着他不放,问他要去哪儿的时候,他好像说的便是这后半句,没想到这人倒还记得。 你呢,你要去哪儿?李惜花又问。 玄霄认真地盯了他几秒,才移开眼,说道:自然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而这分明是没什么语气的话,却因为眼前这人笃定的陈述显得有些霸道,就好像这个人本身一样。 李惜花于是笑了起来,又凑到这人耳边,坏心眼儿地吹了一口气。 好,都依你。 正文完 ☆、番外一:前尘旧事 江湖有榜,名列其上之人俱是高手,排名之争三年一比,称之为群英武会。 这三年一次的盛会,几乎汇聚了江湖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既是能彰显各派实力的好机会,同时排名亦代表着身份与地位,所以但凡想要在江湖中闯出点名头来的人,都会争着在这场比试中尽量多地露脸,更有不少人抱着能够击败江湖前十高手的幻想前来,可惜大多败得凄惨。 但凡事总有例外,这世上有在台上斗鸡一样打得头破血流仍然籍籍无名的小虾米,也有从来不参加这种武林名流的活动,却能在榜首岿然不动十年之久的奇葩,比如人称剑圣的千重阁阁主玄霄。 然而例外能发生一次,自然也能接二连三地发生,比如这位杀神不知哪根筋崩错了,突然出现在今年的群英武会上。 有请柬吗? 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青城弟子打了个哈欠,眼皮也懒得抬,公式化地问道。 这也不能怪他不上心,实在是里面该到的大人物们都早已经到了,而他签到本上的勾也都已打满,此刻不过例行公事问一句,问完还笑自己傻,勾都打满了,哪儿还有谁有请柬。 可他忘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来。 玄霄垂眸,从怀中取出一块黑檀木质地的请柬丢在那弟子面前的木桌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引得那青城弟子愣了一下。 看见面前的东西的确是请柬,他呆了呆,接着抬头一看,整个人又是一怔。 你是 玄霄只冷冷扫了他一眼,便径自走了进去,留下青城弟子被这一瞬冻彻骨髓的目光所震慑,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千重阁的人出席群英武会,就像旱天打雷,公鸡下蛋一样稀奇。那青城弟子回过神来后,立马向里通报了玄霄的身份,于是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地飞遍了整个大会。 玄霄一路走来,无一人敢阻拦,众人见了他那标志性的一身繁复而华丽的黑袍以及狰狞的银质面具,俱都是避之不及,而他便在这些或敬畏或厌恶,既好奇又恐惧的目光中,独自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他辅一落座,四周除了一些有名望的人自持身份,其余的人皆都纷纷开始换座位,似是深怕晚上一星半点,就会触了这尊杀神的霉头,搞不好小命玩儿完一样。 对此,玄霄视若无睹,恍若未觉,人像在凳子上生了根一样,坐定后,他闭了眼就再没动过。 四处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众人皆都小声议论着这个突来的变故,一时间竟连擂台上还在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都分了神。 坐在玄霄不远处的李惜花轻摇折扇,狭长的凤目微微眯了一下,轻声笑道:这人倒是有趣。 与他同桌的忘尘微笑,并未答话,只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似是不经意间掠过玄霄的眼神暗了暗。 卜算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来回,剥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用凝音成束的法子对几人悄悄道:是挺有趣,这年头谁还天天带个银面具,也不嫌碍事。 他话锋一转,忽而嘻嘻笑道:不过他那面具工艺精湛,应该值不少银子,还有你们看见他那剑了吗,虽然没有看见剑身,可那剑柄的材质黑中透了些许赤色,定然也是好宝贝。 忘尘见怪不怪地看了一眼时时刻刻不是在敛财,就是在盘算着怎么敛财的卜算子,轻轻叹了口气,笑得无奈。 李惜花则已经懒得再用这个癖好去逗他了。 将衣服上的碎屑掸了掸,卜算子伸手想再去抓一把花生,结果却扑了个空,有个人比他的速度更快,一下子把装着花生的小竹筐从他面前抽走了。 魏端!卜算子气结。 魏端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道:你刚才一共抓了四次,我才抓了三次,所以剩下的是我的。 卜算子: 他敛了神色,故作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魏端,你花生也要跟我抢,至于吗? 魏端得意洋洋地说道:是谁上次在我面前说我肯定偷不到你的十方宝库的,这笔帐小爷我还记着呢。 李惜花将折扇搭在额前,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敛财程度半径八两的人开始日常斗嘴,刚想出声打个圆场,却见燕汐清突然出手,竟是把兰花拂穴手用在了抢花生上。 一见花生不见了,魏端大惊,身体反应快过了思维,立马转身要去和燕汐清抢花生,但转身过后思维回笼,忽然想起燕汐清是谁。 你不许再吃了。燕汐清板着脸说道。 伸出去的魔爪抖了一下,对于这位喜怒不定的友人,魏端吞了一口唾沫,蔫蔫地哦了一声,然后就十分乖顺地不吱声儿了。 中午还要吃饭。燕汐清垂眸,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点你喜欢的龙井虾仁。 魏端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 卜算子揶揄地笑了起来,拿过燕汐清放回桌上的花生继续吃了起来。 李惜花亦笑着摇头,转过目光,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仍然一动不动的玄霄,用凝音成束的法子继续闲聊道:说起来,这人为何总带着面具?我记得千重阁的前一任阁主似乎并不带面具。 卜算子把面前的花生壳拢了拢,刚偷偷开口:听说是 结果他话还未说完,魏端一拍桌子,手指着玄霄,眼睛却盯着李惜花,笑嘻嘻地说道:肯定是因为长得丑。 他说这话时音量不算高,但也没低多少,所以李惜花几乎肯定玄霄全听见了。 魏端见李惜花神色有异,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几人全都下意识地去看坐在不远处的这尊杀神,然后就见他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冷漠锐利,却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仿佛这人只是空茫地望向一处,目光并未聚焦。 魏端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看向玄霄,尴尬地笑了两声,立即补救道:也有可能是太漂亮了,不想让人看见。 他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静得诡异。 卜算子吞了一口唾沫,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表情十分复杂地沉默了片刻,幽幽道:小端,你还是别说了。 李惜花摇头叹气,魏端这说话从不过脑子,一开口就能闯祸的性格,这些年被汐清惯得杀伤力越发地可怕了。 忘尘依旧微微笑着,气定神闲地提了桌上的茶壶,把自己的茶杯续满。 魏端不服,但是也惧于这尊杀神的威势,不敢发作,只能在心里暗暗道,这说人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那要怎么办? 不管了!不管了!搞不懂你们,反正惜花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李惜花挑眉,戏谑地笑道:我没带琴。 卜算子立即拍手叫好:好习惯。 你!你!魏端一个你字憋了半天,突然道:要你何用。 卜算子笑嘻嘻道:约酒约饭,聊天解闷,用处多多,你说是不是? 魏端气结。 汐清,他们合着伙欺负我,你都不帮我。 燕汐清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透出一点无奈和一点宠溺,幽幽开口说道:好了,他本来就不聪明,你们别逗他了。 连你也! 魏端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想不通这几人怎么突然都开始开他的玩笑,就连汐清也这样取笑他。他是比不过这些人心思七弯八绕,可是有必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他吗? 这想法一出,顿时就如一粒火星掉进了油里,瞬间着起了熊熊大火,他冷哼一声,把凳子一推,负气走了。 不过魏端想不通,燕汐清却知道李惜花与卜算子都是在帮小端解围,这几句话看似打趣的是自己人,实则表明几人并无恶意。而且把魏端气走反而是最安全的,千重阁这种地方还是少让他这样心思简单的人与之纠缠为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5) 燕汐清淡淡说道:我怕他又闯祸,追出去看看。 几人对此心知肚明,但都心照不宣。 李惜花微笑着点了点头,在毒医走后,他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起身朝玄霄隔空虚敬了一下,也不多言,亦不辩解,只说道:确实是舍弟的不是,李某代为赔礼道歉。 玄霄偏转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汇,然而下一瞬,他却目光骤冷,突然站了起来。 情势转瞬间变得火药味十足,卜算子的手陡然握紧了放在一旁的竹竿,原本吊儿郎当的表情一凛,眼神也随之变得凌厉起来。 然而忘尘却自始自终只是坐着,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四周情况的变化,依旧悠然地自顾自饮茶。 李惜花一早便注意到忘尘对玄霄的出现表现得太过镇定了,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将茶盏放回桌上,李惜花竟就这么随意地坐了下来,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抿了一口茶,忘尘放下茶杯,垂眸轻笑道:放心,他不是冲着你来的。 李惜花闻言,打趣道:看来忘尘大师似乎知道一些内幕。 玄霄的杀意太过慑人,卜算子不敢放松警惕,面上却嘻嘻笑道:早说啊,害我吓得胆都破了。 不过下一刻,就连他也察觉到玄霄的敌意似乎确实并不是针对他们几个,反倒是这届的群英武会恐怕没那么顺利了。 李惜花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说道:我本来还奇怪,千重阁从来不参加这类集会,怎么这次剑圣竟然亲自到场。 卜算子则继续优哉游哉地剥起了他的花生,说道:有戏可看了,看来他要等的人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知何处来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被风吹了一地,一道红绸自半空射出,以千钧之势插入石质的比武台上,而红绸的另一端,四个袅娜的美女抬着一顶纯白色鎏金缀玉的轿子,施展出神入化的轻功踏空而来。 红尘宫?卜算子稀奇地说道。 点着桌面的手指一顿,李惜花问道:最近连挑了几大门派的红尘宫? 这事他略有耳闻,据说这个红尘宫是近十年来□□中的后起之秀,最近在短短三个月内连续挑战了七大门派,伤了许多正道中十分有名的人。这事早已被传得满城风雨,而他们此举无异于在正道的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 卜算子朝李惜花挤了挤眼睛,揶揄地笑道:我跟你说,这个红尘宫可是个好去处啊,里面妖童媛女不知凡几,而且就连武功都好像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像你这样儿的进去了,一定会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忘尘念了句罪过,忍不住低笑起来。 李惜花挑眉,装作正色道:那卜半仙岂不是也该去转一转,指不定哪个妖童媛女路过,你那铜铃铛就响起来了呢? 嘿!李惜花,我警告你,不许拿我未来的漂亮老婆开玩笑! 李惜花十分纯良地点了点头,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无辜道: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卜算子抬头望天,没钱。 李惜花轻笑,也不和这人继续在这个无营养的话题上搅下去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新任的红尘宫宫主已经从轿子里走了出来。那是一个长得极美艳的女人,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如丝的媚眼顾盼生情。 而就在那女人出轿子后,玄霄亦施展轻功,如一道劲风刮过,转瞬出现在了比武台上。 女人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媚笑道:阁下是? 玄霄并不答话,只冷冷地看着那女人,拇指顶开剑格的刹那,一线寒芒乍现。嗜血的杀意弥漫开去,就连四周的空气都躁动了起来,内力以他站立的点为圆心外展,蔓延的冰霜渐渐冻住了他脚边原本色泽鲜艳的花瓣。 女人身边的四个侍女见情况不对,纷纷举起各自的武器迎了上去,然而玄霄只微微垂眸,接着目光一凛,身形移动似凭空出现,下一瞬竟又转眼消失,剑光乱闪如零落的飘雪,只不过几息,那几个侍女便都倒在了地上。 卜算子惊道:好快的剑! 就连李惜花也下意识敛去唇边的笑意,神色凝重了起来。 红尘宫的人一出现,剑圣什么话也不说就开了杀戒,只要不傻的人都已经猜到千重阁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此了。 那女人倒也沉得住气,似乎不过死了几个侍女而已,对她无伤大雅一样。她抬手翻出一条白练,娇笑道:千重阁与红尘宫素来没有什么恩怨纠葛,阁下又何必为了正道的几条狗与我们为敌。 就在众人以为玄霄这次也不会回答时,他却淡淡开口,说道:千重阁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 哦? 见话有转机,那女人轻笑,既如此,那些狗给你多少钱,本宫十倍付你,你去帮我杀了他们。 众人一时哗然,皆都开始骂了起来。 卜算子也是一愣,惊讶到:还能这么样的? 接着他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道:怪不得这人忽然说话了,原来是在做买卖,这买卖赚得也太大发了,人才啊。 忘尘微眯了双目,神色不复之前那般轻松。这倒让不经意间注意到这一变化的李惜花有些意外,难不成花钱买凶这事,少林也插了一脚?可是弘海大师一向慈悲为怀,应当不该如此的。 就在李惜花心里暗自奇怪的时候,比武台上的人再次出声道:可以。 他这一句可以,让下面的人顿时炸开了锅,可接着的一句话又让众人静了下来。 玄霄淡淡地说道:按顺序来。 说完他也不再多言,将被冰霜覆盖的玄色长剑微提,足下发力,移动速度快得令人乍舌。 但红尘宫既然能打了正道的脸,必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儿,那女人手一扬,灌注了内力的白练竟比生铁还硬,与玄霄的长剑相击,发出一阵金石脆响。 世上兵器千百种,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白练的攻击范围明显要比长剑来得广,玄霄如果不能近这女人的身,就会受制于人,如此一来战况竟胶着了起来。 比武台上白练横飞,剑光频闪,女人游刃有余地轻松拆了玄霄的一个杀招,讥笑道:什么剑圣,也就不过如此。千重阁从不参加群英武会,看来是不敢才对。 卜算子亦皱起了眉头,对李惜花道:这两人的武功的确很高,但是与你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一线。 李惜花却摇头,他紧紧盯着比武台上的战况,良久才缓缓说道:言之尚早。 不过李惜花这么想,那女人却不这么想,她故意扬手抖出白练,露出一个破绽,然后玄霄果然用左手抓住了白练想要压制住她。 上钩了!那女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同时掌下运力,数根浸过剧毒的牛毛针顺着白练,悄无声息地射了过去。 牛毛针极细,又有白练作掩护,如此就连高手都难以察觉这一暗招。然而玄霄却突然放手,剑自身前划过,剑路瞬间快得连成一片,只听无数细小的声音响过,原本白练前端的一部分竟被他的长剑绞成了碎片。 什么! 女人大惊,说话间抬手一扬,随着白练掠过,又是一片牛毛针射来。 玄霄却在女人还未抬手前,预判了对方的动作,以更快的速度施展轻功,躲过了飞来的无数杀机。 卜算子愣在了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说道:怪不得几大门派的高手死因不明,没想到这女人的武器根本不是白练。 李惜花却收回目光,笑道:真真是个可怕的人。 忘尘听他话里有话,于是问道:什么意思? 然而这回李惜花却但笑不语,他拿起桌上的折扇插回腰间,起身离席。 卜算子也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起身追上去问道:高手对决,机会千载难逢,你不看了? 李惜花笑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打架吗。 卜算子想反驳,可忽然发现李惜花说的好像确实也没错。 一手搭在卜算子肩膀上,李惜花摇着折扇朝外走去。 吃饭去了,好饿。 卜算子叹了口气:行吧行吧,吃饭去,真是受不了你。 他话音一转,又说道:不过你一会儿不许打哑谜,给我把话说明白了,你这可是浪费了我偷学人家招式好机会! 李惜花看了他一眼,笑着走了。 扫了一眼离去的两人,忘尘却并未离开。他一手捏着茶盏,眸色略深地看向玄霄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比武台上,女人已经发现眼前这人先前根本就是在耍她,然而局势逆转,暗招被破,她也意识到情况不妙,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代表要束手就擒。 女人猛催内力,白练掠过之处顿时飞沙走石,已然是一副破斧成舟之势。 既然已经没有后招了,那也就没有试探的必要了。玄霄微眯了双目,眼神冷如寒冰,下一秒,他抬起了手中的剑。 这一剑太快,快得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众人只隐约可见那一刹的剑光,锋利无匹,仿佛世间无一物可抵挡其锋芒。生死只一瞬间便成了定局,而这一瞬过去后,在场的许多人甚至都根本没回过神来。 明明还是深秋,却有细细的雪花自半空飘零,落在地上,落在那铺了满地的花瓣上,也落在那张放在女人身上的阎王契上。 黑色的纸上字字朱红,红得仿佛就像是正从女人脖颈间汩汩流出的鲜血。 长剑归鞘,玄色的身影转身离去,如他来时一般,无一人敢阻拦。 ☆、番外二:寻常人家 盛夏时分,蝉声愈噪,碧透的溪水绕过翠竹下的鹅卵石,轻轻托着只竹筏从远山层峦叠嶂之中飘来。 玄霄站在竹筏上,手中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长竹竿,遇见浅水之处便偶尔撑一两杆。清风扬起他墨色的衣摆,也吹乱了他的鬓边的碎发,然而撑杆之人似乎并不在意,只专注地盯着竹筏前的那名紫衣青年,素来如冰雪般冷漠的眼中染上一点难以察觉的暖意。 阿玄,有鱼。 向来形容优雅,笑起来带着几分慵懒与邪气的李琴皇正撩起衣摆蹲在竹筏上,把一只手伸进水里,任由清凉的溪水漫过指尖,划开一道波澜。 嗯。玄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淡淡地应了一声。 晚上煮水煮鱼如何?李惜花笑道。 想起这人做的菜,玄霄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好。 虽然这浅淡的笑容一闪而逝,仿佛溪水中的涟漪一般,但还是被李惜花看见了。他如获珍宝,笑道:阿玄,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玄霄偏过头不去看他,没有接话,然而下意识微微攥紧竹竿的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心细的琴皇见状,笑得愈发欢畅,忍不住又想逗逗这人,毕竟他心上人炸毛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出来玩,你却总板着一张脸,多无趣。他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扬手泼向玄霄,戏谑地说道:不如让你开心一下。 身形一闪,避过这一捧暗器,玄霄皱眉:你干什么? 李惜花却笑而不语,掌下内力暗催,一掌拍在水上,霎时以竹筏微中心,四周掀起一丈高的巨浪,实实在在来了个天女散花。 李惜花! 这下为了不把竹筏弄翻而避无可避的玄霄一下子就湿透了,他身上的夏衫本就轻薄,如此被水一淋便紧紧贴在了身上,再藏不住其下包裹着的美好身形。 看了眼自己滴着水的衣摆,玄霄抿唇,幽幽问道:请问琴皇阁下贵庚? 带着得逞的愉悦,李惜花甚是满足地开玩笑道:今日在下应是三岁吧?至多三岁半,不能再多了。 玄霄: 不过琴皇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玄阁主的心眼其实小得很,而且一向喜欢睚眦必报。 那也让你开心一下好了。说着,他脚在竹筏上一踩,瞬间便将其翻了个个儿。 李惜花似乎早有预料,掉头就跑,不过玄霄哪里会那么轻易就放跑他? 手中竹竿化作剑锋,剑圣手握利刃,一剑砍在溪水之上,顿时掀起一片狂澜。正跑得衣不沾水,飘飘如仙的李琴皇闻声回头,乍舌道:阿玄你!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溪水倾泻而下,让他瞬间湿得比玄霄还要透彻。 看着站在水里发愣的落汤鸡,玄霄侧目瞥向别处,顿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话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好像是不错。 李惜花: 将湿漉漉的头发拨起,挽向耳后,琴皇轻笑:这可是你逼我的。 把手中的竹竿一折,断作三尺来长的一节,玄霄淡淡看着他:乐意奉陪。说完,又补充道:谁赢,今晚谁在上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握竹竿,足下发力,轻功于顷刻之间摧之极致,如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李惜花飞射而去。 脚在水上一踩,内力震得溪水又腾起一道巨浪,琴皇施展轻功朝后速退,一面却笑道:休想。 两人你来我往,虽然战得酣畅淋漓,却都没尽全力,因为谁也不想伤害对方,自然也就分不出胜负来。如此打了靠一百来个回合,最后不知谁先开了头,莫名其妙就滚到水里去了。 倒在水里的李惜花因为之前毫无章法的胡闹而微微有些喘,他看了眼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玄霄,举起双手:算我输了。 那我在上面。玄霄目光幽幽地盯着他。 李惜花: 这人怎么还记着这事呢,那要不还是接着打吧??? 然而玄霄不等他反应,竟然直接吻了上来! 唇与唇轻轻一触,以清浅的一吻作为开场,李惜花刚想开口,但就在那一瞬间,对方极具侵略性的唇舌霎时攻城掠地,侵入进对方的领域。 唔 呼吸之间尽是对方的气息,李惜花看着那张无限靠近的脸,不知怎么心下一软,也就没再反抗,而是伸手揽住玄霄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感受到对方的回应,玄霄眼底冰雪于刹那间尽数消融,只余下面前这人的倒影。 唇舌勾动,互相交融,情已动,便如覆水难收。无法吞咽的唾液顺着唇角滑落,阳光下,两人忘情地相拥着,谁的唇舌吻过谁的眉眼,谁的手拂过谁的胸膛,这一刻似乎一切都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是对方。 但也只是似乎 当玄霄想要松开李惜花的腰带时,一只手牢牢按住了他的手。 琴皇笑吟吟地看着他,笑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阁主你要干什么? 玄霄别有深意地淡淡道:吃你做的水煮鱼。 这里可是野外。李惜花摇头,轻笑着哄道:我们回去吃吧。 我反悔了。玄霄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要现在吃。 李惜花:万一有人 微微眯了一下眼,玄霄抿唇,冷声说道:谁敢看,本座就挖了他的眼睛。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6) 李惜花: 可是 然而任凭琴皇如何垂死挣扎,剑圣就是不松口,反而他俯身凑到李惜花耳畔,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三天前的晚上,你干了什么? 暗暗吞了一口唾沫,李惜花脸色一变,知道自己估计是逃不掉了。 虽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床笫之间的和谐运动,镇压与反抗而已。他当时答应他就来一次,结果没刹得住车,然后这人反抗,但是奈何由于某种不便明说的原因,反抗失败了。 那事是我的错,我道歉。李惜花一脸诚恳地说道。 可玄霄不吃他这套,直接上手,用实际来补偿自己。 努力放松自己的李惜花微微皱眉,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他扶着玄霄的肩膀,将整个人的重量靠在他身上,认命道:那你轻点。 闻言,玄霄果然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于李惜花看不见的角度再次微微一笑,这一抹笑容虽然淡得几不可查,却暖如春花。 时近傍晚,夕阳似乎溶入了水中,泛起一片金波,夏风挟着溪边山花的甜香随水飘来,仿佛这一弯碧水一般清凉。 水底,两人的手十指相缠,紧紧地、用力地交叠在一起。 恍惚间,李惜花听见这人忽而对他道:惜花,我喜欢这里,不想走了。 他轻笑,温柔而宠溺地看着他:那把风月小筑搬过来好了。 嗯。 ☆、点梗番:修真师徒年上黑化 玄霄,你说妖魔为什是妖魔? 因为妖魔生性残暴狡诈,危害苍生。 那人就不狡诈不残暴了吗?那些人修着仙道,嘴上满口仁义道德,可要是遇见了天材地宝,哪个不是抢得头破血流,就连同门师兄弟之间都可以互下狠手,他们的心和妖魔有区别吗? 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那是,小霄霄当然说不过英俊潇洒聪明过人的本仙君。 是说不过你的歪理。 歪理也是理,反正你说不过我,认输认输!记住这可是你欠我的第十二坛梅花酿! 当血色一般的红莲业火将镇命台上的铜柱烧得通红,当玄霄亲眼看见昔日的挚友因为身负魔族血脉,被那些修着仙道却长着虎狼心的修士们绑在铜柱上时,他沉默了。 这世上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他白白修了这九万载,一回头,竟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清了。 玄霄,生死有命,乃万物伦常,你不要来救我,更不要再与我有任何瓜葛。 可他们冤枉你。 那人微微一笑,叹了口气:冤枉如何,不冤枉又如何?我以魔身入仙道,本就不为世俗所容。但是你不同,你是修真界正统的代表,是正道魁首。 可是 我要你要活下去,绝不能因为我而落在那些人手中,更因为我想请你帮我去寻一个真相。 真正的仙道,绝不是拘泥于身份地位、血脉资质,更不是为了权势力量而互相残杀。答应我,找到它。 好,我答应你。 记忆中的画面一页页鲜活得仿佛昨日才发生一般,只是昨日既然是昨日,那便是再也回不去了。从思绪中抽身出来,玄霄转头,发现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李惜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安儿?他皱眉,喊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条深紫色的小蛇正追着池塘里的一尾红鲤鱼,快速游过。 你在干什么? 李惜花抬起蛇头,吐了吐信子:师尊,我发誓我没想吃鱼! 我就看它可爱,追着玩。 玄霄忍着扶额的冲动,说道:上来。 李惜花拼命摇着他的小脑袋:师尊,我真的没偷吃。 玄霄冷下脸,淡淡说道:上来。 李惜花顿了顿,一转身,快速朝着反方向逃跑:不上!师尊又要打安儿板子了,师尊坏。 掌心燃起的蓝色火焰被这条极其顽劣的小蛇气得抖了三抖,玄霄打消了把这孽障冻成冰棍的念头,转身就走。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东西缠住了脚。 李惜花委屈道:师尊,师尊。说着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少年,从身后抱住他:安儿给师尊打,师尊不要生气,不要不理安儿。 压下心底的无力感,玄霄面无表情地问道:紫雩帝莲诀的第七式可练会了? 李惜花的眼睛立马四处乱飘:嗯 玄霄一见,心里已经知道他肯定不会,于是故意说道:那现在演练一遍给我看。 李惜花磨叽了半天,讨好地蹭了蹭玄霄:其实,还有一点点不会。 玄霄摇头,无奈道:哪里不会? 这里! 李惜花立马拿出自己的玉简,输入灵力,但由于他实力不够,只能放在地上,让其在土层之上显现出字迹来。 玄霄自己修炼的并不是这套仙诀,因此沉吟片刻。他蹲下身,不顾玄色的衣摆会否沾染尘土,将全文仔细逐句地读过去。然而就在他十分专注地想着要怎么解释这套仙诀,才能让这条笨蛇理解的时候,忽然感觉脸颊上被什么冰凉而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他一愣,偏头正好看见着他这个才不过十四岁,就不知从哪里学会了窃玉偷香的糟心徒弟飞快地变作蛇身,正往水里钻。 安儿! 听着自家师尊被自己气得都快掉冰渣滓了的怒吼,李惜花游得更快了,可惜他再快也快不过玄霄的凝冰术,于是下一秒,一条新鲜出炉的冰冻活蛇就慢慢浮出水面。 李惜花扭成S型的身体仰面躺在水面上,露出白白的肚皮,他眼睛一翻,暗叹:下次跑,绝对不能再往水里冲了。 而如果让玄霄知道他徒弟在想什么,肯定要被这根死性不改的朽木气得吐血三升。 日子就这样不急不缓地过着,如潺潺流水从石头的缝隙间流过,当年会躺在地上耍无赖的小蛇也渐渐长成了一个容貌俊逸,玉树临风的青年。 身为上古魔兽腾蛇的直系血脉,随着他越大,就越明白自己的处境,于是更加小心地掩藏身份。 只是有一个人明明知道他是会噬人神魂的魔物,还是对他不离不弃,悉心地教养他。 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是属于他的。 师尊? 玄霄负手而立,于山岩之巅静静地站着。他淡淡地望向远处另一座山崖上的镇命台,眼底的神色莫可名状。 师尊。李惜花又唤了一声,而后说道:听闻师尊要与天剑宗的清月圣女合籍? 他强迫自己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是在玄霄看不见的角度,那双暗紫色的眼睛却化作蛇的竖瞳,凶光毕现。 玄霄沉默。 师尊!李惜花见他默认,立刻焦急起来:师尊修的不是无情道吗,为什么突然要与他人合籍? 玄霄垂眸,幽幽道:本座既然身为天剑十二峰座之首,即使再超然物外,也不可能卸下宗门的责任。 可是 李惜花还想再说什么,但被玄霄冰冷的话音打断。 没有可是,此事已定,无须再提。 张口语言,却吞没了所有的话音,李惜花眼神复杂地看着玄霄,沉默良久,缓缓道:是。 月盈盈,洒落的银辉将这人衬得纤尘不染,恍如谪仙,透着一股超脱尘世的清冷。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无力与悲哀之感。 他的师尊如此完美,可太上忘情,这人这人至公至正,心怀苍生,唯独不爱他。 紧紧攥着的手捏得指尖发白,李惜花垂眸,深吸了一口气。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令人难懂的笑容,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疯狂,转瞬即逝。 师尊,你不爱我又如何,只要我爱你,便够了。如果放下刀就无法留住你,那我宁愿拿起刀,就算此生再也无法拥抱你。 月亮渐渐被云遮盖,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玄霄端坐在玉台之上,准备像往常一样入定参悟道法,然而他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徒弟今日却守在屋内不走。 还有何事? 李惜花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事,只是近日来诸事繁忙,与师尊相聚甚少,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师尊只管入定,我一会儿就走。 听这人一提,玄霄发现自己勤于修炼,最近确实都很少指点自己的徒弟了,心中顿时一软。 你 他本来想关心几句,可话到嘴边,竟不知道问什么,于是只得僵硬地转成了:功法上可有什么不懂? 李惜花轻笑:并无,师尊无需担心。 玄霄沉默了片刻,淡淡应了一声。 见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终于断绝五感,进入修炼的状态,李惜花敛起唇边的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摊开掌心,一道暗紫色的光晕流转,化作一条小蛇朝着玄霄飞去。 师尊,就算你怨我,恨我,我也不放手。 他目光淡淡地看着那条小蛇爬上自己师尊的脖颈,张开獠牙,一口咬下。 你心怀天下,可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装得下你。 就在锋利毒牙将要刺破皮肤的那一刹那,玄一道蓝色的灵力将那条蛇瞬间冻结。李惜花一愣,就见那本该无知无觉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果然,还是出手了。 变数来的太过突然,李惜花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会防他:师尊你不是 你每日对我做过的那些事,真当我一无所知?玄霄冷冷说道。 秘密被戳破,李惜花慌了一瞬,忽然又冷静下来。 师尊,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反而任我施为? 玄霄偏过头,压下心底的一丝慌乱,眼神渐渐暗淡下来。 你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己去思过崖禁足,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 李惜花却没有动,而是笑道:师尊,是不是也对我动了凡心,生了爱意? 荒谬!玄霄大怒。 李惜花眼神暗了几分,神色变得复杂难辨:不是我,那莫非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玄霄用一道灵力震出门外。 滚! 一阵风拂过,树影婆娑,于黑暗中发出哗哗的轻响。 李惜花站在门边,顿了顿,接着自嘲般地用手捂住双眼,似疯若癫地大笑起来,没想到他的师尊竟是在许多年前就喜欢那个人了,可笑,真是可笑。 而将门用灵力合起后,玄霄望着门的方向,静静地在黑暗中几乎坐了一整夜,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直到天际泛白之时,才如梦初醒。 吾友,他和你同为上古魔兽腾蛇的血脉,竟是越来越像你了,有时我竟分不清你和他。 痛苦地攥紧了拳头,他露出一抹苦笑。 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你临终托我追寻大道,可我越走越偏,越走越远。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自那日起,玄霄再也没有见过李惜花一面,一切都好像投进水中的一颗石子,虽然泛起过波澜,最终却消失无痕。 直到有一天,一只浅紫色的千纸鹤飞入玄霄所住的胤寒殿。那是一枚传音符,是李惜花传来的,然而符中所录的并无人声,只是一段悠扬的琴曲,曲调熟悉,竟是多年前那人常爱在他面前弹的那段。 捏着千纸鹤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玄霄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他本以为这是李惜花的报复,可是从那以后,每天都有纸鹤飞来胤寒殿,也每日都录着一小段琴音。玄霄先开始还打开,之后便都不理,但将其放在一个玉质的小盒子内,仔细收好。 然而忽然有一日,纸鹤不见了。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有纸鹤飞来,迟疑了片刻,还是去了思过崖。 师尊终于肯来见我了?李惜花笑道:还是说一日听不见那人的琴音,就思念得厉害。 玄霄眼神一沉:谁? 还能有谁?李惜花轻笑:当然是当年陨身镇命台的琴皇,也是赤魔宫明暗双尊之一的暗尊凤无赦。 他还活着?!心心念念之人被提起,玄霄心绪起伏得厉害。 李惜花故意摇头:死了,当年你不是亲眼看见众人将他绑在铜柱上用红莲火活生生地烧成了飞灰? 原本升起得一丝希望被浇熄,玄霄忽而冷笑:你故意引我来此,就是为了令我难堪? 当然不是。 李惜花敛起笑容,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是觉得天意弄人。 玄霄默然,准备离开,可就在他转身之际,突然听身后的人问道:小霄霄,你可知当年我常在你面前弹这首曲子的用意? 脚步一顿,玄霄惊得愣在了原地。 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这个人,李惜花在他耳边轻轻道:这曲子叫《凤求凰》,可笑当年我以为你真的冷心到不会动情,一生痴恋不得,就这样守你守了七万载。你当我是为什么守着你,又为什么非得以魔生入仙道? 被搂住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玄霄的脑海竟变得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追寻大道 李惜花轻笑:傻瓜,那是你的大道,不是我的。就算我那时托你的事,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要去做傻事,也为了之后能再和你相遇。 如此巨大的转折让玄霄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愣愣道:可是他是凤无赦,你是李惜花,你们怎么会? 自太古起,天地之间本来从始至终就只有我这一条腾蛇,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只不过所有传承的记忆只有在年满二十以后才会开启。 但是 玄霄还想说什么,却被那人用手指抵住了嘴唇,下一秒,所有的话音被那人尽数用唇齿吞没。 一刹那,风月无声,只余耳边轻轻的一句 玄霄,我爱你。 ☆、点梗番:玄霄女装(雷者慎入)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正如古诗所言,江南的确好得让李惜花舍不得走,但美景只是其一,比之美景他更加舍不得那些温婉的江南女子。 点了一壶清茶,两三碟制作精细的茶点,李惜花便这么倚着窗一边品茶一边寻觅路过的美人。而那街上的美人们,偶尔有一两个抬头与他视线相对的,无不是脸红心跳,羞怯的逃走了,看得李惜花只轻笑摇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7) 他忽然收回目光,望向楼下,一名身穿粉色罗裙的女子也正品着茶,她从进来后便一直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李惜花的武功已登臻境,目力当然极好,能够轻易看清那姑娘的装束长相,只是她却用一方粉纱遮面,窥不得全貌。 可惜了 李惜花抿了一口茶,暗暗叹了这一句。 这姑娘身形修长,倒是比一般女子高出不少,身形也不似普通的女子那么弱柳扶风,但这些都不是李惜花对这姑娘在意的原因。他所在意的是那姑娘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但眼神太冷了。 一般穿粉色罗衫的女人,大都是温柔似水,这一个怎么像个冰块? 殊不知玄霄在李惜花第一次看他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只是不想理罢了。说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男扮女装? 一切皆因一个赌约,他赌输了,所以被要求坐在这里装女人,足足要坐满六个时辰才许走。至于赌约的内容,想到这里,玄霄的脸色隐隐发黑。 佛曰:不可说。 犹记得出门的时候,她妹妹那雀跃的眼神简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哥~你这么美,我都情不自禁的要爱上你了。凌月儿作皱眉捧心装,可看在玄霄眼里却只想打她一顿。 哥,你的脸虽然易容成了女人,可你还缺一对胸~~~ 玄霄冷冷看向她,切你一对,予我如何? 凌月儿却不吃他这套,她拿起桌上的托盘,哥,愿赌服输嘛,你看我都帮你把胸备好了,就是小了点,下次一定让厨房记得做大一点。 凌月儿!玄霄咬牙切齿道。 还有喉结,这可怎么办?凌月儿只装作听不见,蹙眉叹了口气。下一瞬,她忽然勾起唇角,笑得不怀好意。 不如哥,你带个面纱吧,这样遮着就看不出来了。 这次玄霄什么都没说,直接并了两指一催内力,剑气凝为实质。 但半个时辰后,粉色罗裙的姑娘如约坐在了茶楼里。 玄霄虽面无表情,手中的力道却大得几乎要将那茶杯捏碎。他啪的一声将茶杯拍在桌上,茶水四溅,吓得本想问他是否还需要添些热水的小厮整个人一抖,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再不敢去招惹这个正在气头上的贵客。 见此情形,李惜花不由得轻笑出声,但他还没笑完,就见一个熟人进了门来。 卜算子本来是来找李惜花的,只是一进门就看见那粉色罗裙的姑娘。 不着痕迹的偷偷打量了一番,卜算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姑娘衣着不俗,肯定是有钱人家出来的。他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江湖骗子,肥羊摆在面前不去宰的话,简直是愧对他蓬莱的列位岛主。 轻咳了一声,卜算子拿起他那细细的竹竿在地上敲来敲去,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人却朝玄霄那边移去。 施主,贫道见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不如算一卦? 玄霄抬眼,却不说话。李惜花却忍笑得辛苦,这下有好戏看了。 卜算子左等又右等,没见玄霄接话,于是又再接再厉道:施主是否近来诸事不顺? 玄霄微眯了双目,只淡淡到了一句:滚。 出门之时,玄霄被凌月儿逼着服了改换声音的药物,此刻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是一愣。这声音不似他之前,反倒是变得细了些也柔和了许多,到竟真变得雄雌莫辨。 而这边,卜算子碰了一鼻子灰,也知道眼前这人是个不好相与的,犯不着再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于是干脆睁开眼,也不管旁边一群人的议论,径自上楼找李惜花去了。结果他刚一上楼,就见李惜花正笑得开心,顿时心里一股无名的火就开始上窜。 笑笑笑,笑个屁。卜算子毫不客气的拉了一张凳子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惜花笑了笑,说道:好了,我也并非有意要笑你的。 卜算子瞥了他一眼,又冷哼一声,这么说,你是故意的。 闻言,李惜花却只是但笑不语,他再说下去,那人也会跟他胡搅蛮缠到底,谁叫人家正在气头上呢。 这是今年的新茶,雨前的龙井,感觉如何?李惜花本想岔开话题,谁知卜算子却不吃这套。 李惜花,你不是说自己从来都没有摆不平的女人吗?他朝下望了望,又看看李惜花,你如果能摆平这位,我就把落月琴给你。 落月琴?你当真?李惜花放下手中的杯盏,忽而不笑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卜算子说道。 李惜花微笑,等兄弟给你报仇去。 卜算子用嫌弃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翻了一个白眼。这落月琴本就是准备送给李惜花的生辰礼物,此时倒是被卜算子用来出恶气了,只是不知一会儿李惜花知道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想到这里他就在心中开始暗暗笑了起来。 李惜花拿起手中的折扇,施施然下了楼,他走至玄霄桌边。 这边可有人坐? 玄霄认得此人乃是江湖榜第三的琴皇李惜花,而刚在楼上频频看向自己的正是此人。虽然不知这人突然跑下楼来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满心只想捱过这六个时辰,所以一点答话的意思也没有。 李惜花却毫不在意,自顾自的便在玄霄对面坐下。 姑娘可是在等人? 玄霄依旧不答。 李惜花摇着折扇,轻笑了一声,那可否帮在下一个忙,事成之后愿以重金答谢。 重金?这次他终于引起了玄霄的注意,什么忙? 在下与好友打了一个赌,如果在下能邀姑娘一游,他便输了。见对方上钩了,李惜花开始慢慢拉鱼线。 玄霄认真的打量了一番李惜花,见他神色真诚,一时竟摸不透这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刚那算命先生是你朋友?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费劲,李惜花笑着点头。 对于这个与自己并称一圣双皇的琴皇,玄霄忽然起了兴趣,不过是蝼蚁角色,陪他玩一玩又如何? 好。玄霄淡淡道。 两人迅速达成协议,然后一前一后出了茶楼,看得卜算子啧啧称奇。他离得远,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只惊叹着难道李惜花真有通天的本事?看上去这么难搞的人竟然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出去了。 怪哉,真是怪哉。 李惜花邀了玄霄走在人流如潮的街市上,他微微侧目,果然卜算子也跟了过来。 玄霄是何许人也,当然也发现了后面的小尾巴,但他只是随着李惜花慢慢的走。 我这朋友还真是不死心,竟然跟来了,看来不是那么好骗。李惜花轻叹了一口气,忽然又道:既然是演戏,戏演得假了难免要被戳穿。 瞥了他一眼,玄霄道:要做什么? 李惜花勾起唇角,又朝后看了一眼,一对爱侣在逛街,手牵手才是正常,不如你挽着我罢,只是他蹙眉,刚坐着也只觉得她身形修长,可等和自己站在一起时,李惜花才惊觉这姑娘怎的如此高?竟和自己不遑多让。 玄霄听了这话,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他忽然开始后悔了。 李惜花却不由得他犹豫,快点,要露馅了。说完一把搂住玄霄的腰将他带入怀中。 玄霄差一点便拔剑杀人,可手按在腰侧却正好握住了李惜花搂着他的手,不由得整个人一愣。 怀中的人的反应着实有趣,浑身僵硬像块石头,好似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到了,察觉这一点的李惜花一低头,竟同也在下一瞬愣住了。 先前从远处看他只觉得这人的眼睛实在漂亮,此刻凑近了看,更是勾心夺魄,而对于那一直冷冰冰的眼中忽然流露出的惊诧与失措,李惜花只觉心突然漏了一拍。 他不由得开始好奇眼前这位姑娘的长相了,能有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必然也是一个天仙一般的人儿吧。 玄霄死死皱眉,想要挣脱,却被李惜花扣在怀中。 不如直接用上内力? 这个念头一冒起就被玄霄压下,如果让人知道千重阁阁主男扮女装,他颜面何存?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李惜花却突然放开了他,转身蹲在一个阿婆的面前。 那阿婆的面前摆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一串串用线穿起来的茉莉花,幽香阵阵,沁人心脾。这茉莉花怎么卖?玄霄正不解李惜花要干什么,却见他竟开始问起了价格。 原来堂堂琴皇竟然喜欢这种女气的东西,玄霄皱眉,不由得退后了一步,拉开与李惜花的距离。 李惜花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帮我挑一串好的。 玄霄淡淡的看着他,片刻后道:不会。 李惜花挑眉,挑了一串拈着提到玄霄眼前,这个怎么样? 玄霄垂眸,不错。 那这个呢?李惜花又换了一串问他。 玄霄深吸了一口气,挺好。 李惜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对阿婆道:来这两个。 阿婆笑眯眯的收了钱,一面道:姑娘还真是有福气啊。 这一刻,玄霄是真的后悔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转身便欲走。 对于玄霄的反应,李惜花看在眼底,没想到本只是想戏弄一下卜算子,如今却发现了这样有趣的一个人。 他上前一把拽住玄霄的手,你走了,我的花可送谁? 花?!玄霄没回过神来。 结果愣神之际,李惜花正好将那两串花系在了玄霄的手上。 你以为呢?李惜花笑出声来,这人还真是可爱。 这东西竟然是给自己的? 玄霄蹙眉,这人玩上瘾了?竟然送这种东西给他。 看了一眼身旁那正逗自己逗得不亦乐乎的人,玄霄也忽然有一计上心来。 不知道当李惜花得知送花的对象是男的,会是什么表情? 他望了一眼天色,估摸着离赌约还有一个时辰,就陪他再玩着一个时辰。 这期间,李惜花带着他从街南逛到街北,逗他说话,问他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都被玄霄搪塞了过去。倒是有一句话,玄霄回答的特别认真。 李惜花问他,姑娘眉眼秀丽,想必定是国色天香,只是为何要以纱遮面? 正是如此,所以才带着纱安全些。面对李惜花的问题,他一脸平静的胡诌道。 李惜花微笑,那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得见真容呢? 可以,不过要到无人的地方。玄霄在心中暗暗冷笑。 跟我来。 李惜花一听,心中虽奇怪为何要到无人的地方,不过想想玄霄之前的话便也就释然,也许人家真是美得惊天动地,要遮着掩着呢? 玄霄带着李惜花一路出了城,越走越远越走越偏,走得李惜花心里直打鼓。 姑娘,此处已经没人了。玄霄却不答话,只是继续走,李惜花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又走了约半盏茶的时间,玄霄忽然转身,你不是要看我的真容吗? 李惜花微笑,求之不得。 刚在路上又走了许久,正好将赌约的时间给磨没了,此刻玄霄再没顾忌,一把摘掉了面纱。 果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鼻若琼脂,唇若点朱,一双明媚顾盼神辉,只是 只是 为什么有喉结??? 李惜花惊愕的后退一步,你! 玄霄冷笑一声,不忘给此刻惊得两眼瞪大的李惜花补上一刀。 李公子,我美吗? ☆、节日贺番:中秋 在李惜花的印象里,他家玄阁主一向是很好养活的,因为阁主貌似从来不挑食,什么都吃,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反倒没发现阁主有什么特别青睐的食物。 直到某一次中秋的前几日 他见集市上的青蟹不错,便拎了几只打算回去清蒸,偏巧蒸的时候他有点事,不能守在灶前,于是就让玄霄帮他看着锅,以免蒸过头了,而等他回来时,锅里原本的四只螃蟹,两只已经不见了。 李惜花抬眼,话还没问出口,玄阁主已经提前不打自招:螃蟹冷了不好,我先吃了。 但其实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留的下的另外两只 螃蟹腿加大钳子也全不见了??? 神色莫名地拿起一个只剩圆溜溜身子,怎么看怎么滑稽的螃蟹,李惜花笑了笑,刚要开口逗他,玄阁主就像安装了雷达接收器一样,迅速地再次不打自招:腿比较难啃,我帮你啃掉了。 李惜花: 他戏谑地乜了玄霄一眼,一手托着螃蟹身子,逗猫似地在这人眼前晃了晃,笑道:再来一个? 然后毫无疑问地得了阁主冷冷射过来的眼刀子一枚。 你吃。玄霄表情淡淡,忽而顿了一下,又道:我帮你热。 说完便夺过身旁这人手里的螃蟹,丢进了锅里,看得李惜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家阿玄怎么还是这么可爱? 倚着墙负手而立,李惜花看着玄霄忙来忙去,心情颇好地说道: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多买些便是了。 闻言,玄阁主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八月十五,丹桂飘香。 不过其实早在半月前便些碎金似的颜色羞羞答答地藏在绿叶下,等着人们于路边或墙角走过,不经意间撞入它的芬芳。 中秋佳节本是团圆的日子,但对更多江湖中人来说,这一天还意味着琴皇会现身水榭楼台。 听琴的位子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售空,令许多没抢着的人忍不住扼腕叹息,倒也有些人还没放弃,四处打听着有没有人去不了,愿意把手里的名额转让的。 而真到了这一日,现场竟是座无虚席,令头一次参加这种集会的玄阁主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反正不谙音律的玄阁主是无法理解这种高雅的事物的,再好的乐声在他这里都是牛嚼牡丹,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好听和不好听两个概念,而和他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另一个人 吏刑司的总捕丹弈风,丹大人。 与玄阁主的正襟危坐不同,丹总捕在琴会开始后没多久,就开始学小鸡啄米,看得周围几人频频摇头,杨宇铭摇了他两次,见叫不醒也就作罢。 谁知就在琴会开了大半的时候,坐在丹弈风另一边的一个年轻的书生突然脸色一变,叫到:有人偷我东西! 惊得正头如捣蒜的丹总捕脑袋梆地一声砸在桌上。 是你,肯定是你!那书生侧过身,拉住丹弈风的衣袖不依不饶道:东西一定是你偷的。 睁开稀松的睡眼,丹总捕打了个哈欠:什么玩意儿? 听他这么问,那书生忽而红了脸,嗫嚅了半天,小声说道:最新版的春宫图。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8) 丹弈风被他这句话惊得瞌睡虫瞬间全飞走了,一脸懵逼地拿手指着自己:哈? 坐在后桌的正和自家老婆大人咬耳朵的卜算子也愣了一下,下一瞬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就差拿手拍桌子了。 没想到终日贼见愁的丹总捕,也有被人指着鼻子说是贼的一天,丹弈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骂道:我去,你这个小屁孩儿怎么回事,谁偷你春宫图了? 他说话的时候忘了压低音量,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卜算子见状,轻咳了一声,憋着笑坐直了身子,捅了捅前排那名书生:这位公子,我知道是谁偷了你的东西。 那书生回头,不解地回头:谁? 卜算子努努嘴,示意他朝前看,接着用超小的声音对他说:看见最前排坐着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男的了吗? 见书生似乎没找到,他又往前探了探身子,附耳悄声说道:就是那个板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那个。 今日在场的除了江湖中许多有名人士,就连官场商场上的人物也不在少数,所以当初挑位子的时候,丹弈风几人各自因为身份原因,都选择猫在后面的角落里,只有玄霄一人远离组织,孤零零地坐在前排。 由于他们和前排有些距离,那书生一看就不会武功,眯着眼找了一会儿才影影绰绰地分辨出卜算子所说的那个人。 卜算子一脸信誓旦旦地小声道:我跟你讲,这个人身份可不得了,他是江湖上有名的小毛贼,专偷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喜欢收集夜壶,所以春宫图这种东西肯定是他偷的! 啊?那书生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吗? 丹弈风挨得最近,所以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进了他的耳朵。他憋着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也开始凑起了热闹: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这位小老弟你有所不知 他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坐在一旁的杨宇铭拽了一下,不由十分纳闷地转头看去。 你不要命了?杨宇铭一面说,一面示意他侧目瞥了眼玄霄坐着的方向。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玄阁主正回头一直盯着他们。 我滴个乖乖 丹大总捕虎躯一震,暗暗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儿,想起昔年千重阁的凶名,他决定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万一一会儿阁主不高兴了,把他们的脑袋摘下来当夜壶咋办? 然而卜算子却还乐颠颠地陷在他的忽悠大业里,努力拐骗着涉世未深的小朋友,笑眯眯地说道:你快去当着面问他,这么多人在场他肯定跑不了。 闻言,那名年轻公子皱着眉沉吟片刻,似乎被他说动了,小声道:也对。 说完便起身,朝着玄霄走去。 我们走吧,别留在这里了,不然一会儿修罗场。丹总捕拿出来他平日里办案时的认真劲儿,一脸严肃地对杨宇铭小声道。 杨宇铭看着这两人只觉无奈,点了点头,同意了。 喂,你们就这么走了?卜算子一边帮他家老婆大人剥橘子,一面笑着啧了一声:有李惜花在,他不敢怎么样的。 丹弈风用手郑重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兄弟,珍重。 说完拉着杨宇铭飞也似地溜走了。 将手里大半的橘子放在殷晴面前,卜算子悠哉游哉地丢了一瓣儿橘子进嘴里,双手环胸,摇头道:切,胆小鬼。 谁知,他满心期待的大戏却并没有如期上演,因为那书生才走近玄霄,连口都没来得及开,便被一道内劲点中了哑穴。 而在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声音以后,书生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指着自己的嗓子一脸不可置信,拼命还在想要说什么,不过在旁人眼里看来这一幕简直滑稽之极。 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玄霄侧目,只肖冷冷一眼扫去,那书生只觉自己如坠冰窟,立时怔在原地不敢动了,只余两个眼珠儿还在随着面前这人起身的动作上下移动。 下意识看了一眼台上的李惜花,却正正好与对方投来的目光撞在一起,玄霄面无表情地冷声道:出去说。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 而那书生愣了愣,回过神来,虽然心中惧怕非常,但迟疑了片刻后还是一咬牙,乖乖地跟了上去。 出了水榭楼台,一路上人烟渐稀,也不知道这人要带自己去哪里,书生心里暗暗敲着小鼓,惴惴不安地频频回头看来的方向,而在发现对方似乎有意要将他往偏僻的地方引,不由警觉起来。 他想问,可是被点了穴根本是有口难言,于是索性不敢再跟下去,悄悄转了身想跑。哪知他才迈开步子,就觉得膝盖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整个人重心不稳,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 哎呦!书生惨叫一声,惊恐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说完,后知后觉地顿了顿,诶?我又能说话了? 玄霄覆手而立,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找本座何事? 书生: 他吞了口唾沫,低着头支支吾吾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人给人的感觉太过压抑,让他突然反而不敢说了。 见他如此,玄霄皱眉,换了个说法冷声问道:方才那疯道士都和你说了什么? 书生抬头看了看身前这人,更加不敢说话了,他突然感觉自己被骗了,这人从头到脚哪里像小毛贼了?! 说这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都信! 穿这一身黑漆漆,走夜路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不得吓死个人? 想到这儿,书生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诶? 诶??? 一身黑,还这么吓人,刚刚还自称本座,还出现在琴皇的中秋琴会上,还坐在最前排 书生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一张小脸逐渐变色,又见玄霄手中的长剑隐隐似乎有要出鞘的意思(其实只是错觉),瞬间跪地,大喊一声:好汉饶命!说完朝前膝行了两步,似乎要去报玄霄的大腿,嘴里嚷嚷着: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千万不要杀我!!! 剑圣的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暗道哪里来的疯子? 都是刚才那个坏人骗我说阁主大人偷了我的春宫图,都是他!真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我是个好人!书生一脸可怜地仰视着身前这人,开始告状。 闻言,玄霄挑眉,饶有兴致地冷冷勾了一下唇角:他还说什么? 书生浑身一抖:他他还说还说 玄霄眸色冰冷地看着他,道:不想死,就如实回答。 书生:!!! 为了小命儿,他瞬间就把卜算子给卖了:他还说阁主大人是江湖上有名的小毛贼,专偷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喜欢收集夜壶,所以春宫图这种东西肯定是你偷的! 呵,有趣。玄霄冷笑,话音一转:你听琴带春宫图? 书生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恨不得立时把刚刚的自己拍死。 玄霄淡淡道:说。明明似乎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字,却让书生浑身汗毛直竖。 呃这个我我书生开始结巴起来。 懒得和他废话,玄霄的手才按上剑柄,这人立马又认怂了。 我说!我说!不要杀我!他吓得结巴瞬间痊愈:是因为小生画了阁主大人和琴皇的春宫图,但是不知道阁主大人与琴皇的样貌如何,所以特地带着画稿来瞻仰! 不知道为什么瞻仰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听得玄阁主一身鸡皮疙瘩。 画我们?春宫图?因为太过出乎意料,玄霄也愣了一下。 书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竟然有些脸红:小生有个笔名,叫多情公子,平日里以替人画各色春宫图讨口饭吃,这两年里茶馆里说书人说的都是您二位的传奇故事,于是小生寻思着这或许说不定是个商机,于是就说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手加死命摇头:我只画了草稿,还没加人脸! 玄霄默然无语: 多情公子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想不起来究竟再那里听过这个名字的玄阁主也不甚在意,比起这个,他有了另一个主意。 这位蓬莱岛主想来是皮痒,有些欠收拾,竟敢在他头上动土,真真是长能耐了。 刚才那疯道士长什么样,你可看清楚了?玄霄问道。 下意识点了点头的书生忽而反应过来:啊? 丢的画稿不必找了,重新画,画那疯道士的蓬莱岛主系列,画好后找大元书局刊印发行,就说是本座的意思。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暗袋内取出一张银票,丢在书生的面前:这是预付金。 说完便心情极好地走了,留下还跪在地上的书生一脸呆滞。 书生:??? 原来刚刚那个道士就是蓬莱岛主?! 而当他看清了地上的银票的面额时 书生:!!! 天哪! 我的九尾狐奶奶啊! 他把那张银票捡起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眼睛没花,又掐了自己一把。 嗯!不是做梦! 是真的银票! 接着就像弹簧一样蹭地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连衣裤上的灰都顾不上了,一路拔足狂奔,嘴里喊着:啊啊啊啊啊啊,我发财了!!!!!!! 而这厢,给某人挖完坑的剑圣不动声色回到自己的位置,看得卜算子一阵心虚,心里直犯嘀咕,又见那书生没有跟着一起回来,不由得暗想该不会是被然后嗝屁了吧? 这也太可怕了! 而就在他无比的纠结中,此次琴会圆满落幕。 那日晚饭时,李惜花做了特意下厨做了蟹酿橙和蟹黄小笼汤包,见玄霄似乎心情不错,还以为他是看见好吃的了,心里不由一阵好笑。 直到后来大街小巷的书贩都在卖多情公子最新版春宫图的时候 嗯,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后记给所有小可爱的一封信 致各位亲爱的小可爱们: 《极情》完结了。 当数天前修改完文档的最后一个字,整理好TXT,在合上电脑的最后一瞬间,我的内心总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其实在写最后这几章的时候,我写得很慢,经常几天也只写了几百字,是剧情没想好,是灵感不充分,但更多的还有不舍。 说来可笑,明明我总想着要写完它的,但真到了这一刻,却又磨磨蹭蹭起来,内心里满是茫然,毕竟故事里的这群人陪了我整整五年多,而纵观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五年呢?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写《极情》的续集了,因为花花和萌萌这一路走来,太难了,我陪着他们一起笑过,一起哭过,是亲眼看着他们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不愿俗世的尘埃再沾染他们,只希望这两人未来能远避纷争,永远这样岁月静好,而这也是我这个后妈,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过《极情》的故事虽然结束了,这个书中世界的故事显然并没有就此终止,例如失踪了的七杀和商陆,再比如接手了千重阁的新任阁主凌月儿,往前翻还有百年前曾自愿败在昔年华山掌门剑下的祆教教主等等。 这个故事完整写下来,应该至少有三部,第一部是写的当年祆教第三代教主秦苍麟与华山派掌门顾弋霄,也就是极情剑的初代剑主的事情,第二部才是《极情》,至于第三部 罢了,罢了。 倒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而写到这里,也许有的读者看完以后会觉得不以为然,因为这聊聊百万字,不过是网文浩渺书海中不起眼的一粒微尘,更有读者会说这个故事也就这样,并不是很好看,不够爽,不够打脸,不够甜等等之类的。 但我想说的是 或许并不是这个故事不好,只是笔者的能力有限,无法将脑海中的世界写出来,让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亦或者这个故事确实不够有趣,但至少它是我的珍宝,我甚至很感谢这些书中的人物,能让我去写出他们。 所以写到最后,实际上我的初心已经变了。 我之所以坚持至今,是因为不想辜负那些和我一样坚持了这么久的读者们的期待,也是为了能够还我深爱的那个世界海晏河清,希望他们的世界不再有战争。 另外说到这儿,有些事我必需要道歉,自16年《极情》在贴吧开坑以来,初时逆了不少人的CP,而作为我闲极无聊,上班摸鱼瞎写发来娱乐的一篇帖子,原本也没想着能有多少人看,结果意外地收获了不少读者,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的。 可后来有人说你这篇文逆了我的CP,或是什么的,我那时候也是真的很慌的,因为我喜欢写小说,喜欢有人喜欢我的小说,更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喜欢我的小说过。 所以为了挽留我的读者,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在谁上谁下的边界线上来回摩擦,对于有人来问,也常常不敢回答,只敢发个滑稽的表情。如果有人写过小说,也希望别人能回应你的期待,大概就能理解我那时的那种心情了。 对于这件事,我的做法确实不对,并且当初我很可能还有一些不当的做法,在这里我也一起道歉,请诸位读者海涵。 不过现想想 那时候确实是干了很多事啊,年少又一腔热血,搞过漫画,搞过广播剧,虽然最后都无疾而终,但过程是真的很快乐。而且至少点梗番我是真写出来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题材都有,尤其是当时我还才刚开坑,第一篇点梗番,我记得一个小可爱给我点了个玄大阁主女装。 我当时内心就是,玄霄能女装? 写的时候,我内心很崩溃,我就闭着眼,捏着鼻子,我写。谁知多年之后,嘿!正文里玄霄还真女装了,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 诸如此类的趣事,还有很多,所以这篇文对于我而言,并不只是一本小说,更是我这一路与无数人结缘的经历,包含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我很珍视这每一段缘分。 除此之外,我还要感谢所有能陪我一路走到今日的读者,没有你们,《极情》一定写不完,就像我电脑文件夹里那二三十个坑,下场莫不如是,哈哈哈哈哈。 而往后,我大概率还会继续写,毕竟这是我的爱好,就好像别人看电视打游戏,我的乐趣就是创造世界,不过什么时候再开坑,再开什么坑,长篇还是短篇 嘛,这就随缘了。 反正有缘总会再见的,正如那些半路失散的读者,多年之后又忽然翻到了我,虽然后面总要再跟上一句,你的剑圣怎么还没写完?我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在贴吧追的文,我现在都已经高中/大学/工作了! 哈哈哈哈哈,确实是真的很久了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慕容樽月(199) 但真的,感恩一路有你们。 祝: 所有人一切安好。 慕容樽月 全书写于2016年9月17日~2022年4月11日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