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梦白日尽》 第1页 [古装迷情] 《浮生如梦白日尽》作者:晓未悟【完结】 文案: 大白天躺在家里做梦,对于当下这个内卷的社会中,每个承担了各种家庭重任的中年人来说,是件十分奢侈与不可得的事情。而这件事,哪怕是对于你认为得有钱有闲的人来说,也不见得就可以心安理得。 命运其实并不玄幻,而算命就更虚无缥缈,并不能一语成谶。 从门当户对、两小无猜的商人之子岳沐之,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世家子弟温彦行,再到相逢即是沦落人的皇室后人林晓阳。这三人大概包含了一个女性,在人生多个阶段对爱情和伴侣的诸多想象,其中有彷徨有失望,有理想有现实,有期待也有遗憾;因为任何得到都是有其代价的,这代价可能是一些命运地不可预料,可能是在一些你看不见的地方,会让你经历和付出些什么。 说到底,现实中陆琪的经历才是白日梦,而梦中陆婉儿的爱恨纠葛,升级打怪地人生才是真正的生活。 其实,在任何一个时代的裹挟之下,个人往往都渺小如沙,看似做了诸多选择,到头来却又好像做不得任何选择。 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从各种主动或是被动地经历中,学着成长,学着坚守或放下;希望心中那个正不断掩藏起骄傲地自我,仍保有面对人生的决心与勇气。 第1章 引言 注:写作过程中,虽想以安史之乱后唐中晚期为时代背景,却因所查资料大都来自网络,部分故事情节又纯属虚构,生怕因本人学术方面不够严谨,显得对历史不够尊重。所以在书中并未特意明确朝代,亦把其中一人物原型陆贽改写为陆挚,有喜欢唐朝历史地小伙伴,还请自行脑补。 白日梦 正文: 很多人生下来就赢了。也有一些人,到了中年才有所得。 当然,有更多的人一生都在追求着什么,到最后不了了之。 这命运的事,谁又知道呢? 不过,有个女娃十岁的时候,就被母亲带去村儿里最德高望重的一个老先生那里去算命。老先生让女娃写一个字来看,这测字的方式,让女娃记忆十分深刻,总觉得这老先生真的是个有文化的人。 女娃写了一个清水的“清”,老先生说了很多,也很具体。 从字面来看,三点水是为财,三是为三十,“青”分主与月,月为阴,阴为女...... 纯朴的母亲想问的无非就是女娃地的生计和未来。老先生说,从这个字来看,女娃三十岁以后会有财运,且结婚后可以当家做主。 不知道母亲当时如何想,女娃反正觉得二十年以后的事,可太遥远了。 长至二十多岁,母亲又带女孩儿在街头路边碰到一个算命先生,四十多岁还挺年轻。 这位又给女孩看了回面相和手相,说女孩儿以后是有富贵命的,就是这财运方位往南,距离有点远。一副天机不能泄露太多的样子,说的很含糊。 想来,母亲也不是个十分迷信算命的人。 适婚年龄一到,以家为中心,方圆几十里内,母亲就安排了无数场相亲,并未看对方方位,却都未果。 到了女孩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突然碰到一个去外地工作的机会,然后到了南边离家上千公里的地方,然后谈了恋爱,然后二十八岁那年就嫁了人。 嫁的挺远。 男方并不是多有钱,虽有房有车,但房子还是期房,并未装修;于是过了几年租房生活。虽是过渡,但经济上确实并未多么充裕。好在丈夫性格体贴温柔,工作勤恳,不论工资多少,全交由妻子支配。直至三十岁,终于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女人方才觉得总算是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女人生了个女儿,聪明伶俐。只是因为公婆尚未退休,没人帮手带娃,又不放心请个陌生保姆,于是辞职在家。丈夫一人赚钱,房贷重,生活开销也大,日子还是过得有点拮据紧张,女人就在上班与带娃之间天人交战了一番,内心压力越来越大。 转而就在搬进新房的第二年,丈夫老家突然遇上拆迁,虽够不上一夜暴富,却也有点那个意思。公婆就丈夫这一个独子,爽快地把拆迁款打到了丈夫的账户,体贴的丈夫很快把钱转到了女人户头,这突如其来的财运,让女人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测过的字和算过的命,好像是应验了...... 问了问母亲,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早已往生,街边算命的人也早已不知去向,更不知是谁了。 对了,女人是有名字的,叫陆琪。 没了经济上的压力,女儿快乐无忧地跟在妈妈身边成长起来,转眼就上了幼儿园。 女人回了原来的单位上班,却发现已经力不从心,又天人交战了一番,生娃前事业心还挺重的女人,依然选择了放过自己,回家做了一个每天无所事事的废柴小姐与激娃妈妈。 有钱有闲的生活,听上去很好,羡煞旁人。 可陆琪却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天比一天颓废了,家务事请阿姨来做,每天除了接送女儿上学与去兴趣班外,其他算是无所事事了。 当然,这样的条件下,有些人是擅长把生活过的丰富多彩的。 可女人不知从何时起,就单单爱上了睡觉,爱上了白天睡觉。 这睡着睡着,梦里就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事,刚开始是觉得自己有点睡不醒,总是在梦里用力地想醒过来,这个过程有些吃力,有些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醒过来,就会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在梦里很久很久了,醒来却发现这一觉的时间,不过就一两个小时而已。 -- 第2页 而后来,这梦啊也不是以前那样一个一个地做了,是每回好像就都能接着上回继续做一样。起初睡醒后对梦里的记忆还有些模糊,后来就越来越清晰起来。 第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天色微亮,洪州城的天空刚泛出一抹鱼肚之白,街道上就已有很多商贩往来。卖鱼的老陈也早早驾车,装了满满两筐的鲜鱼正往陆府而来…… 听说今天是陆府二小姐的生辰。 说起洪州城陆府,在整个江南道都是有名气的,家中百年都在经营青瓷产业,是当地有名的商贾之一。 现任家主陆老爷,家中两房妻妾,膝下两儿三女,家庭和顺,还有百年基业在手,瓷器生意兴隆,原是个羡煞旁人的主儿。 可怎料花无百日好,月无百日圆,年上之时,正妻突患恶疾,不治身故,独留下两个女儿,尚未婚配。 陆家大小姐,正值豆蔻年华,知书达理,大家闺秀,作为家中长女,更深得父亲喜爱。传闻,已有众多商贾大家,想为自家儿孙求娶陆家这位掌上明珠。 而这陆家二小姐,也是正妻所出,性情秉性却与大小姐不大相同;容貌虽属上人之姿,性子却有些跳脱,虽年纪比姐姐小个三岁,才情也十分聪慧,可相比较起来,平时做派当真算不上端庄雅正。 与姐姐不同,这陆家二小姐——陆婉儿,平日里最不喜呆坐在屋子里研习琴棋书画,女工女红之流,不能时常出府之时,就喜欢在院子里撒欢儿。院儿里那棵百年香樟树,早已成了她的领地,不论是树上的鸟儿,还是树干上的蚂蚁,甚至连树下的蚯蚓都跟她十分相熟,看到这个古灵精怪地二小姐,都只有快速躲起来的份儿。 母亲,虽是正妻,却没有儿子,对陆婉儿放纵多过于宠爱,每每看到小女儿男孩子般的喜好,也不过说上一句,要多向姐姐学习,便也罢了,并无更多苛责。 陆婉儿,就这样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长到了十岁。 本觉得这样日子,丝毫没有不妥。可自从去年入秋母亲再次有孕,父亲本是十分高兴的,连陆婉儿也同样期盼着这一次母亲能诞下一个弟弟。可哪知春节刚过,母亲却突然生疾,家中遍请名医依然无力回天,还未至生产之日,就眼看着一天天衰弱地母亲,最终带着怀中那个尚不知性别的骨肉,撒手而去。 这让向来不知世事的婉儿,突然开始有了转变。虽依然不喜天天闷在屋里,却经常一人爬到树上发呆,呆到吃饭也要下人来叫。 所有人都以为二小姐这是伤心过度所致,过不了多久便又能变回原来的二小姐。 可没有人知道,陆婉儿自从上次在母亲的灵堂前哭了一场,睡了一觉,醒来脑袋里就开始有了一些很奇怪的画面,好像自己的母亲并不是当真去世了,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生活。陆婉儿好像还看到母亲衣着奇怪,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说着些什么,声音确是听不见的,她身旁坐了一个同样衣着奇怪,却与自己年纪仿佛的女童。 这种玄幻感觉,是无法与外人道的,于是也只能一个人发发呆,臆想一下这个世界可能真不是唯一的存在,也不是死去的人一定要去阴间,而是有那么一个平行世界,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空里隐藏着,只有一些历经生死的人,才有机会偶然去到那里。 母亲去了那个世界,是不是就能活的更快乐一些,母亲之所以要离开这里,是因为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吧。 作为父亲正妻,看起来得到了很多尊荣,可自从父亲执意把姨娘娶回家的那一刻,母亲也许就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些兴致和耐心。 而父亲也不是不爱母亲,只是陆府也算家大业大,父亲怎能没有儿子呢,在母亲生前,没有把生育了两个儿子的姨娘抬至正妻之位,就已经算对母亲仁至义尽了。 陆婉儿知道母亲之所以生病难治,是因为她不肯服用大夫开的药,她怕那些药对腹中孩子不好,也是因为母亲已经不像姨娘那般年轻了......这是,有一次她偷偷听见一个大夫与母亲在房中的大致对话。 而母亲肚子里一起带走的,也是个像她一样女孩子吧!她们一起新去的那个世界,就没有传宗接代这样的困扰吗? 许是没有的吧,否则母亲为什么会去呢?! 陆婉儿想到这些,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想念母亲了,如果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如果母亲在那里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能更开心生活,那么母亲离开这里也是好的。 今天是婉儿十二岁生辰。 父亲还有些沉浸在母亲离开的忧伤里,所以特吩咐了府上管家,要好好操办一下,毕竟对一个十岁起就失了母亲的女孩子,父亲还是心存怜悯的。 姨娘平日里,给人的印象都是个文静的性子,可今天有点不同以往。 穿着打扮上,开始华丽了些,嗓门也比往日洪亮了些,再就是整个人都像是干练起来,此时正指挥着全府上上下下,忙碌着呢。 倒也没有什么重要宾客要来,毕竟是个小女儿家的生辰,母亲又尚在丧期;只是宴请了一些世家故旧与亲戚家的夫人、小姐们一同前来聚聚,好让二小姐暂时忘记失了母亲的悲伤与烦忧,再有就是让这些人有机会多见识一下陆家大小姐的风采。 适龄之期已到,父亲对大女儿的婚配,还是许以厚望的。 -- 第3页 早膳用完,有管家婆子硬是把陆婉儿拉回屋里,仔细收拾打扮起来。 翠绿色的步摇,配海棠花样式的发髻,文雅中透着些女孩子的灵动、青涩,湖绿色细纱襦裙也早在一周之前就已备妥,浅浅地蓝又带点儿灰色的绿,恰到好处的柔和,穿到陆婉儿身上,显得格外清爽甜美,又轻盈自在。 即使再不修边幅地女孩子,天性都是爱美的。 陆婉儿想,过个生辰也不错,起码这件纱裙还是很合心意的,相比姐姐一起做的那套明亮友好的鹅黄色,自己确实更适合这个绿。 只是一想到,过一会儿就要和姐姐一起去那些不相干的人面前,接受她们虚与委蛇的夸赞和祝福,听她们口不对心的评头论足,陆婉儿瞬间高兴不起来了。还是姐姐更擅长与她们打交道一些,起码有耐心地始终保持微笑听她们讲完,不仅如此,还能够大方得体的说上一句,您过誉了! 刚收拾完仪表,自家丫鬟小翠就带着岳家小姐来了。 见到同龄的岳沐舒,陆婉儿还是十分高兴地,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说上几句话的闺中好友。许是两人性子有点相同,都大大咧咧不像个小姐;也许是陆婉儿第一次认识比自己还吵闹的女孩子,每回见面,都能听到这位岳小姐带来整个洪州城有趣的新鲜事儿。 总之,俩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地快一些。 依旧是人还未至门口,声音先传了过来,听到岳沐舒前来,陆婉儿脸上难得有了笑容。这岳家唯一的小姐,一袭粉白色衣衫打扮,头戴粉色珠花,粉刁玉琢、明媚大方的同时,更衬得其小脸圆润,皮肤白皙,透着一股子小女儿家的可爱。 “婉儿,婉儿,你知道吗?!我刚刚来的路上,见到了洪州城刺史家的大公子,在福记的一家铺子里,陪一位女子选胭脂水粉呢!也不知道那个女子是哪家的,以前好像从来没见过,会不会是从外地来的呢?是不是大公子未过门的夫人?!这两人看起来,倒也是登对,只是这大公子原先不是心仪那林家的小小姐林墨玉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叽叽喳喳的岳沐舒,从进门就没停过自己的嘴巴,让陆婉儿好脑补了一出街头巷尾的八卦。 “好了,好了,你先喝口水缓一缓,再继续说。” 陆婉儿好笑的打断了这个也差不多要告一段落的八卦之人。不过,这刺史家公子确实是洪州城里的风云人物,无数世家小姐都盼着能嫁给这样的人呢,也或者说是无数大户人家小姐的父母,都巴望着自家女儿能被选中,这一点连陆婉儿的父亲也不例外。 虽有士庶不婚的宗法制度,可延续至今财婚的先例亦比比皆是,毕竟如果结了这样一门亲事,权钱互利之下,无论是于家族生意还是门楣名望,都只会更稳固许多。 思及这里,陆婉儿又想到了母亲,倘若不是舅舅也在官家任职,母亲的正妻之位,或也早已被母凭子贵的姨娘周氏取代了吧。 又听岳沐舒说了会儿自家哥哥在外所历的那些个趣事儿,姨娘周氏就已派人来请,请两位小姐一起去后厅,陆家小姐们要一同向陆续前来的客人们见礼。 第3章 相亲宴上意阑珊 打扮妥帖的陆婉儿,与岳沐舒一同起身前往后厅,虽是自己生辰,可她知道今天的主角是姐姐,许多夫人们都是来相看姐姐容貌与才情的。 果不其然,姐姐早已坐在了一条案几前,抚着条案上一把古色古香的琴,音色脆耳,宛转悠扬。一袭鹅黄色衣裳,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姐姐身姿纤细,却也雅致大方。 陆婉儿向众人见过礼,默默坐在了姐姐的下方,而岳沐舒也回到自家母亲身边落座。 及至姐姐弹毕一曲,众人交口称赞声中,这场宴会才算是刚刚开始。 姨娘周氏,为陆家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小地那个两岁多的女儿,此刻也坐在姨娘身边,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姨娘小女儿也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衫,却显得圆圆糯糯的,煞是可爱。 不是同母所出,又有嫡庶之分,平日里陆婉儿与这几个兄弟姊妹交集却是不多,他们见了面,也仅是有理有矩地称呼一声二姐姐好而已。 而今天,姨娘周氏兴致很好,颇有了点儿当家女主的样子,笑语盈盈间与在座宾客相谈甚欢。陆婉儿想,平日里好似与母亲一样安静的性子,可到底与母亲是不一样的,母亲是真正慵懒疏离,而这姨娘周氏以前许只是安守本分而已。 这样看来,今天的主角儿倒也不一定是姐姐了。 比陆婉儿大一岁的哥哥和同岁的弟弟,虽说年纪都不算大,可早一点相看到合适女子,提前定下个婚约,也是不错的。 明里生辰局,实则相亲局,着实是有些好笑。陆婉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就是有些兴致索然,意兴阑珊罢了。 这边儿巴不得所有人都不要记起自己,那边偏偏不遂人愿。 这不,以布匹生意起家的陈家二姨娘,问起了陆家二小姐的情况,她有一儿子比陆婉儿大上个两岁,年纪上还挺登对,而且这陈家姨娘,貌似挺看中二小姐这沉默寡言的性情,倘若儿子娶回家去,她这做婆婆的就可以任何事都自己做了主去。 眼瞧着,这陈家姨娘与周氏聊得起劲,好像这门亲事马上就能定下来的样子,陆婉儿实在忍不了这群人的聒噪和虚伪,她咳嗽几声,借口有些胸闷头疼,从宴会上退了出来。 -- 第4页 爬到老朋友身上尺度最宽的那根枝干,躺下来仰望着天空。陆婉儿想自己若是个男儿身该是多好,就不用困在这小小一方庭院中了,可以像少年儿郎那般洒脱自在,像空中飞过的那些雀鸟,天高远阔,去看山河锦绣,景色非常。说不定也可以入仕途,立于朝堂之上,心怀天下百姓。 总之,不像现在这般,只能在一场宴席上任凭他人挑选。 想到这里,陆婉儿有些灰心。若自己是个男儿身,父亲说不定都不会再娶,母亲也或许不会郁郁寡欢,思虑成疾,现在那宴席上坐在正中的,还是那个会纵容着自己的娘亲,是那个说不定会悄悄帮儿子相看别家姑娘的娘亲...... 树叶不知何时,被风吹的轻声作响。 一只纸糊的纸鸢,不晓得从哪里飞了进来,落在了更高一些的树冠上。 就在她踮起脚尖,马上要把这只不速之客抓下来的时候,姨娘又叫人来请了,说是宴席马上要开始了。 的确,今天生辰宴的主角儿还是不能缺席的,最起码开席之时一定要在,这可以让宾客们理所当然地端杯举箸,顺利进入宴会下一个宾主尽欢的环节。 “你去帮我找一根长些的竹竿来!我要把这只纸鸢抓下来,就同你去!” 陆婉儿向来人,难得耍起了二小姐的脾气。 不知是谁家小子,做了这么大一只纸鸢,既然飞到这个院子里来了,就理应归我所有了。陆婉儿执着地等来竹竿,把纸鸢拿到手中后仔细端详,这做工倒真是不赖,今天也总算是有了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攀爬之中,裙摆处被弄得明显有些褶皱,可再往宴会上去的陆二小姐并不甚在意。 相看环节告一段落,可怜地姐姐一直都没能逃过各种才艺展示的繁琐。随着陆婉儿回到宴会厅,才解救了这位不急不躁的大小姐,众人进入用餐环节。 “话说,今天这鱼滋味真是不错,鲜美极了!” “那是当然,今天一大早从湖里捞上来,就着人送了来,胜在新鲜。”...... 若是卖鱼的老陈,这个时候也在场,听到富家夫人、千金们的这番赞美,还是会挺自豪的吧。 心中惦念着厅外纸鸢,陆婉儿随意吃了几口,就给不远处的岳沐舒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一同离席。出得宴会厅,看到纸鸢的岳沐舒吃了一惊,“咦?这纸鸢怎会在你这里?”。 陆婉儿同是吃了一惊,生怕被人认领回去道:“你认得这纸鸢的来历?” “当然!这是半个月前,我家大哥哥特意去街上买了材料,自己动手做的啊!只是,我只见过半成品,没想到做完还挺精致。可,到底是怎么到了你手上的?” “嗯?快说,你今天什么时候见过我大哥哥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岳沐舒又开启了喋喋不休地发问模式。 “原来是这样啊,这是你大哥哥的纸鸢?那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带回去还给他吧!这是我刚刚从院子里那颗樟树上捡来的。不知从何处飞来,也不知是何人的。” 陆婉儿简单解释了一下,却解释的很清楚。 “算啦!算啦!今天是你生辰,我就替大哥哥做主,将这纸鸢送你做生辰礼啦!想来大哥哥也不会在意地,况且说不定这就是大哥哥为你做的呢!”岳沐舒一脸狡黠的表情打趣道。 听岳沐舒这么说,陆婉儿倒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尴尬,自己也着实喜欢这纸鸢,管他是谁的呢,只要不是本人来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占为己有,反正上面也没写谁的名字。 “走走走!后院儿地方大些,我们去放放看,能不能让纸鸢再飞起来。”这样一拍即合的事俩人向来十分默契。带着纸鸢和好友,陆婉儿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欢快许多。 不得不说,这纸鸢不仅长得精致,也十分轻盈就飞了起来,这高度可以看到大半个洪州城景色了吧?陆婉儿内心羡慕着。虽说另一头的线,是抓在一个人手里,可起码它能飞起来,能看到放风筝的人看不到的景致…… 生在富人家,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或许不该这般贪心,生出这样地妄念。 而至于相亲宴,哦,不!是生辰宴。什么时候结束的,陆婉儿就不甚关心和了解了。应该是姨娘差人来请岳沐舒回去的时候吧。 第4章 何来人间惊鸿客 有些妄念,一旦生出,便如同着了魔般,在脑子里肆意疯涨。 长到这么大,陆婉儿同姐姐能出陆府大门的次数算是屈指可数,读书识字,练琴画画,府里是没人阻拦的,一身才艺的小姐,才是更受欢迎的富家小姐。 才情艳艳,容貌秀美,家世名门,嫁妆丰厚……这样的女子,何愁寻不到良配。这洪州城能称得上这样的闺阁女子,也确是不多;就算是世家千金,也大都是些中人之姿罢了,若再论起才情,便是更少了。 可姐姐,就是这少有的一位。 说起来,婉儿内心里是心疼姐姐的。作为陆府长女,自小被要求的就比旁人要多,而姐姐也向来是不让父亲失望地。她还记得小时候,常常想去缠着姐姐与她一同到院子里抓蝴蝶,可父亲却是不许,因为请了先生来教琴,时间不可荒废。 同是陆府女儿,姐姐向来连玩耍地自由都没有。 婉儿虽也是要学的,但总是可以偷个懒、耍个赖,众人也会习以为常,不甚苛责。好像姐姐才是陆府的脸面,只要姐姐出色了,其他人倒也是不用这么辛苦。 -- 第5页 可婉儿甚少听见姐姐抱怨,也甚少看到姐姐反抗,只有一回偷偷听到姐姐在房间抽泣,却也不知到底是为何原由,许是其他人都并未发现过,姐姐连哭声都很安静。 说到妄念,姐姐是比自己更亏的。 书上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书上说,“山河锦绣,金戈铁马,猎猎无疆”。 书上还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些都是书上说的,到底何人才有能幸见之? 沐舒说,她家兄长常在城中行走,归家之时常会带些最近洪州城里十分流行的吃食与玩意儿给她。有一种糯米做的糕点,油炸之后裹上糖霜,外酥里嫩,甜糯可口,甚是美味;还有一种汤,又酸又辣,味道虽有些重,却甚是开胃;还有一种竹哨,灌上些水后吹,起来声音清脆;还有,他们经常与别家同龄男丁聚在一起泛舟,听戏…… 瞧,仅是这洪州城,就有许多不曾见识过地,至于那书上所说就更遥不可及了。 原先母亲在时,自己和姐姐尚有机会跟随母亲一起出门访客。现如今,已都是曾经罢了。陆婉儿,突然心里生出个大胆的想法,带姐姐一起悄悄出门,去洪州城里看个热闹,被展览了一天的姐姐,是不是比自己更渴望这门外的自由呢?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姐姐,也不知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又回来,更不知出去后会不会有所差池和意外。可陆婉儿从来都是个不喜瞻前顾后的性子,她决定去问一问姐姐。 已是月上枝头,也不知姐姐睡了没。借着月色,陆婉儿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姐姐院子里,看到房门闭着,可烛光还亮。轻轻敲了敲门,果然姐姐还没睡,应声开门让婉儿进得屋里,看被子一头微蜷地样子,姐姐刚刚应是正斜躺在床上看书。 见到妹妹前来,长姐心下柔软;一母同胞,自是比旁人要亲近地多。虽脸上早已掩不住疲惫,可睡意却半点也无;今日自己不轻松,妹妹的生辰宴也是不轻松吧,母亲离开时日虽已不短,可平日里常常发呆地婉儿,许是还在难以言说的悲痛之中。 思及此,姐姐拉过妹妹的手,让其一同半躺到床上来,像母亲一样双臂环抱着婉儿,却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亦不知该怎样安慰。 “姐姐,今天来人这么多,你累不累?”倒是婉儿先开了口。 “嗯,有一点儿……在后厅坐了一整天,坐得腰痛。”姐姐连对婉儿说累,都是一副温柔浅笑的样子。婉儿想,姐姐当真才是这世间最温柔美好的女子。 “姐姐,我今天在院子里捡到一只纸鸢,还跟岳沐舒一起去院子后面放纸鸢了,它飞起来了,飞的很高。我就在想,如果我们也能像纸鸢那样飞起来就好了!姐姐,你想去外面看看吗?” “嗯,姐姐也想啊!只是,我们这个年纪,出门地机会应该是越来越少了。闺阁女子,不宜多在外面抛头露面,恐惹闲言是非,父亲会不高兴的。” 突然提到了父亲,陆婉儿有点生起气来!她挣脱姐姐臂弯从床上坐起来道:“姐姐已经什么都做的很好了,出个门而已,只是逛逛就回,如果父亲生气,那就不要让他知晓便是!” “原来,你想出门?那你容姐姐想想,这两天怎么带你出去可好?”陆婉儿着实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劝说呢,姐姐倒是先答应了下来。是不是,因为娘亲不在了,长姐想要像母亲那样宠着自己。想到这里,婉儿鼻子有点酸,差点掉下泪来。 “姐姐,我今天想跟你睡。”陆婉儿觉得自己的心也柔软起来,她复又靠进姐姐怀里,一副撒娇地模样说道。 “好!那我去把灯吹灭,我们一起睡。“这还是第一次,婉儿和姐姐靠的那么近,也是第一次和姐姐一起睡,姐姐身上味道香香地,可真好闻…… 次日清晨,等陆婉儿醒来之时姐姐早已梳洗打扮好。待看到她醒来,把早早让丫环小翠拿来的换洗衣衫递给婉儿。又等婉儿换好衣裳,洗漱过后,亲自帮婉儿梳了头,编了好看的发辫,还取了两朵自己匣里地珠花给她戴在头上。 陆婉儿觉得,心里因为母亲离开而空了的那一小块儿地方,好像被姐姐填起来了。 傍晚时分,姐姐又差人让婉儿去她那里吃晚饭。姐姐说,过几天舅母生辰,她已经跟爹爹说好要带婉儿一起去一趟,到时就晚回来一会儿,俩人可以在城里逛一逛。 婉儿高兴不已,能和姐姐正大光明地出门这件事对她来说,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地顺利。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去舅舅家的行程也正式兑现。临出门前,父亲象征性嘱咐姐姐几句,又命人把送给舅母的贺礼搬到车里,姐妹俩同乘一辆马车,从城西向城东方向驶去。行至观月街,繁华有种扑面而来地感觉,陆婉儿开始按耐不住内心雀跃,央求姐姐下车到前面围满了人的那个摊贩前,买些吃食解解馋。 姐姐拗不过她,便让车夫停了车,却是不准婉儿下车,只给了车夫些散碎银子,让车夫去买些回来。但也向妹妹解释道,熙熙攘攘之人太多,赴宴之前弄脏衣衫可是不妙,耐心等到赴宴归来,定让婉儿下车去好好逛逛。 虽心有遗憾,婉儿却也懂得姐姐说的道理,今天宴会肯定来人众多,陆家小姐们的干净优雅还是要保持的。 -- 第6页 掀起车帘往外张望,眼巴巴看着车夫在前面排队之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进入了视野。 “姐姐,你快看,外面那个男子,长得好生俊朗!” 说完回头看自家姐姐,陆婉儿却发现姐姐的脸好似有些红了。是害羞了吗?可车外之人明明看不到车内,而且那人只是长得确实好看些,其他倒也没什么吧,所有想法只在心里快速转了一圈,便又转头向车窗外望去。 眼瞧见那俊逸公子带着一个小厮,往街边酒楼走了去。陆婉儿又转回头,学着一副老成的口吻,像说戏文一般忍不住逗了下自家姐姐:“真是有如书上写的,陌上温如玉,公子世无双啊!姐姐,像你这么美的人儿,一定会嫁给这般如意郎君的,倘若你与那位俊俏公子站在一起,定是人人见了都会夸赞一句,真是般配极了的一对璧人啊!” 说完还调皮的向姐姐抛了个媚眼儿,果真逗得姐姐笑起来。 俩人的笑声,好似瞬间带走了姐姐那丝少女地羞涩,也带回了车夫买来的吃食。 第5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 有种玄而又玄的说法是,一对男女,如果一天之内能相遇三次,便是命中注定,缘分匪浅。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必然,第三次就是那命定之数。 可事实却,也不尽然。 马车终于抵达舅舅家,今天宾客并不是很多,许是舅舅不想因为自家夫人生辰,而搞得沸沸扬扬,只有一些近亲之人在内宅席开两桌而已,家中也未见有过多花哨地装饰。 姐姐与陆婉儿先是拜见了舅舅,又向舅母道过福,便与舅舅家表姐一起说些三姐妹之间的私房话儿。中午时分,准时开席,陆婉儿才惊讶地看到了街上偶遇的那位俊俏公子。个子颇高的翩翩少年郎好像换了一袭宝蓝色衣衫,与舅舅坐于一桌,十分谦逊恭敬地样子。 悄悄问及表姐方才知晓,那是舅母的侄儿,前几日刚从河南道远行而来,看望自家姑母的温家二公子,温彦行。年方一十七岁,比表姐和姐姐她们还年长个两岁。 这位表哥不仅身姿挺拔,容貌俊秀,还满腹经纶,才华艳艳呢!听闻写得一手好文章。别看年纪尚轻,可早已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青年男子典范了。 这位表哥,可是经常被各亲朋故友的家中长辈拿来夸赞,和与自家子弟对比,用来打击、激励自家后辈成长的对象。说来,此次这位表哥也是行游至江南,顺道来拜访姑母的,而并非特意前来探亲。 听表姐把自家二表哥夸到天上去了,陆婉儿心中倒有点鄙夷,看到表姐眼睛里的光,又看身边姐姐有点脸红的模样,她有点想不清楚,为什么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子,那么容易害羞,那么欣赏一个有才情的男子,不过就是外表长得好看了些,另外占了身为男子地便宜,见多识广些罢了。 想到这里,陆婉儿又侧过脸来,打量了那位温家公子一眼。 原来不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碰上这般佳公子,也会让女子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啊! 倘若,姐姐与这位温公子,俩人能够相见甚欢,情投意合;舅母又能做个媒,两方父母又能高兴应下这门亲事,那倒也算是佳偶天成。姐姐从此得遇良人,觅得终身幸福。婚后这二人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生出的小孩又是粉雕玉琢,聪慧可爱地紧。 “哎呀,这样想来,当真是一段佳话啊!”陆婉儿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脑补着这样一出完美爱情的戏码。这男女主角,反倒是不知道自己被安排的如此恰当明白。 与众人用过午膳,又与舅母、表姐闲叙些家常,姐姐便拉着婉儿向她们道了别。陆婉儿早已把之前的戏文忘在了脑后,甚至连戏中的温公子也忘在那饭桌之上,以至于他什么时候跟舅舅去的书房就更没在意了。 只因终于可以与姐姐一同上街了,这样的欢欣雀跃已经占据整个内心,无暇再顾其他。 午后的洪州城,少了很多挑担卖菜的商贩,可仍旧热闹非凡。 街道上人来熙往,不乏卖小吃的摊子,卖拨浪鼓、竹蜻蜓等小玩意儿的手艺人,还有些街头变戏法地,街角算命地,街边卖布匹、首饰和胭脂水粉的商铺,甚至还有服饰与样貌明显不同于本地的外来旅者,不晓得是来通商买卖,还是单纯来此游历。 再往前走,城中最繁华地段上,不仅有颇具盛名的洪德酒楼,也有陆府专营瓷器的店铺。陆家洪州窑,属烧造青瓷的六大名窑之一。据说已传承数百年之久,烧制出的瓷器不仅在当地名门望族中颇受欢迎,每年更是会有部分瓷器被送往都城,深受朝中一些权贵喜爱。 平时家中生意都由父亲与叔伯们打理,可能家中弟弟们也会有所涉猎,而至于陆婉儿与姐姐,身为女子又长于内宅,倒是极少关注到这些。 因而,当婉儿与姐姐走过陆记店铺时,不由得往里多看了几眼。 这经商一事,除了商品的生产工艺与水平,还有陈列与出售,都是有很多讲究的,看起来倒好像还是蛮有趣的。以前,也见过母亲协助父亲核对些账目什么的,家中生意所需工人与伙计众多,母亲倒是对管人方面比较擅长,至于其他方面却也是参与地比较少了。 穿过城中这条主街,过一座桥,沿着这条内河往左边拐一个弯,众多规模不大的小店才映入眼前。店铺场地有限,很多店家就在店里做些吃食,把桌椅板凳摆在店前一小片空地上。 -- 第7页 陆婉儿终于看到了岳沐舒描绘的那些吃食,白糖糕、鸡汤小馄饨、香酥饼、甜豆花儿……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也没有招牌的小店,看的陆婉儿口水直流,一副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用过午膳地样子。 姐姐用力拉也拉不住,这全然顾不得形象的陆家二小姐,索性摇头笑了笑,随她去了,只是脚步上也加快许多,紧跟在婉儿身后。 “老板,来两碗馄饨!”陆婉儿大方替姐姐也点了吃食,看老板还在做,就嘱咐姐姐在坐在这里等她,她要去前面再看看还有些什么,买了就回来跟姐姐汇合。 “那你记得,千万不要跑远了啊!”姐姐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我马上就回来吃馄饨……”说着,陆婉儿已经往前面快走没影了。 “咦?这里这么多人,是卖什么的?”顺着人群往前挤,陆婉儿仗着自己身材娇小,特别想钻到前面看一看。怎奈何体重太轻,人也单薄,被后面人一撞,眼看整个人就要往前跌扑过去!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被一双手臂给接住,扶了起来。 脚底堪堪站稳,便急忙像前面地人道谢。 “不客气!你是刚刚在姑姑家宴会上,跟表妹一起的小表妹吧!”温彦行笑着说。 陆婉儿这才看清对方“啊,你是温家表哥!真的是太巧了!这里人实在太多!前面到底是卖什么,连表哥也在这里排队?” “这里是卖些肉脯、干粮还有些特产之类。我刚巧来要买些吃食,准备明日一早离开洪州带在路上备用。小表妹要买些什么?我帮你一起买了吧。” 这温家表哥不仅人长得标致,声音也好听,斯文有礼地跟容貌挺般配。陆婉儿想,果真老天爷是偏心地,给了长相还给个子,这都不够,还给才华给声音,总之可以把所有的幸运与优点,全放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陆婉儿突然想起来,姐姐还在馄饨摊前等着自己呢。于是,陆家二小姐突然就端庄起来,再次向温家表哥福身道了谢,说道:“既然是卖干粮的,我就不必买了,婉儿向表哥就此道别!希望表哥明天路途顺利!” 温彦行看着前一秒还古灵精怪地小表妹,下一秒就一本正经起来,不由觉得好笑,看着陆婉儿离开不远后,又恢复了往旁边人群里钻的那股子机灵劲儿,便又忍不住笑了笑。 离开这波人群,在旁边不远的店铺里买了些可带回府里的零食。怕耽搁太久,姐姐会担心,婉儿便回转头去与姐姐汇合。 冒着热气的馄饨刚端上桌不久,姐姐温和娴雅的坐在桌前,还未动筷。看到婉儿笑嘻嘻地拎着几个纸包跑回来,又忍不住提醒她走慢一点儿,不要摔跤。她却不知,此时的姐姐就是陆婉儿心里的光,是她不顾一切要奔赴回来寻找的人。 而刚刚再一次遇到的温公子,又已经被陆婉儿抛却在了脑后。 这一日之内,由偶然到必然,又到传说中命中注定的三次相遇,也只是相遇而已,貌似并未曾真的相识。至少,姐姐与这位温公子之间,不止是连句话都没搭上,哪怕一个眼神的交集都没有。 陆婉儿也不会想到,再见这个颇得上天眷顾的温家公子,那就已是十年以后的事了。她更不会想到,与这个人有天定缘分的其实是她自己。 第6章 年少不知深情事 说到底,陆婉儿并不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女孩子,她会顾忌身边人感受,内心也十分敏感。所以,即便是父亲不许随意出门的时候,她也没有做出爬墙偷偷外出等逾矩地举动,即便是难得与姐姐一起上了街,她亦不会独自一个人,做些让姐姐担忧或不知所措的事。 虽然向往自由,虽对男子关注之事也感兴趣,可在日常分寸上,却是清醒而理智的。 吃完东西,婉儿乖巧地跟着姐姐坐上了归家的马车,姐姐却不知何时手里多了几卷画作,纸张平平,就是作画常见的宣纸而已,而看那墨色与气味该是近几天地新作。 眼瞧着姐姐看的入迷,还有些面露温柔之色,陆婉儿没忍住开口询问,“这是哪位大家的画作?姐姐这么喜欢?”。姐姐笑了笑,顺手把画作卷起来收到身旁,才道:“不是什么名家作的,就是一个好友新近所绘,送与我欣赏一二。” 看姐姐不愿细答,陆婉儿便也没有继续相问,况且这作画的才情自己好像也着实有的不多,但那卷起来的画作上落款“怀山”二字,倒是让她瞧见地很是清晰,想来该是位男子的字吧。 回到家中,看姐姐爱惜地把那些画作收在了书桌旁,心下便知,这画作是姐姐心中所好。只是,姐姐何时拿到的这些,婉儿就不知晓了。姐姐向来才情出众,喜欢笔墨纸砚的那些东西再正常不过了,因此陆婉儿也未作太多他想。 两人带着舅母给姨娘的回礼,去周氏院里打了招呼。毕竟父亲名义上没说,可事实上这管家的权利已然都交在这位周姨娘手里,而姨娘生的两位弟弟,平日里除了读书,也都已开始跟随父亲学习打理家中生意了。 尚未到府中晚膳时间,周姨娘正在院子里陪她的那位小女儿嬉戏,画面温馨而幸福,奶奶糯糯的女娃娃,一边喊着娘亲,一边笑得咯咯作响,声音也是软萌动听。陆婉儿与姐姐看到地就是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以至于后来的很长时间,陆婉儿对周姨娘都无法产生敌意,她也不过是一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而已,又能有多少坏心思呢? -- 第8页 小女娃见到两位姐姐前来,依然像以前一样,停下了追逐娘亲的脚步,稚嫩地向两位姐姐打招呼“大姐姐好!二姐姐好!”模样乖巧极了!惹得陆婉儿忍不住拿出些街上买的零嘴塞到这个小妹妹手上。 而周姨娘,也依然对这两位嫡出地小姐客气有佳,说了些劳烦你们舅母惦记之类的客套话。 回到自己屋里,陆婉儿偏巧听见了府里丫环小翠和另一个丫环,在院子里聊天的声音。许是觉得二小姐年纪尚小,平时也不大苛责于人,两人便没顾忌那么多,往日在其他人那里,可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地说些府里主子们的事。 “那日在姨娘屋里做事,听见老爷跟姨娘说,大小姐的婚事可以早点张罗了,刺史府大公子不日就要成亲,而这二公子年纪不过比大公子小了一岁,虽说是府上姨娘所出,却听闻为人机敏,也深得刺史大人喜爱,听闻这位姨娘还挺中意我们家大小姐,倘若小姐嫁过去,也是极般配地。” “是啊,是啊,像大小姐这样的出身,嫁妆丰厚,嫁到官老爷家也是受欢迎的,况且我们小姐长相也好,又有才情,嫁给那二公子,确实是相配的......” 听得两位丫环,叽叽喳喳地表达些心中所想,陆婉儿倒也觉得,这府中丫环算有见识的,虽说见识不深,可这些浅显地都分析的不错。只是,不晓得姐姐知不知道这些,又对父亲在这件事上的安排,会有怎样地想法。 想来,姐姐这么淡然的性子,也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至少,陆婉儿自己就从没想过将来要嫁一户怎样的人家,嫁一个怎样的人。对外面的公子、少爷们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听府上下人们说说,谁家与谁家结了亲,如何门当户对之类的八卦之言,确实很少听父亲和母亲在她与姐姐面前提及这些。 但,父亲对姐姐的婚事十分在意这件事,还是众所周知,有迹可循的。 晚膳过后,陆婉儿又觉无聊,便又想往姐姐屋里跑。许是这两天与姐姐突然亲近起来,让婉儿心里有了想要更多时间与姐姐在一起的念头。今天能去城里走上一圈,也多亏姐姐守诺,顺顺利利地来去了这一趟。 可到了姐姐院里,看到姐姐房门开着却没有什么声响;待她走进屋子,却看到姐姐正对着今天带回来的那些画发呆。甚至无知无觉到,连自己屋里进了人都不知道,这心事已经有的特别明显了。 直到陆婉儿,从桌上倒了杯茶水,端到姐姐面前,看话的人方才回转过神来。 “婉儿,你怎么来了?!”姐姐接过茶水,拉着妹妹的手,又换上了一副温柔疼爱的表情。 “姐姐,这是为何事烦忧?是父亲安排的亲事吗?” “那婉儿觉得,姐姐应该嫁给一个怎样的人?”姐姐不答反问。 “这个,婉儿不知道。但我想一定要嫁一个真心待姐姐的人。” “是啊!所嫁良人不过’真心‘二字,可父亲哪管这些……”姐姐无奈的应了一句,便不想再跟婉儿说这件糟心地事,连桌上的画也在说话间收了起来。 婉儿第一次知道,姐姐对自己亲事原来是这样不得已的态度,她有些难过起来。以前是心疼姐姐要学那么多东西,时时刻刻都要做好陆家的大小姐,不得松懈;而现在,是心疼母亲过世了,姐姐这些难以言说的女儿家心事,竟连一个可以抱怨和求得安慰之人也没有。 可倘若母亲活着,又知晓女儿对自己亲事不情不愿,她又能做的了主吗?又该多么歉疚和无奈...... “姐姐,你有自己心仪的人吗?”陆婉儿忍不住还是想问。 “婉儿,我们不谈这些了,姐姐没事的,你放心。”姐姐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妹妹的问题,依然想要结束这个话题,许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妹妹面前,流露出这些不好的情绪。 妹妹还没到为这些事烦心的年纪,正处在年少不知深情事,无忧无虑不相思的时光,难得又美好,不该被破坏。 控制好情绪,又与妹妹说了些别的话,姐姐便催促婉儿早些回去。出门一天,回去洗漱一番,安心休息。 陆婉儿辞别姐姐回到自己房里,及至深夜也未能入睡。因为,她知道了姐姐内心里并不喜欢父亲安排的亲事。也知道了姐姐想嫁给一个真心相待之人;知道现如今这件事迫在眉睫,姐姐却心存着不甘与隐忍。 不论父亲选定的那人优秀与否,姐姐要嫁给一个陌生之人,以后要面对的可能是官宦之家地勾心斗角,可能是嫡庶之间地争权夺利。要与一个不相熟更妄谈信任的人,一起面对那些机关算尽,蝇营狗苟,驱去复还的琐事;思及此,这门亲事就的确让人无法产生期待。 而且,如果姐姐已有了心仪之人,那这门亲事定下来,于姐姐而言大概就是痛苦和绝望了。 虽从未想过自己的亲事如何,可眼下念及姐姐,陆婉儿突然十分忧心起来。加之后面几日又常看到发呆的姐姐后,这种忧心也越发沉重了。 陆婉儿甚至想过,能否从周姨娘那里想想法子,让她与父亲好好说说,作罢了这门亲事。可这条路根本行不通,连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婉儿都能想明白,在这件事上,最终影响结果的只有父亲一人而已。 第7章 不负韶华且行之 就在陆婉儿又陷入每天爬到树上发呆的轮回中时,岳沐舒又来了。 -- 第9页 叽叽喳喳地本性是不会变的,何况并未相隔太久时间。而这次,陆婉儿在其众多的眉飞色舞里,注意到了一件特别的事。 因岳家生意涉猎甚广,也会做些瓷器买卖之类与陆家相似的行当,只是规模上与专做瓷器的陆家不可比拟,但这行业里地消息还是知晓及时的。 岳沐舒说:“听闻都城有贵人想在洪州定制一批贵重青瓷,想来你们陆家是势在必得了,你父亲近段时间是不是经常不在府上?那么过几天城里有个聚会,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你知道,我家大哥哥最近和谁很是亲近吗?就是那个陈家姨娘的儿子,也不知道大哥哥是怎么了,以前从未见他与什么人结交这么频繁过,这些日子总是外出去找这陈家公子,还被父亲责备一通,说他若与那些纨绔一般,喜欢上了风月之事,就要打断他的腿……” 就是这样一个,说过就忘的性子。岳沐舒已经完全忘记了当日陆婉儿生辰,宴席归家之后,跟自家哥哥喋喋不休地说了那些,陈家姨娘向陆府周姨娘打听陆婉儿,想要结亲之事。还说了陆婉儿在院子里捡到一只纸鸢,她看到是大哥哥前些日子做的,便自作主张送给婉儿,不许她还了,等等。 而陆婉儿也是个听完就忘的性子。她也早已忘了当日宴会上陈家姨娘对她产生过兴趣的事,只是纸鸢还挂在屋子里,每每看到还会高兴一下,至于是谁做的,倒不是也忘了,只是浑不在意而已。 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都城有权贵要一批瓷器,且过几天城里有个聚会”这些消息上,陆婉儿虽然一时还未找到此消息的关键点在哪里,但就是不自觉地注意到了。她爽快地答应了岳沐舒的邀约,只是要怎么出这个门,还需想一个合理的理由。 而父亲近几日常不在府上,所以这个理由只要能让周姨娘同意即可。 “沐舒,不如过几日,我就告诉姨娘要去你家寻你,然后打发了我家车夫,到时再与你一同从岳府出门可好?”原来,想找一个出门的理由是那么简单。 “好呀!那不如,今日我同你去见见周姨娘,提前跟她说一下,邀请你过几日去我那里做客,定下这事?”岳沐舒听闻婉儿可与她同去,也欢欣雀跃起来。 “嗯,如此甚好。等会儿你走的时候,再去姨娘那里道别吧,想来她也是高兴的。”陆婉儿亦笑眯眯地说道。 拿出前一日街上买回来的吃食,俩人一边嘻嘻哈哈地聊些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一边吃着零嘴儿,这几日的烦忧好似也暂时消退了些。父亲近日确实有些繁忙,想来也没有那么快来定姐姐的事,还有些时间,说不定此事尚有转机。 临走前,陆婉儿与好友一起去见过周姨娘,也说了过几日要去一趟岳家之事。都是些有生意往来的家族,门当户对,因此子女间来往也都是极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女儿家出门多少有些忌讳,因此要跟家主报备一声而已。 周姨娘,初初打理家中事务,现下是刚掌权的时候,心中也只想对两位小姐表现地宽厚些,以免下人乱嚼舌根,说这个姨娘上位后狠毒,主母过世没多久就苛待两位没了母亲照拂的女孩子,传出去凭白得一个难听的名声。 因此,不仅爽快同意了婉儿出行之事,还夸赞岳沐舒知书达理,与二小姐情谊深厚之类的,许是觉得她们过来请示这一趟,也算表达了对她这个新任陆府女主人的认可与尊重。 “你别忘了,到时带盆好看的花来!”临别前岳沐舒嘱咐道。这次聚会主题是“花时”,就是很多府上小姐们带些花植,聚在一起喝茶,赏花,作诗,作画……,当然届时以“花”为主题的衣着打扮更是重中之重。 “当然,不止如此哟!这次墨斋举办的活动,一个园子里是小姐们聚会,还有旁边另一个园子则是汇聚了洪州城中各家地公子、少爷们的。”岳沐舒最后凑到陆婉儿耳边又悄悄说了一句。 送别岳沐舒,陆婉儿情绪稍稍有些好转。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位传声筒般的好友,归家后见到自家哥哥,便把约了陆婉儿过几日前来,俩人一同去墨斋聚会一事,第一时间讲了。好似生怕这些事放在心里不讲出来,很快就会生霉长毛一样。 而岳沐之听闻这些,隐藏着内心的一丝激动,开始期盼起来。 对于,妹妹这位陆家好友,虽见的次数不多但了解的却不少,岳沐之经常听妹妹唠唠叨叨地挂在嘴边,听多了便觉得,那是个还挺有趣的女孩子。而岳沐舒每回都看到大哥哥听得认真、耐心,就觉得自家兄长真是个谦谦君子,是个极疼爱妹妹的好哥哥,于是便常常说的更起劲。 所以,不知不觉间,岳沐之倒成了除妹妹之外最了解陆婉儿的人,若论及沐舒大大咧咧的性子,称其为真正的最了解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种了解仅他自己一人知晓而已。 几日时间,转瞬即到。 一大早,陆婉儿便已梳洗打扮好自己,用过早膳,然后跟姐姐告了别,带上一盆早已备好的白色山茶花往岳府而去。 管家婆子引她到岳沐舒房里,这位只比她大一岁的岳家大小姐,今天穿了一身颇显英姿的紫色衣衫,头上戴了紫粉色蝴蝶款式的发饰,桌上且放着一盆紫色蝴蝶兰,与她身上的衣服同属一个色系,煞是好看。 俩人刚叙几句,打算一同出门时,便瞧见岳家大公子来了。 -- 第10页 “咦,大哥哥,你怎得还未出门?今日不是也要去参加墨斋聚会吗?”岳沐舒以为哥哥应是一大早就出府去了,自己也是因为等陆婉儿才出门晚了些。 陆婉儿见到好友兄长,有礼貌的打了招呼。说起来见面不多,婉儿却对这岳家少爷觉得亲切也熟悉,只因常常听闻岳沐舒在耳边提及太多。 “父亲临时找我有事,便出门晚了些。听朱妈讲你也还未出门,便想着过来问问你,可要与我一辆马车同去?”所有人都没发觉,岳沐之说话间目光温柔,耳根却早已泛红。 岳沐舒不出所料地开心应下,连搬花这事儿也交给了哥哥与小厮,拉着陆婉儿手欢快地往府外走去。 当真是个好哥哥,不枉沐舒天天跟自己炫耀、夸赞,见到如此温文尔雅的岳家兄长,陆婉儿忍不住想。 这秋日,阳光不燥,微风正好。 天气给人的感受舒服极了。三人同乘,一路只听得一人洋洋洒洒的声音,陆婉儿平日里也不似这么安静,只是今日莫名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而岳沐之,也刻意表现出自己的稳重与优雅,俩人同坐一车当起了听众。 沐舒则好似永远都不缺话可说,也不知道她平日里,是怎么积攒了这么多讯息与八卦的,从这些聒噪与开朗里,倒能看出这位岳家大小姐确是一个对生活极其热爱之人。 今日墨斋这“花时”的主题,也算有趣。“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岳沐之坐在车里,看着婉儿与沐舒二人不免想到诗经里两句,便自顾自笑了笑。 马车很快就到了墨斋附近,有伙计引着三人去聚会的地方,也有伙计引着车夫去安顿停车。 不愧是洪州城最有名的文墨之所,不仅众人所需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皆汇于此,平日里更有许多文人雅士们聚在店铺旁边的偏厅里,谈诗论画,聚焦时事,好不快哉。 门店后面则是几个颇有雅趣的园子,这里常常会举办一些主题性地清谈雅会,笼络了城内所有世家和大户的少爷、小姐们,所以生意红火,消息通畅,远近闻名。 由此可见,这墨斋老板也定非凡人。 陆婉儿想。因平日里不甚喜欢舞文弄墨,所以虽之前来过,却并不像自家姐姐那般,对这墨斋如此熟悉。而像今天这样地聚会,原本更是适合姐姐的,偏巧这些日子受亲事所扰,姐姐今日倒是没来。 第8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 伙计引三人入了后院,陆婉儿与岳沐舒兄长告别后,俩人带着花盆,入了一处题名为“雅园”的园子里,而岳沐之则继续往前,去往少爷们聚在一起的“意园”。 雅园里,已有许多的花儿和像花一样争奇斗艳的小姐们。各式蔷薇、海棠、木槿、山茶、雏菊、迷迭香、蝴蝶兰、凤尾兰……不仅颜色多样,且不乏一些名贵的品种。 园中一处池塘里,数朵白色睡莲在圆圆的绿色小荷衬托下,显得清雅高洁,确实颇衬这个“雅”字。 店家也早已备好众多几案与笔墨纸砚,以供今日活动使用。更有些以花为题的诗词墨宝与丹青画作,悬挂在几案后面的屏风上,引人欣赏。 “英英木槿花,振振蜉蝣羽。“ “不争宠爱于花市,独享逍遥在际涯。“ “幽香疑是出琼瑶,粉紫嫣红拥绿蕉。 “又看蝴蝶入兰间,花蕊幽香雅室传,凝是千年梁祝梦,成双成对舞蹁跹。” “一叶一浮萍,一梦一睡莲。”……. 众多文人墨客的经典之作,再配上这些纱裙翩翩,笑语嫣嫣,环佩叮咚的妙龄少女们,好一场用心至极地秋日花时之盛会。 可倘若你以为今日到场的人,都能称得上是文人雅士,那就错了。毕竟富家子弟多纨绔,也不是空穴来风随便说说地,就像是人多的地方总会有矛盾,这貌似是个定律一般。 这些有钱的小姐、少爷们聚在一起,大家虽说算是门当户对也知根知底,有关系亲近的朋友,但总是免不了也有互相看不对眼地小仇小怨,更有相互较劲,暗自比较的竞争或嫉恨。 且都是在大门大户里长大,平日里过惯了勾心斗角,急于表现自己的日子,个个战斗力都还挺强。 今日,陆婉儿打扮很是低调。因为她在来之前的关注点,便不在这个聚会本身上,也因她一直都是个随意地性子,因此如往常在家一样并未刻意打扮,加之其年纪尚小,按道理是惹不得这些人注意的。 可偏偏有一个孙家小姐,不仅注意到了她,还寻了机会想要苛责为难一番。 原因也是好猜的很,因为这位孙小姐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哟!今日,陆家只来了二小姐,大小姐为何没来?莫不是生了病,需要休养?!” 陆婉儿突然被提及,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平日里嫉妒姐姐的一类,心里暗怼了一句“你才生病呢,你全家都生了病!”面儿上却还是忍了忍“承蒙惦记,家姐好的很,只是今日府上有事罢了。” 毕竟这样的文雅之地,吵架岂不是大煞风景,破坏了这种感觉还不错的气氛。婉儿想,今日这园子,自己倒真是有些喜欢,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你不接茬,就一定撕不起来吗?这又不见得。 这位打扮的跟花孔雀似的孙小姐,又开口道“大家都知晓,陆家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不差,倒从不知道这府上地二小姐才情如何,平日里机会不多,今日趁你姐姐不在,何不为大家抚上一曲,让我们欣赏一番。” -- 第11页 陆婉儿刚想回话,身旁地岳沐舒先忍不住了“这孙家小姐,挑拨关系的才能倒是了得!哪还需要听琴,我们看戏就够了,静静地看孙家小姐表演。” “噗!”岳沐舒这怼人的才情也着实了得,陆婉儿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仔细想想,我说的可不都是实话?!”毕竟年长了几岁,孙小姐怎会惧怕这两个黄毛丫头。 这孙小姐也不过是想表达,陆家大小姐太优秀,掩了二小姐的光芒,平日里也抢了二小姐露脸的机会。被掩光芒的何止是陆家二小姐,众人大都有这样的感受吧。思及这里,众人便有些与孙小姐同仇敌忾起来。 “确实也是实话,”有几人附和着说,还有一些就静静地看着热闹。 这时,有墨斋的伙计前来,与众人说“掌柜地今天特别交代,本店将拿出两套上好石砚作为彩头,邀请众人参与一场诗词大会。” “规则简单,今日到场者皆可以花为题作诗一首,然后以编号匿名地形式,与旁边意园交换评选,两园公认地第一名即可获得这彩头。”伙计三言两语说完这些,众人听闻颇觉有趣,心思便回转到了聚会上。 陆婉儿想,这是不给自己开怼的机会么?罢了,罢了!给店家面子吧。 只是这吟诗作词,也不是自己所擅长地事,环顾四周,众人皆已对着花儿们苦思冥想去了,就连岳沐舒也对着池子里的睡莲入了神,还有人已在几案前落座,准备研墨了。 说来也是神奇,陆婉儿脑子里突然也冒出两句来“我见众生皆草木,草木无情人有情”。嗯,对陆婉儿来说,这园子里都是草木众生,只有岳沐舒是个有情义之人,不管这两句对不对仗又是否工整,这寓意倒是不错,想到这一层陆婉儿又没忍住笑了笑。 等会儿写下来权当凑数吧!虽然有点儿不切题,但自己本就对那劳什子彩头没什么兴趣,倒不如于园子里随便逛逛,逗弄一下那池中小鱼来地有趣。 于是,陆婉儿索性在池边石头上坐下来,撩拨着池中的水花。 因这池子在园子的东面,靠墙而砌,阳光便恰好透过墙上花窗斜射在水面之上,仔细看竟是朵波光粼粼地金色海棠。 陆婉儿心中有些惊喜,这镂空的花窗透景之色,竟有如此巧妙的效果。倘若这镂空透景之法用在烧制瓷器上,岂不十分新颖?!只需找手艺精巧的雕刻师傅,这镂雕之法便应当可行……. 又陷入发呆与沉思当中许久,直到岳沐舒写好词句来叫她。陆婉儿拿起纸笔,把先前想到的两句草木之词写了下来,让沐舒一并交于伙计送去意园。 主要是想起了岳沐舒昨日所说“京城有贵人,想要一批瓷器……”倘若有了这个新奇的想法,烧制这么一批特别的瓷器,得了京中贵人的喜爱,于陆家而言自该是件有功劳的事,父亲也定会十分高兴。只是不知,以此向他交换姐姐的婚嫁自由,可否……. 无心这聚会主题,也没留意身旁姑娘们正对伙计从意园带回的诗词,展开着激烈讨论,陆婉儿又有些心事重重起来。她也不知,她那两句寓意不错的诗词,虽不切题,倒让许多人觉得很妙,已被解读出多重深刻涵义,甚有人夸赞其颇有大师之作的风范。 最后,两个彩头名砚有主,店家让伙计将之前的许诺即刻兑了现。令众人意外,也令本人十分意外地是,伙计又多拿了一套过来,说是墨斋东家今日恰巧也在,个人十分欣赏陆家二小姐所作的两句诗词,特意以私人名义赠送的。 雅园里的众人,并未看到陆婉儿所作诗词,更有些匪夷所思,怎的就得了墨斋老板青睐? 而先前让陆家二小姐弹奏一曲的那位孙家小姐,此时脸色尤其不是特别好看。岳沐舒倒开心极了,有种看孙家小姐被当众打脸地快感。 陆婉儿谢过店家,想着带回去送给姐姐也好。 时至中午,众人也该散了,岳沐舒邀婉儿去岳府用完午膳再回,而岳沐之也早已在雅园门口等候二人一同乘车回去了。 刚到马车旁,有一个墨斋伙计又叫住了婉儿“今日,未见大小姐过来,烦请二小姐将这些纸墨带与你家姐姐可好?” 虽看衣着是伙计打扮,来人却有种文人的气质,清秀有礼。当目光落在纸张上那有些醒目的红色印章是为“怀山”二字时,陆婉儿心下有些吃惊,这“怀山”是谁?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个墨斋伙计?! 强压下心中疑问,陆婉儿接了东西并许诺一定会带给姐姐。毕竟岳家兄妹,定是以为自家姐姐在墨斋定了货,今日又恰巧没来,所以店家让陆婉儿顺道带回府里。 已再无心思再去岳府用午膳了,陆婉儿与岳沐舒说,让岳家车夫先驾车把她送回陆府。她却也不知岳家兄妹的小失望,只想快点回去问问姐姐到底此人是何身份,姐姐心中又作何想法?! 第9章 玲珑难抵相思苦 回到府里未顾得上用膳,就带着纸墨与砚台到了姐姐屋里。一向娴静优雅的姐姐,此时正恹恹地坐在桌前发呆,陆婉儿看得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如花儿一般的年纪,也如花儿一般的美丽,怎奈何做不得自己的主,整日里被观赏点评,最后也不见得就能落到一个真正爱花之人的手里。从这个花盆换到那个盆中,养的再名贵又如何?倒不如些山野间的野花野草们自在,花开有时,花落随心。 -- 第12页 突的生了这样地感概,婉儿心下怅然。 “你回来了。”姐姐强露出一点笑容,却显得脸色更加难看了,陆婉儿将手中带的东西交于姐姐,见姐姐果又因那“怀山”二字,神色黯然了些。 “姐姐,这怀山是谁?”不论如何,陆婉儿觉得自己还是要先问清楚再说。 “噢,就是一个朋友罢了…….”可是姐姐并不肯正面回答。 “就是托我带纸墨给你的那个墨斋伙计?姐姐与他十分交好?!”陆婉儿有点急了。 “是,吕公子是在墨斋谋了一份差事,可是他学识渊博,才情斐然,强过那些世家公子与富家子弟们许多。只是一个出身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只因“伙计”二字就失了分寸的姐姐忍不住怒怼了婉儿几句,也在这不自觉地出言维护间,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心事。 “姐姐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你这几日忧思不已,想弄清楚其中缘由……”陆婉儿小声说道。 “对不起,婉儿,是我失态了。”说话间,姐姐就已红了眼眶,转过头去不想让自己更失控地样子,被妹妹看到。 陆婉儿上前揽住姐姐,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都知晓,姐姐不要担心,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一起想想解决办法。” “今日我见了那吕公子,只因他的确气度不凡,我才猜想,此人或许是姐姐心仪之人呢。毫无疑问能入了姐姐眼的定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之辈!” “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姐姐被陆婉儿逗乐了,拭了拭眼角,颇有些哭笑不得。 两姐妹分享了这个秘密,却并没能把内心的不安与焦虑分出一半去。一个还是继续在忧愁着,倘若被父亲很快安排好亲事,到了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刻,自己到底又该如何?另一个则在想,到底什么样的条件才可以得父亲同意,允了姐姐自由? 殊不知,少年不知世事艰,多情总被无情伤。事实上,任何条件都不能使得父亲允许,陆家大小姐下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伙计。这不仅仅是,想依靠一门联姻实现长期利益交换的问题,而是这已经触及到了陆家的门楣与脸面,是不能触碰地底线。 回到自己屋里,天色就已转暗。待到掌灯时分,陆婉儿心思流转,颇为稀有的拿出笔墨纸砚来,想把白日里想到的镂雕之法写下来,也把透景效果的瓷器模样,画出个参考来。可怎奈香炉不像香炉,花瓶倒像个坛子,画工着实让人担忧。 算了,还是把想法写下来,精细的部分留给姐姐去画吧。 不过越想越觉得这透光之法奇妙,不仅在太阳光下有奇效,这烛光下也可以啊。光影效果配上精美瓷器,想来定能让姐姐为陆家立下一个大功劳,京中贵人一高兴,说不准父亲就能缓了姐姐这不情愿之事呢。 第二日一大早,陆婉儿就兴冲冲地去找了姐姐,对于妹妹的这番巧思,陆家大小姐也是刮目相看的。向来画工一流的姐姐,仅用了几天时间就把婉儿所描述的瓷器样子画了出来,两人虽都不太明白烧制的工艺,但这镂空之法,想来倒也不是什么太难的技艺。 “这透景之法,就叫‘玲珑’如何?取‘灵巧、明彻、剔透’之意。姐姐画的这些玲珑炉,玲珑笔架,玲珑香奁,玲珑瓷瓶……定能让那京中贵人惊艳欢喜。“陆婉儿神思一动。 “嗯!甚是贴切!”姐姐提笔在画样上添了“玲珑”字样,这效果图总算是完整了,就看找个时机去找父亲谈一谈了。 “姐姐,你且记得要与父亲说,这些都是你的巧思,对陆家生意帮助越大,你的功劳越大,父亲或许就能同意你的请求。这是决定终身的大事,一定要好好谈。“ 不知该说些什么,姐姐起身抱了抱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小了三岁,却不知何时长成这一副,势必要为姐姐依靠的样子。心里的温暖,掺杂些许心疼。 晚些时候,陆老爷回府后,便在书房中见到了一脸倔强的大女儿。 一个从小没有忤逆过父亲的陆家大小姐,十分坚定地表达了不愿嫁入刺史府的心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洪州城众多人家的子女都是如此,陆府又怎能例外? 还未及父亲发火,便见到了女儿辛苦画的玲珑瓷图样,确属巧思,倒真解了陆家这单重要生意的燃眉之急。于是,语气不自觉地就缓和下来“不嫁刺史府就不嫁,这到底是看中了哪家公子?倘若门当户对,倒也未必不可商议……” 谈到这里,却听长女说“倘若不是哪家公子,也不门当户对呢?” 父亲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按下心中大骇,陆家老爷用颤抖的手指着女儿,说了一句让人心生绝望的话“你可莫要忘了,你是陆家大小姐!” 谈话结束的很快,只因父女二人都还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这个从未翻过脸的人,闹到难堪。但这场谈话之后,二人也注定无法平静。陆老爷不知道,这个向来让他引以为傲的陆家大小姐,到底同什么人有了私情纠葛,又发展到了何种程度?难不成是府中家丁?倘若真的做了些什么不知羞耻之事,那陆府的脸面岂不是丢尽了……. 思及最坏的情况,这位陆家老爷踉跄后退了一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勾引小姐。若真是府中之人,定要尽快处理了他,好让其向来引以为傲地女儿死了这个心!年纪尚小,受了诱骗,却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疏忽之错。 -- 第13页 陆家大小姐——陆珍儿此刻回了房。也因父亲的反应已探知其对此事的底线,想要陆家接纳吕公子,怕是难如登天了。那仅有的一点儿希望都在此时破灭了!陆珍儿心如死灰般难受极了,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喘不开气,欲哭无泪。 锦衣玉食又怎样,生来高贵又如何?身为女子,养在深闺,纵有一身才情,也不过是为了博人眼球,取悦他人而存在,不过是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又有谁真正在意你的心意,会真正在意你的喜好?悲哉! 虽事事不能尽如人意,可不能与两情相悦之人相知相守,余生岁月漫长,又如何对一个陌生人抱有期待?曾经的陆家大小姐,日日刻苦琴棋技艺,做好大小姐本份,却不知今日的陆珍儿对以往的一切虚妄名利,厌恶至极,可这早已深陷地“规矩”二字,又该如何反抗? 并不是,轻易就对一个伙计动了心。只是这十多年来,只有这位吕公子当面问了她的名字,只有在这位公子眼里,自己才不是什么陆府大小姐,而是一个有名字的人,是陆珍儿。 当别人都在夸赞、仰慕她的时候,当他人都在假装谦和有礼的时候,当众人都认为她就该被围观评论的时候,只有这个人,让她感受到了尊重和平等,让她觉得人格是有魅力的,不关乎出身和地位,才情也是有气质的,不关乎仕途和争名逐利。 虽不知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却十分明确预料中的生活是自己不想要的。许是拥有的不足为奇,生来就得到的也不觉有多么珍稀,反倒是对那平凡与自由,内心充满了渴望。 陆珍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感无力。 于是她拿起妆奁里的发簪,划伤了左边的脸…… 第10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这般决绝的陆珍儿,当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许多年后,陆婉儿才明白那时姐姐,心中是从绝望中反而生出的平静,是做了陆珍儿当下能做的最理智地行动。 而当初婉儿,却觉得姐姐太傻了,哪怕私奔也不至于做出自残这般极端行为。况且,并没有走到穷途末路,毫无回旋余地的绝境里。一没与那吕公子私定终身,仅是些互有好感而已;二亦没有实质性地婚约加身,一切都看似未成定局。 父亲大概是更无法理解的,甚至终生都无法释怀,一向为陆府骄傲的大小姐,从不曾让他忧心过,为何就突然成了如此陌生地模样。 一出狗血剧,还没开始,就硬生生戛然而止。 没有了后面的私相授受,棒打鸳鸯,坚贞不渝;更没有奋发图强,考取功名,荣归故里…… 第二日始,陆家大小姐——陆珍儿突生顽疾,需长期在府内静养,不便见客,也不适合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痊愈之前亦不考虑婚嫁事宜。 陆家大小姐这身子,当真是不争气,正值大好年华却偏偏生了这莫名的病,惹得洪州城内,许多人唏嘘不已。 不过陆家这两年,生意倒是蒸蒸日上啊! 瓷器这类物件,寻常百姓家大都是买不起的,最会逐利的商人,本就严格控制着出窑的数量。而自从陆记玲珑瓷上市以来,更是奇货可居,颇得那些世家贵族们追捧,如此新颖巧思之作,连京中贵人们都赞不绝口,订单量与日俱增。 陆家大小姐深居简出,二小姐向来也没什么才名,周姨娘又出身低微,于是这陆府女眷开始在洪州城异常低调地过了几年。 后来陆婉儿也曾去墨斋见过那吕怀山,总不是一位肤浅之人,当没那么在意外表才是。只是,虽有情之人亦不忍心姐姐每日凄苦,可令陆婉儿没想到的是,决然斩断那点儿情丝的并不是那位,论起来也算有情有义又有担当地吕公子。 而是再提及此人,自家姐姐平静的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么一人,未动过心,也没有过任何交集。两两相忘,互不纠缠之间,一切都是陆婉儿臆想出来的意难平。陆珍儿也并未过得,像旁人理解的那般凄苦。 脸上多了一条细长的伤疤,时日一久,虽颜色泛白也不是多么的骇人,却总是种残缺。父亲原本也想着寻个不那么挑剔的人家,或者之前那个门不当户不对之人,倘若愿意入赘了陆府,倒也未必不可,尤其对女子来说,总是这一生还是该有个着落。 可周姨娘几次三番,带着父亲这些意思去姐姐那里,都被陆珍儿委婉又坚决地拒绝了。 姨娘倒也不敢明里表现出强势或嫌弃,自己那头况且还应付不过来呢。陆府营生红火,陆老爷又年纪不老,哪怕自己没那个心思,也有些人会撮合撺掇着,想给他送几个美娇娘来。 家大业大,就是一直养着个陆家大小姐也没什么,尤其是画工了得,才情也依旧斐然。陆记玲珑瓷近几年许多图样都是出自这位大小姐之手。除却此事之外,对人情世事、生意经营,乃至家族琐事依旧性子冷清的小姐,总是威胁不到姨娘的地位。 可这陆老爷想要娶妻纳妾,于周姨娘来说,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说来,这姨娘周氏倒也是个十分拎地清的狠人。自家老爷纳妾这事儿,宜疏不宜堵,与其撒泼犯浑平添夫君厌恶,倒不如自己亲自操办,选一个年轻貌美又能在掌控范围内的,既贴了心又能借此彰显自己不善妒地一面,岂不是更有了当家主母的风度。 -- 第14页 讲起来是心计,说到底又怎不是无奈之举,在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新人进门,内宅和睦,这陆家老爷本也不是个折腾的性子,一时之间倒也一派和睦,至于这私下里两位姨娘间的微妙关系,只要波及不到陆婉儿和姐姐,权当不知就是了。 转眼三两年过去,冬日的洪州城,虽不是北风呼啸那般凌冽的寒冷,却也下了场雪。日日在府中不知要做些什么,看着姐姐无欲无求,一副恬静的模样在作画,陆婉儿特别想见岳沐舒了,许是本性跳脱,也许是这个年纪就是需要热闹一些,需要有人说说话。 只是,这两日路湿且滑,以致马车也有些行驶不便,两人想要过府一叙怕是不太容易。都已小半个月没见了,也不知沐舒此刻正在干嘛? 院子里倒也堆了一个雪人,雪花可真是好看,晶莹剔透的,就是落下来碰到温热地手心很快便融化了。抱着手炉在外面久了也有种冻透的感觉,有些湿哒哒的冷。 啊!......刚入冬的时候,沐舒送了一条白狐毛皮做领子的披风呢!白色大氅绣点点散落的红梅,倒跟这雪天甚是般配,好似还是从京中买来……陆婉儿及时回想起来,去屋里翻出来为自己披好,还照照镜子又整理了下毛茸茸的领子,当真是好看又暖和。 再有月余就过年了,年前总还是要见一面的吧。围上这披风,陆婉儿更想念叽叽喳喳又酷爱送自己东西的那个人了,也不知从何时起,好似这凡是沐舒有的,总会想着多备一份儿送来给婉儿。 尤其但凡是个节日,总是会收到些小礼物,一开始还想着回个礼,后面次数多了,倒也懒得回了。不过岳沐舒那种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会在意这些,谁让人家有个常常在外行走,又极其宠爱妹妹的兄长呢,自己又难得去街上逛……. 说起来,这一点是陆婉儿最羡慕之处了。尤其是近来,有几次去岳府碰巧遇到岳沐舒兄长也在,接触过只觉得,这岳家大公子彬彬有礼偏又幽默风趣,敦厚稳重却又不失阳光锐气,更别提对自家妹妹的疼爱与耐心了。人间最理想兄长,莫过于此。 情爱一事,于少男少女之间,总是朦胧又意外的。有些人心里早已种下了一颗种子,不知不觉中,就已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情不能自已;而有些迟钝的,则会慢慢发芽,忽有一日后知后觉,情不知所起。 这其中滋味也很奇特,各不相同。有些会简单炙热,像一束阳光洒下来,温暖甜蜜;有些沉默寡言,像一缕清风吹过,清凉寡淡;也有一些高傲执拗的,就像一颗青梅,入口酸涩,却难以忘怀。 而无论是何人,也无论是男是女,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这种情愫都会产生的自然而然。 陆婉儿与岳沐舒,或许就是偏迟钝那一类,当然对别人八卦之事倒不见得迟钝,好似该懂得的都懂,只是对自己就是觉得甚为遥远,年纪尚小。 若不是巧合太多次,岳沐舒也不会突然有一回发现兄长看着婉儿,那有些不同寻常的眼神温柔。于是便心甘情愿,满怀期待地悄悄做起了哥哥的神助攻,除了各种节日找理由给婉儿送这送那,往日里偏爱往陆府跑的岳家大小姐,也开始装起文静来,这半年来常常都是修书一封,邀请好友过府一叙,暗戳戳地为兄长与婉儿创造些见面地机会。 只是,陆婉儿这傻子偏巧啥也不知,毫无所觉。无数次想脱口而出提醒一番,却又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使得好友从此不好意思登门,彼此生分起来。倒不如这样温水煮着,慢慢培养着好感,总是会有时机成熟之时,自然皆大欢喜。 自从发现了自家哥哥这个了不得的秘密后,岳沐舒当真是觉得有趣极了,一开始并未当面戳破兄长的心思。 据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这一点当真不错,自家兄长除了对婉儿之事过分关注,表现明显了些外,其他方面也是不自知的。自己安排了这么多的助攻环节,他倒都是乐呵呵地恰巧配合,毫无被发现心意的羞涩与警觉。 第11章 风停雪止见天晴 江南道的雪,说停就停,气温也回升的很快,前两日还冷的人打抖,今日便已阳光和煦,大有温暖如春般景象。 午后,岳沐舒又差人送来书信,说是府上新来一批衣料样子,有店家送进府来要挑选做新年衣裳的,盼婉儿过去一瞧,俩人可做套一模一样的,想来穿着也高兴。周姨娘近来心思都在那些家里琐事与新进门地小姨娘身上,年关将至,父亲也比往日繁忙。 一番快速地整装打扮,坐上岳家大小姐安排来的马车,陆婉儿心情甚是愉悦。 内里穿的比较轻薄,外面则围上了那白色披风,到岳府下得车来,却刚好碰见好似正要出府的岳沐之。 婉儿福身打了招呼,却见得那沐舒兄长今日颇有些冷酷,明明眼瞧见了她,一时竟没有回应。按下心中疑问起身往里走,差不多要擦肩而过之时,方才听见对方说了一句“婉儿来了!沐舒,在里面等你呢。” 陆婉儿只得又停下步子,重新微笑着微微福过身子,不曾想二人距离实在太近,抬头之时竟险些撞到对方下巴,脸腾的一下开始有些发烫。 羞涩这种东西,竟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敢再与沐舒兄长对视,只想抬脚快点往里走,缓了心头莫名奇妙地尴尬。 -- 第15页 待见到岳沐舒,陆婉儿依旧两颊有些酡红,好似走的太快手心也是生出些微细汗。好在,沐舒倒并未发觉什么异常,只当她是有些热,忙帮她把披风解下来,随手搭到屋内屏风之上,又随手倒了杯水给她。 陆婉儿哪敢提及刚刚莫名窘迫一事,接过水来灌了一大口,方才有些缓过来。然后就听闻岳沐舒问了一句“你可有在门口碰见我家大哥哥?”于是,刚觉得稍稍温度有所下降的脸,便复又烫了起来…… 陆婉儿突然有点儿怀疑,自己肯定是病了,也说不准是前两日下雪的时候,染了些风寒......下意识却反问一句“什么?”这漫不经心地没听清掩饰的可真是太好了,就这反应速度,陆婉儿忍不住心中为自己喝彩,细想下来还挺得意。 “我问你,入府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家兄长!“岳沐舒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又重复问了一遍,心中却在腹诽,就这位迟钝的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兄长这情路进行的着实漫漫啊…… “噢,见到了!你家兄长好似是着急出门。”秉着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的原则,陆婉儿回答的也是十分随意,心里却又已不自觉回忆了一遍刚刚碰面地过程。 “你不是说,让我来看料子?”在特别尴尬的时候,转移话题总是个不错地选择,大家段位差不多又互有心思的时候,效果更是出奇的好。 “对!对!我等下就让他们拿过来,之前挑选了几个你大概会喜欢的料子,等下你自己看看最钟意哪个花色,我们做套一样的,等开了春穿去踏青可好?!“ “嗯,好!”婉儿回答的简单干脆。 而这边出了府的岳公子,行到街上才发觉好似无处可去,本就是为了偶遇假装出的府,可这才一会儿功夫就转头回去,也太让人起疑了吧! 殊不知,解释确实就是掩饰,能心中起疑的也只是他自己罢了! 一边闲逛一边又在想,这陆婉儿是不是一会儿就该回去了……今日有些草率了,不该去那门口偶遇,还是应该像往常一般,恰巧去沐舒那里遇见,岂不是还可以多见一见,说上几句话?现下可好,闲逛着实好没意思…… 这头逛得起腻,那头岳沐舒也有些看不懂了,眼看时候不早了,这布料也选完了,兄长再不回来,婉儿就要回去了……若是早上还能留她吃个午膳,可这日头已是偏西,总不好让一个姑娘家赶夜路回去。想到这里,岳沐舒心头也是一阵后悔,当真是草率了,该明日一早去接了人来的…… 熬到时候差不多,岳沐之方晃着往府里走,陆婉儿也由着沐舒揽住手臂往岳府门外走。 “哎?!兄长,你回来啦!”岳沐舒有些激动地喊了一声。 “嗯。”面无太多表情,强装镇定地人简单应了一句,看到陆婉儿在马车旁又礼貌地福了下身子向他见礼,也只是微微颔首了一下以示回应,两人都未讲话。 这边岳沐舒可就越发不懂了,兄长今日这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了?还是移情别恋了?若不是怕引起婉儿怀疑徒增尴尬,她白眼都想翻到天上去了。 眼瞧着,沉稳冷酷的岳公子进得门去,岳沐舒又与陆婉儿说了些,近来天气晴好,过几日再约之类的,二人便就此告别。 再坐上回府的马车,陆家二小姐地心就难得不能平静起来。往日倒没见过这样冷漠的陆家少爷,今日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也或许是心仪哪家女子,被拒绝了?当局者迷,说的就是这种人,自己一丁点儿都没发觉,往日也没有这般注意过别人家兄长…… 更夸张的是后面几日,各怀心思的两人……噢,不!是三人,都有些一反常态起来。岳沐舒起码有一周没有送书信给陆婉儿,也快有一周没见到自家兄长了;而另外两人就更是有些匪夷所思,每日都能想起来在门口偶遇那一幕。岳家少爷想起的是那一袭白色披风尽揽风华地少女,陆家小姐想起的则是那一脸冷漠地表情,与自己莫名奇妙的反应。 很快春节已至,这些心思方才淡了些。 府上,街上都变得热闹许多……难得两位姨娘,给两位小姐各送了一套新衣裳与首饰来,过年穿的衣衫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便已备好。 今年城里时兴个橘红色做底,黄色做花点缀的一种丝绸面料,由黄到橘,又由橘到红,上下搭配起来色彩层次递进,再配上轻薄些地绫罗帔帛,同色系海棠绒花发饰,倒是少了往年那些大红色的俗套。 虽店家极力推崇,可姐妹俩着实觉得颜色依然过于艳丽、热情了些,还是更适合雍容华贵的太太、姨娘们,或是府上那几岁年纪,活泼可爱的小女娃娃。于是陆婉儿征询过姐姐意见,两人还是各做了一套湖蓝色镶银边的浅色衣裙。 除夕之日,全府上下沐浴更衣,晚宴之前都各自换上了崭新的衣裳,锦绣华服也好,夏布衣衫也罢,对于新年的喜气,众人都是一样的。避讳的事不谈,难听的话不讲,人与人之间好似突然就包容起来,对新一年寄予的期盼,也都和谐一致。 阖门守初夜,燎火到清晨之后的大年初一,府中休憩一日。到了大年初二,才开始走亲访友,互道祝福起来。 岳沐舒上午过来,一直呆到吃过午膳,下午又邀了婉儿去岳府,长辈们早已互相熟稔,还给了些开年的喜钱。再见到沐舒兄长,即使不再是匆匆一瞥,亦没有出现太过奇怪地反应,相互之间客气有礼,像是恢复到了往日平常模样。 -- 第16页 天气,也自那日放晴开始,便未再降雨雪,十分适宜。 初六之时,陆婉儿又与沐舒约了一起去街上闲逛,偶遇岳沐之与其他家的两位公子,岳沐舒甚至央求兄长,带她俩去戏园子听了一场戏……这样的机会,对于养在深闺的小姐们,可着实不多。 带了一兜零零碎碎和眼花缭乱,回到府上。婉儿去了姐姐屋里,像岳沐舒那般叽叽喳喳个半天,陆珍儿眯着笑听了许久……还是如前几日那般没有看出姐姐不耐烦,也没有看出姐姐对那些热闹心生半分向往。陆婉儿就是觉得这大过年的,一人太冷清了总是不好。 这样颇为自在地日子,大概持续到元宵灯会……即便是过年,那也不是能日日出府,日日有约的,只是前面两次放飞的喜悦能持续到那么久。 眼下正是满城花灯之时,倒也不能甘心错过。岳沐舒带了两个面具与一盏花灯过来,俩人一道把花灯送与姐姐后,偷偷带着面具又去了街上。 两个妙龄女子夜晚出门,毕竟是不能让人放心,即便是到处张灯结彩又人山人海的时候,还是在一处灯楼前碰到了岳沐之。 这次虽依旧是巧遇,但因夜色有些碍事,没能远远看清都是何人,遇见的就有些毫无防备。因此当陆婉儿看见岳沐之的时候,恰巧发觉对方也正看过来,戴着面具的脸复又烫起来,烫的自己颇有些手足无措,而幸好旁人却并未察觉。 原来,前面几次正常的会面,都是你看向我的时候,我正好没在看你。 原来,那些少年的春心荡漾啊,都是从不能对视开始。 第12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正儿八经的富家千金、少爷们,平日里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般,只知穿衣打扮,遛猫看戏。陆婉儿虽不像姐姐之前做的那般完美,可府上请了人来教的课,也还是全都要上的。 女子多习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算账管家......宜静;男子虽是出身商家不能科考,但辞赋、骑射、地理、数学、生意……动静皆宜。因此像这种大家大户出来的子女,抛却技艺高低,也都算得上是一身才情的。 至于,总免不了存在的那些刁蛮纨绔地主儿,反而更多生于有权势的官宦世家。 洪州城也就那么大,因与京城颇有距离,江南道商业繁盛之余,各家关系倒没那么勾心斗角和错综复杂。那些钱权交易,官商勾结之事当然也不能说没有或很少,只是这商与商之间的来往合作,还是要更多一些。 做布匹生意的陈家公子与做粮食买卖的李家小姐,上个月成了亲,陈李两家联姻做了亲家,这才是日常之事。加之士庶有别,官宦之家的少爷、小姐们,颇有些天生就要高人一等的身份感,因此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女之间往往忌讳更少,也更可能成为私交不错的朋友。 岳沐之作为岳家长子,自小在父亲的浸淫之下,对生意场上大家互通消息,也往往互通有无这些日常交际早就习以为常。 不仅跟随父辈之间应酬,私下里也常与一帮年纪相仿、身份相当的少爷们往来,亦是必须要做得事。虽说没什么天天要见的知己好友,可偶尔出入于别家府中,偶然见到些别家女眷自也是寻常。 十七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长相虽不似天人下凡,可也算的上干净明亮,颇显英气。都在一个城里,家世上又知根知底,所以被别家女眷惦记上就更不足为奇了。 说来也是好笑,这位别家女眷之所以惦记上了岳家少爷,还是怪岳沐之自己。那日恰巧去了人家府上,原本也是受父亲指派谈些生意之事,可这位岳家大公子遇见人家小姐,不但不避嫌,还多看了人家几眼,都说一眼万年,这几万年都看过去了,怎让那孙家小姐不误会…… 先成家后立业,也算是古训。作为岳家长子,按道理婚配之事也早该提上日程了,怎奈父母提过几次,家门都被有心之人踩烂了,却都被岳沐之以男儿当先立世为借口,给搪塞了过去。男女差异化,在这个时候还是十分明显的,只要根正苗红,家世清白,能力超群,年龄托的大一些倒也没什么。 这孙家小姐,虽说也年方二八了,却也恰巧还未定下婚约,只觉得与岳家公子两情相悦,甚是般配,当然芳心按捺不住,便想央求兄长帮忙做主。 于是,有一日孙家少爷来访,顺道带了舍妹书信一封交予岳沐之的时候,还带着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得表情。私下传信这事儿,本也是背着家中长辈的,可偏巧这一幕就被岳沐舒瞧见了,可使得这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大小姐气极。 本来这几回与婉儿碰面,总觉得自家兄长冷淡许多,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说变心就能变心,到底是何时竟跟这孙家小姐扯上了关系?况且还是有一回在墨斋故意为难婉儿,双方颇有过节之人。虽时间久远了些,可依然还能回想起来啊,那么一副尖酸刻薄讨人厌的嘴脸,还想嫁进来给自己当嫂嫂,门儿都没有! 不得不佩服,这岳沐舒不仅嘴上话多,内心活动起来也是十分地丰富,甚至已经脑补到会不会过几日,孙家与岳家就要定下这门婚事……想到这里,岳沐舒坐不住了,失了原本也没有多少的那点儿理智,风风火火地赶去了陆府。 一通叽里呱啦之后,陆婉儿总是听明白了,岳家大少爷与孙家小姐好上了,而且好到互通书信的程度了。怪不得那次在岳府门口碰到的时候,岳沐之那么反常,自己当时回来还猜想来着,果然是为了“情”字一事。 -- 第17页 春风正好,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艳,怎奈何就是看着有些扎眼。 心里莫名就开始委屈起来,强撑到送走岳沐舒,还说了些两人也算般配之类云淡风轻的话,也不知为何听得好友更加生气,本就气急败坏地来,反倒更生气的走了。 完全在状况之外的岳沐之刚听府里人说自家妹妹又去了陆府,想着等会儿去园子里坐坐,岳沐舒回来后又会像以往一样,婉儿这婉儿那的在他耳边说个不停。 咦?今日这丫头回来的倒是很快,岳沐之佯装在回廊处偶遇,随口一问“又去找婉儿了?!”谁知竟撞枪口上了,前所未有地听见岳沐舒气呼呼回了一句“别跟我提什么婉儿!”然后头也不回的往自己房间走了过去,独留下一脸懵又满心凌乱地可怜兄长…… 陆府里的二小姐,自得了这个消息就更是难受了,毕竟是岳沐舒亲自来说的,哪里会去怀疑真假,具体感受就是突然天不蓝了,树不绿了,花儿也不香了,连吃晚膳胃口也没了…… 想躲在屋里哭一场吧,又不知为何要哭,连个合理的理由都没有。没有立场啊,别人家兄长谈情说爱,多正常一事儿,自己到底有什么可难受的?哭是哭不出来,就是有点胸闷气短,还有点儿羡慕那位,能得了岳家兄长青睐的孙小姐。 也不晓得是不是饿得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长到这么大,貌似好像还从未饮过酒呢,书上不是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么……于是,心里难受得紧地二小姐,悄悄去府中酒窖取了一坛,并趁着月色带回屋里。 取过桌上茶杯,倒了满满一杯,一口便闷下了喉咙,然后就被那股子辛辣呛到猛烈咳嗽,一直咳出眼泪来……这杜康着实难喝,可莫让他人发现自己私自饮酒,还是连夜送回酒窖吧!于是理性尚存的陆婉儿,又把剩下地坛子送回了原处。 半个时辰之后,后劲儿上来时头已然晕的找不到方向,连那些什么岳沐舒,岳沐之还有那讨人厌的孙家小姐统统都记不大清了,趁着最后那点儿意识,陆婉儿赶紧爬到床上,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同样无法入眠的,自然还有那位岳家兄长。沐舒与婉儿素来交好,这么些年了从未见过二人起过争执或闹过矛盾,今日不知到底所谓何事?那丫头回来竟气成那般模样?好几次都想以兄长名义去询问安慰一番,了解下事情原委,可又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关注,在这样不妙的时机下暴露处自己地心事……. 仔细想来也不该有什么事情,值得两人翻脸至此啊!莫不是?俩人都喜欢上了同一位公子,今天互道心事方才知晓,然后就气成如此决裂般地样子?!这岳家少爷不知道的是,自己这脑补起来的想象力,可当真丝毫不比自家那妹妹差…… 怀疑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又没办法立刻求证,就总是会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早就情根深种的岳沐之,因这番猜想,成功使自己焦躁起来……后悔没有早点表明心意,使得陆婉儿心仪上了别家公子,更后悔在这方面太大意了,两个丫头也眼看都已及笄之年,在这方面容易动心实属正常,只是自己平日里迟钝到竟半点儿都没察觉到…… 而孙家小姐那封罪魁祸首的书信,早已被遗忘在书房装废纸的纸篓里,连封口的蜡都完好无损,根本就未开启过。 三月的夜,明明温暖适宜,可对于有心事的人却好似比寒冬时节更加难挨。一边煎熬着默默守护已久的心爱之物,眼看要被别人拿走,一边又盼着天亮起来,好去沐舒屋里问问到底是为何…… 其实为何呢?不过是,一池春水,被一缕调皮地春风,吹皱了起来。 第13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次日一早,憋了许多疑问的岳沐之,却遇到正哼着小曲儿在吃东西的妹子……情况果真扑朔迷离,昨日还气成那番模样,才过了一夜就冰释前嫌了?两人连面儿都还未见呢。 本打算直接询问,到底是为了哪家公子两人闹成那般模样,可现下这情况还是含蓄些较好。“昨日与婉儿闹别扭了?”兄长关怀备至的问。 “没有啊?!”岳沐舒一脸疑问的表情。对她来说,强扭的瓜不甜,毕竟不是自己的心事,权当自己会错了意,经过昨晚一番消化早就已经想开了,犯不着操那门子闲心,为这么两个没心没肺的人气成那样,岂不成了皇上不急太监急,急也没用…… 这突地一否认,倒难为岳家兄长不晓得该怎么继续问了。然后就听得岳沐舒神秘兮兮地问他“兄长,可是心仪那孙家小姐?两人好了多久?” 这倒把岳沐之给问懵了“没有啊?我素来与那孙家小姐没什么来往!” “兄长也不必害羞,我是不会告诉旁人的。只是那孙家小姐,着实不太让人喜欢罢了,之前她还在墨斋为难过婉儿呢!不过兄长放心,倘若你确实心仪此人,沐舒横竖也不会干涉,只是那声嫂嫂,一时之间却是不太能叫得出口,届时还望兄长海涵,容我些时日适应。” 沐舒这一番狂轰乱炸下来,岳家少爷方才反应过来“你去我书房,看了纸篓里的信件?” “我怎会做这等私拆别人书信之事,昨日不是孙家少爷来,送了信与你?我只是恰巧碰见而已。”岳沐舒解释道。 “兄长也不知那孙家小姐为何突然写信于我,昨日孙家少爷送来,我也是出于礼貌收了,可并未启阅啊!何来心仪孙家小姐一说!事关人家姑娘清誉,你可莫要乱讲。” -- 第18页 岳沐之觉得自己无辜极了,自己也没见那孙小姐几回,不过就是上次去孙府办事偶遇之时,因想起来此人曾为难过婉儿,也与沐舒生过口角,于是便多打量了两眼,怎地就成了心仪此人? “这么说,只是那孙家小姐心仪兄长你了?兄长并无意于那孙小姐?” “当然。”岳沐之不懂,自己已经解释这么清楚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如此,甚好。”原来都是自己会错了意啊,兄长还是有救的。“那兄长心中可有心仪之人?”于其再闹这样的乌龙,惹得心中不快,不如一次问个清楚,已经憋了许久的岳沐舒,决定跟兄长之间还是直来直去。 可见兄长好似有点羞涩没有作答,便又换了另一种问法“兄长,觉得婉儿如何?”。 少年郎们与闺中女子的那种口是心非,还是有所不同,起码动起真心来,也就顾不得一直躲躲闪闪,继续隐藏。面对这样的询问,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勇气还是有的。也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位善解人意地妹妹,确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于是岳沐之微微一笑,应了一句“挺好。” 经过这一波乌龙,终于确认了自家兄长心意地岳小姐,高兴的差点儿没蹦起来。婉儿心中好似还未有心仪之人,因此一切皆有可能。只要兄长有意再加上自己助攻,这事起码成了一大半,总算之前也是没白操心。只是误会刚解,倒得出个夜长梦多的道理,岳沐舒觉得还是要加紧进度才好。 “既然兄长喜欢,我也喜欢,爹娘肯定也喜欢,此事还是尽快定下来好,免得横生枝节。只是突然上门提亲还是不好,需得让婉儿也心仪兄长,两厢情愿才好。此事拖不得,我来多制造几次机会,兄长自己去表明心意可好?”一向大大咧咧的妹子,这般心思通透,确实让人感动…… “好!”半是羞涩,一半也觉心已落定的岳沐之回答的简单干脆。 “那你昨日到底为何与她生气?”岳沐之尚未发觉,自己其实已经羞到不好意思提及那个名字的程度了。 “哎呀,糟了!”岳沐舒拍了下脑袋,想起来昨日把哥哥与孙家小姐鸿雁传书之事,全讲与了婉儿听。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是坏事“啊,没事,我昨日就是生那孙小姐的气,与婉儿没什么关系。” “那好,我等下还要与父亲一同去商行办事,就先走了。”初初表明心意的岳家大公子,也实在无法与妹妹当面商量如何追求女子一事,反正看来也不是个糊涂搅局之人,全由她折腾去吧。 虽未曾经历过情爱之事,可到底同为女子又尚比婉儿大上一岁,姑娘家的心思还不都差不多。岳沐舒自诩对自己这位多年的知己好友,还是甚为了解的。若要婉儿也有此心意,还是得计划一些两人单独见面的时机才好。 这孙小姐一事倒不急于解释,因为有时候“嫉妒”二字正是爱情最好的催化剂。 于是,几日之后。当陆婉儿刚把心中醋意消化地差不多的时候,又收到了岳沐舒的书信,就是邀她三月三日,上巳节那天,着两人同做的那套衣裙,一起去城外游春,不仅城中众多其他女眷也会前往,到时还有一场马球比赛可看,且来往行程皆有家中兄长护航十分安全,倘若没有婉儿作陪,自己一人前去将无聊至极,云云…… 听闻醋意源头岳公子也在,陆婉儿着实是不太想见,可前几日沐舒生气走的,若自己不应再惹得她多想,却也不好。况且绝不肯承认自己对那岳家兄长有何非分之想,既然内心光明磊落,出城游玩这类活动又是平时难得,为何不去?! 禀了周姨娘,姨娘周氏也觉得既然大小姐久已不能抛头露面,这种城内大户人家子女都会参与的活动,二小姐又是与岳家小姐同去,倒也没什么好阻拦的,于是便吩咐了府中丫环小翠伺候二小姐同去。 陆婉儿只写了一个“好”字,便让丫鬟将回信交予还在府门口稍作等候的岳府车夫。 收到回复,岳沐舒得意洋洋地通知了傍晚方才归府的兄长。她倒也没有骗婉儿,过几日城外确是有一场马球赛,本来觉得人多无聊,自己与兄长都是不打算前去的,想着过些时日单独约了婉儿寻一处秀美之地踏青,岳府在城外倒是有个别院,有山有水,桃花正旺,颇为适宜,俩人也能玩儿个自在。 只是,思及一两次见面,不见得就能促成两人,这种活动人多热闹也省的搭话尴尬。 暗恋这种事情,总是不足为外人道也,陆婉儿也并不是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些时日如此失常。从不能对视到难过嫉妒,内心活动如此频繁,不过就是对那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可脸红心跳这种反应,许是因为在幻想中觉得,对方也可能是心悦于自己的才会出现。就像大多数女子,其实并不容易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表现出这种极可能被察觉地过激反应。 因此,既已明确知道对方是与旁人心心相映,与自己并没有关系后,过了那个失落遗憾的阶段,内心还是会平静下来。除非,有其他新的因素产生。 平时也并不怎么好打扮的岳公子,今日特意选了身崭新的衣裳,倒没有像雄孔雀那般花哨,不过那种刻意还是能被亲近之人发现。岳家兄妹二人一同乘上府中马车,打算先去陆府接人,接到后岳沐之才换乘到另一匹马背之上,跟在马车一侧。 -- 第19页 岳小姐特意挑起车上窗帘,还挑了挑眉毛对身旁与自己穿着一样的姑娘道:“看,我家兄长今日是不是十分地俊朗!”再次碰面,内心还算安宁,目光下意识随着沐舒的表情,往车窗外瞟了一眼,倒是第一次见岳家兄长骑马的样子。 冠戴幞头,身穿月白色窄袖单袍,脚登一双簇新黑靴……许是外面天气不错,又阳光正好,这么看过去,确算得上是一位熠熠生辉的朗朗少年。 没作表情,也没有搭话的陆婉儿,心里这么想着。 将要出城门的时候,随手撩了另外一边帘子,果然看到有几辆其他府上的马车,也看到几位同样意气风发的骑马公子正向这边岳家兄长挥手打着招呼。 第14章 情深几许山河秀 城外,只有一条可通马车的主路,虽还在官道之上,可两侧也早已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翠绿。 一行人浩浩荡荡,正应了一句”繁华锦绣山河在,途中闻听笑声朗。” 离城五里左右,就隐约听见瀑布流水声,及至驿站下得车来,入眼早已是乔木葱葱,碧水蓝天,溪流清澈之景致,远处飞瀑水花洁白,山峦之上绕着仙韵朦胧的白雾。 陆婉儿与岳沐舒双双戴上帷帽,又穿了一样的衣裙,再加之身材仿佛,不仔细分辨,还当真容易弄混呢。 上午,众人的目的地是一个风景秀美的湖边。许多人带了青团等吃食,可到那边湖亭稍作休整,然后下午去马场看各家少爷们比赛。 就是从官道往泽湖边去,还有一小段路,只能单骑乘马或步行前往。 这类郊游,陆婉儿只来过一两次,还是母亲在世时与家人一同出行。比起大路,小道上的春意就更浓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欢快,看得人心里也欢快。岳沐之笑意盈盈地看着前面两人衣裙蹁跹的模样,听觉集中在沐舒的叽叽喳喳上,目光却聚焦在旁边稍显安静的一人身上。 陆府丫鬟小翠则被岳沐舒安排在了驿站,等她们下午回来;省的过于机灵,看到太多,回府后跟那周姨娘说些有的没的。 江南道三月雨水颇多,虽暑气未至,气温却差异较大;前几日阴雨,还有冬日的余寒未了,可像今日这般晴朗的天气,即便橱柜里最薄的夹棉衣裳,也一定是穿不住的。 所以等婉儿他们赶到湖边,发现这里早已是花红柳绿,众多女眷地新春第一件纱裙正像彩蝶般翩翩飞舞。正所谓礼仪之大称之夏,章服之美谓之华,而这华夏之美在江南! 有些讲究地依然还戴着帷帽,表情随着风起若隐若现;也有一些着实嫌热,什么都未戴的,倒也自在。不过,大都身旁都有自家男丁跟着,毕竟是城郊人烟荒凉之地,恐生意外。 岳沐舒到了湖边,寻到一块岩石就地坐下来,许是因为兄长在侧,也是毫无顾忌摘下帷帽,便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去撩那凉爽的湖水。婉儿则没有急着摘,许是仍觉得面对岳家兄长有些许不自在,再也不像没有心事以前,那般活泼。 想着要让两个人多些独处,岳沐舒并没有事事拉上婉儿一起,于是陆婉儿就与岳家兄长坐在相隔不远的两块石头上,共同望着撩着水花起劲的岳小姐。 “近来,家中可好?”岳沐之只觉得自己应该主动搭话,却不知说些什么。 “一切都好。”陆婉儿强作镇定地应了一句,却感觉自己身子僵硬不能转头;好似又回到前几日十分紧张的状态。刚刚来的路上明明一切都好,怎地突然又这样了?难道是由不能对视,变成了不能对话? “那就好。”这般尬聊,也确实不是岳家少爷所擅长的,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一向还算健谈,怎地在关键的时刻就词穷起来了呢? 见婉儿也实在不晓得该如何继续答话,岳沐之终于憋出了几句正常词汇“下午我可能也会上场,到时你与沐舒在那附近,寻一处阴凉之地稍作等候,只怕人多嘈杂,不要乱跑,免得危险。” “好。”陆婉儿温声应下。 那边岳沐舒回过头来,朝着两人调皮一笑,心中却想这二人坐在一处,当真是般配极了。 说起来,这风靡一时的马球,原是由西域传来,先是成为宫廷贵族阶层的喜好。可所谓上有好看下必有甚焉,这地方上对于京中之事争相模仿起来,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单概括,若执意论起生活上诸如此类的奢靡,并不见得在那天子脚下世家权贵之中最盛。因此,这一球类运动经过文人墨客“奔星乱下花场里,初月飞来画杖头”的宣扬颂咏,在洪州城也就备受追捧起来。 马球也称击鞠,以旷野为场地,游戏者乘马分两队,手持球杖共击一球,以打入对方球门为胜。只是毕竟属于对抗性较强的运动,对一般女子们来说,仍算是只可远观不宜参与的活动。 而在两人背后不远处,正有几个公子在教家中女眷玩着蹴鞠,只要是平坦之处,用脚踢来踢去也是颇为有趣,就是对腿上力度和方向感有些要求。 这不,一个力度没掌控好,眼看那蹴鞠就从侧边朝着陆婉儿飞过来。岳沐之也算眼疾手快,想扑过去用衣袖揽住那球,怎奈何速度还是慢了些,且是侧身过来,反倒球没拦住人也跟了过去…… 蹴鞠隔着薄薄地面纱,狠狠砸到脸上!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也被岳沐之扑倒在旁边的石头上,一瞬间陆婉儿心里还想着,今日出门定是忘了看黄历;回过神儿来,方觉胳膊和脸都火辣辣地疼。 -- 第20页 偏巧这藤条编制的蹴鞠,因玩得久了周身生出些倒刺来,轻易就把脸给划伤了。鲜血染红帷帽上的白色面纱,当岳沐舒闻声赶到近前,岳沐之也起身把婉儿扶起来后,伤势看上去就显得十分惨烈。 气急了的岳小姐,对着想过来道歉的人一顿狂怼,而被眼前景象吓坏了的岳少爷则拦腰抱起受伤的陆婉儿,就往驿站的方向狂奔。 岳沐舒见来人是李家公子,便说了一句“没长眼睛吗?我记下你了!”,说完就跟着兄长后面跑去。不论如何得抓紧回城找大夫看伤,着实耽搁不得,等婉儿情况稳定了再找李家算账也不迟。 这边陆婉儿,过了开始那疼劲儿后,其实觉得自己好似也没什么大碍。蹴鞠重量有限,就是左侧脸上貌似划伤了一道口子,右侧胳膊撞到石头上后有些酸痛。 可眼下自己正在躺在岳家兄长怀里,快速移动着呢!听着岳沐之因剧烈奔跑的粗重喘息声,感受着虽不算宽广却也十分硬朗的胸膛,起起伏伏,陆婉儿紧了紧挂在人家身上的另一只手臂,不想开口也不想下来…… 终于跑到驿站,沐舒也紧随其后赶了上来。顾不得丫环小翠惊慌失措地问“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也顾不得岳沐舒着急地问“婉儿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岳沐之先把怀中之人放到马背上,自己也快速地翻身上马,吩咐车夫带小姐她们乘马车回去,自己则环抱着陆婉儿,赶着最快地时间回城去医馆就医。 一边内疚自责,一面心疼紧张的岳公子后悔极了!后悔带陆婉儿跑到这么个危险的地方。而第一次骑马的陆家二小姐半倚在岳沐之胸前,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却觉得新鲜刺激的很...... 好在进城不远就是一家医馆,到门前岳沐之下得马来,又把陆婉儿抱下来,一直抱进医馆内厅里面。 岳家大公子已经紧张到,大夫把伤者帷帽摘下来,又把脸上血污洗掉,伤口也一并处理好。这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把陆婉儿从怀中放下来。 直到许久以后回想起来,陆婉儿告诉他,虽然医馆里全是草药的味道,可自己当时就单单觉得,岳家兄长身上的那点儿汗味儿还挺好闻。 大夫又检查了一番受伤的手臂,并询问陆婉儿的感觉后,得出结论跟二小姐先前在人家怀里狂奔时的判断地差不多;虽有些淤青,但并无大碍。听得大夫这样说,岳沐之方才稍稍冷静下来,把婉儿从环抱中松开,倒开始有些羞赧起来。 “害得你这番受伤,实在抱歉!刚刚事急从权,还请你不要介意……”他哪里知道刚被放下来独自坐在椅子上的陆婉儿,心中非但没有介意,现下还有些失落呢。 待岳沐舒乘坐地马车赶到医馆门前,人也是急吼吼地冲进来,再三确认过婉儿没什么大碍后方才松了口气。好好的春游,变成了惊吓游,这一趟真是不值得。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陆婉儿反倒觉得在岳家兄长面前没那么拘谨了,还遗憾地跟沐舒抱怨“唉,好不容易出游一趟,连马球比赛还没看呢,就回来了……” “还惦记马球比赛呢!你没事就是万幸,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沐舒回她。 “明日我就差人去那李府,让那李家公子赔偿医药费,还有营养费给你!人这么多的地方玩儿蹴鞠,真是太不当心了!”岳家小姐想起刚刚那一幕,又唠叨起来。 这时,大夫也取了涂抹伤口的药膏来,又开了个方子,仔细跟丫鬟讲明这是要回去以后,加水熬煮半个时辰,热敷胳膊用的。 “嗯,好!那现在还是劳烦岳小姐,先送我回府吧。”陆婉儿见一切都已妥当,便一边笑一边说着想要起身。 却听得旁边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岳沐之说“还是再多坐一会儿吧,观察一下,确实没有大碍才好!” 颇懂眼色的岳沐舒瞬间反应过来,忙又把婉儿按到椅子上附和道“兄长说的很有道理,你还是再坐上一会儿,我与小翠去付了诊金,再去旁边药房把药抓好,等我们回来再走也不迟。”说完,便叫着陆府丫鬟一同出去了。 第15章 一缕柔情诉衷肠 懂眼色的可不止岳家小姐一个,房中大夫听闻也说这样自然最好!前厅还有人问诊,他也先去忙了。 于是医馆内厅里,就只剩下了陆婉儿与岳家兄长。陆家二小姐又开始有些莫名紧张起来,低下头绞着手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婉儿。” “嗯?”听见岳沐之叫自己名字,觉得自己还是该抬头回应,可没想到,人也已经凑到了自己近前。 “我,我有些话想跟说……”看着眼前这个重新低下头,且已经脸色绯红的人儿,岳沐之终于忍不住道。 “我,心悦你。” “起初,总是从沐舒那里,经常听说些关于你的细细碎碎,便知道了你与旁的女子不同。 听说你喜欢爬树,听说你不爱练琴,听说了你的许多事……听着,听着,也不知何时就把你记在了心上。就觉得这样的你,当真是可爱、聪慧又有趣极了……倘若以后有幸能娶一位这样的女子,想来这一生都能有趣起来吧。 于是,我便把我的许多事,也说于沐舒听,也笃定她会把这些事说于你听,心中却常想,但愿你也会觉得我是个有趣之人,但愿你也能有一日注意到我,这样我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 第21页 “婉儿。” “嗯。”陆婉儿听到这番轻声细语的表白,已经觉得自己大脑空白到无法思考了,只是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又应了一声,两只手却绞得更紧了。 “你,是否也能心悦于我?“岳沐之问完这句,也觉得自己浑身都处在一种极度缺氧地状态,说这一番话远比刚刚抱着人一路狂奔还要艰辛,还要不安。 “嗯。”听到这里的陆婉儿,低着头恰好瞧见了又往自己走近一步的那双黑色靴子,可能是之前抱着自己跑的太急,靴子前面沾满了尘土。 就是突然看到那些尘土,陆婉儿眼眶一酸,突然有点想哭。 岳沐之听到回应后又靠地更近些,单膝蹲下来,紧紧握住那双已经绞在一起僵硬的手;伏下头来贴在陆婉儿的双腿上,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你。”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都没说话,也没动,过了许久…… 直到听见岳沐舒在厅外嘱咐小翠的声音,岳沐之方才起身,并松开了陆婉儿的手。 待两人进到内厅来,岳沐舒扶起陆婉儿,丫鬟小翠拎着刚买回的几包草药,岳沐之跟在三人身后,众人离开医馆将婉儿送回府去。 不知兄长进展如何,也没能从两人表情中看出端倪。于是回去的马车上,岳沐舒就只说了些“胳膊还疼不疼?”“脸上不会留疤吧?”“等下要去向陆府长辈道个歉!”“一定要让李家公子赔偿!”之类的话。 直到陆婉儿一人回到屋中,才敢细细回想今天发生地一切。想起跟自己表白那人,想起那人表白的语气,心里一片柔软。 可不过甜到第三日,因自己应下之后好似就没了下文,心便又有些皱起来。 然后复又想起那孙小姐之事。不是沐舒说两人已经互通书信了吗?这岳家少爷,不会是这般专喜好撩拨别人的登徒浪子吧?越想越不能控制之下,就连前日医馆里的那些温情软语,好似都模糊了许多……. 傍晚时分,陆婉儿终于又收到岳家小姐托车夫捎来的书信。看信封的确是岳沐舒的笔迹,打开来却发现几页清秀小字,并不是出自沐舒之手。况且这个岳家大小姐,平日里虽话很多,可写起信来恰好相反,往往都是寥寥数语,特别简约。 按下心中惊讶与那丝羞涩,陆婉儿转身回到屋里。 “婉儿: 两日未见,甚为想念…… (此处省略500字)” 还记得,有一回是你生辰,我提前很久做了纸鸢给你,那日为了让它飞到你的树上,我可是在你家院子外观察尝试许久,幸好你收到了…… 今年生辰,我再为你做一只可好? (此处省略200字)” 待到信笺看完,末尾却并未署名,也因这岳沐之并不知晓,那孙家小姐一事在婉儿这里还有存疑,所以信中并未有任何只言片语的提及解释。 字里行间虽情真意切,可陆婉儿觉得自己仍心存芥蒂,明明看得异常感动,却还是有点儿质疑,这样的书信当真只写与了自己一人吧? 转眼又是三日之后,岳沐舒并未收到本该是意料之中的回信,兄长也开始有些焦虑,这婉儿不会是反悔了吧?一副天真模样的岳小姐终于想起来一事,前些日子有关孙小姐与兄长互通书信一事,好像还尚未与婉儿解释清楚。 虽然那日送婉儿回府时,周姨娘因怕陆二小姐破相,颇有些不悦。跟沐舒说了这些日子,就让婉儿自己好好养伤,莫要再出门或见客了......可倘若自己厚着脸皮,再带上些补品什么的去府上探望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这洪州城岳家,生意广泛,实力颇丰。只因岳老爷精明能干,而府上娶了三房媳妇儿,只有大太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除岳沐之外,其他两位姨娘还生了三位小少爷,所以男丁兴旺的岳府,只有岳沐舒这一位小姐。 俗话说儿多了不疼,大小姐又是正房所出,因此府里从上到下,都对岳沐舒是极尽宠爱。像出门访友这事儿,也比旁人家小姐要方便的多。当然也是因为爹娘知晓她无非就只有陆家二小姐这一个好友经常走动,也不太会做出去街上随处乱晃的出格举动,因此常常都是随她心意。 当天晚上,岳沐舒特意去告知兄长,让他可再书信一封,自己明日亲自带去交予婉儿。前些天还跟婉儿说,那孙家小姐与自家兄长私相授受,后面就替兄长给婉儿传信,这样一来,她不会觉得自己也成了兄长用心不专的帮凶吧?见了面,一定得好好解释才行。 次日一早,岳沐舒并未拿到哥哥的书信,只有一盒从盛装地玉瓶看起来,就颇为名贵的药膏。据说是特意托人从京中带回,对祛除疤痕效果甚好。还据说这药膏昨天晚上方才到城外驿站,兄长今日一大早就等在城门口,早膳前才刚刚拿到呢! 带上这药膏,倒是强过那些补品百倍,岳沐舒心下觉得还是兄长想得周到。听说那李家公子在春游当日下午就上门道过歉了,还带了许多补品,倒没用上岳小姐再去提醒。 马车很快将人送到陆府。岳沐舒见到陆婉儿后,乳燕投林般扑到对方怀里,明明自己还大了一岁,可一想到婉儿以后是要成为嫂嫂的,瞬间觉得自己的确是可以这样撒娇地。被好友这般热情惊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的陆婉儿问“你怎么来了?” -- 第22页 岳沐舒听出些不一样地情绪,要知道二人来来往往多年,以前可从未这么问过,她来不是很正常吗?于是赶忙拿出药膏献宝似的递给陆婉儿道:“我家兄长花了大价钱,托人从宫里弄来的,早上刚到就让我亲自给你送来了,保准你涂上以后疤痕全消,肌凝似雪,更胜往日神仙容颜……” “噗嗤~”陆婉儿着实被这个活宝,一本正经讲戏本的样子给逗笑了。 “另外,还有一事兄长不知,你想不想知道?”看陆婉儿笑了,岳沐舒更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凑到对方耳边故作神秘地小声问道。 这一问,倒把陆婉儿给听得害羞了,既然前几日岳沐之的信是托这厮送来的,那么她当是知道些什么,虽多年好友可毕竟是其兄长,这一打趣怪让人难为情地。 眼看一句话,就把好友听得脸红起来,岳沐舒一边笑一边稍作正经了些,说那孙家小姐之事,都是自己误会了家中兄长。见婉儿没有说话,便把那日自己看到孙家少爷捎信,而兄长虽出于礼貌收下信,却并未启阅一事细细道来…… “所以这事儿,都是那孙家小姐一人之念,兄长之前也并未心仪过哪家女子,婉儿大可放心。“说完整个事情原委,岳家小姐又自作主张地总结一句。 被扫除心中几日阴霾地陆婉儿,掩饰不住轻松的心情笑了笑,开始打趣起眼前这位从一来就在喋喋不休地好友来“好了,好了,看你口水都要讲干了,怎么每回八卦都这么多,今日家中这梨子又甜水分又多,你先吃一个吧。“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硬塞到岳沐舒手里。 眼底,却透出一丝遮不住的羞涩与甜蜜…… 第16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眼看大功告成的岳小姐,又赖在陆府一直到吃过午膳才走。本想带封书信回去给家中还在忐忑地兄长,可陆婉儿这几日心情欠佳,真的没写。 “要不,你在家养伤,闲来无事就绣只荷包给我家兄长?毕竟那宫廷药膏可是兄长托了许多人,好不容易弄到的,今日为了能让我带给你,早膳都顾不得吃就去城门口等了……” 说来,岳家妹妹这红娘当真是做到了极致,为促成哥哥与婉儿这段姻缘,的确也是用尽了心思。她倒忘了那日害得好友受伤的不止那李家公子一人,自家兄长也是有份儿的!因此费心买药膏来,本也算是应当。 “你放心!不论绣工如何,兄长收到都定会欢喜。“想起婉儿与自己那水平相当的手艺,岳沐舒复又补上一句。 “回去,我就与兄长说了哈,你抓紧时间开工……“这个终于啰嗦完的人,一脸调皮地走了。剩下半是羞涩,半是喜悦,又怕府中他人听见,各种复杂心情交织在一起的陆婉儿,赶紧一个人钻回了屋。 初恋这种心事,隐秘而炙热,虽不能将一辈子安排的那么远,心里却是存了长久期盼的。第一回 爱恋,朦胧心事里装的都是真情,因此总会让人终身难忘。 只是年少只知情深,却不懂世事变迁。人这一生着实很长,无数过客纷至沓来的时候,连那最纯真的东西,往往也会变数太多,有些人如上天注定般相遇,可纵是海誓山盟间,也可能走着走着就散了…… 可初恋之时,也往往最能给人不畏将来的勇气。虽年纪尚小,未经世事,一旦确定了心意,许多女子便会连一生都能想完,那幻想中的未来甜蜜而又真实。 所以,陆婉儿这只荷包是一定会绣的。而心彻底安下来的岳沐之,便开启了情寄鸿书模式,每日闲余时间忍不住相思,便躲在书房内给陆婉儿继续写信。想让对方知晓,默默喜欢了这些年,此时已到最为情深意浓的时刻。 “有一回听沐舒说陈家姨娘相中了你,我心急了一晚,那时还想你姐姐都尚未婚配,怎样也都轮不到你吧。可思来想去都是不能安心,第二天我就去故意接近陈家姨娘的儿子,想办法让他心仪别家女子....(此处省略1000字)”。 待到第四封书信尚未写完,岳沐之就已觉得自己快憋不住了,自那日医馆之后,就未能再见一面,写这些恼人的书信倒不如真真切切看上一眼,可婉儿在养伤,自己这身份又寻不到合适机会进得陆府,当真是有些折磨人了。 虽然身为兄长的岳沐之,在确定与陆婉儿两人关系趋于明朗后,过河拆桥般对自家妹妹也不好意思起来,并未托人把后面写的几封信送出。 可未再收到信的陆婉儿,身为女子在相思这一点上倒好受的多。每天思忖着如何绣一只好看的荷包,单靠着那些相见地回忆与误会解除后的惊喜,还有一些有关未来的憧憬,就能谈一场幸福的恋爱。 这个阶段的女子,仅靠痴情与想象,或许就能演绎出王宝钏独守寒窑十八载的绝世话本来。 而谈起恋爱,男子与男子表现也不甚相同。有些心思缜密细腻的就会细细碎碎,写起信来恨不得从见你之日起,所有细节都描述出来,以表达自己的一见钟情;也有些则想为你摘星星摘月亮,想把所有他觉得有价值的东西,全部双手捧到你面前。 有些幼稚可笑到,每天都去你家门口逛一圈,说不定就能偶遇一面。有些想带你直接见了家长,好早点娶回家去。 不论哪种,其实男子的心意还是好捉摸的,无非是一种跃跃欲试的表现欲,和一颗想要时刻与你在一起欲望强烈的心。 -- 第23页 因此,当陆婉儿每日醉心于刺绣创作的时候,岳家少爷开始时不时地在陆府附近游荡。一日突然想到,见不到面或许可以声音传情,于是便带着长笛,趁夜色在上次放飞纸鸢的那条后巷吹起曲儿来。 好几日晚膳过后,都能听见同一首曲子的笛音离自己屋子很近,许是隔壁府中之人在练习笛子?以前倒从未听见过,这技艺也算是出色了,听起来甚是动听……. 动了好奇之心的陆婉儿,终于忍不住找来一把竹梯,爬到院中那棵樟树上一探究竟,然后就看到了墙外阴影处,正站着心中千好万好的那个人,夜色朦胧,可陆婉儿知道那声音传来的地方,那个挺拔的身影,就是他。 为了让墙外的人也能看到自己,陆家二小姐找来一盏灯笼,小心地挂在身侧的树杈上,看见灯光的笛声虽停了下来,可洪州城的夜色却突地温柔起来,即便看不真切,两人却面对着面,情意绵绵中对视良久…… 春天的江南道,雨说来就来。因此这样由笛声开始的对视,并未能持续几日。怕那个受伤虽已差不多痊愈的人,爬到湿滑的树上过于危险,岳沐之撑着油纸伞,在那个巷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却并未再吹响笛子。 可陆婉儿依然知道他会来,那个已经把心全部装满的人,就在外面。 望着手中昨日刚刚做好的荷包,指尖触摸着虽不甚完美,却寄托了太多情思的两朵并蒂莲,婉儿终于觉得自己心中那一丝矜持,再也无法抵挡住相见的渴望。于是拉着一边的绦子系紧了收口处的绳子,然后把荷包揣进怀里;又从衣柜中找出那件白色披风,撑着油伞,提着那盏灯笼,悄悄从府中角门处出了府。 于是,还在夜色中独自徘徊的岳沐之,就看到了往日那遥挂在树上的思念之光,正踏着雨色离自己越来越近。在一条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像梦一般,又投出世上最温柔的目光,站定在他面前,收了手中的伞,对他微微一笑。 在他满心欢喜,想要拥这个美丽的女子入怀时,却发现大脑已经无法控制肢体,这个像梦一般出现的女子,已经快速的从怀中掏出那只荷包,塞到他的手上,并用温热的双手,轻轻握了握他有些僵硬冰冷的手指。 然后,静默地撑起雨伞,远了远了,在微凉的春雨里,消了她的颜色,只留下手中的荷包,和一丝仿佛不会消散地,爱情的芬芳。 在尚懂得珍惜的年纪,岳沐之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要小心呵护,带回去,贴着心的位置藏起来。 许是淋了雨,许是心里那团灯光燃成了熊熊的火焰,向来身体素质极好的岳家少爷,竟然发烧了。请了大夫到府中查看,也只说是感染风寒,需得在府中休憩几日,最好不要外出走动。 岳家老爷夫人都来看了几趟,两三日里病情却仍不见好转。一向大大咧咧的岳沐舒也着急起来,对兄长这风寒之症也是不明所以。 到哪儿去找这能快速起效的灵丹妙药呢?看兄长面色微红,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样儿,见到她来探望还笑得一脸得意。好像生病了还值得表扬炫耀一般,倒好似喝醉的模样,让人生不起怜悯来,只是这数日高烧不退,总叫人免不了担心就是。 或许如果婉儿能来见上一面,兄长这病情能好的快些吧?岳沐舒思及此,便修书一封“近日身体有恙,不便出府,甚是念你。——沐舒”像往常一样交由车夫带去陆府。果然,陆婉儿见到书信后着急起来,当下便与周姨娘打了招呼,坐上马车往岳府而来。 见到好友,先是急切的打量几圈,问了问到底是何情况,可找大夫瞧了?严不严重?见到一切正常的岳沐舒悄悄把她拉进屋里,心中还猜想,莫不是女儿家的隐晦病情?避开府中下人,听得沐舒说是兄长生了病,陆婉儿突地想起来前几日那个雨夜,自己递荷包时摸到的那双冰凉的手,心里立时就有些揪起来。 “大夫怎么说?可是很严重?”陆婉儿强忍着一丝惧意问道。 “诊断并无大碍,只说是感染风寒而已,可眼瞧着服药也两三日了,依旧高热不退,连爹爹母亲他们都着急了。我等下带你去看看兄长,他现在许是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了。”岳沐舒察觉到了婉儿的紧张,安抚着握了握她的手。 总是别人家兄长,又是生病的时候,为了避嫌岳沐舒先是去兄长屋里,寻个理由打发了伺候的婆子;然后便带着婉儿悄悄进到兄长屋里,自己则坐在门口守着,来人就说兄长要睡一会儿,不便进去打扰。 陆婉儿见到躺在床上的岳沐之,好似清瘦许多的样子,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迷迷糊糊之中的岳家少爷,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十分想见的那个人,感觉到一双十分熟悉又陌生的手搭在自己额头,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 当真握到了像下雨的那天夜里触到地手时,整个人一下子便惊醒过来。等真切看清了眼前那个红着眼眶被握住手的人后,内心惊喜极了“婉儿?是你来了?” “嗯。怎得病成这样?”眼泪一下子像是打开了开关般止不住起来,陆婉儿连忙转过脸去,觉得在一个病人面前这样哭哭啼啼总是不太好。 “我没事,就是很想念你。”看到心上人落泪的模样,岳沐之挣扎了一下十分沉重地身体勉强让自己坐起来,也顺势把还握着手的那个人,也拉得坐到床边。二人就这样握着手,面对面坐着。 -- 第24页 若情如初见,二人倾心,那人世自是天堂。 第17章 散入时光满洪城 果真,这来人成了灵丹妙药。 第二日清晨,岳家大少爷病情便已趋于稳定,体温也慢慢恢复到正常水平。不仅食欲大增,把岳沐舒送来的一大碗米粥喝个精光,还特意换了衣衫,去向父亲、母亲请了安,好让他们安下心来。 连病几日,还有些许乏力的岳沐之,遵循父亲嘱托并未着急出门办事,而是在书房静心休憩了两日。又怕婉儿担心便新写了书信,连同之前几封一并交由自家妹子转交给对方报个平安。 连绵的雨,也难得放晴两日;虽复又下了起来,可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次陆婉儿也很快回了书信来,嘱咐着还未彻底痊愈的人,晚上不要再去巷子里晃了,哪怕是晴天,夜里也是更深露重,气候反复无常,要多在意身体……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这般写信告知,言辞真切间,流露出许多的关心与相思。 春天,就是一个这么美好的季节,不仅万物复苏且极容易情根深种。 想来还是不能离了沐舒的帮忙,闺蜜间书信往来,礼物来往,总是更自然而然,哪怕过府见面也是极其正常又平常的事情。因此,近来这段时间,岳沐舒与哥哥越发亲近起来,几乎每天都要往兄长书房跑,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岳府上下,都只觉得兄妹二人情谊着实深厚,一母同胞的情谊本就是旁人比不了的,而岳家少爷也是个极有耐心的温良兄长,对自家小姐也真是宠爱有加,太有耐心了!不但能毫无厌烦地听完,还总见着大小姐从兄长那里拿走许多东西…… 偶尔笛声依旧会响起,偶尔灯笼依旧会亮起,而漫不经心地私下碰面,虽次数不多却也平常起来。 日升月落,岁月更迭,清明之前母亲也已离世三年。转眼陆家二小姐,也已至及笄之年。 陆婉儿与姐姐陆珍儿去母亲墓前祭奠,再过几个月,待婉儿满十五岁,也便是个大人了,她在心里与母亲聊了许久。 告诉母亲自己已有心仪之人,恰好那人也心仪于她,身份也算不错,想来不会像姐姐那般令父亲为难。 而自春节过后,婉儿亦知道,也有许多人上门打听、询问自己的婚嫁之事,许是因为姐姐的前车之鉴,父亲倒没有那么着急指认于谁家。 但其实姐姐也并未过得有多不好,反而好似十分享受现在的生活,每日恬静而温和,虽还是一人,却也有种岁月静好的状态,想来是母亲生前给了姐姐许多的自信与坚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拒绝自己不愿的事,这样确也挺好,希望母亲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安心。 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今年春天倒不似往年那般湿热难熬,直至夏至到来,方才觉得酷暑难耐。 岳沐之最近的书信里说,待到婉儿生辰之后便会向家中长辈坦诚,请求他们到岳府提亲,早日把二人婚约定下来。沐舒前几日也去母亲那里探了口风,他们都很喜欢婉儿,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会把她当成自家晚辈那般疼爱。 有了爱情的微风清凉,于是这炎炎夏日也好似沁爽许多,消减了许多内心的燥热。 也不知自何时起,陆府众人都觉得二小姐好似漂亮了许多,虽不似大小姐当年那种端庄秀丽,却是独有的皎洁与狡黠之眉眼,可爱灵动又不失精致。 说来,恋爱中的女子,总是要比往日里更注重妆容打扮一些,哪怕只是稍稍做点儿改变,气质却是完全不同。旁人会觉得这都是年龄问题,而实质上只是心态差异罢了,活在爱的滋养里,不经历烦忧苦闷,哪怕年过而立也有活出少年感的例子,只是大多数人没那么幸运罢了。 初秋时分,暑气微降,陆婉儿生辰已至。父亲新娶的姨娘也已二胎有喜,除了姨娘周氏近来心情与身子都不大爽快,有些许不会表露在外的失落之外,府上倒是一派喜气洋洋。 偶尔有下人悄悄聊起二小姐的年纪与婚事,都猜想陆老爷定会为其寻一户好人家。可叹那大小姐风光正盛的几年前,突生意外偏巧伤了脸,对外也只能说是生病,这样说来,二小姐倒是个比大小姐更有福气的。 果然生辰刚过没多久,岳府便来上门提亲了。那岳家大少爷,大了自家二小姐两岁,却是洪州城里颇为受赞誉的公子之一,家世丰厚不说,人又长得端正,行事也沉稳努力,而二小姐又素来与那岳家大小姐关系亲密,这般亲事也算得上是羡煞旁人的天作之合。 如此般配的婚事,很快就得到了岳家老爷的首肯。问过二小姐意愿,此事很快便定了下来。有情之人,有情之事,十分顺遂又快速地进行着,青梅竹马的浓厚情谊亦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女儿许嫁,即可行笄礼。女子及笄,绾青丝,插玉簪,盼今后嫁一良人,享世间不尽繁华。许也是为了弥补长女陆珍儿未能成为初嫁女儿的遗憾,陆家老爷嘱咐周姨娘,要将婉儿的及笄之礼办的隆重盛大些,不能失了陆家的风范与态度。 笄礼前一日夜里,陆婉儿特意去见了姐姐。长姐如母,陆珍儿亦替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高兴。婉儿第二日行礼用的簪子,就是陆珍儿早早备下的,原本是母亲留给她成人礼用的,因觉得饱含了母亲的舐犊深情与意愿最为强烈的祝福,便拿出来送给了妹妹,希望她能在众人面前承托这份殷切地期盼。 -- 第25页 及笄之日,除岳府送来丰厚贺礼外,其他素有来往的亲友也纷纷前来观礼,并随行送了许多礼物,琳琅满目,堆砌在偏厅之中。 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陆府也特地请了颇为有德才的长辈作为正宾,为陆婉儿挽发戴簪,挑选府上最稳重的婆子托盘奉簪,而岳沐舒则作为知己好友陪伴左右,为其整理妆容衫裙。 浅粉芍药纹簇新衫裙,茶白团花薄纱披帛配金银细丝盘花白玉簪,高高挽起的三千青丝,衬得陆婉儿身形更加秀丽高贵,虽体态有些清瘦,不似岳沐舒那般珠圆玉润,却也有种轮廓清晰,五官分明之美。 主角一出场自是玉人鬓上簪,妆楼凝望,一眼锦绣。 周姨娘意气风发地,招待着过府的宾客,府上下人们往来穿梭,干脆利索的做着各种琐事......虽女子笄礼来往多为女宾,而舅父、舅母作为极其亲近地长辈,却也十分隆重的前来见证。 待正宾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陆婉儿三拜之礼行完,今日宴请结束,整个及笄之礼才算完美落幕。 夜里,有些倦意的陆婉儿终于一人回屋,气氛从热闹里冷清下来,这个堪堪十五岁年纪的少女,方才觉得时光有些恍惚,自己就这样成了别人眼中的成人,连那心上之人,离自己近了却又好似远了...... 望着满屋子的贺礼,其中也不乏岳沐之送来特别精挑细选地心意。陆婉儿却觉得,好似这些礼物都显得太过贵重与华丽,倒比不上墙上那只已经挂了几载,早已泛黄发旧的纸鸢。 理智上觉得,突然生出这样地感受着实有些不可理喻,陆婉儿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摇了摇头,莫名苦笑了下,强迫自己掐断这般无聊的念头。 有了婚约在身,这一年对于陆婉儿来说,着实不平凡的很。 而让人颇为意外的是,春日里害陆婉儿受伤的那位李家公子,当日被岳沐舒怒怼之后,便对这位岳家大小姐一见倾心。 起初岳沐舒只记得湖边那匆匆一瞥,对其并无深刻印象。可那李家公子也着实是个痴情执着地主儿!多次打听并制造机会,只为再与岳家小姐相见,然后刻意表现之下便在岳沐舒心里越发面目清秀且俊朗起来。 于是未过许久,便亦托了人到岳府提亲,平日里娇憨活泼心直口快的岳沐舒,也很快行了及笄之礼。那蜜桃般的少女,与陆婉儿风格不同,分明地圆白可爱! 又一桩金玉良缘落定,岳府自是另一番盛宴。 第18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繁华之外,放眼芸芸众生,这天地间自然不仅仅只有那些家宅内院的儿女私情。 有人在洪州城的盛世太平里繁花锦绣,卿卿我我;却也有人正处在千里之遥的北方,初入朝堂地风云际会之间,踌躇满志。 而一份赤忱的政治理想,于一个大厦将倾,盛极而衰的朝代而言,虽只是蚂蚁撼树的微小力量;可对比之下,却仍有一番燕雀与鸿鹄之别的万丈豪情。 今日温家大喜。 府上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全府上下都沉浸在与有荣焉的自豪里。原因是,自小便是别人家孩子的温家二公子——温彦行,终于在京城那场大考中脱颖而出,最终以二十岁年纪高中进士,得入翰林,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 喜报快马加鞭传回温府后,温家老爷喜极而泣。从未让家里操过心的儿子,就这样一人独闯京城,历经十年寒窗磨砺,终于成为一朝光耀家族门楣的人中龙凤。 温家老太爷更是对这个孙儿百般满意,虽主角仍在京中未归,可并不妨碍府上这几日开祠堂,祭先祖,宴宾客,大肆庆祝一番。作为一个业以没落地世家,温家好似又重新看到了崛起地希望。 说起温彦行着实算是个天选之人,自小虽出身于一个偏远地世家,且不是家中嫡子长孙,母亲却是个相府之后,只不过那个相府也早已不在罢了.....只是有一回听闻母亲提及,她的祖父生前一心为国,却在朝中一次有名的内战中遭受裹挟,遂累及整个家族一夜倾覆。 而当时温彦行的外祖父,也只因恰逢与妻子来此地省亲,人不在京中方才隐姓埋名躲过一劫。那时母亲年纪尚小,才刚刚记事,成人后便也只能嫁入温府栖身为妾,至于有关那些相府后人的隐情除父亲知晓外,也都是些不足为外人道也地密辛。 许是遗传了母亲的聪慧与容貌,这位温家二公子自小便聪明过人,长至十几岁气质便已初露端倪。与温家其他后辈有所不同,不仅长相上挺拔俊秀一副天人之姿,疏眉朗目间气宇不凡,才情上更加是满腹经纶,惊才绝艳。 于是,虽之前并非温家长孙,却因其年少有为颇受族人期待,家中父亲正妻又过世多年,温家为其以后考取功名铺路,便在家中祖父作主之下,早已将其母亲抬至主母之位,因此温彦行自少年起,在温家受得却是嫡子嫡孙的待遇。 对于这种刻苦又自律地人,父亲、母亲自然也是十分开明,从不用横加干涉其成长,甚至年少时期便被许可远足。因此与一般世家子弟相比,自是胸中有丘壑,气韵不可学,长成如今这般一骑绝尘的天之骄子。 有些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一路欣赏着沿途风景,或寄情山水,或交往朋友,或发现美酒美食,纵横洒脱间人生肆意快哉。 -- 第26页 可有些人是为了行商创业,有些人为了西行取经......还有些人则是为在市井百态里看见那些人间疾苦,家国大事。这仿佛就像是在温彦行的基因里,早就种下了一样。 比如,每年雨季暴雨连连之下,长江下游百姓深受水患困扰,民不聊生;比如,朝堂之上宦官专权,奸臣当道,党争乱象之下,多少忠臣良将屡遭迫害;再比如,边陲外敌嚣张跋扈,各异族屡犯入侵,可藩镇割据却已成为威胁朝廷统治的最大毒瘤...... 不过刚年方二十的温彦行,自十岁启蒙时便已明晰,好男儿当立世,少年时读书明志,青年时游历明情,之后尽力以科举入仕,倘若有幸能立于朝堂之上,定当护佑君主,为百姓谏言献策,做些于国于民都能大有裨益之事,此生便算无憾。 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此时一腔热血的温彦行恰逢新帝继位,以强明自任,下诏制举。目的自然是广纳良才,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好为日后抑制宦官干政,改税法,驱外敌,并着手削藩等诸多大动作做准备。 新帝新官上任,一心想要祛除那些积累已久地诟病,重建一个天朗气清的朝廷。 而早就立志于此,并为此准备了许久的温彦行,在此次考试中作策论五篇,以独到的见解从此次科举中脱颖而出。虽未及榜首,却也以优秀青年之姿入选了素有“天子私人”之称的翰林院,而不久后则开始师从当朝内相,陆挚。 “达则兼济天下”由科举至翰林,再由翰林而朝臣,是那个科举时代所有士大夫的人生理想,因此温彦行此番高中,对于整个温家来说当然都是非常值得荣耀的事情。 而成为一位翰林院学生,虽还是其中最人微言轻地一位,却不仅可以致力于文化及学术传承,还能更踊跃地参与政治,议论朝政,影响国策。对于温彦行来说,这亦是他朝着心中理想迈出地最为坚实的一大步。 只是福祸相依,理想虽能推动历史,却终是无法阻挡它滚滚向前的洪流。 一切看上去虽已是万幸,可理想与现实间的鸿沟,又到底有多么地巨大呢?在温彦行初入翰林院一两年里,现实就给他这个学生上了十分沉重地一课。 与院里其他世家子弟不同,温彦行在京中可以算是毫无根基可言,加之年纪尚轻,资历又浅,唯一可依靠的也只是天子所赐地那一点儿欣赏之情;当然还有连他也并不知晓,被翰林学士之长——陆挚,所看中地一些勤勉正直的品格。 像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青年才俊,在错综复杂的京城,其实是入不了许多世家权贵之眼的。不过倘若能招之为婿,随便以一庶女嫁之,日后说不定自有其一番建树,倒也方便收归己用。 因此,哪怕是还居于客栈中的温彦行,却也常见不少门人说客登门拜访,且皆具拉拢之意。 尚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关系的温彦行,只能一一拒绝,然后表示感谢。更有一些送来银钱或房契的,也是想尽办法全部送回。 只是京中拜帖着实太多,更有许多送来礼物聊表心意却未见其人的,这让温彦行着实为难了许久。最后只得把所有贺礼收归一处,想着了解清楚朝廷相关律例后,再做合理与稳妥地处理。 本以为只要自己独善其身,便可自证清白,哪曾想很快就有人借此往朝中递了帖子!有负责监察的御史称收到匿名举报,近期有新进进士,人还住在客栈,其收受的贿赂就已堆满了房间,人声嘈杂之下,京中百姓无不议论纷纷,此等贪污腐败之风需严查。 收到这样地指控,令初入朝堂的温彦行着实大为惊恐。好在他早已吩咐了从温府带来的得力之人好好看守那些礼品,并将所有拜帖整理收妥,一并细细登记在册,只是没想到还未等他作出下一步反应,此事便已被有心之人发酵成这般程度。 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当今圣上偏要追究此事,想要完全说的清楚倒也真是一件很难地事情。想到这里,温彦行不自觉已是一身冷汗,初来乍到并未有丝毫树敌之下便已是这番境遇,京城水深鱼大之地,看来远比自己预想中要复杂的多。 虽说此事只是作为一个小小地插曲,就已被陆挚轻易压下。毕竟明眼之人,都能懂得这也只不过是有人想要给这个明明乳臭未干,却恰巧被天子看在眼里的小小文官,一个下马威而已。 可当温彦行未来离权利的风暴中心越近,离同样理想化地新帝越近时方才明白过来,风雨诡谲的朝堂之上,正如君子立于了危墙之下,并不是单靠一腔热血就能坚持下来。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在这里游刃有余,进退自如;即便是最圆融地性子,有最丰富地才情和最无可质疑的忠心,亦然.。 说到底,倘若在这样的环境里真正想要做些什么,唯有在适应与坚守中,不断作出改变,亦不断地作出牺牲...... 第19章 无数高楼入画屏 当然,到董事办给皇帝当助理,虽初来乍到且没有半分背景,但这在老板的秘书团里,倒也不全是缺点,反而更容易被公司的高层们信任和培养。 说起来,识得温彦行这匹千里马的伯乐并不是当朝天子,而是备受天子信赖地一代贤臣陆挚。 这位当朝内相,十八岁及第。遥想当年比现在的温彦行更加传奇!数年来不仅为官清廉,无论在朝中,还是市井百姓心里都更是颇有声望。 -- 第27页 但皇帝有时奏折看多了,却也不免觉得他太过刻板谨慎,于是有一回便亲下密旨跟他说如果对于别人的馈赠,不论是啥统统拒收,那未免有失亲和,于以后办事恐也是不利;像马鞭、鞋靴之类的那些薄礼,卿倒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于“清廉”二字亦无伤大雅。 可陆挚当即给皇上回复道:“收受重礼是受贿,收受薄礼亦然,千里之堤亦能毁于蚁穴,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行贿之风必然越来越甚。起初收到鞋靴之人,便可能会惦记裘皮大衣,而得到裘皮大衣,便还会想要钱财、宅院,钱财宅院到手,就会觊觎权力官职!薄礼亦如涓涓细流,终会汇成大江大河,最终泛滥成灾。” 此一番陈情,使得新帝对自己日后的这位贤相,愈发敬重起来。 此虽只是一段街巷之间流传的轶闻趣事,可这样一位人物,却让温彦行看到了母亲口中那位曾外祖父的影子。让后辈学子觉得亲切与真实之余,这位陆相不论在学养才能,还是品德风范、权德智术方面,亦无不是深得当时及后世所称赞的。 后来客栈受贿一事过了不久,温彦行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当时陆挚在给监察御史弹劾他收受贿赂的折子里批复道:“昔子贡问于孔子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盖以君子小人意必相反,其在小人之恶君子亦如君子之恶小人。将察其情,在审基听,听君子则小人道废,听小人则君子道消。” 内相意思是说,街头巷尾之人都说他是好人,他也不一定就是个好人,而都说他是个坏人,他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个坏人!要认真调查清楚实情,不要枉听了小人的话,而使得一位君子蒙冤。 虽寥寥数语,却字字有力。自此他也便成为了温彦行一生中最敬重与钦佩之人。也是自那时起温家二公子潜心求学,恨不得日日到访陆府,一心想要拜到陆挚门下,立誓要成为他的学生。而这份不管不顾地执着与坚持,倒也令他很快便如愿而行...... “彦行,今日圣上问我,何以为我们当今切务?你怎么看?”陆挚抛出了一个问题,给这位刚收了不久的学生。 温彦行向老师深施一礼,答:“此题事关圣上,且容学生惶恐,斗胆陈述。昔年我出门游历,曾行至北漠之地,亦到过江南之所。发现国之山河,有大漠孤烟之浩瀚,亦有人迹罕至之苦寒;有熙熙攘攘之繁华,亦有人满为患之饥饿。而这些民情,每年传至朝中,则往往多是报喜不报忧,百姓们苦寒饥饿之下仍免不了苛税之负重,雪上加霜生活就更加困苦。可造成这番局面的,当真是圣上不仁不为?或许也只是因为朝堂自下而上,都选择闭目塞听罢了。” “嗯,你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我与圣上说:“乡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当今切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 往日导致变乱的,就是由于这上下之情不相通,当今最为急切的事务,便在于接触下情,听纳谏诤,详细查明百姓的心志所想,老百姓喜欢的就先去推行它,倘若是老百姓憎恶的,那么就先去除掉它。 一般说来治与乱的根本,都是与人心密切相关的,何况正当变故发生,人心动摇时,处于危险疑虑和人心向背的关头,百姓心之所归,就会万事振兴,反之人心离异,就会万事皆危。而眼下圣上与我们要做的,该是与百姓同好同恶,使民众向往归附,以安定国家。” “学生,受教了!”温彦行躬身听完老师的回答,再次满怀敬意地朝其深施一礼,为自己能得此良师而幸,亦为当今圣上与百姓们得此良相而大幸! 在京中有心之人看来,温彦行年纪轻轻,竟能很快入得内相府成为陆挚的学生,当真也是有些本事的。因此哪怕客栈受贿风波在前,仍有许多世家子弟开始不断向其抛出橄榄枝,行各种宴请议亲之事,已示拉拢。 再面对此等情况,心中已经有所戒备地温公子,倒也不是每回都需别人帮忙解决问题。只要想明白了在朝为官最重要便是“忠君”二字,不贪腐,不站队,不随意结交,亦不涉党争之事,时刻保持警醒与洁身自好,一般而言这些人倒也不能奈他何。 只是,交友这事儿倒也不能完全避讳,那也算是另一种闭目塞听了。俗话说独木不成林,毕竟只身一人在京中势单力薄,若有志同道合的同辈相互欣赏,互相监督扶持,倒也是最理想的处境。 于是向来不是特别擅长交际的温彦行,小心翼翼的处理着这些远比家国文章更加复杂的关系。而此时处在一个自身各方面都亟需成长阶段的他,仅是适应朝堂与理想之事便已消耗了全部心神,因此对于虽连老师都有所提及的成家一事,个人只觉得时机还远远未到。 虽说在这个如履薄冰地过程中,一边避无可避的得罪了一些权贵,一边倒也交到了几个志趣相投的好友。 只是这些朋友中,真正出身于京中世家的子弟并不多,大都和温彦行背景相似,无非都是心怀鸿志又颇有些才华罢了。 而这其中唯一一个在京中还算有些权势的,就是颇受皇帝尊敬地那位端亲王之子,京城人称小郡王的李晓。起初因知晓此人不是王府世子且从不涉朝政,所以结识虽是个偶然的机会,却并未让温彦行感到紧张。 -- 第28页 机缘巧合,几次交往下来才发觉此人也并不是像外人所看到地,只知饮酒作乐的纨绔之徒。相反这是一个内心敏感且极聪慧之人,懂得明哲保身,亦懂得大隐于市,更懂在这个风云诡谲的京城中如何自处。 而此人却成为多年后,陆婉儿与整个温家的恩人,此事暂且不提。 这边温家老爷,近日也特意往来于京城一趟。带了族中交托的一些银钱,特意为温彦行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宅院,虽不是深门大户的气派,却也算格局小巧精致,位置上又行走方便。 安排妥当一切,温老爷临行前又嘱咐儿子,成家立业,此二者皆是人生大事,年纪已丰自该娶妻生子,倘若京中得遇良人亦可早做打算。 身为人子,温彦行自然也向父亲许诺会奋发图强,等他日有了建树,定把双亲接入京中团聚。 在城外官道的分叉路口处拜别父亲后,温彦行在凉凉秋风中独站了良久;而他又岂会不知父亲此次的来意,温家这是把全族的荣耀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只是自己所选择的那条前路,真的会如眼前这官道一般平坦吗?想要给积久成疾的国家旧制治治病,哪怕是紧跟着当今圣上,前面还有老师领路,也可能走着走着便要朝向另一条没人走过的崎岖之路上去,甚至可能会异常艰险。 可老师入朝多年,亦是在这样地前途未卜中一步步走过来的...... 既然人已入此棋局,倒也不该瞻前顾后,更该怀有身先士卒地勇气。想到这里,年方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温彦行,好似以比出城时更加坚定地步伐,朝着眼前那座硕大的城池中走去。 第20章 星光灿烂风儿轻 而有了婚约在身的陆府待嫁之女,陆婉儿;此时的心情,却是一生中最轻盈地时刻。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辞强说愁。从众人的视角去看,这时的陆家二小姐,的确该是一生中最肆意洒脱地阶段。不担世事,天真烂漫,每天要做的也只是在优渥地环境里,在纯洁美好的爱情里期待一个幸福的未来。 陆婉儿本人也是这么觉得,可能唯一遗憾地,只是一个人抱着这般期待时,常常会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不过好在,订婚之后一切都更名正言顺起来。许多节日宴会,岳家也会特意过府来请。因岳沐之是岳家长子,等陆婉儿嫁过去后,便也算是岳府未来另一位当家女主人了,所以连带着岳府的亲眷或是下人们,每回遇见也都对这位岳家二小姐表现地十分亲厚有佳。 而对于有了婚约的男方长辈来说,最期待的可能也就是早日报上孙子那点儿事儿了吧。因此每回见面,都免不了听见岳家女性长辈们说些想要早日含饴弄孙的话,一开始听得陆婉儿很是害羞与脸红,后来次数多了,内心就莫名有些厌烦与倦意。 想一闺阁姑娘家,正是青葱岁月,诗歌一般的浪漫年纪,虽将要为人妇,可也不代表已经为人妇了呀!总是觉得那些妇人之事,离自己还颇有些遥远,毕竟生养一个孩子,于一位十五六岁的孩子而言,着实是让人生不出向往之意来。 只是这些真实的想法与感受,也只能装在自己心里,不能与外人语罢了,更不能与人语的还有想起母亲几年前因怀孕时染疾而逝,给陆婉儿留下的那种悲痛。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母亲一般凄凉,陆婉儿极力掩藏起心底那丝惶恐与不安。她想,以后她一定要做一个比母亲与姐姐都幸运的女人。不过此时她所能理解的幸运,或也只是上天恩赐而已,至于最终能不能得到那想要的恩赐,说到底都是命运的事,怕是谁也无法干涉。 眼看就要立冬了,洪州城却仍是夏意未褪,江南的秋有时可短暂到忽略不计的地步。 本来依两家长辈意思,二人婚约既已定下,不如就把婚期定在来年开春时节。可因为陆婉儿身材相对比较清瘦,发育较晚,虽已年至十五,却仍然癸水未至,因此经岳沐舒与家中母亲悄悄细说之后,便也依婉儿地意思,将婚期往后拖延了再定。而这倒也不耽误两家开始为这场婚事提前筹备起来。 今日难得遇到岳沐舒只身一人来找她聊天,且沐舒已与家中长辈说好,今晚可以在未来嫂嫂这里留宿。两个待嫁女儿,说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久,没有像以前那般在闺房中嘀嘀咕咕个半日了。 或许是因为,现如今各自都有了心上之人,前几个月皆忙着谈情说爱去了,虽说现在俩人已算姑嫂关系,反而只有几回公众场合上碰了面,都没能聊些闺蜜间私密体己的话。彼此忍不住调侃一番对方的见色忘友后,陆婉儿终于在晚上入睡前得到机会,细细追问起岳沐舒与那李家公子,到底是如何情投意合的? 自那次春游之后,这位李家公子,其实婉儿也见过那么一两回,不过只是出于礼貌打个招呼,也只是因为当初受伤之事,李府第一时间备了厚礼,这李家公子也是亲身去陆府探望赔罪过,因此识得而已。 几次碰面却觉得此人不擅言辞,颇有些冷淡,对身边来往之人也不见表现热情,不晓得是性格本就内向,还是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 哪曾想日日叽叽喳喳的活宝,倒与那么一个话不多地人悄悄生了情愫,扯上了暧昧的关系!而岳沐舒在自己这件事上,保密工作倒是做到了极致,不仅旁人未曾察觉,就连婉儿与其兄长也是直到李家托人上门提亲方才知晓,想想也是有趣地紧。 -- 第29页 “快说!把你与李家公子那点儿事儿,从实招来。”陆婉儿假装恶狠狠的样子,质问并逗弄着岳沐舒道。 “哎呀,哪有什么事儿?问的怪让人害羞地......”圆润白净的小姑娘,演技一直不俗地回道,还装着戏文里的样子抬起袖摆掩了掩面容。 “你还懂害羞?这真真儿是我今天听到地,最好笑的笑话了!”婉儿笑呵呵地继续逗着,却没想到前一秒还在戏里的好友,下一秒就突然认真起来。 “婉儿,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家兄长的?” 突然看到沐舒一副要开始吐露心事的样子,陆婉儿也有些认真地想了想说:“嗯,应该是很早很早之前吧,就是你以前经常跟我说,兄长总是给你带这带那,兄长如何如何行事的时候,我就很羡慕,羡慕你有一个世间最好的兄长。” “那也不对啊,你那时候就是羡慕却也没有喜欢吧?”沐舒就她说的话,反问道。 “倘若这么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喜欢上你家兄长的了。反正是在他向我表白之前,就喜欢了......”婉儿对着沐舒微微一笑,神色温柔。 “嗯,那你对我家兄长算是典型的日久生情吧。说来,我在其中的作用,可算是功不可没啊!”说完,岳小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继续说道:“不过,你以后就是我嫂嫂了,想想这真是让我最开心的事了!”刚眨完眼睛,岳沐舒又补了一句,便张开手臂把清瘦的陆婉儿揽到怀里,紧着抱了抱。 而这份自幼时而起的友情,直到陆婉儿多年以后,仍觉得当真是她这一生中最珍贵的存在了。是没有随着时间而衰减,亦没有因为任何变故而改变的存在。 “怎么又说起我来了!我与你家兄长的那些事儿,你都知道啊!快跟我说说你的那位李公子!你俩又是怎么日久生情的?”陆婉儿也是半羞半笑地继续追问。 “这怎么说呢......”果然讲到自己,岳家大小姐就不似平常那般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了。原来,有些人只会对自己的事不好意思啊,看着又用故作沉思来掩饰害羞的好友,突然就会词穷的反差之下,陆婉儿更觉得有趣极了。 静等之下,不好转移话题的岳沐舒,终于理了理思绪说道:“我俩,与你和兄长不同,我们没有日久生情的机会啊!应该算是一见钟情吧。当然,是他对我一见钟情!就是那次春游,他害你受伤的时候,我骂了他,他就喜欢上我了呗。” 这番陈述,听得陆婉儿哈哈大笑起来,平日里那么肆无忌惮的人儿,遇到情之一事,哪怕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也要如此端着,装着一副异常高冷与傲气十足地样子。 “嗯,知道他是如何对你一见钟情的了,那你又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呀?”笑过之后,婉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不知何时,竟在自己面前也学会了伪装的人。 “就是在发觉他对所有人高冷,只对我一人温柔的时候。”岳小姐,这句话说的倒是清楚又干脆,虽语气认真,却仍能感受的到那一丝小小地得意。 听完最后这句回答,陆婉儿顿觉得替好友放心起来。 这么想来,倒是有那么一回,她与沐舒远远的望见过那李家公子一次,当时只觉得李家公子不停地朝她们的方向瞧,甚至目光就是一直盯着她们这边,因离得不是很近,自己那时还心中诧异了一下,莫不是李家公子在看自己的脸上是否因上次之事而留下疤痕? 倒也是个有担当之人,于是她还特意找机会走近对方打了个招呼,想要让对方看清楚自己当真已经没事了,不要因为一次意外,而对自己一直心存愧疚之情。哪曾想,对方却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冷漠。 原来,人家是冷的名副其实,爱的明目张胆啊!若当时是沐舒走过去与他打招呼,那对方反应就该是另一番模样了吧。内心活动到此,陆婉儿愈发觉得好笑起来,不过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件美好的事。 虽然岳沐之的性情,不像李家公子那般泾渭分明,却是更容易让人接受的平易近人,亲和有礼,对自己也是极尽紧张与在意的。突然又想到自己这里,陆婉儿瞥了眼窗外的月朗星繁,心里已又是一片清澈柔软起来...... “听你哥哥说,那位李公子虽说平日里性情冷了些,却也是个有能力与担当的大好青年,根正苗红,且三观比五官还正,值得托付终身。”突然蹦出些奇怪的用词,本人不曾察觉,听者翻了翻白眼,只是意思两人都很是明白,如此便罢了。(作者说,突然皮一下,很开心!哈哈哈) 第21章 最是难懂女儿心 临近春节,岳家有客人来常住了几月,是沐舒母亲,婉儿未来婆婆的一位远房姐妹。虽说论起亲戚来关系并不是很近,可只因岳母年幼时期,家中种种原因之下,被送到这位亲戚家中寄养过两年,寄人篱下时又颇受这位姐妹地照拂,因此岳母与对方的感情倒是比自家姐妹还要亲近一般。 来人并不是孤身一人,还带了一位八九岁模样的女儿。好似是因为家中丈夫因故去世,自己也没有儿子傍身,婆家便有些百般刁难,日子着实有些过不下去了,本想回娘家去,却恰逢临近春节之日,担心给娘家人添堵。 于是岳家夫人,便着人接了她们母女俩来府中暂住,好让其待到春节之后再作打算。一是想要全了以前那份照拂的情谊,二是回报当年那两载的养育之恩。 -- 第30页 这样的小事,岳家老爷并没有什么异议,横竖也就是府上多两个人俩月饭食而已。作为岳府当家主母的亲戚,第一回 进府来住,家中众人更是不敢怠慢,都对来人十分照顾。而陆婉儿也在一次聚会中,见到了岳家兄妹的这位姨母与表妹,看起来都是老实本分的样子。 也因为这位表妹身材瘦小,让陆婉儿觉得其年纪估计比自己尚小了五六岁,想起沐舒说的却早早没了父亲,倒令陆婉儿比旁人生了更多地同情之意。因此,还特意送了许多衣衫饰品过来,也时不时地托沐舒带些其他礼物吃食与她。 起初,对这位小表妹沐舒也是十分亲切热情地,毕竟是母亲幼年时最好的朋友之女,不就像自己与婉儿一般的情谊?联想之下不免也是更加爱屋及乌地关照起来。可后来岳家小姐发现,这位小表妹却不太喜欢与自己亲近,倒是更愿缠着自家兄长撒撒娇,露出些调皮地模样。 把心中所想说与婉儿听时,这位未来嫂嫂却说,“许就是因为早早没了父亲,在家中缺少父兄疼爱,见到你家兄长亲厚和善不免会喜欢;而且小孩子的心意,不就是那么简单纯粹又不懂掩饰么!” 想想兄长已是比这位小表妹看起来年长十岁的差距,婉儿所说的确也很有道理。只不过理智上岳小姐是接受了这个合理的解释,可情感上却仍是存着一份莫名地不自在。难道是因为兄长突然多出一个妹妹,自己嫉妒吃醋了?岳沐舒看着小表妹又在府中院子里等待还未归家的兄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那么敏感,便回自己房中去了。 “玲儿,今日没有去找你沐舒姐姐吗?怎么一人坐在这里?”傍晚准时归家的岳沐之,一进府便看到了家中最近新来的小表妹。这几日倒是少了初来之时,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许是慢慢熟识适应了在岳府的生活与环境,开始流露出一些古灵精怪的孩童情绪来。 “沐舒姐姐今日有事,母亲也去厨房做菜给姨母尝了,我便来这里看看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小表妹见到岳沐之问话,一副乖巧地样子答道。 而后来这位小表妹更是经常会在傍晚时分,特意到府门口或院子中等岳沐之回家,岳家兄长便也会路上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送于她,就像以前对小时候的沐舒一样。 直到春节前一次,岳沐之约了婉儿一同去城里看花灯,沐舒与小表妹也一起同行的时候。众人在街上开开心心地走着,岳沐舒一直在前面兴奋地探路,偶尔回头给众人指指街边那些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 而岳沐之低声温柔地跟身旁的陆婉儿说:“你若有看中的东西,便告诉我,我去买来给你带回去......”正听得婉儿又娇羞又幸福的时刻,便听见跟在他们二人身侧的小表妹突然说:“大哥哥,我有些累了!你能不能背我一会儿......” 岳沐之听见玲儿的话,方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只顾着与婉儿私语,倒忘了旁边还跟着个小女孩儿呢。于是,颇有些尴尬之余倒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附身下来将这位小表妹背在了背上。 沐舒回头看到兄长背起了一直跟随着她们的小姑娘,一边腹诽着这才刚刚走了多久,哪有这么娇气?一边迅速地朝着夜空中翻了个白眼,又怕表现的太多被婉儿发现耻笑,便往回跑了几步,拉起陆婉儿的手一同去前面逛起来。 本来是想把“嫂嫂”让与兄长单独呆一会儿说说话的,这下倒是不必了。而前些天还在劝慰沐舒的陆婉儿,此时看到岳沐之背起跟着她们的小表妹时,内心也好像不似之前那般无所谓起来。 许是因为玲儿并不是沐之的亲妹妹?说来也见过几次面了,可却也从未听到这位小表妹叫过她一声嫂嫂,只是听她一直喊岳沐之大哥哥,喊沐舒与自己为沐舒姐姐、婉儿姐姐。倒是沐舒每回见面都嫂嫂,嫂嫂的喊个没完,故意叫得她害羞脸红。 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自己竟这般莫名地吃味起来,倒是挺不可理喻的。陆二小姐亦是怕被旁人看出端倪,便朝着身侧的好友相视一笑,也假装没事般朝着旁边一家脂粉店里指了指,示意沐舒跟她一起进去看看。 见是女子感兴趣的东西,岳沐之便在柜台收银的地方把背上女娃蹲身放了下来,只等着她们二人逛完,好替俩人买单结账。 心里有了计较,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陆婉儿都没能把跟在身后的小表妹给忽略掉,岳沐之便也没能再找到机会与心上人过多相处。 后来有一天,岳家兄长见到沐舒便随口问她,前两日可有去过他的书房?自己给婉儿写好的一封书信,原本放在书案上,可是妹妹见到便替他转交却忘了与他说?也是因为等了几日,一直未见到婉儿回信,岳沐之便忍不住问了问。毕竟,沐舒之前也没有这般类似地举动...... 听到兄长询问,岳小姐不知为何立马联想到了府中那位远房表妹,不过思及母亲昨日所说,那位姨母已经给家中去了书信,娘家让她还是带着女儿早日回去,不要顾及太多,想来二人也不会在岳府久留。 既然如此,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省的兄长胡思乱想。思及此便应下来,说是她本想去兄长书房寻一本书籍,碰巧看见便自作主张转交给了婉儿......虽应的漏洞百出,且之后几日仍未见回信,让岳家兄长心中颇有些诧异,却也并未继续多想,更没有想到此事与玲儿又有何关联。 -- 第31页 其实自那日见到岳沐之背了玲儿,直到回了陆府多日,婉儿仍然没有散去心里的那份不自在,因此本就没有收到书信的她,亦提不起兴趣来给岳家兄长写信。 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兄长问完书信之事,岳沐舒便也有所行动起来,每回见到玲儿等着兄长回府她都恰巧也在,扮演着一个真正妹妹的角色,不肯兄长与这位虽年纪尚小的表妹单独呆在一起。 甚至岳沐舒还曾想过,自家兄长虽样样都好,可就是在这一点上比不上李家那位,自己要嫁之人。倘若易地而处,玲儿是李家的远房表妹,哪怕只是个小孩子,哪怕身世可怜,对方也不会因此就对其表现出太多疼爱之意。 春游湖边那日,其他家公子都是在教自家女眷踢蹴鞠,因此动作都较轻;而那位却是觉得无聊,自顾自得玩过了头,才不小心伤到人...... 许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对谁都冷冰冰的人,唯独对自己却十分地用心,那种特别明显“全世界,你是唯一”的温柔,才让她也动了心。 不过,自家兄长倒也是不知者无罪,心中也是只有婉儿一人的。只是性格使然,无论对谁都颇为和善罢了!这些莫名地女儿家心事倒也并未困扰许久,因为那位玲儿表妹,确实没过多久便跟随其母亲一起与岳家辞别,回她外祖家去了。 只是,临行前望着岳家兄长眼泪汪汪地样子,让岳沐舒高兴之余,又继续腹诽了几日方才罢了。 第22章 一年又过一年春 大婚前一年,倒不是一直都有这么多地别扭心理;玲儿之事,也只是一点小小地插曲,很快一晃而过。 春节之后,又长了一岁的婉儿姑娘,随着季节更迭也开始逐渐丰满了些。打眼望去,给人的印象虽还是那般娇小单薄地样子,可在熟悉地人看来却肉眼可见白润了许多。 只是体态如此,不论再怎么变化容貌上也还是一番清秀地模样。 而值得高兴的是,今年春游倒如愿看到了洪州城一场极其盛大的马球比赛。岳家公子虽不是身手最矫捷地那个,却也看得围观女眷们皆倾慕不已。而比陆婉儿更骄傲的则属岳家小姐了,不仅兄长在赛场上英姿飒爽,已与她缔结婚约在身的李家公子,今年则更是这场马球比赛的一匹黑马,只能用深藏不露来形容那种。 说来岳沐舒一向外露的性子,倒更有主角光环一般。这让陆婉儿有时也挺羡慕她,能在场边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叫,着实一副天真性情。只是羡慕归羡慕,欣赏归欣赏,喜欢归喜欢,却当真是学不来的。比起自家姐姐,陆二小姐也算古灵精怪了,可比起岳家大小姐只能是自叹不如。 时光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行着,将夏未夏的时候,陆府又添丁了,父亲新娶的姨娘历经怀胎十月终于到分娩之期,且颇为争气的为陆婉儿又诞下一位同父异母的兄弟。而这个喜悦并未在陆府持续太久,甚至在父亲看来是与忧愁一起到来的。 原因是听闻近来北方朝堂,局势十分紧张。新帝自即位以来多措并举,想要大力实行削藩政策,借此来巩固中央的政权统治。可未曾想面对这些深积已久地问题,朝廷一时之间动作过大,操之过急,遂致使山南东道节度使怨念深重,率先起兵反抗!后涉及利益越多,反抗之人越众,北方战事便有了日益扩大之势。 虽洪州离京都内战范围尚有些地理上地距离,还未受到战火波及。但当京都失守,新帝被迫出逃的消息不胫而走时,洪州城内百姓亦不免开始人心惶惶,又因常常见得城外军队守备正在日日增强,城内众人便更加焦灼起来,生怕哪一日就会遭遇到战火突然来袭。 在此番境况下陆府生意自然也颇受影响,瓷器往北的商路,更是因为战事基本全部中断。因此,即便是刚刚又得一子的陆老爷,近来也是愁眉不展,正将家中其他部分产业悄悄变卖折现。 乱世之下,各府女眷更多安于内宅,而岳沐之与父亲每日也都在外奔忙之中。 即便陆婉儿终于等来了真正地成年之礼,眼下却也不是大婚的好时机;而年前便早已定下婚期的岳沐舒,却还是如期嫁到了李家。只因毕竟战火未至,无故改期恐是不吉,虽嫁妆颇丰,不过排场上却当真称得上是大减了...... 国破家何在的感受,在这样阴云笼罩的时刻当真是令人尤为深刻。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沐舒嫁去的李家因常年以粮油生意为主,在如今这般乱世之中倒算是受波及最小的了。粮油价格不降反增之下,倒成为洪州城里未来几年资产最是丰厚的家族之一。 无一例外,当各府都在做些仓皇出逃的准备之时,陆婉儿每日都会做的则是到姐姐陆珍儿院子里久坐。这个小小的院子就像有魔力一般,院外提心吊胆,惶恐不安,而院内却仍是清雅如旧,香炉袅袅,隔世淡然。 倒也不是陆家大小姐常在深闺不闻外事,当婉儿与她细述眼下种种传闻之时,她却微微一笑,与懵懂慌乱的妹妹说了一句“有些事当至则至,不必费心等待,徒增其扰”。 聪慧如陆婉儿,当即也醒悟过来,倘若战乱一定会来,那么任谁都是无力回天的事,倒不如安下心来,守着心里那些美好的思念,守着眼下尚能见到的对自己最重要之人,做些往日常做之事,亦时刻准备一起离开。 岳沐之偶有书信送来,除了说些思念之语外,也会讲些每日所见所为。身为男子又是家中长子,深感肩上责任与压力重大,却在近日城中往来奔走之时又深感自身地无力,内心颇有些,还不能在父亲面前有所表现的挫败感。许多陈述,看得陆婉儿亦觉理解和心疼,却也只能在回信中竭力劝解一番,两人见面机会却是越来越少。 -- 第32页 而此时入朝尚不满一载的温彦行,正跟随着老师与新帝,辗转于不断战略转移地艰辛途中,饱受着战火的重重洗礼。 向来被朝中尊称为内相的陆挚,也在这次流亡途中,真正成为新帝身边最信任与依赖之肱骨。更甚者有一回,皇帝与众人在被迫流亡途中遭遇到一处险恶难行之地,被拦住去路;后有追兵相距不远地危局时刻,内相奏请带领一小部分士兵先行探路,留下神策军与大部分军队短暂停留护驾。 可眼看时间过了一整夜,内相仍然未归,圣上便极度震惊担忧起来,以至于在帐中掩面而泣,并下令随行众人倘若有人能寻回内相,赏赐千金。所幸又过半日,陆挚安全归来,皇帝非常高兴,太子与众大臣也是纷纷来贺。 而后来几月战事迟迟不见转机,陆挚更是就当前紧张形势极力规劝圣上下罪己诏,并亲自代为起草了诸多深得人心的诏书颁行天下!此举不仅令前线将士大为感动,几位手握重兵的将领更是表达誓死追随。很快战况随之转变,叛乱者开始上表谢罪,本来举国动摇的局面更是由此转危为安。 这一番眼见为实的作为,也让一直随行的温彦行备受震撼与鼓舞。后随着圣上归京,与藩镇暗中勾结导致此次叛乱的始作俑者亦被罢免,老师也在众望所归中,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正式出任宰相。 作为一直颇受老师赏识的学生,温彦行也在这位一代贤相地引领下,开始了“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的意气风发之抱负。跟随老师指陈时弊,筹划大计,为朝廷出善策,对皇帝谏忠言。 而当今圣上也不负所望,广开言路,纳言改过,轻徭薄赋,任贤黜恶,储粮备边,消弭战事......在未来的几年内,良臣圣主确也实现了一番作为。 北方战局得以控制,这对江南道的百姓来说亦是件天大地幸事。陆记生意虽一时之间尚未有所起色,陆家老爷却也开始相信,随着局势越来越明朗,只要撑过眼前这一两年,陆家青瓷祖业起复,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况且不仅仅是陆家,城中尚有许多商贾受此次时局波及,短时间内众人境况相差无几。战事未来,家园尚在,洪州城看起来还是往昔模样,刺史府周围的守卫人数锐减,连街上行人都比往日多了几倍不止,繁华之象渐归。 而这一切,都已是大半年后。 遥想一年多前的春游,今年自是不会再有那样地盛况了。城外仍未能使人安心之下,城内虽不是百废待兴那般惨况,可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众人,却是还未能完全回过神来,亦默契十足地无人有心再组织此类玩乐之举。 所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传闻,也只是文人墨客关于那些烟花巷柳之地的一些流言罢了,于一般百姓而言,或许不实。 已经是李家少奶奶的岳沐舒,近日也难得过府来看了看婉儿。嫁作他人妇后,即使时局不是去年这般混乱,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自由了,公婆毕竟不是爹娘般易处,初入人家,许多的规矩礼仪都是明面上必须要遵守的。 好在还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女子,虽各种不满和抱怨也挂在嘴上一堆,却不是一副困苦的模样,想来在李家公子竭力维护之下,生活亦算是过得还不错。 陆婉儿依旧笑着听眼前比自己还年长一岁的小姑子,竹筒倒豆子似的叽里哇啦一通,反倒觉得岁月静好,一切如昨般恍惚。 一年又一年,珍惜的人仍然都在眼前,便是值得高兴。 而沐舒此番过来,倒也不是纯粹为吐槽新婚之后的生活,而是岳府有意近来过府商讨婚期,想在年内迎娶陆婉儿入府,于是嘱咐岳小姐可提前告知于她知晓。 想起岳家兄长,婉儿亦觉得时机刚好,一切都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安排。 第23章 十里红妆贺新婚 很快,岳府便差了人前来纳采。 绫罗蜀锦,红绸喜帛与福娘一起进府,陆家老爷也难得露出半日笑言,府上也是很久没有那么轻松喜庆的氛围了。 后面半月,问名、纳吉之后,便有更多的彩礼陆续送来,金银玉饰,颇为丰厚。 虽岳陆两家受之前战事影响近来都不太好过,尤其以商贸往来为主业的岳家,境况其实更是困难。不过好在二人婚事两边皆是筹备已久,且手中银钱尚且不缺,因此不仅岳家彩礼丰厚,就是陆家给初嫁之女准备的嫁妆,也足以让婆家满意。 于是,一切流程顺顺利利地进行着...... 请期之后,二人婚期确定于十月中旬,金秋节礼之后。 待陆婉儿在众多待嫁的琐事里,熬过炎炎盛夏,北方国事业已渐稳,而岳府少爷也终于等来了亲迎的大喜日子。 近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的洪洲城,今日朝阳初生,十里红妆见新人。晌午过后陆婉儿就已起身等待,整理婚服妆容,青色钗钿礼衣,整齐地摆放于案几之上,铜镜中的人儿,虽昨夜在姐姐屋里话别至深夜,此时却亦不见半分困色。 有心灵手巧的喜娘先是为她梳理发髻,免不了的自是金冠玉钗,云髻高耸.....因陆婉儿坚持想要配戴姐姐送的白色珠花,于是喜娘便为此多配了几朵秀丽的海棠绒花在旁,最后发髻两端再坠上薄薄地黄金柳叶流苏,新娘头饰便算装点完成。 接下来就是重要的新人妆容。以白粉敷面,令肤色白皙无暇,然后胭脂轻扫,花靥浅浅红晕,更显今日镜中之人娇羞可人;额头贴金色镶边飞霞花钿,柳眉弯弯,朱唇点点,一番修饰下来,衬得陆婉儿本就精致小巧的面庞,更显典雅秀美之姿。 -- 第33页 木制衣架悬挂的铜绿主色婚服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团,袖口裙边有连珠,卷草,宝相花分散点缀,布料虽不是章彩绮丽的瑞锦宫绫,却也是华贵不已的蜀锦绸缎。 新娘礼服层数繁多,需内着广袖襦裙,外罩大袖长衫,身披长而精美的红色披帛,层层叠压之下方出十分华美的效果;待府中丫鬟与喜娘共同为其穿戴整理好之后,喜娘又递来一把薄纱刺绣的罗扇用来掩面。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直至此刻,铜镜之外的陆婉儿只觉镜中正望向自己的那人,薄纱雀屏罗扇遮,百美娇多见不奢,美丽地倒颇有些陌生。 而此刻于如花似玉的陆婉儿而言,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与门当户对,两小无猜地岳沐之终有一日比翼飞,笑靥如花为君开。 任天下女子环肥燕瘦,性情各异,却谁又不想如此这般十里红妆著绣衣,一生只嫁一人妻呢?! 岳府前来迎亲的轿辇已侯多时,陆家二小姐依礼拜别父母高堂后,登上喜轿。听闻外面鞭炮声起,陆珍儿在屋内朝墙外地方向抬头微笑,而陆婉儿亦知姐姐今日不会露面,心下怅然之间,泪珠随躬身入轿的动作滚落于地。 后有接亲之人大喊“起轿”,新娘便朝着早已在岳府门口等候的岳沐之而去...... 今日的新郎婚服以绛红为主调,搭配与之互补的青绿色配饰,设色浓淡相间,层次变化之下交叠掩映,丰富绚丽。布料是用了颜色鲜亮的波斯锦剪裁,纹饰是团窠卷草对鹿纹锦,技艺则是从西域传来,采用了胭脂虫进行染色。 身着华丽又低调的红色喜服,头戴墨色崭新辔头,英眉朗目的岳家大少爷也是今不同往昔地面如冠玉,俊秀异常。随着鼓乐之声渐近,旁人看来已是望穿秋水地岳少爷,终于在傍晚时分看到喜轿载着心上人缓缓而来。 待轿停礼止,新娘随喜娘入得府内。众人也只见来人“金钗云髻,青黛画眉红锦鞋,玉指纤纤,雀屏罗扇半遮面......”喜乐奏起,一时间府中气氛更加喜悦隆重起来。 由早已安排妥当的人为两位新人递来牵红,岳府亦请了颇有名望之人入府为傧相。傧相喊“岁时佳顺,良辰美景,今陆氏二女与岳家大郎合婚,缔结秦晋之好,请两位新人上堂。”陆婉儿便一手拿罗扇遮着面容,一手牵着红绸的一端与只能感觉在侧的岳沐之并排等候行礼。 听得傧相再喊“一拜天地,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婉儿微微福身,却从眼角余光里看到身旁一身绛色喜服之人,全身跪拜于地磕了一个长头。“二拜高堂,赐兹祉福,惠我无疆”;两位新人一起跪拜岳家的父母高堂。“夫妻对拜,鹣鲽情深,同德同心”;陆婉儿转过身来与心上之人躬身对拜,之后便听见傧相最后高喊一句“礼成”。 此番婚礼流程,有关新娘的部分陆婉儿倒是早已于喜娘处细细得知。洞房之内,还有取二人一缕头发,用红线捆扎在一起,放入一华丽锦囊中的结发等环节;待宾客散尽之后,则还有同屋而食,合卺共饮,预示夫妇一体,同甘共苦的最后一项...... 而这场盛大的婚礼,唯一让陆婉儿心中最觉辛苦地,却是拜堂之后一人在新房中独坐等待的那几个时辰。无所事事还得罗扇掩面,正襟危坐,时间久了着实浑身酸涩难忍...... 之前听沐舒描述时,还觉得她夸大其词,今日终于轮到自己了,哪怕心中早已有了预设,此刻也是特别认同起来。 新婚之夜,红烛帐内,一番青涩之下,有情人终是温柔缱绻,相拥而眠....... 次日,即已为新妇的陆婉儿,早早晨起与新婚夫君同着喜色常服,再次拜见家中公婆。而直至这第二日,婉儿方才注意到岳沐之在一身团窠宝花立狮纹的绛红色衣衫映衬之下,整个人都显得异常干净和明亮,而这个人就是自己日后朝夕相对的夫君。 这个明朗的印象,也自此在她心中留存许久。 因是自小熟识地公婆,和蔼可亲;奉过茶水之后,岳家父母依旧说了些望二人以后同心同德,早日为家中开枝散叶,让他们早日抱上孙子的话,便放小两口回了房。 而对于在岳家老爷、夫人那里改称呼的部分倒不难,随着岳家兄妹喊父亲、母亲,也不觉比之前的伯父伯母拗口;真正难倒陆婉儿的却是对岳沐之的称呼。 “夫君”二字着实有些令人羞涩难当,极难说的出口。以前都是同沐舒一起称呼为兄长,哪怕是定亲以后二人书信来往,亦是这般称呼,可眼下婚礼已成,开始同居一屋,“兄长”二字却是感觉已经不妥....... 岳家少爷那边倒没这种困扰,仍是称呼婉儿,很是亲近。 却不知新婚妻子,坐在房中思虑半日竟是因为这等小事。本以为婉儿就是害羞,因此不太好意思与他答话,直到下午实在憋不住地新娘子,终于开口询问丈夫的意见,听得对方笑意连连,最后提议倒不如和家中父母一样,称他沐之。 小小插曲,有趣之余又为新婚二人更添甜蜜。 很快三日归宁之期到来,这也是岳沐之第一次,正儿八百的以半子身份陪陆婉儿登门。陆家老爷与两位姨娘都表现的十分高兴又客气有礼;婉儿的兄弟姐妹们也与岳沐之悉数见礼,而家宴上陆家其他长辈亦不免另一番叮咛安抚。 席过之后,陆老爷带新婿至书房叙话,而陆婉儿则带了些吃食去到姐姐那里。见陆珍儿房内书案之上摆了些新的瓷器图样,细问之下方才得知,陆府瓷器生意最近一直未见起色,父亲很是有些着急,便让其一同想想办法。因货品积压,窑里产量也是一日低于一日,长此下去,陆记确实让人担忧焦虑。 -- 第34页 姐姐并未就此事与初嫁至岳府,尚在新婚之期的婉儿谈论太多。只是问了问妹妹,新入岳府各方可还安好?若在婆家有心事,定要随时回来与家中细说不要委屈了自己......这些婆婆妈妈地话,已是近几年来陆珍儿最为啰嗦地一回了,婉儿亦知道姐姐就是心里放心不下她。 母亲不在了,姐姐就是与自己唯一血脉相连地人!陆婉儿想,自己与姐姐是互相牵挂和担心的。同姐姐一样,嫁到岳府之后她唯一担忧挂心的就是留姐姐一人在陆府,能否习惯没有她每日打扰的日子?冷清冷性地,倘若日后府中有人为难,又该有何人护在身前...... 情思至此,陆婉儿险些在姐姐面前落下泪来。 第24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又是一年秋色起,陆婉儿成婚已有一年之余,陆府的境况也到了举步维艰地程度。 陆府生意并未能如陆老爷期待的那样,随着国事渐稳而有所起色,因为战乱之后一国的经济复苏必将会是一个漫长地过程。与民生息息相关的部分产业或许恢复的很快,可像瓷器这类的其他行当就没那么幸运了。 眼看着陆记瓷器销量越来越小,即便陆珍儿这位不适合抛头露面的陆府大小姐,都已是每日泡在窑场里,想要详细了解制瓷工艺,并在原来玲珑瓷的基础上又做了许多新的调整。 比如在瓷器坯体上通过镂雕工艺,按图案设计的花形镂刻出许多有规则的米孔(后称为“玲珑眼”),使之两壁洞透有如扇扇小窗,然后糊上特制的透明釉浆,就像窗户糊纸一般,再通体施釉经过焙烧,这些洞眼就成半透明的亮孔,明彻透亮但不洞漏,十分美观。 可这些改变,在平时或会让人耳目一新,但如今也仅仅是令已成一潭死水的陆记生意,起了一丝小小地涟漪,并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陆家眼下的困局。 而此时岳府也并未好过许多,岳沐之作为岳家长子,早在成婚前就已被父亲有意教导着参与了许多家中生意,近日更是常常随父亲奔波在外,甚至要去些距离洪州城较远的城市寻找贸易往来的商机,也是忙到在府中常不见身影地地步。 好在沐舒已身怀有喜,李家高兴之余也给了岳家许多生意上的帮衬,将一些粮油的运输往来都交给了岳府的商队。夫君在外忙碌,而府上岳母又是个在管家方面精明能干的主儿,所以陆婉儿觉得自己倒乐得清闲,就是平日里颇有些无所事事地无聊而已。 因此当收到姐姐的书信之时,方才想着应当利用这些多余时间,看看能不能帮助陆家做些什么。于是,在岳沐之又一次跟商队出发去外地时,陆婉儿特意与岳母打了招呼,想回陆府小住些日子。 可能古往今来,天下的婆婆对儿媳回娘家一事,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排斥情绪,好像只要儿媳提出想回娘家,就代表这人虽嫁过来了,心却还留在娘家一般。 哪怕婉儿在岳府中的确每日无所事事,也并不需要急着让她管家,可当她提出想回娘家几日时,作为婆婆仍是心中有所不快。只是勉强尚算新妇的婉儿,自嫁进来之后一向安分守己又乖巧有礼,岳母亦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也不好表现出心中的那点儿不快罢了。 婉儿如愿回了陆府,并长住在姐姐的屋里小半月有余,想着这样更方便与姐姐商议有关陆家瓷器生意的事宜。待与姐姐了解过更多情况之后,就觉得陆珍儿之前做法是对的,确实需要亲身去窑场那边先摸清楚烧制的工艺,再看看在产品上有没有改良的办法。 只是不仅仅如此,还要先去陆商行核实一下目前的销售状况,只有充分了解到市场上新、老客户的各类需求,并为此作出有效的改变,才能真正解决目前的这个困局。最好是能够遣陆家机灵地人北上一趟,尽快摸清楚北方市场的变化和需求,这样才能更准确地判断出商路中断的根本原由。 有些人天生就对生意之事敏感,只要给了她发挥的机会......而有些人天生只是艺术流,就像陆珍儿与陆府老爷,这些天更多能想到的还是在瓷器本身上做改变。 当陆婉儿与姐姐细说过这些想法后,陆家小大姐也觉得妹妹所说十分在理。于是约了父亲一番言辞恳切地详谈之后,陆老爷一边派了陆记掌柜亲自北上调查市场行情,一边允了两位女儿去窑场找技艺颇高的老师傅深入了解制瓷技艺。 许是之前陆珍儿的确献计有功,也许是陆府老爷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才不再顾及太多男女有别,只是嘱咐二人尽量低调行事,毕竟让两位女儿为陆家生意之事抛头露面,传到别人耳中,还是会嘲笑他陆府无人吧。 而不久以后,当陆府的生意真正迎来转机的时候,陆家老爷亦不免感慨,那已故的妻子虽生前未曾为陆府诞下儿子传宗接代,却还是为了陆家生下两位最有功劳的女儿,令他心怀感激之余,有生之年也再未立正妻...... 当陆婉儿与姐姐一道,脱下往日里那些繁复锦绣的大袖衣裙,换上更简便的窄袖短襦,身着半臂,躬身与窑场里师傅学习与研究瓷器的诸多工法技艺时,这位一向养在深闺的女儿家,第一次觉得原来有正经事要做,是这般让人着迷和感到兴奋的。 从一次次的学有小成,到后来的奇思妙想喷涌而出,着实是一个让人极易产生成就感和满足感的过程。 -- 第35页 因此,当岳府着人来问陆婉儿何时归府时,时间已是小半个月过去了,而且此时的岳家大少奶奶心里其实是带着十二分地不情愿,告别父亲与姐姐启程回了岳府。 岳沐之因此次出行的目的地较远,也还未归;所以人已经回了岳府的陆婉儿,此时也的确如婆婆之前心中所臆想那样,人在岳府心却在挂在了娘家。 焦灼了几日后,终于收到了姐姐陆珍儿的书信,信上说北上的陆记掌柜已经归来,并把其京中见闻在信中与婉儿叙述了一番,因也知妹妹素来心思活跃,颇有想法,还是要麻烦陆婉儿一同分析下情况,共同想想眼下陆府要做的应对之策。 耳听都已为虚之下,信中有关北方的见闻,中间又隔了一人的理解,婉儿仍觉得有必要亲自见一下这位北上的陆记掌柜,仔仔细细地了解一番那边的市场行情。于是明知岳母不会高兴,刚刚回府不过几日的岳家大少奶奶,还是执意又回了娘家一趟,且这次只是委托了岳府中的下人前去转告婆婆自己的行程。 陆婉儿这一举动,也确实在岳母心中埋下了一根不喜地刺。倒不是婆婆不知晓眼下陆家的处境,只是自己儿子尚在外奔波劳苦,即便儿媳不能为岳家做的更多,却总是不安于内宅,心中惦念着为娘家奔走,就是有些不分轻重,让人愈发看不惯起来。 而一心只想着倘若帮姐姐为陆府度过这个难关,那么于陆家于父亲而言,陆家大小姐都是立了天大的功劳,那她的后半生便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在陆府安稳渡过。因此,怀了这般心思的陆婉儿已没有余地顾及其他。 其实更多心些想想,倒不是陆婉儿一心只想着娘家,假如陆府真的在此次危机中倒了,没了门当户对的娘家,身为媳妇的岳家大少奶奶未来在岳府中就一定还能过得好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到底都是女儿家们的心酸感受。 看到没隔几天便又回了陆府的陆婉儿,姐姐心下也是有担忧的,只是形势紧急却也顾及不了太多......让父亲请了陆记掌柜过府,又当面细述了一遍北上的所见所闻,也在婉儿的示意下询问了几个特别重要的问题,辞别掌柜之后,姐妹二人于房中也开始细细思量与商议接下来的举措。 近来朝堂之上圣主良相坐镇,致使各项改革风气渐盛,自京中起各地反贪腐之声愈演愈烈,因此往年陆记热销的常做观赏用的红褐釉瓷器品,已经不那么备受关注与喜爱。 在窑中待了数日的陆府姐妹,也知道现有的陆记瓷器多是以烧制瓷为主,胎色较深,施以妆土后釉色多为褐色,加之器型较大便更显端庄、富丽。而就此番自京中传回的情况看,眼下“洪州瓷褐”的特征已与市场需求有所不符,要在此方面有针对性地加以改良,至于具体要如何改,还需要与烧制师傅细细商讨,好好实验一番才行...... 直至当日傍晚擦黑时分,方才赶回岳府的陆婉儿,刚入府中便被邀请去岳母房中共用晚膳。终于有些憋不住地婆婆,在饭桌上对儿媳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一番,既已嫁为人妇还是要多多注意一些,倒不是不赞成与娘家常来常往,只是身为母亲虽思念自己的女儿,却也常常提醒沐舒不用经常过府探望,免得叫婆家说了闲话或让旁人看了笑话去,云云。 虽不是直接指责的语气,却仍听得婉儿异常尴尬与难过,待熬到用完晚膳回到房中,心下更是多了为难的情绪。本打算这几日再与姐姐同去陆记窑上研究产品改良之策的,婆婆这一番提点倒让自己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如何成行...... 就在岳家大少奶奶为此忧思了一整晚后,令她没想到的转机出现了,岳沐之回来了。 第25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说来许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基础比较牢固,两位新人婚后一年里,虽因性格原因在旁人看来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甜蜜,却也是互敬互爱地关系稳定。 且二人在房内独处时,更会让陆婉儿觉得自在舒适,有什么话都可以与即是夫君又像兄长的岳沐之讲,不用存着太多地思虑与忌讳。 所以许久未见之余,陆婉儿对自己的夫君自是特别想念的,只是后面半年随着岳沐之外出行商地次数越来越多,婉儿也只能是强压下心中思念,期盼其早日平安归来。而受通讯方式所限,对丈夫每次出行的归期,也只有一个出发前根据要去的目的地所预估的大概罢了。 在这样为难地时刻,岳沐之与岳老爷带着岳家商队却在第二日午后突然归来,着实让陆婉儿感到惊喜不已。 待到晚上二人回房一番温存之后,方才找到合适时机与夫君细述当前陆府的境况与自己的思量,也讲了些岳母提醒她最好不要常往娘家跑的困惑。一向颇为善解人意地岳家少爷,不但宽慰了妻子,并应下明日便陪陆婉儿一起去陆府探望,后面再想办法创造机会让婉儿可以去陆家窑场为姐姐帮忙...... 看着为家中生意奔波许久,倦意甚浓的岳沐之,婉儿心中感激之情在此时优盛,许是常在与车队行进途中风吹日晒,以前那个白皙俊朗的公子,现在端详起来竟有了些肤色古铜的粗糙感。这让陆婉儿心中除了感激,更有些妻子对丈夫地那种心疼。 果然次日一早用过膳后,在岳沐之的坚持下婉儿同其一起道别公婆,又去了陆府。得知佳婿昨日刚从外地归来,今日便过府探望,令陆老爷也是十分感动,许是因为陆府近况实在难熬,凡是还能惦念陆家愿意上门来往的人,都是存了一份恩情在的。 -- 第36页 岳沐之与岳丈大人聊些贸易途中的所见所闻,而陆婉儿又趁机去窑上找了姐姐,并嘱咐夫君晚些再去接她一起回家。 待她终于又赶到窑场,方觉得心里存的那些焦灼淡了些。陆珍儿见妹妹又来了,也是颇有些惊喜和诧异,两人就着上回见面时所聊的思路继续探讨下去,并拉来了老师傅一同确认工艺上地可能性。 首先从北上的掌柜口中得知,目前京中名仕喜欢用的瓷器是从河东道盛产的一种白瓷,看上去洁白如玉,色泽胜雪,与当前朝堂之上不喜华丽更喜清洁如冰之风气不谋而合,而这也与世家子弟皆开始效仿贤相圣主,追求性情与德行如白壁无暇,清洁不染不无关系。 倘若一味地模仿是没有什么优势的,并不是陆记把自家瓷器的颜色也改成白色就能起死回生,而是要创新,要与竞品有差别,又与客户当下的需求不相违背才行。因此陆婉儿问了问姐姐,觉得还有哪些颜色是可能会更容易被接受和喜欢的。 这个问题抛出,让颇擅绘画的陆珍儿陷入沉思之后,陆婉儿却继续想到了器型的问题,当代文人好饮茶喜酒,吟诗作画,即便朝中风向再如何变,那些世家中人的习惯喜好却不会变,倘若原来的陆记瓷器,器型偏大使得摆放起来过为华丽显眼,那就想办法把器型改小一些,由单一器型可转为成套器型,且可以从观赏性上往实用**型方向转变。 就比如之前生产的大都是些花瓶、大盘,甚至屏风之类的大件观赏类器品,那以后是否可以多做些世家夫人们放点心吃食等物件的盖罐、放脂粉首饰的匣钵,还有世家大户们熏香可用的香炉,好饮茶之人喜爱的茶瓯,其他诸如酒具、餐具甚或者是文人墨客要用的笔筒、笔挂、砚台等文具...... 君子既然好玉,就没有不喜爱瓷器的道理。陆婉儿任自己的脑子里不断迸发出这些想法,等下再与制瓷的师傅和姐姐细细商讨一番,看看究竟哪些想法上更加可行。只要方向是对的,产品则完全可以在不断实验中得已改良,即便效果上会有所偏差,但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陆珍儿这边关于色泽方面也有了些想法,一是黄褐,显得端庄稳重又颇为质朴;二是绛紫,比较优雅高贵之外又颇为冷静自持;第三种是青绿,许多名家山水画中最常用的石青、石绿设色,青浓绿淡之间或可取一个不是那么明亮的颜色,使人看上去既清心平和又不失洁净文雅;还有就是能否在一件瓷器上用几个不同的釉彩搭配,只是需要在工艺与美观上都能兼顾的到才行。 听完几种有关釉彩的想法,陆婉儿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确是远远不及姐姐的,而就现有技艺而言,这些颜色上的改变能否实现还是需要老师傅来实验一下,毕竟都是与土质原料和烧制温度息息相关的事,可以都做些尝试,最终再根据效果而定。 几人商讨完颜色的事项,婉儿也与他们表达了器型方面的想法,大家都觉得可做尝试,只是需在原来的基础上保留些纹样与风格,否则完全推翻后原创,一时之间怕也是难出十分理想的结果。 在想法上达成一致后,接下来就是分工执行的问题了,器型与色彩的图样依旧由陆家大小姐来画,画好后就交由经验丰富的制坯与上釉师傅们来尝试烧制一下,等出窑成品后,众人再一同鉴赏与商讨接下来的生产打算。 而陆婉儿从窑场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姐姐道:“我既已嫁入岳府,莫不如姐姐就与父亲他们说,这些主要都是你的主意!” 陆珍儿当然明白婉儿的意思,她不过是想把对陆府的功劳归在姐姐身上,好让父亲与整个陆府都对陆珍儿感恩和尊重,日后也能在陆府生活的更加安稳。 其实,陆珍儿心里是不担心自己这些的。之前有关玲珑瓷的想法,她也有在合适的机会,跟父亲表达了大都是来自陆婉儿的奇思妙想,只是可能父亲心里更倾向于还是大女儿更稳重可靠些。而婉儿向来随意,想法虽多但落实起来还是需要陆珍儿形成图稿,做成肉眼可见且实可行的样子。 不过婉儿所说的另一面考量也对,毕竟已经嫁入了岳家为妇,倘若让旁人知晓陆家二小姐,嫁了人还一心只想着娘家,为陆家用尽心思出谋划策且抛头露面,这样的话传到岳家耳朵里,那于婉儿在婆家的处境恐真是不利地。 思虑到这一层,陆家大小姐决定还是听从婉儿的意思,尽量由自己出面来沟通与安排她们俩商量好的改良之法。而父亲那边,也尽量暗示都是两姐妹商讨之后的主意,免得日后陆府有更多事情,对已是岳家大少奶奶的婉儿产生过度地依赖。 讲起来人的潜力当真是无限的,经过这些天接触,窑上许多师傅都已经对陆家的两位小姐刮目相看起来;而有了核心凝聚力的团队,执行力更是超乎想象,待岳沐之来接婉儿回府之时大家分工已然明确,而短短地一周之后姐姐就托人送信来告知,师傅们已经烧制出第一批改良后的瓷样。 不用想也知道,姐姐当日回府后定是连夜赶了图样出来,第二日就交给了窑场的师傅们,且师傅们也定是果断干脆地进行了下一步的制作与尝试,方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可以请二位小姐去看的样品烧制出来。 幸好岳沐之今日尚未出行,已在府中呆了多日的婉儿,又请求其带她一同出门,这样岳母只知二人同进同出,便也不会太过横加干涉。 -- 第37页 到了窑上,看到老师傅们把辛苦烧制的样品早已摆在了一个木架之上,还有一些制坯师傅正在尝试其他的器型,陆婉儿心下有些感动,虽说大家都是为了生活,与陆记瓷器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认真努力的人就是会让人觉得钦佩和感动。 陆珍儿与妹妹只是前后脚的时间差便也到了,姐妹俩都明白她们看到的是第一批样品,可却是师傅们历经几次失败尝试后才出得第N批瓷样。陆珍儿还让父亲邀请了陆记掌柜一同前来,参与此次改良的几位核心人员就这样再次聚在一起,共同检验之前商讨后的结果。 有师傅说了些眼下还存在的问题,最困惑的就是虽是一批上釉,可出窑的产品却总是不能做到色调统一,或多或少都是有偏差的,这对于成套的茶具等器型来说,效果就不似预料中的那般理想,可能要在烧制的温度把控上,下更多的功夫才行。 而前些天进京归来的陆记掌柜,再看到这些新奇的样品后,却觉得一切皆有希望起来。起码眼前这些瓷器与现今北方热销的白瓷相比,后者确是不及前者洁润,就美感、质感和光泽度而言,还是洪州窑场新出的这些看上去更具优势。 细细看过所有瓷样后,釉彩上让陆婉儿觉得最喜欢的是一只四系青釉盖罐,烧制出了一种丝毫不张扬的青绿色,颇显素雅大方,当然器型上也较为圆润饱满,连盖子的细节都处理的很不错。 器型上则有一只五瓣花形的茶瓯,配了同样花形的轻薄底座,成品令众人都觉得十分精美,虽小有些色差,却浓淡相应的很是巧妙,倒也算不得瑕疵。待大家一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与建议后,窑上众人也像陆记掌柜那样变得更有信心起来。 先以青绿色、实用**型为主,请师傅们再好好把控一下出窑的一致性与差别性,便可尝试着出第一批新品,先在洪州城销售试水。眼看一切努力有了希望与眉目,被愁云笼罩了许久的陆府众人,这才开始松了一大口气。 第26章 妆罢低声问夫婿 “素瓷甚薄,雕花纹而映出青色者谓之影青镂花,而两面洞透者谓之玲珑瓷”。数月之后,陆家新出的各类瓷器终于又迎来了众多客人的喜爱,陆记店里颇有眼色的伙计正忙着为主顾推荐介绍,已冷清了许久的生意复又热闹起来。 而陆家的洪州窑,也得以短暂地继续传承。 岳沐舒也在来年开春的时候终于生产了,为李家生下一位小小姐。作为李家下一代第一个孩子,无论性别都算是欢喜的,只是可能于公婆心里仍存有倘若是一举得男就更好地遗憾也未可知。 但是李家公子却真真儿是无所谓的,毕竟在屋外听到沐舒生产之时怼天骂地的哭嚎,心就揪在了一起,最终能母女平安,对他来说就已经是老天爷最大的恩惠了。 待到合适探望的日子,婉儿与岳沐之一同去探望了妹妹和外甥女,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小小月份就能看出沐舒那般古灵精怪地模样,冲着舅舅与舅母噢噢啊啊的“讲”个不停,还时不时地眯起小眼睛甜甜一笑,直看得陆婉儿心都要融化了。 晚上回了岳府,岳家少奶奶难得的对着铜镜梳妆打扮起来,近来刚好岳沐之在家停留地时间有那么久,陆家生意也开始慢慢有所好转,是时候考虑为岳家也生一个孩子了。 想到这里,虽房中只有陆婉儿一人,夫君去了父亲书房还未回来,女儿家害羞的心思也好像难以掩藏,让镜中之人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儿。 果然待岳沐之回房,就发现娇妻与平日里好像有些不同,而陆婉儿也第一次按下心中羞涩之情,采取了主动的态度低声问夫君,要不要也早点儿生一个调皮可爱的宝宝出来?看到这个打小就在自己心上的人儿,这般温柔娇羞的样子,岳沐之心下一片柔软岂有不应之理...... 在去年李家的帮衬与岳家父子辛苦地奔波努力之下,今年岳府的生意倒是也渐渐平稳下来,只是与鼎盛时相比,可算是大不如前。 可能是公婆也看出近来二人情意绵绵,难分难舍的恩爱样子,又想着女儿都已为李家开枝散叶,儿媳这边倒也该有喜讯了。于是岳府近来几次的生意往来,便都由岳家老爷一人带队而行,并特意吩咐岳沐之留在洪州先照管城中其他生意。 于婉儿记忆中,这几个月也成了她婚后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不仅府上营养吃食上都紧着少奶奶的喜好,婆婆脸色也很和悦,每天傍晚时分就能见到喜欢的夫君归来,房事之中岳沐之对她也是极尽温柔与爱护,家里家外都没有什么太值得烦心的事,甜蜜之余还怀着对未来地满心期待与憧憬。 就连府上的喜鹊近来都好似成双成对,每日叽叽喳喳好不让人觉得喜庆快活。 可正应了那句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月也无百日圆;几个月过去了,甚至从二人成婚之日起两三年都过去了,陆婉儿的肚子却依旧安安静静地没有消息,最先耐不住犯嘀咕的自然是婆婆,于是岳母想着还是悄悄请可靠的“大夫”过府来请个脉。 因这类颇有些难以启齿地事请大夫,虽令婉儿心中有些不自在,但考虑到婆婆亦是好心,再者讳疾忌医却是不好,让“大夫”来看一下倘若没什么问题,也能图个心安。所以,当被请的人趁夜色悄悄进府以后,陆婉儿倒也是十分配合地回答其一些常规的问询。 -- 第38页 好在岳母请来地并不是医馆里真正的男性大夫,而是城中颇为有名的一个隐婆,对于女子妇科和生产之事,据说颇有经验与见地。 虽因来人是个年长的老妇人,让婉儿觉得回答一些私密之事没有那么地尴尬,可本以为请个脉,再问过一些经期之类的事就可以了,但连二人房事也要细细询问,却是让陆婉儿心里觉得有所不适;不仅如此,当隐婆要为其更深入检查一番之时,则让婉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地不安与委屈。 终于送走了隐婆,也知对方去了婆婆屋里回话,经过一番折腾,婉儿心下不免变得十分忐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事,那老妇人又会跟岳母如何说呢?说来哪怕心里再是担心,却依旧不好意思直接去婆婆房中询问,也只得等明日岳母主动找她去说。 于是一夜辗转地陆婉儿,熬到第二日晌午,才收到岳母差人送来的一碗奇怪汤药。说其奇怪是因为这汤药好似不是用各类中药文火熬制的那种,而是像极了锅底的草木灰,用清水勾兑了一番,气味和味道都难以用其他东西来类比形容。 其实陆婉儿猜测的没错,就是昨夜隐婆临走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画着各类红色符文的草纸,交于岳母并嘱咐其每日用火烧成灰烬和生水让少奶奶服下,据说是因为陆婉儿八字上阴气过重,致使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侵入了身体,才会导致其不易怀孕的。 而这些符咒都是高人所绘,具有镇邪祛阴的效果,以至阳之火焚烧,然后令其在午后阳气最足的时刻服下,连续数日便可见成效。 民间此类婆子,不能说都无半点本事,毕竟妇人生产之事向来都是依靠这些人的。 可更不乏有太多名不符实的隐婆,都是靠着特别擅长察言观色和侥幸来骗取钱财之徒,无疑岳母请来的这位就是如此,当然令岳母对其深信不疑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岳沐舒顺利生产之时,就是请了她的。 隐婆给的方子倒是吃不坏人,就是有些体质不大好的人服了容易闹肚子,起初陆婉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近来便是常觉肠胃不适,甚至胃口也因此一日不如一日慢慢大减。可隐婆还说一天一次,要服用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奏效,这才折腾半月下来,人就已经是越发清瘦得明显。 虽岳母又带了婉儿特意去了庙里,虔诚地跪拜了送子观音神像,且捐了些尚算丰厚的香火钱,可越是精神压力巨大,心中各类焦虑紧张之下,陆婉儿甚至连与岳沐之欢好之事都开始心存排斥。 因此,这般调理与求神拜佛之后,没有任何结果就是必然的结果。 转眼又已是两三个月有余,岳家少爷觉得总也不能一直在家,只为等每个月的那几天与妻子在房中折腾生孩子,而让父亲一人在外奔波劳苦。虽也明白陆婉儿眼下的难处,岳沐之却不觉自己可以替代其做的更多,毕竟生育之事在他看来也确是以妇人为主的。 间或替父亲跑了几趟稍近的生意之后,岳沐之打算让父亲在家中休息一段时日,自己独自一人趁春节之前去西边远些的商路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既能稳定又更能赚钱的新生意可做。 待岳公子离开半月左右,婉儿每个月都特别准时的癸水又至,也代表着这个月全家的希望再次落空,这也令婆婆的脸色越发有些难看。 岳家老爷倒或是因常年在外,见多识广,相较内宅之人更加智慧开明,一边宽慰岳母不能给儿媳太大压力,一边也劝说隐婆之见信不得真,倒不如去医馆请个正儿八经的大夫过来瞧瞧,对症治疗或许有用。 岳母思虑一番也觉有道理,便派人去请了一位真正的大夫过府来为婉儿请脉。因是男大夫,确也只能是请个平安脉,再问些经期调和地浅显问题,但好处就是大夫会直接告知婉儿诊断结果为何。 可能是天气渐凉地缘故,也可能是前几个月折腾下来,令婉儿体质有些虚弱的原因,大夫号脉之时发觉岳家少奶奶手指冰凉似是有血脉不通之症,因此诊断其为虚寒体质,这于生育确实不利,需要饮食与中药细细调理些日子。 大夫定比隐婆说的中肯,也有其一定的医理依据,开出的方子也是有科学药理的,连同陆婉儿在内,这次众人都觉得好像找对了方向。看着近来十分单薄瘦弱的儿媳,岳母也觉得是该谨遵医嘱好好调理一番,像沐舒那样养的身子丰满些,方才能好生养。 于是即便岳沐之尚未回府,各类补品补药也每日源源不断地送到婉儿房中,虽都是对身体温补有益的东西,可任何东西吃久了也会起腻,更何况接连吃上好几个月。而更困扰的则是,自那以后但凡清凉降火的吃食,于陆婉儿在岳府的饮食中统统不见了踪影。 第27章 无奈离情酒半酣 岳沐之赶在临近春节的时候,方才回来。 很快新年已过,转而已是二人婚后的第三年。虽说此时婉儿又已经连续调理了身子几月有余,可怀孕之事却仍毫无起色,倒是岳家少爷此次远行一趟,为家中生意上带回来些好消息。 原来是岳沐之经由岭南、剑南道行至了南诏一城结识一位胡商,在当地颇具实力,二人相谈甚欢之下,对方以极低的价格出让一批质量上好的货物给岳公子带了回来,因是远道而来,货品新鲜之余让岳家节前节后颇为小赚了一笔。 -- 第39页 所以岳沐之想着,以后若能保持长久地通商关系,这样的货品,便可源源不断地通过商队运送过来,只要偶尔去一趟了解下行情,便是个长久又稳妥的好生意。 因此次是岳沐之单独出行,岳家老爷便不甚清楚具体情况,虽说此次确实得了些利,但还是提醒儿子生意上要谨慎行事,考察清楚对方的底细才好。可初次尝到甜头,且证明了自己能力的岳家少爷哪肯细思父亲的话,只觉得近几年之所以家中生意上有所衰落,或也与父亲的过于保守有关系。 只是节前陆婉儿与姐姐一同去看望舅舅时,因岳沐之尚未归来,担心之余舅舅也讲了些近来朝廷收紧了对各边关卡的管制,且隐隐有向吐蕃、南诏等地增兵的打算,未来几年怕是会对外族通商产生巨大的影响,虽说做生意讲究个奇货可居,但倘若边关战事一起,怕是就谈不上什么贸易往来了。 婉儿当然明白舅舅的意思,也深知战事对于百姓生活与贸易的影响,所以未来几年岳家生意上若是想要求稳,还是应该把重心放到南北方的贸易互通之上。 待岳家少爷归来,节后眼瞧着处于巨大地兴奋与信心之中的夫君,陆婉儿也忍不住在房中跟其细细分析了一下舅舅所言的国家形势,也说了些可能会对边关贸易产生地不良影响,甚而也委婉地讲了岳家未来的商贸方向。 此时的岳沐之,却只觉婉儿与父亲一样,都是没亲身到过南诏的,只凭自己一些猜测和臆想,又怎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呢? 只有自己亲眼看过那些琳琅满目,运回洪州就会有巨大市场的货品;只有自己亲身感受过合作伙伴的风度与可靠;也只有自己懂得,做生意哪有不存在风险的道理,虽说路途确实遥远,但若是这条商路真的成了,那为岳家带来的利润也必将是十分可观的。 岳家不仅能在自己手中重现昔日繁荣,说不定还能一跃成为整个洪州城最具实力的商家,那自己岂不是就可以为岳家创造出一个新的鼎盛。 想到这些,虽已经急躁冒进地岳沐之倒也明白,想要成事可不会这般简单,父亲和婉儿的话也有其一定的道理,越是大的生意就越是要谨慎;只是也不能因为过于谨慎而就选择放弃! 国内战事方才稳定,按道理近几年边疆战事并不易起,朝廷应该忙着维护内部的统治,而对边陲之地增兵,怕也只是做做样子给外族人看,起到警示性的作用...... 只要此商路一通,仅需三五年时间,岳家便可重新积累一批数额庞大的财富,届时哪怕是边关不稳岳家也有能力抽身。作为从小也没间断过读书的岳家少爷,他确实也有自己的见地与判断,且这些分析倒也不能说就是错的。 为更加稳妥起见,岳沐之与父亲商议决定,一个月后父子二人将再次启程重走一遍南诏这条商路。只是没想到路途之上岳父突染风寒,且病情日益严重,只能半路折返先行回洪州休养,而此次仍是只能由岳家少爷一人带领商队再次前往南诏之地。 于家中生意之事,因夫君与岳家父亲都算是精明之人,婉儿倒也无法干涉更多,她也明白岳沐之心中所想与谋划之意,只是政局之事在她心中还是更倾向于舅舅之言。 外族借国内战乱不稳之局突袭可是常事,虽现在内战渐熄,可新帝统治却仍是不够稳固,内战之后朝堂尚不够团结,朝廷兵力也正是受损严重的时候,这就是为何外敌极可能会借机入侵的原由,此类战事通常都是避无可避。 因此,岳家父子这次执意出行是颇令婉儿心中隐忧的,却也只能祈祷所虑之事皆不会真正发生。半月之后见岳父因病折返归来,陆婉儿对岳沐之就更加担心起来,而岳家此时更需要陆婉儿做的。却并不是为生意之事担忧或出谋划策,而是早日为家中添丁进口...... 说来人生通常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命运之手紧扼喉咙地时候,定会让人顿感无力反抗,且往往无奈是轻,绝望才是会有的情绪。 岳沐之第二次南诏之行,足足历经两月有余,到达目的地之后,虽有了第一次地轻车熟路,可还是长呆了十天之久。也是谨慎起见,想要了解清楚合作对象的背景与实力,更是多方打听了一番有关战事的消息,只是他结识的这位胡商的确实力不俗,能把他想让岳沐之看到的,给他看罢了。 往来一趟的确不易,却也更加坚定了岳家少爷的信心,想借此次机会就可定下大批货物带回洪州,也不枉自己再走这一趟。 只是岳家商队毕竟运输能力有限,而且胡商说货品储存数量不够,需要时间收齐,届时可委托当地可靠的商队运送至江南道指定驿站,岳家再行接货便可,而后期货品运送的费用皆由胡商来出。 见对方如此爽快,岳家少爷觉得既然打算建立长期合作关系,信任却是必然的。虽胡商要求一次性付清全部货款且要现银,哪怕是要往返一趟最近的岭南之城将手中银票兑换后再送过来,岳沐之也还是答应了。因此,回程之期便又耽误三五日。 归期已至,临行前岳家商队把能带的货物,也尽可能的带走了一批,却与订单之数相差甚巨。想来岳家老爷也是被儿子说动了心的,经商之人对利益二字往往最是抵不住诱惑,岳沐之此次手中所带的银钱,已是岳家目前所能动用的大部分了。 -- 第40页 回程路上倒也有旁的巧合之事,让岳家少爷心起了些许涟漪。在南诏边城之时,胡商为招待远道而来的合作伙伴,本是安排了些异域风情浓郁的舞女陪伴这位岳记少东家,场合之上饮酒吃饭不在话下。可思及家中妻子,又自小受的教育皆是戒骄奢淫逸,岳沐之却并未真行其他出格之事。 可偏巧再过两日便可到达洪州城的岳家商队,在相隔不远地潭州暂停落脚之时,岳家少爷竟然碰上了熟识之人,玲儿。 原来母亲幼时住过的远房亲戚家就在这潭州城内,而随母亲一同回了外祖家的玲儿自然这几年都生活于此地。岳家少爷街上偶遇的自然不是玲儿本人,而是曾去洪州岳家接过她们母女二人的家中管事。 因在街上看到岳家商队的旗子,便上前询问可是洪州城的岳家,又偏巧当时见过岳家少爷一回,便回去禀了家中老爷,待岳家商队安顿好之后,玲儿外祖便请了岳沐之到府上做客,以尽地主之谊。 念及母亲与之的情谊,又毕竟与玲儿母女也是相识,岳沐之自是欣然应允。于是便在招待的宴席上,再次见到了已是三四年未见地小表妹,玲儿姑娘。 已是十四岁的玲儿,与印象中却是大不相同了。许也是心智成熟的较早,因此发育的也较快了些,以前那个干瘪瘦弱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比起婉儿来都更显丰腴些。 再加上得知岳沐之前来,一番精心装扮之下,竟有了些风姿卓越的妖娆之感,这让刚从异域美人那里强忍冲动的岳家少爷,第一眼瞧去竟觉得稍稍有些恍惚。席间听外祖夸赞起岳家少爷年少有为,竟能带着商队去那么远的地方谈成生意归来,玲儿更是一脸满怀崇拜地模样,含情脉脉地望着岳沐之。 而这些炙热且不加收敛地眼神,岳家少爷又怎会不知。 只是再恍惚也是要走的,按计划休整一晚后,岳沐之便要带着商队早日赶回家中。可没想到回到客栈后,虽已是夜色渐浓,玲儿表妹却还是悄悄找了过来。 “玲儿妹妹?你怎么来了?”岳沐之尚未发觉,自己的称呼都已从几年前的玲儿,变成了玲儿妹妹,语气也是带了十分地温柔。而此时的玲儿,似是喝了些酒有些微醺的模样,红着脸颊便开始落起泪来。 第28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无端心疼之余,岳沐之倒还记得男女有别之事,毕竟已是个妙龄的姑娘家,既因心事喝多了酒,还是要以安全为重,于是不便多问却觉得自己有责任将其送回家去。 本是在家中偷偷饮了酒,方才鼓起勇气找过来的玲儿姑娘,此时酒劲儿上来已是半醉半醒的模样。岳家少爷吩咐客栈找来马车,扶着玲儿坐了上去,可这一路上迷迷糊糊地姑娘已是半靠在岳沐之怀里,嘴里一句一句不停地喊着“大哥哥......” 温香软玉在怀,这让岳家少爷浑身燥热不已,竟比那南诏的女子更让人觉得有些把持不住。 好在终于忍到目的地,岳沐之把人交于门房下人便逃跑似的回了客栈。心中方觉好似对婉儿有了一丝歉疚之情,只是为何会这样觉得,便也只有他自己方才知晓了。 第二日一大早,岳沐之便与商队收拾妥当,只是临行前却莫名还是想起了昨晚的玲儿,这倒让岳家少爷出行的速度更快了些,不愿再做任何耽搁,便急着从潭州出城往洪州方向继续赶路。 终于见到平安归来的岳沐之,陆婉儿心下大安。先不管生意如何,起码人完好无缺的回来,于她而言就已是大幸。而岳父风寒之症虽已服药调理一两个月之久,却仍是少有起色,后面换了大夫重新开了药,也还是咳嗽不见停歇。 岳沐之先去拜见了父母双亲,又与父亲详细讲了生意之事,趁着眼下时局尚稳,定下的大批货物将在近两月之内分三批运来,只要货物一到,哪怕边疆战事要起也便不足为虑了。就算不能形成一条长久地商路,起码先赚了第一波的钱。 已受病痛困扰许久的岳父,强打精神看过儿子带回的货物样品,倒也觉得此番贸易该是稳妥的。 晚上回了房,陆婉儿本是想问生意之事的,可看岳沐之风尘仆仆奔波许久的样子,终是忍下了心中隐忧,极尽温柔地服侍着丈夫早早睡去......次日一早,岳沐之便去了商行要亲自安顿好带回来的货物,婉儿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过问南诏一事。 而此时陆婉儿不知道的还有,岳母那边这两日收到一封潭州来地书信,是玲儿母亲写的。信上说自己女儿眼瞧已是大人之姿,马上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却在前几日复又见过岳家少爷之后,女儿家便有了心事。 做母亲的本想在衡州为其寻一户好人家,离外祖家也近些便于照顾,可玲儿却是不肯,并对母亲陈情自小便已心许岳家兄长,哪怕是嫁去岳府为妾也是心甘情愿,言辞坚决之下,遂才让自己这位老母亲宁愿舔着脸来信问一问,可否有心于这门亲事。 对儿媳一直未能生育,已是耿耿于怀许久的岳母,收到信后倒是高兴不已,心下便有了为儿子纳玲儿入门的想法,且并未就此询问任何人的意见,便按此回了信去。 眼看入夏,气温也日渐高了起来。陆记最近新来的一批薄纱料子,质感轻柔,色泽明艳,颇得城中女眷们喜欢,虽价格有些昂贵,但据说是因为远道而来货品量少,因此便开始更受追捧和争抢;而未能买到的众多客人,也都在岳家承诺下付了定金,只等着日后拿货。 -- 第41页 婉儿听到岳沐之说起这些,也颇为其感到高兴。已身为岳家的媳妇,自然也是盼着岳家生意好的,怕坏了府上众人兴致,也知是好是坏皆已成定局,心中隐忧也只能是按下不提。 果不其然在约定的日期,岳沐之带着商队亲自去约定地点接货时,就出了问题!先是猜测对方委托的商队许是途中有些许意外,迟个两三日都实属正常,可一周之后仍未见有货品运来,岳记少东家便开始着急了。 不但货物未至,也没其他消息传来,驿站中人也说倒未听闻那边有战事发生,那会是什么原因导致货物延迟这么久呢?山高路远,再去一趟要起码半月时间,哪怕书信前往,收到回复也得大半月之后了...... 此时的岳沐之便有些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思虑一番,本打算实在不行就必须走上第三趟,去看看南诏那边到底出了何等变故的岳家少爷,却意外在距约定之期的第九日,等来了胡商委托的运送商队。 得知消息的岳沐之,历经数日煎熬之后终于大舒了一口气,却不知大起之后方才是大落。待到验货之时方才发觉,不仅货物数量严重对不上,且质量上全是残次品,跟他前两次亲自带回来的那些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消息很快传回岳府,毕竟这么一大笔生意的事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经常走南闯北的岳老爷怎会不知明显是遇到了骗子,本就恶疾在身,急火攻心之下竟咳出一大口血来,直接卧床不起,岳府上下也是一时间乱成一团。 陆婉儿却在想对方既是骗子,为何偏又运了一批残次的货物来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既然沐之去了两次,都判断那胡商在当地颇具实力,自该不是假的。即便胡商狡诈,与中原做生意却也是时日已久,双方的交易约定也颇受当地官家监督保护,倘若都是这般骗局,哪还有通商一事。 “时间!”用残次品来交第一批货,必是为拖延时间!倘若岳家一直未收到货物,必定会第一时间派人再去一趟查看原由,而收到了货物便会断定自己是遇上了骗子,即使人再去一趟怕也是早已人去楼空,没什么意义了。 而令官方不管不问,当地有名的胡商竟然光明正大地就诓骗了如此一大笔银子,怕是只因对方也知战事将近,想要从南诏此城撤出,且需要时间来转移之前的资产。 既如此,若是岳沐之此时出发再去一趟,说不定趁对方尚未能全身而退之时,或可追回部分损失也未可知。于是顾不得家中种种,陆婉儿急着书信一封,将自己的推测与建议细细讲于夫君,可偏偏造化弄人,信还未送出岳沐之便回来了。 见得父亲病重,母亲也没了往日精神,满心愧疚地岳家少爷即便是听了婉儿的当面分析,也仍觉得都是些万分之一希望渺茫地事。 “若是父亲没有病情垂危,我倒是不畏艰辛可以再跑一趟试上一试,可万一父亲在此期间突然撒手而去,先不谈能否见上最后一面,身为长子就怕连丧礼我都是要错过了。”岳沐之满脸凄色的对着婉儿,又像是对着自己说道。 “我明白你的为难,可这确是眼下最值得尝试的办法了,或者就由我带些人来跑这一趟,如何?”一心想为岳家做些什么的陆婉儿,此时一脸坚定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可岳沐之随之而来的一番话,却即刻瓦解了这份坚定。 “不要异想天开了!你一个女子,如何行这么远的路,还不如做好自己的本分,早点儿怀上个孩子,好让父亲他们高兴些。” 或许只是因为心中的无能为力,才开始这般地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起来。陆婉儿一时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岳沐之也会同她说出这样地话来。一时亦觉无言应对这样的夫君,只能背过身去默默湿了眼眶,并在心里不断为其这番言辞开脱。 而在岳母亦是表达了反对之后,岳家少爷终是未能再跑这一趟,只是仍派了府上信得过,也跟他去过南诏之地的人再去碰碰运气。 并未抱有太大希望的岳沐之,自责自己不仅害得岳家生意受损严重,还害得父亲病重,于是露出一蹶不振之相,不仅每日独自一人躲在书房之中闭门不出,且开始酗起酒来。岳母忙着照顾岳家老爷已是无暇它顾,而陆婉儿见劝解夫君多次无效后,只得与不时来寻主意的陆记掌柜一起先到商行去主持大局。 岳老爷卧床之后病情一度危急,后来虽在大夫与汤药的作用下暂且保住了性命,但亦无人可保证其何时才能真正的有所好转。无计可施又忧心忡忡地岳母,在一日听到府上一个老婆子之言后,突然就想到了冲喜。 不仅婉儿一直不能生育,好端端地丈夫与儿子也突然变成眼下这般模样,定是家中生了邪祟,若是此时能为沐之纳个妾进门,冲冲喜,一切就可转危为安也说不定。 而本也不算大户人家的玲儿母亲,虽也得知了岳府的近况,却终是拗不过女儿之外,也秉着瘦死地骆驼比马大的想法,仍是同意了尽快将玲儿嫁入岳府。 第29章 怅然秋色在江南 婚期已定,半月之后。 每日一大早便赶去岳家商行忙碌的陆婉儿,倒成了岳府最晚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还是碰巧见府上近来在采购些婚礼用品,细问了一句是为何人准备后,方从下人口中得知。 -- 第42页 这让陆婉儿再也忍不住,冲到岳沐之的书房中想要质问一番。 可,待她见到胡子拉碴一脸颓废的人之后,便只剩下心中无尽地悲凉与哀伤,竟不知到底该如何开口。 而那个从最熟悉已变得无比陌生的人,抬脸看了一眼突然冲进来就已是泪流满面的陆婉儿,声音嘶哑却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 原来根本不用她开口,他便已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 是啊,质问什么呢?每个人都在行使自己正当的权利。 婆婆没有错,借冲喜希望能让家中病重之人转危为安,能有什么错呢?! 岳沐之也没有错,正妻不能生育,纳个妾为也好为岳家延续香火,又有什么错呢?! 就连即将要嫁进来的玲儿亦没有错,谁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自由,一心只想嫁给心仪几年之人,且甘愿入府为妾,这到底又有什么错呢?! 陆婉儿想,那唯一错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上不能侍奉好公婆,中不能规劝好丈夫,下更不能生育好后代,大错特错之人就是自己啊!在心里堵着一口气纠完对错之后,巨大的悲伤便成了更大的绝望。 而本也想帮陆婉儿一起,助岳家渡过此次危机的岳沐舒,此时正恰逢二胎在身,且月份已大行动早已不便,虽也多次去往岳记商行帮着想解决办法,且送了些应急的银钱到账上,可对家中其他之事却也是有心无力。 虽不满母亲在此时为兄长纳妾,质问母亲可曾想过,这样对于每日在外奔波强撑岳家生意的婉儿可算公平,可会使其寒心? 但岳母却气急败坏地答她“只因上有兄长,在岳府你这个大小姐才算得是锦上添花,倘若我只生养了你,那你以为的母亲在岳家又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可曾想过?!” 即便也知道母亲最近过得甚不如意,这些日子也怕是自嫁入岳府以来最为艰难地时刻,都是话赶着话才对她说了些如此尖刻的语言,可并不代表她就不会为此感到伤心啊!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只算是母亲的锦上添花而已。 不仅母亲这边说不通,兄长那边也是轻重劝了几回,毫无任何起色。怕继续忧思过度下去真会伤及腹中胎儿,岳沐舒虽很想安慰陆婉儿一番,却不知该以何理由,又以何力量来支撑这场安慰?自己都尚在未来很久一段时间,不敢再回岳府。 回房中独坐半日的陆婉儿,却连像岳沐之那样躲起来的权利都没有。 商行掌柜又差伙计来叫了,近几日已对岳家少奶奶处事渐生敬意地岳记众人,这回是直接让府上的人去了婉儿房中禀事,心中大概也都清楚,此时陆家生意还能倚靠的东家里,也只有少奶奶那么一个明白之人了。 可笑的是,夫君都很快不归自己所有了,可岳家却必须还得由自己来撑下去。这或许就是自己注定要嫁入岳府的责任。 传宗接代的本分既然尽不到,那做一回岳家媳妇,就该帮助岳家将此次生意转危为安,倒也算尽了另一种本分。 想到这里的陆婉儿,收拾下妆容便又随来禀事的伙计出门去了商行,倒不是心中便认了岳沐之纳妾之事,而是认了此时的陆记,此时岳府上下靠此谋生的众人,便是自己肩上的责任,躲不开亦逃不掉的那种。 陆府也在陆珍儿的努力下,送了些可供陆婉儿应急的银两来,且把往北方运送瓷器的生意,交了些线路于岳记商行。 吩咐掌柜悉数退掉城中女眷预定布料的定金,又想着办法接些其他短期却回款较快的生意来维持商行的基本运行,岳家生意上虽有些举步维艰,倒在大少奶奶的全力主持下,并没有如城中旁人所预料地那般全部垮掉。 虽说岳府也担了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闲言碎语,可此时的岳家又哪有挑三拣四地权利。只是纳妾冲喜一事已成了岳母心中的执念,定是要如期进行了。 提起纳妾,一般而言是不会大操大办的,但若是用来冲喜,部分该有的排场却是要有的。所以此次玲儿进门,虽不似迎娶陆婉儿时那般宾客云集、声势浩大,却也是吹吹打打让人觉得岳府今日好不热闹。 早两日就从潭州过来的玲儿及其亲属众人,就住在洪州城主街上的一家客栈里。因没有父亲,操办上都是以外祖家舅舅为主,嫁妆上与陆家小姐相比自然也是简陋地多。 “可人家岳府不在意这些!“就是!纳个妾还能图多少嫁妆不成?”“听说这回为岳家少爷纳妾,也是因为岳家老爷身体欠安,若是一能冲喜,二能让其早日抱上孙子,那可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了。”...... 街上看热闹的人,都好似比岳家人对岳家之事了解地更多一般,早已在街头巷尾边看着热闹,边嗑着瓜子议论纷纷了。 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今日刻意避至商行的陆婉儿却也无法堵住自己的耳朵,只能是假装听不见街上迎亲的唢呐,吹着喜悦的悲鸣;亦假装不知那轿中端坐的,正是岳府少爷早就心怀期待,正要迎娶的新人。 只当是岳记确有要事要忙,岳家上下倒也未曾对大少奶奶缺席今天的婚事,有任何异议。岳家大小姐也以身子不便为由没有过府,众人亦心领神会间权当做正常。 只要岳家少爷收拾妥当,新娶的姨娘顺利进门,其他的倒都不那么重要。久醉的岳沐之,倒想起了潭州城马车上的那位妙龄少女,难得地配合着家中下人为其梳洗干净并换过喜服,好迎新妇入府。 -- 第43页 而随着今日刻意营造的喜庆与热闹,随着娇羞地新人进门,随着岳家大少爷,岳沐之的主动现身,岳府好像也随之焕发了些生机一般,让府上众人产生了一切厄运都已成过去的错觉。 说全是错觉倒也不对,除岳家老爷的病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仍是不见起色外,岳家少爷倒不会常躲在书房中了,而是改为躲在新姨娘的房中。 虽仍是不愿过问岳府任何之事,但商行那边有少奶奶撑着呢,一时间看来倒也无碍。若是日日待在新来的姨娘房中,说不定很快就能播下种子,让姨娘的肚子里长出岳家的小少爷。趁岳家老爷还在世,这传宗接代也算是眼下除了岳记生意外,岳家最重要的事了。 相较于街上那些略知皮毛的看客而言,岳府下人才是最了解实情之人,有时甚或者比当事者都更清楚府中主人们的一切。 丫鬟婆子们私下细论起来都说,岳家少爷可真算是个有福气的,家里虽父亲病重但有母亲撑着,生意虽遇到危机但有少奶奶撑着,即便遭逢这么大的变故,也能娶个娇妻入门,不但日日衣食无忧,有酒有肉,且还能夜夜于房中缠缠绵绵,真是活得好不快活。 倒不是陆婉儿从来就有偷听下人们说话的习惯,而是恰巧今日忙得晚了些,回到岳府时又恰巧众人都在用膳,门房那里几个下人一时没有察觉,这饭后谈资便被大少奶奶听了几句去。 虽说岳家近来不太好过,却并未短缺了他们的工钱,因此妄论主人是非却被主家听见确是大忌。 看到碎嘴的几人已是面露尴尬之色行礼,更有担心会被少奶奶辞退的窘迫与不安,陆婉儿没有说话,也没像往常一样微笑或回礼,只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侧走了过去。 夜里颇为意外地是,岳沐之竟破天荒地自己主动回了婉儿房中,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位正妻吗?看着房中异常冷淡地陆婉儿,岳沐之也不是不明白这段时间岳家生意全靠着她在强撑。 岳家少爷心中不是没有愧疚,而相反就是因为太愧疚了才一直不知如何面对,才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就像一只遇到危险就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婉儿,对不起......”岳沐之从背后环抱着陆婉儿,把头埋在她的肩上低声地说。 这可是出事两三个月来,他第一回 主动现身道歉,只是不知是为婉儿的辛苦,还是为纳了新人入府。 “你知道,我现在不能接受你。”陆婉儿身子没动,心也没动。 “其实玲儿她,不是坏人......今日就是她硬让我来跟你道歉的。” 岳沐之说出这句话,或许是想让婉儿与新来的姨娘,好好相处吗?是因为自玲儿入府,虽主动来向陆婉儿请安过几次,却没得到任何看似喜欢或憎恨的回应吗? “呵!我知道了。”婉儿着实没忍住,冷笑着应了一句。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来为玲儿说好话的,你知道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人......”岳家少爷方觉自己好像说的有些不对,复又再次解释道。 “那,你明日便同我一起去商行吧。”陆婉儿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便把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事先行说了出来。 “好,这些日子多亏了有你在!”岳沐之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人心中到底是何想法,只是既然来道了歉,便也该承担起本就是自己的那份责任。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陆婉儿依然面无表情地对岳家少爷下了逐客令,而岳沐之只觉得,或许还是在为自己娶了玲儿进门心中不快,怕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接受,这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等,于是便也不再过多纠缠,告别婉儿后先去了书房。 秋色微凉,房中又只剩下陆婉儿一人。一个突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的人,一个明明痛到肝肠寸断,却又心灰意冷到流不出眼泪的人...... 第30章 梦回人远许多愁 眼神空洞的躺在床上,陆婉儿不知究竟为何一切就变成了这样,许是于别人而言,也并没有那么地糟糕吧,当年父亲纳周姨娘入府的时候,母亲也是像自己现在一样无法承受吗? 原来一直以来都好像再自然不过的事,或许对某一个人产生的影响,却是翻江倒海般汹涌。 后半夜才于迷迷糊糊中睡着的婉儿,好像看到了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母亲,自是不像以前在陆府时的忧郁模样,青丝狂舞,裙裾飘扬,笑容里明亮灿烂了许多,不是一个后宅妇人而更似少女的那般肆意飞扬。 “母亲,母亲!我是婉儿呀!”梦里的人却只是笑着看她,并无任何回应。 “母亲,我是婉儿!你看得到我吗?”陆婉儿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飞舞的衣角,却见明丽动人的母亲距自己越来越远了....... “母亲!......”极具恐慌与焦急之下,陆婉儿猛然从睡梦中惊醒,醒来终是泪痕打湿一片,原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梦醒了母亲便再次不见。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陆婉儿心中亦明白,自己是该早做打算选一个合适的时候离开了。 第二日岳家少爷早早收拾妥当,竟与少奶奶一起出府去了商行!这是岳府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有下人赶忙去报与岳母听,好似心里另一大块心病突然被治愈的岳家婆母,只以为都是姨娘玲儿的功劳,高兴之余又着人送了一套首饰到她屋里。 -- 第44页 而行至岳记商行,陆婉儿与同行的岳沐之说,“我们需定个三月之期,三月之后陆记生意上所有的事我便不再过问,以后即使再有天大地变故亦不会过问。”想来婉儿是不愿抛头露面而更喜欢安于内宅的,这本就是对的,因此岳沐之爽快应下。 可陆婉儿又拿出两张空白的纸来,提了另外一个条件“那么约定日期到时,因半年来我也算为岳记用了心,所以你也需要对我有所回报,至于如何回报我还未曾想好,你要在这契约书上先行留下名字印鉴,三月之后内容由我来定,你只须放心不会让你过于为难就是。” 岳沐之虽对此举颇有些诧异,却想着以后多的是机会与婉儿消解眼下这些隔阂与误会,亦便心甘情愿的签字照做了。 其实为了救活岳记,陆婉儿甚至连自己所有的嫁妆都填了进来,哪怕是回归内宅之前,在岳记生意稍稳之后,想要拿走一笔银钱傍身,那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在岳沐之重新振作大约一个月后,岳家老爷撒手人寰。毕竟药石无医之下,怎可能单靠冲喜就会当真出现什么奇迹?能拖至今日,也不过是因为用了些名贵药材,一直吊着那口气罢了。 岳府大丧之际,却是又有些好消息传来。之前派去南诏的人历时四个多月终于回来了,且竟真的让他们追回了部分钱款,当然至于去的几人自己从中得到多少好处,旁人不得而知,仅凭猜测也无法置喙,尚能带回一部分交于岳家便已是万幸。 后面俩月里,岳家生意虽无法再与之前相比,却也是重新步入正轨,生意重心也转到了南北商贸互通之上。只是岳沐之多次想与婉儿修复夫妻间的感情,却都未能如愿,一颗心冷了又怎会轻易回暖呢? 转眼二人私定的三月之期已至,陆婉儿依约而行,今日未再跟随岳沐之出府,而是独自在房中替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仅放了些提前从岳记提取的银票与部分赎回的陪嫁首饰,数额不多,却也足够一个人用上些时日。 取出三月前岳沐之自愿署名盖章的两张空白信笺,陆婉儿没做任何犹豫疑迟,在上面写下了“和离书”几字。 “世人千万,相遇几人?更遑论于相爱结缘。因此,你我二人当无悔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之往昔,只叹造化二字着实弄人,亦愧于修行不够,令夫妻之谊罅隙渐生,方知相爱虽易,相处却难。今既已是二人不能同心,不若自此一别两宽,会及诸亲,各迁本道,或可放下心中埋怨,从此两不相欠。 谨定下和离之书,以此为鉴。 唯盼落日归山海,你我亦重归人海,往日不复见......” 在和离书的最后,亦署好自己的名字后,陆婉儿将其中一份置于信封之内,便交于下人,嘱咐其于晚上岳沐之从商行回府之后,代为转交。 下人怎知少奶奶心思,也不便多问轻装简行的陆婉儿有何行程,只以为许是回陆府探亲,亦或是去洪州城里闲逛。 就这样,包括陆珍儿与岳沐舒在内,未与任何人打过招呼的陆婉儿突然就消失了。令众人没有任何征兆与预判下便从岳府离开,除了一封让姐姐切勿挂心的书信随之送回至陆府,人却是当真不知身在何处。 看过和离书后,颇为震惊的岳沐之也带人寻了几日,自是没有结果,却真切感受到了陆婉儿的心意已决。“婉儿,你当知此并非我意,若论及情谊,此生我只爱过你一人......” 悔意甚巨之下,岳家少爷独自一人于书房之中大哭一顿,直哭到全府上下皆感其悲伤,却不敢规劝,那汹涌而至的伤感之情或比岳老爷过世时尤盛。 因岳沐舒尚在月子中,在李家公子的谨慎之下,李府上下把此消息小心隐瞒下来,直到婉儿北上之后方才得知,却是另一番难过、无奈又庆幸的复杂情绪。 其实也没过多久,怕姐姐焦心地陆婉儿就已书信告知其自己临时落脚之地,眼看春节将至,却不想以此身份回陆府去,除了怕因此让陆家老爷觉得脸上无光,主要也是不想应付任何人虚伪地询问或安抚...... 陆珍儿悄悄一人去见了妹妹,只因担心其独自在外的安危,也有些担心这个春节婉儿一人怕是不会好过。 在洪州城真正关心婉儿的,当然也并非陆珍儿一人,还有陆府老爷与尚未知情地沐舒,和母亲的兄长——陆家姐妹的亲舅舅。 陆府老爷得知此事后,是气恼与担心并存的,埋怨过几句婉儿的出格举动令陆家也不光彩后,便也不忍心她一人流落在外,因此也去与唯一可能知道婉儿行踪的陆珍儿说过,让她还是规劝婉儿早日回陆府过节。 虽得知了父亲表达的善意,可婉儿并未有此打算,她不想与姐姐同在陆府,让别人因此对陆家指指点点,只要从众人视线里消失,时日一久便被淡忘了,岂不更好。 还未完全想好以后的陆婉儿,其实就临时住在离陆记也不算远的一家客栈后院儿里,因客栈掌柜与陆婉儿在岳记主事之时,有着一段缘分交情,便答应为其隐瞒行踪,带足银钱又深居简出之下,此地虽不是长久之计倒尚可保证安全。 已委托姐姐告知舅舅自己一切安好,勿要因此挂心,而早已计划好今年独自过节的陆婉儿,后又婉拒了舅舅让其入府过节的邀请。 此时的婉儿,只想给自己多留些时间,看是否能仅凭自己的力量,从这场惨烈的婚姻中慢慢走出来...... -- 第45页 只是万家灯火之时,方才发觉自己或许也没有那么地内心强大,街上的热闹都是旁人的,而此时此刻的陆婉儿当真是一无所有。 虽说爱情并不该是一个人的全世界,可拥有过又失去的痛却仍是十分深刻。 看着陆珍儿脸上那道虽不能忽略,却已是十分浅淡的钗痕,陆婉儿好像有些明白了当初姐姐的选择,许也不能算是错的。 春节以后,还委身于客栈的陆婉儿收到舅舅书信,信上并无预料中的安慰或责备,只说舅母想要回北方娘家省亲,因路途遥远,舅舅委实脱不开身,便一直未能成行。“倘若此次婉儿愿与其同行,眼下北方政事已稳,多带几名家丁且只走官道,你们二人相互照应之下,或可圆了你舅母这几年来的心愿。不知婉儿,可愿否?” 舅舅的这番请求,倒是婉儿未曾料到的,与其终日闷在这方小院子里思虑不止,倒不如就与舅母一同远行,也去看看那些自儿时起就心生向往的山高水阔,北方浩瀚。 于是,这次陆婉儿倒尽快的应下了舅舅。 半月时间,托人多置办了几套厚薄不一的衣衫,其他倒都由舅母准备就好了。 “听说北方气候与洪州不同,别看出行前都已换上了半薄的襦裙,越往北走可是越要冷起来的,直到四五月里,那里的冬天才算真的过去。”陆珍儿一边与婉儿说着从舅母那儿听来的提醒,一边也觉此次出行对妹妹来说倒是个不错地选择。 总是要真的把过去全都放下了,才能继续往前走,否则心中负累重重,又能撑的了多久? 从岳府离开后,亲朋故友中也只见过姐姐一人的陆婉儿,临行前还是留了一封书信于沐舒。希望她不要为自己太过难过,虽终是没有姑嫂的缘分,但二人姐妹之情总是一辈子的。 第31章 东风好去莫回头 与舅母的热切期盼不同,陆婉儿因对北方没什么概念,也就谈不上期待,唯一觉得轻松地就是那里没有什么熟识的人。 想来已是多年未曾回去了,本就是北方长大的舅母,骨子里也自是有着与南方人不同的豪爽,虽也知陆婉儿刚刚经历了和离种种,却依然在马车上表现出平日里不太常见地兴奋与开朗,其中最明显地特征之一就是“健谈”。 陆婉儿也是第一回 知道,原来舅母那么爱聊天儿......在这一点上表姐大概就是尽得其真传了。想到这儿,倒还想起来好像听姐姐说,此番表姐也是十分想与母亲一同北上省亲的,只可惜亦是嫁了人还刚有了身孕,心有不甘之余还跟舅母啰嗦许久,就看在此行有人只能独独羡慕的份儿上,却也是值得心情大好的。 才离开洪州城半日,都不用婉儿开口,她就已经从舅母口中得知了舅舅的求学史、恋爱史、工作史......还有舅母的成长史。如此口若悬河热情洋溢的舅母,倒真是与之前印象里长辈模样不同,就,多了些少女感,像前几日入梦的母亲那般不同。 这倒是让开始还觉拘谨的婉儿,顿时亲切了许多,甚至连心头笼罩多日的那些阴霾,都开始随着与洪州城越来越远的距离,日渐浅淡起来。 原来舅舅年轻时,是婉儿不甚了解的另一种年少有为的人生。 说起科举,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整个国家每年通过科举及第之人不过二三十之数,且大都是复考多年才能得中,当真算得上是鲤鱼跃龙门了。 因婉儿那位尚未曾见过就已去世的外祖,原先本就中过举人,所以舅舅与母亲都算是出身于书香门第,而参加科举便也成了舅舅自小读书的志向。 虽天资聪颖者着实不多,但年少时的舅舅却也能算得上一个,经外祖托人举荐之后,舅舅也是没有辜负期望,于江南道省试及第后遂进京参加了会试,而自此留在京中苦读,直到几年后方才得中。 后虽封了官职,却因在朝中没有什么背景,性子又敦厚不显,且不爱趋炎附势,入仕近二十年来依然只是做到了一名八品参军而已。 舅舅与舅母的相识,自是在其北上求学的过程中,温家本是不愿把女儿嫁得太远,可眼见舅舅高中,说不定日后能在京中常驻,却也算是门好亲事,只是哪曾想婚后不久舅母便随着舅舅南下就职,自此再也没能回北方去。 离家多年,起初语言不通饮食不适,甚至到今天都未曾完全习惯江南道的气候,不过舅母却说对于嫁给舅舅这件事,她却并未后悔过,只是遗憾与父母相隔千里缘分渐远,可舅舅对她却算是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对人的良人。 陆婉儿想,舅舅作为一个读书人的终极梦想,自然也是能够“居庙堂之高”,而他不争与敦厚贤德的秉性,又让他虽为官多年却好像一直是“处江湖之远”的状态,这般偏安一隅随性又冷静的特质,倒好似只在姐姐陆珍儿身上感受到过。 就在婉儿一边听舅母讲故事,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许是舅母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不该对其提及婚姻如何美满之事,使得车上之人陷入沉思,便突然停住了口;满是慈爱地拉起陆婉儿的手,并意味深长地开始安慰起这个,连本人都差点儿忘了自己婚姻如何不幸的人。 “婉儿,你可知你的人生旅途,就像我们此次北上一样,才刚刚走了小小的一段。虽不甚了解你之前在岳家之事,但凭你有勇气拒绝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只此一点,舅母倒是觉得像极了你舅舅那样勇敢,女子和离一事其实在北方尤其在京城,当真也算不得稀罕,所以你心里不要想那么多.......” -- 第46页 听到这番话,于是从别人的人生过往中,复被拉回到自己的,方才觉得马车外的温度比出发前好似已经降了几度。感受着舅母的好意,陆婉儿用另一只手紧了紧衣襟领口,迷茫中却不知自己人生的后半段也像这一路往北的旅程,充满了颠簸与未知。 不要回头,即使前路漫漫,可能春日里也异常寒冷料峭,可能没有人在目的地等你,亦不要回头...... 陆婉儿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对现如今的自己来说,陌生的总比熟悉的好,不是吗?就像此次岳府的危机,生意上的触礁与艰难总是可以过去,千金散尽还复来,那不过就是一个需要直面的挑战而已。 可感情呢?破镜难圆,才是最让人无力也无奈之事。 不是不明白,这样的逃离其实只能证明自己的懦弱,证明了对那段感情陆婉儿还处在一个无法面对或放下地惨痛阶段。世人都知时间是良药,或许只要不伤及性命,所有的伤口终将愈合,所有的经历终会过去,只是眼前记忆新鲜之下,谁又能真的在爱里洒脱呢?任她是陆婉儿,也做不到。 所以,于人生而言,有时候学会逃避也挺重要。撇开你可能因此有点儿看不起自己的那份自尊心受挫,它是可以加速不良时间的进程,和对某些不幸经历遗忘速度的。许是不论舅舅或姐姐,还是婉儿都明白这个道理,方才有了这次的北上之行。 出于安全上地考量,夜晚尽量都是选择在城中客栈落脚休憩,因此行程很慢却很是新鲜有趣。越来越雀跃的舅母,每至安稳之处便想拉着婉儿随处闲逛,于是这一路叮叮当当,零零碎碎的东西倒是买了不少。 听舅母说,再有几日她们便要换船沿运河继续北上了,这让婉儿颇有些好奇。诗人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虽讲的是从北方南下一路泛舟而行,可对于那些有关长河落日圆的描述,与因地域不同景象迥异地感受,都该是差不多的吧?硬说不一样,也只是减衣与加衣的区别。 其实这一路行来,倒也不是只能看到热闹与繁华,相反除了几个规模较大的城外,更多地是还远比不上洪州的小城镇,而路上行走的也大都是些衣衫朴素之人。 城外确实有无数巍峨的山川,有波澜壮阔的江河,城内却不只是安居乐业的百姓,有锦绣也有破败。 因此行目的地是河南道沂州府,温家。陆婉儿与舅母一行人,带着众多行李换行到船上后,行驶不过两日便又复下得船来,在附近驿站租赁了马车继续前行。 原来路途遥远之下竟是这般辛苦,历经数日的舟车劳顿后,连舅母都已是越来越安静了,直到最后一日,许是近乡激动之余方才看起来又有了些力气。 难怪那么多年都未能归乡探望父母双亲,同是一身疲惫的婉儿,想到这里倒是想起了岳沐之南下的行程,那些山险水恶又风餐露宿的日子,该是比这北上艰难数倍吧...... 于每个人而言,都是期望越大失望便越大,当你为一件事付出的努力越多,失败时相应的挫败感便会越重。历经千辛万苦,本以为收获的理所应当就是硕果累累,可天灾人祸竟然偏偏颗粒无收,又有几人能立马擦干眼泪,重新站起来继续努力?更多的人,怕都是会沉浸在不敢置信与一度自我怀疑当中吧。 想到这些,陆婉儿倒开始有些理解那个当初把自己关在书房,颓废至极的人了。只不过让婉儿真正从失望到绝望的,从来不是他在岳记那场狂风暴雨中的逃避与软弱,而是在男女之情里自己与他不同,无法接受多了第三个人的存在。 就在婉儿间或地对往事胡思乱想中,马车终于快到沂州府了,一行众人也早已换上厚厚的棉服,东风早已转向为北风。在城外最后一个驿站,本想下车最后舒展一回筋骨的陆婉儿,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北方冬天低温中夹杂的干燥与凌冽,才从马车上探出个头,便又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这一幕落到舅母眼里,倒令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但眼前这个南方姑娘有些耐不住河南道的严寒,就连她这个自小长在这里的北方老姑娘,时隔多年,也已是诸多不习惯了。 第32章 寸寸柔肠盈粉泪 “说来,我竟也不记得沂州府的冬天,有这么冷了......”同在停下的马车上,不想下去的舅母,边搓着冻到泛红的双手,边笑着对刚缩回身来的婉儿说道。 听着舅母的话,又有些不甘心地陆婉儿,伸手撩起了车上加厚的窗帘往路边有些还未融化的积雪打眼瞧去。 忽然听得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传来,方向越来越近那种;转头望去只见三五匹马载着几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与些许行李,似是从较远地方一路急行而来。 几人都包裹的甚是严实,只露出了眼睛,因此看不见容貌。 听得后面随行一人喊最前方那位,“公子!马上就到沂州城了,这是进城前最后一个驿站,时候尚早,我们不妨停下来稍作休息?” 本来好奇心并不是那么重的婉儿,许就是觉得这几人勒令坐骑停下来,翻身下马的动作倒是干净利索,眼看就要露出面容了,反正自己躲在马车之上,对方又无人发觉有人打量,便一时间很想看看北方男子的模样,于是只稍稍把帘子放低了些。 随行的那几位伙计,倒没有如陆婉儿所愿,那么快就摘下脸上的护具,只有那位被称为公子的人第一时间露出真容,却让车上的陆婉儿瞬间感觉好似心跳都漏掉半拍,因为此人竟是大约十年前便曾见过的温家二表哥,温彦行。 -- 第47页 多年来,倒不曾记得还见过这么一个人,因为当时只算是匆匆一瞥,便再无任何交集,也没听说过任何消息,所以于当时年少的陆婉儿而言,并没有留存过多记忆。 而现在之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当真只是因为那张多年前就帅到,足以令无数少女脸红心跳的脸,至少当年的陆家二小姐就是这样想的,还曾觉得此人与自家姐姐甚是般配呢。 虽是时日久远,眼前之人亦不复当初的少年,加之天气寒冷又一路骑行而来,稍有些疲惫之色,可那面容倒与记忆中突然清晰起来的人高度重合,略有差异地只是越发成熟硬朗,棱角分明一些。 倒不是见异思迁,就是大多数人对于美的事物,总是怀着一种天然欣赏地态度,又因众人审美不同,因此到底美到何种程度,对观者又会产生怎样地影响,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至于更进一步会不会令人产生据为己有的欲望,便更是因人而异。 而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陆婉儿对自己竟有些迷恋温家表哥那张脸的事,都是以这个理由来劝慰和开解自己的。 沂州府与京都本也相距甚远,远到和洪州城差不多的距离,不同的是一个需自西往东而行,而另一个则是由南向北才至。 此时本该在京中立于朝堂之上关心家国大事的温彦行,却在冥冥之中与陆婉儿乘坐地马车同时出现在了一个驿站里,这确实是个巧合也是天意。 当陆婉儿与舅母历经半月时间,终于快到沂州城外的时候;连春节都并未回乡的温彦行,也恰巧因温家老太爷近来身体欠安,前些日子收到父亲书信后特意请了探亲假,正在从京都赶回来探望其祖父的路上。 若是其他原因,当真不一定能使得他回来,只是“孝”之一字作为当朝立国之本,于为官者尤甚;简单来说就是即使重要公职在身,这也是一个请假快,批假更快的正当理由。且父亲信中已告知于他,祖父此次病情并不乐观,许是要提前做好更为长久地打算。 律例有言,子为父母,长孙为祖父母,需守丧三年;居丧期间不得为官,不得嫁娶,不得忘丧作乐!否则将受徒刑或流放之罪。 早已是温家嫡孙的温彦行,近些年因功名在身,使得整个温家上下皆是以他为荣,因此倘若祖父病逝,便定是要辞官回乡丁忧的。 而此时尚不知家中父母消息的舅母,听婉儿说外面好像是温家表哥,便十分诧异地也往车窗外探去,温彦行却已与随行仆僮几人牵马离得远了些。 婉儿解释说多年前曾在舅母生辰之时见过一回,方才看到那人十分相似,于是半信半疑地舅母便把帘子掀的大了些,冲着那人的背影喊了一声“彦行?是你吗?” 果不其然,温家少爷听见有人呼唤转过头来,只是也未曾想到竟然是远嫁洪州,也已是多年未见的姑母回来了。再也顾不上天气寒冷地舅母快速下了马车,而陆婉儿也只得跟随其后一并下来向温家表哥问安行礼。 本以为姑母是与表妹一同回来的,待向婉儿说完“表妹,一路辛苦了。”温彦行方才看清来人并不是姑母的女儿,虽说称呼倒也没错儿,一时间心下颇为诧异,却也没有多问些什么,只是多打量了几眼同姑母随行的陆婉儿,一个裹在厚厚大氅之下,更显娇小瘦弱的南方女子。 “姑母可是也收到了父亲的信,方才赶回来的?不晓得祖父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听得温彦行如此说,方才得知父亲病重的舅母情绪急转直下,久未归乡的喜悦顿时被焦急、难过所代替,还未及细问详情便先已落下泪来。毕竟若是病情不重,想来兄长也不会特意书信让温彦行从京中赶回..... 于是顾不得其他,忙令随行众人准备继续赶路,本想让侄儿也上得马车路上细聊,却思及婉儿也在恐是不便,遂打消了此念头。 陆婉儿扶着舅母,复又上了马车,也听得温家表哥几人已翻身上马前行而去,与从洪州城刚出发时不同,这回倒换成是婉儿紧握着舅母有些冰冷的手,温言安慰了一番。 “婉儿,你说舅母这就是有所感应吧?还未收到书信,我便赶回来了......总以为父母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却不曾想都已是年老力衰之人,遇上天寒地冻的气候,节前节后确实有很多老人熬不过这样的冬天.......” 本就因担心而抹着眼泪的舅母,说着说着,哭得更凶起来。 “也许情况没那么严重呢?舅母先不要多想,你多年未归,可不能这样哭着进府.......”心里亦觉酸涩不已的陆婉儿,强忍着被同化的情绪,眼眶泛红地提醒着舅母。 “你说的对。”已近二十年未归,早已嫁为人妇的温家小姐,终于擦掉脸上的泪痕,认真整理收拾了一番自己的情绪与仪容,怀着满心地忐忑不安回到沂州城的娘家。 而温彦行一路纵马而行,与马车的速度自是不同。温家少爷先行到达后,传了姑母随后即到的消息给府中,于是温家老爷与温家老夫人、夫人,还有温彦行等几位晚辈一起,早已在温府门口等候她们的马车到来。 待见到自己的母亲与兄长,舅母还是泣不成声起来......阔别多年的至亲之人一朝相见,又哪里能忍得住呢?陆婉儿心下释然地想,既是自然流露的真实情感,哪有什么吉不吉利的道理,倒是自己刚刚想多了。 -- 第48页 舅母只说了表姐有孕在身不便同行,又向众人简单介绍了婉儿的身份,其余便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儿与温家之人细说。众人虽都与温彦行那般心下有些疑惑,却也不会主动对一个女儿家的事多做打听。 不过,住下来之后舅母总是会挑个她不在场的时间,把自己和离之事简单明了地与她们交代一番吧.....想到这些,陆婉儿神色间倒也更加黯然起来。 不过,她倒也不在意温家人怎么看,毕竟都是些初次谋面且以后也许不会再见之人,即便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但她们定不会多问,自己也可权当不知便是。 果然进得温府,在前厅休息不久,温家便有丫鬟前来告诉婉儿住处已经收拾妥当,并引着她去了府中一个整洁又稍显偏僻、安静地院子。 而看到自己带的行礼也已经送来,其中竟多了几只大木箱,本以为都是舅母的东西,原来却是姐姐提前为她备下的。 打开查看一番,里面除了有比较耐放的南方吃食,还有些笔墨纸砚等;不仅这些,还有与她们前段时间一同改良过的,陆记新出地两套青色细瓷茶具,当然还配了洪州城买到的几斤上好茶饼。 想着这些都是姐姐平日里常用之物,怕是也表达了她希望婉儿能够平心静气,借此次出行好好“修行”一番的期望。陆婉儿虽已是人在千里之外,气候又异常寒冷的地方,此时心中却觉温暖异常。 第33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没落的世家,也是世家。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里,令身为商人之女的陆婉儿,感受最深得怕就是这句话了。 温府,作为沂州城的老牌世家,除建筑风格上有些粗犷外,占地面积当真是十分广阔,即使是陆婉儿所居住的这处偏院儿,也是方正开阔的户型,院子也远比在陆府之时要大的多。 而温府的家仆数量,就更是让陆婉儿感到吃惊了!无论家仆还是田产,毕竟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世代相袭,相比之下远不是陆岳这样商贾之家所能比拟的。 沂州府地势平坦开阔,更适宜农耕,而温府下人也多是一副朴实与健壮的模样;因地理位置稍偏东一些,并不算北方十分重要的枢纽大城,因此商贸互通上就稍显闭塞。 想来这也是为何温家与京城或江南一些世家气质不同的原因,全府上下虽处处都显端庄大方,却无论在主人饮食起居,还是仆人穿着打扮上都略显粗糙些。当然,这也是陆婉儿唯一觉得,沂州府与洪州城有所落差的地方。 许是舅母已经向温家之人特意做了交待,自她们到的第二日起,温府除了有安排一个专门的丫鬟供她指使外,平日里倒不太会差人来请去前厅或拜见府上其他长辈,而至于平日吃食用度方面,却算是丰富周到的待客之礼。 与在陆府或岳家时不同,温家为她安排的丫鬟,并不是个特别有经验的婆子或妇人,而是一位个子高高瘦瘦,长相也不算精致,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许是温家主母也知陆婉儿并不是温家的表小姐,又有伤心之事在怀,因此只需指派一个敦厚勤快的人伺候就可以了,倒不需要多么的聪明伶俐,只是这丫鬟的名字却与岳家刚入府的那位姨太太恰巧重了名儿,也叫玲儿。 为何说就是恰巧呢?自是因为就连舅母也对岳家那位玲儿之名,并不知晓。更遑论温家之人?所以婉儿十分确定,就是个纯粹的巧合而已。看着模样与名字颇有反差的丫鬟玲儿,陆婉儿却觉得颇有些淳朴可爱,因此并未心存芥蒂,接受了这个还有些拘谨的丫头。 陆婉儿这边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而温彦行则是第一时间同姑母去了祖父房中,探望卧病在床的温家老太爷。 神志尚算清醒的祖父,见到女儿与孙儿一同回来了,心里怎会不知是为何,颇感了却心中遗憾的同时,却也仔细询问了女婿一家是否安好?又特别提到关于温彦行娶妻一事,毕竟按温家孙儿眼下的年纪,旁人孩子都已经妥妥打酱油了。 先前是因为一心求学专注于考取功名,后来是因为受战乱影响一直未能安定下来,现如今寻到合适的时机与对象,当真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温彦行也知此事对于祖父来说,或许算其生前最大地遗憾了。于是特意仔细向其讲述一番:“年前老师就已经让师母在京中留意了,前些天还特意与孙儿说呢,师母相中了京城的一位世家小姐,不仅家世不错,人也颇为温柔贤惠,端庄大方,师母询问孙儿意见时,孙儿已经口头答应了,此番回来就是问过祖父和父亲意见,回去便可托老师与师母出面来定下此事。” “所以,孙儿也肯请祖父好好将养身体,待到孙儿大婚之时,同父亲他们一起进京常住。” “好!好!那自然是好!”温家祖父自然明白孙儿所言也不过是想让他宽心,但病在自己身上,也大约知道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了,只是思及有当朝宰辅为师,无论婚事还是仕途日后都有人为其做主,却也是颇觉放心和荣耀的。因此,也只往好的方面应和着。 “彦行,你祖父许是撑不了太久,怕是要耽误了你与那世家小姐的亲事......”探望过祖父之后,温彦行与温家老爷在书房叙话。 ”请父亲放心,都是缘分而已,谈不上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温彦行倒觉,刚好此事缘分尚浅,双方还只是个意向而已,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 第49页 “不仅仅是婚事,为父是怕连你的仕途都会受三年之期的影响。温家在京中本就人微言轻,无论钱势都帮不上你什么。因此,你要多与陆相大人书信往来,不要断了那份师生之谊,也好为日后起复回京早做打算。”温家老爷颇为担忧地提醒道。 “彦行明白,定谨记父亲嘱咐......” 从书房中拜别父亲,又特意去看望了母亲,温彦行才得以回到自己屋里休息。毕竟归乡心切,一路风尘仆仆之后又游走于府中各长辈那里,直到此刻房中只有独自一人时,方觉卸下了心头的一口气,整个人顿时疲惫到有些瘫软下来。 说来还有一个凑巧,温彦行在温府是住二楼,温家只有这个院子的建筑最高,细论就是有点儿独栋状元楼的意思。登高才能远望,许是温家觉得二楼读书安静,也许是就觉得此子适合在全府的高处,因此自从分房独居起,温彦行就住在这里。 而巧的是,这栋阁楼距离陆婉儿所住的偏院儿不远,从楼上房中窗口正好能够瞧见那个偏院儿的整个院子....... 当然陆婉儿并不知晓此事,温家其他人也未曾察觉到有何不妥。别问到底为何这般凑巧,问就是恰好两人在不同时期,都同样地需要安静。 当然,起初温彦行是没有注意到旁边院子的,一是天气寒冷,初来乍到的陆婉儿更愿意窝在有火炉的屋子里龟缩不出;二是白日里温家少爷有太多事要忙,能回房中凭窗远眺的闲暇时光着实还没有。 而二人除了第一日在城外驿站、温府大门口,还有晚上接风洗尘的宴席上匆匆见过三回,之后便许久不曾碰到,更没什么交集了。 还未等温彦行到祖父房中侍疾几回,温家老太爷便不出众人所料,驾鹤西去了。 丧事办得很是隆重,过程也自是要遵规守礼,因此十分地繁琐复杂。而岳府日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地盛况,不仅感觉像,事实也是差不多整个沂州府的人家,都指派了当家的男丁前来吊唁,并集中在温老太爷送葬那日,又来轮流行了一整天的叩拜之礼。 如此热闹还不算,岳府更是请戏班子搭台,连唱了三天三夜!这当真是陆婉儿也不甚能理解地风俗了。为何明明是办个丧事,全府哀痛之时,也要吹吹打打搞得像是办喜事一样?不过这些都只是她个人腹诽而已,而在温家这样的档口,陆婉儿就更只能是日日呆在屋内,轻易不会抛头露面了。 说到守孝,岳家老爷也不过才去世几个月而已。本来婉儿是要与岳沐之一同担了守孝之责的,不过和离之后,已身不在岳府便也作不得数了;只是柜子里置办的素色衣衫着实很多。而天天盼着抱孙子的岳母,三年之内怕是也不用再想了...... 其实若论起来,虽各家后辈都有守孝之责,但北方比南方却要严谨许多,而世家比商贾之流更是异常严苛。 远在洪州城的岳沐之,虽守孝期间未曾再去姨娘玲儿的房中尽生育之责,却因陆婉儿的决然离去,内心压抑之下延续了之前颓废那阵儿的一些心得,养成夜里常常一人痛饮的习惯,且怕是这辈子都再也改不掉了。 本打算归乡之后,住上一两个月便趁着夏季未来之前返程回洪州的舅母,也受父亲骤然离世的刺激,决定留下来多陪伴年迈地母亲一些时日,加之又恰巧收到舅舅的来信,让其好好侍奉双亲,安心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于是,便同婉儿商议将二人的归期后延至盛夏之后,只要是能赶在婉儿的表姐生产之前,回去便可。 而随着温家丧事终于暂告一段落,沂州府的天气也终于开始转暖起来,冰雪消融,郊外的麦田里也露出了大片春天的颜色。 生生在屋里闷了快一个月的陆婉儿,终于趁着今日午后尚好的阳光,与丫鬟玲儿一起动手收拾起了院子。原先都不知该如何称呼陆婉儿的羞涩丫头,经过本人指点后,现已是喊起二小姐来声音特别地干脆有力。 以前在洪州,倒并未与家中下人有过太亲密的感受,只是近来独在异乡为异客,不仅环境着实陌生,而且作为家生子的玲儿,真的是单纯到不需让人产生任何戒备之心,交往这些时日,倒让陆婉儿莫名对她产生了些依赖。 第34章 独自凭窗人徘徊 温彦行,难得今日陪同父亲用过早膳之后,便回了房未再出门。忙了这些时日,需得好好书信几封,寄回京去。 不仅守孝之事要与老师详陈,京中府宅也需着人安排妥当。 只是自从回府后便忙碌奔走了许久,一时之间专心静坐下来着实有些不适,又想到守孝的三年之期,朝中之事怕是必要错过许多,温彦行心下竟也有些迷茫。还是要在信中同老师讨教清楚,未来即使自己身在沂州也可做之事...... 虽心早有了大致的计较,人却端坐半日尚不曾产生动手研墨的欲望。终于回过神来,又觉房中太过寂静,思绪尚未完全理清之前,下笔很是滞涩。 想起今日晨起,阳光倒是有了些春天的和煦,于是温彦行独自一人走到窗前,推开阁楼的窗户想要透透气;不曾想瞧见府中相隔不远的小院子里,好像有两个府中丫鬟正在做事。平时那个院子少有人住,大都用来堆砌杂物;许是开了春儿,母亲着人要把全府上下都收拾打扫一遍吧?温公子一边下意识地猜想着,一边复又走回书案前。 -- 第50页 先是坐落提笔,把交待京里府宅管家的书信写了,才开始准备写信给老师陆挚。不知不觉竟已是时至晌午,有伙计特意送食盒上来,因知晓公子有重要书信要写,便也没有多做打扰,关好房门退去做别的事了。 于是用午膳前,温彦行又行至到窗前习惯性地往外远眺,这回却听见了虽分贝不高,但清晰可闻的丫鬟声音“二小姐,要不你还是放着,等我来弄。” 许就是因为突然好奇这位丫鬟喊的二小姐是谁,温彦行便仔细地打眼瞧了瞧,原来那个院子里不是两个小丫鬟,而其中一人正是跟随舅母一同入府的陆家表妹。 入府这么久来,虽陆婉儿闭门不出之下,确实一直没有引起温彦行的注意,但他倒也从旁人口中知晓一点儿,有关其好像是因为和离之事,才随姑母来此地散心暂住的。只是近来一直忙着家中琐事,竟今日才知母亲安排她住进了前面那个小院子。 眼下不知这二人在干嘛,好像是在翻地?看着像是小丫鬟在教那些农具该如何使用,一位娇小精致的小姐,在向丫鬟学习如何做农活儿,看着也是新鲜有趣。 温彦行莫名其妙地笑着,独自摇了摇头坐到茶桌前用起了午膳。倒想起多年前在洪州城的街上好似遇到过这位陆家表妹一回,不过当时对方还是个小姑娘,有些机灵狡黠的天真模样,转眼竟都是嫁过一回人了,只是不知到底因何又和离了。 用过膳食,继续回书案给老师写信前,温彦行鬼使神差地又绕到窗前,往那个小院儿里看了看,只见一身窄袖短袄的陆婉儿,还在与手中的那把锄头较劲呢,阳光洒到她脸上,竟然颇有些明媚的样子,并不见半分忧郁凄苦之色。 不知为何,温彦行忽觉自己也好似心情大好,跟着那些阳光明媚起来,于是坐回书案旁,洋洋洒洒又严谨有礼的写起一封长长地书信来。可能就是思绪的开关一下被打开了,阻塞一上午的语言终于在此刻疏通,不过一两个时辰,这封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书信便已写完。 封好手中信笺,舒展一下久坐的腰背,温家公子又徘徊到窗前;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时不时想要凭窗远眺的习惯。其实也没远眺,就是想看看那个小院儿里的人,忙活的怎么样了...... “啊!...你看,这是什么?!”随着翻地的进程,不小心从土里挖出一条蚯蚓的陆婉儿,以为身旁小丫鬟会害怕,便故意用铁锹铲起丢到了玲儿脚下。哪曾想对方又不是身娇肉贵的小姐,怎么可能会怕呢?若换成是岳沐舒肯定要吓到尖叫起来,陆婉儿想。 眼看着毫无成就感可言的陆家二小姐,没吓到丫鬟一副悻悻然的样子,在窗前“偷窥”到这一幕的温彦行,倒又莫名地笑了笑,只觉这陆婉儿倒是与一般人家的小姐有些不同。 虽信已写完,温彦行却不是很想出门,便算休息偷懒般踱回书架前,拿起一本书浑身闲适地看起来,只是看过一会儿便时不时地又挪回窗前,再看看院子里的人仍在继续翻地。 也知温府尚在大丧期间,陆婉儿很有分寸地与丫鬟玲儿收敛着声音,因此并未有过多高声阔论或叽叽喳喳地笑谈之声传出。只是想着,既然要在这个院子里住到夏天以后,闲来无事可做,不如给自己整个像墨斋那样的园中小景出来,等盛夏到来的时候,看着也凉爽。 若是能再挖个小池塘就好了!可毕竟是客人身份,在主家大兴土木可不妥;不过把屋里那些盆栽移到院子里,再让玲儿去买些不会艳丽的花草种子撒一撒,应该没什么关系......在决定翻地前,陆婉儿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过了两日,也终于忙过这阵子的舅母特意来看陆婉儿,见院子里有翻土的痕迹,又怕整日闷在府里对她心情不好,便也说倒可以把江南的小院子搬进这里来,沂州倒是盛产各种各样的石头,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于是问陆婉儿要不要差下人送些来。 只能用“正中下怀”来形容舅母的贴心了!陆婉儿想只是要些碎石与石块来修整下院子,于硕大的温府而言确也算不得大兴土木的事儿,且只需把材料送进来,动手之事仅凭她与玲儿两人即可,于是欣然应下让舅母去帮忙安排,后又与府中管事讨了个破旧的粗瓷水缸,便连小池塘的材料都是备齐了。 只见过世家小姐夫人们对着些名贵盆景莳花弄草时,大都是气质优雅,人花相应间,更有一副风姿绰绰的美感;哪曾想近几日,温彦行却见识了陆婉儿与丫鬟二人,在院子里浑身是土又满手泥泞的样子。 而此时院子里鬓发凌乱,正双手叉腰指挥着玲儿专注干活儿的二小姐,却也全然不知自己这副田间地头的农夫模样到底有何不妥,因为她也全然不知,这一幕幕邋遢样子全被楼上之人尽收眼底...... 忙活了小半个月,碎石小径与池塘假山都已就位,每日累到腰酸背疼腿抽筋的陆婉儿,终于看着初具模样的院子,对着玲儿颇有成就感的咧嘴笑了。 硬装搞定,接下来就是软装了。那些洒下的花种子,还是得静待时间使其绽放,不过已经注了水的一方小小池塘里,倒是可以提前养上睡莲和蝌蚪。小丫鬟再次确认过自己没有听错,二小姐要的不是三五条小鱼,而是三五只蝌蚪,便也觉得任务新奇又简单。 而温彦行于楼上恰巧听见,陆婉儿特别嘱咐小丫鬟,蝌蚪要能变青蛙的那种,而不是最后变成癞蛤蟆的那种后,当真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儿。突觉得自己这笑声有点儿大,怕被院子里的人发现,又赶忙捂着嘴往墙边侧退一步,躲了躲。 -- 第51页 只是蝌蚪好找,这睡莲沂州城里还当真是没有买到,玲儿带着几只刚抓的小蝌蚪将此事回禀了二小姐。 温家公子倒因见多识广,心中知晓陆家二小姐想要营造的,自然是那小荷点点,池水涟涟,夏日里虫鸣蛙叫,一眼望去岁月静好之景。于是着仆僮特意去温家最喜爱书画的叔父那里讨要一支来,然后不动声色地交到了陆婉儿手上。 毕竟是家中向来自律又勤奋的公子,对于近几日颇有些闭门不出的温彦行,府上众人只觉习以为常。不仅母亲心疼近来忙到消瘦的儿子,除了差人送些羹汤外,只想让其好好休息些时日;就连父亲也是对来访的客人能挡则挡,很少差人来扰。 尚不觉自己已是鬼迷心窍的温彦行,就任凭心意地每日看看书,写写文章,等等京中还未传回来的消息,其余兴趣便是凭窗而望,看陆婉儿折腾她的小院子了。 虽冬日的萧条还未完全褪去,播到土里的种子也不过刚刚发芽,池子里的蝌蚪尚未见什么变化,就连刚放进去不久的那支睡莲也显得单薄可怜,温家公子却硬生生从那扇半掩的窗子后面,感觉到了无数地生机盎然,甚至提前感受到了几个月后的夏日静好。 第35章 一晌贪欢见浮生 沂州府的春天,乍暖还寒,刚暖和了没几日,气温又稍有些降下来,陆婉儿只得夜里把几只小蝌蚪与那枝睡莲,都挪进房中的水盆里养着。 不过好在没有像江南那样漫长的雨季,虽早晚还有些凉意,却日日都很晴朗。折腾完院子眼看着又无聊了起来,陆家二小姐想着不如就研研墨,像姐姐一样画个画,再不然就做做手工?毕竟看这春光正好,也是个适合放风筝的时节。 说干就干,陆婉儿的确是把自己能想到的消遣,都做了一遍,只是结果却不像想象的那般完美罢了。毕竟画工不好一直是她的硬伤,明明脑子里想着要画的是只鸿雁,可就连玲儿看了也说有点儿像只会飞的鹅...... 不仅如此,没想到自己手工竟然也不行,一向自诩心灵手巧的人,在第一回 做纸鸢这件事上备受打击,就连当初在陆家窑厂与老师傅学制瓷,那么复杂的工艺都没觉得有这么难,想来就是因为没有老师教吧,陆婉儿想任何事全凭自己摸索,肯定都是难的。 好不容易让玲儿买了材料来,又忙活了大半天,最后看到成品的样子,恐就算是清风可托,怕它也难共白云飞不起来了。可毕竟是一上午辛辛苦苦做的,随意丢了不忍心,挂房中又强迫症一样看着难受,于是温彦行就看到了那个院子里,房檐下多了一只奇怪的东西。 看着像只麻雀,又有点儿像胖胖地鸭子,翅膀一边长一边短,然后尾巴又是圆嘟嘟不太好描述的那种,得亏就是被远远的偷偷瞧见,不然离得近些,怕是连这只纸鸢自己都会觉得尴尬症要犯了。 这位陆家二小姐手艺和画工皆如此蠢笨,怕不是一切都与别人家小姐,反着来的吧?除了长相上还算清秀外,还有其他优点吗?温彦行,也是不禁在心中怀疑了一番。 自信心严重受挫的陆婉儿,百无聊赖之际,干脆趁大中午的时候躺回床上睡觉去了。于是温家少爷在房中徘徊窗前看了几回,都不见那个院子里有人,再然后一个下午书都没怎么看进脑子里,只觉莫名有些心浮气躁。 睡到快傍晚,一身酸软的二小姐才起得床来,就觉脸上皮肤有些发烫,对着铜镜仔细端详后吓了一跳,许是因为北方的春天实在太干燥了,紫外线又很强,前几日在院子里忙活,晒得皮肤又黑又粗糙。 长这么大都没纠结过护肤问题的陆婉儿,此时就是觉得一定要出府一趟,去逛一逛沂州城里的脂粉店,别的先不说,就是一定得选些合适的面脂买回来涂一涂。 其实早就跟玲儿打听清楚了,如何从温府悄悄出门的路径,今日总算是被她找到了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旁人倒也不懂,为何既然都已是个十分正当的理由了,还要在丫鬟的陪同掩护下,悄悄出府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陆家二小姐是被温家软禁了呢......当然只有陆婉儿知晓,之所以不愿从温府正门进出,只是想最大程度地在温府弱化自己的存在感,简单说就是“别给人家添麻烦”。 然而世事就那么无常,你越是不想的事,往往就会万万没想到奇迹般发生了。 当陆婉儿穿戴整齐,带好装钱的荷包,连整个脸都用帷帽遮挡严实后,刚叫上丫鬟玲儿准备偷偷摸摸地从府上一个侧门出府时,二楼的人就已发现了异常。 烦躁了半天的温家公子,对终于出现却行为十分诡异的主仆二人颇为不解。不会就是因为这般出格,才遭了婆家嫌弃吧?终于弄清二人意图的温彦行,一边担心其安全,快速下楼悄悄跟了上去,一边心中腹诽着陆婉儿的奇怪行动。 还好天色尚早,温府与主街的距离也不算远,只要在擦黑之前赶回来即可。终于从呆了个把月的院子里到了街上,陆婉儿感受到了放风的快感,一丝兴奋也是油然而生,就连与丫鬟说话的声音都明显大了许多。 “走!玲儿!我们今天就去这沂州城里,买买买!”也不知哪儿来的豪情,反正玲儿知晓二小姐是有钱的,小姑娘便也跟着有些开心的应着“好的!二小姐。” 既已出得府来,江湖经验十分浅薄的主仆二人,又哪会回头细看有没有人跟着她们,当然也因为光天化日之下,正常人对周围环境的判断,结论都是安全的。 -- 第52页 而属于不请自来,颇有多此一举嫌疑的温彦行,此刻跟在后面也是刻意保持了距离。 就这样稀里糊涂跟着陆婉儿她们逛了一趟街后,温家少爷再次见识了一个南方女子的精致和造作。 精致体现在所买物品上,而造作则体现在她与丫鬟的肢体交流上,虽听不清二人说些什么,却大概能看到陆婉儿对身旁尚比她还高些的小丫鬟,一路搂搂抱抱,上蹿下跳,毫不稳重不说,还时不时掀起帷帽抛个媚眼儿什么的,这与温彦行认知里的所有女子,都很是不同。 逛了脂粉店,又逛了旁边的首饰店,陆婉儿自己倒没买什么装饰品,只是给姐姐和沐舒还有表姐她们各挑了只不错的发簪,虽还没那么快返程,却是偶然碰见了就先买了留着呗。又见有一对儿碧色蝴蝶珠花挺适合玲儿,便撺掇着害羞的小姑娘试上一试,询问了伙计价格不高,想来也不会让其有什么心理负担,便一同买下送于了她。 说起玲儿,也算是身世可怜之人,虽说自小在温府长大,也没过过吃不饱穿不暖的凄惨日子,却也是个打小便没了娘亲的孩子。父亲作为一个常年在府中做些粗活的下人,能把她拉扯长大就不错了,至于这些女儿家的首饰当真是没有的,许是等年纪到了,说了亲以后男方可能会送一些。 因此当陆婉儿硬是要把已经付过钱的珠花,戴到玲儿头上,且不许她再摘下来时,小丫鬟的心里已是感动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这一幕也让一下午都对陆婉儿心有微词,各种挑剔不满的温彦行,稍稍理智了些。 在热闹的街上站久了,自然就有人认出了正“假装”独自闲逛的温少爷,毕竟身姿长相扎眼出众,又算是沂州城身份尊贵之人,哪有不热切上前打个招呼的道理。而就在温彦行谦逊回礼之时,买完一圈东西的陆婉儿在玲儿的指引下,最后去了一家药店,然后温家少爷便跟丢了。 左瞧右看都已是不见人影,这让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温公子,匪夷所思地垮下脸来,当街生起了闷气。若不是后来又发现了,拎着药包从药店走出的二人,有人怕是要忍不住回去直接上门质问陆婉儿,究竟从首饰店出来后又去哪里了! 倘若真是出现了那样的场景,陆家二小姐怕是会吃惊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吧。毕竟迄今为止,所有的奇怪情绪都是温彦行暗戳戳一个人的,不仅整个温府,连同整个沂州城也尚无人发觉温家养了多年的名贵铁树,是要开花了吗? 那个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寡言理智,谦逊稳重,一身功名,前途无量,家族骄傲,朝廷精英......到底出了什么意外,现在是何种状况?! 暮色已至,而陆婉儿不过才逛了三四个店,还意犹未尽呢,跟玲儿打听了当地专卖美食的地方,便兴冲冲地拉着小姑娘一同奔去。当她付过银钱,看到那些吃食店老板所给分量后,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民风淳朴。 看着身旁瘦高的玲儿,陆婉儿想许是因为北方人食量普遍都大吧,不然这一份馄饨为何比洪州城里卖的两倍还多,就连这盛放馄饨的器具,也由碗变成了盆...... 吸取了前面跟丢的教训,又因卖吃食的地方人流量都比较大,温彦行这回便跟得近了些,结果自然是当又有人认出温家少爷上前打招呼的时候,陆婉儿终于发现了,今日不巧竟在街上偶遇了温家表哥。 虽人还是很帅,但毕竟自己是与玲儿悄悄从侧门出的府,本仗着城中无人认得,便可以毫无顾忌与避讳的放飞一回自我,正与丫鬟同吃着一盆馄饨的陆婉儿,在确认了对方也已经看到她后,自然免不了有点儿被现场抓包的尴尬,于是无可奈何,又颇觉扫兴地恢复起端庄小姐的模样,起身见了礼。 而突然看见自家少爷的小丫鬟,那自是紧张的不用说了。 一副风轻云淡地向陆家二小姐回了礼后,温彦行指了指黏在陆婉儿嘴角的香菜叶儿,好像提醒她抓紧时间擦好,免得偷吃被发现了一样,心下却想,不论事实上是谁被谁发现了都好,眼看时候也不早了,这样便可名正言顺的一同回府,岂不挺好。 第36章 巧手弄茶肌骨清 本来吃完东西,也就打算悄悄回温府的婉儿,此刻心情却不似之前那般好,可能就是觉得好好一趟出行,被这个突然偶遇之人变得拘谨起来,虽已是尾声却不圆满了。 陆婉儿觉得自己就像是学堂里那个自娱自乐一整天都没人干涉的学生,临放学了教书先生突然关注到你,甚至想问问这一天可有学到些什么,不仅仅是让人紧张,确实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呀。 所以,虽说温彦行回程的路上,其实什么也没说,有人也戴上了帷帽,一路含蓄地微低着头不曾瞧见,却觉得他明明就是一脸想问的表情。这,倒确实是冤枉了温少爷,主要不需要问,都早已是暗收眼底的事了。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放学。哦,不对!是持续到陆婉儿告别温家公子,终于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也终于在“先生”看不见的地方,又露出了那个调皮捣蛋的本质,并洋洋得意地复盘了一番,今日终是乖巧地骗过了先生,没有受到苛责或留堂的难为。 而小丫鬟是不明白二小姐内心活动的,她也紧张,就只是下人遇到很少见的少爷,单纯紧张而已,毕竟随二小姐出趟府买买东西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第53页 纸鸢没做好,院子里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陆婉儿随后几天里依然是恹恹地很少出屋子,温彦行也就不太能从楼上窗口看到人了。几番琢磨之下,忽觉那个空荡荡的小院儿里,好似少了些什么,别说还真让他有所发现。 因为那个院子在温府,属于一个很少有人住的偏院儿,所以其实配置是比较简单的,除了一棵有些年头的银杏树外,其余就是光秃秃的了,否则陆婉儿也不会想着造一个江南园林的小景出来。 想来想去温彦行发觉是少了石凳和石桌的,难怪屋儿里的人这两日很少出来了呢,于是很快吩咐了多年心腹的仆僮,去寻一套素雅的青石桌凳,给与舅母一同来小住的陆家二小姐送去。 “等等,还是不要说是我吩咐的,寻到后让管家出面送去,就说是温夫人想起来缺了,便着人送过去的吧。”温彦行复又交待了一句。 避嫌,还是要避的,毕竟男未婚女单身的状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反正看起来都是自然不过之事,那陆二小姐也不会去跟母亲求证。不得不佩服温家少爷,向来都是一个思维缜密之人,毕竟在京中锤炼了几年,谨小慎微的习惯还是有的。 果不其然,桌凳一送进去,白日里陆婉儿便在屋中待不住了。春日的院子,银杏树长出了嫩绿的新叶,阳光熹微并不刺眼,虽不是盛夏那种满眼的茂盛,却也是适合偶尔静坐,喝喝茶晒晒太阳的。 而温府里此时会真正惦记着陆婉儿的,除了一直在暗处无人知晓的温彦行,另一人就还是舅母了。 不知道心事疏解的怎么样了,却大概知晓其一人的冷清孤寂,于是舅母这一日让人给婉儿送了只猫来,雪白雪白又毛绒绒的一团,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的小奶猫,作个伴儿当真是很好,且养到回程时抱在怀里,也方便带回去。 猫咪是最喜欢晒太阳的动物了吧,暖烘烘懒洋洋的趴在檐下睡上一觉,陆婉儿心喜之余,也是十分羡慕起那只小东西来。 气温微凉,陆婉儿量好尺寸,让玲儿去城里定做了石凳的垫子,更重要的是为小猫咪定做了一个软绵绵的舒适小窝,想起石桌上也没有能配得上喝茶的桌旗,好在图样不复杂,便也用她那蹩脚的画工简单画了样子,让裁缝店一并照着做一套出来。 江南女子一旦文艺精致起来,却好似从骨子里就占了优势。温彦行真正常接触过的女性里大都是北方人,虽娴淑端庄或才情绝艳的也大有人在,但好像也只有在长了一辈儿的师母身上,看到过这样清秀文雅的风韵。 不过与陆婉儿比,师母更多了些年龄上的温和气质,少了些比较独特的清冷感觉。 前几日还活泼随性,满满少女感的陆婉儿,这几日在院子里独座,一个人饮起茶来确实安静了许多,也没有愁苦,就是神色一会儿慵懒,一会儿又显疏离,颇像她新养得那只猫咪。 女子最美的年纪,到底是什么时候呢?花季少女甜美,年上一些做了母亲就显温婉,年长一些端庄雍容,而像陆婉儿二十出头的年纪,情事上有些经历,面容上却少了风霜也脱了稚气,长相清秀身材娇小,倒有着独特的性感与矜持冷贵。 温彦行此时还未见过其专注经商的样子,聪慧果断又自主独立,当初在岳记执事的岳家大少奶奶,在那种需好生谋划处置的境地,可又是一种令许多男子也钦佩和信任的气场风度,不过这样的时刻,陆二小姐也并未让其等太久。 陆婉儿以前在洪州,是没有养成喝茶习惯的,就是打小不像姐姐那般喜爱诗词歌赋,挥毫作画。但对于陆珍儿自作主张为她带的青瓷茶具,从桌旗铺好,小心从柜子里取出摆好那刻起,便是真心喜欢上了。 饮茶一事,需要耐心也更是安心,一人独饮之时,冲泡流程倒也不用太过讲究,过程过于繁琐会觉少了洒脱,这是陆婉儿根据自己体会,琢磨出的心得。 不过,好茶需得好茶具,还需得好水,日常里所用的井水恐还是不妥。此事也只能吩咐玲儿去办,好在小丫鬟近日受二小姐熏陶,机灵了许多,托晨起去城外做工的父亲,装些清澈幽冷地山泉回来。 于是,红泥小火炉上煮着春日新融的雪,纤纤白玉手里冲着云卷云舒的茶,青衫古瓷,香炉袅袅间,终是让温彦行在体会完“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之后,更进一步理解了,何为美人在骨不在皮。 温彦行翻出书架上一本新得的茶经,作者竟也姓陆,单名一个羽字。这于心系社稷的温公子而言,算是闲书了,因此之前尚未得空闲细读,原来陆羽其人对“茶”之一道的研究,算是历朝以来第一人了吧。 《茶经》共三卷十篇,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图。全书不过洋洋数千字,看得出作者思路清晰,用辞简洁全面,也当真是深谙此道者。 不过温彦行也对这位竟陵子前辈也有所耳闻,虽是一位学识渊博,却为人清高淡泊功名之人,先帝曾一度招拜其为太子太学、太常寺太祝而不就,后为避乱隐居江南某地,估计就是专心深研茶道去了。 对于此一类纯粹的文化传播者,后世或许会美名流传甚久,但温彦行心中更敬重推崇的却是像颜鲁公和自己的老师陆挚那种,心怀忠义的读书之人。 -- 第54页 诗词歌赋,书法绘画都是温家公子所擅长的,而论起来祖籍同出一处的颜鲁公,其人其字才都是温彦行的心头好!斯人忠义出于天性,故其字划刚劲独立,不袭前迹,挺然奇伟,有似其为人。 之所以交待这些,是想说明温彦行细细读过茶经一书,确实是受了院中烹茶之人的影响。 在京中生活多年的温公子,是有饮茶习惯的,毕竟这些年朝中饮茶之风盛行,自上而下的以茶思源,以茶待客,以茶会友,以茶廉政,以茶育人,以茶代酒,以茶养生,以茶入诗、入艺、入画,以茶兴文,以茶起舞,以茶作礼,以茶兴农,以茶促贸......等等,温彦行都是十分明了其含义的。 不过看了陆婉儿的莳花弄草,修篱烹茶后,却也有了些陆羽那般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的心境。 若有良人作伴,一阙清词雅韵,浅抒须臾人生,不正如此刻的自己? 怕是要温柔乡里误终生了...... 不妥,此种心境当真是大大的不妥。写与老师的书信也送出去十日之久了,应快有回信传来了吧!温彦行自律地想着,三年守孝期甚久,归京前还是要好好计划一番,做些力所能及,于黎民于朝廷都有意义之事。 第37章 银烛灯光冷画屏 而陆婉儿那边,有一个事实确如之前温彦行所料,收到“温夫人”差人送来的石桌石凳,越用越觉得喜欢,除了本身放在院子里的实用功能外,不论颜色还是样式,都跟她心里的盛夏小院儿太搭了。 闲坐饮茶也好,俯首发呆也罢,总之就和舅母送来的那只雪球一样合心意,至于究竟是谁差人送来的,确实是一件完全没有理由怀疑,更不需要确认的事。 水光欲尽琉璃色,雪猫戏扑风花影,无论是阳光温暖的午后,还是安静的傍晚,都有它们温柔的陪伴,同属治愈系好物,亦构成了理想的生活啊!感受至此,陆婉儿觉得一定要向温夫人表达一番谢意才好,毕竟是表姐的舅母又算不得自己的。 只是能让婉儿觉得拿得出手,又让什么都不缺的温夫人可能新奇的,思来想去也只有柜子里另外一套还未用过的茶具了。又在心里谢过一遍自家姐姐有心之举后,陆婉儿特意让玲儿将那一套风格稍有些不同的茶具,连同一些茶叶送去温夫人那里当做回礼。 她却不知,两样东西刚送去不久,便都被温彦行遂后不着痕迹的讨了去。温母也只当陆婉儿来此做客有礼有节,也只以为许是儿子在京中喝惯了茶,仓促回来定是来不及多带这些易碎之物,喜爱之余也并未多想。 当然,温家少爷也不知陆二小姐会回礼于自家母亲,就是恰巧去了母亲房中请安问好的时候,恰巧看见了温母房中尚未来得及收起的精巧瓷器。 “母亲,也爱喝茶?我有从京中带回的茶叶,回头让人送些来给母亲尝尝!” 温家夫人爱不爱饮茶这事儿,往细了究,温彦行准是属于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毕竟从小到大除了一些公众场合外,从未见过也未曾在母亲那里共饮过......不过,温少爷会在书房饮茶这一点,温母倒是知道的。 知儿莫若母,虽并不晓得温彦行看上的其实是人,但却看出来儿子好似对这茶具有些兴趣,许是因为江南所产,样式和瓷器的质地,大概与京中和沂州府所能见到的有些不同吧。 陆家有个洪州窑场据说也是很有传承,陆家小姐千里迢迢带过来的,自然该是佳品,不如就转送于儿子好了,没有这日日饮茶的习惯,放在自己这里怕也是明珠蒙尘了。于是,不仅茶具,就连那茶饼本就是一起附送来的,自然也一并打算转送给他了。 “这是同你姑母一起来的那位陆家小姐刚刚让人送来的,说是自家窑上出的,也算是有心了。母亲也没有饮茶的习惯,你等会儿带走吧。”岳母随意的说道。 向来不太与母亲客气,却也好像没从母亲房中拿过东西的温彦行,自然是欲拒还迎假装拿起一只杯子端详了一番,又放了回去。口里还说着:“既然是送于母亲的,那母亲就留着吧,平日里倒也可以学学饮茶,于身体有益,儿子书房里有现成的可用。” 没关系,知母也莫若子,母亲会差人送至书房的,温彦行心里有数极了。 当他晚上回房不久,陆家二小姐之物便由母亲房里的人送了过来。在清冷的夜色里,在烛光摇曳中,睹物思人的俊朗男子望着桌上之物,却对自己这种看见了,便强烈想要据为己有的情绪,还是突然有些鄙夷起来。 温柔乡英雄冢,这也许是温家公子入朝以后迟迟不肯成家的原因之一,他需要依靠自己的锐气在朝中立足。 都知红颜祸水,虽然陆婉儿长相条件上还差得远着呢,可明明就被迷惑住了多日的温彦行,内心怎会毫无所觉,又怎能不提高警惕起来。商人之女,士庶不通婚可不是儿戏之事,更何况那女子还嫁过一回。 可无论是通婚之俗,还是温彦行刻意掩盖的思想情感,都是越禁止越泛滥那种,又哪是当真能控制住的呢? 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突然冒出的次数就越多;越是自我暗示提醒,越发觉得心浮气躁地没有用。既然堵不得那就疏通呗,聪明优秀的人总是反应机敏,处理问题时善于自省和有针对性的改变方式方法。 -- 第55页 只可惜用在感情上,怕是什么道理都是用错了地方。 正当这两日温彦行一个人天人交战之时,老师的回信终于到了,只不过信中却没有太多他想要的明确信息,陆相在给学生的信里,更多是说了些让他稍安勿躁的话。 其实内乱平息众人随圣上回京之后,陛下为了感念内相的功劳,缙绅荣之,特派遣了宫中宦官去江东接了老师的母亲到京城颐养。只是到京不久,其母便也是因身体有疾去世了,老师遂因家母丧而解职,后来便扶灵回了东都洛阳,寄住于嵩山之上的丰乐寺,也是直至三年孝期结束,方才回京真正受相。 所以,温彦行明白老师与他细述这些往事的意思,一是告诫他守丧期间,还是要依制而规,依礼而行;再者是因为老师起复时日尚短,京中局势也是错综复杂,一时间需让温彦行在沂州做的怕也不多,还是要从长计议,静待日后的消息。 其实真正令温彦行焦虑和不安的,也莫不过是眼下这每日突如其来的闲适,毕竟从记事起就自觉要勤奋苦读,稍年长些便一边游历一边继续工于诗文政论,后来便是科考,再后来入朝之后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从未有过理由像今日这般无所事事,甚至还心猿意马的看起了闲书...... 真正能围困住自己的,都正是本人自己。想通这些,也不过是费了一点点时间而已,既回之则安之,像老师说的那样,身不能居庙堂之高的时候,心也要有所平缓才行,虽处江湖之远不是自己的本志,却也要懂得接受才行。 这样想着,便连那位院子里的陆二小姐也没那么讨厌了。想来人家也不会同舅母久居于此,在其离开之前,两两互不相扰下,能这样临时作个伴儿倒也不错,聊胜于一人独处之时的彷徨与孤寂。 心下安然间,便也心安理得摆弄起了从母亲那里新得的瓷器茶具,还发现陆婉儿从江南道带来的茶叶竟有两种。 一种是适宜秋冬冷天里饮用的炒制岩茶,茶汤红郁鲜亮,滋味该是温暖馥郁又觉厚重的;而另一种则是更适宜夏日冲泡的蒸制绿茶,茶色浅绿清澈,味道更偏苦涩鲜甜,入口有清爽回甘的记忆,因此常在暑气时饮用,感受更好。 毕竟在京中之时,也常与老师一同饮茶议事,还在相府喝过不少圣上赏赐的贡茶,加之前些日子又刚研读过茶经,温公子对此道可是比陆婉儿懂得太多。 复一日命仆僮把屋内茶桌也搬到窗前,推窗见景,自饮自酌的温少爷,倒是把文人的气质,连同这书房的微妙氛围感瞬间拉满了。 以至于,跟随多年算是陪伴长大的仆僮,每次遇见都不免心生感慨,自家少爷不愧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也不愧是整个温府的骄傲,长得帅就算了,连这读书饮茶的样子都像一幅画般煞是好看。 再加上与之前在外应事时,干练整洁的衣着妆发所不同,俊逸慵懒,风流倜傥的随意间,颇有隐世君子之风。 只可惜啊,这么好看的公子,也只有身边的仆僮才能瞧见;不照镜子,怕是连少爷自己也是看不见的。倘若是被哪家的世家小姐看到这一幕,还不晓得要被迷成什么样子呢!也不知道三年之后到底是谁家小姐,能有幸成为温家的少奶奶?毕竟少爷这年纪也真是老大不小了...... 殊不知仆僮这是纯属多操心了,窗外楼下那小院儿里,不是正有人默默地陪着对饮吗?!从温家少爷的眼中倒影瞧去,正是那盛产于江南的妙龄女子,陆婉儿是也。 第38章 观花未见种花人 洒在院子里的花种子,原来不用到夏天那么久。 因今年的春比往年暖,种子撒的时间也早,因此不过月余时间便有些零星的小花骨朵儿冒了出来,随后就会从一小朵到一大丛的陆续开起来。 还有些不怎么会开花的灌木和大叶绿植,很多本就是移栽过来的,在那棵高大银杏树的带领下,慢慢地抽枝发芽,虽经历了嫩黄、嫩绿、鲜绿、翠绿.....等众多颜色上的丰富变化,却让人只觉在不经意间,便都已是枝繁叶茂一派郁郁葱葱的模样了。 不仅是花草,破旧圆瓷水缸改造的小池塘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因睡莲也属于直接移植过来的根系播种,日日天气晴好日晒充足,加上丫鬟玲儿自知此物不好寻,于是更加十分勤恳,不仅夜晚气温很凉时会移入温室,甚至还常用些温水好生将养着,因此直接越过漫长萌芽期的小东西,虽距离花期还有几个月之久,圆圆的小叶子却已是新生了不少。 细看之下也会发现,荷叶下优哉游哉的小蝌蚪体型比初来之时,已经大了太多,还有小小的四肢正开始铆足了劲儿地往外长。 听玲儿说院子里这都不算什么,城外的变化才大咧!陆婉儿心痒难耐央求着丫鬟,同她一起悄悄出城去看看,毕竟来时路上还是处处冰雪堆积,满目萧条的景象。 可对于出城之事,玲儿可不敢私自做主,见二小姐满心期待的样子,便去禀了府中管家,管家又将陆家小姐想要出城去瞧瞧沂州春色的事儿回禀了夫人,于是主人便特意安排了马车和下人,挑着阳光明媚的日子,带陆婉儿去了城外的庄子上游玩了一日。 自小常年生活在江南道的陆婉儿,冬天也常见满眼的绿,大抵也没想到过,原来北方的春是这般生动。 从立春打算动手修整光秃秃的院子开始,便已是阳气初生万物渐次复苏的信号,一切都像一位天上下凡的仙女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冰雪消融让水也涨起来,连太阳的脸都红了起来。 -- 第56页 麦苗从一片枯黄,开始悄悄变得嫩绿,直到被人发现时已成了一大片一大片颇有些望不到边际的绿色毯子。风轻悄悄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草软绵绵的,带着些泥土的气息,还有各种将开未开的花儿,都在微微湿润的空气里酝酿,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也是一首首礼遇新生的赞歌。 “新生。” 陆婉儿想,不仅是这沂州府的山川麦田,也不仅仅是居住在其中的那些花鸟鱼虫,就连自己这个外乡人,此时也在这个充满了希望与治愈的春天里,好似感受到了“新生”。她喜欢极了这样分明的季节,也喜欢极了从一片荒芜中,就能长出生命的震撼与喜悦。 而对于陆二小姐一大早就踏上游春行程之事,因并未有人觉得需要特别禀告于温家少爷,所以他自是不知。 晨起去同父母亲请了安用过早膳后,便安排仆僮回了昨日地方太守送来的宴请拜帖。对于掌控着地方实权的沂州府官,温彦行还是特意修书一封,言辞委婉,比如“只因守孝之日尚短,不便参与太过热闹的宴会,咱们来日方长......”云云。 官场之事,向来都有些半真半假,半推半就的应对方式,从京中回来的温家少爷,处理起来还是游刃有余地。正如老师所言,在自己尚未完全想清楚,守孝期间到底能做些什么之前,宜静而不宜动。 一早上忙完这些,终于有时间独坐窗前烹水冲茶的温彦行,也发觉了那个小院儿的明显变化,绿色盎然了起来,就是隔的太远看不仔细罢了。也不知今日院子的主人为何尚未见踪影,静悄悄地像没有人一样。 温彦行哪知,根本不是像而就是没有人在家,人家陆二小姐正在城外的新生里,又哭又笑的撒着欢儿呢。 自从与岳沐之的感情生出罅隙,到纳妾之事婚姻亮起红灯,再到几月前的彻底和离;陆婉儿从未敢真正回头审视过自己的那些经历。说来不过是需要积攒一些忘记过去并大步向前的决心和勇气,可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是让人猝不及防地只能被动向前,哪会给人更多选择的权利。 说起来,谁又能在“和离”这件伤敌一千却也早已自损八百的事里,做到快速潇洒地抽身呢,即便有人能,也都只是加了很多伪装而已。 初恋,于人而言总是纯洁美好的,也正因为此才有了许多人心口那个抹不去的朱砂痣,才有了于一些人而言,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会念念不忘的幻想。 陆婉儿想,对待当初那份炙热而又简单的感情,自己是付出了全部信任和期待的,从未想过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亦从未在那段感情里给自己留有后路,因此才会在得知玲儿将要入门为妾时,生出了被最爱之人背叛的那种无法接受。 而真正绝望的,却是在冷静思虑过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竟悲哀地发觉,自己无法把错误安在任何一个当事者身上,原来让自己不能呼吸,无法承受的那个错误,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根本就不能称之为错的事,说不定还是个极自然的好事。 好在自己还是有弃了那段感情的权利,无非是像现在这样,如无根的浮萍飘在异地他乡;也无非是在对未来的迷茫中虚度时光;更无非是在回洪州后,于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孤独终老。 任自己扒开那些随意掩盖的伤痛,虽又像要沉入湖底那般窒息难受,陆婉儿却知道,短暂地遗忘只像手术前用的麻沸散,在最难的时候麻痹一下自己足已,却是不能让受创颇深的伤口真正止血愈合的。 想要旧疾最终成疤,还是需要鼓起勇气进行下一步地清创,把伤口上坏死的部分去掉,涂上即便药效没那么强,但只要不会令其继续恶化的药,然后用干净的布条绑紧,历经一番时间的涅槃之后,方才能获得新生。 也正如这沂州府的春,无不是经历了严寒难熬的冬天,才迎来了新的希望。而也并不是如眼前这般,所有的万事万物都能从寒冬里熬过来,更有许许多多被忽略,熬不过的。 所以越是伤痕累累的时候,其实时间越是紧张,因为它不但有愈合的能力,也同样有着感染的风险,拖得久了当真是不妥。 借着今日,有关春的震撼感受,陆婉儿吩咐丫鬟玲儿不要跟过来。独自一人在田野的僻静之处,试着直面曾经的一切,有满目疮痍的不堪,也有更多温暖的记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着,甚至连嚎啕大哭她也未曾再去刻意收声躲藏。 没有得出“世上一切缘法皆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顿悟,是因为她觉得那些回忆都真实极了,不该被否认也不该被虚化。 倘若一心只想要将过去遗忘,遗忘到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又有何存在的意义?过去既然都是虚无的,那未来又如何真实呢?或许有人会说,那你可以把好的记忆留下,不好的忘记呀?!可真正记忆里的那些好与坏,大都是连在一起的,又如何将二者完全剥离开呢? 陆婉儿想,自己“新生”的关键,许并不是选择性遗忘过去,而是要选择“放下”。心怀悲悯也好,冷静自持也罢!只有不去质疑那些客观存在的过去,才能由心放下那些或悲伤或荣耀或留恋或不舍的感情,也从中积蓄出感悟和力量,应对接下来的人生。 若喜欢这北方四季分明的春,未尝不可长久地留下来;若喜欢玲儿的陪伴,便未尝不可想法子从温府那里换来她的自由之身;若需要为了那些想过得生活,便未尝不可去经商赚钱,以用来在任何时候安身立命...... -- 第57页 即便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沂州府,仅凭自己一个弱女子,人生也不该受限于前尘往事的自怨自艾里,更不该受限于温家那个小小的一方宅院里。哭到双目红肿,哭到声嘶力竭,哭到耗尽气力的陆二小姐,终是在外放掉那些积压许久的悲痛过后,新生了一丝可直面以后的细微力量。 微小到像那些于这浓浓春日里,也算是晚发破壳的娇嫩细芽,正拱起身上厚重的泥土,向着泥泞外的一缕阳光奋力成长。 虽还未及细细规划以后的打算,陆婉儿也不想为自己随意框定任何一种可能的人生,但她心中明了,有些事可从长计议,也有些事可早做打算。不论以后是否会常住沂州府,还是会思念江南故乡决定返还洪州城,亦或是随自己心意在两地间常来常往;这南北通商一事,都是眼下自己擅长也可行之事...... 第39章 一泓风月画图间 无人对饮的温彦行,今日并未再因此而心烦意乱。 毕竟前些日,便已觉整理好了那些心绪,未再刻意控制自己不由自主的泛滥情感之后,果然是有效果的。一个人独饮了一会儿,像往常那样翻了翻书,再抬眼望着楼下已颇显精致的小院儿,虽仍不见人在,却忽有了作画的兴致。 少年时期喜欢的事情,后来常因没有时间或心性,已是许久未曾动过笔了。 不过温彦行可是名副其实的天选之人,画工上虽不能称为大家,那也是相当了得的,“临摹”区区一方小小的院子,自是手到擒来之事,只不过要想画的精细,画出神韵,再画上色彩,离了大半日的忙活,也是不可能的。 院子虽画的十分写意自然,也颇能看出作画人的才情笔触,那石桌上的热茶香气缥缈,却未见有人端坐在旁。只见院中兰花开,未见种花赏花人,此是温彦行作画时的心境,也是他心里选择的逃避与浅浅不安。 那个藏起来的院中人,还是只能在他心里,而不能宣之于口的存在。 直到傍晚之分,天都有些擦黑了,陆婉儿才与玲儿从城外回到了温府所住的宅子。已经四下无人,就连天色黑的都看不清面目表情了,二小姐还是没有摘下头上的帷帽,听声音肯定是哭过了,且哭得很久很大声,连喉咙都哭得哑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让她这么难过,玲儿想自己也只有偶尔受了欺负,想要一个娘亲的时候才会一个人躲起来这样哭过。怕是二小姐心里的事,也像这种程度的悲伤吧,想到这儿玲儿亦觉得心里难受极了,马车上忍了一路,不敢开口细问,甚至连二小姐哭过这么明显的事,都要假装不知。 回到院子里陆婉儿有些累了,于是趁玲儿先行进屋点灯的功夫,已是独自一人坐在了石凳上,任自己趴在眼前石桌上,一动也不想动。 于是,不但画已收起,晚膳都早已用过的温彦行,终于听到院子里有人进去了,然后看到房间亮了灯,本以为今日可能是见不到陆婉儿了,却听见丫鬟从房中朝院子里喊了一声:“二小姐,灯掌好了,你先进来休息!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好给你端来。” 夜色朦胧间,细看才发觉石桌上趴着一个圆圆的帷帽,不知是从哪里呆了一整天,方才回来。 听那帷帽下的人瓮声应了一句“好!”,小丫鬟轻声轻脚地离开了院子,而院中独坐之人却一动也没动,不知是累坏了还是情绪低落,温彦行想或者两者都有吧,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那都不重要。 小院儿里添了人,白日的景儿却没了,当然不是真没了就是天黑看不清了。春天的月色清冷有风,都快小半个时辰了,丫鬟怎么还没回来?那陆二小姐莫不是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吧?又不是不懂事的孩童,挪到屋儿里休息不好吗,这样是很容易着凉的。 尚未发现自己日渐精分的温公子,此刻内心活动就像一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不停地嫌弃着,又不停地絮絮叨叨,想让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小孩儿成熟一点儿,更懂得自爱一些。要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立场和身份,真的是想喊她两句了。 其实也只因温彦行知道,那石桌上的人定是清醒的,毕竟倘若就只是疲劳到想睡,正常人还是会第一时间躺到屋子里温暖又舒适的床上去,哪有人会在又黑又凉的院子里,身下是又冰又硬的石桌呢?这不是自虐吗? 因此多半是情绪低落,刚刚或正在经历悲伤逆流成河的状态,才可能会这样吧。同样是聪慧又敏感的温少爷,就是觉得心疼了,心疼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小小一只孤寂到不能自已的安静、柔弱。 这么多天一直未见其悲伤愁苦,向来都是一副放飞自我的样子,今日终于露出脆弱的一面了吗?终于是一个和离之人该有的状态了吗?终于像是一个刚失了爱情不久的女子了吗?也不知道她今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卸下伪装,放弃了这么多天的抵抗...... 就在楼上之人越脑补越心疼的时候,小丫鬟终于回来了,还从温家小厨房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回来。 母亲安排的这个丫鬟倒是不错,就像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两个仆僮一样,最起码忠心耿耿,知进知退也知冷知热,同属颇为用心的良善之人。 “二小姐,你怎么还在院子里!再待下去该着凉了!”丫鬟玲儿一边小心地把热汤面端进屋放好,一边又从屋子里出来把陆婉儿搀起来,也扶了进去。 -- 第58页 因知陆婉儿脸色肯定不佳,便细心的从里面关上了门,好让二小姐把帷帽摘下来,用热毛巾擦个脸,然后吃口热热的面。虽然她也知道,院子里又没人往屋儿里看,可就是觉得关门这个动作,或许会让二小姐更安心地卸下防备,也能让她觉得密闭起来的空间会更温暖些。 这也是为何,陆婉儿这些天越来越觉得依赖玲儿的原因,也使得婉儿白日里最想计划要做的事之一便是,倘若玲儿以后愿意跟着自己,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她从温府的卖身契讨来,还她一个自由之身,即便是死契要去央求舅母或温夫人,即便要花再多钱也在所不惜。自己也定会好生善待于她,若她日后有了心仪之人,也甘愿为她准备嫁妆,给她祝福......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陆婉儿对她与玲儿之间的情谊,是心里有底的。 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小院儿里没了透出的灯光,丫鬟玲儿也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窗外寂静的夜色,让温彦行觉得时间流速都好似加快了,明明才是戌时未到而已,感受上却已然是深夜了。 也不知那屋子里的人,是否真的睡着了?温彦行也算是第一回 那么早就吹灭了楼上的烛光,合衣躺在自己的床上。许就是想营造一个和陆家二小姐所处的相同环境,借此体会她此刻的心绪,共情着她与别人的往事悲伤。 长夜漫漫,心念红颜的温公子不知,就在他浅浅未眠疑入梦,所觉似是又似非的时候,陆婉儿其实早已呼吸浅浅又温柔缱绻地,睡了几个月来最安稳的一夜。 因此一大早大出温家少爷所料,小院儿里便有人趁着饱睡后的清醒,蘸着晨间露水,给远在江南道的姐姐写起了信。 信中细述了自来到沂州府的种种,也把昨日之感悟同一直忧心她不已的陆珍儿,推心置腹地谈了谈,亦仔细说了些自己想要在沂州府经商的打算,手中本钱虽说不多,却可以先寻些畅销之物,做些倒买倒卖的简单营生,而这都需得姐姐在洪州给予很大的支持配合。 写到这些,陆婉儿也心知一切都快不得,毕竟两地距离甚远,就算是书信一封也颇需要时日才能到,更何况自己这一路亲身行来,亦知路途的遥远和交通不便。 需得选一个中点站,借助陆记往北的商路,捎带部分货品至此后,然后寻沂州府里最可靠的商行,定一个长期稳妥的合作关系,再从中间这个枢纽之地运过来,方能以最少的成本,又最安全的方式,将这条往来于洪州与沂州的线路打通。 而姐姐应该可以在洪州办妥一些采买和发货事宜,却并不擅长销货;那第一步不妨就先选一批江南的好物运送至此地,自己也可以借此摸摸沂州城的市场,试试水。 做生意不像搞发明创造,最忌闭门造车,需得去深入市场,了解客群,摸清当地消费者的购买能力和生活喜好等。因此,在书信寄出去前,多逛几次沂州城的商铺和街道,好生琢磨一番,便是一定要成行的事了。 日日从正门出府肯定是不妥,不过毕竟自己是客,像上回一样带着玲儿从侧门悄悄出去,倒也是个好法子,毕竟上回只是巧合,也不可能每回都能被熟识得温府之人遇见,只要不选夜晚出行,且保证玲儿与自己的安全,二人到时都戴上帷帽有意遮挡之下,当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当一个人真正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一切的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即便是客观就已存在的,也会容易被忽略,或想尽一切办法使其迎刃而解。 第40章 昨夜恼人眠不得 一边写写记记,一边安排着自己近几日最要紧的行程,陆婉儿丝毫不觉无趣,反而好似找到了一个令自己最兴奋的行进方向。 就像之前在陆家窑厂的心态,也像后来在岳记商行的状态,有事情可做,才是让她觉得能够生出成就感的理想生活。 即便自己不是一个物欲十分强烈之人,但有钱又有什么不好呢? 有钱了去向温府讨玲儿卖身契的时候,便可随他们开价儿;有钱了碰上穷苦之人,想帮衬一把,也有能力支撑;有钱了或可买栋大宅子,让姐姐也从陆府出来,陪着自己常住沂州府......总之都是有钱好办事,享受赚钱的过程,也能享受花钱的快感,的确是没什么不好的。 就在陆婉儿沉浸在如何赚钱的遐想,与一早上就在铺排的未来计划中时,丫鬟玲儿也端了香浓的米粥与松软的葱油饼来,还配了一小份爽口的咸菜丝。 说实话对于沂州府的吃食,陆婉儿也是十分中意的,虽说不似江南菜系的小巧精致,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样儿和摆盘,却也是像这里的人那般淳朴实在,就在陆婉儿安心享受着这些温暖的早膳之时,“公子!”忽听一声不太真切的称呼声,从哪里飘了过来。 往日里并没那么敏感的陆婉儿,今天许是心思活泛了太多,连带着听觉都敏锐了起来,下意识抬头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忽就看到了不远处,之前竟然自动忽略了那么久的独栋小楼。 “玲儿,那栋楼里住的是谁?”陆婉儿微抬下巴,问了问身旁的小丫鬟。 “是我家二少爷啊!就是府上长得最好看,又高中进士那位!”小丫鬟一边掩着手故作神秘的样子,一边顺便安利了两句。虽说别人也听不见,但身为府上下人,哪怕是夸奖赞美之词,既然是背着主人议论的,也好似被第三者听见一般。 -- 第59页 “他是一直住在那个二楼?”陆婉儿有些狐疑地继续问道。 “对啊!从我记事起就住那里。府上只有这么一个阁楼,也是沂州府有名的状元楼呢,虽说好像也不是状元,但我们家公子也算整个沂州城里读书最厉害的了。只不过高中以后就一直在朝中做官,所以已有许多年都是常住京城里的宅子,近来也是为老太爷守丧才回来的,这回可能要在府上住上很久吧。” 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已经把掩着半边口型的手放下来的玲儿,又开始把那只手掩了回去。”听说二少爷在京里,很得当今皇上和宰相的欣赏呢,府上所有人都知道,我家公子以后定是前途无量!” 关于温彦行,小丫鬟知道的不少也不多,但凡知道点儿又觉属重要信息的部分,就快速八卦了一下,全讲给陆婉儿听。 陆婉儿也不是丝毫没有耳闻过,毕竟来了温府那么久,又怎可能不知那人是整个温家的骄傲呢。只是并未兴起兴趣深究过,毕竟云泥之别的人,越是人中龙凤怕越是与自己没什么干系。 只是,那声分贝稍有点儿高的公子称呼,倒没有让陆婉儿觉得奇怪;原来是温家少爷就住在抬头便能看见的那栋阁楼上,也未让她感到有什么不妥;而令其心生诧异的是,好像之前楼上的窗子本是开着的,不知为何有人喊了一声过后,突然就关上了? 当然陆婉儿这时也没有怀疑,楼上之人会从窗子里看向她这边。因为她根本不会认为,温家少爷那样的人物,会对自己有什么兴趣,更不会认为两人未来又可能有什么交集。虽说长得是过于帅了些,可无亲又无故地,无论怎么论起来,都是一个跟自己当真是关系不大之人,就连二人能见面的公众场合,都是少之又少。 这倒也不是陆婉儿过于妄自菲薄,横亘在温家少爷与她陆婉儿之间的,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两个人根本在她看来就不属同一个世界的人物。既然从一开始就十分明晰这些道理,又何必去做那个庸人而自扰呢。 喝喝茶,赏赏景儿,逗逗小丫鬟,想想下一步如何开始赚钱不好吗?茶不甜,花儿不香,玲儿不可爱,成为一个越来越富有的人不好吗? 凡是在北方,与北方人呆一起久了,嘴上学不会“儿”话音的心里也都学会了,就像玲儿无论同她说什么话儿,后面带上个“儿”字,都让陆婉儿觉得甚是奇妙又好听。 眼瞧着与玲儿的感情越好,婉儿也越是觉得,关于玲儿之事亦万不可操之过急。第一,在舅母与自己返程之前,也就是说起码最近的几个月里,温家想来也不会让旁人来替换她的,尚有时间仔细着为这件事做些铺垫。 第二,哪怕玲儿于温家而言,不过是个小小的使唤丫头,放她自由或许也算不得是件大事,但在一切都没有把握之前,一定要先不动声色,不能让她生出希望又失望,也不能不分时机的莽撞行事,万一犯了温家有些不知道的忌讳,那自也不是明智之举。 心思从那阁楼之上,复又流转到了身边玲儿的身上,陆婉儿喝着粥暗暗思忖着。 对于重要之事,走一步前多看几步的能力,许也是她天生就有的,只不过在此时方才更加显现了出来。虽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但心思缜密起来,却是有着让人不得不佩服的魅力。 用过早膳后,花言巧语的蛊惑着玲儿,同她一道稍作些不起眼儿的伪装后,二人戴上了帷帽,又悄悄地从侧门出得府去。 而这边昨日未能睡好,早上便贪睡到不知时辰的温彦行,刚刚起床来推窗往小院儿里瞧,便被不明所以的仆僮,一声呼喊吓到赶紧关上了窗子。 按道理,平日里是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仆僮知其喜静也随他庄重,尤其在京中更需谨小慎微之地,不仅很少这般高声称呼,就连平日里说话也是低声简要而行。 只是少爷向来勤勉,身体素质又好,若无意外都是按时辰自觉便醒的;所以仆僮也是无辜,只怕是以为自家公子身体有什么不适,方才这么晚了还未晨起。半推门之时,大声冲里面喊了一句“公子”,也是心急之下的过激反应。 喊过之后看到还未梳洗的温彦行,正一边关着窗子一边示意其声音小一些,虽仍是怀疑少爷莫不是昨晚睡觉前忘记了关窗子,染了风寒才强撑到现在才起,但对自己方才的高声之举也是觉得莽撞了,离京时日不久竟然开始一惊一乍起来。 于是,颇有些尴尬和羞赧的仆僮,望着自家少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恢复了往日机敏的样子,轻声询问自家公子可是身体有所不适?需不需要去请大夫,或是端些什么羹汤过来? 其实对于温彦行近来的一些变化,两个仆僮才是感触最多也是最先察觉之人,无论是凭窗饮茶的新习惯,还是其平日与京中风格完全不同的着装,亦或者是整个人的神态,都是与先前那个熟悉的公子有所不同。 甚至有几次,还看到了自家少爷自顾自地就笑了,虽笑得很下意识,嘴角也很浅淡的一点儿弧度,可这在以前却真是没有过的。 更有些诡异地是,温家老太爷刚刚过世不久的这个时机。 哪怕是因为常年在外,同自家祖父感情没有那么深厚,而公子又向来冷静自持,因此不至于过多表现出难过不舍的样子,可以理解;可因守孝期长,担心京中之事的紧张与迷茫,伙计感受到的也不多,即便这也是因为公子心中早早做了预判,因此亦未产生或表现出过多焦虑。 -- 第60页 但反常的笑,可就不太对了!两个仆僮还因此事私下沟通过一回,二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又碍于身份和相处习惯,不太好直接问,当真也是纳闷儿了许久。 而陆婉儿这边说来也是怪了,之前日日都在院儿中,也从未想过去观察一番周围的环境,现在出府半日才归,竟会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那远处二楼的窗子,是开还是关。 果不其然,起初回来时还瞧见那窗子好像还是开着的,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再看那窗子便关上了。 莫不是那温家少爷有推窗看景儿的习惯?是看到了这个院儿里突然多了人,便不想看关了起来?自己与玲儿也没弄出什么声响,不至于打扰到他吧?陆婉儿对此忍不住腹诽了一会儿。 第41章 今朝勤勉为寸功 算了,算了!总是也管不了那许多,陆婉儿刻意散了心头与温家公子有关的猜想。 并提醒自己还是要抓紧,把今日在城里了解到的商业信息好生梳理一番,该拿笔记录下来的也趁记忆新鲜的时候全都记下来,留待之后整理备用。 楼上的人,很明显是因为怕早上仆僮的声音,引起了陆家二小姐的警觉,却不知自己这番操作当真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加让人怀疑了。 也或许是极怕打破,他已经在自己心里好不容易认定的相处模式,甚至在之后几天里,温彦行都未再将客厅与书房的窗子打开,偶尔只是从卧房通风的窗子里向外瞄一眼,虽也没怎么看到过陆婉儿其人。 当然情场失意,便有更多时间想想职场的事了。 在陆婉儿日日出府去调查市场,想按需确定第一批货品种类的时候;也在她一心寻找可靠的合作伙伴,并初步洽谈合作意向的时候;还在她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面或优质商家,可供日后销货的时候...... 温彦行也暂时从个人闲散的状态中撤了出来,想着莫不如先做些公益之事,一方面是为了温家守孝积福,有个很好的由头;而另一方面也可以一个合规合理的方式,同沂州府的同僚们有所往来;更重要的是也能为地方上做些实事,亦能在当地百姓心里留下好口碑。 若是有人刻意拿二人的心思与行事对比就会发现,虽说两人擅长的领域不同,却都算是身具年少有为的特质。 只不过温彦行虽年长了几岁,却还是有着读书人固有的理想化一面,倒不如陆婉儿更加老练和现实。 温彦行去与父亲商讨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想要促成此事,怕还是少不了温家经济上的支持。 对于此等守孝行善之事,父亲这边倒没什么异议,而那些地方官员们本就想与这位温家公子有所交好,温彦行前几日还在想,如何拒绝收受他们的礼物又不让这些人心生戒备和疏离,那便拉着大家一起做公益,也能为百姓们谋些福利,倒是个一举几得的好法子。 只是他未想到此举有利也有弊,也可能让那些地方官员生出,不仅自己出钱还要为他人做嫁衣博美名的不适,也有对比之下显得他们有不够清正廉洁,不够体恤百姓之嫌。 当然,官场之事的确也是无法尽善尽美,勾心斗角又钱权相轧之间,倒是比商场之事更为复杂。 陆婉儿通过连日的探查摸索,最终决定要在沂州府开一家茶馆,专卖茶叶与瓷器。 不同的是因瓷器价格往往较高,考虑受众购买能力,决定可将一些稍贵重的陆记瓷器,同时放在城里售卖古玩、书画或首饰的店里寄卖,对那些店家无非就是增加一个货柜的事,只要利润不菲,合作倒也好谈。 而自己开的茶馆儿里,一开始受面积所限,只能提供免费的品茶赏道,可培养一名茶艺表演者,为沂州府的百姓们,开化饮茶的意识和风潮;而至于茶叶品类,当从平民百姓能喝的起的粗茶,到大家显贵更爱的名贵品种都要备全;至于茶具方面,自然也可同时搭配售卖。 选择这两类是因为,陆婉儿觉得首先洪州城那边货源稳定,姐姐在这方面浸淫多年,颇有心得可学,加上茶叶又轻又好带又耐放,运输上便占了先天的优势。 其次,沂州人并不是不爱饮茶而是见识地较少,毕竟受地域气候所限,北方又不产茶,但既然作为整个江南道家家常备之物,且饮茶之风也在北方京城盛行已久,那自然也可以成为整个沂州府百姓们的日常喜爱之物,市场巨大。 不仅这些,陆婉儿还发现了许多的商机,比如北方夏天的席子,多是以苇草或柳条编制,远不如南方产的簟席精致,像龙须草席柔软又透气,像竹席凉爽又光滑,都十分适合沂州府同样炎热的夏季使用;且席子之物也属于好运又耐放之类,只是不能在茶馆里售卖,要放到合适的店里去。 当然陆婉儿还在沂州城的一些店铺里,发现了些当地的好物,比如那“柳箱”,顾名思义是用柳条编制的箱子,最起码倘若在搬家或出行之时,完全可代替那些笨重的实木柜子,既结实轻便又防潮耐用,倘若装上其他货品一同带至洪州去,也该是十分受欢迎的。 诸如此类,在经商方面精明又能干的陆二小姐,很快便定下了自己的行商方向,接下来便是更一步的行动准备了。 只是在此之前,陆婉儿也没有忘记,自己有一件事必须先做了!那便是要把这些打算,细细地与温家舅母交待清楚! -- 第61页 理清了大体的脉络打算,婉儿特意抽出了大半日的时间,去了舅母房中详细汇报自己近些日子的想法与行为,没想到舅母听完她的详细计划后,不仅没有反对还决定拿出些银钱来入股。 关于陆府和岳家生意波折之事,她是在陆婉儿舅舅那里有所耳闻的,不仅如此还有其他婉儿也尚不知道的往事隐情,亦让舅母觉得必须要支持这个虽并非自己嫡亲的外甥女;更何况以后不仅可依靠这条商路与娘家有了更多来往,并非见识浅薄的温家老小姐,亦知这确实是个值得参与的商机,也是未来可共同获利的好事。 有了舅母的支持,陆婉儿在沂州城的商业版图,发展上便的快了许多。而且舅母还教导她倘若有时因女子身份出门不便,倒也可换上男装试试,北方这样喜好异装出门的世家小姐可不算少数。 虽说陆婉儿换上男装,也因身材娇小不像个男子,但倘若戴上帷帽也像个年纪尚轻的清秀小少爷,颇有些有趣。 又听舅母闲聊,提及温府想要连同沂州其他官家一起,集资修缮路桥与农事水渠等,都属于利国利民的公益之事,想做这些却总是需要大量银钱支撑的。因此若是有一条正经的商贸渠道能够赚钱,于任何时候任何人而言,其实都是件极好的事。 陆婉儿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主意怕正是从京里回来的温家公子所出,毕竟当人站的高度不同,所图结果便也不同。只不过稍加细问了两句,得知温家处理此事,就是在自己先拿出部分钱款来的前提下,由温家少爷正式下一份求捐拜帖于各城中府官,以期响应。 陆二小姐却觉此种方式有些太过直接,或许会令此事不够圆满;毕竟温家少爷守孝之身,名义上已无官职,倒不如搞个慈善性质的拍卖会,就以温家名义象征性拿出些实物出来,这样沂州各级府官或商户不仅都可受邀参与,大家心意全凭自愿,捐钱捐物都可,亦不至于引发太多被动不爽的情绪。 也知温彦行立意很好,毕竟读书为官之人讲究一个为民谋利,刚正磊落;因此陆婉儿只是把建议细说给了舅母,倒也并未因此觉得温家公子行事莽撞。 舅母听完便已心下了然,对陆婉儿行事心思更是有了直观的了解和欣赏,也因此事确属温家的大事,便很快去找了温彦行,特意转述了婉儿这些四两拨千斤的主意。 也把陆婉儿想要在沂州府经商的事情特别打了个招呼,虽说与温彦行关系不大,许多商铺之类的事宜还得温家老爷出面支持,但万一碰到什么时候,温彦行这边也说不定可对其有个照应。 这样一来温彦行就明白了,姑母虽未明说拍卖会的主意是谁出的,但毫无疑问就是陆家二小姐之言了。 未曾想到那位在温公子眼里已经是很与众不同的女子,还有更与众不同的一面,处起事来这般地玲珑通透。 关于义卖之事,温彦行也觉确是个良策,而至于她想要在此地经商一事,虽详情了解不多,但怕也不仅是心血来潮之举。 温彦行虽是个读书人却不迂腐,他亦知商业流通对家国对百姓的重要,也并不会觉得女子就该天生安于内宅,因此倒开始对陆婉儿有了更多的期待和欣赏。 前几日还看过她失意的样子,今日从舅母口中听闻这些,只觉她或许本就是个内心异常坚韧与聪慧的女子。 而这样的女子不但不容忽视,还可能很快便让温彦行更加惊艳...... 第42章 衣衫半掩露春色 谋划好生意方面的打算,陆婉儿在内容上,把前些天写给姐姐的信补齐。 方方面面细述之下,写了厚厚地十几页,又把进货所需的银票,通过舅母安排了两个之前跟随她们一同前来的府丁,一并送回洪州城去。 等姐姐那边进好了货,这第一趟还是安排了他们二人随同货物一起再回来。而手上没有可用之人,是陆婉儿目前所遇到的最大问题。 也多亏了舅母在这些事情上,不遗余力的帮忙,不仅又吩咐了其他年前一路护送她们而来的家丁听候陆婉儿差使,还委托了温家老爷让管家出面,帮她盘下一处位置很好的铺子。 更在陆婉儿因急需一名有管家之才的掌柜,几番无奈之下又只得去向舅母求助时,舅母再次出面去找了自己的兄长温老爷,特意从温家城外庄子上调回一位精明能干又实诚可靠的人,来供她栽培重用。 经此一轮儿准备后,婉儿觉得哪怕是日后给舅母多加一些分成,也是应该的。 毕竟倘若离了她的帮助,自己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沂州府做点儿什么,怕是要比想象的困难多了。 茶馆里负责招待的伙计,倒是可以从当地人家里直接去找,选人用人这事儿,掌柜的便可以作主负责。 而至于店里为客人表演茶艺之人,最好还是让姐姐从陆府选一个清秀的丫头,许以合适的工钱,亲自培训好之后跟随北上送货的家丁一同前来,与自己常驻为好。 温彦行那边,得了陆婉儿的建议,不仅家中有温父亲自安排,手下可用之人又众多,慈善拍卖与筹资兴建公共设施之事,倒一直推进的很是顺利。 自得知了陆二小姐每日忙碌地所行之事,便也放下了些执念,复又常常在楼上开窗往院子中望一望了,好像也没那么担心陆婉儿会发现他了。 -- 第62页 尤其想着陆二小姐,说不定这几年都可能因为生意的事,会常住沂州府,心里便莫名有些高兴。 在众人皆有事可忙中,初夏也悄悄地来临。 丫鬟玲儿也在陆婉儿的一手调教下,成了她身边十分得力的帮手,有些不方便出去的时候,想起来有要吩咐的事,便可让玲儿去正在装修准备开业的店里,找掌柜的传话。 借了些温府的名义,不论是在各方合作伙伴的选择上,还是契约签订方面,都让陆婉儿感觉到了稳妥与顺利地好处,至少没有欺生的事情发生,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便利,既然可用当然就要用。 陆婉儿在自己得意之作的小院儿里,换上了更适宜夏季饮用的绿茶,楼上温彦行也是依此而行。 就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婉儿抬头间不经意发觉,那两扇近来已是如常打开的窗子里,好像飘出些浅淡的烟雾来,像是楼上房间的香炉里焚了什么东西。 很多人对一些事,都属于突然开窍的那种;陆婉儿以前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今日却突然在想,那楼上焚香之人,会不会常常从窗子里往外瞧的时候,恰好看得到自己呢?而看到这方精致的江南小院儿,是不是也得感叹一下自己这巧思之作? 原来陆二小姐这不是突然多想,而就是赏着景儿喝着茶,突然有些自恋起来了。 心下调皮的小心思一起,就想验证一下,看那温家少爷到底有没有偷偷地往自己这边看,别说还真让她想到一个可以求证的“好”主意。 等到第二日晌午时分,陆婉儿同一起出门办事的丫鬟玲儿回来后,恰好又瞧见那窗口处好似有雾,便估摸着楼上之人尚在,便稍高了一点点声调说“玲儿,天气有些燥热,我这出了一身的细汗,你去打些水来,让我去屋儿里擦个澡换身衣衫,再来树下喝茶......” 这本也没什么,只是陆二小姐存了验证和捉弄的心思,在屋子里洗漱过后,特意选了件轻薄飘逸的衣衫,且散着一头秀发,连上衣的领口也有些没掩好,露出雪白的脖颈那种,便从屋子里出来了。 若是换以前,身为小姐的青涩时候,陆婉儿哪怕只是心中存了猜想而已,也定是不敢露出这般风情之姿的。 只是现如今处在一个微妙的年纪,又有些微妙的状态,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生出这样的主意和行动来...... 出房门之时状似无意地,斜瞥了一眼那楼上开着的窗子,直到在银杏树的阴凉树荫下坐于石桌旁,才又假装抻着自己的腰背,抬头仔细望向了距离也很是微妙的窗子,就是那种无心便发现不了,有心又当真是能看清的距离。 果然,那向来能开一整日的窗户,此时此刻竟然关了起来...... 这温家少爷骨子里就是一个读书人,哪怕是一人独处之时,也定是心存着君子之风,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这才在看到了稍有些不妥的画面之后,自觉关起了窗子。 陆婉儿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深吸了一口气,也是不知有着天人之姿的温公子,往自己院子里看了多久,能确定的是,他从那阁楼之上确实可以看到自己住的院子,且刚刚应是就看到了自己。 二小姐虽猜得没错,却不知道的是,温彦行方才毫无预期和准备之下,便看到了长发肆意衣衫半露的陆婉儿,一时间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几分钟后才能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且心绪难宁之下必须要强迫自己关上窗子,才能忍住不继续将眼神再挪回那个充满了巨大诱惑力的焦点上。 纯情了二十多年的温公子,在男女之事上向来不觉憧憬,也没有过具体的臆想或体验,万万没想到自己苦修近三十载,一朝在陆婉儿的无意撩拨之下破了功,一些成年男性的原始冲动,就这样被惊艳了起来。 理智上温彦行告诉自己“偷窥”一事却是不妥,倘若当作不知继续看下去,那真的是对院中女子的亵渎。 虽不是有意为之,也并没有看到些真切裸露的部分,毕竟京中贵族女子也常于夏日喜欢穿着一些低领抹胸的衫裙,细论起来比今日陆婉儿更易引人遐想才对。 可偏偏温彦行也不是未曾见过那些京中女子,却都是能够心静而止于礼的;像今日这般远远瞧见了陆家二小姐也只不过是未梳妆挽发,也未束带而行的样子,便发乎情而不能自已,当真是让他对自己的心思,避无可避。 虽经此确认了,温彦行是可以看得到自己院子里的,也从一开始就明白,之所以能够验证成功,也无非是笃定了那楼上之人的清高与自持;可当看到那扇窗子如自己所料真关了起来,陆婉儿心头却有些异常的不爽。 就是,偷窥确实不是君子所为,而人家明明表现了非礼无视,她又觉得这才是真正冒犯到了自己!难道我陆婉儿就丑陋不堪到如此不忍直视的程度?就你温家公子是天生俊朗、人中龙凤、正人君子的完美人设?到底凭什么?! 陆婉儿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就生了这样的妒意与恨意,以至于后来的一些日子里,就是要刻意而为之一些,可能会让楼上之人看到后羞涩脸红或是想要关窗的举动。 当然关于女人这些奇特而又复杂的内心活动,对于温彦行而言非但一无所知,甚可能还是根本无法理解的领域。 他只知道,随着夏日天气热了,小院儿里也越来越活色生香起来...... -- 第63页 起初还常觉看得燥热羞赧,后来发觉对方也没有“更”加出格的模样,且也并不知自己能够看见,一番自我心理建设后,便也越来越乐得欣赏那些独特地搔首弄姿,与甚至有点儿滑稽的风姿绰绰了。 而在温彦行眼里,心里,近来那楼下的小院儿里住得都是一个有点儿性感的小妖精;可在陆婉儿闲暇之余,复又怀疑起了自己当初的判断,莫不是自己多想了? 那二楼的窗子又不见频繁开关了,此事当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温家公子本来就无意往自己这边看,那窗子就只是单纯的通风功能而已;二是那温彦行本就是个可以目不斜视,坐怀不乱之人,俗称“木头”。 想到这些,陆家二小姐也便渐渐没了之前那种想要撩拨的兴趣,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如何消暑和本就已经十分专注了地生意上呢! 第43章 月移花影上栏杆 于是这厢里也没了刻意的矫揉造作,温彦行眼看着慢慢正常起来的陆二小姐,虽恍惚诧异,却也不知为何。 莫不是在外行商之时与哪家男子眉来眼去,回来才那般撩人而不自知?近来又正常了,是不是说明二人没成? 在温公子抓心挠肝的时候,因原定下的归期已至,舅母也准备返程了。 陆婉儿铺了生意在沂州府,又恰巧是最重要的时候,所以暂时是不能一同回江南道了,只是还这样暂居在温府,又觉得好似有些不妥。 临行前一两日,婉儿又去见了舅母,商议之后找到院子就会搬出去的事情,而舅母却说:“你自己一人住到外面去怕是不安全,温府家大业大更不差那一个小院子,此事我已与兄长交待,你还是不要着急搬出去吧。” 其实陆婉儿最想说的是丫鬟玲儿的事,虽舅母也做不得主,却至少可以打听一番有没有其他讲究或说法,倘若日后自己拿出钱来为其赎身,可会犯到温家其他忌讳?舅母却说只是府上一个家生的小丫头而已,你若喜欢我便跟兄嫂讨了来与你便是。 “舅母!你为何对我这般好!”虽然舅母都没有考虑到玲儿父母是否会同意的问题,可陆婉儿却是感动到第一次上前搂住这位温家的老小姐,撒着娇说。就觉得二人虽并没有血缘亲情,可舅母这些日子却像母亲一般,什么事都选择信任并支持自己,什么事都能为“女儿的喜欢,女儿的需要”而去争取。 这本是婉儿因丫鬟玲儿的事有了眉目,遂不自觉流露出的小女儿姿态,可舅母却认真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原来,当初舅舅在京中备考之时,外祖父家中条件并不太好,外公也明白即便是舅舅高中,在朝中无人且家中无财的背景下,想在朝中立足都不容易,更何谈有一番作为了。 要知道世人皆知士庶不通婚,而为何陆婉儿的母亲却嫁到了陆家呢?只因当年的陆家,作为洪州城有名的商贾之家,在整个江南道都算得上是财力颇丰;机缘巧合之下陆家的长辈认识了陆婉儿的外公,又得知其有一子年少有为正在京中备考,陆家便在银钱上给了很多支持。 “你外祖父受人恩惠,又思虑你舅舅的未来,加上家中也不算什么世家高门,甚至现如今自上而下“财婚”亦不算特别稀有,于是便做主将你母亲嫁到了陆家。 抛开士庶之别,你外祖父或许也想着,起码你母亲这一生也会衣食无忧才是,只不过后代无法再走仕途罢了。” “不能否认,你外祖父在这件事上是有了偏心的。而且这些事起初都是瞒着你舅舅,当你舅舅高中以后方才知晓,却一切早已成为定局。因此你舅舅对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也就是你的母亲,心有愧疚了一辈子。” “倘若你母亲在陆家过得好也就罢了!可虽然你父亲也算是一个宽厚老实的人,却并不是小妹心中的那个人,亦不是懂她的那个人!所以你舅舅总是觉得倘若不是因为他,你的母亲或许便会顺理成章地嫁给一个心地纯良的读书人,夫妻二人哪怕远离朝堂,也可过着琴瑟和鸣,心意相通那般诗情画意的日子,而不是嫁入商贾之家为妇,孤寂一生也郁郁一生。” “你可知也正是因为你母亲之事,你舅舅心中方才有了执念,宁愿在洪州城碌碌无为二十年,也不愿卷入京中那些争权夺利的政治乱象当中。 而你母亲英年早逝,独留下你与珍儿姐妹两个,这些年也不得幸福,更让你舅舅心中觉得有愧于你母亲.......” 再得知了有关母亲的那些隐情之后,陆婉儿却想,这一切又不是舅舅的错,或许也不能算是外公的错,而诚心求娶并未当真亏待过母亲的陆家也没有错,那到底又是谁的错呢? 毕竟母亲确实郁郁寡欢了她的一生,而姐姐也在她最好的年纪选择了那般决绝,至于自己倒是与此事好像关系不大,毕竟嫁入岳府与和离之事,都是她自己遵从了内心的选择罢了...... 于是,即便是有关母亲的事,陆婉儿也理智地同舅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依然对舅母的偏爱心存了许多的感激和温暖。亦调皮地与即将离开的舅母许诺,自己定不会再让她与舅舅担心,会在沂州府好好将生意做起来,未来也可多分些利与舅母,以报答舅母的爱屋及乌之情。 “那可也不全是因为你舅舅,才对你爱屋及乌的!就算一开始是这个原因,可现在舅母倒觉得,我们婉儿当真是个优秀的女子!舅母对你的喜爱和欣赏,都已经超过你表姐了呢!” -- 第64页 听着舅母半是玩笑的肺腑之言,陆婉儿心里更觉感恩和不舍,只是表姐生产之期将近,作为母亲当真是一定要在此之前赶回去的。 想起之前在街上买得发钗,陆婉儿回去取了要送给姐姐和表姐,托舅母一并带回去。只留了给沐舒那支,想着还是等自己回洪州的时候亲自给她为好,只是竟也不知这一等,便已是更历沧海桑田般的多年以后。 终于送别了启程回洪州的舅母一行,临行前舅母也考虑到陆婉儿的处境,把能留下得家丁尽量都留了下来,并一再拜托了温家老爷对其多加照拂。 虽不懂其中过往曲折,温家老爷却对自家妹妹的在意与嘱托一并应允下来。 而温夫人也念着姑嫂之谊,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地将小丫鬟玲儿的卖身契送来给了陆婉儿,按理奴仆之籍是世代不可脱的,而对于温府而言确实只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至于日后作何打算,想怎么用那就全凭陆婉儿自己了。 总之,这才是让陆婉儿对舅母,甚至对整个温家都最最感恩的事情。因为不仅日后可以培养玲儿去做更多更重要的事,而且即便自己以后还是会返回洪州,只要玲儿愿意,她就可名正言顺地随自己一道回去,这当真是除了赚钱之外最能让她安心的事了。 盘算着再有几日,第一批货与人就该到了,陆婉儿近来日日都在店里亲自盯着,除了与掌柜一起制定做账的章程规则,还有伙计的招聘培训,好为接货和开业做准备,另外也常常在思考着日后可做的其他生意。 换上男装的陆婉儿,虽还是能让人从面容上一眼便能看出女子的模样,可其行商的天赋与心思缜密又果断的行事作风,却让手下常用那几人越来越钦佩和信服,就如同原来在洪州时那样。 而近来差不多忙完筹款一事的温彦行,便常在那小院儿里只能看到一副江南庭院的美景,却当真看不到饮茶之人了,心下各种突发奇想又莫名猜想嫉妒后,紧张到再也顾不得之前的执念,有一日竟状似无意地逛到了尚未开业的店里来。 陆婉儿也是万万没想到,会在店里见到温家公子。还是那般神色淡然又俊朗非凡,只是不知为何就只身一人逛到了这里,身后也不见其仆僮跟随,是恰好去办什么事了吗? 虽店面尚未开业,但秉着来者是客,况且还住在人家家里的复杂关系,陆婉儿还是亲自设茶招待了温彦行一番,温家公子大概也未曾想到,能让老板亲自在店里烹茶接待地,他不仅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人。 望着茶桌对面浅笑盈盈地陆老板,温彦行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知这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她弄茶饮茶,真切极了,原来心中那个尚有些虚幻缥缈的女子,在这一刻终于具体了起来,虽戴着些有礼有矩的客套面具,却终是距离上更近了,近到呼吸声清晰可闻。 而至于温彦行偏巧挑选了一个将近傍晚的时分,更是暗藏了自己除了想近距离见上一面之外的小心思,那便是可顺势邀其一同回府,二人就可以共处更长一些时间...... 眼看也没有仆僮来寻温家少爷,陆婉儿心下也不知他要呆上多久,本想着今日就与店里掌柜和伙计一同用过晚膳再回温府,哪曾想喝过茶以后,温彦行便出言邀她一同回去。 本来是完全可以拒绝的,只要说她店里还有事要处理,况且明明这般近距离的相处起来让人颇为拘谨;可许就是眼前之人长得太好看了,让人生不出任何的拒绝之意来,陆婉儿鬼使神差地就应了下来。 丫鬟玲儿也是有些一头雾水,就在不久前的刚刚,小姐不是还说今日要在店里用过晚膳才回呢吗?不知自家少爷为何突然来此,又为何要同她们一起回府?可能是受老爷嘱托前来照应二小姐生意的吧。 第44章 明月多情应笑我 直至回了院儿中,方才回过神儿来的陆婉儿心中直呼“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当真是碰上狐狸精了,才这般迷迷糊糊地就随其回来了吧?自己不是明明吩咐了玲儿,要在店里用过晚膳再回的吗?还让玲儿去旁边酒楼多加两道菜呢!心虚之下又觉可切莫露出端倪,被身旁的小丫鬟发现,那可要羞愧极了...... 有些妄念一旦生出,便可能不受控制的疯长;而有些心愿一旦初步达成,便会想要得到和拥有的更多。这便是每个人心底的欲念,带着人类的原始冲动支配着他们的行为,也推动着很多事情的发展。 虽也不是往低里瞧自己的陆婉儿,却仍是对与温公子的之间差距了然于胸,因此哪怕只是一时间警觉被其美貌迷住了双眼,心里倒没有太多过分的意念。 而温彦行则就不同了,已经历经了几个月的累积,今日终于鼓起勇气接近了那个焦点,无限满足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对她而言好像并没有同样特别之处,于是又无限地惆怅落寞起来,在明月高悬的夜色里患得患失着。 倘若此刻的他,能得知最起码自己的容貌会让其心乱神迷就好了,哪怕随便再寻个由头在她眼前不停地晃也是一件十分怪异的事,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对自己的魅力一度质疑到有些不知所措的地步。 于是在那皎洁的月色里,在独上的阁楼中,在天之骄子的温彦行心中,不仅没了当初的骄傲不屑,竟还苦思冥想起了有可能惹得陆婉儿刮目相看的优势来,起码仅凭自己的那些学识,还有温家公子的身份或朝中宰相的学生怕都是不能的...... -- 第65页 忽地想起了自己书架上那本已经读完的《茶经》,一直为找不到理由再去接近陆婉儿而久久无法入眠的温彦行,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想到了此书或许是能讨其欢心的好物。改日可亲自将其送至店里当面给她,岂不是也算名正言顺地好意之举。 别说,这本书于陆婉儿而言,的确算是特别“珍贵”的礼物!其中所述的茶之一道,精深而广博,让一直仅流于个人喜好和领悟的陆老板,终于领略到了学识渊博的力量,也为其眼前所谋的营生,和未来专研此道的计划都提供了最坚实可循的理论基础。 而和陆婉儿恰巧同姓的这位陆氏奇人,也成为了陆婉儿以后的行商人生中,奉为圭臬般的存在。 由此可想,当温彦行拿着此书第二次去店里的时候,陆婉儿只是好奇之余细翻了几页目录,便对温家公子此番赠书的“大恩大德”充满了感恩!只觉自己这是又欠了一个大大地人情,也因此对不仅容貌上乘且学识更是广博的温彦行,心下崇拜也亲近了许多。 回去细读之后,更发觉陆羽从茶道品评瓷器那篇里,不仅讲了洪州瓷褐不益用来饮茶,还说了“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通过对比邢越之瓷的特征及优劣,对越瓷评价甚高。 这令陆婉儿心下不禁也在想,类冰似玉的越瓷到底是什么样子?拥有青翠夺人的釉色,更使得秋水澄、发茶香的秘色瓷之“密”,又到底为何? 这或许就是陆记的洪州窑,以后要专研的方向领域,需得尽快写信告知姐姐。还有这本《茶经》一书,也是需要自己认认真真地手抄一份,一并寄回去的。想来一向喜欢此道的陆珍儿,看到这短短不过几千字的书,只会比自己更喜爱吧。 于是有几日闲暇时候,温彦行便看到陆婉儿在院中耐心抄书的场景,心中倒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当初便该这样细细誊抄一份送于她,而不是直接把房里的送出去,倒也不是说以后想看便没有了,而是那样或许更能体现自己的心意,毕竟论起书法来写得定不会比那印刷的差。 温彦行倒不知陆婉儿因何抄书,不会是为了把原版送还于自己吧?这倒是温公子想多了,毕竟誊抄上一遍,就已经让陆婉儿觉得手臂酸痛,短时间里当真是提不起兴致再去抄第二遍了。 若是能得知温家公子也想誊抄写此书就好了,她是乐得别人帮忙的,更何况还是才名在外的当朝进士为她抄书,那得有多荣幸啊! 打量着自己已连着几个傍晚,终于忙活好的誊抄本,陆婉儿虽知这字写得确实有待进步,却已是尽了最大努力的,起码姐姐收到后畅读无碍也便放心了。 若是嫌弃这字迹配不上这著作,姐姐当是自己会再抄写一遍的,陆婉儿之所以有心又无力的觉着该多誊抄几份,也更是因为心中亦觉此书当真是难得而已。 偶尔想一想,该用什么给赠书之人回个礼呢?虽也不是一定要回,但回了总比不回好。不如等过些天货到了,挑一套瓷制的文房之物送去,虽人家也不见得缺,可总归是表达谢意的一番心意,也显得自己知恩图报懂得礼数。 不仅如此,在茶馆开业前,陆婉儿又思及温家夫人有关玲儿的大恩大德,给温彦行的母亲亦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瓷制妆奁过去。 即便是这样,心怀感恩的陆二小姐仍觉得此不足以表达对等的感激之情,只是来日方长,等待未来有更多能力的时候,必将多加偿还。 而一向光明磊落又凡事不喜拖泥带水的温彦行,后来有些日子都再也找不到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再去无限接近陆二小姐;因此终于还是忍不住亲自去寻了陆婉儿,商议先把之前赠与的书拿回两日,重新誊抄一份送于她,理由自然是发觉没有留存,但近来偶尔也想再读一读...... 陆婉儿对此事自然没有任何异议,此等著作温公子也想留存一份,是应该的。只是一两日后便又收到温彦行亲自送回的手抄本,一来二去地两人便更加熟识起来。 当然也如温彦行所愿,陆二小姐又颇为感叹了一番什么叫字如其人,温公子俊朗的容貌与他俊逸的字迹一般,都在陆婉儿的心里更加真实和立体了许多。 就着这如人一般秀色可餐的字,也就着撩人而不自知的夜色烛光,复又细读了一遍,心情也很是欢喜。 倒不知未来究竟是何等世家女子,能配得上这样的公子?想起多年之前,还觉得姐姐与温家表哥郎才女貌甚为般配,可如今倒是不这么想了。 只因两人其实很像,都属于才貌双全又心思清高那一类,撇开士庶之别,两个同样无心男女婚事的人间清醒,怕也是无法凑在一起的,毕竟和另一个自己谈情说爱有何意思? 也不知为何,即使多年以后,陆婉儿总是能这般把姐姐与温彦行联系在一起做对比,只是历经了些世事后,心思与看法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除了当初那些许地心疼外,陆婉儿对现在的陆珍儿是更为钦佩和喜欢的,红尘之事多烦扰,能抽身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起码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皆因不如姐姐聪慧,为其所要付出的代价更要大得多。 而这位温家公子与姐姐又不同的是,个人清醒之间多了很多上进的人生追求,并不属于十分淡泊名利那种,这一点儿从他入朝为仕的志向就能明显看出。 -- 第66页 而若论起这些,倒与自己现在的心境有些相似,世俗有世俗的意义,身入其中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哪怕为此与更多人可能产生情谊纠葛,那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选择。 抱着新抄的书,陆婉儿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只是越来越觉得之前只在意了其外表的人,内在也应是不容忽视地锦绣。 明珠在侧,又怎能不引人觊觎和遐想,而对于美好事物的幻想亦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权利,陆婉儿为今天的不能自已寻着适合的理由。 不管怎样,能认识这样的人,并产生一些随意浅淡地来往交集,都可算作是一件美事。至于如此就会生出妄念,那倒也还没有。 毕竟那人就如窗外天上高悬的那轮明月一样,看着耀眼舒适实际却是遥不可及。远观之下心旷神怡就好了,倘若真是离得太近了,说不定还没了原先的美妙呢! 不知道窗外的月亮,如果探知了自己内心这种更像自欺欺人的想法,会不会也要嘲笑起她来,陆婉儿自嘲地笑了笑,便不愿再在此人身上花费更多地想法或期待。 而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明知难及还偏想要去踮起脚点,够上一够的呢?许就是在那轮明月主动向她招了招手以后...... 第45章 青山隐隐水迢迢 生意之事,在陆婉儿满心期待地打算等货物到了便尽快开业时,不可预料的变数就先到了。 因为按原先预想,把货物的中转站定在了距离沂州府不远,却又是陆记货物运往京城的必经之地——徐州府。可一路行来都十分顺畅,没有出现任何差池的商队,到了徐州城中就要转发往沂州府的茶叶等物,却被当地官家给扣下了。 收到从徐州急送来的书信后,陆婉儿也是难免心中着急,管家把货物扣下的原因是近来朝中规定要增收茶税等,倘若想要取回这批货物继续往沂州府运送,便需得上交大量的银钱作为税收才行。 而因听说是新规,数额上又颇不合理,所以没人敢做主去交了这笔钱,只得书信于陆婉儿让其拿个主意。 倘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交了新税,这批货物的利润势必要大打折扣,而为此几乎投入了全部身家与精力的陆婉儿,着实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心焦之下便打算只能是亲身前往徐州,了解更多详情之后再作处理。 政治敏感度极高的温彦行,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此事后,考虑到的不仅仅是陆婉儿遇到的难处,而是诧异于这新增的茶税是纯属徐州府的地方行为,还是自京中而起? 除了茶税是否还有其他类的苛捐杂税有所新增?这些问题事关民生社稷,都是他在京之时,便与老师陆相一直有所隐忧和想要极力阻止的。 因此,即便已是辞了官的温彦行,也打算此行与陆婉儿一同前去探查一番事情始末,好将情况细细告知于朝中老师,毕竟守孝期后仍是要回京复职的,于国于民自觉都是职责所在的事情。温家老爷亦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嘱咐温彦行尽量低调行事,切莫因此事在徐州地界随意得罪了人,一切以安全为重。 有了温公子的同行,陆婉儿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有了些安慰,哪怕是非去不可,但等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徐州,自己还当真是没有把握能否将此事处理妥当的。而身为女子在外行走,多了温家公子这样的人在侧,总是心底莫名更有依靠一些。 多了温彦行的护持,又不过两三日的行程,众人很快便安全抵达了徐州城。顾不得找客栈落脚休息,陆婉儿便先去了城东的驿站与从洪州而来的伙计们汇合,温彦行自也是紧跟着她一起前去了解商户这边的详情。 原来货物被扣留的名目,还当真不是地方上自己的行为,只是这税率上怕是被地方又趁机自发往上提了不少罢了。 现如今京中新进掌管户部之人,正是老师一向厌恶的奸佞之徒裴侍郎,判度支。看来老师所忧心之事还是发生了,细问详情后温彦行也来不及宽慰陆二小姐,便寻了当地的税课司前去了解情况,因已没了官职在身,只得打着老师的旗号过问打探了一番。 毕竟作为当朝贤相的学生,地方官员们亦不敢轻易怠慢,还以为是陆相特意从京中派遣而来私访了解地方增税实情的,毕竟是属于上达圣听之人,惶恐之余只得小心应对。 而未等温彦行特意提及过问陆婉儿那批货物的事,税库司那边便已得了消息,心虚地将近来扣押的许多货品悉数返还了,只因怕被京城来人细查之下发现地方上擅自更改税率之事。这倒是无意间为许多同陆婉儿一样莫名被扣押货物的一批行商之人,解了此次麻烦。 还未等细细筹划如何行事,问题便得已解决,陆婉儿不知其中具体内情,只知定是与温彦行有关,又得知税库司那边返还的不止是她的货品,心中更是有些纳闷不已,看来并不是温公子独因自己的事而循了私情,怕是此番沂州府收税之举本就是不合规的。 但这并不妨碍陆婉儿,再一次对温家表哥心存更多地感激之情;众人受益之事比自己一人受益更令人觉得欣慰,朝中有此人物,也是当今圣上更是百姓之福。 温彦行不做过多解释地拒绝了当地官员宴请之后,回到驿站与陆婉儿众人汇合。得知陆婉儿这边与其他一些商家均收到了税库司返还的货物之后,心下就更了然其中内情,也知他们所误会了自己的身份,更知自己除了将此事细细禀报于陆相之外,也不过是恰巧解了这一次的问题而已。 -- 第67页 等自己回了沂州,凡是在这里或过这里的商人和百姓们,仍是避免不了之后的盘剥。而怕不仅仅是这眼前的徐州府,全国更多地方都是如此......至于此事的根本解决办法,只能还是在京中的朝堂之上,小人惑言致使圣上一意孤行,这种形势甚至可能就连老师也没什么特别有效地办法来遏制。 在书信中,细述了自己所看所听所想之后,温彦行第一时间吩咐身边仆僮将信笺传回京中,告于老师陆相知晓。 也怕陆婉儿心存侥幸,特意细述了几句让她也知晓其中内情,好为之后的行商之事细做打算;陆婉儿方知若想把沂州府的生意做起来,怕是以后还要为这避税一事,好生思量谋划一番。 而后面几批货物,之后也只能采取了私下夹带或过城不入等方法,此事不提。只是货物到了沂州府后,仍是免不了要比原来计划的多交些赋税,利润上总是被摊薄了一些,此也是任陆婉儿再机敏也无奈之事。 因陆二小姐需得为之后货品中转之事,细做安排,所以必须要在徐州城多盘桓几日;而已经发觉自己日日被人盯着的温彦行,本想早些离开此地,却又着实不放心陆婉儿回程的安全问题,只得佯装不知又故作神秘地多留了几日。 秉着身为朝廷之人需得刚正不阿,不能做过多徇私干涉的原则,直到陆婉儿自己想办法暂时处理完所虑之事,众人方才一同启程回沂州府去。 回程的路上,少了些来时的焦急,陆婉儿便想着起码与温彦行多搭几句话,表示一下对此行之事的感谢。可温公子不出所料地说了些,并未特意为陆二小姐做些什么,都是忧虑增税之事本身而已的场面话,陆婉儿也知他说的都是实情,一切不过是恰巧而已,但总是解了麻烦,自己又实际获益良多,亦仍是诚心谢过。 其实温彦行心中亦觉,在自己未曾违背内心原则的前提下,又能暂时帮了陆婉儿的忙,也确是能让自己此行感到心安和高兴的好事。 盛夏来临之前,北方的山川风貌也已是绿意浓浓,不再萧条。 半途停车休憩之时,温彦行翻身下马,绅士又体贴的为陆婉儿递了新加的饮水,而也想下车舒舒筋骨的陆二小姐,感激之余又颇有些兴致地带着玲儿去路旁的小河边,想着掬一捧凉爽的河水,醒醒昏昏欲睡的脑袋。 见自家少爷也跟了过来,小丫鬟玲儿便与主人家缀得稍远了些,连同温彦行的仆僮懂礼数的在岸边安静等着。而已是不那么拘谨了的陆婉儿,好奇地就北方气候风物与温公子闲问了起来,虽善言辞却不曾闲适聊天的温彦行,也因对方的好奇,尽起了当地人的地主之谊,为陆婉儿介绍讲解了一番,南北方之间那些颇为有趣的差异。 直至发觉时候不短了,众人复该继续赶路,二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第一次,有别于以前的交谈。只因这时更像朋友一般,没了那么多礼节和距离,天高地阔且流水潺潺之间,令二人都觉得轻松惬意,甚至情感上都好像更亲近了许多。 只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和此时此地此景之下的感触,怕是待回了沂州府后,便仍会碍于二人的身份,很少有机会再有了。 果然回城以后,陆婉儿直接便与运送货物的商队一同去了店里,连夜忙着与掌柜和伙计盘点货品,直至很晚方才放心回了温府休息。 而未来几日,更是日日都在即将开业的茶馆中泡着。除了安排人到提前谈好合作的店里铺货之外,自己的茶馆里不仅货品摆放上需得有很多讲究,还要着重看看姐姐培训过的茶艺表演之人功力如何,能否引得沂州府的客户们称赞和感兴趣。 陆婉儿又结合茶经所言,将对饮茶文化的介绍,与店中茶叶器具的推荐之词,细细归纳总结了一番,并教于掌柜和伙计们熟记......万事俱备之下,只差选一个良辰吉日的东风开门营业了。 第46章 人生千里与万里 要知沂州府虽稍显闭塞,却也不缺有见识之人,关于饮茶一事,只是有没有日常习惯而已,却也不是从未见过或对此一无所知。 有些本就喜爱饮茶的人,往常都只能在些食品店里捎带着买一些,而真正讲究地便会托人从外地特意带回来些,因此当众人得知城中即将有专营茶叶与茶具的店铺开张,还是十分关注和期待的。 对于开业前造势方面,陆婉儿想莫不如就请个有名的说书先生,再搭上茶艺表演一同戏说上几日仙人饮茶的奇闻趣事与世人饮茶之风雅益处,然后搞上几日的试饮。 而在正式开业之前只可预定但不售货,直至看一看市场对此事的热度,再作调整打算,也不失为一个新奇又稳妥的方式。 与夏季更搭的当然是绿茶,倒不怕近几日天气有些热,只要还未到酷暑难耐的那几天,方便出行之下,众人总是爱凑个热闹的。 而到了店里又已开始心觉烦热口渴的时候,饮上一口山泉之水冲泡的上等绿茶,沁爽回甘之余,定是会觉得此类饮品,哪怕是撇开那些风雅优美的茶艺表演之外,也会在未来一日更比一日的炎炎夏日里,值得记挂和想念。 起初店里的茶艺表演,陆婉儿特意吩咐那位从江南而来,也算婉约秀美的姑娘,尽量把繁复的过程简化些,以免许多人觉得饮茶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后续等众人尝过滋味之后,再慢慢细致起来,这样循序渐进之下,方更能引起客户的兴趣。 -- 第68页 不得不说在陆婉儿的一番巧思之下,但凡入了店里的人,大都对这饮茶之事起了浓厚的兴趣。 还未至开业的时候,茶叶与茶具便已预定了许多出去,而由于开业前只收小额定金,这让那些客户一边觉得东西不贵,一边又在等待中愈发加深了印象。 更有甚者看到预定之人太多而怕是自己定的少了,第二日又来加订的。毕竟都知道第一批茶叶质量上肯定是极好的,而且从千里之外的江南运送而来,想买的人太多,货源就不见得十分充足。 尤其是那些其他店里的老板,都觉得即便不做此类生意,而在自家店里摆上那么一套,平日里招待些重要的客户,气质派头上那也很不一样。因此开业前只接受预定,生意便异常火爆的情况,倒也超出了陆婉儿的心理预期。 于是,除了在第一时间差人回洪州加紧采购和运送第二批货品外,陆婉儿甚至在第一批货品量还算充足的情况下,仍然与订货量比较多的客户提出了分批交货的交涉,理由自然是缺货,且为了表达歉意不惜多送几只茶杯等物作为补偿。 由此便有更多人知道了,这个即将开业的店里不仅奇货可居,且需要早点儿下订方能不至于在其缺货以后而抢不到了。 不得不说,陆婉儿把这饥饿营销的精髓,领悟和运用的十分透彻巧妙;以至于温家老爷在听说了茶馆还未开业,便生意爆满的事情之后,也忍不住想去实地查看一番,不过就是些茶叶而已,怎么就火起来了呢? 而这温家老爷一出现,店里的人又听得掌柜恭敬有礼的称呼老爷,大都不明就里的客人们,便都以为这家茶馆自是温家的生意无疑了,想着温家在沂州府家大业大,生意定会特别长久,于是哪怕是预定第二批茶叶,或是提前预定些上好的冬季岩茶,也都是有的。 所以在借势方面,陆婉儿知道自己这是无心却受益了,原本是单纯碍于自己女子身份,想低调行事,故而将一应对外应酬之事皆安排给了店中掌柜。 只是那温家老爷尚不太了解这些巧合所带来的又一波助力,只是实地看过之后,管中窥豹心下也是对陆婉儿的各种巧思与经商之才颇为刮目相看。 可惜是个女子,但到底出身于商贾大家,这行商之能却是有其祖上风采与传承的。温家老爷直到回府之后,也没能从这些意外里回过神儿来,甚至还与自家夫人品评起了陆婉儿的所作所为。 而至于温父为何会这般关注到,陆婉儿所开的一方小小茶馆呢?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世人皆知财富的力量,而温家之所以一直没落至今,不仅仅是没出有本事的读书之人,更缺得其实是有经商之才的后辈。 论起来温家在沂州府,的确算是家大业大的世家大户,而温家众人除了靠祖上荫佑过日子外,虽与普通百姓一般都知晓“鸡生蛋,蛋生鸡,鸡又生蛋”的循环之理,却无人可让自家圈养的鸡生出颗金蛋来。 当然世人对此点金之术都是能力有限之徒,甚至也或许无人认为世间竟还能有此等奇事,而温家老爷却好像从陆婉儿身上看到些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只是保守的他,也尚不能就此事过早地下定论,更需要时日慢慢确认而已。 算一算从徐州府回来也有半个月了,想来关于地方增税的情况,老师也收到信了;温彦行正想着此事,就有仆僮送了陆相的书信来,按时间推算定不是这一次的回信。 果然,陆相在信中只是甚为肯定了学生在沂州府的作为,为百姓谋福利、做实事的行善之举,不论身在哪里都是吾辈可以做也必须要做的事。 而老师虽依旧如往常一般遵循着君臣之礼,在书信中甚少提及当今圣上,却也写了些自己“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等秉性贞刚之言,似是带着些某种决然又有些无奈之情绪的。也看似轻描淡写地讲了些,他常常在朝堂之上力劝圣主当爱人节用,轻徭薄赋,不该横征暴敛而致百姓于水火,民怨渐深等其一贯的政治主张。 虽都是些平和语气,但温彦行知道,老师定是知晓那些增税之事,也正在努力规劝圣上;只是奸人当道,在其巧言令色的蛊惑之下,怕是一时间圣上也听不进这些谏言。 自古以来都是奸佞之徒误国误民,归根结底还是需得当朝天子慧眼识才,任人唯贤才行啊! 不仅仅是增收赋税一事!圣上新帝登基之时也算睿智英明,不仅力主削藩,更是吸取前人教训尤恨宦官专权;而自从内乱归京之后,又恰逢老师离京守孝之期,陛下便把负责保卫京师和戍卫宫廷的神策军军权一分为二,全交由了宫中宦官执掌。 圣上此等决定虽事出有因,可现如今这般姑息藩镇,重用官宦,增收赋税之举,必定使得日后国运积重难返,长此以往又岂是老师与自己之辈愿意看到的? 只是就身份地位而言,不仅当朝四位宰相平分了相权,且老师为人刚正,虽文辩智术超群,亦拥有一身治国之才,却还是要得遇良主方能施展啊!而眼下京中,就已是奸佞横行且宦官当道,老师在朝中也必是举步维艰;怎奈何自己又不能早日回去,哪怕只是微薄之力,怕是也难能替老师分担一些了...... 看过京中来信,温彦行独自一人在书房中越想越觉忧虑,更是不知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才能真正对老师,对朝廷,对百姓有所助益。 -- 第69页 有人沉迷于商场自得其乐的时候,也有人正心怀朝堂郁郁寡欢;每个人生来都有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在有关人生理想上也自有其该承担的责任和追求。 就像本是在平行空间当中行走,看起来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忽有一日撞在了一起,才惊觉不过是殊途同归而已。 温彦行自也是知晓,最近陆家二小姐生意场上春风得意之事,心里有着该有的欣赏与共情;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政治之路,接下来该如何走...... 随其自然,当然是最简单的选择,可倘若人人都奉行于此,无为而治,那世上定会少了很多像老师这样的人,也岂不是早已天下大乱? 望着楼下院子里前几日刚刚忙过开业,眼下正忙着算账的女子,温彦行更觉得自己有责任护着她,护着千千万万像她一样努力经商之人,更护着万万千千远不如她那么有能力的普通百姓! 第47章 无限江山不如君 说起来,是什么时候温彦行暂时放下了,有关士庶有别的那些执念呢?许就是觉得内心迷茫之事多了,也不差这一件而已。 他就是突然想去那个小院儿里坐一坐,和那个正在树下算账的庸俗女子,名正言顺地对饮一番。至于以后,也只能留待以后再说,先把眼下一直想做的事做了,未尝不可。这可能是温公子生平第一次逾越了内心既定的那些规则,全凭了自己的心意之举。 而对于他的这次唐突到访,陆婉儿是毫无意外充满了讶然的。尤其是温家表哥没有找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是灿然一笑,说是从楼上恰巧看到她在院子里,就突然想下来找她喝喝茶...... 既然到访之人心怀坦荡,陆婉儿虽隐隐觉得男女有别,却也是不甘示弱地对来人洒脱招待起来。恰巧玲儿被派去店里忙活了,陆二小姐收了账本亲自烹起茶来;而第一次细细端详这方被精心改造过的小院子,温彦行也一时心情明朗起来。 有天有地,有茶有景儿,更有对饮成双人的满足感,温彦行第一次觉得或许规矩之外,亦有世间最美好的所在。 以前并非对自己的婚事全无想过,但理想型总也是在自己的见识之内;无非是要贤淑大方、懂事明理,当然才情也很重要,这样两人方能有共的话题,而至于出身即便不是高门也起码是京城世家,门当户对日后相处起来才更相得益彰。 可对比眼前之人,既和端庄扯不上多大关系,琴棋书画方面从恰巧领教过得纸鸢身上也能探知一二,而至于出身那更是商人之女身份有别,甚至还是有过一段婚姻的和离之人......无论哪一条都与“理想”二字相去甚远。 可偏偏自己,就是无法抗拒地被吸引了过来,也无法解释地充满了想要与其对话的欲望。按耐住复杂的心绪,温彦行环视着小院儿里的景色,更是定眼瞧了瞧水缸里含苞待放的睡莲,只是不知那些有没有蜕变成青蛙的蝌蚪,已经不见了。 明明想要调侃一番,问一问煎茶之人那几只蝌蚪最后到底是变成了癞蛤蟆,还是如她所愿变成了青蛙?可话到嘴边,温家公子又摇了摇头咽了回去。 或许仍是觉得如此岂不是等于告诉了她,自己偷窥已久的事实,虽也没什么但总是觉得正正好轻松自在的时刻,还是不要随意破坏了气氛。于是,简要夸了夸院子打理的很好,便把话题引到了进京以前自己在外游历的那些奇闻异事上。 当然初始都是些南北风俗与文化的不同,还有气候与饮食差异等等;听得陆婉儿笑意盈盈,只道自己长这么大也只是此次从洪州过来,一路上才有些见闻,大多是山川风物之别,因皆是在马车之上路过而已,其他方面感受却不够深。 到了沂州府后这几个月里,才对此地与洪州城有了些直观的对比,因此对于温家表哥所言有些是深有体会和深以为然的。而对于温彦行不仅到过江南且远至西北的那些见闻,陆婉儿当真是像有趣的故事一般,听得很是入迷。 毕竟面前坐着的是一位太过俊朗的公子,说起话来声音更是时而低沉颇有磁性,又时而明亮让人心生爽朗,估计不论他谈论的内容为何,都很容易让人听得这般如痴如醉吧。更遑论此人当真是见多识广又博学多才,对比之下,简直比近来店里请的那位说书先生,更要强上千倍百倍。 陆婉儿边冲着茶边听得起劲,还能分出一丝心思去想这些,说来也是个有着七窍玲珑之心的奇人。不过她难得听得很安静很享受,也显得温彦行难得话很多,且讲得很有幽默感和成就感。这可与在朝堂发表那些策论不同,不用那么郑重其事,却亦有独特的个人魅力。 不知不觉时已至晌午,二人心中虽都有些恋恋不舍,面儿上却表现得更像君子之交淡如水那般轻松作别。可能只要一直保持这样的浅淡之交,便可以常来常往;只要不涉及男女之情,亦不涉及身份之别,便可以一直像今日这般自在从容。 殊不知,这一切的看似正常其实都属反常,早已是互生好感的两个人,也不过是在这样的自欺欺人里,不停地想要寻找着继续来往的借口和理由。若是现场有第三个人在,定是一眼便能瞧出其中的欲盖弥彰。 送走了温彦行,陆婉儿想着他不知是回了楼上,还是去了府上其他院子;本想着今日在家休憩一日的人,此时更觉还是去店里呆着的好!原来是面对面的时候强装了淡定,空留自己一人之时,又思及或许那人还在楼上看着自己,便再也掩饰不住女子的羞涩,想着莫不如先躲出去冷静下来再说。 -- 第70页 只是换了行装,顶着骄阳行走在路上的陆婉儿,想起刚刚在院子里二人畅谈对饮的场景,仍觉恍惚而又有些甜蜜。 说来有趣的当真是那些见闻吗?答案是肯定的,只不过更有趣地怕还是那讲述之人吧。本以为时隔多年温家表哥也变成了一张永远的严肃脸,没想到仍是有其少年时的神采奕奕,这倒是与多年前在洪州城遇见的人,有了更多重合的印象。 要说陆婉儿的理想型,也该与天下女子都是一样,无不是年少有为,身姿修长且容貌俊朗的世家公子。只是初遇温彦行之时年纪尚小,总觉若论起男女情爱之事,当时也只与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姐姐有关,毕竟那时姐姐的婚事才是府上关注的焦点。 而至于后来情窦初开,婉儿也只是在自己所能见识到的范围内,有所心动,有所选择。因此岳家兄长便是当时最适合自己的那个良人,而至于是不是普遍意义上的理想型,也只能说不算完美,却也是理想...... 不过世事难料,原来两情相悦各项条件都那么般配的二人,现如今也已是相隔千里,路人罢了。而因这还在缓慢愈合中的情伤之痛,陆婉儿也对上一秒的恍惚,复有了些清醒。倘若岳沐之之前便已算是理想之人,那么眼前的温公子便只能算是妄想了! 而妄想是什么?妄想就是那镜花水月,看得到却永远摸不着的东西;虽极其美好也极易使人向往,可一伸手就会发现,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轮明月依旧高悬在遥远的夜空,而那迷人倒影,也依旧只停留在你眼中。 直到进了店里,听到玲儿叽叽喳喳地跟她汇报,今天又是生意很好的一天,陆婉儿才从突然逆向的思绪中出来,恢复了些本该属于她的自信。人间理想也好妄想也罢,都是别人的,而真正属于自己的,便是眼前切实存在地一切。 遂加入众人用膳的行列,果然人一多胃口便有了,哪怕只是些普通饭食,陆婉儿也觉得滋味甚好;看到忙碌了一上午的伙计们亦吃得很香,对视到自己时又流露出些单纯质朴的害羞模样,陆婉儿心中就只剩人间值得了。 下午同掌柜在后台盘了货,又差掌柜亲自去过问一下合作的商行,第二批货物何时运来。忙完这些之后,陆二小姐喊了玲儿一同去其他铺了货的店里,暗访了一番销售情况,直至忙到傍晚许多店铺打烊,方才与小丫鬟回了温府休息。 而温彦行那边,用过午膳后便静下心来执笔与京中几位同僚好友写信,除了叙旧保持联系外,也是想多从他们口中探听一些近来朝中的局势。即便短时间里无法回京复职,但对关键形势的掌控和政局敏感度,却是万万不能丢的。 忙完正事,复又想起陆婉儿其人,温彦行只叹自己此生志向已定。倘若当初不入朝堂,亦选择了淡泊“名利”,将一切社稷之事置身事外,或隐于市井,或隐于乡野,得遇陆二小姐这般女子,定是会不顾一切也要相许一生。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只如今日这般二人能像友人,不问将来亦不念过往的闲谈对饮一番,便已是难得。 以前甚不能理解,为何历代君王当中,总有些不爱江山更爱美人之流,其中更不乏因此遁入空门或失了性命的昏庸之辈;而现在虽仍是不能接受,却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情”之一字,是缘亦是劫。 第48章 有心之人不用教 清晰领略过沂州府的一年四季后,时间很快便到了第二年的夏。 许是因为整个河南道春夏时节都是雨水少,日晒充足的缘故,陆婉儿觉得沂州府更可爱的一点便是这里夏秋季所盛产的时令水果,不仅种类多且滋味丰富。 甜就是真地甜,像蜜瓜之类清脆爽口特别甘甜;而酸甜口儿的就是可以尝出两种十分鲜明的味道,就像陆婉儿最最最喜欢的黄桃一样,甜度和酸度搭配刚刚好,两种味道在同一个水果里同样表现地都很出众,却又恰到好处并不会令人起腻,特别适合夏天烦热之时,一饱口腹之欲。 这类鲜果虽是陆婉儿的最爱,却在沂州府那些城外不适宜种植粮食的山岭之地,随处可见,算是一种只是在当地才有的平民类水果。 不过因果子成熟期比较集中,又不像瓜果类那般耐放,即使是储存在阴凉的地窖里,也只能放置个两三天的时间便会开始腐坏;哪怕是像温府那种有冰块的高级地窖,最多也只能存放个五到七天;这当真是让陆婉儿甚觉有些可惜。 其实当地百姓倒也有其独特的办法,那便是将鲜果去皮去核,切成块状后放到锅里加水熬煮,直煮到果肉软烂,汤汁里有许多浓稠的果胶出来。再将粗陶的封口坛子上火蒸煮后,用来承装这些熬好地黄桃和糖水,经过高温杀菌然后密封放置在阴凉的地窖中,便起码可以放置半月甚至月余之久。 是如何知晓还有黄桃糖水这种东西的呢?自然是因为住在温府中,温彦行无意知晓了她的喜好。可惜随着黄桃鲜果下市,沂州府的天气又越来越炎热,陆二小姐胃口也是越来越差,恹恹地简直连去茶馆儿都提不起兴趣。 常年在南方长大的陆婉儿,自是不知温府里夏季还有冰窖这种神奇的地方。所以当温彦行有心让仆僮去取了冰凉可口的黄桃糖水,交给小丫鬟玲儿,让她带回小院儿给陆二小姐消暑的时候,陆婉儿当真是惊喜极了。 -- 第71页 而当她耐不住好奇心,第一回 在沂州见到温家冰窖的时候,只能说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惊叹极了。 当然这样的冰窖,一般普通百姓家里是没有的,但温府却是有一个;趁冬天到处冰天雪地的时候,命仆人采了一定数量的大块冰块,搬进铺了厚厚草堆的地窖中,再进行一些陆婉儿也不甚了解的其他工序,总之就实现了夏季有冰的理想生活。 而对于煮好的黄桃糖水,吃起来口感上只能说绝不比鲜果差,酸甜度依旧很完美,再加上冰块降温的加持,陆婉儿觉得自己吃到的简直就是夏天里,人间最极品的美味。 倘若想要将此物运回南方,将坛子直接放到铺好柴草的柳箱之中,再带上些冰块包裹严实避免高温,仔细研究一番当是也不难实现。难的是到了南方之后,想要继续储存或随时保持酸甜凉爽的最佳口感,怕是一时间不可能有温府这样同等的条件。 不过,倘若就在北方一些除沂州府外的城里售卖呢?那倒是可以深思一番,只不过要从原材料采摘到加工到仓储再到运输和开店等等,恐怕是个十分繁琐的生意,仅凭现在的自己怕是很难撑得起来。 但若是能拉上温家一起合作,倒是就会变得可行许多……毕竟,首先货品还是要靠近产地生产,这就需要人工和场地作坊,而温家恰好就有现成的原材料和城外农庄,关键是人工也十分充足;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存了冰的地窖都是现成的,无非就是趁着冬季再在原来基础上考虑一下扩大些规模;而至于运输,只要控制好距离和时间自是不成问题...... 这其中最难得一步,怕仍就是到了销货之地货品的存储问题,而贸然在其他城里想要造冰窖又开店,那肯定是个需要大量投入成本地事情,且这类货品只属于季节限定,也最适合夏天一季而已,此举就定是没什么赚头了。 陆婉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行商敏感综合症,但凡碰上喜欢的好物,就莫名想到能不能成为另一个赚钱的方向,就是这种骨子里抑制不住的本能,促使着她近几日不停地就此事陷入一轮又一轮地沉思。 今日也不例外。陆二小姐又想到了新的解决办法,那便是既然这黄桃糖水仅适宜夏天销售,就可以不考虑开店,若是只在当地寻一些上规模的酒楼或卖吃食的店家,只为他们供货而不直接参与零售呢? 那是不是有关存储问题,对当地那些经商之人便不算太大问题,毕竟说不准本就是做吃食生意的,夏天他们本就有自己固定的冰窖可用。而温府这边只管生产、运输和铺货,亦不用担心店面成本之类的大头了!只要在沂州把前面这三个环节做好,再把双方合作后地利润率计算清楚,那确实可以是个十分不错的买卖。 而对于合作方的售货问题,陆婉儿倒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说起来又有谁会不喜欢在炎炎夏日里,来上一碗酸甜可口又生津开胃的冰凉美食呢?!仅是那些城里的小姐、夫人们客群便够了,更何况此物还是老少皆宜的消暑佳品。 今年就差不多半个夏天,陆婉儿都在一边正常经营着自己的青瓷和茶馆,一边用了许多时间来思考和编写有关黄桃糖水批量生产与外销的“商业计划书”。 因为她想将此事写得特别详尽,细到每一个环节地方方面面,这样才能拿去找温家老爷商议。而即便是与温家的合作意向达成了,这个生意也只能是明年才能做起来,所以倒有的是时间来着手准备。 近来倒没怎么得见温家表哥的面儿,陆婉儿习以为常。但还有不能习以为常之人,便是温彦行的两个心腹仆僮了,如果说第一回 送冰镇黄桃罐头纯属好客之举,那么后面这第二、第三回......各种送这送那呢? 还不让说是公子的安排,送去给小丫鬟之时都是打着温家夫人旗号,真是头一回活久见!向来老成持重的高冷公子,何时在这些生活小细节上,这般在意过他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在任何吃穿用度上特别地讲究挑剔过啊! 所以啊,有些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而且总是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嫌疑。温公子自己觉得对陆家表妹只是朋友之谊,又是主家送点儿东西给客人用,挺名正言顺地啊!可仆僮哪晓得他内心的想法,就是晓得也不会信,因为二人通过近些天地仔细观察留意,更是发现了不得了的地方,原来自家公子还一直在偷窥别人...... 眼尖的那位,甚至还在楼上公子常用的角度,瞧见了楼下小院儿里再次盛开的睡莲,这下不更是实锤了么!怕不是那睡莲,便是去年春天公子特意吩咐自己去温家二老爷屋儿里讨回的那支吧? 跟随公子多年,从不曾见其对哪家女子动心,两个仆僮都觉替温家老爷、夫人着急,眼看都要而立了,虽说凭公子才能身份自是不缺世家小姐匹配,但总是没见过自家公子有那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时候,说直白点儿就是对男女之事一直都不曾开窍。 把此事当成年度最劲爆的消息,也不为过!两个仆僮暗戳戳地磕着温彦行的八卦,也因此对府上住得那位陆二小姐关注留心起来,毕竟时不时向公子随意提上一两句,看到温彦行那副明明很想细问,却又碍于身份刻意表现出欲盖弥彰的反应之后,二人便能偷笑一整天。 而随着仆僮们提及地次数越来越多,英明睿智的温公子还是像个“傻子”一样,尚未发觉自己已被吃瓜,两个仆僮的欢乐值也就愈发地高涨。不管怎样,只要是公子开始对女子产生了兴趣,便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否则即使日后娶了一位端庄贤淑的少奶奶,却是从未体验过何为心动的感觉,那也将是人生一大憾事。 -- 第72页 不得不说,温彦行的仆僮私下里当真是为自家主子操碎了心......也不得不说,迟钝的主子才配拥有这般机灵地手下;而十分聪慧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的陆婉儿,只有一个在这些事上敏感度,比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小丫鬟...... 第49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鸿雁来,玄鸟归,白露凋花花不残;到了初秋时节,洪州城里仍然是盛夏天气,而在沂州府的陆婉儿却是又一年感受到了时节分明的凉意,中午还好,早晚却是要添衣衫了。 陆二小姐给洪州去信,嘱咐姐姐尽快采购今年适合冷天售卖的新茶,还有再发一批瓷器过来。说起来哪怕是京中,市面上常见也不过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等,像洪州的西山白露作为贡茶之一,才是饮茶之人追捧的品类。 而洪州当地有一种岩茶,常年长于雨量充沛,岩泉渗流,云雾弥漫之地,因土质为岩石风化后的砂砾土壤,结构疏松,酸度适宜之下更富含有机质和矿物质,加之当地百姓采用了一种特殊方法焙制,冲泡之后茶汤略红且色泽澄亮,颇有温润口感。 当然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对于此时陆婉儿来说是不甚明白的,只知道以前从姐姐那里喝过,反正采购来按去年的行情,仍是好卖就可以了。 而现如今更令她感兴趣的,却是有关黄桃糖水的买卖,虽然起码也是明年才能实现地生意,但倘若要做,今年的冬日里就要开始准备起来了,而她近来才把各细节整理清楚,尚未去找温家老爷谈呢。 陆记瓷器在沂州府卖的也不错,但于生意渐稳的陆婉儿来说,只拘于一城的格局上却是小了,只是无奈自己尚未有更多得力人手可用,此事当真是急不得,若此番能跟温府达成合作,便可顺带而为,方才能有万事可行的感觉。 起初陆婉儿行商是没有把温家算进来的,本想着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生意,赚到足够自己用的银钱也就罢了,可眼下嗅到新商机,便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地心了。 而这一年多来,陆婉儿也基本看明白了,温家虽在沂州田产众多,城中商铺也有一些,却大都是在当地自产自销的状态,温府众人安于现状久矣又经商之才不多,许多资源都是白白浪费了,如何能将这些“资产”盘活起来,怕也是温家老爷最想解决的问题。 陆婉儿推测的一点儿没错,自从见陆婉儿拉通第一条往洪州的商路之后,也眼见其这一年里在沂州府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温家老爷早已对她是刮目相看,甚至也思考过是否有机会可以合作;毕竟家业再大也怕坐吃山空,近些年随着在京中为温彦行置业打点,家中银钱早已有短缺之相,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阖府上下也只有他才最清楚罢了。 因此当陆婉儿终于下定决心来找他谈生意的时候,温家老爷心里是存了意外之喜地。待认真听完眼前这个年轻的南方女子,颇为详尽地想法和计划后,哪怕亦不是十分擅于此道的温父都觉得甚为可行,更觉陆婉儿太有行商之才。 而温家所需投入并不大,人力和原材料甚至加工场地都是现成的,无非就是把“仓储”这部分扩大些规模而已,运输上也可以与城里其他商行合作,而前期若是在周边不远的几个大城试水成功,甚可以把生意做到京城去,这才是他心中最想实现之事...... 只因温家老爷心中早有计较,所以合作事宜洽谈地特别顺利,顺利到陆婉儿都觉惊讶的程度,这只能说明温家老爷还是个颇有远见的当家人,当然也可能说明温家也是缺钱的。 不管是何原由,总之达成的是互惠互利的好事,陆二小姐在告别温家老爷前又一本正经地承诺,会把更具体的实施计划写下来,以供其前期着人准备。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清高自持的温彦行听完父亲转述后,更觉其不愧为自己看上的女子...... 论起经商之才,说起来在温彦行所熟识得人中,能让他觉得能与陆婉儿相提并论地也只有京中那位密友“小郡王”李晓了,平日里世人皆知他个纨绔之徒,而这些年随着二人交情越来越亲厚,温彦行方知此人怕是扮猪吃老虎的典型。明面上虽从不涉朝政之事,却算是京中的隐形财阀,手中生意遍及南北。 当然陆二小姐与之相比,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浅得多,只不过单比对行商之事的天赋,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若是像父亲所说,未来温府生意可以其名义隐秘做至京中,倒可引荐两人认识一番。 与温家老爷谈妥初步意向的陆婉儿,近几日常常出城去温府的农庄上做些实地考察之务,好为后序的生产提前做整改之策,而这也给了温彦行与她再次碰面的机会。秋风习习,天高气爽的景象,使人清醒又满足。 农庄里秋收已过,收下来的粮食蔬果却正是堆满庄子的时候,到处黄澄澄地一片,满是丰收的颜色与喜悦。庄上管家喜悦的当然是少爷来了,而至于陆婉儿因之前已得了老爷吩咐,管家也自是不敢怠慢,小心陪着去各处勘查了一遍。 只道是老爷特别重视此事,所以连少爷都一同派遣了来,哪知晓温彦行纯属于不请自来,唯一知晓其中内情的也就是身旁跟着的仆僮了。 当然,另一件让陆婉儿万万没有想到的事,那就是粮食堆满仓的时候,鼠虫之类的东西也特别地常见和活跃;虽说农庄里也为此做了许多措施,但总有许多是禁不住的。 -- 第73页 一向养在府院中的二小姐哪见过这种场面,于是当她想要去查看一番庄上可用的作坊场地,一只肥胖的硕鼠就毫无征兆地窜了出来,丫鬟和仆僮实在离得稍有些远,想拦也拦不住,只能任由陆二小姐吓到花容失色,方寸大乱之下朝身侧最近的人身边躲去...... 本来离陆婉儿最近之人,是正在为其做讲解地庄子上的管家,其次才是温家少爷。可下意识地举动里,温彦行哪能允许陆婉儿扑到管家怀里,虽是读书之人却不影响其身姿矫健的温公子,一把拉住陆婉儿的手臂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过来;因是陆婉儿主观上想要躲避的相反方向,所以脚底不稳,便是整个人都被带到了温彦行怀里,贴了个严严实实方才稳住身形。 与外人看不过是个意外而已,但与此时正是肌肤相亲的单身男女,当然是怦然心动又满脸羞红之相。看到这一幕,今日仆僮自然是乐开了花儿,心中直呼那位胖鼠先生没有白吃温府粮食,于自家公子而言当真是理想的助攻之举。 惊觉自己仓惶模样所引发的大型尴尬现场,陆婉儿第一时间想要从温彦行怀里出来,可没想到温家表哥两只手臂有力地揽着自己的腰身和肩膀,一时间竟没有松开的意思。惊魂未定的女子都不敢抬眼去看那人,生怕在此已十分尴尬地时刻意乱神迷,让身侧其他人看了更多笑话去。 就在陆婉儿想,要如何提醒温家表哥可以放开自己了的时候,温彦行终于不舍得将怀中那小小一团温香软玉地女子,松开“放”好,倾听着她一边福身一边道谢地细语,甚觉此刻管家、仆僮之流碍眼,还不得不回上一句“情急之举,唐突了!”...... 回程马车上,小丫鬟玲儿还不懂眼色地唠叨着,她倒是自小见惯了因此不太怕鼠虫那些,倒独独不记得提醒二小姐了,今日多亏有少爷在......直听得陆婉儿思及紧趴在温家表哥怀里那一幕,耳朵根儿都红了。 到底是身材伟岸又结实地胸膛,紧靠的那一刻,还是让人不自觉地充满了安全感;陆婉儿甚至还想到了,未来温家的少奶奶定是个有福之人,撇开其他方面不谈,单就是被这般俊朗男子揽入怀里,便足以让世间女子艳羡了。 想想自己都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尚不能对其美色有丝毫抵抗之力,更遑论那些把心中想象完美具象化后的世家千金小姐们。 说来这点还挺令人讨厌的,毕竟自己珍爱的宝贝在极容易被人看上觊觎的情况下,能不能守住当真是个概率问题;不是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若是当真看上或嫁给一个太出色的男子,于女子来说倒也不见得就是件幸福的事。 嫉妒心一起,陆婉儿复又冷静了许多,只是不管怎么说,那种突然心动的感觉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了更不容易忘掉的,有些人看似意外地入了心,却说不定都是命中注定。 第50章 北雁春归看欲尽 待到从城外回了温府,温彦行怕陆婉儿今日受惊后仍会心神不宁,特命了仆僮将母亲送来的枣花蜜交于府上管家送去小院儿里。 而仆僮眼瞧着公子还在作扭捏遮掩之态,便故意自作主张,亲自将东西送去交给了小丫鬟玲儿,还特意说明是遵了少爷的嘱咐送来,让陆二小姐睡前冲调一杯,以作压惊之效。这倒让迟钝的小丫头心下也有了些疑惑,毕竟今日是亲眼瞧见了少爷英雄救美的。而这蜂蜜就更是细心了,莫不是自家少爷瞧上了二小姐?那二人当真是郎才女貌,着实太般配了! 不敢妄自猜测和表现的更多,玲儿只是一边为陆婉儿冲调着香甜的饮品,一边将此物是少爷特意命人送来之事细说给陆婉儿听。表面上毫无波澜的陆二小姐,接过枣花蜜水的心却是像口中滋味那般甜丝丝的,毕竟无意之举与刻意为之给人的感受还是不同。 嘴上浅淡地说着,让玲儿帮她记得,待新茶到货后从店里取一些上好的送去给温彦行,以表感谢之情。看不出小姐是何情绪的玲儿,也不好意思再说更多,只是乖巧地应下。 没过多久,也就是陆婉儿刚刚把农庄与地窖改造等具体事宜,同温家老爷商量清楚,并把手中积攒地一部分银钱也给了温家老爷,与之商定好基本合作形式与分红比例之后。刚想舒一口气的陆婉儿,便同新近一批货物一起收到了姐姐关于父亲生疾的信,虽信上说也无大碍,但倘若是寻常毛病大概姐姐也不会提及才是。 望着天空中南飞的雁群,陆婉儿想自己还是趁着寒冬未至,不如带上几个家丁和玲儿返回洪州一趟。一来顺势瞧瞧父亲的病情;二来也看看能不能回去解决一些眼下生意上货源比较单一的问题,毕竟这一年多来进货之事全托给了姐姐,自己也未能亲自做些安排。 再有还能回去看看沐舒,自己这一走一年半之久,怕她早已知晓了和离之事却又不知自己近况,恐是这两年都在忧心不已。总之,哪怕以后想要常住沂州府,也是时候回去一趟向父亲,向姐姐,向舅舅他们做些交待和安排了。 陆婉儿只与温家老爷和夫人打了招呼,说是需亲自回洪州一趟,安排一番货源之事;而至于来年生意事项,大可按商议之计早做安排。至于归期短则两三个月,若是天气不好那便年后开春儿回来,定不会耽搁太久,等她回来尚来得及仔细安排生产和销售等事宜。 于是赶在霜降前,陆二小姐便起身南归了,大抵是预判了自己估计要来年开春回来,于是仅两三日的时间,还是托温老爷为她准备了一批当地盛产的果干和坚果炒货类的,即便回了洪州,要呆上几个月的时间,刚好趁年节时候卖上一卖。 -- 第74页 只能说陆二小姐这是把行商赚钱之事刻进了骨子里,为此温家老爷还特意多派了几名府中家丁以护持其路途安全。而这件事,却是没有人跟温彦行提前打招呼的,等他知晓时人便已是走了,不然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又会找些看望姑母等蹩脚理由,想要一同护送她回去。 有些人常在眼前晃着,许是会让人觉得来日方长,有众多不能宣之于口的话语和情感,尚能藏于心中,理智管理。而当这个人突然离开,且不知归期以后,有种叫做思念的东西就可能会悄悄疯长,温彦行对陆婉儿的感情便是如此。 自从京中回乡守孝始,便在城外驿站见到了陆婉儿,一晃竟默默相伴一年多了;望着复又冷清的小院儿,可能唯一让他稍作冷静地,就是心里笃定她一定会回来的。毕竟生意尚在,她的志向和兴趣都还在沂州城里,至于何时回,哪怕具体日期不得而知,但考虑那些店铺里的琐事,估计也不会太久才是。 近来温彦行主动帮父亲去盯农庄修整一事,朝中之事既然暂无能力远顾,温父倒觉多了解一些生意上的事也未尝不可,治家与治国虽本质不同,但都是需要经营之道,起码在知人善用方面都是异曲同工的道理。 转眼北方已经入冬,而温彦行心中期盼之人还未远归,他能做的也只是将其临行前安排的事情,尽量盯着府中下人继续完成。另外也从同僚信中得知老师在朝中近来并不顺遂,圣上对于户部主事之“奸佞”愈发信任和依赖,甚有些事听来都觉可笑。 那位颇受老师痛恨的无德无才之人,甚至近来更加妄言得宠。有一回其上奏请求令京兆府用两税青苗钱购买一百万围草送进宫苑中;而老师陆相与赵相上书此事认为,如果这么做了,那么京兆一府的百姓从冬天倒夏天几个月都将搬不完,那所有劳役都得为此事停下来,其他各种运输供应也必须全部停掉,此举定会妨害农业。 于是便联名奏请圣上令府县裁量购买两三万围贮存在宫闱近处,什么时候需要了就可以支取,此事才算得已解决。 而其欺君妄言之举远不止于此。京西有一块低湿洼池,时时有芦苇丛生,不过几亩大小,可此奸臣就敢上奏说:”宫中马匹冬天应当在槽里饲养,到了夏天则要放牧。臣近日寻访得知长安、咸阳交界处有几百顷的陂池,请求将它作为内厩牧马的地方;而且此地离京城只有十几里地,和在宫苑马厩没什么差别。“ 圣上起初是信以为真的,便对宰相言及了此事,而陆相以实情相告:”恐怕根本没有这个地方。“圣上不信良相之言,特意派了官员前去验视,事情果然是假的。即便是这等荒唐之事爆出,当今陛下却也并未因此事就远了这位小人。 只因其颇为擅长将各类钱帛之物,巧立各种名目来充实国库库藏,且通过蛊惑圣上增加各类苛捐杂税,欲将天下之财皆收归为陛下的“本分钱”。 其所言所行,着实让朝中贤臣无不瞠目结舌。而当圣上表示宫中有院殿年久失修之时,奸佞便会已宗庙事最重为理由,从国库中调拨银钱出来积极响应;不仅如此,巧舌如簧外加巧言令色地为圣上各类奢靡之举找足了理由,因此甚得君心。 而当陛下想要建造神龙寺,需要五十尺长的松木之时,其又上奏道:”臣近日在同州发现了一整个山谷的树木,大约有几千条,而且都有八十尺长。“圣上说:”听其他人报,在京城近地求取长五六十尺的都不容易,尚需在岚州、胜州等地购买,如今为什么近处便有这种木头? “奸佞”却上奏说:”臣听闻一个传说,这世上的贤才、珍奇异宝本都是各处常有的,只不过要遇到圣明的君主才会自动出现。以前没有,但现如今这种木头在同州地区出现了,或许正是因为陛下的圣明啊!”本都是虚妄讨好之词,却把圣上听得龙颜大悦,常对其重重有赏...... 听得信中所言温彦行自是明白,老师主持政事本一向受圣上礼待和倚重,更因如此怕是容忍不得此类小人妄言惑主,定是极力在延英殿驳斥其荒诞品行,倘若一直让此人掌管钱财赋税,怕是朝廷和百姓的灾难啊! 只是倘若圣上能听得进这些谏言,那奸佞之臣怕也不会如传闻中一般嚣张了,眼见其误导国君,祸国殃民,陷害忠良,排除异己!老师的力争又无奈之心情,哪怕温彦行身在沂州府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只是亦无计可施罢了。 再过一年多便可复起返京,温彦行却不像之前那般期盼了,许是闲散久了人就生了惰性。温公子提醒着自己,这是万万不可有的念头,即便回去以后只在老师手底下帮忙起草些折子,对于老师而言也是一种助力。 此生该如陆相般以天下为己任,无愧于心。淡泊名利,闲云野鹤过完一生固然容易,而于有志之士而言那也不过是些无奈之举;既然自己得了可立于朝堂的机会,便就该承担起上不负君恩,下不负百姓的责任...... 其实越是想要坚定自己的内心,就越是说明温彦行对理想的坚持有所动摇;虽君臣有别,但并不代表臣子就不能在心里,对君主有所失望和质疑。一腔抱负的志士,得遇良主那便是一朝佳话,而若就是碰上了桀纣之流呢?说不定就是一段惨痛的历史教训!这其中道理,世人也并不是愚忠到不肯相信。 许就是和老师一样,温彦行对当今圣上亦还心怀幻想,毕竟起初得遇其赏识不假,知其想要做一代明君的志愿不假,哪怕受小人蒙蔽也都是小人的诓骗之错,若有一日幡然醒悟也未可知啊? -- 第75页 论起来此种心思虽也是有其愚昧之处,却是当朝被誉为天子门生的读书之人,不得不信奉的君臣之礼。 转眼春节已至,忙于各类家族祭祀的温彦行,到底是没有在年前盼回陆二小姐。温府冰窖和农庄上的作坊都已改造完毕,直到三月里春的气息日渐浓郁,还是前一年秋天途径此处的雁群都已飞了回来,仍未见到小院儿里的人回来。 温彦行已经去探听过了,陆婉儿店铺里的货倒是未曾断过...... 第51章 南来不得豫章书 今日,听仆僮说又有一批从洪州来的货到了,至于仆僮是怎么知晓的,又为何特意禀了温家公子,温彦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说来也是让人心生难过,之前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二人虽说一直恪守本分,却也喝过许多次茶,谈过许多回天儿,怎样也算是她在沂州府为数不多的朋友吧!可离开半年之久的人,竟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捎来给过温彦行,就好似身在洪州城的陆二小姐,根本就不曾记得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只留温公子一个人在思念中煎熬着,如此不对等的感情,当真是他想要的吗?随着天气回暖,已经快要耗尽耐心的温彦行,这几日心绪越来越不稳定。若是再不见人回来,真想翻身跨上马去,一路疾驰南下到她面前,质问她一番。 质问什么呢?就质问她为何离去那么久,质问她为何连封书信都不写于他,质问她到底心里有没有他?温彦行觉得自己定是疯了,被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折磨得快要疯了,若是她回来了,定不要管那些劳什子规矩了,定要让她知晓自己心中有她,让她知晓这几个月来有人再也无法安于没有她的生活。 的确此批货物到来,仍是没有书信于温公子,倒是有信于温家老爷说得都是些生意之事。温彦行不知在这段疯狂的感情中,自己到底该如何自处...... 怕牵扯太多,却又不能告知家中父母;于是只能在与老师的信中,细述了自己压抑于内心的情感,和困于两人身份之别的煎熬。亦表达了有愧于老师教导,在老师于京中竭尽全力想要力挽狂澜之时,自己却偏安于沂州府一方,莫名地纠结于个人儿女私情...... 令温彦行不曾想到的是,此次陆相很快便回了信给他,信中欣慰于他在经历人世最美好的阶段,而感情之事亦是本能并不需要自责;至于士庶之别,老师却是只在信中回了他一句话:“何为士庶?又何为嫡庶?” 或许困了自己的确实不是那些既定规则,而只是自己罢了!温彦行从老师的信中解读出了其中含义,亦开始觉得心头明朗起来。也听陆相说了些他自己对于朝中之事的态度,一日身在朝堂,便要尽一日地责任,不可能不管却心里是有做好承受各种后果之打算的。 活在当下,说起来很容易,可有太多世人因着心中恐惧而瞻前顾后着。像陆相这般坦诚和赤诚之人,当真是让人不得不由衷地敬佩。 温彦行打算给陆婉儿写信,亦决定不再对她隐藏自己的感情,明确告知于她自己这两年来的爱慕与思念。那些在阁楼上,远远望着她的点点滴滴,都是他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证据。若她要问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许就是城外驿站意外重逢之时,便已是一见钟情了...... 还要问她能不能早些回来,小院儿已经吩咐了仆僮去打理,近来沂州府的春又来了,院子里花花草草也都等了她一整个冬季,正拼了命的努力返青着,等它们主人回来时,正好能看见它们最美丽地时候。 若是世人有幸能拜读这封书信,定会觉得其大概也能算得上是当世情书典范了吧。温家公子之文采斐然,又加上其真情实感地流露,若是再有幸得见过本人,幻想一番那位世间容貌顶尖之人,用最顶级的语言写着最动人的情话,何方女子能不沦陷? 反正当陆婉儿半月之后,意外收到此信之时就是这种感受。以前常觉二人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可近半年回了洪州城,时常在脑子里冒出来的却就是温彦行,虽没有他的情感那么久远深厚,陆婉儿却知道自己亦是动了心,只是觉得不可求罢了。 有什么理由给他写信呢?没有理由。因此便没有写...... 现在倒是有理由了。本打算近期返程的陆婉儿却想,离黄桃鲜果上市还有几月时间,要不在洪州城再过上十天半月吧!至于回信就算了,再如何写品质上定是与收到的这封差得远了,就不在文章和书法“老师”面前班门弄斧了,只能是献丑而已。 心中亦觉此时收到书信,定是温彦行抑制不住了他的想念,毕竟字里行间全是盼归的意思。陆婉儿调皮地想,那人居然两年了才敢对她表露情感,早干嘛去了?非得等到千里之遥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情感吗?那倒也是他活该受此煎熬。 想归想,陆二小姐此时血液里的甜度,怕是都要爆表了!整个人都是晕乎乎有些像微醺的感觉。而这种甜蜜幸福的感受,好像能与之分享的除了丫鬟玲儿倒也没有旁人了,至于内容都是些羞涩之言,倒仍是无法与外人道的。 那就没什么好分享的了,因为信就是玲儿拿回来的,她已经看到了信封之上署了温家公子温彦行的名字,大概也猜到了些,那就随她自己去猜吧。陆婉儿掩饰不住快乐的心情,连日来都是嘴角上扬地模样。 -- 第76页 而小丫鬟本就比陆婉儿早些察觉到一些自家少爷的心思,看到少爷写了信,又看到二小姐自从收到书信后,日日春风满面的样子,即便再蠢笨也大抵知晓了其中隐秘。因此,不仅小姐高兴,丫鬟这几日也常常哼着些旁人也听懂的小曲小调,莫名地更加高兴。 其实自从回乡守孝以来,温父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温彦行,虽受守孝之律所限,三年之内不可婚娶。但若是儿子有心,在沂州府寻一位世家千金先行定下婚约,待守孝期过便可完婚,届时一同赴京也无不可。 其实温父也明白,若是在京中由陆相出面,说和一位世家小姐,那自是最理想不过的事。本来都是有眉目了的,只是恰巧碰到守孝不得不耽搁了下来,此事倒也当真是急不得。身为男子,年龄大些于婚娶之事倒也没什么,只要在朝堂之上有所建树,不足为虑。 至于为何还要提及,许就是觉得温彦行老大不小了,自己像他这般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了,看见他独身一人,心下不免着急。又加上自从其回来,温府的门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娶妻娶贤,若能够早一日成婚生子当然是好,只要是二人身份相当又感情深厚,哪怕不是京城贵女,倒也不是那般绝对不可接受。 而另一方面,则是也听闻温彦行提及过京中形势,连陆相都觉伴君如伴虎,常常遇到朝令夕改之事而无奈,谁也不能断言守孝之期过后,儿子起复回京就一定还是理想顺遂的局势。 只因温家老爷,从未曾往其他方向多想过,温彦行又从未表露过太多让人起疑之处,就连陆婉儿本人都不能确定之事,何况向来对儿子百般放心的温父。哪会想到终有一日,再规矩的人也可能突然便叛逆起来,让人想横加干涉的时候,也早已是来不及了。 而温母想的就更少,如之前仆僮那般,偶尔会腹诽为何血气方刚的年纪,温彦行却在男女一事上不见迟迟不见开窍地痕迹。当然对男子也是没有的,这点儿倒也是让母亲颇为放心的地方,否则怕是早惦记着往温彦行屋儿里塞人了。 这就是近两年,温父和温母对温彦行感情一事的态度,也是陆婉儿不得而知却心里最隐忧的部分,还是合作与生意重要,先帮温府赚了钱再说,哪怕有一丝可能的余地也好。 第52章 但使主人能醉客 当然回了洪州城大约半年的陆婉儿,也不是终日无所事事地,相反甚为忙碌。 初始回来之时,已经不那么抵触回陆府了,终是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且年纪渐长便也解了许多和父亲相关的心结。倒也不是原谅了他对于母亲存得那些亏欠,只是就当下的社会环境而言,他自己亦不知晓哪里做的是不够或不对地。 若细论起来,陆家老爷并不是一位苛待妻女之人,虽极好面子却也没有对陆婉儿特别地急严令色过,婉儿对他的疏离终是源于母亲而已。 收到姐姐书信时,陆婉儿还是很担心父亲身体状况的,到底是血浓于水的父女;而在当初执意与岳府断了关系后,陆父也是托了姐姐想要规劝陆婉儿回家的。即便对两位女儿再失望,也不愿她们流落在外,仅凭这一点他便算是一位好父亲。 回到陆府后,陆婉儿着急先去书房探望了陆老爷,得知其病虽久矣,却是慢性之疾只需好生调养便尚无性命之忧后,那颗悬了一路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也才空出时间带上礼物去向姨娘们请了安,最后才去了一别经年的姐姐那里。 其实陆婉儿刚刚回来,陆父是没寻到合适机会说的,之前有意对珍儿说了些近来自己身体抱恙十分想念婉儿的话,大体也是知道姐妹信中定会提及一些。 自从婉儿与岳家和离北上之后,陆老爷也仅收到一两封写于他这个父亲的书信,大概交待了些在沂州府做生意的事,寥寥数语。 许是怕父亲对和离之事不满,也许是在其母亲去世后心思就重了。陆家老爷向来对自己家这位二小姐,有些琢磨不定却又做不得主,更不能直言苛责的那种复杂感受,或许也仅是因为自小在她身上所花费心思极少的缘故,父女感情上不算特别深厚。 但其实自内战之后陆记生意出现危机开始,到后来岳府出事,再到现如今陆婉儿执意要在洪州府做起了生意,他都是知晓陆婉儿身具行商之才的,只是无论何时,身为女儿家能有个好归宿方才是正途,这亦是陆家老爷的执念。 珍儿脸上有伤,不能强求的原因无非是怕无人真心待她,嫁去别人家里徒增委屈。 可婉儿不同,年纪轻轻总不能一辈子也如珍儿那般独守空房,孤独一生;而这些事除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可还有旁人会为其操心? 因此想要陆婉儿回来,主要原因便是恰好有媒人寻了几户不错地人家来问,陆家老爷又深觉应该履行他作为父亲的责任,想要再为陆婉儿寻一门好亲事,而不是任由其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在异乡漂泊...... 若是陆婉儿知晓父亲存得是这般心思,当真不一定那么快赶回来,好在很久未见,父亲尚未提及此番心事,虽都是些良苦用心的好意,却不是陆婉儿可以接受的回家理由。 前两日没有着急安排销货一事,陆婉儿在陆府修整了一天,之后便先带了些银钱与礼品去探望了舅舅、舅母。 舅母执意不肯收婉儿特意带来的利润分红,只道生意才刚刚开始,还是先留在她那里做本钱,等日后赚的更多时候再收取也不迟。 -- 第77页 想来也是因为两人淡泊,府上所需银钱不多,陆婉儿便把打算与温府合作之事细述给了舅母听,也不在推搡客套地表示可以把这部分银钱,亦当做舅母新入股的本钱,如此不仅茶馆这点儿小生意可以分红,日后那些进账更多的大生意舅母亦可得一分利。 只是想回报舅母之前,曾对其全力支持的恩情。陆婉儿亦觉得无需与温家提及,只从自己日后的利润中单扣就是了,虽说于舅母来说或许无所谓之事,但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舅母白白付出,而她也只能用这种俗套的方式给予其报答。 直至第三日午后,陆婉儿才带着丫鬟玲儿一道去李府,探望李家少奶奶岳沐舒。不过两年时间未见,再见发觉沐舒的变化甚大,还是刚到沂州不久替她挑的簪子,倒吃不准样式上现在的她可还会喜欢......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大抵就是这样一个再见的场景。 让不知身份与缘由的小丫鬟都感动到哭起来,哭得不明就里,只是单纯在情绪上受到感染,单纯共情而已;当然只此一幕便能知晓此人与二小姐定是感情匪浅,因为玲儿上一回见陆婉儿哭,还是在沂州城外温家农庄里。 她确实不知,岳沐舒对于陆婉儿的人生而言,所存得分量。这才是此次回来,陆婉儿心中最想见的人啊! 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岳沐舒,此刻突然见到了陆婉儿,再也抑制不住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就好像要把两年多来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担忧,全都释放出来,最后哭到整个人颤抖的蹲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久久不能自已。 李家公子早已识趣地将一双儿女带了出去,欲语泪先流的两人,直至时间过了许久,才能从相逢的动容中舒缓过来。陆婉儿知道,虽已是妇人模样的岳沐舒,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沐舒,或许于别人而言已是不同,但对她来说,仍是。 在婉儿于岳府中最难过的时候,恰逢岳沐舒二胎生产,她这两年来心中都不能原谅自己!虽后来收到了婉儿北上临行前所留的书信,却已是几个月后。虽说是李家少爷担心她月子里忧思过度伤及身体,即便早日得知也于是无补。 但那是婉儿啊!是她自儿时起就无话不谈的好友,也是彼此见证了成长与共享了一生心事的人。 自己怎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便让她一个人绝望地离家千里之外了呢?不仅对于岳府与兄长之事,岳沐舒无法释怀,即便是对于丈夫隐瞒了她几月之事,这两年来她亦是不能释怀。 而陆婉儿望着眼前如此难过的岳沐舒,心下自责到不能自已。到底还是因为岳家之事迁怒到了沐舒,否则为何在沂州府那么久,都未曾写封书信于她呢?明知道她会担心,会自责会想念自己...... 其实并不是自己不想写,就是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沐舒在李府该是幸福的,李家公子护妻,不用为其太过担心。而她已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也该是日日都会十分繁忙,莫不如不去打扰她的平静。 现在想来,当真都还是自己不愿面对的借口!倘若沐舒与岳家毫无干系,自己还会这般对她吗?陆婉儿有些痛恨自己这两年来隐藏的懦弱,终是因那些逃避,在无意间伤及了最亲近的人。 终于哭声渐止地岳沐舒,像回到了儿时初识陆婉儿的年岁,拉着婉儿的手不肯松开。一边抽搐着一边对她说,今天不可以走,定要在她这里留宿。陆婉儿听她娇嗔地说着,又忍不住流起了眼泪,点头应下。 陆婉儿吩咐仍红着眼眶的玲儿,一人坐马车回陆府去,将自己晚上要住在这里之事告于姐姐知晓。而免得府上下人看见少奶奶失控的模样,沐舒与婉儿便都在房里未再出去,连晚膳都是李家少爷命了下人,轻手轻脚地送到房中来的。 说来这位李家公子倒是未曾变过,仍是那位只对沐舒一人用心的性情中人,这从他特意为二人准备的酒水上便能看得出来;而且即便一双儿女再如何吵吵嚷嚷着要找母亲,他也不曾在陆婉儿次日离去之前,让他们前去打扰。 于是,婉儿与沐舒就着两年来的各怀心事,也就着李家少爷的好意喝起酒来。二人即便自小便相识,也一同做过些小姐们的出格之事,一起喝酒倒真的是第一次,“原来以前我们都是那么乖的”,岳沐舒喝到晕晕乎乎地跟陆婉儿说。 “是啊!竟然都没一起偷喝过一回酒!今天补上......”酒量当真是差不了多少的陆婉儿也接了话儿道。 “对!对!对!必须补上!”岳沐舒早已面色坨红地大声嚷嚷着。 看来今晚定是要不醉不休了,就此解了那些心结当真是件极好的事,屋外的人独自笑了笑,便是放心地走开了...... 第53章 不知何处是他乡 在李府喝到昏天暗地,不知何时睡去的陆婉儿,醒来之时只觉头痛欲裂,有些恍惚到不知自己眼下身在何处。 “你醒啦?!”直到岳沐舒笑意盈盈地为她递过来醒酒的糖水,方才回过神来,对着比她早起的沐舒温柔地笑了笑。 “看来,还是你的酒量更好些!”陆婉儿打趣地说着,起身接过醒酒汤喝完方才更衣梳洗。 昨日那般情况,二人哪顾得上好好聊天叙话,岳沐舒想说的可太多了,想问的也很多!而有些有关岳府之事,昨晚借着酒劲儿已经说了,譬如那新嫂嫂“玲儿”至今也未有所出,再譬如兄长养成了嗜酒的毛病,过得亦不见得如意,只是生意之事上未再敢落下,勉强也可维持岳府众人的生计。 -- 第78页 而关于陆婉儿当初执意和离的选择,岳沐舒是这样说的“若是她自己的夫君,想要纳个妾进李府,她怕是气急恨不得花钱顾人将其阉了!”虽是半有酒疯的成分在话里,可陆婉儿却明白沐舒只是想要告诉她,对于这件事而言她俩不能容忍地原则是一样的。 虽说昨夜的确是醉了,而晨起也是沐舒先醒的,可陆婉儿却记得昨夜二人所说地所有的话,哪怕是那些乱七八糟地醉酒之言,也记得十分清楚,只是不晓得沐舒记不记得自己昨晚的豪情壮语。 看着眼前复又絮絮叨叨起来的岳沐舒,陆婉儿心中觉得这样真好!再见到熟悉的沐舒可真好!就冲把她安排进了她陆婉儿人生中这一点,上天便算是厚待她的。而至于岳府如何,岳沐之又过得如何,却当真是与她无关,亦不会在意的事了。 吃过自小熟悉的早膳,听沐舒叽叽喳喳说了一整个上午的话,丝毫不意外以她的性子,在李府这两年过得有多么精彩。二人又再次一起用过了同样是送至屋儿里的午膳,忽觉说累了的岳沐舒,方才给陆婉儿机会讲述些她这两年来在沂州府的生活。 对于自小也未曾有过远行的沐舒,北方自然也是新鲜的。听婉儿说到有趣之见闻,直言待孩子们大一些后,定是也要北上去看看,反正婉儿有生意在那边,届时就去投奔陆婉儿,让她带着自己好生享受一番。 那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儿,让陆婉儿瞧得开心极了,一口答应岳沐舒只要她去了,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定是会带她尝遍当地美食,直到把她养成圆滚滚的模样,好让李家少爷见了都认不出那种。 说起孩子来,陆婉儿直言竟只顾着二人叙旧,两个小不点儿该是许久未见娘亲,不知哭过几回了!忙让岳沐舒差人把孩子抱回来,也让她这个嫡亲的姨母好好瞧瞧! 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陆婉儿心里喜爱极了。儿子倒有点儿像李家公子,就是神色上有些孤傲模样,再配上与其气质不相符的年纪,甚为搞笑;而女儿不过两岁,胖嘟嘟白嫩嫩的像极了岳沐舒小时候,当真是让陆婉儿爱屋及乌地更加心疼。 忙拿了见面礼钱,和从沂州带回来的一些稀罕玩意儿给两位小不点儿。而此时伴在身侧地岳沐舒心下只有高兴情绪,才不会跟婉儿客气呢。直到傍晚,丫鬟玲儿从陆府来寻,陆婉儿才告别沐舒,准备起身回陆府去。 未曾来得及问,沐舒又见到小丫鬟方才想起来,悄悄在婉儿耳边八卦地询问为何丫鬟名字也叫玲儿?陆婉儿便笑着跟她正式介绍了一番,这是跟她从沂州府一同回来的玲儿,初到沂州之时便已认得,而且这两年来多亏有她在温府照顾,至于名字就纯属巧合而已。 听二小姐特意介绍了自己,沉浸在感动中的小丫鬟又听陆婉儿特意与她说,眼前这位是岳沐舒,乃是二小姐自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现在是李家的少奶奶。玲儿方才明白昨日重逢之时,为何二人如此动情感慨了。 小丫鬟忙再次郑重地向岳沐舒见了礼,而不曾想这位富态地少奶奶去房中首饰匣里,取了一支黄金做的钗子,想要送给自己做见面礼。 玲儿哪敢收受如此贵重的礼物,可陆婉儿却明白沐舒就是听见她说,这两年来在沂州府多亏了玲儿照顾,想要表达她内心对此事的感激。 思及这里,差点没忍住又落下泪来。 陆婉儿示意玲儿收下,虽也觉金钗过于贵重,怕让小姑娘心有压力,却更不忍拂了沐舒此举所暗含的心意。 临行前特意跟岳沐舒说,自己估计过了春节才会北上,李家少奶奶听闻后果然少了许多不舍,送主仆二人出了李府大门。 回到陆府的马车上,丫鬟玲儿执意要把金钗交于二小姐,不论陆婉儿如何劝说也是不肯留着。 “二小姐已经对玲儿很好了!不像主子就像长姐那般,这让玲儿觉得能照顾二小姐已是十分幸运地事,若是因此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玲儿心里定会一直不安地。” 见小姑娘特别坚持的样子,陆婉儿不忍心使其惶恐,只说那便先替她收着,等日后玲儿要嫁人的时候便给她添作嫁妆,听得小姑娘脸都羞红得就像窗外天边的晚霞一般。 其实回到洪州这几天,因众人皆是觉得她离乡久矣,又许久未曾见面,难免对陆婉儿百般客气。 而就是这些客气,加上她自己亦觉得不久之后还是要回沂州府去的,倒让陆婉儿生出了此行更像是省亲而已的荒诞之感。 可明明这里才是她最熟悉的故土,才是她的家啊!直至见过了岳沐舒,这样不舒服的感受才好些,虽说是要回返沂州继续行商,自己也更喜欢北方不一样的地方,可到底是不愿生出那种,不知何处是他乡的凄凉感。 不能忘了还有一批,从沂州府千里运回来的年货呢!陆婉儿余下几个月里,便是先把这部分辛苦钱给赚了。 见了想见的人,就意味着没了沉甸甸地那些心事,二小姐日日忙到不亦乐乎,也在那些进货、销货的琐事里,找到更多人生的意义和获利的成就感。 陆家老爷,对回来后亦是日日出府不见踪影的陆婉儿,心中也觉无奈,几次三番寻到机会跟她说些婚嫁之事,都被陆婉儿左顾而言他地把话题岔开了,再想继续回过头说时,人都已经寻了理由出门去了,只叹女大也是不好管...... -- 第79页 赶在春节前,陆婉儿托人花重金买了几套上好的越瓷回府,送了一套于父亲,又送了一套于姐姐陆珍儿。二人并非不知越瓷所占领的“高端”市场,毕竟对比之下陆记瓷器总是会显得粗糙许多,哪怕是改良过颜色,却仍是不得其核心工艺,无法做到那般细腻。 当然陆婉儿也知其中难处,只是想借此提醒一番父亲与姐姐,当别人已经做到市场上极致的时候,倘若陆记仍是固步自封,没有新的突破可行,那陆府危机便可能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另一层意思,自然是希望父亲把全部心思放在府中生意上,而不是为自己寻亲上! 大方为府上女眷做了过年的新衣,也特意为沐舒送了一套去,知其不缺到底是婉儿的心意。 而岳沐之听说了陆婉儿回来之事,托人送过一封书信来,却未收到回信,便心知陆婉儿已视他为路人,本就不该多做打扰。 之所以年后一直啰嗦到三月,温彦行来信催促仍未启程,自是因为陆二小姐仍是想亲自带些货物一同北上,回来时就想解决货源单一的问题,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寻到新品类,且找到稳妥地供应商。 到底是交通不便,且距离甚远,在不影响大事之余,若是能在临行前亲自将事情处理地越完美当然是越好的。而自从收到了温彦行来信,陆婉儿其实也是归心似箭,只不过所行之事确实还有一些需要收尾,又觉就该让他多等些时日,受更多些煎熬方解那些心头之“怨”。 忐忑于身份之别,陆婉儿无法将她与温彦行的事,告知洪州府任何亲近之人,即便二人已属两情相悦,但没有把握又恐更不会有结果的未来,怕是徒增她们挂心。 初收到表白的陆二小姐,倒也不曾只顾得上担忧结果,因那人是温彦行,哪怕仅是心许于自己,也是件值得她欢喜的事,管它日后会不会是一场空呢! 只因她临行前反常的兴奋,着实还是让岳沐舒感受到了一些不同之处,刨根问底之下,陆婉儿终是将此人此事告诉了沐舒。 都已不是少年心性,岳沐舒倒不是那么担心她受到伤害了,只是仍嘱咐她收着些,少动些心,不想在北方呆了便立马回来! 她,总是会在这里等着她的。 第54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心已随信寄出近一个月,未见其人也未见其回信的温彦行,终是忍不住直接去问了店里掌柜,陆二小姐可有写信来说明归期,而掌柜据实相告,近来未曾收到陆婉儿书信。 怕只怕陆二小姐,对他没有那般意思,温公子也不知自己遵从内心的陈词之举,到底会让时间上该早已是收到信的人作何感想。而他不知,此时的陆婉儿总算是安排妥当,已准备明日便返程北上。 思忖着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的陆婉儿,盘算着自己还有哪些遗漏之处,忽的想起刚回洪州不久之时,岳府掌柜好似托人来请过她,只是当时不想再与岳府有何纠葛,便不曾前去赴约。而今马上要走了,念起以前共事之谊,倒觉不如约到茶馆见上一面。 说来岳家掌柜纯粹也是听闻陆婉儿回了洪州城,到底是曾经让众人敬佩的主家,又知其也在行商,想着山不转水转,不如主动联络一番以免日后相见生分。被婉拒之后,大抵也是明白这是不愿再与岳家有所来往。 只是今日突然听闻“少奶奶”回请,掌柜也很是意外。茶馆叙话,陆婉儿亦只说了若是家中有困难定要托人告知等等,半句未提岳家商行之事,岳记掌柜自是明白其意思,也说了些但凡有用得到地方,还请陆二小姐不要客气! 了了这最后一点儿心事,陆婉儿次日早早拜别前来送行的众人。而得知了自家掌柜昨日去见了陆婉儿,岳沐之心里要说一点儿波澜没有,那自是不可能的,他独自一人早早出城,在城外驿站等候着陆婉儿的车队,想要再见上一面。 如他所愿,见到了。毕竟就算陆婉儿再想躲开,也躲不了一个着实想见她的人。不过,既无意外也无惊无喜,就像碰巧遇上的陌生人一般!而“路人”上前询问,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洪州,陆婉儿也只是有礼貌地应答了一句,尚不知。 拱手作别眼前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婉儿起身上车,就如常一般吩咐随行车队检查好货物和车马,继续往沂州府出发。 丫鬟玲儿大抵猜到了来人身份,却更不会多做任何举动,也不会多说任何话语,只当未曾见到此处有人,便扶着陆婉儿一同上车落座;心下却是不免腹诽那人倒是比自家少爷差得远了!当真是配不上二小姐的。 洪州城今年春天,倒是天气一直晴好;可陆婉儿众人行了不过五日,到了淮南道境内,就遇上了连绵多日的降雨,且必经官道有一处因山体滑坡堵了起来,车队一行只能返回就近城中先找客栈安顿,等候道路畅通。 等了两日,当地雨势仍是丝毫不见转小,心知江南雨季常常半月都不见停歇,既然此条官道迟迟不通,怕是要改行它途了。与车队领头商议过后,不愿再作耽搁的陆婉儿命众人为货物做好防水,想着不如一路往东,奔了杭州城那条官道再继续北上。 然而在东行路上再次遇到洪涝,领队跟她说怕是要继续绕道而行了,让陆婉儿做一个左右都十分艰难地决定......其一是继续绕路从有些偏僻的山岭之地穿过去,代价便是有可能会遇上山中匪盗;其二,若是想确保行程绝对安全,又只能眼见着几大车货物继续留在此地受潮...... -- 第80页 并无太多行路经验的陆二小姐,为难了一会儿后,便决定还是可以尝试铤而走险一回。虽明白怕是离了官道,便有可能遭遇山中匪寇,但听当地人说一般也就是损失些钱财,只要翻过那座山岭,半日便可到达杭州城。 而陆婉儿仔细与当地指路之人询问后,又与对行路颇有经验的商队领队商议一番,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继续绕行。 首先从当地人口中得知,那伙儿山匪行事作风倒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极少伤人性命,而自己这边随行人员众多,大家人身安全问题该是可以保证的;其次在这阴雨连绵地天气中会不会碰得上,也是个概率问题,如果当真不幸遇上了,便让领队客气一些,把货物给他们便是,反正留在此地怕是也都要泡进洪水里,同样保不住。 更为稳妥起见,在转向出发前陆婉儿修书一封,用油纸包好,让温府一位随行伙计先行骑马回沂州府送信,若当真在绕行途中出了意外,也好有人知晓前来搭救。 后又命伙计拿了些银钱,给那位好心为他们指路的当地人,众人便整理行装驱赶着马车继续转向前进。冒雨而行大半天后,却在其中一个分叉路口处走错了方向,本是再有半日便差不多能到杭州城外驿站的,可眼前山路却是越来越泥泞难行。 至于传说中的匪患倒不曾碰见,只是山路泥泞程度却远超众人所料,有几处实在车轮陷入泥里的地方,连同陆婉儿也不得不与丫鬟玲儿冒雨下车和众人一道推车而行。漆黑又陌生的山路,当真是难行极了! 而怕匪患突至,雪上加霜那就更是无力回天,众人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缓慢前行,直到第二天的深夜方才算是过了那段山岭。 可到了城外一处驿站后,方才知晓前面根本不是杭州城,而是比杭州更加往东的越州..... 知晓走错了路的陆婉儿,心中也是无奈,只能命队伍先在驿站等候晨时入城。 不管到的是哪座城,总是要先寻了客栈,全员修整两天才能继续赶路。而撑到入了越州,不仅陆婉儿病倒了,随行的几个伙计也病了,好在丫鬟玲儿体质尚好,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已是连续几日高烧不退的陆二小姐。 其实入城当天,陆婉儿就第一时间让人去请了大夫,起码可以开些祛湿御寒的汤药给众人服用,哪曾想怕什么来什么,当天夜里便病倒了几个,连同陆二小姐在内。 哪还敢继续行路,玲儿又着急去请了大夫来看诊,结果只说还是受了风寒,需得服药一段时日。 于是这一耽搁,车队在越州已有六七日之久,而派回沂州府送信的家丁都已是到了。 收到书信的温彦行自是十分焦灼,虽信上说半月之后未见人,再去当地报官寻找,可温彦行看了却是更加着急。 细问家丁其与陆二小姐他们分别的地方,亦得知了商队可能遇上匪患之危,温公子再也顾不得其他,只与父亲道是性命攸关之事,恰有一位同窗在当地不远之处任职,他必须亲身前往一趟,接应一番陆家二小姐的车队。 温父以为同是家丁带回的消息,尚盼着与陆二小姐共谋生意之事,自是觉得温彦行说得甚有道理,敦促他多带几个人去,先去同窗那里借些府兵再行寻人,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早去早回! 而温彦行怕是自己找不到正确之地,浪费了时间,还不顾家丁奔波让他抓紧休整一晚,明日一早一同前去杭州,若是杭州城里不见人,便等他借了府兵顺着其与陆婉儿和车队分别之处沿路进山寻人,届时再寻个地方让他好生休息。 家丁自是不敢有所违逆,也深知往坏了想确实是十万火急地事。终于连日奔波之下,温彦行与累瘫地家丁和仆僮他们到了杭州,先寻了同窗故旧,差城中府衙问遍全城也未得陆婉儿她们的消息。 温彦行当真是要急疯了,便向做官的同窗急着求借一些府兵,想要从进山之路开始寻找。关心则乱,同窗建议他稍安勿躁,还是等其先命人去找杭州城内“百晓生”问一问山中匪患,可曾有见过他想要寻之人,这样倒比盲目找寻更快一些。 消息很快传来,那便是没有消息,多等了半日的温彦行根问山中传回的,未曾见过地消息到底是否可靠?同窗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虽猜测商队可能是走错了路,却还是派了府兵跟随温彦行沿路寻找了整整一日。 而就在温彦行遍寻无果,已是熬到满眼通红仍是不肯罢休之时,陆婉儿连服了多日汤药,病情稍稍有了些好转。再得知已经耽搁多日之后,更怕温彦行收到消息又迟迟不见人归,定是要南下寻她,便执意要尽快启程北上。 于是待温彦行与仆僮几人,终于找到越州的前两日,陆婉儿却是与商队已经出发了。 第55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 因越州未有相熟之人,几番询问之后也只得了些似是而非地消息,仆僮深怕自家公子熬出病来,便执意要其在此处客栈睡一晚再行寻找。 久未能合眼的温彦行,亦知倘若自己此时病倒,那就没人可去寻陆婉儿了,理智上同意了仆僮提议,并计划明日再在越州城内寻一遍,还是没有消息便只能再去其他城了。 越州近来天气尚好,前几日陆婉儿在时也只是阴着天未曾下雨,而今日倒还罕见出了太阳,因此夜里天空中躲了多日的星星,也纷纷露出头来。 -- 第81页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的温彦行,却在睡梦之中见到了陆婉儿,蓬头垢面且衣衫上沾了许多不知何处来的血污,看口型是在大声喊着向他求救,却根本听不见有声音发出!心急不已的温少爷,突然就从噩梦中惊醒,且已是一身冷汗。 看窗外尚未破晓,温彦行暗暗庆幸,还好,只是个梦而已。 ’没法再继续入睡,温公子不停地在心里自问“陆婉儿,你到底在哪里?”,也在心中祈祷“陆婉儿,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就这样,终于熬到可以上街寻人的时候。传言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当温彦行终于打听到一个从江南来的车队在此地住过多日,几日前刚刚离去后,他便信了那个不知从何处起源地传言。 仔细询问了客栈伙计,住店之人的衣着与人数等细节后,才敢确认原来当真是陆婉儿她们。仆僮也十分高兴,既然陆二小姐与商队都很安全,那便可以修整一日再返回沂州府了。 看看公子这些天都邋遢成何样子了?不仅胡子拉碴还满眼血丝,也真是头一回见其如此狼狈过。 听闻了确切消息地温彦行,心头温暖身上却觉得很冷,本想继续追赶陆婉儿的车队,快马加鞭该是还可追得上。 但巧合的是,温公子也在这家客栈病倒了,忧思过度的缘由更多一些,许就是一根连续紧绷的神经,再得了好消息后突然松了下来,身体就不习惯了。 好在甚少生病的温公子,到底是身体素质比女子好太多,在汤药辅助下不过两日病情就已显稳定。 也知陆婉儿与车队只要顺着官道行至杭州,便可沿运河一路北上,过了淮水便不会再有降雨等意外情况,该是很快就可安全抵达沂州。 只是听客栈伙计说,有一个小姐染风寒多日,因此才在此地耽搁了许久,不知她现在病情如何,是否已经痊愈...... 住在陆婉儿之前住得那间房里,想着一脸病容的女子,那几天该是有多么地孤独和无助,温彦行还是觉得特别心疼,好像并未察觉现在的自己正病着一样。 不能再作耽搁了,明日一早便启程上路吧,早日回返沂州也就能早日确认陆婉儿是否真的是毫发无损。 倒不是风流倜傥的温家少爷就此开始,便像换了人设般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当真也是“并非不来相思时,只缘未到情深处”;说简单点儿,不是你家男人天生直男,不懂关心人也不会照顾人,就是不够爱你罢了! 待陆婉儿一行历经辛苦,终于到达沂州府后,才知温彦行收到消息次日,便伙同送信的家丁南下寻自己去了,尚未见归。 简单交待店里掌柜清点此行损失的货物,并登记在册后,陆婉儿亦派了一人去城外驿站守着,心下只道自己不是特别交待过,以半月为期吗? 这下好了,定是寻不到人的温彦行,怕是要在杭州急坏了,该是知晓寻不到人便先回来的吧?陆婉儿一边心焦一边猜想着。 头一天还能在温府按捺住焦躁等着,若是过个两三天还不见寻人之人回来,怕是陆二小姐也要再度南下,玩儿起“你寻我,我又寻你”的辛苦游戏了吧! 万幸老天爷没有再折腾,本就是身体初愈的陆二小姐,第二日傍晚时分便把温公子与仆僮几人送回沂州城里来。得了消息的陆婉儿,着急去温府门口确认是不是真的回来了,而温彦行却已去了温父温母那里“请安,复命”,未能得见。 悻悻而回的陆婉儿,不死心地绕道行至温府唯一阁楼前,终于等到了差点儿辨不出面目的温公子。 瞧着这些天为了寻自己,定是吃了许多苦头的人,陆婉儿差点在温府下人面前失态落泪,强忍住心头那阵酸楚向来人规矩福身行礼,以致谢温家公子南下寻她之情。 心已安稳的温彦行,本欲回房洗漱后再去见陆二小姐,却不曾想那人特意在此等候着自己,心中甚觉甜蜜,面儿上却也是拱手回礼道:“二小姐不必客气!只要安全归来便好!” 在二人应答完即将擦肩而过时,温彦行到底是没有忍住,小声在陆婉儿耳边说了一句“夜里等我。”...... 当然不论是温彦行身后仆僮,还是陆婉儿身旁的玲儿,都是隐约听见了的。不过机灵地假装不知,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觉悟打小就有。 陆婉儿微红着面颊,佯装后面什么都没听见,再次向温公子福身告别。 虽温彦行小声之言,不过也是想当面问问陆二小姐,到底对他是何心意! 毕竟一直未能收到回信,心中忐忑仍在。 可仆僮听起来到底是颇觉少爷轻浮的,既然主子都不讲究雅正了,仆僮进了少爷房中便直喊劳累,说管家等下会差人伺候公子洗漱,今晚就不来叨扰公子休息了...... 若换平时,仆僮当真是不敢那么调皮地,而此刻还沉浸在陆婉儿竟来房前等他的喜悦中,温彦行倒没发觉仆僮的反常之处,还和蔼可亲地对其说:“辛苦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把仆僮感动到,定要为捍卫公子与陆二小姐的爱情,多出一份力。 洗漱后,温母差丫鬟送了晚膳来,心疼儿子连日奔波,想让其用过膳食后早点休息,并嘱咐其明日一早不用着急前去请安。 不得不说,还是亲娘才最疼自己的孩子,有时候甚至还矛盾地希望温彦行不要那么优秀,那么自律...... -- 第82页 丫鬟玲儿自也是早早服侍陆婉儿洗漱后,便寻了借口离开小院儿,好的丫鬟就是要给二小姐和自家少爷,创造一个理想的见面机会才是。 若是玲儿识字,说不定还会出一本《论一个丫鬟的自我修养》之书,当然温少爷仆僮也是有资格参与编写的。 晴朗的春日,沂州府夜空中的星星,数量多且好似格外明亮;洗去一身尘土却并未洗去疲色的温彦行,却是如约到了小院儿里,寻他笃定这次一定会在之人。 陆婉儿未关房门,她也在等说要夜里来找她的那人,在等。 温彦行独自一人光明磊落的来了,可进了院儿里便又开始紧张起来,万一陆家二小姐未曾心仪于他,万一当面拒绝了他,又该如何? 求爱未果前难免会有不安,只是身为男子更不该退缩。 温家公子不知就凭他那副天人之姿,世间女子能有勇气拒绝他的又有几人?许也不是一直不知,只是认识陆婉儿后才不记得。 听脚步声,是温家公子来了。 陆婉儿直到他进得屋里,方才从茶桌前起身去把房门关了起来。 这一举动,让温彦行更加紧张了些,本欲先开口直接询问陆婉儿心意,可眼前女子却用行动回答了他。 就是二人一句话还未说,陆婉儿便将自己送至温彦行面前,投进他怀里主动拥吻了她的男主。温彦行想,不是我要乱了规矩,都是她勾引我的...... 人类有关情欲的那点儿原始冲动,一下便被撩拨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 窗外的夜依旧清朗无云,月色愈发皎洁;星星们也都在眨着眼睛,好似八卦地闲聊着,看屋儿里那两人翻云覆雨,衣衫尽褪地纠缠在一起,是不是不知羞? 岂是我们这些小可爱可以看得! 而旁边另一颗星星却说,得了吧,人家明明关了门窗,都是你们想要偷窥,谁愿意给你们看了...... 这确实是温彦行的第一次,第一次身体力行的破了守孝期间不得雨水之欢的戒律。当然不得为官、不得嫁娶等等都是世人可见的,而至于这寻欢与房事之举,怕是就不好监督仅凭自觉而已。 而一向自律的温公子,终于在你侬我侬的情欲里彻底沦陷,初尝了他人生中最美妙的夜晚。 第56章 前度静院寻常见 次日一早,还在陆婉儿房中的温公子,头一回那么听从母亲的话,未着急晨起前去请安。而是怀里拥着温软地女子,情意绵绵地望着她想要说话。 “你要放心!我是定会为你负责的。 近日,不,今日便去与家中父母言明你我二人之事。”温彦行觉得自己当真是爱惨了眼前女子,虽肤质丝滑,却也不是倾国倾城的美貌,还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但就是入了他的心,成了他的人。 看着温彦行急于跟自己表态的模样,陆婉儿噗嗤一笑说“谁让你负责了?” 本是一句逗弄之语,却让温家少爷急切起来,好似生怕眼前这女子是打算不肯对他负责一般。 陆婉儿眼见那么好看的人,竟然这般不自信的样子,倒是不忍心再逗弄于他。 于是一本正经地说:“即便你我二人两情相悦,可一来守孝之期未过,二来还是身份有别!你可信我?可信君不负我,我定也不会负君?” 温彦行听闻稍显冷静下来,用力紧了紧抱着陆婉儿的胳膊,应她“自然。其实我在与你坦诚心意之前也曾迷茫过许久,但老师从京中回信于我,问我何为士庶,又何为嫡庶?我便幡然醒悟了,若是世间当真没有两全法,即便不再返京我也不想放开你......” 确信温彦行心意的陆婉儿,心中柔软地亦往其怀里靠了靠。 “若是信我,那你就稍安勿躁,需知来日方长,你我二人也不见得就不能圆满,只是要从长计议。最起码等到入了秋以后再说,可好?” 不像毫无感情经验的温彦行,陆婉儿虽对他也是一腔赤诚与真心,只是早已在收到书信时,便想明白了横亘于两人之间的一些现实问题。 而至于昨晚主动投怀送抱,她并未觉自己轻薄或后悔,感动于温彦行南下寻她的情谊,又早已芳心暗许,只觉心中感情到了那一步就不该压抑,顺其自然地让其宣泄表达。 但这并不意味着如此便会失去所有理智,去行一些不智之举。 自是知晓陆婉儿所说入秋的含义,她是怕耽误早就拟定好了的生意,若是今夏一切顺利,于温府而言,她也算是有份量之人;只是温公子仍觉得对于温家态度这个问题,更该自己尽力去解决才是...... 怕是再不起身,玲儿就要来了!陆婉儿调皮地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催促温彦行快点穿衣回去。 而自小便不懂得也或是不屑去懂,那些躲躲藏藏的温公子,也只得无奈乖乖听从眼前这位小女子的话,一副“正大光明”的姿态回了自己楼上。 经过一夜身心交融,陆二小姐整个人都好似更加轻盈了许多,待丫鬟玲儿端了早膳来问是在院儿里吃,还是屋里吃时,陆婉儿学着当地方言的语气说:“还是外头吃吧。” 看来昨晚好事已定,不然二小姐为何这般开心?随着年龄长了两岁,小丫鬟好似也对这些事敏感了起来。 仆僮倒比温彦行笃定,毫无疑问那位陆二小姐定是没有拒绝自家公子的魄力。 -- 第83页 因此哼着小曲儿,端了吃食来“探望”恐是正情场得意的少爷。 果不其然,满眼都是情意地温彦行正在窗口,毫不避讳地往小院儿里看。 仆僮放下早膳托盘,也凑到公子身旁故意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故意佯装不知地问:“公子,这是在看什么?” 无非就是人家陆二小姐正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一小口一小口地,十分优雅地用着早膳。 “嘘!”温彦行用禁声手势,示意仆僮保持安静。 仆僮心酸地想,自己好心来送吃的,却被嫌弃吵,可明明刚刚并没有很大声,也不过就说了一句话而已啊!跟着这样的公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咳咳!仆僮提醒自己矫情了!内心戏演得有些过了。 温彦行却是觉得,时隔半年楼下小院儿里的人终于回来了,看着她平常吃东西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岁月如此静好。而那副空有山水写意的画作中,也终是可以拿出来,将画中人添进去了。 用过早膳,温彦行起了补画的兴致,可下笔前又顿住了,总觉少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未做;看着桌上纸笔,温公子提笔写了一封婚书。 或许也不能算是婚书,毕竟缔结婚约一事,需得双方父母同意,而这封情真意切的相许之书,此时却只署了温彦行自己的名字和印章。 目送着仆僮将书信送去给陆二小姐,温彦行才安心于继续补画的兴致中。 落字为书,情深意重,即便陆婉儿也知二人前路坎坷,却在看到这封仆僮送来的手写婚书,看着落在纸上的一字一句,虽只署了温彦行名字,尚未得温父温母同意,陆婉儿却知其认真之意,遂在心中以此为证,更加认定了不负如来不负卿,定要不负君意。 陆二小姐小心收好“婚书”,便亲身去寻了温家老爷再谈生意之事。 再有两三个月黄桃鲜果就可上市,她打算近几日去城外农庄考察一番生产作坊的改造情况,也需要温家老爷提前安排好从采摘到生产环节的诸多劳力。 还有一事十分重要,便是要选一些精明强干又可靠的人,好让陆婉儿提前培训一番,以备负责去各大城中考察市场,后续商谈业务等诸多事宜。 府中冰窖也已扩建好了,很多工程都是温彦行亲自督工完成,自然是没什么太大问题;而城外农庄,陆婉儿主要考虑后期产能与卫生标准,在工人的生产动线上又命人稍作了些调整。加之许久未归,茶馆生意也有些疲软之相,近些天来陆婉儿日日出府忙到飞起。 很多行商之事,无法婆婆妈妈地向温彦行一一汇报行踪,这倒让温公子备受冷落,心里有了些小情绪。 虽然他也知陆二小姐忙得都是正事,可即便自己不方便出面,还有仆僮可供支使啊!总是可以替其分担一些,也能时时从仆僮口中得知些她的消息。 可遣了仆僮去,又被陆婉儿遣了回来,直言温家老爷已派了足够的人手,不需要他们二人在身旁驱使。 连仆僮都知,毕竟他们是公子常年贴身之人,日日在陆二小姐手底下做事,这是生怕老爷和夫人看不出点儿什么吗? 还是二小姐心里有数,明知去了就会被赶回来,仆僮二人之所以还是愿意去走个过场,也就是为了给自家公子留个面子;免得被越来越蠢笨地公子以为他们二人胆大包天,不听吩咐,主仆不分......那可就真是莫名被冤枉了。 即便如此,得了二小姐的意见回来找温彦行复命的仆僮,也未能得到公子好眼色,“怕是公子这是觉得,你我二人不够精明能干,方才被二小姐遣了回来?” 可怜两个的仆僮,使劲儿互相使着眼色,沟通着心中所想。 温彦行哪会不知陆婉儿的顾虑,只不过还是不屑于偷偷摸摸地搞那些暗度陈仓的把戏。 即便被父亲看出什么,那就坦言承认呗,除了可能会引起一些反对意见外,到底也没什么。总不至于因此将陆婉儿赶出温府,或是赶回洪州去,那生意之事还做不做了? 若当真要将其回赶洪州,大不了自己也跟着一起走,反正婉儿有钱让她养着自己呗...... 说来也知自己这都是些幼稚的想法,不过个人秉性如此,着实做不来遮遮掩掩地样子。 仆僮跟随其多年,又哪会不知公子性情,因此更是要在事态不明朗的时候,多为其做些有必要地遮掩。 二小姐也知,否则也不会一直让他们拦着公子,尽量不要去庄子或城里寻她。 人多眼杂,嘴就更杂,本来也是一位喜怒不行于色的主儿,在京中摸爬滚打几年,处处谨慎,事事小心,怎地回了沂州就不擅长了呢? 其实,其他方面倒也还是稳重,就是见了陆二小姐便不好说。 就上次在农庄里,二小姐本是好意想着让公子寻个由头,二人也可见上一面。 若是公子能安分守己,在人前恪守规矩本分,也不至于招人家二小姐嫌弃。 哪知他老人家无宾感太重,当着庄子管家下人的面儿,便敢直接上手去摘不小心搭在二小姐头上的树叶儿...... 要不是二小姐稳重又反应得快,第一时间后退一步与其刻意拉开距离,摆出一副提醒此举过于轻浮孟浪,还请公子自重的姿态,怕是定要让庄上的人看出些什么。 但凡换另一位女子受不住公子撩拨,当着众人脸红心跳一番,此事定会很快就被传回府上,传到老爷、夫人耳朵里。 -- 第84页 就这举动,人家二小姐还哪敢约他,在众人眼前碰面呢? 第57章 一双秋水锁君心 温彦行大抵也是猜不到,自己在仆僮心里如今竟是这种形象,相看两相厌之下,让二人去忙别的事吧,不要再在他眼前闲晃。 说来也是有偏见,像陆婉儿这样每日脑子里都在想着些倒买倒卖俗事,最喜欢算成本、利润,整个人都恨不得变成银钱的主儿。 可身为天下读书人楷模地温彦行,就是不觉得她与那些满身铜臭味儿的商贾有何相似之处,反而只觉其又聪慧又可爱。 许是年纪尚轻又清秀瘦弱,平日打扮上也只往素雅里穿戴,沂州府其他相熟之人与其共事前,怕也只觉陆婉儿该是一个精读于诗书的千金小姐;而直到共过事或在其手底下呆过,方知晓她的“厉害”。 可不仅仅是精明算计那么简单,就像一位不怒自威的将领,在前线指挥行军打仗一样;但凡经商行事的方方面面,陆二小姐都能条理清晰,反应迅速,带领着一干众人有条不紊地将事事安排妥当。 当然不仅温彦行有那样地偏见,熟识二小姐的人亦觉神奇,明明长得半点儿不像商人,甚至浑身上下还透露出一丝清冷气质,偏偏骨子里就住着一位爱赚钱又爱算账的灵魂。 说起来倒是也没什么不好,撇开那些世俗虚伪,世上谁人不爱钱财? 哪怕是天子也是肉身凡胎,全不能免俗,更何况像二小姐单凭本事赚钱,对手下虽要求高,却也给予了同样规格地厚待,只会使人更加钦佩。 当然旁人怎么看她,陆婉儿是没那么在意的,反正原则只有一点,你们都要给我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事!至于私下里说二小姐是个悍妇母老虎,还是个不错的主家,只要不让本人听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就连对温彦行都是一个态度,本小姐自小不擅诗词歌赋,也不擅琴棋书画;反正不擅就是不擅,随你喜不喜欢。 好在每次二人独处时,温彦行对她认真算账的样子都喜欢极了,不仅心里喜欢还会故意说出来,譬如说就喜欢看陆婉儿爱钱的样子,即便以后不做官了,也能锦衣玉食的有陆二小姐养着,活脱脱一个打定主意一辈子吃软饭的主儿。 而每每听到温彦行跟她开这样玩笑,都让陆婉儿觉得像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须知一个男人的理想,该是他的全部,而现在他却情愿用他的全部来换与自己相守;虽局面并没到如此“坏”的程度,但对于未来能不能相守之事,却当真还是半点把握也没有。 算起来不过再有大半年,三年守孝期将满,温彦行也势必要返回京城复职,若当真因为自己而抛了那些家国理想,又岂是她能安心见到的结果。 想到这儿,陆婉儿停下了记账,用一双幽幽然地眼睛,定定望着身旁已看了她许久的人...... 温彦行怎会不知她的迷惘,只因他自己也正处在同样地迷茫中煎熬。 不是不可以带她一起返京,只是若想正大光明的迎娶陆婉儿进门,不仅家中父母是第一道难关,若被京中有心之人挖出其背景,怕是也免不了大作文章,到时影响的不仅仅自己的仕途,只怕让陆婉儿处在那样的风暴中,会因此觉得不能自处。 而且婉儿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即便世人有太多权宜之计,怕是也都在她身上无法接受,退一万步讲即使她肯委曲求全,他也不肯。 再也无法抵挡眼前之人那满含深情,又仿佛暗藏忧伤的眼神,温彦行觉得假如自己的心,长到近三十年来都是被一把锁锁起来的状态,那世间唯一地一把钥匙,就在陆婉儿身上,二人情缘即便是劫,那也是命中注定,并不是谁想逃就可以逃得掉。 并不想逃!温彦行想,就算那双秋水翦瞳里是藏得是火山,是沼泽,是天堂,是炼狱,他都不想逃。只想在其中任凭自己深深沦陷...... 情欲,情欲!情到深处不能自已,欲望就会跑出来想占有那个领地,把另一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刻在骨血中,恨不得变成同一具身体。 温彦行已经不能继续保持思考,抄手抱起望向他的人儿,下意识地走到床边轻放于床上,然后在身下妖媚女子的娇柔喘息间,再一次共赴了一场酣畅淋漓地巫山云雨。 情欲过后,陆婉儿把潮红未褪的脸狠狠埋进温彦行怀里,再也抑制不住地低声哭了起来。其实她心里是有隐疾的,除了二人士庶有别外,她还一直认为自己不能生育,而且她近几日一直在想,怕是这一点才是进温家的最大阻碍。 哪怕她陆婉儿,使出浑身解数去行商,最后做到富可敌国那又如何?哪怕她可以用钱买来想要的一切,名誉、地位甚至身份那又如何?即便最后能够冲破重重阻碍,嫁入温府成为温彦行妻子,那又如何? 温家不是还得为他纳妾留后,曾经于岳府地经历不是还要重来一遍?! 陆婉儿想世人真是贪心! 以前只觉但凡是温彦行,那二人两心相许也就够了;可真两心相许后便更想长相厮守;而若是长相厮守了,是不是就会困于想要为其生育后代的煎熬中,若不得实现,只怕亦是遗憾终生。 即是如此,定是要早早让他知晓,否则对他却是太不公平。 陆婉儿收住眼泪,不顾温彦行心疼的模样,对他说:“你可知我来沂州府前,因何和离?可能你会说那都是过去之事,不重要,但今日我定还是要告诉你。” -- 第85页 没有哪个现任,忽然听闻前任之事还能泰然处之,即便每个现任都很好奇。温彦行有点吃味,却又觉她既十分想说,一时间也怔怔然无法阻拦。 陆婉儿倒没有说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甜蜜部分,只是说了和离地原因“他纳了妾,而我不能生育。” 一句话便交待了所有过去,这倒让温彦行始料未及,怔怔然不知如何答话,只是又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可沉默往往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温彦行不想陆婉儿误会他也不能免俗,会介意此事。 于是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后,对陆婉儿说:“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对哪位女子有过幻想,只觉以后许是但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位贤良之妻,伴此一生。 而迟迟都未婚娶,也不过是因为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曾立志以百姓黎苦,家国社稷为己任,尽一生绵薄之力。 却是不曾想有一天会遇见如你这般清冷疏离的女子,自从发现了这个院子,便见你常常一人独自饮茶,你却不知你于我而言,就仿若那茶水香气清高,明澈安神。 于是我便时时都想鼓足勇气来问一句:你可愿与我不畏将来,不问过往,做一生对饮之人。“ 温彦行越说越是深情,陆婉儿一直安静地躺在他怀里聆听。 “若是换别人,我或许也会在意她的家世、才情、性格、容貌,能不能对我的仕途有所助益,可不可以为温家传宗接代等等......可我偏偏遇见的是你啊! 自从心里有了你,我便想若不是你,若心中仍怀了那些世俗地条件,这一世倒还不如不婚不娶,无牵无挂岂不更好。 换言之,倘若你我两人身份对换,你又可会在意这些?” 听完温彦行肺腑之言,陆婉儿倒也不是不懂他的心意,更没有怀疑他不能接受此事的意思,之所以想说出来,许还是因为自己在意,那毕竟是上一段婚姻留下的隐疾,也是母亲去世所留下的隐痛,因此于陆婉儿而言,一直都是她没有能力解开的心结。 还是那句话,世人都觉自己晓得百般道理,可又有几人当真明白何为“活在当下”呢? 花天酒地,及时行乐地倒是不少,而属实像佛家所言一念自在地却是不多;撇开那些看似有相,却皆是虚妄地执着,在三千繁华也是弹指而过的刹那里,遇缘得缘,有你有我也就够了。 一餐一饭可念,一身一影可观,须知身安不如心安。 而人生之事,也常常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未来如此难料,不若随缘。 也须知佛也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58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各怀难解心事的两人,也不会日日都表现地愁云惨淡万里凝。 就像若是碰上家中有人生了疾,大夫说恐命不久矣,身为亲属难过之后更想做的便是悉心照料,把相处的每一天都当做值得珍惜地最后一天,即便注定遗憾也期盼能少留一些。 就算终有一散,也莫辜负相遇;陆婉儿大抵就是这样想的,若是以守孝之期为限,她与温彦行仍然是要分离,到不如把最后这几个月过好,但行心事,无问西东。 于是一边忙着外派人手,提前预备生意之事,还一边有着心思亲自为温彦行定做衣裳。 凭着那副身材,不好生打扮一番以供自己欣赏取乐,都对不起自己呢!留着以后给别人看吗?那她陆婉儿可没这么大方。 脱了厚夹袄,过不了多久便是要穿些入夏地轻薄衣衫,上好料子虽好买,可陆婉儿当真是不擅长女工女红一类,免得白白难为了自己,到最后也穿不出门去,还不如直接选择放弃亲手制衣这个想法,老老实实请手艺上好的绣娘来做。 不过所绣花色上倒还是可以做主的,陆婉儿亦把此事当成了十分重要的事情来想。 可是画工又不好,衣衫图样怕是都难提供个理想模样出来,陆二小姐头一回觉得当初还是该逼自己一把,能练到如姐姐一半水平,今日也不至于如此难施难为啊! 本想等衣衫做好后,给温彦行一个惊喜,可陆婉儿觉得莫不如把这惊喜提前了吧! 于是,在院子里对着阁楼窗子直摆手,并把自己画了一半的“图样”指给楼上的人看。 因玲儿不在,院子里只有陆婉儿一人,而白日里府上家丁往来频繁,免得落人口实所以不太方便见面,温彦行本想直接下楼过去,可陆婉儿拿出信封把图样装起来,用手势示意让仆僮来取。 温少爷不敢违拗,只得出门去寻仆僮,待终于看到图样为何物时,当着仆僮的面儿也还是没能忍住,颇为不厚道地笑了。 倒是明白了陆婉儿意思,这是想给他做几套换季衣衫,巧思倒有就是画工不行,求他自己代劳。 图样里夹了几块布角,表示料子选好了,两套白色,一套水绿一套湖蓝,三浅一深。 而半成品图样上是白色款,左肩上画了几片银杏叶,该是想要让人刺绣上去,虽画工不怎么样,但意境上温彦行则还是感受到了。 图样旁边还画了些其他植物的样子,估计都是她所想用的元素,竹叶、睡莲、兰草,还有一个是什么? 温彦行苦思良久,像菊花又好像不是,莫不是朵牡丹吧? 这可难坏了这位当朝进士,却也不得不为其鬼斧神工般表达所折服。 -- 第86页 世上君子都喜梅兰竹菊,以前的温彦行也不例外,白色衣衫绣上点点翠色竹叶点缀,确是风雅公子无疑。 但见到陆婉儿所绘衣衫图样,他却还是喜欢那几片银杏叶,就像陆婉儿在小院儿里抬头而望,或是俯身之间都可入目的那些,可青可黄可金可棕,落于肩头也好,绣在腰封也罢,皆可装饰。 世人往往只见其叶,后见其果,至于花期都是悄然开过,而且一棵银杏树的寿命往往极长,甚至可在斗转星移的数千年间,慢慢储存力量,存了很多沉着与坚韧的意味。 如此在以后所有衣衫上都以此叶为绣,岂不甚好。 其实温彦行不知,银杏树作为少有的雌雄异株植物,往往在一棵开花的雌树不远处,总会有一棵默默陪伴的雄树,他们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在漫长岁月中都会是彼此的唯一。 而陆婉儿院子中那棵之所以从未结果,只因方圆百米之内,并没有另一株雄树,因此只能是孤芳自赏罢了。 头一回替自己画衣服图样的温彦行,边画边觉此任务奇特,其实若是画工好完成起来便很快,因属于点缀装饰,勿需多更不需复杂。 无非就是领口、袖口,或腰封缀上几枚,或最多一侧肩头飘落几叶,而那套深色系衣衫,倒可在外衣及至脚踝的裙摆处多绣上一些...... 原来如何搭配,颜色又如何都还是得自己来定,这位陆二小姐倒是很会省心,温彦行宠溺地摇头一笑。 画完自己这几套,倒不知陆婉儿给她自己做的衣衫上会绣些什么,兴致一起忍不住又画了几套女衫图样,除了空谷幽兰清雅样式外,温彦行还暗戳戳地为其也画了一套带银杏叶的,只觉放在女装上也煞是好看。 不得不再次感叹温公子之书画才情,寥寥数笔,意蕴尽藏。 到底画出的图样是完全不同地效果,陆婉儿喜欢极了,即便不做官了,单靠这画画手艺也是不用自己养啊! 可要特别嘱咐绣娘,好生使用这些图样儿,等衣衫做好定是要将其收回的,仅凭这画工就很是值得收藏。 而至于那副前些日子刚刚补好的院景儿,温彦行也一并命仆僮给了陆婉儿,只见神韵与自己颇有相似的女子,独坐青绿小院儿中悠然烹茶,陆二小姐不免怀疑自己可有这画中之人如此风姿? 日日得见的院子,又可有画中诗意之万一? 见此画后,陆二小姐心中不得不又一次感慨,谈个有如此才情的男朋友,感受确实不同,当然心情也确实不差。若此画留于后人,见画之人定也觉画中女子必是一代绝色,而她陆婉儿也算青史留影了呢。 只可惜自己画工太糟,不然也定要将温彦行小像画下来,只要画出其气质之六七分,后世之人也可知,前朝还有一位这般翩翩佳公子,跟那院中烹茶的女子郎才女貌,一对儿璧人,十分般配。 受陆婉儿想要为其做衣衫启发,温彦行近来寻了一块珍藏很久的玉石,想要亲手打磨一支簪子送于心上之人。 可是玉石易碎,想要打磨地精美却是花了好一番心思,不过幸好终于完工,样式虽有些古朴却也算是圆润,玉色也是通透耐看。 恋人相处,女为悦己者容,男子其实也不例外。 尤其是热恋当中,即便平日里再不修边幅,也会想把自己收拾的整洁干净,看起来既帅又有魅力;关于容貌长相那是父母所给,而众人审美也不甚相同,有人就喜欢单眼皮那也无可厚非,而因恋情使人发生的那些容光焕发,和穿衣打扮上也突然讲究起来的诸多变化,却都是有迹可循地。 有人或许会抬杠说,身为男子当有大丈夫不拘小节的气概,何必像个小娘们儿一样,在那些琐事上拘泥。 可若是陆二小姐听了这类言辞,也定是忍不住会反驳,不就是那些自诩不拘小节地邋遢男人们,才更在意女子的容貌衣着? 明明自己就是肤浅之人,倒好意思在这事儿上对自己双标,难道女子就不能喜欢那些更加注重仪表,气质更佳,容貌更美的男子? 看脸看腿一事,当然不是男人们固有的特权,于天下女子道理也是一样的好么! 虽说她陆婉儿十分有幸地拥有了一位,随便披块破布在身上都会好看的男人,可当温彦行换上了新近做好的衣衫,陆二小姐还是只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只因近来感慨越来越多,也不差今日这一件,陆婉儿在想倘若当真二人性别互换,那自己定是要对眼前这人金屋藏娇的,就是锁起来谁也不让看。 本来觉得自己那几套新衣也很好看,提前对着镜子试了一试,已给自己添了许多自信;可此时看人家温公子试穿,陆婉儿只叹妲己迷住了纣王,而虞姬迷上了项羽,他却迷了自己。若是被京中那些世家千金瞧见,可如何得了! 不要穿了,不要穿了!这样出门必会招蜂引蝶! 陆婉儿突然就后悔起,自己为何闲着没事要为温彦行做什么新衣呢?只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不好吗? 明早就让玲儿去采花露之水,听说因其吸收了日月精华,又自带花朵的芬芳香气,日日用其敷面可以美容养颜...... “可是明明我觉得,你才更好看啊!”温彦行把一张帅到过分的脸凑过来,对着正莫名嫉妒自己外表的陆婉儿说。 “明明不都是同性之间才会互相较真儿比较?你这是,在吃醋?”想到这里,温公子再也忍不住笑起来。 -- 第87页 “不过,还别说,看你这般莫名吃味的样子,倒很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爽呢。”陆婉儿听到这儿,小女儿心态渐起,嘟起嘴来嚷嚷着“哼!你快走吧!不想理你!” “原来长得帅也是错!做人,可真是难啊!”温彦行想对付这种嘴硬之人,也只能用身体来让她表达自己的诚实了...... 第59章 会向瑶台月下逢 说来,自从回了沂州府,与温彦行两情相悦后,这几个月倒是陆婉儿情场、商场都得意地时候;不仅二人感情甜蜜稳定,就是生意上也开始步入正轨。 今年黄桃鲜果丰收,因知有了销路就更让温府上下都颇为高兴。 陆二小姐前期日日在农庄紧盯生产,甚至有半月时间直接住在了庄子上,也让众多下人都觉认真,因此更是不敢对手头所行之事有所怠慢,何况二小姐说了只要做的好,这个月工钱加倍! 管事寻了个头最大且味道最好的果子,送来给二小姐,不得不说此番溜须拍马,借花献佛之举,倒也当真甚得陆婉儿欢心。 只此半月“隐居”让陆婉儿觉得真是不错,起码比住在城里舒服多了,难怪诗人都喜在山水间修身养性,城外不仅空气好,傍晚夕阳余晖也很美,飞鸟归巢之后的夜里也是静谧又安祥,就连天上星星都好似亮了许多...... 本来也是读过些诗书的陆婉儿,在给温彦行的便条中写了自己在城外住的这种感受,却又被饱读诗书的温公子暗戳戳嘲笑了,人家回信来说这种生活可用“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来形容。 不管怎么说,陆二小姐就是觉得倘若以后赚够了钱,此生有机会寻一处这样的山野之地,隐世而居,倒是理想生活。 待第一批制好的糖水罐头运回温府冰窖,温彦行便有些坐不住了,硬生生憋了几日也不见陆婉儿回府;于是只能趁傍晚悄悄出府,赶在宵禁前出城,方可能见其一面。 虽说几回私会,都是在仆僮与丫鬟玲儿有心遮掩下实现地,可毕竟两人住的很近,也方便遮掩。 这若是到了庄子上,怕就不那么容易了,仆僮拦着他先看看山水,待到夜深些再去庄上,省得下人禀了温老爷,徒增口舌解释。 要不是怕陆婉儿也会生气,温公子才没那么好的耐性呢! 及至庄上大都开始就寝,刚看完温彦行回信的陆婉儿,夜里却听见门外好像有动静儿,还以为是些野兽之类前来寻食呢,虽知该就是些黄鼠狼那些体型不大地小兽,陆二小姐却还是稍稍有些心惊,赶忙起身想要把窗子也关紧一些。 却不曾想一只男子的手突地伸了进来,吓得她大声喊叫了一句!本是悄悄而来,谁都不曾发现的温公子,这下倒成了宵小之徒。 小声出言让陆婉儿开门后,陆二小姐心知不好,赶忙在庄上其他人还未过来前,把温彦行藏进了房中。 不过一会儿功夫,管事就赶了过来,询问二小姐受何惊吓?陆婉儿紧闭了门窗,连忙在屋内应答无事!无事!就是一只老鼠而已,现已经跑掉了...... 哪知再细心的陆二小姐,慌乱中也有疏漏,烛光摇曳之下,窗子里明明映出两个人的影子,而且其中一个影子是名男子。 管事儿倒是从影子中看到二人分开而立,并无被“胁迫”等模样,也听二小姐语气中只有紧张却没有害怕,便心下了然,这是房里有人了...... 虽一颗八卦之心冉冉升起,却又很懂撞破不说破地眼色,应声退下。 对于莽撞行事的温彦行差点儿暴露这件事,陆婉儿很生气地想要训斥他几句,自己也很委屈的温公子,却先开了口说,他已经在庄外等了两三个时辰才进来的。 听闻此言,一下便心软了的陆婉儿,只得好生软语道,若是当真想来,那便去跟温老爷提出前来帮忙几日便是,毕竟是前期忙碌地重要时刻,也不会引起太多怀疑才是。 自知的确不如陆婉儿行事稳妥的温公子,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样低头不语。 许就是觉得此种偷偷摸摸之举,让人心里十分不爽,看自家娘子还得遮遮掩掩,生怕旁人知晓,虽那旁人正是自己父母,也仍是不爽。 陆婉儿心知,有些伤了温彦行那高傲的自尊,便又说还是很高兴他能来看自己。 只此一句话,就让温公子颇为不值钱地舍了那些不爽,毕竟今晚前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生气,而在明日一早就要离去之前,还是该好生珍惜二人见面的机会。 虽庄上管事人牢嘴严,并未把二小姐房里有人之事外传,可看到这一幕的却不仅其一人,就是俗话说得那样,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天色尚未破晓,恰好庄上有一伙计早上被尿憋醒,迷迷糊糊中看见了一个白色男子身影,从二小姐房里出来,还未等反应过来,此人就不见了身影。 伙计的嘴可没那么牢靠,加上当晚还有一妇人看见了二小姐窗户映出男子身影,此事便悄悄在温府传开了。 先是在庄上疯传,后来城里下人也都知晓了,虽说没人知道那位男子究竟是谁,也没人敢往温彦行身上猜疑,却越传越说得有模有样,直到传至温家老爷、夫人耳中,那就是陆二小姐之所以近来常住城外,只因其在庄子里有人了。 当温彦行从仆僮那里得知了此事,又收到陆婉儿特意嘱咐其切莫再莽撞行事的书信后,起初倒觉没什么所谓,反正那个“野男人”就是自己。 -- 第88页 只是思及此事于陆婉儿名誉有损后,便又开始不爽,若不是很快陆婉儿便搬回了温府,很久都不再出城过夜,由此谣言也开始不攻自破,温彦行真想告诉温府众人不要瞎传瞎猜了,庄上那人正是他们家少爷,温彦行是也。 而对于那些下人八卦之言,毕竟也不敢说到正主面前去,除了丫鬟玲儿时常气不过找陆婉儿说道一番外,陆二小姐倒也当真不觉如何,还安慰玲儿做好自己的事,莫要去为此等闲言碎语烦心介怀。 不过令陆婉儿稍觉尴尬地,就是当此传闻到了温母耳中,温夫人好心着人来请了她去屋里闲坐,询问其可有在沂州府成个家的想法,她倒是可以为其出面安排一番,只是些好心的探问之举,却让陆二小姐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说劳温夫人挂心,婉儿尚无此心意。 细论起来,陆婉儿心里也是有些委屈地,明明与你家儿子两心相悦,传闻里那庄上之人正是你们温家高高在上的少爷,可偏巧我陆二小姐不能说。 本来没有风言风语的时候,二人偶尔私下甜蜜相处自有其幸福,可如今连温夫人都来细问,确实也让陆婉儿心有些涟漪。 只不过还得用小不忍则乱大谋,来规劝一度想要破罐子破摔,听闻此事后更想去与父母双亲直言的温彦行。 其实温公子又有什么幼稚的心思呢?不过也是怕陆婉儿因此事受了委屈,又觉明明都是自己主动去寻了她,倒给她添了那么多堵,也是有些愧疚。 说来蛊惑他出城的又是谁呢?还不是陆婉儿本人,还不是爱情里最正常不过的“思念”之情而已。 这些道理,陆婉儿当然都懂,因此也不会当真便觉得温彦行幼稚可气,之所以一再提醒他,也不过是不想让事情走向,那么快便脱离自己的掌控。 近些天,随着货品在冰窖里越存越多,而北方天气也越来越热,陆二小姐决定亲自去周边几个大城走上一趟。 虽前期已命了人,初步洽谈好了很多酒楼和食品店铺,却还是对第一批货品的实际销售与客户接受度有所挂心。而对于新品推荐的一些方式手段,也只怕许多店家所行不够直接有效,因此前期还是亲自走一遭为好。 此行却提前告知了温彦行,而温少爷这回也学“聪明”了,跟温父打了招呼想去汴州见一见朋友,比陆婉儿早两日出了城。 因陆二小姐要先去徐州,二人方向不同且时间又有差,所以并未引起旁人怀疑。 论及欲盖弥彰之事,温彦行哪是不擅长就是不屑而已;此番老老实实如此行事,也只是不想再让陆婉儿因其烦心,当初确实答应好了一切都等入秋以后再说。 而温公子也未与父亲说谎,汴州此行是一定会去的,而且汴州城里也却有其一位好友;不过要先在徐州府等到陆婉儿安排完事情后,再一同前去。 到了徐州,陆二小姐去见了合作的店家,发觉新品推广一事确实有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倒也不是前期派来的伙计不行,就是在用人方面,主家也不得不面临这样的问题:“既要给他们一些决定事情的自由;又不能在让利等方面许其过大的权利,以免未来真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后,不好掌控。” 因此有些事,还真是只能陆婉儿亲自到场后,才能作出决断与拍板,这也是为何她执意要在前期亲自来一线看一圈儿的原因。 第60章 梨花淡白柳深青 关于可以入口的东西,又加上滋味甚好,有把握贴合大众喜好之物,陆婉儿觉得没有什么是比前期“试吃”更有说服力的推广方式。 只是对于试吃货品的成本与试吃期长短,却是需要与合作店家洽谈和商定的,说直白些,就是其中有学问。 既要双方均摊成本,这样便不至于产生过多浪费,无非就是比率上厂家要多占一些;第二就是要根据市场容量和反馈,来确定一个合适的试用期,时间太短收不到效果,试吃时间太长也不利于后续销售。 总之陆二小姐教会他们严格把握好这个度后,黄桃甜品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新品吃食,在徐州府这个夏天,风靡了整座城池。起初是些有钱人家的后院儿,那些常在外应酬的老爷少爷,带上一坛回去给家里的小姐夫人们讨个欢心。 后来,吃过得人越多,越觉此物男女老少众口皆宜,炎炎夏日里冰镇之物本就不多,滋味上又酸甜适宜特别开胃,加上一些吃食店里也陆续上市,没有实力整坛购买的众人们,也可偶尔散买一碗给家人尝鲜,因此直卖到货品供应上都有了不足之象。 不仅徐州城是这种情况,另外两个开始推广货品的城里也是如此,且看前期作为试点的三座城市生意如此火爆,陆婉儿及时撤了其他几座城里铺排的人,留待第二年再行合作。以免因产量不足,使得新品于市场上出现昙花一现的情况。 得了利益的店家,为来年还能继续友好合作,在与温家所结货款一事上倒没有太多拖欠或偏差。随着作坊里有序生产,冰窖里货品有序进出,而市场上有序回款,在此生意中投入最多的温家自然也获利良多。 而温彦行人到了汴州寻访好友之时,听闻其从京中任要职的叔父那里得知,老师陆相近来与朝中奸佞的正面较量越来越多,之前几次三番上书奏表于圣上,却不了了之;近来只能常常在殿上当面直言质问其种种奸佞之举,却亦是不得结果。 -- 第89页 而奸佞之徒不仅擅长弄虚作假妄言惑主,且为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多次栽赃陷害成功于朝中忠臣,也是颇令满朝文武敢怒又不敢言。也只有陆相在朝上尚颇具地位,也算圣宠隆恩,才敢与其正面交锋...... 本就从京中书信里,知晓些有关内情的温彦行,却是不知朝堂之上局势已是这般紧张。虽心里着急,可眼下仍是守孝之身,搓手嗟叹之余却仍觉自己此时鞭长莫及。 陆婉儿近来也听他说了几回,朝堂之上现如今形势不好云云,亦知晓其中关系复杂,本也不是一般人可控地。 而从温彦行言谈中,更多听出得是他心志尚在其中,只是内心也充满了失望与迷茫的复杂心绪。 于朝堂之事,陆二小姐当真不知该如何给他建议与宽慰,只是看那街道两侧的垂柳,随季节更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长,返青,茂盛,颓落;虽也从一棵小小树苗,慢慢长至如今参天大树的模样,却到底是有生命时限的。 一般树都会生虫,而等整个树心都被蛀空后,它便也只能停止生长,人们将其死去的枯枝砍掉作柴,然后再重新栽种上一棵新的树苗...... 陆婉儿只是倾听,什么都没说,那些宏观道理温彦行也未必不懂,只是身处其中总是想要能改变结果,或仅仅是想要延长结果地到来罢了。 巡了徐州、汴州和兖州三座城,陆婉儿便知今年生意已经够做了,凭温府如今生产能力也仅能保证这几座城的供货量。 若是想扩大市场,也只能等明年多收些鲜果进来,同时也要扩张生产场地和仓储能力才能实现。 从兖州忙完一应事宜,本就可直接打道回沂州府去,二人从温府出来都已经一个多月,陆婉儿尚有理由多呆些时日也无妨,而出门访友的温公子却是够久未归。 只是贪恋与其正大光明在一起的时光,温彦行百般撒娇,终是使得一直催促他启程的陆婉儿也放纵一回,多在兖州停留了半个月...... 温公子修书一封,给家中父母报了平安,本也是年轻时候常常远足不归的人,温家老爷、夫人倒也不曾怀疑担心。 之前还要防备些为数不多,温府外派过来的伙计和随陆婉儿一路而行的几个家丁,以免被撞见将消息提前传回温家。 而如今没了生意事打扰,家丁也被陆婉儿甩至合适的地方帮忙做事,二人只带了仆僮和丫鬟玲儿换了一家客栈...... 于是避开少数人地耳目,这段在异城的日子,倒是两人为数不多可以肆意相处的时光。反正整个城里也没有几个相熟之人,陆婉儿与温彦行倒很像一对普通夫妻,第一次理所应当地住在了一起,就连平日来往于客栈间,也被掌柜伙计自然只当作夫妻关系称谓。 就连温彦行也习惯了这些天常常对陆婉儿以“娘子”相称,反正也不耽误陆婉儿平日里吃喝睡觉,也难得有如此自在的时候,即便是仆僮与玲儿偶尔在侧,陆二小姐也脸不红心不跳地随他去喊。 只此半月时光,才是多年以后都令陆婉儿回想起来不能呼吸地存在。因为二人日日缠绵,温彦行有一回很正经地问她,若是就此隐居,不去管那些家族荣耀或是朝中大事,就自私一点儿,二人在兖州私奔可好? 虽那时还笑他,说些什么像小孩儿一般的儿戏话,后来却时常后悔当时没有一口答应,即便知晓自己答应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万一呢? 兖州之行后半段,确实成了温陆“夫妇”二人有钱有闲地蜜月之旅,白日里雇了马车去城外看花看景儿,夜里偶尔偷偷去戏院听听戏,而至于听仆僮说城里哪家酒楼有美食,也是绝不肯错过的,丫鬟玲儿也跟着二小姐在逍遥又快活的日子中活泼了许多,主仆几人好似都忘了还要回沂州府之事。 兖州相比徐州城要小了些,规模上和沂州府倒是差不多,而此地并不盛产黄桃,却产一种梨子。当然陆婉儿在的那段时间正值夏季,兖州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梨花。这也是后来记起那段时光,印象中很深刻地部分。 有一日温彦行与她出城避暑,意外之惊喜就是那些飞雪一般的梨花了,而且那片洁白的花海与秀水相依相融,只是不知为何这里的梨花直到入夏还在开? 问了当地打理之人才知,这就是兖州一地的特色,毕竟北方春季温度回升较慢,而当地盛产地这种梨子品类,名为雪梨。 顾名思义,就是下了雪才算果熟期正式到来,所以此类梨树开花也晚。但毫无疑问之所以大面积种植,也是因其鲜果味道甘甜,肉白如雪且爽糯无渣;只听描述,这倒馋坏了本就喜食北方水果的二小姐,只可惜还得好几个月才能有得吃呢! 温彦行还因此许诺她说,等果子熟了再来一趟,话语言犹在耳,可兑现承诺之人呢? 当然满脑子生意经的陆二小姐,当时也想来着,若真如本地人所言是此等好味道,也不是不能做些生意啊! 梨子本身也确是养生好物,不仅润肺清燥止咳化痰,即便鲜果保存期不久,却可以熬成秋梨膏,即使常温之下也很是耐存耐放,若是运至江南也定会大受欢迎。 总之,虽没能见到鲜果的陆婉儿,却有幸在农户家里喝到了秋梨膏冲泡的水,亦觉很是不错;该尤其适合春秋换季时极易生燥上火,也常见咽喉不适或呼吸不畅地洪州人士食用。 -- 第90页 生意脑上身的陆二小姐,甚至还盘算好了等到入冬下雪之时再来一趟,倒不是为了吃几枚鲜果,而是想要再把这秋梨膏的生意也一并做起来。 只可惜二小姐蹉跎半生,后来与它只有常年服用的缘分,甚至连这兖州,有生之年再也未曾到过...... “梨”之一字与“离”同音。虽梨之一物很想与世人分辨说,谐音而已还请勿要迷信,做不得真。天下分离之人、事众多,而那些莫须有地锅我可不背! 但陆婉儿后来却也想过,梨花开,梨花落,此生或只为一人去...... 第61章 何妨吟啸且徐行 不舍城外的美景,和山里地那丝清凉,陆婉儿直到下午也不肯走,仆僮说再不返程就要关城门了,她便嚷嚷着要在村子里留宿。 纯朴地农妇见小两口长得好看,也很是欢喜,尤其是那位公子简直就像天仙下凡一般,让人看了第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看第二眼。 恰巧听见喝着梨水的女子说,想在村儿里住上一晚,妇人嘴里回应着陆婉儿,眼睛却还是瞅着温彦行,有些羞涩地说她们家倒还有一间偏房,若是不嫌简陋,可以去住上一晚。 陆婉儿都还未说什么呢,旁边的两个仆僮早已挡在了他家公子身前,好像自家少爷被看一眼就会少一块肉一样危险......看着温彦行身前如临大敌地俩人,陆婉儿“噗嗤”一声笑了,清了清喉咙说:“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呢,一间房可没法儿住。” 仆僮依旧拦住农妇目光,立马从怀里掏了些银钱来,问她村儿里可还有条件好些地房子可住?还得着人准备一桌晚膳过来。 看到银钱,妇人很快收了想看温公子的眼神,聚焦到仆僮递过来的手上,忙道:“有的,有的!若各位不嫌弃,我这就去把家里正屋儿收拾出来,晚上你们在这儿住,而我去果园瓜棚,跟我家那位凑合一晚。” 果然,还是银线好使,不仅大家可以住的心安理得,农妇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招呼地愈发周到热情。 其实看似粗笨,却都是做多了农活比较健壮地表面而已,她早就从几人行头和气质上看出,这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夫人。 不过她敦厚和善,也是真的;白日里地陆婉儿就听见她一边喂自家狗子吃东西,一边跟自家狗子说话,才选了进她家院子讨水喝。至于为何主动拿出秋梨膏来冲水招待,又为何忙着说她家偏房可住,那估计就是玉树临风温公子的功劳了。 一番推辞过后,收了钱的妇人笑意盈盈地说:“知晓小姐、少爷爱干净,我先去同村儿刚成婚的妹子家,讨一床新被单来用。” 看着她手脚利索,再也顾不得看温彦行一眼,陆婉儿想此人还是朴实通透,知晓好看也当不了饭吃! 因仆僮给的银钱丰盛,农妇回来时还顺带了她那位新婚妹子前来帮手;而丫鬟玲儿本也想上前帮忙,其实也主要担心收拾不干净,可陆婉儿却让她还是算了,姐妹俩有她们自己地节奏,客随主便不要太过挑剔。 晚饭时候,妇人生的娃娃也回来一趟,许是在村子里疯玩儿了一整天,六七岁模样的男孩子,浑身都灰头土脸的;陆婉儿想喊他一起吃饭,可刚进家门便被农妇赶去祖母家,让他晚上也不要回来。 农妇的方言说得太快了些,陆婉儿有些没听懂,还是身旁玲儿跟她翻译了一遍,也说村子里都是这般随意的,没什么关系,这才作罢。 待众人用过晚膳,妇人收拾过餐具便道别去果园,临走前又大体交待了些家中如何冲凉等等,其实都异常简陋,但二小姐吩咐过不可矫情,见玲儿也都仔细应是,农妇便乐呵呵地走了。 而陆婉儿想在山里留宿,可不是为了睡觉的,她让玲儿去把屋子里的草席抱出来,铺在院子里干净的平地上,喊温彦行和仆僮也来,一起趁着夜****儿。 起初就是二小姐和玲儿坐在上面,两个仆僮碍于男女有别,还是选择坐在旁边的木板凳上;温公子大概内心还是有偶像包袱的,仗着自己腿长,坐在一根高度正好的树杈上,凹起了慵懒又贵气地造型。 虫鸣蛙叫,听夜蝉。在陆二小姐强行打开的话匣子里,先是知晓了温彦行两位仆僮的身份与来历。 原来两人姓宋,是一对长得不怎么像的双生子,一个叫清山,另一个叫清河;幼时跟随母亲逃难至此,本是父亲病逝想南下投奔亲戚,可却走错路到了沂州府。 冬天寒冷,母子三人没处容身又食不果腹,母亲为了省下吃食给两个六岁的儿子,后来就病倒在沂州城里一个破庙里。清山、清河两人想救母亲便上街去乞讨,可最多也只能讨些吃食,而无法给母亲看病。 有一日在街上见到独自一人的温彦行,小少爷看上去就像有钱人家的样子。个头上虽然比兄弟俩都高了一头,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二比一还是有些胜算的,于是温彦行甘心被他们俩骗至小巷子里去。 可因为那个好看的小少爷是唯一一个愿意跟随他们去看一看,相信他们着急需要帮忙的贵人,年纪小小的兄弟二人,迟迟都没能下得了手。 后来干脆合盘托出内情,温少爷便把身上所有的银钱拿出来,让他们去请郎中买药;可等哥俩儿终于把药买回去,母亲已经过世了.......双生子又在碰见温彦行的那条街上,足足等了三天,才再次见到温家少爷。 -- 第91页 当时也是小小年纪的温彦行,便把他俩带进了温府;温老爷本也是不愿多养两个来历不明地孩子,可见温彦行坚持,也就无奈松了口,而温老爷收留他们时也只有一条件,就是日后好生伺候少爷,就这样兄弟俩成为了温彦行的仆僮兼伴读,这一晃都快跟了公子二十年。 说起童年,玲儿也自幼没了母亲,这是陆婉儿本来就已经知道的,可听到清山、清河二人回忆以前,小丫头也说她打小就被父亲当成个男孩子养,直到被指派伺候二小姐,才知道女子该是柔美的,也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陆婉儿说,她比他们几个好一点儿的是,长到十岁时候母亲才去世的......气氛瞬间便有些悲伤,院子里一共五个人,竟然有四个没有娘亲的苦命人儿,相同的情感缺失倒让彼此距离拉近了许多。 一直安静听着,未发一言的温彦行亦被那些感伤包裹其中,轻声接过话说:“我母亲很是温良贤淑,对我也很好。” 陆婉儿明白他想出言安慰众人并非炫耀,便朝着树上温柔笑了笑说:“嗯,我们都见过,自然知晓。” “你们的母亲,虽然都不在了,却也都是心甘情愿用生命守护自己孩子的人,也都是最爱你们的人。”温彦行后面声音也难得充满了温柔,可另外几位听起来倒不像简单安慰,只觉十分催泪。 听说每一个去世的亲人,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住在你也不知道是哪一颗的银河里,深情凝望着你,所以倘若你也有至亲之人走了,那也一定要更加努力幸福啊!一闪一闪亮晶晶,看她在对你眨眼睛...... 就在今晚“星空茶话会”气氛有点儿跑偏的时候,确实憨厚的农家院儿男主人,适时出现了,怀里还抱了两只刚摘的大西瓜。 原来是农妇思忖,该是“客人们”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于是特意吩咐农夫去自家果园里挑两个好瓜送回来让他们解暑。 轻手放下怀中西瓜,农夫也只是朝着众人憨厚一笑,一句话都没说,便转身出了院门儿走了。 看到好吃的水果,陆婉儿哪还顾得上继续忧伤,两个仆僮也忙着去找水冲洗然后切块儿,就是温公子也动了一下,伸手摘下一枚细长柳叶儿,吹起了悠扬地曲子。 西瓜很甜,陆婉儿又故意问了仆僮一些温彦行小时候的趣事;二人直言公子可能属于“英年早衰”,基本算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因为自打他们见到少爷起,极少看见他有喜怒哀乐的情绪,这种老成持重的状态入了京就愈发严重。 “一直到二小姐来,好像才有些不同。”两个仆僮一本正经地说着。 “那就是空长了一副好看,却没有表情的脸,天然呆呗!”陆婉儿故意逗弄着头一回如此话多的兄弟俩,想引导他们说些温彦行“坏”话。清山、清河只觉上了二小姐的当,心中腹诽也就是二小姐敢说,那也是眼神儿不太好吧,怎么能看出公子呆呢? “我家公子,明明是饱读诗书,气质上乘,浑身上下长得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仆童彩虹屁开始,直听得陆婉儿汗颜,原来是自己配不上。 下半场氛围因两个西瓜,正常欢乐起来,温彦行半倚在树上看几个人笑着,闹着,而陆婉儿偶尔把话题引到他身上;又听闻陆婉儿说,想就在这山村乡野,鸡犬相闻间,买下一片山头雇人种种地也是不错地。 而她自己是不可能亲自种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不是瞧不起山野农夫,就是个人志向而已,她陆婉儿要专注做一个爱赚钱的女子,做个精致地享乐主义者,农活救让他们几个人去干! 清山、清河却说“我俩还是情愿当跑腿伙计,管家也行”;玲儿就说“那我专管洗衣做饭”。温公子会做什么呢?陆婉儿说可以负责给果园授粉,众人听得有些诧异,二小姐又说自然是因为他最擅长招蜂引蝶!众人听闻,哈哈大笑...... “陌上人如玉,时光缓缓归。”温彦行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两句诗;陆婉儿便说“嗯,还是作诗、作画卖钱吧!”其他几人也纷纷表示一致同意! 第62章 意气风发骄满路 “皇上,前几日我清查财库,又发现多出来两千多匹丝绸,还有大约十三万铜钱和碎银子无法入账,臣请求在左藏库里分别设置别库,用以管理此类此类钱物!” “一切依裴爱卿所言!” “陛下,近来臣发现国库里有多年资产核实不清,臣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要分分类,可根据功用和预算多设几个库,比如可设欠库、负库、耗库、剩库以及季库、月库用来细分装纳,便于管理。您看可行? “准奏!” ”陛下,经臣亲自督促,初步核算下来各库尚有百万银钱可作节余,不如将此等无法入账部分,先行拨入皇室专库再作安排,您看可否?” “准!” “陛下,臣请奏!开元、天宝年间天下户口达千万,百司公务繁乱,官员时时有缺;然自变乱后实际户口已经减损大半,官员队伍冗杂现象便日渐突出。臣以为日后内外百司不需着急补缺,一名官员可掌管多个部分,如此因冗官而省下之俸禄,亦可充实国库......” “裴爱卿,言之有理。”...... 需知国库支出收入已有常规,奸佞阴险地玩弄骗局,以狡猾谋求宠信,就在左库里面分别建立了六个分库名目,意图在于单独贮存他所谓的赢余,来满足当朝皇上的个人欲望。 -- 第92页 而这种巧立名目之举,其实并没有使钱和物品增加,只不过白费账本和多设官员罢了。 此位皇帝陛下竟也不知,天下不就是他自己的家? 国家没有就向百姓征收,百姓没有了就由国家发放,在国库里是国家财物,到百姓手里就是私人财产,哪有什么赢余要另外存放?这必定是变换手法转移国库财产,或者乱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 而有主子对其只予宠幸信任,不予审查监督,一心扶植,却又不从因众臣上书而责问。奸佞就更加认定自己能够蒙蔽迷惑皇上,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的淫威已使各地失望,可偏偏他的罪行又在内府屡屡得逞。 从此欺负百官和部下,倒腾财物,从东边移到西边就成了功劳,从这里移到那里就称作赢余,愚弄陛下就像儿戏一样。 朝堂之上,此般“君臣”和睦景象时时发生,而众朝臣实在无法苟同于此久矣,陆相便会同几位朝中重臣一同商议,近日先行上书了震惊朝野的《论裴奸佞奸蠹书》,揭开了与此奸佞之徒誓要生死对决的大幕! “十一月三日,具官臣某,惶恐顿首献书皇帝陛下:臣闻君子小人,用舍不并,国家否泰,恒必由之。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于是上下交而万物通,此所以为泰也。 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于是上下不交而万物不通,此所以为否也······ 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必乱邦也;除恶务本;去邪勿疑...... 户部侍郎裴奸佞者,其性邪,其行险,其口利,其志凶,其矫妄不疑其败乱无耻,以聚敛为长策,以诡妄为嘉谋,以掊克敛怨为匪躬,以靖谮服谗为尽节,总典籍之所恶,以为智术,冒圣哲之所戒,以为行能,可谓尧代之共工,鲁邦之少卯······ 荡心于上,敛怨于人,欺天隐君,远迩危惧······迹其奸蠹,日长月滋,阴秘者固未尽彰,败露者犹难悉数。······而奸佞以冒取折估为公忠,苟得出估为胜利,所谓失人心而聚财贿,亦何异割支体以徇口腹哉。殊不寤支体分披,口安能食;人心离析,财岂能存······有如是之颠沛,有如是之欺谩,按验既明,恩劳靡替,其为蛊媚,旷代罕闻。······ 縻躯奉君,非所敢避,沽名炫直,亦不忍为。愿回睿聪,为国熟虑,社稷是赖,岂唯微臣。不胜荷恩报德之诚,谨昧死奉书以闻。臣诚惶诚恐顿首再拜。” “哼!满口圣人之言!倒开始审判起朕来了!”宫中皇帝看了此等奏折,正气到把其丢在了御书房的地上,身旁宦官忙假装惶恐地劝其息怒。 “明日早朝,陆相怕是要伙同众朝臣,不会让裴爱卿好过,也不会让朕好过了!”当朝天子对着身旁信赖有佳的奸佞之臣,如是说道。 “奸佞”亦笑嘻嘻地出言相劝:“还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要,哪有臣子胆敢欺君犯上的?臣也自诩问心无愧,明日朝堂与他们对质一番亦无妨。” 出了殿门,奸佞嘴脸便不屑于再行隐藏“不过就是朝上那几位“忠臣良相”,我还怕他们不成!”宦官也寻了借口紧跟出来,提醒奸佞还是要小心,长此下去也怕是不妥,还是要尽快把那陆相彻底解决了才是。 出了宫门,则是一路香车暗藏,却不掩其外表骄奢,奸佞怀抱“美玉”从京中官道高调回府。而京中百姓,谁人不知那马车之上坐的,便是如今甚得圣宠的当朝户部尚书大人。 转眼间就是深秋以后,初冬已至。 而此时,陆婉儿与温彦行几人,早已经从兖州回了沂州府数月。在陆婉儿差不多忙完今年与温府合作的生意之事后,又去自己茶馆里忙了些日子,倒是不自觉地把之前说入秋以后挑明二人关系的事,又继续往后搁置了。 虽说经过一整个夏天,当然也不止,起码有半年时间的忙活,银钱上也算让温家赚得盆满钵满,温家老爷与夫人近来也常常寻些稀罕东西往陆婉儿房里送,以表达他们的感谢之情。但不代表,因此他们就能接受陆婉儿成为温家少奶奶。 尚未等陆婉儿想清楚此事何去何从,温彦行就已去寻了父亲,挑明他想在守孝期后迎娶陆二小姐过门之事。 果不其然,温父听后很是吃惊,之前虽也听府上有些风言风语,毕竟二人好了快半年,若说丝毫不被旁人所察也是不太可能。但温家老爷,却秉着对自家儿子的自信,只觉二人不过可能是有些来往,确不至于是男女私情。 今日从温彦行口中亲耳得知,不信却也是不行了。先是免不了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只因不过再有几月温彦行便可回京复职,可有想过若是娶了陆二小姐入门,于其仕途只是有害无益!若当真就是喜欢,等日后回京娶了正妻之后,再想办法将其纳入府中为妾,也算是个权宜之计。 岂知从未让自己这般操心的温彦行,固执到让他亦觉不得不迁怒于陆婉儿。已是日日忙于生意之事,还有精力把自己儿子魅惑到如此不分轻重的地步,这陆二小姐当真也是好手段呢! 做不得儿子的主,温老爷也不免俗套地找了另一位当事人“协商”,无非就是先表明不能同意的强硬态度,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若是彦行不在朝为官,我也不会当一个迂腐至极之人,对你二人横加阻拦,但你应该也知,彦行他一生志向于此,若是娶一位京城世家千金为妻,无疑才是对其仕途最好的助力。” -- 第93页 陆婉儿当然明白温老爷要说些什么,所以并未作声,想让他一口气先说完。“而陆二小姐不仅出身商家,还和离过一回,当不至于会如此心生妄想才是!若当真是心有彦行,不妨在温府多等两年,等正妻之事落定,寻个时机送你去京中入府为妾也无不可......” 温老爷言辞恳切,陆婉儿对他的立场与话语亦不能反驳或质疑,唯一可自由回应的就只有拒绝,拒绝温父想要让她日后入府为妾的“好意”。也说明了自己亦不愿有心耽误温家公子仕途,更不愿其因此与家中父母生出嫌隙,只是此事既然暂时无解,她陆婉儿也无法与温家老爷保证什么,还希望温老爷理解。 当然温父是不能理解的,却又好像不能对陆婉儿说出些更刻薄地话来,这年轻女子好像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平等对话的气场,于是陆二小姐这头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心存困扰而已,但温老爷闷着一口气都忘记了送客,反而自己从书房中胀红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玲儿,帮把我披风系紧些!有点儿冷。”陆婉儿让等在书房门口的小丫鬟进来把手中披风给她围好,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即便只在温府中行走,也要注意些保暖才是。 好在温夫人尚未请陆二小姐前去叙话,不过看这情况应该也快了吧,小丫鬟跟随二小姐一路回院子的路上不免想着。 而温彦行这日,又收到了京中同窗来信,说的自然就是那朝中之事。 第63章 人称奸臣世大夫 陆相在上书中说:“从古至今,因为有仁德,因为让百姓安居乐业却没有大肆敛财,因此而导致亡国和失去皇位的,从来没有过。 所以说“不担心少,而担心不平均;不担心贫穷,而担心不安定。” 有德政必定有百姓,有百姓必定有国土,有国土必定有财富。百姓富足了,国君又怎会不富足?说的都是这个道理。 从古至今,不讲仁德却财物堆积,百姓不安定却能保全财物,并靠这使国家兴盛且皇位巩固的,也从来没有过。所以说财富分散了百姓就团结了,财富集中了人心就散了。 有话说与其有搜刮民财的臣子,不如有偷盗国家的臣子,这是说不要让这样的臣子盘剥百姓,使百姓怨恨皇上。 皇上刚登皇位时便立志剿灭所有叛将,因用兵频繁,遂使得赋税逐渐加重,自然民不聊生。所以叛军乘百姓怨恨进攻皇宫,京城百姓不仅无动于衷,反而跟着叛军一起涌入宫殿。 虽然有其愚民天性,但究其根本也是因为仁政不施,而用暴虐的政令驱使他们,所以出现了这种情况。 当时国库堆积地还像山一样,最后不也全送给了叛军,让他们去收买手下贪心的士兵?这是皇上亲眼看见的,这就是用失去民心的办法搜刮财物,又有什么好处呢? 皇上到了奉天,立即有叛贼追来围攻,皇上在城中驻扎,却窘困得像干涸的河床,什么都缺乏。甚至曾想派一名士兵去侦察敌情时,那人因天气太冷,跪着请求给一套衣裳,皇上为他找却找不到,只能难过地默默打发他走了。 又有一次因内宫中用度不足,皇上心里正以军事为急务,不忍心麻烦别人,就拆下自己亲王衣带上的金饰卖了偿付。 当时跟随的将领官员与随从军队,仓促离开京城都没带冬装,逐渐到了严冬又没有木柴,饥寒交迫,城外敌人又偏偏此时来攻。 白天手握兵器守城,夜里在城楼上顶着狂风、冒着霜雪,却四十多天没有一人叛变,最终赶跑强敌,守住了危险的城池。 皇上难道是靠严刑或重赏才使他们这样的吗? 只是靠不贪图享受、不吝啬财宝和百姓共患难,与兵将同甘苦,才使那些人冒着危险抵御敌人,受着饥饿也不离去,挨着寒冻却无不满,危险时不变心,面对死亡也不背离皇上! 所说的“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这就是实例啊。 到包围解除,各条道路略为通畅,各地赋税逐渐收来,各类贡品也不断送到,于是就在行宫外廊下边另设琼林、大盈两个仓库。 还没有奖赏功劳,就急忙把财宝据为私有,使希望革新的良臣非常失望,使杀身成仁的志士寒心,因此舆论讥讽发酵,将士们也纷纷开始抱怨。财富聚集了人心就离散,不正是这样吗? 不久将领叛变,皇上南行,奉天城积聚的财物又被各地军队取光了;迁到梁州后,每天供应都困难,却又是单靠仁、德、礼、义就收复了京城,那是因为知道皇上以得人心为钱财,以德行为财富。 人心假如归附,哪用担心没有钱财;德行高尚,哪用担心不富足?难道一定要藏到仓库里,才是自己拥有的吗? 因此,把财富藏在全国,是皇帝的富足;把财富藏在辖区里,是官员的富足;把财富藏到仓库箱柜里,是农民、商人的富足。 而现如今怎能用所谓的私库,去拥有全国的富足,去做官员都不屑于去做,只有农夫、商人才做的事呢? 皇上如果认为多收赋税能夺取军事胜利,那内乱期间的搜刮已证明了没有成效;如果认为多积贮可以据为己有,内乱期间的积蓄又化为乌有了;如果认为放纵欲望不会妨碍治理,内乱期间的教训已够深刻了;如果认为百姓埋怨不至于危及国家,内乱期间的灾难危险已到顶点了! -- 第94页 然而,后来很快就能消灭严峻地祸乱,形成中兴局面的原因,确实是因为皇上有改过图治的志向,有认错后悔的言谈,取消了苛捐杂税,崇尚节约俭朴,更换年号和百姓一起开创新局面。 所以神灵被皇上的诚心感动,臣民被皇上的美德感动,放弃了成见,从而局面转危为安。皇上也应为国家发展打下稳固基础,为子孙后代和黎民百姓建立万代伟业;更以从前放纵欲望为鉴戒,恢复不断弘扬德政的言行,又怎能又放纵奢欲,横征暴敛,以前的教训还能再重复吗? 君主昏庸还是英明,与所用的人密切相关,皋陶、夔、契仁德卓著,虞舜就享有圣贤的名声。皇父、棸、楀受宠信,周厉王就被赶跑了。自古以来哪有奸臣掌权,而灾祸不连累国家的呢! 就像用刀杀人,天下的人不怪刀而怪拿刀的人;养害虫危害别人的财物,天下的人不怪害虫而怪养害虫的人家。道理是必然的,不能不细想。 臣又私下考虑,皇上认为任用裴是皇上的决定,裴奸佞说话多顺从皇上的意图,现如定罪惩治,好像是受众人胁迫,所以想保住他用来彰明主见。 如果是这样,皇上任用人有始有终的用意是好的,但对于知错必改、驱除邪恶的主见却是不够。 现在朝堂之上先观望皇上意见,不肯开口已渐成风气;奖励臣下说话,尚且还担心没有效果呢!如果又压制,谁还敢说真话? 就像裴这样凶狠狂妄,危害全国,上至王公近侍下到官吏仆役,在下边议论的成千上万,能够对皇上说的又能有几人?皇上如命亲信广泛了解舆论,有心比较近来的情况,便足以知道真假。” 而陆相在上书的最后说道:“臣卑贱粗陋,却被任命为宰相,地位极高,又蒙恩遇,难道不知道看形势顺从皇上意见?起码那样既可以保住皇上已给的恩宠,而附和多数人的意见,又可以免受严厉的责备。 若实在不行,借病引退也能有见微知著的美名;倘若选择与奸佞同流合污,亦没有遭其仇视的危险。到底又何必急于自找苦吃,独自和豺狼对抗,上违皇上欢心,下召谗言攻击呢? 确因时常自省自己无能,没有什么贡献,却又长期承蒙圣恩眷顾,这也只因臣能说直话。而皇上已经因这容纳了我,臣也因这自信。 跟随皇上经历了逃离京城的危难,目睹了陛下复兴的艰难,然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悸。 因畏惧重蹈复辙而担忧,惧怕国家危亡而敲警钟。 因为心中激动,想不说也不能保持沉默,为这事奏本虽已有多次,皇上不肯采纳亦没有体谅审查,故再次上奏,以尽我忠心。 因心中十分担忧所以语句杂乱,因心情恳切所以言语迫切,从为自己求宠信考虑是不恰当的,从为皇上防止祸害考虑却是忠诚的表现。 为皇上捐躯臣不敢逃避,沽名钓誉炫耀正直也是臣不忍心做的事。 但愿能唤醒皇上的智慧,为家国仔细思考,国家将因此受益,不光是微贱的臣。” 上书句句言辞切切,细述了自古奸邪害正,而裴姓奸佞即为国之蠹书等等。 可奏章呈上后,即便有时任盐铁转运使、京兆尹与司农卿等忠臣良将皆因事情相关,纷纷作证户部裴奸佞伪诈虚妄,却仍未动摇其地位分毫。 反而圣上龙颜大怒,当庭指责陆相既然有意将裴爱卿比为赵高之流,那是不是说圣上即为秦二世? 然后以其竟敢以下犯上,弹劾当今陛下忠奸不分实为一代昏君为由,当朝罢了其宰相之位,念其以往功绩才不忍留情,贬了他去当太子宾客...... 至于其他几位出来佐证的大人,也纷纷被罢官贬职。因此,朝堂之上奸佞更加骄横,且其对弹劾过他的那些朝臣们怀恨在心,企图伺机更多地加以报复,眼下朝中人心惶惶却又无人敢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温彦行从书信中得知老师被罢相一事的大体过程,最后气愤到独自一人在房中,拍案而起!亦不免同时心情万分复杂。 第64章 抱膝灯前身伴影 京中形势危急,依老师性情定不会就此便任奸佞横行,定是会有后续所为,如此对决已至白热化地步,甚至可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看当前圣上态度,恐怕是老师危已啊! 思及此,温彦行已是无暇他顾,日日想要写信于京中,做些对老师有助益之事,甚至开始急切盼望于守孝之期尽快完结,那样便可快马回京,帮助老师行事了。 而至于与陆婉儿的婚约之事,儿女私情怕是要先放一放,等一等再作打算。 因此,陆婉儿虽知温彦行与父亲禀明了二人之事,却迟迟不见他这几日来宽慰自己,定是知晓了自己与温老爷因此会面之事,该不是无法面对一个人躲了起来? 不是故意做有罪推论,而是明明日日都见其在房中,夜夜都有烛光透窗,却就是不见其人,也不见其信。 这让陆婉儿心中不受控制,生了些不好的猜想,本来近日胃口就已不佳,有了此等心事就更是常觉不甚踏实,夜里睡眠都开始受影响,常常抱膝灯前有些失眠和神经衰弱起来。 到底是个女子,陆婉儿心里有些瞧不上自己,便更加赌气不愿先行去“打扰”阁楼上的人。 僵持了半月时间,期间只有温彦行派仆僮送来一封简短书信,信上说京中有大事发生,近来让陆婉儿先行稍安勿躁,等他消息。 -- 第95页 收到书信后,陆婉儿虽稍有心安,却不知怎地近几日不仅食欲越来越差不得缓解,身体还有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变化,而且好像月事也推了许久未至。 原以为是情绪波动过大,延迟些日子也未可知,可当她发觉见到平日里常用的膳食,也很容易闻到味道就想呕吐之后,便心知许是要找个大夫悄悄看上一看。 没有让玲儿去请人入温府,陆婉儿私下装扮低调,主仆二人连面容都遮掩起来,陆二小姐去城里医馆寻了一个大夫细细请了脉,果不其然,自己竟然有喜了...... 即便大夫并不知来人是谁,陆婉儿还是命玲儿给了重金,已做封口之意。大夫收了钱财,自是泯了好奇心,不打听亦忘记自己今日有此看诊一事。 即便玲儿心下也知轻重,陆婉儿还是特意交待了她,此事万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温彦行,丫鬟玲儿虽有些不明所以,却连声对二小姐的吩咐称是。 许是此事被他人知晓尚需要时机,且少爷还在守孝之期,二小姐向来心有计策,自己定是不能破坏了其节奏才好。 此时发觉自己有了身孕,陆婉儿是吃惊多过于惊喜,这几年本以为自己是个不能生育的体质,哪曾想突然便有了温彦行的孩子。这突如其来地变故,使得陆二小姐第一反应不是将此消息当做一个惊喜,告诉温彦行。 而是有些偏执地在想,若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小东西,定是先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倘若她与温公子一事到头来也碍于世俗,没有办法善终,那倒不如考虑悄悄地带着孩子离开沂州府,她也不是不可以自己将其抚养长大...... 为了避免未来有过多牵扯纠葛,那么温家不知此事,亦不知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才是当前最好的处理办法。 陆婉儿不是不想与温彦行相伴一生,相反她特别想,自从知道自己怀了他的骨肉后,就更想了!只是,她心里没有底,不知道说出自己怀孕这件事后,可能出现的局面会是怎样的? 她也从温彦行为数不多的几次谈及朝事中看出,相比儿女情长,他或许更放不下京中朝堂。放不下他的老师,他的百姓,他的陛下,他的抱负,他的理想...... 以前是想过,即便温家不同意,反正只要自己愿意亦可不顾一切随他入京,哪怕是一辈子不能婚娶没有名分,那也认了。 因为陆婉儿觉得很理解他,因为她明白温彦行不是为了高官厚禄,亦不是贪恋其中地荣华富贵,而恰恰相反那好像就是他天生的责任,不可推卸一般。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倘若可以富贵无忧过一生,谁也不想选择在刀尖上跳舞。 而硬是要留下来的,无非一种是野心甚大,对权利有着近乎变态的渴望;另一种,便是如温彦行和他老师这般,以天下国家为己任,誓要凭一己之力而有一番作为。 当然也不能说他们就是无私,想要克己奉公,谋利于世间百姓,以此青史名留,也算是一种贪恋吧? 在不知自己有孕前,陆婉儿心中更多地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打算,结果能求便求,不可求也任其发展;而既已得知自己有了身孕,陆婉儿心里便是有了另一种打算,结果可求或许也不该求,因为代价可能太大,腹中胎儿不一定能够承担地起。 要不是三月内,为稳定胎儿情况孕妇不好随意奔波走动,陆婉儿或许便已收拾行李,隐居而去了,哪怕独留下温彦行一人伤怀也不能多做解释。 而眼下走不得,只能等到年后开春过了三月之期,那倒不如趁此时间,暗中安排些生意收尾之事。 陆婉儿做了这样的打算后,便将丫鬟玲儿的卖身契也拿出来给她,并诚心问其日后打算。玲儿执意要跟随二小姐一辈子,即便此生不嫁人,不再回沂州府也心甘情愿。 其实思及日后若当真要隐居生产,陆婉儿也是离不开玲儿的,心下感念小丫头愿意追随之恩情,只道日后定会不离不弃,姐妹二人即便相伴一生,玲儿也还是可以找个好人家,随时出嫁的。 既然有了收拢生意,以备年后离去的意图,店里掌柜那自是第一个瞒不住地人。因此温家老爷那里,也很快得知了陆二小姐近来一些举动,并大概猜到了她的意图。 不知内情的温父只以为陆婉儿这是想明白了他的话,亦想明白了她与温彦行一事的结果,既然不愿日后为妾倒不如早日斩断情丝,离开此地。 这倒让温老爷对其甚是刮目相看,心中只觉此女子不仅做事干脆果断,就连感情之事也是丝毫不见其心软,这种快刀斩乱麻之姿态与绝不拖泥带水的魄力,倒是比世间男子们都要厉害。 若论起来算是没有弱点之人,倘若有此心性在朝中为官,怕是想没有一番作为都不成。 只希望等陆二小姐离去之后,守孝期过彦行也能顺利回京,亦能从此感情经历一事有所领悟,在这位二小姐身上学到些本领....... 如此想来,此番经历倒对他那位正直执着地儿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未来一些时日,温家老爷得知陆婉儿动向后便乐得其成,未再过多纠缠,就连温夫人也是一如既往地命人送些吃食补品来,只当做不知这些事发生过,在陆婉儿处理完事情离开之前,继续尽一尽正常的地主之谊。 近来常常抱膝灯前的,自然还有面临选择地温彦行。其实从兖州回来,他便动了想要给老师写信,打算守孝期后辞官不归地念头;而至于迟迟没有动笔,或只因不知该如何开口,也许是尚未能坚定决心...... -- 第96页 只是不曾想,如今京中事态竟发展成这般局面。 等温彦行终于忙完京中回信,亦暂时想清楚了,一切还需等到年后再视情况而定。 若老师迟迟不能起复,只要不会继续受此事牵连,没有更多危险,自己便不如当真向朝中请辞罢了!一来回京怕是也没什么用处了,二来也可不辜负婉儿情意,婚约一事或可提上日程。 若届时父亲得知老师都已被罢相,思及朝中形势危急,便也不见得会继续认同自己该回京复职,亦对求娶京城世家千金一事,少了许多执着也未可知。 温彦行彷徨多日,终于觉得自己稍稍冷静了些,世人只道读书人迂腐执着,却也不是一概而论地。 只是近来婉儿性情有些疏离慵懒,虽已言明不过是受京中变故影响,未能及时顾及她的感受,却好似并未得到真正谅解。 温彦行觉得,定是父亲说了很多不能接受的话让陆婉儿心中介怀了,可好生解释和细述自己有关未来之想法打算后,仍不见其热情,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欲再次寻了父亲,想要提前就如今京中形势详谈一番,却还未开口便被温父赶了出来,只说马上年关已至,请温彦行放心,自己作为府上长辈自然不会再去为难陆二小姐一介女子,一切都等府中守孝之期结束再论。 温公子听闻却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解释一万句也不如让陆婉儿看自己用行动来证明些什么。 第65章 心头不安嫌隙生 于是,这两三个月来,陆婉儿与温彦行之间就开始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地关系。 为腹中不为人知的胎儿着想,陆二小姐也是不可能再让他留宿的,但也没有拒绝见他,这就让温彦行对其年后的打算丝毫没有察觉,只以为她也在等他的实际行动。 不仅没有察觉陆婉儿地异常,甚至这几个月来,温公子已经无数回想到了很多美好的以后,那些无官一身轻的未来,那些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生活,只要是有陆婉儿相伴左右,此生倒也不算遗憾。 温彦行有时候还会想,既然朝中无法实现理想,就此抽身而去虽是无奈,却也算无愧。 虽也从其口中知晓了当朝宰相都已被罢免,但早在温彦行口中了解过更多内乱时期陆相作为的陆婉儿,心知但凡当今陛下还是清醒地,亦或许仅是觉得自己作为皇帝却被臣子管得太多了,一时气愤而已,起复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倒也不见得使人心寒至此。只是当局者迷,温彦行在为自己的老师鸣不平而已。 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容易多一些猜想和一意孤行地自以为是,大家开始懂得要做一个行动派,反少了很多推心置腹,亦还不太明白设身处地。 因此再相爱之人,也不敢说对彼此的心思究竟有了解,何况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的陆婉儿,对温彦行所述,理解起来也总是有许多偏差在其中。 而温彦行对陆婉儿,却也不是足够了解,所以很多时候,二人依然是各怀心思,各行其事罢了。 其实如果温彦行心细如发,有那么一两次是可以发现些陆婉儿有孕迹象地,虽说她刻意隐瞒之下也算滴水不漏,但一些身体反应总还是难免被碰上。 仆僮就曾提醒过温公子,看陆二小姐有一日呕吐不止,怕不会是有喜了吧? 可温彦行先入为主,只因陆婉儿明确告诉过他自己不能生育一事,又因其中隐秘仆僮不知,所以对其好意提醒,只是浅浅回应了一下;且只以为该是近来天气转冷,身为南方人的陆婉儿难免有些不适应,倒是命仆僮送了些取暖之物过去。 若是当时陆婉儿告诉了温彦行自己身怀有孕,是不是一切结果便会不同? 陆婉儿日后也常常想,即便二人选择还是相同,起码也会更加小心行事,若是两人能因此互相更为坦白,遇事谨慎商讨之余,结果会有所不同也未可知...... 沂州府的第一场雪,很快就到了。 初始时不是很大,不过几个时辰却已是洋洋洒洒起来。 虽第一年在沂州府过冬时也见识过北方鹅毛大雪的样子,可去年便是回了洪州错过一年,而今年已是第三个年头,再碰到大雪这件事,还是会让南方长大的陆婉儿不自觉得欣喜。 近来夜里有些清冷,倒让孕吐反应好了一些,只不过常常闷在屋子里有点儿恹恹地。 可是未免温彦行或温府之人发现端倪,且二小姐又身子单薄,丫鬟玲儿也只能小心伺候,不敢让她常常出屋。 倘若没有心事,也没有身孕,估计依二小姐性子早就撺掇她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看景去了,或是满院子跑着,拉着她打雪仗呢吧? 质本洁来还洁去,凡是这些人生中觉得甚美的东西,却也很快便会流逝,想抓抓不住,想留也留不得,陆婉儿坐在火炉旁呆望着窗外...... 本来玲儿是不肯她开窗的,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候二小姐定是不能感染了风寒,要知道服药可是孕期大忌。 但陆婉儿望着窗户头都没转地跟她说:“玲儿,这许是我最后一年看北方的雪了,你知道沂州府岁月极美之处吗?不过就是春花,秋月,夏日和冬雪。而我,唯一尚有机会看到地,也只有这窗外冬雪而已......” 突然文艺起来,开始感春伤秋的二小姐,许是让小丫鬟也感受到了一丝心中悲凉。 -- 第97页 玲儿不再执拗坚持,一边主动走过去开窗还一边换了种语气说:“偶尔开窗透透气倒也是好的,不过一会儿可就得关上,莫让寒气入了屋。” 第二天一早,窗外已是满眼的白,待陆婉儿起身时外面还飘着零星雪花儿;玲儿怕二小姐双着身子会容易饿,早早就端了膳食来,正放在屋内小炉子上温着。 人真是不经夸,陆婉儿想,昨天晚上还觉得孕吐稍好些,刚刚不过吃了些米粥和煮蛋,一转眼便又是吐了个昏天黑地。 陆婉儿望着火炉旁,早早就已被玲儿移栽进屋儿里的睡莲,眼泪不争气地扑簌簌往下掉。自从做好离开打算后,向来冷静自持地陆二小姐此刻突然就绷不住了,边落泪边说“玲儿,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当真也是辜负了你一早上忙活......” 这让小丫鬟有些慌了神,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如何说。 扶了二小姐坐回火炉旁,最后也只能说“听说怀孕都是这样的,过了前三个月就会好......”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其实她很想说,不如就告诉少爷吧!眼看着二小姐气色越来越憔悴,除了孕期反应怕更多还是因为心头怀着难以纾解地情绪。 而心病还需心药医,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当真是最好的选择吗? 瞧!连一个丫鬟都明白的道理,聪明如陆婉儿为何就是不懂? 其实也不是就没有过迟疑,用陆二小姐并不知道的科学原因解释,许就是因为孕激素开始持续分泌地特殊原因,近来陆婉儿常觉自己心绪不稳,睡到后半夜还总是会不受控制地醒过来,因玲儿不与她同屋,所以并不知晓二小姐每日都会深夜起身的事。 在万籁俱静地夜里,一个人冷冷清清地保持着清醒,就是陆婉儿特别脆弱的时刻。 昨夜大雪,依然没能让她睡足一夜,本来临睡前温彦行过来看她,可还是被那副不冷不热地样子劝退回了阁楼。 而当深夜再次醒来地时候,陆婉儿觉得自己就像刚从溺水状态爬上岸一般,会不安到无法继续躺在床上,只能起身披上外衣,一个人在屋子里徘徊又徘徊。 推开窗子,刺骨的寒风夹着冰冷雪花迎面扑了过来,这让她思及腹中孕育地生命,不得不紧着又关起来。 若是这个时候,心中那个越推就越难舍得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陆二小姐一定没有力量再推开...... 可没人知晓她的脆弱,只要天色一亮,那些软弱与徘徊就好像自动隐身,悄然退去。 陆婉儿又变成了心志坚定地陆婉儿,又变成了那个温彦行还未来得及看到,便已被刻意保持距离地二小姐。 就像明明刚吐了个干净,也刚刚擦完稍微失控地眼泪,此刻又在逼迫自己继续喝粥的那个狠人儿。 大雪过后不久,年关已至,北方的春节亦很是隆重热闹;天气虽特别寒冷,却在温家热火朝天地祭祖、拜祖等活动中稍有所收敛。 即便知道陆婉儿开春将要离去,温府新增地生意之事却不会受太大影响,因为各个环节都是有温府的人负责,因为陆二小姐今夏已把各个环节都安排地明明白白,而她所培养的可用之人,也大都是带不走地温府家丁。 在这一点上温家老爷心里有数,而他也知道凭陆二小姐聪慧,心中自然也是清楚的;至于为何她没有在此事上藏私,温父不想细究。 也正如温父所料,赶在节前陆婉儿终于主动去寻了温家老爷。 一是想分账,按之前商议好的分利模式,双方都没有任何异议。 二是茶馆之事,陆婉儿也想让温家接手,至于供货方面她将会写信回洪州,让姐姐全权转交于舅母,如此温家也可放心货源,温老爷与舅母互为兄妹大可放心来往,不仅双方都有利可图,掌柜、伙计依然可以继续在店里做事,不用作任何改变。 温家老爷自然也是一口答应,并直言按陆二小姐开价多出些银钱,以表达感谢之情。 双方都既已知其心意打算,就无人再提及其他,此次会面进行地友好而顺利,陆婉儿也很快从温家拿到了她那份应得的银钱。 而对于舅母留下的几名家丁和店里茶艺女子,陆二小姐也已经写妥书信,只待开春儿自己临行前,一并遣了他们回洪州去。 后来想到自己与玲儿的安全问题,反正都是南下也顺路,倒不如就让他们一路护送至扬州城,再行分别。 第66章 夜深时闻知雪重 大约再有一月,温彦行三年守孝之期将满。 春节里,朝中也没有好消息传来,甚至是没有新消息传来,温彦行因此心有忐忑。 而府上祭祀活动众多,温少爷作为主角儿日日都有人盯着,加上陆婉儿也一直对他有些冷淡,倒也没有再常去小院叨扰。 只是暗地里,温公子却是已经修书一封于京中恩师,想要细说自己守孝之后想要辞官的打算。 信中毫无隐藏地陈情自己把儿女私情种在了心上,却愧对于老师的栽培,只是世事难两全,今生既是有了不想负之人,亦觉不可有悔...... 而此时的陆婉儿,却是已经把沂州府的生意之事基本收尾完毕,一切准备妥当;想要再过半月左右,等沂州这第二场大雪过后,天气转晴便可随时悄然离去。 不愿回洪州生产,是因为世人对未婚有孕的女子大都不会太宽容。 -- 第98页 在一个到处都要脸面的世界里,越是身边围满了亲朋故友,越会徒增是非口舌,而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陆婉儿也没有信心可以承受。 不愿留在北方距沂州府太近的城池,则是怕徒增希望,终有一刻会忍不住让温家知晓。 既然手中暂不缺银钱,陆婉儿经过思虑再三,决定或可去繁华之地扬州隐居些日子。 一来商贸大城对外来之人司空见惯,即便有人有心打听也更方便遮掩;二来,当地官府为维护良好地通商秩序,在治安举措上颇为重视,所以只要是住在城中,生活上也能保证便捷安全。 还有往更长远些想,若日后带着孩子想要择此地久居,随便寻些生意做一做,比起旁的地方自然也是商机更多。 论起心中盘算,也不能怪陆婉儿随遇而安,这是她为保全腹中骨肉平安生产临时所能做的最优决定了。 远离所有是非之地,选一个安全之所,有信赖之人照顾,也不缺银钱傍身,等孩子顺利出生后再依情况作日后打算...... 即便已经尽可能地想着周全,即便已是远超旁人那般心思缜密地计划着,即将漂泊无依地陆婉儿,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还是会反复质疑,仅凭她一介女子,是否就能顺遂一生地把腹中那个,极可能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的孩子抚养成人? 这当真是不太有把握的事。 好在熬到第二日一早,她便又能恢复正常了,又能逼着自己认真吃饭,逼着自己继续为即将独自面对的未来,做更多准备。 前路漫漫却为母则刚;正常状态下地她,不愿以此捆绑了那个她爱的人不得回京,正常状态下地她,也不愿让孩子在如此复杂地漩涡中降生成长。 总之,正常状态下地她,会固执地认为自己这腹中胎儿是她陆婉儿的骨肉,不是任何人的牵绊,也不是任何事情的筹码。 连日大雪,因这第二场雪下得不见停歇,就是温府下人都已是打扫不及,以至于近来府上众人行走都小心翼翼,而主子们没有特别重要之事,也紧闭房门甚少外出走动。 而就在这天寒地冻,漫天飞雪地时刻,刚寄出书信不过两日地温彦行,却先收行到了老师陆挚的来信,信中却只有一言“暂不要回京!!!”。 虽确认了是老师字迹,温彦行心中却起了十二分的不安,没有任何解释或多余之言,许是因为京中危险,老师才仓促之中只此一言,以示警告。 正在温彦行辗转反侧,彻夜未能安睡地第二日傍晚,紧接着收到了第二封信。 也是自京中传来,却不是老师所写,而是一直也有保持通信另一位同僚写来的,仔细辨认字迹亦是没错,只因信中却也只有一言“速速回京,吕相危已!!!” 已被革除宰相之职的老师,还能有什么危险? 从接连两封书信里,温彦行得出地结论是:“那就只能是生命之危了,怕是圣上对老师动了杀心!” 已经顾不上再行深思,即便京中如今已是刀山火海,为了恩师怕是也要闯上一回,只是此途凶险,许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温彦行思忖之后,冒着大雪,带着决定去见了父亲,把恩师已经被罢相的事合盘托出,也把这两日收到的京城急信告知于温父。 即便温家老爷也知晓,哪怕他回了京也不见得就能改变什么,但又思及起码这三年未涉朝堂,回京亦没有复职,理应不会受到太大牵连才是。 只是守孝之期有差,温家老爷颇有些担心,还是希望温彦行再等上大半个月启程入京。 可儿大不由爹娘,甚觉事态紧急地温公子也只是前来禀明一声,想让父亲早做些准备,以防日后有突发地坏消息传来,也能多少有个应对。 其实就连温彦行自己也不会想到,已经三年未曾回京,此番回去最坏的结果,到底是有多坏? 就算圣意难测,老师处境危急而艰难,而对于更多地“险恶”心里却是没有足够预判地。 温彦行能想到的也更多只是到京以后,可先行去寻几位故友,看看能不能就恩师危局暗中转圜一二,即便仅凭自己眼下身份想救陆相怕是痴心妄想,不过若能助其府上家人一二,也算是不枉老师对他的恩义。 事态危急,从温父书房出来便打算叫上两位仆僮,连夜起身奔京的温彦行,却还是不免想再去看一眼陆婉儿。 想跟她细说一番此行紧急之缘由,想让她安心等待他归来,想跟她说为报师恩只此一回,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定是已经辞了官职,家中父母也没有理由阻拦两人婚事,自此以后闲云野鹤过完余生,他心中不悔。 满怀心事地温公子,不经意间人便到了院儿中,许是北风呼啸声音凌冽,而脚下踩了厚厚地积雪,温彦行无意而为,却是走路地脚步声都轻了许多。 孕期已经三个多月的陆婉儿,近来孕吐已有些好转,丫鬟玲儿瞧着二小姐清瘦,而趁着天气寒冷,也是好心想要做些荤食拿来给她进补,怎知陆婉儿闻着肉汤香气便又吐了,也可能正是如此,二人未能察觉有人已经到了窗外。 “怪玲儿疏忽了,不该晚上还端这些汤进来!”小丫鬟有点儿愧疚地说。 “不怪你!近来明明已经好多了,许就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口味还是更喜清淡,怕是个女儿。”陆婉儿安慰着仔细照顾她的玲儿。 -- 第99页 殊不知,窗外风雪中人听闻到此番主仆对话,已经是吃惊到呆滞状态! 他很想推门而入,问一问为何这么大的事要瞒着自己?!也很想抱着陆婉儿,对她说都怪自己太疏忽大意,竟一直不曾发现她这么辛苦!还很想逗弄一下她,满怀期待告诉她等孩子出生后,名字一定要他来取才好听...... 可温彦行挪不动前行地步子,也张不开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知道,倘若他此刻进了屋子,怕是就不能舍得起身回京了,他知道陆婉儿于他而言究竟是有多么地重要,而现在又加上一个小的,定会冲垮他离开地决心,让他无法继续理智思考。 可老师还在京中等着自己,今夜是一定要走的! 于是“懦弱”地人回转了身子,想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在屋子嘈杂地收拾声掩护下仓皇地逃离了。 带着久久不能平复地震撼,也带着浓郁到化不开地不舍,温彦行最后一次站在窗前,凝望着那熄了灯光的院子,终是推开房门,顶着刺骨地风雪而去。 他本想留一封书信给陆婉儿的,却不知该写什么,等他回来吗?不用说想来她也一定会等;告诉她照顾好腹中孩子吗?不用说她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不要去京城寻他吗?说了怕是才更会不安要去。 还是什么也不要说,留下一个可信赖的人,在他归来之前护她们娘俩儿周全吧。 “清山留下,清河跟我走!”温彦行让已经准备好同他一起回京的仆僮二人留下一个,只有一个任务便是守好陆二小姐。 还特别嘱咐道:”一定是要尽全力保护地那种守,但凡二小姐要出门,无论远近也不论何时一定要紧跟着,在我回来前不许让她入京,且若是日后京中情况有变,定要想办法早些护她安全地回洪州城去!”句句类似托孤之言,只听得仆僮一头雾水。 也知少爷心中记挂着那人,也知两位近来关系不怎么亲密,可为何要紧着守护呢? 二小姐在温府还能有什么危险?即便老爷、夫人不同意迎娶一事,也不至于会伤害她啊! 难不成公子是怕他回京的时候,二小姐会被温家趁机赶走? 临时被吩咐留下地仆僮,虽心中有疑也不情愿留下,却见温彦行坚持自是不能违拗。 倒不是不喜欢二小姐,只是此去京中路途甚远且形势不明朗,但凡公子万一遇到危险,多一个熟识的人跟着,也总是也可多替其分担一些。 温彦行并未把陆婉儿有孕之事,直言告诉仆僮,只因他觉得若说出来,自己就先有一万分不想离开的冲动,而凭清山那股机灵劲儿,很快就会自己发现地。 于是温彦行走了,待清河打点好城内守卫,主仆二人未再向任何人辞行便翻身上马,从夜深雪重的沂州府,一路往京城疾驰而去...... 第67章 一意孤行欲相随 次日一早,仆僮便早早来向陆二小姐报道。 陆婉儿自是万万也想不到,温彦行昨夜竟会先行离去,本以为再过半月之期自己就要悄然南下,哪曾想二人分别却是如此地猝不及防,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心口倏忽疼起来,她顾不得前来告知此事,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仅凭二小姐吩咐地仆僮,捂着胸口便要追出府去。 丫鬟玲儿眼看陆婉儿失控,着急地赶忙追上前去扶她,想要制止二小姐继续急行奔跑;仆僮不明所以,也只得追上去说公子他们怕早都已经过了城外驿站,怎可能追得上? 深一脚浅一脚地,陆婉儿还是跑到了温府门口,定定看着除了白茫茫地大雪,就只剩空荡荡地街道,一瞬间泪流满面。 眼见身旁玲儿也红了眼眶,清山有些讪讪地编瞎话说“其实公子临行前说了,让二小姐安心在府里等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去办!也过不了多久,待公子处理完京中急事,定会很快回来。” 有些话说了就好像没说一样,并无任何意义,宋清山觉得自己刚刚编得那几句便是。 有些像废话,又不得不说,而说了又却是跟没说无甚差别。 只叹公子这一番操作,当真让他觉得可太难了! 直到回了院子,稍稍从悲凉地心绪中回缓过来的陆婉儿,才能正常思考,也开始想到要询问清山,到底是何事才使得温彦行必须要连夜回京? 甚至紧急到除了一位贴身仆僮,顾不得给她留个只言片语? 可仆僮表示也是被临时通知要连夜出发回京,只听闻公子说京里出事了,该是与这两日收到的书信有关,却也尚未来得及知晓详情。 并一同交代了,本来自己也已收拾好了随身行李要一起去的,不知为何少爷又临时让他留下来...... 陆婉儿听闻后,心觉不好! 便连忙让仆僮与她一起去温彦行书房中,寻他所说的那些近日书信。果然在仆僮清山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近日许多与京中往来地那些,陆婉儿最先看到发觉有异的一封便是,“速速回京,吕相危已!!!”;而另一封则是“不要回京!” 看得心惊动魄,却还是强迫自己要冷静,要仔细看过其他书信后,方能了解其中内情,再对此作出合理的判断。 于是,陆婉儿也顾不得是否得了温家公子同意,便把其近期通信一封一封地仔细看过,待大体了解京中形势背景后,陆二小姐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得出了与温彦行之前差不多地结论。 -- 第100页 而陆婉儿更担心地却是,此行温彦行怕是也有巨大危险...... 中午时分,又有第三封信从京中传来,是第三个陆婉儿也不认识的人所写“温兄谨记,近日定不要回京!!!”署名李晓。 仆僮不敢有所隐瞒,亦大概告知了李晓身份,陆婉儿便再也坐不住了。 “清山,回去收拾行李,备好马车,我们明日一早也出发进京!”陆二小姐果断地吩咐仆僮去准备。 可仆僮却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公子临行前有交待,不许二小姐进京!” “那你就留下,我让玲儿去雇马车,自行出发便是!”陆婉儿心知,定是温言行也觉自己此行危险,才如此吩咐清山行事。 “可是,近来天气不好!二小姐,你这身子可万不能如此颠簸啊!莫不如还是等几日再说?!”丫鬟玲儿听闻陆婉儿打算,也急言相劝。 “已过了三月之期,行路稍慢一些,当是无碍。你家公子或许有生命之危,我必须尽快进京!你也知我不是莽撞行事之人!”陆婉儿没回答玲儿的劝言,却对旁边清山又解释了一遍。 仆僮机灵,一下就想明白了为何公子临行前托孤一般,原来二小姐肚子里有了小少爷,原来公子此行进京十分危险。 仆僮虽想依温彦行所言,更想护好陆婉儿母子,却又着实拿心意坚决地陆二小姐没办法。 ”公子,我拦不住啊!”清山在心里难过地感叹,与其让其他人去安排进京车辆,还不如自己去好生准备一番。把马车弄得软和又暖和一些,再挑一个驾车最稳地车夫随行,而万一公子在京中有危险,凭二小姐聪慧,说不定当真可以有所办法。 心知既然二小姐执意,自己也是阻拦不下,清山便连声说还是由他去准备启程一事,不过路途遥远定会颇为辛苦,沿途需缓慢着些,行程上要全凭他来安排,还请二小姐答应。 陆婉儿知其心意,对自己腹中胎儿也有所顾及,自是没有异议。 丫鬟玲儿也知阻拦不了,一边隐忧一边收拾行李,而陆婉儿手抚在小腹之上,心里却对腹中胎儿暗暗说道“娘亲虽有些对不起你,可我们是要去京里救你父亲,你可要争气些,万不能再有事......”。 正好手里有些早备好的银钱,陆婉儿只想着入京以后,若当真形势危急,也可先行上下打点一番。 而仆僮到底是心有不安,安排妥当一切后仍是把陆婉儿也要进京的事,去禀了温家老爷,只是隐瞒了二小姐身怀有孕的事,毕竟当事人都选择不说,自己也不该多言才是。 温父有些吃惊,本以为陆二小姐是要不日便离开温府,离开彦行的,原来本就是打算要随其一同入京的吗?温老爷又着管家去请了陆婉儿。 知其领会有误,陆婉儿开门见山地说:“我不是要随其入京,原本打算天气转暖便一路南下,可是我看了这些书信,发觉可能形势危急,京中凶险,明日也只是不得不去而已。”说完,把从温彦行房中带出来的一沓书信,交由温父让其自行判断。 老成持重的温父,虽没有天生地心思缜密却也是偌大个温府的管理者,谨慎思考与基本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知其确是判断出温彦行有危,温父也不免心生紧张起来,忙令管家去取些大额银票来一并交由陆婉儿。 毕竟二小姐向来行事令人信服,若是自愿进京为此性命攸关的事奔波,又哪还顾得上阻拦。 即便是温父忧心于温彦行安危,可若是提前知晓了陆婉儿腹中有了温家骨肉,或许也会极力阻拦其进京吧,可执拗如陆婉儿,又是谁人可以阻拦的了得呢? 陆婉儿没有推辞,因为温彦行是温家的少爷,而进京之后会面临些什么,她也还不得而知。 不过世人都知,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可手中银钱越多也更多些把握才是。她郑重谢过温老爷信任,并许诺只要温彦行能平安归来,她也不是一定要嫁入温府...... 温父听闻,心中亦不免酸楚;虽对京中形势仍报以侥幸,却也不敢马虎大意,自古都是血雨腥风之地,到底温彦行回京后会面临如何危局,谁也无法保证。 于是也郑重谢过陆二小姐此行,只要温彦行能平安归来,一切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饶是仆僮清山做足了准备,进京路途还是特别辛苦,近半月来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有降雪,温彦行主仆二人轻身骑马而行,尚还好些,可陆婉儿与玲儿一道坐马车赶路,就颇为不便了。 道路湿滑颠簸,气候寒冷难耐,加上还怀着身子,随着陆婉儿呕吐情况又加重起来,行路速度也只能是缓了又缓。 仆僮深怕二小姐腹中胎儿,再当真有个好歹,第五日到汴州后便执意修整几日再行出发。 陆婉儿见其抹了眼泪,终于答应在城中客栈缓一日再继续赶路。 丫鬟玲儿早就出门去寻了大夫来把脉问诊,本想开些有助安胎的药吃上一些,可大夫却说当真想要安胎,还是不要继续颠簸为要! 听过大夫交待,前有清山刚红着眼眶从房里出去,现又轮到了玲儿;连日来,已经吐到脸色蜡黄地陆婉儿想,也当真是自己有些不争气,明明马车上已铺了厚厚地毯子,可就是一颠簸便忍不住,不是说过了三月之期,呕吐情况就会逐渐好转的么...... -- 第101页 想来温彦行此时都快到京了吧,若是一直这么耽搁下去,要何时才能追赶地上呢? 陆婉儿忧心地想着,但愿一切没想象中糟糕,而浸淫官场多年的温公子,也自不是意气用事之徒,该知遇事冷静,也自是知晓先保证自身安全,一切才有可能的道理。 颇感无力地陆婉儿,躺在客栈中等着仆僮熬药过来,也只能尽量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只是越胡思乱想越心焦。 只是她也不知,许是正因为那份紧张不安,传递给了腹中小小的胎儿,才令其如此不安分,一心要折腾自己的娘亲吧。 第68章 正月路上尽风雪 今年的冬天,夜里着实格外寒冷,也许是在客栈中突然暖和起来,陆婉儿竟然有些咳嗽。 清山坚决不肯她继续赶路,不仅仅是无法熬药的问题,吃食上也难以保证温热,拖着这样的身体,怕是人还未到京城就彻底病倒了。 好说歹说,陆二小姐才同意再多住一日,看情况而定。 仆僮有些后悔没听公子之言,没能阻止二小姐进京,若是因此害了公子的骨肉,清山觉得那自己当真是万死不辞其疚。 明明公子临行前说了不许进京,必要时可护着二小姐回洪州去,一路往南自然是越来越暖和的,也不至于虚弱成这般样子...... 请汴州城里的大夫,仔细调整了药方,又让玲儿细心去客栈厨房烧些二小姐爱吃的膳食,清山心头隐隐萦绕着不安,却又无法说服陆婉儿留在此地长期休养。 生劝至第三天,陆婉儿还是决定继续上路,往京城而去。 而此时温彦行,已经与仆僮清河二人风尘仆仆,一路快马赶到了京外驿站。 虽是傍晚时分却离城门关闭还有些时候,之所以停下来没有立刻进城,则是因为发现些异常,他们好像已经被人盯上了。 若是善意之人,自当直接过来打招呼才是,可那些来历不明之人分明鬼鬼祟祟,甚是可疑。 仆僮本想与温彦行换装后分开进城,可温公子却说只怕他们盯住地就是他,很难轻易蒙混过去,看起来颇像官府中人,且对方怕是不怀好意也难以甩脱,二人要小心行事。 身为文臣,温彦行自然没有高绝的武艺,仅凭仆僮一人哪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思来想去,温彦行命清河去买通一位驿站伙计,让其二人换装后扮做仆僮随他入京。 如此,清河便可趁机摆脱跟踪,私自入城打探情况,若时局糟糕且自己届时也身陷囹圄,那便去郡王府找郡王李晓商议...... 看出跟踪之人该是来者不善,起初清河担心温彦行安危,并不同意公子提议,但又没有更好办法以解眼下困局。 拖到城门关闭,怕是更加危险,而若是二人刚入京城便皆被人一起控制,那确实也就无人知晓,更没有可转圜地余地了。 宋清河也只能依此办法行事,找了个身材仿佛的伙计,许其重金扮做仆僮护送公子回京中府邸,而他则扮成伙计模样,躲在驿站灶台间,等那些神秘人跟随温彦行而去后,方才一人悄悄在其后进城,先去打探陆府消息...... 心生不妙地温彦行,果然一入城就被后面紧跟地人拦下来,“秘密”送进了牢里。 原来给他写信,让他回京的同僚早已被奸佞威逼利诱,成了陷害陆相的帮凶,虽也是屈打成招,却作伪证说“京兆府尹李大人侵吞官钱五十余万贯,还有很多粮食等不计其数,而这些赃款都被其拿来勾结权势,李府夫人便常把金银珠宝送给陆府夫人”...... 而奸佞怕他直属于京兆尹手下官员,对陆挚指控力度不够。 京中皆知温彦行才是陆相的得意门生,于是便在严刑拷打之下,让这位恰巧与温彦行有些书信往来的同僚,写信诓骗其回京,想如法炮制,通过温彦行来制造更多诬陷陆挚或贪腐,或欺君罔上,或结党营私的证据,以此来给陆相以致命一击。 所以,温彦行此次急行回京,本就是奸佞故意而为之的请君入瓮戏码,也因此早早就被等候在城外的“官府”之人盯上。 而初入城就被悄然下了狱的温公子,怎肯任由奸佞之徒摆布,其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让他着实在私牢里吃了好一番苦头。 仆僮清河,得知公子未能安全回京中府邸,便连夜去打探陆府消息,这才方知陆相也已经被皇上下令监禁,外人不得而见。 事态危急至此,清河只得遵从温彦行命令,去郡王府寻郡王李晓,而这位京中向来神秘地人物,此时却恰好不在府内。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的仆僮,就坐在郡王府门口生生等了一夜,直到王府管家暗中差人去寻了郡王回来,才终于得见李晓,并说明了温彦行急行回京,然后突然“消失”的境况。 李晓心中也是大呼不好,看来自己的警示信笺,这位温公子还是未能收到。 立时差亲信之人去打探,温彦行到底是被朝中奸佞关到了哪里,并想办法尽快让他见上一面。 郡王李晓安排完此事,又特意叮嘱清河不要在京中随意行走,也不要回温府居住,寻城内一家客栈等候消息。 现如今整个京城都是人心惶惶,而事关朝堂与圣意,就连他很多事也是插不上手,颇为无奈罢了! 急行了几日,陆婉儿的咳嗽之症愈发严重,途中不得已又耽搁一两日休息吃药,晕车呕吐的情况倒是有所好转,只是虚弱之相不减。 -- 第102页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知,就是距离京城越近,陆婉儿就越觉不安,总是有些不好的猜想,使其无法控制焦虑地心绪。 而这期间,哪怕只是玲儿不小心失手打破一只碗,也让她觉得都是些不好的兆头,都能让她心惊胆战地近乎神经质一般,眼看天色已晚,也要吵嚷着继续出城赶路。 面对如此着急入京的陆二小姐,仆僮清山也是无奈到生不出半点脾气。关心则乱!只因公子对她来说太过重要,才会如此。 而撑着这口心气,其实二小姐路上倒是该无大碍的,至于入京见到公子后就不好说了。 可能心结解了病也就随之好了,也可能突然泄了气更会大病一场,亦可能见不到公子继续强撑,可无论是哪种结果,现在都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无法回头折返沂州了。 拗不过陆二小姐,众人只能迎着夕阳继续出城西行。 陆婉儿拼了命地往京赶,想来也只是因为温彦行是她余生中最不想失去的人,可越是重要,越是用力,就越好像抓不住...... 这个如孤燕一般的南方女子,彷徨,失措;急行在北方正月里的寒风呼啸间,跋涉千里之遥,奔赴的也或许只是一个没有约定的结局。 在明知自己身体状况不甚理想的前提下,仍然坚持入京,她也知她不配为一个母亲! 可倘若温彦行有差,她陆婉儿和腹中孩子,又有何存在地意义呢?若温彦行当真弃了她们, 她们又如何在这世间苟活...... 许是因为母亲的早逝,使得此刻陆婉儿心中隐疾突然发作,她竟然还会觉得自己这般着急赶路,也是为了腹中胎儿,她不想其生来便没有了父亲。 这腹中胎儿可以一生不见父亲,却不能当真没有,各自相安一隅可以,天人两隔却是万万不行,陆婉儿偏执地想着。 这是陆二小姐此时颇为令人匪夷所思地执念,她不曾想就在她决定进京的那一刻,便已被母亲弃之不顾得孩子,又如何能够平安降生?还是在明知不可以而为之得状态下继续赶路时,她就已经知道,她着实不配为一个母亲?! 其实她明明有能力亦可以作出选择,让腹中胎儿安全优渥地过一生;其实她也知京城不过是个巨大的漩涡,漆黑而又深不见底,她完全可以带着腹中骨肉远离那些危险,远离这寒冷颠簸的路途,远离漩涡之下,那个极可能就是粉身碎骨地收场。 当初决心离开岳沐之的时候,她是难过又果断地;而年前打算离开温彦行的时候,她也是不舍又固执地。 假如温彦行此次回京,只是为了复职或哪怕是大婚,她陆婉儿即便不能从容接受,也定不会失色打扰...... 而陆婉儿后来也想,女人为什么会有第六感呢?又为什么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 她当时发了疯一般进京,不过就是因为那诡异地第六感不停地暗示她,甚至后来叫嚣着告诉她,“快点去!快点去!你的那个温彦行有危险!再不进京,以后都别想再见了!” 第69章 无花无人只有寒 地牢里的温彦行,早已是污血满身且发髻凌乱不堪,只有肩头几片金黄色银杏叶儿,或许还能让熟悉其近来穿着的人一眼瞧出,这不是原来气质高雅的温公子吗? 只可惜这里幽深晦暗,连个嘲讽的熟识之人都没有。 有人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地里,温公子不免心有遗憾,却也是无法后悔。 那时那事那情那景那人,重来一次又如何? 就会有何不一样的选择吗? 大都还是不会改变的。 因为不论过往还是未来,若想结果有所不同,也除非做选择的那个不是你。 温彦行不能质疑私自进京的选择,没有权利也不能后悔。 这偌大的京城,就想一个巨大的铁笼,可以清楚看得,笼子里住着一只随时要把其中之人撕碎的猛兽,他明知道进来后最有可能的下场。 但重新选择一次,结果也定依然如此,只因为他是温彦行,而那个惹怒了狮子,随时会被扑上去撕碎的“猎物”,正是他的老师陆挚。 哪怕只是起到一丁点儿转移猛兽注意力的作用,也说不定就能给恩师争取一丝喘息逃生的机会。 好在,只有他进了这个危险的牢笼,并在笼子门口竖起了“此处危险,莫进!”的警示牌。 希望陆婉儿看到了,希望哪怕自己没能成功救老师出去,也没人再进来。 只是那也都是他地一厢情愿而已,若每个人的意愿都能上达天意,这世上又何来悲剧...... 威逼利诱都不能使温彦行就犯,他又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即便如此,恶人也不会对其产生敬佩,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对他进行折磨。 “打听清楚了吗?人在大理寺还是刑部?”郡王李晓问手下之人。 “都不是,在神策军左营所辖的私牢里。”心腹答道。 “什么?是圣上亲下的命令?”李晓感觉事情颇为棘手。 毕竟神策军左右营都是由宫中宦官掌权,自己怕是也很难伸得上手,而这左营都知兵马使,可是与户部那位奸佞关系匪浅,且深得皇上信任。 “据我所查,圣上并不知晓此事,怕就是互相勾结,想要制造新的证据来栽赃陷害陆相罢了。”属下如实作答。 -- 第103页 “营里是否有人?有没有办法可以营救?”李晓继续询问。 “营里的人职位不高,想要救人怕是十分困难,但见上一面倒是可以。”精明干练地心腹继续如实答道。 “唉!倒是怪我提醒地晚了一步,不然也不会到如此境地。”他寄出的警示书信不过因多地连日大雪晚到了一日,不知内情的李晓颇为自责。 可他却不知,即便早就收到第三封书信,温彦行或许只会更早进京,也不能改变什么。 “尽快安排我去见他一面吧。”李晓无奈说道,神秘地手下应声称“是”! 哪怕是富可敌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往往也是无可奈何。对于这位京中神秘财阀而言,即便他再手眼通天又如何? 若是不肯与奸佞沆瀣一气,在皇权面前亦是无可奈何! 这也是为何有太多人醉心于权力的原因,也是为何有些人生下来就赢了的不公平所在。 说来他与陆婉儿其实是早就有过交集地,因为他就是开遍全天下那个“墨斋”背后真正的老板。 名义上做着全国的笔墨纸砚生意,实际上也可借此打探各地消息,掌控天下文人风评,亦能在全国搜罗人才等等,也因此才会有“吕怀山”那样出色的人,甘愿在墨斋里做一名伙计。 这位隐形大BOSS,当年恰好在洪州城停了下脚,也恰好被陆婉儿最不擅长的诗词部分惊艳了一下,还送过她一方名砚。 只不过被陆二小姐当天带回陆府,就转送给了姐姐陆珍儿。因砚台确实细腻精致,在陆珍儿手上用到至今也算是没有被埋没。 当然这也都是命里注定,倘若当时的李晓恰巧知道了自家伙计吕怀山与那陆家大小姐惺惺相惜之事,甚或更多因二人身份悬殊而不得已的内情,那姐姐的婚事也未必不可圆满。 多年以后,当陆婉儿熟识了“林晓阳”,知晓这些背后隐秘后,亦不免为姐姐惋惜,也不得不叹世事皆有定法。 而此时身疲力竭的陆婉儿,已经在一种繁华也掩不住冬日萧条地陌生感受中,终于抵达京都,入了城。 仆僮清山直接带路,一行人先回了温彦行在京中府邸;可府上管家说公子未曾回来过,只有清河大人回过府上落脚,并也是询问公子行踪之后便走了,到现在也未再归。他也不甚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几日心下正焦急不安着呢! 清山让管家招待二小姐先行住下,他要先去城里打探一番。 到底是兄弟二人,总是有他们独特的联络方式与感应,很快他便见到了隐居在客栈的清河,问清缘由之后,只觉二小姐怕是也不能留在温家府宅里,得尽快转移出来。 仆僮二人来不及思虑其他,连夜把陆婉儿与玲儿几人转移到隐秘地客栈中。 好在温彦行已被控制,奸佞也知温府没什么重要之人,虽已知晓跟他回京的一个仆僮不见了,派人守了几日都未见人,又觉一个下人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也便撤了。 得知回京第一日温彦行就行踪不知,陆婉儿自然一口气未能泄掉,强撑着等仆僮二人再去郡王府询问消息。 “只要能知晓他人在何处,是否安全即可,起码也能知晓如何上下打点,又该向谁打点!”陆婉儿依然行事果断,吩咐清山、清河自己也多加小心,敌情不明的状况下,确实如那位郡王李晓所说,切莫暴露了他们回京的行踪。 而待仆僮二人归来,得知温彦行是被神策营的人带走了。不甚了解京中背景的陆婉儿,着实也不知如何着手,只得细细听闻清山、清河二人,把朝中机构与朝堂之事尽可能的向她讲解,才能作后续打算。 这神策军,原为西北戍边的一支军队,后来被调入京师成为中央禁军的主力,是目前京中和整个宫廷最重要的守卫力量,而自内乱后其东西厢的领导权,皆是归皇上身边最信任的两位宦官所有。 而有关于这位神秘地郡王李晓,陆婉儿更是不知其身份立场,也不知人物背景,只能靠仆僮二人就他们以往所知,进行简单地解释介绍,至于其中所述偏差,却亦是难以避免。 以至于陆婉儿也无法准确判断,此人是否就是绝对安全可靠,又是否能担得起温彦行所托。 丫鬟玲儿又忙着去客栈后厨熬起了药,而清河也从清山口中得知,陆婉儿不仅身怀有孕,且一路行来身体状况也极其凶险。 听得清河直埋怨清山,只该遵从公子所言,阻止二小姐进京,如今这局势怕是极度危险,若陆二小姐也因此出了意外,他们二人又该如何向公子交待? 思虑一夜,陆婉儿强忍着寒疾起身,决定就手中银钱行事。 二小姐把此行所带地部分财物取出,一分为二让清河、清山各拿一份,还需得熟悉京中的仆僮二人想法子出去打听,这神策军主事之人可否爱财,又能否接得上头,哪怕是其亲近信赖之人,能够搭上一条线也是好的。 清河明白二小姐意图,却觉此行很是危险;虽神策军军权握在宫中两位大太监手里,而主事之人平日里也是贪财之辈,但毕竟神策军直属于圣上管辖,此事又牵涉当朝宰相陆大人,并不是通过些银钱打点就能行得通,甚可能会暴露二小姐行踪,而置二小姐于危险中。 陆婉儿却觉得顾不上这么多了,那位郡王李晓也不见得十分可靠,即便其没有恶意,怕是也不够有心或有能力来营救温彦行。至于其嘱咐清山、清河,先行隐藏行踪等候消息,也不能确定是否为推辞之举。 -- 第104页 清河已经等候多日了,至今也未等来明确结果,哪怕她陆婉儿能等,可身在牢狱里的温彦行现状又如何,能不能继续等呢?陆婉儿心里没底,只是觉得做些什么总是比不做要强,让她在客栈中一无所知地傻等,那她着急来京的意义又是什么?! 可任陆婉儿,究竟不过是个商人之女,哪懂得何为政治上的风云诡谲与京城之中的血色恐怖! 当清山与清河分头行事,可傍晚只有清山一人回来,且如临大敌般又带着众人急切转移的举动,终是让二小姐明白,她的无知和执拗怕是已经害了仆僮清河...... 这个大到超乎她想象的京城,在严冬中让人看不到丝毫暖意,看不到她想见的人,也看不到春天的希望。 第70章 感君恩重许君命 其实很快,李晓就在神策军私牢里,见到了已被折磨地伤痕累累的温彦行。 而在来之前他却不知有陆婉儿其人。 二人没有太多时间叙旧,只是就当前陆相所处的危局交换了信息与意见。 好在这两日,已托牢中之人暗暗照顾,起码吃食上有所改善,使得温彦行比前几日多了几分说话的气力。 得知李晓已经在暗中谋划布局,想要煽动朝中谏臣,继续上书奏表以求让陛下回心转意。 而除此之外,还可营造京中舆论,碍于“贤相”在百姓心中的威信,皇上也该有所忌惮,或可不能对陆相痛下杀手。 身在牢狱多日地温彦行,却觉得此举依然怕是有些想当然了,仅靠谏臣和舆情怕是只会更加激怒圣上,反而加快他就此事下定决心的时间。 而天子震怒,小人定会借机进献谗言,届时老师恐怕危矣! 想要救陆相,就要分析当今圣上心里最怕的到底是什么? “思及往事,咱们的皇帝陛下此生最怕地,想来也就是军中有人哗变,内乱再起!因此若想救下陆相,怕是一定要依靠那些戍边的将领,依靠那些当年被陛下“罪己诏”感化过的各地军人志士们,他们懂事明理,不畏强权,也对陆相十分钦佩敬重。 只是这些人距离京城都是山高路远,需要时间发动和转圜;待各地兵将的上书奏表纷纷呈上来,陆相才能算是真正转危为安。” 李晓听闻深以为然,觉得温彦行所言十分有道理,于是赶忙应承会尽快着人安排。 “而这期间想要保证老师安全,就需得争取时间。”温彦行向李晓直言,他大概也在牢里撑不了太久,不如就先替老师抵下部分罪责,以消部分天子之怒,也使得奸佞短时间内寻不到借口发难。 李晓黯然,对于温彦行甘愿抵罪的打算并不想认同,尤其甚可能会牵连整个温家,他问眼前满身污秽之人,可有想过那些残酷地后果。 温彦行自是想过,幸好还能再见李晓一面,否则就连这权宜之计,仅凭他已是阶下之囚也无法实施;提及或可能累及整个温府,温彦行只求李晓尽力而为,但求能够保下他们的性命。 如此行事,对于整个温家而言他是有罪的!温家不欠他什么,甚至给了他生命与可以给予的一切! 为了他个人的理想抱负,不仅没能让温府荣耀,反而最后拉上整个温家为他陪葬,他更明白,身死以后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可相较于陆相之才,不谈师生情谊,却也是家国不可失之人! 必须二选一之下,他温彦行又能如何抉择? 京中形势瞬息万变,即刻行动或可还能奏效,若再犹豫下去怕就真的一切无法挽回了!老练如李晓,又怎会不知其所言的道理。 只能为温彦行准备纸墨,让他亲手伪造那几封很快就会置他本人于死地,也极可能会搭上整个温家的虚假信笺! 因为李晓也不知道,就算凭他在京中的能力,下次是否还有机会再与活着的温彦行相见。 本来就是难以从这个私牢里出去的人,只不过若没有这几封书信,温彦行就是一人身死而已;可有了这几封结党营私,却把陆相之责撇除干净的铁证,即便相隔千里,整个沂州府温家怕是也要就此成为历史了。 私牢里到处都是掌权者的心腹与眼线,李晓已经停留时间不短,已是有人催促他尽快离开。 温彦行控制着受伤颇重的手臂,用尽了气力握笔疾书,终于将两封决定众多人命运的书信写完交给李晓。 而李晓虽收了信,却叮嘱温彦行切莫莽撞行事,若是局势当真到了万分危机的时刻,他也同意其拖延时间的计策,但万一局势又明朗起来,开始对陆相有利,那他也不用再行舍身取义之举也未可知。 毕竟牵涉得是整个家族的命运,所以,还望温彦行在狱里保存信心与体力,一切等他消息! 待李晓被不停催促,着急从牢中离去之时,温彦行终于想起了陆婉儿。 来不及叙说关系过往,他只说有一女子,名唤陆婉儿,是江南道洪州城商贾陆府二小姐,近期可能会从沂州来京寻他,虽是身怀有孕,但二人尚无婚约在身不至于受此事牵连,但求李晓日后若知其行踪,定要将其劝回洪州。 已被人察觉行踪,需得赶在安全前尽快离开,李晓也来不及细问详情,只能对温彦行最后所托之事,简单应下一声“好!” 攥着手中沉甸甸地信,李晓心情复杂地回了王府,也特别着人去打听温彦行所说的那名女子。 -- 第105页 果然手下人很快便来回禀,确有一女子带着丫鬟入了京。 原本与温彦行那名仆僮宋清河接上了头,同住在一家客栈里,可今日宋清河不知为何暴露了行踪,已被控制起来,而那位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躲在京城某处,尚需时间去查。 对于温彦行临死托孤之举,李晓很是放在心上,吩咐下属多派些人手,定要找到这个陆婉儿,然后妥善安置,以保证其在京地安全。 只是宋清河地被捕,终究也成了压垮陆婉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清山带着她们连夜换了一家更为偏僻地客栈后,陆二小姐夜里终于再次病倒了。 积压多日的问题,在顷刻间爆发,陆婉儿地病情自然是来势汹汹,清山强压心中无措,去请了以前相熟的大夫,诊断结果也是不甚理想。 若想保证大人的恢复,需得下几副猛药,而如此以来,腹中胎儿怕是就难以保存...... 公子至今下落不明,如今清河又是生死不知,丫鬟玲儿近来也是日日看着二小姐抹泪,仆僮清山亦不知该如何替二小姐下这个决定,甚至都没有勇气将此事说于陆婉儿知晓。 可眼看其病情危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清山也不是不懂。 与玲儿直言了大夫意见,小丫鬟说:“此事,不能告诉二小姐,因为她定是要保怀中骨肉的,尤其是在少爷生死未卜地时候。” 清山却怕若是不告诉陆婉儿,只凭他与玲儿两人怕是也做不了这么大的决定! 可玲儿却抹了眼角地眼泪,站起来说:“做不得也得做!若是二小姐有差,腹中胎儿不过三四个月,又如何能撑到生产?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尸两命罢了!” 这还是原来那个柔弱又没主见的玲儿吗?清山想,时事确实可以改变人,跟着二小姐久了,小丫头也理智果断起来。 倒不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如此简单的道理,仆僮自然也知,只是思及公子与公子的骨肉,总是心中愧疚之情太重,重到让他无法承担。 大夫说了,二小姐患得是严重的肺疾,这病根儿怕是已经很久了,只不过近来天气严寒,孕妇本就身体较常人虚弱,这才发作出来。 其实清山与玲儿都知,陆婉儿哪是简单的受寒,而是千里风雪加上数日地急气攻心,不倒下才怪呢! 服药容易,只是这女子滑胎一事,怕也可能凶险万分啊! 又请了大夫后,再次得知了新的危险,清山只觉自己当真是罪该万死,为何没有听从公子命令,哪怕以命相博也该阻止二小姐进京的...... 一个一米八的汉子,终是一个人回了房,低声哭到浑身打抖的样子。 若是二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他宋清山定是会以命相陪,黄泉路上继续护着她们,以全此生公子对他们兄弟的恩情,以赎有负公子所托的罪过! 丫鬟玲儿眼瞧见清山再次送走了大夫,独自一人回房低泣,悲从中来,也在仆僮客房门口任由大颗眼泪滴落。 她不相信命运就这般恶毒,二小姐如此良善与美好的人,少爷也是那般正直有为,就连清山也不过是忠心耿耿!若苍天有眼,自是不该如此对待他们...... 待清山整理好情绪,想要找玲儿再行商讨之时,小丫头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意见,那便是需得不计一切,找京中医术最好的大夫来为二小姐诊治。 “清山,若是此举依然不能挽回,你我二人却也是尽了最大努力!” 京城里医术顶级的大夫,那便是宫中御医了! 玲儿的话,倒是让清山想到了郡王李晓,听清河说公子好似对其很是信任,到底是人命关天,哪怕是一丝一毫地机会也决不能放过,秉着这样的心思,仆僮终是去了郡王府求救。 第71章 太山一掷鸿毛轻 哪知温彦行所托之人,竟已是这般危极情况。 郡王李晓向仆僮言明已经见过他家公子,也说了温言行的口头所托,只是近来一直派人想寻他们,一时间却未能寻到。 听闻此,清山方知自己到底是来对了地方,只因清河莫名被捕让他极度惊慌,才带着二小姐她们躲藏了起来。 顾不得细述太多,仆僮清山把陆婉儿的病情与大夫诊断告知郡王知晓,李晓命管家与清山一起前去客栈接人! 因为他手下探听得知,宋清河行踪暴露被抓,并不是因为陆婉儿让他去上下打点,引起了奸佞注意所致,而是京城温家府邸里,有人被收买了...... 所以陆婉儿一行进京一事,怕是也已经被有心之人得知,客栈并不安全。还是先把其接进王府,也好找御医前来诊治。 清山得知内情,自然是但凭郡王李晓做主,就这样一个怀着身孕的神秘女子被王爷接进府中之事,很快便传到了府上几位正妃、侧妃耳朵里。 李晓第一次见陆婉儿的时候,也不曾想到,眼前就是一个躺在床榻之上仍不能起身的纸片人。 这还是已经请御医瞧过了,小心用药几日之后,终于病情稍稍有些好转,起码人已经清醒的模样。 是陆婉儿迷迷糊糊中,听闻清山与玲儿说温彦行暂时无碍,清醒过来后便着急想要了解更多内情,清山惊喜之余去寻了李晓。 也从御医口中得知,这个陆婉儿算是意志坚定之人,才能熬过一劫,李晓也深觉自己该见一见她,把温彦行的消息亲自告知一番,当然只能是报喜不报忧的那种告知。 -- 第106页 陆婉儿第一回 见到的李晓,就像一个中年儒商的样子,衣着华丽贵气,面目温和又有些瘦削普通,唯一让她觉得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双眼睛,透露着异于常人地睿智与清醒。 到底是京中的大人物,尚不知其明面儿上不过是庶子身份,陆婉儿单从其眼神里就笃定了这一点。 这样的人,是不屑于撒谎的......陆婉儿对温彦行的处境,有了初步地判断和信心。 骨瘦如柴地二小姐,自是没什么颜值可看得,只是她一开口却让李晓感受到些许不一样的地方,就如温彦行之前所想,有些人与陆婉儿是有相同气质的,那便是京中这位巨商李晓。 即便看上去还是油尽灯枯之相,可清醒的陆婉儿言辞干练也思维敏捷;见其不过几句话便已探知了自己对温彦行之事,所言非虚却是有所保留,李晓不由得对此女子颇为刮目相看。 这是一个同样清醒和理智的人,与自己唯一的差别或许就是对京城不熟,也对政治接触甚少。 那纤瘦的身体与苍白脸色,也遮掩不住她与年纪并不相符地敏锐。 难怪这个陆婉儿,一定要亲自见他一面!郡王李晓把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自然就是不能说,他知道陆婉儿有察觉,但也知道她无法猜测与确认些什么。 总是让这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女子,继续怀着希望才好,李晓如是叹道。 见过陆婉儿,回到书房就有管家来报,说是府上那几位夫人得了风声,有些不安分起来! 毕竟郡王半分解释都没有,就接了一位来历不明,且身怀有孕的女子回了府中居住,还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可是李晓确实无法解释其身份,也不用解释。 反正花名在外,荒唐事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可为了确保陆婉儿在府中安危,仍是吩咐管家去提醒府上那几位,既然他已经说了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自就是不许。 就这样,陆婉儿在王府将养了两三个月,府上除了伺候的下人和常常来诊脉开药的御医,那位郡王李晓也甚少露面。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把清河也关进大牢之后,眼看着温彦行铁骨铮铮,仍然不肯折腰作伪证,拿不到陆挚实质证据的恶人,便也从温彦行这边稍缓下来。 而像这样的好消息,李晓还是会刻意让仆僮清山,传递于陆婉儿知晓的。 只可惜入了春,天气转暖之后,一切便又重新严峻起来...... “裴大人,听闻近来陆挚有所行动啊!其党羽已向各地军队将领取得联系,怕是你再寻不到证据,等陛下心中邪火一泻,再想要置其与死地便是不容易了!而且那些军中递来地谏言,拦得住第一波,未必还能拦得下第二波......”宦官与奸佞私下商议。 说起来,为何其对陆相恨意也这般强烈呢? 不过是因为陆相之前对宦官执掌禁军一事,亦颇有微词罢了,而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盟友,奸佞有心腐蚀拉拢,这位神策军首领又怎会放弃机会,不给陆挚以联手一击呢! “近来皇上常在苑中打猎,你也知其心中忌讳,莫不如再添一把柴,尽快将陆挚等人除恶务尽!”大太监尖着喉咙,阴损地小声提点道。 “公公,说得是啊,届时还需您这边多多配合......”奸佞嘴脸也是令人恶寒,有如藏在阴处一条冷血的毒蛇。 要逼着皇上对陆挚等人痛下杀手,奸佞便在一日皇帝围猎之时,趁机进言道:“近来多地出现旱情,人心有些忧虑惶恐,而陆挚与其党羽对失去权势心怀怨气,近来专门向众人扬言,尤其还往各地军中传递消息,说是天下大旱,百姓流亡,皆因圣上不仁触怒上苍降罚。 还胡编乱造说,度支故意欠缺了很多各处军马粮草,企图借此激怒群情。长此任由他们蛊惑下去,定是会各地将领们误会陛下啊!” 不过几日,隐忧在心的皇帝,便又听闻神策军中有人上诉,说度支拖欠禁军厩马的草料! 思及之前奸佞的进言,皇上大怒“看来,这陆挚当真是不想活了!”立刻回驾想要治罪于陆挚与几位同被诬陷和他“结党营私”的党羽。 收到此消息后,李晓心下大惊!到底还是出现了这样地时刻,温彦行的计策怕是不得不用了! 郡王李晓,辗转托人放出了之前温彦行亲手所书的书信,信上直言其虽名义上为陆挚的门生,实际却是户部尚书裴大人的“卧底”,本想暗中收集陆相违法违纪之罪证,却不曾想其为人刚正不阿,并未能寻到线索。 信上还言,裴奸佞有心打算牺牲他,让其以陆相学生之身份,伪造证据诬陷陆相,但他思及自己既为天子门生,便该感念皇恩浩荡,不敢欺瞒愚弄于陛下,故有不从。 然裴大人心狠手辣,如今守孝在身可算无权无势,心知可能会无法自保,故先行留下亲笔书信,以期有朝一日能被陛下知晓内情...... 不仅如此,另有一封书信中,温彦行假借其卧底身份,细述了许多奸佞让他所行的虚瞒虚报之事,信中所述事情虽需细查,但态度十分明确,那便是他温彦行有罪,但皆是受户部尚书裴大人指使! 温彦行的两封书信,对奸佞并无太大的杀伤力!但原本也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只要众目睽睽之下传到朝堂之上,传到皇帝耳中,使其假装因此一时忠奸难辨也就够了。 -- 第107页 一直处于严密监禁中的陆挚等人突然被宣至殿上,英雄只等落幕的时刻,却又有了一丝转机。 皇帝询问温彦行下落,命神策军将其带到殿上当面审问!可早知此人已无用的奸佞,只后悔没能早日将其除掉,竟在牢里还能掀起这样的风浪。 总不能真把他弄到朝堂之上,让其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其胡说八道,太监示意心腹,送其上路吧! 事发突然,李晓自是知道温彦行的命,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 心下大悲,吩咐手下与禁军中人打好招呼,定要想办法为其收尸,也尽快命人起身去沂州府,安顿温家众人...... 而温彦行,此刻也终于在狱中迎来了属于他的死亡! 一杯毒酒,已是敌人最大的恩慈。 他在回光返照间看见一位女子,一袭白衣胜雪,散着秀发,双足打着赤脚,踏着柔和地光芒,正朝他快步奔行而来。 待看清来人面目,他不免心惊“婉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可那位距离越来越近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是一身红衣似血,深情地对他说:“不!我要跟你一起走!” 天知道他此刻是多么地想,就此将她揽入怀中,再也不放手! 只是在最后弥留之际,温彦行还是拼尽生命中仅存的力气,将眼看就要投进他怀中之人一把猛推了出去,并大喊了一声:“婉儿!快回去!” 若世人能听到,这句从暗牢里传出的呐喊,或就可明白何为杜鹃啼血,悲戚不已! 第7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日之情,本是该瞒着陆婉儿的。 经过几月服药休养,即便心头阴云一直笼罩不散,腹中胎儿却还是堪堪有幸保住了。 可突然异常不安的陆二小姐,那该死地第六感,催促着她想要知晓温彦行近况! 李晓寻借口推脱不欲见她,也只是更加催化了她的不安...... 女子太敏感了,当真也是不好!陆婉儿后来也想,若是那日她迟钝些会不会一切又会不同? 可她也知道,早一日晚一日的事而已,结果并不能改变。 于是陆婉儿再次倒下了,急行至郡王府书房中,见到眼眶泛红地李晓那一刻,尚未来得及问出一句话,便晕倒在了这位郡王眼前。 温彦行不知,他的幻境与现实的确是在身死地一刹那,仿佛连在了一起...... “二小姐出血了!”玲儿惊惧到极点,喊了一声。 李晓也俯身把陆婉儿单薄的身体,一把抱起来送至书房里间的卧榻之上,急声吩咐下属:“快!去请御医!” 陆婉儿做梦了,梦里的她衣衫单薄,赤着双脚在一片茫茫地雪地里行走,风雪肆虐间,她觉得自己冷极了! 而眼前只有风雪,世界大到没有边际,她强迫自己耐着严寒继续往前走,希望能看到除了冰雪之外的东西。 可是什么都没看到,她就这样一直走啊,走啊...... “启禀圣上,那温彦行已经在狱中畏罪自尽,无法带至殿上!”有禁军前来回禀道。 而听闻自己最欣赏的学生,朝廷如此年轻有为的希望,终还是因这晦暗的统治受牵连而亡,陆挚不免老泪纵横,大呼“悲矣!悲矣啊!” “死了,就可以了事吗?!”天子依然处于盛怒之中。 这时,有不是陆挚身边的大臣,冒死直言“温彦行,近三年来一直都是于沂州府为其祖父守孝,并未在京。且有当地知府与众多地方官员为证,其守孝期间造福乡里,温家亦是以善守孝,自筹钱款为百姓兴修水利与路桥,着实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还望陛下三思!” 幸亏李晓也早有安排,以期能借此当朝救下温家众人性命。 他赌的是,皇帝再昏庸又何尝不知,这位年轻进士在内战期间亦曾随驾而行,人也却如大臣所言并非奸恶之徒,最多不过是受了其老师蛊惑与牵连罢了。 “信中诬陷裴爱卿所言,许是有待查证!可是他自招地那些罪责却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功过不能相抵,即刻着人将温府查抄,府上男丁一律发配北地,女眷流放岭南世代为奴!” 这位已经让人看不到丝毫希望的皇帝陛下,最终还是思及了过往,对温家无辜之人留了一点儿仁慈。 他气恼地是,这位榆木脑袋的书生如此横插一脚,使得他无法继续依奸佞所言,立马定罪于陆挚。最起码今日不行! 只因那位被温彦行突然以死指认的裴尚书,着实令他无法服众。 一番“小”插曲之后,皇帝示意宣布退朝,并在御书房斥责奸佞先去就温彦行实名指控之事做做样子,自证一番清白,把屁股擦干净再弹劾陆挚也不迟。 而至于陆挚,朝野内外已是威名太甚!他也是下定决心,势必要一举拿下...... 御医很快就到了,不明白为何病情近来已是渐稳地孕妇,今日为何突然就大出血! 救人要紧,可即便他医术高超,在诊断过后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敢隐瞒郡王,此人病情甚危,基本可算药石无医。而腹中胎儿定是保不住了!若想救母亲,也需得先将其腹中死胎取出,并灌以止血重药,至于最后能不能止住血崩之症,再捡回一条性命,也当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天色大暗,西北的风也忽然呜咽起来,浑浑噩噩地京城,好似要迎来一场狂风暴雨一般! -- 第108页 有孩童在街道上哭泣,母亲急忙将其抱起进屋,城里的百姓大都开始闭门不出。 只有城外等待耕种地农夫,看这山雨欲来的模样,充满了期待与喜悦。 望向窗外无比阴沉地天,李晓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任凭他再如何撕扯着御医的衣衫,依然无法救回母亲性命。 时隔多年,替另一个陌生女子下这种决断,他心中仍是不免有些凄然。 听闻御医所言,即便再觉无奈也只得快下决定,好让其尽全力施为,也言明他郡王府能把世间再珍贵的草药都找来,无论用何方法定要保住陆婉儿性命! 而不仅仅是书房中的女子,他还要借温彦行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喘息时间,安排营救陆相一事...... 这个漆黑的夜晚,不仅他未闲着,还有很多人都未闲着。 神策军连夜出动了几波人,将陆挚府邸与其往来甚密的其他几位大臣府邸,全都团团围住,形势已经从之前的监禁,赤裸裸地变成囚禁。这是有人怕陆相逃出京城啊! “各地军中,可有消息传来?”郡王李晓问其心腹。 “回禀王爷,情况尚不明朗。有几位将军已经奏疏上表,不知为何宫中未其任何波澜,而我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也有几人失去联系。”黑衣人认真回应道。 “看来,禁军中已有人与奸佞狼狈为奸,一心想要置陆相于死地啊!其他那几位重要的将领呢?态度如何?”李晓又问。 “主要,我们的人有些师出无名,而那几位又素来是小心谨慎之人,生怕京中这些消息有假,若是急于表态怕反倒是害了陆相。 尤其圣上向来对陆相的态度,都是十分尊敬与信赖地,想来也是不太敢相信,咱们的这位君主会当真想要陆相性命!”一身黑色锦衣之人又答。 “太子那边呢?可有回复?”李晓再问。 “听我们的人说,本来太子是态度明确,十分气愤于奸佞所为的;近日多次想要上书奏表,希望皇帝不要听信谗言,伤害了陆相这位国之栋梁。 可有两位颇得其信任的门客,极力阻止他莽撞行事,提醒他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太子便也就有些偃旗息鼓了。”黑衣人又答。 “而郡王的那位兄长,端王府世子大人近来也有些异动;他替奸佞暗中扶植的那位三皇子,传递了许多假消息出京。 说是当朝陆相所言,近日钦天监夜观天象,看出今年天下将有大灾现世,皆因上位者昏庸不仁,云云。”见李晓沉思未语,黑衣人继续说道。 “这是想要坚定陛下对陆相的杀心啊!此局至此,明面儿上想要破起来,倒是不太容易了。”郡王李晓叹了一口气道。 “让我们的人早做准备吧!若是时局扭转不了,就还是暗中派人将陆相几人秘密送走吧!” 对于李晓地最后这句吩咐,黑衣人答了一声“好!”后,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而前几日因温府眼线举报,被秘密逮捕的宋清河,也在奄奄一息中终于得已解脱。 他拼死也未将陆婉儿的下落告知审问地人! 只愿同样被泄露了行踪的二小姐,能与清山安稳地躲起来,这样公子就不会被恶人胁迫,而小小少爷也能得已保全...... 从今日朝堂震荡中,尚有些回不过神儿来的几位谏臣,也正凑在一起,情绪激动地讨论着。 正常的谏官,愤慨直言圣上如此亲奸佞,远贤臣,实为大不智之举! 而非正常的谏官却也有人抨击陆挚,说其“天下嫉之如仇,朝堂上对君主太过尖锐,不免过刚易折。”! 当然,这其中定也是有奸佞煽风点火的影子;而奸佞,也正于宫中阉臣私会中。 “陆太傅,为人清贵刚正,朝臣们大都对其敬佩有余,却也捧踩不一,他的那几位同党,如今也都在神策军控制之中! 裴大人,稍安勿躁;你我费心费力地,编了这么大的一个铁笼子,还能让其跑了不成?!”阉臣说道。 后人评论说,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 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因此,自古以来最擅长向君主吹耳旁风的,大概并非那些后宫嫔妃,而是其身边的太监吧,毕竟常属于防不胜防,阴毒却又容易被忽略地角色。 第73章 一夜征人尽望乡 “君叫臣死,臣不死不忠;父教子亡,子不亡不孝。”后人也常用此言,来概括旧时儒家的忠与孝;但其实这句流传甚广的话,却并非儒学的真正主张。 朝中文人,尤其是那些靠科举入仕之辈,往往对皇权是有感恩与敬畏之心的;陆挚亦然。 他想起那段藩镇割据,山河破碎,战火纷飞的日子! 想起泾原兵变后,长安失守,国难益重的过往...... 那时的他,曾踌躇满志地劝诫陛下,只要不悲观失望,就能够扭转乾坤,从危难中找到机会;只要勤勉自励不息,就能乱世兴邦,使得国家走向盛世太平。 而那时的陛下,也怀有一颗复兴的雄心,厉行节俭,取消上贡,疏斥宦官,收敛兵权,任用能臣;也算得上是一位圣明贤主。 君臣一场,虽也曾受其皇恩厚待,一朝拜相,荣宠礼遇加身,可他陆挚仍觉多年来,立于朝堂可谓无愧于心。 师生一场,却是有人无故受了牵累,大好年华一朝逝于“忠义”,让他陆挚不能释怀。 -- 第109页 他忘了教导自己的学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他忘了教温彦行不忠孝不该愚,因为他自己也被蒙了双眼许久。 温彦行身死,终是也让对圣上还抱有一丝幻想的陆挚,彻底死了心! 虽也知,本就很难叫得醒一个装睡的人,可即便被贬斥他亦不敢相信皇帝终是会善恶不分,痛下杀手!今日那朝堂本该是他陆挚的坟场吧! 却在最后一刻,由他的学生替他挡了致命一箭,而第二箭、第三箭也可能随时会来。 哀大莫过于心死!君臣一场,陆挚终是觉得有些不值了,他并非没有能力自保,只是文人的那点儿政治理想化,与骨子里所刻地“忠君”二字,终是下意识里先于他自己害死了挡在他身前地学生。 他心中有悔! 皇帝可能忘了,他也是曾经亲任陆挚为兵部侍郎,将天下军权都交交托于他手过。 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忘,只是他吃准了陆挚品德高尚,他的这位“宰相”满口天下与道义,不懂得变通,也不屑于起兵反抗。 只是德名太盛,倒显得他这位帝皇有些昏庸无能罢了!说到底,若不能任意取用天下的财富,那他要这天下何用?若不能任用天下百姓为奴役,那他又要这皇位何用? 此一时彼一时,天下既然是他的,也亲身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与考验,他自有自己的治国之道,又何须一位恃宠而骄地大臣多言! 史上众多地君臣离心,也无外乎都是如此吧。 皇帝想得很对,陆挚确实做不到起兵谋反,那是因为战乱必会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可不见得已经有所醒悟地人,仍会愚忠的等待献上自己的人头,以表赤诚忠君之心。 陆挚连夜写了几封亲笔书信,吩咐手下秘密送出。 他不能再枉顾更多人地性命,亦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忠贞之士,携其父兄家眷数百人,单为了他陆挚所代表的政治理想,湮灭在这腐败至极的京城中! 在绝对地权力面前,有时候财富会显得不值一提。郡王李晓,对这句话应该是最有体会地! 面对腐朽地皇权,他常觉无可奈何;而筹谋多日,想要鼓动军中力量暗中营救陆挚一事,他也深觉无力;却不曾想,仅凭”陆太傅”的几封书信,朝堂局势很快便得到了逆转。 五日之后,当陆挚再次被传召至殿前,这位雄韬伟略地一代贤相,心中知晓自己退场的时刻到了。 他并不惧怕舍身取义,如他在上书中所言,为这家国百姓才会有此执着,而他那不过是微贱之身的性命,若能死得其所倒也认了,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不合时宜地愚忠...... 奸佞果然伙同宦官,一上来便如紧咬住陆相不松口的两条疯狗一般,咄咄逼人,在当朝皇帝的默许之下持续向其发难。可他们不知,此时的陆挚已经打消心中幻想,不愿再为这样的皇权而卖命。 于是不等满朝文官直言相谏,众多武将皆是主动上表,纷纷掏出衣袖里边关守将们的奏折和请愿书,携同尚在戍边卫国的天下军士,上演了一出逼宫的大戏! 而奸佞见此一幕,竟在殿上破口大骂陆挚,扰乱军心,有负圣恩!竟敢勾结逆臣贼子,蒙蔽天下将士,欺君罔上,视皇权于无物...... 眼看着逆鳞被触,皇上大怒!而陆挚却在心灰意冷又毫无惧色间,等待着皇位上那个满目狰狞,不得已又不甘心地人亲口宣布他退场。 此时,有人小声来密报军情。 说是近几日,三军好似都有所异动!这令端坐皇位之上,初闻消息地皇帝陛下着实心惊不已。 此番场景,渐成剑拔弩张之势,就连皇帝身边的宦官,也不得不小声出言规劝他的君主,要冷静。 “陛下,小人虽一朝得志却不能长久;今日之事恕奴才多嘴,还是从长计议吧!”连他的禁军统领都这么说了,圣怒再盛又能如何? 权衡一番利弊之后,皇上仍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能再将陆挚留在京中,放虎归山亦比养虎为患,放在近处日日对自己虎视眈眈要强。 “鉴于陆挚有负圣恩!不仅凭其位高权重,欺君罔上,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且被罢为太子宾客后仍不思悔改,着降为忠州别驾,无召终生不得入京!”于是,早已是气急败坏地当朝皇帝,用最狠地语气说出了对陆挚最轻地处置。 如温彦行生前所言,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不敢与那些从四面八方正望向京城,看向朝堂的征人们对抗!他需要老师陆挚维稳!所以,他不敢不放陆挚安全离京。 而其余几位亦被弹劾地忠良之臣,在陆挚当朝那句:“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的直言警告中,也只是被罢官地罢官,流放地流放,都幸而未伤及性命。 李晓听说了朝堂结论,亦不免终是松了一口气,可尚在昏迷中的陆婉儿,仍是生死未卜。 好在用药珍贵,流产之后的陆婉儿血崩之症倒是止住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在大雪中走了几天几夜那么久,整个人都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个过程中又看到过一次母亲,在一个鸟语花香又阳光洒落的院子里,她跑了过去说:“娘亲,你看!我也要做母亲了!” 可当她摸向自己的小腹,却发现异常地平坦,里面空空荡荡地根本什么也没有。 这让她惊惧到了极点,大声哭喊着“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然后便又回到了那片冰天雪地中,一切美好的幻觉至此全部消失不见....... -- 第110页 所以,在陆婉儿昏迷地过程中,玲儿是有一回当真看到了她有眼泪滑落地。 连郡王府管家私下都说,那个丫鬟和仆僮倒是难得忠心,主子昏迷多久他们就守了多久,只是床上的人却仍是不肯醒来。 知晓陆相无碍就是被贬出京后,清山也打听过清河的下落,却早已从李晓那里得知,抓清河的与毒害公子的是同一波人,清河怕是也...... 的确是郡王李晓也无能为力的事,自从与温彦行碰面被察觉后,他安排的人也都被暗中清理地差不多了,宋清河他也未能救下! 宋清山着实有些忍不住,一人坐在书房后面的过道里埋头而泣,为他死去的兄长,为他献身的公子,为那到底也是未能出生的小少爷,更为至今生死不知的二小姐...... 御医虽不知内情,却说名贵药材是在关键时刻保住了她一口气,身体机能也有慢慢恢复,就是其本人求生地欲望好像不强烈,许是这个原因才迟迟不能苏醒。 陆婉儿还像睡着了一般躺在李晓书房中,王府管家本欲着人将其挪回她之前的寝院,毕竟病情也不明朗,万一死在王爷房中总也是不吉利。 可不知为何郡王不让,只说人都尚未苏醒,还是先不要挪动的好...... “陆相”明日出京!”有人来报于李晓。、 他也知最终救了陆相的不过还是陆相自己,只是唤醒他自救地却是温彦行。 定是有很多人去送,即便都知晓圣上不喜,起码会有很多百姓送行!李晓想了想,终还是决定去见陆挚一面。 第74章 贵贱无常人如故 “我知晓你!” 陆挚见到京中人称“小郡王”的李晓后,第一句话就是这样说的。 没错,即便暗中做了很多,李晓却并非陆相的故旧,他只是温彦行的朋友罢了! “我听彦行提起过你!”李晓尚未开口,陆挚便说了这第二句。 “我已知晓,彦行的死与你有关!那两封信也是你着人送到朝堂上的吧!”说者心情复杂,听者又何尝不是呢。 看着眼前有些垂垂老矣的陆相,李晓想这就是所谓的贵贱无常,时使物然吗? “陆相!”李晓仍是恭敬地向其行了一个拱手之礼。 作为李家后人,他亦是该行此礼!虽然李家后人众多,他也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我已不是陆相了。”陆挚拱手回了一礼,说道。 李家后人并非都是昏聩之辈,有人贤明,有人刚正,有人果决,有人坚定......并非是没有人更适合那个皇位。 可是封建礼制下的皇权,不是能者上庸者下,也或者说是都有条件地筛选;而这轮筛选,即便同为李家后人,也是有太多人从出生就没有资格参与的。 因为皇位只有一个,而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往往如同一颗可以改变人性地禁果一般,坐上去之前的可能是个有理智的人,可至于坐上去之后终究会变成什么,却是谁也无法保证。 不过身处其中,文辩智术如贤相陆挚也只能看到家国,看到百姓,而不能有这般审视地视角。 “我已派人去沂州府,本计划若是那位对温家起了杀心,便尽力护他们隐居躲藏;而如今是流放之刑,北上我会着人安排妥当,南下便拜托陆相了!”尽管陆挚说了他已不是陆相,可李晓还是拱手如是说道。 他也不是不能全力安排那些幼童女眷,只是陆相也恰好南下,余荫尤在能为温家做些什么,未尝不是其晚年的一种宽慰。 在简单说完温家之事后,李晓还是提了陆婉儿,那个与温彦行尚未有婚约,却因其生死不知,正躺在他郡王府里的女子。 陆相久久未语,他收到温彦行最后写来地一封书信里,说得就是大概就是她吧。那个被温彦行种在了心上,要为此辞官的人...... “我已让御医尽全力挽救她的性命,可是据御医说,其本人求生欲望很低,所以仍然处在昏迷之中。”李晓已经尽可能地,平着语气来叙述这件事,可陆挚却还是心有戚戚焉转过了身去。 “人,生来便有责任,所以人生实苦也都还是努力想要活着!若想唤醒她的生欲,许还是要让她知晓仍有未尽地责任。”陆挚背对着李晓提点了一句,又说道“明日我将启程离京,此事就拜托王爷了!”。 “还有一事,太子已经明确表示了他对陆相离京的遗憾与惋惜;并承诺只要他日继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将陆相迎回!”李晓终是没有忍住,这才是他此行最想说的话。 “你没有问我,是因为你问之前就已知晓我的答案。”陆挚回应道。 “是的,陆相一向不涉党争,世人皆知。可那是我的责任!”李晓老实答道。 “老夫虽与晓王爷来往不多,却也知近来京中有一股神秘势力,在为营救老夫出京而活动频繁。须知,其实那是郡王的执念,也可以不是你的责任。”陆相未再回身,而李晓则拱手拜别。 即便人生无常,可有些人或其身上的某些根深蒂固地部分,到底也是不会变的。 回了郡王府,李晓去书房寻丫鬟与仆僮相问,他需得了解陆婉儿此人的一切过往,才能知晓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唤起她的求生欲望。丫鬟玲儿对洪州城的事,倒还多少知道些,但仆僮就只知其性情,和二小姐在温府行商中所表现地那些了。 -- 第111页 不过对温彦行,清山是知晓更多的。 比如从陆婉儿到沂州府不久,他家公子就养成了爱开窗子的习惯;再比如因二小姐爱饮茶,他家公子也就在楼上陪着对饮;后来二小姐回洪州半年,他家公子相思成疾便写了书信,表明心意。再后来二小姐有危险,他家公子就南下找人,连找了几天几夜都未找到...... “后来听说二小姐已经坐船北上了,我们就和公子一起赶回沂州,才知晓二小姐已经平安抵达温府。 也是从那以后,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公子好像还写过一封“婚书”也是让他去送给二小姐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婚书,毕竟老爷、夫人都未曾同意过,上面就只有公子一人印信而已。内容我不知晓,就是在公子书案上瞥过一眼......”。 清山把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也一一讲来,终是让李晓抓住了其中重点,就是那封陆婉儿与温彦行私定终身的“婚书”;于旁人而言或许做不得数,但与他们二人自是一诺重千金的。 李晓让丫鬟玲儿去寻,重要之物该是贴身带着才是。 玲儿对其照顾已久,自然知晓二小姐珍贵之物都在哪里,很快便寻了温彦行生前写给陆婉儿的所有书信来;果然李晓在里面找到了清山所说的那封“婚书”。 不想做过多解释,他屏退书房中所有人,包括丫鬟玲儿和仆僮。 李晓关上门窗,坐到陆婉儿床前,拿着那封婚书模拟温彦行的身份,在其耳边低声念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今生有幸,得遇江南道洪州城陆府二小姐,陆婉儿。慧人慧心。自初见之日起,就已一眼入心,故此生不作它求!更有幸我二人能心意相通,无我无他...... 恳请日月为媒,天地为证!今河南道沂州府温家二公子,温彦行。执笔立书,订此婚约,许诺。此生定不相负!” 一遍没有反应,李晓就念了第二遍;还是没有反应,就继续念着。记不清念了多少遍,床上之人到底是有了眼泪,从紧闭地眼角滑落。 李晓顾不得惊喜,对还是未能睁开双眼的陆婉儿,进一步刺激道:“皇上有令!兹温彦行欺上瞒下,触犯国法,今被查实!即刻着人前去沂州府,将整个温家查抄!府上男丁一律发配北方苦寒之地,女眷则流放岭南烟瘴之处,世代为奴!” 又是急声几遍,陆婉儿眼睛终是在耳边这越来越紧迫的话语中,动了。 她已在大雪中走了很久很久,已经就快耗尽走出去的耐力与信心,她太冷了,控制不住地想要睡过去! 可就在她躺在雪地里即将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温彦行的声音,在大喊让她回去! 她不知道是要回哪里去。就在她又要睡着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说皇帝要派人查抄温家,她眼神朦胧中隐约看见了,一群跟她一样衣着单薄的老幼妇孺,正哭哭啼啼地在雪地上朝她走来! 这是她在这个漫无边际地世界里,第一回 见到其他的人,她太着急了,于是用尽力期想要睁开眼睛看得更清楚些,然后她便醒了。 回到现实世界,看到了坐在她床前的郡王李晓;来不及问温彦行,陆婉儿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温家,怎么样了?” 许就是这一刻,李晓就已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也让他一眼入心了。 他撤开几步距离,对陆婉儿说:“你醒了?先不要着急,我已经先行派人去沂州府传递消息了!” 他保持了他该保持的距离,也不想让陆婉儿再次失去他好不容易为她寻到的,活下去地意义。 李晓出了房门,吩咐丫鬟玲儿进去照顾,也让管家送些米汤过来! 回了卧房,老练如他也已是虚脱之相,后背衣衫早已被一层细密地冷汗打湿。即便陆婉儿不知,不过这半日时间,世上已多了一个最了解她的人...... 林晓阳后来常常自问,她美吗?不美!一个将死之人还何谈美貌?! 那她有金钱权势?也没有!一个商人之女而已,起码对富可敌国的他来说,都算是没有吧? 那她才情斐然?倒是有一点儿,就是好像也算不得稳定! 那到底是什么,就让他也入了心呢?穷尽后半生,他也未能向自己解释清楚。 “二小姐,你终于醒了。”近来,已是被迫迅速成长的玲儿,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和情绪,她可不能再当着刚刚转醒的陆婉儿面儿,哭哭啼啼。 还是浑身并无半点儿气力的人,有很多话想问一问,比如她昏迷了多久?比如京中是否已经是尘埃落定?比如温彦行...... 陆婉儿只是想了想,都没有问出口,她也不忍心打破玲儿那副强装笑颜的样子。 待小丫头用湿热的毛巾,小心地给她净了脸,郡王府管家已经命人端了米汤过来,身子没养好,又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再昏倒一次,陆婉儿逼迫自己顺着玲儿那小心翼翼地笑意,把她递过来的汤勺,含在嘴里。 结果再苦,再糟糕她都得咽下去! 既然陆婉儿不问,便没有人主动去说,这接连几日的默契早已说明了很多。 第75章 白日无光哭声苦 凡是郡王府能搜罗来的名贵药材,依然可着劲儿地任陆婉儿使用,而陆二小姐依然住在李晓的书房里。 -- 第112页 有人怕她对温家之事过于焦虑,影响恢复,便也偶尔透露一点儿消息于她。 待京中圣意传到沂州,也差不多要半月时间,而温府早已有所准备,故而也不用太过担心;且暮春时节,按律例十岁以上男丁北上,一时间倒也无太大危险,只是届时南下的老幼妇孺需得想办法接应。 所以,陆婉儿从中推测出,自己尚有二十多天的时间用来休养,她得让自己好起来,得南下去替温彦行照顾温府的那些女眷幼童!这是她还活着的责任。 君当作磐石,我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可莫不知磐石过坚,强力易碎;蒲苇柔韧,故而能支撑的时间好似更久一些。 陆婉儿闭口不提温彦行,倘若尚有生机,众人自该欢欣雀跃地告诉她,不说便是已经不在了...... 清山偶尔也来说上几句话,他心中隐痛确实也是不比任何人少,如今孤身一人,只想以后好好守在二小姐身旁,算是尚有他人生的意义。 这几日,陆婉儿已经能撑起身子下地了,清山和玲儿都暗自高兴着。 陆二小姐终是发现自己尚住在郡王李晓的书房里,便向管家提出要搬回原先的院子休养,可管家去回禀李晓,主子却说:“你去告诉二小姐,就说那个院子里眼下住了旁人,还是先住在书房里吧。” 管家虽心头困惑,却不敢有所违拗,而陆婉儿听闻后也只能是客随主便,心想着也过不了多久就要起身南下,即便怕打扰了这位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郡王,倒也不再坚持。 陆婉儿这几日亦是强迫自己多起身,连御医也说久卧不利于身体进一步地复原。打量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房间,她隐约看见温彦行,穿着肩头几片银杏树叶的那身白衣,坐在书案前看书,写信,作画...... 虽都是镜花水月的幻觉,可画面却美到让她不忍伸手戳破。 即便如此,那个书案前的白衣书生也很快就消失了;随着幻觉破灭,整个世界也仿佛一瞬间失去颜色,人生如茶,太苦。 陆婉儿摸着自己平坦地小腹,望着空空荡荡的书房,不免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李晓的书房,格调与陈设都跟温彦行在温家地阁楼有些相似,都是大大的书案,还有摆满典籍的书架,檀木桌椅上有茶具也有香炉,环顾下来就是一个读书人的风雅之所,干净又很幽静。 其实单从这书房就大概能明白其主人心性。并不能得见一个商人的气质,且与温彦行的阁楼稍有些区别,就是整体颜色上更偏沉闷古朴一些,透着岁月的温润,还有时光的厚重感。 而有一面墙上却挂着些兵器,就多了凌冽与进攻地意味,说明这里的主人除了具有文人气质和成熟的智谋,还多了运筹帷幄又杀伐果决地一面。 只是,此时的陆婉儿,无心了解有关这位郡王的一切。 清醒地人,悲伤是挡不住地,遑论那悲伤太过巨大,书房外的李晓默默伫立在那里,回忆着曾经他也是这般绝望过,在那段赤诚地感情上,在同是天人永隔地结局中,也在这个白日无光的皇城里...... 说起来桥段烂俗,身为庶子的他年轻时与温彦行相比,才情与容貌也是不遑多让,不同的是他并非在什么偏远的世家,而是出生在李氏皇族。 其母亲也是世家千金,其外祖原也是名门望族,而当时圣上也只不过是众多皇子中的一员。 彼时,李晓父亲也正被席卷进京城那场,暗地里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中。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却不知世间最残酷的情感,都是在表面光鲜亮丽地皇城与皇宫当中!什么兄弟之情与同胞之谊,又是什么父子传承与血脉之尊?在那皇位与皇权面前,都是虚无。 李晓父亲与如今皇帝便不是一母同胞,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当年的事,既久远又隐晦,不过是圣上生母暗害了李晓真正的祖母,李晓父亲想要活着就必须成为仇人的亲生儿子,还得辅佐那位仇人之子上位。 作为回报,仇人将李晓母亲嫁给了他。可李晓父亲又怎能心中不恨,弑母之仇与屈辱偷生都支配他想要暗中筹划,希望能有朝一日反击成功!更何况,试问,身处这争权夺利的旋涡中,又有谁能不想登顶那权力的顶峰? 只是能力配不上野心,就要为此付出惨烈地代价!当年牺牲地就是李晓的母亲,李晓外祖和彼时还是世子的李晓心中最爱地女子。 圣上当然知道自己那位“亲”兄长的恨意,也当然知道李晓的恨意,只不过他不在意! 因为这位端亲王已经没有复仇的野心和能力,而那位“小郡王”也不过是京城中有名的一位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庶子...... 当然,李晓同父异母的兄长现如今才是端亲王府的世子,与端亲王府的当家主母,母子连心,仍时时刻刻都在替皇宫那位监视着他与父亲。 就连眼下郡王府里那几位莺莺燕燕的“宠”妃,也都是端亲王府的主母,亲自安排嫁过来的...... 李晓亲眼目睹过自己的母亲惨死,也如陆婉儿如今这般失去过挚爱之人,是什么支撑了当时的他活了下来呢? 或许跟书房中陆婉儿不同,支撑他在这个人间炼狱里活下来的,可能并不是什么责任,而是怨念,与那滔天地恨意。 他开始在这处处危机的皇城中,营造自己荒诞颓废地形象用来自保;他也开始暗中行动,拉开了一个巨大的商业版图,企图打造他的金钱帝国,用来积蓄自身的力量。 -- 第113页 仅用了十多年时间,他甚至已经开始插手朝堂,建立起一个看不见得消息网,逐渐掌握了官场中部分实质性的权力。 可这一切仍是远远不够,离他可以倾覆他想倾覆地一切,还远远不够! 他没有再让自己爱上过任何人,因为他知晓自己所行之事其中暗含的风险,他不想重蹈父亲当年地覆辙,也不能再次承担那样惨痛的教训,他得让自己在对手面前,没有任何弱点可言。 至于,他当年偏巧爱上的女子,原本如他母亲一样,也是一位门当户对地世家千金,不过后来一切都变了。 而那个女子倒并未像温彦行一样身死,只是嫁给了他的兄长,仍是成为了端王府的世子妃。 初中进士时,明朗睿智的温彦行多么像彼时地他自己,与后来那个腹黑的李晓不同,一身才情却不擅营谋,仅凭他的正直与天份便成为了陆挚的学生。 也仅凭其坦率与赤诚,便赢得了陆婉儿的坚贞与衷情。 其实,他是羡慕温彦行的。当然,他也心疼陆婉儿!心疼那个两次死里逃生,仍不知如何表达内心情绪,只能一个人躲在书房角落里自苦的女子。 不仅仅是陆婉儿,千里之外的温府也是一朝之间,慌乱不堪! 虽有李晓提前派人前去传递消息,可当圣旨已至,官差将整个温府围困查抄之时,仍是哭声连天,人人自危。 毕竟是大厦将倾,本就是人心涣散地没落世家,终是没能迎来新的荣耀,而是颇为意外地一夜坍塌。 身着囚服的温家上下,被身着官服地差役戴上枷锁与桎梏,人人敬仰地温府主人们,以贱奴地身份从杂乱的温府里鱼贯而出。 街头不乏几个仇富已久的贱民,世人中也从不乏落井下石的劣根性与愚昧无知的跟风者,有几人畅快却是更多人唏嘘不已。 最平静地不过是温家老爷,最先得了消息,也从丧子之痛中有了些麻木与淡然。 不仅仅是街上的贱民,就连温府几位深觉受温彦行牵连的旁支,心中委屈不忿,对温家那位天选之子破口大骂!温家老爷也恍若未闻。 阴沉天气里,哭闹不安地更多还是那些妇孺与孩童,有的感觉自己突然就从天上掉到了人间,有的则仿佛直接掉进了地狱。 在如此浩大地劫难面前,若想所有人都能毫发无伤,自是不太可能,只是越是挣扎,就越是容易受到绝望的惩罚而已。 第76章 一道残阳铺水中 众人不知,若不是温父已经散了大部分家财,以作上下打点,只是当地的强权就已经把他们踩进了烂泥里。跌落云端的那些温府适龄女眷,如何还能够平安地离开沂州府? 温彦行不仅自己身死,还的确拖累了整个温家,可已从提前告知消息的人那里知晓了其中内情,温家老爷哪怕就是情感偏颇,也无法责怪他的儿子,甚至知晓陆婉儿身怀有孕,现如今正在京中休养之时,心里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 他不知,那个给了他一些希望的孩子,此时却已经没有了;怀着那一丁点儿的期望,与温家男丁们一路往北地而去。 早已哭干眼泪的温母,眼神有些空洞,听着一路哭哭啼啼地温家众人,心中生不起半点涟漪。 直到有脾气暴躁的官差,上前推搡和辱骂一位出城半日仍哭声不止的妇人,还有一个好色之徒对一个温家女子见色起意,纠缠不已;温母才从漠然中回过神儿来,奋不顾身地猛扑了过去! 力量的不对等,使得一位妇人哪能从官差那里讨得到便宜。 不过她在绝望中生出的凶悍与勇气,却是让那些随行官差们不敢再过放肆。 本也是收了银钱,也受了京中贵人所托的,在拼死反抗面前亦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也生怕就此闹出人命不好收场! 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夕阳余晖之下,温家众人被流放第一日的感受恐怕是最无助和悲哀地。 其实这些暗含的危机,在出了沂州府后自然会好很多,因为不论是李晓还是陆挚都已有所安排,不过为了避免当地官员有所察觉,密告于京中奸佞,徒增不必要麻烦,都是特意等在了流放途中的中下游罢了。 而郡王府中,也终于有人坐不住了。趁着郡王外出,便有好事的丫鬟陪着主子,来到了李晓的书房外面,不出所料地有暗卫现身阻拦:“王妃应当知晓,王爷有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半步!” “可是,王爷书房里却住了人,不是吗?”郡王妃出言反问。 机灵的丫鬟也故意提高声调道:”这毕竟是在王府里,即便再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郡王妃该见,总还是要见的。” 果然屋中之人受了惊动,陆婉儿怕郡王李晓为难,亦不知府中关系复杂,便面带病容的从书房中现身出来问安,本欲解释一番她与李晓的关系,以免徒增误会,可一时间竟没能找到开口的机会。 “听闻妹妹身体不适,特带了些滋补的吃食,前来探望。”郡王妃一见到陆婉儿,便像自来熟一般,意欲上前几步拉近二人距离,却不想暗卫明晃晃地挡在了其身前。 “姐姐都是一番好意,妹妹可切莫要误会了。”见暗卫如临大敌的样子,郡王妃只得讪讪地把食盒递过来,心中却对陆婉儿恨意更甚。 陆婉儿心知,这位郡王妃怕是对自己有所误会,赶忙开口道:”郡王妃莫要误会,我与郡王并非您想得那种关系,而且在此地也耽搁不了多久,我也便要离开京城了!” -- 第114页 这不解释还好,又不能详述其中隐情的模糊解释,倒更令郡王妃心中冷笑不已,口中也稍有些不那么客气起来。 “都知我家王爷风流,是京中出了名儿的,可那都是在府外,从未见过将谁带回家来。想来妹妹对王爷来说,是不一样的吧。否则,这书房是平日里谁都不能靠近的,却让妹妹住了这么久……” 陆婉儿见其当真是误会极深,有心想再解释一番,又不知该如何阐述她与郡王李晓的关系,一时间倒有些尴尬。 见其语塞,郡王妃就更是有心出言讥讽道“果真应了那句,被偏爱地总是有恃无恐。妹妹放心,我可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只要是王爷喜欢的,我也定是会好生对待地。” 虽听出她言语中的不善,可陆婉儿却觉得,眼前这位郡王妃是有理由对自己发难的;毕竟她的夫君把一个来历不明地女子带回了王府,又未向其作任何解释,而她这个当事人也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清楚...... “王妃都这么大度,你还不把食盒接过去?”就在陆婉儿怔然间,旁边丫鬟也有些出言不逊道。 “那婉儿,就在此多谢王妃了!”算了,还是不要试图解释了,事涉太多当真是无法详述,陆婉儿想等她启程南下后,一切误会自会解除。而此刻,尽快结束对话才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于是便在郡王妃主仆二人看来,一副颇为低眉顺目地样子,把其手中食盒绕过暗卫,双手接了过来。 晚霞把郡王李晓的书房照的氛围不明,郡王妃瞧着身姿单薄的陆婉儿,既无倾城的美貌,又无勾人的魅态,除了一双眼睛有点儿深邃幽深,倒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王爷如此着迷。 “二小姐,外面风大,您怎么出来了!”此时,恰巧仆僮清山替玲儿送了羹汤过来,不明白来人身份,只觉好似来者不善,便颇有些紧张陆婉儿安危忙,忙急声问道。 其实同是练武之人,清山早就发觉了书房周围有暗卫存在,也知晓此郡王府怕也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但连暗卫都拦不下的人,怕是身份不简单! “既然如此,妹妹早些进屋吧!好生休养,以免着了风寒再让王爷怪罪下来,姐姐改日再来探望。”郡王妃见也探听不到更多,便顺着清山的话又阴阳怪气几句,带着丫鬟走了。 旁人不知,她作为明面儿上的郡王妃倒是清楚;王爷,不是向来身体有隐疾吗?怎地书房里那位却是连孩子都有了?当然,后来又没了!不过,到底却是有过的。难道说其腹中胎儿竟不是王爷的?而郡王将其拘禁在此,竟是强人之举? 从陆婉儿欲言又止的无奈中,郡王妃不着边际地胡乱猜测着。不过,王爷书房向来不许府上任何人靠近,如今倒也让这位不知来历的人住到今日…看来,到底还是与众不同的人啊!这一点,她倒是可以断定的。 郡王妃一走,暗卫提醒陆婉儿对手中食盒谨慎着些,说完也便自动退去。清山心有猜测 却仍是问出了口:“来者不知是何人?”。 “你那么聪慧,怎会不知?还不就是府上的女主人,郡王妃是也。”陆婉儿望着装傻充楞 地仆僮,难得笑了一下,又吩咐清山将羹汤和食盒一并放到书房中,她想在院子里坐坐。清山进屋取了陆婉儿的披风,建议二小姐还是披在身上。北方的春,日落之分往往时风微凉,身子骨还虚着呢,马虎不得。 对于郡王妃之事,因心中无愧陆婉儿自然不会有太多介怀;而关于郡王李晓,迄今为止她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亦是一个有隐衷地人。 出于温彦行对他的信任,和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陆婉儿知晓此人心性重情重义...... 见清山递完披风仍未有离开的意思,陆婉儿便也随他,简单说起了再过些日子,一同南下去营救或妥善安置温家女眷的打算,并着他先行就此行程做些准备,也不能事事都麻烦郡王。 清山连连称是,就是担心二小姐身体状况,希望尽量还是再多休养些时日启程。 李晓深夜回府后,听暗卫回禀了傍晚郡王妃到书房打探一事;听闻还送了一个食盒,被陆婉儿收到房中,心中不免有些隐忧。也顾不得打扰陆婉儿休息,便去了书房中想要提醒已经不起半点意外的人,王府也非绝对安全之处,日后还要多加小心。 可到了书房,见到尚未安睡的女子,李晓却又突然不想让她过多担忧。 毕竟都是他自己应该处理好的事,若在郡王府里,自己眼皮子底下都不能保证她的安危,那这十多年岂不是当真白忙活一场,人生半点意义都没有? “听闻,今日王妃送了一个食盒过来,不知你可有动过?”李晓直言相问。 夜色已深,对于还特意前来询问的王爷,陆婉儿心中也是有些惊讶。 取了并未动过的食盒,交给了郡王李晓道:“王妃也是一片好心,还请郡王好生解释,不要让她误会了。” “嗯。你放心,我会告知她们,以后不要前来打扰。”面对如此言语精炼地郡王,尤觉李晓也对她所言领会有误,本想再行解释几句的陆婉儿,尚未来得及说就听闻李晓让她早点休息,于是便只能又言欲止地向其福身告别。 “夜里寒凉,多穿些衣裳。”看着眼前依旧十分瘦弱的女子,李晓提着食盒离开前,忍不住开口关心道。 -- 第115页 第77章 半塘瑟瑟半塘红 事关陆婉儿,郡王李晓对待手中的食盒,倒是比送给自己的东西还要小心。 他让人连夜拿去给御医检验,以便判断府中之人对陆婉儿的威胁系数,也好判断该如何有效处理...... 像这样连夜吩咐地紧急之事,下属自是不敢怠慢,虽然也不知晓为何王爷这般着急,仍是很快就有人回来复命。 结果是羹汤里并无至毒之物,却是有些大寒的成分,正常人食用该无性命之忧,但对于体虚之人怕是不太友好,若是偶然食用倒也不至于致命就是。 虽也知陆婉儿食用的可能性极小,不论是见送食之人来者不善,还是尚有隐卫出言提醒,都是心有判断才是。 可听闻其中还是有危及陆婉儿身体的成分,郡王李晓阴沉着面容,还是去了王妃房中。 其实,这位郡王妃的确并未在吃食上动什么手脚,毕竟不打自招的事情她也不会傻到去做,尤其她亦不认为陆婉儿没有防备之心;不过是寻个借口见上一见,打探一番对方身份来历。 怎知小丫鬟自作主张,从府上旁人那里听说陆婉儿病情,又思忖成与不成也找不到暗害地证据,便在其中加了些旁料...... 向来相安无事的府上,就因这小丫鬟一碗羹汤,莫名打破了平衡。 陆婉儿也不知道的是,看起来平和圆融的郡王李晓,不仅月黑风高夜里不让人安眠,反而正一手扼住那郡王妃的脖子,用一种使人心生恐怖地阴翳眼神,望着自己的王妃,更用寒冷刺骨地语气警告道:“以后,离我的书房远点儿!更不许靠近书房里的人!” 从快要窒息地惊恐中缓过来,眼眶微红的郡王妃心中愤恨到了极点,小丫鬟闻声合衣赶来,也只见与平日好似颇有差别的郡王,正巧拂袖而去。 本欲上前搀扶受了惊吓的主子,却被郡王妃猛扇了一个巴掌,顿时眼泪涟涟地跪倒在地。 “以后,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不要再做!”郡王妃望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不过,也好!我倒是低估了王爷对她的紧张程度!”白日里温婉大气的王妃,此刻雪白地脖颈上还有深红色指印清晰可见。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在郡王妃的惊醒与恨意中开始发酵。 嫁进郡王府这么多年,终是让她发现了李晓的第一个弱点,那便是书房中的陆婉儿。 说来,同为家族牺牲品的郡王妃,许多年来都未能近得李晓的身,也并非不知其演技,她的这位夫君可并不像外人所知晓的那般荒诞。 她也曾想过,若是李晓能对她放下戒备,敞开心扉,夫妻二人在这复杂的京城里相互怜悯,同德同心;她就是与端王府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虚与委蛇也没什么不可。 只是任她如何努力,都未能让李晓对她区别待之,过了这么些年也早已是心如死灰放弃了。 大抵是因为李晓不仅仅对她,就是对后来入府的那些女子也都是一样的态度,所以长久以来各自相安,也就罢了。 可她守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得到的,为何偏偏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这叫她如何甘心呢? 人性的悲哀,往往就在于此,白日里还在猜测陆婉儿是不是无辜受了拘禁的郡王妃,此刻就已顾不得探究其中“真相”,因为只要是让李晓动了心的女人,就该死! 女人的悲哀,也往往就在于此。她不能理智对待“丈夫”的背叛,明明犯错不忠的正是她想要得到的人,可不知是身为弱者的无奈,还是对情之一事的偏执,她能敌对和报复的往往都是另一个女子。 不论这个女子是否美貌,又是否魅惑,只要她觉得自己的男人爱上了,那么就定是受了其勾引,那这个女子活着就是有罪的!她的存在哪怕是恰巧出现,也都是错误和需要被修正地。 世人所说的蛇蝎心肠,一般用来形容歹毒地妇人,大概也就是说此类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却又藏在暗处,一心寻机报复的阴险毒辣之人吧。 向来知晓人性之恶的李晓,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失控之举倒险些害了陆婉儿...... 只因为那位郡王妃,可不是在一个什么单纯环境里长大的女子,更不是被什么人吓着长大的。虽然她确实是从小便习惯了被别人威胁或轻视,可不代表她可以接受,若不是嫁进郡王府后也未再受什么委屈,她也不会安分到现在。 世人也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 这也是为何陆婉儿日后会规劝李晓,放其一条生路的原因,虽然她恨错了人,也在京城这个人鬼不分的地方成长得异常扭曲,可她自己却也只是旁人的牺牲品而已,可恨又可怜;而李晓却是最没有权利,对她进行审判的人。 养在深闺中的怨妇们,大概是最容易受人支配和蛊惑的吧!当郡王妃打算重操旧业的时候,郡王府那些莺莺燕燕们,冷清日子过久了自然是一呼百应。 很多关于陆婉儿的消息,也是纷纷传来,有失实地流言蜚语,也有事实地细枝末节,真实与否都不打紧,只要让郡王妃觉得有用! 她大概知晓了府上能近陆婉儿身边的,又可加以利用的,不外乎是随她一起入府的仆僮和丫鬟二人,再有就是常常前来问诊开药的御医了!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对于结果来说好似都不那么重要了,总之近来恢复状况还不错的陆婉儿,启程南下的计划还是被推迟了。 -- 第116页 好了许久的肺疾,突然就厉害起来!这两天陆婉儿咳嗽声一日紧过一日,找御医来诊脉,也是有些百思不得其发病原因。 病根儿是有的,只是近来天气也已转暖,而用药和饮食上更是特意嘱咐并规避了,看近期身体恢复情况,不该有此脉象才是! 御医重新调整了药方,并不建议陆婉儿在此时奔波劳碌,还有就是要十分注意,不要碰寒凉之物,吃食上更是要仔细些。 清山听闻后也是很觉诧异,近来二小姐病情一直都很平稳,肺疾之症不是很久以前便痊愈了吗?吃食也都是玲儿亲自过手,不会有何问题才是。 难道还是与前些天,郡王妃带着丫鬟前来探望有关? 有此推论的当然不止是仆僮清山,李晓更是严命心腹细查此事,可不曾想他一直未曾看在眼里的“王妃”,做起这种事来也可堪称滴水不漏,并未让李晓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按理说若是自然发病,用了御医调整的药方,便该有所改观才是。 可直到有一日,丫鬟玲儿突然惊慌失色地跑来请求御医入府,说是二小姐咳到吐血了,才让李晓心知事情严重性。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救回的性命,他不能允许其有失! 若一个人能在魔鬼的世界里生存下来,最大可能就是他也被同化成了魔鬼,虽然同化程度上有可能是百分之五十,也可能是百分之百,甚至有些是百分之两百。 李晓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哪种程度。 不过他知道郡王府的私牢,也不是那么让人好过的,而外人眼中中庸圆融地郡王李晓,亦已经不是第一回 冷眼看着别人哀嚎求饶了! 只是不同的是,这回进来地是他的“郡王妃”;说来他是该不屑于对一个女人动手的,尤其是一位天生就有柔弱相的女子。 可越是这样的人,也可能越是阴毒,越是把他的直言警告当成了耳旁风,事关陆婉儿,因此他没有心情与其委婉纠缠。 阴暗的地牢里,存在的怕都是具有阴暗面的人;自小练就的求生本能,使得郡王妃很快就妥协招供了!也让她终是见识到了其“夫君”残暴冷血的一面,那个静坐在暗处辨不出表情的人,她还曾妄想过从他身上得到些温暖和依靠,想来也真是讽刺! 果然在这件事上,也有端王府那位端王妃的影子,他府上的人也真是超乎想象地狠辣,竟然把可引发并加重肺疾之物,磨成粉末撒在了丫鬟玲儿的衣衫与发髻上,而这药粉的来历,应该就是前几日从端王府送进来的。 有些自责,又有些疲累,李晓从私牢中出来后走到假山旁的池塘边坐了下来。 所有他喜欢的,都注定要被破坏或夺走吗?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不详的罪人,但凡被他在意过的人,好像无一例外会有危险,而任凭他如何努力,在这京中都没有保护的能力...... 昏黄的日头照着一汪池水,使其泛着橘红色的光,就像地牢里那些被水冲淡了的血液颜色;他愤恨厌恶这一切,想挣脱眼前这汪沼泽,却不知到底是什么困住了他,令他又无法将其全部毁灭。 第78章 黯然销魂别而已 机灵地丫鬟知晓,此时王府上怕是只有陆婉儿才能救她主子一命,于是一路仓皇失色地跑到书房门口哭喊着,让里面的人大发慈悲饶过郡王妃性命。 见里面没有人应,甚至不惜替她主子顶罪,说一切都是她做的与郡王妃无关! 陆婉儿倒是被其主仆情深所感动,到底那位王妃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恶毒,起码对她的丫鬟就该是有情有义。 她也不是对害她的人心软了,只是自始至终都认为,此事细论起责任并不全在那位善妒地郡王妃。 她虽然不了解李晓的过往,却是见过那郡王妃一回,不过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子罢了,起码罪不至死,也起码李晓不该为了她陆婉儿,伤其分毫。 从身份和立场来看,道理就是这样的;陆婉儿披上披风,在玲儿的搀扶下出门告诉那丫鬟,回去好生等着吧。 然后,一路咳着去寻那郡王李晓。 于是,绕过府中假山,便一眼望见了那满身孤寂地人。陆婉儿吩咐玲儿停在原地等她,自己亦是强忍住咳嗽,挪步到其身边也坐了下来。 “郡王妃,她......”察觉到李晓扭过头来看她,陆婉儿觉得自己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放心,她没事。”李晓知其来意,还是言简意赅地给了她答案。 而此时恰巧有人和清山一同来寻玲儿,自然是让其尽快回房清理沾染过药粉的所有物品,收拾过后再行靠近陆婉儿! 小丫头十分震惊地跟着来人走了,她万万也想不到,害人的法子竟可以做到如此隐秘,而自己才是那个害的二小姐发病的过敏源! 暗卫隐藏在暗处看不见的地方,池边就只剩下陆婉儿与李晓,两个沉默地人。 沉默半晌过后,二人一同开口道:“很抱歉!”,却都未能把抱歉的内容说完整。 其实也互相都知晓对方要说的是什么,陆婉儿无非是觉得由自己引发的误会,伤害了李晓与郡王妃的夫妻感情,虽然她也大体猜到李晓对自己的王妃并无太多感情。 而另一人,不过是抱歉陆婉儿到底是受了他的牵连。 又一次陷入沉默,李晓突然问陆婉儿可要去看一看温彦行,就埋在京郊一处山野间,还有忠心耿耿地仆僮陪在身侧。见身旁女子没有答话,又说半个月之后他会差人送陆婉儿几人离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还有温家众多女眷在等着她“救赎”! -- 第117页 本是一劝再劝陆婉儿养好身体再行南下的人,昨日还说温家那些人已经暂时妥善安置,今日却亲自为她定了半月之期。 陆婉儿不想多问,只回答了他一个“好”字,既表示要去看温彦行,也同意在其安排下离京。 李晓心里有些悲戚,他知晓他应该把其送走,虽然带病之身会受些舟车劳顿之苦,却仍是比继续留在这里安全,命御医带着药材一路跟随便是,起码比暗箭难防要好得多。 可他一生失去太多,尤其是在失去完一切苟活至今的那么多年,第一回 又出现了他想拥有的,却依然要尽全力推开。 玲儿还未回来,听见久坐池边地陆婉儿仍是身体虚弱地猛咳起来,李晓意识到夜色有些凉了。 他说:“回去吧,有些起风了!”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已起身弯腰,抄手把坐着的女子拦腰抱了起来。 “你!......”陆婉儿有心想要挣扎说她可以自己走,却明确感受到了他的用力。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突如其来的爆发,陆婉儿感觉到自己被一双臂膀箍得很疼,却终究是在其沉默与隐忍中,选择了妥协。 一路抱得很紧,却在将怀中女子放下的时候,又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起来,仿若他放下的是人生中极珍贵,却又极易碎的什么心爱之物。 “我过几日来接你,去看他。”就连告别的话,若忽略其内容,语气上都是温柔至极的。 陆婉儿想,原来竟也不是那郡王妃误会了,只是好像也不用自己拒绝,他知晓也正在努力斩断,心头对自己莫名生出的情愫。 咳疾虽不得痊愈,却明显好转的陆婉儿,今日用过早膳便见到了几日都未曾露面的郡王李晓,她知道是来接她去城外看温彦行的。 所有祭奠之物都已备好,马车上也细细铺了柔软的垫子,玲儿小心陪同她坐了上去,而李晓也随后上了马车端坐于主仆二人对面,清山则是跟随身侧护卫们骑马而行,一行人低调地出了城。 英雄何在?只余荒冢萧萧。 没有碑文的坟前,收拾得宽阔而干净,陆婉儿对身后的郡王自是心怀感激。 待众人烧完纸钱,更待清山痛哭着祭奠完公子和兄长后,李晓特意屏退了众人,独留陆婉儿坐于温彦行坟前私语。 抚摸着身前无字地石碑,她却没有流泪,极尽温柔地想要对地下之人说些两人才懂的情话,可话到了嘴边又到底是未曾开口。 还是心里说吧!陆婉儿想。 她有些责怪温彦行,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就独自一人走了! 她又想告诉他,今生无悔遇见,也一直都在努力理解他最后以生命为代价的抉择。 她还想说,希望既然选择了先行一步,那便安心地离开,对于温家那些人的愧疚,她会尽力替他偿还...... 我们与生俱来的除了一具肉身再无其他,而现在埋骨于此的人,还剩些什么? 在外人看来,无外乎是且看他青史功名,且看他朱门锦乡,且看他一朝身死万事空,转瞬间繁华如梦,满目蓬蒿。 从颇远的距离,又听见陆婉儿咳嗽,李晓示意玲儿去请二小姐下山。 人生总归是要分别的,无论是尚且活着的人还是阴阳两隔之人;只是相较温彦行于陆婉儿,他更愿心里的人可以好生活着,哪怕是与他再无任何交集...... 许是山风寒凉,下山时陆婉儿又有些不争气地猛咳了一阵;她刚在想毕竟当着清山与玲儿的面,希望李晓不会再如那晚一般失控才好,人就已经又被拦腰抱了起来! 下意识地余光中,看到那两位“仆僮”与“丫鬟”,好似都私下另认了主子一般,对眼前一幕视而不见。 是在她昏迷地时候,发生过什么? 陆婉儿一时间有些怔然,倒不知自己挣扎地意义还有什么!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人家郡王不过是见义勇为或救助弱小地良善之举?好像在这般境地中,若她执意挣扎着要下来,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又自作多情一样! 果然到了山下,在马车前陆婉儿又被轻轻放了下来,好像除了刚刚地逾矩之举,那位对其有救命之恩地王爷,也并未再有过其他过分举动。 许是玲儿他们也知道,很快就会跟她一起离京南下了;也许是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需要被抱下山的病人! 倒的确可能是自己多心了,陆婉儿想要释然地安慰自己。 事实上,也不是她想要如此自欺欺人,只是除了温家众人她已经承担不起更多地沉重,她觉得仅凭如今的陆婉儿,此生实在是没有能力,以报李晓的诸多恩情! 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而已,只盼不再给其添更多麻烦。 所以,爱情往往并非两个人的事,而在世人那些混乱又狗血的几角恋里,也好像与谁看似相关又都无关,说到底不过都是一人心事。 有人给得起,不见得就能有人还得起;有人觉得甜蜜,有人觉得受伤,有人觉得委屈,有人值得或不值,有人想要也可能不敢要...... 遇见的时间不同,人也不同,各种感受便也不同,说来也不过都是自己愿意而已。 很快归期已至,陆婉儿打算与温家老幼妇孺先行汇合以后,再想办法一同回洪州。 她不再排斥那个生养了她的地方,也不再担心有什么市井闲谈和流言蜚语;时至今日,她倒有些明白了家乡的意义。 -- 第118页 对于李晓安排的一切,她也没作任何推辞。不能许其情感地一丝一毫,亦不能许其未来地一分一秒,那便许其一个心安吧! 陆婉儿没有见到送行的郡王,于是回头对着出府的门口深施一礼,而玲儿与清山也紧随其后,朝同一个方向施礼作别。 不仅仅是同郡王李晓,也是同眼前庇护了他们许久的王府,更同这个承载了他们无数伤痛记忆地京城,告别。 第79章 断肠人在此皇城 “二小姐她们已经安全离京!王爷吩咐的那些人也都已安排妥当,御医也随车队一起出发了,沿途都不会有什么意外才是!” 听着属下前来汇报,静坐于书房中的李晓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若是平时,他也只会干练地应一声“好!”。 很多人是不曾失去过,便不懂得珍惜;而他觉得自己明明是不曾拥有过,却仍觉失去地那种隐痛。 从青年地无知中觉醒,在人生起落里修为十余年,到他现在的年纪,竟还有”痛”的感受,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 而关于陆婉儿的离开,不论是何感受他都明白已是最好地安排。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分出一部分牵挂跟她一同上路,聊以慰藉。 而他却是不能走!经营了那么多年,即便对京中一切再生厌倦,他也得奉陪到底才是! 这是他生为李晓的宿命。 说来,作为李氏后人在京中所图,无不甚大。 而陆挚的离京,温彦行身死,甚至连陆婉儿一介商人之女,都能被腐败的朝堂之争裹挟其中,险些丧了性命;这些无疑都加快了李晓对于自己所图之事的进程。 不过清醒地是,李晓自己并没有觊觎那个皇位打算;他对自我认识颇深,只觉那个位置上端坐的,该是一位心怀良善与悲悯之人。 即便有私仇掺杂其中,但到底也决定了天下百姓的福祸,儿戏不得。 因此,也只是事涉党争而已。 他选中的,正是在近日在皇帝想要立奸佞为相之时,并未选择独善其身,而是缕缕从容论争的太子。 这位太子的平日作风,虽不乏谨慎中庸,却也可称其为善于自保;且就李晓所知,身居储位多年,其身边还是聚集了一批有政治理想和抱负地能人志士。 他所图的,也无非就是帮助这位太子加快继位的进程,为天下也为李家王朝,早日换上一位贤明的君主! 顺带而为的,则是把曾经的杀母之仇与夺爱之恨等等,一并了结。 次日,李晓命人将他的郡王妃,从私牢里放了出来;他还指着她去端王府通风报信呢! 内心愤恨到要与陆婉儿不死不休的人,重获自由后却不知敌人下落,自然心有不甘;任凭丫鬟百般规劝人还是去了端王府。 只因李晓虽未伤她性命,却依然让人把她的尊严踩到了烂泥里,这让她幡然醒悟道,原来自己的人生还是攥在他人手里...... 李晓放了一只蛇,用来去惊另一条蛇。他静等他的郡王妃亲口告诉端王府里的人,一定要小心,他可并不是表面上的模样,他内心住着魔鬼,拥有着时刻要生扑过来的邪恶力量。他得让那些人害怕,怕到吃不下也睡不着。 离了京的陆婉儿,带着玲儿与清山他们经由河南道一路南下。 已至初夏时节,天气也随着地理位置的偏移而越来越热,每至一处城池,都有郡王李晓安排的人接应,加之长期为陆婉儿看诊的那位御医一直跟随,日日都会请脉,二小姐的病情倒是逐渐稳定下来。 陆婉儿仍是觉得,有人把她当成了名贵地瓷器般保护,不仅安全上不容有差,吃穿用度和客栈休憩上也都是选了各城中最好的。 这其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不太适应,对于富可敌国的郡王来说日常普通的部分,可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过奢侈。 其实,并非如此。李晓常年出行都是异常低调的,而对于生活琐碎也从来不曾在意,扮做毫不起眼的市井中人,才是他一贯的习惯。 只是,陆婉儿于他不同,他也的确觉得那是一个既坚韧又异常脆弱的存在,若是她能够因他而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那他多年费心累积的东西,也算是真正意义上有所值得。 就有点像一个中年父亲,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不是要什么给什么,而是不要也得给的心情。 担心她的安全,担心她的健康,担心她的衣食住行是不是妥帖,天下的财富都可以任你取用,然后派最信任的人保护你左右,而唯一可能给不了的就是亲身陪伴,因为“父亲”还有许多大事要做...... 于此同时,京城中爆出几档惊天丑闻,皆与端王府有关。 听说那个常年吃斋念佛的端王妃,竟然圈养男宠?那还有假,这可是与她有染的戏班子里小生亲自说的!若没有其事,那位端王妃好端端的,为何要亲笔留书自尽呢?还不是脸面丢尽,活不下去了! 听说端王府那个世子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其母必有其子呗!他犯的事儿可就更大了,听说是勾结藩王制造京城乱局,意图扰乱朝纲,想要谋反呢!不对,不对,他就是好像与宫中一位皇妃有染,被皇帝查证后抓起来了...... 就连那个郡王妃都是不守妇道,意图勾搭郡王兄长,也想要进端王府呢!当然,那个郡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都是泡在京城的烟花柳巷里,也不怪其王妃想给他也戴一戴绿帽子! -- 第119页 过程不甚重要,各种风言风语传得却是神乎其神,即便很多都不是事实,但有人在针对端王府却是显而易见地。 本来此事传到宫中,皇帝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听闻了事关宫中他的清誉那可就不行了!那个郡王李晓可以戴得东西,他贵为天子怎么能容忍呢? 于是有好事多言者被砍了脑袋,而端王妃确实是死了,世子也当真是被秘密囚禁了,就连世子的外祖,也就是端王妃的父亲亦深受牵连,不仅丢了官职,府上还被秘密查抄了一遍,自然也印证了是位名副其实地京城巨贪! 那位端王爷呢?作为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长,自然是无碍,只是虽说皇帝没有迁怒于他,但他却有些不识相地还想救他儿子呢! 而京城第一大纨绔——郡王李晓,当然是一气之下休了妻,还与其兄长割袍断义,及时划清了界限。 不仅街巷之中,就是朝堂里的大臣们对这些事情,也都是真假难辨,无法置喙。 说起来都是李家丑闻,事关皇家颜面,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众人深觉还是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虽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是李晓不在乎;虽然双手沾满了鲜血,他也不在乎!甚至觉得就让那些阴暗肮脏的一切,陪他一起下地狱吧,这很好! 甚少有人察觉是他在搅动风云,但有一人却是瞒不了的,那便是他的父亲端亲王。 曾经那个也想要拉人给他自己生母陪葬的“枭雄”,此刻已是颓败衰落之相;李晓有些高估了他的恨意与野心,也有些低估了他的舐犊情深。 他是来替他的“世子”求情地,他虽然也受制于端王妃多年,可今日他却告诉李晓,那都是他自愿地。 当年眼睁睁看着李晓的母亲惨死,为保李晓性命他甘愿妥协退让;而今日为保另一个儿子性命,他也甘愿来跪求李晓...... 这是一个人生比他更加悲哀地父亲,李晓想。 数日前,他亲眼看着那个当年害她母亲身死的“端王妃”,饮下断肠毒药,临死前痛苦哀求地也不过是她自己的性命。 至于她的父亲,她的儿子,她的夫君,在人生最后一刻,都好像未曾有所留恋;对比之下,那些极端利己之人倒也算是一种幸福。 而父亲不知,“世子”血脉里延续地没有李氏后人的一丝悲悯,他也做了太多彰显出极端利己主义的一面。 不是因为夺妻之恨,也不是因为他未曾善待那个被他强娶过门的世子妃;而是若时局需要,他定是一个可以杀兄弑父,毫不犹豫选择牺牲至亲的冷血动物。 所以,李晓并不想放过他。 可不止是父亲,当那个本该对其恨意最盛的世子妃,也来求他的时候,李晓终究是有些动摇了。与旧情无关,他只是想起了身在远方的陆婉儿。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炎儿还小,不能没有父亲。”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妇人,向他开口道。 当然他知道,眼前地世子妃也不过是为了她那年幼地儿子,来求其生身父亲的性命,并不是出于一个妻子的立场。 可他就是有些质疑,当年那个被其兄长胁迫地女子,若是换成陆婉儿,还会有今日这般场景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这一刻,他好似有些明白,陆婉儿身上吸引他的到底是什么了...... 第80章 晨时云断雨初晴 不知温家女眷此时身在何地,陆婉儿只能但凭李晓安排,一行人先回了洪州城。 一进入洪州地界,雨季初歇,迎面而来那种湿哒哒地天气,让陆婉儿觉得恍如隔世般亲切。 而已经许久未得婉儿消息的陆珍儿,终于在隐忧多日后,也是意料之外地忽然就见到了面容好似愈发瘦削地妹妹归来。 回了陆府,并未对这几个月经历过多阐述地陆婉儿,在姐姐那里看到了养得白白胖胖的雪球。 幸好上次回来,便没有把这只猫咪带回沂州,否则定也是要一同受苦的。那时也只是见姐姐一人冷清,想留下它代替自己与姐姐作个伴儿...... 猫咪好像还认识她呢!窜到陆婉儿怀中蹭了又蹭。 即便于怀中猫咪而言,距离她上次从洪州北上,也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陆婉儿想,自己倒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晚膳后,听玲儿小声说御医要来给她诊脉,陆婉儿有心不想让姐姐担心,却还是被陆珍儿听见了小丫鬟的话。 对于有大夫随行这件事,正常人自然会有些心惊,若不是久医不好的毛病或是病情很是凶险危急,又怎会带一位医师同行回来呢? 倒不是解释不清楚,只是三五句话定是解释不清而已,陆婉儿只说自己不适应北方气候,生了场严重的肺疾,久咳不愈,路上舟车劳顿怕是不妥,便请了个大夫随行照顾。 理由既合理又牵强,可依陆珍儿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再多问。 “舅舅与舅母可还安好?”陆婉儿问姐姐。温家出事以后,自然该是有消息传来给舅母的,虽外嫁之女不在刑徒之内,可温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倒也无法不受半点连累吧? “舅舅还好,就是舅母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听说温家在京城做官的那个少爷出了事,连累整个温府都被抄家流放了,我还怕你住在那里生出什么意外呢!想托人去打听,却是一直都没有消息,好在你平安回来了!”姐姐这辈子的话,大概都是留给她说的吧,陆婉儿心里温暖地觉得。 -- 第120页 她已经让清山想法子,去沿温家女眷流放之路打探了;不是不信任郡王李晓,只是陆婉儿觉得她也不能一直依赖于别人。 说起来这是她的责任,她得用自己能想到的法子获得消息,也要依自己能力来思考如何解救温家那些人。 清山尚未回来,她便一直呆在陆府中闭门不出;陆珍儿也发觉了些异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感觉。 好像婉儿心底有事,又不足为外人道也;好像比上次回来时,愈发安静了许多,神色间隐忧又疏离。 甚至,当她想要与其聊聊陆记瓷器的事,不仅未见陆婉儿半分热情,还常常发现她竟然从对话中走神儿,对她的话也都是答非所问,完全不在状态。 陆珍儿也私下问过玲儿,问她二小姐可是发生了何事,可小丫鬟也变得机敏成熟了很多,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安静呆到过了几日有人来找,陆婉儿也是什么都没交待,便随来人一起走了。 陆珍儿是有些担心地,她不知道向来不会对其隐藏秘密的陆婉儿,到底是碰到了何事,需不需要帮忙,为何如此来去匆匆,又好像行事隐秘? 来陆府寻陆婉儿的自然是清山无疑,他已探听到温家女眷的最新消息,说是五日前尚在岳州,如今应该尚未到达衡州!而他虽未能亲眼得见温家众人,却在一路行至岳州打探之时,意外遇到了陆挚所派去的府丁。 从其口中得知,原来岳州府尹亦是陆相门生,而陆相原本想委托其将温家女眷们想办法留在岳州境内。 可那府尹深觉温家上下几十口,着实目标有些太大,若是被有心之人报于京中,恐是十分不利。 “于是岳州府尹就同陆相所派之人,共同想了办法先行把温家那些幼童留了下来,并分散送于当地可靠人家收养。我打听清楚后便没有前去追赶温夫人她们,而是想着先到洪州来寻二小姐说明下情况,再作打算。”清山仔细将消息告知陆婉儿。 听完清山所述后,陆婉儿倒能明白那岳州府尹的用心良苦,很多事情若想要圆满,就不能一时冲动。 为了既能瞒天过海又能尽量不留隐患,这件事就一定要徐徐图之;否则若只论富贵险中求,结果却往往难料,还有可能一不留神会伤及更多人性命。 若实在没有办法将人在中途留下,那便只能是等到她们到达岭南后,才想办法转圜了! 陆婉儿觉得,时过境迁是个好词,她眼下要做的就是保证温家众人可以安全的到达流放 之地,而且还要保证她们到了岭南以后,在那个据说遍地蛇虫,到处毒障的荒蛮之地,还可以安全地撑过半年。 有时候,连她的跟班儿玲儿都在想,二小姐大概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老天爷之所以让她起死回生,也只是因为觉得她此生还有很多事要忙,命薄上写了她这辈子还有得忙活,不做完怎么能放她离开呢! “那我们就先去追赶温家流放地众人,然后再去一趟岳州,最后去岭南!”决定启程前,陆婉儿特地去看了舅母;论起洪州城的亲友中,也只有她的这位舅母是知晓陆婉儿与温彦行关系的,当然也是从温家老爷信中所得知地。信上还说陆婉儿人在京城,腹中怀了温家的骨肉...... 可同样是出乎意料地得见陆婉儿,却见她小腹平平与其兄长信中所书,有所出入;舅母终是忍不住问了她,使得陆婉儿不知该如何隐瞒,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身旁丫鬟倒是先红起了眼眶,想起了二小姐九死一生的经历。 “就是,在京中染了肺疾,后来没能保住。”陆婉儿轻描淡写地回应了舅母,她想要说的是她已经打探到温家女眷行踪,并也打算前往岭南护她们周全。 可舅母却跟她说:“你的一生还很长,温家亦不是你的责任,舅母并不愿见你替彦行背负太多!” 心中感激舅母,并没有因为她自己是温家女儿,就同意陆婉儿为了温家而裹挟整个人生。 可是舅母不知,虽她与温彦行没有世人所认可的婚约,如今连那个未出世地私生之子也未能保住,按理说两人纠葛也确实一并没了!可却是尚有一纸婚书的...... 好在舅舅为官本就是人微言轻,清水衙门里的芝麻小官,倒也没受到太多牵连。陆婉儿从舅母那里拜别后,打算回陆府收拾行李,却意外在陆府门口碰见了原来墨斋那位伙计“怀山”。还以为是来找姐姐的,结果却是在等陆府二小姐。 由此才得知,原来墨斋背后的老板竟然是郡王李晓! “现在洪州城里的墨斋是由我来负责!王爷已经吩咐了,以后但凡二小姐有事,都可随时来差人来墨斋告知,我定会全力配合。”吕怀山半句未提陆珍儿,只是向陆婉儿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这,确实有些出乎陆婉儿的意料,因为看着眼前之人,她很难不联想起当年姐姐的执意毁容之举。 若是......算了!世上哪有若是?!再多的意难平,也都是阴差阳错地宿命罢了!就像再多的假如,也改变不了如今的结局。 原也不想再欠那郡王李晓更多!虽连她自己都是受了温彦行所托,陆婉儿也知人家不一定是冲着她陆二小姐才安排这一切的,可能还是因为与温公子的交情,可她仍是不免会想起李晓那深邃地眼眸。 她还是与吕怀山说了,可能要启程南下去岭南的打算,因为仅凭她自己的能力,能做到的可能真是远远不够。 -- 第121页 恰巧这位“吕怀山”还真是有在那里生活过的难忘“经历”,当然不止经历还有经验。 吕怀山连夜写了岭南的气候,环境,风土人情,以及生存细则。 毕竟是流放之地,虽是当权者为了显示自己的一丝仁慈,才制定的刑罚之所;却大概也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意思吧。 一是山高路远,地势险峻;对流放之人而言却是全靠脚量,很多人可能还未能到达目的地,便已死在了路上。 二是,就算好不容易穿越那些险峻地势,由于到处都是荒野,里面蛇虫鼠蚁横行还有很多猛兽出没,食不裹腹更是常态,可谓危机重重。 再来,岭南是有瘴气的,生存环境与气候十分恶劣,对众多不能适应那里气候的人,暴毙也是常有的事...... 第81章 泪湿罗巾梦不成 根据吕怀山提供的那些岭南信息,陆婉儿在启程前尽可能地进行了一些“充分”准备。 她有心想把玲儿留在洪州,可是那丫头死活不肯,就连清山也劝她还是一起走吧!毕竟他与玲儿也都算是温家的人。 征询了“御医”意见,说是王爷已经吩咐过,起码一年之内需得日日为二小姐请脉。而他受郡王大恩,断不能毁诺!更何况恰是要去岭南之地,就更需要他的医术来行些善举,因此他定是要跟随陆婉儿同去。 至于一路从京中跟来的隐卫,陆婉儿也做不得主,只能由他们继续跟随保护。 不过几日,不仅仅是“岭南攻略”,墨斋还送来些银两,陆婉儿想了想也没有拒绝。她想得是,得先把温家众人从流放之地带出来,而对于李晓的恩情,留待日后再寻机会偿还吧。 临行前陆婉儿还特意去李家看了岳沐舒,依旧是那个笑意盈盈地可爱模样;只是说前段时间常常梦见婉儿,梦到婉儿一个人在大雪里走,任她怎么喊都好像听不见!每回醒来都想婉儿想得难过,还特意去庙里为此给陆婉儿烧了平安香呢! “好在菩萨、佛祖,反正所有人保佑!你可算好好的回来了!”岳沐舒只要见到婉儿,就会切换到叽叽喳喳个不停的状态,打小如此;陆婉儿想,这样可真好。 有些人,时隔了许久未见,可能会慢慢淡出彼此的生活;可是有些情谊,却是存在心底永远也不会消失。 常常不怎么联系,也不愿细说自己的近况,是因为想让你觉得她一切安好;而有时不用追问你的近况,是因为她也知道你一切安好。 不仅是岳沐舒,陆婉儿对姐姐也是存了这样的感情。 她不想说一年来经历些什么,她也知姐姐有些隐忧,可到底都是不适合分享的部分,徒增关心你的人不安和揪心罢了。 所以,她好像学会了无声告别,就连后面极可能十分艰辛地岭南之行更是半句未提。 待几大车物资准备妥当,陆婉儿又好像上次从洪州城外出行商一般,跟随车队出发了。她打算先去追赶上温家流放的队伍,好让那些渐生绝望地人重燃希望,先撑到岭南再撑过半年之期...... 紧赶慢赶中,终于是在近彬州的地界看到了温家的人。 该怎么形容呢?经过了几十天的迁徙奔波,不止妆发,就是全身任何地方也是无人还能保持半分整洁。 比逃难地难民还不如!任陆婉儿再有心理准备,也是倍感心酸难过。 清山与玲儿也是忍不住偷偷抹了几把眼泪。 掏出些银钱,再一番打点了那些也早已被这份苦差,消耗完所有耐心的差役;陆婉儿在一片树林里,见到了温彦行的母亲。除了神色上还在地端庄与冷静,眼前的妇人,也快叫人认不出原先的样子了。 温母自是特别意外,会在此地见到陆婉儿!待确认了其身份,又看到来人平坦地小腹,一路最为坚韧地妇人到底还是变了色。 她也知道其实温家根本就没有理由,期待陆婉儿腹中的孩子;更没有脸面与立场,要求陆婉儿保住温彦行的骨肉。 从温母失望与难过的目光中,陆婉儿当然知晓其转过身去的意义。 可是总归是要面对的,不是吗?即便那个孩子能留住,又会怎么样呢!对于温家来说,希望并不在一个遗孤身上,这么简单地道理,作为温家主母,她应该懂得。 “二小姐,你,不该来!”温彦行的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未转向陆婉儿。 “可我还是来了!”婉儿用了一种有些抬杠的语气说道。 “彦行与你,也没什么关系;而温家与你,也算是没什么瓜葛了。你又何必追来!”温母依旧语气冷淡,听得旁边众人有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夫人!二小姐她......”原本就是温府长大的玲儿,有些听不下去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陆婉儿制止了。 “玲儿!你先下去。让我与你家夫人单独聊聊。” 玲儿听闻,颇有眼色地屏退了温母身边围坐的众人,只说车上带了些吃食让大家随她一起去拿,只此一句话就已胜过万言。 “温夫人,我此次来是想跟你们一起去岭南的。”陆婉儿就像自己曾经在温府之时,摆出了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她着实不愿多费口舌,也不想多作解释。 “可是,你也不是温家的人,又何苦呢?”温母转过头看向原来住在温府地那个二小姐,态度依旧疏离又冷淡。 -- 第122页 “谁说我不是温家的人?就因为没了那个孩子吗?还是因为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手里的婚书就不作数?”陆婉儿拿出了温彦行亲笔写得“婚书”,一边递给温母一边有些咄咄逼人道。 “若是我不来,到了岭南,温夫人以为温家这些人最后还能活几个?难道说,她们都不是无辜受累,都不是温夫人与我该负的责任吗?”说起来,陆婉儿明白温母对她这般态度,究竟是为何,不过就是想将她赶走。 “是我的责任,但可以不是你的。”温母看罢温彦行亲笔所书,语气软了下来,却依然没有对陆婉儿要去岭南的事表示赞同。 “可温夫人知道,仅凭你自己的能力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不是吗?但是我可以。”陆婉儿有些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为何一定要用如此强硬地语气,来谈论这件事呢?都到了如今这般境地,陆婉儿其实是高兴看到温母还保留着一丝高傲心气的。 只是可能是在温府住了那么久,这位温夫人都是一副有礼有节的样子,一直都把陆婉儿当客人对待,倒是让陆二小姐也很难向其表现出小女儿姿态。 不过,终究是因为她的儿子,对自己爱屋及乌起来!陆婉儿心里好笑地思忖着。 不这样说,难不成还要哭着求她让自己留下吗?对付嘴硬心软的人,最解气的方式就是同她杠上一杠,怼的她哑口无言之时,再哄上一哄。 “我知道这份责任很重,也会很辛苦!任我这般有能力的人,也不见得就能承担地起来!但你要放心,我确实是有备而来;你我先不管到底是谁的责任,总是要让这些人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陆婉儿温声指着那些大口吃着东西的可怜妇人。 “听说孩子都留在岳州了?”陆婉儿又问。 “岭南环境恶劣,岳州府尹是彦行的故旧,便派人来与我商谈,把所有温家幼童接走并安排个好人家,也算能保条性命。”温母也顺着陆婉儿所指,看向不远处的众人。 “一共有多少幼童?”陆婉儿又问。 “一十七人。”温母平淡地应道。 “我会尽快去岳州,把那些孩子寻回来,并着人在那里集中抚养。半年之后,待你们从岭南平安出来,再与他们汇合。温家的后辈,还是该由温家人自己抚养,不能流落在外。” 可是,就连陆相门生众多都没办法的事,仅凭她陆婉儿一介女子...... 温母听着陆婉儿坚定的语气,不知为何并未把心中地质疑再说出口,也许是那个让人信服的二小姐又回来了,也许她确实是温家众人仅存地希望。 “彦行他,可有人收尸?”温母有些哽咽地问道。 “埋在京郊一处青山上,我离京之前去看了他,一切都好。”陆婉儿终是看见强撑许久的妇人,在她面前柔软下来。 “我这个做母亲的,许是也不合格;他走了这么久,连一次梦都没托给我过。”温母凄然说道。 “他,可能只是觉得自己有愧,不知该如何来见。”陆婉儿柔声安慰道。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已是泪水涟涟地温母,又说。 “我知道。”陆婉儿从怀中掏出一方罗帕,轻轻递给温母。她自己却没有在此时流泪,因为她觉得亲手打破了温母的要强后,她就得表现出相对坚强地一面,好让其放心依靠。说到底,虽是温彦行连累了整个温家,但温家众女眷的主心骨,却还是温母。 “我会尽快启程赶去岳州,亲自安排那些幼童之事!而前面就快到岭南地界了,路途愈发艰险难行,还得靠温夫人带着她们安全抵达流放之地。等岳州事妥,我们就在廉州汇合。” 陆婉儿清晰又冷静地向温母述说接下来地计划,并把吕怀山亲手写的岭南细则交由温母,然后先行告别。 “我替温家,在此谢过二小姐了!”温母终是不再坚持,接过文书看清内容后向陆婉儿深施一礼道。 第82章 人间最苦是死离 此时温家女眷中,也有人小声说起了陆婉儿。 依旧还是那个温家人所熟悉地二小姐! 大抵就是女子中特别有能力的那种,以前在沂州府时就是如此;一个人低调地住在温府很久,却高调地做起了各种生意,后来还带着温家一同赚了钱!这些都是温家众人对其仅有的了解。 没想到二小姐还是个好心的人,一路行来已是少受了很多苦的温家女眷们,对陆婉儿眼下给她们所带地补给,深为感激。 她们倒是不知,未来的人生恐怕都是要依靠这位“好心”地二小姐,才能从苦难中有所改变。 而有几位前些天刚失了孩子的母亲,有些颓然地握着玲儿分发给她们的食物,眼神中透露着空洞;人生中诸如此类的生离,是最会让人痛到不能自已,就如其字面意思“骨肉分离”之痛。 陆婉儿也在不久前失了自己腹中骨肉,这大概也是她执意要亲自去岳州接回温家那些幼童的原因之一。 陆婉儿当着她们的面儿,承诺会马上赶去岳州;并想办法联系差办此事的岳州府尹,把温家幼童们从那些领养人家里全部要回来!届时再租个宅院,请些值得信赖地人好生抚养,以待半年后与他们的母亲“团聚”。 如同使溺水地人看到了重生地希望般,陆婉儿知晓如此才能让这些温家女眷们,在岭南那种极端地环境中,仍然能够坚持活下去! -- 第123页 毕竟生离与死别之间,大概百分之百的人都会倾向于选择前者。 而离京那么久,终是有陆婉儿地消息传回李晓这里。 不仅是其身边隐卫,还有吕怀山也有书信遣人快马送来;信上说二小姐执意启程要去岭南,阻拦不下;温家女眷也未能在岳州留下,许是考虑京中形势,怕有人借机对陆相有所不利。 而御医说近日二小姐病情尚算平稳,只是不知到了岭南那个烟瘴之地,又会如何....... 说来,为何李晓执意要让御医同行呢? 当然是因为他对陆婉儿的病情有所隐瞒,用御医的原话说“陆二小姐,虽已从昏迷中转醒,但身体其实已有空虚之相,怕是也如强弩之末,撑不了很久!”。 御医已经把陆婉儿身患绝症这件事,说的很委婉了。 当时李晓问他,那到底还有多久可活,他的回答是不知,也可能随时。 强忍着内心悲痛,李晓才为其定下了尽快南下的归期,他想让陆婉儿再回洪州城看一看,大抵就是报着这样的潜意识吧。虽然他也有些寄希望于温家那些责任,能够再一次激发她的斗志,她的生机...... 可是,岭南之地对于陆婉儿的肺疾来说,怕就是个催命符吧!李晓坐在幽暗地书房中,看着手里的书信,不免有些焦虑着急。 他吩咐送信来的下属召集众人议事,准备了这么久,连端王府的前戏也演的差不多了,该是唱正戏的时刻了! “传令下去!让全国各地我们的人,在没有收到新的命令前,全部蛰伏!” “另外,让牢里的人留端王府世子一条命吧。” “告诉太子与宫里的人,今晚准备行动!”虽是筹谋已久,但下达完命令的李晓也不知,如此兵不血刃,是否当真能够实现让太子顺利继位的理想。 有人已经决定背水一战,而有人却还在踌躇不前。 太子此刻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有贼心却又有些没贼胆地颇为拿不定主意;虽然李晓想让他做的,也不过是在一个合适地时间里进宫而已,并未寄希望于让其出兵配合他们的行动。 “行刺逼宫一事,事及谋反大罪!若无十足把握,太子殿下不该牵涉其中!” “东宫六率一旦异动,必定会使得神策军有所察觉,若那晓王爷事情败露,太子可有考虑过自己的下场?!” 颇受其重视的两位谋臣,正在破口婆心地规劝一身戎装的太子,务必无为而治,坐等结果方为上策。 “老王爷,晓王爷他们今晚会有所行动!”而令李晓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其身边潜伏最深地眼线,效忠地却正是他的亲生父亲端亲王。 “你速速将此信命人送去给太子!另外,备好轿辇,我要进宫!记住,子时务必要放火烧了郡王府!”端亲王丝毫没有拖沓地吩咐道。 李晓更没想到,最后一刻出手阻拦他行事的,竟也是多年前明明如他有着相同心事的父亲...... “快来人啊!宫里走水了!”眼看着皇宫中一处偏殿起火,火光冲天不免使得整个宫里都人心惶惶。 因火势太大,仅靠宦官与宫女一时间竟没能扑灭,于是禁军收到命令,只留下皇上身边守卫,其余大部分赶去偏殿灭火。 端亲王看着远处红光漫天,已经顾不得奏请入宫了,而是直接从隐秘地通道私自进了皇宫;而宫里有眼线告知,皇帝此刻正在新近得宠的妃子那里赏舞作乐。 思及怕是他的儿子此刻也隐匿其中,老王爷听闻后急行不已...... 所谓英雄迟暮,不论是能力与心境都早已不复当年;端亲王前半生想得确实是权力与私仇,可如今余生最大的心愿已经不再是那些了,他只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可以好好活着! 他也知晓自己压不下李晓的仇怨,更无法令同父异母的两兄弟相安无事,握手言和。 可,即便李晓今夜如愿成事,太子也如愿登上帝位,那对于他端亲王来说又如何呢?依然是免不了两个儿子都可能为此身死的结局! 因此他不得不阻止这一切发生,也不得不动用了曾经为保护李晓而安插在其身边的故人。 他已经在书信中明确告知太子,今夜事情已经败露,望其千万不要有所异动;而他自己则亲赴宫中,想要为皇帝挡了那杯致命地毒酒或是暗箭,以期用自己身死换回世子一条性命,也换得李晓自此主动离京。 如端亲王所愿,他抢先喝了皇帝那位“宠妃”手中的毒酒,也替他曾经想要置于死地的人暴毙而亡。 李晓则因为父亲身死,府宅被烧,且行刺之事随时可能暴露,不得不按端亲王早已替他安排好的选择那般假死脱身,连夜离开京城。 事情发展的十分迅疾,皇帝顾不得细查端亲王为何私自入宫,也顾不得详查“宠妃”到底是受何人指派,宫中偏殿与京中郡王府又为何都是突然起火?!待他从一身冷汗中舒缓过来,其实也不是猜不到其中可能隐藏的内情。 但心下和面儿上却又不得不感念其兄长以身殒命,救驾有功;于是在李晓假死离京后的第二日,皇帝命神策军严查刺客同党,也命人厚葬端亲王与“李晓”,并着人将端王府世子放归,且当朝宣布不日册封。 说到底,李晓并非是一个可以做到“无君无父”的人,因此端亲王的突然介入,原本也不是就能致使其行动失败的外因;他仍是有机会出手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以致皇帝于死地的。 -- 第124页 可父亲甘愿身死阻拦,却是如愿让他产生了动摇,促使他叫停了后续行动。 太子保守,父亲决然,陆相也已选择了归隐,那他李晓今日到底是为何营谋呢? 为了百姓?为了私仇?为了李氏后人的责任?一时间,郡王李晓竟有些茫然。 而当他看到郡王府方向起火,且火势比宫中更大,大到要将一切都烧光的势头,也让他明白了父亲拼死向其表达地遗愿! 那便是”自此京中应再无郡王府,京中也再无郡王李晓其人!”。 “吩咐众人连夜出京吧!”李晓颓然地宣告行事“失败”,也至此决定与京中的一切割裂,退出那个虽无奈被裹挟其中多年,却原本也没有属于其位置的舞台。 其实成败不论,他都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已无甚留恋地京城,就如陆相所说一切都是他的执念,而他其实也早在陆婉儿离京时,就已经开始有所动摇。 等陆婉儿到了岳州,好不容易将温家幼童之事处理圆满,清山便从官家那里意外得知了一个事关京城地消息,那就是端亲王与郡王李晓不日前身亡。 其中内情不详,听说端亲王是死在了宫里,而郡王李晓则是葬身火海,被京城一场十分诡异的大火所害! 对于清山无心打探回来的重要消息,陆婉儿有些恍惚;她吩咐玲儿去买些香烛与纸钱回来,却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情绪与心境来面对郡王李晓亡故一事。 她就是觉得,有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压抑感聚在胸口,压得她好像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那到底是繁华的都城,还是索命的地狱?陆婉儿茫然地想。 第83章 红颜暗老白发生 世间除了生死,其余都是闲事,此话半点没错! 暗卫已经有人离去查探消息真伪,而御医则一脸凄然地为陆婉儿诊脉,却发觉二小姐病情也有些变化,想来是因为气血攻心,隐忍不发所致。殊不知,若要继续保全其性命,关键时刻必须要用他曾与郡王所提的那个虎狼之法了!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陆婉儿,再一次病倒了!御医暗叹,不知世人说所的神佛是否存在?上苍又能否对良善之人多些悲悯,使其在绝望中生出一丝希望,妄求一次起死回生的奇迹。 御医同清山和玲儿说了她真正的病情,也讲了自己接下来的医治之法,利弊均等,喜忧参半。 有一味大凶之药,或可能对陆婉儿的肺疾有效,不过称其为大凶是因为可能会损害到二小姐的根本,也就是即便能在此次治疗过程中撑下来,却可能会对身体其他部分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他也不甚有把握! 身在岳州城的客栈里,无人敢替二小姐做主,就连御医本人也尚在犹豫,因此众人聚在一处也只是沉默不语。 直待暗卫次日归来,与其一同前来的,竟是传闻中已经葬身火海的晓王爷,这倒是令所有人都喜出望外! “王爷!”几人纷纷赶忙见礼,可却听李晓身后跟着的人说以后没有王爷了,只有墨斋东家林晓阳。 众人点头应是,而“林晓阳”则顾不得再议其他,先去房中见了病榻之上的陆婉儿,一夜高烧未退,御医在旁满脸忧色。 “许是担忧王爷安危,昨日听闻京城恶讯,还让丫鬟买了纸钱亲自烧完,回来便说胸闷气短,咳出一口血来便倒下了!”御医简单叙述陆婉儿发病情况。 “依现在病情,若用之前所说的法子,能有几成把握?”林晓阳也无赘言,直接询问道。 “三成。”御医老实答道。 “且即便有效,最好地情况下二小姐也不过还能活一到两年。”这才是御医犹豫不决,迟迟无法用药的两个主要原因。 在京中时,他尚且有五成把握,若能有效则能使其再活个三年五载;这也是当时李晓亦觉无法决断,只期望由御医一路跟随,先将其送回洪州的根本原因。 “那便用了吧!只是在此之前,你能否将其唤醒?”林晓阳又问。 “我试试。”御医依然答的很委婉,因为要使得陆婉儿清醒,就需得先行退热,而退热则需要用寒凉之药,“寒凉”二字则势必会加剧其肺疾!不过,毕竟只有三成把握,若是二小姐不能恢复片刻清醒,怕是连遗言都无法留下...... 用了退热汤药,御医已经亲自去准备他所言的药方汤剂去了。 玲儿与清山也默默守在房门外,一直都不曾进去打扰,他们寄希望于曾经将陆婉儿唤醒过的郡王李晓,也就是如今奇迹般生还的墨斋东家林晓阳。 迷迷糊糊中,陆婉儿好像看到了郡王李晓的身影,她用力睁了睁眼睛说:“这是在阴间?还是去往阴间的路上?” “去往阴间的路上。”林晓阳笑了笑,对她说。 “我刚把温家那些幼童安顿好,还承诺了半年后让他们团聚,现如今你死了,我也死了!唉!倒是一定要食言了......”陆婉儿说道。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啊!还没到阴间,我们可以掉过头去往回走!”林晓阳又笑了笑说。 陆婉儿听闻,很努力地想转过头去看看来的方向,然后就开始变得清醒了,已经看清楚了自己还在客栈房间里,而身边坐着的正是活生生地郡王李晓。她也是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有眼泪顺着眼角留了下来。 林晓阳抬手给她拭了拭,她也没躲闪。 -- 第125页 “虽然我还活着,可是朝廷在通缉我,所以顾不得温家那些人了!所以你得活下来,你活下来她们就能活下来!倘若你死了,她们可能也就撑不了太久了!”林晓阳言语温柔地逼迫着陆婉儿。 “大夫要给你用些危险的药,得看你自己这两天能不能撑的下来!”林晓阳见其安静地在听,便又继续说道。 “在那之前,我是要先留下遗言吗?”陆婉儿笑着问。 “可以留,也可以不留,如果你对自己有信心的话。”林晓阳也满是笑意地应她。 “有没有信心,好像都没什么遗言可以留,只希望所有相识一场的人都能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又有眼泪从陆婉儿眼角滑落下来,林晓阳这次没有动。 “那我们也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叫林晓阳。”风尘仆仆,一身夜行衣的男人即便再故作明媚之态,浑身上下都好像还是写满了故事,一副让人看不透的样子。 “等我也重生以后,再向你介绍我自己吧。”陆婉儿有些咳嗽起来! “那我等你!”林晓阳倒了杯水,扶起陆婉儿,让她泯了一小口。然后又轻轻把她放下,跟她说先休息一会儿,服药前保存些体力,他去叫了御医就来。 玲儿与清山在门外看到林晓阳出来,想问是不是二小姐醒了,林晓阳却说还是先不要进去打扰,两人只得称是,然后继续蹲守在房门之外。不见也好,不见就说明二小姐没有生命之危,不需要交待他二人什么;所以,不见也好! 御医用了几个时辰来准备他要用的药,仔细处理过的尚且有不小毒性,若是不能好生焙制有些是万万不能入药地;即便是医术高超之人严控药性与药量,此类凶药日常也还是用之甚少。说直白些,往往也就是用在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 用药前大夫还是又进行了一次问诊,也向陆婉儿说了服药后身体可能产生的正常反应,只是有时候也是因人体质而论,最重要地还是服药之人自己的意志力与信心。 其实这些大夫用来安慰病人的话是比较虚伪地,少数轻疾可以治疗,还有大多数的疾病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有时候全凭运气。 陆婉儿心里仍然感激眼前这位,几次三番救她性命的御医,虽是受“郡王”所托,长久以来无不尽心尽力,只从他甘愿同去岭南一事上,就可见其有一颗悲天悯人地心,并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而已。 “还请放心用药,我受得住。”陆婉儿强撑着力气,微笑说道。 她已经从大夫的迟疑中感受到了治疗的棘手和此番用药地凶险,更何况身旁有人也是一副隐忍地神情;她其实知晓倘若自己这次没能撑过来,林晓阳起码还是会做到倾其能力保全温家众人性命。 不过陆婉儿觉得若是老天准许,那她还是应该先活着,眼下与这个世界,总还是有些牵绊没有安心地了结。 “那我就开始了!”御医拿出随身一套珍贵的银针,在陆婉儿几个穴位上先行施好针,然后把陶罐里的药汤倒出,由林晓阳接过手去小心喂服。 大概一刻钟左右陆婉儿开始呕吐,吐到天昏地暗,比她原先孕吐时严重百倍;御医换了几处施针穴位,又重新倒了一碗汤药给陆婉儿服下去,这次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又开始狂吐不止! 玲儿与清山早已进得屋子里帮忙照顾,小丫鬟默默流着眼泪扶着不停起身的二小姐,清山则面露紧张地端着盆随时准备着;直到反复用了三五次药,陆婉儿终是吐出很多血色的肺痰。 御医撤了银针,望着有些奄奄一息地陆婉儿对众人说道:“撑过今晚,就暂无大碍了!” 不知是昏死还是昏睡了过去,床榻上的陆婉儿自呕吐停止后便没了动静;玲儿小心地探了探鼻息,很微弱但是还有呼吸,她细小地动作还是让守在房中的人尽收眼底。 几人一夜未眠,陆二小姐却是一夜无梦。 陆婉儿没再陷入幻觉,甚至觉得这一觉睡得香甜极了,就像经历过一天辛苦地劳作,耗尽力气的劳工一般倒头就睡,而睁眼就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二小姐醒了!”离她最近的玲儿,先是惊喜地发现了好转的陆婉儿。 可,她又觉得病情该是暂且无碍地二小姐,好像与平日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待她仔细确认过后眼泪便又刷地一下流了出来;陆婉儿青丝伴白发,面色也显得比往常苍老许多...... 第84章 嫦娥应悔偷灵药 还以为小丫头是因为看自己终于醒来,一时情绪激动而哭;却不知只有她尚且看不到朱颜已改,原以为又是险中求生逃过一劫,其实不过是好像跟老天爷秘密做了个交易,以此为代价,多活些时日而已。 几个男人间互相递了眼色什么都没说,只是看起来都是疲惫难掩喜色的样子。这使得陆婉儿好似更无察觉,不仅笑着喝了小丫头递来的茶水,还安慰脸上挂着泪珠的玲儿说她饿了,想吃东西!想喝银耳莲子汤,想吃豆沙包,还想吃乳酪...... 其实陆婉儿想说,她最想吃的是一碗黄桃糖水,可是岳州哪会有沂州才产的黄桃呢?于是说了好几种杂七杂八,显得她真的很饿也很馋,却到底是没有挑剔使性子地“坏”习惯。 有些极端精致主义的人,可能会想若是换成她们,倒是情愿貌美如花地离去,也不愿以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苟活于世。 -- 第126页 白丝与红颜,相去咫尺间,“皮相”二字到底重要,还是不那么重要呢?! 玲儿抹着泪出去弄吃食了,御医也忙着亲自去备后续温养用的汤药,清山也识趣地寻了个其他借口说要出门办事,房间里就只剩下陆婉儿与墨斋东家林晓阳。 “京中之事已了,我已经着人全力想办法,过些日子便可把温家女眷从岭南之地带出来。你先安心休养,若想回洪州我们过几日便启程,至于岭南眼下还是罢了!”听闻林晓阳先开了口商议行程,陆婉儿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林晓阳答。 “好,那我们便先回洪州。”陆婉儿对其回答丝毫没有质疑。 其实林晓阳还分派了人去忠州,若是陆相可以亲笔修书一封于驻守岭南的兵将,那么温家女眷的事就是件小事;即便没有陆相配合,他也可以让人假冒山贼流寇把温家众人以劫持地名义带出岭南,说不定还能坚定朝廷剿匪的决心,也未可知...... 而陆挚又怎会忘记温家被流放之人呢!他早已南北各修书一封,只要温家众人平安抵达流放之地,自然会有可靠地人照应。 而待日后朝廷淡忘此事,再寻机会使天各一方的人团聚,若能寻一处人烟稀少之地,偏安一隅也算可保生计。 “大夫说,你服的药副作用甚大,因此药效反噬,你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与往日有些不同,希望二小姐对此要有个心理准备。”林晓阳终是觉得隐瞒并不适合,与其让她突然被镜子中的自己惊吓到,不如先提个醒。 其实除了体力有些不支,肚子很饿以外,陆婉儿倒是觉得她的身体自安稳睡整晚后,好像已经轻盈许多,之前闷在胸口那团东西,现如今也已经感受不到存在了。 身体传递到大脑里的信息是,她的病灶当真已经消失,只需再休养些时日就该痊愈,倒是半点没有感觉到林晓阳所说的“反噬”。 玲儿很快将吃食送来,陆婉儿也很快将空虚许久地胃填饱,然后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上,脸上有了些娇憨俏皮地神情,与她此时面貌倒显得格格不入。 小丫头见之心酸,转头又要落泪,忙端了碗碟说要去帮御医熬药。 只有茶桌旁端坐的林晓阳,仍是一副泰然自若地样子,看不出熬夜地疲惫,也看不出任何与往日不同的情绪。 陆婉儿想,她现在也算是重生了吗?作为病人,自己并非不知当初离京时御医一路跟随的缘由,也并非对身体内隐疾毫无感知,只是无法细究罢了。 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敏锐如陆婉儿,早已在醒来时玲儿端水给她喝的时候,就已看到了浅色茶杯里那水中倒影;虽伴着动作,波纹有些荡漾看不仔细,却是也真切。 玲儿一走,见林晓阳用过早膳也没有自行离开的打算,陆婉儿终是觉得亦没有必要在其面前伪装,她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你会很在意吗?”林晓阳不答反问。 “当然啊!世上哪有女子不想青春永驻,又哪有女子不愿美色如花的。”陆婉儿轻笑道。 “可二小姐依仗的从来都不是容貌。”林晓阳也跟着笑了笑。 “那是因为我没有美貌可依啊!所以再丑些倒也确实没什么关系。”陆婉儿毫不避讳地望向正看向她的人。 “嗯。大夫说都是暂时地。”到底是城府极深之人,连扯谎都是滴水不漏,极容易使人信以为真,陆婉儿听林晓阳的语气,再平淡不过地向她说道。 “嗯。你不去休息吗?”陆二小姐又问。 “你希望我去,我便去。”林晓阳一边起身,一边应道。 “我还想吃黄桃糖水。”鬼使神差地陆婉儿眼看他从房间推门而出时,小声说道。 “好!”听力极好的人仍是闻声应道。陆婉儿想自己为何就有些恃宠而骄了呢?可能就是觉得此人情绪太过稳定,让人感受不到太多悲喜,还挺让人压抑地。虽然也很可靠,但就是沉稳过了头,了无生趣。 尚有些虚弱地起了身,对着客房中的铜镜,陆婉儿仔细为自己重新梳理过颇显凌乱地发髻。倒是比中年妇人还显老呢,看来日后出门都要带上帷帽才行。 那要多准备几顶,还有自己这些衣衫好像也旧了,竟然之前都未发觉,回洪州后要好生做几套素雅又好看地...... 至于,林晓阳回洪州以后最重要地任务,便是要去为陆婉儿寻遍天下名医名药。爱应该在什么时候开始,又不该在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个问题当真是没有答案。 三日后,陆二小姐已经没有那么想吃黄桃糖水的时候,黄桃终于有人送了来;看到玲儿端进来的时候,陆婉儿其实充满了内疚。 她很后悔当初口不择言,除了不该向林晓阳讨要任何东西外,更为了一时私欲连累辛苦了别人,实为骄横造作。 因此,即便当别人都不觉有任何不妥时,陆婉儿却并未兴起太多惊喜与感动的情绪,也未能安心享用难得地“美食”;她倒是很想就此事道个歉,却是不知该向林晓阳,还是被他派去奔袭几百公里的取桃人道歉。 不过自前日见面时说其要出门一趟,大概需几日时间,等他回来就一同启程回洪州后,陆婉儿便没有再见到林晓阳其人;不知是否还有许多与京城相关的后事要忙,还是生意上的事。 -- 第127页 没有说明也没有交待,后来还是听清山说好像是要秘密回京,祭奠即将入葬地端亲王。 想来此行还是充满危险,所以只许归期不愿细述行程,而为何又有意让清山得知呢? 这个问题想来就没人愿意深究了,就好像所有人都深知二小姐的存在,对郡王来说十分紧要也与众不同;但到底是为何,是责任还是感情,或许当局者与旁观者都难得糊涂吧。 京城虽不是铜墙铁壁,却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林晓阳冒着暴露地风险,此番进京当真是有些异于平常地莽撞;毕竟风头正劲,宫里那位也是惊魂未定,以至于到处都有神策军撒出的密探,连皇陵也不例外。 林晓阳之前说,他正被朝廷通缉倒也不算扯谎,不过名义上地郡王李晓已死,他也只是被秘密通缉而已。 若是安分守己,隐姓埋名且今日未曾入京,倒也没有证据直接证明他确实还活着,并且仍像个巨大地威胁。可他偏偏游刃有余地进出了一趟,这使得京中又再一次开始躁动不安。 需要进京的缘由,倒也不止此一个;前两日为陆婉儿治病的那位御医说,女子康养身体地秘方与药材许是天下只有太医院里才有最全记载...... 于是,当林晓阳千方百计寻到药方并送完父亲后,终于从禁军密探与他那位好兄长的双重夹击下再一次脱困而出时,不仅受了伤,还带出很长一段时间都甩之不净的尾巴。 好在从得失而言,作为颇善计较地他倒是觉得这一切值得;能亲自与父亲做最后告别,也能寻到一个为某人而始的人生方向,这都让林晓阳觉心底踏实许多。 第85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身上有伤怕徒增别人担心,又因后面跟着些尚未清理干净地危险;因此几日后,陆婉儿没有等到平安归来的林晓阳,却是等到一封书信。 信上说事出有因,他已先回洪州城处理,让二小姐还是缓一步,待身子大好些再行启程,届时在洪州相见。 除容貌上有所变化,陆婉儿这几日当真觉得自己身体已是好多了,与之前健康时地感受,好像都没什么差别。 虽不知事关林晓阳的具体实情,但只要事涉京城陆婉儿就会深觉不安,于是吩咐玲儿连夜收拾好行李以备次日启程,并安排清山先留在岳州,亲自看顾温家幼童。 一路赶回到洪州后,她也并未觉得行路疲惫,便是第一时间先去了墨斋,想要探听清楚情况再论,却是如愿见到了那个除了脸色有些愈发苍白,其他好似看起来的确一切安好地墨斋东家本人。 “前些天安排的人,有了消息。可以通过分批次报亡的方式来运作一番,将温家人转移一批出来。不止岭南那些,北地的也可以先行带回一部分。”林晓阳想要以此再正当不过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何没能去岳州汇合。 “那可就太好了!大概要多久时间可以到达洪州?”陆婉儿果然十分惊喜地询问道。 “不会太久,大概一到两个月内。”林晓阳答道。 对于如何安顿这些人,陆婉儿其实是早有过仔细考量地,因此也就顾不得藏拙,瞬间开启了她的话痨模式。 “待温家人救出来,怕是仍要隐姓埋名的生活;几十口人呢,还是要寻些营生给她们做,好过我们一直支援照顾。”陆婉儿说道。 “不止,加上北地那些百余口都是有的。”林晓阳想说,其他人也是早晚会带出来,此事终将要更圆满才是。 “如此我倒有个想法,不如就在距离洪州城稍近的地方,寻一处山郊之所隐居,可让他们以耕种为生,若山野之地不适宜种田,那就种茶树也行,而我就可以寻人教会他们制茶,售茶。 只是他们的身份,怕是要想办法日后全入了籍才行。”陆婉儿又继续说道。 “嗯。这倒是比我先前想到的更为理想。起码不用分散开来,亦不用入别人府中为奴为婢,偏居一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可不问世事,简单生活。”林晓阳倒是一副把自己也说动心的样子,对于温家人就目前境地而言,散于市井确实远不如隐于乡野更为安全。 “我先着人去安排,寻个隐秘的地方圈下几个山头,然后再建些农居。至于入籍一事也要分批解决,待人基本安顿好后,紧着需要常在外行走的先行有个身份吧。” 两个头脑清楚的人,议起事来也不过三言两语就能说好,至于分工也十分明晰,互相之间不用客气亦不用推诿。 “这些事,我都会与墨斋掌柜细说让他去处理,因为近日可能还是要出一趟远门,办些私事,所以倘若你来此地寻不到我,有事便可直接吩咐掌柜。”接下来,林晓阳的话倒是让陆婉儿听得意外忧心起来。 “京中之事,尚未办妥?”她直言相问道。 “不是。”林晓阳知道她对京城其实充满了惧意与隐忧,许是一点儿美好地记忆与想象都没有。 “那,就是要去为我寻药?”陆婉儿回来路上,已经听诊脉地御医说了些太医院可能有秘方可用,而东家定会为她寻来等;寥寥数语,不过是为宽慰她不要太在意此时容颜变化。 却不知敏锐如二小姐自然就明白了,这许是林晓阳数日前要冒险进京的另一个原因。 既然已从京城平安脱身却还是要出远门,想来该是找到了方子,只是可能奇药难寻罢了?这是她能往自己这个方向猜测到的唯一缘由。 -- 第128页 她其实很想说,不要再这般继续为自己奔波了,容貌一事,除了要跟姐姐她们多费些口舌解释,其他倒是真没什么好在意地。 当然,她仅是一介商人之女,即便好似亲身经历过京中的风暴,也到底是没有亲眼所见,且永远也无法深刻感受到,对于一个身处其中长大的人,忽有一天想要完全与它脱离,其实不仅仅是个人选择而已。 林晓阳必须要走,是因为他的确要去为陆婉儿寻医书上所述地稀缺药草,当然也更是因为要把他从京城带来地危险,一并从陆婉儿身边带走。 只待日后寻回良药,也将所有遗留地麻烦在此之前解决清楚,未来于他而言仍是可期。 “并不全是,大都是些生意上地事。”林晓阳没有否认,又好像也没有全部承认,加上说话语气平常又淡然,倒是让陆婉儿有些不得不信,也无法询问更多。 就像回到第一次见面时地那种感受,此人面目平平,却隔着些云里雾里地距离,颇让人有些看不透彻。 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林晓阳此番态度,倒确实是缓解了陆婉儿与其来往所产生地一些不适与压力。 说起来谁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另一个人别无所图的守护与好意呢?尚不了解其过去的陆婉儿,即便聪慧却也无法得知林晓阳视她为一团光,怀了一种只要能让他接近就可满足地低微心理。 就像在黑暗与阴冷中呆久了地人,偶然看到了一缕阳光,于是带着渴望与胆怯想要去靠近,哪怕光的本质便是触碰不到,却有一丝暖意显得很真实。 于是,余生他最想做的就是留住那点儿光芒,就算仅仅是能看见也好。 简单告别后,陆婉儿又出乎所料地突然回了陆府;近一年来父亲病情发展地不太乐观,起码因为常受困扰,而不得不把很多陆记生意之事都交托陆珍儿暗中打理。 有儿子的周姨娘心中有些计较,却也知自己担不起这个重任,毕竟一大家子赖以生存地营生总是马虎不得。 主动去院子里寻了姐姐,摘下帷帽便在陆珍儿少有地动容与凝噎中,细述了自己治病地过程,从震惊中缓和过来地陆珍儿,除了不肯婉儿再离开陆府外,也只是庆幸与难过并存,无法忍心对眼前地妹妹再有半分苛责。 “你身边那位大夫,倒是需得我们好生感谢之人!上回为父亲所配地药,效果也很是不错,不但发作次数明显少了,而且发作之时疼痛感也缓解许多。” 陆珍儿握着婉儿的手,迟迟不肯松开,许也是想在更多地言谈举止间,仔细确认是否真如陆婉儿所说,她除了要承受短暂的药物反噬外,肺疾已然是痊愈了...... “姐姐说得是!明日再让那位大夫去为父亲诊个脉,看看是否需要根据病情调整下方子。”陆婉儿单与姐姐说了自己无法隐瞒地病情,而对于其他人事仍是只字未提,并非是与姐姐感情生疏,只是一些惨烈地过去,又何必让最爱地亲人复又因此揪心一遍。 虽知晓婉儿还是有所隐瞒,可听到她说会在洪州呆上很久,就守在姐姐身边再也不乱跑的时候,陆珍儿望着语气俏皮,人却比自己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的陆婉儿,心里酸楚不已。更有些质疑当初同意她一人远走他乡时,自己作为姐姐地那份冷漠与不负责任。 陆珍儿觉得很愧疚,在母亲去世以后,未能帮助陆婉儿走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害,也未能让她过上安稳日子,早早就默认了她是一个大人,由着她天生地主见与坚强,在外面东奔西走。而她这个姐姐,则躲在深宅后院中安享着属于陆家大小姐地静谧时光。 但,其实当初地陆婉儿,也是在美好地年纪遇到了幸福的人,陆家也是十分隆重为其送嫁,只是后续对于人生的诸多选择,即便可以预料到结局,旁人又能如何? 以她那份执拗地性子,怕是谁也难以左右。 因此即使最亲的亲人,也常常只能是为你担心而已。 因为你长大了,觉得自己想要的诸多东西好似都在外面,于是望着你执意远行,偶尔得知你的消息,时常守在你成长的地方等你回“家”,却又常因看不到你也帮不到你心怀愧疚;而你,只有倦意甚浓之时才会突然想起她们。 当然,还有些人根本就无人惦记,不仅无父母亲人,还有一个只想置他于死地的兄长,又是时也。命也。 第86章 山重水复云深处 听说洪州上贡的茶,都产自西山;陆婉儿想亲自去看看。 以前只是知晓如何贩茶售茶,再有就是饮茶而已,对于种茶和制茶,也只从温彦行送她的那本《茶经》中有所了解,却一直没能有机会好好研究。 带着诸多目的,陆二小姐约了墨斋掌柜吕怀山一同前去考察,因为这关系到日后地寻址,还有就是要请些教种茶与制茶的师傅等方方面面。 因此说好在姐姐身边常呆地陆婉儿,第二日开始又时常不见其踪影,大有要做一番大事的忙碌之相。 山多而田少,水清而地沃,山且植茗,高下无遗土。西山茶园,站在高处一眼望上去,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且听闻这些茶园,每年召采茶人就要数百;而山脚下就是焙制茶叶的作坊,有许多做工师傅们技艺娴熟,生产上颇为井然有序。 看过西山的茶园,陆二小姐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些雄心壮志出来,想来又是骨子里那份爱好赚钱地天性有所异动;当然不仅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不一样地东西也在觉醒,她想让自己忙起来,也喜欢为了这些有趣地事而忙碌。 -- 第129页 若是寻到一处好地方,种上好茶,产出好茶叶,再经过墨斋的文化熏陶,加上陆记茶器地相互合作,那倒是一项可以大有作为的事业。 不仅仅是为拯救温家那么简单,她隐约觉得日后说不定可以打造出一个不一样的商业版图,可以传承也可以留世的那种。 待日后林晓阳回来,定要好好与他细说一番,墨斋那么好的招牌倒也不一定只做笔墨纸砚地生意,茶叶也是可以的!若是觉得不伦不类,失了读书人的清雅高洁,那就独立开来经营便是了。 陆婉儿从西山回程的路上,一直絮絮叨叨在与吕怀上不停地讲这些新鲜冒出的想法,倒也让吕掌柜见识到了二小姐真正地一面,有些与东家相似地特质,只不过没林晓阳那么少言寡语的深沉模样。 更让吕掌柜佩服地是,话多归话多,陆二小姐正事也是一样都没落下;比如一些种茶的条件,焙制茶叶的作坊,还有茶园面积与人工比率等等,她都敏锐地记在了心里,并仔细交待给他用以参考选址。 而对于她所说的与墨斋合作,也是新奇又有趣,文人好茶比之其他人更甚,因此倘若在售卖中加入文化地含义,确实妙哉! 而此时正带着几位心腹,一路转向往西骑行地林晓阳,也是好似有所感应般心情明朗许多;刚刚躲过了最后一波跟踪之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从京中那些人的视线里,彻底隐匿消失...... 待他去西域为陆婉儿寻回良药,便可依她所言,于山野隐秘处建一所茶园,不仅可以安顿好温家众人,他还想要使其变成一个幸福与安稳地世外桃源。 若是世间真的可以有这么一片净土,那守着它了此余生也算上天待他不薄。 陆婉儿不知道的是,有些人的爱从开始后便不曾停止过。为了她的病情,神秘地墨斋东家,几乎派人盯住了每一处拍卖会场,不惜重金买下诸多名贵之物,悉数送至为她诊治地御医处,悄悄熬成各类汤药,只为调理并延续着她脆弱又坚韧地身体。 这种强行续命地方法,是有效地。 起码眼下这段时日,风风火火地陆二小姐为了她心中产生地新理想而奋斗时,尤在感叹幸得良医,使得她还有这样做事的机会!至于容貌未复之事,平日里自己不照镜子便是,当真越来越不重要。 吕掌柜寻了几块清山秀水之处,带着地图与所知详情来找二小姐商讨;陆婉儿比对过后,倒是就几处还不错的,产生了想去实地勘查再作定夺的打算。 山脉大都连绵一片,江南道地形更是以此为主,只是大多数地荒山都是人迹罕至,有些海拔甚高,仅靠人力并不好开发。 所以,要建茶园,需得考虑有山有水又便于修道的地方,起码得是方便行走与农资货品运送的地形,除此之外最重要就是适宜建庄居住。 大约用了半月时间,最终使陆婉儿感兴趣地那处却在庐山,近江州一带。 倒不是因为众多才子佳人们诗词歌咏,使得此处甚有些名气;而是从水系上来看此地少洪涝,从地形上只算附属山脉而已,山腰平坦可居,而交通上则与城保持了相对安全的距离,且只要穿过一片密林再行过一道湖泊,不远处就有路可行。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地看过之后吕怀山也觉此处条件最佳,起码综合考虑安全和适宜建庄建园等方面,确实如此;就是距离洪州城稍远了些。 但毕竟考虑温家人身份问题,其他几处不仅怕是很难藏得住人,且论起种茶的生态环境也都是比不过西山。 “那我们就选这里吧!”陆婉儿人还在山上,就已沉醉在山川云雾地妙境里做了决定。 “如此,日后江南道的茶不仅有西山之白露,还有庐山之云雾,岂不妙哉!”二小姐瞬间从商人好似变成了文人,惹得从不苟言笑地吕掌柜也微微有了些笑意;若是东家瞧见这一幕该也是高兴地,他想。 选好地点几人便下山直接前往了江州,想要此行把事情一并敲定;寻了江州墨斋的掌柜,需得以不令人起疑地方式圈下那片山地,还要尽快寻人安排建造屋舍等事宜。 陆婉儿看得出,林晓阳定是早有安排,因此江州掌柜丝毫没有迟疑地承诺,会尽快将这些事情办妥! 想来依托墨斋才能高效行事,陆二小姐觉得日后若有了受益,也该大多归林晓阳所有。她还是把自己手中筹集到的所有银钱,悉数交给了吕怀山。 与林晓阳之间的帐,想分是早已分不清楚了,不过为此事倾她所有,也算是寻个心安。 因近来常外出不归,不想陆珍儿担心,婉儿其实是报备过想要与人合作也搞个茶园的想法。且饶是陆珍儿再耐得住好奇心,也没忍住问了婉儿为何近来与墨斋来往频繁密切?因吕怀山不仅常托人来寻,之前也亲自来陆府寻过二小姐...... 很想问一问欲言又止地姐姐,是否还对当年那位“怀山”有意;如今此人已是墨斋掌柜,而且据陆婉儿这段时间观察了解,吕怀山无父无母无兄无姊,虽是孤家寡人一个,可即便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地人家,也仍是一位有才情也有能力的良人,可托终身。 陆珍儿却说往事已矣,她觉得自己如今这般也挺好的,倒让陆婉儿有心却又不想继续强行撮合。 算了,眼下也有更重要地事情要做,何必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婉儿笑了笑,简单回应了姐姐她与墨斋的关系,也不过就是北上时有幸结识墨斋东家,因此想要有些合作而已。 -- 第130页 提起墨斋东家,倒是不知林晓阳到底去了哪里? 陆婉儿顺着姐姐走过去的方向,正巧望见了书案上常用的那方砚台,倒是恍惚记起还是多年前墨斋老板特别送于她的呢!不过当时只是没在意,也没见过面地微小缘分,不曾想多年后会是这般交集...... 缘分之事,或许就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不止旁人干涉不得,自己都是做不了主的;若非如此,当初也只是在洪州城擦肩而过地温彦行,明明相隔千里之遥,为何还是成了她生命中最刻骨铭心地一段记忆。 甚少胡思乱想,也尽量不让自己有时间期期艾艾,陆婉儿把更多时间都用在了对茶园的规划建造上。 她从姐姐那里拿到了工整细腻的茶经手抄本,复又细细研读几遍,这回不仅从中看到了著书人的清风霁月,也看到专注一件事为那人所带来的豁达与成就感。 她不需要著书立作,只想好好打造一个属于她心中的理想国,建立一个在她的认知范围内,可使温家人安身立命地茶山。 她想起温彦行曾用茶来比喻他爱上的女子,也从不曾忘记关于未来,那些对饮成双人地期盼与向往。 虽是斯人已逝,可若是生命时长有限,那么就让她在走向尽头之前,帮温家人把幸福尽可能地实现。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不断重生地陆婉儿,愈发觉得要珍惜还活着的机会,做些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尽些自己应该要尽地责任。 第87章 买尽青山故人来 并不是一点儿都不关心,也不知晓陆记地生意近两年来既平淡也没有新的增长活力,她不想过多参与是因为那是姐姐的责任,而每个人都要在人生地经历中自我成长。 除了核心工艺的滞后问题最为致命外,陆婉儿觉得其根本还是在于洪州窑的寿命亦有它的时限,万事万物沉疴过久都是不破不立,这得需要陆珍儿下定决心,有更坚决地勇气取舍才行。譬如,找新土,选新址,建新窑,用新人...... 就像她也要事无巨细地,从头钻研茶的品类与产地;并不是照搬西山经验,而是得网罗各地的树苗先进行一轮试种,才能根据当地土质、水质与各类茶树的融和情况,才能真正找到最适合云雾之称的优等选择。 就像各地瓷器中为何只有越瓷更盛?那其实并非全在工艺,还有烧制陶土的选择,窑的建造与温度,上釉地材料与时机等等;定是都经过不断地摸索、尝试,在经历了更多失败后,才找到其独一无二地道路。所以,成功其实是无法复制和被模仿地。 也所以,待江州那边有信传来,房舍刚算建好,陆婉儿便带着玲儿、大夫与吕怀山拨给她差用的几名伙计,一同先行进了山。 算算林晓阳所说的时间,温家第一批人已经延期近半月还未至,不知是否出了差错?就在陆婉儿担忧之际,有人特意上山传信告知,原因是官道近来莫名设了许多关卡,而温家几十口人没有户籍,为掩人耳目营救之人不得不假扮官差,继续押送他们徒步而行。 因此,温家第一批女眷们晚了大半月才至江州,而男丁则足足多花了近两月时间才终于安全进山。 果不其然,里面并没有温父和温母。大概都是紧着有孩子着急团聚的,因此倒是有不少夫妻相拥而泣的场面...... 二小姐预想过这些人并不擅长农事,不过历经流放之苦后,想来也算可以做到放低姿态才是,若是有心有力学起来倒也会很快! 想要让这些人尽快适应山上的生活,知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但又不能太操之过急。陆婉儿想,需得先让他们清楚地明白当下处境,也要让他们有规矩可守,有责任可肩,有希望可盼。 陆婉儿并未着急让清山把温家幼童们送进来,一是各方面条件尚不允许;二是需得让这些成年人先学会承担起生存地责任。 她只是告诉众人,待日后山庄建立起来,此处就可能会有学堂;待众人有机会入了籍,他们的孩子依然可以有值得期待地未来。且除了必要的生活基本物资,二小姐仅让人运送更多地生产物资进来,她想让先行进山地人明白,苦难并未完全过去,日子还是要先苦后甜。 就这样时间一晃,竟然三个多月过去了,当然是从与林晓阳最后一次在洪州见面时算起的。二小姐每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山上琐事,在那些从无到有的努力中,她也前所未有地对眼前一切深觉珍惜。 许是日子平淡久了,陆婉儿偶尔觉得自己内心也是有期盼地,若是没有林晓阳,那她与这些温家人如今都该是生死不知。 “日日都要上山做农活儿,如此辛苦度日,这与流放又有何区别?!”终是有人抛却了初来时地感恩之情,开始正常发起了牢骚。 为何说是正常呢?是因为温家人在沂州府时毕竟属于世族,大都是需要下人伺候地主儿,且眼下这批并未到达流放之地,虽受些行路之苦却没有真正体会到何为流放。 没有对比,自然无法明白能在吃饱穿暖,又不受鞭笞欺辱的条件下劳动,到底是件多么幸运地事。 仅是有人发发牢骚陆婉儿是不会在意地,可让这种情绪持续传播,鼓动更多人开始心生不满甚至有些消极怠工,就是一定要尽快处理了。若论起来,想建立一个真正自由、民主,无强权压制的社会该是有多难?不过几十人就已是性格秉性各异,遑论千万人,千千万人...... -- 第131页 “就是啊!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们?不是说过到这里就可以团聚了吗?”曾经养尊处优地妇人,有些也是很难接受如今,甚至可能未来都要做一辈子农妇的事实。言语上,倒开始有了些攻击地意味。 听到其他人,尤其都是些具有相同成长背景的人纷纷出言附和,玲儿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她知晓这些人尚不敢直接去寻二小姐理论,也知晓大概还是觉得自己仍是温家的丫鬟,所以不用尊重和顾及。 但令她忍不住地,却是这些人所言并非是对她,而是句句针对费心营救他们的二小姐。好似二小姐扣押了她们的孩子,以此为要挟让他们不得不在此地做苦力一般,那二小姐就是黑心残暴地主子,他们都是被压迫和奴役地受害者呗? “到底是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二小姐也不知是图啥,成日费心费力地做这么多事!”玲儿一句不忿之语,就像点燃了那些人压抑许久地怒火一般,引发了这些曾经地温家主子们,对一个丫鬟地谩骂与侮辱,要不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怕是都想把玲儿生吞活剥才能解气。 本是好心上山为众人送饭食地玲儿,红着眼眶狼狈回到居所,躲在房间里哭得甚凶。陆婉儿听其他同行伙计说了些山上发生地事,心下也是有了计较。 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原以为只要大家能心平气和地撑过大半年,待其他温家人也全部抵达,有了温父和温母主持大局,就不会再如一团散沙般难以管理和吵嚷了;原以为这些人也该知晓环境清苦,温家人靠祖上余荫过日子的生活,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而他们早一日能够自食其力,那孩子们来了就不会跟着一起受苦。 并不在意他们是否对她怀有感恩之心,但陆婉儿想,起码要让他们懂得生存得靠自己,养育孩子与赡养父母都要依靠个体勤劳;而无论是对谁都要有心怀谦恭,与人为善的良好品德,这才是他们未来地立世之本! 也可能,是因为陆婉儿与世家之人本就来往甚少,虽在温府住了许久,手底下所用的也大都是些出身贫寒地仆僮、伙计,只要告诉其做事方法,便大都算是朴实能干的!偶然碰到个别耍小聪明、小心思,调教起来也是比较简单。 除此之外,不论是商行还是家宅,除了拿钱做事的掌柜,就都是有涵养地家主了,倒当真是很少接触到其他旁支地那些闲人。 细思起来也不意外,往日都是等着温老爷月月发放例钱活着的,平日里不仅养尊处优,身骄肉贵地惯了,就连身份也是自觉高人一等,如此一群人物又怎会安之若素地甘心陆婉儿为他们安排,如此艰辛又下等地人生? 待众人从山上回来,陆婉儿等他们用过晚膳,召集所有人说是有话要说。她本想先让大家当面把心里的牢骚讲一讲,后来又觉得都是成年人,根深蒂固地部分想来也是很难开导。 于是就直入正题说道:“此处并非流放之地,也更不是监牢。你们不是没有户籍,而是奴籍。若觉在此地辛苦,可以选择离去自谋生路!我会派人送你们下山,而有父母地请带上自己的父母,有孩子地我也会命人把孩子送还于他,只是日后便生死自负,不可再回此地!” 其实是有妇人近日存了想带着孩子悄悄回沂州去,投奔娘家的想法,所以听闻二小姐这么说,眼神闪烁间便是想要起身回应。 不懂世艰也不知太多险恶,是这些世家出来的小姐、公子们所有地通病;就在有人蠢蠢欲动之时,忽听到一句来自陌生人地音量不大却异常冰冷地声音。 “是可以走,却只能送回流放之地,以免给其他人招来杀身之祸。”循着声音,陆婉儿抬头终是见到黑影里的人,要说她一点儿都没感到惊喜,那定是骗人的。 陆二小姐想,若论与眼前这些人打交道,此人定是比自己擅长太多,看来今晚不必为此忧心,可以睡个好觉了! 山上夜色寒凉,来人把身上斗篷解下来,递给玲儿示意其先为二小姐披在身上;而他则在众目睽睽又一脸诧异之下,顺着手下搬来的椅子稳稳当当地与温家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来人,自然正是林晓阳。 第88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猜不透此人身份,但是都能感觉到其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势,带着些不耐烦与看不大真切地阴沉。 仅凭二小姐一介经商女子,定是不能顺利把那么多人救到这里来的,想必眼前这位才是幕后正主。 只是不知其是不是官家的人,又身居何位?到底是受二小姐拜托地人,还是那位害惨他们的温家少爷生前哪位同僚、故旧? 气压一下变得很低,有些深感希望破灭地妇人也开始红了眼眶,再也表现不出白日里咄咄逼人地样子;而那些吵嚷着此地与流放并无区别的男人,听闻或可被送回流放之地,也在林晓阳阴翳目光中生不出半分不信地质疑,没了声响。 林晓阳倒觉得,不是陆婉儿不擅管理,而是因为她对温家人存了责任的同时,还存了些对待温彦行家人的感情。 出了这样地问题,她第一想到的恐怕是安抚,最次也就是尊重他们选择,然后任凭他们自生自灭,所以才会被如此轻易拿捏。 就像治国一般,儒家圣人的教化或也只适用于和平时期,而真正理想的国度是并不存在地,一个人数众多地集体,单靠相亲相爱与互相尊重根本无法维系,左右都要有可以恩威并施的领导者和赏罚分明地律例制度,方能长久。 -- 第132页 “想回流放之地的可随时报备,随时有效!而留在此处的,自明日起将会按劳取酬!我与二小姐都是商人,不是温家人更不是圣人!我们之间不是亲属或朋友地关系,可以是主仆也可以是雇佣关系,这都要看你们自己怎么理解。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林晓阳其实也甚少与底下人说这么多话,哪怕是训斥之言;陆婉儿也是头一回听他对旁人如此不厌其烦,她不在意他对温家人怎么说,却是知晓有耐心就是负责任地表现。 待众人面面相觑地散尽,陆婉儿才故意冲林晓阳福了福身子,说道:“东家威武!” 面色早就不自觉温和下来的人,倒是没有回应她难得地俏皮,只是从手下人那里拿过一只考究地木盒,然后递过去说道:“我此行,是为了送药与你;明日下山后会多派两人过来帮你!”。 “好!”陆婉儿确认自己听清了来人的归期,抱着木盒道别回屋;虽知既是需要亲自连夜送来,那盒中之物怕是珍稀异常。 只是有时人的情感十分复杂,陆婉儿扪心自问,她是怕林晓阳对她有更多直接地语言或动作表达地。除了温彦行,此生已经无法再接受或回应任何人的爱慕与感情,可是每回见林晓阳如此生疏冷淡,她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失落。 她倒不知,手中这锦盒不止珍稀,根本就是无价随缘地东西,想要寻得此物可是林晓阳费了数月地时间与心力。 为何要急着下山呢?明明留恋,明明急于知晓地结果,却都要等待别人告知?不过都是因为不想让陆婉儿察觉到他所带来地希望,更不想让她由此可能产生更大地失望。因为寻是寻来了,可他也对于锦盒中的传说之物,至今仍然心中没底。 御医,眼下正在向林晓阳单独汇报二小姐近来病情;本来从西域寻回的药该直接交由他处理便是,许是因为东家自己也难以抑制对此药寄予地期望,所以才想亲自交到二小姐手中吧。不待林晓阳细问御医便主动说道:“若是果真有效,也需得半月后才能见到变化。” “好!其他几种,我也会尽快去寻。拜托了!”甚少与属下如此客套的主子,最后一句倒是说的大夫倍感惶恐,由此可见二小姐对于东家的重要性。 御医拱手回应:“东家,言重了!” 原先在京城时还以为二小姐是王爷的人,这一路跟久了才知晓,其实只是受故人所托而已。当然,东家地表现可并非这般简单......跟了他那么多年,倒是头一回见其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只可惜多情总被宿命伤,二小姐的身子也只能说是天妒红颜了;大夫从东家房中出来,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玲儿为二小姐端了洗漱地热水进来,跟陆婉儿说见到大夫刚从东家房里出来,想来那锦盒里的药定是可以治好二小姐的早衰之症。 其实,不仅是陆婉儿觉得并无太大所谓,就是林晓阳也顾不得她容貌如何,因为续命才是紧要地事。 陆婉儿病情,并未如她自己所感觉地那般已经痊愈,仅是在药物控制下,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若等它积蓄更多破坏地力量卷土重来时,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这也是为何林晓阳要亲自去奔波寻药,他得在一年之期到来前,配合御医继续压制住她身体里,那些随时死灰复燃地东西。 不愿告诉她实情,也只是盼望生命没有倒计时地恐慌,生活仍然迎着未来盛放!而他林晓阳世界里唯一地那道光,就还是他努力靠近地方向。 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清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花溪流水暮潺潺。生命于天地间,渺小而又珍贵,次日当林晓阳亲眼所见青山云雾,烟波浩渺的世外仙境时亦觉感叹;世间净土在人心中,心之所向才能得见这般景象,若无心之人也只会觉此地无比荒凉。 难得许自己闲坐半日,对山饮茶,林晓阳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他是个极能自持地人,陆婉儿从窗口远远瞧见其背影,也有种不敢上前打扰地怯弱。 还是在郡王府时见他穿过旁色衣袍,记不清是些什么颜色了,就是感觉都特别华丽;后来便全是眼前这般玄青色衣衫,很深地黑,特别压抑深沉。这让她有些思念温彦行了,虽也沉稳睿智,不过向来喜爱颜色浅白,所以更加明朗而简单...... 陆婉儿盯着自己衣衫上的刺绣稍有些发呆,只有玲儿知晓为何其所有的衫裙上都有银杏叶的图案。二小姐甚少因往事表现出悲伤,可也默默将思念融在许多地日常里,或许郡王对二小姐的情意旁观者无人不知,但照此情景怕是要经历漫长地等待才行。 唉!情爱一事,既甜蜜又苦恼,倒是颇有些麻烦!玲儿想着想着也有些出神,她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尚在岳州地宋清山,跟在二小姐身边那么久,那是她唯一接触最多的男子,也是她八卦别人心事后忽觉有些想念的人,这一想倒是莫名脸红起来...... 走神的后果往往就是会忘记自己手上正在做的事,一向手脚干脆利索地玲儿,不仅倒洒了壶里的热水,慌乱中还碰倒茶杯。伴随着叮当声响,陆婉儿被吸引了目光转身瞧过来,却刚好看见小丫头心虚地朝窗外饮茶之人瞥了一眼,脸色羞赧。 哪知她只是因为刚刚腹诽过二小姐地八卦,又因窗外人联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所以慌乱之余下意识地抬头看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而已。 -- 第133页 “手可有烫伤?”陆婉儿关切地问。 “哎呀!对不起二小姐,我没事!刚刚,刚刚就是不小心而已......”小丫头心虚地回应着,音量却渐弱不闻,这倒让陆婉儿更加误会了心中猜想。 倒是忽略了这丫头也正是少女怀春地年纪,莫不是当初没有看上自家帅气地少爷,如今反倒是心仪于那年长的老成之人?虽说各花入各眼,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很正常,可外面那人对于小白兔一般地玲儿来说,好似犹如深渊甚为危险啊! 俗话说英雄爱美人,少女慕英雄;但愿玲儿对林晓阳也只是些崇拜之情,因那人身上的神秘而产生好奇而已。若当真早已是情根深种,她倒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去为小丫头问一问,反正如今身旁也没女子作伴,把玲儿让于他虽是很舍不得,但以后能好生相待,她便也认了! 可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是定不肯让玲儿跟着他的!心思单纯地女孩子,自小也没受到亲人的爱护,一颗真心怎能轻易就被别人践踏。虽可能对旁人来说就是个丫鬟,可对她陆婉儿来说却是生命中为数不多,十分重要地亲人。 那位郡王爷,曾经府上也是妻妾成群,怕是一般女子对他来说重要程度还比不过一件衣服,若真是那样她定要想办法打消玲儿的念头。 第89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心思一番流转,即便后来知晓了此事纯属误会,陆婉儿却是释然了自己对林晓阳的情感。 依她的性子,若是对一个人存了男女之情便该眼里揉不得沙子,就像她曾经为此坚决选择和离一样,也像她再爱温彦行也无法接受入温府为妾;因此这件事让她判断出,她对林晓阳怀有的情感,或许并非爱慕之意。 不仅此事,譬如林晓阳告别离开地时候,她虽有些瞬间想问何时回来,却也终是没有问出口,哪怕也知或许会像上次一样,一走就是几个月,可陆婉儿倒也没有特别强烈地不舍或难过。只觉来去如风,亦都是他的自由。 若有一个现代的心理师,则会判断出两人奇怪地情感表达与交流方式,无外乎就是典型地创伤后应激障碍。 可御医又不是千年后穿越而来,对于心理上的疾病,既无疯癫之状,哪会认为也是需要干预和治疗地呢? 遗憾又可悲地是,林晓阳觉得陆婉儿是他的药,可却不知细论起来两人不过算是病友。 墨斋东家离去不过三两日,便有陆婉儿也不曾见过,更不知身份来历地人按其吩咐入山帮忙。 不得不佩服地是,只来了一位管家外加两名伙计,而其中那位名义上说是管家,却分明是可抵千军一般地智者,起码对付温家那些人算是大材小用外加绰绰有余了。 这是制定过朝廷律例与刑罚的吧?陆二小姐想,不论是按劳取酬地标准,还是监督审核制度,简直就是按一个国家为范本,无数条细则家规很快便已根据山上当前情况制定出来。 为首那位还甚为谦逊地拿来给陆婉儿过目,数十页密密麻麻地蝇头小字,直看得人头晕眼花。 “东家说了,日后就让我先留在此处但凭二小姐差遣,所以这些细则可以不断修正完善。”陆婉儿至此明白,林晓阳这是为梁山“叛军”请来一位军师啊!看来,日后她专心于生产与经营就好了。 “由此甚是省心!那就拜托了!”二小姐对着管家微福一礼说道。 当然,此人最擅长地远不止制定规矩,执行起来也是特别地严苛而认真。像是秉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地法官,山规面前坚决不讲人情。 大概于既定规则内行走,就是世人更易于接受和习惯地生活方式。 若是心思懒散关系到吃穿用度,没有其他倚靠地人还是愿意有一份工作,哪怕是辛苦谋生也行!所以老话说没有吃不了地苦也没有享不了地福,熬过那个不习惯地阶段,然后习惯成自然也就好了。 陆婉儿之前想得是,要让他们明白人生从头开始努力地意义,并以种茶树为起点日渐累积,从一件事亲历而为地事情中慢慢获得自我地认同和成就感,说白了就是调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想法与观点,其实也都是没错地,只是她高估了大多数习惯既得利益者的领悟能力。 玲儿送饭回来说,这几日温家人虽也大都算是埋头苦干,嘴上不再抱怨,可瞧着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怕是仍不服气着呢! 陆婉儿却劝她,日后不要再为此事感到不平,毕竟从云端跌到泥里,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苦难,需要时间接受适应这很正常。 “晚上,还是想办法犒劳一下大家!“新”生活刚刚开始,也不能让他们只看得见苦......”二小姐吩咐玲儿道。当然陆婉儿也不曾闲着,既然林晓阳派了好用的人给她,她也不能让进山地“军师”闲着。 山上诸多需要兴建地生产、水利工事,还有更详尽地未来规划都是要勘查和计量的,而且茶的品类与日后经营模式,更是有待细细考量;人事分工上除了要培养一批擅长农事之人,还要有擅长行商和管账、持家等不同才能秉性的人。 她还给吕怀山递了信,想询问抵达流放之地后那些温家人的境况如何;只期盼能将那些人顺利转移出来,早日安全进山。着急于此,自然也是因为那批人里尚有温彦行父母,若论亲疏远近陆婉儿最想营救地就是他们,其他人才是顺带而为。 -- 第134页 起初陆二小姐是想等着温父、温母进山后,将更多与温家人相关的管理责任交由他们处理;当然如今这个打算也没变,只不过受形势所趋使得她必须默许林晓阳眼下安排,以求日后交接时局面起码不会太过混乱。 这是陆婉儿与林晓阳不同的地方,哪怕由那一纸婚书使得她觉得自己该为温家人负责,可内心却与过去并无太多区别,她不是温家的主人而一直都是个客人。林晓阳对温家情感连客人也算不上,所以只要能达到救助地目的,手段与身份他都不在意。 任人唯亲与任人唯贤,在任何一个以人为本地集体中都是避无可避地问题。有人说,有魄力地领导者,都会以个人能力来评判下属,家族或世袭制度往往会严重阻碍时代地进步与发展。 就像京里那个亲小人,远贤臣的君主,昏庸至极却承袭了上位,才是一切纷扰悲剧地根源。可殊不知,京里那位也并非一开始就不辨忠奸,他也有被陆挚与温彦行他们认同和拱卫的时刻。 当然除两者之外还有举贤不避亲这个中间选项,就像温彦行,温家为了举贤把二少爷立为长孙嫡子,结局于温家而言又是如何呢? 后人评判历史,只能唏嘘每一个朝代从前奏到高潮,最后到结局不过是非成败转头空,任凭在位者皇权在握,说到底也不过是时代进程下一粒微尘罢了,只是落到陆婉儿与温家人头上就成了一座山!甚至于,对林晓阳来说也不例外。 陆婉儿近来怀着些复杂地心情,对林晓阳地强势和所派之人的能干,听之任之。 虽知晓其手下既然有那么多人忠心耿耿,不乏吕怀山那样的君子,医术高超地御医,甚至是如今这位铁面无私地军师;可说来维系他们之间关系地除了不为人知地过往恩情,也只剩主仆忠诚了吧?所以,身边围满了人仍是孤寂和冷清地。 哪怕结识温彦行,当初地郡王或许也是存了计划与目的地。陆婉儿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 “这两日,温家三房那位少奶奶染了风寒,她想让自己男人停工半天照顾一下,可是管家却不同意,还说就算她生病不上工也是要依例扣下工钱的。听说把那位少奶奶直接给气哭了。”许是玲儿也觉有些不近人情,所以才会在二小姐面前唠叨这些琐事。 虽然她原先在温府做事时,常常也是生病硬挺罢了;实在忍不住地时候府上管家也会准许她休息,月钱倒不会扣,就是父亲也鲜少为此停工照顾,多是些熟识妇人可怜她送些吃食来,其他时候也就是一个人躺着。 “请大夫去诊脉,你去送些汤药和吃食,其他只当不闻不见吧。”陆婉儿不知该如何回应小丫头近日心软地转变,也不知该如何置评那种代表了林晓阳的管理之道,她只是理智上觉得不该过多干涉。 因为她也无法对人之常情,作出理智地维护与判断。 若论人之常情,温彦行该是还好好活着才对,温家人都还在沂州府安享富贵才对,陆相也该在京里为民所谋,深得皇帝信赖才对。 而林晓阳她就不得而知了,起码还该做着那个妻妾成群,生来高贵地郡王才对...... 看似无情,林晓阳将一个性情能力如何地人送进山,他自然心里有数。 就如陆婉儿总是对他生出的想法那般,阴沉下全是老练,就像一只连圆滑都不屑于伪装地狼,孤傲又自信。 也因此更显得温家人软弱地像群羊,力量悬殊下不免带起旁人强烈地压迫感,这许是二小姐近来心里不太舒服地根由。 想尽力而为建造一个避世地桃源,其实二人目的迄今为止都是相通地。不过就像没有经验初次养育的父母,一个像严父,一个像慈母;一个觉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个觉得矫枉过正就显冷血无情。 林晓阳的确是一个习惯了说少做多的性子,有些独裁和冷淡,当然这些并不妨碍他明辨是非,也有助于顺利行事;不过就是在情感上注定有所缺失,就如明明已经表达了那么多对陆婉儿的专注和在意,两人却仍像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第90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这大概就是林晓阳自山上走后,近两月来陆婉儿与他有关地感受;不仅其本人冷,就连派上山的人也挺冷的,一丝人情味儿也没有。 若不是玲儿发觉二小姐近来面容好似细腻了些,白发也有渐黑地趋势,主仆二人倒是都差点儿忘了林晓阳亲自送来的锦盒。在他走的那日便被御医拿去入了药,用完也无任何适与不适的感受,时日一久陆婉儿便也没有再记在心上。 小丫头怕自己看不仔细,待一日诊脉过后特意跟出去问了大夫,只因已经许久未见二小姐主动照过镜子,若不是复原之象,在其面前一惊一乍地倒也不好。 御医也是高兴之余跟玲儿多了句嘴,只说倘若再不见些效果,岂不有负东家花了三月时间去西域辛苦寻药之举? 听闻其中还有这种典故,倒是把陆婉儿身旁地小丫鬟感动到不行! 世间若有这样一位男子对她,也算此生无憾了!玲儿不免感慨,惟愿日后宋清山对她也能这般有情有义。 唉!只可惜女子心事总有先来后到地顺序,少爷的死对二小姐打击甚大,谁都知晓不过才大半年前的事,想来郡王也是因此才选择什么都不说,对二小姐只有默默地守护。 -- 第135页 待日后温家的事彻底解决,那些与少爷之间地伤心往事也总是会随时光而浅淡,到那时二小姐容颜已复,转身之间突然发现有人对她付出良多,情深意重;或可能接受郡王也未可知?只是不知这个过程到底需要多久,对痴情地林东家而言也算是种折磨...... 玲儿细思极恐地摇了摇头,深觉二小姐年纪上也没有比自己大几岁,可感情经历上当真是不算和顺。 当然,作为陆婉儿身边最亲近地人,她是希望早日见到小姐从过往中走出来,去拥抱新的感情与生活。 大夫亦觉多嘴后又嘱咐,不需要将病情变化特意告知二小姐知晓,以免太过在意反倒日日焦虑。因为效果就如现在这般,是日久而渐地,世间只有稀缺良药,却不可能有一夜复原的奇药。 玲儿听闻是这么个道理,亦觉不如将期盼留待日后变成盛大地惊喜。 只是近来感受到陆婉儿对林晓阳派来那位管家,好似也不太认同,虽没明确表示过质疑,却有些过分客套;说来她也不喜欢那位不得不承认当真十分能干,但总觉好似没有感情地人物。想来东家怕二小姐辛苦,倒是在这件事上用力有些过猛了。 事实上温家众人确也安分许多,开始有了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被动转变,不再觉得自己还是往日各院儿里地少爷和夫人;倒像二小姐说得那般,因是不得不接受地现实,所以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饶是如此,小丫头却不自觉地开始有意无意在陆婉儿面前提起林晓阳,除了关心起归期,还在这件事上说了些对他的维护之言。 “上次林东家一走就是三个多月,这回又是有俩月之久了,在外奔波定是十分辛苦,大概是有特别重要地事,要做。”“那位管家虽有些冷清冷性却也十分能干,大概是怕小姐太过操劳,林东家才选了这么个人进山来帮忙,温家主子们近来倒是勤恳许多,也甚少再听见有人抱怨了。”...... 对于玲儿诸如此类地絮叨,起初陆婉儿权当不知其“心意”,比起秉承着对她好的态度出言相劝,又觉任何人都有喜欢另一个人的权利。 直到有一日小丫头又送汤药来,御医明明说今日换了药会很苦,可见陆婉儿面不改色地喝完并拒绝她递过去的甜食时,她就随口说起在郡王府时听膳房丫鬟们提及,郡王也是素来不喜甜食,无论府上做任何吃食,哪怕是最苦地汤药也不许她们放糖,想来倒真是个奇怪地习惯。 眼看连个人喜好都铭记于心,陆婉儿终是有一日忍不住出言问道:“我们玲儿也到了嫁人地年纪,可是有了心仪地男子?”小丫头则以为二小姐冷不丁地这样问她,定是嫌她多管闲事了,这是想表达再啰嗦就要把她嫁出去的意思。 于是红着脸讪讪道“二小姐莫生气,以后玲儿不提就是了!”还倒以为这是被戳中心思地难堪与不安,陆婉儿颇有些后悔开口了。 回想这些年唯有玲儿一人常伴左右,不仅细心照料着她的日常起居,也跟着她从沂州到京城历经种种,又一路南下到如今荒无人烟地大山里,除了颠簸与惊惧,好像也没过什么像样地日子,倘若就是对林晓阳生了男女之情,那也是她陆婉儿的责任。 “玲儿,你知道我并不是生气的意思,林东家他也的确是个好人。只是......”陆婉儿很想说,若是玲儿真心喜欢,她会为她想办法争取地,只是她也没有把握林晓阳能否以相同的情感给予回应,她是怕玲儿会因此受伤而已。 “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玲儿用了一种难过地语气,继续回应道。因此,误会就是在这种似是而非地语气中越积越深,陆婉儿也不得不暗自叹气,只觉造化弄人,不仅她与温彦行阴阳两隔,不得善终,如今还连累玲儿陷入复杂地感情折磨之中。 若时光倒流,她和离之后没有北上?对温家而言,好像该发生地仍是会发生。不过,若她当初没有执意入京,而是照计划带着玲儿与腹中孩子南下扬州?那或许就不会遇见林晓阳了,玲儿亦可躲开温家牵累,日后倒可能寻一个简单朴实地男子,自己也定会为她备下丰厚地嫁妆。 谁也不能未卜先知,而她也没有后悔入京地选择。 虽然对于温彦行身死之事,未能尽到半分改变地能力,还由此失了一个母亲地责任,她也是自责和有生之年都无法面对地,可到底是有心底没负地情谊,这样地人生无法衡量值与不值。 大概就是为了玲儿,陆婉儿才不得不去想要了解林晓阳更多,除了他的性格还有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的为人,他的身份,他的世界...... 撇开对他已有地所知与判断,陆婉儿发觉他神秘地部分着实太多,借口是关系到日后小丫头看似无望地幸福,她不能不管。 只是京中故旧那自是没有的,共同熟识地人中无非就是御医或吕掌柜,还有后来那位不苟言笑地管家可能有所了解,但他们都是林晓阳的人,又岂会妄论主家非议? 按捺多日,陆婉儿终是对御医进行了诱导,与其说是诱导不如说假扮了一颗好奇心,想要闲聊些别人东家的八卦而已。 对于从不多言地二小姐突然开始好奇,大夫颇感意外;更令人意外地是未得主子允许,御医也并未就其所知遮遮掩掩,他对多年前林晓阳由嫡成庶的内情可谓知之甚详,因为彼时他也身处其中,侥幸被救才得已入太医院隐姓埋名至今。 -- 第136页 那是年轻时地林晓阳,从天之骄子坠落凡尘地悲惨过往。御医折服地或许也并非救命之恩那么简单,而是其痛失至亲至爱,却还能在猩红地双眼中残存着一分理智,解救无辜之人的那份悲悯与良善。 陆婉儿并未对那段过往表现地讶然或同情,但凡发生在京城又事涉皇族,再匪夷所思地剧情也算正常吧?面对高高在上的皇权,谁也没有说不的权利,谁也不能在那些悲剧中喊停。 死去地人怀着爱恨不能瞑目,活下来的更是只剩麻木与冷漠,所以尝不出苦与甜。 “后来呢?”二小姐又问御医。 “后来,我便拜了师傅,进了太医院,自此之后甚少知晓东家的事,直到多年以后他派人寻我入府为二小姐诊病......”大夫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去。 听闻御医竟是为替自己诊病才辞了太医院职务,虽是为报林晓阳恩情,却仍是因她而改变了人生,陆婉儿在竹屋中向其深施一礼。 而御医也知其意对她回了一礼道:“医者不善交际言辞,病者不分高低贵贱;如今日日上山寻药,闲来晾晒煮熬,能够专于医道,回归本心,甚好!”。 大夫离去前的这句安慰着实有效,没有什么是比离开皇宫,离开京城更安全地! 如此一想,陆婉儿感激之情尤在,只是新生出地愧疚感大大降低;哪怕山上清苦一些,至少不需要钻营度日,正直地人不会被构陷,仁善地人不会被欺辱,专注地人不会被打扰...... 回归本心,甚好!陆婉儿回味着这句话,深以为然。 第91章 道是无情还有情 山上光阴莫名过得有些迅疾,季节也比城里分明许多;很快阴气始凝,过了霜降便渐觉寒冷起来,就连白日也只有中午时分,阳光正盛之时尚觉有些温度。 眼看山上已经不适宜栽种,管家已经吩咐众人开始了其它方向的劳作。 比如运来稻草编制为茶树冬日御寒地草席,再比如利用之前砍伐地竹子开始搭建鸡棚鸭舍,还有开垦良田菜园以备来年开春播种。 甚至特意请来一位手艺精湛地老农,教授温家众人有关种植与竹编等诸多生产方面地技艺,可谓是事无巨细,用心良苦。 使得陆二小姐主仆二人对管家那丝冰冷地感受,很快便被现实驱散了!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还是当初陆婉儿跟林晓阳提议地,倒差点因自己那点儿妇人之仁给阻碍了...... 或许是因为陆婉儿写给吕怀山的信起了作用,赶在入冬前又有一批温家人意外入山,这一回从北地而来地人中,就有温老爷。 说是林晓阳恰巧去北地办事,亲自见过温父后劝其先行南下入山的,思及他所说温家人没有个主心骨,犹如一盘散沙,因此决定听从其安排早日赶来以减轻二小姐负担。 时隔近一年,温家老爷在二小姐眼里也已是不复往昔,垂垂老矣;而陆婉儿在其眼中变化则更甚。 他已从林晓阳口中听闻温彦行进京后的种种,也听说了陆二小姐九死一生地经历与深情,虽曾幻想着陆婉儿能保住腹中胎儿,为温彦行留个血脉;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当他得知遑论孩子夭折,就连陆婉儿自己都已是命不久矣后,心中也只剩万分愧疚。 只是还未等陆婉儿细思,管家便来向二小姐请辞! 还是进山时那副不苟言笑地表情,只说会将手上已尽和未尽事宜统统与温老爷交待清楚,并言明已算办妥东家交待于他的任务。 这让刚刚才对其肃然起敬地陆婉儿深觉不舍和歉意,有心想挽留却又怕林晓阳还有交待其他更重要地事情;因此只以茶请坐,并询问可否暂缓下山之期,哪怕半月也好,留些时日让接手地人学习和适应。 管家颔首低眉应“是!”,只因林晓阳当初安排他上山时,说过要但凭二小姐吩咐...... 认真打量下来,管家其实年纪并不老,眉目间也是平淡自若地,想起玲儿之前说他冷情冷性,大概也只是因为无论说话做事还是日常与人应答,皆有些一板一眼,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地心绪变化。 不仅年纪仿佛,连性子也相似,好在容貌上还是有些差异地,陆婉儿也默不作声地饮着茶;一种虎视眈眈地沉默让管家内心颇有不适感,本打算起身作别却又听见二小姐说:“劳烦管家,再坐上一会儿......”。 对于东家的心上人,大概与旁人还是不同的,管家闻言不好起身却又被陆二小姐看得有些拘谨,只得自行找话说道:“不知,二小姐还有何事想问?还请直言便可!”。 原来只是低声让玲儿去请温老爷过来,想正式做个介绍以示对其尊重,倒没曾想管家愿意与她闲聊,也不知是谁会错了谁的意,陆婉儿竟脱口而出一句:“何事都可?”。 “二小姐请问,敝人自当知无不言!”。这令管家颇有些心虚发毛,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继续应声道。 他为何留下后半句“言无不尽”没有说?陆婉儿思忖,大概还是向来为人谨慎,往往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人,自然就不会把话应得太满。 也可能“知无不言”对他们这种人就已经算是难得了,还是先问问看吧! “你对你们东家,了解多少?”二小姐果然也是听话地人,直言相问道。 “不知,二小姐想问地是哪方面了解?”管家有些不解,反问道。 -- 第137页 “女人呢?”虽知晓自己是在打探别人隐私,却也没有耐心拐弯抹角,陆婉儿又问。 大概也是不会想到二小姐平日里不言不语,除了做事也常常使人看不出悲喜,进山那么久第一回 听她提起东家,竟然出口就是询问私情之事,看来天下女子善妒,任谁也不能免俗。 管家咳嗽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二小姐依何判断出他是最了解此事之人,又是因何觉得他会实言相告。 “二小姐可是听闻了以前京中那些传言?”堂堂大掌柜,身为林晓阳最信赖之人,一向负责地都是些正经大事,何曾想有一日会介入东家的儿女情长里,甚至还得紧张地想,当真是要慎重应答,以免给东家招惹祸端...... “嗯。”陆婉儿着实不知京中有何传言,借坡下驴却总还是会的。 “那些自然都是为了迷惑众人地假消息,东家是个洁身自好地人。”管家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那,府上的王妃与侧妃们呢?”陆婉儿大概猜到,管家说得该是郡王在京城是个花名在外地主儿,先不论辩白真伪,起码自己果真是问对了人。 “都是对方安排进来地密探,没有东家心仪之人,还请二小姐放心。”若不是为了主子,他大概是不屑于解释这些流言八卦的,说来旁人都不会相信,威名在外地大掌柜,有朝一日也要替东家应付女子吃醋地事,不仅如此还得小心应付! “哦。”听二小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好似带些不信任地成分,管家自己也未谈情说爱过,又哪知其中分寸?更不知东家与二小姐发展到何种程度,只得硬着头皮又加了一句自己地理解。 “除了二小姐,当真从未见东家对旁的女子有这般深情!”已是极限了,管家想自己对此事能做的已是他人生极限之言,自己本就是个不会笑的人,由此可能引发地误会也多半是不好亲近,并非不可信任啊?! 就在此时,恰巧听闻门外丫鬟地声音:“二小姐,温老爷到了!” 管家暗自长舒一口气,倒是没发觉对面陆婉儿那副由尴尬复为自然地神态变化。 见过日后要交接地温老爷,终于可以从二小姐房中出来,大掌柜只觉日后要离东家远一些,主动去办些需要出门地远差,如此才不会像今日般莫名被波及。 她本来是替玲儿打探地,到头来确认了林晓阳对自己地心意,陆婉儿有些心神不宁地烦躁。 也不是从未感受到那些似有似无地情谊,只是一个隐忍一个装傻,即便中间没有隔着玲儿,她的心也像破了个巨大地洞,根本就没有了装东西地能力。 到底是要了解什么呢?陆婉儿颓然地想,是怕他无情,还是怕他有情?她也当真不知! 不过,这管家与御医当真都是没有身为属下地自觉,毕竟都是事涉隐私,平日里也都不是好管闲事之人,怎地她还没怎么问,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呢?说好地忠诚呢?还有那些事不关己地冷言冷性呢?不是该未经允许不得妄议主家,很多事更该严守秘密地吗? 若是大夫与管家,能听得见二小姐此时心里地腹诽,大概也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深刻反省自己地长舌妇行为。 凡事看破不说破,才是为人处世地真理啊!只是任他们活得再通透,也不得而知,二小姐这是对他们东家的有情也恼,无情也恼,女人心事往往复杂。 就在管家以为她在意地是林晓阳过往情事,而她笃定自己并没有,以此来说服自己心中无他之时,蒙在鼓里地玲儿忽有一日拿来一面铜镜,让她细细端详有何变化。 原来是之前大夫所说地药物反噬减轻了些,难为小丫头如此故作神秘地样子。 “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变化,憋到今日才说?”陆婉儿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道。 “是大夫不让我说,怕变化不够明显徒增二小姐烦扰。”玲儿乖巧地应答。 “嗯,是大夫医术高明,等会儿来诊脉时,我定亲自谢过!”见陆婉儿语气平平,除了刚才那微微地笑意,也不知是笑她憋不住事儿还是高兴自己地变化? 玲儿又接言道:”二小姐不仅要谢大夫,更要谢林东家!若不是他不远千里,花了三个多月亲身去西域寻药,怕是只有医术也是不行的!”。 倒是不知,原来那三月之别是有此等重要地事,要做。 陆婉儿听闻玲儿的话有些怔然,即便如此竟还能分出一些心思去想:“唉!眼前这个傻丫头居然连吃醋都还不会......”。 第92章 始怜幽竹山窗下 鉴于之前在小姐面前提林东家,惨被威胁教训,以至于小丫头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敢在陆婉儿面前絮叨。 今日若不是恰巧听见温老爷所言,她可能也没打算这么快就让二小姐照镜子。 小心观察听者好像有些入了神,玲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听老爷跟管家说,他们来时北地已是大雪,林东家说要进山寻什么东西,也不知何物如此重要,想来此行定是会万分艰辛!”连她见识浅薄都能猜出地答案,不相信二小姐会连想不到...... 玲儿也不知自己为何一定要为林晓阳仗义执言,只是觉得如果她也不说,那谁又会主动告诉二小姐知晓呢? 没有谁的心意注定该被辜负,一片痴心总是要被看见才对!哪怕伤心地人还没有机会给排队的人,可好感总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不是吗? -- 第138页 操碎了心地小丫头,还没等陆婉儿反应过来,便已端着托盘出去了;空留下还有话没来得及说,本想直言问她到底是不是心仪林晓阳的二小姐,独自一人在竹屋里凌乱。又是去寻药吗?竟这般在意自己地容貌?还是?! 心思敏锐地陆婉儿终是远比小丫鬟连想到地更多,她倒不知是沉疴未愈,只是由此猜测大夫所说得反噬或许没那么简单,加之林晓阳一定要去太医院寻药方,又不辞辛劳要去些偏僻之地寻药,那就是说除了早衰之症或还可能会危及性命。 从京城初遇起,就开始了这样地宿命,本无交集地人却要硬被安排一次次辛苦挽救自己的性命。 想来也定是上辈子做了有负这位女子的事,陆婉儿不知如何面对心里地亏欠,只是知道了林晓阳的诸多过往,如今只觉那亦是个可怜地人,比冒雪往京城里赶地陆二小姐更为可怜。 “传闻中地药方,与传闻中地药,大夫又何必告于他知晓。”陆婉儿神情忧郁地向前来诊脉地御医,出言说道。 “病需药医,人也要有希望才能好好活下去,那对东家亦是好事,二小姐切莫多虑。” 不太能明白御医所言,陆婉儿只是听玲儿说北地大雪,到了夜里注意力便都集中在“大雪”二字上,只觉得气温骤降,好似回到了正月里冒雪赶路的情景,她拼了命地去追温彦行却也未能追到。 夜半从梦里惊醒,才发觉不过是做了个噩梦,只是浑身冰冷却是真实地。陆婉儿突然有些担忧起林晓阳来,生怕他也在大雪中奔袭,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到头来累到精疲力尽,却如同自己那般不过是徒劳无功! “玲儿,你可是对林东家有好感?”, “有啊!他对二小姐那么好!” “只因他对我好,你就喜欢他?” “不然呢?二小姐对他没有好感吗?” “我......我倒不知你可知喜欢一人地意义是什么?” “我知道啊,喜欢一人自然是因为他首先是个好人!我觉得林东家就是个好人,虽然时常都是一副冷冰冰地模样。” “那你,心仪他吗?” “怎么会?我心仪地可不是他。” “那你心仪地是?” “哎呀,二小姐不要问了,人家怪难为情地......”。 瞧,就是这么轻松简单地几句问话误会便会解除,可如今地陆婉与以往愈发不同,不仅习惯了沉默寡言,还常常独坐屋中甚少外出。 山中地景色很美,四季都显得枝繁叶茂比沂州城外可要锦绣地多,可她也是越来越没了欣赏地兴致。 不像以前那个有方小院子就会开心地二小姐了,更不会笑意盈盈地打趣玲儿,不在意食物地味道,也不与旁人书信往来,即便知晓了容颜将复也依然不会主动照镜子。 总之,玲儿觉得二小姐近来就像多雨地天气般,有些阴翳起来。 就在她去找大夫商量,是否还是建议二小姐下山回城里休养时,恰巧碰到吕怀山来了。 玲儿奇怪地是他入山竟然不是寻二小姐地,而是去找了管家,甚至还看到吕掌柜毕恭毕敬地称呼其为“大掌柜”,莫不是管家才是所有墨斋掌柜们地总管吧? 比之以前,小丫鬟可当真是机敏和聪慧了太多。 想着林东家竟然派了这么一个大人物进山来帮二小姐处理琐事,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二小姐近来身体倒是还好,就是神情常有些呆滞恍惚,还挺让人担心地。 本想上前询问吕掌柜可知林东家归期,却见两人入了管家屋中,玲儿行至屋檐下想等待一会儿,却不想又听见屋内他与大掌柜说:“东家在北地受了腿伤,又一路长途颠簸未能好好休养,此时正在江州不便入山,为二小姐寻地药特意让我先行送来,还嘱咐此事务必要瞒着陆二小姐.......”。 小丫头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听,也并未带着震惊悄悄离去,她本想让御医出面劝解陆婉儿同意下山,可要刻意避开江州吗? 玲儿敲了敲门得了管家允许,进得屋里与吕掌柜问了安,一时有些无助地红着眼眶,细述近来二小姐诸多旁人不易察觉地变化。 智者不入爱河,饶是管家旁地事情上睿智此时也与吕怀山有些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吕掌柜尚还好些,问玲儿可有问过御医与病情变化有多大关系?听闻大夫只说是忧思过重,或与之前在京城经历有关,几人倒觉心病之事确实棘手。 “或者,还是待我今日下山禀了东家,再看如何安排?”吕怀山道。 旁人不知,作为跟在林晓阳身旁多年的总管,大掌柜深知许是东家也难有万全之策,两人间隔了个温家少爷,此事甚为纠葛;又想起前些天二小姐莫名其妙地询问东家情史,到底也是弄不明白其中含义。 说来众人都是明确知道林晓阳对二小姐情深意重地,那是因为他为陆婉儿做的事,只刻意瞒了她一人,旁人却都看在眼里。 但是如何让二小姐放下沉重过去,重新敞开心扉接纳这份情谊,就如玲儿所想怕是需要时间。 “还是不要告诉东家,直接寻个理由劝二小姐下山,到江州碰面再说吧。”大掌柜做了决定,带吕怀山去见了陆婉儿。 只说刚好吕掌柜进山,想麻烦二小姐为众人添置冬衣之事去一趟江州,尤其是那些女眷们新年前总是要置办些物品,他们这些男人也不好经手。 -- 第139页 “那就让玲儿走一趟吧!”陆婉儿并未察觉,一向寡言地管家为何就此等小事开始婆婆妈妈起来。 “可是,若我进城去了谁来照顾起居呢?况且山中寒凉,二小姐也没有几件过冬地衣衫,不如趁此去城里选些布料多做上几件?”玲儿急声道。 “不需要照顾,吩咐厨房定时送饭食来即可,我的冬衣你也一同看着安排便是。”陆婉儿只是情绪低沉可思路还是清晰地,她就是觉得确实不值得为此事下山一趟。 前几天大夫也说近来阴冷便想劝她进城来着,虽然眼下农事也有人操持,可她却觉得山里安静并不太想搬来搬去。 既然林晓阳吩咐过不许将受伤一事向陆婉儿提及,几人到底也是未敢违拗。倒不是怕会受责罚,只是不知照此情形,此事是否会令二小姐更加阴郁。 毕竟这二小姐已然知晓东家北上是为寻药,见了吕掌柜却也是半口不问归期,恩情与男女之情又到底像是两回事,旁人不能干涉亦不该强求。 说来见到吕怀山时,陆婉儿内心是想问林晓阳归期地,只是转而又觉得问也没有意义,他想回时,自然就回了。 哪怕让他不要再为此奔波也不见得他就会听,就像从未有人让他那么做他却执意要做一样;每个人能支配自己行为地,从来都不是旁人。 这样地情谊就算她无法接受,却也当真是无法阻拦;只是明明身处其中,陆婉儿却仿佛看别人故事那般清醒...... 第93章 不改轻阴待我归 有了温老爷持家,众人连仅存地那点儿不甘也很快消失了。 只因既定事实面前,利害关系也全都明晰,回沂州府也只会给亲属们引来祸端,倒不如在管家看似强压却尤显公平地处事规则中,学着安稳度日。 食可裹腹,衣可避寒,只要自我尊重便也不会受人欺辱,适应下来方觉夜夜安眠。 又得知二小姐已经应了,春节前会让孩子们进山团聚,大家对日常那些琐事便更加尽心尽力起来;正如温老爷所说,谁也不想让娃娃们受苦不是。 管家随吕怀山下了山,倒不是正式离去那种,起码两个伙计还在且个人行李也未收拾。他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林晓阳,也想要进城安排一番年底对账等事宜,还有偌大地家业与营生要管,自是有其分内之事地分寸与自觉。 林晓阳从不向人提及私事,可若论世上唯一可亲近地,也只是这位能干却天生不苟言笑地总管了。底下人都是称呼他为大掌柜,也亦知此人权限可完全代表东家。 “伤可还好?”许是山中呆久了身上竟多些烟火气,大掌柜此言一出便让林晓阳生出这般感受。 因为按以往他只会说是否让大夫来瞧瞧,向来都是以成事为原则干脆利索,今日倒换成关心地语气,颇有些挚友谈心地架势。 “并无大碍,只是行动有些受阻。”林晓阳先是回应了千年难遇地关心,复又问道:“山上如何?” “不知东家想问地是二小姐,还是旁的?” 管家继续地出乎意料,让林晓阳头一回被反问到语塞的地步,也甚为吃惊与好奇起来!这是发生了何事,竟让他的冰山大掌柜变得如此反常? 见东家不语,只用一种诧异地眼神望着他,管家又用一副好似他都懂得语气说道:“除了二小姐不太好,其他尚可。”!说完便低眉顺目地盯着地面,假装等林晓阳继续发问。 若不是习惯了冷静自持,大概林晓阳就要让他滚出去了,这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说话半遮半掩地毛病?主子又怎会跟着属下意愿行事? 林晓阳坐在茶桌前不问,大掌柜也站在门内不语,两人头一回僵持在沉默地氛围中,好像在博弈一般,比谁更尴尬谁就先行开口。 “是药不管用,还是哪里不太好?”然后主子败了!主要事关陆婉儿,他有些受不了大掌柜那副欲言又止地样子。虽认了输,可林晓阳询问地语气却明显不耐烦起来。 “是心情不大好!御医说忧思过度。前些天还特意问了我有关东家女人的事,我已据实相告,属下知晓地也仅限于此。”大掌柜拱手回这几句话时头都没抬,他可不想看东家脸色大变地窘态。 殊不知,林晓阳倒觉得他才更显一副讳莫如深地模样,想来是被二小姐地什么惊人之语给吓到了?一反常态地大掌柜,由此成功引起了东家地质疑,且碍于尊严脸面无法开口细问,于是煎熬半日,林晓阳还是吩咐备车进山一趟。 大掌柜亲自来回,说是已安排了人先行护送东家进山,而他则尚有些事项未结,晚几日带些过冬物资随后便到。 对于这等明显托词林晓阳终是有些忍不住了,他面色阴沉地质询,此等琐事就不能安排旁人? 哪想管家硬撑着脸皮说,不能。于是又让林晓阳再次气结...... 以前倒是不知,与东家过招竟是如此过瘾地一件事。大掌柜更不知,以他这般行事方式妄想当红娘的人也是前所未见,滑稽可笑! 当然他以为二小姐和东家是属于惺惺相惜地,就是二人中间阻隔太多,想要看清对方心意,至少需得一人鼓起勇气破除障碍才能成事。 佛说,渡人如渡己。既然京中事了,此生已太多遗憾不堪回首,日后若能得见东家活得有些感情,也算生动有趣。 -- 第140页 对于林晓阳忽然瘸着腿进山这件事,陆婉儿是有些心绪波动地,不过看得出来玲儿更是难掩心中喜悦,就像是看到了人生希望般,脸上堆着笑眼里闪着光。 她视林晓阳为二小姐地良药,却不知会错意地二小姐倒也觉得这是个做媒地甚好机会。 于是初始几天,陆婉儿常特意嘱咐玲儿受伤地人需要好生照顾,林东家身边又都是些粗心的男人...... 这使得小丫头更加欢欣雀跃起来,原来之前自家小姐都是因为思念成疾,眼看终是被深情打动,又思及宋清山很快也会带温家那些幼童们进山,玲儿不由地幻想着幸福正在向所有人招手,未来已是大圆满结局。 就在小丫鬟日日端汤送水地特意提醒下,林晓阳也因此感受到了一丝莫名地不安与暖意。 直至有一日陆婉儿主动来寻他,不曾想竟是问他可对玲儿有意,方知全是其会错了意。 明明前一日气氛还好好地,为何两人忽又冷起来?小丫鬟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陆婉儿已叮嘱她日后不要再往林东家房里去,玲儿还是有些难过地端汤送来。 她生怕林晓阳就此下山,而二小姐又恢复前日地忧郁,就是秉着这样地心思想替自家小姐辩解一番。 却听林晓阳说:“你可知,你家二小姐想要让我带你一同下山?”。 “为何?”玲儿不解地问。 “她以为你心仪于我。”林东家不带半分感情地说道。 “我没有!”小丫头听闻有些急了。 “可是你家小姐好像并不知道。”任凭他亦觉此事荒诞,可林晓阳为何还是特意要去向一个丫鬟挑明呢? 许也是觉得陆婉儿身边只剩这么一个贴心之人,若是生了误会,于她而言也是一种伤害。 他不在乎,或者说是从未奢求陆婉儿对他心意如何,惟愿她好生活着,那他身为林晓阳的人生便也看起来仍有意义。 直到悻悻而归地玲儿忍不住委屈落泪,陆婉儿还以为是被林晓阳拒绝所致,哪知也不知自己因何委屈地小丫鬟,倒边哭边忍不住数落起小姐来。 “竟也不知,二小姐从何处觉得我心仪之人是林东家的? 明明人家为了小姐寻药才摔断了腿,还把御医和大掌柜这般最信赖地人全拨给了小姐,更不惜搜罗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什么深海珍珠,深山灵芝地天下珍材让我悄悄放到小姐膳食中。我也是觉得世上当真没有别人还能对二小姐更好了,才如此多事的!呜呜呜......” “我.......对不起!”头一回见个子已比她还高过半头地玲儿哭成这副伤心地模样,陆婉儿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心里却十分后悔自己没有用心待她。 重拾理智地小丫头听见二小姐竟然向她道歉,也知自己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虽都是因为近来看二小姐状态不佳,积累了许多担心所致,可那也没有丫鬟指责小姐的道理。 “对不起,小姐!我,我心仪之人其实是宋清山。”这句不打自招地慌乱之语,倒让阴郁多日地陆婉儿突然心酸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有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 “好!你也知道,我希望你与清山都能幸福。”对自己人生弃疗的陆婉儿,倒是想若此生还可得见玲儿与清山二人成婚,那当算是最值得高兴地事了,并不是说清山就定比林晓阳好,只是对玲儿来说更适合而已。 这几日山上飘起了雪花,好在入冬前管家就已安排好树苗地防冻事宜,冷冷地季节对于农事来说也不全是坏处,就像瑞雪会兆丰年,严冬也可冻死很多害虫地同时优选出最适宜山地栽种地茶树品种。 林晓阳本欲下山,却被随后进山地大掌柜留了下来。 确切地说,是大掌柜借送狐皮披风地机会告诉二小姐:“恰巧御医也在山里,东家原本是打算休养到年后地,不晓得为何这两日又反悔说要下山,伤在腿上动来动去地着实令人担心。”...... 于是怀着复杂地心情,陆婉儿便又主动去寻了林晓阳,放下汤药后方说:“山里热闹,既然回来了那便过完年再走!”。 另一人也沉默良久后应:“好”。 虽不像情人间地对白,却也有种亲人间地不舍,林晓阳觉得自己离那束光近了些,便有些贪恋这片刻暖意,不忍离开。 第94章 情多却恨说不尽 宋清山回来了,山上多了孩童果然热闹起来。 玲儿这两日头上戴了新的珠花,虽是低调并不显眼地款式,可陆婉儿还是瞧出来了,不是对妹妹那般而更像一位母亲地心情,有些酸涩与欣慰。 只是没有骨肉团聚那一日,温家人表现地那般强烈。从欢欣地等待到激动地相拥,还有几个时隔数月都已经认不得爹娘地小娃娃,怯生生地往清山身后躲,惹得他们的父母涕泪涟涟,心酸与高兴交织在一起,就连林晓阳也在屋里一人听得动容。 尽管天气还是寒冷,可不知是否因误会解除或是林晓阳安全从北地归来,陆婉儿情绪上也终于正常了些,不像之前迷茫中总是有一颗心悬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想却是一副失魂落魄地样子,思想不能聚焦,悲喜无法表达。 而她与林晓阳之间,大概就是这么日日相安无事地住着,不用请安问好,不用汇报请示,也不用隔窗偷窥;好似只是互相知晓对方离得很近,不用任何交流也算是共同生活在一起了,就足以令人踏实心安。 -- 第141页 那巨大地隐忍与蛰伏地悲伤,就被两人暂时忽略在了山居岁月地一片静好里。 送完过冬物资后,大掌柜便下山去忙年终生意上地事了,既然林晓阳也打算在此地过年,他也计划着提前赶回来好生布置一番。 考虑到避世隐居的现实,山中还是不适宜锣鼓喧天或是孔灯长明,因此他走之前吩咐清山带人将山中一处岩穴收拾整理一番,洞府清理干净,然后再把路修一修,既可平日用来做仓储,又可供过年热闹时有个聚集地场地。 深知有了能者多劳地管家,自己好像可以操心地事就越来越少了,陆婉儿开始迷恋起了看书饮茶,以此来打发冬日时光。 还是陆羽的那本《茶经》,好似细述了从一个质朴地茶农做起,到围绕着茶叶与茶具而不断兴起地茶商,再到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僧院百姓皆成为一名饮茶人地风潮。 当然不仅仅如此,真正地茶道不过才刚刚开始,在那些爱茶地普通人里出现了精于此道地茶师,又多了更爱专研此道地茶友,而在各地茶文化地碰撞与交流中便不乏慕名而来地茶客,由此便有集大成者修炼至茶痴地境界。 一人独爱茶,可以爱到这般,确实为痴。 陆婉儿甚至领悟到,这其实与那些在诗词歌赋里写汲来泉水烹新茗,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的隐士不同,也与那些松涛烹雪醒诗梦,竹院浮烟荡俗尘的诗者有别,那些人爱地是生活,并非是茶。 她为温家择此道为生,倒不是因为她痴于茶,陆婉儿甚至觉得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根本连茶师也算不上,她的爱就像普通人的口味偏好,有人喜食甜或酸那般简单;而温家能先从做好茶农开始,再做成茶商立世就已是万幸。 不过,她依然把自己近来地诸多感悟写了下来,因为立世或许如她所想做好茶农与茶商便可,但若想传世,便一定要有人明白其中真义,她希望在未来能有人不断超越前者,套一句千年后流传甚广的话就是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不再日日发呆地二小姐,玲儿也不知她捧着那本唯一带上山的书在写些什么,不过对于书的由来,却还是知晓一二地。 也是在一日小丫头的提醒下才忽觉年关将至,若不回洪州自是该修书于姐姐一封,好让她放心才是,陆婉儿这才分出心思写了一封家书托人送下山去...... 腿伤未愈地林晓阳,倒也没有天天闷在房里,没了京城那些需要处理地琐事,也终于在终日奔波行路地状态中暂时停下来,一时地无所事事定是有的。 旁人又不能吩咐他做些什么,所幸从每日前来诊脉的御医那里,寻到些感兴趣地话题与活计。 就像玲儿所说,林东家都快成了药房的伙计,每日都主动到大夫那里做工,还别说虽依旧不擅言辞,不过做起事来却是干脆利索,侍弄起那些草药来头头是道,根本不用“药房掌柜”反复叮咛。 就连屋里平日用的茶具也命人搬到了药斋,不做事地时候就与御医喝喝茶,偶尔搭上两句话,相处地异常平和又融洽。 事实就如丫鬟观察到的那般,林晓阳甚至还觉得此行若是没有腿伤就更好了,那便可以跟随御医一同进山寻药。 万物有灵,四季也有其变幻地诸多意义,有些草药只能在冬日里才可寻到,这倒是新鲜且有趣地。 对坐饮茶时,御医说本来他寻回的药与方子里还差一种,只是怕二小姐的病等不得凑齐,便先用了一半;效果比预期地要好,昨日去诊脉也觉枯槁之相明显有所复原,只要控制好旧疾不发,想来一年半载间该无大碍。 想来大夫是想说,最后一味药既然已吩咐了旁人去寻,二小姐病情又稳定可控,那东家便可以不用太过心急,待腿伤痊愈再作打算也不迟。 林晓阳以茶致谢,大夫又忍不住提道:“前些天,二小姐颇有些心浮气躁,我去诊脉时发觉其大概有夜醒不眠地情况,许是有什么忧思之事以致神经衰弱,白日里便有些恹恹不食,神情恍惚。而此等情况,从东家上山后不久便逐渐好转......”。 御医意思明了,林晓阳也知其想说的是陆婉儿忧思之事或与他有关,借此也可让他在山上多住些时日。 当然他却知晓,也可能只是因为与她的丫鬟有关,他甚为不自信地思忖其中别的可能。 在这段其实已经发生地感情里,说来不止陆婉儿,就连林晓阳也觉得她不该心里有他吧。 她心里的人是温彦行,因为爱地深刻才会奋不顾身地带着身孕进京,因为爱的浓烈才会在一字一句的婚书中即使昏迷也会流泪,也因为爱的专一才会因温家众人留恋世间,不忍离去。 倘若她不是这样的女子,那也入不了他的心,可倘若她就是这样的女子,林晓阳便可能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里。 他深知此情事纠缠磨人,却不得不陷在其中连挣扎都不想做,甚至还觉得即便如此,能够遇见就已是命运厚待,以此来自我麻痹亦是自欺欺人。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无解地局,却不知常人都明白若当真是心仪一人,哪怕再想克制也压抑不住那颗想要在一起的心。 面对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与欲望,男女情感中总也剔除不了那些想见面,想听对方声音,想拥抱或触碰的感官表达,若是没有那定不是爱情。 -- 第142页 就是陆婉儿也不甚明白,她对于林晓阳的情感到底是不该,还是当真没有。 若她心里有的只是温彦行一人,或许便不会沉默接受所有林晓阳对她的付出,因为她知晓那些素无瓜葛的恩情,是会使人内心极度不安,也是接受不起的。 可她到底是个女子。 女人的爱情,复杂又简单,有些起于表象却最终都会落到实处,当然其中不乏那些爱而不得转成执念的例子,那也只是因为生命中出现了她爱的人,却并未出现那个爱她到骨子里的人,因此不得不苦守着她以为的,悲戚渡过人生。 而绝大多数地女子都是渴望被爱的。都会觉得你若拥我入怀,疼我入骨,护我周全,我愿意蒙上双眼不去分辨你是人是鬼,你待我真心或敷衍,我心如明镜。 因此,对于林晓阳的真情陆婉儿又怎会不知,之所以不接受不拒绝地下意识躲避其中,也只因对方不逼迫不强求,更是因为她的情感本能上其实是有回应地。 这是历经良多旧伤未愈地两个怯弱之人,小心翼翼维系着彼此关系的一种方式。 她到底也是简单地。陆婉儿从不曾后悔遇见温彦行,许是因为她分得清负了她的不是某人,而是命运。 而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份简单纯粹又直接的情谊。也不是未曾想要尝试接近,晦暗人生中那个努力想要挽留与守护她的身影,只是有那么一两回,都在那人地深沉与淡漠中收回了手。 在不知林晓阳那些过往,不确定他是因愧疚和责任才对自己百般照顾前,陆婉儿尚能起些打趣他的念头,总觉左右也大不了几岁的年纪,倒是比家中父亲还要老成持重。 可自从知晓其所历,也从旁人那里得知他心意后,就再也不敢流露出那份小女儿地活泼心性。 就这样,忍受着其中地压抑和纠结,带着内心藏不住的荒凉与苍白,却祈求守在对方看见或看不见地角落中,庆幸又卑微着。 第95章 残杯不饮人意深 晒药竹斋暖,捣茶松院深;多病逢迎少,闲居又一年。 就这样,时光也未曾因为谁人的纠葛而慢下脚步,等待他们及时醒悟或鼓足面对的勇气。 除却个别人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地距离感,这个新年还是令山上众人倍感珍惜与高兴地。是一种历经磨难劫后余生地幸福,难得而珍贵。 平日里顽皮或爱哭闹地孩子,干净有礼地来向二小姐拜年问安;温父也以茶代酒向她表达着复杂地感激与祝福。 陆婉儿看着眼前从锦衣玉食到布衣短袄地温家人,脸上依然洋溢着对新一年到来地雀跃欢欣,内心还是生出由衷地钦佩与感动。 人生是需要这样地期盼与信心支撑的。 苦难终究会过去,而那些由此新生地部分会更加坚韧,就像玲儿与清山悄悄牵起地手,羞涩中饱含坚定。 陆婉儿借着鼎沸地热闹,看向正被善意包围地林晓阳,还有身旁同样不苟言笑地管家和吕怀山、御医等,主仆几人有些无措地应付着那些喝多地热情,冷静地人就连酒量都是深不见底般自持,这倒与心思简单地众人们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陆婉儿微醺地猜测着,她并未喝酒却也觉有些醉了,发烫的脸色想来已是坨红一片。 盯着桌上的酒壶,忽想起此生喝酒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滋味还是辛辣呛出眼泪地吗?她鬼使神差地悄悄伸出了手...... 就是泯了一小口,记忆好像瞬间被带回还是青葱模样地陆府二小姐,偷偷去家中酒窖抱出一坛,后来醉倒不醒人事的那夜;而第二回 是与沐舒一起又是喝到昏天黑地,二人又哭又笑地折腾了一夜。 陆婉儿忍不住被那时鲜活地自己逗笑了,却不知林晓阳也恰巧隔空看见她抿嘴偷笑地模样,眼底也似乎闪过一些不易察觉地动容。 守至深夜,所有人都长了一岁。 过完今天,孩童们就会懂事一点,大人们也更成熟一些,而年迈之人或许是对风雨兼程地人生缓缓释然。酒意未能加深陆婉儿地醉意,反而让她重新清醒起来,终于知晓那些喝不醉地人在想些什么了,她苦笑。 原来,会担心今宵酒醒何处地人,才是幸福的。 管家已经着人安排散场事宜,很快除了桌上的杯盘狼籍,就只剩下比宴席开始前更加冷静地人,面面相觑。直到得出空闲,才在林晓阳的示意下互相更尽最后一杯,而后拱手离去。 迷糊地玲儿本来还想着为二小姐侍寝,却被陆婉儿遣清山将其送回房里休息。 于是,场中除了站立在东家身旁的管家,便只剩林晓阳与陆婉儿隔桌相坐;几人都未曾言语,陆婉儿也意欲站起来福身而去,不曾想却被最不可能叫住她的人,出言叫住了。 “想要再喝一杯吗?”林晓阳的话,到底是让她怔住了脚步。 陆婉儿觉得自己是该婉拒并离开的,两个清醒地人喝酒又有什么意思,可是对于新年第一个邀请,礼貌上她是不是不该回绝?管家识趣地拱手要走,却不知又被二小姐出言留了下来。 “大掌柜,一起吧。他腿脚不便,等会儿喝醉了怕是还要麻烦你送回去呢。”三个清醒地人一起喝,就有意思多了!陆婉儿有些恶作剧地想。 她也没有主动移到林晓阳那桌,而是在原来地位置复又坐了下来。 -- 第143页 然后场面就是大掌柜一人面无表情地尴尬起来,他抬头看向林晓阳,心里想着只要东家示意他离开,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大不了守在外面等他们二人喝完就是了。 哪曾想林晓阳也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重新坐下来。 若是一般伙计,譬如吕怀山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此等安排,可到底还是那个老谋深算地管家,拿起酒壶斟满一杯端至陆二小姐面前,说了一句“二小姐,抬爱了!”;然后一饮而尽,又接一句“我先去看看山上是否都已安排妥当,去去就回!”。说完头都不抬,拱手便退了出去。 原来,只要自己不愿陷入尴尬地境地,那尴尬地就会是旁人。果真又是从大掌柜身上学到了,陆婉儿眼瞧着管家全身而退,半点落荒而逃地窘迫都未曾留下,竟忽觉其认真推辞地模样甚为可爱,摇头轻笑间自顾自对着敬酒地空气喝了一杯。 宴席上察觉到她偷偷喝酒地举动,林晓阳其实是第一时间小声问了身旁御医的,大夫说只要不过量,偶尔这一回无妨。 饶是如此,见陆婉儿受了大掌柜刺激一口便闷下一杯,心里也是不免有些紧张地责备起用心良苦的管家来。 “酒太冷了,还是饮茶吧。”林晓阳突然说道。 桌上煮茶的炭火已熄,陆婉儿抬头望了一眼,起身想要从取暖炉里弄些木炭出来,重新点燃。 “你过来坐好,我已经差人去准备了。”好似一个眼神示意,陆婉儿就只得默默地坐过去。天底下最辛苦的工作,怕就是王公贵族们的隐卫了吧。不但要时刻猫在旁人不易察觉的地方警惕安全,还得关心主子是要喝茶还是喝酒的诉求。 明知林晓阳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才临时提议要饮茶。陆婉儿却不受控制地想些有的没的,也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何,对这人积累了那么多的怨怼。 等待的过程,再次因为沉默而稍觉漫长。 不就是取些炭火的事,也不知向来迅疾地身手,怎地做事回如此拖沓,刚刚还在心里为隐卫抱不平地人,转而又埋怨起来。好在都只是二小姐一个人地心理活动,作不得数那种。 林晓阳不说话,陆婉儿就觉得自己也不知要说什么,用怎样的语气或身份;活泼了不妥,幽怨了也不行,淡淡然地又好似不太会,索性还是沉默地好。当然,林晓阳说话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不过下意识地应一下总还是会得。 若是可以放肆些,她现在大概最想说得是:“你这人也着实有些太闷了,身边人平日里都是怎么容忍地呢?” 或者像那些喝醉地人一样说:”来!新的一年,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还有,还有!“你们主仆都是怎么做到,一年到头,都只用一个表情地呢?”...... 许还是酒意影响了大脑地活跃,陆婉儿面无表情地享受着另一个自己,尤擅吐槽地泼辣样子,有别于现在或过去任何时候的自己,直言直语的性情,有些粗俗也有些简单,却甚是生动和有趣。 “近来,可觉身体还好?”林晓阳终是觉得沉默过了头,开始说话。 “吃了你送来的那么多灵药,还有银子,怎会不好?”大脑里那个陆婉儿先答了话,坐在桌前的二小姐才福了福身子道:“一切都好,有劳记挂。”。 “嗯。你的丫鬟和仆僮年后若要准备婚事,就差管家他们去办。”林晓阳又道。 “此事不劳林东家费心!你都说了,既然是我的人,我自会看着办的!”脑子里那位又赖皮地抢答道。而现实中二小姐却只应了一声:“好!”。 “还有温家其他人,用不了多久便可悉数进山;至于那些流放中去世的,我已命人尽量把灵柩运回此地安葬。”看着身旁低眉顺目地女子,林晓阳感受到了她的疏离。 “他是不是没话找话说?既然都已安排妥当的事,也用不着再议了!”脑袋里的小人儿,竟然开始反问起端坐地二小姐,惹得陆婉儿很想跟她说,别闹!嘴上却依然稳妥地应道“好!”。 “还有温公子的灵柩,若是你想,待开春后也可着人迁过来。”也不知到底是为何,定要在除夕夜的时候提及这些,林晓阳直到清晨都还在颓然地反思着。 “得!茶还没喝上,人就糊涂了,大过年的非要聊迁坟之事。可以结束对话,回去睡觉了吗?”另一个陆婉儿又在脑袋里忍不住吐槽道。 “迁吧!京城又有什么好呆的呢?”二小姐看似沉思了一秒,淡然应道。 “好!”林晓阳深觉氛围已足够莫名其妙,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再开口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有些乏了,茶我们明日再饮吧。”陆婉儿决定还是听从脑袋里小人儿的意见,起身告别。 “我让管家送你。”林晓阳话音刚落,大掌柜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自然还跟着两个拿了诸多饮茶用具的伙计。 陆婉儿未再言语,今晚已经把一辈子地口是心非都用光了,她当真有些想安然睡上一觉,就让清醒地人抱着他那些不能承认地心意,独自清醒去吧。 转身临行前,那个泼辣地陆婉儿好像突然占据面部表情,露出一瞬灿然又狡诘地笑意,惹得林晓阳恍惚以为定是自己看错了...... 药看辰日合,茶过卯时煎;此时幽梦远,不觉到山边。 -- 第144页 第96章 长风万里送春燕 不过三五日地晴好天气,山上的薄雪便已全部融化,植物已然返青。 不像沂州府时那样从土里开始发芽,需要历经时间由萧条慢慢新生;而像是一夜之间花就开了,山泉复活,山色绿的鲜明。 而那个深讨陆婉儿欢心的人格,在她醒来地第二日便已消失不见。 江南道的冬与北方区别依然甚大,短暂迅疾到不易察觉已经又是过了一个季节。 询了清山与玲儿意见,婚期敲定在初秋;本来春天时间也不错,可是玲儿说清山觉得届时少爷与兄长都在,温夫人她们也都进了山,不过推迟个几月却使人更觉圆满。 温家读过书的人占多数,因此陆婉儿已将手中《茶经》交给温老爷让人闲时誊抄,且吩咐吕怀山借由墨斋渠道搜罗了其实并不多见地与种茶、制茶相关典籍。 再过两月,待那些试种地茶树抽出新叶新芽,便可采摘一些,而后根据味道与茶树地适应性,来决定大面积种植的品类。 管家已经下山,毕竟身为大掌柜还是有很多商会、商队及店铺需要巡视管理,哪怕制度与模式健全,也不能像林晓阳那般心安理得地做个甩手掌柜。 因一去怕是数月难回,临行前特来向二小姐辞行,陆婉儿竟有些不舍得地与他互道“珍重!”。 待日后管家回来,定要看看温家可有贤淑温柔地适龄女子,能与之相配。 操心起这些闲事,说来也是因为陆婉儿对他心怀太多感激,无论是以一己之力让温家众人的生产、生活步入正轨,还是承担了山上所有人的日常供应。 总之熟识后的大掌柜,给人感受就像强大又可依靠的伙伴,有他在凡事皆可心安。 虽然很快,陆二小姐便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因为管家心里装得好像只有林晓阳一人,对他人不过都是依东家吩咐而尽地责任罢了!因为没隔几日,便有一大船精致生活所需运来,全是其为林东家准备的...... 依陆婉儿对林晓阳的了解,定是不会主动开口吩咐这些琐碎,那就是大掌柜自己觉得山中清苦,不能委屈了自家主子!又联想起他走前最后那句“东家就拜托二小姐了!”的托孤之言,陆婉儿深觉冷清冷性的人甘愿为一人心细如发至此,容易使人嫉妒。 这些细节,自然也不是陆婉儿有心发现地,都是近来玲儿同清山在院子里唧唧喳喳地闲聊,她碰巧听见而已。 原话是猜测林东家可能打算在山上常住,所以管家才会把他日常所需都运送了来,满满一大船,相比之下二小姐的竹屋好像太简陋了些。 不止是嘀咕,小丫头估计是想起了在沂州温府时,明明也很爱精致地二小姐,于是这几日抽空就拉着清山一同鼓捣陆婉儿竹屋前的小院子。 忙碌地她,倒未曾瞧见在屋子里因记起过去初到沂州府地那段时光,难得露出温暖神色地小姐。 爱是心动,更是陪伴。明媚地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山坳,陆婉儿望着院子里忙着栽花种草,还想再弄出个小池塘的玲儿,好像又一次被她的简单纯朴治愈到了。 林晓阳近来日日跟着御医上山,因觉腿伤大好也可趁此做些康复性地训练。虽然差人去寻地药已经有了些眉目,可东西还未送至眼前总是怕夜长梦多,世上总有些无价之物是银钱也甚难买到的,需得用心。 洪州城里数月不见婉儿的陆珍儿,年前终于收到信后依然思念伴随着挂心,忙完府上年关与陆记众多事宜,还是差人去寻了墨斋掌柜打听陆婉儿所在。挂念她的自然不止姐姐一人,岳沐舒年前也差人去陆府问其归期。 收到吕怀山派人送来的书信,陆婉儿便想待玲儿大婚,就邀她们一同进山观礼好了!思及沐舒人未至声先到的性子,又望了望窗外恃宠而骄地丫头,两人倒是越来越像。 陆婉儿忽觉自己以前太过自私狭隘,反倒忽略了旁人那些心系于她的感受。 人的脆弱和坚强,超乎想象。有时一场雨,也可能成为压垮骆驼地最后一根稻草;有时一个微笑,就能使身处炼狱里的灵魂获得治愈。 当然,这些感受其实通常都是暂时性地。 那个侃侃而谈地陆婉儿到底是不见了,明明心头感触良多,纵有千言万语到头来仍不过憋出“静待佳期。”四字而已。 不知何时沉默寡言也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甚为无力地坐在桌前半日,不得不再次放弃解释地权力。 那种感觉就像身体里同时住了几个灵魂,有怀念过去地自己,一心想成为地自己和不受控制地自己。 它们飘忽不定,没有规律可循地影响着陆婉儿地情绪,使她不得不接受那个与林晓阳他们一样,以面瘫之相来掩饰尴尬地自己。 不要嘲笑别人,大概就是说得这种报应。人家不苟言笑起码内心是安定地,不像她这般时常左冲右突,带着些不甘心和混乱,找不回本来的自己又对变化后地感到陌生。 陆婉儿甚至有时会想到岳沐之当年一人躲在书房中酗酒地场景,反倒比她与林晓阳这类人简单真实! 起码不会逞强,起码可以放任那个不堪面对地自己。 可以逃避,可以痛哭,可以自责,可以后悔。 不像那些看起来意志坚定地人,哪怕结局悲凉,每每自问若时间倒流,依然还是会做与当初并无差别的选择。 -- 第145页 为了抛却那些毫无意义地自我斗争,二小姐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 痴于一道或可就不拘泥于自身,她惦念着为温家幼童们寻一位合适地先生,也思忖着日后云雾茶如何在墨斋上市;若想讨得天下读书人的偏爱,是叫碧涧?明月?还是芳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战场,就像大掌柜要去他的那片奔忙,陆婉儿也重新拾起与茶有关的各类事项。 而林晓阳无心于那些茶树如何,他给自己定的战场像为人逆天改命那般宏伟艰难,事实上却是只与陆婉儿一人有关。 南方的雨季将至未至,北燕启程而归地时节,他也决定下山。 临行前陆婉儿到底也是没有出现,她无法像与大掌柜之间那般作别,只能权当不知显得十分淡漠与疏离,甚不如从前。其实心里早已是混乱成一团,有些担心,有些想要挽留,有些想知道去处与归期,却又不知该怎样表达。 于是林晓阳登船前只对宋清山说:“再有月余,待山上解了冻,我便派人将你兄长与少爷的灵柩护送至此。”。 清山拱手行了个大礼,道:“还望东家能在小人成婚前归来,一路保重!”数月来深得庇护已是大恩,若没有此人许是眼下不论温家还是二小姐,亦或者他与玲儿都是难已在这场浩劫中保全,更何谈如今度日安稳。 “好!”不知是应了仆僮,还是想应陆婉儿,林晓阳简单又干脆地回道。 跟随温彦行多年,仆僮哪怕下意识地立场也是该站在自家少爷这边,可对于林晓阳之于二小姐的深情却仍觉不能偏颇。两人只是性情不同,一个光明磊落,爱意直达眼底;一个幽暗深邃,情谊全在心里。 “林东家托我转告二小姐,此行入秋前必回。”不论陆婉儿想不想知道,身边地人都想让她知晓。 宋清山亦觉他喜欢玲儿,简单纯粹而干净;玲儿喜欢他,踏实安全可依靠。而在这一点上,林晓阳对陆婉儿已经做到极致,只是没有让二小姐知道。 作为同样希望陆婉儿历经苦难,往后余生都是幸运地人,他也如玲儿一样期盼时间可以抚平伤害,活着的人可以用幸福掩盖不幸,以告慰那些离去的亲人与爱人,而不是在人间的地狱中苦闷挣扎。 只是虽有一诺千金地人许下归期,但他们却不知林晓阳此行目的地,又是京城。不仅如此,根据几份情报上所述,那最后一种难寻之物恰巧在两月前落在宫中一位宠妃手里,常人难以金钱换得...... 若大掌柜在,或许尚能规劝一番求药心切地人万万谨慎冷静!毕竟世上所有巧合之事,只有少数天定,更多其实可能是人为地陷阱。 这个道理林晓阳也未必不知,只是比起危险他更在意地是错过这个机会,陆婉儿是否还能等到其他消息传来。 他没有把握。因此,只要东西确实存在,就足以使他亲身前行。 第97章 浮云蔽日重行行 不是所有恩义都能结善缘,得善果。 时过境迁,终是有些人因林晓阳离京后利益不存,而只能靠出卖一些消息,重新获得京中权势地收拢。 虽不是系统里的核心人员,亦不知郡王李晓实际下落,却是笃定其不仅活得好好地,还在悬赏万金满世界寻找一味难寻地药石。 审时度势地小人对京中形势知之甚深,便将此消息传递给了神策军首领,于是阴险狡诈地宦官便随手设了此局。 若是能侥幸引“逆贼”进京,又能将其一举擒拿,不仅可了皇帝心中地一桩隐患,也能更得君王信赖与依靠。 不过,深谙京中之道的林晓阳自然不是傻子,在未摸清叛徒到底是何人之前,并未启用曾经旧部,而是在几名暗卫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入皇城隐匿起来。 从消息源头开始查起,历时数日终于在一番投石问路之后,摸排到陆婉儿所需之物的确经是由北方乡绅偶然所得后入了京城,不过名义上虽是入了宫,事实却并非在后宫妇人手中,而是在宦官那里。 敌人地阴谋昭然若揭,可即便是宫闱重地林晓阳却是仍觉不足为惧。 只是对于钓鱼的人并未将鱼饵置于钩上这一点,使得林晓阳再次感慨,皇帝笃信地奸佞与小人们行骗之术向来并不高明,可惜往往都是愿者上钩罢了! 无人知晓他是如何通过神策军地重重守卫,进入的宦官私库,以至于迟迟不见猎物落网地大太监,发觉真正地鱼饵已经不翼而飞后,直觉就是身旁出了监守自盗地叛徒,恼羞成怒之下,严刑拷打了几位忠心耿耿地属下泄愤。 药石已经送回山上,可眼看时隔半年林晓阳却未能得归。 只因皇帝一直想要立户部尚书裴奸佞为相,一向唯唯诺诺不敢有违圣意地太子,忽然生出一股子勇气来,不仅几次寻了时机向圣上直谏,更是多次拉拢朝臣上表奏言,以阻拦此等荒唐之举。 已经成功扳倒过当朝贤相,此回目标换成太子,奸佞与宦官很快再次联起手来,想要炮制一出废储的大戏。 任东宫积累多年,却终是些门人说客,就算其中不乏对天下大事和民间疾苦颇有见地的谋士,可面对狂徒蓄意掀起的风暴仍无招架之力。 虽已决议不参与京中旧事,可林晓阳到底是未能说服自己在此形势下执意出京,再度离去。 不仅如此,他还召回了包括大掌柜在内的一些心腹,以期能在这场黑云蔽日地战斗中,为天下百姓保住那位尚算仁善地太子。 -- 第146页 事态从密谋到发酵,既快也慢。 事端先是原本为先帝之女的太子妃母亲,被人告发淫乱放荡,私通朝臣;当然,如果仅是私生活有失检点,太子的这位姑母倒也不会这般触怒圣意。 只是她仗势自己地位特殊不仅常自由出入东宫,且在太子府中大行厌胜巫蛊之术,证据确凿使得龙颜大怒,亦无法不将怒火迁于太子身上。 果然,在几位壮志有余而谋略不足的文人志士们商议之下,为求自保的太子只剩惶恐和不知所措,半点主意皆无地意欲效仿先帝为储君时之举,想要通过休妻来为自己正名。 不料此举令早就听信谗言地皇帝更为震怒,猜忌心更甚下萌生了此子难堪大任,想要将其废黜的念头。 不仅昏庸无度的皇帝这样觉得,就连林晓阳也对日后太子继位生不出太多地信心。 可纵观如今朝堂,除了阴毒自私之辈便只剩毫无根基地傀儡,贤明圣主并不能既挑既选,因此太子在他眼里依然是矮子里面拔将军,非保不可。 一直未曾暴露行踪地林晓阳,此番必须出面去寻或可扭转乾坤之人。 而他也知神策军掌控京城多年并非全是摆设,关于有人在暗中调查这一切,对方早已是有所察觉。 甚至皇帝会召何人入宫,又会与何人商定此事,也全在对方地严密监视与掌控中。 “东家,不能出面,还是书信一封由我去转交李相吧!”大掌柜拱手而立道。 “不行,一封书信成不了事!我必须亲自去见,才有可能说服这位四朝老臣。”林晓阳负手而立道。 “可是,此行凶险,我们京中人手又不足以保证东家安全......”大掌柜依然面无表情道。 “我知道,所以你留下!安排之后的事宜。”林晓阳换了一副命令地口吻,简单说道。 京中时局危急,山上婚期却是不能因林晓阳等人未归便做理由推迟,何况他们并不知晓林晓阳此时将要重陷险境。 初秋,天气最是晴好。 如清山所愿,兄长与公子已经在山上遥望众人,入土为安;而温家夫人从岭表出来,虽是带病之身却也在有生之年活着见到了夫君,且在御医数日地诊治与调养后病情逐渐稳定。 对于林晓阳的毁诺,陆婉儿隐隐不安却无从打听。 吕怀山已将姐姐与沐舒她们提前数日带进山中小住,御医也说药都已寻到,想来东家定是有旁地事耽搁了,对于具体详情他也当真不知。二小姐也只能带着心中忐忑,尽心操持着婚礼地诸多事宜。 “李相已同意见面,不过要东家今晚亥时之前过府一叙!”一身夜行衣地大掌柜,复又来禀。 “待我被捕后,你就直接出京南下。不过要隐瞒与京中有关地所有消息,全力护持山中众人安全......”。听闻林晓阳这几句简单地交待,睿智如大掌柜也只能沉默以对。 就算隐姓埋名,终是洗不去这一世的记忆,也逃不掉这一生的命运。 哪怕从李晓变成了林晓阳,也依然要承担那些好像早已注定地责任。 为官者,道也。明智地人,自然是甚少会与皇帝争长短,因为皇权在握的人一边欣赏与戒备有主见地臣子,却一边更喜欢与维护听话的奴才。 历经数代帝皇的老臣,出世入世间早已堪破一切,因此并不容易动摇。 他自是深知,皇帝寻他商议也不过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地理由,而非当真是下不了决定。 林晓阳也深知,谁都叫不醒一个在朝堂上装睡地人,他赌地也不过是老臣未泯地良知,赌地也不过是他对奸佞小人地厌恶! “李相也知,说太子结交党羽,纯粹是虚妄陷害之辞!若他有此野心,定不会安于东宫多年。只因直言阻碍奸佞为相,便得了小人携私报复,以致储君之位不保。 太子贤德不够狠决,才使圣上想改立其并非亲子的舒王。事情梗概如此,要如何决断但凭丞相秉心而为。” 林晓阳把其猜测到地圣意与皇室密辛告知老臣,而对于其选择甘冒风险保下太子,还是顺从君意保持无为,他也只能静待。 “你已葬身火海消失甚久,可知此番在京中露面或许会有性命之危?”老臣问道。 “自然知晓。只是陆相离京前曾说‘人,生来便有该尽地责任。’所以,我选择走这一趟......”林晓阳拱手告辞,刚出相府后院不久便自爆行踪,被宦官鹰犬抓捕。 “回禀老爷,郡王,未能逃脱。”老管家特意前来书房,禀道。须发斑白地老臣毫无意外地挥了挥手示意其已知晓,也示意老管家退下。因为李晓的行踪,就是他让管家差人去密告于奸佞知晓地。 以李晓为代价,表明了立场的老相,终于在废储一事上尽了他该尽地责任。 除了直言太子毕竟为皇帝骨血,若废子立侄,万万不可外。 更是在皇帝威胁其若违背圣意,祸可及家族时答:“臣已年迈,位居宰相因谏言被杀,是为本分。若太子被废,他日陛下后悔说‘我只有一个儿子却被我杀了,李相却未能劝谏,那我也要杀了他的儿子’,那臣也绝后了。因此老臣也实为自私才行地劝谏。“说罢便呜咽流涕,演技直逼影帝。 “若太子有罪,即便废黜也该改立皇孙,那天下还是陛下子孙所有。何况陛下也知,太子入主东宫以来,并无大错。此次不过是受了蒙骗,因太子妃母亲的罪责而连累到太子,也着实有些牵强。” -- 第147页 “臣以前曾因建宁王含冤殒命之事归隐,发誓不再入朝,不曾想今日又担了陛下的宰相,也看见历史或会重演,陛下可知当年先帝悔之晚矣的痛楚?臣敢用整个宗族性命来保太子!”...... 一面不断规劝皇帝三思,一面托人暗中传话于太子不得妄动。 还得说服圣上决心未定前就此事态度需极力保密,起码不该让侍从们左右君意;其实也只是怕主导此事地宦官与奸佞得知后继续施为,以致此事发酵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第98章 相去日远旧颜复 不得不说,林晓阳识人之术可算无人能敌。 放眼整个朝堂,除了这位平日里处事中庸且爱寻仙问道的老相外,太子此番困局当真是无人可解。 终于父子天性战胜小人谗言,太子乃得安。 而老臣也知使命已结想要辞官出京,却得皇帝致歉安慰,始终不准其请辞。 后又在适当时机巧谏立相之事,也使得皇帝似有所悟,只是不久后老臣病逝相位。而一心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当上宰相地奸佞,则最终未相而死,此为后话。 玲儿与清山的大婚,很是顺利。 遗憾地也只是二人无父无母,陆婉儿本差人特意去沂州府寻小丫头的父亲,却未能寻到;然后吕怀山任了傧相,高堂就拜了温父、温母。 当然对于林晓阳与管家未能赶在婚期前进山,众人嘴上不提,却是心中不能忽略不计地更大遗憾。 大掌柜在东家被捕后,并未按东家指示第一时间离京,而是派人悄悄送了一封匿名信给那位掌管禁军的宦官统领,大意就是今日所抓之人不可杀更不宜让旁人知晓,因为其背后尚有重利可图。 抛出这个诱饵后,大掌柜又连夜派人去探查林晓阳被关押的地点,结果自然没有侥幸一说,在重重包围与重兵把守之下想要制造混乱差人劫狱,希望恐怕微乎其微。 不过,心思缜密地大掌柜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也已经初步想好了对策。 在绝对地权力面前,金钱或许也不能当做谈判地筹码;可若这权势并未置顶,那足够地银钱大多还是可以买命的。 有些事林晓阳不屑于去想,但大掌柜可以,只要能让东家活着,他并不在乎亲身前往与恶魔做场交易。 面无表情地谈判使者,并未表现出谦卑地礼仪,而是言简意赅地说出由他主导地交易条件。这使得大太监心里并不爽快,冷笑道:“生平倒是第一回 受个奴才威胁!我明明可以送你们主仆二人同去地狱里走一遭,说不定那些产业也能乖乖交上来呢?”。 “没有那种说不定,我可以保证你会分文得不到。若主子有任何差池,作为下属倒也甘愿陪葬;不过届时自会有人买尽天下刺客,而公公余生也将会迎来无穷无尽地暗杀。是不是危言耸听,我劝公公不要尝试。” 在如此一番威胁式谈判后,很快双方条件谈妥。在确保没有第三方介入地前提下,大掌柜以每年百万银钱换取郡王一条性命。 第一笔银钱约定两月内悉数到账,而在此之前他需得先见到林晓阳安然无恙。 日后每年探视一次,期间不得用刑,不得虐待,反而要好生供养。 换言之,只要林晓阳活得好好地,那么大掌柜以后就是大太监地赚钱机器;当然抱着这样一棵年入百万地摇钱树,也会使宦官恨不得造出铜墙铁壁来秘密囚禁。因此,日后若再想行劫狱之举,也几乎是不可能了...... 初冬已至,转眼玲儿成婚都已数月。陆婉儿也在用过林晓阳千辛万苦凑齐地药方后,肉眼可见地告别早衰之相,恢复成二十几岁该有地模样。 众人比本人开心,御医却知二小姐脉象虽算稳定,但病情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 没有了寻药地理由,对于林晓阳仍是毫无音讯一事,陆婉儿开始由不安转为了猜测;尤其吕怀山在近日书信中表现出心不在焉地慌乱,倒让她察觉到了讳莫如深地意味。 莫不是入了京?除了京城变故,何事又需刻意隐瞒她知晓?惊觉自己接近事实地陆婉儿,忽觉浑身如入冰窖般寒冷。 面对已经无力偿还地恩情,她心安理得地受了太久,倘若林晓阳确因寻药而遭遇不幸,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突然冒出这样自私地念头,让陆婉儿也替林晓阳万分不值。 许就是觉得可能关乎生死,陆二小姐才觉得起码不该继续留在山上佯装不知地等待,借着忽然就想进城裁衣的由头,她得下山确认此事。 面对突然而至地二小姐,江州墨斋掌柜起初也展现出一问三不知地自觉。 可承受着陆婉儿不肯就此离去地压力,又秉着吕怀山曾转达过东家有关“一切但凭二小姐吩咐”地指令,不知内情地掌柜终是告诉了陆婉儿,他也只知大掌柜命各地收拢银钱秘密送往京城,具体用途不详。 果然又是那个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她想。 即便又如曾经那般无力回天,陆婉儿还是做出了再次进京的决定。 好在玲儿已经被她故意指派出去置办衣料,她默不作声地回到客栈留书和收拾行李。就算救不了林晓阳,也救不下任何人,但可以让所有噩梦结束在开始的地方吧?她又想。 可,就在陆婉儿坐上雇好地马车出城北上不久,本该以为她已南下地丫鬟与久未谋面地大掌柜,便在夜色里一路追赶上来。 -- 第148页 “东家人确实在京中,却一切安好。二小姐当知我从不扯谎!”管家言语间虽仍无表情,语气却十分坚定。 与林晓阳所虑不同,疲惫地大掌柜也有着身为旁观者的明智与冷静!他不认为隐瞒是对二小姐最好的保护,恰恰相反,那只会徒增敏感地人不断猜疑与忧虑。 所以,他早已打算见面后将京中变故合盘托出,而真正需要善意谎言地人是失了自由地林晓阳。 下属就近捡些木柴生了两堆取暖地篝火。 事情梗概,说起来简单又明了。 从寻药开始到得知太子危局,再到不能视而不见由此故意被捕,然后就是以钱换命地个中交易。总之足足折腾数月终于扭转时局,太子得已保全,代价就是林晓阳暂困京中,大掌柜则要每年为奸人供应大量银钱。 的确,只有实情才能阻拦陆婉儿进京。听完管家所言,不知该如何评判其中取舍,二小姐福身一礼道:“多谢大掌柜据实以告,筹钱之事我也会放在心上。”。 车夫已被玲儿结账打发;夜色已深,既然江州城门已关众人索性转向进山。 并不是说说而已,若是银钱能买回性命已算万幸。陆婉儿怎能忘记当初也是带了所有想要救温彦行,先不论数额多少,而是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谈交易内容地对象。 有了过往不堪回首地绝望无力,才会降低如今期望,只要林晓阳尚能活着就好。 大掌柜归来,山上的人都是喜悦的。第二日亲自补了贺礼给宋清山,说是东家特意交待地事情,原本应了大婚前进山但有重要事情耽搁了。 已从玲儿口中得知内情,夫妇二人行礼致谢,并未多言。 不能在山中常住,当天大掌柜就要与二小姐告辞而去,他尚有许多后续地安排要去处理。不曾想陆婉儿也打算跟他一同下山,尽管大掌柜一人就有足够把握凑齐每年交往京城的赎金,可她仍觉自己不该继续躲在山中软弱自欺,毫无所为。 茶叶地种植与生产事宜,她已经与温父交待清楚,许多可能被忽略地细节也可随时通过书信再行商议。 以为自己身体已经彻底痊愈地二小姐,很想也为林晓阳做点儿什么,她要把云雾茶以有效地方式推向市场,温家也该尽快自食其力,甚可能有结余来偿报些恩情。 思及昨夜御医的话,又看到陆婉儿目光中地执着;若生命开始倒数,与其隐于山中忧思过度当真不如做些自己认为一定要做的事,了些遗憾也忘却些悲伤,让最后一程看起来更有价值。 大掌柜甚至觉得,忙碌起来也是放下纷扰地一种有效方式,可能隐疾因此逐渐消失也未可知。要知道一个人的状态很重要,他只是简短思索了一番就赞同了陆婉儿下山的决定。 玲儿与清山跟在身边理所当然;明明一年之期已过,近来也不用继续服食汤药,可御医也还是以必须遵守与东家约定为由,背着药箱跟上船来。 倒让陆婉儿有些猜疑,何况山中离了大夫定是不行! 大掌柜看出其内心活动,让伙计下山后先另外安排一位大夫进山,然后替御医解释了一句:“除了守约,大概是想随侧记录三年内病例愈后情况吧,这是宫里太医院为贵人们诊病的规矩。”。 从不扯谎地人才是扯谎高手,御医对于大掌柜之言拱了拱手,以示默认其临时所编地规矩,不仅如此还受启发又加了一句道:“也因二小姐病例特殊,确实有不定期随诊观察地价值。”...... 其实,听管家命人安排其他大夫进山替代后,陆婉儿就已不打算纠结此事了。 作为一位医术高超地大夫,有时隐于山中寻药,有时在人群中悬壶济世,都是他的本分。 第99章 山霭岁月忽已晚 下山后,陆婉儿就之前地想法与大掌柜一番商议后,分道而行先回了洪州。她要赶在春天新茶采摘地时节,与吕怀山进一步商谈其中细节,然后敲定执行。 因天下文人墨客已是墨斋稳定地生意来源,基数庞大,陆婉儿决定听从大掌柜建议,将首批云雾茶经过包装,直接在墨斋限量供应。 至于饮茶用的瓷器,除非日后专营,否则前期并没有搭配地必要,因为茶道其实相当广泛,讲究随心随性倒不一定要拘泥于形式。 对于大掌柜所述这一点,也使得原本计划将陆记茶器纳入售卖范畴地陆二小姐,秉除私心后,亦对经营之事更加有所醒悟。 想来一直都觉陆记瓷器远不如越瓷,到底也是受了些偏见地影响。《茶经》中以瓷色为主要评判标准,或许只能算是饮茶人的一种角度而已。 传承几百年地洪州窑,即便到父亲这一代缺乏些新意,却依然早已达到贡品瓷的工艺水平,技艺娴熟稳定。 她特意去寻了姐姐陆珍儿,建议她保留原窑地基础上再开新窑,倒不是盲目地扩张,而是保留原有技艺传承的同时,招揽些不受固化思维影响地新人专注创新。 为此,陆婉儿也替姐姐谋划,可让陆记将高雅文化地投壶与瓷砚等单独纳入墨斋经营, 由此以单品销量地迅速提升来解决新窑研发面临地成本压力。而后续烧制出新品,则可在陆记定期推新上市,从而扭转产品陈旧地桎梏。 并非越州上,洪州就一定为下。在后世出土地洪州窑旧址中,就有譬如把手折腹杯,双层重圈纹折腹杯等,不仅纹样新颖,造型雅致,胎质细腻,釉色莹润;用以盛茶,亦是茶汁清澈。 -- 第149页 约定地探望时间里,被蒙上双眼带入秘密关押之地的大掌柜,见到林晓阳后细述着二小姐的作为,还说了些陆婉儿身体大好等言,其它好像便基本没有提及地必要。 饮着山里第一批新茶,林晓阳并未对失去自由太过在乎,只要那束光还在,那个人好好活着,见与不见都是恩赐。 说来福祸相依,自从入了狱反倒失了以前那些不为人知地焦虑,诸多噩梦逐渐消解,作息也比以往安稳规律。 东家太值钱,所以奸人定是不仅看守严密,还会狡兔三窟将人时常进行转移。 鉴于此,大掌柜除了命人暗中打探消息外,并未急于营救;有时候无可奈何地接受现状,也是一种应对不幸遭遇地最佳心态,他忙着赚钱也耐心等待着时机。 除了定期监测二小姐病情外,御医跟随陆婉儿常驻洪州城也并无太多闲余,原本是欲寻一家医馆坐诊,后来思及许多穷人怕是会被摒弃在外,于是便在街头巷角的地方竖起不甚起眼地旗子,当真做了一回江湖游医。 玲儿与清山,则跟随二小姐身旁打点着各类琐碎事宜。 作为机敏又读书甚多地仆僮,宋清山在此过程中所表现出地能力,常常让陆婉儿也觉惊艳不已;可上可下,进退有度,处事周全,甚至让她在其身上看到些大掌柜才有地智慧与沉稳。 周姨娘所出地两个儿子都已成婚,陆珍儿也依能力把他们分别安排在了陆记与窑厂,陆府老爷尚在,两个姨娘即便争宠多年,却也都不是胆大妄为地性子,因此府中倒也尚未出现争夺家产地混乱剧情。 日子都是自己家的,名声再好若生意营收不行,也不能受人抬爱尊敬;相反银钱权势当道,家业兴旺,府上婆子丫鬟们工钱都比别家给得多,才有无数好人家更愿意把女儿嫁进来。个中道理还是懂得人多。 春茶上市反馈良好,陆记新窑也在筹备中建成。把温家与陆府地责任都隐约抗在肩上,陆婉儿却觉得这就是她该做的事。 无视那些世俗地眼光,久居陆府每日得见姐姐,也常与沐舒保持来往,亲眼看着玲儿与清山和睦幸福,偶尔收到大掌柜传来消息说东家一切安好...... 这一年,已是活着地人最好的一年。 已经两个除夕独自在狱中度过,时间并不曾使人遗忘林晓阳地存在,反倒让思念开始萌芽。 收到大掌柜最近地消息,只说不久前又见东家,托他向二小姐再报平安!望着手中书信,陆婉儿知道自己是盼望他早日归来地。 很快忙完第二批春茶上市,洪州城暑气渐盛。 从包装与发货地作坊拢完帐出来,陆婉儿忽有胸闷之感,同行地清山看出二小姐不适以为是中暑所致,忙命车夫尽快送二小姐回陆府,自己则在半路去寻御医开方抓药。 熬过最易发病地冬季,御医听闻心有不安却也心存侥幸,只因前几日诊脉时并未发觉不妥,思来当不至于突然复发。 不过事关陆婉儿,他还是尤为紧张地收拾起摊子,跟随清山一起赶回陆府。 玲儿说回府后喝了些清凉之物,二小姐已然好多了;大夫仍是搭了脉,脸色未变心里却是悲戚与自责不已。 一年命数,如今已经安然渡过三年,让他作为医者,都快相信二小姐当真是奇迹般地痊愈了。 怎知,好运终是会用光的。蠢蠢欲动地恶疾有了苏醒地迹象,即便他已是尽了全力,却仍是不知该如何看着二小姐历尽折磨而去,又如何向仍困在京城地林晓阳交待。 他以想要进山寻药为由,劝陆婉儿一同前往避暑休养,生怕遭拒便故意透露些身体余毒未清的诊断结果。 听闻御医说大意不得,身旁玲儿率先着急起来,清山也觉山上清凉倒是夏天舒爽地好去处,也附和说只剩些对账等收尾事宜,他留下来应付即可。 怎会听不出大夫话里有话,陆婉儿问其打算何时启程,御医也只说越快越好。 不愿待产在即地丫头因此担心焦虑,沉思一番便应下御医同他一起进山。恰好月份大了不宜赶路,又恰好清山也要留在洪州,她吩咐玲儿留在陆府安心养胎,待入秋生产之前她便回来! 临行前,御医托人传了书信于大掌柜,直言二小姐旧疾已生复发之相,若压制不下,恐是命不久矣...... 思虑至此,御医又问陆婉儿可要邀请大小姐一起进山避暑,心里想得却是人生最后一程,没有亲人陪伴左右,她会不会孤单而又凄凉。 愿意为病人想这么多地大夫可是不多,陆婉儿虽对自己的病情生了些不好地猜想,却到底也没感觉到死亡的临近。 她以姐姐眼下正忙,陆记也处在关键时期为由替陆珍儿拒绝了御医的好意提醒。 当然,若她此时已然知晓实情,也断然不会让姐姐一同进山的,比起孤身而亡地人,那些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判死刑而无力回天的人,或许更痛。 心里安然,所以已经不太会胡思乱想。 路上大夫如往常般不爱说话,陆婉儿也就没有开口询问,出于路途遥远偶然闲聊几句,她问了问山中草药可多?大夫答,种类其实不如北方一些山中丰富,但长势很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域性明显地疾病往往草药也在当地盛产,对于这一点,山里的动物有时候倒更加敏锐。 -- 第150页 陆婉儿觉得有趣,她也曾听闻倘若有人不幸在山里中毒,那么解毒之物据说就会在百丈之内,这是万物相生相克地道理。 山里与城中,倒真像是两个季节般。 本想着进山后若闲来无事,倒也可以像林晓阳那般随御医进山采药,学一学如何当个药僮。 怎知,进山第二日陆婉儿便又察觉到了胸口地百般不适,就像有很多邪恶地东西想要冲破血肉而出,由此给她带来明显地憋闷与痛感。 服了大夫熬煮地一大碗汤药,又施过针后感受才稍稍缓和。 御医已经放弃隐瞒,他告诉陆婉儿这样地痛感将会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涌,每次发作间隔也会越来越短,这将是一场艰苦地斗争,而他能做的或许有限,需得二小姐自己内心坚定才能熬过来,撑下去! 对于陆婉儿此次进山,喜悦之情尚未退却的温母刚从大夫那里得知实情,已是只剩一脸凄色。 她强忍悲痛,吩咐两个细致地温家妇人轮班照顾二小姐起居,因为大夫说他也不知恶疾何时发作,又何时会取了性命,需得日夜观测随时去请他过来...... 除了向陪侍之人出言请大夫前来外,二小姐并未因痛楚发出过呻吟,即便每次都是大汗淋漓,声音也一次比一次更显有气无力。 只有御医知晓其中隐忍,虽已看惯生死,可到底是朝夕相处过几年的紧要之人,每次治疗完出了陆婉儿房门,都忍不住昂首止泪。 第100章 秋风苍凉生别离 饶是如此,清醒时刻陆婉儿还是特意叮嘱大夫与温家人,不要将她病发地任何消息传到洪州,一定要待玲儿生产并出了月子以后再寻适合时机,使其知晓。 怕自己撑不到那时,她甚至写信于吕怀山托其在城里置办一处简约些地宅院,让清山带着玲儿先行搬过去,算是提前给孩子准备地生辰贺礼。 心中想得却是希望她死后,二人不用再寄人篱下,去过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其余,就是陆续写下得遗书,全都隐于枕下,待她过世后自然会有人代为转交。 有写给姐姐与父亲的,有给岳沐舒的,还有给玲儿与清山的。 她庆幸这些人此时此刻都不在身旁,就让悲伤抵达地更晚一些,也希望那些留书能给活着地人一个交待,一些释然。 偶尔在短暂地睡梦中会见到母亲,有时是一身白衣犹若谪仙的温彦行,但醒来时想得却又是林晓阳。 对于日渐临近地死亡虽并无半点恐惧,可对人世终究是有些不舍,遗憾不能再次得见那个玄青色地身影,即便清高孤寂,她也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许是前世做尽不好地恶事,今生定要受尽凌迟之苦才能离去,陆婉儿有时会在极度疼痛时这样想;可惜没有往生的记忆,若是因赎罪而痛倒也不用觉得这般委屈。 随着病痛地折磨,心志坚韧地二小姐也再度瘦成一副纸片人的模样,毫无血色地面容甚至看起来有些骇人。 几位伺候的妇人常常看得难过,有时也会凑在一起低语;人生一程,原来那些骤然离世的才算有福气。 世人看到至亲生前备受病痛折磨,内心也总是不免会生出这样的感慨。因为替代不了,又不能帮他们结束痛苦,感受便很复杂。 甚至有时会质疑,面对死亡选择的方式有很多,到底为何还是要在煎熬中走完余生?可能因为在人类心里,任凭生命自然流逝才是对它的最大尊重。 生命的尾音,并不一定很悲凉,但极可能掺杂着遗憾与等待,由此让人觉得意犹未尽。 大掌柜回来了,在收到信后从京城往山里赶了一路。他想跟二小姐说,关于营救东家地事刚刚有了些眉目,不仅明确了几处关押地点,也得知宦官间地左右之争已愈演愈烈,或许是个机会。 他很想让陆婉儿再等上一等,即便更多是出于对林晓阳的忧心,毕竟好不容易看到地光,再熄灭恐会让其永坠黑暗也有可能。 抱持着这样地偏心,忠心耿耿地管家终于见到了形容枯槁地二小姐,可当真见到后,所有对林晓阳地偏爱便都消失了。 陆婉儿对特意赶回山里地管家,笑了笑。 近几日发作间隔越来越近,胸闷到使得她连句完整地话都很难说完,干脆以笑意代替问安。这倒是大掌柜第一次见其如此温婉地表情,常人习以为常地笑颜,在他认识二小姐时已是罕见。 托人寻到一棵同样罕见地百年山参,就是为等它才晚归了数日。 关键时刻也许能用来吊命地东西,他已第一时间交到御医手里,此刻正在入药。从伺候地人口中得知,二小姐这两日比以往更显虚弱,昨夜病起,至今未能安稳休息...... “二小姐,受苦了!”管家拱手回礼道。并让陆婉儿睡过一觉,晚些时候他再过来。 踱步到药斋,向疲色甚浓地御医施礼致谢,大掌柜已经放弃归来路上地念头,眼下只希望大夫有更多办法,可以缓解陆婉儿离去前地痛楚;所需天材地宝,他皆可着人去搜罗。 若药石可医定不是如今景象,大夫没有就此答话,却问了问林晓阳那边可有消息? 于是,把原本打算说给二小姐听得那些讲了一遍给御医听,两人却都知晓此事对陆婉儿来说遥遥无期,生前再见怕已是绝非可能地事。 -- 第151页 直待服食过汤药又昏睡一夜后,陆婉儿勉强能仰卧起来,她才让身旁地人去请管家来。 “二小姐,今日气色不错!”跨进竹屋地大掌柜负手而立,说道。不全是安慰之辞,而是事实如此,比刚进山时见到地模样着实好了太多。 陆婉儿听闻后笑意盈盈地说道:“大掌柜恐是第一回 夸人,倒听得人心情大好!”。管家明明还是那张面无表情地脸,可床上地人却从其眼睛里感受到一份温暖地笑意。 两人难得寒暄过,管家直言:“二小姐,有何所托之事,但说无妨。” “所托之事有点儿多,婉儿再此先行谢过!”她并未收敛笑意,双手叠在一起以坐卧之姿微俯下身道。 虽许多书信已经写好,可若有需要当面交待遗言之人,那也只能非管家莫属。 事无巨细,她想把温家托付给大掌柜照应,想让清山跟在其手下做事磨炼,想托他在必要时对陆记施以援手,想让他帮御医开个医馆或寻门亲事,还想让他转交些遗物给林晓阳...... 所有放不下的,陆婉儿都毫不客气地托付给了眼前这位,论起来与她并无恩情旧故,也没有血缘至亲地人。不论这些托付,到底是欠了大掌柜还是林晓阳,她全秉着一个将死之人地厚颜,释然而谈。 见管家一一应下,陆婉儿将手上玉镯褪下来连同所有书信交给管家,遥望窗外又道:“山上景色很美,可临到终时,我心中想得却还是洪州。所以,最后所托还有一事,劳烦大掌柜在我死后,差人将灵柩送回陆府交于姐姐,葬于母亲身旁。”。 说起为自己所求后事,陆婉儿也未表现出半分悲伤。 原本还未思虑到这些,不过前几日温母来看她,许是察觉到时日无多,所以当面向她提及已与温父商议,若她愿意日后可留在山上与温彦行合葬。 人之常情又言语切切,倒是十分庆幸温母能出言提醒。陆婉儿想,到底年轻浅薄又没有经验,所虑都是以为生前该做之事,却忘了倘若自己突然辞世,众人确实不知该依何意愿来安排她的后事。 许是带病入山地举动,引得温父、温母这样猜疑;事实却是大夫以为山居闲缓又适宜地气候,起码能够暂缓病情复发与蔓延。 他错估了二小姐地病发迅疾,也曾有些后悔这个情急之举,即便此举也正和了陆婉儿心意。 谢过温夫人与温家老爷成全,解释清楚其中缘由后,陆婉儿已经婉拒他们地好意,直言已经嘱托过大夫,待她去世后送其回洪州陆府。倒不是刻意拉远距离,只是没有必要假装亲近而已。 一纸婚书,她已经置于匣中交给管家,托他埋在温彦行身旁。随过往时光,行至今时;又何必再悲不从心,情不由己。 生命若不以长短而论,论得又是什么呢? 她陆婉儿曾困于真心不足以终,爱意不能厮守,恩情不免相欠。 她爱过少年人地意气,青年人地明志,中年人地自持。 也有过年少时地懵懂,年盛时地骄傲,和年长时地退却。 人生来去,大梦一场,不诉离殇。 她在给林晓阳地信里写“不能许你来世,更不能许你生生世世,惟愿有一世相遇,一心一意,以报君恩”。 将死之人,连承诺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她怕言轻,就把娘亲留给她的贴身之玉作为凭证,托大掌柜交由他手。却不知,供奉多年后承载了不一样地私心与祈求。 半月后,山里秋意渐起,早晚的风有些季节变幻而产生地微凉。 从洪州传来消息,玲儿生了个女儿;宋清山托要到江州见大掌柜的吕怀山,送了书信与喜饼来。信上说,想让二小姐给出生的小丫头取个名字...... 温家妇人同前来看诊的大夫说:“昨夜二小姐睡的很是安稳,这几日都并未发病,看来是要大好!” 喜饼与书信还有一个木盒摆在桌上,温家妇人还说:“清晨,有人特意送上山来给二小姐的,我见她还睡着,就想等她醒来再说。”! 妇人不知,为何大夫看了看床上的二小姐,便将桌上书信自行打开,然后给陆婉儿念了一遍。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大夫念完信后嘱咐她:“寻几个人来,一起为二小姐梳洗更衣吧,她已经去了......”。 “今日是婉儿二十九岁,生辰。也不知她可收到礼物?又何时回来?”早早晨起地陆珍儿,又如往常一般跟雪球念叨着。 第101章 一半红尘一半僧 伊人已逝;魂兮,去兮,归故乡。 办完后事,大掌柜隐瞒了陆婉儿过世的消息,又筹谋两年方才寻得宦官内乱时机,终于将林晓阳从狱中救出。 怕二小姐往生地消息,会让刚刚重获自由的东家顿失生趣,管家用心良苦诓骗他一路快马扬鞭赶至山中竹屋,怎知赴得却是一场无声之约。 见字如面,林晓阳望着一封遗书与遗物,独坐陆婉儿去世地竹屋内数日,不发一言。 “二小姐并未葬于山中,而是遵从她临终地意愿,将灵柩送回了洪州安葬。东家可想下山去见一见?”大掌柜小心翼翼地问言,林晓阳却摇了摇头。 徘徊何所见,忧思独我心,再见也已是一抷黄土,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来,早已料到林晓阳会如今日这般独处与不能自处,只是难为管家两年来一直都在深思,到底该如何劝解才能使眼前万念俱灰地人,化尽悲苦,渡过余生漫长。 -- 第152页 大掌柜久思不知,林晓阳却已从竹屋中现身而出。 在其示意下,摆上两盏清茶,主仆二人就着山色对坐而饮;林晓阳反倒举杯致礼,率先开口道:“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东家,又何出此言!”管家亦是举杯回礼道。 “既然,你已应下二小姐身后所托之事,那就继续有劳了!”林晓阳又起一杯,再次致礼道。 “是。”大掌柜端盏起身,再次应道。 “明日,我入东林寺后,便不可来扰!”林晓阳顺着第三盏茶,让一向沉稳地大掌柜也颇有些猝不及防地,说道。 “东家......”一时急声惊诧过后,管家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恐怕并非林晓阳地心血来潮之举,而是其早就做好的打算! “你去吧。明日晨时送我下山入寺,以后你就是东家了!”此为林晓阳留给管家的最后一言,可说可不说,只是他觉得需要向大掌柜一人交待清楚。 “是。”旁人听来像是交钱,交权一般,可主仆二人都知此言交得却是责任。 管家心有些许不舍与悲凉,拱手往药斋而去;他觉得刚刚东家冲泡地茶汤微有些不能言的苦涩,要去问一问御医,可有使人今夜安眠地药方。 东林寺不远,就与温家避世所居之处隔了三两座山。 寺庙也修在半山腰上,香火还算鼎盛,后山尚有李氏先祖所赐石碑,倒算是可供东家这种身份隐身地安全之所。 方丈与李晓原是旧识,虽不足为怪,管家却也是头回得知。 原来,还是李晓幼年时与外祖游历江南,本以为是为访名山,外祖却也带他见了寺中旧友。 那时李晓年少懵懂,曾站在梵音袅袅香客如织的殿外,疑惑相问方丈,寺中所拜何人? 方丈答,如来。 李晓又问,如来是谁? 外祖听闻后,却着急训诫他,不可对佛祖妄言。 方丈却夸他问得好,并答“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林晓阳穷尽半生也历经世事后,终忆起这句好似已有些知其慧意地话,方觉人生既无所去,不若去见如来。 大掌柜自此每年借捐贴金佛像,捐莲花座,捐佛台,捐斗拱,捐琉璃瓦与檐柱......等等之名悄然入寺而望,却意外得知林晓阳于佛祖言,仍只是一位久居于此地宾客,并未能得寺内师父为其剃发或更名。 大掌柜不解,曾求问方丈为何历经数载,仍是不肯将一心向佛又礼佛之人收入寺中。 老僧言“佛心,非礼佛之心。僧衣覆身不附心,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无了期。缘由是,他佛心未现!”。 望着一脸茫然地大掌柜,方丈又道:“若施主想要入我东林寺剃发修行,老衲便不会阻拦。因为佛性为善,也为心。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施主已能自识本心。”。 听不懂佛语,并不代表不知老僧其意。大掌柜拱手向方丈作别,直言自己并无出家打算,但年年会来看望旧主。 来见如来者,如来却不曾见他。 只能叹“郁郁黄花皆般若,孤灯古佛尽法身,红尘琐事多纷扰,梵音清唱付光阴,菩提怎送相思意,因由未散不留心。”...... 对于陆婉儿生前所托之事,除了要为御医寻门亲事有些棘手外,其余对大掌柜而言都毫无难度。 宋清山已经代表温家接管所有茶叶经营之事,不用刻意培养,已是堪当大任之材。陆记新瓷近几年陆续上市,大掌柜见过陆珍儿后得出地判断是,虽巧思不够但维稳有余,陆府在其手上并无危难之局。 反倒是林晓阳交给他的那些人与那摊事儿,不仅生意那么简单,还有众多情报事涉朝堂风云,处理起来需得十分小心。 说来这些已并非林晓阳地有心安排,只是大掌柜自己觉得,此事或许存了他的意愿,若能暗中助太子登位,自此也算替寺中人与前尘作一个真正地了结! 而太子虽不为虑,陆相却不能回京。因为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民心甚至是军心,却系于陆相一身。 奸人尚知陆挚谪居偏地却仍心念黎民,因当地气候恶劣,疾疫流行,遂编录《陆氏集验方》五十卷,供人们治病使用。如此贤良,不止起复有望那么简单,仍是朝中奸臣朋党眼中的头号大敌! 太子与其书信中曾言,望丞相不舍天下,并许诺待他登基首要之事,便是亲迎陆相回京。 终于,时隔不久,终逢皇帝病危。 京中时局愈发不稳,朝堂之上众人纷纷开始见风使舵,向着东宫之主,也就是下一任君主靠拢,而太子早已不满于奸佞惑主,宦官当道许久。 面对名正言顺地东宫之主,这果决有余却能力不足的好恶彰显,使得奸人欲要除掉太子另立傀儡为君。 探知此事,大掌柜秘密命人于京中替太子拦下多次暗害,并一力筹谋先破了傀儡之局,又使太子假装中风躲过毒杀,方才顺利继位。 只可惜,久居东宫二十余载,待其终于入主中宫想要迎回贤相时,陆挚却于同一年在忠州病逝。 心中已觉替林晓阳了却前尘,大掌柜散尽天下暗桩,抹去所有与京中或朝堂牵连地痕迹,独留墨斋专心经营。 同年,继位后的新帝因急于主张加强中央集权,反对藩镇割据与宦官专权,由此所采取地一系列看似激烈却不够稳妥地措施,无不触犯到宦官与节度使的权力,使得他们决定联手废掉这位新上任数月之余的皇帝陛下,改立其长子为新君。 -- 第153页 无人再护之下,几位跟随其后的理想之士,所推行的革新之举便以新帝退位而宣告失败!这位太子,也由此成为了当朝在位时间最长的储君与最短地皇帝。 李氏江山风雨飘摇,即便又逢明主,又出现过短暂地中兴后,也终是在短短几十载间战乱再起,天命难违。 伊人早逝,但朱颜未改。 心经难念,却共度余生。 在时间的催促下,那些记得或是熟识陆二小姐的人,已是越来越少了。后因躲避战祸,江南道陆家后人,也不得不将洪州窑闭窑更址。 而温家却得靠隐居山野,倒把陆婉儿所留地云雾茶,种了两千多年...... 第102章 尾声 转世千回,方解一世纠葛。 最后一次从如此漫长地白日梦中醒来,陆琪方才发觉,梦里陆婉儿留给林晓阳地那只玉镯,竟与自己近半年来一直戴在手腕上地这只一模一样。 论起手镯来历,倒不是从什么珠宝店里花重金得来,而是一次偶然地庐山之行,在山脚下一个古玩店里淘回之物。 因分不清真假,店家要价也确实不算便宜,起初还颇有些迟疑,只是后来还是觉得它古朴温和,又似与她有些天然亲近之感,便想着哪怕就是块普通石头,戴一戴倒也没有什么。 可她当时并不知晓,此枚玉镯不仅古老,还是由当地一个老实巴交以种茶为生地老农,从附近山脉中一处墓穴所挖;许是也知贩卖文物可能会犯法,于是便悄悄委托饰品店老板帮他卖掉。 因老农向店家隐瞒了得此玉镯的经过,虽觉沁色斑驳,但店家也只当其是个刻意做旧地仿品。 毕竟老农口中所述地祖传玉镯,那可实属罕见。 知老人久居山里孤寡贫困,店家好心给了两百块钱说是定钱,然后就将镯子随手置于玻璃柜中,也未想过拿去鉴定。 不曾想,第二天就被来此旅行地陆琪一眼相中;遇上一位有钱地冤大头,店家还甚为得意自己卖了个不错地好价钱,又想着等老农来问时再分些于他,已算仁义。 于是,就像命中注定般,此枚玉镯带着陆婉儿一生记忆,入了千年之后一个现代人的梦里。 细推历史,陆琪把梦中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便有了这样一本半真半假的书。 无以睡眠因缘,令一生空过,无所得也。 偶尔梦回,陆琪好似听见有人在对着一枚玉镯念经祈祷,“唯愿你来世不辛不苦,唯愿你后世不为世俗所困,唯愿你再嫁温良平淡之人。”...... 此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