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莲稳拿攻略剧本》 第1页 [穿越重生] 《黑心莲稳拿攻略剧本》作者:岁萝【完结】 文案: 死后,之之才知道她是男频系列文中的一个女配。可是在书中,她惨死在男配手中,成为四位男主藏在心底的白月光。 绑定系统后,它告诉她,想要救活傅昳,她只能夺取男主们的气运。 之之看到四个男主的资料后,冷笑。 一个是天下第一神医薛素鸣,她师父的好友,明知道一切,却冷眼看着她踏入深渊。世人眼中救苦救难的高岭之花,其实冰冷无情、孤傲刻薄。 一个是野心勃勃的皇子青荣,在发现她身怀玉骨后,他甚至亲自将她献给垂老的皇帝,把她当做野心的踏脚石。世人眼中英武霸道的战神,其实阴晴不定、睚眦必报。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首辅裴玉,世人说裴首辅温和无害、高风亮节,是如今昏聩之世的好官,私下敛财聚富,和皇子青荣狼狈、为奸,腹黑而虚伪。 最后一个更可笑了。她遇见他时,在他还是连话都不会说的狼孩,她求着师父收留他,后来他成了师弟明无为。师父剔骨时,他站在师父身后递过一柄雪亮的尖刀,淡淡地说:“师姐,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难过地看着他阴郁的眼睛,终于哭了。 只有死了的才是白月光,做这四个人的白月光,她的心肠不黑,怎么活得下去? 后来,男主们都疯了。 神医薛素鸣折下孤傲的身姿,问她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战神青荣抱住她,小心翼翼地让她留下来。 首辅裴玉牵住她的手,要和她天长地久。 国师明无为跪在冷雨里,红了眼眶,亲自把匕首递给她。 只是那时,他们的悔意已经无法让她感动半分了。 她好像再也不会爱恨了。 排雷: 1.男主出场较晚,活在回忆里,也就是被救的傅昳。 2.女主是伪装小太阳的心机黑莲花,自带万人迷属性 3.本文不修仙,无灵异鬼怪,纯气运夺取的攻略文 内容标签:穿书市井生活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离之之┃配角:傅昳,薛素鸣,容瑾,傅青荣,明无为,裴玉┃其它: 一句话简介:黑心莲攻略气运者 立意:穿破虚妄,活出一个真实的自己 第1章 绑定系统 容瑾剔骨的时候,语气仍然温柔如水。 “之之,你留不住的,给了师父,也能少受些苦。” 她的妆花了,百花裙子被他踩住,眼泪不断地落下,活生生地被剔骨的时候,她被封了穴道,连动都不能动。 她睫毛很长,颤抖着,嘴唇咬出血沫,野兽般吞咽。 她的师弟,明无为,穿着她亲自裁好的素锦衣衫,站在一边,那双阴郁的眼睛看着她。 她流了很多血,血泼洒在他的衣角,淡色的木槿花染出妖艳的红色。 在她昏死过去前,她眼角瞥到了容瑾挖出的玉骨,质地白洁剔透,每一丝的血丝都被剃得干净,像一个工艺品那么巧夺天工。 她像坠入最黑最深的梦,某个脆弱的时刻,她甚至想,也许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可是梦醒了,她的世界坍塌了。 从容瑾揭露她的身份时,她就不再是国师的徒弟,而是变成一个药材的载体。当然,住的地方也从雕梁画栋的染香堂变成不见天日的一隅。 养伤的日子很漫长,她咳得很厉害,香帕上的血越来越浓。 从徒弟变成药人,她忽然不知怎么摆正自己的身份。也许,她的穿越就是一个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就连最信任的人都能朝她捅一刀。穿越的第十年,在这个见不到阳光的华丽囚牢里,之之第一次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门嘎吱推开,少年轻慢的脚步声慢慢地走到了床前。 “师姐,该喝药了。”少年生着稀罕的白发羽睫,端着药汤站在她面前。 之之头很沉,轻轻抬起的时候,猛烈地咳了起来。 少年的手拿着绣帕擦去她嘴角的血迹时,她甚至没有力气推开他的手。 “师姐,喝药。”他吹着药汤,喂着她喝下。 她木然地任他喂,药很苦,连皮肉下的那颗心也苦涩。 刚开始时,她恨他为虎作伥,一次又一次摔了药碗。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端来。后来,她累了,生病生得久了,连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这样苟活着。 容瑾不许她死。神医薛素鸣以软雪化生膏吊住她的半条命。在容瑾长生药里的炼制里,剩下的一半玉骨,要待帝王五年后再取用。 活着,比死还难。 药苦,心也苦。 她视线很弱,落在明无为的身上,他生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惹人喜欢。遇见他的时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那年的冬天,草原上的雪很深,路过时,他趴在死得尸体都僵硬了的母狼身上吃奶。她那时还很天真,求着容瑾把这个连话都不会说的狼孩收留了。 容瑾把他收作徒弟时,她还庆幸自己有了一个小师弟,以后有了伴。 虽然他不通人情,凶残阴郁。可是她啊,总觉得有一天,他会通晓人情,知道她的良苦用心。 她说:“无为,放过我好吗?” 少年拿着勺子粗暴地挤开她的口腔,灌下最后一口药汤。 -- 第2页 之之呛住了,咳得剧烈,五脏六腑被搅动得乱糟糟地疼。 朦胧视线里,少年站起来,身材修长,如美玉良才。和镜子里如鬼一样阴森森的她,好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师姐,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 他平淡得一个调子上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里响起时,她终于心灰意冷。 也许是药喝多了,她变得很累,很疲惫,眼睛渐渐地睁不开了。 她知道他坐在床前,坐了很久。 醒来时,师弟离开了。美人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尾,滋滋地作响,室内猛然坠入了一片黑暗。 她慢慢地起身,抵在床头,数到了一千。 沉沉的黑暗中,最静谧的声音都吓人。好在,她已经彻底习惯了。 她很多次想要死。结果一次都没有死成。在神医冷漠的眼神,她就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废物。 她知道,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有一天,皇子傅青荣驾临国师府。这位冷峻霸道的战神殿下推开了房门,府里的哑巴侍女们纷纷点了蜡烛。 这位贵人抬起她的下巴,看了很久,嘲笑着说:“身怀玉骨的妖姬离之之,也不过如此。” 容瑾笑着说:“殿下,她还才十八岁,就出落得如此容色,已然不凡。” 傅青荣松开了手,厌恶瞥了她一眼。“长得不错,想必父皇会看得上,容瑾,本王便把她带走了。” 容瑾谦卑地道:“蒙陛下、殿下青眼,是她的荣幸。” 之之绝望地听着他们几句交谈之间,就把她卖给了昏庸好色的老皇帝。她浑身冷汗淋漓,如坠地狱。 “我不去……” 两个男人的视线交集在她的身上,一个比一个更阴冷。 容瑾温柔地抚着她的头,“之之,要听师父的话。” 她的眼泪无声低落。 “父皇想要你,这就是你的命。”傅青荣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入宫的时候,大雪纷飞。 明无为说:“师姐,好好活着。” 之之疲惫地看着他,“明无为,你和容瑾一样让我作呕。” 少年迷茫地望着她,阴郁的眼睛居然露出一个委屈的神情。 老皇帝荒淫无度,宫妃如花,见着病恹恹的她根本没有兴趣。明蕊宫慢慢地变成了冷宫,她总算能喘上一口气了。 在宫里见到傅昳的时候,是雪化了的春天。少年是误入明蕊宫的,他到的时候,她正在树下懒眠。 他傻傻地趴在墙上看了她好久。 后来,他总是来明蕊宫,跟在她身后,叫叫嚷嚷的。他生得明秀,如山水般清丽。爱笑,像小太阳。 她知道他是皇子,还是老皇帝最宠爱的玉邈王。于是对他总是当作不存在,他也从来不恼,下了御书房的课,就爱来他这里。 他从御厨那学了一手厨艺,隔三差五地就给她做饭。不过,她从来不会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花朝节时,他做了一个蝴蝶风筝,拉着她一起放风筝。 风筝飞得很高,断了线,自由地飞向高空。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说:“之之,你笑起来最美了。你要多笑笑。” 她递了一个白眼。 不过,自那天后,他们之间才算是真正的认识了。 可惜好景不长,老皇帝服用了容瑾的长命药后荒淫后宫,在某位妖艳妃子的肚皮上没了半条命,于是命容瑾再取玉骨,以长生药换长生。 容瑾来的时候,她正在和傅昳踢毽子。 “玉邈王,您该离开了,本道有话想要和离妃说。” 翎羽艳丽的毽子落在地上,之之脸上的血色慢慢消失。 容瑾看了她一眼。 她一瞬间什么都懂了。她压住颤抖的手,朝傅昳说:“傅昳,你快走吧,我和师父说会儿话。” 傅昳犹豫了一下,“好。” 他连离开的时候,都是三步一回首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大声地喊出来,让他救下自己。可是之之明白,她不能,容瑾勾结傅青荣伺机谋害老皇帝,他们狗咬狗,她自然很开心,可是傅昳是无辜的。 傅昳离开后,容瑾温柔地朝她说:“之之,走吧,咱们回国师府。” 她看着他,眼底只有最深的绝望。 容瑾最后一次取骨时,之之觉得她终于要解脱了。 可是当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傅昳一脸焦急地进来时,她委屈地哭了,眼泪不要钱地落啊落,“你为什么要来啊……” 他的眼神告诉她,刀山火海,他都敢闯。 容瑾最终还是没有取骨,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老皇帝驾崩了。傅青荣又怎么会放过老皇帝最宠爱的他呢。 是明无为喂着傅昳吃下了牵机的。傅昳临死之前,还让她别看,死在牵机毒下的人,死前总是特别狰狞的。 之之哭着揪住明无为的袖角,“明无为,为什么,为什么?” 发如霜雪的少年握住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师姐,他死了。以后你只能看我。”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他。原来,多年前,她带回来的是一条会缚死她的毒蛇。 明无为手指轻抚着她的脸,说:“师姐,你自由了。” 她呵呵一笑,低声:“我还活着啊。” 她还是死了。政权最乱的时候,容瑾和明无为都为了前途站队,她不想活的时候,不会有一个妙手回春的神医救她。 -- 第3页 死亡,恨意也不曾有一点的消减。她后悔了,她怎么能死得这么干脆。于是,在那个秋夜里,系统想要绑定她的时候,她默许了。 “宿主,您所在的世界是由四本小说构成的世界,检测到您有一个强烈的心愿,系统可以为您实现心愿。” “小说世界……?”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系统的电子音一本正经,“是的,请宿主接受资料。传送资料中……” 脑海里浮现出四本书的时候,之之这个穿越人士皱起了眉头,不过当快速地扫过了大概剧情时,发现自己只是男频系列文里的一个女配时,她前世的经验告诉她,没有这么简单。果然,就像穿越的她一样,还是有一些不同。比如说,在书中,她是惨死在男配手中的,最后成为四位男主藏在心底的白月光。 当看到这四位男主的资料时,她发出了一阵冷笑。 神医薛素鸣,战神傅青荣,首辅裴玉,国师明无为。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让她的目光越来越冷。 如果说她是他们的白月光,那么做这四个人的白月光,她能活到大结局才是一种奇迹。 她沉默了很久,问系统:“我想救活傅昳,该怎么做?” 系统:“回到过去,夺取男主们的气运。当气运足够后,我们会回到这个时间。” 作者有话说: 改了设定,全部修啊。 第2章 重生了 她重生了。 不过为了方便夺取气运,系统给她安排的身体是十四岁的身体,但是,她的的确确是回到了穿越到的那一年。 她选的第一个目标,是神医薛素鸣。这一年,他还没有成为以后名扬四海、悬壶济世的圣手,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他的资料,她倒背如流。不过,重生以后,她没有急着去找他。她需要做一些准备,来安置属于异世之魂的自己,同样,她也需要大量的钱财和足够的人手。 她花了约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准备好了。 山路崎岖,林子森密,点点光斑垂下的地界不太太平。山贼粗暴的声音不断响起,惊飞了鸟兽,苔藓地面被鲜血浇灌。 三三两两的镖客和主家仆人都死在地上,唯一活下来了一个稚□□孩,只不过那几个山贼看着她,眼睛很污浊。 “女子,随我们进山,不然就死。”为首的山贼忽然说。 女孩不过十三四岁,如花般的稚龄。因为惧怕,漂亮的眼睛水光摇晃,像破碎的波光,她脸色苍白,咬着牙,连话都不愿意说,不停地把目光放在惨死的爹娘身上。 山贼甲不耐烦了,“小娘皮,活不耐烦了。” 山贼乙咽了咽口水,看向老大,“老大,你还是让我们爽一爽吧,女人有的是,性子这么倔的,咱们可留不住!” 其他的山贼望着水灵灵的女孩,眼中恶念越来越深,纷纷怂恿着。 山贼头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被群狼窥视的女孩目光诡异地飘到头顶。 林子里的树长得密密麻麻,奇形怪状,被藤萝网住,仿佛里面有一个世界。她知道,薛素鸣就在上面坐着,她在赌,这个悬壶济世的神医的心黑完了没有。 他会救下她吗? 女孩垂下眼皮,嘴角弯了起来。 “皮肤挺嫩的……” “我尝过比这还小的咧。”污言秽语抛头露面地泼向她,还有一双双等不及的手,一双双不怀好意的污浊眼睛。 女孩无辜地眨眨眼睛。 下一秒,阴凉的小道上忽然有层叶飞起。 风停止的时候,那一双双手的主人突兀地倒在地上,一切发生得突然,山贼们临死前眼睛惊骇地往上看。 “太吵了。”白衣少年站在树枝上,语气如碎冰般漠然。 之之在山贼们的尸身旁,望向他。少年容颜清俊,气质出尘,一身白衣如雪,仿若谪仙降临,只是那淡漠的凤眼毫无一丝的人气。 他落地后,连眸光都不多给女孩一眼,就往一边的大路走去。 女孩捂着脸,笑了起来。声音更像是在哭。 多可笑。她居然对一个冰冷无情的人有过期待。 之之掐死了最后残余的天真,站了起来,看向那道白色的身影。 “神仙哥哥……” 尾随在身后的女孩时不时叫上一句,细细的声音如猫儿叫嚷。 薛素鸣如霜雪般的容色有一丝裂开的神情,纯粹是被烦的。他加快了步伐,很快身后女孩的喘息越来越粗,逐渐跟不上了。 很快,后边传来枝叶踏踏的声音,猛地,巨物摔倒的声音又响起。伴随着女孩啜泣般的声音。 薛素鸣不喜欢生人,尤其是自己找上门的生人。他杀了山贼,不是为了救女孩,也并不想多一个负担,所以,他也并没有回头。 “神仙哥哥,你等等之之。” 她叫之之?薛素鸣马上在脑海里抛弃掉这两个字。很快,女孩吸气啜泣,从地上爬了起来,蹦蹦跳跳地继续跟着。 她跟了半天了,气力倒是不错。薛素鸣面无表情地心里想着。 傍晚时,彩霞如飞。林道里跳出许多小动物。女孩惊喜惊讶的声音不断响起。 半天时间,薛素鸣选择把她当做路人。只要不打扰他,她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 第4页 他视线瞥过从残阳里路过的一只艳丽雉鸡,手中拈起一枚银针飞去。下一秒,雉鸡倒在地上。 他正欲捡起,身后跟了上来的女孩欢呼地喊:“哥哥,咱们晚上吃这个吗?” 薛素鸣看了一眼雉鸡,又看了一眼女孩,那双冷淡的凤目里有过一瞬的踌躇。 女孩拎起了雉鸡,笑着说:“哥哥,我来做饭!” 薛素鸣喉咙里挤出一声哼声。他取下雉鸡上的银针,望向之之,漆黑的瞳孔里带着警告。 之之顿时不敢动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薛素鸣说:“你处理。” 之之顿时笑颜如花。“好的,哥哥。” 薛素鸣说完这句话后,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之之在附近找到了水源,处理了雉鸡后,找了一片宽大的叶子,打算做一个叫花鸡。 她一个人忙忙碌碌的,渐渐地林里飘来浓香。 薛素鸣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忽然转身,朝他笑着说:“哥哥,叫花鸡好了。” 薛素鸣走过来看着地上黑不溜秋的泥团,扫了她一眼。 之之赶紧解释:“哥哥,这叫花鸡啊,就是这样的。” 她立即拿石块炸开泥团,泥团被炸开时,同时蔓延出一股浓烈的鲜香,烫得蜷缩的宽大叶子里,酥烂肥嫩的鸡肉滚下扑鼻的肉汁。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 之之当即明白,狗腿地拆下鸡腿用叶子包裹了递给他。“哥哥,你吃。” 薛素鸣一点也不客气接了。他吃东西的时候,尤其优雅,就像现在在野外,裹着叶子吃,那一举一动跟在酒楼里也没什么区别。 之之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看着他吃,可惜的是,他只吃了一只鸡腿后,就没有继续了,剩下的鸡肉都进了之之的五脏庙。 夜晚有些寒凉,之之往篝火里投进枯枝,火星噼里啪啦的。 白衣公子坐在树干上。 “哥哥,你……” “闭嘴。”薛素鸣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我不是你的哥哥。” 树下的之之撅嘴,“可是,没有哥哥,我就死了啊。” “那你现在去死。”他的话一点情面也没有。 之之真想爆粗口,不过最终还是忍了。一夜无话。 次日,鸟雀鸣啾,晨光初晓时,她醒来下意识就看了一眼树干,果然人已经不在了。 “哥哥,你去哪里了啊?” “哥哥……” “哥哥……” 之之念咒一样念了几句后,嘴角凉薄地撇了一下,薛素鸣果然跑了啊。 不过,薛素鸣,你以为你能够摆脱得了我吗? 三日后,柳家庄。 河流下段,仆妇们一边捶打衣物,一边谈天说地,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柳家新来的那位客人身上。 “最近府里的那位可是准意薛神医啊。” “薛神医不仅人生得俊秀,医术也是高明,想不开做什么赘婿?” “老爷不就看中了薛神医,打算把玉蟾交给他咧。再说,咱们柳家庄都是老爷的,薛神医要是点头,既能得了这富得流油的家产,又能抱得美人归,有什么不好的!” “我看啊,这薛神医最后肯定是要留在我们柳家庄的。” 几位仆妇纷纷点头,笑得暧昧。 “几位大姐,你们说的薛神医可是薛素鸣?”忽然冒出一道清脆干净的声音,问。 仆妇们觅声而去,瞧见站在河岸边的女孩。女孩约十三四岁,杏眼含笑,光线下如潋滟的河水般招摇。虽看形容狼狈,但浑身打扮透着股富贵气,杏黄衣襟的胸口更是挂着一把金锁,明晃晃地亮眼。 “姑娘,你……认识薛神医?”柳家的妇人迟疑地问。 她这一说,女孩忽地眼里起了泪花,吓得仆妇们都乱了神。 之之红着眼眶,抽了抽鼻子,说:“他是我爹爹。” 几位仆妇你看我,我看你,凑到之之身边看了许久,又想起薛神医那出尘的容颜,小姑娘生得秀美白皙,也就薛神医那样的仙人才会有这样的女儿吧。 柳家妇人被之之哄得晕晕乎乎,后来还是把她带到了柳家。 柳小姐听说自己爱慕的郎君有个女儿时,差点昏倒,她出了闺房,来到堂屋里一看,居然是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孩。 柳小姐看来看去,就是不信。“小姑娘,你若是骗人的,拿了钱财就走吧。” 之之眨眨眼睛,天真无邪。“姐姐,我来找爹爹的,怎么能走呢。” 柳小姐冷笑:“薛郞尚未及冠,怎么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女儿?本小姐好心给你脸,你若是再敢胡闹,小心折了腿!” 之之烦恼地叹气,“姐姐,爹爹他年龄大了,喜欢扮年轻一点。爹爹可是神医,驻颜有术,自然年轻。姐姐,你别看爹爹这么年轻,其实都快四十了。” 柳小姐还是不信。“你胡说。” 之之皱着眉,“姐姐,你是不是想嫁给爹爹?” 柳小姐脸红,怒眉,声音却像猫发.情。“薛郞愿意娶我,我……自然嫁他。” 之之捧着脸,“可是爹爹他有很多女人的,姐姐你要是嫁给他,就是我的二十五姨娘娘了。爹爹每次娶了姨娘娘,不到半年就会走的。” 柳小姐睁大眼睛,咬牙切齿:“薛郞,薛郞……他才不是这样的人。” -- 第5页 之之笑得甜美。“柳娘娘,每个姨娘娘都和你说的一样。爹爹当然是一个好人啦。” 柳小姐抑郁了。 忽然,她忧郁的眼睛又鲜活了起来。她看向从走过来的白衣少年,脸上染上羞涩的红晕。 “薛郞……” 之之抽了抽嘴角,望着站在门边的薛素鸣。 他眸光淡漠地落在她身上,语气寒凉:“我的女儿?” 之之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杏眼李泛着泪花。“爹爹,我可算找到你了。” 薛素鸣脚步一挪,被她牵住了袖角。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松开。” 之之暗里骂了他无数遍,扬起甜美笑容,“不,爹爹在哪里,之之就在哪里。” 他懒得解释,但是柳小姐已经信以为真,一颗芳心碎成无数瓣。 作者有话说: 3-6章最近会重写,暂时可不看 第3章 拖家带口的神医 薛素鸣不想解释,也不屑解释。很快薛神医是个渣男,抛妻弃女的风言风语就传遍了整个柳家庄。当然,背后少不了之之的添油加醋。 柳老爷和柳夫人很头疼。柳家庄以培育药材而在周边出名,他们看中了薛素鸣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想要招婿,花尽手段想要把他留住。没想到之之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他们当然不信薛素鸣会有之之这么大的女儿。不过他什么也不说,也不解释,每天脸比冰块还冷,柳老爷和柳夫人惧于他的铁石心肠,怕是真的招婿后,柳家就变成了薛家。 可是就这样放他离开,好不容易看中的大鱼,实在是舍不得。 之之只想说,你们想太多了。人家根本对你家财产不感兴趣。只是想要你家祖传的解毒玉蟾。 薛素鸣这一趟出谷,既是历练人情,也是提升医术。自然,这一路上,他会花心思去的地方也必是有所求。在书中,柳家庄的解毒玉蟾也只不过是他这一路历练得到的一个小玩意。 “哥哥,你生气了吗?”之之跟在他背后,小声地问。也不他说话,就急着解释道:“哥哥,我怕你不肯见我,所以才骗他们的。” 白衣少年回头冷冷地道:“你安静点。” 之之马上捂住嘴,一双杏眼眨啊眨,浓密的睫毛像蝴蝶停驻。 之之跟在他身后。 薛素鸣眼风扫过她金鱼般的脸,其实他早就烦了柳家,不解释不过是顺水推舟,就在这一会儿他已经打算好了,等入夜拿到解毒玉蟾就走。当然,他根本就打算给自己带一个包袱。 在薛素鸣眼里已经变成一个包袱的之之,收了脸上甜美的笑容,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冷笑。 想要甩掉她,没门。 傍晚时,柳小姐情怯地上门,可惜薛素鸣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柳小姐在门外吹了好一阵冷风,连门都进不了。最后抹着眼泪跑了。 住在隔壁的之之:“……”喜欢谁不好,喜欢薛高岭之花,这不是找虐吗? 入夜时分,之之从梦中醒来,听到隔壁门很轻地开了。如她所料,薛素鸣果然是不耐烦,打算直接去抢了。 薛素鸣离开柳府时,正是子夜,他手里握着冰晶小巧的玉蟾,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直到,目光落在了街上的女孩。 子夜,乌云闭月,万籁俱寂,黑漆漆的街道上树影森森,她站在街心,一双杏目弯弯的,浅浅月色下,幽幽的吓人。 “哥哥……”她手臂上托着一个碎花包袱,笑着向他招手。 薛素鸣的那点闲情雅致没了。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往街上走去。 身后,小包袱脚步哒哒地跟着。“哥哥,咱们上哪啊?” 薛素鸣冷淡地说:“闭嘴。” 之之:“……”换一句话会死吗? 她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女孩跟随了一路。薛素鸣步伐从未慢过,如果跟上来就别跟来了。 当身后不再有叽叽喳喳的声音时,他冰雪容颜迟疑了一下,走了?也好,少了一个麻烦。 太阳太大了,薛素鸣找了一个荫凉的地方打坐。未几,他睁开眼睛,脚步声响起时,女孩欢悦的声音同时响起,“哥哥,我打了溪水,很甜的,你渴吗?” 女孩手里拿着水囊,蹦蹦跳跳过来时,细密的发丝在光线下好似绒金,杏眼里辗碎波光,浅浅含笑,双手把水囊献给他,像是献上什么大宝贝一样。 薛素鸣心中那丝奇怪的情绪蔓延开来,之之的笑容有多灿烂,他就有多抗拒这种情绪。 他垂眸,“我不需要。” 之之握着水囊的双手在半空僵硬住了,很久,她装作什么事也发生一样说:“哥哥饿吗?我做饭吧。” 她的声音仍然甜美,只是压低了。 薛素鸣阖眸,闭目养神,什么也没说。也正是因他什么都没说,之之自然当做是默许了。 之之在附近花了很长时间逮住一只兔子,找了些野山果,把山果切碎填入兔子腹内,仍然找了一片宽大的叶子包裹,做了一个荷叶兔。剥开黑泥,鲜香漫开,果香、肉香恰如其分,之之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薛素鸣素白指尖拔开瓶塞,吞了一颗白色的丹药。 他起身,白衣如雪,走向大道。 “哥哥……” “哥哥,你等等我啊!” 之之喊了几声,少年修长的背影也不曾停下,她找了几片宽大的荷叶把整只兔子包裹,然后匆匆跟了上去。 -- 第6页 之之远远缀在他后边,吃吃酥烂的兔肉,喝喝香甜的山泉水,根本就不把薛素鸣的这种态度放在眼底。 香气绵细,洒满山道,吃完了辟谷丹的薛素鸣,鼻尖一直萦绕着这种浓烈的香气。 他心底有一丝说不清的烦躁。 “你吃完了吗?” 薛素鸣停住脚步,侧首问她的时候,之之正在剃牙。她眯起眼睛,杏眼像两汪清澈的潭,细细碎碎的光斑里,弯头朝他笑。“哥哥,我吃完了。” 薛素鸣神色古井无波。 他默默转头,继续行走。这一次,之之缠了上来,“哥哥,咱们去哪啊。” 她连续问了几次,薛素鸣被问得不耐烦了,随口道:“闭嘴。” 之之哦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委屈。 薛素鸣淡淡地说:“想跟着,少说话。” 之之点头,杏眼里有一丝很讥诮的笑意。“之之晓得了。哥哥。” 到现在,数日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吗? 夜里,篝火噼里啪啦地响,天上星子熠熠。之之坐在火边,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不远处树上的白衣少年。月光下,他阖着眼眸,清俊的五官镀上浅浅银辉,白衣如雪随风轻飘,更似神仙中人。 之之嘴角微翘,除了这张脸,他卑劣不堪,什么都不是。神仙?她要把他狠狠踩在污泥里,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那一刹那,她的视线带着太多的侵略性。 薛素鸣撩开眼皮,语气幽幽地在噼里啪啦的篝火里响起。“你想说什么?” 之之惊讶地说:“哥哥还没睡啊!” 薛素鸣想起刚才毒蛇般缠绕上来的感觉,看了她好几眼,夜色下女孩发丝微乱,嘴角微翘,笑容清纯如花,没有一丝的阴鸷。或许,是他想多了。 薛素鸣抵着树干,阖上了眼睛。 之之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她不笑的时候,青涩的容颜有些生分、漠然。 之之当然知道,薛素鸣接下来会去哪里。 特别是在经过一个村庄时,她就笃定了。薛素鸣已经习惯有她这个跟屁虫了,甚至在不影响赶路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减缓脚步的速度。 站在山坡上,望到村庄上一股黑浓的雾气时,之之就知道他们来到了时疫之地。一边,村民们得知薛素鸣是一个大夫时,就七嘴八舌地将他围住了。 “大夫,你救救我们啊,我家孩子从开春就一直挠痒,身上长了很多红斑。” “大夫,救救我家婆娘……” …… 薛素鸣冷淡地瞥向之之。之之秒懂,立即围了上来,把村民们给分开。“你们慢慢说,大夫也要对症下药啊。” “大姐,你先来。” 村民们看着冰雪之姿的薛素鸣,又看看活泼可爱的之之,最后还是对着之之倒苦水。 薛素鸣静静听完了以后,蹙了眉头。 之之漫不经心地安慰着村民,视线掠过他,嘴角微抿。果然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嘛,在前世,薛素鸣也是第一个发现青山村时疫的人,也是在这里,他开始慢慢有了圣手神医的美名。 “带路。” 不知道是谁把村长喊了过来,一听到大夫的话,愁眉苦脸的村长立即让人带他们两人去病人家中。 青山村是有赤脚大夫的,此时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药庐里到处坐着病恹恹的村民,甚至连在外面也搭了棚子挤得满满的。几个小子在桃树下熬药,药气浓苦,四周弥漫。 薛素鸣冷眼将这一幕收尽眼底,就转身离开。 村长急着喊,“薛大夫,薛大夫……?” 村民们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现在看到薛素鸣连药庐都不愿进,当然是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时疫。” 村长瞪大了眼睛,额头流下冷汗。“薛大夫,你说……这是时疫?” 村民们也吓得手足无措。“瘟疫……咱们村有瘟疫!” 时疫,足以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特别是在医疗落后的古代,简直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存在。 “薛大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村长着急地道。 薛素鸣观察着附近,一句话都没有说。 看着一个个红了眼睛的村民,之之皱皱眉,一直没说话的她,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你们放心,哥哥他会想办法的。” 薛素鸣回头瞟了她一眼,说:“给我准备一个房间。” 村长听到他的话,喜不自禁。“薛大夫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小老儿拼了命也会做到。” “所有身上有红斑的病人单独隔离,已经在咳嗽的人必须呆在家里,不能随意外出,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必须戴上面纱……” 薛素鸣一条条地说,周围的村民惧于他冷傲凉薄的语气,根本就不敢细问,只能把他说的话全部都记了下来。 “你,是离开,还是留下来。”最后薛素鸣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之之眨眨眼睛,“哥哥在那里,之之就在那里。” 薛素鸣无视了她的话,“既然留下来,就负责和他们交流。” 得了,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之之笑着说:“哥哥放心,之之一定好好交流。” 作者有话说: 已修 第4章 变异的时疫 这场时疫乃是春疫,本就是因为人畜杂居的病情,后因村民之间口鼻相传,好在没有到不能挽救的后期。在薛素鸣大手笔地分居、熏药消毒、逐个医治后,很快最严重的那一批村民也只是轻微的咳嗽了。 -- 第7页 忙了一周,之之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随手拔弄着竹编簸箕里的生地、黄连、甘草等清瘟解毒的药草,目光幽怨地瞟着木窗里的薛素鸣。 薛素鸣坐在窗边下棋,手边放着一套崭新的茶具,棋盘和茶具都是村长搜罗送过来的。他不喜生人,青山村人虽然都对他感激不尽,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敢打扰他的清静。 于是,从上到下无论什么人想要找薛素鸣,都是先找她的。一周下来,之之已经和大家混熟了。就没几个人是她不认识的。 之之幽怨的视线,想让人不留意都难。薛素鸣落下黑子,淡淡地说:“有什么事?” 这七天后,两人之间比过去熟了些,当然,只是熟了些。之之抓住机会,抱怨道:“哥哥,你就不打算出一下屋子?” 薛素鸣喝了一口茶,眉尖微蹙,这茶只能说一般,能入口。他看向屋外斜阳里的女孩,语气凉薄。“出去做什么?” 之之绝倒。“不出就不出吧。”她小声地嘀咕。 薛素鸣指尖落下白子,他看着棋盘,两人再也多的言语。 “之之,之之……”落霞时,女孩子们结群来到静僻的小屋外,笑着呼唤她。 之之站在落霞里,朝他们招手。“在这。” 正是晚春,百花甜美如蜜,她们手里各自捧着花,鲜妍亮丽的百花,一朵叠一朵,编了一顶五颜六色的花冠戴在之之的头上。 女孩子们簇拥着她,走到溪边玩闹。 她们笑,她们踏歌,歌声清甜,随风散入小屋。 薛素鸣收回视线,莹润纤长的指尖执着黑棋,重重落下。 村里人为了感谢他们,在春夜里举办了一个篝火大会,美酒佳肴,载歌载舞,可惜薛素鸣这尊大神请不动,之之只好代劳了。 村长的女儿把她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淑姑敲门,“薛大夫,我送之之姑娘回来。” 门开了,开门的薛素鸣眸光冷得如冰,淑姑吓得连他神仙般的姿容都不敢细看,把之之放在屋里的椅子上,就匆匆跑了。 薛素鸣面无表情,重重地合上门。 走到路口的淑姑被震得后背一凉,她擦擦汗,心想,薛大夫是不是生气了? 喝得烂醉的之之嘟囔:“我还能喝……” 她伸出一只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离之之。” 薛素鸣冷冷地喊。 之之嘿嘿一笑,颤巍地站着,杏眼里弥着水雾,眺望着他。 “哥哥,我在的。” 薛素鸣看着这个醉鬼,疏离地启唇:“回房睡觉。” 之之噘嘴,“之之不要。之之还没喝够。” “之之还要……”她颠簸着脚步,倒向他。薛素鸣下意识地接住她,手里身躯温软浅香如玉,娇声软语的嘀咕在耳边逗留,一刹那,丝丝电流划过他的心间,他素来冷寂的心中生了乱绪。 薛素鸣松开手,没了依靠的女孩坠到地上。 他看着地上因疼意皱起眉毛的女孩,冷淡疏离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当阳光温暖地弥漫在脸上时,之之睁开了眼睛,就发觉头疼得厉害,全身都酸得离开。 一看自己躺在地上,她就乐了。在地上躺了一晚,她不腰酸背痛才怪。 喝醉了以后发生的事,都像断片了一样。她只知道,昨晚是淑姑把烂醉的她给送回来的。 之之坐起,活动了一下筋骨,视线落在薛素鸣紧闭的房门,冷哼一声。 “嘎吱——” 薛素鸣推门而出,雅致的凤眼微微下挑,冷嘲热讽地说:“地上睡得舒服吗?” 之之:“……” 气死人了。居然还说风凉话。不过,她仰头,朝他露齿一笑,“哥哥也想试试吗?” 薛素鸣沉默。 他走到窗下,提起水壶浇花,语气浅淡:“你笑着照照镜子。” 之之摸摸自己鸡窝似的头发,朝他的后背竖起大拇指。厉害,还是你厉害。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之之在心里骂骂咧咧地起来梳洗,待薛素鸣的花浇完以后,她已经焕然一新。之之起火熬粥,心里思绪很绵,青山村的时疫已经弱了下来,以薛素鸣的性子,过不了几天他应该就会离开吧。 她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呢。 风炉上的小米粥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她收起心思,切了一盘时蔬,浇了香油、盐醋,并打了两碗粥端到饭桌上。 “哥哥,吃早饭啦。”她下意识地朝他说,嘴皮边泛着些许笑。 窗前桌案上,薛素鸣搁笔,行如流水的字迹中,之之只看到了时疫、春疫几个字,再想看时,他已经收起了医案,走到饭桌边坐下。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 之之顺手把筷子递给他。 用膳时,两人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交谈的,只有咀嚼细碎如沙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之之漫不经心地夹了凉拌的野菜放在嘴里,苦涩,微冲,再咀嚼时,是轻微的腥甜。 薛素鸣眸光错落,落在她心绪不宁的脸上,问:“舍不得离开了?” 之之愣住了,乐了,“哥哥,你怎么这么问呢?” 薛素鸣搁下筷子,冷淡地说:“不想离开就住下,别跟着我。” 之之忽然笑得声来,肩膀抖啊抖的,山花乱颤。她仰头,笃定地向他说:“哥哥,你舍不得我!” -- 第8页 薛素鸣好像听到了最大的笑话,冷笑一声,看着这个天真的孩子。“离之之,你不欠我,以后别跟着我了。”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开,白衣如素雪般扫过地上,身姿孤傲如高不可攀的月亮。 她低声说:“哥哥,我不是为了报恩,我只是……没有地方去了。” 白衣少年走到窗边,继续写起了那写了大半的医案。 他什么都没说。 之之望着他的背影,吃完碗里的粥。 她叹了一声气。 原来下一个决定是这么难。可是一旦决定好了,才发现原来也不是多难的事嘛。 薛素鸣的病来如山倒,等到他发觉不对劲时,才发觉自己是染了青山村的时疫。 可是最后一个病人都好了,他身体里潜藏的时疫才开始爆发。难道说,这是青山村时疫的变异体? 这场变异的时疫来势汹汹,他本来并不当一回事,寻常治之,凶残的病情冲垮了素来清明的头脑,他咳得严重,连气力也不支。 “哥哥——”之之看着他,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扶住他。 “滚。”薛素鸣容颜苍白,十分憔悴,可是那双凤眼仍然锐亮冷淡。 之之焦急:“哥哥,你生病了,让我来照顾你吧。” 薛素鸣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我染了疫,不想死就滚。” 说完,甚至不给之之机会,就把门给关上了。 之之拍门,“哥哥……” 屋内,薛素鸣掀开袖口,看着手臂上绵密如鳞的红斑,他闭了闭眼睛,耳边仍然是女孩鲜嫩的一声声呼唤。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平息了心中的郁气,取出了玉蟾净水,饮了半杯涤荡昏沉的头脑。 可笑,他居然在这栽了跟头。 门外,女孩的呼喊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薛素鸣稳定心神,走到药案前,手指捻起案上收集一罐罐的不同草药,开始给自己写药方。 他脸色苍白,不过却兴致勃勃,变异的时疫,也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么厉害。 十八岁的薛素鸣,还是一个侵淫奇淫技巧的年轻人。正如他这趟出谷,山有多高,他的野心就有多高。 这个,之之当然知道。 她嘴角弯出一个嘲笑。他不是男主嘛,如果在这场时疫里死了,就不是了。 之之哭红的眼睛很快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当得知了薛大夫染了比之前还要凶残的时疫时,震惊了所有人。 “之之姑娘,薛大夫没事吧?”村民担心地问。 之之难过地道:“哥哥把我赶了出来,我不知道。” 村民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女孩子们纷纷安慰之之,“之之你别担心了,薛大夫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但是,青山村的人们都知道,不久之前的那场时疫有多么凶残。薛素鸣是止住了青山村的疫情,可是还是有很多病重的村民死在了时疫里。如今,这种变化了,连薛素鸣都没有办法的时疫他们怎能不怕。 在安慰之之的村民中,不是所有人都对薛素鸣感恩戴德。之之红着眼角倒在淑姑的怀里时,视线飘到了一边几个村民的脸上。 她嘴角微翘,冷冷笑。 薛素鸣,人心的恶意,你经受不经受得起呢。 当差役找到青山村里要烧了木屋时,整个青山村都震了一震。 差役没好气地找到村长,“老村长,时疫可不是说笑话的,我看你们还是尽早把他给烧了。别惦记着那点恩情,否则等时疫漫开,你青山村就得一起烧了。” “马大人,薛大夫可是咱们青山村的救命恩情,什么时疫,你别听人瞎说。不然你和我一起去见薛大夫,人家精神得很咧。” 差役疑心惯了,不过是照例过来查看,一扯到时疫这种一听就触目惊心的东西,哪怕没有,他都不肯过去,小命要紧。 “话已至此,你自己思量。” 村长好不容易送走了差役时,一脸树皮般的老脸上都起了冲天的怒火。他提着拐杖,指着门外聚集的村民,“是哪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告的状,今天我不给你剥了皮。” 平地上村民们群声愤怒,声讨着,有人眸光跳闪,很快也加入了声讨当中。 作者有话说: 已修 第5章 提取大蒜素 隔天夜里,就有人向木屋投火。好在发现及时,火势并未蔓延。村长站在门外,羞愧地向薛素鸣道歉。 窗下的花几乎枯死了,空寂的院子里,除了缭乱的草药香,只有他时咳时止的声音。 村长叹了一口气,看向那紧闭的木门,向一边熬药的之之道:“之之姑娘,是我们青山村对不起你们啊。你放心,我一定亲自抓出叛徒由你们惩罚。” 之之扇着风炉,不知是烟熏了眼睛,还是哭红的。她红着眼眶,对村长说:“村长,我相信你。” 村长离开后,她望向木门,面无表情的俏脸上慢慢露出一些遗憾的神情。 薛素鸣,你真不愧是男主啊。这样都死不了。 很久没有说话的系统忽然发出警告:“之之,如果薛素鸣死在这场时疫里,他的世界线和故事线都会偏移,你的这趟重生会失败的。” 之之皱眉,“哦。” 最终她还是忍着恶心把药熬好了。身为女配的她,想要吸取这些天之骄子们气运,必须要让他们无垢心境破灭,当对她产生恶念欲望,心魔丛生之际,她方可趁机夺取气运。 -- 第9页 只有这个时候,就连站在他们这边的这方世界的天道都无妨阻止她。 “哥哥,我给你送药。”之之端着一碗放了许多黄连的药站在门后,声音甜美如蜜。 薛素鸣咳得脸色惨白,听见她的话时,眸光错落,不过这个时候的他连一句话都弱得很。 “进……来。” 门被推开,戴着面纱的女孩杏眼含着水雾,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薛素鸣朦胧的视线里,她脸上垂下光斑,绒毛都细密可见,水灵灵的。 他握着被子的指骨发白,大抵是不愿这样脆弱的自己被人看到,别扭地垂眸,如黑玉般的发丝顺滑地扫过肩膀,越发显得那张脸瘦削脆弱。如仙般的姿容因他的病弱有种楚楚可怜的美貌。 之之把药碗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就俯身抱住他。她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压着。 薛素鸣皱眉,移动不了,她带来的那种奇异的温暖,比她压上来的疼还要让他感觉到陌生。 “哥哥……” 薛素鸣面无表情地推动她的小脑袋,有点费劲,牵动了胸口,一咳起来就是惊天动地。 至于之之的话,他根本就没有用心听。 之之担忧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狼狈地咳嗽,清俊的容颜因汹涌的病情染上薄红,脸颊好似两片山桃花。 真美,可惜啊,只能看这么一次。 之之失望地想。 之之面纱下的脸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片刻后,薛素鸣的咳嗽终于停消了。 他唇瓣很白,像一瓣梨花。“药。” 之之手忙脚乱地端起药汤,喂着他喝。 喝下第一口的时候,薛素鸣皱了皱眉头。“黄连、丹皮……” 之之红了脸,嗫声道:“我不小心多放了一两。”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也许是病中,他的目光不再如往日那般犀利,有些懒懒的疲惫。 之之的手没动了。 薛素鸣又看了她一眼。 一碗药汤喝完以后,薛素鸣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好多了。他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听着之之闲话着最近发生的事,说到青山村里有人把举报到了官府,之之忿忿不平地怒红了脸。 薛素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哥哥,你不生气吗?” 薛素鸣目光若有似无地撩过她面纱上那双微嗔的眼睛,“我什么要生气?” 之之眨眨眼。 “桌子上有张药方,晚上照着熬药。”他漫不经心地说。 自从染疫后,他根本就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了试药体,几乎每天都会换一张药方。之之看着那张新写的药方,忽然觉得从未看懂眼前这个少年。 一个连自己生死都不在意的人,呵呵……可笑的是,她居然还想要从他哪里试探人类的爱恨。 她平息了一会儿,开始走自己安排好的剧情。踌躇地向他开口:“哥哥,其实……我见过这种时疫。” “哦。”薛素鸣兴致不浓。 之之继续说:“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这种时疫免疫吗?” 薛素鸣抬眼,眸光里带着审视。 之之眉眼弯弯,“提制的大蒜素,也许能够能抑制时疫。” “哥哥,你信我吗?” 她的笑颜太过绚烂,下意识地,薛素鸣避开了。 “试试吧。”他语气冷淡,眼睛落在窗外几近枯萎的芍药,大朵粉色的花瓣密麻。她笑着的时候,一如这种秀丽的花朵,看似无害,其实灼眼,侵占性极强。 之之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嘴角一翘。“哥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吃冰糖葫芦。” 薛素鸣没有问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只当是小孩子嘴馋了。“好。” 其实大蒜素就是一种抗生素。比起青霉素、红霉素,大蒜素提制的方法更简单,也更容易成功。 之之问过系统,系统说过只要她提取出这种抗生素后,让薛素鸣服用,应该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好起来。 毕竟,他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也不是摆设。 之之简单看了眼大蒜素的提取方法,找齐了工具,在石罐里把大蒜捣碎,静放过一个小时后,用青山村村民酿的烈酒浸泡,就得到了大蒜素的低浓度酒精溶剂。 大蒜素是少有的一种方便提取的抗生素,无论是细菌和真菌都能对付。 之之端大蒜素时,新药方的药汤熬制好了,一起端了进屋。 她进来时,薛素鸣靠着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轻轻敲打着。 “哥哥,该喝药了啊。” 薛素鸣看到她手上小碗里大蒜细末泡着液体,这个素来讲究、世家公子般的神医露出了嫌弃的眼色。 之之不动声色地看在眼底。 “哥哥,试试嘛。”她撒娇着拉长声线。 薛素鸣语气很冷,“离之之,你是认真的?” 之之端起小碗,一手持着勺子,无辜地说:“哥哥,之之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做的。你试试嘛。” 薛素鸣打量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之之喂着他喝下,第一口很冲,鼻子间都是那股蒜味,细细一辨,薛素鸣微微眯起眼睛,大蒜放在烈酒里浸泡而成的东西……? 果然是在玩吧。 薛素鸣喝着药汤时,眼角若有似无地瞥过之之。 -- 第10页 带着面纱的女孩喂药的时候,一双杏眼茫茫地下撇,瞳仁是黑白分明的,里面好似什么情绪也没有。 很快,懒散的女孩发现了他的视线,特别的亢奋,嘴角都欢快地翘起。杏眼也弯了起来。“哥哥,你在看我吗?” 薛素鸣素白着一张唇,水光潋滟,即使这时他气力不支,还是一只手推开了之之握着的药碗。“好了,出去吧。” 他根本就不打算回答之之,不过之之一点也不气恼,这时,就连她脸上甜美的笑容,仔细看来都有些似是非是的。 之之收起两个碗,闲话家常。“哥哥,今天村里人给我送来了几只山鸡,明天我给你炖鸡汤喝吧。” “村长问我有什么需求,我让他安心。哥哥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之之的话漫无边际的,说说这个说说那个,在这个时候,薛素鸣是从来不说话的。他没想听,可是那一句句话钻入了耳朵了。他闭目养神,体会着药效在身体里流通的玄妙。 女孩的话像锚一样定住他,在他神志不定时,将他拖出泥疆。 薛素鸣看着她离开,皱了皱眉头。她越界了。 而他居然,一点也不讨厌。这很奇怪。 薛素鸣,你真的打算带着她一起历练?他问自己。他从不是那种慈悲心肠的人,不过,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意外。 薛素鸣的药方换得很勤,不过之之一直坚持让他每顿饭后都,服用大蒜素。不过七天,薛素鸣已经能下床了。虽然人比之前瘦了些,不过风姿更显,村里来送东西的女孩子们照眼间就被这谪仙姿容迷了眼。 之之撇嘴,他也就一张脸还行了。脾气那么烂。 趁着天气晴朗,之之拖着淑姑烧药汤给薛素鸣沐浴。据他本人说,洗完这道药汤,所有余瘟怯尽,以后大蒜素也不用送来了。 换而言之,他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好了呗。 淑姑拔弄了一下灶里的火柴,看向一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玩的之之,犹豫了一下说:“之之,爷爷说……他已经抓到了出卖薛大夫的人了。” 之之哦了一声,“是嘛。” 淑姑担心地看着她。 之之揉揉她的脸,“别担心,哥哥不会怪你们的。” 淑姑松了一口气,接着说:“爷爷说,等薛大夫好了后,他亲自带着那几个畜生负荆请罪。薛大夫想怎么处罚他们都可以。” 之之笑着应了下来。药汤好了以后,她让淑姑帮忙提了两桶倒进浴桶里。浓浓的药气弥漫开来,之之嫌弃地抽抽鼻子。 淑姑走了后,等到药汤凉了时,之之才走到窗前对正在看书的薛素鸣说:“哥哥,药汤好了。” 薛素鸣搁下手边的书,光线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光,病好以后,肌肤都通透得好似疏离的雪,那双凤眼疏淡地上挑,“她和你说了什么?” 头次被关心的之之也意外,笑呵呵地说:“哥哥说淑姑啊,她说……村长已经抓到告状的人了。” 薛素鸣站起身来,衣带如雪静静垂落,他腰身瘦削,越发显得身姿挺拔。他漠不关心地哦了一声,就起身走向沐浴的侧间。 之之享受了一下初夏灿烂过分的太阳,头发晒得热乎乎时,从窗边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已修 第6章 生气了 村长让人押着几个赤着上半身的汉子,过来负荆请罪时,之之正在收拾东西。 薛素鸣在窗前,悠闲地下着棋子。 这热热腾腾的一群村民群情激奋地站在小屋外面,喊他们。“薛大夫,之之姑娘,我们把叛徒带来了!” 之之走到薛素鸣身边,看了一眼窗外的人们,犹豫了一下喊:“哥哥……” 薛素鸣皱眉,落下棋子。“你去。” 之之无语极了。看了一眼窗外杵着拐杖的老村长,又看了一眼不知道尊老爱幼的某人,最终还是挥手向他们打招呼。 她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所以她走出了屋子,走到台阶上问:“村长,你们怎么来了啊?” 村长看了一眼还坐在窗前的薛素鸣,叹了一声气。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作为村长,他却不能和稀泥,尤其是薛大夫可是他们全村的大恩人啊。没有他,现在的青山村已经被官府一把火烧了。 “之之姑娘,老朽对不起你和薛大夫啊。这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带来了,要杀要剐你们说了算。” 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几个汉子在村长说完话,脸色灰败,过街老鼠一样。跟随过来的村民们都唾弃地鄙视着他们。 之之叹了声气。“村长,哥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村长眼睛红了。“薛大夫可真是慈悲心肠啊。” 之之:“……”他根本就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好吧。 之之安慰了他一番,“村长,大家都是好人,这些人带回去好好教养,我相信他们已经后悔了。” 那几个汉子此刻也是羞愧极了。 送走了村长和村民后,之之也是松了一口气。回头,薛某人仍然很有闲致雅情地一个人走棋,刚才发生在门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入心。 之之犹豫地道:“哥哥,咱们临走之前真的不和村长他们说一说吗?” 薛素鸣抬眸,眸光映着她的样子。他反问道:“为什么和他们说?” -- 第11页 之之乐了,好吧,算她多嘴,居然问他这么一句富有人情味的话。 他打完棋谱,站起来对她说:“赶紧收拾。” 之之撇嘴。“知道了。” 行李不多,之之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小玩意儿,其他的什么都没带,至于薛素鸣的行李那就更是少了,除了一本医案和两套衣服,随身携带的几套银针,之之就没见到他还有别的东西。 他们绕了山路走,走的时候,整个青山村的人们都不知道。 初夏,正在开始热的时候。之之还小,山路又绕,走了一个时辰又累又热就实在走不动了。 薛素鸣走在她的前边,太阳下,他像个冰雕的假人似的,非但一点汗都没流,还不知疲倦。 之之不干了,“哥哥,咱们休息一下吧。” 薛素鸣回头看着她,蹙眉,“离之之。” 之之委屈:“哥哥,我走不动了。” 十四岁的女孩仰头看着他,眼里泛出泪花,刹那间,薛素鸣嘴里那些严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长叹一声,有一种难言的心累。 他削薄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一柱香时间。” 之之立马点头。 找了一颗大树下乘荫,之之翻出水囊,又翻出一包桂花糕。她侧眸看见薛素鸣在一边打坐,闭目养神,神容清冷。无论设身处地于何处,他总是这副冰冷冷的样子,不近人情,远离红尘。 之之动唇一笑,可是啊,她最喜欢做的啊,就是把天上的神佛拉下来,冷眼看他们在她面前沉沦绝望。 “哥哥,哥哥……” 薛素鸣被烦得受不了,睁开眼睛看向她,眸光泛着冷色。“又有什么事?” 之之把水囊和桂花糕递给他,笑颜如花。“哥哥,你不累吗?” 薛素鸣心很累。他很想推开她的手,可是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最终还是接了下来。还不忘警告她。“还有半柱香。” 之之乖巧地朝他眨眨眼。“知道啦。” 浅风吹拂起他额边的发丝,幽黑的凤眸低着,落在手上的桂花糕。 之之嫌热地拿起一片大叶子扇风,“哥哥啊,咱们去哪啊?” 薛素鸣淡淡地道:“白池城。” “哥哥去白池城干什么?” 薛素鸣警告地看着她。 之之乖觉地捂嘴。 之之哼了一声,坐在一边扇风了。 薛素鸣细吞慢咽地用完了一块桂花糕后,淡淡的浅香在鼻尖缭绕,他视线飘到一边发呆的之之身上。 “走吧。”他站了起来。 之之不满地骄哼,小声地说:“哥哥,我还休息够呢。” 薛素鸣看着娇气的女孩,即便那些稀奇古怪的病症,都没有她这样让他难以下手。 她不怕他。 他当然都发现了。 “进城吃冰糖葫芦。”他简洁地说。 之之的眼睛都亮了。“说定了!” 女孩方才还闷闷不乐的,这会儿快活得不得了。简直比雨过天晴还快。薛素鸣目的达到,连带着心情也好多了,嘴角也微微上挑。 之之跟在他的身后,挑挑眉,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在青山村时,她在他的病榻前和他说过的话。 她看着走在前边的高岭之花,意外极了,居然还记得。薛素鸣啊,薛素鸣,看来你的心还是不够硬。 白池城中,之之喜滋滋接过小贩递过的一串冰糖葫芦,看着身边的薛素鸣,忍不住做作地道:“哥哥不拿一串吗?” 薛素鸣递给小贩铜板,淡淡地道:“不必了。” 之之矫情:“哥哥,一串这么多颗,我吃不完呢,哥哥你吃一颗呗。” 她使劲踮起脚尖,可惜也只能把冰糖葫芦递到他线条凌厉的下颌处。薛素鸣冷冷地拍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冰霜般的视线凝视她有隐约的怒气。 “离之之。” 之之手里的冰糖葫芦被他这一拍掉在了地上,她看着他,眼眶慢慢地红了。 薛素鸣皱起眉头,“你……” “可是薛神医和之之姑娘?”忽然有人笑着问。 之之和薛素鸣同时看了过去。来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讲究的绫罗绸缎,个头不高,胖得似弥勒佛似的,一双眼睛眯了起来,身后如翅地站着四五个家丁。 之之从他们身上嗅到些许草药的气味,看来是同行啊,不过薛素鸣傲得一逼,根本就不当一回事,掉头就走。 “唉——”那胖子喊了一声,初看和气的脸上此刻有些愠怒。 之之刚被薛素鸣瞪了眼,心里也有些小火。她看着这胖子,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道:“哥哥他性子冷,伯伯你可别生他的气。” 钱管家忽然听着她软绵绵的声调,小眼睛打量着她稚嫩的脸蛋,计上心头,笑着道:“之之姑娘人虽小,却生了一副玲珑心窍。其实我啊,是这白池城中杏林望族宇文家的管家,家主听说薛神医不久前治了青山村时疫。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家家主对薛神医挺感兴趣的,希望和薛神医见面细聊。” 之之道:“哦,可是哥哥不喜欢见陌生人啊。” 钱管家瞧着她,笑得很慈祥:“之之姑娘,你想到宇文府上做客吗?别说是糖葫芦,姑娘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之之犹豫:“可是……” 钱管家看了眼薛素鸣远得看不见的背影,“姑娘可是和薛神医吵架了,到宇文府上散心几天,过几天啊,薛神医肯定会来接你的。” -- 第12页 之之点点头,“你说得对。” 之之杏眼微瞪,徐徐地笑,嘴角也翘了起来。“怎么称呼您啊?” 钱管家见她愿意跟自己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谄笑着道:“免姓钱,之之姑娘不妨叫我一声钱管家便是。” 这宇文家说起来就是当地的地头蛇。掌管着整个白池城近三分之二的草药生意,几乎数得上名头的大夫都挂在宇文家名下,也难怪钱管家自称是杏林望族。她和薛素鸣一进城就被盯上了,这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自然这宇文家背后揽尽一切人才的野心也昭然若揭。 被钱管家诱惑进了宇文府的之之吃着一块杏仁酥,漫不经心地想着。 薛素鸣的男主剧本里,宇文家就是个不值一提的炮灰。 在原文中,宇文家靠着祖传的九素灵针图在白池城打下了名声,百年过去了,留下的不肖子孙早已不善医术,只不过为了维持宇文家在杏林中的地位,他们肆意霸占一些大夫们的药方法子以壮大自身。虽然为外人不耻,不过宇文家的生意倒是蒸蒸日上,直到他们碰上了难搞的薛素鸣。 年轻的薛素鸣,现在在哪里都是一块肥肉。 喝着葡萄冰碎汁,之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敢打赌,薛素鸣一定会亲自上门,毕竟他连解毒玉蟾都没放过,九素灵针图就更加不可能放过了。他可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医术,就连自己病在时疫里的身体都能折腾的人啊。 果然,当天晚上时,之之就见到了薛素鸣。他换了一身月白的衣衫,黑发如溪,额白如玉。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站着,柔光映着修长的身姿,多了几丝人情味。 “之之。”他语气很淡,不过之之却从中听出了些不高兴。 之之看着他的脸,实在是生不起气。她别扭地扭过头,“哥哥怎么在这。” 她一个小姑娘家的,随随便便去了外人家里,一点警惕心也没有。薛素鸣本来是想说她一顿的,可是看她委屈的样子,他不知什么的,嘴里斥责的话说不出来了。 “宇文家要和我交流时疫治病的法子。” 之之瞪起杏眼,“哦。” 还在为下午那件事生气?薛素鸣眼角瞥到她有些红红的眼尾,心里莫名地烦闷。他身边从来没有过像之之这样性子娇气霸道的女孩子,当然也不会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场合。 那个时候,她离他太近了。他本能地就抗拒这种亲密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已修 第7章 软硬兼施 夜风吹啊吹。 两人站在门口喂蚊子。好久,薛素鸣也没有下文,被蚊子咬了几口的之之只好主动问:“哥哥,我不生气了。” 薛素鸣闻言一怔,应了一声。 “薛神医——”钱管家打断了他们这出叙旧的戏码,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实在不想打扰这动人的一幕啊,可是天色不早了,老爷今晚想给您接接风尘,咱们不如一起移步扶风阁再聊?” 薛素鸣开口就要拒绝,忽然袖角被人牵了牵。是之之。 之之朝他眨眨眼,杏眼狡黠,仿佛流动着星光。 “哥哥,远到是客,咱们作为客人,怎么能寒了宇文老爷的心呢。” 钱管家欣慰地点头,“薛神医,老爷仰慕您少年英才,您啊……”说到后边他不说了,脸庞里陷入皮肉里的一双小眼睛意味深长。 薛素鸣哂纳一笑。 钱管家带路到了扶风阁。这府邸处处华丽,名花映美人,丝竹妖娆,云母嫦娥屏风里,更是华灯彩耀,熏香缥缈。玉盏美酒,珍馐佳肴,高朋上座,风月无边。 宇文老爷几房小妾灼灼地看向薛素鸣,笑语珊珊。 “老爷,原来薛神医生得这般俊啊。”在宇文老爷怀里的女人娇笑着,手里捻着葡萄递到他嘴边。 薛素鸣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情绪。 倒是之之饶有趣味地扫了眼坐着的男女,“之之见过宇文老爷。”她声音娇脆脆地喊。 宇文老爷咽下葡萄,笑着招手:“小姑娘真招人喜欢。” “薛神医,果然是少年俊才,让吾辈羞愧啊。”宇文老爷满意地看着薛素鸣。 “愣着作甚,快给他们看座啊。” “是。”屋里侍奉的美婢应声。 之之没心没肺地在美婢的扶持下坐下。她瞄了一眼薛素鸣,发现这厮淡定得像在自己的家,坐姿如庭树,腰线笔直,姿态优雅,在宇文老爷小妾如火热情的视线里稳坐如山。 宇文老爷这桌坐得都是他的师爷、亲信。眼神勾结之际,很快就有人朝薛素鸣劝酒。 “薛神医,今日一见,可真是我的福气。那么令人头疼的春瘟,到了你的手上都是举重若轻啊。” 薛素鸣哦了一声,根本就不care。 师爷的酒杯僵了半天,脸色越来越臭:“薛神医就这么不给面子吗?” 薛素鸣抬眸看他,“你有什么面子?” 师爷:“……” 之之噗地笑出声来,她这一笑,连带着宇文老爷娇俏的妾房们也纷纷笑了,银铃般响个不停。 宇文老爷哈哈大笑,挥手让黑脸师爷坐下:“薛神医这样的人物,岂能如此粗鄙啊。” 黑脸师爷悻悻地坐下。 “今晚是为了薛神医接风,按他的喜欢来嘛,来来来,大家边吃边聊。” -- 第13页 宇文老爷这一发话,谁还敢找不痛快。 本来冷凝下的场面,很快在美人劝酒下又恢复了艳靡的气氛。 只不过,偶尔啊,总有宇文老爷这边引起话题,往薛素鸣身上扯,夸赞用的措词还特别浮夸,听得之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有一说一,这桌酒席的菜色都挺和她的胃口的。 薛素鸣不爱理人,端得高冷的架子,很快就有人从她这边开始旁敲侧击。 “之之姑娘,不知你兄妹二人是要去往何处呢?”一个文雅谦和的年轻书生笑着问,顺手端了一碗樱桃酪递给她。 这厮一看就是腹黑的主。 之之也回一个笑容,特别天真无邪。“哥哥他啊……”她说这话,眼风就落向了一边的薛素鸣,顿住了,心里啧啧。 那年轻书生一看,眼里都含蓄地带着几分羡慕。 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都快靠到薛素鸣的身上了,可不惹人羡慕。只不过,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两个美人儿顺势倒在了地上,哎呀地叫着,娇滴滴地瞪了他一眼。 “薛神医……” “好疼啊~” 只可惜薛素鸣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主。 被下属拍马屁拍得红光满面的宇文老爷瞧着他,委婉地道:“薛素鸣是不喜欢她们俩吗?” 两个美人因他的这句话变得脸色苍白极了,美眸涟涟地望着谪仙般的薛素鸣。 之之说:“宇文老爷,我挺喜欢这两位姐姐的,不如让她们陪陪我呗。” 薛素鸣皱眉,“胡闹。” 宇文老爷哈哈大笑,“小姑娘还挺有趣。” 两个美人松了一口气,立即靠着之之坐下了来。 薛素鸣看着享受着两个美人服侍的之之,坐了下来。 这顿饭吃得挺乏味的,薛素鸣更是没多久就走了。他一走,之之自然是跟上。 他们一走,宇文老爷的脸就难看了下来,就连坐在他腿上的美人也跪在了地上。 宇文老爷冷冷地道:“倒是挺会摆架子的啊。” 黑脸师爷也道:“老爷,区区小子,咱们礼遇他,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宇文老爷又看向桌上的心腹们,“时疫春瘟治理的药案,一定要拿到。你们是怎么想的?” 其他人议论纷纷,那书生拱手道:“老爷,我看此人性子冰冷,不近人情,若是想要医案,怕是还得从他身边的那个之之姑娘入手。” “你们怎么看?”宇文老爷看向其他人。 “不妨一试。” 檐廊很长,挂着精致小巧的宫灯,不时有侍女经过他们时,都纷纷往一边避让。 薛素鸣脚步不快,可是他的步程对十四岁的之之来说,那简直就像是跑一样了。 “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啊。”之之喊。 薛素鸣闻言,原地停了下来。 之之追上了,微微喘气,头疼地看着他。 薛素鸣道:“美人在侧,不是很快活,跟着我作甚?” 之之扑腾地笑了。 “别笑。” 之之只好一本正经地道:“哥哥,这宇文老爷可不是好人,方才我若是不那么说,两个美人因我们受罪那可太惨了。” 薛素鸣继续走着,语气冷酷:“多管闲事。” 之之走在他身边,看着灯下冷肃的这个人,叹了一声。“哥哥,她们是无辜的。” 他看着她那双稚嫩的杏眼,说:“之之,依附他人的菟丝花你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之之怔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前世他那种冷漠鄙夷的眼神。 她低头小声:“可是……” 薛素鸣只当她小,还天真。“没什么可是。” 宇文府檐廊风景甚好,小池早有苞尖微露,于如水凉风下轻轻颤微。她那一刻,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一颗心沉浮向下。 廊下的侍女引着他们回了住的地方时,之之才松开了捏紧的拳头,若无其事地道:“是啊,忽然觉得哥哥你说得很有道理。” 薛素鸣总觉得她这句话里还含着别的情绪,看向她,她只是露齿朝他一笑,有小姑娘的矜持,清澈如池水。 “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之之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间里,目送着他进去了后,她脸上的笑停住了。她抿抿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无论是什么时候的他,都这么讨厌啊。 宇文老爷请薛素鸣在府上做客,当然不是做慈善。次日,钱管家便让十多位美人端着金盘子过来了。自然,盘子里装的都是金银财宝、琴棋书画,更有一盘子大份额的银票。 钱管家更是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向之之道:“之之姑娘,您看这些足够吗?” 之之瞧了一眼,睁着双俏丽多情的杏眼,疑惑地问:“楚管家这是……” 钱管家道:“不瞒姑娘,我家老爷很看重时疫,担心着白池城里百姓的安危啊,若是之之姑娘能够传授这方面的药案,这些就当是给姑娘的谢礼。” 哟呵,看来是薛素鸣那条路不通直接找上她来了啊。 之之含蓄地笑:“钱管家,我什么都不懂啊。” 钱管家拍拍手,旁若无人地让美人们把金盘子放下,笑着朝她道:“无妨,姑娘可以慢慢细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钱管家离开后,之之啧啧地掀开了金盘,手指拂过里面精巧美丽的珍宝,看来,这宇文家为了得到薛素鸣的医案,还真是舍得投本啊。不过啊,可惜,她收,当然医案就别想了。 -- 第14页 之之想了想,眉开眼笑地捞起些串在手里,走到隔壁,手指轻轻扣了扣。“哥哥。” “哥哥……” 第二声的时候,里面的人淡淡地道:“进来。” 之之推开门,看见薛素鸣正坐在窗边,晨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青丝,他动眸看向她的时候,风姿难描难画,真是如画中仙般出尘。 之之向他轻轻摇晃着双手,手上绕着的翡翠镯珍珠项链等,顿时叮叮当当地响,脆生生地好听。“哥哥,刚才钱管家送了这些给我。” 薛素鸣看了一眼,道:“收着吧。” 之之在他旁边坐下,“哥哥是怎么想的?” 薛素鸣没有瞒他,开口道:“他手上有样东西我想要,住几天吧。” 之之脱下咯手的珠宝扔在旁边的桌案上,好奇地问:“哥哥看中了什么东西?”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之之正欲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了喧嚷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门猛然被人推开,少女娇蛮的声音冲进了耳朵了。 “拦什么,本小姐倒要看看——”只是这位大小姐话只说到一半,眼睛在瞧见坐着的薛素鸣时,呼吸一近,呆呆地,雪白的脸颊上涌出晚霞般的羞红。 “你便是爹爹说的那个薛神医……?” 薛素鸣在她进来后冷若冰霜的神色,她视若未见。 在旁边围观的之之心说,不愧是男主,桃花一朵朵的开得真灿烂。 作者有话说: 已补 第8章 看他吃瘪 虽然薛素鸣没说话,可是宇文小姐已经不顾丫鬟们的呼唤,往薛素鸣身边走去。 “我叫清霜,宇文清霜,我爹最宠爱的女儿。” 薛素鸣冷冷起身,“宇文小姐,你可知礼义廉耻?” 宇文清霜骄哼一声,“本小姐看中你了,你不如好好做宇文家的赘婿,也好过四处奔波受苦。” 之之扑哧一笑,引得宇文清霜目光看向她,“臭丫头,你笑什么?” 之之眨眨眼睛,特别无辜地道:“姐姐,我觉得你和哥哥很配啊。” 宇文清霜是十分受用了,可薛素鸣那张脸冷得没发看。 宇文清霜缠着他,问东问西的。 薛素鸣面若寒霜,连下颌线都凌厉极了。一句也不答,不过宇文清霜兴致未减。他们一个娇俏,一个高冷,端得好一对少年佳人。 之之看了下他们之间的气氛,很自觉地就退了出去。 也自这天开始,宇文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宇文小姐的一颗芳心都吊死在薛神医身上,乃至宇文老爷本来的计划都搁置,而是认真地考虑让薛素鸣做自己的女婿了。 薛素鸣被她烦得受不了时,干脆使了轻功,如雪的白衫鹤羽般掠过檐角,屋下的宇文清霜跺脚,恨恨地喊。 “薛郞——” 看来看去,没找着人,大小姐也有了脾气,直接就走了。走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向空气道:“薛郞,你若是不娶我,别怪我不择手段了。” 之之从花间绕出来,嘴角微翘,她还挺好奇的,这位宇文小姐想怎么对薛素鸣不知所措。 强取豪夺的戏码,也挺有趣的。 之之自然是,乐得见他吃瘪。 薛素鸣轻轻跃下,素白身影如一只羽鹤降临在她身边。淡淡的冷香缭绕身际,连她怀里抱着的芍药香都醉不可闻。 “哥哥为什么要躲宇文小姐,我看她啊,真的很喜欢哥哥。”之之茶味很浓地说。 薛素鸣厌恶地一眼,“你别多管。” 之之哎了一声,“可是哥哥,宇文府里的人都说你要娶大小姐。”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之之。” 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眼神里的责怪和提醒,让之之还想继续的玩笑话说不出来了。 之之抱怨地道:“哥哥真是的。” 薛素鸣看着她,手指一屈,往她敲了她一个暴栗。“既然叫我哥哥,就要知道敬重。” 说完,便转身走了。 原地,之之摸了一下他手指敲打的地方,顿时身起了一个寒颤。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薛素鸣的背影,天啦,夭寿了,薛素鸣居然会和她开玩笑了! 薛素鸣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宇文清霜看中了他,他看中了宇文府的九素灵针图,他冷着一张脸陪着宇文清霜折腾,一点也不配合,不过宇文清霜也不在意,她想要的东西她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人她要,宇文家想要的药案,他也必须给。 宇文清霜劝着他喝自己熬制的鸡汤,鸡汤很清,很香浓。 薛素鸣瞥了眼,只是普通的鸡汤,味道也是普通的醇香。宇文清霜势在必得的眼神,让他放下的心又警惕起来。 “薛郞不喜欢嘛,这可是我花了好多心思熬的。” 薛素鸣推开碗,起身,“宇文小姐,我不喜欢喝汤。” 宇文清霜冷冷地盯着他,娇美如花的脸蛋上划过恼羞成怒的神色。“既然不喜欢,那便算了。” 她恨恨地往桌子上一放。 鸡汤漫溢流了下来,滴滴答答,薛素鸣看着地上肮脏的样子,洁癖发作,“宇文小姐,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淡淡送客的语气伤到了宇文清霜高傲的心,她委屈地看着他,“素鸣,你到底爱不爱我?” 薛素鸣眸光淡淡地看她。“宇文小姐,看来你今天神志不清,早点回去吧。” -- 第15页 宇文清霜脸是被他激怒红遍的,她胸口气得发抖“你——” 薛素鸣视若无睹地走到一边翻找医书。 宇文清霜到底还是拉不下那个面子,摔门而去。 路上她又羞又恼,把薛素鸣骂得一个狗血淋头,到底了,还是舍不得。 “薛素鸣,你迟早会后悔的。” “姐姐,可是在生哥哥的气?” 宇文清霜看见荷花池边的之之时,脸上带着嫌弃。“多管闲事。” 之之也不气恼,笑靥如花:“姐姐,哥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若是气着姐姐,之之给姐姐倒个不是。” 宇文清霜迟疑地看着她,念在她和薛素鸣的兄妹情分,语气也温和了些。“你哥哥有嘴,你这个丫头倒是饶舌。” 之之道:“之之是觉得啊,只有姐姐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哥哥。” 宇文清霜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听到心上人的妹妹这么说,来时的火气此时都化作了一腔的甜蜜。不过,多少还有些怨言。 “薛郞他……不喜欢我。”宇文清霜苦涩而不甘地说。 猛然地,宇文清霜发现自己的一双手被她握住了,一双潋滟幽深的杏眼勾着她的眼睛。“姐姐,再也没有谁比你还适合他了。哥哥害羞,姐姐你可不能胆怯啊。” 宇文清霜迷迷糊糊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之之凑到她耳边,语气甜美如蜜。 好久,宇文清霜似乎醒了过来,柳眉一竖,犹豫地道:“这样做,真的能行吗?” 之之松开她的手,无辜地眨眨眼。“姐姐,我真的很想你做我的嫂嫂。” 宇文清霜雪白的脸蛋刹那间红了遍,她警告地看了眼之之,“你什么都不知道。” 之之细长如蝶的睫毛轻轻颤着,她唇边勾出点笑意。“之之知道了什么?” 宇文清霜心情不错,顺手从发间取下一只蹙金雪柳银钿插到之之发髻上,“给你的奖赏。” 之之看着宇文清霜的背影,取下发髻里的银钿,扔进水池里。 水面砸出一个小小的水波,很快连带着精致的首饰一起沉入了水里。 她嘴角愉悦地翘起。 她说:“姐姐,哥哥那样的人,你要先下手为强啊。” 而这位宇文小姐的理解嘛,自然和她没干系。 夏夜长,风摇月色,晚落的海棠摇摇欲坠。 薛素鸣推开房门时,屋子里沉沉的一片夜色。他隐约嗅到了一点幽微的香气,蔷薇、百合、金合欢、桃花热烈旖/旎的香气忽然迎面而来,温柔缠绵地挤攘开来。 自内间一盏宫灯斜挑,提着宫灯的女子穿着罗绮红裙,赤脚走来,披着一头秀丽的青丝,浓妆淡抹的眉目流露着动人的妩媚。 “薛郞。” 薛素鸣忽觉得意志有些昏沉,仿佛有沉沉的念头压住他。 宇文清霜笑着靠在他胸前,手中宫灯暧昧地落下。 “薛郞。” 是香气。 他敏锐地望向角落里的金猊兽型熏炉吞吐的香雾,克制地咬了一下舌尖,待疼意复苏,意志回笼时,他猛然推开胸前柔软的娇躯,随手端起桌边的冷茶泼湿了香炉。 他冷声:“滚。” 宇文清霜茫然看向他,眼睛慢慢红了。她冷笑一声,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很快,香淡了,薛素鸣却发觉了另一种合欢香被催浓了。 “薛郞,这杯茶你倒得好。”她恨恨地笑。 欲望如蚁渐渐将他啃噬,眼前的女子如烟雨般朦胧,她的吻正欲落在他的唇上时,忽然一只修长的手隔开了距离。 宇文清霜蹙眉间,忽然天覆地转,风急急地拂过,重重落地砸得柔软的腰肢疼得一振。 门被重重地关上。 宇文清霜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薛素鸣,你疯了吧!” 她重重地敲门,敲得门振振地响。 被夜色覆盖的屋宇里,什么都没有。 她含恨而归。 在她走了没多久,另一个身影慢吞吞地绕了过来。 娇小的影子打在温凉的石阶上,海棠花依依落着,粉花如雪,香气迷人。 她遗憾地叹了一声,声音很轻,随风而散。 没想到这宇文清霜这么没用,白白的让她浪费了一出好戏。 之之叹,杏眼幽幽地望着紧闭的雕花红门。淡淡的一点奇香透了出来,她饶有趣味地嗅了一下,走了过去,轻轻扣响大门。“哥哥,你这边好吵,你没事吧?” “哥哥……”她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 “是我,之之。” “滚。”他的声音里带着愠怒,冷如冰的声线都掺杂着太多的情绪。 之之并不生气,她翘起嘴角,温柔地道:“哥哥,宇文小姐刚才很生气,你不要紧吧。” 月光下,薛素鸣的眼尾泛红,如仙的姿容仿佛入魔似的,少了一份圣洁,多了一份阴鸷。 门外甜美如蜜的声线渐渐让他从沉沦里清明,他抿着薄唇,声音凉薄。“天色……已晚,回去。” 之之听着他的声音,眯着眼睛。翻车了吧,小样。 “好。”她收敛地勾着尾音,应了一声。 这时,她看足了笑话,当然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之之起调,哼了一声,婉婉地笑了一声。 -- 第16页 脚步轻哒哒地消失在耳里,他蓦然回想起一双笑得半弯的杏眼。 她笑着喊:“哥哥。” 声音若呢喃,像是对他撒娇。 合欢香气渐疏淡,他醒悟了过来。 第9章 黑店 一个时辰后,之之已经困了,高枕无忧地正睡得舒服。忽然有人敲醒她,她揉着眼睛,看见站在窗边的薛素鸣时,被吓了一跳。 之之缩起身,抱着软被,迟疑地道:“哥哥……?” 她的房间里总是点着灯的,她讨厌黑暗,橘色跳跃的烛光下,薛素鸣淡淡地说:“收拾一下,我们走。” 满室温香中,他身上那种沐浴过后的清香融着冷香挤入肺腑里,除了眼尾漫溢着很浅很浅的红,之之从他那平静如雪般的神色里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薛素鸣说完这句话后,便在旁边的桌椅坐下。 他这副等待的样子,也令之之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着旁若无人的薛素鸣,有点无语,“哥哥,咱们这是要跑路……?” 薛素鸣听着她这个奇怪的形容,蹙着眉,冷冷地道:“东西我已经拿到,你还想继续在宇文家做客?” “可是……”之之倒不意外,这么多天了,他要是还拿不到东西,倒才让她奇怪。不过,在宇文清霜烦了他后,终于忍不住了吗?像这样平静地离开,放过宇文家出乎她的意外。 薛素鸣说:“没有可是。” 他声线清亮,语气凉薄,望了之之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之之无奈,也只好起来收拾东西了。一边在屋子里收拾着东西,一边忍不住吐槽,当什么神医嘛,做神偷更适合。 当宇文世家发现九素灵针图不见了的同时,就连住在西厢里的薛素鸣喝之之也不见了。宇文老爷大怒,命人去追,可惜那个时候,他们已经逃之夭夭了。 离开白池城后,不知不觉便到了丽疆的界域。丽疆地处南域,瘴雨蛮烟,气候湿热,一路上碰到的毒蛇猛兽都让之之都憔悴了几分,当然更多是因为跟着薛素鸣赶路。 这厮,像是一个玉偶似的,除了研究那张羊皮卷的九素灵针图外,就是在赶路。 之之受不了,不愿意走了。“哥哥,我脚疼。” 走在前边的薛素鸣顿时回头,修长的丹凤眼复杂地盯着之之。 因为这已经是一个时辰内,之之第三次闹罢工了。“之之。” 之之捂耳朵,不听。 南域的草木是疯长的,把天上的太阳都遮住了,碎金光斑投在她的脸上,照着娇气的琼鼻樱瓣。薛素鸣看着她有些疲惫的神容,还有那双失去活泼亮泽的杏眼,终是没再斥责。 “真的走不动了?”薛素鸣淡淡地问。 之之叹了一声气,悲壮地点点头。“哥哥,我脚上都起水泡了。” 薛素鸣看了她好几眼,走到她身边,之之眨眨眼睛,下一秒,发现自己被他双手公主抱。 之之吓:“哥哥?” 薛素鸣很平淡地嗯了一声,抱着她,脚步微动。之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跳跃树梢之间,如踏湖面,如凌波微步。细密的藤蔓不断地在身后飞过。微热的夏风在这样的速度下变得微些凌厉,额头上的发丝被吹拂起,带来一些清凉的感觉。 之之侧头看向上方的薛素鸣,他修眉俊容,肌肤如冰雪,唯有薄唇那一抹红,靡丽冷艳。不笑,凤眼永远看向前方,一泓泉水般冷寂。下颌线修长流畅,勾勒着飘落的青丝都凌厉。 这样一朵高岭之花,又怎是轻易能够攀摘得到的。 不过,越是天上月,水中花,她就更想践踏一番。 之之幽幽一笑。 薛素鸣的轻功上乘,教程也快,没过多久,就出了林道。 “哥哥,前面有一家客栈!”之之指着不远处,道。 薛素鸣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夕阳下炊烟缭绕,客栈已经挂起了红色灯笼。依稀还飘来了酒肉的香气。 薛素鸣放之之站起来,道:“梳一下头发。” 之之摸了一把鸟窝似的头发:“……” 她小声嚷嚷道:“哥哥,下次抱我飞,能不能先说一下?” 薛素鸣冷艳高贵:“没有下次。” 他一说完,就走向客栈。 之之随手梳了梳头发,翻了个白眼,马上跟了上去。 客栈建筑是高脚竹屋,很有丽疆当地的风情,就连院落里引路的小二都穿着当地的苗族服饰,窄袖裤腿,戴着一顶绣花鸟的蓝色帽子。 “客官里面请。” 之之和薛素鸣一走进竹屋里,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们,很快,又纷纷移开,总之气氛有些诡异。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老板娘千娇百媚地勾了个眼波,开玩笑道:“好俊的小郎君,呀呀,小姑娘也生得俏。莫不是瞒着长辈逃出来的?” 之之看向薛素鸣,果然他视若未闻,道:“住店。两间上房。” 之之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坐在高柜上的老板娘,笑嚷嚷地说:“老板娘生得可真美呀。” 老板娘媚笑一声,头上银饰轻轻地摇晃,响得清脆叮咚。“小姑娘可真会说话,可惜啊,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可不会给你赊账哟。” 之之莞尔,“人家这可是真心话。” -- 第17页 薛素鸣瞥了她一眼,“之之。” 之之哦了一声,乖乖地没说话了。 很快薛素鸣付了银钱,那老板娘瞟了他一眼,就懒懒地道:“阿莫,带这两位娇客去上房。” 上楼的间隙,名唤阿莫的小二细细地给她说着这家客栈的招牌菜,之之当着薛素鸣的面把招牌点了个遍,又叫了热水服务。 薛素鸣从头到尾眼皮子都没撩过,认了之之这点得寸进尺。 反而是之之诧异,没想到他脾气好了这么多。 阿莫一离开,之之关上房门,看着坐在桌子边倒茶的薛素鸣,没好气地道:“哥哥,你不觉得不太对劲吗?” 薛素鸣喝了一口就蹙起了眉尖。没有继续喝茶,而是倒了一杯白开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赶路。” 看来根本没当回事。 之之挑挑眉,也没有继续说了。 她走到桌边,抢过薛素鸣手边的那杯水咕噜几口喝下,喝完,哎呀一声,“哥哥,我给你重新倒一杯。” 薛素鸣闪开她的手,“不用。” 之之哦了一声,“那哥哥,我先回房了。” 薛素鸣嗯了一声,说:“晚间早点睡,我守夜,你不用担心。” 之之回到自己房间没多时,那阿莫便挑着两桶热水给她倒进了浴桶里,还细致地把一个盛着干花的竹篾放在桌子上,“姑娘,那我先去准备吃食了。” 之之笑着道:“去吧。” 她关上房门,手指拔弄了一下竹篾的干花,发觉都是丽疆一带的杜鹃、山茶、大丽菊、凤仙百合等等,香气幽微。 之之美美地泡了一个花瓣澡,换了一身衣衫,拧着半干的青丝时,就听到门外小二道:“姑娘,饭食已经备好了,您看……?” 之之道:“摆到我哥哥房间里吧。” 阿莫道:“知道了,姑娘。” 之之擦着头发,耳朵听到门开,踏踏脚步声,很快,门关上,阿莫的脚步声往楼梯下了去。 之之披着半干的长发,走到了隔壁的房间,嗅着食物的香气,喊:“哥哥……?” “进来。” 之之推门进来,看见薛素鸣手里捧着那张九素灵针图在看,头发微湿,眉眼笼着淡淡的水汽,显然也是刚才沐浴出来。 一边的桌子上热腾腾的食物,什么竹筒鸡、红豆杂粮饭、春卷野山菌摆了满满的。 “哥哥,吃饭啦。”之之捏起一个春卷正想尝一口。 薛素鸣冷冷地道:“别吃。” 薛素鸣收起羊皮卷,走到她面前,捻着根银针给她。 之之迷茫地眨眼,“哥哥?” 薛素鸣道:“这银针能试毒,你插进去看看。” 之之接过银针,皱着眉,插进来了手中的春卷里,很快银针泛起了淡淡的灰色。“哥哥,这是?” 薛素鸣现场教学:“软筋散。” 之之失望地哦了一声,“那今晚我们吃什么?” 她马上反应过来,骂道:“果然是黑店,哥哥咱们别住了。” 薛素鸣瞥了她一眼,“天色不早了,你愿意在外面喂蚊子?”潜台词便是,要不是之之受不了,才不会进这家客栈。 之之嘟囔道:“我饿了。” 她杏眼圆瞪,娇娇俏俏的,一头黑溪般的发笼着精致的小脸,更衬得唇似娇花,肤如凝脂。双颊晕着点红,透着些楚楚姿态。 薛素鸣看着她,终究心软了几分。“伸手。” 之之伸手时,他捏了一枚小巧盈润的圆丹放在她手心里,淡淡地说:“这是解毒丹,吃了。” 之之握着解毒丹,笑嘻嘻地道:“哥哥对我可真好。” 薛素鸣看着她吞下丹药,微怔,心头回绕她的话。对她好嘛,明明只是不喜欢她一会儿闹不停。算了,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之之是吃得很开心,薛素鸣什么都没吃,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楼下实属热闹,一到晚上人流挺大,男男女女声音掺杂,沸沸汤汤的。 “哥哥,我过去了?” 薛素鸣挑了灯花,淡淡地道:“今晚你睡这。” 之之若有所思,“那哥哥你怎么办?” 薛素鸣道:“我会会这魑魅魍魉。” 之之不说话了,薛素鸣行走江湖,除了人人都知的高超医术,更有一手厉害的内家功夫。有人护着,之之乐得休憩,虚情假意地说了一句担心他的话,就滚上了床。好歹也是客栈里的上等房,软绵绵的,还挺舒服。 之之靠着床头,手里勾着蚊帐细密的网纱,视线落在了窗边的薛素鸣身上。 薛素鸣摆出一盘棋子,灯花响声微噪,他白色的衣袖拖过影子,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上咚了一声。 之之打了一个哈欠,眯起了眼睛。 白天路程太累人了,没一会儿,室内除了灯花、棋子落下的声音,还多了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夜深了,连楼下那些吵闹的声音也似乎瞬息地消失了。 夜风吹得凄凄。 薛素鸣阖上窗户,指尖一捻灭了烛火。 他支着手,视线慢慢随着月光漫到床边,照得床上的人儿。呼吸浅浅。 含笑的唇,不知做了一个什么好梦。 他很清楚,自己对之之的在意有些过度了。难道,他真的要把她带回月迷谷?这个想法生出来时,心底居然有种落定的安逸。 -- 第18页 她倒是挺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薛素鸣轻哂笑。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也不必为这么件小事耗心神。一个小女孩罢了,到了月迷谷,自然有人教她改去这些陋习。 他阖着眼眸,淡淡地想。 这个时候的薛素鸣,虽然对之之关心,不过这种关心轻贱得很,就如待猫猫狗狗,随时可以撒手。 夜更深时,寂静的竹梯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轻缓,漫漫地,步子妖妖娆娆。 薛素鸣睁开眸子,清冷如寒霜掠过。 房门被推开。 很快,一道紫色迷烟往室内弥漫开来。 月光斜照,照着一张妖魅冶艳的女人脸,红唇轻抿,“哟,小郎君倒是挺机敏啊。” 薛素鸣咬着唇,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手中别着银针。 老板娘哼了一声,手里横笛唇边,笛声悠扬响起时,忽然穿窗而进一只腰粗的青蛇,青蛇随着笛声而起,敏锐地绕向薛素鸣。 之之早在脚步响起时,就醒了过来。只不过,装睡哄着薛素鸣。 她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出好戏。 也不知是不是薛素鸣顾惜着她,这场战斗始终向没有床的另外一边。 苗女不傻,很快看出厉害,又唤了一只毒蜈蚣进来。 毒蜈蚣一进来,薛素鸣仿佛有些撑不住了。 老板娘唇边的笑浓了起来。就在那时,猝然地,薛素鸣取下了一边的冷剑,月光掠过寒光,凌冽的剑气里,青蛇被斩成两半,被杀气一凌的毒蜈蚣正欲飞窗,也逃不了一剑。 苗女声音凄厉:“不——” 薛素鸣收剑,看向她:“你是自己走还是……” 死。 薛素鸣没有说出这个字眼。 苗女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玉指一翘,霎时,紫雾起,人消失了。 夏风大口地灌入屋里,腥臭味怎么也吹不散。 薛素鸣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被斩杀的毒物,淡淡地道:“既然醒了,就到隔壁住。” 之之脸色苍白地看着满地的血,差点没忍住恶心。 “哥哥……”她喊了一声,捂着鼻子,走出了屋子。 再看,整个客栈分外凄凉。老板娘逃走了,之之最终还是找到了阿莫,问了一下,才知道,这家客栈就是个通吃来往客人的黑店,老板娘媚姬精通苗疆蛊毒之术,养了一条腰粗的青蛇和金眼毒蜈蚣吃人,骨头都不剩。 他们一来,就被苗女盯上了,苗女喜欢小白脸,盯上了薛素鸣当鼎炉,可惜时运不济,惹了不该惹的人。 之之瞅了一眼“小白脸”,抿唇偷笑。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 之之把阿莫交给了客栈里其他的无辜人,天亮后,他们离开了这家客栈。 抵达丽疆城后,之之伸了一个懒腰,呼吸着城中的空气。她回首对身边的白衣人道:“哥哥,咱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薛素鸣没有理她,上了楼。 之之嘴角微撇。“看来,是有别的想法。” 就在那时,她无意地侧目,视线穿过人海,落在了远远缀在人群里的一个人。 她轻轻地弯起唇瓣。 披着斗篷的媚姬咬唇,不甘地看着他们所在的位置。 她转身正欲离开,忽而一道软糯的声音叫住了她。“跟了这么久,舍得放起了?” 媚姬回头,望见一双慵懒的杏眼,声音的主人甜美地冲她一笑。 媚姬掐住她的脖子,绕到一边安静的巷子里。“你不怕死吗?正好我送你一程。” 之之懒洋洋地仰头:“媚姬,你不想要得到他吗?” 媚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们不是……怎么,你要帮我?” 之之顿时泪光闪闪,“媚姬姐姐,他才不是我哥哥,他眼睁睁地看着爹娘死在我面前都不愿救他。我恨他。” 她缓缓地讲了一个故事。 媚姬听着她的故事,慢慢地松开手,仍然心有警惕地望着她:“你真的能帮我?” 之之笑得甜美无邪:“是啊,只不过,姐姐要好好配合才行。” 第10章 薛素鸣被坑 回来的路上,之之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舔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她悠哉悠哉地走上楼,走到天字房时,薛素鸣打开了门,凤眼瞥过她手上的冰糖葫芦,“去哪了?” 之之睁大了一双杏眼,然后眨眨眼,这种奇怪的被关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薛素鸣居然也会关心人了? “哥哥,我出去买冰糖葫芦了啊。”之之笑容甜美,语气黏腻,右手拿着冰糖葫芦向他扬了一下。 薛素鸣冷声道:“吃饭了。” 他往里边走,之之鼻子嗅了嗅,嗅到饭菜的香气。原来是从屋里飘出来的,而不是隔壁的啊。之之眼睛瞧着桌子上的饭菜,似笑非笑。 “不想吃?”可能是等她有些不耐烦了,白衣少年回头催促她。 之之看了手中吃了大半的冰糖葫芦,赶紧道:“来啦,哥哥。” 坐在桌边时,看着桌上的这一桌菜,之之也愣了一下,几乎都是她喜欢的酸甜口。之之奇奇怪怪地看向薛素鸣,难不成他是以为她生气了,所以特别叫一桌她喜欢的菜“讨好”她? “看着我干什么,吃饭。”薛素鸣修长的手指捏着木筷,淡淡地说。 -- 第19页 之之捧着碗,笑着道:“哥哥,原来你都记得啊。” 薛素鸣当然没有傻傻地问记得什么,不说话,只当是默许了。 饭后,薛素鸣依旧坐在窗边,兴致不错,或许是闲得无聊,在案上摆弄着棋子。 之之端着茶进来时,他沉静地一个人下着棋。 “哥哥,喝茶啦。” 之之把茶放在他手边。茶香淡淡,香气飘渺,是丽疆当地流行的花果茶。薛素鸣瞥了一眼,兴致不浓,显然他只喜欢喝微微苦涩的茶,不喜欢这种甜甜蜜蜜的香茶。不过,不只是他想起了什么,最终也只说了一句。 “先放着。” “哥哥记得喝啊。” “嗯。” 之之轻飘飘地走开,她坐在一边无聊地趴着,吃着那剩下的冰糖葫芦,望着窗下的风景。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嘴角忽而弯了起来。 薛素鸣抬头地就看到这一幕。他手里捻着的那枚棋子,徐徐落下,不知为何,他已经习惯了她陪在身边。就像她此刻坐在身边,他习惯了一个人,本该也是一个人,可是始终没有说出那句让她离开的话。 薛素鸣眼角瞥了眼残局,视线又落在了一边的素瓷上,淡蜜色的花果茶依旧飘着花气似的。 他端着素瓷茶盏,饮了一口。 入口茶水的那一瞬,他的眼睛望见女孩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那双清澈干净的凤眼忽然变得很幽深,她嘴角轻轻翘起,好似是为了他饮下这杯茶而高兴一样。 “你——”他还来得及说完,茶水里的药力顷刻霸道地击倒了他的头脑。 之之支着下巴,听着重重的一声,白衣少年倒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扫空了一桌叮咚的黑白棋子。 “媚姬的药,还真是厉害啊。”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推开门,笑着说:“若不是之之姑娘,他又怎么会毫无警惕呢。” 香风阵阵,胭脂媚人,说话的人勾魂摄魄的一双眼,落在她的身上,却有说不出的冷漠和顾忌。 “媚姬姐姐,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做到答应我的事。”女孩坐着,杏眼纯洁地望着她。 媚姬看了一眼伏在案上的少年,玩味地笑着说:“既然你愿意跟着去做客,那边跟着。不过,有一点别怪我没有提前和说,我苗疆村寨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若是你这个小姑娘不害怕就尽管来,你哥哥啊,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这个妹妹的。” 之之并不在意她的嘲讽,仍然笑颜如花。“姐姐欢迎我就好。” 媚姬的跟宠被薛素鸣在眼前斩杀,无疑是眼前看到人斩杀的自家的左臂右膀,对他是又恨又爱。她吹了一个响哨,很快就有个仆妇爬进窗户里,左右地扶着薛素鸣飞檐走壁,离开了客栈。 媚姬扭着水蛇腰,回眸风情无限:“之之姑娘,跟奴家走吧。” 之之嘴角含笑,“媚姬姐姐,请——”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两个女人的联盟宣告成功。 媚姬所在的村寨在深林密处,紫色毒花簇蔟绽放,草丛里各种毒物匍匐,热气散开,就连那道通往村寨的独木桥下,都生长着数只凶残的鳄鱼。 媚姬地位不低,一进村,好多穿着苗服的男男女女都尊敬地向她打招呼,目光好奇地看向之之和仆妇背着的薛素鸣,特别是薛素鸣那张脸已经引着好多女子看着都走不动路了。 还是媚姬笑着说,薛素鸣就是她看中的郎君。 村民们才纷纷夸赞她好福气。没有继续跟着了。 之之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扫过村寨里的事物,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精通蛊毒的村寨,几乎每个村民身边都跟着蛇蝎、蜘蛛、蟾蜍、蜈蚣等毒物,建筑物也是苗族惯常的竹楼,家家屋檐挂着野花艾草,朴素又热烈的样子。 她好像记得,在薛素鸣的经历里,是有一个对他死缠烂打的苗女,而他后来利用那苗女,得到了她们一族擅长的五毒驭化术和幻心蛊,依此炼制出了紫蝶。 这种紫蝶,不仅能够解毒,更能放毒。后来,被江湖人称之为千蝶妙手,更是护薛素鸣多次的法宝。 呵呵,那么这一世,有她在,他就别想得到紫蝶。 如果她没猜错,那个苗女应该就是眼前的媚姬。 媚姬的竹楼,在树林深处,那里开着大片的凤尾花。开得灿烂重霄的凤尾花簇拥着小楼,如花海中,美不胜收。 之之赞美道:“姐姐住的地方,可真是美啊。” 媚姬被夸了,心情挺不错。“那可不是,这些凤尾花,我可是从小种着的呢。” “走吧。” 之之跟着她上了竹楼。 仆妇似乎惧于媚姬,一上楼就把薛素鸣放在竹床上,就速速离开了。 “之之姑娘,你既然那么恨他,为何还要跟着过来啊?”媚姬一躺下,就有好几个苗女侍奉着她,捶背的捶背,递葡萄的递葡萄。她媚眼如丝,落在之之脸上,带着探寻。 之之望着屋里的摆设,看了个新鲜后,语气懒洋洋的。“姐姐问得好,就像姐姐一样,我恨他啊,想看他过得惨惨的。” 媚姬道:“那你可就要失望了,我看中他这个人,想从他这里借种,除了出不去,他以后的生活应该都不错。” 之之被逗笑了似的笑出声来,“姐姐,你可知道,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失去了自由,就是最残忍的刑罚呢。” -- 第20页 “还有,我奉劝姐姐一句,可以借种,可万万不能喜欢上他,一旦喜欢上他,你就会万劫不复。” 之之的语气很冰冷,比她语气更冷的,是她那残酷的表情。 纵然是开黑店习惯了的媚姬,都楞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道:“小姑娘,我可比需要你的提醒。我媚姬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这句话也不知是向薛素鸣说,还是向之之说。 媚姬挥手让苗女们没再继续,“收拾我房间里的暗室,把他抬进去,记住,要锁住他的手脚。” 之之垂下眼帘,含笑地听着。 媚姬也好像因为那夜在薛素鸣手中落败,对他十分不放心,连带对苗女都说了几遍注意的事项,务必令得他手无寸铁,连软筋散都下了重重的份量,即便他醒来,也别想逃出重天。 媚姬把玩着苗女递过来的软鞭,笑着说:“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之之支着下巴,眨巴眼睛。“有姐姐在,我当然放心。” 媚姬很受用地哼了一声,转而招待起了她。“之之姑娘,这是山里的野果子,还算可口,尝尝试试。” 作者有话说: 最近隔日更啊 第11章 吸取气运 媚姬从卧室里出来时,一张娇媚的脸蛋上都是怒火,她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一把软鞭,软鞭挥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好,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丑奴,接下来三天,除了水,什么都不要给他送。” 低着腰站在火炕旁边的老妇低声说:“圣女,奴知道了。” 媚姬犹然不解气,往卧室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怒气冲冲地下楼了。 之之站在柱子后边,挑挑眉,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啊。 薛素鸣啊,这个时候她更要去看看好戏了。 之之推开门时,那老妇道:“姑娘,圣女有令,除了她,谁也不能去看他。” 之之道:“老人家,里面的那个人正是我家哥哥,媚姬姐姐不正在苦恼怎么才能让哥哥屈服吗?不如让我和哥哥细细说说,也许便能一解圣女的苦恼。” 老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姑娘,让你进去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半个时辰后,您必须得出来。” “放心,我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之之浅笑着答应。 她轻轻一推,就推开了竹门,推开竹门的同时,一股浓郁馥郁的香气挤攘地拥簇而来,香气里带着奇花异草的气息,应该便是这苗疆之地的独特迷幻/香药。 之之走向香气最浓的地方,推开了一扇小门,门里透明的纱轻逸地垂地,竹床上那一袭白衣如雪,冰肌玉骨,莫不如是。在这浓浓的靡艳花香之中,他清绝,艳绝,仿若是世人难以攀摘的月亮,更比花篮那簇蔟的凌霄花高冷傲慢。 之之皱眉,轻声唤道:“哥哥。” 女孩一双杏眼明亮潋滟,干净清澈,清丽秀美的容颜更是毫无一丝的阴霾,仿佛是被人捧在手里的明珠。 薛素鸣看到她时,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当她被媚姬骗了。那天,他中了药后,有过难以置信,心底更是冒出了一些连他也说不出的情绪,也许是失落,也许是担心。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出口的语气仍然是冷漠的。 之之走到他身边时,看着躺在床上的薛素鸣,叹了一声气。“哥哥,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远看他是如高岭之花不可亵玩焉的,可是走近了一瞧,才发觉他素来无可挑剔的衣冠是如此的散漫,如仙清冷眉目也因室内这靡艳的香气而漫着轻轻的红。雪色般的脸颊染上桃花般红,狭长的眼尾漫溢着轻淡的红,就连那薄唇都洇着晶莹的红。 他凤眼却冷冷的,泛着冷气。“之之,你恨我。”恨我没有救下你的爹娘吗? 之之垂眼,眼里有大多的情绪,更多的是恨意,那一刹那,在那双杏眼中,他看到了太多他难以理解的情绪。黑得像河底游浮的水草。 “你恨我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不该蠢到利用别人的手。媚姬,五毒教圣女,她绝非你能招惹的。”他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到了这种时候,还能用这样冷静的口吻告诉她。 之之收起眼底的情绪,轻轻一笑,开玩笑似的道:“哥哥,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关心我啊。” 薛素鸣愣怔了一下,嘴上冷淡地道:“之之,你还小,只要你回到我身边,这一次既往不咎。”他心底想的却是,这一次事了,定要把之之带回月迷谷,亲自管教,剔除她这些天真又愚蠢的思想。 可是之之徒然不懂他,被他的话气笑了,坐在窗边,看着此刻已经是别人囚雀的这个人,单纯而又无辜地道:“哎呀,哥哥,可是你现在中了苗疆的药,你连这间屋子都逃不出,又该怎么带我离开呢?” 薛素鸣抿抿唇,看着她,没说。 之之遗憾地叹气,“哥哥,我想爹娘了,可是我不恨你,你陪着媚姬姐姐好吗?” “之之。”他道,语气很平静,可是之之总能从那细微的情绪之中发现他更深处的情绪。 她说:“哥哥,我答应了姐姐,你娶了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床上的人紧紧捏着手,甚至连指甲刺入掌心洇出微红都未发觉。 他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孩,看着她那双幽深如蝶的杏眼,泛红的眼眶里浓郁的情绪凝成一线,那个时候,他才懂,原来这就是失望。 -- 第21页 那个时候,之之也有了第一次难忘的收获。 “之之,就在刚刚,他的无垢心境里产生了一丝心魔。”系统忽然冒出声,提醒她。 之之在心里嗯了一声,问:“他是对我失望了,所以才有一丝心魔?” 系统说:“之之,就是现在,放松身体,我助你吸取他的气运。” 之之按照它说的,握住了薛素鸣的手,他无法挣脱她,只是一双凤眼冷如冰霜地望着她,想看她还要玩什么花样。 没想到下一秒,她忽然俯身靠近,四目相对,呼吸相近,就在那一刹,她的唇印在他的唇瓣之上。 薛素鸣凤眸一凝,“之之——” 之之引着那一小团气运咽入喉间,很快移开唇,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低垂着眼帘,和系统对话。 “才这么一点?”她在心底不快地道。 系统一本正经:“之之,他很冷静,刚才产生的那一丝心魔已经彻底消失了。除非他无垢心境破灭,否则我们每次只能吸取这么多。” 之之遗憾地道:“是嘛。” 系统又消失了。 之之从自己的世界醒来,就对上薛素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不甚在乎地叹了一声气。“媚姬姐姐这么在乎哥哥,我还当哥哥比其他男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不过如此呢。” 最后一句话,硬是把薛素鸣震得愤慨,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之之道:“你整天跟着她在学些什么?” 之之吹了一声口哨,无辜地眨眨眼,“哥哥,我先走了啊。” 薛素鸣看着她小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无奈地叹了声气。看来,他还是得快点出去。否则,她无人管教,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之之第一次吸取了气运,感觉浑身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团团簇簇的凤凰花,阳光漫溢在身上很温暖,她的心情大好。 有了第一次,当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过,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了系统当初说的话了。只有他们这些天之骄子丛生心魔之际,她才能吸取到气运。恶念、欲望,这些曾经她多么熟悉,她当然也会一一奉送给他们好好体验。 老奴看着她走出来时,好奇地问:“姑娘,你哥哥答应了?” 之之摇头,随即漫不经心地道:“放心,哥哥虽然倔,可是迟早会被姐姐感动的。” 老奴笑着道:“这就好,这就好。” 之之也笑着点头。 媚姬到底是舍不得这块嘴里的肥肉,生气归生气,到了下午自己又眼巴巴地进了小房间里。 这一次逗留得有点久。 而当她再次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白衣如雪,身姿修长如鹤,如莲矜傲,如月绝然的男子。 媚姬伏低做小,跟在他身边。“薛郞,你看这里的摆设你可喜欢。” 薛素鸣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穿过灿烂的花草,落在之之惊讶的眼睛上。 媚姬笑着道:“之之,还不快过来给你哥哥请安。” 之之哦了一声,带着笑,走到他们身边,“哥哥,嫂嫂,之之有礼了。” 她眨眨眼,杏眼俏皮多可爱。 这一次出乎意外的是,薛素鸣虽然还是那张冷淡的容色,却轻轻嗯了一声。 这厮转性了? 媚姬看向他,情意绵绵地说:“之之,薛郞说我情深,他也岂非偶石,所以不日我们便会举行婚礼,你是他的义妹,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之之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警告,之之觉得很好笑,她看了一眼冷峻的薛素鸣,满口答应:“那是自然,作为妹妹,我当然希望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媚姬捂嘴笑了,“之之是个好姑娘,迟早也会遇见自己的意中人。” 之之说:“嫂嫂可真是的,之之还小呢。” 媚姬看了一眼身边的冷郎君,意味深长地说:“十四岁,也不小了。” “说够了?”薛素鸣淡淡地问。 媚姬牵住了他的手臂,他没有推开,她心中一喜。“薛郞,你身上的药力还没彻底驱散,我们在附近走走散散心如何?” 薛素鸣没说话,她便当是答应了,喜洋洋地扶着他下楼。 他们转过身去时,之之杏眼也变得毫无一丝情绪,冷淡疏离极了。她站在木梯上,向下望去,他们两人一人妩媚,一人清冷,恰似水火,远远望去可谓佳偶。可惜,薛素鸣绝非良配。 媚姬,不过是他利用完了就扔的工具。可惜媚姬都懂,却自持魅力,最终陷入了火中,无药可救。 当然,之之是不会让这种局面发展下去的。 薛素鸣是她的猎物。 而五毒教的五毒驭化术和幻心蛊这一世他也休想得到。前世他以此炼制而出的紫蝶,紫蝶啊紫蝶,是举世无双的护心法宝,她依稀想到了前世,她第一次见到薛素鸣的场景。 那时,她才十四岁。容瑾第一次带她去月迷谷做客。 微澜湖畔紫燕花幽幽绽放,每当日升月降,湖面上倒映的紫燕花栩栩如生,好似燕子剪水而过。 她很喜欢那片美景。后来有一天,在湖畔看到了比这一幕更美的。白衣如雪,穿过白雾,飞过无数翩翩的紫蝶。他鼻梁高挺,薄唇如樱,轻描淡写地一眼看过来,淡淡雾气中好似谪仙降世。 只是,这位谪仙并非她想象中的遗世独立,而是一个冰冷无情、孤傲刻薄的人。 -- 第22页 楼下,凤尾竹风中细吟森森,阳光调皮地穿过灿烂的凤凰花,他伴着媚姬走在花间小路,身姿修长昂扬,夏风吹起黑溪般的青丝,他回望着楼上。 发呆的之之开心地朝他扬手。 他冷漠地移开眼帘,那时媚姬似乎正笑着和他说什么,佳人艳色如花,唯独他无情如风。 第12章 他没有心 之之知道,直接和媚姬说薛素鸣存心不良,她肯定会觉得她脑袋有坑的。一心一意沉入了恋爱中的人,对自己相当有自信的人,又怎么会认真地听一个小姑娘的话呢。 眼前这一幕,就是最好的证明。媚姬正在劝薛素鸣多吃一些,这一餐也并不是她们常吃的菜色,而是中原人会喜欢吃的,无论是菜色的搭配,还是别的,都非常用心。而被如此用心照顾着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多少食欲。 他手持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食物。 媚姬很担心他,可能还在担心药效,她是既担心药效彻底没了,他可能会离开她。又担心因为药效伤害他的身体,甚至选择性无视了,眼前的这个少年那出神入化的一手医术。 好在,一连好几天,薛素鸣表现得人畜无害,在若干视线的暗暗盯梢下,什么也没做。 媚姬算是慢慢放心下来了,她生得这么美,还是圣女,他就该喜欢上她才对。 “好好吃饭。”饭桌上,薛素鸣蓦然开口,视线落在了渐渐神游天外的之之脸上。 之之咽下嘴里的肉,哦了一声。 媚姬想想,夹了一只鸡腿放在之之碗里。 之之抬头,就见这位圣女对她道:“吃个鸡腿,听你哥哥的话,要好好吃饭呀。” 这口吻,是以女主人自持了。之之看了一眼碗里的鸡腿,嘴角漫溢丝丝笑意。“知道了。哥哥放心。” 薛素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饭后,媚姬亲手泡了一盏茶递给薛素鸣,薛素鸣接过茶。 之之在一边冷眼旁观。 “之之,之之——” 竹楼下传来几声少年羞涩清脆的呼唤时,正坐在栏杆边的之之闻声趴着栏杆往下看,就看到了两三个和她年岁相仿的苗族少年,他们有的捧着夏日莲、凌霄花、凤凰花等鲜花,有点手里捧着刚刚采集的桑葚野果,脸上带着笑容向她招手。 之之也向他们招手,笑着说:“你们怎么来了啊?” 为首的苗族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之之,我们来看你,顺便给你带来了礼物。” 他身边的少年也顿时七嘴八舌地接上。虽然是晚霞时分,可是这些少年蓬勃的朝气将这晚霞都盖了下来。 之之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坐在中间乘凉的薛素鸣想留意都不难,他淡淡的情绪中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不高兴。 媚姬风情万种走到他身边坐下,“薛郞,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村寨里的这些小子啊,都赶着上来给之之献殷勤。咱们这一族,向来都是女人主事的,像之之这样温软的小姑娘谁瞧着都喜欢。” 薛素鸣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视线落在扶着栏杆的女孩身上,她侧颜在落霞的金色绒光下很温润,樱唇轻轻一弯。 少年们催促道:“之之你下来吧,我们想和你说说话。” 她神态很轻松,一只手随意放在扶手上,撑着护栏,笑嘻嘻地说:“好啊。” 她站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往一边的楼梯下走去,不长的楼梯阶梯被她踩得蹦蹦跳跳的。 女孩一走出去,就被人群簇拥起来,他们说说笑笑,脸上都带着快活的笑容,笑声清脆,连晚归的鸟都被惊飞。 连媚姬都忍不住感慨道:“之之还挺喜欢这些小子的啊,也不知道,以后会被哪一个抱得美人……”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薛素鸣手里的茶盏酒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媚姬抬眸看去,惊了一下。“薛郞……” 薛素鸣素雪般的容颜冷凝得如冰,他眸光落在楼下的少男少女,在残阳光照下,凤眸幽暗凉薄。 “媚姬,之之是我的妹妹。” 媚姬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生气了,心里虽然颇不以为然,却还是道:“薛郞,你放心,半大的小子,况且之之也有分寸的。咱们也不能一味地管教啊。” 媚姬自以为自己这番话,不偏不倚,很是有道理。也等着他说话,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身边的这个俏郎君一句话也没有给她。 他的目光仍然停驻在楼下说笑的少男少女身上,连一丝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她身上。 有那么一刻,媚姬真的很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有心吗?还是说,他的心放在楼下的女孩身上,而她什么都不是。妒火如荼,很快又被她压下,她在心中说,以后她才会是他的妻子,他再关心之之,之之也只是他的妹妹。 “天色不早了,薛郞。”她脸上挽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向他道。 她不知怎么地,就有些羞涩,连伸出去想要挽住他的手臂都动作很慢,可就在她的手要接触到他的手时,薛素鸣站了起来,哦了一声,就自己往房间走去了。 当然,薛素鸣是有单独房间的,媚姬现在后悔得要死,当初她怎么就昏了头,他说什么她都答应了呢。她很想跟上去,可是她这个时候的自尊心又放不下,一个男人罢了,堂堂五仙教教主,她又怎么能作践自己,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尊都不要了。 -- 第23页 媚姬怒火加妒火燃烧,被夏风吹了一下,就直接下楼了。 媚姬经过的时候,少年们纷纷喊了“圣女”,不过也看得出她心情不太好,一个个喊得也特别规矩。 媚姬走过的时候,冷冷地瞥了一眼之之。 之之朝她笑了一下,“姐姐。” 媚姬的心情有点复杂,随口答应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之怀里抱着簇蔟鲜花,容颜清纯,笑容清甜,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上飘了飘。 她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样子她离开以后,薛素鸣和媚姬两人相处得不太愉快啊。 “之之,明天我们去山里捉斑鸠,你也一起来嘛?” 之之嘀咕了一声,并没有留意到少年们说了什么,不过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之之携着鲜花和桑葚上了楼时,老妇正在点油灯。 之之瞧了一眼栏杆处,果然薛素鸣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回房了吧。她向老妇借了个花瓶,插入鲜花,淡粉的夏日莲、鲜红的凌霄花、嫣红的凤凰花组合在一起,颇有一种糜烂新鲜的感觉,她打算一会儿放在卧室里,今晚应该会有个好心情。 她顺手就洗了一碗桑葚,看着被染得紫红的指甲,又扔了一颗到嘴里,嚼着桑葚,一边拿起花瓶往她的房间走。 走到半路时,身后忽然传出脚步声。 灯火幽微,天边已现璀璨星星,夏风清凉地吹过竹制的墙壁和走廊。之之回过头来,果不其然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退后一步,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哥哥,你过来连话都不说的吗?” 她发觉他的目光打量过左右手,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舍得回来了。”薛素鸣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生气了,还是像平常一样的冷淡。 她唔了一声,看着油灯下他们被风吹得拉长的身影,然后说:“哥哥,进来坐坐?” 之之一只脚轻轻踢开了房门,似乎也觉得此刻的气氛怪怪的,只是眨眨眼瞧着他。 好在,他们没在门口纠缠太久,薛素鸣盯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了进去。 “哥哥,这边坐。” 之之把花瓶和桑葚放在桌子上,油灯下,可以瞥见他站着打量,清冷如雪的眸光。 他在她身边坐下。 之之道:“哥哥可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稀罕啊,这可是这些日子里他第一次主动找她啊。 不等他回答,她又笑着招待薛素鸣道:“哥哥,我刚刚洗了的,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的。” 薛素鸣瞥了一眼那红紫的桑葚,虽然没说话,可是之之愣是从里面看出了嫌弃。她讪讪一笑,在他对面乖乖巧巧地坐了下来。 “五毒教的人,你少接触。”他语气倨傲,本人却本未发觉这份倨傲,仿佛天经地义般,也把之之当做是月迷谷中的医女来训教。 之之问:“可是哥哥,媚姬姐姐说你们……在一起了。” 薛素鸣不喜欢她顶嘴,更不喜欢她语气中对其他人表现得很亲密。他告诉自己,她还小,所以才会做错这么多事,她还小,所以才会什么都当真。只不过,他更加不习惯和人解释那么多,因而只是生冷地道:“正邪不两立,五毒教乃是魔教,媚姬此人的话,怎可当真。” 之之悟了,“所以,哥哥你是在骗媚姬姐姐?” 她杏眼清澈如水地看着他。 薛素鸣轻哂,“之之,我从未答应过她什么。只是她太蠢了。” 之之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冰霜无情的表情,含着轻嘲的嘴角,她总是想起前世冷血的他。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都是一个样啊。 她低垂的眼角里一闪而过嘲弄的神色,随即而来的是澎湃的恶念。也只有这样的他,她才会觉得这场游戏有些趣味了。 “哥哥,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薛素鸣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瞧了她一眼,“怎么,现在倒是急着离开了?”他视线落在桌上绚丽的鲜花和水灵灵的桑葚上,有些阴沉,仿佛是想起了方才楼下那些过于吵闹轻浮的声音,语气凉薄得过分。 之之捡了一颗桑葚扔在嘴里,嚼了嚼,当那酸甜的汁水融化在舌尖时,她偏头看向他,语气软糯,“哥哥,他们人都挺好的。” 之之端起桑葚盘子给到他眼边,“哥哥你尝尝吧。” 薛素鸣问:“你是在担心他们?” 之之叹了一声,“哥哥,这一次是我错了。这个村寨里的人是无辜的。” 薛素鸣皱眉,“我会对他们不利?” 他又好气又好笑,凤眼淡漠地望着她。 之之反道:“哥哥,我们明天走吧。” 她的语气带着星星点点的焦躁,目光只是落在那紫红的桑葚里,只不过态度过于漫不经心了,薛素鸣虽然不喜欢揣摩他人的情绪,不过又怎会看不出她的那些担心。 他反问:“之之,你叫我哥哥,你真的把我当做你的哥哥吗?” 之之愣了一下,“哥哥,你原谅我了?” 薛素鸣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捏了几颗紫红的桑葚放在嘴里,细致地嚼了嚼咽下。 他起身,语气淡淡。“过往不究。” 之之正在欣喜时,又听见他说:“我答应你,不会伤害这里的人。明天便是满月,你随我离开吧。” -- 第24页 “……好。” “不早了,早点睡。”他又说。 之之带上门后,琢磨了一会儿他的语气,细思甚恐,甚至很是怀疑,她就随便说了这么几句话,薛素鸣真的就……放过他们了?还说明天离开,他是真的不打算研究五毒教里的蛊毒了。 什么时候,他对她这个假妹妹好到这种地步了?若不是薛素鸣态度如旧,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之之还真的怀疑他被换人了。 不过,起码目前来说,早点离开这里,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之之很好奇,他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是不是太不给媚姬这个圣女的面子了,而且这还是在人家的大本营里面哎。 次日一早,之之起来的时候,发现竹楼安静得过分。她走出房间后,就看见侍奉的苗女全部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薛素鸣坐姿端庄,似笑非笑地递过目光。 花瓶里的鲜花水露未干,倾斜着角度,大朵的红花在阳光下极为绚烂。 “哥哥,媚姬姐姐……”后半句,之之语气是很迟疑的,她走过去的时候,视角终于看到了媚姬,只不过媚姬一脸悲愤欲死、幽怨、爱恨交织等等复杂情绪,她脸上罩着面纱,坐在薛素鸣的另外一边。 “过来坐。”薛素鸣的语气悠闲。 之之纠结了一下,在大家怨恨害怕的眼光下走到他身边坐下。 之之小声地问:“哥哥……?” 特别是目光落在媚姬的脸上,媚姬此女,最是爱美不过了,生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从来都是大胆地递送秋波,巴不得男子醉在她容颜之下。今天稀罕地戴了面纱? 薛素鸣道:“她心情不好,不能见人。” 之之差点忍住翻白眼,而作为他话里那个不能见人的人,媚姬那双美眸都快像是美杜莎的眼睛了,想把她给瞪死了。 薛素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媚姬幽怨地看他,随即咬牙切齿地道:“之之姑娘,是奴家先前无礼,对两位不敬。还望薛公子大人有大量,放了我等。” 之之觉得她的话很奇怪,这时才认真看去,那些低垂着脸的苗女们颈项都是大片的红斑,而媚姬那被风掀起的面纱一角,也露出了狰狞的红斑。 之之被吓了一跳,站了起来,手边的瓷碗都被不小心地掀翻。 薛素鸣斥责道:“之之。” 之之无辜地道:“哥哥,她们的脸上……” 薛素鸣淡淡地道:“一个小小的教训。到我这边来坐。” 媚姬听到他的话后,脸色变得很苍白,不过比起往日的嚣张,这个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手让人收走了地上的脏污。 苗女爱美,族中向来也是以女子为尊,给以圣女为尊。对于她来说,男人不过是玩物,只不过喜欢上他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别的人。可惜的是,他根本就没有心,居然给她们下毒,真是终日打鹰今日被啄了眼,居然喜欢上这样蛇蝎心肠的郎君。 眼下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之之在他们之间回望几眼,仿佛明白了,她在薛素鸣身边坐下,桌上早膳尤其丰盛。 薛素鸣对她说:“别看了,用膳。” 之之翘了翘嘴角:“知道了。” 她淡淡地看向媚姬,媚姬似乎也想到了她先前劝诫的话,有些无地自容地移开了视线,恨得忍不住咬碎一口银牙。 看来还是她一个小姑娘看得通透啊。 媚姬是悔不当初。 第13章 越距 之之搅拌着小米粥,半响,问:“哥哥,在走之前,我能不能和他们告别一下?” 她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当前局面的尴尬,语气天真得让媚姬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兄妹两人,都是两朵毒花,她是恨不得他们现在就走,哪里舍得让她祸害村里那些天真的小伙子。 偏偏这个冷若冰霜的人就吃她这一套,根本就不知道他眼中的之之,其实根本就不是善茬。不,也许他知道,只是默默容许了。 不过让媚姬有微些放心的,就是薛素鸣的话了。 “你用完膳,我们就离开。我想,圣女大人应该也不愿意我们继续打扰下去吧。” 白衣少年眸光淡淡地看向媚姬,修长白皙的手指里白瓷小盏滚落晶莹的茶水,漫不经心的动作,清淡的语气。 媚姬的额头滑落汗珠,脸上的红斑开始慢慢地发疼,她摸着脸,颤抖着声音说:“之之姑娘,他们一早就出门了,想必这一次应该是没有缘分了。” 之之哦了一声,低落地呢喃道:“那真是可惜了,昨天我们还约好一起去山上的,那麻烦媚姬姐姐帮我和他们说一声,我……可不是故意爽约的。” 之之说到后半句,扬起微笑,语气甜美,可是媚姬听在耳畔,总觉得意味深长。 之之看向一边的薛素鸣说:“哥哥,媚姬姐姐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哥哥不如给她看康?” 薛素鸣还未说话,媚姬已然出声道:“之之姑娘,只是小事,不用挂心。” 之之哦了一声。 薛素鸣根本就没打算隐瞒一切,喝了一口茶后,他皱着眉,仍然是不习惯。随后,他说:“之之,她们中了桃花藓,等我们离开后,自然便会无事。” 之之喝了一口粥,在媚姬和苗女刀子般的眼神里,不解地问:“什么是桃花藓?” -- 第25页 薛素鸣笑了,他很少笑,一旦笑,眉眼便如春山一放,冰雪解颜,就连害怕他的苗女们都纷纷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惜他笑的时间很短,一闪而过,之之一错眸,便错过了他的笑,只有些许余韵,尚在嘴角。 “桃花藓,多发于女子,春夏患病。她们中的这种桃花藓,又名红颜。” 之之皱眉,不就是皮肤过敏性皮炎,像媚姬这种玩蛊毒的高手应该不至于不知道怎么消除啊。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媚姬。 媚姬气得像河豚,轻哼了一声,道:“这种桃花藓没有解药,施术者一旦离开就会渐渐消失。” 之之愣了半拍,难不成薛素鸣还是感染源?之之下意识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见到他身上有半点的红斑。 “你在看什么?” 之之眨眨眼,好奇地问:“哥哥,这种名为红颜的桃花藓到底是怎么引发的,为什么我没有?” 薛素鸣没说话,只是向她展开右手,手掌之中,窝着小小一只虫子,那虫子初看外形粉嘟嘟的,很快像是喝醉了一样呈现胭脂红色。 之之注意到,在这只还算可爱的虫子被薛素鸣露出来后,媚姬的目光变得很垂涎。 “昨日我经过一棵桃花树捡到的异虫,它名桃花蛊。”薛素鸣手指拔弄了一下那胭脂红的虫子,它肥嘟嘟的,又往手掌中央移动,想要躲开这讨厌的手指。之之注意到,他的手掌表面忽然犹如玉脂般的凝滑,应该是某种掌法。 桃花蛊一出,苗女们都忍不住轻呼一声。桃花蛊是他们教中仙蛊之一,能助族中女子美貌,这只桃花蛊似是天生,非但没有妙容的益处,反而被村寨里的蛊毒催熟出另外一种用处。 薛素鸣根本就不在意媚姬那贪婪的目光,仍然向之之这个好奇宝宝解释。“只有施术者引蛊才会种蛊。” 之之哦了一声。 桃花蛊啊。前世她也知道苗女擅长养蛊,其中五蛊分别主财缘、福缘、情花、灾病、害人五种,桃花蛊则属情花蛊中的一种,乃是美容、变情之用。只不过,被薛素鸣倒是开发出了别的用效啊。 之之看着他手掌里小巧的虫子,忍不住就伸出了手指,可就在她的手靠近的时候,薛素鸣就避开了。 “不可直接接触桃花蛊。”他轻声斥道。 这时,他看了一眼媚姬。媚姬眉头一跳,不过还是动作利落地从腰间解下一个晶莹的白玉小竹筒递给了他。 薛素鸣将桃花蛊扔进小竹筒里盖上,退给之之。“拿去玩吧。” 媚姬脸色青了又红,她们教中的圣蛊,他就这样看不上。 他是故意刺激她,告诉她,她太蠢了吗? 之之只想说,才不是,人家就是看不上。 她收下桃花蛊,桃花蛊啊,只不过这用处她还得琢磨一下,也许某一天用在他身上也说不定。 之之杏眼含笑,俏皮可爱。眼里只映下一个他。“谢谢哥哥。” 用完早膳后,薛素鸣带着之之施然离去。 而身后山谷里,媚姬黯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其中一位年长的苗女道:“圣女,咱们就这样放过他们?” 媚姬揭开面纱,摸了一下脸庞,发觉那些红斑已经慢慢消退,除了还有些痒。她语气恼恨,“不然呢,我们留不住他。” 其实,在第一次输在他手里的时候,她就不应该继续的,可怕的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可怕的是丢了心。 另外一位苗女在她背后感慨地道:“这位薛神医出处神秘,咱们五仙教还是别趟浑水了。” 媚姬愧疚地道:“都怪我太大意了。”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达成了共识。也庆幸这一次他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到底下手不重,只是求速速离开,否则任他潜伏下去,还不知道会失去什么。 路上,之之好奇地问:“哥哥,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身边人停住脚步,看向她,不动声色地说:“这次苗疆之旅,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之之心说糟糕,不会吧,现在算总账?不过无论心里想着什么,她脸上还是甜美的笑容,只不过适当地表达了一点自己的迷惑。“哥哥,之之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吗?”薛素鸣似笑非笑地看她,看得她一脸紧张,又仿佛是为她解局一样,他说:“之之,你愿意和我回月迷谷吗?” 月迷谷。听到这熟悉的地名时,之之的眼睛忍不住闪了闪,月迷谷是薛素鸣的大本营,她自认为目前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那种熟悉地可以带她回月迷谷的程度,只不过眼中映着的白衣少年,冷寂如雪,高傲如月,像他这种人,根本不屑于欺骗她。 “月……迷谷,是什么地方?”她克制自己别想太多,冷静地问。 “月迷谷,是我的故乡。”薛素鸣淡淡地道,看出了她的紧张,“之之,你还小,会受到有意之人的欺骗。和我回月迷谷吧,做我的师妹。” 之之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想要告诉她,她爹娘的事已经成为过去了。既然他们已经相熟,过去的事就忘记吧,她会拥有新的人生。毕竟,当初,她爹娘的死与他无关。 之之弯弯嘴角,若是她是真真的之之,若她没有前世的记忆,也许会被他感动。可惜的是,无论是前世和今生,她都恨透了他那副冷血的面孔。 -- 第26页 “哥哥,我爹娘……” 薛素鸣皱了皱眉,也知道她很在意这件事,可惜人生不能重来,没有后悔之路,而在那之前,他和离家素昧相逢,他更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他看了看之之低垂的头,沮丧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 “之之,我很抱歉。” 之之抬眸看向他,他说着抱歉,却没有一丝后悔的清冷面孔。 “为什么……?” 薛素鸣反问:“什么为什么?” 之之摇摇头,满不在意地道:“我原谅你了。”假的。她充满恶念地在心里否决。 两人对视中,白衣少年似乎被女孩感染了,嘴角也弯了起来,是一个淡淡的微笑。干净得不染尘埃,可惜的是,他的心是黑的,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懂。 “之之。”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看着他,之之终于慢慢放心了,看来她的攻心攻略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到底还是少年,若是十年后的他,根本就不会给她接触他的机会。 “哥哥,月迷谷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吧。” “月迷谷,很美。”薛素鸣一贯冷漠的语气都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微澜湖的紫燕花很美,可惜的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紫燕花已经谢了。” 之之勾唇一笑,“没关系,来年春天,我们一起看就好了。” 之之苦恼地看着眼前的一段小溪,石块不大,距离微微有点远。 他回头,看到这一幕后,向她伸出一只手。 之之牵着他的手,踩着石头,轻轻越过小溪。 她牵得很紧,过了小溪也没有放下,手心温暖,仿佛有什么融化了。薛素鸣不太习惯这种太近太亲密的距离,开口催她放开时,她忽然冲他一笑,“还好有哥哥在。” 话到了嘴边,他没有说出口,化作嗯地应声。妹妹嘛,他应该慢慢习惯这种存在。毕竟,在知道她和媚姬密谋后他都没有打算杀了她,既然已经打算把她带回月迷谷,迟早也应该习惯她。 这一次她的越距,就算是例外。 薛素鸣神色清冷,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第14章 以爱为食 仲夏时节的月迷谷有种独特的美丽,生死碑仍然是银钩铁画般的猩红色字迹,周围青山高耸,深深地隐藏着一个世外桃源。桃源此时没有桃花,却有丰丰硕果,颗颗饱满地挂在绿叶枝桠间。 薛素鸣带着之之走进了这里,或许是早晨吧,有些轻轻地雾气,瞧上去这里也如仙境一样的美好。 无论这里美景有多美,对于之之来说,月迷谷都不是一个让她喜欢的地方。 薛素鸣看出她在发呆,她眼睛闪闪地望着杏林居大片的桃树,“你喜欢桃子?” 之之哭笑不得,“是啊,我挺喜欢的。” 薛素鸣静了一下,对她说:“你等一下。” 之之哦了一声,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下一秒,白衣少年忽然轻轻一跃,攀上桃树,摘了一颗最水润也最美丽的桃子后,又轻功落地在她的身畔。他把桃子抛给之之,之之接倒是接到了,傻傻地愣了一下。 少年已经走在她的前边,似乎是她太久没有走过来,才回头向之之说:“还愣着做什么?” 之之瞅了一眼手里的桃子,面颊上露出些微笑。“来了——”她热烈地回应着。 进入杏林居时,很快便有谷里的医女来接待他们,百蕊和华春看见自家少谷主时,露出了笑容,不过在看到了他身边的之之时,傻眼了,不会吧,少谷主出去历练一趟,还拐了孩子回谷? 薛素鸣淡淡地向之之介绍:“之之,这是杏林居的医女,百蕊、华春。” 百蕊友善地朝她笑:“之之姑娘。” 华春则是皱眉,有些别扭地应了一声。 之之好像什么也没感觉一样,笑颜如花,讨喜极了。“之之见过百蕊姐姐、华春姐姐。” 薛素鸣更加没有在意了,在他看来,他只不过是碰巧路过,碰巧带着之之认人,就算不认识也没多大影响。 就在他要离开杏林居时,华春忍不住了:“少谷主,您出门不到半年,如今回来了,是历练一行已完成了吗?” 百蕊虽然没有问,不过也是同样的好奇。不过又惧于薛素鸣面冷,不敢细问,没想到这丫头倒是胆大,百蕊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视线落在华春的身上。 华春目光盈盈如水地看向他,可是薛素鸣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回答她,嗯了一声,就往外走去。 之之唇瓣逸着点微笑。“百蕊姐姐、华春姐姐,再见。” 百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再见。” 华春脸色有点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薛素鸣无视了她而引起的脾气,自然对之之也没什么好脾气,哼了一声。 百蕊皱眉,暗中推了华春一把,华春才看着之之,冷笑着说:“既然少谷主把你带回谷了,你就好好珍惜,若是被我抓住……”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冷笑一声。 之之眨眨眼,“两位姐姐放心,之之一向知恩图报的。” 她饶有兴趣地想,她的这个“报”一定会让薛素鸣永生难忘。 “她……她故意的。”华春不满地嘀咕。 百蕊看着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说:“华春,你越距了。” -- 第27页 华春颤抖了一下身体,“我……” 百蕊仿若无事地笑了,“既然少谷主已经回来了,咱们得赶紧通知谷里的人,做好准备。也不知道这位之之喜欢什么,毕竟她可是这么多年来,除了谷主外,最亲近的一位了。” 百蕊笑着看向华春,华春一瞬间就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了警告,她也醒过来了,马上道:“百姐姐,我知道了。” 薛素鸣走出杏林居后,就停住脚步等着她。一直到她跟了上来,语气里带着微些的责怪。“怎么这么慢。” 之之无语了,“哥哥,华春姐姐很喜欢你啊。” 她所答非问,薛素鸣听到她的话时,说:“然后?” 之之从挎包里拿出桃子,摩擦了一下,咬了一口,汁水很甜,从牙齿润到了舌尖。 “哥哥,这桃子很甜。”她惊讶地道。 薛素鸣也没有在意的话题,很快就跟着她跳跃到桃子上。 太阳已经出来了,今日是个好晴天,杏林居四处都用竹编簸箕晒着各种草药,草药的清苦香里是忙忙碌碌的医女。不同于百蕊和华春,这些医女们见到了薛素鸣就立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尊敬地低头,不敢多看他一眼。当然,还是有几个胆大的,年轻的医女好奇地偷看着在薛素鸣身边的之之。 之之吃完手里的桃子,笑着回应她们。 医女们愣愣在这个甜美的笑容里,红了面颊。 薛素鸣习以为常,直到看见了一个穿着黄衫的小姑娘跑了过来,他淡定如月的神色有过微不可查的无语。 “少谷主——”黄杉小姑娘远远地就朝他扬手。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他们身边,目光好奇地看着和她年岁相仿的之之,“她是谁啊?” “之之。”薛素鸣和之之的声音同时响起。 “方音。”她同样地爽朗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之之,你以后得叫我姐姐啊。谷里终于有了比我还小的女孩了!” 之之从善如流,“方姐姐。” 方音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以后在谷里我就是你的靠山。” 之之下意识地看向薛素鸣。 薛素鸣看了她们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没有说话。 方音说:“少谷主,谷主知道你回来了。” 薛素鸣闻言,修眉微颦,“知道了,我会去见他。” 方音小声地在旁边抱怨道:“谷主身体一直不好,就想见你一面呢。” 慢慢地,走过又一片桃林,前方是如云楼台,潋滟的湖水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牌匾上云梦楼三个字遒劲郁勃。微澜湖畔的紫燕花早已凋谢,只有绿茵茵的枝叶随风倾斜。 方音愣了一下,没想到薛素鸣居然带着之之往这里来了。亲自收留在云梦楼里吗?月迷谷中人,谁都知道少谷主最是洁癖孤僻的一个人,自然整个云梦楼也是他一个人独居,就连负责打扫送饭的仆妇每天只能停留一个时辰。 “谷主,不然之之还是和我住吧。”方音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她看之之,女孩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新地方的风景里,看来看去的,那双杏眼忽然回眸,莹莹如潋滟的微澜湖。“方姐姐想和我一起住吗?” 方音年龄虽小,不过已经谷里的管事之一了,她内心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下意识地也想要避开,面对着微笑着的之之,她的话卡了一下。 “不必了。云梦楼很大,她就住在这里。”在她开口之前,一道沉磁清冷的声音已经开口了。 薛素鸣一开口,方音就知道自己无法拦住他了。不过还是皱眉说:“少谷主,你能照顾好之之吗?她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之前那些猫猫狗狗的,都被你试药跑了。” “方姐姐,我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之之安慰她说:“哥哥人很好,你放心吧,再说还有你呢。” “是嘛。”方音摸了摸鼻子,按下心里那些不安,对于之之如花笑颜时,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之之你啊,太瘦了。”她扫了一眼之之,嘀咕着。 她们俩也许是年纪相仿,总有说不尽的话,不过到了云梦楼后,方音就告辞先走了,她还要去禀告谷主呢。 之之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就想起了前世的方音,成年女子的方音爽朗大方,每次看见她都十分担忧,欲言又止,甚至告诉了几分真相,告诉她容瑾绝非善类,只不过那时的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的师父,根本就信方音这个外人。 她是一个好人。 之之不想伤害她。 可是,她必须伤害方音最在意的人,那个时候,她应该不会对自己笑了吧。 “在想什么?”有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失声,沉澈如一潭秋水的凤眸盯着她看,仿若鹰聿盯着自己的猎物,也许他本人是毫无察觉的。 “想和她一起住?”薛素鸣又问。 他们已经走上了木梯,这里应该是很久没有人来了,踏上去时印上轻轻的脚步,云梦楼背后的那棵巨大的老树垂荫遮住了几乎大半个楼阁,仔细看去细叶之间还有些许紫色的花朵并未落尽。 之之垂下眼帘,“哥哥,你希望我和方姐姐住吗?” 薛素鸣并没有她那么多的心思,推开门,细密的阳光入内,点点光斑垂地。“那就住在这里。” 薛素鸣找了一个房间安置下她。自然云梦阁是他清修的地方,这些房间也就没有那些奢华的摆设,只能说得上素雅,干净得过分了一点。远远不是前世谷主大人凡事追求最奢华最美的那种极尽华奢。 -- 第28页 之之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地想,既然是你主动要供养我,这些又怎么够呢。她会让他慢慢地习惯,她的存在会让云梦楼精雕细琢、富丽堂皇,要他华服美食,以爱供奉,要他心魔入怀,无垢体破。 到了那个时候,她才能汲取足够的气运。 系统,你说是吗? 薛素鸣看着她开心地坐在椅子里,很喜欢的样子,高冷如月的眉眼也缓缓松懈,唇瓣多了一丝笑意。 之之朝他一笑,她面颊的笑颜不逝,映红桃花,夏风燥热,吹不乱心。 脑海里的系统回应她:“之之,你要小心点,千万不能被他发现。” “我很喜欢这里。”之之对他说。 她在心里回复系统:“我会的。”毕竟,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第15章 小心机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看来看去,分明还是有些肉眼可见的嫌弃,扫过屋内朴素的桌椅床铺,嘴唇微微下撇。 薛素鸣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之之不是寻常的小家碧玉,从她的穿着打扮以及饮食礼仪可以看得出来。不知怎么的,看着她强装的笑颜,他内心居然有一种好似委屈了她的感觉。这种感觉,还随着她强行说喜欢更加浓。 “不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薛素鸣站在屏风前,淡淡地说。 之之哦了一声,小声地道:“哥哥,我很喜欢这里,很干净,就是不太适合一个女孩子。” 薛素鸣看了看房间,“这里从前没有人住过,现在你是这里的主人了,想要怎么布置,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可以找方音帮忙。” 薛素鸣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行了,哥哥你去忙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虽说房间是有些朴素了,不过之之这几个月来,行无居所,对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还是特别有兴趣的。她杏眼看来看去,面颊上带着笑容,不时地点点头,似乎有了一些不错的想法。 薛素鸣应了一声,走出房间。 之之当然知道,他应该是去见老谷主了。他一走,她就坐在窗前,无聊地在案上扣着手指,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方音的声音老远地就传了过来。“之之,之之——” 她在楼下招手。 之之站起身来,回应着她。“方姐姐,我在这儿。” 方音很快就进了房间,看着这雪洞一样朴素的房间,嘴角也是微微一撇,有些嫌弃,“少谷主也真是太不讲究了,居然就直接把你丢在这种地方。太素啦,女孩子住的地方怎么是这样呢。” 方音抱怨了一通,然后就牵起之之的手,说:“之之,你跟我去库房一趟,想添什么就添什么。” 之之眸光流转,“方姐姐,这样不太合适吧。” 方音说:“你可是少谷主的客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之之被刺痛了一样,在她说出这句话时,低垂着脸,细长的睫毛如蝶般轻轻颤动。“客人嘛。” 方音被她吓到了,“是我不会说话,你别介意啊。” 薛素鸣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她也不知道之之的身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气柔弱的小姑娘更是十分担忧。 “之之,我很想有一个妹妹,终于……现在有了你。” 之之抬眸,“方姐姐,我能一直住在这里吗?” 方音抱住她,安慰道:“你放心,既然少谷主带你入谷了,以后你就是咱们月迷谷的人,当然也要一直住在这里了。” 被她拥抱着的之之笑容甜美如蜜,在方音看不到的地方,那笑容怎么看,都不太符合十四岁的女孩,有种过于成熟的妩媚和冷漠。 方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她是颜控,特别喜欢美人,平生见过的当然是属薛素鸣最惊艳了,不过他可是一朵高岭之花,只能远观,之之当然不一样了,是可爱的妹妹。 之之脾气还挺好,被她揉脸时,虽然噘嘴不高兴了,却没有抗拒。不过方音也是见好就收。 “走吧,咱们去库房看看。” 她们库房这一趟啊,不到半天,几乎整个月迷谷的人都知道了少谷主新带回了一个软糯可爱的小姑娘,可不是什么丫鬟使女,而是当做妹妹,不然怎么会让方音带她去库房挑选东西呢。且挑选的,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什么便宜货。 现在的月迷谷,不是十年后的月迷谷,名声不显,连来治病的贵客都少得可怜,老谷主又乐善好施,所以是入不敷出,穷得令人发指。 于是饮食穿着,都是极其普通的,医女们倒是习惯了,只不过当天中午过于朴素的饮食让之之是食之无味。 方音小姑娘还毫无察觉,一直担心地看着人瘦得细柳似的之之,劝说:“之之,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啊。再吃点啊。” 方音夹了一块红烧豆腐放在之之碗里。 之之嘴角抽了抽,她以为在青山村的饮食已经是很普通了,没想到这月迷谷的更加是一般,真的是连肉丝都见不到。她甜甜地向方音笑:“姐姐,我吃饱了,不用了。” “咱们谷里穷,吃不起大鱼大肉,之之姑娘就将就着吃吧。”之之还没说完,就有一道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 看起来有些眼熟。 方音脾气爆,当即就道:“华春,之之是谷里的客人,你怎么说话的呢!” -- 第29页 穿着蓝衫的少女抱胸站在她们附近,一张姣好的容颜上此刻只有暗带的嘲讽,显得微些阴沉。 之之筷子漫不经心地在碗里拔弄,看着她。 华春很不喜欢她,总觉得她身上带着阴谋的气息。 “难道我说错了?”她挑衅地看向之之。 这下食堂里的医女们都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大家都知道了华春喜欢少谷主,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饶是如此,华春也没有放弃,反而更加疯狂,谷里只要有年轻的女孩靠近少谷主,她就暗中为难。新入谷的之之姑娘,就是这样触了她的霉头。 食堂里的男男女女都很担心地看着这个秀气的小姑娘,忍不住摇摇头。 方音一向不给任何人面子,直接就怼:“华春,你也太过分,还真把这里当做是你杏林居了?什么人你都敢欺负。” “我可不敢,之之姑娘是什么人。”华春似笑非笑地说。 方音就受不了这个气。眼看着她们之间的吵斗是越来越夸张,有人很担心地偷偷离开了。之之倒是一直淡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还喝完了一碗豆腐白菜汤。 华春冷笑着道:“方音,咱们俩吵有什么意思,人家都不当一回事。” 之之手指轻轻敲着碗,笑着说:“华春姐姐说的是。” 华春瞪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之之害怕极了的样子。“华春姐姐,你这么凶作甚,之之难道说错了?” “有些人天生喜欢斗鸡,你越是骂她,她就越起劲,最终浪费了自己的口水,她反而是一脸享受。”之之看向华春,眸色浅淡,嘴角微翘。 方音仿佛听懂了什么,噗地一声笑了,然后哼了一声。“之之说得对。” “你——”华春扬起手,目光狠厉,就要往之之脸上甩去。方音眸子一缩,伸手护住之之。不过另有外手更快,一片树叶穿风而来,猛地贴过华春的手,华春痛哼一声,那树叶尤为锋利,居然割得她手脉流下血丝,她吃痛就要恶骂来人,知道目光对上一双如春雪般冷冰冰的幽暗凤眸。 这时,她才猝然发觉,食堂里安静得过分,都是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华春,你想做什么?”比那双眼睛更让华春害怕的是,薛素鸣低沉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 华春连忙跪在地上,“少谷主,我只是……我只是……是她先开始的。”慌乱之中,她说。 “方音你说。”薛素鸣道。 方音一乐,当即就把刚才发生过的事情说了一通,当然还不忘添油加醋。 薛素鸣看向华春,华春委屈地落泪,“不,不是这样的……” “少谷主,我只是喜欢你啊。”不希望有任何人接触你。 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你以后别出杏林居了。”他这句话,就判定了她的过错。他的声音寒冷,眸光更冷,花月般的仙姿就在面前,却犹如天上人间难以相见。 “哥哥,她是无心的,这样是不是太严厉了。”娇俏软糯的声音响起,是之之。她噙着一丝微笑,稚嫩的容颜上带着某种天真般神情。 方音觉得她还太小,不懂人之恶毒。“之之,你就别帮她说话了。” 薛素鸣看向之之,“你真的这么觉得?” 之之只是笑,不再说话了。 华春这一刻终于懂了,她以为软弱可欺的小女孩,段位可比她高太多了。后来还是百蕊急急赶到为她求情,并且带走了她,这一场才终于结束。 “少谷主。”屋里的男男女女纷纷行礼道。 薛素鸣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方音。 方音求饶地举手投降,“少谷主,还不是她说话太难听了,我可听不得之之被人这样说。” “我没有责怪你。” 方音耸肩。 “哥哥,方姐姐对我很好。房间我也重新布置了。”之之在一边解释。 “嗯。走吧。”他似乎并没有很在意。 很快,方音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笑话,少谷主冷冰冰的样子,她就不上去凑热闹了。 “以后用膳在云梦楼便是,不用来这里。”薛素鸣淡淡地说。 之之嘴角的笑容僵硬住了,半响,她哦了一声。 薛素鸣又说:“别想太多。云梦楼一向都有人送餐。既然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 “我听不懂哥哥的意思。” 薛素鸣看向旁边倔强的女孩,想了一下,安慰似的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想吃什么和仆妇说,你愿意和我回谷,从来就没有委屈你的道理。” 他语气一点都温柔,可是这些话若是落在其他人耳里,恐怕会吓掉大牙,一向冷冰无情的薛素鸣居然也会有这么温情解释的时候。 “为什么?”她一时有些迷惑地问。 “我答应过你,你是我师妹。”他顿了一下,想起这句话。 之之哦了一声,躲开他的手,“那以后,我应该叫你师兄了。” “随便你。”他说:“师父身体最近不好,过几天,我带你去见他。” 之之有些意外,看他神情不假,眸色闪闪,应了下来。 她听说老谷主人很心善,可是她一点都不信,能够教出薛素鸣这样冷血无情的弟子,又会是什么好人。 不过,月迷谷谷主的徒弟这个身份,以后也许用得上呢。 -- 第30页 之之也很意外,他居然代老谷主收徒,果然权柄不小呢。 薛素鸣一直都知道她绝非普通的小女孩,也许是爹娘的逝去,让她快速地成长起来,那些许的小心机,他并不是很在意。既然打定主意接管了她,那么他将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教她改变那些不良习惯。 这两人都各有各的心思,一时也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一起回云梦楼。 第16章 骗你作甚? 可薛素鸣的师妹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规矩如山,课程繁重,薛素鸣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手把手地教她,而是直接把她扔给了谷里各堂的管事带。 从辨识草药到简易医术、防身武功,自然他本人则是亲自教授琴棋书画。之之很累,很无聊,很快她就学会了逃课。第一次逃课,她带上了方音,方音虽说是谷里的管事,可是年轻,当然很多东西要学。让之之意外的是,方音居然是个乖学生,逃课什么的,自然是木有的。 第一次逃课,逃的还是杏林居百蕊的本草经讲解课,方音又忐忑又高兴,“之之,咱们不去上课,百蕊会不会……” 之之弯了个懒腰,坐在凉亭里,“放心啦,百蕊姐姐不会说的。” 方音好奇宝宝状。 “本草经最重要的实践课,我已经学完了。” “可是——” 之之脱下绣花鞋,踩着石质的把手,白皙的脚丫轻轻晃动着池水,池水已经被太阳照得微热,水波澜澜,碧叶粉莲依依向人,更有那胆大的锦鲤游跃到她的脚边。 她懒洋洋的拔弄着水,朝她道:“方姐姐,你不会是第一次逃课吧?” 女孩那双比池水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惊讶。 梆的一声击中了方音。 方音无语,且头疼。“之之,你可真是……” 之之狡黠,“方姐姐,我怎么了?” 方音拔了一片荷叶扔给她,绿莹莹的荷叶被之之一把接住。方音脸上也带上坏笑,“学坏了!” 之之朝她扮了一个鬼脸,然后拿荷叶浅浅装了一把水,“方姐姐,你要小心啊……” 猛然,清凉的水洒在面颊上,方音衣袖一抹,嘿嘿一笑,“之之,你更加要小心啊。” 正是夏日,刚刚有热气升腾的时候,加上不知哪里飘来的清风,水也清凉消暑一样,之之和方音玩了一会儿水,两人身上都是微湿。 “行了,不行再扔了。”方音认输状。 之之朝她飞了个秋波,“好吧。” “哎呀,你衣服都湿了,赶紧回去换,万一被少谷主知道肯定又要被说。”方音看了一眼之之,担心地说。 闻言,之之也低头看了下自己全身上下,听着方音的话,同意了,“好,那我先回去了。” 其实最近薛素鸣挺忙的,除了下午给她上一个时辰的课,其他时候,就没见个人影。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不过她也并不在乎。左右不过是在淬炼医术,之前在外面得到的那些东西,估计现在还在消化。还挺神秘的。 之之忍不住吐槽。 她回到云梦楼时,衣衫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踏着阶梯,蓝花楹的叶子盈盈地落了半地,她推开门,猛然发觉了一个不该此刻出现在此地的人。他在走廊上临窗站着,身形挺拔,白衣素带,临风而立,恰似花庭玉树,只是那下颌线修长凌厉,让人不寒而栗。 之之乖巧地站住,微微垫了一下脚尖。 “你身上怎么回事?”他蹙眉,眸光落在她裙角、衣襟,还有脚下绣花鞋洇湿了大半的白底花绣图上。 “师兄,你怎么回来了?”之之咳了一声,细细地问。 薛素鸣说:“我想晚点带你去见师父一趟。” 之之眼前一亮,“我现在就可以。” 薛素鸣怀疑地道:“你是不是逃课了。”他语气是很肯定的,扫了她一眼,自从他把她当做妹妹来照顾后,一直就要求严厉。他只是稍微想了一下,“今天上午是百蕊的本草经讲解,为什么不去?” 之之移开脑袋,“我不想上课。”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偶尔也要任性一下。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薛素鸣又一次蹙眉,他应该生气的,可是见之之这种抗拒的样子,他想了想,说:“只有这一次。” 之之不满地撇嘴,“反正你忙,就别管我了。” 薛素鸣看向她,“你逃课了,还生气?” 之之被逗乐了,清丽的眉眼也有些躁动。“师兄,难怪谷里的女孩子都说你是座冰山,我看啊,冰山都能融化,你什么都不懂。” 他看向一边的翠衣少女,唤道:“之之。” 之之捂住耳朵,小小地抱怨:“知道啦。” 薛素鸣看着这样的她,头疼得厉害。他身边没有她这般年龄的女孩,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哥哥……”她忽然唤他。“我真的可以做你的师妹吗?” “为什么这么问。”是谷里的人欺负了她?薛素鸣迟疑了一下。 之之抬头看他,忽然展颜一笑。“哥哥,我很欢喜。” 那一瞬间,仿若有一支柔软的箭刺入了他的心尖,她的笑容像是云彩一样飘飘围绕着他。也许,多了一个妹妹,多了一些烦恼,不过,他似乎并不讨厌。 “去收拾一下吧,我带你去见师父。”他偏头,不愿她看穿他的心情。 -- 第31页 之之立即道:“那哥哥等我一会儿。” 她走向房间的时候,是哼着小曲儿的,调子有些清奇,心情不错,走路带飘。 不过,内心还是有些感慨,难道她这个年龄的女孩的性情都是这样阴晴不定的吗?望着之之的背影,他不动声色地暗想。 一路上,之之不忘向他诉苦,当然说的都是这些课程太多了,也繁杂了,话里话外都是希望他能够主动减免一些课程。 薛素鸣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薄唇微吐,语气无动于衷。“不觉得。” 听着这样的语气,之之真的是有一种打爆他狗头的冲动。 “昔日我上什么课程,你全部都要重修。这是你作为月迷谷弟子的责任。” “你没骗我?” 薛素鸣耐心地道:“骗你作甚?” 一边路过的医女们:“……” 真是忍不住尖了尖耳朵,想要听个究竟。 “这都是为了你好。”最终,连冰山美人都忍不住用了大家长一贯爱用的套话。 医女们捂嘴无声地笑。 之之搔头,觉得自己这苦没处可诉。 “少谷主,之之姑娘。”路过的人纷纷喊道。 薛素鸣一如既往地高冷,连目光都不带一个。之之笑容甜美,每一个见到她的月迷谷弟子都如沐春风。 到了老谷主所在的观水阁时,两个药童子马上迎了上来。“少阁主。”看见他身边的之之时,他们有些羞涩和好奇,“这位姑娘是……” 薛素鸣道:“师妹。” 药童笑着道:“原来是之之小姐啊。” 之之笑道:“我们年龄相仿,叫我之之便好。” 两位药童纠结:“这……”少谷主的师妹,当然也是这月迷谷的主人,他们当然是不敢这么叫了啊。 其中一个药童忽然想起来,说: “少谷主,之之姑娘,谷主说,若是少谷主带之之姑娘来了,直接去暖冬轩找他就行。” “嗯。”薛素鸣应了一声,就带着之之走了进去。 观水阁面积不大,毗邻微澜湖的北面,阁里栽种着松柏等长生树种,并无鲜花,松柏茂茂,古朴典雅。暖冬轩前更是栽种着郁金佩兰等药草,夏风燥热在这清苦的药草芬芳下消退,四周安静得过分,一声蝉也没有。 老谷主年纪很大了,鹤发鸡肤,眼睛半闭半睁,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他卧在藤椅里,身后只有一个药童一直扇着芭蕉扇。药童在看见他们俩时,连忙弯腰垂礼,不过这时他们俩的脚步声也早已惊醒了老谷主。 薛素鸣顿住脚步,喊道:“师父。” 之之躲在他身后,露出一个脑袋看向他。她的目光和老谷主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老谷主有一双看上去很清澈的眼睛,人总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就越是洞察世事。 老谷主友好地问:“这个孩子就是你帮我收的小徒弟。嗯,挺不错的孩子。你以后可得好好教她。” 老谷主又向她笑,然后轻微地咳了一声,旁边的药童连忙给他轻轻捶了一下。 “行了,没有大碍。” 之之愣了一下。 “孩子,愿不愿意唤老朽一声师父啊?”他温柔地看着她。 之之站在原地。她蓦然想起了当初容瑾向她伸来的那只手,那时她的师父二十些许,风吹过额发,露出年轻气盛的眼睛。“你可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 他也是那样温柔地向她笑,可是最后亲自将刀刺向她的心。 “之之,快跪下。”薛素鸣的嗓音微凉,可是看向她,那微凉的眸色也似乎温暖,也许是以为她怯场了的一句催促。 老谷主笑着道:“素鸣,怎么能对你师妹这么说话呢。跪什么跪,当初我收你小子的时候,你还老大不愿意,老是趁我不备就往外面跑……” “师父。”薛素鸣声音有些无奈。 听到了薛素鸣故事的之之忍不住翘了嘴角,顾向老谷主,也不知怎么地,那一刻,在这样的气氛下,她有些入戏了。 “徒儿之之拜见师父。” 老谷主也慢吞吞起身,伸出手给她。 之之就势起来,杏眼俏皮,含笑如花:“谢谢师父。” 老谷主感慨万千地道:“之之啊,我今风蚀残年,有幸收了你做徒儿。只希望今后你师兄妹二人相依为伴,齐心协力。月迷谷以后就靠你们了。” “素鸣,你师妹年幼,往后得多加照顾,不可冷淡,两人离心。。”老谷主看向他,语重心长。 薛素鸣怔了一瞬,应答:“徒儿知晓。” 第17章 小师妹啊 之之看得出来,这位老谷主已经是风烛残年了。她蓦然想起了前世的记忆,如果她没记错,这个秋天他就会走。 也是这一年秋天的杏林会上,月迷谷薛素鸣一出场,便一举成名。 当今,有医家联盟,其时月迷谷式微,三年一度的杏林会世家试炼都没有下请帖邀请,老谷主很伤心,曾经闻名天下的月迷谷在他手下透明得被杏林医坛给直接忽略了,他怎么受得了呢,本来就年龄大了,药毒缠身,只道是医者不能自愈,居然郁郁而终。 白幡灵花的灵堂,白烛泣泪,凄迷极了。 之之一身孝衣戴白花伴在薛素鸣身边,也许是老谷主的死让这个还未及冠的年轻人变得更加沉稳了。眉眼之间还带着倦意,可是却清醒冷酷得令人害怕,他那双黝暗的凤眼盯着正前方的棺材,跪在地上,身姿仍然挺拔如风。 -- 第32页 之之已经陪着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她实在是体力不支,身体也有些不稳,差点就要跌向一边时,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你回去休息。”这是自老谷主逝后,薛素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那双凤眼盯着她,眸光有些过分的寒冷。 之之稳住身体,慢慢站了起来,担心地看向他:“哥哥,我站在这里吧。” 薛素鸣没有说话,灵堂里的弟子们早已被他驱散,只剩下他们这两个老谷主的弟子。 之之看着火盆里的纸钱烧光了,她折了一把继续烧着。淡蓝火光被红澄澄的火光燃烧干净,烧着的香丝丝地飘,烟气缭绕,薛素鸣那张出尘仙容的容颜上也有过一时片刻的恍惚。 他十一岁时,门庭凋敝,亲族无一人愿意收养他。后来,流落街头,是老谷主把他带到月迷谷,他很警惕,当时甚至以为他是拍花子,几次三番想要跑出来,老谷主每一次都会找到他。 他是一个好心过头的老头子,总是笑眯眯地捻着胡子骂他,可是每一次都会给饿了好久的他准备好食物。 他太善良了,月迷谷救人被拖欠医费,他也总是说那个人肯定有为难之处。 医家联盟十三家,月迷谷本是上三家之一,老谷主总是叹气说,是毁在了他的手里。 那一天,老谷主盼了很久,三年一度的杏林会群英荟萃是代表着医家荣耀,也是月迷谷享有的骄傲。这些年,月迷谷乐善好施、救治为主,并不分高低尊贵,可是却在名气和财力上渐渐从上三家跌落到下三家。 怎么也没想到,医家联盟居然杏林名帖干脆就不给发了。 老谷主忐忑不已,于是亲自写信递给这次杏林会牵头的桃花岛,没想到桃花岛来信说,月迷谷式微,已经彻底被除名。 老谷主本就身体不好,郁郁而苦闷,连在临死前都在念叨。 之之和薛素鸣赶到时,正是老谷主回光返照之时。 后来,老谷主拉住他的手,说:“素鸣啊,我走了,你要……照顾好……” 照顾好什么,老谷主气息已灭,死不瞑目,连死前都不愿意放开他的手。 之之看了一眼他,他低垂着眼帘,薄唇微张,“我知道。” 那一刻,之之觉得也许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这个冷峻的少年忽然就变了,他周身环绕着一股冷厉暴戾的气息,明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悲伤,可是他比所有人都要难过。 “哥哥,你还有我。”在这个他最脆弱的时候,之之把手放在了他和老谷主合握的手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脆弱:“之之。” 很快,月迷谷的管事们都赶到了。 他又恢复了往昔那个冷若冰霜、无所不能的少谷主形象,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接过了老谷主的权柄,成为了谷主。在所有人义愤填膺的时候,薛素鸣十分冷静地斥住了所有人。 “该怎么做,做什么,有我来安排,由不得你们置喙。” 百蕊、林长老、方音在内的管事向来都是支持他这一边的,自然是认同,可是月迷谷中也有几位管事,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只不过碍于在老谷主的灵前,只是说了几句风凉话,眼中分明就是不服。 薛素鸣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觉得我不配继任谷主之位?” 他眼神如刀,周身缭绕的暴戾之气也令人触目惊心。 管事们忽然想起眼前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那些心狠手辣的手段,也没有几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属下不敢。” 之之那时就在他的身边,嘴角弧度轻轻挑起。觉得挺有意思。 不过,没有人给他挫折这一点,让之之很是不爽。 “师兄,斯人已逝,节哀顺变。”之之附在他耳畔,轻轻地道。 他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已经很长时间了,火盆里只余灰烬,烧香也烧到了尾。之之的声音丝丝缕缕得像风把他吹醒来。 “之之,我要亲自去一趟杏林会。”他忽然抬起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坚定不拔的神色,冷静得过分。 她猜得没错,果然前世的轨迹又开始了。在原书之中,这一次他会在杏林会上一展身手,一举将颓靡的月迷谷震撼十二家,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甚至都令魏王动容,有了这一位贵人的看重,从此,薛素鸣执掌的月迷谷渐渐响彻天下。呵呵,不愧是男主啊,一路顺风顺水,甚至连她的师父,容瑾都看出他的不凡,和他成为知己,两人狼狈为奸,一医一道,就连老皇帝都折在他们的手里。 她被剔的玉骨,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过是他们联合起来的一个骗局,老皇帝贪生怕死,想要长生,想要独尊,于是她就入了这个局。 “你怎么了?”薛素鸣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皱眉问。 之之不敢再多想,流下一滴鳄鱼泪,“哥哥,你一定要去?” 她抬眸,那双皎洁的杏眼如梨花坠雨,朦朦胧胧的,看着他,那其中的担心和害怕轻轻地抚慰了薛素鸣的心,他平息下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心情,慢慢地起身站了起来,他当然明白,他其实更应该处理月迷谷中的事情,可是怎么也不甘心。 老头子性格温和,所以没有接到杏林名帖,他郁闷在心里,也始终怪自己把月迷谷作践到现在的地步,更是因病而逝。可是薛素鸣不是,他记恨桃花岛岛主,记恨医家联盟十二家。月迷谷不配,那这些沽名钓誉之辈,就更加不配了。 -- 第33页 老头子的一手医术,作为弟子的他,再清楚不过。 可惜的是,一个杏林世家除了在医术上的证明,比这更重要的是,背后的联盟。错就错在,老谷主在天真了。 他手指抹去她的眼泪,眼神深邃,深不可测。“我必须去。” 老谷主的死,老谷主的恨,作为他的弟子,作为月迷谷的谷主,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之之望着比她了一个脑袋多的少年,他下颌线冷厉,便是俊美的容颜都衬得更多的是冷峻。香雾之中,眉眼氤氲,如水墨画般绝色。 也如高高在上的冷月般难以接近。 可是,她却偏偏察觉到,月亮也有圆缺之间,月亮也会有徘徊之时,当他的心露出了裂缝之时,于是她有了可乘之机。 之之抱住他,少年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修长的手几乎打算将她给推开了,他并不习惯这种亲密的接触。 “师兄,无论你想做什么,作为师妹的我,都会支持你。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你我二人,齐心协力……相依为命。” 薛素鸣怔了一下,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搭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嗯。”他应了一声。也许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她是特别的,是除了师父外,他该保护的另外一个人。 或许从前,只是抱有一丝的好奇,曾经她救过他,他回报,选择带她回月迷谷。现在,这个娇气狡黠的女孩已经彻底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痕迹。偌大的月迷谷,是她,让他有了更多的勇气和力量。 他要为了她,为了师父,为了月迷谷,拿回本属于月迷谷的一切。这一次的杏林会,势在必得,也必须亲自走一趟桃花岛,他也隐隐感觉得到,在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如果此刻之之能够听得他的心声,她肯定会吐槽,那就是命运,宿命,剧情的安排,他作为男主的宿命转折。这一趟,不仅是红颜、知己双得,从此开启王霸之路,一举闻名天下知。 之之在心中冷笑,可惜的是,我又怎会会让这一切那么顺利呢。你那么顺利,无所不能,那么我这个师妹,岂不是就被炮灰了。小师妹啊,小师妹,就是要让你求而不得,习惯了永远在身边,可是永远也得不到,你会是我最在意的师兄。 薛素鸣,你会喜欢我给你安排的剧情吧,冷血无情的人,也会有在乎的人,也会有不敢失去的东西,也会有求而不得的。 要问她,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了原来的打算。 之之温柔地笑,会对师父的死不平,会对月迷谷有了责任,会把容瑾作为朋友的人,还称不上是无情无义吧,他的情和义,只会给他在意的人,那么成为他最在意的人不就好了。 现在看来,也许她会成功呢。 两人之间安静地相拥,温馨得让人流泪,只是有人心怀鬼胎,有人很不习惯,却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这种局面居然奇异地延续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薛素鸣终于受不了,皱着眉头,把她拉开。“好好在谷里呆着,我不日便归。” “你不带我去?”之之不满地说。 “不行,太危险了,你跟着我去,只会成为我的负担。”平心而论,薛素鸣这一段话实在是残酷,可是之之也不是真正的小女孩,更加不会玻璃心。不过,她还是耸拉着眼睛,不太高兴。 “之之,听话。师父才去,你我二人,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谷中。”他想了想,放软了语气,对她说。 之之语气辛涩地应了一声。“哥哥,我……” 薛素鸣看她的眼神,不可抗拒,他很冷静,也很自信。 第18章 好人卡已发 薛素鸣把她当做累赘,又或者他是在担心她?之之根本就不在意,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底。 方音发现她收拾包裹时,拉住她的手,恨不认同地说:“之之,少谷主……呸,谷主说过,你必须留在谷里,你一个人跟着去太危险了。” 方音不只是不许之之去,而且和管事们同样觉得薛素鸣这一次实在是过于大胆了,医家联盟十三家里十二家都默默将月迷谷除名了,根本也就不把月迷谷当做一回事。薛素鸣此去,行途多舛,想要拿到一个说法并不容易。 可是当少年那双如鹰聿般锐利冷漠的眼睛看过来时,没有一个人刚阻止他。 不止是他,他们又何曾不气,不恨。 “方姐姐,我不放心哥哥啊。”女孩叹气,尾音拉得很长,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回事,连清丽的眉眼都带上担忧。 方音握住她的手,“之之,谷主自己能够保护好自己的。” 言外之意就是用不得她担心。 之之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道:“我知道哥哥很厉害,可是……师父才去,他一定很伤心,虽然他从来不表现,可是我知道,方姐姐,我不会成为哥哥负担的。” 方音还想要说什么,女孩看向她,一脸的恳求,秀气的脸蛋上可怜兮兮的,反映实在是不忍,最后忍不住叹息道:“之之,你对谷主太好了。” “哥哥一直这么疼爱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之之有些害羞地垂眉,语气有点粘稠。 之之花了点时间,最终劝服了方音,不过对方始终担心极了她,所以给她送了很多的防身药品,甚至还咬牙给了之之五十两银子。 “之之,你一个人在路上一定要小心,谁也不要相信,跟在谷主身后!”方音说着,慢慢就避开了之之的目光,眼中的神情都有些内疚。她在内疚什么,之之知道,其实方音也很在乎薛素鸣,可是她终究没有之之这么大胆,不敢跟着薛素鸣一起去,于是在之之说出这些鬼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居然是放下了心。 -- 第34页 之之看出了这一点,对她是有利的,她当然是选择性无视,“嗯,方姐姐,我一点会小心的。” 之之提着小包裹偷偷地跟在薛素鸣身后。 薛素鸣离开月迷谷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来送的弟子们,他淡淡地说:“散了吧。” “是。”弟子们神情不一,不过多是不舍。 很快,人流散开,他始终没有在那人群之中看到了想要见到的那个人。有些错愕,也有些好笑,笑的是自己,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是生气了吧,才连他离谷都不愿意过来送一下。不过他内心清楚,他必须得这么做。 这一趟,对于她来说,可能就是危险了。 从月迷谷去桃花岛的路,是先山路再转水路的,出了月迷谷后,去往桃花谷上的人群就越来越多了,除了医家联盟那十二家,多得是去看热闹或是寻求机会的人。之之也不敢跟得太近,不过也必须要让他知道自己偷偷跟着呢。 所以,就在上船后,她要理所应当地被发现了。 薛素鸣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所以他买的船票是单独有一个雅间的。之之和船员说了好久,也终于买下了薛素鸣隔壁的房间,贵得真像是被打劫。 之之讪讪地看了一眼手里所剩无几的银票。 之之生得好,杏眼樱唇,璀璨潋滟。还是一个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人离家出走的小姑娘,所以在船上许多的人也生了歹心,想要哄骗她。比如说眼前这一个,书生打扮,清秀过人的男子,看起来是人模人样的,就在刚才已经好几次看他了。之之扶着栏杆,在心里感慨,不出意味,等下肯定就会找她说话。 偏偏在经过她的时候,忽然道:“姑娘,这只金簪是你掉的吗?” 之之回过头来,就是他羞涩的样子,她的目光掉落在他手里拿着的金簪,都是套路。不过,她仍然是甜甜地笑着说:“公子,你认错人了,这只金簪不是我掉的。” 书生不好意思地道:“那姑娘可觉得眼熟,可知道是哪家小姐的,我一个大男子拿着女子的闺中之物,怕是不大好,姑娘可否帮我送还。” 若是一般的女孩子,一听到书生这样很为人考虑的话,十有八九是会接下来。 之之眨眨眼,看着一边船板上路过却很冷漠的路人,她哦了一声,浅浅笑道:“好啊。” 书生松了一口气,看来的确是很少出门、还正义心过头的富小姐,看来他这一票不亏。 书生把金簪给了她以后,随口问:“鄙姓许,字成归。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之之把玩着金簪,犹豫地道:“这……” 书生说:“若是姑娘不方便就算了。”他说是这么说,脸上露出的却是极大的遗憾。 之之此时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人设,所以当然在纠结了没多久,马上就说:“我姓离……” 一道沉磁低哑的声音忽然发出声声的笑,那笑声听起来第一感觉就是给人一种嘲弄、讽刺。 “呵呵……” 这笑声太忽然,打断了之之的话,也让许书生很不满。 之之看了过去,在船甲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年轻的道士,他脚抵着船板,漫不经心地撑着脸,看向他们这边,神情是风轻云淡。他容颜俊美,和薛素鸣的冷峻清冷不同,是一种慵懒、过分的温柔,眉眼之间总缠绵着云水般的缱绻,一身羽冠灰衣的打扮更是增添了几许神秘。 “姑娘,你要小心,这个人可是江湖骗子。”他语气漫不经心,低低地汇聚一起,滚烫地落入了耳朵,清沉、美妙,含着些许的笑意。 之之看着他,手里原本把玩的金簪顿在了手心,簪尾抵着手心,那股疼意刺得脑子过分的清明。 “哦,可是我看许公子不像是坏人啊。”她的声音腻甜,目光在手里的金簪和书生脸上回转。 被揭穿了身份的书生很是恼恨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年轻道士,马上跟着之之说:“你这个道士可真是……离姑娘,我看他倒像是其心不善,你莫要被这种江湖骗子给骗了。最近是桃花岛诸医家杏林相会之际,这段时间三教九流云集,这道士不安好心。” 之之听着书生的话,看那年轻道士的目光越来越怀疑。 被泼脏水的年轻道士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离姑娘,你觉得我像骗子,还是他像骗子呢?” 年轻道士露齿一笑,清朗眉目,在秋日碧波的折射下,浑身都笼罩着一种过人的温柔。 “这……”之之又把目光辗转落在了书生脸上,书生总觉得有些不妙,又认真地看了一眼年轻道士的打扮,看着他胸前手里持着的一把墨染似的拂尘后,脸色竟然变得难看起来。 “你是辰星道人容瑾?” 年轻道士不答,只是含笑,眸子低低地瞧着他。 书生晦气地看了一眼之之,然后就对这年轻的道士低头抱拳,才不甘地走开。辰星道人是近来江湖上一个出尽了风头的道士,不仅是容颜俊美,颇受江湖上的女侠青睐,此人作风亦邪亦正,颇好研究些丹仙术。坊间也有言,凡是他盯上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手的。 书生又不傻,更不敢得罪他,只能放弃了之之这块肥肉。 经过了这么一下,之之自然知道了这个书生是个骗子了,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歉然地对年轻道士道:“原来他真的是一个骗子啊。” -- 第35页 年轻道士看着她,应了一声,嗓音温柔低沉,他生了一双多情的眼睛,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人都是说不尽的缠绵,若是寻常的女子早已醉在这个眼神里自作多情了。 之之眼前一亮,“容先生,你也是要去桃花岛吗?” 容瑾意外,“姑娘也是?” “是啊,我想去见识一下杏林会,我对医家联盟十三家的试验还是挺感兴趣的。”女孩的声调懒洋洋的,拉长的尾调,含着蜜似的粘稠,娇娇的。浑身打扮,也是娇贵,像是一个自己偷偷跑出来玩的富家小姐呢。 “那很好啊。”容瑾应许。 之之看着这一张熟悉的脸庞,心脏的位置开始密密麻麻地疼,锥心刺骨地。她觉得很恶心,恶心得讨厌起自己来。她最亲爱的师父啊,容瑾,看来他们之间真是有缘呢,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总能撞倒一块儿去呢。 之之一点都不相信,这是他发了善心。要知道,他从来都是不利不起早的一个人啊。 盘旋在空上的海鸥绕来绕去,海风吹来,很爽朗舒服,她慢慢地消化了心里的恶心,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靥,“容先生,既然都是同路,不如我们一起啊。” 还不等容瑾说话,她接着道:“容先生是个好人对吧,我一个弱女子真的太危险了,荣先生是世外之人,想必不会在意那些世俗的言谈吧。”她一出言,就把他的后路给堵上了。 容瑾在心里感慨,还真是一个机敏的小姑娘。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同样的是用心不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好多管闲事的人。是出家人,也是追名逐利的一个浅薄之人啊。 容瑾擅长望气看骨,早在路过的时候,就在人群里看出了之之的诡怪。明明是一个早夭之人的命格,一副祸水的根骨,身上缭绕着不详、戾气的黑紫气。看其言谈举止又只是一个入世不深的小姑娘。 真是纠缠的命格,奇怪的人。他当然不喜她被别的人骗走了,他都还没有研究透彻呢。当然,最好便是留住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容瑾兴趣很浓。当然,无论他心里的想法如何恶劣,他外在永远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样子。 “既然离姑娘都不介意,贫道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了。” 之之握着金簪,抿嘴一笑。“先生可真是一个好人。” 容瑾没说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觉得她话里有话,可是小姑娘双眸干净,纯真无邪的样子,还真是在夸他。 第19章 掌中之物 “离姑娘,你也是。”容瑾看着她说。 之之差点呛住了,可是比演,谁还不就是了。她眨眨眼,嘴角弯起,忽而哎呀一声,看着自己手里多余的物件,也就是书生的那只金簪,“容先生,这只金簪怎么办?你能帮我还给他吗?” 容瑾连眼神都不给一眼,“收着吧。” 之之无语,果然是,连隐饰都懒得掩饰,她忽然怀念起前世那个就连剔骨都能温柔地骗她的师父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折磨他都失去了一些趣味呢。 之之冷笑着在心里想。 “就当是给你的赔偿。”他的声音慵懒的,音尾带着些许的笑意。 容瑾在说完这一句后,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好似是很深情的样子,很快他就移开了眼帘,怎么能不多想,少女怀春总是诗,遇上他这种高手一般不被坑得命都少半条,就对不起他那副温柔的笑颜。 他出场得离奇,离开得忽然,按之之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蛮会的渣男。之之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影,杏眼里黑得深邃,如看不透彻的海,海风吹得青丝飘扬,她回头揽过耳际的碎发,忽然发出了几声笑,那笑很甜美,也粘稠甜蜜得诡异。 起码在旁边的几个路人听到她的笑声后,都收起了想要过去搭话的心思。 “有事吗?”之之路过,笑着问。 路人纷纷害怕地摇头,心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眼下还是别搭话。 之之抿唇笑,走上了搭板的木楼梯,往船舱里走去。只不过在她刚刚推开房门时,也不知说是意外还是巧合,隔壁的房间忽然就有人走了出来,之之被当场抓了一个正着。 “哥……哥哥……?”之之咽了咽口水,看着隔壁走出门来的少年,他依旧是白衣,衣衫上精致的刺绣都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刺眼的华贵。 薛素鸣凤眼幽冷地看向比他低了一个半脑袋的小姑娘,耸拉着脑袋,偷偷地瞥向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他嗓音透着股森冷,视线如鹰聿般掠停在她的脸上。 之之头疼,虽然她是打算让他发现自己没错,可是还不是这个时候啊。 “啊,真是……巧啊。”之之对手指,小声哔哔。 薛素鸣还没说话,她又大胆地瞪了他一眼,强词夺理地道:“哥哥,都到这个时候,你不会还要赶我回去吧,我不回,我刚才可以找到了伙伴一起去桃花岛!” 伙伴,桃花岛。这几个字眼让薛素鸣听着很不舒服。他本想说她太轻信于人了,视线落在她那张倔强认真的脸上时,嘴里的话就变了。“我没赶你。” 之之喜笑颜开,可惜她没欢喜多久,就听到了薛素鸣的下一句话。 “你找了什么伙伴?如今杏林会开,许许多多碰运气的人,亦或是骗子,你被骗了。” -- 第36页 之之解释道:“他不是骗子。” 之之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可能是因为之之的原因,他对她嘴里那个好心的辰星道人更是带上了有色眼镜,“外人的话比我这个哥哥的话还重要?” 之之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抱住了他的手臂,“当然是哥哥重要。”她心中好笑,这莫名其妙的醋意是怎么一回事。 薛素鸣仍然是不太习惯这种亲密,下意识地他收了一下手,然后对上女孩微微含着抱怨的眼神,他愣了一下,随即垂眉道:“你怎么跟上来的,百蕊、方音她们都没有阻止你。” “哥哥,进房间说吧。”之之挽住他的手臂,小声说。 这时,已经有人投过来了好奇的目光,那看笑话一样的眼神自然很令薛素鸣不喜。 于是,之之轻而易举地就把薛素鸣给拉进了房间里面。 也许是之之住过半天的原因,房间里面也染上了她身上那种甜美清澈的香气。扑面而来,像细细的柳雾一样柔和,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之之一进房间,马上就乖巧地给薛素鸣倒了一杯茶,“哥哥喝茶。” “为什么跟过来?” 薛素鸣眼神都不分给茶水一眼,泠泠如雪的音色让之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她企图撒娇蒙混过关,“哥哥,我担心你。” 薛素鸣语气无情:“不是说过了,不需要你跟着。” 之之端起茶给他,“哥哥……” 她哀求地看向他,那双上挑的杏眼会说话似的可怜巴巴。有那么一瞬间,薛素鸣在她眼神下是心软了,可是很快,他就忽略掉了这点心软,“是方音放的?” 他的语气笃定。 之之溃不成军地低下头,“不能怪方姐姐。” 薛素鸣似笑非笑:“你胡闹就算了,她也跟着胡闹。” 之之红了眼眶,“哥哥,你真的要赶我回去?”她端起茶盏,自己灌了一口,偏头不看他。 肩膀轻轻地颤动着,颈项和侧脸都因气氛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薛素鸣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声气,他冷硬起来的心肠,这时居然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只能重复不久前的话。“我没有赶你,你一个人跟过来,这么胆大妄为,我连生气都不行了?” 之之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会吃这一招,听着他软了下来的语气,她有模有样地哼了一声。 “之之,你……” 薛素鸣一时无措,连语气都下意识地温柔了一下,不过听上去还是奇怪的生硬。没错,他从来都没试过哄人。“杏林会危机四伏,十二家都对月迷谷极为不满,不出意料,应该会对月迷谷除名,入上三家一直都是师父的骄傲,也是他生前的愿望,无论如何这一趟我都必须得拿稳。”我不带你,是因为我也不敢保证。 他就算再骄傲,也始终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也会有过忐忑,也会有担忧,更何况,之之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轻,他绝不想她收到任何伤害。 之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我都知道。” “可是,哥哥,在你最需要家人的时候,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 肩膀上的女孩轻轻地说,一声一声地点滴探入了他的心曲,温柔地叩开了他的心门,她抬头对他笑时,是一整个春天绽放。 他不喜欢这种煽情的时刻,可是面对着她的笑颜总是溃不成军。少年冷硬的心肠会慢慢地被融化。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之之却惊喜:“哥哥,你答应了。” 薛素鸣无奈,“不过你必须跟着我行事,不得肆意妄为。”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发现了。之之满不在乎地心里想。“知道啦~” “不过……” “不过什么?”听着她拉长的语调,薛素鸣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之之眼珠子转了转,忽而轻笑,“哥哥,我刚才说过,我遇见了一个骗子,还好遇见了容先生,因为我担心一个人去桃花岛太危险了,所以我就……” “我就请求了容先生一起去桃花岛。” 薛素鸣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件小事。“回他,不必了。” 之之小声:“容先生人很好的,不然咱们三个人一起去呗。”反正你们不是早晚就要成为挚友的嘛,还不如让我成为你们认识的扭绳,我倒是很好奇,薛素鸣啊,你这一世还会结交他,帮他当做好兄弟吗? 毕竟,你的兄弟可是想要剔骨你的师妹呢。 之之知道,容瑾这个人很神棍,不然又怎么能骗到了老皇帝。他的眼睛总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甚至他还发现了她是异世之魂,心里很清楚,她应该和他多接触,以免被他看出什么来。只不过,这样她实在是很不甘心。 “随便。”回过神来,听到薛素鸣的声音时,之之挑了挑眉。 这声调比刚才训她还冷了几度呢。 她仿若未闻,快活地道:“那真是太好了。” 之之开心的样子落入薛素鸣眼帘之中,愈发让他的心情都变得不好,他神情都冷若冰霜,坐在那里,真如一棵寒松般让人瑟瑟发抖。 之之嘴角轻翘,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 没错,就是要这样。不管是吃醋也好,还是别的情绪,好好学习吧,成为一个被七情六欲荼毒、在红尘中打滚的凡人。 -- 第37页 比不得之之和薛素鸣的有钱,容瑾一个出家人自然是住不起雅间的,他住在最末的一个房间里,自然这个房间是没有花钱的,船主信道,海上多事,每一趟的船上都要有几个出家人压着。 之之嘴巴甜,绕路问了下船工,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就找到了容瑾所在的地方。 她敲门的时候,容瑾正在看古经,房间里燃着三合香驱散霉气。 “谁?” “容先生,是我。” 女孩清甜温软的音色透过窗棂漫了进来,和记忆里一张青涩甜美的容颜搭在了一起,容瑾才记了起来,他一个人独处时,嘴角也是带着温和的弧度的,醉了江湖中的女郎,也醉了盛京里的小姐。 “离姑娘,可是有什么事。”他拉开门,浅浅地问,发如墨,眼如漆,年轻的道士容颜俊美,气度不凡,若不是那一身的道袍羽冠,谁都会觉得他是哪家的世家公子,矜贵骄傲。 之之不好意思地道:“打扰了。” “容先生,我找到我哥哥了,先前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桃花岛吗,现在你介意多上我家哥哥吗?”女孩睁大着一双杏眼,看上去尤其的天真灿漫,是她这个年纪独有的。这份干净,如水一样,总是轻而易举地引起人的恶性,总想毁灭了,看着这双眼睛没有神光,它的主人在眼前枯萎该是怎样一副有趣的画面呢。 “若是离姑娘的兄长不介意,贫道又有什么可介意的。”他仍然笑着,如庭中玉树,眉眼温柔。心里却忍不住叹惋,可惜了,本以为要落入掌中之物。 之之跟在他身边多年,他的一举一动,眉眼一变,她都能揣摩出他的心思,她忍下恶心,对他笑。“那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补。 第20章 骗子和黑心莲 薛素鸣和容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谐得过分。就连薛素鸣这么冷的一个人,竟然被容瑾打开心扉,一见如故。两人聊的话题高深,自古医道不分家,经卷之中的道理差不多,又各有千秋,各抒己见,一盏茶下去,彼此之间已经高看对方一眼了。 之之听得脑壳疼,听是能听得懂,不过她选择乖巧地坐在一边,做个沉默的好孩子。 容瑾是和薛素鸣在聊着,可是没过多久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之之身上,这一落,他怔了一下,他的视线很微妙,刚好落在她细削如杨柳般的肩膀上,喜欢研究人相的人,总是无意识地通过皮肉看向神骨。 所以古人才有一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 这种骨相真是……他掩饰住了眼睛中的欲望,尽量把注意力转移到新认识的朋友身上。不得不说,这一趟他的收获不小。 容瑾唇角笑容依旧慵懒。“薛公子,你和令妹前往桃花岛也是为了一览杏林会?” 说到杏林会,薛素鸣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都是冷漠的。他应了一声,说:“听说杏林会上杏坛高手如云,我很想讨教一下诸位高手。” “那可真是巧啊,贫道不才,也想要讨教一番,希望能与公子顺路同行。” “容先生客气了。”除去之前之之的话,聊过一次后,薛素鸣对他的观感不差,同龄人中能够跟得上他的思路的,倒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哥哥,我看你现在是有了朋友忘了师妹了。”之之吃了一颗果子,忍不住小声地抱怨说着。 “之之姑娘怎么会呢,我真为认识你们师兄妹高兴。”容瑾永远是人群里说话最暖心的那人,温柔得瞥向人的眼神,也如美酒般醉人。 坐在一边的薛素鸣,看着容瑾的眼神,忍不住就皱了一下眉,在之之被容瑾逗得喜笑颜开时,说实话,他原本美好的心情都开始慢慢下降了。很难形容这种感受。他隐去心中这点不快。 船到了桃花岛后,之之三人一起下了船。这个时候正恰逢桃花岛举办杏林会,岛上来来往往、汇聚如云流,车水马龙中衣冠翩翩。除了医家联盟十二家的弟子外,更有天下许许多多的医者前行,这些人一多,自然也带动了海岛的客源。 不巧的是,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最晚的了,之之把桃花岛上的客栈酒家逛了一个遍,愣是每个客栈都挂上了客满的牌子,留不出三个房间给他们。 关键时刻还是容瑾化缘到了一副信道的人家里,之之薛素鸣两人花了十两银子在人家里订了七天。自然,容瑾还是免费的。这家信林,岛上最大的姓氏,家里的主人听说他们也是来看热闹的,在饭桌上就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起来了。 之之很喜欢吃其中一道油煎海鱼,一边吃一边听,然后好奇地问:“林老爷,你说青药试炼是怎么一回事啊?刚才路上就一直听着他们在说,这个青药试炼我们也能参加吗?” 林老爷哈哈大笑,然后解释说:“这个青药试炼啊,其实就是今年桃花岛举行杏林会特别提出来的,今年仅有哦,咱们岛主腰缠万贯,慷慨解囊,就是为了让天下的医者都知道了咱们桃花岛,所以这个青药试炼啊,是人人都可以参加的,只要闯到了最后一关,就能拿到赏金一千两,不仅如此,暗暗向你们透露一点哦,这个第一名,很有可能就会被岛主收为弟子。” “你们可真是来得巧,明天就是杏林会正式举办的时候了。到时候,姑娘你们可以去看看热闹呢。这可比往岁别的杏林会有意思多了。” -- 第38页 之之哦了一声,“难怪,这么多人啊。我们也想碰碰运气呢。哥哥,容先生……” 之之笑嘻嘻的,天真的样子,说是去,更像是说着去玩玩。 林老爷也只以为她是说着玩玩。 容瑾笑着道:“那可不是,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也要走一趟,参与参与。”他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本来也只是听着热闹,顺便来桃花岛一趟,遇见了之之和薛素鸣一行,那就跟着一起呗。 薛素鸣倒是没说话,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应了之之一声。 之之夹了一条银鱼放在他碗里,“哥哥,这个好吃,你尝一尝。” 薛素鸣怔了一下,对上她的笑颜,从她的眉眼中他看出了关心,他不太习惯这种感觉,答了一句好,夹着银鱼细细吃了。 饶是旁观的容瑾也有些错愕,薛素鸣性情淡漠冷郁,没想到和他的师妹关系还不错。这位之之看似骄气天真,有时还真是细致谨慎。这对师兄妹啊,倒真是有趣。 次日一早,之之等人就出发前往杏林会。桃花岛面积不大不小,举办杏林会的地点也是在岛中央的桃源殿中,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了,十二家的弟子各自汇聚,清一色的校服,看上去还挺有那么回事。 这个时候正是秋天,秋天的早晨风高气爽,桃源殿附近盛放着红艳的枫林,被脚步踏得碎红如许。 殿上高台上,桃花岛的岛主当世第一神针的林默已经在讲话了。远远地听不大清楚,不过他的声音使了内功,源远流长,模糊的字句听上去仍然是很恢宏大气。 “这位林岛主还真是野心不小啊。”之之踮起脚尖,探了探。 容瑾说:“囊括四海之内,震惊于宇宙。这青词倒是挺有趣的。这些年来医家联盟要做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变过啊。今年更有皇朝的贵族前来住持杏林会,我看这个目标已经达成了大半了。” 之之听着,嘴角抿了一下,故作夸赞地道:“容先生你可知道的真多啊。” 容瑾回头,看了一下之之,神情没什么变化。“道听途说罢了,之之姑娘听个笑话就好。” 一直没说话的人,忽然淡淡出声:“出来了。” 此时,高台之上,一个金冠蟒服的中年男子被仪仗簇拥着走到了中央,十二家的当家都站在他身边。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很快他们所在的台下这片区域都发出了惊喜的叫唤声。 “一千两赏金改成一万两?”之之的眼睛都快变成元宝做的了。“这位魏王殿下还真是有魄力啊。” “是啊。”容瑾的目光也落在了高台上的魏王身上,他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某种情绪,就连语气都有些轻快。 之之那还能看不出他在算计什么。就像前世一样,把魏王当做踏脚板,通过他认识了老皇帝呗。 容瑾啊容瑾,我亲爱的师父,你喜欢做骗子是吧,这一辈子我就让你做个够。 之之嘴角一翘。 “之之,你做的很好。已知的剧情将是你最大的助力。”系统冒头说。 被察觉了心思的之之有微些不快,她在心里说:“怎么说?” 系统说:“容瑾注定会在傅青荣继位后,死在那场争权夺位中,你的师弟明无为和傅青荣结成联盟,在他成为皇帝以后,他就将是皇朝的国师。关键时刻留下容瑾,他将会是你突破明无为和傅青荣最好的助力。” 之之淡漠地哦了一声。 系统再次劝道:“之之,你好好考虑一下,他们的气运才是你首要谋夺的东西。” 之之笑了:“系统,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这么怕我弄死容瑾吗?” 系统沉默。毕竟这个容瑾可是你最恨的人啊。 之之不再逗系统了:“ 好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毕竟,我和你交换的条件是要让傅昳重新活过来啊。” 她脸上的笑容甜美干净,樱唇微翘,像是一枚小太阳般灿烂。谁会知道她的心肠早就黑了个彻底呢。 “之之。”喧嚣鼎沸的人声当中,薛素鸣唤了她一声。他貌若花月,形似青松,气质清冷淡漠如高岭一抔雪,那双冷冽的凤眼中却带着她的身影。是人群太拥挤,快要挤到她了,他伸手护住了她。 靠过来的路人也被他吓住了,又无颜于他的容色,纷纷往旁边退去,给他们留下一些许的空间。 被搀扶的之之怔了一下,“谢谢哥哥。” 薛素鸣嗯了一声,松开了手,不过他站在她身侧,隐隐为她圈出了一个位置。 之之承认那一刻,她是心动了,她妥善地收藏好这一丝情绪,她以后会用得上的。 容瑾一直在观察台上的魏王,倒是没有注意他们师兄妹这点动作,“薛公子,要开始了。我们现在去报名。” “走吧。” 报名处的两个桃花岛弟子有些不耐烦,人太多了,偏偏岛主为了尊重魏王,硬是改了规矩,当天报名,自然这报名就是第一关,开始筛选人。 “半个时辰内,按照抽到的药方,找出可以代替药方之中的药草即可过关。事项说明一点啊,不可徇私舞弊,若是被抓住了,当场就取消比赛资格。” 魏王等人已经退出高台了,估计已经在高楼之上边说边笑看着楼下纷纭的芸芸众生之相。 “师兄,我的《本草经》还学得不错,第一关我也参加一下吧。”之之听完,就朝薛素鸣说。 -- 第39页 薛素鸣瞥了她一眼,“我会亲自检查,若是有错,回去罚抄一遍本草经。” 之之嘴角抽了抽,狠还是你狠,《神农本草经》整本书约十万字,她要是用毛笔抄录一遍,还得用他规定的簪花小体,照顾他洁癖的性子不能潦草,手都要断了。 一边的容瑾发出清朗的笑声,“薛公子,我看你师妹胸有成竹,应该鼓励为上啊。” 之之颇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薛素鸣没有说话,已经走到了抽签的弟子边开始抽药方。 一边的桃花岛弟子看着他们三个人的容色,也是心中一惊,心中留意,也难怪他们在意,这样的容色,这样的气度,一看就不是常人。 桃花岛物色弟子的管事也走过来问:“不知这位公子来自何处呢?” 薛素鸣抽了药方就想走,冷冷地道了一句“盛京”。 那管事被他一冷,也有了脾气,心道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如此高傲,他自然也没好话了。“你……” 可惜话没有说完,就被女孩子酥脆的声音个打断了,“先生,我可以抽药方了?” 之之倒是一脸灿烂笑容,眉眼流转青春韵味,她生得眉眼清丽如西子,谁见了她笑,心肠都会软下几分。 “抽吧。”管事的脾气也来无影去无踪了。 尔后,羽冠道袍的容瑾也过来凑热闹了。“管事,贫道能否抽取药方?”他手里拿着黑色的拂尘,秋风吹拂下,露出光洁的额头,年轻气盛的样子,可是在那俊美容颜的衬托下,显得倒是有几分从容。 管事咋舌,“自然。”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神魔鬼怪都跑到杏林会上了。 不过就算他们再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青药试炼老早就在江湖上散播开来了,是人人都可以参加了。 第21章 天之骄子 之之打开自己抽到的药方一看,嘴角一翘,心下是放心了,她抽到的这个难度一般,正好前不久和方音遇见过。运气还不错嘛。 她不由看了一眼容瑾和薛素鸣,他们看了一眼药方,一脸从容。显然没当做一回事。 之之嘴角一撇。 她花费了点时间才找齐了可以代替药方里的药草。 负责检查药方的管事在广场里巡逻似的走来走去,当然目光好几分注意力都是留在了容瑾、薛素鸣、之之他们身上,管事走过来一看,也颇为惊讶,从开始到现在一刻钟都还没有到,居然都已经弄齐了。 管事皱了眉头,第一个走到容瑾面前,看了眼簸箕里的药方和择出来的药草,他选择代替的药草都是最简单的,最好找的,没有问题。 容瑾微笑:“管事,我通关了吗?” 管事颔首,让手下发了一块木牌给他。 管事又走到薛素鸣处,发现对方正在之之处,一边查看药方,一边皱眉的样子,架子比他这个现场巡视药方的管事还摆得足。 “穿山龙在这味药方里主用的药效是化瘀止痛,为什么不用蒲黄加止血?” 管事咳了一声。 被说得垂了颈项红了耳朵的之之赶紧把薛素鸣推了出去。“师兄,管事找你。” 其实她选三七药效可以替代,不过仔细想来,用蒲黄的药效也更好。 管事看得出来,这白衣少年是有两把刷子的,刚才那一幕他也就当做没看到了,他捡起簸箕里的药方看了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簸箕里的药草上,惊讶了。这少年选择配制的药草,连他都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这样,他细细地品味了一下少年的药方,越思越觉得干净利落,当真是药到病除,效如桴鼓。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啊,出自何家,这张药方选得可真是……妙手为之。”管事在桃花岛上也是医术过人,对百草都有见道的人了,不然也不会被选到把守这青药试炼的第一关。 他意外薛素鸣的年轻,更意外他的冷静和风度。 他的拉拢语气让薛素鸣并不意外,更是隐隐有些厌恶,也并不想回答他的话,正欲措词时,从身边传来一个又甜又软的声音,“管事,我也好了,你过来帮我看看啊!” 管事一看,是那个让他颇有好感的女孩,和他孙女一般年龄了,眉开眼笑的,歪着脑袋,等着她的样子。 “管事,那是我哥哥,他平日里就是一个闷葫芦。你有什么和我说便是了。” 薛素鸣:“……” 容瑾也被逗笑了,朝身边人道:“薛公子,令师妹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儿。” 薛素鸣冷淡地哦了一声,不知怎么地,他并不是很愿意在人前谈论之之,似乎他们会有某种觊觎的心思。 第一关自然很顺利通过,而场上大多数人也在一炷香之内全部闯过。 第二关每人一盏茶,茶里有轻微的毒素,毒素会在半个时辰里蔓延全身,闯关者必须喝完茶后给自己解毒。 薛素鸣接到茶后,闻了一下,就拦下了桃花岛弟子给之之送茶,“之之,你弃权,在旁边跟着。” 之之看他神情,果断地弃权,其实就算他不说,她都要打算放弃了。这杯茶的茶汤颜色深褐,用她学过的那点皮毛就辨认出了三种毒素极高的中药,川乌、天仙子、闹羊花,还不知道这里面还放了哪些药草呢,她当然也没有那么大胆到神农尝百草。不止是他,场上的人听到管事对这二关的形容后,已经有泰半的人群干脆就放弃了。 -- 第40页 容瑾仍然很淡定,眉眼含笑,和薛素鸣几乎同时饮下了那杯百草茶。 之之抱胸在旁边看着,几乎是饮下茶汤后,就有好几人一脸乌青直接倒地不起了。 “赶紧把人抬走。”管事一吩咐,很快就有弟子们鱼贯而入,一个个把场上到底的人抬到一边的房间里救治去了。 容瑾手指灵活,止住了身上的穴道,阻止药效蔓延开来,然后付下一枚丹药在地上打坐。 薛素鸣白衣如雪,风姿不改,那杯茶汤入口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拔了一根银针在中指翻出了毒素。 也是,他自小尝百草,天赋过人,这点毒素怎么可能为难得了他。 不过让之之没想到的是,容瑾这厮居然也顺顺利利过关。 第二关果然是筛选人的大关,直接就淘汰了一半的人。 第三关是抽取疑难杂症的病人治病,薛素鸣神情淡漠,但针到病除,更兼少年风姿青柏翠柳难敌几分,吸引了人群足足的注意力。 高楼之上,魏王怀里的美人纤细的手指剥着橙子,上三家桃花岛岛主、百草阁阁主、七星堂堂主陪侍在左右。 “一个道士,一个少年,这两个人还真是出彩。看来今年的试炼就出在他们身上了。” 桃花岛岛主林默脸色有些难看,自然他也是安排了人在试炼里面的,只不过风头都被这两人压下了。 百草阁阁主谢鑫没有他那么在意,大不了倒时把这两人收入门下,那不就是一举两得。“王爷,这白衣少年虽然年少,不过观其风姿,颇有大家风范。我看我们上三家又要有新的血液注入了。” “今年的青药试炼有王爷坐镇,自然是人才辈出。”一边的七星堂堂主李隆笑呵呵的。 魏王吃下美人剥的一瓣橙子,目光看着楼下的白衣少年和道士,忽然心里就起了一个主意,“那是自然,本王坐镇区区一个杏林会自然是四方来贺。这两个苗子不错,正巧了,我魏王府里就缺他们。” 林默也没想到这个魏王脸皮这么厚,不过今年为了拉稳皇朝,他也只能认了。不过他还是很小心谨慎,朝一边的侍从使了一个眼神,让他去把这少年和道士的来龙去脉查一下。 第四关一开始,之之在底下瞅了一眼,就没兴趣了,不出意外,就像书中一样是薛素鸣赢了。不过,她也得稍微给他们使点绊子。 台上容瑾漫不经心地一瞥,发现女孩从人群之中消失了。他漆黑的眸子里难得地滑过些思索之色。 黑衣少年捧了一杯茶敬给之之,之之接过茶,淡淡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黑衣少年低眉道:“主人,已经办妥了。这个时候,林默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薛素鸣和容瑾的身份。” 花茶清香的雾气迷蒙地漫上女孩精致如山水的眉眼,她忽而抿唇一笑,唇瓣浓红如晨露中的蔷薇,那点稚嫩也全然被掩下,浓艳带刺铺天盖地,芳华惑人。 “玄武,你退下吧。” 黑衣少年一怔,应了一声,随即身影如水墨地消失在房间里。 之之慢慢地品完了这杯她喜欢的花茶,才下了楼。 在前世,容瑾和薛素鸣瞒天过海,顺利和魏王搭上线,不到一年内就直接架空了医家联盟,月迷谷取而代之,成为医者圣地。 她会助林默和谢鑫早日发现,给薛素鸣和容瑾一些惊喜的难题。 台上,桃花岛岛主林默和百草阁阁主谢鑫咄咄逼人,容瑾和薛素鸣不卑不亢,僵持了好一会儿,魏王携着美人打着哈欠出场。“林默、谢鑫啊,这个就是你们除名的月迷谷弟子啊,真是少年出俊才啊。” 林默看着他出来,就头疼,“王爷,他们二人一个是被除名门派的弟子,一个并非医者,与我青药试炼最初接济天下医者的原则违背啊,我看还是……” “停……”魏王神情有些不耐烦了,就连他身边的美人也被推开。 谢鑫和林默对视一眼,两只老狐狸纷纷沉默下来。 “青药试炼该怎么做,过去是你们说了算,但今年,是本王做了怎么算。”魏王摸着下巴,看着一边的两个人。 容瑾最会做人,当下就向魏王拱手道:“魏王殿下说的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一个杏林会,自然是魏王殿下说得算。” 这顿马屁拍得魏王很受用,“你这个小道士,倒是挺会说话。” 谢鑫和林默的脸色有点黑,眼神要是可以杀人,他们已经把容瑾和薛素鸣千刀万剐了。 魏王好奇地看向薛素鸣。这少年倒是清正之姿,比女子容色更佳,却清隽矜持,如谪仙落入凡间的出尘风姿,让他这个颜控眼睛很舒服,一舒服就连少年那些矜傲也并在意了。 “我看青药试炼本就是考验人才,不拘一格才是。这样,既然你们都不服,我加一关,你们二人若是能看出我身上的痼疾,并且医治好,我就算你们过。” 魏王扫过在场的林默和谢鑫一眼,他们两人不傻,就算这个时候心里再如何咬牙切齿发狠,也只能答一个好字。 容瑾和薛素鸣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看向魏王。 弟子搬来桌椅,魏王坐下,大大方方地由他们看。 “殿下内湿外热,脾胃虚弱,久住盛京不适海岛湿热气候,面色红润,舌苔发紫,是酒气太甚、饮食过燥导致。”薛素鸣神色如故,一番望闻问切后,道。魏王身后的杨公公闻言不屑,这些林默谢鑫等人谁人不知。 -- 第41页 薛素鸣白衣素雪,翩翩清冷,嗓音微凉:“殿下是否服用过祛湿消食之方?” 魏王不答,身后杨公公道:“是的,乃是林岛主亲自开的方。” 杨公公顺便还把药方递给了薛素鸣,薛素鸣接过药方,淡淡看了几眼,递给了容瑾,然后接着道:“林岛主的药方只适合表象脉,其实殿下的病因是陈年之脉,好酒是酒气能压风湿,脾胃虚弱是曾经三餐不继引发。依药案,当先活血化瘀、祛风除湿,再养三阳。我给殿下施针看疗效,再写一脉药方。” 林公公皱眉正欲出言,被魏王拦下,魏王笑眯眯地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过想要治好本王可不容易。施针吧,本王倒想看看你如何来的把握?” 一刻钟后,魏王略微诧异,只觉平日沉浮的身体也轻快了几分,而薛素鸣已在笔墨侍奉下写下了一张药方。 林默和谢鑫亲自看过药方后,脸色乌青又黑红。这张药方确实是犀利。 “怎么样?”魏王懒洋洋地问。 林默忍下心头不快,道:“他的这张药方的确是……上上之选。” 魏王喜笑颜开,站起来拍了拍薛素鸣的肩膀。“果然,这次是本王捡到了宝啊。” 薛素鸣本想避开,只是容瑾朝他摇了摇头,他也就冷着一张俊俏的脸蛋,冷冷地应了一声。 这时,手持如墨拂尘的容瑾笑着朝魏王道:“殿下,薛神医药到病除,可谓妙手,贫道不才,于丹药上有些见谈,今日殿下有一喜,贫道愿添上二喜,献上研制多年的春龄心,愿殿下福泰安康,永享春龄。” 魏王的注意力放在了容瑾身上,他碰多了道士,今上信奉道教,好三清黄老,追长生之路,他讨好皇帝,自然也精通道理,将信将疑,丹药也没少吃。 杨公公接过丹药,忽然眼睛一亮,“阁下可是近来闻名的辰星道人?” 容瑾谦虚地点头。 魏王一头雾水,待到杨公公耳语一番后,看他的目光也变得火热起来。“原来是辰星道人啊,这春龄心想必是效果甚好。”他忍不住谈论了一番道经,容瑾也很配合,说得他心服口服,还顺便说了些养生惯口。 日上杆头时,魏王已经彻底看中了两位年轻才俊。“真是民间医者如云啊,我看杨岛主、谢阁主,何必撤月迷谷呢,薛神医虽年轻,但天赋过人,迟早是流芳于世的国手。” 林默和谢鑫从头到尾脸色就没有好看过,这个时候更加是,魏王的敲打,他们并不傻,可有做不出那么实心实意的接纳,只是虚虚地应下。 看上去魏王很是心喜,甚至亲自请了一桌宴席,宴席在薛素鸣献上春疫时案时达到高潮。 太医抱着医案的手都在颤抖。 之之倒是意外他怎么会做人了。 看到容瑾和他耳语后,嘴角一凉,哦,原来如此。不愧是挚友,这才几天,容瑾给出的主意都一贯认可了啊。 魏王命人亲自安排了他们的住所,甚至命薛素鸣亲自给他调养身体,一时之间,十二家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刚从青药试炼之中脱俗而出的年轻人成为了魏王身边的大红人。自然,容瑾伴随左右,除却心腹杨公公,没人能比他更与魏王亲密。这也是因了春龄心啊,春龄心,春龄心,一听名字,便知道是合欢促阳之药,风流的魏王又怎么能不喜欢呢。 筵席上,容瑾八面玲珑,温润如玉,薛素鸣神情淡漠,明月兰树,十二家的家主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心中叹惋,看来不过多久,就是这两颗明星冉冉升起之日了。 之之淡而处之。 还真是,又顺利地走上剧情线了啊。只不过,她笑了一笑,眼睛瞥到了筵席中的俗人,白池城的宇文清霜。红颜、知己、名气,全部都一起来了,薛素鸣,你还真是天之骄子,气运冲天啊。 越是这样,我就越期待你陷入泥淖之日。 第22章 易怒的少年 吃完了饭, 还没来得及走出去。之之就见宇文清霜走了过来,看样子她的确是忍得很辛苦了。“薛郞。” 容瑾嘴角带着笑, 瞥了薛素鸣一眼,似是打趣。 之之也笑着朝宇文清霜打招呼:“宇文小姐真巧啊。” 宇文清霜眼风都不带扫她一下的,一心一意都在薛素鸣身上,亲密地想要靠近他,可惜薛素鸣却脚步微微一挪,眸色冷淡地望着宇文清霜说:“宇文小姐,你想做什么?” 宇文清霜咬牙切齿, 她面前这个人,偷偷地跑了, 还带走了他们宇文家的至宝九素灵针图, 今日在桃花岛发现他本就是意外之喜,当然若不是他入了魏王的眼睛,不然在青药试炼上,他们宇文家就会联合林默一起将他打入无底深渊。 怪只怪他的运气真是好。 而且……这么一位俊俏郎君就那样失意了,也怪舍不得的。 “薛郞, 刚才我可是为了你拦下了爹爹。” 之之皱眉, 这宇文家还真是……很会收买人心呢。可惜了, 他们遇上的是薛素鸣。九素灵针图本就是他的掌中物, 他也早就看见了十三家之中的宇文家,根本就无从畏惧。 宇文清霜眸含春情, 羞怯地看向薛素鸣一眼, 似乎是惧于在外人面前说出他们的曾经。一贯骄纵桀骜的大小姐忽然含羞起来, 也别有一番风致。 “宇文小姐, 让步。”薛素鸣神情不变, 嗓音冰凉, 那双如湖水般的凤眼淡薄无情地从她的身上扫过。 -- 第42页 “你——” 薛素鸣步伐矫健地和他擦身而过,他容色如冰雪般皎洁,也似冰雪般淡漠。 容瑾饶有兴趣地瞧了宇文清霜一眼,“看来薛弟对宇文小姐并无知交之情啊。” “臭道士,你——”宇文清霜被他的神补刀气得一张俏脸含霜。 没想到容瑾会说这样的话,不过之之也乐得看好戏,朝宇文清霜笑笑:“宇文小姐,告辞。” “你……”宇文清霜都快被他们气死了。 “之之姑娘,看来你们和宇文小姐是旧相识啊。”她身侧的容瑾慢慢地说着。薛素鸣已经走过了荷花池,他们俩落了几步,缀在后边。 之之说:“是啊。容先生很好奇吗?” 容瑾语气温柔:“倒也不是。宇文小姐乃是十三家宇文家的千金,似乎对你哥哥有爱慕之心啊。” 之之笑了一下,“先生不像是这么八卦的人啊。” 容瑾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嘴巴还挺紧,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痴缠下去,他话题一转,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往下看,和她的视线有过短暂的衔接。“之之姑娘,方才在台上,第四关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之之样子很放松,大抵是刚才吃饱了,她笑着捂嘴,说:“台上试炼那么紧张,容先生居然还有空盯着我啊,真是受宠若惊。其实当时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就……” 说到这里时,女孩俏脸含粉,像是一枝初开的蔷薇,含娇带怯。 容瑾说:“贫道失礼了。” 之之摆摆手,“没事的,我知道容先生也是在关心我。” 她眼神真挚,神情纯洁,冰心玉壶似的。 容瑾笑了一声,两人之间没有继续说话了。前边走着的薛素鸣放慢了脚步,很快三人又同步了。 回到林家一趟收拾好了行李,魏王的人就亲自给他们安排了住宿,是魏王别苑里最好的厢房。 也是从那天开始,容瑾神出鬼没,常常跟随在魏王身边,说是心腹也不为过。而薛素鸣则是每日替魏王问诊,调养身体。 红枫的叶子彻底红透得糜烂枯萎时,薛素鸣的医术已经被魏王奉为圭高,旁的医者都不信任。他亲笔写的春疫时案被太医们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并且活灵活现地用在了景城时疫上。 皇帝一纸诏书而下,亲自封他为国手,并将月迷谷提拔为医家联盟上三家之首。 自然,这背后少不了魏王的运转。 而这一世薛素鸣和魏王之间的利益关系比上一世更加紧密。 秋末冬初时,魏王一起兴起,携带着容瑾、薛素鸣归京叩拜九五之尊。 之之独自待在魏王府里,她踢着脚边的雪,哗啦,哗啦,裹紧了锦裘,整个人在雪中就好似一个圆滚滚的汤圆,金澄澄的表,黑心的馅。 时间来紧张,她来不及布置京城中的势力。不过,知道剧情的她,即使没有情报也能知晓,魏王他们这一趟进皇宫是为了什么。老皇帝昏庸无能,贪图美色,更想永享这如画江山、掌握权力千千万万年。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术士道士,容瑾会炼丹,道术高超,通晓阴阳玄术,更是仙姿如玉,魏王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位好帮手,自然要献给皇帝。 不过他大抵不太信那些玄术,也怕老皇帝吃丹坏了身体,所以有薛素鸣这位神医在侧,也能放心。 狼狈为奸,这个成语就是为他们的结合准备的。 之之毫不留情地在心里断言着。 “你——”在她无聊地踢雪的时候,忽而听到有一道桀骜低哑的鸭公嗓很没有礼貌地喊她。之之转过身来,就看见门庭处站着一个衣着华贵,身披华裘的小少年,他脸蛋白白嫩嫩的,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眼睛如点漆,透着点褐色,下巴轻轻抬起,根本不拿人看的一副态度。 手里挽着长弓,红黑漆,花纹精巧。他手指不屑地朝门指了一下,“出去。” 之之说:“我偏什么出去啊,明明是我先到这里的。” 小少年不耐烦了。“本殿下让你出去,你这个丫头话还挺多的啊。” 之之抱胸,走到他身边,打量着比她还矮一个头的小少年,眼神带笑。 “臭丫头,你笑什么?!”小少年被她这目光刺激到了,声音都带着些激怒。 之之说:“你自称本殿下,你又是哪位皇子?” 她语气很漫不经心,透着股不在意,一贯作威作福惯了的小少年冷冷一笑,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叫什么名字?” 之之趁他不备,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个暴栗,语气不爽地说:“你先回答我。” 小少年下意识地就是要挽弓,之之夺过他的弓,小少年自然不让,可惜她的力气更胜一筹,小少年脸都激动红了,往旁边一侧,两个人顺势倒地,很快锦裘在厚厚的雪地里滚成一团,最终还是之之夺过他手上的弓,扔到墙外边去了。 “你……你这个疯丫头。”小少年喘着气,眼睛如狼般锐利地盯着她骂。 之之压住他的身体,如蔷薇般娇艳俏丽的脸蛋靠近他,小少年愣了一下,嘴唇抿得有点儿紧张。 就在这时,从院子外面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嗓音:“三殿下,三殿下……” 一群太监走进院子一看,被眼下的场景吓得惊慌失措。“三殿下——” -- 第43页 丢脸的三殿下暴躁如雷:“滚出去。” 小太监们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小少年喘气,脸有点红,还是很凶。“青荣。傅青荣。” 之之哦了一声,无悲无喜。 “你哦什么,臭丫头,你没有名字?”小少年难得有些为难情地扭过头,过了一会儿,又偷偷看向身上的女孩。 之之轻哼,从他身上起来,拍着身上的雪。 “你哑巴了吗?”没有得到答案的小少年,不爽地说。 之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那眼神蛮奇怪的,让傅青荣觉得有些危险,不过这时好奇压制住了那点心悸,他眼神凶残,带着幼狼的敏锐。 “离之之。” 真是可笑,前世初见的那个夜晚,他挑起她的下巴,轻笑着,含着某种轻鄙地叫她“妖姬离之之”,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她献给了垂老的皇帝。这一世,居然还能在魏王的府邸里遇见不过才十二岁的战神殿下啊。 傅昳的死,多半和他逃不了干系。 想要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更何况出自于皇宫的皇子,对生死危机再是敏锐不过了。 傅青荣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过了一会儿,又不服气地向前一步。 之之阖眸再睁开眼睛,已经收敛住了眼中的杀气,她的眼角却在刚才的激动下留下了淡红的痕迹。仿佛是垂泪般的委屈引起的。 女孩低垂着脑袋,郁郁不快,抿着嘴。 傅青荣暴躁地说:“你哭什么,本殿下又没打算拿你怎么办。”他自幼母妃就去了,在宫中称王称霸惯了,根本就不会哄女孩子。 “我没哭。”只是想欺负你。 之之声音软甜,她冰凉的手指抹了一下眼角,嘴边弯起一个虚伪的笑容。“你好啊,傅青荣。” 傅青荣看愣了,嘴巴都不知道怎么动了,他白皙的脸颊上涌上淡淡的粉色,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哦。” 之之歪脑袋,视线落在扒在门口的八双眼睛。“他们在等你啊。” 小太监们被之之一瞧,嘴巴苦得吃了黄连一样,又接到自家殿下狠狠的一瞪。然后他们奇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你……明天还会在这里吗?”他是有些别扭的,抿着嘴,故作高傲。 之之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的恶魔又飞了出来。“嗯,你明天还来吗?” “来——”他是很快地接上,随即又不高兴了,撇开眼睛,冷淡地哦了一声,说:“明天在这等我。” “殿下——”院子外面的太监们忍不住出声催促。 “别叫了。”傅青荣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又怕吓到了她,耳根子淡淡的红,他从身上扯了一把金锁放在她的手上,“喏,给你的。” 之之看着手心里的金锁,样式有些古朴典雅,纹路是麟纹,上书“福寿安康”,坠着红绳碧珠。 “喂,你——” 他朝她一笑,挥手,难得地开朗,连眉间的戾气都冲淡了。“离之之。” 之之懂他的意思,可惜的是,明天啊,我们不会再见了。 她看着小少年意气风发地被太监们簇拥着离开的背影,视线漫不经心地滑过金锁,手掌一捏,有些冰凉。 院角里一枝枯梅伸延到墙外,未老地开了几朵红润润的梅花。天气晴朗,雪也在晴空下渐渐融化。 “离姑娘,你怎么在这啊,薛先生他们从皇宫里回来了!”老婆子喘气着,喊她。 之之冲她一笑,“来了。” 第23章 好脾气 “之之姑娘。”之之回头, 就见一身羽裘道袍莲花冠的容瑾,他嘴角永远噙着一丝笑意, 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如春雨绵绵的多情。 之之道:“容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情?” 容瑾道:“之之姑娘,最近在王府可适应?” 之之知道他话里有话,“还不错,应该没有人会讨厌锦衣玉食的日子,容先生,你说是吧!” 她含笑, 意有别指,绕步到容瑾的身畔。 容瑾一丝怒气也没有, 低眸瞧了她一眼, 说:“是啊,没有人会讨厌,素鸣对你这个师妹倒是一直很重视。” “师兄疼我,爱怜我。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之之姑娘,在我面前, 就不用这么装了吧, 贫道倒是很好奇, 若是薛神医知晓你的别有用心, 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疼惜你?” 之之嘴角的笑意僵持出了,在容瑾漫不经心的话语里, 她面容冷静, 语气淡漠。“我怎么听不懂容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容瑾瞥了她一眼, 嘲笑道:“之之姑娘年龄轻轻, 心眼倒是挺多的。” 被戳穿了又如何?终究他什么证据都没有, 之之匿住心中的黑气, 巧笑倩兮地朝他道:“容先生,你是不是在吓我啊!”她微微瞪大了杏眼,双目带着些惊讶和委屈,黑白分明,仿佛流动着一弯泉水的皎洁。 容瑾顿住脚步,回眸一眼,那一眼总有些意味深长。 “之之姑娘,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和你撕开脸面是很给你面子了。之之不耐烦地在心里想着,微微地朝他点点头,“应该是吧。” 容瑾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的心理防线这么高,他声音低醇。“之之姑娘,如果有一天想离开月迷谷了,不妨来贫道这里。” -- 第44页 这招揽的话语,之之有点无语,一时之间竟然看不懂他的来意了。 “之之。”薛素鸣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和容瑾微风细雨春风拂面的声音不同,薛素鸣永远都是如寒冰冷雨似的淡漠,这种淡漠更是侵入骨髓之中的,让人习以为常地觉得这就是他。 之之笑着向他招手:“哥哥~” 容瑾看着薛素鸣走来,嘴角一翘,居然是少有的真情实意。“素鸣。” 薛素鸣的目光在容瑾和之之身上转过,他点头应道:“容先生,走吧。” 这顿饭吃得之之食之无味,也许是经过了刚才的事情,她心情有些低落。眸光忍不住拐到容瑾的身上,在薛素鸣身边,他总是能比她还要装,就如此刻,之之不信他什么都没有察觉。 他那带着诱惑,犹如魔鬼在耳边的呢喃话语穿出记忆,又在耳边响起。 也许,他早已经看清楚了她身上的玉骨,有那样的野心,若是这一世她不在薛素鸣身畔,想必早已经被他哄骗了去。只不过,这一世,他顾忌着薛素鸣,就算发现了她身上怀带玉骨,只要薛素鸣庇护她一天,他都绝不会动手。除非……她自己送上门。 之之又低垂下眼帘,嘴角漫溢微笑。只不过,在计划里,离那一天还远呢。 有什么比好友反目,挚友之间相互捅刀子的画面更有趣呢。 饭后,容瑾倒是很识趣地先走了一步,她估计是很忙,现在盛京里炙手可热的天师容瑾,从今日开始也将成为帮老皇帝炼制长命药的仙师。 “之之。”薛素鸣的呼唤再次响起。 “哥哥……”之之从自己的世界里醒来。 “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薛素鸣皱眉,问。从刚才吃饭起,她的目光就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她好像很在意容瑾的目光,不知怎么地,他感觉得到。 之之反而回答:“没什么,哥哥,我们是不是要回谷了?” 出来也快半年了吧。 “嗯,再过一段时间,调理完了,我们就离开。” 之之知道他说的是调理魏王的身体,她扬着笑意,端了杯茶递给薛素鸣,“哥哥喝茶,我好想方音她们。” 看着娇俏的女孩,薛素鸣嘴角的弧度难得地轻柔了几分,他接过之之的茶,“是应该回去了,你落下了这么久的学业,的确应该好好……” “哥哥,你是魔鬼吗?”之之抢过他手上的茶,自己喝了一口,还有些生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薛素鸣淡淡地道:“我是不是魔鬼,给你上课的时候就知道了。” 之之眨眨眼,意外极了,这人居然还会和她开玩笑了。 她噘嘴。 薛素鸣继续道:“午睡吧,你起来后,未时五刻上课。” 之之犹豫了一下,“上什么课?” 薛素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琴棋书画你选一个?” 之之咽了咽口水,她深深地怀疑薛素鸣这是在养女儿吧,还琴棋书画,她讪讪一笑,没再接话。毕竟,薛素鸣一上起课来,严肃得很。 “当然是哥哥上什么我就学什么。” “嗯。” 你嗯什么嗯,之之在内心吐槽,识趣点就赶紧取消。 “那……哥哥,我小憩一会儿?” 薛素鸣没说话,只是眼神从她的身上又移到了茶盏上,他清俊的脸蛋上没什么神情,但是之之就是看懂了他的暗示。她狗腿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捧起精致的建盏白瓷给他。“哥哥,喝茶。” 薛素鸣道:“放在旁边,你先下去。” “知道了。”之之顺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梅花糕咬在嘴里,然后瞧了他一眼,退出了房间。 屋里,容瑾眼角瞥到建盏,淡淡的热气升腾,青绿色的茶液飘着淡淡的苦涩。他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想起刚才女孩的脸庞。 有心事啊。 下午的课,之之给逃了。没错,她逃了。好在,魏王那边又找他了。他要离开,魏王也知道,魏王还是很重视他的,也以一己之力又将月迷谷推广开来。只不过,魏王的结局,真的不算好,太过聪明的臣子,总是会让皇帝顾忌的。 之之撑着脸,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粒,如是想。 离开魏王府时,容瑾也来送别。“素鸣,之之姑娘,一路平安。” “嗯。”薛素鸣一向冷淡的容颜难得含了些许的笑意。 “容先生,若是得闲,记得来月迷谷做客啊。”之之语气友善,完全不见之前的一丝芥蒂。而容瑾比她还能装,春风拂面一样温和。 “之之姑娘有心了,过了年,来年的春天,贫道得闲做客月迷谷,到那时,还望姑娘分心照料一二。” 他们两人有说有笑。旁观的薛素鸣怔了一下,眸色微暗,难道是他想多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秘密。 出去时还是苦逼地一个人,回去时,倒是有马车,柔软的靠枕,足够宽阔的马车内摆放着新鲜的当季水果及糕点干果。薛素鸣一身暗纹白色锦袍,长发半挽,一半如黑溪般流泻在肩头上,他左手持着一本书卷,淡定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没错,他这是在给之之上课,只是被上课的之之就有点不爽了。 要是下五子棋,她还有一点胜算,要是下围棋就是被他压着打。 看着眼前的棋局,之之叹了一声气,毫无希望地在棋盘上落下白子。“哥哥,我是不是又输了啊?” -- 第45页 薛素鸣搁下手中的书卷,指尖修长如玉,他摘掉之之落下的白子,那双剔透干净的眼眸在对视里安静如湖水,冰雪消融似的,有那么一个瞬间,有些许的笑意。 “看好了。”他提起摘掉的白子,落在了右下角的一个位置。之之看了一眼棋局,愣了一下,方才还是死局,眼下竟然因为这一枚棋子而被盘活了。 “棋局上,棋子是由旗手决定命运,所谓赢家,在棋局没有结束之前,一切未然。”他说,接着落下一枚黑子,黑子一下,白方又被吃了一片活子。 之之啊了一声,不满地嘟囔,“哥哥,你就不能让我一下吗?” 薛素鸣的棋风攻防格杀凌厉果决,一如他这个人的性格,执手棋子间风云变幻,他自凛然不动。 薛素鸣递给她一本书籍。 之之看了一眼书名,就离谱。《残局十六篇》什么鬼,她缺的是棋书吗? 她不接,薛素鸣便说:“真的不要?” 他眸光微凉,语气也凉凉。 之之叹了一声,拿过书籍,抵着下巴翻了几页,兴趣不大地握在手里,她忽然撩起车帘,官道上寒风夹着凛凛的雪粒扑面而来,远处山林如雾影般后退。 “哥哥,咱们快到月迷谷了。” 女孩的喜悦是自内而发的,也感染到了薛素鸣,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说:“终于回来了。” 方音、百蕊、韦三娘还有几位堂主一打接到了信就早早地等在了生死碑前,这段日子她们也的的确确是忙,自从杏林会后,月迷谷闻名天下,纷纭而至的病人也让月迷谷终于再度热闹起来了。 当看到车队时,方音兴奋地向前走了几步。 之之一走下来,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齐声拜谒:“属下参见谷主。” 之之站在他的身边,撑起一把伞,他眉间染雪,人素净如冰雪,犹如高岭之月,可见不可攀。他淡淡地对着那些堂主们道:“起来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明明只是一个少年,但是在这一刻,他的回归,就像给大家带回了一个主心骨。方音开心得不行,恨不得扑到之之怀里,或许是顾忌着薛素鸣那张冷脸,只是朝她笑,欣喜的,眼眶里都盈着热泪。 好在薛素鸣不喜欢说话,他讲话一向也是直击要点、简单冷酷,没多久,话一完,方音已经挤到了之之身边,激动地牵住了她的手。“之之,你……”她上下打量了之之一眼,愣住了,那句常话你瘦了居然说不出来,她语塞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对之之说:“之之,看来你和谷主在外面的生活过得不错啊,你这小脸蛋都红扑扑的。” 方音笑嘻嘻地捏了一下之之的脸,之之无奈又无语地收起纸伞,手指隔开方音不着调的手指。“你不就是想说我胖了嘛,你看哥哥,他也……” 薛素鸣眸色薄凉地递过来一眼,接着和堂主们走向了谷中议事的大堂。雪漫漫地下,他漫不经心地一瞥,白衣鹤氅,在伞下风姿如故,体态修长,如青松杨柏。 之之忽然觉得自己违心的话是在说不出来。 而方音那个小丫头居然撑着脸,一脸痴迷地说:“谷主真是越来越俊了,若是脾气可以好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之之嘴角一翘,脾气好一点?你怕是对薛素鸣有什么误解。 第24章 下雪啦 月迷谷的改变实在太大, 忽然叫之之有些不习惯。不过好在,她本来就是月迷谷的过客, 来去匆匆,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方音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些新的变化,还忍不住八卦起来。 “客人?女的?”之之皱眉,随即看见一个眼熟的女子,宇文清霜,高傲如一朵待折的玫瑰, 就算在这冬日,仍然穿着最艳丽的红裙, 她扬着唇, 笑着走了过来,当看见是之之时,唇角撇了一下,哼了一声。 看来自己并不是他要等待的人啊。之之在心里好笑地想着,“宇文小姐, 好久不见。” “哦, 是你啊, 之之?”宇文清霜看向之之的身后, 眉眼都是掩不住的失望,“你哥哥……薛谷主呢?” “宇文小姐, 谷主刚刚回谷, 现在正在和堂主们在商议着谷中要事, 你若是找他有事, 不妨等我问过谷主, 约好了时间……”方音倒是好脾气地说, 只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的宇文清霜打断,“方姑娘,我知道了,我和薛郞我自会去找他,约好了时间?你当我是好骗的人吗?” 之之伸出手,护在方音的身前,对高傲的宇文清霜笑道:“宇文小姐,既然如此,那么您便好好地等下去吧。” 之之拉住方音的手,笑容缓缓,如春风:“我们便先告辞了,宇文小姐再会。” “你……”宇文清霜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语气之中的嘲讽,只不过她还是忍住了脾气,虽然她很讨厌之之没错,可是她到底还是薛郞的师妹,撕破了面子对她不利。 拉着方音走远了后,之之开口道:“她是怎么回事?” 方音头疼地道:“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之之似笑非笑:“这不是师兄的风流债吗,当然得问他了。” 方音语塞,然后悄悄地说:“这位白池城的宇文大小姐前不久就带着左相的千金到谷里养病,说是月迷谷微澜湖气候适宜左相千金的肺痨,对了,她手上还带着一封谷主的书信,否则,我们哪敢放十二家的人进谷啊。” -- 第46页 方音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些对医家联盟十二家的怨气和火气。 之之哦了一声,这件事薛素鸣当然没和他说,自从他成为盛京中人人趋之若鹜的薛神医后,像这种走后门进月迷谷养病的贵胄多不胜数,他当然也不是事事都会和一个师妹说了。不过宇文清霜这一出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这刚上门来的红颜知己啊,真不愧是原书中女主,就算薛素鸣如何冷着她,她都能火热着心肠再接近他。不像她,只想毁了他。 之之满足方音的好奇,把当初在白池城宇文家发生过的事情简述了一下。 方音表情怪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 方音很是感慨地说:“宇文小姐虽然生得美,可惜她喜欢错了人,咱们谷主啊,就没开过窍,那是天上的仙人,人间这些痴情错爱和他勾连在一起都算是污秽了他。” 之之听着她那浮夸的语气,被逗笑了。“方姐姐,你这话要是哥哥听到了,指不定脸都要黑了。” 方音嘿嘿一笑,拉着她的手,“别说谷主,说说你,之之,这一趟在外面好玩吗?你都不知道,我担心死了你,好在谷主一到桃花岛就递信给了谷里,否则我真得出去找你才放心。” 之之看着她,活泼开朗的样子,眉眼都是爽朗,里面也带着一些内疚和亲近。之之叹了口气,对她说:“方姐姐,是我决定好了的事。” “再说,现在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对了,方姐姐,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晚点我整理好了,给你。” “嗯嗯。”方音还挺好哄的。“什么什么,你得给我好好说说。” 之之说:“当然,满足你。” 踏在雪里踢了踢雪泥,沁入心扉的寒气驱散了心中那股痴缠的闷气。送走了有事的方音后,她独自走在雪地里,慢慢地走到了微澜湖,冬季时,湖面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淡漠的天空变成了闪着光泽的冰面和被寒风吹斜的芦苇。 紫燕花支杆黄脆脆的,呼啸的风里七零八落。在春天时,美得像一幅画卷的微澜湖,在冬天就像香消玉损的美人一样孤寂。 云梦楼被打理得一尘不染,之之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没多时,就有月迷谷的下人将她这次在盛京等地添置的行头全部都送了过来。 作为一个小姑娘,她喜欢的当然是吃的,还有好看的。之之一一整理摆设在房间里,看着这个大半年没有人住过的房间多了几丝人气后,她才满意地看着案上的猫儿瓷。 “嬷嬷,帮我备些热水,我一会儿沐浴。” 嬷嬷应了下来。 之之看着衣柜里新添置的衣物,不少都是在盛京里特别定制的,她手指轻轻滑到一套水杏色斜绣百合福字的裙袄上,“就这个了。” 薛素鸣回来的较晚,谷中这段时间搁置的事情很多,忙完以后,他还去杏林居给左相千金把脉了一下,只是看到缠过来的宇文清霜,他身上的冷气就更足了。不过负责杏林居的百蕊是个玲珑心窍的人,当下就帮他脱了身。 宇文清霜很不满地说:“离微澜湖最近的不是云梦楼吗?为什么就连我们也要住在这杏林居?” 左相千金许是患了肺痨的缘故,脾气好得很,她呼吸此处洁净的空气,温和地劝道:“我看这杏林居就挺好,这里栽了桃林,若是春日,定是桃花如许。” 宇文清霜软了脾气,对她道:“柔云,你可是左相千金,再怎么说也是月迷谷的贵人,怎可这样委屈了自己。” 转头对百蕊时,就带上了冷笑。 “这……”百蕊当然知道她们两位都是谷中的贵客,甚至连谷主都亲自过来为左小姐调理身体,可是…… 百蕊为难地道:“谷主喜静,自小便是一个人独居云梦楼的,左小姐和宇文小姐,还望见谅,百蕊实在是……” “那离之之呢?”宇文清霜很不满,“她不也住在云梦楼里?” 百蕊头疼:“宇文小姐,之之小姐是谷主的师妹,也是老谷主亲自吩咐了谷主要悉心照顾的人,谷主向来疼爱之之小姐,云梦楼确实是我等无法涉足之地。” 宇文清霜正要发脾气时,那位好脾气的左相千金柔柔地唤住了她,“清霜,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我相信薛神医的安排,来日方长嘛。” 宇文清霜听着她的话,脸色有所缓和。“也不知道这月迷谷究竟是如何待人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怪……”她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百蕊面上带笑,又陪在旁边说了几句话,才找了借口离开。 华春在外边候着,眼神瞥了瞥屋内,嘲笑道:“倒是都惦记着谷主啊。” 百蕊皱眉,小声地道:“华春,你少说两句。这宇文清霜和左柔云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华春辗着草药,看了看她愁着的眉眼,说:“百姐姐,你担心什么啊,她们就算要是对付,也是对付那离之之,咱们啊,看看好戏就是了。” 百蕊唇瓣泛着些笑。“你这话倒是不假。一回儿有空,让人折几枝梅花给左小姐房间里的花瓶换了。” 华春应了下来。“百姐姐,你放心。” 之之沐浴完毕,正擦着头发,就听落雪里,有脚步踏过木板的声音。 之之听得出来是那位业务繁忙的薛神医的脚步声。 天气挺冷的,她坐在火炉边,发丝上的水滴落在火里,嘶嘶地响了一瞬。脚步声停顿在她的门前,随即是他清冷如雪、微微沙哑的声线透过雪声、簇蔟火苗地声音抵达她的耳朵里面。 -- 第47页 “在?” “哥哥,我在呢,门没关。” “不用。”顿了一下,他继续说:“晚些时分,有个迎接的宴会,你也出席一下。” 隔着一道门,之之神情是放松的,她眸光微暗,抿了抿唇瓣,说:“好。不过……” “哥哥,宇文小姐也到谷里了,她好像想要见你一面,哥哥,晚上的宴会她也到吧?” “不用担心,她是陪着左相千金来这里养病,过几日她就会离开。” 之之好笑地说:“我有什么担心的,我是担心哥哥啊,哥哥啊,不仅骗了人家里的宝物,还把人家的心也骗到手了。哥哥要小心啊,可别在她手里栽跟头。” 之之这打趣的语气,听得薛素鸣皱了下眉头,他呵斥道:“之之,你胡说些什么。宇文家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她怎么看,那是她的事。” 之之轻嗤,还真是冷漠无情啊,一句已经处理好了,人家的芳心都十足地落在你的身上好嘛。 “知道了。不过,若是她想要搬进云梦楼呢?哥哥,若是有人想要搬进云梦楼,那我就抛下你了,搬去和方姐姐住。” 薛素鸣以为她是小孩子脾气,别扭了,不过他也从来没有打算过让另外一个人住进云梦楼。“你若是喜欢搬出去,我一个人住也挺好。” “好了,头发别一直湿着,小心风寒。”他听着风声,就能听明白屋内所有。“我回房了。” 之之有点小脾气,冷冷地应了一声。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一瞬间,可是风雪穿过枝桠的声音,又落在这个世界。 很快,门外的人走了。 之之继续擦头发。“左相千金?”她微微呢喃着,总觉得有些熟悉,随即从记忆里翻出一个片段。 哦哦,原来是女主之一啊,左柔云,备受欢迎的病娇腹黑大小姐,一眼就钟情于薛素鸣,也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当然,后来薛家败落后,这段婚姻早就废了,只不过左柔云放不下。 之之也挺好奇的,薛素鸣到底是知道呢,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不过,她很清楚,左家肯定是要被薛素鸣利用成工具人的。 第25章 琴课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 夜色也深了,朦胧之中黯淡的黄昏。之之随便梳了个头发, 簪上花钗和雪绒珍珠的配饰。她本来是应该生气的,可是如果她赌气不去找薛素鸣,她敢保证薛素鸣绝对不会来找他。 她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门,走到了堂屋,转廊上冰凌在昏黄灯盏下,熠熠地亮着, 夜雪静静地垂落。之之呵了一口气,暖雾散开, 她走近就隐隐地听到幽静的琴声, 在这冷冷的雪中有泠泠之感。 屋里人临窗弹琴,白檀香幽贞的香气盘旋。 “哥哥。”几乎是在她脚步接近时,琴声就停止下来了。他修长指尖擦过琴弦,白色衣袖如雪似的静静垂落,如云如溪的青丝似乎也沾染了雪的孤寂。 “来了?”他也是一副沐浴过后的样子, 连带着眉眼之间都有几分慵懒。 之之点点头。“时间不早了, 哥哥, 咱们是不是得去众芳堂了?” “不急。”薛素鸣眼皮子都不撩, “你先过来把琴课上一上。” 之之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不急在这个时候吧。”你是魔鬼吗? 只见他身体稍微向旁边微微一倾, 把古琴所在的位置留空。他看向之之, 一本正经地, 清俊的眉眼薄凉。 “过来。” 之之无奈地走了过去, 然后搬了旁边的小几坐在琴边, 忍不住诉苦道:“师兄, 我只学了一些初步的指法,就连这些指法都不娴熟,现在时间也不够,练习指法不如从明天开始吧。” 岂知薛素鸣早已习惯了她的推托之词。“今日事,今日毕,就算是指法,也要练习一次。” 薛素鸣淡淡地指了一下古琴。 这尾琴是他的挚爱之物,秋霖,遗世名琴,琴中无价之宝。他从第一堂琴课开始就说,除非有一天她出师了,否则绝不会给她单独的一把琴,还说是会糟蹋了琴。不过,却一直以秋霖琴让她练习。 “那……好吧。”之之合握了一下双手,然后手指轻轻放在琴弦还,还未开始,就听他道:“先左手。” 行了,这是在考察基础呢。之之不惧,她的指法虽然不算娴熟,不过学了大半年了,基本功还是不错的。她于是依次托、擘、挑、抹、剔、勾、摘、打地过了一遍,偏头看向身边人,他神容淡雅,闭目听之。 她试过后,他才睁开了眼睛,稍微地挑剔了一下。“……从明日开始,正式学曲吧。你先将《长相思》《凤求凰》两曲古调记背了,明日上课前抽查。” 之之嘴角抽搐,这厮还真当玩养成了。不管内心如何吐槽的,面上她还是迟疑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她秒懂地站了起来,搬着小几往旁边一挪,把秋霖琴让给了他。 “我先弹一曲《凤求凰》,你细细听。” 不得不说,薛素鸣的古琴造诣极高,一曲《凤求凰》起伏跌宕,热烈而悲惋,缠绵悱恻,而雪窗前弹琴勾抹的白衣少年神情淡漠,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琴声可以入心,曲如其人却做不到。 一曲终了,之之拍手,兴高采烈地赞扬道:“可真好听,只是……”她脸上笑容不改,声音轻了,“司马相如之薄情,卓文君之决绝,不是天作之合,而是一对怨侣。凤求凰这一曲,倒是挺符合传奇中的人物。” -- 第48页 薛素鸣看向女孩,她却狡黠地朝他一笑,仿佛之前有感而发的话只不过是随口的,“哥哥,琴咱们也弹了,是不是应该出发了?” “嗯。”薛素鸣站起身来,走向屏风内的内室。 之之知道他这是去整理衣着了,她漫不经心地走到秋霖琴边坐下,弹了犹有记忆的一小段,这时忽然听到窗外有下人呼喊:“谷主,之之小姐,三娘让奴来请。” 之之趴着窗边,回了楼下的下人:“知道了,你去回三娘,我和师兄一会就去。” 楼下的下人向她福身后,就离开了。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之之哼着曲子,拔弄琴弦,她弹的是冲破落网、终成眷属的那一段,激昂缠绵。 衣角翩然擦过,有人走到她的身边,修长如玉的手指叠在她的手指上,他身上传来清冷如雪松、寂淡如青竹的气息,一丝勾勒的药香仿佛绵延入了骨髓。一挑,一抹,一勾勒,之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瞬间听到他说:“这里弹错了……” 他的手指引领着她重新将那一小段弹了一遍。 琴弦止,他仿若无事地松开手指,平静如风地对她说:“时间不早了,走吧。” 之之觉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也软了下来,她指尖拂过秋霖琴,然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站了起来,“好冷啊,哥哥你的房间应该让他们多加些炭火。” “是吗?”薛素鸣皱眉,他觉得还行啊。 “外面还在下雪呢,哥哥这儿有伞吗?” “只有一把。”薛素鸣目光在房间里打量了一会儿,找到一把素白的油纸伞。 “哥哥长得高,一会儿你打伞。”之之理直气壮地说。 薛素鸣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走下云梦楼,谷内被白雪覆盖,夜色里有融着暖意的烟火灯盏。薛素鸣举着伞,伞下今年多了一个小姑娘,走过道路时,谷里的人们都会尊敬地喊一声谷主,一声之之姑娘。也是意外地发现,现在的谷主比从前多了一些烟火气。之之脾气好,她的人设就是小太阳,自然是一路上笑眯眯地回应着大家。 她时不时地往旁边偏移一点,雪虽然不大,她也披了狐裘,可是天气冷,雪落在衣襟里,大抵也是足够冰凉的,那白色的纸伞总是很合事宜地微微随着女孩的动作而偏移。雪花飘飘扬扬地半倾斜在另一个人身上。 待到了众芳堂时,看到这一幕的医女目瞪口呆,连忙催促着另一个接待的医女接鹤氅和浸了热水的手帕递给自家谷主。 薛素鸣脸色淡淡。 之之脱了狐裘以后,就从医女处接了手帕给他,“哥哥,今天天气挺冷的。” 薛素鸣目光滑过她冷得有些疏淡的唇色,接过冒着热气的手帕擦拭过手指,“你冬日的衣衫若是不够,就和方音说,让裁缝给你多做几套。” 之之笑道:“不用,哥哥,我在盛京做了不少衣衫。” 薛素鸣从未亲自照顾过女孩,也不知道该怎么照料才算最好,不过从来都是紧着她的想法,若是有错,错了再改。他看着小巧玲珑,又被冬日厚厚的衣衫裹得像个雪球似的小姑娘,垂目顾向她时,眉目也柔和了几分。 “有什么缺的,便和我说。”他当然知道她从前便是富家小姐,过惯了好日子,不过如今的月迷谷也供得上。他在努力做一个哥哥/师兄,自然也希望她能够做好一个妹妹/师妹的本分。 尽管有时,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好,她的一些小毛病他也当做没看见。 这点点不知所措的疏淡,之之自然也看得出,不过她花费了这么多心血,可不只是成为一个他心目中优秀的妹妹。 “什么都不缺,要是哥哥不逼着我上课就好了。”她似感慨地一句,暗暗地瞥向薛素鸣。 薛素鸣当做没听见,“没有最好。” 之之哼了一声,走上前一步,一只手揽住他的臂弯,她清甜如蜜的香气轻轻触入鼻端,薛素鸣怔了一下,她柔软的脑袋已经轻轻倚靠在他臂膀边,她笑嘻嘻的,嘴角勾起,样子愉悦。“哥哥,你就不能对我再好一点嘛,你这么凶,要是我跑了,你就没有可爱的妹妹了。” 旁边的医女捂嘴偷笑。 薛素鸣拔开之之的小脑袋,“再这么惯着你,你不学无术,以后怎么办?” 之之眨眨眼睛,笑颜如花,抱着他的手臂。“有哥哥在,我总会有一口饭吃的。” 薛素鸣闻言,认真地一想,觉得还真是。只不过,也不能助长她的气焰。 “饭有吃的,课也要上。”他铁面无私地说着。 师兄妹这厢走进宴席所在的正厅,各堂主都已经到了,就连宇文清霜也到了,看着之之亲密地揽着薛素鸣,那眼刀子就飞了过来。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不过之之的注意力落在了她的身边另外一个女子身上,她衣着清新淡雅,长相端庄,目光偏偏这时含笑地对上之之,好似是不经意的,她微微一颔首,很有亲和力的柔柔模样。 “谷主。”诸人行礼。 薛素鸣嗯了一声,“都坐下吧。” 他看了一眼之之,之之倒是乖觉,立即松开手,微微的一段距离,跟着他走到上座,当然之之在他左侧坐下。方音就在她旁边,一见到她,就立即对她笑。她的笑就和那位左相千金完全不一样,真诚干净,像流泻而下的泉水。 -- 第49页 趁着薛素鸣开宴,方音小声地凑向她:“之之,你们在干什么呢,现在才到?” 之之回道:“哥哥刚才给我上了一堂琴课。” 方音咋舌,服道:“看来谷主的师妹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之之点点头。 薛素鸣宴词说罢,宴会就正式开始了,到底是谷里的家宴,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现在能坐在里面的人都是薛素鸣的亲信,所以场面很和谐,只是堂主们向他敬了几杯酒。几杯酒后,他白皙的面皮上染了丝丝的粉意。 宇文清霜忽然端着酒杯走了出来,“薛谷主,清霜敬你一杯,月迷谷蒸蒸日上,谷主龙腾虎跃,有魏王垂怜,终有一日薛谷主你会成为医家联盟之首。”她笑着,话语里的野心也令得在场的堂主们及贵客们镇住了。 “我谨代表宇文世家祝贺薛谷主。” 席上有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声音很杂。 方音皱眉道:“这位宇文小姐什么意思?” “大抵便是宇文世家很看好哥哥,有联盟的意思吧。”之之夹了一块薄薄的肉片,说。 上座的白衣谷主,年轻俊梅,清贵矜傲,宇文清霜美人如玉,艳丽骄傲,仿佛天作之合。宇文清霜的目光带着期盼、野心,还有缠绵爱慕,旖旎的灯火下,席上气氛越发暧昧。 她端着酒杯,等着这位谷主的垂怜。 很可惜的是,薛素鸣一如既往的高冷,“宇文小姐,今晚是家宴,你的敬词我收下了,其他的……,医家联盟算什么东西,也配?” 白衣人玩弄着酒杯,语气不屑,就连神情也漫不经心。 他高高在上,俯仰下首,一时间,厅上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不敢再议论。 第26章 好奇心害死猫 宇文清霜气他无视自己, 正欲接着说,她身畔柔弱的左相千金忽而几声咳嗽, “清霜。” 她声音轻柔,闻之可亲。 宇文清霜咬着银牙,却也很听她的话,只不过走回去的脚步声明显带着不甘。 “薛谷主青年才俊,自有他的想法,咱们身为女子,等闲观之便可。”左柔云站了起来, 双手端着瓷杯,朝向上座的白衣谷主, 笑着道:“这一杯柔云以茶代酒敬薛谷主。” 她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席上尴尬的气氛, 倒是叫许多人生了好感。便是方音都暗暗地附在之之耳边赞许道:“这位左相千金不愧是官家小姐,端庄有礼。” 之之喝了一杯果酒润肺,微微热,连心头都微醺。她低笑一声,应了方音的话。眸光却落在她上首的薛素鸣身上。他足够端着架子, 在左柔云站了一会儿, 他才漫不经心地持着酒杯, 淡淡地道:“左小姐多礼。” 左柔云柔柔地掩袖喝下那杯茶, “薛谷主请——” 薛素鸣捏着玉杯,饮了一口, 便放了下来。 左柔云看到这一幕也神情不变, 身段优雅地坐下。宇文清霜有些不忿, 她身边的左柔云暗中不知轻轻和她说了怎样的几句话, 她拿起酒杯喝了一杯, 还是有些小脾气, 不过也学会了忍下。 百蕊等管事及时出来敬酒,这一段小小的尴尬很快也成为了过去。 之之耳听八方,眼观四野,看着柔柔弱弱的左柔云忍不住轻哂,既然有肺痨,为了见自己的心上人,这样操劳也要过来?真是有趣。 宴酣之时,许是顾忌着薛素鸣的性情,当然也没有到群魔乱舞的地步,不过肯定是要开场时要暖,要乐。 之之倒了一杯果酒,走到了薛素鸣身边,笑着道:“哥哥,我给你敬一杯酒,你可得领情喝下啊。” 薛素鸣皱眉,看了一眼她,“你尚未及笄,饮酒多了对身体不利。” “哥哥,这个时候就别啰嗦了,你喝还是不喝?” 她一脸认真,眼睛亮闪闪的,杏眼里仿佛含着一弯水波。 薛素鸣顿了顿,夺过她的酒杯,之之也因为他的忽然靠近被吓了一跳,蓦然回眸,便将他微微仰起下巴,如玉的手指持着酒杯痛饮,果酒粘稠蜜甜的酒气熏得唇瓣泛着柔红。 他把酒杯还给愣在原地的之之,“可以了。” 之之看了一眼空空的酒杯,欲言又止。我是让你喝酒,没让你喝我的酒啊。 薛素鸣看向她,眉头合拢,无声地问,还有何事? 之之:“没事了。”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一会儿随我回云梦楼。”一副大家长的态度。 之之手指磨蹭着杯口,不满地说:“这么快就要回去?我还想要认识一下宇文小姐身边的那位小姐呢。” 薛素鸣说:“那就现在去。” 之之嘴角弯起一个笑意,小声地向他说:“哥哥,这位左小姐一直在看你哦,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不认识。” 之之笑着朝望过来的左柔云轻轻点头。 左柔云斯文地笑了笑。 “怎么,你对她很感兴趣?”薛素鸣眸光微暗,语气不善,他眸子里闪过微些的厌恶。碎冰似的,很快又下沉在湖水般的眸子底。 之之很识趣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对哥哥认识的人很感兴趣,既然哥哥说不认识了,那就算了。” 她讨好的语气还是让薛素鸣下意识地心情好了起来。“回去吧。” “知道了。”之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没过多久,薛素鸣就先一步离开了,而大家对他的离开也是喜闻乐见的,甚至是,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厅里时,气氛都缓和了许多,宴席也推上了第一个高潮。 -- 第50页 之之和方音说了一下,很快,也随之离开。 他们两人的离开,当然不会没人留意不到,只不过大家都是漫不关心的,也习惯了。除了宇文清霜和左柔云,左柔云定定地看着那抹离去的白色身影,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男孩,可惜的是,薛家已经败落,过去那个可怜的男孩已经独当一面。 “柔云。”宇文清霜不满的呼唤让左柔云回到现实。她掩唇情绪低落地应了一声,再抬头眉眼温柔。 “怎么了?”看着宇文清霜掩饰不住的怒容,她很关心地问。 “薛素鸣也太高傲了,他以为得到了魏王的看重,医家联盟就不重要了吗?迟早要栽一次才知道后悔。”宇文清霜其实更生气的是从头到尾他一眼都没看过自己。她是宇文家的大小姐,从来都是她看不上人,只有他,心心念念,却被不屑一顾。火气蹿上心头,她猛然就站了起来,“他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了?” “清霜……” 看着已经走出去追人的宇文清霜,左柔云脸上柔情的面具破碎,她秀气美丽的脸蛋上神色带了恼恨,只是身体柔弱,扶风弱柳似的,跟在宇文清霜身后。 身后脚步声追随而至,夜雪里伴随着娇喝。“薛素鸣,你给我站住!” 之之顿住脚步,好笑地望向撑伞的薛素鸣。薛素鸣本不想理会,因为她的止步,遮挡两人的白色纸伞也微微顿住,他撑着伞转身看向灯火辉煌绰约影子下的宇文清霜,她张扬艳丽的眉眼激动得洇着微红,怒气勃勃地看向他。 “薛素鸣,你就这样讨厌我,连多看我一眼也不愿意?” 薛素鸣看陌生人一样的淡漠眸光更是惹怒了她。她委屈得想哭,可是当旁边有一个电灯泡之之时,她就不允许自己示弱。“之之,我有话和你哥哥说,你能不能先走?”虽然是商量的用词,可是她的语气霸道而独绝。 之之唔了一声,寒风中手里的灯笼亮莹莹的,身形也慢吞吞地要从伞下移开。 “那哥哥我先回去了,你和宇文姑娘……” “不必。”薛素鸣淡淡地止住了她的话,修长有力的右手撑着油纸伞向她倾斜,脚步也向她挪了一步。寒风虽冷,却也不及他的这个动作冷彻心肺。 宇文清霜被他的双标气得鼻子一抽,眼睛晕红。 “宇文姑娘,月迷谷不是你谈情说爱的地方,若你执迷不悟,我只能拒绝和宇文世家的合作了。” “你……”宇文清霜看着面前狠心的郎君,一向没心没肺的她也觉得伤情,她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宇文大小姐还有这么卑微的样子。 “薛素鸣,你是不是对每个女子都这么绝情啊,可为什么偏偏对她这么好。”宇文清霜不甘地指着他身畔雪球似的小姑娘,小姑娘无辜地眨眨眼,唇边抿着个天真的笑容,十四岁的女孩介于少女和孩子之间,灿漫地似漫山遍野开过的桃花,初初长成的一枝豆蔻。 “宇文姑娘,我是师妹啊。师兄不对我好,难道还要对你好不成?” 薛素鸣微微颔首,下颌线冷寂,修长幽深的丹凤眼也难得地出现一抹笑意。他色晓牡丹,但情冷若冰雪,唯有在看身侧的师妹时,温和了几分。“宇文姑娘,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宇文清霜正想说一句不,可是她忽然愣住了,傻眼了,只因伞下的那个小姑娘忽而冲她一笑,那个笑很甜美粘稠,似蜜。可是却透着一股不对劲,她择人欲噬的眼神,扬唇冰凉的弧度也让她自心头升腾出一股害怕。 “宇文姑娘,可还有什么事?”她又笑眯眯地,和善地问候自己。 “你到底……”宇文清霜回过神来,觉得鬓角都流淌些许冷汗,浑身都紧张得发热,连刺骨的寒风都不在意了。 之之视线从她身后不远处滑回。“宇文姑娘,左小姐可是很担心你的,她身体不好,莫要受了这风寒。” 宇文清霜看向身后,就看见了捏着秀帕,弱不胜风的左相千金站在门边光暗处,微微弱弱地一咳,“柔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担心清霜,今晚的风雪真大啊,也不知回杏林居的路方便吗?” 宇文清霜还是很看重这个手帕交的,当即就走向左柔云,扶着她,“柔云,这月迷谷又不是没有下人,一会儿让她们护送我们回去便是。” “那便叨扰了。”左柔云看向薛素鸣,说。 薛素鸣皱眉,说:“左小姐身体不好,以后这种宴会还是别参加得好。” 左柔云面容一僵,低低地应了一声。 之之想了一下,说:“左小姐,师兄是担心你身体呢,他向来说话便是这样,你可别在意啊。” 左柔云说:“柔云知晓薛谷主的心意。” 心意?之之差点忍不住笑场,好在被薛素鸣瞪了一眼,她才一本正经地偏开脑袋。 “先行一步。”薛素鸣语气淡淡。 伞下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宇文清霜低垂着眼帘,有些脆弱的样子。忽而,有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是左柔云温和的笑颜。“清霜,我知晓你喜欢薛谷主,来日方长嘛。你生得这么美,他迟早有一天会喜欢上你的。” “是嘛。”宇文清霜振作了一点,急着追问。“可是……他除了他的师妹,其他的女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这就吃醋了?之之姑娘再好,也不过是他的师妹啊。” -- 第51页 宇文清霜仿佛是被拔去了眼前的迷雾,眼前一亮,“你说得对,离之之再好,也是他的师妹,又不是他的女人。” 左柔云漫不经心地应了几句,其实一直在回想伞下女孩的样子。看来,若是想要走进他的心里,这根刺得早点拔掉。不过,她又柔柔地一笑,师妹啊,近水楼台也要看月亮,月亮那样的矜傲,又怎么会碰窝边的草。 走到云梦楼的屋檐下,之之看向身边一直没说话的薛素鸣。忽而有了些恶趣味。“哥哥。” “怎么了?”薛素鸣收起伞时,就听到她这甜甜的一声,下意识地应。 “我看宇文姑娘对你这么痴心,你都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薛素鸣看向大逆不道的之之,冷呵一声,“我看你是太闲了,今晚上有时间把琴谱记背,明天抽查若是有错漏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冷笑了一下,惩罚的力度是上了大半年他课程的之之在清楚不过的。 之之立即捂嘴,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狡辩:“我就是好奇嘛。” 薛素鸣的手拍了她脑袋一下,不重,有种惩戒的意思。“这不是你该好奇的事情。”随即走上了楼梯。 之之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是亏是福,然后跟着走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宇文清霜被薛素鸣气到了,还是真的家里有急事,没过几日便匆匆离开了月迷谷。 听说了左柔云会在谷里过年,更是意想不到。不过,她一个肺痨,在这么冰天雪地的冬天,也确实不适合奔波。 冬至一过,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小年,整个月迷谷都是张灯结彩的。 第27章 小年 小年薛素鸣也是忙碌的, 不过他再忙碌,每天的下午都会花上一个时辰给之之上课。 天气冷了, 屋内倒是保持着常温,只是薛素鸣所在的房间总是要比她的房间要冷一点。之之摸了摸有些僵硬的手指,把刚写完的帖子展平放在案上。 “哥哥,怎么样?”她看着那一手标准流畅的簪花小楷,满意地抿嘴。 薛素鸣坐在太师椅里,眸光滑过字帖,“嗯。” 簪花小楷是时下闺阁女子中流行的字体, 却少有人写得出自己的风韵,所以簪花小体也被称之为女神体。之之能把这种字体写得这么好, 归根究底还是前世师父容瑾的功劳啊。 “那哥哥, 这课是不是能结束了?”之之收了紫毫毛笔,问了一句。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那便下课。” 他起身也打算离开,之之多嘴了一句。“哥哥,最近左小姐的病怎么样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对左柔云的关心有点过度了。薛素鸣脚步顿住, 打量着她。之之唔了一声, 思考的样子, “我听方音说, 左小姐得了肺痨,好在发现得早, 还能治, 她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姐姐得了这样的病, 哥哥你可要救治好她啊。” 要是她的小命太早玩完, 以后可就少了乐趣。 “我会尽力。”薛素鸣没什么情绪地说。 “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了, 哥哥你去忙吧, 我找方音玩。”之之说:“还有哥哥,今天是小年啊。” 薛素鸣当然知道今天是小年,可是看着女孩脸上期盼的表情,他则是有些茫然。 之之微笑:“没什么,就是哥哥晚上记得早点回来。我想和哥哥一起吃顿饭。” 薛素鸣怔了一下,自从回到谷里,他每天不是忙于月迷谷的繁杂业务,便是精练医术,兄妹两个用膳时间不同,也都是自己单独吃的。他有些歉然地道:“我知道了,我会在酉时三刻前回来。” “好,那我等着。”必要的联络感情还是很重要的。 薛素鸣离开不久,之之有些无聊,她也想出门透口气,就是不知道方音忙不忙。方音虽然年纪小,可到底是月迷谷的管事,虽然管的是杂事,不过在这种时节的时候应该挺忙的。 之之走到药庐时看到忙着指挥着下人,忙个不停的方音时,就打消了那个念头。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今日是清朗的,雪化开了一些,桃林的桃树枝桠间也生了一些新芽,空气清润,光线下朔风轻微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杏林居,不过在阳光下看见左柔云时,之之还是惊了一下。 左柔云身着淡绿的裙袄,脸蛋上不施妆容,皮肤有些病态的白,映得唇瓣泛着艳丽的红。她眼角瞥到之之时,脸上也带上了惊喜。“之之姑娘。” 之之走近一步,“左小姐,真巧啊。” 左柔云说:“是啊,今天天气好,闷着难受,我就想着出来看看。” 之之笑了一下,说:“我也是。不过……左小姐怎么一个人待在外面?” 左柔云局促地道:“我是偷偷出来的,若是叫她们知道了,肯定说这个不好那个不行的,我啊,就只想好好晒晒太阳,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她正欲再说什么,偏偏有些难受地,一时间脸色都有些脆弱的白,咳了几声。 “左小姐……”之之关心地扶住她。 左柔云像是习惯了,摇摇头,然后气息一松,声音很弱很软。“我没事,我这病就这样,让你担心了。”她顿了一下,望着之之的眼睛,“之之姑娘,可以扶我到那里坐一下吗?” 之之没有拒绝的理由,扶着她在一边的椅子里坐下,冬日辉辉,光线落在她的脸庞上,依稀可见细细的绒毛,还有青色的血管,她的脸色很难看。不过在晒太阳时,竟然有些满足地抿起嘴角。 -- 第52页 这位身份尊贵的左相千金忽而有些腼腆地问:“之之……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了。我很喜欢大家这么叫我。”之之坐在她的旁边,说。 “让你见笑了。”左柔云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自幼身体便不大好,爹娘从不许我出门,深闺寂寞,也没一个闺中金兰,这两年才认识了清霜。若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友人该多好,一起谈天说笑、解解乏该多好啊……若你觉得唐突,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之之杏眼茫然地看着她,忽而眨眨眼,“若是我没有理解错,左小姐是想和我交朋友?” 左柔云的耳根子微红,但是还是点点头。 之之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当然可以啊,之之可是求之不得呢。” 左柔云有些激动,“真的吗?” 之之轻轻地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女孩的那双杏眼黑白分明,清澈如湖水般透彻,她脸上的笑意也是纯然无暇的。“是啊,柔云……姐姐?” 左柔云是一个很会照顾别人心情的人,同样的也是一个很会引领话题的人,不知不觉间,你的防线就会被她打开,在一个真挚的朋友面前又怎么舍得说谎话呢。之之想,一个曾经无依无靠的孤女也应该是这样。 左柔云循循善诱,之之自然也是顺着她的诱饵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了她听。 左柔云温柔友善地安慰她:“那些都过去了,之之,我想……薛谷主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你莫要芥蒂,我看得出来,薛谷主是真的把你当做亲妹妹照顾的。” 猛兽开始露出獠牙,假借温柔的皮囊,女孩是没有丝毫感觉的,只是垂着头,陷入了那时候的记忆,连常常笑着的眼睛都开始沮丧。“可是,我真的很想爹爹和娘亲。师兄若是……” 之之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抿着嘴,充满了攻击性和防御性,脸上带着明显的脆弱。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温柔的左柔云卸下伪装的皮囊,残酷而冷漠,还有一些嘲讽。人总是贪心的,一旦失去,就会心心念念,然而不知,就连最珍贵的也会在纠结里再次失去。 左柔云温柔地安抚着她,顺利地给之之心里别了一根刺。“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之之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抿着唇瓣。 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忽而响起,不远处就听到屋舍边,医女们笑闹的话语,“你这个窗花贴歪了!” “等等,往左边一点——” “时候还没到啊,谁放得鞭炮!” “今天是小年啊。”左柔云猛然想起来。 之之也因为她这句话有了不少的活力,“是啊,柔云姐姐,今天就是小年啊。”她哎呀了一声,有些懊恼,“我还和哥哥说好了,要一起吃晚饭的。柔云姐姐,我找方音去包饺子了。” “包饺子啊。”左柔云笑着说,“我吸不得粉尘,就不能给你帮忙了。” 之之摆摆手,刚才那些不高兴已经被抛到九天云外了。她喜滋滋地道:“姐姐喜欢吃什么馅的啊,晚些我让人给你送一碗来。” 左柔云很讨厌她的笑,她笑容清甜,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得到了。比如健康的身体,又比如那个人的目光所在。 “我都行,那便麻烦之之你了。” “小姐,你怎么在这啊。”有两个婢女一脸担忧地从桃树便绕了过来。 左柔云无奈地朝之之笑笑,“你去忙吧,我也该回去了。” 婢女见到之之时,行了一礼。“之之姑娘。” 之之笑道:“你家小姐没事呢,我们就是一起晒晒太阳,说了一会儿的话。” 之之朝左柔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小姑娘嘛,就是这样天真,生气的时候讨厌死你了,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凑成连体婴。左柔云扑哧一笑,吓坏了两个婢女。 “小、小姐……?” “嗯,回去吧。” 之之倒是心情不错,哼着小调就扭头往桃林里的青石板路走去了。桃树的枝桠上雪融化了,水涔涔地往枝干上低落,又被暖阳晒得半干。枝桠与枝桠交错,女孩的身影轻快灵活,那之前的芥蒂也好似一扫而空。 左柔云收回目光,推开两个婢女的手,声线冷漠。“我自己走。” 这两个婢女跟了她三年,也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当即静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之之还没去找方音,方音已经找到了之之。“找你好久了,不是说好了一起包饺子吗?你去哪儿了啊?” 之之唔了一声,摸着下巴,笑眯眯地道:“刚才遇上了一个有趣的人。” 方音好奇:“谁啊?” 之之看了她一眼,说:“左相千金左柔云。” 方音醋了,“之之,你不找我玩,她一个病秧子能陪你包饺子吗?” 之之搂住她,“方姐姐,咱们可是狐朋狗友,包饺子这种事情我当然得找你了啊。” 方音哼了一声,“算你识趣。”不过她又忍不住八卦道:“这个左小姐人怎么样啊?听百蕊和在青衿阁照料的医女们说左小姐的脾气还是挺不错的,就是身子骨弱了一点。” “挺好的。”之之随口说,然后转移了话题:“方姐姐,咱们今儿包饺子,晚些时候给她送一份呗。” 方音意外:“看来你们刚才聊得还不错啊。” -- 第53页 之之嘴角一翘,“那可不是,不过啊,我开心的可是,今儿哥哥说晚饭和我一起吃,小年了,咱们包的饺子里也得跟着包几个铜钱,这可是新年的祝福。” “谷主这个大忙人,今儿还有空和你一起吃饭啊,不错不错,那咱们可得多包一些,我记得他喜欢吃素馅的,包些芥菜肉馅?” 两人便说便走到了厨房。厨房也忙,不过一听说之之的来由,厨房里的大叔大妈们立即就给她们腾出了一片位置,还热情地帮忙剁馅和调酱。 天色渐暗时,总算是忙完了,之之把热好的饺子叠了三盘放进食盒里,然后找了厨房一个杂役吩咐送给了青衿阁的左小姐。 方音贪热吃了好几个饺子,一脸满足地道:“不愧是咱们包的饺子,鲜美,好吃。”她夹了一个递到之之嘴边,之之咬着,唔了一下,饺子里的馅汁流到嘴巴里,有点烫,不过就像是方音说的那样,鲜美。 “还不错。”之之笑着说。方音帮忙给她装了几盘,说:“天色也不早了,谷主他们应该也聊完了,你赶紧带着回月迷谷。正好饭菜也好了,你们师兄妹今晚就一起吃个饭,好好地过一个小年吧。” 方音对她笑,开朗温柔。 之之接过食盒,也笑。“嗯嗯。” 青衿阁。左柔云正在窗前绣花,天黑了,也打了盏灯,影影绰绰的,暗了眼睛,连带着她心情也暗了下来,她猛然把绣花架子往地上一扔。 屋外听得到有人在说话,话听得不明白,就是让她不高兴。 “月柔。” “小姐,来了。”她的一个丫鬟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绣了大半水鸭的绣架子,可惜地捡了起来,放在一边。 左柔云倚靠着软枕,问:“外面是谁啊?” 月柔说:“好像是厨房那边的人……” “小姐,厨房那边的人说之之姑娘给您送来了一盒饺子。”屋外说话的那个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听了一半话,正好回答。 左柔云坐了起来,心情也好了起来,她的视线落在食盒上,“是之之送的啊,打开吧,我尝一尝。” “这……”月安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自家小姐的饮食从来都是由她们两人安排的,就怕出了差错,又勾了那病。 左柔云笑:“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 月柔和月安无奈地对视一眼,还是动手从食盒里端出了饺子,肉香气弥漫室内,左柔云呼吸着空气,满意地道:“味道看来还不错嘛。” 月柔拿了筷子和小碗,戳了一个,看了一眼,安心了,看来之之姑娘送东西之前还是单独给小姐做的,都是能吃的食物。 只不过再特意又如何,想要借题发挥的左柔云总是有借口的。她吃了好几口后,忽然心竭,呼吸也难,脸蛋都白了。那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样子吓坏了两个婢女,“去找……找薛谷主……” 她咳得厉害,月安给她捂嘴的绣帕都泛着血丝。 薛素鸣这边刚从议事堂出来,天色已黑了一片,忽而看前方有好几盏灯笼过来,他本向云梦楼的方向也顿住了。 “谷主,左小姐咳血了。”杏林居的医女打着灯笼,跑了过来说。 薛素鸣皱眉,“她的病情不是好转了吗?怎么今天又咳血了。” 医女也欲哭无泪,“百堂主正在看,也没看出个究竟,便让来请谷主您。” 薛素鸣叹了一口气,眸光从云梦楼的方向收回,语气淡淡。“走吧,去看看。” 第28章 小年夜 “放这就好了。”之之朝嬷嬷笑笑。张嬷嬷手脚利落地摆好, 然后对她说:“那之之姑娘,那老身就先下去了。” 之之点点头, 目送她提着灯笼离开。一桌的饭菜正热着,都是她和薛素鸣喜欢吃的菜色,还有两盘亲手包的饺子。 她坐在凳子上,支着手,厅里刚刚添了木炭,一室温暖如春。窗外夜色蔓延到远山淡影,再远一些的地方也添上了喜庆的灯笼,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依稀还听得到谷里人们喜嚷嚷的声音, 很有烟火气。 小年嘛, 就应该是这样。不过,等了好一会儿,鞭炮声音都听不到了,渐渐的窗外又下起了雪。 之之叹了一口气,看来某人迟到了。她支着手肘, 目光遥望窗外的夜雪, 心情很安静, 她想, 她应该是知道,薛素鸣耽误在哪里的。从遇见左柔云那一刻, 她就猜到了。左柔云总是很会利用她身上的病情, 谋取一些人的关注作为养分而活着。今天, 这个人正式转变为薛素鸣了而已。 而她, 只是将计就计, 给自己演一出苦肉计。不到最后, 谁又知道谁是谁的棋子。 之之是有些无聊,看着眼前的饺子,她捡起筷子夹了一个扔进嘴里,忽然皱眉,她咽下饺子,吐出一枚铜钱。 “一百多个饺子里只有两个饺子里包了铜钱,看来今天我的运气还不错啊。”她感慨着,手指磨蹭着铜钱,然后推开窗扔到了窗外,风雪入户,冻了她一下,她动作很快又合上了窗户。 她本来在食堂就吃了一些饺子,眼下随便夹了些菜混了一个半饱,一盏灯下,眉眼舒展,懒洋洋的,恰好室内温度如春,暖和和的,她吃饱了,喝了一杯热着的甜酒,很快又乏了。靠着桌子,阖上了眼眸,细帘般的睫毛轻轻颤抖,暖橘色的灯火下,清丽干净的脸蛋微微泛着点红。 -- 第54页 睡吧。 做一个好梦。迎接新的一年。她笼着胸,朦胧地叮嘱着自己。 左柔云雪白的脸蛋在如豆灯火下朦胧着妖异的神采,她躺在床上,那乌云一般的黑发散在枕畔,像极了海水中蛊惑的海妖。 月柔刚刚喂了她药喝下,人已经不再咳了,症状也已经舒缓下来。疲殆地舒展眉眼睡下,唯一让两个婢女侧目的便是,自家小姐的手扯着薛谷主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放开。现在衣袖还被扯着,只不过是留了一截,比外面的冰块还要冷情的薛谷主刚才只是撩撩眼皮子,就直接扯断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月安的视线从窗外漠然离开的白色身影上移开,忍不住道:“薛谷主的心肠可真是够冷啊,咱们小姐都半点动不了他的心。” 月柔放下床帐,无奈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望了一下窗外,“下雪了啊,薛谷主来的时候好像没带伞啊。” 月安也愣了,自责地道:“刚才只顾着小姐,都没想到这件事。我去送伞……” 她找到了一把油纸伞,走了出去,只见漫天大雪里,唯独没有一个人影。月安迟疑,不过是刚才走出去的,怎么这才一会儿,连影子都没有一个了啊。 百蕊也没想到会耗在青衿阁里这么多时间,她把伞递给了薛素鸣后,迟疑了一下说:“谷主,今儿是小年,我听厨房说傍晚时候,方音和之之姑娘包了一百多个饺子,给大家各送了一些。” 顿了一下,继续说:“也给左小姐送了,她还尝了几口。” 薛素鸣修长的手指握着伞柄,彭的一声,撑开了伞,他凤眼幽冷地扫过这位杏林居的堂主,“你的意思是,她是吃了之之的饺子后病发的?” 百蕊被这一眼吓得脊背冒出了些冷汗,她连忙道:“属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刚才和您一起看过左小姐,她这像是郁结心底复发的症状。” 薛素鸣哂笑一声,举起伞,淡淡地道:“复发?她的病还浅,养了一个月好了不少,若是真不想活了,不必来月迷谷了,我可以治病,治不了人心。” 百蕊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谷主,这……” “你是杏林居的堂主,应该不需要我什么都管吧。” 百蕊一惊,“谷主放心,左小姐的病情百蕊会亲自照料。”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撑着纸伞,从她身边走过。“今儿是小年,也不必那么紧张,好好地过吧。” 他抛出这么柔情似水的一句话,差点让百蕊怀疑人生,说到底是不是她幻听了?自家谷主还有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的。 她正想回答一句,可看见那披着鹤氅的白衣青年已经走远了,灯影倒垂的雪影里,留下一行行脚印。 百蕊蓦然想到自己和薛素鸣说的一句话,“之之姑娘亲手包了饺子。” 她秀丽的脸蛋上也浮现出了了然的笑容,看来谷主也想好好地过一个小年啊。不得不说,自从这位之之姑娘到了月迷谷后,连高岭之花的谷主身上也多了几分人情味。 薛素鸣回到云梦楼时,只有幢幢灯影迎接他的落影,他望了一望完全漆黑的天景。心头跳了跳,离和之之约定用晚膳的酉时三刻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实际上,小年夜饭也不过是一顿饭,就如往常吃过的一顿饭一样,可是当这么一想的时候,蓦然地,脑海里就会跳出之之或失落或恼怒的神情来。 她从前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所以她总是很执着这些节日仪式。同样的,在她的心里,他这个哥哥也必定是不可缺席的。 就像他的师父一样,总是执意于那些看上去并不重要的东西。 他收起纸伞,放在一边的架子上,走上了楼梯,转角是厅堂,门半阖着,透出温馨的光线。 薛素鸣推开了门时,视线一瞬间首先就被趴在桌子上的女孩抓住,她身边是琳琅满目的菜色。她应该是困了,才会枕在自己的手上睡着了。 也许是一些不要紧的东西,但是在那一刻,目光所及之处,寸寸温柔了心肠,穿破风雪的疲倦停留在眉眼,可是他的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 他走到桌前坐下,拾起筷子,视线落在中央那盘饺子上,亲手做的,还有模有样的。他夹了一个,已经冷了,还有凉,馅汁却极好,是他喜欢的素馅,夹了肉冻。薛素鸣细吞慢咽地吃完了一盘饺子,又夹了一个吃下,这一个可不了得,清脆的一声在齿间响起,是异物,弄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枚铜钱。 薛素鸣无奈地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女孩,这一点倒是很相似,师父生前的时候,也很喜欢在饺子里包铜钱,他说这是吉祥的征兆,吃到就代表好运。运气这种好似存在又好似不存在的东西,他从来没信过,不过在这一刻,他的心情有变得很好。 也许,这种有人等待,人间万盏灯火总归有一盏是为他而留,总有一个人会等着他的感觉还不错。 这一天太忙了,他不是铁打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吃着。油灯的线变短了,灯花也小了一点,他的侧影在灯火下少见的温柔。 之之半夜醒来,发现她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床帐也垂了下来。 她伸了一个懒腰,揽开床帐一看,屋内漆黑一片。雪影和月影给屋里垂下些光影,漆黑之中还能起来。她想了一下,打了一个哈欠,披起了狐裘,踩着鞋子起来了。推开门一看,静悄悄的夜里,有一个方向所在的房间还是亮着的,萤火一般微微的光芒。 -- 第55页 之之走到门口,敲了敲。“哥哥,你回来了?” 门嘎吱一声拉开,一双修长如玉骨般的手撑着,比她高了一个肩膀的青年低垂着凤眸望着她,如黑泉般的秀发贴着流畅修长的下颌线散落,他脸上没什么神情。“醒了?天气冷,早点睡吧。” 她欲言又止,杏眼水汪汪的,手指攥着门。 他漂亮的凤眼泛上一些笑意,“饺子还不错,不过下次不许放铜钱了。” 之之脸上浮上惊喜的笑容。“哥哥,你吃了啊。” 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失望的样子,“我就不应该睡着,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她沮丧地说着时,脑袋上忽然压上一只手,他不太习惯地摸着她的脑袋,想要安慰她一下,只是动作实在有些生硬,之之反而握住他的手,她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着他,“哥哥,今年快结束了。新的一年,也要开开心心的。” 薛素鸣嗯了一声,然后补充说:“你也是。” 之之满足了,然后松开他的手,笑着说:“那我回去睡觉了,哥哥你也要早点睡啊。” “好。” 她离开的样子挺开心的。 薛素鸣站在门边,吹了一会儿冷风后,嘴角的弧度也慢慢压了下来,“不知不觉,今年结束了啊。”他的语气也是少有的感慨。 短短一年内,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不过,之之的到来,也是增添了他生命中的一点亮色。 他遥望着夜雪涔涔,在缅怀着另外一个人。师父,也许你说得对,以后这个世上,我不仅是多了一份责任,更是多了一个重要的人。 之之只是在第二天从旁人耳里听到过小年夜,左柔云身体不适,整个杏林居都闹腾了很久。她当然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了,又过了一阵子左柔云请人来寻她时,才上青衿阁伴着她聊了一会儿。 很和谐,一个乐意全然不知,一个演得姊妹情深。 除夕一过,新的一年到来,雪开始融化,春意散漫人间。桃花绽开小骨朵花苞,轻灵灵地,草地里也钻出了嫩芽。 容瑾来做客时,正是初春时节,草长莺飞的时候,据说是领了左相之命来看左柔云。 薛素鸣倒是热情款待,还少有地安排在了离云梦楼最近的雅居。 “之之姑娘,好久不见。”他笑盈盈地朝她打招呼,莲花冠蓝色道袍,道貌岸然,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明亮地落在她的身上,也很有礼貌地,只是一霎。 之之笑道:“容先生,是好久不见了啊。你可总算到月迷谷做客了。” “听说微澜湖的紫燕花是月迷谷一绝,所见非虚。”他们站在微澜湖边的镜台上顾望,春水泠泠如镜面不需擦拭,紫燕花被春风吹得微微倾斜,已经慢慢地长出的紫花在风里如燕子一般点水。 “是啊,容先生不妨多看看。” “其实比起花来,姑娘的容姿比这花盛放得还要美啊。”容瑾的话语好似是油腔滑调,不过在他春风般温情的语气下,总觉得是真心的。 不过他的话语也确实没说错,湖水垂着一双皎洁的杏眼,十五岁的女孩身姿开始抽条,婴儿肥的脸蛋慢慢地消减,皮肤细腻,如桃花般细嫩的柔红泛在脸颊。幽深的瞳眸被细密的睫毛轻轻遮住,她嘴角的弧度是弯起的。 若说这是绝色美人的雏形,不会没人不信。 “新的一年,我也是要成长的嘛。容先生和哥哥不也变了很多。”她似笑非笑地说着。“在谷中,我备受宠爱,自然是越来越好看了。” 容瑾执着黑羽般的拂尘,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那一刹那有些锐利。“之之姑娘备受薛谷主的宠爱,贫道当然信了。” 容瑾的视线从她秀气的肩膀上扫过,眸子里也带上了野心。不过很快又有些失望,玉骨啊,古药方长生药的其中一味,看来现在他是很难得到了。 “容先生,微澜湖看了,我带你去看桃林吧。顺便也一路去看一眼柔云姐姐。” 听着她的语气,容瑾也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她和左柔云关系这么亲近了? “那就劳烦之之姑娘带路了。” 第29章 两年后 到了青衿阁, 左柔云的两个婢女正在采摘桃花,一边太阳底下的小木桌边, 左柔云手里端着杯茶,人温柔笑语的样子,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柔云姐姐,我带容先生来做客了?”之之老远地就招呼道。 左柔云笑着应了一声,当然她的目光也被之之身后的年轻道士吸引了目光。 “左小姐,别来无恙。”年轻英俊的道士笑着说。 “原来是辰星道长啊。”左柔云之前便和容瑾有一面之缘,进来更是得了父亲的书信, 知道这位是来看自己的。 “原来你们俩认识啊。”之之故作惊讶地说。 左柔云说:“昔日和辰星道长有过一面之缘,好巧不巧这次爹爹又托付了他来看我。”她的目光转移到了容瑾的身上。“还望道人能够告诉爹爹, 我在月迷谷中很好, 便连那病也轻松了些。” 容瑾说:“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喜讯,相信左相知道了定会开心的。” “之之,辰星道长请坐。”左柔云话一说,两个婢女已经摆设了椅子和茶水。 之之坐了下来,她随即拎了一块糕点, 听着左柔云和容瑾闲聊,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 都套着温柔的假面, 之之漫不经心地听着,竟然有一瓣桃花随风落向茶碗, 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拂拭。容瑾的手已经先她一步拂去花瓣, 接到自己的茶碗里, 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个举止有什么不对, 甚至继续和左柔云聊着天。 -- 第56页 桃花瓣浸入茶水, 容瑾喝了一口, 微风吹拂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下巴,有些美人尖。他笑着感慨道:“这春日的桃花落进了茶里,是一杯不错的桃花茶。” 左柔云说:“辰星道长倒是极懂风雅之人。”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月安,“月安,去屋里拿一盒最近蜜饯的桃花来,我和之之也尝尝这桃花茶。” 蜜饯的桃花入茶,有淡淡的芬芳,之之尝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柔云姐姐的茶挺好喝的。” “你喜欢便好。”左柔云柔柔地说。 阳光不错,茶也不错,呆得时间长了一些,之之便找了一个借口告辞。 穿梭花间,晴日好芬芳,之之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晒太阳,她的认知很坚定,只是怎么都觉得有些无趣。 “之之,你在纠结什么”忽然,系统在心间道。 之之眺望着远方一片又一片的花林,说:“我没有在纠结,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系统沉默了,“你还记得你的愿望吗?” 女孩也沉默了,那双杏眼变得很幽深黑暗,她抿起嘴唇,有些不耐烦。“我当然记得。” 下午的琴课,薛素鸣还是来上了。他来得似乎很匆忙,身上带着明显的药的清苦,是最近太忙了,操劳得面容有些苍白,不过也是故友的到来,难得地都有些放松的样子。 不过在发现之之把一曲《凤求凰》弹得磕磕巴巴后,肉眼可见地,他的脸色变得很差。一曲终,之之难得从自己的心境里走出,却对上薛素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心说一声糟了。 “哥哥……”她嗫嚅着,然后在他那险些能杀人的目光下,下意识地从秋霖琴旁边挪开,把这个位置让给了他。 只不过,饶是她如此自觉,还是没能逃脱他的毒舌。 “是不是心飞了,连最简单的曲子都弹得这么难听?” 之之无语,凤求凰哪里简单了,不过被薛素鸣这么一说,还是有些耳热。“我……” 薛素鸣什么也没说,坐在秋霖琴旁,静静地弹了一首凤求凰。他的琴音或许情感不是最饱满的,可是每一个音调都像是从琴谱上复刻下来的标准,优雅而清冷。他的凤求凰,没有凤凰追逐、缠绵,更似一只白色高贵的凤凰站在梧桐枝上,俯仰天地,追逐着天空。向来都是琴境由心生,或许他的内心就是如此的高傲矜贵吧。 之之听着琴声,看着他,他的发丝擦落,面庞情绪淡得什么也没发生。一年来,也许她看懂了这个人,他其实不是冷漠,只是从未将一切放在心上,这是一种比冷漠更让人心寒的存在。 她低声发笑,琴声截然而止,不悦的薛素鸣看向她。 之之无辜地眨眨眼,“不愧是哥哥,每次弹琴我都能有新的感觉。” “什么新的感觉,说说看。”薛素鸣手指从琴弦上起来,语气淡淡。 之之卡壳了。其实她就是随便说说。“这个嘛,反正哥哥就是弹得好。” 她卖乖,想让这人放过自己一次。她善于一双剪水眸子,从特定的位置顾盼,显得特别无辜清纯,对于妹妹来说,可爱又清纯,就是一种蛊惑了。只不过,薛素鸣特别无情,“按规矩来。”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掌。 薛素鸣拾起放在旁边的戒尺,修长苍白的手指贴着戒尺。之之一闭目,可是意料之中的疼迟迟未至,闭上眼睛的世界只有春风缭绕,一两声雀鸣,她睁开眼睛,看见戒尺已经搁在秋霖琴边,白衣青年没有看她,“这一次算了。” 之之有些意外,“哥哥……” 他站了起来,心情其实有些不佳。“若是你真的不愿意学,假借这些外物又有什么必要。” 之之怔了一下,马上就解释:“哥哥,我……” “你似乎很喜欢左柔云?”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这个话题也成功地让之之纠结了,总觉得不好回答。 “柔云姐姐人很好,她一个人在谷里闷了些,我有时……会去找她玩。”之之试探地说。 没有想到,他的脸黑了下来,他侧脸上只有不屑和一种难得一见的讨厌情绪。或许是害怕这种情绪吓到之之,他很快就收住。 之之等了半天,就等着他发表态度呢。结果这厮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出门了。她记得,琴课之后,他约了容瑾一起下棋,这还是最近忙了不少时间,硬是挤出来一个半天。 之之一个人,透过窗户看窗外潋滟的湖水,随风蹁跹的紫燕花。想了一下,薛素鸣刚才的神情,得出一个她自己都有些怀疑的事实,薛素鸣好像不太喜欢左柔云。 微澜湖边的一座亭子,黑白棋子早已布好,等待着另外一个棋客。紫燕花依依,柔软的腰肢似舞女般多情。 容瑾支着手,看涟涟的水面,直到有人脚步声落入耳朵里,他唇边勾勒些笑意,看向薛素鸣。“来,这是那天我们下了一半的棋局。” 薛素鸣看了一眼石桌上的棋局,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心情有些差,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坐下。 容瑾起白子先下,黑子和白子棋逢对手,黑子锐不可当,大军直压边境,白色绵细,于无声中突破绝境。 两人下着棋,很少言语,也许这棋局中已经窥破了彼此心境无数次。之之有一点是绝对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这两人是挚友,其实他们一直只是棋友的关系。薛素鸣是个高傲的人,容瑾表面温暖,其实内心埋藏得更深。棋局就像人生,绝没有浅尝辄止,布棋的风格隐藏着人的内心。 -- 第57页 霞灿烂常在,斜照湖水,稀稀疏疏的风响里,一枚又一枚棋子落下。 “怎么,你现在似乎心情不太好?”容瑾走下一枚白子,想起一样地问。 薛素鸣手中的黑子一顿,他的情绪有表露得这么明显吗。 容瑾又轻笑一声,“看来做了哥哥的人就是不一样,还挺操心的嘛。” 薛素鸣面无表情地落下黑子,吃了他一片的白子,舌尖裹了一下,倾吐什么,可是最终过去的习惯让他没有诉说出来。 容瑾是个人精,他最喜欢春风化雨地靠近一个人,只要他想,绝不会有一个人会讨厌他这样的一个世外之人。 “之之姑娘最是聪慧灵巧,我看你啊,也不必多担忧。” 薛素鸣有些焦躁:“她若是真的机巧,也不会连有些人的别有用心都看不出来了。总有一天,她会在这上面跌跟头。” 容瑾沉默了一下,笑着说:“可她始终还有你这么一个哥哥,我相信,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面若美玉,温柔浅笑,年轻的面孔带着漫不在意。 “你说得对。”薛素鸣安慰着自己心内那一丝的莫名不安。 “我领了左相之命来看左小姐,看到她脸色红润,看来月迷谷真是一个好地方,就连她的病情也轻了。”容瑾又落下一子,随意地将话题扯了上去。 在容瑾面前,或许说在所有其他人面前,薛素鸣同样有一张完美的面具,他掩饰了一些不快,“是嘛,是这里的气候比较合适。” 容瑾想起桃树下和左柔云的交谈,嘴角有些嘲讽地一撇,可惜啊可惜,真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不过,若说真的,左柔云这种女子,更适合薛素鸣啊,至于之之,她不是师妹嘛,师妹就要有师妹的本分。 说实话,他可是好不容易交到一个相处起来比较舒服的朋友。离之之的眸子里有很多连他都看不懂的情绪,有这样的人在身侧是很危险的。 “不过这样也不错。她可是左相最爱惜的女儿,本有幸成为皇妃,只可惜落了这肺痨,盛京里的第一才女只能埋没于民间。” 薛素鸣听着他的感慨,迟疑了一下,“你对她很有好感?” 容瑾笑出声来,“言重了,贫道是世外之人,怎能贪图红尘美色。” 他落下白子,唔了一声,嘴角笑声绵密。“看来是我略胜一筹啊。” 薛素鸣看了眼大局一去的黑子,这个时候心情竟然意外地好了起来,春风吹拂,过于地舒展内心。“我输了。” 能让他说出这句话的人,很少。 两人对视一笑。 两年后。 天下谁人不识君——月迷谷盛名在外,如日中天,便是御驾除却身边的辰星道人,最信任的便是国手圣手薛素鸣。 时值盛夏,天气燥热,草药晒得干燥收起来就差点碎了。自然,谷里这大中午的也不会有人四处乱逛。之之给自己灌了一口酸梅汤,酸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手上的书,有点绝望了。 这是薛素鸣离谷之前给她留下的作业,说是他多年行医个人的见闻。他出谷去盛京一个多月,给老皇帝调养身体,依旧给她留下了作业,他才不是什么良师,在给她补习知识上从没有温情可讲的,她偷懒,他偏偏就压着她头让她死记硬背。说是记住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她深深地怀疑,是不是当年提取大蒜素的那件事让他觉得自己很有行医天赋,所以硬是逼着她学医。这也就算了,还给她备了很多的文化课,琴棋书画必不可少,只可惜,她艺术细胞上委实不行,每次都能把薛素鸣气得一张脸都黑了。 她得承认,他不在的这一个月,她竟然过得还不错。 “之之,之之……”还没沉得下心背下第一篇章,方音激动不已的声音已经出现在窗下。之之抛下无趣的笔记,向她招手。 方音好不容易跑过来,是报消息的。“之之,谷主的人回来了,说是大部队今晚上就能到!” 方音说完话后,傻眼了,她怎么一副绝望的样子。她咽了咽口水,“之之,你没事吧。” 之之撑着窗户,满心绝望,她摇摇头,“我没事。” 低头捡起地上的书,看了一眼,天气热,一眼看过去那疏狂锐气、细细密密的文字,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说话了,让方音有些担心,等方音跑了上来,眼睛看到了她手里抓这本书,念念有词的,扑哧一声笑麻了。 然后得到之之哀怨的一眼。 “这个时候你记得完吗?” “临时抱佛脚也得抱一下啊,不然等他回来了,就得被说。”之之无奈地再次叹气。 方音咋舌,“早知道以前就不和你逃课了。”不然谷主也不会亲手虐之之了。 之之哀怨:“现在说,没救了。”不逃课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到底还记得自己的目的,随口一问。“方姐姐,不会是谷主一个人回来吧?” 虽然觉得她的话有点奇怪,不过方音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除了谷主,当初和谷主一起去的左小姐也来了,对了辰星道长也和谷主一起来的,应该要到谷里做客一段时间。” 之之哦了一声,眸色沉沉。 第30章 礼物 夜幕降临, 今日的月迷谷却不曾被黑暗掩盖,反而热闹如白日, 只因这一天是出门一个多月的谷主回谷之日。 -- 第58页 薛素鸣走下马车,各管事都在一边待命,第一时间他的目光穿过了人群,寻觅着一道身影,可惜的是,唯独没有看到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他心情有些不快,但很快就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奇怪。为什么会因为她没有出现, 心思就隐隐有些失落。 “薛谷主。”女声温柔似丝雨般唤着她。 左柔云也下了马车,走到了他的身畔, 她面罩浅色面纱, 茜色纱裙,款款摆摆,是最端庄的淑女。 她一双秀目浅浅地望着他。 薛素鸣侧目,“何事?”他神情冰冷无情,更隐隐有些不快, 左柔云怔了一下, 这一路上他对自己的态度虽然平平,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冷漠, 刺得心头不舒服。 她抿着唇,继续把话说了下去。“你是在找……之之姑娘吗?” 薛素鸣扫了她一眼, 仿佛在说你多管闲事了。 旋即走向人群。 尴尬, 实在是尴尬, 这样多情的一位美人又被谷主无情地拒绝, 不过大伙儿倒是也习惯了。本来薛谷主便向来孤僻, 除了亲近的师妹离之之, 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所以,比起左柔云,大家对近两年来往于谷中的辰星道人容瑾兴趣都更多一些。 “左小姐舟车劳顿,身子骨可受不了,还是早些回青衿阁吧。”百蕊过来解围说。 左柔云捏着秀帕指甲发白,她徐徐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苍白僵硬。“那柔云便多谢百堂主了。” 月安和月柔也为自家小姐忿忿不平,“小姐,这位薛谷主也太……” 话还没说完就被左柔云轻轻举起的手打断,夜色中,苍白秀丽的容颜染上丝丝的癫狂。 “看来左小姐这两年来,进度不大啊。”一道清亮磁性的男声慢腾腾地响起。 左柔云定睛一看,看到蓝衣道士含笑,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沉默的男童,男童白皙漂亮,穿着灰色道袍,沉默得仿佛黑夜中的一道阴影。 “辰星道长,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容瑾挑眉,“贫道这挚友,人虽淡漠,却从不会对谁如此……啊。” 左柔云侧看那道白色身影走进人群中,她眸子里有火星绽放,亦或是一些野心欲望。“我和他……很小的时候认识。”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心意。”左柔云羞涩地道,微微弯了颈项,天鹅一样美丽。 容瑾说:“左小姐,贫道想,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他的声音随风而落,话里似乎还含了什么,左柔云都不在意,要想得到什么,那必然要付出一些必须的代价。 “左小姐,夜深了,贫道便不相送了。”容瑾笑着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追上了前方不远处的薛素鸣。 他身边那个沉默的,眸光如小凶兽的小道童也跟在他的身后。 左柔云觉得这个小道童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像一匹还未驯服的幼狼,总让人内心不安。 “收什么徒弟不好,居然捡一个狼孩当徒弟,奴婢看啊,这位辰星道人也真是随意。”她身侧的婢女忍不住抱怨道。 也只是在盛京时听闻的传言,这几天相处起来,不傻都能看得出容瑾这个徒弟和常人不同,非但连话都不会说,行事也野蛮得像是一只野兽一样。 左柔云漠不关心地转身,容瑾的事情与她无关,倒是他的话让她心里生了一些危机。她想得到薛素鸣,想要他为她痴狂,这两年来花费了很多心思,但是到现在,薛素鸣对她的态度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有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在想,他是不是在恨她? 当年薛家破败,薛素鸣的爹娘害病,还是一个孩子的他苦苦地求她借给他一些银两。左相的女儿当然是不缺银两的,可是在把银两给他的时候她后悔了,给了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薛家没落了,她身为左家小姐注定和他是陌路,况且那个时候爹爹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她。 爹爹有很多个女儿,她虽然是嫡生的三姑娘,可若是他让她失望了,她知道锦衣玉食的生活会远离她。 所以,她拒绝了他。看着他失望透顶又红了脸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很多次噩梦里都会不停地浮现男童失望看着她的样子。只是过去太久了,连男童的面貌都模糊了。直到时隔多年,魏王和皇帝身边出现了一位少年神医,薛素鸣这个名字再次在整个盛京搅动风云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宇文清霜无意间提到这个名字,脸红了的样子,让她觉得很碍眼。不过,好在,她借着她看到了薛素鸣。一眼忘神,从此她摆脱了那个噩梦,野心却变得无处躲藏。 可惜的是,他或许恨他吧。 左柔云垂眸,脸上彭动红晕,可是恨总比讨厌要好。总有一天,她会得到他。 夏风凉爽,虫鸣声声,池塘里青蛙都在叫唤着。薛素鸣辞别容瑾后,一个人走到了云梦楼。云梦楼上灯火熙熙,窗前倒映着一道俏丽苗条的身影,孤身一人守着一盏灯火,读着书。他蓦然想起离谷之前给之之留下的功课,本冷淡的一张绝色容颜也如冰融化了一样,今晚的月亮很大,也很亮,月色下白衣被风吹得翩翩珊珊,一些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浮现了出来。 女孩的声音清脆干净,像是从微澜湖里捞起的一把石子哗啦啦的流畅。她时而苦恼,时而烦躁地诵咏着。 -- 第59页 薛素鸣一听,就知道那是他昔日做的书,也是留给她记的功课。一个多月过去了,现在他回来的这一晚上,倒是知道下苦力了。 明明作为良师,他应该黑着脸,要好好说教她一通的。可是近一两个月没见了,思念更深,总有些温情上了心头。他无声地站在门外,看着门里的女孩,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哥哥!”之之后知后觉地发现门外那道身影,惊喜地呼喊,喊完以后,发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她干笑了一两声,两只手抱着书藏在身后,乖巧地看向薛素鸣。 薛素鸣又不是瞎子,她的这个小动作太明显了。 他应了一声,然后走进了屋里,坐了下来。 之之脑子动了动,立即把书往旁边的书案上一藏,然后沏茶,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接驾。” 她这种明显的心虚,和总是做了心虚的事后讨好的举动,薛素鸣再是熟悉不过了。他望了一眼泡得浅淡的银尖茶,修长白皙的手指下意识地去接,她的眼睛闪露过得逞的光芒。 薛素鸣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转移了视线。“之之,我记得,我离谷之前给你布置了功课……” “哥哥,你不累吗?这样舟车劳顿的。我给你捶捶背吧。”他还没说完,就被之之打断,只不过她的声线明显带着一股的颤微和心虚。 甚至还没等他吭声,她就乖巧地站在了他椅子后边,手捏成拳,力道不大不小地捶着肩膀,锤了一两下,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推开,可能是她挣扎了一两下,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扭身,干脆便把两只多动的小手握在手里。 手心裹挟的两只小手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一样。 他愣了一下。 她也怔了一下。 波澜不起的凤眼和淡淡迷茫的杏眼交叠视线,薛素鸣松开了手,之之得到了自由后,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或许,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退这一步。可是,薛素鸣已经把她的退避看进眼里,他漂亮而淡漠的凤眼里浮现出些许的不悦。 只不过一两个月没见,倒是生分了不少。 他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少女却低低地反驳着他。“哥哥……”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喜悦,还有低落。她忽然抬起头,对他笑颜如花地说:“喝茶。” 她调皮地朝他眨眨眼,视线往茶上来往。 她又捧起茶碗给他,白皙的指尖裹着一抹凤仙浅红,薛素鸣的视线蓦地一凝,那抹淡红比她的唇色浅些,他怔了一下,忍不住在心头叹了一口气,长大了啊。莫名的情绪在心头扩散,他没有继续管,也懒得管,接下了她手中的茶,也不知是不是偶然,指尖翩然擦过,肌肤温暖接触,少女自顾自地站在一边说话。 “哥哥?”之之迟疑了一下,唤道。 薛素鸣的眼被茶雾浸过,他抿了一口热茶,细细品尝苦涩的滋味。随即应她,“有话说话。” 之之于是实话实说,“哥哥你留下的功课太难了。”潜台词就是我没完成。 “难?死记硬背一本书,也算是难?”薛素鸣面无表情地戳穿她的借口。 “就是因为要死记硬背,我才记不住。”之之很理直气壮地说话。 说完,也没得到他一声回复,之之迟疑着,看他,他手里端着茶碗,姿态优雅,可是眉目间仍然有舟车劳顿留下的疲倦,那双如雪水般皎暇的凤眼也有些漫不经心了。视线再次交叠,她偷看又被抓,她苦逼地眨了眨眼,作无辜状。 “你的借口倒是挺多的。” 之之忍不住阖了阖眼眸又睁开,确信自己没看错,一向都是个冷美人的人居然嘴角都轻轻的弯了,唇瓣边有丝丝的笑意。 之之嘿嘿一笑,软声道:“我就知道哥哥会体谅我的。” “体谅你?”薛素鸣反问。 “难道我说错了?”她听到他的话后,吓了一下,语气小心翼翼的,像是一只探头探脑的小兔子。 薛素鸣搁下茶盏,面无波澜地看向她,他的音色有些沉磁清透,不过再好听的声音,比起残酷的话语来说都是锦上添花,没有卵用。 “今天背不了,明天继续背。什么时候记完,什么时候我再抽查。” 之之喉间辗转出一声哀叹。 她眉间皱成一个川字。 他却视若无睹,慵懒地问:“你觉得呢?” “知道了啦。”她赌气地回应。 她生气地就要离开,可是下一刻却听到他说:“之之,这一次我去盛京时间有些长,你在谷中如何?” 之之觉得他的话有些废话,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复了。“我很好,方姐姐她们一直都挺照顾我的。” 不知不觉间,白衣青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依旧比她高了一个肩膀,手掌轻抚她的发顶。“生气了?” 之之小声:“是的。” 薛素鸣凤眸深邃,他叹了一声,“给你带了礼物。” 之之意外,抬头。还没来得及反映,发顶已经佩上一只步摇。之之取下一看,是一只蜻蜓步摇,青色银饰,幽冷精致。虽然简单,但一眼便知工艺精湛,出自大师之手。很美,握在手上轻轻摇曳,发出轻灵的声响。 “谢谢哥哥。”她刚才的不快消散,樱唇抿出一抹笑意,杏眼干净又纯粹。 -- 第60页 薛素鸣抿唇,“早点睡吧。” “哥哥,也早点睡啊。”两人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薛素鸣眼前却浮现少女那纯粹依恋的眸光。 蜻蜓步摇是他意外见到的,在看到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之之的容颜。意外的合适。 作为礼物也不错。事实证明,他没想错,确实是很合适。 他唇角下意识地扯了点笑意。 第31章 危险信号 房间里, 之之暖洋洋地吐纳着,羊脂玉般的手掌里青银色的蜻蜓步摇浑体包裹着淡淡的紫气越来越淡, 那紫气是来自薛素鸣身上沾染的气运。 连气运主包含心意的一样物品都有这样充沛的气运,她真的很好奇,当因果结成后,采撷的果实又会如何的甜美可口。 “之之,三年了,你必须得加快进度。”系统的电子音在她的心间响起,勉强算是提醒吧。 说起来也奇怪, 自从这个系统绑定了她以后,都很少出现, 和前世她在网站小说里看到过那些唠叨的系统不同, 它简直是高冷,只会在关键时刻才会出现,说上那么几句话。 “放心,戏台已经搭上了,鱼儿已经上钩, 我会尽快的。” 很早之前, 她就决定好了第一个攻略目标, 比起其他三个气运者, 薛素鸣算是其中一个比较难搞的,他生性孤僻骄矜, 无论人事一概冷漠淡薄。他更适合养成路线, 也更花费时间。三年了, 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这一天, 而在今晚, 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破冰的那一刻。 一个没有心的人, 一旦将心遗落了,那会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之之找了一个檀木盒子把蜻蜓步摇收了起来,也许有那么一天,她还会用得上。她看着盒子,笑了。白色蜡烛燃烧着,灯芯丝丝地发响,安静的室内,地上倒垂着少女的身影,身影被暗淡的烛光拉得很长。 次日,之之毫不意外地在呼吸着微澜湖清新的水汽时,看到了容瑾,不过比起他这个老熟人,之之的目光完全被他身畔的那个小道童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 小道童低垂着脑袋,约十三四岁的年龄,虽穿着一身简单的道袍,可生得委实俊秀白皙,粉雕玉琢似的。可绝不会有人会觉得他是一个好接触的,他肩膀微微缩起,在之之长长失神的目光下很是抗拒,甚至像是野兽一样浑身竖起了毛一样,那双琉璃色的眼瞳睁大,里面神采很复杂,却更像是兽本能的残暴、愤怒。 “无为,不可对之之姑娘无力。”容瑾温柔如水的声线一响起时,小道童眼睛闪过些害怕,他很快低下了脑袋。执着容瑾的拂尘站在他的身边,一句话也没说,就像是一根僵硬的木头一样。 “容先生,我没事的,只是有些好奇。他是……?”之之不动声色,笑意莹莹在丰盈的脸颊,夏天的清晨还比较清爽,微澜湖边夏风吹得少女的发丝飞扬,她好奇地问着,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 容瑾早就留意到她停留在明无为身上有些过长的目光,并不以为然,每一个初次看到这个孩子的男女都会被他过于美丽的容颜吸引住,只是当发现了这只美丽的蝴蝶原来是凶残的野兽后,都会用轻鄙的态度对付他。 “这是贫道新收的弟子,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明无为。” 之之笑着说:“明无为啊,可真是一个好名字。” 小道童低垂的眼睛里凶残的气息一凝,他颇为困难地理解少女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困惑又迷茫。随之,容瑾开朗的笑声又本能地吓得他切断了刚才那种奇怪的想法。他甚至无法形容,为什么在她说出那句话后,他会想,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这是他第一次本能地运用人类的思想去观察另外一个人。 “无为似乎很喜欢你,之之姑娘,我看你们以后可以一起多说说话。他是我捡到的一个狼孩,到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呢。”容瑾慈悲怜悯地看向身边的孩子。 “好啊。”之之答应得很利索,表现得也很友善,垂怜这个可怜的孩子。 小道童的身体有些僵硬。 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火热的目光盯着看。 之之笑着,心底却在冷笑着。她前世的师弟,明无为啊,看来没有她,他依旧会被容瑾捡到,成为他的弟子。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狼孩,一个被所有人厌恶的存在,她曾经以为他只是没有作为人的情感,后来才懂,从始至终,他就是一匹狼,误入了人类社会。 小道童黑发如丝绸黑亮,她看着有些不习惯,竟然想起前世那如皓雪般的青丝,白发羽睫的小道士,很多人说这是仙人仙姿,也有很多人说这是不详的妖鬼,她很喜欢他雪白的长发,甚至是以为他患了白化病,对他百般疼惜。 这个时候,之之才猛然想起,他从来就不是一头白发,是在十六岁的那一年一夜之间长成的,他曾经告诉她,是不小心误食了容瑾的返生丹。 现在想来,怎么都觉得奇怪。或许,这和容瑾有关。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这些都与她无关。 太阳一出来,天气就热了,之之作为东道主陪着容瑾用了一顿早膳。也许是她多次没留意就拐到了明无为身上的眸光引起了容瑾的侧目,他什么都没说,眸色微暗,黑得渊底般的心肠里有了一些主意。 小道童安静地吃着东西,容瑾把他从母狼尸体里翻出来时,他嘴里叼着母狼鲜血淋漓的一块肉,抿在嘴里,肉早已经干了,盖住洞穴的冰块融化了一半,身为狼,他连洞穴里其他几匹饿死的小狼都不如,生啃母亲的血肉,身为人类,他毫无一丝认知,只有本能存在的欲/望。 -- 第61页 容瑾是从来不把一个狼孩当做真正的人看的,他看中的是狼孩过人的资质,或许还有一些无趣。学着薛素鸣养一个孩子的漫不经心。 狼孩起初吃东西的时候,或许是挨了饿,生啖肉食,吃得尤其凶残,他亲自带着他吃饭,只要他快了一点,有一点的失礼,直接关进小黑屋里。训了大半年,终于有了些人的样子,也带得出手了。 容瑾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这便是教化的乐趣吧。 之之的感受和容瑾很不一样,她当初是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教会了他作为一个人。看着这一幕叹为观止,她花了足足三年,容瑾倒是比她有本事,驯得如此乖顺啊。她忍不住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容先生,这一次来谷中,打算住多久啊?”之之忽然问。 “近来盛京天气如火,贫道此番来谷中避暑,自然嘛,要过了这个夏天。”他也是笑着说,当然话语更像是逗之之说的。 之之哼了一声,戳穿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容先生你可瞒不了我,您这个大忙人来月迷谷,肯定是要和师兄研究些什么大事吧。” 容瑾还是笑,然后说:“之之姑娘聪颖过人,贫道还真是要和素鸣研究一些东西。” 之之目露好奇,等待着他说。 偏偏容瑾高深莫测,端着茶喝,就是一点也不肯吐露。 小道童吃饱了,安静地站在容瑾的身边,他身量不矮,甚至快赶上了之之,就是习惯了驼着背,像抹鬼影样吓人。 之之和容瑾说完话,看向桌子,看着几乎都空了的碗盏,惊叹道:“小道士,你还真能吃呢。” 小道士听懂了这一句话,没有任何态度。吃饱了,是一个常年饿着的小野兽生存的本能,他盯着她看,在容瑾看不见得的角度里,凶残地向她亮了牙齿,恐吓她。 只不过被吓的少女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忍不住扑哧一笑,她发出的笑声清亮,像是他跟随着姆妈经过山涧时仰头听到的流水声音,清畅干净,勾起他的曾经的回忆。 “小道士,你可别向我扮鬼脸,我不吃这一招。” 小道童迟疑地合上嘴,又害怕坐在他前面的男人,低下头,闷着。 容瑾旁观着这两个孩子,让小道童也意外,他甚至没有训斥自己,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人,真的很奇怪。 他迷茫之间,脑海里冒出这个更奇怪的想法。 散场的时候,容瑾把自己的小徒弟拜托给了之之。他还真就像他神神秘秘隐藏着的任务一样,去了云梦楼附带的藏书阁,那里有个研究室,是薛素鸣经常试炼新药方的地方。 看来是真的有事。 那个研究室,向来只对薛素鸣开放,当然之之也可以,只不过她连课都不愿意上,当然也不会去那种地方。现在,薛素鸣让容瑾去了,看来就像他说的,是他和薛素鸣两人在研究吧。 之之并不是很好奇。她甚至都能想得到,他们在研究什么。薛素鸣追求的是永无止境的高超医术,容瑾追求的是世上绝不存在的长生术,能够证明他为一代术士的传说中的秘术。他们切磋的,无非就是不世出的,介于医术和神术之间并不存在的术法。 流传于秘术当中的长生药,它的存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引得千年来无数人为之折腰。 薛素鸣认为没有所谓的长生药,可是容瑾相信有。他们打了一个赌,证明它真的存在或者是不存在,赌约不明。 之之翻过脑海里碎片般的记忆,一时就连心也浸在那些不太痛快的过去。 身后那如影随形的一道身影跟着她,一步又一步。 她看着池塘里妖娆的红莲,怕热地走到了水亭里。身后的小道士也跟着。 之之回头,看着他。 明无为敏锐地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就僵硬地站住了身体,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不看人的目光,忽视所有人的目光,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 “他叫你跟着我,你就真的跟着我?”之之撕破了那张甜美温柔的假面,冷漠地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抬头看向他,语气冰寒。“你是他的狗吗?” 明无为暴怒,狠狠地瞪着她,他才不是狗那种毫无尊严的东西,他是狼。“嗷呜——”他忍不住,下意识地出声,声音很响亮,也很凶恶。 之之原本还冷着一张脸,听到他的这一声浪叫,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被嘲讽了明无为却不懂这是嘲讽,很不明白,明明刚才还那么生气,忽然又笑了起来。真是一个比假道士还要虚伪的人类。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之之无聊地撑着脸,懒洋洋地盯着他说。 明无为扯开嘴唇,嘶哑地磨出一个喑哑的声音,还没有说出一个字后,又猛地闭上了嘴巴,红着眼睛看着坐着的少女。 之之叹了一口气,“真无聊,原来是个哑巴啊。” 我不是。 他看着她起身的背影,在心里艰难地想。 可是舌头逗留了很久,久到后背身上的伤口都发疼,他还是没有说出第一句话。容瑾说过很多次,甚至温柔地在那个黑得没有边际的屋子里问过他,你到底是不是个哑巴。 他说不出。 他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她走到了池塘边,使劲地了一枝红莲,蕊是金黄色的,花是深红复浅红的。红莲映衬着如玉的少女,夏风吹拂她的额发,她漫不经心地把玩在手掌之中,似乎是留意到了他的目光,朝他歪头一笑。 -- 第62页 这个笑容,是给他的。他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笑容,他野兽一样敏锐的五感竟然没从中察觉到一丝的恶意。 他不太习惯。 “还站着干嘛,过来啊!” 他迟钝地,耳朵听懂了她的话。为什么,她要叫他。她应该狠狠地骂他,他就呲牙,吓跑他,回到道士身边,然后受他的责罚。 之之很快反应过来,她也有些懊恼,哼了一声,抱着莲花走出了凉亭。 凉亭里,小道童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然后松了一口气。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松气的行为。她太奇怪了,她的态度每一秒都会发生变化,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有远离才会安全,他的本能驱使着他这样做。 作者有话说: 咳咳,争取早点写完薛素鸣篇章。 第32章 小哑巴 薛素鸣和容瑾忙着某件事, 不得空,两个人影子都是看不见的。容瑾还温柔地请求她帮忙照顾着自己的弟子明无为, 之之漫不经心地接下,只当是带着小道士,她去哪里,他跟着就好。 他会远远地跟着后边,隔开着距离像是对人的抗拒。不接近,也不进入任何一个人的世界里。 对他来说,之之、月迷谷的人、其他的人, 都是他世界之外的人。 “之之……”方音忙完了,看见之之时, 忙挥手。如今的方音已经是月迷谷中的小管家了, 事事都要关心,尤其劳累,况且是这样的苦夏,她额头边都热出了汗水。 之之端着食盒,走到她身边:“你如今可是一个大忙人啊, 一点都不好找。” 方音嘿嘿一笑, “职责所在, 怎么今儿来看我了?”她的眼睛又落到之之手上的食盒上, “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之之顺手就掀开了盒子,“当当当, 酸梅汤, 去厨房顺便给你带的。” 之之给她酸梅汤时, 方音眯了眯眼睛, 看到了不远处跟着的一个小道士。她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地说:“你怎么带他来了。” 之之看向太阳底下沉默低头的小道士, 没好气地喊道:“你是想中暑吗?傻站在哪干嘛。” 炎炎烈日下, 一阵热风,小道士耳朵一动,在她话说出后,眼尾泛着些红,不过还是听话地走到了树荫下。 方音皱着眉,她很不喜欢这个小道士身上那种气息,仿佛是某种危险的讯号。而且,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狼孩跟着他们家可爱又善良的之之也太危险了吧,这简直羊入虎口,兔子碰上了野狼。 方音接过之之的酸梅汤,哼了一声,等着一个答案。好歹人是过来了,当着人家的面说坏话也有些无耻。 隔着花荫,她们在短亭里,他站在树边,他应了之之的呼唤,那张过于漂亮白皙的脸蛋被晒得发红,无端地增添了些许艳色,只是再好看的人,如果像没有灵魂的家人,都只是一副皮囊。 顶着这副皮囊的狼孩看向方音,她身上那种强烈的厌恶也让他同时感同身受地像发现了危险的野兽一样忍不住呲牙咧嘴。 他那仿若野兽般目光残忍且无情,让人心寒,被这样盯着看的方音本人当然也是下意识地就要凶回去。只不过,在那一刻时,之之就站了出来替她出头:“明无为,你是个人,不是狼。” 那双总是笑着,潋滟如湖水般的杏眼平静地看着他。 狼孩的目光被她的目光对上,那双怒红的眼睛竟然平复了下来,他深深地惧怕这双漂亮的眼睛,它仿佛一口深渊,想要吞噬着他。 她的语气又是那样平静,仿佛说的就是一个真正的事实。 狼孩忍不住迷茫,他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狼,他不是人,可也不是狼。内心告诉他,人或者是狼都绝不会接受他的。当然,他也从来不屑一顾。可是,她又说,你是人。 我是人。 狼孩在心底重复了一边。他松开了手,咬住了牙齿,束缚住了作为狼时捕猎的杀机和欲/望。 “呵,我都不知道容先生带他来做什么?”方音恼羞成怒地说。 之之安慰:“算了,方姐姐。” 她软语安慰,少女俏皮微笑总是令人动容了,况且方音的怒气也并不是很强烈,只不过对这小道士更讨厌了些。 方音哼了一声,天气热,心情也浮躁,她喝了一口酸梅汤,酸得一张脸都皱一块儿了。总算也是平静下来,眸光飞到花树阴影里僵硬站着的漂亮孩子,压低了些声线对之之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听的大家说这段时间你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别告诉我,你喜欢这孩子。” 之之听着,下意识地看向他。他又悄悄地捏起了手,偏开脑袋,视线不知落在哪里,唇线抿得很紧,清瘦如竹竿的身体绷得很紧,整个人就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剑。不过碍于来自之之的压力,他拼命地压抑着自己,死死地咬着牙齿。 “方姐姐,你这次可真是猜对了。他难道长得不漂亮,除了哥哥,我没见过比他还要好看的人。”少女的声线懒洋洋的,像蜜糖在阳光温度下黏腻。她的话或许是随便说的,就连方音也不当一回事,翻了一个白眼,说:“你悠着点吧,除了一张脸,我看不出他还有什么优点。小心谷主生气。” 之之向她扮了一个鬼脸,“我才不怕哥哥呢。” 她们有说有笑,声音和笑声回荡绕梁,也回荡在僵硬站着的小道童的心里。他迟疑着,忍不住抬头,看向两个女孩,他的目光完全被笑着的之之吸引住了。 -- 第63页 为什么她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她要夸他好看。 他粗糙的手指忍不住抚摸上自己的脸蛋,琉璃眸里是更深的迷茫。作为一个人,实在复杂,人,实在难懂。 他静静地望着她。 之之没有待太久,毕竟方音还有别的事要忙,她目送着方音离开,嘴角噙着的那丝笑就不见了。 “走吧。”她随口说了一句,提着食盒经过他。 明无为看着她冷冷的样子,脑袋里忍不住冒出一个问号,为什么又不开心了? 他当然知道人类很虚伪。 她喜怒无常,她时而温柔时而残酷,比容瑾对他还要反复无常。可是奇怪的是,他还是愿意接近她。 为什么不开心了? 他很想知道。舌头抵着牙齿,喉咙滑动,那些话语想要冲破樊笼,就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他嘶哑着声音,说不出一个完好的词汇。 少女冷酷的背影在那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时,脚步停顿住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可是一秒、两秒,时间渐渐过去,厮磨的声音破碎地辗转,她微微回头,杏眼冷淡,说:“跟上吧。” 他白皙的脸皮上坠落汗珠,张大嘴唇,那嘶哑难听的声音终究是慢慢地消失了。他眼圈红了,咬着牙齿咯咯作响,委屈又倔强地扭过脑袋。 少女没有继续等他,往荫凉的小道上走去。 他还是说不出话嘛。 一个拼命想要开口的狼孩,真是有几分的可笑。做圣母不如做黑莲花,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就是会被贱弃。看,这一世的明无为既是证明。之之望着前方,淡淡地笑,只是那笑意怎么都有些嘲讽的意味。 小道童恨她不等他,更恨自己的嘴不争气。他知道,在这位月迷谷大小姐的心里,他就是一个低贱的玩物。就算当狼,没有一匹狼是没有当头狼的野心的,作为人,同样也会有无尽的野心,当狼孩有了不同的欲望,他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就算是野兽,也会有一颗高傲的人,容不得人轻易践踏。凡践踏的人,则生啖其血肉。 一路上明无为那凶残阴鸷的目光几乎都要洞穿她的后背,之之还是若无其事,回到了云梦楼。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到了一杯凉茶润了润肺,然后走到秋霖琴边坐下。坐下之前,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瞥向门口的小道士,指尖浅浅拔弄了一下琴声。 小道士两只耳朵竖了起来,防备地听着琴声。 容瑾有时也会弹琴,他弹琴的时候,面无表情,很像一头狰狞的凶兽虎视眈眈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他不喜欢琴声。 可是之之弹的琴,让他忘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恍然间,他还在天碧山上,在春天温暖的阳光里,和姆妈、兄弟们在草地里打滚。那些他曾经最开心的过去,一遍又一遍随着琴声响起回荡在脑海里。 之之的琴技并不算多少高超,只是这个下午,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嘴角忍不住笑弯了。可是蓦然地,那些都是前世,她的琴声截然而止。 明无为愣愣地看着她,从美梦里醒来,他有些急躁地走到她的身边,“琴……” 之之松开手,看着那双纤细漂亮的手指,已经泪流满面。 明无为被她那凶狠阴鸷的一眼镇住了。 她就算哭的时候,也像是一株霸道生长的植物,长势汹涌地死命缠住他。之之掐住他的喉咙,一双眼睛泪光闪闪,她在悲伤,哀痛着,这种从未体会的感受像铁索一样紧紧地随着她的手掐住他的心脏,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他不知道,不知道,连反抗都遗忘了。 她哭泣的脸蛋映在两只琉璃眼中,明无为白皙漂亮的脸庞变得越来越苍白。 之之松开了手。 “你滚——”她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 明无为只是紧促地呼吸着。他甚至习惯了这种被虐的感觉。比起那种连生机都要逝去的感觉,他更为不解地是她的态度。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生气。他很讨厌自己,居然说不出来这种感受。 “你……”他厮磨着嗓子,可是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滚。他很委屈。她在生气,他做错了什么?容瑾打他的时候,会细数他的错,可是她从来不说。 “你说啊。”之之冷笑着,看着他,“小哑巴,怎么不继续说了?” 她那种轻鄙的态度让他如困兽一样难堪。 傅昳的死,是你两辈子都偿还不了的。明无为,比起容瑾来,我更恨你。 明无为狠狠地捏起拳头,红着一双眼睛盯着她,就像一头被惹怒的野兽。他心里焦躁、难受,像是被刀子割着肉。甚至忍不住想,她不是一向不开心过去得也快,开心过去得也快,快点吧,像刚才那样笑着给他弹琴。 那片刻的温情时刻,已经在最近刻入了心间,人一旦有了希望,总是又很容易坠入绝望。 他还不懂,可是忍不住期盼那些并不存在的假相。 之之阖眸又睁开,她终于平息下心情,坐在秋霖琴边,一曲又一曲地弹着。 琴声越过风,传到外边。 研究室里,薛素鸣听到了熟悉的琴声时,翻书的手指一顿。隔间的药池里,容瑾细致地捻着一块陨石的碎末,琴声落于耳内,甚至漫不关心地开玩笑说:“素鸣,你这小师妹的琴声造诣倒是很不错啊。” -- 第64页 薛素鸣皱起的眉头又松下,这样哀伤的琴声幽幽凄凄,女子弹来总是不宜。“她一贯习惯耍些小聪明,不过……” “今天弹得还不错。”他淡淡地说。 第33章 玉骨 夜已经很深了。外宿客人的雅舍屋檐也支起了灯笼, 炎热的夜晚虫鸣不断,闹得人心烦。偏偏屋子里只点着三只白蜡烛, 蜡烛笼罩不住的地方尽是深深的黑。明无为回得很晚,这一天比他经过的很多年所体验的感情色彩都要浓郁,浓郁得不断在脏腑内冲淡,他觉得自己变了,他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他走进这件房间里,又变成了那个狼孩。 容瑾已沐浴了,大抵是天气热, 他穿着单衣挽着髻发坐在桌边,手里翻着经纶, 听到脚步声, 他才开口:“舍得回来了?” 明无为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不是那种会轻易害怕的人,只是被虐多了,一个人面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身为动物的直觉会不断地在大脑里报警。 容瑾目光从他身上收回, 嗤笑一声, “哦, 我忘了, 你到现在还不会说话。” “不过明无为,你要记住, 她对你再温柔, 不过是假的, 你猜猜如果她知道了你的目的, 会不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讨厌你呢?” 朦胧的灯火使他那张温柔俊朗的脸像是被撕开的两面, 一面冷漠残酷, 一面自傲骄矜。“做得不错,继续下去吧。” 明无为低头道了一声是,像是幼兽发出来的嘶鸣,低低弱弱的。 容瑾没再继续说什么,又继续看向手中的经纶。黑暗笼罩着少年的脸庞,他静默地站在黑暗里,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离开了房间。 次日,午后的云梦楼,幸而还有阵阵清风吹拂,屋子里才不算那么燥热。琴声阵阵,如诉如泣,之之坐在秋霖琴前弹着。一曲弹罢,她终于醒过神来,连神情都有些愣怔,似乎也在不敢相信自己今天的琴音居然这么美妙。她手指错愕地收回,偷偷地瞥向坐在上首的薛素鸣。 碰巧薛素鸣探究的目光送来,撞在了一起。 “哈哈,看来今天我的状态挺好的,第一次弹奏出这么美妙的音乐呢。”尴尬的气氛让之之忍不住先开口为强。 “你昨天不是比今天弹得更好嘛。”薛素鸣淡淡地道,态度如旧,偏偏把之之吓得忘记了怎么回复。 好在,薛素鸣并没有发现她这点奇怪的地方,而是继续说:“三年了,若是还不拥有自己的琴,又怎么配做我薛素鸣的师妹。” 之之惊讶:“哥哥,你的意思是……?” 容瑾看向她的凤眼里带着一些宠溺的笑意,只是很淡。“你看那边的桌子上。” 其实之之下午一上琴课就发现了案上蒙着琴布的一俱长琴,只不过她没有猜到素来挑剔的薛素鸣居然会在今天认可了她的琴技,甚至要送一把琴给她。 她早就在想,也许等她离开了,都不能从他的手下毕业呢。 “谢谢哥哥。”之之开心地走到桌案前,揭开了琴布,看着那架优雅漂亮的古琴,琴身上有三道流水纹,样式古朴,仿若一个绝代美女。 薛素鸣说:“它名若耶,传闻是古琴师为悼念西施所作,音色细微又长、如鱼在水,是我在盛京所得。” 之之捧着琴放在琴案上,若有所思,指尖轻轻一探,那琴音响起之时,便连悠悠夏日都消停下来,一颗心随之清凉起来。“若耶,若耶,可真是一个好名字。若耶溪传闻是西施浣纱的古地名,这把琴看来真的是对古时的美人有无限的向往。” 之之冲他一笑,秀美的指尖轻挑,琴音流泻,她唱道:“一朝入紫宫,万古遗芳尘。至今溪边花,不敢娇青春。”(*注) 她声音本就清甜,配上明月般皎皎的琴声,仿佛一帘幽风在室内缥缈,如梦如幻的不真实。 琴音虽美,可就像是昨天傍晚他在研究室里听到那隐隐约约的琴音一样,让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些不安。 少女却恍若未觉地笑着道:“哥哥,这把琴真的比秋霖琴还要适合我,这一曲不错吧。” 薛素鸣冷下脸,“什么时候我教你弹这种曲子了。” 之之疑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她就弹得有这么差嘛,明明她自己都觉得还不错的。 之之犹豫地收起了若耶,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正准备入口时,瞥到了椅子上薛素鸣端正的坐姿,她拨了一块凉糕放在嘴里,然后把凉茶端给薛素鸣。 “哥哥,喝茶。” 薛素鸣目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接下了那杯凉茶, “近来,你和容瑾身边的那个少年走得很近?” 之之没想到他会问到自己这件事,不甚在意地回答:“哥哥是说那个小道童?容瑾身边那个狼孩?挺可怜的,谁都不愿意接近他,容瑾最近不是和哥哥再忙着嘛,就拜托我照顾他一下。” 合情合理的一席话,可是薛素鸣听在耳朵里,怎么都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他甚至已经习惯了之之只在他身边,最近一段时日也实在是忙,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如果不是昨天傍晚听到那断断续续的琴音,他甚至根本就不会留意到这件事。 “可怜,你倒是挺在意他的。”薛素鸣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尖,语气有些凉凉。 之之喝了一口凉茶,笑着说:“是啊,哥哥你能想到吗,无论我怎么激怒他,他甚至连骂我一句都做不到,是不是很可怜。” -- 第65页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他那张脸,生得好美,他的娘亲肯定是一个美人吧。” 薛素鸣虽然不太关心这些小事,不过当然也知道容瑾这个小徒弟是他从天碧山的母狼身边捡回来,一个在人类社会才生存了一年不到的狼孩,他不会说话,甚至也不愿意和人交流。 不知为何,他总是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情绪冒头,仿佛很快会发生一件令他不快的事情。不过又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是在太疲倦了,薛素鸣按捺住了自己,语气淡淡:“他是可怜,不过这是他的事。” 之之忽而扑哧一笑。 然后发觉薛素鸣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连忙解释说:“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就在想,哥哥一会儿肯定会这么教训我,呵呵……” 之之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又大又漂亮的杏眼闪闪地望着他,期盼着他的谅解。 薛素鸣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她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看,他语气有些无奈,“玩归玩,该上的课该学的东西,若是我抽查……” 之之接着他的话说:“就打手掌心?哥哥啊,我今年都十七岁了,都是一个大人了,还是个女孩,你这一招就应该退出江湖舞台了。” 看得出来他还要说什么,之之马上笑哈哈地说:“哥哥,时间也不早了,你不是还有事嘛,赶紧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 薛素鸣嗯了一声,可是在离开之前,他的眸光从她发髻上滑落,语气漫不经心地说:“那只蜻蜓步摇怎么不戴,是不喜欢吗?” “没有的事,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才舍不得,要是不小心掉了,或者是弄坏了,我可得伤心死了。”之之很痛惜地说着。 薛素鸣的脸上漫出一些笑意,“嗯。” 送着满意的他离开,之之在窗边还向薛素鸣打了一下招呼,“哥哥,今天记得早点回来啊,我等你一起用晚膳。” 薛素鸣朝她微微颔首。 等他转身离开,走到小道边时,容瑾正好带着小道童过来。 “素鸣,正好,我送无为过来,咱们同路去吧。”容瑾眸光瞥了一下身后的小道童,笑吟吟地朝薛素鸣说。 薛素鸣没有回应他,眸光扫过低着脑袋的小道童,“之之很在意你。” 小道童听到他的话,本来就僵硬的身体似乎有那么一些难以置信地动摇了一下,他缓缓抬起了脑袋,对上薛素鸣那双淡漠无情的凤眼,他张开嘴巴,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出来,嘶哑的声音难辨词语。 “之之姑娘还小,有了一个玩伴也挺有趣的。无为这孩子,我再清楚不过,他虽野性难驯,终究不是什么坏孩子,素鸣你大可不必担心。”在这个时候,容瑾打断了明无为那难听的调子,他温润如玉的声线响起时,小道童的声音就停了下来,继续低下了脑袋,不在尝试着说什么。 薛素鸣应了一声,视线猜疑地从小道童身上收了回来。或许就像之之说得那样,她单纯的只是答应了容瑾,又或者是想要一个玩伴,甚至是觉得他的这张脸精致漂亮,对一个连话都不会说,根本连人的情绪都不太具备的狼孩,更多的是当做一个玩物来欣赏吧。 薛素鸣很冷酷地在心里想着。 “无为,你去找之之姑娘吧。”容瑾对小道童说。 小道童很不喜欢薛素鸣那种冷酷的视线,听到容瑾的话,心里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他朝容瑾点点头,然后走到了一边。 容瑾说:“素鸣,我们也走吧。” 薛素鸣有些走神地应了一声。 小道童目送着这两人离开,他那双琉璃般透明的眼瞳变得阴郁,指甲陷入手心的肉里,刺出血痕。 “小道士。”之之的声音迟疑地响起,轻灵灵的,仿佛一只逗留的蜻蜓。 明无为转过身来,就看到少女正站在树下,就像一个一碰就破的梦。他甚至不敢上前一步。 药庐里,薛素鸣正在对药人试药,随着这两年月迷谷风生水起,就连民间也得知了月迷谷之名,加上月迷谷的药人待遇优越,只需要三个月就需离开,不知道多少人毛遂自荐。 这段时间来,他们配合无间,道术医术相佐,彼此之间都是受益不少。 “好了,你先下去吧。”薛素鸣看过一个药人的诊后,说。 那药人一脸的喜气洋洋,“多谢薛谷主。”本来是久病不愈的症状,在薛谷主手下治了一段时间,居然症状都渐渐没了,这可不就是可喜可贺嘛。 他是笑着离开的。 薛素鸣检查了一边药庐里住着的药人后,喝了一口茶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天边已是残阳,他走进屋子里,容瑾正坐在药柜前的椅子里帮闲着的大夫医女们看面相,药房里也许是因了这上百千种的药材堆积成柜,药香清苦悠长,就连夏日的热气也半点进不来。 薛素鸣一过来,医女们马上就乖乖地走开了,留出旁边的位置给他。 容瑾慢吞吞地帮身边的那位女大夫看完面相,才笑着说:“是忙完了啊。” 薛素鸣看向满屋子的人,“看来你是挺忙的。” 大夫医女们讪讪地笑笑。“谷主,咱们就是过来看看。” 薛素鸣的视线忽而落在几上压着一页的书籍上,他没怎么留意,只是那些字偏巧就映在了他的眼里。 古有云,世有玉骨者,容颜绝色,祸乱倾城,多为女子,古有西施虞姬为例。取之玉骨,加紫燕花、婆娑果、三益丹等可炼制长生药。 -- 第66页 他正欲继续看下去,容瑾的手已经把书合了上去,“闲时写的笔记,让你笑话了。”他的态度十分诚恳,语气中含着一丝笑意。 薛素鸣倒是很尊重他,本来容瑾就是一个天师,信奉这些正常的很。不过最后一眼的一个人形骨相示意图倒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甚至很是眼熟。不过当下并没有想那么多,在容瑾一些谈话中,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你身上这些鞭痕是怎么回事?”不小心把小道童推下水后,在他换衣服时,之之无意间发现了那些身体上有些陈旧的伤口,绝非是昔日作为狼孩留下的,反而像是有人刻意的鞭打,而是还是最近几个月。 小道童手压着湿透的衣襟,遮住身上那些难看的伤口,低垂着脑袋。 之之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很快又叹了一口气,“我差点忘记了,你不会说话。刚才我并非故意的,你换衣服吧,我发誓我绝对不看。” 小道童细细的睫毛颤微了一下,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他嘴唇苍白地张张合合,阴郁而难过。 之之转身离开,给他留下一个体面。关心的话适当就行了,况且现在的她再也不像曾经那样对他关怀备至了。 可是就在她快一脚踏出去的时候,背后响起了嘶哑难听的声音,“在道观……”他第一次说话,很生疏,就连这三个字都是之之辨认了很久才确定的。 “不乖,打。”他字语破碎,艰涩。 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之之也都能猜得出来,容瑾绝非什么君子,这一世没有她的庇佑,在容瑾的道观里,明无为过得绝不想他表现的那样轻松。 可是之之脚步只是停留了一瞬,她冷笑着,走出了房门。 她的背影毫无一点的留恋,无情得令不懂得感情的狼孩都会受伤。可是他不知道这种难受的情绪,看着旁边干净的衣衫,不知怎么地,嘴唇抿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疤,觉得碍眼极了。 她一定是讨厌他了。 作者有话说: (*注)《题西施浣纱石》唐朝-胡幽贞 一朝入紫宫,万古遗芳尘。至今溪边花,不敢娇青春。 第34章 兰若往事 她似乎很喜欢他的这张脸, 说不出来的,那长久驻留的视线里携带着太多种的情绪了, 是明无为看不懂的。 说实话,她奇怪的情绪甚至让他觉得,她本就应该如此,一定是他有哪里不对。 少女那双杏眼里并没有那种让他讨厌的悲悯、自以为是的神色,她淡淡地一句:“你换好了?” “既然会说话,那就开口,如果不发出声音, 谁会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明无为对上她的眸光,琉璃色般美丽的瞳孔空濛, 他张开嘴唇, 认真地回复之之。“我……知道了。”他极力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标准,不过十四年来第一次说话,听上去是够诡异的调子,可他秀美白皙的容颜却很认真,认真得有些虔诚了。 之之唇瓣扯出些笑意, 仿佛是有些满意的态度。 她没有再继续说话。少年却始终陪伴在她的身侧, 像是一只乖巧的大狗狗一样, 收起了那戾气十足的爪牙, 猛兽也变成家养的。 之之看了一眼满天的落霞,皱眉, 催促道:“你走吧, 我哥哥要回来了。” 明无为心里不舍,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表现这种情绪, 就像往常一样, 这个时间他应该离开了, 可是为什么今天他一点也不想离开。是哥哥,就可以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吧。 明无为想起下午时,容瑾身边的那个男人,一袭雪白,如雪峰上的冰莲一样难得一见,他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过多的在自己身上驻留,可是在森林里生活久了,明无为很警惕地明白,这个男人甚至比容瑾还要危险。 想要从他的手上抢走之之,他会没命的。但是,容瑾……一定会帮他! 之之被明无为阴森森的视线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别这样看我,快走吧,趁我心情还不错。” 明无为很不满,为什么再待一会儿,她的心情就会不快了。想不通归想不通,小道童被她一斥,缩了缩颈项,看向她,眸子纠结,终究还是顺从她的心意离开了。 薛素鸣视线落在黄昏色的道路上,明无为走过时,脚步一顿,朝他低了低头。他的姿态再谦卑,都掩饰不了骨子里的不在意,起码对于他来说,人类的礼仪并不能拘束到他。 薛素鸣一眼就能洞察,不过曾经,他从未重视。而今,从云梦楼里走出来的明无为不得不让他在意起来。 看来,之之的确挺喜欢他的啊。 整个下午,两个孩子在玩些什么游戏,这么多天来,她那样喜新厌旧的性子居然还能伴着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玩这么许久。 薛素鸣面无表情地走过他的身侧,空气中缭绕着一股淡淡的药的清苦香气。 这就是之之的哥哥。 狼孩眼睛阴郁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像看见森林里最讨厌的猎豹,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慵懒的样子,从未把他放在心上,可是狼孩对他却抱有很强的厌恶感。 他很聪明,总是很会利用自己的一切,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这一日后,虽然没了琴课,薛素鸣却继续教之之山水画,从临摹到画夏日的微澜湖,只不过还没下课,就有一个少年站在走廊里等着她。 -- 第67页 除了在她面前说过几句话,他总是像个哑巴一样的安静,低垂那双眼睛,把所有的戾气都藏在心底。 他总是想,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再多待一会儿。就算在烈日下的走廊上晒得一张俊俏的脸蛋都红了大半,他都不肯走开。 如此大的一个人,薛素鸣就算想不注意都难。更甚于,他也发觉到了,这一堂的画课,拿着一支笔的之之频频走神。 薛素鸣扶住她运笔的手,青丝垂下抵肩,分明有些炎热的天气,他的青丝犹有凉气,冷得之之回过神来,“哥哥……”她声音糯糯,卖乖着说。 “专心。”他顿了一下,声音清冽,如一堆雪砸醒了她的脑子,之之心虚地垂下眼眸。跟着他的运笔,将微澜湖波光粼粼地画了出来。 如此传真,如此美丽。之之都愣神了一下,“哥哥,画得可真美。” 薛素鸣已经收回手,走到一边上了。凤眼落在门外的小少年身上,脸色更冷了。“下课吧。” 之之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向外边的明无为招招手,容颜肉眼可见地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再联想她上课时的敷衍,还不是圣者的薛素鸣想要不生气都很难。可是偏偏他根本没有理由干涉他们一起玩耍,任凭他有多不喜那个阴郁的孩子,可是只要之之喜欢,他若是阻拦…… “之之。” “哥哥,有什么事吗?”正准备出去的之之驻足,扬起笑脸,问。 薛素鸣蹙眉,说:“你已经不小了,身为女子……” 之之打断他,很是不快:“哥哥,知道啦,你快去忙吧,你不是很忙嘛,就别管我了,我找柔云姐姐她们玩。” 薛素鸣欲言又止,看着她颐指气使地带着低垂着脑袋的小道士消失在楼梯间,小道士很信服地跟在她的身后,乖巧得没有一丝戾气,像个玩偶般的顺从。 薛素鸣冷若冰霜地收回眸光,浑身都沁着一股令人发冷的寒气。只不过,此时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而那个总是爱叽叽喳喳地,满心满眼地都放在他身上的少女已经有了新的目标。 他很不喜欢,但是也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敏锐,更知道,对于一个总是生活在谷中的女孩来说,一个陌生的玩伴是很有趣的。 作为哥哥,他应该重视妹妹的心情。这是之之无数遍潜意识地灌输给他的大道理。他也希望,她能够一直开心。 只不过,有些人开心,另外的一些人就未必开心了。 薛素鸣在给左柔云看诊时,有些走神了。心细如发的她,又如何留意不到。这两年来,她无次数想要接近他,可是每当还未靠近,他就会眉眼冷漠地远离,从不给她一丝的机会。 而她每次能够不找借口地见到他,只有他给她看病的时候。终她有再多的心机,在他眼里都如透明似的,左柔云并不想成为一年前被驱赶出谷、永远无法入谷的宇文清霜。她心里明白,无论薛素鸣看起来有多么幽冷得不近红尘,也绝不是寻常女子可以轻易拽入这万丈红尘的。 输了面子不要紧,更可怕的是输了自己的心。 “薛谷主,今日为何频频蹙眉,可是我的病……有什么变化?”左柔云忽然问。 薛素鸣不快地抬眼,“左小姐多思了,不是你的病,只是我的家事。” 家事,左柔云觉得有些可笑,近来谷里流传着最多的一个事件不就是离之之和容瑾身边的狼孩走得很近,方音大嘴巴一传,整个谷里都知道了,谷主最宠爱的师妹之之姑娘尤其喜欢狼孩那张漂亮的脸,经常把这个哑巴小跟班带在身边。 “是和之之姑娘有关吗?”左柔云试探地说。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左小姐,你人虽在青衿阁,消息倒是很灵通。” 薛素鸣嘲讽的语气听得左柔云耳根一红,她微微红了眼眶,“我知道谷主讨厌我,可是之之姑娘一向对我好,我关心她也不行了。”左柔云顿了一下,说:“之之姑娘还小,无男女之别,明小师傅又是个出家人,外人如何纷纭,薛谷主你都应当相信她才是。” 薛素鸣说:“谷里人乱传,左小姐还是别听了,我自然会处理好。” 他起身离开,白衣如雪,就像那轮不可攀摘的月轮般遥可不及。 左柔云咳嗽了一声,低着头笑,那笑怎么看怎么诡异,在女人樱红饱满的唇瓣映衬下,更是妖异十分。 “素鸣,你很在意她嘛,可是啊,少女一旦情动,被你这样的大家长棒打鸳鸯,那便是一辈子的死敌。” 她扶着门槛,语气幽怨,远望着漫天舒展的白云。 被判言情动的少女,正在逗八哥一样逗着小道士说话,就连笼子里的鹦鹉说话起来都婉转,他还是笨拙烫嘴地一个字一个词语地往外面吐出。 鹦鹉骂道:“大傻瓜,小哑巴。” 之之笑得眉眼放松,笑声如干净清脆,如银铃般响起。午后的炎热,烦躁的心情也被一驱而散,水畔之泽生着幽树,在这个安静的地方,她拎着鸟笼坐在草地里。 小道士有些着急,喉咙也嘶哑,可是看见她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他也不急了。 之之把鸟笼放在他的身边,“好好学吧。”自己则是翻出一本过时的话本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她似乎已经不止看过一遍了,谷里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业余活动,这些话本算不上有趣,不过总归比薛素鸣的课有趣。 -- 第68页 她一旦做什么事,神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很认真。他无法不被吸引,甚至好奇地看起了她手上那些看不懂扭曲的痕迹,他知道,这是文字,只不过他只认识一些普通的。 他努力辨认出几个字眼。 终究还是放弃。 鹦鹉吵闹,还在一遍一遍地喊:“小哑巴,小哑巴……” “怎么了?”之之拿着书,看向小道士,追问。 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不愿意再开口,一双漂亮澄澈的琉璃眼瞪着她,他情绪不明,就像他渴求的眼神。 之之嗤笑一下,指着书:“想看这个?”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小道士在心里面反驳,可是他说不出。 她把书放在他手上,念着:“……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注) 这一出戏正是十娘怒沉百宝箱,痴儿梦醒,以命相抵。 她音色清冷冷的,念来如隔花相望,其实明无为并没有听懂几分,只是她那读到杜十娘香消玉殒时悲泣般的声音也令他感受身受。 “杜十娘太傻了,可惜的是,她没有后悔的机会。”读完,之之漫不经心地判言,抽离出了情绪,仿佛刚才为之伤心为之欢喜的人并非是真正的她。 小道士皱眉,说:“我不喜欢这种故事。” 之之掩卷,似笑非笑:“为了爱情、自由、尊重,人类总会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小道士,你不喜欢不要紧,有时候懂得太多了,对人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负担。” 她的语气飘飘渺渺的,不着地,那一双透彻地望着他,可是他却被惹恼,她那种淡薄的目光仿佛通过他看向另外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小道士,月迷谷就像另外一座兰若寺,对了,我忘记了,你不知道兰若寺……是什么。” 接着,她给他说了一个传奇的故事。这个故事鬼气森森,藏着某种他不懂的情绪,情鬼和书生,树妖和道士。一个美丽而忧伤的女鬼,一段情比纸还斑驳的过往。 “人的世界太复杂,难分是非,跟鬼灵在一起反而黑白分明,清清楚楚。”(*注) 又或许是他理会不了凡人这么多的情绪,她几乎没有半点掩饰地说给他听,夕阳下他稚气未脱的眉眼太过锐气,像是一只小兽般毫无一丝的防备。他望着她,那样的真挚,可惜她说了太多的慌,到了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句是真是假。 “你是聂小倩吗?”小道士迟疑了一下,把在嘴里心间重复了无数遍的那句话,用艰涩的声音问了出来。 可她已经脱离了那种气氛,逗着鹦鹉的喙,回望他一眼,不甚在意地笑着说:“是啊,我是聂小倩,那你是宁采臣还是燕赤霞啊?” 小道士摇摇头,看向河畔,“我想当姥姥。” 宁采臣终究有一日会回到他的人间,燕赤霞永远也得不到心爱的人,当白骨化灰,人间轮回,只有姥姥会永远在兰若寺伴着聂小倩。 只是姥姥永远也不会对她说,他是为了她。 之之扑哧一笑,“好啦,故事就此结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我的姥姥。”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明无为在那一刻敏锐地发觉了,她说得很认真。 他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温热的,烫到心间,他却偏执地看向他。“之之,你想离开?” 鹦鹉吵闹,“离开,离开——” 夕阳如血,少女的面孔被照得很朦胧,她杏眼幽深得看不穿。 “小道士,你不怕?”甜美的笑容还在双颊,语气粘稠如蜜。 那一刻,明无为的脑海里猛然浮现出容瑾那一张微笑着的脸庞,他心间一寒,手里却把之之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牙齿颤抖,幼兽般嘶鸣。 “……不怕。” 那夜,容瑾冷酷地望着他说:“无为,带走离之之,我要你勾引她私奔,离开月迷谷。” 少女却在他说之前,抱着某种无聊透顶的态度说:“既然你不怕,我们私奔吧。离开月迷谷,去盛京如何?” 小道士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他的手,眸光不知放在何处,声音幽幽乏乏的。“你师父和哥哥不都是大忙人吗,肯定不会发现的。” “月迷谷太无聊了,我们出去好好玩一次。” 她的话语很具有诱惑力。 特别是在狼孩不经世事的时候,他甚至还不能理解私奔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被之之拉上贼船了。当然他甘之若饴。 其实,他最想带她去的地方,是他的故乡天碧山。可是他知道,人类是一种很娇贵的动物,她很难在天碧山生存的。 盛京,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不过有她,他可以忍受。 “好。”他答应了下来。 完全没有留意到,之之脸上那讥嘲而漫不在意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出自冯梦龙《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人的世界太复杂,难分是非,跟鬼灵在一起反而黑白分明,清清楚楚。——出自《倩女幽魂 》(1987,张国荣,王祖贤版,燕赤霞台词) -- 第69页 第35章 寻寻觅觅 他们约在八月初的夜晚, 离开月迷谷。除了几件衣物,之之只带了身边的银票和薛素鸣送的蜻蜓步摇, 行李很轻,至于明无为行李就更少了,出谷的路意外的顺畅,走出界碑时,之之甚至有些想笑。 她笑着看了一眼明无为,明无为没有注意到,他小心而警惕地看着四周, 直到走出了月迷谷的疆域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之像一个寻常的女孩子看着乌云里的半弦月,叹气道:“明无为, 还有这么长的路, 咱们俩该怎么办啊?” 听到她有些迟疑后悔的语气时,小道童紧张地说:“有车……等等。” 一刻钟后,明无为带着她从那草长得比人还要高的地方走去,在幽草大树之间,一只骡子, 骡子身上牵着车, 月色中它正咀嚼着野草野花, 看见两个生人时, 惊吓得往后退,只不过碍于被粗大的绳子绑在树上。 “还好有车。”之之感慨了一声, 并没有去想太多, 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而是望着那骡车笑。明无为心里的不安渐渐消退, 他利落地上前安抚着骡子, 然后松开绳子, “之之……” 他看向之之时,之之就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交流起来总是奇异的和谐,之之迟疑地在他揽开帘子时,走进了窄小的车厢里,很快他也上了车,拿着一只细长的鞭子,抽打着骡子,骡子吃痛朝他赶往的道路走去。 颠颠簸簸,颠颠簸簸,之之起初还有心情和明无为说几句话,到了后边忍不住在呵欠连天里抱怨了一声。 “这车颠得我骨头都散了。” 明无为抿嘴,说着今晚已经说了无数遍的那句话。“忍忍……” 不时何时,月明星稀,夏夜的风吹得郊外实在凄凉,之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靠着手就睡着了。 明无为转身翻开帘子,看着里面熟睡的少女,她睡容恬静甜美,偏偏挑着眉头,似乎因骡车的颠簸而不快,臂弯里的小脑袋也时不时地点啊点的,饶是如此,还是沉溺在梦中不肯醒来。完全没有一丝对于明天的担忧。 小道童琉璃般透明美丽的眼睛里带着占有猎物的狡黠。 “你……是我的。”他语句艰涩地对着少女说,即便睡梦中的她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话。 次日清晨,并无一人注意到之之消失。除了容瑾发现明无为不见了以后,脸色变得很那看,没错,他是让明无为带她离开,不过绝对不是让他轻举妄动,看来,这一次私奔,还真是这两个孩子搞出来的。 明无为,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居然敢背叛我。 可是他转念一想,居然笑了,然后果断地在去找薛素鸣,近来他们两人一直在研究整理着古医术和道术,而今日也不过如平常一样,他并没有发觉到什么不对劲。 只是今日的容瑾比起平常来问题更多,不过他本就是爱钻研的一个人。 他细致地提炼出药量写在药方上递给容瑾。 容瑾的丹方被药方还原出来,不过其中的误差还是得他本人勘对。 “不愧是素鸣你,我看这药方竟然比我的丹方还要性温和,药力霸道。”容瑾满意地看完,说。 薛素鸣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客气的话,他不笑的时候,孤高清冷,如凤凰,如明月般不近人情。只是最近的谷主大人,眉间总是缭绕着几分凝结的郁气,谷中的人私下纷纭都认为是谷主大人遇上了什么难题,绝对没人想到他是因为之之的叛逆期而不知所措中。 “怎么了,这一两天的,一直板着一张脸,是之之姑娘又气着了你?”熟了以后,容瑾有时也会开些玩笑话,即便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之之和自家小徒弟私奔了,仍然没事人一样。 即便是好友,薛素鸣也不是那种喜欢和人推心置腹的性格,他只是皱眉,放下手中的几味中草药,语气凉薄淡漠地说:“她总归有一天会懂的。”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当然容瑾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本就是为了消除一会儿对方发觉之之不在时,不至于对他产生嫌疑,破坏这还有几分的情谊。 至于离之之和明无为那边,一大早上便放了暗哨让人去迎接。 玉骨的主人,传说中的长生药的一例药材,他总归是要得到的。虽然从未想过这么早就能得到玉骨,不过谁让他们两个这么傻地往网上撞呢。明无为,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带着离之之离开,就能摆脱得了我吗? “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薛素鸣迟疑地说着,眸光从容瑾唇角那不消退的笑意地离开。 容瑾慵懒地而不经意地反问,“是嘛,可能是今天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心情也跟着变得好了。” 薛素鸣没有多说。 容瑾说:“好不容易忙完了,咱们也该好好下一盘棋,这一次让我执黑如何?” 说起棋来,他的注意力也跟着偏移,两人走到棋盘边,下起了一盘棋。 等到午时,负责云梦楼的婆子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四处都没有找到之之时,急急忙忙地找到了方音。 方音本也以为之之只是偷偷躲在哪里玩,没想到带着一群人找遍了整个谷里,都没有找到人,甚至无意间闹到薛素鸣所在的药庐。 医女们喧喧嚷嚷,吵吵闹闹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走廊传来时,薛素鸣皱起眉,“什么事?” -- 第70页 容瑾也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 其中一位领头的医女立即走上前,纠结了一番,“启禀谷主,四处没有见到之之姑娘人影,方管事便带着我们在谷里寻觅。” 她迟疑地望了旁边的容瑾一眼,欲言又止。 薛素鸣怎能注意不到她的眸光,当即冷着脸:“继续说,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可说的。” “没见到之之小姐,可……明无为也不见了。”医女艰难地寻觅着合适的词汇,不过被自家谷主那双如雪光般凛凛的凤眼吓到了,“谷主,我们怀疑是明无为和之之姑娘离谷了。” “荒唐。”容瑾一贯春风温柔的容颜上也没有了笑容,只有惊怒,他站了起来,随即对旁边面无表情坐着的薛素鸣道:“素鸣,若是因那小子坏了规矩,带着之之姑娘离谷,等找到他们二人,任由你处置责罚,贫道绝无二话。” 薛素鸣看了他一眼,“她的性子我怎能不知晓,出谷的主意定然是她出的。” 薛素鸣站了起来,“恕我先告退一步,这棋局往日再继续吧。” 薛素鸣一望向医女,那医女便了然地带路,颤抖着声线一一向他禀告她们的发现。 “……张嬷嬷说是清晨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小姐,或许是昨儿夜晚小姐就离谷了……” 薛素鸣想起了昨晚,的确,他回来的时候太夜深了,之之的房间早已经吹灭了灯,他想她是早睡了,并没有想太多。 “明无为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问,修长的手指捏着指骨,有些疼意,而这微些的疼意涌上,也让神志更加明晰。他是尽量地不生气,可是那一张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点人情味的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孤傲冷漠的气氛早已把跟着的人冷得发抖。 医女小心翼翼地回复他。 “除了二十八日,明无为陪伴着之之小姐在微澜湖边玩了一个午后,这几日他都独自待着,对了,前几日他独自出谷了一趟,不过半天就折返了,还给之之小姐带了一个风车,好像是那一日正是附近村落的集市。” 医女这么一说,居然有种他们早有所预谋的感觉,她艰涩地说着,然后发现了自家谷主那冷玉般的容颜变得更冷了,简直像是冻结的冰块,那两个字眼一直在心头回荡。 正是医女一直想说,却惧于他的脸色不曾说出来的两个字。 私奔。 谁也不曾想到之之这么大胆,又或者说,这只是小女孩玩的一个游戏,她根本就是离家出走式的天真。 方音急匆匆地赶到,“谷主,我已经吩咐了谷里的人在沿途寻找他们,一有消息就会快马回来通知我们。” 心里急着要死,也气得要死,连这么大的事,之之一点风声都不透给她。 她看向自家谷主,看着他那张冰块脸,也不敢继续叽叽喳喳,挑了重要的说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谷主,之之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是不是你最近惹她生气了啊?” 薛素鸣冷漠地看向她。 方音收回脑袋,闭上嘴巴,当自己胡言乱语。 “看来这一次离家出走,之之是动了真格的,除了几套衣服,其他的什么都没带。”方音从之之的房里走出来后,分外头疼地对着薛素鸣说。 夏日的风裹挟着燥热的蝉鸣,日轮西落,落霞漫天,他站在云梦台上,一整个下午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带来一个好消息。 薛素鸣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对于之之的教育,他向来觉得自己放得很松,所以才会导致她这一次这么大胆。竟然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离开月迷谷,她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所谓。 没找到人的第一天,薛素鸣冷着一张脸。 没找到人的第二天,薛素鸣继续冷着一张脸,整个月迷谷的人们都知道了最近谷主心情很差,之之不告而别。当然,真正的真相没有一个人刚讨论。光是方音一个人都能撕裂乱说话那人的嘴。 没找到人的第三天,薛素鸣在云梦楼待了整整一天,就连容瑾也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天晚上,他走进之之的房间。不同于他雪洞般朴素的房间,她的房间里放满了各种小玩意,充满了少女的情趣。清甜的花香果香已经随着主人的离去变得淡不可闻,琴案上若耶琴畔放着一个小宣炉,宣炉里烟灰堆积。她画了一半的画卷被轻轻压着,窗外的风一吹,原来是他的轮廓,淡墨勾勒,白衣翩翩,仙骨凛然,只是一个背影,面容模糊不可见。 他太忙了,忙着月迷谷的事务,忙着和容瑾研究,唯独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师妹。所以,在课堂上,她总是刻意引起他的注意,可是每一次他都没有发觉,她终于失望了,想要离开。 他才想起,当初她为什么愿意和他回月迷谷。 她说,天地虽大,可是她却没有一个家了。爹娘不在了,只认识他这个哥哥。 菱花镜前的妆台上搁满了女子的妆花首饰,他送给她的那样蜻蜓步摇不在,她走的时候,带走了。 他叹了一声气,清冷如玉的容颜上无意识地流露一些懊恼。不过更多是不可理喻的怒气。前几天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她回来了,他一定要好好教育她一遍,可是到了今天,只剩下足足的担忧。 走出房间,走出云梦楼,他对等候已久的方音说:“去盛京。”既然这附近都通通找了一遍,那么只有离这里最近的城市了,盛京。 -- 第71页 方音其实早就让人在盛京找了,只不过盛京太大了,藏身于此,确实不好找。 方音也确实把自己这个担忧说了出来。 出谷的时候,一身蓝色道袍的容瑾赶了过来,他满是歉意地对薛素鸣说:“素鸣,若是盛京,那地方贫道熟悉,不若一起。” 薛素鸣一贯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也正是因为他赏罚分明,谷里人也并未因为他年轻而不服,不过人很多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关心则乱,连坐着这几天对容瑾的态度都冷漠了许多。 不过这个时候,他清楚地知道,在盛京,容瑾所拥有的权势是一个助力,只是他内心深处都不由有些怀疑,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是怎么躲过月迷谷,又是怎么一连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的。在寻找之之这一事上,他几乎是倾尽全谷之力,甚至以月迷谷谷主的身份让周边村镇势力帮忙,地毯式的搜寻。 三天,足以抵达盛京。可是,这其中的疑点太多了。 就连方音也在私下对他表达了这个隐晦的想法,她同样地觉得,这一次之之的离谷有人推波助澜,明无为绝没有安了好心。只不过没有绝对的证据下,三年的结识,薛素鸣并不想多想。 容瑾当然知道薛素鸣会怀疑他,不过他也知道,以他的性情,没有证据,他不会相信。只不过,再不相信,人总是会偏向更为重要的人。很遗憾,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合得来的朋友,若是失去了,还真是有些可惜。 容瑾诚心诚意地想着。 “好。”他果然还是答应了。 盛京。 之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而就晕了过去,明无为抿着嘴唇,眼尾泛着些红意,他扶住倒下的之之。 他的脸色很阴沉。 他知道就算到了盛京,也绝没有安全。容瑾和薛素鸣一定会来找他,他必须把之之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苍白着脸色,想着。 第36章 狭窄的鸟笼 之之醒来时, 发现自己在一个檀房里,挥之不去的浓烈的烟灰香气缭绕在鼻尖, 四面看去是巨大的道尊像在杏黄色经幡上慈悲坐立。 她扶着脑袋,记忆竟然有些断片,这个奇怪的地方她当然也不知道是哪里。 她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发现门是紧锁着的,她拍了很久,门外居然安静得连一个声音也听不见。 没人应,之之也不恼, 她悠哉地走到供奉的盆盆盏盏前挑拣了一个新鲜的梨子,轻轻咬破, 甜美可口的汁水在唇间逗留。 然后四处打量, 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明无为把她锁在这个的,他的那点儿心思,之之早已经看透了,只是她忍不住恶劣地想, 这一次明无为会不会亲手把她交给容瑾呢。她很期待他的答案。 之之百无聊类地坐在蒲团上, 一边吃着梨子, 一边望着厅堂里垂下的光影, 日头西斜,照进来的光也是昏黄的, 快天黑了啊。 脚步声忽而响起于门外, 随即有人轻轻扣动钥匙的轻微响声也一并响起, 门被外面的人小心地推开了一个豁口, 捏着果核的之之和挽着道士髻的少年对上眸光, 少年有些拘束地轻声呼唤, “之之……”声音依旧沙哑难听,可是那双琉璃眸中却带着浓浓的亲近。 她手里的果核如一道抛物线般准确无疑地正砸中到小道士。 小道士一点都没有躲避,任那果核砸在身上,只是用那双幼兽般湿漉漉的琉璃眼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之之瞪着他,没好气地站了起来。 小道士很想解释,可是解释的话太多了,他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一时之间,居然宕机了。“我……道观,这里……安全。” 之之冷笑:“咱们是私奔,你带我回大本营是怎么一回事。是想让容瑾和我师兄早点发现吗?” 之之的嘲弄听得明无为很不舒服,可是他不敢也不会说,容瑾对她有所谋图。他其实不该带她离开的,可是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他们一起离开的那刻,那么轻松自由,带着所有的渴望。 可是当真正离开了。他居然开始害怕,他真的能把她藏起来吗,真的能够保护她吗?盛京很大,可是对于他们就像囚笼,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之之的。 落在容瑾手里,她会很危险。在长明道观,或许会是安全的,只要薛素鸣在他找到之之前带走她。 这一个瞬息,少年想了很多,这个时候,他终于多了些人的样子了,人就是这样,思前顾后,想的往往和做的不同,为了什么付出更大代价,结局也未必是圆满的。 “你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之看着他笨嘴的样子,不太高兴地反问。 小道士愣了一下,点头,漂亮白皙的脸蛋上染上微微的红意。 之之这才温和下来,不过又想起他把自己弄晕的那件事,语气还是不太好。“那你和我说便是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先斩后奏了。” 之之从祭坛里挑拣了一个桃子,扔给他,“这里真的安全吗?” 她相当怀疑地看来看去。 “明天,我们,就,离开。”小道士关上大门,认真地对她说。 “好吧。”之之总是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左眼皮跳了一下。她猜,也许容瑾会赶在薛素鸣之前找到他们。明无为那一脸浓重警惕的样子,就是答案,显然他也一直在犹豫着什么。 -- 第72页 之之看着他,忽而轻轻地笑了一声。 小道士不解地看向她。 之之是漫不经心地说:“ 别紧张,现在还很安全。” 小道士紧紧地抿着唇瓣,牵起了她的手,那颗心怦怦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还能这样陪着她多久,可是……这个时候,他不愿意伤害他。 天碧山上,已经没有家人了。这个世界上,他是孤家寡人,他贪恋她的温暖,做错了事。 现在的他,还没有那种足以保护她的力量。 他的手很凉,也很粗粝,握得很紧很紧。 两张年轻的容颜相对,夕光漫染,道家神仙尊像前,渺小而可怜。 薛素鸣一行人抵达盛京后,很快在魏王和容瑾的牵线下,将整个盛京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可惜的是,薛素鸣的画像再出神,每个看到之之和明无为画像的人们都纷纷摇了摇头。 找了数日,连个消息都没有,薛素鸣的脸色很难看,就连禀告的下人都寒寒栗栗的,三句话说错了两个字。 “废物。”他话语像淬了冰般的无情,眸光扫射过众人,没有一个人敢冒尖。 这几日,他舟车劳顿,每当夜晚入睡时,便是噩梦,总是梦见女孩站在迷雾里哭泣,他怎么呼唤,她都害怕得退后,当梦醒后,搜寻的人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带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心慌意错,何谓不安至极。 寝食难安,心神不定,眼角疲倦得纹路都深邃绵长,丝丝红线更无意间显示出他的躁动。 “你们所有的地方都去找了?” 跟随着此行出谷的暗卫有人道:“禀告谷主,排查过所有的地方,除了前日之之小姐和明无为曾经短暂出现过在城门,所有途经的地方都没有过踪影。” “不,有一个地方你们没有去过。”方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她很不快地皱眉,一副紧绷的神情,走了进来。 薛素鸣问:“什么地方?” 方音说:“长明道观。” 薛素鸣听完她的话,沉默了很久,屋里的人们同样是屏息良久,心里都想方音真是有够大胆的,辰星道人可是和谷主是挚友,再说他的徒弟和之之小姐私奔,便是再大胆也不敢藏在长命道观里面嘛。 除非……辰星道人包庇自己的徒弟。这种可能性是可笑的。 “那便去长命道观。”薛素鸣冷眼扫向屋里的人,他们那敢有质疑,当然是满口答应。 一大早时,容瑾就接到信,若无其事地让人给薛素鸣传了口信称杂事缠身,无法前来,欲赶在他们发觉之前,先处理了之之和明无为这两个麻烦。 他封锁了整个长明道观,瓮中捉鳖。 容瑾身边的亲信引他走到地方,被猛然推开的门,灌入燥热的风,之之被明无为护在身后,他像是一头凶兽一样,在这个时候露出了爪牙和残暴的性情。 容瑾手执拂尘,长身玉立,看向他们的神情,带着上位者的悲悯和温善,只不过这种伪善,对于之之来说就是相当的刺眼了。 “容先生,你怎么……?”之之惊讶,之之天真而灿漫的语气,感慨而羞愧地说:“你怎么在这?”很快,少女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带着某种天真的口吻,别扭地说:“别告诉我哥哥,我……” “什么?”容瑾温和地倾听。 “我只是……待在谷里烦了,就出来玩一阵子,容先生你别送我回去啊。” “之之!”明无为大声地喊她,他的声线颤栗,像是幼兽碰见了猎人般的惶恐。声音很大,这么一喊,之之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他。看到他满头大汗、苍白极了的脸蛋,他的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攥着了她的手腕,他是那样的害怕,以至于让她不解的程度。 “明无为……”她转身扶住了他的手,担忧的样子。 成年男人清朗沉磁的笑声忽而响起,那笑声如春风般温暖,“之之姑娘,当然,贫道又怎么会送你回谷呢。” “你什么意思?”他这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让人反感。 容瑾旁观这两只落难的鸳鸯,眼睛里带着轻佻的笑意,胜于言表。“明无为,既然会说话了,在为师面前还要当一个哑巴吗?” 之之错愕地,偏头看向明无为。“明无为,你们师徒是什么意思?”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幼兽可悲地发现,已经是四面楚歌,在这个狭窄的鸟笼里,他是容瑾指使的骗子。他不顾一切想要拦在她前边,“师……父。” 他那双漂亮精致的琉璃眼哀求地望着容瑾。 明明被罚了那么次,屈辱了那么多遍,这是第一次他喊了那个具有世俗意义的称呼,象征着一个野兽终于在饲养的主人面前承认了自己也是一个人。 可是容瑾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她不是一个傻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听不出容瑾的恶意,只是一股心寒,她抬手挥开明无为的手。 她看了明无为一眼,冷漠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明无为,你让我恶心。” 小道士大惊失色,面如死灰,他紧紧地攥着手,难受得几乎支撑不住,可是还是站在她身边,为她抵御风险。 只不过,之之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她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容瑾身边的亲信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一个一个都当做自己是哑巴,被簇拥着的世外之人慈悲而温和地俯身看着少女,唇瓣勾勒出一些靡艳的笑意。“之之姑娘,有些人注定就要为一些前所未有的存在开辟道路,你知道嘛,我找了你好久,玉骨的主人,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一抹幽魂,我相信,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吧。” -- 第73页 他们的距离靠得很近,近得他的声线仿佛羽毛般搔动着耳翼。呼吸可亲,细腻得让之之觉得恶心。 之之却没有退后一步,只是抿着唇,淡淡地说:“容先生,你和哥哥不是挚友吗?到现在反而因为区区一个我,就撕破脸面吗?” 容瑾觉得她的话很有趣,“撕破脸?不。”他脸上的笑意越发地灿烂,看她的目光极其轻视,“之之姑娘,你有点天真啊,现在,除了我们,还有谁会知道你在这,贫道和素鸣仍然是朋友,之之姑娘只是和贫道的逆徒私奔不见罢了,过几年,他总会从悲伤中走出。” 之之嗤了一声,看着笑着的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魔鬼正对着她长大了血盆大口。比起无耻和狠毒,她总是比不上她这个前世的师父的。 “容先生倒是极好的打算。” 容瑾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夸奖,“之之姑娘,请吧,贫道可不想作什么恶人。” 之之嘴角微撇,已初步绽放绝世风华的容颜上没有愤恨,没有焦急,有的只是淡淡如水般的从容。奇怪的是,容瑾也觉得这理所当然,就应该是真正的她。 “我有腿,带路便是。” 容瑾挑挑眉,忽而那双温柔如春水的眼眸变得十分凛然深邃,明无为的动作很快,可他的动作更快,如黑玉般的拂尘缠住了少年的拳头,他身后的亲信也极快地反应过来,按住了红着眼眶的明无为。 少年一直在挣扎着,嘶哑地喊着。 暴烈得像断尾的兽。可怜又可悲。 “放开她……” “放她……” “师父。” 容瑾细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拔弄着拂尘,居高临下地看向阴戾的少年,那拂尘绵长的黑羽扇了他一掌,腥血从嘴角滑落,少年仍然倔强而卑微地盯着他。 “师父……” “孽障,这个时候终于记得我是你师父吗?”容瑾细长的眼睛没有一丝的情感。 “幸好你还不够蠢,否则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让你活着吗?” 少年狠狠地咬着牙齿,顶着张肿了半边的脸,死死地望着他,目光殷殷切切。 “带走。”容瑾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终于宣告这出戏的终结。 两个身材高大的道士闻言立即扭着他,他还是不停的挣扎,可是很可惜,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又怎么会是两个成年道士的对手呢。 之之冷漠地旁观这一幕,仿佛是身外人。她走在容瑾的身边,沉默地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容瑾的心情很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有机会施展传说中的丹方了。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个长脸道士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说:“观主,月迷谷薛谷主带着一队人说是要和您故人相会。” 容瑾的脚步一滞,他偏头看向之之,“看来,今天还真是很热闹呢。” 之之无辜,“容先生,你忘了我是私奔出来的嘛。”她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地。 便是一脸绝望的明无为眼睛里也终于有些亮堂的光芒了,只是很快又低下了头颅,低垂的眼睛被过长的刘海掩盖住,也掩盖住了那双泛着血丝和戾气的眼睛。 他无比地庆幸。甚至忍不住祈祷。 可是容瑾黑下了脸,他总是最有风度的,温和风雅的,可是在这一刻,居然忍不住咬牙地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就差一点点,他就能得到玉骨了。不过再忍不住,他都很冷静地思前顾后,终究还是欲望和野心压到了一切。 他回头看向之之,笑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张开厉牙的大白鲨。“之之姑娘,看来贫道只能先去会会你的师兄了。” 之之无所谓地挑眉。 作者有话说: 咳咳,我尽量早点写完薛素鸣篇章,总感觉越扯越长了。 第37章 他的要求 左右两个道士, 分明就是挟持,之之看得出来, 薛素鸣的到来,的确是让他如临大敌了啊。 她就是等的这一刻,等着看这一场她早已安排了的好戏。 有什么比兄弟反目,挚友割袍断义是更有趣的呢。 “容先生,你真的想好了?”她末了,说了这么一句。大概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太愉悦了,没有半点囚笼之中的小鸟的不安悲鸣, 容瑾心里涌动着一股极其不详的意味,可是他无比清楚, 也无比确定,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给他再抉择的机会,或许刻在骨子里的野心终究还是轻弃了什么。 “之之姑娘,贫道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容瑾冷冷地看了一眼心腹们,道士们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之之从小路离开。 而他则是带着两个道士去迎接薛素鸣。 长命道观山门处, 道士再三拦阻着, “薛施主, 各位施主, 请留步。” 这两个负责守门的道士脸上闷出了一头大汗,脸被太阳晒得发红, 却敢怒不敢言,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方音首先一个受不了, “你们这些道士, 难道不认识我家谷主嘛, 我家谷主可是辰星道长的旧识, 识趣点就赶紧让路。” “这……”这两个道士也是很无奈,就是我家观主不让你们入啊。 方音哼了一声,小声向身边的白衣神医道:“谷主,你看吧,我就知道,肯定是他们窝藏了明无为,不让怎么会做贼心虚!” 都站在烈日下,一行人都晒得热热的,一头大汗,偏偏他鹤骨松姿,白衣被夏风吹得蹁跹,衣角随风,如御风的仙人,霞姿月韵。被那双细长幽深的丹凤眼注视着的时候,长风和长雨两个年轻的道士仿佛觉得有一把锋利的刀细细地割着皮肉,生生地发疼,冷丝丝的,就连这秋老虎也忘记了,如临冰境。 -- 第74页 “让路。”他的声音沉得像死水般没有情绪。 两个道士皱着脸正欲拦截时,忽而有两支银针穿风而来,吓得两人连忙躲过,生生地又被吓出背后一头冷汗。 等他们回过神来,那白衣出尘的神医已经携着月迷谷主人走进了山门。 “薛神医的这手银针使得真是出神入化,差点就要中招了。”其中一个道士郁闷地说,忍不住推了一把身边的同伴,“长风你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上面光是让我们拦,连点风声都不给。” 另外一个道士望着那浩浩荡荡的人群,还有今日闭观的离奇,心知恐怕要出事。“唉,咱们能拦住这么一下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其他的,就让我们那位春风化雨的观主来处理吧。” 灵宫殿前,两路人马相遇,容瑾甚至没事人一样地上前,执着拂尘朝薛素鸣一礼,“素鸣,你来道观怎么也不提前传个信,孩子们若有无礼之处,还望莫要计较。” 容瑾目光如水温和地扫过他身后十多个人,露出些疑惑。“这么多人,可是要搜查长命道观?” 薛素鸣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身边的方音跃跃欲试,脸上带着极其不满的神情,容瑾接着说:“素鸣放心,贫道知你为之之姑娘担忧,不过你也知晓,我如你般,想要尽快找出那个逆徒,长明道观又怎么可能有他们的身影。” “当然,最好是你们再搜寻一遍,这样我们都放心了。” 若是之之听得到他的这席话,都要骂真是无耻。容瑾轻松受伤的神情,极其有心机地,甚至于方音在那一刻,都忍不住懊恼,是不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来自月迷谷的护卫们你看我,竟然也被容瑾说服了。 所有的人都看向那个白衣墨发的男子,也只有他不为所动,倾城容颜冷酷若冰雪,从始至终仿佛笼罩在迷雾中般让人透彻,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一个答案。 容瑾觉得很不对劲,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诧异。什么时候,像他这样薄情的人居然也会有这么犹豫的时刻,短短不到三年,离之之的存在竟然改变了他这么多? “素鸣……?”他虽然是笑着的,心里却很冷漠,就连这笑也是戴上了假面。 “你说得,搜查吧,这样你我都安心。”薛素鸣说。 容瑾仍然含着笑,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方音乱了思绪,不过这个时候,她当然是自家谷主的。 “你们好好招待方管事他们,务必要细心妥当。”容瑾转头吩咐身边两个心腹。 “素鸣不如陪我把上一次的棋局下完如何,道观虽不大,可必然要花费些时间,你我尽可等待。”他又对薛素鸣说。 薛素鸣打量着他,像是重新认识一个人,他笑容尽管如春风,接待也温和,可是莫名地,他从这其中看出了一些矛盾的地方。太多不对劲的地方了,由不得他不深思。他本就有过人的记忆力,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在药庐里容瑾手上的那本丹方,那上面熟悉的骨相图,赫然是他的之之,如出同辙。 道家说,骨相乃实,皮肉为虚。它上面所载的玉骨是什么,长生药又是什么,之之是不是就困于他的手上。 “好。”他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他也很想知道,容瑾到底想做什么。 方音接收到他的信号,立即对那道士说:“月迷谷方音,有劳两位道长带路了。” 那两位道长倒也是和和气气的,很快一群人消失在灵宫殿。 薛素鸣探究的目光,容瑾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不慌不忙地对白衣客笑着说:“我新得了些茶,据说是天碧山上的灵雾茶,素鸣,不如棋局、茗茶相伴,移步内殿相候如何?” 他拂尘轻执,作邀请状。 薛素鸣不置可否,只是走在他身畔。 小道童们摆设了棋局,泡好了茶,容瑾两手分执黑白,很快便将上次的残局复原,示意他看。 “如何,可有差漏?” 坐在他对立面的男人看了一眼,“辰星,你记的棋从未出错。” “请,尝尝。听说,皇帝喝过这种茶后,信誓旦旦地说过,若是有神仙,那此茶便是神仙饮物。” 茶汤淼淼,雾气凌波似的上扬,茶气轻芬如冰雪般皎洁,映得面容越发朦胧。 薛素鸣喝了一口茶,入齿绵绵如有香气,只不过这时谁的心思会放在茶上,他搁下茶盏,眸光如烛炳般亮堂,“茶很好,可是神仙我从不相信有存在过,这世间终究是我们人的世界,有太多的人执迷不悟,忘了,从来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从来是人口相传的。” 他指尖提下一枚白子,探入六军之中。 “好棋。”容瑾赞叹。他把玩着手中的黑子,似乎正在想着落下哪个位置,但是却一脸的轻松,没有一丝的烦恼和纠结。 “若是假的,为什么那些虚虚实实、传说中的又真实地存在着。” 薛素鸣忽而知道,他很难说服容瑾,也是,一个信奉三清、追求长生的世外之人的信仰又怎会是他几句话能够撼动得了的,可是,他不该,也不能把这种心思用在之之身上。 他唇线紧抿,冰雪般的姿容也出了微些恨意。 看着容瑾的棋子明知故患地落在他生棋边,那种强势而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他。 “素鸣,既然有传说,那么必定就存在着,你身为医者,难道就不想探寻什么是真正的长生?”他语气平静之处隐藏着疯狂,带着诱惑般扩散开来。 -- 第75页 长生对于凡人来说就是一种传说,可是从古至今,为之疯狂的上有王侯将相、下有平民百姓,即便虚无缥缈,可是凡人总是信以为真。 长生,对医者来说,本是荒谬的存在,可是有那么一时间,薛素鸣得承认,他也不由有种追根究底的想法,探寻更为高级的医术,追问天地的奥妙,长生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越级犯规的存在。 可是,若是追求长生,就要伤害之之…… 白子清脆地落于棋盘,攻势激烈,并没有选择同流而污,而是破军直入。 “辰星道长,我想很久以前,我就告诉了你,我的答案。”白衣玉冠的男人薄唇吐出话语,那双比白棋还要透彻空明的凤眼落在对面人的身上。 容瑾很遗憾,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在乎这些俗世的情感。“是嘛。” 同样他的落棋也是毫不留情的。 棋如两军,势如敌国。 就连站在旁边的两个小道童都感同身受到了他们传来的浓浓压力。 可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很大的喧哗声,两个小道童来没来记得赶去看看一看,就被那个染了一身血爬了进来的人吓了一大跳。 那血迹斑驳的面容被长发遮掩了一半,可是他们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那双眼睛如狼般的戾气十足,如虎般恶狠阴沉。 “观主……” 两个小道童忍不住小声地提醒观主,可是他们俩又不是瞎子,下到了尾声的棋局又停了下来。 容瑾那张春风多情的面孔瞬间就黑了下来。 门外的两个追上来的道士也是一脸懊恼,一时不察,居然被这狼孩跑了出来。 可是在薛素鸣面前,他们到底不敢多做动作。 薛素鸣冷淡地瞥着地上半身是血没个人样的少年,“辰星道长,他是明无为。”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容瑾也不会死不承认了,他语气有些懒洋洋的,连目光都懒得给一眼地上的少年。“薛谷主,如你所见。” 少年面色苍白如蜡,他耳朵嗡鸣,视线朦胧,专注地盯着那个白衣如雪的年轻男人,在这个无比狼狈的时刻,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给了他破灭的希望。 他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那双冷淡的凤眼对上少年如火般炙热的瞳光。 他爬过的地方,砖石染上血垢,他的嗓子破锣嗓子似的沙哑,声嘶力竭地朝那个逆着光的白衣人说:“她在!” 她在啊。他呼喊着,少年的眼里带着无尽的希望。 方音等人也赶到了,“谷主,你看,我在斋堂厢房的路上找到了这个!” 她扬起手中青幽幽的蜻蜓步摇,那样勾勒得美丽的首饰轻轻摇曳着,发出了不甘寂寞的幽冷音色。 紧跟着的道士们紧张地围住了殿门。 方音怒火不可遏制地将蜻蜓步摇呈给了自家谷主。 蜻蜓步摇在他的手掌中,如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谁也不知道这样首饰便是他亲自送给之之的,首饰上犹有方音的余温,他的眼前却浮现那晚少女依恋腼腆的笑意。 “辰星道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方音忍不住说。 然而容瑾却无视了她,而是扶起了明无为,少年的身体在颤抖,他无奈又叹惋地低声说:“无为,你真傻,明明过了今天,你就能得到她。我不是答应过你吗?” 居然在这个时候,他还是那么温柔,他甚至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 少年浑身都疼,疼得骨子发痒,扶着他的手很紧,力道大得他的两只手仿佛不存在了,疼痛直接被脑子拒绝。 无论他说的话多么温情,多么有诱惑力,狼孩都能够直接看清本质,他会摧毁之之,那个笑着的少女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他的抗拒让容瑾觉得很是枯燥无味,而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唇瓣那丝优雅的笑意散去,他骨子里本就是散漫冷漠的,他只是比薛素鸣更会掩饰自己,给自己画上了一件完美无瑕的人皮。 容瑾亲手推开少年,像推开一样垃圾般轻松,擦拭去手上脏的腥血灰尘,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离之之是在我这里。不过,薛谷主,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她归还给你。” “你——”发怒的方音被薛素鸣的眼风一扫,立即哼了一声,不满地停了下来。 薛素鸣看着那个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的年轻道士,眉眼之上带上了难得的认真。“辰星,你想要什么?” “不愧是你啊,真有默契。”即便在这个时候,容瑾仍然有兴致说笑话,当然他挺失望的,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是不可能留得住之之的,即便撕破脸皮,现在终究还不是时候,况且,她体内的玉骨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对于此,他是有些遗憾的,明明这一次,是他最接近得到玉骨的时候。 往后,只可能更难。 只不过,就算如此,也还是有些收获的。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当然,你放心,这个要求不会涉及她。还有就是,三年之内,你不得入盛京一步。” 老皇帝终究还是更爱惜自己的小命,比起薛素鸣这位值得信赖的神医,他甚至都得退居二位。他想要得到权势,做出一番事情,薛素鸣必须得退位。 “我答应你。”薛素鸣说。 而他满意地笑了。 第38章 约束之花 -- 第76页 之之被请进大殿时, 脸上很是茫然,直到看到了殿中的白衣男子, 那一刻,他也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幽邃冷冽的凤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哥哥——”之之是极惊喜的声音,可是很快她的视线又和地上的少年对上,少年偏头,杂乱的长发掩饰住脸蛋,浑身血迹, 惨得像是从牢狱里拉出来一样。 “之之。”他很小声地念了一声。 然而方音欣喜落泪的声音已经盖住了他的声音。 他落寞地捏起拳头,很不甘, 那双琉璃眼里布满了血丝。 是的, 她回到了应该回去的地方,为什么他会这样的难过。他恨她的善变,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之之。”方音跑过去拥住之之,抱得紧紧地,她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之之正想说什么, 可是觉得什么都不合适, 更显得任性了。不过, 方音这个时候比起那些苛责, 更多的是担心,那些碎碎念也显得温情。 “你啊, 可真是太胡闹了。”最终都只化成这么一句。 之之从方音怀里出来, 背后那道目光如鲠在喉地让她难受, 她低下了脑袋, 仿佛有几分的懊恼和迟疑。 “师兄。”她亲近他的时候, 叫哥哥, 恼怒的时候便叫师兄,哥哥和师兄都是兄长,可是两个用词却有生疏一般,被她用得熟稔。 她走到了他的身边,他身上永远有着淡淡苦涩的药香,可是比起方音她们,这药香里多了一抹雪般冷冽的气息,很具有他个人的气质。挺拔削瘦,终年的一身白衣仿佛像是天女的羽衣般给他增添了一抹仙气。 “嗯。”他应的声音沉澈,带着抹疏冷。 之之理亏在前,而且此刻容瑾正含笑地看着他们,一脸看戏的表情,她还是忍住了,没有乱发脾气。只是站在他身后一点点,合理地当个木头桩子。 方音给她使了一个眼神,告诉之之其实谷主很担心她。 之之撇嘴,冷着一张冰块脸给谁看,担心她,不见得。 方音看懂了她的表情,也有些无奈,不过又忍不住在心里幸灾乐祸。谷主啊谷主,叫你冷着一张脸,之之生气了,女孩子也是有叛逆的时候。她预感,回到谷里会有一处好戏。 “既然薛谷主的师妹已经安然寻到,那么恕贫道不能远送。”容瑾春风满面,那双多情的眼睛轻轻地飘到之之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送客的话都说出来了。即使她没有看见前边的戏码,也知道这对昔日的好朋友终于决裂了,不过是都在老皇帝手下做事,给彼此一点面子罢了。 之之觉得挺有趣,就是很遗憾,终究还是没有到那种刀剑相向的地步呢。看来,这一次两个人还挺能忍,也许她还是太小瞧他们了。 系统忍不住跳出来说:“之之,你别忘了你的目的。” 之之的脸冷了下来,容颜如冰雪般漠然。“别急,我花了这么长时间酝酿,不就是为了完美地得到他的气运吗?我想这一次回谷,我会给你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她势在必得的语气让系统稍微安心了。无他,它的能量现在是越来越薄弱了,它必须得早点得到一部分气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月内,取得气运。不然,我们就会被迫离开这个空间了。”系统在沉睡前,告诉她。 一个月。之之微微皱眉,“系统……?”她呼唤了几声,不见答复。有些不快,不过一个月啊,她唇瓣忍不住翘起,凝眸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脚步不快不慢,甚至连之之都能跟得上他的步伐。离开长明道观的一路上,他都抿着唇,冷若冰霜,仙姿佚貌,仿佛乘风归去的仙人不欲与他们这些凡人同伍,整个队伍都安静若鸡,就连大大咧咧的方音也闭上了嘴巴,走在后边远远的。 离得最近的当然是之之了。 秋日的日头有些大,之之跟着他走的步伐,渐渐地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她也发脾气了,冷暴力算什么,她不干了。脚步一停,委屈地不走了。“既然这么气,干嘛还要找我。” 方音等人睁大了眼睛,瑟瑟发抖,对之之投出了佩服的眼神。果然,就在她话声才落,前边那道挺拔的身影顿了一下,松姿鹤骨,他回眸看向她,那双如墨般幽深的凤眸沁着寒意,“离之之,你真的把我当你的哥哥?”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才会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受伤,听出了不甘。明明他还是那张死都不会改的扑克脸,就算是琼花玉貌,在这样冷冽寡淡的神情下一映,只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逃跑。 “我……”之之被他盯得心虚,卡壳了。甚至不给她说的机会,白衣神医就走上了马车,帘子落下,遮挡住了她,可是坐在马车里的人的心又怎能平静如水、不惹尘埃。 他垂眸,张开手掌,轻盈的蜻蜓步摇仿佛记载着他的心不在焉。 可是很快,车帘子又被人揽开,一张娇俏的脸蛋冒了进眼帘。即便是被困于长命道观,经过这件事,她仍然没事人一样,天真的神态让他厌烦,那双狡黠的杏眼含着灿烂的笑意。“哥哥,我和你一起坐。” 他的手掌猛然合住,那些隐秘的心思被手掌包裹的步摇刺得发疼,他甚至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她。 之之目光很敏锐,看到了他手掌中被光线一晃而过的首饰。 -- 第77页 她坐在旁边,马车寂寂地摇晃。而他闭目静养着。 她忽而起了一点顽皮心思。“哥哥,你还在生气吗?” 她的声音娇俏,甜美又酥脆,仿佛在耳边搔动的一片羽毛。 他不说话,她更是不安分地伸手,差点就要抚上他的发顶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住了她的手,墨羽般眉毛蹙起,薛素鸣冷声对她道:“之之,我从前想,有我的庇佑,你自然可以做一个天真的孩子,但是我想我错了,对你来说,过分的天真也是一种致命的伤害。” “哥哥……”少女有些不安地喊了一声。可是薛素鸣只是看着她,他的样子是认真的,不由让她开始紧张起来。 “为什么……要离开月迷谷?” 之之嘴唇一动,那些久别重逢的笑意已经彻底从脸上消失了,她倔强地移开脸,不想他从中看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离开月迷谷,哥哥,我已经十七岁了,难道我就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薛素鸣听着她的话,心中竟然泛起了怒火,她就这么想要离开,这么想要得到自由,难道忘记了,曾经她说过的话。 “甚至为了得到所谓的自由,和明无为私奔离谷?”薛素鸣努力以平静的声音说出这一句话。 少女忧伤地对视着他,咬着樱唇,姿态是楚楚可怜的。有那么一刻,他心软了,可是立即又清醒了过来,他很明白,她是故意的,故意示弱,想要拖过去,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在对付他的招数上她总是很有奇招。 他一句一句地戳破了她的泡沫。“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若是我没有过来,你会怎么样?”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情形。“从此你会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再也见不到一丝的阳光。容瑾看中了你身体里的一样东西,为了得到它,你会生不如死,这样的日子很长很长,你会日日恐慌,直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样的人生你还喜欢嘛?” 步步紧逼,逼得少女大惊失色,不知所措。隔着短短的距离,他那双凤眼锐利如箭,刺得她哑口无言。 他好像丝毫看不出她的难堪,又或许根本不在意,眼睁睁地看着她面容渐渐苍白,只是付之一哂,声音也充满了嘲弄。 她低头道:“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居然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丝毫不知情。” “原来,你还知道这叫做傻。我以为你还要死不承认。”薛素鸣神色清冷,瞥了她一眼。 之之委屈:“我可没有。” 忽而,车厢内沉寂了一会儿,除了马车辗轮的声音,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之之道:“哥哥,为什么啊?” 薛素鸣怔了一下,她仰头望着他,那双皎洁如月色的杏眼涌动泪珠,鲛人垂泪般的婉婉,她哭着,声音细细吟吟的,像是小兽低鸣。 她一哭,他硬起来的心肠也被这么一哭软化了。 “为不值得的人哭,笨。” 她抽了一下鼻子,眼睛都哭花了。本来就够难过的,还要听到他这毫不留情面的的话。一下,都不想哭了,只想和他对骂,可是没来得及骂,薛素鸣修长的手指拿着一张白帕递到她面前,她朦胧泪眼,他抿着唇,冷冷淡淡的一副样子。“像什么样子。” 之之拿着白帕擦着脸,红着眼睛大声地说:“怎么,我哭都不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壮起胆子,“哥哥,你能不能忘记刚才看见的。” 对于之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薛素鸣并不做评价,当然,赶车的暗卫也把自己当做不存在。 “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哥哥你和方音才能让我安心。”少女有些忧伤地说。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回谷吧,以后你若是想出来,我可以陪你。”他最终,还是折下了面子,认输一般地说出这句话。把她一个人落在这外边,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他的眼瞳璀璨如星,含着淡淡的笑意,有些深渺,不太真实似的。可是眸光又是那么的温和,一反平日他矜傲凉薄的神容。 那一刻,之之猛然想起了一种花,那是在雪里盛放的马缨杜鹃,清冷孤寂,又妖娆冶艳。 若能将这样的人玩弄于手掌之中,也是一种乐趣吧。 折高冷孤傲之人的腰,坠入他最讨厌也厌恶的世俗红尘。 她露出了虚假的感动神色,少女天真又灿漫,仿佛眼眸里只有他的存在。微红的眼眶,也是足够动人。“那说定了。” 薛素鸣慵懒地应了一声,唇边的笑意却未曾退散。 这个时候,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浓。为了她,他已经破了太多的例外。 情愫已经在无意之间生长,荆棘之中,妖艳美丽的禁忌之花跃跃欲试。 第39章 乱我心曲 或许是和容瑾的约定在前, 除了当晚歇在客栈里,本来是打算次日天晓明时便做马车出城, 可是之之不从,她好不容易来到京城一趟,肯定是要好好逛一遍了,拉着方音将身上携着的银票用完了,才肯罢休。 之之根本就没有想过,她那位高冷的师兄居然也会跟着。 方音也是很意外,一路上总是忍不住看向自家谷主, 脸色古怪,那眼神仿佛觉得眼前的这个谷主是假人。 数不清是第几次回头了。 -- 第78页 薛素鸣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方音浑身一个颤栗, 没没没,还是那个冷得像冰块的谷主,不过谷主看来是真的很在意之之啊。 方音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担忧,只不过, 此刻连她也说不明白这种担忧从何而出。 之之倒是漫不经心的, 甚至还有闲情和她说笑话, 她一眼就看中了一家装潢华美的绸缎店, 走了进去,一路上早有不少女客见到她身后一点点的容姿出色的年轻男人, 纵然冷淡如雪, 可那衣着打扮, 清冷矜贵的气度, 也是令众人跃跃欲试, 当然更多的是想一饱眼色。 有姑娘忍不住上前来, 秀帕微抛,落在地上,翩然擦肩,这种套路看来是很有把握。 可是白衣俊秀的男人连视线都未曾斜视,长腿一迈,跟在两位姑娘身后一点点走进了绸缎店里面。 姑娘讪讪而退。 更有大胆的一点点,甚至跟着进去搭话,“公子……”只是话还未说完,薛素鸣就皱着眉,退开三步之遥,虽不言,那嫌弃的态度却在动作里体现得酣畅淋漓。 方音看得那叫一个瞠目结舌,虽然知道自家谷主一向是讨人喜欢的,当然,也只有那张脸和那手医术,不过这一次有点多啊。前仆后继的姑娘,有不少甚至是些夫人,容姿过人,媚态天成。果然是盛京,天下之首的大都市。 更有甚者,甚至看出了之之和方音是和薛素鸣同行,走捷径地接近她们。 之之还有说有笑地回应着对方。 方音有些发愁,小心地看了眼旁边脸色越来越黑的谷主,轻轻地在背后拍了拍之之,之之当时也是安慰地朝她一笑,毫无芥蒂的样子,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和她们说话的楚小姐看来身份不小,搭上她的顺风车,很快这家盛京中都极有名的绸缎庄的女掌柜便笑脸带着她们去了不为初客开放的贵宾区。 之之随口应付了楚小姐几句,然后落后了一步,跟上了寡淡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冰霜寒意的白衣青年。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啊。”她小声咕囔了一句。“若是觉得吵闹,你可以先回去等我们啊。” 她认真地看着他,那双杏眼也有些尴尬的样子。 薛素鸣哪里看不出她那些恶劣的小心思,他能够感觉得到,她很享受着他陪伴她的时候,有时候又想试探一下他的耐心,像是一只小心翼翼地向洞口试探的兔子,长长的耳朵,只要感觉到风吹草动就会立即逃得一个无影无踪。 “我会陪你,说好了的。”这是出来这么久,他唯一说过的一句话。 楚小姐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正想过去,就被懂事的方音给找了话拦下了。方音贴心地想,之之和谷主是该多多交流了,再发生一次私奔的事,怕是谷主要疯。是的,她真心地觉得,这一次之之出谷,和自家谷主那副什么都不愿意说多,老是扑克脸又毒舌有很大的关系。 说实话,那一刻之之是有些感动的。即便是做戏的感动,若是不能沉入戏,又怎能骗到人,更可况,她要骗的人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天之骄子,只有先骗过自己,才能让她亲爱的师兄踏入陷阱。 她什么都没说,桃花般的面颊露出一些酒酿般清甜的笑意,她仰头看着他,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即使什么都不说,以他们之间的默契都足以理解这个笑意。 那便是,就让一切过去,既往不咎,以后快快乐乐地继续生活。 这种糊涂的生活态度本不该是薛素鸣持有的,可是被她的笑意感染,那一刻,他甚至忍不住微微偏开头,这个温柔清甜的笑容却已经印在了他的心间,和那些为数不多的记忆组成了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刻。 “哥哥,这儿有成衣唉,我给你挑一套,当做是赔罪如何?”之之胸有成竹地说着,显然她那几百两银票还有大额的剩余,她甚至脚步轻挪,牵着他的衣袖,走到了那一排锦绣绸缎的成衣。 她这点无礼的小动作让薛素鸣微微皱了下眉,不过也许是习惯了她黏腻的亲近,他古井无波地跟在她身侧。 衣着讲究的女招侍早就看中了他们这尾肥鱼,况且这两位客人的容色实在过于出色,近看如锦灿烂,如沐春风。“离小姐,这些都是今年天如镜大师亲手制作的男子服侍,尤其适合这位公子呢。” 之之一看,皆是颜淡,如白、浅蓝、紫色、玄色,手指滑过那衣襟,微微冰凉的手感润滑细腻,温润如皮肤,绣式点缀,多为松鹤、竹叶、牡丹流云,绣得精致,气度不凡,仿佛从丝绸里长出来的活物。 “的确都挺好看的。”之之有些犹豫地说着,手指不时地来回打转,似乎在纠结那一件更合适。 女招侍费了点口水,全部都讲解了一遍,主要是旁边有位仙人般的公子,虽然面色凉薄,可是更像是高岭之月般让人忍不住向往和攀摘了,更是想要和他说待一会儿,所以她也就忍不住细细地讲解的。 之之时而回应一句。 她犹豫的样子落在薛素鸣的眼底,他凤眸淡然,靠近了一点,倾斜着,身上那淡雅苦涩的药香和雪松般凛冽的气息也侵入鼻尖,之之不经意回眸,才猛然发觉,她的手指边多了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是医者的手,指骨细长,指甲修剪得贴着指尖。 他对滔滔不绝的女招侍说:“这套。” -- 第79页 女招侍看了一眼,眉开眼笑,“公子可真是好眼光……”她说着自己的话,一点也没发觉,有些不一样的气氛。 薛素鸣收回了手,和之之的距离也不经意地拉开了一些,似乎是猛然察觉这距离有些近得过分了。他在心里微微别扭地想。可是之之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哥哥,这个挺适合你的,终于选了一套不是白色的衣服了。”她笑着说,杏眼潋滟,水波粼粼,樱唇微翘,仿佛一枚待人采撷的果实,微微红,微微甜。 “谷主,紫色的衣服,还绣着宝相花,人间富贵花,真是一个好兆头。”方音走过来,看着衣服也是笑着说。 楚小姐也从者如云。 薛素鸣并没有认真听,他有些走神的样子,只是应了几声,眼睛却穿过了窗棂,落在了窗外的绿水杨柳。 他很难形容自己刚才的心境,那是一种全新的感觉。甚至于,他忍不住抗拒,那种心情过于的轻快,过于的欣喜,乘于云端。仿佛另外有一道心声告诉他,已经到了临界的门,门是不可被打开的。这种情愫,有一种让人沉沦的魔力,可是他很清楚,也很理智地第一时间就推开了。 回眸,少女正笑语连连地和身边人说着话,那样没心没肺地,令他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一段时间他为了之之离谷这件事,乱了太多心曲。 以至于,回到谷中后,之之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薛素鸣,明明都住在云梦楼,偏偏他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再次被冷暴力的之之也是头上冒了一个小问号。 第40章 吃醋 被冷待的之之其实没当一回事。 一个月, 看上去很短,只是人的观念一旦发生改变, 那么迟早的,会酿成因果。 私奔的之之回到谷中,纵她是谷主的师妹,流言蜚语也是不断,再讨人喜欢的人,总会有人讨厌。难听的话,总会在小范围内传播, 这并不是方音等人可以阻止的,而偏偏有实力阻止这段留言的人, 是听不到的, 而他更是在一段时间内都回避着之之,像是回避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就连左柔云都拖着那娇弱的身体来问候了之之,当然听起来温柔宽慰的话,总有那么一些不对劲。 “之之,你可真让大家担心啊, 好在薛谷主寻到了你,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之之有些天真地反问:“什么后果啊?我只是和明无为出谷玩了。” 她一副仿佛什么流言蜚语都不知道的样子, 让心里酝酿了很多的话的左柔云一时闭上了嘴, 她忍不住看了看眼前的少女,脸颊柔嫩如桃花, 肤色晶莹如白雪, 那双杏眼漆黑如星子般璀璨。 看来在外的这段日子过得非常好, 精神气饱满, 几乎让这位左相之女怀疑了, 她当然知道容瑾对之之有些想法, 只是没想到她偏偏一点罪都没受。还是那么天真得愚钝蠢笨,可是她却能得到薛素鸣的另眼相看,甚至为了她,和容瑾决裂,答应他那种无礼的要求。 左柔云很清楚,她此刻内心涌动的心情就是那一种自己都不相信的嫉妒。 她脸上那种悲悯、高高在上的神情消失了,肉眼可见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柔云姐姐,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可是某女却以为是她身体不好了,紧接着就要抽手为她把脉。 “之之,我没事……”左柔云变脸得很快,脸上很快又出现了笑意。 她还是忍不住问:“可是,谷里都说你们是……,看来他们是胡说啊,之之,你得好好向薛谷主说说,女子的名声怎能如此被毁坏。”左柔云很生气的样子,可是却见之之满脸的不在意,语气里也是漫不经心的。 “柔云姐姐,他们喜欢怎么说便怎么说吧,反正也不敢在我面前说。” 她有这种底气。 左柔云却服了她,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说什么时候,谁叫她死猪不怕开水烫。 之之拿了一块凉糕尝着,眸光不经意地落在左柔云身上,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语,这位腹黑病娇的大小姐还是挺难对付的,谁叫她偏偏遇上了自己,她自然看得出左柔云有心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她们俩的关系推进一步。 或许是在想,在这种时候,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进驻是最佳的时刻。 若是以往,之之或许会应付一下,可是在这最后一个月里,左柔云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既然薛素鸣对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找一个麻烦了。 左柔云笑得有些不由衷,再美丽柔婉的一张脸蛋暗藏祸心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些扭曲的。“如此便好,是我想多了。” “哪里,有姐姐的关心,之之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了一些体己话,之之也很配合地顺着左柔云的钩子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转述了一遍。等到月安两个婢子来催时,才送了她下楼。 之之往嘴里扔了一颗枣子,看着左柔云一行人越来越远的影子,眉头一抬。 “流言蜚语,来得可真是时候。”不管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之之都觉得对她反而有利的,闹得越大,越多人知道,等到薛素鸣知道的那一天,她受到的委屈就会越大,他是不是应该为了心疼的师妹而发怒? 一旦有了偏爱,即便是再孤僻冷漠的人都会柔软了心肠,做出一些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事情。 回到谷中后,都未见到薛素鸣人影的之之一个人吃着饭,如以往一样在无聊的时候弹琴作画练习书法,偶尔也会去药庐、杏林居帮忙,可是她闷闷的样子,方音都看了心疼。 -- 第80页 当然,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终于在谷内年中议事后,在议事堂逮着机会蹲着自家谷主,“谷主!” 挺拔颀长的白衣男子回眸,月色般清寒的一双凤眸望向她,看出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宇微蹙,不快地道:“想说什么?” 方音忍不住回缩脖子,可是一想到之之,又硬着脖子,豁出去地问:“谷主,自从您回谷一直回避着之之,是不是之之那丫头又做错了什么事惹了您不开心啊,我看她最近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闷闷的样子。” 薛素鸣一怔,手里握着的案卷,手指和医案摩擦,发出轻响的声音,那只是短暂得让人无法留意的片刻,这位如雪岭寒莲般孤傲的谷主旋即以冷漠得听不出一丝感情的声音道:“方音,你最近看来是太闲了。” 方音脸都快皱成一块了,求饶道:“谷主,我可真是忙啊,谷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堆积了这么多天,我好不容易才处理的……” 话说到了一半,这丫头就反应过来了,敢情,自家谷主是嫌她管得太多了。她又忍不住瞧了瞧自家谷主那没有什么神色的俊美脸庞,乖乖闭上了嘴巴,算了,之之和谷主的事情,还是让他们师兄妹解决吧,她到底是外人,到现在都搞不懂他们明明回谷前一天还和好了,一回来就完全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过有件事,她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忍不住提了。“谷主,最近谷里流言蜚语的,我担心之之那丫头是因为这个而郁郁不快呢。” 她的话一直回荡在薛素鸣心头。 因为这个而郁郁不快。 方音已经离开了,议事堂里秋阳熠熠铺着地砖,一地金泽。他站在窗前,如刻如画的眉目却有些看不透的神情,仿佛笼罩在一层烟雾里的容颜,隐隐有些阴戾和低沉。 在那个念头一起时,他便知道一切变得很奇怪。她是师妹,是妹妹,是老头子离开后,他最在意的人。他喜欢她无忧无虑笑着的样子,也喜欢她缠着他絮絮叨叨。这些奇怪的情绪,摧枯拉朽地把他推进世俗不容的境地。 其实,他并不是在意世俗的人,只是不想她受到伤害,只是不想她会一脸害怕地看向他。更不想,她厌恶他。 可是,若是他远离她,反而纵容了哪些流言蜚语,反而让她受到了伤害。这种有意和她离开距离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年轻的男人忽而有些迷茫了。 想了许久,最终他还是决定了,想好了,以年轻的年龄掌管月迷谷,甚至在整个皇境都有口皆碑的薛素鸣绝非那种犹豫不决之人,若没有这点魄力,早在当年十三家针对月迷谷时就一蹶不振了。他是孤傲,而不是傻帽。很快,他便让人唤来了掌管执法堂的林忘生一问个究竟。 一刻钟后,出了议事堂的林忘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眼睛里都带着些畏惧的神情。当然,他半点也不敢耽搁地回到了执事堂,以平生最迅速的速度处理谷中最近关于之之姑娘的流言蜚语,势必要将背后的人给找出来,当然也不会放过那些长舌妇。 毕竟,这可是听到谷主那样郑重而沁着寒意的吩咐。 果然,之之姑娘虽不管谷中闲事,不过向来只要有让她难受到的事情,就注定其他的人也不好过。这种偏爱,林忘生也说不出好还是不好,幸在孤寒无情的谷主受了之之姑娘的影响,越来越有人味了,又不幸在会徇私的谷主、会为了一个人破例的谷主,这些渐渐的改变让大家都有一种看着偶像走下神坛的不适感。 自然而然,谷中还是有很多人不太喜欢来到谷中时间尚短的之之。 之之若是知道他的感慨,只会觉得可笑。 她不在意流言蜚语,一如既往地来到药庐帮忙,最近临了秋老虎的到来,谷中也是酷热,照顾药人的工作繁重,就连百蕊一看见她也当过一个人手抽调了。人忙着的时候,总是忘记那些不快的事情,那些藏不住的偷看的一双双眼睛,之之当做没看见。 医女们避热的时候,说起闲话,一张嘴巴说来,当然就会有很多张嘴巴迎合。在哪里,人们总是乐于八卦的。 不过却有一个年轻人忍不住站了出来,反驳了她们。 那个时候,之之正在屋后,她听见了青年对她的维护,也听到其他医女轻鄙的语气,在他们最激烈的时候,她抱着药匾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淡绿色清雅的裙摆被风吹得露出精致秀气的白色绣花鞋。 “大家说得挺开心的呢,我也能听听吗?”她笑着说的,清丽如桃花般的面颊含着轻快的笑意。 医女们傻眼了,一个个讪讪地笑着。她们又不傻,怎么会光明正大地在人面前说那些不经得推敲的话。只不过,落井下石本就是人的本性,更何况这其中掺杂着太多的嫉妒。 当然,身为谷主师妹的这个身份也足以让人忌惮了。 很快,医女们假借着有事要忙,纷纷散去。 那个为之之说了话的青年见到她过来的时候,脸上泛了些红意。 之之把药匾放在旁边的支架上,笑着对他说:“谢谢你为我说话。” “还未问过你的名字?” 青年容颜清秀,举止文雅,闻言有些腼腆地道:“之之姑娘,你叫我凌宇便是。” “凌宇。”之之在舌尖逗留了一下,杏眼绽放出笑意,“你刚才说相信我,你相信我什么啊?” -- 第81页 之之有点忍不住恶趣味地逗他。 谁知这青年是在脸皮薄,经不起逗,清秀的脸蛋一下就像是染了云霞般红得灿烂了大片。“我……我相信,之之姑娘天真灿漫,才不会是她们嘴里那样……” 天真灿漫。这个词语,从凌宇的嘴里说出来形容她,之之眼皮子一跳,忍不住扑哧地笑了。 凌宇从前只是远远地见到她,从未想到原来她的性格是这样的跳脱、善变,可是……很可爱。他红着脸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就连之之逗他,他都没有别的心情,只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怎样?”之之心情还不错,继续逗他。 青年脸色薄红的样子,很有意思。 “之之……?”一道如淬了冰般寒冷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凌宇抬头一看,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如雪的谷主时,脸色变了变。 晚些时候的秋日还有些温暖的余温,不至于那么晒,如雪般白锦仿佛被那金黄的秋叶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秋风吹过,翩然擦过衣角,翩翩欲飞。 之之回首看到了薛素鸣时,脸上轻松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些郁气,连嘴角也郁闷的下撇。 “薛谷主。”她客客气气地一礼。 凌宇都愣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手脚拘束着,只因谷主那眼神实在太冰寒了,搞得他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你先下去。”薛素鸣淡淡地说。 凌宇纠结地看了之之一眼,之之想了一下,还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只不过凌宇离去的时候都是再三回首的,似乎以为他们师兄妹是吵架了。 薛素鸣的脸色很难看,那双凤眼也显得有些阴戾,浑身都沁着一股寒气,仿佛结了冰一样的让人冷得发抖。 之之都搞不都他这是生那门子气。 薛素鸣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幕很刺眼,很刺眼,让他不愿意第二次看见,甚至忍不住驱散凌宇。 可是,都比不上她那一句轻轻淡淡、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冷漠的一声“薛谷主”。 第41章 和解 她这样生疏地唤他, 无疑是用刀尖插在他的胸口,她还徒然不觉。 他来的时候, 她正和青年说着话,笑语嫣然的,一双眼睛流波般的婉转。那青年都被她深深吸引住了。 可是她现在又是怎么看他的。那丝笑意从杏眼里完全消失,她离得很近,却又很远。 “为什么不和我说?”他强行忍住那丝心痛,竭力用和平常一样淡定从容的语气问着。 之之却疑惑了,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懂了, 明白了, 眼睫倾覆,看不出什么神情。就像是缩进了自己的壳里。 或许,他做错了。在回月迷谷之前,明明彼此已经和解,可是因为他的那些不容洞彻的心思, 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也再次把自己推出她的世界。 他又怎么能不知晓, 她一向是个极敏锐的姑娘呢。 薛素鸣看着之之, 她是很抗拒的样子,明明他应该宽宥些, 原谅她的这点小心眼, 可是刚刚见到的那一幕已经将他冷静的心撬开来。 “之之, 有我在, 不会让你受到半点欺负。” 之之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帘,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唯独没有安心, 她咬着唇,移开眼睛,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甚至连话语都带着少女独特的天真和残酷。 “师兄,你说过,不会让我受到半点欺负,可是欺负我的人……是你呢?你该怎么办?” 薛素鸣白皙如月的面容有过瞬间的怔忪,随之,他再次回答她:“若是我,便又你亲自惩处如何?” 他的语气很认真,低沉如地下河静静流淌。 少女几乎是在说完,就再次抬起了眼,眼中那种生疏和抗拒也少了很多,似乎在衡量着什么,最终只是气馁般地哼了一声,“师兄可真是狡猾。” 她的声音脆酥酥的,也亲近了不少。 甚至,她走到了他身边,“哥哥,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过来看病人的。” 不是,是为了你。薛素鸣在心里无声地说着,可是看着少女狡黠的笑容,他维持着一贯高冷的姿态,漫不经心地道:“你觉得呢?” 之之头疼,“哥哥,我怎么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薛素鸣不说话,唇瓣边却不知不觉地露出些许笑意,晚阳西垂,落叶也珊珊地飘落。“之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谷里许久不曾惩治了,有些人已经忘记了我原本是怎样的一个人。” 嘴角的那点笑意变得冷漠残酷。 之之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那哥哥……你原本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薛素鸣瞥了她一眼,她立即乖乖闭上了嘴巴。 他信步前行,之之落了几步,站在原地不动,他又回头,淡淡地道:“时间不早了,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喂蚊子?” 真的是难得幽默的一句话,难得温柔的一句话,之之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晚霞时候,绮丽如天锦般的云霞给他侧容慷慨地晕染了一抹温柔,眉骨清敛,如远山近黛般的幽远又迷离。 之之真觉得是世事难测,沧海桑田般有意思。 “哥哥,等等我。”她也不再垮起脸来了,接着便追了上去,秋风吹动少女的衣衫,她的发丝如云般,勾勒出底下如画的眉目,含笑的眉眼很动人,纵然青涩,可是那一幕也同样地印在了另外一个人的心间。 -- 第82页 “哥哥原来不是去药庐的啊。”她有些感慨地说着,少女的喜来得快,恨也走得远,他一旦折腰,她就立即要压倒一头,这就是年轻女孩专有的傲气和娇怯。 薛素鸣凤眸当然,一如既往地容下她的娇气,不置可否地说:“好久不曾见你了。” 他的话结束后,一时有些沉默,一路上只有脚步踏在青石板路、间或落叶擦擦的声音,安静令人怀疑,薛素鸣那时并未觉得自己的话有不妥,只是身侧的少女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样沉静的样子,是他很少见过的样子,也就在那时,她忽而抬头冲他一笑,那笑仿是漫山遍野的花开了,笑里含着些泪珠,那双杏眼专注地望着他,似乎有些委屈似的,不过更多的是无法言表的开心。 “哥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现在很讨厌我。” 他怔了一下,连带着声音都轻柔了几分。“从未。” 那时,他真的很想将她抱入怀中,轻语安慰,只不过,她已经不再是十三岁的孩子了,而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情又无心的薛素鸣了。 看着她假装无所谓地抹去眼泪,轻松地说着话的样子,他应着。 晚霞昏色里,她鸦发被风吹着,蒙着暗淡金色光线,绒绒的,他的手掌轻轻覆了上去。 她正回头对他说:“哥哥,今晚咱们一起用晚膳呗,张嬷嬷说今晚会给我熬鸡汤,最近我在百蕊手下可忙碌了,看看——我是不是有些变化。” 少女眼睛亮晶晶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她展示着自己,稍微后退了几步,伸开了双手,向他转了一下。 薛素鸣却遗憾的那柔软的手感离去时,难以说清的那一时纷纷思绪。 不过,仍然满足地顺着她的意思看了一通,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于是茫然地看向她。 之之:“……” 嘴角简直可以挂起醋油瓶了。 之之生气地说:“难道哥哥不觉得我变得轻盈了许多。” 薛素鸣不置可否,目光从她纤细的腰身上快速滑过,没有半点波动地回答着她。“你太瘦了。既然不愿学舞,不必如此苛刻自己。” 之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这还是从前那个严厉的薛谷主嘛,当然作为月迷谷谷主的师妹,她是不必像舞女般苦练舞蹈的,毕竟,在这个时代,舞女到底还是轻贱的,不过只要是有口皆碑的美人,必然会习得几只舞傍身,便是病弱的左柔云昔日也以绿腰舞嬛嬛弱衣,名列盛京美人榜前三。 之之当然是不学舞的,只不过她也不学武,于是折中地,练习些简单的舞蹈健身而用。当然,大多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样的偷懒。 像薛素鸣这种一看就会,一学就贯通,做什么事都会做到最好的人,当然是很看不惯之之的这种漫不经心。 不过,他今日居然也会对她说,不必苛责自己。之之忍不住吐槽,难道苛刻自己的那个人不就是你? “好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吃饭吧。”之之耸拉下眉眼,懒懒地说着。 她的那种善变,总是让人有些接不上,不过,从一开始遇见她时,到现在,薛素鸣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些小毛病,她笑着的时候,总是像一枚小太阳的,不过,没有人不会容许,小太阳垂下的那些微小的暗影。 “嗯。”他垂眼,眼眸里有微些笑意。 作者有话说: 咳咳,只有这么多了。文文周五倒v,在赶万字更新,明天无法更新的,大家可以等周五再来看。 倒v章是从21-41章啊,看了的不用重复买的。 第42章 蝴蝶钗 从那日开始, 两人之间终于像是解冻的冰般溶解了。只不过,唯一让薛素鸣有些不快的便是, 那个总是羞涩地朝之之笑着的凌宇。 他近来,总是惯地在下午后,替杏林居里的病人看看,也惹得病人们和百蕊等医女都受宠若惊,当然也有人猜,在严惩过谷里那些谣诼的长舌人后,薛谷主乃是为了心疼的师妹特意而来的。毕竟, 除了那等实在金贵的病人,身为月迷谷谷主的薛素鸣又怎会一连好几日日日都来看病人, 若真的是连谷主都忙碌到了这种地步, 无人分忧,那月迷谷也名垂实危了。 大家猜测归猜测,不过在薛素鸣在场时,没人敢放肆。说到底,大家对这位神仙姿容又医术圣手的谷主都是带着一种敬畏的, 亦或是一种偶像般的供奉。 连带着对之之, 也温柔了许多, 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师妹。 不过, 药庐和杏林居里的病人实在多,又碰上了秋日阳光灿烂的时候, 该晒药匣里的陈年草药啦, 该给些病人针灸啊, 熬药汤等等的, 这些活都是谁闲着谁做的, 之之近来一段时间, 来惯了,也跟着忙活,不想前几日被冷眼,近来也许是她日日在此间忙活着,没有一点儿大小姐架子的原因,许多本不喜欢她的医女眉眼都柔和了。 “之之,我来吧,你歇息一会儿,看你额头都是汗了。”一个年长的医女递给她一张绣帕,上面绣着一枝兰花,样式秀丽,之之有些腼腆地,“谢谢姐姐。” 医女摇摇头,笑着去忙了。 在她休息的时候,有几个和之之年龄相仿的医女靠近了她,“之之姑娘,咱们可以一起做吧。” 之之诧异,不过擦去了额角的汗,挑眉说:“当然。” 医女们挤搡着,你靠我我靠你,一点都不嫌热,眉眼来往间,有人咳了一声,被其他人推出来了。 -- 第83页 之之装傻似的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一个女孩子问:“之之姑娘,你……为什么要来杏林居啊?这里可辛苦的,我们刚开始还以为你吃不消呢。” 之之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不过也没什么隐饰,而是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啊,我也觉得挺辛苦的,前阵子我和师兄闹了别扭,就随便过来帮忙了。现在我知道了,师兄和你们还真是不容易呢。” 医女们被夸得有些讪讪,有有些脸红。随便说了几句,终于有些侯不住了,把最想要问的问题抛了出来。 “之之姑娘,谷主他最近都有来这里呢,大家都在猜,咱们是因为有了之之姑娘,才有荣幸每日都见到谷主。”年轻的女孩子脸上带着羞红的颜色,眼睛都在闪动。 便是之之都忍不住吐槽,明明薛素鸣的脾气一点也不好,还清高冷傲,可是这前扑后拥的女孩子是一点也没少过,真是男主非凡的魅力。不够平心而论,她也觉得,光是看那一张脸,自己也能忘记所有的不快了。 “不是哦。师兄只是想要巡视一下罢了,毕竟他可是月迷谷的谷主,在其位谋其职,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之之摆摆手,笑着说。 围过来的女孩子一脸沉醉,“可是你这么一说,更觉得谷主不亏是谷主,用心尽力,不然咱们月迷谷也不会在这么短短几年内就取代了医家联盟。” 更有女孩子痴痴地道:“可不是嘛,谷主神仙般的人物,也不知将来有哪家的淑女才配得上呢。” 说话的女孩子被年长一点的女子捏住了脸颊,“你这妮子,惯会偷懒的,感情怎么也不是你配得上的,别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这种美食了。” 被说的女孩子鼓着脸,吹毛求疵地道:“姐姐,我是不配,可是我看住在青衿阁的左小姐可配着呢,之之姑娘你说是不?” 之之笑了笑,没说话,当然,这会儿就是她不说话,这些医女们已经闹作一团,不过大家都很有礼貌地没有闹她,当然,这从某种程度来说是尊重她,不过更是隐隐对她的隔绝。 “唉。”忽然有个女孩子推了一下她的后背,小声地说:“之之姑娘,你看那边——” 之之看过去,然后看见了凌宇,他站在一边,这边女孩子多,他站得便有些远,仿佛是刚从药庐来的,对上了她的眸光时,他拘束的样子也少了几分,朝她点头致意。 女孩子们却起哄地笑着喊:“凌宇,你又来找之之姑娘啦!” “凌宇,过来点啊,别害羞啊。” 之之站起来,“凌宇性子静,不许闹他。” 大家轰然起笑。 青年面红如绯,却还是不肯离开,他背着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小玩意,只是被袖子掩盖住,谁来看都遮得严严实实,被抱怨了也什么都不说。直到之之在大家起哄声里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耳根子就更红了。 之之逗他的兴趣也更浓了。当然,这是种恶趣味,小孩子可不许学哦。 “凌宇,找我有什么事啊?”她漫不经心地问,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落在他的手上,也许是根本就不在意那是什么。她的这微些态度,是很难瞒住人的,青年并不觉得难堪,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能够得到谷主的欢喜,什么也不是很在意。不过,对于自己在意的人,任凭她是那一种态度,人总是希望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在意。 他们走到人迹罕至之处,秋叶凋零,秋日却盛放。风姗姗而至,送来她身侧浅淡的香气,甜美甘甜的,似果香,又似花香,难以分辨,让人心醉,为之心折。而她还睁大着一双眼睛,俏皮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凌宇仿佛被她蛊惑一样,从背后拿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将掌中物呈现在她的眼前。 是一只发钗,看得出来,是精心制作的,也是凌宇精心挑选的,不是蜻蜓,而是一只蝴蝶钗,淡紫色宝石粉点缀蝶翼,浅粉色渐变,日光下熠熠生辉,美丽得夺人心魄,小巧而精致。 之之自然是诧异的,她不会不明白这个时代男子赠送女子发钗的含义,当然也许当初薛素鸣送的时候,是作为兄长送的。而结识没几天的凌宇会赠送给她这样贵重的东西,显然是…… 他手里拿着蝴蝶钗,脸上耳边红了一大片,纵然是这般的羞臊,可是他那双眼睛却如秋水般温柔地望着她。 “之之姑娘,我……想把它送给你。”他结巴着说着。 之之眨眨眼,长长的睫羽微翘,她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呢?” 她是一定要问个究竟,一定要知道个答案的样子。否则,绝不会接受他手里的东西。 “我……”他还是说不出。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会在市集上一眼看到这只簪子,就忍不住掏空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下来,因为在哪一眼看时,他就想起了她啊,他那时就想,这只蝴蝶钗戴在她的发间一定是最美的。 之之看着他手上的东西,他等待着她接过,仍然是递给她的姿态,也许是觉得自己有些轻浮,觉得自己有些逼促。他欲要收回,却听见她清脆如银珠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宇,送给我,便不是一种好的选择,也许,我并不想你想象中的那么天真灿漫、无所畏惧,我喜怒无常、善变且奇怪的性子你会讨厌的。” “可是……之之,因为你是你啊。”他却笑着说,终究眼底还是有些黯然的。很快,他又松了一口气似的,“我知道,之之姑娘又怎么会喜欢上我呢。”他语气里都有些自我轻贱。 -- 第84页 其实,有那么一瞬,之之为他的话心动过,因为你是你啊,年轻的时候,她也许会喜欢上说这句话的人,可惜,现在的她,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 凌宇黯然之际,忽而他手上一轻,抬眼才发觉,手里的蝴蝶钗已经被之之玩转在指尖,清丽的宝石末映衬着如玉的指甲,泠泠随风响,反射出一抹绚丽的色彩。 她说:“它很好,也很美,若是我收下,你会开心,那我收下了,希望你也能开心。” 她脸上覆着轻盈的笑意,可是莫名地,凌宇并不喜欢她这样笑着,仿佛给自己戴上了一层面具,她是不是不快乐呢。 可是,让她不快乐的人,会不会因为是他呢。于是嘴里的话,迟疑住了,而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刻,他失去了机会,之之的脆弱一扫而空。她微微低头,伸手将那绮丽的蝴蝶钗插入了鸦黑的发间,然后向他一笑,“好看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也随之笑了,“很好看。” 青年和少女在飘黄的落叶树下相视一笑,那一幕真的很美,像是偶像剧里的一幕,可惜当这一幕落在另外一个人的眼里就很不是一回事了。 薛素鸣的眼底结了一层冰,仿佛无法化解开的,凤眼之中的情绪像是一团黑雾般朦胧着,很杂。 他紧紧地抿起了唇。 冷笑着看着这少男少女如诗如画眷恋的样子。 第43章 凌宇的信 他站在那里,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听到她说:“谢谢你送给我, 我很喜欢。” 少女黑色的发间蝴蝶发钗像是停驻在枝头般的蝴蝶一般的美丽,她笑得很开心,就像过去每一次对他笑那样,不知为何,他那一刻甚至忍不住在想,原来对谁都能笑得这么开心,原来口口说自己才是她最依赖、最相信的话也只是嘴上随便说着。 他黑眸凝冰, 面无表情地离开。 凌宇发现了她的走神,只是太开心了, 把她的这点走神也当做是在思虑着什么。 他正想说什么, 更进一步。少女却说:“我该走了,再晚些,哥哥应该要来找我了。” 听到她的话,凌宇就想了起冷若冰霜的谷主,瞬间歇息了心里的其他想法。但是, 在情怯之时, 他还是忍不住对就要离去的她说:“之之……” 少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青年红着脸说:“之之, 以后我还能……继续找你?” 之之听懂了他的意思, 不过她还是想到了刚才无意间看到的一幕,有些火上浇油的坏心思, 她并没有承诺什么, 只是回头对他笑着说:“可以啊。” 凌宇看着她的背影, 有些失神, 目光莹莹地, 心思摇晃, 即使他内心无比清楚,之之并不喜欢他,可是那又怎样,喜欢一个人,本就要做好付出的想法,即便她不喜欢自己,又亦或者以后这喜欢淡了,也不辜负自己。 薛谷主总有一天,会承认他的。凌宇不愿去想,那时谷主看向他那幽黑得看不穿心思、冷得冻结成冰的眼神。 换成自己,心疼的妹妹,若是被旁的人染指,凌宇觉得自己也会以那种仇视的目光去看来者。 他是这样宽慰自己的。 直到当晚,他的师父李管事一脸苦大仇深地走进了他的房间里。“凌宇,你既已成出师,就应该挑起自己肩上的担子,最近金华一带的缺人执耳,你医术不错,人品为上,在这批候选人中,为师是希望你前去肩负起月迷谷的声名,” 当时,凌宇是有些意外的,被自己的师父这样首肯,自然是惊喜不已,不过听到要去金华一带,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父,这……若说是医术,徒儿觉得梁华师兄的医术是我们这一辈人中的济济者,若论人品,定然是子规师弟了。” 李管事严肃脸:“这么说,你还不愿意了。” 凌宇摸摸脑袋,“不是,只是徒儿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李管事说:“我已经给你定下来了,你明日便出发吧,金华那边最近有些乱,你过去记得写信回来。” “明日?”凌宇诧异,“师父,有这么急吗?” 李管事看着他茫然又天真的面孔,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过到底他也没摸清是怎么回事,只是上头的人今儿忽而就逮到他说了这么番话,若是以往,他肯定是觉得自己的徒弟走了大运的。不过联想起最近这小子和谁走得较近时,他又怎能不明白了。 看来是谷主本人的意思啊。 可是傻徒弟还在追问,“师父,我能不能……” “不能。”李管事快速打断他的话,语重心长又隐晦地说了一番话。 凌宇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起来了。 李管事最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离开了。 凌宇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夜很深了,他也没能睡着。次日一早,他眼下泛着青,一宿没睡,他想好了,他还是决定要证明给谷主看,他一定能够配得上之之姑娘的。不过,他并不想不辞而别,可是现在这副模样又怎么能够给之之看到你,于是他叮嘱了师弟亲手将信递给了之之,才跟着马队离开了月迷谷。 之之接到信时,有些奇怪。却不由回想起昨儿傍晚回到云梦楼的景象。奇怪的,头一次他比她更早地回到,嬷嬷正在备着晚膳,汤菜一道道都是她爱的口味,薛素鸣站在窗边,他目光落在外边的微澜湖,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85页 她放快了脚步,走了进来,一只手捶着肩膀,扭扭脖子,然后是像看见鬼似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窗边的白衣人。 “哥哥!” “你今天怎么回这么早啊,刚才没见到你去找我,我还以为你今天又在忙别的事呢。”之之语气蛮意外的。 窗边的白衣被落霞夕光一照,漫漫地看不清眉眼神情,一切都朦朦胧胧,他侧过身来,看向她,那双凤眸里仿佛有什么倾覆着,神情寡淡倒是一如既往,可是破冰后,多少是有些温柔的意态的,也怎么不像这样的冷峻。 “哥哥……?”少女迟疑地,犹豫地低声唤了一声,眼睛是落在桌上热腾腾又美味的饭菜上的。 薛素鸣的目光是落在她的身上的,也果不其然地看见了她发间招摇的蝴蝶钗,大抵是他的视线太过直接了,少女身体怔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地说:“哥哥,我饿了……咱们用膳吧。” 她心虚的样子太过明显,薛素鸣又不是傻子,低下眼帘,他走到桌边,少女极狗腿地给他推开了椅子,薛素鸣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 “哥哥,坐。” “坐吧。”他眼中那些冷雾悄无声息地散了些。兄妹两人对坐,之之一如既往地说着些日间的见闻笑谈,她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开开心心的样子,杏眼都笑弯了。“……哥哥你是不知道啊,大家说起你来时,一个比一个还要八卦。我还看见百蕊管事都站在后边好一会儿呢。”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语气很轻松。 薛素鸣面无波澜地听着,修长的指骨捏着筷子却很紧,他心不在焉地偶尔应一声。 看着她,他的心思有些浮沉,就像是浮木一样无法避免地下沉,心情也下沉。 少女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眼睛闪闪的发亮,充满了她那个年龄的活力和天真。 他的视线总是绕到她发间绮丽、栩栩如生的蝴蝶,翩翩而飞的,是他的心。 “哥哥,哥哥……?”她察觉到了,小心翼翼地喊了几声,男人终于从自己的思绪回到自己的世界,两双眼睛巧合般对上,凤眸太深了,像一汪幽潭,杏眼太明亮了,晶莹得像是剔透的宝石。 她闷了一下,迟疑地问:“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薛素鸣嗤之以鼻,“不开心?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之之胡搅蛮缠:“反正,我就是看得出来。” “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他随意地说着。 那时,忽而她手习惯性地扶了一下蝴蝶钗,他的眼沁着寒意般冷冽。之之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根本没有给她机会,他的心态纷纭了,连他自己也感到陌生。 “吃饭吧。” 之后,饭桌上再无一句对话。他走的时候,不像往昔那样有些温情,就像是不屑于再扮家家酒,又像是失神落魄地全然没有心思地,走开了。 看来,下午她所做的事,也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薛素鸣离开后,之之甚至难得好心情地多用了一碗饭。 云梦楼里,当晚薛素鸣的房间迟迟没有点上灯盏,黑漆漆的,之之挑着灯盏,看着天上灿漫的星子,凉风阵阵,微些寒凉。她关上窗子,将画了一半的画卷,以镇纸镇着。 镇纸下,仙人下坠,千重深渊,小鬼趴在地狱边,红色的妖娆的花开满了黄泉路。 薛素鸣教会了她画,她却不喜欢那些优雅的文人画,只喜欢捣鼓些邪恶的心思。比如说,满足一些自己的恶趣味,她画中的人总是无比的美丽,可是等待的永远是无边的禁狱。 只不过,这一次倒是她说大话了,看来一个月还是不够啊。 看着眼前的信,之之还是揭开了信封,将整封信看完了。终于,她有了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终于薛素鸣有了一个太过于明显的破绽。 凌宇师弟的话依稀在耳边,少女清丽的容颜却浮上一个无比可以称得上是邪恶的笑容,阴阴沉沉的样子,竟然和窗外的连绵秋雨无比契合,不知何时下起的小雨,丝丝的,绵绵不绝,在秋风下,起了凉意。 之之愤而闯进书房时,所有的管事包括方音都是愣愣地,大家一时之间倒比刚才更加安静了,坐在书桌前椅子上的白衣男人从案牍上回首,眸光落在之之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方音咳了一声,打破了他们的对视。 之之倔强的样子却让薛素鸣怔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你来这里做什么?”也许是刚才处理事务的不畅,他的声音是有些沙哑的,也透着些许的不耐烦,是刚才情绪的延续。 “为什么……让他离开月迷谷?”她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封信,信封上凌宇清秀的字迹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诸人的眼底,一时都各有各的一些小心思。然而上首的薛素鸣不说话,就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这师兄妹之间的阋墙,相信,所有在书房里的人们都没有那个敢八卦自家谷主的心思。 反而是战战栗栗,如履薄冰。 气氛几乎冰凝,便是和之之交好的方音、百蕊也不敢说话。 少女的那一双眼里带着受伤的神情,像是小兽一样低鸣的可怜。 她只是直直看着他。 薛素鸣抿着唇,漠然地说:“你们都退下吧。” “是,谷主。” 方音离去时,小声地唤了一声之之,之之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眼睛是微红的。百蕊拉了方音一把,“走吧。” -- 第86页 所有人都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第44章 桃花蛊 当然, 自然也没有人敢听他们的墙根。 只有树叶飘落和时而响起的蝉声从窗外进来,打破了这沉闷而又抑郁的气氛。薛素鸣坐在椅子上, 姿态优雅得难以挑剔,白衣黑发,如泼墨的淡画般清雅,那双凤眼觑人时,含了三分的寒色、冷肃。 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任何一丝的情绪波动。她手上拿着的证物,仿佛不能掀起他的一丝在意。 “哥哥, 为什么你要让凌宇离开月迷谷啊?”之之的眼睛有些红意,她扬起手中的信, 走到他三尺之内, 无意之间,那声音也含着她的一些怒气。 至于她为什么会质问薛素鸣,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加明白了。他的声音很冷静,仿佛未曾受到她的情绪影响。“他离开月迷谷是为了更好的进学,他本人离开难道有过怨言?” 他眼睛落在书信上, 下颚微微一抬, 冷傲如君王, 示意之之将书信递给他看。 之之卡壳了, 简直是佩服极了他的无耻,也佩服极了他的面不改色, 不过要是把凌宇的信给了他, 她觉得很有可能这一场吵架就会以她的词穷而告终, 他兵不血刃的退场。 可是, 她想要的才不是什么真相呢。 “哥哥, 无论你说的话有多么动听, 可是难道不是你让他前往金华的吗?昨儿还和我有说有笑的人,今天一大早上就匆匆地离开了谷,信上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会以让我骄傲的身份回来的。你让我怎么想。”之之风风火火地走到书桌面前,一把将手上的书信贴在薛素鸣那些善本经卷上,他面前处理的公文未干的字迹散发着墨香,她靠近的时候,身上浅淡的发香却比那墨香更引人注意。 之之还在滔滔不休地说着,猛然一止,他的走神让她有些生气。 “哥哥!” 之之伸手拂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纤细的手腕温软的。 他说:“是我做的又如何?” 年轻的男人眉眼闪动着戾气,注视着她,又像是等待她的回答。之之使劲地挣扎了一下,挣扎不掉,反而落入他那双深邃如渊底的眼眸当中。 她一时忘词了。 “这……这样做很不好!”她鼓起勇气,大声地控诉,连脸颊也激动地涌现出些许的粉色。 被紧握着的手腕忽而一松,那种被放弃的感觉映在心底,之之却没有那么时间去感伤那些似曾相识的感受。薛素鸣松开手,稳坐在椅子上,之之下意识地后倾,气氛稍微尴尬,她正在纠结的样子,落在他的眼底。 生气了吗? 他一点也不意外,早在决定让凌宇出谷时,他就预想到了之之会生气,甚至他们之间会再次回到破冰前的冷漠,可是在那个青年低头温柔地看着她的面容时,他的胸口有点郁闷,又有点难受,甚至压抑不住心情变得暴躁、阴戾。 可是,她那双眼睛里出现不认可、甚至是陌生的眸色时,他亦难免有些难受。 “哥哥,我知道你是爱护我,可是……凌宇并不是坏人啊。他,甚至在旁人说我闲话时莽撞地站出来,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在她说着话的时候,薛素鸣的眸光却难以从她发间熠熠华彩的蝴蝶钗上转移,随着她坚定而又温柔的声音响起,他眼睫倾覆,凤眸结着一层冰冻的雾。 在她喋喋不休的时候,他猛然站了起来,“之之,我想我没有向你解释的理由,身为月迷谷的主人,选择给他们以合适的人生道路、抉择,这就是我的责权。”他轻蔑地将书桌上的那封信捡起,语气刻薄地接着道:“没有人会逼着谁选择一条绝望的路,他既然接受了,难道不就是在说明,他也觉得,这条路是正确的。” 指尖的信在柔和的内力之下化为碎末,散落在地上。 之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无力阻止。她嗫嚅着,“哥哥,你在诡辩……” “为什么啊?”她想不通,看着他,眼睛里都是陌生。 “为什么……?”白衣青年跟着念,不同于之之的茫然,他的声音有些喑哑的嘲弄,在那一瞬间就紧紧地拽住了她,他的眼神不是那么冷冽,反而涌动着一种让她害怕甚至反感的丰富情绪,只是短短片刻,他仿佛知晓了,眼睫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难道这一次你还想和他一起离开?”他的语气有些瘆人,幽幽乏乏的。 之之一瞬间怒火冲头,她咬牙切齿:“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么不堪的人吗?” 她倔强地抿着唇,说:“你是想说我私奔吗?凌宇和明无为不一样。”她重复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有强调。 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很难看,任何一个成长中的少女,一旦被年长者戳穿骄傲的面孔,总是会不由有些沮丧,更何况,那一段往事并不令任何一个人开心。 “凌宇和我只是朋友。”她强调着,轻声地,不管有没有人听见。 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抛出去的水,所谓覆水难收,一旦心之间有了缝隙,就再难以回到往昔。她骄傲的样子像是一只小孔雀般的美丽,薛素鸣一点都不喜欢她现在难过的样子,可是那种难以挥去的情绪在心中不断蔓延开来,他引以为傲的冷静都打上了折扣,甚至,他有些说不出的欢悦,那一刻,他忽而懊恼,原来她对凌宇是没有半分的喜欢。 -- 第87页 嫉妒在扩散着所有的情绪。 她说得再好听,也不如那一幕记忆在脑海里冲击得厉害,真的吗?如果是朋友,朋友会有那么亲密的行为吗?朋友会赠送情人之间才会有的私物吗?他的眼帘落在她插在发间的蝴蝶钗,她抬起的杏眼闪动着纯粹动人的光芒,薛素鸣的眸光变得幽暗。 “是朋友?是不是我把你教得太过天真了?”男人轻声喟叹,走到她的身边,他比她高了一个肩膀,她得仰头看他,才能看见他眸中的轻蔑,他总是像一个上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男子若是送你这样的一只蝴蝶钗,不是爱慕,还会是什么?” 之之刚想反驳。 薛素鸣已经抢在了她的前边,说:“你想说,他把你当做妹妹?你,离之之,是我的师妹。”他强势地靠近她,片刻之间,呼吸可亲,她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他身上清冷苦涩的药香漫入鼻腔之时,广袖流云般扫过肩膀,柔软地擦过发丝,那只修长的手从她发间取下蝴蝶钗,瞬间之息,两人的距离又变成了以往之间的安全距离。 她捂着头发,盯着他手中握着的金钗,微些不快的语气唤着:“哥哥。” 薛素鸣冷声道:“怎么,不是朋友吗?我拿走这样东西会令你这么不快吗?” 他的偷换概念令之之很无语,“哥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忧郁地看着他,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神色。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薛素鸣身体怔了一秒,手掌之中的金钗几乎锐利地刺入肌肤,他紧紧地握着,薄唇抿得紧紧,神情有些阴暗。“之之,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的眸光仿佛没有掩饰地对视着她,凤眸倒垂着安静的阴影,如高山之巅的寒月般静静垂挂着,露出本相的空泛,有些盛气凌人的傲慢。 逼迫得她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一秒,两秒,三秒……她颤抖着嘴唇,还没有来及说什么,他有些疲倦地把目光移开了:“你闯入书房就是为了说这个?还真是痴长着岁数,越发没有规矩了。” 之之正要反驳,忽而低头,心里忍不住笑了。就在这个时候,猝然地,她发觉悬挂在腰间的竹筒,里面被情感催熟的桃花蛊磕碰乱撞,仿佛等得迫不及待了。 只不过她这副垂头的样子,已然被薛素鸣当做是在生闷气。 “哥哥,不管你怎么说,这一次你都做错了。”她忽然,抬头鼓起勇气对他说,眼睛里是满满的不认可,像一枚小太阳般有活力,刚才被他怼,都忘记了。她伸出手,向他讨要:“哥哥,不管凌宇是怎么……总之,这只蝴蝶钗是他送给我的礼物,你把它还给我吧。”她眼睛又濡湿了,含着些的撒娇意味。 真是能屈能伸。 薛素鸣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之之瞪眼,继续伸着手。 过去,师兄妹两人为了上课的问题发生过这样的争执不知道有多少次,可每一次看似是之之屈服了,最终还是薛素鸣发生了改变,这一次,她也在赌,他到底能为了她,做到哪一种程度? 不过这一次,他面无表情,甚至不去看她的面容,因为害怕自己会心软。会心软这种词语用在月迷谷谷主薛素鸣身上,纵是谁说,都像是一个笑话般荒谬,可是在最亲近的那个人面前,才会有些人的样子。 “哥哥!”她软声,脆脆地像枣子般甘甜。 薛素鸣不吃这一套,冷漠如他:“回去。” 之之没好气,她也是一个暴脾气,一点就着的炮仗,“凭什么啊。”伸手就要去抢,被男人反手就反剪住了双手。 “哥哥,你干嘛啊。”之之鼓起了脸,像只河豚般的气鼓鼓。 薛素鸣一松手,她措不及防,往后一个倒退,跌摔在地上。他还站在哪儿,望着她说风凉话。“抢什么,礼物贵重,我帮你还回去。” 之之瞠目结舌,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没有一点羞耻的人,厉害厉害,一时之间她居然都找不到什么该说的。不过,她也有些意外,看着腰间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壳的竹筒,当然里面那只贪婪的桃花蛊也不见了踪影。 她当然没有傻到当着薛素鸣的面去摸竹筒,不过还是有些遗憾,站起身来,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打量了几眼他,薛素鸣一脸风轻云淡,看不出情绪,修长的手指捏着蝴蝶簪,“还不走,是想留在这里吗?” 之之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不情不愿地应道:“知道啦。” 桃花蛊必须要以下蛊者的鲜血养着,否则就会死亡,还差一段日子呢。没错,桃花蛊是情蛊,迷/情、幻/情之用,当然,对于薛素鸣这种神智强大的医者,它的另外一种作用就让诱引他看到自己的心,她本想到了最后的阶段才用,可惜啊,这桃花蛊真是闹腾,她眼睛盯着他肩上的小玩意儿,嘴角噘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书房。 她离开的时候,当然心情很差,脚步振振的,显示着心里的怨怼。 薛素鸣站在原地,修长的身影有些气馁,身姿冷月般矜傲又哀怜,指尖刺痛时,他才回过神来,眸光落在钻入指尖的蛊虫时,他清丽的眉宇蹙了一块儿,“桃花蛊?” 医者的下意识就要逼出蛊虫,谁知那桃花蛊一入骨血之中,便如鱼得水般的自由,再也难以驱赶。 他也没有太多的在意。只不过却忍不住不喜,她养这桃花蛊作甚? -- 第88页 他信手将那只蝴蝶钗透着光线看了一下,愠怒地笑了,当然那笑也是透着一股薄凉。 身体的一点点异感,是一点点地开始的,桃花蛊引人动情,引人对心爱之人投以眸光。他昔年研究苗疆蛊虫,已臻至境,可是但爱意如潮般汹涌时,他已经在难以控制心绪。 他不信,也不肯走下,他对之之所有的怜惜本应该都是真挚而亲切的,可是当被反复回望,被那种难以控制的情绪牵住了思绪时,他发现自己好像变得像一个陌生人。 她年轻,她驽钝,她爱笑,她活泼,都是优点,可是落在他的眼底,全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 身为年长者,他不该,也不能沉沦。 可是,每当她走近的时候,就是他的目光所向,他越来越无法克制,越来越无法容忍有别的人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他想把她藏起来,这种卑劣的心思放在阳光底下也是无耻的。就算他再如何远离红尘都好,他始终是这烟火人间中一个男人,身为师兄,身为兄长,身为她信任的亲者,他无数次回避,无数次将那些不堪入目的心思禁锢在心底。 可是,她却什么也不知道地又走到了他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还什么也不知道地看着他说:“哥哥,你最近……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气吗?”她很快改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说,杏眼干净清澈如溪水,声音柔软甜美像枫糖。 秋风渐起,她堵在回廊,堵住了他的路,想要一个说法。 就那样,漫不经心地把他好不容易建设的心理防线全部打破。 第45章 掩耳盗铃 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也什么都不明白,可就是能够主导他所有的心神。 她的手真是有够无礼的, 担忧地眼神拿捏着他。 “我为什么会为那种事情生气?”薛素鸣避开之之的手,淡淡地回答着。 他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从她身边走过。“既然在百蕊手下帮忙,那必要竭力而为,别似从前一般躲懒,你是我薛素鸣的师妹,也是这月迷谷未来的主人。” 之之跟在他身后, 听着他的话,嘴角忍不住一抽, 就直说, 别给他丢人现眼不就好了嘛。不过这连一眼都不愿意都看他的样子,到底是回避着什么呢,还是说根本不把她当做一回事? 之之追了上去,“哥哥,你现在是不是很烦我?” 薛素鸣步伐一停, 少女抱怨的声音听在耳里十分的娇脆, “哥哥, 你老是这样对我生闷气, 还对我冷暴力,真的很没有意思。” 薛素鸣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 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 走进了云梦楼里。他本就生着一副冷月美玉般的容色, 不动神色的时候像尊神像般的俊美, 不近人情。 当衣角被牵住的时候, 神像的脸上也有丝丝破裂的神情, 终于有了一抹人气。 “还生气呢,我都忘记这件事了。”之之牵着他广袖流云的一撇,叹了一口气,深深的说着:“凌宇的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师兄妹之间能不能不要因为这些琐事生了缝隙啊,上一次也是,这一次又是……”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年轻的男人步伐正停在楼梯间,蓝花楹的叶子细密地垂进枝叶细碎的影子,秋风微凉,吹得人面怔忪。 之之抿着嘴,看着他,眨眨眼,很认真的样子。 忽而又朝他笑了一下,比晴空还要灿烂。显然,她仿佛并不在意那些曾经过去的事情,一直在向前看。 “你以为……我在生你的气?”薛素鸣的声音有些轻,有些危险。 这一句问得之之愣了,她张嘴就道:“若不是,为什么你……你要避着我?” 薛素鸣反问:“之之,你真的想要知道?” 之之从他的话语品尝出了些危险的感觉,她很敏感,不过这一次,也许她更想要一个答案,于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风叶之间,时间流淌,他靠近她,她的呼吸一紧,那双漂亮如雪般的凤眼锐利地望着她,夺走她全部的心神。 他修长且指节分明,属于医者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那种像是猎人打量猎物般轻佻随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眸底。 “哥哥……”之之紧张地喊了一声。 之之想要脱离他的手指,可是在她想要逃跑的时候,薛素鸣的指骨却用了力道,迫得她吃痛。那只手微些粗糙、带着草药的清香,曾经教她拂过琴弦,拿起画笔,从未像现在这样让她害怕。 薛素鸣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阴戾乖戾地看着她所有的神情变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她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她杏眼盈了些泪珠,睫毛被沾湿,眼眶边微红像是初春的桃花般,惹起了他心中更深的暴虐。 “现在知道害怕了。”他冷笑着松开手,转身便走,修长挺拔的身姿衬着雪白的锦衣若晶莹冷雪般不可亲近。 “哥哥……”之之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奇怪的是,他的步伐本匆忙,在她唤他时,他又无法抗拒地停留了下来。 或许,她真的是他躲不过的劫。 回眸时,薄怒地面容却映上了她含着担忧的神情,他沉了下来。 “为什么……?”她很迷茫,也很不懂地追问着,“从前师父说过,以后我们相依为命,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一直都是兄妹。”她有些痛苦地说着,可是这些破碎的话更像是一根刺般刺进了他的天灵盖里,薛素鸣抿着嘴唇,整个人都像是倒垂在阴暗当中,他身边散发着一种幽幽的冷气。 -- 第89页 桃花蛊残余的意识在体内汹涌澎湃,望着少女,他才恍然发觉,她再也不是昔日那个要依靠着他的小女孩,豆蔻梢头般探出了晶莹秀丽的花儿,她望着他的样子,纠结,苦恼,羞耻,长大了,也知道了什么是该和不该,可偏偏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对他的欢喜。 只有一种深深的尴尬。 “师兄、师妹?”薛素鸣哂笑一声,冷峻的眉目扫过她,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可笑。“之之,你以为男人该是怎么样的呢?还是说,在你眼中,只有明无为、凌宇这些傻孩子才能陪你玩那些扮家家酒的游戏?” 之之大受刺激,连说话都不会说了。“哥哥……我听不懂、听不懂你的话!” 她妄想掩耳盗铃,岂知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进入了心魔,决心不再把所有的念头都放在内心,让她知晓。 “你觉得,一个男子为何会对你说这样的话?你又如何觉得,我只会是你的哥哥。” “你太贪心了。”他叹息了一下,却并没有生气。 “之之,我只有你了。” 他没有走近她,可是之之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我害怕。”之之捂着脸,他伸出的那只手,她说什么也不敢地递上手指。就连声音也带着深深的迷茫。 衣角擦过,是他主动走到了她的身边,强行牵住了她的手,那双凤眼并不温柔,可是却少了一些寒意。“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想。” 他的手掌温暖得让人心里发颤,可是不容抗拒、也不容她挣脱。 少女鼓起勇气,又紧张地抿嘴,是的,她显然没想到一瞬间从师兄到情人,本能地,也不知所措了。 “哥哥……”她软软地唤了一声。 “别害怕。”薛素鸣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安抚般地说着。 可是她又怎么能不害怕呢。从那一天开始,什么都变了。他看她的眼神开始一点也不掩饰地流动着情人的温柔,当然除此之外,上课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容不得她又一丝的走神和漫不经心。 可是,光是这种目光就像网一样细细密密地框住了她,让之之觉得很不自由。 当然,他们从未像情人一样承认彼此的身份,但是举止之间却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旖旎。 就像现在,之之坐在若耶琴畔,正练习着新学的琴曲《幽兰操》,由于泛音、散音实在太多,曲目也太难了,她时常是弹着一段,就忘了下一段。当然,弹得也是引起身前的白衣谷主时时回顾。之之忐忑地抬头,却被纳入那双幽深如海的凤眸当中,铮铮轻灵的琴音一下就走调了,那凤眸的主人才蹙着眉宇,道:“虽然弹错了,可为什么听了下来?” 之之纠结,那还不是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实在太恐怖了,我还不能紧张啊。当然,之之是不敢这样答的。她就撇撇嘴角,不太乐意地说:“哥哥,太难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理所当然地等着他的批评。未曾想到,白衣青年走到了她身后,扶起她的手指,姿态暧昧,可是他的语气很正经,“跟着我,走一遍。” 之之唔了一声。她的十指已经被他牵着游走于琴弦当上,不觉时间飞逝,一曲琴音终了,少女的耳根红了大半,身后的薛素鸣也发觉到了,唇瓣却悄无声息地勾勒出些许的笑意。 “哥哥——”之之喊了一声,终究是少女脸薄。回头,站起来,两个人之间,自那回后,总有一些言语难以表明的暧昧,说实话,她真的很不习惯,也每次都把抗拒和不习惯体现在了肢体和言语间。 他嘴角的笑意就消失了。下颚的弧度有些冷峻。 他一这样,之之就唉声叹气,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薛素鸣怎会看不透她的心思,“之之。”男人的声音有些神经质的沁着寒意。 之之偏头,不去看他,十分纠结的样子。“哥哥,我们别这样好嘛,就像过去那样,你哪怕罚我都好……” 可惜她还没说完,清冷苦涩的药香挤入鼻腔,微微冲,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呼吸已经靠近,那双凤眼含着冰雾,没有过多的情绪,修长的手指勾住她的下颚,在她的唇瓣上映下一个炙热的吻,呼吸之间,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所有的动作,傻傻的。明明他该有不悦的,可是这一刻他却有些想笑,连方才那种不快的心情都消散了。 唇瓣分离。 若即若离般,仿佛身上都沾染了彼此身上的气息。 之之推开了他,手指盖住嘴唇,眼睛里有些惊慌失措。 他忽而说:“回到过去?” “之之,你以为你是在玩游戏吗?”他轻哂,带着嘲讽,眼皮子含着些许促狭的笑意。 之之慌慌张张:“可是——” 他走近她,在她抬首间,那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持着一只蜻蜓步摇,之之眸光掠到,惊讶道:“哥哥,这只蜻蜓步摇怎么在你这?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说话间,他已经认真地将那幽青色泛着银光的步摇插在了她柔软丝绸般的发间。 “没收了你的东西,总归要还给你别的。”薛素鸣语气漫不经心地说着,看了她一眼。 之之手指摸了一下那蜻蜓步摇,有些无语。 薛素鸣神情淡淡,眼睛里却有些温柔的笑意,“不愿意收?” -- 第90页 之之撇嘴,“我哪敢。”她放下了手,抱起了若耶琴,“哥哥,我先走了。”显然是有些承认不住他的眼神,想要跑路了。 薛素鸣看着她匆匆离开,眸色有些懒洋洋的,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掌中之物。也许,从决定送回蜻蜓步摇的时候,他的心境就改变了吧。 第46章 别闹了 虽说行为隐秘, 可是薛素鸣却没有在众人面前掩饰的样子,师兄妹的亲密和情人的亲密是完全不一样的, 外人总能看出些不同,不过谷内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谣传,只是即便不谣传,也早已在众人耳里嘴里来回转了几遍了。 就连方音都发现了,她很是头疼,也难以置信,当面斥责了几个背地里说得津津有味的杂役, 然后找到了之之问。 之之眨眨眼睛,有些无奈, 没想到连她都知道了。 “你是不知道, 现在谷里多少人背地里把你说得有多难听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方音甚至说不出来,本能地觉得把情/爱之事和如高岭之雪般谷主联想起来就是一种亵渎。但是,她不是没有生双眼睛,只是不太敢相信, 终于到了今天, 她闷不住了, 拉住之之说了出来。 之之叹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副为难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看得方音那点冒头的怒火销声匿迹地熄灭。方音犹豫了一下, 问:“你和谷主……是真的……在一起了?”说出这句话时, 方音本人都忍不住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还看向之之, 等待着之之回答。 之之手指拔过发丝, “方姐姐,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 方音都快被她急死了, 她犹豫不决的态度更是让方音联想到了不多奇怪的东西,不过也许是从小就跟在薛素鸣身边的原因,她觉得这个奇怪的想法很荒诞。“什么叫或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 方音有些着急,连声音都发急。 “方姐姐,可是我若是说实话,你会相信我吗?”猝然地,少女端正姿态,不再犹豫,那双杏眼里望着她,顾盼如水般逸着某种伤感。 方音心里咯噔了一下,“之之,是谷主对你做了什么吗?”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信仰在崩塌,可是又不由地紧紧地看着之之,想要从她嘴里得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方姐姐,我知道了。”那双杏眼脆弱地挪开,她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淡然地一笑,“谷里的人们信口说的话,你还真的当了真吗?就连我假装都没有看出来。” 她唇瓣含笑,娇俏而灵动,仿佛刚才的种种是真的假装出来胡闹的。 “之之……”方音抿着嘴,欲言又止。之之握住了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说:“好了,就是和你开一个玩笑,别这样嘛,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咱们作为他身边的人再清楚不过,何必信那些人嫉妒不堪的措词呢。” 方音心中的不安缓缓散去,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敲了一下之之的肩膀,“你这丫头,就是爱胡闹。不过我就知道,肯定是乱说的。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你年龄也不小了,虽是谷主的师妹,可是男女有别,外人不懂你们师兄妹之间的亲近,难免嚼舌根了几句,你莫要在意,谷主对你的宠溺可是举谷皆知呢,他们也就敢背地里嫉妒羡慕地说几句罢了。” 之之甜甜地应道:“方姐姐,我又不小了,心里有数。”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之之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暖意融融,可是方音却从里面看出了一些苍白和疲惫。方音不敢细思,无论如何,她都相信谷主,不过内心也有怀疑,之之年龄虽小,可生得美,脸若春花,这几年尤其变化得大,美人雏形兼具,清丽脱俗,便是身为女子的她有时都难免恍神。 可是谷主……谷主那样的人,绝非凡夫俗子,如天上明月般高高在上,时而,方音都觉得,他不是世中人,无人可以与他建立起联系,直到那一天,少年的谷主带着之之回到了月迷谷,从那一天开始,谷主变了很多。 有时,方音难免觉得有些难受,可是之之是那么的温暖,像小太阳一样,谷主冷漠冰雪般的容颜终于有化解的日子了,她于是想,多亏了有了之之,天上的仙人公子终于回到了人间,她亲近之之,护着之之,希望她能够在月迷谷开心。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三年,渐渐地,她真的把之之当做了妹妹,可是在那一刻,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谷主,可是看着之之落寞一笑的时候,她忍不住后悔。可是…… 方音回首,楼上少女漫不经心地一瞥,看到她怔忪的时候,忽而对她展开一笑,真是倾城一笑,温柔的时光。 她忍不住想,或许并不如她想的那样,谷主和之之之间的事,她还是别管了,也许只是他们两人在闹别扭,她这个外人到底做什么都不应该,偏向谷主,她的心不安,可是偏向之之,她又担忧谷主。 方音走得纠结。可是在楼上枕着窗的之之,吹了下腮边的发丝,那双漂亮如宝石的杏眼蒙着一层茫然的雾气。 “方姐姐,看来……你始终还是相信他啊。”虽然,她预想得到,也早就知道,可是有一个人对她好,不由就会奢念,重生了一次,这种软弱的性子居然还深深的潜伏于骨髓之中。 也许,她该斩断了。 之之还记得,她的目的,若是未来方音恨她,她想,她应该也不会觉得不安了。 -- 第91页 方音的到来,她想得到,可是柔柔弱弱的左柔云来看她,之之就有些觉得可笑了。不过,始终,她和左柔云之间都不是敌对,她永远要对付、要面对的那个人都是一个人。 “之之……”左柔云使了眼色让两个丫鬟站在花苑之外。像是碰巧一样,在短亭附近相遇,这时节秋菊泛着金光,秀丽层叠的花瓣丰盈得不真实,左柔云着浅黄色衣衫,如花似月般端庄,她养得不错,完全看不出有得过肺痨的痕迹,脸色都有些红润的样子。 之之的容颜有些憔悴,也有些苍白,见到她时,嘴边还是泛着笑意。“柔云姐姐啊,真是好巧啊。” 左柔云道:“正是秋菊娇娆之际,闲在青衿阁中,未免浪费了这秋光。之之,你……穿得太薄了,脸色都白了。” 之之挤出一个笑容,并不如以往那样阳光活力,就连双颊的酒窝有些苦笑意味。“有吗,我倒是不冷,只是……”她叹息了一声,眼睛望着一边枝枝蔓立的秋菊,抿着嘴,意趣黯然。 左柔云察言观色,细步踱着,“之之,可是有什么难受的事情,不若和我说说,只是我久困于闺阁之中,怕是……” “没有的事,柔云姐姐。”鱼儿上饵,咬上了钩。 左柔云轻咳了一声,绣帕掩着嘴唇,之之下意识地以为她旧疾发作,扶住了她,走进了短亭里。 之之叹了一口气,“哥哥可真是的,柔云姐姐你的病都几年了,他不是神医嘛,到现在都没有解决。” 之之的抱怨让左柔云有些无语,其实她的肺癌静养得很好,只是她……还不愿意离开月迷谷。她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左柔云的视线落在了关心着她的少女身上,那些流言蜚语、香艳的流闻,她不是不信的,直到有一天,她亲眼在微澜湖边看见了白衣青年温柔地替少女揽起耳后的发丝,在她额头上映下一个吻,每一个举止都定格在她的心中,那一刻,她心痛得难以呼吸,恶毒地盼望着她跌入微澜湖中。 为什么……世人嘴中清冷如仙的圣手薛素鸣薛大谷主会走下神坛,甘为另外一个女子的俘虏,更可恨的是,她离之之居然还那般的不愿,把她放在心上的人践踏在泥上,把他拉入红尘却不屑一顾。 而他居然甘之若饴。 “柔云姐姐,你没事吧?”少女关切的眼近在眼前,左柔云猛然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她摇摇头,说:“我没事,之之让你担心了。” 之之说:“没事就好。” 可是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之之立即道:“姐姐,可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之之,你……是不是和谷主闹了不快,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左柔云说。 之之嘴角的笑颜怔住了,她眼睛飘忽,“连柔云姐姐你都发现了啊。”她的声音有些郁闷地,不太开心的,那些很细致的情绪被左柔云敏感地感知到了。 “愿意和我细细说说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少女说了一半,就叹了一声,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左柔云温柔地摸了摸她鸦黑的发,“没事,不想说就别说了。”这种温柔又怎能不轻易俘虏了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时,特别是一个年少就没了双亲,始终有种漂泊之感的之之,左柔云拿稳了她所有的心思,铺垫着,之之坐在她身边,安静了片刻,少女眼睛有些微红,细细的呜咽声音,仿佛有些委屈,却有倔强地不愿意现于人前。 “哥哥他……变得很奇怪。”她过了很久,终于吐露出了这么一句话。 左柔云眼睛阴冷,嘴角飞出一个讥诮的笑,可笑,真是可笑,原来居然也有人对他一点爱慕之心都没有,反而居然是害怕。薛哥哥啊,薛哥哥,你就不该喜欢上这么一个无情无义、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 “柔云姐姐……?”似乎是见她没有说话,之之忍不住抬头看她。 左柔云嘴角泛着一个温和的笑意。“薛谷主他……怎么一个奇怪的样子?” 之之被她的话题吸引,然后就是一晃神,一脸忧郁的样子,想说不敢说。 “别怕,慢慢地说给我听,也许我还能给你出个主意。”左柔云牵住之之的双手,温柔地道。 之之羞耻的样子,不愿意多少,却吞吞吐吐地说:“柔云姐姐,我想离开月迷谷。” 左柔云好像被她这句话为难了,“这……” 之之着急了,不愿意被她当做是小孩子的话语。“姐姐,师兄他太过分了,我受不住了,我真的想离开。”她捂住脸,无助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容颜都泛上了愁色,不像以往的天真灿漫,反而美得更独具韵味。 这样的一张脸,左柔云有时都难免生了几分柔情,可是她这样的人,本就是腹黑阴狠的,又怎么会为那短暂的一刻心软而彻底停止。 “你真的要离开?”左柔云知道,她这么做很危险,可是不付出,哪来的收获,三年了,她也不愿意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继续下去。 之之恳切地点头,如捣蒜似的。 左柔云小心翼翼地旁观了一下左右,然后附在之之耳边说了几句话。 之之娇美的面容微微带着惊恐,最终却化作了这么一句:“左姐姐,我信你。” 左柔云温柔地拍了一下她的手掌,“莫怕,若是真的这么想出谷,那就在外面休息一段时间,出谷后,我会让我的人接应你在外面住上一段时间,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如何?薛谷主他……” -- 第92页 之之立即接着道:“一定不能告诉师兄,否则出谷的计划就会泡汤。” 之之盯着她看。 左柔云露出了一个为难的样子,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吧,不过在外,一切都要小心。” 之之一离开,左柔云立即就开始了思量起来,怎么才能让之之顺利出谷,并且还不能牵扯在自己身上,否则容瑾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不过她想了又想,终究觉得想要在薛素鸣的眼皮子底下把之之带走是一件很难的事,乃至她嘴角一笑,换了一个思路。 “月安。”婢女额头都生了一些汗珠,却不敢否决自家小姐的意思。 “奴婢在,小姐吩咐。” 左柔云眼波瞥了她一眼,“运作一番,我想让薛哥哥知道离之之想要离谷这件事,当然,别扯到我们身上。” 她甚至想到,若是一向矜傲的那个人知道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心想要从自己身边遁逃,他又会变得怎么样呢?到底,他对离之之又是几分真正的情意?只有预测到了,下面的路,她才知道该怎么走。 之之当然知道左柔云才不会那么好心地帮她。至于左柔云的想法,她也能想到一二。当然,人设不倒,从花苑回来以后,她就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弹琴时,也错了好几下,薛素鸣回到云梦楼时,听到这琴声,蹙了蹙眉,他白衣如雪行走到若耶琴畔,“为什么琴声传递的情绪是这么的不安?” 之之听到他的声音时,收回了琴上的手,站了起来,有些讪讪。“哥哥你回来了啊,没什么,只是随便弹着玩。” 薛素鸣狐疑的视线从她的面颊上滑过,“想学什么,可以和我说?” 之之摇头,笑嘻嘻的样子。“哥哥,我又不喜欢练琴,你啊,就别趁机教训我了。” 薛素鸣瞥了她一眼,之之了然,乖觉地端了一盏茶给他。 薛素鸣望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接过茶盏时,说:“怎么,心情不好?” 之之抿着嘴,叹了一口气,“哥哥,好多人说闲话。” 薛素鸣眸光一冷,冰凌似的冻人,不过对她时,十分的冷意也漫成了微妙少有的温柔。“你怕了?” 之之叹了口气:“我是害怕啊,可是哥哥,你肯放弃吗?”在关键时刻,少女总是有那种奇怪敏锐的感觉。果然在她话一出,坐在她身边的白衣男子喉咙里漫出些懒洋洋的笑意,他眼皮子撩起有些轻蔑而不屑的眼神,“之之,现在害怕,太晚了。” 他喝了一口茶,漫去那些眉眼之间的倦色。抬眸看她时,不动声色地柔了柔唇角的弧度。“过来。” 他的语气是带着命令性的。 少女磨蹭着,不甘不愿地上前一步,可是她来不及,他修长而有力的手勾住了她的腰身,圈在了怀中。 “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多了一抹温柔的底色。怀中的少女,柔软得不堪一握,像一把握不住的流沙,她无奈地撇嘴,有些少女的天真和明亮。 “是嘛。”她犹犹豫豫的样子。 “嗯。”那时,他看向她的样子,应该是再无情的人都会动心的样子。 她却神情淡漠,从他怀中挣扎起身出来,“哥哥,别闹了。” 薛素鸣纵了她这点任性,嘴角挑了一下,“原来我这是……闹啊。”他嗓音凉凉的,透着抹在意。 之之哼了一声,“不然呢。” 她向他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的,脸上终于有些愉快的样子。 薛素鸣什么也没说,看着她。 第47章 笼中雀 书房之中, 薛素鸣正在处理日常案牍时,暗影无声潜入室内, 拱手后,道:“谷主。” 暗影是自上任谷主离世后,他挑选谷中拔尖的苗子培养而成的。 平日时若是无事,只会潜匿在人群之中,但是一旦出现在他面前,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薛素鸣仍然批改着谷中的事务,淡声道:“什么事?” 暗影犹豫了一下, 似乎在评估该不该说,该怎么说。当然, 这件事非同小可。“谷主, 有人密告,说是……说是之之小姐想要离谷。” 薛素鸣点墨的笔的一滞,笔尖凝墨瞬间滴在纸张上,沁濡了字迹,他那双眼睛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继续说。” 暗影感受到很大的压力, 不过还是有一说一地把这件事说给了自家谷主听。 他还特意将之之写完了封好的离别信双手递上。“谷主, 之之小姐请求了左相千金左柔云帮忙出谷, 定的日期就在今晚。这似乎是之之小姐打算给谷主您留得告别的信件。”暗影的额头发间不由自主地生了些冷汗,感觉到了某种强烈性的危机, 递信的双手都忍不住颤抖。 身姿挺拔, 如寒玉般的男人站了起来, 他修剪得如珠玉般流露辉色的指尖取过信, 很快就拆开了。 或许是因为时间仓促, 这封信一点也不长, 端庄清秀的卫夫人小楷中那短短的文字起初阴郁,后续又充满了解脱。仿佛,只要她离开他的身边,就有了自由,就有了一切。 可是,之之……我又怎么会允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出去。”薛素鸣握着书信的手指很稳,可是那一双凤眼却空洞得没有一丝情绪,是那么地令人害怕。暗影没有一丝犹豫立即离开,现在的谷主实在太危险,太危险了。 -- 第93页 书房里只剩下薛素鸣一个人的时候,他眼睛冻结成冰霜,到了这时候,他嘴角竟然溢出了一些微笑,只是这些微笑怎么看怎么恐怖,若说从前的薛素鸣是高冷如素月清辉般不待人亲近,而现在的他应该是崖底深渊里的一弯月,一旦靠近,就会万劫不复。 瑟瑟的秋风吹过帘子,吹过窗棂里,吹得发丝飘扬,那双清冷的凤眼边泛着些红意,笑容看起来有些冷酷邪恶。 他修长的手指攥紧着那份之之的别离信,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间,一路上路过的人们的本想向自家谷主打声招呼,可是当见到他那张冷得像冰块的脸蛋时,不是噤声,就是声音很小地喊了一声,当然也不会有一个人引起他的回眸,那一刻,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气度在看完之之的那封信后,分崩离析。 几位管事是有急事找他的,可是看了又看,还是没敢上去,不过发觉这位走的路是回云梦楼的路时,瞬间咽了咽口水,也忍不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不是前不久才和好吗,谷主这又是在生哪门子的气?” “谁知道呢,这几年谷主真的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谁看得懂他在想些什么。” “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小声点,嘘——” 没有一个人是傻子,也没有一个人是瞎子,谁还能像方音那样掩耳盗铃什么都装作没事人一样,这师兄妹之间的暧昧早就落在了各色人的眼里,大家都在猜,什么时候从之之小姐改称谷主夫人。而且,他们还觉得这一天的到来是迟早的事。毕竟,像谷主这样不近人情的人都动了心,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只不过,年龄尚小的之之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家并没有多想,能够得到像谷主这样人中之龙的欢喜,又会有那个女子不想得到荣华富贵、世俗中几近完美的爱情呢。 “哥哥——”之之被吓坏了。她正在收拾房间里的东西,大片锦地吉祥苦菊纹的包袱布铺平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展示着她刚刚寻觅好了的金银珠宝、锦绣衣衫。蓦然出现在门槛边的白衣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挺拔的身体遮挡了光线,视线冷冷地落在她的身上,很是吓人。 之之咽了咽口水,被抓了个正着的她,还是下意识地往桌边一站,掩饰着桌子上那些东西,只不过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和苍白。“哥哥,我在收拾东西呢,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多……宝贝哈。” 男人凤眼冷酷,眼睛都没有一动,嘴角勾起一个轻嘲的笑容。“是啊,收拾东西,这一次打算和谁一起离开啊,之之?” 他的凤眼如速飞的利箭飞向她,正中红心,令得她哑口无言。 “我……我,哥哥,你在乱讲什么,我就……就收拾东西啊,和谁离开?你是不是想多了。”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居然向他辩驳,那双秀气的杏眼剪水般地流动,只不过时而跳闪闪的,也表明的正在说谎的她内心的慌张。 薛素鸣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走进了她的卧室,向她走进。之之咽了咽口水,看着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像是终于知道了害怕一样,她往后退,露出了桌子上璀璨的珠宝衣衫,也一不小心手臂碰到了素色的花瓶,嘭的一声,白瓷碎成瓣瓣,里面的水和鲜花摔在地上。可是,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力去看,“哥哥……”她的声音这个时候终于有些气弱,眼睛里也露出了一些委屈和被戳穿后的不死心。 “哥哥,你放过我好不好。”她近乎无赖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这句话会给薛素鸣带来多大的伤害。 不过,他还是停住了脚步,离她还要三寸的步伐。她眼底流露出的那种畏惧好让薛素鸣寒心。“之之,你要我放过你?” “你怕我。”他的声音似呢喃般的轻,那种溢于言外的伤心没有半点掩饰。 之之鼓起勇气,“对啊,现在的你让我感觉到很可怕,为什么,像过去那样不好吗?就只是师兄妹,就像师父说的那样相互倚靠,相互陪伴,我真的害怕,不想继续现在这样的生活了,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你,是的,我配不上你,师兄,你就放过我吧。”她低下了脑袋,说着。 “看着我,再说一次。”薛素鸣说。 他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她却害怕地跌倒在地上,旁边的白瓷碎片、凋零的鲜花、沁入底板的水,她宁愿看向这些残破的东西,都不愿意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哥哥,别逼我。” 她正说着这句话,忽而感觉到下颚一冷,切肤的凉意和疼意透来,之之的下颚被薛素鸣白皙的指尖捏住了,也被他逼着抬头看他,他薄唇抿得紧紧的,冰肌玉肤泛着寒意,修眉凤眼中都带着一种暴戾的怒火。 这种怒火像是平静的火山忽然爆发,瞬间的,引爆了所有的情绪。 “你想要离谷,痴心妄想。” 他松开手指,站了起来。看着地上轻轻跪着,有些崩溃的少女,那一刻他的眼底是有一抹的不忍的,可是很快一种冰冷的情绪又挤走了。当着她的面,他拿出了那一封信,“之之,你太傻了,不是什么人都能相信的。” 之之难以置信,甚至有些绝望地望着他,眼底微红,巴掌大的脸蛋苍白如纸,杏眼蒙着水雾,摇摇欲坠般的。 “师兄,是她告诉你的?” 薛素鸣知道之之说的那个她是谁,他沉默了一下,颔首,他内心对左柔云的厌弃很深,甚至一直以来都很讨厌左柔云接近之之,也很讨厌之之和她相处得好,那是一种微妙的嫉妒,一种更微妙的扭曲,他只想要她看着他一个人。 -- 第94页 少女颓然,过了一会儿,发出了声声的笑。 薛素鸣怔了一下,看着她低伏的身影,终究是硬着心肠,“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房间里反省。” “反省?”之之觉得有些可笑,甚至疑惑,慢慢抬头看向他,天真而忧郁地问:“师兄,这一次我做错了什么?” 薛素鸣没有接她的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走出去了房间。 就算不锁门,在这谷中只要有了她的命令,她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离开不了,只能乖乖做他的禁脔。 从那一天后,他们之间就不仅仅是暧昧而已了。谷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很快他们将迎接一位谷主夫人,并且这位谷主夫人还是谷主的师妹,之之小姐。大家都在好奇,议论纷纷,说个不停,对之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而听着薛素鸣亲自向他们这些管事和亲近之人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件事时,只有方音露出了一个惊骇而恐慌的身前,她几乎差点就要跌在地上了。百蕊扶住了她,担忧而小声地对她说:“方音,你在做什么,谷主正在看着呢。” 方音一抬头,就看见上座的谷主一张俊美如仙的容颜冰冷无情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极了。嗫嚅着嘴,想要说什么,解释什么,最终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可笑的。原来,是她辜负了之之,是她,不肯相信,害了之之。可是,到了现在,她知道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薛素鸣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那像是警告的一眼已经使得她后背涔涔地流下了冷汗。 从那一天,方音开始发现,她想要见之之一面都是奢念。她在云梦楼下,见到了伏在窗边的之之,不过数日,她瘦了好多,那张桃花似的脸颊渐渐的失去了丰盈的血色,莹莹地像空洞的白瓷,她发现自己了,却只是对她勉强一笑,随即关上了窗。 她欲上楼,却发现不知何时云梦楼边多了两个行动利落的哑女,她们对她摇摇头,眼睛里带着不认同。 方音当然知道她们是什么,这两个婢子都是老谷主留下的人,身份神秘而武力强横,常年只把守着藏书阁,谷主忽然把她们调到了云梦楼,她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难怪,之之见到她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居然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她多说,是知道她什么也做不了吧。 另外一边,青衿阁。百蕊走了进去,执行自家谷主的意思。当她温和的说出了逐客的意思时,左柔云那一贯挂着温柔假面的脸都有几分的僵硬。 百蕊说:“左小姐,这是我家谷主的意思,如今您身体已养得好了,也不便继续留在月迷谷中,我家谷主已经给左相递了书信,想必不日便会派人亲自迎接小姐回到盛京府中团聚。” 月安月柔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都小心地看着左柔云。左柔云外表再冷静,内心也流露过一丝惶恐,“百蕊姑娘,这些都是薛哥哥亲口说的?” 百蕊叹了一口气,说:“左小姐,千真万确,且谷主还说……” “还说了什么?”左柔云追问着。 百蕊为难且有些难堪地,“这……” 左柔云安抚着她,“百蕊姑娘,你且说便是,我经受得住。”到底,她还是心存一抹希望。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从百蕊嘴里冒出来的话语是那样的残酷。 “谷主说,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左小姐玩得开心吧,可是你唯一不该动的人是之之。月迷谷不是你的安身之地,还是尽早去盛京吧,左相得知小姐身体好了以后,已经将小姐的画像递到了皇宫里去了呢。” “住嘴。”那一刻,美人的脸都显得那么的狰狞,像是恶鬼一样的邪恶。 百蕊只是蹙眉说:“左小姐,这是我家谷主的话,请您切莫将怒气放在我身上啊。” 百蕊怒而离开。 月安月柔两个婢子看着自家小姐,十分畏惧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而受了刺激的左柔云一脸不信,她疯了一样地念着:“不会,不会,他怎么会知道,月安,都是你——”她挥手就给月安一个巴掌,扇得月安倒在地上,月安哭着辩驳:“小姐,我没有。” 月柔也扶住了月安,“小姐,月安和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此番行事更是隐秘,不过再隐秘,咱们也是在月迷谷中啊。” 左柔云闻言,忽而醒悟了一样,有些疯狂地推到了面前的茶盏,她本来就是个多想的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怎么能不明白,她是被谁利用了一把,而薛素鸣对她的行为如此冷情,又怎么能让她不崩溃呢。 “薛素鸣,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吗?”她伏在案上哭了出来。可悲的是,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的,比若说她的良心,习惯了黑心肠的人,又怎么可能像白莲花一样无邪,而碰巧的是,薛素鸣最厌恶的便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女子。 之之将房间锁了起来,她不吃不喝的,让两个哑女都很是担心又无奈,好几次想要破门而入。 春信摇了摇头,然后拍了一下觅雪,比划了几个手势,觅雪犹豫地比划着回复。然后两人都决定了,去找谷主,让谷主来解决。不然真的让谷主心尖尖上的人出了事,便是剥了她们俩的皮子都是于事无补的。 春信匆匆地赶到药庐,正在替病人看诊的薛素鸣看见她时,皱了皱眉头,然后对身边陪侍的人说了几句话,让他接着,才走了出来。 -- 第95页 “怎么了?”虽然是告知了全谷他和之之之间的事情,其实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见过面了,给彼此时间冷静,也让他内心深处的怨念和怒火平息下来,他选择了以忙碌的事务麻痹自己,可是每当有片刻闲歇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她容颜苍白看着他眼内漫漫的水雾,他心疼而又难免怨恨。 春信急急地比划着手指,说出之之绝食的这件事。 嘭的,像是引线一样引爆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的情绪冷至冰点。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这几年少女在他身边的笑容,而最近这种温暖的笑容少了很多,有时候他自己也怀疑,他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可是每当想起她那样决绝地打算离开他身边,他对自己说,他并没有做错。 觅雪敲了很久的门,屋里的人也不理她,急的她一直在门口打转,知道看见了一袭白衣冷得如雪匆匆而至的谷主,她和春信目光相对,终于松了一口气。 薛素鸣的脚步停留在门边,他敲了一敲门,屋里的人声音疲惫,“别管我。” “是我,之之。”他沉凝冷淡的声音响起时,里面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少女干涩、艰难的声音又响起。“师兄,现在,我还不想见到你。” 她坚决且冷漠的声音让站在薛素鸣身畔的春信、觅雪两个哑女都目露出些担忧之色。 薛素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你想把自己饿死?离之之,我再说一次,你若是再不让她们进去服侍你,那么只好我进去了。你自己选。” 他语气强势,霸道,还透着一股阴戾和狠气,震得两个哑女都垂下了肩膀。而屋子的那个人,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玩,她屈服了,还是不愿意见到他。 “让她们进来。”她憋屈郁闷地说着。 春信觅雪闻言露出喜色,却有担心地看向薛素鸣,而薛素鸣显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看上去没有一丝的情绪变化,转身如浅风般,白衣素雪飘落,那背影珊珊的,高冷、肃直,他什么也没说,而是选择了离开,履行了诺言。 觅雪春信相视一眼,终究还是推门进入。她们啊,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第48章 乖 之之不愿意见到薛素鸣, 始终将门紧闭着,除了两个哑女, 在无人能进去。这种赌气的行为,是的,薛素鸣只当是她的孩子气,兴许还在想,过不了多长时间,她总会放下来的,常伴在他的身边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啊, 出乎意料,那个总是爱笑, 像麻雀般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少女是那样的倔强, 乃至重阳佳节,她都不肯走出屋子。 觅雪摇摇头,晃了晃肩头,很是无奈的样子。她手上的托盘里搁着一盘重阳糕,一盏秋菊茶, 还应景地放着几只颜色不一的新菊。 春信懂了她的意思, 这是之之姑娘不愿意出来啊, 重阳佳节, 向来都是登高赏玩景色,观赏秋菊, 饮酒欢宴。 她为难地, 拍拍肩膀, 然后告诉觅雪。谷主让我请之之小姐去呢。 春信眨眨眼, 然后敲敲门。 之之从话本里抬首, 说:“进来吧。” 见到是春信、觅雪时, 她目光有些轻俏地落在觅雪手里的盘子,说:“原来现在是重阳了啊。”她搁下话本,不由望向窗外的秋光,脸上出现了一些笑容,仿佛是在怀念着什么。 觅雪见她心情不错,走了进来,把糕点和秋菊茶放在桌子上,然后纠结了一下,向春信点点头,春信松了一口气,连忙找来纸笔,写好了,然后走到了之之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之之看不懂手语,所以早已经习惯了和她们以纸笔对话,看见了觅雪手里的纸条时,她原本含笑的眼睛瞬间冷寂了起来,她抿着嘴,闷闷不乐地道:“我不去。” 春信急了,呜呜呜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之之看着她说:“春信,现在的我想必是这月迷谷中最大的笑话了吧,哥哥这种神仙般的人物可以把所有人的话都不放在眼底,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我也会害怕。” 少女的眼底露出了一样脆弱,她手指捻着那朵重瓣月粉的菊花,低垂着眼睛,丧气极了。“哥哥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始终不愿意,如果师父还在,也许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觅雪倒了一杯秋菊茶给之之,这两女也不懂他们师兄妹之间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春信见着之之还是那副坚定的脸色,只能禀告谷主,之之小姐去不了了。 门外走廊上,有道白色修长的身影听完了之之的这番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觅雪和春信都是忧虑地看了一眼外边,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收拾着东西。 之之喝了一口秋菊茶,那清甜轻芬的茶气让她看了半天的眼睛舒服了许多,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当做没发生。 重阳拜神祭祖,登高望远,宴饮作乐,往年都是如此,也是难得的月迷谷内大家都欢迎的一个节日,可是今年诸位管事发现自家那如神仙明月的谷主身边少了一个小跟班,同样的,比起往岁,他那张俊美清冷的脸庞更是冰冷得不近人情,席上有一个管事提拔的亲近不知所谓,喝多了上头,端着酒杯居然歪到了酒席中央,钻到了舞女们的中间,“谷主,属下白乐敬您一杯,月迷谷有了您,日子真是蒸蒸日上。” -- 第96页 薛素鸣那张脸上没有表情,眸光投过这人身上一眼,就像看蝼蚁一样的眼神轻轻移开。席上的其他人都是习惯了他这副鬼样子,乐呵呵的没人说话,只是这白乐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真把自己当回事,脸色被薛素鸣这轻蔑的一眼气得红彤彤的。 “谷主,属下听说之之姑娘乃和谷主您喜结连理,并蒂合欢,今日这样的节庆怎么不见之之姑娘呢?”他单纯地就是想多说句话,完全没想到在他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本来还有些喧腾的宴席瞬间沉寂了下来,就连舞女们也停下了腾转的袖子,这个白乐终于从旁人的眼神里看出自己说错了话。他捂住嘴巴,他是最近才调回月迷谷中,只是听说了这师兄妹终成眷属,完全没想到会惹了薛素鸣的机会。 上座上,今日的谷主仍然是一色白衣,可是比起平日里寻常的素锦,今日重阳宴会,他那素锦如雪绸般细密华丽,在厅堂里璀璨如白日的灯盏的照耀下,折射出那衣裳华丽冰冷而又狰狞的兽纹,流畅的肩膀胛骨处在灯火下晃动着细纹,像是择人欲噬的恶兽。流溪墨烟般的黑发高高挽起,露出一双修长的墨眉,一双泛着寒色的凤眼,他只要坐在那里,便会给人无穷的压力。那张绝色得不近人情的脸蛋,如迢迢寒山翠色般清冷。 白乐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立即跪了下来。 上座的人说:“滚。” 林忘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百蕊和钱先生几位管事也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只有方音站了起来。她是终于忍不住了吗? 大家的目光全都担忧地落在她的身上。而薛素鸣那双从始至终都不带有一丝温色的凤眼落在了她的身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执着酒杯,饮了一口,他半阖眼眸,台下舞女们犹豫着又起舞,旖旎幽美的舞蹈当中,方音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谷主,之之是您的师妹,重阳节为什么她不能来?” 当然这句话也是大家好奇和关心的,不过没谁有方音这个胆子敢向如今暴君一样的薛素鸣问出这个不应该问的问题。 指尖的酒杯搁下,白瓷清脆碰撞的声音响起,白衣男人嘴角勾起一个哂笑,眼睛里冰冷得像是永远不化的雪。“为什么她不能来,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方音,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你去云梦楼问她。” 方音因为他这句话,脸色变得苍白,居然连一句话都回不了。 薛素鸣自斟自酌了好几杯,神情越来越阴冷,明明是大好的重阳佳节,明明是欢聚一堂的宴会,可是这会儿却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继续上去凑热闹了,看得出来,今天谷主的心情是特别的不好,特别的不好。 有人忍不住耳语起来。 “是不是谷主又和那位闹脾气了?” “我看啊,肯定是那位又对谷主生气了,你没见今天谷主的脸色这么黑吗?重阳节就没有见过她的身影。” “唉,自从那丫头出现了,咱们谷主就像是昏了头一样,还神仙公子,我看就是个沉溺在情爱中的傻子。” “小声点,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噤声。 上座的人一杯接着一杯,像是在消遣着内心的郁闷,美酒一杯一杯地入肺腑,只是不管怎么喝,怎么想灌醉自己,可是这酒喝多了,竟然更清醒起来了。他想起了她的话。他不会明白,始终不会明白,她在想些什么,说什么笑话,有他在,谁刚把她当做笑话,她的心在想些什么,是他永远想不明白的,明明那双眼睛偶尔看向他是那样的欢喜的,那里面带着最单纯的仰慕,仿佛他就是她的一整个世界。 而从什么时候,不再那样了,她甚至害怕,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她真的好贪心啊。 既想要他长久注视的目光、独一无二的宠溺,又想要在他的身边做一个师妹。第一次动了情念的他,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终于她眼底的仰慕慢慢地变成了抗拒。 白衣迎风,挺拔修长的谷主站了起来,他不言,走过的地方,舞女们纷纷退让,在座的管事们也纷纷起身,躬身送别。 那一袭白衣白得有些清寒,白得有些孤寂,宽阔的脊背挺拔如松翠,一路孤独,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独行。 夜色灯火交汇之处,白衣如风般难以追寻影子。 方音喝了一杯酒,苦涩的,辛辣地卡了嗓子。她收回了目光,还是有些犹豫。在她身边的百蕊看着她这个样子,很冷静地对她说:“方音,收回你的那些想法,难道你不知道谷主的性子吗?一旦你做出了某些事,那便是要与他、与月迷谷决裂了。” 她的潜台词便是,作为月迷谷的管事,你必须也只能站在谷主的这边。 方音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可是不等于就会这么做。 月色清寒,照得人间几家圆满,几家流离。今夜秋风颇大,吹得窗户都颤颤巍巍的,之之站在窗前吹了一会儿凉风,她刚刚沐浴过后,透过窗,还能看得见远方谷中建筑都是灯火通明的,显示出节日是多么的热闹。 她有一种平静的预感,薛素鸣回来。经过几天的冷静期,他心头的怒气也应该积攒得要临头了。 她的目光望得很遥远的地方,仿佛在看着些什么。风很大,不知吹来了何处的淡淡花香,还有微澜湖清澈的水汽。黑暗里,只有月色照亮的地方坠着影子,发丝流离,凛凛的风里少女的唇瓣冷得有些颤动。 -- 第97页 在长长的石板路上,一道修长的身影坠着月影缓缓而至。他站在窗下的那棵大树下,映上的是窗前三千青丝飞扬的少女。杏眼樱唇,桃面花腮,仿佛是夜色中的妖精一样,一身雪白的睡裙倚靠着窗棂,飘飘欲飞。 两人都没有言语。 片刻的沉寂后,被夜色笼罩的那张脸庞看不出神色,男人沉哑低沉的音色在风里缓缓响起。“今天开心吗?” 之之有些意外他的问题,唔了一声,“我还好,哥哥,你呢?” 树下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有些不真切的,那笑声听上去有些自嘲似的,“我不太好。” 之之呆滞,撇嘴,哼了一声,“今日可是重阳啊,哥哥你的那些属下难道不知道哄好你吗?” “那你呢?”男人接着她的话,问:“你会哄我吗?” 之之呆了,凝脂般的肌肤因为他这有些轻佻的话语瞬间羞红了,她杏眼一瞪,然后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愣愣地问:“哥哥,你是不是喝醉了啊?”她的话语都带着一股的难以置信,向来都是千杯不倒、或者是从不喝酒的人,怎么可能会醉成这个样子,月影横斜了一点,也许是他走过来了一点,那张仙姿玉魄般的容颜终于露在人前,有些绯色,凤眼却幽亮得比那微澜湖还要清凉,只是行动间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已经体现得出来他的醉意。 又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第一次,他终于想醉一场。“为何我就不能喝醉呢?之之。”他看向她,说着,把她的名字念得拉长,分外旖旎又好听。 之之挠挠头,疯狂了,看着楼下的醉鬼。也不知道两个哑女去哪儿了,平日里她喝口茶都在身边待着的婢子,这会儿倒是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那副看来看去的样子,有些暴躁的样子,全部都落在了他的眼底。 真是可爱。 他在心里说。 “我想见你。”他低低地说着,有些小委屈的样子。 之之放弃了找那两个婢子,听见他的话时,蹙了秀眉,十分冷酷地回答说:“哥哥,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也打算睡了。”说完,她就干脆地阖上了窗棂,匆匆忙忙的样子,像是怕被什么打动了一样。 那样慌乱,反而显得些许心虚,不过任是谁见到现在的薛素鸣,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都会忍不住被打动吧,白衣如玉,他不是那种温润如玉的姿态,风姿凛凛,如冰山、雪月般巍峨,倾国倾城的容颜在月下夜里,像是客居人间的谪仙。树影摇晃,窗棂合拢,他手指横到嘴边,有个轻灵的笑放开。 “慌张了。”喝醉了人,总会比平常更放开性子,一向冷酷的薛素鸣,这会儿反而有些天真灿漫的样子,脸上也出现了一些笑意。 当门被敲响的时候,之之扶着头,咳了一声,回应着门外的那个醉鬼。“哥哥,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她用着商量的语气。 “不……”男人冷静地回答。 之之头疼,“那你想说什么,咱们现在说,说完回去。” 沉静了片刻,就在之之以为有了什么变故的时候,他忽而说:“之之,让我进来,我没醉。”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话语很清晰,一点也不像是醉中的人会说话。 之之犹豫了,“哥哥,你会吓我吗?” 她咬着唇瓣,语气中的忐忑是那样的明显。 吓,这个词诚然用得极妙,两个人心底都明白,而薛素鸣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什么时候,他薛素鸣在女人的心里居然成为了一个色中恶狼了。 “不会。”就在她犹豫间,门被推开,一身白色睡裙,腰细肤白的少女搂着手,望着他,薛素鸣冷情的凤眼落在她的身上,不过几日没见,两人之间都有些怔忪。男人步入室内,他身上那种冷雪般粗粝的气息,携着淡淡的酒香,携着苦涩的药香扑面而来,有些过分的强势。 少女立即醒过来,往旁边一让,小声地说:“哥哥。” “嗯。”一进入房间,他反而成为了这里的主人,慢条斯理地牵住了她的手,微微向她倾靠。之之僵硬地想要躲开,却被他的指骨按住,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阴凉。“扶我一把。” 之之噘嘴,不快地让他压着,少女纤细的肩膀低了一下,男人有些意外,被顺势地往下落了,差点倾地,不过他反应得很快,站了起来,眼里看着薄怒的之之,甚至还有些淡淡的笑意。 “我生气了!” 薛素鸣的手按捺地、温柔地落在少女柔软的发间,“嗯。” “嗯什么,我真的生气了……”之之忍不住再次出声。 “真的醉了。”他声音低低地说着,像是求饶一样,饶是之之也看待了,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薛素鸣的脸上也会出现这样脆弱不堪又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他很依赖她,就像一个普通的男人一样亲近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甚至主动走下神坛,有几分的情热、情怯。 之之是那种,你软她也软,你硬她更硬的性子,这会儿倒是对向来高冷又出尘的师兄拿不出一点注意了。 半推半就地,他就被拉到了之之自制的沙发上,柔软得像是梦乡一样,他轻轻靠着,抬眼就见看见少女温柔清丽的眉眼。 -- 第98页 之之端了一杯茶递给他,“哥哥,喝点醒酒。” 他缓缓接过,从始至终,未曾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之之却不肯看他。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主动开口道:“哥哥,你真的喜欢我,不只是当做妹妹的那种喜欢吗?” 她很认真的。 他怔了一下,有些怔忪于她的直白,茶汤氤氲眼前,那张如仙的面容有些氤氲在气雾当中。“之之,我只有你。” 这句话,让她也怔住了,觉得意外的耳熟,仿佛从前他也对她说过。我只有你和我喜欢你,终究是不同的,她还是不信,他会这样轻易地爱上她,不过无所谓了,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谁的爱意,她只想得到他们的气运。 “哦。”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笑意。 薛素鸣还想说些什么,却忽而感觉到困意袭来,眼皮子越来越重,少女那张含笑绚丽的笑颜满满被黑暗覆住,真是遗憾呢,他本以为,他还能说更多的话,看来以后还是少饮酒。 体内有什么汹涌着,是桃花蛊……最后的意识,圣手也难免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被平复下来的桃花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会汹涌。唇间有淡淡铁锈的味道,细软的手指戳入他的唇瓣,有些恶劣地低落着一滴血,引出在压制在心脉深处的蛊虫。来自主人的饲养,让蛊虫沸腾了,很快,少女收回手指,低伏着身体看向沙发上的男人,丝绸般流丽的脸蛋低低看着他,那笑容绮丽而苍白,透着一股子靡艳诡异。 她起身走到金猊兽炉边,点燃了早已备好的梦禾香。 香气淼淼时,沙发上的白衣玉人缓缓醒来,一双眼睛赤红得如兽般狰狞。却在目光映在那少女时,慢慢地柔软了眸色,清冷却多了一丝红尘烟火气。 “之之……”他被桃花蛊点燃的欲望飘然升起,跌跌撞撞地拥住了她。 怀中的人却露出了畏惧而害怕的姿态,她抗拒,却无力,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有些贪婪地吸吮着。可是无意间,才发现她脊背颤微,那双干净清澈的杏眼清泪不止,“师兄……” 他清醒了,可是在那一时间,他居然放纵了自己的欲望。桃花蛊不是借口,也许是真的醉了,连她哭着的样子在他眼底都在充斥并呼喊着身体里的每个细胞。 他遮住了她的眼睛,声音有些靡艳的调子:“乖。” 第49章 决裂 这是一个有些颓靡的梦, 真实又虚幻,可是当他彻底恢复神志时, 对上的是之之那双涟涟的泪眼,红得似桃花瓣的眼眶,他的手紧紧地束着那不堪一握的腰肢,那雪白的睡裙褪了一半,在月光下滑腻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大片大片地裸/露在眼前。 “哥哥……我是之之啊。”她念着,伤透了心一样,那双总是对他笑着的眼睛里矛盾地交织着爱恨, 爱意浅薄,恨意挤占为首。 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在她扭头抗拒的时候, 总是抚摸药草和古琴的那双手扣住了她的双手,让她无力抗拒,“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说,清冷沉磁的声音里有太多的情绪,说不尽, 都化作这一句。 “哥哥, 为什么啊。”她又一次问出了这一句注定不会有答案的话。 这一次薛素鸣没有回答她, 或许是桃花蛊在影响着血液里沸腾的东西, 又或许是他也无法压抑那一份情感,那种炙热痴狂得如潮水汹涌而来的欲望挤占了所有的神志, 他将自己沉溺在这种似醒非醒的世界当中, 把她也拉入这红尘中为欢。 他吻住了少女的泪珠。 雪白的肌肤上她的泪痕像是酝酿的珍珠。 可惜她的哭泣并不能令得她的师兄醒悟。 回望这二十一年的岁月, 忽而觉得自从她来到身边, 仿佛是沉寂的时光终于有了神色, 就像师父说的那样, 师兄妹两人相互扶持,相依相伴,他也本以为这样的岁月会一直一直延续下去。后来才发现,月迷谷是他的囚笼,而非是她的,当稚鸟已经展翅,盼望着天空的高低时,他残酷地剪短了她的翅膀。 所以,她会恨他。往日的多少欢喜,从今以后就会多少的恨不再见。 可是,人的七情六欲往往并不由人把握。 无疑,他是爱她的,却也恨她像木头般无情,更恨自己为何就偏偏爱上了她,偏偏就只想着她,偏偏就算被她恨,被她讨厌也无法抹去这些龌龊的心思。 妄为圣手,妄称谪仙,勘不破这万丈红尘,栽在了她的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高傲如他,也低下了头颅,那颗无垢而高贵的心终于裂开来,瑕疵出现的时候,他的吻肆意而张扬,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之之的发丝散开,如流云般地垂落在柔软的沙发上,她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唇齿相交时,她猛然睁开了眼眸,那双眼睛亮得如夜晚的辰星,那一刻,像是命运共同体一样,她发觉薛素鸣的那颗无垢心出现了瑕疵,藉由这个缠绵而又凶残的吻,源源不断的气运渡入她的口中,淡紫色的气运入唇,瞬间全身都被治愈得暖洋洋。 她有过一瞬间的狐疑,还是不信,甚至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够清醒地想着。 薛素鸣爱上了她。 她终于信了。 气运者的气运只会在他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出现,而当在他入魔时,她即便吸取气运,连天地也不能阻止。 系统无声地吸收着气运。 -- 第99页 梦禾香已经燃到了尽头,香气越发的稀薄,时间差不到了。她有些遗憾,意犹未尽地吸取着那散发着淡紫色的气运,主动地与他唇齿勾缠,白衣人的发丝和她的青丝在纠缠中缱绻,那双曾经淡漠的眼睛此时里面尽是炎炙而冷艳的红。 “之之。”他唤。想要证明她是真的,而不是一个梦。 然而少女却有些颓靡的样子,她的唇被吻得发红,像是晨露中的蔷薇般娇艳。那双眼睛像是林间的水雾般倾斜着视线。 也许,往日他为上,她为下,他是师兄,她是师妹,就像现在明明她在轻轻喘息,她是那个弱者,可是在这一刻,在他们之间,她才是那个主导着一切的人。她食爱为生,看穿了男人心底的脆弱,唇瓣轻轻分开时,她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姿态又像是往日那样的骄傲。 她不言。却被薛素鸣环住,呼吸之间,他轻轻的,温柔的,情怯地唤着她的名字。 之之。 之之。 之之…… 像是蛇类嘶嘶鸣着,一声一声地将她困得更紧,恨不得融为一体。 “哥哥,你爱我吗?” 白衣青年闻言,眼底的红意有些摇晃,像是一抹最耀眼的妖艳。他动情了,便像是雪山融化般的,多了人间的暖色,暗哑的声音响起在室内。 “若是我爱你,你会一直陪伴在我身侧?” “哥哥,你真的是好贪心呢。”少女把脑袋轻轻地搁在他的肩膀上,甜丝丝地笑着说着。 她这种诡异而又奇怪的变化,薛素鸣像是习惯了,人总是受到太多的刺激后性情大变,又或许那些曾经掩饰的底色,在这一刻终于主动地剥落,比起她逃,她害怕,他甚至于欣慰,她成长了很多,终于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她恨他。 她仿佛不屑于掩饰。可是这恨中,掺杂了太多,爱与恨纠缠不休时,那些欲望和贪婪如影随形。 他回答着她:“就算是恨我,我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他如玉般精致剔透的容颜上绝无一丝的虚妄,这句话他说得太认真,以至于身为骗子的之之都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她笑,笑得天真灿漫,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眉眼如春花初绽,春水般一腔柔情。“哥哥,恨你又有什么用,我想,也许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也不错。” 一时之间,薛素鸣都不由为她的话所惑。 少女还勾勒着遥远的未来,语气有些梦幻地说着:“哥哥,你说得对,既然我无法离开你的身边,那么……我总要学会自己接受,或许在这月迷谷中才是真的适合我生存之地,哥哥,你会永远都爱我的是吧,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你想得到我,就要满足我所有的心愿。”她的目光落在白衣青年的身上,那双细嫩的手忽而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刺入灵魂般的悸动让他有些不适,可是他更在意的是她话中的话。 “你的心愿?” 之之露齿一笑,干干净净地,像是花上的水露。“我要你只许看我。若是有一天你失诺了,我永远也不会再见你。”她笑着说着最残酷的话语。不知何时,她取出了一条白绫。微微挑着下巴,向他致意,那样骄傲。 而他的眸光落在那条白绫上时,终于明白了她的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她低声说:“哥哥,你知道吗,我始终介意着,那一天为什么你不能再早点出现,再早一点,我的爹娘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这双眼睛,我很早之前就像毁了,可是这样漂亮的眼睛,这么好的师兄我怎么舍得呢。偏偏哥哥你说……” “你说,你只有我。你会满足我所有的愿望对吧。”无邪的语气,最残酷的话语。披着青丝的少女一袭白裙,袅袅得像是随风飘落的叶子,那双湖水般清澈的杏眼纯真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这些年反复无常、喜怒无常,不只是少女喜怒无常的性子,更多是无法遏制纠葛的过去。 她曾经在年少的时候,亲眼看见两亲死在自己的眼前,无论她再怎么装作不在意,对所有人笑,像太阳般肆无忌惮地散发着青春,可是在夜里,她总是会哭。 他听见过她的哭声,呜咽,如小兽般的啼哭。 “没有了这双眼睛,你真的会忘了?”他看着那条白绫,淡淡地问。 “试试?哥哥,你害怕吗?月迷谷的谷主,为了我,三年不能前往盛京,为了我,不再有一双眼睛,所有的偏爱都是有代价的。从今往后,我会忘记,一直陪在哥哥你的身边。”她循循善诱地说着。 小骗子。 他在心里说。 从某一刻起,她的嘴里就没有过一句真话。那双含笑的眼底冷酷得没有一丝情绪。可是,他知道,想必这就是她这些年来心里的沟渠,难以忘怀的恶念。他从她的手间取过那条白绫,倾覆眼上,白绫拂去了所有的底色,世界之间只有朦朦胧胧的暗。 “我不会取下。”他说。 她又不太满意了,“哥哥,嘻嘻,其实我只是说说而已。”像是不满足于他的淡定,他的轻而易举的接受。 她心情不太好地拔开遮住他眼睛的白绫,当着他的面践踏了一番,恶声恶语地说:“哥哥,我想换个心愿。” 薛素鸣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 -- 第100页 她又好似困了一样,捂着嘴,瞌睡极了,催促地说:“哥哥,我困了,你快回去。”她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薛素鸣是习武之人,她的力道柔柔的,对他来说无疑是撒娇一样的。 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令之之有些心窒,她作天作地,最终还是把他给弄了出去。 小师妹,无论怎么黑化,作一下皮一下也都是可爱的吧。 之之也不免庆幸,他没有到那种强迫她的地步,否则她会疯了的。 她背靠着合拢的门,慢慢地蹲了下来,喊了系统。“醒来了?” 系统说:“之之,还差一点点,我们就能换下一个目标了。” 之之面无表情,显得相当漠然,“在离开月迷谷之前,我会解决的。” 系统像是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地道:“之之,刚才你为什么要和薛素鸣开那个玩笑,你知道的,他很敏锐,如果被他察觉到了什么,就算他的无垢心破,我们也会被这方世界意志发现,那个时候就会很危险。” 之之有些不以为然,甚至于嗤笑了一声:“系统,你未免也太高看了我,薛素鸣像是那种为了谁,连眼睛都不要的人吗?男女之间的私语,听听就好,多半只是说说罢了。” 一个医者失去了眼睛,就像是盲人失去了拐杖。薛素鸣说爱她,其实不过是一种贪婪,不过是一种占有,他才不会为了一点宠溺,就将自己最宝贵的眼睛奉献,就像他当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在他的面前也无动于衷,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曾觉得自己有过什么错。 “他啊,就是这样的人。” 系统忽而不懂他们这些人了,可是那一刻,它明明检测到,他是真的信了之之的话的。听到之之的话,一时之间,系统也不敢断言了。反正只要拿到了气运,一切都好说话。 她恨他。可是他爱她。他绝无可能放她从身边离开。就算是恨,是纠葛,也要她生死都在身边。她的爹娘死在她的面前,是在他认识她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薛素鸣从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没有他们的死,他们未必就会有现在。 这是因果,也是注定。 可是,她就会因此而默默地牵扯着情绪,她恨他,却也依赖他,他们或许这一辈子都将这样纠缠下去。就像师父说的,相依为命。很美的一个词语,他欠她的,她想要一双纯白无垢、没有遇见死亡的眼睛,那他就给她。 从前,他听到别人说他冰冷无情、孤傲刻薄,他以为很可笑,不过是弱者的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直到现在,遇见了她,有了她,他想体会那些七情六欲,就算是她那些过于敏感纤细的情感,他也想着一并体验。 没有了一双眼睛,他还有一双手,可以牵着她的手,陪着她。 银针缓缓刺入穴道,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声音反而更加敏锐了。内家功夫过人,纵然是不能目视,一切也悉如眼中。 “谷主……?”百蕊等管事却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个惊慌失色,差点忍不住上前望闻问切一番。 当然,号称圣手的第一医仙又岂非浪得虚名,他看透了每个人的心思,淡淡的话透着一股镇定、果决。“试药之时,误用了罗心花,毒入眼部,近来都无法视物。” 大家都是欲言又止,好好地,一夜之间,忽然自家谷主的眼睛都废了,这叫什么道理。无论他说的借口多么理直气壮,大家都难免想歪。 若是瞎了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可是时间一长,大家居然都习惯了谷主带着白绫的样子了。瞎了眼睛的谷主仿佛也多了一些烟火气,有些脆弱的美人样子,当然没有人敢说,都只是在腹诽着。 当薛素鸣眼睛倾覆白绫,眼睛暂时不能视物的样子出现在之之的面前,饶是她,也呆滞了一下。 可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更加亲密与她,更加依赖与她,除了那些必须处理的事务,必须要做的药人试验,他寸步不曾离开她的左右,像是一条蛇般紧紧地缠着之之,几乎让她难以呼吸,没有了一点自由。 而在月迷谷中,他们的婚事也像是板上钉钉。自从薛素鸣瞎了一双眼睛以后,那些流言蜚语竟然也慢慢消失了,谷中竟然有了些声音,说是他们很般配。 之之冷笑,般配,可能他会心死得更快。 当万物凋零之时,初冬已至,寒梅发了几枝,微澜湖上的湖水已经结了浅浅的冰层。 琴声铮铮,悠悠地应着窗外的风雪。 她卧倒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琴声,比起过去那些技艺高超的琴曲,现在他的琴声里蕴含了太多的情意,分外地让人讨厌。 “哥哥,没有了一双眼睛,还习惯吗?”她的手指轻轻地穿过他的手,寒凉地点在那白绫上,丝丝的感觉仿佛透过白绫传给眼睛所属的神经,白衣青年指尖跃过一声破的响声,他抿着嘴,手指离开了琴,一只手覆住了她捣乱的小手。 她的声音带着些怜惜,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这些日子以来,她作天作地,他每一次都满足了她。她甚至不允许他主动亲近他,否则就发脾气,他也都默许了。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想,他总有耐心的,时间长了,他仿佛也习惯了,她喜怒无常,可是她笑的时候,她怒的时候,姿态不一,都伴着她的声音,她昔日的印象映在了心中。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四感敏锐得不像话。 -- 第101页 “还好。” 她又委屈了,“哥哥,是我对不住你。因为我一点点忘不掉的过去,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太坏了。” 青年下颚线条流畅,如孤雪般白皙,他忽而靠近她,泛着光泽的唇瓣在她额头上轻轻一靠。 “嗯。” 之之咦了一声。又听见青年说:“所以,以后陪在我的身边。” 她始终说不出那个字。长而久之,他很失望,心里再多的不安,也只能紧紧地拥住她,温暖如初,窗外风雪再大,那都是外面的世界。 可是,她却推开了他。起身默默地离开。 在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薛素鸣开口了。“之之,婚礼的日子将至了。” 少女的脚步迟顿,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婚礼的日子是在晴雪时,整个月迷谷都陷入一片喜庆的红色。 薛素鸣牵着她站在高台之上,祭奠历代月迷谷的先辈。他金冠喜服,凤冠红衣,新娘新郎仿若这冬日里最艳的一抹颜色,铺陈到远方。台下的人们都看愣了。 可是,在举杯对酌,他饮下了她的酒,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汹涌而至的至毒令的他喉咙一甜,猩红的血沁湿了手指,他有些茫然地,朝向她的方向。那一刻,台下纷乱喧闹的声音都在耳中沉寂,他听见她说:“薛素鸣,你看,从今日起,你便会是最大的一个笑话。” 他止住了经脉,支撑着身体,任发丝在风中纷乱。“之之,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啊。”她笑盈盈的说着,挟天子以令诸侯,方音、百蕊等人不断地对她说着话,想要让她放弃,可是她全然当做没听见,还有闲情在他耳畔说着这话。 不是恨,而是讨厌。 薛素鸣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中,至毒对他常年把自己当做药人来试的身体影响是极其缓慢的,甚至,那一刻他的神智无比的清楚。 “强娶师妹,反而被师妹弄得半死的天下第一神医,国手圣手薛神医,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很有趣的笑话呢。” 她亲密地在他耳畔说着,旁若无人地说着。 他还有余力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却被她一根一根地扯开,视线开始朦胧,他的眼睛里还映着那张美丽无情的面容,那双杏眼里没有一丝的波澜,像是石头一样坚定可怕。 “你……恨我。”他沙哑着嗓子说。 之之摇头,“不,我不恨你了。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就事了。往后你要是想报复我,也很好,只要你能找到我。” 她用残酷而温柔地语气,推开了他。 方音和百蕊等管事轻功行至了高台,高台之上,少女凤冠红衣,长长的裙摆随风飘舞,仿佛不存于世的仙子。忽而,她脱去了金冠和红衣,低下是淡青色的衫子,青丝半披,仿若是一只蝴蝶般。 方音扶住了红衣的谷主,朝大声之之地喊着,声音听上去有些悲哀。“之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一袭黑色衣衫的少年如利刃般降临在高台之上,护住了之之。 之之看向那些昔日相熟的人们,唇瓣泛开一个笑容。“当然是逃婚了啊。” 大家对忽而出现在高台上的黑衣少年也是极为陌生的,而但听到从少女最终冒出的话语时,头皮都在发麻。 “抓住她。”林忘生怒道,几乎在他说出这句话时,谷中的暗卫们已经上前了,只不过那黑衣少年只是一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接近在高台中心的之之。 “都退……下。”不知何时,薛素鸣在方音的扶持下站了起来,他唇瓣咳了些冷血,白绫也覆了血迹,发丝乱飞,有些颓废冷酷的冷艳。 之之笑道:“那就多谢薛谷主了,玄武,别纠缠了,咱们离谷才是正事呢。” 黑衣少年一剑挥破所有的真气,站在了之之的身前,俨然一副保护者的样子。 一身喜服的薛素鸣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看来,你已经是早有安排啊。” 目光所及,台下尽是这一次请来参观婚礼的客人,毕竟月迷谷已经将近六十年没有举行过一次婚礼了,为了结交请来的小门派,亦或是一些小权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只怪你的梦到现在才醒。”少女的声音冷酷极了。 方音的手指上都是血迹,她眼睛红了,望着之之。 之之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玄武,走吧。” 她话一落,那黑衣少年便将她抱起,脚步一动,穿梭在高台高楼之间,转眼间便消失在眼前。 薛素鸣听着风声,手指颤抖着,止住了所有想要去追的人。 “谷主!”他又吐了一口血。方音哭了。 百蕊连忙为他止脉。 很多种声音,可是唯一他想听见的声音不见了。他下意识地唇瓣有些苦涩地抿起。他伪装的冷漠底色,终于是伪装的了。 意志禁不住沉沦,她的笑脸浮现在眼前。他冷漠地看着,走了,终于走了。终于,这一天到来了。 在彻底坠入黑暗中,他绝望地想。 作者有话说: 换人,换人,下一个写还是穷书生的裴玉 以后,还会写前世的啊,还有薛素鸣也会出现在后边一点点 第50章 狐仙 江陵, 河网细密,桑田阡陌纵横的肥沃之地。今上所在之世, 累积数代的仁政,一朝繁华,经济空前发展,特别是江陵这等仅次盛京的江南之地,发展出了走商、海运,民间丝绸布匹、饮食所属,色样甚至比盛京还要新奇多样。 -- 第102页 之之戴着的幕篱长长的几乎遮住下半身的裙身, 雪白色近乎透明的纱罗上还坠着做工精巧的水晶珠子,华丽得不可方物, 不过也是那外障着的一层特别的纱罗, 她可以看得见人,别人却看不清她的容颜。 这个玩意儿,正是她前几天在拍卖场豪掷一百两银票添置的,也是这江陵街头上能够寻常见到的女子饰物,甚至于许许多多的小姐夫人身上所着绫罗, 头上所插饰物, 衬得之之那一身月华般的留仙裙都普普通通不甚出奇。 豪门大户家的夫人或裙拖六幅湘江水, 或百鸟花果异兽纹饰裙, 皆是当下流行的样式,眉如描, 唇如何涂, 种种妆容都华丽无比, 便是那乡间的女子都将眉画得长长的, 裙身也以华艳色彩纹饰为多。街坊上, 往来的南北路人, 叫卖连迭,遍地开满了书坊、酒楼、杂货铺等等,不一目目而观。 黑衣少年站在之之的身后,他冷淡眉眼,像把出鞘的锋利无双的剑,闲客们的目光才放过来,就被他刺激得赶紧收回了目光,一看他们的打扮便知不能能惹的人物。那些地痞流氓早在之之一照街的时候,就被玄武收拾个干净。 之之漫步般踱步在街道上,完全忽视了那些形形色色的视线,她心情不错,初春的光线漫在脸庞上时,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享受这难得的芬芳。 然后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书坊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当然,她才不是为了踏春才来到江陵的,薛素鸣发了疯一样派人四处追查的她的踪迹,好不容易躲去了他疯狗一样的追查,整个冬天已经彻底过去了,之之趁机来到了江陵,当然是为了第二个气运目标,首辅裴玉,当然在现在,那个曾经权倾朝野、还得到天下美谈的裴相,如今只不过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书生。 江陵,正是他的故乡。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乃至连玄武的话语都没太留神。 玄武早已经习惯了小姐总是这样沉入回忆的样子,他只是将所有的信息全部都同步出来,“小姐,邱云已经将梦溪书坊添置名下,也按照小姐的吩咐联系上了慕家的人,杜撰出全新的身份,孤女慕筝,即将接手梦溪书坊的女当家。” 之之应了一声,又问:“月迷谷那边如何了?” 黑衣少年难得地沉默了一下,“小姐,薛素鸣将小姐的追寻令挂上了江湖榜上,在民间也派了亲信四处搜寻,不过邱云引导他们在丽疆,短时间应该不会找到江陵来。” 之之唔了一声,“江湖榜,死活不论,看来这一次薛素鸣是真的恨我了。” 玄武没有说,这一次的追寻令比较特别,那便是圣手薛素鸣亲自以月鸣令为报酬,凡是将他的师妹带到他的身边的人,他许诺将满足对方三个心愿。 玄武很讨厌薛素鸣,这三年来,小姐为了某种目的不得不潜伏在他身边,如今终于离开了,当然他也不愿意再给薛素鸣说一句好话。 “好了。你先离开吧。我有些事情必须要独自处理,不能带上你。若是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去梦溪书坊。”走到街角人迹疏落的时候,之之摘下冠在发间的幕篱,一头黑鸦鸦的青丝漫散开来,阳光下清澈如一弯溪流。 玄武躬身接过那顶白色的幕篱,迟疑了一下,有些怏怏不乐的样子。“小姐……” 阳光下,她那双美丽杏眼淡然地回望,顾盼飞神,留仙裙随多情的春风飘扬,“玄武,我第一天遇见你的时候,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会忘记。当年的女孩冷漠地看着牢笼中的他,她说:“想要跟着我?” “我可不是什么富家小姐,一个亡命徒,往后,很多人会对我恨之入骨,跟着我,可不是什么悠闲的日子。” 身为奴隶的孩子,玄武觉得女孩的话好天真,就算是现在,他也活得像猪猡一样啊,谈什么悠闲的日子。 当时,为了脱离牢笼,他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她。往后的日子,的确是不算悠闲,他很庆幸自己的在剑道上的天赋是那样的出类拔萃,可以保护她,甚至帮助到她。 他一直都知道,小姐的心里藏了很多的心事,那温柔的笑颜下有着掩饰不了的绝望麻木,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小姐跟着爹娘前往密州,在经过林道时,遭遇了山贼,她不许他跟上来,从那一天开始,小姐变得很不一样了。 老爷夫人的死并不令她伤心,她甚至轻快地跟着那个少年踏上了另外一条路。 他也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小姐一直说的,很多人会对她恨之入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来到江陵,同样的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过这一次的目标又会是谁?即便他在好奇,也知道这是小姐唯一的底线。 玄武敛住所有的情绪,屈膝朝之之一礼,身影随风而动,之之转过眸子时,黑衣少年利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即便是在春意盎然的春三月里,她的眼睛里盛着多么温柔的光泽都好,阳光照着却如一腔寒冷的春水浅浅摇晃着。 之之盈润的指尖卡住了一瓣被风送到面前的桃花。 抬头看去,桃花如雨摇落,坠了一地的春红。又是一年桃花绽放的时节,桃花人面相映红,太匆匆。 裴玉,这个人警惕心很高,出身于市井,心比天高,当然后来命也好,不然又怎会是气运之子。只不过,这几年正是他命不太好的时节,有句话怎么说的,蛟龙困于浅礁,猛虎落于平地,度过了成龙成虎,度不过了,就是一只贱虫。 -- 第103页 之之看着系统提供的文本,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穷得只能靠艳本赡养生病的娘亲,想要来江陵参加恩科考试,却供不起考试费用,也无人照料娘亲,一而再三地放弃了前途,就像前世那些巷角流传中的那些听闻,是个大孝子,穷书生。当然,谁也不知道裴相年轻时居然为了一些阿堵物,舍下读书人的清高,写些聊斋艳本过活。 她买下梦溪书坊,又杜撰了一个慕筝的身份,当然会在用在他身上,不过现在还不行。想要靠近裴玉这种人,当然不能走寻常路。 伪君子最能感觉到同类的气息,也最是警惕,一个女东家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徒有一张脸的穷酸书生呢,太现实了,反而觉得啊,一定有阴谋。 江陵椿城北,春禾街,汇聚着城市里的三道九流,虽在城中,却是最凋敝也堪称贫民窟般的存在。 正是晌午,各家烟囱炊烟袅袅,街角处,有一家挂着裴家的旧牌的檐屋,比起附近的房宇更是破败,垂垂危危的,许是这一家靠近着前街一处闲置的豪宅,就更显得是鲲鹏和鱼仔的落差了。且虽说是陋舍,却规整得干净,三间小屋围起的院落里,古井辘轳,搭起丝瓜架,柴火往旁边的西墙堆积,菜畦里青翠一片,这里正住着春禾街里的裴郎君,裴玉和他的寡母,寡母多病,所以这常年里,经不得风吹,北房里常年地合着窗,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药气。 临西窗处不远靠着的府邸,满园春色几乎占入了后院。那样强势无比的桃花枝桠招摇地伸到了书生的书案上,那寒酸的墨砚,廉价的笔纸,整齐地贴放在案台一角,写了一半的纸张上,笔迹潇洒飘逸,行云流水,被那淡红的桃花一衬,极为美观,春色如许,根本无意去留意那舍内雪洞般贫寒。 年轻的男人服侍着妇人喝下了一碗药汤后,浑身已经沾了苦涩的药气。妇人脸色枯黄,眼角生得细纹,看起来甚是憔悴,可就是这样一张不再年轻的面庞上却仍然有五六分的颜色,和年轻男子那张俊秀的容颜是七八分的肖似,同样的一双柳叶眼,妇人的带着秀气,他的则是弯曲狭长,有些悠远,越看越有意趣,些许的魅惑。 妇人却一脸化不开的愁苦,仿佛愧对他一样,喝了药汤后,那张枯黄的脸多了些活力,还是很疲倦,“玉儿,你还是要花些时间用在功课上,娘亲这病是老样子了,花哪些冤枉钱,也没甚么作用。” 裴玉扶着她坐下,把药碗放在旁边,听到女人沙哑的话语时,那张同样疲倦的脸上却挤出了一些笑意,“娘亲,放心,今年的恩科这一次我不会错过的,您的病断不了药,就当全了孩儿的孝心,听我的。” 妇人叹了一声气,“都怪我,害了你啊。” 裴玉道:“娘亲,若不是昔年你为了生我,又怎会拖下这一身的病,怎能这么说。”他顿了一下,“娘,别想那些了,我即便荣华富贵,若是您不在了,这世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裴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她视线不好,只能模模糊糊看得见些,“玉儿,今年不管怎么说,你定要去考一场,不然娘亲就是死也不瞑目。” “娘——”裴玉不快地斥了一声。 裴母道:“千万不要为了娘,蹉跎了自己,那样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裴玉垂头:“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好好活着,到了那一天我会让他跪在你身前。” 像所有可笑的话本一样,他的娘曾经也是一位富家小姐,后来被负心人辜负,他的那个爹娶了权贵之女,二十年来翻云覆雨,如今在盛京权势如火如荼,官至丞相。甚至狠辣得容不下裴母的存在,也令得年轻时候的她差点香消玉殒,后来机缘巧合在乱坟岗被裴父救下,做了一对假夫妻,不过伤却留下了,二十年来,身体阴寒,日日痛难翻身,生不如死。 “玉儿,左凌雷他是该死,可是这都是我们上一辈的事了。娘不希望你为了这件事,赔上自己的一生。可是,如今你爹不在了,无人帮你,考上恩科,娶妻生子,过平静的日子便是我对你所有的期盼。”裴母语重心长。 “娘,放心吧。” 裴玉早已经习惯了她劝慰的话,当下只是一笑,不甚在意,反而捧起一边熬制的小米粥,“娘,来,喝粥,我拿了骨头熬的粥,很是鲜美,您好好补补身体。” 面对着裴玉那双温柔的柳叶眼,裴母甚至说不出话,只是眼下有些湿润,不过她也不想他过于担心,“好。” 离开北房,裴玉来到堂屋,把碗放在旁边,看了一眼锅里稀薄的粥里炖着野菜,春时,野菜鲜美,家里的米不多了,裴母身体不好,需用些细致的饮食,他平日里随意应付几口,做不过野菜薄粥、红薯煮烂伴粥,多是地里生长的作物。 虽然是书生,不过裴玉却不是那种娇生富养、不事生产的人,门前院后的菜畦、还有田地里的几亩都是他亲自吵闹,以维持生计,至于裴母的药费则全靠昔年的积攒、还有卖出去的话本钱了。 裴玉面无表情地嚼着野菜米粥,心里算计着用计。药费、米粮、笔纸每一样都要算计着用量,还有今年秋时的恩科,也要花银子才能去考。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精打细算的日子。洗刷过锅碗后,将无用的水浇灌着菜畦,春日薄薄的阳光在午后仍然不晒,温暖到肺腑里面。 -- 第104页 年轻的男子生着一张堪称俊秀如画的面容,更是清隽得入了诗,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虽文秀瘦削,但是身躯匀称,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皮肤也不是寻常书生不事生产的那种苍白,而是健康的蜜色。 柳叶眼悠远有些魅态,右眼下有颗痣,看起来温温和和的样子。此刻抿嘴蹙眉,也有些慢条斯理的文气。看上去就是一副会算计,极其腹黑的角色。当然,当他放平嘴角,眼睛里含着笑的时候,就显得很温润无害了。 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时,一个人独处时,就有些面无表情,所谓君子慎独,显然他并不在意这些教条,坐在颜色都有些剥落的椅子上,那双骨骼看上去都有些略重的一双手揭开了枕木,纸张被风吹得一动,书到一半的墨迹上文字妖艳冶丽,绝无书生的端庄有礼,也辜负了孔夫子等先贤的期待。 倒是和这漫天的春光,妖艳无格、大大咧咧地探窗的桃花很搭。 捻墨,心思却一重重地续笔不下。 江陵一带经济繁华,连带着民间的话本生态都如火如荼的。皇帝好色求长生,催生了春宫艳本的繁荣,考场上不甚出色的书生们一转身化作了个大手,写起话本来文辞风流、勘破世情,诸如肉X团、金X梅、聊斋等小说话本在市场上非常成功。 裴玉化名的兰云生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惜,便是这中的佼佼者也无用,向来诗文为上,小说为下,稍有富贵名望的读书人都不会涉足。更何况,便是世道再如何盛行,朝廷态度再模糊暧昧,话本小说也终究是下九流,写书的人身份低,自然会被书坊剥削,这其中黑暗不公,乃至像裴玉这种曾经的大腕都仍然为书坊老板所制,每一本书稿都是买断制的,无论书坊赚了如何一个盆满钵满,都与他无关。 这几年写的人多了,裴玉化名的兰云生写的也不再大卖,书坊老板对他的态度也不如以往,直到今年他改写艳本后,才有所好转。 裴玉瞧了一眼他昨天停写下的内容,嘴角有些嘲讽地轻轻勾起。 春阳灿烂,照得他面容都有些透明的样子,发丝飞扬,桃花瓣落了些在花上,不知何时,忽而有坠落般的声音,裴玉捧着纸,看向后院桃花,那是邻家豪院的春光,落入了他的窗前,月华般的裙摆随着春风吹皱,穿着留仙裙的少女坐在墙角,桃花深红浅红地跟随着她落了满窗,她扶着枝桠,淡白色绣着牡丹的绣花鞋露出裙面。 不知何时出现的,灿漫的春光下,她好奇地凑近窗,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墙角上落下来的危险姿态。 一双干净清澈得显得灵动的杏眼勾住了他的心神,一时间,光阴被拉长得连回顾都忘记了。 她的声音有些脆生生的甜,像是一把嫩嫩的野菜。 “信娘笑道:“公子多情,慕而……”……及时羽衣化雪,肌肤若凝脂……” 裴玉面无表情地将纸张反盖住,不给她再看,可是少女瞪大了眼睛,向他覆盖的地方去瞧,看不到了,还有些怨气。“我还没看完呢。” 裴玉看着她:“这位姑娘,好玩吗?” 之之唔了一声,手指含着风里飘落的一朵绯桃,姿态慵懒的,“还行吧。” 若不是她坐在屋檐上,若不是她靠着墙角,裴玉也许真的信了她的话。像他这种人,根本就会想那些艳遇,而会觉得之之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处理麻烦当然也就是快刀斩乱麻了。 “姑娘,你还是下来吧,上面危险。”末了,他接着说:“无论你想做什么,鄙人都帮不了你,还是尽快令择他人。” “好无情啊。”少女抱怨了一声,声音甜美的,却不生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朝他说:“裴玉,其实我啊,不能选别人啊,我可是狐仙,来报恩的。” “哦。”裴玉的反应很冷淡。 看来,这种书生向往的艳遇,他看她是一脸看骗子的样子。邻家的豪宅空闲了好几年,什么人都能进得去了,比起盛京,江陵一带更盛行的是各种套路的骗子。 “你不信啊。”之之嘟囔了一句。 裴玉的那双柳叶眉微微下垂,嘴角有些温和的样子,“狐仙姑娘,还是另寻恩人吧。” 他说完,啪的一声,就阖上了窗户,也把那几枝妖艳无格的桃花拦在了窗外。 窗外的之之摸了摸鼻子,看着闭拢的窗。 咳咳,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第51章 报恩? 其实, 裴玉不信,也甚有道理, 江陵一带经济繁荣,自然背地里也催生出了阴暗的各种骗局,且看之之这副不染纤尘的年轻姑娘定然不会是哪家的小家碧玉,而那些千金小姐定然不会做这种爬树上檐的轻浮举止。 且之之的容颜实在清丽无双,若不是裴玉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肯定已经信了她满口胡柴的狐仙的话了。 闭窗后,窗外仿佛没了音响, 阵阵春风似酒般沉睡地推着枝桠,扑簌地坠花轻灵的声音。裴玉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家里的油米柴油、娘亲的药、病情更坠在这个二十岁初初及冠的年轻人身上。 挥去心头这些碎屑的往事, 握着的笔墨辗转,在那纸卷上续下了故事。他写得很快,倚马万言,不知不觉天已暮晚,窗棂透过的光线变成了晚霞绮丽昏暗的醉色, 年轻的男人将笔搁在砚台上, 喝了一口白水, 舒缓了一下疲倦的眉眼, 怔了一下,双手推开了窗。大片大片的霞色追逐着清丽的桃花挤入了屋舍里面。天边残阳如线, 贴着天地的界限, 邻家屋檐处的桃花扑簌地正落着, 风吹得他的发丝飘扬, 案台上的纸卷也镇不住地发出轻响。 -- 第105页 他揉了下额头, 觉得自己是累坏了, 才会觉得那个“狐仙姑娘”还会在窗边盯着他。 第二天,裴玉依旧是天色未晓时就起床劈柴、浇水菜畦、走一遍稻田,煮了粥,熬了药汤,照顾着娘亲用完了早膳药汤,自己随便用了些,便将那些熟读的《三韬》、《文略》等经策翻出来清醒一下头脑,随后又依着这慢慢春光,将那艳本继续写了起来。 裴玉虽是读书人,却没有读书人的那份清傲,早早年纪便晓事,承起家中的担子。自然为了从书斋掌柜处多拿些买断的几分银钱,他写的书极是香艳,市面上盛行什么便写什么,也因他文采绝佳,写得往往独居慧采,比那些落魄文人黏腻不堪的文字更好,甚至于许许多多的闺中少妇、小姐们都会偷偷买上几本兰云生的话本独自无人的时候阅看。 兰云生在话本小说界里是才名大振,以至于他的读者们都觉得兰玉生也该是一个温柔的多情郎君,往往想不到,真正的兰云生其实只是一个寒酸吝啬的年轻书生,每日甚至计较锱铢。 运笔如神,春风吹面着,裴玉已经将新写的《白鹤夫人》写到了尾声。瓦片处传来呲呲的声音,被打断了思绪的裴玉有些不快,眉间都有郁色,不过也没抬眼,只当是那家调皮的猫儿又在屋顶青瓦上乱跳。 《白鹤夫人》写的是雁荡山上的仙人白鹤夫人信娘得遇拜山的公子,说是和公子是前世的夫妻,转世之后,仍然记得曾经的恩爱,于是在山中修炼百年,终于得遇转世的公子,再续前缘。公子被信娘绝色美貌吸引,一见钟情,于是随信娘回府,过了一段夫妻琴瑟相伴的快活日子后,公子忽然心痛,才知道是家中双亲惦记,于是辞别信娘,依依不舍地回到盛京。 回到盛京后,公子的爹娘请来道士驱邪,说是公子遇见的是山中的精魂。公子惧而畏,当晚梦中却见信娘哭泣地说起了前世的事,说自己是白鹤化仙,三世前与公子结为夫妻,死前约定来世。公子为信娘的盛情所感,毅然不顾双亲阻挡回到了雁荡山。 故事就在这里截然而止。 裴玉修长有力的手腕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来。 洗得发白的文人青衫在丽日光线下有些澜澜水波般的旧黄,桃花浅淡的香气熏染着,忽而年轻男人在这熟悉的花香中嗅到了一丝甜润润的香,像是潜伏了许久,才被这阳光细细地烘了出来,落在地上的垂影有些奇怪的形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少女忽而落在了窗前,笑着垂目望向他手里的纸卷。 便是昨日邻家的屋檐墙角上坐着的那少女。 少女见他看着自己时,手里的羽花扇轻轻合向胸前,清丽无双的容颜上露出些笑意,“继续写啊,究竟公子见没见到信娘啊?” 神出鬼没的她使得裴玉心头涌上一些微燥的情绪,他拿枕木镇住纸卷,细长的柳叶眉有些不快地上挑着,右眼下的细痣在阳光下有些近乎透明的黯淡,反而显得那双眼睛的弧度格外的悠长魅惑。“看了多少?”他语气里透着些情绪,听上去更像质问,那常常携带的书生文气此时也全然不见,看向之之时,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幽冷的绝。 之之全然感觉不到危险一样,思考了一下:“全部。” 裴玉冷冷地看着她。 之之摸了摸耳朵,笑着说:“你别这样看我啊,我啊,真的是来报恩的。话本子里是假的,不过我可是真的哦。” 裴玉听着她的话,嘴角下撇,“姑娘一定要说自己是狐仙,那我便只有一句话送给姑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真的是狐仙,姑娘还是别出现在我面前得好,凡我生些恶意,剥了皮毛去卖,过到今年冬天都是足够。” 之之丝毫不惧他的威胁,笑得天真,“这么说,裴郎君是真的信我是狐仙了啊。” 裴玉轻轻一笑,有些君子的温润。“姑娘说是便是。”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让之之有些不痛快,不过裴玉的警惕和不耐烦倒是让她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一口一个姑娘,我看你没有一丝对我的尊重,当然,顺便过来看一下话本子。”之之拿着羽花扇遮了下嘴唇,纤细的睫毛在阳光下有些淡金色的光芒,光看这张脸,当然颜色不逊于书中的神仙妖精了。 她又轻灵地眨了一下眼睛,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不过,裴郎君不会是把我当做骗子,玩仙人跳吧,又或是那些颜色衰败、想找个脱落的娼家女子?” 被猜中想法的裴玉却不慌不忙,揣着明白装糊涂,勾唇一笑,“姑娘,哪家的良家女子会一而再三地和外男瓜田李下,裴玉恪守礼仪,还望姑娘珍重。便是狐仙也得受这世上的规矩。” 之之唔了一声,笑嘻嘻地接着他的话:“狐仙是世外之人,怎么能用世上的规矩拘束着我呢?裴郎君。” 裴玉说:“姑娘说报恩,到底是何意?” “书上怎么说,裴郎君自个儿挑个合适的理由便是。”真是有够敷衍的,裴玉怀疑她是仙人跳中的美人燕,只不过她倒也歇得住气,被他这么戳穿了,还扮得下去,所以有一句话说得好,只要自己相信了,别人不信也会变成将信将疑。 “姑娘想怎么报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玉也觉得自己有够无聊的,或许是搁置的话本实在是写不下去,有些烦躁,偏偏撞上个胡说八道的女骗子,他面热心冷,倒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后招。 -- 第106页 之之把问题推回给他,“裴郎君有什么心愿呢?别看我这样,到底也是一位小仙,你若是要金银,我倒是没那阿堵物,若你想要荣华富贵、妻妾满堂,亦或是长命百岁、病体无忧,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有那么一刻,听到她话中的一句话,便是他那样清醒腹黑的人都有一片刻的愣怔、心头涌起的野心和贪婪,只不过若她真的是狐仙,断然没有不劳无获的道理,不论和妖还是和人做交易,没有优势的人总是会被牵着鼻子,最终把命都掏了出来都堵不住洞。 难怪,坊间传闻里那些男人不是轻则丢了钱财,重则丢了命和魂,不愧是拿这方面饭碗的骗子,能言善道、舌灿莲花,假的都能说成真的。 容颜出色的少女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朝他笑,看上去年轻稚嫩,初涉此道。“看来裴郎君还是觉得我在骗你啊,没关系,书上说过,好事多磨,我等着呢。” 她唔了一下,大胆地伸出一只手,拿起桌子上的书稿,津津有味地看着。 裴玉本要拦住书稿的手在半路上收了回去。说实话,他甚至有些弄不清她的目的和来意了。 裴玉为了让书稿通过书坊那一关,自然是免不了写些浮艳的东西,可之之也不是寻常的少女,没一丝所谓的廉耻,反而看得眉开眼笑。看得细致,时不时甚至叫好。 “结局打算怎么写啊?”像是一个普通的读者一样问着他。 他化名的兰玉生写的几本话本子因情感缠绵真挚,也有许多女读者,见之之追问,倒也不甚奇,只是对她毫无羞色、大方主动的样子有些动眉,他到底没有说。“狐仙姑娘,天色不早了,您老人家不用人间的粮食,我们这些凡人还得用些午饭。”这便是下逐客令了。 之之摸摸鼻子,“当然,你也可以请我吃顿饭。” 裴玉唇瓣泛着凉薄的笑意。“失礼了,鄙人清贫如洗,怕是请姑娘吃一顿,下一顿就得饿着了。”反正一点寻常书生的爱脸皮都没有,根本不受用之之的那点心机。 “那真是遗憾啊。”少女笑盈盈的,心情一点都不受影响。她胸前羽花扇微微一扇,似有流华摇曳,裴玉的目光被吸引在那柄漂亮的羽花扇上,渐渐觉得意志有些沉沦,春风似酒熏人翩翩欲睡,一朵绯红的桃花落在黑白交织的书稿上,仿佛是那么一刹那,他再抬眸,窗前风吹动着檐前羽毛般浓密的花瓣,一朵一朵地砸在地面,黑瓦间细密的花仿佛织锦的地毯一样厚重。 一丝甜香仿佛穿过了那淡淡轻柔的桃花香落在风里。 留仙裙,发似流溪的少女已经无迹可寻了,仿佛像是一个梦一样的不真实。虚虚实实地交织着。 裴玉站起身来,探看窗外,邻家沉寂,转角的街巷里也没有一个身影,正是炊烟袅袅,都在家中用饭的时候,便是再调皮的小子都贪吃舍不得出门。 裴母的咳嗽声响起,断断续续的,像是为了不影响到他,竭力地克制着。 裴玉皱了眉头,赶紧走出了房间,脚步匆匆地前往北屋,索性只是轻微的咳嗽,服了些水后,他才去做午饭。 虽然《白鹤夫人》的结局他始终没有想好,不过到底只是几万字的篇章,他花了一个时辰就杜撰了一个。 那之后公子再也没有回来,有人曾经在雁荡山上的仙女祠看见一尊公子的石像,和一只刻画得栩栩如生的白鹤相依。到了晚上,山中群魅醒来,仙女祠中仿若神仙地界,公子着华服携着一白衣丽人对酌,载歌载舞,直到天亮,又化作石像白鹤。 写完以后,裴玉将书稿整理了一遍,收拾在油纸里。 娘亲的药不够了,他必须尽快把书稿给钱掌柜换些药钱。 细长的柳叶眉下撇,双眸都有些黝暗,看不出底色,他将油纸压在下面,翻出了那些圣贤书。即便是写了这些话本小说赚了多少银子,都只是填在窟窿里,暂且补上了,每一次到手的不少,可禁不住花。 他当然也知道,这些都是下九流,只能应急,若是真的被人知晓了,他的秀才身份都要被官府划掉。无论艳本春宫有多么的流行,在野的文人官员都是轻鄙的态度,而江陵这几年负责府试的知州为人严厉,最是鄙夷那些走近路子的学生,曾经以盗版盛行的借口,封禁过江陵好几家最繁华的书坊。一年间,一些淫/秽大胆的话本小说都遭了禁,其中便有他过去写的好几本。到了这两年,朝堂态度暧昧后,书坊才又渐渐地又如雨后春笋地冒了出来。 市井之中,更是潮流涌动,不知道多少话本小说的作者沉沦衰败又起来,他化名的兰云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一年比一年还要流行,永安书坊的钱掌柜很是满意,只不过拘着他,怕他跑到别家去,乃至他书还没写,已经把银子借给他去买药了。 钱掌柜拿着玻璃片,看了一卷,皱了下眉头,“这……云生,你这一次写得实在是和市场上流行的不大一样。” 商人逐利,想着稳赚不赔的生意。 裴玉温和一笑,说:“钱掌柜,这种书不易遭禁,虽然不是那么好卖,但是容易积攒口碑。” 钱掌柜想了一下,犹豫着,又说:“云生,那我就试试,若是这本不行,你得赶紧把下本给写了。” 裴玉点头,然后腼腆一笑,没有说话,钱掌柜已经懂了,虽然不知裴玉的真名,不过兰云生在他手下混了这几年,当然也知道他有一个常常吃药的寡母,时不时还要以人参、珍珠等珍贵的温养身体,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虽然裴玉赚了不少银子,到了现在还是穿着洗着发白的衣衫,穷困地住在陋室里。 -- 第107页 钱掌柜免不了念叨几句,“云生啊,你年龄也不小了,虽说纯孝至善,可你终究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多写些赚钱的话本,趁着年轻攒些钱财,娶一房媳妇生儿育女才是正事。” 钱掌柜也知道他们这些文人书生都有考科举一飞升天的想法,不过看裴玉年纪也不小了,还是秀才,只当他是一直没考上,所以才这样劝说,别把青春都浪费在那上面。他写得书好,有人买账,多加经营,小日子照样能滋润。 说归说,钱掌柜还是让账房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他。 裴玉当面称好,收起,又被耳提面命了一番,到底他的年龄和钱掌柜家的儿子差不多,免不了多了一些大人为你的好的话。裴玉看在银子的份上,应着笑着,到了快晌午时,终于踏出了永安书坊。 五十两,去药房一趟,所剩无几,药房的大夫都当他是熟人了,连珍珠和人参都挑选些好成分的给他。还絮絮叨叨地吩咐了一番。春季,旧伤最是容颜愈发,得多用心留意。 这样琐碎而市井的生活,裴玉被锻炼出一张厚脸皮来,见谁都三分笑,街上的街坊们都怜惜他们孤儿寡母的,也喜欢他这个有礼貌的秀才郎,平日里写什么书信都是找他,照顾他的。 一路上,见了他手里一包包草药的街坊们都和他打了几声招呼。 说着说着,便走到了春禾街,走到前街时,蓦然地,裴玉看见了一抹有些眼熟的白色身影,是个窈窕年轻的姑娘家,身影有些诡魅地穿过了那些太阳光线,绕道了豪宅的后边的。 若说平常,裴玉肯定是不会管这些闲事的。可是这个白色的身影就是那天忽然消失在他面前的、自称狐仙的少女时,好奇心老少皆有,他也不可避免,倒是心中生了些恶劣的戳破心思,跟了上去。 前街的别墅临着他家的宅院,大门紧闭着,白衫少女是绕到了后边进了小门,他跟了上去,手掌轻轻一推,那小门就开了,脚下青苔布满了台阶,野草横生,漫漫花雪里,后院里是满林子的桃花,被春阳照得枝叶濯了水般的鲜嫩。 少女正笑着看着他。 这是相遇的第三日。 第52章 医家女 “裴郎君, 你跟着我作甚?”白衫少女嬉皮笑脸的,看上去心情不错, 完全没有被跟踪的那种不愉悦。 手边仍然带着那柄羽花扇,也是让裴玉怀疑里面有迷/药的东西,不然上一次他怎么神志一沉,她人就不见了。没错,裴玉还是不会相信之之满口雌黄的狐仙之语。要一个无神论的人信有神仙鬼怪的存在,是没有那么容易滴。 裴玉没有立即接她的话,那双悠长细致的柳叶眼环顾了一眼残垣破壁般的花园, 又转到了之之的脸上,怎么看都有些带着讥讽般的神情, “姑娘, 这儿是人家空闲下的地方,鄙人便是进来赏玩春光,怎么能说是跟着姑娘呢。” 这番话,若是寻常的女孩子听到了,怕是要被气得个双颊煞红, 破口大骂了, 亦或是羞得难为情, 裴玉也是坐等这女骗子羞恼, 可是偏偏他话都说完了,那拿着羽花扇的少女俏眼眨眨, 笑得挺开心的。“这么说, 咱们还真是凑巧一起来赏花了呢。” 裴玉几乎都笃定了, 这闲着的别墅宅邸现在就是女骗子的大本营,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眼皮子扫过四周, 不打算多说了,多说也无益,“姑娘说是,那便是巧吧。”他手里捻着药草纸包,脸上泛着一个生疏的微笑,微微朝她致意,便说:“不打搅姑娘赏花雅兴了,小可便先离去。” “慢着——”之之拉长着嗓音,慢吞吞地喊了这么一句。 “裴郎君,我说的事,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我来到人间一趟,好不容易,既然能报恩,我想也是一个好乐子。” 她轻浮且不再在意的语气,像极了那些不知人间苦乐的大小姐。裴玉眼底有些微凉,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知该怎么称呼姑娘?” 之之眼睛转了一下,“慕筝。风筝的筝。” 当然,她这副样子,裴玉一看就知道这个名字是胡诌的,重点不是这个,“慕筝姑娘,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妖鬼,都与我无关,可若是你还要继续纠缠不休,我断然也不会给姑娘留余情留面子的。” “好冷淡啊。”之之噘嘴,感慨了一句。 裴玉没有继续和他纠缠,转身就走,他行步如风,那些春日的浮花浪蕊落在身上,连看也不看一眼。 之之轻轻摇着羽花扇,挑眉,大声地在他后边道:“裴郎君,别生气啊,年纪轻轻的,气恼了一张俊脸,多可惜。” 裴玉听到她的话时,脚下差点没留神绊倒着了,俊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像之之这样奇怪的女孩,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侧身,笑着对她说:“慕筝姑娘,好好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好在,一个心机对腹黑,两个人彼此都不愿意在气场上弱对方一份,这种幼稚的针锋相对,显然裴玉本人还没有发觉,习惯了懂事、挂着一张温和面孔的裴郎君这会儿和一个女孩子都斤斤计较起来了。 之之目送着他走了出去,嘴角的笑意不减反增。“裴玉啊裴玉,你越是不想见我,我偏偏就要你见我,求我。” 有些扭曲的、带着恶意的话语在这破败的花园里静静响起,可惜风声更大,吹落桃花的声音都压得甜美如蜜般邪恶的声音低得不可闻了。 -- 第108页 裴玉回到院子里,便先去了北房里,裴母正坐在马步床边,手里捻着根针,颤颤巍巍的,怎么也刺不进那衣衫里面。 “娘。”裴玉站在门边,喊了一声。裴母回首,一张有些苍白摧残的面容上带着些羞愧的神情,“玉儿回来了啊。” 裴玉把药草纸包搁在柜子上,走到她的身边,接过了裴母的针,温声道:“娘,你眼睛不大好,这些活孩儿来做便是了。” 他接过针和衣服,便在裴母旁边坐着,将那衣服缝上了边,他动作细致,锁边也锁得好看,连那缝隙都看不出有缝过的痕迹。裴母看着他,便忍不住落泪。心里始终是对他有愧的。 “玉儿,娘亲对不起你啊。” 裴玉将缝好的衣服放在半边,取了秀帕给裴母,“娘,这种话实在不该说,若是没有你,哪有我,娘你相信我,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的,接下来一个月的药我也定好了。” 裴母叹了一口气,眼睛从柜台上的药包上瞥过,然后犹豫地说:“玉儿,有些话我知道我说了,你也未必会听,可是用这么贵的药,实在是有些浪费,我的身体我自个儿最是清楚不过,就像一架老化的风车,慢悠悠地转着,也能过活。” 裴玉不喜欢她这些丧气的话,他当家做主一向也是强势惯了的,当下便安慰她说:“娘,放心,等你的身体好转了,我也不会继续写那些话本了,今年的府试也会给您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的。” 他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是一个心里有主意的孩子,裴母听到他的话也没再继续说了,反而是想起什么一样地说:“今儿怎会回得这么晚,是路上被绊着了吗?”裴母也就是随口无心的一句话,咳了一下,没见他回话,倒看见了一贯成熟冷静的儿子皱了一下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快。 裴母也好奇了,靠着软软的靠背,没那么乏,比起平日来也多了些闲心。 裴玉却不愿意多提,一想起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他就不喜,也不愿意自家娘亲知道了,或许是内心便会觉得她的到来,会打破以往平静的生活,“娘,路上遇见街坊,他们在问我你的身体如何呢。” 裴母生着一张温柔的脸,气色有些差,也掩盖不住她的美,闻言带了些羞愧的样子,“让他们操心了。” 裴玉摇头,声音细柔:“娘,大家都希望您早点好起来。” 裴母抬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母子对视了一眼,两人又笑了起来。“你啊,嘴巴真甜,娘啊,真是甜到心里去了。”说着未免有说到了他的学问上,她虽不懂,可也重要尽责任催促他用功的,这一啰嗦起来,那可是光阴都流走了,裴玉有些头疼,很快便借着熬药的借口出了北房。 按照药方研磨药材粉末、又加了比量的珍珠粉、何首乌等珍贵的药材,劈柴烧火,风炉添了水,烧了一炷香,咕噜咕噜的,这药方是昔年遇见一个游僧配的,起初看着里面贵得让人惊叹的药材,都觉得这游僧是个骗子,直到裴母气弱时,无奈地配了一副回来,没想到喝了一碗后,竟然有所好转。 不过,那游僧也还说,这味药材治标不治本,裴母的病关键还在她年轻时被强行堕胎时伤了身体亏空所致,必须要富贵地养着。 只不过即便活了下来,可是往往痛起来时,活剐般的难受,裴玉花了很多积蓄请过许多的大夫看过,可惜没有谁能拿得出比那游僧还有用的法子。说到底,裴母能够支撑到今天,也是心里那一口气,想要活着看到裴玉能够高中的那一天,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当然,到如今她已经放弃了报复那个负心汉的想法了,毕竟,若是为了他,要让裴玉都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做母亲的又怎能甘心。 这味药方不比寻常的药那样的清苦难闻,反而因这些名贵的药草逸出一阵阵香甜的气味。 说是药的气息,不若说是什么珍馐美味般的让人食指大动。 一道白色身影跳下墙来,噗的一声,踩着地面,这声音引起了熬药的裴玉,他看了过去,见到一张含笑轻俏的脸蛋时,面若冷霜,没错,真是之之,之之提起裙角,不走寻常路地站在院子里,杏眼眨了下,闪闪发光似的,被裴玉冷眼相待时,也不改笑颜,自顾自地走了过去,“裴郎君,有句话你说得对,那我也是不小心走进来的啊,你该不会要把我赶出去吧。” 这是回敬不久前裴玉说的话。 裴玉看见这个赖皮鬼,嘴角勾了起来,饶有趣味地,笑里藏刀地说:“私自闯入民宅,该不知说狐仙姑娘是真的不知人间的规矩,还是说狐仙姑娘想要去衙门吃些板子呢。” 之之瞪着一双天真的杏眼,“我这么好看,你真的打算送我去衙门挨板子?真无情!” 裴玉不吃这一套,挂着假笑:“狐仙姑娘,我们之前清清白白的,哪来的情分,莫要胡说。” 他却发现这姑娘根本没听他的话,眼睛都落在风炉上咕噜的药汤,深深地嗅了一口,馋嘴地舔了一下唇瓣。“真香啊,裴郎君你在炖什么啊?” 裴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悦地说:“这是我娘的药。”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啊,贪嘴得连药都上吃,说实话,和他见过的那些摆骗局的女子都不是一挂的。 之之不信,“那有这么好闻的药啊。你娘怕是天上的仙女,才吃这么香的东西吧。”说到后半句,又不正经了,带着笑,嘻嘻哈哈的,令裴玉真的是觉得有些心累,他也懒得和她解释那么多,炉里火已经将灭了,他把药炉端了下去,在等待药凉下来的时候,忽而发现,少女一点也不客气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叉着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副新奇的样子,仿佛是真的狐仙来到了人间,什么都好奇的一副样子。 -- 第109页 真能演戏啊。 裴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他很不习惯一个陌生人一直在自家家里待着,好似也佩服了她脸皮之厚,几次三番地找上门来,也不知道她到底图什么。以她的相貌,花言巧语的功力,完全可以在这江陵找一个有财力的纨绔子弟开张。 “姑娘。”他又开口了。这一次倒是没有之前那样的开玩笑,看向她,柳叶眼静静地,有些认真的样子了。“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若你执意不肯离去,裴玉也只能失礼了。” 之之咋舌,“看,是你先凶我的。”她细白的手指点着他。 裴玉面无表情地。 之之唔了一声,摸了下鼻子,“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其实……”她有些犹豫地,裴玉将药汤倒到碗里,等着她的下文。 之之鼻子嗅了嗅这药汤,皱了一下眉头,“你这药……裴郎君的娘亲莫不是身子有损,需得这种大补的药填补空亏,只是这药大补了些,长时间用着,恐怕会令身体虚弱啊。” “你还懂这个?”裴玉一脸不信,甚至一脸你继续胡诌啊的表情。也就当是这姑娘找不到话题了,强行再和他聊,不过他到底没有这种闲情雅致,“你赶紧离开吧。” 就在这时,自屋里面传来了裴母迟疑的一声呼唤:“玉儿……?”显然是见他去熬药这么久的时间也不回来的疑问,而且,她还隐隐地听到了年轻的姑娘和自家孩子在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仿佛还挺开心的,做母亲的不由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娘,我在。”裴玉盯着之之,目光有些危险。 之之懂,手指竖到唇边,眨眨眼,小声的样子。 裴母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可是谁来了?” 她扶着门槛,目光落在了和裴玉站在一起的少女,少女生得清丽美貌,含笑的杏眼,白色的衣裙,真是一个小姐模样,裴母迟疑着,看向裴玉,“这位是……” 裴玉没想到他娘会出来,瞅了之之一眼,正要说是路过的,可是之之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伯母好,我是隔壁刚搬过来的,我叫慕筝,小名之之,伯母可以叫我之之的。” 少女爱笑,甜润润的声音,真挚的眸光,俘获了裴母的欢心,“这……慕姑娘,怎么会搬到这里?” 裴母看了眼隔壁的别墅,咳了一声,“这都闲置了多少年,怎能住人啊?” 裴玉还当她是胡诌的,只觉得有些荒唐,盯了她一眼,不过之之当做没看见,反而是快步走到了裴母身边,扶着她的手臂,解释说:“伯母,我是近来归乡的,没想到府邸这么破落了,晚些时候我的婢子小厮们打扫一遍,且住着,修葺一遭,总能好的。” 少女清润皎洁的气息让裴母也是一怔,难得地开心颜,“如此也算稳妥,不过你和玉儿……” 之之也没给裴玉插嘴的空,“不久前我不小心弄到脚,多亏裴郎君侠义心肠,不至于傻傻地坐一个下午,万幸看得及时,没伤着脚。” 裴母担忧地看向她的脚,“那可真是万幸。”不过到底关系着女子的名节,曾经也是闺阁姑娘的裴母不欲多问,反而是瞪了一眼裴玉,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和她提一句。 裴玉:“……”不存在的事,倒是不久之前,他救了一只被兽夹夹住脚的狐狸,不过这件事和她也不会扯上关系吧,他认为这是巧合。 许是许久没有和外人说过话了,裴母倒是一副难得的好兴致,之之投机取巧,裴玉反而成了一个外人,什么也插不进去。 “娘,该用药了。”裴玉捧起药碗,忽而说。 裴母听到他的话,歉意地朝之之笑笑,“之之,我这身子骨若是再好一点,也能去看看你说的那些美景了。” 之子安慰道:“我看伯母你眉眼心火犹在,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好了。” 裴母乐了:“借你吉言。” 她喝药的时候,之之靠近裴玉,问他要药方。裴玉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看这个做什么?”冷冷漠漠,本就是陌生人,不过是因她娘的面子没有撕破脸皮。 之之习惯了,挑眉说:“我闻这药里放了白附子,这等断阻阴气,回阳救逆的药,当然,我想这给药方的人是好心,只不过用了多年,令堂身体几近亏空,是应该温补才是,所以又放了人参、何首乌这种补药。可惜啊……” 裴玉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关乎他的娘亲,到底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喝完了药的裴母一回头,就见自家儿子对少女凶巴巴的语气,忍不住抬手就敲了他一下,“玉儿——” 裴玉:“……” 之之偷笑。没理他,反而是朝裴母道:“伯母,你吃的药药方能给我看一看吗?” 裴母道:“自然是可以,不过之之你看这个作甚?” 之之一本正经地道:“伯母,不瞒您说,其实我本是医家女,爹爹曾经是盛京里的名医,可惜爹爹病逝,盛京大不宜居,因而搬回了江陵,我刚才一照面,见您面色苍白,似有大寒之症,发盗汗,时时心悸不适皱眉。可否让我号一下脉?” “这——”裴母犹豫。 裴玉的脸却笼着一层阴影般的有些阴郁,“娘亲,让她看看吧,看她能说出什么。” 裴母叹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好,不过慕姑娘,我这病是老黄历了,若是有什么,尽管说便是,没什么忌讳的。” -- 第110页 之之笑着扶着她,到旁边的藤椅里坐下。 她号脉的时候,裴玉进了屋写了那药方递到她手边。 之之收回手,眉头蹙在一块儿,很快又看了一眼那药方,终于在裴玉灼灼的目光下,慢腾腾地开口了:“其实,昔年我爹爹也在笔记里记载过这样相仿的病例。若是我没看错,伯母该是年轻是被虎狼之药堕了身子,又受了冷雨和刀伤,气虚血虚,不足之症很明显。” 裴母瞠目结舌:“这居然也能看出来。” 之之谦虚地点头。 裴玉冷淡地说:“敢问慕姑娘师从那一脉,听说医家曾经有十三家?” “玉儿!”裴母皱眉,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太失礼了,怎可这样对一个姑娘说话。 之之安抚裴母,“没干系的。” 又望着年轻的书生,杏眼像猫儿般慵懒,直直地瞧着他,语气也有几分的甜腻腻的。“爹爹师从月迷谷,对,便是那个天下第一谷,有杏坛圣手薛素鸣薛谷主镇谷的月迷谷。” 第53章 请君入瓮 薛素鸣的名头搬出来, 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之之的年龄看上去实在没有信服力。不过, 到底之之说得那叫个有理有据,就连裴母时常膝盖疼、心闷引而不发的症状都细细地说了出来,吓唬住了为娘的,当然做儿子的也拿她没办法了。 裴玉心里冷笑一声,面上端着派温和的气度,“那依着慕姑娘的想法,我娘的这病该如何治?” “治, 当然得治。”之之说。 裴母却不大好意思了,“慕姑娘, 我这身子骨自己再清楚不过, 你看我家里,也不是那等富裕之家,只怕是付不起给你的诊金,也买不起那些珍贵的药材啊。” 之之软声:“医者父母心,再说, 伯母, 裴郎君如此的青年才俊, 迟早会高飞, 作为邻居,略施绵薄之力, 以后定会有回报的。” 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 裴母又怎么会起疑心, 只是觉得不妥。 裴玉开口了:“慕姑娘, 看来你还是真是一个大善人。” 之之笑:“兴许吧, 谁叫我无聊又有钱呢。” 裴母到底是身体不好, 晒了一会儿阳光,适才喝下了药,身体亦有些困乏,很快便被裴玉扶着进了北房休息。 裴玉一出来,那张刚才在母亲面前还温和的容颜,这会儿冷冰冰的,说话也一点都不留情。“慕姑娘,我娘亲为人和善,容易心软,你又何必骗她呢,若是她真的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真的能治好她……” 之之已经打断了他,没好气地说:“我没有骗她啊,裴郎君,到现在我都不懂,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她唔了一声,“是了,我骗你我是狐仙是我的不对,不过刚才在伯母面前我可没有一句假话,我的确是你家新搬来的邻居,当然,父亲也是盛京中的名医,还有祖籍在江陵呢。” “对了,这个时间,我家的下人也应该到了。”她对他一笑,那双清澈湖水般的杏眼忽而视线停留在院子门外,露出了些开心的笑颜。 隔壁前街上,院门边停下了好几架马车,跟着的杂役婢女一出来,原本安寂的街道也热闹了起来,不少街坊都出来看热闹,看着闲置了好几年的别墅豪宅又迎来了它的主人。 裴玉看到这一幕,原本把之之当女骗子看的柳叶眼里也出现了一抹迷茫,但是很快转为了怀疑,“不过,鄙人始终有些不明白,为何慕姑娘要这样费尽……接近我?”他没有说完费尽心思的那几个字,不过是给她留几分面子,实际上即便一切都能圆过来,也不会觉得有人会无故当女菩萨。 之之从藤桌上拿起羽花扇,“只是有些好奇我的新邻居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裴玉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一面,她探过头看向他写的话本子,艳丽无比的词,他一想起,便觉得有些尴尬,不过掩饰得很好,并没表露出来,“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而且我的新邻居还是个很要强的年轻人呢。”她调笑地说着,很快又说:“不过,裴郎君,我刚才的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哦,若是你真的信我,我倒是可以会令堂医治一番,只需要你付出一点点的代价。” 裴玉在心中度量了一番,望向她,那双细长悠长的柳叶眼中认真极了,“慕姑娘,什么样的代价?” “这个嘛,容我细细想一下,不过,我想,若是不能将令堂治好,想必裴郎君定是要和我翻脸的,所以,当然是要你先满足了,我再提一些无伤小雅的要求,裴郎君定然是会点头答应的吧。” 循循善诱的话语,善于抓住弱点进行反攻,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姑娘。 当然,裴玉当然不会以外表的年龄来判断一个人,那样也没有头脑了一些,不过,眼前的这个少女的确是他看不懂的人。怀揣着到底是怎样的目的也全然不知,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拒绝她的吧,特别是在被她拿捏住了命脉。 没错,裴母的身体一直是裴玉挂在心头都挑不出的刺。 院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扣了一下门,“小姐。” 裴玉看见,就在自家凋敝的院门处,站着四个几乎令蓬荜生辉、衣衫锦绣发髻漂亮的年轻婢女,极有礼貌地挺直着瘦削的腰杆,唇瓣樱红,眉毛细细的。 少女遗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裴郎君,看来我得先回府看看怎么样了。” -- 第111页 少女虽说着遗憾,可是眉开眼笑的,手里摇着羽花扇,很有闲情似的。“若是裴郎君想好了,不如上隔壁找我,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宅子,也该有个客人才能行。” 裴玉没说话,之之也没有等他,嘴边微弯,弧度愉悦,回顾了他一眼,便施然离去,她一走出裴府,便被那四个相貌不凡的婢女拥簇着,一身白衣在彩衣婢女之间更极为出色,侧脸在光线下有些虚幻不真实的美丽,仿佛真的是像从乡野走进了人世间的狐仙般清丽绝色。 某一瞬间,他想起了不久前他交稿的书稿里的白鹤夫人。 虽然裴玉不信怪力鬼神,可是那一刻居然还真觉得行踪神秘的她像是一个狐仙一样。妖鬼总是很会骗人,譬如这位慕姑娘,抓住了他最在意的。 他觉得有些可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了,是了,在外人面前,他就是一个落魄不得志的穷书生,还拖着一个生病的寡母,便是这坊间的姑娘虽然爱慕他容颜,可也决计不会愿意嫁到这等穷人家里面吃苦。 毕竟,他写话本这件事,除了永安书坊的钱掌柜和娘亲外,就没有人知晓了。 之之回到挂上了慕宅的破败宅子,一走进去,便看见短短的时间里,里面人来人往已经被修葺得一新,更有杂役下人搬出了鲜花树木装饰,一点也不吝啬地摆上了名贵的桌椅花瓶等装饰。还有邱云安排的管家也走到她身边,细细地说起了最近的安排,自然是要和当地的里正、豪绅混好关系,不然她一个孤女也不好混日子。 之之没有在这上面废心思,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要定居在这里,不过是要借这螺蛳壳开个道场,钓裴玉这条还算肥腴的鱼儿,再抽身离开,不宜牵扯太多,但也不能引起太多麻烦,所以,这些烦心事还得有人处理。 好在邱云向来想得多,有注意,身份给她准备好了,这些小的方面也没有遗落。 “这些事,以后你来处理就好。”之之直接放权给了管家。然后走到了打理好了的院落里,一切悉如月迷谷中的卧室。之之眼睛里的神色有些深,暗暗的,邱云很好,不过有时候还是太过于钻牛角尖了。 在她心里,月迷谷已经是过往了,而已经过去了的东西,又怎么值得她放在心头。 不过有一点好处是,习惯的摆设会让人念旧,也会让她方便许多。 婢女端来热水毛巾为她净手,房间里燃着干净的熏香,有些雪般静默的气息。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一个人便好。” 这些婢女们都是邱云调/教过的,闻言,便井然有序地离开了房间,留下之之一个人。之之往旁边临窗的椅子上坐下,春风吹着她细腻洁白的皮肤,乌黑柔顺的青丝如云浪流动,露出小巧莹白的耳尖,她靠桌支着手,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当然,裴玉肯定回来找她的。他不是一个把尊严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非常孝敬娘亲,所以后来才会为了给裴母报仇,甚至伙同皇子青荣推左相落马,继任为相后,又无比地懂得上位者的心意,知道老皇帝的猜疑多心,于是高风亮节地和其他人一同上旨,废除丞相制,把权力退回给老皇帝,老皇帝集权当然开心,也觉得他是个好臣子,怎么也没想到,荒废政事贪图享乐的自己又怎么能在没有丞相从旁处理若多的政务,果然没多久,半推半就地又搞了所谓的内阁制,政务拟票,说到底,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又把权力回到了他的手上,从丞相变成了首辅。 他这样一个识时务、有野心,且冷静腹黑的人,想要得到他的心一点也不容易。如他这样的人,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身家放在别人身上,至于爱情这样昂贵的东西,趋之若鹜的人数不胜数,在他为主角的那本书中,裴玉是有几方妻妾,不过叙事角度始终是放在朝堂上的,对于他们这样的男人来说,爱情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也是可有可无,装饰自己的一样存在,这就是男频文和女频文的不同。 想要得到裴玉的气运,她不得不走这样的昏招,总而言之,前提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力。要神秘也要接地气。 之之给自己立的人设,便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医家大小姐,当然,对裴玉的态度也便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做所有的事的前提都是满足自己的恶趣味罢了。 唯一庆幸的便是,年轻的裴玉再如何多心机腹黑会算计都好,远不是往后宦海沉浮、摸爬滚打的权臣裴玉,起码,现在还能算计他一下,若是七年后的他,之之只想说,直接收拾滚蛋了。 傍晚,当裴玉走出来时,也发觉了挺多的街坊都在荫凉处闲话着。 “这慕小姐真是盛京来的?刚才我居然看到她家的管家和里正、李大人他们有说有笑的,这会儿已经上了群鹤楼吃喝去了。” “那可不是,听说这慕小姐虽然是孤女,却是医家大小姐,好像母家和皇家有根系,身份尊贵。” “不过,这样的娇小姐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地方来?” 这也正是大家,包括裴玉好奇的。裴玉出来的时候,便有乡人好奇的过来问:“裴郎君,有人说前不久看见这家的小姐和你说话,你们认识吗?” 此话一出,大家嗑瓜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玉,特别是裴玉那张俊俏的脸,更是让人想起了话本里书生小姐的传奇故事。“裴郎君,说说看啊,这位慕小姐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倾国倾城,美艳无双?” -- 第112页 扛着锄头的裴玉,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那往来不绝的裴宅,语气淡淡地说:“怎么会,我便是一穷书生,怎会得缘和裴小姐这样的天之娇女有所结识,肯定是看错了。” 女孩子们本还在吃醋,听到裴玉的话,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就是,就是,你们啊,可别把裴郎君和这大小姐凑一块儿了。” “我看啊,美不美我不知道,落魄才是真的,不然好好的干嘛不呆在盛京啊。” 裴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穿出了人群里面。 有个小家碧玉般的女孩子有些羞涩地说:“裴郎君又到地里去啊?” 是对面杂货铺陈家的女儿,爱时不时地找他说上几句话,她的心思裴玉很清楚,不过他根本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点点头,道了一声“失礼了”,便背过头去。 陈家女有些失望。旁边的姐妹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裴郎君虽然品性好,生得一张俊俏的脸,可谁不知道他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娘亲生着病,他又累年没考上,怕是连聘礼都出不了,你就是想和他过穷日子,你爹娘也不会同意。” 陈家女怯怯地说:“也许今年裴郎君便能登科了呢。” 女伴冷笑一声:“若是那样,怕是这周边有女儿的人家都要抢破了头,不过目前为止,他都考了好几次,也没见有下文,这真的要等啊,那要白头发长长了。” 事实上,的确很有很多姑娘喜欢裴玉,不过当然因他的穷也止步了大片的人家。裴玉明白得很,他没心思,也不想把心思放在这身边,对他这种人来说,妻子就是伺候双亲,让他们欢喜,顺便生继承人的存在。 他也从未将心思放在除了裴母以外的女人身上。 等裴玉伺候了番薯田回来后,天已经开始黑了,之前围在前街别墅周围的人也都看完了乐子各自回家忙去了。 慕宅已经是焕然一新,换了新制的牌匾,镇宅的石狮子擦得亮堂堂的,搁在房梁下的两个黄澄澄的灯笼照得石板台阶雪白一片的。 门口守门的下人身体粗壮,孔武有力,瞧见裴玉的眸光时,还笑着说:“是裴郎君啊。” 裴玉确信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个人,不过习惯性地笑着向他点头,极有文人的礼貌。 裴玉扛着锄头,往隔了几丈,在黄昏下显得破落,对比豪宅出一种茅屋感觉的家门。 这天晚上他沉默得让裴母都有些担心起来,想起白天的事,裴母思虑地对他说:“玉儿,那慕姑娘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没她说得那么严重,这都是多少年的小毛病了,过着过着,也就那样。” 虽然裴母是极力开解着他。 但是裴玉哪里会看不出娘亲只是不想让他太操劳了,到底是他太没有本事了,让娘过不好日子。那天晚上裴玉想了很多,辗转难眠,终究是克制下了那点少年气性。是的,既然她愿意帮忙,他为何要拒绝,不管她接近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裴玉唯一知道的一点便是,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可图谋的,至于他和盛京那位权势炙热的左相的关系,也只有他和娘亲知道,否则,那还能活到今天。 次日,之之一大早上的闲着没事做,让人收拾出了一把瑶琴,弹奏一下,毕竟荒废太久了,手生了等于从前那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好歹没事也弹弹,也不算辜负那人亲自教导的认真。琴声淙淙潺潺,一腔流水般的,虽然是信手而弹的,却很美妙。 婢女穿花绕树,打扰了她的闲情,禀告说是邻居的裴郎君来访。 之之饶有趣味地说:“带他过来。” 昨日午后还如荒宅一般的存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换了一个模样,仿佛这宅邸的主人真的有变幻的仙术一样改头换面一样,鲜花莳景,花瓶鸟笼,鲜活而古朴的庭院之景,石子路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池塘里的锦鲤肥嘟嘟的可爱极了。 裴玉跟在那婢女身后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路过的种种,心里当然是惊诧的,甚至还很有心机地引着那婢女说了话,一切都和少女在他面前说得套得上。不过,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裴郎君,前面便是,奴婢就不过去了。”婢女停住脚步,对他说。 裴玉朝她微微点头致意,这前边便是一玻璃的花圃,凝着陈绿,走近了,还能听到隐隐悦耳的琴声,走过蔷薇葡萄花架后,便见穿着一身青裙的少女坐在琴凳边,一双手纤长如凝霜雪般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背后牡丹、山茶、木芙蓉簇拥着她,一声黄莺清脆的啼鸣仿佛拔云层而来,少女抬头,一双美丽而水灵的杏眼含笑地映着他。 裴玉不动声色。 之之挑挑眉,开口道:“裴郎君来了啊。” 她顿了一下,脸上有些丰盈的笑意。“裴郎君,这是……想好了?”少女带着微些的调侃,手指从琴上抽回,拔弄了一下衣袖,春风吹得她发丝微微飘扬的,显得有一种温和的样子。不同于昨天见到的那样天真,现在这样,反而是什么都掌握在手里一样,很轻松得意的样子。 裴玉又看见了她的另一张脸。一点也不奇怪,像她这样的小姐,本来人前人后都有不同的样子,昨天戏弄够了,今天终于高傲了,端起了架子。 不过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种种。眼下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将那双修长的柳叶眼挑了一下,“慕姑娘,真是好算计。” -- 第113页 眼皮子看人时,显得有些魅惑般的温柔。 之之无辜摆手:“可是,这也得是裴郎君自己入瓮了啊。” 两个人相视一笑。聪明人对话起来,总是默契十分的。 第54章 睚眦必报 其实, 之之早已经让系统查过了裴母的身体是什么病,在女子讳医时的大多妇科病, 大夫们不会失礼地单独看身体,自然也就被忽略了,还有曾经刀伤伤害腹腔留下的积液、肿瘤,所以裴母才会面色苍白、皮肤湿冷,还有风湿关节炎,不过许是这副药,这个倒没有那么严重。 之之在薛素鸣手下混得那段日子也不是白混的, 和系统交流了一番,结合着薛素鸣曾经的医稿, 配合医药和针灸每日半个时辰, 不过一段日子,裴母的气色便逐渐好了起来,虽然是保守根治,不过在裴母这种年龄还是挺适合的。 裴玉本也是将信将疑,不过逐渐气色不再苍白, 有些红润, 而症状居然也没有之前那样总是复发了, 虽说之之治人的手法是奇怪了一点, 不过有效,他打算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之之立的医女人设立住了一半。 “小姐。”在之之施针结束后, 一个绿衣婢女将放在银盆里濡湿了手巾递给之之擦手。由于裴母的是旧证, 每次施针最少也得花半个时辰, 那些穴道半点不能眨眼, 累得她是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裴母脸色不错, 银针入穴后, 她的面容看起来舒缓自然。 “今日便到这里吧。” 之之一个个逐渐将银针取完,接过了手巾,轻吁了一口气。 裴玉扶着自家娘亲坐下,裴母看着那淡定从容的少女,脸上也露出了感激之色,“真是有劳之之姑娘了。” 之之对裴母时,总是一本正经的,“伯母,这些都是举手之劳,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又说了几句话,之之便要离去。 裴母看了眼木头一样的儿子,私下瞥了他一眼。裴玉哪里会不懂自家娘亲的意思,这是要让他送客。 “慕姑娘,我送你吧。” 之之抬眼笑,眸色从裴母身上滑到了裴玉身上,他一副书卷气,温雅和气的模样,但是怎么说呢,这种态度更多是一种疏离,对谁也不靠近那种孤立感,即便是之之有恩于他,但是他早已经准备好了代价,这种无论你做什么,我寻常对付的气度举止,是有一点无耻的。 不过,之之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人:“送我,我看裴郎君不用劳烦了,左不过几步脚的距离。” 之之客气的婉拒,随即和那绿衣婢女施然走出了裴宅,往的后边安静孤僻的小路,虽说早已经在这些爱八卦的邻居前过了明面,她只是给裴母治病,不过两个你未娶我未嫁,大抵闲人总是会多说几句,为了免去这等烦恼,之之通常都是往后边的路走的,碰巧在裴宅后边不远就连着慕府的花园,花木扶疏,人从小门里进去,很快便快就看不见人影了。 裴玉遭她拒绝,当然没送了,不过裴母却觉得不妥,之之一走出门,便道:“你这孩子,太失礼了,还不快去。” 裴玉皱眉道:“娘。” 裴母看他,无奈之下,只能追上了去。 没想到之之的脚程不慢,他追上的时候,一主一仆已经走进了小门。裴玉眼风扫到那抹绯色石榴般的裙摆时,脚步本已经停滞,谁知忽听到疏密的桃花雪中,两女的谈话。 “小姐,那裴郎君似乎不大欢喜我们啊。”绿衣婢女欲言又止的样子。 少女甜丝丝的声音很快响起:“嗯,谁让他被我抓住了把柄了,裴郎君已经算是极好的脾气了。” 绿衣婢女无语哽噎,一时居然不知道是不是之之说得更有道理了,只能咕囔一句:“也不知道小姐究竟看上他什么了,就是个穷书生嘛。” “葡萄,你不觉得他生着一张脸不错嘛,你家小姐我啊,就是肤浅。”少女很干脆地承认了。 背地里不小心听到的裴玉:“……” 主仆闲话着,忽而一只肥猫穿过花枝,扑地往裴玉这边一跳,婢女还在喊:“肥肥,肥肥……”显然也被这乱跑的肥猫从高处跃下来的姿态吓到了。跑出来一看,吓了一跳,当然是被外边熟悉的男人吓到。 “裴、裴郎君——”想起刚说的话,这婢女强装镇定。却发现那人根本就没有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皮色光滑的肥猫跳在人脚上,旁边的草地被踩得杜鹃花碾碎花汁,年轻的男人正低腰将那肥猫拎起,脚下的布鞋正因它的捣乱而被染上了绯色的花汁。 肥猫仿佛也感觉到了他身上凛凛的气息,假装乖巧地喵喵叫着。 不过,男人一点也不买账,把猫儿扔在了地上。 肥猫一脱离困境,赶紧找自家的主人,娇娇地往站在门槛上的少女身边喵呜。 少女绯红的衣裙比一边绮丽的杜鹃花还要深红,她逗了一下肥猫,便让绿衣婢女抱起它,转而是将眸光放在了后门的不速之客。 裴玉作揖,先她一步开口说:“慕小姐,家母让我送你,不过看来小姐教程快,应该是不必了。”光明正大单的讲明,他过来的理由。 之之似笑非笑,眼眸微弯:“哦,那刚才我们的话,裴郎君听到了多少。” 绿衣婢女都瞪大了眼睛,自家小姐可真是会问话,偏偏问这种尴尬的。 -- 第114页 不过,当事人显然没有她这样在意,“慕小姐说的话并未有失礼的地方,我听见了有何不妥的地方吗?”裴玉嘴角扯出一个轻轻的弧度,抬眼望着她。 目光交织的一会儿,之之笑出声来:“裴郎君可真是一个妙人啊。” “来都来了,不若裴郎君陪我进去说说话。” 裴玉下意识地便要婉拒,不过当之之那双杏眼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他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很快温润如春风般地道:“好啊。” 走进后门里,之之脚步轻快地,便走便边道:“裴郎君,到现在还是对我抱有很大的怀疑啊。” 裴玉眼风余角扫到那绿衣婢女避嫌似的,抱着肥猫地走在远远的后边。 他慢条斯理地回敬之之:“慕小姐想多了,你妙手施医,救家母于水火之中,便是裴玉的恩人,谈何怀疑。” 之之正走到牡丹花边,她漫不经心地嗅着空气里温润的花香,微微倾了着身体,细削肩膀上乌黑流水般的青丝也一同倾覆,她的姿态在女子里是出格的,并没有大家小姐的优雅端庄,不过这样率真的举止,也很难让人讨厌。 裴玉正在观察她的时候,蓦然地,她偏头,朝他一笑:“恩人,原来裴郎君把我当恩人看啊,挺好的。” 她真的难以捉摸。 无论裴玉以如何的态度揣度,可她不吃他的招数,一路上已经行至了厅堂,正是太阳漫上了中天的隅中,府里的人仿佛也知道了之之会饿一样,她这一歇脚,便有婢女穿花蝴蝶一样地端着食盘、茶水糕点过来了。 “裴郎君,陪我一同用顿午饭吧。”说着,也不容裴玉拒绝地,便让人给他拉开了椅子,摆上了碗筷茶盏。 裴玉没想过扫她的面子,看了她一眼后,到底是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桌上的菜大多是盛京当地的风格,她胃口不错,便是吃得快,举止却优雅从容,带着一股大家小姐般的端庄,这是裴玉未曾从她身上发现的,居然她不着调的任性很协调地合在一起。当对一个人的好奇心越多时,人总是容易将自身所有的关注倾注在那人的身上,时间一长,也许便有了在意,有了探究,知道得越多,越不容易放下。所以,从一开始,无论裴玉怎么探寻她,之之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地由他隐秘地问,不过他能发现多少就是他的运气了。 从薛素鸣的身上,之之学到了,有时候不作为反而也是一种作为。 他若是选择自我攻略,她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吃完了饭,之之道:“裴郎君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便是,我可不喜欢人在我面前闷着一张脸,那样真的影响心情。” 裴玉习惯了她说话的无拘无束,天马行空,闻言,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说:“裴小姐,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事呢?” 听说有些富家小姐会提前投资一些年轻的书生,待到高中,做个官夫人,像她这样双亲亡故的女子会不会抱有这种想法多了一点? 裴玉很不习惯有人无目的地接近他,当然,抽丝剥茧以后,总会发现人举止里的想法,除了之之,一直到今天,他还是没有看懂她,会有这么一个想法,当然是理智思索过后,不能自信偏偏又无法从脑海里拔除的一个既定的事实。 之之喝了一口茶,抿抿嘴,“裴郎君,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有些奇怪呢,为什么做什么事偏偏一定要寻找一个理由啊,我不是说过吗,我闲得慌啊,况且,我也不亏啊。” 她杏眼笑眯眯地瞅着他,在他那张脸上来回转,有些轻佻、玩世不恭的样子。 裴玉不习惯这样的注视,右眼下的痣更显得脸蛋有些微怒,“慕姑娘……” 之之立即噘嘴道:“你看,我这样说,你又生气了,你说,我该怎么给你一个理由?” 少女有些天真顽皮地,支着手肘,看向他。 “你总归还欠我一个要求吧。” 裴玉不怒反笑,眉眼都带着些书卷气,柳叶眼悠长清隽,仿佛像是终于逮住了她的尾巴一样松懈下来。 “鄙人答应过狐仙姑娘,但是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你不觉得实在是不对等吗?” 甚至还好意地提醒过她一句,像是不愿意占太多的便宜。 不过之之却看出了他的狡黠,分明就是挺开心的,这厮不愧是只狐狸,还挺能装的。 “裴郎君,我可说过,这个要求是无伤大雅的,没有说过让你轻松啊。” 年轻的男子坐姿端正,如松树般挺拔,上半身包裹在粗布里也丝毫不掩饰他云般的气质,温和有礼,是那种儒家的标准君子,当然,也只是看上去,出生市井,又怎会是一尘不染的莲花,之之嘴里取笑的话,他丝毫不恼,顺着杆子往上爬。 “慕姑娘,现在是终于想好了?” 之之唔了一声,挠挠头,眼睛往旁边瞄了一下,似乎有些纠结的样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解释着。到这个时候,反而有些天真的样子,害怕他会拒绝,接受不了,语气都自动地软下几分。 其实,逐渐气色好了起来的母亲是让裴玉松了口气的,不再是半夜疼得睡不着,每天还能自己走到院门处晒晒太阳和街坊说句话,这么好的状态,身为病人的家属又怎么能不开心呢,即便她接近抱有的心思不明,内心中,裴玉对她的感激确实不假的。 -- 第115页 “慕姑娘说便是了,若裴玉能够助一臂之力,自然不会空眼看着。” 之之道:“裴郎君,听说你曾经是白鹿书院中出色的学子,不日我便会在府邸里举办一个春日宴,要邀请当地的名流、公子小姐等参与,我腹中没什么墨水,只怕会被人轻视,能够请你助我?” 裴玉将信将疑,对这个什么春日宴实在抱有一种奇怪的态度,不过也知道像她这样的大家小姐,还是失去了双亲支撑起门庭的女子来说,融入一地的豪绅之中,是必然的,只不过为什么要让他这样看上去没什么见识的穷书生来撑场面。 说是什么才华,他会嗤之以鼻。 之之又说:“你只用站在屏风后,若有吟诗作对,助我便是。” 她语重心长的,这一下倒是把他那些怀疑都打消了。 还真的是请他做个捉刀吏。 说是要举办春日宴,不日门庭便若市,正是丽日好天气,请来的小姐夫人们、公子老爷们都穿着自家最好的春裳,各色的锦缎映衬得满园的春光都黯淡了几分。 踏春赏玩,吟诗作对,这是少女们现在闺阁里难得的空闲。而之之这位从京城而来的小姐的宴会几乎将椿城满城的小姐都携来了,虽毗邻春禾街,可慕宅所在占地之广,布置之美,春色葱茏,桃李杏花本是寻常,那牡丹、芙蓉、山茶、兰花各种鲜花更是广植,花木扶疏,清雅美丽。 且之之请喝的茶水糕点也皆是高级货,还是热乎的,刚刚出炉,可知她家财力丰厚,本把她当做孤女的小姐公子们,一时之间也不敢轻视。 兴致高时,难免开始吟诗作对,作为东道主的之之看了一眼花屏后边,立即便有婢女过来附耳,她笑了一下,便开始了。 很圆满,有裴玉这样的人才相助,倒是给之之在这些小姐公子眼中撑起了一个才女的人设。 不过有人看不下去,出来挑衅的,也一一被拿下。 少女容貌出色,谈吐不俗,更有当家的孤女身份,这样的一块肥肉,便是谁看都觉得能够啃上一口,便有几个年轻的男人,自觉地自己能够拿下,围住了之之,讨好着她。 “慕姑娘,春色如许,有你这样的佳人相伴,真是咱们的荣幸。” “是了,没错,之语兄说得对,听说慕姑娘祖上是从医,也给我们看看呗……” 叽叽喳喳像是一群吵闹的麻雀,渐渐地之之眼里出现了些不耐烦的神情,她看了一眼掩在花屏后,正百无聊类地喝着茶,一个人赏玩着春光的裴玉,他所在的花后,有一座很掩蔽的短亭,被假山掩饰,但是能看得到外边。 作为她的捉刀吏,他当然被婢女们侍奉得很好,茶点不缺,还点缀了一只白色的花瓶,他就坐在那里,目光仿佛落在她的身上,好整以暇的。 之之勾了他一眼,薄嗔地,那双眼睛会说话一样地催促他出来帮忙。 裴玉看了这样的一处好戏,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显露于表的慌张,况且,他还感觉得到,若是那几位纨绔再多说几句话,她就不会客气了。 裴玉感觉到麻烦,和之之一样的,不过谁让他被她捏在手上。 “慕小姐,你看得我怎么样?”其中一个男的把脸凑近之之,其他人还闲着看笑话,说到底,像之之这样的女孩子,虽然有身份,不过没有长辈,到底是被人低看一眼的,那些小姐们甚至还起哄起来了。 “是啊,慕姑娘,听说你医术高明,就给我露一手吧。” “大家可等着看呢。” 之之冷眼看着那凑近的男子,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凉薄的笑意,携着羽花扇的手指细腻且白皙,她身后的婢女葡萄已经露出了怒色,不过却被她轻轻止住了。 “好啊。”她轻轻的音色,忽而抬眼。 轻薄态度的男子被她那幽冷的目光瞪着了,背后不知怎么地竟然起了冷汗。忽而她又冲他一笑,真是灿烂璀璨极了,这满园如许的春光春花都比不上她这轻轻一笑的惊艳。男人丢了魂一样,那时间都忘记了之前和同伴商量的下马威,痴痴呆呆地望着她。 “公子啊,我看你面色青黑,嘴唇泛白,嘴大下巴尖,鼻孔外翻,酒色太重,还是多加节制,否则新妇未娶,家宅难宁。” 之之此话一出,周围已经是笑倒了一面。 “你——”这徐公子气得鼻子都歪了,肥厚的手掌升起来就要甩去。 之之轻蔑地躲开,“来人啊,还真当我这个孤女是好欺负的了。” 几乎是她话语一落,便有三四个身体高大丰硕的杂役过来了,这些小姐公子一看,就旁边一避,高大的杂役像捏小鸡一样捏起了徐公子,让他动弹不得。 之之当着所有人的面,露出一个微微的笑颜:“大家看,这样的害群之马是不是得扔出去,否则平白地污染了大家的声名。” “就是,就是。”这时候,这些小姐公子们也知道她是不好惹的,哪里敢有旁的言语。被捂住嘴巴的徐公子更是红粗了脖子,可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同伴们讪讪一笑,也没敢搭话,没看她的那些杂役,一看便是不好惹的嘛。 裴玉站在人群最末处,看着这一幕,勾唇一笑。看来这位狐仙姑娘,也是个不好惹的,有仇当场就报了。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倒是很合她人。 而他好似走出来,也只能旁观。 -- 第116页 第55章 表里不一 这场宴会从早上开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时,便只剩下了一些富家小姐们了。 裴玉本欲回去的, 可是那名葡萄的婢女却喊住了他,并且笑着说:“裴郎君,我家小姐已经命人服侍着裴夫人睡下了。小姐还说,白天时,裴郎君不愿意出来,那晚上总要和大家见见面的。” 什么叫不愿意出来。这话讲得他像是缩在背后,其实, 白天时,她那么厉害, 已经解决了所有的事情, 他出不出来,都没什么干系呢。 只是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小心眼呢。 葡萄见到这位年轻的书生脸上出现了一些笑意时,心里一寒, 这笑怪怪的, 叫她打了一个冷颤。 也是怪了, 这裴郎君明明穿着一身布衣, 竟然比她见多的许多所谓世家公子更有气度,长得也好, 连她也狐疑, 之之小姐是不是真的看上了他。 “还请姑娘带路。” 葡萄回过神来, 兢兢业业地带路了。 待走到小姐们待着的厅堂外时, 远远地, 一股子靡丽香艳的气味就透过那门庭传了出来, 灯笼高挂,彻夜不靡一样响起了旖丽娇软的丝竹之音,女孩子们彼此吵闹玩乐的声音更是甜蜜蜜,仿佛把人间都渲染成了天堂。 一身青衣,一看就是穷酸书生的裴玉这才走到了门槛,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不对,准确来说,第一眼落在了他的面庞上,是有惊艳的,不过随即看到他身上的行头时,就败坏了性子,当然有些性子开放、不缺银钱,又颇为大胆的富小姐仍然是兴趣很浓地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的。 毕竟,当今之地,经济繁荣,老皇帝贪图享乐,求仙访道,正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这些富家小姐有些虽云英未嫁,可掌握几家店铺嫁妆,供自己吃穿不愁,没什么乐子,偏爱保养些小白脸的也不少。 只不过读书人清傲,更何况是这样容貌不凡气度轩然的年轻男人。 坐在一边的米店粮铺梁小姐双目灼灼的望着裴玉,还忍不住笑着对身边的少女道:“之之,这便是你要引进的那位裴郎君,真是好眼光,可惜我啊,就碰不上这么好的人儿。”这梁小姐是寡居的,不过承接了寡夫的遗产,过得很是滋润,在场人中,也以她最有资本。 之之听到她的话,挑挑眉,“姐姐这样夸我,我可是会翘了尾巴的。” 旁边的一串姑娘们被她这句俏皮话逗得发出笑声。 裴玉走了进来,照眼一看周围,都是姑娘家的,一个个还是那样奇怪又火热的目光时,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他忍不住,抑制不住地在心间发了一声冷笑。 不过他被葡萄喊下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几分,这闲着没事做的慕姑娘兴头上就是想要压他一头。所以说,这时候把他当做了可供观赏的稀奇动物了。 裴玉眉眼笼罩着灯火,柳叶眼细长,眼下的痣显得特别有味道,特别是他一身独有的书生意气,不至于那种穷酸书生的不平,中和了些市井的人烟气,气质十分的温和舒服,就像一本读起来很有趣的书,随着他走进厅堂,那些原本态度不屑,早早收回了目光的富小姐们又纷纷难以克制地被他身上这种气质吸引住。 “慕小姐。”他走到中间时,就停住了脚步,眸光克制有礼貌地微微下垂,朝坐在上首位置的绯裙少女作揖着。 灯火下,绯裙少女的眉目婉转如画,清丽无双,比起白日,她的妆容更淡,姿态也更放纵,眸光似有若无地飞过他的身上,细长白腻的手指从果盘里捏了一颗橙黄黄的枇杷,她剥了点皮,吸吮了一口,随后仿佛才真的看到了他。 “裴郎君,这边坐啊。” 她的态度放得很轻,一下就被这些鬼机灵的小姐们看懂了,一时之间,连看裴玉的态度都变得低了。 裴玉不怎么在意地在她指定的地方坐了下来。 女孩子们的宴会本是肆无忌惮的,这会儿多了一个男人,终于有些吸引工蜂的态度了,虽然心里没把书生当成一回事,不过由于裴玉过于出色优越的外表,一个个的,招蜂引蝶般的端庄了些。 梁小姐的女伴忽而让婢女端了一杯春琳琅佳酿送了过去,说:“裴郎君,听说你们书生都爱风雅,这春琳琅据说是江陵大儒谢公最爱的酒,借花献佛,还望珍重。” 大家都好奇地、津津有味地看向那坐在一边上的书生。 书生文质彬彬地接过了婢女的春琳琅,温声道:“多谢小姐美意。” 却没有多余的漂亮话,让那女伴都皱了下眉,还真是个书呆子,给根杆子也不知道顺着往上爬。 持着美人扇的梁小姐更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显然是想笼络住他,做一个入幕之宾。 穿着清贫的裴玉始终没有没有回递一个目光,显然根本就没有看上梁小姐。 席上这梁小姐也是三番两次地把话题往他身上招,未曾想到,偏抛媚眼给瞎子看一样,这裴玉虽身处这脂粉丛中,却有礼有貌的,不曾失仪。 梁小姐气得几近将手上那柄美人扇的生绢撕成碎片。 “裴郎君,你啊,未免也太冷淡了。”有女孩子忍不住感慨着,为那坐在旁边生闷气的梁小姐不平。 “文小姐,梁小姐温和大度,又怎会和我这样的人生气?谣言止于智者。况且,男女有别,若是平白污蔑了梁小姐的清白,裴玉便是万死也难辞。”裴玉从容不迫地回答。把那文小姐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都气恼出了羞臊的红意。 -- 第117页 “你、你可真是好正派啊。”文小姐说不过他,就讽刺道。 裴玉淡定:“比不得文小姐。” “你——”文小姐气成河豚了。 而这个时候,始终像个看客的东道主终于开口了:“好了,文小姐、裴郎君,你们俩啊,都少说两句,这才见上一面就变成冤家了。” 文小姐哼了一声,偷眼去瞥那年轻的书生,谁知他目光过来,吓得她一个心跳,原本气红的脸,这会儿终于是羞红了。 裴玉是无意的目光,他的目光是穿过左右的人,看向坐在梨花翘木案边的绯裙少女的。 她手里端着琉璃般透明的酒盏,里面红如血液般的美酒衬得那细白的手指像是新发的嫩笋。“梁小姐,文小姐,慕筝敬你们一杯,今晚要尽兴,可不许生闷气,不快乐,不然我这春日宴可不是白摆了。” 诸女听着她的话,吃吃地笑,那倒是,这席上的美酒佳肴都是造价不菲的,心里也不免感慨,这慕筝还真是财大气粗,又没人管,日子过得可真顺心。 当夜晚渐渐深时,陆续不断地有小姐告辞,到了最后,只剩下文小姐和梁小姐还没走,两女的目光都停留在裴玉身上,欲言又止的。裴玉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她们的目光他很不喜欢,于是他暗暗地瞥了一眼走过来的之之,她今晚是尽兴地多喝了一些,白皙的皮肤都被美酒在脸颊上润出了两抹绯色。 之之朝他眨眨眼,装作不懂他的意思。 从来都是自己阴人,遇见她后,被阴了无数次的裴玉,向来如平波的心绪终于出现了一抹裂缝。当然,他面皮上还是维持着很好,看不出有一丝的不对劲。 文小姐扭扭捏捏的,让梁小姐看不惯了,开口便冷嘲道:“文小姐,天都黑了,你还不走嘛,你爹爹怕是这会儿要守在门口了。” 文小姐扯了一下嘴皮子,冷笑着说:“是啊,比不得梁小姐,做什么都好,这会儿就算下榻留下,也寻常呢。” “你——”梁小姐说。 眼看着她们都快打起来了,之之头疼地走了过来,“两位姐姐,别吵了。” 文小姐和梁小姐相视一眼,到底还维持着脸皮,然后各走各的,直接就往外边走了。 落在原地的之之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唇边泛着一丝凉薄的笑。“看来,裴郎君的魅力不浅啊,这才一个照面,便引着两位小姐折腰了。” 她靠得有些近了,呼吸仿佛都笼上人面来,带着美酒的醇香和甜滋滋的体香丝丝地入了心弦。裴玉冷声道:“慕筝,你喝醉了。” 之之手指撩拨了一下发丝,回归正常距离,含着一丝醉意不满地道:“这个时候,终于不喊慕小姐了。” 裴玉不欲和这醉鬼纠缠,“慕小姐,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了,天色晚了,我该回去……”可是他的话只说到了一半,就被一只细嫩如春笋的手捂住了嘴唇,少女惆怅地说:“裴玉,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嘛,每一次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吗?” 裴玉拿起她的手,面上波澜不惊。“慕小姐,我不卖身。” 之之:“……” 随即她扶着腰,大笑起来,笑得连嘴里话都飞扬起来。“裴玉,你……你真的是个有趣的人。”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今天可多亏你了,一切都很顺利,你欠我的算是清了。你放心,伯母的病再调理一段时间,往后你按照我的法子,定然是好转起来的。”她站起身来,绯裙在灯火下,有种温润华丽的质感,她本人是懒洋洋地说着,那双春水般的杏眼里的神情却是认真的。 她这一正经起来,裴玉一下都没有从刚才的笑语里扭转过来,在刚才之前,他甚至以为,她绝不会这样轻轻放下,可是她蓦然的话语,那样真挚的样子,反而让习惯了算计别人,不相信任何人的裴玉有过一瞬间的愣神。 就像那抹余温仿佛还留在唇上,无法消散地入了脑海之中。 “那鄙人还要多谢慕姑娘宽宏大量了。”无论心里是怎样的,可他还是习惯了挂上了一张笑面。 之之脚步微些颠簸,她站住了,抱胸说:“裴玉,你啊,真是表里不一、口蜜腹剑。” 裴玉收回了下意识伸出去要扶她的手,反掩在身后,他躲过她微笑的眼眸,回敬道:“慕小姐有何尝不是玩世不恭、淡漠冷酷。” “哦。”之之漫不经心地。 便听见他说:“慕小姐,裴玉便先走了。” “好啊。”少女脸颊上犹有薄红,带些微醉的样子,樱唇红得弯弯的一撇。 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虽然他们之间始终怀着芥蒂,互相不信任,可是蓦然地,在回家的路上,裴玉想起书中何谓颜如玉。 他唇瓣扯出点笑意。很快,又察觉似的,将那笑意给抹平去。 文小姐和梁小姐都对裴玉挺有兴趣的,也没花多少时间就打听到了有关他的事情,一连几日都让婢女登门送礼,两人针锋相对,把破落的裴宅搞得人尽皆知,就是街上的街坊都知道了裴郎君被城中的富家小姐看中了,要招婿。 连着几日,裴玉浑身的气压都有些低,被那些不相干的人影响了生活,当然会觉得不快。 冷言再次婉拒了两家的婢女后,对着自家娘亲看他都相当怀疑的目光时,裴玉解释了一番:“娘,都是误会。” -- 第118页 裴母担忧现于言表,“玉儿,不管这两位小姐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你都不可忘了,男儿大丈夫的,要行得端正坐得稳当。” 裴玉答是。 可裴母见他态度轻视,根本没有放心上,叹了一口气,倒也没继续说,反而想起了谁,然后试探地开口说:“玉儿,近来怎么不见之之来我们这,可是你气着了她,你啊,就是性子倔强如驴,人家于我们有恩……” 裴玉的思绪一转,安抚裴母:“娘,我怎么会气着了她,慕姑娘近来应该是在忙别的事。” 裴母皱眉:“你没骗我。” 裴玉想了一下,认真地说:“没有。” 之之不忙,只不过若是天天都见得到,太容易见到的,总不会被人认真相待,她想着,然后就冷了裴玉一段时间。 对方也是端得住,半个月了,就隔着几丈的距离,硬是像是隔了一条银河。 裴玉的确很忙,除了家里的日常家务,菜畦田地,照顾裴母,闲时读书,为入秋后的府试做准备,随着裴母的身体好转,花销也变小了,比起往年,他终于能够松口气了。 裴母看得出来,她现在也是松了口气,看着读书的儿子,眼睛有些湿润,她脸上也出现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不过,府试难度不小,她想着还是应该请一个老师,可惜她是妇人,不通这些事,有些郁闷,只能朝附近的人打听。 裴玉每次都会把剩下的银钱给她,所以她也攒了一些,就是备着给他考试用的。之所以,这几年裴玉一直落举,乃是每一次临时裴母病重,不得不令他都主动放弃了。 之之从下人嘴里听到这段闲话的时候,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第56章 债多不压身 其实, 在前世,裴玉也并不是一跃就从一个翰林院小喽啰扶摇而上成为朝野的权臣的, 相反,在三年翰林院修书时,他拜入天下有名的大儒谢公门下,名声加成,一度曾经是清臣中的领头羊,虽然老皇帝是个昏君,可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朝廷班子都是清正的廉臣的, 况且裴玉一点也不酸儒,洛河决堤、私盐矿官官相护的两个案子中更是第一次体现出了他的能力, 开始得到老皇帝的重用, 清臣一派尤为惊喜,于是将他推上台前。岂知,这位清臣早在私底下便和青荣王结党营私了,所谓昏聩之世的好官,其实私底下敛财聚富, 看上去温和无害、高风亮节, 其实只是他在朝野里通用的一张画皮。 大儒谢公当初便是听闻了他的孝名, 三年编书, 细致大胆,收了做弟子, 从此开始借着他老师的人脉开始左右逢源。 之之没想过阻止, 一开始系统便说过了, 凡是重大剧情变动, 她都不能亲自下手, 否则会被这个世界的意志察觉到的。 可是, 当她问,她加快进程又有什么影响呢,系统就沉默了。她冷笑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也就是说,只要不伤害到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她若是助力于他们,这方的世界意志还巴不得呢。也许,在它看来,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吧。 没错,她可不想再花当初攻略薛素鸣那样长的时间了,必须得尽快,所以她的计划便是提前让大儒收裴玉为弟子,让他更快地成熟。 只不过,在这些过程之中,她需要花一点点小的手段,彻底催熟他的情感。 很快,邱云的探子便来报,告诉她,天下有名的大儒谢公不日便会抵达江陵,此番虽是赏玩江陵春景,其实也是在盛京之中受了老皇帝的气,一怒之下便出了盛京,以至于随身只带着几个人,这江陵的官员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大儒谢公不止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更是身居太傅之职,满朝官员大半都在他的手下领过罚,十分的权威。 之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中了人面兽心的裴玉的,不过想起裴玉能装,满腹才华被怜惜相当正常啊。 茶楼之中,很是热闹,之之包了楼上的雅间,点了此地最贵的明前茶,漫不经心地喝着。葡萄站在她的身后。 之之一边喝茶,一边放着那本最近在江陵里风靡的《白鹤夫人》话本子,兰云生的文笔清丽艳靡,故事虽然俗套,可是在这种娱乐方式少的古代,也算是曲折婉转了,全城之中,不仅是老爷公子们在谈,小姐夫人们也在说,茶余饭后,以无可推挡的姿势在江陵中成为一种浪潮。 当然,这其中也有之之的助力,她花费心思让《白鹤夫人》在市井之中成为潮流,以至于买了人在江陵赵太守家里流转,就是为了让大儒谢公知道,此次来到江陵,谢公也是客居在妻妹侄子赵太守家中。果然一切也如她所料,一次意外,谢公发现赵太守家中的奴仆都在读书,本以为时候什么庸俗的本子,直到读了第一章,读完整本,谢公从黄昏看到天黑,那叫一个手不释卷,乃至还让那小厮将兰玉生从前写的话本子一并搬来了,三天之内通通看了一遍。 看完以后,谢公吐了一口气,这兰玉生写书看似市井俗艳,其实将当今社会面貌写得入骨三分,他笔下的鬼蜮世界取材古代经本,却以古写今,以男女痴缠,写尽浮华,将现实的黑暗暴露,写世情,也写人。 看完这书后,谢公就迫不及待想要见着作者一面,显然,看得出来,写书的人必定是年轻人,还是一个有理想的年轻人。类谢公这种大儒不缺地位、不缺名声,也不缺银钱,更看中的才华和抱负。 -- 第119页 很快,他来到了椿城,一出面,便让永安书坊的人给他牵线真正的兰玉生。 甚至为了不让兰玉生发觉他的身份,谢公这一次身份不显,以一个儒商出版刻印的身份约在茶楼。 一身布衣,蜜色肌肤,身材挺拔的裴玉出现在茶楼里时,大堂里的说书先生正将白鹤夫人最精彩处讲得唾沫横飞。 楼上雅间里,葡萄惊喜地说:“小姐,裴郎君来了!” 之之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将书摊平放在桌子上,喝了一口一两百两的明前茶。 裴玉被钱掌柜约到茶楼见面时,心里是有些疑问的,直到看见了坐在钱掌柜身边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时,他眼睛里黝暗极了。 “钱掌柜。”他作揖,目光露出些疑问放在坐在上席位置的老人,“这位是——” 钱掌柜迟疑着,“这位是……” 谢公已经抢先笑着捻着胡须道:“老夫姓谢,痴长你几十岁,不如唤一句谢员外。” 裴玉唇边带笑,像快不事雕琢的美玉,“裴玉见过谢员外。” 谢公瞥了一眼钱掌柜,那钱掌柜便将这次的来意说清:“裴郎君啊,这位谢员外常年经商,也是盛京、丽疆等地来往的印刷商户,这一次你写的《白鹤夫人》实在卖得很好,谢员外是特地来向你约稿的。” 裴玉闻言,眉宇之间染上几分清愁。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谢公开口道:“小郎君,是不愿意?你放心,酬金老夫定然是不会轻待你的。” 裴玉说:“谢员外,小生并非计较这些,只是今秋恩科将至,家母是希望我好好用学。更何况,当初我写小说话本,本就是被逼无奈,如今母亲身体好转,也不至于沉浮苦海,不必再锱铢必较,小生更想用心考学,无意话本之流。” 谢公心里是满意的,在如今金钱至上的年代,还能守住初心,是难得可贵的,更何况,他是为了母亲药费写话本的,总不算是误入歧途。不过,还是打算试探一下,“小郎君,真的不写了,我看你如今便是随便写上一本,赚些费用,过上更富足的生活又有何不可?” 裴玉笑了一下,谦卑地道:“只是昔年写书之时便决定了,一旦母亲身体有所好转,便舍弃此途。小说话本再流行繁华,可是我心志如石,不可转也。” 谢公兴致颇浓:“哦,如何的志呢?” 裴玉起身,朝他作揖:“小子不敢妄言,且待今科高中,才能说是踏上归途。” 谢公双手扶他,慈爱带笑:“好,裴郎君啊,你可缺一位领你入门的老师。” 裴玉心中激荡,眼露诧异。 钱掌柜看愣了,也被说得五迷四道,根本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他们两人一老一少的认真样子,一时之间,仿佛又明白了什么,坐在旁边,瑟瑟发抖。 之之吃了一块糕点后,走下楼,裴玉所在的雅间很久都没有人离开,看来聊得不错,如果她没有猜错,谢公应该会将裴玉收于门下,毕竟他这一次散心,除了散心,更是想找一个可以继承自己意志的徒弟。 不过,前世那个人是赵太守家的赵三公子赵真,这赵真也是一个顶顶的伪君子,前世靠着收买谢公身边的人,投其所好,成为他的弟子,只不过后来显露人前又腹中没有什么东西,终究是为谢公抛弃,收了裴玉,乃至后来心中扭曲,和裴玉之间不合,三番两次针对他,不过最后的下场自然是很惨。 裴玉送走谢公后,唇边含些笑意,钱掌柜则是满头大汗,问他:“裴郎君,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你真的打算封笔不写了?” 裴玉心情不错,回答他,也毫无一丝的隐瞒。“钱掌柜,真的不写了,你放心,我不会到别家去写的。今秋恩科在即,哪一个读书人不是抱着鲤鱼龙门之心,裴玉虽才疏学浅,也不吝一试。” 钱掌柜感慨了一声:“唉,早知道你便会有这么一天。不过裴郎君啊,这位谢员外……” 裴玉犹豫了一下,然后对他说:“钱掌柜,你可记得朱瓦台上谢公一怒。” “你是说……”钱掌柜想起了书中谢公的画像,仔细一想,也是摔碎手边的茶盏。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裴玉缓缓点头,目光仿佛穿过门,望着什么。 钱掌柜既是惊喜又是担忧,这个神秘的秘密显然让他有些负担不行了。 “钱掌柜,谢公收为为徒这件事,还希望你能替我保密。”裴玉朝他作揖。 钱掌柜叹气说:“老朽省得,咱们江陵,也终于要出一位名震天下的学子了。” 江陵一带,经济再如何繁华,百姓们更惦记地出一位明官。 裴玉笑而不答。 送走了钱掌柜后,已经是落日西斜,窗边的霞色落在了年轻的男人身上,像是披上了一身锦绣,可在这温暖的霞色当中,裴玉的一张脸轮廓很深,眸色也深深的。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谢公的真实身份,甚至投机取巧地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说什么清明之世,他都不在意,比起那些可笑、天真的理想,他更想手握权力,站在千万人之上。 看来,他一直讥诮的话本居然也起到了一点作用啊。 走出茶楼时,他还是那样的谦逊、文气,那些野心和黑暗的心思仿佛从来不存在。 只是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回想起这几个月里的日子,也难免觉得倥偬,仿佛有一只手拔弄着他,一切都向最好的地步发展,寻常人会觉得这是走运了,本应该就有了的,可是裴玉从不会这样觉得,从来就没有从天上掉下的馅饼,一切都太顺了,反而给人一种不安。 -- 第120页 坐在轿子里的之之从他眼前经过时,被晚风吹起了车帘,露出一张沉静的、秀美的脸蛋,她蓦然地眸光停驻在他的身上,笑了一下,靡艳仿佛是墙角上开遍了的白色蔷薇。 “慕筝,之之。”裴玉眼睛猝然一黑,眼下的痣也显得有些踌躇和阴戾。 没错,她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仿佛他变成了牵线的木偶,被她随意掌控着,到了现在,他还是没看懂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表现得就像她说得那样,闲得慌,于是在一切结束后,和他再次分隔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不相往来。 忽而在大街上看见她,是一个意外。 可是,裴玉却觉得,这个意外一点都难以让人开心。他不喜欢这种无力把握的感觉。从来,他想得到的东西,都会主动去图谋。 那双细长的柳叶眼落在那远去的马车上,渐渐的马车从他眼睛的世界里离去,他眼睛也变得渐渐深暗魅惑,带着些狠厉。 “慕筝,既然想当报恩的狐仙,在我没说结束的时候,怎许你轻易离去。” “该不该离开,什么时候离开,我说了才算。”他低低地说着,话语携着笑,飘散在风里,可怎么听都流露着一丝变态和恐怖。 谢公既然收了裴玉为徒,自然也是全力培养,甚至在白鹿书院为客师半年,直到入秋。白鹿书院上下都开心得不得了,就连谢公多塞进来的裴玉都是另眼相待。白鹿书院是江陵有名的书院,民间甚至有言,入了白鹿书院的学子,只差半步便可踏上仕途了。 甚至连裴母在看到白鹿书院的入学书时都是喜极而泣,街坊们更是喜形于色地登门恭喜,一时间,破落的裴宅真是一个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只不过唯一的一点担忧便是白鹿书院地处江陵城中,裴玉担忧寡母一人在春禾街中,不过好在裴母的身体在之之的调养下已经无甚大碍,日常的一些活计也全然接的下,对于裴玉要接她一同去江陵城中的打算自然也是被严厉拒绝了,直言荒唐,哪有读书带着娘亲的。 裴玉拿她没办法,对于别人他可以算计,可以对于自己的母亲,他绝不愿意用那些卑劣的使诈。 好在,江陵内含椿城,离得不算远,一旦休假,不到半日便能赶得回来。 午后,之之携着婢女来给裴母施针调养,难得地,看见了裴玉在旁边守着,仿佛还有话和她说。 之之没给他一个眼色,一如既往地秉公做事。 只是在她离去的时候,裴玉跟了上来,葡萄看看他,又看看之之,忍不住小声地唤了一声“小姐”。 之之回眸,瞥了裴玉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裴郎君不是生着我的气嘛,怎么今天不生气了?” 裴玉倒是意外,没想到她这段时间不理他,居然是因为那一天晚上的事。“是我生气?难道不是慕姑娘在生气。” 被反击一口的之之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睫毛倾覆如蝶翼般动动,她哼了一声,“裴郎君,我生不生气,你原来看得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是瞎子。” 这话莫名有些暧昧,拉近了彼此的一点距离。她这像是在撒娇,有些娇俏,嘴边又不知何时溜出些笑意,正是喜怒无常般的青春少女做得出来的事。 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只有午后懒猫发出的惬意声音,还有风摇花枝的颤颤。 裴玉低头看着矮了他一头的少女,目光凝着她,光线下,她脸颊晕着腻白,仿佛堆砌的花雪,低着的颈项也如天鹅般的修美,她含着声音,忽而带些犹豫地说:“你……什么时候去白鹿书院?” 裴玉很想伸手去感觉那肌肤是否也如玉般柔腻,却在她蓦然发出的声音,紧紧地将五指拘束住了。 他随即从那种不清楚的状态中醒来,觉得自己简直像是鬼使神差般的怪异。 他又再次恢复了之前那种淡淡的疏离。“连慕姑娘都知道了啊。” “明天。”他顿了一下,还是说了。 却忽而发现少女有些愣怔的样子,她咬着唇瓣,是怒非怒,“哦。” 不知怎么地,见她这样情绪外露,裴玉甚至难得有些畅快的心情,像是终于看懂了她,脸色都有些轻松。 裴玉低笑:“要给我送别吗?” 忽而的亲近,也让之之有些理解不能,虽然她很高兴,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郎君,我啊,最讨厌有人猜透我的心思了。”少女清丽的音色靡靡地响起,她有些冷漠的样子。 裴玉眼下的痣有些魅惑的样子。“慕姑娘的心思又是如何的呢?” 语气像是含了蜜似的,徐徐诱惑着她说出心底的话。可是,之之不吃这一套,她笑了一下,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呢。” 裴玉缄默了一下,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魅力大减了,两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 “慕姑娘,其实我又一事想请你帮忙。”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正事。 “说来听听。”之之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裴玉认真:“慕姑娘,我此去白鹿书院,怕是不能带上娘亲,可否请你照料一二,裴玉感激不尽。” 看来是豁出去了。有点把她当做自己人使。之之觉得可能还是她立得活菩萨人设太得人心了,她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善人了? 心里吐槽归吐槽,不过之之还是答应了:“举手之劳,况且伯母的身体还没彻底好起来,不过……” -- 第121页 她笑着他,捏住把柄地说:“这一次,你是不是又欠我了。” 裴玉淡定从容,还有心情对她开玩笑。“债多不压身。” 他站在她身边,不是那种书生瘦弱的体魄,蜜色的肌肤,蜂腰猿背,微微朝她俯首时,有些压迫而来的压力。 忽而变了一个人似的,还知道色/诱,之之觉得可能是她在发昏。 “裴郎君,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很认真地。 认真到裴玉听到这句话时,挑了挑眉头,忍不住失笑。“也许吧。” 作者有话说: 咳咳,作者没有话说。完毕。 第57章 有时候 白鹿书院中, 莘莘学子往来不停,只不过在触及到眼前的一幕时, 大家都有些于心不忍。 年轻的男子衣着简朴,一身书气文雅,可惜的是偏偏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那赵真几次三番地针对他,白鹿书院里的人大家都知道,大儒谢公多年未曾收徒了,赵真图谋了许久,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时, 忽然冒出了一个穷小子,还被谢公亲自带在身边, 能不疯才怪。 有知道一些内幕的人, 还知道赵真在这上面使了不少银钱,什么也没落着,能不发脾气才怪。 赵真嗤之以鼻地将锦靴踏在地上的一本书上,这本书看起来颇有些旧了,甚至泛黄, 可是看得出来主人是十分爱惜的, 书页甚至没有一个褶皱, 可惜此刻被那只锦靴扭踩得书面都裂出一页了。他踩完, 还故作惊讶地道:“裴玉,真不巧, 踩到的是你的书啊。” 裴玉的脸色很难看, 他不是那种想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的人, 可是当双手被两个嬉笑的纨绔学子拉住, 赵真还笑嘻嘻地从他手里抢过书直接扔在地上践踏, 还当着路过的学子们, 他不是在践踏书,更是在践踏他的尊严,还笃定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帮助他。 “说话啊,你不是挺会哄人的吧,连谢公都收了你为弟子,我看你也可以耍耍嘴皮子把我收为小弟啊。”赵真此话一路,逗得和他结伙的两个学子哈哈大笑。 裴玉挣扎了一下,没能挣扎出来,他冷冷地看着赵真。赵真很不爽他的目光,就像是被一条湿冷的蛇类缠上了一样,捡起地上的书拍了拍他的脸,“识相点,就什么也别说,否则别以为有谢公的庇佑,我就治不了你,你那病恹恹的娘亲可不就是活生生的把柄。” 裴玉没有再继续挣扎了,他低下了头颅,那双低垂着的柳叶眼很暗很深,极力地压抑着什么。 “一条败犬,也敢和我争东西。”赵真嗤笑着,带些那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有路过的人也是匆匆而去,不是不想帮他,只是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第一次,这赵真在白鹿书院中简直是校霸一样的存在,凡是被他盯上的学子没有一个不是中途退学的,裴玉还算好的了,起码他有谢公在背后撑腰,赵真明面上也不敢对他太过分了。 可是,这样的侮辱践踏又怎么能说是不太过分呢。 园子里,裴玉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的手紧紧地捏成一个拳头,脸色阴沉得简直不像是平日里那个文雅俊朗的人,风吹起刘海,露出的那双眼睛异常的隐忍和残酷。 是的,他忍了下来,现在的他无力对付赵真,家人的安全远比他受的这点委屈重要。不过,总有一天,他会让赵真跪在他面前。 较远一点的庭院,被书院里的假山修砌得居于高处的亭子里,汩汩的茶雾里,一双细嫩的手指把玩着小巧的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的闹剧。 没错,正是之之。邱云给之之准备的慕筝身份母亲乃是书商,也是这白鹿书院院长的堂妹,虽然几十年没见过面了,一封书信过来,那婶母对之之是极为热情,还留她在书院里住上几天,本朝男女虽然不设防,但书院到底是年轻男子呆的地方,所以她的出现也被婶母隐瞒下来了。 当然,之之来到白鹿书院,本来就不是为了寻亲,而是来看看她养得蛊怎么样了。 从某一种角度来说,其实这赵真三番两次刁难裴玉也有她的推波助澜,她倒是十分好奇,被彻底激怒的裴玉到底会怎么做。 倒是没想到,他的脾气这么好,还能忍下来。不过,这一次应该快到极限了吧。 之之指尖的蔻丹艳丽得仿佛是新摘的花朵一样。葡萄还在旁边嘀咕:“小姐,这有人欺负裴郎君呢,咱们不出面帮他?” 之之说:“帮他?你觉得我们现在走出去,不会被他弄死?葡萄。”她语重心长地接着说:“凡是自尊心强的人,若没有完全到低谷,你的出现反而会让他计较不平,可若是在他连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他只会像一条狗一样向你伸出手。” 葡萄听着她的话,分明是很平淡的声音,可她却从心底冒出了一股寒意,她看向自家小姐,又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小姐了。 小丫鬟呆呆傻傻的,可是之之没有解释清楚的义务,她喝了一口茶,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不知在想着什么,那双娇若春水般的杏眼漫上了一层黑雾。 可是,什么样才算是真正的低谷呢。对于裴玉来说,大概就是眼前这一幕,明明他处事已经是极为小心了,可是还是被赵真捏造出了一个把柄,污蔑他。赵真不仅想把他赶出书院,更想要他身败名裂,为谢公除名弟子身份。 -- 第122页 在书院当月的测试上,裴玉所在的端止班上三分之一的弟子居然拿到了难得的甲等,连执教的老师都是难以置信,当场便黑脸是不是有人私自盗取了答案,当场有几名弟子指名裴玉私自重金贩卖考卷答案,书院老师本是不信,直到在裴玉的房间里搜出了证据。 而在事件发生的那一日,碰巧谢公为赴好友宴会前往了扬州,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回到白鹿书院。是的,赵真是有恃无恐的,不仅串通了执教老师和学子,还将这件事直接捅到了院长处,为了就是打裴玉一个措手不及。 裴玉看到那捏造出来的十几卷书稿后,又看上面七八分肖似自己的字迹,不由冷笑。 纵然他是无辜的,可那又怎样,赵真不容他,这白鹿书院中有些人也瞧不上他,若不是他和谢公有些渊源,怕是进书院的第一个月应该就被善妒的赵真给弄了出来,而今天,赵真终于忍不住向他下手了。 看热闹的人也跟了上来,浩浩荡荡的一堆人一起来到了书院院长所在的望月居。 当时,院长正在和之之、及之之那位婶母客气地谈论着家事,知道有人来报,附耳在院长边说了几句话,儒雅的老院长平和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闹什么,让他们进来,我今天倒要看看,这一天天书不好好读,究竟要做什么!” 温夫人安慰道:“你啊,别整日地生这些孩子的气,就事论事,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院长顾忌一边的之之,叹了一口气,烦心地按了一下眉头,“赵真那小子又每次都不安分。” 之之眨眨眼,细心地道:“温伯伯,温婶母,要是不便,我就先走?” 温夫人道:“不用,就是他们瞎闹,你啊,和我们坐着这里一起看看。” 院长点点头,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该避讳的事情,挥手让人去请那帮人进来。 赵真一走进望月居里面,“赵真见过院长,院长夫人。”喧喧闹闹的一片,在他后边,院长和温夫人两个人看见那居于中心的年轻人时,皱了一下眉,院长开口道:“慌张,赵真,你现在是什么事都敢闯我这里了。” 赵真文质彬彬地作揖:“院长,实在是学子们遇见了难以忍耐的事,否则又哪里会打扰到您的清静。” 他回头瞥了一眼后边的人,很快又就有人往裴玉身上推了一把,让出了位置让他露与人前。 裴玉的脚步跌撞向前,他的眼睛很快和坐在温院长右下首的少女对上了眸光,似乎有些惊异地,也有些没有料想到的重逢缠绵,那双眼瞳沉静得如深沉的夜,就算此刻处于逆局,仍然没有半点的忐忑。 之之朝他眨眨眼睛,仿佛也是有些意外。 “温院长,这裴玉暗低下偷了李讲师的命题,仗着自己风采出众,居然写了五六篇的策题,重金卖给了端止班里的学子,真是令我等不耻,像他这样的败类,怎么配得上和我们同处一个教室,白鹿书院百年来的荣誉也会被他败坏。”赵真说得冠冕堂皇,甚至趁热打铁地将他收集出来的那些“证据”让一个学子奉到了温院长和温夫人面前。 他身后的学子们更是在他说完这席话后,开始起哄。 一个个义愤填膺的,仿佛不把裴玉逐出书院就是委屈了他们。 裴玉站在那里,他沉默地一句话也没说,比起那些学子,他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安静。”温院长将拐杖驻了一下地面,声音很响,身为书院之长的他当然也是相当的有权威,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赵真家里那样的势力,对院长自然是畏惧的人更多。 “是什么,老夫自然会判断。”他那双有些皱纹的眼睛扫视过现场,随即拿起“证据”看,对,这些证据就是命题破解的书稿和数达三百两的银票碎银若干。温院长看的速度很快,他又怎么看不出来,这是赵真做的恶事,他背靠赵太守,又甚有心机,每次设计人都留下了证据,十拿九稳地,连他都有些无奈。 而他不该动裴玉的。 谢公离去的时候,就吩咐了他照顾,这才几天,就有人要把他的弟子逐出书院,这让他怎么想。 所以,这一次裴玉的事温院长本就是打算和稀泥的。可是,就在他打算说话的时候,忽而有一道轻灵甜脆的女子声音在室内响起,无疑如一道清泉般洗涤诸人心中各色的情绪。不是没有人没有注意到望月居里忽然出现的这个妙龄少女,少年慕艾,书院里更加不会有像她这样清丽得仿佛诗赋里的洛神仙子般仙姿玉魄。 “裴郎君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她这句话成功集火了所有学子的视线,就连赵真也恶狠狠地盯着她说:“姑娘,你认识他嘛,不会是看上了这个小白脸,就芳心大动了吧。” 学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温夫人怒道:“赵真,你胡说些什么。” 之之拉住了温夫人,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走了出来,走近了赵真,“公子,你这番话可真是有些胡闹了。你看他,肌肤乌黑,怎么算是一个小白脸,我看公子你养尊处优的,倒是肌肤细腻,几胜我这样的女孩子呢。” 赵真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暗讽,“你——” 之之却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接着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作为裴郎君的芳邻,我确信他绝不会那等眼短的小人。至于这些书稿、银两……”之之笑着,指了一下,“裴郎君若是这样的人,又怎会被天下第一大儒谢公收作弟子。” -- 第123页 其实,除了少部分的人,是极少人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有些学子在听到之之的话后,眼睛里居然也有些后退了。本来他们就是起哄似,也瞧不上裴玉这种身份的狗腿子也能和他们居于一室学习,可是现在知道了他是谢公的弟子,又想起他的才华横溢,毕竟这是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眼底出现了犹豫。 赵真感觉到了,他好不容易设出来的居,怎么能让一个女子给破了,“你胡说什么。证据就在眼前,我看你是根本在胡搅蛮缠,连裴玉自己都说不出这事和他没关,你管得也太宽了!” 之之哦了一声,杏眼看向站在中心的年轻男子。 所有的目光也都齐聚在他的身上,仿佛希望他能够说出一个理由。 裴玉从未像这一刻看不透眼前的少女,她仿佛就真的像书里出没的狐仙一样,总是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每一次出现都会给他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譬如此刻,他眼睛里只有一个她,可是她的目光很快就从他身上划过。 他的胸膛里那颗心跳跃得让他都听得到那杂乱的声音。 他低垂眼睛,收敛了那些不该出现的情绪,然后立即抬头,视线冷冰冰地看着赵真,薄唇微吐,一字一句无疑是剜心般刺入他的心里。 “赵真,我不曾做过这些事,是谁做的,你心里应该清楚。” 当各种探寻的目光望来时,赵真咬着牙齿,阴沉着一张脸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都是在你房间里搜到的,李讲师可以证明。” 李讲师站了出来,向温院长道:“没错,院长,这些都是在他的房间里搜出来的,那天晚上我入睡的时候就听到一个鬼祟的脚步,没想到居然是他进了我的房间偷了题目。” 温院长为难地道:“李讲师,你怎么能确定是裴玉偷的?” “这……”这倒是把李讲师问倒了。 之之道:“看来李讲师,那晚是失眠了吧。” 围观的学子们一脸忍笑的模样,谁不知道李讲师平日最是一个入睡得快的,就连在学子的考堂上都能呼呼大睡。他要是失眠,那书院里的野猫都不会发/情了。 赵真很不爽之之,可是看得出来温院长和温夫人对她的不同,到底也不敢说些难听的话,只好冷着脸道:“温院长,您这是打算视而不见了?” “视而不见?”裴玉忽而接着他的话说,不再沉默,年轻的白色学子服衬托得他俊朗干净,他那双柳叶眼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显得格外的真诚。“赵真,我问你,为什么我要偷策题,卖给学子们?” 赵真道:“你这样的贫贱之人,怎么做不出,缺钱花,忍不住了呗。” 裴玉道:“老师临走之前,留给我五十两纹银,我当时很感激,甚至决定发奋读书,以报老师。在学院里,我勤学加工,吃穿不缺,又有老师这五十两纹银,这两百两银子值得我付出一身的清白、往后的仕途?这两百两就能买一个人的良心吗?” 他步步紧逼,逼得赵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老师收你为弟子,可是,赵真,谢公是怎样的人,举天下闻之。”他淡淡地看了赵真一眼,不言而喻。 赵真的一张脸通红,而那些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窃窃私语更是让他牙齿作响。 “好了——”温院长的手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敲,很是生气。 温院长道:“就到这里吧,再出这种事,别怪我黑脸了。” 这句话更是意有别指。 赵真忍住了,“是。” 温院长又看着这般整日里只知道胡闹的子弟:“还不快滚。” 学子们噤声,跑得一个比一个快。而那赵真也是不甘地离开。 温院长又看向斯文温和的弟子裴玉,叹了一口气,道:“裴玉,这次让你受委屈了。” 裴玉温声道:“院长。”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让温院长都不得感慨,这才是谢公看中的弟子啊,比那些狗屁世家子弟不知道好多少。 温院长又拉住他说了些安慰的话,裴玉心头再冷漠,面上仍然是一片柔和的,上位者的安慰与其说是安慰,还不说是一种强势,不要计较?呵呵,不过是因为地位不对等。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本就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有输与赢。裴玉扭曲地在心头冷笑。 温夫人更在意的是这对小儿女居然认识,“之之,你和裴郎君……是邻居?” 之之笑道:“是啊,搬到江陵后,意外发现隔壁就是整日之乎者也的书生。” 温夫人被她的俏皮话逗笑了。 聊了一会儿,裴玉和之之同时走出了望月居,两人之间沉静了一会儿,少女髻发间的珠钗发出悠扬的声音,她脚步轻快,不像他刚才的狼狈,更像是看了一场闹剧,唇瓣微微弯着,眉眼都带着笑意。 “你怎么在这?”裴玉声音有些喑哑。 之之目光凝视着地上树影垂下的光斑,漫不经心地道:“来探亲啊,还挺好奇这白鹿书院是怎样的,没想到,就连这书院里也逃不了龌龊啊。” 她蓦然抬起杏眼,蝶翼般纤长的睫毛上扬,清澈如水的瞳眸里映着一个他。 裴玉丝毫没有意外她的天真,她就这样的一个人,可能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跟容易让人安心。“慕姑娘,你——” 之之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带笑:“叫我之之便是。” -- 第124页 “之之?”他迟疑了一下:“刚才,多谢你为我说话。” 之之却反而是惊叹:“裴玉,你刚才居然没有拒绝我啊。” 裴玉:“……”好不容易起来的感动消失殆尽。 他眼睛里看着她,带着探究,不解,沉暗,“有时候……” “有时候什么。”之之好奇。 裴玉面无表情:“想把你捉起来打一顿。” 第58章 回家 之之小住白鹿书院一段时日, 是探亲温夫人。自那日望月居一事后,温夫人有个貌美如仙的侄女, 整个书院的学子们都知道了。还老是找借口到望月居附近,一面红颜,可惜的是,温夫人算到了会有这些麻烦,每每都令之之避开了。虽然此世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到底是在都是男子的书院,未免误了侄女的声名, 温夫人是看得很紧的。 只是看得再紧,都比不上有心之人的设计。 赵真很不爽之之那天在众人面前, 揭他的短。他是向来不把女人当回事的, 难忍心中的怒气,是打算教训教训之之的。偏偏之之是温院长的侄女,也算是书香门第的女子了,赵真在打听到她是个孤女后,心里就出了一个更恶毒的主意。有什么比女子的名声还要重要的呢, 就算她是温院长的侄女, 若是失去了贞节, 他再勉为其难地把她收入房内, 充作一个小妾,到时候夫为妻纲, 想怎么玩弄还是不怎么玩弄。 赵真一想起少女那一张如花照雪般的容色, 露出了一张阴毒的嘴脸。他花了重金买通了望月居花园里的家仆, 得知之之会带着婢女出去逛街后, 就马上找了依附他的纨绔, 在之之一出门就立即跟了上去。 一出门后, 葡萄发现了,皱着眉向之之小声说:“小姐,有人跟踪我们?”葡萄不是普通的婢女,更是邱云他们不放心她特意培养的保镖,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其实力能拔千斤,玄武不便出现,由她贴身保护之之,便是大部分的江湖人士都动不了之之。 之之随着她的目光一瞥,墙角处,有精致昂贵的锦绣被阳光反射得璀璨遮眼,她假装无意地抬手撩了撩发丝,看见了那几个有些眼熟的学子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是他们,不找裴玉的茬,赶上我这里来了啊。” “小姐?”葡萄喊了一声,言外之意就是要不要收拾一顿。之之摇摇头,手里把玩着羽花扇,语气轻惬地说:“没事,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葡萄嘟囔:“这些学子整日不好好读书,难怪读得头发都白了也中不了举人。” 之之被她的吐槽逗笑了。初夏的辰光照在她那一身透粉的衣裙上,褶皱出一朵朵花儿,她笑着的样子,有些没心没肺的,杏眼弯弯,琼鼻樱唇,美得像一幅画卷,就连跟踪着她的那一帮纨绔都看花了眼睛,好久不能回过神来。 赵真得意地想,迟早是他的人。 裴玉本是要去找之之的,昨日之之听到他的那句笑谈时,居然委屈地要落金豆子。他也一时怔然,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有些轻佻。后来,他揣测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不由有些好笑,阴暗地想,也许是他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人。 从未喜欢过女子,也觉得情爱庸俗的他,豁然开朗,明白了自家的心,可是像她这样的人抱着一种玩世不恭,也许根本就是把他当做一个玩伴,那么他该怎么想呢? 一夜不成眠,起来温习功课,上了一晨的课,后来他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可笑。既然喜欢一个人,那么就要得到,犹犹豫豫的,只会失去。所以,上完课后,他就单独来到望月居,却从婢女那儿听到她出门了。 那种心情不可避免地如一捧炽热的火被冷水浇灭了。 走在回廊里,裴玉付之一哂。果然,一遇见有关她的事情,他都变得不像那个冷静、有条不絮的自己了。 看见了路过的一个学子,裴玉皱了一下眉,刚才那学子经过时,笑语地和身边人说起的零碎的话语,让他沉静的一张脸瞬间破冰地变了颜色。 他大步流星地赶到那学子面前,拦住他道:“同学,你刚才说——你看见赵真跟着慕姑娘?” 那学子被他的脸色吓到了,没想到他这样翩翩有礼的人居然会露出这样冷厉阴沉的样子,当即有些支支吾吾地说:“裴玉,我、我就是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啊。” 裴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同学,你该不会以为温院长若是知道自己的侄女被人侮辱了,他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两人被他吓了一下,当即把不小心听到的全部都具数交代了。 “裴玉——”学子正在讲明他们是无辜的,却忽然见那修长瘦削的布衫青年健步如飞地往院门而去,他脸上紧张担心的神情一点也做不了假,和平日里他们总是看见的那张温和斯文的面孔不同,这个时候的他,才终于像是一个揭掉了假面的人。 赵真是怎样的一个人,裴玉当然很清楚。不学无术,骄奢淫逸,更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之被他盯上,会出怎样的事,作为一个男子,他在清楚不过。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平生第一次,他生出一种毁灭一个人的阴暗想法,在昨日他就不应该给赵真留下苟存的日子。 像他这种无耻的败类,就不应该苟活在这个世上。 -- 第125页 经过梧桐街,就是江陵最热闹的一条市坊,而梧桐街两侧人迹罕至,长长的巷子更是容易藏污纳垢。不出意外,赵真这样的地头蛇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动手。裴玉快速地翻飞脑海里的江陵地图,思索着赵真等人的想法。 可当他赶到时,忽听到一声娇喝,那声音有些熟悉,让裴玉想起了之之身边的婢女葡萄。娇喝声响起的同时,几声年轻男子的痛哼声随即响起,然后是一阵求饶的声音。 “姑奶奶,您轻点——” “我错了,你别踢我脑袋啊!” “贱人!” 裴玉看到眼前的一幕,有些僵硬的嘴角终于松下,那颗紧紧悬起的心也放下。只见巷子尾里,赵真三个纨绔被婢女手打脚踢,脸色青紫,一身锦缎也都猛烈地撕裂,正被婢女逼到角落里蹲着。浅浅的阳光落入深深的巷子里,透粉的长裙被照得仿佛一朵朵娇生的花儿般攒着,身姿秀丽的少女背对着他,侧脸轻轻含着笑意,手里摇着羽花扇。 “赵真,你真是一个废物,偏偏你啊,要栽倒我的手里。” 赵真凶狠地抬起脑袋,“贱——”他的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脸上就被甩了一个巴掌,那力道之大,令他仿佛都有些脑震荡了。 葡萄冷冷地扫视一边蹲着的纨绔,他们立即抱头鼠窜,一片求饶。 之之淡淡地等赵真清醒过来,让葡萄掐住他的下巴,少女微微俯首,望着地上的落水狗,声音甜美地说:“贱人,赵真,你不会真的觉得你有一个太守叔父,我就治不了你吧。” 少女满意地看着赵真眼里的激怒,折回身体,冷漠地道:“裴玉是一介白丁,你想治他,我很能理解,毕竟比他来,你这个花瓶公子腹内草莽,太没用了。可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呐。” 赵真眼底终于出现了一抹恐慌,可是对于一个女人,自尊心不许他认输,“你——”可惜,再一次的话没说出,就被那一身蛮力的婢女给踢到墙上。 靠着墙角的两个纨绔瑟瑟发抖。 之之觉得有些无趣,羽花扇扇了一丝凉风。 “滚。” 那纨绔们耳朵一竖,当即狗着身体扶起了几乎昏迷过去的赵真往巷口跑。 巷口处的布衣青年冷冷地站着。 他们又出了一头冷汗,有一个小声地喊了一下:“裴玉……?” 裴玉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如深渊般的吓人。纨绔们那还敢逗留,前有虎后有狼的,拖着赵真就是跑路。 巷子口有些阴风刮起落叶。 裴玉柳叶眼里有些异样,之之那一句“打狗也要看主人”确实是让他有些怔忪,随即脸上又出现了薄戾的笑意,有趣,真是有趣。 之之回头就对上了青年那一双悠长的眼睛,眼下细细的黑痣给那一张脸增添了些许魅惑,他来得很急,额头上甚至生了些细汗,被这巷风一吹,人也冷静了下来。不过,那眼中讳莫如深的神情却从未消失。 葡萄也瞪大了眼睛,把手放在了身后,噤声住了。还真是要命啊。刚才太吵了,真的没有发现裴玉来了。 之之调试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娇俏的笑容:“裴玉,你……怎么在这?” 娇花变成霸王花,任是那个男子短时间想必都有些接受不能。之之能够体会这种心情。艹,人设崩了。 裴玉没有说话,眼睛望着她,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样。 之之讪讪地笑,样子乖巧,眼睛眨了眨,看上去和刚才那个说出霸道的话的女子像是两个人。 有时候,就连裴玉也感觉得到她身上的矛盾之处。当然,他并不是一个纠结的人,无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从他决定好了的那一刻,这些都不再重要。唯一让他捉摸不透的,是她那颗年轻的心。 他抬眸,嘴角轻勾,半是调侃地说:“慕筝,我是你的狗?” 一瞬间,之之体验了社死,她哽噎地,小声地逼逼:“不是,我就是吓一下赵真的。” 裴玉看了一眼葡萄,果然就连婢女都是一脸的不信。 “嗯,吓唬到了。”他虽然性子腹黑,但却是一个很会调节气氛的人,并不想让这种尴尬的气氛继续下去。“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之之纠结地,盯了他一下,见他脸上风轻云淡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把那羽花扇扔给了葡萄,“葡萄,你先回去啊,我……晚点再回去。” 还不等葡萄答,就立即跑到了裴玉身边,“裴玉,我想吃万珍楼的桂花酒酿圆子、如意居的八宝鸭、鸿源阁的五香豆、莼菜鲈鱼……”她噼里啪啦地一连串的,脸皮厚得不行。 裴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觉得我有这闲钱?想都别想。” 之之悻悻地摸了一下鼻子。 最终,之之被牵着到一家在外面摆摊的店面,老板看见裴玉时,还熟络地道:“裴郎君。”又看了眼一眼之之,笑眯眯的,那目光很温暖。 裴玉向他点点头。“嗯,照以往的来两份。” “好嘞。” 在裴玉脸上看见丝毫不带矫饰的,温暖如春风般的笑意时,之之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看什么,来这边坐,需要等一等。”裴玉朝她说。 之之醒过神来,在他旁边坐下,目光总忍不住看向那正在捞面的老板,“这是……黄鳝面?” 裴玉有些意外,深深地看着她:“你知道?” -- 第126页 之之唔了一声,说:“小时候吃过。” 裴玉道:“黄鳝面是江陵的特产,当然,是穷人才吃的玩意,能饱腹,有足够的肉,十文银子便可饱餐一顿。” 他低低嗤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吃过啊。” 之之不喜欢他这种傲慢,“不就是一种面,我还不能尝了,不过盛京里,是没有这种面的。”她似乎在回味着,脸上出现一抹馋。 “面来嘞。”老板笑眯眯地把两碗热腾腾的面放在桌子上。 “尝尝吧,也许你尝过的味道和这家的味道很不一样。”裴玉说。 之之看着满满的一碗,那散发出来的热香,炸得金脆发黄的肉段也令嘴里直泛口水。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细细的面,面露惊艳,随即连话都没和裴玉说,就囫囵地吃,吃得香喷喷地。 裴玉看着她吃着东西的样子,慢慢地也抬起了筷子。 不久之前心中的不安才算是终于平息下来,少女的面孔带着满足的笑意,吃着东西无比的幸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看着这样的她,他的心便会跃动不已。 之之抬头的时候,忽而望见他那双深幽的眼瞳,她正想问怎么了,他暗哑低沉的嗓音压过她的头,“别动。” 之之乖乖地,杏眼眨也不眨地凝着他。 他手里拿着绣帕擦去她嘴角的汤渍,又没事人一样松开手,“好了。” 之之白皙的手指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角,含糊地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裴玉笑声清朗,干净,如溪水般湍湍流淌,他看了一眼少女面前吃得干净的粗陶碗,“看来,的确是很喜欢吃。” 之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空碗,白皙的脸上也透出些绯红,她嘟囔着道:“当然啦,太好吃了。” 两人相视一笑。 赵真被之之恶整了一顿后,自然是很不甘心,可还没等他报复之之,忽而书院里有关他做过的恶事竟然是一桩桩地暴了出来,更有甚者,连他休沐时招妓醉后侮辱朝堂命官的事情都有根有据地摆上了温院长的书案上。 很快,又有曾经被赵真赶出书院的贫穷学子们一起闹到了衙门里,便是他背后的赵太守都被牵连到了,一连好几日都焦头烂额连书院里来不到。自然,这背后都是裴玉的手笔,他在幕后做个boss,就连赵真都没想到他头上。 而之之也探亲得够久了,打算回椿城,正好到了白鹿书院难得放假三日,温夫人便托裴玉顺便送之之回府。虽然是相处得短短的日子,不过温夫人实在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侄女喜欢得不得了,生怕她受到一点委屈,路上不顺。 之之虽然觉得没所谓,不过裴玉倒是很严肃正经地在温夫人面前说了一番安慰的话,以至于温夫人看裴玉和看她的目光实在是暧昧得紧。 马车行驶到椿城,不过半日的车程,之之和葡萄坐在车内,靠着软枕,旁边放着瓜果糕点,好不惬意,裴玉在外赶着马车,初夏的日头有些热,晒得他蜜色的肌肤更深了些,挥手挥舞马鞭时,薄薄的夏衣胳膊处肌肉流畅虬结。 偶尔帘子翻飞,之之就看得见,不由啧啧叹奇。好身材。 葡萄倒是不忍心,看见青年额头密麻的汗珠,忍不住向自家小姐提意见:“小姐,这裴郎君都赶了好一会马车了,天气真热,日头也大,要不等下在前面茶铺歇息一下,给裴郎君喝口茶。” 之之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忽而起了些恶劣的心思,抬高了声线朝外面的人道:“裴玉,你累不累,渴不渴啊?” 车外,早就听到这主仆两人的话的裴玉脸上露出了些好笑的意味,他开口,才觉得嗓子有些干哑,“又累又渴,慕姑娘……要如何?” 之之恶劣的性子,他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就不是那个心机颇深、腹黑的裴玉了。 可是,她又纠结地说:“可是,我想早点回家啊。这都快到了,裴玉,你就坚持一下嘛,到时候想吃什么吃什么,休息多久都行。”车帘里,少女的声音懒懒地,带着点撒娇。 真是个小混蛋。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谁让他就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就算是骄纵,就算是任性,那也是他的人,只能继续惯着呗。 裴玉低低地笑了一声。 忽然听见,从车里传来少女轻咬青枣脆生生的音色。 裴玉抿了抿嘴,摇摇头,有些无奈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冲冲冲,裴玉篇也快写完了,不过后面傅青荣篇,裴玉还会出现的 第59章 等我 “玉儿, 之之!”裴母见到他们时,喜不自胜, 她瞧了一眼裴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之之,拉住她的手,亲切地道:“之之,你是和玉儿一起回来的?” 之之软语解释道:“伯母,我这不是白鹿书院探亲嘛,就顺便和裴玉一起回来了。” 裴母道:“好, 就一起给你们接风,你们好好修整一会儿, 今晚我亲自下厨。” 之之自无不应。“好啊, 那伯母要煮些什么好吃的啊?”她好奇地问。 裴母笑道:“都做你喜欢吃的。” 裴玉无奈地道:“娘,那我呢?” 裴母瞥了他一眼,“之之可是好不容易把你给捎回来了,当然是随她的。” 之之被逗得眉开眼笑。 可话虽然是怎么说,晚膳的饭菜仍然有一道油煎豆腐是裴玉喜欢吃的, 至于其他的菜, 一道红烧鱼, 是因之之在裴家吃过最香的一道菜, 也自然而然地被裴母认为是之之最喜欢的。虽然裴母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不过家里积贫已久, 虽然裴母手里拿捏着裴玉, 但过惯了苦日子, 能省则省。 -- 第127页 裴母花了很多心思做了一桌的菜, 当然免不了裴玉的帮忙, 她多是在旁边指挥, 裴玉的一手好厨艺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色香味俱全的一菜一汤摆上桌子上时,之之都忍不住瞠目结舌:“裴玉,你这么会做饭啊。” 她虽然坐在旁边,可是眼睛可没闲着。 裴玉做完那道红烧鱼后,便到了自己的房间冷水沐浴了才出来。 也许是洗浴过了,肌肤都白了一些,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也显得十分好闻,他把端来的碗筷放在桌子上,对她轻轻一笑,少见的,一点个棱角都没有,多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嗯,尝尝看喜不喜欢。” 裴母道:“我过于身体多病,他从小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的,你是不知道,他第一次做饭,居然足足加了一勺羹的盐。” 之之道:“真的假的?” “娘——”裴玉看见她们俩偷笑的样子,露出了些无奈的表情,可是谁看了不会觉得,这只是一种甜美的负担,起码此刻看见她们两个坐在自己的身边,仿佛心里就有了方向。 “好了,不说就是,吃饭吧。”裴母给他留些面子。 之之举起筷子,夹了一块柔嫩无刺的肉放在了裴母碗里,“伯母,你吃这个。” 她的表情温柔亲近,以至于让裴母都不免有些心暖,更是有些落泪的冲动。“好孩子。” 可惜啊,也不知道哪家才有幸娶到她。 裴玉被自家娘亲心热和期盼的目光看得有些头大,不过……他唇抿出一些笑意,修长的手指拿着筷子,从鱼头下两寸左右的脊背部夹了一块肉放在之之碗里,他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你也吃吧。” 这一条鲤鱼并不大,最无刺柔软的部位是留给裴母,最好吃的部位是留给挑嘴的之之,他吃的是鱼头鱼尾这些部位,十分克制,行动也不明显,就在说话间,这条鲤鱼已经被分了食。 之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不由挑眉,还真像是传说中的待母纯善。 吃完了饭后,裴玉还泡了一盏金银花茶,各倒了一杯,金银花虽是山里寻常可见的,不过晒干了泡茶,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甜润润的,饭后来一杯十分可口。天色已经黑了,葡萄过来催促了一下,之之只能遗憾地告辞了,“伯母、裴玉,那我便先回府了。” 就在她起身离开时,裴玉忽而道:“我送你。” 也许是怕她继续,他又补了一句:“我送你吧,路上有些黑。” 之之看了眼站在门边的葡萄,怀疑地眨了眨眼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走的是后门,葡萄很是懂事,只打了一盏灯笼在前边远远地照着,些许的光芒能够给予他们新进的方向。 青石板路上还有些青苔,野草滑溜溜地生长着,深沉的夜色里有些月色清浅地落在地面上。 也不知是刚才说了太多的话,这会儿两个人了,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气氛缠绵,夏风微微地热,裴玉侧头就能嗅到少女颈项上细微的香,伴着那风吹进了他的心底。 “之之。” 之之有些懵地应了一声,没想到他会叫得这么亲近。她抬了眼帘,“裴玉,你是不是想让我叫你玉儿啊。”少女狡黠的样子,有些赖皮的样子,全部都落在他的眼帘里,这么近的距离,总难免叫他喉间微痒,那种霸道地,想见她箍入怀中的欲望又从心头生了出来。 裴玉没看她,说:“你喜欢便好。” 没被怼的之之有些意外,这条路并不长,很快便要到了慕府的后宅,葡萄提着灯笼在门槛等着。 夜色深沉,月色也朦胧地被云彩遮挡,过于暧昧的气息令之之有些不太习惯,实在是他开窍的太快,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想好如何应对。 忍不住出神,这一出神,也没有留意脚下,差点就是一个平地摔,她都被自己的笨拙弄傻了,意料之中,有一双骨骼略重的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也让她不至于那么惨地摔倒在地上,青年有些沙哑沉磁的声音催醒了她的耳朵。 “脚扭到了没?” 他的呼吸轻轻地洒在脸上,皂角柔淡的气息倾倒地往她全身涌去,太近的距离,之之都能看见他那双黑夜般的瞳眸里勃勃愈发着某种让她害怕的欲望,仿佛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这时,葡萄犹豫地在离了他们一丈的地方喊了一声“小姐。” 之之瞪大了眼睛,随即推开了他的手,自己站好,然后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地,朝葡萄说:“我没事。” 葡萄有些纠结,看着这一幕,简直都能冒出粉红泡泡了,是不是不应该打扰小姐的好事。她左想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之之的掩耳盗铃裴玉发现了,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打算和她玩那些扮家家的游戏了。青年靠近她,落下一片阴影,他牵着她的手,裹入掌心,眼里炽热地映入她小巧莹白的脸蛋,迫使她那双杏眸看向自己。 “之之,你为何不愿意亲近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些不满,似乎是发觉到了她的一点点的抗拒。 看着她,眼眸里的神情很危险。 之之无辜地眨眨眼睛,“裴玉,我、我现在有些害怕。”她像是一只小白兔一样,恨不得竖起耳朵。 也许是害怕自己吓到她,感觉到掌中那双微微颤抖着的手时,裴玉脸上带着笑,可是裹着她的手却变得更紧,紧得让之之忍不住吸气了一下,他面上仿佛没有一点儿的事,笑容干净如风,夜色朦胧里脸色不太分明。 -- 第128页 之之很怕刺激到他,咽了咽口水,说:“裴玉,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裴玉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嘴唇抿了一下,那种压抑的气氛也随之消失了一样,又恢复成了那个腹黑又喜欢藏着话的裴玉。“没什么,也许我还没想好。” 之之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哦了一下。 终于走到了门槛处,之之迫不及待地松开了他的手,然后讪讪一笑:“劳烦你了,送到这里就行了。裴玉,你今天赶车辛苦了,早点回去睡吧。”很乖,那白天里的娇蛮、任性的性子忽而就从她的身上离开了。 “嗯。” 裴玉那还不能看不透她的心思,只是看透不说破,这时候反而有些懒懒地应了一声。 少女走进了慕府的后门,一次都没有回头,她不知道,青年站在青石板路上,一直看着,看着主仆二人走到灯火幽微,无迹可寻之处。 过了一会儿,有婆子过来锁门,看见了月影下的裴玉时,正欲喊一声,裴玉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的呼吸浅浅,心动不止,可能这就是彻底栽在她的身上了吧。 偏偏他,还甘之若饴。 那晚后,之之是有些躲着裴玉的,裴玉也许发现了,又也许没发现,这一次书院给放的假本来也就只有三天而已,三天过得很快,在他终于启程又要去江陵的时候,连葡萄都忍不住多嘴的一句。 “小姐,裴郎君方才禀人来说,他今儿便要回书院,怕是这一次要等过了秋天的府试才会回来了。” 之之正在剥着葡萄,尝着,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哦,挺好的。” 葡萄纠结:“小姐,你真的不去送一下裴郎君?我看他好像挺失望的。” 之之道:“失望?他会失望。”她嗤笑了一声,十指浸入银盆里洗一洗,蔻丹鲜妍,吹了吹水汽,低垂着眼帘,睫羽蝶般纤长。 “先晾一晾。”毕竟这一次后,不等他中了府试,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也是最想见她的时候,她才会有机可乘。 告别了裴母,裴玉站在街口又告别了街坊,很多人笑着过来,可是始终他最想见的那个人没有出现。 想起她时,不知怎么地,心里也微微地发出热,像是那些少年般容易燥。莫还真是那晚又气着了,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等到日头也渐渐大了,他觉得可能是见不了这一面了,虽然有些遗憾,不过他从来就不是只看眼前的人。 他会等着她真正看向他的那一天。 “裴玉。”少女软甜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时,裴玉忙不迭地转身,看见从街上走了过来的她,她显然时候特意打扮了一番,白雪般的裙,束着纤腰,樱唇贝齿,含笑的一双杏眼望着他,像一朵甜滋滋的白色茉莉花。 裴玉也望着她,他眼中悸动,嘴角翘起,“怎么又来了。” 之之哼了一声,“给你送别啊。你这一去,攻读书籍,便是半载才能见面了,我啊,可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负心。” 她笑着走到他的身边。 裴玉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他走近她,手掌轻轻拨过她额角的发丝,低低地说:“是啊,半载不能见面了。” “所以,之之,可以等我吗?”等我夺取功名,等我再来见你。 “好啊。”少女仰起头看他,是没有一丝的犹豫,立即就应下了。 杏眼干干净净地,仿佛清澈的光。 裴玉有些舌干口燥,不过终究是男女有别,他也不愿她被人口语,很有分寸地拉开了距离。 “答应好了,就要好好记住。”想起少女那反复无常的性子,裴玉有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裴玉。” 之之语气甜蜜,尾音里又勾着一丝的抱怨。 裴玉看了她很久,久到之之都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一样,忍不住有些心虚。 “你别看我啊。” 裴玉挑着眼,眼皮下的那颗痣在阳光下有些近乎透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拉长,有些悠远魅惑。“可是,我还想看上一辈子。” 之之愣在原地,好久,直到裴玉离开了,她才打了一个寒噤,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自己刺激到了裴玉。 怪不正常的。 第60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报喜人敲锣打鼓地来到春禾街的裴宅, “恭喜,恭喜, 裴郎君得中江陵府的乡试得中魁首解元。” 围观的街坊们仿佛恭喜裴母,裴母是喜极而泣,然后又听报喜人道:“裴夫人,裴解元让我等给您稍个行程,说是不日便将回来。” “好,好,好。”裴母连说了三个好字, 又看定心骨一样地看了一眼之之。 之之笑着道:“有劳了。”身边的葡萄倒是乖觉地给这两个报喜人各给了一两银子,这才让他们笑得咧起了嘴角。 裴母看到这一幕, 总亏才想起这些人情世故, 不太好意思地朝她道:“之之啊,多亏有你在。” 之之笑笑,也不多说话。 次日,一回到江陵府的裴玉好不容易到了家一趟,又被里正富绅们拉着去说话, 只远远地看见在人群中的少女, 他眼睛落在她身上时, 她似有所感, 向他甜甜一笑。 她樱唇微合。 我等你。 裴玉心里涌去一阵甜蜜。 他歉意地朝她看去,只能先去应付这些绅士们。成为了举人, 不同穷秀才, 举人能免下身上所有田地的赋税, 还是十分光宗耀祖的事, 作为江陵府的魁首解元, 更是前途无量, 显然大家对他未来考进士抱有很大的希望的。 -- 第129页 絮絮叨叨的,几乎到黄昏天黑时,这帮人才舍得离开。裴母从里屋走出来,就看见自己儿子一脸疲倦又满面风尘的样子,失笑道:“快去洗漱吧。” 裴玉怀疑自家娘亲看出了什么,不然明明是很想和他再说几句话的样子,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反而宽慰他。 “之之得知你中举的人,便来帮我接待客人,可惜刚才外男来得太多了,她只好回府,没有和你见上一面。” 裴玉唇边的笑意有些浓,“娘,我知道了。” 裴母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心里认为这是一对良缘,一直都想撮合,但是不知道之之的心意,所以很隐晦。 知道今日,裴玉中举,总算是配得上之之了。所以,她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心意。 沐浴往后,天上已经是一轮明月,入秋后,虫声蛰蛰,书房雪洞般的显得干净孤寂,一盏孤灯照亮了书桌。他忽而想起了他们当初的第一面,双手推开了窗户,入秋后,桃树的枝叶疏横,累实实的果实在树上挂着,倒是没有春天那些无格横入窗内的桃花了。 蓦然地,他忽而看见提着一盏柳黄灯笼的之之正在桃树边,月影下俏丽如一弯新月,含笑地看着他。 四周花木扶疏,影子葱茏,她一身浅黄衫子,长发飘飞,裙摆随风,仿佛便要随风飘去。 裴玉心底一跳,莫名地压抑和不安,“之之。” 隔着一道墙,仿佛隔了天壤之别。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是站在哪儿,朝他招手一下。也因为她的这个举动,他心里忽而落地。 少女俏皮含笑的样子,在月下十分的动人。 裴玉平生做出了一个最荒唐的举动,跳下窗,一跃跳入隔壁。 之之被他吓了一大跳,“裴玉!” 青年步伐如箭地来到她身边,秋风轻爽,吹得她长发飘飞,莹白的脸蛋扑了些许红光,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而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箍入怀中,怀中尽是青年身上的荷尔蒙和淡淡的皂角香,心跳噗通,仿佛要从胸口跳跃而出。 少女温软、带着丝犹豫地喊他:“裴玉……” 头顶传来青年有些沉闷、沙哑的声音,“之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之之啊了一声,然后解释说:“刚才散步走到这里,看见你房间里亮着灯盏,就想来看看。” 他裹得太紧了,之之很不习惯,忍不住小声地说:“裴玉,你这是怎么了?” 怀中的小姑娘软玉生香,确实是在怀中,真实的感觉终于让他心中那点不安的错觉开始消散,他叹了一口气,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下一刻你就会从我眼前消失。”就像是当初忽而出现在我的身边。 之之发出乐呵呵的声音,“哪有,裴举人你可别胡思乱想啊。” 被打趣的裴玉并不气恼,笑声清朗,他松开了裹着她腰间的手,低头俯视着少女,那双悠长魅惑的柳叶眼里全然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额头被他抵着,呼吸交织,流动的气氛都是暧昧的,之之有些受不了地偏开头,可是还没来得及,就被他的手扫去了那抹碍事的青丝,那双扑闪闪的杏眼都有些湿润的。 他声音轻轻:“之之。”叫得那样甜蜜婉转,粘稠如蜜般的往她的心头泼洒。 之之迟疑地唔了一声,耳朵透明地绯红,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青年的眸光注视着她柔白的耳垂,手里把玩着她的青丝,“和我在一起吧。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就在这句自然的情话流泻而出时,少女蓦然全无害羞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里带着信誓旦旦:“真的?” 被怀疑的裴玉无奈一哂,“自然是真的。” 他看见少女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甜美,细腻雪白的肌肤仿佛被月光笼罩,琼鼻樱唇有一种说不出的靡艳,她望着他说:“裴玉,别忘记了。” 青年正欲回答她,下一瞬,却被踮起脚尖的之之吻住了唇瓣,四目相对,呼吸深深,那双杏眼妖魅清冷地对视着他,含着丝丝的笑意。裴玉为她所摄,不过在下一秒,他的双手裹入她的腰间,主动地将这个吻加深。 这个吻炽热,霸道,难舍难分,像鱼儿追逐着水。 之之唇瓣之间的甜意全部都被他汲取,她的杏眼瞧着他,温暖的、热乎乎的,从他身上掠夺的气运渐渐将身体烘焙得很舒服。在她体内的系统更是贪婪地吸取着,直到唇瓣分离。 裴玉呼吸有些紧促,抱着她,嗓音微些低沉沙哑。“之之,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等我。” 之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他觉得她的到来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如他所料,只不过她真正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还差三分之二。 她唇瓣溜出一个假假的笑意,“好啊,我等着那天。状元郎夫人?” 少女调皮地眨眨眼睛,在他心中留下了最后一幕印象。 系统忽而在她心头说:“之之,去漠北,傅青荣那有机可乘。” 之之皱眉,“那裴玉这怎么办?我们才夺得了三分之一的气运。” 系统沉默了一下,说:“你短时间内是无法彻底从他那夺得所有的气运的,不如等等。” 之之皱眉,想了想,不是没觉得系统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就这样跑路,还真是有点儿过分啊。当然,之之没有丝毫的愧疚,几乎是在次日,她就悠然离去,而整个慕宅鬼魅地恢复了从前残垣断壁、空洞洞的样子,所有的人都在一夜之间离开。 -- 第130页 直到街坊们感觉到不对劲时,才发现慕宅里死水一潭,所有人都疑心从前住在这里的慕筝小姐真的就是传闻中的妖精狐仙,流言蜚语不断。 裴玉脸色难看地,不顾街坊提醒推开了大门,寒蝉凄切,幽草深深,凄凉得仿佛从前那个破败无人的样子。 他脸色苍白,眼睛阴鸷地望着这一切。“慕筝。”这一声呼唤,几乎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掺杂了太多的爱意和恨意。 他恨她不辞而别,恨她满口谎话,更恨自己毫无察觉。 裴母不信之之是传闻中的狐妖,但是看着闷着自己的裴玉,心里很是难受。 “玉儿,我相信之之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裴玉语气冰寒:“难言之隐?”过了一会儿,他忽而又低声笑了笑,“是啊,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许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只是来报恩的,当他走上正确的道路,她就会蓦然离开。 可是,为什么她便会觉得,他理所当然地能够接受她的离开。 慕筝也好,之之也罢,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终有一日我会亲自抓住你,困在身边。 那双细挑着的柳叶眼悠长,眼下的痣也仿佛有些悠远,格外的冷淡魅惑。 就连坐在他旁边的裴母也被裴玉这阴恻恻的表情吓到了,“玉儿,你、你……没事吧。” 裴玉收敛住那些神情,唇边含些笑意,“娘亲,我们去京城,之之以后会在哪儿等着我们的。” 裴母疑心他怒坏了脑子,忧心忡忡地道:“好,那我们去京城。” 明年会试,早晚也是要去盛京的,只是一想起姓左的,裴母就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很亏又因裴玉给她的鼓励而消散,是啊,二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身处深闺中的她,左凌雷又怎么能认出。 不过,裴玉远比她想得要大胆。 就在这年秋天,一家人跟随着裴玉的老师谢公入京。 而之之则孤身一人走漠北。 此际,有战神之称的皇子青荣攻下敌国三座城池,占据漠北为大本营,并且乘胜追击。待她来到漠北城时,城内也不像战时那么紧张,交易行的生意十分热闹,走在路上,不同肤色、不同眸色的吐蕃人、胡商正在市场上如火如荼地做着生意。 披着长长斗篷,几乎把整个人都包裹在那灰布里的少女仰头看了眼远处的碉堡城楼,眼睛亮晶晶地。她随手把路引收起,逛了一会儿街,才慢吞吞地拉住了一个人。“请问郎君知晓城主府该怎么走吗?”她脱下风帽,那张粉白细腻的面孔让来人一怔,似乎很意外像她这样的小姐怎么会孤身来到漠北。 那人愣怔了一下,还是给之之指了方向。 之之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感激他。“多谢郎君。” 清丽干净,如一湖春水般温柔潋滟,那人看得呆了,直到少女的身影走远了还难以忘记。 之之走到城主府就被守着门的银铠银枪的将士给拦住了。“姑娘,止步。”魁伟的两个将士冷冰冰地同时说。 之之脱下斗篷,宽大的斗篷下,少女娇俏,眉目如画,带着些紧张、纠结。 守门的两个将士见到她的脸,也不由心软了几分。“姑娘,这里是城主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乱来的地方。” 之之望着他们,恳切道:“两位军爷,民女其实是来寻亲的。” 将士对视一眼,忍不住道:“胡闹,这里是城主府,督军和将军下榻的地方,你寻那门子亲,莫要胡说。” 之之靠近,又被那闪着冷光的银枪拦住,她那双杏眼潋滟地冒出些雾气,语气却截然:“军爷,我觅的亲便是我哥哥,也是玉面将军叶青宵,他是我昔年走散的哥哥。” 两个将士一脸她胡说八道,并且见了鬼的样子,也不打算任她乱说,就要赶她走,忽然听到少女条理清晰地道:“军爷,我知道你们不会信我,可是我那哥哥昔日烧坏了脸,右边脸沿到眉毛,所以才常年戴着面具,他口味是川蜀的麻辣,最喜欢吃动物的内脏,喜欢穿黑色,不喜欢太鲜艳的颜色……” 她倒是口若悬河,却吓得两个将士目瞪口呆,居然也信了几分。 两个人对话了一下。 “将军有妹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将军不是小时候被人拐了吗,后来被元帅养在身边,不过他的家人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她知道得还挺详细,比我们知道得还要细致,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啊。” 之之站在台阶下等着他们商量,果然没过一会儿,有个将士皱着眉朝她说:“姑娘,虽然你是来寻亲的,可是眼下将军在城外追逐敌军,不日才会回来,没有将军的认可,我们也不敢确定。” 之之失望地哦了一声,她垂下眼帘,楚楚可怜地,长长的羽睫都委委屈屈的。抬头,又朝他们一笑,温柔似春花般灿烂。“那我可以在客栈里等吗?哥哥回来后,还请劳烦军爷通知一声,大恩不言谢。” 将领眼睛不瞎,看得出来她是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漠北的,少女看上去都有几分憔悴,此刻红着眼睛,十分的脆弱。 在军中就少见女子,更别说如之之这样的绝色,一时之间,两个将士都有些怜香惜玉。 “小事一桩。” “不过,姑娘是住在那一家客栈?” -- 第131页 之之唇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意。“新月客栈。” 等到少女恋恋不舍、失望地转身离开时,守门的两个将士看了看,收回目光说:“这位姑娘难道真是将军的妹妹?” “不知道啊,看来得等将军回来才清楚了。” 这样大的一个事情,当然在两个将士一下了班就传到了城主府里所有将领的耳朵里,不能和玉面将军一同出去杀敌,守在城主府中百无聊赖,好不容易知道了这么一件有趣的八卦,那传播速度之快,很快就连城外大营里回来的督军,也就是三皇子傅青荣都有所耳闻。 “真有这么一桩事。”傅青荣嘴边泛着些慵懒的笑意,那双鹰目顾向一边的文书。 文书点点头,道:“殿下,据闻玉面将军的那位妹妹现在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新月客栈。” 傅青荣蓦然站起身来,他有一副好身材,宽肩窄腰,伟岸高大。肤色不至于那种苍白,轮廓深邃而极分明,一双看上去就不善的鹰目,显得有几分的阴鸷,可笑起来时,就荡去了那些阴沉,有些轻狂之气。五官立体,深邃,且俊美,噙着笑意看向人时,却给人一种不安之感。 “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本殿下去会会玉面的这位妹妹。” 之之正沐浴完毕,擦着半干的头发,忽然听到楼下有些慌乱,随即安静了一段时间,之前楼下那些喧闹的烟火气全部都消失殆尽,她咦了一声,正好奇着呢,蓦然听到门外的楼板上传来男人们的步伐声,听上去很有节奏的脚步声,像是训练过的将领一样。 之之有些诧异。 不过当有人在门外咣咣地敲响她的屋门时,那几个脚步声也在她门口止步了。 “谁啊?”少女的音色温软甜美的,是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讶到了,带着微些的迷茫。 文书看了眼身前尊贵慵懒的男人,道:“请问是花枝姑娘?我们是城主府中的人。” “城主府!”屋内的少女有些惊喜,很快在里面忙成一团,时不时地这里掉了东西,哪里撞了东西,终于,她急促地拉开了门,一双软绵绵的杏眼看向他们。 女孩有些冒失的样子,显然是刚才沐浴过后,莹白的脸蛋漫着微微的淡红,身上穿着淡红的衫子,一头半湿的青丝胡乱地用玉簪子挽起来,身上仿佛都漫着水汽般,秀丽可爱。脚下吸着一双木屐,被垂地的雪白裙子遮了大半。 她眨了眨眼睛,白皙的手指从门上松开,拉开了一点距离,可那双眼睛还是火热地望着他们。 “是哥哥让你们来接我的吗?” “这……”文书嘴里说着,看了一眼能拿主意的那个人。 女孩又不傻,当然看得出谁才是能够管事的,当即就是笑着一张脸望向那身打扮不俗、矜贵冷峻的男人。 男人懒洋洋地,态度有些恶劣地瞟了她一眼,往屋里走了进去。 他这般的无礼,之之是有些恼气的,不过一想起比较要紧的事,又捂住了嘴,乖乖地跟在他身边。 傅青荣看了眼里面乱糟糟的样子,皱了下眉头,他见过很多女人,没见过想这样迷糊马虎的。特别是,就连才换洗过的亵衣还搭在屏风上。 可是,当目光滑到床上一样东西上时,那双鹰目变得极其危险又恐怖。 偏偏少女还一无察觉,在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茶,回过头来才发现这人已经居然站在她的窗边,手里把玩着她随便丢着的金锁,少女有些恼怒了。 “你在干什么啊!” 傅青荣的目光从金锁上的麟纹,那句镂刻的“福寿安康”上移开,看向少女的目光很阴沉,就连那咧起的笑意都很冷酷。 “这是你的?” 之之仿若无觉:“是啊。” 傅青荣哼了一声,道:“是敌国的探子,先关进牢房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端着茶的少女都张大了眼睛,茶盏彭地摔在地上,摔得稀吧碎。 “你——”她还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跟随的一个暗卫给绑住了手,捂住了嘴。 而那发号指令的男人冷瞟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转身就走在了前面。 之之:“……” 有一说一,他这见面礼还真是让她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恶念。 第61章 别装可怜 傅青荣的手指摩擦着金锁上的麟纹, 眼睛盯死在那句镂刻的“福寿安康”,这把金锁分明就是他母妃给给他的遗物, 当年他年少无知,被一个小骗子哄了去。后来,他在魏王府里找好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这个小骗子,时过境迁,没想到到今天还会被他抓到这个小骗子。 他的脸上扬着一个凉薄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的。 不管她到底是来寻亲的, 还是又来骗人的,这一次他都打算好好教训她一番。 文书敲门进来禀告:“殿下, 玉面将军身边的暗探来报。” 傅青荣的脸上马上收去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鹰目一顾,凌厉锐气,“过来说。” 一忙起军事,他很快就将之之的事情抛于脑后。而此刻被送进了城主府的大牢里的之之,在牢头们怜惜的目光下, 吸着木屐坐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上, 细柳般的腰, 小小的一只和旁边那些或凶残或野蛮的刑犯完全不同。 她唏嘘了一声, 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很美,就像一朵花的年龄般招蜂引蝶。不过这牢房里的蜂蝶一个比一个要凶残, 不过刚才大些大胆说浪话的刑犯都被疼惜之之的牢头给喝住了, 可是好不容易进了一个娇娘子, 那些若有似无流连的目光暧昧大胆。 -- 第132页 之之不太高兴。 “吃饭了, 吃饭了——”天色很晚的时候, 两个牢头提着潲水桶过来了, 每个牢房铁栏面前都有残缺的碗,他们就把那混杂着菜叶子、稀薄的粥、还有一些看不清的东西往那碗里一倒就是今晚的饭。 刑犯们看到这东西,怨声四起。 不过唯一的一个例外,是之之这牢房里,碗是牢头亲自拿了他们用的,饭菜也不是那些狗都不吃的东西,而是一碗亮莹莹的米饭,一碗红烧肉并着几筷青菜,香气扑鼻。之之看着都觉得饿了。她眨眨眼睛,不解地望向那两个牢头。 从被傅青荣的人送进牢房,好像这些牢房里的人都对她很好的。 牢头看出她的疑惑,满是皱纹、被岁月镂刻的一张脸也出现了一些笑容。“姑娘,听说你也许便是我们将军的妹子,在将军没回来之前,我们这些昔日受过他恩惠照拂的人怎么能不照顾好他的妹妹呢。” 另外一个牢头也笑着附和道:“是啊,花枝姑娘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除了不能放你离开,其他的事都好说。” 看来这玉面将军在这些将士之中还真是非常受拥戴啊。这步棋没走错。 之之有些感动地,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谢礼。 “姑娘,使不得。”两个牢头也被她这一礼给吓着了,忙不迭,又不好扶她的手。 少女软软地道:“我在路上也听说了,哥哥是个大英雄,救下了这漠北三城被困的人们。” 两个牢头脸上也露出认同,“是啊,没有将军,我们还在那蛮子的奴隶下。” “姑娘,您用饭吧,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们。” 之之答了一声好。 好在她入牢之前是沐浴过后了,照顾她的牢头又送上了新的枕头被单、茶水糕点,过得还算惬意,就连那些其他隔间里的牢犯都酸了,朝牢头打听她的身份来处,当然是被牢头给狠狠骂了一顿。 等傅青荣忙完了所有军务和政务,终于在空闲之中想起了那个小骗子时,已经是次日了,他漫不经心地问起文书:“牢房里的那个……怎么样了?” 文书慢了半拍,终于想起他说的那个是谁了,他也没有多关注,“殿下,您要去牢房?” 傅青荣嗯了一声,“和那些刑犯住了一晚上,吓一吓,看来今天应该能问出点东西。” 文书很想问一句,不是说是暗探吗,暗探的防线有这么差?不过,看了自家殿下那张显得有些轻松惬意的面庞,他觉得自己还是别说了。 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殿下又玩心大起了。也许,那姑娘真是玉面将军的妹妹。他还是别掺和进去了。 傅青荣带着一帮人高调地闯入牢房时,两个牢头都被惊吓到了,立即跪下道:“见过殿下。” 傅青荣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身上自带的那种威压已经让牢头都忍不住屏住呼吸了。 牢头正在惴惴不安时,得到傅青荣指令的文书温和地问道:“没什么事,我们殿下只是想和那位疑似将军妹妹的花枝姑娘说说话。” “带路。”傅青荣没什么耐心地说。 牢头哪敢不应,当即就道:“殿下,这么请。” 之之的那个牢房房间,算是这牢房里的上等房了,就在通风口,最明亮的地方,白天时还有些阳光的光线从缝隙里照进来,这个时候之之就正坐在床上,搭着双脚,闲着没事地干哼着小调。只不过当耳朵尖利地听到从通道里传来的脚步声时,她怔了一下,很快那两个牢头就走到了她牢房门口,打开了牢门。 “花枝姑娘,请随我们到提审间,有位大人要亲自和你说话。” 之之脸上出现一抹惊慌。 牢头无奈地安慰道:“姑娘放心,这位大人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你,毕竟姑娘可是将军的妹妹,不会有什么事的。” 之之嗫嚅了一声,应了下来。 她跟着牢头走到了那提审间,只见门口便站着昨日在客栈里把她带来牢房的几个人,脸色瞬间苍白了。 文书笑着道:“姑娘,莫害怕,我家殿下只是想要了解一些事情。” 之之不信:“若是想要了解事情,为何又要到今天才问。” 文书没想到,这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居然还敢反驳,“姑娘,你知道这些是我无法决定的,还请进,我家殿下正在里面等着姑娘呢。” 文书瞥了她一眼,然后向那扇闭着的门作揖。 之之咬着唇瓣,秀气的眉间也有些怨气,她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们都怀疑我,可是我确实是来找哥哥的。” 少女低着头,羽睫微微颤抖着,唇瓣被咬得有些发白,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 文书一时之间找不到辩驳她的话,看着她这个模样也有些心软,自然是知道这一次是殿下玩心大起把她抓入牢房里面。 “姑娘,请——”他再次催促。 之之蹙着眉,双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里面比较暗,两侧都点着油灯,那些提审的刑具阴森森地挂在两旁的架子上面,有些几乎都发着斑驳的锈痕,交缠着暗暗的血渍,让人不免发憷。她肩膀抖了一下,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室内声音高低交叠。 “花枝姑娘,你在害怕什么?”她抬头往前面看,就见到了朱红桌案后,坐在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的矜贵男人,年纪和她相仿,却更成熟,看她的目光,犹如一头吃人的恶鲨,微微露出的牙齿仿佛又尖又长。 -- 第133页 之之鼓起勇气:“三皇子殿下,民女没有害怕。” “哦。”傅青荣嘲笑地一声。看着她,冷冷地道:“既然都叫本殿下皇子了,连行礼都不会了吗?” 故意找茬的男人,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 “殿下,冤枉啊,民女……”她软软的,脸颊微微地鼓起,说不出的可爱,眉间带些烦恼,有些娇气,又有些动人。卡词了一样,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民女是来寻亲的,民女绝非敌国的探子,天地可鉴。”她急急地朝他发誓,向这个危险的男人证明自己。 “是吗?” 她眸中泪花闪烁的样子,居然激起了他心底一丝破坏欲和掌控欲。伟岸的身体随之离开了那有些拥挤的太师椅,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瞥着她,“可我怎么觉得你满嘴谎话,就没有一句是真的呢。” “冤枉啊。”之之噘嘴,不安地说着。 傅青荣走到她身边,直视着她,“你如何能够证明你是叶宵的妹妹,就凭你说出的那些人人皆知的玉面将军?” 之之问:“那殿下想要我如何证明?” 她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嘴唇抿起,眉间蹙着,望着他,十分的楚楚可怜。 傅青荣不吃这一套,硬着心肠,说:“别装可怜,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哦。”之之也有点小脾气了。 他阴晴不定地捏住她的下巴,“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在和谁说话。” 之之毫无察觉地吃了痛意,而那个罪魁祸首居然还嚣张跋扈地逼迫着她看着他,“殿下,既然你都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不如等哥哥回来了,让他来证明,好吗?” 她很委婉地说着了。 那双涟涟的杏眼都含着雾,眼尾噙着淡红。弱弱娇娇的,像一汪春水般柔软。不经意就化了你冷漠的心肠。 傅青荣的心肠比石头还硬,其实他更想要知道的是,她到底想做什么,久经深宫各种防不胜防的宫心计的三皇子殿下,又怎么会轻易信任一个人,即便她是从前认识的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说是还有情分未免也太可笑了。 当初,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你倒是嘴硬,振振有词的,本宫从来不抓无辜的人,你是暗探,还是叶宵的妹妹,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他凉薄地说着,松开了握着她下颌的手,力道之大,乃至让和他比起来瘦弱娇小的女孩眼里又冒出了莹莹的泪花。 “好疼。”她小声地说着。 傅青荣傲慢地瞥了她一眼,“这就觉得疼,等你的探子身份暴露出来之时,这些工具都会用在你的身上,那个时候你才会真正地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哦,这张漂亮的脸蛋剥下来做□□倒是还不错。”男人噙着笑,凉凉的视线如刀刃般冰寒地扫过女孩精致漂亮的脸蛋。 之之嘟囔:“都说了不是。” 傅青荣面无表情:“是与不是,不是你说了算。” 他成功地看着之之脸上露出了苍白又畏惧的神情时,总算是满意了。 “殿下,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在他挥袖就要离去时,背后女孩小声嗫嚅地问着。 傅青荣不耐烦地道:“等着。” 仿佛是身后什么妖鬼盯着他一样,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出,门外的文书暗卫都有些惊讶,“殿下。” 男人懒得说一句话,瞥了他们一眼。 文书也不敢多问,看得出来,主子心情不好,只是跟在身后。 提审房里,灯火幽暗,扑朔不明,女孩一个人站在那里,忽而仰头一笑,那张清丽绝色的容颜上露出一些深暗的神情。像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般,美丽又灿漫,看上去温和无害,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毒汁。 身后地上影子像择人欲噬的妖鬼。 “傅青荣啊,傅青荣,你还是那样的野心勃勃、阴晴不定,谁也不相信,谁也不喜欢。真是太好了!”女孩低着头,笑着感慨。只不过,脸上都是极其欢愉的样子。 “花枝姑娘。”两个牢头走进来,喊了一下。 之之软绵绵地应道:“我在。” 又跟在他们身后,回到了自己那间牢房里,被皇子殿下见过的之之,很快就被牢里的那些犯人都提防起来了。没人敢惹她,而有两个敬仰玉面将军的牢头照顾着,之之在牢房里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很快,在城外追敌的玉面将军叶宵胜利回来。 回到漠北城里,还未洗去战场硝烟血气的玉面将军却得知了一个无比震撼的消息。 将士对他说:“将军,有个名唤花枝的姑娘,前几天来到漠北城里寻亲,说是、说是她是您的妹妹,说十年前你在江南被人拐了,一直寻到今天,终于发现了您。” 叶宵脸上覆盖着一个面具,那是昔年因小妹不小心打翻了热水毁了半张脸后,爹娘爱面子让他戴上的面具。后来,他换了很多面具,脸上也习惯了面具的存在。 年少时候被拐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就连爹娘、小妹的印象都变得寥寥,可在听到这件事时,男人的心也难免地如针刺了一下,终于有些鲜活的感觉。 他问:“那位姑娘……现在在何处?” 将士闻言有些犹豫不决的,闷葫芦一样不太敢说。 叶宵虽然是个待人和善的好将军,可同样也是一个在战场上杀敌,能让敌国小儿夜里听到他的名字就能止哭的存在。他只看了一眼,那将士立即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将军,那姑娘现在就在咱们城主府的大牢里面呆着,前几日三皇子……督军殿下认为她是暗探,所以就押到牢里了。” -- 第134页 叶宵有些哭笑不得,“殿下真是谨慎,不过……既然那姑娘说是我小妹,那作为的哥哥的,自然也要亲自去一趟了。” 他手指摸着那银制的面具,翩翩的桃花眼有些黯然,又有些怀念地想起了年幼时那些过往。 小妹不是最讨厌他了。又怎么会亲自来找他? 叶宵叹了一声,待走到了牢狱门口,居然有些近乡情怯。 第62章 身份清白 男人甚至没来得及脱下寒光满面的铠甲, 眼底还有些疲殆地来到她牢房面前。身上隐隐约约的血气,仿若铁锈般弥漫在空气里。他的那双温柔而漫着皱纹的桃花眼落在淡红衫子的女孩身上。 “哥哥!” 女孩充满惊喜地, 双目泫然若泣地望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她的手扒着铁栏栅,恨不得就要飞出去抱住他,这种饱满的情绪,被人关注的感觉,令从来只在刀枪血雨里活着的叶宵有过片刻的失神。 牢头机灵地把锁给打开,“将军, 请。” 叶宵收敛住心里的各种心思,朝他点头, 然后走进了牢房里。 “姑娘, 你是来找我的?” 之之望着他的容颜,语气怀念着说:“哥哥,十多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叶宵蹙眉,语气很淡漠:“姑娘, 你说你是我的小妹, 如何证明?” “哥哥, 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很多事, 是我害了你,可是哥哥, 我不祈求你的原谅, 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着。”眼泪滚落玉面, 吸了吸鼻子, 女孩低下头, 细声细气地继续说:“哥哥, 你从前的名字叫花容,你说这个名字好女气,可是我老是想从你头上拿走这个名字。我不喜欢花枝这个名字。” 叶宵猝然一惊,“你是小妹?” 只有小妹才会知道这些,连父母都不知道的事情。 之之掩面,不让那泪珠滚落,“哥哥,你还能原谅我吗?” 年轻的男人叹息了一声,他望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克制又温柔地道:“小妹,我找了你好久,街坊们都说你们侨居海外,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哥哥,爹娘他们坐船时发生海难,去了。我一个人不习惯在海外的生活,就打算回来找你。”女孩咬着唇瓣,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显然那段记忆让她十分芥蒂,记忆中骄纵的小妹变得如今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叶宵又怎么发觉不了这些年她一个人一定吃了很多苦。他很想安慰她一番,可是未曾等他说话,女孩就抱住了他的腰,将头抵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哥哥——哥、隔——”她哭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就连打嗝也在哭,似乎在发泄这些年的不顺心。 叶宵望着怀里娇小的人儿,蓦然地,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是好。 女孩哭泣的声音像是猫儿一样,惹起心里涟漪,生出怜惜。他笨手笨脚地伸出那双粗大修长带着茧子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脑袋,战场上杀敌无数、冷静如石的玉面将军克制着手劲,轻声安慰她:“小妹,哥哥在的。” 好不容易,女孩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他胸前的银光铠甲都湿漉漉的一片。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胸前起来,朦胧着一双桃子眼,羞怯地说:“哥哥,我……” 男人望着她,桃花眼温柔得如一腔春水,“我知道。” “以后,不用有哥哥在,你一定会过得开心幸福的。”这是他的承诺。 他相当认真地对她说着。 之之一怔,“哥哥,有我在,也一定会让你不再清寒孤寂。若是……若是以后有了嫂嫂。”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继续说着,“我也不会当你的拖油瓶。” 叶宵眉眼露出笑意,“好。” 花枝姑娘便是叶宵将军妹妹一事很快便成为了当日城主府里最热闹的一桩事,府里的将士们纷纷对将军妹子好奇得不得了,有见过的更是将之之的容色描绘得犹如在眼前般的鲜活绝色。 当然,那天也是叶宵亲自迎接着自己离开了大牢,还给她安排了昔日城主府中小姐的闺房,又吩咐了两个丫鬟亲自照顾她,才匆匆离开。毕竟,身为此次北伐的主将,他有太多事要去操劳了。也要亲自向督军三皇子殿下研讨接下来该如何攻打敌国北翟。 三皇子殿下也是午后才回到城主府,一回来就和叶宵在书房里探讨着军国大事,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亲自认了牢里的小骗子是他的小妹。 说了一个下午,研究了无数遍北翟的主将风格、粮草供应、暗探密报后,两人都是一脸疲殆的样子。傅青荣端起桌上的茶,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清香吹走了倦思,他说:“今儿便到这里吧。” 叶宵嗯了一声,忽而眉尖一蹙,想起了之之,于是朝傅青荣请辞。“殿下,前几日多亏了您将小妹带入将军府,如今我和她已经相认,也确定她并非是敌国奸细暗探,所以斗胆将她从大牢里接了出来。” 傅青荣端着茶盏的手一搁,他哦了一声,很漫不经心的,仿佛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叶宵你既然确定了,本宫又怎能让你兄妹两人不相认。都是小事。” 叶宵道:“殿下,小妹今晚说等我一同用饭,臣能否先行退下?” “去吧,你们兄妹相聚,本宫也很高兴。”傅青荣笑着说,即使那双鹰目都是冷冰冰的。 -- 第135页 叶宵倒是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傅青荣向来都是阴晴不定、狂傲霸道的性子,现在的样子倒是显得稀松平常了。 叶宵抱拳行了一礼后,便大马金刀地从书房离开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傅青荣脸上露出了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容。 “小妹。花枝,还是之之……?”他黯哑着嗓音,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之之生得漂亮,说话声音也软甜的,对谁都是一张灿烂的笑脸,在城主府里就像一轮小太阳似的。府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就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她的。不到半月,她便已经在这里混得那叫一个熟络。而叶宵在忙了半月后,终于扫除了北翟的那点尾巴,在不需要出战的日子里,除了在练兵场训练将领,便是陪着之之在漠北城里玩耍。 慢慢地日子里,就连傅青荣都察觉到了,这个从前的好战分子居然在练兵场的时间都少了。而多数时候,需要找他的时候,将士们总是禀告:“殿下,将军和花枝姑娘在一起看风景呢。” 傅青荣:“……” 傅青荣很不舒服,很不舒服,自己看重的将领忽而没有事业心怎么办?忽而变成了一个妹控,简直是接受不能,而另外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悦,也许就是那把时过事迁的金锁惹起的祸端。 傲慢和偏见总是令他对之之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对于她所谓的寻亲有一种敏锐感觉不对劲。 幕僚对于自家殿下的直觉,自然是选择了信任,更有甚,提议道:“殿下,既然你也觉得这个花枝姑娘不对劲,不然我们试一试她?真的是故意接近玉面将军的奸细,迟早有一天是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傅青荣的面孔在阴暗里看不分明,可那咧起的嘴角,又代表着他很认可这个提议。 “你说的没错,为了玉面将军,我们是得私底下试试她,若真的没事,很好,叶宵多了一个妹妹,身上总算有了些人气,若真的是探子,一切都来得及,她想走就要掉一层皮。” 漠北终日黄沙风暴,饮食上也难免粗糙,多是肉食,更甚至于青菜都快比得上肉食的价格了。之之亲自下厨,荤素搭配,做了一桌江南菜,光是准备都花了好几天功夫。好不容易才做出来,就是为了给叶宵过一个生日。 其实,在外多年,叶宵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吃食,但是故乡的吃食,永远都是记在心头上回味的。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一桌,那些曾经少年时最爱的菜,是心头的一丝甜。叶宵很感动,也忍不住看向之之。 忙活着半天的之之笑着说:“哥哥,别傻站着啊,快尝尝,我可是练习了好久才做出来的。” 她还主动地推着叶宵坐下,然后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他的碗里。 叶宵将面具往上托了下,拿起筷子夹起那块烧得软糯的红烧肉放在嘴里,肉冻般柔软,入口即化般,他眼睛有些湿润,仿佛想起了很多年前,娘亲煮好红烧肉,分给他们兄妹食,那时小妹贪嘴,还总是要从他碗里夹,经常被娘亲说。 之之见他许久筷子都没有动,说:“哥哥,是哪里不对劲吗?” 叶宵摇摇头,温声道:“小妹,你做的红烧肉味道很好,只是我……想起了娘亲做的红烧肉了。” 少女的眼睛一红,她撇开头,声音有些悲伤。“哥哥,你是不是想爹娘了。” 叶宵怕她难过,道:“小妹,爹娘不在了,以后就我们兄妹两人相依相伴。” 之之擦去眼角的泪水,露出笑颜:“好。” “哥哥,吃菜。” 只可惜,就在兄妹两人正说着小时候的事,十分惬意欢快的时候,忽而堂门口响起了笑声。 叶宵看见来人,立即站起身来:“叶宵见过将军。” “小妹。”他小声地喊了一声之之。 之之站了起来,看见走进来的男人,俊美无俦,自带皇家尊贵的气度,鹰目微笑,薄唇轻翘,视线绕了一圈,落在兄妹两人身上,“客气了。今日是叶宵你的生辰,本宫怎能不前来陪你喝几杯。这么一桌江南风味的佳肴,还真是有幸了。” 叶宵道:“多亏殿下照拂,殿下记得臣的生辰,不曾荣幸。薄酒淡茶,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傅青荣却将视线搁在旁边木着脸的少女身上,“花枝姑娘呢,前不久是本宫误会了姑娘,姑娘若是芥蒂,那本宫便——” 之之真是好气哦,不过他为尊,难不成还要冒着杀头的危险,笑着说:“亲,我介意得不行哦。” 之之相信,以他那小气、睚眦必报的性格,很快她就会查无此人。 “殿下,民女不敢,如今认回了哥哥,便是天大的福气。过去的,都忘记了。”之之笑着,抢先一步说。 任谁听她的语气都听得出一丝敷衍,叶宵也有些无奈,不过想起小妹无缘无故地住了好几天牢房,有脾气也是正常,作为兄长的自然也得为她扛起一片天空。 “殿下,小妹孩儿性子,失礼了。” 傅青荣淡无痕迹地收回视线,“说到底,还是本宫黑白不分了些。” 听到这句话的之之,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居然听到自大惯了的青荣王会承认自己的错。 “今儿是你的生辰,不快的事,暂且不提,你我二人不醉不归如何?”傅青荣心情不错的样子。 叶宵自然也舍命陪君子,“小妹,去拿酒来。” -- 第136页 “哦。”之之还在研究傅青荣的那句话,拿酒的时候,忍不住想,难不成,刚才这他就是向她赔礼道歉? 又落不下面子,才浅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不愧是皇家人,虚伪得紧,当然,傅昳不是。一想到傅昳,少女白皙的面容都有些阴冷,而在这个时间线里,也不知道是系统还是这个世界意志的选择,她来到这段时间线后,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根本就不存在,就仿佛前世的种种只是她午夜梦回的一个噩梦。 之之抱着美酒回来,清冷冷的样子,就连给他们倒酒的时候,眉眼都低垂着。 叶宵明显感觉出了她低落的心情,可顾忌傅青荣的存在,嘴皮子一动,忍住了没问。 傅青荣却很讨厌她这副哭丧的样子,也许是他想得多了,总是把她的不开心和自己挂钩起来,从某种角度上也契合了之之真实的情绪。 少女走到他身边,提着酒壶,微微低腰给他手边玉杯添酒,那头柔亮的青丝散发着淡淡的甜香,白皙滑腻的颈项仿佛在邀人亲吻似的,偏偏她脸蛋上的神容冷冰冰的,噙着冰霜似的漠然。 鹰目如箭,撷住她的眸光,缓缓开口:“花枝姑娘,还在怪罪本宫那日所做的事?” 叶宵端着酒杯的手颤微了一下,里面金黄的酒液都倾倒了一些,不过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些,而是担心地看着之之,甚至于他就要替之之赔罪。 “殿下心系家国,秉公行事,民女不敢有所怨言,只是……”之之提着酒壶,站在一边,俏脸挂着几丝忧虑神情。 “但说无妨。” 之之道:“眼下北翟战场还未结束,民女是在想硝烟何日结束,何日才能和哥哥解甲归田,过上男耕女织的寻常生活。” 叶宵眼底柔软。“小妹,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 傅青荣心底轻嗤一声,倒是挺会说话的小骗子。不过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糊弄过我吗?他饮了杯中酒水,把玩着空酒杯,开玩笑地道:“花枝姑娘可真是为将军着想啊,不过姑娘无须担忧,叶宵是我朝一员虎将,前途大好,即便以后北翟认输,朝中统帅也一定会有他一领。花枝姑娘未来去到盛京,一定会爱上那里的繁华和热闹。” 他的视线落在之之身上,眸光有些多情慵懒,本就生着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被他这样看着的女子,总归会自作多情地觉得他对自己有意思,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做上麻雀飞上枝头的美梦。 “殿下。”之之的神情也有些害羞而不自然,这个时候才像是终于忘记了之前的那些不快,有些小女儿的羞态娇容了。 叶宵蹙眉,也很警惕,他总觉得今日的殿下,有些不对劲。 傅青荣是那种只要他放得开,无论和谁都能相处得很好,会让你不知不觉忘记他所有的不好,只记得他的优点。这一点,尤其是对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女子,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欺诈和狡猾。 到了傅青荣离开之前,之之脸上已经有些动容的样子,清丽的容颜也泛着微微的红意,就连给他斟酒时,嘴角都噙着笑意。 叶宵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小妹说,可是又怕少女根本未动情意,可能他这一戳破,适得其反,激起她的逆反心理。 终究是忍下了。 女孩没心没肺地送走了傅青荣。 也是从那日后,之之发现,总是时常地遇见这位看上去并不空闲的督军殿下,有时是在假山池塘,有时是在城中闹市,有时是在长廊,或天明,或傍晚,换了旁人,指不定觉得这便是天作之合。可是之之诶,她只会觉得傅青荣是有意的,不过这也是她乐意见的。 见的次数多了,不知是唤一声,也会搭上几句话,然后又进化成熟人般的亲近。傅青荣伪装得很好,像是个尊贵的皇子殿下,纵然骄傲傲慢,狂放自大,可他也过人之处,能够轻易看得懂女子的神情,该体贴时,体贴,该霸道时,霸道。 他望向她时,那双桀骜不驯的鹰目都是那样的温柔多情,仿佛她正是他寤寐求之的卿卿。 之之却像个没开窍的女孩,倒是陪他到处疯玩,不到月余,竟然马术都娴熟了。 傅青荣有些不耐烦了,说到底是他要试探之之,而不该拿这么多时间陪她疯玩。很快,他就没耐心地先开启了计划。 “花枝姑娘,殿下让奴婢请您喝茶。”午后,之之正躲着荫凉,就见傅青荣身边的戴公公笑眯眯地过来说。 之之摇着团扇,疑惑地道:“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殿下只让奴婢这个时间请姑娘过去,说是有什么惊喜。其他的老奴也不知。”戴公公露出一脸神秘的笑容。 之之扶着额头,一副头大的样子,“他就喜欢搞这些事。” 这样不客气的话听得戴公公心头一紧,不过又看了眼眼前的娇软美人,也就是这位花枝姑娘真的是一点都不怕殿下了,旁的姑娘,不论是盛京里的官家小姐,还是漠北的妓馆花魁,在殿下面前,简直比猫儿还要乖巧。 跟着戴公公来到上苑,上苑风光极妙,漠北虽荒芜,这城主府中却种植盛京的植株,还是一年四季都开的秋海棠、蔷薇,还有青翠松柏。之之不知看了这附近的风景多少次,就连脚下每一块青石板都熟稔得不行,也是多亏了这个把月傅青荣带着。 一来到书房,隔壁就是雅间,侍奉的侍女看见之之时,脸上带着歉意地道:“花枝姑娘,殿下临时得知城外北翟那边有所动作,便和将军出城去了。让奴婢留下和之之说一声抱歉。奴婢准备了姑娘爱吃的糕点茶水,不若姑娘再次等候些许,殿下也命奴婢说,若是姑娘闲着无事,可到书房里寻些话本子赏玩。” -- 第137页 之之笑道:“没干系的,既然殿下和哥哥都有事要忙,那我便折回去了。” “这——”侍女拦住了之之的去路,一脸犹犹豫豫的。 之之仿若无觉,漂亮清澈的杏眼眨了眨:“怎了,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侍女道:“殿下留奴照看姑娘,姑娘这么一走了之,殿下回来以为奴婢不上心侍奉姑娘,奴婢羞愤欲死。” 之之也很体谅她,“好吧,那我坐一会儿,看本话折子再回去。” 侍女脸上立即涌出笑意,感激不尽地说:“多谢姑娘体慰。” 就在侍女清泡香茶之际,之之走进了书房,打算挑本话本子。书架子颇多,里面经史百家摆列整齐,那话本子一列靠近右墙临窗,之之手指滑过,忽然目光看到了裴玉写的一本聊斋话本,颇觉得有趣。也有些意外这书房里,就连这样解闷的新出的话本还有,而且她发现还不止一本,而裴玉笔名兰云生笔下的所有小说话本全部都妥善收集了精装本,还有翻动过的痕迹。 之之手指滑过书页,看来,裴玉和傅青荣的交集这么早就有了啊。 真是有意思。 等她挑好话本,打算走出去的时候,也许是不知不觉挑书来到了这有些偏僻的地方,回去时,经过了中间那张巨大的书案,也是三皇子殿下平日里处理公文的地方,自然是离不了小太监看管和整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天气有些热,主人又不在的缘故,那小太监很是大胆地蹲在书案的偏角里呼呼大睡。 就连之之的到来都毫无察觉。 之之的目光停留在书案上压着一角的公文,其中北翟几个字映入她眼眶里。她嘴角微微弯起,有些不屑的笑意。很快,她又恍若无事地走出了书房,到了隔壁的雅间,那侍女看见她抱着书走出来,松了一口气地道:“姑娘,你可算来了,奴婢还以为你还要等一会儿呢。” 之之微笑:“怎么会呢,就是找本话本解闷罢了。” 侍女被她那双眼睛看着,有些心虚,也不敢多说话了,只是站在她身边添茶。 看完了话本后,之之就告辞回去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离开没多久后,戴公公出来了。“怎么样?” 原本在书房里呼呼大睡的小太监和那奉茶的侍女都立即摇了摇头。 “花枝姑娘进了书房就找了一本近来民间流行的话本,经过书案时也没有停留。”小太监想了想,说。 侍女也道:“花枝姑娘喝了一杯茶,用了几块点心,看完了话本后就离开了,没什么奇怪之处。” 魏公公沉默了一下,说:“也好。看来花枝姑娘不是什么探子,是清白的身份,殿下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放心啦,不会坑的。 今日一万字更新~ 第63章 心底事 回到府中的傅青荣, 听着魏公公的话,很不快, 说不出来是近来白忙活一场不高兴,还是她没有问题不高兴。 不过一次,狐狸狡猾没露出尾巴不算什么,可是此后又有意无意试探了几次,之之都蒙着一双涟涟清澈的杏眼望着他,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还因为熟了, 她根本无惧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咯咯地笑着。 什么探子、什么奸细, 和她好似根本就扯不上关系。傅青荣头一次在之之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挥去的郁闷。 在他母妃亡故的忌日时, 他总是心情很差,差到想以嗜血来挥散这种郁闷的情绪。特别是近来,又抓到了城中一户和北翟密报的商户,差点城中密防图就出了城。若是没有内奸又怎么可能拿到最新的城中密防图。 他一身暗纹黑衣走进了提审房,两个时辰出来后, 身上都沾染着腥血、刑具的锈气。陪侍在一侧的文书和魏公公一眼就看出了主子暴虐的情绪, 他们都知道原因, 当年万般宠爱的月妃殿下为陛下抛弃, 郁闷而终,三皇子殿下虽有陛下照拂, 可宫中逢高踩低, 有那么一段日子, 过得实在艰辛。 也养成了殿下喜怒难辨的性情, 陪侍在身边的他们都时时警惕, 怕一言不当刺激到了殿下。 走到上苑时, 忽有女子娇俏甜美的声音传来:“殿下。” 文书和魏公公一看,是花枝姑娘,瞅了一眼自家冷煞煞的主子,这一时间都有些怜惜这位就要撞上枪口的娇姑娘。 “你们先下去。”傅青荣面无表情地说。 “是。”他们俩巴不得早点滚开呢。 只是文书和魏公公回头时,居然发现那姑娘如乳燕投林般依着自家殿下,殿下居然没有推开她,没什么情绪地聆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话语,仔细一听,都是些小儿女的事,让关系军国大事的殿下来听,太污染耳朵了。 之之总算是发觉自己的这个玩伴情绪很不对劲了。微微抬起脑袋,娇声娇气地问:“殿下,你怎么一身都是腥味啊,心情不好吗?” 少女那纤细的、柔软的颈项落入他的眼中,那种暴虐的心绪很使他又一种想要捏断那脆白颈子的恶劣。 “殿下。”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对他笑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心情好起来的。” 甚至不等他拒绝,她就已经大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往上苑里面走去。 若是他想,她又怎么可能拉得动她一步呢,在那一刻,他却有一种郁气,想要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招的薄戾。 -- 第138页 穿过上苑,又穿过假山池塘,少女机敏地带着他避开城主府中所有的奴仆将士,裙摆随风,青丝扬扬。终于在接近城外的城墙处停了下来,走得太急,喘气了好一会儿,她才指着城下那条护城河里的河灯,昨夜是佛家的盂兰盆节,也是俗称的七月半中元鬼节。过去一年漠北深受北翟奴役,城中百姓为了祭奠那些死去的家人和将士,纷纷在护城河中放下了一盏盏的荷灯。 浅白淡红,仿若水中莲花。随着河水东流,到了现在,也落入了之之和他的眼中。 “你带我来,就是看这个?”某人声音阴冷冷地,有些薄凉。 之之脸一红,娇声细气地道:“殿下,我早上见了很美,所以也想让你来看看。” 傅青荣一怔,视线落在少女的脸上,她眼尾漫着淡红,有些羞怯,又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眸光,那双流水潋滟般的杏眼笑弯弯的。 多少年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她真是大胆,也一点不怕死啊。 那样不顾一切地握着他的手,带着他穿越了雕梁画栋的城主府,就只为了看这盏盏褪色的荷灯。 可是蓦然地,他心头积压的那些沉闷暴戾的情绪仿佛也被这流水荷灯涤荡,随之而去。 “殿下,我娘说,若是不开心的时候,就更要忘记了,人生不长,人总不能沉溺在那些过往。”少女在他耳畔说着。 傅青荣对这些说教的话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可是当少女轻声细气、小心翼翼地好似安慰他一样地在他身边说着的时候,他倒是觉得蛮有趣的。 “花枝,你觉得我可以忘记那些过去?”他逗小猫一样地开口,沉磁沙哑的声音携着些笑意,有几分惑人的性感。 “当然可以。殿下,你看现在,是你和哥哥攻打下漠北三城,是你们拯救了万千百姓,大家都对你感激不尽呢。要是殿下你这样的人还怏怏不乐的,大家岂不是要伤心死。”之之努力地拍马屁。 傅青荣眸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这套阿谀奉承的词哪学来的?” 之之咬着唇瓣,唔了一声,羞怯地道:“我就是实话实说啊。” “殿下,我们是朋友吧,逗你开心,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少女挠头,郁闷地说着。 忽有一双修长、骨节很大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个不可一世的三皇子殿下也终于裸/露出属于凡人那一丝脆弱。 “花枝,难怪叶宵对你这个妹妹百般宠爱,你啊,实在太会哄人了。”他那双鹰目里噙着些淡淡的笑意。 城墙上吹来初秋清爽的风,吹得她发丝飞扬,白皙小巧的脸蛋微微一红,也像是有些难为情。“殿下,花枝只是实话实说啊。” 全然毫无矫饰地眸子如水地仰头望着他。 她耳际的发丝是那样柔黑,衬着耳垂小巧可爱,叮当的玉坠子如一滴流碧,让他有一种想要把玩爱怜的躁动。 可是,玉面将军叶宵的小妹可不是那些妓馆的花娘子,也不是随便能动的。他压积下那些骚动的情绪,眸子里黯黑深沉。“实话实说啊,很有意思。” 或许,她真的不是什么奸细。只是他仍然忘记那些年少时的不平,想要捉弄于她,想要折断她的翅膀,敲断她的腿,让她只能向他哀求。这些恶劣的心情注定是不能告诉别人。所以,傅青荣阴阳怪气地笑了。 渐渐地,被她打动,习惯了一个爱娇的少女找他闲玩,不知不觉地消融一个人的心,她做得很好。 他也当做之前的所有试探都不存在。 漠北城中,说起第一美人,那必定是城主府中的花枝姑娘,说起最尊贵的女子,也必定是备受督军殿下和叶宵将军宠爱的花枝姑娘。她性子温柔娇俏,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看待。当三皇子殿下暴怒时,只要她到了,一场危机必然能够无痕地消失。叶宵将军也因她的到来,多了些人烟气,活泼了许多。 其实,叶宵于小妹对殿下的亲近,很是在意,也曾小心翼翼地在旁劝慰,毕竟三皇子殿下在女子中的名声实在太差,他喜怒无常,好时可以把你捧上天,不好时亲眼见你坠地狱。绝非是小妹的良配。 叶宵无奈地叹了叹气,就连在宴会中也是心事重重的,搞得那些将领们还以为北翟又有什么骚动作,也变得谨慎多疑起来。 傅青荣当然看得出他这位爱将是在想些什么,他不缺女人,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和一员猛将生了间隙。 他赐酒给叶宵,随口说了些国家大事,又在叶宵的配合下敲打了一下席上的将领,许久,宴酣之际,全魔乱舞,他和叶宵说起过往的事,也对这位年轻的臣子说:“不知不觉,咱们已经在这人烟疏荒的漠北呆了近一年了,过不了多久,北翟割地和平后,也该回到盛京洗一下被这风沙吹久了的眼睛。” “漠北什么都好,就是缺些笙歌夜弦、佳人美酒。”上座的贵人语气漫不经心地说着,且轻佻,且放荡。 叶宵不由脱口而出,“我家小妹……” 傅青荣笑着道:“本宫待花枝姑娘如家中的妹子,怎能和那些浮花浪蕊相提并论。” 叶宵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小妹年虽小,不知轻重,若是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莫……今夜不说这些,陪本宫多饮些美酒。” -- 第139页 宾主皆欢。 叶宵回到房中,也是几分醉意,却发现对面房里的之之未曾休憩,是等了他许久,捧着一碗醒酒汤。“哥哥,听说你陪殿下宴会了,想着你倒是必定少不了多饮几杯,所以备上醒酒汤。喏,哥哥赶紧喝完便沐浴休息吧。” 之之笑嘻嘻的,身形窈窕,披着头发,白色衫子,如月下仙子般出尘脱俗。在灯下,且说且笑,温柔和善。那是一种久违了多年,让他总是在心中想起的,有关家人的温馨。 小妹。 若不是小妹该多好。 无人懂他心底的这点叹息和痴念。而他也很快清醒过来,在心头唾骂自己,是多么的无耻和乱了伦常。 傅青荣是想端正心态,拿之之妹妹处着,可惜之之怎么会给他收心的机会。戏台子她已经搭起,就准备看好戏了,又怎么容忍主角戏中退场呢。 她这段时间变得有些沉默,仿佛心里揣着比天掉下来还要大的事情,闷闷不乐的,总是笑着的那双清澈杏眼都肉眼可见地耸拉着,唇瓣抿起,老是在出声。偶尔傅青荣传她陪着用膳、看戏,她虽然是笑着,可是眉眼却是怏怏不乐。 傅青荣说是看不出这点敷衍,也就活不到今天了。他也没有直接问之之是怎么一回事,吩咐了身边的魏公公查着。 魏公公回来得很快,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好好的一个美人,日渐憔悴,强颜欢笑。任谁看了都是心疼。傅青荣不心疼,却颇为好奇,仿佛总算是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了,她越是不说,这件事就越不简单。金锁之事未曾解决之前,他的心头那颗刺就永远挑不出来。 两人围猎马场,马儿在草场吃着草儿,蓝天绿地,这块绿洲是漠北贵族最爱来的地方。叶宵训练将士,没来,其他的将领倒是来了,当然,也只是远远地跟在外围,把内围最肥美的草林子留给了督军殿下。 “带你来这里,还是高兴不起来?”傅青荣走在她身侧,问。 之之脸上挤出一个笑意,声音细细的,“殿下,我……”她叹了口气,鼓着嘴,有千般事情想要和他说,终究又在唇瓣中逗留,消化了下去。 傅青荣很不喜欢她这种将说不说的隐瞒,“你若是不说,本宫怎么给你参详,还是说,你想憋死自己。” 男人强势地揽住她的肩膀,那双近看居然有些褐色的眼瞳睥睨倒映着她纤细的身影。 “殿下……”之之吃疼地喊了一声。 她生气地想要摆脱的他的桎梏,可是他却一点也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声音且冷漠,“别闹了。” 之之平静了下来,低垂着眼帘,如蝶般靡长。而草甸子里飘荡来一阵子冷风,青草幽幽淡涩的气味也吹醒了她。 “殿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若是和你说了,你肯定会治我欺君之罪。” “哦。”傅青荣听出了她话语中很不寻常的意思。 下一刻,少女都抛弃了那些忧愁,没事人一样地朝他笑:“殿下,我哄你的啊,咱们不是来这草场赛马的嘛。” “我最近的骑术精进了不少,不然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少女笑得花枝乱颤地,话一落,纤细的手指就提起马鞭啪了一声,马儿吃痛迈开马蹄得得跑在马场上。 她仿佛自己排挤出了那些不快,发泄出所有的情绪。 傅青荣难以捉摸到她的情绪,看似是娇弱软糯的小姑娘,可有些时候,连他也怀疑是不是连自己都没有看透她的本性。 他策马跟了上去。当一个男人觉得一个女子神秘且看不透的时候,往往就坠入了她的圈套,傅青荣心知肚明,却难以逃脱。 回到城主府中,他招来了暗探,面无表情地说:“这一次,继续查,花家一家人当初是如何出海,花枝又是如何回来,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花枝?三天之内,若是查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暗探躬身道:“卑职明白。” 第64章 身份 三天后, 暗探来报。看完了细报的傅青荣,那双鹰目变得极其幽深。虽然, 证据不足,但是城主府中的这个花枝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花枝。 也算是抓到狐狸尾巴了。只不过,傅青荣感觉到了很不对劲,到现在,仿佛一切都是被引导着一样,少女近来郁郁的样子,也是让他真正决定又去查的引子。 若是一个奸细, 她会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就连文书都不相信,决定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而且还很有可能, 是这位花枝姑娘顶替了真正的花枝姑娘。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宫亲自去问她一问。”傅青荣自傲地说着。 被宣见的之之,不是很有心情,强颜欢笑地来到了他的身边,知道这个男人挥去了左右, 留下了她一个人。 忽而, 气氛就凝重了起来。 感觉到了这种变化的之之也变得紧张起来。她有些惴惴不安地, “殿下。” 男人居高临下, 剑眉鹰目,审视着她, “花枝, 本宫觉得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是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 你的所作所为我全部都知晓了, 你现在说, 给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话语落下, 少女脸色容颜可见地苍白下来,她那唇形姣好的樱色唇瓣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最终低下了秀颈。 过了一会儿,少女声音低低地道:“殿下,民女其实……其实是应了花枝临死之前的心愿请来漠北寻亲的。开始民女只是想,只是想……见叶宵将军一面,确定将军无忧,可是我生了贪心。” -- 第140页 傅青荣轻嗤一声,“继续说。” 之之哽咽一声,说:“花枝回到江南没半年就郁郁而终了,她死于肺痨。” 忽而门外有重物坠在地上的声音,被傅青荣唤来的叶宵就站在门边,面容被面具遮挡,只露出一双有些悲伤的桃花眼。他的嘴角抿起,有一种难以消遣的哀痛。之之听到声音时,回头看到他,四目相对,之之的杏眼眼泪坠下,她唇瓣一动:“哥哥——” 叶宵无法接受这种事实,甚至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居然欺骗了他这么久。就像他最近一直纠结的心一样,让他心头如罩上一层迷雾般,看不懂她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之之,然后转身离开。 之之伸出手,又放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挽留。 而在她身后,那个戳穿了一切的男人,恶劣地说着:“小骗子,现在你还能骗到谁?” 之之猛然明白,“殿下,都是你做的。” 清丽的容颜变得很苍白,衬得樱唇红得有些过分。 她摇摇欲坠的,又失望又痛心地看着傅青荣。 “小骗子,你骗了我们这么久,难道还不许我报复回来。”男人盯着她,眸色薄戾。 之之眼眶红红的,“没错,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她无声地哭着,眼泪不要钱地纷纷落下,小小的一个人儿,站在那里,柔弱得过分,傅青荣很厌烦女人流泪,更讨厌娇弱的女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少女,这副扶风弱柳的风姿倒是深得他意。 她正哭得起劲,下巴忽然被一只蛮横的手给勾起,那双透着些褐色的慵懒鹰目盯着她,“哭什么?” 之之怯弱:“我……无处可去。”说着眼泪如珠又坠落,那眼泪又被一尾指勾去,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品尝出了一抹酸涩。 少女明显被他这个举止给吓呆了,连哭都忘记了,眼泪直直地坠在腻白的面容上。 “那跟着本宫。”他手指蹭了一下她微红的眼尾,声音沙哑低沉,含着些许挑逗的笑意。 “殿、殿下,莫要和我开玩笑。” 傅青荣道:“开什么玩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宫待你便是兄妹之间的情谊?” 之之懵了:“难道不是?” 话语刚落,耳际就响起了男人张狂的、嘲讽的笑声。“小骗子,你倒是真能装疯卖傻的。”他拔弄了一下她耳边的青丝,发觉身边少女的身体都在轻轻颤微,她有些害怕地仰望着他,唇瓣翕合着。 傅青荣却完全无视了她这种抗拒的态度,手指拂过青丝,露出那白皙滑嫩的耳垂,蝴蝶耳坠微微发出轻响。 他目光变得有些幽深。就像他无数次想的那样,手指点过。 他声音沙哑性感。“听话。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你乖乖的。” 这句话更像是威慑。 令少女连挣扎的机会都失去了。 “叫什么名字?” “之之。”她抿唇,小声地说。 忽而,他凑近她,唇瓣有些热气喷在颈项之上,之之眼角瞥见他的唇瓣落在她的耳坠之上,热热的,印下了一个炽热的吻。 她呼吸很紧,害怕又新奇。 他移开唇瓣,在她耳畔道:“之之,真是个有趣的名字。”那语气更像是夸赞一样东西般的凉薄。 之之睫毛一动,“殿下可说话算数?” 傅青荣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淡漠地说着:“当然。” 傅青荣来到城墙之上的顶楼时,叶宵正一个人坐在高处,手里提着一壶酒,喝着闷酒。 他的到来,令叶宵有些意外,“殿下。” 也许是心情实在郁郁,实在难以维持平日的那种礼数,不过傅青荣也并没有在意,他在叶宵旁边站着,楼顶的风很大,吹得衣袍都振振似飞的。 “不开心了?” 叶宵仰脸喝了一口冷酒,酒液从嘴角滑下,有些疏狂,那平日里总是戴在脸上的面具,就那样随便地放在旁边。 平心而论,叶宵生得一张俊朗的脸,那是江南水乡蕴养的风情又经漠北风霜挨打,很有故事的一张脸,右脸上的那些痕迹,反而增添了些许成熟男人的气息。 他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为回答傅青荣这个答案在想着些什么,那双被岁月洗礼的桃花眼也有些茫然。 “殿下,我早已经接受了爹娘他们不在的事实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小妹、可是小妹啊,为什么不将这个谎言继续瞒着我,她太好了,是我配不上。”叶宵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 傅青荣不满地道:“怎么,原来是我煞费苦心了。” 叶宵苦笑一声,“不敢,我知道殿下也是为我好。” 他想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她很好,是我不配。” 傅青荣很不悦,他说不清到底是对这敲不醒的榆木脑袋无奈,还是在生气之之被臣子觊觎。语气都变得有些阴阳怪气的。“就她一个民女,你叶大将军给她做义兄就是抬举她了。” 叶宵轻笑一声,微微吐出一口郁气,“若是她愿意,当然是我求之不得。” “那刚才你为什么要跑?人家可是很伤心。” 叶宵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心底那些阴暗的心思,那有给人家做哥哥的,居然还喜欢上了她,特别是……叶宵在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傻到看不清眼前这位三皇子殿下对之之那些霸道的占有欲,也许他本人还未察觉,他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有些过了分寸。但是叶宵知道,如果他说出他喜欢上了小妹,殿下一定不会让他再见到小妹的。 -- 第141页 到现在,他还是同样认为,殿下绝非小妹的良配。也许,这其中掺杂了一些他的私心,不过谁都知道,皇宫绝对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殿下意在九五之尊,他又怎能眼睁睁地见着小妹以后活在那个活死人墓一样的深宫。 他收敛住心中所有的心思,说:“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现在想明白了,是小妹让她来的,她就是小妹。” 他丝毫没有留意他说这句话时,那双桃花眼变得有多么温柔,声音更是清柔,带着宠溺。 傅青荣眼瞳里划过一丝不快,“哦,将军还真是宽宏大量呢。” 叶宵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和嘲笑,只是无奈地笑了一声。 “哥哥……”在叶宵走下城楼的时候,看见少女衣着单薄地站在秋风里等着他,那双剪水秋瞳有些执着的。 让他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对家人,曾经他也是这样的放低姿态。 她骗了自己。可是叶宵觉得,自己并没有生气,甚至也不在意,更甚至心里还有些不容于世的侥幸。 “小妹,今晚的晚膳可以等我一起?” 之之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流出了泪珠,“哥哥,你不生气?” 叶宵抿唇:“当然生气。我生气你居然不是第一个找我说。” 之之挽住他的手臂,娇声细气地解释:“哥哥,我以为你会生气,所以……” 叶宵敲敲她的脑壳:“所以什么。” 之之唇瓣带点微笑。“花枝说,他的哥哥很好,她说她把哥哥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她含泪的眼睛望着他。 叶宵无奈地,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嗯,知道了。” 之之投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兄妹两人和好的这一幕当然很感天动地。 傅青荣远远地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他眼里藏刀,目光如寒光般冷漠地看着。扯了扯嘴角,心中那些戾气居然都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小骗子,你以为你是在哄谁呢?都想要?呵呵,你也太贪心了吧。” 第65章 他很狗 他一贯是个占有欲强的人, 不容许自己的东西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玷污。之之和叶宵并非亲兄妹,而且, 他也隐隐看得出来,叶宵看之之的目光很不一样,分明就带了男女之情,可惜那个小骗子还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他会把这个小骗子好好藏起来。 很快,边关告捷, 老皇帝喜笑颜开,快马加鞭传信让傅青荣等人班师回朝, 重重有赏。自然, 作为家属,之之也是一同回盛京。行车劳顿,将近一个月的回程还是马不停蹄的情况下,之之身体再好,有气运附身, 也受不了这种劳顿, 待到了盛京时, 脸蛋都瘦了一圈下来, 白莹莹地,在一圈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里显得特别醒目。 这一路, 之之也娇作了一路, 不是不吃这个, 就是不吃那个, 还受不了想要下马车, 随军的大夫对傅青荣说是赶路太急, 沾染焦躁所致。叶宵道:“殿下,不如让小妹先在城外修整一段时间。” 叶宵目光不忍地看向帐内苍白着一张脸蛋的少女。 傅青荣鹰目顾了一眼随行的御医,对方立即道:“殿下,卑职觉得,不如先回到盛京,好好养一段时日,以花枝姑娘的体质定然很快就能好起来。” “依你所言。”傅青荣言简意赅,瞥了一眼叶宵。 叶宵抿着唇瓣,极为不安,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和殿下是急着回京朝见陛下,可小妹只不过是一个随行的人完全没必要这样。近来殿下行事令他越来觉得难以理解,小妹和殿下……他们之间好像有很多秘密瞒着他。 他不是没有好好探究,可是每一次只要他说起,小妹就会顾左言他,她总是笑着说:“哥哥,我没事啊,你别担心我。” 可是,他发觉她的笑容总有些苦涩。从前那双潋滟明亮仿佛有光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黯淡。 是不是殿下……每每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他总是不由地否决,殿下不至于是是那种会强逼人的人,况且,白日里,在睽睽众目之下,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思来想去,叶宵觉得可能是小妹在这段路上闷着了。 “殿下,微臣去……” 他说还没说完,男人就否决了他的话,“胡闹,白日里还需要你为一军统帅,怎可不日不眠。有林御医在旁照料花枝,若有不逮,本宫会亲自砍了他的脑袋。” 林御医吓得额头都冒出一头汗珠,支支吾吾地道:“殿、殿下,微臣定、定将不负重托。” 叶宵再不愿,在傅青荣那让他大局为重的浓重神情下,只能叹了一口气,抱拳道:“叶宵明白了。” 叶宵离去时,也忍不住再三回头,看见一身玄衣尊贵霸道的三皇子殿下站在帐外,他似一团浓浓夜色,让叶宵看不透,而他身侧的御医战战兢兢地说着什么。 他觉得很不对劲。可是,事实证明,什么都没有,是他想太多了。 帐外,夏风轻吹。当将军不在时,林御医才敢向他禀告:“殿下,花枝姑娘这几日食欲不振、日渐消瘦,恐怕不易再承欢。” 林御医大胆地说着,都不敢看头顶男人的目光。果然,在他话罢,那道视线变得很残戾、阴冷,男人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 第142页 林御医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额头都是米粒大小的汗珠,可是他一动都不敢一动。“殿下,卑职知晓。” 他又不傻,不过饶是到现在,也是无比的震撼,谁能知晓,殿下将叶宵将军的妹妹当做禁脔,而叶宵将军也一无所知,更可怕的是,做完了这件事的殿下,还把所有的一切痕迹全部都抹去。就连花枝姑娘也不敢,也不敢露出只言片语,只是在路上的这个月愈发地瘦了,柔柔弱弱地,让人看了心里不忍。 可是再不忍,身家性命挂在脖子上,他也不得不慎重。 他那副害怕地浑身都在颤抖的样子,让傅青荣见了就皱眉,“还不下去。” “遵、遵旨。”林御医松了一口气。 傅青荣回头看了一眼内帐,灯火通明,两个小丫鬟正在服侍着少女用药,少女木着一张脸,姣好的唇抿起,伸出一只瘦削得衣袖都宽大的手遮住了那碗药,摇摇头。 “为什么不喝药?”傅青荣掀起帘子,走了进去,声音有些沉磁,平静得像是暴风雨前。 两个小丫鬟一见是他,立即跪了下来。 傅青荣挥了挥手,她们就乖乖地告退了。 少女冷笑一声,“到底是侍奉我的丫鬟,还是殿下你的人?” 少女的声线有些尖锐,甜美里仿佛藏着一根软绵绵的针,她坐在桌边,白色裙摆如木棉花般漫溢在地上,如瀑青丝散逸在那瘦弱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往内拘束着,神经质般的不安。那双俏丽的杏眼瞪着他。 傅青荣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勾起她的唇,不顾她的抵抗,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一个吻。吻得热烈而缠绵。他的唇良久才舍得从那娇美的樱唇上分开。 他在她耳边笑了一声,笑语缠绵,“之之,乖一点。” 之之眼睛都红了。没错,傅青荣走得就是老套的强取豪夺的戏码,而且他还兴致颇浓,这一个月来,按着她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可怜她的那个哥哥一无所觉。 之之虽然演戏演得很过瘾,不过这样娇弱美人的人设确实是有些枯燥无味。 她低着眸子时,微红的眼里是一片嘲讽、不屑。 傅青荣是一个独断专横的人,对于女人尤其,从来都是别人迁就他,唯有眼前这个小骗子始终不甘心,好几次差点叫叶宵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手掌抚上了少女娇弱的脸颊,十分情浓地说:“听话一些,本宫又怎会亏待于你。” 之之猛然仰起头,盯着他,眼睛里仿佛有火星一样燃烧着。“可是殿下,你让我侍奉你这么久,无名无分的,就连个妾室也不如。” 傅青荣没想到她的野心这么大,嗤笑一声,抱着她在旁边坐着,他亲密地勾着她的唇,把玩着,意态慵懒地道:“之之,那你想如何?” 少女又抿唇不说了,神情羞涩,眉宇之间又流露着些焦躁不安。 “说啊?”傅青荣面无表情地捏着她的下巴。 少女吃疼,睫毛颤微,“殿下,你能不能放过我,我、我只想和哥哥过一些普通的日子。” 男人的脸黑了下来,他以为她是想谋求侧妃之位,没想到她居然想他放过她。“绝无可能,花枝,你以为本宫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人吗?”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叶宵的用心良苦,哥哥?”傅青荣冷笑一声,“是情哥哥吧,你以为你自己瞒着很好吗?” 之之脸色尤其苍白,整个人都有些摇摇坠坠的不安,可是男人却仿若无觉地把他的脑袋亲密地倚靠在她柔弱的颈项上。 “之之,做本宫的女人有什么不好,此次入宫,我会许你侧妃之位。” “我……” “嘘。”他以手指掩住她那张还要说出太多令他失兴话语的唇瓣。在那双光芒快要熄灭的杏眼上印上一个吻。 三皇子殿下班师回朝,一入盛京被百姓夹道欢迎,在那些热烈的欢呼声中,戴着面具的叶宵显得有些过分的沉默,就连那些妙龄女子扔到他身上的各色鲜花都没有兴致去躲,而是时不时地将眸光放在身后一个寻常的轿子里。 轿子里的之之倒是颇有兴趣地隔着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店铺,还有人头攒动的百姓。 偶有一阵风吹起,小丫鬟没有压住帘子,那一张苍白而过分清丽的容颜就那样落入了旁观的民众眼中。 惊呼声四起。甚至有人惊叹道:“轿子里的姑娘是谁啊?好俏的一张脸。”引起了许许多多人张扬,好在将士们及时驱赶,没让之之受惊。不过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在前边策马慢行的傅青荣和叶宵。 叶宵皱眉道:“小妹她没受惊吧。” 将士道:“将军放心,小姐没事。” 反而是傅青荣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悦,以为是之之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就连坐在轿子里都不能安分。” 叶宵看他,“殿下?” 傅青荣轮廓有些深远,那双鹰眸里有些寒凉,“本宫随便说说。”可是那一张如寒霜般的脸,又怎能说是随便说说。 陪在身后的将领们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若有似无的冷漠气氛,不敢出来随意搭话。 叶宵感到很不对劲,特别是殿下对小妹越发亲近随意的话语,仿佛总是证明着,有什么事情似乎是他不知道的。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明明近来,小妹和殿下之间疏离了很多,两人之间几乎连面都就见不了几次,殿下也似乎对小妹有很多的意见,至于小妹,每当他说起有关殿下的话题,她就会不开心。 -- 第143页 叶宵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一个是小妹,一个是侍奉的殿下,于他,两个都是很重要的人。 直到金銮殿上,高踞其上的皇帝为了褒奖他们,笑眯眯地问殿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跪在身后,听到殿下笑着道:“父皇,孩儿的确有一个要求,只怕说了父皇会说孩儿轻狂。” 老皇帝舒朗地笑,“说来听听,朕倒是好奇,是怎样轻狂的一个要求?” 傅青荣笑得风流慵懒,拱手道:“其实孩儿此去漠北,得遇一良女子,心悦于她,可惜她身份卑微,只是一个民女,但孩儿以为,大丈夫娶妻当娶自己心爱之人,所以斗胆向父皇要一道圣旨,迎娶她为侧妃。” “哦。”皇帝很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居然还会是一个情种。皇帝张开眼睛,那双有些透着混浊的眼睛终于打开,仔细地看着台下身躯凛凛、颇有他风流之相的傅青荣,“那个女子就有那么好,好到你愿意娶她为妃?” 跪在地上的叶宵也有些震惊,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还是殿下临时起意,毕竟这些年别看陛下总是笑眯眯地悬赏着殿下,可是殿下那些被贬被流放的皇兄们就是前车之鉴,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得年渐成长起来的儿子夺取他的权位,在这方面,老皇帝做得更加是相当有经验了。 所以,当时,叶宵甚至以为,是傅青荣为了取信皇帝,也是怕功高震主,引起皇帝的觊觎,所以才通过娶妻压低身边的权位,也表明自己是没有那种野心的。 就像叶宵想的那样,皇帝也很满意,甚至在迂腐的御史站出来说有违规矩的时候,皇帝还不满地训斥了对方。 当然,为了装足父慈子孝的一幕,皇帝仍然是说了傅青荣一通,当然傅青荣回到盛京时,总会披上那层纨绔而又风流的面具,显得嘻嘻哈哈的,毕竟如今的三皇子府里,光是皇帝自己塞进来的侧妃都一大把了,也不缺这一个。 皇帝自然是不愿意,拥有军权的儿子和权贵联姻,当然由于这一次对战北翟的大获全胜,他也不得割肉地顺应朝臣们的心意,给傅青荣封了一个战王,领王爵俸禄,赐了王府,当然王府是在原来三皇子府邸的基础上修缮,增加了近三百亩。 走出皇宫,拿到了圣旨的傅青荣神清气爽,一身玄色蟒袍更显得他身材颀长健美,颇有一种君临天下之姿态,尊贵矜贵,一如他的身份。 叶宵同样也被封为上将军,被赐了将军府。可是他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开心,而是望向走在他前边的男人身上。 “殿下。”他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问,心里那抹不安不断地汹涌而出。 傅青荣回眸,鹰眸睥睨着他,薄唇噙着一丝笑意。“上将军这是怎么了,明明受封了,可本王见你似乎不太高兴呢。” 叶宵强颜欢笑道:“还得恭喜殿下,不,王爷,可是不知殿下是要娶哪位侧妃娘娘?” 傅青荣心情不错,眉眼带笑,疏朗如山水般多情,顾了他一眼,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爱卿莫急,到了那一日自然便知。” 就笑着,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宵皱眉,始终想不通,不过过了那一日也没有多想了。他带着之之来到新赐的将军府,兄妹两人相互依持,游遍全府,少女似乎很喜欢府里的摆设,难得地开心颜,还有说有笑地和他勾画以后该如何添上些鲜花果树、鸟雀猫儿。 叶宵无意提起:“小妹,昨日殿堂之上,殿下求了陛下一道圣旨,据说是要娶一个民女为侧妃,到现在也不知那侧妃娘娘究竟是谁,我们这些将领都未免起了好奇之心……” 他说着,发现了少女方有些红晕的脸蛋又渐渐地变得苍白,担心地扶住她,“小妹,可是又头疼了?” 少女摇摇头,抿着娇唇,辗转出几个字:“我、我没事,哥哥。” 可是那秀色眉宇之间难以释怀的郁色始终不曾褪去。 杏眼之中,都有几分惴惴不安,就连对着院子里的蔷薇都落下了眼泪。 “哥哥,我累了。”少女擦了擦眼泪,红着眼尾,低着声音说着。 “小妹……” “哥哥。”她望着他,欲言又止,清丽的容颜很是苍白。叶宵忽然很怀念当初在漠北城里,那个活力无限、像枚小太阳一样的花枝。他甚至不明白,为何一来到盛京,她就变成了这副病弱样子,就好像被移植的娇贵牡丹,来到了不适宜的土壤。让他又伤心,又不知所措。 当月尾,傅青荣身边的魏公公带着圣旨宣布赐婚时,叶宵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昔日那个活泼的少女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恨自己毫无察觉,更想问傅青荣为何要这样做? 第66章 红妆 叶宵跪在地上, 银制面具遮挡住他脸上那些难以冷静的神情。 他一直不曾接旨,魏公公很为难地道:“叶将军, 这是王爷的旨意,切莫为难奴婢。” 叶宵一腔郁气难平,正在他欲说话时,身后已有一道娇美清脆的声音抢先道:“哥哥,接下圣旨吧。” 叶宵回头,看见跪在他身侧的少女,脸上仍然带着那病后重愈的苍白, 杏眼的光芒有些黯然,可他看过来时, 她却对他温柔地一笑。 魏公公也劝道:“将军, 你也知道现在非常时期,殿下如今怜爱姑娘,迟早有一天,姑娘会是王妃。你看,姑娘都同意了, 你作为哥哥的也重要为她着想些吧。” -- 第144页 叶宵语气艰涩:“殿下为何要这样……” “哥哥, 是我要殿下给我一个名分的。”之之忽而道。 她站了起身来, 从魏公公处接过圣旨, 语气淡薄:“民女叩谢皇恩。” 魏公公的脸色总算好看起来,想起殿下临行前的吩咐, 又忍不住道:“花枝姑娘, 殿下说不日便会亲自迎娶姑娘到王府, 还希望姑娘早做准备。” 魏公公隐晦地看了一眼叶宵, 望向之之, 也是觉得有些头疼。 谁能知道花心风流、从不拿女人当回事看的殿下忽而就动了情呢, 乃至为了一个女人,居然都和自己身边的心腹将军彼此之间都有了缝隙。 叶宵看着她,像是重新认识一个人一样,既是心痛又是无奈。他一字一句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地往外崩。“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从漠北到盛京,他都陪在她身边,事到如今,她和殿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这一步,他居然还是一无所知。 他配做一个哥哥吗? 她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吗? 少女白皙滑腻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那明黄色的圣旨,用的力气太大了,以至于指节都屈起,苍白得没什么血色,她眼泪像珍珠般地落下,像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一样,纵然以泪洗面,也像是一朵娇贵的花一样美得正仿佛在璀璨绽放。 少女低垂着颈项,仍然无声地哭着。 叶宵的心情很暴躁,可是这是他放在心尖尖的小妹,他又怎么舍得多骂一句呢。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近来她是一直病恹恹的,她一定是觉得他这个哥哥不准她跟三皇子,所以一直郁闷于心,久而成病。 “小妹,若真的是你喜欢……”面具下的叶宵苦涩难言,心仿佛都被剥了一样的,一句话说得十分艰涩。“喜欢殿下,哥哥又怎么会不祝福你们。” 之之怔了一下,顶着那双泪眼,难受地道:“哥哥,你祝福我们?” 叶宵努力像是平常一样无所谓,可偏偏心都在泣血。“小妹,作为哥哥,我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幸福。” 他很想说,三殿下那样花心风流的人,不是小妹的良配。可是他说不出这样诋毁的话语。 叶宵忽而从她手中拿出圣旨,那张银制面具覆盖着面容,看不出情绪,可是他的语气又是那样的温柔,他倏然地牵起了那双白皙的、骨肉均匀的手,唯一的一次情绪不能自已,将面前的少女拥入怀中。 “哥哥……” “小妹,都是哥哥没用,虽然你和殿下相爱,却只能让你做一个侧妃,总有一天,待殿下登上九五之尊,哥哥也会让你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叶宵语气温柔地说出这个承诺。 承认那一刻,怀揣着无数谎言来到他身边的之之也怔了一下,他的怀中很温暖,他的承诺是那样的振振有词。之之知道,他绝非只是说说而已,可是也正因为是真的,她才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她抱住他,声音里也带着哭声:“哥哥,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生气,很生气,可是……小妹,我只有你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那些藏在心底无法诉说的爱意,在这一次刻起,都将深埋,叶宵伸出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哭笑不得地道:“哭得像只小花猫似的。” 爱美的之之立即憋住眼泪,红彤彤的一双像兔儿眼,白嫩的脸蛋也染了淡淡的绯红,她嗔道:“哥哥!”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男人粗大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脑袋,“小妹,殿下虽然是我的主子,可是若是往后他欺负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就算是天王菩萨也好,我都不会放过他。” 叶宵说得十分冷漠,不愧是战场上经过腥风血雨打磨的玉面将军,说这句话时的戾气和温柔居然奇异地柔和在一起。 他低眼,望着她的那双桃花眼却温柔得滴得出水来。 真温柔的人啊。之之喟叹。遇上他这样的人,那些谎话总会让她觉得,仿佛有另外一个自己分裂了出来,总是忍不住贪恋这一份美好。 也许,这是生而为人的贪婪吧。 可惜,她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去做,是永远也不能留恋这些转眼即逝的温柔。 对不起,叶宵。 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诉自己,这一生她的心肠将彻底变得冷硬、也彻底黑了下来,她是那四个人死了的白月光,也会重返这个人世的掠夺者。 战王府邸修葺往后,北翟大捷的战王殿下忽然迎娶一个民女为侧妃,而这场婚礼更是无比隆重,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沿着护城河一圈的内城都围满了参观的百姓,早在几日前准备,战王殿下这次迎娶新妇过于隆重的聘礼,超过侧妃规模的迎娶礼仪已经引起了朝中许多御史的不满,参他的折子甚至堆满了皇帝的御桌。但战神殿下却毫无感觉,根本不怕他们参他一本,到了当天,更是本人亲自到了将军府迎娶那民女。 民间都认为,这位侧妃娘娘必然是战王殿下的心爱之人,也爱屋及乌地亲自跟随地轿辇,场面蔚为壮观。 仪仗经过的地方,铺满了一路的鲜花,无数抬聘礼和马车从街角到街尾,礼炮喧天。 坐在马上的傅青荣身着红袍,俊朗如刻眉目也似染上了这婚礼的喜气,比起平日多了几分的和睦。鹰眸薄唇,宽肩窄腰,浑身流露着荷尔蒙,和着秋风催醒了在场女子的阵阵春心。 -- 第145页 有女人忍不住赞叹道:“都说战王殿下英武过人,果然是这样,穿着这身喜袍,真有新郎官的样子。” “也不知这位侧妃娘娘是哪个,真有福气,看这场面,果真是爱极了她。” “不然堂堂的王爷怎么会取一个没有身份的民女,呜呜呜呜,怎么遇见殿下的不是我!” 之之打了一个嗨秋,吓到了一边的丫鬟,还以为是昨夜窗户没关好,让姑娘受了凉。 之之捂着鼻子,困惑极了:“难道是傅青荣在背后说我?” 她看了一眼抖着身体的丫鬟,漫不经心地道:“不关你的事。” 丫鬟红着眼睛道:“姑娘,您真的不和将军说实话吗?”这个丫鬟也是之之身边唯一一个知道内幕的。 之之脸色一变,杏眼都有些忧伤,“我不想哥哥因为我,和殿下生了间隙。你以后就忘了这件事吧,否则,你知道的。” “奴婢知道,奴婢只是心疼姑娘。”丫鬟伤心地说着。 之之捏捏她的脸颊,清丽的容颜上露出一个笑容,“好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既然,我迟早都是要嫁人的,不如嫁给有权有势的战王殿下,这样对哥哥也好,对我也好,都是极好的。” 可是,为什么说着这句话的姑娘,你又这么黯然神伤呢? 丫鬟觉得是自己看不懂姑娘。 “好了,吉时将至,快帮我盖上红盖头吧。” 丫鬟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姑娘,奴婢祝您往后荣宠华贵一世。” 之之笑着接受了这个祝福。 很快,两个冰人扶着她走出了将军府,走到台阶时,门外潮水般的声音忽而轻了下来,有一只粗糙的带着厚茧的手掌牵着她的手,“小妹,今天哥哥亲自送你一程。” 叶宵温柔地对她说着,只是那声音里有着怎么也无法派遣的淡淡忧伤。 红盖头下凤冠霞帔的女子脚步一顿,声音轻轻地回应着他:“哥哥,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一刻,叶宵面具下的眼睛居然有些掩饰不住的红了,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小妹,我知道。” 下一刻,他能感觉得到,她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是的,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殿下的女人了。 为何这颗心是这样的难受。 傅青荣早在看见凤冠霞帔的新娘被叶宵牵着走了出来时,就跳下了马,即使娶她,更多的是敷衍老皇帝,可是也更是他以这么一个名分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起,她的来去让他特别在意,内心总是有一种感觉,仿佛总有一天她又会像昔日一样忽而从他的身边离开。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也不承认这是所谓的爱。但是,同样的,他也不许她的那颗心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就算是叶宵也不行。 “叶将军。”傅青荣站在他们面前,语气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霸道,他的视线带着侵略性地从牵着新娘的叶宵扫过,落在身姿窈窕、腰身不堪一握的之之身上。 叶宵终于还是松开了手,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傅青荣霸道地抱起了凤冠霞帔的女子,女子被吓得惊呼了一声,娇怯柔美,周围响起了热闹的叫喊。吉辰良日,鞭炮声起,街上繁华热闹,喧嚣不断。 叶宵站在门边看了很久。 之之是没想到这厮居然把她抱进了花轿里,还在她鬓角落下极尽缠绵的一吻,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在她耳边道:“小骗子,今日你很美。” 之之勾住他的腰带,语气有些不爽地说:“你昏头了啊,多少人在看着。” 傅青荣欣然地握住她的手,热热的,让之之很烫手。他偏偏还感觉不到她的抗拒一样,心情极好地对她说:“看又如何,你都是本王的妃子了,难道还不许你夫君我亲近于你。” 之之微嗔了他一眼,那一眼娇滴滴的,就如承露的海棠牡丹,娇媚靡艳。 傅青荣的眼神微变。 可是很快,之之把他从轿子里推出去,然后拉下了花轿帘子。 傅青荣也不恼,回到了马上,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 而刚才花轿边的两个侍女嬷嬷都已经看呆了,一向最是混不吝又霸道的三皇子居然也会有对女子这样柔情似水的一面,看来这位新娶的侧妃娘娘也是非一般的任务啊! 战王府中,后院之中,数十位环肥燕瘦的女人们一个个脸色极为难看。“姐姐,殿下为了娶这位花侧妃,可真是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呢。”有人不甘地挑起尖端。 “是啊,是啊,殿下去了漠北三年,我们都红颜不再,如今有了新人更是旧人哭,甘姐姐、袁姐姐,你们从前最是得殿下宠爱了,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容貌娇艳的甘芸冷笑一声:“殿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可不敢乱来。” “好了。今日是花侧妃的大喜之日,我们作为姐姐的,不易打扰。”面若白莲般清艳出尘的袁雪衣在这一班女人中,很有威力,几乎是她的话一落,再有不甘,也不敢多说。 很快人群散去。 只有甘芸和袁雪衣留下,前堂带着喜气的喧嚣还有丝丝地延漫到这边,礼炮声声,宾客欢喜。两人彼此望了望,都能看得见对方脸上的不甘。三年了,顶着皇帝封的侧妃进了三皇子府,她们却始终无法接近那位英武霸道的战神殿下。 -- 第146页 好不容易,殿下回来,又被封为战王,而他居然主动迎娶一个民女。 这让她们如何甘心得了。 甘芸假惺惺地道:“姐姐可真是大度,我就不一样了,看不得一个卑贱的女人骑在咱们头上。” “哦,那妹妹你打算怎么办,如今她才入府,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以为殿下会放过我们吗?”袁雪衣看得很透。 战王殿下可不是一个怎能轻易蒙蔽的男人。他本就是一个冷心冷肺到彻底的人,外人都说他风流花心,可谁会知道,这满府的莺莺燕燕他根本就没有动过。 袁雪衣很早就知道,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又怎会甘愿被她们这些后院女子束缚住手脚,于是她在等,等他发现她的好。 可惜的是,等来的却是,他十里红妆迎娶另外一个女人的消息。 衣袖里的手紧紧地攥紧,她好恨。 甘芸暗自唾了一句虚伪,“袁姐姐,这一次我看我们不如一起?” 袁雪衣看着她,唇瓣笑了。 婚房。之之被那凤冠顶得脖子酸,左右无人,索性自己给摘了下来,顺便也那一身重重刺绣的华丽嫁衣给脱了下来,捡了外面轻薄的红衫套起。 她扫掉床上的那些桂圆花生,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进来吧。”窗外有些许的动静,随着她的话落,窗户忽而被一只手撑开,黑衣少年干净利落地进了房中。如出鞘的利剑一样,在之之的面前,少年也收敛了身上那些漠然不在意。 “小姐。” “你怎么来了?” 玄武道:“小姐,邱云派我给小姐送一样东西。” 之之皱眉,忽而轻笑,“拿来看看。” 玄武忽而有些不敢看她,不知为何,今晚的小姐,仿佛哪里不一样了,嫁衣如火,面施胭脂,樱唇淡抿,便是书中倾国倾城的词语也是亵渎了小姐的容色。而室内大红色的喜烛、花生桂圆、喜字剪贴也弥漫了一种很不寻常的暧昧,少年忽而有些拘束起来,感觉到了一丝不高兴。 他很不喜欢小姐这样。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正事。把邱云交代给她的那个名册递给了之之。 只是寻常的青蓝色书籍皮封,之之掀开一看,眼皮子一撩,原来是这战王府中十多位侧妃侍妾的资料。随便翻了翻,之之都有些无语。傅青荣这后院里简直都快变成奸细的大本营了,不是他那些哥哥弟弟们的探子就是皇帝的,难怪感觉到明明说是一个风流花心的人设,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些青涩得过分,根本没有碰过女子的样子。原来,是被这些后院里的女子给弄出心理阴影来了。 之之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遍,然后还给玄武。 “帮我写过邱云,不过这些东西……我用不上。” 她是要攻略傅青荣,在他那颗心对她放开的时候,夺取气运。至于这王府里的女人,本来就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又不是来玩宅斗的。 “小姐。”玄武皱眉,有些担心。 之之交叠着双腿,意态散漫,背后青丝如瀑,眉眼慵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她抬眼看着少年,语气松软。“玄武,你觉得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吗?” 玄武望着她,接过那个名册,眉眼之间仍然有些倔强。“小姐。” 之之走到他身边,像安慰大狗狗一样地摸着他低下来的脑袋,语气温柔:“放心吧。” 黑衣少年的脸慢慢地红了。 第67章 名花倾国 傅青荣一身醉醺醺地推开了婚房的门, 蕴着酒意的一双鹰眸放在了喜床上的佳人,佳人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他。 嫁衣如火, 美得仿佛妖精一样,他看过许多的绝色,可从来没有哪一个会想此刻的她一样让他悸动。 “爱妃怎么不等本王来,就把这红盖头都给摘下了。”风流王爷捡起落在地上的红盖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之之娇气地哼了一声,“脖子疼。” 傅青荣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男人身上浓烈醇厚的气息扑面而来, 带着一股淡香的酒气,他揽住她纤细不堪一握的柔腰, 脸颊靠近她的脸颊, “本王帮爱妃看看。” 然后就开始耍流氓了。 炙热的吻落在那白嫩滑腻的颈项上,贪恋地,难舍难离。 忽然得令之之惊呼起来,她用劲推开他,巴掌大的清丽脸蛋有些生气的样子。 傅青荣蹙眉, “爱妃——”也是被她的避退搞出一些火气了。 之之戏精地泫然泪泣, 低着头道:“殿下,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成婚也不与我说,现在也全然不顾我的意愿。我活着什么意义。” 傅青荣被她的话搞烦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现在还凶我。”之之杏眼里都是眼泪, 怪叫人怜惜的一副娇美样子。傅青荣被她这一哭, 那点酒意和心头那点欲望之火也终于平息了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勾起之之的下巴, 朝向他, 那双鹰目看了她好久。 之之都被他搞得有些紧张了。 他呼吸的热气近了面颊,残酷冰冷的鹰眸里居然出现了一种无奈的神情。“爱妃,如今良宵,你为何总是要扫兴?说吧,你究竟想本王怎么做?” 之之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泪水都没了,闪亮亮地看着他。“真的?” 他的心里都软了几分。 “本王说话,向来算数。” -- 第147页 一身刺绣嫁衣,浑身璀璨宝石、珍珠,却硬是没有遮住女子的一分的美貌,反而衬得她美得如傍晚半天的落霞,含笑的眸子像是桃花般娇媚。“王爷,我想要你的一个承诺。” 傅青荣没当一回事,还当是乐趣一样,难得地,居然有个女人这么大胆地刚问他要一个承诺。“哦,什么承诺?” “若是殿下心里还有我的时候,也只许有我一个人在身边,若是有一天殿下喜欢了别人,又或者是我不重要了,请殿下把我忘了,让我离开如何?”她还是说笑一样,仿佛在刺探这情郎的心话,却不知身旁的这个男人在听到她的话后,那张冷峻的脸庞上瞬间再也没有向前那些漫不在意了,掐着她腰的手隐隐地用力了些。 “殿下。”之之不满地唤。 傅青荣的右手揽起她额头上的碎发,露出那一双明亮的、含着微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对着她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之之很坚定,无论他的那双眼睛看着她是多么的凶残,他的脸色又是如何的难看,她都不曾退让。“殿下,难道你就一点退路也不给我留下吗?”她忽而依恋地靠在他的胸前,说不出的难受。 那有这样的女人。那有一个嫁入皇家的女人还会想着全身而退的。而她还居然委屈了。傅青荣心里又气又好笑,又拿她没办法,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她从自己身边离开的。她是他的。死是他傅青荣的鬼,活着也该永远呆在他身边,就算他厌弃了她,总会有她一口饭吃的。 傅青荣虽然没有说出这些心里的想法,不过之之又怎么会看不透他?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有多么自傲,又多么自大,不拿人当人看,她才会主动地埋下这么一个埋伏,总有一天,当他回想起来的时候,他会悔不当初。 当然,到了那个时候,她也应该已经逃之夭夭了。 “之之,你真的比我见过所有的女人还要贪婪。”贪恋着怀里她的温暖,也贪恋她的主动,傅青荣舒展着漫着酒意的眼尾,似有所指地说着。 “王爷终究还是答应了。”她低语笑着,像一把钩子勾走了他的魂魄。 傅青荣看着幸灾乐祸的她,抬着眉眼,声音冷冰冰的。“你还真是会得寸进尺。不过本王有句话说在前边,从今天开始,就好好侍奉本王,否则,我还真的会让那一天提前到来。”他说完这句,就压倒了之之,不给她那张过分的小嘴继续吧啦吧啦。 漫入喉间的酒气让之之皱起了眉头。 算了,就当是被狗咬了。 不过在被吻着的时候,有股暖洋洋的气运也随即落入了喉间,这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她抬眼,眼帘里映入男人情动的样子,他的吻那样的强势,恨不得见她给撕了咬了,吃入肚内,那股暖洋洋的气流也随即来得更加汹涌了。 很久,他才舍得放开。伏在他身上的女人就仿佛一朵开到浓烈时的艳丽花朵,眉间那些稚气全部脱去,清丽的容颜都是淡淡的红,如桃花般娇艳得让人见了心痒痒的。 傅青荣挑挑眉,笑着,有些狡猾地在她耳边又说了一句话。 女子娇嗔了他一眼,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从床上挑起抱了起来,吓得她惊呼不已。 傅青荣大马金刀走的地方正是室内设置的一个温泉浴室,他在盛京时,总是惯会过日子的,引来温泉在新房里。 新婚一段时日里,这位战王殿下都沉迷于芙蓉帐中,偶尔丫鬟侍女们来送膳食听着那声音都是脸红心跳的。 就是王府里的老人也没见过有哪个女子是被殿下这般宠爱着的,若不是这位新嫁娘的身份太卑微,想必殿下就是要许她王妃之位了。 而殿下更是每日除了上朝,其余的时间都腻在花侧妃的房里。 整个王府里的其他侧妃是恨得牙痒痒的,有想要使花招的,可惜还没到之之身边,就被傅青荣拦截下来了。 傅青荣是绝对不承认他爱上了之之的。当然,即便如此,他又怎么会容许得了其他人动之之一下。他这样霸道独断的人,最是讨厌有些人长了一双眼睛却不会用。 书房里,傅青荣厌弃地看着地上不停叩头的小厮,眼眸里是没有一丝的情绪,冷冰冰的,像是阎王一样。 “拖出去。” 他话一落,腰间压着刀的侍卫当即就拎小鸡一样地压着那个直呼饶命的小厮走了出去。 文书道:“王爷,这个人身份很干净,只能查得出来被您后院的一个妾室对花侧妃娘娘生了嫉妒之心,因而想要陷害于娘娘。” 傅青荣嗤笑一声,根本不信:“本王那后院,都快成了父皇皇兄他们的大本营了,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从前本王是懒得动她们,现在她们居然大胆得都敢动本王的女人了,你说本王还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文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哪里敢反驳自家王爷,他家这王爷从小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的,后来月妃娘娘出了事,受了好几年的苦,在实力为尊的军营里混到今天,刀枪血雨里走出来的冷血霸王。 如今唯一得了这么一个在意的人。作为下属的很想说一句真是红颜祸水啊,可那到底是玉面将军的妹妹啊,活生生地又咽在嘴里了。 难受真难受。 “属下也认为王爷说得对,这些奸细实在是太猖狂了。”文书说完了这句话,觉得自己可真像是那些昏君身边的大太监,张着眼睛说瞎话。这不明明什么事都还发生呢,稳妥点,王爷根本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打草惊蛇的。 -- 第148页 书房门外被人扣响,冷着一张脸的傅青荣看了过去,是那个没有眼色的人又来了。 门外响起了柔柔甜甜的女声,柔媚得像是蔷薇花露般的甜蜜。“殿下,我做了鸡汤,给您送过来。” 傅青荣脸色那些不悦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肉眼可见的,就连那冷峻霸道的眉眼之间都有了一些温柔,当然他本人是毫无察觉的。 “近来。” 文书在一旁啧啧叹奇。不见其人,但听其声,心里都已经酥麻了一段,再等美人娇婉地推门走了进来时,一颦一笑,摄魂夺魄地,就连刚才还在心里笑话殿下的文书都看呆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女子。 却没想到婚后的女人居然美得如倾国的名花牡丹,褪去了那丝青涩,一双眼睛看着你时,即便是没有带什么情绪的,也会让你误以为她深情地看了你许久。 文书呆呆的不能言语。 美人被逗笑地呵呵轻笑一声,掩面,眉开眼笑。 傅青荣不悦地在背后咳了一声。 文书立即醒了过来,闹了一个大脸红,弓腰对之之行礼道:“卑职文书见过娘娘。” 之之笑了笑,温柔如水,“文大人莫多礼了。” 傅青荣向文书使了一个眼色,纵然还想感受美人在身侧如沐春风的美好,文书还是顾忌自家殿下的吃醋,跑得很快。 “你怎么来了?”傅青荣目光落在她细腻纤细如鲜荔的一只手上的那碗鸡汤,看着这玩意儿,笑了,“现在终于舍得给本王做吃了?”他有些不悦,特别时想到在漠北城中,那些日子,之之给叶宵换了花样做的那样饭菜,可换到他这里,就敷衍得到今天了,才看见这么一碗鸡汤。 很香,香得人闻着这味道恨不得连眼睛都伸了进去。 当然,文书被赶走了,傅青荣就是眼睛再好奇这碗鸡汤,架子也是摆得挺足。 之之看透了这男人,软着语气道:“殿下,我这不是见你终日辛苦,亲自给你熬了一个多时辰的鸡汤呢,你喝喝嘛。” 她一撒娇起来,男人都拿她没办法,浑身的毛孔都舒坦了起来。“既然你是亲手做的,那本王就勉为其难喝几口。”某人还相当傲娇地说着,从之之手里拿了到嘴边,这一尝啊,就眉毛都翘了起来,又香又鲜,一大碗热腾腾的没几口就被他喝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看着她。 “就这么点?” 之之扑腾一笑,夺过他手边的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殿下,我做的饭菜可比这碗鸡汤还要好吃啊。” 傅青荣挑挑眉,顺从她坐在椅子上,她滑腻的小手轻轻地敲着他的后背,别说,虽然不重,敲着伏案了大半天的肩膀还挺舒服的,“这边——那边——”他舒服地出声,指挥着她。 忽而,后背被狠狠地锤了一下,傅青荣偏头就看见了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之之。“你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献殷勤,果然是有求于本王。” 之之靠在他肩膀边,甜甜软软地道:“那殿下打算答应我了啊。” 那一张忽然靠近的美人面,娇娇的,如海棠花般娇艳美丽,柔柔甜甜的笑容都笑出了酒窝,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傅青荣承认那一刻他都差点做了话本里的昏君,昏头昏脑地就要应了下来的时候,就见到美人唇瓣勾出了有些狡黠得逞的样子。傅青荣就立即从这昏君状态里清醒了过来,手指轻轻地按着那娇美的、泛着水光的樱唇,“说说看。”这小骗子会这么温温柔柔的求他,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之之俏丽的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也没有想到在床笫之间无比奏效的这一招居然失效了。“殿下~” 傅青荣不吃这招,眸子凉凉地望着她,“不许撒娇,说实话。” 之之噎住了,眼睛眨啊眨的,“殿下,我好久没回去看哥哥了,明儿可以回一趟将军府吗?” 一说到叶宵,眼前的这个男人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才还和她甜甜蜜蜜,亲密无间的,一下就黑了一张脸下来,语气都冷冰冰的。“回啊,难道本王还能不让你回娘家。”傅青荣在娘家两个字加重了语气,提醒她。 她和叶宵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义兄妹关系。男女之间那点事,傅青荣那还能不明白,特别是他还能感觉得到叶宵对之之那点隐隐的情愫,被别人觊觎了自己心爱的东西哪还能当做一丝芥蒂都没有。 他打翻了一坛醋罐子似的。 语气酸溜溜的。听得之之有些无语,她故意捂住鼻子,往前面扇了扇,天真地向他道:“王爷,您闻见了一股好冲的醋味了吗?” 傅青荣皱眉,鼻子嗅了嗅,“什么也没有。” 又见艳若海棠的女子笑弯了一双眼眸,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这小骗子在逗她。 本来还生气的,被她这一句话又拂去了那些愠怒,他一把将这个小骗子拖入怀中,脑壳靠在她的发顶,“之之,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女人。”这番话,他说得霸道又冷酷,箍在她纤细腰间的手更是不曾松开过。 有点疯,又被他压了下来。 在这个时候,傅青荣还是愿意披着一层人皮的。 之之心里也是一抹心悸,总觉得她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该招惹他。 果然,不愧是未来的铁血帝王,呵呵,难不成她未来跑了,他还能把她抓回来。 -- 第149页 之之没当一回事,踮起脚尖,温柔甜蜜地朝男人耳朵边呵吐兰气,“殿下,之之记得呀。” 男人从怀里拉出她,挽住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那双冷漠寒霜般凶残的鹰眸看了她很久,总算是确定她说的是实话后,才终于满意地化为一笑,那一笑就算是冰川也足以融化、百花也足以绽放,没有浪荡子的漫不经心,而多了一抹认真和温柔。 之之也朝他笑,笑得柔情似水。 第68章 吵架 将军府近在眼前, 坐在宽轿里的之之不时掀起帘子,往外边看, 看样子是有些急切。轿子里面的另外一个男人气压有点低,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常服,一张俊美脸庞硬是在看着,眼风都不捎带她一下的之之,变得很阴沉。 之之还没发觉,手指捻了一颗葡萄,秀美的指尖剥了一下, 回头忽然发觉,被男人抓住了手, 往自己唇边一送, 指尖一热,并着那剥了皮的葡萄落入了他的喉咙里。 “王爷——”之之忍不住缩了缩手。 傅青荣眼神凉凉地看了她一下,松开箍住她的手,“本王没想到,侧妃想要回家探望兄长的心情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两人的距离很近, 衣袖相接, 他也望见了女子眼中的委屈, 不错, 还真是委屈,他冷笑一声, 居然还委屈上了。 衣角忽然被她牵住了, 她摇了一下, 美目盼兮, 里面都是他的身影。 “殿下, 你在生气吗?” 傅青荣瞬间像踩了刺的猫一样, “你胡说什么?”他才猛然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在她的面前是那么的外显,在她面前,居然越来越不屑于隐饰自己本来的性子了,这样太危险了。他不该也不能,让别人能够摸到他的心。 之之就发现这厮忽然就不理她了,轻飘飘地落了一句好好坐着,侧脸望向一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是越来越阴沉。 不过之之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阴晴不定的性格。马上又靠了上去,“殿下,真的生气了?”娇声软语,若是寻常时,早就被按住亲了,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把她当做了糖衣炮弹的男人是打算冷她一冷,顺便也想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的他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明明是把之之当做小玩物,怎么反而被一个玩物束住了自己的心。 “殿下。”娇美的容颜近在眼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傅青荣冷着嗓子,“别闹了。还想不想回将军府,看你哥哥了。” 此话一出,果然身边的她就安分了下来。 不过也能感觉到了他的冷漠,才不愿意坐冷板凳的之之也把脑袋往另外一边一偏,比他还要高傲。 时不时地从桌子上拿起葡萄,剥着自己吃,冷战归冷战,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傅青荣也没想到她就只是这么几下,就干脆放弃了,心里的怒火更甚,果然这女人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心头。 于是,直到将军府,这两个人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之之下马车的时候,更是生着气,在傅青荣前面就先跳了下来。 站在将军府大门口的叶宵于是就看见这么一幕,他家小妹一个人冷着娇俏的脸蛋,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眉头跳了跳,阳光下娇媚如桃花的女子笑着朝他招手,灼灼如海棠明艳,温暖着他的整颗心。 “哥哥——” 她笑着喊他。叶宵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就要应答他,忽然看见,马车上走下一道挺拔如苍松般的身姿,尊贵无俦的男人就走到小妹身后,一副保护者的姿势,那双凛冽冷酷的鹰眸正落在他的身上,很是不悦。 叶宵克制住了脸上的笑意,摆手行礼道:“叶宵见过王爷、花侧妃。” 之之不忍又亲近地亲自把他扶了起来,“哥哥,一月余未见,你还要和我客气吗?” 她脸上的笑容总是那么温暖又俏皮,仿佛就像从前那样在他身边一样,可是叶宵知道,终究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男人目光下,吐了一口气,道:“小妹,如今你已经是娘娘了。为兄……为兄身为殿下的臣子,有些礼仪总应该是要做的。” 那背后的傅青荣他这句话,鹰眸中的冷酷之色才算是褪去几分。不过,总有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叶宵,你太见外了。” 架子端得十足。 叶宵没说话,带着面具的脸也没人看得出到底有什么表情。 之之没想到傅青荣这么狗,要不是他这么介意,叶宵又怎么可能变得想现在这样警惕。终究,他还是在担心着她,不想让她在他们之间为难。 忽然就有些尴尬了。就在这时,刚才还和她冷战的男人,忽而牵住了她的手,那双骨节修长的大手把她的手紧紧地裹入手掌之中,鹰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警告着她,安分点。 之之就要从嘴里冒出来的话,在唇边一滞。 叶宵看懂了她的纠结,眉眼有些黯淡,终究还是他主动地提起:“王爷、娘娘,府上一切已经准备好,不若进去休憩。” “也好。有劳爱卿了。”傅青荣很喜欢他的懂事,扫了他一眼,阴晴不定的眸子总算是有些开怀了。他拉着之之,往将军府里走去。之之被迫跟随着他的脚步,只能无奈地回望了身后带着银制面具,看不清神情的叶宵,又露出了一丝愧疚的情绪。 叶宵心说,小妹,只要你幸福,不必在乎我。 -- 第150页 一路到了原来在将军府的闺房,之之也终于有了脾气甩开了男人的手。 “殿下,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张怒容,似海棠繁开,含威又极美,眼中也似有涟涟春水摇曳,眼尾扫上了轻红。 傅青荣靠近她,逼得她无路可退,高大的身材几乎都快把娇小的她圈在了怀中,“你问我是怎么了,之之,一直哄着我好玩吗?你以为我是瞎子,没有心,看不懂你的那颗薄情的人吗?” 怀中人被他逼得步步后退,一双眼睛都瞪得极大,带着迷惑又带着紧张。 “殿下,你到底想说什么?”她还是依旧一副装疯卖傻的样子。 傅青荣又好笑又好气,当惯了负心人的他,头一次居然栽在这样的一个女人身上。她根本就不爱他,所以他就是为了这个在生气? 没错,是他强娶了她,也是他一直想要把她绑在自己身边,可是这么久了,就是石头也应该被焐热了,就算骗骗他,也应该装出在意,而不是她这样,根本不舍得把心露出来给他看看。 他真该骂自己一句蠢货。 男人的眼尾越来越红,俊美的脸庞铁青,看着她肉眼可见地狰狞了起来,狠狠地将她的手钉在墙上,白嫩滑腻的手腕从淡青色的衣袖里露了出来,她终于慌乱了,“殿……”可惜还没有喊得出声来,头顶高大的阴影就压迫而来,像是一头凶猛的凶兽般在她唇瓣厮磨,发泄着自己身上那些连他都无法察觉的恨意和怒气。 “啪——”被吓着的之之下意识地伸出手,意外的是,居然毫无阻拦地,那一巴掌就那样地甩在了那张俊美的脸庞上。 男人狠狠地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报复完了,才将她推开。 之之吃疼,发觉唇瓣都有点肿,禽兽! 眼睛都是红红的,胆子有点小地眼角瞥了一眼男人的脸,巴掌印还在,他一张脸冷得像冰块,鹰眸死死地盯着她。 不等他说出那个字。从地上起来的之之,就委屈地说:“我滚。”连衣衫都顾不得整理,就往外面跑了出去,眼圈红红的,刚才娇若海棠的美人都变得憔悴起来了。 傅青荣望着她跑出去的身影,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鹰眸有些茫然地,心里空落落地,说不出刚才见到她在地上时,他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 他摸着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头一次,不知所措。不,他没有做错,他僵硬地想着,本欲迈出去追人的脚都强行压住了。 之之是故意的。不破不立,傅青荣倒是很会想,把她当做一个玩物,可惜她又怎么可能会如他的愿,她就是要亲眼看着他为了她而疯狂。一些无伤大雅的反复无常,也不过是开胃菜。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无论他再怎么求她,她都不会看他一眼。 对付他这样阴晴不定的疯子,那就是比他更喜怒无常。让他有一种好像得到了,其实又不是,若依若离,不算是高明,可在有些时候,对于某些人,总是特别的合适。 之之低着头,想着,嘴角冒出了一个冷笑。 叶宵本不该过来的,可是等了许久,他们还未梳妆出来,他就自己过来了。明明是可以让下人的,可是好久没有见到小妹了,这一分一秒都足够珍贵,就算有另外一个男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他还是无法放弃这一丝一毫的机会。 也许,这就是飞蛾扑火,无可救药。 叶宵正欲叹息时,忽而眼前瞥到一抹浅青色的俏丽身姿,他的小妹鬓发微乱、衣衫微乱地从闺房跑了出来,明艳清丽的五官看上去有些黯然伤心的样子。 “哥哥。”她喊了他一声,掩面,不让那滑落眼角的泪珠被他看见,害怕他会担心。可是已经晚了,叶宵在望见她伤心的样子,一向是淡漠没什么在意的他,他牵住了她的手,连声音都凛冽如风。 “小妹,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他的眼角瞥到她唇瓣上那抹红,眼角都红了起来,就像是一把开刃的刀痛饮着鲜血。 之之擦去眼角的泪珠,对他笑,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轻淡。“哥哥,殿下怎么可能会对我怎样呢。哥哥,你别瞎想,我这是吹了风,眼睛不舒服呢。” 面具里,那双温柔长情的桃花眼望着她,不信。 之之不愿意面对这双灼灼、几乎可以看穿一个人的眼睛,避退了一下,“哥哥。”她小声地说了一下。 叶宵才发觉自己失礼了,松开了握住的手。 之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露出点笑声,道“哥哥,我先去厨房看看。” 她若是眼圈不红,唇瓣也没有那抹刺眼的红,也许叶宵真的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是纵然,什么都发生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手心里那抹温暖是那样的摄人魂魄,他低了低头,小声地说了一句。 “小妹,什么时候,你连我都不愿意打开心扉了呢。” 女子的脚步一滞,终究是没有停留,也没有解释地,远去了。 叶宵一口郁气闷在心中。他一直以为,小妹嫁给殿下是一定会幸福的。可是今日亲眼所见,简直就令他彻底失望了。 一向笑得那么开心的小妹,总是笑着的一双眼睛,朝他无声落泪的时候,他的心都快碎了。 他想要问殿下要一个说法。就算是,惹恼了殿下,他也受不了自己宠着、疼惜的小妹被人这样作践。将军府,总归不会养不下一个小妹,就算锦衣玉食,如今的他也供得起。 -- 第151页 叶宵走了过来时,傅青荣正站在院子里,他徘徊不定,一张冷酷冰冷的俊美面庞之中也有了几抹恼色,夹杂着其他很多复杂的情绪,归纳一下,就是后悔了! 可是他又抛不下那个脸面,去追那个无情的女人。 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是身为皇室中的皇子王爷,根本就没有把女人当回事,也除了一个之之,这个小骗子,让他牵肠挂肚的,难以安心。人人都说他阴晴不定、凶狠霸道,可是她丝毫不逊于他,更有甚者,比他的心还要冷硬。 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一个女人,到底哪里值得他留恋在意。 “微臣见过王爷。”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那位内兄看着他,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分明是带着些不满和淡漠的。 呵呵,看来是为小骗子讨公道来的。还真是一位好哥哥啊。傅青荣不免嗤笑,同样的鹰眸里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度。 仿佛是之之嫁到战王府那天开始,一切都有些不同。从前亦君亦友的两人之间也终于有了缝隙,不复从前那样亲和的关系。 不过,就算没有之之,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君臣之间终究有别。 “免礼了,不在外人面前,内兄也不必这么拘束。” 叶宵却是行了一礼,才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终于说出了这一次的目的。“殿下,小妹她刚才哭着出去了,微臣想要问殿下一个说法。” 傅青荣是很意外他这么直接的,听到她哭时,剑眉一蹙,也是有些烦躁,不过在叶宵面前他不愿意露出太多的情绪,往旁边正在绽放金蕊的桂树走了去,冷酷的容颜没有一丝的变化。“说法?你是想要为她讨个公道,还是觉得本王是那种残暴不堪的人?” 叶宵低头摆手道:“微臣不敢。” “小妹她……刚才我问她是不是殿下……她却说是她被风沙迷了眼睛。”叶宵顿了顿,声音里也有些苦涩,“她从来不是那种什么也不说的,这一次,她看上去很伤心。” 傅青荣的身形一颤,终究还是漫不经心地道:“就凭着这……” “叶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傅青荣鹰眸冷漠睥睨,“她是你小妹,现在是,未来是,以后也将是。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这样上心,做好你的上将军,朝堂之上瞬息即发,本王可不许任何人拖我的后退。” 他眼睛里透着一股野心,威慑到了叶宵。 叶宵被他一盯,挣扎许久,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朝他低头到:“微臣……知晓了。可是小妹……小妹娇气,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当,还望王爷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她计较。” 傅青荣满意了,笑着扶着他起来,“宽心吧,她只不过是和本王赌气,回去后,总会想明白。你这个兄长,就老实地放下心吧。” 叶宵嘴唇微动,最终,没有答,只是应了一声。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鸿沟,也明白了他之前是有多么愚蠢,永远永远都不该把自己心爱之人放在另外一个人身边,觉得这样她就幸福,可却只能苦苦地看着她苦。 虽然是默契极了的,可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之间,那一层信任终究是脆弱得像是快被撕开的纸片。 第69章 和好 在将军府中吃了一顿饭, 之之和傅青荣离开时,各有重重心事。马车上时, 浅绿色衣衫肌肤赛雪眸子如星的女子有些慵懒地靠在一边,也和他赌气一样地连话都说得很少。傅青荣的目光瞥到她还余有微红的眼角,本是想说几句软话将她给安慰下来的。 可是临到了王府,傅青荣都还没有端着的架子。 之之朝她行了个礼,就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 傅青荣被她这冷落搞得火气都起来了,黑着一张脸,也不再想去安慰她了, 自顾自地嗤笑了自己一声,觉得她还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傅青荣转身就走。 这离开王府时还是亲亲热热的两人, 一回到都分道扬镳了, 府里传言愈演愈烈,而接着更是一连好几日,傅青荣根本就没有去看过之之一次,往日万千宠爱于一身,现在连面都不愿意见, 这不是失宠是什么。 傅青荣是一直等她低头小意地认个错, 可是等了几天, 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没有见到一个影子, 那段时间,无论是府上他的亲近侍从还是军营里他亲手操练的将士也都发现了这一位最近是憋着一股火气呢, 在起左右更加是小心翼翼, 不敢惹怒了他。 入秋后, 草肥马儿跑, 满路都是黄叶堆积, 霜一降落, 天气忽而就荒凉了起来。不知不觉,傅青荣已经大半个月没见到过之之了。偏偏这人根本就把他当回事,听她身边的丫鬟禀告,说是吃得好,睡得好,至于他,怕是都忘了长什么模样。 乃至于在宴请的晚会上,有人笑着好奇地问起传言中颇受他宠爱的花侧妃娘娘时,他都能不在意地说几句,也就那样。 “殿下,传闻娘娘天姿国色,绝胜牡丹海棠,我等久闻市井中的传闻,实在是好奇得紧。”说话的这位乃是五皇子身边的近臣,五皇子平日和他最是多纷争,暗地里要斗个你死我活,明面上抓到机会也要好一番讥讽。 本王的女人偏什么给你看,黄口小儿,实在过分。傅青荣心里狠狠地唾骂了一番,当然明面上仍然是笑语。 宴会上有他的人,听到这话已经被激怒了,当即站起来就要说话。“卢大人,你……”还没说完,就被傅青荣拂袖挥退。上座尊贵无俦的男人端得一副笑脸,可别看他这样笑着,指不定私下里该如何整死你。那笑容更是阴阴沉沉的,令那卢大人都后背冒出了冷汗,心里都想,他还是少惹这个疯子,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大街上都没有人收尸。 -- 第152页 卢大人已经有了后退之心。 偏偏这时,被他勾起了兴趣,在座的闲人们,乃至其中一个戴着莲花冠、羽衣拂尘的儒雅道士也都投入了关注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傅青荣哼了一声,不知怎么地,想到之之那张冷面,也干脆道:“魏智,你去将她请来,为咱们献上一舞。”她既然根本都不在乎他,他又何必那么在乎她的脸面,她是好与不好。 魏公公应了一声,脸上却都是难为。也不知道殿下到底是和娘娘闹了什么矛盾,殿下居然一点都不在意娘娘的脸面,更别说,娘娘哪跳过舞啊,这不是在难为人嘛。往日是多么的荣宠,到了今天变成这样,真是惹人唏嘘。 想归这样想,但这些终究是贵人们自己的事情,做奴才的哪敢说嘴。尽管心里怀着忧虑,可魏公公也很快就走到了之之所在的无忧居。 天色不早了,无忧居只点着几盏灯笼,小丫鬟正在窗前催赶着烦人的秋虫,窗里披着如瀑黑发的美人懒懒散散地坐在贵妃椅里,手边放着本话本子,花茶点心若干,美目微眯,相当惬意,完全没有府中人传言失宠后是如何的以泪洗面。 小丫鬟把魏公公请进来时,就见着这么一副美人新浴过后的慵懒姿态,肌肤赛雪,眉眼宛若画卷,当是春日枝头上俏生生的桃瓣花雪,什么倾国倾城、绝色芳姿也不足形容这一瞥,娇腮凝笑,望着你时,你会惊异,仿佛你就是她的全部。 魏公公失神了,他这种无根之人都火热了,就别提那些年轻的男人,这一刻,望着美人娘娘,魏公公都犹豫了,有些说不出自己来的目的。 “奴才见过娘娘。” “魏公公,可是有什么事啊?”之之把手里捧着的话本往旁边一放,笑语倩兮。认真倾听的样子,眸子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全心全意。 “这……”魏公公就更加说出去了,说出来都觉得是亵渎了她,笨嘴笨舌地。 而魏公公又猛然地清醒,娘娘从前也美,可是从漠北到盛京这半年来,就像是一朵彻底绽放的花朵,肆意地将身上所有的诱惑全部都外放了出来,从前的美反而变得灰扑扑的,现在就是活色生香。 之之似乎能猜透他的目的一样,“魏公公,可是殿下请我?” 魏公公点点头,是倒是,不过……若是说了,凡是好人家的女子想必都会生气。殿下这一次实在是不明智了,他是他身边的老人,哪里看不出这段时间以来殿下的异常,明明就是在意着,偏偏又拉不下脸面。 魏公公也是语重心长地提了一句,“娘娘,王爷对您有气,为何娘娘不主动告个软呢。今晚宴会,殿下受了人蹿使,让娘娘一舞助兴。” 本以为娘娘定然是会怒而生气,可没想到,她反而从贵妃椅里起来了,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灯火下,霜雪肌肤仿若姑射仙人。“殿下之命,莫敢不应。” 魏公公却觉得,这一次娘娘是真的生气了。殿下啊,你啊就自求多福吧。 可为何,他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会觉得是殿下求娘娘。魏公公也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 傅青荣自然觉得之之会拒绝,她那副心比天高的性情,又怎么可能会来作舞女。他都料想到,魏公公被赶出门了。一想到这里,一晚上不开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亮色,嘴边也不自觉地勾勒出笑意,冷漠又倨傲的脸庞也没有之前那股阴恻恻的戾气了。 两侧的人清楚地看到了,也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是这满堂的舞女哪一个被殿下相中了呢。 容瑾坐在一边,如今他已经是当朝国师,也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这场宴会来的人太过纷杂了,只谈风月之事的邀约,否则,在如今各皇子心怀鬼胎,皇帝又打压着皇子们的时候,便是他再被皇帝信任,都不必淌这一趟浑水。 容瑾也不太在意,席上唯有他一人是以茶代酒的,他喝了一口清茶,忽而听到身边人都噤声,视线齐齐地望向殿门口,灼灼似那边出现了什么不可错过的,连一眼也不能遗落。 容瑾手里端着茶,视线跟着他们望了过去。然后那张温润含笑的玉面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凝重,转而是兴趣盎然。 三年前的少女,果如他所想,容色成长得如此祸水倾国。所有倾艳的目光都是为她最好的加冕,也是对他过去的目光嘉奖。 古有云,世有玉骨者,容颜绝色,祸乱倾城,多为女子,古有西施虞姬为例。 那一身精灵般的红色舞裙,额间嫣红的牡丹花蕊,美人朱面凝睇含笑,淡然走进来,仿佛是从遥远的仙宫走到了人间。 “妾身花枝见王爷,见过诸位。” 也就在她穿着这么一身舞裙走了进来时,上座四边的人都忽然觉得身体一冷,战王身边的气压那是低了好多,鹰眸里只有一个她,是那样咬牙切齿的恨,恨不得把她拖到后边问一问,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没错,就在之之出现后。 傅青荣就后悔了。他为什么嘴贱要答应啊。明明就是他的女人,凭什么让别人看。众目睽睽之下,殿中她望着他,眼中仿佛有雾,娇弱甜美,让人你都拧了起来。引起男人们更加火热的目光。难怪,难怪,明明是个民女,就连战王这样霸道阴沉的人都能为了她,在战胜北翟后,只为向皇上要一道娶妃的圣旨。 -- 第153页 “殿下。”她的声音也仿佛是黄莺出谷般的娇脆,比丝绸还要华丽。催促了一声,又仿佛是认命了一样。 傅青荣从未见她这样轻贱自己,就连他,他都舍不得让她主动拂下面子,这些人也配? 当着他们的面,傅青荣反悔了,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今天便到这里吧。”在满堂喧哗之下,男人身姿矫健地在所有人视线下,一把拉起殿中红裙似火的绝色美人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地就往殿外走去。 之之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红唇轻启,正欲说一句话,被傅青荣那双鹰眸冷冰冰地瞪了一眼,立即认软地,自己捂住了嘴唇,什么也没说了。 得了,这人又发脾气了。 整天就和个火罐子、醋罐子似的。 殿里,各位殿下、官员都是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还会发生这么乌龙了一件事。不过,也许是习惯了傅青荣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冷酷暴戾性子,也只是嚼了一会儿耳根子罢了。 这女子再美,那也是这活阎王的,谁敢惹啊。 不过,心里还是痒痒的。 有人见到连国师这样的世外之人的目光都一直未曾从殿外收回来,不免调笑:“这位花侧妃可真是个美人啊,若是我家小妾,哪舍得给大家看,战王殿下啊,这是反悔了,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觉得有些尴尬,因为身边羽衣如雪、莲花冠出尘的男人那双温润如春风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不过那眼底分明没有一丝的笑意。 “小侯爷,有些玩笑话听起来真的是很无趣,贫道一心仙道,对这样的话题不太感兴趣呢。” 他笑了一下,手执拂尘微微一礼,就先行走出了案前,慢慢而去。 那小侯爷暗暗地在背后骂了一句,死道士,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宠幸,算什么东西。 当然了,他小小的声音也被内力深厚的容瑾听到了,他回头,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却令小侯爷害怕极了。 这三年来,盛京之中,凡是惹到了这位仙师的子弟,总会慢慢地从勋贵之中消失,不是说没有这个人了,而是就那样偌大得见家族都破落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可怕之处。 这小侯爷也忽然害怕起来了,都想扇自己一巴掌了,你说你没事惹他作什么。 在老皇帝身边呆久了,容瑾自然也知道了这位皇帝是想追求长生大道、永远将天下大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所以,只要有拔尖的皇子必定会被他打压。战王殿下傅青荣之所以逃过这么一劫,完全是由于他虽掌握军权,却主动将虎符献给皇帝,自北翟一捷后,更是在京城中作了大半年的困囚。老皇子终于满意了。不过还是有些试探的想法,于是让他接近这位战王殿下,看一下他到底有没有野心,只是老皇子怎么也想不到,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狼狈为奸了。 里通外应,所以每一次傅青荣也能顺利地从老皇帝的不怀好意中脱身。 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近来盛京里传得风风火火的这位花侧妃居然就是当年在薛素鸣身边的那个少女。 有趣,真是有趣。 他又怎么没有听说,这几年来,月迷谷倾尽全力在寻找一个女子。他曾经那位好友,薛素鸣很是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三年来从未近京城一步,不过听说,当年绝代风华的薛谷主已经成了一个瞎子,在新娘子消失的那天,整个月迷谷都彻底封闭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位在婚礼高台之上伤了薛谷主的新娘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倒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是,薛谷主对其师妹强取豪夺,人家实在受不了,才逃了的。 真相又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不过容瑾觉得,这离之之很有趣,查了一通她的轨迹,更是觉得有趣,在几个男人身边流连忘返,可是若是细查,又查不出她真正的目的,就仿佛,她真的是为了逃离上一个男人,而不断地遇见下一个人。 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不过容瑾其实也不在乎,他要的从来都是她身上的那一样东西,玉骨。世人也许会对长生之说不屑一顾,但他不同,在第一眼见到之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女孩便是异世之魂,在她身上,他看见了很多后世的东西,是那么的神秘,也是那么的引人入胜。 让他忘乎所有,只想得到他。可惜的是,从前有薛素鸣的阻碍,后来她不见了,像是水滴消失在大海里,无迹可寻,终于在今天,又在战王府中见了暌违三载的她。 这一次,他必然要得到她。 那双温润春风般的眼里,多了一抹势在必得和诡异的神色。 被抱到书房里的之之在四边没有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小暴脾气了,使劲地在男人那双大手钳制下挣扎,“傅青荣,你放手!” “放手啊。”语气娇滴滴,说是生气,眼波流转却更像是在撒娇。至于那点儿挣扎,在蛮横武力的傅青荣看来顶多算是猫儿打滚。他下巴往下一扬,拿眼睛瞪了她一下,“乖一点。” 之之呵呵了,冷笑着说:“战王殿下真是好大的皇威,说是让我做舞女,我来了,这会儿又不许人家看,把我给弄走,还让我乖一点,殿下,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您才能满意啊!” 之之讥嘲的话语听得傅青荣有点不舒服,他黑着一张脸,把这娇滴滴、任性的美人直接扔在了软塌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 -- 第154页 被他这张脸这样阴狠狠地盯着,她眼尾忽而就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不要钱地往那莹白的小脸上低落。 半响,傅青荣暴躁又无奈地道:“你哭什么,本王有说过你一句?” 茧子粗糙的手指拂过那柔柔脸蛋上晶莹的泪珠,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涌起一抹心疼。见她还低着羽睫,哭得猫儿似的小声轻巧,他终于是无法克制住了,柔柔地道:“别哭了。” 笨手笨脚地亲去她柔颊上的泪珠儿。见她拥入怀中,这一抹温暖的、叫人魂牵梦绕的柔软,也终于让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找到了归处。 “殿下……”她梗咽着,也紧紧地靠在他身上,“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问出的这句话是多么让人心碎。 “我……从未这样想过。倒是你,心肠这么硬,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继续待在我身边了。”他无数次想起婚礼当晚,她含笑奕奕地对他说的那一席话。 从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是他强求的,也总有一天,她会从他身边离开。他不允许,所以生着她的闷气。可是在这个时候,一向暴戾霸道的他也终于释怀了,既然她还在身边,为何重要想那些未来之事。 当然,她要是敢从他身边逃走,他必定要把她追回来,然后打断她的双腿,看她还能怎么逃。男人阴晴不定地在心里想,忽而胸口热热的,她的脑袋靠在那里,倾听着他的心跳,那样温柔地回应着他,“殿下,我才不会呢。” 她羞涩地将脸蛋都隐饰在他怀里,不想让他看见。 傅青荣的心情也终于雨过天晴了。 他吻住怀中人甘美如樱桃般的红唇,心意相通时,这个吻甜蜜得让他都意外。 她眼尾残留点红,对他笑着,宜嗔宜喜,牵引住了他所有心神。 第70章 她在盛京 袁雪衣不是第一次来访这位花侧妃了, 对方倒也没有倨宠而娇,偏偏端着一张笑脸让她进了无忧居。 还亲亲热热地叫一声姐姐, 仿佛真的不知道她们之间是竞争的关系。 想到这,袁雪衣有些自嘲,她算什么啊,虽有侧妃身份,王爷却从未亲近她一次。 不过,当然她也知道,她是皇帝派来探子的身份, 想必王爷早已知晓,才会这样的厌弃于她。 “袁姐姐, 怎么发呆起来了?”之之笑语着, 微微些疑惑。 袁雪衣才终于记得自己过来的目的,“妹妹,你这样受王爷宠爱,能不能帮帮我,也让我……诞下一个麟儿。” 说出来的时候, 袁雪衣也愣住了, 其实她应该是要执行那位国师大人的计划接近这位花侧妃, 从她这里试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可是话到嘴边, 她忽而看着女子那张娇艳如花的小脸蛋,那种备受宠爱, 仿佛被彻底浇灌过茂盛成长的样子, 她心里就痒痒的, 想要问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才会连殿下那样的人的心都能摘在手里。 说完, 也觉得实在是突兀和大胆了。 艳若海棠般的女子手指点了一下娇腮, 天真而为难地道:“姐姐, 王爷会生气的。” 好像不是不能去做,而是做了没有成效。 袁雪衣在心底冷笑一声,这是向她彰显王爷有多么独宠她嘛。 她暗地里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疼得逼出了眼泪,“妹妹,是我太贪心了,可你能让姐姐见王爷一面吗?” 她装出一副无比可怜的样子。 想要拿捏住之之。没错,她觉得之之挺天真的,还真的把王爷当做了民间的相公,动不动撒娇生气,偏偏王爷还挺吃她这一套的。就连上次大家都以为他们闹崩了,没曾想,一场晚宴王爷还看不起地让她去献舞,人还跳舞呢,就舍不得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给带走了。最近盛京里流传得最是热闹的,就是这桩事了,都说是这花美人就是战王的英雄冢。 “这——”之之很是为难,樱唇抿着。 袁雪衣发现她动摇了,马上煽风点火,这个时候她还哪记得什么任务不任务的。恨不得让她被傅青荣厌弃。 男人就算再喜欢一个女人都好,只要心还在你那时,硬生生地往外面推,终究会冷淡了。 “那我,试试。” 袁雪衣松了一口气。 却没有发觉,在她看来天真娇俏的女郎,不知何时那双如碎雾般的杏眸里都带着讥讽。 之之早就发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那拙劣的试探的语言,之之看穿了,只是不知她究竟是谁派来的。想来想去,她的脑海里还是冒出了那天晚宴上见过的那张熟面孔。 她那道貌岸然的好师父,容瑾啊。她觉得,自己简直快成为他心里的蛔虫了,所以一串线都能察觉得到他的下一步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过,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之之了。所以更不会慌张,而是要借势一举将容瑾身边的那个人拿到她这边了,三年了,想必他一定有所变化。 不知道当年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是否足以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她呢? 之之恶劣地翘起嘴角,左手轻轻地撑着下巴,十指青葱般白嫩,指尖蔻丹散发着一种美丽淡雅的光芒。下巴尖尖,垂眸的时候,惹人爱怜的一副可爱姿态。 袁雪衣还未发觉她的不对劲,甚至在等着她的好消息。 可是容瑾忽而传来的信让她脸色变得很难看。 -- 第155页 没错,容瑾在问她的进展,冷冰冰的文字。袁雪衣却不敢再搞别的小动作,而是立即派身边的丫鬟跟踪起之之的起居。 她偶尔出王府,也只不过在一家书铺里挑选些话本子,偶尔逛那些贵妇们都逛的首饰丝绸店,实在是没什么出奇的。 袁雪衣听到丫鬟的禀告后,都搞不懂,容国师让她盯着之之到底是作甚? “娘、娘娘——”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紧促呼吸,袁雪衣见了她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严厉地喝道:“你慌张什么?” 那丫鬟喜道:“王、王爷来了!” 听到她话说到一半,袁雪衣就露出喜色,迎接了上去,心里也不免惊喜,难道真是那愚笨的花侧妃把王爷给劝到了她这边。 她走到了厅堂里,就见到背对着她,身姿挺拓、俊朗不凡的的蟒袍男人负手而站。 “雪衣见过王爷。” 可她脸上的欣喜却在男人转身冷酷又阴鸷地望着她时,慢慢凝固住了,她犹豫地再次道:“王爷……?” 傅青荣似笑非笑地道:“袁侧妃,客气什么。本王看你也不行礼了,父皇安插进来的人,本王哪敢啊。” “殿下,雪衣、雪衣可是做错了什么,让王爷恼怒了。”袁雪衣吓得当即跪在了地上。 傅青荣瞥了她一眼,“花侧妃那边,你以后别走动了,否则就别怪本王无情了。你是知道的,本王不喜欢处罚女人,那些残酷的刑罚动用在这娇滴滴的身体上,怕是挨不起。” 袁雪衣脸上颓然失色,她颤抖着嘴唇,道:“王爷,你从前都不管我们这些人的,为什么现在……” “因为现在,有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那冷酷的面容都温柔了几分,带着几分的无奈和宠溺。 而这更是刺痛了袁雪衣的眼睛。 无忧居中,之之正剥着一个柑橘吃,吃得嘴唇都染上了淡淡汁水,见到傅青荣那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时,打趣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袁姐姐没留你吃饭?” 傅青荣听着她这幸灾乐祸的语气,走到她身边坐下,声音微哑,“怎么,你还想我在那留一顿饭?怕是醋坛子都要打翻了。” 之之哼了一声,午睡时,她略提了提,没想到这厮就黑着脸从软塌上起来,走了。 她还以为怎么地,也要生个半天的气。 没想到,倒是他身边的魏公公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说是他一出无忧居就直奔书房处理要务了。至于后来有没有去,之之不知道,不过也总能逗一逗他,捻着老虎的胡须儿才算好玩。 傅青荣眼角凉薄地瞥了一眼她指尖月牙般可爱的橘瓣。 之之这时识趣地做了一个宠妃的本分,把那橘瓣喂到了他嘴里,“殿下,甜不甜?”她昂着小脸,红唇微启,嫩得和春日里的一把蔷薇似的娇气。笑意浅浅,软和和,轻而易举地就把你心里那点气给消解了。 傅青荣没好气地将那甜津津的橘瓣咽下,动作有些凶狠,就像似把她给活生生地吞了。 之之无辜地眨眨眼。“殿下,我就是试试吗?袁姐姐她挺可怜的。” 这句话把傅青荣给听黑线了,还挺可怜的,人家的心眼比你长得可多了。你倒是会朝我发脾气,旁的人对你笑笑就摇尾巴了。想起来就气愤。有这样一个天真的小娘子,真是稍微不看着一点就要被人给哄骗了去。 “我后院里的那些女人,你别理她们,没一个是你应付得了的。”他尽量语重心长,话里有话地叮嘱着。 之之骄哼,“我是应付不了,只有你应付得了。” 傅青荣听见她这微酸的话,“醋了?你有什么好醋的,你看本王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去军营,其余的时间不是在书房,就是在你这里。”缓了缓,又无奈地道:“更何况,光是应付你这一个,本王就够呛了。” 他手掌一把将她纤细的腰身裹挟到身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取笑着道:“你啊,就不能让我松口气。” 他嗅着她身上那似鲜花又似果香的淡香,只觉得这半日来的烦躁都一扫而空,在她的身边时,总是觉得那样惬意。就像小时候,母妃在他身边的时候。 之之听着他胸膛里一声声,嘴角泛着一个淡淡的笑意。“殿下,你老是冤枉我。我最近可老实了。” “嗯。”在这种时候,傅青荣也懒得多说一个字,两人沐浴在浅浅的秋阳之下,浑身都暖和和的,忘却了所有,平和的、安详的、舒服的。 秋阳入窗,室内一切都暖融融的,刷上了一层甜蜜的金粉色。 之之还想挣扎一下,却被他摁住一起躺在软塌上,他眼底有些疲倦,“别动。” 有情能让人饱饮,曾经,听到人家说是,他是不屑一顾的,可是如今有了她,只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永远。那些在朝堂上的不快,心底的抱负,过去血腥的仇恨,仿佛都可以忘记了,他的梦里只有那一片温暖的似花香似果香的暖香缠绵悱恻。 谁能想得到,那个霸道凶残的战王殿下睡着了,会是这样一副脆弱的样子。 之之抬头,下巴被抵在那温热的胸膛之中,他的手掌放在她那遍布如川的青丝上,眼底淡淡的青色,鼻鼾轻轻,即便在睡梦当中,那一只手仍然霸道地将她的腰身给环住,丝丝入扣地。 前世那个高傲尊贵的男人终于在她的身边脱下了所有的伪装。所以,她应该是高兴的、幸灾乐祸的,可是这一刻,望着那张和旧人三四分相似的面孔,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 -- 第156页 眼睛微红。 可是,也许是她闯入了这个时空,本应该存在的那个少年,却从这个世界上淡无痕迹地消失了。 系统:“之之,你别担心,只要你夺得所有的气运,等回到原来的时间里,他会重新复活。” 之之其实早已经对系统的存在有很深的怀疑了,可是在这一刻,她选择了当做什么都知道,轻笑了一声。 “好。” 她本来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让他重新活过来。这是她欠傅昳的一条命。 月迷谷中。偌大的书房当中,书案上案牍堆积,秋阳浅浅落了一地。临窗的地方,放着一张琴桌,琴桌上放着一把流水纹的古琴,那是昔日之之出师的若耶。 看得出来主人是十分珍贵着这把古琴,乃至丝弦柔亮,琴身光漆。一双瘦得骨节都有些微重的手指轻轻压着琴弦,却未曾弹琴,而是想经由这串琴音,在想着什么。坐在琴前的男人身姿挺拓,只是瘦得有些过分了,反而显得身上那白色衣袍都像是罩着。绝色无双的容色,修眉薄唇,下颌线修长利落,成熟而富有魅力,可惜了一双眼睛蒙着鲛纱,本冰雪姿容反而让人见了多了几分怜惜,也多了几分红尘气。 三年了。 他还是没有找到她。 第一年,他恨她无心无情,想要问她为什么。 第二年,只要她能回到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到了现在,第三年了,他想,若是他抓到了她,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放开她。 “谷主。”方音敲门。 “进来。” 方音走进来时,看见窗边琴桌的薛素鸣,眼睛都泛着一丝难过。“谷主,您还在……” 薛素鸣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有什么事?” 根本不愿意和她聊那个人。 从三年前,自家谷主就一直是这么一副寡夫的样子,寡居着,不仅生人不近,而且连和外人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了。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封闭在只有他和那个人的回忆里,不肯走出来。 方音竭力不让自己露出那些情绪来,以平静的语气道:“谷主,盛京中的容先生给您递了一封信。” 薛素鸣蹙眉,当年因为之之,他们之间关系早已破裂,他更是亲自立下三年不入盛京的誓言。暌违三载,这位简在帝心的容国师给他递信? “念。” 方音诺了一声,拆开信,忽而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气息都是一紧,手指颤抖着,仿佛连那一张薄薄的信的拿不住了。 薛素鸣发现了她的反常,“怎么?” 方音惊喜又害怕地道:“谷、谷主,容先生说……说之之在盛京。” 薛素鸣手指无意地一拂琴弦,雪白的手指都被琴弦刺得冒出了血珠。 “谷主——”方音惊呼。 薛素鸣那一张旷雪冰谷般的容色,冷漠如覆盖了一层不化的霜雪。“一字一句地念。” 指尖血珠滴落,那丝丝的疼意反而清醒了他的神志。 当听到之之化名花枝,在那位战王殿下身边做了一位宠妃的时候,他低低地笑了。 手里捏着信的方音颤抖得抖糠似的,明明秋阳如斯温暖,她却觉得一股阴冷冷的气息漫上了脖子根。 他磁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很好,很好啊。” 怎么听,那平静之中,都孕育着一丝让人害怕的疯狂。 作者有话说: 好了,大家都要陆续出来了。 第71章 玉偶 容瑾很不怀好意地往这里面添了一把火。 只有这样他才能浑水摸鱼。没错, 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之之,剥离她身上的玉骨, 来制长生药。这已经快成为了这三年以来他心中的魔障了。 只有当长生药完成,验证他的话就是真实的,那么他将名垂青史。他显然没有想到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遗臭千古。 初冬时,傅青荣奉旨南下处理盐场之事,之之也被带上了,官船很大, 极其华美壮观。渡江南下,路程将近半个月, 好在之之不晕船, 否则死都不会跟着。因在船上实在是太无聊了。傅青荣每日不是忙着训练随行的随军,便是在处理在盛京中要务,嗯,是一个工作狂。她啊,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话本、翻花绳、吃东西, 即便是初冬时节, 船上仍然有新鲜的水果。 温暖如春的室内, 之之穿着单薄, 没有穿襦袄,只穿了一身轻薄的棉裙, 银白交杂, 绣着淡色的蔷薇, 衬得人比花更娇, 双眸莹润, 唇淡而红。 她这会儿正一个人在整艘船里最大也最好的房间里, 翘起二郎腿,半窝在软塌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水果。 忽而门被敲醒了,外面丫鬟脆生生地道:“娘娘,奴婢奉王爷之命,给娘娘送来了冰葡萄。” 之之道:“进来吧。” 这几日,某人可能是心里愧疚,时不时的就让人送来些新奇的玩意、好吃的东西,想要弥补把她抛弃在船上的过分。 之之眼睛瞥了一下这进来的丫鬟,总觉得身形和上一个似乎有些差别。丫鬟把那盘用琉璃盘盛着的冰葡萄放在小案上,行了一礼,笑着道:“娘娘,这都是王爷的一片苦心,请尝一尝。” 不对劲。 之之脑子装得飞快,然后想起了很久没有动静的容瑾。心里有了一个猜疑,不过她打算将计就计,看一下,容瑾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 第157页 她噙着一丝笑意,瞥了一眼丫鬟。 丫鬟立即低下头,总觉得那一眼被这位看穿了一样,不可能,戴了□□的她,这位花侧妃又怎么可能看得出。 之之拎起一只冰葡萄,细细剥皮,然后放入嘴里,清甜味美,如凝脂般瞬间就化了。她正欲夸奖一番,忽而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的,眼前世界都在摇晃,很快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就要往地上倒去。那丫鬟扶住她的腰,脸上松了一口气。 也在这里,船甲上忽而发出很大的撞击声音,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片乘坐着小船的水贼,而且还十分干练有素地布置着索子阵,船上更是干脆地射来穿云箭,来者不善。 傅青荣的脸色变得难看,这一路渡江都十分平顺,他也没想过还有人这么大胆,连他的船都敢来抢。 他向旁边的水师长道:“他们想趁机夺船,别给他们靠近的机会。” 黄水师长:“是。” 当即就吩咐着船上的将士奉命行事,正规军总归是要比那些杂牌军要迅速规整的,经过了一片刻的慌乱以后,很快就占据上了上流。 傅青荣提剑挡去远处射来的利箭,很快心里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特别是见那群水贼在渐入劣势后,居然还苦苦地支撑了片刻,而东风一吹,忽而就全部止战而跑了。 随着时间迁移,心里那种不安越发的明显,仿佛总觉得有什么就要失去了,很快他想起了房间里的之之。命令身边的侍卫道:“去看看侧妃。” 侍卫领命,步伐飞快,只是当看见了侍奉着花侧妃的丫鬟就昏倒在房间外边时,他心里也是一吓,瞬间推开了房间,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美人娘娘的踪影,琉璃盘里冰葡萄还在。 他脸色都带上了惊慌失措,谁不知道自家王爷最是在意这位娘娘了,可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刚才居然有人趁乱带走了娘娘。 傅青荣并没有在原地等,他心中那口郁气难以平息,他大步流星地不顾黄水师长的阻拦,就走向了客房位置,走到门边,看见了脸色惊异的侍卫。 他说:“王爷,娘娘不见了!” “一定在他们的船上。”傅青荣那双鹰眸变得嗜血般冰冷,他迈开长腿,就外边走去。“追,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侍卫也是头一次将自家王爷眼睛都红了,也是很头疼。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得到,这些人才不是什么水贼,一定是有备而来。可是,真是想不通,夺走花侧妃又是作甚? “是,王爷。” 不过不管是谁,他都知道了,王爷接下来肯定会对之进行惨烈的打击。 水贼掩护的一只快船上,伪装丫鬟的女暗卫将背上的娇弱美人放在软塌上,然后脱下了面具,秀丽明净的一张脸,若是之之是醒来的,定然可以认得出,这就是月迷谷中的方音。 方音望着软塌上的睡美人,双颊微红,红唇轻翘,轻吐兰气,晶莹肌肤如雪凝脂般的细嫩,三年不见,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给人一种美得不真实的感觉。很早见到她的第一眼,方音就知道她是一个美人胚子,可是却不曾想到,三年后的她,就像是传说中那种倾国倾城、绝代姿容。青丝如瀑,银白色的衣裙衬得更像是九天落入凡尘的仙女。 若是醒来,又当是如何的千娇百媚。 可是,之之,你知道谷主这三年等了你多久吗?当初为何要伤害他,又为何要不辞而别,她一直想要问个明白。甚至在得知战王携她南下时,就抢先在谷主之前,安排好了人手,就是为了更早地将她带回月迷谷,亲自带到谷主的身边。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否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家谷主交代了。这一次,平心而论,她实在是太乱来了一点。 正在方音心思纷乱之时,忽而有人急急来报:“方先生,战王的船跟了上来。” 方音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她也有些慌乱,咬咬牙,道:“砍断绳索,顺江而下,咱们直接回谷。” 随着时间的紧密,方音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眼睛都红了,果然她就不应该乱来,要是提前和谷主商量好,也不会有这么一桩。 凛冽的江风迎面而来,两岸枯树迷石急速下沉,朝堂那艘巨大的船紧随其后。 方音咬牙,迟迟不知应该怎么办。她的计划原本是很周密的,但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位战王殿下居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之之不见。 “什么人!” 房间忽而被人推开,凛冽冬风夹面而来,方音手中银针齐飞,攻势迅猛,来人凛然无惧,灵活躲开,黑色如雾的斗篷遮挡了他全身,看不出身形,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方音很快就落入下风。黑色斗篷捏住了她的喉管,往船板上一扔,力道极大,痛得令方音觉得骨头都快碎了,浑身使不起力道,就连视线也朦胧。 她看见黑斗篷将软塌上的女子抱在怀里,翩然而去。她极力站了起来,“你——”还未说出一句话,就被踢到一边,这人十分的冷酷无情,只是在他那一脚时,在模糊的视线里,方音看到了一抹霜白,她狐疑极了,觉得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才会看错成这样。 方音苦涩地挣扎,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黑斗篷抱着之之消失不见。 她错了,不该隐瞒谷主自作主张,没想到原来早有人黄雀在后,就等着这一刻。 -- 第158页 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等傅青荣登船,管制住了这片水贼,擒住了作为罪魁祸首的方音,却没有看见之之时,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眉间满是阴翳,看向方音的目光简直像是看一个死人。 侍卫报道:“殿下,据他们所说,就在半刻钟前,有一个黑斗篷闯进了这里,把娘娘给带走了。” “废物。”傅青荣冷声,看着船上被赶到这里的所有人,毫不留情面地说。 就算是跟在傅青荣身后的人,也同样的是寒颤噤声,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谁都知道,就从刚才花侧妃被人带走后,王爷整个人都变了,冷若冰霜、火罐子似的一点就爆。 “你到底是什么人?说。”他死死地盯着方音,语气寒森森的。 方音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说。她不能让谷主因为她,而遭受战王的猜忌。是的,她已经明白自己中计了。 “不说是吧,带下去,本王看来是太久没用动手了,所以大家都忘记了,本王原来是怎么的一个人。” 侍卫都同情地看了一眼这紧咬着牙关的女人。 “殿下,江上出现了另一艘船。”从船甲板急急走来人禀告着。 傅青荣冷冰地道:“今天还真是热闹啊。”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方音,然后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初冬天气,江面上水波平缓,江风肃凉,有些冷清。不知何时起了水雾,空茫茫之间,有一艘画舫般华丽的船悄然划破长空而来。渐渐而近。 傅青荣身边,船甲板上射箭的将士待蓄而发,死死地盯着那艘渐渐看得到人影的画舫。 船上,挑着两盏灯笼,莹白的光芒里,琴声铮铮响起,就在船板上,白衣人手抚古琴,风雅风流颇具雅趣。白衣如雪,绝世无双的身姿容色,仿佛是出尘的谪仙忽而出现在江面上,只可惜那双眼睛被白色鲛纱覆住,无法让人看到,那该是如何难描难画的一张出尘眉目,丝丝的脆弱更引人牵心。 “谷主!”被押出来的方音不顾身后两个将士的束缚,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句,猛力挣扎着。 “老实点!” 傅青荣冰冷的眼中出现了一抹阴鸷,他当然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呼喊,然后再看那船上人的打扮,旗帜上的月迷谷标志,他当然也就能猜到了,这个白衣人,当然便是他父皇都相当尊重的当世医仙薛素鸣。 但月迷谷中的医仙谷主为什么要趟这么一趟浑水? 为什么要截走他的之之? “薛某见过战王殿下。”白衣人仍然是坐在琴案边的,语气淡淡,并不行礼。 傅青荣身边的人见了他这副没礼的样子,就要出声叱骂,却被傅青荣挥手止住。傅青荣看着白衣人,薄唇也噙着一抹寒意。“原来是月迷谷的医仙谷主,不知薛谷主请来是有何事?” “殿下,我听闻师妹之之在你身侧,可否为真?三年前,师妹在婚礼那一日不告而别,三年后,她出现在盛京,殿下的后宅之中,薛某只是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薛素鸣手指从琴上移开,覆着鲛纱的眼睛微微上扬,淡淡的唇瓣没什么血色,清瘦羸弱,仿佛大病初愈。 傅青荣冷笑着,“薛谷主可真是会说笑话,你的师妹和我侧妃有什么干系。倒是你的这位方管事——” 侍卫将方音扔到甲板边,以便画舫上都能看得清她的脸。 白衣人身边的侍卫附耳说了一句,江风之中,他发丝飘扬,微些凌乱,苍白的面容却没什么变化。 “殿下,我想我们都中计了。” 傅青荣皮笑肉不笑:“薛谷主的话到底那一句是真的?” “方音既然被你们所抓,殿下又是这样一副急态,想必她应该落入了别人的手里。”到了这个时候,薛素鸣还能非常冷静地分析,可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都紧紧地蜷缩在一起,指甲掐着手心。 傅青荣才终于变了脸色。“你是说,这后边还有个人算计着我们。” 长明道观里的隐蔽内间中,素净空明,唯有一张罩着蓝色细纱帐的床,桌椅一套,墙角熏炉里熏着寻常的艾草香,祛除屋中冷湿之气。 之之一眼醒来,就看见这么些东西,和她在船上华丽舒坦的房间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大门忽而被推开,执着拂尘的莲花冠道人走了进来,那双细密如春水般的眸子落在起了的她身上,噙着丝笑意道:“之之姑娘醒了啊。” 他身后,跟着个身形削瘦、面色苍白的少年,他身上半披着黑色斗篷,一头流霜般雪白的长发覆盖在瘦削的肩膀上,透明的琉璃眸对上了她的视线,里面是一片空洞,没有一丝变幻的情绪,就仿佛一个假人木偶似的。 他似乎是发现之之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后,于是十分体贴地朝她解释说:“忘记了说,就是这孩子把之之姑娘你带回来的。” 之之移回视线,语气淡淡:“你喂他吃了返生丹。” 容瑾眸子流露出一丝意外,“原来姑娘还知道返生丹啊。” 之之坐在床上,晃动着脚,漫不经心地道:“容先生,我该说你是大胆,还是愚蠢才好呢,这是你第二次抓到我了。这一次,我们要不要赌一下,看最后谁能离开?” 容瑾眼底那丝假笑已经消失殆尽,他嗤笑一声,望着她,仿佛看着一个天真又可怜的孩子。“贫道既然敢这么做,本就是抱着趁乱浑水摸鱼,既然鱼儿已经上钩,待我得到你身上的那样东西,你就对我再也没有用了。” -- 第159页 “你以为,傅青荣会为了一个毫发无损的你,和我分道扬镳吗?” 好一个毫发无损。之之心头都是寒冷冷的,她两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活生生地从她背脊里取出那片霜白骨头的记忆,是那样痛彻心扉,乃至被取骨后的每一个下雨天,她都不会痛不欲生。 “之之,别这样恨我啊。”容瑾叹息了一声,道:“你是知道的,能够制成长生药的魅力是没有一个道士能够抗拒的。” 他温柔笑语,“再说了,之之姑娘也有那么多的秘密,我不是一样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之之是没想到,他还会这样威胁她。 她甜甜一笑,“那可真是多谢先生了呢。” “为了贫道的一片苦心,姑娘你也要尽管养好身体啊。”他顿了一下,慢条斯理继续说:“不日贫道便会取出姑娘身体里那样东西,为了不影响姑娘的身体,还请好好听话。” “无为,好好照顾她。” “是。”少年语气寡淡,没有一丝的情绪。 “对了,之之,忘了说,你的那位师兄可是知道你在盛京的事了呢。花侧妃娘娘,我觉得到时候会很有趣。” 之之不惧他的恐吓,揽了一揽如瀑般的青丝,青葱白嫩的手指蔻丹淡红,她朝道士一笑,甜蜜黏稠得有些靡艳。 “容先生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 容瑾眸子微暗,手里摆了一下拂尘,“多谢姑娘夸奖。” 之之翻了个白眼,脸皮真厚。看着容瑾走出了暗室,她的视线这才落在站在在旁边像个玉偶的少年,白发羽睫,脸色苍白甚至有点病态。当年在月迷谷中,还像是只小兽般的小少年,仿佛真像是被驯服了一样麻木。 之之当然知道容瑾为什么他敢把明无为放在自己身边,就是笃定她无论怎么花言巧语,吃了返生丹后,丧失了所有为人情绪的明无为是绝对不会帮她离开的。 可是,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在很久以前,她曾经和这少年有过一个约定。 聂小倩来了,那姥姥还要继续困着她吗? 也许,你会给我一个答案。之之纤细美丽如青葱般的手指轻轻覆在少年素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她那双幽深潋滟的杏眼里的情绪很深,也很复杂。 “系统,返生丹怎么解?”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以情动人,让他彻底记起为人时的种种。之之,他的气运……还没出现。” 没错,为什么在月迷谷的时候,她没有吸取少年的气运呢,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包括这个时候的他,都如鱼肉一般任人刀俎,那原本属于他的气运,隐藏得很深很深。 或许,这一次,她可以先取得他的气运。之之从他脸上移开了手指,漫不经心地想着。 第72章 小道士 之之有点想笑。平心而论, 看到明无为现在这副样子,她心情是不错的, 恨不得他就一直这样算了。可惜啊,为了他身上的气运,也为了报复容瑾,看来啊,她还是得费点劲。 之之吁了一口气。 明无为端进来了药,这一碗药闻起来极香,她依稀能够闻到天香子、当归、丹参、阿胶等等补充气血的药材。 没想到这一辈子, 在几个男人身边混了一番,反而还让容瑾重视起来, 连为了取玉骨都提前给她喝这些珍贵的药材补血啊。 容瑾的虚伪, 总是那么的适宜。 “喝药。”玉偶人终于舍得说话了,淡淡的嘴唇一张,执着药碗站在她身边。 之之拒绝:“不要。” 明无为那张比她还要绝色的脸蛋面无表情,木石般的,在听到她的这句话, 琉璃般的眸子瞬间幽深了一下, 很快, 他一调羹药汁强行喂她, 双腿压住她就要起身的身体,身体之间靠得很近, 近得两人的脸庞都能闻得见彼此的呼吸。 那张清丽的小脸扭开, 嘴唇硬是从他手边的调羹移开。 明无为道:“喝药。” 之之怒了, “你是木头吗?就知道要我喝药。” 女人这句包含情绪的话那一刻入耳, 听得明无为有过一瞬间的愣怔, 他甚至开始迷茫, 难道喝药不是她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艰涩地问:“为什么……不喝?”就好像,这个件事在他脑海里就是最高指令。他没有多余的一丝意志去想,为什么。 之之叹息一声,“明无为,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啪的一声。 明无为手上的药碗和调羹无意间摔在地面,瓷片破碎,一如他那颗开始有了疑惑和迷茫的心。只要一想,脑袋里某个地方就会疼得麻木。 “啊——”密室内,他抱头红眼,嘶哑着声音乱喊着。想要极力发泄着那种受不了的疼楚。 之之冷眼看了一会儿,想了想,终于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柔白细嫩的手指撑起他的下巴,她身上那种似花香更似果香的奇异淡香居然在他闻到的时候,慢慢地令他那种烦恼难受开始随着时间淡了下来。 明无为那双剔透的散发着些许红意的琉璃眸抬眸望着她,她正抿唇对他笑着,笑容温暖,全心全意,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现在……好了些吗?” 明无为哑着嗓子,容颜茫然,却认真地看着她,这样的他,终于不像是之前那个木偶,有了一丝的人气了。 “你很眼熟。” -- 第160页 之之的手从他的脸上撤下,那温热的触感一撤离,他心里猛然地涌上了一阵空虚。仿佛很久以前,他盼望了许久,却从来没有得到,现在他得到了,却又如此离开得快速。 “可是你……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嘛。”女子遗憾地说着,脸上的神情复杂得他根本看不懂。不,她这个人他根本都看不懂,她变得太快了,他根本跟不上她。也无法判断这些来之即去又挥之即来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张脸上会在短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多的情绪。 “看来你已经是彻底忘记了。”之之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走到一边的桌子前坐下,低着头的样子,眸子微红,嘴唇微抿。 明无为的心在那一刻之间痛楚极了。这种陌生的情绪汹涌而上,让他脸上不复之前的木然,他手指一片一片地将地上的瓷片捡了起来,有过一刻,心里失神地在痛苦过后的脑海里发现了一段曾经的碎片,可是随即手指被瓷片割落血珠,这淡淡的疼意又使他回到了现实当中。 他不懂,为什么就在她说了这么几句话后,他会心里那么难受。 “我去拿药。”他站了起来,默默地说了一句。 之之看着他落荒而去的背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一口茶,缓缓地笑了。 看来还是有点作用的嘛。 明无为很快又端来了一碗药,这一次她没有闹情绪,而是垂着脸,任他一勺羹一勺羹地喂完了一碗药。 屋里安静得也只剩下药碗和调羹碰撞的声音,还有她轻微的呼吸之音。 “你的手指……有伤。”喂完了最后一口药,明无为手指把调羹放进碗里时,就听到女子迟疑着、微带关心的话语。 这种情绪,是关心。他能够察觉得到。可是为什么她要关心他? 那时,她已经大胆地握住了他的右手,就在不久之前,尾指被碎瓷片割到,微小的一些伤口,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而她居然以一种郑重的表情,打了一碗白水,轻柔地洗净了他手上的伤口,然后从腰间取了一只瓷瓶,倒出微白的药粉撒在指尖,微微的刺痛他眉头都没动,琉璃眸始终注视着她。 他心中原本是一片空白,可是那抹空白也慢慢染上了她的存在,她温柔的杏眼,红色的唇瓣,纤细的手腕,还有只对他一个人的笑。 “好了。”她扯下银白的丝绢郑重地包住他的手指,然后放开了他的手。那温热的肌肤相近的感觉,再次失去。这一次,他的心底居然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好想,永远拥有。 为什么呢? 他忍不住看着眼前的女子,手指压着银白的丝绢,心里那抹异感愈来愈浓,浓得令他离开时,都很仓促。 走出密室时,外面的天光重新沐浴在身上,那种温暖居然比不得她抬眼朝他一笑,仿佛他等了很久很久,就为了等到那一个笑容。 “无为。”容瑾的声音让他回到了现实。 “师尊,药已经服下。”师尊的视线投来之时,下意识地他将包了丝绢的那只手藏在黑袍子下面,语气平淡,一如既往。 好在容瑾也并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听到说药服用了,就满意地点头,走开了。毕竟,留下之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好好处理呢。 他的背影远去后,明无为拿出那张银白的丝绢,阳光如金线肆意勾勒,轻风吹过,她身上那抹香气又犹在鼻尖。 她……是不是认识他? 可是自那以后,每次的喂药,她什么话都不说,乖乖地喝完了药,只是每一次望着他的时候,眉眼隐约有泪意,像是他清晨时经过花园见到的蔷薇,含着露珠,清甜绽放。可是每当他启唇想问,她又立即露出一个微笑,仿佛之前她的委屈、她的泪珠都只在他的想象之中。 “之之。”他唇瓣辗转过这个名字,心里那一刻涌现出来的情绪,甜蜜又哀伤,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紧紧地攫住了他的那颗心,好疼好疼,疼得连呼吸都在发颤。 “小道士。”她似乎是有些被他吓住了,伸出手就要去扶他,可是却被他拂开了。 他眼睛阴郁地望着她,“你……”在那一片让他觉得痛苦想要忘记的回忆里,她是那样决绝地连视线也不曾留给他,像是一只自由的白鸟飞奔到另外一个男人的身边。而地上的他就像一条阴暗的蛆虫。 “小道士……”曾经她也是这样的甜蜜地唤着他,那一张稚嫩美丽的少女脸蛋和眼前女子清艳绝伦的一张脸重叠在一起,他头疼欲裂,心痛剧烈,唇线紧紧抿起,琉璃眸里仿佛燃烧着一片美丽的火海。 “骗子!” 他重重地说,眼底红了,痛苦地跑出了暗室。 然后靠着冰冷的隧道石块,捂着心口,剧烈地呼吸着。那张俊俏美丽的脸蛋扭曲着,他几乎就要倒在地上,三年以来从未有过的那么浓烈的情绪一瞬间全部挤到了心上,比这些年每一次经历的濒临死亡还要痛苦。 他忽而也想起来了,原来每一次濒临死亡之时,那种不甘、那种美好的怀念是来往何处了? 他终于记了起来。可是,为什么他是这样的痛苦。 明明她对他笑着的时候,是那么的温暖啊。 之之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问系统:“我就叫了他一声,这也能把他刺激成这样?” 系统觉得自己的良心快兜不住了。“之之,他原本对你的记忆就很敏锐,现在应该是想起了所有的记忆了。” -- 第161页 之之哦了一声,然后笑嘻嘻地问:“系统,你说他会不会……” 系统心里一个咯噔:“之之,今天是第三天了,明天就到了容瑾取骨的时间了。” 之之当然懂它的意思。她唇边的笑意有些淡漠又有些无趣,她撑着脸蛋,无意之间流露那种海棠春睡的媚态,偏偏那双眼睛是冷冰冰的,似寒山之冰霜。 当晚,明无为送晚膳来的时候,之之没什么心情,只食了几口。两人之间虽然又恢复了之间那种冷漠,可醒来所有记忆的明无为又怎么可能真正的无情,她是他曾经的求而不得,魂牵梦绕,醒来的那丝遗憾。 “为什么……不吃了?”他嗓子厮磨,仿佛许久没说话了,声音干涩嘶哑。 之之低头,眼帘遮住情绪,在这密室住了几日,她的肤色都仿佛生了一层珠辉般美丽,却也清减了许多。 “呵呵,明天就到了你那师父取骨的时候了,这一次你是不是会亲自递给他剔骨的刀,让他取我的骨呢。”她笑着仰头,眼睛攫住了他的眸光。 可是为什么说着这样的话,表现自己的不害怕,肩膀又在轻微地颤抖着,那张花似的唇瓣也抿得那么紧张。 她在害怕。 那双惯常笑着的眼睛里有盈盈闪烁的泪光。 那一刻,原本还在愤怒着的、在生气着的他,心里居然出现了一抹心疼,是的,看见她这样,心里好痛好疼。 他手拉过她的手,在她眸底露出一丝惊异和茫然时,报复性地用力一拽拥入了怀里,抱着紧紧的,紧紧的,就像骨肉般不可分离,紧得她惊呼的声音都细了,“小道士……”她这一刻居然在害怕他。 “之之。”他捂住她的眼睛,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 “小道士,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怀中人,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回应地,是他更加炙热的拥抱,靠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流霜般的白发软软地落了她满肩。她怔了一下,声音里噙着泪珠,更噙着一丝欣喜。回应地,也将他紧紧抱住,“小道士,真好啊,你还在。” 或许,她是唯一的一个还觉得他还在会开心的人吧。 师父让他服下返生丹失去所有的记忆,包括人的情感,不是野兽,也不是人,变成他手上的一柄趁手的兵器。 师兄师弟们惧他如猛虎野兽,嫉妒他,又讨厌他。 来到这个人世,只有她,在她的身上,他感觉到了那么多种复杂的情绪,她有时骗他,有时又气他,有时又倚靠她。 那一天,他们私奔,他以为这就是一生一世。后来才发现,只是他一个人的美梦。 他艰涩地滑动喉咙,“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到你。” “可是,你呢?”她的语气里有担忧。他难以分辨这是真实还是虚假,她从他的怀里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腕,春水般潋滟般的眸子里只有他安静的垂影,她眉目认真,毫无一丝的假意,“小道士,我们俩都好好地活着好吗?” 明无为的心跳得飞快,简直就要跃出了胸膛,甜滋滋的萦绕在舌尖,他压了一下舌尖,傻傻地看着她,无意识地抿出一个字。 “好。” 她满意地笑了,仿佛诱人的妖精满足了,红唇靡艳得似染上了绮丽的花汁。接着,她从腰间取出一小包白色的粉末,温柔地放在他的手掌之中。 “小道士,这个毒/药见血封喉,明天你涂在那柄取骨的匕首上,在他问你要刀的时候,从背后刺穿他的心脏。” 明无为睁大了眼睛,嘴唇张张合合,难得地眼底也有些惶恐。 她将他的手掌合起来,凑近他的脸庞,笑着甜蜜粘凝,呼吸也带着一抹似花似果的淡香,无双姿容神情平静,仿佛说了一句再平常普通不过的话语。 “小道士,杀了他,以后我们俩永永远远在一起。” 那一刻,她不顾系统在心里再三的阻碍,满脸温柔娇俏的笑容,对着他,循循善诱着。 小道士脑子嗡鸣了一声。 她双手抱住他的脑袋,进一步道:“恨他吗?他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天碧山上,是多么的无忧无虑。” “无为,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她低落地叹了一声,接着:“没关系,取骨而已,一点都不疼的。” 可是有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唇,不舍得她这样不顾惜自己地继续说下去。 从前那双干净透彻如明珠般的琉璃眸在那一刻布满了血丝,浑浊极了。他紧紧地握着手心里那包毒/药。 “之之,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到你。” 他语气凛冽,坚定,如极北的风雪一样席卷而至,即便是弑师的逆伐,也只是为了她的一腔孤勇。 她欣喜地,落泪而笑。 笑得如雨过天晴时的彩虹,绚烂璀璨了他的眼睛。 容瑾是没想到自己喂了返生丹已经几乎成兵人的徒弟居然被之之唤醒了,就这样倒戈了。第二天,做好了所有准备的他,眉眼之间都是笑意,意气风发,终于要实现多年以来的预想,那种意气风发仿佛一种回春的药令得他开始不再年轻的容颜都染了些少年轻狂。 密室之内,他眼若春风,唇瓣微笑,望着之之,眼中志得意满,她眼中故作淡定的那丝惊慌都很得他的心意。 “之之姑娘,别害怕,不会疼太久的。”他温柔地宽慰。 -- 第162页 她的肩膀都在轻轻颤微着,水灵灵的眼睛里流露出害怕,“容先生——” 容瑾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细柔地道:“之之,相信我。” 他身后,黑衣少年沉默地望着这一幕,琉璃眸黯然,手里捏紧了拳头。 “脱了吧。”容瑾魔鬼般诱惑着她,轻柔。“别害怕,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的。” 之之眼睛里都是泪珠,密密麻麻地,落在了面颊上,她手指轻灵地解开衣衫,如瀑的青丝落在玉肩上,清凉的,却比不上他手指一根根地丈量着她脊背的厮痒冰凉,暧昧且如情人般的抚摸。 她在忍耐,害怕,无可依靠。 容瑾笑着,并不当一回事。 他身后的少年脸色苍白,牙根紧咬着,极力按捺着自己。若是说,在昨天之前还有过片刻的犹豫,而在这一刻,他眼睛已经赤红,只有一种她被羞辱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的悔恨和痛苦。 “你的肌肤很暖,难怪他们都会为了你而痴狂呢。”忽而容瑾凑近她的耳畔,笑语旖旎,温热气息逗得微痒。 女子紧紧地捂住胸口,垂着眼睛,羞愧难当地咬着娇唇。 风姿绰绰,娇媚动人。 容瑾兴奋地放大了瞳孔,笑吟吟地继续道:“看来我说对了啊。不愧是玉骨的主人,到了这个时候,犹然我见犹怜啊。” 他忽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懒洋洋地道:“之之姑娘,取玉骨时,不能用麻药,所以你得忍着点了啊。” 恶趣味地瞥着女子呼吸一窒,浑身战栗的样子,容瑾才对身后木石般的少年道:“把刀给我。” 可是,少年毕恭毕敬地将那柄雪亮的尖刀递给了他。 容瑾心情不错,可是就在侧身回头的那一瞬间,少年忽而从衣袖里接到另外一柄锐亮的匕首,一切只在一瞬间,他花费了无数时间培养的兵人以那样迅猛的速度在他身后刺穿了他的心脏,而刀入肌肤时,酥麻的痛意随之传来。 匕首上有毒/药。 他一把袖子挥开,伸出手就要捏住之之,可惜慢了一步,他的那个逆徒已经将楚楚可怜的女人护在了身后,赫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那双剔透的琉璃眼更是满怀恨意地盯着他。 容瑾哪还有不懂的。他立即封住心脉,想要遏制毒/药入心脉。 “真可怜,可惜已经晚了。”女子噙着笑意,温温柔柔地轻叹。 “毒妇。”容瑾呵斥,“明无为……你忘了,当初、她抛、抛弃了你吗?” 明无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师尊,让我落到这个地步的难道不是你吗?” 纤纤细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女子笑颜绚烂,“说得对,容瑾……这一次,你输了。” 容瑾乌紫的嘴唇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心脉处一寸寸恶化,这种毒药、这种毒药…… 他手指委顿,最后的记忆,却是她那一抹清甜恶毒的笑意。 很久很久以前,仿佛她曾经对他真挚地笑过。可惜,为了实现那个心愿,他选择了无视。原来,你这是这样恨我。 在生前最后一刻觉醒了前世记忆的容瑾,遗憾而又满足地离去。 “之之——” 之之从明无为身后走了出来,不顾他的阻拦。 他最后那个笑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居然会满足,呵呵,真是可笑啊。 系统,你说话啊。 从开始一直沉默并且放弃的系统终于开口了,还极为人性化地叹了一口气。 “之之,你记不记得我很久以前就和你说过,一旦你改变了上一世他们原本的命运,阻碍了时间线,就会被察觉。在容瑾死前,他觉醒了上一辈子的回忆。” 之之冷笑,继而是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得暗室都是她一个人清沉痛苦的声音。 “之之……”明无为想要安慰她,却被她推开,对上的那一双杏眼,深沉得如渊,都是他看不懂的怨恨。 “所以说,他满足了。我的好师父啊,他居然是笑着离开的。”之之瞪着一双眼睛,抱着自己,像是感觉到了无尽的寒凉,濒临无尽的痛苦。她蹲在墙角里,泣血地哭出声音。 他以为,这样就是还给她了吗? 不可能。 他让她再也无法彻底信任一个人,让她彻底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他就是个混蛋,就是一个变/态,倒八辈子霉才会遇见了他这样的伪君子。 之之咬着牙,狠狠地咒骂着。 系统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远处默默守护着她的少年,什么都没说。 好在,没过多久,之之终于恢复了理智,她站了起来,目光一眼都没有看地上已经冰凉的尸体。 “小道士,我们走。” 明无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闷闷地点点头。 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眼中,有些痴狂的,嘴角又慢慢地勾出一抹凝结的笑。视线仿佛穿过了这狭窄的通道,落在了外面的世界上。 第73章 不配 隆冬已至, 傅青荣违抗旨意未曾南下,反而是疯了一样在盛京搜寻他的花侧妃, 甚至进了国师府,老皇帝震怒,而很快容国师离奇消失一事更是成为了京中一个鬼魅的传奇。 “荒唐。容国师藏你的侧妃作甚!”老皇帝命人亲自将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押到身边,怒喝道。 -- 第163页 傅青荣的眼睛赤红,不复从前那样的纨绔。“父皇。” 老皇帝又语重心长地道:“难道不是让你找了个遍吗?怎么,人呢?” 傅青荣额角青筋暴起,的确就像他说的那样, 他找遍了国师府,掀翻了整个长明道观, 可是都没有找到之之的一点存在痕迹。仿佛这个人就彻底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孩儿……” “容国师何等的一个出尘仙师, 现在倒好,都被你气走了。你这个逆子!”老皇帝是真心实意地在生气,因为就在容瑾最后一次离开皇宫时,他曾笑着说过,也许下一次入宫, 就能给他带来长生药的好消息。 可怎知道, 人居然被他这无法无天的逆子给气走了。 “滚。”老皇帝到底是顾忌着他手上的军队, 特意招来骂一顿也算了事。 “儿臣告退。” 傅青荣却一点也不信他的话, 他那双透着点褐色的鹰眸里都是残戾的血丝,走到宫门处, 雪落得很大, 仿佛天地都被这雪覆盖了, 难以喘息。他眼边犹然有女子回眸对他笑着, 她一身银白衣衫, 撑着油纸伞, 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可是一回头,什么都没有。 手里紧紧地攥起拳头,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不信,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亲自把她带回家。若是她还活着,他可以忘记一切事情,若是她不在了,那他就要这些人为她殉葬。 男人眸子如火地回望着背后巍峨的深宫,薄凉的唇瓣露出一个冷厉的笑意。 背后心腹将士抱拳道:“殿下,所有有关容瑾的店铺、田庄通通都搜了一遍,未曾发现他的影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找——”他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 方音极度愧疚,说什么也要陪着自家谷主把之之找回来。 况且,谷主的眼睛看不见,她可以充当谷主的眼睛啊。 只是,薛素鸣很淡漠地婉拒了。“方音,回月迷谷吧,谷里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白衣江上凌云,仿佛乘风而去的谪仙,隆冬江面水寒却蒸腾微热水汽雾气,如梦如幻般的不真实。衣带随风,白皙病弱的面容也有些漠然。 方音低下了头,恨不得将头颅低到地面,“属下知晓了。” 她眼睛都红了,谷主怪罪她,她能理解,可是当谷主这样漠然地对待她,根本彻底地不在意这件事时,她终于知道心里有多难受了。 都怪自己。生生地让谷主错过了见之之啊。 未抵达盛京前,月迷谷的探子们就已经一一地将战王殿下是如何将盛京彻底翻了一个趟,可惜饶是这样,也没有找到容瑾,更别提那位如今被传得传奇话本中绝色倾国的花侧妃娘娘了。 “谷主,会不会是出了盛京?”禀告的人小心翼翼地说着,忍不住看面前绝代风姿、仙人般出尘的谷主,可惜三年前出了些事情,后来谷主一直是眼覆鲛纱。若说谷主从前是一块不化的冰,之之姑娘到了谷里时,谷主竟然也慢慢融化了,可是后来之之姑娘又离开了,谷主变得比从前更加冷漠,像是一座将自己彻底冻结起来的冰山。 薛素鸣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不会。”他的眼中蓦然出现了,三年前,在长明道观里一身是血亲自爬到他身边的少年。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很一种不寻常,而且之之……之之这些年来一直躲着他,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真想世人说的那样,她和战王傅青荣是天作之合、两厢情愿,他觉得没这么简单。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的心里一直埋着很深的事情,到了现在他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了。 “她还在这里。” 盛京,天碧山上,有一座容瑾昔日造成的道观,到了今年才真真正正修建完毕。整座道观如一朵莲花般逶迤地开在悬崖边上,周围遍植青松寒梅,白云冷雾缭绕,正若仙宫般巍峨。 道观后山之中的亭子里,冰棱细垂,寒梅暗香,山上倒比山上更要寒冷,覆盖着白雪的红色山茶艳丽如血珠般秀丽。 风炉上煮着热茶,熏炉暗香缥缈,披戴着雪色大氅的红裙少女慵懒地靠着垫着软枕的位置,手里抱着暖手炉,好不舒服。 观雪观梅,冬季的美景都落在眼底。她喝了一口热茶,手边的话本子都懒得看,忽而眼尖地瞥到院角出现了一抹清瘦如竹的身影,白发羽睫,仿若雪中仙鹤踱步而来,那双皎洁如明月的琉璃眸至纯至净,里面全心全意地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之之。”他开心地唤着。 之之招手,脸上露出一个适宜的笑意,“快过来。” 没错,自暗室离开后,之之就一直身处这天碧山上,前几天,傅青荣的人和其他人不是没有来找过,也不知这明无为使了什么障眼法,居然都糊弄了过去。 不过,他最近也似乎很忙,只是偶尔才会来到这里。看来盛京的事情挺纷纭的,不过他想要接受容瑾留下的那摊子可没有那么容易啊。 之之没在意,前世他后来不也彻底取代了容瑾,就连在傅青荣身边都混成了国师。这个实在不是她应该担心的事情。 明无为愧疚地瞧了她一眼,道:“之之,最近我在处理师父留下的事情,到今天才能陪你。” 他在她的身边坐下,一只手温和地覆在她的手心,那双怀揣着赤子之心的琉璃眸笑着看着她,不愿意错过她一丝的情绪变动。 -- 第164页 “没关系,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你一定会处理好的。”之之怔了一下,视线落在他身上也只有她的肉眼才能看见的淡金色气运,明明不久之前还没有的,就下了一趟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似乎是受到了她的鼓励,明无为激动得不行,看着她蠢蠢欲动,却有担心她不愿意,就像一条可怜的大狗一样盯着她看。 适当的亲近当然是拉近关系的诀窍。 不过,之之忽然心情有些不好,当做了没看见,语气都有些恶劣地道:“你这一趟下山,看来是收获不小啊。” 她生气了。 明无为瞬间就明白了,甚至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觉得自己瞒着她,所以不开心了。这个结论一出,他靠近她,小心翼翼地解释说:“之之,我想要守护你。所以才……所以才……” 之之转眼看着他,眸底冷淡,“守护我,我看是你想要得到那些权力吧,就像你师父那样,你是不是也想取出我的玉骨,为那个老不死的老皇帝做出能够让他长生的长生药啊?” 之之讥嘲的语气听得明无为的耳朵都红了,他立即摇晃着脑袋,拼命地继续解释道:“不是的,之之,我才不是那样的人。”他不顾之之的甩手,干脆地紧紧地将她被暖炉暖了很久的手圈在手心,温腻而柔软的手感令得他红了脸,可是却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之之,我想保护你,不想再这样继续看着你难过。”他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仿佛她才能真正地主宰所有。 之之深邃美丽的杏眼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才相信了他,露出了笑容。“放手。” 明无为虽然不愿意,可还是很听话地松开了。 她站起身来,逼近他,他有些惊恐不定的样子,可是却任她逼近,只是往后靠着,不过那张白玉般美丽的脸蛋已经是云蒸霞蔚,一只温软淡香的手指滑腻地在他脸上厮磨,她的脸蛋靠着他的面部很近很近,近得他能够看清她脸上细腻的毛孔,还有淡淡轻吐的热气,如花似蜜引得如痴如醉。 “明无为,我知道你想做国师,我不会阻止你,但是你要知道,若是他们知道我在身边,你再也无安宁之日。” 她的语气依旧甜蜜,只是那语气却十分的冷酷。 “我知道。之之,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夺走你。”他的手按住了脸上那只肆意流连的手,眼神是那样的认真。 从选择在她身边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一个狼孩,而是一个人了。 人总是复杂和痛苦的,但是还有她在,那就是甜蜜而幸福的。 他在心里暖暖地想。 却听见她银铃般晃荡在心中甜美的笑声,“小道士,你长大了。” 他迟疑着,她忽而直径地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的轻柔,可是他远远不能仅仅只满足于如此,身为男子的霸道、不服输很快令他在女子就要离去之时,按住了她的脑袋,护住了她的纤细柔软的腰身,将这个吻继续加深下去。 他是第一次,唇齿交融时,那种难以忘怀的美妙滋味,仿佛两个灵魂的缠绵。 女子轻笑一声,“小道士。” 他红着脸,却久久地,才舍得从她红唇上移开,眉眼依旧美得如诗如画,可是这一刻的她,如水般的柔软,万般风情都是为他。 “之之,以后别离开我了。” 吸取了一部分气运,相当满足的之之懒洋洋地:“好啊。” 他知道她只是随便说说,而是饶是如此,只要听见她说,心里已经是无尽的甜蜜。 他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那双琉璃眸里蒸腾着欲/望和野心。 薛素鸣挥去了所有人,独自上了天碧山,深冬的寒意也无法挥去他的思念,他知道,她就在眼前的这座道观里。 “什么人啊?”守门的小道士正打着瞌睡,忽而听到声音,迷瞪地睁开一双眼睛,眼睛都看直了。隆冬,天地一片白茫茫的,白衣人立于雪中,鹤姿松骨,肌肤胜冰雪,风姿如仙,仿若是从天而降到这深山里的仙人。 眼睛覆上白纱,远远地,看不分明。 小道士有点害怕地,不敢走进,远远地问:“这位仙人,请问您是……” 仙人已经抢先一句,道:“这里可有位名之之的姑娘。” 小道士懵懂,然后摇摇头,“仙人,咱们这里是道观,怎么可能有女子呢?” 薛素鸣哦了一声,然后没有再继续问他,而是径直地往道馆里走去。 “仙人,仙人——”小道士呼喊着,跟在他身后,喘息着。可是人家仿佛听不见似的,根本就不理他,而那双明明是覆了白纱的眼睛,应该是看不见的,可每每脚下或者前方有什么东西,他总是能避开,就像是有另外一双眼睛一样的邪气。 小道士慢慢地落下,然后抄了近道去找人了。 明无为正在黏着之之时,忽而亭子外有道士道:“观主,有人闯进来了!”语气之紧张,让明无为都郑重了起来,很快就能联想起来是来找之之的人。 明无为握着之之的手,“你先避避,我去解决。” 现在流程已经熟练得不行了。 之之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不过她还是很配合的,毕竟现在她要攻略的人是明无为,至于其他的人先靠边呗。 -- 第165页 她正欲走开亭子时,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很轻,带着花坛里的山茶花都飘落,梅花树振振地,降落血红的花瓣。 明无为看了她一眼,手指一拉,将亭子垂下轻纱,他说:“等我。” 身形一落,便落在了亭子外,在她这边犹然如少年,可当一身道袍,白发羽睫站于雪中时,其风姿决然,长身玉立,出尘无垢,更具有道家风范,即便看上去年龄轻轻,那一双异瞳白发,也证明着他的非同寻常。 短亭悠悠茶香,风纱青烟摇动,他之所在,阻碍了走过来的薛素鸣的视线。 可是,薛素鸣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这亭中。 “薛谷主,好久不见,不知你硬闯我这里是有见教?”少年人冷漠地询问。 薛素鸣听着这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脸上表情也寒了几分。“明无为,是你。” 少年道:“是我又如何?” 薛素鸣道:“我要带她离开。” 明无为怒气不可遏制,“薛素鸣,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轻声,覆着鲛纱的面孔朝向那青烟渺茫之处,很是怀念地道:“之之,三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明明他的声音如寒潭之水,清幽冷彻,可是在说着这句话时,又无限温柔,款款深情,积蓄多年的情谊无法克制地流露出来。 晴空那点晴,放出鸟雀,动人的鸣啭。花儿也柔情似水地依着雪儿绽放娇俏。亭子后,那道窈窕的身影仿佛是一道剪影似的不真实。 “薛素鸣,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明无为感觉到了一阵危险不断地从心头冒出,他果断地拦住了他继续往前的步伐。 可惜,薛素鸣又怎么会把他这么一个小辈看在眼中,即便是看不见,他那从前便绝顶的内家功夫也不是三年急成的少年比得上的。 “让开——”薛素鸣语气冰凝。 “小道士。”亭中人,无奈地叹息一声。 熟悉的,甜美的声音和记忆里撒娇娇憨的少女的面孔交叠在一起,饶是他,都不免激动:“之……之之。” 近乡情怯。 “哥哥,这是我最后唤你一句。当年,高台之上,我们已经彻底决裂,我离之之,再也不会是你月迷谷薛素鸣的师妹。”亭中,她无奈而又无情的话语响起。 明无为脸上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可是在看见旁边的男人脸色淡得和雪融成一色,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机时,他也愣住了。 “之之,你还在、还在……生气吗?”男人颤抖着声线,害怕地问着。那个素来高傲如月,仿若岭上之花的薛谷主也会有这么不自信这么怯懦的一刻。 之之倒是怪哉的语气:“怎么会呢?前尘已断,你我两不干系,又何来的生气。” “以后别来找我了。” “不。”薛素鸣脚步一凝,不知前进还是后退,“我们怎么会两不干系……?”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都不肯松手,走近那座亭子。 “别过来。”亭中,她冷漠甜美的声音令他止步。 何时,她如此畏惧他,如此讨厌了他,那在梦中无数次笑语的的声音此刻冷漠地将他们之间隔开天堑。 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难道从前所有,都只是我一个人……一个人的梦?”眼覆鲛纱的白衣男人捂着胸口喃喃地道。那一刻,如利刃剜去了心脏,痛楚涌上心口。 “你说过,你心慕我,难道一切都是假的?” “那都是曾经,不知世事时的笑语了,薛谷主,这么多年了,往事随风,我已经你以为看开了。” 他笑着,笑着,眼底都是泪水,可惜鲛纱覆眼,他的伤心难过谁也看不出。“好一句往事随风。之之,师兄比不得你这般看得开啊。” “你是不是想说,你现在喜欢的人是他。”他身朝明无为,身上已经隐现杀意。明无为瞬间就感知到了,如同猛虎似的,也凶残地张开了爪牙。 他是不会把之之让给他的。 亭中女子叹息了一声,“到了最后,薛谷主还想我怎么做?” “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你若杀他,我便自戮。”她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却真切得令明无为也害怕。 薛素鸣在那之前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可是他错了,原来她比他更疯,也更冷漠无情。 他折下孤傲的身姿,问:“你恨我?为什么?” 他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她来到他的身边,又决然地离开。 “因为……”之之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冷漠地看着床榻之上的她,忽而之间,那些爱恨都像是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了。她只是从时光里拾起这些记忆的碎片,“你不会知道,一个人会有多么绝望。” “现在,你知道了。” 她只言片语,破碎地。 “薛素鸣,如果你还爱着我,就离开,这样我才会幸福。”她用甜蜜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语。 风雪之中,晴空花海灿烂无声,风炉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白衣人身形瘦削,听了这句话,沉默无语,好久,就连明无为都觉得有几分不适之时。 他答应了。 “我想最后再看你一眼。”他说。 之之觉得有些可笑,不过她还是答应了。“薛谷主绝妙医术,治人还能治己,真是好啊。” -- 第166页 那其中的讥讽,他都选择了无视。 当他取下鲛纱,银针刺入眼周,那长久黑暗和记忆交织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抹红,是她懒洋洋地揽开雪白的轻纱,窈窕无双的身姿,忽而他眼前一滞,有些记忆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他怔忪地望着站在短阶上的绝色一如前世的女子。 “之之。”他喊着一声。无法拂去那些不堪而冰冷的记忆中的他,原来在她的上一世,他是那样的一个人。 原来,这就是她恨他的原因。 最后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将那根银针拔去,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见到一丝的光明了。也好,最后一眼中的她是那么的美,美到他足以回想一世。 是他不配。 也是他活该。 他隐去眸中的愧疚和爱意,觉得有些可笑,上辈子的他明明也是喜欢着她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从头至尾都不肯向她伸出手,带她离开那个魔穴。是了,是他太骄傲了。所以,永远地失去了她。 不知怎么地,来时那么稳定的步伐,离去时,跌跌倒到,手上雪白的鲛纱被寒风吹得扬上天空。 之之看着他的背影,始终没有一丝的情绪。 她知道,他已经想起了前世种种,只是这个时候,他的悔意已经再也难让她感动半分了。她的情绪和爱恨就像被抽离了一般。 她说不出这是怎么一种感觉。 明无为担心地唤了一声:“之之。” 她回过头来,对他笑,笑得如春花般盎然生动。“我没事。” 薛素鸣听到他们的笑语,他什么都没说。 哀莫大于心死。 从今后,他会老死于月鸣谷。过去,师尊说,年少不能遇见一个太过惊艳的人。他嗤笑不以为然,后来,遇见了她,他知道了情/爱的滋味。 知道何为惶惶不安。 可是,最后还是在时间里走丢了她。 作者有话说: 哥哥吃便当了。以后应该会写写他的番外。 第74章 风雨不歇 三年之间,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与前世一般,老皇帝死于某妃子肚皮之上, 傅青荣顺利继承皇位,号为定隆。裴玉为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而她现在身边的这个明无为呢…… “之之,在想什么?”他的双手紧扣着她柔柔婉细的腰身,亲密地,忽而出现在她的的后背, 三年后,他成长了很多, 就连之之也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的心思了, 同样的,他身上那淡金色的气运也正当鼎盛,即便只要在他身边,她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会觉得很舒服。 “在想……你啊。”她眯了眯眼睛,认真地说着。他身上柔软雪白的国师服贴着她的身体, 双手箍得她更紧, 就连那声音也变得嘶哑性感起来。 “之之, 你现在很开心。” 身为当朝国师, 信徒无数,人们都说他是神明行走在人间的的行者, 那出尘无垢的白发羽睫即是证明。 新朝每次重大灾难, 都是他亲自做水陆大会, 祈求天神的眷顾。 谁能想到一尘不染、酷似神明的明国师居然在这道观之中藏着一个娇娆的美人。 他爱怜地时不时在她发上、脸上落下一个吻, 像是只大型犬一样离开主人久了, 总是忍不住求抱抱。 之之忽而抿嘴, 有些不快地推开他。 然后走到了一边去取茶沫子。还在亲密之间,忽然被推开的明无为,当然是很不习惯了,可是也早已习惯了眼前女子的喜怒无常,他心里也十分愧疚。这些年,为了躲着外面那几个男人,只能让之之躲在这道观之中,哪儿也去不了。所以,之之的这些小脾气他是全部都收纳了,而且还始终心中有种不安,他怕,想三年前一样,他最终也会像薛素鸣那样落败而永永远远被她抛弃。 他跟在她身边,有些束手无策地解释道:“之之,这几日朝中忙,并非是我不愿意来看你。” 之之青葱般细嫩的手指继续捻着茶放在风炉之中,动作流畅,不因他这句话有所变化,她语气淡淡:“我怎么敢生你的气呢?你忙啊,继续忙,我一个人能有什么事。” 明无为心里咯噔一下,她越是这样说,一般就越是生气。“是我不好。”他嗫嚅地说了一声。 之之回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的,三年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肩宽腿长,服帖的雪白国师服,重重叠叠地绣着无相宝花,身若菩提,容若美玉,雪白流水般的长发束在莲花玉冠之中,淡漠的羽睫下一双剔透仿佛能看得透世间流转的琉璃眸,此刻看着她,确实那样的焦急、担忧,什么阴阳四象、天地大仁通通不在,他就似彻底堕落在红尘的堕仙,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起她的一个回眸。 之之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眼睛里却有些失望。“是我不好,明明你那么忙,我还尽是给你惹麻烦。” 她就要收回手的时候,已经被他挽住了,“之之,对你,我从来都是甘之若饴。”他有些害羞,但还是振振有词地望着她的眼睛,说出了整句话。 情绪太好,水乳交融,他笑得灿烂,再无从前的阴沉和阴郁,唇角凑近她,撬开那娇嫩的唇瓣,一个吻如鱼儿渡入,吻得忘却所以。 之之有些无奈,吻着吻着,就见他扶着她的腰蠢蠢欲动了。 虽然吸收气运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不过三年了,她觉得她也应该动手了,应该做一些正事了。而这个傻子,不会该以为傅青荣、裴玉、叶宵他们毫无察觉吧。 -- 第167页 “好了。”她话一出,正舒服着的男人委屈地从她身上起来,那双漂亮的琉璃眸湿漉漉的,像是小鹿的眼睛一样清纯干净。 不过他一直都很乖,什么时候,只要她说停止,他都能停下来。可惜,这种全心全意的爱意她没有感觉,只是觉得,他是一条很听话的狗。 嗯。 “之之……?” 之之伸出手放在他脑袋上,抚摸了一下,细声细语地安慰道:“乖。” 她的眼睛落在窗外如斯的春光,眼底的倾慕全部都落在了明无为的眼底,那一刻的她是那么的美,眉眼之间春意融融,温柔的春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罩了一件淡金色的纱衣,仿若是天外天的仙子偶尔流连在此处。 这样的她,永远是他无法束缚的,也是每每梦醒看着身侧空着的位置,整个心都像是缺了一块,见不到她的时候,内心都会惶惶不可终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离不开她了。 而她,却有很多选择。 “之之,别离开我。”他是如此卑微地半跪在她身边,仰望着坐在软塌上漫不经心回首的她。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春/色如许,国师大人就不打算带着我一起踏春吗?宝相寺的牡丹,近郊的桃花,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了。”她眼中有依恋,仿佛穿过了这片窗子的竹林,落在了很远处的地方,就连微笑都是有些寂寞的。 “这……”明无为是有些犹豫的,三年前,最终薛素鸣什么也没有说地,失魂落魄地从天碧山上离开,她在道观里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而谁也不知道,之之原来和他也有牵扯,这些年他瞒得更好,就连宝殿之上的皇帝,每年每年地寻访着花侧妃的身影,也一年一年地失望。据说,那一天,皇帝和他身边最信任的玉面将军彻底翻脸了,到现在,君臣之间除了上朝之间,私下里再也无从前在漠北兄弟般的情意。 叶宵将军,是之之的义兄啊。至于,他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哥哥,还是别的,明无为冷笑一声,他的眼睛又不是瞎的,还能看不透嘛。有这两个麻烦在,他根本不愿意带之之下山的,只不过三年了,他开始犹豫了,特别是面对她的恳求时,他实在不愿意见到她失望的神情。 “算了,我现在的身份一点都不合适吧。”他还在考虑的时候,之之也有了点小脾气,袖子一甩,抿着樱唇,心情不快地说。 他牵住那只柔荑,细声软语地吐唇道:“之之,你想去哪儿,我以后都会陪着你去。” 之之捉出他言语中的漏洞,美眸一眯,有些危险地道:“那现在呢?”可看其姿态,仿佛只要他说出一句拒绝的话,她便会仿佛就会恢复成刚才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明无为这几年在朝廷之上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特别是深知她的脾性,一时有些失笑,“你想什么时候开始,我都会陪着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有这么多的顾虑,为了这些顾虑,而让她不开心,那么这样的他将在困在这樊笼之中,又怎么对得起这三年来她的日夜相伴。 之之细软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他的唇角,她是真的高兴了,被他哄住了,“明无为,你就不怕,不怕他们发现我。” 他的眼中露出些危险的光芒,很快又收敛于无形,“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从我身边带走你。” 之之低头,看着身边的恶犬,嘴角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很好。” 她似赏赐一般,主动地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这个吻,吻得他心魂震荡,久久不能回神。她起身离开时,那双眸子似春水般潋滟,就如少年时的她,只要随便说一句话,就能主宰他的所有。有时候,他觉得他就像是入了魔一样地爱慕着眼前的女子,即便……他知道,她根本就不爱他。 而他永远也猜不透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就算如此。 他就愿意从她的身边离开了吗?不会,恶犬又怎么离开得了主人。从三年前,他在她眼前亲自弑师后,此后的命运,就注定了是彼此交缠。除非,除非有一天她不要他了。 “别露出这么哀伤的神情,我会心疼的。”而面前绝色倾城的女子还笑语娇娆地,勾着他的唇,吐气如兰,温柔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踏青,是她期待已久的,当然了,为了不让明无为变成一个小疯子,她很收敛地只穿了一身素白的裙子,青丝微挽,一只玉簪固定,戴着长长的幕篱,将身形都遮挡住,和盛京中踏春的贵女一样,谁也看不出里面一丝一毫,更别说是谁了。 明无为看着,松了一口气。嘴巴上倒是说得好,“委屈你了。”可之之明明发觉这人嘴角都翘了起来,显然心情非常地好。 以他的外形,现在的身份,自然是适合去赏玩宝相寺中的牡丹,也不适合去盛京中的名胜之地。那有一个不理世俗的道士会不顾众人,带着一个美人赏春的,这等于是从大家眼里跌下了神坛。 这些他们都不说,也是两人之间默许的了。 “近郊的桃花红若雨摇,除了月迷谷的桃花,我从未在何处看见过那样肆意绽放的桃花。” 之之揽了一把细纱般的幕篱,语气漫不在意地道:“去哪里都好,只是不想在这山上闷着了。” 明无为回眸瞧了她一眼,之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慵懒美人春困海棠般的姿态,被他搂在怀中,那心底的一丝疑虑和怀疑终究是慢慢地被她抵消了。 -- 第168页 一到山下,她就像是重新得到了自由的仙女,眉开眼笑,肆意游走,好在近郊人少,偶有踏春的人们也隔得远。 千枝桃花下,春风扬起白色幕篱,她笑声如银铃,蝶舞花绕。 明无为唇角露出笑意,她开心的时候,他比她更开心。 “之之,等等我。”看着她孩子气地摘着花枝,离他越来越远的时候,端庄的国师大人也终于有些恼意了。 她可玩得真开心,都把他给彻底忘记了。 蓦然,在看见前方随着子弟走来的紫袍金冠的男人时,明无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女子也发觉了,在三丈余开的地方时,笑声哑然停住,幕篱遮着纤腰楚姿,清风微微倾吹,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男人身后的年轻人们忍不住小声地道:“真真是个美人,可惜不知道是盛京中哪家的贵女。” “老师是不是认识她啊,怎么看着她的身影,一动都不动的?” “嘿嘿,小声点。” 所有的声音都在紫袍男人回眸一眼止住,他生着一双细长的柳叶眼,悠远深长,不笑时,有种威仪。气度矜贵,身有书香气。 “裴某失礼,还望姑娘见谅。”微微一礼,抬眼,那右眼下生着一颗细腻的美人痣,含笑时,有说不出的魅态流转。 之之却被吓了一大跳的,好在她发现自己戴了幕篱,这人总不可能穿过这密密麻麻的丝麻中看到她的容颜吧。这样一想,她也无所畏惧,仿照盛京中的贵女回了一礼,只是沉默不语。 裴玉的眼睛掠过地扫了一眼,微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畔:“姑娘看起来,仿佛和我的故人有些相似。” 他身后的弟子们眼睛都快瞪得出了眼眶。这还是他们那个看见美人就躲、任是公主郡主追求也不动芳心的裴首辅吗? 而且,还这么直接,人家姑娘一听就能听出是故意找话好嘛。 不过,这些弟子们还是很自信的,就以师尊这副容貌、这副才气,哪有女子会不动心的。 然后,下一秒就被打脸了。 戴着幕篱,仅凭那被风吹起时而露出的曼丽的身姿,就足以见其绝色的美人,沉默着,不答。 “难不成是个哑巴?”有弟子忍不住喃喃。才一说出来,就被身边人拉了一把,他一看,自家师父冷冷地望着他。马上就捂住了嘴巴。 “裴首辅,真是巧啊。”国师大人穿过花树,终于走到了他们身畔,那一身象征性的白发羽睫,比女子还要秀丽美艳的容颜。 弟子们只要不眼瞎,都能认出这位穿着寻常男子春服的男人就是当朝国师明无为。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国师大人的手挽住了美人的手,眼角瞥到了一丝,皓腕如雪,十指青葱,那一抹浅红的蔻丹落在眼里柔媚得心里也软绵绵的,正当年少,心思浮动,一个比一个更浮躁。国师大人观望到这些觊觎的视线,恨不得一个个戳瞎他们的眼睛。 “见过国师大人。” “免礼。”明无为语气淡薄,随即目光转到了一直看着之之的紫袍首辅上,“裴首辅,正巧啊。” 首辅大人视线淡淡地从惊疑不定的美人身上收了回来,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他温雅容颜噙着一丝笑意,“国师大人携美踏春,可怜裴某只能带着这些愣头青观赏如斯桃花,身畔却缺了一朵解语花。” 无话可说的愣头青们:“……”师尊这讥嘲,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听闻圣上的几位妹妹都爱慕着裴大人,若是裴大人想,千娇百媚也能揽于怀中,还会缺一朵解语花。”明无为毫不留情地说着,不过手里却是紧紧地握着之之的手。也许是他机敏地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当然了,他并不知道之之和裴玉之间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不然根本就不会让之之还呆在这里。不过就算是不认识,这个朝堂之上和他针锋相对的裴首辅,他也本能地不愿意之之和他之间有什么牵扯。 “明某告退。”明无为板着一张脸,说完了这一句,就拉着安静的之之离开。 而之之的安静正是引起他心里不安的导火索。 “小道士,你轻点。”走了有些远了,一直忍疼的之之皱眉,忍不住出口训斥着。 明无为赶紧拿起她的手一看,刚才在裴玉处染着的冷气瞬间消融了,眉间也多了一抹似水的柔情,和担心害怕,那葱白似细软的手腕被他攥得喧红的,他歉疚极了,“之之,是我的错。” 为什么只是见到一个熟人,就觉得她一定会从自己身边逃开啊。难道,他心里竟然是不愿意让她见到除了他外任何的一个人。多么自私和卑劣。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不然我真的生气了。”之之脆生生地说着,眉眼之间灿烂,她轻轻地揽着幕篱,对他笑,一笑则百媚生,嫣然璀璨若枝头喧闹的桃花,软红浅白,化落进了他的心间。 “好。”他心里又觉得有一味甜,叫他什么也不要想。 可就在下山的时候,漫漫地下起了一场春雨,春雷轰鸣,一道闪电刮亮了天空。明无为拉着之之冒雨走到了山下,无奈之下,只能往旁边的庵里躲雨。 雨大得泼洒在她雪白丝绢般的幕篱之上,勾勒出女子窈窕妙曼的身姿,半湿的,惹得明无为看了一眼都脸红了,他脱了外衫为她遮挡。 -- 第169页 “雨小时,我们再走。” 之之伸手拢开幕篱,玉脸上雨水沾湿眉目,却显得如一副精心勾勒的美人画,黛眉俏眼,琼鼻红唇,水润润的。这时美人轻蹙黛眉,有些不耐又烦心地抿着红唇,“好吧。”浑身湿漉漉的,叫谁也难以开心。 外面风雨渐大,这破落的庵里早已经没有主人,明无为护着她往里面走出,忽然一道电闪雷鸣,照亮了荒废佛像,也想起了里面年轻学子们的连连惊呼。不止是雷声、风雨声,而相携走进来的这对男女,冰肌玉骨,雪衣妙容,仿若是从聊斋话本里走出来的狐仙,下一秒就要开口求你收留,丝许颓美,更多是不予红尘的妖艳。 “国、国师大人……”看清了明无为那张冷着的面孔时,终于有学子回过神来。 不过他们又忍不住偷偷地瞥,被他护在身边的美人,饶是此等风雨,幕篱染了雨雾,被那衫子一遮,只见江南春雨杏花般的朦胧美,也足以望见幕篱下又该是何等的绝色风姿。再想细看,国师大人那冷刀子般的眼神已经把他们贪婪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国师大人,这边请。”不过,大家还是给让出了一个好位置。 佛像旁边,紫衣金冠的年轻首辅手指轻轻搭在残破的祭台之上,回眸视线携着浅笑,微微朝明无为致意,端得温和有礼。 “明国师,破庵虽小,可避风雨,此番还请国师小小忍耐片刻。” 之之:“……”几年不见,这厮的嘴皮子是越来越利落了,这怼人怼得,她都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气焰明显一低,可能还是顾惜着她,道了一声谢后,便牵着她的手在那边更安静的地方,有草团的地方坐下。 “让你受罪了。”在她耳畔,明无为叹息了一声,有些自怨。 之之轻轻摇头,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之上,低声温柔道:“不关你的事。” 反而更令明无为难受。 两人静坐着,等候着雨停。春雨来得急,有时往往也去得快。 学子们可能是顾忌着他们的存在,说起话也小声多了,更有裴玉这个笑面狐狸在,哪敢谈那些旖旎曼丽的聊斋话语。只是将庵中的柴火稻草堆积着,起了火焰,坐在一起,笑着说起了近来流传甚广的一本笔谈小说。 “兰云生时隔三年新写的话本啊,千金难求,我可是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本。”有学子侃侃而谈。 听到兰玉生,站在祭台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首辅大人蓦然看向篝火,更有一双眼睛不经意地和他碰撞在一起。 裴玉饶有趣味地望着她,悠远有些魅态的柳叶眼里含着笑,显得温润无害。 之之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学子们可能是谈得起兴,都忘记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首辅、一位国师,“这兰云生可真是一支妙笔,把清姬写得那叫一个活色生香,来之即去,去而不返,这么俗艳的情节都让人忍不住细读了好几遍。” “我也是!我也是!清姬不告而别的时候,我比书生还要遗憾难受。” “真是让人扼腕。” 之之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落了春雨有点冷了,还是被眼前这个矜贵的男人看得在心惊胆战。 她还能不知道兰云生就是裴玉的笔名嘛。好吧,当初她可是自称狐仙姑娘的。这厮新写的这本话本就算不看,她都能猜得出是写出来控诉他的。 “系统,你说裴玉认出我来了没有?”之之有点纠结地道。 系统:“之之,这不是你设计的桥段吗?”这可把它给整不会了。 之之被逗笑了,笑声轻灵,明无为都投来的担心的一瞥。 之之克制住自己,眼神撒娇地勾着他,“小道士,我现在很开心。” 明无为因为她这句话心情也如晴空一般,就连因这倾盆大雨带来的不快心情都一扫而空,袖子下他挽住女子温润的手,温柔地回道:“我也是。” 裴玉就站在哪里,昏黑空间掩挡了他眉间的阴翳,他望着那两个郎情妾意的男女,蓦然轻笑。 “之之,我可不是瞎子。”他声音轻得,被这风雨遮挡,一声凛冽的叹息穿破了风雨。 之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勾起嘴角,笑容灿烂。 很快,雨停了。 第75章 暗室 雨一停, 明无为就立即带着之之离开破庵,那种迫不及待, 那种克制不住的心疼,让之之觉得很有趣。 而破庵里那道稍显得有些阴寒冰冷的视线,此刻她都不在意了。 之之翘起嘴角,看来又快到了她的收尾时候了呢。小师弟,你要不要陪师父一趟呢? 一回到天碧山上,国师大人的心情显然很差劲,就连使唤的道士也是战战兢兢的, 根本就不敢在他们面前多停留,要知道从前可是有个不长眼的就是因为多看了大人这位美人几眼罢了, 以后就彻底成了瞎子。 “小道士, 你吃醋了?”在被他按在芙蓉帐里时,美人慵懒地支起玉臂,双眼灼灼若莲波望着他,红唇轻启。 明无为靠过去,封住了她的嘴, 怎料她却有些不快, 反而是咬住了他的唇瓣, 令他吃痛而归。 明无为赫然醒来, 然后对上她冰冷的神情,他嗫嚅着, 不知道为何感觉到了心虚。 “他一直在看你。”国师大人闷哼了一声, 搂住了她的腰身, 语气郁闷地说着。 -- 第170页 “之之, 他们会伤害你的。” 他在说谎。可是, 每一个谎言都需要无数个谎言弥补。说得时间长了, 他也就把这些当做真实了。看着眼前的人黯然神伤的样子,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心疼。 “之之,一直待在我身边吧,我会给你所有想要的。”他迫不及待想要承诺着什么,同样的,也想得到她的承诺。 怀中人发丝如瀑,手感冰凉,就像她倾吐的语气一样没什么感情。“小道士,你又能给我什么?”容姿若仙,笑得不怀好意更似妖魅,丝□□惑着,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脸,凉薄的眼睛对上他愈发迷茫的琉璃眸,紧紧地逼迫着他。 “我……”明无为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承诺。是啊,皇帝找了她三年,空置后位,只待她回来,便以国母许之。而叶大将军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他一直一直从没有停止过,踏遍了所有的地方,只为寻找到她。 就算是被她厌弃的薛素鸣,也愿意为了她这下孤傲的身姿,献出了那双眼睛,从今以后誓死不再走出月迷谷。 他是幸运的,同时也是得到她最多眷顾的。 可是,他却好像什么也给不了她。 “看,你什么都说不了,什么都承诺不了。”美人如被他惹恼了一样,噘嘴不甘心地说着。 明无为心魂大震,他琉璃眸却无比坚定,即便是这样,他也绝不会让她离开。他箍住那段纤腰,卑微地问道:“之之,你想要我怎样,我都可以听你的去做。” “真的吗?”她的口吻甜美如故,只是那语气之冰冷,沉溺在自己世界的明无为居然毫无察觉,还竟然以为她被自己所感动了。 “什么都可以为我做?”她挑眉,语气恶劣地问。 明无为失魂落魄又无比郑重地在她面前低下了头颅,奉若神明,哪里还有白天时在万民面前神仙容姿、承载所有信任的矜贵国师之相,没有人想得到,他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的卑微,而且他还甘之若饴。 “之之,我愿意。” 他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遗弃她。 “真乖。”女子满意地抬起手,摘下了他霜白发丝上的莲花发冠,取下玉簪,任那霜白皎洁的长发漫漫散在两人身上。 不知何时,芙蓉帐落下,而抬眸的她就似妖魅一样举手投足之间已经令她疯狂了。 “之之……”国师大人既痛苦又快乐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女子在他耳畔轻笑一声,“小道士,看着我。” 她勾起他的下巴,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听话,所以以后也要一直听话哦。我最讨厌自作主张的男人了。” 明无为朦胧地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可是心中还是不甘心,“为什么?”他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么多的男人身边围绕,她到底想做什么事,死去的师父容瑾不是没有查过,可惜什么也查不出。 他只知道,她对那些笑语过的男人,总有一天,她会彻底抛弃他们的。 而他呢,会不会也是其中一个。他不敢问,也不敢想,再也不想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天,他浑身是血趴在地上,而她却漫不经心地走过。 他想站在她的身边。曾经,他想,就像薛素鸣一样站在她的身边。可是,现在他迷茫了。 之之被他单纯的话语逗笑了,她笑得很开心,伏在他的胸膛之上,像是女妖魅,又混杂着冰雪般凛然的姿态。 “你真的想知道?”她抛出这么一句话来,勾着他,又令他不想靠近。 他挽住她的手,琉璃眸中空虚一片,“我……” “好了啊。”她忽而狡黠一笑,像撒着娇一样漫不经心地把这话题抛开,“你啊,开心一点吧。” 她软绵绵地勾着他,眼波如水。 后来,后来国师大人疯了。他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就越是委屈,也越就是报复了回去。之之差点都想把他从床上扔下去了。 裴府。外人眼中温润斯文的裴首辅坐在太师椅上,威仪矜贵,却也冷漠阴沉,柳叶眼下那颗黑痣显得有些阴柔的气息。 他忽而又笑了起来,这一笑一扫那些冷郁,竟然是温润如玉般的贵人一般端庄。他随意拎起手中的密信放在撩起火苗的白烛上,很快火丝舔舐,把那写着豆大字迹般的一份份密信全都燃烧成灰烬。火丝漫到了指尖他都犹然未觉,那双眼睛望着远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迷茫又有些隐约的忧郁。 “四年了,你不告而别,原来……” “原来,在你的身上居然藏着这么多的秘密。”裴玉笑了,可惜却是皮笑肉不笑的冷漠。 “花侧妃,花枝,离之之,慕筝?月迷谷谷主师妹,玉面将军的妹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忽然,他又觉得有些无所谓了。“既然惹了我,那就要负责到底。”语气之痴缠,黏腻,真真地比室内还要凉下几分。 他一边想着,眼皮都凉薄地撩起,嘴角又露出些冷笑。“容国师,金屋藏娇了三年,若不是我有缘遇见,这一生是不是都会被你们隐瞒得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得到她。 就算她是皇妃,是将军之妹,是国师的禁脔都无畏。 他只知道,她是他的狐仙姑娘。 裴玉偏执地想。 -- 第171页 皇宫之中,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里,被单独留下的叶大将军寡淡着一张脸,三年前他再也没有戴面具了,那一张半面摧毁的面容却更受到盛京当中小姐的喜爱,都说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总是那么的忧伤,又那么内敛的尊贵。 叶宵从未动心过,他的心里也从来只藏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他如今上穷黄泉下碧落而苦苦寻觅而无果的小妹。 “臣见过陛下。” 他向御座之上的人行礼,三年了,他们之间那无形的隔膜越来越大,若不是还有同一个目标,无法想象,君臣之中还能有些私底下的话题。 皇帝一身九爪龙袍,那高贵尊严的明黄和迅猛威严的龙爪冷冰冰容纳于衣袍之上,穿着这身衣服的人更是把这种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鹰眸薄唇,眼中仿佛也时时流动着克制的暴戾,那种不屑一顾、睥睨的目光甚至连一些常伴老皇帝的老臣都觉得害怕。 新君,傅青荣霸道、冷厉,就连他的临朝风格也是如此。 “免礼。有什么消息?”这是这些年来,他们除了朝廷之上,唯一的一个共同话题。 这也是他们一直都念念不忘的。可惜,上天薄情,从未赐予一丝的温情,久到连他都害怕,小妹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敢去想。 “废物,真是废物!”新君眉间薄戾,冷着一张俊美的脸庞,仿佛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三年了,居然连她一丝的踪迹都查不到,是不是有一天,叶大将军,连你也会说,她不在了。”新帝目光灼灼,似火般燃烧到他,叶宵怔了一下,这种可能连他自己都觉得心寒。 “臣……”叶宵犹豫了一下。皱眉继续道:“其实臣最近查到了三年前一些不可思议之处,或许……”可能是这些年在朝堂之上的风云,打消了他过去为将的那种雷厉风行,臣子之间的斗争不见血却永远残酷。 傅青荣冷声道:“朕也对你说过,她是唯一的例外。”朝堂之上的那些事,是为君制衡之道,可是唯有她,每每遇见有关她的事,就算他极力克制自己都好,永远都会无法陷入疯狂。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若是当初,若是当初他们没有离开盛京,她是不是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叶宵道:“这是臣近来在明国师身上察觉到的一些怪异之处。” 他奉上一份密信。 傅青荣取来一看,看完后,眼中藏刀,“你怀疑明国师当年和之之消失的事情有关。” 叶宵道:“臣以为当年容国师离奇去世,陛下又恩准他继任,之之消失之事只查到了容国师身上便再也没有了继续,无论是盛京还是月迷谷中,都没有小妹的踪迹,会不会……” 他没有继续推测下去,不过帝王又怎会猜测不到。年轻的君王眼神阴鸷,面容冷沉,“朕授你旨意,查。彻查!” “臣接旨。”叶宵漠声。 “之之。”明无为捧着她的双手,眉眼之间都是厌倦,可是在她的面前还是极力摆出一副什么无事发生的样子。“这段时间,你进密室躲躲,相信我,不会太久的。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的。” 他很固执地望着她的眼睛说着,又害怕她会拒绝一样,一口气地说完了。 之之都能猜得到了,裴玉那个不好相与的狐狸,一定是故意引得风声到了傅青荣处。不然,如今已经身为国师的明无为又怎么可能会露出这样担忧的神情来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呵呵,可惜那只黄雀永远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在它的背后等着他呢。 之之反握住他的手,才发觉原来他的手居然在轻轻地颤抖着,她有些难以置信,抬眸,望见那双琉璃瞳眸中的害怕。“小道士,是不是你……” 明无为止住了她的话语,绝色无双的容颜上扬起一抹轻快的笑意,“你放心,我不会、不会让任何人从我手上把你抢走。” “可是……”之之呢喃地,杏眸有些天真的笑意。“若是我想离开呢?” 明无为怔住了,雌雄莫辨、绝胜女子容色的面容也渐渐苍白,他的眼底红了,有些疯狂地,嘶哑着声音。 “之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之之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指一只一只地从手上松开,她语气冰寒。“小道士,你忘记了当初你答应我的话了吗?” 她只是这么说着,他的心居然都痛得难以呼吸。 他握住她的肩膀,可怜巴巴地求饶道:“之之,你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的。”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心存一点奢望,觉得她是为了保护他才会说出这么残酷的话语来。 温柔若春水般的、娇艳若海棠,清丽无双又绝色倾城的女子站在他面前,那双眼睛里看着他流露着讥讽的笑意。 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短亭外的她。 时间转换,苦苦追寻着一个答案的薛素鸣变成了他。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他眼睛一亮,找到了一点微末的希望一样看着她,可是那点希望很快就变成了绝望。 “你很乖。愿意为了我什么事都做。你说过,我做什么你都会帮着我,是不是啊。”她鲜艳的蔻丹轻轻拔弄着他的嘴唇,玩弄着,噙着冷丝丝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着。 -- 第172页 男人有些难以呼吸,难以平息地,他苦苦一笑,莲花冠国师服冠冕堂皇的他是硬生生地被她脱掉了这层画皮。是的,他是个狼孩,人的耻辱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他听话了。所以她是不是就不会不要她。“我是你身边的一条狗啊。主人,我当然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然有了这种觉悟。只是三年温柔,他开始贪恋了。 之之很满意,眉开眼笑的,“对嘛,这样才是我的小道士。” “皇帝和叶将军那边,我相信你会好好解决的。”她亲热地挽起他的手臂,温香软玉犹在怀中,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梦一样的不真实,国师大人决定不去想了。 “所以说,我要在密室里待多久呢?”她苦恼又好奇地偏着脑袋,娇俏地在他颈项之间轻吐兰气。 国师大人怔怔,随即脸蛋爆红,“我……会尽快解决的,让你委屈了。” “不委屈。”因为根本也待不了多久啊。 明无为看着怀里的她,他发现他根本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明明刚才是那么振振有词,都几乎让他以为她就要离开她了,可是忽而之间又温柔地顺从了他。 这种磨人的感受,他心里居然甘之若饴,甜甜蜜蜜的。 若是明无为活在现在,那他一定知道,他这是被渣女PUA了。 之之笑着靠在他怀里,“只有小道士你,一直都让我觉得很轻松啊。” 之之这句话没有说谎,没有人会讨厌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喜欢,而他的爱意就是最好的一种补品。三年前,在薛素鸣哪儿发现她再也无法爱人了,再也无法感知道什么是感动。这很危险,在她还没有彻底得到这几个男人的气运之前,她必须时刻敏锐地察觉。 所以,她盯上了明无为。 怎么说呢,她是该恨他的,比容瑾更要恨,没有一个人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会是无动于衷的。可是,在容瑾死后,她好像就是彻底失去了恨人的能力。 又或者说,比起恨他们,玩弄于手掌之中更有趣啊。 哈哈哈哈,也许这就是黑心肠? 系统:“……” 系统憋屈地说:“之之,你还好吗?” 时时刻刻担心她彻底走入变态道路的系统擦了擦并不存在的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之之挑眉:“系统,你关键时刻装死就算了,还敢诅咒我。” 系统发现越来越放飞自我的之之已经是它应付不了的了,干脆就装死了。 把之之送进了暗室中的国师大人无比的愧疚,无论她怎样作的要求都一一答应了,以至于过去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暗室,愣是芙蓉帐、软被高枕铺垫,玉桌琉璃盘,当季水果、应季的糕点,每日换上次不同的鲜花。 就算在密室里,照样把生活过得美滋滋的。 这样高调,国师大人也什么都没说,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好。他不想继续那样委屈她。 委屈这种东西,你若是不主动透露,谁会知道你的委屈。偶尔作一作,就是情趣。当然了,好孩子不要学。心里没有那个人的时候,就算他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一种将就。况且,之之根本是拿这当做一场游戏。 之之漫不经心地吃着樱桃,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子,没错就是之前破庵里那些学子们提到的,兰云生时隔三年的新作。 她看着看着,就扑哧一笑,裴玉这厮还真是不知羞。居然把当初他们两人的事全部都化作了这书中书生和狐妖之事。 她眯了眯眼睛,无辜地想,这是在控诉她始乱终弃?不过凭心而论,这个本是俗艳的妖魅诡事,却被他一只妙笔写得深情委婉。 忽而有人的脚步声走来,和明无为贴身相处了三年,之之当然分得出来这不是他的脚步声,从来明无为来见她的时候,那脚步声很快、急切的,迫不及待地就要来到她的身边,而不是这样慢悠悠的,颇具闲情雅致的脚步声。 她蹙眉,忽而又一笑,也许这就是她等待已久的那个人吧。 “小道士!”她笑着迎了上去,脸上灿烂如鲜花的笑颜忽而停歇,她退步—— 紫袍玉冠的成熟男人却不容许她退步。 那一双悠远魅惑的柳叶眸里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身影,他眼底泛着笑,却如寒霜般漠然。“之之,见到我就这么害怕?” “你……你怎么在这里?”之之弱柳扶风般的脆弱,她绣花鞋都不小心地脱落了。却有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护住了她柔软的腰肢,男人身上那带着侵略性的荷尔蒙气息席卷而来,他声音也微微嘶哑,“还是这么不小心。” 亲密一如故日。 可是现在的她,却不似往日那样对他笑了,她害怕得甚至忍不住敲他的手,想要他松开。 裴玉心中恼火,四年不见,原来她就是这样不情不愿,这样的讨厌他。“别动了。”男人沉闷的声音响起,不比四年前那个什么也没有的书生,现在的他权倾天下,饶是帝王想要动他,都要后思三分。 那种威严尊贵的气势,又真会是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能够承担得起呢。 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抿着嘴,有点生气,但还是没敢乱动。特别是在发觉后背被那只手紧紧地束缚在他的身上时,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真听话。”裴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 第173页 他忽而捡起地上的绣花鞋,亲自为她穿了起来,之之侧眸看他,他微微垂眸,右眼下的黑痣显得特别的动人。 “怎么了?” 被抓着个正着的之之慌慌乱乱地把脚收回裙子下,然后偏开头,咳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裴玉把玩着那只小巧如玉、青葱细滑的手腕,眼睛慢慢地从她发鬓上精致名贵的珠钗移到螺子黛勾画的眉、轻扫胭脂淡红的玉容、娇嫩欲滴的樱桃小口。看来,这几年被金屋藏娇的她相当得国师大人的宠爱啊。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她:“当然是为了找到你啊。” 之之神情猝然一变,玉容也微些脆弱冷白,而男人却笑眯眯地盯着她,如一只狡黠的狐狸漫漫地道:“之之,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紫衣玉冠的男人温柔地对她笑,只是那笑怎么都让她毛孔悚然,还没等她答他,忽而觉得头晕脑胀,整个人都困极,累得在他臂弯中睡着了。 裴玉淡淡地望着怀中酣睡的娇俏佳人,眼神一暗,带着玩味的眼神,他望了望春意盎然、华丽如宫室般的室内种种。 “明国师,可惜了。她只会是我的。” 第76章 娇藏 视线朦朦胧胧开明时, 之之觉得手脚都有些酸麻,很快也被吓了一跳, 她眼睛被什么覆盖着,极目看去只是一片黑色,而手脚也被细细的锁链束住,失去了自由。黑暗之中,最轻微的声音时间长了都足以让人颤微。 之之委屈得想哭,还有一丝的害怕,泪水渐渐染湿了覆盖的黑布, 她低低的哭泣响起时,忽而大门被推开, 嘎吱的声音响起时, 浅浅的光明也照入室内,令她心头的惧怕也终于减少了一些。 走进来的男人脚步慢悠悠的,端庄且优雅。 她看不到,只能仰起头朝他那边,他走近的时候, 身上那股顶级优雅的乌木沉香如君子温润地漫漫地透进她的鼻尖。 她啜泣着, 娇娇怯怯的, 在男人离得身边很近的时候, 忍不住问:“裴……裴玉?” 男人轻笑一声,语暗带讥诮。“这个时候倒是认出我来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温雅, 可是分明就有些沁入骨子般的冷漠, 像是黑化了一样的阴鸷。手脚都被细细的金链束缚住的女子浑身都在颤抖, 一眼看去真是活色生香、悦目即春色。 裴玉看着这样害怕的她, 心中那些邪恶因子反而被放大了, 他凑近她的耳畔, 轻笑一声,温热的气催得嫩玉般的耳根都漫上浅浅淡淡的红,如桃花般娇娆。 裴玉看看看着,眼睛微暗,“狐仙姑娘,四年不见了,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裴玉怎么一个人。” 这话语。怨气十足。反而叫之之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她心里打了一个咯噔。特别是听到这厮这样腹黑而邪恶的声音,绝对是要翻旧账了。 她委委屈屈地落了几滴金豆子,“眼睛疼。” 裴玉身上那股凛然的气势忽而一弱,是衣袖擦过发起的声音,很快他修长的指尖点到她的额头边,接下了那碍眼的黑布。 一双微红的杏眼清澈如水流缓着,以花为容以月为貌的绝色女子仰头望着他,眼中都是委屈、怯弱,还有一丝说不明的依赖。 裴玉心头一怔,心里也软绵绵的,好不容易竖起的围墙就因她这一眼而墙壁倾颓。他修长白皙如玉的手指顺着她微红如朱砂般的眼尾按过去,“还疼吗?” 之之樱唇不快地抿起,“眼睛不疼了,手脚好酸。”她还故意瞪了他一眼,引着他看向她细嫩的手脚被那长长细细的金链绑住的样子,那金链穿过了长长的空间,落在不远处的墙壁之上。 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乌漆嘛黑的,里面啥都没有,就只有一张大得可怕的床,还离得她挺远的。 之之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刚才还在心疼她眼睛的人,听见她这撒娇的语气,却无动于衷的,那双柳叶眼含着一丝温润的笑意,就连眼下的小痣都显得格外的性感。他的手指轻轻地触着那细细白白的玉耳,荷叶滴珠微微一颤,发出轻微悦耳的声音。 他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地愉悦。 “狐仙姑娘,这么点小小的东西怎么能困得了你的自由啊。” 之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无耻。”她委委屈屈地嗔道。她又不傻,哪里听不出这厮是故意在嘲笑她呢。 忽而下巴被他按住,被逼迫地对上那一双温柔的柳叶眼,紫衣玉冠的年轻权贵浑身气度不凡,如云如龙,他不悦时,就是乌云龙戾,气场之大,之之都傻傻地愣住了。 “这一次,若是你真的逃得了,我裴玉再也不会追究你。”他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地说着,只是望着她的视线里却满是阴鸷凉薄。再俊美温雅的五官,也冷若冰霜地难看。 之之心想,这不是废话嘛,要是我逃得了,那还用在这里和你大眼对小眼。 她的杏眼幽深如蝶,穿过室内的光明,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那紫色的气运如云般缭绕在男人身边,顶级的皮相、矜贵的气度,衬得仿若神仙中人般。 之之舔了舔唇瓣,故作惊异:“裴玉,你在和我开玩笑吧?”她的视线无语地落在身上的束缚,情绪不太好地盯着他。 裴玉却被她这种态度取悦到了。“怎么?狐仙姑娘施展不开你的神通了?”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他那张薄削的红唇靠得很近,仿佛下一秒一吻就要落在她的唇瓣上,那种暧昧也令女子霜雪般晶莹的肌肤慢慢地染了一层迁怒的薄红,她没好气地说:“裴玉,你玩我啊,我……怎么可能是狐仙!” -- 第174页 她噘嘴,无奈又无语,小声哔哔:“那是以前我开的玩笑嘛,你以前都不信的。” “可是后来……我信了。”回答她的是裴玉轻轻的声音,那声音有些悠远,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 她不辞而别,转瞬三年。天地那么大,他找了那么久,永远都没有他一丝的消息。 后来,他信了。也许她的昙花一现,是真的只为来悠悠红尘走一趟的狐仙。 他又怎能不信。 麻痹着自己,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很久以后,他终于坐到了高位,实现了自己的抱负,也终于大仇得报。 可是,他还是记得那段曾经,那是此生他最快乐的日子,而她也是此生他恋恋不舍的人。 直到学生们软语求着他到近郊踏青,无数枝桃花里,那梦中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她的身边却有了另外一个男人。 柳叶眼里越发幽暗,低沉,他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日思夜想的女子,她的心从来没为他打开过,甚至她是那样毫无恋眷地就脱身而去。 可真是绝情啊。 “你——”她瞳孔微颤,似乎是难以置信一样,露出那样怜惜的表情。 可是他什么时候需要的是她的怜惜了? “慕筝,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到了现在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之之脸色惨白,“我……” “说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逼问着,想要一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之之又怎么会轻易地告诉他呢。“裴玉,我……不能说,但是裴玉,过去那么久了,你也应该放下了。” 她轻描淡写地,让他放下。 首辅大人被气笑了,那身威严气度也凛冽如春雷,他眼底漫上了微红,声音都有些嘶哑。“放下。说得真轻松。” 随意走进他的世界,随意地离开,现在又让他放下。她真的以为他还是四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吗? “现在我们之间该如何,本首辅说了才算。”他语气浅浅,却暗带威慑。仿佛在之之眨眼之间,那些真情实意流露着的情绪又全部消失了,他重新戴上了身为一朝首辅权倾天下的那张野心兼顾城府的面具。 之之不无遗憾。真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这厮,应该是他们这四个人中最不好应对的那个了。 “你……”之之小声嗫嚅着,眼底终于知道了何谓害怕。 首辅大人看着看着,终于满意了,那双眼睛也靠近她,“我不知道你到底招惹了多少男人,不过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了。” 他解开她手上脚下的金链,在她的惊呼下,一手挑起她,抱在怀里,走向那张大床。 之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裴玉,你……” “别说话。”他修长的手指遮住了她的唇瓣,低垂注视她的柳叶眼含着痣,悠长魅惑,发出来的声音亦是沙哑性感。 男人惑人。 等之之再想挣扎的时候,已经无法挣扎了,而是如鱼肉地被折腾了很久。裴玉这厮,居然也是第一次,好在他这种大触,理论知识早已点满,不过一刻钟,欲哭无泪的那个人就转变成她了。 一切结束后,她闹脾气地侧着身,不想看他一眼。 裴玉心情却相当地不错,那头黑玉般的长发漫散在枕边,他的手硬是穿过了之之的颈项,将她圈在怀里,姿态慵懒,却也霸道地挤占了她的空间。 “怎么,还在生气?”他的心情很不错,声音微哑低沉,性感温柔。之之耳朵都快酥麻了,可是身上的酸痛又时刻提醒她这腹黑的家伙可绝对没有那么多的善心。 她本欲开口,又混成一团,在他的臂弯里装死。“嗯呢。” 还是有点小脾气的。 裴玉被逗笑了,“狐仙姑娘,时到今日,裴某才知道情如饮水这句话是何意思啊。”他微叹着,语气里有几分的揶揄。 “哦。”被睡了的之之面无表情。 他拉着她的青葱玉指,迫使她的脸蛋看向他,“慕筝,乖一点,这样我们之间才能维持得更久。” 月余后。 之之看着痴缠在身上的某首辅,语气挑拨冷淡:“裴大人,我们之间已经维持得太久时间了。” 情热之中的男人被她惹得发笑,勾起她的下巴,看芙蓉帐中妖精般如花绽放的女子,有些无奈地道:“你可真是记仇。” 之之哼了一声,“哪里比得上裴大人。”怪里怪气的话语,可是配着这花容月貌,绝色无双的姿态,已经牵引住了男人所有的心神,他揽住那纤细不堪一握的腰身,在她耳畔求饶笑道:“夫人,为夫当初不过是笑语,你就饶过为夫这一次吧。” “床上说话下床就忘。”之之小声地抱怨着。 裴玉叹息了一声,轻轻地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夫人,在你心中,我裴玉就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 “夫人?呵呵,没有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不敢听裴大人这样唤我。”某人还有了小脾气。 不过听到这句话的裴玉,却有些恍然,也有些惊喜,他柳叶眸怔怔地看着怀中娇俏的女子,忍不住追问:“你愿意……?” 连语气都是小声翼翼的,仿佛害怕这也是她的一句笑语。 之之眼睛晃动泪花,“难道不是你一直不愿意,我知道你一直只把我……”她那些痛心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得出,就被他一吻封住,他的舌头探入她的唇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 第175页 很久以后,之之眼睛朦胧地红,急促地呼吸时,有只手把玩她柔软的发丝,温雅端庄地笑道:“我对你的心,四年了,从未变过。首辅夫人这个位置本就是为你一直空置的。” 那双有些凉薄的柳叶眼也会如此深情得流露出满腔的情意。 他牵住她的手,“慕筝也好,之之也罢,都是你。裴玉此生,只想和你一起白首。” 又似乎怕吓着了她,他连声音都放得那么轻。 之之吓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小声地咨询:“这么说,我以后就是裴夫人了?” 他笑着应了一声,随即想起了最近外面的情况,语气也有些歉意地道:“近来外面太乱了,等过上一段时间,我定然会让你风光地嫁到我身边。” 男人的语气真挚诚恳,脱离去了朝堂之上狡黠如狐的权臣面皮,眼中只有一个她。 之之迟疑了一下,“好吧。”随即她挣脱了他的手,有点儿小小地委屈,“那我是不是能够出去这里。” 裴玉微哑,这才想起,他们之间荒唐地在此地闹了近一个多月,而之之也被她困在这小小的地牢里将近月余了。 她看着他,偶尔眼神还有躲闪,是极不自信的表现,还有点儿畏惧他。在床上的裴首辅可远比朝堂之上的更要狂野蛮横,极具侵略性,每天都被睡得腰酸背痛的之之看着他都怕了。 这就是二十四岁的老处男一朝开荤的厉害嘛。 怕了怕了。 他想要拥住她,却被她避开,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抚慰着她的发顶,语气温柔地道:“当然了,只不过……外面很乱,所以在大婚之前,都不可以离开裴府。” 之之松了口气,就算不离开裴府,也比困在小黑屋要好啊。 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带着她到裴母身边,而裴母看见她时,着实是惊喜,都差点落泪了。听到他们不久就要大婚,更是喜不自禁,之之有点无语,却也好声安慰,直到裴母问起她四年前去哪儿了,现在又是怎么和裴玉遇见的。 之之怕说真话吓到她。 而某人居然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搞得她头大,好不容易开解了裴母,被赏赐了好几套珍贵首饰头面的之之眨巴着眼睛,终于走了出去,松了一口气。 “裴玉,你满肚子都是坏水。”之之生气了。 年轻俊美的男人搂住她的细腰,温声求饶:“狐仙姑娘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朝堂之上恩威并施的首辅大人都折腰低下姿态,小意温柔,翩翩如玉,满足到了之之的虚荣心,她娇哼了一声,“若是还有下次,定不轻饶。” 裴玉故作好奇:“如何一个不轻饶法?”柳叶眼中都是玩弄笑语。 之之瞥了他一眼,“你耍流氓。” 指责又懊恼。 裴玉贴近她的耳畔,“夫人,这是闺房乐趣,怎么能说是无赖。” 说不过他的之之鼓着脸,像是一只河豚。可可爱爱的,惹得男人的眼眸又暗了几分。 国师府。明无为脸色难看,周围的道士都噤声跪在地上。他脸上的怒火无法克制,若说在世人面前是怎样一副高洁如仙的姿态,现在道宫之中,死寂一般,而他更是如同从地狱之中跳出来的妖鬼一样阴暗幽冷。仿佛多看一眼都要坠入深渊。 查了月余,居然连谁从暗室把之之带走都没有一丝的消息,他不是没有怀疑皇帝和叶宵,可是这两人居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也是派人将他所有的庄园道观都查了一个遍,就差彻底翻脸了。 明无为当然知道他们在找谁。 可恼的是,偏偏还不能翻脸。 不过,君臣之间也已经是危若累卵。 到底是谁居然能够从他眼皮子底下带走她。明无为知道,这个人绝对在朝中的势力不小,他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人。 裴玉,看似温和无害、高风亮节的首辅,他的城府和虚伪让他作呕。 可是,这一个月,他也查过,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裴玉的行踪简单,除了偶尔应付官场之中的一些宴会,世人眼中孝顺的他总是在府中侍奉着娘亲,闲暇时候观书,日子过得一成不变。就连他派去盯着的探子每日禀告的信条都是重复再重复。 到底,她在哪儿? 明无为惶恐地低垂着眼帘,再一次感觉到害怕为何物。 心慌意乱,不知如何自处。 最近临朝就连皇帝都察觉到他的首辅心情不错,春风满面,仿佛身上发生了什么好事。看见他心情好,一想到他查之之哪里是毫无消息,某喜怒无常的皇帝道:“最近爱卿心情很美,可是遇见了什么美事。” 叶宵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有些意外,也蹙眉,陛下这是又想要折腾人了。 好不容易有些小妹的消息,谁知道那明无为像是一个铁瓮一样,毫无破绽,查来查去,一个多月了,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状态。 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而这位温润君子般的首辅毫无破绽,“回禀陛下,微臣乃是为臣娘亲高兴呢,陛下知晓,微臣的娘亲多病多灾,到了今年终于诸事顺畅,不知道有多么的高兴。” “哦。”皇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随口道:“听说爱卿喜事将近,不知娶的是那一位大家小姐。” “陛下垂青,拙荆并非什么大家小姐,只是普通的一民女,年少时相遇,后来不幸流失,直到今年终于又遇见了。” -- 第176页 傅青荣对这种俗套的爱情故事没什么兴趣,应付了一下就算了事。 叶宵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他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不止是他,满堂的臣子听闻了这个消息时,都是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群臣贺喜。裴玉笑着回。 反而是明无为怔怔地,眸子里有些异常。待下朝之时,他特意等候在宫门处,等着这位喜事将近的裴首辅。 天空蓝得透彻,如一块齐整的宝石被白云镶嵌。晚春花气糜艳,深宫中的花香淡雅地被风吹得四处都是。白玉阑干边,白发羽睫的国师大人静静矗立着,仿佛也与那白玉阑干、白玉雕琢的砖石融为一体,一阵风来,雪白绣银色无相花的服装更是衬托得仿若要翩翩而去的神仙。 容姿却妖艳,反而压下了那不近红尘的仙气。 裴玉身边的臣子看到明无为等候在这里时,礼貌地喊了一声。 裴玉似笑非笑地,双手从华丽的紫袖中伸出来,“明国师。” 明无为看了一眼他身边的臣子,“我有事欲与首辅一谈。” 裴玉也笑着点头。 这几个臣子才悻悻地离开。 “不知明国师找本辅是何事?”待人远了,裴玉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只不过那双柳叶眼中却是疏离冷漠的。 明无为无意和他纠缠,开门见山,神容阴郁,仿若妖鬼般阴戾。“她……是不是在你哪里?” 裴玉举着纸扇遮住那一丝春阳,端得一副优雅从容,听见他话,目露疑惑,“明国师不妨细说,本辅真的未曾听懂你的意思?” 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无为在心里冷冷地骂了一声,看着他的视线却冷漠如冻结的冰山。“你知道的,她是谁。裴玉,你见过她。” 裴玉笑道:“明国师莫不是……莫不是说那位被你娇藏的姑娘,只是一面之缘,本辅甚至无缘得见芳姿。明国师若是走丢了她,应该好好地去找啊,若是人手不够,本辅应该……应该也能帮得上忙。” 他讥诮的一眼,让明无为差点没有克制到怒气。 “你——” 裴玉轻轻一摇纸扇,好心提醒道:“明国师,这里可是宫中,还是莫要轻举妄动得好。” 他意味深长的一眼,令明无为如被猜中了尾巴,那阴郁的神情也慢慢凝重起来。他认真地看了裴玉好几眼,阴阳怪气地道:“裴首辅,你以为她就会是你的了。” 他双眼逐渐染上了丝丝血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很快,像是要克制着什么,而忍耐了下来。 而裴玉心里虽然有所顾忌,不过脸上仍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明国师,本辅觉得只要人在,心在不在就不必。” “你——” 两人不欢而散。 而在明无为走远后,原地紫衣玉冠的男人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事到如今,难道我还能放手吗?” 更像是逼问着自己。 当然,答案已在心间了。 作者有话说: 冲冲冲 第77章 谋夺 裴玉爱一个人的时候, 是可以很疯的。可若是恨一个人,同样也能让你心底都发慌。在他面前, 之之有时就忍不住收敛起来。 系统还嘲笑她。 之之鼓嘴,“我这可不是胆子小,而是谨慎,谨慎!” 梨花树下,花瓣如雨飘落,裴玉一下朝心事重重的,可当回到府邸看见花树下的她脸上纯真的笑容时, 那种不安就彻底消失了。 他从背后将她环住,“慕筝。” 之之承认那一刻是有一秒的心悸, 她也被吓了一跳, 他环住她的时候,身上那种乌木沉香也落入她的鼻端,她悻悻一笑,“裴玉,你这是……怎么了?” 问得也小心翼翼的。 裴玉摸着她的头, 柳叶眼中有些情长,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之之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 挣脱他的怀抱,“怎么了, 你不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朝堂上的事情他没有和她细说。 只是握着她的手, 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仿佛要把她刻入心底。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 随即又道:“只是在想, 我们的婚礼应该将近了吧。” 他说到婚礼的时候, 是眉开眼笑的,还瞥向她,而她倒是有些惊异,不过什么也没说。 首辅嫁娶,几乎引起百官谈论的喜事,更何况他们这位首辅高风亮节,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就连百姓们也在街头巷尾交谈着。 那一天,却颇不平静。当然了,之之未有这种感觉,她被几个婆子丫鬟天还未晓明就打扮梳洗,困得不行,而为了符合新嫁娘这个身份,裴玉还特地在城里给她准备了一个宅子,届时便会亲自到这个慕府来迎娶她。 这是之之参加的第二个婚礼了,她感慨颇多,并且觉得自己越来越熟练了。甚至连在花轿上都能睡着。 唢呐吹吹拉拉,鞭炮声不断响起,时不时喜娘还在花轿外提醒她这又是到哪儿了。 街上十分喧闹。 待过了桥头,到了神武大街时,忽而四周就安静了下来。正瞌睡着的之之,也因为那花轿一巅,而被弄醒了,额头上凤冠低落的珠链摇摇坠坠的,打得额头都微微轻红。 “怎么了?”她问。 喜娘的声音都有些害怕和颤抖:“姑、姑娘,有人抢、抢亲……” -- 第177页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仿佛就被什么吓到了一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之之还没来及反应,忽而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进了花轿,拿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带,花轿四分五裂。 她听到这声音,被吓了一跳,不过来自身边那个人身上无比温暖的气息很快就让她平静下来了。这淡淡清冷的昙花气息,她小声脱口而出:“小道士!” “是我。”他的声音清亮如银,也流露出一点激动和安心。 不过下一刻,他又冷冷地道:“抱紧我,我带你离开。” “明国师——”忽有人快马赶到,一身喜袍金冠,容颜如玉,翩翩下马,神情冷硬低沉地望着他。 “慕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明国师这是罔顾天下伦常,要夺我妻吗?”裴玉的声音一贯是温和的,可是在这一刻也变得冷峻。 明无为搂紧怀中的人,手中长剑轻挥,那张妖孽俊美的容颜是面无表情的,显然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是我的之之。” 他一字一句,望着裴玉,很认真地说着。 “小道士……”红色盖头下,身姿窈窕的女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身形都在颤抖,仿佛是在害怕着什么。 “之之,我会带你离开。”明无为温柔地对她承诺着。 裴玉视线阴冷残戾地看着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子,这在神武大街上,她是那唯一落入眼底的一抹艳色。 也是他心中唯一的一丝光。 “慕筝,你答应了我的。” 他语气很平静,却令周围的人都害怕了起来。那些看热闹的人,早已被裴玉的人赶走,而留下的也只有国师府和他的人。 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首辅大人最平静的时候,是上一次将先帝身边那些旧臣全部都尽数下台,至今仍然在漠北服役。 所有视线都落在了璀璨嫁衣中的女子身上,她的手被明无为紧紧地裹挟在手掌之中,那么小,可是在这一刻,仿佛却只有她做的了主。 “之之。”似是担心又更似是牵挂的一声呼唤。 “小道士,我答应了他。” 女子微带歉意的声音响起,那一刻,明无为整个脑海都变得一片空白,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双透彻皎洁的琉璃眸也红了地盯着她。 红盖头下,之之神情冷漠,唇瓣扯开一个讥讽的笑意。 “明国师,听到了吗?”裴玉声音都带着些笑意,似乎很开心,不过顾忌着明无为会投鼠忌器,他十分谨慎地盯着他。 满世界的声音都遗忘了,只有她这句话一直流连在耳畔。他终于知道,他一直惴惴不安等待的那一天到来了。 可是,又怎么可能是她的一句话,他就能轻易地放弃呢。 “之之,这一次我绝不会同意。”国师大人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起,搂起她的腰,不欲再与裴玉争论,脚下绝顶的轻功,踏水无痕。 “追。”裴玉眸光幽暗,狠厉。 君子般如玉的容色也流露出冷淡疏离,还有让人为之侧目的凉薄。 他身边的高手暗卫,早已追上了明无为。 他也上马,拾起弓箭,一只长箭对准不远处的明无为。 蓦然地,之之头上的红盖头被吹落,她回眸就望见裴玉冷冷地一只长箭对准明无为。 “小道士——” 明无为已被几位高手围困住,再无路可逃,而在躲避时,发冠遗落,流霜般的长发也倾覆而下,不知何时,他已经有些颓势,不过因为身上还有个他在乎的人,无论境况有多么地不利,仍然面无波澜。 可是,随着之之这一声叹息般的呼唤。“小道士,你走吧。” 明无为终于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裴玉冷箭对着他,神色清冷,眉目如远黛般含有威慑。 而四周高手暗卫三丈之外,截断了他的去路。 之之伸手,拍了他一下,那如玉般纤细的手腕温情极了。凤冠珠链下,那双如花似水的杏眼澄澈地望着他。 “小道士,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吗?” 明无为终于崩溃了。 他像只大型犬想要亲近于她,可是克制着自己,那双琉璃眸红得彻底,也输得一塌糊涂。 “之之。”他启唇,喊了一声。 之之推开他,“走吧。” “不——” 嫁衣如火、凤冠霞帔的绝色女子站在街巷,晚霞如火照耀着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回眸,看向不动声色的裴玉。 “裴玉,明国师只是与我叙旧,这一次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裴玉从未见过她如此强势。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当年那个狐仙姑娘振振有词地望着他在说些什么。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求情。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是明国师舍得吗?”同样是一身喜袍,被修饰得长身如玉、俊美矜贵的年轻权相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之之朝他走去。身后的明无为想要拉住她。 “滚。”她语气很轻。 就算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是为了他着想,可是他又怎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另外一个人。 但她这一句话落下,三年来,那些刻在心底的驯养,令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痛苦。 -- 第178页 明明他不高兴,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乖乖地听她的话。 他是她的狗吗? 可为什么,她还是要遗弃自己。 裴玉好整以暇地看着新嫁娘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边,看着朝堂之上高冷淡、万民敬仰的国师大人崩溃的样子,嘴角翘出一个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 “大人——”身边的暗卫高手发出询问,却被他轻轻摆手。 “不必了,只要她回到本辅身边,一切都可以当做什么发生。”裴玉眼睛盯着慢慢地走到身边的之之,勾唇一笑,那笑如漫天落花,欣喜而欢悦。 之之朝他伸出一只皓白如玉的手腕,就连那手上束着的血玉手镯都比不得那一丝雪白的纯粹。珠链细坠,眉间有花钿,艳丽灼眼,红唇娇艳欲滴,仿若花间的蔷薇。 “裴玉,我们走吧。” “好,我听夫人的。”他无比轻柔地应答着她,将那柔荑握在手中,那一刻,一直无法安心下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抱着她骑上了马,暗卫侍从们也纷纷在他们周围竖起保护墙。 那两道红色的身影缠绵,晚风扬起的时候,交叠。 看着看着。 白发羽睫的年轻男人眼睛里已经是一片空洞。 神武大街上,他捂着胸口,仿佛后知后觉地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国师府的亲信们:“大人……” 明无为慢慢地站起来,“没……”话还未没说,郁气累积于心,一口腥血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分外斑驳。 浇湿了从石板中钻出来的野草。 “大人——”亲信们吓得立即扶住他。 鲜衣怒马,得意驰骋,欲与齐天。裴玉抱着她,在装饰一新、红花红幡红灯笼的裴府前下马,他的动作有些漂浮着,心情太好了,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断过,被公主抱的之之都怕被他不小心往前边一扔呢。 好在这厮,还是稳得住,落了地。 显然宾客们都有些被吓到了,看着连红盖头没有盖的新娘子,也是惊艳,那是怎样一张艳丽灼目、祸国殃民的一张脸蛋,寻常人见了,只会觉得心底不安,也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拥有的。也只有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才配娶得这样的新妇啊。 诸人还想看,可是首辅大人已经从丫鬟处拿到了新的红色盖头,珍珠镶边,华丽无匹,也盖住了那华艳美丽的容颜,诸人失望地收回视线。 “我们去见娘亲。”裴玉声音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不顾旁边喜娘的惊呼,带着她跨过火盆,跨过门槛,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走进了精心布置的喜堂当中。 高堂之上,裴母也激动不已地望着走过来的一对新人。 一拜高堂,二拜天地,三拜……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裴玉恋恋不舍地,甚至舍不得放手。之之羞怯:“夫君……” 裴玉心头一怔,柔软得整颗心都绵绵的,“等着我。” 目送着一身嫁衣、身姿窈窕的夫人往后院的喜房走去,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殆尽了。犹如深夜般,暗不见底。他冷冷地对身边的人道:“今日神武大街上发生的事,全部都抹去痕迹。” 暗卫听到这句吩咐,顿时也是有些头大。 “是,大人。” 然而,他不知道,神武大街上发生的这一幕,在发生之时,深宫之中的皇帝陛下就已经知道了。他视线定定地落在底下人献上来的画像,也许是因为时间短暂,画得极其粗糙紧促,只是画者显然画出了画中人的精魂,嫁衣如火,凤冠珠链下,杏眼如水,侧身而立,望着远方,似乎有些愣怔。 他呼吸都开始紧促,鹰眸冷酷又携着一丝温柔。 “是她,是她回来了。”失而复得的欣喜漫溢在心间。 魏大监惊异,竟然发现冷酷暴戾的帝王眼边居然有泪水滴落。“陛下……” “陛下,叶大将军求见。” “宣见。”年轻的帝王坐上龙椅,端庄威严,仿佛刚才那抹柔情都是他臆想当中存在。 魏大监站在他身边,手扬动拂尘。 叶宵心事忡忡地走了进来,行礼道:“叶宵见过陛下。” “叶将军,免礼。” 皇帝轮廓深邃而分明,随着时间的恩赐而越发如美酒般醇厚,他身材伟岸高大,坐在龙椅上也有种唯我独尊的姿态,茫茫天地皆在脚下。 “神武大街上的事情,看来叶将军也知晓了。”他声音平静得让叶宵都有过一丝后怕。 小妹为何嫁给裴首辅,又是如何出现的,明明陛下找寻了三年,这些年从未停歇过,到了这一刻的平静,反而更容易让人害怕。 “陛下,那确实是小妹。”叶宵想起下人呈上来画像时,连他都差点在下人面前维持不住稳重了。 那一刻,他差点就忍不住亲临裴府,问一下裴首辅,小妹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小妹,为什么三年了,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出现,为什么连嫁人都不和他说一声? 叶宵始终在帝王面前低着头,似乎在等着他的一个吩咐,亦或者说一个答案。 “把画给将军。” 魏大监闻言,将那副青衣卫在神武大街上当场画了的那副画递给了叶宵。 叶宵接过画,听到上座的帝王道:“她是花枝,是之之,也是朕等了三年的皇后。叶将军,朕要你带三千精兵,将裴府重重包围,朕欲亲临,迎接皇后回宫。” -- 第179页 每一字,每一句都敲打在他们心头,响在这个空寂的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魏大监惊诧且害怕,“陛下,这……”于礼不合啊,况且陛下要是亲自去裴府抢亲,这不等于是和首辅大人扯开撕开脸皮了,届时朝堂之上,风云再起,怕是未来的几年也再难以恢复平静了。 “臣遵旨。”叶宵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 他不是不知道,惹恼了裴玉会有多么大的风波。可是这一刻,他已经与帝王站在一条线上。他不愿意认为是小妹这些年不愿意见他,一定是背后有人不愿意让她见到他们。 他承认,他是有私心的,才会在这一刻站在了君王身边。 他的小妹,本就该是站于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尊贵无匹,雍容华贵、母仪天下,乃至成为天下女子最羡慕的那个人。 龙袍曳过,发出轻响,英武霸道的帝王扶起他,那双一贯野心勃勃的眼睛里此刻更是沉郁得仿佛一片海洋宽广得令人看不分明。 “爱卿,免礼。” 这一夜,晚霞才沉落,月牙方升起,春风也吹醒满府的喜意,喧嚣酒意升腾,热闹喜气。整个裴府百官来贺,一个个地携着重礼,在这官场沉浮得老辣,笑着祝福着春风得意的首辅大人。 忽而府里的小厮惊呼,重甲明光铠透过火捧照得银戟寒凉,大片大片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人们的耳畔。 似沉钟般拖曳着泥般沉重的双腿。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惊呼。 “是……是叶大将军身边的柳叶营精兵!”有人忍不住道。 “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大家心底都有了一种不好的想法,莫不是皇帝陛下终于沉不住气了。 裴玉身边的几个亲近臣子额头都低落汗珠,也怕是皇帝翻脸清算账。 “裴大人,我们……”有人沉不住气地说。 “勿要多想,陛下又怎么舍得清算本辅呢。”老谋深算的他早就在当今皇帝登基之前留下了足够的证据,皇帝这种人看上去残暴、阴晴不定,其实内心无比细腻,不会也不能在现在动他。 裴玉很清楚,不过今晚这种场面到底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很快,他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难看。 是之之。 “走,过去看看,叶大将军到底有何赐教。”这一刻,凡是在他身侧的人都能感觉得到浑身温度都降低了。春风一吹,那点酒意早就被浇灭了。 裴玉走出大厅的时候,戴着银色面具的叶宵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身边皆是剽悍的精兵,而就在他身后,明黄龙袍的皇帝站着,伟岸高大,轮廓深邃而极其分明,一双看上去极其不善且深沉的鹰眸淡淡地落在下方的群臣身上。 “诸位卿家还真是好等的悠闲。” 群臣皆噤声,不知所措,不过是来裴首辅处喝一个喜酒罢了,怎么把陛下都招惹来了? “微臣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若宏雷,一片片跪倒。 裴玉微微扣身,心里那抹不安越发明显了。很快,他就看见陛下身边的一个亲信宫女居然穿过人群,朝后院的喜房而去。 而那位阴晴不定、难以揣测的帝王居然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用那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了一句。 “平身。” “裴爱卿,原来今夜竟然是你大喜之日,朕不小心叨扰了,你不会生气吧?”皇帝懒洋洋地说着。 裴玉心中焦躁,使了眼色让一边的人去看看后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忽听闻到皇帝的这一席话,脸上难堪地挤出一丝温雅的笑意,勉强端出那副在朝堂之中等闲若素的样子。“微臣怎敢。”可这句话却怎么都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皇帝却不在乎,也没继续搭话,就那样继续站着。叶宵等将领分布两侧,守卫着他。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院子里面站着的群臣们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也不敢小声议论,有所怨言,只能陪着这位尊贵难伺候的君王等着。 无不好奇,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他。 直到,宫裙高髻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引着一位白衣丽人走了过来,灯笼光芒不大,却足以照亮她的容颜。 有认了出来的,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怕自己发出惊呼,惹恼了抢夺臣妻的君王。 洗去了丽妆,脱去了华美嫁衣的绝色女子犹如水面依依盛放的芙蓉,清丽濯艳,在这夜色朦胧不明灯火下,纤弱婀娜,仿佛是一只金丝雀般走到了帝王身边。 帝王那难以开心颜的冷酷容颜上终于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如春风拂面,温柔无限,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 仿佛等待了不知多少岁月,终于等到了那一刻的安心。 “之之,你终于回来了。”帝王声音微哑,带着一股侵略性。他伸出手臂搂住了白衣丽人,带入怀中。 之之感觉得到身后那数百道灼热八卦且害怕惊异的视线。 只是在那一刻,年轻深沉的帝王全部都为她挡住,只有深陷怀中的温暖和爪龙冰冷而盘踞的金线压着。 “裴爱卿,朕也该走了。你们继续,这大喜的日子,朕就不打搅了。”傅青荣心满意足,看向一边面色沉得毛骨悚然的裴玉。 “陛下,那是臣妻。”裴玉难以出口,可最终还是豁出去了。 -- 第180页 傅青荣皮笑肉不笑,轻轻拍了一下怀中人,安慰着她,可是望向裴玉时,却是很冷漠残酷的。“裴爱卿在胡说些什么话,难道你的夫人不就在那边吗?” 诸人看去,一身红色嫁衣的窈窕小姐正站在灯火寂寞处,翘首以盼。 她蓦然抬起眼帘,神情地朝裴玉道:“夫君。” 居高临下的帝王高傲地一笑,“裴爱卿,她在等着你。” “陛下——” “叶将军。” “臣在。”列队的精兵挥舞长戟,冷酷如冰雪,莹莹月色之下,寒光照冷甲,分外地有一种戾气冷血。 年轻的帝王一把抱起白衣丽人,转身走出了裴府。 御辇之上,珠翠摇曳。 很快,遮下了所有的风情。 裴府台阶之上,叶宵淡淡地望着裴玉。“失礼了,裴首辅。” 裴玉脸上血色尽褪,脸色苍白如雪,他启唇,好久才强迫自己说出一句话来。“叶大将军,你会后悔的。” 叶宵不语,他叹息一声。目光深远,望向外面街道上已经远去的御辇。其实,早在漠北时,他已经后悔过了。 可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世,他只能护着她,愿她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写完啦~ 第78章 师姐 御辇之上, 白衣黑发铺陈,帝王掐着那一捧窈窕细弱的腰身, 那双鹰眸都已猩红,“之之,朕寻了三年。” 之之被他抵在胸口,怀抱里尽是那股炙热霸道的龙涎香。他的声音极力克制着什么,让她心惊,她沉默着,一语不发。 “怎么不说话了, 看来你还是愿意成为裴首辅的夫人啊。”他酸溜溜地说着。 紧紧地把她勒在怀里,生怕她又一次离开。 之之都难以呼吸了, “殿下……陛下, 我……”她咬着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瞳却慢慢地湿润了。 “你哭了。”他听到微末的低泣时,心头都是镇痛,稍微松开一点,抵着那张雪白的面容细看, 眉眼如沾雨梨花, 透着股娇气、怨气。 怨什么呢。难道还不许他把她带走了? “你休想, 你这一辈子只能是朕的皇后, 至于其他男人你还是尽早忘记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傅青荣都没有想到, 原来他还有这么宽宏大度的时候, 心里尽管已经嫉妒如海, 可是比起这三年的分别, 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 她可以一直伴在身边, 前尘旧事都足以忘忧。 “殿下,你不怪我?”她身体一颤,那双珠泪涟涟的妙目就那样望着他。 怀中的她多么惹人怜惜,可是一想起那些男人,傅青荣心底就很难舒服,他搂住她,耳鬓厮磨。极其欢乐。 御辇到了皇宫。待帝王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走进了寝殿时,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张大了眼睛。 他们从未见过,皇帝露出过这样爱惜而宠溺的神情,仿佛她就是无上的珍宝。甚至,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了,从今晚以后,后宫要变天了。 不止后宫要变天了,就连前朝都要变天了。 只是帝王芙蓉帐暖,日日夜夜春宵,含情脉脉,将她捧在手心里珍爱,含着也怕化了。 次日,皇帝在朝堂之上,不顾诸位朝臣阻挡,要进行封后大典。高座之上,龙袍朝服头戴冠冕的伟岸男子,鹰眸扫过下面每一个阻碍的人,嘴角露出了阴冷的笑意。 他盯着站立在右侧的裴首辅及明国师,眼睛里阴郁更深,还透着股暴戾。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朝臣们都瑟瑟发抖,谁不知道陛下手段是如何的狠辣,向来阴晴不定、睚眦必报,这会儿把你记在了心头,指不定什么时候,脑袋就被他摘了。 “裴首辅,朕迎接皇后,你觉得如何?”时间长了,帝王也有了不耐了,直接指名。 紫衣金冠的温润首辅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连隐饰也不愿,俊容清冷,波澜不惊,凉凉地作揖,便道:“陛下,微臣同朝臣一样好奇,不知这位新后是何许人也,能够承担起母仪天下的后位?” “你在怀疑朕的眼光。”帝王目露讥诮。 “微臣不敢,只是陛下此举过于仓促。臣等微谏。”裴玉一板一眼,让帝王找不出漏洞。可若是真的相信他只是纳谏,那他才是傻子。 明无为也作揖道:“臣夜观星象,见帝星附近有荧惑冒犯紫薇垣,恐风波不定,还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一众臣子也一同齐声道。 那一刻,便是龙椅之上也能听到如雷霆般的阻碍,当然,一个没有身份底细的女人贸然为后,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会带来无尽的忧虑。 便是朝中位份最近的臣子都能感觉得到,这朝中风云涌起,是要剧烈地变天了啊。 可是,即便有怎么多臣子阻碍,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些痴儿心肠,“若朕定将如此呢,你们若要死谏,请自便。” 说罢,冷冷地睥睨一眼,挥袖怒而离去。 魏大监头疼地喝了一声“退朝”。 金銮殿上,戴着银色面具的叶宵冷冷地瞥了一眼对面的两人,同样是心情不快地离去。而他这边的将领也一贯对文官集团有诸多的怨言,眼下见老大都不快了,和对面的文官们自然也是凶残递去吓唬的目光。 -- 第181页 文官们忧心忡忡。 一身雪白国师服走过裴玉身边的明国师,这段时日身材消瘦得惊心地快,容颜也因这有些妖艳的苍白,他轻轻一咳,肺腑之中都是难以派遣的空洞,却凝目看向裴首辅,眼神阴鸷,冰冷化不开的死敌般仇恨。 “裴首辅,你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讥讽,且自嘲。 裴玉自嘲一笑,清俊眉眼郁气难消,他始终维持着那种矜贵姿态,不至于在政敌面前失色,冷淡疏离,“明国师,我不是你,她一定还会回到我身边的。” 裴玉语气疯狂,他望向龙椅处,又冷静冷血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帝王承诺之之后位,不过在后位未决前,他怎么舍得她吃苦,而且自己也舍不得她不在眼前,所以入宫以来,她都是和帝王吃住一起,在皇家最为威严的养心殿中,这三年来,皇帝从不涉足后宫,就连批折子时节全部都在这寝殿之中完成。 只是昔日,帝王一心扑在前朝之上,养心殿里虽然样样东西都是天底下最精致也最好的,可是明黄黑白,总缺了一抹女儿香。 直到这位之之夫人的到来。她微微朝皇帝说了几句,便是魏大监和明心姑姑都得顺从她的意思,亲自让宫女太监们从皇帝私库里拿出东西任由之之装饰养心殿。 就连花瓶里昔日皇帝不在意的花儿都换了她最喜欢的桃花。这等妖艳无格的花朵又怎么适合在帝王居所出现呢,明心欲言又止。 不过看一看现在的养心殿,也只能接受了。 若是陛下能够因为她在,眉间再也少蹙,这便是他们这些奴仆的欢喜了。 之之无聊地更换着养心殿里的东西,一一给添置上了奢华美丽的用具,就连茶叶糕点等等细微的,也全部遵循她的心意。 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寝宫了,更是备受宠爱的妃嫔的金丝巢。 下朝脸色难看地回到养心殿的傅青荣都是一愣神,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确实是写着养心殿三个字,可是就连宫殿前的花瓶植株里原本的松竹都换做了茶花牡丹,春意葱茏。皇帝背后的魏大监也是一愣神。 然后回禀君王:“陛下,想必是夫人的闲情雅致。” 傅青荣一想起殿中那个娇娇,原本金刚怒目的模样都换做了柔情似水。他嗯了一声,声音沉闷沙哑,不过比起之前,心情却好了不知多少,就连跨进台阶的脚步也似大步流星,矫健若飞似的,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拥住殿中那个人,看见她,确定她还在自己的身边。 绯衣丽人正临窗站着,手里持着一本书卷。 “之之。”他望见她时,音色暗哑,透着股疲倦。 绯衣丽人回头,容颜极美,玉容花色,眉眼含笑,艳色岂知比那晚春春意还要昭昭,唇色浓艳似化不开的绯色。靡艳如茫茫花海中唯一的绝色。 “殿下,你回来了啊。”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所有的不安全部都崩塌。帝王走近,将她紧紧箍在身上,舍不得给她半点脱离的机会,闷哼一声,“之之,朕想你了。” 这句情话成功令绯衣美人白皙的脸蛋都漫上了瑰丽的霞色,皙白的耳根也红得有些透明,而紧紧抱住那人还霸道得不容许她有一丝的拒绝。 在他高大伟岸的身姿映衬下,她好似一株摇摇曳曳的梨花树般无法自控,只能随他沉沦。 一个吻落,他却霸道得不容许她停下,而是将她放在了龙床之上,拉下了芙蓉帐。 春色阑珊,一晌贪欢。 屋里的动静让人脸红心跳。 原本走进殿里的魏大监和明心姑姑也立即退了出去,还把周围碍事的也一并赶走。 很久以后,皇帝终于消遣完了,情热地圈着她坠入梦乡。不过即便是睡梦之中,也仍然是紧紧地抱住她,生怕她又一个眨眼间,就从他的身边消失不见了。 他眼底还有些青色,近来朝廷之上的不安,烦心事过多,便是手腕再强,一个人终究是有些气力难支。况且,还有之之这么个妖妃每夜地消耗他的精力,那是想眼下不青,都难啊。 之之支着手腕,黑发散落望了一眼睡着的傅青荣。离得那么近,那么脆弱,仿佛伸出手就能扼断那颈项,让他死在这龙床之上。 她杏眼底色有些深幽,很快收敛住了。却心情都有些不好,好不容易从他手上身上挣脱开了,下了床吸着绣花鞋,把单衫披上,又坐在了春阳之下,案前有下了一半的棋,那是昨日无聊时,她拉着傅青荣下的。 她的棋艺是堪称国手的薛素鸣亲手调/教的,后来每一次,她亲自和薛素鸣下完棋输了以后,他都会淡淡地把全局的思路说与她听。慢慢地,她从输百目到几十目,再从几十目到十目之间。后来,薛素鸣再也没有机会和她下棋了。 而她也很久没有下棋了。 她笑着,两手执棋,依照着傅青荣的刚强绵细的棋风下了数十目后,发觉原来还是她略胜一筹。她便觉得没有了意思,随手将棋子扔进了棋盒之中。 春风漫入殿中,堪称是百无聊类,便在这时,有一个宫女走过窗前,朝她行了一礼,便将一封书信递给了她。 “夫人。” 说完便沉默地低垂着颈项,似乎要等他一个回复。 之之莹润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取出了书信,只有几个熟悉的字迹: -- 第182页 匣玉轩,梨花树下相会,盼卿垂怜。 挥墨写信的人似沉凝了许久,就连书信都漫染了他身上淡淡的昙花香。 “知道了,你退去吧。”之之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看那宫女离开后,嘴角倒是露出一些讥诮的笑意,真没有想到,这位国师大人胆子这么大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敢约她在宫中见面。 好啊,她就满足他,这一次让他彻底地死了这条心。 她不想要了的狗,当然也是自己挥去啊。 那双美丽得惊心的杏眼中流露着一种残忍又冷酷的情绪。 暮春花落飘零如雨,雪白的、轻红的漫漫卷着一地。冷落的匣玉轩里蛛网未扫,泥尘沾窗,分外颓废。而就在院中,有那么一棵与岁月相伴的梨花枯木,不知在何时,今春绽放如许漫漫的梨花雪,花瓣飘落,落了青石砖上一地堆积。一身雪白的绣着华丽无相花的国师服,却衬得站在花树前的男人都不胜衣冠,弱弱的一把腰身,那玉制的昙花冠银色飘带随春风蹁跹,逗留在峰峦秀色般的眉宇之间。 本是照耀人间洞察世情的一双琉璃眸更是黯然如这凋零的梨花般失去了颜色。 随着一道脚步响起,国师大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涌现出丝丝激动。 那道脚步是那样的轻盈,漫不经心,仿佛便是寻常踏入此地赏春的闲人。 回眸,他的眼底都是她。 “之之,你来了。”笃定的语气,仿佛要为自己证明着什么。 绯色的裙摆踏入,踏践着那纯白如雪的满地梨花。她宫裙华琚,窸窣之声,更衬得如玉般的精致华丽。 比起被他困于斗室,眼前的她眉梢含春色,艳若牡丹,深得帝王宠爱,玉软花柔,美得惊心。乃至连他一时之间,眸色都有些失神,仿佛看见一个精魂从花中走来。 她扑哧一笑,又压下了那种绝艳,仿佛走到了他的身边。“明无为,你胆子还真大啊。” 他欲要走近她,却被她神情不快地止足。 “有什么话站在哪里说便是。”她冷酷无情似隆隆冬风,不近人情。 他脚步停在哪里,浑身都是一寒,心神难定,仿佛眼前人都不认识了一样,可是抬眸,还是那张他又爱又恨的面孔。 台阶之上,她不动声色,岿然如春雪曼妙,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 他心里好委屈,好委屈,为什么,忽而之间什么都变了。 就连她看他都是冷漠,仿佛在看着一个路人。那些耳鬓厮磨、那些情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可是,她看他,不愿一丝的纠葛。 “之之,你……” “你若问,便是不爱了。”之之打算一次性给他一个彻底。 梨花如雪飘落,冷冰冰的,似雨般打在他的心上,他孱弱的身形都难以自持,仿佛如坠噩梦。“为什么……” “为什么?”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女子冷冰冰地睥睨着他,冷笑一声,竟然是连素日的面具都不愿意戴了,取得了他全部的气运后,明无为对她再无用处了。 不,也许还有一点呢。 所以,她才会最后见他一次,让他彻底地死心。 “不,之之你一直是在骗我的吧。”男人捂着胸口,忍住不可咳出血来,不然这抹污垢落入她的眼睛。 时间沉默,她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已经回答了最后的答案。 他眼睛红得如朱砂,血丝遍布,就连声音也沙哑而颤抖。“之之,你不是说过,你已经原谅了我吗?” “过去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挪着脚步,像拖着山一样往前,可是却看见了她厌恶的眼神。 如刀山火海将他遍体鳞伤。 “之之……”他苦苦地唤着这个让他念在心上的名字。 她无动于衷,“站住——” 他已经被她彻底驯服了。脚下冰寒,仿佛被锁链拷住,再也难动分寸。噙在口中的,苦涩难言。 “明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之间,谁也不再欠谁。我祝明国师大人芳龄永继、仙寿恒昌。”台阶之上,绯红宫裙被春风吹得如风浪轻翻,她容颜如玉,冷漠如雪。是他见过最冷酷也最无情的女人。 芳龄永继、仙寿恒昌……若身边没有你,再好的芳华给予谁悦目,漫长的岁月也是空虚。 “不——”他含在喉间的那口腥血悲愤之中,洒落地上,斜落得飘零的雪白花瓣都被撒了半,猩红得似海棠,无香却留艳丽。 他头疼欲裂,再也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双膝直直跪在地上。 天色忽昏黑,一场春雨肆意洒落,电闪雷鸣,冷雨潺潺而下,记忆也如这场忽而而来的雨一样让他想起了前世。 朦胧之中,当时的她容颜如花,笑靥温柔,唤他“师弟”。 后来,他成为了她身边的小尾巴。也从狼孩成为真正的一个少年。 他记得那时的心情,他是多么期盼着她的目光,只希望自己成为她眼中的唯一。可是容瑾不许。再后来,暗室之中,她神情难以置信地,师尊剔骨时,他站在师尊的身后抵过了一柄雪亮的尖刀,淡淡地说:“师姐,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终于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望着他,绝望地失去眸中最后一丝光亮。 -- 第183页 现实,是一场纷乱的冷雨。匣玉轩中,闪电照亮了屋檐下的她。 擦亮了绯红如血般身影。 她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冷漠地望着他。“想起来了吗?我的好师弟。” 他浑身阴冷,竟然不知是那冷雨还是她刺骨的冷漠。 苍白的面孔上雨滴滴落,一滴又一滴,眼尾漫溢着猩红,嘴角的血迹已被雨水彻底清洗干净。那样的狼狈不堪,就连那双一贯矜傲明澈的琉璃眸都黯然失色。他死死地望着她,雨水砸下,他仿佛都没感觉到,那双眼睛里就只剩下一个她。 “师姐,你恨我吗?” 之之觉得有些可笑,“恨?这种情绪,我没有了啊。”她有些无奈的语气,却如最锋利尖锐的一把刀插入他的心间。 他红着眼眶,努力地说:“师姐,我把刀给你,我把刀给你,你别生气啊。” 他跪着往前挪,挪到屋檐之下,离她还有分寸之地,瘦得嶙峋的双手捧起一把匕首递给她。 那双琉璃眸中只有一个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她低眸笑了一下,笑容浅淡,却没有去接那把匕首,而是转头说着:“师弟,你还记得吗?你还小的时候,我给你说过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青蓝色的海底有一条美人鱼,她向往着人世间时的爱情,渴望被爱……后来,她来到人间,发现这世间的一切对她来说,原来都是泡沫,于是她笑了,回到了海底。” 他当然记得这个故事,只是年少时,只是觉得是一个故事。 “明无为,你的悔意如今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半分意义了。我啊,真的不怪你了。”她轻轻说着,对台阶之下的他勾唇一笑,那笑容很轻很淡。雨中的梨花颤颤巍巍,无辜飘落随着这风雨。而他的心却坠入魔窟,再也无法逃脱了。 “陛下,您还要看多久啊。”忽而,她又无奈地勾起一个笑,回眸望向手执墨伞,站在不远处俊美如神祇般的高大男人。 君王面容喜怒无常,情绪不明地望着她和跪在地上的国师大人。 “之之,你出来得太久了。” 他撑着墨伞,走到了她的身边。鹰眸望了望她,她噘嘴,然后还是乖巧地握住了他的臂弯,走到他的身边,同遮墨伞之上。 “明国师,自重。”她轻描淡写地,对跪在地上落魄可怜的男人道。 另外一个男人却霸道地不容许她和这人多说一句,将她拢入温暖的怀抱之中,语气冷酷:“走吧。” 那抹温暖,仿佛能把春雨的冷淡都隔在世界之外。 她嫣然一笑,道了一声“好”。 他们相互倚伴,走出这倾颓的院落,走在朦胧细雨中,仿若是人间眷侣般恩爱,刺痛了地上人的眼睛。 他想要说话,却发觉声音也厮磨暗哑。冷雨浇灭了心中最后的一丝火星。 “师姐……”他执拗地望着她,轻声喊。 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明无为终于明白,天碧山上短亭外的薛素鸣那一刻是如何的心如死灰了。 只是,这一世他再也得不到她的爱。 她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明也吃便当了。 第79章 正文完 “之之, 你有很多事情连朕都不知道啊。”持着伞的傅青荣忽而说话,声音自头顶传来, 显得有几分阴鸷。 在他怀中的女子眼里仿佛也有着潋滟的雨水般迷蒙。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沉默着,直到他再也忍不住了,脚步驻足,扣住她的手,惩罚性地紧紧握着。 “说话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陛下若是生气,那就松开手, 让我自己一个人走回去吧。”她低声说着,情绪很不对劲, 甚至比他还要生气。 她是真的这么说, 也是真的这么做,就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走出黑伞的位置,幽幽春雨都已经落在那绯红的裙摆上,像是染湿的花瓣。 傅青荣一时拿她没办法, 没错, 他是很生气。可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独自走在春雨当中。只是在这片刻的怔忪之际, 那绯红的身影已经走远了一点。 帝王面容沉沉的, 心里滚动很多滚烫的心思,可终究是化为了一抹留恋, 他迈着长腿, 又追了上去。 黑伞向她倾斜。 “之之。朕有时真的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她的手蓦然被紧紧抓住, 对上那一双残冷狠戾的鹰眸, 只是在这里, 那双眼睛里全都是那种占有欲和微些的暴戾。 他手里的伞被风吹开。另外一只手紧紧地箍住女子纤细的腰身, 往怀中一带,那抹温暖重回了心头时,那些怒火也歇火似的都慢慢地消失了。 “殿下。”被闷在他怀中的之之轻轻地念出声来。 雨丝缠绵,飘飘洒洒,早已将两人的衣衫都弄得半湿,可是此时,情之热,之缱绻,哪里还顾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乃至帝王携着之之回到养心殿时,魏大监和明心姑姑都快被吓得半死,连忙吩咐宫人准备热汤沐浴、姜汤红糖祛邪。 其实从裴府带回之之以后,傅青荣让他身边的暗卫亲自查了之之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抽丝剥茧地,查到了献到他的案前,他经历了许多的心里挣扎,比他处理那些国务还要疲累的心情,很久很久坐在御书房里,终于打开了。 尔后,帝王的全身血液都开始叫嚣。 -- 第184页 手指迟迟停留在下一页。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戾。他发出一阵笑声,那笑声悲凉而可怕,就连侍奉在外边的魏大监都被吓到了。 更从那笑声里听出了一些癫狂。 魏大监满头恶汗,却不敢走进去,他当然知道,这位有些铁血手腕的帝王也只有遇见了那位夫人才会变得这样。 一连几日,皇帝都没有回养心殿,而是下榻御书房。宫中人忍不住流言蜚语,偷笑之之还没得到正式的名分就已经被抛弃了。 养心殿中的宫女太监们更是忧心忡忡。 忍不住看向他们的主子,一身名贵的淡紫色鲛缎宫裙,髻发如云,眉眼若春山初醒,神情放松地正坐在临窗,支着手,观赏着窗外的初初绽放的海棠花。 至于失宠?这位好像根本就没在意过。 大家只知道,从那日陛下和夫人双双淋雨回到了养心殿后,就开始了闹了脾气,表面上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帝王仍然让宫中最好的东西全部都送到这养心殿,可自己却直接住在御书房了。 明心姑姑叹息了一声,走到了之之的面前,看着眼前这位绝色美人,眼睛也仿佛在被洗礼着,她在宫中三十五年,在上任帝王身边不知见过多少美人,可是都没有哪一个比起眼前的这位夫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娇态天然而成,不经雕琢而清丽如仙。 也只有这等绝世美人才会让帝王都失色。不过,她美得倾城,性情也太难琢磨,就像传奇话本里祸国殃民的妖姬一样让人心生害怕。 “明心姑姑,是找我有什么事?”紫衣美人淡淡开口,唇瓣樱红,却比伸进窗前的海棠花枝还要艳丽。 她回眸,眼底含着轻笑,温柔意态。 明心姑姑叹息一身,微微一礼道:“夫人,陛下已在御书房不休不眠地披了好几日折子了,还望夫人请陛下回来歇息,龙体为重啊。” 之之哦了一声,蹙了一下眉头,“可是,陛下乃天子,其实后宫可以干扰的,明心姑姑,之之啊,胆子小,可不敢招惹。” 明心姑姑猛然惊醒,背后都冒出冷汗,后妃不可干扰前朝,牝鸡司晨这等帝王顾忌之事,她怎么就能轻易脱口而去了。 “夫人原谅,都怪奴婢狷狂。” 明心姑姑抬头看,却见紫衣夫人一脸平静,甚是淡定地落棋,“姑姑多礼了。我知道你心忧陛下,只不过……这些都只有等陛下想通了,否则即便是我亲自去请他,他也未必就回到这养心殿。” 笃定的语气。反而令明心姑姑迷茫了,可是她忍不住在心头想着,就以陛下对夫人的宠爱、爱惜,怎么会呢。 作为局外人的她看得透彻。只可惜陛下和夫人都不是轻易向谁折腰的人,必定要有一个人先认输。 她甚至还以为是之之高傲,低不下头。 摇摇头,无奈地走远。 初夏的风光照耀在棋盘上,落下斑斓花影。 之之看着棋盘上缠绵了大片的黑子,嘴边露出一些淡淡的笑意。 “之之,傅青荣已经查到了这些年你的事,不需要做什么?”系统好奇地问。 之之道:“他早晚都要知道的,现在知道了,不是更好吗?我很好奇,他是会杀了我,还是会对付那些男人呢?” 系统都不敢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之之,就剩下他一个人的气运了,你一切小心行事,等拿到他的气运,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之之当然知道,这也是一直她的目标。她花了将近九年时光啊,终于走到了今天。就剩下傅青荣了。 “再等几天。”她沉稳地说着,那双杏眸有些冷酷。 御书房里,帝王眉间满是阴翳,进进出出的大臣们也都噤如寒蝉。这几日来,就没有一天是好心情的,比起之前时日难得放晴的君王,如今又恢复了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喜怒无常、暴躁的皇帝也令臣子们更为不安。 有臣子忍不住议论道:“听说是和那位夫人闹脾气了,这几天连养心殿都没有回去呢。” “难怪,前几天写了那么长的折子批我简略一点,这几天直接扔到我脸上了。”另外一个苦逼的臣子也忍不住叨叨。 “唉,难怪圣人说后宅不宁,前院难平。” …… 裴玉走到走廊时,那几个臣子齐齐噤声,怕是惹他生气,小声地道:“首辅大人。” “嗯。”冷淡清冷,连多一点的敷衍也不愿意。比起过去那个温雅矜贵的首辅大人也是截然换了个似的。 看着那紫袍金冠的首辅大人走向御书房,这几位八卦的臣子们彼此看了看,什么都没说。虽然没人刚说,但是那日裴首辅的新婚夜发生的事,没有一个去喝喜酒的臣子是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的。 只不过没有人敢说陛下夺臣妻。而首辅也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 就如眼下的朝廷,实在风波不定一样。 “进来。” 看见是裴玉时,傅青荣的脸色有些深凉,对于一个权倾天下的权臣,没有一个皇帝是会不顾忌的,特别是这个男人还对自己的女人有觊觎之心。若不是,还不能动他。早就推出去斩了这假斯文。 “微臣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裴玉的声音淡漠安静。 “说吧,裴首辅找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第185页 裴玉淡定从容地诉说这朝事,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后,他欲告辞的时候,忽而坐在书桌前的帝王慢声道:“裴首辅,朕倒有些私事想向你请教一下。” 裴玉唇边扯出一丝凉薄的笑意,“微臣不敢,怎敢请教呢。不过若是陛下有事,尽管可以对臣说。” 仍然是不卑不亢的,看了傅青荣心里就火气大。 他沉默了许久,明明在光亮之中,那本就阳刚俊美的五官却显得阴沉暴戾。君王之威,若雷霆闪电。 他开口得很慢,似乎在措词。“她身上发生过的……你都知道?” 几乎在他出口时,裴玉就明白了他说的是谁,他心头悲拗,却认真查看帝王的情绪,随即心里冷笑,知道了他在纠结些什么。 她是他啊,苦苦追寻了四年的相思。她的那些过往没有人比他更在意,不过比起过去,他更珍惜的是现在,那些没有他参与过去,终究是过去。 可惜,就能现在他都无法拥有她。 “陛下,你若是要问臣要一个答案,臣……更想问一问陛下,若是还芥蒂,为何不放过她,让她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放肆!”被戳穿了心情的帝王拍案而起。 裴玉面无波澜看着暴躁的帝王。“陛下,臣只是回答了您内心。” “若陛下真的芥蒂,不如将她还给臣。”他脸上扬开一个笑容,丝毫不怯地面对着浑身都是戾气的君王。 “滚——” “臣告辞了。”裴玉波澜不惊,在如今两人几乎撕破脸皮时,反而没有了往日的伪装。 当他离开后,偌大的一个金碧辉煌的御书房只剩下傅青荣一个人。他脸上怒气犹然未歇,额头间青筋暴起,很快又在一片沉静下,慢慢地消退,他阴鸷的眼神注视着正前方,咬牙切齿了一番。然后又重重地往那宽敞舒服的龙椅上一靠。 没错,就如裴玉说的。 他真的能够舍得吗? 即便是得知她过去有那么多的男人,又有那么多段的温情,即便是当时浑身血液叫嚣,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可是每当脚步靠近养心殿时,望见殿中她的剪影时,他脚下有踌躇了,因为他内心知道,一旦撕开两人这层温和的外衣,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所以,他犹豫了,就像逃避一样,从来没有过一天,就连他也会躲着谁。 御书房日夜不息,寝食难安,除了政事便是政事,偶尔像今天有清闲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她。 想起小时候,雪里赠与她金锁。 想起漠北初见、王府定情。可是对她来说,原来这些都只是玩弄于手掌的笑话。 她将他的帝王尊严踏在脚下还不够,还要装出一副娇弱姿态,从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走到他的身边。 更可笑的是,他独自在御书房这么多天,就连她的一个影子也没有见到。说起冷血,还有谁能比得过她? 他自认为是冷酷无情,却也比不得她,有多温柔,就有多冷血。 明明只要她主动向他说几句话,告诉他,那些都过去了。他就可以既往不咎,可是她根本就不屑为之。 好啊。那就别怪他无情了。帝王嗜血的鹰眸眯着残忍的弧度,嘴角的薄戾沁着寒意。 前朝之上,深得民心的明国师因为一桩巫蛊案而被帝王忌惮,群臣弹劾,很快就以谋害帝王之罪名,被打入天牢。 众所周知,本朝天牢从来只有进没有出。 无人不可惜,可惜的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如神明一般的国师大人了。 牢狱之中的明无为很平静,他经常呕血,一想起往事,时而哭时而笑,状若发癫。就连牢狱之中的狱卒都害怕他。 帝王亲临天牢那一日,是难得的他还清醒的时候。 黑色龙袍曳过地面时,牢狱之中白发羽睫的前国师睁开了眼睛,那双皎洁如月色般透明剔透的琉璃眸茫茫如空海,淡淡地落在铁栏栅外面的伟岸男子。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些悲哀、痛苦的神情,又仿佛是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陛下。” 年轻的帝王是何其敏锐,在那双妖邪的琉璃眸望着他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适。“你在看谁?” “当然是陛下了。” “不,你不是在看我。”帝王冷静地道。 明无为深深地看着他,想起了前世种种,不过他还活着,还有一点用处。他会帮助师姐得到她想要的。 他闭上嘴,不打算再透露半句,被这位敏锐的帝王察觉到。 帝王看着他这副态度,脸上神情更深沉了。“你知道些什么?” “陛下,回去吧。”明无为叹了一声,病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一咳又是一口腥血洒落于地面。 昔日天人之姿、万民敬仰的国师落得如此残破不堪的样子,傅青荣皱起了眉。 看在他病弱的身体的份上,一点都撬不出多余话语的样子,不过已经欣赏够了情敌像狗一样在他面前卑微的样子,皇帝的心情还算不错。 不过,还有一个人,他也得解决了。 傅青荣的视线落在了很远处,微微眯了起来,裴首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无论是这皇权还是女人,你一样争不过朕! 可裴玉又怎么是那种坐着等死的人。前朝之上,斗争纷纭,波谲云诡,大厦将倾,皇帝和裴玉争执从暗下摆到明面,仿佛是不死不休的样子。 -- 第186页 群臣战战兢兢,一点也不敢下浑水。 养心殿中,之之听着系统的转述,嘴角轻轻地弯起。 系统都有些害怕她了,“之之,咱们还是稳妥为上吧。” 之之温柔地安慰它:“别怕,最后一次了,咱们也得赌一把,不然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啊。” 系统被她说得都露出了些向往之情了,只是它很快就醒了,强烈谴责:“之之,你不能把用在他们身上那招用在我身上啊。” 系统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 之之无辜地眨眨眼睛。 忽而听着殿里的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上朝拜。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是刚刚下朝,身上还是冠冕龙袍,威严霸气,浑身更有一股冷厉,让人忍不住臣服于他的身下。 之之正在妆台前抿着唇脂,菱花镜中,唇瓣艳色如海棠。 龙涎香和凛冽的风停在她的身后,男人冷厉的眉目映在菱花镜中,和她镜中那红唇映衬,一刚一柔,恰似水火。 之之猝然垂眸,她急急起身,不安地道:“殿下——” 却被那双有力的臂膀阻止在贵妃椅上,他从后背将她环住,头倚在她柔柔的肩膀上,“之之,你还很是倔强啊。” 似无奈,更似叹惋。 “殿下……”她声音微颤,一滴眼泪落在蝶翼般的睫羽上,颤颤巍巍又颤颤巍巍。 从他的角度,是不易察觉得到的,可偏偏全心全意在意着她的君王,又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她哭了。 “别哭。”他出声后,才能发现原来他也会有这么温柔的声线。 他勾起她的下巴,看着这张泪雨梨花般的娇容,眼神都慢慢变得幽深,那一抹唇瓣被泪水衬得红得如朱砂般,美得冶艳无格。 “以后都留在我的身边,过去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他挣扎了很久,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等同是向她认输了。 之之唇瓣抿开一个笑容,艳光照人,一眼倾城。“好。” 陛下,你输了啊。 她望着他身上浅浮如龙的深沉黑色气运,纤纤素手轻轻地拨弄了一番,那龙气似乎想要挣扎,最终还是认命地靠拢她莹润的指尖。 椒房恩宠,宠贯后宫,谁不羡慕这位夫人的好命。 钦天监为铁血的帝王战战兢兢地挑选了好几个最好的时日时辰,供他选择,抉择封后大典的佳日。 前朝如何不安歇,可是一旦说到封后大典,帝王眸色很阴鸷,仿佛哪个人敢多说一句,他都会活剥了对方。 无人敢拭其锋芒。 封后大典的准备就这样平静地开展了。 六月中旬,那是一个极好的日子,盛京被妆点得如花的海洋,朱雀神武大道上两侧林立银铠将领,保驾护航。夏风温柔小意,凤辇华丽壮美,罩着朦胧红纱,里面皇后窈窕娉婷的身姿也朦朦胧胧地,落在御道两侧的民众眼中,那是一生中难以窥见的绝色。 什么叫倾国倾城,什么叫雍容华贵,通通忘却,目不转睛地追随着那凤辇远去,直到看不见时,失魂落魄。 自凤辇而下,极目望去。 宫墙重重,殿宇巍峨,是上千年蕴蓄的沉重历史,那一阶阶白玉阶梯之上,便是祖庙,也是封后大典真正的举办地点。 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身明黄五爪威龙的龙袍正在那上面等待着他此生的伴侣。 祖庙周围的臣子一片片的黑鸦鸦如影子般坠在夏日璀璨的光线下。 “小妹。”之之回头,看见了一双款款温柔的桃花眼,忧伤而又满足,今日他没有再戴面具,露出那一张略有残缺的面容,却不失俊美温柔。 “哥哥……”之之有些愣怔。 他一身一品武将朝服,威风凛凛,更似她的守护者一般站在她身边,朝她伸出手,语气温柔:“小妹,今日封后大典,让我送你一程,你的每一次婚礼我都错过,这一次我还有机会吗?” “哥哥,怎么会呢。”她笑着,把手放在他的手中,夏风温柔地扬起,吹动那凤冠咬着的珠链,眉间花蕊灼灼艳色,金红凤袍华贵气度不凡,让他几乎不敢直视。 手心里那抹温暖,却足以从今往后的岁月的铭记。 “小妹,走吧。”他微哑着声线,望向光线之上那一重重的明玉台阶,慢慢地克制住那些汹涌的情绪。 就这样,他带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祖庙之上。 那一刻,她是万众瞩目的,他也甘愿做配角。 他终于止步。“皇后娘娘,前边的路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走了。往后,珍重。” 她走过他的身畔,顿了一下,“哥哥,无论我做什么事,对你,我始终是敬爱着的。好好活着,给我娶一个嫂嫂吧。” 她微微低头,凤冠也随之珠链暗垂,声音叮当清脆。她是很认真地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 可是,若是没有她在身畔,这种幸福又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叶宵没有回答。 他只是望着她一步一步离开自己的身边,一步一步向高台之上的帝王走去。 “慕筝。”一直安静着在百官中的首辅大人终于再也无法克制了。 全臣皆噤。 雍容华贵、倾城之姿的皇后凤袍裙琚曳过他面前的玉砖,她那时回眸,在紫衣金冠的首辅大人面前微微止步。 -- 第187页 “年少时的小儿之语,首辅大人还是趁早忘了。” 她说得轻淡,眉眼灼灼艳色,偏偏对他却冷如冰霜。 他再也难以维持那一副高傲矜贵的首辅姿态,伸手抓住她的手,不顾百官惊骇,柳叶眼中也只有一个她。 “你说,要与我天长地久,难道都是笑语?” 之之浅笑,那笑都带着些讥嘲地落在他身上。“权倾天下的首辅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她甩开他的手,就像是甩开什么垃圾一样,连眸光都不愿意多留在他身上一秒。 高台之上,君王冷冷地视线落下,等待着她。 她也一如既往地曳着凤袍往前走着。 身后的男人低声道:“你爱过我吗?” “从未。” 回答他的是清耳悦心的女子声音。 “裴首辅!裴首辅!!”身后,紫衣权贵忽而难以支撑地往地上坠去,那颗心都仿佛要脱离胸膛,痛得剧烈难以言表。 他周边的臣子们惊慌地扶起他。 可是,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终于,她走到了高台之上,走到了帝王的身边。就在那一刻,他身上的龙气无比的激昂剧烈,她全身心地都被吸引。 一阵风来,凤冠珠链摇缀,凤袍也欲乘风归去,窈窕纤细的身姿开始身不由己地随着那风的方向而往。 “之之……”傅青荣承认那一刻,他有些害怕了。 她望向他的那双眸子里无喜无悲,“陛下。” 他牵住了她的手,细腻如玉,虽然在手上,可是为何他会觉得,从没有靠近那颗心。 “陛下,我该离开了。” “胡说什么?”傅青荣紧紧牵住她的双手,眸子都嗜血般的冷淡。 他看不见他身上所有的龙气都往身边女子身上涌去,朝阳之下,浑身冰凉,后知后觉地,他发觉她的危险。却忍不住攀摘这朵有刺的玫瑰。 之之忽而一笑,像是解脱了一样的轻松。“傅青荣,我该回去啦!” 又回到了漠北那年,她笑得那样俏皮狡黠。 “你——”他话还没来及说完,忽而手里那抹温腻温暖都消失不见了。就在百官眼中,那个高台之上的绝色女子再也无迹可觅了。 只有帝王红着眼睛跪倒在地上。 谁也不知道,那一片刻,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是,所有望见这一幕的百官群臣都笃定,这位皇后娘娘是真的仙女,回到了仙界。 “离之之——”帝王怒火仿佛可以烧尽一切,群臣皆畏惧地跪下。 烈烈长空,果如钦天监算的好日子,晴朗得一碧无际,没有一点云彩。 诡魅而离奇。 叶宵怔怔地望着那长空,笑了。 首辅呕出一口血,温雅的面容上也只有一抹绝望。 天牢之中,白发羽睫的明无为也似有所感,琉璃眸望向外边的蓝天。 “她终于回去了。”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记忆全部都在脑海之中。 而此刻,雕梁画栋的染香堂中,刚刚回来的之之也睁开了眼睛。 只是她一打开门,就看见了四个红着眼睛站在门口的男人。 系统小心翼翼地道:“之之,咱们怎么办啊?” 之之头疼,“他们怎么在这?” 系统安静如鸡。 之之无语,望向他们,咳了一声。“那个,先让个路呗。” 男人们一个个望着她,眼睛红得如血,声音嘶哑。“之之。” 之之:“……” 系统?系统,说个话呗? 系统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正文完—— 第80章 番外之心有归处 回到原本的身体里时, 之之都有过片刻的怔忪,原来身材里那种疲惫在接触她的一瞬间就被身上那股暖融融的感觉覆盖了。 这是她花了九年的时间从那个世界里带回来的气运, 也是唯一能让傅昳活过来的东西。 “系统,我回来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系统犹豫着,说:“之之,你真的一定要让他重新活过来,不换一个愿望回到现代吗?现在,我还能送你回去。” 诱惑力很大, 要是换作从前也许她还会犹豫。可是花费了什么多的心思,在他们身边周旋了这么多年的她心理上已经够累了。 回不回去其实已经无所谓。 “不用了。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让他活过来, 否则我也不会费这么多的心思了。我知道你在为我好, 不过不用了。”她淡淡地说着。 “那……好吧。”系统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可是之之,由于傅昳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你想让他重新活过来, 那么在所有人中, 有关你的记忆都会消失, 否则这里的天地法则也会排斥他。” “原来你担心的就是这个啊。”可是情爱之事, 她已经看淡了,更别说, 当初她和傅昳之间也更多是朋友之间的情愫吧。 忘了也好, 做一个闲散王爷, 娶妻生子, 好好地过一辈子吧。 心底终究是有些黯然, 之之难以摸清楚, 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只是太淡了,来不及捕捉,已经如烟销雨霁。 “他因我而死,这是我欠他的。” 系统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不过它有些话从来没有和她说,其实它第一次降临在这个时代,遇见的并不是之之这个穿越人士,而是濒临死亡的十三皇子殿下傅昳,他以通身龙气抵给它,让它来到之之的身边。 -- 第188页 那一刻,命运转轮开始了。 傅昳身上的气运足够它逆转时空,带着她回到了过去。她的心愿不改变,系统也知道她的执拗,不过没关系,它身上已经有足够多的气运了呢。等它再交融一段时间,补好身上的漏洞,也许还能把之之带回她原来所在的现代。 不过,系统都没有说。这个以后它要给她的一个惊喜! “那好吧,很快他就会醒来,如你不存在的时间一样,他会得到自己原本所拥有的一切。”系统机械的声音在那一刻也显得很温柔。 之之很快能感觉得到,在她身上那些暖融融的气运很快随着它的话而开始消散,同时那些原本在过去和之之有过接触的所有人记忆就像黑板擦一样,把所有有关她的记忆全部都抹掉了。 这些都是缘分,也是因果。 在这个世界里,她将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裴府,走了一半路忽而停下的首辅大人,一瞬间他忘记了他原本要去的地方,他怔怔地望着前方,忽然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他抚摸着胸膛,仿佛失去了很多原本该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呢? 足智多谋近乎妖的他,忽觉得脸上有一抹温暖,他伸出手摸了摸脸颊。 是一滴泪。 国师府,站在雕栏画栋的染香堂前,白发羽睫的男人,那双琉璃眸望着,他生得一副好容色,艳若女子,偏偏又有一抹冷色,妖异而又美丽,世人多谓之不详,可是在多次施展神通后,他又变成了救苦救难的国师大人了。 可是他无比地清楚,他…… 他忘记了,那一刻的思绪,很重要,重要得让他觉得,也许他早已经失去了什么,再也不会得到了。那抹留恋,在心畔不断,即便是孟婆汤也浇不灭。 可是,他却忘记了为什么。 直到他看见那个眉目清丽而带着倦怠从染香堂走出来的红裙女子。 她看见了他,可是她什么也没说,脚步纤细,从他的身边走过。 她经过的时候,有淡淡的香,那抹香仿佛也刻入了骨髓之中,他下意识地想要唤她一声。 唤什么呢? 可能真的是这段时日,水陆大会让他太累了。 他望着她从身边走过。 又是一年春,月迷谷中,微澜湖边紫燕花徐徐绽放,一片紫色花海,是最美的时候。云梦楼上,天人之姿,仿若神仙中人的白衣男子望着那一片湖水,忽而心头一怔,为医者的敏锐五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有些记忆凭空地消失了,他分辨时,是一个狡黠温暖的笑容。 很快,他忘记了,笑容的主人是谁。 指尖缭绕紫蝶,那蝶吻了一下莹润的指尖,居然也无法令他发觉什么。 薛素鸣蹙起了眉头,那时,冰冷的心境飞闪过什么,可惜他始终无法留住那只翩翩飞去的红蝶。 “之之……”他忽而醒悟,声音清冷嘶哑,可是再也想不起来了,这个名字是谁的。 皇宫之中,铁血手腕的帝王正在地牢之中探看着一个昔日先帝时候的重臣,谁也没想到,从前那么多年清明的人,居然是本朝的第一大蛀虫。 白发苍苍的老臣在他面前颓废得如同死去。 他最终还是招供了背后所有的人,以此为代价,傅青荣会让他那唯一的女儿活着。 朝堂之上,只怕今日就要风云大变。 他冷淡的唇瓣慢慢地挤出一个冷冷的笑意,在踏出牢门之时,忽而心悸,他皱眉,难以细思这是怎样的一抹心情。 “陛下……?”他身边的魏大监忍不住唤了一声。 心里丝丝密密的心绪,仿佛是他不小心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可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傅青荣就觉得可笑,最宝贵的东西……呵呵,对于他来说,不久已经在他的手心当中了吗? 而那些浅薄的情爱,怎么能够称得上是重要之事。 忽而有密卫来报:“陛下,瑾王殿下忽出现在盛京。” 瑾王?傅昳这小子不在自己的封地丽疆,跑来盛京是活得不耐烦了。那丝心绪终究是影响到了他,乃至他引以为傲的冷静都在接踵而来的这个消息下,有些火气。 “怎么回事?” 那暗卫也有些悻悻,道:“听说是瑾王殿下也忘了。” “忘了?”傅青荣觉得可笑。 事实上,傅昳是真的忘记了。 在身边人都唤做他瑾王的时候,他心里觉得很奇怪,仿佛这是一个全新的称呼,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他。可是他身边的从者又做不了假。 他们都是一脸的紧张和小心,“殿下,咱们快到盛京了,那一位定然会生气的,不然咱们还是原路折回吧。” 傅昳觉得有些可笑,随即他脑海里的记忆又回应了他,“那一位”是谁?傅青荣,皇兄,称号战神的皇兄! 可那时,有一丝神思霸道地钻入脑海当中,他擦去眼角的眼泪,隐约得知自己是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记忆。 “不,盛京。”他心里有道声音在说,去盛京,在那里会有一个一直在等待他的答案。 他暖暖地笑了,朦胧中,好像有个人说过,她最喜欢他笑着的时候,无忧无虑,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会快乐。 神武大街上擦肩而过之际,漫漫桃花雪,他于马上一顾,瞬间失神,长腿一跨,脚步匆匆地赶到她身边。 -- 第189页 “之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唤出这两个字的。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那么喧嚣,可是她就是回头了。一身红裙的女子,瘦得惊心,那双杏眼已经印在了他的心底千万遍。 “公子,你唤错人了。”她浅浅笑着,有无限的温柔。 不。他很想说自己没有认错人,可是明明心头就没有这样的记忆。他和她真的是陌路人啊。那一刻,他站在她的面前,很蹩脚地说:“姑娘,你相信前世有缘吗?我对你一眼如故。” 之之扑哧一笑,笑容清澈干净,她面若桃花,但是语气很冷淡。“公子,还是别拿我开玩笑了吧。” 她转身便离去。 那身红裙随风蹁跹,如瀑的青丝擦过他的指尖,如花如果的香气淡淡地缭绕在心头。 他眼尾不知何时竟然满满地红了。 追上来的随从们从未看见他这样委屈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也纷纷看向那走远的姑娘,虽然这姑娘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色没错,可是王爷也不差啊,不至于被人当做流氓地痞吧。 他们迟疑地想着。 然后有一个比较灵通地立即开口道:“王爷,不然小的去打听一下这个姑娘的来历下落?” 傅昳也立即收起了心头那点委屈,眼睛明亮如有光,他俊眉飞扬时,是个极俊的,朝气蓬勃的青年。 不管是男女老少见了,都觉得心情畅快。 “对啊,本王既然对卿卿一见钟情了,那当然得用力去追。” 走到无人处,之之黑下了一张脸,“系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还记得我?” 系统咳了一声,“之之,他记得你不是挺好的嘛。”它哪知道,也许是bug呢。 之之冷酷地道:“很不好,既然忘了,就要忘得一干二净。” 系统无辜地道:“咳咳。” 被所有人遗忘,对于现在的她也许更能说是一种幸运吧。 之之默默地在心里想着,系统问她想要去什么地方。她才有一种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于眼前的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了。 可是在这种时候,她又忽而茫然了,去哪儿呢。天地虽大,她在哪儿都似个过客。 不过,这江山万里多美,她过去没有闲暇的时候去看,何不如现在用双腿去丈量。 系统也撺掇她说:“去吧,去吧,你身上有气运傍身,不会倒霉的。” 之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难道现在的我还能怕谁不是?”好歹当年在月迷谷学习了那么多年,她可是习得了一手蛊毒之术,谁若是不长眼靠近她,那可就要自认倒霉了。 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一身便装的白衣青年,他穿白衣如蔚然的春雪,干净又灿烂,就连靠近她时,那双眸子也如星子般清澈。 只是那药效见效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唤她一声,就晕厥了过去。 他傻傻的笑着,倒在地上。 之之无语又无奈。 暗暗骂了一声“傻瓜”。 她随即看向街角两边,冷冷地道:“你们主子中的只是寻常的迷/药,带他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他醒了,和他说不要再继续跟着我了。” 有人鬼鬼祟祟地从旁边走了出来,扶起青年,冲她悻悻一笑。 她转身时,那随从都有些头疼,自家王爷啊,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姑娘哦。这可是一路从京城跟到了丽疆,就在他们的大本营,自家王爷偏偏就在这名胜之地忍不住出来和姑娘共赏蝴蝶泉,然后……然后就被药了。 随从捂着额头,看着晕了过去嘴角也翘着的自家王爷,这不就是傻白甜是什么。 喂,巧取豪夺会不会啊!!! 巧取豪夺?傅昳委委屈屈地想,若是之之姑娘愿意对他巧取豪夺,他一定会好好地配合的。 正在打卡景色的之之眼角瞥到不远处正一脸娇羞,掩耳盗铃地躲在苍洱海石头边看着她的青年。 这是被跟踪的第五十二天了。 已经是仲夏时节。 就连系统也忍不住问:“之之,虽说他已经忘记了,可现在又重新喜欢上了你,你就不打算考虑一下他,我看他挺可怜的。” 可怜? 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之之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就和前世一样,他就是人来疯,明明最初她拒绝对一切人打开心门,可是他总是陪伴在她的身边,叫叫嚷嚷的,像个小太阳一样,照着她。 心里阴雨绵绵的人,总是容易想要去触摸太阳。 可是,之之逼着自己,这一次再也不能继续搅合他的人生。在离开丽疆的时候,他骑着马跟了过来,她手里别着八根银针逼得他步步后退。 那匹骏马吃疼,将他都摔在了地上。 马上的她雪肤花貌,容色倾城,却面色冷沉,杏眼冷冰冰如化不开的雪。“傅昳,别再跟着我了。” 他站在原地,想要靠近她,可是又害怕她生气。 因为那时,他明明看见她虽然冷着脸,却更像是在哭着啊。他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再也不愿意信任任何的一个人,像是捂不热的雪,不过他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之之,如果这样你会开心,那我在丽疆等你好吗?”青年的那双炙热真挚,滚烫得她不敢看第二眼。 她扭开脸,本不欲回复。可是后来,走了好远,她回头见,天地之间的交界线中,青年还站在原地啊。 -- 第190页 他一直一直看着她。 告诉她,他会这样等着她。 一年又一年,之之走遍了万里江山,去过漠北,也去过江南,她把前世涉足的地方全部都走了一个遍,有时她是个医女,有时她又是一个琴师,更有时她画下沿途的风景。 可天地虽大,总有一天会有归途。走到了最后一个地方时,她的心头忽而有些惶恐了。 原来,她居然无处可去。 兜兜转转,北斗星移,她又回到了丽疆。丽疆的花草野蛮地生长着,那种无限的活力让人多么羡慕。 芭蕉红花生长得如斯盛放,她看见他就站在哪里,手脚无措地盯着她看。 “之之,你回来了啊。”他使劲压下脸上过于灿烂的笑意,顿了一下,那张俊朗朝气的面容上又露出了些许委屈的神色。“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之之心悸,跳得慢了半拍,她喃喃出声,“如果等不到呢。” 他回答得那样坚定:“我会一直等,等到白发苍苍,等到我闭上了眼睛。” 她笑了,“好啊。” 傅昳傻眼了,忍不住嘟囔:“之之,你真的不要考虑我一下?” 之之叹了口气,“只是考虑吗?” 傅昳听出了她话语中别的意思,努力克制着激动,可是就连双手都忍不住颤抖了。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把全世界都握在自己的手中。 “之之,以后别再离开我了。” 之之靠在他的肩头,那一刻,她居然觉得心很平静。“好。” “你不开心吗?” “你为什么不开心?” 傅昳是那种给他一分颜色都能开染坊的人,被他问得说不出来话的之之憋屈极了。 直接把他赶了出门。 可是他居然还敢在门外委屈地说:“你若是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听着他那么直白的话语,她一时反而不知如何告诉他了,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秘密,乃至把她彻底淹没,在最深的海底窒息。 她靠着门,垂下眼角,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外面说:“之之,可以说给我听吗?”他的声音那么的温柔,像海,能够容纳所有。 她在门里,犹豫了很久,终于慢慢地把所有的过往说给了他听。像是发泄一样,说出来,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悄然松动了。 他静静地听着,一番寻常地只是安静地听着她。 后来。 在她错愕中,他推门而入,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在用她的方式守护着她,安慰着她。那一天的午后不知为何,很漫长很漫长,也很温暖温暖。温暖得连一向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系统都悄悄消失了。 他们婚后,过了很长一段平静的日子。 直到某天,系统又重新在她身上出现了。它说,它可以带她回到现代。 那个时候,她心情很激动,可是随即又黯然了。 “系统,他怎么办?”之之有些迷茫地问。 系统看着她,有些无奈,“其实……之之,傅昳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 好像是从之之回到丽疆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包括它的来历。 之之呆滞了,然后冷笑了,随即她冲进了某闲散王爷的书房。 傅昳被她吓了一大跳,习惯地露出了朝气、明朗的笑容,走到门口就要迎接她。 可是之之挥开了他的手,脸色若冰霜,让傅昳这个宠妻狂魔都看出了她这是在生自己的气。 “之之……”傻狗一样,眼睛里只有一个她。 之之的气消了一下,可又没有彻底消。“你都知道……?”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反而让傅昳心里叫不好。 而且系统也出来打脸:“傅昳,我不是故意的啊。” 傅昳:“……” 后来,傅昳又是端茶倒水又是主动跪搓衣板,主动将种种说明了,总算哄好了她。 她笑颜如花,可到底有些黯然,他那里会不懂她的心意。 只是,还没有到时间。 他花费了一年时间,终于把身上所有的负担全部都卸去了。 甚至请辞去了王爷之位。 他说:“之之,我们一起回家吧。” 她的家,在很遥远的时空。 她知道。 她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当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辈子,注定只有他。 “好。” 作者有话说: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