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太子当未婚夫》 第1页 [古装迷情] 《错把太子当未婚夫》作者:七杯酒【完结】 文案 沈望舒做了场噩梦,梦见自己是话本里男主角指腹为婚的表妹,只是男主失踪多年,她被歹人灌醉送到太子的床上,被迫成为他的姬妾,被他囚于东宫,后来还因为刺杀太子,被下令鸩杀。 她的死让男主表哥和太子势同水火。 为了改变命运,沈望舒准备避开太子,找回失踪多年的表兄。 冀州城外,她凭借定亲玉佩认出了身受重伤的表兄,将他接回来悉心照料,对他关怀备至,准备到了年纪便履行婚约,从此顺遂无忧地过完一生。 只是不太对劲的是,表兄的性子骄矜暴戾,视人命如草芥,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倒与那太子有几分相似… 所幸在她关怀下,表兄看着她的眼神也由阴狠警惕变为了温柔宠溺,帮着她护着她。 不料后来,一场宴会上...‘表兄’锦罗玉衣,居于高位,群臣对他俯首叩拜,高呼‘太子万安。’ 沈望舒:“...捡,捡错人了,救命QAQ” 她连夜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不料帝都城外,禁军层层围堵,沈望舒被抓个正着。 太子高踞马上,笑的漫不经心,眼底却透着寒意。 他用马鞭勾起她的下颔:“跑?”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把太子当未婚夫给救了 立意:身处逆境也不能放弃希望 作品简评:沈望舒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上辈子是男主表哥心中的白月光,却被表哥的死对头——当朝太子裴在野强纳入东宫,梦醒之后,沈望舒决定小心躲开太子,又凭借定亲信物,找回失散多年的未婚夫表兄,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认错了人,捡回来的重伤‘表兄’,居然是上辈子迫她入东宫的太子... 本文故事情节曲折,不落俗套,文笔清新动人,描写场景画面感十足,男女主人设独特,令人耳目一新。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1章 前世 布置典雅的宫室里,一丛插在玉屏里粉艳桃花开的正旺,花香被热腾腾的地龙一烘,分外浓丽撩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宫室里的光影西斜,帷幔里才传出一把男声:“备水。” 这把嗓音音色极佳,既有少年的清越,又兼备男人的稳当,介于二者之间,有种青涩又成熟的魅力。 沈望舒神色倦极,苍白的脸上覆了层薄红,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她此时被男子拥在怀里,本能地想要离远一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这样微小一个动作,也引得他不悦起来:“躲?” 他声音低哑:“乖一点。” 这话说的很重,不是男女欢好之后的诱哄,而是警告。 沈望舒不敢再动,乖乖由他搂着。 他指尖绕了她的一缕青丝,用发尾搔着她的眉眼鼻尖,以看她想躲又不敢的模样取乐。 等浴桶被抬了进来,他要帮她沐浴,便打横抱起了她。 这又让她抗拒起来,沈望舒费力地抬起头,带着鼻音:“殿下...”她咬了咬下唇:“我自己来。”说完便想下榻,借着这个由头躲开他。 她总是耍这种没意义的小聪明...他眯起眼,伸手把她按住,摩挲着她的下颔:“叫我什么?” 沈望舒嘴巴张合了几次,磕磕绊绊地道:“郎,郎主...” 这个称呼既是婢对主,又是妻对夫,仿佛身处卑位,却似暗含了无尽暧昧。 沈望舒神色透着哀怨,却不敢反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抓挠着锦缎,以缓解内心对这个称呼的不适。她并不觉得自己称一国太子为殿下有什么不对,可他偏偏不喜欢她那样叫他。 太子的表情和缓几分,他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以示赞许:“再叫一声。” 沈望舒抿紧了嘴巴:“...郎主。” “多叫几声。” “郎主,郎主...” 太子不觉翘了下唇角,又不欲表现的太明显,冷着脸抬了抬下巴:“你方才说什么?” 沈望舒嗓音轻颤:“我自己来...” 太子捏着她下颔的手加了几分力道,不满地轻哼了声:“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他俯身,鼻尖贴着她的鼻尖:“能说‘请’,就不要说‘不’。” 沈望舒想到他的那些‘惩罚’,大眼透出几分惊惧,不敢再卖弄伶俐,哽咽:“请,请殿...请郎主帮我。” 他终于听到想听的,打横把她抱起来,奖励一般地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下,洋洋得意:“早些听话不就好了?” 听他话里的得意劲儿,好像做成了什么大事一般。 沈望舒低头吸了吸鼻子,慢慢地嗯了声... 太子见她柔驯至此,他本应是得意的,可却不其然想起初见她时明快爽利的样子——那时她就像是长在山间的酢浆草,虽不甚娇贵,却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明媚。 他眉眼一滞,心间莫名涩然。 他很快让自己硬起心肠,入东宫是她和人合谋算计的,她身上有和那个毒妇同样血脉,为什么要怜她? -- 第2页 太子没让那许多怜惜浮在眉间,抱着她入了浴桶,小心护着她脑袋不让她呛着,仔细擦拭起来。 他擦拭她脸颊的力道略重了些,让她又开始哭了。他只得重新再叫一桶水,见她一脸的倦色,便帮她换了身干爽的寝衣,又重回了拔步床上,沉沉安睡过去。 沈望舒却慢慢睁开了眼,看着他的眉眼出神,与平日野兽一般的狠厉桀骜不同,他在她睡着之后,眉眼便柔缓下来,甚至带着几分天真意气。 她有时候觉着太子就像是一头年轻的野兽,天真又残忍,我行我素,伤人却不自知。 她呼吸放缓,动作极轻地从枕下取出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 ——这匕首是西凉送来的贡品里太子最喜欢的一样,她多瞧了几眼,他便随手把匕首送给她把玩。 他不知道的是,她背着他偷偷给这把匕首开了刃,让它变成了一柄能伤人的利器。 沈望舒直勾勾地看着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眼太子,身子有些僵硬,她垂下了眼,却无意中看见他情动之时在她腰身脚踝留下的斑驳指痕... 她下定决心,颤抖着举起匕首,刺向了他的心口... ...... “姑娘?姑娘!” 沈望舒已经在小榻上蜷缩成一团,全身抖若筛糠,脸上被泪水浸透了。 旁边的嬷嬷见她梦魇缠身,怕她背过气死了,上手粗鲁地推搡了几把:“姑娘!” 沈望舒猛然睁开眼,一下子翻身坐起,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驶向沈府的马车上,她这才从那冗长的噩梦中缓缓回过神来,抱着双膝发怔。 她已经是连着好几天做噩梦了,在断续的噩梦里,她知道了她失踪多年的表哥没死,不止是没死,他还是话本里的男主角,注定一生不凡,而她,则是男主表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是他心尖早逝的一抹明月光。 在她的梦里,她和表哥几经辗转,终于相认,表哥眼看着就要和她缔结良缘,她却被歹人灌醉,送到了太子的床笫之上。 残破的梦境里,这事儿闹的很大,不光她失了清名,太子也受到了极大的攻讦,甚至因为这事儿错失了娶他心头爱的机会。 太子不但背负了强辱臣女的罪名,就连心头爱表姐另嫁他人,他以为此事皆是沈望舒与人合谋算计,对她颇为厌憎,为了惩戒她,他索性将她囚于东宫之内,还总是行那种事折辱她。 在一次欢好之后,她终于狠下心肠,结果并未刺死太子,还被宫里下令鸩杀了,到死也没有再见表兄最后一面。只是因为她的死,太子和表兄终于势同水火。 沈望舒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轻颤的身子——第一次做梦的时候,她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几日的梦境连续不断,首尾相接,她终于相信了,这或许...是一个预知未来的梦境? 她想到噩梦的最后,表哥听闻她死讯之后,呕血力竭,他还身穿素白孝服,抱着她的灵牌对太子拔剑相向,对她应是极深情的,她想着想着,不免摩挲了一下腰间雕着繁复花纹的半月玉佩。 ——这半月玉佩是早亡的母亲留给她的,也是她和表兄指婚的凭证,她连日做梦,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主意,在话本子里,表哥才是主角儿,能成为重臣,和太子分庭抗礼的。 若要避免重蹈前世被囚于东宫,最后凄凉惨死的覆辙,不如尽早嫁给情深义重的表兄,以后躲着太子走,总能顺遂无忧地过完一生。 只是梦境里,所有人的脸都是白蒙蒙一片,她早就不记得表哥长什么样子,表哥又失踪多年,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沈望舒看着半月玉佩怔怔出神,旁边的嬷嬷见她这歪歪扭扭的坐姿,又不耐起来,冷着张脸:“姑娘别怪老奴多嘴,沈府和乡间可不一样,沈府是官宦门第,自有规矩,若姑娘的行止坐卧再如这般,只会给家里蒙羞。” 唐嬷嬷说这话又有缘故,沈望舒本来就是个父母双亡,模样标致的乡下土妞,没想到一朝飞上了枝头——原来她亲爹竟然是在府城里当大官的,一次公差路过村子,见沈望舒和自己眉眼相似,心下大惊,又是滴血认亲又是查验信物的,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嫡长女。 沈大人有急务在身无法多留,只让下人把她带回沈府,沈望舒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几个仆妇半哄半抱地架上了马车,就连和村里小伙伴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她和沈大人相认的那日起,她就开始断续着做那预知未来的噩梦,这几日的变故实在太多,冲击的她整个人都有些怔愣。 不过她现在也逐渐想转过来,沈大人对她很好,听说她在沈府还有个嫡亲的大哥哥,有父兄的帮助,说不定她能更快地找到也在朝为官的表兄呢? 唐嬷嬷完全没把这野丫头当主子看,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心下更怒,她早得了府里继夫人的授意,要好好调理调理这野丫头,便装模作样地推开车窗:“车里头土腥气有点重,我瞧姑娘精神不济,替您开窗散散味吧。” 沈望舒总算从连日来的噩梦阴影中回过神来,自然听出这婆子在讽刺自己土腥气重。 她虽长于乡间,却不是什么憨人,颇有几分小蛮脾气,伶伶俐俐地道:“嫌味道重,你自己下车不就好了?”她一把推开车门,毫不客气地道:“你下去呀!” -- 第3页 她可不是梦里那般纤柔的性子,她自三岁开始就在村里满地撒欢了,惯来是明快的。至于梦里那般,皆是被太子的强权一点点磨平了棱角,到最后都变得不似自己了。 唐嬷嬷向她生于乡间,这几日又不声不响的,本想给她个下马威,没想到反是自己闹了个没脸,灰头土脸地撵下了马车。 梁州近来地龙翻身,好多百姓在地动中流离失所,马车行了一时,撞上了一伙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唐嬷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让护卫用马鞭把流民抽赶驱逐了一番。 ...... 几个被鞭子抽中的流民愤愤不平,却不敢反抗,只得冲着沈府的马车啐了几口,恶毒咒骂了几句。 旁边立刻有人连骂带劝,死命拉着他:“龟儿子少批话!那马车一看就是哪家官爷的,现在梁州城已经封了,只有这些大官人家的马车才能随意进出,咱们要是得罪了官爷,到时候连进城讨口饭都不得行!” 骚动的流民们很快平静下来,只是流民最后有一个身量格外高挑的男子神色动了动,目光落在沈府还未走远的马车上。 他衣衫褴褛,身上隐隐散发着血腥味,时不时掩嘴咳嗽几声,仿佛有伤在身,他脸看不清本来面目——除了一双过于漂亮幽邃的华美凤眼之外,看上去和其他流民没什么不同。 裴在野目光紧紧落在沈府马车上,微微抿起双唇,露出思索之色,许久才挪开视线。 官宦人家...随意进出梁州城... 他如今身受重伤,身边护卫皆被叛贼所害,若能挟持了这辆马车,倒是可以混入梁州城,和心腹联络。 第2章 半月玉佩 眼下离梁州城还有几日的路,一至傍晚,领头的护卫便先护送着自家大人新认的姑娘住进了驿馆。 沈望舒先打发走了那不阴不阳的唐嬷嬷,这才长出了口气,又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觉着确实有股子味道了。 幸好这时小二抬了热水上来,她解开层叠衣裳,直到身上只剩下一件缠的紧紧的裹胸。 ——她这处比村里其他女孩子丰腴许多,每回出门便能惹出闲言碎语来,所以特做了这缠胸的兜衣穿着,只是在上一世,太子从不许她再穿那特制的兜衣。 沈望舒深觉着自己中邪了,红着脸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旖旎沉郁的画面甩出去,她用热水匆匆洗漱完,正要把热水倒出去,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领头的护卫道:“姑娘,咱们怕是在这儿过不了夜了,我刚接到消息,梁州流民在城里闹了场乱子,再过一两日便要封城吗,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咱们得尽快赶路了。” 沈望舒虽然疲乏,但也知道事情严重,忙道:“成,我收拾好便出去。” 她胡乱擦了把头脸,正要套上衣裙,忽听窗户处传来‘呀吱——’一声轻响,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一道高挑黑影立在身后。 ‘砰’地一声,沈望舒手里的木盆落了地,她张开嘴就要尖叫出声,一把雪亮的剑便横了过来。 沈望舒看着那尖锐的剑锋,心头砰砰乱跳,脑子乱成一锅粥,半晌才找回了说话的能力,看着面前蒙着面的黑衣人,嘴唇颤抖地开口:“你,你是谁?你想干嘛?” 她此时刚擦洗完,身上只穿着中衣,露出一片修长雪腻的脖颈来,肌肤上还沾着水珠,显得更为鲜嫩了。 裴在野其实是有些不自在的。 其实两刻之前他已经来了,他本以为这群人护送的是哪位官员,没想到把窗户掀开瞧了眼,却见内里是个玲珑少女,正低头解着衣裳,仿佛准备沐浴。 他脸色僵了僵,下意识地调开视线,一时进退两难。堂堂一国太子,打家劫舍已经够丢脸了,若是在女人洗澡的时候闯进去,他还不如找根绳吊死! 他心里实在过不去那个坎,于是迟疑了下,很贴心地帮屋里少女掩好了窗,环胸倚在墙角,等了约莫两刻钟,直到听到护卫催促她动身,想屋里女子应当洗漱完了,他这才翻窗入内劫人。 裴在野目光先在屋里环顾了一圈,手腕不着痕迹地一转,用没有利刃剑脊对着她——只要这女人识趣,他也不想伤一区区女子。 他见她身子轻颤,皱皱眉:“我不会伤你。” 他说完,眸光才落到她脸上。 这女孩生的极美,不同于他往日见过的高门贵女那般柔媚脆弱,反是似山间烂漫的花木,仿佛有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她肌肤也极好,不是京中权贵追求的极致苍白,莹白里透着一点健康的粉润,一派勃勃的向阳之态,实在是个一见难忘的美人。 她的眼眸黑润润的,眼尾上挑,透着未经世事的娇憨。 美人裴在野见的多了,既不稀罕,也不稀奇,只是两人四目交汇之时,他心脏骤然停了一瞬,仿佛被重物狠狠捶了一下,骤然的痛楚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心头闷痛,又是不适又是不解,他很确定自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少女,为何看她一眼就会有这种反应? 他身上伤重,昨夜还隐隐发了热,难道是烧糊涂了? 沈望舒被吓得够呛,见这贼人仿佛僵住了,她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本能地想要逃开喊人。 这点异动终于唤回裴在野的神志,他一霎警惕起来,剑锋微抬,稳稳指向她,声音透着寒意:“老实点。” -- 第4页 他说完不禁又上下打量她几眼,发现她的脖子和腰都很细,他一把就能掐死三五个这样的,实在不像能有什么威胁的样子。 沈望舒看着那柄能把自己捅个透心凉的利剑,瞬间蔫了,又很快给自己壮起胆子:“我,我的护卫就在外面,如果你伤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劝你...” “你好烦。” 裴在野睨她一眼,目光不经意和她对上,心尖又是莫名一颤。 他唇角微抿,抬了抬下巴,问到正事:“你们可有进城的文书?” 进城的文书自然是有的,沈望舒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裴在野从她的表情上猜出了答案,淡淡道:“我有事要进梁州城,借你们官门的文书和马车一用。” 他迫使自己直视着她,和缓了一下神色:“放心,只要能顺利入城,我自会放了你。” 不能信坏人的话,三岁小孩都知道!沈望舒一边拼命寻思如何让护卫救她,一边瑟瑟问道:“真,真的?” 他嫌她麻烦,甚至懒得回答,抬手便要把她敲晕她,忽然听到外面又是一阵敲门声,唐嬷嬷不耐烦地声音传来,再次催促:“姑娘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跟我一道去马车上吧。” 沈望舒从来没觉得这老婆子的声音如此动听过! 她甚至想向外面大喊一声‘救命’,但瞅了眼横着的剑锋,觉着在护卫到来之前,最先来的是她被戳个对穿的下场,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由着唐嬷嬷在外面越敲越响,一副快要闯进来的架势。 裴在野自然瞧出她的意图,毫不怜香惜玉地用剑柄戳了戳她的膀子,压低声音,森森开口:“说话。” 沈望舒重重咬了咬嘴唇,哭丧着脸朝门外道:“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坐马车,你先收拾你的吧。” 她由衷期待唐嬷嬷能聪明点,从自己紧绷地声音中听出点什么,然而唐嬷嬷辜负了她的期待,只是不耐烦地啧了声,‘蹬蹬蹬’地转身走了。 沈望舒脸色更沮丧了:“可以了吧?” 裴在野不再废话,沈望舒忽然觉得腰肢一紧,头朝下栽了下去,就见裴在野像拎麻袋一样拎着她的腰带,就这么提溜着她,直接从窗户一跃而下。 沈望舒正要尖叫挣扎,就被呼啸冷风冻的全身发木。 裴在野脚尖一点,几个纵跃便带着她翻过了院墙,来到沈府马车跟前,手臂一振就把她丢进了车里。 此时沈府的下人护卫已经收拾好东西,出了驿馆,裴在野动作极快,足尖一点也上了马车,‘砰’地一声关好了车门车窗。 一行护卫自是没发现马车里多了一个人,站在马车外客气问道:“姑娘,咱们现在走吗?” 马车空间不大,裴在野一入马车就把长剑收了。 沈望舒脑子又活泛起来,一手按住马车里放置的案几,准备掀桌挡住这贼人,她向外道:“救...” 比她更快的是裴在野的剑! 只听轻轻一声‘噌’,他拇指一挑,剑锋送出半截,直接架在了沈望舒颈边。 她后半截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就,就现在走。” 护卫未察觉有异,客套应是。 裴在野手腕一翻便收回了剑,啧了声:“瞧你这点胆子。”还敢作死。 这辆马车为防风雪,门窗皆用的是极厚重的木材,只要掩上门窗,便是一丝风声也透不出去,裴在野说话说的很是放心。 沈望舒被讽刺的面皮发紧,拼命使自己镇定下来,磕磕绊绊地问:“只要进了城,你真,真的会放了我?”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用鼻子哼了声,算是回答。 沈望舒还是不敢信他,为了寻找逃命的法子,她试图和他搭话,犹豫着道:“你到底...是啥人啊?” 她声音好听,官话说的也算标准,只是吐字带着股乡野间的粗糙。 裴在野的伤势隐隐又发作起来,骨头缝都在泛着疼。 他随口敷衍:“男人。” 废话!沈望舒锲而不舍:“...你叫啥?” “王二。” “你从哪来的?” “娘胎里。” 沈望舒:“...”不说人话的狗东西,呸! 她眼珠子转了转,努力堆出一脸诚恳:“最近梁州遭了灾,我看你也不像大奸大恶的坏人,想要进梁州城约莫也只是为了谋个生路...”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的越发伶俐:“我爹在城里当大官,我现在是官家小姐,你若害了我,定也活不了,不如现在就放了我,我让我爹给你银钱文书,让你能在城里谋生,好不好?” 这话软硬兼施,颇入心坎。 啧,倒不算傻子。 裴在野觉得身上又隐隐发起热来,他暗用内力调息,睨了她一眼:“你爹是多大的官?” 沈大人好像跟她提过,只是她记不大清了,奋力想了想:“他是从四品的...少,少尹。”她重重强调:“反正是非常非常了不得的大官,他手底下可多小兵了!他要是知道你敢劫他的女儿,肯定不会饶你!” 从四品少尹...裴在野心里嗤了声,若非三品以上,根本没资格面见他。 沈望舒怕激怒他,很快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会劝他的,你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只管同我说,只要你肯放过我。” “我喜欢的么...”裴在野烦她絮叨不停,挑了下眉毛,一本正经地道:“左不过喝酒,杀人,玩女人罢了。” -- 第5页 他故意扫了她一眼,慢腾腾道:“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滋味最好了。” 沈望舒瞪圆了眼睛。 见她终于消停,裴在野舒展了一下坐姿,两条长到没边的腿交叠起来,搭在案几上,终于有功夫想一想接下来的谋划。 梁州形势复杂,不但有拥兵自重的巴陵王,还有西蛮的诸多异族,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这也是他掩藏身份混进城里的原因之一。 他这次瞒着朝中私来梁州,本是想料理巴陵王和西蛮暗中结盟之事,不料遇到地动这等祸事,带着残存人手脱险之后,又有一队精锐刺客埋伏,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比这些更致命的,是他手底下出了一个叛贼。 当然这人也没讨到什么好,被他一脚踹下了山崖。 在他坠崖之前,袖间有个东西掉了出来,这叛贼既然贴身把东西带着,想必是极重要的物件,裴在野自要追查他身份,所以便把那物随身带着,打算进梁州城彻查。 ——那物件,是一方精巧繁复的半月玉佩。 第3章 我是你表兄 唐嬷嬷在沈府素来得脸,就是小一辈的姑娘小爷也得给她几分面子,没想到自己竟在那小土鳖的手里丢了回人,以后非得给她个好看不可。 她正在心里发着狠,身畔又路过大群流民,这帮流民许久没有收拾,身上满是泥尘,路过身边时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唐嬷嬷被呛得咳了声。 她心气正不顺,便又拿流民撒起了火,令护卫抽打驱赶,见护卫面色犹豫,她竖起眉毛:“大姑娘还在马车里,若不快把这些贱民赶走,万一惊扰了她可如何是好?” 唐嬷嬷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好些个流民见他们衣着不俗,仗着人多围堵上来讨要钱粮。 护卫听她把大姑娘抬了出来,他迫于无奈,一边大声呼喝赶人,一边抽出腰间的马鞭驱赶起涌来的流民来,一鞭子下去,好几个流民被抽的东倒西歪。 这些流民自不敢和官宦人家争执,但兽困则噬,人亦如此,他们连日来饥寒交迫,看官道上往来行人的时候,眼里都冒着凶光,几个身量略高壮些的流民看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扑上去就去夺那护卫手里的鞭子。 他们边抢夺边高呼:“大家伙瞧瞧,这些狗官不给咱们活路,弄死这些天杀的狗官,抢了他们的银子干粮!” 他们一拥而上地动手,护卫自然得拔刀招架,这些流民虽身无二两肉,但人数众多,招架起来也够喝一壶的,其他下人被吓得满地乱窜,场面转眼便乱作一团。 唐嬷嬷没想到自己惹出这么大乱子来,一时乱了手脚,她本来坐在一辆无顶小车上,两个流民便来扯她衣袖头发,唐嬷嬷尖叫了声,一溜烟滚下小车,躲在护卫身后,见流民一时伤不着她,才觉着安心了些。 她不禁转头看了眼沈望舒所在的马车,这马车被护卫围了个大圈护在中间,倒是暂时没受什么惊扰。 她心头不禁快跳了几拍,猛然生出个歹毒计策来——她这回来本就是奉了夫人的命,来探探这位新冒出来的嫡长女虚实,夫人为这乡下土妞烦心不已,若她在流民手里死伤了,或是落在流民手里失了清白...岂不是一劳永逸? 唐嬷嬷已然动了心,一边躲在安全之处,一边高声喊道:“保护好姑娘和马车!老爷留给姑娘的钱粮都在车里,这可万万不能有失!” 她话音刚落,几个面有凶光的流民目光便死死盯住了马车,趁着护卫无暇旁顾的时候,大步向着马车围拢过去。 ...... 裴在野才回过神来,就见沈望舒紧紧捂着领口缩在角落,大眼又惊恐又警惕地看着他,显然是被他方才的话吓着了。 他见她眼睛瞪的圆圆的,泛着水润润的光,忽生了些恶劣心思,扬了下眉毛:“想让我不碰你?” 沈望舒飞快地点了点头。 裴在野冲她抬了抬下巴:“求我。” 沈望舒心里骂娘:“求你了。” 她的嗓音娇得很,要不是裴在野对劫色没半点兴趣,她这一声只怕是火上浇油。 裴在野看着她微见圆润的小脸,嘲讽地嗤了声:“放心,我对小胖子没兴趣。” 放.屁!这狗贼眼睛是瞎的不成!她在长水村可是出了名的苗条人!还因为太过苗条被几个碎嘴的大娘嫌弃不好下地不好生养哩! 但为了让这狗贼不对她下手,她扁了扁嘴,屈辱地附和:“...对,我是小胖子。” 裴在野还要说话,神色忽然一动,侧耳听着车外动静。 沈望舒也听见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只是这马车隔音实在好的出奇,她尚不知具体情况,一骨碌爬起来,惊道:“出什么事了?” 她下意识地想推开车窗瞧一眼,不过很快意识到不能这般莽撞,忙不迭收回了手。 还不算太蠢。 裴在野在心里点评了一句,蹙眉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唐嬷嬷在外大喊了一句什么,不过片刻,便有人‘砰砰’撞起了马车门。 沈望舒一惊,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裴在野抬手,瞬间按在剑柄之上。 马车门纵然厚实,也经不起这般猛撞,‘咣’地一声,两扇车门直接被撞歪了。 外面流民和护卫混战成一团,下人们满地找地方躲,几个高壮流民顾不上别的,先抓起马车里滚落的干粮拼命往嗓子眼塞,其情景真如修罗饿鬼一样恐怖,把自己塞的脸红脖子粗,一边咳出了白沫,一边不断往嘴里塞着干粮。 -- 第6页 沈望舒睁大了眼,身子一动,却没有阻止,想着这些流民若只是求钱粮,吃饱了定然会走。 裴在野却没她这么乐观,他目光冷沉地看着这些人,一手搭在剑上,一手锢着沈望舒的肩膀,一来是怕她跑了,二来也是怕她不懂事满地乱跑,让局面更乱。 流民终于吃的撑胀,这才把目光移到了车里,见车里还坐着个男人,齐齐愣了下,但目光很快被车里精致贵重的陈设和小美人吸引过去了。 几个流民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一动不动,半晌,才咽了口口水。 他们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车里的还坐着的男人,呼吸粗重,探手去抓沈望舒的脚踝,要把她拖下车好方便他们肆意欺辱。 沈望舒见这些人目光淫.邪,脸色微微发白,她反应倒也不慢,直接掀翻了车内的案几,把车里摆放的厚重陈设不要钱地砸了过去。 为首的流民咬牙挨了几下狠的,目光狰狞地去抓她脚腕。 就在他快要触及到那柔腻肌肤的时候,一柄剑稳稳地挡在了他的手指和小娘子的脚踝之间。 流民反应不及,被剑柄直直捣在了胸口,他痛叫了声,踉踉跄跄地向后栽去。 几个流民见此,反而被激起了凶性,前赴后继地要挤进马车。 还是下手太轻了。裴在野皱皱眉,本来想拔剑,但瞥了眼马车里窄小的空间,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弯下腰,抽出沈望舒盘头发的银钗,由着她一头乌发倾泻散乱。 裴在野掂了掂手里的银钗,幽黑的眼眸里透着股狠劲,他毫不犹豫地把银钗扎进了为首流民的咽喉里,待他□□的时候,鲜血喷溅地马车里到处都是。 他一脚踹翻了已经爬上来的两个流民,跃下马车,手腕一转便拔出了长剑,他下手极狠辣,雪亮剑影划过,转眼敢于围攻马车的流民倒下三四个。 其中有个流民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五指成爪要掏他心窝,裴在野向后退了一步,反手用剑把他撩开,但他到底重伤在身,不及往日敏捷,襟口被扯开,一块半月玉佩掉了出来。 裴在野面色一冷,抬手给他补了一剑,直接送他去见了阎王。 这些流民本本就不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仗着人多作乱罢了,之前沈府护卫因是官家出身,顾忌着老爷的官声不敢轻易伤人,裴在野显然就没有这般顾忌,这些流民见转眼死了三五个人,尖叫哀嚎着四散奔逃开来。 不过裴在野也是强弩之末,他伤口方才再次崩裂开来,他皱了皱眉,弯腰咳出了血沫。 沈望舒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般鲜血四溅的场景,脸色刷的惨白。 直到听见裴在野的咳嗽声,她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颤声道:“这些人都,都死了?” 裴在野深吸了口气,反手把剑收回剑鞘。 她没想到这坏蛋居然会救自己,震惊之余很没出息地有些感动,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人...跟方才那些来抢她的人不大一样。至少她方才要是被那些流民挟持了去,现在肯定不会好好站在这儿。 她犹豫了下,提着裙裾跳下马车:“你,你没事吧?” 裴在野不答,倾身要捡起落在地上的玉佩,她目光顺着一扫而过,一下子便定住了,这玉佩竟和她与表哥的定亲信物一模一样! 母亲过世之前曾跟她说过,这对儿玉佩是她舅父的爱物,分则半月,合则满月,两枚玉佩除了左右不同,雕琢的纹路皆是一模一样,后来便作为她和表兄的定亲信物,两边各留一枚。 她怔愣片刻,才不可置信地道:“这是玉佩是你的?” 裴在野心下一动,以拳抵唇咳嗽了几声,不答反问:“怎么?” 沈望舒也顾不得乱蓬蓬的头发,抓了下后脑勺,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能把它给我看一眼吗?” 裴在野套路她简直易如反掌,冷着脸拒绝:“这玉佩对我极是重要。”他顿了顿,又问:“你为何要看它?你知道它?” 沈望舒又是错愕又是心急,隐约还带着一丝看见曙光的欢喜,她有点犹豫地怀里掏出自己那块半月玉佩:“我有一块跟你一样的。” 裴在野嘴角不经意地翘了下,接过玉佩打量几眼,当即把她的这块和那叛贼的玉佩拼到了一处,立刻拼出了完整的图徽。 他竟认得这图徽的出处——这是陆家的族徽! 陆家本是普通官宦之家,后来出了个椒房专宠的陆贵妃,便也一跃成了京都望族,陆贵妃当年荣宠之盛,逼得他母后都不得不自请去佛寺清修,方能保全自己和儿子。 不过陆家得意忘形,自然竖了不少仇敌,一场大案之后,全族几乎覆灭,陆贵妃那时也被废为庶人,幽居冷宫,但皇上到底还念着几分旧情,令刑部对陆家十岁以下的孩童只流放,不问斩,总算是保住了几根香火独苗。 裴在野默算了一下叛徒的年纪和陆家夷族的时间,心里对那叛徒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目光幽冷,透着渗人的寒意。 她见裴在野不言语,有些犹豫地道:“这玉佩原是一对儿,舅父把其中一块给了我娘,另一块留给了自己的儿子,不过我从小就没见过另一块。” 沈望舒不认识什么族徽不族徽的,她娘也从没给她提起过,但娘亲姓陆她是知道的。 当年之祸并未罪及外嫁女,她娘才得以带着女儿在乡间隐居。 -- 第7页 裴在野回过神,扯了扯嘴角,却毫无笑意,反而透着嘲讽:“这么说来,‘我’是你表兄?” 第4章 哭大声点,没吃饭吗? 沈望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没那么怕他了:“万一玉佩是你在哪买的或者捡的呢?” 裴在野又翘了下嘴角,眼里嘲意更重:“不是买的。” 是杀了人,抢来的。 沈望舒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一件事来——在梦境里表兄跟她提到过,他曾在梁州曾经被人打落悬崖,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还落下了病根,难道,难道就这般巧吗?这人没准真是表哥? 沈望舒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不免上上下下把裴在野看了好几眼,越看就越信了几分。 她认真地问:“你真的是陆家子弟?是我表哥?” 裴在野挑了挑眉:“不然我是谁?” 这话其实是一句废话,但落在沈望舒耳朵里,自然就是肯定的意思,她还想开口多问几句,护卫忙在这时上前来,紧张问道:“姑娘,你可有事?”幸好姑娘命大,没被那些流民伤着,不然他有何颜面去见老爷? 沈望舒点了点头:“我没事儿,你们还好吧?” 护卫谢过她关心,犹豫再三,看向沈望舒身畔站着的负伤少年,低声问道:“您是...?” 方才闹哄哄的,他也没看到这少年是从自家姑娘的马车上跳下来的,只是这少年身姿一看便是练家子,脸上还罩着面罩,肯定不是普通流民,他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 沈望舒心头一惊,只略踌躇了下,就抢先一步答道:“方才马车门被流民撞开,多亏了他,这,这位好汉救了我,不慎受了伤,你们可有伤药纱布?” 本来裴在野意在劫人,救她不过顺手为之,她这么一说,竟是把劫人的事儿抹去了。 裴在野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 护卫不疑有他,向着裴在野连连道谢,他们武人药酒纱布都是常备的:“这是我寻常用的,您先将就着使,等到了下个客栈我去为您请个好大夫。”他又看向沈望舒:“姑娘放心,此事我已经派人去知会老爷了,等老爷过来,姑娘您就不用怕了。” 沈望舒对自己多了个爹的事儿一时还没接受,挠了挠脸,含含糊糊地哦了声。 这场流民袭击实在蹊跷,她本想过问流民为啥突然□□,又为啥突然袭击她的马车,但裴在野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前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汩汩从指缝里冒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多话,一把拿过了护卫手里的药酒纱布,抬手扶住了他:“快快快,我给你涂药。” 沈望舒本来想帮他上药,裴在野毫不领情地从她手里拿过了药,她见他半点没有认亲的意思,不由有些讪讪的。 在梦里两人是极亲近的,但眼下,两人十几年未见了,他冷淡些反而正常,他要是一见着她就涕泗横流热泪纵横,她反而要怀疑这是不是个拐子了。 裴在野正要解衣裳,忽然一抬头,正对上沈望舒带着关切的眼睛,他顿了顿,毫不客气的:“怎么?想占我便宜?” 沈望舒一副好心受辱的表情,气鼓鼓地背过身。 他解开衣服,皱眉看着自己的伤势。 就算不用大夫,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已然是强弩之末,每一根骨头都泛着疼,他觉着自己意识越来越沉。 他薄唇几乎抿成一线,不让痛哼溢出来,速度极快地换好了药。 沈望舒这人不大记仇,过了会儿又乐颠乐颠的了,她转过身:“你要不要和我一道见我爹?”她补充道:“我爹若是知道你救了我,应当很是感激,还会请好大夫来给你医治。” 在他救过她之后,她已经不太怕他了,她不想就这么放他走。 而且见到了父亲,也可以请父亲给陆家老家去信,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表兄! 裴在野劫她无非是为了进梁州城,得到那块半月玉佩的线索是意外之喜,他无意和她有什么纠缠。而且她身上有一半陆氏血脉,裴在野纵不至于迁怒报复,也不禁心下生厌。 他假扮她表哥无非是为了套话,现在他已经把那叛贼的身份猜出了六七,自然没兴趣再做戏。 除了那块半月玉佩,两人并无任何关系,他甚至连问她名姓的想法都没有,只要一入梁州城,他自会撇了她。 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还是硬逼着自己清醒,故意用沾着血污的手拍了拍她的脸,笑的恶意:“小丫头,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别忘了,刚才你还是我劫来的人质。” 他在面罩底下呲了下牙,凶她:“说不定哪天你就被我拆吃入腹,骨头渣都不剩下。”他这里说的吃,没有任何暧昧的意味,只是单纯地吓唬她罢了。 他说完这句,到底抵不过无边的痛楚和疲累,眼前一阵发黑。 在彻底昏过去的一刹那,他听见她嘀咕着顶了句嘴:“逞能吧你就。” 一定要把她吃的渣都不剩。 裴在野在意识沉入黑暗的一刹那,颇是凶恶地想。 ...... 裴在野仿佛进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里。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怀里搂着一个肌肤莹莹的少女,本能地想要推开,少女娇憨明媚,从浓长的眉到红润润的唇都透着健康活泼的向阳之态,只是她眼里却含了薄薄水雾,主动凑上来亲他嘴唇。 -- 第8页 他带着宿醉之后的头昏脑涨,神志模糊,他本能地想拒绝,但看清那女子是谁之后,被动的亲吻变成了主动。 她的声音很好听,轻软软的,还带着哭腔。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神智也恢复几分清明。 便在此时,屋外亮起了火把,夹杂了男人的惊呼和女人的哭叫。 他当即意识到,自己入套了。 第二日,攻讦他强辱臣女的本子源源不断入了内阁。 他反应迅速,出手狠辣地查出了牵扯此案的一干人等,那日的少女和背后推动的一帮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既非无辜,便要承担后果。 第十日,少女被一顶蓝布小轿抬入了东宫,锁在了高墙深院之内。 ...... 场景忽的一转,少女大概是入东宫有些时日了,她穿着身纤薄的青绿宫装,被罚跪在凤仪宫外,此时烈日当头,她背上洇出了汗,往日透着粉润的脸颊也没了血色。 少女恍惚中觉着自己快死了。 又觉着就这样死了也不算太坏。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把折伞在她头顶撑开,撑出了一片清爽的阴凉,稳稳把逼人烈日隔绝开去。 少女有点恍惚地回头,见太子站在她身后。 齐皇后带着薄怒的声音从长阶之上传来:“瞧你被这妖女迷惑成什么样了,这才几刻,你竟撂下满屋子朝臣跑过来!莫不是忘了当初她怎么算计你的?” 太子默然片刻,声音带了点不耐,说话还是他一贯的霸道:“姨母,即便是我养的一只猫,也不是别人可以动的。” 齐皇后似乎被噎住了,许久没再开口。 太子不再理会,低头看着她:“起来。” 少女尝试着动了动身子,不过没有成功,差点栽倒在地上。 太子舌尖顶了下上颚,发出不耐烦地一声‘啧’,随手把折伞扔给身边宫人,自己俯下身,打横抱起了她。 他把她抱回宫里上药,冷着脸斥道:“你白长脑子了?我不是说了,若是皇后唤你,立刻使人去叫我,你想死不成?” 他脸色很难看,给她上药的动作却颇为温柔。 少女身子僵了下,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这点异常也被太子注意到了,握住她小腿的手加了几分力道,他抬起头,沾了药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颔:“你真的想死?”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眼底隐隐透着股寒意。 少女咬了下嘴唇,飞快地摇头:“不想。” 只要能活着,又有谁想死呢?就算有那么一瞬的念头,求生的本能她还是有的。 见她答的迅速,太子表情和缓了下,他给她上完了药,又硬要检查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处,她被他弄得再次小声啜泣起来。 她出事了却不叫他,太子还生着气,捏了她一把,恶劣地笑:“哭大声点,没吃饭吗?” 不负他所望,她停顿了一下之后,吚吚呜呜地哭成了小泪人。 他如愿以偿地把人弄哭了,却并不觉得高兴,心尖针扎似的,只好把她抱在怀里,笨拙地哄她:“好了,别哭了,我逗你的。” 见她还哭,他似乎迟疑了下,才颇是艰难地道:“你若是难过,便咬我吧,若实在不成,打我几下也罢了...” 她睁大了泪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太子趁机俯身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 眼前一切骤然消失,裴在野猛然惊醒了。 他却没有急着睁开眼,而是闭目想着方才那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的少女就是他被他挟持而来的小丫头。 明明两人没半点干系,在劫她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但在梦里,他不光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沈望舒,还知道她喜欢吃辣口的菜,最喜欢的衣裳颜色是青绿色,就连她腰间有一枚小小的红痣他都一清二楚。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在梦里她明明和他最厌恶的陆氏算计了他,她爬上了他的床,毁了他的清白,污了他的清名,而他却隐隐沉溺,乃至无法自拔。 他在女色上一向极为淡漠,便是妲己在世对他也无用,但就是这么一个小丫头,他却能为了她顶撞母后,甚至为了哄她开心,连让她打他咬他这种疯话都说得出来,当真妖女! 他总不可能是因为对她有不当的心思,才做了这种梦吧?若他真有心占便宜,哪里用得着在梦里,马车里早就下手无数次了。 既然不是春.梦...难道是先知之梦?他素来对神怪之事嗤之以鼻,但回忆起梦里的种种细节,越想越是心惊,不由皱了皱眉。 耳边突然响起她的声音:“你是不是醒了呀?” 裴在野心里一跳,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客栈的床上,梦里那张芙蓉面离他不过半尺。 他身子一僵,想到梦里对她的种种放浪形骸,不着痕迹地后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还是不够放心,为了防止自己不留神被她迷惑,他抬起手把衣领拉到最高,修长手指紧紧拢起了微敞的衣襟,保证自己没有一寸皮肤外露,活像一个三贞九烈的贞洁烈男。 沈望舒一脸迷茫:“?” 第5章 太子最后的倔强(修) 在马车里的时候,沈望舒见裴在野昏了过去,不免惊了一下,忙叫护卫上车来瞧:“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 第9页 她好不容易才找着最可能是表哥的人,可千万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护卫忙探了探他鼻息,忙道:“姑娘放心,这位...好汉应当无事,只是失血过多,这才昏过去了。” 他又宽慰道:“前面便是红水镇,咱们得在镇子上等老爷过来处理,先找间客栈,然后请大夫给他疗伤。”不过瞧这少年伤重,能不能撑得过来就不好说了。 裴在野即便在昏睡中也是微躬着身子,一手按在剑上,一手护在胸前,这是个十分没安全感的姿势,两三个护卫废了好大劲才把他从马车弄进客栈。 他蒙脸的面罩也被鲜血浸透了,请来的大夫小心给他剪开面罩,避免他在昏睡之中被闷窒而死。 沈望舒趁机偷瞧了眼他的脸,不由有些呆愣,可算知道他为什么说话这么讨厌却还能活这么大没被人打死了。 无他,这人生的实在极漂亮,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眼睛长而斜飞,一排密密长睫垂下,甚至有些惹人怜爱,完全不像能说人话的时候那么讨人嫌了。 他肌肤苍白,嘴唇却红的妖异,姿容昳丽华美,当真是个祸水相貌,就连给他治伤的大夫都瞧的愣了愣。 接下来大夫要给他解开衣服治伤,沈望舒就不方便再看了,她在门外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见大夫走出来,连忙问道:“大夫,咋样了?” 大夫照实道:“这位小郎君伤的极重,有几处伤口隐隐化脓,使得他发起高热来,所幸他身体极佳,近来天气又不热,这才能有所好转。”他递给沈望舒几张药方,又叮嘱一句:“病人伤好之前,身畔千万莫要离了人才是。” 沈望舒忙不迭点头应了,回屋搬了个小板凳,按照大夫的吩咐,乖乖地盯着他。 她瞧着瞧着就有些走神,若他真是她表兄,那两人就是正经的未婚夫妻,他模样极好,让她在心里嘿嘿偷乐了几声。 她又打量了眼他的身板,暗自摇了摇头,他长得虽然好看,但是也太瘦啦。 男孩子就得肥肥壮壮的才好看! 其实裴在野个字极高,宽肩窄腰长腿,便是麻袋也能穿出脱落风流来,标准的衣服架子。不过沈望舒的审美有些个质朴,在他们乡下,男人得下地干活,若是身板壮实,都能比别人多犁五亩地哩~ 而且她偷听村里婶子们聊天,男人若是瘦巴巴的,日后可不好生养。 想到他弱不禁风又不好生养,沈望舒心下郁郁,不由嘟了下嘴巴,再看他的漂亮脸蛋儿也没那么兴奋了。 她晃了晃脑袋,收回思绪,抬手帮裴在野捋了捋被子。 虽说她之前做了不少被太子强迫的梦,不过梦里许多事都是一闪而过,梦见两人搂在一处便顶天了,就是在长水村,她娘过世之后也没人教过她这些,导致她至今仍是啥也不懂的菜鸟一个。 她尚没来得及深究,裴在野皱了下眉,沈望舒反应过来,忙唤了声。 裴在野张开眼,赶紧拢好了衣裳,看她的眼神透着警惕,仿佛她是一个调戏良家妇男的恶霸。 沈望舒不大乐意地嘟囔:“你干嘛呀?” 裴在野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唇,深深地上下审视了她几遍,审案子似的问了长串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口味的菜?母亲什么时候过世的?腰...” 他本来想问她腰上有没有一颗红痣,但脑海里猛然闪过攥着她一把细腰的画面,耳廓不由红了红,硬是把这话咽了下去。 不得不说,他做的梦可比沈望舒的梦刺激多了。 沈望舒被劈头问的有些迷茫,下意识便答道:“沈望舒,青绿色,爱吃辣口的,母亲在我八岁时候过世...”她顿了顿:“你问这些个干吗?” 裴在野神色越发沉凝,全对上了... 既如此,这梦果真是是预知未来,难道他以后真的会被这沈氏女算计,乃至被她迷惑的神魂颠倒? 在梦里,她不光和他最厌恶的陆氏合谋爬上了他的床,即便在入了东宫之后,她仗着他的宠爱仍是和陆氏有牵扯,所以才会被皇后罚跪。 他深深地皱起眉,所以这个梦是为了提醒他,绝对不能被沈氏女迷惑,不能步梦里的后尘? 若是不想如梦里那般,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直接动手制服她便是... 他心头才升起这个念头,心脏便如被一柄利刃刺穿,痛的他骤然一黑,甚至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来,唇边溢出鲜血。 待眼前黑幕褪去,他又看到了一幕场景。 他抬手抚着一方漆黑棺木,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过了半晌,才仿佛认清了一个事实般,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棺木上,隐隐刻着个‘月’字——望舒,乃月宫驾车之神,亦可代指明月。 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躬起身子,就连之前刀刃加身都远不及这般痛楚。 沈望舒吓了一跳,见他要倒的样子,忙伸手撑住他后背,扶着他:“你没事吧?” 她一碰他,裴在野就心摇神曳的,无数画面在脑中闪现,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腔子似的。 在这样下去真是要疯癫了! 裴在野忙把思绪拉了回来,嗓音微嘶:“没事。”他脊背僵硬,略有些痛苦:“放手。” 沈望舒气哼哼地表示:“你当我想扶你呢!” 她猛地撤手,裴在野身子不由晃了下,很快稳住了。 -- 第10页 从方才的反应看,对她动手并不是一个好法子,而且他现在伤势极重,身畔孤立无人,最好别再招惹事端。 裴在野重重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的高热让他身上无力,之前他尚能靠着内力压制伤势,但作夜被流民袭击,他用力过甚,伤口再次裂开,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现在伤势极重,这个状态大喇喇地进入梁州城,恐怕很危险。 他瞧了眼沈望舒,心思忽然一动。 原本两人无甚干系,他是想撇下她走人的,现在看来,不如将错就错,借着梦里他对她的了解,假扮她表兄留在她身边在,这样反而比他径直入城安全些,还能顺道查一查她是怎么和陆氏等人搭上线,又为何会沆瀣一气的。 眼下巴陵王之祸将起,他也需要进城陆续联络人手,早做布置,既然她当他是表哥,反正他也是要进梁州城,解决巴陵王之事的,与其这么亮明太子身份直接进去,倒不如借沈氏表兄的身份一用,匿在暗处布局。 待他痊愈,解决了此事之后,自然不会再和这个迷惑了自己的小妖女纠缠,到时候派底下人暗中看着她便是。 顶替那叛徒身份对裴在野来说毫无心理负担,反正他本来也是想杀自己的,只不过没那个能耐罢了。 而且裴在野的心里还隐隐有个较劲的念头,因为梦里的他实在有点丢脸,他才不会喜欢沈望舒呢! 他自小便是看着皇帝被陆氏妖女迷的神魂颠倒,乃至祸乱朝纲长大的,甚至他的母后,他的母族,都为此丢了性命,正因如此,他在女色上一向漠然。 更别说沈望舒还有一半陆家的血脉,他想留在这儿证明,他绝非父皇那样的人,梦里皆为无稽之谈,他定不会被妖女迷惑! 裴在野心念电转,将计划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拉长了声音,慢慢道:“你之前不是问我,想不想跟你一道去见你父亲吗?我事后想了想...” 沈望舒眼睛一亮,他两手做枕,交叠在脑后,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是该去拜见姑父。” “真,真的?!”她见裴在野点头,自觉寻表哥有望,生怕他反悔,风风火火地转身:“我去给爹捎口信!” 表哥对于她,不光是嫡亲的表兄,未来的夫婿,更是苍凉未来里的生机,她心下雀跃,打算顺道让爹给陆家老家去封信,核对一下他的身份。 沈望舒兴冲冲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之前那叛徒来他身边自然用的是假名,不过裴在野半点不慌:“陆清寥。” 这还是在梦里听她提起过的。 沈望舒喜滋滋的:“这名字也好听。”听着跟她咋那么配哩! 裴在野见她一个人在那儿傻高兴,十分挑剔地看她一眼。 要真是什么狐媚惑人的也就罢了,就是这二傻子把他迷惑的找不着北?嫌弃。 裴在野等她走了,脸色颇为难看。 因为梦里的缘故,他一靠近她,心就跳的厉害,脸上也不正常的燥热,这样异常的反应,倒显得他对沈望舒有什么想法似的,可他明明半点想法也没有。 于是,他脸色阴郁地靠床坐着,倔强地等待自己平复下来。 第6章 干点男人该干的事儿怎么了…… 兴冲冲给沈大人捎去口信之后,沈望舒想到表哥那瘦巴巴的身子,兴奋之情稍褪。 但仔细想想,就算表兄身板壮实,瞧他那一身的伤,估计也是不能下地干活的,以后就得她来养家糊口了。 沈望舒一下子觉着肩膀头子沉甸甸的。 她仰天长叹了口气,表兄那般削瘦,原来过的肯定不是啥好日子,决定还是先给表哥买点好吃的补补,她带着俩护卫去集市,狠心买了三个肘子并一些小菜,又转身回客栈借厨房。 炖肘子动辄一两个时辰,老板娘本来不大乐意借,不过见沈望舒生的讨喜,又一口一个‘阿姐’地叫着,便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喜滋滋地把厨房借给她了。 肘子这东西,非得炖到火候才能软烂入味,沈望舒先把肘子炖了七八分,又炸了几个鹌鹑蛋扔进去一起炖着,顺道炒了几个小菜出来。 她想着护卫大哥们昨晚上受了大累,刻意多炒了几份,让客栈老板娘帮着端过去,至于唐嬷嬷和那几个眼睛长到天上的下人,她才懒得搭理呢,爱吃什么吃什么去! 她把大半个肘子和几道清炒的小菜拾掇好,兴冲冲地去敲裴在野房门。 裴在野过了许久才打开门,开门的时候耳廓有些可疑的红晕,见着是她,表情登时诡异起来,恶声恶气地道:“你又来干什么?” 随着他打开房门,屋里传出一股淡淡的还未散尽的古怪味道,沈望舒使劲吸了吸鼻子,但也分辨不出来。 裴在野见她这般,表情更不自在了,连眉毛都写着抗拒,神色戒备:“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本来以为自己就够倔强的了,没想到那玩意比它还倔强,他实在没法子,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想,草草弄完罢了。 他,堂堂一国太子,明年就要行弱冠礼了,干点男人该干的事儿怎么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裴在野努力让自己表情重新冷酷起来。 沈望舒把托盘塞给他:“给你送饭。” 裴在野饮食上毛病比较多,鲜鱼鲜虾,山珍野味是常吃的,羊肉鸭肉也还成,猪肉却是从来没碰过的,他一时没认出来:“这是何物?” -- 第11页 沈望舒见他穷的连猪肘子也没见过,同情心登时四溢,粉儿有耐心地解释:“这是冰糖肘子,我亲手做的,炖了可久呢!” 裴在野略扫了一眼,双手环胸,嘴角略带讥诮地翘了下:“做了这么久,辛苦你了,你应当没用饭吧,不如你先吃些?” 那个梦让他对沈望舒颇为警惕,即便是借了她表兄的身份,他也不会对她完全放心。 沈望舒没他那么多心眼,听他让自己先吃,端着盘子就进去了。 等她把菜全吃了遍,裴在野才算是放下心来,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沈望舒见他终于肯动嘴,特热情地用多余筷子给他夹了几块肉,摇头晃脑地显摆:“这道肘子我足炖了一个多时辰,皮肉都炖软烂了,刚出锅的时候,厨房里的人险没香出个跟头!” 裴在野不觉挑了下眉,才发现她脸上多了几道烟熏火燎的痕迹,在灯烛下倒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凭良心说,沈望舒就是乡下把式,为了追求口味,做菜油盐都比较重,虽说开胃,但跟宫中御厨自是不能比的。 ——想他在梦里的时候,为了吃她做一道菜,想尽办法逗她她都不肯,这时候她倒肯为他这般耗费精力,裴在野不免有几分胜了的得意,觉着为梦里丢人的自己找回了几分面子。 沈望舒天生属麻雀的,一个人都能叽叽喳喳好半天,一边吃一边跟他聊天:“表哥,你原来是做啥的啊?” 裴在野没太多搭理她的兴致,懒懒敷衍:“做贼。” 沈望舒干脆顺着他的话挤兑他:“做的什么贼” “采花贼。” 沈望舒见他死不正经的,生生气笑:“采的男花女花?” “不男不女。” 沈望舒好悬没给他噎死,表哥哪儿都好,要是个哑巴就更好了! 她颇是郁闷地砸了咂嘴,瞧着他一身的伤,迟疑道:“瞧你身上的伤,好像是刀剑伤的?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呀?” 她话音刚落,裴在野神色仍是慵懒散漫的,眼神却透着几分戒备阴冷,仿佛被入侵了领地的野兽,对着侵入者磨刀霍霍。 沈望舒这迟钝的,竟是没瞧见这幕,裴在野凝视她发旋片刻,见她全无异状地低头喝汤,这才收回视线。 他也没了吃饭的兴致,搁下筷子:“我用好了,你自便。” 沈望舒也吃的差不多了,抹了下嘴巴,忽然撂下一句:“你得罪人,我也不嫌。” 裴在野怔了下,抬眼看她,她有点不好意思,用托盘遮住脸‘蹬蹬蹬’跑了。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甭以为温言软语几句就能迷惑的了他。 ...... 沈望舒心情颇佳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听下人来报——老爷来了。 沈望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想着沈大人肯定会见一见裴在野,便让人把他也喊下来。 裴在野过了会儿才迤迤然出现,沈望舒郁闷的:“你这磨蹭的,怎么好让长辈等着?” 裴在野老神在在地挑了下眉:“等着怎么了?” 便是一二品的大臣想见他,也得老实等着,还不一定能见得着,这个姓沈的小官能等着见他,已是幸事。 所以裴在野半点不担心会被认出来,他经常天南海北的四处征战戍边不说,便是在京里的时候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员非要事不得相见,沈望舒她爹这种外任小官十年能挪一次窝就不错了,根本没有见他的机会。 沈望舒没啥心情纠正他,带了点紧张地和他下楼。 沈大人其实待她颇为周全,不过她八岁死了娘就在好心亲戚家借住,她一时适应不来自己有了个爹的事。 据他说,沈望舒的舅家——陆家,犯下了一桩大案,就连姻亲沈家也被牵连进来,沈氏成年男丁全部入狱,沈望舒的母亲秉性刚烈,为了不使夫家受牵连,在身怀有孕的情况下给了他一封和离书,然后背着他远走异乡,恰好长水村有一户受过她襄助的远房亲戚,她便在此养胎,直到沈望舒八岁的时候,她不幸染病身亡。 其实沈望舒觉着隐隐不对头,毕竟母亲对表兄时有提及,对父亲却从不多谈,若母亲对他心怀愧疚,为何如此绝情?但沈大人提到母亲时隐隐含泪,又说每年他都不断地派人出去寻找她,还令人取出当年她亲笔写下的和离书,沈望舒这才信了。 沈大人正在客栈偏厅等她,沈望舒在外头局促地理了理衣裳。 沈大人名唤沈长流,年约四十三四,便是人至中年,依然是清俊从容的一美男子,沈望舒是捡着父母的优点长的,鼻子嘴巴似他,因而鼻梁高挺,唇形丰润优美。 才找回不久的嫡长女险被流民所害,沈长流自然是担忧的,便把唐嬷嬷和护卫的头叫来问话,偏厅的气氛隐隐沉凝。 沈长流断案倒有一手,皱眉略问了几句,唐嬷嬷已是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她那日戕害沈望舒不成,颇为提心吊胆,这两天没人顾得上追究她,她正暗自窃喜,没想到直接被老爷问到头上来了。 唐嬷嬷反应倒也不慢,老泪纵横地行了个大礼:“好教老爷知道,那日的事儿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见那伙流民上前乞要钱粮,生怕惊扰了姑娘,这才令护卫驱逐他们,谁料那伙人贪心不足,反而动起了手,反让姑娘受惊,老奴办事不周,还请老爷责罚。” -- 第12页 明明她那日拿流民撒气引发冲突在先,又存心谋害沈望舒在后,这话一说,当真是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倒显得她似个忠心为主的大好人一般。沈长流那日不在,不知明细,还真不好责罚她。 沈望舒在帘子外听的火冒三丈,裴在野都没拦得住她,她撩起帘子就冲进来了,按照他们村里小孩有仇当场就报的脾气,兜头就照着唐嬷嬷的老脸给了一拳! 沈长流和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她指着唐嬷嬷便是噼里啪啦一顿好骂:“你这老货撇的倒是干净,本来冯护卫打算拿出钱粮来消灾,眼看着两边都谈妥了,就是你这老婆子多了句嘴,他们才知道马车里有钱有粮,这才起了歹心,撞坏了马车门,差点把我拖下去!你倒是会狡辩,说的真跟我的救命恩人似的!” 唐嬷嬷面门‘咣当’挨了一拳,被揍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俯在地上就势卖惨:“姑娘,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纵你往日瞧老奴不顺眼,也不该这般冤我!我说那话,不过是为了提醒护卫保护好您,难道这也有错了不成?” 沈望舒才不吃这套,啐她:“平日里瞧见我眼睛恨不能飞到天上去,怎么流民一来,你就热心起来?!” 裴在野在外面呲了下牙,小丫头片子脾气可真够辣的。 里面的沈长流顾不得纠结女儿动手揍人的事儿,皱眉问护卫:“可有此事?” 护卫犹豫了下,决定两边都不得罪,回答道:“唐嬷嬷确实说了句‘保护好姑娘和马车!老爷留给姑娘的钱粮都在车里!’,话应是好意,不过正好给流民提了个醒,确实不当。” 这事儿确实纠结,谁也不知道唐嬷嬷说这话是何心态,到底存没存对主子不满,蓄意报复的心。 唐嬷嬷是家里夫人特地指给沈望舒的,罚她是扫夫人颜面,若是不罚,以后难免会让下人对沈望舒生出轻忽之心。这事既然没有确凿证据,罚与不罚,端看沈长流心意在何处了。 沈长流轻敲几下案几,很快有了决断:“把唐嬷嬷拖下去,按家规领板子。” 沈家家规极严,二十板子下去,不残也得去半条命,唐嬷嬷还没来得及求饶,便被堵住嘴拖了下去,屋里转眼便剩下父女两人。 沈望舒骂人揍人都不怵的,这时候却有些局促,悄悄看了眼沈长流,欲言又止。 沈长流见她举止拘谨,刻意放缓了声音:“怎么了?” 沈望舒挠了挠头,犹豫着道:“唐嬷嬷老和我说在家里有多得脸,多得老夫人和夫人器重,我还以为您不会罚她呢。” 沈长流笑笑:“作为仆从,再得脸也是主子给的,流民那日的事儿我心里有数,暂且不提,单看她方才屡次顶撞你,我若不处置她,以后回了沈府,只怕人人都要轻慢于你。” 他看着沈望舒酷似元妻的侧脸,心下涩然,还是温言叮嘱:“这世上无不是的主子,若是底下人犯了什么事,你唤人拉下去处罚便是,若自己动手,反失了身份,立不起威信了。” 沈望舒听的一知半解,还是认真记下了,抬眼看沈长流神色慈蔼,言语谆谆,一派慈父心肠,心里不由酸酸的。 沈长流又想了想:“梁州快要封城了,咱们最迟后日就要赶回沈府...” 他见沈望舒又瞪大眼睛,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忙安抚道:“莫担心,你祖母和夫人都是极慈和的人,你有个同母的大哥,如今十七,长你两岁,自知道有个妹妹之后,心里也一直记挂着你,你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大些的那个十三,剩下的弟妹同岁,年不过十岁,皆是夫人所出,你定能和他们玩到一处去。” 沈望舒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 沈长流迟疑了下,让管家取出一叠银票来,拢共八百多两,递给她:“这些银子你先收着,有个傍身的,进了府里也好打点。” 他原是没打算给银子的,毕竟家里二子三女,若是厚此薄彼,难免令沈望舒进府后招人非议,也会伤他如今的夫人许氏颜面,毕竟他和许氏多年夫妻,就算不是如胶似漆,也称得上相敬如宾,许氏性柔和顺,处事一向周全。不过想到方才唐嬷嬷的表现,令他实在对许氏有些失望。 他倒不是猜测许氏想害沈望舒之类的,只是觉着,许氏给沈望舒挑的下人,未免太不走心了些,内宅的事他一大男人不好插手,给这孩子些银子,她日后打点起来总归方便点。 沈望舒和母亲攒下来的家底一共也就千把两银子,沈大人这一出手跟她全部身家差不多了,她吓一跳,忙摆手:“不,不成,我...” 沈长流示意管家给她,笑:“无妨,你兄弟姐妹都有贴补,总不好单落了你。”他又叮嘱:“只是别让旁人知晓了。” 沈望舒想到自己家里还有个貌美如花的表哥等着养,心情有点沉重地把钱收下了。 沈长流含笑看她把银票揣进小荷包里,略微正了一下神色,面容冷静沉肃,眼里透着郑重与警惕:“听说,有个男子在流民手里救下你之后,自称是你表兄?” 他见沈望舒神色疑惑,干脆挑明了说:“你与那人不过一面之缘,就算他真是你表兄,是好是歹尚且不知,如何就信他?还要帮他?” 这个问题,不光沈长流想知道,帘子外头站着的裴在野也想知道。 他是真想知道,她这般救他,是否是别有用心。 -- 第13页 第7章 互相笑话 沈望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又没有钱,目前看来裴在野对她的色相也不是很感兴趣,他骗她干啥啊? 她愣了下,下意识地摇头反驳:“不是啊,他之前还从流民手里救我来着。” 虽说他嘴贱,而且之前还挟持了她,可若非前夜他在马车里,落在那些流民手里是什么惨烈下场,她还是能想象出一二的。他身上明明有重伤,还是果断出手救人,她当然是感激的。 在感激他的前提下,他又拿出了半月玉佩,说是她表兄,她自然是相信的。 她认真地说:“大人...父,爹,你不知道,他在救我之前就受过伤,伤的可严重了,他要是有心害我,干嘛要费这么大劲救我呢?我欠他这么大一个人情,就算他不说他是我表兄,我也会报答他的,他就更没必要骗我了。” 沈长流还没反应,帘子外的裴在野倒是先愣了下。 他救她,无非是顺手为之,一是为了顺利进梁州城,二是作为一个男人,要是看见女子眼皮子底下被人拖走强.辱,他还不如抹脖子算了!这件事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倒是认认真真记下了。 会不会是...她知道他在外面,故意这么说的? 裴在野抿了下唇,但脑海里划过梦里她和陆氏合谋算计他的种种,又皱了皱眉,别过脸。 事关女儿,沈长流还是不能放心,却也不好直接驳她,便道:“你唤他过来,让我看看。” 沈望舒眼睛一亮,脆生生道:“他就在外面!” 沈长流有点无奈地瞧了她一眼,扬声道:“请进。” 裴在野定了定神,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沈长流乍一见他不觉怔了下,本来担心他骗色的疑心去了小半——这少年发黑唇红,相貌华美秾艳,行止间风度极佳,眉间甚至隐隐流露出盛气凌人的傲慢,怎么看也不像是骗色的下作之人。 他脸色和缓了下,问:“你便是陆.四郎?” 陆清寥那叛贼原来行四?倒是巧了,和他同个排行。 他颔首:“是。” 沈长流拿出往日审案的习惯,刨根问底:“若我没记错,陆氏一族昔年尽被族诛,十岁以下的男童女童皆被发往平州,你是如何到梁州的?” 裴在野信手拈来,面色微有沉重:“圣上虽法外开恩,赦我们这些陆氏子女无罪,不过陆氏子弟皆被革了功名,三代不得入仕,我虽非戴罪之身,一辈子前程却也有限,梁州势力驳杂,异族众多,我便想来谋求机遇,不料半途遇上歹人,身负重伤。”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沈长流不觉和缓了神色:“可有户籍路引等凭证?” 裴在野喟叹了声:“是我无能,侥幸从歹人手里捡回一条命,只是身上凭证皆遗失殆尽,唯有一块玉佩为证。”他甚至主动道:“大人若是不信,不妨去信往平州一问。” 从梁州到平州来回至少得两月有余,他又没打算和沈氏中人多纠缠,两月后他早就痊愈走人了,这话说的半点压力也无。 “既如此...”沈长流不免又信了几分,温和道:“眼下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我给你两千两银子,你自投奔前程去,二是留在沈府养伤,待伤好之后再谋其他,你作何打算?” 他很快相信,主要是觉着,陆氏一戴罪之族,这少年既非图色之人,他谈吐分明,见识卓越,没事冒充一戴罪宗族子弟有何意义 ? 沈望舒有些心急,生怕他选了一,就见裴在野微微拱手,慢条斯理地道:“那这些日子,便要叨扰姑父了。” 沈长流一笑,见他既懂人情世故,又颇有见识,不免生出爱才之心,随口考较了一番之后,感慨道:“我当年侥幸得中探花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大些,学问却还不及如今的你,若...”若非陆家戴罪,这少年只怕早就三元及第,紫芝风流了。 裴在野心下撇嘴,他嫡子之尊,自幼便是当世能臣辅教,就是一头猪都能被教成进士了,更别说他生就颇具才干。 沈长流很快岔开话题:“今日且先修养,你下午换了药,咱们明日动身回城。” 裴在野和沈望舒齐齐应是。 ...... 沈望舒这些日子一直记挂着表哥的事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马上要到一个大官的新家去了!也不知道家里人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欺负她,规矩大不大,会不会嫌她又穷又土鳖啥的... 这么一想,她紧张地有点胃疼,干脆端了吃食,溜溜达达地去找裴在野了。 大夫刚帮裴在野换好药,正起身出门,他衣裳还没穿好,见沈望舒端饭进来,他‘嗖’地一下把衣服拉的严实。 虽然说她在梦里把他的身子看过不知道多少回,甚至许多回还是他逼着她看的,但现实里,他被沈望舒扫一眼,都觉着浑身别扭。 裴在野觉着自己和梦里还是有不少区别的,至少他远不及梦里那么...骚。 若果那人不是他自己,他都想指着鼻子骂一声‘骚里骚气’。 沈望舒怪郁闷的,放心托盘,小脸一垮:“你不要老搞得我要对你耍流氓似的!”她对老爷们的身体也没啥兴趣好不好,讨厌! 平心而论,沈望舒生的实在貌美,就是张口的腔调也是真的拉耳朵。裴在野睨了她一眼:“你有何事?” 沈望舒有点扭捏,磨磨蹭蹭的:“你说...官宦人家的小姐该是啥样啊?” -- 第14页 裴在野优哉游哉:“人样。” 他挑了下眉:“怎么?要回沈府你怕了?”这几天过去,他自然也了解了沈望舒的身世。 沈望舒平时就爱吹个小牛啥的,听出他的隐隐嘲讽,登时不干了:“你,你才怕了呢,那就是我家,我有什么好怕的!就是在长水村里我也是小地主,你少瞧不起人了!” 裴在野瞧她急眼,弹了弹修长手指:“哦?那你说说官家小姐是什么样?” 沈望舒扬了扬下巴哼了声,绞尽脑汁想了想,装模作样地道:“官宦人家不也是普通人吗?大概,大概官家小姐下地干活的时候,肯定有下人在一边帮忙,绣花补贴家用的时候,用的绣花针大概是,是金针吧?”最后一句她也不大确定。 裴在野:“...噗。” 他一个没忍住,捶桌狂笑起来。 沈望舒被他笑的面红耳赤,气冲冲就要起身走人,忽然裴在野捂住了肩膀,微微皱着眉。 她转头看了眼,发现是他笑的太厉害,又动了伤口... 这下换沈望舒狂笑了:“让你笑话我,这就是报应!” 裴在野:“...” 她给了他一句颜色瞧,到底没狠得下心来,扭身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好像又渗血了,我帮你重新上药吧,不然明儿你可怎么走。” 裴在野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又不是真的小孩,迟疑了下,解开衣裳,露出半边臂膀来。 沈望舒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看着那道狰狞伤口都觉着疼的厉害,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这么深呀。” 她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和同情,裴在野对这样的目光十分不适,甚至称得上不喜,尤其是露出这种目光的人还是沈望舒——梦里他真心以待,她却和别人算计他的沈望舒。 他神色冷淡下来:“死不了。” 沈望舒取出干净的棉纱,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血污,这伤口实在狰狞,要是在她身上,她只怕已经疼的满地打滚了,偏偏裴在野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连眉毛也没动一根,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她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想着小时候自己磕破了,母亲是怎么哄她的,她便微微嘟起嘴,在他的伤口处吹了几下。 清甜温软的气流擦过他的伤口,肩膀上酥酥麻麻的,他甚至觉着,这种酥麻盖过了伤口带来的痛楚,仿佛吹拂在他心间,让他的思绪有些乱。 他脊背僵了僵,身子略微后仰,声音也有些紧绷:“口水别流我身上了。” 沈望舒难得没在意他那张破嘴,小声问:“疼不疼啊?” 裴在野垂了垂眼,莫名想起一件毫无干系的事儿来。 这并不是他受伤最重的一次,最重的那次在三年前,他十六岁的时候,北戎来犯,几员大将尽数身亡,他不得不带兵御敌,虽成功击退了北蛮,却也重伤在床。 而他的父亲,却在那个时候,以嫡子伤重为由,意欲立陆氏所生的大皇子为储君。 朝廷自来便是人走茶凉,那些日子,从未有人过问他伤情如何,是疼是痒,他早就不知道疼了。 他最后硬是撑着给朝里送去了北戎王的人头,皇上见他势大至此,又有如此功勋,被迫连夜改了诏书,但细品这事,实在没劲得很。 他面无表情:“没感觉。” 简简单单三个字,沈望舒莫名听出一股心酸来,她鼻根有些酸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虽然出身乡野,但自小就不缺人疼爱,就算是新认的父亲,对她也颇多照拂,要是她这受了伤,只怕早就缩在长辈怀里撒娇起来。 裴在野皱了皱眉,有点嫌弃:“你可别在我面前哭鼻子。” 女人真是麻烦死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多大点事,他又没死。 沈望舒揉了下发红的眼眶,怔怔地道:“不知道...我就是觉着,看你这样,我心里不是滋味。” 裴在野本来不想理她,被她水盈盈的大眼关切地看着,他莫名有些心慌。 他略有别扭地挪开视线,不去看她,说话却没再阴阳怪气:“别哭了,我没事。” 第8章 闹别扭 裴在野发现,沈望舒自打看到他的伤处之后,就时不时拿同情甚至称得上心疼的眼光看他,他给她这种讨人厌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一股暴戾的情绪在胸口横冲直撞,夜里入睡的时候,他又梦见她算计他的事了。 他很想跟她说,爷用不着你同情,爷都是骗你的。 他甚至想说,你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好心,上辈子我对你那么好,喜欢你喜欢的掏心掏肺,你不还是和那陆氏贱妇合谋算计我吗? 你和这世上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值得我上辈子喜欢你吗? 裴在野是个狗脾气,情绪上头,脸又阴沉下来。 这时候沈望舒喊他出去吃早饭。 呵,看他怎么干脆利落地拒绝她,告诉她别想拿几顿不值钱的早饭和两句好话就能哄得他上当。 裴在野神色冷漠地走了出去,沈望舒放下用抹布包着的滚烫砂锅,用手指捏了捏耳垂,冲他招手:“表哥你醒了啊,我早起买了两条鱼,特地让老板娘用砂锅炖了鱼片粥,你喝不喝?” 裴在野对上她水盈盈大眼,喉间紧了紧。 “...喝吧。” 沈望舒哦了声,先给沈长流盛了一碗,然后才是裴在野的,满满当当都是香葱和鱼肉,鱼片炖足了火候,含在嘴里入口即化,没有半点腥气,只余鲜香。 -- 第15页 裴在野略有些懊恼地喝粥,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小丫头生的是一副明媚貌美的模样,不过历史上那些惯会迷惑人的祸国妖女哪个生的不是倾城倾国?再说这世上多少美人,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看着她你紧张什么? 他紧紧皱着眉,苦大仇深地喝粥。 沈望舒显然没能觉察到他的复杂心思,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儿就能回到沈府了,她现在颇为紧张,往日一向抠抠搜搜的,昨儿个还特地花大价钱买了城里最时兴的裙子换上。 等大家吃完饭,沈长流出去催促下人架马车,沈望舒从小荷包里翻出一根炭棒描着本就浓长的黛眉,她左右画了几笔,转头问裴在野:“好看不?” 她原本若远山若弦月的长眉被画的又黑又粗又直,裴在野露出个惨不忍睹的表情,调开视线看着她手里的炭棒:“这是什么玩意?” 沈望舒挠了挠脸:“我又买不起青黛,只能把炭棒烧了来画眉毛。”其实倒也不是买不起,就是她平时不怎么妆饰,买了也是浪费银子,有那钱还不如买点好吃好喝,大家都能补身子。 她掏出个小镜儿来,发现确实不怎么好看,只得拿帕子擦了,嘀咕:“我本来想画精神点去沈府呢。” 裴在野瞥了眼她的眉毛,看着碗里的鱼肉,想着这几日吃的鸡鱼肘肉,有些烦躁地皱了下眉。 进城之后就把这钱十倍还她! 爷才不欠女人的钱。 尤其不能欠沈望舒的! 裴在野这几日高热虽退了,伤势却没那么容易好,沈长流特地给他布置了一辆宽敞的马车,里面垫了毯子厚绒,避免他颠簸中伤口开裂,又叮嘱车夫和下人好生服侍。 即便如此,这一路也是颇为颠簸,地动之后路上尘土飞扬,砂石遍地,地上处处可见裂痕,沈望舒和沈长流同坐一车,心下着实担忧裴在野,时不时地撩起帘子看一眼后面的大马车。 一行人行了大半日,终于到梁州城门口,却见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好像前面在搜查什么,沈府一行也不得不停下来排队。 沈望舒跳下马车,踮脚瞧了几眼:“怎么这么长的队啊?” 她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裴在野那车的下人从后面匆匆跑来:“老爷,姑娘,表少爷方才被重重颠了下,似乎又昏睡过去,嘴里还念叨了几句胡话...” 沈长流正要询问,沈望舒已经哎呀了声,一蹦三尺高地往后面跑了。 她急匆匆跳进裴在野马车里,又怕他被风沙吹着,忙关上车门,见他脸色苍白得很,眉头紧紧蹙着,薄唇轻轻翕动,好像睡梦中发生了极为不快的事儿。 他身子紧紧绷着,双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随时在准备进攻。 沈望舒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见他没有再次发热,这才松了口气。 她犹豫了下,轻轻推他肩膀:“表哥,表哥你没事吧,快进梁州城了,你醒醒呀...” 裴在野又梦见了她。 他每次梦到她,总是异常香艳的。 这次却隐隐有些不一样,两人欢好过后,她望着床帐久久未眠,过了许久,她才从枕下掏出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 裴在野身子动了动,却没有阻止,甚至想看看她打算做什么。 就在此时,他梦中朦胧听到一声轻唤,意识先身体一步,猛然睁开了眼。 他还未从梦里残留的意识清醒,脑子里闪过她拿匕首那一幕,眼神透着寒意,忽然翻身把她压制在了身下,凭借进攻的本能,三根手指捏住她纤细的脖颈。 沈望舒甚至感觉到他的手指还在收紧,不由瞪大了眼睛。 “表哥!” 这一声似乎让他清醒了点,他身子顿了顿。 “你放开我!” 又顿了下,裴在野仿佛终于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微微眯起眼,声音里还透着些微迷茫:“是你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牢牢把她压在身下,一只手轻松压住她的两只手腕,让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两人身子紧紧贴着,裴在野感觉她挣扎的时候,女孩子软软的身子在他身上蹭了几下,软绵绵的触感和男人很不一样,让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耳廓不由红了红。 他正要起身,车门外突然传出一阵粗暴的拍门声:“里面的打开车门,我们奉王爷和总督之命,要对入城的马车挨个检查路引和户籍。” 裴在野心里一警。 他身上自然没有路引凭证,若是被查出来闹大了,此时传到巴陵王耳朵里,定无好事。 巴陵王突然这般严查,怕也是觉察到了什么。 沈望舒自不知这么多,她只知道自己刚才查的被掐死,现在又被人紧紧压住着,她气得要命,忍不住又动了动身子,小声道:“你快起来!”她咬牙想把他推开:“你压死我了!” 她稍微一动,立刻换来裴在野更用力的压制,他也顾不得自己多别扭了,压低声音说了句:“别动。” 温热的气流拂在她耳畔,沈望舒瞪圆了眼睛。 “我没有路引户籍...”虽然能应付,但到底有点麻烦,裴在野蹙了蹙眉,眼底透着冷色:“得把外面的人打发走。” 外面又响起粗暴地拍门声和催促声,沈望舒正在气头上,真想让外面的差役把他带走算了。 -- 第16页 她拿膝盖重重顶了他一下:“你先起来,我来打发试试。” 裴在野似乎迟疑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信她,慢慢放开了她。 沈望舒哼了他一下,让他躲到后面,自己把车门浅浅打开一条缝,露出半张俏生生的小脸:“大哥稍等,我这就把户籍和路引取出来。” 负责搜查的官兵见车里是个小美人,看车架应当也是官家小姐,神色不由和缓下来:“劳烦姑娘打开车门,配合咱们检查。” 沈望舒险把路引和户籍递了出去,又重重咳嗽了几声,一脸中气不足的样子:“大哥对不住,我才生了场大病,不敢吹风,不方便车门打开,您看...” 官兵看了眼她的路引和凭证,面露犹豫,她又忙道:“您放心,马车里就我一个人,要不我下来给您检查?” 官兵见这娇娇弱弱的小美人踉跄着要下来,忙道了声罢了,说完就扶着刀柄,带人向后搜查其他马车去了。 裴在野松了口气,收回指间扣着的铜钱——他方才本来是想用铜钱击打几只马蹄,让乱马搅浑了场面,再趁机驱车入城,多亏沈望舒还算机灵。 他难得良心发现,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对她有多糟糕,迟疑了下,才抬了抬下巴,没敢看她:“多谢了啊。” 沈望舒见他道谢都一副眼睛朝天的样子,气的头发快竖起来了:“光是多谢就完了?!你差点把我掐半死!” 裴在野莫名心虚下,轻咳了声,却不想给她低头,仍旧嘴硬:“我自有分寸,何况你不是无恙?娇气。” 沈望舒气的连连翻白眼,猛地跳下马车,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我要再理你我就是小狗!” 说完,她一把重重甩上车门。 ‘砰’地一声,车门差点砸裴在野脸上。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把这丫头惹毛了? ...... 沈望舒说到做到,从入城到沈府,果然一句话都没跟裴在野说过。 等马车快行至沈府,沈望舒才又紧张起来,沈长流温声安抚:“别担心,你祖母大哥和夫人都在府里等着你呢,他们惦念你好久了。” 马车渐渐停下,沈望舒咽了几口口水,下马车的时候差点同手同脚。 父女俩前后都下了马车,沈府里很快走出两溜下人,他们分男女左右整齐站好之后,齐齐向沈长流和沈望舒行了个大礼:“恭迎老爷和姑娘。” 沈长流神态自若,沈望舒还是被这么多人叩拜,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不自在起来,险些不会走路。 裴在野小时候有幸观摩过几年宫斗,在一旁瞧的饶有兴致,沈望舒虽是嫡长女,到底是晚辈,迎接她也不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这般郑重,无非是想试试她的深浅,看看她是否会露怯罢了。 官场内宅无非都是这点路数,若她这时候露了怯,以后别想在沈府有什么得意日子。 他想到她方才帮她的事儿,在她身边有意无意提了句:“府里的人怕是不简单。” 沈望舒嘴巴动了动,很快又想起什么来,把脑袋拧到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他,同时附送了一声‘哼’。 裴在野:“...” 小丫头年纪不大,还挺记仇。 第9章 太子:小白脸竟是我自己?…… 裴在野有些不悦地眯了下眼睛。 他脾气一向不好,换了别人,别说不搭理他了,就是在他问话的时候回的慢些,他已经把折子扔那人脸上了。 被人甩脸子,绝对是他人生头一遭的体验,就连他那八辈子倒霉才修来的缺德父皇,跟他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几分慎重的。 他嘴唇动了下,似乎还想说话,但想到她之前在马车上撂下的那句狠话,又冷冷地住了嘴。 不说就不说,当他想跟她说话似的。 沈望舒心里还委屈着呢,她对他哪里不好啦! 她是想着两人既是嫡亲的表兄妹,更是未婚夫妻,他上辈子待她又那么好,所以他受了重伤,她就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他,结果他今天差点把她吓死,居然还说她娇气。 她娘说的没错,男人果然是不能对他太好的,太好他果然就恃宠生娇啦! 她决定了,要先好好地冷他几天,他如果不道歉,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两人向着相反方向偏了下脑袋,动作出奇一致。 沈长流由管事陪着,带着沈望舒和裴在野入府,等走到内院的垂花门处,他转向裴在野笑道:“四郎伤重,今日也奔波一天了,给你准备的东跨院已经收拾妥当,你先去歇下吧。” 眼下已经入夜,沈家嫡长女回归,沈家人都在内宅等着见她,四郎虽不算外人,到底是外姓,夜里见一屋子女眷总归不大方便,等过几日其他亲戚陆续上门拜访,沈府设宴招待,那时再让他出来见人也不迟。 裴在野对见沈家人也没兴趣,微微颔首:“有劳姑父。”说完便跟着领路的小厮走了。 沈望舒方才只顾着和他置气,一时把紧张给忘了,昂首挺胸地跟在沈长流后面。 出来迎人的这些仆从本是得了当家夫人的指点,有意镇一镇这位乡下来的土鳖嫡长女,这时见她脊背挺直,步履生风,动作分毫不乱,便彼此互视了几眼,生出几分小心来。 沈长流带着她一路入了内宅,直到走到一处写着‘龟鹤阁’的堂屋前,他才略顿了顿:“等会儿进去先拜见你祖母,然后再拜见夫人,你二妹去王府参加诗会了,如今还没回来,余下的两个弟妹也在书斋念书,过几日才能归家...” -- 第17页 沈望舒知道许多人家管后娘也叫娘,不过她还是问道:“爹,我该怎么称呼夫人啊?”她并不愿意叫许氏母亲。 沈长流似乎轻叹了声:“你便随你大哥,称她一声夫人或是太太吧。” 他话才说完,堂屋的帘子便已经被下人打了起来,沈长流微微低头,带着沈望舒走了进去。 他冲着上首的老夫人笑道:“母亲,舒儿回来了。” 沈望舒还没来得及看众人相貌,先扫了一眼屋里众人的衣裳——此时正值九月,屋里女郎们的衣裙上都绣着金桂,裙子的褶间点缀着珍珠金玉,就连小郎君的身上都用绣了精致红枫,腰间配着金钩玉坠,当真是满堂富贵。 沈长流急着在梁州封城之间赶回来,一时没空为她裁制新衣,她虽然特地买了最时兴的腰裙,但官家女郎的衣裳自有绣娘定制,做的都是城中贵女圈里最流行的样式,一下就把沈望舒身上的腰裙衬的村起来——说句不客气的,就是这屋里的嬷嬷,穿戴都比她好上许多。 沈望舒刚压下去的那点忐忑又冒出来,直到上首的沈老夫人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她定了定神,抬起头来,屋里霎时一静。 沈望舒养的自然不如官家小姐精细,但相貌却颇似母亲,甚至青出于蓝。 她先瞧了眼老夫人,除了富贵端庄也瞧不出什么,又礼貌地打量一眼许氏,见她相貌柔美,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仍是眼波盈盈,我见犹怜,是个楚楚动人的美妇人。 不过沈望舒心下觉着,许夫人的相貌比自己母亲还是差了点。 许氏目光从她眉眼鼻唇一处一处扫过,许久才收回目光。 沈老夫人定定看她良久,似乎想到一些不愉快地回忆,淡淡道:“相貌倒是不差。”她上下打量沈望舒几眼,皱了皱眉,掩了掩鼻子:“只是怎么土头土脑的?一股子土腥气,你母亲没教过你拜见长辈时该怎么穿戴打扮吗?” 她见着沈望舒,就想起自己头个儿媳,不光仗着美貌,把儿子迷的神魂颠倒不说,又仗着家世,她这个婆婆在她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如今见沈望舒形神皆似她,老太太心下到底不悦,张口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沈望舒本来忐忑得很,却听这老太太带上自己母亲,心里登时冒出一股火儿来,行了个礼回道:“老夫人,我读的书不多,但小时候却听我娘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意思就是,以外貌和衣着取人,容易错过真正的品行优良的人,我还知道对长辈的孝敬要发自内心,不是做做面子功夫就好的,您说对不对呀?” 沈老夫人给噎了个半死,沈长流正要张口劝慰,许氏已是起了身,先对着沈望舒柔声道:“舒儿说的很好,你的一片孝心,你祖母自是明白的。”她又奉了盏茶给沈老夫人,笑:“母亲是心疼她小孩家家在外面受苦,连套体面衣裳都不能穿得,老人家心疼孙女,话才说重了些。” 她这话既赞了沈望舒,又全了沈老夫人的颜面,再周全不过,沈长流脸色和缓下来,冲她轻轻颔首。 ——如果不是在梦里梦到过她的行径,她这时候都会忍不住觉着这个继夫人人很好,甚至开始后悔对她敌意了。 在梦里,许氏对她也很好,凡有好的,必是以她为先,就是她自己亲生的女儿也不及,但就是这么一个好继母,在不知不觉间,让沈长流对她不再看重,让周遭人都觉着她是个一朝飞上枝头的骄纵土鳖,只知道张扬跋扈给家里惹事,反衬的她妹妹沈二姑娘越发温文体贴,才学出众,几乎人人都讨厌她,喜欢二姑娘。 后来出了太子强辱臣女一事,后又查出太子被人构陷,几乎没人相信她的辩解,因她恶名在前,所有人以为她是为了富贵,蓄意勾引太子,几乎人人指点。 虽然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再做噩梦了,这时候想起梦里那些零碎的事儿,她一阵气闷,低着头不言语,也不接许氏的话。 许氏不免有些尴尬,恰在此时,龟鹤堂的帘子被再次打开,有个和沈长流样貌颇似的少年走进来,扫了一圈,目光落到沈望舒身上:“妹妹?” 亲人之间天生便带着一种血脉感应,即便兄妹俩是初见,他依然觉着心头一暖,顿生亲近之意。 这少年一入内,瞬间就打破了屋里的沉默,许氏指着沈望舒笑:“飞廉,这就是你妹妹,看看,生的和你可像?” 沈飞廉不过十七八岁,却天生一张古板脸,凑近了打量沈望舒几眼,端严着一张脸点头:“鼻子和眼睛像我。”他一副老学究的架势,仔仔细细地盯着沈望舒:“脸有些圆,像年画上的玉女娃娃。” 这话一出,屋里人都笑了,不论是梦里梦外,沈望舒对这个大哥的感觉都很快,此时一见他更是觉着亲近,飞快地叫了声:“哥。” 沈长流怕老娘再出幺蛾子刁难沈望舒,借着这个机会笑道:“行了,天色也不早了,先带你妹妹去歇着吧,回头等亲戚都凑齐了,咱们再摆宴让她认亲。” 沈飞廉点了点头,引着沈望舒去了早就给她布置好的院子,他一边领她进去,一边端严着脸介绍:“望山居三面绕水,景致是府里最好的,仅次于祖母住的地方,里面的东西也都置办齐全了,你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同我说。” 突然有了这么漂亮的妹妹,让他颇有一种新奇又喜悦的感觉,一边想着怎么讨妹妹高兴,恨不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边又觉着不能失了兄长威严。不过他心理活动再丰富,脸上还是非常板正。 -- 第18页 沈望舒就见潺潺水流从自己的院子当中穿行而过,反映着星点月光,让她看清了院子里布置的奇花异石。 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住的地方居然能有山有水,简直如仙宫一般,她简直不能再满意,连连点头,十分嘴甜地道:“这就挺好,让哥为我费心了。” 沈飞廉颇是心满意足,摸了摸她的头:“里面下人也安排好了,快去歇着吧。” 沈望舒点了点头,又想到这时候了,讨人嫌的表兄还没吃饭呢,她虽然生他的气,也不好叫他饿着:“哥,能不能麻烦你给东跨院送一份晚饭过去?” 沈飞廉点头应了:“便是你不说,我也不能让表兄饿着。” ...... 沈飞廉在人前板着脸,人后神情明显放松下来,带了点得意地同父亲道:“妹妹貌美,多似母亲。”他又笑:“也像我,不愧是我亲妹妹。” 其他两个虽也是他妹妹,但到底是许氏所出,隔了一层,往日他哪个同窗同僚家里若是有貌美的姊妹,都会受到其他人追捧,现在他也有个美人妹妹,以后就用不着羡慕别人了。 他又请教沈长流:“爹,我刚才在妹妹跟前够稳重吗?她会不会觉着我有点跳脱,以后就不敬着我这个大哥了?” 沈长流扫了他一眼,气笑:“别耍宝了。”他顿了顿,神色有些缥缈,似乎想到了前事,半晌才问道:“你...可给陆妃娘娘去过信?” 这说来话又长了,陆家原只是普通官宦人家,后来生了一对儿以美貌出名的好女儿,并称陆氏双姝,后来妹妹入了今上的眼,昔年宠冠一时,逼的皇后出宫去佛寺清修,哪怕后来陆家出事,皇帝都舍不得杀了她,只是废为庶人,幽居冷宫,后来今按捺不住去冷宫瞧了她一眼,她便借机复宠,又升到了妃位。 至于她的姐姐,沈飞廉和沈望舒的母亲,嫁给了名噪一时的探花郎,若非陆家出事,她上有宠妃妹妹,下有儿女懂事,应当过的极是幸福,可惜陆家树倒猢狲散,她明知自己怀着身孕,也要与沈长流和离。 而且姐妹俩感情极好,不管宫外如何骂陆妃妖女误国,自打她复位起,每年都会派人出去寻找姐姐和姐姐的孩子,如今沈望舒既然找到了,沈家于情于理都该给陆妃传个话的。 沈飞廉颔首:“确认妹妹身份的第一日我已经送信过去了,还详细说了经过,就连妹妹的生辰和信物我都在信上提了。” 他想了想:“我看妹妹的生辰快到了,算算来回的日子,娘娘的回信应当也差不多是那时候,倒是赶巧了。” 沈长流不免叮嘱:“你妹妹找回来的事儿告知娘娘便罢了,其余的事,你把握好个中分寸。” 虽然陆妃仍旧得宠,又有皇长子傍身,从关系上看,陆妃还是他妻妹,大皇子和他儿子是实打实的表兄弟,但他无意借此攀附,甚至这些年,陆妃有意拉拢于他,也被他婉拒了,要不然他现在也不至于只是从四品少尹。 沈飞廉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表兄既然随妹妹一道来了,可要再去一封信,给娘娘提一句?” 沈长流摇头:“若是之前写的信上提一句倒也罢了,陆家到底获罪之族,不必特特写一封信过去,万一让人知道他离开流放之地,对那孩子不好,再说他若真有心让娘娘知道,当初便该投奔去京城才是。” 沈飞廉若有所思,又想了想,不觉翘起唇角:“这些年娘娘逢年过节赐给我的东西都是双份,我过几日把东西分一分,给妹妹一份才是。” 沈长流见他爱护妹妹,含笑应了。 ...... 裴在野并不习惯生人在旁伺候,一入东跨院,便把里面候着的下人全打发出去,他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凝眉思量,谋划着之后要做的事。 至于沈望舒置气的事儿,他根本不曾多想。 这时候有下人端了饭食进来:“表少爷,这是大姑娘特地叮嘱给你准备的晚饭。” 裴在野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本来以为她不会再管自己了,没想到她还是特地命人送了饭来,他眼神不免有些复杂,今日作为,是不是真的有些过了? 更复杂的是,他突然觉着自己有些像吃软饭的...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永嘉小姑,这位公主是个猛人,驸马过世之后她也懒得改嫁,仗着身份高贵又得皇帝太后的疼爱,蓄养了七八个面首在府里逍遥快活,那些面首便是这样吃她的喝她的,她瞧哪个不顺眼了,也是这般甩下脸子就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裴在野的脸色立刻黑如锅底。 这还不如上辈子呢,上辈子好歹是他养着沈望舒,现在成什么德行了! 明日他就去找沈望舒把钱还了,爷才不靠女人养。 第10章 认亲 裴在野这人,生来便是嫡长之尊,哪怕当年陆氏盛宠,皇后式微的时候,也没人敢苛待他这个嫡长子。 他霸道惯了,旁人服侍他服侍的好,那是应当的,若是不好,那便是当差不尽心,自该受罚。 直到今儿个陡然吃了她的脸子,裴在野方才隐隐意识到,沈望舒和那些服侍奉承他的人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自己这些日子的的确确欠了她的人情。 裴在野是打算伤好之后便离开沈府的,尤其不愿意和她有什么人情牵扯,手指叠敲了几下桌面,心里有了主意。 -- 第19页 他平时出门身上便不爱带银子银票,反正自有底下人操心这些事,更别说他还身受重伤,能丢的早就丢了。 他摸了摸下巴,掏出身上剩下的所有东西,一柄专门锻造的佩剑,一把母后昔年所赠的袖箭,以及昔年随母后在佛寺清修时,高僧所赠的一枚玉观音。 第二日一早,他也不顾伤重在身,戴上斗笠,出门随意寻了一家质铺。 这玉观音是他少时爱物,对他来说虽不算什么珍品,但拿到市野里,也算是上乘佩饰了,质铺老板上下打量他几眼,装模作样地道:“玉料还成,就是用的有些旧了,罢了,我这人最爱结善缘,便给你三百两吧。” 裴在野对市井的物价不大了解,不过观人的本事一流,他轻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哦?” 他也未多做言语,脸还被斗笠遮着,面都没露出来,可那通身的气势慑人得紧,老板腿肚子竟有些发软,擦了擦汗:“一,一千两,不能再多了。” 裴在野对一千两没太多概念,也懒得和他多扯,只觉着约莫够还沈望舒的银子了,随意哦了声。 他拿了银票出来,发现质铺隔壁就是一家脂粉铺子。 他又莫名想起沈望舒那抠抠搜搜,烧了根炭棒当眉笔的事儿,心里拧巴了下,抬眼望了望铺子里络绎不绝的女娘,在心里暗骂了声,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算是城里中高档的水粉铺子了,进进出出的都是打扮富贵的女孩,见他一个大男人走进来,女郎们不觉凑了堆儿,指着他不住窃笑。 在银铃般的笑声里,裴在野只觉着面皮一阵发胀。 爷是为了还人情,你们这帮蠢笨妇人可懂什么!他在心里忿忿地低骂了句。 水粉铺的掌柜是个窈窕女子,见着裴在野便捂嘴直笑:“这位小郎君好生有心,想买些什么赠予姑娘?” 裴在野被她笑的心烦,不耐道:“女人画眉用的玩意。”他对女子的妆饰之物当然不可能了解,只隐约记着母后和太后所用之物,犹豫了下方道:“螺子黛?” 女掌柜不以为忤,咯咯直笑:“小郎君说笑了,螺子黛每年也就只产十来斛,只有宫里贵人们才会用呢。”她取出一盒颜色各异的石黛:“这里有青黛石黛,各色都有,小郎君捡着适合你娘子眉色的使便是了。” 裴在野忍无可忍地纠正:“她不是我娘子。”他大略扫了一眼,也没瞧出区别在哪:“都包上吧。” 女掌柜笑逐颜开:“是是是,用来讨好心上人也是一样的。” 裴在野:“...闭嘴!”她是哪门子心上人! ...... 许氏为沈望舒收拾的这座院子自是精美无比,一应陈设布置都捡着最好最贵的来,其实住起来却没那么舒坦,这院里有活水潺潺而过,草木繁盛,蚊虫便多,许氏给她屋里燃了上等的沉水香,虽然好闻,却防不了蚊虫。 ——这倒不是她有意虐待沈望舒,只不过她又不是许氏亲生的,许氏花着府里的银子,为自己赚个好继母名声罢了,哪里会想沈望舒住的舒不舒坦。 沈望舒早上便是被活活痒醒的,双眼朦胧地要去抓痒,便在此时,碧纱橱里进了一溜丫鬟,有的捧着衣裳,有的捧着鞋子,有的还捧着首饰脂粉等物。 领丫鬟进来的是个神色严厉,唇边生着两道极深法令纹的嬷嬷,她冲着沈望舒微微颔首:“昨夜姑娘睡了,老奴不敢打扰,今儿特来拜见姑娘,老奴姓周,今后便由老奴来服侍姑娘了。” 她又道:“今儿个是重阳,老夫人在正堂里设了宴,不少亲朋都过来了,老夫人和夫人叫姑娘过去,顺道认认人。”她略略抬手:“这是给姑娘准备的见客衣裳首饰,请姑娘在妆镜前落座。” 这衣裳的料子和绣纹俱是上乘,杏红襦裙上用金线绣着金桂花,耳环钗子皆是桂花样式,应景又得趣,衬的她肌肤如玉,容光绝佳,整个人妩媚非凡。 沈望舒对着镜子,瞧的都愣住了:“这些...都是给我穿戴的啊?” 周嬷嬷笑一笑,示意她抬起脚,旁边立刻有丫鬟半蹲下来为她穿上同色的绣鞋:“自然,这些都是为姑娘特地选的。好了,时候差不多了,老奴陪姑娘去正堂吧。” 周嬷嬷点了俩丫鬟引着他往正堂走,不料才走了几步,她忽的道:“老奴有件东西忘了拿,姑娘先去正堂吧,老奴随后便过去。” 绣鞋的鞋底太薄太软,沈望舒走的时候得紧紧绷着脚面,她也没功夫去多过问,随意点了点头。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她不知觉踩上一块松动的鹅卵石,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帮她保持住了平衡。 接着便是一把懒散戏谑的声音:“怎么就你一个?你如今不是沈府大小姐了吗,身边没个侍婢伺候?” 裴在野托了下她的腕子,上下打量她几眼,即便是以他这样挑剔的眼光来看,她这张脸也算是能看得过去,尤其是今日装扮明艳,更为惑人。 沈望舒本来要道谢,转头就见裴在野满脸的嘲讽,她果断把腕子抽了回来,还在衣服上蹭了蹭。 裴在野手掌一空,不由眯了眯眼。 男人这种生物,或多或少都有些劣根性,如果女子对他们太体贴关怀,他们未免要嫌那女子温驯无趣,若是一个本来对他颇为体贴的女子陡然给他们冷脸瞧,他们又忍不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免在心里多琢磨那女子几分。 -- 第20页 裴在野脾气再桀骜恣意,这点上也是不能免俗。 不能免俗的裴太子不能免俗地在心里哼了声,把手里的木盒撂到她怀里:“给你的。” 他眼下可把人情还了,她还敢给他甩脸子?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打开木盒瞧了眼,见是满满一盒青黛石黛,她也顾不得撂下不理裴在野的狠话了,瞪大眼睛:“你买这么些画眉的干什么?你哪来的钱?” 她上下打量几眼,发现他腰间常戴的玉观音没了,她心说这缺心眼的不会是买了他那块玉吧?她脸色都变了:“你把你那玉观音卖了?” 裴在野想到掌柜的打趣的什么娘子心上人,脸色不觉黑了黑,扫了她一眼:“捡来的。” 他不等她再开口,理了理衣袖:“重阳宴要开始了,你还不过去?” 沈望舒思绪又被岔开,‘哎呀’了声,毛毛糙糙地提起裙袂往正堂跑。 裴在野看着她的背影,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的一身虽则明艳,但对于官家千金来说有些过于妖媚了,胸口箍的太紧,腰被玉带勒的细细的,美丽有余,失之庄重。 沈望舒或许不懂这些,只是这套衣服是谁给她选的? 他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正堂里宾客已经来了七八,沈长流和沈飞廉在府外等着接几个贵客,暂时没过来。 许氏正在招呼与相熟的夫人说笑,旁边跟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少女轻灵秀美,通身带着一股灵透的书卷气,身量细瘦极了,仿佛风一吹便能刮倒一般——她便是许氏之长女,沈望舒的二妹,沈熙和。 她目光落到沈望舒脸上,不由顿了顿,下意识地扶了扶鬓边金钗,又理了理妆容仪态,这才柔声细气地道:“见过阿姊,我是你妹妹熙和,之前听爹爹提起我多了个姐姐,我心里便一直盼着,今日一见阿姊,我便觉着是极亲近的,阿姊若是不嫌,便唤我一声二娘便是。” 沈望舒其实梦到关于这母女俩的事并不多,但寥寥几件,就让她对这母女俩实在生不出什么好印象,露出营业假笑对她点了点头:“二娘。” 沈熙和倒是半点不嫌,凑过来和她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许氏见沈望舒穿上了这套杏红金桂裙,唇角不觉微勾,柔声道:“别缠着你姐姐了,她还要去见亲戚认人呢。” 她说完,便有几个客人上前搭话,询问沈望舒是谁,许氏毫不吝啬地夸赞沈望舒的美丽灵动,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女儿在旁被比了下去,只是逢人问起沈望舒的身世,她便轻描淡写地笑道:“老爷昨日才从外面把大姑娘接回来,旁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 许氏这般说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除了几个至亲,其他人只知道沈家才接回来一个女儿,并不知道是何身份。她这般一说,旁人不免以为沈望舒是个外室女,瞧她容貌绝色,打扮又不似寻常千金,身畔也没仆婢服侍,没准还是和哪个烟花女子所生,从琴楼楚馆里带回来的女孩。 这般一想,众人瞧沈望舒的目光不免带了些轻浮轻鄙,想她出身低微,并不避讳地讨论起沈望舒的容色来。 她这样美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的着,很快艳美之名就在亲朋间传开了。 许氏露出些笑意来,唐嬷嬷那个蠢货,自己受罚倒也罢了,险些坏了她的事,她自知沈望舒貌美之后,便没打算把她怎么着,她是个极有主意的聪明人,甚至巴不得把她接到家里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再把她的艳名传扬出去,以后她对沈望舒自有安排。 当然,若她想拿捏沈望舒,便不能把她的身份抬的太高。 许氏见事态如她所愿,便起身安排宾客落座,她有意无意的,把沈望舒放在了末座。 按照礼法,沈望舒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女,比继室所出的沈熙和身份要高,小辈儿里她应当是坐在上首的,她若是这么一落座,在这一众亲朋眼里只会坐实了外室贱籍所出的身份,就算以后沈长流出来澄清,她的名声也难免覆一层疑影。 正堂里纵有一二知道沈望舒身份的,谁也不愿意为了个乡下丫头得罪许氏,自然是装聋作哑了。 沈望舒当然不知道许氏那些心思,长水村里男人能娶到老婆都不错了,哪有妻啊妾啊的,更别说什么嫡出庶出外室了,她弄都弄不明白,只是她见沈熙和坐在前面,她却要去后面坐着,好像哪里怪怪的,但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 她见大家陆续落座,有些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坐下。 裴在野自进了正堂,便一直双手环胸,隐在偏僻处冷眼旁观,他见许氏这般德行,手指轻点两下胳膊,嗤笑了声。 第11章 小沈想吃肉 沈望舒对座次是没概念的,见众人按着次序落座,她也有点急了,抬脚就要去坐下,坐后排也没啥不好吧?她们村儿摆席的时候,后排人人抢着坐哩,就图个吃菜吃肉方便~ 便在这时,裴在野轻嗤了声。 按理来说,屋里头人语声连绵不绝,基本没人听见他这一声嘲讽,偏偏他的声音就是清晰入了沈望舒的耳朵,她转过头,带了点迷茫地瞧着他。 裴在野本来没打算理会这些内宅女人的琐事,只不过许氏慢待元嫡之女,倒是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旧事来。 沈长流瞧着精明,没想到内帷如此不修,嫡长女竟受如此苛待,他得让吏部给沈长流今年的考评降上一等才是。 -- 第21页 他同样是元嫡所出,见她这般处境,这时候不免和沈望舒有几分同病相怜,所以嘲弄出声。 没想到沈望舒大眼看了过来,眼底透着迷茫,他似乎还看出了少许慌乱无措,仿佛在向他求助一般,盈盈目光撞在他眼底。 啧,真是娇弱。 他不免在心里嫌弃一番,又不由有点得意。 这时宾客已然坐下七八,屋里渐渐安静下来,裴在野伸手轻轻叩了叩案几,霎时吸引了屋里所有的目光。 他双手环胸,慢慢地拖长了腔调,透着慵懒:“这座次...不太对吧?” 裴在野面容苍白,全身透着股散漫,不过天生气度使然,加之容貌秾华,哪怕身为小辈,在座也没有一个敢出声打断他说话的。 他略扫了许氏一眼,勾了下唇角:“诸位有所不知,”他又瞧了眼沈望舒,众人便都跟他看了过去:“我这表妹生母姓陆,陆氏夫人乃是沈大人原配嫡妻,表妹正是沈家嫡长之女。” 不少不知情的人果然面露讶异,把沈望舒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窃窃私语起来,瞧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郑重。 他先为沈望舒正了名,然后不紧不慢地道:“既是嫡长女,按长幼尊卑,怎么能坐在她的兄弟姐妹之后呢?虽说今日只是家宴,但今上和太子最重嫡长,这事若是传出去,未免不美。” 许氏这些年一直有意无意瞒着自己是继室的事儿,不少人都以为她便是沈长流正经元配,没想到多年来经营的体面直接被裴在野扒了个干净,当真是字字如刀,她只觉着自己心头在滴血。 她面上还是不显分毫,甚至略微露出讶异之色,抬手冲沈望舒招了招:“你这孩子怎么坐到后面去了,方才一个不留神便不见你了,快来吧,这儿给你留了位子呢。” 沈望舒其实对表哥方才那番嫡长论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唯一听出来的便是,许氏在坑她,他在帮她说话。 她撅了下嘴,也没给许氏留脸,大大方方走到自己该坐的位置坐下:“我怎么不知道夫人刚才给我留位了?方才不是夫人让下人带我去底下坐着吗?” 许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还是沈老夫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快把长流和飞廉唤回来,咱们开宴吧。” 许氏暗松了口气,忙不迭下去了。 沈望舒落座之后,不由瞧了裴在野一眼,冲他咧嘴笑了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白牙——既然他帮了她,她也就大度点,不计较他上回做梦掐她的事啦! 裴在野被她那两颗小白牙晃了晃眼,不自在地站起身,借着更衣出去了。 他才走到角落,沈望舒就提着裙子追了上来,用口型小声唤道:“表哥——” 裴在野故作矜持地转过身,抱臂道:“有事?” 沈望舒扭捏了下,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就是方才...” 裴在野见她扭捏,慢慢扬起了眉毛。 他见她越凑越近,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她想干什么?难道因为太感激他,所以要投怀送抱?她红润润的嘴巴一张一合,难道她要亲他? 裴在野不由想起梦里,他是怎么作弄她,逼着她用嘴... 她哭哭啼啼地不肯,他就手把手地亲自教她,用薄唇折腾的她泪水涟涟... 他粗暴地阻止了自己胡思乱想,见她靠近自己,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竟连躲开的动作都忘记怎么做了。 沈望舒这时候却停下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你方才说的元嫡,是啥意思啊?”她又愣了愣:“你脸色怎么这样啊?” 裴在野:“...” 他额头青筋乱跳,艰难地仰起头,努力面无表情:“被你给蠢的。” 他匆匆道:“元嫡便是男主元配嫡妻,元妻所出子女,便是元嫡子女,你继母虽也是嫡妻,但在你母亲牌位前要执妾礼,她生的虽也是嫡子嫡女,身份却低你半等。” 他下隐有反应,背过身:“你还不回去?” 沈望舒学到新知识,心满意足地折返了。 裴在野烦闷地捏了下眉心,心里默背起佛经来,要是平时他康健的时候这样也就罢了,如今他重伤未愈,总不好老干这事吧! 每次沈望舒凑近些,他就总是...这样,明明他对她没有半点亵念。 当真妖孽! ...... 沈望舒折腾半天,眼巴巴地只想吃上一口热饭,不料席还没开,又进来一对儿十岁左右的龙凤胎,俩孩子样貌精致,五官颇似沈长流,轮廓又隐隐有许氏的影子,最稀罕的是两人相貌极似,若非衣裳不同,站在一块保准认不出谁是谁。 龙凤胎先给沈老夫人行了礼,沈老夫人眉开眼笑地摆了摆手,又跟沈望舒介绍:“这是你的龙凤胎弟妹,都是太太所出,弟弟叫朱明,妹妹叫三夏,来,快见过长姐。” 两人向沈望舒行礼,沈望舒瞧着他们,很是稀罕了一回,又惊又喜地赞叹:“你们真是龙凤胎啊?我记着几年前县里有个乡绅老婆也生了一对龙凤胎,县太爷都亲自去瞧了,说是吉兆,不过那对儿龙凤胎没你们好看,长得也没你们相像,你们这就是吉兆里的吉兆了,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这话不光沈老夫人觉着中听,瞧她顺眼了几分,就连龙凤胎都是喜笑颜开,又有些不好意思。 -- 第22页 沈望舒是真挺喜欢这对儿龙凤胎的,上手想摸摸他们的小脸,沈熙和不着痕迹地挡开,笑:“长姐别赞他们了,仔细他们尾巴翘到天上。” 沈望舒见她这小气劲儿,好像她能吃了这俩小孩似的,不由撇了撇嘴,没接话。 沈三夏倒是挺喜欢这个新来的长姐,觉得她说话又实在又好听,便特意绕开沈熙和,眨着大眼问她:“长姐,你们县里生龙凤胎真是吉兆?” 沈望舒正在探头等饭,见她过来,粉有耐心地道:“当然了,我长这么大就见过那么一回龙凤胎,县太爷还赏了那家五十两银子呢。” 沈三夏捧着脸,不太谦虚地道:“我觉着也是,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别的龙凤胎。” 沈望舒见她活泼,不留神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你和你二姐可真是一点不像。” 沈三夏嗐了声,小大人似的摆摆手:“二姐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我和我哥两岁就被爹抱到身边养,性格喜好当然不一样啦。” 这里头还有个缘故,许氏柔顺,但沈长流心里隐隐有些不喜她这柔媚性子,觉着不似当家主母做派,无奈二女儿已经学了母亲做派,掰不过来,只得把龙凤胎带到身边教养,这样自然也有坏处,龙凤胎和沈熙和就不大处得来,反而对沈望舒感觉更好点。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二姐在城里颇有才名,每回出去都有不少人追捧。” 追捧还是她说的谦虚了,沈熙和因着容貌我见犹怜,又擅诗词歌赋,半城的郎君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就连巴陵王府都被惊动过,惹出乱子来。 沈望舒跟她闲聊,这回饭菜终于端上来了,她兴冲冲地瞧了眼,一下傻眼了。 端上来的十个碗碟倒是个个精致,只不过每件还没她手掌大,里面的汤菜更是少得可怜,菜肴也多以清淡为主,大荤的菜不多。 就,就这还大户人家呢!菜量还不到他们村里开席的一半多,这是喂鸟呢吧! 沈望舒还以为许氏故意不给她饭吃,怒气冲冲地扫了一眼,见旁人也都是这个饭量,甚至沈熙和吃的比她还少,她瞬间蔫了。 她恹恹地戳着饭粒,问沈三夏:“你们平时都吃这么少吗?” 她平日里还要做活,胃口比一般女孩子大上一些,乡下做饭又是重油重辣的,这些哪里够她吃的! 沈三夏这点个子,吃的也不多,疑惑道:“不少啊。”她反应过来,把自己的一道肉圆推过来:“姐,你是不是吃不饱?吃我这个。” 沈望舒哪里好意思吃小孩的饭,连连摆手:“我就随口一问,你就吃你的吧。” 她半饥不饱地熬完了宴会,有气无力地回小院翻了翻,没翻到啥吃的,只得问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周嬷嬷:“有啥吃的没?” 周嬷嬷道:“府里不兴给女郎郎君们吃零嘴,这不合规矩,您若是腹饿,得等晚饭了。” 沈望舒好容易熬到晚上,发现晚饭的菜量不但没长,花样还比之前少了几个,而且沈家崇尚养生,晚上吃的更素了。 凭良心说,沈家菜肴味道不差,用料也是极好的,就譬如一道炖青菜,都是用鸡鸭熬了几个时辰的高汤涮小青菜的。 沈望舒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肥鸡大肘子,又不好意思为这点事去找父亲和大哥,硬是熬了两三日——觉着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她想拿钱去外面吃点好的,不料又被周嬷嬷给拦住了:“没有对牌,姑娘可不能擅自出府。” 虽说朝中民风开放,不禁着女子出门,但也没有大家千金满地乱跑的道理,到底是乡下丫头没规矩,周嬷嬷端着一张老脸:“若您实在想出去,等大郎君什么时候得空了,让您长兄陪您吧。” 沈飞廉据说在准备举人试,最近忙得紧,沈望舒哪里好意思打扰他,不过说到兄长...她不是还有个表哥呢! 沈望舒兴奋地以掌擂拳,想着这些天还没去他的东跨院瞧过,便兴冲冲过去了。 裴在野打定主意要清心寡欲,在窗前默诵一卷经书,窗外一丛海棠开的泼辣,却也不及他容色浓艳,当真是人比花俏。 他见沈望舒没头没脑地冲进来,扬眉:“有事?” 沈望舒没脸说自己是为了出去吃口肉,她近来很长了些个心眼,环视了东跨院一圈:“表兄,你这院子好是好,就是有些空了,你要不要出门买点陈设添置?”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带她出去吃肉了! 裴在野眼也没抬:“没空。”他又不打算在沈府长住。 沈望舒急的大眼直眨,眼珠子转了转:“你再忙,笔墨纸砚这些总该置办吧,你看你这院里,啥也没有。” 表哥怎么这么不懂她的心哩~ 裴在野终于意识到不对,见她鬼头鬼脑的:“你想我出去?” 他总不免把沈望舒想成心机深沉之人,这时候倒有几分看她存了什么心思,眯了眯眼:“倒也不是不...” 他话才说了一半,沈望舒已经雀跃起来:“那咱们就说定了,你要出去的时候带上我!” 她不等裴在野开口,一把捉起他的手,‘啪啪啪’和他拍了三下,她一本正经地道:“咱们已经击掌为誓了,你到时候可不许抵赖啊。”说完也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蹦三跳地跑了。 裴在野:“...”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第23页 第12章 小沈吃饭记(上) 就算裴在野‘答应’了陪她出门,府里也不是想出就能出的,还得等上几日。 等着出门的这几天是沈望舒过的最煎熬的几天,以后谁再跟她说大家闺秀能吃香的喝辣的,她非把那人揍成个烂羊头不可! 香的辣的她没见着就不说了,每天还得跟着周嬷嬷学规矩,就连坐卧行走这些事儿都得时时注意,沈望舒直觉着比自己在村里做活时还累,以至于她每晚睡觉前都眼泪长流。 ——娘啊娘,你当初为啥非得给我找个当官的爹哩~~ 她虽然格格不入,但也并非不懂事,更知道一个地方一个规矩的道理,再难受也咬牙撑下来了。 只是每次瞧沈熙和举止娴雅,礼数周全,她总有些个小自卑啥的,觉得自己怪笨的。 而且沈熙和身量细瘦,沈望舒虽然也不是胖子,腰和腿都是细细一把,但胸口那里却过于丰腴了,和沈熙和站在一处总是不太庄重,她只得重新把胸口又裹起来了。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就够暗无天日了,没想到周嬷嬷大清早板着一张老脸对她道:“姑娘早做些准备,后日便该和您的兄弟姐妹一道进学堂了。” 沈望舒想起小时候被打手板的遭遇,花容失色:“学堂?!” 周嬷嬷有点不耐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什么都大惊小怪的,还得耐着性子:“自然,老爷特地请来的名师,在家里开的家学,您早就该去学堂上课的,只是老爷想让您先适应适应家里,这才拖到现在。” 她又取出一枚牙牌:“这是老爷给您的对牌,您不是想出府吗?有了牌子,明日就能出去,只是最好叫郎君陪您一道。”沈长流怜她入学后出门不便,特意让她出去散散。 不管在什么地方,学习都是一件极奢侈的事儿,沈望舒心里也明白沈长流是为他好,又想到明天终于能出去逛逛,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她第二天换了身轻便衣裳,抓起幂篱就兴冲冲地去寻裴在野了。 裴在野的院子里一股药味,沈望舒险没被呛个跟头,她捂嘴咳了下,又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换药了啊?我记着前两天来,药味还没这么重呢。” 裴在野面前摆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随意道:“这几日日头燎人,大夫担心我伤口发炎,所以内服外敷的药里特地加重了几味。” 沈望舒光是闻着,都觉着嗓子眼里一阵阵发苦:“肯定很苦吧?” 裴在野没什么表情地喝干了:“还成吧。”习惯了也没什么味道。 沈望舒想到上回给他上药,他也是一声不吭的,她觉着心里闷闷的,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怕苦也不怕疼呢?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只得道:“我拿到牙牌了,出去不?” 裴在野正好要出门办事,总是他独个往外跑也不好,正好借此遮掩。 他拿起斗笠起身:“走吧。” 公 举号:秘 桃 基 地 沈望舒说是要给他添置陈设,等坐上马车,车夫问两人去哪的时候,裴在野双手环胸,不觉瞥了沈望舒一眼,他也在思量,她一直蹿腾他出门,究竟是有什么目的,难道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或者想试探他... 沈望舒摩拳擦掌地道:“陈记卤店!” 她一脸大款样地一摆手:“我早就打听过,这家卤肘子卤猪蹄最地道了,等会放开吃,我请客!”为了待会儿多吃点,她早上特地没吃早饭。 裴在野:“...”他莫名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难道对她来说,他的吸引力还不如一根猪蹄吗?! 沈望舒显然没注意裴在野和猪蹄较劲还输了的复杂心情,她还是十分够意思的,仍旧记着给表兄买陈设笔墨的事儿,马车半道经过一条宽宏阔气的长街,她探头问道:“这是不是锦街?”她听大哥说起过,好像是富贵人家买东西的地方。 车夫笑:“姑娘好眼力,这就是锦街,府里郎君女郎们的好些东西就是在这儿采买的。” 沈望舒扯了扯裴在野的袖子:“既然路过了,那先给你买东西吧。” 裴在野这回出来,主要是想联络朝廷在梁州布下的暗桩,对买东西的事儿无可无不可,懒洋洋地哦了声。 沈望舒之前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镇上了,来城里看什么东西都觉着新鲜,先是兴致勃勃地四下逛了一圈,然后才走进一间专卖书房陈设和文房四宝的铺子。 她转向裴在野:“你去挑吧。”考虑到表兄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粉儿大方地决定付账了~ 裴在野兴致乏乏,按着平时的审美,随意选了几样东西。 老板见他浑不拿买东西当回事,就连价格也不看,眼珠子乱转了几下:“小郎君好眼力,挑的东西都是上好,这些拢共四百三十二两。” 四,四百三十二两! 沈望舒眼前一黑,双腿一软。 加上沈长流给的,她家底凑一块才一千多两银子,这,这败家老爷们! 其实官宦人家的千金,每个月都有不少月银,还有长辈年节的赏赐,以及出嫁后丰厚的嫁妆,不过这些沈望舒都没啥概念,仍旧过的抠抠搜搜的。 裴在野对几百两银子没什么概念,正要付钱,就被沈望舒一把扯住,她一边拉着他往外扯,一边坚决地对老板说:“我们再看看。” -- 第24页 沈望舒怕他想不开,再买啥丧尽天良的玩意,她实在见不得他被人当傻子哄,苦着脸地把他拉出了锦街。 隔着斗笠,裴在野横了她一眼:“你怎么反复无常的?” 沈望舒暂时顾不得教育他勤俭持家,转头问车夫:“哪有平头百姓买杂货的地方?” 车夫想了想,犹豫道:“西城的天仁街好像有不少卖杂货的,不过那是贱民居所,您...” 沈望舒不大乐意听他这么称呼普通百姓,纠正了一句才道:“那咱们就去天仁街。” 裴在野有要事在身,本来想阻拦,听她说要去天仁街,眸光闪了闪,没再张口。 朝廷盯着巴陵王许久,在梁州各处都埋下了暗桩,巴陵王府自然少不了细作,主城中几处人流繁杂的地方,都暗地里设了据点,方便了解梁州动向——其中一处便设在天仁街。 他本来都找好了借口,结果沈望舒这么一出,倒是省得他费口舌了。 车夫很快驾车到了天仁街,这条街道倒也宽敞,只不过四通八达的,街上随处可见棚子和地摊,马车无法通过,沈望舒就让车夫和下人先等在外头,她自己和裴在野进去挑东西。 沈望舒和他进了街上最大的杂货铺,她左右挑了挑——居然挑出几件和裴在野在锦街上一模一样摆件来! 她拿着几样玩意去找老板:“老板,这几样多钱啊?” 老板忙得要命,头也不抬地回道:“一共八十两。” 裴在野:“???” 哪怕他的心思压根没在买东西上,这时候的心情也别提多诡异了,他甚至伸手掂了掂几样玩意,发现分量手感和他在锦街上挑的分毫不差。 他默了片刻:“怎么回事?” 沈望舒难得见他诧异,嘿嘿奸笑了两声,小声道:“这就吃惊了?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呢。” 她又转向老板:“诚心点,四十两卖不卖?”她见老板磨磨蹭蹭的不乐意,又补了句:“只要你诚心卖,我现在就掏钱。” 裴在野:“...” 从没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砍价,她会被老板砍了吧?等会儿他要不要救她? 老板:“成。” 裴在野:“...” 沈望舒从小荷包里取出小叠银票,一张一张认真数了三五遍,才递给老板,嘴里还念叨:“买亏了,这些小玩意在我们镇上压根值不了几个钱。” 裴在野还是难以置信:“当真是一样的东西?” 沈望舒透过幂篱翻了他一眼:“当然,我原来就干过这个,在便宜地方进货,然后拿到有钱人多的地方,把东西翻个几倍卖了,专坑你们这些冤大头!” 她昂首挺胸,十分骄傲:“今儿个要不是我,你得被坑小几百两。” 裴在野见她语调轻快活泼,虽出身乡间,曾过的是困窘日子,但丝毫不以为耻,他眉眼晃了晃,不禁侧头看了她一眼。 在这之前,他并不觉着沈望舒和其他女子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对梦里对她无法自拔的自己嗤之以鼻,都是一样的女子,一样的娇气胆小爱哭,她除了相貌好些,凭什么让自己神魂颠倒?更何况她还和陆氏合谋算计自己。 但就在方才,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 他垂下眼睫,收敛思绪。 两人路过一处茶行,他才淡淡道:“你先回马车吧,我想买些白茶。” 沈望舒带着大美人出街,自觉十分有面子,她还想再逛逛,于是摇了摇头:“我在这儿等你吧。” 裴在野随意颔首,犹豫一瞬,到底叮嘱了句:“那就在这儿,别乱跑。”说完便转到拐到小巷的茶行里。 茶行掌柜是个面相精明的中年人,见有人进来,懒洋洋地问:“客官想要什么茶?” 往日这种接头的事儿自然不用他这个太子操心,不过现在身边无人可用...裴在野回想了一遍这处暗桩的暗号,淡道:“玉叶长春。” 掌柜面色一凛,上下打量他几眼:“没有玉叶长春,只有蒙顶甘露。” 裴在野不紧不慢:“皆为一物。” 掌柜的正色起来,恭敬地请他入座,也没敢打听他的身份。 裴在野直接吩咐:“帮我联络上叶知秋。”之前因为地动,他和几个心腹失散了,想来他们应当也在四处寻他。 掌柜的不敢多问,忙应了个是。 裴在野手指轻点案几:“近来巴陵王可有动静?” 掌柜的想了想,压低声音:“巴陵王似乎觉察到和西蛮的暗中联络被朝廷察觉,只不过这事暂未捅破,尚有转圜的余地,他眼下不敢跟朝廷撕破脸,为了示弱求和,也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裴在野抱了点看热闹的心态,幸灾乐祸地问:“哦?” 掌柜的道:“他欲许出爱女,把乐康郡主嫁与太子。” 裴在野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他又细问了几句,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脸色难看地走出茶行,很快又发现了一件让他脸色更难看的事儿——沈望舒不见了。 第13章 小沈吃饭记(中) 裴在野的心情不太好。 方才在店里的时候,听到掌柜说巴陵王要把那劳什子郡主嫁给他,他不由冷嗤了声:“他也配?” 这里的‘他’是巴陵王,那老东西野心倒是不小,居然还想当他岳父。 -- 第25页 掌柜的不明就里,附和着点了点头:“太子何等尊贵,巴陵王早有异心,左右摇摆,太子哪能娶这等人的女儿为妻,做个侧妃倒也罢了。” 别说是侧妃了,就是来给他做粗使丫头他都没兴趣,巴陵王那老东西能生出什么像样的女儿? 让裴在野心情更恶劣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那缺了大德的父皇,对巴陵王一向主张安抚,生生给巴陵王安抚出一肚子野心来,要是他来决定,说不定真得把那什么郡主放在东宫里。 裴在野眼底掠过刀锋般的寒光,并未多言,拿上掌柜包好的白茶,转身出了茶行。 他并非没有法子应对此事,只是颇厌被人安排的感觉,尤其还是那位皇帝安排,这让他的心情一下子恶劣起来。 他走到和沈望舒约好的街角,发现沈望舒不在,他不悦地挑了下眉。 他想着她要么是去哪里闲逛,要么是返回马车了,在附近略找了一圈,没见到她人,他准备折返回停马车的地方,忽听见不远处的暗巷传来女子呼救声。 裴在野很快辨认出来,这就是沈望舒的声音,而且声音发出的地方和两人约定好的地方隔了两条巷子。 他皱了皱眉,却并未迟疑,当即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 沈望舒手里提着一只瓷罐,被两个地痞无赖堵在了街角。 她虽然戴了幂篱,却掩不住的身姿窈窕,两个无赖目光垂涎地打量着她,其中一个要伸手掀开她的幂篱:“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不好好在家里绣花,跑到咱们西城来玩什么啊?” 沈望舒神色紧张,却不慌乱,她不说话,也不动,等那个无赖的手凑近,她捏紧了手里的银簪,‘刷刷刷’死命扎了无赖的手掌几下,那只手很快就见了血。 趁着无赖吃痛惨叫的时候,沈望舒一矮身,从两个无赖包夹的地方蹿了出来,她一边拔腿往停马车的地方狂奔,一边大声呼救。 也不知道她今儿个命歹还是怎么着,暗巷两边的人家都是大门紧闭,任由她高喊了几声也不开门。 两个无赖心里大恨,立刻也拔足狂追。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望舒这才紧张起来,奋力往人多店多的地方跑。 就在此时,身后的无赖惨叫了声,身后追逐她的脚步声已经停下来了。 沈望舒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就见裴在野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的身边,一个无赖瘫倒在地,紧紧抱着肚子还咳出了几口血沫,显然是脏腑受到重击。 另一个无赖还想挣扎着逃跑,裴在野已经捏住了他的脖颈,无视了他痛苦扭曲的神色,准备送他上路。 沈望舒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跑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表哥,先把他放下来吧。” 要是裴在野打算把这俩人毒打一顿,沈望舒说不得得双手支持,还要上前补上几脚,但瞧他一副要把这俩人脑袋拧下来的架势,她差点吓死哇! 就先不提这俩人犯的罪该不该死的事儿了,这可是光天化日的,杀俩人他也得偿命啊! 裴在野心情实在不太好,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甚至没打算听她的,反而收紧了五指,那人的骨头传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她凭什么阻拦他? 两个作恶多端的贱民而已,杀了又如何?谁还能为这个判他不成? 沈望舒着实被那一眼吓到了,怔了怔,眼看着他下一瞬就要把那人捏死了,她打了个激灵,两只手按住他的手背,抬高了声音:“表哥!” 裴在野手背被她柔腻的掌心覆住,她的手指带着点凉意,不觉驱散了他心底的几分躁意。 他似乎愣了下,喉结上下滚了滚,手指不觉泄了力道,那无赖便滑落在地。 两人神色惊恐地看了裴在野几眼,甚至生不出半点报仇的心思,连滚带爬地便跑了。 裴在野心里仍是不痛快,没等沈望舒从惊吓中回神,他脸上冷冰冰的:“回去。” 他甚至有些厌恶神色,眼底透着嘲讽:“这回你总不至于再乱跑了吧?” 这厌恶不是针对她的,他刚才明明那么恼火,本来想杀了那两个人的。 结果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摸着他的手背,叫了他一声,他居然就这么把人放了。 ——这让他颇为懊恼,懊恼的是自己不争气,居然这样就被她影响了。 沈望舒的幂篱已经在方才的奔跑之中落下了,她见他发火,有点手忙脚乱:“不是,不是乱跑,我是去买...”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好,把手里紧紧攥着的罐子塞到他手里,有点不敢看他的冷脸,嗫喏道:“买这个给你。” 裴在野皱眉看了眼神手里的罐子,罐子透着一股桂花的甜香,罐子贴了张红纸,上面写了‘桂花蜜’三个字。 他对她买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全无兴趣,脸上更添了不耐烦:“谁要你的东西...” 他话说到一半,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早上的时候,沈望舒问他药苦不苦,他懒得搭理这个蠢问题,随口敷衍过去了,她当时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碗,抿了下嘴巴没说话。 因为汤药太苦,所以她买了桂花蜜给他 裴在野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他晃了晃手里的罐子:“你是买来给我吃药的?” -- 第26页 沈望舒紧紧地捏着拳头,梗着脖子,没有回答是不是。 裴在野凑近了看她,发现她眼睛红红的,鼻头一抽一抽,努力仰着脑袋,没让泪珠子掉下来。 他沉默片刻:“沈望舒,你是在哭吗?” 沈望舒吸了吸鼻子,睫毛上已经挂了泪珠,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几颗,她很没有淑女样儿的用袖子抹干净了,这样子又可怜又可爱。 她扭过脸,瓮声瓮气的:“没有。” 裴在野用手掌轻轻按住她的脑袋,让她的脸正对着自己:“因为我训你,所以你哭了吗?” 沈望舒本来没想在他面前哭的,丢人死了,但是讨人厌的表哥老这么追问,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打着哭嗝,断断续续地道:“刚才,我,我看到一家卖桂花蜜的,就想着,想着给你买一罐,是我乱,乱跑,你说的没错...可,可你刚才要杀人的样子,很吓人...” 裴在野见她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心里仿佛被一团棉絮堵住了似的,并不舒服。 可惜他对哄女人笑和劝女人哭都没什么经验,只得道:“所以你就哭鼻子吗?胆小鬼。” 沈望舒顿了下,哭的更厉害了,衣袖都被她哭湿了。 裴在野:“...” 他从袖子里取出帕子递给她:“别用袖子擦,脏死了。” 沈望舒:“...” 这话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沈望舒还是抽抽搭搭个不停。 裴在野迫于无奈,只能拼命回忆起梦里她哭了他是怎么哄的。 把她抱到榻上,书桌上,秋千上,妆镜前... 他低骂了声,很快掐断了回忆。 裴在野把帕子张开,罩在她脸上,胡乱给她擦着脸:“好了好了,别哭了...” 他又停顿了下,颇是艰难地说了一句近似软话的:“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他说完,感觉脸皮有些微的发烫,他这辈子就没说过几句软话,就是在长辈跟前都是一副阴晴不定的狗脾气,今儿真是破天荒了。 他手劲很大,又不懂得控制力道,给人擦脸跟在搓衣板上搓衣服一个力气,沈望舒脸皮被他擦生疼,闷闷地声音从帕子底下传出来:“别擦了,我脸要给你擦烂了。” 裴在野这才停了手,拿走帕子,果然见她止了泪,只是眼眶红红的。 沈望舒吸了吸鼻子,张嘴想说什么,肚子先‘咕噜’叫唤了声。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刚才是你肚子在叫吗?” 沈望舒见他还讨人嫌地明知故问,索性破罐破摔了:“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了,刚才又跑了那么久,就是神仙肚子这时候也该响了。” 裴在野不觉翘了下唇角:“走吧,我请你吃饭。” 沈望舒很想拒绝,但她最近在窜个头,别的都不怕,饿这么半天真是要命了。xmtw 裴在野见她表情挣扎,扬了下眉毛:“不敢去?这么怕我?” 她终于憋出一句:“去就去!“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幂篱,拍了拍灰,气哼哼重新扣在脑袋上。 两人重新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沈望舒明显拘谨了一些。 在她的梦里,表兄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现实里,他好像跟梦里不大像... 上回他出手便杀了三五个流民还可以解释为危急关头,不得不自保,但今儿个...倒不是说那两个无赖不该杀,但就算要处置他们,也自有衙门,他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无视律法,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可说到底,她又没和表兄真正见过面,哪里知道表兄是何性情?梦里表兄对她是很好,但对她好,也不代表着对所有人都好。 裴在野在闭目养神,显然没在意她的纠结心思。 等马车行驶起来,他抱臂靠着车围子,桂花蜜被他攥在手里,他也没睁开眼,只晃了晃手里的罐子,忽的冒出一句。 “谢了。” 第14章 小沈吃饭记(下) 沈望舒没想到他居然会道谢,抬起头怔怔地瞧着他。 裴在野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赏脸地睁开眼,蹙眉:“你瞧我做什么?” 沈望舒的表情难得有点深沉,没过脑子就脱口道:“这是自打我见到你以来,你的狗嘴里吐出的第一颗象牙。” 裴在野:“...” 沈望舒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瞧见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残暴,她慌里慌张地捂住嘴。 幸好这时候终于到陈记卤店了,车夫在外面吆喝了一声,她急匆匆冲了下去。 裴在野在车里重重哼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出去了。 要是放在以前,沈望舒随便找个地方就坐着吃了,但由于最近周嬷嬷百般叮嘱大家闺秀的规矩,她想了想,还是要了二楼的雅间,又让小二上了肘子和蹄髈。 裴在野走进来之后便皱了下眉,对她这大鱼大肉的饮食习惯委实不敢苟同。 他转向小二:“把猪蹄换成素菜。” 沈望舒本来就不爱吃菜好不好!她喜欢的是香香的肉和甜甜的水果,这几天在沈家顿顿是青菜白菘已经够苦了,听了他这话,脸色先是白的跟白菜一样,又青的跟青菜似的。 她一脸抗拒:“不要上,我不吃菜,我要吃肉!” 裴在野满是不赞同地看着她,沈望舒已经饿的有点神志不清,索性耍赖起来,拿着筷子‘当当’敲碗,以示抗议。 -- 第27页 他板着脸瞪着她。 沈望舒缩了缩脖子,很快勇敢起来,坚贞不屈地和他对视,表达自己要吃肉的决心。 裴在野:“...” 裴在野虽说性子不驯,但自小也是学宫礼的,见她敲碗的动作真是一万个不顺眼,见她越敲越大声,抽出筷子轻敲了一下她的手背,斜了她一眼:“好好说话,不准玩筷箸。” 他莫名生出一种带小孩的感觉,给她闹的无法,只得叫回小二:“不用换了,按她之前说的上吧。” 沈望舒瞬间不敲碗了,坐在原处,乖巧等饭。 裴在野:“...”死孩子早晚抽一顿。 肘子和蹄髈是早就卤好的,很快便端上来,沈望舒眼睛一亮,顾不得多说,给他递了根筷子就低头吃了起来。 这家卤味麻辣鲜咸,还混着丝丝提鲜的甜味,肉皮酥软,就连最里面的瘦肉也入进味了,沈望舒终于吃着大荤,神色十分满足 她还十分热情地给裴在野夹了几筷子:“别光看着啊,你也尝尝。” 虽然表哥脸很美,但是身材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她特地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在年底之前,把表哥养的肥肥壮壮的。 裴在野得亏在军营里待过几年,不然还真受不了她这个养猪似的投喂法。 这家卤店隔壁的包子店也很出名,沈望舒特意名小二捎带了两笼包子进来,这些包子白胖精巧,一个还不足手掌的四分之一大。 裴在野也没多想,夹了一个就塞到嘴里。 沈望舒都没拦得住:“哎,这是灌汤的,烫——” ‘滋’的一声,一股滚烫的热汤在裴在野的嘴里飚了出来。 他被这一口热汤烫的差点没跳起来,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转青,变了数变。 他看了沈望舒一眼,活活把一口热汤咽了下去,又淡定而优雅地擦了擦唇角:“不过区区一个包子。” 哦,表哥好厉害! 居然可以活吞一整只灌汤包! 沈望舒惊叹了! 裴在野优雅地起身,潇洒地一振衣袖:“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他无视了沈望舒崇拜的目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越走越快,跟被鬼撵似的,撞翻了椅子都不知道,在无人的地方吐字不清地低骂了声。 他张嘴嘶嘶倒吸了几口凉气,又火烧眉毛似的大灌了几口凉水到嘴里,才感觉嘴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减轻了几分。 等他能够像没事人一样的重新进屋,沈望舒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这些日子不用做活,饭量也比之前小了不少,只吃了小半就已经有点撑着了。 想想家里头骨瘦如柴的兄弟姐妹们,沈望舒深觉着自己不能厚此薄彼,另包了几分肘子猪蹄带回去,还让下人去对面的糖果子店买了好几包糖山楂乳糖柿子等物。 见裴在野这么久才回来,她十分热情地招了招手:“表哥,你怎么嘘嘘这么久才回来啊,正好咱们要路过医馆,让大夫给你瞧瞧肾有没有问题。” 裴在野:“...” 这话可没哪个男人爱听,他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把沈望舒的嘴捏成了鸭子样:“闭嘴,我不是去...反正我肾没问题。”她刚说的那俩字他都不好意思重复,忒粗鄙了! 还有,爷肾好着呢! 在梦里把你弄晕过去好几回。 裴在野恶狠狠地想着。 沈望舒呜呜了几声,拍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表哥,嘘嘘不好就要去看大夫啊,你不能讳疾忌医。”她还特有文化的用了个成语。 裴在野脸色甭提多黑了,摆出凶凶脸地威胁她:“你再说这俩字试试?” 沈望舒见他不识好人心,脾气也上来了:“我就说!嘘嘘嘘嘘嘘嘘!” 裴在野索性一把捂住她的嘴,硬是把她拖着下了楼,‘砰’地一声把她扔进了马车里。 于是,俩人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吵吵闹闹。 ...... 卤肉和蹄髈不大好放,沈望舒当晚便让下人给他们送过去了,山楂果和蜜饯这些却是经放的,第二日去学堂,她特意带了几包过去,准备给家里骨瘦如柴的兄弟姐妹们分一分。 沈府的学堂虽是家学,但办的规整得很,孩子们都有几套青碧色的学服轮换着穿,沈长流知道她没有,特地命绣房赶制了几身,又瞧她也没有佩饰,还特地订制了全套的玉佩和玉锁,第二日早起沈望舒便起床穿戴了。 学堂里沈熙和到的最早,沈望舒纵不喜欢她,也不好落下她不给,随口问了句:“我昨日出去买的糖山楂,二娘可要吃?” 沈熙和这人瞧着柔弱,其实在家里家外处处拔尖,沈望舒没来的时候,她是家里头个女儿,沈长流纵对她的性情有些个微词,但心里也是疼的,如今沈望舒来了,沈长流怜她在外吃苦多年,有什么好的也是先紧着她。 她从沈望舒颈间的玉锁,瞧到她腕上的墨玉镯子,最后落在她腰间的玉坠上,心里一阵一阵的泛堵,她倒不缺几块玉,只是见父亲如今事事以她为先,她心里实在膈应。 几块糖山楂算什么,沈望舒莫不是在炫耀她颇得父亲疼爱,所以随随便便就能拿牙牌出府吗? 不过沈熙和颇有本事,便是对着不喜欢的人,也能装出笑脸来。 她软软一笑,颇是温文甜美:“多谢阿姊好意,只是父亲母亲叮嘱过,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让我们随意乱吃,阿姐纵吃惯了,也该小心些,仔细别伤了肠胃。” -- 第28页 沈望舒是不大懂官宦人家的规矩,可也不傻,她话说的倒是一派好心,暗里却处处透着瞧不上,又说什么‘纵吃惯了’,有意无意地提她出身,别的不说,这山楂果要是什么公主郡主给的,她敢嫌脏吗?还不得欢天喜地接过来塞嘴里。 学堂里此时已经坐了几个来附学的学生,都瞧着沈望舒低声窃笑起来。 这时候龙凤胎挎着小书包进来了,沈望舒懒得搭理沈熙和,拿出山楂果递给他俩:“快来尝尝,上好的糖霜山楂果和乳糖狮子头,昨个刚做出来的,甜的很。” 龙凤胎显然是没有矫情病的,沈熙和还没来得及阻拦,俩人就一人抓起一个塞嘴里了,眼睛齐齐一亮,连赞好吃,沈三夏更是连声追问:“姐,你在哪买的?比我嬷嬷给我买的果子甜!” 沈望舒喜滋滋的:“你们要喜欢,下回还给你们买。”她又扫了眼沈熙和,没放过挤兑的机会:“放心,我下回只给二弟和三妹买,伤不着二娘你的金玉肠胃。” 沈熙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强笑:“阿姊说的哪里话...” 她刚才说过沈望舒买的东西不干净,亲弟亲妹转头就拆了她的台,十岁小孩都能吃的东西她吃不得,倒显得她多矫情似的。 沈望舒哼了一声,就在姐妹俩僵持的当口,裴在野和沈飞廉前后进了学堂——由于裴在野学识出众,沈长流也不忍他明珠蒙尘,特意交代着让他进了学堂,只是这般好心实在让裴在野脑袋疼。 他是何等冶艳姿容,几乎一进来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沈望舒十分热情地冲亲哥和表哥招了招手:“哥,表哥,给你俩留了一份果子。” 沈飞廉深觉着妹妹贴心,大大方方地拿来吃了。 沈望舒十分体贴地给裴在野留了一份冰糖山药糕,小声道:“表哥,山药是润肺补...” 她在裴在野杀人的目光下,讪讪地把‘肾’字咽了回去:“反正对你身子有好处。” 沈熙和若有所思地瞧了两人一眼。 裴在野这般品貌气度,上回重阳宴的时候她便不免留心一番,后来知道他是戴罪陆家子,日后再无前程,她自然也失了兴致。 不过...她目光在沈望舒和裴在野之间转了一圈,瞧沈望舒对他这般上心,这位表兄也是值得她关注一下的。 第15章 小月亮 学堂十日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沈望舒命歹,学了七八天就经历了第一场考试。 结果出来,裴在野成绩自然是最好的,沈飞廉次之,接着便是沈熙和,而沈望舒——很不幸,她就拿了个丁,还是先生不想让她脸上太难看,友情给的。 沈望舒娘亲没死的时候,倒是教她读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大字是认得的,诗经和诗词也略学了几首,不过在八岁娘亲过世后,她就得学着做活上工,为生计奔波,能维持当年的文化水准已经很不错了,哪有功夫学这些高深的,再说就算她想学,也没钱请先生啊! 就是她这点水准,在村里已经是了不得的文化人儿了,她还粉儿有优越感呢,没想到一到沈府瞬间被比成了渣。 她平时叽叽喳个没完,骨子里还是挺要强一小孩,再加上先生说下回考试若是再没进步就要留堂打手板,她简直觉着天都要塌了! 待先生宣布下课,沈望舒本来想向裴在野讨教一二呢,没想到沈熙和抢先了一步,她捧着书卷,颇是温文地问:“方才先生讲的一句‘千山望郁陶’,我有些不解,不知可否请教表兄?” 从礼法上讲,裴在野假扮的这个身份既是沈望舒表兄,自然也是她表兄,她这般唤也没错。 沈望舒在一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裴在野考试时还故意写错几处,没想到还是拿了第一,他心里怪烦的。 他淡漠扫了眼沈熙和:“这句我亦是不懂,二姑娘去请教沈大郎君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便丢下满面尴尬的沈熙和,径直出了学堂。 他这几日已经通过暗桩联络上了叶知秋,余下的便是要解决乐康郡主一事...他正想的入神,没注意身后沈望舒悄悄探出颗大头来。 她一脸醋兮兮的:“表哥,刚才你和二娘说啥了啊?” 她现在心情就像小时候,她养了一只特别喜欢的小狗,结果小狗一扭头和她在村里的死对头小花跑了!虽然表哥是人不是狗,但心情是差不多的啦。 我和别人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在裴在野舌尖转了一圈,到底没说出来,他心下烦躁,淡然敷衍:“没什么。” 沈望舒也不气馁,亦步亦趋地跟着裴在野进了东跨院,拽了拽他的袖子:“表哥,先生说你学问最好,你能给我补补课不?” 裴在野自然没兴致应付她,一脸冷淡地正要把她打发走,忽然神色动了动,想到梦里头为了哄她开心做的那些丢脸事。 他存了几分找回场子的心思,抱臂斜睨着她:“那要看你的表现了。”他懒散地斜坐,抬了抬下巴:“我近来腰背不大舒服。” 沈望舒嘟了嘟嘴巴,活动了一下手臂,回想着小时候给娘亲按摩的样子,捏起拳头给他捶腰。 感觉意料之外的挺好,裴在野微阖上双眼,一边思量下一步行动,一边享受她的捶腰服务。 沈望舒忽然惊叹一声:“表哥,你的腰好细啊。” -- 第29页 裴在野:“...” 他的心情刹那间飞流直下,生出一股被人占便宜的愤懑,他瞥了她一眼:“别捶了。”他捏了捏眉心:“你想学什么?” 沈望舒想也没想:“先生最近在教楚辞。”她摇头晃脑地道:“‘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我想学这一篇,你会不?” 她喜滋滋地道:“我娘说,这里面有我的名字,望舒是代指月亮的。”其实离骚通篇她也只会这一句,不过每次念出来都觉着自己特厉害,特有文化! 裴在野面有讥诮:“既然这样,你干脆别叫沈望舒,叫小月亮算了。” 沈望舒当即反对:“不要,这是人的名字吗!你可甭这么叫我!”村里的猫取名都比这个好听。 他双手环胸:“好的,小月亮。” “别叫这个名字!!” “知道了,小月亮。” “住口!” “别生气,小月亮。” 沈望舒气的,只剩下呼哧呼哧喘气的份儿了。 裴在野得意洋洋地挑了下眉,这才翻出课本里的《离骚》,简单为她讲了一遍释义,见她懵懵懂懂的,轻撇了下嘴角:“你这么笨,之前在村子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望舒恼了:“你别仗着会念几本书就小瞧人了!我之前在村里当工匠,帮村里改了织布机和水轮,让长水村每年的粗布和粮食产量都上来了,村里每个月给我发三两银子呢!后来镇上想用五两银子挖走我,我都没去!” 她打小在做这些机杼便极有天分,小时候家里的小物件坏了都是她摸索着敲敲打打修好的,陆氏发现女儿在这上头有天赋,还送了本书给她。 裴在野只当她又说大话,把书本撂她怀里:“先去默一遍。” 沈望舒想借一下他的书桌,无意中发现纸篓里有纸灰的痕迹,她随口问道:“表哥,你在屋里烧纸了?” 那是叶知秋给他的传信...裴在野心中一警,神色未变:“烧了几张废稿。”他漠然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默吧。” 沈望舒也没多想,哦了声便走了。 裴在野在屋里等到月上柳梢,喝完了药,忽然听见院墙外几声咕咕鸟鸣,他直起身,纵跃出了跨院,又辗转几步,走到一处无人的死角。 叶知秋果然在那里等着,他见裴在野无恙,不觉虎目含泪,跪下就要请罪:“殿下,是属下无能...” 他后半截还没说完,裴在野已经不耐烦地让他闭嘴:“少废话,我近来让你留心的事如何了?” 叶知秋不敢再多嘴,飞快道:“乐康郡主的王妃生母是巴赫部人,郡主之前一直住在巴赫部,这些日子因为联,联姻之事,这才回了梁州城。” 他又道:“郡主性子好动,常去顺安马场练习骑射。” 巴陵王鼠首两端,既想搭上西蛮,又想通过联姻在朝廷留条退路,说不准还指望他女儿生出个流着他巴陵王血脉的皇子龙孙,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打草惊蛇。”裴在野沉吟片刻,很快有了主意:“假扮西蛮人,在马场对巴陵王之女下手。” 他倒是没打算杀了那郡主,他如今旧伤未愈,身畔可用的手下只有寥寥,也犯不着惹这么大乱子。只要假扮西蛮人惊扰巴陵王之女,巴陵王会以为西蛮人知道了联姻之事,并且对他的两面三刀不满,就算是顾忌着西蛮那边,巴陵王想来也不敢再提联姻之事。 叶知秋当即应了,沉吟片刻,又道:“卑职还特意查过沈家,留意到沈家如今那位许夫人,和巴陵王妃私交甚笃,若是想混进顺安马场,倒是可以布置沈家这条线。” 他想了想,又小心补了句:“这事儿估计要利用那位沈姑娘一二...” 想混进马场,沈家还真是条现成的线,不过现在太子人在沈家,他肯定得想办法在事后把沈家摘干净,不过利用是在所难免。 裴在野之前的回信简略说了自己如今的境况,他隐约猜出自家太子和那位沈姑娘形影不离,要是搁别的男人这事儿在正常不过,说不准还得想法占占风流便宜什么的,不过这事儿放太子身上可太稀奇了,他忍不住试探一下太子的态度。 裴在野顿了顿,随意哦了声。 叶知秋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敢再探问,觉着他约莫对那沈姑娘没什么心思,迟疑了下,又道:“阿周之前传来密信,您在平州那边经营多年,陆妃和大皇子早已眼热了,如今趁着您来梁州,大皇子直接带上几个陆氏族人,预备去平州插一手。” 裴在野眼底不掩厌恶轻鄙,轻啧了声:“安分这几年,还以为他们真成了拔了舌头的狗,结果我一离京,便开始乱吠起来。” 他虽厌憎,却还真没把陆氏和大皇子放在眼里:“让阿周盯牢他们,别惹出什么乱子。” 叶知秋忙应了个是,他还想和自家太子寒暄几句,奈何裴在野不解风情,吩咐完正事之后,叶知秋只得幽幽怨怨地走了。 裴在野最近服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再回到东跨院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倦意,不过还是强撑着把计划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待思虑周全之后,他思绪转回到陆氏和大皇子插手平州一事,从枕下取出一把陈旧断裂的袖箭。 ——这袖箭是他母后临终前所赠,他母后是个极有眼光的女子,临终之前赠一柄梅花袖箭,希望他日后无论遇到何等危难,总有最后一道防线,只可惜这袖箭在上次被叛徒陆清寥损坏了。 -- 第30页 他难言厌恶地低喃了声:“卑劣之族...” 药力袭来,他很快进入了昏沉的梦乡。 ...... 沈望舒昨晚上默到大半夜,赶早起来就想让裴在野帮她检查功课,谁料裴在野这一向起得早的,在她过来的时候居然还没醒。 她兴冲冲推门进来,发现裴在野还没醒,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忘敲门了,未免打扰人,她连忙要退出去。 她正要轻手轻脚的合上门,突然间脚踏上落了一个筒状物,她估摸着是裴在野无意中掉下来的,便走过去,想要帮他捡起来。 她走近了才瞧清这筒状物的模样,就见这是个圆柱型的箭匣,匣内有六根细管,呈梅花状错落分布,可以放置六只短箭。 沈望舒是见过这玩意的——她自小就擅个修修补补的,娘亲送过她的那本书是一本兵器谱,上面就记载过这种梅花袖箭,后来从她爹口中得知,她娘是兵部大官的闺女,有一本家传的兵器谱也不稀奇。 但凭良心说,朝廷严控刀兵,沈望舒一平头老百姓,能接触武器的机会实在不多,唯一一次还是之前村里闹流寇,她帮忙修好并且改制了村里仅有的两把弩.机,后来县太爷上交给朝廷之后,她再没见过了。 ——像这种精巧的袖箭应该更稀罕才是,表哥怎么会有? 沈望舒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底还是强压下了好奇心,便随手把袖箭捡起,要给表哥重新放好。 谁料想到她刚拿起来,袖箭陈旧的革带断开,袖箭直接在她手里散成几截。 沈望舒傻眼了。 恰在此时,裴在野的床帐撩了起来,他目光落在她手中断裂的袖箭,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这是我亡母遗物。”他抬了抬眼,眼神冰刃一样刺人:“好玩吗?” 袖箭自然不是她弄坏的,可损毁此物的人是她嫡亲表兄。 他昨天才听到陆氏又出幺蛾子,早上便见到这么一个留着一半陆氏血脉,未来还很有可能和陆氏合谋算计自己的人,任谁的心情也不可能太好。 沈望舒以为他责怪自己弄坏他的东西,有几分手足无措:“我,我只是想帮你捡起来...” 裴在野目光落在她脸上:“你认识这东西?你知道它是什么?” 她方才一进来他就醒了,见她见到这把梅花袖箭面色有异,他才并未出声,想看看她想干什么。 沈望舒想到母亲故去前叮嘱,兵器谱不可让旁人知晓,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不觉低了几分:“不知道...” 她连谎话都说不太好。 她嗫喏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帮...我找人帮你修好...” 裴在野瞧她神色就知道她隐瞒了什么,要是在平常,他还懒得过问,但他眼下本就不喜,见她鬼祟,更不禁心生厌烦。 他压根没注意她说了什么,揉了揉眉,嗓音漠然:“出去。” 沈望舒嘴唇动了动,把断裂的袖箭放到一边,低头闷闷地出去了。 ...... 近来大概是老天爷都帮着裴在野,下午的时候,许氏把小辈们都唤到堂屋,笑:“咱们虽是诗书传家,但到底待在这梁州城,梁州人地势崎岖,马车好些地方到不了,这里人多用马匹,咱们也得入乡随俗,我厚颜求了王妃,过两日你们可以去顺安马场学学骑马。” 她目光落到沈望舒身上,凝了片刻,含笑道:“舒儿底子比你兄妹们略差些,正该多练才是。”这话倒是不假,家里头就连沈熙和这样以斯文柔弱出名的,都是会骑马的。 因为狗跑了...呸,表哥对她发脾气了,沈望舒心里闷闷的,恹恹地点头答应。 旁边周嬷嬷立刻道:“马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王妃拿夫人当知己,多亏了夫人的情面,姑娘还不快谢谢夫人?” 沈望舒无精打采地道谢。 裴在野神色淡漠地在一旁看着。 既然机会迎面而来,他既不会手软,也不会心软。 第16章 事急 许氏不知道为何,对沈望舒骑马的事儿颇为上心,没过两日便敦促着家里孩子们去顺安马场练习骑马,连带着裴在野也跟去了——为了避免被认出来,这场行刺他自然不会掺和,不过他还是得到场坐镇,避免出什么岔子。 临走之前,她还笑盈盈地叮嘱:“王妃和郡主都喜骑射,常召集贵人在马场游猎嬉戏,若是遇着贵人也别慌张,大方些打招呼便是,只是也别失了礼数。” 沈望舒这辈子骑过牛骑过驴,还真没骑过马,梦里,梦里她倒是骑过。 梦里她试图跑过几回,第一次,是太子带她出去游猎,还赠了她一匹骏马,她瞧着广阔的天空,忽然生出了些勇气。 于是她骑上太子所赠的骏马,偷偷跑了出去... 奈何她时运不济,路上遇到一伙刺客,她和刺客被太子一锅端了——后来她才知道,太子本就知道有人想要行刺,故意借口游猎,给那帮人动手的机会,好让他一网打尽。 刺客行刑那日,太子‘好心’地带她来看血流满地的场景,他捏着她的下颔问她:“还敢跑吗?” 沈望舒已经明白这是他设下的一场大局,她浑身瑟瑟,不敢回答。 太子低头,贴着她冰凉的唇:“这么喜欢骑马?” 他不等沈望舒回答,就遣退了周遭的下人,偌大的马场只剩下了二人。 -- 第31页 他大概是真的恼了,抱着她翻身上马,不顾她的挣扎,在马上动手解着她的衣裳... 沈望舒双手不觉收紧,带着几分惊慌地收回思绪。 她目光不觉落在对面的裴在野脸上。 太子的世界满是阴谋和刺杀,一片的刀光剑影,让她这种知道傻过日子的小百姓又惧又畏,但表兄就不一样了,他与世无争一般,多数时候都是安然恬淡的,即便是下人怠慢和冒犯,他也能淡然处之。 这样和太子不同的特质,让她颇为安心。 她神色不觉舒缓下来,想到自己‘弄坏’他袖箭的事儿,脸上又多了几分苦恼。 ...... 马场圈山而建,离城内颇远,沈家几个孩子连带裴在野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才算赶到。 没想到马场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一个锦衣少女奉承讨好。 少女眉目出众,眼窝深邃,颇有些异族风情,就连身量骨架也较汉人高大女子许多,要不是她胸口起伏跌宕,颈间并无喉结,旁人定要以为这是个俊美的异族少年——不仅如此,就连她的衣着都不似汉人。 沈熙和见到这少女,眼眸便亮了一下:“乐康郡主。”她略理了理衣裳,抛下家里的一众姐妹,上前随着众人一道奉承去了。 乐康郡主...裴在野上下看了她几眼,对她的殊异美貌毫无兴致,只把她的模样牢记在心,方便通知叶知秋下手。 沈望舒啥也不是,略扫了乐康郡主几眼,就准备去马厩里挑选马匹,不料郡主突然从下人手里取出一把弩机来,跟众人炫耀:“这是我父王新得的神弩,据说是朝中异人新发明的射虎弩,能够百步穿杨,就连猛虎也抵不过一箭。” 如今朝里朝外最厉害的穿杨弩都很难一箭射杀猛虎,众人自然不信郡主所言,不过还是十分热情地附和奉承。 沈望舒目光定在那把弩机上,不觉上前了一步——这弩机她是认得的! 去年他们村子闹流寇,村里倒是有两把偷藏的弩机,不过早都坏了。沈望舒打小就爱个修修补补,她又有她娘留下的兵器谱在手,自告奋勇之后,居然真的把两把弩机给修好了,不光如此,她还偷偷改制了几处,村里便靠着这两把弩机,成功击杀了十来个流寇。 这事儿还在县里引起了轰动,那位年轻的县太爷还特意嘉奖接见了她,县太爷自要把这等兵器往朝里交,州府的几个高官听说这等神兵是个村姑撞大运所制,不免起了杀人抢功的歹毒心思,多亏县令力保下她,又叮嘱她不准把这事儿外传,日后也千万不要再制造兵器,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弩机献到朝里之后她就不清楚了,不过仔细想想,巴陵王一个王爷,能拿到几把弩机也不稀奇,她很快平复了心情。 这时裴在野的声音慢慢传来,带着几分探究:“你认得这把弩机?” 这把射虎弩梁州总督连带底下一干官员所献,初到朝上的时候还引起过小小的轰动,据说是梁州总督的长子所制造——后来那位公子直接入了兵部。 兵部尚书得此兵器,爱不释手,特意组建了一只五百人的弩队,只不过这把弩机发射机关颇为奇特,所以使用方法是严格保密的。 巴陵王这样的身份,能得几把弩机倒不奇怪,他也不担心巴陵王短时间就能制造使用,让他在意的是,沈望舒居然能认出这把朝廷严格保密的弩机,按理来说,梁州上下应当没几个人认识才是,更别说会用了。 沈望舒想到母亲和县令的叮嘱,没敢转头看他,摇了摇头:“我是瞧个新鲜。” 裴在野眯了眯眼,眼底略有冷意。 她在瞒着什么?跟陆氏是否有关? 他本来对沈望舒就不信任,见她几次顾左右而言他,心下更是警惕,要不是今日另有要事,他非得把她绑起来好好审问一番不可。 乐康郡主那边有人起哄:“郡主既然有此宝贝,何不去外场猎一头猛虎来?”顺安马场分为内场外场,外场的地方更广阔,也不许人进出。 乐康郡主兴致颇高:“这弩机我暂时还不会用,不过倒是能带你们去外场转一圈,说不准到时候就会了呢!”说完一行人便闹哄哄地去了。 沈望舒生怕说漏嘴,也忙岔开话题:“表哥,咱们去选马吧。“ 裴在野忽然见天空几只苍鹰盘旋,他脸色微变了下,略咳了几声,转向沈望舒:“我身子不适,先去客屋歇着了。” 他说完也不等沈望舒回答,径直走向了客屋。 叶知秋几个乔装成马师,早就混进来了,几人在廖无人烟的密林里碰了头,叶知秋眉间难得带了点凝重:“是卑职办事不利,卑职才查出来,有西蛮人混进了顺安马场,他们乔装成咱们的人,意欲刺杀郡主,破坏联姻。” 裴在野的表情霎时一言难尽起来,这可真有点他娘.的... 他很快调整了神色,淡道:“不能让他们得手。”若是乐康真的死了,到时候黑锅反倒要扣他头上,这帮蛮子还真是阴险。 他垂眸沉吟:“我跟你们一道动手。” 叶知秋忙劝:“万万不能如此,我们去便也罢了,反正梁州城无人知道我们是谁,您现在乔装在沈家,若是被人认出来...” 就算没认出他是太子,他被发现搅和进刺杀乐康郡主之事里,也绝对没什么好事。 -- 第32页 裴在野一抬手:“小心些便是,防着西蛮人要紧。” 他在沈家一向深居简出,知道他的也就是沈家那几个小孩,眼下沈望舒他们都在内场老实呆着,怎么也不可能跑到外场去,何谈认出她? ...... 虽然沈望舒在马上有着不愉快的记忆,但她对学习骑马的事儿还是挺热衷的——若是上辈子她能骑马再快点,说不准她就不会被太子抓住了。 马场里倒是有几个马师,只不过今儿来的贵人多,马师便不太够用了。 沈望舒只得跟着沈朱明学点基础骑术,在内场慢慢散着。 不远处几个小郎君正在打着麻球,尘土飞扬间,一小块石子正击中了沈望舒马匹的眼睛。 马儿登时受惊,人立了一声便狂奔起来。 龙凤胎吓得怔了怔,这才大声喊:“快来人,救救我姐!!” 可惜马匹受惊之后速度飞快,直奔着冲出了围栏,向着外场的密林一跃而去... 要是老练的骑手,这时候可以先试着安抚马匹,然后慢慢放缓速度。 可惜沈望舒显然做不到这个,她光是努力不让自己从马匹上跌落,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再没有驭马的精力,直到马儿自己精疲力竭,速度这才慢了下来。 她脸上都被树枝刮出几道擦伤,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一片密林中,这匹可恶的马直接人立而起,把她甩到了地上,自己迈开四蹄跑了。 沈望舒气的大骂了几句,就在此时,一匹烈马从深处的密林中纵跃而出,高大骏马的背上还伏着一个锦衣少女——居然是乐康郡主! 她再没有一个时辰前的神采飞扬,神色颇是慌张狼狈,她飞快地催动着马匹。 就在此时,她踏着的马镫突然从中断裂了,她惊叫了声,身子一侧,眼看着就要被骏马甩下去。 幸好她骑术高超,勉强勒住了马,就是这样,她也被一下甩到地上,好久没能起来。 乐康落马之前看到了躲在树后面的沈望舒,捂着一只胳膊大声呼救:“我胳膊要断了,救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沈望舒以为她跟自己一样被惊马拉到这了,就算她不是郡主,她也不能见着大活人摔死啊! 她忙上前去扶人,还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你没事吧?” 乐康又惊慌地看着断裂的马镫:“我跑不了了...” 沈望舒之前自然是没接触过马具的,不过有的人生来便有这样的天赋,略看几眼就知道这东西大概是个什么结构,而起郡主的马镫断的也不厉害,只是衔接处的铁环分开了。 她觉着乐康郡主神色不太对,不过事出紧急,这时候自然是帮人要紧,她一边伸手一边道:“我帮你看看。” 马镫损坏不大,沈望舒调整了一下两个铁环,重新扣住便好了。 乐嘉郡主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马,突然瞧见密林里追出两拨从不同方向赶来的刺客。 她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们追上来了!” 沈望舒也反应过来,乐康郡主这是遇了刺客啊! 还没等她拔腿要跑,乐康郡主大概也知道自己把沈望舒拖下水太不地道,但她也是无意的啊!她真没想到这两伙人能这么快追来! 她也算够意思,翻身上马之后便一把捞起沈望舒,把她扔在马背后,语调急急地道:“这匹马能日行千里,只要你别乱动,它定能带我们跑出去!你坐稳了啊!” 沈望舒还能说啥呀!这时候也没啥尊卑之别了,她只得急急催促:“那你快点!” 她见乐嘉郡主马鞍上还挂着那把弩机——这弩机别人不会用,她却是会的,危急关头,她也顾不得多想,忙要伸手把弩机攥在手里。 两拨刺客也是越追越紧,她慌里慌张地向后瞧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就不觉瞪大了眼睛。 虽然这些刺客都蒙着面,两拨刺客中,有一个刺客的身影,极似她那与世无争,怡然自得,淡然处世的表兄! 可是这怎么可能是表兄呢? 如果真的是表兄,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为啥要刺杀郡主? ...... 叶知秋自然是认得沈望舒的,他来不及思考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为了保护裴在野不被认出,他眉间透出厉色,没有一丝犹豫地张弓搭箭。 她手里纵有弩机,反应速度却没法和这些久经沙场的人比,她满脑子疑问,惊慌失措。。 ‘嗖’地一声,一只利箭便奔着她的心口来了。 第17章 世子 叶知秋骤然动手,甚至没向裴在野知会一声。 裴在野眼瞧着利箭直冲沈望舒去了,不觉皱了皱眉,冷冷瞥了叶知秋一眼。 不过现在也不是责罚他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一甩手腕,指尖扣着的石子激射而出,重重打到箭尾上,那只利箭立刻偏了几寸,斜斜从沈望舒身侧擦过。 他这才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西蛮人和乐康郡主身上——说来也有点意思,他们这回本来是想刺杀乐康郡主的,结果因着西蛮人横插一杠,他们反而不能让乐康就这么死了。 叶知秋忍不住低唤了声:“殿...主上!”他一边飞快策马,一边压低声音,急急与裴在野分辨:“您的安危要紧,那姓沈的女子若是认出了您,把此事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 第33页 他之前还出言试探过太子对她沈姑娘的态度,太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谁料眼下竟然... 大事当前,裴在野素来是沉稳的,此时难得露出几分不耐:“正事要紧,先拦住西蛮人再说,不要横生枝节。” 他能耐得住,西蛮人却忍不住了,他们这次奉命来刺杀乐康郡主,半路另杀出一群人倒也罢了,此时又见乐康郡主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名陌生女子,他们不免有点杯弓蛇影,当即搭弓射箭,又向着沈望舒补了一箭。 裴在野脸色微变。 ...... 头一只箭擦着沈望舒的头发丝飞过,她魂儿差点吓没了,也没心思纠结那个身形像表兄的刺客了! 她虽受惊,却终于将弩机攥在了手里,这弩机使用方法倒不复杂,端看能不能摸到关窍,弩机底下有个小小的弩锁,为了避免平时伤人伤己,弩锁不用的时候都是扣着的,只要拉开弩锁,滑动机扩,便能正常使用。 就在这时,西蛮人的一箭已然赶到,幸好乐康郡主马术了得,催动身下马匹突然拐了一下,这只利箭便从沈望舒肩头擦过,带出一道细细血线。 沈望舒这时候跟惊弓之鸟也差不多了,她毫不犹豫地拉开弩锁,按下钩心。 她一平头老百姓也没啥战斗技巧,但就是这么随随便便放出的一箭,准头和威势已经大的吓人,利箭裹挟着劲风,直接把方才放箭的西蛮人射翻在地。 有了这把弩机,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都能击伤一个高壮的异族刺客,也难怪朝廷和巴陵王都对此物如此重视了。 弩机上只装了两支箭,沈望舒惊魂未定,对着方才想要杀她的叶知秋,飞速地射出了第二只利箭。 只不过她动手的时候,余光扫到那名极像表兄的刺客,她手腕下意识地向上抬了抬,没有对准叶知秋的要害。 裴在野只猜出她认得这把神弩,没想到她居然会使用,面色不觉沉了沉,见她对叶知秋下手,他用刀柄撞开叶知秋,自己手臂带出一片血花。 靠着这两支箭的拖延,乐康郡主不住催动□□骏马,左右挪腾,终于把两拨刺客甩到了身后,带着沈望舒跑出了这片密林。 很快有婢女护卫围了上来,见自家郡主形容狼狈,忙围了上来,询问安好,倒是把沈望舒挤到一边去了。 乐康纵然性子好动,经过这样的生死危机,也是吓个半死,连灌了两碗安神汤才算稳住心神:“我马匹受惊,和众人走散了,身边的护卫为了保护我,都死的死伤的伤了。” 她急急道:“快去林子里搜查,那两拨刺客应当还没跑远!” 马场护卫领命而去,有个年长的女管事连声安慰:“郡主莫急莫怕,世子已经听说您出事的消息,他特意带了甲士和大夫,等会儿得让大夫给您好好瞧一瞧。” 乐康连连点头,她也终于缓过一点神来,见沈望舒也是缩在一边,神色惊恐,忙起身走过来:“你没事吧?等会儿我哥要带大夫过来,让大夫也给你瞧一瞧吧。你放心,你这回救了我的命,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那些平日里说要为她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的朋友,一遇到危险就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她想到那帮子狐朋狗友就气不打一处来,再看沈望舒就更顺眼了几分。 沈望舒对报答不报答的其实没啥想法,她现在就想赶紧回到家人身边,还有...见一见表兄。 那道极似表兄的刺客人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还没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不用不用。” 乐康见状,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沈望舒:“你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啊,你伤口还没包扎,我已经让他们拿了伤药来。” 她想了想:“我哥等会儿也要过来,你不若见一见他?他自有重谢。”她又补了句:“我哥是巴陵王世子,名唤纪玉津,他在梁州可有名了。” 沈望舒听到纪玉津三个字的时候,心头忽掠过一道奇特的心悸,还未等她深想,外面突然传来沈飞廉的高喊声。 她急忙起身:“郡主,我哥他们在找我,我先出去了。” 乐康有点失望,却没再拦着,把一瓶子上好的伤药塞给她就让她先出去了。 说来有点丢人,她刚才一力想把沈望舒留下,主要是因为她,她挺怕那位世子兄长了,纵然兄长对她很好,但她对他却是发自内心的惧怕,有个外人在她也能壮壮胆。 现在沈望舒走了,她只得在客房里忐忑地等着世子兄长过来。 她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道瘦长的身影,在仆从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乐康有些拘谨的起身,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阿兄...” 此时天虽转凉,可尚残存着几分余热,这位纪世子居然已经裹上了厚厚的氅衣,不过他一入屋里,立刻有下人为他解开了大氅,他大氅底下居然是一身素雅的道袍。 说来也有趣,乐康郡主生的有二分男相,她这位兄长却是面若好女,长眉细目,形容秀美,不似真人。 他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阴郁,配合着他那张姝女一般的漂亮脸蛋,乍一瞧有些不舒服,看多了却上瘾一般的沉溺。 他掩着帕子重重咳嗽了几声,才道:“把你遇刺的详细经过复述一遍。” 乐康不敢怠慢,一边拼命回忆,一边跟他细说。 -- 第34页 待她说完,纪玉津又掩唇咳嗽了几声,瘦长的手指轻点膝头:“这回刺杀你的人应当是两拨,看来不想你嫁与太子的人还真不少。” 乐康不敢吱声,纪玉津又轻轻问:“方才救你那少女,她叫什么名字?” 乐康很快回答:“沈望舒。” 纪玉津哦了声:“沈少尹家里新找回来的大姑娘。” 乐康倒还义气:“这回多亏了她救我...” 纪玉津轻轻打断她的话:“你凭什么断定,她就是来救你的?听你的话,她似乎是用那把射虎弩射伤了两名刺客,父王一直派人钻研那把弩机的制造使用方法,尚且未得其法,一个会用弩机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你被刺杀的紧要关头,你不觉着有些太巧了吗?” 乐康把之前的场景回忆了一遍,摇头:“是我主动向她呼救,这才把她扯进浑水里,若不是我出声求救,我看她是打算直接走人的,至于那把弩机...” 她没看到沈望舒射击的过程,想了想道:“大概是凑巧按动了哪处机关,她又不知道我今天会带射虎弩来。” 纪玉津低低一笑,意味不明。 他又抬了抬眼:“好了,你回去吧,别让母妃担忧。” 乐康怕他对沈望舒做什么,大着胆子说了句:“阿兄,她是真的好心救我,你,你别为难她。” 纪玉津轻轻道:“阿昭,你是在做我的主吗?” 乐康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没有,阿兄你别误会...” 纪玉津和颜悦色地问:“你接下来该干什么?” 乐康咽了咽口水:“回,回王府...”她不敢再多说,闷头便走了。 等她走了,他才有些疲倦地喘了几口气,唤来心腹:“你找来那位沈姑娘,问一问她的来历,还有如何会使用射虎弩?” 心腹迟疑了下,问:“是正常询问,还是...拷问?”方才听世子驳斥郡主,他还以为世子想把那位姓沈的姑娘抓起来拷问。 纪玉津抬了抬手:“正常询问便可。” 他只是不喜欢有人反抗他而已,即便是亲妹,亦不例外。 ....... 西蛮刺客在叶知秋手下死伤不少,留了一地的尸体便撤退了。 叶知秋看着裴在野手臂上的伤,忙道:“今天目的已经达成,想来巴陵王府也快搜到这儿了,殿下,咱们快扯吧。” 裴在野颔首应了。 叶知秋一边催动骏马,一边摩挲了一下剑柄,声调沉沉地劝裴在野:“殿下,那位沈家大姑娘,最好尽快处置了。” 他不等裴在野开口,便急急开口:“我虽不知她如何掺和进这桩事里,但郡主成功返回之后,王府必然会派人询问那位沈姑娘。” 裴在野看了他一眼。 叶知秋语速很急,一字一字却颇是有力:“届时还有不光是您身份暴露的风险,还有那把射虎弩,您方才也看到了,她一个普通女子,就连巴陵王都没得到的弩机用法,她居然会,这实在可疑。” 裴在野扫了一眼,哦了声。 叶知秋沉声道:“她的母亲又和陆妃是嫡亲姐妹,这位沈姑娘,并不可信。” 其实叶知秋说的跟他想的差不多,便是他心里,对沈望舒也是颇多戒备排斥。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拦着不让叶知秋动手? 或许是因为她平日待他当真不差...裴在野下颔绷了绷,再开口还是那副散漫语调,却未给确定答案:“我知道了。” ...... 沈飞廉听说沈望舒卷进郡主刺杀一案,好悬没吓个半死,忙拉着她问安好。 兄妹俩正说着话,一个王府属臣打扮的男子带着人走了过来,客气道:“沈姑娘安,我是王府长史,关于今日之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您,劳您移步去客屋。” 沈望舒见沈飞廉微微颔首,她才跟着长史一道去了客屋。 长史并没有一开始就进入正题,而是先问道:“今日沈姑娘是和谁一道来马场的?” 沈望舒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极似表兄的刺客,含糊说道:“我们兄妹几个。” 这么说倒也不算错,长史还是问道:“我记着姑娘还有位表兄,也跟着一道来了?” 沈望舒心里紧张,点头嗯了声。 “我问过马场的下人,他们没在内场见过您的表兄。”长史倒不是真怀疑到裴在野头上,只是道出疑点,又问道:“姑娘知道他在哪?去做什么了吗?” 表兄没再内场?那她见的极似表兄的刺客... 沈望舒双手拢在袖中,手指不由收紧。 长史习惯性地带了点威慑和诱惑:“还望姑娘据实相告。” ...... 裴在野见沈望舒被王府长史带走,当即令叶知秋带人去旁处布置,他自己悄然随来,借着夜幕的遮掩,踞坐在客房房梁。 他低头看着屋里的沈望舒和王府长史,直到长史说出那句‘还望姑娘据实相告。’ 裴在野基本可以断定,她下午应当是认出他了。 即便她向王府揭发,他也谈不上什么畏惧,只是想到她可能会选择出卖他,他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 他垂下眼,以手撑着下颔,静等着她的回答。 第18章 他看着她,心头有些发痒…… 沈望舒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更何况眼前这个官老爷给她的压力颇大,让她手心都有些冒汗。 -- 第35页 下午看见的刺客肯定不是表兄。 两人只是碰巧有些相似罢了。 表兄有伤在身,他和郡主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去刺杀郡主? 沈望舒让这些话塞满了脑袋,在不断重复之下,她似乎也对这些话信以为真,脑海里的那道人影渐渐地淡了。 她眨了眨大眼:“他哪里都没去。” 房梁上,裴在野脊背本来已经绷直,却又在此刻,缓慢地放松了下来。 他对她实在称不上很好,何况两人目前的关系,不过是寻常‘表兄妹’而已,她完全没必要担如此大的风险为他隐瞒,若此事一旦暴露,她很有可能受牵连入狱,——更别提他的手下之前还伤了她。 从哪处看,她都有充分的理由向王府道出实情,即便她不敢确定刺客是他,她也可以说一句‘表兄确实不知去向’,这样王府立刻就会怀疑到他头上来,可她偏偏选择了隐瞒。 这几天,因为陆氏和大皇子生事,让他心下颇是厌憎,即便明知道这些事与沈望舒无关,他心里仍忍不住迁怒。 但随着她这句话,那些迁怒和恼恨霎时都散了,连带着她蓄意欺瞒的事,他也不再膈应了,心里一抹隐秘的喜悦和动容却像是扎了根似的,悄然而生。 这世上愿意对他好的人很多,或是求名,或是求利,但没有哪一个,能让他心头仿佛被羽毛搔过似的,麻麻痒痒的。 他在无人看见的阴影处,不知不觉地翘起了嘴角。 沈望舒在底下又补了句:“表兄身子不好,每日离不开汤药的,若您不信,可以派人去我们府上问一问,至于为什么没人在马场看见他,我想大概是因为他骑不了马,所以在安静的地方歇着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紧张,长史或许瞧不出,裴在野却能看出,她的背脊在极轻微的颤抖,或许是扛着这么大的压力说话,让她怕的紧了。 裴在野不由抿了抿唇,望向那长史的目光,有些不善。 长史想到自家郡主说,两拨刺客均是身手敏捷,若沈府那位表少爷是个病秧子,自然不可能是刺客。他出于谨慎,还是道:“我届时自会派人去沈府询问。” 他很快不再纠缠这事儿,略正了神色:“我还听郡主说,姑娘在应对刺客时,使了那把射虎弩,你是怎么用的?又是在哪里学会使用弩机的?” 他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姑娘据实相告,若是有所隐瞒,只怕姑娘和你的家人都有大难。” 这个问题确实很要紧,射虎弩的使用方法不能落在巴陵王之手,裴在野担心她被审出什么,不禁在梁上微微皱起眉,重新罩上了面具,预备抢先动手。 方才撒的谎已经耗干了沈望舒全部的力气,这会儿让她实在憋不出来了,但是这样要命的事儿,她哪里敢说呢? 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道:“当时生死关头,我胡乱拽过来用的...”她实在编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道:“要不您把那弩机拿来,再给我几支箭,我再试试?” 这想法和长史倒是不谋而合,他忙命人把弩机取了过来,又给沈望舒配了五支箭。 沈望舒怕撒谎被这位官老爷看出端倪,不过弩机倒手就简单很多了,她故意笨手笨脚地放上箭矢,胡乱拉着钩心和望山,果不其然,五只箭都被浪费掉了,还有一只差点射中长史的脚面。 沈望舒故作害怕地低头,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心虚。 裴在野不知不觉眉眼舒展,方才这长史那般胁迫,即便她真的说了,也不会有人责怪,她这时候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脱身,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眸光和缓下来,仿佛莫名收获了意外之喜。 他想,她和陆氏那些人,或许是有些不一样的。 要是沈望舒直接说自己不会,长史未必会信,但亲眼瞧见这少女手忙脚乱,也由不得他不信,看来之前还真是碰巧冒撞上的。 长史稳了稳心神:“我还需回禀世子,姑娘放心,你这次救护郡主有功,王府定不会亏待于你。” 他说完便带着人走了,屋里屋外霎时空荡下来,沈望舒瘫在客房的椅子上,缓了半晌,才擦了擦冷汗,起身向外走。 她步伐沉重地往外走,忽听身后有人换了他一声:“小月亮。” 这样讨厌的外号没有第二个人会叫,她转过身,果然见裴在野在她身后。 沈望舒眼睛亮了亮,却又想到密林里的那个刺客,一时又有些紧张心惊。 她犹豫着问:“表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裴在野双手环胸,眼底透着几分不怀好意:“过来一下,我有些话单独告诉你。” 沈望舒没做太多犹豫,跟着他走进了客房后那片茂密的竹林里。 裴在野见她明明极有可能认出今日那刺客是他,还是随随便便就跟他走了,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被他带到了一个完全没有人的,极适合杀人抛尸的隐秘之处。 他忽又生了恶劣心思,走在她前面,慢慢问道:“听说你今天遇到了刺客?” 沈望舒本来已经觉着那刺客是他了,被他一问,又疑惑起来,点头哦了声。 裴在野抱臂,斜依在一从翠竹上,挑眉道:“你知道那些刺客是谁吗?” 沈望舒还没回答,他就抛来一句:“是我。” -- 第36页 她本来想装作不知道,却没料到他居然会直接承认,她震了震:“你...” 幽幽月色下,他唇边笑意晦暗不明,莫名阴森,他凑近她身畔:“其实你都看到了,对吗?” 寻常人对某个人略微上心之后,总会忍不住关心几分,他却讨人厌的脾气,越是有几分在意,越是想欺负她。 所以他真的很想看看,她为何对他这样好,她到底会不会怕他。 沈望舒汗毛直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大大咧咧地靠近了。 他俯身,撑臂把她困于一丛青竹间,四目相对,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足一寸,呼吸都彼此交缠,这是个很暧昧的姿势,他晦暗眼底却无半分风/月,只有审视和探究。 沈望舒睫毛小幅度地眨动,被他弄得迷懵起来,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伸手想要推开他。 他忽然又唤了声:“小月亮。” 他手指突然搭上了她的后颈,这里有处穴位,足以瞬间使人重伤乃至毙命,很是脆弱,他修长食指在颈后脆弱的那一小块轻轻游移。 沈望舒后颈痒痒的,突然变得敏感起来,她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有点不高兴了。 他再开口,说的是跟之前无关的话,眼底带着玩味:“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既空旷,又隐蔽...” 沈望舒左右看了看,就听他在她耳畔低笑了声,颇是恶劣地道:“你看了不该看的,若是我在这里杀了你...是不是再也没人知道了?” 第19章 她在他手里头,就像一只…… 裴在野说完,手指轻捏了一下她的后颈皮,带了点戏谑地看着她。 沈望舒就觉着后脖子一麻,脊背有些发软,一时没能说得出话来。 裴在野只觉着指尖的触感柔腻,她的肌肤仿佛是堆雪,只是带了点冷冰冰的水迹。 他料想是她方才在长史那里被吓出的冷汗,想她今日受了不少惊吓,他不免有点后悔。 她就这么低头站着,鬓角和后颈都出了层冷汗,像一只受足了惊吓的小兔子。 他难得反思了下。 是不是...吓的有点太过了? 他要不要把话收回来些? 他正思量怎么缓一缓脸色,就见沈望舒抬起脸,在月光和竹影下...冲他翻了翻眼睛。 她很是不屑滴:“表哥,你又吓唬人了。” 裴在野:“...” 他唇瓣在月色下红的妖冶,神色透着几分凶狠,仿佛择人而噬:“我可是要杀你灭口的,你当真不怕?” 沈望舒看起来还真没害怕,只是明显不高兴了:“你好无聊。” 裴在野:“...” 她为什么不怕他? 这世上所有人不都该畏他如虎的吗? 这个沈望舒在他手里头,就跟一只任人揉捏的兔子似的,她怎么敢不怕他? 他脸色带了点薄怒,不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攥着她后颈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你当我是逗你玩,是不是得我现在动手捏死你,你才知道厉害?” 沈望舒嘶嘶了两声,抬手捶了他胳膊一下:“疼疼疼,你撒手。” 她的力气就那么一点大,不过裴在野还是卸了力道,她揉着脖子皱眉:“你干嘛要杀我?我又不会去告官。” 俩人不光是表兄妹,还是未婚夫妻,她要是死了,表兄那不就成鳏夫了! 裴在野冷笑了声:“这世上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 沈望舒一脸的不敢苟同:“那是你人缘不好,我们村里小福子让我保密他十岁还尿床的事儿,我就从来没跟人说过!” 裴在野:“...”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啊’了声,拍了拍自己嘴巴:“我啥都没说,你啥都没听见。” 裴在野:“...” 他见她竟是半点不怕她的样子,心里莫名涌上一丝怪异之感,就连心跳也略快了几分。 沈望舒还是一脸的不乐意,沉着小脸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裴在野略有些不自在,挪开眼不看她:“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沈望舒哼了声,好在她这人不记仇,他既然服了软,她也就大度翻篇啦。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面露犹豫,裴在野猜她有话要问,睨她一眼:“想说什么便说吧。” 沈望舒想了想才道:“乐康郡主瞧着人还不错,你,你就不要杀她了吧?再说她是郡主呢,刺杀她也太危险了。” 这个答案显然又超出裴在野的预料,他微怔了下:“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他扬了扬眉:“你不好奇我今日为何动手?” “我正要问呢...”沈望舒问他:“为啥啊?” 裴在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因为我姓陆...”他迤迤然道:“我是陆家嫡子,私底下一直在为陆妃娘娘和大皇子效力,皇上和巴陵王想让郡主嫁与太子为侧妃,成秦晋之好,娘娘和大殿下自不愿意太子娶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侧妃,所以令我来破坏联姻。” 他毫无愧疚之心地把锅甩到大皇子和陆妃身上,何况这也不算甩锅,陆清寥之前敢隐姓埋名,乔装改扮来东宫为细作,定然也是出自陆氏和老大的授意。 他没注意到沈望舒听到太子二字,偏头回避了一下,他又继续道:“你放心,今日破坏联姻的目的已经达成,我又有伤在身,不会再以身犯险。” 要不是之前做过那样的梦,什么皇帝太子皇子啊,对沈望舒来说就跟天上的神仙差不多了,她听到表兄已经搅和进这些事里,便止不住地挂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那,那你以后小心点啊。” -- 第37页 不过细想想,表兄以后是要和太子对立的重臣,有这些本事也不足为奇。 裴在野本以为她会为今天利用她之事发火,却看她神色担忧地说了这么一句,他心尖莫名一暖,唇角微翘:“便是所有人都死了,我也会活的好好的。” 他又扫了她一眼,把膈应在心里的问题直接问了出来:“你为何会用射虎弩?” 其实他问出之前,已经做好了她避而不谈的准备,不过这也无妨,他令叶知秋去长水村细查一番,到时候自有分晓。 沈望舒表情有些纠结,又左右瞧了瞧,确定周遭没人,她拽了拽裴在野的衣领:“你弯腰。” 裴在野横了她一眼,配合地倾下身,就见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 他耳尖痒了下,下意识地想躲开,见她一副说正事的样子,他才勉强稳了稳心神。 沈望舒小小声地在他耳畔道:“其实那个射虎弩...是我改制的。” 裴在野指尖微动,想不到她竟有这般天分,神色不觉凝住:“哦?” 沈望舒斟酌了一下:“我母亲留给我一本书,什么书不能告诉你,反正,反正我们长水村去年闹流寇,我帮忙修好了村里藏着的两把弩机,赶走了流寇,然后县令就把这把弩机上交给朝廷了,我也不知道郡主咋拿到的。” 裴在野眸光透着二分冷意:“若我没记错,这弩机献上的时候,并未有一字提到你,莫非是你们的县令蓄意抢功?” 沈望舒当即不干,大声反驳:“才不是,孙县令人可好了,又年轻又俊俏又有学问,就是瘦了点,但是对我们特别关照,我们偶尔还给他写信呢,听说他调任也要调到梁州城了!” 裴在野见她眉飞色舞的,不觉眯了下眼睛。 沈望舒见他神色不对,反应过来自己扯远了,忙把声音压的更低:“孙县令说,总督长子一直想去兵...兵部任职,但能耐不够,所以他便想吞了这功劳,好去兵部,兵部当差,我就是一乡下村姑,人家捏死我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所以他叮嘱我切莫声张,只悄悄赏了我二百两银子。” 她对朝廷官职不太了解,好在记性很好,略有些磕绊地把孙县令当初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把嗓子压的更低:“总督好像是二品大员,你可千万不敢把这事儿传出去啊,不然咱们一家都没好果子吃。” 胡总督的大公子他还赏了几分体面,亲自见过,当时印象平平,只是他忙着用射虎弩训练精锐,便没顾得上细查此事。 现在两相对比,自然是沈望舒的话更可信些,他垂下眼,眼底透着凉意:“是吗,那他胆子还真不小...”他指尖点了点她的下颔:“杰作被人抢了,你不委屈?” 沈望舒倒是老气横秋起来,叹气:“能活命就行。” “说不准你日后另有机缘。”他实没料到她有如此天赋,唇角勾了勾,逗弄她:“既然这么怕死,你怎么轻易地就告诉我了?” 沈望舒很自然地道:“你不一样啊。” 她又不是大嘴,肯定不能把婚约的事儿挂在嘴边,但心里却时时记着呢,想来表兄也是一样的。 他有什么不一样的? 裴在野听她这般说,又不觉微怔了下,方才强压下的那丝怪异之感又慢慢地涌了上来。 他心口仿佛有羽翎轻搔,并不难受,反是麻麻痒痒的,扰乱人的心神。 她大眼直视着他,眼里满是殷切信任,他心里突然冒出个猜测,小月亮不会... 还没等他深思,竹林外就传来了沈飞廉高声喊人的声音,他压下思绪,向她伸手:“走吧。” 沈望舒拽着他的袖子,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竹林。 沈长流和沈飞廉难免过问了一番,见夜已经深了,便先让下人送沈望舒和裴在野回去,两人留在这儿善后。 沈府官阶低微,至今还不知道郡主遇刺的事儿,只是沈飞廉沈望舒裴在野等人至今未归,一大家子都不知道出了何事,只能在堂屋干等着。 眼见沈望舒终于回来,沈老太太沉着一张脸:“你这孩子跑哪去了,让你父亲和母亲好一通担忧。” 许氏忙在一旁劝道:“母亲莫急,舒儿一向懂事,断不会无缘无故晚归的。” 沈望舒正要开口,忽然听门外管事兴高采烈地报道:“老夫人,夫人老爷,王妃和郡主派人送来了好多赏赐过来。” 沈熙和惊讶道:“郡主怎么会突然赏赐?” 不知道事情经过的众人亦是不解,沈老夫人却似有恍然地笑道:“夫人和王妃是密友,郡主和二娘素来交好,应当是赏赐给二娘的吧?” 沈熙和怔了下,忙谦道:“祖母瞧我好才这样说,大姐姐也是极好的,说不准赏赐是给她的呢?”当然这也就是她嘴上说说,毕竟府里小辈就她一个和郡主攀上了交情,这赏赐除了她还能是给谁的? 她身边的嬷嬷瞧府里事事以沈望舒为先,她们家正经主子却被压了一头,她早便不顺眼了,当即笑着对沈老太太道:“老夫人慧眼,今儿个在马场上,郡主同咱们二姑娘有说有笑的,可见是二姑娘得了郡主青眼,这些赏赐,除了二姑娘,也没旁人配拿了。” 她说到‘旁人’的时候,有意无意瞧了眼沈望舒。 沈望舒本来还想开口,被这帮老少娘们一通挤兑,也没了张嘴的兴致,由着她们丢人现眼。 -- 第38页 很快,下人便抬上了好几箱绫罗珠翠,明晃晃的珠光宝气看得人眼晕。 沈熙和拢了拢裙裾,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正准备起身谢赏,便听管事合不拢嘴地道:“王妃和郡主为了答谢大姑娘今日的相救之恩,为表感激,特意把这些东西赏给大姑娘!” 话音刚落,屋里本来还笑着的女人们,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僵硬。 沈熙和脊背僵了僵,脸霎时涨的通红,慢慢收紧了十指。 第20章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自己……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当口,许氏的反应却很古怪,方才沈老夫人赞沈熙和在王妃和郡主面前得脸,按她的性子,该是欣喜得意才对,她眉间却浮现一丝焦虑,乃至慌张,未置一词。 待到管事明说赏赐是给沈望舒的,许氏的神色才略松了松,攥的泛白的手指也卸了几分力道,她不顾沈熙和神色难堪,喜气盈腮地起了身:“果然是舒儿有福气,竟得了这样的机缘。你是怎么救下郡主的?” 她连声道:“快瞧瞧王妃都赐了你什么好东西?也让咱们跟着开开眼。” 沈熙和眼泪都快逼出来了,许氏却还是这幅欢喜的神色,是个人见了都得赞一句,她这继母当的还真是没得说。 沈望舒也有些诧异,不过她早得过叮嘱,随口道:“没什么,郡主骑马的时候不留神摔伤了,我扶了她一把。”她瞧着这几箱衣料首饰,眼睛也慢慢开始放光:“这些东西,值不少银子吧?” 这话说的可太有水平了,屋里大小女人都给她吓了一跳,沈老夫人慌里慌张地道:“切莫胡言,这些料子首饰都是王妃给你穿戴的,料子倒还罢了,首饰定有王府的印记,岂能拿出去买卖?那不是把王府得罪狠了?” 沈望舒对穿戴的要求不高,听说是不能卖的,兴奋之情淡了几分,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巴。 她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让沈熙和又一次狠狠地扎心了,看向她的目光都抑制不住地带上了几分怨愤。 许氏见状忙道:“大家今儿晚上都累了,回去洗漱休息吧,有什么话明个儿再说。” 小辈们起身行礼告退,许氏回屋之后,由嬷嬷侍婢服侍着卸妆,她一边用篦子梳着头发,一边笑道:“难得舒儿得了王妃和郡主的青眼,下月王妃的寿宴,咱们定要把舒儿带去。” 此言一出,便是身后的嬷嬷都觉着许氏对沈望舒实在抬举太过,就连沈熙和都落到后面去了,她不禁道:“大姑娘平日对您便不大恭顺,若是再抬举下去,真让她得了王妃和郡主的喜欢,岂不是更不把您放在眼里?” 就是要让沈望舒入了王妃的眼...许氏对镜笑了笑,却并不回答:“照我的吩咐做便是。” 嬷嬷颇是心疼沈熙和:“老奴担心咱们姑娘,姑娘一向好强的,今儿被刺的,眼圈都红了。” 许氏如何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但她这般让沈望舒在王妃面前露脸自有用意。她只得叹了声:“熙和那里,我回头同她说说。”她略微肃容:“你莫要忘了叮嘱她,最近万不可和沈望舒斗气,也别抢着出什么风头。” 嬷嬷虽不解,但还是一一应了,许氏又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王妃出身异族,素爱骑马射箭,这些日子我得好好敦促舒儿,让她把骑术好好练练,争取在游猎会上大出风头。” ...... 甭看许氏在沈长流面前总是娇娇柔柔的一副模样,办起事来颇是利索,第二日便对家里小辈们宣布:“顺安马场近来暂不开放,不过我向司马夫人借了陈府的小马场,你们这些日子上午上课,下午便去练练骑马,争取在王妃寿宴的时候为家里争气。” 她含笑看向沈望舒,一派关切:“舒儿底子最差,更要多练练才是。” 沈望舒对巴结大人物的事儿不太上心,但也不是啥清高人,不至于连王妃寿宴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许氏这样热心让她学骑马,她就觉着怪怪的... 这时候沈三夏欢呼了一声:“我上回都没骑够就被撵回来了!”她扑过来拽了拽沈望舒胳膊:“姐,你好好学学骑马,等到春天我教你追兔子玩。” 沈望舒听说大家都会骑马,心里也就不别扭了,她被岔开思路:“还能追兔子呢?” 沈三夏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还听说,司马家的大郎之前逮到一只小鹿呢!” 沈望舒听的双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驰骋马场。 许氏柔声敦促:“好了,练马的事儿下午再说,你们先去上课吧。” 这一上午裴在野都在心里梳理善后事宜,以至于沈望舒给他打了几回眼色他都没瞧见。 好容易熬到中午下课,他整理好书本,正要往外走,忽然一张轻飘的宣纸从书页中落了下来。 他略有诧异地捡起来瞧了眼,就见宣纸上画着一只分解开的梅花袖箭,每一个部件都详细注释了如何修理拼接,得了这图纸,便是瞎子也能把损坏的袖箭重新修好。 他微怔了下,抬起头,就见沈望舒眼睛眨巴着大眼看着他。 裴在野乱了片刻心神,他默了片刻,抬眸问她:“你下午要练骑射?” 沈望舒不大明白他为啥突然说这个,疑惑地嗯了声。 裴在野慢慢地道:“是不是还缺一个骑射师父?” 沈望舒似乎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眼睛一亮。 -- 第39页 他唇角扬了扬:“我来。” ...... 裴在野难得教人,那教起来真是铁面无私,光是上马下马这个动作,沈望舒练的腿都快断了,他还是不够满意。 关键这丫头还喜欢顶嘴,绝对属于老师最想收拾的那一类学生,他略有嫌弃:“你这底子也太差了。” 沈望舒已经累的伏在马背上直喘气,还不忘顶嘴:“你,是你要求太高,我在乡下的时候,能,能有毛驴和黄牛骑骑就不错了!而且我,我跑马还是不错的,你,你少瞧不起人了!” 裴在野见她这死鸭子嘴硬的德行,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一挥手里的马鞭,沈望舒骑着的那匹马立刻‘吁’了声,带着她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沈望舒吓得尖叫了声,手忙脚乱地拽住马缰,扭头看裴在野:“快快快,把马停下来!” 裴在野抱臂,挑唇而笑:“求我啊。” 沈望舒:“我求...嘟噜噜”才说了俩字,后边的话就被狂风硬吹了回去,她脸都被吹的变形了。 裴在野逗弄她几句,见她头发都乱了,他脚尖一点,纵跃而出,稳稳地落到了她的马背上。 沈望舒还未开口,他已经伸出手臂,绕过她的身子,稳稳地勒住了那条缰绳。 马儿小跑了一段,速度才逐渐慢下来,只是沈望舒后背若有似无地贴着裴在野的胸膛,他手臂环着她,让她觉着十分不自在,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香艳难言的画面来。 在马上,太子也是这样紧贴着她的身子,非要教她骑马...她表情带了些恐惧,下意识地开始挣扎。 裴在野那只手松开了马缰,按住她乱动的手:“别乱动。” 他伤还没好全,被她撞的掩唇咳了几声,发觉到她的异常反应,皱眉道:“怎么了?”他思索片刻,探问道:“有别人也这样教过你骑马?” 他眼睛毒的沈望舒直冒冷汗,她慌忙摇了摇头:“没,没事,我就是不习惯...” 这一听就是假话,裴在野神色冷淡地眯了下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其实他也不惯和旁人挨的太近,手臂一撑便下了马:“既然没事,那就好好练。” 他操练起来可真是毫不留情,沈望舒的手腕都累肿了,腿根处估摸着也磨破了,好容易熬到下马,她走路都成了鸭子步,疼的连连倒吸冷气。 裴在野见她小脸皱成一团,本来想问她伤处,但他少时学骑马也是这般过来的,看见她的走路姿势,大概就知道她伤在哪了。 他没脸问小姑娘那里的伤势,不自在地咳了声,挪开眼:“天色不早,别磨蹭了,赶紧回去吧。” 沈望舒大腿根处疼的要命,见他问也不问一句就催自己走人,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巴。 裴在野想到她初学骑马估计没什么经验,这伤处如果不抹药,明日只会伤的更厉害,到时候怕是连路都走不了,瞧她粗心大意的样儿,估计也想不到这个。 他就近去了沈府的药库,打算买一瓶消肿的膏药差人送给他,不料那药库的管事上下打量他几眼,明显皮笑肉不笑地道:“表少爷,几瓶消肿药都留给家里正经小主子们了,目前药库里也没有。” 他们连正经的嫡长女都没放在眼里,更别说沈望舒带来的这个‘表兄’了。 裴在野低笑了声:“哦?” 他固然没把沈家上下放在眼里,一瓶消肿药而已,他等会儿也可以让手底下的人送来——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可以任意敷衍他。 他悠悠然抬步,向管事靠近,管事本来没把这个‘表少爷’当回事,但此时,却生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危机感,他两条腿有些发软,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裴在野活动了一下手腕,就听身后传来沈望舒的声音:“表哥,你也在这儿啊?” 她脑袋自后探出来,看看他又看看管事,见他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她有点惊恐:“你们在干什么?” 裴在野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下,终于放弃了动手的打算:“无事,来要一瓶消肿疗伤的药。” 沈望舒长出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她还不知道裴在野这药是帮她要的,以为他旧伤又发作了,需要膏药消肿:“我是来拿安神茶的,你拿到消肿药了吗?” 裴在野未答,管事又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回大姑娘,消肿的珍珠膏药库里没了。” 沈望舒不在意地道:“我记得珍珠膏家里每人备了一瓶,你把我的匀给表哥就是了。”珍珠膏不光能消肿化瘀,还能养颜润肤,最近天气转凉,沈府老小们每月都配了两瓶。 裴在野开口要说话,管事又笑答:“真是不巧,二姑娘下午恰巧要用珍珠膏来润颜,便把库里的都拿走了。” 沈望舒脸色终于难看起来,上前一步要争辩:“你...” 她不留神牵动了伤处,疼的‘嘶’了声,裴在野瞧她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也没心思再多说,他扶了一下她的手臂:“走吧。” 他打算吩咐人寻一瓶上好的消肿膏给她,拉着她出了药库,沈望舒却还是气哼哼的:“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还有二娘这歹毒的,她一个人拿那么多瓶珍珠膏,她用得完吗?!他们明摆着就是欺负你无亲无故的!” 现在膏药不膏药的已经不重要了,她端是见不得表哥受欺负! -- 第40页 ‘我来取药是为了给你...’裴在野这话刚到嘴边,沈望舒已经越说越火,非要替他讨个说法来,于是提着裙裾,一瘸一拐却气势汹汹地走了。 小丫头的世界真是难以理解... 裴在野硬是没叫住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出沈府叫了底下人,让他们尽快取一瓶消肿药膏来。 他略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膏药暂时还没来,就见沈望舒一瘸一拐的出现在了门口,与方才相比,她衣裳头发都十分潦草,嘴角还小小的青了一块,一副和人干架归来的样子。 裴在野难得露出错愕神色,不觉蹙起眉,盯着她嘴角的伤处:“你怎么了?” 沈望舒牛气哄哄的,仿佛大胜归来:“我去二娘那里帮你找场子去了。” 她张开手掌,掌心托着一只小巧的白瓷瓶,学着他平时说话的语调,慢腾腾地道: “我赢了。” 她咧开嘴笑了,露出雪白的两排小牙。 一直以来,裴在野都十分不解,沈望舒既非咏絮才女,也不是木兰妇好之流的能人,所以他前世何至于神魂颠倒如斯?即便最近对她有所改观,这个疑问依然盘踞在他心头。 但眼下,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自己前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 第21章 我会护着你的 上辈子栽的倒不算太冤。 裴在野喟叹了声。 幸好他有了先见之明, 这辈子自然不能让自己一头栽进去,不过她是个十分不错的人,他力所能及之处对她好些, 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这般想着, 方才心头升起的几分异样之情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轻笑了声:“你脾气倒不小, 把沈二娘给打了?” 沈望舒不想在他面前显得自己太泼辣, 咕哝了一下, 含糊道:“没有, 就是找她理论了几句...对了, 你要珍珠膏干嘛?你旧伤是不是又发作了?” 她表情突然有点惊恐:“是不是那天我用射虎弩,把你给伤的太狠了...” “小月亮,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有那个本事能重伤他? 沈望舒给他噎死,他接过她手里的珍珠膏, 一手托住她有点肿胀的手腕, 轻轻皱眉:“就这么过上一夜,你这手别想能抬得起来。” 沈望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表哥是为她要的珍珠膏呀~~ 他把瓶子里粘稠的膏体在手上,细细在她肿胀的地方抹匀, 然后用力揉按起来。 以往都是别人伺候他的, 他头回干照料人的活儿,感觉竟也不错。 他是常年习武的, 掌心有层薄茧, 力道又很大,沈望舒本来还美滋滋的,直到他上手,她疼的嘶了声,想抽回手:“疼疼疼, 我自己来!” 裴在野斜了她一眼:“忍着点,药性不渗进去,这药膏就算白涂了。”他说归说,见她肌肤被揉红了一片,还是放轻了几分力道。 他帮她按完两只手腕,迟疑了下,指尖挑起一点药膏,细细涂在她嘴角。 沈望舒就觉得嘴角麻麻痒痒的,忍不住想躲开,他离得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脸颊。 裴在野捏住她的下颔,不让她乱动。 上完药之后,他才把珍珠膏重新塞回她手里,料想她双腿内侧定也磨破了,他调开视线看着房檐,干咳了声:“其他地方别忘了涂,不然有你好受的。” 沈望舒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儿,难得也脸红起来,躲躲闪闪地哦了声。 她两条腿不自在地晃了晃:“今儿谢谢表哥了啊,我先回去了。” 裴在野突然转头盯着她:“你叫我什么?” 她往常也是表哥表哥的叫他,他也没觉着哪里不对,反正叫的又不是他,但今儿不知怎么的,这个称呼格外不顺耳起来。 她的骑马是他教的,她的药也是他帮忙上的,该谢的人是他,跟她那不知道在哪投胎的死鬼表哥有什么关系? 沈望舒迷懵地道:“表哥...” 裴在野舌尖顶了下上颚,轻‘啧’了声,满满地嫌弃:“换个称呼,我不爱听。” 沈望舒一头雾水:“你就是我表哥,这咋换啊?” 裴在野压根不是能讲理的人,抬了抬下巴:“随你便,反正我再不想听到这个称呼。” 沈望舒微怒道:“那叫你狗蛋好了!” 裴在野似笑非笑:“你尽可以试试。” 沈望舒扁了扁嘴巴:“我记得你在家里行四...” 裴在野颔首,在几个皇子里,他也是排第四。 她便很自然地道:“那,叫你四哥,怎么样?” 裴在野的身子僵了僵,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在长安,妻子会称呼丈夫为‘阿哥’或者‘阿兄’,譬如丈夫在家行三,便称丈夫为三哥,若是女子唤哪个男子为四哥,那排行老四的必然是她丈夫了。 她这是在调戏他? 还是在暗示他什么? 真是不知羞! 裴在野耳廓泛着热意,很想嘲讽回去,又不想表现的太在意,云淡风轻地道:“都说了,随你。” 他冷哼了声:“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沈望舒叫了两声:“四哥?四哥。” 裴在野耳廓上的热意又攀升了一节,逐渐有蔓延的趋势,他深吸了口气:“别叫了。” 他还想说话,门外有个下人匆匆过来:“大姑娘,可算找到您了,老爷请您去堂屋一趟。” -- 第41页 沈望舒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去了。 ...... 堂屋里,沈长流紧皱着眉,许氏美眸含泪,小声啜泣。 沈熙和更是哭的几乎要昏厥过去,她一边扯着沈长流的袖子,一边泪流不住:“...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住阿姐的地方,阿姐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柔媚的小脸肿起一块,胳膊上也有几处青红痕迹,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 她前日被沈望舒抢了在郡主跟前的体面,心下着实懊恼,所以今儿个才夺了沈望舒的珍珠膏,又默许药库的人挤兑她,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沈望舒压根不是那种跟你玩小心眼的人,一个打她三个都有富余,纵有丫鬟婆子拦着,她还是挨了好几下狠的。 当然沈望舒身上也被她的丫鬟婆子隐秘地下了几处黑手,不过沈熙和怎么也不肯吃这个亏,哭哭啼啼地就来告状了。 沈长流却是不可置信:“你说望舒无故冲进你的院子,肆意打砸?”他见沈熙和受伤,自也心疼,却是不能理解:“望舒又不是失心疯,怎会如此?” 许氏想在王妃面前抬举沈望舒不假,但也见不得亲女儿受这等苦,她用帕子揩着眼眶:“也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是,这些日子先生总是拿熙和比着望舒,说望舒功课跟不上进度,我想着小姐妹拌个嘴也不是大事,没想到,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这话委婉地回答了沈长流的疑问,为啥沈望舒要打沈熙和,嫉妒她功课好呗。 沈长流仍是犹疑不信,便唤沈望舒过来,让姐妹俩说开了也好。 沈熙和一见她进来,便怯怯地缩在母亲身后,惶恐道:“阿姐,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打我了好不好?” 沈望舒进来瞧见沈熙和这可怜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去再补上两脚,她气道:“你当我稀的打你呢?你拿了药库里我的那份珍珠膏倒也罢了,我不过是找你理论几句,你死不认账不说,身边那嬷嬷上来便好一通阴阳怪气,说我见着你用好东西便眼红,然后两三个丫鬟婆子便上来对我拉拉扯扯,那嬷嬷还下黑手拧我!” 她边说边拉起袖子,胳膊上也有几道青红痕迹:“你先动的手,我难道由着你们打?” 沈长流面色一沉,看向沈熙和:“可有此事?” 沈熙和满面泪痕,眼底透着错愕:“绝无此事!我自己的珍珠膏够使,怎会去夺阿姐的?阿姐一闯进我的小院便动手伤人,哪里提过半个字的珍珠膏?” 她嘤嘤哭道:“妹妹有错,姐姐只管教训便是了,这般要这般攀诬,这不是陷妹妹于不义吗!” 沈望舒心头火起:“你少装蒜了,我帮,我今日去药库取珍珠膏,药库的管事都说了珍珠膏是被你拿走的,不然我没事去你院子里干什么!” 这珍珠膏是她帮裴在野出气才要讨回来的,但她想着他到底不是沈家人,而且只能算居住沈府的客人,顾忌颇多,这事如果把他牵扯进来,怕是要他难做,她犹豫了下,便半个字没提他。 沈熙和声泪俱下:“既然阿姐这般说,咱们便把药库管事唤来,一问便知。” 她既然敢做局算计沈望舒,就不怕找人来对质,内宅是她母亲的天下,这个亏,沈望舒是吃定了。 沈长流把姐妹二人各扫了一眼,命身边长随又唤了药库管事过来,问道:“是不是因为二姑娘拿走了所有的珍珠膏,所以大姑娘去讨要珍珠膏的时候,一瓶都没要到。” 要是裴在野在这儿,管事还不敢胆大包天的撒谎,但眼下人证不在,沈熙和偷偷给他打了个眼色,管事果然面露诧异:“回老爷,并无此事,几瓶珍珠膏都在药库里好好放着呢,怎会没有?大姑娘傍晚的确来过药库,不过是为了讨要安神茶的。” 沈望舒又是恼怒又是憋闷:“你胡说!” 管事诧异道:“难道您下午不是去讨要安神茶的?难道小人记错了?” 沈望舒最开始本来是想要两包安神茶的,后来因为裴在野想要珍珠膏她才帮了忙,但这么一说,不是又把四哥牵扯进来了吗? 她定了定神,毫不心虚地和他对视:“我下午练马的时候,身上有几处磕碰,讨要珍珠膏消肿化瘀有什么不对吗?” 管事又笑:“您这可就是为难我了,您讨要珍珠膏,身边可有旁人作证?” 他们不怎么担心沈望舒会把她那表兄拉出来作证,他本来就是客居在沈府,身上还有伤,除非沈望舒不想让他在沈府再待下去了,才会拉他出来公开得罪夫人和二姑娘。 沈望舒口齿却也伶俐,啐他:“我有毛病啊?讨要个珍珠膏还得拉人来作证?!” 沈长流见事情扑朔迷离,唤来沈望舒身边的两个丫鬟问话,得到的都是大姑娘下午去药库是为了拿安神茶的回答。 若是有珍珠膏这茬,那是沈熙和恶意抢了长姐的份例,还纵容下人欺压姐妹,若是没有,那便是沈望舒因嫉恨打骂妹妹,被父亲发现还反咬一口,诬陷妹妹。 虽然两个都是他宠爱的女儿,因沈望舒这些年一直在外吃苦,沈长流不免多疼她几分,就他自己来看,也不觉着这孩子是这样的人品,哪怕人证物证俱在,他也不免陷入犹豫。 沈熙和本来是假伤心,但见都这般‘证据确凿’了,沈长流还是犹疑不定,她霎时真伤心起来,哭道:“原来在父亲心里,只有阿姐一个是你的孩子,父亲若是这般不喜欢我,何不把我送养出去?你只留阿姐这一个女儿便罢了!” -- 第42页 说着便要往外冲,被许氏死死拦着。 沈长流深吸了口气,先安抚二女儿一句:“熙和先别急,你们是嫡亲姐妹,若你们有龃龉,为父自该问清楚再做定夺。” 他又转向沈望舒:“望舒你说,你本是去拿安神茶的,为何突然又讨要起珍珠膏了?这事你若是不说清楚,今日便只能是你的不是。” 沈望舒鼻根酸涩,正要开口,就听门边传来一把清越靡丽的少年嗓音:“她是帮我要的。” ...... 裴在野在堂屋外已经呆了片刻,只为了选一个恰当的时机张口。 老实说,作为一个久经沙场和朝堂的男人,他对这种内宅是非是不喜,甚至是不耐的,但他见着沈望舒身为嫡长女却孤立无援,被继室和继女这般欺负,就连下人都无一向着她说话的,他想到自己少时的经历,不免出神了片刻,心里对沈长流十分不满。 而且这笨蛋,宁可自己冤着,都不肯把他说出来,真不知道她脑子怎么想的! 难道他还能怕了这几个蠢物不成? 他掩唇咳了声,淡道:“我瞧着...表妹今日骑马受了些伤,便想去药库讨来活血化瘀的膏药给她,但是药库的管事说珍珠膏都被二姑娘拿走了,表妹一时不忿,便想着去找二姑娘把膏药讨回来一瓶。” 他走进来,扫了眼沈望舒,让她把手腕的红肿淤青露出来,她肌肤粉白,被伤痕一衬简直触目惊心。 他不紧不慢地道:“表妹方才已经上过药了,药就是从二姑娘那里拿来的。” 没人想到裴在野这时候过来,包括沈熙和在内都齐齐怔住了。 沈长流虽不欲冤了沈望舒,也不想让沈熙和受委屈,听裴在野说完,把事情琢磨一遍,很快有了章程,厉声道:“来人,把药库管事拖下去杖责二十,若他还不说实话,那便再加二十。” 这等奸猾刁奴,哪里需要二十板子,不到十下他便什么都招了,在外头哭的涕泗横流:“...都是小人一时糊涂,是二姑娘见大姑娘骑马伤着了,特意来拿走了所有的珍珠膏,又在大姑娘找她对质之后,她派人令小人诬陷大姑娘,老爷,老爷饶命啊!” 沈长流脸色铁青,胸膛不住起伏,恨恨地砸了一个茶盏到沈熙和脚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声色俱厉:“你长姐在外吃苦多年,你非但不怜她,反倒这般戕害构陷她,她可有什么事得罪过你?你小小年纪,哪来这般歹毒心肠?!” 沈熙和这回是真的吓哭了,哆嗦着道:“父,父亲...” 许氏忙求情:“小孩子一时糊涂...” 沈长流对女儿还能克制些许,对她彻底没了好脸色,面上止不住的厌恶:“住口,女不教母之过,她年少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他指着母女俩,厉声道:“你们今夜都给我去宗祠好生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尤其是熙和,罚你四十手板,以儆效尤!” 等几个女管事把这母女俩半扶半拽了下去,沈长流又发落了方才敢污蔑沈望舒的两个丫鬟,对着她歉然道:“是为父的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他和缓了一下神色,温声叮嘱:“下回若是再遇到此事,你只管来寻我,不要搭理二娘便是,更不要和她动手,仔细被人拿住了话柄。” 沈望舒没什么精神地应了声是。 沈长流心中颇是愧疚,瞧这几个奴才都敢欺压诬陷主子,可见她平日过的如何,他心下颇是怜惜,琢磨着什么时候让沈望舒挑几个合心意的下人才是,他温言安抚了沈望舒好一阵,又向裴在野道过谢,这才让他们回去歇着。 裴在野有些生气,转向她:“谁让你帮我瞒着了?你若是早些说实话,立刻让人去请我过来,哪里用得着受这些气?” 他冷哼了声:“若不是我猜出不对,当即赶过来,你便打算认下这个黑锅?” 沈望舒还是低着头不言语,全然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裴在野这才觉出她的异常,拧了下眉:“你怎么了?” 沈望舒没说话,肩头一耸一耸的。 裴在野有些慌神:“你哭了?” 他扳着她的肩膀,果然见她哭的脸上一团乱,他想帮她擦泪,又觉着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凶巴巴的软话:“我又没有骂你,你哭什么?“ 沈望舒本来想憋着,但是眼泪珠子却不听使唤,‘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嘴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呜呜声。 过了会儿,她才闷闷地道:“不是你...” 她扁了扁嘴巴,本来想憋住,不留神哭的更大声了:“我想我娘了,要是我娘在,肯定会护着我的...” 别以为她不懂官宦人家的规矩,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果方才在场的是她亲娘,沈熙和和那些下人敢这么冤枉她吗? 如果她亲娘还在,能看着她被人这么欺负,连句话也不说吗? 她对官家千金的生活本来就不是很热衷,她自己在乡下过的也是有小丫鬟小子服侍的小日子,要不是因为地动,村子被流寇占领了,村民都被杀害了十好几个,她估摸着也不会吓得连夜跟沈长流走了。 她想一想和娘亲在村里的快活日子,心里就更难受了。 裴在野默然,不觉想到少时的一桩事来。 他母妃新丧,陆妃势大,大皇子寻事杖毙了他这个嫡子身边最亲近的宫人,皇帝不以为然,朝臣更不敢开罪陆氏,他那时也是一般,孤立无援。 -- 第43页 他生出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意,顿了顿,手掌贴上她湿漉漉的脸颊:“昔年我母亲新丧,我也同你一般。” 沈望舒眨了眨泪眼,他神色难得平和,像是哄孩子似的轻声道:“都过去了。” “只要我在沈府一日...”他帮她捋了捋散乱的鬓发:“我会护着你的。” 第22章 比赛 许氏立在宗祠里的祖宗牌位面前, 良久无言,偌大的宗祠里,只有沈熙和时不时地低低啜泣声。 沈熙和又哭了会儿, 只觉着身上发冷, 双膝酸痛, 她不禁低低叫了声:“娘...” 见女儿这般, 许氏如何不心疼?她还是硬起心肠不去理她, 等到沈熙和快撑不住的时候, 她才转过身, 脸色冷淡:“你可知错?” 沈熙和深深地低下头,显然并不服气。 许氏见女儿这样, 更是恼怒:“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让你近来别急着出风头, 莫要和你长姐置气, 你都听不懂吗?” 沈熙和哽咽:“我就是不服,明明她又蠢钝又土气,凭什么一来家里头,父亲兄长看重她, 去了趟马场, 王妃和郡主也赏识她,论人品相貌, 我哪样不如她了?!怎么所有风头都叫她一个人出尽了!” 许氏心里自有筹谋, 只是不好和女儿细说,只得苦口婆心地道:“你自幼在你父亲身边长大,又有我这个母亲,已是胜过她千百倍,日后还怕没有风光的一日吗?何必急着争这一时的长短?!” 沈熙和犹自愤愤不语, 许氏再不忍,也不能由着她坏事,便拔高了音量:“我看你是还没明白过来,也罢,你便在宗祠好好思过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她深吸了口气,不敢看女儿的泪眼,扶着身边嬷嬷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许氏心下难过至极,还得强撑着去了女儿住的院子,吩咐下人:“把熙和近来给巴陵王妃准备的生辰礼取来给我。” 很快,下人便捧上一卷雅致的绢书,上面用娟秀的字迹抄撰了一卷极珍贵的《佛说八吉祥神咒经》极其译注,巴陵王妃自己好武,对擅诗书的女孩总不免多几分青眼,何况她近年来笃信佛道,沈熙和的这卷经书,定然能得她青眼。 许氏越翻,面色便越是凝重,翻到最后,她索性一把合拢,将绢书凑近了烛火,眼瞧着绢书付之一炬,她神色才松了松,扶着嬷嬷的手起身:“走吧。”她吩咐女儿院中下人:“等你们姑娘回来,让她重新抄一份挑不出错的心经便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二姑娘一心盼着能在王妃寿宴上为您争光,您这又是...” 许氏冷笑:“争光也得挑个时候,这风头,还是留着让沈望舒出吧。” 嬷嬷不解,却又劝道:“您有什么安排,何不摊开了和二姑娘说呢?” 许氏不禁嗓子眼发苦,那桩事还未从王府传出,是她从王妃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来的,她哪有那个胆子敢把王府的密事儿说出来?她揉了揉眉心:“熬过这次寿宴,只要王妃瞧上沈望舒,熙和便安全了...” 什么一等一的好继母?真是可笑,难道她还会发自内心地喜欢沈望舒不成? 她想到沈望舒那张酷似陆氏的脸,还有那明艳又透着几分倔强的眉眼,就如同一根毒刺扎在心头,只要这桩事能成,不但她的女儿可以保全,也能顺道拔了这根肉中刺,更不会得罪了王妃。 ...... 沈望舒自是不知道许氏有什么安排,不过她是好动的性子,还真挺喜欢骑马的,再加上裴在野教的认真,她学的也兴致勃勃。 转眼便到了王妃寿宴这日,沈望舒难得出门,撩起车帘子,眼睛兴奋地四处乱瞟。 王妃寿宴,街上贵人云集,沈望舒很快就见好几个肥肥壮壮的小郎君纵马奔腾而过,她一脸艳羡地望着他们壮硕的体态,久久不能回神。 虽然她现在已经找到未婚夫了,但遇见心仪的身材,欣赏几眼还是可以滴~ 这时裴在野驾马走过来,毫不客气地用鞭柄瞧着车沿:“瞧什么呢?” 沈望舒这才收回目光,嘟了下嘴巴:“方才有几个美男子路过,我瞧一下都不行啊?” “美男子?”裴在野深深怀疑小月亮的眼睛是不是瘸了,变成瞎月亮了:“方才只有几个死胖子路过。” 再说有他在这,她还需要看其他的美男子吗?谁能胜得过他? 沈望舒不乐意地道:“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她认真地道:“就是方才那几个胖胖的。” 裴在野:“...” 她颇是郁郁地叹了口气:“四哥,你太瘦弱了。” 裴在野现在不光怀疑她的眼睛,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瘦弱?他自幼便天生神力,还没学功夫的时候,常因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而伤人,后来跟宫中高手习武之后,更是青出于蓝,她居然说他瘦弱? 沈望舒显然没在意到他汹涌的内心,自顾自地抒发着内心的遗憾:“我们村里,长得壮实的小伙子都能多犁五亩地,四哥你这样的要是在村子里,估计都讨不上老婆。”也就是早早地定下了她这个冤大头嫁给他,哎~~ 裴在野总算理解了她的审美,长得俊等于多犁五亩地... 他沉默片刻,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早晚让她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 第44页 沈长流和许氏很快带着孩子们入了王府,许氏领着女眷们去了后面的园子,她边走边提点:“王妃好骑射,等会的骑马小赛,你们可得好生表现,也好为家里争光。” 其实说来,巴陵王妃更偏好擅诗文的女孩子,不过沈望舒的文化水平实在是...啧,诗文内蕴无法短时间提升,好在她有把子傻力气,骑马学的倒是不错,再加上她走运搭救过乐康郡主在前,这次骑马若能拔得头筹,也是一样的。 她思及此处,不免多叮嘱沈望舒一句:“望舒你是家中长女,若你此次能得王妃青眼,不论是对家里,还是对你自身,都是极有好处的。” 就是不用她说,沈望舒也是个好强好胜的性子,准备拔个头筹好扬眉吐气,但她多这么一句嘴,沈望舒突然的,就觉着有些个不对头。 她不由问道:“二娘呢?她不参加骑射赛吗?” 许氏温声道:“你二妹妹身体不好,也不大能骑马,在旁处歇着,你既为嫡长女,有你为咱们家争光便够了。” 这话倒也说得通——不过得建立在许氏当真是个十好继母的前提下,沈望舒可是早在梦里就见识过她的嘴脸的,既然明知道她不是好人,她心里就不由得开始泛起了嘀咕。 按说要真是一等一的好事,许氏干嘛不让她自己的孩子上?就依照他们母女俩争强好胜的性子,沈熙和就是瘸了条腿,许氏估计也要让她上场拼一拼呢,这世界上只有圣人神仙才能对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好,可惜许氏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这事实在透着古怪。 但是赢了骑射赛能有什么坏处呢?会拿到彩头,还会得王妃青眼,她左右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不对。 很快要到比赛的点儿了,她心下颇觉古怪,但既然她已经报名参赛,她都到了地方,没病没痛的,若是突然反悔,那是落王妃的脸,没准得让家里跟着倒霉。 要不,要不等会比赛的时候...故意搞砸? 沈望舒压根没有做出反应的时间,就被王府侍女扯去更衣了。 不料她正在换衣服的时候,还遇到了乐康郡主,她显然还记着她,笑眯眯地招手:“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之前我还想找你玩,可惜母妃和长兄都叮嘱我最近不能出去,你还认得我吧?” 沈望舒忙道:“郡主好,我认得的。”虽然俩人自那次刺杀之后再未见面,但乐康郡主还给她写过两回信,她都认认真真地回过信了——乐康郡主一看她的字跟自己的一样丑,一下更觉着她亲切投缘。 她一时想不起来见郡主该怎么行礼了,迫不得已歪歪扭扭地福了福身。 幸好乐康郡主也不大在意这个,打量她几眼,哎呦了声:“你把胸口缠那么紧干嘛,不难受啊?” 这些土生土长的汉人姑娘可真奇怪,在她母家部族里,哪个姑娘要是长这样一对儿大宝贝,部族的贵族们得争着追求,偏偏汉人觉着这样婀娜起伏的身段不够端庄,还要特地缠起来,真是暴殄天物! 沈望舒没想到她这么奔放,脸一下烧着了似的,含含糊糊地敷衍:“这,这不是要参加骑射比赛吗,缠起来方便。” 乐康也是个容易被带跑偏的,目光从她胸口收回来,笑:“你今儿也要参赛?那你运气不错,这回得胜的,不光我母妃要赏赐,我长兄也另要重赏。” 沈望舒莫名心悸,脱口问道:“世子?纪玉津?” 乐康点了点头:“你跟我说说倒罢了,可不敢在外头直呼我长兄的名讳啊。”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起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这次比赛主要是为了热场,让王妃的寿宴更热闹些,参加的都是些千金小姐,也不会真的生死相搏。 裴在野教人实在有两把刷子,沈望舒没多一会儿就冲到了最前头,只是她不安的直觉却越来越强烈。 在即将冲破终点彩绦的前一刻,她终于下定了跟着直觉走的决心,身子一歪便落了马。 ...... 女客席上,巴陵王妃正和坐首的几个贵夫人谈笑风生,按说这样的场合,以许氏的诰命品阶根本不会有座次,不过王妃似乎对她格外恩厚,特意给她放了坐塌,许氏着意逢迎,把几个贵人哄的笑声不断。 说笑间,王妃忽问了她一句:“熙和呢?怎么今日没见她来?” 许氏心头一紧,面上还是恭顺笑道:“她素来体弱,方才身上又不大爽利,在后面歇着呢。” 王妃笑:“小孩子家家的,总是身子不适可怎么好?”说着便赏了沈熙和好些补品。 许氏当真不希望王妃把注意力放在沈熙和身上,便巧妙地岔开话题:“她打小身子便不好,跟她长姐自是不能比的。” 王妃的兴头果然被勾走了些:“你说的可是你家新认回来的长女?救了乐康的那个孩子?” 许氏先谦了句:“赶巧罢了。”又赞沈望舒:“这孩子对您的贤名颇为仰慕,听说您举办了骑射赛,她特地参加了比赛,想拔得头筹让您青眼呢。” 王妃也笑了笑:“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对沈望舒兴致乏乏,不过随意往赛场上投去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住了,不由出声赞了句:“好个俊俏孩子。” 这回来了不少貌美贵女,可单论相貌,竟无一人能比得上沈望舒的,饶是王妃见过的美人无数,也不由心生赞叹。 -- 第45页 许氏更是卖力夸赞:“这孩子不光相貌好,性子更是一等一的,人又聪明好学,也不是我自暴自弃,便是熙和跟她相比,都有些不如。” 这话说的众人不由都笑起来,王妃赞她:“你这继母更胜过生母了。” 她不免叹了声:“你不光和沈少尹和睦,儿女缘上也好,这点上却是胜过我了,之前王爷有意将乐康远嫁,我已是十分伤心,世子身子不好,我有意为他择一侧妃服侍,挑来挑去总也选不到合意的。” 之前王府只是隐隐传出要选世子侧妃的风声,众人万万没想到,王妃竟会挑寿宴这个当口明说出来。 按说世子侧妃,以后便是从四品郡王侧妃,虽为妃妾,已是比许多大人的官位要高了,日后若是诞下子女,只怕更有锦绣前程,应当是不少人争抢才是。 但奇就奇在,王妃话一出口,场面霎时便冷了下来,家里有女儿的无一敢接她的话茬,许氏更是额冒冷汗,恨不能原地消失才好。 在突如其来的冷场中,巴陵王妃的目光也有些难看,略微冷淡地扫过许氏,又看向场中比赛的沈望舒,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恰在此刻,园子里的侍人突然高声道:“世子到!” 第23章 就这么无意碰了她一下,…… 要说这位纪世子, 当真没什么不好的。 他形貌俊美若好女,才干出众,素有贤德之名, 美名甚至还在他的父亲巴陵王之上。 今上性宽和, 对巴陵多有容忍, 他便瞧准了今上的性情, 谏言令父亲发展王府兵马, 方使得王府壮大, 而今朝廷里是太子当权, 太子性子强势霸道,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 必得死无全尸,所以纪世子再次调整了策略, 对离得近的异族或攻打或招安, 又欲结交相隔甚远的西蛮,以期不断发展,希图在巴陵立国。 从就是这么一位枭雄,却是沉疴在身, 一副不寿之态。 要是有病在身倒也罢了, 总有不怕死的敢嫁给他。 这位世子之前曾定下过一位世子妃,同样出身异族, 可惜还没入门就过世了, 就是眼下新定下婚约的准世子妃也是病歪歪的,他之前还纳过两位出身异族的侧妃,一位是部族被灭后送到他府上,一位是嫁女儿过来以示归顺,可惜两位侧妃皆都因病亡故, 而今只有一位出身巴荆部的庶妃,他待女子倒也体贴,但凡进府的,每日每月赏赐不断。 从此,他克妻的名头便传了出来,王妃经过前几次的事儿,再不敢给他找异族女子,转而盯上了梁州文官家里的女儿,一心为他找一位知书识礼的汉女,不过那些贪慕权势想把女儿塞进来的她看不上,身份高一些的,心疼女儿的人家,又不舍得把闺女嫁过来,倒让王妃好一通闹心。 沈熙和才名惊动过半个梁州城,简直是完美符合王妃的心意,所以她才对许氏母女多有看重,谁料半路杀出个沈望舒,瞧着倒也不错。 纪玉津很快进来,向王妃请安,又奉上寿礼,王妃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你来的倒巧,我正和少尹太太她们说着儿女呢。” 她遥遥指了指马术赛场,笑:“那是少尹的长女,这几日才接回来的,你之前应当没见过吧。” 纪玉津顺着母亲指点的方向瞧过去一眼,果然见一个色若朝霞的少女纵马前行,颇有几分飒爽英姿,即便两边距离甚远,他也能窥见那女子形貌之美。 赛道上有个贵女使坏,扬起鞭子向抽沈望舒一下,沈望舒直接拍马撞了过去,把使坏那个撞的人仰马翻的。 纪玉津重重咳嗽几声,低笑:“倒有几分可爱。” 这话只有他自己听见了,王妃道:“我瞧这比赛她定能拿头筹,等会把她唤来说说话吧。” 这话看似是问许氏,其实是说给纪玉津听的。 纪玉津一笑,本是想放下寿礼便去前面酬客,听母亲如此说,便也未动。 恰好这时候,赛场上的沈望舒身子突然一歪,四脚朝天栽在了地上,还滚了几圈,那张漂亮脸蛋沾满了泥尘,场面又滑稽又狼狈,很快,就有人赶超了她,撞开了彩绦。 沈望舒实在是出了个大洋相,前后反差之大,令王妃禁不住皱眉:“这孩子瞧着不大伶俐。”她见沈望舒挣扎半天没爬起来,这样笨手笨脚,如何能服侍的好世子? 她随意指了两个下人:“快扶沈姑娘下去歇着吧,再请个大夫过来。” 她对沈望舒失了兴致,纪玉津也收回目光,欠身:“母亲慢用,我先去父亲那里了。” 王妃含笑应了,又转向许氏,拍了拍她的手,半开玩笑似的:“年前是王爷寿宴,你可得记着把熙和带来了,好些日子未见,我还真有些想她,她下回若还不来,我可不饶你。” 许氏本是想推沈望舒出去替代沈熙和,谁想到送到嘴边的馅饼,沈望舒这蠢货居然接不住! 她心里又怕又恨,想到王妃若真是开口求娶熙和,只怕谁也拦不住,她心下发颤,不免慌神。 可惜她却也不敢得罪王妃,撑出笑脸:“熙和也惦念着您呢。” 王妃想着,沈望舒到底救过乐康,也不好太过冷淡,捎带着道:“你家大姑娘也带过来吧,我瞧着乐康和她倒投缘。” 可怜许氏压根没注意王妃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强撑着奉承罢了。 ...... 沈望舒很快被扶到一间客屋歇着,她这摔伤是装的,两个侍女要为她请大夫她也没敢答应,打发走下人之后,她皱着脸苦思冥想今天的反常之处。 -- 第46页 又过了会儿,客房的门被再次推开,沈望舒苦痛地转过头:“我真的不需要大夫...四哥?” 裴在野蹙着眉走进来:“我方才在前面听说赛马的时候出了事,特意来瞧一眼,居然真的是你。” 他说的轻巧,可要避开王府下人护卫过来,当真不容易,只是他一听赛场出事就觉着不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真个笨蛋,离了他一刻也不行。 沈望舒坐在客房的床上,摆摆手:“我没事,就是左腿摔了一下,嘶,四哥你干嘛?” 裴在野半蹲下身子,捧起她的小腿:“让我瞧一眼。” 他不等沈望舒开口,就卷上她的裤腿,果然见白生生的小腿外侧淤青红肿了一大片。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叫没事?” 沈望舒瞪大眼睛,不觉‘嗬’了一声:“咋伤的这么厉害啊,我刚都没感觉。” 她是故意摔下来的,哪里想到还能把自己摔伤了,她之前真没觉得太疼,现在一看到伤处,抱着膝盖哎呦喊疼。 裴在野:“...” 他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像她这样心思粗放的闺秀全晋朝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幸好他最近教她骑马,时常带着跌打消肿的膏药,倒出来在她的伤处,掌根运力给她抹匀。 沈望舒疼的直叫唤,身子乱扭,裴在野斜了她一眼:“要不要我给你绑起来?”他瞄了眼她张张合合的唇瓣:“再把嘴堵上。” 裴在野说到这里,就不敢往下说了,看着她柔软丰润的唇瓣,他脑海里又不可抑止地浮现了梦里一些不好描述的画面。 “再叫?把你的嘴堵上。” “你猜用什么堵?” 裴在野心情有些沉重地闭了闭眼。 沈望舒只好改大声叫唤为小声哼哼。 裴在野:“...” 他压下纷乱的心思,专心瞧着她的伤处,忽发觉不对,蹙了蹙眉:“你为何要摔伤自己?” 沈望舒呆住,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啊,我...” 她后半句没说出来,嘴巴就被裴在野按住了:“想清楚再回话。” 沈望舒犹豫了下,小声把许氏今天的反常说了一遍:“我就是觉着,有这样的好事,她干嘛不让自己的女儿在王妃面前露脸?我越想越不对劲,所以快赢的时候,身子歪了下,就,就摔倒了...” 裴在野来之前自是调查过王府的,垂了垂眼,心里对此事有了几分眉目,只是不够具体。 他沉吟道:“应当跟世子亲事有关,我叫人详查之后告诉你。” 沈望舒对他自是无比信任的,轻眨眼睛便应了,好奇地道:“四哥,你认得世子啊?他可是王爷的儿子,难道还讨不着媳妇?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吗?”她今儿余光倒是瞥了纪世子一眼,只是没瞧清楚相貌。 裴在野心下莫名不快,斜她:“你问的倒是详细,怎么?你想嫁他?” 他给她揉药的手加了点力道,抬了抬下巴地吓唬她:“世子妃之位已经定下了人选,侧妃和庶妃倒是有余位,不过他侧妃庶妃死了好几个,你没那么硬的命,还是别起这心思。” 沈望舒嘀咕了句:“我才不给人当小老婆呢。”她疼的嘶了声,又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自己摔的啊?” 裴在野轻嗤:“自己摔的伤能和正常摔伤一样吗?” 只要在战场待过一阵的人,都能瞧出不对来,这本应是常识,但他瞧见她的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亮,满是崇拜,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厉不厉害?” 沈望舒很给面子的啪啪鼓掌:“四哥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裴在野不免在心里唾弃自己幼稚,又在她崇敬的目光中感到有些飘飘然,忍不住想在她面前当最厉害的那个:“知道我厉害就好,以后别想瞒过我。” 裴在野瞧她药上的差不多,起身道:“起来吧,别再王府多呆,先回去再说。” 其实今日一早,沈望舒小腹和底下就有些坠胀的疼,摔了一跤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但是她不好意思跟他说,点头应了。 裴在野说完起身要走,忽然袖子被扯住了,他有些疑惑地转过身:“还有事?” 沈望舒不可置信地抖了抖受伤的那条腿:“你就让我这么走?”她报复似的用力拽了他一下:“你扶我一下呀。” 她这个动作他在宫妃那里见过,很像在撒娇,他对那些女人的矫情样一向嗤之以鼻,偏偏皇上对这一套小把戏很是受用,被温言软语说上几句便走不动道了,真是愚不可及。 他非得拿开她的手,好好地嘲讽她一番不可。 沈望舒嘟了下嘴巴,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我腿好疼,你扶我一下吗,扶我扶我。” 裴在野觉着自己半边身子麻酥酥的,袖子在她手里也忘了挣开,他喉结不觉滚了滚:“...行吧。” 他微倾下身,一手勾住她的腰,让她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他恼火于自己的不争气,嘴里无情地嘲讽:“真是娇气。” 她的身子又轻又软,还带着甜甜的水果香气,裴在野又开始有些不自在,不过他保持住了脸上的冷酷,半抱着她往外走。 这样以来,她半边身子便挂在他身上,裴在野感受到与男子截然不同的玲珑起伏,他呼吸骤然有些急促。 -- 第47页 他在男女之事上向来不怎么开窍,也从未与哪个女子这般亲近过,本来他只是承她的情,因为她待他很好,他也愿意护着她,但就在此时,他乍然生出一缕模糊却朦胧的心思,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确地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 想到这里,他顿时别扭,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不碰到他不该碰到的地方。 他对沈望舒明明没什么想头,更遑论什么男女之情,但就是这么无意碰了她一下,不由自主的,他另外半边身子也有点发软,脚步不由得有些轻飘。 往日军营里其他男子对小娘子的身材评头论足的时候,他都颇为不屑,有的男子碰到貌美女子便走不动道,甚至撞树上摔倒的,真是丢人现眼。 他念及此处,微微挺直了脊背。 爷才不会像那些蠢货一样色迷心窍,区区一个小丫头而已。 沈望舒突然喊了声:“四哥,小心——” “砰——”,他被门槛结结实实绊了一下。 沈望舒瞪大了眼睛。 裴在野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他脸色异常难看,阴沉得仿佛要杀人。 沈望舒有点为难地看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觉着还是应该鼓励他一下,于是又啪啪鼓了几下掌:“四哥好厉害!” 裴在野:“...”好想捏死她。 他沉着脸再次扶起她,两人才走出客房的院落,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乐康郡主。 裴在野眼底掠过警觉,神色冰冷地看着她。 不过乐康郡主显然没想那么多,更没认出这是前几日刺杀自己的刺客,只盯着沈望舒:“我听说你骑马的时候摔了,赶紧过来瞧一瞧你,你没事吧?” 她递出一瓶伤药:“这是王府里最好的化瘀膏,只要一抹上,第二天准能见好。” 沈望舒忙道谢接过,还怪感动滴:“我没事,多谢郡主记挂了。” 乐康郡主笑:“等你好了,我找你玩啊。”她这才看到旁边站着的裴在野,见他相貌秾艳,衣着又普通,眼睛不觉亮了下:“这是你的下人?借我玩两天呗?我用母妃赏给我的乐师跟你换,那乐师也俊俏得很。” 裴在野:“...” 他今日本就坐在末席,特意换了身低调衣裳,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地摸清王府大略地形,没想到还是给这劳什子郡主瞧见了。 他一开始的感觉当真没错,这什么郡主果然很讨人嫌。 沈望舒慌忙摆手,倒不是怕四哥被要去,主要是怕他一生气把郡主刀了:“不是不是,这是我表兄,郡主别误会了。” 由于她拒绝的十分果断,裴在野的脸色和缓下来。 乐康也就是随口一问,见他是正经人家,便没再强求,只是眼珠子在裴在野和沈望舒之间转了转,嘿嘿怪笑了两下。 沈望舒怕她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等着,忙拉着裴在野出了客院,又向沈长流和许氏分别说了声,两人便径直回了沈府。 这回王妃寿宴,府里上下都去了,只是沈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方便挪动,便没跟着过去,但两人一回沈府,便见沈老太太住的东院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老太太身边的的嬷嬷见她回来,忙迎上来:“姑娘和表少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又笑:“孙家郎君和姑娘来了,老夫人正在待客,两位也快过去吧。” 她想着沈望舒肯定不知道孙家人是谁,便一边引着她去东院,一边笑着解释:“老夫人娘家姓孙,来的是她嫡亲的侄孙和侄孙女,孙郎君过几日要去梁州城附近任职,正巧知道老夫人在城里,便上门来拜见了,姑娘快去帮着待客吧。” 沈望舒一边点头一边进了东院,就见一个俊朗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含笑地同沈老夫人叙着家常。 沈望舒一见这背影便觉着熟悉,走过去一看更是了不得,又惊又喜地唤了声:“孙县令?” 孙县令? 裴在野也跟着跨进了屋里,目光落到那年轻男子身上。 她嘴里那个又高又俊,极有本事,人品出众的孙县令? 第24章 这个孙县令没他高没他俊…… 孙明煦自是认得沈望舒的,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也是一脸的惊喜交加:“原来是沈姑娘,你为何会在沈府?”他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一脸恍然:“想来沈表叔新找回来的长女就是你了, 世上竟有这般缘法, 我若是早知道, 早该引见让你们父女相认了。” 孙明煦在秀水县当县令这几年一直勤于政务, 关爱百姓, 使得县城和周边村子都欣欣向荣, 沈望舒对他一向很尊敬,没想到两人还有一重亲戚关系, 更是喜滋滋地道:“都是托了您的福,若是没有您这个县老爷, 我能不能活到现在还难说呢, 更别说父女相认了。” 沈老夫人没想到两人还有这样的缘法,见沈望舒说话中听,瞧她顺眼几分,笑道:“都是自家亲戚, 也别您啊您的, 按照辈分,望舒该唤他一声表兄才是。” 孙明煦含笑附和, 沈望舒也不扭捏, 大大方方叫了声表兄,几人便叙起话来,倒是把裴在野这个‘表兄’撇在了一边。 两人每说一句话,他的脸色就更黑一分。 沈望舒过了会儿才算想起他来,忙让开身介绍:“县...孙表兄, 这是我舅家表哥。” 孙明煦忙起身,颔首一礼。 沈望舒这介绍可不能让裴在野高兴,半点显不出他和孙明煦的差别,还是说在她心里,两人都是她表哥,所以压根没区别? -- 第48页 他面色不善地眯了眯眼,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悦什么,他淡淡颔首还礼:“孙家表兄。” 裴在野趁着孙明煦站起来的功夫,趁机打量他一眼,发现他...没自己高,便是两人面对面站着,孙明煦也比他低了大半个头。 这个发现让他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又暗暗自得。 其实他比这个是有点欺负人,孙明煦身长直逼六尺(180左右),在普通人里已经算高的,但是裴在野身量更是六尺有六(188左右),日后说不准还会再长,单论身高实在罕逢敌手。 他目光落到孙明煦脸上,发现...他也没自己俊,不过英挺些罢了。 而且孙明煦二十四五的模样,年纪也没比他大上不少,没他高没他俊还比他老。 裴在野也不知道为何,心底暗暗和孙明煦较起了劲,特别是看自己赢了,唇角不觉翘了翘。 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他发现孙明煦体格健壮,面目英挺刚毅,似武人多过似文官,倒是符合沈望舒的审美。 裴在野的脸色有点难看。 沈老夫人适时开口,笑:“你们表兄一路赶来,还没用饭呢,我这就命人把饭菜抬上来,既然你们相熟,正好作陪,为他接风。” 她说完招了招手,仆妇很快抬着一桌饭菜上来。 小辈们依次落座,孙明煦似乎想到什么,令随从从箱子中取出一本《梓人遗制》,饭桌上亲手递给沈望舒,又是笑又是叹:“之前的事是没法子,你既有制造方面的能耐,不妨在这方面多多训练培养,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有所成就,这本书是造物基础书,我买了之后特地托人送往长水村,却没找着你的人,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正好把这本书送你。” 他生的一副昂藏大汉的模样,说起话来嗓音却很温和动听,反差之下,有种独特的魅力。 两人是故交,说起话来也颇是熟稔,他又叮嘱道:“不拘着制造什么,你先从基础的开始学起,就是文化课也得跟上,不然怕是理解不了书里的意思,慢慢来吧。” 沈望舒确实爱干这些敲敲凿凿的活儿,见到这书,登时兴奋地用绢子搓了搓手,这才接过,嘴里直念叨:“哎呦,这可太贵重了,难为你还记着呢。” 她有天赋的事儿,裴在野自也知道,他是个看事高远的人,晋朝眼下瞧着平顺,其实也是危机四伏,她既然机缘巧合之下能造出射虎弩,他也认真考虑过如何培养沈望舒这方面的天赋,甚至让叶知秋从兵部去调图谱,以期她能尽快打造出真正的神兵。 但眼下有孙明煦比着,他也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他对她的培养计划太过功利,甚至不如孙明煦考虑周全。 毕竟裴在野又没打算在沈府多留,过一阵便会离开,解决巴陵王和西蛮之事又迫在眉睫,自然是图快的。 孙明煦笑一笑,又问道:“我还特地托人去了柳家寻你,只是听来人说,柳家现在空无一人,长水村也十分荒僻,可是出了什么事?”柳家是收养沈望舒的人家。 沈望舒抱着书本兴奋了会儿,听他问起这个,突然也叹了声:“柳叔前年中了举,今年他去赴京赶考的时候生了场重病,爷爷奶奶放心不下,拖家带口地去京城探望柳叔了,我主动留下来看家,谁料前一阵梁州遭了灾,又闹起了流寇,我半夜睡着就有好几个匪人溜进来了。” 她说着便十分伤感:“新来的县太爷听说是总督的亲戚,又不管事,父亲怕我继续留在村子里不安全,连夜便带着我走了,我给柳叔他们写信也没收到回音,柳叔对我就跟亲女儿一样,怕别人对我不好,至今都没敢娶老婆,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柳玄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乡绅,他至今未娶妻的原因,还和沈望舒的母亲有些关系,孙明煦不好接这话,笑着宽慰:“无妨的,如今秋闱已过,想必柳叔已经高中了,待他殿试完,自会给你来信。” 沈望舒想也有理,就十分热情地招待起孙明煦来,她对人好的方式十分朴实——饭管够!转眼孙明煦碗里的菜就堆的跟小山一般。 裴在野往日最嫌弃沈望舒喂猪似的待客方式,可惜现在他想吃也没得吃,面色泠然地盯着孙明煦盘子里的各色菜式——原来小月亮只给他夹菜的。 更令他不悦的是,这个孙明煦和她说起往事的时候,两人那种令人插不进来的熟稔气场,明明是他之前懒得听也不在意的旧事,两人就是聊得津津有味,他却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顿饭吃的,裴在野别提多堵心了。 好容易等一顿饭结束,他没什么表情地撂下筷子,转身便出了堂屋。 沈望舒在后面叫道:“表哥,表哥——” 裴在野脚步顿了下,抿了抿唇,又加快了步伐。 沈望舒小腹酸胀得很,还不得不提起裙摆追上来,抱怨道:“你跑那么快干嘛呀?我都追不上你了。” 裴在野抱臂冷笑了下:“我怎么知道你叫的是哪个表哥?” 沈望舒‘哎呀’了声:“忘了,四哥,四哥。”她一本正经地道:“四哥,我是特地找你的。” 裴在野表情和缓了下,带了点期待地看向她:“有什么事?” 沈望舒表情有点严肃:“四哥,我觉得你对孙表哥的态度不太好,你下回可不要这样了。” 裴在野:“...” -- 第49页 他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沈望舒说完就挥了挥手:“我没别的事了,四哥你早点休息吧,明儿见。”说完又提着裙子‘哒哒哒’回去了。 裴在野:“...” 他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心头的怒意,面无表情地回了东跨院。 孙明煦不过一小小县令,便是近来升了官职,也不过区区从六品,按说他不该放在心上,但就是这么个芝麻小官,硬是让他一夜没睡好。 直到第二天清晨,叶知秋潜了进来,问他下一步举措,他才收拾好心绪,面上不显地道:“巴陵王府有意纳沈氏女为侧妃,你派人多留心此事,还有,去问兵部和工部的制造司要些基础的书本图谱来,沈望舒于此道颇有天赋,不能让她荒废了,还有,帮我联络陈女官,我要寻几个可靠的女婢,想法放到沈望舒院里。” 沈望舒院里的下人,啧,那叫一个瞧不上眼,他既然答应了要护着她,那么也会确保他走了之后,她能有人照料周全。 他顿了顿才道:“继续盯着巴陵王府,这不必我多说,你派人乔装成几路商队进入巴陵王妃的母族部落和西蛮,调查这些地方的情况,尤其是西蛮,谁支持与巴陵王合作,谁反对此事,他们的关系如何,分别是什么身份,西蛮眼下情势如何,这些务必一一了解清楚。” 他吩咐五件事,倒有三件跟那位沈大姑娘有关,叶知秋听的一愣一愣的,却不敢多问,忙点头应了,又道:“还有件事得知会您一声,豫州齐总督想见一见您。” 裴在野略挑了下眉:“舅父想见我?” 叶知秋点了点头:“之前您遇刺失踪,多亏了齐总督帮着遮掩,巴陵王这才没瞧出太多异常,至今也没搜到您的下落,他特意乔装改扮一番,从豫州赶了三四天的路过来,也是想确定您的安危。” 裴在野倒不是对自己舅父有意见,只是无意义的人情寒暄并不感兴趣,他正要直接拒了,但想到豫州和梁州相连,再加上梁州情势复杂,豫州一向对梁州多有渗透,他思量片刻,颔首:“我会挑个合适的时候。” 叶知秋还想说话,东跨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沈望舒的嗓音慌张:“四哥,是我!” 裴在野警惕地微微皱眉,并不欲沈望舒知道什么,打发走了叶知秋,这才起身打开院门:“你有什么...” 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因为沈望舒打扰自己正事的不悦也烟消云散——因为她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大眼里含着泪光,脸上满是惊惧,身后没有一个丫鬟仆婢跟着。 她一只手紧紧拢着裙摆,见裴在野终于开门,她就像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一般,死死地环住了她,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两行:“四哥...” 裴在野头脑霎时空白一片。 她早上来得急,并没有束胸,两弯玉雪就这么紧贴着他,脸埋进他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让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找回神志,想要和她保持距离:“你怎么了?” 沈望舒吸了吸鼻子:“有人,有人给我下毒。”她想到许氏昨儿个对她的算计,信誓旦旦地道:“我怀疑是夫人!” 裴在野终于变色,再顾不得旁的,沉声问:“怎么回事?” 沈望舒退开了两步,她似乎犹豫了下,才提起裙摆,让她看她裤子上的一片血迹。 她哭丧着脸:“前几天起我就开始肚子疼,今儿早上起来,裤子上全是血,四哥,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沈望舒是没人告诉她过这个,裴在野一无妻无妾的光棍,更不可能知道了。 大片殷红在他眼前洇开,裴在野只觉着手心出了许多汗,自母后死了之后,他的心脏似乎从没有这样乱跳过。 他不想让她看了更害怕,面上强作镇定,切她的脉搏,一字一字地道:“我不会让你出事。” 第25章 我身高六尺六...(第…… 裴在野略通医术, 他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只觉着脉象圆滑,脉动有力, 并不似中毒。 可她裤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世上有什么奇毒, 却会使得底下大出血? 他皱眉苦思冥想, 突然隐隐约约冒出一个猜想来, 他定了定神:“你今年多大?” 沈望舒用袖子抹了把眼睛, 有些迷懵地回答:“十五。” 十五来的话大抵是迟的, 不过应当不算太离了格? “你...”他到底习过医理, 比她知道的多些,有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耳根隐隐发热,颇是艰难地问道:“近来有没有下腹坠痛, 胸口发胀?” 沈望舒不觉抬手按了按自己胸口, 茫然地眨了眨眼:“有的,这两天一直肚子疼,我还以为是吃坏东西了。” 按胸口这个动作颇是不雅,偏她神色纯真, 眼眸迷茫, 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魅惑,裴在野面色紧绷, 呼吸有些急促, 他偏了偏头,不敢再看她。 他大概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他怎么好张口跟她说?!光是想想,他脸上都一阵一阵的发臊。 沈望舒见他不语,神色沮丧极了:“四哥, 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了啥事,但一遇到麻烦,本能地就来找四哥了,见四哥也没没了法子的样子,她心头真是拔凉拔凉的。 裴在野几次试着开口,但实在没脸张嘴,心烦意乱地捏着眉心。 -- 第50页 沈望舒以为自己真完了,眼泪汪汪地交代后事:“四哥,我手头还有五百八十三并七十八文银子,我都留给你,还有八百五十多两的银票,是我爹给我的,只要他同意,我也一并给你,你到时候置办了田产铺面,再娶个好人家的姑娘,把我忘了吧。” 裴在野:“...”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笨蛋! 她吸了吸鼻子:“也,也别全把我忘了,以后逢年过节记着给我扫扫墓呜呜呜...” 裴在野没忍住骂了一句她的口头禅:“扫个屁!”别胡说八道的了! 沈望舒‘嗷呜’了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人家都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我这还没死呢,你就拿我当个屁了,你才是屁呢,你是狗蛋,狗人!” 裴在野:“...” 他忍无可忍地捏住她的嘴巴:“闭嘴!你没中毒!”他斟酌了一下,强忍着脸上的热意:“你是来了癸水。” 沈望舒还是一脸迷茫,他只好换成更通俗易懂的话,颇是艰难地道:“民间也叫月事,例假...” 月事她倒是听过,每次听村里年纪大的女孩子们聊到这个,她们要么说等她长大了就知道,要么直接说这事晦气,把她给赶走了。 她倒是知道自己不会死了,却还是茫然:“那我该怎么办?” 这还真把裴在野问着了,他知道女子来癸水时每个月会血流不止几天,但是具体该怎么办,他怎么可能知道? 而且一直流血,会不会把身体里的血流干了?他不免有些担忧。 难道,找个东西把流血的伤处给塞住? 裴在野不由想象了一下,耳廓又有泛红的趋势,他低骂了一声。 两人说话的功夫,她流的血已经染红了裙子,裴在野忙收回目光,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不该看的。 听说女子来癸水的时候最忌受凉,他从屋里取了件披风,给她严严实实地裹上,也帮她挡住了尴尬处:“别在外面站着了,我先扶你回去。” 院里那起子下人平时让她们帮忙递个东西都推三阻四的,变着法地讨赏钱,因她无权,哪怕是打发了一茬,下一茬照旧是这个德行,也没母亲教导她该如何调理下人,所以沈望舒回到小院便没人管了,闻言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看着她的迷懵大眼,裴在野认命地叹了口气:“先回屋歇着吧,换身衣服,我去请个大夫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她屋里的三五下人要么不在,要么聚在屋后闲话,便是看着自己主子被个外男拉进来,也无甚反应,裴在野厌恶地皱了下眉,这帮子人若是在东宫,早就被拖出去杖毙了,沈长流这后院都是什么德行。 他先安顿好沈望舒,又想法唤来了叶知秋,考虑到这事女子的私密之事,他半个字也没提沈望舒,只让他们寻个靠谱的女大夫过来,只是外人不好随意出入,裴在野先寻了沈飞廉要了牌子,然后才让女大夫进来了。 这一通折腾,沈望舒已是难受的不成了,神情恹恹地靠在榻上,霜打的鲜花一般,全然没了往日的活泼。 裴在野神色微凝,扫了女大夫一眼。 女大夫在他目光的压迫下,忙上前为她切脉诊断,又细细叮嘱一些来月事时的注意事项,还拿出几片贴司,细细告知沈望舒该如何使用。 作为一个受到正统帝王教育的男人,他对女人的私密事毫无兴趣,甚至称得上十分避讳。 所以裴在野越听越不自在,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要脚趾抓地的尴尬感觉,但沈望舒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还是强撑着在屋里一并听了,以便她遗漏的时候提醒他。 等到女大夫终于说完,取来纸笔去一边开药方,裴在野才在心里长出了口气,甚至觉着比指挥一场战役还累。 沈望舒表情有点犹豫,难得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四哥,你是不是觉着...我有点晦气啊?” 方才女大夫压低声音跟她说,男子一贯觉着女子癸水晦气,让她尽量避讳着些,就是她在村里的时候,见到成了婚的阿姐们来癸水的时候,丈夫也是嫌晦气,便在那几天和老婆分房睡。 裴在野挑了挑眉:“怎么忽然这么问?” 他说完就意识到,应是他脸色不好,所以吓到了她,他缓了缓神色:“没有的事。” 沈望舒还是有些不安:“可是乡下不少男人倒霉的时候都说,是女人来癸水给妨克的...” 裴在野双手环胸,老神在在地挑了下眉:“那是乡下人没文化。” 沈望舒:“...”想从四哥嘴里听一句人话可太难了。 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个世上许多没本事的男人,又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便把责任推到女人的头上。”他脸凑近了她的:“我有本事,我不怕克。” 沈望舒小声却肯定地嗯了声:“你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 裴在野心里腾起一小朵浪花,不觉勾了下唇角。 女大夫已经写好了方子,看向裴在野:“小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在野跟着她到了门外,女大夫把药方递给他,笑:“这位姑娘身子是无妨的,只是行血不畅,经络窒涩,所以才会腹痛,这是止痛活血的方子,从明日起,给她喝个两日便可,也不能喝太多。” 女大夫行走于各个宅门,眉眼通挑,一眼便瞧出服侍这位姑娘的下人有多敷衍塞责,相比之下,她这位兄长对她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切,一个正经郎君,硬是忍着尴尬也要听女子月事相关,所以大夫便把方子交给他了。 -- 第51页 她又温声叮嘱:“女子虽月月都来癸水,但此事绝不可轻忽,稍有不慎便是你那妹子一辈子的病根,小郎君可不敢马虎。” 裴在野既然答应了要护好她,那么在他没离开沈府的这段时日,一定会妥善照料小月亮,他当即正色应了。 第二日他要和叶知秋敲定见齐总督的时间,叶知秋为了方便见自家太子,在挨近沈府的街道,以盐商的名义盘下了一处小院。 谁料两人刚说完细节,裴在野突然腾的一下就站起来。 叶知秋吓了一跳:“殿,殿下,可是卑职有哪里做的不对?” 裴在野神色肃然地看着更漏:“到时间了。”该给小月亮煎药了。 他挥挥手打发叶知秋滚蛋,自己回了沈府东跨院,把药煎好之后便给她拿了过去。 不料沈望舒屋里居然堆了不少药材,她正拿着一块由驴胶红枣核桃等等食材熬制出来的补血糕吃着,见裴在野拎着食盒走进来,她忙放下手里的吃食招呼了声。 裴在野略扫了一眼:“怎么回事?” 沈望舒撇了下嘴巴:“是夫人啦,她听说我身子不适,你帮我请了大夫,生怕别人说她不是个好继母,昨晚上敲锣打鼓的,又是找大夫又是亲自拿了补品来看我,闹的院里人尽皆知的,累不累啊。” 她打了个哈欠:“昨晚上给我折腾的。” 许氏送来的东西她肯定不会吃,裴在野颇为敏感地扫了眼她手里的糕点:“这是谁送的?” 沈望舒神色自然地回道:“孙表哥听说我身子不适,送了几盒补气血的糕点过来。”她嘿嘿笑道:“我给你留了一盒。” 裴在野眯了下眼,铁面无情地把药碗撂到她面前:“吃药。” 沈望舒这辈子最怕苦药,这玩意哪有甜甜的糕点好吃?她眼珠子骨碌乱转,跳下了凳子就要开溜:“我,我现在肚子不舒服,等会儿回来再吃。” 她还没跑出两步,后领子被裴在野一把揪住,他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下:“你是打算自己吃,还是我掰开你的嘴硬灌?” 沈望舒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蔫蔫地道:“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裴在野看她端起药碗,这才冷哼了声:“我身长六尺六有余(188左右)...” 他终于把这个数字告诉她,心情一下子畅快许多,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敢吃他送的补品,不喝我熬的药?” 沈望舒:“?” 第26章 殿下可是对沈大姑娘有意…… 饶是以沈望舒的跳脱, 也硬是没听懂裴在野这话,她茫然道:“四哥你是不是发癔症了?”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你只要知道,我比你那孙县令高就行了。” 沈望舒怪郁闷道:“我又不瞎, 我长这么大, 就没见过比你还高的。” 她个子也不算矮啦, 但是和四哥站在一起的时候, 才到他胸口那里, 以至于站在四哥跟前都有点小自卑。 这话让裴太子龙心大悦, 唇角不觉扬起, 屈指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快吃药。” 沈望舒在他的逼视下,捏着鼻子灌了一碗苦药汤,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拿块孙县令送来的糕点甜甜嘴,但在裴在野仿佛死了人的臭脸下, 她硬是把手缩了回来。 裴在野轻点下颔, 终于有点满意了,他抬了抬下巴:“你说,是你孙表兄送的糕点管用,还是我亲手熬的药管用?” 沈望舒:“...” 这有啥可比的! 她听说有的男人还会拿谁嘘嘘嘘的远来比较一番, 她本来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幼稚之人, 但见了四哥之后,她真的信了... 显然正确回答只能有一个, 沈望舒在他逼视下, 无奈道:“你的管用,你的最管用了。” 裴在野终于听到想听的,此方心满意足地走了。 ...... 齐总督虽贵为豫州总督,但此次乔装进入巴陵王的地盘,也是冒了风险的, 裴在野虽觉着他有些多此一举,但毕竟是自己的亲舅父,两人便敲定入夜在城根的一处宅子相见。 裴在野之前早把沈府派来伺候他的下人打发走了,又令一个身形声音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手下躺在床上,假作入睡,确定无误了,他才趁着夜色赴约。 齐总督已经侯了一时,见裴在野抬步进来,他不觉神情激动,却还是谨守臣礼,深深弯腰:“殿下。” 等裴在野虚扶他起身,他才趁机上下把这位殿下看了好几眼,红着眼道:“自听说殿下遇刺,臣多日不得心安,如今见着殿下无恙,臣也就放心了。” 他不禁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是国祚之本,无论何时,万万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裴在野缓声道:“舅父不必挂心,孤自有分寸。” 他心下对这话颇是不以为然,什么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不坐垂堂,他们老裴家的江山是如何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若是皇族只一心困守皇城,什么时候刀宰到头上了,只怕才知道厉害。 齐总督略跟他寒暄了几句,沉吟片刻,方道:“听叶统御说,您如今乔装之后寄居在沈少尹家,不知您预备何时离开沈府?”他怕裴在野多心,忙补了句:“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沈少尹区区一少尹,只怕不能护驾。” 裴在野自从乔装成陆清寥的那刻起,就预备着等到合适的时机离开,计划早在脑内过了无数遍。 -- 第52页 他自然而然地答道:“再过些时日,等摸清了巴陵王及周边异族的情况,我会离开沈府暗中布置,彻底解决巴陵王与西蛮之事后,我再动身返回京城或者平州,应当快了。” 这倒不是他话多,主要是此事需要齐总督的配合,因此他说的格外详细。 但是这回似乎有些不同,他说完之后,莫名迟疑了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闷在心口一般。 可是有什么可迟疑的?他本身就没打算在沈家待多久,之前假装陆清寥也不过是伤重之下的无奈之举,如今他伤势好的差不多了,离开是顺其自然的才是。 齐总督想了想:“您乔装之事最好别让沈家知道,这样对您,对沈家都有好处,您可曾想过如何脱身?若有需要之处,臣自当全力配合。” 裴在野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瞬,淡淡说出早就想好的法子:“放一把火,假死离开。” 说到‘离开’二字,他呼吸微顿了下,眼前莫名闪过小月亮哭红的眼皮和含泪的眸子。 她是那么的依赖他,如果,如果她知道他‘死了’,定然会十分伤心的吧? 他离去之后,或返回京城,或去往平州,两人身份又这般悬殊,说不定此生再不会相见了。 她那么傻,谁给块糖都能把她骗走,连自己来月事了都不知道,万一他走了以后,别人哄骗她欺负她,该怎么办? 还有那孙明煦,对她倒是百般殷勤的,也不知道按的什么心,万一他存心诱骗了她,那又该如何? 裴在野心头像是被人擂了一拳,不重,但是出奇的不舒服。 他沉吟片刻,忽问齐总督:“当年宫中执教的冯女官和几个得用宫人还在舅父府中当差?” 齐总督怔了怔,忙道:“正是,冯女官年纪大了,也不欲再入宫当差,所以帮着臣调理调理几个不成器的孙女,她还是殿下您安置到臣府上的。” 裴在野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冯女官在我少时服侍过我几年,确实出众。”他神色如常,嗓音平淡地吩咐:“想法把她和那几个宫婢送入梁州,我有个差事要让她去做。” 齐总督不敢多问,忙应了个是。 冯女官处事周全,颇有手腕又忠心耿耿,把沈望舒交给她照料,自然无有不周全的,裴在野以为自己会很放心,但奇怪的是,他心头的窒闷之感并没有多少缓和,反而越发沉重,好似一块大石堵在心头。 当真奇怪。 他有些疑惑地轻轻蹙眉。 齐总督神色犹豫,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发问:“殿下...是否是想让冯女官去照料那位救过您的沈大姑娘?” 裴在野神色几乎顷刻便淡漠下来。 他支着下颔的手突然放下,看起来只是调换了一个坐姿,屋里的气氛霎时凝滞,齐总督不觉站起身,神色也拘谨起来。 裴在野并未让他坐下,略略抬眼,以一个斜视的姿势,轻轻问道:“总督对我的事很好奇?” 齐总督知道他不喜别人干涉,显然定然心下不悦,但是那沈家大姑娘的出身... 齐总督纵使心惊肉跳,顶着满身的冷汗,仍是行了个叩拜大礼,咬牙问道:“臣,臣只是想说,若殿下对那沈大姑娘有意,臣愿意帮您照拂沈少尹一家。” 这话是极委婉的探问了,他咬着牙说完,冷汗几乎湿透了后背。这也是他仗着几分亲缘才敢问出这话,要是旁人来问,怕是早已经倒了大霉。 裴在野羽睫不觉动了下。 有意? 他对沈望舒有意? 他骤然心跳如擂,陡然生出极为荒唐和恼怒的感觉,甚至想直接发作了眼前敢问出这话的舅父,他怎么可能会喜欢陆妃嫡亲的外甥女? 即便他对她另眼相待,那也只是因为她救了他,在不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对他很好很好,所以他承她的情,也愿意护她平安顺遂,他从未往男女之情的地方想过,这也绝非男女之情。 真是荒唐! 他一时翻江倒海般的恼怒,却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不过任他心思如何翻涌,面上还是半点不显,和声道:“总督这是管豫州一地犹嫌不够,还想向我的后院伸手?” 齐总督从他的脸色和言语猜不出他的心思,忙叩头请罪,半分没有国舅的体面:“殿下恕罪,臣绝无此意,是臣糊涂了,这才多嘴,臣甘愿受罚。” 他对这位殿下的脾性有几分了解,这时候老实请罪才是正道,万不敢伺机狡辩,更不能仗着是他舅父就想蒙混过去。这位殿下或许会因着两人的舅甥关系多照拂他一些,但他要是想以舅父的身份拿捏他,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裴在野垂了垂眼:“你是糊涂。”他瞥了他一眼:“先记着吧。” 齐总督又出了一头的冷汗。 裴在野心下还是恼怒莫名,甚至生出几分羞耻之感,他面色淡然地起身:“时候不早了,总督早些回豫州,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他自然未意识到,他这般恼怒到甚至可以说是恼羞成怒,已是十分不同寻常。 往日类似的话并非没人说过,他身为太子,亲事自然又不少人上心,譬如‘殿下可是对那齐家表姐有意?’或者‘殿下瞧辅国公家的女儿如何?’抑或是‘苏阁老的孙女德容言功俱是上等,殿下当真不做考虑?’ 女人只会影响他料理朝政的速度,平日他最多嗤上一声,或是懒得回答,但眼下齐总督不过委婉问上沈望舒一句,他心里便翻江倒海,这可太不对劲了。 -- 第53页 齐总督不敢吭声,诺诺应是,眼见外面夜深风大,他忙取出一件玄色鸟羽织就的斗篷,要为裴在野披上:“殿下仔细受凉。” 裴在野抬手便要让他退下,但目光无意触及他那双和自己母后相似的眼睛,他顿了顿,淡道:“舅父客气了。” 倒是没再拒绝他为自己披斗篷的动作,齐总督稍稍松了口气,恭敬又细心地帮他系好了黑金系带,又亲自送他出去。 此时气氛和缓了些,齐总督却不敢再稍作逾越,只是窥着他的神色,小心说些家常:“多亏了殿下给的机会,大郎和二郎在外任上都学了不少东西...” 他顿了下,一边看着裴在野的神色,一边轻叹了声:“我膝下二子二女,我如今只挂心玥娘,殿下有所不知,她的丈夫卫三郎已经病重过世,玥娘才嫁过去不到半年,转眼又得回家寡居,眼下还不知如何是好。” 裴在野心绪正烦乱,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两位表兄颇有才干,日后自不愁前程,舅父若是舍不得表姐,将她另嫁就是,以舅父的门第,表姐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齐总督顿了顿,笑:“您说的是。” 他目送裴在野远去,这才重新折返回院子,他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心腹犹豫了下,低声问道:“方才您说女郎夫婿过世一事时,太子似乎并未表现反感,您为何不将女郎的书信交予殿下?说不准...此事仍有希望。” 齐总督道:“殿下若真是表现出反感倒还好了,方才殿下的表现,哪里将玥娘当回事了?”他皱眉道:“我把她亲手做的衣裳交给太子,已经是有些冒昧了,这也是为了全她一番痴心,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这事儿说来还是他们家的不是,曾有方士断言,女儿命格旺夫极贵,他确实有意让女儿和太子结为秦晋之好,一来可以照料太子周全,用她的旺夫命格辅佐太子,二来更是想使舅甥联系更为紧密。 只是当年太子只是嫡皇子的时候,不慎在平州钟邵,朝不保夕,今上有意另立大皇子为储君,所以...此事便未成,最后女儿与卫国公家的三郎定下婚约。 他们家做的事不地道,当初太子落难的时候他们未曾做到不离不弃,如今太子如日中天,哪怕女儿眼下独身,他也不敢肖想一国太子,若非见女儿这么多年一直惦念太子,痴心一片,这件衣服他今日都断不会送出的。 他叹了声:“今上不喜齐家已久,也因此和齐皇后不睦,不然他昔年也不会掌权不久就陆续发落了齐家,若非太子掌权之后想法搭救,我的儿子便得入朱门为奴,女儿更得入教坊为娼,我自己更要戴罪流徙千里,人得知足才是,回去我会劝她,莫要再纠缠了。” ...... 裴在野满脑子都是齐总督那句‘殿下若对沈大姑娘有意,殿下若对沈大姑娘有意,殿下若对沈大姑娘有意...’,在他脑子里如同念经似的回响,这让他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时他突lulu桜ん坊然闻到一缕极淡的寒梅幽香,这香气不但没使得他心绪安稳,反倒越发烦乱。 他低头瞧了眼,发现淡香是从斗篷上发出的,他扯下来随手扔给叶知秋:“拿走处理了。” 叶知秋正要应是,忽然咦了声:“殿下,斗篷上有您的名讳。” 裴在野顺着他展开的地方瞧了眼,果然见角落处绣了个‘烺(lang,通朗)’字,他名为裴烺,小字在野。 他略扫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这跟他方才受到的冲击比,简直无关紧要,他哦了声:“烧了吧。” 齐家虽是他舅家,但因为齐总督瞻前顾后的性情,他跟这位舅父一直不大亲近,改帮的地方他自然会帮,该用的地方他也不含混,只是懒得搭理他们的小心思。 叶知秋应是,裴在野忽然想到沈府那位‘孙表哥’,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又挑了下唇角:“罢了,留下它,放到我屋里。” “要放到显眼的位置。” 他慢慢地补了句。 ...... 沈望舒身上一干净,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她想着这几天没少折腾四哥,便去院里的小厨房做了一盘粉糯糯的山药糕——由于沈望舒跟沈长流反应了自己老吃不饱饭的事儿,沈长流索性给她修了个小厨房,又拨了两个厨子过来。 四哥吃东西那叫一个挑嘴,就连又肥又香的大肘子他都不喜欢,只有这山药糕,他之前虽然各种嫌弃,不过每回还能多吃两块。 她做好之后又淋了一勺桂花蜜上去,兴冲冲地提着食盒跑去了东跨院。 要说裴在野那件披风放的还真挺显眼的——他直接把它搭在窗户上了,乍一看跟窗帘似的! 所以沈望舒一进来就瞧见了,好奇地问:“四哥,你啥时候买的斗篷啊?还怪好看的。” “不是买的,”裴在野抱臂,斜倚在门框上,偏了偏头:“是一位远房表姐帮我做的。” 他说完,目光便落到她的脸上,等着她的反应。 沈望舒一脸的羡慕,伸手摸了斗篷一把:“这料子一看就是好料子,绣工也精致,拿出去卖得值不少银子吧,我要是有这么灵巧又大方的表姐就好了。” 裴在野:“...” 他仔细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口是心非或者阴阳怪气等情绪。 他似乎是有点不高兴了,哼了声,随手把斗篷扔到一边:“有事?” -- 第54页 沈望舒打开食盒:“你最喜欢我...” 裴在野现在的心态简直可以称得上做贼心虚,听见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胡思乱想。 他感到自己心头砰砰乱跳,厉声打断:“别自作多情了,我喜欢你什么?!” “最喜欢我做的山药糕...”沈望舒被他凶的有点委屈:“我自作多情什么了呀,我每次做你都能吃好些,你干嘛突然骂我。” 裴在野:“...” 他脸色直要烧起来,又不想被她看到,直接转身回了屋,有些粗暴地撂下一句:“我不喜欢!” ...... 沈望舒脸都气红了,咬着小牙气势汹汹地拎着食盒走了。 四哥这讨人厌的狗屁,狗人,死狗!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人心! 亏了她早上特意起来给他做的糕点,她以后要是再给他做吃的,她就跟他一样是狗! 她又气又急,就没顾得上看路,到街角拐弯处的时候,不留神和一个高大人影撞上了。 她今儿带的是一只有些尖锐的花枝金钗,脑袋晃了一下,就听‘撕拉’一声,直接把对面的袖子勾出一条小口子。 沈望舒终于回过神来,忙道歉:“我不是有意...孙表兄?你怎么在这啊?” 孙明煦先问她:“没伤着吧?” 他见沈望舒站稳,才笑道:“我上午忙着去衙署交接公文,早饭没顾得上吃,姑祖母心疼我,特地唤我过去用膳。” 沈望舒想着反正她是死都不给讨人厌的四哥吃了,还不如让孙明煦拿去充饥,她忙掀开食盒:“正好我做了点山药糕,表兄要是不嫌弃,吃几块糕点垫补垫补吧。” 孙明煦倒是没拒绝她的好意,冲她一笑,捏起一块山药糕吃了。 沈望舒看着他大氅袖子上的小口子,有些过意不去,拿出随身带的小针线荷包:“我帮你缝两针吧,几下就好了。” ...... 裴在野在屋里缓了缓神,又不由得懊恼。 她听到他说不喜欢,肯定颇为伤心。 她现在是不是在他的院子里哭的满脸是泪? 他指尖轻点桌案,抬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 裴在野微微错愕,又几步追了出去,脚步忽然一顿。 沈望舒看起来没有半点不高兴,把本该给他的山药糕全给她那该死的孙表兄吃了,两人坐在梅花树下的石桌边,她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和他有说有笑的。 裴在野:“...” 第27章 他见她对着自己发脾气,…… 如果裴在野没看错, 那该死的孙明煦,现在吃着原本给他做的山药糕,在他的地盘, 和他的小月亮说笑? 而且他还让小月亮给他补衣服! 这个孙明煦, 真是色胆包天, 谁都敢惦记。 他尚未意识到, 在他的心里, 已隐隐将小月亮视为私有, 她应该只对他一个人笑, 只对他一个人好才是。 现在瞧见孙明煦和她在花树下说笑,裴在野仿佛被人迎面给了一拳, 脸色别提多阴沉了。 他闭了闭眼,又深吸了口气, 待到神色如常之后, 才走了过去。 孙明煦见他过来,忙起身招呼:“陆表弟。” 裴在野神色淡漠地略略还礼:“孙表兄。” 沈望舒已经帮他把衣服补好还给他了,不过她这时候还生着四哥的气,哼了一声, 把脸扭到一边, 连看也不看他。 裴在野见她这样,脸色更难看了。 孙明煦隐隐觉察到俩人之间似乎有些龃龉, 他夹在两人中间怪不自在的, 便打圆场道:“姑祖母的午膳应当已经备好了,你们用过饭了没?咱们一道去吃饭吧。” 沈望舒摇了摇头:“我不大饿,表兄自去吧。” 裴在野淡淡道:“我也不饿,孙表兄自便。” 孙明煦:“...” 沈望舒皱了下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又起身:“不过我吃点也行,走吧。” 裴在野双手环胸,慢悠悠地道:“我突然也有点饿了,用些吃食也无妨。” 孙明煦:“...” 沈望舒气的脑袋都快冒烟了:“你干嘛老学我,学人精,讨厌鬼!” 裴在野见她对着自己发脾气,心下反而暗喜,面上还是冷哼了声:“难道只许你一个人吃饭,别人都不准吃饭了?” 沈望舒:“...”好想给他一脚! 孙明煦只得再次圆场,笑:“既如此,大家一道去姑祖母那里用些吧。” 他话音刚落,裴在野和沈望舒就别着苗头,甩开步子便走了。 沈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午膳,沈飞廉正巧下了学过来,也在堂屋里坐着,见着沈望舒便笑道:“你不是早起做了许多山药糕吗?怎么也不拿来让大家尝尝?” 裴在野:“...”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望舒把食盒放到桌上:“刚才让孙表兄垫了垫肚子,还有不少呢。”她又学着四哥平时的样子,十分傲娇地抬了抬脸:“不过我做的东西不好吃,就怕你们不喜欢吃呢,哼!” 不就是阴阳怪气吗?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 裴在野:“...” 沈飞廉已经拈起一块糕吃了起来,孙明煦更是笑:“你这手艺若是还不好,街面上的点心师傅怕是一半都不合格。”他又笑:“以往真没想到,望舒你竟然会做吃食。” 两人都夸赞几句,沈望舒才重新欢喜起来:“你们既然喜欢,就多吃点。” -- 第55页 裴在野漠然睨了孙明煦这马屁精一眼,带了点不屑地轻笑一声:“瞧表妹和孙表兄亲近,我还以为你们极熟呢,没想到孙表兄竟不知道表妹擅厨艺这事。” 他轻点了点下颔,又一笑:“不过孙表兄之前到底是一县县令,日理万机,当然没功夫理会这些琐事。” 他这话听着很像找茬,其实却正中孙明煦的心事,他不免有些尴尬。 之前他和沈望舒算是熟人,他颇青睐沈望舒天真明媚的性情,而沈望舒知道他帮过自己,也对他十分尊敬,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家亦算是官宦之家,不可能让他娶乡绅家的寄居闺女为妻,便是他自己,在仕途上也想更进一步,所以主动和她保持了距离,对她也称不上多了解,两人只保持了熟人故交的关系,如今知道她是沈家嫡女,两家门当户对,他自然而然地动了心念,所以这些日子对她格外关注了些。 他这想法正是时下正统士大夫的典型想法,倒也算不得嫌贫爱富什么的,但是被裴在野说破,他自然难堪。 就是糙汉如沈望舒,也听出裴在野挤兑孙表兄的,她委实受不了四哥这样阴阳怪气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会做饭又不是啥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管她现在说什么,落在裴在野耳朵了都像是在维护孙明煦,他气恼之余还多了点委屈,他冷冷瞥了一眼沈望舒:“你说得对,是没什么了不得的。” 他的脾气实在称不上好,往日他只要脸色稍转,身边人就该跪倒一片了,哪有人敢在他气头上浇油的?偏偏沈望舒就敢这么干,他一腔火气朝着她却发不出来,只好活活憋在心口。 由于俩人的战火再次升级,一顿饭吃的跟散伙饭似的,气氛甭提多沉闷了。 好容易吃到尾声,就见内院的女管事匆匆走进来,喜气盈腮地道:“老夫人,姑娘,方才乐康郡主派人递了话来,说是明日要接咱们姑娘去王府别院玩。” 其实这有些不合礼数,按照大户人家交往的规矩,若是想邀请其他人做客,必得提前三天投帖子才好,不过乐康郡主出身异族,便没那么多讲究了,她肯和沈望舒交好,沈家也只有高兴的。 沈望舒还没回过神来,沈老夫人有些个势利眼,已是欢喜不尽地道:“快去回禀郡主,我们望舒明日一定按时到。” ...... 裴在野一向是个自控力颇强的人,这回却难得的心浮气躁,直到叶知秋来向他回报事情,他才勉强压住浮动的心绪。 叶知秋道:“...哪怕之前乐康郡主被西蛮人刺杀,巴陵王和世子勾结西蛮之心倒是依然不改,不过行事更低调隐秘了,不过在梁州通往西蛮的路上,有布林,海都和玄蛮三个土司部落,他若是想与西蛮勾连,必得途径这三处,若是这三处的土司有一处不应,给他背地里使绊子,他勾连西蛮之事便会困难重重。” 他又道:“布林,海都和玄蛮三个土司部落势力都不算大,不过三家结盟抱团,联合起来倒也不容小觑。” 裴在野轻敲案几:“若我是纪玉津,我现在必会对这个三个部落下手,或拉拢,或威吓,方才能使联合西蛮之路畅通无阻。”他沉吟道:“只是他眼下按兵不动,暂时不知他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叶知秋又想起一事:“说起这个,几个月前纪世子纳了一位庶妃,细算时间,和王府意欲与西蛮联络的时间相近,纪世子并非十分贪图美色之人,想来他纳这位异族庶妃,和西蛮之事有些干系。也不知那位庶妃出身哪个部族,若是从她身上下手,说不准能推断出纪世子下一步的行动。” 他又有些为难:“若是旁的,卑职倒还好想法子,只不过那庶妃在深宅内院里,往日又深居简出的,不好派人盯着,就是收买王府下人,这时候也太刻意了些。” 裴在野垂下眼,若有所思。 叶知秋忽想到一事,眼睛一亮:“殿下,沈大姑娘如今颇得乐康郡主喜欢,倒不如利用她接近那位庶妃,好探听...” 他后半句话在裴在野透着戾色的目光中,活生生咽了下去。 裴在野嗓音微沉,透着警告:“别打她的主意。” 之前刺杀乐康一事把她牵扯进来,裴在野近来已是有些懊悔,眼下她和乐康交好并非他本意,却也不好刻意干涉阻拦,让两人正常交往便是,他不想让她再搅合进这些事里了。 他沉吟片刻,指了条明路:“朝廷在梁州城埋下的暗桩涉及各行各业,有专门做贵族女眷脂粉首饰生意的,利用他们探听便可。” 这法子虽然慢些,但胜在稳妥,叶知秋眼睛一亮,忙应了个是。 裴在野目光无意扫到窗边搭着的斗篷,想到和小月亮闹的别扭就一阵心烦,随口吩咐叶知秋:“把这件衣服拿走处理了。” 他说完又顿了下:“罢了,直接想法退还给舅父吧。” 齐总督虽和殿下情分寻常,但到底也是国舅,身上还有承恩公的荣爵,叶知秋迟疑了下:“这般...只怕会伤国舅颜面。” 裴在野神色如常,手臂懒散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道:“没意思。” 其实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叶知秋却一下子听懂了。 太子十六岁那年在平州重伤,命悬一线,皇上又想改立大皇子为储,齐总督却在那时候摇摆不定,选择了亲近大皇子一系的卫家三郎为女婿。 -- 第56页 眼下太子已然收拢了当年嫡系一脉散落的权柄,正如旭日东升一般,那夜齐总督虽表现的极有分寸,但他若是真对太子的婚事没点想头,哪里会又是出言试探又是送出衣裳的?他齐家之前干出墙头草的事儿,太子妃之位他当然不敢打主意,可玥娘实在出众,素有长安第一闺秀的美名,以后待太子登基,贵妃德妃这些位子,他难免有些想法。 说什么为了女儿的一片痴心不过是幌子,他真正想试探的,是齐家之后数十年的荣光,细想来,这事儿他干的确实挺没意思的。 现在裴在野让人把这件斗篷还回去,就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没戏。 当然顺便也是敲打他安分点。 叶知秋暗暗感慨殿下的七窍玲珑心,同时在心里暗搓搓八卦一句——那位才貌双绝,又身负极贵命格的齐家玥娘都没戏了,也不知道这世上哪位姑娘能有戏? ...... 最近乐康郡主倒是时时和沈望舒写信,还有意让她来王府玩,不过沈望舒知道她哥想纳侧妃的事儿,哪里敢去王府晃悠? 倒不是她自恋,因着纪世子要甄选侧妃的事儿,最近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敢带人登王府的大门。 直到前些日子,纪世子放出话来,他未过门的正妃病重,他无心纳侧妃,大家伙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不免在心里感慨,纪世子这命也太硬了,也不知道定下的那位姑娘到底能不能撑得过来。 就是这样,沈望舒都老大不放心的,连声问来人:“郡主叫了几个人?” 来人笑道:“郡主在府里拘了好些日子,这回是想叫相熟的好友一起热闹热闹,除了您之外,还有卫巡抚家的姑娘,以及蒋将军家的千金,您只管放心来就是,郡主念叨您好些时日了。” 不光乐康郡主身份高贵,另两位闺秀也是从三品大员的女儿,她何尝不知道是郡主好心,念着她上回帮忙的情分,有意介绍朋友给她认识?这时候再推托就有点矫情了,另外两个高门闺秀都不怕,她有什么可怕的。 来人又干咳了声:“明日王府只有郡主一个。”她当然知道这些闺秀在忌讳什么,所以委婉地提了句,明儿个世子有事出去了。 沈望舒当即应了:“我明儿一定按时去。” 家里对她和郡主的交情都颇为看重,就见沈老夫人都赏了些好首饰好料子,让她做几身体面的衣裳去王府赴约。 谁料她早上登门,王府来开门迎她的管事反而吃了一惊,随即噗噗直笑:“忘记告诉您了,我们郡主有赖床的习惯,一般定了什么时候,您晚半个时辰到才刚好,您看,另两位闺秀都没来,这是知道我家郡主的习性的。” 沈望舒哭笑不得地下了马车:“那我下回晚一个时辰到刚好。” 管事见她说话逗趣,一乐,引着她入了府里:“您现在园子里稍待片刻,郡主今儿要在园子里玩投壶,我立刻请郡主过来。” 她说完忙请沈望舒在假山后的一处石桌边坐下,又奉上好茶鲜果和几碟零嘴,还留了个小丫头伺候,这才脚下生风地去叫自家郡主起床了。 沈望舒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忽然就见那位本应不在王府的纪世子正在沿着王府内湖的湖岸缓缓散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肌肤白皙,眼眸浅褐的异族美人,两人沿着河岸踱步。 这美人生的一副泼辣爽利的面相,在纪玉津身后却如猫儿一般乖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眼里满是依赖顺从。 沈望舒坐的地方正巧在一处假山后面,两边虽离得很近,但纪玉津却没瞧见她,只是稍稍侧头,看了眼身后庶妃:“娜珠,你入王府多久了?” 他的庶妃娜珠细声道:“已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了啊...”纪玉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出身玄蛮部,玄蛮部的土司族长有两个,却只得你一个女儿,你来梁州三个多月,他定是想念你的。” 他温声道:“你何不去信给你的父兄?他们若是有空,倒是可以来瞧瞧你。” 娜珠露出一丝犹豫:“可是...” 纪玉津未做任何表情,嗓音却更柔缓:“不愿意?” 娜珠再不敢犹豫:“我,我知道了,我会写信让他们过来的。” 纪玉津一笑,向她伸出手。 娜珠小跑过来,柔驯地弯腰,把脸贴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沈望舒在假山后面瞧的真切,她对梁州的风起云涌没什么概念,只是看人家两口子散步,她在这儿听着有些尴尬。 这时候她身边的小丫鬟提醒了声:“沈姑娘,您的茶水洒了。” 沈望舒才感觉到烫,手忙脚乱地擦着手上的茶渍。 闹了这么一小出,纪玉津自然觉察到假山后有人,他先打发走了娜珠,拨开掩映的奇花异草,径直走了过来。 沈望舒和他正对着,表情一时有些局促。 纪玉津看着她,低笑了声:“这是谁家的小猫?这么不安分?” 方才他和娜珠说的倒也不算秘事,被一个普通小姑娘听去了倒也无妨,故此他颇为悠然。 沈望舒怔了怔,忙蹲身行礼:“见过世子。” 纪玉津掩唇咳了声,目光落到她身上,终于有了些印象:“你是沈家的...” 沈望舒不知为何,面对他骤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和惧怕,低着脑袋:“是的。” -- 第57页 饶是纪玉津见过不少美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沈家的大姑娘实在是出奇的貌美,而且和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不一样的是,她的身上充满着勃勃生机。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只纯美无邪的小羊羔,等待着别人的占有的掠夺。 纪玉津眼底掠过一丝晦暗,见她神情紧张,微抬起手,想要虚扶她起来:“你好像有些怕我?” 沈望舒没想到自己的惊惧紧张表现的如此明显,自己也愣了一下,本能地躲开他的手:“没,没有。” 纪玉津看着自己空了的瘦长手掌,俊美若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原以为是个温顺的,不想有些脾气,他自问在巴陵的名声不差,就是之前纳侧妃的事儿令人紧张,他已经表明了暂时不纳侧妃的态度,这少女为何惧他至此? 他生出几分探究的兴致来。 他还想再问,忽然听后面乐康叫了声:“阿兄!” 乐康郡主挺怕自己这世子大哥的,但她颇够意思,硬着头皮帮忙解围:“阿兄,这是我请来的客人,要是有哪里得罪了你,还你多担待啊...”她还以为他今个有事出去,没想到他居然没走,还正巧给沈望舒撞见了,真是倒霉。 纪玉津是个不露声色的枭雄人物,心里想些什么,面上却分毫不显,他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既如此,你们便好好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他一走,那股无形的压迫力才慢慢消散,沈望舒和乐康齐齐长舒了口气。 ——她搜寻了一番记忆,终于想起来,在梦里头,太子提过这位纪世子几次,不过他似乎极厌这位世子,每次提纪世子的时候,他都会阴沉着脸看着她,没有什么好话,好像太子厌憎纪世子的原因,和她还多少有点关系。 其他的沈望舒就再也想不起来了,见这位纪世子对着她反应如常,她自然也松了口气。 不过她有点害怕纪世子还能说得通,怎么乐康作为他亲妹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两人也算熟悉了,她有点疑惑地悄声道:“郡主,你怎么这么怕世子啊?” 乐康郡主脸色变了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没,没有的事。” 有些事,她不敢说。 她的长兄看似温雅清逸,实则冷血不仁,为了让梁州周边部落顺服,他曾经残酷地屠杀过好几个不顺服的部落,双手沾满血腥。 有一回,他屠戮了一个山陵部落之后,俘虏了那个部落首长的小女儿,那个女孩生的十分美艳,她还偷偷去瞧过一眼。 她生的虽美,性子却倔强,不光当面啐了她长兄,还放话只要她活一日,就定要杀了长兄为父报仇。 长兄当时只是哦了声,便把她关进了王府暗牢,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后来,后来她再见到那女孩的时候,她已经神志恍惚,再也不敢有一句忤逆,长兄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柔顺极了。 再后来,她变得疯疯傻傻,一次失足落水,结束了这样苍凉无望的日子。 长兄并非贪好美色之人,他对待女人便如同熬鹰驯马,享受一点点驯服的过程。 自那之后,乐康对长兄就十分畏惧,足足做了小半年噩梦。 她喝了几口凉茶,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她摆了摆手:“算了,不提那些扫兴的事了。” 她脸上带了点兴奋,对着沈望舒笑道:“听说‘四宜楼’新赠了鱼龙漫衍这些杂耍节目,还请来了命动梁州的乐师伴奏,我已经在四宜楼包了雅间,咱们也去瞧瞧新鲜,他们家的菜肴也别具风味。” 沈望舒其实没太听懂,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能看杂耍的酒楼啊。”他们县上也有呢。 乐康郡主神秘一笑,却没解释,连哄带骗地把她弄上了马车。 ...... 因着沈望舒出去,裴在野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瞧一眼更漏,算着时辰,想她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么等了三个多时辰,他终于按捺不住,吩咐叶知秋:“你去打听一二。” 叶知秋不觉腹诽了句,乐康郡主来接人的时候就说了,可能要留沈大姑娘过夜,人家亲爹沈长流还没发话呢,殿下这个‘表兄’倒是着急火燎的,真是操的亲爹的心啊。 叶知秋心里感慨归感慨,却还是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回来禀告:“郡主带着沈姑娘去了‘四宜楼’。” 甭看裴在野性子桀骜不羁,但因着陆妃的缘故,他不欲再出一个祸国妖妃,因此他生活作风一向非常保守,甚至称得上古板了。 他一时不知这四宜楼是什么地方,蹙眉:“这是何地?” 叶知秋想了想:“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酒楼。” 这里当然不是花楼,而是正经寻乐的地方,歌舞在那里只是最寻常的,那边还有傩戏杂耍戏法藏术等等节目,那地方修的跟瑶宫一般,是郎君贵女们一掷千金的聚会之所。 里面的伎人也不是可以随便带走的,不过若真是显贵,伎人自愿跟他出楼服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裴在野一下子想歪了。 沈望舒长本事了?先和他吵架就罢了,还敢背着他逛窑子! 第28章 太子捉奸记(二合一)…… 乐康让马车进了一宽敞繁盛的大街, 马车刚行到街上,沈望舒鼻端立刻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粉甜香,乍一闻颇为清幽寡淡, 闻多了便觉着靡丽妖娆, 不知不觉让人有些上瘾。 -- 第58页 由于梁州城的物价水平和他们县上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 她这只小土鳖为了省钱, 自打进了梁州城, 还没咋出门逛过呢, 她闻到这香气, 不觉心生好奇,撩起车帘探头向外张望。 谁想到一看就看了场热闹, 有个樱桃小口,杨柳细腰的美貌夫人带着家仆气势汹汹冲进了街角的一处花楼, 很快就拎着一个高大汉子的耳朵走了出来:“...好啊, 老高你真是长本事了,人家说你来花月楼我还不信呢,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干起这没脸的事了!” 那位老高还嘴硬:“我不过是干了每个男人都该干的事儿,我有什么错!” 美貌夫人看着比老高矮了两个头, 打起人来那真是实打实得狠, 巴掌扇起来震天响:“好啊你,还敢顶嘴?每个男人都进花楼是吧?那每个女人都该揍男人, 看我不揍死你!” 老高开始硬撑了几下, 到最后实在受不住了,连连告饶:“夫人饶命,我真的是被同僚硬拉来了,只是搂了她们几下,嘴对嘴喂了几口酒, 没过夜,真的没过夜!” 乐康也趴在窗边瞧的津津有味:“这高将军是梁州城有名的怕老婆,这回胆子肥了。”她仗着身份高,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边鼓掌边冲马车外大声拱火吆喝:“打得好,高夫人这一拳厉害,对着他的脸揍!诶,这就对了,漂亮!” 沈望舒见老高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又是胆颤又是八卦:“来这儿就要挨揍啊,那,那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们小县城自然是没有青楼楚馆这种东西的,她也没个概念,只是见人被揍的不成人形,她不免胆战心惊的。 乐康见老高转眼又挨了几拳,笑的在马车里揉肚子:“人家高将军和高夫人是正经两口子,她揍他揍的理直气壮,你又没有个厉害夫君,你怕啥啊!” 沈望舒心说我是没厉害夫君,但我有个厉害未婚夫啊! 乐康笑的腮帮子疼,硬架着沈望舒下了马车:“哎呀你放心,咱们去的是正经玩乐的地方,跟他们这个不一样,好玩着呢,你这辈子没见过的,想不到的,四宜楼里都有。” 沈望舒对她可半点不放心,但又被她说的心痒难耐,却又担心家里四哥秋后算账,挣扎了一时,像每个堕落的男人一样,最终还是选择了去长长见识。 大不了,大不了她不让四哥知道...她死记硬背下了老高的几句辩解,回头没准用得着。 一踏入四宜楼,沈望舒立刻瞪圆了眼睛,原来整个四宜楼大半都是修在水上的,雅间,看台,花厅,水榭,尽都凌空建在水面上,底下水波摇晃荡漾,水雾霭霭,真如凌波仙境一般。 看台上正在表演藏术,一位相貌清逸的琴师抚琴伴奏,乐康一边被请入雅间,一边对沈望舒道:“这是梁州有名的琴师陆毓,一手古琴弹的出神入化,听说他也是出身高门,后来家道中落才流入红尘的。没想到他今儿居然过来了,这回来值了。” 沈望舒也瞧了那琴师一眼,觉着他没有四哥俊,不过一手轻古琴确实弹的极好:“是挺好听的。” 一进雅间里就热闹多了,女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拉着她和乐康坐下,就着零嘴和鲜果,七嘴八舌地开始闲话起来。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话题便被带到心仪男子身上,晋朝风气开放,更何况在座的都是女孩子,说话叽叽喳喳很能放得开。 沈望舒本来还怪不好意思的,见她们大大咧咧无所顾忌,跟在村头讨论闲话也没啥区别,便也逐渐放开了跟着嘴几句。 她挠了挠脸,又犹犹豫豫地问道:“我有一个朋友...”见大家目光都看过来,她才清了清嗓子:“她表哥对她乱发脾气,该怎么办?” 乐康郡主直接问道:“哪个表哥?是不是上回你摔伤之后扶你的那个?俊的不像人的那个?” 沈望舒本能地点了下脑袋,又反应过来,慌忙摆手:“不是我,是我朋友!” 乐康郡主才不吃这一套,怪笑了两声,女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卫三姑娘一脸好奇:“望舒她表哥有多俊?比纪世子还俊吗?个子高吗?身子紧实吗?”虽然纪玉津克妻的名声不好,但美貌还是女孩子们公认的。 乐康摆了摆手:“不能比,我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他更俊的人了,好看的不得了,就是画上都画不出这么好看的人!”她想了想,又补了句:“高的很,身板也结实。” 女孩们兴奋地小小尖叫起来,卫三姑娘更是直扯沈望舒袖子:“你要把我们当朋友,就把你那表哥叫来看看!” 沈望舒见没骗得过她们,一下子自暴自弃,哼哼两声:“好看顶什么用,脾气又坏,说话又难听,对我就没露过几回好脸。” 乐康郡主很快问了个更厉害的:“你是不是喜欢他?” 沈望舒的脸一下子僵住,瞬间红的能滴出血来。 卫三姑娘跟着起哄:“是啊是啊,你是不是喜欢他心仪他?” 喜欢...喜欢不喜欢的她还真没想过,母亲怕为他们母女招来灾祸,活着的时候不敢提半句陆家,直到大限将至,她才告诉她和陆表兄有婚约的事,她临终之前已经病的说不出话来了,却还是放心不下她,取来那块半月玉佩,塞到她手里,连表兄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告诉她,就这么睁着眼睛带着遗憾去了。 那时她便知道,母亲是想让把她的终身托付给表兄的。 -- 第59页 陆清寥是她的未婚夫 ,她不喜欢他,难道还能去喜欢别的男人? 便是在梦里,陆表兄对她也很好,又有母亲临终前的叮嘱,两人到了年纪,早晚是要成亲的,所以她想对他好,希望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能高兴,这,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她又羞又臊,红着脸小小声说了句:“喜欢...” 她顿了顿,又闷闷地道:“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四哥看在表兄妹的情分上照顾她是有的,但平时里不是阴阳怪气就是爱答不理的,还时不时找茬和她吵架,不只是不喜欢她,好像还看她挺不顺眼的。 甭看她心思粗,因她总是关注他,对他的态度就格外敏感。 卫三姑娘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能吧,你长这样,连我瞧了都动心,我还想着把你介绍给我哥呢,你表哥居然会不喜欢你?”沈望舒长得可不止是好看,她生的明媚又充满生气,属于男人女人见了都会怦然心动的那一类美人,她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人会拒绝这样的小美人。 沈望舒鼓了鼓脸颊:“四哥昨天又跟我吵架了,还嫌我做的糕点难吃,对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她说着说着,似乎犹豫了下,心里头更难过了:“我总觉着,他随时会离开...” 她在这上头的直觉当真敏锐,除了名字和身份以外,她对四哥称得上一无所知,他现在在做什么,曾经经历过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一概不知。 即便他站在她面前,她也总觉着他是虚无缥缈的。 乐康郡主不解:“他不是寄居在你们家的表兄吗?为什么会离开?” “不知道...”沈望舒闷闷地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觉得...距离他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所以她才想方设法对四哥更好一点,希望能把他留下来。 谁还没有个暗地倾慕的人了?女孩们见她伤心,也都感同身受地唏嘘起来。 乐康瞧不惯她们这个磨叽劲儿,一拍桌子:“你光自己难受顶什么用?你觉着他要跑,就想法把他抓牢了,让他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到时候你打他他都不跑!” 沈望舒郁闷地扁了扁嘴巴:“我哪有这个本事,几天都见不着他一个好脸,我热脸还少贴他的冷屁股吗?” 乐康郡主鬼鬼祟祟地笑了下,令下人取来几套流光溢彩的衣裳首饰,她一边把衣服展开给女孩们瞧,一边得意道:“这是我们巴赫部女子最喜欢的衣裳,部族里过我们自己的年的时候,女孩子们就会穿上它,围着火堆跳天魔舞,别说是区区几个郎君了,就连菩萨都能拿下。” 她把手里艳丽孔雀蓝的衣服在沈望舒身上比划了一下:“只要你穿着这身去他面前,保管能抱得美人归。” 这件衣裳颜色瑰丽灿烂,虽然整体呈蓝绿色,但是层叠深浅不一,穿上真如孔雀开屏一般,而且这衣裳的布料实在太少太少了,上身只能勉强裹住胸腹,穿上之后一截细腰都会露在外头,下裳也只是短短的裳裤,外面浅浅罩了一层轻纱,能把人的大腿都露在外面。 沈望舒瞧着这件跟她亵衣亵裤差不多布料的衣服,慌的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哪能穿啊?我不敢穿。” 乐康自己穿过这个,倒不觉着有什么,坏笑着诱惑她:“真不穿?不想让你那表哥为你如痴如狂,后悔对你发火了?” 沈望舒摆手的动作不觉顿了下:“可是...四哥也不好这个啊。” 卫三姑娘怂恿:“他要是不喜欢这个,那你更得穿了,穿上去他面前气他,最好把他气的暴跳如雷。” 沈望舒一下子被说服了:“那我穿!”她又踌躇:“但是,但是...” 乐康直接命人端了果酒过来:“酒壮怂人胆,你喝点酒胆子就大了,大家伙都在,喝点酒也没啥。”她拉着她起身:“走,我陪你一起换,然后教你跳舞。” 这几件衣裳是按照她的身量定制的,上衣胸口处略小了一号,裹的紧紧的,箍的她很不舒服。 沈望舒脸不知不觉又涨红了。 乐康帮她戴好臂钏和纱巾,还有腰间勒着的璎珞,又陪着她喝了几杯,她酒量着实不咋地,几杯温酒下肚就魂飞天外了,胆怯也没了,害羞也没了,乐康教她一个动作她便跟着做一个动作,她腰肢柔韧,四肢纤长却不失力道,跳的比乐康这个师父还好。 女孩们瞧的目不转睛,帮她鼓劲叫好,沈望舒得了鼓励,越发快乐起来,腰肢随性舞动,越发明丽动人。 乐康正要说话,有个侍女匆匆来报:“郡主,外面有个自称沈姑娘表兄的,非要见您。” 乐康眼睛一亮:“快快,让他进来!” ...... 裴在野在四宜楼外,听着阵阵柔媚的靡靡之音,不免脑补了一出沈望舒兔子入狼窝,给人吃干抹净的戏,脑补的他心下越发不安,恨不得直冲进去。 他强压着火等了一时,婢女才终于姗姗出来,她笑的有点奇怪:“我们家郡主唤您过去。” 婢女带着他到了一处烟波袅袅的独立雅间前,她似乎在忍笑,比了个请的手势:“您进去吧。” 裴在野瞥了她一眼,这才推门而入。 他一入屋内,女孩子们立刻爆发出低笑和兴奋的尖叫,伴随着‘就是他啊’‘果然俊的不像话’‘难怪呢’之类的话。 -- 第60页 裴在野感觉自己好像进了盘丝洞,他略扫了一圈,见屋里都是女子,心里才稍稍放下,又扫到屋里两个衣着暴露的女郎在起舞,他没看清是谁便连忙调开视线,冷声问道:“沈望舒呢?” 卫三姑娘捂嘴直笑,往最中心的位置指了指。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目光一下子凝住了。 小月亮脸颊泛着红晕,咯咯直笑,仿佛很是高兴。 她上半身只穿了件极紧窄的小衣,双肩纤柔细窄,两弯软雪一览无余,几乎要将小衣撑破了一般,腰身却只有细细一截,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这件衣服的颜色很艳丽,衬的她肌肤雪白,像是一段潋滟的月光。 她已经很醉了,眼波里只有迷懵和欢喜,她随着音乐转动身子,随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自知的媚意。 裴在野脑袋霎时便不转了,仿佛有几道惊雷在脑中劈下,一刹那间,他连自己是谁,来这儿干什么都忘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还是乐康先开口:“沈家这位表少爷,你来是干嘛的啊?” 裴在野鼻间莫名的发热,他从来没有如此局促和不自在过,过了会儿才沉声道:“来接沈望舒回去。” 他压沉了嗓子,不想被人听到声音里的一丝异样。 乐康有心帮沈望舒出口气,十分泼辣地道:“来接人也该是她父兄来接,你一个表兄算什么事啊?” 这人还真是讨厌,他是沈望舒的谁啊,无缘无故对着人家发脾气不说,这时候又来管头管脚的,还摆出一副捉奸的表情,也就剩一张脸能看了! 裴在野借着这个机会,终于让自己的目光从小月亮身上挪开,冷淡回应乐康:“郡主是不打算放人了?” 乐康挺想顶回去的,但考虑到这是沈望舒的表兄,不是她的,她悻悻地哼了声,让人取了一件披风,把沈望舒从头到尾罩严实,又让人捧上她之前穿的衣服:“算了,你带她回去吧,你们男人真会扫兴。” 她拉着沈望舒的手交给裴在野,不过她也不敢保证沈望舒的这个表兄是个正人君子,见两人走出去,她忙打了个眼色,示意几个护卫悄悄跟着,免得他兽性大发。 其实四宜楼还真没啥龌龊服务,但裴在野却遮掩靡丽豪奢的地方颇为厌恶,尤其是小月亮底下那件衣服还穿的那样招摇,他每走一步,就情不自禁地开始脑补有人惦记他的小月亮。 他脑补着脑补着,突然开始生起气来,索性直接把她挟抱起来,确定她从头到脚都没有一寸肌肤露在外面。 他就这样一路抱着她扬长而去,又把她直接扔进了马车里。 沈望舒醉醺醺的,看什么都高兴,也由着他摆弄,直到他‘砰’一声重重关上了车门,她仿佛被吓得清醒了两分,大眼直直地看着他。 裴在野已经从惊艳和乍然升起的欲望中回过神来,越想越是生气,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 因为陆氏之过,他平生最厌女子轻浮无状,不过他倒也不双标,他一向觉着,若男人不动心,任女子再怎么轻浮也不可能得逞,所以他生活作风惯来清正,对秦楼楚馆这样的烟花之所颇为反感。 曾经汝阳侯在花楼宴请过他,又叫了好些歌舞伎作陪,他当场便掀桌走人,从此再没人敢带他去这些地方了。 沈望舒倒好,狠狠踩了他两个雷区。 他越想越恼,也不顾她有点受惊的表情,劈头便是一顿数落:“放诞!无羁!” 其实他有不少刺人的话,想要狠狠骂她几句,但对着她又有点舍不得,他气的深吸了几口气,不禁捏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道:“谁给你的胆子,敢穿成这样的?” 沈望舒其实还是头晕脑胀的,模模糊糊只听到一个‘蛋’一个‘鸡’字,她眼睛一亮:“鸡...鸡蛋在哪?”她咕哝地道:“我要吃葱花鸡蛋面...” 裴在野:“...” 她大概是真的饿了,爬起来翻他的袖子,嘟嘟囔囔:“我要吃鸡蛋我要吃鸡蛋...” 她一路在他身上乱摸,不知不觉就摸到了胸口。 裴在野耳廓又挂上红晕,不觉往后靠了靠,避开她的骚扰。 他的声音还是十分没好气,却夹杂着些微的紧张和别扭:“走开!” 沈望舒失了支撑,‘哎呦’一声,倒在他怀里。 她趁机在他胸前乱拱:“鸡蛋鸡蛋,鸡蛋在哪里,我饿了。” 马车空间狭小,裴在野又不想伤到她,只得勉强躲闪,活像一个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妇女。 他不禁骂道:“你找奶吃呢?” 这话一出口,沈望舒没明白,他自己反倒有些呼吸不畅。 他实在是忍不了她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一手勾住她的腰,翻身把她压在底下,一手捏住她的两只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他得意地重重戳了戳她的脸:“你再动,再动啊?” 沈望舒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鼻尖蹭着他的颈子,她手腕被他抓的很疼,有些委屈地道:“你干嘛老凶我?” 纠缠间,她罩在外面的大氅散了,露出底下那件艳丽无比的诃子长裙,从裴在野这个地方,低头就能看到酥软的堆雪,他喉结不觉滚了滚,赶忙调开视线:“只要你不再干这些荒唐事,我才懒得凶你。” 沈望舒眨了眨大眼,眼尾泛着红,面上满是醉意,她带着甜香的气流扑在他脸上:“什么叫荒唐?” -- 第61页 外面靡艳的香气顺着窗缝慢慢渗了进来,伴着外面靡靡婉转的唱腔,一声一声,抓的人心痒。 裴在野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好,他目光左右挪动,无意中落到她腰上,那里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点在她白腻的腰上,红的白的,非同寻常的诱惑。 他脑袋里仿佛一根弦终于崩断了,捏着她手腕的双手加重了力道,不顾她轻轻呼痛,他的手指在轻轻颤抖着,好像已经禁锢不住心里的野兽。 他的神色甚至有些凶狠,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孤狼,只想把爪下的兔子吃干净了。 他的声音却放轻了,带了点诱哄,慢慢地问:“你真的想知道?” 沈望舒费力地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想。” “这样...”他低下头,慢慢凑近她的脸,眼底满是掠夺欲:“就叫荒唐。” 沈望舒神志昏蒙地看着他,眼里泛着薄雾,既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也不会反抗。 在距离她唇瓣半寸的地方,他骤然顿住,望进她不设防的眸子里。 他身子僵了僵,一下子心烦意乱,白洁修长的手背慢慢浮起青筋,似乎在挣扎。 他一动不动。 明明只要稍稍向前半寸,他就可以得偿所愿,他却仿佛被凝固住了一般。 他心头甚至泛起一丝羞愧,小月亮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依赖,他怎么可以趁着她喝醉占她便宜? 裴在野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他‘刷’一下地翻身而起,主动和她保持了距离。 他以为这便了结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很快,他脸色异常难看起来,他按着跳的飞快的心口,表情有几分不可置信。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在没有梦境的影响下,他对她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第29章 孙县令提亲 这个发现让裴在野的心头别别直跳, 除了不可思议之外,更是恼羞成怒——就跟齐总督问他是不是对沈望舒有意那时一样。 他赶紧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醉眼迷茫地数着手指头, 压根没往他这里瞧一眼, 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裴在野费力地岔开思绪, 连今天晚上吃什么这样无聊的事儿都开始默念起来, 不但没起到什么作用, 反而越来越难受。 他简直惊怒交加, 他又对沈望舒无意, 怎么可能瞧她跳了支舞就这样了? 是不是他有什么毛病?他那玩意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他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瞧瞧? 裴在野这嘴硬的,见沈望舒数完手指之后又开始咬指头, 他不觉迁怒,把她的手指头强行从她嘴里拿出来, 恼道:“你好端端地跳什么舞?” 沈望舒看着自己的指尖, 咂了咂嘴巴,好像是真的饿了:“跳舞给...四哥看,四哥...喜欢。” 裴在野黑着脸:“我不喜欢!” 他凶了她一句,才微怔了下, 似乎意识到什么, 抬眼瞧着她:“你跳舞,是为了给我看?”他莫名有些紧张, 手心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顿了顿,才又道:“你穿成这样,也是为了给我看?” 沈望舒对他异乎寻常的依赖他不是没有觉察,就譬如上回来癸水那事,她直接向她亲大哥沈飞廉求助不是更方便?她却偏偏找上了他, 这可不像是寻常表兄妹的情分。 只不过他对男欢女爱这种事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对男女之事怪迟钝的,再加上他又即将要离开沈家,也懒得深想这些不对头的地方。 现在...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想问一问了。 沈望舒饿的看着马车外的馄饨摊子直咽口水,闻言转过头来瞧了他半晌,又慢慢地点了点头。 裴在野头回觉着几瞬的功夫也漫长的功夫也让人难以忍受,恨不能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回答,见她终于点头,他不觉抿了抿唇,唤了她名字一声:“沈望舒...” 他直视她的眼睛,声音里带了点不易觉察的期待:“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望舒眨巴了一下眼睛:“我...” 裴在野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心思不觉跟着飞扬起来。 就听她道:“我好饿...” 裴在野:“...” 沈望舒又哼哼了两声,脑袋一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在野:“...”就不该管她,让她在四宜楼醉死得了! 他脸色黑如锅底,还是从座位底下抽出一张毯子,有些粗暴地抖开给她盖上。 ...... 沈望舒这一觉睡的一点也不舒坦,几次都感觉有一道怒气冲冲的目光看着她,她睡的头痛欲裂,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睁开眼皮。 ——正对上四哥那张异常阴沉的漂亮脸蛋。 沈望舒怔忪了片刻,又把眼睛死死闭住——不想面对去四宜楼玩又被四哥当场捉住的现实。 裴在野没好气地伸出两根手指,掐住她的脸:“还装?你都睡了快两个时辰了。” 沈望舒咕哝了一声,这才慢腾腾睁开眼,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外面,果然快到傍晚了。 她不敢看裴在野,视线心虚地四处乱瞄:“我是喝醉了...” 裴在野双手环胸,冷笑了声:“说得好,在哪喝醉的?”他掐住她的下颔:“之前旁人告诉我你去四宜楼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干出这样没脸的事?在那种地方喝醉了又跳又唱的,你出息了?” 这过分熟悉的话让沈望舒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地采用了反面教材老高的回答,略有心虚地道:“多大点事,我,我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 第62页 裴在野:“...” 他表情瞬间恐怖起来,一字一字慢慢重复:“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沈望舒一边拼命回忆,一边磕磕绊绊地道:“我是被郡主她们,她们硬拉过去的,我就打赏了几十个铜板,没干别的,没过夜,真的没过夜...” 裴在野怒极反笑:“你还打算过夜?” 平时她抠搜的,连一盒润肤膏都捡着最便宜的买,去四宜楼倒是舍得花几十个大钱?真是长本事了! 他笑的十分渗人,撑臂将她困于床中,压下来欺身迫近她:“你还打算干什么?不妨都说给我听听?” 沈望舒见他原本五分火气被煽成了十分,一时又气又急,在心里大骂老高是废物! 不过她也不想想,要是老高的解释管用,能挨那一顿好打吗? 沈望舒脑补了一下自己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惨样,忽然想到今儿无意瞧见的一幕,脑子里邪光一闪。 她抬起脑袋,冲着裴在野吹了声轻佻口哨:“大美人——” 裴在野:“...” 她回忆着在花楼里瞧见一个男子哄花娘的样子,抬起手来冲他勾了勾手指:“大美人,消消气。” 裴在野给她生生气笑,修长手指在她脑门子上重重弹了一下:“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望舒倒吸了口冷气,揉着脑袋咕哝:“我说的也没错啊,你不大吗?不美吗?” “我...”美不美的他不在乎,但是大不大可事关男人尊严,他怒火硬生生憋了回去,冷声道:“当然大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她胡说八道的同时,又不免暗暗自得,小小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 他满腔火气不觉散了,叠指轻敲她床边,还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但对着清醒时候的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在他为难的当口,沈望舒已是心虚地岔开了话题:“四哥你知道不?我今天还见着那位纪世子了?” 裴在野手指一顿,不觉皱了皱眉:“哦?” 沈望舒身子一矮,就从他胳膊底下溜了出去,她从桌上抓了把瓜子,边嗑边和四哥闲话:“我瞧见他和他那位庶妃散步,他那庶妃瞧着挺爽利的一个人,在他身边乖巧的不得了。” 她倒是没有探听的概念,主要是和四哥嘴几句:“他还说他那庶妃是,是什么蛮部的,他倒还挺体贴,想让她给娘家写信,不过那位庶妃好像不大乐意,四哥,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啊?” 裴在野心思一动:“玄蛮部?” 沈望舒连连点头:“是这个。” 他没起过让她帮忙探听的心思,她倒是无意中帮了他一个不小的忙,既知道那位庶妃出身玄蛮部,纪玉津又想让她写信联络拉拢,剩下的便好办多了。 裴在野唇角不觉翘了翘,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还不算太笨。”他又略略正色:“这事你跟我说说倒罢了,万不可和其他人提起,以后也离那位纪世子远点。” 沈望舒一向爱跟人撒娇,趁机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手,一本正经地道:“我本来就不笨,你要夸我聪明。” 裴在野见她这模样可爱,心里骤然又酸又软的,却突然生出一股掠夺的欲望,一瞬间想把她按倒在榻上,摆弄的她或跪或趴,狠狠地欺负她,让她软软地哭出声求他... 他一时心惊,不觉抬手按了按心口,转身匆匆出去了。 沈望舒见他突然又变了脸色,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悻悻地鼓了下腮帮子。 ...... 按照沈府的规矩,家里小辈们初一十五要去向沈老夫人请安,沈老夫人一向对沈望舒淡淡的,这日却在众人请安之后,格外问了她一句:“再过几日便是望舒十五岁生辰,虽还未到及笄的年岁,但到底是你回家的头个生辰,你预备怎么过?可想好请哪些亲朋了?” 沈望舒对过生辰其实没太多兴趣,娘亲在她八岁生辰的时候强撑着为她过完,之后身体便急转直下,没过多久便去了,她的生辰之后两三个月就是母亲的祭日,她这么多年都没心情过什么生日。 既然沈老夫人问了,她想了想才道:“我是小辈,摆一桌家里人随便吃点就成,犯不着大操大办的,倒累的您老人家操心。” 沈老夫人对她这回答倒颇为满意,却仍笑道:“你有这心是好的,不过你是咱家正经嫡长女,你的生辰就算不要大操大办,也该热闹热闹才是。” 这话说的,许氏笑容有些僵硬,沈熙和更是微红了眼眶,目光愤懑。不过沈老夫人没瞧见这母女俩,自顾自地道“你和明煦是故交,又是正经的表兄妹,你不打算请他来坐坐?” 孙明煦有公差在身,几天前已经去上任了,沈望舒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起他来,疑惑道:“孙表兄有公差在身,怎好随便让他过来?” 沈老夫人笑:“他上任的地方离城里又不远,让他调一日沐休,来坐坐又如何?” 她见沈望舒还未明白,索性委婉地道:“明煦那孩子我瞧着是极好的,二十岁便进士及第,没多久就当上了一县主印,眼下不过二十五六,就已经升了从六品,这样有前程的年轻人,你们正该和他多亲近才是。” 孙明煦早有意寻一贤内助帮着打点内围,他瞧沈望舒一向很好,临走之前向沈老夫人透露过结亲之意,老太太虽然对沈望舒感观平平,不过到底是正经孙女,她自也盼着她有个好姻缘的,以沈望舒生母早逝的情况,一时半会还真难找到比孙明煦条件更好的。 -- 第63页 沈老夫人说的虽极委婉,不过除了沈望舒这脑子不会拐弯的,在座的人都听出沈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了,这分明是婉转地问亲事了。 裴在野眼底泛着冷意,不觉微微调换了个坐姿。 要是沈望舒敢答应孙明煦,他就... 其实他也没想好怎么办,不过心里恼火的要命,恨不得找人直接把孙明煦给绑了。 沈望舒还没反应过来:“那让我哥和他们亲近亲近就好了,我又不是为官做宰的,攀那些官场交情干什么?”她对孙县令那是一心的尊敬,甚至拿他当半个长辈待,也不打算过个生日就兴师动众地喊他过来 沈老夫人差点吐血,见沈望舒傻到这个地步,也不顾裴在野等人在场了,干脆挑明了说:“你明年便及笄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她说完不禁看了裴在野一眼,淡淡道:“这男人啊,要么自己有本事能考功名,要么家里有靠山,能走恩荫入仕的路子,再不济也得有发财的本事,不使妻儿挨饿受冻。” 她倒不是讨厌沈望舒的这位‘陆家表兄’,这样俊俏有学问的少年郎,她也喜欢,只不过俊俏又不能当饭吃,他不能入仕为官这点,就是生的再俊俏,才学再出众,沈老夫人也有些瞧不上。 往日沈望舒和裴在野亲近倒罢了,反正她亲爹沈长流都是态度模糊,没有多过问,她做祖母的也懒得多管,但眼下孙明煦也瞧上沈望舒了,她便不由得想为娘家侄孙争取一番。 她内涵了裴在野一番,目光重新落回沈望舒身上:“祖母是过来人,不会害你的。” 裴在野讥诮地撇了下唇角,不过他现在顶替的是陆清寥的身份,自然不好辩驳。 这回沈望舒终于听出她明里暗里地挤兑裴在野,当即就不干了:“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个个都非要当官!”她还特有文化地反驳了一句:“李太白都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就不喜欢当官的,孙县令刚来我们县的时候多年轻俊俏啊,干三年之后浑似老了十岁,当官有啥好的!” 裴在野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寸一寸地看着。 沈望舒就不喜欢老太太势利眼,把四哥说的一无是处的,于是草草行了个礼,没给她骂自己的机会,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身后突然有人唤了声:“小月亮。” 沈望舒还是气咻咻的:“干嘛?!” 裴在野恰立在一颗梅树底下,朵朵艳丽妖娆的红梅衬的他如梅树幻化成的精怪一般,他慢慢地道:“你祖母说的也不算错,我确实不能入仕,家里也没什么靠山,的确是比不上孙明煦的。” “所以...你为何拒绝他?” 他说完,目光定在她脸上,专注极了。 方才发生的事,让他差不多确定了一件事。 沈望舒有些疑惑,很自然地答道:“因为你啊。” 这个问题对沈望舒来说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眼前这人是她的未婚夫陆清寥,她难道还能回答不喜欢他,或者回答喜欢孙明煦吗? 那她不是辜负了母亲的期待?她成什么人了? 因为她的回答,裴在野感觉到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感到口舌发干,用力抿了抿唇:“因为我什么?” 沈望舒更疑惑了:“因为你是陆表哥啊。” 他更加确定了,她果然喜欢他。 她眼下只有自己一个‘陆表哥’,真正的陆清寥已经被他一脚踹下了悬崖,她连见都没见过他,这些日子和她相处的是自己,难道她喜欢的还能是那死鬼叛徒不成? 尽管这个回答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但他还是觉着身子一阵轻飘,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大雁,这会儿已经遥遥飞上了云端。 他既暗自心喜,又得意非凡。 他真想把齐总督拉来好好瞧瞧,才不是他对小月亮有意,明明是她对他垂涎三尺! 他觉得她说的话动听极了,他忍不住想让她说些更好听的,差点问出口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望舒见他被定住了似的,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你怎么了?” 她的嗓音又甜又脆,却宛如向着裴在野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原本冲到舌尖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的肩头悬的是晋朝沉甸甸的未来,他身上还背负着早亡母后的期待,他既然不能喜欢她,就不该再撩拨她,有些话更是不该问出口。 大不了他以后对她好点,她要什么金银珠玉奇珍异宝,只要她张口,他就会为她办到,以弥补这份不能回应她感情的愧疚。 他眼眸暗沉,声音也低哑了许多,仿佛情绪一下子变得阴郁。 他淡淡道:“我没事。” 这些年并不乏女子倾慕于他,但是他说一向拒绝的干脆,只有面对小月亮,让他感到了无比的为难,甚至险些做出了出格的事。 他沉吟片刻,勉强整理了一下思绪,默然道:“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沈望舒茫然地挠了挠头,裴在野已经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苍凉孤寂的背影... ....... 裴在野难得荒废了一个下午,瞧着窗外的枯叶思考着一些问题,直到入夜之后,叶知秋来寻他,他才略略回过神来。 -- 第64页 他先告诉叶知秋关于纪玉津那位庶妃的事,让他直接从玄蛮部入手,打探纪玉津的下一步计划,然后他才道:“那件斗篷你还给齐总督了吗?他如今可否顺利返回豫州?” 叶知秋忙应道:“都按照您的吩咐,一一办妥了。” 他迟疑了下,方才道:“之前咱们和路上埋伏的刺客好一场大战,留下了近百具尸首,此事您可还记得?” 裴在野嗯了声,不耐道:“少卖关子。” 他当然是记得的,就是那场埋伏使得他被叛贼陆清寥重伤,那叛贼也被他打落山崖,后来才遇到了小月亮。 叶知秋叹了口气:“当初为瞒巴陵王,咱们和齐总督费了好一番功夫处理那百余具尸首,之前都堆在山洞里,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们每隔几日才敢把那些叛贼的尸首拖出几具烧了,还要留心给自家兄弟留个全尸,日后更方便抚恤贴补。” 他皱了皱眉:“不过齐总督说,好像有十几具尸首不大对劲。” 裴在野心头一动,不觉摩挲了一下手边那块半月玉佩:“哦?” 叶知秋摊了下手:“具体的齐总督还没查出来,不过好像是死状有些不太对,好像被人翻动过。” 裴在野心下缓了缓,嗤一声:“他们当初翻动尸体,无非是想知道我究竟死没死,若是没死,眼下应该在哪里?这样蠢的事不必想,定是老大那蠢货干出来的。” 他又问道:“陆清寥的尸首可找着了?” 叶知秋忙点头:“头一个找的便是那叛贼的尸首,他摔得全身筋骨尽断,几乎看不出人形了。” 那叛徒也是活该,谁让他背叛殿下?若他不死,那出事的只怕就是殿下了。 不过他死的叫一个惨,脸都摔没了,尸首看不出生前的样子,他差点都认不出来。 裴在野心下不觉松了松,嗯了声,无声无息间,他心底又掠过一丝古怪的预感,他沉吟道:“查验尸体之事,你派人全程盯着。” 那人是他亲眼看着坠下山崖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月亮的缘故,他眼皮子不觉跳了跳,万一陆清寥没死... 他沉声道:“不可懈怠。” 叶知秋忙应了个是。 他迟疑了一下,又回报道:“还有一桩事...”他想到齐总督之前在这件事上触的霉头,心里有点犹豫,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之前沈家寻回沈大姑娘后,派人给陆妃去了封信,陆妃也送了回信,赏了物件下来,现在已经入梁州的地界了。” 他顿了顿:“约莫就在沈大姑娘生辰后三四日就能到沈府。” 裴在野目光微凝。 叶知秋头皮发麻,有些话却不得不说:“这帮人是从宫里出来的,有内侍有女官,咱们若是下手杀人只怕会惹来麻烦,而且,而且...梁州城这地界,其他人可能不认得您,这帮宫里出来的人不可能不认得殿下,在大殿下那边看来,陆清寥生死未卜,他们知道有个‘陆家表兄’寄居在沈家,定然会提出见您,这...” 他这是在提醒裴在野,该走了。 眼下自家殿下伤势痊愈,没什么留在沈家的必要,而且既然沈家牵扯到陆妃大皇子,说不定还会引来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其实叶知秋说的没错,确实该走了。之前便是齐总督问起,他心下纵略有犹豫,却还是认定自己快要离开,可如今... “小,沈大姑娘对我有相助之恩,既然陆妃派来的人还要晚几日过来...”裴在野垂下长睫,羽睫投射出一片阴影:“等她过完生辰。” 叶知秋忍不住看了裴在野一眼。 区区一个生辰,有那么重要吗?给沈家加官进爵不是一样的恩典? 自家殿下绝非多愁善感之人,但他说出这样模糊不明的话,只能说明他在动摇。 对于离开沈家,离开沈大姑娘这件事,他动摇了。 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短短几日,动摇了心念? 第30章 太子下面 随着生辰将至, 沈望舒也不觉多了几分期待,旁人也就罢了,四哥不知道会送给她啥涅~ ——所以她近来的表现就是, 有事没事在四哥面前晃几圈。 等她穿着新衣裳在裴在野面前晃了第三圈的时候, 他终于抬起头:“你拉磨呢?” 只有驴和骡子在才拉磨呢!沈望舒在跟他日复一日地斗嘴中很是长了些教训:“四哥, 原来你是磨啊!” 裴在野瞥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事?” 沈望舒提着青翠色的襦裙, 在他面前轻快地转了个圈:“四哥, 你没发现, 我换了身新衣裳吗?”她眨巴着大眼, 暗示:“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总有新衣裳穿吗?” 小月亮这点小心思,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穿。 裴在野其实早就为她筹备生辰礼了, 只是在名品八宝璎珞,百鸟氅衣, 以及赤金镶红包玛瑙梳篦之间犹豫不决, 这三件皆是稀世珍品,不过不是他眼下身份能拿出来的东西,他在苦恼怎么在不吓到她的情况下给她。 他头回发现装穷也是一件挺累人的活,要不说是赝品? 他见她猴急的样子便有心逗逗她, 姿态优雅地托起茶盏, 润了润喉,才佯做思考:“眼下马上入腊月了, 难道是家里给你置办的新年衣裳?” 沈望舒很是不满地大声道:“才刚到十一月, 谁家这时候就置办过年衣裳了,四哥你有没有点常识?”她决定暗示的再明显一点,拼命眨着大眼:“你知道十一月六是什么日子吗?” -- 第65页 裴在野装模作样地道:“难道是冬至?那得吃上一碗带汤的牢丸,免得冻伤了耳朵。” 他见沈望舒瞪圆了眼睛,一副要扑过来和他拼了的样子, 他这才轻笑一声,停止作怪:“成了,不逗你了,我最近在准备给你的生辰礼,你有什么喜欢的便直说吧。” 沈望舒松了口气,还好四哥记得,她才没有丢脸~ 她重新高兴起来:“我还真有想要的~” 裴在野洗耳恭听:“说说看。” 离陆妃人手到来的日子越来越近,裴在野自然得筹备着离开的事,看着对此毫无知觉,仍是对他满心倾慕的小月亮,他心下不免复杂,出于弥补她的心思,只要她想要的,不管是龙肝凤髓,还是让他摘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为她办到。 ——而且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多年前有天星坠落于北海,他看过钦天监的记载文卷之后颇感兴趣,还去北海寻到了这块坠落的天星,令人敲下一块作为佩饰。 沈望舒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四哥,你下面给我吃吧。” 裴在野:“???”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他脑海里迅速浮现一副不可描述的画面,耳朵一下烫的要命,脸色难看地厉声道:“胡言乱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望舒被他凶的一头雾水,委屈道:“我们乡下每个人过生辰都要吃长寿面的啊,之前一直是我娘给我做的,后来就变成了柳叔,村里老一辈的都说吃亲近人下的长寿面可以续命,这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 裴在野:“...” 他抬手,重重捏了捏眉心,又深吸了口气,这才迫使自己回过神来:“你爹和你长兄呢?” 君子远庖厨,更何况他还是当朝太子,长这么大他连锅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能进厨房洗手作羹汤? 沈望舒嘟了下嘴巴:“我爹每天忙的早出晚归,哪有时间给我下面?我大哥倒是乐意的,不过他前一阵试着做了几碗,房里几个试吃的小厮都上吐下泻的,我是想续寿又不是折寿。”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四哥,你帮我做吧?” 真是荒唐,他是晋朝太子,他的手是提笔安天下的手,是马上定乾坤的手,断不可能给哪家小女孩下厨做饭。 裴在野一脸直男样,十分冷酷地嗤了声:“你别痴心...” 他后面‘妄想’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沈望舒就祭出了对他百试百灵的一招,可怜巴巴地晃他胳膊:“我娘说了,续寿面不能断,要是哪年断了就得折寿,没准我本来能活八十岁的,四哥你忍心看我就活四十岁吗?” 她用力晃了几下,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你不给我做就没人做了。” 小丫头都像她一样黏人吗? 裴在野对她的撒娇既觉着羞恼,又不自觉地颇为享受,他感到思绪有些凌乱,不知道是因为她抱着自己胳膊,还是因为她说他是她最亲近的人。 理智上他知道不能老惯着她,但是... 他张了张嘴,看着她的星星眼:“...做就做。” 沈望舒终于放开了他的胳膊,欢呼了一声:“我爱吃羊肉面!” 裴在野瞥了眼方才被她抱着的胳膊,心下莫名有点失落,他横了她一眼:“你别总是吃肉,要吃些素菜才好,不然仔细生病。” 他自顾自地决定了:“面里得放些青菜。” 沈望舒脸一下子垮下来,坚决抗议:“不要放,我不爱吃菜,放了我也不吃!” 裴在野还治不了她了?他双手环胸,冷笑了声:“那羊肉你也别吃了。” 沈望舒痛苦地权衡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那你放点吧,少放点啊。” 裴在野挥挥手把她打发走,再次找来了叶知秋,淡淡问道:“你会做饭吗?” 叶知秋云里雾里:“回殿下,卑职不会,卑职堂堂一男儿...”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裴在野冷眼给看了回去,他又淡淡道:“你去帮我寻个靠谱的厨娘过来。” 叶知秋请来厨娘之后,才发现自家殿下是要为那沈大姑娘做长寿面的,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他家太子可一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连最受他敬重的当今太后,以及他的母后皇后和姨母皇后都没吃过他做的一碗饭,更遑论其他人了。 沈家那位大姑娘到底是哪路神仙? ...... 且不提裴在野学做饭的过程如何艰难,沈望舒倒是兴高采烈的,生日那天一大早就扛着小袋面来寻他了。 裴在野一边反思自己堂堂太子为什么沦落到带小孩的地步,一边帮她拍着身上的面粉,皱眉道:“还用得着你特地带过来?” 沈望舒对吃那是很讲究滴,一脸认真地道:“不一样,这是我们长水村产出的精面,做出来的面劲道又有嚼劲,我找了好几家店才买到。” 裴在野冷漠地拒绝她帮他穿围裙的提议,带了点羞耻地和她一道进了厨房,神情严肃地动手和面。 他这两天理论知识倒是学的挺扎实,不过动手实践的机会却不不多,沈望舒瞧他也不像会做饭的样子,有点不放心地跟着进来打下手,烧烧水添添柴什么的。 沈望舒瞧他做的还有模有样的,不由露出几分崇敬:“四哥你好厉害,怎么啥都会啊?” -- 第66页 下厨对于裴在野来说真是人生头一回,他本来颇是不自在,见她一脸地崇拜,他不免又自得起来,面上颇是云淡风轻:“小事而已。” 他抬了抬手,姿态潇洒地把拉好的面条下进锅里,然后...煮出了一锅面糊。 裴在野的脸色转眼黑的跟那烧黑的锅底一般,面上还是强作若无其事:“这面有点问题,不是我寻常用的。” 沈望舒有点心疼地看了眼一锅湖面,又为难地看了眼四哥,还是觉着四哥比较重要,于是奋力地鼓掌:“四哥最厉害了,虽然锅烧糊了,但是厨房还是好好的!” 裴在野:“...” 他没好气地道:“闭嘴!” 他又重新弄了些面出来,幸好这回没再翻车了,劲道的一碗面条出锅,又浇上早就炖的软烂入味的羊肉,还很有仪式感地在面上摆上了小半碗青菜。 期间沈望舒试图把青菜偷偷扔掉几根,被裴在野发现之后无情地惩罚——又给她添了一大筷子菜,硬逼着她先把菜吃完。 她幽幽怨怨地往嘴里塞了几根菜,眼睛不觉亮了下,青菜浸满了肉汁,清脆入味,再没她不喜欢的那股涩涩的味道,她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小半,再不是因为四哥的逼迫勉强吃的。 裴在野坐在一旁监督她吃菜,懒洋洋问道:“味道如何?” 羊肉炖的软烂入味,没有半点羊膻味,只有鲜嫩柔滑,调味也鲜香的要命,他约莫是放了糖的,还带着丝丝甜味,面条更是劲道入味,怎么吃也吃不厌。 沈望舒吃的顾不上抬头,嗯嗯了好几声:“好吃!”她连连点头:“四哥下面最好吃了!” 裴在野:“...” 他一下又想岔了,忍无可忍地用筷子轻敲她手背:“闭嘴,不准再提那两个字了。” 沈望舒抬头瞧了他一眼:“四哥,你怎么不吃啊?” 裴在野不着痕迹地用袖口遮了遮右手的一处烫伤,漫不经心地道:“我不太饿,你吃完再说吧。” 他是不想让沈望舒看见她的伤处又大惊小怪叽叽喳喳的,到时候还得他来哄,麻烦死了。 沈望舒这迟钝的,吃了一半才发现不对,她有些不高兴地放下碗筷,裴在野瞧她一眼:“怎么不吃了?” 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右手,就见修长如玉的手背上有块紫红色的烫疤,她表情更不开心了,拉着他去缸里舀了一盆凉水,然后把他的手放进去浸着。 她不满地道:“你烫伤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呀?” 裴在野下意识地回避了她清亮澄澈的目光,冷哼了声:“嫌你烦。” 沈望舒把他手从水里捞上来,小心给他涂着药膏,不知道为何,突然发起了小脾气。 她一边给他揉匀药膏,一边小小抱怨:“你为啥事事都瞒着我啊?你以后不要这样了,我怕你出了啥事我都不知道。” 她说的是这回,又不止是这回。 他瞒着她的事可多了,譬如,他是当朝太子,又譬如,他杀了她真正的表哥,再譬如,陆妃派来的人手将至,他马上就要走了,哪一件说出来都能把她吓得要命。 裴在野垂眼,敷衍地哦了声,却未正面做出回答。 ...... 沈望舒对自己的生日是不打算大操大办的,也没请客摆酒啥的,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一桌便得,不过沈长流反而更觉着委屈了女儿,特意拨出银子让厨下好好置办,下午还特意请了半天假,准备帮长女庆生。 说来也怪,梁州多水,但是能养出肥美螃蟹的地方却不多,因此新鲜活蟹便额外金贵了,基本都是顶层权贵才能享用的,沈长流却是大手笔地买了十几只活蟹,十一月吃已经有些过季了,不过他舍得下银子,买来的螃蟹仍旧肥美。 许氏为显名声,一直在厨下张罗着,直到都置办齐全了才和旁人一同入座。 因为知道今儿个有螃蟹吃,沈熙和早就给家里每人面前拜访了一套拆蟹八大件——这玩意使用起来颇为复杂,好些官宦人家专用来刁难人的,家里其他人会用,沈望舒就不一定会了。 好吧,之前沈熙和冤枉沈望舒的事,好不容易放出来了,还是因为要给沈望舒过生辰的缘故,她再不敢明面上对沈望舒如何,但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个小丑还是能办到的。 她是真的讨厌这个抢了自己一切风光的乡下嫡长女,讨厌到骨子里了。 待到开席,一家人围坐如意桌,沈熙和举起一盏果酒,笑盈盈地对沈望舒道:“阿姐,之前是妹妹不懂事,妹妹向你赔不是了,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记恨妹妹了。” 听听这话说的...沈望舒皱起脸看她一眼:“这么说,只要我不原谅你,我就是记恨你的小人?” 沈熙和面色一僵,强笑道:“阿姐说的哪里话,妹妹绝无此意...” 许氏忙打圆场,笑:“螃蟹做好了,快吃吧。” 沈望舒听到吃的,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对着面前的八大件有些傻眼,她又怪要面子的,见大家都使用自如,她只得偷偷观摩。 沈熙和见她这般,低下头,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沈三夏很是热情:“姐,你是不是不会用啊,我来帮你拆,你把你的螃蟹分我一只就行!”螃蟹这玩意金贵,家里又不许女孩子多吃,只因沈望舒是寿星,今儿才额外许她多吃两只。 -- 第67页 沈望舒虽不会用八大件,却是会拆螃蟹的,拿起面前的一只小剪子,三两下剪开蟹壳,剔出满壳子能吃的蟹肉,动作颇是自若,行云流水一般。 她先剔出两壳子肉,浇上姜醋,十分会讨巧地先给沈老夫人递了过去:“劳烦老太太您帮我操劳了,这第一个螃蟹理应您先吃。”她又把第二个递给沈长流:“爹您赚钱养家也辛苦了,您也该多吃点。” 沈老夫人和沈长流都颇是高兴,虽说沈熙和知书达理,举止娴雅,但按照长辈的审美,沈望舒这种孩子才招人喜欢。 按说许氏也是沈望舒长辈,不过她实在对她敬重不起来,只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动了动嘴皮子:“我给夫人也剥一个吧。” 果然沈长流摆手:“有夫人的,你快用你的吧。” 他心下颇为感动,直接摘下腰间的一块葫芦玉坠送她,笑:“这是我当年中探花之后,宫里头赏下来的宝贝,你拿去好生佩着吧,只是别弄丢弄坏了。” 这玉坠可不单单只是贵重,更因是宫里赏的,寓意非凡,沈望舒在许氏和沈熙和有点发红的目光中,喜滋滋地接过来,直接挂到脖子上。 沈望舒见四哥那里就没有螃蟹吃,抬手正要给他再剥一个,忽然就见外院的管事满面欢喜地跑进来:“老爷!” 他匆忙道:“陆妃娘娘派来的人刚到咱们府外,还抬了许多赏赐,都是赏给咱们府上的,咱们快出去迎着吧!” 裴在野目光微凝。 按照叶知秋的推测,陆妃派出的宫人应当五六日后才到,却没想到,这一行人居然在这时候提前到来了。 来得这般快。 那么眼下的问题便是,他这个冒名顶替的‘陆清寥’,正儿八经的真太子,定会被突然到来的陆妃宫人认出来。 第31章 离开?(小修) 沈长流不欲家里子女和陆妃一系多有牵连, 也不想孩子们仗着这门姻亲就耀武扬威,因此只在沈望舒面前提过几句她这位姨母的事儿。 以至于沈望舒半晌没反应过来这位陆妃娘娘是谁,直到沈长流起身唤她和沈飞廉:“娘娘是你们的姨母, 这些赏赐想来也是给你们两个小辈的, 你们跟我一道去谢恩吧。” 沈望舒一开始听说嫡亲姨母居然在皇宫里当宠妃啥的, 还有些个小激动小得意, 不过皇帝皇妃太子啥的, 到底离她这样的人太遥远了。 沈家不过一普通官宦人家, 规矩已是让她焦头烂额了, 她如今要和宫里的人接触,本能地有些怯意, 下意识地去看裴在野。 “四哥,你跟我一道去吗?” 毕竟陆妃也是‘陆清寥’的姑母, 论起姓氏来比沈飞廉兄妹二人更近一层, 就算沈望舒不提,沈长流也是打算换他过去的,他冲裴在野笑:“望舒说得对,我之前忘记去信知会娘娘, 四郎在咱们家, 如今你去见一见来行赏的内官,让他们回去告知娘娘也好。” 裴在野微眯了下眼睛。 陆妃派来的人, 这次提早来的颇为蹊跷。 有一种可能, 他这个太子遇刺之后行踪不定,他们这次来给沈望舒送信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来探查他的行踪。 这帮人就是提早来了几日,裴在野已经对他们的来意有所推断, 所以他眼下自不能见这队人的。 他不紧不慢地道:“多谢姑父抬爱,我也是愿意去的,只不过...”他拉起衣裳袖子,胳膊处竟生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他皱着眉,有些为难:“不知道今儿个吃错了什么东西,起了好些疹子,我也是方才发现的。” 他神色带了点无奈:“就怕等会儿长到脸上,面目不雅,唐突了娘娘派来的贵人。” 他做事一想周全,也要准备不时之需,最近每天都令擅易容的下属在手臂各处点上红疹,为的就是方便装病,防备发生他们提早到来。 沈长流愣了下,沈望舒已是轻叫了声:“怎么这么严重啊?我陪你去瞧大夫!” 裴在野神色动了动,沈长流已是被沈望舒这孩子气的话闹的哭笑不得:“我之前去信给娘娘,说是找回了你,娘娘这回派人来,只怕也是为了瞧你,你怎么好不去呢?” 他也没心思奇怪裴在野为何起疹起的如此之巧了,温声对他道:“那四郎便先回去歇着吧,我派个大夫去给你看看,娘娘派来的人估摸着要在梁州城待上几日,见人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望舒对他手上的疹子还有些放心不下,裴在野已经道:“不劳姑父兴师动众了,我直接去医馆瞧瞧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沈长流瞧长子长女打扮都颇为周整,这才带着他们起身,前往堂屋迎客。 这回陆妃娘娘派来回信的是个十几人的队伍,为首的却不是陆妃的人,而是陆妃亲生的大殿下府上一位管事的秦公公,他约莫二十五六,面貌居然称得上俊秀,他是大殿下心腹,颇得重用,这回被派来到沈家,倒不只是为了送信,还有一桩要事要经办。 所以他一见沈长流进来,没问沈望舒的事儿,先问道:“听说有一位陆家的小郎君寄居在贵府,可有此事?毕竟这位陆小郎也是娘娘内侄,不知道可否一见?” ——裴在野其实把他这回来的目的推测出了七八,大殿下差不多知道太子没死在那场刺杀里,只不过太子如今隐匿在暗处,他这回被派来,确实是来打探太子行踪的。 -- 第68页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桩事——陆清寥□□郎是大殿下的嫡亲表弟,他为了殿下大业,乔装易容之后想法混入了太子一系,这回刺杀太子,他也有参与谋划。 不过太子当真厉害得紧,本来那场大地龙已经让大殿下和陆清寥占足了天时,接着陆清寥他们又看准时机,在一线天里设伏,万万没想到,太子这样居然都没事,还能在巴陵筹谋西蛮之事,还很有可能反杀了陆清寥。 所以他这回来的第二个目的便是打探陆清寥是否身死,按照大殿下的吩咐,若他死了,便妥善安葬,若他未死,尽快和他联系上,以筹后续。 万万没想到,他刚到沈府,就听到‘陆清寥’暂居在沈府的消息,不过陆清寥和沈家是表亲,他偷偷在这里养伤倒还说得过去,他一下觉着合理,忍不住提出相见。 沈长流拱了拱手,歉然道:“四郎身子不适,去医馆就医了。” 秦公公听的愣了下,不免起了几分狐疑。 按照他的设想,若陆清寥若是真的没死,应当也会愿意尽快和他联络才是,怎么就病了? 是他真的伤重至此?还是他现在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是被盯着,所以不方便赶来相见?抑或是...他这个人本身有点问题。 秦公公能得大殿下看重,行事自然谨慎,便没有急着非要今夜和‘陆清寥’相见,甚至掐断了探查的想法,笑:“既如此,那请小郎君好好养伤,待恢复了再见不迟。” 谋算太子可是重罪,他自然不能被旁人知晓,他还记着做戏做全套,面上笑吟吟的:“沈大姑娘在何处?娘娘这些日子一直念叨她呢。” 沈长流错身让开:“这便是小女。” 秦公公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落在沈望舒身上,喉结不觉滚了滚,表情微微扭曲了下。 虽然不能说全部公公都有毛病,但不少宫中阉人去势之后,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就譬如这个秦公公,他阉割之前就是个爬墙头看人洗澡的好色之徒,阉了之后,那方面没办法满足,便仗着大皇子的宠信,强收了好些貌美宫女做对食,对她们施.暴以获得满足。 他方才见到沈望舒的那一刻,差点控制不住,幸好想到这位姑娘是陆妃的外甥女,他这才勉强刹住了心思,笑的毫无异样:“沈大姑娘倒是颇有几分娘娘当年的品格,瞧的我都愣住了。” 他略寒暄了几句,又清了清嗓子,念起了陆妃赏下来的物品单子,最后令下人捧出一只匣子,他亲手打开,里面是一对华光璀璨的赤金璎珞钗。 他亲手取出来:“这是娘娘特意为姑娘定制的,姑娘带上瞧瞧,看看喜不喜欢。” 秦公公有些垂涎地看着美人的一头乌发,想亲手帮沈望舒戴上。 沈飞廉顺手接过,笑:“不劳公公了,我来为妹妹插戴吧。” 秦公公装的好,沈飞廉倒是没瞧出什么不对,只是出于长兄的责任,自然不愿意其他男性对妹妹太过亲近,哪怕秦公公是个阉人。 沈望舒今儿梳了个丰厚的弯月髻,正适合佩戴这样的发钗,她取下原本戴着的银步摇,由着沈飞廉帮她把一对儿璎珞钗佩戴整齐。 这种繁复的钗环其实颇难驾驭,戴的不好便显得十分杂乱,不过沈望舒全然没这个烦恼,她戴上之后反而显得灵动活泼,更增三分丽色。 沈长流和沈飞廉都连声称赞好看,沈望舒自己觉着也挺美,想着回头戴给四哥瞧瞧。 秦公公脸庞再次抽动了几下,赶紧调开视线,笑道:“还有一桩事,沈大人,您也知道陆妃娘娘心里一直记挂着沈姑娘,之前没找到的时候,娘娘一直惦念着把她找回来,如今人好不容易找着了,娘娘想接大姑娘去陪都住上几个月。” 这倒真是陆妃的吩咐,外甥女貌美异常,她有所耳闻,所以更想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嫁予权贵,这样不光外甥女有了好着落,她更能笼络得力世家子 而且带着这么个美人一路回去,哪怕他不敢对沈望舒做什么,但是就这么想想,他心里也要美死了。 沈长流却不欲儿女和陆妃牵扯太过,只笑着婉拒:“望舒性怯,不能离我太远,再说过些日子就是她母亲的祭日,她这时候远行也不好。” 这话合情合理,秦公公只得道:“既如此,倒也罢了,娘娘却想见一见姑娘长什么模样,所以特地派了画师过来,还嘱咐了,若是沈大姑娘不便随我们返京,便画一张肖像拿回去给她瞧瞧,看看大姑娘长得像不像陆夫人。” 这里的陆夫人说的是陆妃的姐姐,沈望舒的母亲,这话倒有些伤感了,沈长流不好再拒绝,只得道:“这也好,有劳公公了。” 秦公公虽说好色,到底勉强能管住自己,没敢再看沈望舒,按照陆妃的吩咐公事公办地道:“我明日便带着画师过来,为姑娘画像。” 说完便起身告辞,回到了城东的驿馆,他路上反复琢磨着那个在沈府的陆清寥。 他倒是没那么大脑洞,直接想到陆清寥太子假扮的,但是却本能地觉得他不主动和自己相见这事有些个不大正常,他甚至有了点思路,要么是‘陆清寥’现在被人暗里控制,身不由己,要么这个陆清寥压根就是别人假扮的。 秦公公不由面露深思,不过斟酌再三,还是放弃了今夜探查的打算。 -- 第69页 不急不急,反正他还要在梁州城逗留几日,明日他又奉命要带画师去沈府作画,再找机会去见见那位‘陆清寥’倒罢了。 他心思回转,不由又想到方才见到的天真可爱的小美人身上,呼吸逐渐有些粗重,一时把什么太子,什么陆清寥都忘了...... ...... 沈望舒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个阉人惦记着,由于陆妃娘娘赐下好几匹适合做男装的御供料子,她想着拿去给四哥瞧瞧,他要是喜欢,就给他做两身衣裳穿穿~ 沈飞廉对此表示酸溜溜滴:“到底谁是你亲哥呀?” 沈望舒已经把布料抱在了怀里,用膝盖往上顶了顶,一本正经地道:“每次家里做新衣裳四哥都说不喜欢,我看在咱家这么久了,他拢共就两三身换洗衣服,大哥你吃这个醋干嘛呀? 她说完就抱着不料去东跨院了,裴在野倒是还在,院门却是半掩着的,她推门进去:“四哥...” 裴在野正在院中思量接下来如何行动,闻言抬起头:“你怎么...” 他目光落到沈望舒发间金钗上,心头骤然一绞,窒闷一般的痛楚袭来。 沈望舒把布料放在院中石桌上,就见裴在野盯着自己发间的金钗走神。 她有些疑惑地道:“四哥,你老瞧着我做什么呀?”她晃了晃脑袋,发间金钗一片耀目宝光:“你是在看它吗?好看吗?” 裴在野停顿许久,知道发觉自己目光有些森冷,他才回过神来:“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 在梦里,他初见她时,她佩的便是这对赤金钗,她把匕首刺向他心口时,佩的也是这对赤金钗。 他最喜欢的,就是她为他挽起三尺青丝,戴上这对金钗的样子。 他顿了顿,方道:“陆...妃娘娘赏赐你的?” 沈望舒点了点头:“娘娘说是特制的。” 裴在野心头闷窒。 沈望舒不是一个复杂的人,这些日子他对她的性子,差不多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这是一个相当纯粹,每日的追求无非是吃好玩好的少女,她对人好起来又好的让人无法拒绝,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简单天真的人了。 她和陆氏的关系也没有梦中那样亲密。 所以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前世她和陆妃合谋害他的那场梦,还有她算计他,刺杀他的那些事,到底是真是假。 但今夜,陆妃宫人的到来,以及她所戴的这对钗子,似乎又和前世重合了。 或许就是今日,或许就是这一刻,她到底还是和陆氏搭上线了。那么日后种种,会不会也和前世一般? 他慢慢地笑了下,神色又回到了初遇时,眼底带着淡淡的讥诮:“娘娘果真待你极好。” 沈望舒挠了挠脸:“爹说娘娘是我姨母,大抵是因为这个吧。” 裴在野神色漠然:“既然你姨母千好万好,你还来寻我做什么? 沈望舒发觉他神色有些不对,迟疑着要扯他的袖子:“四哥,你怎么了?” 裴在野不着痕迹地避开,眼底不掩憎恶:“别碰我。” 沈望舒正对上他的视线,一下子怔住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裴在野挪开视线,嘴唇动了动,到底是舍不得对她说狠话,背过身淡淡道:“天晚了,回去吧。” 沈望舒眼圈慢慢地开始发红,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让他更得意,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跑了。 她才跑到门口,突然又气势汹汹地折返回来。 裴在野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 她秉持着绝对不能让这气她半死的狗人占便宜的心态,气愤地一把抄起桌上的料子,又捏紧了小拳头,重重给他肩膀上砸了一下,然后怒气冲冲地跑了。 裴在野:“...” ...... 因为秦公公一行的到来,叶知秋行事也比以往隐秘了许多,到后半夜方来寻他,沉声请罪:“是卑职办事不利,没想到他们居然早来这么多天。” 他皱了皱眉:“卑职派人乔装成驿馆小二探听了一番,只怕这回他们就是冲着您来的。” 他抬头看着裴在野:“若无意外,大概明日,他们派来的人手便会想法来见您。” 叶知秋边说边眼巴巴地瞧着自家殿下,现在沈姑娘的生辰已经过完了,陆妃宫里的人又是冲着殿下来的,殿下必然得有所行动。 只不过殿下一向不喜欢别人帮他拿主意,所以他也不能直接说殿下咱们快走吧,只得把现下的情况都告诉他,让他自己做这个决断。 裴在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确实对离开的事产生了动摇——动摇的原因就是沈望舒。 他莫名想起一件事来。 皇子们十六七的时候都会寻司寝女官服侍着通晓人事,陆妃倒是神通广大,在他十五的时候,把一个陆姓的司寝女官送到了皇子府。 陆氏很会挑人,那女子确实风流妩媚,在床上做出了颇多娇妍姿态,一声一声引诱着他,求他垂怜,一般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是很难抵挡的了的。只不过他当时瞧的直犯恶心,抽出佩剑砍断了床柱,直接把那女子吓得两股颤颤,昏死过去。 他很快做出了反击,当即搬出了宫里不说,还弹压了陆氏升为淑妃的封诰,逼得她去了宫中佛寺日日罚跪,足罚了半年有余,但仔细想想,陆氏确实有搜罗族亲中颜色出众的妙龄女子的习惯,要么入宫帮她固宠,要么送去王爵世家为妾,为她和老大拉拢各个势力。 -- 第70页 而沈望舒,或许就是她的棋子之一。 裴在野垂下眼。 他四年前既然可以拒绝那名司寝女官,如今一样可以拒绝沈望舒。 哪怕她现在全无所知,他也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看向叶知秋:“收拾停当,今晚便开始动手,明儿早上就动身。” 叶知秋心下一喜,又问后续:“不过您今夜装病没见陆妃派来的人,现在又放一把大火死遁,他们只怕会心下起疑。” 裴在野心情并不好,不过面上还是淡淡的,冷嗤了声:“那又如何?到时候一把火烧干净了,他们最多猜到太子应当没离开梁州,或者猜到这个‘陆清寥’便是太子着人假扮的,难道还能猜出‘陆清寥’便是太子本人不成?” 前两件事,他们猜到了也无妨,老大没能耐阻止的了他。 他顿了顿,又道:“你留下几个伶俐的,事后看着沈...沈府,免得出什么岔子。” 他,他当然不是放心不下沈望舒,只是担心后面会有什么岔子。 叶知秋忙应了个是。 ...... 裴在野那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沈望舒捶他一下,自己的手反而疼的不轻,于是她就更气啦! 至于他发脾气的理由,她倒是没想太多,他经常这样一阵一阵的,高兴的时候给她个笑脸,不高兴了就是一顿脾气,他指不定是在别的地方,因为跟她无关的原因受了气,所以才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又是生气又是心慌,噼里啪啦掉了一晚上眼泪。 她生气倒是很好理解,心慌的地方在于,四哥昨夜给她的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比往日更甚,甚至好像和往日割裂成两个人了,好像,好像他突然不是他的表哥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甚至她还觉着,好像一早起来,就再见不到他了。 沈望舒辗转一夜无眠,因她今日要被画画像,院里婢女们见她眼眶红肿,大惊小怪地拉她起来帮忙敷眼睛画眉毛。 秦公公倒还挺积极,她还没拾掇好,他就已经带着画师和伺候的下人过来了。 这是沈家的地盘,又是众目睽睽的,他当然不敢做什么,不过能提前看几眼小美人也好,再说他也想早点见见那位‘陆清寥’——毕竟这是他到梁州来寻到了唯一线索,绝对不能放过。 这时,他听见沈望舒院里两个小丫鬟闲聊:“...咱们姑娘总是和那位陆家四郎来往,两人毕竟是表兄妹,老爷和夫人怎么也不管管?” “我瞧着也怪,那个陆家四郎和府里旁的郎君女郎都不亲厚,独独和咱们姑娘好,别是有什么...” 秦公公听的愣了下,听这俩丫鬟的口气,府上其他人都和‘陆清寥’不大熟悉,独独这位沈大姑娘和那位陆家四郎颇为亲厚,甚至还有些暧昧。 他心里顷刻便有了主意,若是不想先打草惊蛇,倒是可以和沈大姑娘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 等沈望舒收拾好出来,秦公公一边指挥着众人摆画架,一边笑着凑近她:“我听说沈大姑娘有位陆家的表兄,也借住在沈府,他说来也算娘娘内侄,姑娘何不把他请来,也让我瞧瞧?” 这话简直触她霉头,而且沈望舒觉着这位秦公公有点怪怪的,于是低着头闷不做声。 秦公公又旁敲侧击问了几句,见她一副对他警惕戒备的样儿,不由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一道不耐的厉光。 他有些按捺不住,正要直接命人去把‘陆清寥’叫来,忽然就见东边的院子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小丫鬟们立刻尖叫起来:“东跨院,东跨院起火了!” 沈望舒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立刻变了,都没注意鞋子跑飞了一只,白着脸向着东跨院飞奔而去。 秦公公也变了脸色。 起火了,居然这个时候起火了! 昨天装病不见他,如今又放了把火,把不该留下的都烧个干净,他顺道也能死遁而去,这人要是没鬼,他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八成是太子派来的人假扮的! 他禁不住开始后悔,为什么昨晚不下决断,尽快调查这人?这条线索要是这么断了,他还怎么调查?到时候大殿下能饶得了他? 但是眼下火都烧起来了,那边只要不是个傻子,定然是把一切都掩藏好了,他再追过去也无用。 他一时心烦意乱,一脚踹翻了画架,立刻把方才说沈望舒闲话的两个小丫头吓的尖叫。 他愣了下,要不是这俩小丫鬟,他还不知道沈望舒和那个‘陆清寥’相熟。 既然‘陆清寥’跑了,只能从沈望舒这里入手先查了。 秦公公想到沈望舒那副警惕戒备的态度,不由得一阵头疼,这唯一的线索不能断了,他总不能明着冲进沈府强问,若沈望舒实在不配合,他只能背地里用些强硬手段,撬开她的嘴了。 大不了...行事隐秘些,派几个眼生的下属乔装动手,这样的小女孩,吓唬吓唬便什么都招了,只要问出想知道的便罢了,没人会知道是他干的。 虽然她是娘娘的外甥女,但区区一个十五年未见的外姓女罢了,又只是中低品外任小官的女儿,相较之下,自然是殿下的大业更重。 第32章 他认栽了 沈望舒听说东跨院起火, 第一反应先是不能相信,等她终于回过神来,也不顾自己鞋子丢掉一只, 头发也散了, 风一般地向着东跨院冲过去。 -- 第71页 梁州房屋建筑多木制, 烧起来十分难以扑灭, 若是连绵起火, 只怕整个沈府都要烧没了, 幸好叶知秋还算有良心, 东跨院离池塘不远,他提前几天就把院里院外几口水缸灌满了, 防止了火势蔓延,只不过东跨院定然是遭灾了。 沈飞廉离得更近, 比沈望舒早一步到, 正在组织家仆救火救人,又引水隔出防火带,免得烧到左邻右舍。 东跨院烧成这样,要是‘陆表哥’在里头, 定然是活不成了, 毕竟是嫡亲表兄弟,沈飞廉难免有几分伤感, 又想到妹妹往日和‘陆表哥’最为亲厚, 若他真的出事,妹妹还不定要如何伤心呢,他心下不免更为担忧。 他压下心思,追问身边巡逻的护院,沉声道:“东跨院怎么突然就烧着了?是不是你们敷衍塞责, 没有认真巡逻?” 家仆就算真的偷懒了,这时候也不敢承认啊,忙辩解:“郎君,近来已经入冬,天干物燥,咱们梁州城又多用木头盖屋,只要不留神碰翻了火烛,极容易就烧起来了。” 沈飞廉皱了皱眉:“着火之后,有人跑出来了吗?” 家仆摇了摇头:“东跨院只住着表少爷一个,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小的没见有人跑出来。” 沈飞廉心下一沉,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做,身边突然掠过一道衣着潦草的倩影,直接冲着火场就冲了进去。 沈飞廉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猛然扑过去,拦腰搂住沈望舒,他厉声道:“望舒,你干什么!” 沈望舒已经是泪流满面,在他怀里奋力挣扎,她喉间哽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几次尝试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直到沈飞廉厉喝出声,她才带着哭腔道:“哥,你让我进去,四哥肯定在里面,他肯定没事的,他等着我去救他呢!” 她既悲恸又懊悔,要是她昨晚上能克制一点,不和四哥吵架,说不定他今儿个就不会出事了,要是,要是四哥这回真的... 那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斗气,她怎么能这样恶毒呢? 沈飞廉见她情绪失控,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咬了咬牙,抬手在她后颈重击了一下,见她闭眼昏沉过去,他才打横把妹妹抱起来,送到她自己的院子。 沈飞廉虽习武,却并非练家子,又没敢下重手,因此沈望舒昏睡不过三五刻便醒了过来,睁眼便哽咽着问道:“哥,找到四哥了吗?” 沈飞廉忙安抚道:“你先别急。”他方才琢磨出一套说辞,放缓了声音:“我想着有些不太对,一般人住的地方着火,哪怕跑不出来,也得大声呼救才是,方才我赶去东跨院的时候,可没听到半点声音。” 他见沈望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柔声道:“所以我想着,没准表哥没在东跨院里头,或许他大早上出去办什么事了?你也知道,东跨院有个对外开的侧门,他若要出府不需要和人打招呼,你不如想一想,他平时会去哪些地方,咱们去外面找找看,说不准能找着。” 沈飞廉自然知道这个可能性很低,‘陆表哥’八成是不在了,不过眼下大火还没扑灭,他总不能眼瞧着她往火场里冲吧?只得先想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等大火灭了,再让她一点一点接受这个事实。 沈望舒怔怔地点了点头,大眼里生出几分亮光来,立刻光脚下地:“你说得对,咱们这就去找找他。” 沈飞廉本想说不必急,但是瞧沈望舒有些恍惚的样子,他怎么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取了件外衣帮她披上:“好,我陪你一道去找。” 四哥平时不怎么爱出门,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总是她缠着他出去逛逛的,沈望舒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东跨院的大火,有些费力地回想起自己和四哥都去过哪些地方。 兄妹俩先到了天仁街,沈飞廉陪着沈望舒逛了一家茶叶铺和蜜糖铺子,沈府管事这时候匆匆找过来,有些急切地道:“郎君,方才不知道怎么回事,火势突然变大了,您快回去瞧瞧吧。” 沈飞廉皱了皱眉:“怎会如此?”他出来的时候,火势已经逐步控制住了,他又见着沈长流赶回来,这才敢放心陪着沈望舒出来找人。 管事也是纳闷:“小的也不知道啊,火势方才明明就小了许多,这也没起风没泼油的。”他匆匆道:“老爷让您尽快回去帮忙。” 沈望舒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愧疚,要是这火烧到左邻右舍或者家里其他人,那就是害人了,她也忙催促:“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找也是一样的。” 沈飞廉踌躇片刻,点了点头,把身边得用的长随和护卫留给她,这才纵马向沈府疾驰而去。 沈望舒又回忆了一时,带着人去了和四哥去过的杂货铺子。 杂货铺里有七八个客人和低头算账的掌柜,沈望舒带着人进去走了一圈,走过去唤了一下掌柜,准备问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 谁料原本低着头的掌柜突然暴起,探手便要扼住她的脖颈。 沈望舒反应倒快,本能地蹲下身,倒是让那掌柜抓了个空。 这时店铺的门窗骤然被关上,眼下街头没什么人,她的呼救声传不出去,原本在店里的七八客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佩刀,一下子向她围拢过来。 她带来的三个家仆自然要护主,却不敌这些人的身手,很快被打晕在地。 -- 第72页 沈望舒仗着身量娇小,一边翻砸着店里的东西,一边左躲右闪大声呼救,不让这帮强人靠近,她伶俐是有的,奈何运道太差了,呼救了几声,竟没有一个巡防的差役过来。 店铺二楼突然跃下一个戴着狰狞面具的高大男人,他身手要强于手下许多,他拔出佩刀横在她颈项上,语调森然,嗓音却透着说不出的奇怪:“老实点,我们不会害你,只要你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 裴在野处理干净之后,当即带着叶知秋等人向城外走去,眼下已是到了城郊。 他心里仿佛有根线绊着似的,离沈府越远,那根线就在他心上绷的越紧,因此他一路都阴沉着脸。 他觉着自己心烦的厉害,睁开眼是她,闭上眼也是她,就连专心赶路都做不到。 叶知秋只得没话找话:“殿下,咱们可是要去豫州?” 裴在野瞥了他一眼:“不是早就定下了吗?” 阻止巴陵王和西蛮联合之事已经有眉目了,裴在野倒没太大的必要留在梁州,退往豫州坐镇即可,待巴陵的事一了,他便可以折返回去了。 叶知秋绞尽脑汁地思考话题,呵呵干笑:“齐总督在豫州候着您呢,还有您舅家的表兄弟表姐妹,之前您失踪,他们都担忧得紧,正盼着您过去呢。” 裴在野低声重复,微有嘲意:“担忧得紧...” 他默了片刻,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沈家眼下如何了?” 叶知秋飞快瞧了他一眼:“正在组织救火,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他想问的自然不是什么火不火的,他撇开脸:“沈大姑娘如何了?” 他问这话的时候,脑海里止不住的浮现一张满脸是泪的脸来。 她对他那么在意,会不会哭的没完没了,万一哭坏了眼睛该怎么办? 叶知秋不敢直接回答:“您别担心。”他又补了句:“您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待此间事了,不如给沈少尹加官进爵,日后沈姑娘也能过的富贵。” 裴在野心思被他揭破,有些羞恼,又有些烦躁地道:“我没担心。” 何况富贵不富贵的,沈望舒也不是很在意,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努力攒点钱,置上一百亩地,顿顿都有肉吃便好了,若是每年过生辰的时候都能吃上一碗续寿面,那就是她眼里最好的日子了。 他走了之后,还有人会记着给她下续寿面吗?那人会叮嘱她多吃菜吗? 续寿面要最亲近的人来做,沈长流子女一大堆,沈飞廉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仔细想想,她在沈府连一个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人也没有,眼下他走了,她那个继母继妹定然会欺负她。 没母亲护着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样日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以后是风是雨的,都得她一个人受着了,她是那样孩子心性的一个人,能受得了多少委屈? 他想到沈望舒哭着跟他说想娘亲的样子,难受的闭了闭眼,看向叶知秋,冷冷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突然的,裴在野无比厌憎陆妃派来的那一行人,若不是他们,他也不用立刻和小月亮分开了。 他面色不觉透出戾色,他早便该宰了这群人的。 叶知秋犹豫了下:“沈大姑娘很是伤心,不顾人劝阻,差点冲进了火场,要不是沈家大郎君死命拦着,又打晕了她,只怕是要出事。” 裴在野骑着的马匹突然踉跄了几步,险些失控,跑出几一段之后他才有些狼狈地拉住了马缰,定在原处不动了。 ——他十岁就开始练习骑射,走在平坦大道上驭不好马,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裴在野却顾不得那么多,他感到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地拧了一把,一瞬间呼吸都滞住了。 他突然无比地懊悔,为何要放火假死?用别的法子不行吗? 如果小月亮有事,如果她有事... 他语调有些急促地问:“然后呢?” 叶知秋忙道:“您放心,有沈大郎君看着,沈大姑娘不会有事的。” 裴在野立在原处,良久没有言语,。 过了片刻,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上是叶知秋派出盯着沈府的护卫之一,他得了裴在野的叮嘱,自不敢慢待,急切地道:“殿下,殿下,陆妃派来的秦公公等人好像在天仁街挟持了沈大姑娘,只不过天仁街人多眼杂,卑职一时没能寻得到人!” 裴在野脸色当即变了,也顾不得问秦公公为何要挟持沈望舒,语调极快地道:“带我过去。” 他低骂了声,飞速拨转马头,转向叶知秋吩咐:“先不走了。” 他认栽了。 不止是小月亮对他喜欢的不得了,他想,他,他也是有几分喜欢她的。 只要是跟她有关的,哪怕只是瞧她坐在那里嗑瓜子,他都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上许久,一点也不会觉着厌烦。 在心里略有局促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之后,他心头先是一阵的别扭和羞耻,继而竟浮现出隐秘的欢喜来。 他深吸了口气,冷声道:“找到秦阉人一行之后,处理干净了,一个活口都别留。” ...... 秦公公先迫使沈望舒闭嘴,然后才狠狠瞪了几眼自己的废物手下们。 他深恨昨夜的一时失误,将那人放跑,所以这回当机立断,派人一路盯着沈望舒,又想法在东跨院添了把火,支开了沈飞廉,这才得以从容布置。 -- 第73页 陆妃对自己这个外甥女有几分看重,他不欲得罪娘娘,这回是没打算露面的,因此只是略改变了身形,便只在二楼坐镇,谁想到他的手下如此废物,连一个小女孩也拿不住,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他把刀锋往沈望舒脖子上压了压,操着嘶哑难听的伪音:“不许乱动。” 沈望舒拢共见他不过两面,连他的脸都未必记得清,他现在又穿了增高的靴子,垫了肩垫,刻意改了行走姿态,这时自然是认不得他的。 她心惊肉跳地瞧了眼脖颈上的刀锋,她平时那么喜欢掉眼泪的一个人,知道此时无人倚靠,便没落一滴眼泪,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这和她之前被四哥挟持的情形有些相似,但这回对她下手的人却不是四哥,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秦公公这才沉声道:“你是不是和‘陆清寥’相熟?” 沈望舒的心头仿佛被揪紧了,艰难地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公公阴阳怪气的死性不该,见她仿佛要落泪的表情,怪笑了下:“哎呦,沈姑娘果然是有情有义的,真是好一对郎情妾意的小眷侣呢。” 他表情阴沉了几分,刀锋在她细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红痕:“那么...沈姑娘知不知道,你那小情郎死遁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沈望舒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她不顾脖子上还架着刀,想也没想就大声反驳:“你胡说!” 四哥没死,这当然是好事,可他,可他为什么要假死离开呢? 秦公公见她竟是一脸的震惊,也不由怔了怔,反问:“你不知道他是假死?” 那这人心思当真深得很,连自己的小情人都能瞒得住,他本来以为这人死遁暂避之后,过几日等他们走了,他还要回来,没想到这人还真是心狠的厉害,看来也没多在意这位沈姑娘。 他之所以会下狠手掠人,皆是估错了那人对沈望舒的在意程度,他本来还想过挟持沈望舒,逼那人现身,现在瞧来也没用了,一个不落好还会得罪陆妃娘娘,真是晦气。 他心下不由得懊恼,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想从她脸上看到悲痛欲绝的表情解气:“哎呦呦,那是我说错了,说不定他真的死了呢。” 沈望舒心乱如麻,一时没顾得上说话。 秦公公心下不甘,有点不耐烦地再次逼问:“他往日有没有什么异常?平时都做了些什么?和哪些人有联络?经常去哪里?” 他一提到异常,沈望舒脑海里当即闪过四哥带人刺杀乐康郡主的事,这事给她的冲击可太大了,难道这人劫她是为了审问这个的? 这可是会死一片人的事,到时候沈家都摘不出去,沈望舒当即摇头:“我听不懂,你问的异常是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很快,不过在秦公公眼里,她还是太过于稚嫩了。 他找到了突破口,在面具底下狞笑了声:“你听得懂的,你怎么可能听不懂?” 只要沈望舒能吐出一点线索,他就有把握顺着这根线一路查下去,直到找出太子踪迹。 他努力和缓了一下的神色,循循善诱:“他对你既然无情,你又何必为他固守秘密,只要你老实告诉我,我立刻放你走,如何?” 沈望舒死死捏着衣角。 不能相信坏人的话! 说不定她说了之后,这人下一刻就要杀了她! 再说这事牵扯乐康郡主,要是传出去,倒霉的可不止是不知是死是活的表哥。 秦公公见她不语,心下急躁更甚,厉喝一声:“说!” 沈望舒一边低下头,佯装害怕的说不出话来,一边悄悄地靠向身后的一个一人高的瓷瓶,这瓷瓶很大,如果把它推倒摔破,声响定然能传出去。 秦公公见她不说话,心下暴虐之情再次升起,忍不住逼近了她,刀锋贴上她的脸颊,他有些阴沉地笑了笑:“沈姑娘生的可真美,这么漂亮的小脸,若是刻上几个字,应该更漂亮了吧?” 他是个心里有毛病的人,尽管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对这位沈大姑娘动手,但瞧她还在咬牙嘴硬,他行为上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尤其是见到她惊恐颤抖的神情,他就兴奋的要命。 他刀锋一转,把刀反握在手里,左手抚上沈望舒的脸,神色不觉带了点痴迷:“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看美人落泪了。” 沈望舒尖叫了一声,转过头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秦公公下意识地吃疼缩手。 沈望舒居然挣脱了他的桎梏,她奋力地掀翻了身后的瓷瓶,瓷瓶瞬间炸开,发出‘啪嚓’一声巨响,就连门窗都震动了下。 秦公公再压抑不住心中狠厉,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小贱人!” 沈望舒一直防备着他动手,见状仰头躲了一下,但脸颊还是被他掌侧擦过,火.辣辣得疼。 秦公公正要下狠手,就在这时,大门被一下子踹开,店内霎时便亮堂起来。 沈望舒身子一轻,就被带到一个有着清冽干净香气的怀抱里,她怔了怔,还没开口,他一只手轻抚她的长发,让她脑袋埋入他的胸口。 裴在野摸了摸她的后脑,把她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瞧见一些不洁的东西。 他另只手,扣上了秦公公的面具,稍稍用力,那只狰狞的面具便四分五裂,露出秦公公那张写满震惊和仓皇的脸来。 -- 第74页 他毫无笑意地笑了下,眼神幽邃的像一汪寒潭:“听闻公公一直在找我?” 秦公公看着他,止不住地哆嗦起来,活似见了阎王。 居然是太子! 他脑海里做过许多假设,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陆清寥’居然是太子假扮的! 如果他早知道,如果他早知道,他绝没胆子再查下去。 太子对于大殿下和陆妃府上的下人来说,都是一个梦魇,不,或许称他为霸王,魔头更合适一点。 曾经大殿下用计,让一个陆姓女官入了东宫,太子知道后当即发作了所有人,他直接带着兵马冲进了大皇子府和陆妃宫殿,把参与此事的人硬生生拖了出来,活活地在城墙吊死示众。 就是他们这些没参合此事的阉奴,也没能幸免,被强行剥光了衣服大庭广众之下罚跪,试问哪个阉人能受得了这种羞辱?当夜自戕的就有好几个。 大殿下和陆妃自己也惹了一屁.股麻烦,甚至没来得及管他们,可见这位太子的厉害了。 就是这么一个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里的混世魔王,每回面对他,秦公公就怕的直哆嗦,暗地里使手段探查倒罢了,直面他,秦公公真的没有这个胆子。 他再没有面对沈望舒时候的那股狰狞劲儿,他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殿...” 裴在野按在他脸上的那只手,突然移到了他的脖子上,声音难得平和:“秦公公想说什么?” 他既然回来,自然也做了准备,他假死离开的事不好解释,未免小月亮起疑害怕,他自然得先借着秦公公这张嘴坐实他的身份。 秦公公是早就被他驯服的,在他无孔不入的压迫之下,终于找回了点神志。 他猜出太子定然是不想暴露身份,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比贵人养的狗还乖顺,顺着裴在野的心意,抖着嗓子道:“陆,陆公子。” 第33章 视人命如草芥 裴在野笑了笑, 松开了手。 秦公公便如一条死狗一样,趔趄了几步,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沈望舒被裴在野按在怀里, 先是意识到没死, 原本紧绷的神经猛然一松, 不受控制地又吧嗒吧嗒掉眼泪。 她接着又听说劫持逼问他的人是秦公公, 她心里头又是后怕又是莫名其妙, 忍不住挣扎了几下。 觉察到她在他怀里造反, 他顿了顿, 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扣住她脑袋的手。 沈望舒这才得以脱身,先用袖子擦了擦模糊的眼眶, 转过头来一瞧,果然是秦公公。 她脸上还火.辣辣得疼, 气愤之下忍不住踢了他小腿一脚:“你, 你有毛病啊!你不是我姨母派来的人吗?你挟持我做什么?” 她力气不大,这一脚也不是很疼,但秦公公仗着大殿下的宠信,还从来没被哪个女人打过, 他眼里不觉透出凶光, 但目光对上裴在野毫无笑意的眼睛,一下子又软了。 他不觉哆嗦了一下, 陪笑道:“陆公子是大殿下的表兄弟, 也是大殿下的心腹,听说陆先生出事,我担心得紧,所以才出此下策,还请沈姑娘多包涵。您放心, 我只是想问您几句话,绝没有伤您的胆子,毕竟您是娘娘的外甥女。” 这话倒是出自肺腑,他吓唬几句,抽一巴掌也就顶天了,万不会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他在裴在野面前,当真比驯养的狗还乖顺,不光主动帮裴在野圆了话,还双膝一弯,‘扑通’跪下来,狠狠地抽着自己巴掌:“沈大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吧,都是奴黑心烂肺,您可千万莫要同奴一个低贱人计较。” 沈望舒本来又怕又气,见他这般卑贱模样,生生把自己的脸都抽肿了,又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秦公公在她跟前何等耀武扬威,还敢动手打她,结果转头就怕成这样,她可不会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她忍不住看了裴在野一眼。 裴在野懒洋洋地道:“罢了,既然知错,你就先回去吧。” 秦公公自然得死,不过不是在这儿,不然会牵扯到沈望舒头上。他也很喜欢给人这样的折磨——给他们生的希望,却又在最后一刻掐断他们的生机。 秦公公如蒙大赦,带着手下两腿颤颤地狂奔而去。 店铺里除了三个昏倒的沈家护卫,转眼就只剩下裴在野和沈望舒两人。 裴在野眼下已经非常肯定了,自己对小月亮是有些喜欢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她改变计划,强行折返了。 所以再次面对她时,他想到自己放的那把火,十分罕见地感到了紧张和心虚,沉默半晌,才终于憋出一句:“你...没事吧?” 他瞧着她满脸的泪痕,小脸也没了往日的白里透红,遭了霜的鲜花一般,神色还透着仓皇,他一向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陆妃就是哭啼小白花那一类的,拿捏了皇上这么多年,他也素来反感女子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 但瞧她睫毛被眼泪黏湿哒的样子,他忽然觉着自己难受极了,五脏六腑仿佛都有一只无形的手翻搅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想再次把她按到自己怀里:“莫怕,我在。” 他不张嘴还好,他一开口,沈望舒‘哇’地一声又哭出来了,她哭着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伸手用力推他:“你离我远点!” 看看这个死人,她对他还不够好呀?结果他想冲着她发火就发火,想抛下她跑了就跑了,半点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到底算什么呀! -- 第75页 而且他的皮肉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看着倒是白净,一口咬下去硬的要命,她唇齿被震的发麻,于是哭的更伤心了,她松开嘴巴,吸着鼻子:“你不是被烧死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 她那点力气实在不够看的,裴在野也不觉着疼,便由着她咬着自己手腕,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我不走了。” 沈望舒还是哭个不住,她从来没有哭的这样厉害,裴在野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迟疑了片刻,方道:“你眼泪好多。” 沈望舒:“...”这说的简直不是个人话,她眼泪一下决了堤似的。 叶知秋在外头听的也是绝倒,他替自家殿下着急起来,又是抓耳挠腮又是挤眉弄眼的。 在他的疯狂暗示下,裴在野终于开了点窍,用手帮她擦着眼泪:“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沈望舒脑子乱的很,根本听不进去他说话,他瞧她眼睛又肿又胀,一时心急:“别再哭了,小心眼睛。” 他难得有些手忙脚乱,也无师自通地说起了软话:“只要你不哭,随便你咬我。” “只要你能消气,打我几下也可以。” 这话倒是起了一点效果,沈望舒又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道:“算了,算了,先回,回去再说。” 裴在野难得温驯,由着她做主,只是在她身边陪着。 他本来想牵她的手,但见外面街上有别的人,他便作罢了——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怕影响她的名声。 叶知秋就在外面候着,之前沈望舒在刺杀乐康郡主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个人了,她也知道这人就是四哥的手下,因此只是瞧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闷闷地爬上了马车。 裴在野压根不是什么贴心人,这回却自发地体贴起来,怕她摔着,手臂便虚虚环了她一圈,等她上了马车,他才转过身,低声吩咐叶知秋:“带到远点的地方杀,别在梁州城附近动手。” 不然很容易查到沈家。 既然他在那阉人面前露了脸,就没打算让他们一行活着回去。 他见叶知秋应了,眸光动了下,凤眼冷媚却透着狠戾:“那个阉人留给我。” 叶知秋在心头替秦公公点了根蜡,点头正色应了。 他手臂一撑,便跳上了马车。 沈望舒这会倒是不流眼泪了,不过一侧脸颊却肿了起来,她的身体还在小小地颤抖着,神情蔫蔫地缩在马车里不说话。 裴在野目光落在她脸侧,眼底戾气浮动,又不想吓着她,吐了口气才轻声问道:“他用哪只手打的你?” 沈望舒有些迷茫地愣了下,似乎才回过神:“右手...” 裴在野唔了声,从马车里翻出药膏来,要帮她擦药。 沈望舒居然躲开了他的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透着仓惶和狐疑。 她不是一个能把情绪掩饰的很好的人,裴在野轻轻皱眉:“怎么了?“ 沈望舒抿了抿唇,没看他:“秦,秦公公说,你这回是故意假死离开,可能是为了躲他,是这样吗?” 裴在野早有准备,轻嗯了声。 沈望舒忍着心里的怀疑和难过,闷闷地发问:“我记着你原来跟我说过,你也在帮陆妃办事,既然你们都是给娘娘干活的...”她鼓足勇气抬眼:“你们之间的关系为啥这么不好?你又躲着他干嘛?” 她心性单纯,对于朝堂的事又一概不知,居然能想到这里,裴在野略有些诧异。 他顿了顿,神色如常地道:“大殿下手底下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驳杂,就譬如这个秦公公,他也自有势力和归属,即便我们都是为娘娘和大殿下效力,也不代表我们政见相合。” 他不着痕迹地回避了她的视线:“秦公公一直想对我不利,他这回来,也是专程为我,我不欲跟他纠缠,所以就想到了假死脱身。” 上面的话句句是真话,只不过隐瞒了一部分,细听起来就是别的意思了。 其实他说的合情合理,沈望舒嘴巴张了张,也挑不出其他毛病来,揉了揉鼻子:“那你又回来干嘛?” 裴在野眸光沉了沉,脸上透出几分冷意:“他对你下手。”他见沈望舒瑟缩了一下,忙又努力缓了缓声音:“放心,我这回不走了。”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可沈望舒就是觉着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怎么回事,反正眼前这个四哥,好像突然就古怪起来。 她蹬了蹬腿,很想问一句,如果这回不是秦公公突然对她下手,他是不是就这么扔下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嘴巴张了张,到底有些害怕知道答案,低低地哦了声。 裴在野指尖挑出一点药膏,要给她涂在脸上,低声问:“还疼不疼? 沈望舒却再一次躲开了他的手,从他手里拿过药膏,说了句:“我自己来。” 裴在野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不由攥紧了拳头,有些失落地嗯了声。 她怎么突然的,就难哄了起来? ...... 沈长流已经通过几个被打晕的家仆知道了沈望舒遇劫之后,又被陆清寥所救的事之后,忍不住起了几分狐疑。 这未免也太巧了,东跨院早上才起火,所有人都以为‘陆清寥’是烧死在院里了,沈望舒一出去就出了事,然后‘陆清寥’又神兵天降一般救下她,要不是沈长流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非得以为这次沈望舒出事是他干的。 -- 第76页 他把沈望舒和裴在野同时唤到堂屋,面色肃然:“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在野应付他自有说辞,没想到沈望舒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低着头道:“今天走水的时候,四哥恰巧不在屋里,我和大哥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他,不留神遇到劫财的黑店,多亏他就在那附近,听到我的求救便赶过来了。” 裴在野自然知道,撒谎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不由侧头瞧了她一眼。 沈望舒却还是低着头,跟他没有一次眼神交流,让他心里头又闷闷的。 这话要是裴在野解释,沈长流必得怀疑一二,既然沈望舒都这般说了,他也想不出哪里不对,便和缓了神色:“你们都是有福气的好孩子,这回没事便罢了,下回出去千万得小心些。” 他看向裴在野,叹道:“这回又是多亏了有你,我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裴在野心思还落在沈望舒身上,对着沈长流只是敷衍:“姑父客气了,望舒是我表妹,我护着她是分内之事。” 沈望舒今天实在是疲乏得紧,跟着沈长流打了声招呼,垂着小脑袋就走了。 裴在野见她也没瞧自己一眼,心下一阵小小的失落,本想追出去,奈何沈长流又拉着他连连道谢。 东跨院现在是彻底住不成了,沈长流便把他安置在离沈望舒近了许多的西院,距离她就隔了两堵墙。 以往都是沈望舒主动跑来粘着他的,裴在野已经习惯了,她有事没事地过来找他,他之前未免还觉着她太过黏人。 眼下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正是想和她亲近的时候,她却已经两天没来找他了。 裴在野最近忙着处理秦公公的事儿,但忙完之后躺到床上,心里就止不住地低落。 他一直觉着,沈望舒对他的喜欢,要比他对她的喜欢多得多,他为此还有些歉疚,但眼下瞧着她不搭理他了,他又不免焦躁起来,反复猜着她的心思。 她还在为那日他假死的事儿生气? 可他都说让她打他咬他了,她也没有打他,甚至还帮他说话,这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吗? 难道还要他一直去低三下四地道歉吗? 裴在野觉着有点不像话。 他对他的皇祖母,对他的母亲姨母,他都不能做到低三下四地去哄她们,更何况,更何况他对沈望舒还只是有点动心。 他往常还是颇能沉得住气,但他这回自己胡思乱想了半个时辰,越想越是堵得慌,实在按捺不住了。 要不要偷偷去瞧瞧她? 他抬眼看了看深浓的夜色,这时候去打搅她好像有点不太好...要不他翻墙过去,偷看她一眼,看看她睡了没,看看她还生没生气? 这可不算哄女人。 他深吸了口气,纵身跃上墙头。 沈望舒居然还没睡,她正往小池塘里撒着鱼食,自打她住进这小院之后,院里的鱼肥了足有一倍。 月影下,墙头上忽然多了一道少年的影子。 沈望舒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就见裴在野挂在墙头正在偷偷看她,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微微扬起。 就在此时,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挂上一层薄红。 他身子晃了晃,一时不知道是跑还是留。 沈望舒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多,非常不给人面子地问:“四哥,你干嘛要翻墙?还有,你傻笑什么啊?” 裴在野被问的恼羞成怒,脚下不知不觉一滑,直接从墙头栽了下来。 幸好他身手实在厉害,才没摔个屁股墩,勉强稳住了身形,不过蹲跪在草丛的姿势依然非常狼狈。 沈望舒吓一跳,急忙跑过去扶他,弯腰帮他拍着身上的土:“你这是干嘛呀?” 裴在野被自己气的不想说话,甚至恨不得刚才就摔晕过去。 眼瞧着沈望舒差点拍到他屁股了,他才不自在地捏住她的手腕:“你够了啊。” 沈望舒嘟了下嘴巴,悻悻住了手:“要不是你翻的是我院子的墙,我才懒得管你呢,好心帮你拍土,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她语气也不客气起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裴在野望着天上一轮月亮,有些不自在地道:“来看看你。” 他迟疑了下,目光终于落到她脸上:“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望舒哼了声,没说话。 她是个不大记仇的人,一般再气,过个两三天就忘了,所以她这回不光是生气,只是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狐疑。 种种不安之下,她突然想到,梦里头表哥的腰腹处似乎被烙过一个‘黥’,她当初帮四哥换药的时候,无意中瞥过几眼他的身子,但是也记不大清了,他身上到底有没有那个‘黥’字? 反正她心里不安的厉害,总想干点什么。 裴在野见她昂着脑袋不说话,他心下难得有点懊恼,索性直接问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我的气?” 沈望舒嘴巴张了张,可她总不好意思说,四哥你把裤子脱了让我瞧一眼吧? 还没等她脑瓜子想出个主意来,院外突然想起了拍门声。 龙凤胎的声音传进来:“姐,你在没?快出来瞧热闹了!” 沈望舒听说有热闹看,就没顾得上裴在野,打开门一脸兴奋地四处张望:“啥热闹啊?大半夜的!” -- 第77页 龙凤胎姐弟俩是胆子大又爱凑热闹的,一左一右扯住沈望舒的胳膊:“快快快,有死人抬到咱们家门口了,咱们去看死人,去看爹审案!” 沈望舒硬是没挣脱这俩小孩,听说是瞧死人,一时气道:“我不去,死人有啥可看的?” 沈朱明神神秘秘地道:“咱家别人不去都行,姐你可得去认尸。” 沈三夏白了他一眼,看不得他卖关子:“死的是上回来咱们家送赏赐的那个秦公公,听说他们在眉州城外遇到了山匪,十五个人没有一个幸免的,眉州衙门把人抬到咱家门口,让咱们帮着辨认尸首!” 眉州城离梁州百余里地,事情又过去几天了,沈望舒倒是没往裴在野身上想,就是心里头怪怪的,难道这是恶有恶报?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裴在野一眼,就被龙凤胎一阵风似的搓走了。 沈府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将大门口照的灯火通明的。 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五具担架,每个尸首身上都盖着白布,只是白布上染满了斑斑血迹。 沈望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一阵夜风袭来,将白布掀开几块,其中有一具尸体露出,在场所有人都齐齐后退了一步,发出或大或小的惊呼。 这尸体的眼睛没了,双耳被割下,嘴巴被缝了起来,他的右手,莫名其妙地齐腕断了。 沈望舒只瞧了一眼,就觉着自己这辈子的噩梦都有素材了。 右手,右手... 那日裴在野问她‘他是哪只手伤的你?’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右手’ 她身上的汗毛根根矗立了起来,几乎顷刻就断定了,是四哥,是四哥干的! 可是,四哥不该是个温雅如玉的端方君子吗? 他或许会杀人,若是他直接杀了秦公公,她或许还没这么害怕了,但他怎么会如此暴虐? 他居然有能力制造这样一桩大案。 ‘视人命如草芥’ 她脑海里莫名蹦出这六个字来。 这,这真的是四哥吗?可是四哥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她又想到秦公公对四哥的惧怕,心下越发不安。 这时,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探了出来,轻轻遮在她的眼睛上。 裴在野带了点抱怨的声音从她背后传了过来:“胆子小就别看这些,仔细晚上做噩梦。” 沈望舒的心跳快了几分。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34章 你脸好红啊,小月亮妹妹…… 沈望舒想到秦公公被缝起来的那双眼睛, 一时有点受惊,轻叫了声,反射性地挣扎起来:“你别碰我。” 裴在野皱了皱眉, 扳过她的肩膀, 迫使她面对自己。 他有些不解:“你又怎么了?” 那阉人打了她, 瞧他死的这么惨, 她不该觉着解气吗? 她怎么又不高兴了? 沈望舒莫名害怕起来, 目光不觉躲闪, 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裴在野捏着她的下巴, 让她瞧着自己:“说。” 他有些不悦,不自觉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沈望舒缩着肩膀摇了摇头:“没, 没事。” 她目光不觉落到他小腹一侧,好像想穿透衣料, 验一验那里是不是有一处黥字。 她小小吸了口气:“四哥, 你吓到我了。” 裴在野松了松手,觉察到她目光的异常,也顺着她的眼神,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腰腹处。 沈望舒没再敢看他, 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跑开了。 其实她已经很疲乏了, 但是今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尤其是秦公公的尸首, 好像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只得努力把脑袋和脚指头都缩在被窝里。 她感到心口砰砰乱跳,一缕惶恐和狐疑在心间缭绕不散,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她不是...不是怀疑四哥,就是觉着验一验字迹她才能放心。 可是那个地方该怎么查验好呢?她总不能上手去扯四哥裤子, 然后去看他那个地方吧?而且四哥那么聪明,万一被他发现了可怎么办? 沈望舒绞尽脑汁想了半宿,忽然灵光一闪,她不方便看,不过可以叫别人帮她看啊。 第二天早膳之前,她把沈朱明堵在墙角:“帮姐个忙。” 沈朱明吓一跳,姐弟俩嘀嘀咕咕一阵,他一脸的莫名其妙:“姐,为什么你要看陆表哥身上有没有字啊?” 沈望舒摆出大姐的款来:“少废话,你帮忙看一眼就是了。” 沈朱明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嘿嘿奸笑两声:“也不是不行,姐你得给我买点好吃的,我可不白干活。” 沈望舒想了想,一咬牙应了,姐弟俩一边讨价还价,一边去堂屋吃饭。 一顿早膳吃的倒是波澜不兴,除了裴在野时不时瞄一眼沈望舒,其他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饭后,他才神色平淡地宣布:“我打算出去找些活计谋生。” 他已经在梁州城里设好了据点,接下来这段时间他都得留在梁州城,若是频繁出门,定会引起人的怀疑,不如找个正当理由。 沈长流自打他第二次救下沈望舒之后,待他格外亲近,还把他的院子安排到离沈望舒较近的地方。他见裴在野还知道上进,面上越发和颜悦色:“可想好做什么行当了吗?” -- 第78页 裴在野早有准备:“先去镖局瞧瞧。”镖局消息灵通,也最适合掩藏。 沈长流很是夸了几句,这才让大家各自忙活去了。 裴在野前脚刚进自己院子,就见沈望舒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芝麻糊跟着进来,后面还跟着咬糖棒的沈朱明。 沈望舒又是有些怕他,又是心慌意乱——她这辈子还是第一回 干算计人的活,手里的碗都险些拿不稳了。 裴在野目光落到她明显透着紧张的脸上:“有事?” 沈望舒咽了口口水,用自以为很自然地表情道:“四哥,我煮了点芝麻糊,你吃不吃?” 沈朱明几口咬完糖棒,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啥的,附和道:“是啊四表哥,我姐煮的芝麻糊可香了。” 刚才吃完饭,她又煮的哪门子芝麻糊?裴在野眸光闪了闪,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望舒手腕一抖,一碗稠乎乎的芝麻糊就尽数泼在他的衣裤上。 她异常做作地‘哎呀’了声,又掏出绢子来帮他擦着身上:“怎么洒了呢?我帮你擦擦。” 裴在野这时候要是再看不出她想干什么,他就跟她一样成二百五了,他被生生气笑,摁住她的手:“你说是怎么洒的?” 沈望舒眼睛乱瞟,幸好她还有后备计划:“是我不小心...你先去换衣服吧,让朱明帮你换,小心别着凉了。”她在这儿,四哥肯定是不方便换的,她主动要走:“我先出去了。” 反正留沈朱明在这儿看也是一样的! 她刚迈出没两步,手腕子便是一紧,裴在野似笑非笑的:“想跑?” 他瞥了眼沈朱明:“你先出去。” 沈朱明这怂蛋,被裴在野看一眼就软了,急匆匆跑了出去,还特贴心地帮两人关好了门。 沈望舒又想到秦公公那具残破的尸首,紧张地不敢看他,声音不觉怯了:“四哥...” 裴在野皮笑肉不笑的:“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他拽了一下她的手腕:“帮我换衣服。” 他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她抓进了屋里,他站在屏风旁边,如玉手指搭上腰间玉扣,哼笑了声:“你可得瞧清楚了。” 这动作可有些不大正经,沈望舒难得觉得臊得慌,臊眉耷眼地立在原地。 裴在野才不理她,他甚至故意放慢了速度,一件一件地褪去了上衣,他见她低着头,一副不敢说话的怂样就有些不高兴:“怎么不看着了?刚才不还挺能的吗?” 他甚至把裤子稍稍扯下来一点:“你想看的不就是这个吗?” 这话乍一看倒没什么不对,但配合他拽裤子的动作,就格外的让人想入非非。 沈望舒自是不懂的,裴在野倒是被自己想象的画面弄的呼吸有些凌乱,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沈望舒鼓足勇气,飞快往他身上看了一眼。 他肩膀宽阔,腰却劲瘦,身段绝佳,肌肤光洁流畅,覆在充满力量的身体上,一双长到没边的腿裹在亵裤里。 虽然这不是沈望舒欣赏的能够多犁五亩地的健壮身材,但她一眼瞧过去,脸上还是不觉热热的,忙挪开眼睛,把视线集中在他腰腹处。 他右腰侧刻了个青黑色的‘黥’字,那个字沿着小腹向下延伸,乍一看有些狰狞恐怖,配着他那张过分昳丽的脸蛋和流畅漂亮的身量,反而有种别样的妖异美感。 沈望舒怔住,心里头砰砰乱跳,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更紧张了。 她又低了低头,好像做错事一般,不安地搅着手指,小声地道:“真,真有啊...” 裴在野哼了声,双手环胸:“那姓秦的打了你,我本来是想帮你出气,一时恼恨才下了重手,你倒好,竟怀疑起我来了。” 其实沈望舒心下还是留了一丝古怪,但眼下查验之后也没什么不对,她暂时把疑惑按在心里,抿了抿嘴巴:“四哥...我不是故意想怀疑你的,我是吓到了,我,我没见过死的那样惨的人。” 对于混迹朝堂的人来说,撒谎搪塞简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裴在野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镇定,但对上她澄澈明媚的眼睛,他竟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他顿了顿,心虚起来,就更想取信她了,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你过来摸一下,瞧瞧看是不是真的,省的你以后总是惦记。” 沈望舒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拒绝,手腕再次被他攥住,他强拉着她的手,贴在了刻字的地方,只要她的手略微往下两寸,就能碰到他的... 沈望舒手指触及他光洁紧实的肌肤,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 她手指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乱动一下,就,就碰到四哥的小鸡啦! 她在村里的时候帮人看过小孩,倒不是没见过两三岁小男孩的那个,不过四哥又不是两三岁的小男娃! 她其实并不很清楚成年男人和小男孩那玩意的区别是啥,也不知道男人成年之后,那玩意的大小软硬都能变化,但是一想到这个,脸上就热热的。 裴在野做出这样的举动,纯粹是心虚,等反应过来,拿着小姑娘的手放在那个位置,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但他抬眸看了眼,见她的脸比自己的还红,他心态一下子平衡了,甚至有些稀奇地瞧她绯红一片的脸。 沈望舒更是臊得慌:“你,你撒手!不许耍流氓!”她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他的桎梏:“你看我干啥?” -- 第79页 她的嗓音又甜又娇,发脾气的时候也像在撒娇一样。 就像每个讨人厌的少年郎一样,裴在野见她害羞,一下子心情大好,大大咧咧地凑近到她面前,勾起唇角坏笑:“你脸好红啊,小月亮妹妹。” 他说完,终于舍得松开手了。 沈望舒气得要命,飞快揍了他一拳,一边倒吸冷气喊着手疼,一边甩开步子飞快地跑了。 裴在野在屋里,张狂得意地笑了几声。 等目送她跑出院门,裴在野才一点点敛了笑意,找出专用的膏子涂在‘黥’字处,又用帕子擦的干净,再慢慢穿好衣裳。 小月亮胆子很小,又颇重情义,哪怕他觉得她对自己情深义重,他也一时没法开口跟她说,自己杀了她表哥的事儿——虽然他认为陆清寥死的活该,尤其是想到小月亮可能会为此伤心难过,甚至会讨厌他,他就心虚的要命。 而且眼下梁州暗流不断,让她知道他的身份,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更多了万重风险。 沈长流的任期也快满了,不如想法把他们一家平调到京城,把她放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这样就可以经常见到她了。 他对婚嫁之事没什么概念,或许...等她再长大些,让她入东宫给她名分? 一步步铺垫下来,相信她日后能比较平静地接受陆清寥已经死了的事,毕竟一个是未来要御极江山的帝太子,一个是涉嫌反叛谋逆的陆家子弟,只要是正常人,都会选择前者...吧? 裴在野皱了皱眉,不太确定地想。 ...... 沈望舒虽然认定自己要嫁给陆表哥了,但是也没想到他会调戏自己,于是一上午都气咻咻的,打定主意这阵子再也不理他了。 何况秦公公的事儿虽说是揭过了,但她心里还是存了个疑影,她需要时间来缓一缓。 正巧,中午乐康叫她出去玩,她一下便答应了。 这回乐康选的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奢华酒楼,纯纯吃饭的地方,沈望舒过去的时候,时间还是有些早,屋里只有东道主乐康和一个锦衣秀眉的少女。 那少女眉毛秀丽,却是天生向上耸起的,看起来有些尖锐倨傲,不过她在乐康郡主面前却不敢放肆,反是含笑逢迎着。 ——沈望舒一瞧见这姑娘,脸不觉就垮了下来。 这姑娘姓楚,是梁州楚总督的女儿,兵部楚大公子的妹妹,楚妙安——楚总督和楚大公子,就是杀人抢功的那对父子俩,虽然这位楚姑娘不见得认得她,不过沈望舒面对她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楚妙安倒不大认得她的,见她容貌虽美,衣着寻常,便略扫一眼就掠过了,只与乐康说笑。 乐康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不爱脂粉衣裳,单单喜欢舞枪弄棒的,之前看她把射虎弩偷出来就知道了。乐康听说这位楚妙安的哥哥在兵部是做制造的,还听说她也有些制造方面的天赋,这才请她过来一道玩。 此时两人正对着一只单筒袖箭研究,乐康把袖箭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我从我堂哥那里偷来玩的,好像是坏了,也不知道没坏之前是做什么用的。” 其实楚妙安学的多是女红针凿,只不过如今四海屡屡有蛮夷来犯,京中皇帝太子还有好些皇子都十分看重能制造神兵的匠人,正好‘她家大哥改制了射虎弩’,她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便说自己也有些个天赋,之前过端午的时候果然得了太子的赏赐。 她从乐康手里接过袖箭,嗓音柔细但却十分专业地道:“瞧这铁管粗如手腕,里面又有填充的位置,坚固无比,应当是拿来放烟花的吧。” 沈望舒:“...” 她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乐康才瞧见她进来,兴奋地招了招手:“望舒也来了,你来瞧瞧这是什么玩意?我记着你最会修这些东西了。” 沈望舒忍不住看了楚妙安一眼,果然,她的脸色有点发沉。 沈望舒摇头道:“郡主,我那些都是乡下把式,都是之前还没回沈府,在村里做活的时候学的,也不是啥都会修,你可别抬举我了。” 乐康显然没那么多顾虑:“啥呀,之前我那马镫坏了,多要命的时候,你一下就修好了,还有射虎弩,我父王他们现在还没研究出来怎么用,你一下子就会用了,这就是天赋啊!” 楚妙安脸色更加难看,扫了沈望舒一眼,扯了扯嘴角:“既然郡主这般盛赞,沈姑娘哪怕是在乡下学的把式,想必也有几分厉害,不如就帮郡主瞧瞧吧,郡主都发了话了,沈姑娘若再推托,可就是拿乔了。” 沈望舒听出她阴阳怪气的,脾气也不由上来了,反正有乐康护着,她也不是很怕楚妙安。 她接过那管袖箭,随意瞧了几眼:“这就是普通袖箭,里面只能放竹箭。” 虽说她是地道乡下人吧,但打小母亲就告诉她一个道理,要是想让别人喜欢你,器重你,一味靠巴结讨好是不可能的,你得有自己的立身本事,才能被别人真正看重。 楚妙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甚至冷笑了声:“沈姑娘可得看仔细些,别闹了笑话。” 沈望舒撇了撇嘴巴,心说我可比你那缺德冒烟的大哥都厉害多了,你就是再等一百年,我也不可能闹笑话! 她道:“应该不会错,我在村里见有人用这玩意赶鸟,这不算兵器,寻常人家也能用竹筒自制,不过没有铁器结实。” -- 第80页 乐康一下子兴奋了:“能修好吗?” 沈望舒对着光照了照,又拿在手里摩挲了几下,肯定点头:“小毛病,扳扣的地方抹点油就行。” 乐康忙让人拿来油试了试,又填了支竹箭进去,果然能如常使用。 楚妙安简直要晕死过去,幸好这时候卫三姑娘姗姗来迟,才给她解了围。 乐康郡主心情正好,笑着抱怨了卫三姑娘一句:“你怎么才来啊?等你半天了。” 卫三姑娘出身卫国公府一系,与大皇子亲近,楚总督家自觉攀上了太子,对大皇子一系的卫家便不大客气。 楚妙安也笑着附和:“是啊,倒是让郡主纡尊降贵地等了这么久。” 卫三姑娘一边解开斗篷,一边抱怨道:“别提了,你之前带我们去四宜楼的事被我爹知道了,给我一顿好骂,我今儿假装要订首饰才偷跑出来。” 她自也听到楚妙安这番挑唆,似笑非笑地给了她一句:“要不,我以死谢罪?” 楚妙安被怼的面色讪然,乐康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你家里就是规矩大,我今儿还叫了陆毓来为咱们弹琴助兴呢?你估摸着也听不成了。” 卫三姑娘一下兴奋起来:“陆毓?绰号琴仙的那个?我能我能,能听他弹一曲,就是被我爹打半死也值了!” 沈望舒也挺高兴的,又怕四哥知道了跟她闹,犹豫一时,抱着肚子道:“我出去解手,你们先听着。” 她不等乐康说话,提着裙子推开门就匆匆出去了。 她跑的有点急,走到一处青竹掩映的拐角处时,不留神跟人重重撞上了,她害怕地闭起眼等着摔倒的一刻,这时一只细瘦有力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扶了她一把。 沈望舒惊魂未定地站好,这才抬眼看过去。 方才撞上的,是个如玉树般清逸,如青竹般超然的少年,哪怕一身低调的夜色氅衣,也不掩他通身的清逸从容,他眉目若诗画一般雅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脸色微微苍白,似乎血色不足,又似旧伤未愈,不过细看之下,又有几分病态的凄清美感。 她不知为何,目光不觉追随着他,心跳也快了几分。 他约莫十八.九岁,只是气韵沉稳,眉间透着超脱年龄的成熟,像是辽阔深邃的海洋。 沈望舒莫名想到了四哥,四哥也是少年早熟那一挂的,不过四哥的成熟来自于骨子里的尊贵和自信,他则是经历世事之后的淡然寂寥。 如果说四哥是天上明月,那他就是人间琼树,而且有点好玩的是,他和四哥被捡到的时候很像,都是病歪歪的。 她瞧的愣了愣,直到那人温声问道:“女郎可摔着了?” 他嗓音温凉低和。 沈望舒怔怔地摇头。 他内敛又温和地打量她一眼,又礼貌地收回视线,直视她的眼睛,顿了顿:“女郎可见过卫府的三姑娘?” 沈望舒这才回过神来,有点警惕地道:“你是谁啊?” 寻常人若是不认识卫三姑娘,最先开口问的一般是‘卫三姑娘是谁?’或者‘你为什么问我?’,她既然这般询问,想必是认识卫三姑娘了。 他掩唇轻咳了声,拢了拢氅衣:“我是卫府门客,受巡抚之托,前来寻找卫三姑娘。” 沈望舒是个思想容易跑毛,又特爱跟人嘴闲话的,闻言好奇道:“卫府的门客啊?月银高吗?一个月大概几两啊?” 四哥最近正在找活干,她也比较关心能赚钱的差事啦!她问完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大礼貌:“我就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方便就别说了。” 那人又顿了下,停顿的时间久了些,才轻轻道:“约莫...十两?” 门客不过是托词,他自是不知门客月俸的,不过这小姑娘,倒很是活泼。 沈望舒羡慕地道:“十两啊,那也太好了吧,还缺人不?” 他笑了笑,温声道:“门客是不缺,不过听说缺车夫,女郎想来自荐吗?” 他甚少会跟人这般调侃,就好像看到天真的孩子,或者毛茸茸的小狗,忍不住地想要放松下来。 车夫?那不得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沈望舒喜欢男孩子肥壮,她自己可不乐意那样,微微抬高了声音:“我是淑女!” 她愣了下,又忙放低了嗓门,柔声细气地道:“我是淑女~” 他眼底不觉含了些笑意,却又很快收敛思绪,再次重复:“女郎见过卫三姑娘吗?她在哪里?” 沈望舒想到卫三姑娘回家挨揍的事,很够意思地摇头:“没,没见过。”她一说谎,就心跳得厉害,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倒也没阻拦,只是想着卫巡抚给自己的差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准备去找掌柜问询。 就在这时,他撞上了抱琴而来的陆毓,陆毓瞧见他,先是怔了怔,继而面露惊喜:“四郎君!” 他眼眶很快红了,叩头就要拜:“奴,奴真没想到您还活着,之前那场刺杀,奴以为您,您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忙扶起陆毓,帮他拂去身上尘土,温和道:“你已脱了奴籍,不必再自称奴仆,日后唤我的名字便是了。” 陆毓原是跟他一道长大的长随,跟着他读书习武,后来他长大之后,想法帮陆毓脱了奴籍,又给了他和自己同样的陆姓。 -- 第81页 陆毓这些年便留在梁州,明面上是琴师,暗地里却帮他收集梁州的消息。 陆毓坚定摇头:“您是我的再造恩人,一世为主子,终身为主子,您永远都是我的主子。” 他喟叹了声:“还是唤我的名字吧,这世上知道我名字的人已经不多,若你再不叫我姓名,我只怕都要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陆毓嘴巴张合了几下,低声道:“清寥兄。” 第35章 你为什么要谁都不肯要我…… 陆清寥拍了拍他的肩头, 没再说话。 陆毓嘴唇动了动:“您,您是怎么...” 陆清寥垂下眼。 那日他被太子重伤,落下山崖之后, 侥幸被崖壁中横生的枯松挂住, 他昏迷了两日之后才转醒, 历经艰险爬下山崖, 一直在山中养伤, 直到近来他伤势好转, 又听说陆妃派人入了梁州, 他猜测到这可能是大殿下派来接应自己的人,所以才冒险入了梁州城。 没想到还没等他和大殿下派来的人搭上线, 那一行人便死于非命,他只得转投了卫府, 以门客的身份暂居, 卫国公府的嫡女嫁与大皇子为妃,卫家上下天然的政治立场便是倾向于大皇子的。 卫巡抚看他来历神秘,能动用的力量极大,似乎极得大殿下信任, 自然对他照拂有加。 他缓了一下神色, 和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可好?”他略有些无奈:“我受卫巡抚所托, 来寻卫三姑娘。” 陆毓怔了怔,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来:“这倒是赶巧了。”他抚了抚怀里的名琴:“乐康郡主和卫三姑娘召我去弹琴,四郎君...清寥兄随我一道去吧。” 两人推开雅间的门,正看见手忙脚乱的卫三姑娘和一脸尴尬的沈望舒。 陆清寥先唤卫三姑娘:“三姑娘,大人令您早些回去。” 他目光落到沈望舒身上, 认出她是方才那和自己絮叨许久的小姑娘,眼底又带了点笑意。 沈望舒还是很够意思的,一回来就通知卫三姑娘有人来抓她回府了,结果她这边话刚说完,逮人的就来了,而她两刻之前才和人家说过不认识卫三姑娘。 被现场抓包之后,面对陆清寥平和的目光,她的脸慢慢涨红,脚趾疯狂抠着鞋垫,不好意思地捏着泛红的耳珠,比卫三姑娘还要尴尬。 陆清寥瞧出她的尴尬,温声解围:“女郎对朋友一片赤诚,令人动容。” 沈望舒听出他在夸赞自己,终于找回了些颜面,干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啦...” 卫三姑娘趁机道:“田先生,劳烦你在隔壁雅间等等,我好久没见朋友,这回也就是出来聚聚,我等会儿就跟你回去,你看成吗?” 她又补了句:“你的一应花用,我全出。” 她往日也算是个娇气人,在这位‘田先生’面前却客套得紧,半点千金大小姐的款也不拿。 她说的颇为客气,陆清寥顿了顿,颔首应了,起身离开了雅间。 女孩们再次兴奋起来,乐康兴冲冲问道:“这是你家亲戚吗?气度当真出众。” 卫三姑娘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不是,他是我爹门下的幕僚,姓田,叫田寥,学问极好的,还负责给我和我几个堂弟教书。” 乐康嘬唇吹了下口哨:“还是师徒,那能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她拿拐肘撞了撞卫三姑娘:“这人生得好,气度也是上佳,你就没动过心思啊?” 卫三姑娘倒也大方:“开始的时候送过几次点心,后来被婉拒之后,我就再没去触霉头了,而且他讲课严苛得很,我们姐弟几个都挨过他的手板,见他就怕得要命。” 再说这位虽出众,也不是她非常喜欢的类型,她比较喜欢殷勤体贴会来事的,试探几次见没戏也就罢了。 她想了想,带了点暧昧的表情:“而且我觉着...他好像在等一个人。”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一时,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卫三姑娘一脸愁眉不展的:“求求你们了,别管这田先生了,关心关心我吧,我们家最近可快愁死了。” 沈望舒问她怎么了?卫三姑娘叹了口气:“我长房的三叔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几个月前过世了,他那成婚不久的夫人倒好,上个月便搬回了京城,说是要陪皇后娘娘去了。” 卫三姑娘出自嫡出二房,不过他们嫡出一系一向亲厚,她说起自家三叔的死讯来颇是伤怀,见众人面露不解,她解释道:“我那位三婶,名唤齐玥的,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不光如此,她还是太子的表姐,当今皇后的内侄女。” 沈望舒听到齐玥这个名字,心里不由‘咯噔’了声。 她虽没见过齐玥,但在梦里就齐皇后说过,说齐玥和太子是青梅竹马,齐玥才是最适合的太子妃人选,还说要不是因为她,齐玥早就嫁与太子了。 她想,太子那么讨厌她,除了他毁了他在女色上清白无暇的名声之外,多多少少跟这位齐玥也有点关系。 乐康一边嗑瓜子一边道:“那位既号称‘长安第一美人’,又号称‘纤阿夫人’的齐玥啊,我听说过她。” 她吐出瓜子皮,取笑卫三姑娘:“咱们这朝一向鼓励寡妇改嫁,再说人家还没改嫁呢,就是回去陪陪姑母,你们家这规矩也怪,这都要管?” 卫三姑娘给她气死:“讨厌!” -- 第82页 她左右瞧了瞧,先把雅间的下人打发出去,然后压低嗓音,气哼哼地道:“要只是回去陪皇后娘娘,我也不说什么了,可她一去京城,便流言四起,说什么‘太子和她青梅竹马,早对她一片倾心’还说‘要不是我三叔趁太子伤重的时候横刀夺爱,她现在早就是太子妃了’又说‘我三叔眼下遭了报应,纤阿夫人正好解脱,从此便能名正言顺的嫁给太子了’,你们说这不是扯吗!” 他们家对齐玥那是正儿八经的三书六礼,齐家也是同意了的,怎么齐玥回趟京城,他们卫家竟成了横刀夺爱的奸人?要知道齐玥还没正式离开齐家呢,眼下还算得齐家妇,这一通流言蜚语的,当真难听。 可怜她那倒霉的三叔了,坟头的土还没干,坟头的草先绿了,草绿了也就罢了,又一口黑锅罩上来了,这叫什么事啊! 这事儿沈望舒上辈子就知道了,闻言倒是分毫不奇,只是听到‘太子’二字,她轻轻瑟缩了下。 楚妙安却轻轻皱了皱眉,乐康好奇道:“那太子是不是真的倾慕那位纤阿夫人啊?” 聊一聊京城流传的闲话倒罢了,卫三姑娘可不敢妄言太子的心思,她想了想,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这我就不好说了,不过怎么说呢?我们卫家也算是世家了,往日衣食住行也称得上豪奢,但三婶嫁进之后,竟比长房宗妇的架子还大几分,鱼虾只吃海里的,河里的嫌土腥,吃一道烤豚肉,只吃人奶喂养大的,不到一个月的小猪...” 她迟疑了下:“原来齐家是戴罪之身,这两年才勉强起复,要不是太子有几分看重,想来她也养不出这通身的富贵排场。” 楚妙安听太子看重哪个女人这话很不顺耳,她拢了拢腕间的玉镯,不由反驳道:“那可未必,这排场听着吓人,也就是多费些人手银子的事了,甚至都不必太子亲自出面,只让账房拨些银子,救济舅家便是,可是太子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权势和富贵了。给点钱,拨些人手,太子动动嘴巴就自有人为齐家打点好,这也算不得多看重。” 乐康听她说的有道理,不由点了点头,沈望舒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巴。 卫巡抚虽官阶比楚总督低,但卫家出身名门,卫三姑娘对她半点不怕,直接顶了回来:“要是能有人给钱给人让我过的舒坦,我得高兴死。再说太子那样日理万机的人,帮扶别人除了拨钱拨人还能做什么?还能为哪个女子下厨做羹汤,或者缝衣服绣花不成?” 这话说的俏皮,大家都是一乐。 楚妙安也实在想象不出太子给哪个女子下厨做饭的样子,只能不忿地扯了扯帕子。 沈望舒也跟着笑起来,想到为了她学下面的四哥,莫名自豪起来,觉着她家四哥比太子强太多了! 大家闲话了小半个时辰,门外突然传来‘笃笃’叩门声。 不轻不重,正好三下。 卫三姑娘不情愿地叹气:“得了,田先生催我了,我先回去了啊。” 她说完便起身走人了,乐康本来想再待会儿呢,结果管事在外面道:“郡主,世子来接您了。” 乐康一下比卫三姑娘还怂,一骨碌站起来,匆匆撂下一句‘我先走了’。 剩下的几个姑娘也觉着无趣,招呼了一声之后,也各自散了。 刚才乐康叫来的琴师乐师弹琴唱曲,虽然是再正经不过的曲子,沈望舒还是心下惴惴,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掏出靶镜来照了一下。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沈望舒手里的靶镜没拿稳,直接飞了出去。 她一把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慌忙问车夫:“怎么了?” 她发现车夫走进了一处小巷,沈府的马车已经被七八个身手矫健的护卫团团围了起来。 车夫哆嗦着还没回答,前面马车上已经走下一个身穿天青色道袍的身影,他冲着沈望舒笑了笑:“你的车夫驭术不精,惊扰了我的马车。” 沈望舒见他便吓了一跳,她这回倒记得行礼了,慌忙行礼:“见过纪世子。”她连连道歉:“我们不是成心的,真对不住世子,要不,要不我去请个大夫帮您瞧瞧?然后,然后赔偿您的损失?” 她说着说着就有点肉疼,纪玉津那辆马车看的怪贵的,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纪玉津不禁一笑,声音和煦:“我会请不来大夫吗?” 沈望舒不知道他这句是什么意思,讷讷道:“是我们对不住您...” 其实纪玉津对她倒没做过什么,不过不知道为何,她心里颇是怵他,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盼着乐康出来解围。 纪玉津含笑问她:“在找乐康?想让她帮你解围?” 沈望舒吓了一跳,忙摇头:“不,不是。”她心下越发不安,低头嗫喏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纪玉津并未让她走,反是略略抬手,示意护卫稍稍让开一条道,他径直走到她面前来。 沈望舒吓了一跳,往后大大退了一步。 “我一直便很想知道...”纪玉津被她的反应逗笑了,神色带了点好奇:“你为何这样怕我?” 沈望舒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余光悄悄打量着周遭,看看乐康可能在哪。 纪玉津伸手,似乎想要做什么,就听巷外又传来一把男音:“纪世子。” -- 第83页 纪玉津转过头,有点疑惑地道:“卫巡抚。”他挑了挑眉:“你怎会在此? 卫巡抚后面跟着的,是清逸超然如玉树一般的陆清寥,他瞧了眼沈望舒,又看了眼卫巡抚,微微颔首。 卫巡抚会意,捋须含笑道:“来和同僚小酌几杯。”他目光恰到好处的落在沈望舒的马车上:“这是...” 纪玉津偏头一笑:“她撞坏了我的马车,我们正在商议赔偿。” 卫巡抚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陆清寥,才道:“这是本官下属之女,若她有不是,本官代她和她父亲先向世子赔不是了,不过世子还是先让她走吧,一个女孩子家家,在巷子里抛头露面也不好,女不教父母之过,您到时候直接传沈少尹沈夫人去训话便是。” 纪玉津似乎没想到卫巡抚会突然帮沈望舒出头,眼神动了动,才转头道:“既然卫巡抚都发话了,你回去吧。” 沈望舒松了口气,这才敢抬起头来,先是感激地看了卫巡抚一眼,又瞧见他身后的陆清寥,猜到卫巡抚的帮忙约莫和这位‘田先生’有关,她用眼神向他道谢,跳上马车匆匆跑了。 卫巡抚也拱手:“下官告辞。” 小巷转眼便空落落的。 纪玉津弯下腰,捡起地上那面摔的四分五裂的靶镜,用手指轻轻摩挲,低笑了声。 ...... 卫巡抚本来是顺路来逮女儿回家的,不成想经过这处暗巷,陆清寥恰瞧见这位沈大姑娘被纪世子带人围着,他便出声请他帮忙解围。 这位‘田先生’来历神秘,面上瞧着温和,其实对人都淡淡的。 他不免起了几分好奇,笑着调侃:“田先生好不解风情,方才怎么不亲自送那位沈姑娘回府?” 陆清寥见那个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少女落难,顺手帮忙倒罢了,送她回去就太过了。 他平静道:“那样未免太失分寸。” 卫巡抚一笑,不觉试探道:“她是沈少尹家的千金,眼下还未许亲...” 陆清寥刚一岁,大姑母便出嫁了,他三岁多的时候,陆家便天塌地陷,姑母也怀着身孕和离出走,所以他对那位姑父几乎没什么印象,唯一的记忆便是他姓沈,还记着他当时也因陆家之过入了牢狱。 这世上姓沈的人很多,何况沈姑父当年入的是重狱,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 他倒未多想,只是对卫巡抚的试探有些微无奈,沉吟片刻,轻轻打断他的话:“我已有未婚妻。” 他七岁那年,曾在忠心家仆的帮助下,偷跑来寻过大姑母。 那时候沈表妹已经三岁了,软软白白的,像一个小团子一般,她一点也不怕人,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视着他,他只瞧了一眼,便觉着心都要化了。 那时候大姑母还没给她定下大名,只起了个小名‘月月’,他便‘月月,月月’的唤她,她扑腾着过来,像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猫咪。 他和姑母交换了陆家的定亲信物,便毅然踏上了辅佐大殿下这条路,这些年颠沛流离,他既想专心辅佐殿下,又不想给她带来伤害,狠下心肠,再未联络过姑母和表妹。 但既已许婚,他日后定是要娶表妹的,所以多年汲汲营营,他心里仍有小小一处,为表妹留着。 可惜那块玉佩遗失了,也不知姑母和表妹如何?她们应当还在那处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小村落里,过着平静无忧的日子吧。 陆清寥神色不觉温柔几分,难得多说一句:“若我没记错,她也快要及笄了吧。” ...... 沈望舒有惊无险地回了家里,还没喘口气呢,外面管事突然报道:“大姑娘,王府派人给您送来了一面镜子。” 沈望舒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管事让四个小厮,抬了一面被红绸罩着的,一人多高的大镜子过来。 她愣道:“是郡主送来的吗?”乐康送她镜子干啥? 管事摇头:“只说是王府送来的。”他一面揭开镜袱,一面奉承了句:“您得了巴陵王府的赏识呢。” 这是一面丈余高的铜镜,边沿雕刻着花鸟山水,连人脸上的汗毛都清晰可见。 沈望舒呼吸不觉急促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待到黑暗褪去,她仿佛又回到了东宫。 她想起来了一些事。 在她刚入东宫的时候,太子待她并没有很差。 作为一个戴罪之人,太子待她甚至可以说得上不错,他每天不管多忙,都会抽空来看她,会狠狠责罚怠慢她的下人,会给她带宫外的小玩意,还经常带她出宫走走,也不总是强逼着她做那种事。 齐皇后却极见不得太子待她这般亲近,有一日趁着太子去京郊处理灾情,齐皇后便叫人把她拖到了凤仪宫,以她魅惑太子,霍乱朝纲为由,光天化日之下,她要令人扯下她的裤子,将她按在春凳上狠狠地鞭打。 幸好太子及时赶到,救下了她,还为此和齐皇后翻脸,直接搬出了宫里。 可是,可是光天化日即将被扒衣羞辱的恐惧实在太深了,从那之后,她变得不爱见人,尤其是对太子,能躲着就尽量躲着,其实太子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她很害怕,生怕别人看见她和太子在一起,又来骂她妖女祸水。 她开始无比地思念起从小长大的长水村。 没过多久,纪玉津作为质子,来到了京城。 -- 第84页 她和太子关系恶劣的开始,似乎就跟纪玉津有关。 她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方方巍峨古朴的铜镜,一片片的刀光剑影。 她还是被找了回来。 太子似乎很是震怒,将她禁在屋里,锁着她,不许她出入。 “还跑吗?” “陆清寥和纪玉津合作又如何?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纪玉津那样的人你也敢信?” “走了个陆清寥,又来了个纪玉津,你...” 他的声音有些变调,跟往日不大一样,沈望舒神志恍惚,下意识地想转头看他。 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谁都不肯要我?” 他嗓音哽了下,很快,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一滴冰凉的水迹落到她的背上,她以为是他的汗珠。 第36章 四哥,你喜不喜欢我啊…… 那次之后, 太子似乎发了极大极大的脾气。 他把她关在屋里,不许她出去。 “你是不是听不懂什么叫话?” “多哭几声啊,不是刚吃饱饭吗?” 她很不喜欢被人关着, 太子沉沉的怒气也让她害怕, 她慌了神, 又哭又闹的, 直到精疲力竭昏死过去, 太子才有些慌神, 小心把她放到温汤池子里。 太子瞧她这样, 心里一点也不好受,在她看不到的时候, 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低下头, 亲了亲她水润的唇瓣。 “是不是我怎么对你, 你都不会多瞧我一眼?” 他长睫垂覆,一滴水珠落在她脸上。 她沉沉昏睡过去,没有听见。 那两日之后,足足小半个月沈望舒都没有踏出房门, 太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不管多忙,都会来瞧着她吃下汤药。 不过她不想见太子, 宁可每天喝安神茶, 让自己昏昏沉沉睡过去,也不想醒着面对太子。 沈望舒猛然睁开眼,踉跄着瘫软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吓人。 ...... 裴在野最近有了正当理由,出入也方便许多, 眼下,他正在实为据点的安平镖局听着周平等人这些日子探查的结果。 他闭目深思了一会儿,轻点下颔:“我原以为纪玉津是想拉拢分化布林,海都和玄蛮,以此打通去西蛮之路,想不到他竟是打着一网打尽的主意,倒是胃口不小,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叶知秋问他:“您有对策了?” 裴在野抬手唤了凑近,他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叶知秋忙应了,又取出一封盖着私印的密函:“这是皇后娘娘给您写的信,卑职才收到的。” 裴在野没接,先皱了下眉:“姨母怎么会突然给我来信?” 叶知秋也是不解:“您在梁州几个月了,之前又传出您遇刺的消息,娘娘来信问个平安也是寻常。” 裴在野拆开密函,入目先是几滴洇开的水迹,开头便是几句急切的问安。 ——他脸色和缓了下,在他母亲死后,姨母便入宫为后,姨母这些年代行母职,对他颇为照拂,他自然是感念的,但对于自己姨母这种感情过分充沛的女人,他又不自觉地有点头皮发麻。 他一目十行地读下去,忽然皱了皱眉——姨母在信上提到了小月亮,她非常刻意地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陆妃的外甥女?陆妃长姐所出的沈姓女子? 裴在野霍然调转目光,看向叶知秋,嗓音透着寒意:“姨母怎么知道的沈望舒的事?” 叶知秋慌忙摆手:“没您的吩咐,卑职哪里敢往外吐露半个字。” 他迟疑道:“难道是齐总督...”齐总督人老成精,上回怕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裴在野皱了皱眉:“他倒是想没有分寸,也得有这个胆子。” 叶知秋突然想到一件小事,越想越有可能,他不由把裴在野瞧了眼:“还有一桩事...您的表姐,齐大姑娘前一阵进京陪伴皇后了...”齐总督虽然不敢多嘴,但是依着齐玥对殿下的心思,倘知道此事,未必不会告诉皇后,真个长舌妇人。 裴在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面色不由沉了沉。 叶知秋擦了擦冷汗:“您...是否打算给齐皇后回信?” 裴在野沉默下来。 尽管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让他张嘴承认,自己喜欢上了陆妃的外甥女,实在是很难。 他这些日子,一直有意无意地迫使自己忽略,小月亮就是陆妃外甥女的事实,哪怕在他的阻拦下,两人并没有像前世一般联系上,可毕竟是至亲的姨母和外甥女,他总不能阻拦她一辈子。 他是真的有些喜欢小月亮,可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母亲? 还有齐皇后和太后那里...他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齐皇后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如果她知道此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反应。 得一桩一件解决了才好... 叶知秋见他良久不语,十分贴心地问:“您是不是觉着...对沈姑娘动心这事,有些羞于启齿?” 喜欢上仇家的女儿,对裴在野这样高傲的人来说,当真难以承认,他体贴地给出了个主意:“您直接给皇后回信,否了就是,这事儿又没有确凿证据,皇后能拿您怎么着?” 裴在野冷冷抬头,瞥他一眼,叶知秋给看的浑身冒汗。 他这才收回目光:“先不必理会,全力解决梁州的事。” -- 第85页 裴在野掐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动身返回沈府,没想到他才出府门,就和沈府管事迎面撞上。 管事神色慌急,见着裴在野,眼睛忽然一亮,可能觉着请这位过去更好,他急忙拉着他道:“表少爷,大姑娘发癔症了,您快去瞧瞧吧!” 裴在野脸色一变,一撩衣摆便过去了。 沈望舒现在的状态的确不怎么好,她额间冷汗密布,两只鞋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只袜子也不翼而飞,露出雪白圆润的一只脚,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浑身打着摆子,眼睛惊慌又无助地盯着床边摆放的镜子。 旁边两个丫鬟小声哄她,却也无济于事。 虽然裴在野不知道为什么沈望舒屋里多了一方铜镜,但她这般害怕,明显是因为这玩意,他皱着眉走上去,一脚踹翻了镜子。 ‘轰隆’一声巨响,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沈望舒似乎也惊得哆嗦了下,却慢慢回过神,仿佛终于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过来。 裴在野先打发走了屋里的丫鬟,修长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难得放缓了声音:“小月亮。”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柔:“怎么了?” 沈望舒看见他华美如曜日的脸,这才终于带了点活气,她扁了扁嘴巴,眼底又含了泪珠子:“表哥...” 她叫的是‘表哥’而非‘四哥’,好像只有这两个字才能给她一些勇气。 裴在野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抬起手,笨拙地帮她抹了抹眼泪:“怎么又哭了?谁欺负你了?” 他有时候觉着自己和小月亮在一起,就像在带小孩。 他明明非常讨厌小孩又哭又闹的,但小月亮是个例外。 沈望舒当然不敢跟他说前世自己和太子的那些事,委屈地蹬了蹬腿:“没有...” 裴在野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目光落到她没穿鞋袜的那只脚上,肌肤淡粉,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脚趾圆润可爱,让他想伸手捏一捏。 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有点变态,差点没跳起来,忙把有点变态的画面驱逐出脑海,弯腰捡起她地上的袜子,递给她:“罢了,你先把鞋袜穿好。” 沈望舒不动,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先是太子,又是纪玉津,她实在太需要一些安全感了——自从遇到四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可是四哥太飘忽不定了,他好的时候对她很好,不好的时候,可以随时扔下她离开,她觉着有点难过,也有些患得患失。 她看着他关切的眼神,闷闷地问:“四哥,你为啥总是对我时好时坏的啊?我也没哪里惹你啊。” 裴在野拿着袜子的手不觉一顿,怔了下。 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小脸似乎有点发红,却坚定地抬眼直视着他华美的凤眼,小声道:“四哥,你喜不喜欢我啊?” 裴在野,在一瞬的愣神之后,仿佛被踩到了尾巴似的,从地上一蹦三尺高。 ‘撕拉’一声,他手里的袜子被扯出了一大个破洞。 第37章 终有一日,天下人会以效…… 小月亮怎么知道他喜欢她的? 还是他表现的太明显, 被她察觉到了? 他,他只是对她有几分心动罢了,表现的应该没有那么明显吧? 裴在野一瞬间的感觉像是做贼被人逮到了似的, 很快又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剧烈, 掩饰一般地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竭力摆出一副威严脸来, 面色泠然:“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谁让你问这些不知羞的问题?” 沈望舒被他训的更委屈了, 要是搁在以往, 她才不问呢,她今儿个本来情绪就敏感, 四哥还这样说她,讨厌死了! 裴在野这嘴硬的, 他宁可去面对十万兵马, 都比让他承认喜欢一个姑娘轻松,这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他越想就越是心虚,索性反将了一军,冷哼了声:“我倒是要问问你, 你喜欢我吗?” 沈望舒扁了扁嘴巴:“我喜欢...” 裴在野突然再次打断了, 低骂了声:“算了,别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的喜欢!” 他当然很清楚小月亮喜欢自己, 但是她如果当面对他说出那四个字,他又怕自己做出什么丢人举动,包括但不限于脸红,冒汗,心跳加速, 盯着她说不出话来之类的蠢事。 沈望舒不甘示弱地道:“原来四哥你是屁啊!” 果然,裴在野的脸上微微烧了起来,他努力深吸了口气:“你还病着,我懒得和你争,我让厨下给你熬一碗安神茶来。” “我不喝安神茶...”沈望舒瞧着他紧紧攥着的袜子,又红了眼眶,她伸手抹了抹眼睛:“你不想说就不想说吗,扯坏我的袜子干啥?我熬了几个晚上绣的玉兔抱月图样呢,上午才新换的,你咋这么讨厌呢。” 裴在野见她跟小孩闹脾气似的,又是气又是笑:“不就是一只袜子,也值当哭?我给你重买一双,十双,这成了吧?” 沈望舒又擦了擦眼睛:“不要,我就要我自己绣的,全梁州城都找不出一样的图案!”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为一双袜子较劲,主要是四哥不光顾左右而言他,还有骂她不知羞,她心里委屈地要命,不听使唤地就发起小脾气来。 两人是正经的未婚夫妻,问一句喜欢不喜欢的怎么了嘛! -- 第86页 裴在野发现自己有点怕她掉眼泪:“别哭了,我找绣娘给你缝补好。” 沈望舒吸了吸鼻子,不理他。 裴在野一时急毛了,脱口道:“我给你缝!” 沈望舒吃惊地睁大了泪眼。 裴在野深觉小月亮一定给自己灌过什么迷.魂药,这地方真是没法呆了,捏着玉兔抱月的袜子,匆匆跑了。 他以为上回为她下厨已经是自己的底线了,没想到自己的底线还能继续往深渊滑落,他可实在没脸找绣娘,甚至没脸吩咐下属,只得戴上斗笠,遮住脸,地下接头似的,去集市买了绣谱针线和布匹来,自己关在房里偷摸练手。 可惜他在朝政和习武上的天分是尽够的,绣花上就欠了些,指头给戳了好几个窟窿,好在他指尖有练刀枪练出来的薄茧保护,因此只戳破了点油皮。 他只得勤能补拙,去据点办正事的时候,也悄悄把针线筐带上,准备私底下练练绣活。 叶知秋在外轻轻叩门,低声道:“殿下。” 裴在野一惊,极快地把针线筐藏好,又装模作样地拿起手边宝剑擦拭,然后才淡声道:“进来。” 叶知秋见自家殿下手中一柄锋利宝剑,想不到他这时候还不忘勤练剑法,不由用崇敬地眼光瞧了他一眼,然后才道:“已经联络上玄蛮部的部族族长了,把证据给他罗列了一番,他对纪玉津起了些防备,不过毕竟他独女娜珠给纪玉津为庶妃,纪玉津也算他半个女婿,他对咱们的话将信将疑,似乎不大能信纪玉津会想要杀他。” 裴在野屈指轻弹宝剑:“起了疑便好,不至于主动来送死了。”他又问:“纪玉津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叶知秋想了想:“按照梁州的规矩,冬至的时候,巴陵王和楚总督会在云台设宴,宴请梁州大小官员以及梁州附近的部族土司,届时各个部族都会派出代表来赴宴,届时人多眼杂,最适合下手。” 裴在野嗯了声,唤他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 叶知秋领命退下,忽然瞧见他指尖几处红点,十分狗腿地道:“您可是习武伤着了?卑职这儿有伤药...” 裴在野霎时恼羞成怒,低喝了声:“滚出去!” ...... 甭管过程多么艰难,裴在野连着赶工几日,终于把那只袜子给补好了,他总算肯来见她,把袜子撂在她面前,十分霸气地道:“验货吧。” 沈望舒是个非常不记仇的人,早都忘记这事了,见状还愣了下,不可置信地道:“四哥你真去给我缝袜子了啊?我还以为你就是随口说说呢,难怪这几天都不见你人。” 裴在野:“...” 沈望舒见他脸色慢慢难看起来,忙笑嘻嘻地哄他,晃了晃他的胳膊:“谢谢四哥,马上就要冬至节了,我带你去买身赴宴穿的新衣服吧。” 她娘说,看男人不能看只说不做的,四哥虽然说话难听,不过肯为她下寿面补袜子,已经胜过许多男子了,她也就对他的嘴臭多点包容啦~~ 裴在野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只哼了声,半推半就地被沈望舒拉出去了。 他是天生的衣裳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只要尺寸合适,压根不需要担心样式,便是行商工匠穿的短打扮,也能被他穿出通身的雍容尊贵来。 两人没怎么花费时间就包好了两件成衣,路上沈望舒瞧见有卖糖葫芦串的,有山药的,有山楂夹芝麻的,还有橘子的,切块频婆果的,她一向爱吃这些小零嘴,一时冲动,就把每样都买了一个,捏着一大把糖葫芦上了马车。 结果半路上吃不完了,瞅着糖葫芦直发愁,一颗一颗硬往嘴里塞。 裴在野实在瞧不下去,劈手夺下她手里的竹签,不悦道:“吃不下就别吃,仔细弄坏了肠胃。” 沈望舒一脸为难:“可是花了几十个大钱呢,不能浪费...”她舔了舔嘴角沾着的糖晶,眼巴巴地瞅着他:“四哥,你帮我吃了呗?” 裴在野被她舔唇角的动作吸引,目光在她圆嘟嘟的,花朵一般的唇瓣上凝了片刻。 很快,他略显艰难地挪开视线,不屑地冷哼了声。 在宫里和世家,主子只会把吃剩的东西赏给下人。 这丫头片子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让他吃剩饭?真是恃宠生娇。 果然是他往日太惯着她了。 沈望舒把油纸包的糖霜山楂球往前递了递:“四哥,你吃吗你吃吗~可甜了!” “你喂我吃。” 裴在野挑了挑眉,听到自己说出这么一句。 私底下倒还罢了,这可是在外头,沈望舒有点不好意思,怪郁闷地道:“你自己没长手吗?” 裴在野老神在在靠在车围子上,嗤了声,低声道:“你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你吗?这点小事都不乐意做,还指望我喜欢你。” 他拿出来说什么!讨厌! 沈望舒脸上一下子又臊红了,恨不能给他一脚,为了尽快堵住他的嘴,她连忙拈起一块山楂球,飞快地塞进他嘴里。 裴在野舌尖无意扫过她柔嫩的指尖,这块糖山楂似乎甜得要命,让他头脑有些飘然。 甚至觉着,自己对她的喜欢,好又像增加了几分。 他心头砰砰,微倾下身,凑近她有点泛红的脸:“我...” 沈望舒不解地眨了眨眼:“四哥?” 裴在野猛然回过神来,掩唇咳了声,掀起车帘,假装若无其事地去瞧马车外并不存在的风景。 -- 第87页 ...... 转眼便到了冬至这日。 冬至的时候,梁州一向热闹,巴陵王这些年不怎么露面,王府里的事情一应交由纪世子处理,而楚总督是梁州官员之首,冬至节宴一般由两人共同举办,沈望舒因为那日做的噩梦,本来不打算参加的,结果纪玉津突然对外宣称身子不适,把冬至宴交由楚总督一家办理,纪玉津身子一向不大稳当,他忽又重病,倒也没人敢置喙。 再加上楚总督又是头回挑大梁,要求百官及女眷务必前去赴宴,沈长流不好不给顶头上司面子,沈望舒递往楚总督府的病假传话就没通过,不过幸好纪玉津不去,她倒也不紧张了。 许氏特地为她准备了一身极冶艳的银红衣裙,还笑盈盈地叮嘱她:“冬至节是盛事,望舒别忘了穿的喜庆些才好,眼下最时兴这银红色,这是在绣房为你特意定下的一身。” 她又道:“最好把陆妃娘娘赏你那对儿宝钗也戴上,那对儿赤金钗,也只有你戴好看了。” 虽然世子暂时不纳侧妃,但梁州鳏居的高官还真有几个,以沈望舒之美,若能靠艳色攀上一门好亲,对她的儿女也有好处,有好处的事,她从来不会拒绝。 说来这银红色的流行还和陆妃有关,传闻当年陆妃入宫之前,一袭银红宫裙站在桃花树下,让圣上一见倾心,一她一入宫便给了主位,从此便是专房之宠,六宫粉黛无颜色,甚至逼的齐皇后都自请入佛寺为国祈福,是以天下女子都跟风模仿起来,盼着自己也能如陆妃一般,得郎君宠爱。 不过沈望舒颇有几分小蛮脾气,她在衣服的选择上也自有审美,并不是哪件样式时兴她就跟风去穿哪件的性子,再说陆妃娘娘送来的那对钗子虽好看,但是沉甸甸的,戴久了脑袋疼,所以冬至宴当天,她穿了一身青绿的衣裙,头上簪着相配的一对儿白玉银铃梅花小钗,虽不妖冶,却似冬天里的一根水葱般,青嫩明艳。 许氏见她这般,脸色霎时有些难看。 沈熙和已经懒得再装姐妹情深,连表面的客套都懒得维持,上下打量了沈望舒一眼,唯有嘲意:“眼下城里可不时兴青绿色,阿姐莫非在村里的时候就是这样穿着打扮的?不过既然到了梁州城里,也该听听母亲的意见才是。” 沈望舒给气的,撇了下嘴巴:“绿色村不村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般人家死人的时候才会穿一身白孝,这个应当不分城里村里吧?” 沈熙和一贯标榜自己的纤弱文气,所以穿了身斜绣着一只红梅的对襟大袖,虽说冬至节没规定必须得穿大红大紫,但要沈望舒说,她这一身白也有些太不吉利了,没想到她还没张嘴,沈熙和先一套一套的了。 沈熙和气的眼圈发红:“你...”她瞥见沈长流面露不悦,忍气道:“母亲好意为姐姐裁制了新衣,我看姐姐没穿,好心提醒一句罢了,若有得罪的地方,妹妹在这儿向姐姐赔不是了。” 沈望舒一点也不给她面子:“你管的好宽哦。” 她说完也不管沈熙和表情如何,气哼哼地出去了。 她在府门外,正欲上马车的时候,碰见了裴在野,他抱臂戏谑道:“怎么又一副丧气样儿,谁又惹你了?” 沈望舒哼道:“二娘啦,她笑话我穿绿色土,非说现在红色才是好看尊贵。” 裴在野一听便了然了,略有讥诮地挑了挑唇角:“陆妃娘娘喜银红,她既得圣宠,世上自有无数人效仿,不过是慕于权势罢了。” 沈望舒还挺倔:“可我不喜欢红色,我就喜欢青绿色!谁穿都一样!” 裴在野似乎怔了怔,唇角不觉扬起,不是往日的讥笑或者嘲弄,而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目光盈盈看过来,正撞进他心坎里。 “颜色本无尊卑之分,端看是喜欢它的人是否尊贵,陆妃娘娘只是妃妾...”裴在野感觉自己心头快跳了几分,却没有像往常一向回避,他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字地道:“终有一日,天下人会以效仿你穿青绿色为荣。” 沈望舒愣了下,裴在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叮嘱道:“好了,去赴宴吧...” 他本来习惯性地想嘱咐几句,但想到纪玉津是准备在城外动手,所以这次冬至节才称病没去,怎么也不会危及云台。 再说他已经挑了几个身手好的暗卫,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离远了暗中护着她,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这时候多言,反会吓到她。 他缓了缓神色:“好好玩。” 第38章 要不要试试? 男人们都是骑马去云台, 裴在野说完话,便直接拍马走了。 家里一共有三辆马车,许氏自然得坐最大最阔气的, 沈熙和带着龙凤胎坐次之的, 沈望舒一个人, 坐最小的便可。 她刚要上马车, 沈熙和就领着沈三夏和沈朱明出来了, 沈望舒瞧了她们的马车一眼, 不由叫住龙凤胎:“诶, 小心点,我看这马车轮轴好像有点磨损松动了, 你们让车夫瞧一眼吧。” 她对沈熙和自然是无所谓,不过担心龙凤胎摔着, 想了想道:“你俩来跟我挤一挤吧, 那马车坐一两个人还勉强,坐三个人轮轴怕是负担不了,小心半路摔了。” 沈三夏和沈朱明正要点头答应,沈熙和已是冷笑了声:“不劳姐姐费心了, 这马车我们坐了三年多也没见坏, 总不可能专挑这时候坏了,姐姐管好自己便是, 难道你比负责维护的车夫还懂马车?” -- 第88页 龙凤胎面露犹豫, 沈熙和已是不耐烦地把他俩扯了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车?” 沈三夏被沈熙和硬拽到了车上,忍不住道:“姐,我看大姐不像是胡说八道的,咱们还是让车夫仔细看看吧,免得路上摔了。” 沈朱明也跟着点了点头。 现在马车不马车的已经不是重点了, 沈熙和见弟妹都不服管教,反是跟沈望舒亲近,她脸色阴沉得吓人,嗓音也尖利起来:“大姐说大姐说,你跟大姐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她忍不住搡了沈三夏一把,冷笑:“给我安分坐着,这马车保管坏不了,也摔不死你。” 龙凤胎见她偏执,互视了几眼,也不敢再开口了。 沈望舒不想龙凤胎为难,有点无语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结果走到半路,她若有所感地掀起车帘瞧了眼,果然见沈熙和龙凤胎狼狈地站在马车旁,马车停在道旁,一只轮子已经不翼而飞。 沈朱明是男孩子,胆子大一些,出声抱怨道:“大姐早就说车轮子有问题,你非不听,非说马车没事,你但凡听进去一点,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真是耽误事!” 沈熙和面色铁青,也不顾娇弱才女的人设,愤恨地踹了马车轮一脚,扬起手要抽沈朱明。 沈望舒本来想再次招呼龙凤胎上车,就见沈三夏给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走,免得沈熙和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 她挠了挠脸,只得让车夫不要停下。 云台建在一处不算陡峭的山顶,一贯是梁州城重大集会之所,底下自有让众人停放马车的地方。 沈望舒刚下马车,就见沈三夏在一处拐角等着,她好奇地走过去:“你们马车不是坏在半路了吗?怎么来得比我还快啊?” 沈三夏用力扯了她一把:“姐,你快跑吧!” 她喘了口气,忙道:“方才我们半道上遇到了楚总督家的大姑娘,她和二姐关系不错,倒也好心,邀我们上了她那辆大马车,结果二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哭哭啼啼非说是你故意弄坏了她的马车,要看她出丑,那楚大姑娘竟然信了她的话,准备令丫鬟婆子教训你一番,一会儿说要撕破你的衣裳,让你在所有人面前丢大脸,一会儿说要推你下水,活活冻你半死,听得我心惊肉跳的!” 楚妙安当然不傻,不会被沈熙和平白利用,不过她本来就瞧沈望舒不顺眼,借着这个由头正好教训她一番,成功了那是为朋友出头,是她仗义,不成功那是沈熙和歹毒,蒙蔽了她。 沈望舒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能颠倒黑白的人,瞪大了眼睛骂道:“屁咧!” 沈三夏先指挥她身后跟着的俩丫鬟:“你们从大道走,引开我二姐和楚大姑娘,放心,她们见我大姐不在,不会为难你的。” 俩丫鬟有些胆怯,但也没法子,咬牙提着裙子就走了。 沈三夏机灵,又给沈望舒出主意:“姐,后面有条人不多的小道,你从小道上山,直接去云台女客席,到时候众目睽睽的,又有王妃和郡主盯着,她们肯定不敢再害你了!” 沈望舒也知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她冲沈三夏点了点头,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向后面那条隐秘小道。 沈三夏见她走了,这才长出了口气,她方才是借着如厕出来的,又匆匆忙忙折返回去。 沈熙和还在哭哭啼啼说沈望舒如何歹毒害她,她生的柔弱,立刻获得了几个交好的朋友的同情。 沈三夏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大声反驳:“也不用这么说吧,二姐你说马车是大姐故意派人弄坏的,那方才走之前,大姐干嘛要提醒咱们?由着咱们倒霉不是更好!分明是大姐好心提醒你,你自己不听!” 沈三夏这般反驳,几个女孩不免怔了一怔,看向沈熙和的眼神透着几许狐疑。 楚妙安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地道:“你还小,好些人歹毒心肠你看不透。”她拢了拢华贵的紫貂斗篷:“好了,咱们去会会沈望舒吧。” ...... 沈望舒当然不可能给她逮着,沈三夏指的小路确实很少人走,她走了一路还没见半个人影,她沿着一路小跑,很快来到一处有些荒废的观景台。 她累得够呛,靠在栏杆上大喘了几口气。 也不知道是她倒霉还是怎么着,这时候地面忽然开始小幅度晃动起来——梁州城在川蜀一带,地动倒是常有,这次的震动倒也不大。 不过沈望舒背靠破旧的栏杆,一时没站稳,直接翻下去了。 幸好底下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平台,她正落到草丛里,摔得四仰八叉的,直叫哎呦。 她缓了缓,发现没摔得太严重,正要爬起来,就见上方的观景台突然射来一直利箭,直插入了观景台的石桌里。 瞧见这一幕,本能的,沈望舒就压低了脑袋,将自己整个藏在了平地茂盛的草丛里,大气也不敢喘。 不到一瞬,有个身量高挑的异族女子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观景台上,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异族护卫,这护卫颇是忠心,哪怕身上血迹斑斑,仍旧死死护在那异族女子身后。 ——这姑娘沈望舒居然是认识的,是娜珠,是纪玉津的侧妃娜珠! 她为什么会被人追杀?还是在这个地方? 沈望舒还没来得及思考,又是一只利箭射来,直插入娜珠身旁的护卫脖颈,他踉跄了几步,也从栏杆翻了下去,尸首就在倒在沈望舒身旁,死不瞑目的尸首直直看着她。 -- 第89页 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不得不咬住自己的手掌,才死死压住了惊呼。 娜珠浑身瑟瑟,很快,观景台上又走上来一人。 本该在王府养病的纪玉津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神色还是颇温柔:“娜珠,你怎么了?” 他面容秀美若女子,眼眸含情,说这话本该颇为惑人的,如果不是身后跟了二十几个手持弩机的重兵,娜珠说不定还真能平静一点。 娜珠摔倒在地上,一边挣扎后退,一边泪流满面地尖叫:“滚开!你这个畜生!畜生!” 这个她曾经满心爱慕的男人,诱骗她写信,打算把她的父亲兄长引到梁州城,然后再杀了他们,借由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来掌控玄蛮部,最后再以她父兄之死,挑拨布林和海都,最终他坐收渔利,掌控三个部族,彻底打通和西蛮连接的道路。 她嗓音尖利地大喊:“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这离云台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我在梁州所有官员面前揭露你的恶行,朝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无意中得知了纪玉津的计策,在几个同族护卫的帮助下,侥幸逃出了王府,没想到就差那么一线!仅有一线! 纪玉津隐隐喟叹了声,走到她面前,柔声嗔道:“我本来没打算来云台,你倒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他弯腰,勾起她的一缕卷曲长发,似笑非笑:“你就不能乖一点?” ...... “小坏蛋,你就不能乖一点?” 沈望舒的心口砰砰乱跳,瑟瑟发抖。 她想起来了。 被齐皇后盖章了勾引太子的罪名之后,她也试图向齐皇后解释过,但是只换来齐皇后更暴烈的怒气,她一遍又一遍的,试着跟所有人解释,但每个人似乎都认定了她是不知廉耻的妖女,任由她怎么解释,似乎没有人愿意信她。 渐渐的,她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每天宁愿看着葡萄架子发愣,也不想再出去见人。 这时候太子已经带着她搬出了皇宫,太子见她像一株鲜花般枯萎凋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时不时带她出去转转,还告诉她,偶尔可以出太子府走走。 ——这给了她机会。 直到一次宫宴,她遇到了一位极其温柔的‘姐姐’,她身量高挑,面容却秀美,穿着一身精致宫裙,对她温柔似水——这是她入宫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愿意听她说话,愿意相信她没有勾引太子的人。 ‘她’对她实在是温柔极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十分地依赖这个‘姐姐’,什么话都愿意告诉她。 ‘她’自称是巴陵王的女儿,入京城为质,受到了京城王公贵族的排挤,日子过的十分压抑苦闷,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皇上和太子下令杀了。 如果‘她’是男子,沈望舒或许会戒备提防,但是同为被排挤的女孩子,这让沈望舒跟‘她’更加同病相怜。 ‘她’还告诉她,她小时候呆的长水村就在梁州境内,‘她’有一次路过那里,发现那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民风淳朴,人们在田间骑着牛唱着歌,是个秀丽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难怪她想要回去。 沈望舒对‘她’当真是无比信任。 直到有一天,‘她’告诉她,陆清寥找到‘她’,希望‘她’能带沈望舒出来,他再把她送回长水村。 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陆清寥,沈望舒都是很相信的,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 这个‘郡主’果然很厉害,趁着平州出了急战,太子赶往平州的时候,她真的把她带了出来,暂且安置在京郊山里的一处宅院内。 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很正常,‘她’对她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甚至还邀请沈望舒晚上同睡,不过沈望舒有些不习惯,便婉言拒绝了。 直到两三天过去,沈望舒开始觉着不对了——她并没有见到陆清寥,而且‘郡主姐姐’看着她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奇怪。 ‘她’眼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幽暗深邃,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直到第四天,‘她’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撑臂把她困于床笫间,高挺的鼻子轻嗅她颈间香气:“你身上很香,却没有用香膏。” 沈望舒被吓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她的眼睛:“你这样,真想让人狠狠地欺负你。” 沈望舒下意识地推开‘她’的手。 ‘她’也不恼,笑了笑:“我让陆清寥拿一些东西来跟我换你,他居然也同意了,可是你很合我心意,那日见到你在太子身边,我就有些醋了,我后悔答应陆清寥了。” ‘她’摇了摇头:“太子他们都是蠢货,是不是你和陆妃故意设计的,很重要吗?” 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要不要试试,我和太子哪个更厉害?” 沈望舒嘴唇哆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慢条斯理地解着衣裳:“见你那日,他们想要羞辱我,因为我面若姹女,他们逼我换上女装,涂脂抹粉,大庭广众之下给皇上弹琴献寿,不过也不算很坏,至少骗到了你。” 那与女子截然不同的身体让沈望舒终于有了反应,她尖叫了声,踉踉跄跄地跑向门边。 纪玉津笑:“小坏蛋,精神留着等会用不好吗?” 门被厚重的大锁锁住了,沈望舒拼命拍打着房门,但是无济于事。 -- 第90页 他停在她面前,有些疑惑:“不愿意?” 沈望舒紧紧抱着自己,满眼是泪,戒备警惕地看着他。 他似乎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强迫女人。” 他轻敲了三下铜管,很快有下人捧了一盏漆黑的汤药过来,他掰开她的嘴巴,硬给她灌了进去。 他嘴角含着玩味的笑:“别浪费了,能让你哭着求我的好东西呢。” 沈望舒的身体开始燥热起来,神志也有些不清了。 她不想求他,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生生咬出了血——终于熬过了这一次。 他似乎很遗憾,第二日,他加大了药量,强喂给她,又把她拖到一间满是镜子的房间里,让她看着自己无助挣扎的媚态。 沈望舒摔碎了镜子,划伤了手臂。 他似乎终于不耐烦了,不过还没等到他用强,太子便找了过来... ...... 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纪玉津的手指按在娜珠的脖颈上,他又叹了声,面上满是怜惜:“我本来不想杀你的。” 他本来想利用娜珠接管玄蛮部,可惜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已经训练好了替身,可以撑到他杀死玄蛮部族长,顺利接管部族之后。 他手下稍稍用力,娜珠的大眼里便失去了光彩。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沈望舒眼里滚落,她几乎失了甚至,瘫软在地,不知道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娜珠。 她却死死地捂住嘴,不敢露出一丝声音。 纪玉津目光投向她藏身的地方,想到方才倒下去的尸首,淡淡吩咐:“去把尸首拖来处理了,不要留下把柄。” 第39章 亲亲 纪玉津说完, 便向着栏杆的方向扫了眼,目光忽的顿住了。 栏杆旁边的台阶上掉落了一根已经折断的小银钗,那是沈望舒方才翻下栏杆时, 不慎掉下的, 样式很是寻常——不过显然不是娜珠所佩戴之物。 也就是说, 这发钗的主人另有其人, 有个女子方才来过这处荒废的观景台。 他走过去, 捡起这根发钗细端详, 眸底隐隐泛着冷意。 他顺着栏杆往下瞧了眼, 却只看见了那异族护卫的尸首,倒也没发现别的不对。 纪玉津拧了拧眉, 冷声道:“搜!” 若非娜珠无意中听到他密谋,偷跑来云台求救, 他今日根本不会来云台, 眼下云台遍是朝臣,他伏杀玄蛮部族土司的消息一旦被传出去,只怕要惹出不小的乱子。 这事绝不能传出去,找到那个偷听的女子, 杀了她。 他来捡银钗的片刻功夫, 沈望舒抓紧机会,滚到了一处凸起的石壁底下, 正好躲在视觉死角, 没被他瞧见。 但这也无济于事,这处石壁不是特别隐秘的地方,只要稍微仔细点搜,很快就能找到她。 眼见着纪玉津带来的几个重兵要翻过栏杆,沈望舒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一只脚已经悬空于山崖外,准备跳下山搏一条生路了。 就在这时,另有五六个打扮低调的蒙面暗卫从天而降,撩起长刀直奔着纪玉津袭来。 ——他们是裴在野之前派来保护沈望舒的,因为今天人多眼杂,几人自不敢离近了跟着,乔装之后远远地随行护卫,废了点功夫找上这处隐蔽小路,然后就瞧见这位沈大姑娘藏在一处草丛里,那位纪世子正在派人四处搜查。 虽然他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做出反应,当即出手。 领头的人颇是伶俐,他们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和纪世子这帮人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为沈姑娘争取逃生的机会,再说他们就算有意击杀这位纪世子,凭他们这五六个人也斗不过对面二三十个重兵。 于是他们一击即退,把纪玉津一行引向别处。 纪玉津正处在重要关头,毫不犹豫地就带人追了过去。 转眼间,喊打喊杀的荒废观景台便冷了下来,鸟雀无踪。 沈望舒瞧的目瞪口呆。 她虽然不知道哪来的一伙天降神兵救下了她,不过这不妨碍她做出反应,她抱膝在大石底下缩了片刻,确定观景台当真没有一个人了,她才钻出了大石,也不敢再走这条小路,而是寻了个相对平缓的山坡,扶着高大的树木枝叶,一点一点滑了下去。 ...... 纪玉津追了约莫一刻的功夫,终于反应过来,眼看着那伙儿人越跑越快,他当即抬手:“不用追了。” 他立刻带人折返回那处荒废的观景台,果然,那里也是空空如也,只有方才还来不及收拾的娜珠和护卫的尸首。 他脸色难看,一脚踢翻了石凳。 那伙儿暗卫来的很不同寻常,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冲着他来的,想要破坏他伏杀玄蛮土司的计划,要么就是刚才那女子的暗卫,只是凑巧来到这里,见自家主子惹祸,不得不现身帮忙。 前者的话,应该不太可能,毕竟娜珠偷来云台事发突然,就连他自己都没意料到,不可能有人提前埋伏,既然如此,便是后者了,落下银钗这女子应当也是误闯到此地的。 不得不说,纪玉津人虽然狠辣,但的确聪明,转眼几乎推测出真相。 他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思考,能有暗卫保护的女子,身份自然是极高的,这银钗也不像已婚妇人所佩,那么会有暗卫保护的未出阁女子,整个梁州,除了他妹妹乐康之外,不超过两掌之数。 -- 第91页 他首先便想到了楚总督府的楚大姑娘,接着便是出身卫国公府的卫三姑娘。 纪玉津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梅花银钗,上面银楼的印记磨损掉了,单看样式,这银钗当真是寻常样式,再加上梅花又是应季冬花,几大有名气的金银楼都会卖这种样式的银钗,梁州贵女不能说是人手一只,但十之五六也是有的。 幸好沈望舒没听许氏的,临出门的时候另换了衣服首饰,不然掉的要是陆妃那对儿赤金钗,纪玉津压根都不必费心查了,直接就能锁定人选。 他收回心思,拧了拧眉,先吩咐重兵:“先把尸首处理了,然后立刻调来人马,搜查此地。”先把水搅浑了,看能不能让方才那条漏网之鱼自己跑出来。 属下迟疑了下,犹豫着问道:“若是这般...会不会动静太大了?万一逼的那女子狗急跳墙,说出您伏杀玄蛮土司一事怎么办?” “眼下我尚未动手,玄蛮部土司还没死,她若是敢说出来,那便是自投罗网。又有谁敢为了区区几句没有证据的胡话,怀疑巴陵王府?” 纪玉津颇有决断:“趁着冬至宴还没开始,找出那女子再说,对外就说是有西蛮奸细混进此地,意欲杀害朝廷命官,让所有人暂时待在云台,不得出入。”他眸光透着几分狠辣:“若有人不守规矩,那便是里通外敌,其罪当诛。” 属下当即应了。 纪玉津心头有了几个怀疑的人选,又道:“多留心楚总督府,卫巡抚府以及宋国公府,若是一旦有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不过调查这几个高门的成本太高,他沉吟片刻,把手里的银钗交给下属:“你另抽调个眼生的人,再去问长风,金鑫,隆昌,兴隆几个银楼,问他们要这几个月的账本,看看有谁买过这种样式的银钗。” ...... 沈望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也多亏她身体底子好,小时候山上山下经常跑着玩,若是换做寻常闺秀,光是下山估计都得缺胳膊少腿了。 就是如此,她身上也颇为狼狈,衣服也被破了,胳膊和两条腿勾出十几条细细血痕,还有摔出的淤青和碰伤。 其实她心里怕的要命,一边跑一边都在流眼泪,不过她思路倒是很清晰,跑下山之后,当即找到了方才停放马车的地方,打算先骑马回家躲着,然后等到沈长流回来,她在把这事告诉家里人,让沈长流出面,告诉更大官儿,不让这个可怕的纪世子得逞。 但是纪玉津的反应更快,等她好不容易下山之后,他的兵马已经到位,正在四散开始搜寻可疑人物。 沈望舒眼瞧着停马车的空地有重病搜查,哪里还敢过去,慌不择路地又转向一条出山的地方。 结果她跑出没两步,发现山门处也有重兵把守,也正在四处搜人,眼瞧着就往她这边过来了。 沈望舒慌不择路,就在这时,斜刺里一只手伸了出来,搂着她的腰就把她拖入了旁边一条隐蔽的夹道。 这夹道前面通往山门,后面通往一处用来观赏的锦鲤池。 沈望舒神经正高度紧张,差点尖叫出声,待看清来人是谁,她眼泪‘哗啦啦’冒出来了,嗓音都有些变调:“四哥,四哥...” 裴在野把她按在自己胸前,又怕她岔气,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嗓音低醇:“没事了,你安全了,别怕,我一直在。”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也有学会哄女孩子这一天,而且如此的自然而然,半点不会觉着不耐烦。 他比沈望舒他们早到一阵,在云台上却发现他们迟迟未来,直到派去跟着她的暗卫来报,说她不见踪影。 裴在野当即便觉着不好,立即下山来找人,结果在半山腰就遇到了纪玉津的兵马,这让他心下更生警觉,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下来,幸好是找到她了。 沈望舒比他想的更坚强,呜咽了几下,一边用力擦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道:“四哥,那个纪世子要害人,我看到他杀了他自己的娘子,就是因为他的异族娘子看到他要害人的秘密...” 她对于朝里朝外的事儿真是半点不了解,只能靠着好记性勉强复述:“他好像...要杀一个玄蛮部的...族长,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统一,统一其他三个部族...” 裴在野轻皱了皱眉:“他杀了庶妃娜珠?” 他眉头先是一皱,继而便是松了松,大略猜到是个什么缘故了。 她点了点头,虽然她不明白纪玉津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但是出于前世对他的了解,他干的一定是对朝廷对百姓有极大危害的事儿,肯定会害死很多很多人。她勉强止住自己的眼泪,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我得回去告诉爹,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裴在野摸了摸她的脸:“没事的,他不会得逞的。” 他已经派人去告诉玄蛮土司,纪玉津想杀害他的计划,玄蛮土司虽半信半疑,但出于谨慎,这回只派了个替身过来,自己没有亲往,就算纪玉津真的得手,死的也只会是一个替身罢了。 眼下娜珠已死,只要把他告知玄蛮土司他女儿的死讯,玄蛮土司必然会和纪玉津决裂,到时候纪玉津想连通西蛮也没那么容易。 只用短短一瞬的功夫,他就把后面一系列的计划筹谋好了,但低头瞥见沈望舒红肿的眼眶,似乎衬的他心肠格外冷酷。 -- 第92页 裴在野定了定神,余光瞥见纪玉津带着一队人马从山上下来,似乎马上就要搜到这边了。 他一手勾住沈望舒的腰,轻声道:“大吸一口气。” 沈望舒本能地按照他的嘱咐,大大地吸了口气。 他半抱着她,潜入了夹道尽头的那处锦鲤池。 这锦鲤池水深约一丈,可以轻松藏下两个人,他抱着她潜入池底,藏在一片片开败的莲叶底下。 纪玉津转眼便搜到了这边,不过裴在野却镇定得很,甚至还能分心用余光关注水面的动静。 不过过了会儿,他就镇定不起来了,沈望舒在他怀里,被冬日的冰水冻的浑身哆嗦,引得他的身子也跟着轻颤起来,他一张小脸憋的涨红发紫,又怕给他添麻烦,拼死捂住自己的口鼻。 裴在野有内力护着,自是不怕冷的,也能憋气很久。 他迟疑了下,拿开她的手,低头瞧着她红润的唇瓣。 哪怕水面上有追兵堵着,他依然能听见自己的砰砰心跳。 他,他这是在救人,可没有趁机占小姑娘便宜的心思。 他闭了闭眼,低下头,寻着那一方嫣红唇瓣,准确无误地亲了上去。 第40章 试探 沈望舒眼瞧着四哥的嘴巴突然贴了上来,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险些因为受惊而张嘴。 裴在野也有点不好意思,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下巴, 示意她张开嘴。 沈望舒模模糊糊地反应过来, 小小地张开嘴巴。 裴在野贴着她的唇瓣, 给她渡了几口气, 她这才明白状况, 唇瓣小心翼翼地动了下, 呼吸着渡过来的气。 他并没有打算做什么的, 但她这幅搞不清楚状况的迷懵姿态,让他一霎心生爱怜, 又生出一股侵略欲,在胸口横冲直撞。 太少了。 他开始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地试探。 她的嘴唇很软, 有一股甜蜜蜜的香气, 迫使他想要更深入地做点什么。 想要让她满眼是泪,呜呜咽咽地看着他。 裴在野被她透着天真魅惑的表情勾着,一瞬间失了神志。 他掐着她腰肢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凭借本能, 他略有紧张地慢慢探出舌尖, 缓慢又不可抗拒地描绘着她再次紧紧闭合的唇瓣。 沈望舒是没有半点奇怪的想法,就觉着嘴巴被四哥咬了一下, 又用舌尖慢慢扫着。 嘴巴有点麻麻的, 痒痒的。 还有点恶心。 像小时候早上起来发现被猫舔了一样,然后起了一脸的疹子,怪难受的。 她以为他要再次给她渡气,就没急着推开他,没想到他越来越过分, 试图叩开她的唇瓣。 沈望舒再次被吓到了,伸手用力推着他的手臂。 裴在野猛然回过神来,似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甚至呛了几口水,脸都憋红了,十分狼狈地挪开脸。 他居然趁人之危,在这种时候欺负她! 索吻被拒之后,裴在野自我反省的同时,又颇为失落,看到她有点诧异有点嫌弃的表情,他越发自暴自弃。 确认她不会乱动之后,他松开她,一个猛子扎进更深处,靠在池底一言不发。 幸好岸上的纪玉津没有在这片搜查太久,确认无人之后,大概是没想到一个贵女有勇气在大冬天躲到湖底,便直接带人去别的地方搜查了。 裴在野维持着一脸的面无表情,抱着她上了岸,躲进了马车里,问道:“可有替换的衣裳?” ——停放马车的地方本来还聚集了不少下人车夫,方才也被纪玉津带着人全部把他们赶到一处了。 沈望舒被冻的哆哆嗦嗦,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他和缓了一下神色:“好了,赶紧换身衣服吧。” 沈望舒低头瞧了自己一眼,她现在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衣裳湿哒哒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裴在野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一眼,她虽然穿的厚衣裳,但已经被扯的破破烂烂,又紧紧贴在身上,雪白的肌肤露出好几处,勾勒出的身段玲珑有致。 特别是她来了癸水之后,皮肤越发润泽,身形起伏跌宕的更明显了。 他觉得鼻间热热的,飞快转身跳下马车,还不忘撂下一句:“快点换,别着凉了!” 然后重重关上车门。 下马车的时候他差点滑了一跤,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发现车门紧闭,她没瞧见自己差点出丑,他这才长出了口气。 马车里很快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他这时候真恨自己耳朵为什么要这么好用,甚至能从声音里不自觉地分辨出她在换哪件衣裳。 外头冰天雪地的,裴在野身上却有点热。 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有体热这一特质了,哪怕这时候借着风雪给他降降温也好。 幸好沈望舒的速度很快,在马车上小声道:“四哥,我换完了。” 裴在野用拢起车辕上一团薄冰,往自己脸上拍了拍,这才镇定自若地跳进了马车。 沈望舒正在用干帕子绞着头发,她的情绪看起来镇定了不少,轻轻吸了吸鼻子,小声问道:“四哥,你有替换的衣服吗?” 裴在野脸皮颇厚,强做淡定:“我不怕冷,你瞧我的脸,现在还是热红的。” 沈望舒惊奇地瞪大眼:“四哥,你好厉害啊!”她又问道:“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 第93页 裴在野把心思收拢到正事上,蹙了蹙眉,自语:“不能再由着他这般搜下去了。” 纪玉津若是铁了心一个个核对来宾身份,很快就能查到沈望舒不在云台之上。 他帮她拢好斗篷,才推开车窗,发出几声短促奇特的鸟鸣,没过片刻,就有一只模样非常俊俏的大鸟落在他手臂上。 裴在野点了点鸟头,随便从其他马车里翻出纸笔,写了个几个字,便撒手放鸟——他通知城外的叶知秋当即行动,把这边的纪玉津引走。 两人在马车里等了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外面终于传来纪玉津带兵匆匆离去的消息。 裴在野当即带着沈望舒折返回沈府,本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但当夜却有个极坏的消息——她深夜发起高热,久治不退。 ...... 纪玉津这辈子都没有这般窝囊过。 不光没搜到偷听之人不说,就连刺杀玄蛮族长的消息也不知何时泄露了出去,所以他这回只杀了个替身,反而还打草惊蛇,让玄蛮部和他彻底决裂。 唯一勉强算好事的,就是玄蛮族长未死,那偷听的女子就算告发出去,他也没什么损失,但他心里仍是阴戾的要命。 恰在此时,心腹捧来几个银楼的账目,恭敬道:“账目已经为您筛出来了,请您过目。” 纪玉津冷着脸接过,看着上面一堆堆的名字,便觉着头疼——买这只破钗的人还真多,甚至有他妹乐康,卫三姑娘,姚姑娘和...沈家姑娘? 他看着乐康后面跟着的名字,不觉怔了下。 乐康和沈家大姑娘关系好,这事他是知道的,她们这几日应当是约在一起逛银楼买首饰,这更是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 他缓缓收回目光,轻轻吐了口气:“还是留心着楚总督府,卫巡抚府,宋国公府等等这几个地方,一旦有反常,立刻向我回报。” 他一边说,目光又不觉投向了账簿上的名字。 这个沈大姑娘实在很寻常,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除了之前两次见他,有些超乎寻常的害怕。 但这也不算很奇怪,毕竟之前王府里流传出他要选侧妃的传言,他这些年为了避开朝廷监视,一直装作久病不愈,那些女子不愿意嫁给他也很正常。 他右手不觉摩挲了一下那个名字。 尽管她没什么嫌疑,他还是莫名的有点在意。 这可怎么办呢? 大抵,这便是直觉吧。 纪玉津缓缓闭上眼。 等他再睁开时,嘴角衔了一缕幽暗暧昧的笑意:“还有沈府,也别忘了盯着。” ...... 沈望舒是夜深的时候发作的,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烧的有些人事不知了。 裴在野给他们的解释是,沈望舒身子不适,所以提早回来了,两人白天瞧着到还好,晚上突然发作,可把沈长流和沈飞廉吓惨了,急忙叫大夫来诊治。 许氏本也想披着衣服过来,沈长流担心她要来添乱,以夜深劳累为由,忙把她劝了回去,又连忙要唤女大夫过来。 沈望舒身体一向挺好的,但这回又是受惊过度,又是在冷水冻了半天,烧到后来,神志都有些迷糊,沉浸在纷乱的梦境里,一会儿是太子在榻上强逼她,一会儿是纪玉津给她硬灌下那种药,她昏昏沉沉的,只感觉身后有虎狼在追赶。 她害怕得要命,一声一声喊着表哥。 沈长流和沈飞廉齐齐怔了下,沈长流忙吩咐长子:“快,去把你陆表兄叫来。” 沈飞廉往日因为沈望舒对‘陆表哥’太过亲近,他还有些个小醋啥的,这时候也顾不得了,飞快地冲向小院外,结果刚走到沈望舒住的院门口,就和裴在野撞了个正着。 裴在野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沉声问道:“怎么了?” 沈飞廉被他气势所慑,愣了下才急答:“望舒突然发起了高烧,刚才一直在唤你呢,表哥你快去瞧瞧吧。” 正巧这时候女大夫也赶到了,沈长流忙带着沈飞廉前去迎人,裴在野撩起帘子,就见沈望舒小脸烧的通红,嘴巴还喃喃叫着‘表哥’。 裴在野瞧见她烧成这般样子,心都拧巴起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在。” 她的手心出奇的烫,烧的裴在野有些心慌。 他的母亲,也是死于这样的一场高热。 尽管知道沈望舒不至于那般严重,但他仍是觉着手心冒汗,眼眶不禁发涩,轻轻凑到她耳边,反复重复:“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啊。” 沈望舒似乎平静了一点,但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手脚都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嘴里不断念着什么。 裴在野怕她再次着凉,手忙脚乱制住她的手脚,等她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才勉强能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她的第一句:“太子,裴烺殿下,裴在野...” 第二句略带上一点哭腔:“求求你,放过我吧...” 裴在野愣住。 她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名字? 为什么又在梦里让他放过她? 裴在野捏着她手腕的手不觉加了几分力道,他似乎想问什么,就在这时,沈飞廉带着女大夫匆匆走了进来。 他强压下浮动的心绪,退在一边,让大夫给她诊治。 沈望舒底子到底不错,大夫开了几贴强力的汤药喂给她,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她终于醒过来了。 -- 第94页 期间裴在野一直在她屋里,帮着喂汤喂药,细心周到之处,连沈长流这个亲爹都自叹不如。 裴在野这几天反复被她那句话所扰,心头总是隐隐不安,不过瞧她病成这样,他也没心思问这个,直到沈望舒痊愈的差不多了,他陪她去园子里散步的时候,才缓缓起了个头:“小月亮,你想过去京城吗?” 沈望舒怔住。 他不等她发问,便道:“虽然纪世子这回没查到你头上,但梁州这地方对你来说已经不够安全了,难保他有一日会发觉出什么,而且姑父的任期将满,你考虑过随他一起去长安吗?” 这也的确是他的打算,眼下巴陵和西蛮的事情快要落定,等彻底劝通了玄蛮海都布林三部,他会说服这三个部族联合上告纪玉津,把他押往陪都为质子。 他手头无数要事处理,自然不能一直滞留巴陵,要事得返回长安,当然也要带着小月亮一起回去了。 他看着她,隐隐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沈望舒愣神之后,头很快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一脸地抗拒:“不去!好端端地我去长安干嘛!” 别的不说,太子就在长安,她才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裴在野不觉皱了下眉,想到她那日的梦话,嗓音带了点诱哄:“长安有皇上,有太子,是无数人向往的富贵乡...” 那日听她说的梦话,他便想到自己受重伤的时候,做的一场先知梦,难道小月亮跟自己一样,也做了先知梦? 所以,他才出言试探。 这世上简直不会有比沈望舒更好试探的人了,尤其是事关太子,她脸色一下就变了,嗓音都变高了几分:“有太子又怎么样?太子有什么好的嘛!” 果然... 她那晚定是梦到什么了。 裴在野眯了眯眼,事关男人的尊严,特别还是在小月亮面前,他昂首挺胸:“太子是国祚之本,权柄赫赫,传闻他相貌极为出众,才干更是卓绝,更有无数战功,哪里又不好了?” 这话虽然是王婆卖瓜,但也的确是实话。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觉透出几分审视。 因为她的拒绝,他感到不快,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难道你不想去长安,就是怕遇到太子?为何?你们曾经见过?他有做过对你不利的事?” 如果她真的梦见了前世的事,为何会讨厌他呢?不是她和陆妃合谋算计了他?他还喜欢她喜欢的不能自拔。 要叫屈也该是他这个中了美人计的受害者吧? 难道她对他有什么误会? 太子把她囚禁在东宫,总是逼她做那种事... 最重要的是,因为太子毁了她的婚约,让她没法和母亲相中的表兄在一起,过上安稳的日子。 沈望舒心头砰砰乱跳,听到太子两个字就又惊又怕的,忍不住低叫道:“四哥,别说了!” 她甚至不由倒退几步,差点崴了脚,她伸手堵住耳朵,嗓音也抬高了:“四哥,我不喜欢说这个!” 她这般抗拒的反应,让裴在野也惊了下,他沉默片刻,缓了缓神色:“好了,我不说就是。” 他现在感觉既费解,又有些心惊肉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小月亮似乎对‘太子’这个名号非常抗拒。 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就是太子,会如何反应? 他感到口干舌焦,心里甚至生出一缕从来未有过的不安。 他顿了顿,还想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看看她为何会这般抗拒太子,忽然听见丫鬟报道:“大姑娘,卫三姑娘来找您了。” 沈望舒还有些惊慌和恍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让她,让她进来吧。” 卫三姑娘是谁都不怕的,大大咧咧走进来便是好一通抱怨,叉腰道:“好啊你个赖皮的,今儿是我生日,咱们都说好去我府上好生聚一聚的,你不来也不说一声,还得我这个寿星亲自上门请你!” 沈望舒这几天除了发烧之外,满脑子都是那天纪玉津杀人的场景,最近不管谁来叫她都没敢出门。 卫三姑娘轻扯了她一下:“行了,别磨蹭了,乐康她们都等着你呢。”她小声抱怨道:“你这阵子一直不出来玩,乐康找我抱怨好几回,就连王妃都问你为啥最近不去找乐康玩了。 沈望舒心里一慌,如果王妃知道了她总是闭门不出,那纪玉津会不会也知道了?他会不会因此觉察到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裴在野,见他颔首,她才答应了:“成,你陪我去换衣服吧,其实我给你的寿礼都备好了,就是这几天生病,忘记拿给你了。” 卫三姑娘见沈望舒和她亲亲表哥眉来眼去的,本来还想说几句怪话,结果被沈望舒这么一打岔就忘了,嘿嘿笑道:“那我可要提前瞧瞧,你给我准备什么宝贝。” 她一边把沈望舒扯走,一边跟她闲话:“对了,之前来找我的那位‘田先生’你还记得不?” 第41章 汪! 沈望舒挠了挠头才想起来, 见卫三姑娘一脸神神秘秘的八卦样,她也兴奋起来:“是你们家那门客啊,他咋了?” 卫三姑娘压低声音道:“我爹前几日本来想给他说亲, 他说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妻, 这些年了一直等着她呢。” 她虽然对‘田先生’这类型的不太感兴趣, 但还是对他神秘的未婚妻颇为羡慕:“长情的男人多难得啊, 田先生来我们家这些日子, 别说是和我们几个堂姐妹了, 就是家里的俊俏丫鬟他都不会多瞧一眼, 我爹说送他个通房服侍都被拒了,要是寻常爷们, 哪里把收个把通房当回事。” -- 第95页 沈望舒在心里表示:俺家四哥也是这样滴~ 她佯做矜持地点了点头:“这样的男人确实挺好,那些还没成婚就收一堆小老婆, 哪里还算个人呢。” 她又故作抱怨地道:“之前我院里有个丫鬟给四哥飞眼, 四哥看也没看,转头就跟我爹说了,我爹直接把那丫鬟打发走了,现在家里下人都觉着我有些个刻薄小气, 你说, 这气不气人呀~” 卫三姑娘给她气笑,拧了把她的耳朵:“想显摆就直说, 我瞧你就挺气人的!” 两人叽叽歪歪叨咕了一阵, 磨蹭半天才在换好衣服,裴在野一直在院外等着,一路送她到门口,又叮嘱:“早点回来。” 卫三姑娘在一边挤眉弄眼地怪笑,沈望舒矜持地哦了声。 裴在野直接无视了卫三姑娘, 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凶她一句:“哦个屁,你病才好,宴会上不准喝酒,不然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由于沈望舒起的坏头,他最近说话也开始屁来屁去的了。 沈望舒扒拉下眼皮做鬼脸,然后冲他‘略略略’几声,拉着卫三姑娘跳上了马车。 裴在野一边感慨自己居然提前操上了当爹的心,一边双手交叠在后脑,慢悠悠地去据点处理后续事宜了。 沈飞廉从官学回来,正瞧见这一幕,回来不免和沈长流感慨:“陆表哥对妹妹当真没的说,我是亲哥都自叹不如。” 他又犹豫了下,掩好门窗,压低声音道:“爹,陆表哥是不是对妹妹有意啊?” 沈长流神色自若:“你居然瞧出来了?” 沈飞廉气的头发险没竖起来:“我又不瞎!”他迟疑道:“爹,你知道了也不拦着,莫非是想...” 沈长流瞧四下无人,也颔首道:“我瞧这孩子挺好。” 沈飞廉刚中举人不久,审美还是比较偏向正统士大夫,他皱了皱眉:“陆表哥人品才貌自然是上乘,可他无法入仕,这...” 说到这个,沈长流神色竟淡了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官场又有什么好,当初若非,你母亲...” 当年那桩惨烈旧事历历在目,他的确没想过一定要给女儿找个官场之人,他回过神来,忙止了话头,淡道:“我瞧那孩子文武双全,又知道上进,委屈不了你妹妹,银钱这边,家里多贴补些就是了。” 他又笑:“不过也不急,你妹妹年岁还小,再观察些时日,若是合适,再提亲事不迟。” ...... 沈望舒和卫三姑娘刚到卫府,天上竟飘起淅沥冬雨,俩人只得放缓了步子,免得裙摆上沾了泥。 卫三姑娘是小辈,这又不是及笄礼,所以她这次寿宴也没啥排场,不过却足够热闹,西院的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卫三姑娘还请了戏班子和藏戏杂耍艺人,屋里甭提多欢乐了。 乐康瞧见沈望舒便是一顿揉搓,卫三姑娘在一边鼓掌叫好,这才迤迤然吩咐丫鬟帮忙摆茶摆果,她还特地叮嘱:“别吃太多瓜子水果,今儿厨下做了一道八珍虾一道红炖肘子,都是你俩爱吃的,省省肚子留着等会放开了吃。” 三人正说着闲话,那个奉茶的丫鬟身子忽然一歪,一碗浓厚的杏仁甜汤就泼洒在沈望舒裙子上,斑斑茶渍溅满了整个裙摆。 卫三姑娘脸一沉,薄斥道:“你怎么当差的?” 丫鬟吓得身上哆嗦,慌忙叩头请罪。 卫三姑娘还是不悦,正要罚她,倒是沈望舒瞧见这些丫鬟鞋底都沾了不少泥水,她忙摆了摆手:“外面下雨了,道路湿滑,她应当也不是成心的,咱俩身量差不多,你拿条相仿的裙子让我去后面换一换就得。” 卫三姑娘这才勉强收敛了怒气,又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翠珠:“你带望舒去东小院换衣裳吧,仔细服侍,别又出什么岔子。” 翠珠忙应了个是,带着沈望舒走出去,令小丫鬟取了一套相仿的衣裳来,边引着沈望舒往小院走,笑着解释:“年节忙乱的时候,难保会出现弄污客人衣裳的难事,我们夫人索性动用了一处平时不用的院子,专做女客更衣之用,您放心,因是女客换衣补妆梳头的地方,隐蔽着呢。” 两人刚来到东小院前,恰巧有位衣着华贵,但满面病容的少女从里面更衣出来,沈望舒还没瞧清那人是谁,她就直接走了。 翠珠忙引她去小院主屋,又贴心地在门上挂了把大锁,示意屋里有人。 沈望舒这些年一直把那块半月玉佩用红绳挂在脖子上,又贴身藏在衣服里,她怕换衣服的时候带摔了玉佩,便先解下来放在桌上,由着翠珠服侍自己除下弄脏的外衣和中衣。 翠珠一边服侍一边笑赞:“您这块玉佩当真是极好的料子,便是我们府上也不多见,上面的纹样更是见都没见过呢。” 沈望舒打理好衣裳,随口道:“我娘留给我的。” 翠珠见她穿戴整齐,一边打开门,一边笑赞:“贵夫人定然是出身高门了。” 谁料她这门才刚打开,忽然就尖叫了一声。 房外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五六只凶神恶煞的半人高狼犬,筋骨纠结,眼冒凶光,锋利的犬齿上还淌着粘稠的口水,几只恶犬把房门团团围住,嘴里发出渗人的低吼。 而原本只是掩上的院门,不知何时已经牢牢锁住了。 这几只恶犬围上来,怕是能把两人活撕了,翠珠吓得身子一抖,当即就要把房门关上,不过恶犬的反应却更快,转眼两只便扑了上来,直接冲进了屋里,翠珠尖叫了一声,房门就被两只恶狗撞的大开了。 -- 第96页 很快,其中四只便涌入进来,翠珠也是怕的浑身发抖,但出于护主的本能,还是挡在了沈望舒身前。 她阻止的动作激怒了其中最高壮的一只,它恶狠狠地扑上来,撕咬着翠珠的左腿,翠珠惨叫一声,一条腿霎时血流如注。 沈望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直到翠珠被咬出血来,她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本能地抄起晾衣杆就砸向那只撕咬翠珠的恶犬的脑袋,恶犬乍然吃疼,不由得送了嘴,呲着牙看着沈望舒,发出凶狠地低吼。 沈望舒在乡下倒是有被狗追的经验,但是被这么多大狗同时盯着还是头一遭,她就记着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露怯,于是一边把晾衣杆横在胸前,一边也龇牙咧嘴地摆出凶恶相。 剩下的几只狗看沈望舒手里多了‘武器’,本能地有点胆怯,不由后退了几步。 沈望舒瞧翠珠血流如注,几乎昏死过去,她急的直冒冷汗,急于把这几只狗吓退,呲着牙‘汪汪’了两声。 几只恶狗互相瞧了几眼,目光都有点呆滞,齐齐又后退了一步。 两边对峙片刻,还是最高壮的那只狗不耐烦了,纵身一跃,直接向沈望舒扑了过来! 沈望舒尖叫了声,挥舞着手里的晾衣杆子乱打一气,就在这时,屋里闪过一道雪亮的刀锋,直接把即将咬住沈望舒的那只恶狗定在了原地,刀锋穿透它的脖子,它有气无力地呜了声,很快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剩下的几只狗便发了疯,四下乱叫乱咬起来,纪玉津不知道是何时站在房门口的,手里把玩着一只华美刀鞘,他略抬了抬手,身后护卫便拔出了腰间佩刀,转眼就把几只恶狗砍得七零八落。 等恶狗全死亡了,他才缓缓抬眸,冲她微微笑了笑:“没伤着吧?” 沈望舒站在一地的狗尸里,心头砰砰乱跳。 狼狗...纪玉津... 她好像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低下头,飞快地道了句:“没,没事...”她瞧了眼已经昏死过去的翠珠,一把扶起他,低头想走:“世子,我先带人去治伤了...” 就在她即将迈出房门的时候,纪玉津突然横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望舒抬起头,大眼含着惊惧,不过却强作镇定:“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纪玉津侧了侧头,轻笑:“我救了你,你不感激我吗?” 沈望舒飞速垂下眼:“多谢世子,我刚才受惊,一时忘了。” 纪玉津歪头,笑看着她:“你撒谎。” 他倾下身,凑近她耳边:“你是不是知道了,这些狗是我派人放的?” 沈望舒猛然睁大了眼睛。 她当然知道! 有前世那样的记忆,她要是再对纪玉津的为人没点了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做了恶事之后,再充作善人,假装施恩于对方,眼看着对方一点点走入他布置的陷阱里。 再说卫府就算养看家护院的狼狗,也不可能三五只一起攻击人,纪玉津又这么巧地出现在这里,沈望舒信他才有鬼。 但她真的没想到纪玉津会直接承认,她心里转过许多念头,脸上却半点不敢表露,不得不拼命摇头:“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她嘴唇轻颤了下:“这里是卫府...” 纪玉津用手中的刀鞘,轻轻刮了刮她的面颊:“那你害怕什么?” 他笑叹:“怕我?” 冰凉的皮革轻蹭过她的脸颊,带出一片战栗,她忍不住向后躲了躲,决定绕开这个话题:“您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事,我现在得回去了,好些人在前厅等着我呢。”她着重强调了后面那句。 “威胁我呀?”纪玉津似笑非笑地将短刀收回,甩了甩刀身上面的血迹:“有件事要问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折断的银钗,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瞧瞧看,这是你的吗?” 一瞬间,沈望舒双腿有点发软,手心慢慢沁出了冷汗。 纪玉津玩味地审视着她的神色,他甚至无需她回答,只要看她的表情,他就能判断出答案。 还没等他多瞧一眼,小院的门被人直接撞开,陆清寥带着卫府护卫强入进来,他瞧着满屋的狼藉,不觉皱了皱眉。 很快,他目光锁定在纪玉津身上,神色冷淡,声音不辨喜怒:“世子,这里是卫府。” 第42章 我俊吗? 陆清寥倒不是特地来救谁的, 不过方才路过旁边,隐隐听见几声犬吠,还有女子的尖叫呼救, 他心下觉着不对, 今日卫府宾客众多, 自不能惊扰了客人, 他带人来到东小院, 发现院门上了重锁, 当机立断地命人破锁。 果然, 他一进来,就瞧见那位纪世子好似在胁迫一个女子。 这些恶狗, 应当也是他从小院侧门想办法弄进来的。 他见纪玉津没有退让之意,带人向前了几步, 以对峙之势, 在雨中和纪玉津遥遥相对。 纪玉津见他姿容毓秀,风骨天成,不觉挑了下眉:“你是何人?”他瞥了沈望舒一眼:“帮她出头吗?” 陆清寥目光这才落到沈望舒身上,想起这是上回在酒楼里见到的姑娘, 不过他很快收回目光:“我是卫巡抚的门客。” 他不卑不亢地道:“卫巡抚听闻此地有异动, 怕惊扰了客人,所以特命我来查看。”他又往纪玉津身后的沈望舒投去一眼:“只要她是卫府的客人, 卫府便不能坐视她在卫府出事。” -- 第97页 纪玉津唇边笑意更深, 眸光却多了几分凌厉:“我若是不放人呢?” 陆清寥明面上是卫府门客,但他极得大皇子信重,之前又着意在梁州经营多年,能调动的势力权柄远不止一个门客那么简单,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刺杀的了太子。 对于这位世子, 他不想和他过多接触,却也不畏惧他。 他微微抬手,淡道:“既然世子执意如此,田某得罪了。” 随着他做出的手势,身后护卫抽出弩机来,正对着纪玉津。 纪玉津自然是不信这个姓田的敢伤了自己,区区一个卫巡抚他并未放在眼里,令他有些忌惮的是,卫巡抚背后的卫国公府。 罢了,以后逼问沈望舒的机会还有很多,倒不急于在卫府动手。 他摆了摆手,令护卫归刀入鞘,别有深意地瞧了陆清寥一眼:“你倒不似寻常门客。” 陆清寥神色淡然,广袖在雨中拂动,任他打量。 纪玉津收回视线,屈指轻勾了一下沈望舒下颔,轻笑:“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便又笑了身,带着护卫离去。 沈望舒这才松了口气,一下瘫倒在椅子上,现在脑袋还是发木的,一时没能缓过神来。 很快,她又想起倒在地上的翠珠,忙扶起她,对陆清寥招了招手:“田先生,快来救人。” 陆清寥让两个护卫过来,抱起翠珠,沈望舒不放心地叮嘱:“我听村里的老人说,猫狗的嘴巴里是有毒的,你们记得用烈酒为她清洗伤口,不然人有可能会发疯的。” 陆清寥没想到这位官宦女郎竟在乡下待过,看她一眼,才颔首:“这是自然。” 沈望舒拍了拍胸口,露出感激神色,连连道谢:“这回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肯定就完了。” 陆清寥有一瞬想问她究竟如何得罪那位纪世子,才被他屡次三番找上门来,但迟疑片刻,还是放弃了细问的打算。 ——毕竟他和这少女非亲非故,顺手搭救落难女子便罢了,问得多了,反让人误会。 他轻声叮嘱:“女郎快回去吧。”说完便收回目光,令护卫收拾小院,再像卫巡抚复命。 沈望舒连连点头,正要离开,想到自己的玉佩还没佩上,她忙跑到角落里捡起玉佩,小心地拍了拍灰,颇为珍惜地塞进衣领里,重新贴身戴好。 陆清寥本来礼貌地调开视线,一瞬瞥见她手中的玉佩,霍然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此时沈望舒已经把玉佩藏回了衣服里,陆清寥才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踏过来,握住她的手臂:“你...” 他的心跳骤然急促起来。 沈望舒身子晃了晃,后背磕到墙上,轻轻哎呦了声,见鬼了似的:“田先生?” 这个称呼让陆清寥找回几分神智,他调整了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抿了抿唇:“这块玉佩,是谁给你的?” 沈望舒怔忪片刻,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块半月玉佩,她疑惑地道:“我娘留给我的,田先生,怎么了?” 她娘留给她的... 她曾经在乡下待过... 她姓沈... 陆清寥心脏骤然被箍紧,觉着周遭空气都粘稠凝滞了,让他呼吸不畅。 他目光从她脸上一寸一寸看过去,仿佛过了数载春秋,他才终于收回目光,闭了闭眼,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位故人的玉佩和你的很像。” 他的小姑娘,长大了。 他缓缓松开她,慢慢道:“回去吧。”他取来一把雨伞给她,温声叮嘱:“小心着凉。” 沈望舒有些疑惑地侧头看了他一眼,接过雨伞,提着裙摆便走了。 陆清寥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他才动身返回自己的住处。 陆毓正在屋里候着,有事向他回报,但两人多年主仆,他很快发现陆清寥神色有些不对头,忙问:“郎君,您怎么了?” 陆清寥闭了闭眼,声音极轻:“我见到阿月了。” 陆毓先是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您把她带回来了?” 他自然是知道,自家郎君这些年一直惦念着那位未婚妻的。 陆清寥长睫垂覆,语调自嘲:“如何带回来?这世上,陆清寥已经‘死’了,我现在是田先生。” 他嗓音干涩:“秦公公死了。” 他起了个看似无关的话头,很快便异常艰涩地道:“我虽厌恶他的为人,但他也的确有些本事,若我没猜错,大殿下之前派他来,应当是为了联络上我,但是他才入梁州没多久,一行人就死在了眉州,半个活口也未留下,你猜猜,这是谁干的?” 陆毓轻怔了下,很快悟了:“太子。” 陆清寥表情复杂,眼底掠过一丝憎恶:“这般狠辣果决的手段,只有太子了。”他静默片刻,又道:“秦公公死的很蹊跷,我甚至怀疑他是探听到了些什么,所以才被太子灭口,这也就是说...” 他轻捏眉心:“太子极有可能就在梁州城内。”他面上不掩疲惫:“咱们假死的手段,不会瞒太子太久,他一旦查到我倒罢了,我若和阿月相认,以太子的狠毒,难保不会对她下手。” 在他心里,裴在野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对方是弱女子就会手下留情的人,阿月是他的未婚妻,容貌又姝丽,若是落到太子手里,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欺辱。 -- 第98页 他甚至后悔,方才见到她,认出她,只有两人不存在任何交际,她才是最安全的。 陆毓瞧他神色低落,忍不住道:“要不我派人帮您盯着沈府?” 陆清寥当即拒绝:“不可,太子之手段,你我皆领教过,不能让阿月冒险。”他沉默片刻,到底存了一份私心:“派人帮我盯着巴陵王府。” 他不能让巴陵王世子屡屡骚扰阿月,这条线被太子发现了也无妨,反正他们来梁州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处理巴陵的事儿。 陆毓点头应了,又难掩伤感:“您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陆清寥垂眼:“快了。” 他的父母,他的姐姐,陆家昔日的荣光,因为太后的一己私欲灰飞烟灭,齐太后为了保证齐皇后所出的皇子能够顺利成为太子,用无数陆家人的性命和血肉,浇筑了裴在野通往东宫的康庄大道。 这笔账,他会一一向裴在野讨回来。 ...... 闹出这样的事,沈望舒实在没心情再赴宴了,幸好卫三姑娘问询,匆匆赶来问她:“怎么回事?纪世子为何要下手害你?” 她不等沈望舒回答,自己先反应过来:“不过话说回来,我最近也觉着纪世子怪怪的,好像在调查什么,找了我,李家,还有楚家的那个,等等,调查了好几遭。不过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沈望舒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卫三姑娘本来是想叫她来乐呵的,谁成想出了这样的倒霉事,忙道:“算了,你赶紧回家歇着吧,我多叫几个护卫送你。”她又犹豫:“这事...要告诉乐康吗?” 沈望舒不想让朋友难做,正要摇头,但想了想,还是道:“还是跟她提一句吧,如果她想听,那就跟她说详细点,我老觉着纪世子对她这个妹妹也没多在意,还不如让她多留神。” 卫三姑娘应了,又忙叫了顶软轿,抬她回去。 她之前的病虽然好了,但受到这番惊吓,身上又不舒服起来,一回家就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迷迷蒙蒙中,她感觉有人在叫她名字,有只热热的手掌在抚摸她的脸颊,她下意识便觉着一阵心安,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咕哝道:“四哥...” 裴在野不由怔了怔,之前她昏睡的时候,叫的都是表哥,这回却唤了句四哥。 明明是很微小的事情,却让他的心情莫名飞扬起来,他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别睡了,起来喝药。” 沈望舒过了会儿,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裴在野非常直男地捏住她的鼻子,直接把一碗汤药给她灌进去。 她彻底给苦清醒了,气道:“四哥!” 裴在野又用糖块进行投喂,边皱眉问道:“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又病了?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沈望舒愤愤捶了床板一下,才道:“什么呀!”她张了一下嘴巴,才发现嗓子眼里又干又苦:“四哥,我想吃番柿。” 裴在野十分冷酷地拒绝:“不行,你肠胃太弱,不能吃生冷的。” 沈望舒扁了扁嘴巴,拿水汪汪的大眼直瞅着他。 裴在野:“...” 他发现她进化了,之前还需要撒娇做做样子,现在只用瞧他几眼,就能随便把他呼来唤去了。 他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一脸冷漠地站起身:“我去拿。” 沈望舒又犹豫:“可我吃不完一整个...” 裴在野:“...”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吃不完的我吃。” 他去厨房偷摸拿了个水灵的番柿过来,用温水浸了浸才敢给她。 沈望舒还是比较知道心疼她家四哥的,没舍得让他吃剩饭,就把番柿掰成两半,分了四哥一半。 她一边吧嗒着小嘴啃柿子,把纪玉津先放狗咬她,又在她面前演戏,被她识破之后恼羞成怒的事情说了一番。 裴在野先是皱了皱眉,又和缓了下神色,用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水:“你还不算太笨,然后呢?” 沈望舒又继续哇啦哇啦开始说了起来,最后到卫家派人救下她就结束了,裴在野倒没多想,只是脸上隐隐透着戾色:“他还真会作死。” 眼下玄蛮族长已经得知了自己女儿的死讯,悲痛欲绝,正准备联合其他部族族长上京状告纪玉津,不过就算再快,这也需要一些时间。 他摸了摸沈望舒的脸:“再等些时日。” 沈望舒对他很是信任,重重点了点头,她慢慢把最后一口柿子送进嘴里,担忧又含糊地问:“他,万一再放狗咬我该怎么办?” 裴在野指尖轻点眉心,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物:“这个给你。” 沈望舒定睛瞧了眼,居然是那把他视若珍宝的梅花袖箭——这把袖箭此时已经修好了,里面还装填了两只铁箭,他宝贝的不行,上回她无意中碰坏了,她都被他一阵好凶,平时他压根不会拿出来示人的。 她惊了下,下意识地摆手:“这不是你娘留给你的吗?” 裴在野攥住她的手腕,帮她绑到手腕上,藏于袖间。 他淡道:“这把袖箭救过我许多次,希望它日后也能护在你左右。” 他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慢吞吞地道:“就如我一般。” 沈望舒突然觉着,脸上热热的。 对于四哥,她唯一的想法便是能和他安安分分的过完余生,但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心里好像生出一缕朦胧暧昧的情愫。 -- 第99页 等她仔细去回想的时候,就又找不到了。 她有点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 裴在野突然重重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要是弄丢弄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感觉顷刻烟消云散,沈望舒拍开他的手:“我知道啦!” 对于四哥这样不信任她,她还有些不高兴哩! ...... 由于四哥把自己的袖箭给她了,所以沈望舒很担心他之后没得用,所以养好身子之后,兴冲冲地拉着他去兵器铺子挑选武器。 裴在野本来想拒绝的,见她这么个兴头的样子,也懒得多话。 铁器受到朝廷管控,市面上卖的多是装饰性的佩剑佩刀,就图个好看,没啥实质的杀伤力,因此武器铺子不多,不过好几家武器铺子里都专门请了人舞剑耍刀,沈望舒在门口踮脚瞧的目不暇接。 她忍不住鼓掌:“好俊的功夫!” 裴在野双手环胸,嗤笑:“花拳绣腿。”又瞥了沈望舒一眼:“眼大无神。” 他也会功夫,比这人高了不知道的多少倍,凭什么她对着他就不鼓掌?这人谁啊? 沈望舒:“...” 她恼道:“有本事你来啊!” 裴在野那迷之自信的,完全没听出她说的是气话,走到店里,随意挑选了一把长度适中的剑,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随即皱了下眉。 自打沈望舒表现出对太子的抗拒之后,他就宛如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全方位地展示自己的长处。 他凌空挽了几个剑花,一时间店内剑气纵横,宛如长虹贯日,磅礴至极,旁边不少人都围了过来,轰然叫好。 沈望舒:“...”好,好丢脸... 虽然她喜欢看热闹,但是她不喜欢成为热闹啊!! 她忍不住悄悄后退了几步,假装跟店里舞剑的四哥没关系。 裴在野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横扫了一眼围着他的人群,示意旁人让开,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我俊吗?” 就连街上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沈望舒:“...” 呜,她好想哭~ 由于对沈望舒的反应不够满意,回家的一路上裴在野都在找茬吵架,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回了沈府。 迎面正撞上满头大汗的管事:“大姑娘,表少爷,王妃和世子来咱们府上了。” 沈望舒愣了下,下意识地往裴在野身后缩了缩。 裴在野神色微冷:“哦?” 管事擦了擦汗:“似乎是世子有意纳咱们大姑娘为侧妃!” 第43章 她和陆清寥有婚约 沈望舒脸色白了白, 忍不住握住裴在野的手:“四哥...”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咱们出去躲一躲吧。” 如果说对太子是逃避和抗拒,对纪玉津,她则是打从骨子里的厌恶和恐惧, 想到他前世深沉的心机, 还有折辱人的那些手段, 她就害怕的要命。 裴在野反握住她的手:“进去吧。” 面对纪玉津, 躲可不是一个好法子, 不过他倒也不太担心, 再过几日纪玉津就要入京为质了, 他现在想什么都是在想屁。 他见沈望舒面露惊恐,缓了缓声音:“就算眼下避开, 巴陵王府还是能强要你入王府为侧妃,倒不如现在直接拒了。” 其实沈望舒倒不是担心自己, 她主要是害怕四哥和纪玉津直接对上... 她想了想:“那四哥你先躲开, 我去吧。” 这话让裴在野差点没跳脚,薄斥道:“你脑子被狗啃了?我躲?我会怕区区一个纪玉津!” 小月亮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她男人看! 他反拽住她的手,没好气地道:“别放屁了,走吧。” 沈望舒见他不识好人心, 也鼓了下嘴巴, 被他拉着一路往正堂去了。 正堂里,巴陵王妃和纪玉津坐在上首, 沈老夫人和沈长流在下, 巴陵王妃言笑晏晏,一副亲切和蔼模样:“...我素来仰慕你们沈家的风骨,尤其是沈大姑娘,更是你们的嫡长女,姿容出众, 人品清贵...” 其实她作为王妃,带着儿子亲自上门提亲有些不合规矩,不过毕竟是纳妃妾,又不是迎娶正妃,倒也没有三媒六礼那许多繁琐礼数,两边同意之后,交换了婚书定帖,一顶小轿抬进来,胡乱摆上几桌酒便是了。 她用最真诚的溢美之词称赞了沈望舒一番,又瞧了眼纪玉津,才笑道:“我素来喜欢这孩子,就连世子,也对她一见倾心,我本想遣冰人来提此事,又觉着委屈了这孩子,为表郑重,我和世子一道来你们沈府,想问一句...” 她笑意更深:“你们家大姑娘,可有许人?若是没有,可愿意给世子为妃?”她眉间略带了三分自矜,言辞恳切:“世子身子已然大安,我也绝不会委屈了沈大姑娘,只要你们点头,便是从四品侧妃之位。世子妃身子眼下也不大稳当,日后...沈大姑娘更有前程也说不定。” 她这价码,开的确实很高,纪玉津的身子日渐好转,梁州城确实有些人家蠢蠢欲动,从四品侧妃之位,跟沈长流的官阶相若,而且眼下未进门的世子妃身子不好,若她命短,日后的王妃之位都有可能是沈望舒的,这对一个四品官的女儿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富贵了。 若非儿子当真喜欢那沈姑娘,她才不会下这般血本。 王妃说完,又瞧了纪玉津一眼。 纪玉津还是一身道袍,唇角含笑,手里把玩着一串持珠,一语未发。 -- 第100页 尽管他眼下仍是不能断定,那日偷听的女子是不是沈望舒,但他对这位沈望舒,实在是好奇极了。 与其再费心想些小花招,不如把她收进房里,剥光了衣裳,一件一件地慢慢审问。 他猛地垂下眼,遮住眼底的一丝炽色。 沈老夫人和沈长流对视了一眼,凭良心说,巴陵王妃开出的条件确实不低,就连沈老夫人都有些心动。 沈长流却温和道:“王妃过誉了,望舒性子跳脱,不喜拘束,做事经常颠三倒四的,恐怕不堪侧妃之位。” 再委婉的拒绝也是拒绝,王妃面色不觉一沉,纪玉津一手托着下颔,轻笑:“是我娶侧妃,我觉着她配,她自然就配。”他尾音上扬,带着几分威慑,嗓音却不重:“你说是吗?沈少尹。” 沈长流呼吸霎时凝滞片刻,正要开口再拒,就听门外传来一把娇嫩清脆的少女嗓音:“我不配!” 沈望舒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 裴在野面色不善地紧跟其后。 他本是想着,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人张口?他本来想自己应付纪玉津,没想到小月亮嘴巴倒快,还没进院呢,先大喊了一嗓子。 他担心纪玉津会对她不利,便紧紧跟了过来,目光淡然地落到纪玉津身上。 纪玉津第一次和裴在野正面相见,一时竟忽略了沈望舒,落在他的身上。 他发黑唇红,姿容妖异,当然并不女气,眉梢眼角都有种凌厉的美感,尤其是一双凤眼,幽暗深邃,透着杀伐果决的狠意。 他这样的容貌,便是男子,亦可称绝色,但因气场太过霸道,却让人有些本能地畏惧,甚至出于畏惧,不敢细瞧他的美貌。 纪玉津这一生见过无数风流人物,独独见到这人,他心头生出一种极为危险的直觉,好像被更强大的猛兽盯上了一般。 他眼睛微眯了下,暂时压下询问的心思,目光落到沈望舒身上:“为何?” 沈望舒回头看了眼四哥,道:“我和表兄早有婚约,自然不能嫁给别人了。” 听了这话,愣住的反而是裴在野,他和小月亮有婚约?什么时候有的?他怎么不知道? 小月亮都喜欢他喜欢到这个地步了吗?以至于和他在梦里定下婚约? 裴在野很快反应过来,她可能是在骗纪玉津。 不过就算有了这个猜测,他的心头还是有点飞扬,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纪玉津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微微一笑:“可有婚书凭证?” 裴在野不觉看了眼沈望舒,轻轻皱眉,担心她拿不出来。 沈望舒倒是全无所觉,从脖颈上拉出红绳:“有玉佩为证。”她瞧了眼四哥:“表哥那里也有一只。” 裴在野的唇角尚未完全扬起,一下便僵住了,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霍然,他转过头,目光死死地落到那块半月玉佩上。 她很是理所当然地道:“我和陆表兄,早已指腹为婚。”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婚书在乡下老家,暂时取不来。” 我和陆表兄,早已指腹为婚... 她和陆表兄,早已指腹为婚... 她居然和陆清寥早有婚约! 裴在野仿佛被一道惊雷迎面劈下,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在哪,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她怎么敢?!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一时间他这个‘未婚夫’的脸色,比纪玉津还要难看。 幸好暂时无人注意他,沈长流忙附和:“内子早便帮望舒和清寥定下婚约,方才我一时混忘了,还望王妃世子见谅。”他还真有意给女儿和‘陆清寥’许婚,这时候承认,不过提早些罢了。 纪玉津笑意收敛了几分,目光在沈望舒身上停驻了片刻,又问裴在野:“哦?当真?” 他顿了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在野脑仁叮咣作响,恨的心摇身颤,他很想拔剑宰了纪玉津,顺道回一句真个屁,他还没同意呢! 但是眼下这般情景,他又怎么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给沈望舒添麻烦? 他强压下胸口堵着的恼恨之气,面无表情地道:“她和我,陆清寥,早有婚约。” 这话当真是字字饮血,他还得把气血咽回肚子里。 纪玉津迫近了几步,轻笑:“你的未婚妻,生的极美,你不过一介布衣...”他上下打量裴在野几眼:“凭你,可护不住她。” 他话说的虽戏谑,但里头隐含的威胁意味,谁都能听出来。 不过他身量比裴在野略低些,这话从气势上便打了几分折扣。 裴在野心思压根不在他身上,只淡淡道:“世子不妨试试。” 纪玉津见他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有种被忽视的不愉。 他微微眯起眼:“等有机会。” 他转头看向一脸不快的王妃:“母妃,咱们回去吧。” 纪玉津隐隐觉着沈望舒的这个‘陆表兄’,气场有几分熟悉,好像他在很多很多年前见过,但一路思忖下来,又想不起是谁。 不过,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个人绝不简单,得留心才是。 ...... 沈望舒吓得要命,瘫在椅子上不住拍着胸口,沈长流瞧她脸色不太好,忙叮嘱:“望舒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沈望舒实在给吓得够呛,都来得及多看一眼她家四哥,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出去了。 -- 第101页 她还没走到自己小院,忽然身子翻转,整个人被裴在野抵在了墙上。 沈望舒惊了下:“四哥?” 裴在野现在的神情很不对,眼神阴郁的要命,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的野兽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点,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他心下极为焦躁,现在迫切的,想要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答案。 裴在野唯一庆幸的是,陆清寥八成已经死透了,不然他真的想要宰人了。 沈望舒眨巴了下眼睛,本能地道:“喜欢啊。” 裴在野表情和缓了下,又问:“为什么?” 沈望舒被问的一头雾水:“你人好,对我好,母亲当初也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所以才会给咱俩许婚...”她想了想,又很快补道:“最重要的是,咱俩有婚约啊。” 其实沈望舒是一个愿意记人好,远胜于记人坏的人,四哥总是护着她帮着她,还把母亲的梅花袖箭送给她,让她也怪感动滴~ 除了婚约之外,她似乎也有点朦胧微少的奇怪感觉,让她心里有点酸有点甜,但是她闹不明白。 就是觉着怪不好意思承认的。 裴在野像犯了偏执症似的,拉着她翻来覆去地问:“若是没有婚约呢,若我不是你未婚夫,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沈望舒摇头,嘟了下嘴巴:“四哥,我可不是水性杨花的人!怎么能喜欢除了自己未婚夫以外的人呢?那样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 他握着她肩头的力道越来越大,她轻轻‘哎呀’了声:“四哥,你弄疼我了。” 裴在野觉着眼底又酸又涩,他狠狠咬了下嘴唇,几乎咬出血来,才没做出什么丢人的事。 所以说,她对他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他是‘陆清寥’,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 他简直要气疯了,那个叛贼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得到小月亮所有的好,他死了还能这般搅和! 如果,如果她知道自己不是他表兄,会怎么样? 如果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他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小月亮而已。 他完全称不上一个好人,他自十二岁起便迈入朝堂,战场朝堂纵横多年,他的心肠早已被淬炼的如同铁石一般,如果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比纪玉津才残忍狠辣。 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害怕他? 裴在野只要想一想,就觉着窒息般的难过,难过的要命。 沈望舒见他表情变幻,又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不撒手,不由有点害怕:“四哥,你又怎么了?” 冬天真是令人厌憎的季节,一阵阵冷风吹过来,吹的他眼眶发涩发红。 裴在野狠狠地背过身,声音里都透着过分强调的狠劲:“我才不稀罕呢!” 不稀罕什么?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脑袋,还没等她细问,裴在野已经迈开步子走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下意识地把叶知秋叫来,也不知道吩咐什么好。 他一下跟得了老年痴呆似的,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一会儿觉着叶知秋走路先迈左脚讨人厌得很,一会儿又觉得树枝上的鸟吱哇乱叫,叫的他心烦。 现在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陆清寥已经死了。 其实他不是没有觉察不对劲陆清寥之死的不对劲,但是他这样的人,竟也学会了自我安慰。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叶知秋被折腾的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出声:“殿下,您,您究竟怎么了?” 裴在野根本没听见,皱眉狠狠地盯着手里的公文,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恰在此时,周平敲门进来:“殿下...” 他见着裴在野眼底的淡淡青黛,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周平是之前负责暗中保护沈望舒的人,也是近来和齐总督的接头人。 裴在野不耐烦地叩了叩桌子:“有事说事。” 周平被他阴郁强大的气场吓得够呛,只敢缓缓开口:“之前您让卑职和齐总督查验那些刺客尸首的事,您还记得吗?” 裴在野心头莫名生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甚至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他稳了稳心神:“然后?” 周平面色隐隐凝重:“卑职怀疑,那叛贼陆清寥,可能没死。” 第44章 你只能是我的啊 陆清寥, 居然还活着? 裴在野闭上眼睛,微弯起腰背,不由闭上了眼睛。 他长睫抖动许久, 一手按在胸口, 似乎想以此抵御胸口传来的阵阵闷痛, 许久才睁开眼, 眸底一片肃杀:“他在哪?” 周平哆嗦了一下:“暂时还没查出来。” “找出来。” 他神色异常冷漠, 带着连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妒恨:“杀了他。” 周平忙应道:“是。” 由于他这回办事不利, 一心想着找补, 见裴在野面色阴郁,不由得揣测:“殿下可是在为沈姑娘的事儿烦心?” 他上回被裴在野特地派去暗地里保护那位沈家大姑娘, 眼下殿下又对那位姑娘的真表兄如此在意,由不得他不多想。 裴在野瞥了他一眼, 周平急着将功补过, 忙道:“卑职倒是有个法子...” 他清了清嗓子:“那位沈大姑娘年岁虽小,可也不算太小了,晋朝十五六成亲的女子比比皆是,殿下不妨先在梁州娶了她, 等到生米煮成熟饭, 日后那位沈大姑娘自然得入东宫...” -- 第102页 只是入东宫之后,她的位份可能会低一些, 不过这也还好, 她不过一从四品官员的女儿,便是正经入东宫,最多也就给个良娣良媛的位子罢了,就连侧妃太子嫔之流都够不着,哪怕殿下日后登基, 妃位也很难有她什么事。 这主意馊的...叶知秋忍不住别开脸。 周平这话刚说到一半,脑袋上就飞来一块墨砚,他痛叫了声,连忙叩头请罪:“卑职失言,还望殿下恕罪!” 裴在野凤眼一片冷戾,可见怒极:“滚出去。” 等周平连滚带爬地跑了,叶知秋忙劝道:“周将军也是一片好心,总有失当之处,也是瞧不得您为沈大姑娘的事烦扰,您可千万别动怒。” 裴在野何止动怒,简直暴怒:“生米做成熟饭,想让她以后沦为旁人笑柄?她是我...” 他话说到这里,猛然顿住了。 他的心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把小月亮视为自己的妻子,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 所以他自己甚至没觉察到这点的时候,才会有意无意地为她的太子妃之路筹谋,对周平的荒谬提议如此恼怒。 若是小月亮先背上了不贞的名声,日后必然得被迫沦为姬妾之流。 原来那么早,他就开始喜欢小月亮了,比他想象的还要早一些。 所以他现在才会嫉恨的要命,这个发现让他越发难受,如果他能早点知道...一定舍不得对她忽冷忽热的。 他总是无缘无故地冲她发脾气,因为他知道,小月亮一定不会恼他太久,不管他怎么样招惹她,她最后定然会原谅他的。 现在...没有了婚约,小月亮怎么会喜欢他? 裴在野仰头靠在椅背上,长睫不住地抖动着,呼吸时急时缓,可见心绪何等不稳。 叶知秋见他这般,还以为他还在为陆清寥的事恼火,忙宽慰道:“您放心,陆清寥在您身边当细作在先,又在梁州城外刺杀您在后,咱们必不能让他跑了。” 裴在野略略回过神来,他现在听到陆清寥的名字,面上就止不住的厌憎和妒意。 不过他心头闷痛,反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闭了闭眼:“老叶,你觉着...陆清寥是个怎样的人?”他看了眼叶知秋:“但说无妨。” 叶知秋迟疑了下,才道:“行事果决,看事通透。” 这评价颇高,不过想想也是,陆清寥虽然一直未接触到太子一系的核心圈子,但是能在太子这里当三五个月的细作,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了。 他想了想,又小心问:“您觉着...他是何等样人?” 裴在野沉默片刻,一脸厌恶:“偏执狂。” 他承认,陆清寥是个聪明通透的人,这样的人,即便为对手,裴在野在干掉他之前,说不定还会为他感慨片刻。 可正因为陆清寥颇有才干,脑子又清楚,却还是一味固执地选择在那一条道上走到黑,才显得格外面目可憎。 他绝不会让陆清寥把小月亮拖进陆家那摊浑水里。 所以他必须得死。 裴在野思路格外清晰起来,指尖轻点桌案:“若他没死,现在必然有所行动,顺着老大的关系网查,应当很快就会有线索。” 他抬眼:“去信给长安...” 裴在野说到这里,突然卡住,想到她对长安的抗拒,心间涩然,好像被钝刀磨过一般。 叶知秋一直等他吩咐,见他目光凝滞,停顿半晌,神情竟有些难得的患得患失。 他轻声提醒:“殿下?” 裴在野抬手,捂住眼,嗓音竭力平静:“让吏部尽快出调令,把沈长流一家调往长安城。” 只是追杀陆清寥还不够,唯有把小月亮放在自己的地盘,日日夜夜地看着她,他才能放心。 他会补偿她的,他要让她住堂皇金屋,戴金凤冠,着凤屐,把这世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捧到她面前,让她和他同享万乘之尊。 ...... 裴在野现在简直看什么都不顺眼,患得患失的要命,就这么脸色难看地再次回到沈府,没想到沈望舒正在等着他。 沈望舒有点诧异地瞧着他:“四哥,你怎么了?” 裴在野从她清澈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脸色有多难看。 他努力缓和了一下神色,但实在缓和不起来,只得故作平淡:“无碍。” 沈望舒哦了下:“我爹有件事想跟你说...” 她是个憋不住事的,本来想卖关子啦,结果没卖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爹说,想让你和我提前举办个定亲宴,免得巴陵王府再上门来扰。” 定亲? 裴在野的心思先是飞扬了一下,很快又飞流直下三千尺。 不是跟他定亲,是跟‘陆清寥’定亲。 他实在没法忍受,自己顶着这么一个名字,去参加和她的定亲宴。 如果他真的是陆清寥就好了,两人很快就能顺顺当当的定亲,成亲,她以后便是独属他一个人的小月亮。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嫉妒陆清寥,嫉妒到想要成为他。 裴在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还是不太成功,硬邦邦地撂下一句:“再说。” 他抿了下唇,眼睛直视着她:“你喜欢我吗?” 沈望舒:“?” -- 第103页 她怀疑四哥是不是失忆了,郁闷道:“你昨天不是才问过吗?” 只有听到她不断地回答,他才能获得一丝确定,至少她的这句‘喜欢’,是对着眼前的他说的。 裴在野还是直直看着她:“你回答就是了。”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撇了下嘴巴:“喜欢。” 裴在野得寸进尺:“那你亲我一下。” 沈望舒:“...” 裴在野见她一脸错愕,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咬牙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还敢说喜欢我?” 沈望舒:“...” 不知道为什么,但感觉四哥突然变得又作又矫情... 裴在野不依不饶:“你这么瞧着我干什么?你方才是不是骗我的?” 呜,她有点想悔婚了... 沈望舒生怕他再作出什么幺蛾子,犹豫了下:“你,你弯腰。” 他终于乖顺下来,配合地俯下身子。 沈望舒左右瞧了眼,见四下无人,手掌贴上他的嘴唇,隔着手掌,飞快地在他嘴唇位置轻轻贴了一下。 她小脸有点泛红,连声咕哝:“可以了吧可以了吧...” 她还没咕哝完,眉眼突然被他的手掌遮住。 他没敢让她瞧见自己眼底难以言喻的独占欲,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声调喃喃:“你只能是我的啊。” 第45章 修罗场前奏(三合一)…… 陆清寥端正跪坐于一张方桌前, 身姿挺拔,端正稳坐,正在执笔临摹着一卷碑帖。 其实晋朝胡风盛行, 已经不大流行跪坐这种坐姿了, 不过陆家是前朝贵族, 十几年前也曾是一代名门, 所以陆清寥依然保留了许多习惯。 他临摹到一半, 习惯性地想去摩挲腰间那方半月玉佩, 等到指尖摸了个空, 他才反应过来,那玉佩已经遗失好几个月了。 他怔了怔, 搁下笔,瞧着香炉里的一段袅袅烟雾出神。 陆毓匆匆走进来, 表情古怪又透着惊惧:“郎君, 巴陵王府那边...”他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语言去表述,斟酌半晌,方道::“出了些事。” 陆清寥倒还镇定,投去视线:“何事?”他又问:“和沈府有关?” 尽管他和阿月多年未见, 但两人早有婚约, 他的心里一直视当初那个白白圆圆,像牛乳团子一样的表妹为妻子, 有了这份沉重的责任, 所以对她的事自然颇为上心。 这些年,他一直在为大殿下奔走,也是希望早日光复陆家,早日迎阿月入门,而不是让她跟他这么一个隐姓埋名的人委屈一辈子。 陆毓紧紧锁着眉, 点了点头:“王妃和世子向沈府提亲了,说是有意迎沈姑娘为侧妃。” 这下,陆清寥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沉声问:“然后呢?” 陆毓的表情带上几分匪夷所思:“沈家说沈姑娘早和母家表兄定了亲,自然无法入王府。”他定了定神才道:“眼下那个表兄就住在沈府,是巴陵王妃和纪世子亲眼所见,沈家还拿出了定亲玉佩作为凭证,王府不好再纠缠,便悻然离去。” 陆清寥微微变色。 陆毓还是那副受惊表情:“我还特意打听了,沈姑娘那位‘表兄’是凭借定亲玉佩和她相认的,郎君,会不会是当初有人捡去了您的玉佩,冒充您的身份,欺骗了沈家姑娘?” 谁捡走了他的半月玉佩... 陆清寥忽然想起一件事,呼吸骤然急促... 那场刺杀,活下来的人应该就只有他和太子,而他的玉佩,应该就是被太子打落山崖之后遗失的,所以拿走他玉佩的应当就是... 这也就是说,现在蛰伏在沈家的那个‘表兄’,就是太子! 阿月已经落到太子手里了! 裴在野行事诡谲多变,陆清寥也无暇分析他为何要假扮‘表兄’身份,留在沈家,他语调加重,当即吩咐:“想个办法,引走太子,绝不能让他继续留在沈家!” 陆毓正要答应,陆清寥忽然抬了下手:“罢了,太子狡诈,一般的法子怕是引不走他,直接把我的行迹透露出去,太子定然按捺不住。” 他这些日子假死而没被太子觉察,主要还是因为他暂时没敢冒进行动,而他只要有所动作,太子必然会觉察。 陆毓失声道:“郎君!”他急急道:“这样太冒险了,不如您隐晦提点一下沈府和沈姑娘,让他们婉转避开太子也就是了。” 陆清寥深吸了口气:“避?姑父不过普通官宦,阿月更是弱质女流,若他们知道太子的身份,定然会招致灭顶之灾,这事一分一毫都不能透露,只能想法把太子引开。” 他沉声道:“照我说的做。” ...... 沈望舒和裴在野坐在沈府的梅花树底下,她啃着梨子跟裴在野说话,不过问了几声,他都没回答,她转头瞧了眼,发现裴在野明显心不在焉的,她禁不住问:“四哥,你怎么了啊?” 裴在野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脸上,抿了抿唇:“你真的想要跟我定亲?” 沈望舒啃梨子的动作顿了下,砸吧砸吧嘴,有些羞:“你老问这些车轱辘话干什么呀?” “毕竟我...要为陆妃娘娘和大殿下做事,”他垂了垂眼,话里带了些试探:“我们去长安之后便定亲,如何?” ‘吧嗒’一声,沈望舒手里的梨子落了地,她失声道:“四哥!”她反应还是很大:“我不去什么长安,你别说了!” -- 第104页 长安,多好的地方啊,春日的时候百花齐放,宫里每年还会举办牡丹宴,还会做牡丹糕。 太子难得心情不错,带着她去兴庆苑玩耍,他还特地命人呈上几碟牡丹糕,一手托腮,专注瞧她吃东西。 她吃了两块,就被太子瞧的浑身不自在,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讷讷问:“殿...郎主怎么不吃啊?用过午膳了吗?” 太子挑了挑眉:“不饿,你吃你的。” 沈望舒被他瞧的也吃不下了,放下手里的半块糕:“我吃饱了。” “真吃饱了?” 太子慢吞吞地问了句。 她觉着他的语调有点奇怪,迟疑了下,才慢慢嗯了声。 太子低笑了声,抱着她上了秋千:“那我可要用膳了。” 兴庆苑的地势很高,那架秋千又是建在最高处,秋千高来低去,她衣衫不整地被迫缩在太子怀里,眼眸茫然四顾,几乎能把整个雄伟巍峨的长安城尽收眼底。 沈望舒抗拒地瑟缩了下,强行中断了不受控制的回忆。 裴在野瞧她神色写满抗拒,心头闷窒了下,想到自己对沈家的谋划,若是被她知道... 他手指松了又紧,却佯装面色如常:“你也知道,姑父这些年在官场颇有建树,他也到了快调任的时候,极有可能被调往长安当差。” 这话也就是糊弄糊弄沈望舒这种不懂官场规矩的小傻子罢了,长安为帝都,帝都官员僧多粥少,一般来说,长安的官员总是比外任的官员高上一到半品,也就是说,若是外任的从四品官员想要调往京城,得降至五品或者从五品,还不一定能够得着去。 他这回为沈长流选了个正四品的翰林侍读,也颇花了一番功夫,翰林更是清贵地方,若沈长流真有本事,以后更是不愁升迁——他自己倒无所谓,就是担心小月亮受小人言语,被人取笑出身太低。 裴在野这辈子没想到自己也有以权谋私的一天,他略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声:“到时候他肯定会带着全家一起去长安。” 沈望舒简直半点不能体谅他的苦心,拼命摇头:“那就让爹带着我哥和弟妹去,我回乡下就行!” 她显然不是随口一说,连未来都规划好了,掰着手指头数:“我现在手头也有些银子了,足够在长水村附近买一片山头和一个小庄子,到时候要是有余钱,我就在县里开个小作坊,自己接活赚银子,日子也过的快快活活的。” 干嘛要去长安触霉头啊?何况那里还有太子。 裴在野见自己的心血她是半点不领情,气的差点吐血:“就你那千把两银子,也敢叫快活?随便来个地痞恶霸就能欺负你!”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但也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小月亮一向倔得很,说不定真的会收拾收拾东西跑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止不住的焦躁,恨不得强行把她抓回长安。 得想个法子,让她不得不跟去长安... 沈望舒重重哼了声:“太平盛世的,哪来那么多地痞流氓啊!”随即,她表情有些狐疑:“四哥,你老提长安干嘛?你是不是有啥打算了?” 裴在野忙调开视线,有些心虚地道:“随口一说,恼什么。” 沈望舒又小小地哼了声,才道:“对了,再过些日子就是我母亲的祭日,我和爹可能要娶长水村拜祭,四哥,你去不?” 裴在野挑了挑眉:“去就去。” 他倒是想看看,什么世外桃源风水宝地,能把她迷的连万都之都的长安都不愿意去了。 ...... 最近离沈望舒母亲的祭日越发临近,沈望舒之前本来是打算回长水村祭拜的,但是被纪世子吓得,也不敢随意出去,就琢磨着要不要在府里烧纸。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巴陵王府就发生了一件轰动梁州的大事——巴陵王世子纪玉津勾连西蛮,意图杀害玄蛮部族长,掌控玄蛮海都布林三族,图谋不轨,包藏祸心,所以要押他往刑部受审。 纪玉津在梁州苦心经营多年,已经气候大成,俨然一方雄主,所以他收到这个消息比梁州任何人都要早。 他在梁州逍遥多年,自然不愿意去长安为质,生死受人辖制,但是不去?太子能容得了他?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攻打梁州,将巴陵王府连根铲除,当今太子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说来也奇,今上性格绵软平庸,他之前一直称病不去京城,竟然也把当今皇上糊弄过去了,但就是这么一个中庸之人,却生出太子这么一个霸道人物,当真怪哉。 若只是霸道也不足畏惧,他在军政上还有着超一流的天赋,实在是个难缠的人物。 纪玉津指尖轻点膝盖,慢慢分析着这位太子的性情和行事风格。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在长安的探子来报,说太子极有可能赶往梁州,料理他私通西蛮之事,他当时便极上心的,这几个月也多有留神,但一直没查到蛛丝马迹。 可是这回他意图收拢玄蛮三部之事,太子的反应却迅速的令人吃惊,基本上他这边还没来得及把此事捂下,太子便当机立断地发作了,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太子这次如此的雷厉风行,就好像,就好像,他一直在梁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纪玉津眼皮子轻跳了一下。 如果太子真的在梁州城,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 第105页 他闭目,迅速把这几个月的事过了一遍,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反常。 霍然,他睁开眼,脑海中慢慢浮现了沈望舒,沈望舒那不寻常的‘表兄’,以及那只梅花小银钗。 他眉目微微沉了下来。 很多年前,他曾经去过长安一趟,那时他只是十五六的少年,太子也不过十二三岁,他离远瞧过一眼,眉目已经记不清了,但那通身的桀骜气韵,现在想来,却是出奇的相仿。 会是他吗? 梁州毕竟是他的地盘,若能拿住太子,他入京为质一事,说不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不过,这毕竟是他最后一搏的机会了,得先试探清楚,那人到底是不是太子。 纪玉津抬起手掌,遮住如女子一般秀美的眉眼。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管事急促的声音:“世子不好了,刑部的人已经到了!” 这么...快? 他到底是哪里得罪那位太子了,让他如此迅速地对自己动手?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 纪玉津拿开手掌,眉眼一片阴郁。 ...... 纪玉津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他要入京为质的事儿已是板上钉钉,笼罩在沈家的阴云终于散去,沈长流也下定决心,带着女儿去长水村祭拜亡妻。 沈望舒还提前给村里人写了信,因此他们一家刚到村里,就受到了热烈欢迎,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原来在村里的三姑四婶还特地杀了头大年猪来摆宴。 越靠近长水村,她越发欢快起来,高昂着小脑袋,一会儿吧啦吧啦她在村里的地,一会叽叽喳喳她在村里的铺子,甭提多精神了。 她还特有经验地背了个小竹篓,一进村那叫个意气风发,一会儿有人塞几个苹果,一会儿有人塞一包瓜子点心,很快就把她的小竹篓塞了个半满。 没走两三步,就有年长的婶子大爷给沈望舒打招呼:“小沈师傅回来啦?在城里头住的习惯不?你的屋子咱们都收拾好了。” “小沈师傅搞出来的水轮,让俺家水田年年都丰收,俺们现在又买了五十亩地,小沈师傅再给帮忙做个水轮出来呗?” “小沈之前弄出来的织布机也好用得很,县里的绣房都在用哩。” 她在村里的时候,就常给人做这做那修修补补的,尤其是给老人家做活她基本不怎么收钱,因此人缘好得不得了。 她这工匠师傅当的,比村长还威风几分,一进村就有不少人围着她说话,被沈长流和裴在野都给挤开了去。 她团团作了个揖:“各位叔伯婶子,天色晚了,咱们有什么话明天再唠。” 大家哈哈一笑,也就不再挡路了,只是还边走边和她叙话,一边往她背篓里搁点吃的。 沈望舒掂了掂背篓,把水果拿出来分给大家,又悄声跟裴在野道:“这还是因为年前闹了流寇,大家都不大富裕的缘故,我这一筐都得装满了。” 裴在野被叽叽喳喳吵的头疼,见她一脸嘚瑟样,没好气道:“不就是几个破果子吗?“ “四哥,你不懂!”她颇为自恋地感叹:“这就叫人见人爱啊!” 裴在野没想到小月亮在村里还是个万人迷,他是没见过这般热情的架势,一时都有些傻眼,还险些被村里几个浑水摸鱼的婶子摸了屁股。 眼看着一只咸猪手就要捏上他挺翘的臀部,沈望舒忙把他扯开,挡在他面前叉腰和那流氓婶子对骂:“要脸不要啊,回家摸你自己男人去!” 婶子不甘示弱地用土话骂回来:“这是你男人啊,瞧把你给急的!” 沈望舒气冲冲地把裴在野的手一挽:“就是我男人,怎地?!” 婶子嘴巴张合了几下,又不敢得罪她,暗骂几声便跑开了。 裴在野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清白不保,他又不好对女人下狠手,语气颇差地道:“这都是些什么地痞流氓。” 他挑了下眉:“我什么时候成你男人了?成亲了吗?订婚了吗?” 沈望舒难得在他面前扬眉吐气,吊吊滴:“四哥,我劝你最好不要得罪我。” 她十分高傲地从竹筐里捞出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刚才要不是我在,你这样的姿色一进村,早给人摸遍了。” 裴在野:“...” 她扬了扬下巴:“四哥,你不觉着,你该好好谢谢我吗?” “别啊,小沈师傅。”裴在野似笑非笑地戏谑:“自家男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沈望舒:“...”她好像被四哥调戏了。 裴在野调戏一句还觉着不过瘾,抱胸道:“要不,你也摸我几把?就算是我的谢礼了。” 沈望舒联想了一下他刚才差点被摸屁股的事儿,才反应过来他让她摸哪,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 反正从村口到她家的这点路,一行人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地方,裴在野本来一直不懂她为何对这种破地方念念不忘,但瞧见她兴奋的红扑扑的小脸,一时竟有几分明白了。 正因为明白,他才对强带她去长安的事颇为焦躁。 沈望舒一边掏锁打开院门,一边指着隔壁大一些的两进小院:“那是柳叔他们家,我从小多亏了他们家照料了。” 柳叔一家,是在她亲娘死后收养她的人家。 她带着他们进院,众人这才瞧见两处院子用一方月亮门连通,沈望舒解释道:“柳叔怕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所以就在院里通了个门,也方便我每天做完活回去吃饭。” -- 第106页 沈长流神色不免有些复杂,笑叹了声:“那位柳先生待你,倒比我这个亲爹还周到些。” 沈望舒没发现他神色复杂,仍旧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不光是对我,我娘在的时候,他对我娘也可好了,我娘生病那阵都是他帮忙的,时不时还来我们家帮着挑水做活呢。” 沈长流的脸色更... 裴在野对沈长流感观平平,总是觉着他对小月亮不够上心,见此情形,不免幸灾乐祸。 但他转念想到陆清寥,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沈望舒说着说着,不由露出怀念神色:“也不知道柳叔他们怎么样了。” 沈长流宽慰:“之前你不是收到柳家回信,柳先生已经中了进士,现在在陪都洛阳为官,前程大好。”他笑:“以后若有机会,去探望他便是了。” “对哦。”沈望舒想了一下,很快又高兴起来。 等一行人安顿好也到了用晚饭的点,不过晚饭倒不必他们操心,左邻右舍你家送过来一盘菜,我家送来一碗汤,很快就凑出一桌丰盛晚饭来。 沈望舒给她四哥夹了一块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焦褐色的肉,坏笑道:“四哥,你尝尝这个!” 裴在野皱了下眉:“这什么玩意?” 沈望舒答道:“尖椒肥肠啊,猪大肠啊。” 猪大肠? 那么在那只猪活着的时候,这玩意是用来装什么的? 裴在野:“...” 他的脸色很快跟那块肥肠一样难看,甚至丧失了动筷子的勇气。 沈望舒一脸疑惑:“四哥你吃不惯吗?我原来听娘说,你小时候还来过长水村,住过几天呢。” 陆清寥来这儿住过? 裴在野皱了皱眉,垂睫掩去眼底的厌色。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碗里的肥肠。 既然陆清寥能做到,那么他也一样能做到。 裴在野,你可以的,你在战场上还吃过半生的肉,区区一块肥肠算得了什么。 他一脸冷漠地把肥肠扔进了嘴里,象征性地动了动嘴巴,就咽下去了。 沈望舒哇了声:“四哥,你居然狼吞虎咽的,你是不是爱上炒肥肠了啊?”她十分热情地给裴在野又夹了小半碗:“喜欢你就多吃点,不够咱们明天还做!” 她十分自豪地拍了拍胸口:“我,有钱!让你顿顿吃得起炒肥肠!” 裴在野:“...” 一顿晚饭吃的裴在野面无人色,甚至对未来的人生都充满了怀疑。 沈望舒已经帮他收拾好西厢小屋,拿了一床晒过的被褥进来:“这是我原来用过的被褥,家里没多余被子里,你先将就着盖吧。” 裴在野瞧见被褥上绣的玉兔桂树,脸色这才和缓了下,轻嗤:“你多大的时候盖的,居然这么幼稚?” 沈望舒一边帮他铺床,一边叫他帮忙搭把手:“三五岁的时候我就盖的是这床了,后来十来岁才换了新被褥,对你可能太短了,不过我等会儿给你再加条大毯子。” 她把床褥摆弄平整:“我还听娘说,当时你来的时候,咱俩晚上睡在一处,我睡觉的时候不老实,差点把你给拱下床呢。” 她拍了拍床板:“这就是咱俩一起睡的床,不过我都想不起来了,四哥,你还记得不?” 裴在野:“...” 在她没瞧见的地方,他一张脸悄无声息变得铁青,冷冷道:“不记得了。” 他心里恼火的要命,恨不得把陆清寥千刀万剐,偏偏脸上还不能露分毫。 两人有婚约这件事,已经达到他容忍的极限了,万万没想到,陆清寥小时候竟然还来勾引过小月亮,真是阴魂不散。 沈望舒没能明白他打碎牙和血往肚里咽的痛苦,苦恼道:“你记性怎么也这么不好啊?那你给我念小人书,咱俩一起逮麻雀,烤芋头这些事呢?” 裴在野面无表情:“我统统都忘了。” 他到底没忍住,话里带了一丝气:“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样像什么样子!” “可是那时候你刚七岁啊,我才三岁。”沈望舒理所当然地道:“不过我也差不多全忘了,好多都是我娘后来讲给我的。” 她伸了个懒腰:“四哥你早点睡,明天还要赶早去给我娘扫墓呢。” 裴在野等她走了,面色阴郁地盯着那方床板,有心一脚踹塌了,又舍不得床上那床小花被子,于是他拎着被子,和衣盖在身上,憋憋屈屈在椅子里躺了半宿。 直至半夜,窗外传来几声咕啾鸟鸣。 他睁开眼,翻窗而出,叶知秋早在隐蔽的地方候着,压低嗓音道:“殿下,查到陆清寥的踪迹了,他居然跑到晋朝和异族西蛮交接的眉山一带。” 他压住心中惊喜:“他也按捺不住,露出马脚了。” 裴在野神色倒不像他这般惊喜,淡然道:“他之前能够耐心蛰伏那么久,这回不至于这般毛糙。” 叶知秋愣了下:“您的意思是...这是假线索?” 裴在野微微摇头:“我的意思是,这是他故意放出来的。” 想要引他离开。 陆清寥已经发现他潜藏在‘小月亮’身边了?所以想调开他? 微妙地把握到陆清寥的心思,裴在野冷嗤了声。 叶知秋皱了皱眉:“那咱们...还要动手吗?” 裴在野眼底一片冷色,可见是把吃肥肠和睡椅子的仇都记在陆清寥头上了。 -- 第107页 他淡道:“为何不动手?既然他要诱我离开,放出的定然是真实行迹。” 蠢货,待他杀了他之后,照样能重新回到小月亮身边。 他垂下眼,长睫投出一片阴翳:“我亲自去,不要让陆清寥活着离开巴陵。” 不止是他对陆清寥要命的嫉妒。 在前世的那场梦里,有一次欢好过后,他质问过小月亮,问她和陆妃是不是为了救陆清寥才合谋算计他的。 即便是为了不让小月亮重走老路,他也不会再让陆清寥和她相见。 裴在野顿了下,目光投向她住的东院,神色缓了缓:“留三五个机灵的在这儿盯着,不过也别跟的太紧,莫要惊扰了她,让她好好玩几天吧。” 毕竟等她再回到沈府,去长安的调令也该下来了。 只是他一时还没想好有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去长安的法子,万一她打定主意,非要留在这儿呢? 她手头有钱有地,又有谋生的本事,在这儿又受欢迎,她要是执意留在乡下,谁也拦不住,他难道真要把她强制带走? 裴在野不免头痛,轻轻捏了捏眉心。 叶知秋忙应了个是,裴在野等到父女俩大早起来,临时说镖局有点事,便直接骑上快马,径直赶往眉山。 沈长流和沈望舒早就准备好了祭拜用的瓜果纸钱,天还没亮就去了山上的坟地。 山上风景秀丽如画,但只有陆氏一个坟地在这儿杵着,未免孤凄。 沈长流眉眼涩然,慢慢向火盆里投去一枚纸钱,缓缓道:“这地方风水是好的,只是未免冷清了些,你母亲和你一样爱热闹,不如帮她迁坟,葬进沈家祖坟安置...毕竟,毕竟...” 他指尖轻颤起来,说话也不稳了:“她是我的元妻。” 沈望舒飞快瞧了他一眼,垂下眼,摇了摇头:“这地方是母亲生前看好的,母亲只想在这儿呆着。” 她想了想道:“再说母亲走之前已经和您和离了,她也不算沈家人啊,怎么能葬进沈家祖坟呢?” 沈长流:“...” 这话还真是照着他心窝子捅刀,他无奈摇头:“你这孩子...” 沈望舒慢慢往火盆里丢着纸钱,见气氛不错,终于问出心头盘桓已久的问题:“爹,您和我娘...”她挠了挠脸:“您那么喜欢我娘,当年为什么那么快就娶了夫人啊?” 她今年十五,沈长流和许氏所出的沈熙和也有十三四了,也就是说,他在她娘走后没多久,就另娶了许氏。 所以她一开始和沈长流颇为疏离,纯粹是为了躲避流寇,这才跟他回了沈府,但这些日子处下来,她发现沈长流对她居然还不错,言语之间对母亲也颇多思念,她这才敢把这话问出来。 沈长流静默下来。 就在沈望舒有点紧张的时候,他目光才落向远方,神色悠远怅惘:“你的曾祖父,是一代名臣,曾入内阁,还任过帝王之师,死后更是陪葬皇陵,你的祖父虽不及他,但也官至户部尚书,也有入阁的能耐,便是沈家眼下潦倒,但在当年,亦可称世家。” 他闭了闭眼:“当初陆家案发,沈家作为姻亲,也在牵连之列,我和父亲都入了狱,父亲那时已经将将五十,他们当着我的面,对父亲上重刑,逼我画押认罪,之后...甚至有官员上书,说我的祖父不配随葬帝陵,要掘出他的骸骨。” 他顿了顿:“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姓许,是她的父亲,她虽为庶出,却极得许尚书疼爱,后来许尚书在牢里见我,直言当年琼林宴上,他女儿对我一见倾心,我妻已与我和离,只要我愿意娶许氏,他可以助我脱罪,甚至保住功名。” 沈望舒抹了把眼睛,低头看着盆里明晃晃的火光。 沈长流神情涩然:“我和你母亲年少夫妻,我爱她重她,可身为世家子,我难道能眼看父亲惨死,祖父尸骨不安,让家族荣光败落?有些事情,重于我,重于你,甚至重于你的母亲。” 他抚着陆氏的光润坟墓:“我出狱之后,顾不得你母亲流落在外,急迎许氏为妻。” 沈望舒再听不下去了,脸埋在手里,只有呜咽声透了出来。 他爱怜地轻抚她鬓发:“望舒,你以后,一定不要嫁给像我这样的人。” 幸好‘陆清寥’并不是他这样的人,按说陆家败落,族人尽数伏诛,他一度以为,‘陆清寥’会执着于光复陆家,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但眼下瞧来,他行事颇为洒脱,似乎对于振兴陆家也没有特别的执念,这也是他愿意松口许亲的原因。 这世上,最无辜的是女子,但家族一旦出事,首当其冲的也是女子。 她母亲吃过的苦,他实在不想让女儿再尝一遍了。 扫完墓回来,父女俩的心情都不是太好,一路无言,没留神官道上突然开始敲锣打鼓,一波一波的人潮涌来。 沈长流一怔,沈望舒忙解释道:“快过年了,附近好些村子要去县上赶集,咱们快躲开点。” 她这话还是说的有点晚了,一波一波人潮汹涌而来,转眼将父女俩隔开,原本负责守卫的沈家护卫,也被人潮冲散了。 沈望舒正要大声喊人,口鼻突然从后被人捂住,一股奇特的味道袭来,她本能地想要挣扎,结果全身一软,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46章 修罗场? 眉山脚下的一处浅溪, 陆清寥带着所剩不多的人手,踉跄着蹚过了溪水。 -- 第108页 他向后张望了一眼,又低头, 掩唇重咳了几声, 血从指缝里汩汩冒了出来:“太子的人应该很快就追上来了。” 陆毓也是浑身血迹斑斑, 忙扶着他:“现在要不要...” 他们既然敢引太子过来, 自然也是准备了后手的。 陆清寥却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太子追咬他们越紧, 就越顾不上阿月那里, 阿月他们才能更安全。 一队人马转眼便蹚过了河水, 但是身后马蹄声也紧随而来,越逼越紧。 裴在野很快到了河对岸, 隔着一条溪水,和陆清寥遥遥相望。 之前陆清寥来他手底下当细作的时候, 自然是改装易容过的, 眼下他还是第一次见陆清寥的真实相貌。 丰神俊朗,清逸毓秀,便是一身落魄站在河边,依然有水边河神的皎然风姿。 叶知秋也是第一次见陆清寥真容, 心下不由暗暗叹气, 陆清寥纵不似殿下那般华美昳丽,但也是天人之姿, 难怪殿下醋的厉害。 叶知秋这回还真把裴在野的心思猜对了, 要是陆清寥是个奇丑无比的倒还罢了,瞧他这张脸,裴在野再一次的妒火中烧。 对于陆家和老大,裴在野也只是厌恶罢了,甚至不会多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唯有陆清寥,让他深恨至极。 明明这些日子都是他陪在小月亮身边,她来月事是他照管的,她被欺负了也是他帮着出头的,他知道她喜欢吃肘子鸡腿,讨厌吃白菘青菜,她的一切喜恶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她的袜子都是他给补的,凭什么这个陆清寥连面都没露过,却能占据她未婚夫的名分? 如此,未免太不公平。 他张弓搭箭,对准了陆清寥,一箭过去,陆清寥侧身躲开,但是肩头还是被带出一片血花。 陆清寥神色却平静依旧:“殿下好箭法。” 陆清寥脸上的平静表情,真是瞧的人厌憎至极,裴在野眸光冷了下来,却忽然挑起一边嘴角,轻笑了下。 他手指百无聊赖地拨了下弓弦,再次对准陆清寥的心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在野缓缓架上一支箭,毫无笑意地笑了下:“你是不是以为,我留在她的身边,就是为了钓出你?所以你故意透露自己的行踪,一路引我到这来,约莫是想着,我追上了你,就不会再纠缠她了?” 陆清寥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微微皱起眉。 裴在野殷红唇角弯起,甚至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不过这种情势下显得格外残忍:“你是不是见过她了?” 陆清寥霍然抬头,目光冷冽地直视着他。 见到陆清寥的眉间浮现星点戾气,裴在野心里总算痛快了点,他唇角再次勾起:“她是不是很好看,很可爱?笑起来嘴角有一点浅浅的梨涡,对人总是很好,还有点傻傻的,别人随便给块糖就能骗走。” 陆清寥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紧紧抿着唇,却有血迹从嘴角渗了出来。 裴在野松手,利箭直射而出:“你安心地去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让他也尝到与自己一般的妒恨,唯有这般,才是公平。 陆清寥猛然后仰,险险避过这一箭。 就在这时,原本还清浅的溪水骤然暴涨,一下子没过了众人的小腿,道路也变得泥泞湿滑起来。 陆清寥带着人,趁机和裴在野拉开了距离。 裴在野轻鄙地笑了下,并不觉着他能逃得了,他一扬手里的马鞭,正要再次追赶。 周平突然急匆匆赶过来,他的马儿也一脚深一脚浅的,他高呼:“殿下!” 裴在野有点不耐:“怎么了?” 周平不敢声张,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裴在野当即变了脸色,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过多犹豫,他立即拨转马头,往官道上狂奔而去。 他一边纵马一边急声吩咐:“去叫齐总督...不,去寻威国公,绝不能让她出事!” 陆毓小心扶着陆清寥,见裴在野居然没有紧追上来,他不由面露惊喜:“郎君,您的计策奏效了!太子没能追上来!” 陆清寥却无心回应,他双眼失去焦距地看着陆毓,嘴唇轻轻翕动,反复念着一个名字。 陆毓费了半天力,才听清他念的是什么。 “阿月...” ...... 沈望舒在一片颠簸中醒来,也不知道她昏睡过去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觉着头晕想吐的厉害,肚子也叽里咕噜乱叫——从这个判断,她应该昏睡过去很久了。 沈望舒头脑空白了片刻,终于断续地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一骨碌爬起来,却觉得浑身发软,差点摔倒。 这时,她旁边突然传来一把柔美微低的嗓音:“动作小点,你撞到我了。” 沈望舒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身边坐了个面容柔美,双目含情的女子,她又左右瞧了瞧,发觉自己应该在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里。 她本能地想打开车窗跳出去,却发现车窗被锁紧了,她又去推车门,发现车门也被锁的很紧。 旁边的女子又轻声道:“都锁起来了,出不去的,就算跳下车,也会摔断腿,再被他们给抓回来。” 她摆出一个戒备的姿势,警惕的看着车里的美人:“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 -- 第109页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左臂,那里绑着四哥送她的袖箭,有这玩意在,她多少安心了点。 女子轻蹙着眉,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被她做出无限风情:“我叫阿玉,”她叹了口气:“我前日去镇上赶集,跟你一道被这些歹人绑了回来,不过我醒的比你早一些,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沈望舒神色还是很戒备:“他们...为什么绑我们?” 阿玉一手托腮,神色凄苦:“或许是拉去卖了吧,我也不知道。” 她抿了抿唇,一笑:“你不要怕我,我是跟你一样被绑来的,我不会害你,咱们一起想办法逃走,好不好?” 沈望舒还是觉着哪里怪怪的,她的心口别别乱跳,拼命缩着身子,想要离她再远一点。 这时候一溜冷风从窗户缝底下钻出来,她才发现被绑走时穿的厚大氅不翼而飞了,马车里又没有炭炉,她一边左右找着出路,一边被冻的打摆子。 阿玉一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很是温柔地道:“你要是觉着冷,可以跟我靠在一起,或许能暖和些。” 沈望舒下意识地抽回手,突然怔怔地瞧着她,不说话。 阿玉抬起手臂,想要抱她,柔声问:“怎么了?” 沈望舒尖叫了声,连推带打,拼命抗拒他过来。 阿玉的动作顿住,笑悠悠地问:“你是怎么瞧出不对来的?” 他的嗓音不知不觉变了,嗓音低沉,尾音拖长,每句话都带着说不出的轻慢与戏谑。 她上辈子就是这么被骗的! 这个‘阿玉’的长相和纪玉津完全不一样,瞧着也颇娇弱,但她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味道。 所以她一开始就警惕的要命,在他抬手想要碰她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沈望舒挪开视线,低下头,迫使自己更镇定一点:“你,你不是被刑部官员带走了吗?你为什么要来捉我?你,你这是罪加一等!” 纪玉津叹了口气:“没意思。” 他从紫檀木小柜里取出一方半干的帕子,细细擦干净脸,等到易容的水粉皮胶卸下,终于露出原本那张秀美多情的脸来。 他还是一脸的病容,掩唇咳了声,又随意理了理衣裙:“刑部那些人还真不好骗,我穿成这样,才终于逃了出来。” 他托腮看着她,又笑:“没想到你比刑部的人还不好骗,这是为什么呢?” 沈望舒低头捏着衣角。 她在想什么时候用那枚袖箭合适。 她现在浑身发软,动作又迟缓地要命,暗器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如果她这时候动手,很有可能会被纪玉津发现破绽,说不定会被他下令杀了。 纪玉津见她不说话,还想再问,马车突然停下,外面有人道:“殿下,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纪玉津推开车门,外面是盘桓的山道,一处相对平坦的位置坐落着一户山里人家。 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个高壮汉子,此时已经被打晕绑了起来,属下询问:“世子,这屋主...” 纪玉津似乎觉着他在说废话,微抬了一下右手,属下便一刀捅进了屋主的心窝。 纪玉津这才转过头,极有风度地向马车伸出一只手:“出来吧。” 沈望舒避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跳下了马车,左手往回缩了缩,指尖能够触及到那把梅花袖箭。 山里的夜风透着刺骨的寒意,向着她迎面吹来,她不由打了个激灵,但是头脑却比方才清醒几分,就连力气也恢复了些。 她走路比刚才稳当了点,但还是装成摇摇晃晃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装的像不像,幸好纪玉津没有发觉,而是自顾自地带着她走进了屋里,他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只带着她,两个人进了屋里。 沈望舒心下小小地激动起来,这个地方,最适合动手了。 纪玉津还十分体贴地关上了房门,侧头看她,轻笑了笑:“做一些事的时候,不方便让别人围观。” 他走到桌边,体贴地给她倒了杯水:“要喝吗?” 沈望舒默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行,太远了。 袖箭本来就是短程的暗器,跟弩机比不得,如果距离不够近的话,准头就会差许多。 她点了点头,希望他能把水端过来,这样她就可以动手了:“要喝。” 纪玉津眯眼轻笑了下:“叫一声啊。” 沈望舒不理解他的‘叫一声’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不妨碍她看出他在戏耍她,压根没打算给她喝水。 纪玉津叹了口气,小女孩就是这样不解风情。 他目光又落到沈望舒脸上,不过这样天真稚美,却格外能激起人的破坏欲。 她想要主动靠近,但又害怕被他怀疑,只得低声问:“你为什么要抓我?” 纪玉津用白水润了润唇,笑:“光是这么回答,我有点亏。不如...”他慢慢拖长了调子:“你脱一件衣服,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 沈望舒瞪大了眼睛。 不提梦里,她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下.流的事,她突然有点反胃,惊恐地往后缩了缩。 纪玉津又叹了口气:“小女孩...”他又笑了笑:“好吧,好在我大方,这个问题免费。” 他坐在桌边,神色悠然:“你的那位‘未婚夫表兄’,很不寻常,我瞧他对你还算看重,我想用你来试试他,看他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 第110页 沈望舒愣了下:“谁?” “一个...”纪玉津笑的有点复杂,眼底也多了几分阴沉:“很恶毒,很残忍的人。” 他笑问:“你怕不怕?” 就纪玉津这德行,还好意思说别人恶毒残忍?! 沈望舒想也没想就大声反驳:“你胡说!四哥是好人,你才是坏蛋!” 纪玉津见她一脸恼火,不免有点诧异:“看来他真是半点口风都没透给你,瞒的还真严实。”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少女在那人心中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重要? 他皱了皱眉,见沈望舒气的粉腮鼓起,桃花眼大睁,似乎都忘了恐惧的样子,他心底又生出几分恶意,忍不住想打碎她心里的美梦。 他轻笑:“我胡说?他要真是那个人,只会比我更歹毒,他手段残忍狠辣,死在他手上的政敌不计其数,难道你就一点都没觉察,他根本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怪胎吗?” 这是坏人! 不能相信坏人说的话! 沈望舒尖声道:“不许你这么说四哥!你才是最恶毒的人!” 她气的胸口起伏,粉腮染红了一片,眼底波光融融流转,比方才更添了几分娇媚。 她的神态天真,身段却玲珑,既像孩子,又像女人,或许是介于两者之间,便格外勾人。 当真是尤物。 纪玉津目光被她吸引,停驻了片刻,慢慢向她靠近,满目柔情地低笑了声:“真是可爱。” 他百无聊赖地耸了下肩:“好吧,那说点别的。”他不紧不慢地逼近自己的猎物,给她无声地压迫,神色戏谑:“他碰过你吗?” 沈望舒没听懂他的意思,她全身汗毛都是竖了起来,炸了毛的小猫一般,满是戒备地盯着他。 “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纪玉津半蹲下身子,和她平视,他伸手,想要勾起她的一缕长发:“我有点嫉妒,他这回若是不要你,你就跟了我,如何...” 他话尚未说完,一直短剑已经深深没入他左肩。 他怔了下,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瞧了眼渗血的伤处。 沈望舒把袖箭对准了他:“我的袖箭里还有五只短箭,如果齐放出来,你肯定会没命...” 她的声音还是有点发抖,不过左臂还是端得很稳。 她从来没有干过威胁人的活,抿了抿唇,才说出后半句:“放我离开,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放你走。” 其实袖箭里只剩下一支箭了,她不确定能不能杀死纪玉津——这需要相当的准头。 而且就算杀了他,他在外面的手下也一定会要她的命,所以她勉勉强强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先是说谎骗他,告诉他袖箭里还有五只短箭,然后威胁他放自己出去。 她不确定有没有用,紧张地后背渗出冷汗。 纪玉津忽然笑了笑,以她根本瞧不清的速度,猝不及防地出手,捏住她的脖颈,把她牢牢制住了。 沈望舒虽然及时按下了扳机,但不及他身法迅速,这次只在他的脸颊擦出一丝血痕。 ——他的动作出奇地迅速,力道大的令人心惊,根本不像一个久病之人! 纪玉津看出她眼里的惊惧,轻笑:“天真。” 沈望舒脖颈被他扼住,拼命推搡起来:“放开我!” 他没说话,又低头瞧了眼肩头插着的短箭,喟叹了一声:“我还挺怕疼的。” 他的右手捏住她的两只纤细手腕,压过头顶,一手慢条斯理地解着腰间玉带,又要用玉带绑她双手。 他嘴角还是噙着笑:“所以,只好让你更疼了。” 他手指下移,勾住她襦裙的双喜结:“本来没想这般粗暴的,小乖,你惹毛我了。” 沈望舒隐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四肢并用挣扎起来,纪玉津右肩有伤,一时竟没能治得住她,被她一脚踢在伤处,短箭尽根没入。 纪玉津闷哼了声,一股鲜血涌出,眯眼瞧着她:“还有几分烈性。” 沈望舒趁他吃疼顿住的时候,慌忙捡起地上掉落的另只短箭,速度极快地把它再次填充回袖箭,用袖箭再次对准了他:“别过来!” 她这把袖箭确实厉害,离近了,纪玉津亦是不敢小觑,关键她一个闺中少女,能够运用熟练,实在叫人吃惊。 也是他小瞧了她,他没把一个闺阁女子放在眼里,就没趁着她昏迷的时候搜身。 纪玉津一手按在伤处,脑海里已经转过无数把她草弄得生不如死的法子,面上却还是弯唇一笑:“好吧。” 她袖箭里应该就剩这一支箭了,不然也不会重新装填进去,这也好办,找个人肉盾牌就是。 他手指一动,正要让手下强行闯进来制住她,就见窗外夜色突然大亮,燃起了冲天火光。 他的心腹很快冲进来,沉声道:“世子,他带人攻过来了。” 纪玉津的神色反而振奋:“我知道了。”他扫了沈望舒一眼:“找几个人看好她。” 他大步走了出去,果然见裴在野纵马而来,剑尖斜指,他满面风尘,通身潦草,可见是拼命赶路过来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那通身的戾气。 纪玉津笑的别有深意:“真的是你啊。”他又笑着摇了摇头:“我更没想到,你还会对区区一个小女孩这般看重。” 裴在野面色狠厉:“她人呢?” -- 第111页 纪玉津朗声笑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夺过手下的一把哨箭,斜射而出,哨箭拖出一段长而尖利的声音,正好给他埋在四下的弩手发出了信号。 他既然敢设局对裴在野动手,自然是做了完全准备,这四下他埋伏好了弩手,只要他一声令下,顷刻就能把他射成筛子。 当然,他自不能就这么杀了一国太子,但能裴在野若是落入他手里,能为巴陵王府换来数不尽的好处——当然,这位素性桀骜至极的太子,若是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女人落入他的怀中,表情应该也很有意思。 纪玉津含笑略等了片刻,却没见准备好的弩手出现,他的一缕笑慢慢凝固了。 就在这时,山坡上又亮起冲天火光,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女子从山崖上露出身形,她身穿铁甲,身后还跟着无数身着黑甲的将士。 这女子左目一道极深的伤疤,头发花白,不过仅剩的右目却是神光湛然,眸光凌厉至极,顾盼生威,明明已经年迈,满面的杀伐之气竟将裴在野和纪玉津都比了下去。 她往底下扔了十来颗绑在一起的脑袋,又陆续抛下零零散散几十把弩机,高声道:“人杀干净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吧!” 裴在野神色缓了缓:“多谢外祖母,那些弩机你拿走吧,权当谢礼。” ——这妇人是他外祖,也是当朝唯一一位以战功荣封威国公的女子。 从她便可以窥见,当年齐国公威国公一门二公爵,是何等的煊赫威风了。 哪怕齐家后来出事,当今皇上硬是没敢动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她也以一己之力,为齐家嫡系留下了不少香火,不然当初的齐家只怕就跟眼下的陆家一般,衰败凋零。 威国公点了点头,并不多说。 裴在野剑尖遥遥点了点纪玉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人交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二是我把你大卸八块之后,自己去找人。” 纪玉津笑了笑,不语。 忽然他又抬手轻轻拍了三下,几个手下立刻把沈望舒拉扯了出来,其中一个手下手臂上还插着一根短箭,可见她方才已经狠狠地反抗过了,不过她的腿差点没被打折了,因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沈望舒见到四哥,眼泪不觉掉了出来,呜咽两声:“四哥!” 裴在野见她这样,心如刀割,眉间戾气横生。 纪玉津摊手,笑了笑:“我两个都不想选。” 裴在野突然抬手,剑尖斜斜向下一挥。 如雨般的密密长箭就向着纪玉津射去,他没想到这位太子如此辣手,反应如此迅速,他甚至还没有拿沈望舒当挡箭牌的时间。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翻身狼狈地四下躲避,身上却还是中了几箭。 原本拉扯着沈望舒的几个将士瞧此情形,也不由慌了神,再顾不得沈望舒,急急忙忙冲过去救护被箭雨笼罩的纪玉津。 沈望舒倒也机灵,翻身就地一滚,趁机躲在了道旁茂盛的草丛里,很快就被裴在野带人护在了马后。 纪玉津再没了可以挟持裴在野的人质,两边正式开始交战,裴在野单留着纪玉津的命,招招狠辣,式式凌厉。 纪玉津招架不住,侧头吐血,神色有些阴狠,他瞧了眼被护在最后面的沈望舒:“你不想让她知道你是谁吧?毕竟她是陆妃的外甥女,陆家倾覆,皆与太后齐家有关,她若是知道你害了她母家,她...” 裴在野根本不和他废话,直接用凌厉的攻击打断了他的话。 纪玉津却又勾起唇角,忽拔高了音量:“你是...”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睁大了眼睛,一柄利剑当胸穿透,直接打断了他的回答。 裴在野从他心口拔出长剑,几滴粘稠血液溅在他脸上,他浑然不觉,剑尖一挑,把不知是死是昏的纪玉津挑到威国公脚下。 他淡道:“交由祖母处置。” 沈望舒没听见纪玉津方才那番话,威国公可是听见了,作为太子外祖母,两任齐皇后的母亲,她皱了下眉,才道:“好。” 她到底放心不下,目光落在裴在野身上片刻:“我不多嘴,你自己多上心吧。” 裴在野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烦躁,低低嗯了声。 威国公捞起纪玉津之后,打了个呼哨,直接带着人撤退了。 裴在野这才去瞧缩成一团的沈望舒,见她身子瑟瑟,他心里难受的要命,忙小心把她圈进怀里:“你没事吧?” 沈望舒方才还能强迫自己镇定,现在却是再忍不住了,眼泪流成了小河,呜呜地只知道哭。 她越是哭,裴在野越是担心的要命,要不是这么多人都在场,他真要仔细检查她的身子,看看到底哪里伤到了。 叶知秋忍不住提醒:“殿...额,郎君,纪世子这事瞒不住的,毕竟这是在梁州,巴陵王的地盘,您先带着沈姑娘去见沈大人吧,大家好商量出个章程来,看是躲还是如何?” 裴在野觉着他在小月亮面前表现的比自己还有机智镇定,他不由冷冷瞪了他一眼,这才放缓了声音:“小月亮,我带你回家。” 回家两个字终于让她恢复了一些精神,她瞧了四哥一眼,眨巴着泪眼重重点头。 裴在野抱着她上马,把她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她用四哥的大氅擦了擦满脸的眼泪鼻涕,目光瞄见着一地的残尸,又生出几分害怕来,不由把脑袋往四哥怀里埋了埋。 -- 第112页 忽然的,她又想起纪世子对四哥的评价。 “他是个...很恶毒,很残忍的人。” 她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坏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可是,可是如果四哥只是给陆妃娘娘和大殿下办事,他为什么能调动这么多厉害的人?还有纪玉津那句拔高了声音的‘你是...’,又有什么意义。 他是谁? 他不是她的四哥,陆家的四郎吗? 她的思绪又有点乱了。 裴在野抱她在怀里,一时也放松下来,难得有点絮叨:“别怕,啊,咱们现在就回去,有没有哪里伤着?疼不疼?冷不冷?” 混合着少年清越和男子成熟的嗓音,渐渐平复了她的心跳,她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咕哝道:“四哥,我没事,我有点累了,你让我睡一会儿。” 她实在是乏极了,不等裴在野答应,就靠在他怀里,吧嗒了几下嘴巴,沉沉昏睡过去。 这里离梁州城约莫有一夜的路程,等他回到沈府,天光已然大亮,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了。 沈家上下都没睡,沈长流和沈飞廉见他抱着沈望舒回来,更是直接迎上来,颤声道:“怎么了?望舒可还好?到底是谁劫的她?” 裴在野只来得及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纪世子。” 沈长流和沈飞廉的脸色齐齐变了。 杀纪玉津可不是小事,裴在野正要跟他们细说对策,沈府外就传来重重敲门声。 沈长流忙打开大门,就见卫巡抚带着人,急匆匆跑进来:“王府出事了!” 果然...裴在野眯起眼。 卫巡抚不等换口气,就连忙道:“纪世子在被押入长安为质的路上,用计跑了,但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意外,他现在很可能出事了,王府的人很快查出,纪世子最后见的外人就是你们家大姑娘,现在已经带了人准备上沈府来拿人问话,你们快把大姑娘藏起来吧!” 卫巡抚倒不觉着沈家小姑娘能把纪世子如何,这其中八成有什么误会,说不定还是纪世子主动垂涎沈大姑娘的美色呢,而且也不知道纪世子到底死没死。 但若纪世子真的死了,沈望舒一旦被带走,很有可能被王府的人杀了泄愤。 卫巡抚在大殿下手底下虽不得重用,但到底算半个大殿下的人,他自是知道沈望舒是陆妃娘娘的亲外甥女,对沈家一向十分照拂,这回特地赶来通知沈家的。 他立刻给出了个主意:“你到底是朝廷命官,又有我和总督护着,王府的人只要不打算造反,在没证据的情况下,难道还敢锁拿朝廷命官不成?但你的女儿就没这个保命底牌了,只要王府真的惦记上她,她哪日只要敢出门,立刻就能把她锁走!” 他深吸了口气:“先把你们家大姑娘送走,他们没有证据,发现大姑娘不在府里的话,也不可能强行搜府。” 沈长流给这一连串的消息砸的脑袋一懵,听到纪世子可能死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裴在野,又连忙收回视线。 他皱眉思量:“可是我在梁州为官,沈家根基在此,能把望舒送到哪里去?” 卫巡抚忙道:“你还不知道吧?吏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你马上要被调往长安任翰林侍读!” 他缓了口气:“你的公务还没交接完,正式的调任书也还没下来,你暂时走不了,不过可以把你女儿先送往长安,一个多月后等你赴任了,一家人再汇合便是。” 他又瞧了眼裴在野,想着这也是个陆家人,而且他和沈望舒有婚约的事儿他还听三闺女提起过,就又道:“这孩子是你家嫡系表亲,又和你家大姑娘有婚约,让他单独带你们大姑娘走,也不至于引人注意,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卫巡抚几乎完全道出了裴在野的计划,还比他自己亲口说效果更好。 他赞许地目光落在卫巡抚身上,果真能臣,区区一个巡抚实在太委屈他了。 第47章 小可怜小月亮~(小修)…… 去, 去长安? 惊天动地的大事像是打雷一般,一串挨着一串砸过来,甚至没有给沈望舒半点喘息的余地, 她从昨天被四哥救下开始, 脑子就木愣愣的, 反应也比往常迟钝许多, 听着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 她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听见去长安三个字, 沈望舒才恢复了一些反应, 本能地道:“我不...” 沈长流以为她是害怕远行,忙宽慰:“没事的, 长安也没什么不好,再过一两个月, 爹就带着你哥他们去长安和你汇合了, 不用怕啊,你只是先行一步,去长安避祸罢了。” 沈望舒忍不住生出一些惶恐的感觉,她已经那么努力避开前世所有令她难受的人和事了, 为什么还是摆脱不了前世的命运呢? 长安, 长安...她就是在长安,被送到太子的床上。 她很想拒绝, 但眼下梁州已经不安全了, 一家老小都因为她担了很大的风险,长水村亦是在梁州的地界,沈长流又即将调往长安为官,她不去长安,还能去哪里? 她只能逼迫自己努力往好的地方想, 长安那么大,去长安也不一定会遇到太子,总比留在梁州等死强吧? 何况,何况还有四哥陪着。 她抿了抿唇,小小地嗯了声:“我知道了。” 卫巡抚再次提点:“沈大姑娘要去长安,不妨提前写信给陆妃娘娘和大殿下知会一声,让殿下和娘娘做好准备,提前照拂一二,便是对着巴陵王府,也可以说是去探望娘娘了,想来巴陵王府也会有所忌惮,再说凭借娘娘和殿下的权势,倒也护得住你家大姑娘。” -- 第113页 他这话一出口,裴在野原本春风拂面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瞧他一下又不顺眼了,搞得卫巡抚突然觉着身上凉飕飕的。 裴在野微微皱眉,陆妃前世的算计简直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毒刺,时不时就要跳出来钻他心窝。 他越对小月亮上心,对陆妃的谋算就越厌憎,这一世,他绝不会让陆妃再有可趁之机。 卫巡抚起身:“成了,我离开太久也惹人怀疑,我先去挡王府片刻,你们尽快拿出章程,然后便送你家大姑娘离开吧。” 等卫巡抚一走,沈长流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皱眉看向裴在野:“如果挟持望舒的是纪世子,你是怎么把望舒带出来的?” 沈望舒心里‘咯噔’了声,裴在野缓缓道:“纪世子毕竟是背着朝廷逃出来的,不敢闹出太大阵仗,事情做的也不严密,镖局里有几个擅于追踪的镖师,我沿着线索一路追过去,又把纪世子的行踪及时透露给刑部的人,然后趁乱带回了望舒,至于后面纪世子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这话倒是缜密得很,沈长流微微颔首,心里也有所猜测——陆家虽颓败了,但当年到底是煊赫过的,会为‘陆清寥’留下些心腹好手不足为奇, 他不再纠结此事,又对裴在野温声道:“四郎出去瞧瞧还有什么随身物件要带的吗?” 这便是委婉地要和沈望舒私下说话的意思,裴在野把父女俩各瞧了一眼,颔首出去了。 他没干什么窃听之类的丢人事,反正这世上不会有比小月亮更容易套话的人了,再说小月亮信他,他要想知道什么,回头直接问她就是了。 沈长流等他走了,对沈望舒道:“其实前两天,陆妃娘娘派人送信过来,说是打发了女官过来,想接你去她那里过年,不过那日正逢你被纪世子劫走,我便没顾得上此事,如此倒也赶巧了。” 陆妃甭管人品如何,但这个姨母当的还是不错的,她也不知道大殿下派来的秦公公私绑过沈望舒的事儿,后来秦公公被灭口,陆妃就更不明详细,大殿下也没敢跟她详说,她便隔三差五就打发人过来给沈望舒送这送那的,还时常来信问寒问暖。 有当年的旧例在先,沈长流并不想让儿女与陆氏再多搅和,但眼下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纠结了。 他斟酌了下才道:“陆妃娘娘在信上说了,她这回派出的女官也姓陆,从亲缘上论,还算你的远房表姐,名唤陆清梅,仔细算算路程,她应当也到豫州了,我命人快马加鞭给她送信,说明事情原委,你们这回去长安,必得途径豫州,我请她在豫州长眉的官家驿站和你们碰头,到时候由她带人护送你们一路返回长安,然后再请陆妃娘娘庇护,免得你们卷入纪世子一案。” 他边说边写了一个通信方式:“你上路之后,别忘了去信给那位陆女官,好敲定最终联络见面的方式。”他又补了句:“那位陆女官左颧有颗红痣,眉眼细长,身上应当还有宫里的玉牌,很是好认。” 他叫裴在野出去再说这事,倒不是信不过他,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自然要为女儿多留几张底牌,也不会把女儿的安危全部系在一人身上。 因为秦公公的缘故,虽说挟持她是秦公公自作主张的,陆妃娘娘往日对她也颇多照拂,不过沈望舒对那位高贵的姨母还是有点怪怪的感觉。 哪怕眼下大祸临头,她也是有点警惕的... 不过沈长流硬把纸条塞进她手里,眼底不觉含泪,面上满是对女儿的担忧:“这一路你务必小心,哪怕是对你陆表兄,也别心太实了,若发现有什么不对,即刻离开。” 沈望舒瞧父亲都这般了,就没在嘴上反驳,心里头还是存了二分戒备。 他转眼又为女儿想了一条后路:“当年那位照顾抚育你的柳叔眼下就在陪都,我到时候也给他写一封信,若有什么事,你当即转道陪都洛阳,去寻你柳叔吧,反正洛阳就在豫州境内。” 他能把女儿交给裴在野是真的,但必得为女儿多留几条后路也是真的。 柳叔自然是可信的,不过瞧父亲对四哥有些提防的样子,沈望舒不由反驳:“四哥也可信呢。” 她说完,脑子里又蹦出纪玉津的那些话,不由挠了挠头。 沈长流抚了抚女儿鬓发,叹道:“听我的吧,多留个心眼总没错,本来该叫飞廉陪你去长安,但他有公差在身,贸然动身,反而会引得王府越发怀疑,表哥总归不是亲哥,做什么事都隔了一层。” 沈飞廉行事颇快,眼下已经帮着裴在野和沈望舒收拾好,又一人手里塞了一张他攒下的私房银子:“快走吧,西城门已经打点好了,马车就停在角门。” 沈望舒再顾不得多说,被裴在野扶着上了马车,眼底含了包泪,一边吸鼻子一边和父兄挥手告别。 最近实在发生太多事,甚至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一顿好觉都没睡过,还要去她最不想去的长安,她一下没了精神,缩在马车上恹恹的,但是心里又害怕着王府的人追过来,昏昏沉沉地也睡不着。 裴在野见她这幅可怜样,心里跟被拧了把似的,伸手帮她捋了捋鬓发:“小可怜。”他又抚了抚她的脸颊,不由得道:“乖乖,困就睡吧。” 他还没有用这样温柔爱溺的语气跟她说过话,沈望舒怔怔地瞧着他。 -- 第114页 裴在野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小姑娘说了什么疯话,红晕从脖颈慢慢爬了上来。 他慢慢别过脸,不让她看自己正脸,僵着一张脸岔开话题:“马车里有毯子,你要是觉着乏了,就先靠在车里睡一会,其他的事有我打点呢。” 沈望舒觉着头昏脑涨的,只是摇头:“睡不着,我头疼。” 裴在野取出毯子把她裹好,迟疑了下才问道:“方才姑父跟你说什么了?” 沈望舒似睡非睡,迷迷瞪瞪地回答:“他不让我跟别人说。” 裴在野:“...” 沈望舒砸了咂嘴,咕哝道:“爹说,陆妃娘娘可以庇护我,让我找陆妃娘娘救命。” 裴在野无声冷嗤。 搁往常他听见这话,不是冷嘲就是要热讽的,再不济也要刺两句,眼下瞧她蔫蔫的没精神,他就没舍得说些怪话,连冷笑都是憋在心里没发出来的。 他捡了一块好克化的点心喂到她嘴边,哼笑了声:“不是不让你告诉别人吗?” 沈望舒本能地张嘴吃了,很自然地摇头:“你不是别人啊。” 裴在野唇角无声地翘了下。 出城之后,一行人没法走官道,马车抄小路走的,便颠簸的厉害,裴在野见她睡不安稳,索性给她当了个人肉垫子,把她紧紧靠在自己怀里,这才让她得了一夜安稳好梦。 沈望舒一觉醒来,心情还是不怎么好,整个人缩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盈盈明眸。 裴在野猜测她兴致不高,多半是因为要去长安的缘故,他心头莫名闷得慌。 他有意引她高兴:“咱们出梁州会经过长水村,上回你也没好好呆上几日,你要不要回村去看看?“ 沈望舒有些意动,但裹着毯子还是摇头:“别了吧,咱们眼下在逃难呢,不能浪费时间。” 她总是这样懂事,倒让人更心疼她了。 裴在野见她这样,想到自己一意把沈长流调往长安的事,不觉抿了下唇,调息来对抗心间划过的涩意。 他淡道:“略去个一两日也无妨,去了豫州就要改坐船,我先派人去联络合适船只也得几日。” 沈望舒听他这么说,眼底终于有了些笑意,裴在野见她恢复几分神采,慢慢把话题引到长安:“这个时节,长安家家户户都会吃暖锅子,各家各户锅子里放的东西不同,据说宫里皇帝吃的暖锅,从十八样清鲜时蔬,到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应有尽有,就连汤底都是拿山珍海味吊的...” 她有时候就像小孩子,也很好哄,听着听着不觉就入神了。 裴在野不觉勾了下唇角,忽问道:“你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吗?” 皇帝沈望舒在梦里是没见过的,只得凭借想象:“脑袋上戴着元宝帽,手里捧着个大金元宝,腰上围着的腰带都是金子做的...”提到金子,她还有点小兴奋,在腰上比划了一下。 裴在野:“...” 虽然他对那个亲爹没什么感情,可这形象也忒惨不忍睹了点...他颇是无语地打断:“你说的那是财神像。” 沈望舒又想象了一下:“怀里揣着玉如意,一手拿着鸡一手拿着鸭,中间还放了条鱼...”她小小咽了下口水。 “...那是灶王爷。” 再这么扯下去,估计到天黑都说不到正题,他直接问道:“那你知道太子是什么样吗?” 他真的很想弄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排斥自己? 沈望舒瑟缩了一下。 在梦里头,所有事件都是断断续续,人脸也是模糊不清的,她对太子的印象只是一个身量很高,面容似乎也算俊美的年轻人——大部分时候都是赤身。 她在梦里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是旁观的角度,却能对前世的自己感同身受一般的难过。 她对太子谈不上多么怨恨,但却害怕得紧。 她扁了下嘴巴,凭借自己的想象发挥:“传说他三头六臂,青面獠牙,面目丑陋如夜叉,还会去大街上抓良家妇女来调戏,无比好色,光小妾就有十八房。” 想到四哥是男主,日后八成要和太子打交道的,她为了不让四哥被太子迷惑,比了个十八的手势,一本正经地道:“他人可坏了,四哥你以后千万要小心。” 裴在野:“...” 说的跟真的似的,他差点就信了。 第48章 第一次逃跑(二合一)…… 裴在野抹了把脸, 忍无可忍地道:“放屁!东宫里连一个侍寝的宫女都没有,他哪来的什么小妾?!”有皇上被陆妃所迷的旧例在先,他才不会沉溺女色呢。 沈望舒被训的一愣一愣的, 嘟了下嘴巴:“你凶我干什么吗?说的跟你去过东宫似的。” 或许没有十七八个小妾, 但是好色是肯定的, 不然也不会总是拉着她做那种事了。 裴在野略稳了稳心神, 哼了声:“太子洁身自好, 人尽皆知, 我见不得你胡说八道罢了。” 沈望舒狐疑地看他一眼:“你老向着太子说话干嘛?”她眨了眨眼睛, 面有疑色:“你为什么老跟我提长安的事?” 裴在野若无其事地道:“随口说说罢了,咱们不是马上就要去长安了吗?” 沈望舒好糊弄, 倒也没多想,哦了声就低头剥橘子了。 裴在野来梁州的时候, 带了不少人手过来, 不过被几个月前被一场地龙冲散了,眼下梁州的事已经了了,他自然得带上这些人一道返回长安。 -- 第115页 不过小月亮在身边,他不欲弄出这么大排场来, 便令这些人先走一步, 到了豫州再暗里汇合,他身边只留了叶知秋在内的七八个好手, 一行人轻轻便便地行了三日, 就到了长水村这地界。 其实裴在野并不太喜欢这里——当然不是因为他在这儿差点被流氓婶子摸了屁股,而是陆清寥曾经来过这里,还和他的小月亮同住过一段时日。 他每每想起这事儿,就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心里难受的要命。 沈望舒倒是挺高兴的, 一路上想起什么似的,牵着他的手跑到了老屋的西厢:“有样东西我上回都没来得及给你看呢。” 裴在野皱了皱眉:“又是什么玩意?” 沈望舒半个身子探到床底下,在床底下的青砖地上扒拉半天,弄的上半身黑黢黢的,最后抱出来一个小木盒子。 木盒子里放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什么木人木马,坏了的竹蜻蜓,脱了线的布囡囡,还有一块块质地极好的小绢帕,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个月字,绢帕应当是织造局所织的贡品,这么多年了,颜色依然亮丽如新。 她眼睛亮晶晶地抖开帕子:“四哥,你还记得这个不?” 裴在野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瞥了那堆帕子一眼,猜测又是她和陆清寥的什么小玩意,心下顿生不悦,面色冷淡:“不记得了。” 沈望舒腾出一只手,扯着他袖子撒娇:“你想想嘛,我才三岁都能记得呢!” 裴在野心里头有把火燎似的,仰起脸不让她看到自己难看的脸色:“想不起来。” 她有点不解:“怎么会记不得呢?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帕子啊,你又把帕子送给我了,你看,你还在帕子上教我写字了呢,写的就是我的小名,这里有一个‘月’字。当时那墨砚放的有点高,我够不到,你帮我拿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呢,胳膊上留了疤,娘说这疤估计得留许多年了。” 因为当时他流了好多血,她被吓得够呛,就这件事记得最牢固了,他怎么可能一点不记得了,就算对这事儿没印象,看着伤疤也能想起来吧? 她说着就想掀他衣袖:“让我瞧瞧,你伤好了没?” 裴在野心里酸水沸腾,无法自抑地生出妒意。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下再控制不住,拂开她的手:“烦死了,什么鸡零狗碎的小事也值得我去记。” 沈望舒差点被他带倒,手里的小木盒掉在地上,里面东西零零散散撒了一地。 她气道:“四哥,你怎么能...” 他,他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呗,拿她的东西撒什么火! 这都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辛苦攒了好多年呢! 她特地拿出来,本来是想让他高兴的,结果他又是好一通脾气,她的眼圈都红了:“你属狗的啊,说翻脸就翻脸,狗脸!” 裴在野见她气的小脸发白,一时有些心虚,又有些心疼,正想和缓语气,目光又瞥见那块绢帕上的月字。 他咬了咬牙,把那烦心的玩意一脚踢开,‘砰’地关上房门。 沈望舒也气得要命,直到晚上都没再理他,晚上吃饭的时候,裴在野略有些心虚地找她说话,她也没应,板着一张小脸往嘴里塞着饭粒。 裴在野碰了两回钉子,心里也被带起几分火气,哼了声再不多话了。 直到夜里,他才翻来覆去睡不着,尤其是想着小月亮气的晚上没吃几口饭,他不免有些后悔,干脆翻身坐起来,腾的下了床。 他小心躲开叶知秋他们,从后窗翻进了她住的东屋,他借着一缕月光低头瞧她,见她在睡梦中,紧紧蹙着眉。 他指尖戳了戳她的脸颊,声音极轻地哼了声:“谁让你总提他的。”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这个地步,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定然不会假冒陆清寥的身份。 偏偏,他眼下又需要陆清寥这个‘未婚夫’的身份,眼下还没到长安,她若是知道他不是她表兄,而是她害怕的那个太子,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 光是想一想,他就觉着心惊肉跳。 所以他既厌憎‘陆清寥’,又不得不继续借用这个身份,当真是进退两难,尤其是她把他当做‘陆清寥’时,他心头仿佛钝刀子剜肉一般,难受的要命。 她又‘吧嗒吧嗒’掉了两颗泪,他瞧的心疼,又有些手足无措。 他俯低身子,亲去她渗入鬓角的一滴泪,喃喃道:“等到了长安...” 等到了长安,他会把一切都告诉她,再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只为博她一笑。 他亲着亲着又克制不住起来,轻轻捧着她的脸,从她的额头开始,落下一串细密轻柔如同毛毛细雨的亲吻。 直到亲吻轻轻落到她唇上,她才有些不舒服地轻喃了声,裴在野终于回过神来,一时面红过耳,做贼似的从窗口跳了出去。 ...... 沈望舒混混沌沌的,都不记得昨晚上梦见了什么,只记着早上起来的时候脸全湿了。 她昨晚上没睡好,今儿早上也没力气再生气,由裴在野陪着最后祭拜了一回母亲,再次坐上了去往长安的马车,这回便直奔豫州而去了。 她对这次的行程充满了忐忑,再没力气跟他发火,理智反而回笼了些,隐约想起一点不对头的地方。 -- 第116页 四哥的两只胳膊她都瞧过,好像并没有什么磕伤。 十二年过去了,磕伤倒是有可能好,但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哪怕他后来转赠给她了,但是这也能忘吗? 而且就算以四哥阴晴不定的脾气来看,那场火气他发的也太过莫名其妙了,倒像是,倒像是...他在跟谁较劲一般。 沈望舒莫名又想起了纪玉津的话,她心头跳了两下,也顾不得再跟他置气,掀起车帘佯装瞧马车上的风景:“四哥,快到豫州了吧?” 这还是她这几天头回叫他四哥,裴在野心中微喜,面上还是故作矜持,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沈望舒抿了下嘴巴:“王府的人也没追来...”她抬眼看着裴在野,犹豫着问:“纪世子...不会真的死了吧?到底死没死啊?” 那天实在太黑了,她又吓得要命,只听到纪玉津高声说了‘你是...’,两个字,就被四哥一剑斩断了后面的话。 他想说什么呢?‘你是...’后面跟的又是什么?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死有死的处理,没死有没死的处置。”他不想说太多跟纪玉津有关的,只淡道:“放心,纪玉津和他的一系人马自有人处置。” 威国公一向厉害,把这事的善后交给她,他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沈望舒又抿了下嘴巴:“那天来的那位...老夫人,是谁啊?她怎么这么厉害?” 她那天吓坏了,就没有多想,现在想想,纪玉津可是王府世子,怎么就被四哥轻易地收拾了? 还有那日来的老夫人,虽然是年迈女子,但那通身的威风厉害,就连总督老爷都不及她三分,三两下就把纪玉津的一干人马解决了,四哥只是给陆妃娘娘和大殿下当差的话,怎么能驱使这样厉害的一位老人家呢? 裴在野一手支着下颔:“她是我的一位长辈。”他手指勾过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细端详:“你到底想问什么?” 沈望舒咬了下嘴巴:“四哥,你知道陆妃娘娘身边的一位女官,名叫陆清梅的吗?” 裴在野听到陆清梅这个名字,眸光轻轻闪了闪,唇角不觉微抿,面上多了几分冷意。 ——两年前,这贱婢被陆妃充作司寝女官塞入了东宫,她胆子倒是不小,还敢给自己身上用了催情易孕的香料,想要成事之后怀孕生子,好用腹中孩子拿捏他。 最后她当然没勾引成功,事发之后,裴在野本想一笔清算的,没想到陆妃对这个远房侄女倒是颇为看重,这陆清梅也歹毒得很,四处攀诬狡辩,害死了一葫芦串的宫人,又在陆妃的力保下,这才侥幸保命。 陆家上下,便是这般卑劣。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陆家人和小月亮再有什么牵连。 裴在野轻捏眉心,掩住眼底的一丝戾色,淡道:“知道,怎么了?” 沈望舒犹豫了下,才道:“爹说了,她是陆妃娘娘派来接咱们的,让咱们在豫州长眉的官家驿站和她碰头...” 她又停顿了一下,大眼落在裴在野脸上,带了些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哥,她不光是陆妃娘娘的女官,还是你的堂姐,你想见见她吗?咱们要不要跟着她一道返回长安?” 她对陆妃娘娘一直有些警惕,沈长流提议让这位陆姓女官护送他们去长安,她心下不免犹豫,但是最近纪玉津说过的话总是在她脑海里回响,甩也甩不脱,烦的她够呛。 这个陆清梅是四哥的堂姐,也是陆家人,四哥,四哥见一见她也没什么吧? 她也说不上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想试一试,她现在心乱如麻的。 可如果四哥表现出抗拒,不想见这个堂姐,该怎么办?这难道说明,四哥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望舒想着,心里又有点乱了。 裴在野‘咻’地眯了下眼,唔了声。 沈望舒不知道他这一声是什么意思:“四哥,你想不想见她吗?” 裴在野没回答,轻敲了下车板,吩咐叶知秋:“转道去长眉的官家驿站。” 他瞥了她一眼,语气如常地道:“这下可成了吧?就你事多。” 他又哼了声:“个头不大,疑心病倒是挺重。” 沈望舒见他同意,一下松了口气。 她想到自己这几天因为纪玉津的话,对四哥还有些怀疑,她又有点不好意思,挠头:“爹爹吩咐的。” 裴在野见她面色如常,应是信了他,便又唔了声,收回视线。 眼下已经踏入了豫州的地界,离长眉不过半日的车程,这处官家驿站也热闹得紧,来往马车络绎不绝。 裴在野和沈望舒的相貌都颇出众,又不想惹来什么麻烦,一下马车就扣上了斗笠。 沈望舒在心里无数遍的反驳纪玉津说的那些话,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那位陆清梅出现,好帮她验证四哥的身份,所以她两脚刚踏入驿站,就四下张望着寻找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赶巧了,他们才下马车,就有一个举止妖娆,眉目细长,左颧上有颗红痣的女子带着人,从驿站门口缓缓踱了出来。 ——从沈长流描述的外貌特征来看,正是那位陆清梅陆女官,她收到沈长流的来信之后,便在长眉驿站住下了,最近每天都带着人四下寻找,为的就是把陆妃娘娘那位据说貌美如花的外甥女接回去。 裴在野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 -- 第117页 她自然是认得他这个太子的。 所以更不能让她活着见到小月亮。 眼瞧着两边就要迎面撞上,裴在野不着痕迹地瞥了叶知秋一眼,叶知秋会意,也不知如何动作,几辆高大马车突然从中间穿插而过,裴在野忙护着沈望舒躲开,正巧和陆清梅错身而过了。 裴在野先把小月亮送到驿馆安置好,这才找到叶知秋,淡然吩咐:“别留活口。” 这回和秦公公那次还不一样,秦公公那回,他需要借秦公公之后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就没急着杀他。 这个陆清梅,却是要和他们走一路的,他倒也不是不可以一路胁迫她,让她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此人狡诈歹毒,惯来口蜜腹剑,面上一副楚楚模样,颇有几分陆妃的品格,小月亮心性单纯,很容易被她骗过,他不想她和小月亮有什么接触。 直接杀了,也省的他麻烦,去长安的这一路,他不希望再出什么岔子了。 叶知秋想了想:“全灭口有些麻烦,估计得要几天的时间。”裴在野这回就带了七八个人在身边,料理起棘手的事情,自然得需要一些时间。 裴在野抬了抬手:“无妨,别让她再回这间驿馆了。” 叶知秋应是。 他有时候觉着,自家殿下也古怪得紧,面对陆家有多成熟狠辣,面对沈大姑娘,就有多幼稚纵容。 ...... 沈望舒在驿站等了三五天,自然也没见到那位陆女官,急的每天在屋里乱转。 裴在野倒还悠然,帮她要了一盏去火的凉茶:“别急,这一路颇多变故,或许是他们路上遇到什么事也说不定。” 他双手环胸,不疾不徐地轻点手肘:“不过咱们明日就要出发了,不能再为她耽搁下去了。” 叶知秋做事利落,虽然因为时间太短,没能彻底毁尸灭迹,不过也毁去了陆清梅一行所有能够验证身份的东西,就算包拯在世,也很难查出什么。 沈望舒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心里慌的要命,晚上总也睡不着,好像隐隐预感到什么。 她抿了下嘴巴:“四哥,能不能多等一天,就一天。” 裴在野本来想拒绝,陆清梅一行已经死干净了,再多等一个月也是白搭。 但见她面色惶然,他不觉心软了下,懒洋洋道:“随你吧。” 沈望舒又起身:“四哥,你陪我去码头转转吧,说不准他们今日就坐船到了呢?” 其实她倒不是非要见那位陆女官,但就是觉着,陆女官消失的太离奇,这让她心里不安极了。 裴在野对去码头找陆清梅没什么兴致,不过和小月亮单独出去散散,他倒是极愿意的,再说她定是见不到陆清梅了,去哪找都无妨。 这些日子叶知秋忙进忙出,倒是无意中给了裴在野和沈望舒许多独处的机会。 他懒懒抱怨了句:“真是拿你没办法。”一边拽下斗笠给她扣上:“正好,我去瞧瞧咱们的船准备的怎么样了。” 驿站离码头不远,两人没多久就走到了,沈望舒走的嘴巴发干,拽了拽裴在野袖子:“四哥...” 她现在都不需要多话,裴在野就自然而然地行动起来,去对面给她买了饮子了。 沈望舒戴着斗笠四下张望,目光随意掠过码头角落的布告栏——布告栏贴的告示杂而多,有时候有官府贴的通缉令,有时候有大户人家的讣告,还有杂七杂八商行的招工信息。 她略扫了一眼,目光忽的顿住了。 层叠泛黄的布告底下,突然露出一角杀人案的告示,告示是官府张贴的,上面还加了官印,死者拢共有七八个,为首的是个女子。 布告上还绘了女子画像——女子左颧有一颗红痣,眉眼细长,告示上还说,女子身上带了一块玉牌。 沈长流在她走之前,特地跟她描述过那位陆女官的特征,说她眉眼细长,左颧有一点红痣,身上还有宫里带出来的玉牌。 陆清梅...死了? 可是四哥这些天不是派人出去打探过,却没有打听出任何消息吗? 为什么陆女官一行七八个人被杀害,这么大的事,四哥会打听不出来? 除非,除非杀她的人是... ‘轰’地一声,她的脑袋仿佛炸开了一般。 河风袭来,把那张布告吹入了河里,转瞬就没了踪迹。 ...... 陆清寥一身渔夫打扮,头上戴着斗笠,站在河面上一搜乌篷船上,遥遥望向岸边。 太子杀人很利索,处理的也很干净,官府的布告不可能有这般详细的消息,所以那布告是他后来贴上去的。 他希望能以这种方式,提醒阿月暂时小心一些,让她对她身边的那个‘表哥’有些防备。 再过些时日,等他准备好,他会接走阿月。 然后,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告诉她。 他静默片刻,吩咐身后同样装扮的陆毓:“去联络大殿下...” ...... 四哥为什么要杀陆清梅? 秦公公和他有仇,难道这个陆女官和他也有仇吗? 他们不应该是堂姐弟吗? 他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 难道,难道纪玉津说的... 沈望舒心慌的要命,从来没有像这样慌乱过。 裴在野在她背后轻喝了声:“傻愣愣的,瞧什么呢?” -- 第118页 沈望舒惊了下,又咬了咬下唇,忽然道:“四哥,我想给爹和柳叔写信,我想先去趟洛阳...” 裴在野轻皱了下眉,洛阳是陪都,对于他来说,是个很微妙的地方,他眼下不想节外生枝,先把小月亮带回长安,在他的庇护之下,他才能放心。 他隔着斗笠,轻捏了一下她的脸:“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别折腾了。”他蹙了下眉:“你怎么回事?” “就是突然想柳叔了。”沈望舒心跳的越发快,她咬着手指给自己找理由:“我,我饿了。” 裴在野气笑:“不是才吃过吗?” 沈望舒低着头不说话。 幸好有斗笠遮着,他才没看见她一脸的慌乱惊惧。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挑剔地四下瞧了一圈,带着她去了一家还算清净的酒楼:“想吃什么?” 沈望舒小声嗫喏:“四哥,我想吃蜂蜜栗子糕...” 裴在野眯了下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她怕他听出什么不对,慌乱之中,晃了晃他的胳膊:“四哥,我想吃,我就是想吃吗...” 这招对裴在野果然管用得紧,他骨头都酥了半边,只不过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轻咳了声,哼她:“大街上的,你注意点。” 他颇废了些心力,才拿开她的手,捏了捏眉心:“你先点菜,我去给你买。” 沈望舒瞧他彻底走了,才敢把手掌塞进嘴巴里,堵住冲出口的呜咽。 她能感觉得到,好像越靠近长安,四哥就像换了一个似的,他无所顾忌地杀人,骗她,不许她和亲人联络,好像一意只想把她带到长安。 她甚至在想,如果真到了长安,他会不会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就好像那些鬼怪故事里的妖怪一样。 他带她去长安想干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真的想不明白。 他真的是四哥吗? 如果他不是四哥,他能是谁? 她现在实在太慌张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呜咽了下,一边擦着眼泪,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圈,跌跌撞撞地往相反方向跑走了。 去洛阳吧,洛阳就在豫州,离长眉只有几日的路程,柳叔也会来接她的。 她现在冷静不下来,或许等过几日,拜托柳叔查清楚详细,她或许才敢再次面对他。 ...... 裴在野跟人挤了一会儿,排了老半天的队,才买到她念叨的蜂蜜栗子糕。 不过想着她吃的两腮鼓起的样子,他唇角不由翘了下,把一包热腾腾的栗子糕放到怀里。 他走到方才两人用饭的酒楼,笑容慢慢凝住。 ——当中那张桌椅还残留着几分余温,可是本该老实呆在桌子边等他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第49章 抓她(小修,心理活动小…… 裴在野一时竟没想过她居然会跑, 第一反应是他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长队,她等得不耐烦,肯定又跑哪里玩去了。 他皱了下眉, 四下扫了一眼, 见街上人来人往的, 也没什么舞龙舞狮傩戏赶集之类的热闹, 他招来暗卫:“她去哪了?” 暗卫迟疑了下:“方才沈姑娘带着斗笠就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西街...”他表情也带了点疑惑:“去了一家买衣服的店, 换了一身男装出来, 又重新戴上斗笠,还雇了一辆马车, 往镇口的方向跑去了。” 长眉是入豫州的第一个镇子,虽然是大镇, 不过大小跟府城也没法比, 沈姑娘又雇了马车,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出镇了。 裴在野微怔了下,联想到她方才的异常,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的脸上甚至有几分匪夷所思。 她跑什么? 他这一路对她还不够好吗? 之前都是他因为各种原因, 想过要离开她, 他没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主动从他身边离开? 她不是一直很缠着他, 很依赖他吗? 就算顶着陆清寥这个未婚夫的名头, 他也能觉察到她对他发自内心的亲近和信赖,所以每次说谎,不用费太多心思,总能轻而易举地把她糊弄过去。 突如其来的落差让他心里实在难受。 难道陆清梅的死被她发现了?她因为害怕,所以跑了? 这倒是小月亮能干出来的事, 但陆清梅的事儿...他已经命人处理干净了,她又是怎么发现的? 裴在野心中迅速过了一遍,她早上出发去码头的时候还正常,他不过买一杯饮子回来,她就变得想一出是一出了,所以她若是发现什么,也必然是在码头上发现的,只不过他当时被她抱一抱胳膊就昏了头,居然没细想这些异常。 他皱眉问:“之前她在码头上,你可瞧出什么不对吗?” 他之前总觉着皇上被陆妃美色所迷,何其愚蠢,没想到落到自己身上,也是一般。 暗卫摇头:“当时沈姑娘带着斗笠,卑职瞧不清她的脸,旁的再没什么异常了。” 裴在野压下心中翻腾的恼火,淡淡问:“你遣人跟着了吗?” 死一个不打紧的陆清梅而已,她跟这人认识吗?难道陆清梅比他还重要?她一死,她就要扔下他跑了? 这蠢东西! 暗卫忙道:“这是自然,不过没有您的吩咐,卑职只派人暗中跟着,没敢现身阻拦。” 裴在野神色漠然,手背却浮起一层青筋:“备马。” -- 第119页 暗卫忙命人牵马,见裴在野面色冷淡,有些不自在地多说了句:“也不知道沈大姑娘为何要跑...” 裴在野一扬手里的马鞭,冷嗤:“抓她回来,问问便知。” ...... 沈望舒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时不时向后张望一下,总觉着背后有妖怪要来追她。 她也不想离开四哥,想想要独自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从心里打怵。 可是,可是四哥却变成了那样... 他说杀人就杀人,这些日子叶知秋在驿馆进进出出,他骗她说叶知秋是去找合适的船只,她居然也信了。 现在想想,叶知秋这些日子进进出出应当是为了杀人善后吧? 四哥究竟骗了她什么,骗了她多少,为什么要骗她,为了骗她还会杀多少人,她只要想想就头皮发麻。 纪玉津说四哥的真实身份很危险,还说他性子残忍冷酷,这些...说不定都是真的呢? 她想到长水村里出门行商的一位姐姐,每次出去做生意都是扮成男装,她也照葫芦画瓢,去成衣店里买了套偏大的男装,又打散发髻,梳成男子样式,这才扣上斗笠慌慌张张地冲进人潮里。 她这无心之举,反倒帮了自己一把,原本跟着她的几个暗卫一直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结果被人潮一涌,两边的距离又拉大了不少。 沈望舒七绕八绕的,又去雇了一辆马车,车夫问她去哪,她犹豫不决地道:“我,我要去...” 她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想了想:“我,我给你钱,你假装车上有人的样子,然后往洛阳的方向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只要出了长眉镇就行。” 她从来没有逃跑过,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她把现钱递给车夫,看着他驾车离开,她又重新找了一辆看起来很招摇的马车,如法炮制,让这辆车夫从西头离开,也往洛阳的方向走。 她浪费了不少银钱,直到第三次,才终于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没急着直接离开长眉镇,反而让车夫在巷弄里绕来绕去,绕到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终于让车夫往镇口走。 她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骗过又聪明又厉害的四哥,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她难过且害怕,光是让自己不哭,她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应对那样亲近之人的欺骗。 沈望舒本来是想坐马车去下一个渡口,然后坐船直接去洛阳,找柳叔他们,但马车路过离镇口不远的一处小山坡,她隐约瞧见小山坡上有座破败的建筑,便问车夫:“那是什么地方?” 车夫瞧了眼:“那是之前修的一座鱼头庙,不过好些年没香火,早都破败了。” 沈望舒拍了下车板:“放我下来。” 她之前雇了那么多辆马车,四哥现在肯定以为她离开长眉镇了吧? 他如果要追她,肯定会追到很远的地方,只要她在这里待上一夜,明天再走,四哥肯定就找不着她了。 她想到突然性情大变的四哥,心里又难过得要命,用力抹了把眼睛,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小山坡的寺庙跑过去 。 ...... 天不从人愿,裴在野只往镇子外追了半里多地,当即反应过来不对,看向误导自己的暗卫。 他殷红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线,目光出奇冰冷:“你确定她出了镇子?” 他既恼她胆子不小,说跑就跑,又担心她路上被人拐了骗了,一路上心情甭提多阴郁了,脸色难看的要命。 暗卫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他没太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何况沈望舒平日也没表现出什么聪慧机智一类的特性,之前还被他家殿下骗的团团转来着。 所以他见第一辆马车出来,就没多想,直接派人跟着那辆马车,哪里想竟被个小丫头耍了。 他脸上臊的厉害,翻身下马请罪:“都是卑职之过,卑职只瞧见第一辆马车出来,便断定沈姑娘坐了那辆,卑职还请殿下责罚。” 哟,她也不错,这么个小笨蛋还学会声东击西了。 他险些都没防备。 裴在野略带恶意地笑了下,转向暗卫:“找到人再找你算账。” 他马鞭一指长眉镇,目光阴郁:“搜,她没走远。” 等找到人,看他怎么收拾她。 ...... 鱼头庙里供着的是一位不知是哪里的龙王,外面还似模似样地修建了神龛。 沈望舒觉着四哥应该不会那么快找过来,本来想挑个相对干净的香桌呆上一夜,等把蛛网和灰尘清理掉一点,她又觉着不放心,看了看那脏兮兮灰扑扑的神龛一眼,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神龛里的空间不大,多亏了沈望舒身量小些,要是换成个男子,只能对着神龛干瞪眼了。 她被灰尘呛的咳嗽几声,费力地硬挤进去,躲在神像背后,心里这才觉着踏实了些。 但是还没等她心里松快些,也就两三盏茶的功夫,鱼头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吓得心头砰砰乱跳,拼命祈祷别是四哥找来了。 外面很快响起熟悉的声音,透着清晰的恼意:“搜仔细点,一寸地方都别落下。” 真的是四哥! 才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他怎么那么快! 沈望舒哆嗦了一下,把自己团成一团。 -- 第120页 裴在野已经踏进了庙里,四下扫了一眼。 她根本不懂掩藏踪迹,地面厚厚的泥尘上还有几个脚印,香案和蒲团还有收拾过的痕迹。 他用巴掌对比了一下脚印,几乎断定她就在这儿,可是却死活不出来。 他恼火的要命,一脚踹翻了香案,这响动在寂静的鱼头庙里格外惊人。 不过确定了位置,裴在野反倒不急了,原本有些担忧的一颗心落回原处,只是却更加生气。 他嗓音也透着让人心惊的凉意,张口便道:“我知道你在这。” 只这一句,沈望舒就被吓得心跳几乎停止,差点按捺不住冲出去。 她死命咬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吭一声。 裴在野几乎能听见她若有似无的心跳,闭目倾听片刻,视线锁定了一处地方。 “我不管你为什么跑...”他心情越发差:“你是想自己走出来,还是被我请出来?” 他肯定没发现她在哪,他是在骗她,故意骗她走出来! 沈望舒凝固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还敢垂死挣扎?胆子倒不小。他挑起一边唇角,依稀是个笑模样:“轻罚和重罚的区别。” 到现在,他还存了一丝指望,指望她不是预谋要离开他的,只是乍听了陆清梅的死讯,被吓到了。 只要,只要她肯自己主动走出来,他就暂时不计较她让他这么生气,也可以不罚她背着他偷跑。 裴在野在心里恼恨地想着,却禁不住把底线一放再放。 但是他再次失望了,庙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她的身影。 沈望舒受惊地捂住耳朵,没留神带出一小片衣料摩擦的动静。 裴在野目光瞬间落在神像上,闭了闭眼,仿佛在竭力恢复平静。 骨头真硬啊,往日他怎么没瞧出来呢? 他不光觉着生气,还有些他死也不肯承认的伤心。 他的小月亮...怎么会想着跑呢? 裴在野决定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连话也说的慢了,竖起修长好看的三根手指:“我数三下。” “一。” “二。” 他没数到‘三’,忽然不想给她机会了,一收手里的软鞭,招呼暗卫:“走吧。” 一行人来的突兀,去的也突兀,转眼庙里就安静下来了。 沈望舒见他终于走了,长舒了口气,整个人软软地瘫靠在神像上,却不敢就这么出去,一直等到日头西斜,等了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她才活动了一下发僵发木的四肢。 她不敢在鱼头庙呆了,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庙门。 忽然的,她尖叫了声,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向后跌倒在台阶上。 裴在野根本没走,他高踞马上,就在庙门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他微微俯下身,用折起的马鞭勾住她的下颔:“跑?” 第50章 好玩吗 冰凉皮革擦过沈望舒下颔幼嫩的肌肤, 裴在野眼里寒光乱跳:“以往我真是没瞧出来,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收回手里软鞭,鞭柄一下一下地轻扣掌心, 稍稍侧头看她:“你说啊, 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沈望舒这会儿已经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吓得一屁股摔在台阶上。 怎么会这样! 四哥不是已经带人走了吗! 近来多雨, 台阶上积了一小坑一小坑的泥水, 她便溅了一身泥点子, 看上去狼狈极了。 裴在野心里恼恨的要命, 尤其是方才她死窝着不出来的时候,他恼的捏死她的心都有了。 可是这时候, 他脑子里却冒出两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摔的重不重? 也不知道地上凉不凉? 他忽的烦躁:“还不爬起来?” 沈望舒用脏手抹了把脸,嗓音带着细细的颤抖, 仍是倔得很:“腿, 腿长在我自己,我想去哪里自己能做主,你凭什么罚我?” 哪有这样的道理?杀人的是他,骗人的还是他, 她不过是想走了, 就得挨他的罚,他是天王老子啊! 她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蒙骗, 又一股难过涌了上来, 呜咽了声:“你才是最该受罚的那个!坏人!” 裴在野见她还敢嘴硬,原本因为怜惜压下去几分的火气再次冒了上来,怒极反笑,伸手鼓了两下掌:“说的好啊,希望你等会儿还能像现在一样嘴硬。” 他翻身下马, 一手勾住她的腰,沈望舒下意识地想躲开,没想到自己腿也磕青了一块,动弹都费力。 她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小瘸子,他稍稍一用力,她就如同一截细软的绸布似的,跌进了他怀里。 沈望舒吓得又叫了声,他却不理会,微微弯下腰,一手搂住她后背,一手抄她膝窝,她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不远处的山坡上停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叶知秋带人守在马车边,裴在野把沈望舒硬塞了进去,又抬了抬手。 叶知秋立刻会意,带着护卫走远了护着,隔出一片安静宽敞的地带来。 沈望舒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本能地觉得危险,在马车里蜷起了身子,警惕地看着他。 裴在野低嗤了声,抬手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你怕什么?刚才胆子不还是挺大的嘛?” 沈望舒惊慌地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竟是被锁在马车里了:“你锁门干什么,把门打开!” -- 第121页 裴在野俯下身,慢慢地凑过去。 沈望舒脑袋下意识地后仰,后脑却磕在车围子上,只能无助地任由他越靠越近,直到两人额头相抵。 他用额头撞了撞她的脑袋,在她面颊上咬了一下:“我不。” 他眼底不掩恶意,笑了笑:“不关门,万一你等会叫的太大声,被人听见怎么办?” 有时候吓唬人也需要看对象的,沈望舒只觉着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让她很不舒服,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倔着脑袋:“我为什么要叫的太大声?” 裴在野故意堆在脸上的凶神恶煞滞了一下。 他头回觉着很棘手。 他从不畏惧嘴硬的犯人,再硬骨头的人,地牢里走一圈,让他干什么他都肯干了,但是他能对小月亮上烙铁鞭子吗?只要想一想她会被伤害,他就觉着心惊肉跳。 但嘴上的吓唬,也需要犯人配合,可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裴在野闭了闭眼,手指轻动了两下:“为什么要跑?”他双目直视着她,不让她躲开,单刀直入:“你知道陆清梅死了?” 这招果然对她管用,沈望舒身子哆嗦起来,眼底重新染上怯意。 裴在野眯了下眼:“你果然知道了。”他继续问:“在哪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沈望舒想不明白,明明是他杀的人,为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她,他就不怕官府来抓人吗? 她紧紧抿起嘴巴。 甚至不用她回答,裴在野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陆清梅的死讯她怕是从码头上知道的,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叶知秋杀人灭口的干净利索,不可能留下让她能发现的明显线索,而这场行程唯一的变故,就是陆清寥了。 陆清寥... 裴在野把这个名字在心里细嚼了一遍,恨不能千刀万剐。 有暗卫看着,他自然不能和小月亮直接见面,应当是通过文字图画之类的方式,委婉地告知小月亮。 这也就是说,他这个太子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他暂时还是小月亮的‘未婚夫’。 裴在野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又无法抑制地恶意翻腾,既妒忌的发狂,又觉着自己卑微到这个地步,简直可笑,各种矛盾的念头在脑海里杂糅冲撞。 明明他是太子之尊,却非得借托另一人的身份,才能把自己喜欢的小姑娘留在身边,对于他这样高傲至极的人来说,这简直是莫大羞辱。 陪都洛阳在豫州,这一州的局势颇复杂,各路势力交缠——简单来说,这儿不是他的地盘,反而老大在这儿的影响更大一些。 虽然他着意安排了齐总督和威国公在此,但这两人一个是墙头草,一个是单纯武将,能发挥的作用有限。 必须得尽快把她带回长安,他才能安心。 裴在野轻捏了下眉,鼻间压出一声冷哼:“这回事发突然,我看在你吓昏头的份上...”他不轻不重地掐住她的下颔,有些警告意味,沉声道:“只要你只要你答应我,下回不准乱跑,我这次就先不跟你计较了。” 沈望舒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就拍开他的手:“你跟我计较?你还跟我计较?你杀了那么多人,还骗我那么久,你凭什么和我计较!” 她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咬着小牙给自己壮胆:“你为什么要杀陆清梅?她不是你堂姐吗?你为什么会害怕见到她?!” 裴在野对杀了陆清梅一行并无任何愧疚,要不是陆妃力保,这等蛇蝎心肠之人,早两年就死在他剑下了。 他打断她的话:“是又如何?她不是好东西,手上沾着的人命多了去了,宫里被她戕害的低位妃嫔不计其数,她若是瞧你顺眼还好,一朝得罪了,你什么时候被她磋磨死都不知道,我不希望她靠你太近。” 沈望舒现在已经不能信他了,但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质问:“上回呢?上回在长水村里,你为何连你母亲的遗物帕子也认不出来!” 裴在野直视她澄澈透亮的目光,一时竟觉着心惊,不过还是垂眼答道:“我乍见亡母遗物,心绪不宁。” 沈望舒满腔疑问给噎了回去,可心底疑虑不减,张了张嘴巴:“纪世子跟我说,说你另一个人,他说你残忍狠辣,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我本来是不信的,还骂了回去,但你现在...” 她吸了吸鼻子:“这么多人啊,十来条人命,你说杀就杀,你让我怎么信你?” 裴在野静默片刻,他心绪极差,神色也冷淡下来:“纪玉津也好意思说别人?他这些年屠杀的异族部落无数,那样的人说话,你竟也信了。” 这话并不能让她安心,她仍是满心的疑问惊惧,她索性抬起眼,直视着他:“四哥...”她抿了抿嘴巴,终于没再哭了,面上却渐渐带了点纯稚的勇气:“我笨得很,没你聪明,也没你厉害,你告诉我...” 她秋水双眸直直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她双瞳翦水,干净明澈,能把他半个身子倒影进去,裴在野却从她眼底看到了一只满身谎言的丑陋怪物。她或许不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但心思干净,直觉敏锐,有时候便如同一面濛濛明镜。 他有一瞬的冲动,想着索性同她和盘托出算了,但想到她对‘未婚夫’这个名头的执念,想到她对太子的抗拒,终究还是狠狠地压下这股冲动。 -- 第122页 他并不觉着自己哪儿就比陆清寥差了,偏偏她只想要陆清寥这个‘未婚夫’。若陆清寥死了,她又对太子没那么莫名抗拒,他说不定早就直说了,但眼下,绝对不行。 他心底那股不服输的不甘到底占了上风,焦躁地皱了下眉,一字一字地道:“我是你的表兄,也是你的四哥。” 反正...按照亲缘论,小月亮也得叫大皇子一声表哥,称他为表哥也不算说谎。 他当真是有些心慌了,甚至不惜以自己最厌恶承认的陆妃和大皇子为借口。 沈望舒又看了他一眼,显然仍是不够信他的,她低下头静默半晌:“既然这样...四哥,你送我去洛阳吧。” 她身子闪了闪,试图绕过他,推开车门:“我知道你在长安有许多要事要做,你自个回长安,送我走吧。” 她还是要走? 那股戾气再次勃勃升腾,裴在野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掀翻在马车的软垫上。 他冷笑了声:“你敢?” 他整个人压上来,沈望舒又受惊了似的,嘴巴张了张,柔嫩舌尖若隐若现。 裴在野定要绝了她跑走的念头,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罚她,眼眸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忽然凝在她水润的唇瓣上。 或许,或许可以这么罚她... 他心头别别乱跳,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却猛然低下头,准确无误地擒住她的唇瓣。 跟上回一样,她仍是颇为抗拒,反抗的比上回还要剧烈,唇间呜呜了几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裴在野这回却没再放过她了,手掌下移,慢慢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也不是很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凭着本能,舌尖轻扫她的唇瓣,希望她能自己张开嘴巴。 沈望舒抗拒的要命,紧闭着嘴巴不让他得逞,裴在野心下越发焦躁,索性长驱直入,硬是撬开她的嘴巴,勾住她的小舌纠缠。 沈望舒给麻了个好歹,舌根被他毫无章法地吮得生疼,又觉着难受的要死,本能地抗拒起来。 裴在野火气被她勾了起来,却总是不得章法,他察觉到她要命的抗拒,这显然不是快活时候该有的反应。 他不免有些沮丧,男人的自尊受挫了似的,他烦闷地闭了下眼,梦中的一幕幕一闪而过。 他低头瞧她青涩迷离的神情,忽然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或许可以用梦里学到的一些法子,对付她? 他心跳乱了,放缓了攻城掠池的速度,舌尖轻轻搔着她的上颚,又去作怪,若有似无地逗弄她的舌尖,一点一点,无声地诱惑着她,终于感受到她的反抗减轻,似乎有些迷茫,被迫地被他吮出汩汩津液来。 裴在野并没有太多经验,但对付她却足够了,她真是青涩的要命,什么也不懂,就如一越清泓,随他施为,在他的蓄意勾缠之下,她被他亲的神色迷蒙,就连呼吸都时急时缓的,很快就溃不成军,只有水濛濛的大眼里透出迷茫和些微惧色。 让她记住这次教训。 一时间,马车里充满了令人面红耳赤的亲吻声。 他过于动情,连马车也轻轻摇晃起来。 他心里正天人交战,忽然听见她痛哼了声,身子才抖了几下,他这才勉强找回些神智,有力的手臂撑起身:“怎么了?” 他目光触及她被自己蹂.躏红肿的唇瓣,两人之间还有津液将断未断,他呼吸不觉一顿,慌张地拔开视线。 沈望舒现在是没功夫思考他刚才做的变态事了,她死死抱着肚子,脸都疼白了:“我,我肚子疼。” 裴在野也跟着慌了,摸了摸她的脸,慌忙打起车帘:“回长眉镇,找大夫过来!” ...... 陆清寥这回进入豫州,另有别的要事,倒不是一路跟着太子过来的,而他张贴那张告示,只是想给阿月提个醒,让她不要太相信身边那个‘表哥’,做完这些,他担心被太子再次发现,便一击即退了。 他并没有想到,阿月会有那样大的反应,竟然直接跑了,而且不到两三盏茶的功夫就被抓了回来,这一串事情实在发生的太快了。 裴在野既然知道陆清寥在背后搞事,自然不会放过他的,出手便是又快又狠。 几只迅捷的黑影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齐总督收到消息,很快动用总督之权,下令严查起豫州往来人员的路引和凭证。 ——这无疑给陆清寥制造了极大的麻烦。 不过大殿下到底在豫州也有一番经营,陆清寥颇费了几日手脚,才终于和大殿下碰头。 大殿下感情倒也充沛,一见陆清寥一身布衣,形容憔悴,不觉含泪:“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放心,我已经带来了最好的太医,一定帮你医治妥帖。” 委屈? 最让他委屈的,并不是这一身伤痛,而是他的妻子,却落入太子的手中。 这是何等的隐痛?! 他宁可刮去一身血肉,也不愿意她一弱女子,受这般折磨。 陆清寥沉默片刻,并不多叙旧情,只问:“殿下信中所说,可是真的?” 提到这个,大殿下裴灿不免神情激动:“父皇终于下定决心了。” 他深吸了口气:“老四命大,在梁州不但没死,反而又立了功劳,他还生擒了巴陵王世子纪玉津,若是这张牌打得好,梁州很快就要成他的囊中之物了,若再任由他扩张下去,日后岂有他人的容身之地?” -- 第123页 他长长吐出了这个口气:“太子威重至此,父皇焉能不忌惮?父皇最忌惮的,便是齐家人了。” 他面露兴奋,竭力稳了稳心神:“你是我母家至亲,父皇又一向信赖母妃,你这些年在我手下多有功劳,桩桩件件我都为你记着,我向父皇力荐了你,他已是有些松动,咱们终于等到这日了,父皇是天子,只要他存心抬举,你日后前程如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这一天,你我可总算等到了。” 陆清寥一旦在朝中掌权,他人又极有才干,到时候和他在朝廷里互为援引,何愁不扳倒太子? 陆清寥抿了抿唇,神色并无多少喜意,只有跨越十数年的苍凉:“多谢殿下。” “到底是要挟制老四啊...”裴灿同他低语了几句,遥遥望着江面,叹道:“快到时候了。”刚极易折,这两年老四的风头太大了,也到他走下坡路的时候了。 陆清寥目光也落到遥远的虚空。 待他重新恢复姓名,踏入朝堂之日,便能光明正大地迎她归来。 ...... 裴在野还以为她月事来了,但她底下并无异状,只得请了女医来诊治。 女医皱了皱眉:“这位小娘子近来是不是忧思过重,惊悸焦虑,还受了凉?” 裴在野心下一涩,抿唇嗯了声。 女医开了一副暖宫活血的方子:“记得让小娘子按时吃药,月事可是女儿家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还有,最近可千万别让她这般焦虑惊惧了,以免伤身。”她想了想又问:“你是她夫君?” 夫君两个字让裴在野心下雀跃了几分,竭力稳住神色,淡应了声。 女医道:“若小娘子还是行血不畅,腹痛难忍,这位小郎可为他按摩关元穴活血止疼。”她道:“每日按摩半柱香的功夫,几日便能见效。” 关元穴他自是知道的,但那个位置... 裴在野不觉耳热,人前还是端住了:“知道了。” 在豫州呆的总让他心头隐隐不安,他早就命人订下了大船,抓完足够的药,便一路抱着她到了船上,一路向长安的方向行去,只要出了豫州,入了长安,他也不必再担心什么。 不过这些几天风雨颇多,一路上行程便被耽搁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沈望舒灌了几天的苦药汤,月事终于按时来了。 但是这场月事来的实在受罪,她每天又是难受,又是被四哥吓得不轻,夜里几乎没法睡好觉,身上常是汗津津一片,因此每天纵然不方便沐浴,也得把身上擦洗干净。 今天刚入夜,她擦洗完身子,又换了身干爽衣裳,小腹又隐隐胀痛起来,下也是断断续续的,血量稀少。 她是个勤快人,本来打算把换的衣服收拾了,但眼下疼的站都站不住,只得先把之前换下来的衣裳先叠好放在床边,自己盖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着有一只手钻进她的被窝,似乎迟疑了下,撩起她的衣裳下摆,贴着她腹部的那处关元穴,按照大夫教给他的指法慢慢揉按,没揉几下,她的小腹不再酸疼难受,身上也没那么冰凉了。 沈望舒半梦半醒,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猛然睁大眼,失声尖叫。 裴在野只得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嘴,没好气地道:“叫唤什么?” ——关元穴的位置实在有些...过于隐秘了,但他更不可能让别人帮她揉按了,他也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过来的,哪里想到这死丫头还不领情! 上回偷跑的账他还没算够呢! 沈望舒不知道先推他那只手好,一边推搡一边骂他:“你是流氓!坏蛋!臭不要脸的!” 自从他上回在马车里...强行按着她做那样的事之后,她这几日对他都是高度警惕,压根不让他近身的。 他那些话并不足以打消她的疑惑,他到底是不是四哥,是什么人都还存疑,可她偏偏拿他没半点法子,这一路只能由着他摆弄! 她甚至隐隐觉着,自己是被他关起来了。 她不动他还能找准穴位,她一动弹,裴在野生怕自己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忙抽回手,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你当我想碰你,要不是大夫叮嘱了让我帮你揉按穴位,我才懒得操这份心!” 这话要是搁在之前,沈望舒没准还信他,但自从马车那回之后,她对他的信任度降到了最低——尤其是他还不许她返回洛阳,一意要带她去长安。 她哪里肯信他的话,裹着被子骂他:“哪家大夫看病是摸黑钻进女孩子房里,然后再把手塞进她衣服里的?你又骗我!你就是那二十一天不出的鸡蛋——坏蛋!” 她骂起人来还有点滔滔不绝的架势:“你知道元宵滚进锅里是什么不?混蛋!我疼死也不要你来按!” 裴在野:“...”词还一套一套的。 他也知道自己破绽百出,不过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等到出了豫州,一切就成定局,现在也没心思过分遮掩了。 他火气被激上来,甚至懒得跟她解释,嗤笑了下:“我要不做点什么,倒辜负你骂我这一通了。” 他索性一把撩起床幔,钻进她被子里,强搂着她,两人便紧紧贴在一处了。 沈望舒这些日子过的委屈,她人在船上,无计可施,跑也跑不了,所以光顾着一时痛快嘴,忘了他的厉害,吓得眼圈都红了,咿咿呀呀地要推开他,嘴里含糊地叫嚷着什么。 -- 第124页 裴在野轻松捏住她的手腕,长腿横起压住她身子上,轻而易举地就止住她的一切异动。 她再动弹不得,裴在野在她耳边低嗤:“骂啊,你再骂啊?刚才不还挺厉害的吗?”他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得意道:“还呲牙吗?” 沈望舒真是被他这欠揍样儿给活活气死了,她可不是由他摆弄的性子,索性不再骂人,攒足了力气手脚并用地揍他,也不知道自己都揍了哪些地方。 黑暗中,她被扣住了手腕,裴在野微微变调地嗓音传了过来:“好玩吗?” 第51章 第二次尝试(六千五二合…… 裴在气的要命, 把小姑娘搂在怀里,脸又有点发红,他又羞又怒的, 用自以为异常冷漠镇定的声音问出这么一句。 沈望舒气冲冲地继续拍他推他:“好玩, 我乐意玩!!” 他忍无可忍地拍开她还在奋力扒拉的手, 嗓音有些刻意的凶:“手拿开, 没规矩。”一个女孩子家家, 实在太不知羞了!! 她就被他搂在怀里, 他心下生出几分柔情来, 低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她。 沈望舒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热热的,密密地扑到她的耳根和脖颈, 她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想要躲开他, 险些扭到腰。 他见她想跑, 手臂不由又用了些力道,如果说他方才还存了些戏耍意味,并没有用力,这回可是实打实用上了三分真力, 她整个人便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竟是半点动弹不得,这样的力道让她心惊。 他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 将她细密地罩了个严实。 他的气息很独特, 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爽干净的草木香气,但那身量,却是实打实的高挑强健,再加上恐怖的力道,便是绝大多数成年男子也不及他, 清新明朗却满含压迫力,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一种矛盾感来。 裴在野搂着她,长睫闪动,嗓音微急:“我想亲亲你。” 她仿佛一只小羊羔,在猛兽的利爪下瑟瑟发抖。 沈望舒嗓音变了,又尖又细,见他又要强亲自己:“你,你放开我!” 裴在野他由着自己的性子:“不放。” 他顿了顿,又凑过去,鼻尖轻蹭她的耳廓,这个动作像是犬类动物在撒娇,本该很柔软的一个动作,但他做的却异常强势。 他脸上也有点发烫,低声问道:“想让我亲亲你吗?” 可她心里已经生出极大的危机感,大声道:“不想!” 嗓音还是她一贯的轻软甜糯,不过话里并无任何意乱情迷之意,反而透着说不出的慌张。 裴在野仿佛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原本有些热昏头的脑袋霎时恢复了一线清明。 她不愿意。 就算她愿意,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欺负她。 她年纪尚小。 何况太子妃之位未定,他不能让她背负失.贞的名头入东宫。 裴在野理智终于回笼,想起这些事之后,慌的手脚不知放在哪里好,他想到刚才那些荒唐念头,脸上直觉臊得慌,只能庆幸此时夜深,她什么都瞧不见。 他猛然从床上跳起来,脑袋差点撞到床顶,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我去外间睡着了,你要是难受,立刻叫我。” 沈望舒在他起来的那一霎,立刻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大眼里残留一丝惊惧,脸上满是警惕,在被窝里小小地哼了声。 裴在野不敢再多留,否则他真怕自己干出什么禽兽的事情来,最后瞧了她一眼,拂袖匆匆忙忙地走了。 两人折腾这一番,把她的床褥折腾的乱糟糟,原本叠好的换洗衣裳也散了一床,她有心起身收拾,但眼皮子实在沉的厉害,再加上月事来了,肚子疼得厉害,她刚撑起半个身子,就禁不住沉沉昏睡了过去。 ...... 裴在野坐在外间的宽大桌案后面,一时庆幸自己走得及时,不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但想到方才满怀的馥郁香甜,他又有点后悔起来。 他颇为沉郁地捏了捏眉心,烧上一炉清净凝神的沉香,准备等它自己下去,他一点一点平复着心绪。 这时叶知秋在外轻轻叩门,嗓音轻的好像一缕游魂:“殿下...” 裴在野心气正不顺,听见他这把声音便更没好气,冷冷让他进来,薄斥:“还要我教你怎么好好说话?!” 叶知秋语塞,他,他是见自家殿下夜里入了沈姑娘的屋子,以为殿下忍不住欲幸那位沈姑娘了,但豫州又出了点急事,他不得不急找殿下,又怕搅了殿下的好事,故此声音放的颇轻。 谁料,谁料殿下这时候居然在桌边坐着,一副满腔火气无处发泄的模样,倒累的他吃一通挂落,他招谁惹谁了啊!!! 叶知秋是裴在野心腹死士,能管住自己的嘴,也绝不会向外乱说,自己脑补片刻,便清了清嗓子,叹道:“殿下,豫州出了些岔子。” 裴在野表情一敛,原本浮动的眸光霎时清明:“说。” 叶知秋表情透着几分匪夷所思:“圣上来豫州了,预备着去陪都洛阳小住几月。” 裴在野唇角略挑,泄出几分冷锐来。 对他来说,洛阳是个颇微妙的地方,自他在沙场上屡立战功,在朝堂上又挥洒自如之后,皇上便定了洛阳为陪都,甚至有意从长安迁都洛阳,不过险些被御史死谏,这才没能成行,只是每年入暑的时候都会带着太后皇后和妃嫔以及重臣来这儿住上小半年,美其名曰避暑。 -- 第125页 其实皇帝的心思不难猜,他这个太子名噪长安,在长安已经势不可挡,皇帝所做这些,无非是想收拢权柄,把权利中心逐渐转移到洛阳,故此对洛阳和豫州颇多经营。 他们父子俩关系微妙且复杂,父皇刚登基时年纪尚幼,齐太后摄政多年,齐家也百般辅佐,还将齐家嫡长女许给父皇为后,父皇对齐家何等忌惮可想而知。 他是父皇最忌惮的齐氏所出嫡子,父皇又独宠陆氏,偏疼老大,更别说,他们中间还参合着陆家齐家几代人的恩怨。 他并不想把皇帝逼的太紧,洛阳便是父子俩之间的缓冲带,因此他只让齐总督和威国公帮忙在豫州盯着,免得皇上再弄出当年的乱子来,他却并不过多干预。 不过眼下才立春,皇帝今年来洛阳未免也太早了些。 他心下约莫猜到几分,又道:“继续。” 叶知秋表情更古怪了:“然后...来洛阳的路上,皇上遇到一场刺杀,幸亏被大殿下的表弟,那位陆...陆清寥陆小郎所救,救驾之功非同小可,皇上已经预备重赏他了。” 裴在野目光先是一冷,继而生出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有点意思。”他似笑非笑:“咱们在豫州就算没安排多少人手,但皇上遇刺这事儿,一旦发生,早该传的天下皆知了吧?再说每回来洛阳多少兵马保护,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遇到刺客了?” 他唇角勾起,眼底却不掩轻鄙:“皇上为了抬举陆清寥还真是费了不少心血,拉着这么多人一道作秀。” 皇帝的手段还挺简单,陆清寥是罪臣之子,自不能入仕,但若是有了救驾之功就另说了,将功抵过,至少能光明正大地封赏官职,就是再刚正大臣也不好参奏,否则倒似没把皇上性命放在眼里一般。 他又道:“这样的鬼祟伎俩,一看就是老大的手笔。” 其实让陆清寥入仕倒罢了,只怕皇上要做的,是抬举陆家,抬举陆妃和大殿下的母家。 他不过去了趟梁州,老大就急成这样?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点长进也无啊。 叶知秋皱了皱眉:“那是否要派人留意此事?”他进一步问:“要不要请威国公派人去洛阳盯着?” 裴在野当即道:“不必。” 他看叶知秋眸光略带不解,斜了他一眼:“这是皇上‘刺杀’案,我搅和进去,是打算背个谋逆的疑云,好给老大他们送把柄吗?”他不屑地轻哼:“之前瞒的那般严实,眼下倒把消息透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那边故意放出的风声?好引得你按捺不住去掺和此事,然后再趁机把黑锅扣到你头上,正好一举两得。” “你知道此事就罢了,把人手都收回来,绝不能搅合进一分一毫。”叶知秋是正经武人出身,干不来幕僚的差事,裴在野也没苛责他,拂了拂手:“下去吧。” 只要等他回了长安,老大他们在豫州如何作妖也腾不出浪花来。 至于陆清寥...他厌憎地垂下眼,不急,等他归位之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他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按捺住心下再次升起的嫌恶,忽然觉着有点不对。 他低头瞧了眼,发现腰间玉带上缠了一块轻软的布料,斜斜耷拉下一角,上面绣着一小丛靡艳的桃花——这绝对不是他的东西,肯定是他不留神挂上的,方才被桌子挡着,他一时都未瞧见。 他做贼心虚似的慌忙把料子团成一团,塞进了袖子里。 他推开窗,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又紧紧关上窗,略有些紧张地把那团布料再次拿了出来。 这布料约莫他一个手掌宽,长长的一条,右侧绣了一丛桃花,上下还缝了牛筋进去,两端有钩环,可以把布料结到一处。 他本来以为是帕子之类的,现在瞧来又不像,翻过来覆过去地打量着,他说来还有些钻研精神,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走到立身镜前在自己的身上比划。 他先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脸上不觉红了红,觉着不大像。 他又在两条大腿和胳膊上试了一下,觉着也不像护膝护肘之类的,最后终于比划到腰间,想着这回应该对了。 晋朝贵女以极白极瘦为美,有些女子腰间多肉,出门的时候便会穿戴束腰,显得更轻盈纤细,哪怕小月亮再瘦,她也免不了俗。 女人,就是如此神奇的性子! 裴在野自觉找到正确答案,面上不免得意洋洋。 这小块布料还带着淡淡香气,是她身上特有的清甜气息,让人能一瞬间想到明媚的阳光,雨后的天空,水淋淋的甜美果子。 裴在野本想还给她的,但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有点舍不得——小月亮好久没送他东西了。 他轻咳了声,红着脸把布料叠好,一本正经地贴着心口存放妥帖。 这件他就留着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头再给她买十件就是了。 ...... 昨晚上他那样吓人,哪怕后来抽身离开了,沈望舒也给他吓个够呛。 他还有之前在马车里那样轻薄她的先例在,沈望舒一晚上翻来覆去睡的极不踏实,早上起来昏昏沉沉的,迷离着一双眼睛,先开始收拾昨天换洗的衣服。 她收拾着收拾着可算发现了不对——她的束胸没了。 她胸口本来就比同年的女孩子要丰腴许多,以前就有裹着的习惯,后来来了月事,更是又长了不少,每次穿衣裳跟其他女孩子比起来都显得有些个不端庄,整的她还有点小自卑,所以她自制了几条束胸,每回穿衣裳的时候先裹上束胸,然后再穿肚兜。 -- 第126页 沈望舒脑子昏沉沉的,翻了几遍没翻到,想着自己是不是昨天提前收拾到箱子里了。 倒是裴在野早上来端药的时候,不免多瞧了她几眼,心下感慨女子性子之神奇,明明都那么瘦了,他吭了声,鼓励道:“其实你挺瘦的。”所以别用什么勒腰的了,对身子也不好。 沈望舒一脸疑惑:“?” ...... 这距离陆清寥救驾已经过了几日,圣上终于拟定了封赏,他一边更衣一边去宫里谢恩。 路上他问陆毓:“太子可有动静?” 整场救驾和封赏都是他们商量好的,他连会得到什么都一清二楚,因此对进行宫受封也无甚期待,反倒对太子那边更留心些。 陆毓面露遗憾:“没有,太子一点上钩的意思也没有。” 太子对他家四郎君颇为忌惮,他们刻意放出消息,本以为太子会心急中招,派人来干预此事,大殿下正好顺理成章地把刺杀的罪名扣在太子头上,太子惹一身骚是一方面,他经此麻烦,只怕再也无心顾着沈姑娘那里,四郎君正好能趁机把沈姑娘接回来。 不料等了几日,裴在野硬是沉得住气,只一意返回长安,不见多余的动静,竟然连探听消息的人都没派来,这份心机,实在是厉害。 陆清寥沉默片刻,目光徐徐一掠,似叹非叹:“太子啊...” 太子性子桀骜不驯,又一向高傲至极,本以为他是个爆炭脾气,但是在需要他沉得住气的时候,他又极耐得下性子。 太子一向是个难缠的对手,这时候竟还沉得住气,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阿月带到长安了,可一入长安,他该怎么办?他怎么才能把阿月救下了? 陆清寥远远眺望,神色沉寂凝重,双拳不由收紧。 对于‘救’他性命的人,睿文帝给的封赏颇为厚重,不但给了他三等伯爵的荣爵之位,还赏下了千两黄金和一栋伯爵府。 ——对于这些赏赐,百官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三等伯只是荣爵,这玩意又不能承袭,无非是在陆清寥活着的时候,多给他一份食禄罢了,至于黄金和宅子,那更是算不得什么。 很快,睿文帝就扔下一个大雷,让陆清寥暂代禁军右千牛卫检校一职。 这可当真是轰动朝野了。 千牛卫其实就是帝王近卫,还负责帝王排场仪仗等差事,千牛卫捡校虽然统御的兵马不多,但绝对称得上天子近臣,却也是实打实的兵权,手握实权,一等一的肥差,能任此职的,功夫本事还是次等,最要紧的便是皇帝足够信任,还有对上的足够忠心,毕竟这可是禁军啊! 不过皇上说了是暂代,等有了合适的再替换,而且陆清寥之前又有救驾之功,还是大皇子表弟,身份也足够了,众臣虽没少参奏,但这事几天之后还是定下来了。 有些敏锐的朝臣很快想到一件事,之前在皇帝遇刺途中,为了保护睿文帝战死的冯检校曾给太子当过一年的习武师父,眼下替换暂代的这位陆伯爵,却是大皇子母家族人...这天,看来是要变了。 正在风口浪尖的陆清寥仿佛全无所觉一般,他受封之后得一个月后才能上任,除了交接职务,便是去行宫去寻齐太后。 太子虽然跋扈张扬,权柄又重,可这也不代表,这世上没人能制的了他了,这世上说话他肯听的人里,齐皇后便算一个。 ——他在筹备着,把自己的未婚妻接回来。 这日他从丹凤宫里出来,陆毓匆匆迎他,有些迟疑地道:“四郎...陆伯爵...” 他犹豫了下:“太子...好像...有一夜待在沈姑娘房里,再没出来。” 他急忙补了句:“这消息八成是太子故意传给您的,哪怕他是太子,也断不能强辱臣女,否则律法何在?您千万别上当!” 陆清寥脸色微白,须臾,镇定下来。 只一双清冽如月的眼眸中,怆然和戾气令人心惊。 ...... 沈望舒这回月事来的实在遭罪,她小腹疼的厉害,实在寒凉得紧,三五日才算恢复精神。 等她逐渐好转过来,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她真的被四哥给关起来了。 对这样的事实,她本来是不愿接受的,她真切地认知到这个问题时候,是在发现自己户籍路引不见的时候——户籍路引就是人的身份凭证,没有这两样东西,她哪怕能够下船,走不出两里地,就得被人锁拿去官府,到时候她还不是白跑一趟。 四哥要是拿走这两样,就等于攥住她的命门,她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沈望舒当即去问他:“我的户籍路引是你拿走的吗?!” 裴在野垂了垂眼,长睫压覆住眼底的一点情绪,似乎才想起来似的,哦了声:“是我。” 他竟如此理直气壮!! 沈望舒咬了下嘴唇,怒气冲冲地道:“你拿我那个做什么?你快还给我!你怎么能这样呢!” 裴在野把所有情绪收敛进眼眸里,悠哉拒绝:“不还。” 沈望舒气的,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你你你凭什么啊!那是我的户籍和路引,你怎么能这样啊!你快还给我!” 裴在野欠揍地耸了下肩,理所当然地回道:“怕你跑了啊。”他挑眉:“谁让你有前科的。” 沈望舒气的,不得不抚着胸口顺气。 她迟疑了一下,想到往日对他管用的招数,努力逼迫自己放软了声音:“四哥,你把户籍路引还给我吗,好不好?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跑了,你就还给我吗。” -- 第127页 这招对裴在野果然管用,他迟疑了一下,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却还是道:“等到了地方,我会还给你的,别怕。” 考虑到她对长安的排斥,他就没提那两个字,缓了缓神色:“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他想了想,才憋出几句软话来:“等咱们到的时候,那里也快入夏了,那里有许多名园,夏天的时候荷花开出大片来,有几分烟雨江南的盛景,景致极美。” 他哄小孩子似的道:“你若是不喜欢,我还能带你去郊外散散,华山上常年积雪,尽是云海听涛的美景,山路险要奇趣,山顶的日出极美,壮丽巍峨,我背你到山顶,咱们一块去看日出,如何?” 要是搁在之前,沈望舒没准还能被这话哄住,但现在,她对眼前这个人真是满心的怀疑。 她现在已经没有探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的胆子了,只想去往一个平静安全的地方,等安定下来,再打听他是什么身份也不迟。 她很想大声说一句,我才不要,但想到他捉她那日时满身的戾气,心下到底怯怯,就没敢把这一声喊出来。 她只抬眸看他,又鼓足勇气问他:“四哥...” 她深吸了口气,直面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打算把我软禁一路?” 裴在野以往最喜欢她全心看着自己的模样,这次却被她眸子瞧的心头紧缩。 他头回避开了她的视线,长睫垂覆,轻佻挑眉:“哟,你还知道软禁这个词呀?” 沈望舒梗着脖子看他:“你回答我呀。” “外面的坏人很多...”他还是有点散漫的腔调,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我怕你被人骗走。” 沈望舒颇有几分小蛮脾气,听到这儿再忍不住了,上手推了他一把:“你才是那个坏人呢!” “好吧,我是坏人。”他双手环胸,居然破罐破摔地承认了,语气略重了几分,俯身凑近她耳边,话里夹杂着警告:“所以啊,给我乖乖待在船上。” 这话等于是默认了她的那个关于软禁的问题。 沈望舒攥紧了拳头,用力推了他一下,转身跑了。 她这些日子拼命逼着自己想些四哥对自己好的时候,但越想就越是心凉,哪怕她心里再抗拒,也不得不颓丧地承认,四哥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他真的会把她关起来,一路带到长安。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异常的难受,好像她原来依赖亲近喜欢的四哥从来没有存在过。她甚至忍不住自我怀疑,要不是她惹出那么大的麻烦,说不定大家还都好好地待在梁州,四哥也不会变了。 她越想越害怕,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哭湿了枕头。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又是背井离乡的,离开了亲朋家人以及熟悉的地方,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而且被关起来这件事,让她想起梦里一些很不好的回忆,顿时生出无比的抗拒来,也让她下定了逃跑的决心——一定得走。 虽然怎么离开她暂时没想好,但必须得把户籍和路引先拿过来,没有这两样,她只能由人随意摆弄。 所以这几天她努力使自己放松下来,不要露出太多的怯意,有意无意地凑在四哥身边,想知道他把自己的路引和户籍放在哪了。 裴在野不知是没觉察还是怎么地,由着她在自己身边转悠,像只自作聪明的小猫儿一般。 他也没有过多防备她,有一回叶知秋给他递了几份书信和公文,他略微整理好,取来钥匙,随手放进桌上的紫檀木官皮箱里。 在那一瞬,沈望舒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瞥见了她的户籍和路引,就在箱子的角落里放着! 裴在野很快落上了铜锁,沈望舒抿了下嘴巴,在他身后悄悄探出颗脑袋来,暗暗记下他把钥匙放在哪了。 她这回比上次多了许多耐心,并没有急着跑掉。 大船一路行至汴州,船上储备的蔬菜淡水不多,叶知秋便命船工停靠在岸,径自带着人下船补充粮食淡水。 沈望舒心口乱跳,或许,她有机会拿回路引和户籍了? 可是...她没记错的话,那只钥匙在他腰间蹀躞带里,极私密的位置,她怎么能碰到他那里呢? 第52章 想点新招数啊,小月亮妹…… 今天日头不错, 气候宜人,叶知秋在汴州停靠了船,向外张望了眼, 道:“殿下, 后日就是威国公生辰, 正好咱们又在汴州停靠, 要不要去瞧瞧她老人家?”他又道:“她也命人来传话, 问您要不要过去呢。” 裴在野和齐总督关系一般, 不过和这位外祖母却颇是亲厚, 不然上回围杀纪玉津也不能叫了她来,往日参加她寿宴倒也寻常, 只是眼下皇上来了豫州,陆清寥又在这个地方, 现在还有了爵位, 豫州这里总是不够稳妥,他准备早日返回长安,这回也只能失约了。 他沉吟道:“帮我为外祖母备一份厚厚的寿礼,告诉她我日后定然为她大办一场寿宴, 就算是赔罪了。” 叶知秋又道:“威国公请您过去, 倒也不全是为了寿宴,那位纪世子之前被您重伤, 又被威国公所俘, 威国公本以为他活不下来了,没想到太医救治了几天,居然扛过来了...” 他忙道:“威国公再怎么威名赫赫,也只是国公位,纪世子毕竟是正经郡王世子, 她老人家也无权处置,所以特地叫您过去,也是想问您该怎么处置那位纪世子。” -- 第128页 纪玉津那日要是死了倒还好说,眼下他命硬又没死成,威国公便不好擅自料理了。 叶知秋又皱眉:“纪玉津现在是生是死的消息暂时没传出去,巴陵王府那边也急的够呛,不然当初也不会威逼沈姑娘了,这些您得和国公细商议才是。” 事关正事,裴在野就不磨蹭了,反正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他当即颔首:“你去回话,我后日必定按时到场。” 沈望舒最近身子不大稳妥,裴在野说完话,就给沈望舒端药进去了。 他腰间还挂着沈望舒心心念念的那把钥匙,她只看了一眼,眼睛就不由得亮了下。 裴在野竟似全无所觉,把药碗放心,漫不经心地调羹搅了搅:“我明后日可能要出去,你在船上老实点,知道吗?” 他,他要暂时离开? 沈望舒眼睛更亮了,又不敢把喜悦表现的太明显,低头道:“你船上那么多人,我能做啥呀。” 裴在野似笑非笑地道:“最好是这样。” 然后老实听话的沈望舒那是绝对不存在的,她怕他把钥匙带走,更迫切地想偷来钥匙,先拿回路引户籍。 她抿唇拼命思索了一下,眼底带着不太明显的紧张:“四哥...” 她眼巴巴地瞧着他,小心翼翼地引他靠近自己:“我,我身上还没干净,昨晚上吹了凉风,肚子又疼起来了,你能不能帮我揉一下?”她心跳的跟擂鼓一样。 由于她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都是四哥在旁边照料的,所以她跟他提起这事儿一向随意。 裴在野起身,慢慢向她走了几步。 沈望舒心提了起来,屏息等着他走近。 好巧不巧的,他偏偏就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停下了。 裴在野挑了入鬓长眉,双手环胸:“哟,小月亮小朋友,你是不是忘了前几天晚上我要给你揉肚子的时候,你是怎么撵我走的?” “谁让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钻进来的...”沈望舒越说越心虚,大眼眨了几下,放软了声音,想要去扯他袖子晃晃:“四哥...” 以往撒娇这招对他百试百灵,这回却不管用了,他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麻烦你自重。” 裴在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在审视着什么,似乎有些不悦,最后皮笑肉不笑地撂出一句:“真的是肚子疼?” 啧,他的小月亮居然学会跟他玩心眼了。 他本来不想搭理的,但他后日要离开去威国公那里,眼下绝了她的念头吧。 沈望舒局促不安地揉了下衣角,非常用力地点头,又向他靠近了一步,认真强调:“真的很疼。” 裴在野神色散漫地再度后退,就是保持着几步的距离,硬是不让她近身。 沈望舒连他一片衣角也够不着,有点发急:“四哥...”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忙抱着肚子,连连哎呦:“我,我好难受啊,你就帮我揉揉吗。” 他微怒,轻哼了声,又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转换了神色,有几分恶意的戏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他舌尖顶了下上颚,轻啧了声,语调轻佻地逗弄她:“说两句甜话儿来听听。” 沈望舒没听懂他近乎调.情的话,小小地抿了下嘴巴:“什么叫甜话?”她迟疑着道:“吉祥如意,万福万安?这够甜吗?” 裴在野硬生生给她气笑了:“你笨死得了。” 他垂眸,眼风勾缠在她身上:“我教一句你学一句。” 她实在太好骗了,不借着这个机会逗逗她,总觉着对不起自己。 沈望舒本能地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这艘船下次靠岸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必得想法拿了户籍路引的。 她想了想:“你说吧。” 裴在野看了看,确定左右无人,才低低道:“说你心悦我,喜欢我,这辈子只会陪着我一个。还有啊...”他唇角略勾:“给我多生几个孩子。” 沈望舒头发险没竖起来:“你...” 别说眼下他身份如此存疑,就算是之前,两人也还没成亲呢,怎么就扯到小孩不小孩了! 她脸涨的通红,半晌才语无伦次地憋出一句:“孩子...我不要说!” “好吧,那就说前面的...”裴在野瞧她恨不能找捧土把自己埋进去的样子,倒也饶过她这回了,目光专注地瞧着她:“你还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无数遍了,这回好像跟以往都不大一样。 四哥对她多好啊,照料她月事,给她下寿面,把母亲留下的保命遗物给她,还给她缝袜子,她不是不念着他的好的,有时候想着他,她都觉着心里有一丝丝酸酸甜甜的感觉,总想黏在他身边。 她想,她是真的把四哥当做家人了。 她的娘亲去世了,父亲和兄长待她虽好,但他们还有别的孩子和其他兄弟姐妹,总归是隔了一层,四哥跟她一样,也是无依无靠的,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或许能够成为彼此的依靠。 但这些日子...四哥好像换了个人一个,那么多条人命,四哥又这样强行关着她,她心里怕极了,实在装不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想到这个,她心里怪难过的,四哥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了呢? 她思绪被分散了几分,心里倒不是那么慌张了,只是大眼里不觉含了愁绪。 -- 第129页 半晌,她面上带了几分迷茫,含糊说了句:“喜欢?”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裴在野满意,他轻哼了声:“你嘴巴被烫了啊?” 沈望舒眨了眨眼,思绪恢复清明,捂着肚子再次道:“四哥,你就过来帮我揉揉肚子呗。” 裴在野见她当贼的心还是不死,在桌前坐下,拽的跟小爷似的,身子后靠,两腿交叠,搭在桌子边沿。 他微哼:“你过来,坐下。” 沈望舒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笑了下,黑亮的眸子转动间,一些不怀好意流转而出:“把衣裳解开。” 沈望舒这回眼珠子真的要瞪出来了。 她揪紧了衣裳,又是瑟瑟又是生气:“你想干嘛呀!” 这臭不要脸的!搁在他们村得被活活揍死! 裴在野撇了撇嘴:“你不解开外衣,我怎么找准穴位?”他斜睨她一眼,作势要起身:“你不愿倒也罢了,我还省事...” 为了拿路引和户籍...沈望舒拽住他衣袖:“你等等。” 她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手指按着自己腰间的绦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咬了咬唇:“你把脸转过去。” 他都这般过分了,她居然还贼心不死? 裴在野当真被她气笑,异常欠打地挑了下唇角:“我不要。” 沈望舒没辙,背过身,解开最外面的半袖外裳,她里头穿了件长袖的中衣,遮的倒也严实,只是她自己心里别扭得紧,抿着嘴巴不说话,显得气鼓鼓的。 情不自禁的,裴在野伸手揉了揉她的腮帮子,一嗤:“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然后他上下打量她几眼,手指撩起她中衣一角,露出清丽娇俏的鹅黄色里衣来。 他一时不自在起来,头脑有些发晕,才意识到自己也搞了个馊主意,忙错开视线:“有点疼,你忍着点。” 说完,三根手指就重重按了上来,沈望舒差点没惨叫出声:“疼!” 她肚子疼本来是假装的,这下可真疼起来了,所以说,庸医害人么。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柔腻的肌肤,上回他是瞧她难受,一心帮她看病,现在...他心思不纯,总往歪斜的地方想,这样可不太好。 他脸上隐隐发热,却故作镇定:“都说了,让你忍着些。” 沈望舒从疼劲中缓过来,抬眼见他神情关注地帮她揉按,她强压下心头的紧张,把椅子不着痕迹地向他挪了挪,伸手去捞他腰间那把钥匙。 这一捞却捞了个空,裴在野忽然迤迤然起了身,把外衫盖在她身上:“成了,按太久也不好,你去休息一会吧。” 沈望舒再次呆住,这,这就完了吗?她被他白折腾这么久,最后连钥匙绳都没摸着? 她脑子一热,扑过去从后搂住他的腰,大声道:“四哥!” 裴在野身子僵了僵,滞涩片刻,才十分没好气地道:“你鬼叫什么?” 沈望舒憋了会儿,才慢吞吞地道:“刚才好像有只虫子爬进你衣服里了,我帮你找找...” 裴在野嗤了声,低头拿开她的手。 “四哥,”沈望舒再次变得急切,胳膊死死勾住他的腰,她脑子一热,小声撒娇:“你的腰好细...” 这句近似调戏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一时让裴在野失了清明,哪怕明知道她想干什么,可他有点飘飘然,忘了自己是谁在哪,正要干什么。 她真是掐住了他的软肋,他心跳变得急了起来,面皮也被她无意的一句撩拨弄的发烫,拿开她手的动作一时顿住。 沈望舒见他不再推拒自己,心下窃喜,把脸埋在他怀里,手臂环着他的腰,两只手不着痕迹地伸向他腰间的钥匙。 她指尖微微地擦过一点过于敏感的地方,裴在野又不是死人,哪能没有反应?他轻吸了口冷气,原本有些发热的脑袋反而冷却下来,心头也微凉了下。 眼瞧着她就要碰到钥匙所在的地方,她手指向前探了探,居然又落了个空。 “在找这个?” 脑袋上突然传来钥匙叮铃相撞的声音,她抬起头,就见裴在野手指上挂着一串钥匙,悠哉转着圈,戏谑看她。 沈望舒煞白了一张脸。 裴在野眼底隐隐透着冷意,一掀唇角:“想点新招数啊,小月亮妹妹。” 第53章 “太子万安” 钥匙在裴在野手里叮咚作响, 沈望舒脸白的厉害,强行辩解:“我,我没找什么...” 编, 接着编。 裴在野既心疼她吓得小脸惨白, 又恼她还死鸭子嘴硬, 捏了捏她的脸:“不光长了不少心眼, 连脸皮也变厚了。” 他微微俯身, 两手撑着宽椅扶手, 把她困在椅子里, 以绝对压迫的姿态看着她:“还不说实话?” 沈望舒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眼眸再次变得湿漉漉的, 扁了扁嘴巴:“我就是想拿回我的路引和户籍...”明明是她自己的东西,为什么她要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好办...”他慢慢凑近, 两人鼻息纠缠在一起, 他嘴角一翘:“你亲我啊。” 沈望舒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我亲你一下,你真的肯给我?” 裴在野暗示性的用嘴唇碰了碰她的下巴:“要像上回我在马车里亲你那样。” 沈望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在马车里他强行亲她之前,她对亲亲的认知仅限于嘴唇碰一碰,她从来没想过还会有那样粘稠的, 暧昧的, 充满暗示意味的唇舌纠缠。 -- 第130页 她忍无可忍地道:“我不会,你不要脸!马车上也是你强按着我...” 她气的脸通红, 几乎说不下去。 裴在野脸皮极厚地回道:“你也可以那样按住我, 我绝不反抗。”他见她气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忍不住又捏了捏她嫩滑小脸,一本正经地道:“当然了,如果你有需要,我也不是不能欲拒还迎反抗几下的。” 沈望舒对着这么块滚刀肉, 几乎想拿脑袋撞墙,她气红了眼眶:“把我的路引和户籍还给我!” “等到了长安...”他唇角再次翘起:“一切落定之后。” 又是长安!对于眼前这个‘四哥’,她有种很不妙的感觉,他的行事做派似乎和梦里的太子越发相近... 她莫名产生了这个联想,无端惶恐起来,指尖忍不住发冷,她像小孩子一样哭闹:“我不要去什么长安,你是坏蛋,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我哥,我要找柳叔呜...” “好吧,那就让你瞧瞧什么是真的坏蛋。”裴在野一下恼了,‘啪’地打了个响指,他慢慢站起身,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神色莫名冷肃。 沈望舒又有点被吓到,小小打了个哭嗝,瞪大泪眼看着他。 他抬手推开外面的窗户,底下十余个船工正忙着泊船,两三个人合力抱起一条用来泊船的铁链。 他狠下心肠,摆出一脸冷若冰霜的样儿来,故意吓唬她:“瞧见底下那些铁链了吗?再敢乱跑,就把你锁起来。” 那些铁链粗的吓人,足有她大腿的两倍,她吓得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他。 锁起来... 雕花琢水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太子捧起她一只白皙纤秀的脚掌,在她脚背上亲了亲,随即又垂眼,让长睫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水光。 他亲手用一只纯金打造的细链锁住她的脚踝,眼尾泛红地看着她:“我说了,你再跑,就用链子把你锁起来,一辈子不许下床。” 这画面来的又快又急又狠,沈望舒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眼前就被一片黑暗占据,她霎时失了神志,惊慌地捂住耳朵,失声尖叫起来,拼命摇晃着脑袋。 她的动作太大,整个人连带椅子向后仰倒,后脑差点磕到地板。 裴在野也就是痛快痛快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倒是把他弄的慌张起来,一步跨过去抱稳了她。 她死死捂住耳朵,跟发了癔症似的,梦境和现实交织,她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哪,她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惊慌失措:“不要锁我!” 他慌道:“我胡说的,没人打算锁住你,有我在,谁也不敢碰你,别怕,别怕啊。”他什么疯言疯语都敢说了:“你要是恼,就打我几下吧,别这样吓我...” 沈望舒眼底一片模糊,也忘了眼前人是谁,胸口的半月玉佩滑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死死攥住,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迭声地哭叫:“表哥,我要表哥...” 裴在野看她这样依恋的姿态,眼眶被刺的生疼,他拼命忍着胸口溢出的妒意,倾身环住她:“我就是你表哥,是你...陆表哥。别怕,坏蛋都被我赶跑了。” 沈望舒怔了怔,似乎终于从那场漫长的梦境中醒过来,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谁,她一手攥着玉佩,一手重重推了他一把,呜了声:“你不是表哥,你是要锁我的坏蛋!” 裴在野不留神,被她推的后退了几步,后腰磕在桌上,表情露出几分不可置信,还夹杂着些委屈,她之前从没舍得这样对过他,都是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陆清寥... 他狼狈地抬起脸,不让她瞧见自己的难堪,他再次伸手试图环住她,一字一字重重道:“我就是你表哥。” 梦里太子锁着她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对于眼前这个‘四哥’,她似乎有了一些莫名的预感,他好像,他好像... 她把脸埋在膝头,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让他碰自己,只有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你胡说!你比我表哥差远了!表哥才不会锁我,我不要你,你走开!” 他...比陆清寥差远了?! 裴在野觉得心尖被人揪扯一般,几乎恼羞成怒地扔下一句:“你这辈子都别想走了!” 他不敢让她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委屈,‘砰’地一声重重甩上门,离开的步伐每一步都踩的极狠。 明明天气已经回暖,风却还是冰凉刺骨的,吹的他骨子里发冷,眼睛又酸又涩。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表现的有多糟糕,但他只要一想到自己不是真的陆清寥,就心虚的要命,他越是心虚,表面上就越要表现的暴躁,甚至不惜以强势逼迫她妥协,如此倒成了一个恶劣的循环。 还有她对太子莫名的抗拒... 她今天的反应显然不是正常的,尤其是听到‘锁起来’三个字,直如陷入魔怔一般。 她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她前世被自己锁起来过? 这怎么可能...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在野指尖有些发颤,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忍不住慢慢地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也不知道时候过了多久,一轮曜日西沉,外面叶知秋轻轻叩门:“殿下,沈姑娘情绪好像有些不稳,您要去瞧瞧吗?” 想到她说自己不如陆清寥的那些话,裴在野心间被钝刀割过似的,冷冷道:“我是大夫?” 叶知秋犹豫片刻,还是劝道:“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您,您还是瞧一眼吧...”下午殿下从沈姑娘屋里出来,沈姑娘哭的厉害,这一幕他是瞧见的。 -- 第131页 其实要他公正地说,撇开身份地位不论,沈姑娘当真没有哪里配不上殿下的。 在梁州的时候,殿下冬日咳嗽了两声,她就起大早给殿下买来新鲜的水梨,忙活一天才熬出一罐润肺的秋梨膏,固然殿下不缺一罐子秋梨膏,但这样细致的关心,是多少钱也买不着的,这样赤诚热忱,人品贵重的好姑娘,实在少有——所以他才肯开口多劝这一句。 而且说句冒犯的话,他总觉着自家殿下仗着沈姑娘宠他,可劲儿作妖... 裴在野对她一向是嘴巴厉害,就是没有叶知秋多劝这一句,他也已经起了身。 只是沈望舒却不想见他,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宁可被憋的缺氧,也不肯再和他说话了——她真的怯了,如果他不是表哥,他到底是谁呢? 裴在野死都不肯承认自己有多伤心,就这么睁大眼睛,抬着下巴熬了一宿,直到第二日要去赴威国公的生日宴,他才唤来叶知秋,面上不掩疲倦:“你瞧好她,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他不是不想把沈望舒带去一同赴宴,他现在恨不得把她拴在身上,一步也不敢让她离开——但比起这个,他更怕她发现自己的身份。 叶知秋见他眼底两圈青黛,也不敢再废话,低应了声,他知道裴在野在担心什么,又道:“您放心,现在除了那位陆伯爵,没哪个人敢来生事,不过陆伯爵说到底也只是个三等伯,就算统领了千牛卫,也不敢直接和您叫板。” 裴在野眼皮隐隐跳动,胡乱用凉水浇了把脸,心烦意燥地下了船。 ...... 他去这么早当然不止是赴宴,还要准备寿礼,梳洗换装什么的,沈望舒难得清闲了半天,看着远处的河面发呆,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要跳下去游到岸上。 突然的,船身晃动了下,有一行身着黑甲的将士,约莫五六百人的样子,竟然纵马直奔着这艘船过来,他们驱散了码头的来往行人,直接将这艘船围了起来。 沈望舒惊了一下,穿好衣裳走出门,在二楼向外张望。 叶知秋也是一头雾水,这行将士他是认得的——乃是威国公统御的玄羽卫,他们来围太子的船做什么? 领头的是威国公心腹左信,叶知秋和他自是相识,忙下船交涉:“左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左信上下打量他几眼,眸光沉凝,直到看的他莫名心虚,他才把叶知秋拽到一边,压低嗓门沉声问:“我问你,太子可是私囚了一位大臣之女?” 叶知秋脸色变了变,当即否认:“绝无此事!” 左信冷笑了声:“绝无此事?”他软鞭向后一挥,声如炸雷:“人家姑娘的未婚夫都告到太后面前了,你还敢说绝无此事?!我看你是不要脑袋了!” 自从上回在太子手中失利之后,陆清寥很快弄清了自己的短处,哪怕他现在统领千牛卫,有皇上和大殿下在暗地里保着,他也暂时没法和太子硬碰硬,所以他另外想了个很直接却很有效的法子——告家长。 他直接拿出婚书和书信,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齐太后。 太子再厉害,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能制住他的人了,若说朝里哪个人说话太子还肯听一听,那必然是齐太后无疑。 这位太后在今上年幼时便垂帘辅政,代掌江山近二十载,是晋朝历史上唯一一位拥有自己三千私兵的太后,眼下她的私兵玄羽卫就由威国公掌管,一半驻扎在豫州,就连太子这般干才,都是她一手调理出来的。 她老人家最是分明不过的性子,哪里能容得下太子做出这等事?她和威国公情分最好,既是姑嫂,也是挚友,当即写信一封,命威国公出兵,强压太子放人。 左信缓和了一下口气:“太子做这样的错事,你也不劝着些,这岂是为臣的本分?罢了,太后喻令,你先把沈姑娘交出来吧。” 要单是威国公,叶知秋或许还能周旋一二,就算真打起来,他也未必会怕左信,但再加上太后... 可若直接把沈姑娘交出去,太子还不揭了他的皮? 一边是太子的祖母和外祖母,一边是太子本人,叶知秋头皮发麻,只能先抵赖:“左将军定是误会了,没有的事...” 他一边不着痕迹地给其他人打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带着沈姑娘去找太子,由太子料理此事。 没想到他这眼色才使到一半,就听二楼传来一把惊疑不定的嗓音:“太后谕令?” 叶知秋冷汗登时冒了出来,却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看着沈望舒一步一步下了楼。 左信见船舱内走出一极美貌的少女,料想这就是那位沈姑娘了,她生的宜喜宜嗔,眉眼灵动明媚,让人一见便不由得心喜飞扬,气质与长安贵女截然不同,难怪太子为她做出那般疯魔的事。 他想了想,正要解释,忽然觉着有个人解释起来比他更好,便抬了抬手:“沈姑娘见个人吧。” 玄羽卫很快分出两道,一个身穿深色大氅,眉目如画,风姿如玉树琼花的少年便大步走了过来。 叶知秋身子一闪就要命人动手,幸好左信早有防备,带着几个好手制止他们捣乱。 沈望舒心里隐隐有些古怪的预感,却还是糊涂得紧:“田先生?” 陆清寥嘴角破了一块,身上也有些狼狈,是上午险中了太子埋伏所致,不过尽管满面风尘,他姿容依然优雅从容。 -- 第132页 他目光却不偏不倚地落到沈望舒脸上,想要靠近,却突然近乡情怯,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顿住。 他轻咳了一声,又怕惊扰到她,忙忍住喉间痒意,双目直视着她。 隔着经年光阴,他终于再次唤了一声:“阿月。” 这一声似乎勾起了沈望舒心底残留的一些记忆,她身子一震,嘴巴张合了几下。 陆清寥神色温和从容,目光却极坚定:“一别十二载,你还能认得我吗?” 沈望舒心口乱跳,某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喟叹了声:“阿月,表哥接你回家去吧。” 沈望舒犹自不能相信:“你是...”她不禁回首,往裴在野居住的屋子瞧了眼,心如擂鼓:“那他是...” 哪怕她面上再多的不信,心里已经是有些信了——这位‘田先生’,真的有可能是自己的真表兄,那四哥,四哥... 她又有些想落泪了。 尽管她心里对裴在野已经无比怀疑,但他曾经真的很好,让她忍不住在心底的某个地方暗自期待着,之前那个四哥能回来。 ‘田先生’的出现是在告诉她,之前的四哥再也不会回来了,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她脑海里云雾缭绕,各种思绪翻腾,满腔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 陆清寥似乎能感受到她复杂的心绪,递了帕子过去,温声道:“阿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让我先带你去看一场宴,好吗?” 他轻抚了抚她的肩头:“看完之后,你想问的所有事,我都会一件一件地说给你听。”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从太子自己去参加威国公寿宴,却把阿月留在船上这件事可以看出,太子似乎暂时不想让阿月知道自己的身份,要不然他直接把阿月带去寿宴,他今日未必能成功带走她。 按理来说,太子这样的地位,绝对比他区区一个伯爵有吸引力得多,他却不愿意告诉阿月,只能说明,阿月对太子这个位子没什么兴趣,太子也舍不得她‘未婚夫’这个身份——这个发现让他隐隐振奋。 既然太子害怕她去这场寿宴,他定要带她过去,瞧清太子的真面目。 沈望舒木愣愣的,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 明明之前她无比地想逃离这艘船,现在却又害怕了,似乎跟着真表哥走了之后,就要面对一些她不能接受的事儿。 左信出言提醒:“沈姑娘,您眼下自由了。” 自由这两个字终于让沈望舒眼里恢复了一些神采,她咬了咬唇,提着裙摆走下了船。 ...... 威国公有一半异族血脉,便是这么些年了,她还保留了一些部族传统,所以她的寿宴就在半山腰的威国公府举办,宾客在园子里幕天席地而坐,下人成排的奉上新鲜的瓜果烤肉,丛丛篝火将整个府邸映照的亮如白昼,虽粗狂古朴,却别有一番风味。 陆清寥在玄羽卫的护送下,带她上了另一处山头,威国公府瞧不见这里,但这里却能把威国公府尽收眼底,等阿月瞧清太子的身份,他便能带着她从这儿从容离开。 在这儿甚至能听见府邸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陆清寥带着她略侯了片刻,威国公府猛地先是沸腾起来,霎时又是一静,在满园的凝肃气氛中,一个紫衣玉带,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他年纪不大,样貌还有几分少年气,但通身的威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所过之处,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俯低了脑袋。 沈望舒目光僵在少年身上。 是四哥... 等他一撩衣袍,在上首落座,府中群臣才叩首行礼,高声道:“太子万安。” ...... 自下了船,裴在野就有些心神不宁,他强压下焦虑,洗漱更衣了一番,换了身不失礼数的衣裳,才去了威国公府。 这场宴会倒还挺对他口味,可惜他心思不在这上头,跟人说话都是心不在焉的。 宴毕,威国公请他去堂屋说话,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讨论纪玉津的处置,威国公素来直爽,直接就问:“...皇上已经开始吃猜忌你了,原来不过背地里做些动作,现在却摆明了针对你...” 她直截了当:“那位纪世子,可是一张好牌,若是打的好,等于把梁州攥在手里了,你是打算留在自己手里,还是交给皇上?” 裴在野想也没想便道:“未免父皇怀疑,对外先报他不治身亡,劳外祖母费心,把他送往长安,他对我还有些用处。” 威国公点头应了,摆开桌案和她对弈。 裴在野没接她递过来的那盒棋子,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反是先问:“外祖母,左将军呢?” 外祖母突然邀请他下棋这事儿倒是寻常,左将军也可能是出去办什么事了,但是这两件很正常的事凑在一起,就让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威国公知道他厉害,也没指望能瞒到天荒地老,索性直说:“我让老左接那位沈姑娘下船了。” 裴在野脸色骤变,腾的站了起来。 威国公却不怕他,声音反而一沉:“人家未婚夫都告到太后面前了,太后给我下了手谕,令我派出玄羽卫接人,你还想关着那位沈姑娘多久?!眼下,她应当已经被她的正经未婚夫带走了。” 便是从女子角度看,她和齐太后的看法也十分一致,见不得太子干这样的事。 -- 第133页 “陆清寥眼下可不是没名没姓的人了,他风头正劲,你抢了他的未婚妻,定然会落下强夺臣妻的骂名!还有那姑娘,人家有婚约在身,被你抢掳之后,名声有亏,只能在东宫里当个没名没分的姬妾,还是你想隐去她身份姓名,干脆把她养在宫外当个外室?” 她越说越怒,重重拍了下桌案:“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来!” 裴在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最信任敬重的祖母和外祖母给摆了一道,气的灵台摇晃,一时脸色难看至极。 他急促反驳:“我没有!” 威国公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质问:“你是不是已经强占了人家的身子?” 裴在野表情僵了僵,声色更厉:“自然不曾!” 威国公脸色终于和缓了些,想他到底是太后和自己看大的,不至于禽兽至此,她正要相劝,裴在野却勉强控制着不让自己对外祖母发火,深吸了口气,转身大步要出去。 威国公厉声问:“殿下还想干什么?!” 裴在野头也没回:“带她回来。” 威国公给他这倔驴样气的胸口疼,疾言厉色:“她已有未婚夫,你还想怎么着?” 裴在野脚步顿了下,却还未回头:“她是我的。” 威国公说来也是个狠辣的,她母亲是汉人,不幸被异族土司欺奸之后才有了她,自小便受尽苛待,所以她便杀尽了父兄,把母亲奉上高位,顺利成了下一任土司,又一路屡立战功,稳坐了威国公的位子。 她平生最见不得有人强逼女子,见裴在野这狗样就来气,什么叫是他的?人家心里有他吗?婚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吗? 她抬手拿下墙上横放的齐眉棍,用力捣向裴在野后心。 她沉声道:“既然殿下执意如此,那臣只能谨遵太后谕令,向殿下讨教一番功夫了。” 裴在野既不想和外祖母动手,也不想和她浪费时间纠缠,便侧身避开这一击,又横臂硬生生地挡下了下一棍。 棍子扫过他眉眼,让他眼尾略青了一块,身子也晃了晃。 他索性纵身而出,几个纵跃便出了威国公府,翻身上马。 在外候着的周平见他这般,吓了一跳,问出一串问题:“您这是怎么了?谁伤的您?您要干什么?” “宰了陆清寥。” 裴在野一手挽住马缰,目光透着戾色,一字一字地道:“把她抢回来。” 第54章 恃宠生娇 ‘轰隆’一声, 巨雷仿佛劈开了沈望舒的脑仁,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只能怔怔地看着底下。 她进入东宫后, 第一次被去侍寝。 上回吃醉酒是糊里糊涂的, 她还是头次在这样清醒的情况下跟太子做这种事, 太子脸上满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在他眼眸里沸腾着。 太子做那种事总是不得章法, 挑着她柔软的地方掐弄, 动作又大开大阖的, 她又疼又怕,还不敢叫出声, 只得死死地咬着嘴巴。 便是这样,太子也不满意, 指尖挑开她的唇瓣, 非逼着她出声。 还在做那种事的时候,问了她许多难以启齿的话。 “我比你那表哥如何?” “可喜欢我这样待你?” “叫一声好哥哥弄我,我兴许就放了你。” “哦,我骗你的。” “啧, 还有力气哭, 看来是方才没弄够你。” 太子似乎很喜欢拉着她做这种事,招来了朝臣的和齐皇后的不满, 有一次太子因郊外时疫爆发, 被困于城外不得归来,齐皇后便命人把沈望舒从东宫拖了出来。 凤仪宫里,那么多宫人瞧着,齐皇后端坐上首,厉声骂她:“无耻娼.妇, 跟你姨母一个做派,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般勾着太子,荒废朝政的?!” 凤仪宫里那些宫人都得了授意,强扣住她,逼迫她跪在青石地上,嘴里说着娼.妇,淫.妇那样的难听话。 沈望舒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觉得羞耻极了,明明衣裳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却比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光了衣裳还要难堪,难受的她直想掉眼泪。 她忍不住反驳:“我不是,我没有勾引太子,我...” 旁边立刻有个女官为了讨好皇后,耀武扬威地走过来,狠狠甩了她一耳光,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齐皇后面色一戾,抬了抬手,立刻有宫人取来了春凳和板子,还有一个年长的女官强要来扯她的裤子,所幸太子来得及时。 太子在皇后那里发作了一通,又发了狠,几脚把那女官生生踹死当场,弯腰抱她:“好了,跟我回东宫吧。” 这一次,他在梦中终于有了容貌,眉眼秾丽,华茂春松...是四哥。 四哥和太子的形象不断交替,最终慢慢重叠在一处,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 沈望舒颤抖着中断了回忆,五脏六腑好像被人拿去油锅炸了一遍,疼的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她捂住耳朵,嗓音紧绷得像是拉紧的弓弦,饱含战栗:“我不要...” 四哥怎么会是太子呢?太子为什么要假扮她表哥呢?前世最想逃离的人却假扮成她最信重仰赖的人,她简直没法相信! 这不是真的! 他是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比太子好。 她透过模糊的眼泪,颤抖着去看宴会上首的紫色身影,他锦衣绣带,通身煊赫,席间频频有人向他行礼问安,他姿态高傲,甚少回应。 -- 第134页 她或许早该想到了,四哥霸道,视人命如草芥,势力惊人,她稍微有一点想跑的念头,四哥就敢让人直接囚了她,她问他什么,他也不屑于跟她说实话。 这些,不都跟上辈子的太子一样吗? 自己当真跟傻子一样...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一直骗她呢?为什么要在一旁看着她挖空了心思地讨好他,想要让他高兴,想要让他喜欢自己? 难怪他总是阴阳怪气翻脸无常的,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她的表哥。 可他还总问她喜不喜欢他,每次翻脸之后还会对她好,勾着她离不开他,这样耍着她很好玩吗? 刚知道前世的事的时候,她对太子只是逃避和畏惧,谈不上多么仇视怨恨,毕竟害她入东宫的也不是太子,但现在,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缕怨怼来。 她如此努力地避免上一世的噩梦了,陆妃,大殿下,齐皇后,她都尽力躲开了,为什么偏偏和太子有这样的纠缠? 她是不是躲不开梦里的事儿了?在上一世,她背负不堪的名头入了东宫,没有人瞧得起她,特别是齐皇后,想怎么羞辱她就怎么羞辱她,她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那样的羞辱和难堪,那样没名没分去给太子当姬妾的日子,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陆清寥只是想让她瞧清太子的真面目,万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反应,他忙扶住她肩头:“阿月?” 沈望舒终于能把一句话说完整,带着哭腔道:“我不要...待在这儿了。” 她的世界都被颠倒了。 这种无助和仓皇比之前认识到自己被四哥囚禁的感觉更甚。 陆清寥当真是吓到了,忙去捏她虎口,沉声道:“好,我带你离开。” 还是左信提醒:“陆伯爵,快带着人走吧,宴会时间不长,若是被太子发现了,你们怕是走不脱了。 陆清寥略一颔首,扶着她往山下走去。 ...... 裴在野仗着年轻,脸皮又厚,所以用轻功身法跑了出去。 威国公总不好再去追赶,外面还有好些宾客没散呢,回头让人瞧见她这个做外祖母满院子追打太子,成何体统? 她只得唤来亲信,低声吩咐:“去通知左信,让他护送陆伯爵回洛阳。”瞧太子这疯魔劲,别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待心腹去了,她才心事重重地看着桌上棋盘,就在这时,廊外传来一阵重重脚步声。 齐总督急匆匆走进来,慌忙问道:“母亲,您和太子打起来了?” 哎呦,他,他早知道自己亲娘脾气大,但没想到她老人家脾气大到连储君都敢揍的地步啊! 陆清寥做事还算稳妥,更何况这还事关他未婚妻,太子挟持沈姑娘一事,除了太后和她之外,并无人知晓,就是她今日派左信去太子船上,打的也是河上有水匪突袭,她派人护驾的名号,因此齐总督并不晓得。 威国公淡淡遮掩:“没有的事,我说试试太子功夫有没有落下,太子不服,便和我比划了几下。” 这倒是像威国公和太子能干得出来的事儿,齐总督松了口气,又四下一瞧:“殿下人呢?” 威国公面无表情地瞎掰:“太子输了几招,面上无光,躲出去了。” 齐总督遗憾顿足,不免发了句牢骚:“您何不让殿下几招?那毕竟是国储,再说儿寻太子还有些事要说,您这就把人气走了,您...哎...” 威国公瞧他一眼:“什么事?” 提到这个,齐总督面上有些兴奋:“您可知道,皇后已经为殿下定了太子妃的人选!”他捋须笑道:“是太子太傅的嫡长孙女,钟家大姑娘,钟姑娘秀毓名门,身份高贵,美名长安皆知,堪为太子良配。” 威国公见他一脸兴奋,很是瞧不上:“既是钟家姑娘,你兴奋什么?” 齐总督笑意更深:“娘娘虽说想为太子择一出身高贵的太子妃,但到底心疼阿玥,只不过阿玥是嫁过人的,没法做太子正妃,娘娘一心为她打算,打算让太子先迎太子妃进门,过上几个月,再让阿玥入东宫为侧妃。待太子登基之后,旁的不敢想,日后贵妃德妃之位是跑不了的。” 有齐皇后保着,就算坐不到后位,一个宠妃之位倒不难,倘女儿能生下皇长孙,齐家又有百年的荣光了。 之前太子退回那件大氅,他心凉了半截,但眼下齐皇后有意抬举娘家,让他一颗心又火热起来。 晋朝风气一向开放,女子能加官进爵执掌朝政,只要这女子足够出众,哪怕是再嫁之身,入东宫也不算稀奇。 不过威国公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看着儿子的目光也不太友善:“这些日子,阿玥没少给娘娘上眼药吧?这里头是不是有你的授意?” 她和上任齐国公拢共生了三女一子,长女脾性美貌像丈夫,精明能干却随了自己,最得她喜爱,可惜后来入宫为后,在裴在野几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是她一辈子的伤痛。 次女好动好武,跟了她姓,眼下已经是女世子,预备承袭下一任威国公之位。 四个孩子里,脑袋最堪忧的就是齐总督和齐皇后,偏偏这俩还非要凑到一处异想天开。 齐总督生怕挨老母毒打,慌忙否认:“没有的事,皇后自来疼爱阿玥,您是知道的。” 威国公这才收回目光,想到裴在野对沈姑娘那般痴狂,淡淡道:“这事,未必能成。” -- 第135页 齐总督不解道:“可是皇后已经禀告了皇上,皇上也应下了,现在旨意都快拟好了,只等着颁诏之后,这事便算是定了,殿下待到婚期,迎钟姑娘和阿玥入东宫便是,还有什么不能成的?” 难道太子还要拒婚不成?可以钟家姑娘的高贵地位和阿玥的美貌才名,太子也没必要拒绝这两桩美事。 再说太子马上要去长安,这旨是在洛阳拟的,他就是想拒旨也来不及。 齐总督想到这个,不免心喜又遗憾:“殿下尚不知此事,方才本来想把这桩喜事告知他的,谁知他走的这般急。” “别说眼下尚未颁旨,就算颁了圣旨,也不是没有收回的例子。”不过到底裴在野的自己的婚事,就让他自己操心去吧,磨磨他的性子也好,威国公也懒得多说。 她转向齐总督,颇有些语重心长:“三郎,今上忌惮齐家,当年刚一登基,便以莫须有的谋反罪名,褫了齐家的国公爵位,还险些要了齐家上下的性命,你还记得你们是如何保全的吗?” 提到旧事,齐总督眼眶酸涩:“多亏了太后和母亲力保,太后不惜动用凤印,母亲大半生功勋也填进去了,这才勉强让齐家不受灭门之祸。” “是也不是。”威国公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这世上,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身的才干和本事。你甭指望靠着阿玥,就能左右太子光复齐家了,若真靠女子裙带就能成就大业,陆家又是怎么倒的?” ...... 沈望舒脑袋昏昏沉沉的,木着一张脸,直到陆清寥想牵着她上另一艘船的时候,她才有了些反应,慌忙想抽回手,眼里满是对人的不信任。 陆清寥知她心结在何处,温声安抚:“阿月莫怕,我是你表兄。”他捞起袖子,让她看胳膊的一处伤:“这是小时候跟你玩的时候,不留神摔的,你还记得吗?我那里还有大姑母,你阿娘写来的书信,等我找出来,让你瞧一眼好不好?” 阿娘这两个字令她稍有平复,看着陆清寥胳膊上的伤处,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不是那等能藏住自己心绪的人,此时的眼神复杂极了。 陆清寥一直觉着,阿月被太子强迫挟持,能脱离太子的掌控,她应该很高兴才是,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他心下不觉涩然。 但她又有什么错呢,太子之阴险狡诈,多少纵横朝堂的老手都栽在他手里了,玩弄阿月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柔声道:“咱们一道去洛阳吧,眼下太后和皇上都在洛阳,有这两人看着,太子不敢轻举妄动。” 洛阳...沈望舒理智终于回笼了些,想到自己跟父亲兄长约定的,若是去长安途中有什么变故,转道去洛阳找柳叔他们也好。 她又轻轻点头,神色却有些忧虑。 陆清寥洞悉人心,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太子会跟去洛阳,这是陪都,尽是帝王心腹,并不是他能擅权的地方,他来洛阳,纵不算羊入虎口,但也掣肘颇多,就算为了不给自己惹上满身的麻烦,他也不会跟来的。” 出于对太子的恶劣印象,他也不觉着太子会为阿月做到如此地步。 听到太子,沈望舒心头轻轻抽了抽,木木地嗯了声。 陆清寥带着她上了一艘单层的客船,这艘船外面瞧着不起眼,内里却布置的精致舒适,客间书房一应俱全,一把红泥小炉还在兀自翻腾,壶嘴吐出袅袅水雾来。 他倒出一盏热茶,缓缓送到她手边,才慢慢开口:“之前我被太子重伤,遗失了你我的定亲之物,万没想到,那玉佩竟被太子捡去了...” 他觉察到沈望舒手指轻颤,忙跳过这一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之前在卫巡抚府里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还觉察到太子可能就在你身边,但我碍于身份不明,只能用旁的法子将太子引走,阿月,你会不会怪我?” 之前他们去长水村祭拜母亲的时候,四哥,太子突然离去,想来应该就是去追杀他的。 沈望舒手里热茶洒出来一点,烫的她轻呼了一声。 陆清寥忙拿出烫伤膏子,本来帮她敷上,见她有些紧张,就把清凉膏放到她手边,温声道:“涂点吧,不然明日该起泡了。” 不知不觉的,船在水面上已经行了近两个时辰,陆清寥抄小道而行,一路直奔洛阳而去。 这条河道上没什么船只往来,此时天色一暗,更显得幽邃寂静,好像苍茫天地间只有这一艘船罢了。 船行至拐角,突然的,陆清寥似有所感,抬头往外瞧了眼。 就在这时,船身猛然一震,陆清寥先安抚沈望舒:“你在这儿待着,我出去瞧瞧。” 沈望舒约莫猜到什么事了,犹豫了下,也跟出去走上了甲板。 果然,裴在野亲率了一艘蜈蚣快艇,快艇上火把通明,他正死死咬着他们的船尾,一点一点地迫近了。 陆清寥的确没想到,他在有威国公阻拦,又有左信挡着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追来,纵然他能调动的人手远不及往日,但这般速度也着实惊人了。 裴在野就站在船头,见陆清寥出来,他眼底不掩戾色,要不是顾念小月亮也在这艘船上,他怕打死老鼠伤了玉瓶,他现在早就令人强攻了。 他一脸阴翳,亲自取来□□,张弓搭箭,向这艘船上射来。 -- 第136页 沈望舒正好掀起帘子走出来,被没入船身一半的箭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陆清寥忙挡在她身前,面色冷峻地望向他:“殿下,何必欺人太甚?” 她这样寻求庇护的姿态,刺红了裴在野的眼眶,他根本不想理陆清寥,向她伸出手,强压着声音里翻腾的戾气:“小月亮,过来。” 沈望舒惧怕地向后躲了躲,忽然又生出一股愤怒来。 这个人把她骗的团团转,现在凭什么还能这样颐指气使地吩咐她! 她一时怒火上头,大声道:“我不要!”她嗓音发颤,声音却越发大了,像是在跟他争执:“你是骗子!” 裴在野尽管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但亲眼见她这幅抗拒的模样,心头还是被重击了一般。 他用凶神恶煞的声音来掩住心慌,急促道:“我骗你什么了?是骗你财还是骗你色了?我是太子又怎样,我当初自有要事在身,难道还要把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向你汇报不成?!” 沈望舒一下子卡了壳,红着眼眶,嘴唇发颤地看着他。 是啊,他是太子又怎样呢?无非是把她耍的团团转之后,再像上辈子那样,要把她关起来,一辈子没名没分地锁在他的后宅。 前世和这辈子的记忆交织冲撞,她死死捂住脑袋,低叫着往后退了几步。 裴在野见她对自己这个太子的身份抗拒至此,眼眶酸涩的要命,指尖不住地轻颤,还得把双手收回袖中,不让旁人瞧见他的难堪。 陆清寥整个身子挡在她身前,把她和太子隔绝开,他抬起眼眸,淡然反问:“殿下自然是金尊玉贵,做什么都有理,但我有一事不解...” 他想起裴在野之前在眉州对他的羞辱和嘲讽,眼底扬起一抹轻嘲:“殿下当初应当是为了顺利潜入梁州,这才假扮成我,但是后来纪世子已然伏诛,殿下为何还舍不得我这个身份?” 他不等裴在野回答,便自顾自地道:“莫非殿下是怕表妹不要你了,所以才甘愿为我的替身,死抓着表妹未婚夫这个身份不放手?” 他的确厉害,从裴在野的往日行事,便把他心思推断出了六七,这话说来当真是字字如刀,句句如剑,不亚于裴在野之前对他的那番诛心之言。 裴在野仿佛被人踩到尾巴的豹子一般,戾气从周身涌出,想也没想便道:“你放屁,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之所以会恼怒,正是因为陆清寥字字句句皆中他心思,可是他一向高傲至极,怎么能在一个陆家人,尤其是陆清寥面前,承认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呢?! 尤其是眼下,他一直担忧焦虑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简直想徒手拔了他的舌头! 他又急又厉:“我会稀罕区区一个未婚夫身份?!从头到尾,我冒充你留在她身边,不过是想要用她引你出来罢了!” 这话自然不是出自他本意,小月亮,小月亮一向是不记仇的,只要他立刻杀了陆清寥,把她带回去,诚心向她认错,好生哄着她,她定然会原谅他的。 沈望舒恍了下,原本以为不会再流的眼泪再次淌成了小河。 他这样说,很伤人,但这才是太子的性情不是吗? 在她身边骗她,利用她,假装对她好,没有分毫的真心,这才是太子啊。 她之前还对他有模糊的好感,对和他的未来有所憧憬,这是她的不对。 裴在野微喘了下,才惊觉自己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看着陆清寥厉声道:“杀了他!” 几只利箭袭来,陆清寥忙狼狈避开,沈望舒也才回过神,大声道:“不要!” 他骗了她这么久,还想杀了真的表哥! 她越是护着他,裴在野越是嫉妒的要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要?果然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你倒敢来做我的主?!” 他恨声道:“动手!” 陆清寥是君子风度,其实很不喜欢和人做口舌之争,他那番话,原是为了膈应太子,见阿月一个弱女子伤心至此,他心底并没有感到如何愉快。 他抿了抿唇,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河面上突然炸响了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河道上蔓延起无边无际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将两艘船死死地分隔开来。 裴在野心脏几乎爆裂开来,当即命人潜水拦船,但待到浓烟散尽,河面上已经空荡荡一片,连一根船毛都没见着。 ...... 叶知秋跟着裴在野,一路返回了威国公府。 昨晚上自家殿下疯了似的,围了河道找了一夜,还是威国公派人来,说陆清寥已经带着人离开,又强拉了殿下回了威国公府。 这一路上,裴在野都异常沉默,但叶知秋到底是自小跟他一块长大的心腹,自家殿下的伤心,沮丧,颓败,焦躁,恼恨这些情绪,他还是能感知的到的。 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殿下猛地发作起来。 可是殿下似乎连发作的心情都没有,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威国公府,叶知秋越发担忧,倒是宁可他发作自己一通了。 威国公也从未见过这个一向肆意张扬的外孙如此颓唐过,心下不免叹了声,却并不多问,只令人单辟出几个院子来让他住着,不许齐总督前去打扰。 裴在野直接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他把脸埋在两只宽大修长的手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却有水珠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里淌了出来。 -- 第137页 真正让他难过的,不是陆清寥带着她跑了,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能把人再抓回来。 让他难过的是,小月亮终于找到她真正想要的人,所以她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初时怨愤的要命,她怎么能这样狠心呢?她从来没对他这样狠过! 他甚至发着狠,想着再也不喜欢她算了,她爱跟谁跑跟谁跑,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难受的跟钻心剜骨一般。 他觉着既委屈又伤心,可是不知道该怎样才好,没人教过他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他想放声大哭,甚至想像上辈子一样,把她牢牢地锁起来,凭他怎么哭闹也不放人。 他甚至不敢在人前掉眼泪,怕别人瞧见自己的孬样。 叶知秋就在外面候着,想要进去问候,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殿下,哎,殿下...这回说的话也太过火了,还说什么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沈姑娘,他当时都想跪地求裴在野当个哑巴吧! 沈姑娘吃软不吃硬的,再说她和陆清寥又才见面,能有甚情分?之前是殿下做得不对,可瞧沈姑娘也不是冷心冷肺的,殿下这时候说点软话,没准连哄带骗的,就能把人弄回来了。 至于那陆清寥,什么时候解决不好? 他很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家里的一件事,几年前他父亲才纳了一位小妾,爱的不得了,那小妾也仗着父亲的宠爱和好性,可劲作妖,言语放肆,最后终于惹得父亲发怒,将她发卖了出去。 当然那位妾室的身份自然没法和殿下比,但两人的心态却微妙的相似,殿下约莫也是仗着沈姑娘待他好,性子又好,所以才会先痛快嘴,说那样的话出来和陆清寥较劲,想着时候再慢慢把人哄回去。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恃宠生娇,对了,就是恃宠生娇!这不就是仗着沈姑娘之前宠他吗... 叶知秋无边无际地想了会儿,房门突然被拉开。 裴在野没露面,只一把低哑消沉的嗓音传了出来:“去洛阳。” 叶知秋愣住。 第55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沈望舒打小就是做活做惯了的, 身体底子一向很好,但这几个月她经的波折,竟比之前十五年还要多上几倍, 这些日子不过靠一口气撑着罢了, 神采也不似以往飞扬了。 陆清寥带着她才逃出太子的围堵, 她心里强撑着的那口气便散了, 说不出是伤心还是迷茫, 一场病来的又凶又急, 倒让陆清寥惊的不轻, 便只得一边为她调养身子,一边带她去洛阳养病。 沈望舒瞧他忙前忙后, 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表哥,我老是麻烦你, 这回又害的你得罪太子...”她张了张嘴,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适合这样愁苦的表情,反倒把陆清寥逗笑了,柔声宽慰:“阿月不必忧虑, 我为大殿下臣下, 与太子本就不睦,仔细说来, 要不是我和太子相争, 也不会遗落那块玉佩,你更不会被太子所欺。” 沈望舒还是没法振作起来,脑袋几乎耷拉到胸口:“是我太蠢。”两辈子都栽在一个人手里,这还不叫蠢笨吗? 她实在不明白,原来对一个人那样好, 是可以装出来的。 可她想不明白又有什么用呢?太子都亲口承认了,留在她身边只是为了利用她钓出表哥。 前世可以为了泄愤,把她困死在东宫,这辈子又为了杀表哥,欺骗她利用她。 陆清寥温声道:“待人赤诚并不是错,错的是利用你赤诚的人。”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多了几分复杂:“这世上,人人皆是千张面孔,能似阿月一般的人,实在难得。” 沈望舒一想到太子,心里就堵得慌,又不想当着表哥的面哭出来给他添堵。 她晃了晃脑袋,叹气:“哎,笨蛋都这样。”她用小动作转移注意力,摊了摊手:“表哥你身边定都是聪明人,所以才觉着我难得,这也算是...哎,物以稀为贵吧。” 她说着说着,发觉有自卖自夸之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陆清寥失笑,目光不觉落到她身上。 阿月性子明朗,好恶都摆在脸上,对于究竟官场的人来说,她或许过于直率单纯了些,但陆清寥少时便尝遍了人情冷暖,又辗转流离多年,能遇到似她这样的人,实是他的幸事。 她的相貌又极似姑母,姑母聪慧风趣,为人豁达大度,可以说在陆清寥所有女性长辈中,他最崇敬的,便是姑母了。 他心头不觉一动,稍稍侧头,微微倾身,细端详她容貌。 沈望舒察觉到他的靠近,有些受惊似的:“表哥?” 陆清寥不觉面色微红,忙收回目光:“抱歉,我不是故意想这样看着你的。” 他未免尴尬,岔开话头,两指轻搭沈望舒手腕,轻叹了声:“郁结于心...” 他又瞧了她一眼,斟酌着问:“阿月,姨母怀你的时候,可经过什么重大变故?我瞧你竟还有些胎里带出来的恶症,平时很难诊的出来,这回被你突然发作的症候一并勾起来的。” 沈望舒不解地摇头:“没听娘提起过,大约是她与父亲和离,又一路奔波所致。” 陆清寥虽懂医,可为人诊治的机会实在不多,他蹙眉沉吟:“若我没记错,和离之事,姑母定然早有准备,虽伤心,但也不至于仓皇,你这脉象,倒似姑母在孕时,骤然受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急怒攻心,甚至动了胎气。” -- 第138页 他问道:“除了和离之外,姑母孕期还发生过什么?” 姑母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多岁,他听陆家侥幸活下的几个老仆说过,姑母身子极康健的,又没有生过大病,怎么会早早地过世了? 沈望舒面露苦恼:“不知道,娘没跟我提起过,原来发生过什么事,娘从来不多谈的,只是听村里人说,母亲生我的时候遭了很大的罪,自那之后身子便不大好了...” 看来姑母当真是孕期出了什么事,陆清寥略一沉吟,见她说着说着带了自责之色,忙岔开话题:“我先酌量为你开几副方子吃着,你惊悸受寒的病症好治,这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得好好调养才是。” 沈望舒点头应了。 陆清寥开的方子果然管用,眼看着快到洛阳,沈望舒身上已见大好,能下地随意走动了。 陆清寥请她过去用饭,他面前置了方小几,他跪坐于小几之前,风姿雅致,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微笑:“我令厨下置了几道清淡小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沈望舒用了好些时日,才渐渐地把‘太子’和‘表哥’的形象拉扯开,又把‘陆清寥’代入进去,逐渐接受了他才是自己表哥这一事实。 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呢?其实她对少时的表哥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大部分的好印象,都来自母亲无意中的提及和梦里表哥对自己的深情——总之在梦里,表哥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优雅,从容,聪慧,高尚,深情,反正是个近乎被神化的人。 之前太子假装她‘表哥’的时候,有着嘴臭小心眼性子傲气脾气专横等一系列凡胎□□的毛病,反而让她有真实感。 现在真正的表哥回来了,瞧着比梦里的还要完美,那种没底气的感觉也跟着回来了。 在沈望舒心里,表哥跟故旧史书里的那些神仙圣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她也拿出供奉圣人的态度,低头看了眼那一小桌清汤寡水的素菜,她也没了往日挑肥拣瘦的心思,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说话跟念书似的:“色香味俱全,让我胃口大开。” 她还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以后跟表哥说话,每句话必得用一到两个成语,切不能言语粗鄙。 她迟疑了下,见陆清寥是跪坐在案几前的,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坐下来,为了不亵渎神仙表哥,她着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只是寻常人很难习惯这种坐姿,她姿势有些歪七扭八的,便紧张地挺直了脊背。 陆清寥见她局促拘谨,煦声道:“你不必如此,按自己的喜好来便是。”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沈望舒就意识到自己哪里肯定做的不对,心下不由更紧张了,只得拿出对先生的严谨态度,板着小脸点头:“表哥教训的是!” 陆清寥无奈:“别这样,我没有教训你...” 他见她每多说一个字,她脸上的不安和局促就加深一分,只得岔开话题:“我有些事想同你商议。” 他沉吟道:“咱们的亲事,能否提前?” 之前太子强困阿月的事,他私下告知了太后,眼下知道此事的大抵就是太后威国公等几个参与此事的人,但知道的人再少,到底也是被外人知道了。 只有尽快定亲,才能把这桩事没过去,而且太子若是敢来强掳臣妻,文武百官的口水便能淹死他。 沈望舒似乎才想起婚约这回事,脸上出现了漫长的凝滞,表情渐渐浮现一缕迷茫。 陆清寥道:“我并无旁的意思,你年纪尚小,又未及笄,眼下成亲自然是不能的,咱们可以先定亲。”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太子不会去洛阳的基础上。 他间沈望舒神色复杂,温声道:“不过你父兄不在此处,纵使再急,也不好委屈了你,咱们入了洛阳城再议此事吧。” 沈望舒心尖猛地缩了下,眼眸转动,隐隐有些不安,轻轻嗯了声。 ...... 裴在野年少时陪祖母听戏,曾听过这么一段旖旎的情词‘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如飞絮,气若游丝...’,他当时听完了只觉着矫情的要命,对着宫妃和公主们嗤一句‘妇人多情’,便去和侍卫蹴鞠了。 那时候的他,完全不觉着,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睁着眼睛的时候,眼前尽是她扯着自己撒娇的情景,待到闭上眼了,又止不住地浮现她和陆清寥恩爱浓情的画面。 她遇到高兴的事了,会不会也兴冲冲地和他分享? 难过的时候,会不会也搂着他掉眼泪? 这些以往明明都是他独享的。 裴在野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只要想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他心底便似冰火交织,一会儿滚烫灼人,一会儿又凉的透彻。 以往小月亮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的时候,他确实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他在汴州一日都待不下去了,第二日天不亮就带着底下人,预备动身去洛阳。 未出威国公府的时候,不知哪里,隐隐约约传来轻轻女声“四哥...” 裴在野骤惊了下,直接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面有焦急:“小月亮!” 他也不顾叶知秋等人目瞪口呆,顺着声音的找了一时,终于在拐角处找到一对儿私会的婢女和侍卫。 裴在野目光如寒刃一般,把两人刮了几个来回,语气极为不善:“你们可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四哥’?” -- 第139页 两人早已吓得呆若木鸡,婢女哆哆嗦嗦地跪下:“是婢,婢方才唤的。” 裴在野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恼羞成怒:“谁准你唤人四哥了?!” 那侍卫见不得爱侣被殿下这般没头没脑的申饬,便挺身而出:“回殿下,阿芝和卑职已经成亲一载有余,卑职在家行四,按着咱们这一带的规矩,女子都是要唤夫婿‘阿兄’或是‘阿哥’的。” 裴在野重重拂袖:“什么狗屁规矩,以后都给我改口,日后谁都不准再称这两个字。” 侍卫心说这位太子殿下脑子别是有毛病吧,他为难道:“可是殿下,这是咱们一贯的风俗了,不叫这个,还能叫什么?” 裴在野不耐道:“爱叫什么叫什么,滚。” 侍卫两口子对视一眼,诚惶诚恐却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叶知秋实在看不下去,忙劝道:“殿下,咱们早些上路吧,别耽搁了时辰。” 裴在野这才沉着脸翻身上马。 他去洛阳,确实有诸多麻烦,所以行事颇为低调。 但他再低调,有些人他也是不好瞒过的,就譬如齐皇后吧,她足有小半年没见太子的面儿了,太子不光是她继子,更是她长姐的亲儿子,她的亲外甥,她心下惦念得紧,恨不能出行宫相迎。 她心里盘算着迎接太子的事儿,本想叫上齐玥一道的,但齐玥毕竟不是太子正妃,她便先唤来在行宫随侍的钟玉禾,含笑道:“太子将来洛阳,他是平定了巴陵一事,得胜归来,必要好生庆贺的,玉禾可要随我同去相迎?” 太子竟要来洛阳? 钟玉禾目光轻轻流转,眼底抑制不住地露出丝喜悦,她乖巧应是,又主动道:“娘娘何不叫上齐家姐姐一道?太子和齐家姐姐情分甚笃,若能得见姐姐,定会高兴的。” 齐皇后笑意果然更深:“你果然是好孩子,不枉我疼你这些时日。”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56章 怨妇太子(修) 沈望舒大概是天生闲不住的, 病刚好一点,就托陆清寥给自己搜罗了一堆工具,她在船上就开始敲敲凿凿。 陆清寥为她端药进来, 见一地的琐碎零件, 她坐在小凳子上, 手里拿着一柄以劲竹和布帛织造的风扇比划。 他笑问:“阿月在做什么呢?” 沈望舒随口答道:“做两个小风扇车。” 时下其实已经有七轮扇车, 手摇风扇等等夏日乘凉的物件, 不过占地太大, 最大的七轮扇车有一丈宽, 非请的起成群丫鬟的富贵人间不能使用,实在不大实用。 沈望舒就琢磨着, 能做个不需要下人的小扇车,在底下设抽绳, 拉动抽绳即可自转, 在风口出还能放置冰块,照样能吹出一室清凉来。 她动了这个念头,还是之前在梁州的时候,听‘四哥’说自己体热, 所以素来苦夏, 她就眼巴巴地打好了图样,预备做好了送给他, 只不过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 她这才一直耽搁了。 现在这扇车自然是送不出去了,就算送出去他定也不稀得收,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她人傻好骗呢。 不过就算‘四哥’是假的,她要过日子总还是真的,不如趁早把东西做出来, 去了洛阳也好谋条生路。 只是她想到这儿,心绪就有些不宁,差点伤了手。 陆清寥忙攥住她的手腕,温声叮嘱:“仔细些,别伤了手。” 他一握住她的手腕,才发觉指尖肌肤温润柔腻,好似握了一把嫩滑牛乳在手。 他从未跟女子这般亲近,玉面不觉浮起绯色,调转视线,扫了眼一地的零碎,笑:“陆家祖上就是为朝廷制造刀兵□□的,我高祖曾官拜工部尚书,最后入阁为次辅,甚至为朝廷制过能辖制北边异族铁骑的镇国之器,后来陆家再没出过这样的能人,不料这天赋竟传到你这里了。” 沈望舒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没得比没得比,我就做些小玩意还行,旁的再不会了。”她挠了挠头:“表哥,你会不会觉着有些不好啊?” 陆清寥索性半蹲下来,细看她的风扇车雏形,笑:“怎会?太后一向鼓励女子做工,朝里的威国公,兵部尚书都是女子,是太后当初一手提拔的,你有这样的天分是好事。” 他比划了一下,含笑赞叹:“寻常扇车再小也得半丈左右,你这个实在精巧,宽约一尺,长不到两尺,还能徐徐生风。” 沈望舒老实道:“还不够精细,而且寿命也短,等得空了我得再改改。”她又道:“表哥既然觉着它还算入眼,我把这个做好的送给外祖母当见面礼,如何?” 陆家之前被抄家的时候,除了几个涉事的嫡系人员之外,其他十岁以下的孩童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可以免除斩刑,只用流放,这位陆老夫人便在减刑之列,沈望舒也是才知道自己的外祖母还活着的,眼下正和陆清寥这个嫡孙相依为命。 既然老人尚在,她初次拜见,总得送见面礼去。 陆清寥温声道:“你送的,祖母定然喜欢。” 等沈望舒做好两个小风扇车,表兄妹俩也已经到了洛阳,两人刚下船,就看见一行宫人在河岸迎着。 -- 第140页 陆清寥轻轻皱眉,不着痕迹地把沈望舒挡在身后,温雅招呼:“王常侍。” 王常侍掐着嗓子哎呦了声,看向沈望舒:“可算把沈姑娘盼回来了,娘娘念叨姑娘许久了,姑娘先虽老奴进宫吧?” 这里说的娘娘必然是陆妃,沈望舒不知为何想到了早就死透的秦公公,犹豫着道:“我,我身子不大舒服。” 陆清寥不知为何,竟也不是很想她去见陆妃,把她和王常侍隔开:“我和表妹才下船,满面风尘未扫,不好叨扰娘娘,等改日养好了精神,再去拜会。” 他说完向王常侍略一颔首,带着沈望舒上了早就候着的马车。 他在车上并未多谈陆妃与大殿下,只是道:“圣上赏赐的伯爵府尚未修缮完毕,委屈你和我在郊外住上几日,等伯爵府修缮妥当,咱们再搬入洛阳城内,你觉着如何?” 沈望舒抱着两个装着小风扇车的木箱,没所谓地点了点头。 谁知两人去郊外陆宅的这一路上,竟淅淅沥沥下了场春雨,两人一下马车,鞋袜都被沾湿了,陆家下人忙命人取了两双木屐过来。 陆清寥和几个仆妇早已是穿惯了的,穿木屐走路没发出办点声音不说,姿态也极雅致。 沈望舒却是头回穿这玩意,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木屐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极大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回廊间回响,让她面红耳赤,忽然就听‘刺啦’一声,她方一抬脚,居然踩到了后裙的裙摆,扯下了半尺来长的后摆。 她手忙脚乱地弯腰被捡起被扯下的布帛,脸色更是红的要命,简直不敢抬头见人。 陆清寥自责道:“是我的不是,忘记你头回穿木屐,定是不惯的。”他忙命下人扶着沈望舒,先去客院换了身衣服,下人这才搀着她去客院拜见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在堂屋就听见木屐重重落地的‘啪嗒’声,眉心不觉蹙了蹙,待沈望舒跨进堂屋,她才收敛了神色,表情典雅又不失慈蔼:“望舒可算是来了。” 她目光落到沈望舒脸上,略怔了怔,掠过一丝怅然:“我这些年一直惦念着你和你母亲。” 沈望舒蹲身行礼,又奉上盒子:“外祖母万福,这是路上我亲手做的小玩意,送给您解个闷吧。” 陆老夫人先瞧她礼数,又听她言语粗糙,目光在她身上审视几遍,表情不觉顿了顿,轻嗯了声:“你有心了。” 长女当初为了生产,几乎掏空了身子,留下的便是这样一个孩子吗? 几乎一眼,陆老夫人就能感觉到,这个孩子与她长女,实在差的太远。 外祖孙俩从未见过,一个又是名门贵妇,一个自小生于乡野,实在没多少话聊,哪怕有陆清寥在一边圆场,两人也略显干巴,陆老夫人干脆直接命下人摆菜。 陆家规矩极大,就是吃一道菜也有许多讲究,沈望舒肚子没填饱不说,跪坐半天,两双腿早都麻了,又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后背冒出层叠冷汗,真比上酷刑还累。 陆清寥道:“奔波这些时日,表妹身子不大妥当,我先送她去歇着吧。”他自然不会把沈望舒被太子挟持的事乱说,就连自己的嫡亲祖母也没告诉,只说要接未婚的表妹来洛阳探亲。 陆老夫人闭了闭眼,低低嗯了声。 等两人退下了,她身边有个老婢才一脸惊诧地道:“老夫人,这位沈大姑娘真是咱们大姑奶奶的女儿?四郎君别是弄错了吧?” 陆老夫人揉了揉眉,淡淡问:“怎么?不像?” 老婢犹豫着道:“相貌倒是极似的,但举止脾性,就跟,就跟...乡野村女一般...”她喟叹道:“想当年大姑奶奶是何等金尊玉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一手琵琶更是名动天下,沈姑娘若有她一成的尊贵,也不会,也不会...” 她想到沈望舒方才的粗鄙模样,实在有些说不下去。 她这话有些放肆,不过正对陆老夫人心坎,她摩挲着手中茶盏:“这孩子,哎,连她一成的才学也没有,真沦落的如乡里人一般。” 其实沈望舒礼数倒还齐整,不过陆老夫人是以世家女中的尖子生的眼光来看,这自是不能比的。 要是寻常外孙女倒也罢了,但她和自己唯一的嫡孙有婚约,是未来宗妇,她心下实在... 她又叹一声:“你把那孩子送的东西取来我瞧一眼。” 老婢很快捧出那把不到两尺的风扇车,底下是配着抽绳的木箱,上面四片扇叶呈蝙蝠型,她这是路上赶制的,实用有余,精美却不足了。 老婢嘴角抽了抽:“听说...沈姑娘之前在村里是做木工活的,哎...这...” 寻常人家走礼,送珠玉首饰布料书本的才算风雅,这位沈姑娘送的东西都这么滑稽,实在是,哎,太小家子气了,跟她母亲差得太远,这怎么能入陆老夫人的眼? 陆老夫人瞧这怪模怪样的粗鄙玩意,直觉着与周遭格格不入,就似沈望舒与陆清寥,站在一处亦不协调。 她轻轻揉了揉眉,抬手:“你把它拿走,不拘是把它拾掇起来,还是随便赏个丫鬟小子。咱们再过几日就要搬入伯府,别让旁人瞧见了笑话。” 不光陆老夫人瞧沈望舒不是滋味,沈望舒瞧陆老夫人也怪不得劲的。 她自觉不算没见过世面了,在梁州的时候还和乐康郡主玩的挺好哩,但就算是王妃郡主,也没陆老夫人这般讲究规矩,说是钟鸣鼎食也不为过。 -- 第141页 光她一个老太太就有二三十个下人伺候,什么捧茶的,捧筷的,捧痰盂的,架子大到吓人。 ——可若真是什么公府王府也就罢了,陆家现在住的就是个普通小宅,沈望舒莫名生出一种滑稽感,她是没瞧出什么高门风骨来,只看到陆老夫人对规矩和排场近乎病态的偏执,一如她对光复陆家的执念。 当然她纵对沈望舒不满,凭她的修养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在沈望舒走路略多走了几步,吃饭略多吃了一点的时候,拿那样淡漠的眼光直直地瞧着她。 逐渐的,沈望舒也不爱出门了,宁可蹲在自己院子里数蚂蚁。 陆清寥一到这里,就忙的脚不沾地,直到过了几日,他才亲来沈望舒的小院,含笑道:“咱们明日便能搬去洛阳城里了,阿月有什么想要添置的吗?” 沈望舒很懂事地摇头:“表哥,我啥都不缺。”就是她琢磨着,要不要再卖个小宅子啥的,她实在跟那位外祖母住不到一块去,再说两人只是有婚约,她长住陆家也不好。 陆清寥也反应过来:“是我思虑不周,回头我帮你瞧瞧合适的宅子吧。”他又微扬了下唇:“明日下午,陆妃娘娘欲接你入宫。” 沈望舒有些为难,陆清寥忙解释:“莫要多想,这回要你进宫的不是陆妃娘娘,是太后,不过太后并不认得你,这才给陆妃娘娘下了懿旨,让她帮忙召你进宫。” 沈望舒带了点紧张:“太后找我干啥啊?” 陆清寥道:“太后处事最为公道,之前太子劫你,太后约莫是想召你进宫,致歉安抚。” 纵然他对太子有些偏见,但对这位齐太后,他也说不出不是来,这实在是个再公道不过的人,之前若非太后帮忙,单凭他自己,只怕还救不回表妹,难怪当初能摄政近二十载。 他又道:“太后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弹压太子的人,若得她庇护,日后你也无需再惧太子相扰。” 沈望舒最近被陆老夫人给打击的,怪不自信的,犹豫道:“可我从没进过宫,万一有失礼的地方...” 陆清寥温声道:“无妨,我明日陪你入宫,路上跟你详说,太后虽重规矩,待人却不苛刻,莫怕。” 在梦里,沈望舒怕极了那位行事狠辣又深厌她的齐皇后,但对齐太后的印象居然出乎意料的不差,她轻轻点头:“我听表哥的。” 她瞅了眼角落里还剩一个的风扇车,已经想好了要给太后送啥见面礼了。 ...... 齐皇后那边准备的倒周全,不过她完全没想到,裴在野压根没打算进城,他眼下已经到了郊外的山上,目光落向一处庄子,马鞭斜指:“把那儿给我围住了,一只鸟都不许放出来。” 陆宅就在郊外,他直奔陆宅抓了人就走,陆清寥也拦不住他。 他见不到她的日子每多一天,他心里的焦躁和郁气就越重十分,真恨不能当即把她抓到自己面前来问问,她怎么就忍心对自己这么狠的?他,他不过就是说错了句话罢了,平日他就是这张嘴,她不是也没跟他计较吗?怎么这回就这样狠心。 这样跟着陆清寥说走就走,就好像两人在梁州相处的日子只是一场笑话。 难道是陆清寥勾引了她? 裴在野想到陆清寥那张清逸毓秀的脸,脸色又隐隐难看起来,一肚子酸水肆意冲撞,心情甭提多怨妇了。 不过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陆清寥上午就带着人去了新修好的伯爵府,叶知秋带人才把郊外宅子围住,就发现自己围了个空。 叶知秋忙跪下请罪:“陆清寥已经带着人离开了,是属下办事不利,未能找得到人。” 裴在野看着空荡荡的宅院,额上青筋隐隐冒出,一脚踹翻了门前的石墩。 他尚不死心,大步走了进去,四下走了一圈,确定真的无人了,这才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靠着,抽出贴身放置的‘桃花束腰’发愣。 这‘束腰’是他上回不留神捡到的,这些日子,幸好有这么个小玩意陪着,他才能稍微好过些,就连晚上,他都得捏着这块布料才能睡着。 他闭了闭眼,把东西小心叠好,贴在胸口放着,唤来了叶知秋:“入城。” 叶知秋面有难色:“您确定吗?这洛阳城好进不好出啊...”眼下尚未入城,还有反悔余地,一旦入了洛阳城,必然颇多掣肘。 裴在野并不啰嗦,翻身上了马。 他原本是打算低调入城,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抓她回来。 谁料齐皇后却觉着他凯旋回来,不能委屈了他,特意命人摆开全副仪仗,带着宗室晚辈和不少重臣在城楼上迎他。 裴在野离得很远就瞧见了齐皇后摆出的阵仗:“...” 连着被三个长辈挖了大坑,他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不能立刻掉头就走,只得迎上去行礼:“拜见母后。” 齐皇后喜气盈腮,拉住他的手便问长短,又心疼道:“梁州的事儿自有大臣料理,你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之前听说你在梁州出事,惊得我魂飞魄散,连着几日都没睡好。” 她不禁垂泪道:“你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向死去的姐姐交代?” 裴在野对自己这个感情过于丰沛的姨母一向头疼,只得道:“母后,咱们先回行宫再说。” 齐皇后忙道:“你说的是,金銮舆已经备下了,你赶紧乘车吧。” -- 第142页 齐玥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这回竟称病未来,齐皇后便带着钟玉禾以及一众宗室子女,浩浩荡荡地迎裴在野回了行宫。 齐皇后有意让钟玉禾与裴在野亲近,毕竟太子不娶元妻,她的宝贝侄女齐玥也不能入东宫。 所以她特意把她留在身边,入宫之后含笑道:“你可还记得玉禾?她是你恩师之女,听说你入宫,特意来迎你的。”她知道裴在野是个狗脾气,怕直接说亲事他逆反,便先让两人见过再说。 钟玉禾是他老师的女儿,之前还在侍读,裴在野自然是认得的,她在皇后身边伴着也不稀奇。 不过他颇是敏锐,目光在齐皇后和钟玉禾之间兜转了圈,轻皱了皱眉。 钟玉禾趁机盈盈福身:“见过殿下。”她温雅笑道:“祖父也一直挂念着殿下呢” 她虽不及齐玥貌美,但容貌俊秀,身量纤纤,肌肤极白,又一身绣着翠竹的素白广袖长裙,在融融春风中竟有几分仙人之姿。 裴在野嗯了声,收回目光,并不多瞧未婚小娘子。 钟玉禾有些尴尬,她很有些个少女心思,并未多言,只垂下眼,轻咬下唇,做出一副怯怯模样来,微缩着肩背,倒似裴在野辜负了她的少女心思一般。 她生的俊美纤细,又摆出这样的柔弱姿态,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心生怜惜。 裴在野的目光果然转到她身上,钟玉禾心下不觉一喜,再次抬眸,低柔再唤了声:“殿下有何吩咐?” 其实在遇到沈望舒之前,裴在野对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任何概念——不过他倒是很清楚自己讨厌什么样的。 简单来说,陆妃那样的。 陆妃是什么样呢?要白,要比死了三天的人还白,要瘦,最好是弱柳扶风,身骨纤纤,一天三顿离不得汤药,好不好就要闹病一场,她昔年为妃的时候常一身白衣,与皇上吟风弄月的。 后来陆妃觊觎后位,对颜色的喜好也转变了,从爱素白变成了爱银红,只是她太细瘦伶仃,撑不起那样艳丽庄重的颜色。 长安和洛阳却不知刮起哪阵妖风,女子盛行纤弱之态,这钟玉禾也是一般。裴在野瞧她这般怯怯模样,心里能痛快才有鬼,皱眉道:“宫里有人怠慢你了?” 他目光略扫了一圈,宫人立刻齐刷刷跪倒一片。 钟玉禾这下真是小脸发白了,忙道:“并无。” 裴在野目露戏谑,又扫了眼齐皇后,直把齐皇后瞧的脸色难看,他才收回目光,慢悠悠地问:“皇后罚你了?” 钟玉禾脸色更白了点:“绝无此事,皇后待臣女极好!” 一声轻哼从裴在野鼻间压出:“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做出这幅怯嗒嗒的样子,你是钟太傅的长女,得挺直了脊背做人,免得堕了钟太傅的名声。” 钟玉禾吃这一通挂落,眼泪差点没掉出来,强撑着道:“殿下说的是,都是玉禾的不是。” 他发作这一通,让齐皇后脸上也不好看了。 齐皇后实在瞧不下去了,忙让宫人扶着钟玉禾离开,打发走了宫人,她才皱眉问道:“你怎么这么大火气?钟家姑娘哪里招惹你了?” 裴在野信手把玩茶盏,闲闲道:“她没惹我,只是我见不得有人在我跟前一副畏缩样。”他嗤了声:“我是打她还是骂她了?她这样泫然欲泣的,倒似我欺负了她一般。” 齐皇后见他这样,不免犹豫了下,这才道:“她出身名门钟家,祖父是阁臣,父亲正任闽州总督,日后只怕也要调到六部来,皇上和内阁已经拟旨,想让她为太子正妃。” 裴在野面色微沉:“儿尚未弱冠,暂不急婚嫁之事。” 齐皇后不悦道:“大皇子去年都抱上三儿子了,你眼下连个定亲的对象都没有,怎能不急?”她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储君,应当比旁人更重子嗣才是,太后年纪也不小了,一直盼着抱曾孙呢,你难道忍心看着她老人家失望?” 她又小心试探:“你若实在不喜欢钟玉禾,之后再纳几个心仪的侧妃良娣,也是一样的。” 裴在野真是烦死,一个小月亮已经把他折腾的昼夜难安了,齐皇后还要他多娶几个,这不是存心要他的命吗? 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儿暂时还有要事,目前无心婚事。” 他对付齐皇后自有法子,见她沉着脸准备拿出皇后的身份来施压,他唇角一翘:“反正我眼下不打算成婚,姨母若是执意令我娶太子妃,我只好去平州戍边了。” 平州战事年年不休,裴在野还在那里受过重伤,她就这么一个外甥,若他真出了什么岔子,那继立太子的必然是大皇子,以后大皇子一旦登基,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她拗不过裴在野的牛心,但也不打算就这么放弃了,只得先把此事按下,想着留钟玉禾和侄女在宫中,好徐徐图之。 齐皇后给他气的险些脑溢血,又面露警惕:“你为何对婚事这般抗拒?之前阿玥跟我说,你可能瞧上了陆妃的一位外甥女,我本还不信,但你今儿实在古怪得很,你不会是真的...” 裴在野反而问她:“母亲为何突然提起她来了?” 齐皇后被他一打岔,也忘了方才的话头,皱眉不掩厌恶:“太后不知是何心思,下午竟召了那女子进宫来说话。” 裴在野心头一跳:“太后...唤她进宫了?” -- 第143页 齐皇后烦躁地点了点头,与他抱怨:“这行宫到底不比宫里,什么猫三狗四都能进来...” 裴在野腾的站起身。 齐皇后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去?” 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裴在野强压住心头涌出的喜意,嘴角微翘:“向皇祖母请安。” 第57章 怎么罚你好呢?小乖(二…… 陆清寥这些日子事情颇多, 昨晚上又当了一宿的差,今天难得一日沐休,早上路过天街的几家首饰衣裳铺子, 才想起来阿月身上就几件换洗的衣裳, 是得给她置办些女子的穿戴。 他看着首饰店里往来的小娘子, 略有些局促地轻咳了声, 这才徐徐走进去。 有皇上才赏的黄金, 他银钱上自然是宽裕的, 也不知道阿月喜欢什么样的, 便把时兴的衣裳布匹钗环各买了一套,略带笑意地和随从拎着大包小包回了伯爵府。 他先拜见过祖母, 又把东西放下,陆老夫人见他买的东西里, 大半都是给年轻少女用的, 她面上掠过一丝复杂,淡淡笑:“你倒细心,我本来一直发愁阿月穿戴什么去拜见太后呢。” 她转向下人,吩咐:“去把望舒唤来吧, 那孩子身子这几天不大稳妥, 我有些时候没见她过来,可别在屋里闷坏了。” 这也是大户人家说话的厉害之处了, 乍一听是在关心沈望舒身子, 其实仔细品品,何尝没带着沈望舒没来向她这个外祖母请安拜见的怨意呢? 陆清寥看了自己祖母一眼,轻轻皱眉,和声道:“若是阿月身子不适,祖母该早些和我说才是。” 陆老夫人噎了下, 笑了笑,没再张口。 沈望舒被下人带过来,精神瞧着还好,只是兴致明显不高,按照规矩向陆老夫人和陆清寥行过礼就没再开口。 陆老夫人指着陆清寥买回来的大小包东西,笑:“你下午便要去拜见太后,四郎为你置办了些衣裳首饰,你自己挑吧。” 沈望舒抿了抿唇,目光在一件放在红木盒子里的清俏襦裙上徘徊,这套衣裳上襦是清雅碧色,下裙是略浅淡的嫩黄,搭配起来颇是清俏活泼。 她伸手挑选之前,下意识地看了眼陆老夫人。 果然,陆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温声道:“既是去拜见太后,还是选端庄些的颜色为好,这颜色,有些轻佻了。” 她说话已经颇委婉了,对于这个外孙女,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外祖孙从未见过,本就生份不说,这孩子还生的和她早逝的长女如此相似,她总是忍不住拿端庄典雅犹如神女的长女和这孩子比较,当真是越比越糟心。 如果说大陆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她一生最完美最得意的孩子,那么沈望舒和大陆氏相比,就宛如一个残次品,尤其是想到如此完美的长女都是在生她时落下病根,间接导致了长女的早逝,她瞧这孩子真是处处不顺眼——不过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武姜这个做亲娘的还因为‘寤生’厌恶郑庄公,更何况她一外祖母了。 其实一套衣裳是何颜色没那么重要,只是她不喜欢罢了,她既不喜欢这件颜色轻佻的衣裳,也不喜欢选了这件衣裳的沈望舒。 陆老夫人声音仍旧温和,语调略重了几分:“太后最重规矩,可别在她跟前闹出什么笑话。” 对着陆老夫人眼底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看不上,沈望舒低低哦了声,目光落到一套有些黯淡老气的对襟大袖上,伸手道:“我要这一套吧。” 陆清寥目光在自己祖母和阿月之间转了一圈,慢慢地皱起眉,他素来恪守孝道,对嫡亲祖母一向是恭顺无违的,但眼下,头回生出几分不悦来。 他先把她之前想要的那套给她,含笑道:“挑你喜欢的便是,太后素来重女子,一向喜欢年轻小姑娘,你穿的娇俏些,她瞧了定然高兴。” 他把东西交给她:“阿月去沐浴更衣吧。” 等沈望舒拿着东西走了,他才转向祖母,平静问:“祖母可是对阿月不满?” 他这些日子几乎不着家,今日一瞧,才发现这对外祖孙有多不对劲。 他自小跟陆老夫人一道生活,对她不显山不露水的磋磨人手段还是有些了解的,她应当被无声无息地磋磨了好几日,竟也不来告诉他... 陆清寥念及此处,不免皱了皱眉。 陆老夫人没想到他问的这般直接,脸色微沉,重重一拍椅子扶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她好,教导她些礼数规矩,她是我外孙女,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 他不是不知道陆老夫人的脾性,别说是沈望舒了,陆老夫人偏执到对他也是一般,祖孙俩情分和礼数是有的,一直不算亲近,不过他是亲孙子,恭顺容忍倒没什么。 但见她这般苛待阿月,他心头陡然生出不快来,看向陆老夫人目光多了几分冷肃:“祖母可还记得青阳公主?她是陆妃娘娘的亲女儿,按说也算祖母的外孙女,若按照祖母的礼数规矩,那位公主只怕也是不合格的,您为何待公主就和颜悦色,独独对表妹百般挑剔?” 他甚少和人起口舌之争,更别提自己的亲祖母了,但眼下,他只想把话说明白了,嗓音微沉:“难道祖母的‘规矩’,也分高低贵贱不成?” 陆清寥之前对沈望舒也只是表兄妹一般,并未过分狎昵,陆老夫人以为他也没多把她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素来孝顺的嫡孙居然这般忤逆自己,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她拜高踩低了。 -- 第144页 陆老夫人脸色难看,指尖颤抖:“你...”一时竟没做出反应。 陆清寥说完便跪地一拜:“孙儿冒失,祖母息怒,不过孙儿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还望祖母明辨。”他说完起了身,看向周遭下人:“照料好祖母,若祖母实在不想见阿月,以后便不要让阿月来了。” 他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沈望舒换好衣服,正在院门口等着他,她也不知道陆清寥祖孙俩起了争执,见陆清寥脸色有些不好看,迟疑道:“表哥...出什么事了?” 陆清寥这才惊觉自己脸色不好看,忙缓了缓神色:“无事,快到时辰了,咱们上马车吧。” 扶着她上了马车,陆清寥才缓缓熄了火气,抬眸瞧了眼沈望舒,心下浮现莫名的滋味来——他和阿月早有婚约,他对她自有责任,阿月心性单纯直率,他也是喜欢的,本以为两人也就这般平顺着直到完婚了,旁的他再未多想。 直到方才,瞧见祖母对她发难,他本可以理智冷静地处理好这件事,但他不悦之下,却选择了直接发作。 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对阿月的看重,远超他以为的。 他缓了口气,迟疑了下,抬手拍了拍她肩头:“之前祖母为难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沈望舒摇了摇头:“也不算为难,外祖母既没短我吃喝,也没打我骂我,我俩就是过不到一处去。”陆老夫人对她的不喜欢,并不像齐皇后那样露于明面,她的手段润物细无声,让人发作都不好发作。 陆清寥轻轻拧眉:“我把西跨院单隔出来,你先住在那里吧,不必总去外祖母跟前,以后还有什么事,你只管来告诉我。”他捏了捏眉心,轻叹了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也是我疏忽。” 沈望舒又摇头,目光坦然:“没事表哥,你之前帮我这么大的忙呢,再说我这人不怕辛苦,只是怕受气。” 两人目光相接,她盈盈目光撞进人心底,陆清寥怔怔瞧了会儿,眉眼不觉舒缓:“你是赤子心性。” 他又看向她的眼睛:“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你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带着他向往的澄澈和干净。 当年他偷跑去梁州,第一眼见到她这双明眸便喜欢上了,这些年尝遍人事变迁浮沉,只有她的眼睛还是依然如初。 他嘴唇动了下,似乎还想说什么,马车已经在宫门口停下,他只得起身:“内宫我不方便入内,先送你到丹阳门吧。” 两人并肩向前走去,宫墙梨花已经开的极为繁盛,枝叶舒展着向墙外延伸,大瓣梨花纷然而落,很快的,两人肩头都沾了不少,就这么并肩走在层层花雨里。 沈望舒面前突然覆上一只温暖手掌,陆清寥忙道:“小心。” 沈望舒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一处砖瓦,哎呦了声:“谢谢表哥。” 陆清寥掌心一热,贴着她脸上的肌肤,玉面不觉微红:“好了,到地方了,你进去吧。” 他犹豫了下,抬手帮她摘去肩上梨花,把梨花在她面前展了展,温声道:“早些回来,我让厨下做梨花酥。” 沈望舒冲他挥了挥手,跟前来迎接的宫人进了内宫。 ...... 沈望舒明媚娇俏,陆清寥玉树天成,两人并肩走在漫天花雨里,走在明媚春光中,他们姿态亲昵,任谁瞧见了都会觉着这是一副绝佳美景。 不远处的一处角楼上,一双凤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裴在野一身紫色交领右衽袍,上面绣着星辰山川,他头发还微微透着湿意,显然是刚沐浴过的,用金冠束起,甚少有人能同时驾驭紫色和金色,偏他穿在身上,有种金堂玉马,笑傲王侯的雍容气派。 他这样对打扮不上心的人,方才为了见她,还急匆匆洗漱了一番,对着镜子试了好几套衣裳,才勉强选出这么一件合适的,又为了她仔细装扮了全身上下,这才连忙赶过来。 结果刚到丹阳门,就瞧见陆清寥这厮对她动手动脚,他倒还挺会挑地方,知道挑个景致好的地方献殷勤——还是在他们老裴家的行宫! 她竟也胆大得很,居然还对着他和颜悦色的! 她有多久没对他露出这样的好颜色了?之前才船上的时候,不是爱答不理就是愁眉苦脸,好像他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怪物一般。 对着陆清寥就有笑脸了?! 他们当他这个太子是死人吗? 裴在野心头迅速燃起一团烈焰,让他血脉沸腾,几乎冲昏他的神志,他真想现在就过去把陆清寥大卸八块,再把小月亮强抢回来,捆在榻上一辈子不放她出去。 幸好这回叶知秋早有准备,忙招呼几个力道大的侍卫,上前跪地合抱住他,哭丧着脸道:“殿下,殿下...您可千万别冲动!” 之前在汴州他动手劫人倒还罢了,现在已经入了洛阳城,他们又在行宫里,这时候若再强夺臣妻,别说皇上如何了,就是太后也不会答应。 再说就他家殿下这嘴,现在又在气头上,还不知道会说什么伤人的呢,那样他一辈子也看不到殿下和沈姑娘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了——他决不允许! 裴在野是天生神力,往前大步迈出,几个侍卫硬是没拉住他,还是叶知秋高喊道:“殿下!沈姑娘是要去觐见太后的,您若是想见她,直接去太后那里就成,太后心里还是疼您的,只要您好好跟她说,她老人家未必不帮您,但您若是再对沈姑娘做什么,她头一个便要恼了!” -- 第145页 ‘太后’二字多少唤回裴在野的神志,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怒火,一撩衣袍:“去万寿宫。” ...... 齐太后颇是体恤,怕沈望舒路上累着,还特意给她派了顶软轿。 沈望舒尚不知太子也来了洛阳,心情平和地到了万寿宫。 万寿宫里,陆妃居然也在,齐太后素来对她淡淡的,她这回能在万寿宫侍奉,说来还是沾了齐太后要见沈望舒的光。 她欲递上一盏茶,含笑奉承:“妾和这个外甥女从未见过,这回能得见,还是托了您的福。”说来也怪,陆妃就连齐皇后都不大放在眼里的,但自打出冷宫之后,对齐太后却畏惧得紧,一向是上赶着巴结讨好,偏偏齐太后还不大瞧得上她。 齐太后并未接茶,只笑了笑:“这是你的亲外甥女,能托我什么福?” 陆妃面露尴尬,就在此时,外面内侍高声报唱——沈姑娘到了。 沈望舒来入宫之前,就被简单交代了几句入宫的规矩,她一进来便叩头行礼。 等齐太后唤她起身时,她和陆妃这才瞧清沈望舒的相貌,两人居然都怔了怔。 陆妃更是瞪大眼睛,手指轻颤了下,手里的茶水洒了些许,在一瞬间失了理智,激动地动了动身子:“姐姐...” 沈望舒怔了怔,目光落到陆妃身上,迟疑着行了一礼:“陆妃娘娘?” 这位盛宠多年的娘娘自然是一等一的绝色,如今便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保养的仍旧如同二十许人一般,却又比二十多岁的女子多了几分成熟风韵。 她眉间和她母亲有两三分相似,不过她身量纤纤,一双眼睛细长上挑,眉毛也画的尖细极了,显得颇为妩媚柔弱,很是惹人垂怜。 沈望舒这一声让她的理智回笼,她掩饰般的笑笑,看向齐太后:“这孩子生的极似阿姐,太后觉着呢?”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像的让她心神都乱了... 只不过相较之下,姐姐是气度高华,沈望舒则是五官更为出众。 齐太后长得倒跟沈望舒想象中不大一样,她和太子长得很像,不过面貌更为柔和,只一双眼睛深邃如海,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仰。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陆妃,才缓缓颔首:“确实很像。” 沈望舒愣了愣,陆妃是她娘的亲妹,认识她娘倒不稀奇,怎么齐太后也... 齐太后仿佛能一眼看穿人的心思,笑:“我曾有一女,名为平阳,你母亲年岁和她相仿,当年宫里为公主甄选侍读,平阳一眼就瞧上了你母亲,两人投缘得很,就连睡觉都得手拉着手,好的便如亲姐妹一般,我也极喜欢你母亲性情,少时常把她带在身边教导的。就是陆老夫人都说,你母亲小时候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比陪在她这个母亲身边都长。” 在梦里,沈望舒可不记得齐太后有孩子,就连当今身上也不是她亲生的,她注意到她说的是‘曾有一女’,她心下明白了什么,不由有些替太后伤感。 ——哎,老人家不容易,亲闺女早逝,好容易养了个太子,太子又狗了吧唧的,太惨了。 齐太后注意到她的神色,瞧着她目光里不觉多了些许温柔:“后来平阳夭折,你母亲也懂事,常入宫伴我,我瞧她也似半个女儿一般,她嫁与沈探花为妻,我还添了一份厚厚的嫁妆,后来我重病入佛寺疗养,你母亲乍然和离出走...我也是小半年病愈之后才知道此事,之后每年都派人出去找你母亲,只是一直不得音讯,她是个倔强孩子,哎。” 她抬手招了招,示意沈望舒过来:“你生的同她极像,只是双唇丰润,人中绵长,定比她更有福气。” 陆妃目光落在沈望舒身上,眼尾微红,却没表露出太多情绪,只在一旁笑着逢迎太后:“望舒和姐姐乍一看极像,不过仔细看,望舒比姐姐更貌美许多,但真是青出于蓝了。” 齐太后是个分明的人,她对陆妃的不喜,不会迁怒到沈望舒的身上,但同样的,她对大陆氏和沈望舒的好感,也不会让她对陆妃改观。 她笑笑,并未接话,只道:“陆妃宫里应当有事要忙,先回去吧,我单独同沈姑娘说几句话。” 陆妃往日甚少能得进万寿宫,她笑的有些勉强,却分毫不敢违拗齐太后,恭敬行礼:“是。”她走之前给沈望舒频频使眼色,希望她讨得这位太后的喜欢。 齐太后假装看不见,等她走了,才含笑道:“我瞧你带了一只木盒子进来,可是要给我的?” 沈望舒才想起来,忙从宫人手里接过木盒,取出里面的小扇车:“这是我自己做的扇车,有些粗陋了,祝您...” 她挣扎了片刻,才憋出一句:“夏天不被热着。” 齐太后怔了怔,接过小扇车在手里拨弄了几下,不禁赞道:“这物事极精巧,难为你竟有这样的才干。” 她和陆老夫人可半点不一样,倒似极喜欢这小扇车:“我体热,素来苦夏,但年纪大了,又不敢多用冰,你这个实在实用。”她笑:“可有名字?” 沈望舒听到体热苦夏,不觉怔了怔,不过自己的成就被人欣赏,她还是很高兴的,就势道:“我还没想好呢,要不您给取个名字?” 她这话一出,殿里的宫人不由多瞧了她一眼,心说这位沈姑娘倒是聪明,多会讨太后喜欢呐,又送东西又让帮取名的。 -- 第146页 齐太后沉吟道:“你叫沈望舒,这既是你建造的,不若以你的名字命名,便叫望舒扇车,你觉着如何?” 沈望舒眼睛一亮:“多谢太后。” 齐太后正要说什么,就见她身畔一个女官匆匆走进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齐太后原本慈和的表情霎时变得一言难尽,似乎在想着怎么打人。 她平了平气,忽然唤了声:“雪团。” 一只雪白猫咪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喵喵叫着扑进她怀里。 她把雪团递给沈望舒:“好孩子,我临时有些事,你帮我把这猫带去园子里溜溜吧,等会我再叫你来说话。” 沈望舒不明所以地抱着猫走了,齐太后这才哼了声:“太子倒是会挑时候,这时候来见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分明是来见沈望舒的,这狗东西! 女官笑:“您不是把沈姑娘打发出去了吗?这下殿下心愿要落空了,婢去传话让太子进来。” 她说完便打起帘子出去了,结果不到片刻又折返回来,诧异又无语地道:“殿下...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齐太后:“...哼!” ...... 齐太后养的这只猫通体雪白,乖巧得很,两只眼睛一黄一蓝,叫声也是小小的‘喵呜喵呜’,讨人喜欢得很。 沈望舒一抱在怀里就不想撒手了,内侍带她到亭子边儿坐着,她就专心致志地在石凳上逗猫。 突然,从假山石后面传来几声鸟鸣,原本乖巧的猫咪瞬间挣脱了她的怀抱,撒腿就往假山后面跑去。 这,这可是太后的猫啊,弄丢了她怎么向老太太交代! 沈望舒吓了一跳,她旁边伺候的俩侍女也惊了下,三个人连忙跑向假山石后面,分散开来找猫——这方园子独属太后,就连皇上皇后都不得随便入内,所以三人找起来颇是大胆,一边找一边唤猫咪名字。 她忽然在一处山石下瞧见一蓬白色的柔软毛毛,心里一喜,扑过去就要抓猫。 就在她将要把雪团搂在怀里的时候,忽然一团高大暗影笼罩在她身后,一只白洁修长的手突然伸出,抢先一步把咪咪叫的雪团拎了起来。 沈望舒诧异地回过头,身子忽然僵住,脑内宛若惊雷炸响。 裴在野把雪团按在怀里,目光却定到她的身上:“总算抓到你了。” 他似乎是在说猫,还用手指点了点雪团脑袋,眼里却透着结了冰的寒意,嘴角若有似无地挑了下:“怎么罚你好呢?小乖。” 第58章 扯裤子(小修,加了一段…… 裴在野的站姿看似漫不经心, 其实就连阳光能照到那根头发丝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简直好看出天际,再加上他那身华贵紫衣, 整个人简直耀目生辉, 勾人的要命, 通身的风姿硬是把满园子的盛景都压住了——他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陆清寥比下去! 他看似随意逗着猫, 目光却锁定在了她身上, 慢慢的, 他皱起了眉——她的眼底没有惊艳, 只有惊恐。 这才小半月不见,她胆子越发小了, 他不过是逗逗她,居然就能把她吓成这样? 沈望舒简直惊慌失措, 太子不是应该去长安了吗?怎么会跑到洛阳来?还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 呆呆地掐了下自己的脸。 裴在野见她脸都被捏红了,皱了皱眉:“你傻了?” 会,会说话...不是做梦! 一时间,他的好他的坏, 他前世不顾自己意愿的折辱, 这辈子在船上说之前对她全是欺骗利用,种种事情, 全部涌上了心口, 无数畏惧怨怼的情绪堵在心尖,她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沈望舒想也没想,转过身拔腿就跑。 裴在野:“...” 他差点给她生生气笑,抱着猫几步就挡在她身前,恰把她挡在一处山石堆儿里:“还敢跑?你胆子真是不小。” 沈望舒左右和后面尽是山石, 她惊慌地环顾了一圈,开始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你,你让我走!”她吞了口口水,脑袋飞转:“这是太后的园子,你不能拦着我!” 她想了想,又补了上称谓:“殿下。” 裴在野眯了下眼,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错了。”他唇角一勾,说话还是散漫中透着强势:“这园子是我的,这行宫也是我的。” 他目光扫过她手腕的一朵梨花,那是方才陆清寥送她戴着玩的,他眼眸微冷:“你手上带着的这朵花,还是我的。” 就连你,也是我的。 他逼迫自己和缓了一下神色,让思绪从陆清寥和她并肩而行的那一幕抽离,向她伸手:“小月亮,过来。” 他换了个哄小孩的口气,眼底透着明显的诱哄:“你喜欢这处园子吗?我带你好好逛逛,行宫后面还有一处御兽园,里面有仙鹤和小鹿,你要是喜欢梨花,我还可以给你编花环...” 说到梨花的时候,他话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似乎在跟谁较劲。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他想告诉她,他喜欢她,让她不用害怕他,还要告诉她,他之前在船上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喜欢’。 但是这里是太后的地盘,他祖母显然不想让他如愿,他也没法在这儿表露心迹。 沈望舒身子抖了下:“不用了!” -- 第147页 他肯定又在骗她! 人一辈子栽在一个坑里,那叫倒霉,若是两次都陷入一个坑里,那就太蠢了。 她手忙脚乱地摘下腕间的梨花,扔给他,匆匆道:“花还你,现在能让我走了吧?!”她急忙抬出太后:“太后还等着我呢,殿,殿下。” 最后一个称谓显得生疏极了,裴在野情不自禁想起了她之前叫他‘四哥’的时候,他唇角还带了点不可捉摸的笑意,其实心里头已经翻江倒海。 梨花树下,她和陆清寥并肩而行那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面对陆清寥的和颜悦色和面对她的仓惶抗拒,简直是鲜明的比对,他心里本来就燃着一团火,她这样避之不及的动作,直接把他心头烈焰点燃了,让他所有的恼怒,嫉恨,懊悔,煎熬一并翻涌上来。 他双目微微发红,随手把雪团扔到一边,猝不及防的,把她摁在了自己怀里,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底泛起的流光。 沈望舒脸色一白,奋力挣扎起来,小声尖叫:“放开我!” 他之前已经亲口承认了欺骗她利用她,现在还来这样戏弄她!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太子怎么就非得逮着她一个人嚯嚯! 这地方狭小隐秘,她乱动起来,他一时竟没能制得住她,脚上被她狠狠踩了几下。 疼倒是不疼,但他就是见不得她对她这样百般嫌弃的样子,他脾气上来索性拽下腰间玉带,把她手腕捆了几圈,让她动弹不得,总算把她死死按住自己怀里。 手腕被绑住了... 沈望舒认清这个事实,头发险没竖起来,她又怕的想哭了,强撑着不让自己掉眼泪,惊怒道:“你要干嘛!” 曾经在他怀里她是多么安心啊,现在只剩下惊惧了。他闭了闭眼,直到眼底的酸涩消失,才用带着微喘的声音凑在她耳边,故意低笑了声:“你说我要干嘛?” 沈望舒耳尖被他滚烫的呼吸灼的泛红,她本能地感觉到不妙,就在这时,方才一个陪她出来的宫女被雪团引着走过来,她左右一瞧,低低自语:“奇了,沈姑娘呢?” 沈望舒自觉要得救,张嘴就要叫人,想把太后引过来帮她。 裴在野被太后连摆了两道,见她这样,更是气的要命。 他双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有意笑的恶劣:“叫大声点,最好把人都叫来。” 沈望舒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眼下都是衣衫不整,姿态又暧昧,她手腕还被绑着,慌张地住了嘴,红着眼圈,愤愤地瞪着裴在野。 眼瞧着宫女向她这边走来,沈望舒反而不敢发出声音,用力咬了咬下唇。 偏偏裴在野就近在咫尺,滚烫的鼻息扑在她脸上,弄得她又惊又怕,呼吸声都比往日重了几分。 裴在野眯起眼,故意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沈望舒就觉着整个身子麻嗖嗖的,耳朵尖又疼又痒,嘴巴下意识地张了张,却硬逼着自己把一声轻叫卡在了嗓子眼。 眼瞧着侍女向这条小道走来,她神色惊慌极了,看向裴在野的眼神除了愤怒之外,还多了几分讨饶的意味,她拼命压低声音,嗓音好像紧绷的弓弦:“殿下,你饶了我吧...” 现在知道怕了? 方才那副三推四拒的样子呢? 裴在野哪里肯放过她,他既然敢过来,自然是唤了侍卫围了这一片的,那侍女自然走不到这处,他却更想趁着这个机会欺负她了。 他撇嘴笑,在她耳边,用同样低的声音:“之前你跑,我是怎么告诫你的?” 他拖长了腔调,戏谑:“事不过三啊,小月亮妹妹。” 沈望舒表情更糟糕了,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他瞧着瞧着,心头那点恶劣的念头被再次勾起,他心脏剧烈跳动,再次低下头,丰润的两瓣红唇,就这么贴上了她的耳朵。 沈望舒死命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着,用毅力抵抗他滚烫的鼻息。 裴在野在她耳边冷哼了声,微微张开嘴巴,含住了她的耳珠。 约莫是小时候家里人疼她,她那里没有打耳洞,圆圆白白一点耳珠,还透着薄薄的粉色,极惹人怜惜,像是娇娇的花瓣。 沈望舒想要挣扎,奈何两只手腕被捆着,她动也动不了。 裴在野瞧的脸红心跳,既怜且爱,耳珠被他含在嘴里,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又舍不得松开嘴巴。 他迟疑了下,才凭借本能,在她耳珠上轻咬了口,又怕她疼,舌尖安抚似的扫过去,轻舔着被他咬过的地方。 他这一下,不知道算不算是歪打正着,沈望舒轻吸了口气,控制不住地低低呻.吟了下,眼角余光瞧见那侍女越来越近,她又忙死死抿住嘴巴。 好像有一股酥麻的电流从耳尖一路流淌到四肢百骸,她身子彻底软了,幸好裴在野及时揽住她的腰,才没让她脑袋磕在后面的山石上。 她的耳朵,好像异常的敏感,他碰一下,她就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裴在野仿佛发现了什么极稀罕的事情一般,心头快跳,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着她。 那侍女又靠近了几步,这才被他的护卫拦下带走了。 沈望舒悄然松了口气,但一只耳朵热烫的要命,身子又麻又软,她又是难受又是愤怒,眼底颤巍巍蓄了两包泪,低骂道:“你不是人!” 裴在野脸皮那叫一个厚:“哦,我是未来的真龙天子。” -- 第148页 沈望舒险些没气晕过去:“你放了我吧,我,我难受!” 他指尖抚了抚她滚烫的耳尖,戏谑笑:“难受还是快活,你真分得清?” 沈望舒实在忍不住了:“哇——” 哭了。 裴在野:“...” 他见把又把她欺负过头了,手指这才下移,终于解开了捆着她手腕的玉带,却没有就此放过她,撑臂把她困在山石之间,进一步逼迫:“跟我回长安?” 这里有陆清寥,还有他铁了心要坑孙子的老祖母,他实在不想让她再留在这儿了。 沈望舒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一心想回到太后身边,不管不顾地推搡着他。 两人纠缠片刻,她不知道推到了哪里,裴在野表情突然僵了僵,凶她:“你再动一下试试!” 他,他里裤被她扯松了! 他腰本来就劲瘦,没了腰带缠着,又被她拉拉扯扯的...早知道就不该把腰带解下来绑她! 沈望舒也反应过来,触电似的松了手。 但是突然的,她脑袋里冒出一个巨缺德主意。 不等裴在野面无表情地把腰带重新扣好再来摁住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手,一把拽下了他的裤子。 但凡她有其他法子,她都不能干这么下流的事儿,可是太子一旦抓住她,指不定还会对她做哪些可怕的事,为了能跑走,她豁出去了! 裴在野:“...” 幸好他上服很长,哪怕裤子掉了,他也不至于走光,只是被裤子绊着,他没法走路了。 光天化日的,他赤着两条腿... 沈望舒趁机重重一把推开他,急匆匆跑了出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冲他‘呸’了一声。 裴在野额头青筋乱跳。 小东西长能耐了?敢这样戏弄他了? 她就没想过,扯了他的裤子,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他看着她乱窜的背影,磨着牙笑了下。 第59章 可我想你了(第一更)…… 沈望舒下黑手的时候还没感觉, 拽下他裤子之后,两个手抖得宛如得了蒙古症一般。 她的动作非常粗鲁,把他衣裳下摆都弄皱了, 乱七八糟缠在身上, 袍服底下一团鼓起, 她跑的时候惊鸿一瞥, 就看到两条长的没边的, 白生生的一截大腿, 瞧的她眼都花了。 她, 她胆子怎么这么大呀! 居然真的把太子裤子给扯了! 想到被他抓到的下场,沈望舒一阵一阵头晕目眩, 一边祈祷他被裤子绊个跟头,一边卖了命地往万寿宫里跑。 裴在野能让她跑得了?她这边刚跑到凉亭处, 腰上突然一紧, 整个人便被拖抱进了凉亭里,一个高大身影压下,直接把她压在了朱红栏杆上。 裴在野明显气息不稳,不知是气是急, 那张漂亮脸蛋罕见地有点发红, 他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正对上裴在野阴沉的脸,脑子懵了下, 脱口道:“你把裤子穿好了?!” 这, 这不应该啊! 裴在野:“...” 她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裴在野又清晰地回忆起方才光天化日裤子掉落的窘迫,脸上的红色更重了几分。 他深吸了口气,磨了磨牙根,阴恻恻地笑:“没啊, 这不是等着你给我穿吗?” 沈望舒往底下瞟了眼,瞧见他腰带仓促之下扣的歪歪扭扭,裤脚略松,原本一身雍容华贵的圆领袍也被揉的凌乱,方才那幅雍容华贵的样子早不知飞到哪去了。 裴在野想到自己这般精心打扮,她不光没多瞧一眼,还敢给他弄的如此狼狈,一时气涌如山。 他掐起她的下颔,厉声道:“你还敢看?” 沈望舒小半个身子横在栏杆外,底下就是幽碧的一池深水,她生怕他一怒之下把她扔到湖里,嘴唇抖了抖,哭丧着脸:“你想怎么样?” 裴在野攥住她的手腕,冷笑了声:“等着你给我把裤子穿好啊。” 沈望舒瞥了他松松垮垮的裤子一眼,又有些蠢蠢欲动,反正这离万寿宫也不远了... 裴在野见她还敢动扯他裤子的念头,生生气笑,冷冷道:“你是不是想我剥下你的裤子,把你摁在膝头,抽你的屁股?” 沈望舒简直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抬了抬下巴:“抽肿为止。” 沈望舒慌手慌脚的,又是捂自己腰带又是护自己屁股,她相信裴在野真能干得出来这样的禽兽事,带着哭腔道:“别打我屁股...” 裴在野嗤笑了声,砸下一道命令:“给我把衣服穿好。” 沈望舒扁了扁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凉亭外便传来一把极厉害的女声:“蛐蛐儿,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方才听说太子来了又走,心下就觉着不好,但她为了沈望舒的名声,不好派人大肆搜园,便带着二三心腹宫人过来找人。 谁料才找到凉亭这里,她就瞧见裴在野‘衣衫不整’地强压着沈望舒‘欲行不轨’,她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给我过来?!” 裴在野听出是太后的声音,身子僵了僵。 沈望舒见救星终于到了,脑袋一缩,就从裴在野胳膊底下钻了出来,一边抹着泪一边跑到太后身边,呜咽道:“太后娘娘...” 她吸了吸鼻子::“太子派人堵我,不许我走,还要劫我去长安...” -- 第149页 难怪她和陆清寥是表兄妹了,在告家长上都颇有一手... 齐太后听了,面上越发沉凝,她狠狠一眼扫过裴在野松松垮垮的裤子,也顾不得维护太子体面了,沉声斥道:“蛐蛐儿,你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可知道强辱女子是什么罪名?!” 她之前和威国公一直觉着,裴在野纵然桀骜不羁,但在男女情.事上素来保守得紧,应当做不出欺辱女子的事情来,但眼下瞧着他衣裳散乱,腰带横斜,她当真是恼怒至极! “你以为你是太子便能肆意行事?在我的园子里就敢拉拽衣裳,对臣女不轨,你怎么是这样不要脸的东西!”她面上不掩恼怒,甩袖道:“还不快把裤子穿好!” 裴在野:“...” 他这裤子是沈望舒扯的! 但是为着小月亮的名声,他还没法道出实情,只得硬着头皮认下这口黑锅,他揉了揉眉:“祖母误会了,我是...革带不慎断裂,这才致衣衫不整。” 他此时已经恢复了神色,上唇微抿,目光扫过躲在太后身后的沈望舒,淡淡道:“我和沈姑娘是旧识,方才不过是在叙旧罢了,外头风大,祖母先回去歇着吧,我届时会亲自送沈姑娘回去的。” 他在‘亲自’二字上加了中音,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她,沈望舒听的身子一抖,不敢想自己落在太子手里是什么下场,于是更往齐太后身后躲了躲。 齐太后面色一冷,先把裴在野撂在一边,只是转向沈望舒,温声问:“你可愿意?” 沈望舒想到裴在野说什么‘屁股抽肿’的话,小脸发白,拼命摇头:“回太后,臣女不愿。” 齐太后便转向身后内侍:“楚青,你送沈大姑娘回去吧。” 她又扫了眼裴在野,冲沈望舒笑了笑,问道:“你可认得字?”她轻轻抬手,揉按眼眶:“我上了年纪,眼也花了,看书总是重影,我待会儿命人给你个牌子,你每日进宫来帮我念书吧。” 鉴于裴在野有前科,她担心他半道上再把人劫去长安了,索性给沈望舒在宫里找个差事,她也能把这孩子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当然,这也有利有弊,她出入行宫频繁,裴在野见她的机会也就多了,不过太后自忖有自己盯着,他总不能太出格。 她这话一出,裴在野眉头先是一紧,随即又松了松,很快又皱起眉,两瓣唇抿成一线,似乎有些不悦。 沈望舒简直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太后这儿,忙不迭地点头:“我会我会,字我差不多都能认得,多谢太后!” 裴在野轻嗤:“口气倒不小,你那几笔字还是我教的。” 沈望舒自觉得了太后撑腰,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巴,小小地驳了他一句:“殿下记错了,您日,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教我认字?我的字,都是我表哥教的。” 之前他假冒表哥骗她那么久,她也不是没脾气的! 她觉着自己‘日理万机’这个成语用的很好,很阴阳怪气,嘿,这些天的成语没白记! 裴在野‘咻’地眯了下眼,极危险。 齐太后先命人送沈望舒走,又见裴在野人还在这儿,神魂却不知飞向何方,她重重一拍桌案:“你倒是好有脸呐!” 裴在野终于收回目光,垂眸:“都是孙子之过,祖母别气坏了身子。” 这话一听就带着怨气,齐太后还要说话,身边女官轻声道:“娘娘,陆妃派了人过来,说是想接沈姑娘过去叙话。” 齐太后有些不悦,淡淡道:“沈姑娘已经回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等她打发走了陆妃派来的人,才想起来要训斥裴在野,结果一转身,裴在野这胆大包天的,人已经没了。 齐太后缓缓撑着石桌起身,泠声吩咐:“派玄羽卫去,把他给我拿回来。” ...... 沈望舒坐在马车上就十分的心神不宁——裴在野为什么会在洛阳? 他不是已经回长安了吗?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为什么还要来缠着她呢? 她手指紧张地绕着腰间的绦子,掀开车帘向外瞧了眼,见外面有太后派来护送她的几个护卫才安心些。 有太后在,他应该不敢把她怎么样...吧? 马车很快驶进一处巷子,沈望舒就觉着马车重重顿了下,车门骤然被拉开,一道修长身影猝不及防地挤了进来。 沈望舒嘴巴还没张开就被堵上了,裴在野漫不经心地道:“吵什么?” 他手指轻叩车围,马车忽然调头,向别的地方驶去。 沈望舒奋力推开他的手:“太后...” 裴在野横了她一眼:“少拿太后来压我。” 她这才瞧见,太后派来的每个护卫,都被两到三个人制住,马车上的车夫也换了人。 不过裴在野到底不想伤人,只制服他们便作罢,他捏了捏她的脸,冷哼了声:“怕什么,方才胆子不还挺大,敢对着我阴阳怪气的。” 沈望舒实在是被他逼极了,也气恨极了,一时忘了对他的害怕,嘴巴伶俐地反驳:“跟你学的!” 这是实话,在认识他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阴阳怪气是啥样! 她说完才有些后怕,挣扎着就想跳下马车:“我,我要回家!” 见她真是不怕死地往下跳,裴在野惊了下,一把拽住她腰间绦子把她扯回来,低骂了声:“你不要命了?!” -- 第150页 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幽暗,慢慢地问:“回家?” 他每个字都咬的略重,拖着长长的尾音:“回哪个家?” 沈望舒觉察到他隐隐的怒气,有些不安,却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耷拉着脑袋照实回道:“伯爵府。” 她在洛阳暂时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有伯爵府这一个住处——反正去哪都比被裴在野关着好! 裴在野勾着她腰间绦子的手骤然紧了紧,勒的她腰肢生疼,小小痛叫了声。 家?她管她和陆清寥住的地方叫家? 她拼了命地想回去? 两人这才认识几日,她就这样依赖陆清寥了? 他又算什么呢? 他满腔无处倒的委屈瞬间满溢上来,喉间哽的发疼,眼眶微微发红地冷笑了声:“谁准你回家了?” 裴在野手指勾缠着她腰间的绦子,她身子一晃,就如同一截软缎般跌进他怀里。 他手指勾着她的下巴:“扯我裤子在先,又累的我被祖母冤枉在后,我这些年再没见过比你更大胆的了。” 他舌尖抵着上颚,发出轻轻一声‘啧’:“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沈望舒想到他说的什么扯裤子打屁股的事儿,脸色忽红忽白的,脸色苦的要命,双腿也软了。 她抖着嗓子:“你想怎么样啊?” 裴在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沿着她腰间的绦子攀了上来,勾住上端的双喜结。 他见她脸色忽红忽白的,心头也软了下,轻哼了声,眼底含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期待:“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只要她肯定回答,哪怕是骗他的,他也认了,就,就不跟她计较今天她拽他裤子的事了。 沈望舒没回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这样的眼神比直接回答‘没有’更让裴在野难受,他见她久久不语,扯了下嘴角,扯出个略带冷意的笑,说出来的话也是醋意滔天:“我倒是忘了,你在你那好表哥身边,怎么能顾得上想我?” 沈望舒似乎才想起什么,腾的坐直了身子,再次重复:“我要回去!” 方才还呆愣愣的,一听他提起陆清寥就这样大的反应,是急着回去见陆清寥吗? 他平日里尚称得上心胸宽广,但一遇上陆清寥,心思便狭隘敏感的要命。 他胸膛起伏几下,不想让她瞧见自己出丑,也不想让她再说他不想听的,手下用力一扯,便扯住她腰间软绸,他用软绸蒙上了她的眼睛,然后又低头,用嘴巴堵住了她的嘴。 沈望舒眼前忽的昏蒙,还未反应,便有唇舌堵了上来。 有了上回被他强吻的教训,她这次死命地屏住嘴巴,不让他得逞,两只脚不住踢打挣扎。 裴在野又气又恼,想要用强,却又怕伤了她,两人正僵持不下,他搭在她腰间的手动了动,忽然触及到一片柔腻的肌肤。 这些日子天气渐热,她已经换上了轻薄春衫,方才那番折腾,腰带也被揉弄散了,混乱中,她上襦掀起一角,露出一段柔腻的肌肤来,正正贴合在他掌心。 裴在野这辈子尚未和女子如此肌肤相近,哪怕她是他的心上人也不例外。 他手心彷如烙铁烫过似的,下意识地就想挪开手,指尖却无意触及她腰间一颗红痣,就听她不受控制地,又娇又媚地低叫了声。 在上一世的那些梦里,她除了耳朵,就是这里最敏感... 他思绪有些乱,既不自在,又想让她认输臣服的,他指尖不由得摩挲着那颗小痣,她难受得溢出泪来,娇媚地吟哦了声,双唇不觉张开,让他趁机欺了进去。 两人便仿佛角力一般,作为落败的一方,沈望舒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战胜者享用的战利品 她挫败地瘫软在车围子上,只能被他长驱直入,马车里很快只能听见两人错落起伏的呼吸声,他仿佛要一解相思,舌头勾缠着她的,拼命折腾。 她胡乱摆着头想要逃开,这点力道在他眼里跟助兴差不多,她一管纤腰在他掌心拧来折去的,让他心思更乱了,尾骨升起一股蓬勃的欲念,一波一波冲击着他的理智。 沈望舒颇有些百折不挠的精神,很快攒足了力气,轻轻呜了声,重重咬他。 裴在野唇上一疼,很快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他也不甘示弱,在她下唇上轻咬了下,却舍不得用力,留下个印子便作罢。 他微微抬起身,唇舌终于舍得离开她了,却没解开她眼睛上缠着的软缎。 他脸色发红,生怕她看到一星半点,还用手掌在软缎上再遮了一层,他略显艰难地道:“可我想你了。” 他顿了下,带了赌气意味,鼻间压出一声哼:“在你和陆清寥在一块的时候。” 沈望舒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马车忽然又震了下,外面传来陆清寥略带焦急的声音:“阿月!” 第60章 别跟他走(六千字二合一…… 沈望舒听到裴在野说想她的时候, 不由怔了怔。 他一边囚禁她,挟持她,一边说着想她, 她没法理解这样的事。 想她什么呢?想着怎么欺负折辱她吗? 她抿了抿嘴巴, 并不觉着动容, 忽然生出一股愤怒来。 这时, 外面传来陆清寥焦急叫她的声音, 她受足了一下午的折腾, 听到他的声音, 下意识地便要起身。 -- 第151页 裴在野嘴唇几乎抿成一线,表情迅速变得肃杀, 他一只手把她强摁在怀里:“我让你走了吗?” 她方才在他跟前,不是当木头桩子就是要拔腿跑路, 听到陆清寥在外面, 她就有这么大反应了。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吗? 裴在野鼻息重了几分,如鲠在喉一般。 “你又凭什么不让我走!”沈望舒发闷却焦急的声音从他胸口那里传了出来,他伸手拼命推她:“放开我呀,我要回去!” 裴在野用了极大的毅力, 才逼迫自己不去想外面的陆清寥:“别跟他走。” 他脸皮发烫, 用尽了此生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近似挽留的话来, 很快, 他又急促道:“你喜欢洛阳,我就陪你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我已经命人置办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宅院,比伯爵府宽敞多了,我带你去瞧瞧吧。” 其实他劫这辆马车之前, 已经暂时打消了带她回长安的心思,只要她别跟陆清寥住在一处,其他的地方,她想住哪里,他就买下哪里。 至于陆清寥,先把她带走,他会想法慢慢解决她的。 沈望舒才不信他的花言巧语,她直接问了关键地方:“我不愿意!你根本就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你本来就是要强带我走的,对吧?!”这和之前在船上的软禁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就是换了处更大的宅子。 上辈子她已经住过这世上最大的皇宫,但是囚禁不还是囚禁。 裴在野略有些焦虑地皱了皱眉:“我不...” 他说到这里,忽然卡了壳。 她说的也没错,他本来就打算把她强行从陆清寥那里带走,哪怕是关着她,他也不会让她再见陆清寥了。 马车外忽然又重重震了下,甚至开始左右摇晃,陆清寥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阿月,你在里面吗?” 裴在野解开身上的披风把她裹好,他深吸了口气:“衣服穿好。” 他面沉如水:“不准出来。” 他撩起帘子,踩着叶知秋递来的凳子下了马车,见着车外的陆清寥,面色转瞬冷了下来。 他双手抱臂,唇角微挑,居高临下地道:“陆伯爵有何贵干?” 他眼眸睥睨,甚至并未正眼瞧陆清寥,连神情都透着轻蔑。 叶知秋也瞧陆清寥不大顺眼,作为太子的十级狗腿子,极有眼色地冷笑了声:“陆伯爵可知道围攻太子车架是什么罪名?” 陆清寥把手中长剑入鞘,单手行了一礼,淡然道:“臣不知太子因何在车上,我只知道...”他停顿了下,眸光极沉:“车上有臣的未婚妻。” 裴在野乌黑沉凝的眼眸微转,两人的目光终于碰到一处。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叶知秋在一旁都觉着呼吸不畅。 裴在野扯扯唇角:“她是你的未婚妻?订过亲吗?有人见证过吗?” 他向前走了几步,在陆清寥身边定住,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你抱过她吗?你知道她身上的香气是什么的味道吗?” 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极其幼稚,但他见到顶着她‘未婚夫’名号的陆清寥,他便克制不了自己。 这话犹如一柄利刃,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陆清寥的心脏。 他霍然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裴在野。 裴在野丝毫不惧,微抬下巴,讥诮一嗤:“你想跟我动手?” 这一处狭窄的暗巷里,时空仿佛静止了一般,鸟雀之声也不可闻。 沈望舒早就迫不及待地要走,她慌手慌脚地把衣裳穿戴整齐,也不顾裴在野的警告,直接冲车窗钻了出来。 她今天当真是被折腾的够呛,见着陆清寥便激动地叫了声:“表哥!” 这一声落在裴在野的耳朵里,犹如炸雷。 陆清寥见她衣衫尚算完整,但唇瓣上的印记却异常的刺目,他眼底也拉出了血丝。 她这一声好像把两个男人点燃了一般,两人瞬间便战在一处,他们的身法极快,寻常人都瞧不清他们是如何动作的,只有拳拳到肉的声音,以及时不时传出来的几声痛哼。 陆清寥既然敢为大殿下游走钢丝,功夫自然是极好的,但比之裴在野这样的练武奇才还是不如,过了会儿便落入下风,他紧抿着唇,索性放弃了防守,只顾狠狠地攻击。 叶知秋和陆清寥带来的人也不能干看着,瞧主子们打起来了,自然也得上前护卫拉架,整个暗巷的所有人转眼就开始各揍各的。 沈望舒惊呆了。 她重重拍了几下车板想要阻拦,但是压根没人听她的,她有心上前,又怕给人几拳揍死,只能在马车边上急的团团转。 两拨人缠在一处斗了片刻,一队身着黑甲的将士终于拥入,他们带着重兵,颇废了一番功夫,这才把两拨人强行分开。 裴在野嘴角和眼尾乌青了一大块,扶膝微喘着,陆清寥更惨一些,嘴角已经见了血,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沫。 他方才彻底放弃了防守,这会儿伤的也最重,比之裴在野神色要委顿不少。 沈望舒吓了一跳,忙跑过去:“表哥!” 裴在野瞧她管也不管自己死活,眼眶通红,还要上前动手。 玄羽卫首领忙叫上几个人死死把他抱住,沉声道:“殿下!” 他急急地道:“太后让臣告诉您,皇上和宗室断不会允许储君为一女子私斗,您想害死沈姑娘不成?!” -- 第152页 齐太后委实厉害,这话简直振聋发聩,裴在野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玄羽卫首领趁机把他往回来,一边对陆清寥打了个眼色:“还不快把沈姑娘带走?!” 陆清寥深吸了口气,扶着沈望舒上马,带着人冲出了暗巷。 裴在野碍于规矩,不好再动手,见她走的头也不回,便宛如后脑勺被人敲了一棍,唇瓣几乎咬出血来。 陆清廖一路返回了伯爵府,厉声吩咐属下:“此事若有半句外泄,我绝不轻饶!” 这些人自然不是千牛卫的人,而是陆家曾经豢养的护卫,和死士也差不多了,陆清寥并不担心他们会多嘴损害阿月名声。 打发走了底下人,只留下陆毓,陆清寥这才缓了下神色:“阿月可有伤着?” 沈望舒心里乱的要命,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地问:“我该怎么办?” 她之前拼了命地想逃离太子,避开前世的结局,结果发现太子就在她身边,本以为到了洛阳就能够摆脱了,没想到他还是跟来了。 她莫名开始惶惑。 陆清寥静默片刻,缓缓道:“阿月,我明日去向太后说明原委,请她届时降旨赐婚,咱们尽快定亲吧。” 沈望舒怔住。 他虽不算趁火打劫,到底存了几分私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我亲事未过明路,知道的人甚少,不若办一场定亲宴,先行纳彩,将亲事定下,昭示众人,那样太子也会有所顾忌,他纵然不惧大殿下与我,但身为一国储君,不可能不惧朝臣的口诛笔伐,除非他想因强夺臣妻被弹劾退位。” 他沉吟道:“若是能请得太后降旨,这桩婚事更是板上钉钉了,想来太后也不乐见太子这般疯魔。” 沈望舒似乎还没明白怎么就突然扯到定亲的事上去了:“我不知道...” 她心下莫名涩然,摸了摸唇角的齿痕,想到裴在野不容人抗拒的强势,不由打了个寒颤:“表哥,定了亲他就会放过你吗?会放过我们吗?” 她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曾经最想嫁给表哥的,可是现在,三个人缠扯不清的,她在这时候答应和表哥定亲,总觉着有愧于表哥。 她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舌头被拴住了一般,让她就是张不开嘴巴,说出‘同意’那两个字。 陆清寥见她神色懵懂怅然,心下不觉爱怜,声音越发柔和:“你不必担心我。” 他顿了下,又道:“即便没有婚约在身,你我依然是嫡亲的表兄妹,阿月,我不会害你。”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们不一样,我们还是至亲。” 沈望舒神色动了动,望向他那双和母亲相似的杏眼。 约莫是姑侄的缘故,他的眉眼和母亲有二分相似,少年的杏眼看过来时,透着如水般的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就心生宁静。 这是母亲帮她选的表哥,她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沈望舒看着他与母亲相似的眉眼,出神地点了点头。 陆清寥神色缓了缓,轻捏眉心,又觉着歉疚,喟叹了声:“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急的,只是没想到太子来的这般突然。”所以他才被迫改了主意。 可是太子为何突然来了洛阳,难道是为了阿月? 他有几分匪夷所思。 陆毓在一旁沉吟道:“我听说,皇后好像有意为太子指婚,定下的太子正妃是钟家姑娘,侧妃是太子的舅家表姐。” 沈望舒睫毛动了动,又很快释然,哦了声。 陆清寥看了沈望舒一眼,心头一动,并未多话。 ...... 齐太后当然不可能关着堂堂太子,再说裴在野这样的,若他真有心想走,谁也管不住他,略晾了他一整日,等到第二日傍晚才召他来说话。 裴在野先来了一步,目光便被案几上放着的一架小扇车吸引了注意力,扇车底下刻了个新月印记,他瞧的出了神,心头泛起堵来。 齐太后很快进来,坐在茶桌前,不疾不徐地点着茶水,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让裴在野坐下。 裴在野还能沉得住气,瞧着小扇车出了会神,这才问道:“祖母唤我来有何事?” 齐太后单刀直入:“你是被沈氏女郎迷疯了心吗?昨儿个竟做出那样疯魔的事。” 裴在野有些狼狈地侧了侧头,不想让她瞧出自己的心思:“祖母过虑了,只不过是因为陆清寥之前在梁州的时候算计过我,所以我给他些教训罢了。” 齐太后古怪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误会了。” 她把一盏点好的茶汤推到裴在野面前,淡淡笑:“既然如此,今天陆伯爵特意前来请我为他和沈姑娘指婚,想来你也不会有意见了。” 她要同陆清寥定亲了? 裴在野霍然变色,钻入肺腑一般的痛楚,直直地瞧着齐太后。 齐太后抬眼和他对视。 祖孙俩静静对视片刻,裴在野稳了稳气,沉声道:“祖母,你绝不能允。” 齐太后叹了口气:“蛐蛐儿,陆伯爵和沈姑娘不仅仅是表兄妹,他们还有婚约在身,就算我不降旨,他们照样会定亲。” 裴在野心里对那桩婚约嫉恨的要命,面上却还得一副不以为然,他扯了扯嘴角:“不过是区区婚约,外祖母是二嫁之身,照样嫁给外祖父,只要前面那桩婚事退干净了,我照样能迎娶她。” -- 第153页 他随意端起茶盏饮了口,没想到险被沸水烫到。 他呛的咳了声,撇下茶盏皱眉:“这是什么...” 他说到一半顿住了,才发现自己拿的是冲茶膏的沸水,直接饮了一大口。 那口沸水仿佛流到他心里了,他胸腔又麻又烫又疼,面上还得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他心口刺的生疼,到底忍不住,冷笑了声:“就算要办定亲宴,他也没那么快能成事,中间有的是机会。” 齐太后见他竟是一心要娶沈望舒为太子妃,不由略带诧异。 她嗓音略沉:“有机会?有什么机会?那孩子是我故人之女,我断瞧不得她被人作践,就算是你,也得好好待她,绝不能再强迫于她,也不许你用旁的手段威逼她,更不能出今日这样的乱子!” 她这是逼着裴在野以诚动人,见他面上还有几分不以为意,她加重了语气:“你但凡再有轻悖举动,我就收她做个孙女,封为县主,将她指婚给陆伯爵,你知道我的性情,我说得出,也做得到!” 要是齐太后收她做孙女,把她记在宗室玉牒上,那裴在野和沈望舒就是正儿八经的同宗兄妹,这可比赐婚狠辣多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齐太后一出手,就是这般的绝户计策。 裴在野脸色微变,静默许久,垂眸道:“我知道了。” 齐太后见他这般,既着恼又担忧,不免缓了缓口气,多了几分语重心长:“你这性子也太傲了些,刚极易折,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约莫是母亲早逝,他之前不受皇帝重视的缘故,这孩子一向高傲不服输,他甚至能为了这股傲气去做不可能完成的事,去挑战难以战胜的强大敌人。 但这样的傲气强势放在男女之事上,就变成了专断独行,实在不是好事。 齐太后劳心劳力半天,见他还是这幅狗德行,抬了抬手:“我的话你仔细想想,下去吧,瞧的我心烦。” 等太子走了,身畔女官才迟疑道:“太后...皇后娘娘有意为殿下定钟氏女,太子这般...” “那孩子不行。”齐太后想也没想就否了:“她什么样不好,非得学陆妃那样的姿态,即便没有沈氏姑娘,太子也不会同意。” 至于齐玥,她提都没提,压根没纳入考虑范围。 她又想到沈望舒,不免叹了声:“望舒是个好孩子,和她母亲极像。”她揉了揉眉:“陆伯爵那孩子也不错,难得歹竹出好笋,可惜了,一根筋,日后且瞧着吧,他和望舒未必能成。” ...... 裴在野缓缓踱回了自己暂住的花萼相辉楼。 他遣退屋里的下人,自己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架小扇车。 沈老夫人把这玩意随便赏了出去,他这些日子派人盯着陆府,它一路辗转,终于还是到了自己手里。 虽然小月亮从没明说,但他就是有这种直觉——这小扇车一定是给他做的。 之前他在她跟前无意提了句自己苦夏的事,她当时没说什么,却连夜打了好几天图纸,他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现在想来,是为了给他做这个吧。 可是这么好的小月亮,已经不属于他了。 她就要和陆清寥定亲了... 他心头闷痛,怔怔拨弄扇叶半晌,直到皇帝派人来唤他,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妥善藏好。 ...... 沈望舒最近按点去齐太后那里报道,齐太后的规矩并不大,也很懂得体恤人。 要沈望舒说,齐太后一个太后,架子却还不如陆老夫人呢。 她老人家学识极渊博,讲话也不拿乔,还时不时和她说些母亲的旧事,沈望舒极喜欢跟她相处,倒有大半天是泡在万寿宫陪她看书的。 因她时时出入万寿宫,就连陆老夫人瞧见她,都多了几分巴结意味,又没有裴在野来打扰,她这几天过的畅快极了。 她正在给太后念着《诗经》里描写游猎的一篇,太后想起什么,冲她笑:“再过两日圣上要去游猎,你可要随我同去?” 沈望舒眼睛一亮,忙不迭应下,还很讨喜地道:“到时候我给您猎个兔子,做兔毛抹额。” 就算没有陆氏和太子,沈望舒这样的性子,最讨长辈喜欢不过。齐太后笑:“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给你放两日假,回去好好准备吧。” 沈望舒忙应了,等出了万寿宫才想起来——她,她啥都没有啊! 去游猎至少得有匹马和马具吧,她之前在梁州的时候都是四处借的,这么一想,她原本晴空万里的脸瞬间阴云密布起来。 她想的正出神,左右的内侍忽然跪下:“殿下万安。”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便下意识地跟着行礼,却听脑袋顶上传来裴在野的声音:“起来吧。” 沈望舒肠子瞬间打结,下意识地要拔腿就跑。 裴在野端坐在八人抬着的步辇之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他有祖母压着,暂时没法来寻她,这些日子便强逼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干脆纵情投身到工作上,拼命告诫自己女人只会影响他处理朝政的速度,把他父皇那样的闲蛋累的叫苦连天。 他在特意过来和她‘偶遇’之前,已经看折子看的足有一夜没合眼了,见她还是这幅抗拒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心头酸涩的要命。 他索性下了步辇,遣退所有下人,直接问道:“太后邀你去游猎了?” -- 第154页 沈望舒这下跑不了了,只能警惕地看着他,眨巴着大眼不说话。 裴在野压下心头冒起的星点火气,冷哼了声:“你可有马具马匹?若是没有,我可以赠你。” 他不好意思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别过脸:“我那里好马多得是,压根没功夫驯,送你几匹吧。” 沈望舒一头雾水...所以他特地停下来,就是给自己送马的? 她被他搞得又莫名其妙起来,下意识拒道:“不用了,我不骑马,去猎场那边散散便成。” 她反应过来,又补上一句:“多谢殿下美意。” 裴在野就势邀她去选马的话被堵了个结实,他一时寻不到其他话头来跟她搭讪,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望舒被他又不安起来,直觉想跑:“殿,殿下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小月亮怎么越来越不好骗了... 裴在野怎么都骗不到她,不由皱了下眉:“慢着。” 他指尖有些不舍地摩挲了下袖管里的那方‘梅花束腰’,这个缘由可能没什么吸引力,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和她说话的借口了。 他淡淡地问:“你还有件衣裳落在我这里了,你不想拿回去?” 沈望舒一脸狐疑:“什么衣服?” 裴在野微提袖口,露出一角粉艳桃花,又有些不自在地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塞我这里的。” 他眼下还不知道这玩意的真正用法,仍旧以为是让女子变瘦的束腰,慢慢拖长了腔:“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个小胖子,下午就来马场。” 他不知想起什么,唇角略翘了翘:“我留了一匹纯白的汗血马驹给你。” 沈望舒初时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件衣服,回想一时,才从记忆长河里滔出一件早就丢了的桃花束胸。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脸色先是涨的通红,又慢慢地变得有点紫。 这个太子,往日霸道专横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有了变态的趋势! 禽兽! 气死她了! 裴在野见她一副恨不得扑咬死他的模样,皱眉疑惑道:“你又怎么了?” 第61章 我希望你一世无暇 沈望舒一时急红了脸, 头一回这么想抽一个人巴掌,也顾不得他是太子了,见左右无人, 低声怒骂道:“不要脸的下流胚子, 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坏东西!” 他, 他居然偷她的束胸, 还拿来给她瞧! 她可喜欢这件束胸了, 之前穿的次数最多的就是这件, 找不着了之后她还纳闷了好一会, 万万没想到,居然在他手里! 这狗东西! 这么一想,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裴在野说不定还干了什么变态事, 一手慌忙捂住胸口, 又冲他‘呸呸’两声。 被她丰富词汇量骂懵了的裴在野:“...” 不就是个束腰,至于吗。 小月亮不会这般小气,难道是陆清寥趁他不在的时候,暗中挑唆了? 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 “禽兽!”沈望舒迅速左右瞧了眼, 忍着羞怒,火冒三丈地压低嗓门:“你还不把它还给我?!” 她本来不想理他的, 但他都把她的束胸拿出来了, 她难道能让这样私密的玩意一直在裴在野手里留着?! 裴在野被她这一串也骂出了些火气,十分欠打地斜她一眼:“不给。” “除非...”他掩唇轻咳了声,再次提出邀请:“下午去选马?” 再缠扯下去可不就没完没了?沈望舒生怕人过来,气的跺了跺脚:“我不要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她就不信裴在野敢把这玩意顶脑袋上昭示天下, 反正上面又没写她的名字,他要丢人就自己丢个够吧! 她还是有些气不过,从地上捡起一把碎石子,重重砸在他脚边,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裴在野:“...” 裴在野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是缺根筋的,但这回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把她惹毛了。 可是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他已经听了祖母的劝导,再未强迫于她。 裴在野回到暂住的朝晖殿之后,遣退屋中下人,又把那方‘束腰’握在手里反复检查。 渐渐的,他脑海里浮现沈望舒方才捂着胸口的那一幕,他表情僵了僵,面色震惊地走到立身镜前,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 他脑子里仿佛被惊雷劈过一般! 这玩意...好像,不是用在腰上的。 有些紧...她胸前...这么箍着就不难受吗?裴在野眼前划过一片盈盈雪肤,慌忙晃了晃脑袋,以此甩开脑子里荒诞的画面。 他很快想到一件更震惊的事,如果这件小衣真的是束胸,那她之前是穿戴在...那里的,他这些晚上日日攥着的,岂不是...? 他指尖仿佛已经陷入了一弯柔腴的肌肤里,下不可遏制地有了反应,又想到方才还把这玩意拿到她面前丢人现眼,他脸仿佛被烫熟了似的,又羞又怒又惊。 这玩意一下子烫手起来,裴在野奋力把它甩到一边。 他懊恼地对着镜子瞧了会儿,意识到底下一时半会下不去了,只得寻出一方雕花琢水的檀木盒子,用指尖把那束胸小心翼翼地捏起来,郑重放到盒子里,盖上盖子。 他微松了口气,又取出纸笔,低头写着邀她去马场的邀请,他先骈四俪六地写了一通极为正式的邀请信,写完之后细读了一遍,自觉文采非凡,远胜那陆清寥万千。 -- 第155页 他正要把邀请信叠好放到盒子里,但转念想到小月亮的文化水准,沉吟片刻,只得忍痛把这封烧了,又重新取出纸笔,挥毫霸气写下一句‘未时过二刻,御兽园见’。 这回见字刚落下一笔,他就发现自己毛病在哪了,只得再废一张纸,第三次斟酌许久,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脸又有点发红,提笔写了句‘御兽园里的红豆开花了,可要一观?’ 他考虑到小月亮的文化水平,不自在地又在背面落下一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迟疑了下,忍着脸红,把盒子里那件束胸整齐叠好,和字条一并拿去了万寿宫,齐太后似笑非笑地瞧他:“你可是瞧我太闲,连官媒人的差事也给我了?” 裴在野不自在地咳了声,拍马道:“祖母能者多劳。” 齐太后伸手接过盒子,并未打开:“盒子我可以帮你给她,不过你想邀人,怕是不能。” 她对着这样的裴在野有些头疼,语重心长地道:“你有想对她好的心,这自然是好事,可也得看是不是人家需要的,若只是按着你的强横性子来,一味地把她不想要的东西塞给她,好心也变坏事了。” 她这个孙子,自来在男欢女爱上就缺根弦,以往对女子不上心就罢了,现在倒好了,自己非要闷头去撞南墙。 她叹了口气:“你强给她的好,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裴在野并不死心,微微皱眉:“成与不成的,祖母试一试又何妨?” 齐太后瞧他这倔驴样,也懒得多费口舌,摆摆手让他下去,等下午沈望舒来万寿宫,她把盒子交给沈望舒:“太子说是还你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瞧一眼吧。” 沈望舒约莫猜到是什么,涨红了脸,没敢在人前打开,齐太后又道:“你可想见他?” 沈望舒怔了下,摇了摇头:“娘娘帮我回了吧。” 她本来就想逃开太子的,不然岂不是前功尽弃? 就算不提前世今生这些纠葛,她现在是表哥的未婚妻,哪怕两人相识尚短,他也是她嫡亲的表哥,她不能做吃锅望盆的事儿,实在不该再和太子缠扯不清了,更别说宫里头已经为太子选定了太子妃。 齐太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也不多劝,只点了点头。 她令心腹传话给那头倔驴,谁想到这倔驴还不甘心,径自跑去了御兽园。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一场春雨,叶知秋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殿下在春雨里从期待等到暴躁,再由暴躁一点点变为失落,鬓发都被细密的雨水打湿,有下人想为他撑伞,也被他不耐烦地打发走了。 叶知秋见他等了已有大半个时辰,上前撑起纸伞,忍不住道:“殿下,太后都说了,沈姑娘不会来了,您这...” 裴在野烦躁地拭去长睫上的雨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来了,只是他忍不住和陆清寥较劲,难道他和小月亮那些日子的相处,还抵不过陆清寥区区一个身份? 还是陆清寥拿婚约胁迫于她了? 叶知秋约莫能猜到自家殿下的心思,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埋怨,本来殿下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他一味说谎恐吓强迫,还囚着沈姑娘不许她走。要是殿下能早些放下身段把人哄回来,现在哪有陆清寥什么事啊。 沈姑娘要是真和陆清寥许亲...他想想这个,顿时觉着比自己老婆跟人跑了还难受! 叶知秋正想和声劝几句,裴在野忽问道:“她现在在哪?” 叶知秋就怕他问这个,脸色一苦:“陆伯爵带着沈姑娘...去大殿下名下的一处马场挑马去了。” 陆清寥带着她去老大那里搅合什么?裴在野脸色有几分难看,抹了把脸上的水:“备马。” ...... 陆清寥边笑边和她介绍:“长日马场虽不是最大的,但却是马匹种类最齐全的,就连宫里御马都有。” 沈望舒瞧的目不暇接,伸手想摸一匹神骏白马,惊奇问:“有汗血马吗?汗血马流汗真的像血一样吗?” 陆清寥摇头失笑:“那不过是未见过千里马之人以讹传讹,汗血马跑动之时经脉鼓胀,如同鲜血流淌,这才被称为汗血马。” 他温声叮嘱:“有些烈马不适合女子骑行,就是靠近,也得小心为上。” 沈望舒还想再叭叭两句,天上突然飘来淅沥春雨,两人都未带伞,陆清寥忙带着她到一处亭子下避雨。 她头发和肩膀湿了一片,陆清寥怕她着凉,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绢帕,沈望舒瞧的一惊,瞪大眼睛,嗐了声:“表哥你也带手帕,我一直以为只有女子出门才带帕子呢。” 陆清寥都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好,温声问道:“那你这个女子出门带帕子了吗?” 她瞧了瞧自己摸马摸的脏兮兮的一双泥爪子,郁闷道:“没,我嫌麻烦,出门就没拿。” 陆清寥看了眼她的手,笑里难得带了点促狭:“可见这是喜洁之人带的,与男女无关。” 他本来想帮她擦干净的,又顾忌着在外面,迟疑了下,微笑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 沈望舒嫌麻烦,潦草擦了一遍。 陆清寥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她手里取过帕子,帮她拂开额前碎发,擦干脸上湿漉漉的水迹。 他目光触及她饱满柔润的唇瓣,本来想礼貌地移开,却又控制不住地落在她唇间,有些微地走神。 -- 第156页 沈望舒疑惑地道:“表哥?” 陆清寥脸色红了红,才发觉自己唐突,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尖利鸟鸣,一直展翅足有丈许宽的苍鹰直直地飞进亭子,向着陆清寥狠狠抓来。 凭借习武之人的本能,他忙拉着她躲开,苍鹰在凉亭上空盘旋一圈,又飞回了原处。 陆清寥表情略冷,顺着苍鹰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裴在野立在不远处的小坡上,那只鹰敛翅蹲在他肩头。 裴在野手指逗弄了一下鹰喙,翻身下马,带着人走了过来。 他难得没像前日那般剑拔弩张,唇角淡淡一挑:“抱歉,没收住。” 他本来没想着动手的,只是离远了瞧她一眼便好,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和陆清寥信步闲谈,显得颇是轻松愉悦。 他第一次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不用他,小月亮也可以很开心。 这个认知让他心肺拧结,又见陆清寥主动靠近她,似要亲吻,他便令金翅奴飞出去,惊扰二人。 裴在野怕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缓了口气,转身要走。 陆清寥见他屡次来犯,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殿下在马场公然伤人,只是一句抱歉便了了吗?” 裴在野没想到他居然还敢主动惹事,侧头睥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唇角勾起,每个字都问的极慢:“不然呢?” 他不欲张扬,不过陆清寥若是要主动作死,他也不介意成全他。 两人便要一触即发,沈望舒焦虑地左右看了看,亭外又传来一声笑:“好巧,四弟和表弟居然都在。” 这声音对裴在野和陆清寥来说都不陌生,两人转头瞧了眼,就见大皇子裴灿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裴灿约莫二十二的年岁,眉眼细长清俊,乍一看和陆清寥有几分相似,不过陆清寥形貌俊朗,他则是天生的一双和气笑眼,看起来很是讨喜。 裴灿笑的一团和气:“出什么事了?让你们在我的马场大动干戈,未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他这般,显见是来打圆场的。 裴在野见到他,呼吸顿了顿,目光落在裴灿身上许久,又慢慢收回目光。 他眼底居然带了点笑,干脆利落地道歉:“是我的不是,改日向大哥陪酒请罪。” 他说完略一颔首,竟然带着人直接走了。 ——是他之前想岔了。 陆清寥和陆氏一族把希望寄托于老大,有老大在一日,他便犯不着直接对陆清寥动手,老大这自作聪明的蠢货,会帮他扫除这一切障碍的。 他转过身,略带讥诮地笑了笑。 裴在野这般干脆利落地走人,让裴灿和和陆清寥吓了一跳,裴灿一脸惊奇:“老四是喝大醉了吧?他五岁之后就是出了名的狗脾气,今儿个怎么这样好说话了。” 这话奇怪,沈望舒不由问道:“难道他五岁之前的脾气很好?” 裴灿一张笑脸:“五岁之前是疯狗。” 沈望舒:“...” 他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略带惊艳之色:“这位就是沈家表妹?难怪母妃一直念叨。”他笑:“表妹来洛阳这些时日,我竟未顾得上见你,你我是正经的姨表兄妹,该正经聚一聚才是,我底下还有一对弟妹,也是母妃所出,改日带来了让你见见。” 陆清寥轻轻皱眉,不着痕迹地把沈望舒挡了挡,平静道:“劳殿下挂念了。” 裴灿瞥了眼裴在野远去的背影,联想到之前的一些传闻,若有所思地笑:“听闻沈表妹在梁州时曾救过太老四?那老四方才为何对表弟和你多般刁难?” 虽然陆清寥瞒的严实,不过他和沈表妹还有老四之间的事,多少还是传了一些到他这个大殿下的耳朵里。 他轻啧了声:“老四惯是这样无德无信,忘恩负义,只是苦了表妹了。” 他话里饱含深意,沈望舒倒是没听出来,不过听他说这话就很不顺耳,皱了皱眉没说话。 裴灿没打听出来自己想知道的,唇角一动,还要开口,陆清寥却截断他的话:“殿下不是有事要同我商议?” 裴灿只得收回目光:“走吧,咱们去茶室慢说。” 陆清寥歉然看了眼沈望舒,示意下人看好她,这才和裴灿去了茶室。 裴灿确定四下无人,令侍卫在周遭守着,这才含笑道:“平州那边时机已经成熟,咱们可以动手了。” 平州是太子的大本营之一,也是太子以皇子身份当差之后,第一个悉心经营的地方。 陆清寥脸色却不如裴灿好看:“太子自十五岁起便在平州戍边,殿下以为,太子在平州没留后手?” 裴灿显然也有所准备:“你也说了,老四在平州做的是戍边的差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他的能耐多在军营那一片,文政上的事,他插不了手。” 他一手托腮,笑:“老四去年这时候,以违反军规之名,杖杀了平州总督的亲弟,平州总督和他早已势同水火,有他襄助,我们焉能不成?”他沉吟道:“除此之外,我还答应事后迎平州总督之女为侧妃,如此,他便越发死心塌地了。” 他又啧了声,带了点幸灾乐祸:“老四的性子真是刚极易折,得罪了不少人。” 陆清寥仍是皱眉,他指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迂腐了些。眼下不光是你我,就连父皇都已对他生出不满,有父皇在,我才有十足的把握,不然我哪里敢贸然出手?” -- 第157页 他拍了拍陆清寥的肩:“父皇缺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由于陆清寥对此事一直颇不赞同,所以他便趁着陆清寥在梁州的时候,瞒着他暗中布置此事,眼下筹谋的差不多了,他这才来告知陆清寥。 陆清寥静默片刻,淡淡道:“殿下,大道直行。”这样的鬼蜮伎俩,当真能抵得过太子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业吗? 不过就算平州之事陆清寥没参与,他也不敢说自己每件事都做的光风霁月,因此没什么立场说裴灿,拱拱手:“既然殿下觉着时机到了,那便去做吧。” 他说完便起身告辞。 沈望舒正在凉亭里坐的无聊,见陆清寥走过来,她才招呼:“表哥...”她见陆清寥脸色不虞,迟疑道:“你怎么了?” 陆清寥顿了顿,一笑:“没什么。” 他再没说话,等到回了陆伯爵府,两人将要分别的时候,陆清寥忽把她叫住:“阿月。” 沈望舒回首,疑惑地瞧着他。 陆清寥神色有些复杂:“我少时读史书,好生羡慕古时君子,可以一生坦荡磊落,向阳而生。” “我自七岁起便蝇营狗苟,为了经营陆家,做过许多阴私之事。”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是在看她,也是在看着他一直仰慕的人生,他神色怅然:“可是阿月,我希望你一世无暇。” ...... 裴灿原是想和陆清寥打听几句沈表妹的事儿,都被他打太极打了回去,他索性来到行宫去寻陆妃。 陆妃正哄着闹脾气的青阳公主:“别跟你七妹置气了,你父皇偏着你呢。” 青阳公主是陆妃后来所生的一对儿龙凤胎里最小的妹妹,闻言不满意地怒哼了声:“她不过一才人所生,却要处处压我一头,这是何道理?!” 陆妃见长子进来,便把女儿打发走,笑道:“你不是去寻四郎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裴灿遣退宫人,才道:“不光寻到四郎,还瞧了一出好戏,也见到了那位沈家表妹。” 他忽又岔开话题:“表妹貌美,不光肖似姨母,且更盛姨母,母亲和姨母情分甚笃,您见了表妹,定然是喜欢的,之前您不是还想让她来宫里小住几日吗?若是您不方便开口,我倒是可以请父皇接她来宫里住住。” 他倒不是见色起意,他对美色一向平平,且已有一位正妃三位侧妃,儿女也有几个,那位沈表妹让他唯一感兴趣的地方,便是太子对她的态度。 倒不若把她接到母亲宫里来,看看太子会作何反应。 陆妃面上掠过一缕异色,喃喃道:“是啊,她生的极似你大姨母...”她又面色一沉,强调道:“不必为这点小事麻烦你父皇!” 裴灿反是疑惑:“您这是怎么了?”他好笑道:“清梅表妹论亲缘远近还不如沈表妹呢,您不是照样让她入宫为女官了吗?” 这话也有缘故,陆妃这些年没少选亲朋家中品貌出众的女孩任女官,后来要么是留在宫里为妃嫔,帮陆妃固宠,要么送予王孙公子家为侧室为妾了,这些女孩有了前程,大殿下也搭上许多人脉,两相便宜。 陆妃神色怪异,摆了摆手:“罢了,你大姨母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和四郎不是有婚约吗?等她顺顺当当出嫁,我给她添置一份厚厚的陪嫁便罢了,别让她搅和进宫里了。” 这可不像他母亲陆妃说出来的话,裴灿见她眼底竟掠过几分浅浅愧疚和焦虑不安,心下不免诧异。 他有心细问,陆妃已经起身:“罢了,我乏了,你回去吧。” ....... 裴在野正在朝晖殿里听叶知秋回报老大的事儿,他叠指轻敲桌案,唇角不觉扬起——老大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让他发笑的本领越发高超了。 待叶知秋说完,他才低声嘱咐了几句,又见皇帝身边的李常侍进来问道:“殿下,游猎之前的宴会,皇上问您想怎么布置?” 作为一个经历过战场的人,裴在野对游猎兴趣不大,与他极爱摆排场充架子的父皇不同,他甚至对这种内耗国库的行径嗤之以鼻,随口道:“爱吃什么吃什么。” 李常侍一阵无语,又不敢得罪这位太子爷,正要走人,就见裴在野神色一动:“把宾客名册拿来让我瞧瞧。” 他取来翻过,慢悠悠地道:“女席少了几个人,万寿宫里有几个贵女常伴太后,也算是替我们这些晚辈向太后尽孝了,把她们也一并请上吧。” 叶知秋不免看了自家殿下一眼,目前在齐太后跟前最得脸的就是沈姑娘了,啧啧,虽然殿下公器私用,但是他好喜欢怎么办! 本来按照沈望舒的身份,有资格陪同太后去游猎已是太后恩赐了,断没有参加重宴的资格,裴在野这一席话,倒把她身价抬了不少。 这话合情合理,李常侍歉然道:“您说得对,是礼部和咱们掖庭考虑不周了。” 裴在野把奢靡不实的菜减去大半,按照小月亮口味换上十来道大荤的菜,没搭理李常侍抽抽的嘴角,一抬手:“忙去吧。” 沈望舒那边很快知道自己上了游猎宴名单的事,她这几日小腹坠胀得很,应是癸水提前来了,算一算日子应该就在游猎宴那几日。 不过天子摆宴,她既上了名单,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了。 ...... 有齐太后看着,裴在野这些日子要忙的公事也不少,已经有好几日没和小月亮见面了。 -- 第158页 他本想在大宴开始之前可以趁机跟她说几句话,所以特地赶早来别宫打点,没想到才入猎场的别宫,就被三五个皇弟皇侄扒拉上来,几个小男孩抱大腿的抱大腿,搂腰的搂腰,让他一时挣脱不开。 ——他有一个很神奇的特质,非常吸引小孩,明明他极不喜欢小孩子与孩子气的人,宫里的这些弟妹内侄偏偏最喜欢粘着他。 等他把身上这几个小鬼摘下来,大宴已经在睿文帝的主持下正式开始,别宫殿内已是绯紫耀目,觥筹交错。 裴在野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他目光四下搜寻一圈,在齐太后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瞧见了小月亮。 他唇角不觉翘了翘。 很快,他的笑意凝住了,她脸色隐隐发白,一手藏在桌案底下,紧按着小腹。 她双眉蹙着,显然极不舒服了,却因为满堂贵客盈席,她不敢贸然离场。 裴在野身子动了动,又瞧了眼满堂的宗室宾客,硬是按捺住了,唤来太后身边的女官,低声吩咐:“去问问她怎么了?” 这女官是太后心腹,做事稳妥,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折返回来:“回殿下,沈姑娘好像是来了癸水,小腹酸疼不止,却不敢擅离席面,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裴在野抿了抿唇,微微蹙起眉。 他记得她有体寒的毛病,每回来癸水的时候总是很折腾,有时候疼的腰都直不起来。 他叫她来宴会,无非是想多瞧瞧她,也是想借着太后帮她抬身份,却没想过会让她遭这么大罪。 他以为这是为她好的。 他不禁又想起太后那番话‘你强给她的好,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裴在野抬手捏了捏眉心,心里有些难受:“劳姑姑回禀过祖母,再扶她下去歇着吧,请陈院判来瞧一眼。” 他沉吟片刻,又补了句:“不要声张。” 女官笑着应了。 裴在野指尖轻叩眉心,又道:“再给她...再给所有人席面上添一碗红枣姜茶,就说是天气转凉,宫里特地备的。” 他在女官含笑的目光中,忍着面皮发烫,面无表情地轻咳了声:“她的那份记得多放十枚红枣和三片生姜,煮沸时再加半勺红糖,出锅时记得撒几粒枸杞。”他在沈家煮给她喝过一回,这时候倒派上用场了。 女官听到最后,已是撑不住笑了:“想不到殿下对女子症候竟有这般研究。” 女官很快扶着沈望舒下去小歇片刻,又名下人熬了红枣姜茶过来,在席面一一分发,齐太后诧异道:“怎么突然熬起姜茶来了?” 女官低笑了声,附在齐太后耳边:“沈姑娘来了癸水,腹痛难忍,殿下想让她喝姜茶止痛,却担心太招摇,对沈姑娘不利,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齐太后也缓了缓颊:“有些长进了。” 可算不像之前那样,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了。 第62章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殿内众人兴致正高, 倒也无人注意沈望舒被女官扶了出去。 女官又捧上一碗红枣姜茶来,笑:“姑娘快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沈望舒咕嘟咕嘟喝完,发了一身汗, 顿时觉着身子松快了不少, 她又靠在引枕上歇了半柱香的功夫, 觉着也不太疼了, 才问女官:“女御, 宴会完了吗?” 听说依照她一个四品官之女的身份, 原本没资格来赴宴遭这个罪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讨嫌的硬把她扯了过来。 女官笑:“这才哪到哪呢。” 沈望舒活动了一下身子,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起身叹气道:“那咱们回去吧,总不好半途就走了。”心里又把那扯她来赴宴的骂了一万遍。 女官扶着她从一侧小门重新入了大殿, 沈望舒刚打起帘子, 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琴声悠扬传来,是她小时候母亲常哼来哄她的调子。 沈望舒听的怔了怔,忙抬头瞧了眼,就见宴会场面极热, 众臣觥筹交错陆清寥在场内抚琴助兴, 听的众人都是如痴如醉,如闻仙乐。 表哥是母亲内侄, 会她的曲谱倒是不足为奇, 不过沈望舒心里小小地醋了一下,她以往就觉着娘亲厉害的要命,天下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后来被父亲接回去之后,她对自己娘亲的才华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总之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女。 可惜阿娘这样大的本领,却一样都没教她,刚到沈府那会儿,她就是乡下小土妞一个,反是表哥学会了她的乐谱,沈望舒怪郁闷的。 女官见她神色变化,解释道:“陛下听闻陆伯爵擅琴,就请伯爵上前奏了一曲。” 时下风气开放,喜歌舞杂耍,好极乐之宴,睿文帝自己还带头跳过一曲胡旋舞,让臣子弹奏一首实在是寻常。 睿文帝跟裴在野那样的工作狂不同,颇通享乐之道,他此时也在凝神细听陆清寥弹奏,到了尽兴之处,他一手轻叩桌案打着拍子,听的颇为专注,神色却有些悠悠渺远,目光沉凝。 沈望舒许久没听到母亲的乐声,一时也听的入了迷,站在侧门外后面听的颇为专注。 身后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靡靡之音。” 沈望舒不用回头就辨出这是太子的声音,平时她也不想和他争,但听他这般评价娘亲所做的琴乐,她一下子不干了。 她怒气冲冲地转过头:“这怎么就是靡靡之音了!” -- 第159页 她站的这处侧门连接偏殿和大殿,因此十分隐蔽空旷,她见众人都关注殿内乐声,无人注意到这边,她便大着胆子回了句嘴:“殿下,你不能因为自己没有怡情助兴的本事,就嫉妒别人有这样的本事吧!” 由于裴在野在她跟前一向没什么太子样儿,骂她骂的可难听了,沈望舒也就有样学样地学会了回嘴。 裴在野头发差点没竖起来:“我没本事?!你懂什么叫本事吗?”齐皇后是高才之人,他的太傅亦各有长处,作为一国太子,他也不是一味闷头打仗的,对琴棋茶艺有颇多涉猎。 他正要跟她狠狠地顶几句,沈望舒已经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捂住耳朵,摇头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太子说话一向难听,跟她骂架不一定能骂得过,但只要她听不到他骂人,就算她赢了! 女官见两人吵架浑似小儿斗嘴,撑不住笑了。 “你才是王八!”裴在野被她生生气笑,狠狠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转身走了。 这时陆清寥也一曲奏毕,沈望舒趁着一众宾客群魔乱舞的时候,提着裙摆走到他身边,好奇问道:“表哥,你这琴乐是从我母亲那里学的吗?” 对于娘亲的过往,她不曾了解,所以越发好奇。 陆清寥颔首:“姑母见我在音律上还算有二分天赋,所以赠予我一本自创的乐谱。”他扬了扬手中乌木古琴:“这琴也是姑母所赠。” 他见沈望舒一脸的艳羡,笑:“这本来就是姑母遗物,我应该归还给你才是。” 沈望舒却摇了摇头:“我也不会弹琴,表哥你给我那是浪费。”她顿了顿,不免醋兮兮的:“我娘当年想必是极擅弹琴的了,可惜我长这么大摸琴的次数都有限,表哥啊,我娘对你这个侄子比对我好。” 陆清寥撑不住笑了:“其实姨母当年最擅琵琶,一曲琵琶名动天下,后来姨母又说琵琶妖冶,便把自己的凤颈琵琶烧了,这把乌木琴也转赠给了我。”他说着说着不免迟疑:“姨母当年还说过,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可做个碌碌庸人,也不想背负那般盛名。” 他说完自己怔了下,还未来得及深想姨母为何会有此感慨,就见沈望舒一脸错愕地看着大殿正中。 大殿内的靡靡雅乐已经换成了胡旋激进刚烈的鼓点,裴在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殿内,旋腰拧胯跳起了一曲胡旋舞。 胡旋舞多由胡女所跳,韧中带媚,裴在野却跳出了一股矫健炽烈来,一双紫袖舞的如同电光,旋转踢踏,刚劲有力,霎时赢得了满堂彩。 他今日本来就穿戴的瑞气千条,再加上细腰长腿的好身段,这么一舞,越发耀目生辉,容光令人不敢逼视。 鼓点渐缓,裴在野这才缓缓止了动作,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过来。 他这曲胡旋舞,难道不比陆清寥弹的那首破琴曲震撼多了?! 沈望舒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就为了跟她较个劲,堂堂太子大庭广众之下献技,这牺牲也忒大了点。 她似乎从太子脸上读出了一句话——瞧把我能的! ...... 宴会之后的第二日便是月中,按照规矩,宗室小辈每逢初一十五要来万寿宫给齐太后请安,这回因着是在外游猎,所以几个随行而来的贵女也前来拜见太后,齐太后瞧人多热闹,索性在宫里开了一桌小宴,让小辈们在她这里玩闹一日。 沈望舒这些日子一直在齐太后身畔服侍,待到宾客陆续到来,齐太后挨个为她介绍:“...那是大殿下,是陆妃的长子,那边的是青阳公主,是陆妃的小女儿,按照年纪,她应当算你表妹...” 她简单介绍下去,直到最后一位弱质纤纤的少女,齐太后顿了下,才道:“那是钟太傅的嫡长孙女,钟玉禾。” 钟玉禾?太子的准未婚妻? 沈望舒听说过齐皇后有意让钟玉禾为太子妃,她瞧了一眼过去,又很快收回视线。 她还以为太子会娶他表姐齐玥呢,没想到娶了其他姑娘,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不光沈望舒在打量着众人,这些小辈们也在打量着太后身边这个容光四射的少女——他们对齐太后让陆妃外甥女的事儿入万寿宫侍读的事儿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这少女如此貌美,甚至胜过当年貌美倾城的陆妃,就连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的齐玥,跟她比起来也有两分不如。 大家正在互相打量,齐太后略咳了声,她一向体恤小辈,也乐得孩子们多玩闹玩闹,促进宗室之间的情分,她命宫人拿了玩乐的棋盘双陆投壶转盘等器具,笑:“你们平日各有各的正事要忙,难得聚一聚,也别拘着了。” 她抬手一指,女官立刻捧了一托盘的金玉小物上来,齐太后玩笑道:“不让你们白玩,祖母出彩头。” 大家轻松一笑,便三三两两地说笑玩闹起来。 齐太后笑看了一时,便因有事被女官唤出去了。 沈望舒一时手痒,也抽签跟人玩了几把,结果宫里的玩法和梁州的还不大一样,她居然一把都没赢,还输的灰头土脸的,一张脸都灰灰的。 多少王孙贵女都没能入齐太后的眼,这么个乡下来的土妞,又是陆妃的外甥女,居然得了在齐太后身边服侍的差事,早有些人瞧她不顺眼了,见她输的难看,有些心眼小的不免幸灾乐祸地细声议论。 -- 第160页 ‘听说她是从梁州的穷乡僻壤来的。’ ‘难怪什么都不会呢,除了容貌还算过得去,行止都有股村气。’ ‘这么简单的射覆都猜不中,真是有些愚笨了。’ ‘也不知道齐太后怎么看上她了,就是寻常大臣家的女儿,也没有这般不灵慧的。’ 沈望舒颇有几分小脾气,听这些闲言碎语,登时气个够呛,她偏又是个不服输的,再次抽了个签,就见纸条上写着‘双陆’。 这个她会! 她一阵窃喜,又翻过背面瞧了眼,就见纸背面写着‘六号’。 六号?那不是钟玉禾拿的玉牌号吗? 她要跟未来的太子妃比试? 沈望舒一下子傻眼了。 钟玉禾已经瞧见她抽中的纸条,命内侍摆好奇葩,走过来盈盈一福:“还请沈姑娘赐教。” 沈望舒冲她干笑了下,一点也不自在地落座,又请钟玉禾先掷骰子。 八殿下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动过来要给两人当裁判,结果两人才开始下棋,八殿下突然肠胃不适,先去如厕了。 钟玉禾路子有些刁钻,沈望舒本来还紧张,两人略试了几个回合,她暂时估出钟玉禾的水平不如自己之后,一颗心才总算放下来了。 ——虽然对方是太子妃,但她不过输了几把,已经被人当成傻子了,她再不乐意输了好不好! 相反的,钟玉禾脸色有点难看。 她瞧着柔弱,一贯是掐尖要强的,所以当初铁了心想嫁给太子,为的便是日后荣登后位,在同龄贵女之中都能拔尖。 她事事要拔头筹,眼瞧着要输给这个梁州乡下来的女子,心里甭提多不痛快了。 沈望舒聚精会神,落下最后一子,突然青阳公主投壶的羽箭突然一歪,飞过来直接把棋盘给打乱了! 旁边观战的人没瞧见最后一子,呀了声:“这可怎么判定胜负啊?!” 钟玉禾心下悄悄松了口气,含笑道:“便算我输了吧,沈姑娘,承让了。” 这话听着极有风度,仔细一品,倒像是沈望舒输了,她为了维护沈望舒颜面,这才主动认输,显得她多么高风亮节一般。 沈望舒搞不懂她这话,皱了皱眉,脱口道:“本来就是我赢了,怎么能叫算你输了呢?” 输了就是输了,什么叫算是输了! 钟玉禾盈盈一笑,含了几分无奈,倒似相让一般。 旁边立即有人替她说起话来:“沈姑娘,玉禾为了让你脸上好看,这才给了你个台阶下,你就别再得寸进尺了吧。” “放心,你这把便是输了,照样能再太后宫里服侍。” “沈姑娘别仗着玉禾好性,就这般颠倒输赢。” 沈望舒气的够呛,正要捡起棋子重新复盘,就听门边传来一声轻咳。 众人回首望去,就见裴在野抱臂斜倚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见众人目光投了过来,才悠悠道:“老八掉净房里了,托我过来帮他过来当个裁判。” 青阳公主就交由他来裁决了:“四哥,那你来说,沈姑娘和钟姑娘到底谁输谁赢了?” 第63章 一只小蟋蟀~ 钟玉禾一下子骑虎难下。 她方才说那句话, 本来只是想给自己找回一些颜面,谁料沈望舒这样不讲情面,直接和她较劲起来。 幸好有几个瞧沈望舒不顺眼的好友相帮, 她这才不至于落脸, 谁料又生变故, 太子居然这时候来了。 眼下她话已经说出去了, 要是这时候再认输, 不是等于承认方才是她说谎?还是在太子面前。 就算太子对她淡淡的, 总要给钟家几分情面, 这时候应当会偏向她一些... 钟玉禾心下一瞬忐忑,很快舒展开来, 向裴在野盈盈一福,以退为进地柔声道:“不劳殿下了, 沈姑娘年岁比我小, 我原该让着她的,我认输便是。” 她本来就是输了,瞧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真像沈望舒把她怎么地似的。 这话术也和陆妃那等女子异曲同工, 裴在野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沈望舒只瞧见俩人眉来眼去, 心头哇凉哇凉的——还玩啥呀,人家准未婚妻他能不护着吗? 就算他瞧见自己落子赢了, 难道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扫钟玉禾的面子? 裴在野瞥了她气鼓鼓的小脸一眼, 有心拿乔,慢悠悠地拉长了声调:“让我想想怎么判好...” 他目光转到沈望舒身上,带了点戏谑:“沈姑娘,你觉着我该判谁输谁赢?” 沈望舒完全不觉着他会帮自己,见他这般戏耍, 她心里闹心的要命,生怕留在这儿丢人,直接起身行了个礼:“殿下随意判吧,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沈姑娘好大的脾气,”裴在野挑了挑眉:“我让你走了?” 这小笨蛋,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他一眼! 他本来想逗引她多瞧自己几眼的,见她说走就走,他有些不悦地小哼了声,俯身捏起几枚散落在地上的棋子:“谁输谁赢,复盘之后便知。”就算不提他的太子身份,他记性超群也是出了名的,大家对他的话都没有异议。 钟玉禾一张巴掌小脸隐隐有些发白,就连方才帮她说话的几个闺中密友也不敢吱声了。 她禁不住出声:“殿下...” 裴在野指尖轻叩棋盘,把棋子一枚枚按照方才两人下的棋路挨个摆好,众人便瞧出钟玉禾是处于下风的,目光也不由得带了点怀疑,在她和沈望舒之间转了又转。 -- 第161页 他慢悠悠落下沈望舒方才所出的最后一子,就连骰子摆放的位置都还原的一模一样,青阳这才叫道:“还真是玉禾输了啊!” 青阳这话一出,大家看钟玉禾的表情都有些复杂,刚才为她摇旗呐喊的好友眼底也有些狐疑,他们方才也不信沈望舒能赢,还以为是她胡搅蛮缠耍赖,没想到钟玉禾这样的高门贵女手段也这般阴损。 再说这不过是区区嬉戏作耍,谁输谁赢又不是啥大事,钟玉禾便使出这般损招,以后倘真遇到什么冲突,这姑娘还不得下毒诬陷啊?以后还是远着些好。 钟玉禾脸色涨红发紫,裴在野似笑非笑:“嗯,是真输了,不是‘就算’输了。” 得亏钟玉禾心理素质超群,眼泪才没落下,行礼谢罪道:“都是玉禾的错,玉禾说话不周全,还望殿下见谅。”她倒也能屈能伸,又向沈望舒福了福身:“都是我行事不慎,这才累的沈姑娘被误会了,还请沈姑娘恕罪。” 沈望舒比较吃人哭哭啼啼来软的这一套,见她眼泪将落不落,不由有点迟疑。 裴在野却是最烦别人避重就轻试图通过眼泪逃避责任的,这下更不给她留颜面,左边嘴角一挑,负手道:“说话不周?不见得吧?” 他似笑非笑:“钟大,要真是误会,方才不尽早解释?现在倒挺伶牙俐齿的,方才舌头被鬼叼了吗?钟太傅便是这般家教?” 钟玉禾被他指名道姓骂了一通,脸色煞白煞白的,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他却乘胜追击目光略扫了眼她那几个闺中密友,看的她们身子缩了缩,才又叩了叩桌案:“我方才听你们闹哄哄的,颇是义正言辞,眼下怎么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强势桀骜,眼底揉不得半点沙子,有些事他懒得管倒罢了,一旦管了,必得追问到底的。 方才还洋洋得意指责沈望舒的几个女子再不敢闹鬼,上前来老老实实给沈望舒道了歉。 沈望舒又是暗爽又是震惊的,这帮抱团欺负她的被打脸她当然高兴了,不过她万万没想到,太子翻脸起来居然连准未婚妻的颜面都不给,这也太六亲不认了。 由于沈望舒在众人眼里只是梁州乡下来的一寻常臣女,众人见太子发作,倒未曾多想她和太子有甚关联,只当之前齐皇后逼太子娶钟玉禾,把他惹毛了,今日才这般针对。 裴灿若有所思地瞧了过来,目光在裴在野身上定了定。 沈望舒也被钟玉禾搅和的没了玩乐的兴致,又福了福身:“多谢殿下,我...额,臣女先回去了。” 裴在野再次悠悠开口:“稍等。”他唇角翘了翘:“沈姑娘的赢家彩头不要了?” 他话音刚落,负责发放彩头的内侍就哆哆嗦嗦地跪下了,他高举托盘,哭丧着脸道:“回殿下的话,彩头已经分发完毕了。” 太后倒是准备了二十多件金玉首饰做彩头,不过架不住沈望舒赢的太晚,彩头都瓜分的差不多了。 场面一时又尴尬起来,沈望舒脸上臊得慌,抿着嘴巴不说话。 裴在野凤眼笑的微弯,看向身边贴身的内侍:“去库里随便拿样东西过来补给沈姑娘。” 内侍领命出去,却没去寻常库房,而是去了太子的私库,从一方极名贵的紫檀木盒子里取出一样巴掌大,黑黢黢的物事,把它呈给了裴在野。 裴在野递给沈望舒:“这便赠予沈姑娘吧。” 他面上不觉含了几分期待,又觉着丢脸,忙掩唇咳了声。 沈望舒就着他的手瞧了一眼,就见他手里趴着一只大黑虫子,头生两根细长的触角,她头发险没竖起来,还是她定睛瞧了眼,才看清这是一只雕琢而成的虫子佩件,可挂于腰间,也可佩于颈上,材质颇为奇特,似铁非铁,似玉非玉——这是他之前从南海寻来的一块陨星。 他少时听那些戏曲话本里,男子常戏言,要摘天上星赠予女子,以示深情厚义——眼下,他真的把天上星辰捧到她面前了。 沈望舒当真没瞧见过这玩意,瞧着那只大黑虫子,眼睛都瞪直了。 裴在野小名‘蛐蛐儿’,这雕的便是一只蛐蛐,而且他小字‘在野’取自诗经‘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这个虫形摆件暗合了他的名字,还隐隐透着成家之意,既要表达心意,又不能太过露.骨,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琢磨出来送这么个礼。 不知道她了解寓意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陆清寥能送出这么巧夺天工的东西吗? 见她瞧的入神,他心下得意非凡,自觉送了极了不得的礼物给心上人。 虽然这东西古怪,但也比没有强,沈望舒本着不拿是王八蛋的心思,接过自己的赢家彩头:“多谢殿下。” 由于这佩件实在不大起眼,众人也没有过多关注,倒是裴灿瞧的入神。 裴在野若有似无瞧了裴灿一眼,唇角不易觉察地扬了扬。 裴灿记得老四有一块从南海弄来的天外陨星,是世人见都没见过的材质,坚韧无比,就连老四太子之尊,也不过凿下巴掌大小的一块,这是颇得他心的爱物,寻常都不让人瞧的,他居然舍得把他那宝贝雕成佩件赠予这位沈表妹,这可是一等一的上心了。 他和母妃之前对老四用了好几回美人计都折戟了,老四身边比庙里的和尚还要干净,难得沈表妹有这样的机缘,让她嫁给陆表弟,实在太过可惜... -- 第162页 可惜她和陆表弟有婚约在身,依陆表弟的迂腐性情,只怕也不会轻易取消婚约。 裴灿和陆清寥这些年,情分自然是深厚的,他也对这个表弟颇为倚重,他隐隐头疼,瞥了眼沈望舒,又不免心动,左右摇摆起来。 裴在野那块宝贝陨石见的人甚少,钟玉禾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不过她瞧见大殿下目光停驻在那个虫形佩件上许久,目露惊诧,好像这是个天下难寻的稀罕物件一般。 约莫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大殿下奇怪的眼神,让她一下联想到太子方才对沈望舒的维护,心中生出一缕不安乃至焦躁。 钟玉禾还未细思,八殿下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四哥,你...” 他刚才如厕如的好好的,他四哥突然冲进来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害得他小解的时候都解歪了,大半洒在衣袍上——这简直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他废了半天功夫擦洗了一遍,又换了身衣裳,这才敢过来。 裴在野没等他多说一个字,直接把他脑袋夹到胳膊底下不让他开口,他又冲众人笑了下:“我和老八有些话要说,诸位自便。” ...... 钟玉禾心下隐隐不安,她是跟着齐皇后一道来的,回去便给齐皇后上了眼药,冲齐皇后请罪道:“是臣女的不是,竟开罪了殿下,臣女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惹殿下的眼。” 钟玉禾虽不是齐皇后心目中理想的太子妃人选,但她颇是知情识趣,有出风头的地方处处不忘她的侄女齐玥,只是齐玥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钟玉禾知晓齐皇后的心思,也就没在裴在野跟前过分露脸,所以齐皇后对她颇是满意。 见她这般说,忙问道:“太子脾气是大了些,你也担待着就是了,可是他又给你什么委屈受了?” 钟玉禾把今日之事轻描淡写地带过,末了苦笑:“这也确实是我说话不周,得罪了沈姑娘,殿下教训得是。” 齐皇后面色微变:“可是陆妃的外甥女?” 她之前听齐玥传话,本来还将信将疑,见钟玉禾也说太子对沈女百般袒护,她顿时心生警觉。 钟玉禾颔首:“正是。”她垂眼道:“幸好太子后来又赏了沈姑娘一方珍贵佩件,以做补偿,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赔礼。” 齐皇后面色果然难看几分,她转了转腕间的翡翠珠串,不悦道:“那沈女好生放肆,竟敢这般挑弄唇舌,蹿腾着殿下苛责于你。” 她看了眼钟玉禾:“好孩子,今日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我必会为你主持公道。” 她先安抚了钟玉禾,第二日特地挑了个太后不在的时辰,摆开仪仗浩浩荡荡地去了太后别宫。 哪怕齐皇后是个无甚实权的,毕竟也是凤后之尊,别宫下人不敢怠慢,忙把她迎入了殿内坐着。 齐太后特地在殿内角落摆了张桌案,让沈望舒在桌案边练字抄经。 她见皇后进来,先是愣了下,继而对上齐皇后那双透着冷意的眼睛,她心里不由‘咯噔’了声,手指轻颤了下。 对于齐皇后,她自然是不陌生的,甚至可以说畏如蛇蝎,怔怔地和齐皇后对上,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脸色也开始发白。 但她转念一想,她现在又不是东宫姬妾,齐皇后总不能再以魅惑太子的罪名把她抓起来,而且她还是齐太后的侍读,畏畏缩缩的干嘛? 她这么一想,发颤的手脚终于安稳下来,只是脸色隐隐有点发白。 她按照规矩行礼:“皇后万安。” 齐皇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一眼,淡道:“你便是陆妃的外甥女,沈...望舒?”她停顿了下,才回忆起她的名字。 沈望舒低头:“是。” 齐皇后目光略冷,接过宫人奉上的热茶,慢慢地道:“我听闻,你和太子走得很近?” 沈望舒摇头:“娘娘误会了。” 齐皇后见她惜字如金,她居然套不出什么来,她瞥了身边的宫人一眼,宫人立刻捧上一方酸枝木匣子,她淡然道:“听说你在梁州时曾救过太子的性命,这是给你的赏赐,收下吧。” 她话音刚落,宫人便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块温润柔腻的鸳鸯玉佩,宫人要把木匣递到沈望舒手里。 她目光落在沈望舒身上,仔细审视着她的神色:“这玉佩钟氏女有一块,我侄女阿玥也有一块,太子既然这般看重你,你也该有一块才是。” 她这话,一是告诉沈望舒,太子的正妃和侧妃之位都有人选,不是她能肖想的,二也是为了试探,只要沈望舒脸上敢露出喜色,她一定要想法将她好生发落了。 她没记错的话,钟玉禾和齐玥是未来的太子妃和太子侧妃人选吧?太子亲事都快有眉目了,还总来招惹她,真不是东西! 还有齐皇后的这句话...她俩有,她也要有,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这还是鸳鸯玉佩... 娘诶!齐皇后不会是发了癔症,来帮太子提亲的吧? 沈望舒一下子跟火烧屁股似的,差点没挑起来,她慌忙后退了几步:“臣女不要!” 齐皇后:“...” 虽然沈望舒不收正和她意,她也没打算让沈望舒入东宫,但见她一副见到瘟神的模样,齐皇后莫名又有种自家辛苦养的大白菜被人嫌弃的恼怒感。 她皱了皱眉:“为何?” 沈望舒反是疑惑:“娘娘,这鸳鸯佩可有许亲之意,难道您想让我嫁给太子不成?”齐皇后是不是吃错药了呀。 -- 第163页 齐皇后:“...”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直的人,给沈望舒弄的一时语塞,她明明是来警告的,怎么经沈望舒一问,她跟来提亲似的! 关键提亲还被沈望舒拒绝了! 她目光霎时锐利如电,随即又收回目光:“你误会了,我并无此意,这鸳鸯佩你既不愿收便罢了。” 她寸许长的指甲轻点椅子扶手,对着个四品官大臣之女也懒得委婉,直接道:“你有安守本分的心,这很好,希望你日后也能安分守己,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别想些不该想的。” 她这话说的浅显,是在警告她不许打裴在野的主意,沈望舒听明白倒是听明白了,只是越发觉得她脑子有毛病。 齐皇后其实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但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还是想给她些教训,她微微倾身:“你...” 沈望舒方才已经给人打眼色,让人去请齐太后了,她见齐皇后神色不对,很是机灵地想要岔开话题,就听殿外传来太后的声音:“你自己还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在这儿让谁弄明白身份呢?” 齐皇后如同见了猫的老鼠,忙起身行礼:“姑母...太后。”她这皇后唯一的用处就是帮太子空占个位置,不让陆妃登上凤位,凤印和权柄一应都在齐太后手里,齐太后手段又素来厉害,她怕她 齐太后一脸不悦:“你倒是好大的排场,在我的宫里训我的人,这个太后不若你来当?” 齐皇后慌忙道:“儿臣不敢!儿臣不过是...” 她直接截断她的话,淡淡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们这些晚辈事忙,这孩子替你们在我跟前尽孝,本就不易,就算是宫里的女官侍婢,也该给几分颜面才是,更何况这孩子是正经有出身的,你倒好,为着些没头没影的事儿训她,是在打谁的脸?” 别说沈望舒没对太子有什么心思,就算真有人对太子有心,齐皇后在她这个太后宫里闹这么一通,太子和她这个太后都得都得陷入桃.色丑闻,外面指不定要传她这个祖母为老不尊给太子送美呢。 哎,皇后这脑子...数十年如一日。 齐皇后被骂的灰头土脸,只有诺诺应是的份儿了。 齐太后和威国公一样,对齐皇后也懒得同她说教,摆了摆手:“我这几日身子不适,你在凤仪宫为我抄上一百遍心经吧,抄完之前,莫要出宫了。” 这等同于禁足,齐皇后手脚冰凉地应下,齐太后对着沈望舒缓颊道:“好孩子,你去歇着吧,皇后那里你不必担心。” 沈望舒心绪明显不高,低头退下,想到前世齐皇后给她的那些羞辱,她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的起来。 她自有亲事,才不会上赶着嫁给太子呢! ...... 众人来到猎场的别宫之后,略微修整了两三日,睿文帝便挑了天气和暖的一日,设酒祭过天地,便正式开始了游猎。 沈望舒得了太后的赏,也拿着一把小弓和十几只羽箭,昂首挺胸地帮太后打狐狸去了。 男子游猎和女子游猎的场地不同,男子的猎场在密林深处,专是为了去狩猎那些虎狼之类的大型野兽,贵女们则是在河畔猎些兔子麻雀狐狸之类的小东西。 沈望舒逛了半天,连根毛都没猎着,觉着自己怪没面子的,往深处寻了一时,她才终于寻摸到一处狐狸窝。 她心里一喜,正要张弓搭箭,但瞧那只小狐狸毛绒绒的,又舍不得伤了它,她有心逮来玩几天,便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她几乎是匍匐在草丛里的,那狐狸一时竟没有觉察,她眼瞧着离它越来越近,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鹰鸮,一只极为神骏的苍鹰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直接抓住狐狸脊背,在狐狸没反应的时候,利爪刺破它的皮毛,直接把它拎上了半空。 那苍鹰几乎有一人高,张开翅膀有一丈宽,简直像巨兽一般,沈望舒吓呆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哨,那只苍鹰便循声飞了过去。 裴在野纵马而来,伸出一只手臂,让苍鹰停在他胳膊上。 他拎着蔫蔫的狐狸,冲沈望舒扬了扬:“照你这么个抓法,一个月也抓不到一只猎物,我心情好,这只就给你吧。” 难得找到和她独处的机会,他心情确实颇好。 他已经有数不清的话想要告诉她了,他一定要告诉她,他之前在船上说利用她的话都是骗人的,他就是因为喜欢她了,所以才无比嫉恨陆清寥,那只小‘蛐蛐儿’,便是送给她致歉的。 他纵马走到她面前,把那只狐狸递给她:“喏。” 他忽然又收回手,皱了皱眉:“罢了,这玩意会咬人,且御兽园驯化几日再给你玩吧。” 驯化...沈望舒怔怔地看着那只半死不活的狐狸,突然后退了一步。 裴在野扬眉:“你怎么了?” 前世,她出逃失败,裴在野带她去了猎场,让她瞧将士用铁链驯化野兽,他眼皮透着红肿,眸光却十分泠然:“你知道如何驯服猎物?” 她就像一只弱小的猎物,在他的利爪下瑟瑟发抖。 他为了不让自己心软,便不去看她,自顾自地淡淡道:“永远关着它,看着它费尽心思地徒劳挣扎,最后不得不屈服。” 沈望舒瑟瑟中断了回忆。 “我不要!”她不禁捂住了耳朵。 她略带惊恐的目光从那只狐狸身上收回来,脑海里自然而然划过齐皇后那张脸,努力平复心绪,皱了皱眉道:“殿下,你不应该给我,你应该拿去给你的未来正妃和侧妃。” -- 第164页 裴在野伸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挑眉道:“胡说什么呢,我哪来的正妃和侧妃?” 她还没和陆清寥解除婚约,他怎么可能有正妃? 他忽然又蹙了蹙眉,似乎明白些什么,面色有些发冷:“谁告诉你的?” 他不悦道:“是皇后?她的话你也信?” 沈望舒怔住。 第64章 独处 裴在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挑眉不悦道:“我没打算娶钟玉禾和齐家表姐,你少在那里给我造谣。” 可是齐皇后说太子今年快要加冠,必是要大婚的...沈望舒有些疑惑, 停顿了下, 才道:“不娶就不娶吧, 殿下, 我能走了吗?” 裴在野轻哼了声, 声音里带了丝极难分辨的委屈:“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他唇瓣微抿, 停顿片刻, 才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为了我在船上的那番话着恼?” 船上? 他亲口说留在她身边,假扮她表哥, 装作对她好的样子,都是为了利用她吗? 她这些日子一直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都承认之前对她百般利用了, 还总是来找她? 沈望舒脸色微微发白,攥紧了裙摆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在野见她这般反应,不由垂下眼:“我和陆清寥自来不睦, 那日他用你激我, 所以我才会那般说,并非有意惹你生气。” 他微微吐了口气, 又抬起眼, 幽深双目直视着她:“我在你身边,也和陆清寥无关。”他忍着脸上的热意:“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我想日日能见到你而已。” 沈望舒又怔住了,第一反应是警惕——这可不是他第一次骗她了! 她一脸的不信, 甚至有些不高兴了:“殿下,说话如泼水,你这样翻来覆去地骗我有意思吗?你不是为了利用我还能是为了什么?我身上还能有什么是值得你费心的?” 之前裴在野说出那样伤人的话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想过,会不会是四哥嘴臭的毛病又犯了才故意气她,但仔细想想,她既不聪明,也没什么家世,身上也无甚价值,值得堂堂太子用心劳神地留在她身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想钓出表哥。 她说完,一对大大的桃花眼直直地瞅着他,眼里带了些气。 裴在野被她蕴着水雾的眼睛瞧的心头发痒,不由想到初见她时,她一双眼瞧的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出声凶她才能稳住心神。 他心头微漾,语气不觉放柔,缓缓道:“在遇到你之前,陆清寥伙同刺客设伏,致使我重伤,我也捡到了他那块玉佩,不料却阴差阳错和你相认。”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初时我身受重伤,又需要混进梁州城,确实对你存了利用之意,这是我的不是,后来我发现...你...很好,” 沈望舒大眼仍是直直地瞧着他,裴在野面皮烫的厉害,心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忍不住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我...也是有些喜欢你的。” 他也知道自己说这话别扭,但是依着他宁死不屈的性子,在心上人面前能张开嘴说出‘喜欢’两个字,已经是极限了,他现在都想把自己扔到河里降降温。 沈望舒眼睛被他遮住,在他说话的刹那,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种种情绪冲击着她的脑袋,将她的思绪搅成一团浆糊。 太子说喜欢她?! 徐徐清爽河风吹来,裴在野觉着脸上的温度降了些,他拿开手,摸了摸下巴,禁不住问道:“你是何意?” 他都已经表白了心意,她难道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望舒在他清越的嗓音里,逐渐找回了一些神志,她抿了抿嘴巴,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曾经她多么希望四哥跟他说‘喜欢’这两个字,可她每次问他的时候,四哥不是阴阳怪气地训斥她一通,就是冷嘲热讽,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好像让他喜欢她是一件多么不堪的事情一样。 现在就算他说了,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之前他在梁州的时候,说假死就假死,说带她走就带她走,现在说起‘有些喜欢她’,又逼着她尽快给予回应,好像她就得由着他随意摆弄一般。 四哥为什么会这样? 裴在野见她垂头不说话,略迟疑了下,淡淡道:“你和陆清寥退亲吧,不必再和他纠缠了。”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会护你一世的。” 这话就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耳边,让她一下恢复了清明。 他对自己的喜欢是真是假尚且不知,就算他对自己有几分另眼相待,但他不是‘四哥’,这是太子啊。 四哥有着嘴臭脾气大架子大等诸多毛病,但对她很好,从来不会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太子强势,霸道,专断独行,说把她关起来就关起来——就如同前世一般。 她沉默良久,声音里不禁带了点气恼:“凭什么?!” 这桩婚约是母亲定下的,表哥也无甚过失,对她甚至可以称得上体贴入微,就算两人眼下无太多情分,凭什么太子一开口她就得退婚! 表兄和她是血亲,也是母亲的内侄,就算为了不辜负九泉之下的母亲,她也不能对婚事如此轻慢。 裴在野脸色仿佛被冷霜刮过似的,慢慢皱起眉:“你不愿意?” 叶知秋说得对,她和陆清寥本来就无甚情分,当初若非他被嫉恨蒙蔽双眼,若是能好言好语地跟她解释,也不至于让陆清寥钻了空子。 -- 第165页 他已经解释过了,她为何还要和陆清寥,和陆家那伙人纠缠? 她真的喜欢上陆清寥了? 他薄薄的眼皮掀起,露出冷锐锋芒:“你对陆清寥有意?” 沈望舒心头涌上一股气来,昂起头和他对视:“殿下,我已经答应了和表哥举办定亲宴,表哥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不能毁诺。” 这个消息他早就从太后口中得知,但绝不及她亲口说出这般令他生怒。 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陆清廖拿婚约胁迫于她,现在她都已经亲口承认了,她愿意和陆清廖定亲! 他一时灵台摇晃,恼怒不亚于她当时跟着陆清寥跑了的时候,眼里跟塞了细沙似的,又酸涩又胀痛。 他拳头紧了又松,忽然冷笑了声:“那我就祝你和陆清寥早日定亲了。” 前提是他能活到那时候。 沈望舒被他通身的戾气吓退了一步,他突然微微倾身,猝不及防地把她摁在自己怀里。 她听见他鼓噪急切的心跳声,微微瞪大了眼睛。 裴在野在她耳畔意味不明地低声道:“我本不想这般的。” ...... 接下来的几天,沈望舒都没再遇到裴在野,他应当是失了兴致终于放弃了。 这场游猎预计得有大半个月,沈望舒最近心浮气躁的,就天天往林子里钻,还真给她打到了不少猎物。 只不过她瞧着那些小兔子小麻雀毛茸茸的,她又舍不得伤了它们,就瞒着侍女偷偷揣怀里带回住的地方,几天下来她屋里多了好几只活物。 今儿她运气好,居然逮到了一只极漂亮的山猫,她正要拿回去和太后显摆一二,就见许多蛇虫鼠蚁从地里钻了出来,疯了一般的四处乱窜。 沈望舒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正要呼喊身边的宫人赶紧躲到空旷地方,只是她一个音节还没发出,脚下的地面就剧烈摇晃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地动来了。 这场地动实在来的厉害,又快又急,整个大地仿佛要倾覆一般,所有人站都站不稳,这下也不分主子下人了,不论是贵女还是宫人,均被摇晃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四散逃命,就连宫里驯好的马匹也遵着本能,撒开四蹄奔逃而出。 沈望舒本能地要躲到空旷平坦的地方,谁料她这边才走出几步,一匹疯马突然向她撞了过来,她匆忙躲开,结果还是被带飞了一丈,整个人便踉跄着跌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滴在自己脸上,她缓了好一会儿神,这才缓缓张开了眼。 也不知道她昏过去多久,日头已经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沈望舒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撑起身子,就见附近不少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都是被乱石砸死或者被人踩死的,鲜血汩汩染红了地面。 她有些惊恐地捂住了嘴,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却也没空哭哭啼啼的,一边噼里啪啦掉眼泪,一边四下搜集着干粮和一把仅剩一只箭矢的射虎弩,等搜集的差不多了,她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顺着营帐的地方走过去。 她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渐渐地目露惊恐,这密林的路已经和她来时不一样了,道路被山石掩埋,河水暴涨,整个地势她都不认识了。 她心下惊慌,茫然四顾了片刻,忽然听见风声送来隐隐人声。 她以为是来搜救的将士,心下一激动,奔着人声就跑了过去,都靠近了她才发现不对,人声里还夹杂着刀兵相撞的声音。 她赶紧藏到一棵树后头,小心探头瞧过去,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和人相斗的居然是裴在野,他手持一柄狭刀,被三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围着,他脸上挂了点小彩,旁边还散了一地的尸体。 不知道为何,裴在野身法明显不如往日灵便,不过他气势仍旧慑人,擦了擦嘴角鲜血,冷笑:“一道上吧,省的我麻烦。” 三个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抵不过杀了他的诱惑,直直地向着他扑了过去。 当中有个人出招极阴险,他约莫是瞧出裴在野左边身子不灵便,便专朝着他左下路攻去。 他一把短刀从裴在野腰间划过,带出一蓬鲜血来,拼着被裴在野一刀捅进腹部,他又朝着裴在野脖颈砍了过去。 太子在生死关头,沈望舒呼吸停滞了一瞬,想也没想,摘下腰间挂着的弩机,就冲着那偷袭他的汉子扣下了扳机。 第65章 小乖 沈望舒对动刀动枪的并不擅长, 不过射虎弩是她改制的,她对这把弩机自然熟悉,准头也是有的。 可惜那刺客也在飞速行动, 这一箭到底是没射中, 只把他肩膀带出一蓬血花, 动作迟缓下来。 只是这一箭飞来的实在蹊跷, 正在争斗的四人几乎本能地向她这边望过来, 沈望舒心里一个哆嗦, 急忙死死地趴在草丛里。 裴在野最先反应过来, 趁着方才暗杀他的刺客走神的一瞬功夫,斜斜一刀撩过去, 几乎将他劈成两半,整个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死的这个应当是所有刺客里身手最好的一个, 他这么一去, 裴在野压力减少了许多,对上剩下两个也游刃有余。 沈望舒悄悄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手心的冷汗,理智也慢慢收回来了。 方才她也没多想, 见太子要被人捅死, 下意识地就选择了救他。 -- 第166页 不管两人之前有多少纠葛,他在梁州的时候, 总归是救过她的, 再说齐太后待她极好,她也不能看着太后最看重的孙子死了不管。 她迟疑了下,又探头瞧了眼,见裴在野稳住了局面,赢过那两个刺客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她救他是一回事, 两人再掰扯又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她不再犹豫,趴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如她所料,裴在野很快解决了两个刺客,大步向她方才藏身的地方走过来,这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倒伏的野草——显然有人刚刚在这里趴过。 裴在野捡起地上几根折断的青草,微微蹙眉。 ...... 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沈望舒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声狼嚎,心里有些害怕,也不敢再走了。 她又怕再来一波余震,只得寻了一处宽阔地方,一路上又捡了不少树枝树叶,勉强升起一小团火,又挑了个不太脏乱的地方,和衣睡了。 就这么模模糊糊睡到半夜,沈望舒突然听到一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她睡的本来就不沉,眼皮子抖了两下,猛然睁开眼,就见林子里不远的地方,亮起两道幽幽的绿光。 沈望舒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猛兽的眼睛,她一下子慌了手脚,下意识地摸起手边的射虎弩,想也没想就射出一箭。 野兽的反应速度可比人快多了,那两团绿光纵跃了一下,嗷地惨叫了一声,却也只伤了一处后腿,不过伤痛似乎激发了它的凶性,它又长叫了声,猛地从林子里蹿了出来——赫然是一匹高大野狼,目露凶光地盯着她,却又忌惮她身前燃着的火堆,隔着约莫两丈的距离踌躇不前。 沈望舒嗓子眼发苦,两条腿直发软,可惜她最后一只箭已经用完了,只能寄希望于那只野狼忌惮明火,不敢过来。 小时候听村里的猎户说,和野狼对峙的时候千万不能胆怯,一旦被它瞧出来就会立刻咬断人的脖子,她只能拼命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匹狼。 不过就算她眼睛大,身量也对这匹狼造不成什么威胁,野狼龇牙咧嘴地低吼了声,磨了磨爪子,身子一跃就向她扑过来。 沈望舒惊慌失措地抄起手边的碎石就向野狼砸了过去,就听‘噗’的一声,野狼进攻的动作一下子凝滞住了,继而缓缓地倒向一边,竟是一动也不动了。 沈望舒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扔石子的手,她愣了片刻,才发现那野狼身下留出大量鲜血,后颈上还插着一把五寸来长的军刺。 沈望舒怔了下,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 “兵部新造的军刺,”一只白洁有力的手伸过来,拔起了那把匕首,带出一片血花,他啧了声:“有些血腥。” 沈望舒惊声道:“殿下?” 她都已经做好事不留名了,没想到裴在野居然和她同路,还在这时候救了她,这是何等的孽缘啊! 裴在野斜靠在一棵树上,一手把玩着手中的军刺,轻哼了声:“不然还能是谁?”他眯起眼:“你以为是谁?” 陆清寥吗? 沈望舒想到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和他的争执,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虽然救了裴在野,但是他又不知道,依照他那样桀骜霸道的性情,平时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找了,在被她拒了之后应该恼羞成怒才是,为啥要救她啊? 裴在野被她这个问题气笑,他救她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到底心里是怎么想她的? 他抱臂道:“我怎么能让野狼吃了你呢?” 他挑了挑唇角:“该把你拆吃入腹的是我啊,小乖。” 他一边说,一点点向她靠近,虽然步伐略有踉跄,但他的提着带血军刺的样子,依然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沈望舒只理解了字面意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嗓音被吓得变尖了:“你还吃人!” 这人不光骗她哄她偷她束胸,居然还会吃人,太恐怖了! 裴在野:“...”他深深觉着,有必要给小月亮提高一下文化水平了。 裴在野只是想检查一下她可有损伤,见她瞧见自己跟见了鬼似的,他蹙了下眉,伸臂把她捞了过来。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了几遍,见她身上没有伤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沈望舒还在纠结拆吃入腹那个成语,一边隐隐觉着裴在野又在吓人,一边又有点害怕,哭丧着脸:“我不好吃...” 裴在野斜了她一眼,笑:“吃了才知道。” 他说完,故意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慢条斯理地伸出修长手指,按住了腰间玉带上的金扣,一副要宽衣解带的架势。 沈望舒终于意识到他说的‘吃’,不是她理解的那个‘吃’,她尖叫了声,抬起手来给了他一拳,拔腿要跑,一边啐了他一口:“恶棍!脱裤子!不要脸!” 本来他救了她的命,她还有些惊讶和感谢,没想到他救她就是为了欺负她,这狗东西,呸! 裴在野身法当真不如往日,竟然被她一拳捶的踉跄跌倒在地,脸色一下子白的厉害。 沈望舒再次震惊了,一时都忘了逃跑,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裴在野这一跤摔得不轻,后背隐隐作痛,瞥了她一眼:“你气性倒大。” 他掩唇咳了声,捏了捏眉:“地动之后虫蛇出洞,我不留神被只白头蝰咬伤了腿,现在毒性发作,我当然得看看伤处了。” -- 第167页 他今儿真是倒霉透顶,先是遇着地龙翻身,身边侍卫死伤无数不说,下午一边找出路,一边找小月亮的时候,又被毒蛇所伤,下午还碰着了几个身后厉害的刺客,他回去之后非宰了那个测算出这次吉时的司天台不可。 其实他几刻之前毒性便已经发作,只是瞧见她被野狼袭击,这才强撑着用身法纵跃过来,提着军刺击杀了那匹野狼,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沈望舒半信半疑,但见他额冒冷汗,呼吸急促,也不由小小皱了下眉头,想离开的脚步也顿住了。 毕竟他刚才救了自己,她也不能看着他被毒死——话再往前说,她要是想看着他被活活毒死,之前也不至于救他了。 裴在野费力地解开腰间玉带,沈望舒下意识地背过身,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瞧的。 他看到她的反应,颇是自得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吧,自上回之后,我每日都穿着两条纨裤。” 他说完不禁反思了下——这有什么可得意的! 沈望舒这才看见,他里头当真穿了一条轻薄略短的亵裤,他迟疑了下,卷起裤角,露出大腿内侧红肿发紫的伤处来,他肌肤光洁紧绷,双腿极具力量感,把这伤处衬的极为狰狞。 在小姑娘面前脱裤子,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穿了亵裤,不然眼下当真要出丑了。 不过依照小太子的大小,应当也不至于出丑,就怕吓到小月亮...上一世,他就总是用它把她弄的哭哭啼啼的。 不得不说,他对自己还是颇为自信的。 裴在野脑海划莫名划过这样的念头,发觉自己底下不安分地作祟起来,他忙按捺住心思,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沈望舒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瞧着伤处有些心惊肉跳:“瞧着还挺严重的...” 她迟疑了下:“不过我没记错的话,白头蝰应该不是剧毒蛇,最多使人痛痒无力...” 裴在野担心她又起了要离开的心思,他心里一急,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方才中气还足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弱无力:“毒性虽弱,伤的却深,我方才动用内力杀了几个刺客,此刻怕是已经毒气攻心了...” 沈望舒听他说的吓人,毛骨一悚,直接问道:“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哎,帮太子解了毒之后再各走各的吧,就当还他之前的救命恩情了,她和太子之间好像被奇怪的线索绑住了似的,兜兜转转总能遇到。 裴在野方才是一时情急才下意识地示弱,没想到这招居然这般好用。明知道她眼下并无任何暧昧之意,或许只是看在齐太后的面子上才愿意帮他,但他心绪依然飞扬起来。 他心下微喜,目光忽的落到她的唇瓣上,她唇瓣嫣粉,圆嘟嘟的如同花朵一般,丰润柔软。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亲她的触感,心头快跳了几拍,抿了抿唇,略显艰难地道:“我听太医说过,在中蛇毒之后,可以请人帮忙吸出毒血...” 他一边说,脑内便浮现了那个场面,她在他面前蹲身弯腰... 他底下又起了些反应,他略显苦涩地皱了皱眉,微微收拢双腿。 沈望舒是比较吃软不吃硬啦,不过她又不是傻子,一脸狐疑地道:“不对吧,别人帮你吸毒血的时候,万一嘴里有破疮或者不留神咽了下去,那岂不是要跟你一道中毒了?再说靠吸毒血真的能吸干净?” 她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巴:“你要是再糊弄我,我可要直接走了啊。” 她学着他的样子,撇了下嘴,故意搓了搓手,摆出一脸期待的样子:“我只听人说,可以在伤口划十字刀放血,要不要给你两刀?” 裴在野:“...”这小傻子,该聪明的时候犯傻,该犯傻的时候又胡乱机灵。 他没脸再重复刚才那个提议,从碟躨带上取下匕首,尖端在火上燎烤一时,他把匕首递给她:“动手吧。” 他唇角微翘:“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沈望舒只是嘴上厉害一句,真要让她拿刀割人,她手抖得厉害,只得拼命回忆太子两世讨人厌的地方,这才勉勉强强下了刀,瞬间一股黑血便冒了出来。 好容易放完毒血,裴在野跟没事人一样裹上纱布,倒是沈望舒被那一摊血吓到,有点虚脱地坐在原地喘气,喃喃问他:“这下好了吧?” 裴在野知道她脾性虽弱,骨子里却是个极执拗的,上回说了不要和他再缠扯,绝对会说到做到——就如同此时,她一个小姑娘宁可孤身在密林里找出路,也不愿意和他搅在一处。 他心下酸涩,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抿了抿唇,脸色淡淡的:“没好。” 他有些焦躁,想到方才示弱之后她的反应,控制着语调,低低道:“我中毒太深,余毒还没有清干净,得去寻紫叶草来祛毒。” 他看了眼自己的腿,又瞥了她一眼,蹙眉喟叹了声:“凭我自己是没法子采来的,不死也得残了,你忍心瞧她晚年无所依持吗?这般年纪了,还要为我操心劳神吗?” 想到齐太后老人家对自己的百般照顾,沈望舒鼓了鼓嘴巴,哼哼两声:“平时也没见你这般孝顺...” 她瞧他也不像在有精力做坏事的样子,就没再多话,用木棍拨了拨火堆,希望火堆能烧的再旺一些,她抱着膀子,缩在火堆边躺下了。 她今天受足了惊吓,又在林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东颠西跑,身上的冷汗热汗湿了又干,这时候终于返上劲来,抱着膀子哆嗦了两下。 -- 第168页 裴在野瞧她一眼,解下身上有些血迹的披风罩在她脑袋上:“睡吧。” 一股少年特有的草木香气把她包裹住,沈望舒就觉着身上一暖,刹那间想起在梁州时的日子了,心神不由得一晃,一时也忘了自己在哪,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四哥还是太子。 裴在野俯身凑近了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耳畔流荡:“你许久没叫我四哥了。” 第66章 叫哥哥 沈望舒心跳漏了一拍, 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没有焦距,又在搜寻着什么。 她失神了会儿, 才抿了抿嘴巴, 一把掀开他的披风, 闷闷地道:“你不是四哥。” 从梁州到洛阳的那段路上, ‘四哥’就已经不在了。 要搁在平时, 裴在野定要逼问她‘他怎么就不是四哥了?’, 但瞧她神色抗拒, 他心下闷堵得紧。 最开始他有多嫌弃她这般叫他,现在就有多希望她能再唤一声。 他别过脸哼了声:“随你。” 沈望舒身上乏的厉害, 但是身在野外,旁边还有个太子, 她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转向裴在野:“殿下你睡吧,我来守夜算了。” 裴在野挑眉:“怎么?怕我偷袭你?”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沈望舒气的:“不是!”她顿了下,又有点怀疑:“你不会真的偷袭我吧?”她皱起脸:“你不会趁着半夜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揍我吧?” 裴在野被她逗的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发笑:“我要是真想揍你,用得着等你睡着?” “偷袭不至于, 调戏倒是有可能。”他猛然凑近了她, 那张秾华俊美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他故意轻佻地勾了勾唇:“多亏你给我提醒, 我要是不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干点什么, 岂不是对不起你?” 沈望舒和他鼻尖相抵,吓得怪叫了声,差点没倒栽在地上。 “快去睡觉。”他伸手在她下颔刮了刮:“不然我要轻薄你了。” 沈望舒气哼哼地推开他的手,给他这话闹的,更睡不着了, 但又怕他真的要轻薄自己,抱着胸口闭眼装睡。 她是钻了牛角尖,越想越睡不着,就在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轻拍她脊背:“我哄你睡。” 沈望舒咕哝了下,身子不安地动了动,还没等她拒绝,那只手又突然收了回去,一段轻柔舒缓的民间小调从他唇间哼出‘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覆何似?’ 他嗓音清越,极有少年气息,不过这歌却唱的低沉缠绵,没想到他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能歌善舞的。 沈望舒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富含感情的唱歌技巧唬住了,居然真的生出些困意来,她迷迷糊糊地问:“这是什么曲子啊?” 裴在野顿了下,耳根不觉升起些热意来,他又想到前几日表白惨遭拒绝的时候,又羞又恼地道:“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你还睡不睡了?!” 沈望舒咕哝了声,昏昏沉沉地半睡过去。 朦朦胧胧间,她又感觉到一只手伸过来轻拍自己,好像在哄小孩一般,动作柔缓,她终于沉沉入梦,睡梦中尽是在梁州的时光。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啾啾鸟鸣才慢慢睁开眼,这一觉睡的极清爽,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旁边传来裴在野的声音:“醒了?” 沈望舒揉了揉眼睛,嗯了声,把干粮分给她一些,两人吃过饭,她起身道:“咱们去找紫叶草来给你敷药吧。” 裴在野不悦地眯了下眼:“急什么?” 她就这么急着帮他解毒然后撵他走人? 沈望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中了毒,你不急?”她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你伤好了吗?” 昨夜放了毒血之后,裴在野的伤处其实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紫叶草都无妨。 想到昨晚上为了硬把她留下,便拿中毒当借口...他给她噎了下,还不得不装作动作不便的样子起了身,在她跟前装模作样地走了两步,慢腾腾地道:“当然...没好。” 沈望舒见他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不得不扶了他一把:“一般毒蛇巢穴附近就会有解药,我记着白头蝰喜欢在草地碎石地里,咱们去这些地方找找。” 温香软玉靠在他身边,裴在野觉着自己思绪有些乱了,故意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半倚在她身上。 她的甜香钻入鼻端,他眼帘似垂非垂地作怪:“走慢点,我头晕。” 是有点晕了,不光头晕,他还有些飘飘然,情不自禁地低头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沈望舒就觉着身子一沉,她咬了咬小牙撑住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娇气了。” 白头蝰也不是啥稀罕动物,紫叶草更是常见的很,哪怕裴在野一路上拼命捣乱,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就见林子里开了一大捧一大捧的紫叶草。 ——裴在野的脸色黑如锅底。 他那么大个子,沈望舒扶他一路,早就累的够呛了,见状欢呼了一声,扑过去摘了一大把,找了处干净的河水清洗,一边干活一边絮叨:“可惜没有锅釜不能熬药,不过弄碎了给你敷到伤处也是一样的。” 可算能把太子给治好了! 裴在野怕她又要跑,不紧不慢地岔开话题:“我瞧你对山间事颇为了解,你原来不是在乡间居住吗?难道还在山里住过不成?” 沈望舒随口道:“我十岁十一岁的时候,西蛮人打进梁州,柳叔就带着我们一家去山里避了小半年的乱,正好和几个猎户做邻居,好些东西都是跟他们学到的。” -- 第169页 她思绪果然十分容易跑毛,说着说着就扯远了,似乎想到什么不太好的回忆,有点咬牙切齿地道:“幸好后来朝廷派兵赶走了蛮子,朝廷派来的人还在我们村里待过半日呢!” 裴在野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心头动了一下:“可是四年前?庚子年秋?” 他终于从记忆长河里拖出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试探着道:“你是那个流鼻涕的小孩?” 沈望舒如遭雷击,终于想起来了,攥紧拳头大叫了声:“是你!” 裴在野不自在地低头咳了声。 庚子年的时候战事特别多,裴在野才安抚好平州,又赶上西蛮作乱,巴陵王府又是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梁州眼看着要失守,他急行赶来襄助威国公。 幸好最后终于打退了西蛮人,他只记着他路过一处村落,有个通身灰扑扑的小女孩坐在村口吃糖棒,他便命属下过去问路。 他那时候一身甲胄,头盔连脸都遮盖住了,只留下一双眼睛。 小女孩就没能分辨出他的年纪,还是十分热心地道:“兵叔叔,你们要进山里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裴在野当时脾气更差,而且他天生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听她叫十五岁的自己叔叔,他恶劣地笑了下:“谁要你带路,小鼻涕虫。” 小女孩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大人,一时目瞪口呆。 裴在野一把抢过她手里还没来得及吃的糖棒,扔进嘴里几下嚼碎了。 他还扬眉笑的一脸欠揍:“叫哥哥。” 小女孩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顿了下,哇哇大哭。 两人同时掐断了回忆,裴在野也没想到四年前就和她打过照面,不过这段回忆实在称不上愉快,倘是什么英雄救美,他还可以拿出来在她面前吹嘘一下,但是欺负小孩... 他略有些心虚地挪开眼,调整了一下神色:“你小时候还流鼻涕啊。”他一本正经地道:”我是为了让你知道人世险恶,你幸亏是遇到我,若是遇到歹人,给块糖就能把你骗走。” 这话说的,沈望舒气鼓鼓地看着他:“殿下,你小时候就这么讨厌啊!” “叫什么殿下?”裴在野扬了下眉毛,为了哄她高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朵娇嫩鲜花,插在她蓬松鬓发间。 “叫哥哥。”他懒洋洋地微挑嘴角,还是跟当年一样欠揍。 娇嫩的花瓣轻触她脸颊,沈望舒眨了下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思绪被拉回以往,一时竟忘了说话。 “不叫?”他伸手扯了扯她的脸。 沈望舒回过神来,皱着脸呸了声。 不过因着这桩旧事,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隔阂消融了些,沈望舒干脆专心料理手上的活,低头把紫叶草碾碎。 裴在野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趁着眼下气氛正好,悠哉问道:“有桩事昨晚上没顾得上问你。” 他上下扫了她几眼,哼笑了声:“昨天在林子里用射虎弩救我的是你吧?”他笑的凤眼飞扬:“你不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划清界限了吗?” 他又捏了捏她的脸:“口不对心啊,小月亮妹妹。” 他是顺着她留下的印记一路追过来的,基本上能断定昨天救人的就是她。 昨晚上情况危急他没来得及细想,趁她睡着的时候,把她救他这件事在心头反复琢磨了两遍,不由得心下窃喜,又得意非凡。 小月亮果然还是担心他的,不然不会冒险救他了! 陆清寥有被她这样救过吗? 沈望舒脸色一木,见到裴在野那张透着洋洋得意的脸,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她拍开他的手,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不承认?”裴在野轻嗤了声,唇角微翘,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救我?” 沈望舒被他逼问的脸木木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昨天救他的时候,本就是动作快过理智的,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事后她要真想拿这个和他有什么牵扯,干嘛不直接留在那里不走了?就算眼下被他当面问了,她也只有否认的。 他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你看过话本吗?” 他不由放低了声音,耳尖发烫,但还是摆出一脸的若无其事:“话本里男角救了女角,女角都是要以身相许答谢的,虽然你我性别调转了,但我也不是不可以勉强自己...” 沈望舒:“...”她想也没想就否认:“我没救你!” 她板起小脸:“殿下你看错了吧,没有的事,你少看点话本吧,都是骗人的。” 裴在野十分不愉她这幅拼死划清界限的样子,心头又开始泛酸,不悦地眯了下眼,意味深长地道:“你可别让我逮着了。” 沈望舒瞧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心里头也气闷得很,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她一骨碌起身:“好像有马过来了!” 两人眼下不识得路,也走不出林子,若能找到一匹马,让马儿分辨气味带他们出去,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裴在野当即起身,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匹极神骏的白玉骢从密林里钻了出来,它也瞧见二人,马蹄一顿,居然转头跑了。 沈望舒吓了一跳,忙和裴在野大步去追赶。 不过两人很快发现不对,这匹白玉骢跑的极慢,而且每跑出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看向二人,似乎要把二人带去什么地方。 -- 第170页 沈望舒没想那么多,裴在野蹙了蹙眉,二人一马在林中穿行一阵,白玉骢突然在一棵高壮松柏底下停下,大眼直直瞧着二人。 沈望舒忙跑过去,扒开草丛一瞧——就在陆清寥在树下昏迷着,脸色苍白,双眉微蹙。 第67章 有你真好 表哥?居然是表哥! 这些日子陆清寥一直带着千牛卫在猎场周遭巡逻, 沈望舒和他也有几日未见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沈望舒忙推了陆清寥几下:“表哥表哥!” 陆清寥昏的极沉,她用力推了几下也不见醒来, 她更加心惊, 忙伸手去探他鼻息。 裴在野见她这番举动, 极危险地眯了下眼, 不由冷哼了声。 沈望舒有些心惊肉跳, 重重去掐陆清寥人中, 他竟然还是半点反应也无, 她忍不住问道:“表哥怎么会伤成这样?” 哪怕表哥和她没有婚约,他也是她的至亲了, 他的死活她自然关心,虽然明知道裴在野不太靠谱, 但她眼下也没有别人可问了。 裴在野眸底幽暗冷沉, 目光落在陆清寥身上,听到她发问,他又垂了垂眼,遮住眼底的一缕异色, 若无其事地道:“这场地动来的突然, 别说是受伤了,就是死人也不在少数。” 他稍稍侧头, 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杀意, 冷笑:“他没死已经算是万幸了。” 沈望舒仔细瞧了瞧,就见陆清寥头顶一处高高肿起,只不过方才这伤处匿在三尺青丝间,她竟没有看着,想来应该是被滚落的山石砸破了脑袋——她以为这就是陆清寥昏迷的原因, 一颗心这才放下了点。 她又大略检查了一下,表哥身上东西带的还算齐全,伤药清水干粮应有尽有,马背上还挂着弩机和弓箭,要不是伤了脑袋,想来在密林里也能存活一阵。 她见他嘴唇干裂,忙取下腰间的水囊,先小心地托着水囊给他灌了点水进去,裴在野瞧的眼睛都红了。 她喂完水才起身:“咱们一道走吧。” 沈望舒既见他昏迷在此,总不可能把他撂下不管,现在山里虎豹豺狼出洞,万一趁着他昏睡的时候把他吃了该怎么办? 她没多犹豫,伸手拉住陆清寥的一只胳膊想要用肩膀把他架起来,裴在野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要干什么?” 沈望舒被他凶凶脸唬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道:“救人啊。” 裴在野脸色难看:“谁准你救人了?!” 沈望舒一边把陆清寥拉起来,一边皱起脸:“我救自己的表哥还用别人准吗?” 裴在野气的想把陆清寥头拧下来,但见她已经快把陆清寥架起来了,他冷哼了声,从她手里抢过陆清寥,单臂把他扛了起来:“走。” 明明在遇到陆清寥之前,小月亮都只是扶着她的! 沈望舒见他一下子又生龙活虎起来,疑惑道:“你伤到底好了没?” 裴在野心里恨不能宰了陆清寥,这时候却还得帮着救他,若是他真在她眼前杀了他,她还指不定怎么恨她呢。 他嗓子眼都在冒酸水,面无表情地道:“死不了,还能动弹。” 他想到自己得靠着撒谎才能勉强留她在身边,而这个陆清寥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得到她的救护,这么一想,他心情越发恶劣。 ‘砰’地一声,他把陆清寥直接丢在马背上,牵起缰绳:“走吧。” 沈望舒忍不住道:“你轻点...” 裴在野火气不免带出来些:“要不要我给他立个牌位,把他供起来得了?!”他斜了她一眼:“张口陆清寥闭口陆清寥,他是你祖宗?” 沈望舒委实受不了他说话夹枪带棒的,她气的够呛:“你不喜欢表哥,我带着他躲远点就是了,我说我来扶他你偏不!你是不是瞧我不顺眼呀!” “你...罢了,”他给她气的脑仁乱响,生怕再说下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沉着脸岔开话题:“现在距离那场地动已经过去一日一夜,若是祖母和皇上无事的话,眼下定然开始指挥禁军搜救了。” “哼!”沈望舒哼了他一声,见裴在野说到正事,她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嘟了下嘴巴:“禁军一共也就万把人,这场地动里还不知道有没有死伤,这林子这么大,禁军能搜到猴年马月去。” 他一边动作粗鲁地拽着缰绳,一边沉吟道:“禁军搜救自有章程,幸好这次打猎带出来不少能分辨人迹的猎犬,他们一般都是先沿着河道开始搜救,这片猎场拢共就两条大河,你我先顺着河道走,看看能不能碰上禁军。” 他想到齐太后,不免有些心焦,祖母虽是太后之尊,但这场天灾来的太急太狠,昨日那般地动山摇的,便是祖母在别宫里也不一定能保全。 若是祖母出了事... 他心下焦虑,终于面对起这个不愿细想的问题,隐隐不安。 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只抬手捏了捏眉心,只是一下子失了说话的兴致,长睫垂覆下来,看着莫名惹人怜惜。 沈望舒见他神色不似往日飞扬,竟在这时难得和他心灵相通了,她犹豫了下:“你...是不是担心齐太后啊?”她叹了口气:“我也担心她老人家,她对我可好了。”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方才裴在野那张扬跋扈的德行,她还能和他斗几句嘴,见他难得流露出这样的郁色,倒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她不免又有点心软,再说她也十分记挂齐太后的好不好! -- 第171页 裴在野见她目露关切,心头不免一暖,可还是嘴硬:“你还管我干什么?只关心你那好表哥便够了啊。” 沈望舒:“...”好想揍死他! 他说完不由懊恼自己,目光落到她紧紧绷着的小脸上,干咳了声:“是我多嘴了。” 他捏了捏眉心,脸上终于显出些焦虑,眉心蹙出一道痕迹:“我确实挂念祖母,也不知她眼下如何了。”他殷红唇瓣微微抿起,有几分别扭地再次调开视线,声音也不觉低了:“我不想你跟我一块挂心。” 沈望舒脸色这才好看了点,瞧了他一眼,认真道:“太后会没事的,我之前跟我们村里的老道学过面相,人中长的人一向多福多寿,我瞧太后人中极长,跟庙里的菩萨金身差不多了,定然能逢凶化吉的,说不定她老人家就是天上的神仙转世,来普渡世人的!” 她勉强摆了摆手:“所以,你就不要瞎操心了,管好你自己吧。” 由于他有个爱装神弄鬼求仙问道的老子,裴在野一向最厌恶鬼神相术之说,但她这样说出来,感觉又不一样,这样毫无根据的话,让他心中焦虑莫名排解了不少。 他听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傻话,唇角不觉松了松:“好吧。” 他忽然伸手,把她拥进怀里,却没等她抗拒就松开了手。 他低喃了声:“有你真好。” 第68章 把她送到太子的那里…… 沈望舒虽然不大高兴他突然抱自己, 但见他轻轻拧眉的样子,她不由抿了抿嘴巴,觉得他好似没有以往那般讨人嫌了。 三人一马沿着河道行进了大半日, 期间又发生了两次余震, 河水再次暴涨, 天空阴云密布, 眼瞧着一场暴雨将至。 裴在野当机立断:“找处平坦的地方呆着。” 他想了想, 看了眼沈望舒的小身板, 又道:“眼下余震未平, 没法进山洞里躲着,我得尽早编个简易棚子搭在高处, 好歹能略遮一遮风雨,你要是被淋着伤寒了, 只怕要去半条命。”至于陆清寥, 压根没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沈望舒忙应了,老实跟着他找到一处平坦开阔的高地。 裴在野先安置好她,嫌恶地看了昏迷的陆清寥一眼,确定了附近没有毒蛇猛兽之类的, 便去周遭搜集能用的木头树叶藤条等等。 沈望舒平时觉着他不大靠谱的样子, 但这时候他却莫名稳重可靠起来,心里无端踏实不少, 她也不好看着一个中毒的跑去干活, 她便也没闲着,在原处升起火堆来,把身上剩余不多的干粮归拢了一下,分作两份拿火烤了。 陆清寥眼下是没法进食的,沈望舒只得把干粮掰碎了塞进水囊里, 再一点一点摇晃成浆糊状,再用水囊慢慢灌进他嘴里。 裴在野提着东西回来,就见到她在照顾陆清寥,他恼的差点没当场升天。 偏偏小月亮对他也无任何暧昧举动,只是正常喂个饭而已,他还不好发作。 沈望舒把烤好的干粮递给他:“喏,热好了,你快吃吧。”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瞥了眼她喂给陆清寥剩下的半块干粮,一边冷哼了声塞进嘴里,一边斜着眼睛挑刺:“为什么给他那块的比我这块大了一圈?” 沈望舒:“你有毛病啊!” 她之前在梁州的时候听乐康他们讲过内宅妻妾争宠,就连碗盘大小都要分出个高下来,万没想到当朝太子也有此等毛病! 他冷着脸咽下干粮,:“你就给我吃这个?便是御兽园里驯养的野物,吃的也比这个好些。” 沈望舒气的脑瓜子嗡嗡的,正要和他好生掰扯掰扯,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响亮。 沈望舒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抱着肚子气鼓鼓地不说话。 裴在野终于反应过来,皱眉道:“你没吃?”干粮都在她那里,之前也都是由她分发的,他以为在她回来之前她已经吃过了。 沈望舒没好气地道:“我吃什么呀!” 拢共就这么点干粮,三个人分也就够吃两三天的,她想着给伤病半残的两人多留一口,这顿她便省下了,谁料裴在野刚回来逮着她就一通发落,真是好心没好报! 裴在野一时怔愣,有些心慌意乱,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混话,心下万分懊恼,半晌,他才低声冒出一句:“对不住。” 之前他做了那么多事,沈望舒也没见他哪里愧疚了,这回一句道歉倒是把她说愣住了。 裴在野还是不大自在,微微别开脸,又强迫自己转回来,盯着她的眼睛,眼底带着歉然:“怪我不好,你只管吃便是,我断不会让你饿着。” 沈望舒心跳略微加快,莫名又回忆起梁州和四哥在一处的日子,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抬手按了按自己心口,忽然的,她视线越过他,落到昏迷中的表哥身上。 那感觉便稍纵即逝了,她哼了声:“我才懒得理你。” 两人略商议了一时明天该往哪里走,天上乌云压的越发低了,还未到酉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裴在野这神通广大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山鸡,三个人变简单分了。 沈望舒越发怀疑他的伤势,但一到她跟前,裴在野就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儿,她又找不出证据,只能鼓着腮帮子干瞪眼。 两人约好轮着守夜,睡到半夜,沈望舒却早醒了会儿,就见裴在野信手把玩着那把军刺,闪着森森寒光的军刺在他手中发出凌冽的破空声,他眼底杀意若隐若现。 -- 第172页 沈望舒莫名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撑起身子,磕巴道:“你,你...” 裴在野眼底戾气刹那消散,他稍稍侧头,略带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他表情收敛的太干净,沈望舒又觉着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揉了揉眼,下意识地看了眼树下昏睡的陆清寥,见他安然无恙,她这才稍稍放心,迟疑道:“我睡不着了,你睡吧,换我来守夜。” 裴在野瞥了她一眼,竟未多说什么,倒头枕臂便睡下了。 第二日早起,天空还是乌沉沉的,沈望舒一边编着藤条和树枝,一边发愁:“这棚子能不能挡雨啊?” 裴在野要再次去寻找藤条枝叶等物:“总比没有强。” 沈望舒瞧了眼昏睡未醒的陆清寥,迟疑道:“表哥怎么还不醒啊?”她之前本来以为表哥是地动的时候磕伤了脑袋,但现在瞧来也不大像,若只是磕伤,应当不至于这般严重。 “谁知道。”裴在野对陆清寥如何伤重的,心里大概清楚,他又瞥了瞥旁边还昏着的陆清寥,想他一时醒不过来,甚至能不能挺的过去都是两说,他斟酌片刻,到底不想在她面前贸然动手,便沉声道:“不许乱跑。” 他说完便直接走了,沈望舒又编了会儿藤条,忽然听见靠在一旁的陆清寥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惊了下,忙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表哥?” 陆清寥眼皮翕动,却不见张开,沈望舒有些心急,从水囊里倒出些干净清水到手心,尽量小心地泼在他脸上。 陆清寥一时没了动静,就在沈望舒心惊肉跳的时候,他在昏迷中微微蹙起眉,抬起手,捂住了自己腰腹部。 沈望舒之前还未来得及彻底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处,见他这般,才慢慢掀开他衣裳,果然看到他腰腹部缠着纱布,纱布中央微微透着血色。 她懊恼自己粗心,忙取出一卷干净纱布来,小心解开缠在他伤处的旧纱布,帮他换药。 旧纱布底下是一道极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幸好此时已经开始慢慢结痂。 她忙要给陆清寥换药,拆着拆着纱布,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 她手掌在陆清寥伤处比划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心头忽然开始狂跳起来——她想到了裴在野那把军刺,陆清寥的伤口呈丁字型,血肉模糊,除了那把军刺,她想不出旁的武器能刺出这样的伤口。 重伤他的人,和裴在野有关? 还有裴在野昨晚上那个饱含杀意的眼神... 她手心冒汗,理智上已是信了,但心底仍是有个小小的声音阻拦着她。 她该怎么办? 去找裴在野对质? 他会不会直接杀了表哥? 沈望舒脑子乱做一团,手腕忽然被人死死攥住。 她一惊,低头瞧了眼,就见陆清寥双眸微微张开一线,神色犹未清醒,却仍是吐出一字:“走。” 他并不是全然昏迷,偶尔断断续续醒来,混沌的意识终于让他明白——阿月和太子在一处。 所以他拼命攒足了力气,才出了这么一声。 尾音还未消散,他那只手便垂了下去,人也重新陷入昏睡。 沈望舒心头莫名艰涩,却未再犹豫——苦主都发话了,她难道能让他留在这儿,眼看着他被裴在野杀了吗? 她深吸了口气,用力把表哥扶起来驾在马上,她坐在后面吸了吸鼻子,用力一扬马鞭,白玉骢便撒开四蹄狂奔而出。 ...... 昨夜又有一波余震,让附近的地势变得更为复杂,裴在野略废了一番功夫,这才打到猎物,又带了许多藤条和木枝回去。 看着越发阴翳的天色,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到昨夜露宿的地方,他脚步顿住了。 ——那里除了一些干粮和半搭成的帐子,已经空空如也,只余下一缕将将熄灭的烟火。 裴在野闭了闭眼,额上青筋隐现。 ...... 沈望舒这两天和裴在野难得和睦相处,倒是想起她在梁州时,和四哥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她舌尖发苦,眼眶也开始发酸发涩。 可是陆清寥总归是她表哥,她总不能把他再留在裴在野身边,他定然不会放过表哥的,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她越发焦急地催动马缰,就听脑袋上传来破风声,一柄军刺钉入马蹄两尺之外的地方,白玉骢惊的人立而起,长长地嘶叫了声。 沈望舒回首望去,就见裴在野在密林中飞速穿行,正以极快地速度向他们逼近。 ——瞧他灵巧迅捷的身法,哪有半点伤重的样子? 她惊慌失措,忍不住大喊:“你别过来!” 裴在野身子僵了下,身形竟然真的慢慢停住了。 他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缓缓吸了口气,强压住翻腾的心绪,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月亮,过来。” 他神色漠然地瞥了眼马上的陆清寥,淡淡道:“只要你回来,我可以暂时不杀陆清寥。” 沈望舒手指松了又紧:“他这般重伤,真是你干的?!” 裴在野顿了顿,不答反问:“何出此言?” 沈望舒气的眼眶通红:“你别装了,他身上的伤口就是你手里那样的军刺刺的!” 这匹军刺是新制的,除了宫里,只有东宫的人才有。 裴在野没法抵赖,沉默片刻,避重就轻地道:“许是叶知秋和他起了什么龃龉。” -- 第173页 那日他向她剖白被拒之后,叶知秋就猜出他想要陆清寥命的心思,他昨日一见陆清寥,就猜到大抵是叶知秋带人干的,这蠢货,做事手脚竟这么不利落,让他捡了半条命不说,还让小月亮撞见了。 可他偏偏不好阻拦她救他,甚至没法直接对他下手。 早知如此,他昨日便不该犹豫的。 沈望舒道:“你还狡辩,你敢说你昨晚上没想杀他?!”她用力咬了咬唇:“殿下,既然你伤好了,咱们分开走吧,我不能眼瞧你杀了表哥,我把干粮都留给你。” 裴在野咬牙道:“谁稀罕你的破干粮!你以为你与他搅和在一起会有什么好处不成?” 他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已经竭力掩去了眼底戾色,他慢慢靠近她,竭力放缓声音,甚至带了点诱哄:“我答应你,可以不杀他。” 沈望舒长睫颤了颤,操纵马缰后退了一步。 裴在野还想说话,忽然几支利箭袭来,他下意识地闪躲,不由后退几步。 本来昏沉躺在马背上的陆清寥不知何时坐起身,他手捂着胸口重喘,看起来羸弱极了,一手却稳稳端着一把弩机,他目光清冽如月:“殿下,到此为止吧,莫要纠缠了。” 裴在野脸色一变,陆清寥忽然抬手重拍马颈,白玉骢忽然有了灵性一般,仿若离弦的箭一般飞跃而出,它几步跑到河岸,忽然一个纵跃,仿若飞翔一般,竟是直接越过了河面,向着对岸疾驰而去。 沈望舒下意识地回头瞧了眼,就见他面上尽是震惊,恼怒,不敢置信,还有一些莫名的,仿佛被人抛弃后的脆弱。 她怔了怔,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裴在野心头闷痛,下意识地捂着心口弯下腰去,就为了一个陆清寥,就为了陆清寥...她就这么弃了他! 两人之间,她果然还是选了陆清寥! 他心里发着狠,恨得要命,下意识地想追赶,想到她方才含着泪的大眼,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现在立即就追上去逼迫她,会让她更厌恶自己吧? 他手背青筋若有似无地浮起,心头两种念头反复挣扎,等到她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再次跟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着他们。 ...... ‘哗啦啦’,一场暴雨如期而至,把整片林子浇了个湿透。 陆清寥脸色难看,一边操纵白玉骢,一边从心口处掏出一只玉瓶,他倒出一枚鲜红药丸含入口中,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沈望舒瞧他那双和母亲相似的杏眼透着疲惫无力,心里很不是滋味,低声问道:“表哥,你是怎么...” 陆清寥深吸了口气:“地动之前,我在猎场巡逻的时候,遇到了叶知秋,他们带人围杀我,多亏了这场地动,我才勉强逃了出来,后来便意识不清地昏倒在树旁。” 沈望舒抿了下嘴巴,心情极是低落:“是我又连累了你。” 陆清寥伤势其实恢复了些,但眼下实在虚弱疲惫,本想出声安抚她,这时候也只勉强笑了笑:“不必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就算没你,太子也不会想我活着的。” 他又道:“你和太子是怎么...” 陆清寥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高地突然传来滚滚洪流声,一股洪水裹挟着无数山石和树木,突然顺着山坡奔流而下。 近来地动频发,眼下又下了一场奇大的暴雨,老天爷终于忍不住,发下了最后一场天灾。 陆清寥脸色骤变,急忙催动白玉骢向前奔驰而去,然而人力如何敌得过天灾?很快的,洪流奔袭而至。 他当机立断地在一颗高大坚固的山石下面勒住马缰,重重一甩沈望舒,示意她爬上去,沉声道:“爬上去!” 沈望舒绝不会在这时候磨蹭,蹭蹭蹭爬上山石,在一处凸起的地方坐好,冲着稍低位置的陆清寥伸出手,要把他拉上去。 陆清寥手臂尚未伸出,洪流已经席卷而来,直接卷走了他和白玉骢。 沈望舒惊叫道:“表哥!” 底下未有回应,她身子动了动,正要想办法救人,高处又接连不断地有碎石滚落,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碎石砸中她的脑袋,直砸的她眼前泛黑,脑袋嗡嗡作响,神志都模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洪流终于停息,留下没过膝盖的积水。 又是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期间夹杂着几声吆喝:“前面好像有人。” “快过去瞧瞧。” “是个女的。” “大殿下,好像是您母家的表妹!” 救援的禁军到了? 他们找到表哥了吗? 太子是不是也得救了? 沈望舒在一片混沌之中,脑袋里闪过这几个问题,眼前终于一黑,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 沈望舒勉强醒来的刹那,就发觉自己身下软软的,好像躺在床榻上。 她颇费了点功夫,才慢慢睁开眼,就见自己在一处营帐里,脑袋和身上的伤都被包扎过了,头也不是那么疼了。 她又环视一圈,屋里还有三个女医来回忙活。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大殿下裴灿掀开帘子,径直走了进来 裴灿见沈望舒醒了,表情略微松了松,露出个莫测的笑容:“表妹,你终于醒了,你可昏了足有两天,让我和母妃好生担心。” -- 第174页 他上下把沈望舒打量几眼,见她面容无损,这才松了口气,又叹了声:“可惜...四郎还没找到。” 居然是大殿下裴灿?是裴灿带人救了她? 沈望舒意识一点点回笼,脑袋也不太疼了,就是有点轻微的犯恶心,也不顾浑身虚软无力了,腾的坐起身,急声道:“还没找到?对了,表哥被河水带走了,我能认出他失踪的那处地方,我带你去找!” 表哥毕竟是帮了她才失踪的,若是找不到人,她于心不安。 裴灿还是一副团团和气脸,极能蛊惑人心,他先温言安抚:“沈表妹先别急,四郎素有能耐,也不过,四郎和我是何等关系?我定会去救他的,只是...” 他忽的蹙眉,神色竟也有些焦虑。 沈望舒心急火燎的,忙问道:“只是什么?” “太子归来了。”裴灿略略叹了口气:“眼下父皇失踪,太子以摄政之权,命人把猎场围起来了,任何人不得任意进出。”他看向沈望舒,眼底神色莫测:“若想重进猎场救四郎,得先征得太子的同意。” 其实裴在野倒不是针对谁,这次地龙翻身王孙贵戚死伤大片,皇帝失踪,齐皇后摔断了一条胳膊,猎场还混进刺客,他围起猎场搜救不过是正常行事罢了。 不过经他嘴里一说,倒好像裴在野有意针对他们,故意不许人去救陆清寥一般。 沈望舒僵住。 她脑子转的倒快,忙问:“太后呢?我去求太后!” 裴灿苦笑了声:“洛阳百姓死伤无数,太后见太子归来,凤驾便先回去救济难民,稳定人心了。” 他看向沈望舒,倒是个商量的口气:“四郎纵然有再大本事,毕竟天灾当头,他多留在猎场一天,便多一分危险。”他微微肃容:“老四素来针对我,我去求他,只会火上浇油,我瞧太子对沈表妹你还另眼相待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用蛊惑的语调,温声道:“为今之计,只有你去求太子了。” 她去...求太子? 她想到跑掉之后裴在野脸上的神情,有些惊恐地摇了摇头,又问:“没有旁的法子吗?” 自两人分开之后,他未必会搭理她,更何况是为了救陆表哥。 裴灿余光瞥见营帐外亮起通明的火把,他微微一笑:“表妹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直接起了身:“表妹和太子谈吧?我就不多留了。” 沈望舒怔了下,却还没来得及发问,裴灿已经起了身,带着人走出了营帐。 他刚走出几步,就和裴在野迎面撞上,他侧身让开,别有深意地道:“四弟准备回营?” 他救下沈望舒之后,压根没把她送到太后身边,甚至没通知齐太后她获救的消息,而是直接把她送入了太子的营帐之内,所以他才会说,让沈望舒和他直接谈。 ——他太知道自己这个四弟想要什么了,所以他压根没给沈望舒说不的机会。 于他而言,不论从情分和还是利益来看,陆清寥都比区区一个沈望舒重要太多,只要能救陆清寥,哪怕让他亲手把沈望舒送到四弟的床笫之上,他也在所不惜。 现在猎场哀鸿遍野,从上到下死伤一片,竟也无人注意他做下的事。 裴在野并不为此惊喜,眸中透着明晃晃的鄙夷:“你有事?” 他那日本来一路跟着她,结果被洪水所隔,幸好他也和禁军碰上了头,很快得知了老大救下她,把她送入自己营帐的消息。 裴灿不以为意,回首又瞥了眼身后营帐,唇角微勾:“大哥前日救下一猎物,瞧着怪适合四弟的,为兄便特意给你送了过来。” 裴在野漠然看了他一眼,挥推所有下人,直接撩起帐子走了进去。 沈望舒脑袋懵懵的,半坐在床上还云山雾罩的呢,见裴在野进来,更吃了一惊:“殿下,你真的来了...” 她似乎反应过来了点,脸色一点点变白。 裴在野眼底血丝遍布,看起来也有一阵未曾合眼了,他面上风尘遍布,甚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开始主理搜救事宜了。 他想到那日被她丢下的场面,冷哼了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这是我的营帐。” 沈望舒彻底白了脸,想到大殿下,莫名泛起一阵恶心:“他到底…” 她话没说完,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身上沁出薄汗来。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裴在野嗤了声,毫不留情地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捏住她的下颔勾起来:“你那个大殿下表哥,亲手把你送到了我的床上。” “怕了吗?”他凑近她,和她鼻尖相抵,温热呼吸扑在她唇瓣上,他情不自禁,低头亲了她一下:“这就是你跟陆清寥跑了的下场。” 第69章 亲事(小修) 沈望舒脸上被冰雹砸过似的, 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直到缩在大床的角落里。 其实从见到这位大殿下的第一眼起,她就对他有些戒备, 没想到他的下作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眼底透着仓皇, 大声抗拒:“我是个人又不是物件, 大殿下是谁啊?他凭什么随便把我送人!” 裴在野微微俯下身, 就把她困在了角落里, 让她避无可避。 他略讽刺地笑:“你不想救陆清寥了?” 沈望舒心里给自己鼓劲, 抬头和他对视:“我当然想!” -- 第175页 裴在野手掌轻颤了下, 伸出手指摁住她唇瓣,不让她再说话:“既然想, 那就得付出些代价啊,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小月亮。” 他托起她的下巴, 啧了声:“你打算拿什么跟我交换?” 沈望舒脑子急转, 急急道:“之前你被刺客偷袭,救你的人其实是我,我拿这个跟你换,我也不要你派人去找表哥, 只要你令人让我进去, 我可以自己去找!” 之前他问起她救他的事的时候,她还百般抵赖, 一副怕和她扯上什么关系的样子, 现在为了陆清寥,倒是肯急忙认了。 “这样啊...”他拖长了尾音,见她一脸希冀,他佯做思考了会儿,极其冷酷地笑了笑:“不算。” 他垂下眼, 遮住眼底的郁愤委屈,扯了扯嘴角:“我直说了吧,你拿着这个跟我换金山银山我都肯给你,独独救陆清寥,不行。”他讥诮地笑:“再说之前我已问过你想要什么报偿了,好马儿可是没有回头草吃的,小月亮。” 沈望舒捏紧了手指:“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同意?” 陆清寥,又是陆清寥... 裴在野掌心摩挲着她的脖颈,手指缓缓下移,从脖颈摩挲到精巧的锁骨,一下又一下。 他嗤笑了声:“明知故问。” 他翻身跨上了床榻,展开双臂:“帮我脱衣服。” 沈望舒脸色刷的苍白,手指轻轻颤抖。 明知故问,确实是明知故问...她上辈子就知道,裴在野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先是为陆清寥抛弃他,现在又为了陆清寥来求他,裴在野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气狠了才故意吓唬她,见她这样失魂落魄,他心里到底软了,冷哼了声,没好气地道:“我这衣裳穿了快有五六天都没来得及换,你帮我换身衣服,这总是行的吧?” 原来是换衣服...沈望舒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终于慢慢找回了神志。 她抿了下嘴巴,认真地问:“殿下,真的只要我帮你更衣就行了嘛?” 裴在野唇角往下压了压,漫不经心地弹动手指:“看心情咯。” 她迟疑了下:“你先起来。” 裴在野顿了顿,终于乖乖起身。 沈望舒真没干过帮男人换衣服的活儿,他前襟那颗玉扣也不知道怎么压的,怎么解都解不开。 裴在野一低头,就见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在他前襟摆弄,她指尖仿佛搔在他心上一般,一下一下伴着他的心跳,隔着一层衣料他都开始心猿意马。 他额前青筋浮起,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拂开她的手:“笨死你得了,我自己来。” 他一压玉扣尾端,玉扣便松松解开,沈望舒下意识地挪开眼,裴在野迅速换好一套衣服,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梳子,他在铜镜前坐下:“梳头你总会吧?” 沈望舒接过梳子走到他身后,取下他发上的紫金钗,一头檀黑乌发倾泻而下,被营帐里通明的羊角蜡烛照的顺滑发亮。 裴在野这样强硬的脾气,头发摸起来却很软,半点毛糙打结也没有,乌黑柔亮,攥一把在手里,就像是握住了上好的缎子。 沈望舒有点诧异,忍不住抬眼偷瞄着铜镜里裴在野的脸,没想到他也在看她,两人时间在铜镜里撞了个正着,一时竟是谁都没有开口。 裴在野眼底暗流激荡,嗤了声:“我以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 沈望舒难得悟了他的意思,一时竟沉默下来。 两人在林子里相处的这几天,裴在野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到,她想,他这一世对她确实有些不一样的,她瞧在眼里,并不是没有半点动容。 但她内心里没法相信,他会喜欢上她。 在梦里,他查出她算计了他之后,眼底透出的那种瞧不上,那种轻鄙不屑,和齐皇后齐玥等人没什么不同。 她出身寒微,又是陆妃的外甥女,在梦里裴在野瞧不上她,这很正常,东宫上下没有人瞧得起她。 在梦外,她依然是陆妃的外甥女,唯一的区别是,两人在梁州相处时,他和自己真的处出了几分情分,可这样的情分,逐渐变成了跟上一世相似的偏执,让她胆战心惊。 难道她想要他,她就一定得接受吗? 裴在野等了许久没等来她的反应,他略感不耐地抬头瞧她,却被她眼里的卑怯惊住。 他一时慌了神,也顾不得自己头发披散,忙回身搂住她的腰:“你怎么了?”他手指有些轻颤:“你别吓我。” 他努力缓了缓神,抬眼直直地瞧着他:“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跟我说。” 沈望舒抿了抿唇,索性直接把话说开,她小小地垂下眼:“殿下,我不光有婚约在身,我的母亲也姓陆,和陆妃还是嫡亲的姐妹,我只想过平静日子。”她犹豫了下,把梳子放到一边,福了福身:“殿下,我先告辞了。” 裴在野有些焦躁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想救陆清寥了?” 沈望舒还没说话,账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叶知秋压低嗓门道:“殿下,陆伯爵自己回来了!现在派了他心腹手下陆毓在外面问咱们要人呢!” 裴在野:“...”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紧紧攥住她的手,嗓音里还带了点委屈:“你别走。” 叶知秋却在营帐外为难道:“殿下,陆毓就在外面,就怕闹大了...” -- 第176页 裴在野闭了闭眼,似乎在强压着什么,终于松开了她:“罢了,你去吧。” 他忽的又站起身,目光直直地落到她身上:“我不想再逼你什么。” 除了她和陆清寥的这桩婚事。 ...... 有了大殿下干的恶心事,要说沈望舒心里没点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但毕竟陆清寥是为了救她才出的事,她总得去瞧瞧表哥伤势怎么样了。 她才随着陆毓走到陆清寥的帐子外,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争执,她从未听过陆清寥这般恼怒厌憎地和谁说过话,他声色俱厉:“...阿月是我未婚妻,你怎能如此无耻?!” 裴灿的声音有些焦躁,仍是按捺着安抚他:“四郎,别意气用事了,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他沉声道:“再说一边是堂堂太子,一边是你一区区伯爵,你觉着沈表妹会怎么选?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害你,这处脓包趁早挑破了也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点头,我可以为你和公主牵线搭桥...” 他话没说完,营帐突然一阵摇晃,皮肉相接的响声和男人交织的闷哼时不时传了出来,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陆清寥气息略微不稳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嗓音极冷:“大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灿的表情沈望舒自然看不到,她只能听到他粗喘了许久,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说完一撩账子,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沈望舒看到他脸上身上都挂了彩,不由暗自心惊,跟陆毓一道走了进去。 她惊讶道:“表哥,你和大殿下...” 她当然知道他和裴灿的关系如何紧密,万万没想到,表哥居然会因为她和大殿下争执的如此厉害。 她本来想找陆清寥告他大殿下一个状的,最好让大殿下吃个大亏,结果陆清寥发作的比她想的还厉害,她就没好意思再拱火。 陆清寥一身狼狈,从头到脚大小伤不断,左臂还动弹不得,他捏了捏眉心:“早晚的事。” 在多年之前,两人就因为观念争执过无数次了,但今日见大殿下把他的未婚妻拱手让人,他实在忍无可忍——这换了哪个男人也不能忍。 沈望舒犹自不能置信:“你和大殿下就这么闹掰了?以后各走各的?“ 陆清寥一向谋定而后动,方才确实怒极才会和裴灿动手,他不后悔动手这件事,但的确没想好以后怎么办。 他皱了皱眉:“我还没想好,陆家尚存了其他子弟,他们若想投靠大殿下,光复陆家,我不会拦着,但...” 他自十岁起就在为大殿下办事,近十年间两人因观念问题,早已有了嫌隙,今日不过是把脓包挑破,就算今日没有沈望舒的事儿,两人早晚要再发作,但让他立刻离了大殿下,他又觉着无所适从。 好像他的人生除了光复陆家,辅佐大殿下,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干了。 他一时心焦,又看了眼沈望舒:“我以后不会让他再打你的主意了。” 对他和大殿下的事,沈望舒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关切问:“表哥,你伤没事吧?” 陆清寥安抚地笑了笑,正要宽慰,心底却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这回多亏白玉骢相救。”他顿了顿,让她瞧自己肿胀的左臂:“只是左臂摔断了,不知何时才能好。” 沈望舒想着他是为了救自己,不由心下歉疚:“没事的,只要好生养着,以后肯定能恢复如常,我这里有伤筋动骨的膏药,可管用了,我帮你调配。” 陆清寥又沉默片刻:“阿月...” “还记着咱们之前商量过的定亲事宜吗?”他低下眼:“我之前曾算好了吉日,你我的纳彩之礼,就定在六月底吧。” 他知道这样做有挟恩图报之嫌,而且他和大殿下眼下还在缠扯不清,但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没点自己的私心?他实在忍受不了太子对她的百般觊觎。 他心中愧疚,柔声道:“那是个极好的日子,你我日后定能一路顺遂。” ...... 这次游猎死伤惨重,就连睿文帝都是失踪七天之后才找到的,裴在野这些日子当真忙的焦头烂额。 沈望舒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仿佛有块重石压着,总是沉甸甸的,但她这样是不对的,是背信弃义的,她不能辜负母亲,她理应嫁给表哥的。 她归咎于地方的问题,甚至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幸好齐太后记挂着她,没过两天,就派人把她接回了洛阳城。 沈望舒不想面对陆老夫人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她手头还有些个银钱,齐太后之前也赏了她不少东西,她索性在城外买了一处小院子住着,隔三差五就进宫陪陪齐太后。 转眼日子就逼近了月底,裴在野也终于处理好这次灾后的一切事宜,启程返回了行宫。 沈望舒给齐太后绣袜子的时候,手指上扎了好几个窟窿眼子,齐太后忍不住:“你这孩子,一双袜子罢了,再把你戳成个莲藕可不划算。” 她温声道:“可是快要行纳彩礼了,所以心神不宁的?” 明明嫁给表哥这件事,沈望舒自小就有准备,母亲也是打小这样告诉她的,有婚约的承诺在,她也没想过自己能嫁给别人,只是莫名有些不安。 让她不安的不止是太子,还有那个卑鄙龌龊的大殿下,她总觉着这人还会生出别的乱子。 -- 第177页 她挠了挠头:“有点,您说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齐太后命人取来伤药给她包扎,笑:“成婚对女子而言不亚于投胎,这怎么算矫情?”她又道:“差点忘了,我帮你准备了纳彩礼穿的吉服和对钗,你穿戴上我瞧瞧,若是哪里不合身,赶紧让司绣那边改制改制,这算是我送你的贺礼了。” 她倒不是不偏心自己孙子,但这世上除了情爱之外,更有礼法,既然这孩子已经和陆伯爵定下了纳彩之期,她也只有盼着这孩子好的。 说来太子也倒霉,他生日在七月初,沈望舒这孩子的纳彩礼定在六月底,这生日他能过的起来才怪了——怕是太子有史以来过的最闹心的一个生日。 齐太后想想,都替这个孙子愁得慌。 沈望舒心里头怪怪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拒,齐太后心里再忧虑,却不会这时候说出来扫兴,只笑:“换上吧,站到院子里日头足的地方让我瞧瞧。” 几个侍女推她去屏风里更衣,等换好这身杏子红的诃子裙吉服,她在院子里一站,整个万寿宫的下人都说好看。 裴在野终于忙完手头事,匆匆赶回了行宫,就听小月亮在祖母这边,他想也没想就来了万寿宫——谁料一来就见到下人们簇拥着赞她衣裳的场景。 那套诃子裙上绣着一对儿斑斓鸳鸯,寓意永结同好,一瞧便知道什么时候穿的。 裴在野手指霎时收拢,心头闷窒一般。 日头明晃晃的,灼的人眼眶生疼,他站在没人的地方,两只手捂住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拿开手掌,此时他脸色已经没有任何异常,除了泛红的眼尾,以及指缝间湿漉的水迹。 他最后往万寿宫的院子里瞧了眼,扯了扯嘴角,泄出一丝冷锐锋芒来,大步离去。 沈望舒似有所感,抬眼瞧了过来,却见墙角处空空如也。 ......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纳彩礼前夜。 今日是陆清寥在宫里巡逻,不过此时,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对于定亲之是,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还是歉然不安——他不是没看出阿月的为难,却还是一意孤行地选择了用信诺绑架逼迫她行纳彩礼,这让他心里仿佛压了一块重石,进退不得。 而且他和大殿下这一摊子烂事还没有理清,大殿下之前一意算计阿月,如此贸然定亲... 在他略略出神的档口,宫外侍卫突然送来一封火漆的急信:“统领,这是平州今日送来的第二封急信了,你快去呈给皇上吧。”这侍卫说着又疑惑:“说来也怪,一个时辰前才送来了一封。” 平州? 陆清寥眼皮一跳,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他拿着书信到了昭阳殿,就见睿文帝高踞上首,底下站着大殿下和太子,以及朝中的两位重臣。 睿文帝脸色难看地呵斥大殿下:“...你身为皇子,竟敢和平州总督勾连?你当朕是死的不成!” 平州一贯是太子的地盘,之前大殿下有意算计太子,便搭上了平州总督这条线,谁料事情居然败露了。 睿文帝平时不介意偏一偏自己这个大儿子,甚至对他和太子之争也隐隐乐见其成,但如此要事,他就是想护着他也没法子,因此越发恼他蠢钝。 陆清寥眉心动了动,果然,大殿下之前的谋算落空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裴在野,见他老神在在,他心下更是一沉。 他想归想,却不敢耽搁,强按捺住翻腾的心绪,忙呈上了平州寄来的第二封密信。 睿文帝展开之后,细读了一遍,面色越来越阴沉,他犹自不可置信,反复读了三五遍,终于站起身,怒不可遏地拍着桌案,勃然大怒:“混账!” 他声色俱厉地指着大殿下:“你竟敢联合平州总督私贩铁器给北边异族,你是疯了不成!你还是朕的皇子吗?朕看你干脆给那些异族可汗当儿子算了!” 大殿下去平州找太子的茬,结果还真给他查出一批兵铁账目不对,可惜他始终没查到那批兵铁的去向,他按捺不住,干脆联合平州总督弄了一批兵铁投到军营里,打算把这个黑锅扣在太子头上。 他这事儿做的够天衣无缝了,又有平州总督帮衬,却万没想到这把火兜兜转转烧到了自己头上。 陆清寥更是心惊肉跳,也顾不得避讳不避讳了,霍然瞧着裴在野。 只怕那出问题的账目,也是太子一早就设下的大坑,只等着大殿下直直跳进去。 裴灿出了一身冷汗:“父皇,儿臣绝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能怎么辩解?难道说他没想把那批兵铁贩给异族,只是想构陷太子?! 这罪名也没轻多少啊! 睿文帝恨铁不成钢,此时又是极怒,他直接把两封厚厚密信砸到裴灿脸上:“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他厉声道:“来人,把大殿下圈紧于永泉宫听候发落,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放他出来!” 裴灿面如金纸,辩无可辩,下意识地回首,以求助的目光看了眼陆清寥。 目光相接的刹那间,陆清寥如坠冰窟——他明白裴在野想干什么了! 大殿下犯下如此大过,免责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快速把他捞出来的方法——就是让手下顶罪。 这法子不够精妙,却最有用,特别是在睿文帝未必想真心惩治大殿下的情况下,只要有人肯出来认下这个罪责,睿文帝八成会就着这个台阶下了。 -- 第178页 眼下能为裴灿顶罪的合适人选,只有他一个。 若是他进去了,大殿下还能用人脉把他捞出来,若进去的是大殿下,他或许尚且能周全自身,陆家余下的族人,便如没了树干支撑的藤蔓,顷刻间便要丧于泥尘。 可明日便是他和阿月的纳彩礼... 他顶罪吗?这时候锒铛入狱,将阿月置于何地?两人的婚事又该如何? 不顶吗?大殿下该何去何从?陆家余下的族人,没了大皇子的庇护,只怕很快就会被这些年得罪的人如屠鸡宰狗一般地宰杀干净。 这便是太子的手段! 他根本没有掺和进裴灿设计太子的事情里,可太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利用大殿下的私心,便让他入了局。 从头到尾,他都没把大殿下放在眼里,他想对付的,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 难怪他挑今日发作,这封密信如此恰巧地让他送了进来,这等心机! 一瞬间,他目光和裴在野撞了个正着,裴在野神色讥诮,两指并拢,从脖颈上划过。 这动作转瞬即逝,殿内竟无人觉察。 若说之前陆清寥还因为太子在阿月的事儿上屡次失手,未免对他有些轻视,现在他只余下心惊。 一边是阿月,一边是至亲和族人,他根本没得选。 眼看着五六个如狼似虎的羽林卫进来,强行要把裴灿带走,裴灿神色越发焦急,目光频频落在陆清寥身上。 陆清寥呼吸滞涩,空气仿佛粘稠了一般,他不由艰涩地闭了闭眼。 他静默片刻,徐徐叩首:“启禀圣上,此事非大殿下所为。” 他额头抵着殿内冰凉的地面:“是臣仗着大殿下的名声和信重,肆意行事,还请圣上严查,臣上辜负圣上栽培,下欺骗殿下信任,还请圣上重罚。” 第70章 前世 陆清寥垂首叩拜, 心中寒凉一片。 他当然知道此时认罪意味着什么,在大殿下和阿月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大殿下。 阿月心软重诺, 他之前以伤势为饵, 让她和自己尽快定亲, 她也应下了, 现在, 却是他主动放弃了她。 阿月...他的阿月... 他闭了闭眼。 裴灿也撩起衣袍, 跪下道:“都是儿臣碍于情面, 御下无方,还望父皇恕罪, 要罚便罚儿臣吧!” 他看了眼陆清寥,心下不免歉疚, 又用怨毒地目光瞧了裴在野一眼。 睿文帝脸色和缓些许, 仍旧一脸不悦:“堂堂皇长子,竟纵着至亲表弟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无能!”他话说的虽重,其实言语间已经坐实了陆清寥帮忙顶罪的事。 其他人瞟了眼太子, 最着急让大殿下倒霉的应该是太子才对, 不过太子此时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仿佛对陆清寥顶罪并无异议的样子, 他们也就很明智地没有吭声。 他看了眼陆清寥, 沉吟道:“此事还需再审,先把陆清寥革除职位,押往刑部大牢,让刑部务必细审此案,绝不能有任何疏漏。” 他又抬了抬手:“都退下吧, 太子留下,朕有话和你说。” 裴在野已经得手,心绪飞扬,面上还不得不装出一副冷淡不耐的模样:“父皇有何事?” 他现在确实挺不耐烦的,因为严格来说——这门亲事还没有退成。 这种自小便定下的婚约,只有其中一方退还婚书定礼,签下退亲书,这门亲才算是彻底退了。 晋朝风气开放,寡妇都能在嫁,定亲退亲更是寻常得很,但前提是,这门亲事必须得退的干净,不然她以后就算当了太子妃,也会为世人诟病。 眼下陆清寥这边再出不了什么乱子,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小月亮妥善退婚,日后就算陆清寥被老大救出了牢狱,两人也再无瓜葛了。 睿文帝已经敛了怒色,作为帝王,他其实甚少动怒,尤其是跟裴在野比起来,他的脾气称得上极好了。 “好吗好吗。”他温和笑笑:“你这孩子,恼什么?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他已经年逾四十,不过面容俊秀,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旬上下,仿佛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秀士,这一笑极富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知道自己方才拿陆清寥顶罪的理由站不住脚,也说服不了太子,便主动示好,温声问:“再过些日子便是你生辰,过完生辰,你便该加冠了,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他想了想:“给你再造一辆更宽敞的太子金车?“ 裴在野虽张扬霸道,却并不奢靡浪费,眼下地动灾事刚平,还有许多灾民需要银钱安抚,现在花钱给他造金车不是存心给他找骂?睿文帝和老大都是一副笑里藏刀的德行,也难怪他们父子俩投缘。 裴在野心下生厌,心头忽的一动:“那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他沉吟道:“说来还真有件事想请托父皇。” 他不等睿文帝发问,就缓缓道:“当年陆家犯事,证据确凿,但却有好些世家是被平白卷入这场乱子里的,其中就包括徐家,柳家,杨家以及...”他咬字清晰:“沈家。” 他略一欠身:“儿臣希望父皇能还这些世家一个公道。” “沈家...”睿文帝失神片刻,掩饰般笑笑:“说来沈家曾祖还给朕做过帝师,仔细想来,这些人家的确有不少是被冤枉的,这么些年过去了,也确实该为他们恢复名誉了,你考虑的甚是周全。” -- 第179页 他有点好奇裴在野为何突然想重审这些冤案了,不由问道:“不过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算恢复这些世家名誉身份,也是为时晚矣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这茬?” 裴在野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这些世家虽败落,但总有晚辈儿女,帮他们恢复了声誉,男子入仕,女子婚嫁...”他说到这里,脑内勾勒出一副大婚的场景,唇角不由得轻翘:“会更容易些。” 睿文帝不知为何他突然费心为败落世家筹谋,不过这也不算大事,他颔首:“就依你所言吧,等你生辰过后便让刑部和礼部分别重审行赏。” ...... 待到宫里处理完这些事,天边已经泛起濛濛一层鱼肚白。 沈望舒被梳头娘子拽起来化妆梳头,然后瞧着树上的一对儿麻雀出神。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心慌的厉害,隐隐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院门突然被重重敲响,敲门声异常地急促,好像有什么十万火急地大事一般。 沈望舒还没来得及完全把门打开,这院子的小小一方门直接被撞开,陆老太太通身的狼狈,再无半点往日的富贵排面,她身边就跟了个老婢,跌跌撞撞进了院子。 沈望舒怔住:“外祖母?” 行纳彩礼不是该媒人上门吗?陆老太太怎么过来了? 陆老太太目光落到她身上,露出丝恨意,却不敢流露出来,她扑通一声在沈望舒身前跪下,哭叫道:“望舒,外祖母求求你,救救你表哥吧!他被抓入刑部大牢了!” 说来这话还是大殿下告知陆老夫人的,他知道太子想做什么,却碍于身上的罪名,暂时不好出宫,只得遣人给陆老夫人带话,让她以沈望舒外祖母的身份施压,使得沈望舒签下退婚书。 只有这桩婚事彻底退了,太子才不会紧紧相逼,他们也能有喘息的余地。 沈望舒简直没想到,纳彩的吉日表哥居然入了牢狱,即便她心里没有那么期待这桩婚事,但她仍是不能置信:“刑部大牢?” 陆老夫人哭道:“是太子干的,太子早就恨上你表哥了!” 她抓着沈望舒的手,急急道:“你和太子有何关系,外祖母不敢过问,只求你退了这桩亲事,太子何等身份?你表哥现在入了牢狱,他一指下来,顷刻就能让你表哥身首异处。” 这话倒不是她夸大其词,如果沈望舒再不同意退婚,眼下陆清寥已经入了大牢,裴在野真的会杀了陆清寥 她老泪纵横:“外祖母求你看在表兄妹的情分上,赶紧和你表兄退婚吧!” 沈望舒听了陆老夫人这番话,脸色微白。 陆老夫人的意思,是因为她和太子纠缠不清,所以害的表哥入狱? 她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院外传来一把带着冷意的嗓音:“你这老妇倒是会颠倒是非,明明是陆清寥自己卷入私贩兵铁的案子里,跟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裴在野走进了小院,令护卫在外把守了一圈。 他轻嗤:“陆清寥犯的是国法,你这般说,是在质疑圣上,质疑我了?” 陆老夫人煞白了脸,忙又跪下请罪:“是老身糊涂,是老身该死,还望殿下恕罪。“ 裴在野神色不掩厌恶:“滚吧。”他又瞥了她一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让我听见半句不应该的,仔细你们陆家剩下的那些猫三狗四。” 陆老夫人讷讷应是,颤着身子离开了。 沈望舒沉默片刻:“她说,表哥是被我害的锒铛入狱,这是真的吗?” 裴在野脸一沉,不悦地眯起眼:“是他自己。” 他经过几次捶打,已经明白了把话说清楚的重要性,他微微倾下身,凑近了她,索性摊开了说:“大殿下欲谋我,联和平州总督私造了一批兵铁,结果事情败露,大殿下被圣上诘问。” 他轻扯嘴角,露出几许不屑:“你那好表哥,为了帮大殿下脱罪,甘愿自己入狱。” 他撇了撇嘴,见她身上为了纳彩礼穿的杏红色吉服,只觉得刺目:“他在你和陆家之间,选择了陆家。” 沈望舒脸上终于多了点活泛气。 对于这个结果,她心里竟然半点不意外,甚至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这种预感。 好像,上辈子就是这样,表哥出事,她成了东宫里没名没分的姬妾... 裴在野轻哼了声:“小月亮,陆清寥不是你的良配。” 我才是。 他心里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让她直接签了退婚书,只是她被陆老夫人这么一搅和,一张小脸白的要命,他又有些不忍心步步紧逼。 他深吸了口气,岔开话题:“罢了,你早上还没用饭吧,想吃点什么?” 沈望舒现在哪里有吃饭的心思,随意摇了摇头:“我不饿。” 她顿了顿,心里头还是乱的厉害,甚至有种要走向上一世的惊惧,禁不住问:“表哥他...” 裴在野简直不想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截断她的话:“吃完饭再说。”他也不问了:“罢了,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吧。” 他也没给她再问的机会,径直去了厨房,给她煮了碗面出来。 他放在她面前,神色透着点期待:“吃。” 由于好久没人吃他做的饭,他也不可能给别人下厨,厨艺水准不升反降,沈望舒吃了一口,就被齁的舌头疼。 -- 第180页 但她抬眼快速瞧了眼裴在野,被前世翻滚的记忆压的喘不过气来,她不由自主地轻轻战栗,甚至有些不敢反抗,低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裴在野一手托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细软的长发:“这么好吃吗?”他有意逗她:“喂我一口尝尝。” 沈望舒抿了抿嘴巴:“厨房里有筷子。” “无趣,”裴在野抢过她手里的筷子,故意用她吃过的那头,挑了一根放到嘴里尝了尝。 他脸色一变,当即吐了出来,皱眉道:“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一把抢过她的碗,拧眉道:“别吃了。” 沈望舒放下手里的筷子,大眼好像隔了层水雾似的,直接问:“殿下,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裴在野迟疑了下,隐约觉着这不是个好时机,但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时机。 他取出从陆老夫人那里要来的退婚书,推到她面前,一字一字地道:“和他退婚吧。” 沈望舒怔怔地瞧着桌面上的退婚书。 即便她对表哥没有男女之间的情分,但为了母亲的期望,为了信守诺言,她还是同意了和表哥定亲。 可是表哥也好,陆老夫人也好,眼下都只给了她一个选择,她就是被放弃的那个。 她根本没得选,两辈子了,她都没得选。 她并没有迟疑,低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裴在野神色松了松,心中大石落地一般,唇角翘了翘,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意:“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见她神色怔忪,好像陷入了一段无法自拔的回忆,他以为她在想陆清寥,心下酸涩的要命。 他硬是忍住了说酸话的冲动:“别愁眉苦脸的,你不会后悔的。” 他会让她相信,他强过陆清寥百倍。 ...... 她和陆清寥的事简直成了裴在野的一块心病,但眼下他顺利拿到了退婚书,却不觉着喜悦,尤其是最后瞧她大眼里堆满了愁绪,他的心也跟着拧了起来,不得不落荒而逃。 她就这样排斥他吗? 回到行宫里,裴在野本来没什么睡意的,但不知不觉的,他眼皮子渐渐沉了下去。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大步走在了一处荒草丛生的小道上,沉声问:“皇后把她关在这儿了?” 这里似乎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寒凉入骨,夜晚更是渗人。 身后的太监提着琉璃灯,小心翼翼地回道:“是...您一走,娘娘就命人悄悄把沈姑娘押到戚风堂里关着了。” 戚风堂算是宫里有名的荒僻地,据说还死过人,常有闹鬼的传闻传出来。 别说小姑娘被关进去了,就连犯了错的侍卫被关个几日,出来也都疯疯癫癫的了。 裴在野脸色沉郁,昨日他被人算计,上了她的床榻,眼下正被朝臣攻讦强辱臣女,忙的焦头烂额,他昨日先把沈望舒送回了家,没想到皇后后脚就把她接出来了,还在这时候给他添这种乱子。 太监觑着他神色:“娘娘还说,要好好惩治沈姑娘一番。” 裴在野脸色更加阴郁。 两人越走越近,一处破败宫室渐渐在朦胧的烛火中显露了轮廓,戚风院外面种着松柏,因为常年没人修剪,这些松柏都长的奇形怪状,被夜风吹的摇摇晃晃的,就像是阴森的鬼爪。 宫室里传来了呜呜的风声,比鬼戏还要吓人几分。 裴在野按捺不住,到最后几乎是跑起来了,他一脚踹开了铜锁。 戚风堂里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裴在野高叫道:“沈望舒?沈望舒!” 他急忙找了一遍,终于发现她缩在一处荒草丛生的角落里,他恼火道:“你怎么不吭一声,你...” 他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她身上衣裳被扯的七零八落的,只剩下一件薄薄的中衣,不知从哪里寻摸出来的破草席把自己卷着,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脸上青紫交错,眼睛紧紧闭着。 裴在野忙解下头蓬把她裹好,小心把她抱起来,脸色难看地问:“是谁伤的你?” 他说完就惊觉自己说了废话,除了齐皇后还能有谁。 沈望舒被惊醒了似的,见到他的脸,瑟缩了一下,扯着他的衣襟,嘴里胡乱地道:“殿下,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没害他...” 她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胳膊,恍惚了下,回忆起什么似的,慌乱地改口承认:“殿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别脱我衣裳,我会冻死的...” 她又抱起脑袋:“别打我了...” 他恼怒极了,发落了所有鼓动齐皇后的宫人,就连齐皇后都不得不被迫去庙里清修一阵。 裴在野心头绞痛,大口喘息着,终于睁开了眼。 他一手捂上心口,那里撕裂一般的痛楚。 为什么会这样? 在他之前的梦境里,小月亮和陆妃大殿下等人合谋设计自己,让自己那段时间名声扫地,还惹出了极大的乱子,她又趁此机会进了东宫。 而自己却爱上了她,对她掏心掏肺,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女人,甚至认真谋划着等他登基之后立她为后,而最后的最后,她却反过来用匕首刺杀了他。 他一直觉着,两人之间,他才是饱受欺骗的那一个,因此在她面前,他总有种受害人一般的委屈。 一开始和她并不相识的时候,他以为她是陆妃手下养着的那些贪慕虚荣的女子,帮着构陷他是为了博得荣华富贵。 -- 第181页 后来相处久了,他想她年少无知,或许是被陆妃骗了,才帮着她算计自己。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才是自始至终被害的那个,所以对她的排斥和抗拒,他异常的不解,对于自己的心意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甚至觉着恼怒,忍不住做出更多专横独行的事儿来。 眼下他却做了这样的梦。 梦里除了两人缠绵的场景,就是他对她的喜欢和宠爱,他当真没有想过,她会受到这样的委屈。 这颠覆了他自以为的前世,他甚至隐隐把握到她排斥他的症结。 如果她也梦到了前世,是不是眼看着自己上辈子在他身边吃尽了苦头,所以才会这样抗拒他。 她一直向他辩白她没有害他...如果上辈子,她真的没有掺和进算计他的那场阴谋里呢? 他按住狂跳的心脏,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他从未如此地想知道,前世被设计的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之后,她经了什么,又是怎样被对待的,这一切的一切,他想要原原本本地了解。 第71章 太子甘当替身_(:з」…… 若不是今日一梦黄粱,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曾经遭受过多少苦难。 可是梦境中的事虚无缥缈,他又从哪里了解全貌呢? 今生许多事也不一样了, 至少前世, 应当是没有他用玉佩假扮小月亮未婚夫这一茬的。前世哪怕她和他之前没有那样的纠葛, 他还是对她用情至偏执。 或许他之前做那样的梦, 只是前世的他为了提醒他要好好珍惜小月亮。 他不但没有, 还再一次把她弄丢了。 裴在野怔怔出神, 心头仿佛有什么沉坠坠的东西压着, 让他呼吸都艰涩起来。 他捏了捏眉心,缓缓压下翻腾的心绪。 眼下他能做这样的梦, 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或许是在给他一些提示。 在梦境里, 两人是因为被设计失贞, 才走上那样一条错误的路,他皱眉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只记得两人缠绵一度,别的就再没有了。 不过他几乎可以断定, 那场算计和老大陆妃他们脱不了干系, 所以得先打发了这母子二人。 他闭眼把眼下的局势想了想,洛阳不是他的地盘, 他在这里颇受掣肘, 比起在长安的时候,耳目也要滞涩不少。 那场游猎睿文帝平安归来之后,便重新接手了一应大权,之前以平州之事算计老大陆清寥,那也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平州, 那里他经营多年,故能施展得开。 这事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正好老大现在身上疑罪未明,正在禁足,倒不如先把他和陆妃一并打发回长安,让他在长安圈禁,长安那里自有不少人替他看着老大。 裴在野沉吟半晌,把事情前思后想了一遍,确定并无纰漏了,他才起身去寻了睿文帝。 因为兵铁一案,睿文帝现在正在下风口晃荡,再说太子只是要把老大送往长安,又不是要把他怎么着,睿文帝没多思量便应了。 ...... 裴在野再不能起强夺她的念头,好在已经摸清了沈望舒去陪伴齐太后的规律,便趁着她进宫的时候,放下手头的政务,抽身去制造‘偶遇’。 他今儿来的有些晚,沈望舒已经陪齐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她面前放着个大包裹,推给齐太后,犹豫道:“太后,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刑部大牢里啊?这里头是几包点心和我在成衣店买的衣裳,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纵然她和表哥已经退了婚,两人总归也是表兄妹,亲戚情分还是有的,她也不能干涉朝政,只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送点干粮衣物啥的,让他不至于在牢里挨饿受冻。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能送,您就说他家里族人给他的,别提我。”两人到底有过婚约,她也不想表哥多心。 陆清寥那案子本就是顶缸,送点吃食衣物也不是大事,齐太后正要含笑应了,忽然见裴在野走进来,她便道:“这事儿我不好插手,你去问问太子吧。” 裴在野瞥一眼:“什么事? 沈望舒一转身,也瞧见裴在野走进来,她知道裴在野对陆清寥的敌意有多深,就连这桩亲事都是他上门逼着她退的,她忙要把包袱藏起来,警觉地飞速摇头:“没事。” 有现成的展示宽厚大度的机会,齐太后也想帮裴在野刷一波好感,微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孩子想送点吃食和衣裳给她表哥,我不大方便,你却是可以出入刑部大牢的。” 哎呀!这老人家,怎么就说出来了。 沈望舒抱着包袱往后缩了缩,有点害怕地看着裴在野。她现在考虑的都不是他送不送了,而是怕他发火之下又做出什么强逼她的举动。 裴在野确实有些恼,见她紧张地眼睛直眨,他喉结动了动,心中生出一片酸涩来。 他沉默片刻:“好。” 沈望舒:“???” 裴在野伸手:“东西给我吧。” 沈望舒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把包裹递给他。 裴在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他走到万寿宫外,手里捧着包裹,天人交战了一番,到底没忍住心里泛起的酸意,解开包裹瞧了眼,就见里面包着一件普通外衣和五六个油纸包包好的点心,倒是没有他想象的什么绢子帕子的暧昧之物。 -- 第182页 他泛酸的心口终于舒坦了些,瞧着那油纸包有些出神——他好久没吃到她亲手做的点心了。 裴在野心头砰砰跳了几下,先左右瞧了一眼,然后打发叶知秋等几个侍卫四下守着,他飞快地解开油纸包,捏起两块点心塞进嘴里。 叶知秋在一旁瞧的一愣一愣的,他实在受不了裴在野一下跟三岁似的,出声劝道:“殿下,这,这是沈姑娘给陆清寥做的,您,哎,您...” 裴在野不自在地干咳了声,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就几块点心,让昭阳殿厨房给他再做十斤就是了,我又不贪他的。” 叶知秋:“...” 裴在野说着说着,自己都觉着自己挺理直气壮的,又伸手捏了一块——凭良心说,小月亮做东西的手艺也就是寻常,做什么点心都喜欢多放油酥和白糖,并不太合他的口味。 但是那熟悉的味道一入口,裴在野几乎怔住了,让它在舌尖流连了半晌。 他今儿大概是当贼上瘾,吃了几块点心,又把魔爪伸向那件衣服,他抖开比划了一下,发觉这衣裳略小了一些,他没法上身,这才遗憾地重新把包裹系好。 沈望舒刚从万寿宫里出来,就见他在一处石桌边儿坐着,手里还不住摆弄她的包裹,她狐疑道:“殿下,你干什么呢?” 裴在野嘴里还塞着一块点心,差点没给她这一声呛死,他咳嗽了半晌,才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叶知秋一脸丢人地在他背后给他拍背递茶。 幸好沈望舒没瞧见他偷吃点心,只是觉着莫名其妙:“殿下,你吃啥噎着了啊?” 裴在野更是做贼心虚,掩唇咳了几声,淡淡道:“没什么,方才只是见了风。” 他嘴唇动了动,有话想跟她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他要去问她前世所受的那些苛待吗? 为今之计,只有尽力弥补了。 他迟疑了下,瞥了眼桌上的大包袱:“你就这么惦念陆清寥?哪怕他不要你了?” 沈望舒小脸紧皱:“殿下你这话好怪,什么要不要的?”她见裴在野脸色不善,也不敢再多呆,行了个礼:“他毕竟是我表兄,麻烦殿下了,我先告退了。” 裴在野等他走了,才随手把包裹交给叶知秋。 他回昭阳殿的路上,就反复琢磨一个问题——小月亮喜欢什么样的呢? 等回到寝殿,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一个问题——陆清寥那样玉树琼林,风度出众的,确实更得她喜欢。 她不就是想要陆清寥那样的吗? 所以他得学一学陆清寥? 正巧这时宫人流水般的送来几十匹料子,恭敬道:“殿下,这是皇后吩咐给您送来的料子,娘娘说没几日就是您的生日,让您好好裁几件吉服。” 裴在野心不在焉地道:“就按照往年办吧。” 他说完忽的顿了下,叫住宫人:“等等。” 他大略把那些料子扫了一遍,忍着膈应回忆起陆清寥的穿衣风格,选出竹青,月白,湖蓝等几匹内敛雅致的,面无表情地道:“就用这些料子,做几件广袖博带的深衣。” 宫人暗暗诧异,这可不是太子的风格啊,这位小爷穿衣一向以干练简便为主,要么是深色的常服,要么是浓墨重彩的吉服,这,这变化也忒大了... 他想归想,也不敢多问,忙低头应了。 司针局办事利落,没过几日就把几套衣裳送过来了。 裴在野从几套不顺眼里硬是挑出一套还算顺眼的月白色,对着镜子照了会儿,怎么瞧怎么别扭。 他容貌浓艳,配上这样素色恬淡的衣裳,好看还是好看的,只是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瞧着假模假样的。 他心底膈应了片刻,还是深吸一口气,配上一根几乎没戴过的羊脂白玉簪,转身穿去给小月亮瞧瞧。 ...... 恰逢初一,今天又赶上一众公主皇子给齐太后请安,齐太后照例摆了小宴,让孩子们在一处多聚聚,沈望舒捡了个大便宜,也跟着蹭了一顿。 这段时日众人也都跟沈望舒熟悉几分,不再那般排斥了,只青阳公主的神色淡淡,她盯着沈望舒,微微一笑:“沈姑娘好生讨皇祖母喜欢,我瞧皇祖母看你比我们这些亲孙子孙女还入眼些,到底是我们蠢笨,不懂得讨皇祖母欢心了。” 她这话一出,立刻帮着沈望舒把席间的皇子公主得罪干净了。 有些事别人不知道,她不可能不知道,想到自己大哥和陆家表哥接连出事的原因,都隐隐和眼前这个沈望舒有点关系,她瞧她能顺眼才怪了。 沈望舒没她想的那么多,只是没想到这些皇子公主夸人还怪直白的,夸的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公主过奖了,太后不过是瞧在我母亲的份上,这才赏我几分体面,我哪里敢和诸位皇子公主比。” 众人瞧她说话直率,原本因青阳挑拨升起的几分不愉也散去了,笑着打趣了她几句 青阳:“...”谁夸她了! 她头一回觉着,阴阳怪气也是要看人的... 这时,殿门外传来裴在野刻意压低,吐字雅致的声音:“在说什么呢?这般兴头?” 第72章 绝不让她重蹈覆辙…… 大家齐齐望过去, 沈望舒也本能地转头瞧了眼。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表情颇为复杂。 -- 第183页 裴在野样貌是公认的出众,他穿雅致素净的衣裳不是不好看, 但他们也得说句实话, 这身衣裳穿到他身上让人莫名联想到‘衣冠禽兽’四个字。 沈望舒比其他人想的还要多一点, 她想起他们村里有个行事不大正经的寡妇, 相貌颇是妩媚冶艳, 却偏爱穿颜色寡淡的衣裳, 村里头老嫂子们老骂她‘装纯’。 虽然这么比喻不大对劲, 不过裴在野这张妖孽祸水的脸,配上高挑细腰的身材, 再穿上这样素净的衣裳,就是给她了这样的感觉。 她被一把震撼住了, 久久不能回神。 裴在野许久不见她直勾勾地瞧着自己, 被瞧的心中微喜,但转眼又想到自己是凭着模仿陆清寥才得她注目的,心情一下子飞流直下,拧巴的不得了。 上回被他害的尿了一身的八殿下裴炫和他最熟, 也最先开口:“四哥, 你怎么这幅打扮啊?” 裴在野本来想说一句要你多嘴,但想到陆清寥的说话风格... 他轻咳了声, 一脸的寂寥淡然, 说的话也云山雾罩让人似懂非懂:“心境换了。” 他又瞥了眼沈望舒:“不好吗?” 裴炫老老实实地回答:“也不是不好看,就是看着不像好人,跟你往常的穿衣打扮也不一样啊。” 裴在野:“...” 他硬是忍住了给裴炫颜色瞧瞧的冲动,淡然一笑:“人事无常,哪能始终如一。” 他说话这味沈望舒怎么听怎么不对, 她觉着身上麻嗖嗖的,汗毛争先恐后地竖起来了。 大家都给他这说话风格弄的头皮发麻,幸好现在小宴也已经到尾声了,大家向齐太后告辞,便起身各回各家了。 沈望舒今儿还有不少事要办,出宫就上了辆马车,结果马车没走两步,突然震了一下,她忙撩起车帘,才发现自家的小破马车居然冲撞了裴在野的车架,还把人家一个轮子给撞坏了! 她忙撩起车帘,还没想好说什么呢,裴在野已经下了马车,双手环胸,挑眉道:“我出宫有事,这可怎么办?” 沈望舒越想越没谱,深深怀疑他故意搞自己,当即就道:“我赔钱!” 裴在野方才还能装一会儿,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暴露本性,挑唇笑了下:“两千两。” 沈望舒:“...” 她嘴巴张了又闭,还是坚持开口,只不过这次少了许多底气,蔫蔫道:“我慢慢还...” “不欠账。” 沈望舒想着干脆拍马跑了得了,结果裴在野身子一矮,直接钻进了她的马车,她大声要拒绝,结果直接被他也拽到马车里了。 “幸好我大方,”他慢慢地笑:“你送我一趟,这便算抵了。“ 她本来没打算买马车的,只是最近经常要往返家里和宫中,太不方便,她这才咬咬牙买了辆又小又破的二手马车,还雇了个临时赶车的女车夫。 这马车实在太小,裴在野一双长到没边的腿简直无处安放,只能勉强把两条腿缩了起来,就是这样,两人的腿也抵在了一处。 他有不少时日没和她这样亲近地待在一处,马车里萦绕着她身上的甜香,两人距离近的他能看到她唇瓣上凸起的唇珠。 沈望舒想躲开他的腿,结果这马车实在太小了,她挣扎了一时,也只是贴着他的腿蹭了几下。 裴在野感觉有些不好,嗓音微哑地道:“别动了。” 他顿了顿,十分自来熟地把沈望舒缝的兔子小枕头盖在了腿上。 他抱着枕头,打量了一眼马车,皱眉道:“你干嘛非要委屈自己过这种日子。”他想了想:“之前给你买的宅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里面仆役马车都配备齐全了,你择日搬进去便是。” 他又补了句:“房契写你的名字,我不会随意出入。”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扁了扁嘴巴:“殿下,我没让你给我买宅子,我觉着自己过的挺好的,你老来掺和干嘛呀。” 之前住陆清寥的府邸就安生得很,住他买的宅子就不乐意了? 裴在野嘴唇动了动,又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摆出一脸清寂郁色来,对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让你过的好些罢了。” 沈望舒实在受不了他这么说话,她脚指头用力抠着鞋面,哭丧着脸:“殿下,你打我吧。” 裴在野:“...” 他又撑不住现了原型,没好气地道:“我不打女人,除了床上。” 沈望舒重重抹了把眼睛,一脸的视死如归:“如果我有错,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能说话阴阳怪气的话来惩罚我!“ 裴在野:“...”他沉默了下,一脸不可置信地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吗?”他抬高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我这身打扮,你也不喜欢?” 沈望舒挠了下脑袋,废了半天劲儿,才想出一个相对文雅的成语:“就挺...矫揉造作的。” “矫揉造作。”裴在野冷哼了声:“不喜欢?我瞧陆清寥这样你喜欢得紧。” 沈望舒怪郁闷的:“这跟表哥又有什么关系,他人都蹲大狱了。”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学表哥?可是你俩又不一样啊。” 这话落在裴在野耳朵里又是另一重意思,她这般说,倒似他不配学她的心肝表哥似的。 他一时着恼,不由捏着她的下颔凑近,想要强行亲她。 沈望舒异常地抗拒,气道:“你又想轻薄我吗!” -- 第184页 两人之间隔了不到半寸,他瞧见她大眼里明晃晃的惊恐,他猛然顿住。 “我...没有,”他强行扭开脸,双唇擦过他嫩滑的脸颊,心里拼命告诫自己要克制,可忍住不亲近她实在太难了。 他略带低喘地掩饰道:“你今天口脂颜色不错。” 他以拳抵唇,别扭地干咳了声:“我想凑近了瞧一瞧。” 沈望舒:“...” “真的,”他似是怕她不信,又慢慢强调:“还有点香。” 沈望舒才不信他的鬼话,戒备地往后缩了缩。 他忽轻轻问了句:“你就这么怕我?” 这次的话里多了些难得的伤感意味。 沈望舒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裴在野却轻轻地捂住她的嘴。 他突然又不想听到答案了。 他缓了缓神,才勉强让神色如常,状似随意问道:“你要去哪?” 沈望舒瞧了他一眼,才道:“先去给家里送信。” 说来这又是一桩怪事,她是三月初离的家,到洛阳的时候都快四月了,路上经过一系列变故,先是四哥不是四哥了,又是她亲表哥真的出现了,她晕头转向的,在洛阳落脚之后,才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大略说明了一下情况。 沈长流回信宽慰了她一番,又说自己还有俩月应该就会去长安赴任,到时候再详说。 接下来又是她准备和表哥准备行纳彩礼,她给家里也写了信过去,这回沈长流只是急匆匆回了两句话,说过些时日会把她的嫁妆带过来,她之后又写了几封家书回去,家里那边就再没回过了,奇怪得紧。 眼下都七月了,沈长流还没去长安吏部赴任,她有点担心家里出了什么事,再说她眼下又和陆清寥退了亲,总得和家里知会一声,就又去驿站送了封书信。 裴在野全程厚着脸皮赖在她身边,他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翘了翘:“你既和陆清寥退亲,是该和家里知会一声。” 沈望舒想到这事儿还是拜他所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给出书信之后,裴在野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搭话:“你不回去?还有别的事?” 沈望舒实在撵不走他,权当身边停了一只聒噪的大虫子,她垮下小脸:“我去给亲戚买点东西。” 裴在野霎时警觉:“谁啊?男的女的?”一个陆清寥已经够让她头疼了,可别再来什么表哥表弟的了。 沈望舒边逛边买了点适合送长辈的物件,随口答道:“柳叔。” 她这些日子事情实在太多,还是这几日才得空打听柳叔在洛阳任的什么职位,一家具体住在哪里,可惜柳叔这几天出城忙着赈济灾民之事了,她打算先买点东西,等他回来自然是要来瞧瞧沈望舒的。 裴在野稍松了口气,又不经意地问:“他家应当没有儿子...”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心眼表现的太明显,又补了句:“和女儿吧?” 两人买完东西,沈望舒就准备回家,偏裴在野还死皮赖脸地跟着,一路上话就没停,两人一路都在斗嘴。 沈望舒被他问的烦了:“柳叔还没成婚呢。”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殿下,你嘴巴好碎哦。” 裴在野被气笑:“我嘴巴碎?我一向是字字珠玑,谁能有你话多啊。” 只有在他跟前话少。 他颇是愤愤地想。 沈望舒一时忘了这个成语:“猪鸡?又是猪又是鸡的,还说你嘴巴不碎!” 裴在野:“...” “方才不是还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叫我殿下吗?”他修长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逗她:“长脾气了?敢顶撞我这个殿下了?” 裴在野这人大概是有什么毛病,一般上位者都爱人恭敬顺从,他就偏喜欢她和他吵嘴,她脾气越大,他越来劲。 沈望舒脸颊被他捏的生疼,一股气涌上来,也不顾怕他了,恼火道:“你先顶撞我的!”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发觉顶撞这个词用在这儿不太对。 裴在野脑内一下子浮现了许多撞入顶出的旖旎场面,表情多了点别扭。 他瞥了她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我倒是想顶撞你,可惜...” 可惜两人现在还未成婚,他顶不得撞不得。 如果小月亮跟他一样做了预知梦,她是不是也梦见了跟他...交缠的场面? 他脸上有些发热,见她一脸懵然,心下难得升起几分惭愧,趁小姑娘茫然不知的时候口头占她便宜,可不太好。 他忙收敛起糟糕的思绪,把她往家门里轻轻一推:“好了,快回去吧。” 裴在野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出口。 他只是懒洋洋地冲她挥了挥手,扬声道:“小姑娘不能太晚回家,仔细遇到坏人。” ...... 裴灿这些日子,简直失意到了极点。 陆清寥为了帮他顶嘴出事,他还没想好怎么把人捞出来呢,就被裴在野送上了返回长安的楼船。 本来裴在野把陆清寥关起来就够了,暂时没打算对他下手,他是猜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来,裴在野就因为做了一场噩梦,就直接发狠把他送回长安了。 他在船上衣食自然是无缺的,行动也算自由,还能见一见自己的妻妾心腹,只不过船上一直有人看着,一副半软禁的架势。 他心思怎么也定不下来,一会儿担心陆清寥,一会儿又忧心自身。 -- 第185页 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面色阴沉:“得想个法子,让老四也落了把柄,自顾不暇才好。” 心腹探头在窗外瞧了眼,见四下无人,才轻声问:“殿下有法子了?” 裴灿向洛阳城的方向瞥了眼:“老四不是有现成的软肋吗?”他说着不免啧啧称奇:“之前母妃调理出来多少媚骨天成的美人,都折在老四手里了,谁想到他竟一头栽在这么个小丫头身上。” 在他看来,沈望舒美则美矣,但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做女人却实在缺乏情致,性情也不是祸国妖姬那一挂的,真不知她是怎么能把老四迷的神魂颠倒,干出不少昏头事来。 他略嘲讽地笑笑:“老四不是一直惦记着她吗?我便做一回冰人,成全了他们的好事。” 心腹道:“殿下是想利用沈姑娘...”他迟疑了下:“可是咱们眼下在水上漂着,有什么法子也施展不开,在洛阳城里留的人手太子也慢慢在料理了...” 裴灿念及此处,脸色愈发难看,一脸不甘地看着窗外波澜起伏的河面,缓缓地吐了口气。 ...... 陆清寥的这桩案子转眼便到了提审的时候,这正是紧要关头,一般来说,到了提审的时候,都是要先上几套大刑的。 裴在野倒是挺乐于陆清寥挨几顿狠的,又怕他死在牢里,让小月亮惦记他一辈子,只得向刑部打过招呼,能不用刑尽量不用,一天折腾着多提审他几次倒罢了。 也不光是用刑的问题,提审也关系着陆清寥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沈望舒听齐太后略提了几句,心下不免有点操心,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 除了陆清寥的事之外,裴在野还在忧心他和小月亮会想梦里那样重蹈覆辙,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尽量在不让睿文帝发现的前提下,动用有限的人手,拔出老大留在洛阳的眼线。 转眼就到了裴在野的生日宴,他本来不欲大操大办的,结果睿文帝不知道什么心思,竟是在老君山的汤泉宫办了场极盛大的生辰宴。 这浩浩荡荡一来一回约莫得三五日功夫,齐太后近来身子疲乏,就没跟过来,反正也不是加冠礼,沈望舒为了照顾齐太后,也留在了洛阳城里。 宴席上,裴在野明显兴致不高,懒洋洋地看着底下重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他心情更恶劣了,为臣子的不该为主上分忧吗?他脸色都这么差了,这帮人还笑的出来? 等宴席结束,天色已经暗沉下来,礼部官员为他清点众臣献上的贺礼,他一脸无趣地听着,内侍忽的递了一只荷包上来,小声道:“殿下,这是沈姑娘送你的生辰礼?” 小月亮给他送荷包? 裴在野微怔了下,去过荷包展开,里面一张薄薄宣纸,上面写着:‘九霄阁,亥时三刻’。 字迹朴拙,倒的确是她的笔迹。 他脑海里‘轰’了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他想起来了! 前世两人彻底走向悲剧的那日,他也是这样,收到了她的荷包和字条。 就连陆清寥出事入狱这个前提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似乎已经和陆清寥早就相识,还颇有情分,被陆妃和大殿下也哄得跟他们关系颇近。 因为陆清寥入狱,又有陆妃和大殿下在中间蹿腾,说他这个太子早就想杀了陆清寥,这回不过是造了一桩冤案嫁祸陆清寥,为的就是把他斩草除根,她似乎信以为真,心里恨着他,还不得不来求他饶了陆清寥一条命。 他被求的恼火极了,直接撂了狠话,要让陆清寥当街问斩,她就哭的肝肠寸断,他心里头也不痛快。 正好赶上他的生辰礼,他心绪不宁,便多喝了几杯,他酒量浅,几杯酒下肚,他已经有些昏沉了。 便在他醉酒失意的时候,他又收到了她的字条,他约莫猜到她又想干什么,本想找人把她打发了,到底是没有舍得,还是按时去赴了约。 她果然在阁里等着他,只是她那时状态与往常不同,小脸泛着红晕,眼神迷离,似乎只有一半的清醒。 他当时醉意颇深,并未觉察她的不对,只是冷声问她又想干什么。 沈望舒似乎恢复了几分清明,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杀她的表哥,告诉他陆清寥是冤枉的。 裴在野见她为他什么都不顾了,他脸色异常难看,转身要走,她怔了下,有些慌乱扯住了他的衣摆。 就是这个动作,把两人都点着了,裴在野很快发现自己身上烧着了一般难受,他凭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去踹门,却发现门上落了重锁。 她的药性已经发作,难受的轻哼了起来,整个人像一摊泥一样软在地上。 她指甲掐着手掌,已经掐出了血。 裴在野想要抱她起来,却在那一刹那彻底失了神志,迷懵间他只能感觉到自己把她抱在了床榻上,不耐烦地扯着身上碍事的衣物。 他急切地亲吻着她,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所受的嫉恨发泄出来,手里握着她一弯来回辗转的纤腰不放,不顾她挣扎,反而更加重了几分力道,听她娇沥沥地小声痛哼。 屋里燃着的媚香勾起了他心里所有的恶念,他入了魔怔,一边发狠折腾她,一边问:“我比陆清寥如何?” “他也能让你这般快活?” -- 第186页 “不过是区区婚约,区区婚约...” 他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 她嗓子都哑了,神志也模糊不清,一声也发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睿文帝带着人把这地方围住了,他们很少能抓住他的把柄,更何况还是女色方面的,老大一系的人带头攻讦他强辱臣女,品行低劣。 裴在野就是有心护着沈望舒,也架不住事情一下子爆发,再说出了这样的丑事,他这个储君自然是首当其冲。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平息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事后调查的时候,所有证据也指向了她,那张约他的纸条是她递的,他进来后,门也是向内锁着的,也就是说,会锁门的只有她一个,还有,房里提前点好了劲头极大的燃情香,拷问遍所有宫人,都说这些是她主动干的。 又有陆清寥出事在先,所以他那世笃定,她是为了帮陆清寥脱罪,这才伙同陆妃设计他。 他心下既嫉又恨,不顾她的辩解挣扎,强行把她囚在了东宫。 但现在想想,宫人的供词可以提前串好,纸条的字迹可以伪造,燃情香也可以是旁人点的,至于那门锁,民间就有关锁的戏法,只是他对陆清寥的嫉恨让他蒙蔽了双眼。 或许她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哄骗去了那里,吸入了那样的恶药之后,才被迫和他缠绵一度。 她开始还敢辩解,后来被齐皇后折辱一番之后,她已经不敢再为自己开口了。 现在,他又收到了这样一张字条... 裴在野猛然睁开眼,掌心已经湿漉一片。 这跟前世一样又不一样,老大和陆妃已经被他打发了回去,这张字条到底是谁送来的? 难道老大还留下了没清干净的人手? 小月亮现在在哪?已经被老大的人送往九霄阁了吗? 她应该是陪在太后身边的,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这件事吗? 裴在野几乎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他深吸了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遣退了屋里的所有下人,他漠然吩咐叶知秋:“令人围住九霄阁。” 这一世,他没有喝醉酒。 他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 绝不会再让她再重蹈覆辙。 第73章 信我 周平在这荷包方才递进来的时候, 已经瞧见荷包上写了什么,他听裴在野吩咐叶知秋围住九霄阁,不由劝道:“您真要去赴约?” 他跟叶知秋这种一心巴望着自家殿下和沈姑娘早日修成正果的不同, 此时不免劝道:“殿下, 陆清寥的提审到了关键处, 沈姑娘此时要见您, 怕是, 怕是...为了陆清寥的案子啊, 您, 您可务必慎重啊。” 他就差没说,这是沈姑娘有意在算计您了! 他这番话裴在野自然能听懂, 这也正是他前世的想法,但此时听旁人道来, 他心头被针扎似的, 泛起一阵密集的疼。 旁人这样不信她伤害她也罢了,他明明那样喜欢她,却还是让她受尽折辱。 叶知秋见裴在野脸色不好,忙把周平撞了一拐肘让他闭嘴, 连忙道:“卑职这就去办。” 裴在野按了按心口, 神色极冷:“把九霄阁内外都给我清干净了,一个不该留的都别留。” ...... 在回想起梦中场景的那一刻, 裴在野心里闪过无数猜测, 就连睿文帝都被他列入了嫌疑人的范畴。 其实实情没他想的那般复杂,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寸。 齐太后这几日身子不大好,睿文帝携太子和众臣刚去老君山,宫里一下空荡下来,齐太后昨晚上受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暑热, 半夜才沉沉昏睡过去,万寿宫上下都忙碌得紧。 沈望舒知道齐太后近来身子不好,特地赶早进宫想要帮着照料,她入行宫是熟了的,这回刚走到宫墙处,还没入宫门呢,就被两个眼生的高壮内侍给拦下来了。 内侍笑了笑:“沈姑娘,齐太后眼下不在万寿宫,昨夜太后连夜去了老君山,太后吩咐了,要咱们把您也带去。” 沈望舒在万寿宫里可没见过这俩人,不免疑惑道:“太后身子不好,早说了不去老君山给太子贺寿的,你们在万寿宫里是负责什么的啊?我咋没见过你们呢?” 这俩人想沈望舒一个小土鳖应当没见过啥世面,没想到她还有几分机敏,两人噎了下,其中一个面相刁滑的忙笑:“咱们是做粗使活计,洒扫庭院的,您当然没见过了,太后昨夜身子好转,便也连夜上了山去给太子贺生辰了。” 这话搁在旁人身上也算合理,不过齐太后可不是那等看重面子情的人,她和太子的情分深厚,也不在乎一场生辰礼参没参加,沈望舒就是有种不大好的直觉,自从做了前世的梦之后,她对自己的危机直觉就十分相信了。 她戒备地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和两人保持了一定距离:“我先去万寿宫看看吧。” 她说完就急急要走,但她反应再快,也快不过习武之人。 俩内侍脸色直接一变,两人也不知受了谁的嘱咐,居然胆子大到赶在宫门口劫人,一记手刀就把她劈晕了,趁着巡逻的侍卫还没到,他们直接把她掳走塞进一口大箱子里,他们用马车载着箱子,滚滚驶向了老君山。 温汤行宫正在为傍晚的生辰宴做准备,也是忙乱得紧,两个内侍直接驾车入了青阳公主住的宫殿。 -- 第187页 两人把箱子打开,谄媚笑:“殿下,您要的人带来了。” 青阳满意点头:“没被什么人发现吧?” ——两辈子的纠葛里,青阳都没什么存在感,再说她只是不涉政的公主,手中能动用的人有限,年纪又尚小,裴在野就没往她这处想。 内侍道:“也是赶巧,太后娘娘昨夜中了暑热,万寿宫正忙乱着,咱们就直接把人带来了。”他问:”您打算怎么办?” 要不是太后突然不好,青阳也不敢动这个手。 “我自有安排。”青阳扯了扯嘴角,低头瞧沈望舒的时候,眼底掠过丝妒意:“□□表哥对她这么好,也到了她为表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正好四哥喜欢她,把她送给四哥,四哥也满意,表哥和大哥的压力也能小些,不是两全其美?” 陆清寥在大殿下手底多年,和青阳也是认识的,她对这位四表哥早存了几分倾慕,却被他以早有未婚妻的名头婉拒了。 上回投壶的时候,她故意扔偏了位置,挑起钟玉禾和沈望舒的矛盾也非偶然,她就是想瞧瞧,□□表哥的未婚妻有什么稀奇的。 大殿下走之前就暗示她了可以利用沈望舒破局,说实话,她想出的这法子不够聪明,破绽也多,但谁让太子看重沈望舒呢,有了她,太子就有了最大的软肋。 上辈子有大殿下和陆妃在前头挡着,青阳就没冲锋在前,只是给母妃和亲哥出了这么个主意,这辈子大殿下被太子拿捏着,陆妃也被困在了宫里,只得她这个公主亲自操刀上阵了。 内侍却有些担忧:“若是被太子发现...” 这计划远不及上一世周密,甚至称得上粗陋,其中巧合居多,太子随便查查就能查出问题来。 青阳一脸的不在乎:“被发现了又如何?有父皇在,四哥还能把我怎么样?”她无所谓地道:“四哥不就是想要这沈女吗,就当我送给他的生辰礼了,他该谢我才是。” 作为一个年少的公主,她没像她母亲和大哥一样亲身领教过太子的恐怖,她又是睿文帝最疼爱的女儿,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 她低低嘱咐了几句,抬了抬手:“好了,把她送过去吧。” 青阳布置妥当之后,便去寻了睿文帝,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睿文帝脸色古怪:“当真?你确定是你四哥?他,强辱臣女?” 青阳肯定点头,嗔父亲:“父皇,我还能冤枉亲四哥不成?倘不是亲眼看见了,我哪里敢来跟您说。” 她犹不知自己的人手,想着自己在九霄阁的布置,猜测一向高高在上的四哥和那个讨人厌的沈望舒说不准已经成了好事,她心下不免得意。 她又扯了一下睿文帝手臂:“父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四哥虽贵为太子,但敢下这样的下作事,您也不能姑息了呀。” 睿文帝瞥了小女儿一眼,心里约莫猜到怎么回事了,不过老四近来手伸的也太长,若是谋算能成,敲打敲打他也好。 他沉吟片刻,点上禁卫,随小女儿一路去了九霄阁。 ...... 九霄阁其实是一处温汤池子,外面设着用来静思的静室,里面通着几处清澈暖和的泉眼。 沈望舒一睁眼,就见自己在一处温汤池子边儿,这处池子布置的极有巧思,没怎么刻意修建,任由池边的花木藤蔓肆意生长,芬芳弥漫,极有野趣。 她手脚发软,低头瞧了眼,就见身上被扒的只剩诃子和亵裤,就连这薄薄的两件衣料都被池子里冒出来的热气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她惊慌地环了一圈,想要找东西遮掩,却发现自己手脚酸软的厉害,手指头动起来都很勉强。 似乎...梦里头,她和太子噩梦一般的开端,就是始于这样一处地方。 上一世,她也不想相信陆妃娘娘和大殿下,但父亲受到许氏的挑拨和她生份,唯一的亲人表哥又入了狱,还等着她救他,她不信他们,又能信谁? 她听了陆妃和大殿下的蛊惑,以为这样就能救表哥,但是这一世她明明已经和大殿下等人划清界限了,为什么还会轮到这般境地? 她心头别别乱跳,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脚下一滑,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她瞧见池子刚好有一处凹陷,躲进凹陷里,从池面上就看不到她了,她先探出头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缩着身子躲了进去。 就在这时,裴在野急急的声音破开水雾传了出来,:“小月亮!” 裴在野很快拿了九霄阁外布置的人手之后,连布置在外的燃情香也一并熄了,他一边清理干净,一边来到后面的池子寻她。 后面的温汤池空空如也,他怔了下,很快猜出她是躲在哪了,忙又唤了声:“小月亮!” 他沉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是来帮你的。” 温汤池沉寂一片,并无半分动静。 他心下一霎焦躁,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凭什么相信自己? 上辈子他强占了她的身子,又不听她辩解,强逼她入了东宫,这辈子他又屡次违拗她的意愿,强行把她禁锢起来,在她的心里,自己完全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再次让她进入东宫。 他心头一片涩然,每跳动一下就带起一片痛楚。 他竭力放缓了声音,一边凝神细听动静,一边缓缓道:“小月亮,出来吧,我这次没喝醉,我查出了前因后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是来救你的。” -- 第188页 沈望舒在这儿躲得好好的,没人找得着她,到时候那些人见她没在,自然就走了,她和太子的纠葛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她是打定主意这辈子谁也不信的。 她却被他的话弄的怔了怔,他说这次没喝醉是什么意思?他查出了前因后果?他这辈子为什么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裴在野知道这话必然能让她有反应,果然就见一处温汤池泛起一串细小的气泡。 沈望舒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就从水面上探了出来,一把勾住她的腰,将她带离了水面。 裴在野舒了口气:“找到你了。” 沈望舒却惊慌失措,在他怀里拼命挣扎起来,两世的记忆重合,她近乎窒息,一刹那失了神志,眼泪小河似的往下淌着。 裴在野见她身上跟没穿也差不多了,他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忙解下身上披风给她裹好,把他死死按在怀里,温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小月亮,你得救了,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这时,九霄阁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是睿文帝想要进来,叶知秋和他周旋。 沈望舒手心沁出一层凉汗,抓奸的那些人来了,她又跟太子抱在一处了,这跟上一世有什么区别? 她仿佛陷阱了一处泥沼里,她简直无法呼吸。 裴在野既然敢来找她,自然是有所准备。 他上辈子调查的时候发现,九霄阁的那处静室,上头有一层中空的隔间,他一个纵跃把她放了上去。 他暂时顾不得安抚她,先收拾了这次的罪魁再说。 他把她安置好,低声道:“别出声。” 他摸了摸她的脸,双眼直视着她:“没事的,信我。” 沈望舒大眼依然满是惊恐,身子紧紧缩着,一副极为防备的姿态。 他不敢再瞧她凄惶的神情,也不等她回答,便一跃下去了,睿文帝还没带着人进来,他反客为主地主动推开了静室的门。 他直接把门打开,倒是把气势汹汹想冲进来捉奸的青阳吓了一跳,她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后退了一步。 裴在野目光落在青阳身上,既意外又不意外,他顿了顿,才扯了扯嘴角:“是青阳啊。” 第74章 有些事好像不一样了(小…… 青阳自幼便被睿文帝和陆妃骄纵着长大, 少有害怕的时候,可不知为何,对上裴在野的这双眼睛, 她竟本能地生出些怯意来。 按照她的设想, 太子现在应该已经和沈望舒搞到一处去了, 她没想到太子居然衣冠整齐地出现在门口, 这让她心中生出些忐忑来。 她定了定神, 环视了一圈:“四哥, 我的内侍方才路过九霄阁的时候, 瞧见你把望舒强掳到此处,和她搂搂抱抱, 欲行不轨..” 她又故意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叶知秋:“你还叫叶侍卫守在九霄阁门口,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说完心中生出些底气来, 要是裴在野和沈望舒没成事, 他犯不着叫人把九霄阁把守的严严实实,沈望舒现在定然衣衫不整地躺在里头。 “望舒是未嫁之女,既然有人瞧见四哥对她不轨...这可是强辱臣女的罪名!”她还未拿到真凭实据,便先给裴在野定了罪, 她大声道:“事关四哥的名声还有咱们皇室的体面, 不得不慎重,敢问四哥能否让父皇进去瞧一眼?” 其实就算睿文帝和她真就把太子和沈望舒捉奸在床, 也未必就能证明是太子强辱臣女, 只要太子够狠心,说是二人私会,或者再狠辣一点,说沈望舒蓄意勾引,他大可以完整脱身。 但若太子这般说了, 沈望舒必被鸩杀无疑,他宁可自己认下强辱臣女的罪名,也不会让沈望舒横死当场,青阳自觉拿捏住了太子的软肋,故此直接下了定论。 其实她这个想法也不算错,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般情景,裴在野为了保住沈望舒性命,不得不暂时认下了强辱女子的罪名,也接受了相应的惩罚。 等沈望舒活着进了东宫,他才好着手调查出一干人等,洗脱罪责。 睿文帝沉吟片刻,他这颗墙头草摇摆一时,到底站在了青阳这边:“青阳说的在理,事关太子名声,也是咱们宗室的体面,总得查一查才放心。” 裴在野唇角压了压,讽刺地瞧了眼这父女俩,先问:“哪个内侍看见的?” 青阳怔了怔,她身后有个内侍战战兢兢地站出来:“是,是奴...” 裴在野忽抽出腰间软剑,横着划过这内侍的双目,直接废了他的一双招子,他惨叫着捂住脸。 青阳小脸煞白地尖叫:“四哥,你干什么...” 睿文帝也是沉下脸:“太子莫不是想阻拦朕搜查不成? “只会生是非的眼睛,留着也无用。”裴在野却在这时侧身让了让,他甚至连辩解都懒得辩解,散漫道:“父皇既然这么说了,你们便进去搜吧。” “可若是什么都搜不到...”他还滴着血的剑尖点了点青阳,轻扯嘴角:“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大义灭亲了。” 其实他方才已经暗中拿下了青阳派来盯着这里的几个宫人,他本可以直接拆穿青阳的把戏,不过他要做的是保护小月亮,一旦拆穿青阳,必会谈及她派人把小月亮劫来这里的事,依然对她的名声有损。 青阳见他强势依旧,一张小脸苍白的厉害,但她又担心他是虚张声势,昂首道:“搜就搜!”她转向睿文帝:“父皇...” -- 第189页 睿文帝神色变幻,抬了抬手:“进去吧。” 几个侍卫入内,把九霄阁内外都搜遍了,连池子底下都没放过,最后不得不来回报:“回圣上,九霄阁并无旁人。” 睿文帝皱了皱眉,看了小女儿一眼。 青阳脸色青白交加,急切地冲进去,把九霄阁翻了个遍,连沈望舒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她尖声道:“这不可能!” 她明明派九霄阁洒扫的宫婢内侍把沈望舒放到此处了,她怎么会凭空人间蒸发?!那些下人是干什么吃的! 她又向睿文帝急急道:“父皇,儿臣没有说谎,四哥他真的对我母妃的外甥女欲行不轨,之前还几次三番地想要劫她!” 她是自小娇纵惯了,约莫觉着谁都跟她父皇母妃一样,合该惯着她。 她指着裴在野便尖声问:“太子,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她现在被你藏在何处!” 她这话一说,睿文帝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他是知道自己这嫡子的脾气的,发作起来那可了不得,谁比横能比得过裴在野啊? 他正要呵斥让青阳闭嘴。 谁料裴在野已经取下一把挂在墙上用来赏玩的剑鞘。 他皱了皱眉:“我不喜欢打女人。” 他把剑鞘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猛然扬起手,用剑鞘向着青阳犹自喋喋不休的嘴巴抽了过去。 青阳被抽的身子歪了歪,他的剑鞘又抽向她另一边脸颊,这次竟是直接把她抽翻在了地上。 他看着被抽翻在地的青阳,不悦道:“都是你,害我破例。” 青阳尖叫了一声,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两侧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流出鲜血来。 她眼冒金星,一张嘴竟掉了几颗牙齿,一时间连惨叫都发不出了。 睿文帝见最疼爱的小女儿当面被打,脸色一变:“青阳毕竟是你妹妹,又年幼,纵是言语不当,你怎能对她动手!” 裴在野舌尖顶了顶上颚,轻啧了声:“父皇的心一向是长偏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她无凭无据强要搜我汤池在先,又空口造谣在后,我不光是她的哥哥,更是国之储君,难道我还由着她搬弄唇舌,让我背上一个好色无德,淫.辱女子的罪名?!” 他冷嗤了声,直接把他的原话奉还:“到时候丢人的可不光是我一个,就是咱们整个宗室,在清流言官那里也得颜面扫地!长兄如父,我虽非最长,却是嫡长,她兄长既然不好好管她,那只有我来管了。” 睿文帝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见小女儿这幅惨状,又不免心疼。 他见裴在野一副还要动手的架势,只得自己抢先罚了,他咬了咬牙,厉声道:“把青阳送去庙里吃斋念经,封号俸禄汤邑暂时褫夺了,她在庙里的时候,任何人不得以公主相称,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否则与她同罪!” 这么处罚,裴在野还算满意,任由几个面相严厉的女官把青阳拖了下去。 光处罚青阳,定然不能让裴在野满意,睿文帝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先遣退了屋里的闲杂人等,这才问裴在野:“青阳污蔑你欺奸臣女,是她的不是,朕替她向你赔礼...” 他顿了顿:“不过她说你对陆妃的那个外甥女有意,是否属实?” 他怕裴在野误解,忙道:“朕并无旁的意思,不过空穴不能来风,朕念及你的名声,你若真对陆妃那外甥女有意,朕倒是可以做主,让她入东宫侍奉你。” 陆妃这些年调理出来的侄女外甥女不知凡几,睿文帝没见过沈望舒,也不知裴在野瞧中的是哪个,不过他想着,这回青阳算是把裴在野得罪狠了,总得想个法子缓和一二。 陆妃一手带出来的那些女子大都无甚身份,入东宫为妃自然不够,但要是他真瞧中了陆妃的哪个外甥女,便把那女子送他为姬妾,也算是赔礼了。 沈望舒就在二层的隔间,底下人瞧不见她,她却能把九霄阁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本来青阳被打发走,她已经松了口气,没想到睿文帝居然还说要把她送入东宫为姬妾。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原处,还是要给太子当一个没名没分,连最低等的司寝女婢都不如的姬妾。 她不是看不出来裴在野对自己的占有欲,现在,只要他点头,睿文帝甚至无须过问她的意见,就能下旨把她直接送入东宫。 他甚至不需要像上辈子一样,背上欺奸臣女的罪名。 他会拒绝吗?会答应吗? 沈望舒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她又怕自己哭出声来,死命捂住嘴巴。 裴在野脸色微沉,神色冷硬地撂下一句:“不劳父皇费心儿臣后宫之事。” 睿文帝不知他一心要娶正妻,还当他对那女子也没太多心思,便不再多说惹他生言,笑着认错:“你既不愿便罢了,今天也是父皇失察,太过偏疼青阳,一时糊涂才信了她的话。” 他说着,还放下身段,有模有样地向裴在野揖了一下,哎呀了声:“别恼了,父皇向你赔不是了。” 不得不说,睿文帝确实能屈能伸。 他不光舍得哄儿子女儿,堂堂帝王,对后宫妃嫔也乐意放下身段来哄,极富成熟男人的魅力,不少未出阁的闺秀都被他迷的晕头转向,在女人上头,比裴在野这样横冲直撞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裴在野挺烦他这幅没皮没脸的样子,之前他还撞见他给后宫妃妾这样低声下气地赔礼过,委实色迷心窍,简直丢男人的脸。 -- 第190页 他稍稍侧身避开:“不敢。” 他弹了弹手指,下了逐客令:“若是无事,父皇先回去吧,儿臣宴饮半日,已经有些乏了。” 睿文帝冲他一笑,痛快带着人去了。 裴在野让叶知秋把周围闲杂人等都清理干净,他才一个飞身上去,轻轻推开隔间的隔板,向她伸出手:“月亮,出来吧。” 一束濛濛微光打进来,沈望舒眼前的黑暗退去了些。 她当真没想到,上辈子她最抗拒逃避的人,居然在这样的的时候救了她。 好像这一世,有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她心中惶惑,迟疑了下,慢慢地伸出手,把右手放在他的掌心。 裴在野轻轻一带就把她带了出来,他一手勾住她的腰,发觉她身上还带着颤栗,身子也冰凉的厉害。 他忙摸了摸她的脸:“没事吧?” 沈望舒避开他的视线,闷闷地摇头:“没事了。” 裴在野迟疑了下,见她身子还在抖,他慢慢探出手,试探着环住她:“冷吗?” 明明他已经抱过她无数回了,但眼下被她水濛濛的大眼瞧着,他耳根隐隐发烫。 他多余的解释:“我只是怕冻着你。” 沈望舒忍不住挣扎,但想到裴在野方才拒绝皇上时的坚定,她又不由犹豫了下。 这一世有些事情不大一样了,他方才拒绝了皇上,没准...他没想让她入东宫为奴为婢呢? 裴在野觉察到她的抗拒不似往日剧烈,他心跳一下加剧了,一时有些兴奋过头,把她整个人紧紧拥在自己怀里。 沈望舒身上几乎什么都没穿,又被他这么一抱,两人身子紧紧贴着,她又吓了一跳,身子乱动着挣扎:“殿下!” 裴在野也惊了下,懊悔自己沉不住气,一脸的不自在:“我...怕你着凉。” 她身上除了裹着他的披风,就是一层轻薄的兜衣和亵裤,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瞧见两弯绵绵雪团压在他胸膛上,他有些头晕眼花,忙调开视线,也松开了搂住她的手,后退了两步。 沈望舒今天当真是心力交瘁,也没功夫计较了,轻声问:“我...该怎么办?”她白着脸:“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想去找太后...” 这里是是非之地,不能让她多待,裴在野让叶知秋递来一套内侍衣裳,声音难得放缓,却不敢看她:“把衣服换好,我带你出去。” 他主动避到外间,里间很快传来衣料和肌肤摩擦的声音,他开始恼怒自己耳朵为什么这么好使,甚至能通过声音分辨出她在穿脱哪件衣裳。 裴在野喉结滚了几下,有些痛苦地捏了捏眉心。 他轻点不老实的底下,用全身毅力按捺住蠢蠢欲动的下面。 沈望舒很快换好衣服出来,有点疑惑地挠了挠头,才问道:“殿下,你刚才是不是...在咽口水?” 裴在野:“...” 他嘴巴张了又闭,最后硬邦邦地道:“我饿了。” 他见她头发还散着,动手帮她挽了个简单的男子发髻,又从自己发间分出一只样式不大起眼的白玉长簪,帮她挽起头发,戴上内侍常佩的乌冠。 他这才上下打量她几眼,确定除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之外,她通身都像他身边的小内侍了,这才满意颔首:“叶知秋已经打点好,先坐太子车辇去宫外,马车停在东角门,我用马车从小道送你下山。” 沈望舒现在还是很紧张,忍不住拽住他衣袖:“就这么出去?” 裴在野反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没事,别怕,我在呢。” 九霄阁外太子车辇已经备好,裴在野定然不会拉着她满宫乱窜,借口心绪郁结,欲登山远望,便带着她上了车辇,车门一掩,外面就瞧不见里面了。 沈望舒见车辇动起来,才有了一点点终于脱险的真实感, 想着今日的惊险惶恐,她密密的长睫动了动,看向裴在野,认真地到:“谢谢...殿下。” 裴在野唇角不觉扬起:“你不如叫我一声四哥,比道谢更有诚意。” 他见她长睫眨动,小哼了声,便岔开话题:“累了?” 沈望舒确实乏的厉害,揉了揉眼睛,点头。 他道:“温泉宫占地极大,要走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能出宫门,”他伸出一只手,轻拍她背脊哄睡:“那你先眯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沈望舒本来不想睡的,但不知道是因为终于有了一小方安全的天地,还是因为他的手掌太暖和,她对他难以撼动的抗拒终于减轻了两分,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裴在野唇角微翘,略一拨弄,就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 沈望舒又坠入了沉沉昏暗的梦境中。 这次她终于弄清楚了前世这日的前因后果。 她不知道什么荷包下药,她去求大殿下救陆清寥,大殿下沉痛地告诉她,陆清寥的案子怕是已经定了,他这回很难活下来,她当时便吓得瘫在了椅子上。 大殿下又告诉她,可以去求太子,若是太子愿意插手,这事或许有转机,今天是太子生辰,若是趁着他高兴,提上一提,太子说不定会答应。 在上一世,她并没有那么早遇到齐太后,而是在入东宫之后才见过她老人家的,因为她姬妾的身份卑贱,和齐太后也并不是经常能见面,齐太后也不能屡屡为了她违背宫规律法。 -- 第191页 她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信,大殿下又告诉她,太子宴后会去九霄阁小憩,她可以去九霄阁等他。 果然,她没等多久,就在九霄阁见到了太子,她很高兴,大殿下没有骗她,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和她想的不一样。 那件事出了之后,裴在野命人先把她送回家里,让她先避开是非。 他忙着处理后续带来一系列恶劣影响的时候,齐皇后便派了几个相貌凶狞的女官,将她强行从家里拖了出来,关入了戚风堂。 她鞋子掉了一只,赤脚磨在碎石地上,她右脚被磨破了皮,拼命挣扎,向几个拖拽她的女官哀求着辩解:“嬷嬷,放过我吧,真的不是我干的,我...” 她话还没说完,女官冷笑了声,一巴掌扇过来,截断了她的话:“不是你干的?” 她神色透着森森寒意:“太子何等天之骄子,为了你这贱婢,硬是背上了欺奸女子的骂名,他被人褪去朝服,赤着上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受了鞭刑!” 晋朝律法,欺奸女子者,当处以鞭刑,再扒衣游街,以往虽说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天子犯法,到底是和平民有区别的。 只不过太子这回是当场事发,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又有大殿下的鼓动,太子高傲,极重律法,正因为他高傲,既然他认了罪,就愿意以身正律法,甘愿受鞭刑。 她狠狠往沈望舒身上啐了一口:“太子骄傲一世,要不是你,他哪里用得着遭这么大罪?他还得撑着身子去料理这件事带来的风波,血把衣裳都浸透了,便是扒了你的皮,也抵不了殿下受的罪!” 若不是太子受刑重伤,齐皇后还不好把她从家里拉出来。 她一把把沈望舒丢进戚风院,院里很快穿出了厉声喝问:“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是...呜。” 嬷嬷寸许长的指甲刮过她的脸:“不是?” 她笑的狰狞,拽着沈望舒到后院的一口井,:“这井里填了不少人命,要是把你往里一丢,你猜猜,会有什么下场?” 一股森森冷风从井口吹上来,伴随着阵阵呜呜风声,她打了个激灵,脑子越发混沌。 嬷嬷已将她小半个身子按入井口,她挣扎道:“是,我是...” 嬷嬷又问:“你是不是下作娼.妇,蓄意勾引太子?” 她用力搡了她一把,厉声道:“说!” 沈望舒脸颊贴着井壁湿滑的青苔擦过,她呜咽了声,断断续续地重复:“我是...娼.妇,我...蓄意...勾引...太子。” 嬷嬷略有几分满意,重重拍了拍她的脸:“记住这句话,以后不管见了谁,你都这么说。” 她和其他几个嬷嬷把沈望舒从井口拽出来,开始扒她身上的夹棉衣裳。 一阵凉风吹来,她红肿脸颊贴着冰凉的地面,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 她哆嗦了几下,终于回过神来,哭求挣扎:“求求您了,别扒我衣裳,这里太冷了,我真的会冻死的...” 嬷嬷三两下就把她扒了干净,重重地把她推在荒草堆里:“你这样的贱人贱种,便是冻一夜也冻不死!” 她取过一盆凉水,从头浇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她这才道:“冷又怎么了?就是让你吹吹这十月的冷风,才好能长长记性。” 天色一点点暗沉,沈望舒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她头发,眼睫上的水珠结成了白霜。 她五脏搅拧成一团,一会儿像是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一会儿又像是被丢进火炉,身子发烫,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冷是热,她手臂动了动,慢慢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有一道急促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小月亮,沈望舒,沈望舒?!” 沈望舒猛地睁开眼,就见裴在野紧紧拧着眉,一脸忧虑地看着她。 她又开始剧烈地打着摆子,急声胡乱地叫:“四哥,四哥,表哥...救我...” 裴在野紧紧搂住他,一手轻抚她脊背:“我在,四哥在,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见她实在抖的太厉害,已经有痉挛的架势,他心里一慌,一手探到她耳后,找准了镇静穴的位置,轻轻按了几下。 这似乎起了些效果,沈望舒身子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她终于慢慢抬起脑袋,仿佛才看清眼前人是谁。 她嘴唇动了动:“四哥...殿下?” 梦里头,那嬷嬷说太子为了帮她顶罪,众目睽睽之下受了鞭刑,她为什么这么说? 太子为什么会这样? 好像不光这辈子有些事不一样,就连前世,有些事也和她想的不一样。 裴在野舒了口气,帮她捋了捋散下来的鬓发:“又被魇着了?” 他迟疑了,轻轻问:“你...梦见什么了?” 他一问,沈望舒下意识地回忆起被关在戚风院的场景,忍不住捂住脑袋,小小地叫了起来。 裴在野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忙道:“我不问了,别怕别怕,梦里的都是假的。” 他话音刚落,车辇便驶向了别宫的东角门,他已经命人安排好,东角门应该都是他的人在守着。 ——但谁知,齐皇后正立在角门前,她面色阴沉,见太子车辇过来,便扬声问道:“四郎为何深夜出宫?”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 第192页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75章 纯欲太子 梦里给她制造噩梦的人乍然出现, 沈望舒一时竟恍惚了下,分不清梦里梦外,只是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裴在野忙把小月亮护在身后, 微微皱起眉。 还未等他出声应付, 齐皇后却是不管不顾地大步走到了车辇前头, 就是叶知秋也不敢死命阻拦。 她一把推开车门, 果然见沈望舒也在车里, 她脸色当即变了:“今儿个青阳生事我就觉着不对, 果然, 无风不起浪,你竟真的被这沈女给迷了心窍!” 齐皇后简直不能接受啊! 陆家昔日构陷他们齐家, 害的原本堪称晋朝第一时间的齐家中落,太后沉疴, 贵为皇后的长姐去世, 原本捧着哄着她的贵女转眼便对她冷嘲热讽,本来跟她要好的未婚夫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她,她还随着亲哥流放去了西北,母亲忙于南征北战, 无暇顾忌儿女, 她少女最天真烂漫的时光尽数被葬送到了黄沙里。 长姐因陆妃郁结而死,齐家败落她所受之辱犹历历在目, 她真是恨透了陆妃和陆家, 她还一心指望着太子能帮齐家恢复昔日容光呢,真是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和陆妃的嫡亲外甥女勾搭上了! 何况今日裴在野被青阳设局,差点扣上一个强辱臣女的罪名,这沈女八成也掺和其中, 偏偏太子这时候还护着她! 她冷冷看向沈望舒:“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她之前明明警告过沈女,她居然还敢打太子的主意! 她自恃身份,不好直接动手,身后两个贴身的女官却并无此挂碍,两人探手就要把沈望舒拖拽出来。 裴在野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一直强忍着没发作,见她这般,他脸色难看至极,下手也狠,一个窝心脚就把敢于伸手进他车辇的女官踹飞数丈远,那女官口中狂喷鲜血,躺在地上没动静了。 他面色冷厉:“母后,您的手未免伸的也太长了。” 裴在野脾气一向不好,但在齐皇后跟前还算得上恭顺,她从没见他这样狠的发作过,她慌的后退了一步,又恼怒起来,恨声道:“你为了区区一个下作妖女,居然这般作践你的姨母?!” 她耳边赤金凤衔珠步摇乱颤:“我动手还不是为了你!今儿是你侥幸才躲过一劫,要是再不给这狐媚子一个教训,以后还任由陆家通过她算计拿捏你不成?!” 她指尖颤抖地指着沈望舒:“这沈女跟她姨母一个德行,她姨母魅惑皇上,使得朝纲动荡,现在她姨母青春不再,她就恬不知耻地勾引了你!陆家,便是这般的下贱血脉!” 裴在野侧了侧身,把沈望舒完全护于身后,他面色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姨母若真是不想今日之事闹大,就赶紧让开,本来我眼下已经离开别宫了,姨母难不成想把禁军招来?” 他心里清楚,帮他倒是次要,主要是齐皇后容不下陆家人。 可是她贵为皇后,若真是深恨陆家,直接出手料理了陆妃便是,可她偏偏没法斗过陆妃,只能敲几声边鼓来出气,真是不知所谓! 他对齐皇后也不是没情分,以往能忍则忍了,这回她千不该万不该,竟在这时候发作了。 他扫了眼齐皇后身边的女官:“太后给娘娘下的禁足令还未解除,娘娘违抗太后懿旨也就罢了,你们不劝谏着些,竟然还敢随她一道出来,今日随她出来的,杖五十。” 要是没有这些下人嚼舌根把话传到齐皇后耳朵里,她晚上还跑不出来。 他略抬了抬眼:“这些人不好,赶明我再为娘娘挑几个好的。” 五十杖下去,人不死也惨了,有几个仗着是皇后宫人敢反抗哭求的,直接被卸了下巴捂着嘴拽下去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传来,齐皇后身子一抖,白着脸:“你...” 她想斥责裴在野不孝不敬,偏偏是她违反了齐太后的懿旨在先,就算不孝也是她先不孝的,裴在野发作的也没错处。 他一拂袖,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还不扶娘娘回去?” 齐皇后还未来得及多话,就被叶知秋手下的两个女将半强硬半劝和的带走了,叶知秋迟疑道:“殿下,闹的有些大了。” 裴在野沉吟道:“无妨,对外就称娘娘被奴仆蛊惑,违抗了太后懿旨,我出手整治了那几个欺主的下人。”他捏了捏眉心:“今日之事,她不会泄露的。” 齐皇后巴不得沈望舒离太子远点,若是泄露了沈望舒今日和太子在一处的事,她就不是不想让沈望舒进东宫也不成了。 他打发走叶知秋,忙掩上车门,沈望舒已经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他忙叫:“小月亮?” 齐皇后说的每个字都像细针一样钻入她的脑袋,沈望舒抱着头,反复喃喃:“我不是娼妇,我不是狐媚子,我没有勾引太子...” 裴在野探出去的手顿住。 在前世,她便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吗? 齐皇后对她抱有强烈的憎意,他在梦里便知晓,但这次确实直接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远比梦里来的清晰深刻。 梦里他没赶得及救她,让她被齐皇后带走了,她究竟受了怎样的折辱? 之后她在东宫的长日里,她是不是也是顶着所有人的谩骂和羞辱熬过来的? -- 第193页 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如果她两世都平平顺顺地嫁给陆清寥,是不是就不用遭这样的罪了? 可他了解自己,他不会这样放手的。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心痛如绞是什么滋味,这样的痛楚甚至压下了他对陆清寥的妒意。 他有些哽咽,小心把她抱在怀里:“你不是,谁敢说你是?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低头亲吻着她的眼皮:“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不会伤着你的。” 沈望舒意识又有些模糊,浑身抖个不停,裴在野实在心焦,本想把她先送回家的,这会儿也不敢了,抱着她先去了自己新布置好的密宅。 太医对梦魇之症也没有好的法子,只得给她开了剂较轻的安神茶。 她牙关死死咬着,怎么都叩不开,裴在野心下忧虑,索性自己灌了一大口药茶,低头贴到她嘴巴上,撬开她唇齿,就这么一口一口地给她喂了进去。 她喝完一盏安神茶,终于能沉沉睡下,裴在野方才不小心也喝了几口,此时泛起困来,他却不敢再睡,强撑着守在她床边。 直到天边泛起濛濛微光,沈望舒眼皮子眨了几下,才终于睁开眼。 裴在野撑着下巴坐在她床边,她醒了,他是第一个发觉的,不由松了口气:“你总算醒了。” 沈望舒大眼迷茫地瞧着他,终于认出他是谁一般,嘴唇翕动片刻,终于道:“谢...谢,殿下。” 要是齐皇后方才带走她会发生什么,她在梦里已经知道了。 但这次,裴在野没有让齐皇后带走她。 她也不知道这一世是怎么了。 裴在野手掌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不要谢我。” 你这一切噩梦,都是因我而起的。 他嘴唇动了动,也不敢再提前世的事儿刺激她,他甚至连昨日的事儿也不敢再提。 他缓了缓神色,佯做无事地道:“我给你备了干净衣裳,你换好衣裳,咱们去用饭吧,我让厨下炖了你最爱吃的肘子,炖了好几个时辰,已经脱骨了...” 沈望舒摇了摇头:“我不饿。”她掀开被子下地:“殿下,太后身子不爽利,我先去服侍太后了。” 裴在野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蹙眉:“不在这一时,你身上还没好全,先在这里养养。”他顿了下,补了句:“这是我的私宅,不必担心有旁人知晓。” 沈望舒抿了下嘴巴:“殿下,我在这儿,不合适。” 齐皇后那些话跟生了根似的,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这一世她没有像梦里的上辈子那样被算计成,这是好事,但如果她和裴在野再夹缠不清下去,说不准两人又要重蹈前世的老路。 梦里头不止是她过的辛苦,似乎他也因为她,受了极大的羞辱,他是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再走上前世的老路,对两人都没好处。 她强撑着起了身:“殿下,我想回去了。”她揉了揉脸,蔫蔫地道:“咱们各归各位吧。” 裴在野见她神色恹恹,透着一股疲倦,再不复往日飞扬,他攥住她手腕的手不由松了松。 他嘴巴艰难地开合几下,原本拒绝的话硬是咽了回去,他艰涩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一路送她到门口,站在檐下良久无语,久到叶知秋都忍不住过来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裴在野瞧着檐角的铃铛出神:“她不想要我了...” 叶知秋一听险没炸了:“这可不行!” 他声音有些大,显得比裴在野还激动,引得裴在野回头瞧了他一眼。 叶知秋不知道什么前世今生的事儿,他颇是激动地道:“殿下,现在沈姑娘已经退了婚,您和她男未婚女未嫁,哪里谈得上什么要不要的?!” 他拼命给裴在野鼓劲:“您是当局者迷,卑职瞧她对您倒是没有之前那般抗拒了,沈姑娘对您不是没有情分,她又是个心软的,只要您拿出诚意来好好追求,何愁沈姑娘不动心?!“ 裴在野瞥了他一眼:“怎么追求?她现在都躲着我走。” 他方才是想到她前世今生都被自己连累,所以心生歉疚,他要是那么容易放手,他也不叫裴在野了。 只要她愿意嫁给他,他就可以为她扫平一切障碍,但问题在于,她不愿意。 这时候倒真想听听叶知秋有什么法子。 叶知秋想到自己父亲那几个小妾,沉吟道:“太过直白的追求肯定行不通,做的过了还会有损沈姑娘名声...”他犹豫了下:“您要不要试试放低身段,欲拒还迎地...勾引沈姑娘?” 裴在野:“...” 他强忍着踹叶知秋的冲动:“怎么说?” 叶知秋回忆了一下家里姨娘的手段,一条一条跟裴在野细说。 这,这也太... 但想到小月亮前世因为他遭了那么多罪,他放低下身段又怎么了? 裴在野听的脸色忽红忽绿,半晌才道:“回头试试。” ...... 被青阳劫走之后,沈望舒越发黏着齐太后,正好齐太后近来身子也不好,她索性就留在齐太后身边侍奉汤药。 她怕老人家心情不好,就没敢跟她说自己在温汤行宫出的事儿,等齐太后这两天略好转些,她买来一堆五彩丝线,帮齐太后编长命缕祈福。 她对齐太后是真的担心,一边编一边絮絮叨叨:“长命缕虽然是端午带的,不过本身有避祸驱邪,长寿无病的意思,我给您多编几个好看的,您记得随身带着啊。” -- 第194页 齐太后心下一暖,她之前庇护沈望舒,无非是看着和她母亲的故人情谊,也不想眼瞧太子走歪路。 祖孙相处这么些时日下来,她对沈望舒倒真是喜欢,闻言不免笑道:“好好好,难为你有这份心,我定随身带着。” 她看着沈望舒,想了想道:“圣上来洛阳也有好几个月了,估摸着快要回长安,你可要跟我一道走?” 长安...沈望舒以往对长安是很抗拒的,但冷不丁被太后问起,她好像又没有像之前那般恐惧了。 真是奇怪。 反正齐太后要去长安,她家里人也在长安,她想了想,笑:“那我托您的福了。” 齐太后沉吟片刻,又道:“你那位表哥的案子估计会在去长安之前定下...” 沈望舒面露忧虑:“不,不会有事吧?” 虽然说案子是表哥主动顶的,但缺德事毕竟是大殿下做的,表哥要是因为这个蹲大狱那也太冤了。 睿文帝对本案案犯心知肚明,当然不可能要了陆清寥的命,已经提前暗示过刑部那边了。 不过这缘由太后不好和沈望舒说,只笑:“放心,无妨的。” 沈望舒对齐太后无条件信任,闻言松了口气,她一口气编了好多长命缕,足够万寿宫上下用的了,她索性把雪团也抓过来,量了量猫头,打算给它也编一个。 她正整理五彩丝线的当口,就见裴在野带着一身热汗走了进来,他向齐太后行礼:“祖母。” 他道:“今儿难得空闲,陪老八他们蹴鞠去了,正好路过万寿宫,特来给您请安。” 沈望舒只瞧了他一眼,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她以为裴在野上回穿那一身月白色儒生袍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他今天的打扮更是离谱。 约莫是为了蹴鞠方便,他穿了一身白色劲装,可这衣裳的也太浮浪了些... 他蹴鞠过后,布料被薄汗打湿,紧紧贴在身上,他里头似乎是没穿衣服,白色布料黏在身上,露出隐隐的肌肤和流畅跌宕的肌肉线条。 不光布料轻薄,就连样式也古怪得紧,襟口设计的敞开一截,他襟口的扣子又故意没扣,前胸松松散散的。 他身上还在淌着汗,一滴一滴的,顺着他光洁的下颔落下,蜿蜒过凸起的喉结... 偏他神色又正经极了,断无半点旖旎之情。 万寿宫里好几个年长的侍女都被这般画面弄的目瞪口呆,面颊发烫,不由低下头去。 裴在野余光留心瞧着她的反应,见她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唇角不觉翘了下,心里觉着叶知秋总算顶点用了。 沈望舒下巴险些脱臼,反应了半天,不知所措地看着齐太后。 第76章 不大正经(小修) 裴在野其实心里也怪别扭的, 他行事虽狂悖,却在这种事上还颇保守,叶知秋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找的这套衣服, 以他的眼光看来, 委实放荡得紧。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 让神色自然些:“祖母身子可大安了?” 饶是以齐太后和裴在野祖孙情分之深厚, 她此时也出现了一种强烈的扔了这个孙子的冲动。 她双目一疼, 废了极大的毅力, 才没让自己捂住眼, 没好气地道:“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敞着胸脯,散着头发, 淌着大汗,妖妖调调成何体统?!” 裴在野佯做从容地一笑:“方才才蹴鞠回来, 衣裳有些散乱了, 没来得及沐浴更衣。”他忍不住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最近洛阳就时兴这种...衣裳。” 齐太后皱眉不悦:“那你还不快去洗漱更衣?!” 裴在野:“...”他就是故意穿给人看的,洗漱了他还怎么给人看! 齐太后想了想,又怕裴在野从这走回昭阳殿还要丢一路的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你就在我的浴房洗漱更衣吧, 换好衣服再回去。” 裴在野:“...” 他深深觉着,这不是他亲祖母, 这是他上辈子的冤家吧? 他忍不住用余光瞥了沈望舒一眼。 沈望舒方才惊住的时候倒是怔了好一会儿, 不过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她不留神掠过他胸前的两点,慌的连忙扭过头。 她又是觉着不好意思,又是觉着太子怪丢人的,哎呀真是, 这样的衣裳怎么好意思穿出来呢! 当初太子刚认识她的时候,衣服恨不得包住后脑勺,亏她还觉着太子挺保守的,没想到也是个孟浪的。 裴在野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好像也没什么反应,他心下莫名失落——难道他的身条还不吸引人吗? 还是他的脸蛋不够俊俏? 他心里头把叶知秋翻来覆去摔打了一遍,也没什么精神再搔首弄姿,懒洋洋跟着女官去浴房了。 齐太后难免与沈望舒絮叨了几句:“蛐蛐儿这孩子越发作怪了,原来脾气大些倒也罢了,现在穿着打扮也开始倒退了。” 她想到裴在野方才的打扮,生生气笑:“还洛阳时兴?洛阳难道就时兴这样敞着胸脯子的衣裳?他怎么不穿开裆裤来呢?!” 这话说的俏皮,沈望舒咧开嘴笑个不停。 齐太后到了午睡的时候,被孙姑姑扶着去了寝殿歇息。 孙姑姑办事利落,很快指挥着众人打扇的打扇,放帘子的放帘子,端冰盆的端冰盆,一时间寝殿众人都熟练的忙碌起来,却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 -- 第195页 孙姑姑又利落地收拾出一套太子的常服冠簪,连同腰上戴的佩饰都置办妥帖了,她冲沈望舒笑:“这是给太子找的干净衣裳,沈姑娘能否帮奴把这一套送去浴房?” 她也是看着裴在野长大的,自然是知道自家太子对沈姑娘的一片痴心,也想为两人多制造些机会。 她见沈望舒怔住,忙道:“姑娘放心,浴房那里有人伺候,您只需要把这套衣裳交给外间的下人即可。” 沈望舒瞧她确实分.身乏术,这才接过衣裳。 万寿宫的浴房极大,除了内里的汤池之外,外面还有一个供人更衣的雅室,摆放了屏风妆镜案几等物。 沈望舒把衣服搭在屏风上,就要叫下人帮忙把衣服递进去,谁料汤池的帘子突然被掀开,裴在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他赤着上身,底下就套了一条松松的素白垮裤,两人对视了眼,齐齐愣住了。 裴在野最先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不是先拿衣裳遮挡,而是先摆个最有诱惑力的姿势。 他对诱惑人当然是没有经验的,犹豫了下,抬手捋了捋乌黑浓密的鬓发。 他一头长发倾泻下来,若隐若现地遮挡着胸前,就这么欲掩还露的,比大喇喇的袒露还要诱人。 他也不知是随了谁,发梢带着微微的卷曲,平日束在冠里瞧不出来,这时候倒有一种秾桃夭李的风情。 他见沈望舒还没半点反应,又装模作样地擦了擦身上水珠,十分做作地道:“怎么回事,擦半天也擦不干净。” 他手里的巾子从光洁的脖颈一路滑到结实的胸膛,再从胸口一路落到紧实分明的小腹,一边擦还一边拿眼不着痕迹地瞧着她,十分有目的性。 沈望舒目瞪口呆了片刻,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殿下,服侍你沐浴的下人呢?” 裴在野已经豁出脸去了,见她还事一副迟钝样,不由得恼羞成怒:“我习惯一个人沐浴,就把她们打发出去了,你管我呢?” 他不善地眯了下眼:“你瞧什么呢?” 她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抬手遮了遮眼睛:“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啊!” 他本来还在着恼,却被她这笨手笨脚的样子逗笑了,他拖长了腔问:“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沈望舒一边拼命点头,一边眼睛往后瞄,凭借小动物的本能,她感觉有点不对头,想找个机会开溜。 裴在野突然一步走过来,堵住她的去路,他拿开她的手,凑近她的脸:“这回让你瞧清楚点。” 他带了点轻狂和得意的调笑:“想摸摸吗? 沈望舒终于发现他今天一直在搔首弄姿,慌忙闭上眼睛,愤然呸道:“有什么好摸的,又瘦又干巴,村里头随便拉出个汉子都比你壮实,我才不稀罕呢!下流,不要脸!” 裴在野:“...” “是你突然闯进来偷瞧我洗澡的,我还没让你负责呢。”裴在野被她骂的更来劲了,挑了挑眉:“你再骂,我可要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的不要脸了。” 沈望舒心头火起,她两只手胡乱推了几下,入手一片湿滑紧实,似乎还有一处凸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碰了他哪里,就听他闷哼了声,捏着她手腕的两只手终于松了松。 沈望舒扭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她推的地方...裴在野疼的嘶了声,皱眉低头瞧了眼胸前,还得佯做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 沈望舒跑出来之后,才发现脸上热.辣辣的,虽然太子的身形不符合她多犁五亩地的审美,但是身板还怪结实的,屁股也怪翘的...哎。 她想到这个,忙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 再好顶啥用,不还是不能多犁五亩地! 她是好姑娘,好姑娘可不能想这些啊! 都怪太子害她! ...... 沈望舒给该死的裴在野烦的,一晚上都没睡好,梦里头都是太子对着她搔首弄姿。 由于快要离开洛阳,柳叔准备沐休的时候来看看她这个养女,她今儿个便向太后告了假。 她顶着俩大黑眼圈,没精打采地穿好衣服,正要出去买菜整治一顿好吃的呢,结果一打开门,就见昨晚上的噩梦中人裴在野在她门口站着。 他手里还抱着一盆清香馥郁的昙花,十分自然地递给她:“祖母亲手养的孔雀昙,瞧着这几日快开花了。” 他今儿衣裳倒是挺正常的广袖博带,不过带了一只极华贵的赤金簪,整个人华艳无比,皎若太阳升朝霞。 他把一盆花捧在手上,似乎要与花争艳,他选了个角度,让那盆花把自己衬的更加俊美无匹,悠然道:“昙花一现,是世间难得的奇景,你可要和我共赏?” 沈望舒:“...”噩梦就是这么照进现实的。 她眼睛被晃了晃,忙挪开眼不看他:“殿下你还是自己看吧,我今儿还要待客呢。” 裴在野把花放到她院里的石桌上,自然而去地去牵她的手:“我陪你去。” 第77章 贤妻良母 按说本来该沈望舒这个小辈上门拜访的, 不过柳叔租住的小院漏雨了,眼下正在修缮,他索性便来瞧沈望舒了, 反正也是那么多年的家人, 不计较这些虚礼。 裴在野这自然而然地态度让沈望舒恍惚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 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家亲戚上门, 和你有啥关系, 殿下, 你回去吧,我还要给柳叔做饭呢。” -- 第196页 裴在野深觉这是个表现自己的好时候, 自然而然地挽起袖子:“你要下厨?我帮你啊。” 沈望舒连连摆手:“别别别,不敢劳烦殿下。” 她也不想让裴在野和她家里人有什么牵扯, 正要把裴在野打发走, 没想到两人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柳玄叔已经来了,他见院门大敞着,一边走进来, 一边高声问话:“望舒, 你在吗?” 沈望舒见裴在野还大喇喇站着,只得硬着头皮道:“在呢。” 柳玄已经抬脚走了进来, 他相貌英俊, 气度磊落,不似官场中人,倒有几分名士的潇洒不羁。 他见到沈望舒,先是露出些笑意来,还未来得及开口, 又看见她身畔站了个高挑少年,他怔道:“这位是...” 沈望舒要是直言他是太子,柳叔估计得吓个半死,然后追问她是怎么认识太子的,她实在不想牵扯那么多,正犹豫着怎么介绍呢,裴在野就抢先一步开了口。 他在他老子面前都桀骜不驯的,在柳玄这么个从七品小官面前,却谦逊得体得紧,揖了一礼:“见过柳叔。”他含笑看了沈望舒一眼,眉目间满是化不开的柔情,他道:“我是望舒表兄。” 严格来说,大皇子虽然人憎狗嫌,但论亲戚的确是沈望舒的姨表兄,这么算下来她和太子也勉强算表兄妹,他这么说也没有错。 沈望舒终于把亲戚关系理顺,就没瞧见裴在野那满脸的含情脉脉。 柳玄却瞧了个正着,想着沈望舒确实有个表哥,似乎还和她有婚约。 他不知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把裴在野当成了那人,便和气笑笑:“原来如此。” 沈望舒转开话头:“柳叔你先坐,我去给你弄饭...” 她还没起身,就被裴在野轻轻按坐在了石桌边,他十分体贴地道:“你和柳叔许久未见,正该好好说话,我去厨下忙活吧。” 叶知秋还叮嘱他,一味勾引也是不行的,得时不时展现温柔小意的一面,方才能长久。 他又亲手泡了一壶热茶,亲手给沈望舒倒了一盏,颇是贤良淑德地道:“现在时候还早,不适合吃酒,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望舒一脸惊恐:“??” 还没等她说话,裴在野已经出去了。 由于沈望舒是个抠精,买的院子也尽挑便宜的,院子里没有独立的厨房,四户人家共用一个,瞧着也不大干净。 裴在野一步跨进去,又慢慢地退了出来... 他索性又把叶知秋叫来,让他从昭阳殿的小厨房里端了一桌。 院里头柳玄正在和沈望舒聊着他去年入京赶考的经过,说着说着,他突然感慨了句:“科考名次下来之后,我本想活动一二,却东宫当差,结果太子却去了梁州,我连他的面都无缘得见。” 沈望舒正担心裴在野在厨房里捣鼓出什么红焖抹布,清炖锅刷之类的神奇菜色,闻言撇着小嘴问道:“叔,你为啥想见太子呀?太子有啥好见的?” 柳玄笑嗔一句:“别胡说。”他又一脸的敬佩感慨:“太子真乃明君,有储君如此,是晋朝幸事。” 他不等沈望舒发问,便道:“我当时初入长安便考入了太学,谁料几个不学无术的权贵子弟硬是抢了我入太学的名额,我和被抢了名额的几个考生心下不忿,本想敲登闻鼓告御状,险些没被这些权贵子弟打死,太子风闻了此事,立刻令国子监重开考场,我们凭本事入了学,那几个权贵子弟被太子重罚,以正科考。” 沈望舒没想到裴在野竟救过柳叔一命,不觉心下讶然。 柳玄又叹道:“不止如此,太子委实见识高远,他和太后还一力主张在各县各州府开办县学府学以及让女子念书的女学,若是此事能成行,福泽千秋万代啊。” 沈望舒挠了挠脸,莫名有种全新认识一个人的感觉。 之前因着做梦的缘故,太子在她心里的形象称得上凶神恶煞了,但抛开偏见,仔细想想,太子好像一年到头都在为朝政奔波,就算对她不待见,但却是无愧于朝廷社稷的。 就两人前世的关系来看,他也算得上她的夫君,或许他不是一个好夫君,但的确是个不错的太子。 她正要说话,裴在野就拎着一个奇大无比的食盒走了进来,他把十八道珍馐一样一样摆在桌上,含蓄笑道:“有些简陋,柳叔简单吃些吧。” 柳玄低头看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三人很快动筷,柳玄言辞间对太子极为推崇,三句话不离太子,面上满是没能得见的遗憾,时不时还要扼腕一句:“以太子之才干,晋朝日后何愁不兴啊。” 他是狂生性情,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裴在野瞥了眼沈望舒,略有得意地翘了翘唇角:“柳叔高见,只可惜不是什么人都像柳叔一般有眼光,能发现太子的好。” 他深觉此人眼光极好,应当入东宫当差才是,两人一来二去的聊的全是太子,话没叙上几句,倒是把沈望舒撇在一边了。 一顿饭吃的颇是尽兴,直到下午柳玄才告辞,沈望舒忙把买的瓜果点心给他提上:“柳叔,你拿回去慢慢吃。” 柳玄也不和她客气,笑着接过。 他在身上左摸右摸,掏出两根同心方胜的绦子,绦子上各系着一块鸳鸯佩,他瞧裴在野这小郎君也挺顺眼的,想他身份不同,便把鸳鸯佩分别递给两人:“之前听说你找到你未婚夫,早就把这鸳鸯佩给你,正好你们两个都在,这玉佩便一人一块吧。” -- 第197页 这可不兴乱给啊! 沈望舒正要开口,裴在野突然不着痕迹地抬手,在她颈后某个穴位轻捏了下。 她立刻麻了半边身子,连话也说不出了。 他一边把她捉到身旁扶着她,一边伸手接过那对儿鸳鸯佩,唇角含笑地接过:“多谢柳叔。” 等柳玄走远了,沈望舒才恢复,气道:“你乱接什么呢?这是咱俩能用的吗!”她没好气地伸手:“还给我。” 这是祝贺新人成婚的玩意,男女各取一方,给她和裴在野合适吗! 裴在野已经把男子的那块佩到腰间,觉着怎么瞧怎么顺眼。 他今天心情极好,颇是无赖地把鸳鸯佩在指间绕了绕,逗她:“不给。” 他见她气咻咻的样子也觉着异常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耳根重重亲了一下:“你怎知你我没有用上的一日?” 不等沈望舒捂着耳朵发火,他挑眉一笑,得意洋洋地一个纵身就翻出了院子。 ...... 沈望舒被最近神神叨叨的裴在野搞得心慌意乱,只得专心收拾东西。 眼瞧着快要返回长安,沈望舒收拾东西的同时,也挂心着陆清寥的案情,她正琢磨着怎么和齐太后打听呢,没想到齐太后却主动提了:“你表兄的案子已经定了。” 沈望舒忙抬起眼,齐太后也不瞒着她,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查出来,兵铁一案是那平州总督一人所为,与你表兄无关,皇上已经结案了...” 她说到这儿,略带嘲弄地一哂,然后才道:“不出岔子,你表兄明日就能出狱,他想见一见你。” 沈望舒想了想,答应了,又发愁:“我在哪见他合适呢?” 两人现在已经退了亲,去陆家还是她家都不合适,难道她要去牢里见表兄?表兄估计也不愿意旁人见他那般狼狈样吧。 她正琢磨要不要找间便宜茶馆定个桌,就听齐太后道:“他既托人把话带到我这儿,我便做主,把园子里一块僻静处借给你们,让你们好好把话说清楚,如何?” 她是瞧出来了,沈望舒对那陆家四郎无意,不过陆家四郎倒是有心的,那让望舒把话跟他说清楚也好,谁让两人曾经有过婚约呢?一是让他不必再纠缠此事,二也是帮自己那倒霉孙子着想。 齐太后一边感慨自己命苦,见沈望舒点头,她便命人去刑部大牢传话。 第二天沈望舒和陆清寥前脚刚去园子,裴在野便匆匆赶来了,皱眉对齐太后道:“祖母,谁让您答允让他们见面了?” 忍住没杀陆清寥已经算他客气了,他还敢提出见她?真是得寸进尺。 齐太后听这话就来火:“我自己的园子,我还用得着谁答允?”她抬了抬手:“走开,少在这儿惹我生气。” 裴在野一肚子火儿被她应给堵了回来,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走,遣退了身边一众下人,他装模作样地在园子里晃了一圈,直奔陆清寥和沈望舒说话的凉亭去了。 不过他这些日子到底长了些心眼,就没径直打断,而是斜靠在一处耸立的怪石后——偷听。 陆清寥也是和沈望舒刚碰面,两人一时都未开口说话。 陆清寥一身素衣,人如皓月一般清雅,他似乎清减了些,不过风采一如往昔,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嘴唇轻轻翕动,半晌才道:“抱歉。” 他语调艰涩:“是我负了你...” 那日之事,纵有太子的算计在,但说到底,还是他选择了陆家,舍下了她。 沈望舒忙摆手:“表哥别这么说,也别提这事了,你有你的难处,我明白的。” 她今天见陆清寥不是为了跟他说这些痴言怨语,她想了想,难得正色:“表哥,就算婚约不再,咱俩还是血亲,我有句话想劝一劝你...” 她苦恼于怎么把话说的委婉些,但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便直接问:“你还要跟着大殿下吗?” 陆清寥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微怔了下。 她本来对朝堂上的事没太多概念,但自从上回和柳叔谈过之后,她心里越发觉着,表哥帮着大殿下对付太子,似乎是不对的,于朝廷百姓而言,好像不是一件好事。 沈望舒是想哪就说哪儿了:“表哥,我知道你想让大殿下当太子,以后还想让他当皇上,可你仔细想想,大殿下那样的人当了皇上,真就比太子好吗?难道那个位子不是对江山社稷好的人才适合坐吗?” 她不喜欢太子是她自己的事儿,但公正的说,太子可比大殿下强多了,她要只是普通百姓,也乐意让太子当皇上。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光顾着痛快嘴了,忙补了句:“表哥,你说的我说的对不?” 陆清寥又怔了怔,他还记着几个月之前她对太子仍颇是抗拒害怕,眼下竟会这般劝他... 他恍了下,很快回过神:“你是一片赤子之心,说的极好。”他顿了顿,又道:“圣上已将我调往神策军,再过几日,我会动身前往平州戍边。” 他面上微微苦涩:“我为大殿下汲汲营营近十年,枉我自命不凡,仔细想想,于家国社稷,我竟没有任何贡献。”他捏了捏眉心:“我眼下也不知我该做什么,索性去前线转转,若能为国守一方疆土,也不算虚度光阴了。” 沈望舒见他终于把执念放下些,不由松了口气,十分热情地道:“那我给你馏馍馍再煮十几个鸡蛋带上,方便你路上吃。” -- 第198页 陆清寥:“...” 他摇头失笑:“这倒不必,”他沉吟片刻,忽轻声问道:“阿月,长安多纷扰,哪里世情变幻无常,风云诡谲,你可愿意同我一道去平州?” 他会选择去平州,其实心里还隐隐有个较劲的念头——太子既然可以,那么他也愿意一试。 沈望舒怔住。 裴在野身子微僵,看着陆清寥的目光不掩厌憎。 陆清寥见她面露诧色,又笑了笑:“罢了,待到日后,我若能在平州有些建树,再接你过去玩吧。”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到她手腕上的长命缕:“吃食就不必了,平州多兵乱,阿月若不嫌麻烦,便为我打一根长命缕吧。” 沈望舒给万寿宫上下每个人都打了一根,就连雪团脖子上都挂着一根长命缕,她荷包里还剩了不少丝线,她大方道:“这不麻烦。” 她捻出丝线,很快打出一根来递给他,诚恳道:“表哥,祝你一路平安,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要小心啊。” 她娘的老陆家就剩表哥这么一根独苗了,可不能断了香火啊,这样她娘以后除了她和她哥之外,连个多余祭拜的人都没有,老惨老惨了,哎~ 陆清寥不知道她为老陆家的香火操着心,他含笑接过,妥善放好。 裴在野站在假山后,瞧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出神。 他连哄带骗地要了一块鸳鸯佩已经喜不自胜了,没想到陆清寥三言两语就要来一个更好的。 凭什么他事事都要抢在他前头? 陆清寥沉默良久,就在她要和他好好告别的时候,他轻轻问了句:“阿月,你...”他抿了抿唇:“日后会嫁给太子吗?” 这话让站在他对面的沈望舒和假山后面的裴在野齐齐凝滞,连呼吸都一道屏住了。 过了半晌,陆清寥从她的沉默中发现自己问的不妥,忙要道歉,就听她十分有力地答道:“不会!” 沈望舒皱着秀气的眉毛,脸上带着隐隐的不安:“有个词叫齐大非偶,我俩身份差得太远,再说又有那么多的事情,我和太子还是各归各位最好。” 她心里有一块莫名卑怯的地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总有人不断地提醒她,她是配不上太子的。 何况上辈子还有那样的纠葛,又有齐皇后等无数阻碍,她不觉着两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说太子能有三宫六院,她这样的身份,跟了太子也只是个妃妾,就比前世的没名没分强了一点,哪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回答的很急,很快,却并不掷地有声,更像是在说服有点动摇的自己。 她自己没有丝毫觉察,陆清寥却听出来些,他心间涩然,嘴巴动了动,想要劝解,却终究是存了私心,没有挑明。 他只温声道:“阿月,你配得上世上的任何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裴在野抬手捂住眼,遮住眼底的一片阴翳。 是不是无论他怎么改变,她都不会选择他? 既然求不得,难道只能强抢了吗。 ...... 约莫是要回长安的缘故,裴在野这些日子忙得够呛,也没再来招惹她。 睿文帝已经定下了回长安的日子,沈望舒便也开始收拾行囊,把置办没多久的小院和二手小破马车卖了,准备跟着齐太后一道返回长安。 她自然提前给沈家人写了信,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迟迟没有寄信过来,她有些心急,直到临走的前一晚,驿馆里才终于收到沈家给她寄来的信。 她拆开书信,眉头先是皱了皱。 ——寄信人不是沈长流也不是她大哥,而是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冷淡,只说了让家里已经到了长安,现在已经安置好了,还说家里在梁州的时候出了事,让她尽快赶往长安,末了附上了长安沈宅的地址。 沈望舒觉着古怪极了,以往都是沈长流或者沈飞廉给她写信的,这回怎么换成沈老夫人了? 还有...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在信上明说? 难道是沈长流或者沈飞廉在梁州出了事? 好像从上个月,家里的回信就怪怪的...不过沈望舒心里头再多问题,这时候也没法知道,只得按照沈老夫人所言,先返回长安才能弄清楚。 ...... 令司天监算好了吉日,睿文帝带人祭拜过六方河神,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楼船。 睿文帝是个多情人,不管是在哪都少不了佳人伴着,他同时也是个体面人,就算有美人在身边,他也没忘了时不时去向太后请安。 但是今日却有些不同,他一踏进齐太后所居的最高层,就听见少女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这声音清脆活泼,恰似沥沥莺啼。 睿文帝之前来请安都是赶早,沈望舒一般是晌午才来陪伴太后的,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觉自己好像没听过这把声音。 不过他也没多想,径直踏了进去,就见一个明媚少女坐在胡床上,低头给齐太后诵着诗经。 睿文帝目光从这少女身上一掠而过,他身子震了震,恍惚间,似是瞧见了故人归来。 第78章 她应当无法拒绝 沈望舒见过几眼睿文帝, 自然是认得的,起身行礼:“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正脸更像了...睿文帝略走了片刻神, 才收回目光, 笑着向齐太后问好, 然后才道:“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竟有幸伴在母后身侧。” -- 第199页 齐太后淡淡道:“陆妃的外甥女。” 睿文帝脱口问道:“哪个?” 由于陆妃弄进宫来的外甥女侄女实在太多, 他一时也记不起哪个是哪个。 齐太后被他这话问的有些想笑, 啼笑皆非地道:“沈少尹的嫡长女, 之前因故流落乡野, 去年才找到的。” 沈少尹不过区区一从四品,睿文帝竟能一下想起这人是谁, 这少女是沈长流的女儿,陆妃的外甥女...那岂不是, 清婉的女儿? 他身子一震, 目光又落到沈望舒身上打量片刻,一时思绪如潮,笑问道:“不知沈姑娘是何名讳?” 齐太后随意道:“望舒。” 望舒...他把这名字在嘴里念了片刻,迫使自己平静些许, 才收回目光, 笑:“她是陆妃的外甥女,那跟朕的外甥女是一般。” “既是晚辈至亲, 朕该送你个见面礼才是, ”他本想摘下腰间玉佩扳指相送,又念着身上所佩尽是男子之物,便转向身后内侍:“去把内造才打的东西取来。” 内侍微有诧异,但还是按照吩咐取了一块光华璀璨的赤金璎珞项圈,以赤金为底, 镶嵌无数细碎红宝,正中还有一块猫眼大小的极品火玉。 睿文帝送礼颇有一套,只要是女人,下到三岁,上到八十岁,没哪个能拒绝的了这样精致耀目的首饰。 他令内侍递给沈望舒,笑着解释道:“这璎珞青阳也有一块,你们表姐妹的,正好一起佩上。” 沈望舒一副被吓住的表情,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齐太后。 这璎珞对沈望舒来说贵重太过,于齐太后而言也就寻常,她淡淡一笑:“还是陆妃的颜面大...既是陛下赏你的,你就拿着戴吧。” 沈望舒这才战战兢兢地接过,又行礼道谢。 睿文帝颇是怜惜地道:“别动不动就行礼,一件小玩意而已,不值当的。” 他有意把话头往沈望舒身上引,就又对着齐太后笑了笑:“瞧见望舒,朕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之前和太子商议,有意为当初被陆家一案牵连的几个世家恢复名誉,其中就包含了沈家。” 裴在野当初有意为沈望舒抬身份,所以才提了这件事,之前沈望舒不过普通官宦之女,若是沈家正名,她便是正经世家女,身份要上好几个台阶,婚嫁上也更容易些。 裴在野做的大事,这时候倒被他拿来做人情,沈望舒对世家女不世家女的没太深的概念,闻言还要起身道谢,就被睿文帝摆手止住了:“好了好了,你这样,倒让朕不自在。” 睿文帝还想就着话头继续,就听一声‘喵呜’,雪团从床底下飞跃而出,先是蹿到柱子上,又纵跃着扑向门外,转眼没了踪影,屋里侍候的下人都没反应过来。 沈望舒爱它爱的不得了,既怕它出门被人伤着,又怕它挠了别人,轻轻哎呀了声,身子动了动。 齐太后知道她孩子心性,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把那小东西给我寻回来,船上地方小,别让它伤着人。” 沈望舒向睿文帝告了个罪,‘蹬蹬蹬’跑了。 睿文帝心下失望,面上却没表露,又陪着齐太后说了一时,这才起身告辞。 他下楼的时候,脚步忽的一转:“罢了,去瞧瞧陆妃。” 陆妃虽盛宠,但眼下也是三十七八了,这些年睿文帝对她关心赏赐不减,但恩宠却不复年轻的时候,她见着睿文帝过来,心中一喜,出门相迎:“圣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睿文帝怕她被冷风扑着,握住她的手进屋,才笑:“朕才从太后那里回来,突然想起有几日未见你了。” 别看他年岁不轻,但因着面容俊秀,又对女子体贴,做出这样小意姿态的时候,仍有着十分的魅力。 他接过陆妃奉上的热茶,想起什么似的,忽问道:“朕在太后那里瞧见了你的外甥女,这可是你嫡亲的外甥女,怎么也不见你提起过她,反是让她在太后那里侍奉?” 陆妃呼吸一顿,勉强笑笑:“那孩子留在太后身边,比留在臣妾身边强过百倍。” 睿文帝道:“你啊,就是谦逊。”他忽问:“那孩子是几月生的?” 陆妃忙道:“是十一月。” 睿文帝摇了摇头:“看来你长姐离京的时候,已经怀胎三月了,那孩子轮廓确实像沈少尹。”他又叹了声,薄嗔:“这孩子来了宫里,你也不跟朕说一声。” 陆妃神色变幻一时,似有挣扎,最终还是跪下一拜,垂泪道:“殿下,我长姐过世的时候,只有望舒陪在身边,她带着望舒在乡间归隐多年,想来也是盼着那孩子过平静日子的。” 睿文帝还是见不得女子落泪,忙把她扶起来,亲手为她擦泪,小意哄她:“好端端地哭什么,是朕惹你伤心了?好了好了,朕不说了,陪你用饭吧。” 只是对陆妃那番话却未做回应。 陆妃见他岔开话头,也不敢再提,她有儿有女的,一身荣宠皆系于皇上,反正劝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仁至义尽了。 至于皇上对那孩子有没有想头...就看那孩子的造化了。 ...... 裴在野的体质十分特殊,他和齐太后一样,天生体热,就是赤膊站在冰天雪地也不害怕,独独苦夏的厉害。 再加上他近来心绪烦闷,明明住的屋里已经放了不少冰盆,屋里的床榻也换成了触手生凉的玉床,但夜里还是热的够呛,睡到半夜他就能出一身热汗,喉间也火烧火燎的。 -- 第200页 他趁着今儿早上天气凉快,政务又不多,忙到甲板上透透风。 雪团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蹭的他整个鞋面都是猫毛。 裴在野正要把它拎起来,忽然就见它脖子上也戴了根长命缕,底下还坠着一个月亮型的小银坠——一看就是小月亮打的。 ——也就是说,这长命缕陆清寥有,这只死猫也有,只有他没有?! 他沉默片刻,才消化了自己在小月亮眼里地位还不如猫的这个事实,气的眼圈发红,揪着猫的后脖子龇牙咧嘴的,要给这死猫一个好看。 雪团在齐太后惯的,脾气也大的不得了,张牙舞爪地冲他哈气。 一人一猫正闹的不可开交,沈望舒匆匆跑出来,见裴在野一副要把猫丢河里的样子,她惊声道:“你干什么呀?!” 裴在野的凶凶脸瞬间僵了僵,他停顿片刻,硬是摆出一脸和善来,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我跟它闹着玩呢。” 他伸手揉乱了雪团脑袋上的毛:“它非要凑过来跟我玩,真是烦死了。” 雪团很不给面子的用肉爪子拍开他的手,又哈了他一下。 沈望舒一脸狐疑,裴在野又佯装不经意地问:“它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沈望舒自然而然地回答:“长命缕啊。” 裴在野眼热的要命,还得装作不在意地嗤了声:“这破猫就是戴十条长命缕,也就是几年的寿命。”他撇了撇嘴:“与其给猫打,倒不如给人多打几条。” 沈望舒给他这话气的:“我乐意,我自己掏钱买的线,我自己打的长命缕,我爱给谁给谁,反正又不给你!” 裴在野险没跳脚:“我才不稀罕呢!” 他气的想咳嗽,忙又忍住喉间痒意。 沈望舒伸手:“成了,殿下把猫还我吧。“ 裴在野硬是把雪团摁在自己怀里:“正好我要去见祖母,我亲自把猫交给她。” 他说完就大步走了。 走到一处拐角,恶狠狠地盯着雪团脖子上戴的长命缕,心内挣扎一时,到底没忍住,把那长命缕给扯下来了... ...... 楼船行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长安,沈望舒许久没见父亲兄长他们了,心里还真有些思念,便跟齐太后说一声,直奔着码头去了。 齐太后体谅她归家心切,也没多留她,反是给她指了两个带路是女护卫,令她们送沈望舒下码头。 沈家人提前知道她的归期,早就派下人在码头边等着接她。 沈望舒走近了才发现不对,家里头就派了两个下人,驾着一辆十分寒酸的蓝布小马车,下人也极散漫冷淡,她问话回答的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她倒不讲究啥排场,不过这样也太离谱了点。 许氏虽然对她不咋地,不过面上情还过得去,有她爹她哥在,也不能让下人这般薄待她。 家里出啥事了? 沈望舒想到沈老夫人那封古怪的书信,心里生出些不安来。 蓝布马车在一处古朴雅致的四进宅子前停下,下人在前引路,带着沈望舒一路去了正堂。 正堂里沈老夫人,许氏,沈熙和以及龙凤胎都在,独独没有沈长流和沈飞廉。 在正堂的一家老小都面色沉凝,隐隐地还透着些焦虑,龙凤胎尤其不安,双眼都是红肿的。 沈望舒怔住,她爹和她哥呢? 她这么想着,就直接问了:“老夫人,我爹和我大哥他们呢?” 沈老夫人面色冷沉,看向沈望舒的眼里透着恼恨:“托你的福,他们被巴陵王府扣下了。” 沈望舒瞪大了眼。 沈老夫人深深呼出一口气:“本来咱们一家都要动身启程了,巴陵王府摆宴,给咱家下了帖子,你爹便带上一家老小去赴宴,你大哥席间被人灌了酒,一睁眼发现自己在床上,有个赤身女子躺在他身边,那女子正是巴陵王新纳的一位庶妃!” 她嗓音微颤:“那女子一句话没说,直接寻了短见,巴陵王便以奸.杀他妃子为由,扣下了你大哥,你父亲为了救你大哥,让我们先回京城打点,他自己留在了梁州城周旋,现在父子俩生死未卜,了无音讯!” ...... “沈家这回有麻烦了,巴陵王针对沈家设局,无非是瞧着纪玉津被抓和沈姑娘有关,所以他便想法拿沈家出气。” 东宫里,叶知秋正在向裴在野汇报打听来的消息。 自沈望舒上岸,裴在野便令人一路跟着她,自然也知道了沈家出事,令人略一打探,就弄清楚了原委。 “您放心,有咱们的人看着,沈家父子俩暂且平安,”叶知秋想了想:“纪玉津现在在咱们手里,沈姑娘到时候怕是要来找您。” 裴在野垂眸,沉默不语。 他想到那日她和陆清寥说的话,心里不可遏制地闪过一个隐隐邪恶的念头。 若以此事为交换,迫她嫁给自己,她,她应当无法拒绝... 他叠指敲着桌案,时轻时重,变幻不定。 第79章 帮她 沈望舒仿佛受了晴天霹雳, 怔愣半晌,想也没想就道:“大哥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沈飞廉的人品她还是知道的,再说就算不提大哥的品行, 那么大一个王府, 怎么可能让庶妃满地乱跑?还恰巧给她大哥撞上了, 那一晚上就没人来找吗? -- 第201页 沈老夫人深吸了口:“自然是巴陵王府蓄意陷害的, 那女子本来是姬妾出身, 死的前两天才被封了有品阶的侧妃, 若不是蓄意陷害谁信啊?可是家里无权无势, 那女子有当场横死,谁能证明你大哥的清白?眼下你爹也被留在梁州了, 要是,要是有个万一...” 不得不说, 巴陵王府这招颇为高明, 他们没有直接对沈长流下手,沈长流毕竟是官身,他们也不能直接把人扣下,沈飞廉就不一样了, 身上只有个秀才功名, 随便按个罪名就能扣下,父子连心, 沈长流一下也被拿捏住了。 她嗓音颤的更厉害了, 看了沈望舒一眼,忍不住迁怒了句:“若非是你...” 幸好她还算存了些理智,纵不喜欢这个大孙女,但也知道什么话不该说,忙把这话咽回去了。 她忍得了, 沈望舒却忍不了:“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也担心父兄安危,但也不会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啊,这老太太说什么胡话! 沈熙和却没许多顾忌,抬眼淡淡道:“姐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要不是你招惹了巴陵王府,又临阵脱逃,父兄怎么会遇险?” 沈三夏皱了皱眉:“姐,你别这么说...” 沈望舒气的够呛:“照你这么说,当初巴陵王府想害我,我就得伸着脖子等他们砍?就算他们真杀了我,也未必不会牵连家里,当初还是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走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沈熙和给噎了个死,许氏脸色也不大好看,强撑着打圆场:“眼下咱们得想想该怎么办才好。”她对沈长流是真有情分,面上的担忧慌乱比沈老夫人尤甚,焦虑地喃喃道:“我爹已经致仕,家中嫡兄跟我关系寻常,这些天我给家里写了几封信,他们也只管推拒...” 沈望舒思路倒比家里的几个女人清晰许多,这事儿的根源就在巴陵王府和纪玉津,纪玉津现在在裴在野手里,也就是说,她要想救父兄,寻别人未必有用,只能去找裴在野... 可是他凭什么要帮她?她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沈望舒既心急如焚,又莫名慌乱,她手心沁出些凉汗,心口别别乱跳。 要不要去问问太后? 齐太后在下船之前给了她一块牙牌,她时不时便能进宫去瞧她老人家,不过这事儿齐太后估计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但是也许呢... 沈家一屋子人都沉默下来,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就在这时,管事忽的匆匆跑进来,脸上终于有些喜意了:“老夫人,夫人,宫里派出两位内侍来传旨,说是体恤当年老郎主于社稷有功,特意赏了不少东西下来!” 为当初含冤的人家平反自然没那么快,不过睿文帝赏赐些东西下来倒很方便,才一入宫,立刻就打发人抬了赏赐到当初被无辜牵连的四个世家,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沈家。 既然接了圣上的赏赐,那必须得进宫谢恩,但是沈长流和沈飞廉都留在梁州了,眼下沈家这般情形,这赏赐来的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又哭笑不得。 不过圣上有赏,自然不能怠慢,沈家人顾不得发愁,忙换了体面的衣裳,再去前厅行礼谢赏。 内侍不见沈长流,略诧异:“沈大人呢?如何不出来接旨?” 沈长流滞留梁州,向翰林院写了请假折子,翰林院知道他情况特殊,也准许了,不过这事儿睿文帝显然是不知道的。 沈老夫人神色一苦,勉强道:“有些事他尚未处理完,因此留在了梁州,等他归来,我必让他入宫谢过圣上。” 内侍面露难色:“可明日受赏的人家一并入宫谢恩,沈大人这...” 沈老夫人为难道:“可是我长孙也在梁州...”她想了想:“不若老身入宫?” “这赏赐主要是圣上体恤功臣后人,特意赏给小辈的,其他家去的也是小辈,老夫人这辈分有些高了...”内侍皱皱眉,笑着瞧了眼沈望舒:“这不是还有位嫡长女吗?老夫人让她入宫谢恩便是。” 这不过须末小事,沈老夫人忙应了。 沈望舒正好也想入宫,忙跟着应了。 内侍宣读完圣旨和赏赐便告辞离去,沈家人客气送他出门,许氏忽神色一动:“母亲,既然望舒明日要入宫面圣,何不把此事说与陛下?” 她对沈飞廉和沈望舒无所谓,但对沈长流是一腔真心,思路也清晰起来:“夫君毕竟是朝臣,又是马上要去翰林当差的,巴陵王府再厉害,也不能拧得过朝廷,不如把这事儿告知圣上,圣上总不能看着朝臣含冤,让圣上派人去调查此案,还飞廉一个清白,也好让夫君早日归家。” 这还真是个可行的法子,不光沈老夫人眼睛一亮,就连沈望舒都对她有点刮目相看。 沈家人再顾不上责这个怨那个,忙商议了一番,敲定好沈望舒明天入宫的说法,这才草草洗漱一番睡下。 她天不亮就由家中管事陪着,坐上马车去了宫城东南的通化门候着,她略扫过一眼,见跟她同样受赏的人家也在宫门外候着,有男有女,她心里这才安定了些。 因她生的好看,就在好几个年轻子弟想过来搭讪的时候,内侍姗姗出了宫门,领着一行人入了宫,去往紫宸殿。 睿文帝正端坐宝座,他本来就注重仪表,今天好似特意打扮了一番,从头到脚都刻意修整了一番,人年轻十岁不止,乍一看就跟二十七八似的。 -- 第202页 他笑吟吟地安抚勉励众人一番,又暗示了日后要为他们复爵平反一事,听的众子弟都激动不已。 沈望舒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一直记挂着家里的事,却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面上不免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睿文帝一眼瞥过,待到众子弟谢完恩准备告退,他才道:“沈大姑娘稍待片刻,陆妃时常念你。” 其他人知道沈望舒陆妃侄女,也不疑有他,便先退出紫宸殿了。 沈望舒有点惊诧:“陆妃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睿文帝从檀木桌案上拿起一柄玉骨折扇,颇是风流地在指尖摆弄一二,才笑:“我瞧望舒似有心事,这才假托陆妃之名,留望舒来询问一二。” 沈望舒没想到皇帝这般平易近人,略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才有点紧张地按照昨日和沈家人商量好的说辞,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睿文帝。 睿文帝听到沈长流出事,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他好像对这件事没多上心一般,只笑笑:“这事是有些麻烦。” 他顿了顿:“望舒可是想朕派人去调查此案?” 父亲和大哥在她心里的分量纵不如母亲,但那也是她的至亲,她自然是挂心的,急忙跪下:“还请陛下还我大哥一个公道,我大哥绝不是那等酒色之徒,再说这件事疑点颇多,巴陵王府仗势随意把人关进私牢,这就是没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 睿文帝心思却不在这案子上头,忙一抬手示意她起来:“望舒快快请起。” 他顿了下,又笑问:“望舒可会下围棋?” 沈望舒不知道话怎么转到这上头去了,她下意识地抹了把眼睛,有些茫然地道:“...回陛下,臣女没怎么和人下过,只是约莫知道输赢规则。” 睿文帝唤内侍取来棋盘棋子,招了招手:“陪朕下一盘吧。” 他见沈望舒一脸迷懵,站在原地不动,便笑道:“朕少年时曾观你母亲和平阳下棋,你母亲落子如神,棋艺高超,朕与她对弈一局,叹服不已,转眼几十载过去,你母亲与平阳俱以西去,眼下只有你能陪朕再下一盘了。” 他神色颇是温和,似乎在透过这具躯壳看着另一个人。 沈望舒没看懂他眼底的情绪,她也不大明白为什么睿文帝突然提起她母亲,不过要是陪他下盘棋就能让他高兴,派人去梁州查案,这也没什么不行的。 她想了想,在睿文帝对面坐下。 她本来就棋艺不精,再加上记挂家里人,心绪不宁的,没到十步就已经露了颓态。 睿文帝微微皱眉:“你母亲没教过你下棋吗?” 沈望舒摇了摇头,反问:“陛下,为什么非得学下棋?”她想了想:“在村里头也没人会下啊,我闲的时候可以和朋友打沙包,踢毽子玩啊。” 睿文帝:“...” 他又问:“琵琶,琴画,诗书,这些她也没教过你?” 沈望舒更不解了:“这些我...臣女用不着啊,书我是读过的,可是琵琶和琴那么贵,学这些既不当吃也不当喝,浪费时间浪费钱呐。” 有买劳什子琵琶的钱,还不如买几只小猪崽,过年还能杀肉吃哩! 那琵琶能吃吗?! 睿文帝沉默下来。 他眼下也瞧出来了,沈望舒不光性情和清婉迥异,就连她半成的才学也没有。就好像...清婉故意把女儿教养成一个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人。 他一时思绪翻涌。 沈望舒见棋盘上自己已经溃不成军,忍不住再次叩拜:“求陛下救我父亲兄长,他们已在梁州多时,生死未卜...” 她搞不懂睿文帝,她爹不是朝臣吗?让他这个皇帝搭救自己的臣子怎么这么费劲啊... 睿文帝目光落在她那张明媚无匹的脸上,神色变幻,忽一笑:“朕倒也不是不能派人去调查此案。” 罢了,她年纪尚小,性情可以再改,才学也可以慢慢培养,她生的极似清婉,待她封妃之后,他可以延请名师,将她培养成与母亲一样的才女。 他伸手轻托她手臂,扶她起身,温声道:“就不知望舒肯不肯了。” 沈望舒看到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她忍不住挣扎:“陛下...” 睿文帝到底多情,不是逼迫女子的性子,一笑松了手。 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让她妥协,笑悠悠问:“望舒不想救你的父亲了吗?” 沈望舒听出他意有所指,终于惊慌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禁不住倒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外面内侍高唱:“太子到——” 睿文帝:“...” 他额头开始抽疼起来。 这太子简直生来克他的,父子俩性情南辕北辙不说,每每在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太子总能及时出来搅局。 但想到他那混世魔头的脾气,睿文帝要是不让他进来,指不定他又作什么妖,他叹了声,主动和沈望舒拉开距离:“让太子进来吧。” ...... 自打入暑以来,裴在野就有些头疼脑热的。 他知道世家子弟入宫谢恩的消息,这也是他早和睿文帝商量好的,本来没怎么在意,但听说睿文帝独留了沈望舒下来,便立刻警觉了。 当年齐家势大,齐太后摄政,睿文帝又与大齐氏有婚约,当时他才登基时,朝堂不稳,为了笼络齐家上下,他对大陆氏的那一段少年时的情思,瞒的极好。 -- 第203页 后来陆家陷害齐家,陆妃威逼大齐氏,齐家彻底垮台的时候,陆清婉早已嫁给门当户对的探花郎沈长流,连长子都生下了,沈家是世家大族,沈家曾祖又是他恩师,所以睿文帝从未表露对大陆氏的心思,就连齐太后都无从知晓,更别说十九芳龄的裴在野了。 不过裴在野对自己老爹是个什么德行心里清楚得很,天生的风流胚子,见着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动道了。 他不知道睿文帝会不会觉着小月亮好看,反正在他眼里,全世界女人加起来也没小月亮一根手指好看,危机感过重的裴在野当即觉着不好,带着人就入了宫。 裴在野一进紫宸殿,就见沈望舒和睿文帝面对面站着,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上前有意挡在两人之间,行礼道:“父皇。” 沈望舒紧绷的身子一松,仿佛紫宸殿的空气都重新流动起来,她的大眼直直地瞧着裴在野。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太子这里体会到当初和四哥在一处似的安全感了。 睿文帝目光从裴在野神色一掠而过,又看了眼沈望舒,有几分若有所思,才笑叹道:“四郎有何事?” 裴在野信手拈来一个借口:“祖母欲唤沈大姑娘去万寿宫相伴,听闻她被父皇留在了紫宸殿,祖母便让我来问问,是出了何事。” 睿文帝笑笑:“望舒的兄长被巴陵王扣押,望舒欲求我派人去重审此案。”他叹了声:“朕正在和望舒商议此事。” 裴在野微微顿了下。 她明知道巴陵王世子在他手里,也清楚来找他是最方便的法子,她却宁可来求睿文帝... 她就这么怕他吗? 可她怕他,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在进紫宸殿的前一刻,他甚至还有过以此逼迫她就范的恶念。 在这之前,他还有不少前科。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把她推的这么远了。 他指尖颤了颤,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能声音如常地开口:“说来也巧...” 他微微抿唇:“儿臣和那巴陵王世子相熟,对梁州情势也略知一二,此事就交由儿臣料理吧。” 他目光掠过她,又很快收回:“儿臣会把人平安接回来的。” 声音郑重,像是在跟谁许诺。 第80章 殿下,你是想让我陪你吗…… 睿文帝从裴在野进来, 就微妙地感觉到了不对,他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直到裴在野说出这番话,睿文帝终于断定了, 不光是自己对沈望舒有意, 自己这个魔星一般的儿子, 也瞧中了她。 这让睿文帝颇为诧异, 沈望舒外貌虽极出众, 但旁的地方实在寡淡了些, 远不及她母亲惊才绝艳, 裴在野也不是那等只看美貌的。 更何况,沈望舒还是陆妃的外甥女, 裴在野因大齐后之死有多厌憎陆妃,乃至记恨他这个父皇, 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或许, 他只是一时兴起? 睿文帝心下升起些不快来,他往常已经对太子多有容忍了,甚至愿意在他面前放低姿态哄劝,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毕竟是帝王, 他想要的东西, 还没什么得不到的,就连清婉也... 偏在太子这里, 他屡屡折戟, 现在就连个女子,他也要同他这个当父亲的争。 睿文帝顿了顿,才回过神来,脸上笑容温和依旧:“你才回长安,手头有不少事要料理, 这事儿也不必麻烦你,朕派刑部的人去查清楚便好。” 他冲沈望舒招了招手,温声道:“望舒,过来,你不是想救你父兄吗?” 虽然沈望舒眼下对自己颇为抗拒,不过睿文帝对自己颇有自信,时下男子多粗枝大叶,似他这般小意体贴的实在少有,更何况他还是帝王之尊。 其实睿文帝这般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不过四十五六,更何况就算他七老八十了,富贵权势也不会老。 不过沈望舒却没有半分动摇,她一张小脸白的越发厉害,身子瑟缩了一下,更往裴在野身后躲了躲。 裴在野见睿文帝还贼心不死,心下厌意陡生,神色却越发平静:“父皇,儿臣已经令人请纪世子写了封书信,派人带信去梁州了,父皇实不必再多此一举。” 他确实跟心中的恶念较劲了一番,但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他当机立断。 睿文帝没想到他这般任意妄为至此,竟敢直接先斩后奏。 他笑容微顿。 但很快,他又笑悠悠地问:“太子非要忤逆朕吗?” 他语音含笑,似在打趣,但话里的意思却极重。 父子俩话虽围着这桩案子打转,但他们心知肚明,两人眼下争的,就是紫宸殿里这个少女。 紫宸殿内,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四角服侍的宫人见父子对峙,‘扑通’‘扑通’跪下来,脊背颤抖,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沈望舒离得最近,在强大的压迫力下,她有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她觉着自己像是要在父子二人的争锋中被搅碎,冷汗把小衣浸透了。 同时她也知道,裴在野的压力只有比她更大的,他既是儿子,又是臣子,和他的父皇对上了,绝对落不了什么好。 她不想让他为难,想要跪下请罪——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裴在野就在她身畔,虚虚扶了她一把,不令她跪下,这才淡淡道:“儿臣不敢,只是沈姑娘的母亲陆夫人是祖母故人,祖母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待,眼下陆夫人的儿子含冤受辱,女儿为兄长忧心,所以祖母才令儿臣妥善处理此事。” -- 第204页 睿文帝再一次顿住了。 裴在野提到了齐太后,令他清醒了几分,从方才那种较劲的不愉中回过神来。 他话中还带了清婉,更令他有些走神。 他目光落到沈望舒身上,似在权衡什么,裴在野静静等他做出选择。 很快,睿文帝就重新调整好了神色:“既然母后发话,你便去吧。” 裴在野瞥了眼沈望舒:“沈姑娘...” 睿文帝忍下腹腔中升起的憋闷,和气笑道:“方才朕不过和望舒闲话两句,她也的确该归家了。” 裴在野行礼告辞,他回首看了眼沈望舒,沈望舒大眼和他对上,小猫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离开。 睿文帝目送二人出了紫宸殿,他有些出神地凝望许久,才徐徐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一桩事,之前青阳说太子对陆妃的一位外甥女有意,还为此生出好大一场风波,太子为了那女子不惜把青阳送进庙里,现在想来,青阳说的应当就是望舒了。 看来太子对她的在意,超过他的想象。 他心腹内侍走过来,低声问:“殿下,要不要派人盯着沈姑娘...?” 睿文帝沉吟道:“容朕想想。” 沈家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现在太子掺和进来,他就得细细权衡,是否值得。 可她生的实在太像清婉,也只有这样的容貌,能聊慰相思。 ...... 裴在野和沈望舒径直出了宫,等到宫外僻静处,他带着她上了自己那辆宽大的步辇,放下紫锦帷幔。 沈望舒抿了下嘴巴:“皇上...” 近来天气实在太热,她坐在他身边,又令他升腾起一股燥意。 裴在野只得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很快道:“放心。” 他父皇这个人他还是很了解的,睿文帝并不是自己这种强势至极的性子,他性情圆滑,谨慎太过,好美色,却不会把美色看得比权势重。 他顿了顿,语调迅速地道:“我早上令纪玉津写信给巴陵王府,现在这封信已经快马加鞭送往梁州,巴陵王府要是不想让他缺胳膊少腿,必然会放了你父兄。”这话说的倒跟绑匪似的。 沈望舒心里头万分感激,连连道谢:“要不是殿下,方才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爹和我大哥肯定也不能得救。” 她真是感激极了,激动地小小打了个嗝,有些哽咽:“我不知道怎么谢你好...” 裴在野默了一瞬:“你真想谢我?”既然是她自己要谢,那也不能怪他吧。 沈望舒肯定地点了点头,猝不及防的,就被他拥入怀里。 他满足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下巴懒洋洋地搁在她肩上:“这么谢吧。” 他力道很大,几乎要把她融在身体里一般,勒的她腰肢生疼,她惊呼了声:“殿下...” 他本来以为抱一下她,聊以慰藉便罢了,谁料心头那把火越烧越旺,他禁不住低头,隔着衣裳轻咬了一下她的肩膀,又一路向上,唇舌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脖颈,最后舔咬着她的耳珠。 他有些入迷,边撩拨边喟叹:“真想吃了你...” 他这些日子被小月亮不属于他这个事实反复折磨着,几乎入魔。 裴在野身子滚烫的不正常,呼吸也热的惊人,沈望舒耳朵最敏感不过,整个人打了个激灵,打摆子似的,低叫道:“殿下!” 她可算知道什么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她抬起眼,被他眼底浓烈的攫取欲惊到,怔怔不能言语。 裴在野被她叫了一声,神智恢复了几分,却舍不得松开她,紧紧搂着她耍无赖:“你方才不是问怎么谢我好吗?我就想让你这么谢。” 沈望舒听了他的话,挣扎似乎减少了几分,她难得温顺,由他搂着轻薄,竟连动也不动一下了。 裴在野反是被她这般惊住了,力道稍减:“你怎么了?” 沈望舒抿了下嘴巴,轻声问:“殿下,你是想让我陪你睡觉吗?” 前世太子也是这样的,她想,或许他就是喜欢做这种事吧。 尽管这个念头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遍,但被她当面问出来,裴在野被惊的猛然咳嗽了几声,一时手足无措,错愕地瞧着她。 这话真如惊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响,让他竟不知如何反应。 他简直不可置信,她会这样跟他说! 沈望舒想了想,十分坦然地道:“这世上没有不用付出代价的事儿,殿下你救了我爹和我大哥,我很感激你,你想让我陪你,我不会拒绝的。” 从他方才的举动看,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尽管害怕,她也不会拒绝,他又没像上辈子一样强迫她,反而是帮了她家。 她这样,他反是不敢做什么了。 裴在野心口别别乱跳,生出一股难言的涩意,他艰涩道:“我不是...” 可他的确有胁迫她念头... 他看着她,心头一时火热一时冰凉,既恼她竟是这般看自己,又恼自己沉不住气,总是让她被自己吓到。 他手指松了又紧,索性向后一靠,和她拉开距离,语调闷闷地:“罢了,别招惹我了。” 沈望舒嘴唇动了动,还想说话,裴在野担心自己被心底燃起的恶念控制,会做出什么懊悔不迭的事,不顾她两条小腿来回踢蹬挣扎,揪着她的后领子把她提溜下了马车,恶狠狠地道:“你先回去。” -- 第205页 目送着她走了,裴在野才轻敲步辇,步辇终于缓缓行驶起来。 这一路他身上心间都是火烫的,本来想翻阅折子转移念头,没想到那把火却烧的意识越发昏沉,他头脑越发昏蒙,终于抵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裴在野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旁人打扰,还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有内侍端茶水进来,见太子昏睡过去,忙惊呼着传太医。 叶知秋最先赶过来,试探着探了探裴在野的额头,入手滚烫一片。 他要吓死了哇,太子居然被这股火憋昏过去了哇! ...... 齐太后那边也在思量睿文帝之事,她缓缓问身边的孙姑姑:“你说皇上会不会对望舒...” 孙姑姑苦笑了下:“皇上那般性情,奴也说不准。” 睿文帝天生是个多情种,不论他对女子有意无意,总会自然而然地在女子面前表露最柔情体贴的一面。 之前英王妃入宫赴宴的时候不留神摔了,睿文帝瞧见了,亲手把她扶起来不说,还用自己的步辇把她送回去,让英王妃很是浮想联翩了几日,吓得英王心惊肉跳的,生怕自己戴一顶有颜色的帽子。 还有一回,辅国公家的女儿受了凉,睿文帝令宫人取了一件大氅给她,把那姑娘弄的情窦初开,家里人给她定亲的时候还闹了一场,结果发现睿文帝对她当真无意,一时伤心欲绝。 总之,他给沈望舒那块璎珞在他的风流事里都排不上号的,再说又有太子在,睿文帝虽喜美人,但最不缺的也是美人,想来他权衡之下,也不会强求。 齐太后正在思量这事儿,就见内侍匆匆打起帘子进来:“太后,不好了,殿下发热昏过去了!” 裴在野长这么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这回竟然烧的昏过去,齐太后惊的连忙起身,也顾不得麻烦了,当即道:“摆驾,我要去太子府!” 裴在野当初还未封太子的时候,在外头有处皇子府,他近来都在那里住着,幸好皇子府离宫城也很近。 齐太后轻简出行,很快到了地方,叶知秋匆匆迎上来:“太后,殿下已经睡下了。” 裴在野陡然一病,把东宫上下都吓出个好歹来,要知道他上回生病还是在五岁的时候。 齐太后忙问:“蛐蛐儿现在如何?” 叶知秋一脸为难:“殿□□热,近来又是酷暑,殿下现在高烧不退,病中昏睡着,也不肯吃药,不肯让人近身...”他左右瞧了瞧,凑近一步,悄声道:“一直喊着沈姑娘呢。” 齐太后头疼,要搁在平时,她才不惯裴在野这些臭毛病,但眼下他昏睡着... 他也只有五岁时病过一回,作的让太后想把他生生捏死,眼下望舒要是不过来,他必然不肯罢休的。 她犹豫一时,还是吩咐道:“去请望舒过来,要是有别人问起,就说是太后有事寻她,免得累了她的名声。”她又忙补了句:“要是她不愿,绝不能迫她。” 叶知秋不等别人应声,自己就急吼吼地往外跑了。 ...... 叶知秋一路骑马疾驰,沈望舒还没回家呢,他就直接半道把人拦住了。 他急急道:“沈姑娘,我们殿下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起高热来,现在已经人事不知了,就等着见您一面呢!” 裴在野当然没这么严重,出于私心,他有意夸大了几分,也好哄着沈姑娘心疼心疼自家殿下。 沈望舒正踩着小凳下马车,闻言脸上血色褪尽,苍白的厉害。 他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行了呢?! 他才救了自己父兄性命,她还没来得及感谢他,怎么能突然出事呢? 她宛如受了一记重锤,也顾不得思考叶知秋说话有多离谱,身子晃了晃,竟直接从马车上栽下来了。 叶知秋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心里先是一喜,又忙抽了自己一巴掌,忙要扶她:“沈姑娘...” 沈望舒她脸颊磕青了一块,手肘膝盖都摔破了,她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身上疼的厉害,一骨碌爬起来,急促地飞奔而去。 第81章 惹我心疼 叶知秋没想到沈望舒反应这般大, 呆了呆,才忙追上去:“殿下现在在太子府,您上马车随我来吧。” 沈望舒方才也是一时昏头才没头苍蝇似的狂奔出去, 被叶知秋这么一拦才终于反应过来, 却一时发不出声, 只看着他, 嘴巴张合了几下, 点了点头。 叶知秋见她脸上都碰伤了, 不由懊恼自己说的太过, 这时候又不敢解释,忙请沈望舒上了派来的车辇, 硬着头皮道:“您放心,太后已经在照看了。” 他办事周全, 又令太后派来的人去沈府, 只说太后将沈姑娘要去伴驾了。 沈府离城中的太子府还颇有些距离,沈望舒这一路是心急如焚,生怕她还没到地方裴在野就咽气了,她给自己脑补的哟, 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太子府里, 裴在野人已经醒了,不过意识仍旧昏沉沉的, 整个人都头重脚轻。 他半靠在引枕, 掩嘴不住咳嗽,眸光迷蒙,时不时才透出一线光亮来。 有太医端药过来,他厌烦地推开药碗:“我没病,我不喝药, 都滚开。” 他性子本来就恶劣得很,此时发热生病,比往日还要肆意,更讨人厌了。 他又开始闹腾,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嗓音低哑地道:“小月亮呢?她怎么不管我了?!” -- 第206页 谁稀的管他! 齐太后怕人扰他清净,特意把屋里人都打发出去。 太医被裴在野喝了出去,眼下屋里就剩下齐太后和孙姑姑,齐太后瞧他这狗德行,真是趁着没人谋害亲孙子的心都有了。 可怜她这把年纪了,还得亲自给犯浑的孙子喂药,正在她哀叹晚年不幸的时候,叶知秋终于带着沈望舒入了太子府,外面内侍通报:“太后,沈姑娘来了。” 齐太后松了口气,没忍住道:“我让望舒过来了,这些你能安心吃药了吧?” 谁知裴在野听了沈望舒的名字,原本半垂的眼皮猛然撩开,原本昏蒙的意识陡然恢复了几分神智,眼底也多了道熠熠神光:“她来了?” 他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动,脸上一阵臊得慌。 他又想到她今儿下午对他说的话,心里又生出几分委屈,于是又开始作。 他一边咳一边冷笑:“让她走吧,反正她也是瞧祖母的情面上勉强过来的,我病死了,说不定正合她意呢。” 就算他真的想跟她睡觉,那也是在娶了她的前提下,她张嘴就问那样的话,把他当成只贪图她身子的好色之徒了不成? 他这些日子对她还不够好吗? 齐太后:“...” 真的好想把药碗扣到他头上啊。 她老人家以毕生的修养,忍了又忍,才转头道:“让望舒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沈望舒已经提着裙子跑进来了:“殿下!” 裴在野听到她声音,就再憋不住了,身子激动地从帷幔里探出半个:“你...” 沈望舒听叶知秋说的严重,还以为他病重不醒了,见他还能动弹,狐疑地看了眼叶知秋。 她又见裴在野神色飞扬,皱起秀眉:“殿下...?” 裴在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出丑了,脸上慢慢地又热烫起来,绷紧了脸不说话。 沈望舒只好去看齐太后:“太后,殿下到底是什么病啊?” 齐太后见她一身狼狈,狐疑地瞧了叶知秋一眼,叶知秋心虚地低下头,她也约莫猜到叶知秋这狗腿子跟沈望舒是怎么说的了。 她冷冷瞥了眼叶知秋,才道:“别听叶知秋胡说,蛐蛐儿是发了高热。”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这些年都没怎么病过,下午一下子烧昏过去,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他病中闹着不肯吃药,我唤你来,是想着他或许能听你的。” 沈望舒瞧了眼冷着脸不说话的裴在野,又瞧了瞧太后,齐太后这才把药碗放到她手里:“好了,你帮着劝他把药喝了吧。” 她身后接过药碗,见齐太后面露疲色,想她今天也是折腾得紧了,先是道:“太后,您先去歇着吧,我保证劝殿下喝药就是了。” 齐太后确实疲乏,没好气地看了眼端着一张脸的裴在野,这才道:“我先去歇歇,阿孙你在外间候着,有什么事立刻来报。” 孙姑姑忙应了声是,把她扶了出去。 转眼偌大的寝殿就剩下了裴在野和沈望舒两个,她踌躇了下,用勺子搅了搅药汁,走过去坐到他床边的红木圆凳上:“殿下,吃药吧。” “你在祖母面前把话说的倒是满。”她一来,裴在野立刻精神许多,还有精力闹别扭。 他忍住喉间痒意,轻哼了声:“你让我喝我就喝,你把我这个太子的颜面置于何地?” 就会说让他吃药吃药,他都病成这样了,她就不能说两句软话哄哄他? 沈望舒舀了一勺药硬喂到他嘴边,没好气地道:“堂堂男子汉闹着不肯吃药就有颜面了?!“ 裴在野嘴巴一动,就要反口说回去,忽瞥见她脸颊磕青了小小一块。 他当即被皱了皱眉,抬起手,用滚烫的指尖碰了碰她的伤处,不悦道:“怎么跟我就分开几个时辰,你竟伤着了?” 沈望舒想到刚才自己听到他出事就急成那样,心里头也怪别扭的,最别扭的是人家瞧着还生龙活虎的,好像也不缺人关心,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白担心了。 她学着他平时的德行,抬了抬骄傲的小下巴:“刚才过来的时候,不留神摔着了。” 她怕他再问,直接把勺子怼他嘴上:“殿下,你还吃不吃药了?” 裴在野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终于温驯下来,低头老实地喝完了一整碗药,被苦的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巴里又被塞了一块蜜饯。 沈望舒用绢子擦了擦沾着糖渍的手指,他慢慢嚼着蜜饯,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唇角忽的一点点扬了起来。 她给他看的头皮发麻,忍不住道:“殿下,你有话就说吧。” 裴在野掩唇低咳了声,唇角微扬,慢吞吞地问:“你可是听说我病了,急着跑过来,所以不留神摔了?” 他就知道,小月亮对他还是心软的。 他越说越是笃定,凑到她耳边,忍着脸上身上的滚烫,难得说了句缠缠绵绵的:“瞧你摔得这样重,我倒宁可你别过来了,惹我心疼。” 他那张秾华不似真人的脸突然靠近,沈望舒长睫扑闪了两下,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狗嘴里终于吐出一颗象牙啦! 她脸上有点热热的,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了。 他说这样的话,她倒觉着比他平时无所顾忌地搂她抱她,亲近不少。 -- 第207页 这药约莫是有镇定安神的功效,裴在野有些倦意,但还是强撑着,伸手握住她的手,不依不饶地问:“说啊,这伤是不是你急着来瞧我摔伤的?” 小月亮心里头一定还是对他颇有情意,不然怎会如此记挂?竟为他摔成这样。 他这般想着,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得意。 这也瞒不住啊,沈望舒点了点头,被他炙热的目光瞧着,又觉着怪别扭的。 她挣扎着想要把手拿开,不过没有成功,她索性和盘托出:“叶侍卫说你病的人事不知,听他的话音说的跟你快要死了,我吓了一跳,没留神从马车上跌下来了。” 裴在野原本热烫的一颗心凉了半截,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就是听说我快死了,你才肯来瞧我一眼?” 沈望舒忙道:“不是的,”他眼睛微亮,她认真地道:“你救了我父兄,我怎么能眼见恩人病的昏过去而不顾呢?我要报答你啊。” 裴在野:“...” 他倒真宁可自己现在昏过去了! 他一下子火冒三丈,偏眼皮又饧涩的厉害:“我就说你之前瞧都不肯瞧我一眼的,现在怎么肯过来了,不劳你报答,我救你父兄是为了把梁州的事儿收个尾。” 他冷哼一声,撂开她的手:“成了,不愿意来就别来,你回去吧,我倒还落个清净。” 沈望舒见他又发脾气,有点莫名其妙,既然他说让她走,她犹豫了下,起身:“那我真走了啊,殿下,你记着吃药。” 裴在野:“...” 她说完真的要走,裴在野按捺不住,长臂一伸,勾住她的腰把她拽到自己床边,他咬牙道:“你敢走试试?!” 他不悦道:“谁让你走了?”她胆子倒不小,说走就走的。 沈望舒给他弄的摸不着头脑:“你呀。” 裴在野:“...” 他四肢灌了铅似的,着实疲乏的厉害,强撑着道:“好好在这儿待着。” 他眼皮下坠的厉害,趁着还有一丝意识残留:“要是我醒来,瞧见你不在这儿,我就...”他想了片刻,也没想出怎么威胁她好,半晌才道出一句:“我就亲你了。” 沈望舒砸了咂嘴:“...” 他说完,到底抵不住困意袭来,阖上双眼沉沉睡了过去,手臂还不忘勾着她的腰。 沈望舒小心翼翼拿开他的手臂,却也没走,从香汤里捞出一条帕子拧干,帮他擦着额头。 虽然裴在野今天搂着她又亲又啃的,但他毕竟救了她父兄,也没非要她回报什么,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误会他了。 她小心把巾子叠好,搭在他脑袋上,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太子似乎和梦里的他,当真不大一样了。 他今天从睿文帝那里把她救了出来,又出手救她父兄,她心里是很感激的,所以她下午问他是不是想要她身子的话,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想要报答他。 或许是母亲有意无意的教导,她并不会像其他女子那般,认为失.贞于男子就不配活在这世上了,大不了回乡下继续种地。 所以她恐惧的不是失.贞,而是单纯地害怕那种事,但太子救了她和她的家人,如果他真的想要,她会答应的。 从梦里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拉着她睡觉的,但是他下午的时候,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好像还有点生气。 她一直以为,他之所以对她在意,想要的就是她的身子,但下午那么好的机会,她已经同意献身了,他却没有答应。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沈望舒有些茫然,低头瞧他的脸,心里酸酸涩涩的,但又伴随着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正走神,孙姑姑忽打起帘子,微蹙着眉,轻声道:“沈姑娘,齐...”她犹豫了下,才确定好称呼:“女郎来了。” 沈望舒没反应过来:“哪个齐女郎?” 孙姑姑眉头皱的更紧:“齐玥,殿下的表姐。”她叹了口气:“她听说殿下发热昏迷,特意前来探望。” 第82章 我只想让你陪着(第二更…… 在齐玥来之前, 沈望舒已经忙活一个多时辰,又是给昏迷的裴在野喂药又是给他换巾子擦脸的。 她原来发热的时候,她娘亲总会买一瓶烈酒回来, 用烈酒把巾子沾湿, 反复擦拭她的额头, 手心和脚心。 裴在野那双手瞧着修长, 十指也是白细的, 她却废了半天的劲也掰不开他的手指。 她急着用烈酒帮他擦拭掌心, 咬着小牙用了半天的蛮力也掰不开, 气道:“你手松开呀!” 裴在野正在昏沉着,当然没听见。 沈望舒急的额头冒汗, 突然想到在梁州时对付他的招呼,便下意识地攥住他手腕子晃了晃, 放软了语调:“把手松开好不好?” 她嗓音本就绵软, 放软了声调说话,更是娇的让人受不住,听的人要酥了心肝。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真就这么邪门,亦或是他已经被她培养出来本能反应, 在她说完之后, 裴在野指尖轻颤了下,手指竟然真的缓缓张开了。 沈望舒:“...” 这也太诡异了, 他是不是在装昏骗她! 跟裴在野认识的久了, 她也得了一种叫疑心病的病啦! 她背着手在床边来回走了几步,一脸狐疑地把裴在野打量了一番,又挽起袖子,上手奋力掐他的脸,把他好好地一张俊脸掐的奇形怪状的, 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 第208页 她小声在他耳边道:“殿下,你没有六尺六...” 裴在野还是没反应... 看来是真的昏过去了...沈望舒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等给他擦完手心,她犹豫地看着他的两只脚... 虽然男子的脚没有女子那样不能给旁人看的规矩,但是,但是她才不想碰男人的臭脚丫子啦! 正在沈望舒纠结要不要叫旁人来的时候,孙姑姑撩帘进来,有些不快有些烦恼地道:“沈姑娘,齐女郎来探望太子了。” 她怕沈望舒误会,又忙跟她解释道:“齐女郎是殿下表姐,皇后的侄女,齐皇后不方便出宫,但是心中又挂念太子,所以才令齐家女郎代她出宫探病,也是赶巧了。” 太子追求沈姑娘之路有多难,她是跟着瞧过来的,难得两人气氛正好,她自然不想旁人破坏,更何况来人还是令齐太后很是忧心的齐玥。 沈望舒微微怔了下。 她上辈子没见过齐玥,不过齐玥这个名字,她两世都有所耳闻。 她既是上辈子齐皇后口中太子的青梅竹马,太子妃的人选,也是这辈子所有贵女都艳羡的存在,就连她当初在梁州的时候,都听过齐玥的名头,人人都说太子对齐家颇好,这些年齐家一路升迁不断,都是他看重这个表姐的缘故,这些年太子还赏给她和齐家人无数奇珍异宝,金银财帛,足见他对这位表姐的心意。 她听到齐玥来,莫名生出一种底气不足的心虚。 不止是齐玥的缘故,上辈子齐皇后一心想让太子迎娶齐家女,一心想要光复齐家,但因有沈望舒在,太子便不欲娶妻,更遑论旁的侧室。 齐皇后时不时便把齐家的煊赫威风挂在嘴边,还常以齐家门第来羞辱沈望舒,这让她在对上齐家的时候,总是充满了莫名卑怯,到后来,就连她自己也信了齐皇后的话,觉着她和齐玥相较,就似云泥之别,甚至比不过随便一个齐家女。 她掌心渗出汗来,忍不住怯怯地低下头。 但很快,她又扬起脑袋:“姑姑,既然齐女郎来照料殿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现在有什么可怕的呀,她又不打算跟齐玥抢太子,更犯不着和她比较。 裴在野的臭脚丫子,就让他表姐齐玥来擦吧! 孙姑姑张嘴想劝几句,但想到齐玥对太子的心思,又把话咽了回去——打发齐玥这事还是让太子亲自来干吧。 她笑:“我陪姑娘出去。” 两人才出寝殿,叶知秋就出来拦了一下,哎了声:“沈姑娘,您怎么这就走了呢?殿下现在发着高热,正是需要人陪着的时候。” 沈望舒小小哼了声:“让他表姐陪着吧。” 她说完就扶着孙嬷嬷走了。 谁料沈望舒和孙姑姑才踏出太子府正门,齐玥已经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官和几个侍女迎面过来了。 沈望舒本来想直接离开的,到底没忍住好奇,抬眸瞧了一眼。 齐玥的确无愧长安第一美人之名,如今不过双十年华,仙姿玉貌,长眉连娟,云髻高挽,加上身量纤纤,宛如月下仙子一般飘逸出尘。 她瞧见沈望舒的时候,也只是大略一眼扫过,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很快又收回目光,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仿佛不屑一顾。 不过她心里也猜出来了,这便是齐皇后口中那个傍上太后,又迷惑了太子的沈女。 论相貌倒是不俗,只可惜身上并无半点世家女的风韵,是个除了容貌之外很是寻常的女子,家世更是不值一提,约莫是以色事他人吧,就算入了东宫,也捞不着什么高位。 两边人一进一出,说来也怪,太子府正门宽约十丈,两边人偏偏正堵在寝殿正中。 齐玥没有主动给自己让道,于是又睨了她一眼,甚至懒得用正眼去瞧,只是眼底有些不悦。 她身后的女官立刻道:“我们女郎代皇后来探望太子,你为何挡我们女郎去路?”这女官是在齐皇后身边服侍的,故而说起话来颇是霸道,底气也足。 沈望舒不想和齐家人有什么争端,正要先一步避让,孙姑姑就已经笑着发了话:“沈姑娘是陪太后来的,眼下天色暗了,太后令我送沈姑娘回去,劳烦女郎暂让一让,让我先送沈姑娘归家。” 孙姑姑是齐太后的贴身侍女,品阶高辈分也老,她话一出口,方才还颇是张扬的女官立刻讪讪不敢言语了,只得向齐玥打眼色。 齐玥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自己需要向这样出身的女子让位,她身形凝滞片刻,才回过神来,主动给沈望舒让出一条道。 沈望舒回头瞧了眼,有些犹豫:“姑姑,这样合适吗?” 孙姑姑似乎别有深意地一笑:“姑娘放心,都是太后的意思。” 孙姑姑是齐太后的身边人,从她的态度也能瞧出,齐太后对这位侄孙女是什么态度了。 齐太后倒不是不偏着自家后辈,但三四年前齐家在太子重伤时把女儿另许他人,如今太子声势正旺,这又上赶着把女儿送过来了,别说太子眼底不揉沙子了,她这个姓齐的都看不过眼。 齐皇后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齐总督和齐玥一忽悠,真拿她当亲闺女待,一意让她嫁给太子,齐太后都不稀得说她! 待沈望舒走了,她才理了理裙摆,扶了扶鬓间玉钗,带人进去探望裴在野了。 -- 第209页 裴在野这时候已经醒了,不顾身上还是烫的,他正满殿乱转地寻找沈望舒呢。 他确定了沈望舒已经走了,才烦躁地重新靠回床上,一脚踹开引枕撒气。 小月亮怎么就走了? 他都病成这样了,她还忍心离开,果然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才来瞧她的,是不是就算他病的再重,她也不会多瞧他几眼? 裴在野正心烦意乱,忽然见帘子晃了晃,后面站着一窈窕人影。 他心里一喜,甚至没来得及穿鞋,快步走过去打起帘子:“小月...” 齐玥正要撩帘入内,冷不丁见裴在野窜过来,她惊呼了声:“四郎...” 裴在野看清她的脸,心下不由失望:“是你啊。” 他发觉自己身上就穿了件中衣,衣裳也有些散乱了,他示意叶知秋取下一件披风给他裹好,这才问道:“表姐有何事?” 他没让齐玥入内,两人不过表姐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齐玥见他就站在门边和自己说话,甚至没有请她入寝殿的意思,不由愣了愣,才微微笑道:“听说你发热昏迷,我和姑母都担心得紧,姑母不方便出宫,特意让我来瞧一瞧你。” 她再无面对沈望舒时的轻鄙高傲,神色颇是平和,言语谆谆,真似一个挂心表弟的阿姐一般。 “我一听说你生病,就心慌的厉害,急匆匆地就赶过来了,”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你怎么会突然烧的那么厉害?” 裴在野看了眼她精致繁复的望仙髻,这发髻须得三五个侍女梳上近一个多时辰,才能打理好,更别说她通身冗杂的衣料首饰了。 他唇角微有讥诮地挑了挑,又忍住了,神色如常地道:“无妨,我本就体热,近来又是酷暑,不留神中暑了而已。” 他顿了顿:“祖母照料我一下午,此时也乏了,我已无大碍,倒是祖母在朝晖堂养着,表姐若是无事,不妨去看看祖母吧。” 之前宫中属意钟玉禾为太子妃,她一直避其锋芒,称病未曾露面,眼下钟玉禾已经另外定了夫婿,太子又生病,机会实在难得,齐皇后令宫女为她梳妆打扮了一个时辰,让她趁此机会和太子亲近,谁料她才来不过片刻,太子竟要她走。 她这个表弟性子一向难测,他对女子一向冷淡得紧,不过他对她,对齐家,一向是大方的,若非太子帮衬,就凭她父亲区区一个总督,哪里能让她过上金尊玉贵的世家女的日子?她暗里还为这个自得过许久,哪里想到,他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如果现在在寝殿里的是沈望舒,他还会让她走吗? 齐玥莫名蹦出这么一个念头,又有些不快地压下了,好像觉着拿沈女和她比,是在侮辱她。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太后是她姑祖母,太后身子不适,她理应探望,总不能说我只是来探望你这个太子的。 她顿了顿,也不能强留,略作讶然:“姑祖母怎么身子也不好了?这可真是让人挂心,我这就去看她。” 裴在野等齐玥走了,才唤来叶知秋,皱眉:“你怎么放她走了?”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沈望舒,叶知秋叫屈道:“卑职拦了一下,沈姑娘说‘您有表姐陪着’就走了,卑职怎敢强拦?” 他又忙道:“沈姑娘本来是打算留下照料您的,可谁知道齐女郎突然来了,沈姑娘不好和她争这个,便先走了。” 裴在野脸色微变,也顾不得头昏脑热的了:“我去跟她说。” 叶知秋差点没给他跪下,忙一把拽住他:“您可千万别,您身上还烫着呢,您把身子养好再说。”他急急道:“您要真怕沈姑娘误会,不如写张字条,卑职帮您传信!” ...... 沈望舒这回又是快到家门口被叶知秋给拦下了,她没好气地道:“你又拦我干嘛?你家殿下又不省人事了?”她摇了摇头:“就算他真的不省人事,不是有他表姐陪着吗?” 叶知秋何等机灵,忙道:“没有的事,齐女郎才去寝殿,殿下就把她打发走了,直说孤男寡女不好共处一室呢!”他十分伶俐地道:“其他女子哪里能和您比?” 他忙递出一封书信:“您瞧,这是殿下让我给您送的信。” 沈望舒听他说完,这才愿意接过他手里的书信。 她拆开封皮,展开信纸,就见上面写着一句。 ——可我只想让你陪着。 简简单单八个字,沈望舒竟看出了一点撒娇意味。 俗话说病去如抽丝,裴在野高热退的倒快,但是损伤的元气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回来的,他再有心想去找小月亮,也被齐太后勒令不准出门,眼看着齐太后寿辰都快到了,他也没好意思再惹老太太生气,只得蔫蔫地在太子府养病。 等他身子大安,沈长流和沈飞廉已经被接回来了,巴陵王没想到自己扣留一个从四品小官的长子,居然惊动了太子,纪玉津眼下就压在长安,巴陵王不怕也不行,忙派着亲叔父和三个王女和沈家父子俩一道来京城致歉。 沈长流入京之后,睿文帝特意点了他进宫,他一入紫宸殿,睿文帝便盯着他打量许久,最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近十年未见,沈卿风采一如往昔啊,便是在梁州那等地方,爱卿也不见分毫老态。”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恭维,沈长流面貌俊美更胜睿文帝,便是这把年纪了,眼尾额上的每条纹路都透着岁月镌刻的风韵。 -- 第210页 沈长流不卑不亢:“全是仰赖陛下恩佑。” 其实从很多年前,他就感觉到自己并不得上心,沈家当年虽被牵连入狱,可他毕竟是探花郎出身,这些年在梁州颇有政绩,却硬是在梁州小十年没挪窝,可见这位圣上对自己的态度,可他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哪里冒犯过圣上了。 睿文帝略寒暄几句,忽然闲聊一般,笑悠悠的:“朕见过你的女儿,生的倒不似你,想来应该是想你那位夫人吧。”他不等沈长流反应,又摆了摆手:“好了,沈家冤案已平,沈氏的祖宅业已归还,太子令工部重新修缮了一番,你回去好生歇一歇吧,记着明日去翰林院知会一声。” 沈长流应了个是,躬身退下。 ...... 沈长流父子俩归来,再加上沈家平反,沈家老宅回归,三喜临门,家里自然好好地庆祝了一番。 沈氏祖宅的地段极好,就在长乐坊不远处,是成片达官贵人的居所,可以说这处老宅见证了沈家百年的荣光晦暗,如今小十年过去,沈家冤案得以平反,旧宅重归沈家嫡系,便是以沈长流的定力,也不禁抚着朱门眼泪长流。 一家人吃过席之后,沈长流独留下了沈望舒,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温声道:“望舒,在老宅住的可还习惯?” 自沈望舒从梁州离开之后,这还是父女俩第一次见面,他知道女儿这些日子遇到不少事,譬如未婚夫竟是太子假扮的,再譬如她找到了真的未婚夫,却和他退了亲,林林总总的事儿加起来,若换做寻常女子,早该崩溃了。 这些事他不太好明着问,只得先选了个温和的开头——他现在最想弄明白的,就是太子和女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初梁州沈府沈望舒都适应了好一阵,没想到这老宅她住的倒极习惯,用力点头:“这里很好啊,我住进来之后,发现就连枕头被褥妆镜这些小物件都配好了,每样东西都很合我尺寸,我住的可舒服了!” 她一住进来就喜欢的不得了,这老宅的一草一木简直都是按照她的喜好设计的。 沈长流表情有些古怪,如果他没记错,平反一事全是太子一手操办的,这老宅又是太子令工部修建的,难道太子真对望舒这般上心... 他正在犹豫,沈望舒已经起了身:“爹,你要没啥事就早些歇着吧,我回得月阁去了。” 沈长流一愣:“什么?” 沈望舒道:“得月阁啊,我住的小院的名字。” 沈长流脸终于闹明白太子是个什么意思,脸不禁一黑。 得月得月,太子想得的,就是他膝下这轮明月! ...... 沈长流暂且压下纷乱的心思,第二日早上就去了翰林院报道,却是傍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额角还肿了一块,衣裳也勾破了。 一家子忙上前扶他,沈望舒连声问:“爹,你咋了啊?被人打劫了?” “光天化日的,哪来的强人?”沈长流失笑,摆了摆手:“无妨,我是被邻家的马车撞了一下,不留神从马上跌下来了。” 沈望舒皱眉道:“他们撞了人,也该有些表示吧?一没送你回来,二没帮你请个大夫,这也太缺德了点。” 许氏问:“隔壁住着哪户人家?” 沈长流一叹:“齐家。”他摇了摇头:“咱们祖上和当年的齐国公是好友,两人的宅子便建在一处了,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沈望舒听到齐家的俩字,不由抿了下嘴巴。 这是什么孽缘,她们家居然和齐家当了邻居?! 许氏一边取来上药给沈长流上药,又问:“齐总督不是在豫州当差?眼下隔壁住的是谁?“ 沈长流叹:“是齐总督的两个女儿。”他没注意到沈望舒表情有些古怪,自顾自地道:“齐大女儿入宫陪伴皇后了,眼下这宅子是小女儿和她女婿,楚妙言在住。” 他摇了摇头:“齐家幼.女是齐皇后的小侄女,楚妙言如今在兵部当差,之前极得太子和兵部尚书器重,哪个都得罪不起。” ‘啪嚓’一声,沈望舒手里的茶杯子掉了。 楚妙言她认得! 就是那个抢了她发明的射虎弩据为己有,事后还差点杀人灭口,剽窃抢夺了她的射虎弩混进兵部,还在长安混的风生水起的总督之子! 她捋了捋这茬关系,也就是说,齐玥的亲妹妹,嫁给了抢她射虎弩的人,这人成了齐家女婿?! 沈望舒想到那把跟自己无缘的射虎弩,恨的牙都痒痒起来。 第83章 嫁我(七千五,我支棱起…… 沈望舒气的拳头都攥紧了, 但想到楚妙言和齐家的厉害,一下子又蔫了。 楚妙言眼下是正儿八经的四品官,又在兵部当差, 论实权比她爹还强上不少, 听说兵部有意培养他为下一任侍郎, 更别说他背后还站着齐家。 齐家有个皇后, 有个总督, 有个跟太子青梅竹马的齐玥, 还有太子这个大外甥, 她想一想都觉着够呛。 这些日子裴在野的改变她并不是没看到,但她也不觉着自己能跟太子老舅家比, 光看这些年裴在野对齐家何等恩厚就知道了,又是加官进爵, 又是百般赏赐的。 再说她也没什么证据证明射虎弩是她先做出来的, 倒是有个人证孙县令,可人家凭什么为她得罪太子和齐家? 她一下没了精神,不过想到齐太后寿宴将近,她一下子又振奋起来。 -- 第211页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抱紧齐太后她老人家这颗大腿才是真的, 她算是瞧清楚了,除了齐太后, 其他人都指望不上啊! 齐太后这次过寿, 沈家作为臣子自然有寿礼献上,不过沈望舒自己给她做了个更为精巧结实,单手就能拎起来的折叠躺椅,躺椅展开能供一成年男子在上头小憩,折叠起来却只有一尺来长, 也不沉重。 齐太后喜欢逛园子,有了这简简便便的一个躺椅,她随时随地都能坐下歇息——当然万寿宫里的下人不可能让太后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但是她送的是她的心意。 寿宴那天献礼的人定然很多,沈望舒就赶在前一天入宫把这躺椅给齐太后送过去。 齐太后却没在万寿宫,而是去了宫里的嘲风苑,这里是禁军在宫内的校场,地方开阔,通着一处林子,皇子们也会来此骑马比武之类的。 沈望舒又跟孙姑姑去了嘲风苑,她一只脚才踏入林苑,就听到一声极有穿透力的娇笑。 敢在太后面前这样笑的人,身份绝对不低,沈望舒才走进去一瞧,就见一个身穿秋香色绣金桂大袖,内套同色诃子裙的貌美女子在陪太后说话。 这女子打扮的极是繁复精致,她梳着妇人发髻,眉眼和齐玥有几分相似,看着比她略小几岁,不过她嘴唇略厚,颧骨偏高,看着有些厉害刻薄,不及齐玥翩然出尘。 ——这想必就是齐玥的亲妹齐珂了。 什么叫冤家路窄!沈望舒在心里大叫倒霉! 她忍着心里的郁闷,抬眼看了一圈,见今日来了不少贵妇贵女,让她额外多瞧了一眼的是,有个约莫五十五六的女子穿着一身二品大员的常服,而且并不是二品诰命的衣裳,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员常服,她就坐在齐太后下首一点,可见身份极高。 沈望舒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正在诧异呢,齐太后已经瞧她进来,笑着招手:“望舒来了。”她笑嗔:“怎么这些日子你也不来瞧瞧我,我心里正念你呢。” 沈望舒忙把装着躺椅的木盒奉上:“最近忙着给您准备贺礼,就没顾得上进宫拜见您。”她道:“这是我亲手给您做的躺椅。” 齐珂甭看美貌才学不如齐玥,但那对身份低微之人的傲慢不屑倒是和她姐如出一辙,她不认得沈望舒是谁,见她就送太后这么个破玩意,不由一笑,些许轻蔑带了出来。 齐太后没瞧见她神态,不过送礼也不在多金贵,关键在于合不合收礼之人的心意,齐太后就真的挺喜欢这些实用小物件的,接来一瞧便笑道:“你有心了。” 令孙姑姑把东西收好,给沈望舒赐座,她简略给沈望舒介绍了一下众人,先点了点那位身着二品官服的女大人:“这是冯尚书...” 沈望舒先是惊了下,又一脸崇敬地瞧了过去。 这位冯尚书说来也是个奇女子,她和太后是少时的手帕交,也是太后摄政之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一路升至兵部尚书,睿文帝亲政之后,有心清洗太后留下来的臣子,他也不欲女子掌权,就是这般恶劣的情势之下,冯尚书依然稳坐了尚书之位,可见她的本事了。 但也是因为齐太后的缘故,她至今未能入阁,不过沈望舒一入长安就对这位冯尚书的传奇经历多有耳闻,两眼放光地瞧着她。 冯尚书并不貌美,不过她脊背挺直,姿态闲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饱经风浪的睿智从容,她冲着沈望舒和气一笑。 齐太后指了指齐珂:“这是我侄孙女,眼下已经成了亲。” 沈望舒忍着膈应打招呼:“齐夫人。” 齐珂微微颔首,鼻间嗯出一声,算是回礼。 齐太后依次介绍之后,才笑问:“这一打岔我倒忘了,咱们说到哪了?” 齐珂没把沈望舒放在心上,自然而然地接话,笑道:“说到我和夫君给您准备的贺礼,知道您忧心国事,上个月北夷又犯平州,夫君也很是忧心,连着几月未睡过一个囫囵觉,特意赶制出一镇国杀器来,想在您的寿礼上,向您,向皇上献上此宝。” 她看了眼下人,下人去取了一方包裹极严实的大铁盒,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五枚葫芦形的铁器:“这便是夫君所制的震天雷。” 楚妙言能入兵部,除了他强夺射虎弩之外,他本身于制造上也颇有天赋,算是个难得的人才,进兵部一年多,将兵部的军械都改造了不少。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他再也没有研制过,如同射虎弩一样的神兵利器,兵部不免有些微词,晋升也慢了许多。 只是楚妙言也是有苦难言,他虽有些天赋,但究竟还是不够的,他的天赋,只能算难得,而不是不可替代,所以他急需造出一些新的东西,来稳固他在朝中的地位。 这震天雷是他翻遍古籍资料制造出来的,他对此颇有信心,齐珂既嫁给了他,那么夫妻一荣共荣,她在太后跟前又说得上话,有意为丈夫长脸,所以特意赶在齐太后寿宴跟前将此物献出。 沈望舒一瞧她这震天雷,嘴巴都张大了。 齐珂对丈夫颇有自信,见齐太后和冯尚书都饶有兴致,她便笑道:“正好咱们在林苑,这地儿开阔,不如咱们就当场试一试这震天雷的威力,如何?” 沈望舒想也没想就站起来:“不行!” 她立刻道:“震天雷是前朝匠人废弃之作,因它威力不小,却不好掌控,弊端极大,所以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绝对不能轻易尝试。” -- 第212页 这楚妙言什么害人玩意啊,造出这么个东西来。 齐珂要作死她管不着,但在场这么多人呢,要是真炸起来,免不了有伤着的。 齐珂见太后关注,心下正在自得,没想到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沈姓女跑来搅局,她心下颇为不悦。 她却也不想和这等人吵嘴,自降身份,淡淡哦了声:“多谢沈姑娘提醒,这震天雷是我夫君所制,它威力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就不劳沈姑娘费心了。” 她瞥了眼沈望舒:“沈姑娘年少,有争风头之心也难免,不过总得分清场合,我在和太后尚书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她和楚妙安都对震天雷极有信心,想这沈望舒约莫是从哪里的杂书上看了几句,就敢拿到太后跟前卖弄争锋,真是小家子气得很。 她是齐家女,她一开口,旁人便有跟着附和的:“楚大人是出了名的才干,负责兵部制造司,他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岂能出错?” “沈姑娘也太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些,仗着年少,什么话都敢说。” “沈姑娘若是不懂,还是少开口为好,免得贻笑大方。” 这些人顾忌齐太后颜面,语气倒还委婉,半是劝说的,可那眼里的不屑怎么也藏不住。 沈望舒给这些笨蛋老娘们气的够呛,可她也不能看齐珂在这儿害人啊:“你要试,自己拿到别的地方试,绝不能在这儿引燃了。” 这辈子,她可不想再忍着齐家这些人了! 齐珂给她说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再让她说下去,万一齐太后和冯尚书也怀疑起她来该如何是好。 她当机立断,冷冷道:“这震天雷威力如何,我亲自演示了便知。” 沈望舒扁了扁嘴:“我劝你最好不要。” 齐珂已经彻底恼了,冷笑了下:“沈姑娘莫不是怕说这震天雷弊端极大的谎话被拆穿,这才一个劲儿地阻拦我?” 沈望舒嘴巴张了张,又瞥了眼她手里的震天雷,看她手里这个威力远不及前朝,让她吃个教训得了。 她干脆不吭声了。 齐珂见她不语,以为她怯了,哂笑一声,完全不信沈望舒说的话,当即就要去换骑服。 齐太后和冯尚书见两人争执,一直没有开口,反是若有所思,齐太后对沈望舒更相信些,她正要拦住齐珂,却见冯尚书对她轻轻摆手,她沉吟片刻,便也不再拦着了。 齐珂换上一身利落骑服,骑上快马奔往林苑,等距离差不多了,她便引燃了手里的震天雷,向空中抛去。 林苑的众人也凝神细观,准备看看这震天雷的威力。 齐珂嘴角不由微微勾起,鄙夷地瞧了眼原处的沈望舒。 就在她笑意尚未完全绽放之时,震天雷尚未落到插好旗子的投掷地,就轰然炸开—— 在她的设想里,震天雷应该完美地落到那个准备好的深坑里,再展现它的威力,没想到它居然半空直接就炸开了,这根本和她设想的不一样,它压根无法正常使用! 难道那沈姓女说的是真的? 齐珂根本来不及躲闪,就有无数铁片和铁定向她飞射而来,幸好她□□的却是是一匹好马,撒开四蹄带着她跑开了一段,但即便如此,她通身还是被划出几道伤口来。 不止如此,她□□骏马四蹄一扬,直接将她掀了下来,她在泥地里滚了几圈,额上也磕破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至极,再不复方才的风光金贵。 她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 这要怪也得怪她的好夫君,这震天雷是楚妙安急着赶工出来的,没测过几次,幸好他仿制出来的威力不大,不然齐珂胳膊腿不保。 齐太后吓了一跳,忙让侍女把齐珂扶起,又赶紧令人去传太医。 沈望舒‘小声’嘀咕了句:“干嘛不听劝呢。” 齐太后给身后禁军打了个眼色,看了眼铁盒里剩下的四枚震天雷,淡声吩咐:“再试。” 禁军小心把几枚震天雷抛出,发现果然不好掌控时候,要么就是不响的闷雷,要么险些炸伤人,果然就如沈望舒所说,是个鸡肋玩意。 齐珂觉着丢脸无比,简直又羞又恨,她身上特疼的厉害,她本是想羞辱沈望舒,所以把话说的极满,万没想到,最后丢脸的居然是自己。 她听沈望舒还下脚踩她,恨不能昏过去才好,她实在没脸,只好装晕。 方才帮着齐珂说话的几人,也慢慢地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言语。 同时的,所有人瞧着震天雷这般不靠谱,忍不住生出些疑惑来——造出这么个破玩意的楚妙言,到底是怎么做出射虎弩的? 场面一时尴尬,冯尚书笑了笑,颇是赞赏地瞧了沈望舒一眼:“我瞧沈姑娘对兵械极有研究?”她想了想又道:“是了,陆家当年在兵部任职,沈姑娘想必是家学渊源。”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沈望舒一眼就能瞧出震天雷的不对,可见在这上头颇有天分的了。 沈望舒不敢在她跟前拿大,忙道:“没有没有,就是略知道一些。” 冯尚书对人才一向爱惜,正想细问,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只冲她微微一笑。 沈望舒见瞧不起她的齐珂吃瘪,心里暗爽的同时又有点犯怂,怕齐家和裴在野之后报复她啥的。 她心里头打定主意,最近躲着他们走! -- 第213页 ...... 第二日就是齐太后寿宴,睿文帝和齐太后这对儿母子关系颇是微妙,说是不好吧,齐太后终归是他嫡母,对他有多年养育之恩,对他影响极深,他也不是不感激她,两人并非没有母子情分。 但要说是好吧,齐太后摄政二十余年,还令他娶齐家女为妻,又生下有齐家血脉的裴在野,这是他多年的一块心病。 不过不管他对齐太后心思如何复杂,每年太后寿辰,他必是亲力亲为操办的,今年更是太后六十整寿,他原是想大办七日的,不过齐太后却并不奢靡,仍是像以往一样,只办三日便罢了,故而这场千秋宴睿文帝办起来颇是尽心,也难免有些乏累。 大宴当日,尚未到开始的时辰,睿文帝便在皇城角楼登高散心,他极目远眺,正见不少官员女眷依次入宫贺寿,他是天生的风流人儿,还笑与心腹道:“几十年前,长安不光有大陆氏那样的绝色人物,就连朕的皇后大齐氏,亦是冶艳绝美,风骨卓然,华盖长安,陆妃也是清丽婉转,妩媚多情,如今这些女郎,却是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们的。” 他下了圣旨,严令各家官员和女眷都得前来为太后祝寿,违者重罚,所以眼下过来的,差不多是全长安所有的贵女了。 这话睿文帝能说,底下人却是万万不敢接的,只得笑着岔开话题:“说来太子殿下的容貌性情都随了元后,才干随了您,实在出众。” 睿文帝还有这点自知之明,笑着摇头:“他是母后一手带大的,才干都似母后。” 他想到齐太后和太子,心情一下子又复杂起来,目光向下随意一扫,忽的顿住。 沈三夏和沈望舒同乘一辆马车,姐妹俩一齐下了车,停在宫外的一处桂树下头。 沈三夏嘻嘻哈哈的,捡起地上的一串桂花,给沈望舒别在了鬓边,一下子让她满鬓生香。 睿文帝身子一震——当年他初见大陆氏和陆妃,大陆氏也是站在一棵桂树下头,也是这般,笑吟吟地往鬓间簪了一串桂花,盈盈目光动人心弦,他这一惦念,就是许多年。 他双手不由攥紧了栏杆,眼底泪光隐现。 内侍见他神色不稳,忙扶着他回了宫里,他坐在圣座上沉思片刻,忽的吩咐内侍:“等会宴会开始,赏沈大姑娘两盘福菜下去。” 对于沈望舒,他这些日子一直颇为犹豫,他是优柔性子,想着太子瞧上了沈望舒,太子脾气暴烈,为了个女人让父子俩大闹一场实在没必要。 但清婉过世这么多年,陆妃送进宫的几个陆氏女,不过和清婉略有几分相似罢了,沈望舒是他目前见过最似清婉,眉眼甚至比清婉还要出挑许多,他实在不舍。 就这么踌躇多日,就在方才的那个瞬间,他突然下定了决心——至于太子那里,他会想法安抚的,不论是权位还是美色,他再加倍补给太子就是了。 沈望舒簪花只是个巧合,九月金桂盛开,头上簪金桂的女郎不知多少,这纯粹是睿文帝自己老房子着火一般的发.骚,他就偏盯准沈望舒了。 说的难听点,沈望舒要是在他面前挖个鼻孔,他没准还觉着她挖鼻孔的样子像大陆氏呢,这人呐,要是起了不正经的心思,怎么都能给自己找到借口。 睿文帝沉吟:“待今日宴毕,你令人带沈大姑娘来紫宸殿。” 他令沈望舒去紫宸殿,当然不是为了满足欲望,毕竟他帝王之尊,强辱臣女的名声也极难听,再说他只需要下道旨意就能让沈望舒入宫侍奉,实在不必弄的如此麻烦,他唤她来,只是有些利弊想和她说透彻。 就算太子真对沈望舒有意,凭沈长流的官位,给她女儿个良媛良娣的位份也就罢了,他却愿以贵妃之位相求,自觉已是极有诚意了。 要不是后位被齐皇后占着,为了年少时的那段情思,他说不定还真能舍出后位来,只要沈望舒是个有些头脑的,想来也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 千秋宴上,皇后再被禁足也不好看,齐太后便允了她出来。 齐皇后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齐玥的陪伴,此时宴会已经开始,她却不见齐玥过来,正要遣人去寻她,就见齐玥姗姗而来。 齐皇后令人在自己身后置了小桌,摆上席面,嗔道:“你方才去哪了?倒令我好找。” 齐玥容貌极美,姿态优雅,通身都是世家女的矜贵,她掩唇一笑:“姑母勿怪,方才我瞧见一件特别的事,这才耽搁了些时候。” 齐皇后:“哦?” 齐玥笑了笑:“陛下令内侍给沈姑娘的席面上送了两叠福菜过去,姑母说,这奇不奇怪?” 齐皇后一怔,福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尺上的,要么是朝中重臣,要么是宗亲贵戚,就算是送给女子,那也得有个说法。 她心里瞬间转过一个念头,这福菜,要么是睿文帝有意为太子封妃,所以赏给沈望舒的,要么是睿文帝自己瞧上了沈望舒,所以特意赏下福菜。 那沈女确实貌美,想到睿文帝的秉性,齐皇后觉着第二种可能更大一些。 她想了想:“我知道此事了,你安心用膳吧,不要声张。” 齐玥一笑,轻轻颔首应是。 齐皇后令心腹宫人去打探了一番,果然,探听出了睿文帝打算宴毕令沈望舒去紫宸殿的消息。 齐皇后皱眉思量片刻,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 第214页 ...... 沈望舒见睿文帝赏下两盘福菜,冷汗险没冒出来,打定主意一杯酒不吃,一口菜不碰了,要不是宫里规矩大,宴中不许人随意出入,她这会儿已经撒开腿跑了。 即便她已经十分小心了,但齐皇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她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仍是让她中了媚.毒。 齐皇后的思路很简单,既然睿文帝也对沈望舒有意,她不如今夜成了他们的好事,她对睿文帝是无所谓的,但他今晚上若是碰了沈望舒,一来他这个皇帝要被清流诟病,这于太子有利,二来也能彻底绝了太子对沈望舒的心思,三来沈望舒若不是正经下旨或是选秀入宫,想来也封不了太高的位份。 沈望舒开始还没觉着不对,等到今日的宴席将毕,她忽然觉着身上有些燥热,小腹更是慢慢渗出一股热意来。 眼下药性刚起,她感觉不大,还她不知道这种反应代表着什么,还以为自己的癸水快来了,正要起身告罪去净室,就见睿文帝身边的内侍向她过来,躬身笑道:“沈姑娘,圣上请您去一趟紫宸殿。” 沈望舒心里‘咯噔’一声,惊惧压下了身上的不适,她想也没想就拒绝:“我,我身子不适,不好面圣。” 内侍笑意依旧:“沈姑娘不来,老奴只好去请沈大人他们了。”他和颜悦色地抛出一句威胁,又叹了口气,十分和蔼道:“沈姑娘莫怕,是好事呢。” 这可是宫里,重重禁军围着,难道沈望舒还能跑了不成? 他颇有耐心地等着沈望舒答应。 沈望舒似乎也想明白这点,她神色晃了下,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沉默良久,方才道:“公公前面带路吧。” 见她没有哭闹抗拒,内侍很是满意,比了个请的手势,他带着底下人走在最前头,领着她绕过重重宫墙。 她全程低着头,突然抬眼瞄了一下前面走着的公公,飞快拔下头上一根尖锐金钗,悄悄藏到袖子里。 对她来说,给太子当妾,和给皇帝当妾没有任何区别,反正都是侍妾罢了,唯一的共同点是,两人她都对付不了。 她不可能行刺皇帝,就算两人共处一室她也没可能行刺的了,她也不知道睿文帝为何突然对她起意,但如果他看上的是她的脸的话,那她只能毁了这张脸,来摆脱睿文帝的纠缠。 这样做的后果,无非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她对嫁人也没什么期待了,一辈子没人打扰,去乡下庄子过安稳日子也好。 她想的有些入神,不由捏紧了手里的金钗,内侍转头催促:“沈姑娘,快些。” 沈望舒觉着身上热的越来越厉害,她有些口干舌燥,却对自己莫名的反应一阵茫然,唯一能做的,只有攥住救命稻草一般,攥紧了手里的金钗。 内侍边说边领着她出了夹道,他正要转头催促,一道高挑人影就挡在他们一行面前。 裴在野双手抱臂,显然已在这儿堵了一会儿,他嗓音冷沉:“你们让谁快些?” 内侍没想到太子这魔性竟半路杀出来了,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忙赔笑:“殿下,是圣上吩咐咱们带沈姑娘过去,他有几句话想对沈姑娘说。” 裴在野眼底寒光乍现,又很快收敛,淡淡道:“不巧了,父皇现在有事在身,正伴在皇祖母身畔,他谁也见不了了。” 他瞥了这内侍一眼:“回去复命吧。” 内侍脸一白,却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走:“殿下,这...圣上有命...” 裴在野笑了笑:“我的话,你是听不懂了?” 内侍又打了几个摆子,再不敢分辨,低着头急忙跑了。 打发走这行内侍,他才大步走到沈望舒身前,微出了口气:“幸好我知道的及时。” 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全然放心,而是上下打量她几眼,问沈望舒:“皇上赐你了两盘福菜?” 沈望舒本来稍稍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她身上燥热一片,点了点头:“是赐了两盘...”她又慌忙摇头:“可我一口都没吃呀!”皇上硬塞给她两盘菜,她吃都没敢吃,皇上这就盯上她了?! 这没有天理啊! 不过皇宫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裴在野脸色难看:“果然...”他眼底不掩憎恶:“若是不出岔子,明日封妃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睿文帝素来优柔寡断,身边又从不缺美人,从不会为女子昏头。 他本来也没太过在意自己这个父皇,谁想到,他就偏偏真的昏了头,封妃的旨意一旦下来,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 沈望舒额上手心沁出一片冷汗,嗓音带着轻颤,不知是因为身上难受,还是因为裴在野的话:“那,那我该怎么办?” 她手心打滑,忙把金钗攥紧了,指尖划过尖锐的那一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裴在野抿了抿殷红薄唇:“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了。” 他看着她微亮的眼,心头仿佛放了只猛兽四处乱撞,跳的厉害,明知道自己是在趁火打劫,却还是说出了预谋已久的两个字。 “嫁我。” 第84章 哄到手 沈望舒指尖在金钗的尖端打了个滑,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吓得踉跄了几步,她瞪圆了一双大眼瞧着他。 裴在野疯了呀! “嫁给我, ”裴在野脸上隐隐发热, 但还是道:“做我的太子妃。” -- 第215页 他知道她对自己仍是抗拒, 又给自己找补了句:“只有这样, 父皇才不会强迫你入宫。” 他把自己撇清之后, 又抬了抬下巴, 显得自己十分无辜, 好像也是被睿文帝所逼,这才想出这么个招儿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 会把她硬塞进一个她完全不喜欢的地方,但是他实在太想有个名分了。 再说除了让她嫁给自己, 还有什么旁的办法能让睿文帝放弃对她的觊觎? 沈望舒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想娶自己, 吓得险些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些日子,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她对太子是没有那么抗拒了,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太子, 更何况齐皇后和齐家那些人, 依然是存在的,就连觊觎她的睿文帝, 都会成为她的公公。 这叫什么事啊! 她只要想一想日后要和这些人相处, 她心里就乱麻一般,脑仁突突跳着疼。 若只是为了躲避睿文帝,她已经有主意了呀。 她虽然珍惜自己的容貌,但是对她来说,远没有自由自在地过日子重要, 如果毁了容就能摆脱睿文帝,这法子不是更简单,干嘛要选择一条更艰苦更复杂的路呢? 何况,何况她真能当好什么太子妃吗? 她认真地道:“殿下,这样不行。”她抿了下嘴巴,一字一字地道:“殿下,我不懂朝政,又不通礼数,出身也不高,本就与你不配,你应该娶得,是一个和你一样尊贵的世家女。” 把心里一直盘桓的卑怯念头说出来,她一下松快了不少。 上一世齐皇后说的没错,她本来就和太子不相配,所以她也从来没敢想过他正妻的位置。 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配不上太子,这也竟成了根植在她脑海里的念头。 裴在野微怔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这般想?谁跟你说的...”他说到这儿,一下子顿住了,隐约想到什么,脸色隐隐难看。 他语气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别听旁人胡说,谁说你配不上?!”配不上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他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不大好了,不知道是生她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若我非要你嫁呢?” 沈望舒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金钗,有些苦恼该怎么跟太子说她准备自毁容貌去乡下种田的计划。 裴在野觉察出她脸色有异,他一眼扫过她拢在袖管里的右手,脸色当即变了。 他一把攥起她的右手,见她手里尖锐的金钗,他劈手夺下,不可思议地道:“你为了不嫁我,宁愿去死?” 沈望舒:“...”她忍不住道:“不是...” “罢了,”他再次打断她的话:“你先听我说。” 他对她的抗拒虽失落,却并不惊诧,这毕竟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不是没有后备计划。 他缓了缓神色,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我们可以先假成亲。” 沈望舒趔趄了一下,这回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假,假的?”成亲还能有假的? 裴在野忙扶她起来,一嗤:“瞧你这点胆子。” 他循循善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若是执意让你入宫,你能拒绝的了?就算你执意拒绝,难道皇上不会对你的父亲家人下手?” 沈望舒张嘴想反驳,却又觉着睿文帝真的会干出这种事,她不知不觉就信了。 他见她已经上钩,唇角不由勾了勾,又垂下长睫,掩住眼底的势在必得。 他用带了点蛊惑的语气:“你只有嫁给我,他才不敢冒风险,强行夺你,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轻易动你的家里人。” 他也知道她害怕什么,想了想道:“我们也可以先不用做夫妻间的...那种事。”虽然他对和她这样那样很期待,既然她害怕,他也不能强逼了她。 沈望舒还是觉着不可思议,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心动:“真的能假成亲?”她已经有了毁容的决心,但是架不住裴在野抛出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假的当然是假的。 你会嫁给我,当我的太子妃,以后还要当我的皇后,我要和你尝遍床笫之欢,你是我未来孩子的母亲,就是死后百年,你也会和我葬在一处。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为何不能?” 沈望舒手指松了又紧:“殿下,我能为你做什么?”她不是不懂,如果她同意假成亲,那么麻烦就会转到裴在野头上,所以她迫切希望,自己不能成为他的拖累,也不是。 裴在野被她问的顿了顿。 他之前便隐隐觉察到,小月亮似乎很在意自己能否为别人带来价值,她好像害怕被人否定,甚至害怕别人突然给她的好意,在梦里的前世,她便是被别人的虚假好意,伤了一次又一次。 他指尖颤了颤,心头微涩,为了让她安心,他道:“我对你有意,不忍见你落到如此境地。”他顿了顿,又随意编了个由头:“近来巴陵王使臣来长安,不少朝臣劝我娶妻纳妾,若要娶你,我正好借此拒了他们。” 沈望舒见自己对人是有用的,轻轻松了口气,又问:“还有吗?” 裴在野不甚在意地道:“你须得做好你的太子妃,还有...” 他心里划过一个不怀好意的念头,轻咳了声:“假成亲的事,只有你我才能知道,在这期间,你人前人后都跟我表现的亲密些,你不能拒我。” -- 第216页 最好能亲她抱她,这才叫亲密些。 沈望舒没听到他打的哗啦响的算盘,皱眉问:“为什么呀?” 裴在野理直气壮,微微挑眉:“如果你对我疏远冷淡,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我是假成亲吗?” 好像也没有不对... 他抬了抬眼,尽量不让紧张和期待表现的太明显:“如何?你现在能答应嫁给我了吗?” 临门一脚了,沈望舒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不由有些迟疑。 裴在野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根本不给她躲闪的机会,她想了想,咬牙道:“好!” 他心里雀跃起来,甚至想翻几个跟头,或者拔剑比划几下,以此发泄出满心的激动。 不过他还是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做丢人的冲动。 他故作淡定地颔首:“你应了便好,此事我会请祖母出面的,你先陪我去一趟东宫,然后我送你回沈府。” 大事都答应了,小事沈望舒自然不会拒绝,但她方才被裴在野转移了注意力,此时心头大石落下,方才被强压下去的燥热又一次席卷而来。 沈望舒小腹难受,却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她也不好意思跟裴在野说,只是闷头跟在他背后走着。 裴在野带她进了东宫主殿,才发现她脸颊浮绯,眼神也有些飘忽,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了?方才喝酒了?” 沈望舒摇了摇头,她还以为自己是被憋坏了,想小解,声若蚊呐:“殿下,我想去净室...”她哭丧着脸:“我想小解,憋死我了...” 裴在野也以为她真是憋的,见她眼神恍惚的样儿,他也不放心,一手要抱她,一手去解她腰间束带:“我帮你。” ...... 睿文帝眼下确实分不得身,他正在陪齐太后,巴陵王的王叔还有许多宗室贵戚说话。 这位纪王叔当初娶了宗室的一位公主,也算是宗室的半个长辈,在皇家这里勉强说的上话,巴陵王便派他来说和。 他笑着捋须,一派说家常的口气:“太子如今也至弱冠,竟还未娶妻,这可是稀罕,旁的皇子倒罢了,太子可是储君,他怎能无妻无后呢?” 裴在野无妻无妾无子,睿文帝的压力便要小许多,太子本就势大,若是有了妻妾生了后嗣,那么为了自己的孩子,他更要为着子嗣争权夺利了。 太子不娶妻纳妾,他乐见其成,不过太子有朝一日想开了真想娶妻,他也没法阻拦,对于这位王叔的问题,他也只是笑笑:“那孩子就是这么个脾气,也许是缘法未到吧,他年纪尚轻,等哪日想开了,再议妃妾之事不迟。” 纪王叔顺杆爬:“太子妃是发妻,自然不能轻忽,不过陛下何不为太子寻几个侧室妃妾,先在东宫里放着。”他这回为了求和,特意带来了巴陵王的三个王女,足足三个身份高贵的少女,总有一个能入太子法眼吧? 睿文帝想了想,妃妾便是诞下孩子也只是庶出,问题不大,他既对沈望舒有意,总得给太子一些补偿。 他正要说话,齐太后忽叠指轻敲桌案:“既提到太子婚事了,那我倒有件事想请托陛下。” 睿文帝连称不敢,齐太后慢慢一笑,当着所有宗室的面,一字一字说的极是清楚:“太子看中沈侍读的长女人品,欲求娶她为太子妃,那孩子我一直带在身边,人品性情都是数得着的,今儿正好是我的寿宴,陛下不妨再添一喜,为太子赐婚,如何?” 睿文帝脸色登时变了,众宗亲都颇为诧异,沈侍读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她的女儿能得太子妃之位? 齐太后始终把握着这场宴席的节奏,不紧不慢地道:“沈侍读眼下官位虽不高,但沈家于晋朝有功,沈家曾祖曾任帝师,沈家祖父亦是尚书之位,其父也是探花郎出身,一家子的忠臣干才,若能沈氏长女能嫁与太子,也是极好的缘法。” 这也多亏了裴在野之前提议为沈家翻案,宗亲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巴陵沈氏,这女子亦算是世家女,也不算很配不上太子了。 齐太后这番话看似简略介绍,其实把睿文帝拒绝的由头都堵死了。 沈望舒身份低微?可人家曾祖是帝王师,沈家纵当初落罪,眼下已经平了冤案,她也是正经的名门之后了。 难道睿文帝要自陈也看上了沈望舒?齐太后已经把太子看中沈望舒的话说在了前头,难道他现在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豁下脸和儿子抢人? 他要真敢这么说,裴家祖上十八代的老脸都给他丢完了。 灯影下,睿文帝脸色忽青忽红,几乎捏碎手里酒盏,半晌才勉强寻出一个借口来:“沈氏长女出身乡野,年少丧母,十五岁时才被寻回沈家,才干亦是寻常,只怕难堪太子妃之位。” 时下的确有讲究,年少失恃的女子的确不好嫁,除非自身本领极出众。 他越说越顺畅,也恢复了往日从容:“太子正妃一位事关重大,此事晚些说也不迟。”再晚几日,沈望舒就得奉旨入宫,哪怕太子也无力回天了。 齐太后没想到他竟道出沈望舒阴之事,不由蹙了蹙眉。 就在此事,冯尚书忽的开口,笑:“旁的事臣不敢置喙,不过那沈姑娘的确颇具才干,这点臣可以担保。” 昨日之后,她着意与沈望舒攀谈了一番,甚至还去沈府看了她亲手做的一些物件,发现她在制造上的确极有天赋,她和太子的纠葛冯尚书不清楚,不过沈望舒这样的才干,她作为齐太后一系,自然得帮太子笼络住了。 -- 第217页 冯尚书是出了名的能干人,绝不会无的放矢,她都这般说了,想来那沈氏女定然是才华出众,不然太子也不会相中了。 齐太后冲她一笑,笑吟吟问:“陛下觉着如何?” 齐太后都发话了,宗室里不少人唯她老人家马首是瞻的,不管认识不认识沈望舒,三言两语把她夸的跟神女下凡似的,搞得跟睿文帝不答应,就跟要拆散许仙和白素贞的恶毒法海一般。 他额头青筋隐隐浮起,过来会儿才强笑了笑,有几分艰难地道:“既然母后和太子都瞧中沈氏长女,那朕便拟旨吧。” 裴在野和沈望舒这事成的可太不容易了,齐太后心下生出畅快来,向睿文帝举杯,母子俩心情各异的对饮了一盏。 带到今日宴席散去,齐太后坐上步辇回了万寿宫,正要命人去向太子传话,就见孙姑姑急步走了过来,在齐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齐太后脸色当即变了,面色微沉:“当真?” 孙姑姑脸色也颇复杂:“皇后的手段,对付沈姑娘倒是绰绰有余,但宫里人多眼杂,哪里能瞒得住?” 齐太后面色异常冷沉:“此事不要声张,你去把皇后唤来,我有话同她说。” 孙姑姑应了个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把齐皇后领了过来。 睿文帝答应赐婚之事,齐皇后犹不知情,她对沈望舒讨得齐太后喜欢不满许久了,想着那边的事儿已经解决了,特意把齐玥带来,好让她也能在齐太后身边侍奉。 她喜气盈腮,见着齐太后也是满面笑意:“母后也累了一天了?怎么不早些歇息?” 她兴致正好,齐玥却比她敏感许多,觉察到齐太后脸色不对,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齐太后缓缓打量她几眼:“今天宫里头事情不少,我怎么能安心睡的下?” 齐皇后听出这话有异,齐太后却没给她多想的机会,抬手招了招:“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齐皇后有些疑惑,却不敢慢待,忙走到齐太后跟前站定。 齐太后骤然起身,劈手就是一掌,直接把齐皇后扇在了地上。 齐太后可是下了重手,齐皇后都没能反应过来,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她一时眼冒金星,脸颊高肿起来,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比挨巴掌更丢人的是,齐太后动手的时候甚至没有喝退万寿宫服侍的宫人,就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瞧着她这个一国之母被抽到了地上! 齐皇后羞愤欲死,脸上热疼的厉害,她恨不能直接昏厥过去,却不能有分毫忤逆,还得强撑着爬起来,对齐太后叩头,流着泪,抖着嗓子道:“儿臣哪里惹了母后不快,还请母后明示。” 齐玥有意想扶,见齐太后目光凌厉,她也很识时务地跟着一道跪下了。 齐太后不欲沈望舒中药的事传开,她抽完齐皇后之后,便令孙姑姑打发殿内宫人出去了。 她听出齐皇后言语里的不忿和怨怼,冷笑了声:“你还有脸问我?!早知你如此德行,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入宫!给人下恶药,亏你想得出来!便是教坊司负责管教伎人的老嬷嬷,手段也比你干净些!” 齐太后这话说的难听,齐皇后面白如纸:“我没有...”她见齐太后眸光凌厉,她也不敢再狡辩,泣道:“儿臣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着想,他怎么能娶陆氏的外甥女为妻,他的母亲,儿臣的长姐,难道就这么白白冤死吗?” 齐太后更怒:“你若真想报仇,陆妃就在宫里,你怎么不动陆妃?别把欺软怕硬说的这般好听!你身为一国之母,上不能笼络君王,辅佐政务,下不能照料太子,养好儿女,你对太子究竟好在哪里了?!“ 她面上不掩厌恶:“下作,腌臜!我与威国公一辈子姑嫂,她若是知道有你这样的女儿,定然也要以你为耻!” 齐皇后这些年占着后位,有功不假,但齐太后和太子给予她,给予齐家的回报,绝对远胜于齐皇后所做的贡献 ,谁料这竟养出了她骄横无德的脾气,堂堂国母,居然干出这样的龌龊事。 她厌烦地抬了抬手:“我近来身子不适,扶皇后回宫,为我抄经祈福。”她淡淡又道:“凤仪宫里的宫人不够周全,我给你挑了几个得用的,往后就由他们服侍你吧。” 以往禁足总还有个期限,这下可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了。 更可怕的是,齐太后要剪除她心腹,她以后还怎么跟自己兄长联络?怎么继续拉拔提携齐家? 齐皇后和齐玥一起变了脸色,齐玥重重磕头,急声求道:“姑祖母...” 齐太后直接截断她的话:“阿玥,你年纪也不小了,再嫁从己,你尽快寻个好人家嫁了吧,我必给你置办一份丰厚陪嫁。” 这到底是侄孙女,并不比儿媳好管教,她面色冷肃,背过身:“下去吧。” 未等齐皇后和齐玥再次求情,孙姑姑已令人把两人半请半拖了下去。 她见齐太后面色仍旧不虞,缓声劝道:“您也不必如此着恼,好歹太子和沈姑娘的婚事是定下了,陛下当着那么多宗亲的面答应拟旨,再不可能反悔,否则帝王威信全无,您只等着抱孙子便是。” 有齐太后看着,太子婚事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她闻言也缓了缓神色,笑:“再过几日是望舒及笄礼,就选在她及笄礼那日颁旨吧,正好双喜临门。” -- 第218页 第85章 赐婚 裴在野的体温很高, 少年的兰草清香混混着男子的沉稳气息骤然靠近,她身上更热了。 她一时头昏脑涨,眼睛有些迷离, 就没来得及反抗。 直到裴在野像给小孩把尿一样把她抱起来, 她神志才恢复了几分:“殿下, 不用了!” 她挣扎的厉害, 裴在野倒不怕她乱动, 只是她这么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他怪难受的, 忙松开她:“我只是想帮你...” 他说着说着,也发现她不对了, 托着她小巧的下颔,看她脸红的厉害:“你怎么了?” 沈望舒混乱地摇了摇头, 神情朦胧, 嗓音细细的,既柔且媚:“我,不知道...” 裴在野见她媚态必露,隐隐猜出什么, 脸色当即变了。 他俯身扣住她的手腕, 探她过快的脉搏。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他眼睫几乎扫过她的脸, 沈望舒呼吸急促起来。 裴在野估计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现在在沈望舒眼里就跟一块肥肉似的,他靠的越近,她身上要命的燥热才能消退些许。 肥肉,肥肉... 沈望舒跟中了邪似的,忽然的探出禄山之爪, 就按在了他的臀后。 裴在野:“...” 裴在野离她太近,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竟还似模似样地捏了一下,喃喃道:“真好啊...” 裴在野:“...” 裴在野自己调戏她是调戏惯了,没想到还有被调戏的一天,有句话叫老虎屁股摸不得,他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般对过! 他震惊之余,差点把她甩开,忙拎开她的手。 沈望舒迷懵地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掌,委屈抱怨:“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 合着她捏他那里,他不愿意,她还不高兴了! 他重重捏了捏眉心,逼迫自己回神,没好气地道:“罢了,你神志不清,我不和你计较!”他紧皱起眉:“中了媚毒...” 他约莫猜出是谁干的,干这事的人自有齐太后料理。 但这药...这就是宫里用来助兴的秘药,不过她中的药性比一般秘药要烈上许多,这玩意也没什么解药,只能把人放在冰水里泡上些时候,自然而然也就冷静了。 沈望舒中了药便像只不安分的小猫一般,在他身上拱来拱去的。 裴在野一下感觉自己也吃了那药一般,脸上燥热,心口乱跳。 他抑制不住地生出个念头来。 依照小月亮现在的样子,也不会像平常那样对他百般抗拒,只要他愿意,现在就能像前世一样,对她... 前世...裴在野想到前世,瞬间打了激灵,强行压下了心中那点旖念。 他又懊恼起来,他喜欢她,才不要当前世那样的人。 他高声道:“叶知秋,备一桶冰水,令人抬进来!” 叶知秋办事利落,没敢抬眼看,直接和几个内侍抬着一桶冰进了净室。 裴在野把沈望舒抱进了净室,见她嘤嘤宁宁不住,他怕自己心软,闭上眼把她和衣塞进了还浮着碎冰的木桶里。 她进了木桶却仍不老实,裴在野怕她呛水,只敢在木桶旁边候着。 这可便宜了沈望舒,对着他又咬又啃的,他稍微一躲,她就开始哼哼唧唧。 裴在野只好忍着快裂开的底下,由着她对自己百般调戏。 于是叶知秋在外听见了自家殿下隐隐约约发出来的诡异声音‘别碰我!’ ‘你老实点!’ ‘嘶,别乱摸!’ 叶知秋抠了抠耳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又过了会儿,沈望舒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些,身上的热度也正常了,她折腾了一阵,似乎也没什么精神,阖上眼靠在木桶边沿,时不时小哼一声。 他怕她着凉,俯身把她从桶里拎了起来,又叫来东宫里年长的女官,给她擦干净身子,换了身和她身上衣服差不多的衣裙。 沈望舒被磋磨这些时候,在女官给她擦洗的时候就沉沉昏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 她张开眼的时候,天边已经挂了一轮明月,裴在野就坐在床边看书,见她醒了,才皮笑肉不笑地丢下一句:“醒了啊?” 沈望舒头发乱糟糟的,睡懵了会儿,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她之前对裴在野做了什么... 她当即就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要跑。 裴在野被她这怂样活活气笑,他单手就把她按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吃干抹净地就想跑?” 他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德行:“要不要我跟你细说一下,你方才都对我做了什么?” 沈望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告饶地看着他:“殿下...” 冷酷无情的裴在野分毫不为所动:“你刚才摸我屁股了。” “还咬我耳朵。” “又捏我胸口...” 他每说一句,沈望舒的小脸就煞白一分,到最后已经是面无人色了。 裴在野挑了挑眉,一笔一笔给她算完:“你说,这些账该怎么算?” 沈望舒苦恼地咬着嘴唇。 裴在野瞧她愁眉苦脸的样儿实在可爱,不由凑近了几分,想要亲亲她。 沈望舒下意识地捂住嘴巴。 裴在野挑了挑眉:“不给亲?” 沈望舒被他的流氓样儿吓到,捂着嘴巴摇了摇头。 他一脸恶霸样儿:“你方才捏我屁股的时候,我可没推三阻四的。” -- 第219页 他一说这个,沈望舒一下蔫了,讪讪地放下了手。 裴在野没想之前那样伸舌头,他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发出吧唧一声,闹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她还没主动,但难得没像往常那般抗拒了。 他心情极好,一触既离,额头和她相抵,唇角扬起,慢慢拉长了强调:“还有个问题,回答了我就放你。“ 沈望舒点了下脑袋,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低笑了声:“你中药的时候,如果在身边的不是我,你还会这样对他吗?” 沈望舒本能地回答道:“我当然...” 她当然不会啊,但是她很快发现这个问题回答不会,有点不对劲。 都是中了药,她为什么对别人不这样,就对太子这样?难道太子平时太轻浮放浪了,导致她觉着占他便宜也没啥大不了的? 沈望舒被自己的本能反应吓到了。 他见她话说了一般,唇角勾了勾,蜻蜓点水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他狡黠地眨了下眼:“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 沈望舒答应裴在野假成亲的事,完全是当时情势所迫,被忽悠的头昏脑涨的,等过了一夜,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婚姻大事,哪能这么儿戏呢? 但不答应,睿文帝定不会放过她的,除了和太子假成亲,便是毁容了,相较之下,自然是假成亲更好一些,再说裴在野已经保证了不会碰她,她再犹豫,是不是太矫情了? 既然是假结婚,总有各归各位的时候,她也不能一直占着太子妃的位置,所有两人需要假装多久呢? 上回她突然中了媚毒,都没顾得上问这个极要紧的事。 沈望舒就这么纠结了几日,在她终于决定眼一闭心一横的时候,她的十六岁及笄礼先一步到来了。 前朝女子的及笄礼多是定在十五,或是订婚之后,不过本朝不少女子未婚时都有能赚钱的营生活计,因此成婚年龄便晚些,十八十九岁成亲的大有人在,女子正经的及笄礼便定在了十六。 沈家翻案之后,刑部那里还归还了当年的若干田产商铺,家里头一下子宽裕了不少,再加上沈家老宅的园子着实空泛了些,沈长流不欲委屈了长女,便掏钱租了长安景致最好的抱香园,预备在这里给长女大摆宴席,庆贺及笄之喜。 及笄礼的吉时定在了未时,桌椅景致昨夜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沈长流还是提前一个多时辰,带着家里老小和所有下人过来,再看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抱香园是开放外租的园子,一草一木自成天地,主家是一位致仕的老大人,因年迈不方便出门,便令他儿子陪着沈家一家看园子。 他一边笑,一边带着沈家老小到了景致最好的的湖边,湖边已经摆满了供人吃酒作乐的如意桌,还点缀着山水屏风和一丛丛金桂,繁花葳蕤,湖心处还有个戏台,戏台里的景致倒影在水面,水雾袅袅,烟波朦胧,怡景怡情。 这些摆件花卉瞧着就不便宜,沈望舒有些不安:“这也...太破费了吧?” 沈长流望着她酷似大陆氏的侧脸,神色带了些感怀,顿了顿才笑着宽慰她:“这无妨,女子的及笄礼便如男子的冠礼一般,一生只有一次,是儿女们长大成人的标志,你又是咱们家长女,正该隆重些才好。” 这话说的,许氏和沈熙和都搅紧了帕子,心里直冒酸水。 园子的主家对沈长流的出手阔绰很是满意,笑着附和:“沈大人说的极是,一见您就是个心疼闺女的。” 沈长流正要和他玩笑几句,忽然听到一阵奔腾的马蹄声,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嘻嘻哈哈纵马闯入了园子。 这园子都是为了沈望舒及笄礼提前布置好的,她们这般肆意横行,当即撞翻了好几个如意桌和屏风,丛丛鲜花也被踏进泥里,原本布置清雅的园子一时有些狼藉。 大好的日子遇到这种事,沈家人脸色齐齐变了,尚未回过神,园子主家便沉下脸:“什么人?!胆敢擅闯私园?!” 虽然抱香园是对达官贵人开放的不假,但今天他已经把园子租给沈家了,还特意令护卫在外说明,怎么还有人敢闯进来? 为首的女子摘下幂篱,露出一张芙蓉美面,她娇笑了声:“你这园子不错,正好我想玩蹴鞠,缺个场地,你这园子今日便借我吧。” 她的每个字都透着一股颐指气使,显然是平日骄纵惯了。 园主正要发火,瞧清她的脸,愣了下:“齐,齐夫人?” 齐珂目光从沈家人身上一一掠过,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轻鄙,她懒洋洋地道:“快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再把园子打扫干净,我的客人等会儿就要过来了,弄晚了你可担待不起。” 前几日因着沈望舒,她在齐太后那里丢了个大人,就连冯尚书对她的丈夫都慢待许多,她心下不忿,早就憋着一股气想要给沈望舒一个教训了,终于等到了沈望舒的及笄礼。 这法子的确好用,但也确实恶毒,晋朝女子最看重的两个日子便是及笄和大婚,有什么是比毁了一个女子的及笄礼更歹毒的? 沈长流脸色异常难看,沈望舒更是气的够呛,恨不得掏出袖箭来给她一梭子! 园主知道齐珂的身份,轻易不敢得罪她,为难道:“夫人...今日我已将园子租给了沈大人,若齐夫人真要开蹴鞠会,我家还有个小园子,名声虽不显,但景致是极好的,我可把那处小园借与夫人。” -- 第220页 齐珂一嗤:“租出去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家所有人,手中马鞭一扬:“把他们撵出去便是。” 沈望舒身子一挺就想骂人,沈长流自然不能让女儿出头,他先轻拍沈望舒肩头示意她冷静,不卑不亢地道:“夫人,这园子是我们沈家先租下来的,场地业已布置好,便是闹到官府,也是我们占理。” 他淡淡道:“我一男子是不怕进官府的,夫人却是妇人,若是闹到公堂上,你夫君脸上怕也不好看吧。” 这话含着柔和的威胁,齐珂眼尾动了动,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冷笑:“少拿这个威胁我,这园子,今天我是用定了!” 沈长流已经确定了,这齐珂就是特意来找他们岔的,他语调冷沉下来:“今日是我长女的及笄礼,我定不能相让!便是公主郡主,在长安城里也没有这般跋扈的,夫人是什么身份,安敢如此张扬?!” 这可是沈望舒的及笄礼,若是真让齐珂得逞了,以后沈家,沈望舒,还不得被人笑话一辈子?就算是嫁人生子了,日后也再抬不起头来。 齐珂那是全然没把沈家放在眼里,当然她不放在眼里的也不单是沈家,在她眼里,除了皇室宗亲,便是他们齐家了。 她高扬起下巴,用手里的马鞭点了点沈长流:“凭我是齐家女,凭我是齐皇后的侄女,太子嫡亲的表妹!” 沈望舒不过一四品官家的女儿,走大运才讨了齐太后喜欢,难道还有什么大靠山不成?她上回那般羞辱于她,齐珂这回定要找回场子的! 她在马上睥着沈长流和沈望舒,嗤之以鼻:“你们沈家又是什么身份,一个搭着空架子的世家,区区四品翰林的女儿,笑话似的世家女,也配摆这么大排场,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不成?” 她扬声道:“动手!” 齐珂故意找茬挑事,带的人不少,沈长流脸色一变,正要叫下人护卫,就见园外又走进来一行人,高叫道:“圣旨到——” ——今儿这片院子可太热闹了,这行人为首的是个内侍,他恭敬地捧着圣旨,身后跟着一行仪仗和叶知秋,一看便是来传圣旨的。 内侍急着找沈家人,就没注意到齐珂,径直走过来到沈长流面前,极恭敬地一笑:“沈大人准备好接旨吧,太后和圣上极欣赏沈姑娘才干品行,特意将她指婚给太子,日后沈姑娘便是太子正妃了。” 齐太后那边只听裴在野派人来说,沈望舒同意成亲了,现在裴在野已把她救下,齐太后便着手准备套路睿文帝之事,她老人家是压根不知道还有假成亲一事,便选了及笄礼这样的好日子传旨。 此言一出,沈家人俱都目瞪口呆,一个个站在原处跟木头桩子似的,沈望舒哪怕对这事儿早有准备,这时候也觉着措手不及。 齐珂也是懵了许久,一时心摇身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尖声道:“太子妃——” 沈望舒她凭什么?她长姐都没能嫁给太子,一个四品翰林的女儿,她方才还拿身份嘲讽奚落的女子,凭什么能嫁给太子,还是太子正妃?! 她简直不可置信,声音尖利地问:“可是传错旨意了?” 内侍脸色难看,叶知秋却忍不住了,厉喝道:“夫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圣旨?” 这回传旨本来没他什么事的,不过叶知秋眼看着自家殿下和沈姑娘大婚在即,心下激动难耐,死皮赖脸地跟过来见证了。 齐珂才回过神来,脸色一变,垂下头去,讷讷道:“不敢...” 仪仗都在这儿摆着,她就是再不甘心承认也不行。 方才她还抬出身份羞辱沈家,没想到就短短一瞬的功夫,情势就掉了个个儿。 她身上冷汗淋漓。 叶知秋却怒她欺辱沈望舒,鄙夷地瞧了她一眼,冷笑:“若是我没听错,方才夫人似乎差点毁了太子妃的及笄礼,要是认真计较起来,对咱们未来的太子妃无礼可是重罪,妇人不该诚心致歉吗?” 她一个尚无诰命在身的妇人,仗着齐家和皇后的名号,别人才敬她几分,她能和未来的太子妃相比吗? 齐珂骄纵惯了,闻言大怒:“你——” 她恨恨地瞪了叶知秋一眼,到底没敢把骂人的话说出来,她翻身下马,走到沈望舒面前,下颔微抬:“是我不留神冒犯了沈姑娘,还请沈姑娘见谅。” 这歉道的跟施舍似的,沈望舒比道歉之前还不痛快,学着她的样子把下巴扬的老高,冷哼了声,表示不接受。 叶知秋他脾气颇似裴在野,看了眼传旨的内侍:“等沈姑娘什么时候满意了,痛快了,你再什么时候宣旨。”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面白如纸齐珂:“齐夫人,该叩拜叩拜,该赔礼赔礼,若是错过了传旨的吉时,你看你可担待的起?” 齐珂这辈子都没经过这样的难堪事,身形摇摇欲坠。 她恨的眼圈都红了,狠狠地看着叶知秋,叶知秋分毫不怕:“太子忙完手头的事儿,要赶过来为沈姑娘庆生,夫人要不请太子来断一断这桩案子?” 齐珂想到裴在野的脾气,身子轻颤了下,红着眼眶向沈望舒行了个大礼,带着哭腔道:“是我的错,是我心存嫉恨,故意来毁了沈姑娘的及笄礼,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遭吧。” 沈望舒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身子的齐珂,有点走神。 -- 第221页 她一直畏惧交加的齐家,那样高高在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齐家,好像也没那么令人恐惧了。 第86章 及笄礼 沈家人都没从自家将要成为太子妃娘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沈老夫人见齐珂拜俯下去,还有些不安,忙道:“夫人客气了, 一点小误会而已, 不值当的...” 沈望舒给气的, 这傻瓜老太太, 齐珂得罪的又不是她, 她倒替沈望舒这个冤主张嘴了! 众目睽睽之下给人行大礼道歉, 齐珂这么大就没丢过这种人, 特别是她今儿为了羞辱沈望舒,她特意带了不少人来看笑话, 结果现在她自己就变成那个大笑话了,被这么多人围着瞧, 她简直羞愤欲死, 沈老夫人的话犹如甘霖,她忙要借势起身。 沈望舒重重咳嗽了声,齐珂身子一僵,才抬起半截的身子又矮下去了。 她没想到和太子假结婚还有这等好处, 不过谁不喜欢扯虎皮做大旗啦? 作为一个从乡下来的小土鳖, 沈望舒才没有啥以怨报德的君子美德呢,她毫不客气地叉腰:“这就算完了?你把我家桌子屏风弄坏那么多, 要是道歉有用, 要刑部干什么!” 她看了眼园主,园主一下心领神会,令下人取了扫把抹布等物,她接过来递给齐珂:“收拾干净再走。” 齐珂气的浑身直颤,但沈望舒即将为太子妃, 这世上比她尊贵的女人无非是太后和皇后罢了,就算太子看重齐家,她成了太子妃之后,想找臣妻的茬还是易如反掌,再说这事还是她不占理,就是想告状都不知如何张嘴。 她何时干过这等奴才下人才干的活儿,沈望舒真是仗势欺人! 可她偏偏不敢不从,手指颤抖地接过那看起来不大干净的抹布和扫把,笨拙地弯腰挨个把桌椅屏风扶起来,又眼中含泪地擦拭干净,活似逼良为娼的一副表情。 她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干活,沈望舒还十分瞧不上眼,难免挑剔了几句,齐珂气的小腹绞痛不止,她捂着肚子直抽气。 沈望舒到底不是狠毒人,还以为她有小孩了什么的,齐珂倒霉点没事,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她终于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成了,下回可别这样了啊。” 齐珂低头不敢让人瞧见自己怨愤的脸,带着下人匆匆走了,她带来的那些来瞧热闹的也不敢多呆,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沈望舒暗爽了一回,这才有点小后怕,悄悄对叶知秋道:“这事儿你可别跟太子说啊。” 她和裴在野可是假成亲,结果把人家亲表妹给收拾了,这可不大好哟~ 叶知秋觉着沈姑娘真是太善良美好了!他忙保证:“您放心,卑职不是饶舌的人。”不过其他人会不会传到太子耳朵里,他就不知道了。 内侍这才宣旨,沈家人忙跪下接旨,等接旨的流程走完,叶知秋这才笑着环视了一圈:“太子妃册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只怕来观礼的客人更多,这点桌椅估摸着坐不下,幸好卑职带了些东宫的人手过来帮忙。” 沈家人连忙道谢,东宫的人办事都利索,不过半个时辰便收拾停当了,沈家初到长安,结识的人本就不多,请的无非就是一些同僚,但太子妃册封的消息一传出去,不少高门贵地都来了,这些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对沈家都是无比热络。 只有一点,要为沈望舒及笄的正宾,本是请的沈长流上司的夫人,结果这对儿夫妇之前见齐珂厉害,他们不敢跟着得罪齐家嫡出,竟直接跑了,险些让沈望舒及笄礼残缺。 结果封太子妃的圣旨一传出来,他们半路上又折返回来,非要来做为沈望舒插钗梳头的正宾,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竟让沈家人好生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 这人毕竟是沈长流的上司,舔着脸笑道:“方才是家中有事,急着赶回去,现在已经把事情料理好了,咱们当初毕竟是商量好的,我们夫妇二人都极喜爱你长女,这插钗,还是由我们来吧。” 沈长流对这夫妇二人的人品颇是鄙视,正要捋须拒绝,就听湖面的桥上传来一把悠哉愉悦的嗓音:“不就是插个钗吗?这有什么难的,我来。” 众人齐齐回首,就见裴在野跨桥而来,他额上还挂了层薄汗,显然是忙完手里的活儿便匆匆骑马赶过来了。 众人忙叩首行礼,裴在野散漫一抬手,他拉开手里一方极名贵的木盒,就见里头一只宝光璀璨的牡丹仙子钗,钗由赤金打造,簪头是雕着一位游云仙女,仙女的额饰以红宝装饰,仙女手里垂下三截长短不一的流苏,流苏地步坠着赤金牡丹,牡丹花芯也以红宝装饰,端的是华贵无比。 这钗子一拿出来,园子都亮堂几分——裴在野虽觉着这钗子远不及自己上回送的蛐蛐儿,但及笄礼也不适合送别的。 “吉时快到了,都布置起来吧。”他唇角扬高:“我来为她插钗。” 沈家门第终究低了些,他不想有人恶意揣测她什么,所以上赶着来给她撑场面了。 众人面面相觑——按说插钗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没听说过哪家未婚夫眼巴巴跑来给姑娘梳头插钗的,这也太不值钱了,而且也太不合规矩了! 不过他是太子,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旁人也不敢置喙,搁在别家叫不通礼数,搁在太子这儿那叫传世佳话。沈长流一怔之下,很快识趣地让礼宾宣布开礼。 -- 第222页 沈望舒跪坐于席子上,由赞者为她盥洗,打散长发,再由硬是抢了正宾差事的裴在野为她梳头插钗。 沈望舒十分担心大老爷们的技术,正宾一般是女性的原因,是因为女性多会梳头点钗啊,大男人都几个懂这些的! 她害怕裴在野把脑袋梳成鸡窝,或者薅掉她一半的头发,谁知道裴在野那么烈性一人,为她梳起头来颇是温柔,用檀木梳一下一下梳理她的长发,神色郑重地仿佛在对待什么举世无双的宝贝。 来的宾客里不少诧异沈望舒究竟怎么得的太子妃之位的,还有些个暗搓搓猜测是不是沈家用了什么手段,现在瞧太子这宛若对待稀世珍宝的样儿,不免把小心思通通收了回去。 他摩挲着她一头光滑如缎的长发,白洁修长的手指灵巧地为她挽起发髻,又取出那只牡丹金簪,斜斜插入她发间。 沈望舒揽镜自照的时候都惊了。 裴在野低笑了声,趁着为她打理长发的时候,悄在她耳边说了句:“为这天,我学了很久了。” 他语调带了点得意和炫耀。 沈望舒耳尖一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对于太子的盛情,她既颇有总觉着自己日后还不起的负罪感,又有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欢喜。 等及笄礼毕,宾客和主家用膳的时候,沈长流趁机对裴在野笑道:“望舒现在还未取小字,不如殿下为她取一小字?” 女子都是定了夫婿之后,由夫婿为她取小字的,所以对未出阁的女子,便有个成语叫‘待字闺中’。 沈家眼下这般门第,也没法为望舒做太多事,只能通过一些旁的法子,加重她在太子心中的分量了,也幸好太子喜爱他。 沈望舒完全没法相信一个小名叫‘蛐蛐儿’的人的起名水平,正想阻止,裴在野想了想:“望舒是月神名讳,也可代指明月,明月亦称素娥,便各取其一,唤她素望吧。” 沈望舒惊了,嗬!狗东西挺会取名啊,那还小月亮小月亮的叫她,闹的跟叫猫儿似的! 等沈长流走了,沈望舒趁人不注意,捏着筷子酸溜溜地道:“太子原来会取名啊,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取的小字是小月亮呢。” 裴在野趁着所有人没注意的当口,从她碗里夹走一筷子香菇,轻咬了下她耳朵尖:“素望谁都能叫。” 他眉眼一弯:“小月亮只有我一个人叫。” ...... 沈望舒和裴在野的婚约定在两月之后,本来太子成婚少说得准备三五个月的,不过裴在野催死催活的,还不许礼部哪处疏漏怠慢,所以礼部的人这些日子没少叫苦连天。 天家的儿媳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及笄礼颁旨过后,沈望舒就得去宫里的两欢阁学习宫规礼仪,最近要成亲的不止裴在野这条大光棍一个,五殿下六殿下都分别封了正妃侧妃,女孩们便聚在一处,随着宫中女官学习宫里庆典祭祀的各种规矩——有件事值得一提,钟玉禾虽然没当成太子妃,却也被赐婚给五殿下,日后亦是王妃之尊。 因长安白瘦之风盛行,沈望舒一进两欢阁,就见一水的纤细美人儿,她当然也不胖,胸前丰腴,腰肢细软有肉,但是跟这些弱质纤纤的姑娘比,她就显得不那么瘦了,她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身量,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胸口。 不光是身材,还有礼数,所有女孩里,以沈望舒这个准太子妃最为尊贵,对她的要求也最严格,不过她也是基础最差的一个,其他姑娘都是出身世家,礼数都是从小到大学惯了的,刚开始学的时候,教引姑姑对她当真失望。 沈望舒也是比较好强的性子啦,而且每次见钟玉禾耀武扬威地从她面前走过,她都怪郁闷的,夜里头加倍练习,这才勉强有了些模样,教引姑姑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她特地起了个大早,想趁着大家都没起的时候再多练练,没想到却撞见三四个女孩在凉亭里说话,最先开口的是个身量薄的跟纸片似的姑娘,她愁道:“我昨儿上称称了,又重了半斤,六殿下要是不喜欢我该怎么办呐?” 另个姑娘亦是满面愁容:“我练布菜的时候,手又不稳当了,这样不通礼数,怎么配得上五皇子啊?” 有个绿衫的姑娘叹气:“咱们都这样了,沈姑娘还不知如何呢,她嫁的可是太子,只有比咱们更累的,她...哎。” 姑娘们年纪差不多,几日相处下来也都聊得来,沈望舒人是极聪明的,学规矩的时候也用心,但白手起家的终究跟不上她们练了十几年的,大婚后还不知如何受人排揎呢。 长安贵女也不都是钟玉禾齐玥这样的,大部分女子都极富同情心和善意,众人不免感叹附和,小声道:“是了,太子性子桀骜强势,为人又极重规矩,皇后又是严苛太过的,还有那么些宗亲朝臣要应付,沈姑娘怎么忙的过来?现在那钟玉禾都拿她身材略有些丰腴,不大端庄的事来说嘴呢,我听着都来气。” 沈望舒在亭子外听了几耳朵,一下子恹恹的。 她不由想起梦里的一桩事,有传言要立齐玥为太子妃,沈望舒想着太子立了太子妃,没准就能放了她,她便去太子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事,他用有点恼怒的神情看着她,冷嗤了声,重重拂袖:“太子妃之事,你也配过问?” 亭子里的这些姑娘,在沈望舒瞧来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出众了,她们都觉着自己配不上那些皇子,沈望舒一想,更没了精神,她能当这个太子妃吗? -- 第223页 按说她是假成亲,早晚要分开的,不该惦记这些事,不过听她们议论一番,她总觉着心里怪怪的,吃早饭的时候都不敢多吃了。 草草扒拉了几口,她回屋刚要发一会儿呆,忽然被人从后抱了一下。 头顶传来裴在野臭不要脸的声音:“有没有想我?” 沈望舒:想到你就心烦~ 不过听着裴在野的声音,她原本忐忑的心有点奇异的平复,她转过身:“殿下,你干嘛呀?” 已经和小月亮定下了婚期,裴在野近来的心情出奇的好,上回见只偷灯油的耗子都是眉开眼笑的,还是内侍走进来才把那肥耗子打死。 他今儿心情也不差,很随意地道:“平州出了点乱子,我来回约莫一个多月,差不多能赶在咱们大婚之前回来。” 他伸手捏了捏她脸上残余了点没长开的奶膘:“回来之后,少不得有一番凯旋的仪仗,这也是惯例了,文武百官和宗亲贵女都会出城相迎,你记得到时候也来迎我。”也会为两人的大婚添点喜气。 一向没什么情致的裴在野破天荒补了句:“记着给我献花啊。” 沈望舒没啥意见:“那你路上小心点啊。”又讶然:“这么大排场啊?” 裴在野意味深长地一笑,没回答这话。 他就是要让满长安所有人都看看,这是他的小月亮,她以后想赖也赖不掉了。 第87章 大婚(大修,建议重看)…… 要说裴在野这人也是怪欠的, 明明恨陆清寥恨的咬牙切齿,但这回他去平州清理细作,顺便解决了几场乱子, 便是如此忙乱之下, 他还特地绕路去瞧了眼陆清寥。 平州地方甚广, 幅员辽阔, 他和陆清寥所在之处相隔数百里, 可他硬是浪费三五天, 跑去瞧了陆清寥一眼。 可恨平州的风雪不但没让陆清寥面黄肌瘦通身粗糙, 他反而多了几分坚毅之色,体魄瞧着也比在长安的时候强健许多, 在军营里干的也不错,想到沈望舒多犁五亩地的审美, 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裴在野即将大婚的喜悦也消减几分, 便亲手写了一封大婚的请帖,令人给陆清寥送过去。 干完这些,裴在野生怕误了大婚的时间,匆匆折返回京城。 太子归朝, 文武百官出城相迎也是惯例, 夹道的还有不少百姓,其中少女最多, 一个个尖声呼嚷的, 不要钱似的往裴在野所乘的金车上扔着鲜花,险些没把负责护卫的禁军脚给踩断——裴在野脾气虽怪,架不住他长得好又是太子之尊,好美色的姑娘可不少。 沈望舒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最近已经很有几分样子, 只是神情也比以往小心了些,她手里捧着一束清晨才采下来的倒仙花,花瓣上还沾着盈盈露珠。 这花儿当然是献给裴在野的,他上回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缠了半晌,沈望舒被他缠到头皮发麻,一口应下了。 她和贵女们站在一处,有点紧张地想着怎么把花给他好。 谁料裴在野刚靠近城门,就有不少女娘甚至包括男人都争先恐后地向他献花——当年北边夷险些打到长安,多亏裴在野带兵亲征,这才使得长安百姓免于战火,再加上他那张世无其二的漂亮脸蛋,长安城里仰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 沈望舒瞧的一愣一愣的。 她嘟了下嘴巴——她本来以为给裴在野鲜花的人只有她一个呢,没想到这么多啊! 本以为以裴在野这个阴晴不定脾气,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媳妇都算他烧高香了,没想到他还怪招女娘喜欢的。 这么一看,他以后肯定也少不了三宫六院的啦,幸好她和他只是假结婚,没彻底进这大火坑,哼哼~ 她低头瞧了眼自己手里的倒仙,小小一丛也不起眼,比其他贵女公主献上的名贵花种差远了。 她有点泄气,随着裴在野车架靠近,这群原本端庄自若的贵女也骚动起来——虽然说太子和她们无缘,可美人谁不爱看了?不看白不看!再说太子也不是随便能见到的,人本来又是爱凑热闹的群体,你踮脚我昂头的,场面便有些浪了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沈望舒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幸好她反应快,自己倒是没摔倒丢人,就是手里的花摔飞了出去,还被人踩了两脚。 沈望舒傻眼了——这花还怎么献啊! 现在人群骚动的,她只要不想被踩瘸,就不能去捡,罢了罢了,大不了以后再补,再说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给他献花,他估计也不缺她这一朵。 好在大家注意力都在太子仪仗上头,没人瞧见她这幕,沈望舒身子一矮,就要躲出去,忽然听见人群惊呼了声,她怔了下,还以为裴在野出啥事了,她忙踮脚张望。 就见他纵身一跃下金车,走向人堆儿,他所过之处,方才还欢呼的男女们皆是屏气凝神,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诧异太子殿下想干什么。 裴在野没在旁处停留,径直走到她掉落不要的那束倒仙跟前,他把它小心捡了起来,手指捋平卷曲发蔫的花瓣。 众人不明所以——城门献花儿的人多了,这倒仙花也平平无奇的,怎么太子就独对这朵珍而重之了? 隔着人群,裴在野冲着沈望舒扬了扬手里的倒仙,眼尾飞扬,弯唇一笑:“多谢卿卿赠花。” 众人静默片刻,发出一阵排山倒海欢呼。 ...... -- 第224页 裴在野刚从平州回来,自然得先回宫一趟交代差事,谁料他才出紫宸殿,就见到了齐皇后。 ——齐皇后本来还在禁足,不过裴在野大婚之时皇后不好不在场操持,齐太后便放她出来几日,不过她老人家是个厉害的,齐皇后一日不悔过,她就一日不得出来,也就是说...齐皇后出来干完活,还得回去接着禁足。 裴在野便淡淡招呼:“皇后。”他又道:“皇后若是无事,先回凤仪宫歇着吧,儿臣还有些事要回禀皇上。” 他对齐皇后给沈望舒下药之事完全无妨容忍,说完便转身欲走。 齐皇后见他生疏冷淡,神色发苦:“慢着,我知你怨我,我也是为了你...”她见裴在野神色愈发冷淡,只得调转话头:“罢了,我有桩事同你说。” 她深吸了口气:“你当知道,你要娶的那沈女和陆清寥有婚约。” 裴在野见她说些废话,正要截断,就见齐皇后道:“陆清寥在梁州时险些害你性命,我可听说,她当初同那陆清寥极好,只不过陆清寥锒铛入狱,她才被迫退婚,你喜她,求娶了她,这我也拦不住,但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你?还是惦记着那陆清寥?” 这话简直把裴在野扔进了醋缸里,他倒不会信齐皇后挑拨,只是听不得‘陆清寥’三个字。 他眯了下眼:“这有什么,这世上二嫁的都不在少数,她不过是定个亲,又是早都退干净了的,皇后多虑了。” 他一说二嫁,齐皇后就想到了想二嫁却没二嫁出去的齐玥,仿佛被捅了心窝一般,她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齐皇后还想说话,裴在野已经大步走了。 ...... 三日后,太子大婚。 裴在野是国储,几个比他小的兄弟都成婚了,就他还光溜溜的一根,因此这场婚礼隆重的已经超过了规格。 沈长流之前一直在为沈望舒的嫁妆发愁,他这些年一直勤俭持家,沈家还算有些家底,但作为太子妃的陪嫁就不够看了,不过裴在野在沈望舒及笄礼的时候私下给了沈长流不少田产庄子铺子,写的都是沈望舒的名字,还有金玉珠宝,奇珍古玩以及现银若干。 沈长流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见太子对长女这般爱重,他也少了些担忧。 大婚当日,沈望舒天不亮就被拉起来,洗头沃面,梳头娘子特意给她梳了个冠髻,然后再把璎宝累累,金凤张扬的赤金凤冠帮她戴好。 这凤冠前面遮有金珠和水晶珠串起的流苏面帘,将她的脸隐在面帘之后,由人搀扶着上了鸾车。 裴在野是太子,原不必亲迎新妇的,是他自己非要加这一流程,礼部也只得随他去了。 他老远便见沈望舒过来,纵那张脸隐在面帘之后,他依然能从缝隙中瞧她容光,真是怎么瞧怎么好看,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让他无论如何瞧都瞧不够。 沈望舒也从珠帘的缝隙偷瞧了裴在野一眼,就见他一身大红吉服——以往她总觉着男的穿红色娘里娘气的,不过裴在野显然没这个担忧,他相貌本就浓冶,穿艳丽的衣裳就更好看了,整个人便如一团烈火般,声势逼人。 沈望舒嘴里咕哝了句,脚下差点绊个跟头。 沈家这处老宅离皇城不远,不过裴在野又妖精的,非要亲迎的时候带着太子妃的鸾车绕过半个长安城,礼部再次妥协了。 不少百姓都出门目睹太子大婚的盛典,他们隐约窥见太子妃美貌,更是激动万分,可把挡在道旁的禁军累了个够呛。 裴在野终于显摆够了,在吉时之前赶回了东宫。 东宫这地方,沈望舒是极熟的,纵有面帘挡着,她也能清晰的回忆起东宫是个什么布局。 她由礼官牵着向前,止不住地冒出些画面来,再往前十步,是太子正殿,当初她被纪玉津骗走之后,太子把她按在正殿的椅子上,惩罚她... 左边的偏殿他常用来处理政事,有时候会把她叫过去陪着,他硬要搂着她,还让她趴俯在桌上... 后面是寝殿,她初入东宫,第一次侍奉太子,就是在寝殿的床上。 沈望舒行完礼,懵懵懂懂地被引到了太子寝殿里,身子极轻地抖了一下。 裴在野近来对她很好,可她一坐上这张床,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慌。 虽然说两人现在是假结婚,但是如果裴在野想要做这种事,她能拒绝的了吗? 就算他真的那样对她了,她甚至都不能向外说,毕竟两人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行夫妻之礼也很寻常。 她不想把人往坏处想,脑海里纷乱的画面却克制不住。 裴在野接过宫人递来的金玉钩,慢慢勾起沈望舒凤冠的面帘。 她害怕看到梦里头熟悉的场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直到裴在野在她耳边笑了声,戏谑道:“不想睁眼瞧瞧我有多俊吗?” 身后还有些宗亲女眷,见太子忍不住先同太子妃腻歪起来,一个个都大笑着起哄。 沈望舒被笑的不好意思,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很快,她错愕地瞪大了眼。 她错愕当然不是因为裴在野有多俊,而是东宫里竟然大变了样,她上一世熟悉的罗汉床变成一方厚重的拔步床,床幔尽数换成了大红色,被褥上绣的也是鸳鸯戏水的图样。 不光是床,东宫之前的书桌柜子屏风等等陈设都彻底换了,就连位置摆放都不一样了,靠窗的位置特别摆放了一处妆台,上面整齐地放着妆奁妆镜等女子要用的东西。 -- 第225页 她心头淌过一小道暖洋洋的洋流。 大变样地东宫再引不起她的恐惧,反是让她生出几分好奇,眼珠子左右打量了一圈,纳闷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大。 裴在野见沈望舒缓了神色,原本透着惊惧的大眼也恢复了潋滟,他唇角不觉扬的更高。 之前太子非说东宫太过冷清,不适合女子居住,为了让太子妃住的舒坦,他硬是自掏腰包逼着工部把东宫内部重新翻修了一番——太子虽不缺钱,但也不是奢靡性子,肯为太子妃这般大费周章,可见对太子妃的宠爱了。 现在一瞧,太子妃果然是个罕有的美人,虽和长安崇尚的弱质美人不大相符,但谁也不敢昧着良心说她不好看。 众宗亲见他们眉来眼去的,不由又打趣了几句,裴在野见他们要闹起来,忙和他们一道出去敬酒。 沈望舒独个在拔步床上坐了不到片刻,就有俩极美貌的婢女进来服侍她更衣洗漱,又轻声问:“太子妃可要用膳?”太子特意给太子妃留了点心。 沈望舒紧张地肚肠抽筋,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她忙摆了摆手:“不,不用了。” 她不大习惯有人这么一直看着她,洗漱更衣完之后,便让两个侍婢出去。 她心里头怪紧张的,还没想好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就听帘子外一阵脚步声。 沈望舒心头一惊,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差点没钻床底下去。 多亏了拔步床下是实心的,她才没能钻的进去,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脑子里邪光一闪,往床上一滚,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留下脑袋在外头。 她紧闭双眼,只一双长睫颤个不停。 裴在野一掀帘子,就见她已经躺在床上,他微怔了下,嘀咕:“怎么睡的这么早?” 他凑近床边一瞧,就发现她睫毛轻颤,呼吸节奏也散乱得很,明显是个装睡的样儿。 他唇角扬了扬,却没再理会她,取了下人准备好的寝衣,自顾自换起了衣裳。 沈望舒耳朵捕捉到他更衣的悉悉索索声,一下更紧张了,忙让上下眼皮合的更紧。 裴在野换完衣裳,发出她还在装睡,不怀好意地笑了下。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道:“小月亮,你睡了?” 沈望舒一声不吭。 裴在野故意在她耳边呵了口气,十分做作地自言自语:“看来小月亮是真的睡了,我要不要趁着她睡着偷亲她呢?” 沈望舒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又怕他发现,忙装作小声打呼。 裴在野见她还挺沉得住气,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一笑:“怎么睡着了还穿着衣服?既然你睡的这么死,我帮你换好不好?” 沈望舒这下再装不下去了,猛地睁开眼,腾的坐起来,两只眼睛冒出点火星:“你敢!” 呸!谁要这狗太子帮忙换衣裳了,她故意穿着中衣睡觉的好不好! 讨厌! 裴在野笑的张狂又得意,挑了挑眉:“小月亮妹妹,不装了?” 沈望舒语塞:“...”狗东西,讨厌! 他上手掐了掐她的脸,猛然凑近,没好气地道:“没事装什么睡啊。” 沈望舒气鼓鼓的,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怕你对我图谋不轨!” 裴在野抱臂,啧了声:“多谢你的提醒。”他忽然翻身而上,扣住她的手腕:“如果我不对你图谋不轨一下,岂不是白担了这个罪名?” 沈望舒还没来得及轻叫出声,裴在野忽然压下来,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瓣。 沈望舒呜了声,他两手紧扣她的腰肢,不让她动弹,他舌尖在她唇瓣扫荡了几圈,把残余的口脂都吃干净了,又探进来,趁机绞缠着她的舌头,这个亲吻缠绵而激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身子也跟着瘫软了。 就在沈望舒快没法呼吸的时候,裴在野这才搂着她蹭了蹭:“这才叫图谋不轨。” 他唇上也染了些口脂,修长有力的手指抹过自己的唇瓣,指尖多了抹红痕,意态风流。 他偷得了一抹香,瞥了眼指尖,笑的得意:“下回再让我逮着,可没这么简单饶过你。” 沈望舒气的,亏她方才还觉着翻修东宫的裴在野是个好人呢!她恼怒地捂着自己嘴巴:“你说了不碰我的,你这人咋这么没诚信呢!” 裴在野理直气壮:“谁让你骗我的,在东宫,骗人就要受罚,这是规矩。” 沈望舒气的抓了抓头发,把头发抓成乱糟糟的鸟窝,一时火气上头,也顾不得害怕了:“你少哄我!你东宫里还有太监呢,要是太监犯了错,你也逮着他们一顿啃呐!” 裴在野:“...” 他顺着她的话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给自己硬生生地想恶心了。 他忙甩掉眼前浮现的情景,见她气的两腮高高鼓起,眼角带笑地向她飞来一眼,哄她:“好了好了,我今天打扮的这么俊俏,你也不吃亏。” 沈望舒给他没皮没脸抛媚眼的样儿硬是气笑了。 他也太多才多艺了!又会梳头又会抛媚眼的!这什么人呀! 裴在野忽又探身过来,沈望舒吓得差点没叫出声:“你又干嘛!” 裴在野从她身后的柜子取出一床被褥,斜了她一眼:“取我要盖的褥子啊,难道你打算跟我睡一个被窝?”从她刚入东宫的反应看,她对那种事还是很排斥,再说裴在野本来就没打算今夜碰她。 -- 第226页 他顿了顿,又故意恶劣地道:“你想跟哥哥睡,哥哥也不介意。” 沈望舒给他调戏的一阵恶寒:“噫~” 裴在野刚铺好被褥,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钟鸣声,似乎在报时,他先是愣了愣,表情很快有些古怪,从两人的床褥间抽出一张方才被他遗忘的元帕来。 ——宫里的规矩,皇子大婚当夜,会请专门的嬷嬷来检验元帕,还会封存留档,这也是为了防止皇家血脉混淆。 算算取元帕的时间也到了,凭他的身份,就算硬是不交,嬷嬷估计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担心宫里会传出对小月亮不利的流言。 他今儿压根没想跟她怎么着,也就对这玩意没上心,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元帕上什么也没有,两人什么也没干,这该怎么交? 第88章 讲故事 裴在野犹豫了下, 背过身走到外室,拔下自己用来把玩的匕首,利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常识, 浅浅划破了手指, 在元帕上滴了几滴血, 这才算有些样子。 他正要拿假帕子去交差, 忽然想到梦境里和她那些旖旎缱绻的场景, 如果...真的做了那事, 这上头应该不只有血迹吧?还会有他的...阳液, 和她的... 他低骂了一声,脸上发烫, 慌忙中断了自己的回忆。 落红解决了,那些玩意怎么办? 看来...只能他自行解决了。 裴在野啊裴在野, 你都已经加冠还大婚了, 为什么还是逃不脱自己玩自己的命运? 沈望舒就见面色阴郁地里间外间走来走去的,不由问道:“你干嘛呀?” 裴在野忙把元帕收回袖子里,斜眼道:“没你的事,睡你的觉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脸就义的表情, 沉声道:“你先睡吧,等会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准起来。” 这话说的怪吓人的, 沈望舒嘟了下嘴巴, 很有反骨地问:“那我要是睡不着怎么办?” 裴在野阴恻恻地看着她:“那来跟我一起玩啊。” 沈望舒打了个激灵,本能地觉察到不对,忙把脑袋缩进被窝里,不吭声了。 裴在野这才带上元帕,撩起帘子去了净室。 沈望舒不知道他在净室里搞什么名堂, 偌大的寝殿落针可闻,她就听见净室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伴随着裴在野压低了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她越听越精神,越听越好奇,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她终于听到一声长长的呼气声。 裴在野整理好衣裳,拎着变得脏兮兮的元帕走了出来,正好这时候来查验元帕的女官也来了,他把元帕封到木盒里,令内侍拿去交给女官。 忙完这些,他正要就寝,就见沈望舒悄悄从被窝里探出颗脑袋来,他惊了下,没好气地按住她的大头,要把她重新塞回被窝:“看什么看?” 其实男子做这种事再寻常不过,裴在野偏觉着自己有媳妇了还得自己玩自己,他觉着有点没脸见人,倒头就睡了。 沈望舒就躺在他旁边的被窝里,呼吸均匀绵长,这让他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有些不满——明明两人就躺在一张床上,却非得睡两个被窝,真是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小月亮...”裴在野顿了顿,才想出一个自以为很高明的搭讪方式:“等会我要是睡着了,你可不要非礼我。” 沈望舒:“...” 她压根懒得回答,对着床帐呸了声。 裴在野见她那边没有半点动静,沉默了下,又道:“你能睡着吗?我给你讲讲我在平州时的故事吧。” 沈望舒来了兴致,去茶馆听书还得花八个铜板呢,裴在野又不要钱!她微微撑起身子:“你说吧。” 裴在野压低了清越的嗓音:“平州的素来有鬼神之说,其中以鬼姑的传说最为盛行,有一户姓陈的人家,母亲失踪三日三夜,家里人心急如焚,直到第三日半夜,陈家夫妻听到屋外有人敲门,还有阵阵咳嗽声,好像是他们母亲...” 他声音低沉,有种说不出的鬼魅味道,到最后他声音越低,仿佛飘渺虚无:“...最后,陈家上下惨死,只留下一栋空空的宅子...” 沈望舒惊叫了声,吓得鬼哭狼嚎,在床上滚来滚去。 裴在野脸上微有得色,小月亮这回该吓得缩在他怀里求他保护了吧? 没想到沈望舒吓得宁可在床上乱窜都不往他这边靠,好像他比鬼姑还吓人似的。 裴在野一下子郁郁,还是他自己忍不了了,勾住她的腰,硬把她搂到自己怀里,他小声哄她:“好了好了,都是些无稽之谈,再说有我在,哪只妖怪敢来抓你,我就提剑把它砍成四截,不,八截,好不好?” 沈望舒这时候也缓过劲来了,四肢并用,王八划水似的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殿下,你让我不要非礼你的,你现在又在干嘛!” 裴在野脸皮颇厚,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改主意了,你非礼吧,我随便你非礼。” 沈望舒还在他怀里闹腾,裴在野刚纾解完的底下又有点抬头的趋势,他伸手在她一处穴道轻按了几下,沈望舒立刻觉着身上乏的厉害,堆积了一天的困乏翻涌上来,她身子僵了僵。 裴在野趁机轻抚她脊背:“小月亮,睡吧。” 沈望舒本能地挣扎了下,但是架不住困意袭来,殿里燃上的安神香一缕一缕往她鼻子里钻,到底还是昏沉沉睡了过去。 -- 第227页 裴在野唇角微勾,手掌握住她的细腰,用力在她身上蹭了几下,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也跟着沉沉入睡。 ...... 这一番折腾下来,两人双双起迟了,沈望舒腾的坐起来:“完了完了,睡过头了,咱们要去拜见祖母和宗亲,还要去祭皇庙呢!”女官特意叮嘱过,第二日拜见长辈和宗亲的重要性,完全不亚于大婚婚礼,她怎么就谁忘了呢! 她肯定又要给东宫丢人了! 裴在野醒的极快,懒散地拢了拢乌发:“急什么,祖母早派人传话了,让咱们正午再过去。”等会儿内侍宫婢就要进来了,他帮她拉了拉有点敞开的寝衣:“先吃饭,等会儿宴上肯定是吃不好的,你先吃点垫垫。” 齐太后一贯体恤小辈,太子天生神力,又是血气方刚的,洞房夜他指不定怎么闹腾呢,所以她便特意推迟了拜见的时间。 两人换好衣裳,底下人也奉上一道道早膳,百花糕,巨胜奴,长生粥,逡巡酱,羊皮花丝挨个上了桌。 沈望舒早饿的厉害了,抬起筷子就要吃,又想到女官的告诫,忙挺直了腰背,只敢用筷子挟前面的菜,偏她手里的碗只有巴掌大,只挟了小小一点,就装的满满当当的了。 她放在碗里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点羊肉丝恨不能嚼十八口。 裴在野顷刻就发现了她的不对。 想两人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她一人吃了小半个肘子并半只蹄髈,裴在野在长安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姑娘! 后来多瞧几次,看她吃饭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带着他也能跟着多吃一碗饭,眼下她怎么这般小心翼翼的。 裴在野皱了皱眉:“你怎么这般吃法?” 昨夜他就觉着她好像比之前瘦了点,现在仔细一瞧,真是瘦了许多,连奶呼呼的腮帮子都瘦下不少,她昨日大婚上了浓妆,他竟没觉察到。 沈望舒本来还打算食不言寝不语,见他问了,才把嘴里一口饭咽下去,随口道:“女官教的啊,她说吃得有吃相,尤其是宗室妇,别说是大吃大喝了,就是吃的略快些,也会被人取笑的,她让我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口吃喝了。” 虽然她没打算当太久的太子妃,但她已经欠了裴在野不少人情,就算帮不了什么忙,也不能再添什么乱了,现在已经大婚,和她同学规矩的小姐妹们都说,万一正妃哪里做的不好,纵是小事,一旦传出去了,整个东宫或是皇子府上下都要被人耻笑的,嫁进皇家之后定要处处注意才是。 裴在野脸色微沉:“胡说什么,谁敢...” 沈望舒自进了东宫,就有点提心吊胆的,见他黑脸,忙放下筷子,紧张道:“我哪处又不合规矩了?” 裴在野见她有些草木皆兵,怕吓到她,忙把一肚子恼意咽了下去,他缓了缓神色,给她添了一块子菜:“没事,吃你的饭。” 他不能对着她发火,甚至连黑脸都不敢露。 他见她小心捧着巴掌小碗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他把碗一推,泠然扫了眼内侍:“谁让你们用这么小的如意玉碗了?倒显得东宫上下吃不起饭似的,去给我把那套暗纹斗笠碗换上。” 那套斗笠碗足有脸大,够小月亮吃饱了吧? 他这么一发火,殿内伺候的宫人吓得跪倒一片,不过自裴在野心里有人以来,他脾气常就这么阴晴不定的,前几日见到只耗子还喜气盈腮的,宫人也都习惯了,忙不迭去给他更换了。 他又瞧了眼沈望舒:“把太子妃的碗也一并换了,饭添满。”他见沈望舒要出声,轻哼了声:“你陪我一起吃,要胖一起胖。” 按照女官的标准,她好不容易才瘦了些,不过反正饭是裴在野硬逼着她吃的,多吃点也没人怪她吧? 谁能拒绝吃好吃的啊! 沈望舒努力不让自己的高兴表现的太明显,半推半就地道:“这不太好吧,你这人咋这样呢...” 等饭碗端上来,裴在野这个坏心眼的,一个劲儿给她夹菜,最后沈望舒吃的肚子都鼓起来了,他才停手。 两人小吵小闹地吃完饭,又更换好全套的吉服,这才起身出了东宫。 裴在野走出去之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有媳妇了这件事。 他想要全宫都瞧瞧这是他的太子妃,便装模作样地咳了声,伸出一只手臂,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想让她挽着自己的手。 沈望舒莫名其妙:“殿下,你干嘛呀?” 裴在野见她不解风情,斜了她一眼:“挽着我啊。”他又咳了声,扬了扬下巴:“哪对夫妇不是手挽着手走路的?” 沈望舒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殿下...” 她不想让旁人听见,小心凑到他耳边:“咱们是假成亲啊。” 裴在野好像把两人当成真夫妻了似的,这可不对劲儿啊! 裴在野被她一说,终于想起这桩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儿来,宛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笑意也在嘴角凝住了。 在他眼里,两人是真成亲。 在小月亮眼里,他们的确是在假装成亲。 他真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第89章 黏人 沈望舒见他不说话, 便努力跟他说道理:“殿下,咱俩成亲也是一时的,你以后肯定要娶老婆, 我...”她其实没啥再嫁人的想头, 但为了拿出来凑数, 还是道:“呃, 我以后约莫也是要再嫁人的, 咱俩现在这样亲近, 让你以后的老婆知道了, 该怎么想?” -- 第228页 裴在野脸色黑如锅底。 他当时提出假成亲这个借口,一是为了解决睿文帝那边的麻烦, 二也是想把她哄到身边来,慢慢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奉到她面前, 让她一步一步接受自己。 他总是暗中期待, 小月亮心里还是喜欢自己的,现在听她说什么以后的他要再娶她要再嫁,他五脏都跟泡在凉水里似的,心头又升起一股邪火。 他闭了闭眼, 强压住心头火气, 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他见沈望舒一脸警惕,奋力让自己笑的更真诚一些:“我以后也能帮你把把关。” 沈望舒没打算找啥夫君啦, 不过裴在野问了, 她就随口道:“为人磊落,光风霁月,性情温和的吧?” 很好,和他一点都不沾边,而且听起来怎么那么像... 裴在野嘴巴跟被老陈醋泡过似的, 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酸味,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还真敢想。” 沈望舒最近被他惯的,脾气见涨,见他又阴阳怪气的,嘀咕着顶嘴:“你自己问的,我还想让天上掉下一百两金子砸我脑袋上呢,想还不让人想了?” 裴在野气的想抽她屁股,但是光天化日救了她,他凤眼狠瞪了她一下,才主动牵起她的手,气冲冲地向万寿宫走过去。 按照规矩,本来应该先见过皇帝皇后,再来拜见太后的,由于齐太后怕睿文帝和齐皇后这对极品夫妻又作什么幺蛾子,便把所有人一并招到她的寿康宫,让沈望舒一道见了,也省的她来回跑。 有齐太后看着,睿文帝和齐皇后都还算规矩,沈望舒朝拜之后,又奉上针线盆馈,齐太后睿文帝和齐皇后挨个给了寓意吉祥的赏赐,她这才挨个拜见过一众宗亲。 齐太后见沈望舒有些拘谨模样,主动打趣了句,气氛终于松快下来,她目光慈蔼地看着太子两口子:“蛐蛐儿这些年一直不通男女之事,以后有你陪伴他,我也放心,你母亲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我拿你也当亲孙女一般,以后和蛐蛐儿好好过。” 她是不知道裴在野哄人的事,还当他煞费苦心把人追到手的,此时说起话来,也全无太后的威严,便如寻常人家的慈和祖母一般,笑:“若是能让我早些抱上孙子,我便是立刻闭了眼,也能对得起先帝了。我喜欢小孩,你们年轻,约莫是不耐烦哄孩子的,以后若有了子嗣,尽管抱到我宫里来养。” 她提到孩子的时候,也不免多絮叨了几句,俨然就是个疼爱孙辈的老人家。 孩子什么的...沈望舒觉着心里头怪过意不去的,有些对不住太后她老人家,裴在野正要开口,就听睿文帝在那边悠悠道:“的确,太子已过了弱冠之年,他的兄弟里,过了这个年纪却还未有子嗣的就他一个,朝中为这事不知弹劾了他多少回,倒让朕头疼。” 裴在野是储君,他的子嗣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事,更是国祚之本,一个有子嗣的储君和没子嗣的储君分量绝对不一样,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呢。 沈望舒心下更是不安,睿文帝目光落到她身上,笑笑:“这事儿不光是太子之责,太子妃也该上心些才是。” 这话太后说还好,睿文帝又是扯上前朝弹劾,不免有些阴阳怪气的。 沈望舒嘴巴动了下,裴在野已经挡在她前面,一副无所谓的神情:“那些人已经弹劾多少年了,父皇早该习惯了才是,我尚年轻,子嗣早晚会有,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想让她从心底接受他,而不是用责任恩情绑架她为自己诞育子嗣,有了孩子,她或许会被迫留下,甚至会被迫爱上他,但那样并不是他想要的。 齐太后见气氛有些凝滞,摆了摆手:“罢了,他们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料理去吧,也不必心急太过,免得伤了身子。” 她抬了抬手:“罢了,摆宴吧。” 等宴席上桌,齐太后特意把沈望舒叫到身边:“你昨儿可见了怀绿和怀袖两个丫头?” 沈望舒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昨夜伺候她洗漱的两个美貌宫娥,她道:“是不是那两个长得特别漂亮的?” “是她们,”齐太后也不瞒她:“是我在太子十六岁的时候派她们去服侍的,不过太子一直没碰过她们,只令她们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眼下东宫有了你,太子对她们无意,等开春宫里要放出去一批宫女,你到时候记得把这两人加到出宫名册上,再让她们来我宫里,我厚赏她们一番,让她们好好地出宫嫁人吧。” 齐太后寻常也不愿意插手孙子的内帷之事,不过当初陆妃让那陆清梅混到了司寝女官里,可把太后吓个够呛,担心裴在野年少为色所迷,也走上睿文帝的老路,索性自己派了两个貌美懂礼的过去,不过裴在野哪个都瞧不上,他又一门心思扑在沈望舒身上,齐太后就把这事挑明了。 沈望舒忙道:“用不着,让她们留着继续服侍太子就成了。” “听我的吧,”齐太后一笑:“在你之前,太子再没对哪个女子上过心,有了你,太子眼里更不会容得下旁的人了,留着她们也是虚度青春。” 这话叫沈望舒怪不安的:“哪,哪有?” 齐太后见她一副懵懂样儿,只是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热,她是过来人,也不点破,只一笑罢了。 待众人用过了晚膳,齐太后有些话要单独和裴在野说,便把他独留下来。 -- 第229页 沈望舒进东宫之后也不能吃白饭啊,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便把裴在野搁在太后这儿,自己起身先回去了。 裴在野见她撇下自己就这么走了,他脸色难看,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她,只得背地里向齐太后告状,冷声道:“祖母你瞧瞧她!” 齐太后:“...”以前怎么没瞧出来,蛐蛐儿居然这么黏人呢~ ...... 沈望舒才出了万寿宫,忽听背后一声唤:“太子妃。” 沈望舒忙转过头,见是睿文帝叫她,她小脸不由一垮,却不敢直接转头走人,低头行礼:“陛下。” 睿文帝笑笑:“望舒怎么不唤朕一声父皇?” 幸好他也不是真的想诘问这个,又转了话头:“太子妃可知最近巴陵王欲献女一事?” 沈望舒愣了愣,睿文帝自顾自地道:“巴陵王叔带了三个王女来,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嫡女,郡主之尊,他欲择其一嫁与太子,可见其诚意,眼下他娶了你,正妃之位也不会给异族之女,朕便想为太子添一侧妃,你意下如何?” 其实睿文帝这事儿干的颇膈应人,哪有人大婚第二日便跟新妇提迎侧妃的? 不过巴陵王叔再过些时日就要动身返程,他提这个倒也事出有因,他之前不怎么愿意裴在野娶妻纳妾,但如今他已经有了太子妃,有一个女人和两个女人也没差别,这又是巴陵王的唯一嫡女,他也不好太拂巴陵王面子。 眼下太子也要迎身份尊贵的侧妃入东宫,不知道沈望舒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跟了他。 尽管早知道太子这个身份,注定了他未来肯定会有三宫六院,但沈望舒心头还是沉甸甸了一下,不过她想到齐太后说的生孩子的事,很快道:“儿臣随您的便。” 睿文帝:“...”他被她粗犷的回话方式噎了下,才道:“太子脾性暴烈,我看也只有太子妃你的话她才肯听一听了,既然太子妃无异议,此事便由你来劝太子吧。” 其实裴在野之前已经拒过一回,弄得他脸上颇是难看,他也不想直接招他,便想了个迂回的法子,半开玩笑地轻拍沈望舒肩头:“太子妃可不要让朕失望,不然朕唯你是问。” 沈望舒一阵恶寒,他已经笑了笑,转身走了。 ...... 睿文帝本想去几个年轻貌美的妃嫔那里歇着,但听说陆妃最近病的厉害,他想了想,又令宫人摆驾去了陆妃处。 自打太子定沈望舒为太子妃之后,陆妃这心里就没有一日安生过,昨日大婚她便病倒在床,幸好太子大婚跟她一妃妾也没啥关系,她病不病的倒是无所谓。 睿文帝走到她床前,颇是爱怜地抚着她青白的脸:“怎么一下病成这样?” 陆妃见他到来,仿佛发了癔症一般,死死扯着他袍袖:“皇上,皇上...望舒如今成了太子妃,她若是知道咱们当年做的事...” 太子妃以后还会是皇后之尊,太子更是死死压着她儿子一头,眼见着他儿子大位无望,如果沈望舒知道她曾经对她母亲做过的事....她会怎么对她这个不亲近的姨母? 睿文帝默了片刻,脸上柔情不减,声音却沉了几分:“咱们?朕怎么不记得,朕和爱妃做过什么事?” 陆妃身子一抖,神智勉强恢复几分,强笑:“没什么,是妾病中胡言,皇上不要见怪。” 睿文帝抚了抚她肩头:“爱妃以后还需慎言才好。”他眼前晃过陆清婉和沈望舒的面容,微微叹了声,微笑道:“朕记得你有个侄女来宫里住过几日,既然你近来身子不好,便让那位陆姑娘来宫里陪你吧。” 那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眉目有几分似清婉,却又几分天真活泼的稚气,虽不如沈望舒貌美,但眼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陆妃嘴巴一动,本来想说什么,见睿文帝看着她,她也只得垂首:“是,妾这就去安排。” 第90章 太子 齐玥今日也随着一众宗亲拜见了太子妃, 不过她只是齐皇后侄女,又不是正经宗室,因此只排在最后, 只能站在最末的地方, 看着众人对太子妃的殷勤讨好。 她的姑祖母是太后, 她的两个姑姑都是皇后, 从小时候她就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 她们齐家女, 定然是要嫁与太子, 嫁与未来的帝王的。 何况太子龙章凤姿,姿容昳丽, 又是天纵之才,她很难不动心。 她甚至在想, 要是当初没嫁给短命的卫三郎, 眼下的伴在太子身旁,享受众人拜谒的,会不会就是她了。 幸好她是个极会权衡利弊的人,她是再嫁之身, 就算太子妃之位未定, 也落不到她头上,她为齐家谋一妃位和皇长子即可。 可惜她上回趁着太子重病, 去试探过一遭, 这事麻烦就麻烦在,眼下太子除了沈望舒之外,似乎容不下旁的女人。 齐皇后有太后压着,再不敢生事,强颜欢笑地用完膳, 才带着齐玥回了凤仪宫,拂落桌上茶盏:“她一个太子妃,倒比我这个皇后还风光些!” 齐玥一笑,奉了一盏温茶到齐皇后手边:“您是婆母,她是儿媳,她再怎么样,也越不过您去,您就是说几句,她也只有受着的份。” 她顿了顿,又问:“姑母,太子迎娶太子妃,从订婚到成婚,也太急了些,难道真是因为陛下之故?” 齐皇后冷哼了声:“皇上欲纳沈氏为妃,太子早瞧上了沈女,哪里肯让?为了堵住皇上那边,他这才匆匆忙忙地和她成亲了。”她说来也有些后悔,要不是她推波助澜,这事发展的可能还没这么快。 -- 第230页 她按了按额头:“沈氏和她那前未婚夫退婚才多久?真是不知廉耻!” 这桩婚事仓促的厉害,太子妃心里可能有旁人...齐玥被她一说,不由怔了下,她是成过婚的人,仔细回忆了一下,太子和太子妃今儿早上的表现有些古怪,好像不似才洞房花烛,赤.裸相对过的新婚夫妻。 对这桩婚事,她心中升起一缕疑惑,但又不知疑在何处,她轻轻摇头,慢慢将思绪压下。 ...... 沈望舒其实没咋把睿文帝的威胁放心里,大不了她就缩在东宫不出来了,睿文帝总不能把她扯出来揍一顿,公爹总不比婆母好修理儿媳,公爹也没那么容易见到儿媳,只是想到她才和裴在野‘成婚’一天,就要面对睿文帝这样膈应人的,让她心里怪不舒服的。 之后还要面对齐皇后这个婆母,还有齐家,以及林林总总那些规矩教条,未来的三宫六院,她就觉着乏的厉害,越发不想在这多事的地方待了。 她嘟了下嘴巴,背着手,兴致不高地回了东宫。 昨日大婚的宾客以及随礼单子还没整理,沈望舒问东宫詹事要了礼单,打算先整理一番。 她刚掀起书房的帘子,就见怀秀和怀绿在外间做着洒扫的活儿,两人见着沈望舒,齐齐怔了下,又行礼道:“太子妃。” 沈望舒对别人动不动就行礼怪不自在的,她摆了摆手:“起来吧。”说完就想进里间取笔墨来。 怀绿叫了声:“太子妃...”她见沈望舒看过来,恭谨地低头:“太子吩咐过,旁人不得任意进出书房...” 她还没说完,怀袖就拉了她一把,赔笑道:“这些规矩都是咱们底下人讲的,这东宫内外,太子妃尽可随意出入。”太子妃身后那么多宫婢内侍服侍呢,他们都没开口,可见太子默许了的,何必张嘴讨这个嫌? 沈望舒本来就是想借点笔墨的,给她俩这么一闹,怪不自在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去歇着吧,这儿不用你们忙活了。” 提前下差谁不乐意?怀袖毫不犹豫地行礼就走,怀绿身子僵了僵,才恭敬应是。 沈望舒咬着笔杆,一一核对礼单,忽然见礼单上有人送来了个弩机,叫什么平沙弩的,她瞪大眼睛嗬了声,问詹事:“你们东宫好生怪癖,谁家成亲送兵器来啊?这不是找事吗?” 詹事笑:“主要是殿下爱这些,他又素来惜才,所以底下也是投其所好。” 不过这平沙弩她还真没见过,兴致勃勃地道:“你把这个取来我瞧瞧。” 詹事忙应了,单把这弩机取来,沈望舒见这弩机机身上已经有些使用痕迹,不过应该是着意清洗过了,瞧着颇是干净,这平沙弩比射虎弩要小上不少,材质也不是那么稳固,想来射出去的准头便小,不过胜在制作成本会比射虎弩低很多,大批量制作下来,也不容小觑。 沈望舒正研究呢,裴在野打起帘子走进来,见她拿着弩机把玩,他细瞧了几眼,饶有兴致地道:“这弩机不是军中样式,我竟未见过。” 他自己不会做这些,但也是深谙此道的老手了,很快看出它的优缺点来:“比射虎弩制作成本要低不少,纵威力不如,但胜在能多制,到时候精兵人手一把,也可弥补准头上的不足了。不过这把弩机约莫是新研制出来的,颇为粗陋,还需再改进才是。” 沈望舒兴冲冲地道:“是吧,我也这么说!” 她像是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翻来覆去爱不释手:“我要把它拆解了绘出图纸来,仔细研究研究。” 这把弩机虽然新巧,但如今军中也不是没有更好的,更谈不上重器,裴在野虽感兴趣,但也不至于像她这般神魂颠倒,只是他见她高兴,唇角不觉翘了翘,问詹事:“这弩机是谁送来的?重赏。” 詹事忙抽出名字来核对了一遍,笑道:“是陆统领送来的。”他又找出陆清寥随礼送来的书信:“陆统领说,收到殿下亲笔写的请帖,他只恨不能亲至,这把平沙弩是他截杀一队北夷将士得来的,特意送来给太子和太子妃赏玩。” 裴在野的心情飞流直下:“...” 沈望舒倒是没想那么多:“哎呦,是表哥送来的啊?看来他在平州干得不错啊。” 詹事还没搭话,裴在野已经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挺不错的,好几个高官大员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他瞧了眼她手里的平沙弩:“他倒是八面玲珑,送礼也是一个准,很能讨你欢喜。” 太子大婚,各地官员送来的贺礼林林总总也有两千多件,她就从两千多件里头,挑出陆清寥送的? 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沈望舒好奇道:“难道你不喜欢?方才还兴致勃勃的。” 裴在野心里头气涌如山的,又不想面上带出来,扯了扯嘴角:“我当然是喜欢的。”他看了眼詹事:“重赏陆统领,再给他带一壶我大婚时的喜酒。” 他平了平气,才逼着自己岔开话题:“我听说在万寿宫外头,皇上跟你说话了,他说什么了?” 沈望舒便把睿文帝跟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裴在野目光微凝:“圣上让你劝我纳侧妃?” 沈望舒点了点头:“皇上是这么说的。”不过她才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她劝了,裴在野能听她的?回头又嫌她多嘴,给她摆脸子。 “皇上之前跟我提了一遭,现在倒是会迂回了,”裴在野之前早拒了他,见睿文帝还贼心不死,他不免心下嫌恶。 -- 第231页 他又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目光落到她脸上,带了点不易觉察地期许,他试探道:“你说纳侧妃之事,我应,还是不应?” 他说完,目光紧紧黏在她脸上,不放过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望舒没抬头,却连称呼都改了:“随便你。” 太子这个身份,早晚是要拥有三宫六院的,她才不要操心裴在野娶不娶小老婆的事儿呢,反正两人只是假成亲! 她想了想又道:“殿下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便是。” 这回答并不能让裴在野满意,他扯了扯嘴角:“你倒是贤惠得很。” 方才因陆清寥而起的火气原已经被强压下了,这时候却被一并勾起,烧成了熊熊烈焰,他冷嗤了声:“既然太子妃这般贤惠,那迎侧妃之事,便拜托你了。” 旋即,裴在野面色带了几分冷淡,转身离她而去。 他到了前朝,原是想看几本折子,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就这么心不在焉的批了半日折子,直到叶知秋表情古怪地走进来:“殿下,巴陵王的王女...去了东宫,直言要寻太子妃说话。” 裴在野猛地挺起身子。 ..... 沈望舒也没啥好气,闷头拆解平沙弩的时候,险伤了手, 过了会儿,侍女进来报道:“太子妃殿下,那巴陵王王女来寻您了。” 这么快?裴在野说这话还没过一个时辰呢,侧妃这就上门了?! 她又诧异:“她来寻我干什么?” 侍女摇头:“您若是不想见,婢便请她离去便是。” 沈望舒想了想:“你让她进来吧。” 她等了不到片刻,就有个高挑人影走了进来,还没等她看清人脸,那王女就冲过来,一把把她抱住,把殿内宫人都吓了一跳。 她嚷嚷道:“自打你离开梁州我就没见过你,可想死我了,之前就想找你的,可惜叔祖父硬是拦着,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大婚,我借口来东宫寻太子叔祖父才答应。“ 沈望舒怔了半天,才又惊又喜地道:“乐康?!怎么是你?” 乐康这才松开她,一摊手:“我父王早就想把我嫁与太子,可惜太子瞧不上,我也不乐意,这回他是铁了心把我送进东宫了,在长安逗留好久。” 她是野惯了,半点也没顾忌:“不过后来听说太子娶的是你,我就琢磨着,嫁谁不是嫁啊,男人吗,也就那回事了,以后正好咱俩在一块玩。” 乐康一贯是口无遮拦的,胆子又极大,不然当初也不敢带沈望舒去风.月之地了,不过她在梁州这样还好,毕竟她是郡主之尊,在长安可不好这么乱说的。 沈望舒忙左右瞧了瞧周遭侍奉的下人,怕乐康惹麻烦:“小点声,别这么说啊。” 她又咧嘴直笑:“我也想你呢,之前还托人去梁州带信给你,你都没回我。” 她听睿文帝说巴陵王那边送了三个女儿过来,万万没想到,其中有一个就是乐康! 乐康摆了摆手:“那时候我估计都在来长安路上了,肯定没收到你的信。”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来长安之后,还去看了眼我哥,他精气神居然还不错,他这人真是奇怪,都当质子了,还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儿。” 她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哥他之前对你...”她懊恼道:“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沈望舒不大想提纪玉津,也不会为了纪玉津迁怒乐康,便摇头:“没事,你俩不是一路人,我知道的。” 好友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沈望舒让厨下备菜,和乐康聊得兴起,她还蹿腾沈望舒拿了投壶过来,两人比着投壶完。 裴在野没打算纳什么侧妃,谁知道那巴陵王女为何突然找来?他担心小月亮为这事吃醋,脑补着她和别人争执的画面,急匆匆赶来解释。 就在他匆匆赶来之后,便看见俩人抱在一起傻笑的场面。 两人在园子里玩乐,乐康还手把手地教沈望舒投壶,沈望舒好不容易投中了一个,乐康喜不自胜,搂住她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裴在野:“...” 乐康相貌出众,但巴陵王这对嫡出子女长相实在奇怪,纪玉津是男生女相,面若好女,乐康却是女生男相,身量高挑,肩膀略宽,就如个英气俊美的少年一般。 这俩人站在一处实在太过和谐,咬着耳朵嘻嘻哈哈,衬的裴在野才像强行介入的那个似的。 沈望舒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和乐康在一块说笑骂人,嗓门也大了,精神头也足了,得意极了。 裴在野莫名有种自家乖崽被外面街溜子带坏的感觉... 他深吸了口气,摆手示意下人不要惊动,他运起了轻功,悄没声地走近。 他倒是想听听两人在说些什么! 他耳力极好,略靠近了,就听乐康话里似乎提到了太子,沈望舒脸上红了一片,用力摇了摇头。 裴在野看着她有点娇羞的样子,有些心痒,越发期待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了,于是他又慢慢靠近了几步。 就听乐康压低了嗓门,略有些兴奋地问道:“...太子那个厉害吗?” 裴在野:“...” 第91章 好笑吗?(二合一)…… 裴在野来之前, 沈望舒和乐康已经说了许久的话。 虽然说裴在野要迎的侧妃是她吧,但乐康对这事儿挺瞧不上眼的,与沈望舒道:“话又说回来, 太子和你大婚不到一日就要迎侧妃入门, 这不是在打你的脸。” -- 第232页 她越说越气:“这样的狗男女, 要是在我母族, 早就被一刀宰了!“ 沈望舒:“...”你杀你自己? 她怕乐康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慌忙捂住她的嘴:“你可别说了, 这是东宫, 要是太子认真计较起来,神仙也救不了你!” 乐康很是瞧不惯她这般样子, 皱眉道:“你原来的爽利劲儿哪去了?太子这般待你,你就不生气?” 以两人身份悬殊之大, 别说太子和她是假成亲了, 就算俩人是真的成亲,他真的要迎侧妃,她能反抗得了? 裴在野又是那个脾气,一时喜一时怒的, 喜欢她的时候千好万好, 不高兴了翻脸也是有的,就像今儿个, 说生气就生气了, 她总是琢磨不透,就算他哪天翻脸让她收拾包袱走人,她也拒绝不了啊。 她就是一乡下出来的小土鳖,跟裴在野,跟宫里的这些人比起来, 她算什么呀! 她这么一想,心里就闷闷的,手里的酒盏歪了歪,酒水洒出来,打湿了她的袖子。 她捏着乐康的鼻子硬给她灌了几盏,扯开话头:“别扯东扯西的了,你多喝点,甜酒不醉人的。” 两人说着说着,话头又拐到她昨日大婚的去了,乐康就突然问出那么晴天霹雳的一句。 裴在野这个偷听的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脸色涨的通红,恨不能捏死乐康。 他强忍着叫人把她拿下的冲动,难得紧张地看着沈望舒。 小月亮可没见过他的...那个,万一她回答小了呢? 裴在野脑海里浮现出来那个画面,脸色黑沉如墨。 沈望舒是完全没能跟得上这俩人的思想境界,她呆道:“哪个啊?” 乐康一脸稀奇:“你咋这么傻啊?你们大婚之夜没洞房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那个啊”她鬼鬼祟祟地问:“是不是他的太小,你不好意思说,所以才...” 裴在野脸色忽红忽绿的的,实在听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一声。 正在讨论私房话的两人齐齐吓了一跳,两人此时都有些醉意了,沈望舒还靠在乐康肩头,定了定神才傻笑道:“殿下。” 笑个屁。 裴在野没好气地想,他脸色难看地吩咐:“乐康郡主不好久留此地,请郡主离去吧。” 沈望舒这回终于有了反应,抱着乐康不撒手,嗷嗷直哭:“你不许赶乐康走,我的侧妃呜呜呜!” 裴在野:“...”到底是谁要迎侧妃?! 他本来还不想上手,听她这么一说,他直接把沈望舒打横抱了起来,再给叶知秋使了个眼色,令他把乐康请走。 沈望舒嗷嗷嚎的他耳朵疼:“你讨厌!说让我帮忙纳侧妃的也是你,说让人滚蛋的也是你,你这人咋毛病这么深呢!” 裴在野把她挟抱在胳膊底下,当即反唇:“谁说要迎侧妃了?究竟是谁要迎侧妃?” 他说完才想起来,这侧妃是给自己纳的,他更生气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早上是被你气的,这都听不出来,笨死!” 沈望舒给他颠的有点想吐,她哇哇干哭,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骂了出来:“你还倒打一耙 !你要娶三宫六院三妻四妾的,关我什么事啊,难道是我硬按着你的脑袋让纳的!” 裴在野怔了下,他顿了片刻,屈指轻敲她脑门:“你都在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抱着她到了寝殿把她放下,斜了她一眼:“我没打算娶什么三宫六院,曾经没有,以后也没有。” 沈望舒瞪大了醉眼。 她心口跳的有点快,有些松快,又颇为不安。 裴在野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弹了她额头一下:“又不是所有男子都是色中饿鬼,你这么瞧着我干什么。” 他微哼了声:“你不必为此焦虑,也不必觉着亏欠我什么,不纳其他女子是我少时就打定的主意,我也不欲像皇上一般,被后宫迷的神魂颠倒,致使后宫干政,祸乱朝纲,这世上也不是每个男子都好那口,就算没有你,我也是如此。” 他顿了顿又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你无关。” 沈望舒手心微微冒汗,大眼直直地瞧着他的眼睛。 裴在野唇角嘚瑟地一挑:“感动了?” 他见她没反应,凑近她,小声说了句荤话:“我的厉不厉害只有你一个人能知道。” 他说完,正等着她的反应呢,胸口忽然一重,他低头一瞧,就见沈望舒脑袋倒在他肩头,双眼一闭,睡死过去。 裴在野:“...” ...... 沈望舒是醉的昏过去了,裴在野只得承担起伺候她的重任,毫不留情地捏着她的鼻子,给她灌了一盏功效极佳的醒酒汤。 等沈望舒好不容易清醒,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裴在野和她一道用过晚膳,挑眉对她道:“安置了吧。” 本来裴在野对睡觉这事儿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想到能和她同床共枕,他便对睡觉充满期待。 沈望舒正在灯下画着图纸,她白天都没干过,这时候就得加班,闻言错愕地瞧了眼更漏:“这也太早了吧。” 裴在野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困了。” 沈望舒咕哝了声,觉着裴在野事儿怪多的:“你困了你先睡呗,我把最后一笔画完。” 裴在野讲理讲不过,便开始耍起了无赖,伸手勾住她腰间的绦子:“我睡了,你还醒着,万一你半夜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要睡就一道睡,不然多不公平。” -- 第233页 沈望舒气的呀,正要骂人,却敌不过裴在野的力道,被他一路扯回了寝殿。 她见拗不过裴在野,只得气哼哼地踩了他一脚,从柜子里又取出一床被子来,铺在里头——新婚第二夜,两人继续分开睡。 为了防止两人再出现昨晚那样滚到一个被窝的意外,她还特意抱来了一个细颈花瓶,放在两床被子之间,以做分隔。 裴在野瞧她这样,后悔得直皱眉。 早知道他昨夜就不该为了展示对她并无企图,主动提出要分开睡了,现在倒好,明明在一张榻上,连碰她一下都不能。 沈望舒铺好被褥就去换寝衣洗漱了,她回来的时候,裴在野已经在床的外侧躺好。 她弯腰上床,正要小心避开他,他脸上若无其事的,却忽然伸过来一条腿,绊了她一下。 沈望舒‘哎呦’了声,不留神一头栽倒在他怀里了。 香香软软的小美人成功入怀,裴在野唇角不由微翘了下,伸手扣住了她的细腰。 他贴在她的耳边,正要说话,忽听外头一阵喧哗。 裴在野好事被打断,自然不悦,他蹙了下眉,扬声问道:“什么事?” 两人假成亲未圆房的事儿自然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何况裴在野本就不喜欢在身边留太多人伺候,所以一入夜就把寝殿内伺候的人打发了出去,只留人守着门口。 外面的人顿了顿才答道:“殿下,齐皇后令人送吃食过来了。” 裴在野面色更加冷淡:“劳皇后费心,我已经用过晚膳,现在也歇下了,让人回去吧。” 内侍还没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把上了年纪的女声,好像是皇后身边的哪个姑姑,那姑姑道:“皇后好些日子未曾照料您,今儿特地让厨下备了青艾,亲自下厨做了您爱吃的咸肉馅青团,还是热腾腾的呢。她再过几日就要继续禁足,怕您再吃不到她亲手做的吃食了。” 这话有点过于煽情了,裴在野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 她又道:“这青团也是圣德皇后在世时常给您做的,咱们皇后也一直记挂着,生怕您吃不到这口,年年不落地给您做呢。”她低声道:“之前的事,娘娘已是悔了。” 圣德皇后就是裴在野的母亲,他想到亡母,神色不觉动了动,淡声向外道:“拿进来吧。” 其实齐皇后刚入宫时,绝不是现今这幅偏激模样,她听到裴在野想念母亲做的那一口青团,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特意下厨为他学了青团,手上烫起好几个燎泡,所以他当初待齐皇后,的确是有情分的。 但这些年她行事越发乖戾专横,把裴在野视为她齐家的专属物一般,便是再深的情分,也在日夜累积的失望中消磨干净了。 眼下他却被勾起些旧日回忆,尤其想到早逝的母亲,他不免有些出神。 沈望舒见他同意那姑姑进来,眼睛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她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见他抿着嘴巴,神色怅惘,她又轻咬了一下嘴唇,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不想在这儿讨嫌,不着痕迹地翻了个身,把自己藏在被子里。 内侍便放那姑姑进来,太子正殿很大,分堂殿和寝殿,那姑姑本该是把食盒放在外堂直接就走的,她却磨磨蹭蹭不肯走,频频向隔着一层厚重珠帘的寝殿张望着,满面的窥探之意。 她瞪大眼瞧了片刻,却什么也瞧不着。 裴在野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瞧见珠帘外隐约晃动的人影,他那些微的动容立刻烟消云散了。 他那好姨母,根本不是来道歉悔过的。 他目光寒森森的,直接翻身下床,撩起层叠珠帘,大步走了出去。 那姑姑受了齐皇后的嘱咐,还没探听到什么动静呢,就听一阵珠帘晃荡之声,见裴在野面色冷沉地走了出来。 她身子哆嗦了一下,忙跪地乞饶:“殿下恕罪,奴是...” 送吃食本来就是借口,齐皇后听说今天乐康郡主来了东宫,她自知道这可能是裴在野侧妃的人选,她估摸着裴在野或许是想迎郡主为侧妃,她心下一阵暗喜。 若他大婚第二日就有意迎侧妃,可见也没把沈望舒多放在眼里,齐皇后便派人以青团为托词,前来再给两人之间拱一把火,顺便打探一番裴在野对沈望舒是不是真起了不满,若能让两人关系恶化,那便更好了。 裴在野小时候就有小霸王的名声,这些年了脾气也没怎么见好,压根不听她辩解,一脚把她踹翻在地。 他冷冷道:“回去跟皇后说清楚,让她安稳地在凤仪宫抄经,我和太子妃的事就不劳她打探了。” 他这一脚踹的极狠,姑姑疼的冷汗直流,痛叫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本来还有心狡辩几句,见裴在野直接喝破了她的来意,她颤巍巍不敢再开口,只砰砰叩头:“奴知错了,知错了...” “滚。” 姑姑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皇后...齐家... 正门合拢,裴在野地眼眸‘咻’地眯了下,神色危险。 他在原地停顿片刻,才折返回了寝殿。 沈望舒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戾气吓到,还是惊诧于那姑姑的窥探,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来,大眼里透出些惊色。 裴在野见她吓到,缓了缓神色,有些歉疚:“我不是有意要放她进来的,但是...” -- 第234页 虽然说齐皇后明摆着是针对她来的,但沈望舒也没啥和她一决高下的心思,她就说吗,只要她嫁给太子,齐皇后啊,齐家啊,这些人她总摆脱不了。 就像方才,那姑姑提到他母亲,裴在野的确有些心软了,他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好在俩人成亲也不是真的...她没等他说完,就摇了摇头:“没事的殿下,齐皇后毕竟是你母亲的姐妹,是你的姨母,她特地为你下厨,你也不好不搭理。” 裴在野垂下眼,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方才的不过是件小事,但他却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嫁给她之后,她就不得不面对齐皇后这些很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人了。 他好像,好像把她硬塞进了一个不适合她的地方。 他心下沉凝,也没了再作怪的心思,伸手帮她掖好被角:“好了,睡吧。” 等拜过祖庙,他便带着小月亮搬回宫外的太子府,带着她远离这些令她不痛快的人。 他暂时以假成亲的这个借口哄着她,但两人没有圆房却是真的,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会引来不小的麻烦,在宫里人多眼杂的,也远不比他的太子府密不漏风。 更让他焦心的是,若她这么快就发现了假成亲只是托词...会怎么样?她会如何抉择? ...... 齐皇后本还兴冲冲地等着姑姑回来向她回报,却见她面若金纸,嘴角带了血迹,被几个小宫娥扶着回来的,她惊道:“怎么了?” 姑姑浑身颤抖,瘫软在地上,抖着嗓子把方才的事儿跟齐皇后复述了一遍。 齐皇后见跟着自己多年的贴身侍女被太子所伤,又听到他令人传来的话,她又气又怕:“枉我尽心照料他多年,不过是须末小事,他竟跟我这般计较!我这个做母后的,为太子后宫之事操劳难道有错不成?” 她又问:“他真的亲口警告我,让我不许再插手东宫之事?!” 姑姑打着摆子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太子原话...” 齐皇后本来以为因为迎侧妃之事,沈望舒会不满吵闹,惹太子生厌,所以她才忙施计去挑拨,没想到太子对太子妃还是这般护着。 她一下子委顿下来,红了眼眶:“日后这宫里,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齐玥见姨母如此无用,这点小事便要死要活的,心下不免有几分瞧不上。 她先哄劝了齐皇后一时,哄着她就寝,这才问那姑姑:“你方才说,太子正殿里没有旁人伺候,只有太子和太子妃?” 齐皇后只听出太子着恼,她却听出些不一样的内情来。 按说大婚之夜已经交上了元帕,她不该如此猜疑,可凭借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两人之间和那些新婚同过房的夫妻有些不一样。 他着意把伺候的人全打发出去...是不是担心近身的下人发现什么? 太子一向不大爱留人伺候,姑姑也没齐玥想的那么多,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会像齐玥这般想,她闻言只是怔怔点头。 这种感觉虚无缥缈,但齐玥就是莫名怀疑,她顿了顿,又问道:“你可瞧清寝殿里是什么情态了吗?” 姑姑忙摇头,泣道:“我刚看了几眼,殿下便直接发作了。” 若两人真的未同房... 齐玥温声请她退下,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 ...... 虽然大婚才两三天,沈望舒就觉着身上乏的厉害,东宫里有处极大的汤池,侍女便极贴心地让她泡汤池解乏。 沈望舒泡的筋骨酥软,侍女们先没为她更衣,而是扶着她趴在了一张温润的玉床上,只往她腰间搭了一条小毯子。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五六个侍女就捧着香膏花露精油香粉等物进来,她瞧的眼花缭乱的,几个侍女就井然有序地给她按脸揉头,再把香膏花油在她身上一点点推开,从脚掌到指尖都照顾到了。 沈望舒没穿衣服本来还有点不自在,但这些女孩子们都动作娴熟,手势轻柔,她舒服的脚趾蜷缩,快乐地直哼哼,她可算知道为啥人人都想当皇后太子妃了,谁不喜欢被五六个美人环绕着服侍啊! 她年纪虽然不大,那身子出落的足够引人遐想了,一身肌肤牛乳似的,也不是长安流行的惨白,她肌肤透着健康的粉色,腰肢细软,涂过花露之后,肌肤越发润泽,几个侍女都瞧的面红耳赤的,难怪殿下把持不住,硬是急吼吼娶了太子妃过来。 长安一贯是以瘦为美,这些侍女原来在其他宫的时候也伺候过旁的贵人,一个个身如弱柳,没哪个像沈望舒一样,给她们这么强的冲击力的。 有个侍女红着脸感叹:“殿下当真是肌肤丰泽,体态婀娜。” 她一提这个,沈望舒还怪郁闷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当初教我规矩的女官都说了,说我体态不够端庄。” 侍女忙要反驳,汤池的帘子忽的被撩起,裴在野一边按着额头,一边步伐缓慢地走了进来。 他今儿喝了点酒,现在已经有些醺然了,急于泡汤解乏,他又不爱别人看自己光身子的样子,就没令下人跟过来。 就这么闷头走了几步,他才听到几个侍女的小小惊呼,他终于发觉不对,猛地抬起头。 他怔住了。 长发如瀑,肌肤如玉。 裴在野呼吸凝滞住了。 他心跳咚咚的,像是在他胸口处擂鼓。 -- 第235页 他感觉上下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他喉结滚了滚,第一反应竟然是掉头就跑,刚向后退了一步,幸好理智很快回笼,制止住他干这种丢人事儿。 裴在野扶了扶额,上前几步,没话找话:“你,你怎么这幅打扮...” 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喝醉酒的缘故,他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重重绊了一下,直接半跪着摔倒在沈望舒面前。 裴在野:“...”还不如刚才跑了呢! 沈望舒见他突然闯进来,本来吓得要死,见他闹这么一出,她,她就把害怕给忘了! 她忍不住咧开了嘴,露出几颗雪白白的牙。 后面的侍女也惊呆了,她们倒是受过训练,一般是不会笑的。 不过沈望舒没受过专业训练,捶床狂笑起来:“殿下何必行此大礼!!” 她哈哈哈哈个没完:“殿下,还没到过年呢,你拜年我也没压岁钱给你啊。” 裴在野:“...” 他沉默下来,脸上被阴风刮过似的,先不紧不慢地优雅起身,然后才对她身后侍女道:“你们下去吧。” 侍女不敢违拗,低头匆匆退下了,反正太子他们小两口的事儿,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沈望舒兀自还在傻笑,转眼就见偌大汤池只剩下他们俩,她终于回过味来,笑声渐渐变低,眼珠子乱转。 裴在野不慌不忙走到她面前,伸臂撑在她脑袋两边,他微微一笑:“好笑吗?” 沈望舒本来想把咧开的嘴角慢慢收回来,但被他一吓,她不知道是不是吓魔怔了,居然再次噗的笑了一声。 裴在野:“...” 她这回反应倒快,立刻换了副哭丧脸:“殿下,我不是故意笑的...” “现在先别急着哭啊,”裴在野俯下身:“等会有你哭的时候。 他看着她的秀背,喉间紧了紧,他凑在她耳边,恶劣地笑了下:“想知道我的厉害吗?” 第92章 无题(大修) 来之前, 裴在野正在军营里宴饮,那些武人没那么讲究,一个一个拿他这条万年光棍终于成婚的事打趣, 还问他太孙几时出生, 这让他心情颇是恶劣。 两人现在睡觉还是两个被窝呢, 生个屁太孙! 他回来本是沐浴醒神的, 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 他颇觉丢人, 被她一笑, 他心情更不好了。 感谢乐康的指导,沈望舒已经搞明白他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身上汗毛争先恐后地竖了起来,脸色垮的更厉害了:“殿, 殿下...” 她趴在玉床之上, 身上就搭了一条毯子,她这时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把那张薄毯往身上裹了裹。她扁了扁嘴巴:“你能不能先出去,等我换好衣服再说...” 裴在野耳尖发红, 喉结却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一半是因为他也有些紧张, 一半是因为她的动作。 他抬手捏起她的下颔,在她丰润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呼吸略重地道:“不要。” 沈望舒尝到他唇间的淡淡酒气, 猜出他约莫是醉了,一下子不敢乱动的。 裴在野本来没打算做什么的,就算他心里有那样的念头,也不该是今天,不过尝到她唇上的那点甜香, 他睫毛猛地动了一下,指尖也有点轻轻地颤抖。 看着她娇怯怯的样儿,他心尖忽划过一个罪孽深重的念头。 也许,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他该考虑要一个太孙了。 如果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呢? 两人现在结婚是假的,她甚至做好了随时抽身离去的准备,可如果她有了孩子,她或许...就能一辈子伴在他身边。 醺然酒意把那点邪恶的念头无限放大,他不容抗拒地撬开她的唇齿,勾住她的舌尖纠缠,把浅浅一吻变成了深吻。 他心跳飞快,呼吸也有些不稳。 沈望舒终于察觉到他眼下状况非常不对头,他舌头死命缠着她,让她舌根都隐隐作痛,她忍不住呲了下牙,可惜嘴巴却被裴在野堵住,发出几声呜呜。 裴在野又微微直起身,就在沈望舒以为他要亲完的时候,他忽扬声向外道:“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原本还在门外等着服侍的几个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退下了。 现在汤池里外连根人毛也没有,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沈望舒懵然片刻,吓得尖叫了声:“你...” 裴在野嘴唇碰了碰她,哼笑了声:“现在叫什么,留着等会叫吧。” 他鼻翼翕动,握住她的一侧肩膀将她翻过来,他就像是野兽对待自己的猎物一般,将她牢牢地按在自己爪下。 反正,反正她之前也说过,她感激他,愿意跟他做这事的,他本就可以肆意妄为。他眼尾泛红,燃着两团火焰,烧的他甚至有点神志不清。 这也太快了...沈望舒慌道:“等等我...” 她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裴在野就再次贴上她的嘴,逼迫她把话咽了回去,他隐约听到她惊呼呜呜了几声,他却充耳不闻。 他喉间轻哼了声,透着怨意地呢喃:“我等的还不够久?” 要说他方才亲她还有点爱溺的意思,现在就是一副被烈酒和情绪裹挟,失去理智的模样,沈望舒嘴巴被他咬的生疼,忍不住挣扎起来。 这不但没让他停下来,反而亲她亲的更激动了。他在这种事上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便凭借本能和她亲近。 -- 第236页 沈望舒这时候也看出他想干什么了,她并不介意把身子给他,再说裴在野确实救过她很多次,她对他是充满感激的,如果他想要的报答是这个,那么给他也没什么,但他实在太蛮横,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她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不要那么紧张。 裴在野觉察到她的抗拒减轻,直至消失,他以为是自己大展雄风让她心动了,心下既激动又得意,几乎把她嘴巴咬破。 沈望舒本来就怕的厉害,他还毫无章法的样子,她一脸的生无可恋,仿佛大难临头一般。 裴在野越是亲她,她的身子就越是僵硬,她明明也不想这样的,但是身子就是不受控制地紧绷,甚至有些轻微的痉挛,两只手死死攥着浅浅遮着她的毯子。 裴在野眼睛通红,眼底甚至起了些血丝,像结成的蛛网,将她牢牢控在网中。他忽松开她的唇瓣,在她耳边低低地道:“小月亮,我们要个孩子,嗯?” 他按住她削弱双肩的动作却异常的强势,没给她半点反驳的意思。这甚至不是询问,只是同她说一声,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可能。 孩,孩子? 谁要和他生孩子了?!这哪跟哪啊! 子嗣大事,他岂能如此轻率?! 沈望舒忽拔高了声音:“不行!” 裴在野神志本来就不甚清明,这时脾气也上来了,咬牙道:“有你说不的份?” 沈望舒顿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之前他说的多好听啊,说不会再迫她做她不想干的事,现在又没她说话的份了。 她方才那些害怕忽然变成了愤怒,见他誓不罢休的架势,她忍了许久的哭声终于憋不住了,她一张嘴,‘哇’就哭了出来,她一仰头,恨恨地咬在他的肩膀处。 肩膀传来的细小疼痛终于让稍稍阻止了他的动作,裴在野原本发热的头脑慢慢冷却下来,他低头看她。 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脸上也没有他以为的享受,反是微蹙着眉头,大眼里惊怒交加。 裴在野大口喘息,被烈酒刺激的发昏的头脑终于清醒下来,他又是羞愧又是懊恼,脸上发烫,颇是艰难地道:“我不是...” 他才说了三个字,就顿住了。 他不是什么?不是故意的?可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惭愧又挫败,下意识地想去搂她,放低了身段去哄:“你没事吧?我,我方才喝了点酒,不会再这样了...” 沈望舒完全听不进去,她重重踹了他一脚,猛地推开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了。 ....... 她也不敢多待,匆匆穿好了衣裳就跑回了寝殿。 这么一折腾,她又交替出了一身冷汗热汗,澡都白洗了,她嘴唇被咬破了皮,一边换衣裳一边倒吸冷气。 裴在野忽然要迫她生孩子实在是吓坏她了,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沈望舒眼泪又哗哗往外冒,哭着哭着却逐渐感到困乏,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发现天都黑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是别别扭扭的。 她,她真是不想搭理裴在野了! 那日的事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裴在野主动来示好,她都板着小脸不想说话。 他还颇是艰难地道:“...这是白玉膏。” 他话里带了明显的示好意味:“这是我亲手配的膏子,我瞧你嘴唇破了皮,这药抹上几次就能好。” 他身段也比往日放低了,明显有些垂头丧气,他捏了捏眉心:“那日我喝了些酒,席上又被人起哄,让我尽快诞出嫡子来,所以我才...” 裴在野真是懊恼,那日真是昏了头,才会做出那样的事。 等酒醒了,他才发现自己那点恶念有多离谱,就算小月亮有了孩子被迫留下,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她一世也不能心甘情愿。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要不说什么嫡子不嫡子的,她没准还能和缓点,听他这么一说,她又想起他那日说‘没你说不的份’那副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样儿。沈望舒更生气了:“我不要你的药,我也不要给你生小孩!” 不不不不,她就说! 她一时气上心头,声音都抬高了几分,见他还凑近自己,她身子打了个激灵,慌里慌张推了他一下:“我也不要你!” 对于裴在野来说,这话实在是很重,他脸上掠过不可置信,甚至有丝不易觉察的伤心。 他强迫她抬起下颔,凤眼眼尾泛着红:“你不要我,你想要谁?”陆清寥吗? 他嗓音透着戾气,还有点不易觉察的委屈。 沈望舒被他的神情吓到,瞪大了眼睛。 从她有些慌乱的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挫败又透着恼恨的神情,他手指收紧,唇瓣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眸光黯了黯,薄唇紧抿着,一下抄起手边的药膏,一言不发地走了。 ...... 转眼便到了上巳节前夕,睿文帝最好宴饮玩乐,早已宣布要在曲江亭摆宴。 齐太后宫里新制了几样糕点,便喊沈望舒和公主王妃,以及一些关系亲近的女眷过去尝尝。 沈望舒拿她当亲祖母待,也没太讲究,一身青绿色的的常服就过去了。 自打那日起,就没在一处痛快说过话,沈望舒觉着,裴在野似乎也发了脾气,再没来扰她。 这回齐太后单叫了她过去,裴在野倒是死皮赖脸地硬跟了上来,垂眸解释:“这几日东宫失和的流言已经传出去了,我送你去太后那里,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 第237页 沈望舒想到那天的靡艳纠缠,心里就别扭得紧,两人又大吵一架,她看了眼裴在野,鼻间小小地哼了声。 两人就lulu桜ん坊这么去了万寿宫,内侍上前行过礼,又笑着道:“殿下和太子妃真是伉俪情深,连太子妃来品鉴个点心您都要跟过来,您放心,太后请了不少女眷,就连您的两位表姐妹都来了,有的是人陪太子妃说话。” 裴在野憋了这几日,早按捺不住,正愁不知如何跟她搭话,他先打发走内侍,然后对她道:“那些女子聚在一处,嘴巴碎得很,还有我那两个表姐妹,更不是省油的灯。” 他故意吓唬她:“权贵人家的女眷素来抱团排外,她们还不知怎么联合起来排挤你,欺负你呢。”他铺垫这么一长串,终于透出真实目的,他慢慢抛出一句:“可要我陪你?” 第93章 冒泡 裴在野说完, 就顿了顿,等着小月亮嘤嘤嘤地躲进他怀里求保护。 沈望舒显然没如他所愿,粉冷酷地拒绝了:“殿下, 我是陪太后吃个茶, 你不要说的我好像去赴死一样好不好?” 她觉着裴在野怪聒噪的:“再说都是女人的小宴, 大家说笑吃几块点心便罢了, 你过去干啥呀?” 裴在野见没能骗得到她, 他觉着有点没面子, 小哼了声, 拂袖道:“不去就不去,当我稀罕似的。” 上回在汤池里, 他强迫地搂着她又亲又咬的,弄得她身上痕迹交错的, 沈望舒还没找他算账哩!见他又是这幅不说人话的样儿, 她等他走远了之后,她两根手指扒拉下眼皮,冲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 几个伺候的内侍婢女在一旁不住憋笑,等沈望舒闹够了, 才引着她去了临水的花厅。 沈望舒来的有些迟了, 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好在齐太后在下首给她留了位置。 她本以为只是简单地尝几样点心, 齐太后也没告诉她会来这么多人, 所以她只穿了身轻便常服,首饰也搭配的颇素净,见大家都是穿金戴玉,面上颊上都点了妆,打扮的颇为正式, 就独她打扮的最寻常,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素净的脸。 早知道要来这么多人,她也打扮一下啦! 正在和已经成为五皇子妃的钟玉禾说话的齐玥忽笑了笑,嗓音清泠地道:“听说太子近来在推行节俭清廉之风,难怪太子妃打扮的这样素净,跟太子妃一比,倒显得咱们有些奢靡了。” 齐玥这话听着倒是为沈望舒打圆场,其实暗含了些嘲讽,而且这话一出,一下把沈望舒推到众人的对立面了。 别人来参加太后的宴会都是往华丽庄重里打扮,就她一个穿戴这般质朴节俭,可显着她了。 这样的深意,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 沈望舒不大会留心别人言语里的机锋,但她却有着颇强的直觉,她本能地觉着,齐玥这话很不对劲。 她先没急着回嘴,看了眼齐玥身上的料子,她穿了身烟紫色的广袖长裙,日头一晃,她衣裙上又有流金光芒晃动,整个人便如月下仙人一般。 更让沈望舒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别扭的是,裴在野一向也挺喜欢着紫的,倒不是他穿了别人就不能穿,但齐玥也穿这个色,就...怪怪的。 这么一瞧,齐玥倒比她更像太子妃了。沈望舒道:“齐女郎这料子倒是奢华。” 齐玥笑了笑,她容貌冷清,这一笑颇有出尘之意:“回太子妃的话,殿下之前给家里赐下几匹布料,我也不懂什么奢华俭朴的,家里有,我便拿来剪裁制衣了。” 裴在野对齐家好,沈望舒是知道的,她小小抿了下嘴巴。 不过她觉着,齐玥今天的表现古怪得紧,之前她只和齐玥见过一次,印象中是个颇傲慢矜贵的人,她之前甚至不屑于用正眼瞧她,但她今天好像...对她颇有攻击性。 不单单是攻击,她好像还在隐隐试探着什么。 沈望舒一下子不大高兴了,正要回敬,就见齐太后忽的转向她,温声问道:“望舒,既然有人问了,你不妨说说,你今日为何打扮的这般素简?” 她就是来祖母家里吃个饭,哪里用得着这般讲究! 沈望舒愣了下,理直气壮地道:“您是我祖母啊,这儿就是我的家,听您叫我尝点心,我想着要早点见您,就直接过来了,也没想那许多,早知道有这些客人,那我就换正装过来了。” 这话说的或许不够周全,但哪个做长辈的不爱听这样的熨帖话?真是直说的人心窝子里了,听的人通身暖洋洋的。 便是方才因齐玥挑拨,对这位太子妃心生二分不自在的,也觉着这话实在合情合理。 再仔细看,齐太后身上也就是半旧的一套舒适衣裙,这两人一个是皇宫现在的女主人,一个是宫里未来的女主人,人家在自己家里,当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了。 齐太后唇角含笑,看向齐玥:“二娘,现在你可明白太子妃为何穿戴素净了?” 她笑的极温和,话却半是劝诫半是警告“我只让她说这一次,你也听明白了,她日后便是这宫里唯一的女主人,她想穿戴什么,做什么事,有什么目的,无须向旁人解释,旁人也最好不要妄加揣测。” 若非齐玥是她亲侄孙女,她才懒得费这番口舌,她这虽是提点,却也出自好心。 她眸光从齐玥脸上掠过:“你是个聪明孩子,有时候心也该放正些才好,不必把事事都往深处揣摩,不然别人没有旁的意思,也被你无端揣测出些意思来,似太子妃这般,凭本心处事就很好。” -- 第238页 齐玥脸色一白,微微低下头:“您说的是,是我方才言语失当了。” 她垂下脸,眼珠却轻轻转动了几下,显然并不甘心。 齐太后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又收了回来,随意抬了抬手,淡淡道:“好了,你这衣裳穿的不合适,和太子冲撞了,下去换了再过来陪我说话吧。” 齐玥脸色更白,却不敢耽搁,欠了欠身:“是。”下去换衣裳了。 齐太后仿若无事发生,对沈望舒笑:“厨下新研制了一道樱桃软酪,我想你定然爱吃,所以特地给你留了一盘,你尝尝看吧。” 沈望舒一下子舒坦了,乐呵呵地陪着齐太后说了会儿话。 齐太后和她闲聊一时,便同几个老王妃去湖边散步了,花厅里留下的都是些年轻女娘们,沈望舒大婚之前学规矩的时候,结识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小姐妹,便主动找她们说话了。 齐玥就在这时候重回了花厅,她这时候也换了身低调素雅的青色衣裙,再不见方才的招摇,她倒也能屈能伸,齐太后都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她还是向沈望舒盈盈一礼,眉间略带歉然:“方才是我失言了,还请太子妃恕罪。” 沈望舒不着痕迹地撅了下嘴巴:“没事了,你起来吧。” 其实她和齐玥几乎没打过交道,但是齐玥这个名字,这个阴影,却几乎跟随了她两世,在她还没见过齐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不喜欢她了。 她曾经还为自己片面的刻板印象有些不好意思,但今日见齐玥这样儿,她深觉着自己不喜欢她还是很有道理的。 她可没招惹过这个齐玥,她倒好,一上来就夹枪带棒的,话里话外给她挖坑! 沈望舒也不委屈自己和她虚以委蛇,让她起来之后,她就没再搭理齐玥,转头和小姐妹说话了。 齐玥空落落地晾在那里,一时有些尴尬,往日那些对她多有逢迎的人,见太子妃面色不虞,也有样学样地把齐玥晾在一边。 已经成为五皇子妃的钟玉禾倒和她关系不差,笑着打圆场:“阿玥姐姐性子直爽,有时候说话也不注意了些,太子妃勿怪。” 这俩人是齐皇后为裴在野看好的正妃侧妃,眼下虽然谁都没嫁成裴在野,俩人关系却出奇的不错。 她又笑了笑,随意寻了个话头:“说来太子妃和阿玥阿姐姐也有些缘法,太子妃小字素望,阿玥姐姐因她闺名和月字有个谐音,便取小字素娥,跟太子妃一样,也代指明月。” 钟玉禾往日虽有些小心思,但这话倒是无心,纯粹就是凑趣,只不过沈望舒听完,脸色更不对了。 她没记错的话,裴在野给她取小字的时候,便从‘素娥’中取了一个素字,他,他啥意思啊他! 沈望舒又想到裴在野和她那些青梅竹马的流言,又小小抿了下嘴巴。 齐玥相貌甚美,又出身世家,还和裴在野是表姐弟,她怎么想都觉着她和裴在野配一脸,反正比她这个从乡下来的小土鳖配。 梦里头据齐皇后所说,要不是因为她误了裴在野的名声,裴在野没准就要和齐玥成婚了。 梦外头,齐玥阴差阳错嫁给别人,裴在野也一直未娶,但他对齐家的照拂从来没断过,所以他一直不娶妻,难道是为了齐玥? 其实人有个过去也没啥,她之前还和陆表哥还有婚约呢,现在也都各奔东西了。 再说她也有资格管裴在野对谁动过心吗?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看到齐玥,沈望舒心里还是咕嘟咕嘟冒起几个大泡,她哦了声:“是挺巧的。” 她嘴巴动了几下,最后到底没忍住:“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名字里带素字月字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和叫这些名字的人都有缘?” 钟玉禾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不敢说话了。 沈望舒往日还挺喜欢吃奶酪馅的点心,眼下不知道怎么的,胡乱吃了几块也没胃口了,直到宴散,她才直起身子告退。 她刚出万寿宫,却被人从后喊住:“太子妃殿下。” 沈望舒转过头,就见齐玥唇角含笑地向她走近。 她先抬手打发了自己身后的侍女,从袖中取出一方白玉扁盒:“劳烦太子妃帮我将这个转交给太子。” 沈望舒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齐玥和声道:“回太子妃的话,这是伤药。” 她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沈望舒脸上:“太子肩背处有一处刀伤,是当年不慎在平州的时候落下的,后来伤口虽痊愈了,但每逢阴天下雨,旧伤处总会疼痒难忍,这是我祖上传的药方所制的伤药,对旧伤有奇效,劳烦殿下帮我转交给太子,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如果裴在野只是个普通世家子,他娶妻之后,齐玥约莫会为当年求而不得的一段少女情思伤感些时日,就得马不停蹄地另谋前程了。 但他偏偏是太子,她父亲不过是一区区总督,外祖母威国公倒是厉害,但她早说了,威国公一爵由她的二姑,那位女世子继承,根本没她爹什么事,齐太后更是心思难测,也不会全心全力地帮着她,帮着齐家,不然她现在早该嫁给太子了,可见太后也是有私心的。 哪怕齐家眼下还算风光,再过上十数年,只怕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为着家族前程,为了自己日后的荣华,即便齐太后出言警告了,她也不得前来试探。 -- 第239页 宫中风闻,太子和太子妃近来不和,这正是她的机会。 她想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究竟有什么样的矛盾,两人到底有没有同房,然后...一击致命。 齐玥见沈望舒皱着眉不说话,她佯做惊讶,慢慢地试探道:“怎么?难道太子妃没见过殿下肩背上的伤处吗?” 第94章 四哥 沈望舒脸色不大好看, 这不奇怪,任谁被这样骑脸挑衅了,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她压根没回答齐玥的问题, 直接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她表情不知不觉变得和齐太后很像, 举手投足也下意识地模仿着齐太后:“谁让你这么咄咄逼人的跟我说话了?” 她已经反应过来了, 她跟齐玥废什么话啊, 直接罚她不就完了, 她现在完全可以扯虎皮做大旗啊! 沈望舒十分有气势地一挥手:“拖下去, 掌嘴。” 齐玥傻眼了。她不过是借机试探一句,谁料沈望舒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啊, 压根没给她试探的机会! 齐玥自然不能无故挨顿打,正要分辨, 沈望舒身后姑姑忽笑了声:“太子妃在跟女郎开玩笑呢, 女郎好意送东西过来,太子妃岂能慢待?” 这姑姑名叫芳姑姑,是齐太后担心沈望舒不适应宫里的日子,特派来照料她几日的。 齐玥虽字字带着挑衅, 但直接拖下去掌掴也不美, 她先是笑着看了眼沈望舒,见沈望舒点头, 她才道:“正巧太子妃新得了一双鸳鸯鞋, 便回赠给女郎吧。” 那鞋精巧倒是精巧,只是有些小了,她穿着都觉着挤脚,更别说齐玥了,这是, 这是要给齐玥穿小鞋啊。 沈望舒偷笑,配合道:“把那双绣履拿过来吧。” 很快,下人便取来一双鸳鸯履,沈望舒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样儿,抬了抬下巴:“齐女郎把这些换上吧,就这么穿着回去。” 齐玥气的嘴唇直颤,却见芳姑姑带着几个侍婢欲动手的样儿,她不能不从,被婢女扶着弯腰,极艰难地把两只脚塞进了鸳鸯履里。 光是这么站着,她两只脚都疼的要命了,更别说穿着这个走路,怕是得磨掉几层皮。 依着她的身份,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却还不得不恭敬道谢,摇摇欲坠地行了个礼,含泪道:“多谢...太子妃赏赐。” 沈望舒见她摇摇晃晃地走了,才夸芳姑姑:“姑姑这法子好,比我的细致。”让齐玥吃亏还说不出不对来。 宫里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磋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芳姑姑笑:“太子妃这样的身份,注定是要走堂皇大道的,这些阴私之事,交由奴婢们来便是。” 沈望舒一边与她说笑一边回了东宫,裴在野恰好也处理完政事回来用午膳,他这些日子多着红衣,今儿却穿了身秾紫,令整个人都有些妖冶诡艳。 沈望舒瞧见他一身紫衣,心里头莫名的发闷,她低头扒拉着饭粒不说话。 裴在野送她去齐太后那里玩上半日,本来是为了让她高兴的,没想到她回来之后脸色更差了,他迟疑了下,以为她还在为那日浴池里的事着恼,他抿了抿唇:“还没消气呢?” 沈望舒愣了下,他长睫垂覆,神色懊恼:“那日我是被人所激,又喝了些酒,这才险些闯祸,日后不同意,我再不会那样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消气?” 他说完顿了顿,颇是艰难地道:“要不然,你就打我吧,只药不打脸。” 被齐玥气了一通,沈望舒早把这茬给忘了,这时候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挪开脸冷哼了声:“我才不会打人呢,再说你身上硬邦邦的,膈的我手疼。” 她脸色还是不好看,他凑过来,上下打量着她:“怎么了?真被人欺负了?” 沈望舒抬起头,正和他眸光对上,她忽脱口道:“殿下,咱们假装成婚也有几日了,你可想过...和我和离?咱们什么时候和离?” 她问完,才发现自己是带着气说出这句的,不等裴在野有什么反应,她自己先愣了下。 和离?自把她娶进来,他就没想过和离的事儿! 再说皇家的儿媳哪有和离这一说,就是死了,名字也得写在宗室玉牒上,百年后和夫婿葬在一处,他当初便是哄她的。 裴在野调开视线:“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抿了下唇,不得不用谎言圆了之前的谎言,用来掩饰自己的焦虑心虚:“眼下皇上仍虎视眈眈,现在还不到和离的时候,以后,以后...再说,至少一年之后再提此事。” 幸好沈望舒方才只是脱口而出,也知道眼下还不是时候,便没有紧着逼问,她嘴巴张了张,问出一个真想问的:“殿下,你当初为啥给我取小字叫素望啊?” 这个话题可比方才那个好多了,裴在野表情松了松:“随便取的,小字吗,都是外人叫的。” 沈望舒鼓了下嘴巴,低头把脸埋进饭碗里,不让他瞧见自己的脸,佯做不经意地道:“我今儿去齐太后那里,听说别人的小字叫素娥,和我的小字重了。” 裴在野嗤的笑了:“这谁的小字?难听死了,跟村头绣花的老婶子似的,比我取的差远了。” 沈望舒:“...” 他又一脸无所谓地道:“你要不喜欢,让那人改名吧,和你的小字冲了,也该是她改。” 沈望舒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咧了起来,她又塞了一嘴的饭粒,摇头:“没事,就是随口跟你一说。” -- 第240页 裴在野斜了她一眼,托起她下颔:“我瞧着你好像有些不对劲,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望舒正吃着饭,给他把腮帮子一捏,不由呛了下,弯腰咳嗽起来。 裴在野再顾不得审她,一边给她递水,一边给她拍着背。 两人都不想在宫里多待,等到祭过家庙,裴在野就带着她搬出了东宫,住进了宫外的太子府。 这就不得不说一件事了,睿文帝本就好奢靡,自纳了个新的陆姓美人进宫,竟越发挥霍无度,整日便是大兴宴饮的,把朝中大摊子事儿交给裴在野料理了,不过他放权归放权,该防备的却是没少防备,禁军大权还是牢牢捏在手里。 也就是说,让裴在野白干活,他躲后面享福去了。 裴在野也因此忙的脚打后脑勺,本来说出宫之后要陪小月亮回一趟沈家的,结果他也抽不开身来,沈望舒存了桩事,他不跟来正好。 她回家是搞了个突袭,没让家里人摆什么恭迎太子妃的阵仗,就坐了辆小马车直奔沈府。 她刚到沈府,就听沈老夫人和沈长流说着孙县令的近况:“...那孩子一向稳重周全,眼看着他任期快满了,估摸着又能往上升个半品,他媳妇也查出有了身孕,真是双喜临门。” 沈老夫人喜滋滋地和沈长流念叨了几句,这才瞧见沈望舒站在门口,她慌的忙起身行礼:“殿下...”她忙道:“您怎么这就回来了?也不派人说一声啊。” 沈望舒摆了摆手:“无妨,祖母歇着吧,我有事和爹商议。” 沈老夫人退了之后,沈望舒从袖中取出两封信,一封是给孙县令,一封是给柳玄叔的,她对沈长流道:“爹,这两封信麻烦你帮我送到孙县令和柳玄叔手里,一定要确保它们能送到。” 自那日跟齐玥闹了一场不痛快,沈望舒心里头就怪憋气的,她这些日子一直琢磨这事呢,大婚之前,她害怕齐家势大,给家里人和自己招来祸事,所以不敢招惹,但她和裴在野大婚之后,突然就觉着...齐家也不是那么令人畏惧了。 被齐玥一挤兑,她反而生出些斗志来,她总觉着,她不应该在逃避下去了,必须得做点什么。 齐家那女婿还是夺了她的东西才能过的人五人六呢,她想试试看,能不能亲手把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但她眼下没有证据能证明射虎弩是自己所制,她欠裴在野的人情已经够多了,更何况她这回要对付他拐着弯的亲戚,也不好让他知道呀。 当年的事儿,只有孙县令和柳叔知道细情,她想孙县令一贯谨慎,说不定会留下什么把柄证据在手里,所以她才去信希望孙县令和柳叔能提供些证据。 柳叔待她如亲女,她和柳叔自然不用客气,但孙县令和她啥关系也没有,她也不好腆着大脸张口就让人家帮忙,她之前得知孙县令所在的地方,农田用水不便,所以她灵机一动,把之前画好的新式水轮图纸附上,希望能用这个和孙县令做交换。 沈望舒头回做这种事,心里头怪紧张的,便和沈长流讨教了一番。 沈长流虽诧异她不肯借太子之力,但想想太子和齐家剪不断的亲缘关系,他也理解了,女儿既然要维权,他自然得全力以赴地帮忙,便主动帮她完善了所有细节。 父女俩一直说到傍晚,沈望舒才起身回了太子府。 ...... 转眼便到了上巳节,睿文帝近来兴头极大,他还没等到上巳节的宴会正式开始,便带着齐皇后陆妃还有几个妃嫔,以及些宗亲和重臣先一步来到了曲江池赏景。 陆妃近来重又获了盛宠,这时人不多,睿文帝便放浪形骸起来,揽着陆妃调笑:“娘子来与朕同游。” 陆妃虽四十余岁了,但眉间仍有些少女风情,含笑应了声是。 睿文帝用了娘子俩字,明摆着没把齐皇后放在眼里,好在齐皇后也不稀罕他,转头和齐玥便游湖便说话了。 裴在野才和沈望舒走进来,就见到睿文帝和陆妃这个老妃妾你侬我侬的一幕,他颇是厌恶地蹙了下眉。 他拉着沈望舒走近,见过礼,眼风甚至没往陆妃身上扫一下,只淡淡道:“上巳节是要节,父皇怎么把妃妾带来了?朝臣宗室俱只带了正室,儿臣只摆了他们一夫一妻的坐席,这些侍妾在此,便只有站着服侍的份儿了。”上巳节宴是他主理的。 好吧,裴在野不光是瞧不上陆妃,对于妃妾侧妃,他都是瞧不上眼的,不过他是元后所出,生来便是这样尊贵的。 睿文帝被他这张嘴气的,脸色登时变了,但他嘴唇颤了片刻,又微微一笑:“陆妃恰巧生在三月,朕之前对她多有亏欠,正巧又遇上了上巳节,朕便想着把她的生辰和上巳节一道过了,说来还多亏太子费心布置。” 裴在野眼里掠过丝危险,很快又嘲弄地嗤了声。 眼看着这对儿时间最尊贵的父子剑拔弩张的,却无人敢来触霉头相劝,此时,齐皇后身后传来一把清柔女音,温声相劝:“陛下至情至性,待皇后端方体贴,待陆妃娘娘也是关怀备至,您这般周全,于后宫前朝,都是幸事。” 说这话的居然是齐玥,众人又齐齐向她看了过去。 睿文帝自然认得她是齐皇后内侄女,见她相貌极美,说话又动听,便也就着这个台阶下了,又对着裴在野服了软:“阿玥说的是,朕也是念着太子这几日辛劳,故而提了一嘴。” -- 第241页 裴在野讽刺地扯扯嘴角。 齐玥盈盈一礼,目光又落到裴在野和沈望舒交握的手上,盈盈一礼,柔声道:“太子和殿下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对外周全宽宏,对内体恤万端。” 她顿了顿,笑:“太子和太子妃,便如陛下和陆妃娘娘一般,都是情深义重,恩爱非常。” 她这话一说,湖边一下比方才还要安静。 太子本就为着陆妃不悦,太子妃的身份更是敏感,她可是陆妃嫡亲的外甥女!她还偏以陆妃和太子妃作比,不是诚心让太子想到太子妃身上那一半的血脉,给他找不痛快吗? 再说什么情深义重恩爱非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年睿文帝偏宠陆妃,祸乱朝纲的事情,这么一对比,太子会不会也想到,自己以后也步上睿文帝的后尘? 沈望舒想也没想就反驳:“胡言乱语!你...” 她说着说着,忽然觉着裴在野握着她手的手指动了一下,她侧头,瞧不清裴在野神色,她声音也不觉轻了几分。 裴在野一直厌憎陆家,齐玥这挑拨的可谓稳准狠,正好在裴在野因陆妃不快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能勾的他想起对陆氏的所有厌恶,说不得就是为了报当日穿小鞋之仇。 裴在野呢?他真的开始介怀了吗? 沈望舒忽的不安,正要斥责齐玥,裴在野就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目光落到齐玥身上:“陆氏不过区区妃妾,安能与太子妃相较?” 这话说的,陆妃和齐玥齐齐白了脸。 他很快收回目光:“齐女以下犯上,冒犯太子妃,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对裴在野来说,罚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他甚至懒得去看结果,自顾自拉着沈望舒入了席。 ...... 这事在旁人眼里算了结了,在裴在野这里,远没有结束。 他之前对齐家多有宽宥,自然还是瞧在威国公和太后的面子上,但自从上回齐珂险些毁了小月亮的及笄礼,他就感到了极大的冒犯。 他是太子,天生的君主,对他而言,能够和他平起平坐的人,只有他的妻子,他的小月亮,而不是齐家人,齐家冲撞小月亮,便等于冲撞了他。 齐玥和齐珂敢如此作为,背后若是没有齐家授意,就让睿文帝把曲江池的水都喝干净! 只是碍于威国公帮他镇守豫州多面的情分上,他不能随意发落了齐家,必得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有一个合适的由头。 现在时机已经到了,裴在野坐在马车上,轻敲两下车围,唤来了叶知秋:“让内阁拟旨,降齐寿年为三等伯,齐家二子,均留职听用。” 齐家世袭爵位虽然被褫夺了,但因他是皇后兄长,便有个承恩公的荣爵,历代皇后娘家所得皆为公爵爵位,眼下这个爵位被撸至三品伯爵,齐家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 裴在野不会,也没必要针对一个女人下手,他要出手,倒霉的必然是整个齐家,可他若不下手重点,以后只怕人人都敢踩到太子妃头上了。 齐玥不过是争一时意气,没想到太子却是早想收拾他们了,她若是听到这个消息,非疯了不可,她怕是宁可自己挨掌掴挨到死,都不会愿意家族惹这么大的麻烦。 齐寿年是齐总督,也就是太子他舅的大名,他直接把人从一等承恩公搞成了三等承恩伯,这罚的也太狠了些!叶知秋都听傻了:“齐总督,他,他怎么了?” 裴在野道:“他管教不好女儿,我只好管教他了。” 他到底还顾念着威国公,留了三分情面,只不悦道:“让他呈请罪折子上来,晚一日,便给他降一级,要是晚十日,就撸了他的爵位,让他去做个散轶大臣,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三等伯爵,能经得起几日。” 叶知秋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是为了护着太子妃。 殿下真男人! 他一下子手舞足蹈,开开心心地跑去传话了。 沈望舒也被他这一番辣手发作给惊住了,她目瞪口呆地道:“殿下,你真的要...那可是你亲舅家,你怎么...?” 她倒不是为齐家求情,主要是觉着,裴在野发作的也太突然了。 她以为,依照裴在野和齐家的情分,怎么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裴在野捏了捏眉心,面上满是不耐:“早就想这么干了,他教的什么儿女,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不知所谓。”他这人素来如此,赏是重赏,罚也是重罚的。 这份不快,从齐皇后硬要给他宫里塞人,齐总督暗暗在背后推动就有了,他不悦拂袖:“这天下姓裴不姓齐,还没他说话的份。” 沈望舒知道他主要还是为了自己,她也瞧出来了,裴在野对齐玥真的没什么意思。 她迟疑了下,伸手轻扯了扯裴在野衣袖:“殿下,谢谢你啊,你又帮了我一回...”她不用向梦里那样,如此害怕面对齐家了。 她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的:“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好。” 裴在野昂了昂下巴:“你要真想报答我,就叫我一声四哥听听。” 沈望舒愣住了。 四哥这个名字,对两人都有着十分特殊的含义,她想到在梁州的那些日子,不免有些出神。 裴在野以为她不愿意叫,他挑眉哼了声,不悦地背过身去。 他的衣角又被人扯了一下。 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四哥。” -- 第242页 第95章 逃避与直面 要说沈望舒不动容, 那是假的。 好像自从嫁给裴在野之后,有些事便不一样了,曾经她害怕, 需要仰望的那些人, 不知不觉, 她已经可以俯视他们了。 这世上的风雨很多, 却没有真正地侵扰到她。 沈望舒有些走神。 裴在野不出手则已, 一出手便是极狠的。 不过他到底还留了几分情面, 给齐总督留了个三等伯的体面, 令他老实把请罪折子呈上来,他便不追究此事了。 他自觉仁至义尽了, 齐皇后和齐玥却完全不这么觉着,齐玥听到这个消息, 整个人便昏死过去, 齐皇后更是病倒在床。 齐皇后这一病不要紧,裴在野对她的病情心知肚明,他只要一去探望,齐皇后少不了要为了齐家向他求情, 所以他只令人送了上好的补品过去, 并没有亲自去探望。 可几日下来,宫里不免有些风言风语, 明里暗里谴责裴在野对嫡母不孝什么的。 齐太后跟沈望舒说这事的时候, 也是一脸的头疼:“...那是头犟驴,他瞧谁不顺眼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她捏了捏眉心:“宫里现在不少议论太子不孝不悌,对抚育他的嫡母兼姨母不闻不问...” 沈望舒说话一向直:“太医都说了,娘娘没什么大碍, 给开的方子都是不痛不痒的太平房,她叫殿下过去,无非是想逼他松口罢了!” 她听见旁人议论裴在野,心里怪不乐意的,却也不能满宫找人干架,忽灵机一动:“祖母今儿不是要去探望皇后吗,我和祖母一道去,替殿下把娘娘探望了,如何?” 她挺了挺胸:“都说夫妻俱为一体,我探望和殿下去探望是一样的。”虽然俩人不是正经成婚,但她总该尽些义务的。 这当真是个不错的法子,暂时能帮太子从流言里解脱出来。齐太后笑:“这也好。” 沈望舒虽不是那等千百个心眼的,但对太子却十分爱护,人也聪明伶俐,许多事一点就通,她看她真是越看越爱,一边动身一边笑:“以往我总担心太子那性子和人相处不来,瞧你和太子夫妻一体,我也就放心了,若能再添个孙子孙女,我便也无憾了。” 说到这个,沈望舒就有点不自在了。 她还不知道裴在野拿假成亲骗她的事,真正以为两人是假成婚呢,两人现在睡一张床上都分两个被窝,抱什么孙子啊! 她干笑了声:“您说的是...” 幸好齐太后也不想给小夫妻太多压力,略说一句就带她去了凤仪宫。 齐皇后见到沈望舒,原本没病也要添三分病了,不过她今日显然是有旁的事要做,只冷冷瞧了沈望舒一眼,便收回目光,强撑起半边身子,眼里露出哀色:“母后...” 她又看了眼沈望舒:“儿臣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谈谈,让太子妃去偏殿歇着吧。” 齐太后定定看了她一时,这才直起身,淡淡道:“罢了,不让你说,你怕是不能消停。” 沈望舒点头应了,她今儿是陪齐太后来的,就没带多余的下人,她一进偏殿发现这里一个人影也无,她觉着奇怪,正要退出去,忽然的,小间的帘子就被撩了起来,一个纤丽身影从中走出。 齐玥? 沈望舒一愣,很不高兴地道:“你怎么来了?” 齐玥见她满脸的厌烦,甚至连掩盖都懒得掩盖,她身子僵了僵,垂泪道:“我今日特地央了姑母留我在此,便是想为那日的事儿,向太子妃道歉。” 她约莫是早就排练好的,大步走过来,‘扑通’一声在沈望舒面前跪下,珠泪如雨:“那日是我不知事,无意冲撞了殿下,您若是恼我,怎么罚我都认了,还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家里人吧。” 她砰砰叩头:“齐家毕竟是太子舅家,圣德皇后的娘家,还请殿下恕罪啊!” 这歉道的可半点不诚心,她要是真承认那日自己就是蓄意报复,沈望舒没准还高看她几眼。 她直接起身要走:“旨意是殿下下的,你求错人了。” 齐玥见她半点多听的意思也没有,心下一急,不禁膝行了两步:“殿下且慢。” 她见沈望舒不悦转头,她深吸了口气:“千错万错都在我身上,既然殿下不欲恕罪,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想对殿下言明。” 她沉默片刻,忽抬起头,微微拔高了声音,嗓音尖利地道:“若我未猜错,殿下和太子还未圆房吧?!” 她其实并不能确定,因为这只是她从几件虚无缥缈的事儿推断出来的,假若有了确凿证据,她早就揭发此事了。 太子对太子妃的情意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倒是太子妃,有未婚夫在先,又被皇上觊觎在后,说不定是被迫嫁给太子,又不肯圆房。 所以,她想诈一诈沈望舒,最好能让拿捏住她的把柄,让她去求太子放了齐家。 她当然知道这法子行险,不过父亲被降爵在即,她总得试上一试。 她不等沈望舒反应,便加重了语气,冷笑了声:“殿下,皇家没有和离一说,你一嫁太子,便永世为太子之妻了,你却心里记挂着旁人,硬拖着不肯圆房,致使太子无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皇室不能和离?! 沈望舒只听得这一句,耳边便嗡嗡作响。 可是婚前裴在野分明说,他可以和她先假结婚,等到时机了两人再和离便可。 -- 第243页 这也就是说,裴在野说什么假成亲,都是骗她的,他甚至没想过和她和离,他从一开始就在哄她! 这狗东西,在梁州的时候把她骗的还不够吗,又骗她! 沈望舒气的要命,恨不得去找裴在野干一架! 但说来也怪,听齐玥说她要一辈子当这个她原本并不想当的太子妃,她心里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畏惧忐忑了,只是恼怒裴在野这狗人骗婚。 真是气死她了! 她恼的呼吸不稳,急于回去和裴狗对质,也没心思搭理齐玥了。 她直接高声叫道:“芳姑姑!” 齐玥没想到她竟是半点不惧,不由愣了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芳姑姑就带着人走进来了,躬身道:“殿下有什么事?” 沈望舒头也不回:“齐玥造谣生事,传我和太子的闲话,你来处置吧。” 她说完就大步走了。 芳姑姑也不多问,直接应了个是,令几个粗壮仆妇把齐玥老鹰抓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堵上嘴塞入了一顶小轿里。 芳姑姑请示过太后,本想把她直接送到哪个庙里安分上几年,没想到还未出宫门,竟撞上了睿文帝。 睿文帝难得起了管闲事的心思,令人把轿帘掀开,见齐玥泪盈于睫,神情惶恐地被捆着手脚,堵着嘴在轿子里,身子还在兀自晃动挣扎着。 睿文帝对美人一向多情,何况齐玥还是曾经的长安第一美人,之前上巳节宴上,齐玥还说了巧话哄他高兴。 他见美人泪光楚楚,脸色惨白,忙问道:“怎么回事?” 芳姑姑想到睿文帝的德行,心下一紧,才回道:“齐女郎冲撞了太子妃,被太后下令送去庙里静心了。” 这等美人,送去庙里岂不可惜? 睿文帝哦了声,目光落在齐玥身上。 齐玥渐渐停止了挣扎,忽然的,身上一阵恶寒。 ...... 裴在野正在太子府里批着公文。 等手头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他瞧着窗外一对儿叽喳亲热的麻雀,不觉勾起嘴角。 小月亮对他的抗拒,近来明显减弱了不少,他亲亲抱抱的时候,她也没那么紧张了,所以他这些日子趁机偷了不少香。 不过他心底不是没有隐忧的,尽管他有自信让小月亮慢慢重新接受自己,但这也掩盖不了他当初用欺瞒的手段才娶了她的事实,这事儿便如心底的脓疮,不挑破会越陷越深,可一旦挑破了,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小月亮会愿意和他厮守一生吗? 裴在野蹙了下眉,轻捏了下眉心。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他一向不喜欢别人在他处理公事的时候打扰,面色一冷,等看清来人的时候,又转怒为喜了,他唇角微扬,带了几分调侃:“小月亮想我了?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找我?” 沈望舒不说话,抿紧嘴巴看着他。 裴在野笑意渐敛:“怎么了?” 沈望舒哼了声,质问:“皇室不能和离,一旦大婚,便是死了也是裴家的人,我说的可对?!” 裴在野脸色慢慢沉下来:“谁告诉你的?” 骗婚的大骗子!不做人的裴狗!沈望舒火冒三丈:“从一开始,你说假成亲就是骗我的,对不对?” 裴在野心跳骤急,努力和缓了一下神色,凑近了去搂她,厚着脸皮解释:“是我的不是,我不该骗你的,但那时候我也是想帮你...” 沈望舒就算不会像之前一样焦虑惶惑,但谁能受得了被人屡次三番地当傻子骗啊! 每次她觉着他安全可靠的时候,他就会爆出这样的恶事来,她简直没法对他放心。 她要骂人:“你...唔。” 裴在野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心里一急,直接低头亲了过来,用力堵住了她的嘴巴。 沈望舒见他不好好解释,还要耍赖,更是气的够呛,奋力推着他。 裴在野想够她舌尖,却被她连推带打的,怎么也亲不到。 他衣裳都被她弄乱了,终于挪开一点,没好气地道:“你够了啊。”他用理直气壮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十分不要脸地道:“我也不想骗你的,可除了这样,还有什么能娶到你的法子吗?!” 他拂袖道:“你跟别人的婚约就定的那般容易,到我这里就千难万险的,我比旁人差在何处?!” 他还委屈上了! 沈望舒争不过他,上手狠揍了他一下,反而弄的自己手背生疼的。 她重重咬了下唇瓣,直接转身走了。 裴在野本来想追,但刚迈出一步,脚步又定住了。 窗外那对儿麻雀叽叽喳喳吵的人心烦,裴在野随手抄起桌案上的朱笔砸过去,硬生生把那对儿有情鸟给拆散了。 就这么挨到傍晚,裴在野终于按捺不住,把叶知秋唤来:“太子妃去哪了?” 叶知秋被问的还愣了下:“太子妃两个时辰前便出了太子府,卑职问她去哪儿,她也不说,卑职只好派护卫跟着太子妃。” 她又跑了? 裴在野微微色变,脸色异常难看。 ....... 沈望舒当然不是跑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便想先回沈府清净一下。 谁料她父兄都不在,她爹也是,明明有公干在身,还跑到郊外的一处庄子散心了。 沈望舒不愿意在沈府面对沈老夫人和许氏,又不想就这么回太子府,干脆去了郊外找沈长流了。 -- 第244页 沈长流见着长女,心里自然高兴,他见沈望舒神色恹恹的,略问了一句,见她也不说,他便不再多嘴,让下人给她收拾出一进舒适的院子来。 沈望舒趴在窗边,看着一丛泼辣海棠出神。 假成亲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个退路,只要这个退路在,她就有的选。 现在退路一下子没了,她只剩下当太子妃,也就是裴在野的妻子这一条路,必须得直接所有的一切,她忽然觉着无所适从。 她能当好太子妃,当好他的妻子吗?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她想自己做一回主,而不是别人骗她哄她,替她做主。 突然间,沈望舒脸上一凉,几粒豆大的雨滴拍在她脸上,不知不觉间,天色彻底黑了,屋外风雨大作。 沈望舒忙紧闭门窗,收拾着床榻。 外面忽然一阵嘈杂,沈望舒正要问怎么回事,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裴在野裹挟着一阵风雨,走了进来。 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可见是骑马匆匆赶来的,身上的雨水很快在地上滴落了一小滩。 沈望舒被他带进来的冷风一吹,不由瑟缩了下。 裴在野身子这才动了动,转身关好房门,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沈望舒瞧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皱眉道:“殿下...” 她正要让他换一身干爽衣裳,裴在野忽的开口:“小月亮。” 他叫完她,又沉默下来,呼吸却有些不正常的急促。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道:“假成亲一事,是我骗了你。” 沈望舒惊讶地看着他。 他又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也知道你最初并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你也不喜欢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我甚至想过,索性让你生下孩子算了,这样你就一辈子拴在我身边,再走不了了。” 沈望舒手指收紧了些。 “所以...”他长睫抖动了几下,一滴水珠滑落,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他眼里落出来的:“我给你选择。” 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再不骗你了,我给你选择。” “宗室是不能和离...”他嗓音逐渐紧绷,每个字都说的极艰难:“若你想走,待过些时日,我可以安排你假死换个身份,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侧开脸,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狼狈的水迹,硬邦邦地道:“这下你如意了吧?” 沈望舒瞪大了眼:“殿下...”她张了张嘴:“你真的愿意让我离开?” 她并不是不知道裴在野对自己的占有欲,正因为知道,对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才格外惊讶。 “我不愿意。” 裴在野闭了闭眼:“但我不希望你迫于无奈,才选了我。”他顿了顿,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希望你在有选择的时候,仍能选择我。” 沈望舒看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心口突突的跳:“四哥...” 她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一些事。 她避无可避。 她不能像之前一样,对两人的婚事得过且过,对裴在野能逃则逃。 从现在开始,她得认真思考婚事,直面裴在野。 她手指有些颤抖地握住他的手,抬眼直直地看着他,小声道:“四哥,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想,好不好?” 第96章 太子送礼 在沈望舒之前十五六年的人生里有个根深蒂固的念头, 就是按照母亲所说,嫁给她的未婚夫。 之后约莫就是做些玩意,赚几笔钱, 当个大地主然后一辈子优哉游哉地过完。 她从来没想过, 自己会成为一国太子妃, 即便是她和裴在野大婚, 她也没想过, 自己会一辈子当这个太子妃。 现在她的整个人生可能要为之更改了, 这让她觉着无所适从。 她手指握了握裴在野的手, 正要收回来,他却忽然收紧手指, 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 沈望舒愣了下,抬眼瞧着他。 裴在野本来也在垂眸偷瞄她, 见她看过来, 立刻昂起下巴,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但沈望舒还是看到他眼尾的水光,她犹豫了下,有点不太确定地道:“四哥, 你刚才是不是哭了啊?” 裴在野身子一僵, 把下巴抬的更高了,硬邦邦地道:“没有。” 沈望舒把手往回抽了抽, 却抽不回来, 有点为难地道:“四哥,你让我单独想想吧。”她想一个人理一理思绪。 裴在野其实说那番话的时候,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假死放归那番话的时候,的确出自真心,但他也真的不确定, 她听了他说的假死放归的主意之后,万一同意了他会怎么样。 他是真的让她放她走?还是毁约把她强行留下? 他不敢往下想,幸好,她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告诉她,自己要好好地想一想。 裴在野有些失落的同时,一颗心也放下了一半。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放她一个人待着,万一她突然反应过来要跑,他找谁要人去? 不过看着沈望舒为难的脸,他顿了顿,缓缓收回手:“那我走了啊。” 他用慢到离谱的速度转过身,脚步踉跄地向外走,看起来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蹒跚。 “四哥。” 裴在野猛地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 第245页 沈望舒道:“外头有斗笠,你记着把斗笠穿上,回去煮一碗姜汤喝,小心着凉。” 裴在野:“...” 他又一步一步向外挪,每走一步就重重咳嗽几声,从房门到床边不过短短距离,他竟走出了咫尺天涯的感觉。 他边咳嗽,边眉眼沉郁地道:“戴斗笠有什么用?我身上早都湿透了,就让我一病不起吧。” 沈望舒瞧他步伐缓慢,不停咳嗽的样子怪可怜的:“四哥,你要明天没什么事的话,晚上就住这儿吧?我给你熬一碗姜茶。” 裴在野一下子不咳嗽了,‘嗖’一下回到她身边坐着,佯做矜持地道:“我本是想早点赶回去的,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留下吧。” 沈望舒:“...”长安最红的双喜戏班没请你真是可惜了~ 她让下人帮忙打了洗澡水,裴在野个臭不要脸的,当着她的面就脱干净了,长腿一跨就进了浴盆。 沈望舒瞧的目瞪口呆,慌忙把脸挡住,埋怨道:“你好歹等我出去再洗啊!” 她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当他老婆呢,他倒是先不客气起来。 裴在野长发散着,人比往日多了几分慵懒舒缓,像一只餍足的黑豹,他更不要脸地道:“别挡住脸啊,你挡的再严实,我也知道你把我瞧光了,你可是这辈子第一个把我看干净的女人,你得对我负责啊。” 沈望舒皱了下脸,毫不客气指出他话里的漏洞:“元后和祖母就不提了,你刚出生的时候伺候的那些乳娘嬷嬷也没少看你,你怎么不让她们负责啊?” 裴在野:“...”他多难得才憋出一句撩人的话,小月亮真是不解风情啊。 他见沈望舒要走,忙伸手拽住她衣角:“我后背够不着,你帮我擦背吧。” 他声音着意软和了几分,沈望舒是吃软不吃硬的,原本往出走的脚步停了一停。 她又想到齐玥说的裴在野后背上有伤,不由起了几分小心思,别别扭扭地凑过去瞧了眼,就见他肩背宽阔,肌肤紧实,并无任何伤处。 她鼓了下嘴巴,这才拿起巾子给裴在野用力擦了起来。 裴在野心里没着没落的,生怕她哪一刻突然就不要他了,所以哪怕他这几天忙得够呛,也特意把事情往后推了几日,特地留在庄子里陪她散散。 晋朝正好有回门的习俗,他们才成亲那几日没顾得上回来,正好也算是把礼数全了。 第二日裴在野早起,就不愿意再穿沈长流的旧衣了,宁可裹着被子缩在床上等了一时,也要让护卫把他自己的衣服送过来。 因为俩人大婚第二天,沈望舒说他穿红衣好看,他这些日子就多穿红色了,今儿也不例外。 他一身浓艳如火的红色,头发高束,额间还勒着一道细细的红宝抹额,委实风表瓌异,神采英迈。 沈望舒都瞧的呆了呆。 裴在野正十分做作地揽镜自照呢,见她瞧自己发呆,唇角不由翘了翘:“我穿这身好看吗?” 欣赏美貌是人类本能,沈望舒怔怔地点了点头。 裴在野唇角扬的越发明显,牙齿都露出了些,他忽转过身,凑在她耳边:“哥哥不穿衣服更好看。” 沈望舒半点没有他想象中的娇羞,反而大煞风景地哈哈大笑:“那你以后不穿衣服跑到街上去呗,让所有人都瞧瞧你有多好看!” 裴在野:“...”正常姑娘家听到这些带点荤的情话不该脸红心跳吗?怎么她家这个反应就这么不对呢? 沈望舒完全没有体会到他千回百转的心思,今儿她要陪沈长流巡看庄子,偏裴在野磨蹭的厉害,又是要重梳个好看的头发又是要给手腕上擦香膏的。 天见可怜,他往日绝对没有这般爱打扮,但谁让他眼下到了关键时候呢! 沈望舒却嫌他磨叽,急吼吼地把他手里的梳子抢下来,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跑了。 沈长流已经等在门外,见沈望舒扯着太子急匆匆跑出来,他忙笑着摆手:“倒不用这么急,还早着呢,我最近清闲得很。” 他也没叫太多下人,带着沈望舒和裴在野一边走一边道:“飞廉去了平州游学,我衙门里最近也没什么事,上头便给我放了几日假,我正好来庄子里散散。” 沈望舒是个没心眼的,听到沈长流放假还有月银拿,不由笑道:“那是好事啊。” 裴在野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示意她闭嘴。 一些低品小官小宦清闲些还真是好事,但对于沈长流这种正四品官员来说,清闲就意味着无事可做,无功可立,以后拿什么政绩向上升? 他沉吟道:“岳父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留意过沈长流的差事,他是探花郎出身,去了翰林院简直如鱼得水,断不至于被闲置至此,更何况他还是太子岳父,未来的国丈,敢这般慢待他的,只有睿文帝了。可睿文帝又是为何? 沈长流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我这些年也看开了,不负朝廷不负皇恩便是。” 三人说话间,就见不远处的田陇上一对儿小夫妻在吵架,开始吵的极凶,后来丈夫放下身段去哄那小娘子,小娘子这才破涕为笑。 三个缺德闲人看别人吵架看的津津有味,他们听了一时,也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小娘子想打只银钗,丈夫本来不允的,小娘子哭闹撒娇了一阵,丈夫这才放低身段哄她,满口答应要给她买银钗。 -- 第246页 沈望舒完全不懂夫妻之间的情趣,挠了挠脸:“不就是为只银钗吗?至于这么又哭又闹的?” 裴在野恨铁不成钢地斜了她一眼:“这还不明白?自来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说完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微微侧脸,跟她咬耳朵:“你不用哭,我就把糖都给你。” 沈望舒猛然抬起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耳朵。 裴在野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手指不由收紧,背在身后,兴奋地比划了几下。 ...... 裴在野不是不知道她繁乱的心绪,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两人之前又经过那么些波折,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再说他这些日子事情也不少,所以两人从庄子回来之后,他这些日子也努力克制了自己,没再去打扰她。 叶知秋不愧是他的第一心腹,主动出谋划策:“殿下,眼看着端午就要到了,殿下何不送太子妃一贵重节礼,聊表心意?” 裴在野心下一动,挑眉道:“你说我送什么好?” 叶知秋出主意倒是头头是道,可惜他自己也没实际操作过,犹豫着道:“就...胭脂水粉,簪子钗环之类的吧?” 裴在野想也没想就否了,不屑嗤道:“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叶知秋被训的灰头土脸的,只得再献一计:“这...殿下有什么珍贵爱惜之物,便挑着最珍贵的送吧,想来太子妃定能感受到您的心意。” 裴在野之前送她那块陨星,便是他珍藏多年的,比那个还贵重的... 他皱眉想了一时,忽然眉头一动,要把那个送出去,他心下还有些不舍,但想到是送给小月亮的,他瞬间便释然了。 他得意地以掌擂拳,兴冲冲就跑去找小月亮了。 沈望舒听说他要送礼给自己,心里还怪怀疑的,她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很委婉的说法:“殿下,你不要勉强自己...” 这委婉当然是她自以为的委婉了,裴在野斜了她一眼,哼了声:“你瞧了就知道了,保管你惊的说不出话来。” 沈望舒听他说的信誓旦旦,心里也不由生出些好奇和期待来:“非得端午节才给我吗?能不能现在让我瞧一眼啊?” 裴在野当即拒绝:“不行,你眼下瞧了,端午节那日定然不会有惊喜了。” 他越说,沈望舒越好奇起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你就让我看一眼吗,我保证到时候跟现在一样惊喜~” 裴在野身子一麻,不觉改了口:“好吧,但只能瞧一眼啊。” 他对这物真是看重得紧,也没叫下人,亲自去库房取出一方极珍贵的金丝楠木匣子。 他打开匣子,就见里面放着厚厚软缎,软缎上放着三块圆弧形,色如象牙的东西,质地既似兽骨,又似玉石。 这玩意倒有些意思,沈望舒伸手把手放在其中一个上头感受了一下,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呀?” 裴在野双手环胸,志得意满地道:“北夷金帐可汗和他两个儿子的头盖骨。” 沈望舒:“!!!” 他抬了抬下巴,意气风发地道:“当年北军无力,使得平州陷落,我头回带兵,便夺回了平州,直打到北夷王帐,当时的平州总督满门被屠,妻女险些被北夷人所欺,我便当着所有的人面,砍下了他们父子三人的脑袋,一直保存至今。” 第97章 闹大了 沈望舒:“...” 她哆哆嗦嗦地收回了手, 双手合拢,站在裴在野身后,胆战心惊地朝着那三个倒霉的头盖骨拜了拜。 裴在野志得意满地说了会儿, 才发现小月亮没给半点反应, 他回头看到沈望舒在擦冷汗, 有点疑惑地皱眉:“你不喜欢吗?” 沈望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谁会喜欢死人头盖骨啊啊啊!! 他从沈望舒的表情里解读出了震撼和惊恐, 他一下子闷闷的, 甩袖道:“你不喜欢就罢了。” 他昂首哼了声:“正好我自己留着, 当年朝纲动荡, 北夷作乱,在我晋朝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多少百姓惨遭屠戮,也多亏边关将士浴血奋战, 这才得以保全平州, 保全晋朝,我特意保存了他们父子三人的头盖骨,就是为了警醒自己,绝不可让北夷踏入我晋朝国土一日!” 沈望舒本来以为裴在野有啥变态嗜好呢, 听他这般解释了, 她心里提的一口气这才放了下来,又不由生出几分向往来。 她见裴在野神色幽幽的, 忙道:“四哥, 我没有不喜欢。” 裴在野斜了她一眼:“少来,我还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了。” 她虽然对别人的头盖骨没啥兴趣,但她爱听英雄故事啊!听裴在野说完,她再看那三个头盖骨也不太害怕了:“我是觉着,你志向远大, 又能干出实事来,实在很厉害。” 裴在野这才侧了侧脸:“你真的喜欢?” 了解到这三个头盖骨对裴在野的意义之后,沈望舒慢慢地点了点头。 裴在野这才转过身,兴致勃勃地道:“那我放在你枕边吧,这骨头正好有三块,我在这三块上刻你的名字如何?” 沈望舒:“...”你把人家头盖骨玩出花来了。 他还喟叹了声:“当初本来想刻我自己的名讳,可惜我大名只有两个字,刻小字又不大正式,便搁置下来了,正好有你,这三块骨头便刻你名字吧。” 他看她表情不由带了点艳羡,好像沈望舒占了多大便宜的样子。 -- 第247页 她可不想可汗父子三人大晚上来找她要脑袋,忍无可忍地把他轰走:“我不要,你也不许刻,以后除了我的坟头,你哪都不准刻我的名字!” 裴在野嫌她没见识,摇头啧啧两声,在她脸上重重捏了把,这才走了。 近来睿文帝过的越发闲散,裴在野便得去紫宸殿偏殿处理政务,他才令宫人宣内阁的几人过来议政。 约莫是端午节快到了的缘故,内阁几个老头,还有六部的俩尚书,腰间都佩了一个花里胡哨的香包。 裴在野素来不爱用香,被一阵一阵的香味熏的脑仁疼,皱眉问首辅:“首辅上朝当差就非要带着这香包吗?” 苏首辅腰间的香包五彩斑斓,风骚无比,他哈哈大笑:“端午马上到了,家里老妻管得严,这香包是老妻亲手做的,令我时时佩着。” 裴在野见他笑的十分得意,心下冷哼了声,谁还没有个老婆了? 苏首辅曾任太子之师,跟他说话要随意些,见裴在野神色淡淡,便打趣道:“怎么?太子妃没有为太子缝制?” 裴在野被他问的一脸血,头发险些没竖起来:“太子妃给我缝的比首辅你这个大两倍,好看上十倍,就连香气也比你的浓郁!!” 苏首辅大笑:“既如此,殿下怎么不把香包佩出来,倒是辜负了太子妃一番心意。” 两人一来一往的,殿内气氛便松快下来,一个两个地起哄让裴在野戴香包出来。 裴在野难得吃瘪,给噎了下。 他有点不确定小月亮会不会给他缝。 毕竟目前小月亮还没给他准话,是否想留下来,是否想一辈子伴在他身边。 裴在野给自己想的心烦意乱,正要也到了最后的下差时间,他匆匆勾完最后一笔折子,一拂袖:“你给我等着!” 他这么一路气势汹汹回了太子府,沈望舒还惊了下:“殿下,你怎么了?” 裴在野怕她不乐意给自己缝,便先发制人:“早上给你看的那三块骨头,可是我最紧要的东西之一。” 沈望舒瞅了他一眼:“你就没有别的紧要东西了?”三块死人骨头,哎,也不嫌磕碜。 裴在野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反击:“有啊,我的童.贞,就看你要不要了。” 沈望舒:“...”恶心心! 他眼瞧着话题要跑远,又忙把话头扯回来,抛出一句:“所以,让你给我缝一个香包,不过分吧?” 沈望舒哎了声:“就为这个啊,绕这么大一圈子。”她晃了晃桌上的针线筐给他看:“你不说我也做了。”还有齐太后他们的,她都一道做了。 小月亮心里还是有他的!裴在野心下漫起些喜意,脸上却佯做毫不在意,摆了摆手:“还算你周全。”他得寸进尺地道:“记得个头要比别人的都大,香气也得比别人的浓郁。” 他想到今儿当着那么多人吹破的大天,又补了句:“图样也得比其他人的绚丽花俏。” 他这一通聒噪,可把沈望舒给烦个够呛,不过烦归烦,第二日一早起来,还是按照裴在野的要求,找了图册给他选样子裁布料。 她绣花还成,描样子的收益就平平了,正好齐太后赐下的那俩侍女里,怀绿就是个极擅描样儿的,最近离她俩出宫一日还有一段,她俩近来也颇清闲,沈望舒就选了个花团锦簇的图样,交给怀绿描样儿了。 怀绿领了差事,先没急着干活,低头瞧了眼图样,忽轻轻提醒:“殿下,太子素来庄重,怕是不会喜欢这样轻佻花哨的...” 沈望舒抬头瞧了她一眼,怀袖忙撞了怀绿一下,还得给她不知深浅的话描补:“太子有禁忌那是对外人的,对殿下自然是百无禁忌,你绣什么花样太子定然都喜欢。” 沈望舒被说的脸上有点发烫,干咳了声:“哪有,你们拿下去描样子吧。” 等描好样子,沈望舒终于按照裴在野的要求,给他做了一个又大又花的香包,离三丈远都能闻见他身上的香料香气。 那香包一共有两个拳头大,挂在腰上硕大无比且丑了吧唧,沈望舒这个制作人都觉着没眼看,偏裴在野嘚瑟的不得了,把它系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洋洋得意去了紫宸殿。 苏首辅:“近来天气渐热,宫里头得注意防暑,殿下...” 裴在野晃了晃腰间香包,唇角一挑:“首辅怎么知道我佩上太子妃给我做好的香包了?” 早忘了香包事件的苏首辅:“???” 请问他说的话和香包有一根毛的关系吗?? 苏首辅无语道:“臣说的是,近来天气渐热,宫里...” 裴在野道:“是啊,近来天气渐热,蚊虫也多,所以太子妃特地做了香包,里面还添加了驱虫的药草。” 苏首辅委实受不了他这个矫揉造作的样子:“殿下,您听清臣说什么了吗?” 裴在野悠悠地道:“我本也不想要的,太子妃硬要给我,我也不好不接。” 苏首辅给他炫耀的老脸发灰,费了半天口舌才把正事说完。 等到了下差时间,裴在野又改主意了,他觉着这香包只让苏首辅一个人瞧实在太可惜了。 本来东宫离紫宸殿不远的,他硬是晃悠着去寿安殿瞧了眼睿文帝,又去万寿宫拜见了齐太后,总之让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他腰上挂着一只太子妃送的香包,这才施施然地回了东宫。 -- 第248页 显摆一大通之后,裴在野的心情十分不错,回到自己寝殿也是唇角含笑的。 他正要逗一逗小月亮,内侍忽然送来一封急报,他瞧了之后,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 沈望舒正等着他用饭的,见他只顾着看折子不动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啊?” 裴在野不答反问:“你还记着孙明煦吗?” 孙县令?她心里‘咯噔’了一声,她当然记得了,她前儿才写信给孙县令呢! 裴在野沉吟道:“他前些日子来了长安述职,今天却直接登了刑部,状告楚妙言未造射虎弩,却抢夺他人发明,以此加官进爵之事。” 说实在的,楚妙言这人,他早就想动手把人撸下去了,不过他之前改制军中一台弩.炮正到了关键时候,兵部尚书和两个侍郎都为他求情,裴在野这才答应暂缓几日,不过撸下去楚妙言,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沈望舒也吓了一跳。 因着齐家的缘故,她当时并不能信任裴在野,所以背地里给孙县令去信,本来是想让孙县令帮忙提供点证据的,由她和她爹把楚妙言弄下去。 没想到孙县令竟这般头铁,居然直接把人状告到刑部了。 那这事岂不是一下子要闹大了? 孙县令也不是莽撞人啊,这回怎么会这样头铁? 她隐隐觉着这事儿要超出她的想象了,果然,就见裴在野抚了抚下巴,沉吟道:“孙明煦一下子把事情捅开,倒霉的除了楚家和楚妙言之外,便是和楚家有姻亲的齐家了,若是两家有什么官场往来,说不得齐家还得进去几个人。” 这事没头没尾,也不知孙明煦是受了谁的指使,让裴在野有些始料未及。 沈望舒看着他微皱的眉头,心里头砰砰乱跳。 裴在野之前为了她惩治齐家,要说她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但他惩治归惩治,降爵罚俸倒罢了,和想要齐家惹上牢狱之灾还是有区别的,毕竟那也是他舅家,还有他亡母的情分在呢。 沈望舒当真没想到事情会一下闹的这么大,所以...裴在野如果知道她把他舅家坑了,还是瞒着他干的,会怎么样? 还有,就算他和齐家情分不深,在外人眼里,那也是他的舅家,齐家要是出事,会不会连累到他?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98章 是和我的以后吗? 裴在野表情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 只是微微皱着眉,一脸的若有所思。 沈望舒紧张地问:“那,那齐家到底会不会出事啊?” 她倒不是圣母的同情齐家, 她去信请孙明煦提供证据的时候, 确实存了点小小的报复齐家的心思, 但她没想到会闹这么大, 万一连累裴在野就不好了。 裴在野手指轻点下颔:“端看齐家和楚妙言牵连的深不深了, 要是朝堂上没什么往来还好说, 万一有了...”他没往下说。 姻亲之家, 能没牵连吗?万一他对齐家还有情分...沈望舒下唇咬了又咬,越发不敢让他知道是自己干的了。 裴在野忽瞥了她一眼, 长眉一挑:“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望舒怕他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儿,忙从果盘里拿了个梨子塞嘴里:“吃梨呢, 没空!” 他长睫一动, 又看了眼沈望舒:“说来也怪了,孙县令为何突然要去刑部告状?这事儿也出了近两年了吧,他为何这个时候才决定状告楚妙言?” 沈望舒急中生智,不顾满嘴的梨子汁, 咳了两声:“我听祖母和我爹说, 孙县令不是一直在梁州干嘛?楚总督瞧他不顺眼,老是刁难他, 有句话叫什么来这?父债子还。楚总督这个老子欠下来的债, 得楚妙言当儿子的来还了。” 裴在野哦了声,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几遍,才收回:“倒也有几分道理。”他帮她擦了擦嘴:“其实孙明煦告状也是好事,就算他没告这个状,我这几日也是要处置楚妙言的, 不然委屈你了。” 说实话,要只是楚妙言倒霉,沈望舒承认这事是她干的也没啥,但事关齐家,沈望舒拿不准裴在野的态度,生怕他猜出什么,吭哧吭哧地道:“没啥,我不委屈,都过去快两年了。” 她心慌的厉害,想回家找沈长流商量商量,吧嗒吧嗒咬了几下梨子,才又看向裴在野,随便编了个理由:“那啥,我爹寿辰快到了,我得回去为他贺寿。” 裴在野道:“我随你一道去。” 沈望舒忙摆手:“不用不用,皇上最近又修园子又要建塔的,你忙得脚打后脑勺,我自己去就行了。” 裴在野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成吧。” 等沈望舒走了,他才唤来叶知秋:“去沈府打听打听。” 孙县令状告楚妙言本也说得通,但是方才小月亮的表情却有丝古怪,他总觉着她好像有事瞒着他。 ...... 关于寿辰的事沈望舒倒是没说谎,再过三日就是沈长流寿辰,沈长流官职虽低,但却是太子岳丈,眼看着前途大好,不少人上门逢迎拉拢的,沈望舒怕耽误时间,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去了——裴在野人虽没过来,但却备了超过双倍的寿礼,可见他对太子妃一家的重视。 -- 第249页 她这两天也回过味来了,之前裴在野给了她一条假死遁走的路,她其实也是心动过的。 但现在想想,要是她真打算假死遁走,那孙县令扯上齐家就扯上了呗,她干嘛这么在乎裴在野会因此对她不满?反正她都是要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裴在野的态度呢? 沈望舒越想越是怔忪,心间裂了几条缝隙,仿佛有几从通明光束洒了进来。 她就这么一路百转千回地回了沈府。 她来得早,沈府只零星来了几个客人,孙明煦为了这桩案子也赶早到了,正在内室与沈长流密谈——他和沈家是表亲,来这儿贺寿并无不妥,倒也无人怀疑楚家齐家这桩案子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孙明煦见着沈望舒,便起身行了一礼,笑:“太子妃之前送来的水轮图纸我已经收到了,极为便宜,我治下的县城农田产量都提升了一到二成。” 沈望舒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孙表哥别客气。”她斟酌了一下词句,到底没想出个委婉说法来,问道:“表哥,我记得我在信上说的,只是让你把证据带来,你为何要行险直接告上刑部了呢?” 如今事情一闹大,别说她了,孙县令这个告状的便是首当其冲,未免也太冒险了点。 孙明煦略略一叹:“实不相瞒,我和楚总督早有嫌隙,之前收到太子妃来信的时候,我和楚家已然势同水火,偏楚家又傍上了齐家,在梁州几乎只手遮天,我也不得不兵行险着了。” 他沉吟道:“把齐家牵扯进来,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太子妃放心,我手头的证据足够证明射虎弩不是楚妙言所制,暂时不会把您牵扯进来。”要是早知齐家也会牵连进来,他就不会把事情闹的这般大了。 他这话说的沈望舒还怪愧疚的,明明是她给人写信,倒显得她多怕事一般。 她正要开口说话,沈长流已经出声道:“明煦,劳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望舒有话说。” 孙明煦冲父女二人客气点头,起身出了内室。 沈长流看了闺女一眼,无奈摇了摇头:“明煦方才说的话,你也别全信。”他捏了捏眉心:“他和楚家有隙不假,但若不是你太子妃的身份,他也不敢这么直接去刑部告状。” 之前太子为了女儿,直接把齐家降爵三等,孙明煦想必就是瞧准了这个,才愿意在她身上下注的。 沈望舒也回过味来了:“哎呦,这些人怎么回事啊,长了七八百个心眼。” 沈长流一笑:“你不必为此对明煦有什么看法,这浮沉宦海里,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了,他有野心不足为奇,当初他愿意帮你,足见此人人品不错,有野心也不代表这个人不好。” 他把话题扯回来:“楚妙言出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问题是...齐家眼下也牵扯进来,这可就有点棘手了。”他提点道:“殿下虽愿意为你惩治齐家,但也未必乐意见齐家出什么事,其中轻重,你得掂量清楚,哪怕的确是那楚妙言夺了你的射虎弩,可齐家也跟着倒了霉,这麻烦便多了。” 他迟疑道:“这事儿毕竟是你我主导的,太子夹在当中,只怕为难,我更担心他会嗔怪于你,此事你只做不知,千万不可跟太子提起,我方才和明煦商量过,即便太子问起,你也说是明煦一人所为。” 太子就算再喜欢女儿,也未必能容女儿用手段坑了他舅家,其实他们行事不够隐秘,因为本来就想过会闹的这么大,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望舒摇了摇头:“这也不行啊,要是太子因此迁怒孙表兄该怎么办?” 沈长流摇头:“太子行事,我还是能瞧出几分的,明煦状告楚妙安,牵连了齐家,那是朝堂风波,太子也不会因此刁难臣子。有你这个太子妃在,他早晚有出头之日,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太子枕边人,若让太子知道是你所为,他定然着恼。”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由着楚家齐家倒霉吧,你接下来也不要再插手这事了。” ...... 她今儿敬沈长流用了一盏薄酒便回太子府了,她以为裴在野还没回来,正在屋里练习面部表情呢,谁料房门被推开,裴在野懒洋洋问:“你唱戏呢?” 沈望舒打了个激灵:“四哥,你回来了!!” 裴在野斜了她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招魂呢。”他随手解开外衣,漫不经心地问:“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岳丈寿辰,你也没多陪陪他。” 沈望舒心烦意乱的,哪里有心思吃席:“我爹看天色晚了,就让我先回。” “真的吗?”裴在野忽凑近她,扯着嘴角一笑,别有深意地道:“我怎么觉着你有事瞒着我呢?”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把你老舅家给坑惨了,怕你捶我。 沈望舒喉间叽咕了一声,想到沈长流的告诫,她肯定地摇头:“没有啊,我就是去参加个寿宴,能瞒你什么?” 裴在野又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尺,鼻尖在她脸颊上蹭了蹭,古怪地笑了下。慢慢地问:“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沈望舒连摆手。 她见裴在野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的急中生智,大眼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展开手臂:“四哥,抱。” 裴在野:“...” 他万没想到,她居然这个时候调戏起他来了! -- 第250页 裴在野调戏她的时候数不胜数,被她调戏那真是屈指可数,一时没有防备,耳根红了个透彻:“你...” 他咬了咬牙,重重把她摁在怀里。 他又觉着不太过瘾,两只手托举起她的腋下把她提溜起来,让她跨坐到自己腿上。 沈望舒给这般羞人的姿势弄的呆了呆:“四哥...” 两人交叠地搂在一处,亲密无间。 好在裴在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只是吓唬她几句,没真想逼问,他近来学会了放长线钓鱼,等她想通了再慢慢说也是一样的。 他稍稍侧头,泄愤似的在她耳尖咬了一口:“别让我逮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 楚妙言的案子很快有了定论,他被暂时收押,刑部细查之后,竟查出不少料来,楚妙言不光假充是制作射虎弩之人,在兵部当差的时候,也有不少毛病,最近他新赶制的一批军械都被查出来有问题。 这还不算完,很快的,刑部又放一大雷——齐家的二郎作为楚妙言的舅兄,他也牵涉进这批军械案子里,跟楚妙言一道锁拿进了刑部大牢,整个齐家一下风波不断,不止如此,还有林林总总几个世家官员也牵连在内。 这风口浪尖的,沈望舒倒是没趁机说射虎弩是自己发明的,那么多人不管跟此案有关没关的,都被提去刑部审案了,她才不要搅合进这趟浑水里,反正她手里证据确凿,兵部的冯尚书也对她青眼有加,等过几天风头平息了,她再挑明也不迟。 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她怕裴在野知道,这事儿的源头在她。 可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齐二郎入狱的第七日,齐总督就冒雨来了长安,佝偻着身子叩响了太子府的大门。 他进来的时候,沈望舒和裴在野正在下棋玩,他目光在沈望舒身上顿了顿,并没有先给太子夫妇行礼,他忽的老泪纵横,叩拜道:“臣向殿下请罪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们齐家吧。” 沈望舒指尖的棋子掉落,霍然转头看着他。 齐总督一双泪眼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裴在野,再向沈望舒一叩:“之前是阿玥不开眼,得罪了齐家,但我已经责罚了阿玥,还请殿下恕罪,不要再为难我齐家了。” 他这等纵横官场的老手,根本不给沈望舒反应的时间,先发制人地眼泪长流:“殿下给孙明煦去信,让他对妙言下手,后又和沈府和孙明煦私会,将我齐家牵扯在内!太子妃若还有气,就向老臣一人发吧!” 齐总督为了把二儿子捞出来,一路顺着查下去,最终查到太子妃这儿。 他今日来本就是要向太子求个情面,所以故意把此事捅出,倒显得整件事不像是沈望舒被楚妙言夺了射虎弩,而像是沈望舒因为记了齐家之仇,蓄意报复一般,倒是把他齐家摘得干净。 沈望舒本来想反驳,没想到他直接把这事道了出来,她心跳停了一拍,下意识地去看裴在野。 他...知道这事了? 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觉着她心机太深,坑害他舅家吗? 裴在野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她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了。 他瞥了她一眼,瞥的她透心凉,恨不得现在假死走人算了。 他似笑非笑地问:“是真的?” 沈望舒一时嗓子眼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垂着头不说话。 倒是齐总督眼睛微亮了下。 幸好裴在野也没打算审她,他收回目光,指节轻敲棋盘,淡淡问齐总督:“太子妃为何要给孙明煦去信?孙明煦因何状告楚妙言?舅父是觉着,若非证据确凿,太子妃难道有能耐指使刑部构陷你那个好女婿吗?” 他这话一出,倒是让闭眼等他发火的沈望舒愣了愣,她睁开眼诧异地看着裴在野。 齐总督混淆视听不成,脸色不由白了白,不过他很快镇定,毫不犹豫地把楚妙言卖了:“此事出在楚妙言和阿珂大婚之前,臣的确失察,若知楚妙言是这等人,我说什么也不会许以爱女,但二郎...“ 女婿可以不管,儿子总要捞出来的,他嘴唇一抖:“我让二郎随楚妙言当差,不过是想让他跟着历练,哪里,哪里想到会出这等事...”他重重磕头:“殿下,您怎么罚老臣,老臣都认了,只是求您明鉴,二郎是清白的啊。” 裴在野撂下指尖棋子,淡道:“审案是刑部审,不是我审,他是否清白,刑部自有定论。” 他说着说着,极有压迫力地微微俯下身:“别动辄说太子妃如何如何,否则舅父别怨我不念舅甥之情了。” 齐总督方才说的那番话,未偿没有试探一下,整个齐家和太子妃在裴在野心里孰轻孰重之意,好以此确定齐家未来的路——结果,裴在野毫不犹豫地选了太子妃。 齐总督脸色这才真正惨白一片,跪在远处砰砰叩头,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之前在梁州的时候,我把提点的话都说尽了。”裴在野却不爱看人这个,神色越发冷淡:“舅父知道我的脾气,你若再来苦肉计这一手,我当即令人把齐二郎送到边疆去,我说得出,也做得到。“ 这话说的,齐总督磕头都不敢磕,只能由着下人半搀半拖的,把他给带了出去。 齐总督虽打发走了,裴在野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多少,还是沉的厉害。 沈望舒心里忐忑:“殿下...” -- 第251页 裴在野抿了抿唇:“你过来。” 沈望舒惴惴不安地走过去,裴在野忽然伸手,勾住她的腰让她跌入自己怀里,再把她狠狠按在膝头。 沈望舒吓得尖叫了一声:“干嘛呀!你...” 她话还没说完,裴在野就已经一巴掌抽在她的屁股上。 沈望舒自三岁起,就没被人打过屁股,她本来还颇紧张,又一下子又羞又怒,不可思议地道:“你打我!”就是杀人也不带羞辱人犯的吧! 她鱼一样的要弹起来挣扎,却不敌他的力道,被他硬是按在自己膝头。 “打的就是你。”他恶狠狠地笑了下:“你最先想到的不是我,而是绕了个大圈子去找孙明煦?” 他又抽了她一下:“背着我跟孙明煦私会?” 再一下:“之前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还死鸭子嘴硬!” 他见沈望舒王八划水似的在他手底下挣扎:“省省吧,我上回是怎么警告你的?别让我逮着了。” 他哼笑了声:“现在犯我手里了吧。” 沈望舒忽然反应过来,转过头,瞪大眼瞧着他:“你,你早就...” 裴在野重重捏了她一下,嗤笑:“你以为你们做的事多隐秘,那日我瞧你神色不对,便令人去探查了。” 他知道之后她宁可写信给孙明煦也不来找他帮忙之后,着实有些恼,但也知道自己上辈子在齐家的事情上,并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令她面对齐家时总是回避犹豫,她也并不敢完全的信任依赖自己。 他便想着等把齐家的事儿处理妥当了,等她慢慢想明白了,再来亲口跟他坦白,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还是齐总督挑破,她才敢承认。 最近天气渐热,沈望舒穿的很轻薄,哪怕他用了不到半成的力道,她后面还是火.辣辣的疼。 她冲着他腰眼捶了一下,才道:“你才跟孙明煦私会呢,那日我爹还在呢,你别胡说!我们凑在一处商量事情罢了!” 而且裴在野这关注点不太对头啊... 她可也是把他舅家给坑了诶! 她一说这个,裴在野更恼了,勾住她的腰让她做自己腿上:“你商量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你才是我的太子妃,难道齐家还能比你重不成?!” 说实在的,他确实没想过会她捅出这样的篓子,但捅了也就捅了呗,反正齐家行事也的确逾越了,若刑部查明属实,趁此机会给他们一个大点的教训也没什么不好,免得他们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让他恼怒的,不是她对齐家下手,而是她把他当外人,死活偏要瞒着,要不是今日事发,她还不知道要死鸭子嘴硬到什么时候,他难道还没那个孙明煦亲近?! 沈望舒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下,见他乌黑眼瞳里的恼意和认真,她心头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 对齐家的恐惧,盘桓在心头已久的阴影,似乎随着他的一句话便慢慢散了。 她低下头:“对不起...” 她觉着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我和爹都是怕你迁怒我,以后我的日子不好过...” 裴在野给她气笑:“你...” 他话才出口,忽然意识到什么,心跳微急。 他感觉自己的掌心有些冒汗:“你说以后...”他忽然不会说话了似的,口舌发紧,嘴巴张合了几下,仿佛初学说话的孩童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是和我的以后吗?“ 如果她选择假死遁走的话,根本没有必要在乎他的感受,直接弄倒了齐家,出了这口恶气便是。 她一直瞒着他,是因为怕他发火。 如果她从没想过留下,那就不会如此在意他的态度。 裴在野的心跳飞扬起来,双拳不由收紧,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她。 第99章 打回来 沈望舒被问的有点迷懵, 顿了顿才回过神来。 裴在野的眼睛跟黏在她身上似的,她被看的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不自在地乱瞟:“你问这个干啥啊?” 裴在野不准她躲, 硬是握住她的双肩:“你是不是想留下了?” 她刚嫁给他的时候, 确实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 她也从没想过有一天, 自己会成为太子的正妃, 但随着她心头积存的阴云消散, 她对这个身份的抗拒也越来越少。 所以那日她父亲说, 为了你和太子以后的日子,这事儿也不能让太子知道, 她才会答应的。 沈望舒迟疑了下,点头:“我想过留下和你过日子。”她又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我也想过假死去乡下过日子, 我想的可多了。” 裴在野紧张地把嘴唇抿成一线, 过了会儿才松开,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问道:“那你是想留下的时候多,还是想离开的时候多?” 沈望舒这回倒没迟疑, 坦然道:“我想在太子府的日子多些。” 她讨厌的齐家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 长安有许多她惦记的人,有太后, 有乐康, 有她的父亲和兄长,还有,还有四哥...即便当初两人闹的最僵的时候,她对四哥也是记挂的,不然当初她在猎场就不会本能地选择救他了。 四哥为她做了很多事, 她感激他,也记挂他。 裴在野按捺住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慢慢引导:“其实那日你问我为何以假成婚诱骗你那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望舒又想起他骗婚的事儿她还没算账呢,横了他一眼,才撇了下嘴问他:“啥啊?” -- 第252页 裴在野难得这般有耐心,循循善诱:“若提出假成亲的人不是我,而是旁的什么人,你还会答应和他假成亲吗?” 他本来对小月亮的心思并不确定,毕竟她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但今儿他终于抓住了一个线头,往前回味,渐渐理出了许多蛛丝马迹。 沈望舒随意代入了一张陌生的脸,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会。” 她肯定画花脸去乡下过日子了。 裴在野见她慢慢上钩,唇角不觉挑了下,又不敢让她到自己得逞的笑,忙收敛神色:“为什么我就可以,旁人就不行?” 沈望舒很自然地回答:“你不一样啊。”她说完自己也怔住了,他和旁人哪里不一样? 裴在野几乎要飘起来,仍强按捺着:“你知道为什么只能是我吗?” 他怕她反应过来似的,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地忽悠她:“因为你喜欢我。” 之前在梁州的时候,沈望舒早说过喜欢他的话了,那时候只是觉着有些难为情,现在却好像被遮羞布被扯下了,有什么极隐秘的东西乍然袒露在人前。 她这回却没给他忽悠住,出于自我保护,她想也没想就道:“我才不喜欢你呢!” 她说着说着似乎动了气:“你三番五次骗我,还老是强迫我,我才不会喜欢你呢!”她越说声音越大,仿佛在跟自己较劲一般。 裴在野原本带了点得意欣喜的神色霎时凝住了,他心头刀割一般,鼻翼翕动,直直地看着她。 沈望舒昂起小脸,努力让自己有气势一些,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 两人静默半晌,他方道:“对不起。” 他一贯是死鸭子嘴硬的,难得这么直截了当的道歉,倒是把沈望舒听的愣住了,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喜欢你,却总是不肯承认,总用强取的态度把你越推越远,”裴在野垂下眼:“之前在梁州是我不好,我为了利用你,所以假借陆清寥之名骗你,这次成婚也是,我瞧你总是不肯给我回应,恰在这时,皇上对你起了歹意,我便借机趁火打劫...” 沈望舒神色慢慢平静下来,低头搅着手指,耳朵却悄悄竖起来了。 他顿了顿,眸光带了点怅惘,神色却颇是决绝:“这两件事都是我的错,我却不后悔,前一件让我遇见你,后一件让我娶了你。”他已经想象不出来没有她的日子了。 他带了点试探地握住她的手:“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沈望舒慢慢瞪大了眼睛。 他不给沈望舒反应的时间,又道:“那日我说可以送你假死离开,你也犹豫了,小月亮,如果你真的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又为何会犹豫?” 裴在野轻轻扯了扯她的手指,有些讨好意味,他慢慢露出了狐狸尾巴,循循善诱:“你对我也是有意的,所以动摇了,对吗?” 尽管她对他的喜欢,不如他对她的,但她依然是动摇了,哪怕只是出于对他的感激,但他只要觉出一丝缝隙,察出半点破绽,他就有自信能走进她心里。 沈望舒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他却不许,她眼睛挪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他终于捕捉到她的目光,两人视线交汇。 裴在野轻捏她的指尖:“小月亮?” 她被他满含期待的眼眸蛊惑,神色怔怔的,脑袋轻轻颔了下。 那日她看着他冒雨过来,说了那样一番话,她确实犹豫了。 可以说,在齐家的阴影远离之后,她就不再像之前那样逃避这里了。 她自己也想过,如果提出假成亲的是旁人,她还会不会同意。 如果她已经做好了假死离去的准备,在这件事中,她就不会在意裴在野态度,想方设法地瞒着他了。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桩桩件件都有记着,她不可能不感动,就像他说的一样,她开始动摇了,在她心里,他与旁人的确不一样。 裴在野唇角泄出一丝笑意:“那我们试试?” 沈望舒愣了愣:“怎么试?” 他手指插.入她的指缝,和她手指紧扣,严丝合缝地合拢:“不要想着走了,当我的太子妃。” 只要她肯留下,就算眼下只是出于感动,但终有一日,他会让她心悦他,就如同他心悦她一样。 而且他有预感,那一日不会太远了。 沈望舒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盘桓在心头多日的问题,忽然就拨云见日了。 她踌躇了下,认真点头:“好。”她抿了抿唇,又补了句:“我们试试。” 也许答应他之后,哪天她会后悔,但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离去的场景,就觉着心里空荡荡的不甘。 裴在野一下雀跃,又有些得意忘形,凑近了她:“那你亲我一下。” 沈望舒:“...” 他见她皱起小脸,理直气壮地道:“空口无凭,你总得证明一下。” 沈望舒想起乡下老人家的一句俗语,狗耳朵戴了银铃铛——洋洋得意。 她有点无奈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还是大方地满足了他,她把脸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裴在野一侧头,准确无误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他再不似以往粗暴,也多了许多耐心,舌尖仔细地描绘着她的唇瓣,慢慢地引导着她,细细尝着她唇齿间的甜香。 沈望舒也不似之前抗拒,她鼻翼翕动,被他轻柔地引导着给予回应。 -- 第253页 这点难得的主动让裴在野欢欣鼓舞,他喉间紧了紧,又怕吓退她,慢慢地调着内息,他一手不着痕迹地紧搂着她的腰,让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直至亲密无间。 裴在野强行压住了把她摁在榻上的冲动,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下,他逼迫自己放下她。 她已经答应当他的太子妃了,夫妻之间,那样的事也是早晚的,想到她之前在这事上的阴影,他就不会急在这一日两日。 他挪开视线,有些心不在焉地扯开话头:“刑部那里我会打招呼,等案子彻底定了,我会让刑部公布案情为你正名。” 其实他这是说了废话,等楚妙言的案子审完,就算他不打招呼,沈长流和孙明煦也会暗中运作此事。 他是怕自己克制不住,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你还想下棋吗?” 沈望舒也悄悄舒了口气,她既然答应了留下,对那事也暗自做了心里准备,但也没快到她上一刻才答应,下一刻俩人就要滚到床上。 方才那盘她输的片甲不留,才不要继续找虐,她看了眼天色:“天都暗了,吃完晚饭就睡吧,还下什么棋啊?” 一桩压在心头许久的事终于说开,裴在野的心情都颇是不错,晚上入睡的时候也是神清气爽的,只是暗暗琢磨着什么时候把两个被窝变成一个。 偏沈望舒像想起什么事似的,突然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想起什么似的,腾的坐了起来。 裴在野下意识地睁眼想问她怎么了,就感觉到她轻轻凑在他耳边问道:“四哥,四哥你睡了吗?” 她倒不像是叫他起来,而是在试探他有没有睡着。 裴在野心下生疑,又想瞧瞧她到底想干什么,呼吸绵长地躺着,没有回应。 沈望舒双手拢成喇叭状,悄声道:“四哥,你没有六尺六,四哥,你送的礼物特别诡异...” 裴在野:“...” 他硬是忍住了出声的冲动。 沈望舒以为他是真的睡了,在一片幽暗中狰狞地笑了下,高举起巴掌,‘啪啪啪’在他屁 股上抽了三下。 为什么是三下呢?正好是他下午打她屁股的次数... 裴在野:“...” 沈望舒怕他惊醒,嗖一下把被子拉过脑袋,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第100章 喜欢孩子~ 第二日早起, 沈望舒便神清气爽的,简直喜上眉梢,还时不时瞟裴在野一眼, 暗中偷笑。 裴在野忽的伸手, 攥住她下颔:“昨天晚上玩的开心吗?手感怎么样?” 沈望舒这回长了个心眼, 没被他套话, 故作迷茫地道:“啊?什么手感呀?” 裴在野拧了她脸颊一把, 也懒得和她计较, 转而道:“我想了想, 既然要给齐家个教训,那便做的彻底些, 我有个内官是皇后当初举荐进来的,他差事做的可有可无, 既然并非无可替代, 那么撤换了没什么。” 前两年也是他宽宥太过,竟然齐家觉着自己能凌驾在他,在太子妃的头上,既然要给教训, 那便给的彻底一些。 沈望舒哦了声, 悄悄拨开他给自己夹来的一筷子醋菘,问道:“我听祖母说, 内官虽不是什么高位, 但要料理的事儿却不少,轻易不能空缺,你打算让谁来顶替他啊?” 裴在野见她老不肯好好吃菜,轻哼了声,夹了一筷子白菘到她嘴边, 硬是盯着她吃完,这才悠悠道:“你那柳叔如今在洛阳任了个闲差,我记得他之前说过,想来东宫当差,不如就把他调来如何?” 沈望舒想也不想就摇头:“不好,要避嫌啊。” 裴在野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她亲友升官,让她觉着怪不自在的,她欠裴在野的已经够多了。 裴在野捏了捏她的鼻子:“内举不避亲,你想的倒挺多,我看过他的考评,也算是个能臣了,只要用心当差,日后定有出头之日。”他直接拍板:“我让吏部和詹事府敲定此事,过些日子便让他赴任。” 沈望舒嘴巴张了张,见他一副拿定主意的架势,她便也闭嘴了。 由于端午将至,睿文帝近来不管事还想要排场,裴在野便带着沈望舒来了万寿宫,和齐太后商议节宴。 正好齐太后的记名女儿永嘉公主也带着儿子来探望太后,她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如今也不过二十多自小便养在齐太后膝下,两人倒似亲母女一般,齐太后见女儿外孙,孙子孙媳都来了,索性命厨下备膳,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商议。 说来也怪,裴在野打小就怪讨厌小孩的,但偏偏小孩就喜欢粘着他,永嘉公主的儿子也不例外,见着裴在野便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嘟着小嘴道:“四表哥,我好久没见你了,我之前去东宫找你你都不在,你是不是故意不想理我?” 裴在野强忍住伸腿把他抖开的冲动,非常讨人嫌地笑了下:“对,我故意的。” 永嘉公主的儿子不过四五岁,可知道个什么,见裴在野这样欠打,他砸吧了几下小嘴,‘哇’一下就哭了。 这一哭真是惊天动地,差点没把裴在野的天灵盖给掀飞了。 沈望舒很是不满地瞪了眼裴在野:“殿下你胡说什么呢!” 她跟裴在野完全相反,她从小就可喜欢小孩了,她九十岁稍大一点的时候,还会帮着村里人带孩子,五个铜板她就能帮着看一天,她可乐意的不得了! 裴在野被她瞪了一记,十分不服气地冷哼了声,却还是闭上了那张讨人嫌的破嘴。 -- 第254页 沈望舒想到她小时候裴在野抢她糖棒的事儿,她一时对着小孩同病相怜,她冲还在哭唧唧的小男孩伸出手臂:“阿铭不哭啊,表嫂陪你玩,咱们不理你表哥了。” 这孩子颇有些心眼,见太子表哥一张臭脸,表嫂倒是香香软软还一脸笑的,他犹豫了下,当即扑到沈望舒怀里了,呜呜哭道:“表哥讨厌。” 裴在野瞧的眼热,他费了多大功夫才能和小月亮亲亲抱抱,这死孩子哭几声小月亮就忙不迭把他搂怀里哄着,真是气死人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能有你讨厌?” “殿下!”沈望舒见他居然跟小孩吵嘴,颇是无语地唤了他一声,才摸了摸小孩的后脑,哄他:“好了好了,你表哥幼稚,你是大人了,咱们不要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裴在野:“...” 他扭头看了眼裴在野,咬着手指点了点头,又挺了挺胸:“表哥不懂事,我要懂事,我不和他计较。”说完也不再哭闹了,看起来倒真有个小大人样儿。 裴在野:“...” 沈望舒见他懂事又听话,嘴角险没咧到耳朵根,搂着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就不撒手了,恨不得把他留下养几日,她向永嘉公主道:“您可太会养孩子了,我就没见过谁家四五岁的小男孩这般懂事的。” 永嘉公主见她说的诚恳又漂亮,心下自然是欣喜,齐太后见沈望舒喜欢孩子,把裴在野烦的直皱眉,瞧的直乐。 齐太后尤其笑容满面,问沈望舒:“望舒这般喜欢孩子?” 沈望舒毫不犹豫地点头,脆生答道:“可喜欢了!” 齐太后瞥了眼太子,含笑:“既然这样,那便早些和太子要个孩子吧。” 近来朝堂没少议论太子子嗣的问题,太子妃进门这才多久,就有不少朝臣急的不行,还上书让太子纳侧妃。有了嫡子嫡女,对两人都是个保障。 沈望舒还没想过这么长久的事儿,而且他俩连生孩子的第一步——圆房都没进行呢,哪来的小孩? 永嘉公主也笑:“你和太子相貌都极出挑,你们又都是聪慧伶俐之人,生出的孩子定是一等一的聪颖懂事,到时候就不必羡慕我了。” 沈望舒本来就喜欢小孩,给齐太后和永嘉公主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免有点心动——当然这事儿也急不得,她才刚弄明白自己的思绪,现在要小孩也太快了,俩人还没同房呢。 她想着想着不免看了眼四哥,瞧他劲瘦的身段直叹气——本来四哥就是修长的身条,再加上他最近忙的厉害,好像又瘦了点,看他这样瘦,只怕也不是好生养的。 裴在野正沉浸在对太后催生的抗拒中,完全没想到自己被小月亮鄙视了一回。 一家子边商量事边用膳,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裴在野带着沈望舒要告辞的时候,齐太后忽想起件事:“对了,那批宫女马上要放出去了,你抽空让怀袖和怀绿到我这儿来一趟,我给她们些赏赐。” 她当初本来是想让她们去服侍太子的,谁料太子见到太子妃之后才算开窍,到底是耽误了她们几年青春,合该厚赏才是。 沈望舒连忙应了。 他俩才出万寿宫,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清亮的童声:“表嫂!” 沈望舒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那孩子蹬蹬蹬跑过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嘟噜紫藤花递给她,小手簪到她鬓间:“表嫂,这个给你。” 太可爱啦!沈望舒心肝都化了,左右摸了摸,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酥酪糖喂给他:“这是表嫂给你的还礼。” 裴在野脸色难看,小小年纪,竟这般风流,这就开始讨好女子了?! 讨好的还是别人的老婆! 在裴在野忍不住要狂扁小朋友的时候,他终于又蹬蹬蹬跑了。 沈望舒美滋滋的,走两步就要摸一摸鬓发,生怕那嘟噜花儿掉了。 她还问裴在野:“四哥,好看不?” 裴在野忍无可忍,他忽的变了脸色,沉声道:“有胡蜂!” 沈望舒吓得差点跳起来:“哪儿呢哪儿呢?!胡蜂蜇人可疼了,快快快,撵走撵走!” 裴在野肃容道:“你别动。” 沈望舒吓得不敢再动了,他修长手指伸到她鬓发间,忽的屈指一弹,那一串紫藤就被弹飞了。 沈望舒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裴在野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朵明媚无比的芍药,簪到她发间,勾唇一笑,哄她:“我的更大更美。” 沈望舒没好气地道:“你多大了啊!就不能干点大人该干的事儿吗?!” “芳龄二十。”裴在野硬把花别到她发间,还十分恬不知耻地道:“我的糖呢?” 沈望舒一边嘟嘟囔囔骂他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一边翻出一块糖来。 裴在野含着糖,终于心满意足。 他又不等她反应,忽的把她拥入自己宽厚的怀抱,一手捧着她的脸,低头亲着她,甚至亲出了啧啧水声,一块酥糖便在两人唇齿间化开了。 他蹭了蹭她的唇:“这是大人该干的了。” ...... 齐太后有意为她将来铺路,便让她开始练手,这回端午便分派了不少活计给她。 沈望舒难免有点手忙脚乱的,幸好有芳姑姑提点,她又喜欢去向长辈请教,这才终于上了手——说来也怪,沈望舒平日就爱向那些老王妃长公主请教个事,人家也不觉得她烦,反而颇喜欢她来不耻下问,甭看她在宗室同辈里人缘一般,但在长辈跟前却是极说得上话。 -- 第255页 如此忙乱了几日,沈望舒险些把怀袖怀绿的事儿给忘了,还经芳姑姑提醒,她才想起来,忙准备了丰厚的赏赐,叫来了怀袖和怀绿。 她也不太会说场面话,便说的很实在啦:“你们这些年辛苦了,现在也到了出宫的年岁,我和太后都给你们准备了银子,拿着这钱出去买个田庄铺面啥的,一辈子也衣食无忧了,不论嫁人还是不嫁人,只要勤快肯干,以后不愁没好日子过。” 这话虽不大漂亮,却很实在,怀袖听了不觉满面欢喜,正要磕头道谢,怀绿却先她一步跪下,重重叩首:“太子妃...” 她咬了咬下唇:“婢不想出宫,我们还想在东宫服侍几年。” 怀袖吓了一跳,她和怀绿家里是小官吏,日子也算过得去,拿着这笔银钱赏赐出宫,日子也能过的风风光光的,不比在东宫里伺候人强?! 她差点没跳起来,忙跟着跪下:“婢没有,婢是想出宫的!” 她边说边瞧了怀绿一眼,心下暗暗埋怨,怀绿那点小心思她是知道的,她自己想留下也就得了,干嘛把她也拖下水。 她们被齐太后指到东宫,本来就是为了做太子司寝,怀袖刚进东宫那几天,对太子倒有些想法,可惜太子那脾气,那性情...最重要的是太子对她们都不带正眼瞅的,她也飞快掐断了心思,日后有钱了,出宫找个温柔体贴的岂不快活?太子那样的...哎,还是太子妃消受吧。 眼看着好日子就在眼前,怀绿偏来搅局,她慌忙解释:“婢不是不愿意服侍您和太子殿下,只是家里人惦念着婢,婢也想家了,想早日和他们团聚!” 沈望舒倒没生气,只是被她俩弄糊涂了:“你们俩是表姐妹,居然没商量好吗?到底要不要出宫啊?”她又道:“再过几年你们年岁也大了,那时候再出宫,更适应不了,那才真是一辈子蹉跎。” 怀袖斩钉截铁地道:“感谢太子妃为我们考虑周全,我们自然是要出宫的!” 怀绿嘴巴动了动,却也没敢强拗,又默默垂下头:“但凭太子妃吩咐。” 沈望舒把赏银给她俩,想了想道:“罢了,反正你们要拜见太后,你们谁想出谁不想出,就跟太后说吧。” 两人齐声应了,由内侍引着去了万寿宫。 怀袖虽生气,看在相伴多年的份上,还是压低嗓子劝道:“太后和太子妃都宽厚,咱们家境也不差,待出了宫,什么样的好男人没有?你又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殿下要对你有意,早就点头了,你蹉跎这几年,难道这点都想不明白吗?” 怀绿抿了抿唇:“太子和太子妃至今无嗣,太后皇后还有朝臣都十分忧心...” “二位殿下才成亲几个月啊!”怀袖忙打断她:“便是无嗣,跟咱们也没关系了!” 怀绿深深垂头,神色似有挣扎,似乎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出宫。 两人到万寿宫的时候,正赶上睿文帝和齐皇后一道来给齐太后请安。 这时候自然没有两人插话的份儿,内侍正要引两人去偏殿候着,怀绿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的抬起头,绕过没反应过来的内侍婢女们,大步走到了正殿。 她直挺挺地跪下,叩头道:“太后娘娘,婢有一事相禀。” 怀袖以为她要当众提不想出宫的事儿,好能继续留在东宫,她心下一叹,这时候也只得划清界限,忙退后了几步,表明自己和怀绿不是一样的。 谁料怀绿却冒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太子妃至今不肯和太子殿下圆房,致使太子无嫡出之嗣!” 这可不是小事,更别提裴在野还是太子,他的子嗣不光是他和太子妃两口子的事儿,更关乎江山社稷。 这可是重责,太子妃安敢如此?! 这话一说,怀袖这个全然不知情的目瞪口呆,屋里三个主子的脸色或惊或诧或怒,齐齐变了。 第101章 丢人(七千,我支棱了…… 趁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 齐太后当机立断地道:“一派胡言!大婚当日的元帕都已经封存起来了,太子妃和太子怎么可能没有圆房?!” 她腾的站起,沉声道:“把这胡乱攀诬主上的婢子给我拿下!” 怀绿一下慌了神:“婢所言句句属实, 都是婢亲眼所见, 万万不敢撒谎, 那元帕想必是太子妃想法作假的, 还望太后陛下明鉴!” 她十分笃定太子和太子妃未曾圆房, 再加上朝里最近也在议论太子无嗣之事, 正巧今日宫里的三位主子都在, 事关国祚,就算是太后也不好明着偏袒太子妃了。 反正太子总要有后的, 说不定皇上皇后会看在她告发有功的份上,给她个位份... 齐太后还要说话, 齐皇后却坐不住了, 她正要询问详细,就见睿文帝忽开了口:“母后,此事非同小可,朕要和皇后把这侍女带回紫宸殿细审, 若太子妃真的...” 他顿了顿, 又道:“总之此事必得问明白了。” 齐太后脸一沉就要开口,睿文帝又道:“太子嫡嗣, 跟江山社稷, 跟祖宗基业息息相关,万万不能轻忽啊。” 他都抬出江山社稷和祖宗基业来了,齐太后再不好开口,只淡淡道:“你要审便审,不必抬出社稷来压我。”她眸光微沉:“只是你要明白, 这事儿若是闹大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睿文帝和齐皇后带着怀绿出去,方才怀绿开口的时候,殿内还站着不少侍女和内侍,这些人是她宫里调理出来的,嘴巴管得住,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齐皇后还是让孙姑姑去敲打放归了,就连怀袖这个倒霉催的也被拉了过去。 -- 第256页 等孙姑姑回来,齐皇后先不问真假,反应迅速地道:“快命人把太子唤回宫来。” 怀绿这时间拿捏的不错,太子正好不在宫里,渭水一带水坝出了岔子,太子带人去探查了,快马赶回来也是半日的功夫。 孙姑姑忙令几个侍卫骑上千里驹去请太子了,齐太后才问道:“依你看,怀绿所言是否属实?” 齐太后也只是一问,其实在怀绿出口的刹那,她心里已经有数了,一个婢女,若不是亲眼所见,哪里敢这般攀诬太子妃? 可两人为什么至今未曾圆房? 孙姑姑摇头,为难道:“婢也不知。” 她又道:“不过婢想着,两人就算真的未圆房,这也是两个人的事儿,太子定然也是愿意的,不然若是太子想要同床,太子妃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说不定两人有旁的考量,既然是两口子有商有量,那也怪不到太子妃一个人头上去。” 孙姑姑会这般说,是因为当年一桩旧事,当年齐太后和先帝因为种种原因闹的极不痛快,后来两人渐渐说开,等时机成熟,小半年之后才圆房,所以齐太后和孙姑姑便格外能理解太子妃。 齐太后也是这般想,所以才叫回了太子,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但说实话,这事儿太后想帮沈望舒也不能,要是一旦发作,轻则给东宫塞几个侧妃帮着绵延繁嗣,重则废黜位份,把沈望舒送进庙里都有可能。 睿文帝那个性子,怕是会借机给东宫塞几个陆妃那样的狐媚祸水,她这么些年有意引导,帮着裴在野守好男德,没闹出妖姬祸乱朝纲的事儿,在她看来,这事可比太子和太子妃暂没圆房严重得多,毕竟小两口早晚会有孩子,但哪个妖孽插足进来,那才是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齐太后皱眉道:“你去派人看着紫宸殿。” 孙姑姑劝道:“等太子回来解决吧,你可不好插手这事啊。”事关太子子嗣,太后若偏帮太子妃,要是有心人传出去,又是一场风波,只怕还会令太子太后一系内部不睦。 齐太后摇头否了,到底挂心沈望舒,沉吟道:“派个人过去盯着,我暂不插手就是了。” ...... 睿文帝和齐皇后把怀绿审问了几句,怀绿说的有鼻子有眼,睿文帝面色古怪,齐皇后更是一副要把太子妃活吃了的架势:“去把太子妃请来,我要问问她,是不是想令太子绝嗣?!” 睿文帝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若太子妃和太子真的没同房,他倒是可以借机把太子妃发落到庙里,说不准还能效仿唐玄宗谋杨妃事... 睿文帝和齐皇后派人来的时候,沈望舒正在仔细看着账目,忽见裴在野的心腹内侍匆匆走进来,压低了声音在她身畔说了几句。 沈望舒脸色立刻变了,她倒也有主意:“凭什么帝后要为了怀绿的一面之词审我啊?衙门抓人还要证据呢,她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 内侍擦了擦额上冷汗:“怕是不成,帝后铁了心请您过去,您若是不去,只怕要出动羽林卫押您去了,这,这总不好让太子和陛下刀兵相向吧?” 这说的也是实情,沈望舒听说会让裴在野倒大霉,一下就坐不住了。 芳姑姑先把内侍打发出去,低声问:“殿下果真和太子未曾同房?” 沈望舒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脑袋一下耷拉下来。 芳姑姑十分爱她,见她这可怜样,也不忍苛责,只出主意:“殿下到了帝后面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她和齐太后他们想的差不多,同房又不是女人一个人的事儿,没准是夫妻俩商量好的,再说太子那个脾气,光她看见的太子冲太子妃发脾气都有几回了,没准这事儿是太子的问题呢? 而一旦认了,不管是不是女人的错处,责任都会落到女人头上,太子不乐意圆房,那是你这个做太子妃的没本事,笼络不住夫婿,睿文帝和齐皇后就能借此机会塞人进来。 若是你不愿,那更是罪大恶极了,宫里头,从来不是讲理的地方。 沈望舒道:“我大婚前听训教的女官说,宫里有专门验身的嬷嬷...” 芳姑姑想也没想就道:“您又不是姬妾侍女,您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嫡妻,怎么能验您呢?”她缓了缓神色:“您想法拖延一会时间,等太子回来便是了。” 紫宸殿那边派来的宫人已经到了,沈望舒用力擦了擦手里的汗,深吸了口气,跟着宫人到了紫宸殿。 怀绿正跪在殿内,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地道:“...婢在东宫当差,特意留心过,太子和太子妃真的不曾同过房...” 沈望舒可没有半点对这个怀绿不好啊,见她这么坑人,她也不管什么端庄体面来,上前就是一拳,正中面门,直接把怀绿掀翻在地。 她两道秀眉一竖:“缺德玩意!你竟这般攀诬于我!” 虽然说打人不好吧,但沈望舒先把这口气出了再说,她这番发作还发作对了,她一副被人构陷之后气的失去理智的样儿,把睿文帝和齐皇后都唬了片刻,怀绿更是卡了壳,一时说不出话来。 齐皇后缓了缓,才冷笑道:“攀诬?这么说,她说的是假了?” 她略略抬手:“既如此,便让女官验身,一验便知真假。” 沈望舒略略后退了一步,大声道:“儿臣是太子超一品正妃,皇后为了个婢女的胡言乱语,竟要如此羞辱于我?我验身之事要是传出去,皇后让别人怎么议论太子?!” -- 第257页 齐皇后果然一惊,睿文帝好笑道:“太子妃瞧着倒有些紧张,可眼下事情既然已经传出去了,若是不验身,难道太子和你就不会招人非议了吗?倒不如弄个清楚,此事便过去了。” 那验身是什么?就是解了裤子,令嬷嬷拿专门的器具检验,人就跟个没灵智的动物似的,被肆意摆弄,沈望舒想想那个场景就觉着冷汗淋漓,无比反胃。 她想也没想就道:“我本就清白,为何要受此等羞辱?!皇上皇后为何偏听怀绿一人所言,她光是信口雌黄,可有凭证?!” 睿文帝和齐皇后都是想着,有没有凭证的,一验便知,但沈望舒说的却是,想要验她,必须得有凭证。 睿文帝无奈摇头:“太子妃这样,朕可帮不了你了。” 他看了眼齐皇后,齐皇后脸色猛地一沉:“我这个皇后的话,你是不听了?”她也懒得再和太子妃做口舌之争,抬手唤人进来,冷冷道:“把太子妃送到戚风堂冷静一时,什么时候她肯验身了,什么时候再放她出来。” 戚风堂...齐皇后上辈子关押她的地方... 沈望舒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外面宫人得了齐皇后的吩咐,猛地涌入,芳姑姑自不会让旁人上着她,忙上前回护。 齐皇后面色越冷,眼看着就要发作,忽听殿外道:“陛下,刑部狄尚书求见!” 睿文帝愣了下,他虽然把朝政撒了手,不过真有尚书找上来,他也不能直说让太子管,便先示意内侍带着沈望舒退至一边,才道:“让狄尚书进来。” 狄尚书进来先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沈望舒身上,笑道:“原来陛下已经知道那桩事,准备褒奖太子妃了,倒是老臣多嘴了。” 睿文帝奇道:“什么事?” 狄尚书也怔:“您不知道?”他笑道:“楚妙言的案子已经审的差不多了,我们才查出来,原来那把堪称神兵的射虎弩竟是太子妃所制!只不过楚妙言当初在梁州的时候仗势欺人,强夺了太子妃的成品!楚妙言当初销毁了证据,他之前又负责制作一批军械,暂时动他不得,太子妃深明大义,便没有在之前发作。” 他喜气洋洋地道:“近来我们特地细查,太子妃这才得以正名,而且太子妃不光会制射虎弩,曾经还制了不少利民的器具,委实惊才绝艳!” 要知道太子妃制作射虎弩的年纪才十四五岁,这样一个天纵之才,居然是太子的正妻,真是天作之合,大喜啊! 难怪太子死活要娶一个四品官女儿呢,这是先下手为强,先把这样的能人变成自家人了! 狄尚书拱手道:“陛下皇后得此佳媳,太子殿下得此佳妇,臣先在此道喜了!” 这转折真是神来之笔! 睿文帝和齐皇后都懵了,齐张大嘴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夫妻相。 沈望舒抓紧机会:“狄尚书说得对,陛下和皇后把我唤来,就是为了给我封赏的!“ 狄尚书笑着道贺,又呈上了折子,跟睿文帝详细汇报了一番,这才欠身告退。 沈望舒看着还没回过神来的齐皇后和睿文帝,又看了眼瘫在地上的怀绿,行了一礼,吊吊滴道:“陛下皇后,方才狄尚书已经知道你们要给我封赏的事了,很快满朝都会知道此事,咱们自家的家丑再闹下去,不就是丢人现眼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睿文帝神色变幻,强撑着笑了下:“太子妃说的也在理,不过...” 齐皇后这时候倒是难得和他有了默契,冷声道:“一码归一码,太子妃能制军械这是好事,不过子嗣更是国祚,太子妃还需交代清楚,怀绿所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望舒见她还纠缠不休,皱了下秀眉,正要说话,就听殿外一道略显冷淡的嗓音:“怀绿所言什么?” 齐皇后抬头一望,就见裴在野跨进了正殿。 他显然是赶路来的,后背都被汗湿透了,他走进来之后,目光便落到怀绿身上,他像是在看一具尸体,唇角微挑:“怀绿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同我说说。” 怀绿身子哆嗦,颤声道:“太子和太子妃未曾圆房...”她怕极了,不管不顾地四处拖人下水:“怀袖,怀袖跟我同为伺候太子妃的婢女,她也看见了,求陛下和娘娘传怀袖来问话!” 裴在野竟直接应了怀绿的要求:“好吧。”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拍了拍手,内侍便带着怀袖入内,怀绿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扯住她衣袍下摆,落泪道:“怀袖,你瞧见了吧!太子和太子妃并未圆房的!” 本来今儿好好地给太后请个安,她们就能平安快活地出宫了,偏怀绿非要出事,现在还要把她也拉进这摊浑水里,她心下怒极。 她一把拂开怀绿的手,直挺挺跪下:“还望皇上娘娘明鉴,婢谨守本分,从未留意过太子和太子妃床帷之事!倒是怀绿,她一直未能得太子殿下青眼,自太子大婚之后,便和太子妃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她便对太子妃心生嫉恨!” 她嘴上说着从未留意,其实把该说的都说了。 怀绿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裴在野先令人把她拖下去,目光这才转向睿文帝和齐皇后:“父皇母后应当都听清楚了,想必日后不会再因为捕风捉影的动静,来怀疑我的太子妃?” 睿文帝和齐皇后没想到裴在野这脾气直接发作到他们身上了,两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 第258页 裴在野目光漠然地看了这夫妇二人一眼,向有些受惊的沈望舒伸出手,带着她大步离去。 ...... 裴在野当真是一路快马赶回来的,他本来就是惧热体质,这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回到东宫喝了两盏凉茶方才好些。 他缓了口气,先压下火气,安抚沈望舒:“别怕啊,这回说清楚了,也发落了怀绿,想他们以后也不再敢质疑此事了。” 他又啜了口凉茶,冷哼了声:“日后谁再敢提及此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齐皇后那里有齐太后敲打,倒是睿文帝,他真该想个法子提醒一下他了。 在帝后面前处置了怀绿,虽然能清静一年半载的,但这便是个脓疮,一旦发作了,总要坏事。 沈望舒给四哥添这么一麻烦,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叹了口气:“幸好今儿狄尚书过来,说了我研制射虎弩的事,这才拖了一时,不然今天肯定要吃亏了。” 她也有些害怕,这事哪日再被翻出来发落,她情绪颇低落的,闷着头不言语了, 裴在野伸手捏了捏她嘴角,硬是给她扯出个笑脸:“皇上既知道射虎弩是你所制,日后你还有大用,他对你定也会客气些,再不敢肆意妄为了。” 她没吭声,拍开裴在野的手,倒是抬眼瞧了瞧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心下挣扎。 裴在野满身热汗,已经把里外的衣服汗湿透了,他皱了皱眉,正要去沐浴,忽然袖子被她牢牢勾住。 沈望舒心里觉着对不住他,又有点不好意思,眼睛左右乱瞟不敢看他,这房还是早圆早完事,免得她提心吊胆的。 裴在野挑眉道:“干嘛啊?” 沈望舒眼神不定,手却牢牢拽着裴在野的袖子:“四哥,我们...”她脸一点一点变红:“同房吧。” 裴在野仿佛被雷劈了似的,身子僵在了原地。 沈望舒见他没反应,讪讪地撒了手:“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在野紧紧抱住,他勒的她骨头疼。 他鼻息都重了,嗓音带着强压的兴奋,搂着她翻来覆去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想和我同房?” 沈望舒心里也颇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喜欢小孩啦,见了永嘉公主生的小表弟之后,她也想弄个孩子来玩了,而且过了这么些日子,她觉着自己应该能克制对那事的畏惧了。 裴在野眉眼都飞扬起来,还是搂着她不撒手,一字一字地道:“好,咱们现在就同房。” 沈望舒怪郁闷的:“那你能不能先撒手,你一身汗都弄我身上了。” 裴在野听她无意的抱怨之言,喉结却上下滚了滚。 他恶劣本性又犯了,贴在她耳边,低喃:“我想弄到你身上的可不止是汗……” 沈望舒肯定没听明白,裴在野在她脸颊重重亲了一下,才松手大步去了汤池。 他回来的飞快,不过被凉水一激,发热的头脑终于有些冷却,他屈指轻敲了下铜管,向外吩咐:“去把窖藏的桃花酒端一壶上来。” 等桃花酒端进来,他亲自给她倒了一盏:“喝吧。” 沈望舒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迷茫道:“为什么要喝酒?” 裴在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隐晦地道:“我尽量轻柔些,但女子初次难免会不适,微醺之后便没那么难受了。” 这话直白点就是‘我太厉害了,怕伤着你’,不得不说,裴在野对自己的能耐还颇有自信。 而且小月亮已经很惧怕这事儿了,他之前和她亲近,她不是手脚冰凉就是浑身紧绷,他不想再让她对此避如蛇蝎的。 之前女官教导房中事的时候都在掉书袋,沈望舒听的云里雾里的,听他这么说也是半懂不懂,不过既然四哥懂得多,她就听四哥的,她低头多喝了几盏,脸颊一层绯色晕开。 她撑着脑袋,喃喃道:“四哥...”她见他有些急躁的样儿,不禁缩了缩:“四哥。” 裴在野被她一唤,凤眼烈焰骤然燎动,身子紧绷的就像一只拉满的弓弦,这是精神极其兴奋的一种肢体征兆。 他深吸了口气,竭力压抑住不正常的心跳,打横将她抱起。 ...... 沈望舒饮的那壶桃花酒是内侍小春送来的。 他也是打小就跟着裴在野了,极得裴在野信任,他担心太子和太子妃饮酒之后还有什么吩咐,便在殿外候着。 寝殿里传来一阵令人心神摇曳的絮絮低语声,不过小春极有分寸,并不似怀绿一般大胆探听,反而主动招呼着底下人,一并退远了些。 寝殿里让人心跳的声音断续了约莫两盏茶,小春正琢磨要不要退的更远一些,不能坏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兴致,他忽然就见寝殿的小门猛然被推开,珠帘一下被人撩起,裴在野几乎是仓皇地大步走了出来。 小春发誓,他从自家无所不能的殿下脸上看到了震惊,狼狈,羞耻,难以置信等等诸多情绪,殿下衣衫不整,没脸见人一般的大步跨出。 他正踌躇着不敢上前,太子妃忽追了出来。 太子妃也是一脸迷懵:“四哥,你怎么了啊?” 刚才四哥刚才跟被鬼撵似的,突然就起身离去,把她吓了一跳。 裴在野两盏茶之前才把自己厉害的话说出去,没想到转头就丢了大人,还丢了两回!!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怕被她耻笑,头脑一热,转头就走了。 -- 第259页 他见她一脸惶然,才发现自己骤然离去吓着她了。 他缓了缓神色,慢慢把唇角往上提了提,帮她拢了拢衣襟,若无其事地道:“没事,你去睡吧。” 沈望舒一头雾水地被他哄了进去——咋地?四哥这是发癔症了? 她回到床上,想起什么似的:“四哥,我们这是同过房了吧?” 裴在野:“...” 他觉着自己心头滴血,但为了男人的尊严,还不得不扬了扬唇角:“算。” 沈望舒眼睛一亮,原来没她想象的可怕吗!她兴冲冲地问:“那我是不是要有小娃娃了?” 裴在野:“...” 他心尖插满了刀,再听不下去了,拿被子把她一裹:“睡觉!”他都那样了,生个屁! ...... 自信多年的裴在野一下子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资本,他失眠了一宿,第二日早起把事情全退后,请了多年培养的心腹林太医过来,表情复杂地问道:“我有一个朋友...” 他竭力委婉地道:“头次和夫人同房的时候,还没进去就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太医问道:“您那位朋友不是肾脏不好?以至萎靡?” 裴在野想也没想就厉声道:“不是!”他努力调整了一下神色:“他平时绝对不会这般。” 男子头次也难免生涩,找不对地方的,早出精的,进不去的。林太医一听就明白过来,笑:“这是在所难免的,您劝您那位朋友不必心急,床帷间切记不可太过激动,日后慢慢就好了,也不必服什么汤药。” 他和裴在野相识多年,不禁打趣:“殿下所说的那位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裴在野:“...” 灭口吧。 林太医说完自己先否了,摇头笑道:“我观殿下鼻翼丰隆,长眉浓冶入鬓,肢体修长有力,定是一雄伟丈夫,怎么可能是殿下呢?” 林太医这人还怪不要脸的,之前随军的时候无意中偷瞧过太子洗澡,所以这话说的颇为笃定,更别说太子自小就是神力,所以太子这问的肯定不是自己啦。 裴在野:“...” 他先打发走了林太医,还是不怎么放心,在殿内来回踱步许久,差点把地砖都给磨平了,这才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算了一卦。 四书五经里就包含《周易》,他对易学自是精通的,不过他颇厌虚无缥缈的神鬼之道,绝不许宫里出现卜算之事,这回都给整的开始借助卜算了,可见这事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定了定神,按照时辰起卦——宝珠落于龟位,大吉,绝非亏空之相。 也就是说他应该没毛病。 但...裴在野想到自己昨夜的表现,不由陷入沉思。 ...... 沈望舒倒是没他想的那么复杂,她以为昨夜便算是成事了。 她想着昨夜和四哥亲亲贴贴,脸上不由得有点热热的。 因为做梦的缘故,她总是对裴在野的亲近有点不自觉的抗拒,但昨夜两人那么亲近,她居然没有再哭了,只是觉着不好意思。 她手脚常年冰凉,四哥身上却热热的,肌肤光滑紧实的跟缎子一样,让她十分的熨帖。 沈望舒想着想着,脸上都快冒烟了,忙把脸藏在被子里,噗噗偷笑~ 第102章 太子要把太子妃服侍好…… 虽然没当成太子侧妃, 不过乐康还是假以陪伴兄长为名,在长安暂住了下来,时不时来找沈望舒玩, 可把裴在野膈应了个够呛。 昨天那场风波虽然平息了, 但怀绿毕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爆出来的, 还是露了些风声出去。 乐康颇是关切沈望舒, 今儿急吼吼地就来了, 压低嗓门问道:“你们到底圆房了没?”她对这位太子实在没啥好感, 当初假冒望舒未婚夫骗她, 后来望舒未婚夫和她退婚,又嫁给太子, 她可不信这里头没有太子的搅和。 要是搁在昨日,沈望舒被冷不丁这么一问, 估计还会心虚, 今儿她就十分的理直气壮了:“圆啦!” 而且听四哥说,她很快就要有小宝宝了。 乐康一下松了口气:“那就好。”她神色放松下来,抓了把瓜子咔吧咔吧开始嗑,又实在好奇到心痒, 小声问沈望舒:“圆房到底什么感觉啊?” 沈望舒让宫人取了几块软和的料子过来, 打算做针线活,她回忆了一下:“没啥感觉啊。” 大婚之前女官也隐晦地提醒过她应付太子要小心着些, 昨儿四哥也说怕她会疼, 而且她昨晚上还见到了小太子,十分凶残可怖,她吓得够呛,全程都是提心吊胆的,结果啥事也没有, 危言耸听害人啊~ 乐康本来就对太子不大放心的,这时候更是万分怀疑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那真是...”她最近长了点心眼,考虑到自己人在东宫,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硬生扯开话头:“你最近见到青阳公主了没?” 青阳公主是陆妃之女,极得睿文帝疼爱的,她之前因为设计沈望舒和裴在野被送到庙里了,应当是在裴在野大婚后才被接了出来,不过这也不奇怪,她及笄之礼已过,睿文帝已经在为她挑选驸马了。 沈望舒撇嘴哼了声:“她怎么了?” 乐康犹豫了下,还是提醒道:“她最近和我哥走得很近,你知道的,我父王一直想和朝廷联姻,但是联姻可不光是嫁女,娶媳也算的。” -- 第260页 沈望舒愣了愣,正要追问,就听外面内侍报道‘太子归——’ 乐康和裴在野属于天生不对盘,相看两生厌的那种,听他回来,放下手里的瓜子就告辞了。 裴在野脸上颇为沉重,好像存着什么事似的,进屋之后也是避开了沈望舒的视线,身子稍稍侧开了。 沈望舒想到乐康跟她说的,便问裴在野:“四哥你知道不?” 裴在野一副杯弓蛇影的样儿,脊背紧绷,险些没炸毛:“知道什么?!”难道小月亮察觉到他昨晚上丢人了?! 沈望舒一脸莫名其妙的:“青阳和纪玉津最近走得很近,而且青阳也到了成婚年纪了。” 纪玉津哪怕被困于长安,也一直没消停过,自以为龙困浅滩,四处寻摸着破局之法。 裴在野缓了缓神色,不以为然地道:“纪玉津那点心思,是个人都能瞧出来,陆妃也不是傻子,平白看自己女儿被算计,她道理想必也都跟青阳说透了,皇帝想也是疼爱她的,她不愿意,旁人还能逼她出嫁?父母都不乐意,青阳非要和这人搅和,旁人又能如何?” 他指尖轻敲自己下颔,似笑非笑:“纪玉津想借着个公主脱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他看沈望舒还是有点不安,手掌蹭了蹭她的脸,安抚:“无妨,有的是人盯着纪玉津,我心里有数。” 沈望舒哦了声,低头做针线了,裴在野一边啜了口茶,随口问:“你在做什么呢?” 沈望舒兴冲冲地道:“四哥,我在做小孩衣服,这样等宝宝生出来就能穿了!” 裴在野:“...”他神色凝滞一瞬,一口茶喷了出来。 沈望舒尖叫了声,跳起来:“四哥,你干嘛啊!” 裴在野缓了缓神色,正想着怎么把这个话给圆过去,就听外面内侍报:“殿下,兵部冯尚书和工部的陈尚书求见您和太子妃。” 现在楚妙言彻底完了,他的射虎弩其实是太子妃所制,以及太子妃极擅制造的事儿已经传了出去,兵部要制军械,工部更是水利农田各项器具必不可少,这俩老奸巨猾的自然对太子妃要好生笼络着了。 裴在野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岔开话题,向沈望舒伸手:“走,瞧瞧去。” 冯尚书和陈尚书略等了会儿,就见太子和太子妃手拉手走出来了。 两人忙行了个礼,陈尚书按捺不住,先道:“臣万万没想到,射虎弩竟是太子妃所制,太子妃殿下既有这般才干,若是不用,倒也可惜,您是未来的国母,或可继续与工部一同钻研利民之道,将来定会被天下万民所称颂。” 就算没平反,沈望舒还时不时做点小玩意啥的呢,她喜欢干这个,就是没人求她她也会做,不过这陈尚书姿态摆的太高,叫她不大喜欢,低头玩着裴在野腰间的玉坠不说话。 陈尚书是朝里的老人了,一贯爱摆个架子啥的,对着年轻的太子妃,上来先是一通爹味说教,见太子妃一副小女儿的别扭情态,心下更郁闷了。 他老人家正要再说教几句,冯尚书便欠了欠身,姿态放的颇低,笑道:“当初是臣有眼无珠,才令楚妙言在兵部横行,我当初第一眼见太子妃,便觉出了太子妃在这上头的天分,如今刑部给出断案结果,臣才更确信当初第一眼见您的感觉,若您赏脸,肯在兵部挂个名,兵部就感激不尽了。” 她又扫了眼陈尚书,笑:“您所研制的射虎弩已由兵部批量制造,投放边关使用,拯救边关无数百姓免遭异族侵扰,您若是能再给兵部制些神兵,日后何愁边关不稳?” 要不怎么说女人最懂女人呢,冯尚书哪怕年纪大点,一席话也哄得沈望舒眉开眼笑的。 不过她高兴归高兴,人却也实在,瞅了眼陈尚书,又看了眼冯尚书:“我听说楚妙言当初是有月俸和官职的,我有没有啊?”她倒不是在乎那点钱,就是觉着楚妙言那个冒牌货都有的,凭什么她没有啊!就因为她是个女的吗? 虽然说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不过太子妃的尊荣是四哥给的,官衔月银是她凭本事挣的,还是很不一样滴~ 陈尚书气的,你都太子妃了,未来的国母了!还要什么官职月俸,现在的年轻姑娘真是不像话! 冯尚书没等他开口,抢先道:“我和两个侍郎商量过,按照楚妙言的双倍薪俸给您,虽然您已是太子妃之尊,定瞧不上这点月银,不过这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了,至于官位...” 她沉吟道:“吏部那里我去说,不过您已是超一品太子妃衔了,肯定不能任什么差事,便挂个有品阶的虚名,如何?” 沈望舒也不再别扭了,喜滋滋地道:“那我就在兵部任职了!”她还粉儿感动地拉着冯尚书的手:“您就是我的知音啊。” 她又道:“不过我当初能改制射虎弩,是因为村子里来了盗匪,我真见过那些人,知道该怎么防御,之后再没研制过其他兵器了,毕竟我也没上过战场,这该怎么办?” 冯尚书笑:“兵部不少负责制造的匠人都没上过战场,这无妨,我把这些年记录战事的详细卷宗调阅给您。”她又看了眼裴在野:“好些战事都是殿下亲历的,您若是有不知详细的,只管问太子殿下便是。” 沈望舒哇了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在野:“四哥,你打过这么多仗啊!” 裴在野被她满目崇拜地一看,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骨头都酥了几分,昨夜的郁闷一扫而空。 -- 第261页 他佯做矜持:“什么了不得的事,你回头来问我便是。” 陈尚书气的,脑袋险没冒烟,还是裴在野受不了先把他打发出去了,他又亲自送冯尚书出东宫:“冯卿记得去探望祖母,她昨日还念叨着你。” 冯尚书和齐太后是手帕交,也算裴在野半个长辈,前殿眼下并无外人,她便笑着打趣:“眼下太子妃也能挣钱养家了,说不得边关战事得靠太子妃的发明撑起来,太子可得服侍好太子妃,务必让她当差当的安心。” 冯尚书一贯爱玩笑的,要搁平时,裴在野冷嗤一声便罢了,但她偏偏是挑这时候说,裴在野一下子便炸了:“冯尚书说话注意些!” 冯尚书这话什么意思,当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吗! 而且就他昨晚上的表现看...他连软饭都吃不成... 裴在野可不是小气人,何况和太子妃感情甚笃,冯尚书奇道:“殿下和太子妃吵架了不成?” 裴在野十分窝火,又没法回答,只得冷沉着一张脸将冯尚书打发走。 他回到书房,有些焦躁地来回转了几圈。 小月亮本来已经崇拜到把他视若神明了,若是他再在床上丢人,那真是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踌躇片刻,忽的换来了叶知秋,用内力凝声成线,吩咐了几句。 叶知秋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殿下,您真的要...” 裴在野一甩袖,袖子差点没甩到叶知秋脸上:“少废话,还不去办。” 叶知秋办事倒快,很快找来了厚厚一沓,裴在野先把所有人都打发滚蛋,然后深吸了口气,怀着当年研读四书五经的心态翻开一夜... ——砰,他又合上了。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太火热了,太不要脸了! 他深吸了口气,走马观花似的匆匆翻了几页,却没学到什么精髓,想丢掉又舍不得,只是这玩意也不好让旁人瞧见。 裴在野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半天,终于翻出一套少时用的四书五经,他把封皮拆下来,又在那几本□□上套好,这才轻轻出了口气。 折腾完这一遭,天色已经暗了,裴在野心下颇是郁郁的回了寝殿。 两人现在已经从两个被窝换到了一个被窝,裴在野想到自己暂时还没学成,担心像昨日一样出丑,手脚便规矩得很,两手优雅地交叠搭在腹部。 往常她不乐意的时候,他还要强行亲亲抱抱,现在一下子就冷淡下来。 一夜过去,饶是迟钝如沈望舒,也发觉了一点不对。 她又想到,前天四哥和她同过房直接就跑了。 沈望舒扁了扁嘴巴,又怕是自己多心,便去书房找四哥问话。 裴在野在外厅议事,书房里空荡荡的,沈望舒四下瞧了一圈,忽然瞥见桌上一本陈旧的《春秋》,里面还夹着几张纸条,好像是裴在野做的笔迹。 她起了好奇心,正要拿起来看,就在这时,裴在野忽的大步走进来,五指牢牢地把那本‘春秋’按在书桌上。 他一脸差点被揭破隐秘的心虚,恼羞成怒地微皱着眉:“谁让你乱翻我的东西了?” 他猛然着恼,沈望舒一惊,又生出点委屈来。 大婚之前他还说,他的东西她可以随意取用,要不是有他允许,她才不会乱动人家东西呢,结果同过房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望舒想到之前听村头几个婶子议论,都说男人是贱骨头,越得不到的越想要,但一旦把哪个女人的身子骗到手之后就立刻翻脸无情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裴在野居然也是这种人! 沈望舒给自己的脑补气的够呛:“你啊,你当初说你什么东西我都能碰的!” 她气的重重哼了声,掉头便走了。 第103章 我希望你一世自在 裴在野正兀自恼火, 见她气冲冲地走了,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头。 他忙追上去,干咳了声:“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沈望舒扁着嘴巴, 还是不高兴:“到底是啥书啊?你这么宝贝?” 裴在野迟疑了下。 他之所以会这么慎重对待, 是因为他那晚又做了个噩梦——在梦里头, 她入东宫之后第一次侍寝的时候, 他兴奋过度, 似乎也这样在小月亮面前丢过人, 而且她还笑出声了, 万没想到他这辈子居然犯了同样的毛病! 所以在梦里,他苦练技术之后, 便在她身上狠狠地找着场子。 这个回忆也给他增添了不少信心,裴在野, 你可以的, 你只是缺乏知识和实践! 想到梦里被她嘲笑的经历,裴在野沉吟片刻,佯做自若:“书里夹着一些机要。”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月亮应该也做过前世的梦,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 她梦里并没有许多床上的细节,这也让裴在野松松挂在脸上的颜面勉强得以保全。 既然是机要, 沈望舒就不再追问了, 只是不高兴地道:“你最近为啥这么奇怪啊?”她扁了扁嘴巴:“你是不是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得了哪个女子的身子就要弃如敝履了?!” 裴在野:“...” “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他挪开视线,略显艰难地道:“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这话沈望舒可半点不乐意听,她用力哼了他一下, 转身又跑了。 沈望舒回到寝殿之后,还是想试一试他最近到底怎么了,就翻箱倒柜地把芳姑姑给她缝的一件鸳鸯戏水的水红纱衣找了出来,这件纱衣罩在身上之后,肌肤若隐若现,若有水光流动,靡艳旖旎。 -- 第262页 她晚上洗完澡之后,换上兜衣和亵裤,想了想又把这件纱衣罩上了,正巧裴在野也在屋里看书,她一怔之后,一手撑着门框,很快摆出一个自以为很撩人的姿势,然后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裴在野:“...” 凭良心说,小月亮那张脸自然是娇媚明艳无匹,但是有些事吧,她生来就不适合做,比如勾引人什么的... 裴在野捏了捏眉心,终于体会到自己当初模仿陆清寥穿衣举止,小月亮是个什么心情了... 不是说不好看,只是实在诡异,太诡异了! 他犹豫了下,走过去帮她批好衣裳,颇正人君子地道:“近来天气转凉,小心别冻着了。” 沈望舒:“...” 她冲他翻了翻眼睛,气哼哼地跑到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 这几日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气氛当真是别扭且诡异,东宫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幸好裴在野第二日有事出宫一趟,需要几日的功夫,得赶在端午节前回来,他仔细算了算时间,等他回宫之后,约莫就能神功大成了,到时候再把小月亮从头吃到脚。 裴在野便怀着一肚子的官司走了,很快便到了月中十五这日。 按理来说,沈望舒他们这些做儿媳的,得每日去给正经婆母齐皇后请安,不过由于齐皇后最近‘病着’,齐太后也体恤小辈,便让他们初一十五来上一趟便罢了。 转眼到了月中,裴在野不在,沈望舒只得独个去给齐皇后请安。 齐皇后似乎病的越发重了,凤仪宫里的一砖一瓦都被汤药的苦涩浸透了,她便是上了妆,脸色也依旧蜡黄难看,时不时掩唇咳嗽了声。 请安来的可不止是沈望舒一个,其他皇子妃还有公主也都来了,五皇子妃钟玉禾和齐皇后关系最好,一见着她便惊呼道:“母后怎么了?您可得保重身子,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还指望您福泽庇佑呢。” 齐皇后以帕掩唇,低咳了声,淡淡道:“也没什么,只不过近来出了些事,我心里不大安生。” 最近闹的最大的两桩事,一是齐家倒霉,二就是睿文帝和齐皇后责问太子妃了,说来两件事都和太子妃有关,众人目光有意无意落到沈望舒身上。 六皇子妃徐氏和沈望舒关系颇好,她正要开口转圜,就见钟玉禾情真意切地垂泪:“都是儿臣无能,才使母后早此磨难,儿臣恨不能以身替之...” 她拭泪道:“不如就让儿臣留在东宫服侍母后吧。” 齐皇后本来有点心灰意懒,心态还算平和,但听了钟玉禾这番话,又看了眼没事儿人似的沈望舒,哼了声:“老五的府邸在宫外,你又要侍奉老五,又要照料我,只怕是不便...” 她这话一出,殿内一众妯娌的表情都古怪起来。 她们是皇子妃,皇子到了十五六岁便得出宫开府,她们自然也是跟着住在宫外的,要是住在宫里又方便的,那就只有太子妃了,皇后这是有备而来啊... 沈望舒才不愿意搭理齐皇后,但之前齐太后也说过,齐皇后老是这么病着,太子又不管不问的,有违孝道,朝里已经有不少参奏太子的折子了。 她皱了下眉。 钟玉禾有些为难地瞧了沈望舒一眼,迟疑道:“若说住在宫里方便侍疾的,只有太子妃殿下了,这...” 难得裴在野不在宫里,齐皇后目光也落到沈望舒身上,淡淡道:“就是不知道太子妃肯是不肯了。” 齐皇后近来过的很不如意,先是齐家出事,她之前放到东宫的内官又被换成太子妃的一位叔父,前两日又因着那怀绿的挑唆,令她丢了那么大的人,这令她的名声和权势都降到了谷底。 她今儿本来没想怎么着,但众人来请安之前,她身边的齐姑姑挑唆了几句,又有钟玉禾这么话赶话的架着,她一时火气涌上来,便以孝道相逼了,儿媳给婆母侍疾天经地义,齐太后一直有畏热的症候,她这些年也没少伺候太后,让太子妃服侍服侍她怎么了! 就是齐太后再想护着沈望舒,这事上头也是不能拦的。 沈望舒抿了抿唇,约莫是急中生智,她脑子里冒出个损招来,脸上不由露了笑:“我正想说要留下来侍候您呢,倘您的病能好,就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福气了。” 齐皇后见她笑容满面,心下不免生疑,不过她还是怕沈望舒反悔,便吩咐下人:“既然太子妃同意,那便去帮她收拾些日常要用的物事,这几日便留她住下吧。” 她说完便一抬手,令众人跪安。 芳姑姑亲自带着东西和下人过来,不免担忧:“殿下,皇后明摆着是要为难您,您不如先回东宫,再婉转避开?” 沈望舒摇头,叹气:“上回因怀绿的事儿,已经给太子惹了不少麻烦了,再说最近不少朝臣参他对皇后不孝不悌,我不想再给他添堵了,您也不要告诉他。” 她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口:“您放心,我有主意!” 芳姑姑很不放心地帮她把凤仪宫侧殿收拾出来,力图让她住的舒适些。 齐皇后还给沈望舒定了规矩,让她不到辰时(早晨七点左右)就得早起伺候齐皇后用药,晚上戌时(晚上九点)才能歇息。 结果沈望舒倒好,她不到卯时(不到五点)就敲锣打鼓地爬起来啦! 齐皇后还在好梦,就听床边传来沈望舒中气十足的声音:“娘娘!您该吃药了!!” -- 第263页 齐皇后额头青筋一跳,明明困得要死,被她这么一惊,不由自主地张开眼。 她意识还在朦胧间,沈望舒便殷勤地灌入了一碗奇苦无比的药汤:“娘娘,您趁热吃,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齐皇后这下彻底清醒了,眼泪直冒。 等一碗喝完,她好容易腾开嘴,才一边咳嗽一边说话,厉声道:“你...” 沈望舒一本正经地道:“娘娘,您不用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接下来的几日,沈望舒每天天不亮就喊齐皇后起床喝药,晚上也不能让她睡,熬到亥时,喝了最后一碗汤药之后,沈望舒才算消停。 齐皇后中午就算想小眯一会都不能,每当她一闭眼,沈望舒就会端着药碗准时出现在她眼前,逼着她起身喝药散步——偏偏她想发作都不能,这些字字句句都是太医的叮嘱,沈望舒为了让她这个婆母早日康复,每日只睡三个时辰,简直孝感天地,原本那些批判太子不孝的折子都改为称赞太子妃孝贤了。 齐皇后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没有一个人帮着她说话! 要沈望舒说,齐皇后委实脑袋发昏,他们乡下农忙的时候整宿不睡也是有的,要不是怕别人说她虐待婆母,她能一晚上不睡专盯着齐皇后!她非要跟她这个十来岁的年轻人比谁能磋磨的过谁,这不是找死呢吗。 折腾这些时日,沈望舒其实也很乏,不过她的身体再怎么也比齐皇后强上十倍,请神容易送神难,齐皇后现在就是哭天抹泪地求沈望舒走人,沈望舒也赖着不走了。 齐皇后不见好,太医只得加重了药量,一碗药喝完齐皇后嗓子眼都给苦麻了。 沈望舒却亲力亲为,亲手把药给齐皇后端过去,乐呵呵地道:“娘娘,该吃药了。” 齐皇后被她折腾的失了神志,脸色铁青地盯着她半晌,忽的咬牙切齿地道:“跪下!” 她厉声发作:“你这些日子日日夜夜不得停的熬着我,究竟是何居心?你想谋害我不成?!” 沈望舒正要还嘴,齐皇后身边一个面相凶狞的何姓女官便上前来,她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婢女,硬要按着沈望舒跪下。 沈望舒这一跪不要紧,蓄意谋害婆母的罪名可坐实了,她哪里肯就范,两边推搡了几下,她手里的药碗就打翻了,小半泼洒到她身上。 这药是刚熬出来的,沈望舒被烫了下,轻轻‘嘶’了声。 殿外传来内侍高唱:“太子到——” 齐皇后大惊,身子不由打了个摆子。 他见沈望舒一身狼狈,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伸手把她扶起来,一眼扫过齐皇后:“太子妃纵是晚辈,也是超一品衔的正妃,皇后安能如此折辱?”他顿了顿,淡淡道:“昔年祖母说,皇后您难堪后位,儿臣本是不信的,现在瞧来,祖母果然慧眼。“ 齐皇后一下子遍体生寒,即便是之前齐家被罚,她也没有这般惊惧过,她的,她的后位难道要不保了吗? 她一下子哭的声嘶力竭,裴在野甚至连话都懒得跟她多说,只令人处置了那位姓何的姑姑以及一干人等,便带着沈望舒径直出了凤仪宫。 齐皇后这几日都没睡上一个囫囵觉,太子又说那般诛心之言,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死过去。 这可把凤仪宫上下忙了个够呛,又是灌药又是喂参汤的,折腾了许久齐皇后才悠悠转醒。 她搂着一个年长的齐姓女官便哭道:“我为殿下劳心劳力这些年,他竟这般待我!” 这女官性情倒是平和不少,往日对齐皇后也是多有规劝的,忙道:“您放心,太子不过是气话,再说他是晚辈,并无废后之权,废后是何等大事,就算要废后,也得太后和皇上点头才是。” 齐皇后哭道:“按说凤印本该由皇后掌管,可这些年太后一直把凤印牢牢攥在手里,我并无统领后宫之权,只有些多年积攒的人手罢了,眼下齐家也出了事,他们要废后,岂不是轻而易举?” 齐女官道:“既然凤印在太后那里,您更该用心服侍太后才是。” 她谆谆劝道:“太后之前对您如何厚待,您也是知道的,近来不过是因为太子妃才置了气,只要您病好了之后对太后加倍上心,天长日久的,太后定会知道您的好,到时何愁凤位不稳?您坐稳后位,待太后百年,您照样能执掌凤印。” 齐皇后不知道想到什么,怔忪地看着凤仪宫堂前匾额半晌,眼底似含着别样意味,半晌才一字一字地道:“你说的是,我是该对太后加倍上心。” ...... 回东宫之后,裴在野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他撩起她袖子瞧了眼,见几处被烫红了。 他脸色微沉,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她:“你怎么不使人来知会我一声?”他不免冷哼了声:“皇后那点心思谁瞧不出来,太医院给她开的都是无病无痛的太平方,你当时直接拒了便是,谁还能怎么着你?” 沈望舒咕哝了声:“儿媳伺候婆母天经地义,就连齐太后都不好说什么,我要是拒了,理倒是占住了,情却说不出去,有心人又要骂你不孝了,这可是大罪过。” 她扬起脸,有点苦恼地道:“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她摆了摆手:“你放心啦,我没吃什么亏,皇后都快被我折腾的昏过去了。” 裴在野抿了抿唇,上下看着她,忽问道:“小月亮,其实我娶你的时候,宗室朝臣都上书劝谏,说你身份略逊,并不是当太子妃的最好人选,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定娶你为太子妃?而不是什么侧妃良娣之类的。”其实这话还是他委婉了的,那些人说的更难听。 -- 第264页 沈望舒愣了下。 他拧了拧眉,边细细帮她揉着膏药,边道:“侧妃良娣位份虽也不低,但说白了,只是妃妾,正室可以穿正红衣,戴金凤钗,妃妾只能穿粉红桃红,首饰用料都有限制,长辈刁难,正妃尚可以应对周旋,妃妾只有跪着听训,放低身段服侍的份儿,节庆宴会,妃妾都没有出席的份儿,便是被叫去了,也只能在一旁伺候正妃。” 沈望舒抬眼瞧着他,正撞进他满目光亮的眼底。 他认真地看着她:“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我也不想你是觉着因为欠了我什么,所以才留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道:“小月亮,我希望你一世自在。” 沈望舒眼眶有点热,情不自禁抱了抱他,带了点鼻音:“四哥...” 温香软玉入怀,憋了好久的裴在野喉结不由滚了滚。 眼下气氛正好,也不像之前因为怀绿生事,两人好像赶鸭子上架似的,或许,现在就是个好时机... 他心里仿佛有一头猛虎奔腾,重重撞击着他的胸骨,他颇是不解风情,嗓音低哑地问:“你之前不是问我那本书里头写的是什么吗?” 沈望舒正兀自感动呢,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来。 裴在野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他低头堵住她的嘴巴,喃喃道:“现在就让你知道。” ...... 小春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苦,今儿恰巧又是他轮值。 他刚在寝殿外站了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传来太子妃的细细哭声,太子妃一边哭一边骂着太子,什么‘骗人’‘不要脸的大骗子’‘说谎...呜’之类的话。 小春无意中听了几耳朵,再不敢多听,忙招呼一众下人退了出去。 上回寝殿里不过闹腾了两盏茶的功夫,这回却折腾到大半夜,光是叫水就叫了四回,太子妃嗓子都哭哑了。 没想到太子的精神头这么好,小春都有点撑不住,硬是灌了两盏浓茶,眼皮子直打架,就在他意识都模糊了的时候,寝殿里才终于消停了,太子叫了最后一回水,方有些意犹未尽地搂着太子妃睡了。 沈望舒第二天一早上起来,全身跟散了架似的,眼皮红肿干涩的厉害,她想抬手揉一揉自己的眼皮,结果发现胳膊都是酸痛的,一动就发出要散架一般的‘咯吱’声。 裴在野简直就是一只禽兽,一只两脚兽,而且还是一只力道奇大无比,又喜欢横冲直撞的两脚兽!她的皮肤本来就比寻常人更容易留印记,昨夜一过,她身上简直没眼看。 她想到被裴在野骗得好惨,一时悲从中来,吧嗒吧嗒又落了几大颗眼泪。 裴在野倒是完全相反的神清气爽,见她又掉泪,他心下一荡,忍不住凑在她耳边,一语双关:“你怎么这么会淌水啊?” 沈望舒这会儿捏死他的心都有了,怨愤地瞪了他一眼,哑着嗓子控诉:“你骗人!”她骨头都被拆散了似的,再也不想来第二回 了! 裴在野颇是理直气壮:“不是你想的吗?” 他又凑过去,和她额头相抵,颇是亲昵地道:“好了好了,别恼了,让我给你上药吧。” 沈望舒本来想拦着,却不敌他的力道,哭天抹泪地被迫让他给自己擦了药。 裴在野还亲手帮她换了衣裳,又 第二日上午她月事就来了,这回却来的格外遭罪,捂着肚子疼的在榻上打滚。 裴在野本来还有些旖旎心思,见她这般,他忙放下那点小心思,又急命人请来了林太医。 林太医细诊过后,微微皱起眉,起身道:“殿下,咱们借一步说话。” 裴在野心下发沉,忙跟他走了出去。 林太医挣扎片刻,最终咬牙道:“太子妃体质寒凉,眼下只怕难以成孕,若是强行受孕,怕也容易滑胎小产,更为伤身。” 裴在野脸色一变,林太医忙补充道:“不过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忧,臣会为太子妃悉心调理,约莫需要个一年半载的,只是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让太子妃有身孕。” 裴在野毫不犹豫地应下,才道:“也就是说我一年内不能再碰太子妃了?” 林太医忙道:“这也不必,只要掐准日子,不让太子妃受孕便可,臣这里也有些辅助避孕的方子,让太子妃事前服药便是了。” “是药三分毒,她本就体质寒凉,如何能时常用药?”裴在野想也没想就否了,蹙眉不悦道:“可有男子避孕的药方?” 要依大夫的角度说,其实男子避孕比女子避孕容易得多,男子喝那等汤药的影响微乎其微,不像女子,药吃多了还会伤身,何况太子天生体热,这汤药里的一点寒凉之物更不会影响他身子,反而会让他夏日好过些。 只不过令太子喝药的事林太医可不敢说,见太子主动提出,他才刷刷刷提笔写了一张方子:“殿下可以制成丸药,事前服用即可。” 他又忙补了句,隐晦地道:“放心,对您无损的。”不用担心两人在榻上的时候突然那啥了。 裴在野见有解决的法子,这才缓了缓神色,又拧眉问道:“我瞧太子妃一向康健,因何会体质寒凉?”小月亮近来月事到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难受了,今儿猛然发作,倒把他吓了一跳。 林太医道:“并非太子妃的问题,这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股寒凉之气,应当是沈夫人怀太子妃之时出了什么岔子。”他犹豫道:“臣怀疑...沈夫人怀太子妃之时,应当吃过什么恶药...” -- 第265页 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自己去吃恶药,小月亮的这里既然诊断出了她母亲的中毒之相,那说明陆夫人当年很可能被人毒害过。 裴在野脸色微变:“能诊出是什么药吗?” 林太医为难摇头:“臣医术浅薄,只怕得臣的娘子来看了...”他娘子才是真的杏林高手,只要一诊脉,连病人几十年前得过什么病,受过什么伤,吃的什么药,甚至父母体质和恶疾都能瞧出一二。 裴在野沉吟道:“你娘子在平州军营当差,一时不好挪动,我先给她去信吧。” 林太医应了个是,忙退下了。 裴在野和那位岳母从未见过,不过他也知道在小月亮心里那位岳母的重要性,他有些心神不宁,唤来叶知秋:“把昔年从沈家出事,到陆夫人毅然离开长安这段时间,陆夫人的行迹调查清楚。” 叶知秋颔首应了,又皱眉道:“殿下,已经过去十来年了,查出来只怕得费不少时间,少说也得几月。” 裴在野神色淡淡,一锤定音:“查。” 第104章 啧啧 明日便是端午节宴, 齐皇后再怎么不痛快,也得出席宴会,齐女官见她还是一副郁郁不快的模样, 又谆谆劝道:“再说太子妃, 她虽和陆家那边没什么联系了, 但她身上毕竟有着一半的陆家血脉, 您忘了太子母后是怎么故去的?隔着母仇呢, 发作也是早晚的。” 她摇了摇头:“但凡陆氏生事, 哪怕太子妃没做什么, 太子只要想到她身上的那半血脉,心里只怕就会不痛快, 年少夫妻,那份新鲜尚在, 感情自然是好的, 但时日一久,可就说不好了。” 她又道:“就算太子护着太子妃,那些底下人总有和陆氏不对付的,一日一日耗下来, 再沈的情分也耗没了。” 齐皇后脸色和缓了些, 目光却仍落在凤仪宫的匾额上头,半晌才道:“罢了, 明儿我去给太后请安。” ...... 端午宴是大宴, 沈望舒提前俩时辰就得更衣打扮了,她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在五六个侍女的帮助下梳妆打扮好。 虽然宫里宴会不少,但除了大婚那次,她甚少穿这样隆重华美的吉服, 她头戴九尾凤簪,上桌明黄大袖衫,下配朱红诃子裙,上绣着鸾凤腾云,眉间脸颊都点着金箔裁制的花钿。 她打扮完之后,张开双臂转头问裴在野:“四哥,我这样穿好看不?” 裴在野上下打量她几眼,盯着她胸口处,慢慢皱起眉。 这套吉服自然是极绮丽的,不过那诃子裙也缝的太低了点,露出胸前一片雪肤,颈上又戴了一串赤金红宝的璎珞,像是两弯堆雪簇拥着一轮红日。 他喉结滚了滚,先是扬了扬嘴角,很快想起这衣服她是要穿出去的,瞬间就变了脸:“尚绣那边是怎么做事的?竟缝出这样的裙子来,有伤风化。” 他一想到她这样穿其他人也会瞧见,他脸色就刮了阵阴风似的。 沈望舒嫌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呸呸两声:“你懂个甚,这是人家按照制式缝的,大家都这么穿,就你会挑刺!” 这样露出胸前一片的裙子也不是谁都能穿的,非三品及以上诰命不得穿着,其实她穿着也怪不自在的,毕竟她胸口要丰腴许多,穿这样的衣裳就显得十分张扬,但其他王妃公主和三品以上的诰命等等都是这个打扮,她也不好显得太特殊。 裴在野在这上头那是完全的不讲理,抱胸冷哼:“我不管别人怎么穿,你这么穿就是不行。” 他见沈望舒气的要捶他,便就势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贴在她耳边理直气壮地跟媳妇耍流氓:“要穿也只能穿给我一个人看。” 沈望舒给他活活气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还有一个时辰宴会就要开始了,你让我去哪换一套?” 芳姑姑打圆场:“是婢的不是,婢下回叮嘱司绣,让他们不给太子妃缝这样的诃子裙了,眼下还是先准备宴会吧。” 裴在野倒是半点不急,老神在在地道:“你们下去,我来解决。” 沈望舒还真想看看他有什么法子解决,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看起来有些使用痕迹的小包裹,他打开她一瞧,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各种大小的银针和各种颜色的棉线。 沈望舒这吃惊的,一下子嘴巴都合不拢了:“你,你什么时候学的针线!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裴在野得意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傻吃傻玩了。” 他当初在梁州时为了给她缝袜子学了缝补的技能,刚学会的时候还怪不自在的,现在却能做到引以为豪了。 他拈起一根适合大小的银针,飞快地穿针引线,不到片刻就把她的诃子领缝高了一截,正好把胸口完全挡住:“成了,这才像些样子。” 沈望舒低头瞧了眼,他针脚多精致倒谈不上,不过居然还挺整齐的,也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她一时被震惊到失语,半晌回过神,看到裴在野那得逞的张狂样儿十分不顺眼,就学着他往日的德行,发出一声不屑的‘啧’。 裴在野瞥了她一眼:“啧啧。” 沈望舒起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啧啧啧!” “啧啧啧啧。” 两人互相啧来啧去半天,还是沈望舒啧的舌头疼,伸手拉了拉披帛,没好气地道:“要不是你运气好骗了我这个冤大头,你这辈子别想娶上媳妇了!” -- 第266页 裴在野这回倒是没再气她,十分欢快地嗯了声:“有你这么个冤大头就够了。”他拉起她的手:“收拾好了吧?走吧。” 两人手拉着手乘上步辇,一路去了设宴的兴庆宫。 睿文帝近来越发不成体统,又修行宫又建皇庄的,大兴土木肆意挥霍,裴在野最近已经和他冲突好几回了,父子俩关系越发僵硬。 端午是何等重要的大宴,睿文帝竟怀里竟搂了个美貌少女,和几个臭味相投的宗室高谈风 月,齐皇后倒是瞧着比往日老实了不少,只伴在齐太后的身边,一言不发。 裴在野一进正殿,面色不由微沉。 睿文帝还十分作死地招呼,见裴在野面色不虞,他还朗声笑道:“大过节的,四郎就别愁眉苦脸的了。” 他轻轻一推怀里的美貌少女,笑吟吟道:“这是朕新迎的陆婕妤,她一曲《踏金莲》委实一舞倾城,眼下正值佳节,陆婕妤便一舞为诸爱卿助兴吧。” 要不怎么说他们父子俩不对盘呢,不光是交杂了几辈的恩怨,就连性子,两人也是南辕北辙,裴在野见他放浪形骸,面上更露厌色。 陆婕妤换了一身舞裙走到场中,身后还有六个腰肢细软的舞姬为她伴舞,待一曲舞毕,睿文帝故意笑问裴在野:“四郎,朕的陆婕妤舞的如何?” 裴在野淡淡道:“儿臣不懂舞乐,陛下说好便好吧。” 再过几日便是大齐后的祭辰,不指望睿文帝有什么怀念姿态,但他这幅沉溺酒色的德行,裴在野自然是瞧不惯的。 睿文帝约莫是最近被裴在野气的狠了,今儿一直在没事找事,笑容满面地指了指伴舞中的两个相貌最出众的舞姬:“既然四郎也说好,那么这两个女子就赏给四郎了。” 他虽然是在找茬,却给了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悠悠道:“如今你已至弱冠,朕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你上头三个哥哥都已经出生了,如今你膝下犹空空,朕实在为你忧心啊,便是为了江山社稷,你也该早日繁育子嗣。” 裴在野扯扯嘴角:“谢陛下关心,别说儿臣如今年纪尚轻,就算年纪再长些,也不至于随便从哪里拉个女人就生孩子。” 这话说的,睿文帝脸色隐隐发青,裴在野又看了眼有些紧张的沈望舒,在案几底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轻轻一嗤:“正是为了江山社稷,才不能让庶长子生在嫡子之前,儿臣和太子妃感情甚笃,迟早会有孩子的,劳父皇挂心了。” 这话就差没指着睿文帝鼻子骂他了,以他的脸皮之厚,也差点没起身掀桌。 他脸色变了几回,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四郎说的也有理。”睿文帝又瞧了眼沈望舒:“太子妃既这般得太子看重,朕也该好好赏你才是。” 他不等沈望舒开口,就捋须笑道:“你已是太子妃尊位,赏无可赏,沈家亦是恢复了名誉,也不好再行封赏,那便追封你亡母为魏国夫人,赐陪葬皇陵,再赏她一卷昔年大齐后所抄的《安魂经》,待她尊位定了之后,你把安魂经一并烧给她,让她亡魂早渡吧。” 他的意思是,给太子妃母亲封赏,让太子妃把太子母亲的遗物烧了,拿去祭奠太子妃的亡母! 这挑拨离间的招可真是又贱又高,毕竟和大齐后遗物一并送来的还有一等夫人的尊位,以及随葬皇陵的荣耀——一般能随葬皇陵的女性除了帝王妃嫔之外,便是公主王妃之类的宗室女眷,陆氏夫人是太子妃的生母,给不给这个荣耀,都在帝王一念之间。 赶在大齐后生辰之前放这招可够缺德的,就怕太子妃年少,没听出睿文帝话里的深意,只想着能尽亡母死后哀荣,经不起诱惑便一口答应了。那和太子岂不是要生龃龉? 不少太子一系的官员都面色紧张地齐刷刷看过来,恨不得替太子妃拒了。齐太后也微微皱眉,却不好开口拦住,哪个儿女能拒绝为自己的亡母挣一份荣光呢? 齐皇后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态,她说什么来着?早晚的事。 裴在野直直看向睿文帝,眼底不掩厌色,他正要开口喝破睿文帝那点膈应人的心思,就见沈望舒一脸轻松地道:“谢陛下赏赐,不过我母亲生前就说,她不喜欢长安,也对那些身外之物不看重,让她清清静静留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就挺好。” 她是真的不在乎什么位份不位份的,再说她虽然不如朝堂上那些人心思千回百转的,但也能听出睿文帝的不怀好意,睿文帝拿一个她全然不在意的东西诱惑她,她能上钩才是见鬼了。 睿文帝神色一顿,强笑了下:“既然太子妃不愿,朕便罢了。” 场面一时尴尬下来,睿文帝正要给自己打圆场,忽听殿外传来层层捷报:“报——” 内侍一脸喜色地躬身进入兴庆殿内:“陛下,平州大捷,陆统领率三千兵马俘虏了哈察部可汗的三王子极其妻女!” 裴在野听完挑了挑眉,轻啧了声。 一个部落可汗的王子算什么,统领所有部落的金帐可汗和他两个儿子的头盖骨就在他手里,陆清寥眼皮子真浅。 睿文帝显然把陆清寥当成了自己人,闻言已是喜上眉梢,连道了三个好字:“赏陆统领黄金白两,赐名园一处。”他想了想,陆清寥原是有个伯爵爵位的,不过之前替大皇子顶缸,便夺了他的爵位:“复他三等伯之位。” -- 第267页 ...... 陆氏一族本来已经给裴在野压的抬不起头来,不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清寥虽然隐隐有和陆氏划清界限之态,可他毕竟姓陆,陆氏上下欢庆不已,隐隐又有得意之势,裴在野纵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也难免心下生厌。 再过两日便是大齐后的祭辰,按说沈望舒这个做太子妃的应该陪着裴在野一起去皇陵祭奠,不过裴在野最近没提这事儿,沈望舒也就没问。 她就琢磨着,毕竟大齐后的死跟陆妃有关,当初大齐后被逼着带裴在野出宫清修,在国寺里郁郁而终,而她这个儿媳又是陆妃的亲外甥女,最近陆家又有不少变故,裴在野是不是不想带她去啊。 虽然说她和陆妃完全不亲近,但血缘的事,谁也没办法。 如果裴在野真的不想带她,她倒是能理解,但心里头还是怪不舒坦的,却不好同他争执亡母的祭礼,再说她心里也很同情那位大齐后。 她决定大度点,为了不让两人脸上难看,等到祭礼那天,她主动道:“我今天有事,你自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裴在野系着衣带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愉:“你不打算陪我去拜祭母后?” 沈望舒怔了怔,他在她脸上轻咬了口,带了点得意地抱怨:“我这几年做梦都是母后问我几时娶妻,现在得她庇佑,好不容易娶了你,总得到她面前显摆一二。” 他不等她回答,便拉她起身:“走吧,什么事不能往后推一推。” 沈望舒轻轻眨了下乌漆漆的眼睛,任由他牵着自己去了供奉宗室牌位的寿极殿。 大齐后的祭礼也没有什么很奢靡的牌场,就是齐太后齐皇后和裴在野烧完纸,再拜祭一二便罢了。 齐太后已经早早到了,凝望着大齐后的牌位不语,齐皇后低眉顺眼地服侍在侧,随太后一起静默不语。 她似乎也有些伤感,看着大齐后的牌位出神:“...我少时父母事忙,我几乎是长姐一手带大的...” 她余光瞥见沈望舒和裴在野进来,叹息了声:“阿姐性情坚毅决然,又一向极有主意,当初齐家出事,陆氏妖女势大,陛下有意废后,她为了保全太子嫡出之位,借着边关战事不断的名义,带着太子去国寺为国祈福,因她祈福有功,陛下便不好再废她的后位...” 她拭了拭泪:“阿姐体弱,又和太子姑母一样有体热的症候,陆氏拦着不许往佛寺送冰,酷暑的时候阿姐便时常发热,几年之后的一个夏天便去了。若她能活到今日,看见太子出息,还不知如何高兴呢。” 本来裴在野最近就对陆家气儿不顺,她边说还边瞟了眼沈望舒,让沈望舒颇为不自在。 齐太后睥睨齐皇后一眼,却压根没接这话茬,只对裴在野和沈望舒道:“你们快去拜祭吧。” 齐皇后被她看的不由低下头去,见她如此维护沈望舒,心下不由生出几缕怨意。 沈望舒随着裴在野给齐太后上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就这么邪乎,她三炷香刚拿到手里,便从中折断了一根。 她一惊,下意识地扭头瞧了眼裴在野。 第105章 小月亮对他骗身骗心…… 齐皇后惊呼了声, 倒退一步:“怎么回事?”她皱眉道:“之前咱们给长姐上香,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这, 这也太不吉利了!” 她不说还好, 她这么一提, 许多宫人也觉着身上凉嗖嗖的, 想着先皇后是不是不想让太子妃来拜祭还是怎么的... 裴在野瞥了齐皇后一眼, 拈起地上的断香瞧了眼, 淡淡道:“前几日多雨, 这香受了潮,这才一碰就断。” 齐太后摇了摇头:“多大的事, 当年天雷还劈过皇陵,当时多少人人心惶惶的, 我晋朝却越发煊赫繁盛了, 巧合罢了。” 她令下人给沈望舒重新取了一炷香,沈望舒还怪迷信的,虽然有太后和裴在野安慰,但她本来心下就忐忑, 经断香一事, 心里头更是惴惴不安的,上香的全程都是提心吊胆, 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幸好之后再没出什么意外, 不过沈望舒心里还是觉着不大得劲,走出正殿的时候,她悄声问裴在野:“四哥,你娘亲在天之灵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对我不满意啊?” 裴在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我娘亲?” 沈望舒忙改口:“咱们的娘亲。” 裴在野这才斩钉截铁地道:“绝无可能。” 沈望舒不知道他拿哪来的自信:“为啥啊?” 裴在野挑了挑眉, 没什么理却还是理直气壮地道:“因为我喜欢你。”他手指在她脸上刮了刮:“我母后喜欢看美人,你长得还凑合,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沈望舒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伸手捶了他一下:“你长得才凑和呢!”她脸上又一热,却还是颇为介怀此事,翻来覆去地咕哝道:“你又不能代表婆母,要是婆母真的喜欢我,那炷香就不能断了。” 裴在野摸了摸下颔,有点为难。 他忽然又挑唇笑了下,指了指寿极殿外花圃里一丛开的明媚肆意的海棠,一脸正色地道:“瞧见那花了没?这是我和母后生前亲手所植,也是我母后生前最爱的一株海棠,我特地把它移到这儿的,它在此地多年,早有灵性,你不妨去问问它,看我母亲到底喜不喜欢你。” 这话搁谁听了谁都得啐一口,偏沈望舒是个迷信坯子,见裴在野神色认真正经,她还真就信了。 -- 第268页 她提着裙子走到那从海棠面前,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母后,您要是对我还算满意,您就给我点昭示,好不好?” 裴在野憋住了笑,趁她不注意,悄没声站在她背后,屈指轻弹,一缕劲风掠过,那丛海棠便轻轻摇晃起来。 沈望舒张开眼,见那丛海棠果然无风摇摆起来,她又惊又喜,拽了拽裴在野的袖子:“四哥,你看!” 裴在野捧住她的脸亲了下,一本正经地道:“看吧,我没骗你吧。” 沈望舒重重点了点头,没想到四哥还有些神神叨叨的能耐哩~ 齐太后见这般他们小儿女作耍,浑然没把方才断香之事放在心上,她不由面露笑意,便带着齐皇后出了寿极殿,两人共乘步辇,她才对齐皇后道:“方才你都瞧见了吧?” 齐皇后一怔,勉强点了点头。 齐太后望着天边流云,悠悠出了口气:“你这些日子有些长进了,但有些事,你还是没想明白。” 齐皇后强笑了下:“儿臣日后定加倍孝敬您,您到时候不要嫌弃儿臣笨拙才是。” 齐太后摇了摇头:“不止是孝敬我的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她回首望了眼寿极殿匾额,面上不由露出些许伤怀:“倘阿熙还在,见太子和太子妃和睦,定会十分欢喜的。” 齐皇后被她说的脸上一热,她神色不自在了片刻,忽垂泪:“我也只是心疼阿姐,要不是陆氏,阿姐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惨死?我也不是真的不喜太子妃,只是瞧见她,我就,我就想到陆妃和陆氏全族,我心里实在难过。” 齐太后在这至尊的权利场浮沉近四十年,心肠早已淬炼的如铁石一般,这世上让她心软的人,她早故去的女儿永安算一个,望舒的母亲清婉自然也算一个,还有一个让她最痛心,也最歉疚的,便是大齐后了。 听齐皇后提到她,齐太后静默片刻,终于缓颊:“陆氏是陆氏,望舒是望舒,你什么时候能想明白这件事,才算你真正长进了,有容人之量,才堪配这个后位。” 齐皇后低低应是:“儿臣知道了。”她又苦笑:“儿臣不得皇上喜欢,太子近来也不待见,齐家二郎又出了事,三哥被接连削爵,儿臣剩下的,也就是个空位子罢了。” 最近齐家受足了教训,齐皇后也收敛许多,齐太后不免放缓了声色:“放心吧,你只要不再想些有的没的,太子羽翼已丰,又有我护着你,后位总归是稳当的。” 也只剩个后位了...齐皇后低下头,扯了扯嘴角。 步辇转眼到了万寿宫,齐皇后小心扶着齐太后下了马车。 近来天气渐热,齐太后便有些受罪了,幸好沈望舒给她制了个足一人高的三叶大风轮,转动起来满室生风,总算消去些暑意。 她今儿心绪有些不畅,身上又发起热来,直到风轮缓缓转动,她身上方舒坦了些,她目光柔和地看着那风轮:“望舒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想了想,吩咐孙姑姑:“正好她最近也在宫里,让她过些日子到我身边来学着吧,有些宫务她也该慢慢上手了。” 齐皇后在旁边绞着一块冷帕子,听太后这般说,脸色悄然一变。 太后这是有意交接内宫权柄之意,为日后沈望舒执掌凤印做准备,也就是说,她在深宫里苦熬了这么多年,眼下看齐太后的脸色也就罢了,未来还得看沈望舒的脸色! ...... 自端午节宴之后,睿文帝越发疯魔了,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俩道士进宫,见天儿地钻研修真练气之术,搞得宫里乌烟瘴气的。 其实处理朝事裴在野早就是得心应手的,偏偏睿文帝四处给他作妖添乱,让他这段时间险没忙疯了。 不过说来也怪,睿文帝都这般疯癫了,他竟也没辖制一二,只是偶尔见些宗室阁臣,再和林太医商量些什么。 他一忙活,整个东宫就落到沈望舒身上,幸好柳玄已经入了东宫,上头又有齐太后指导,沈望舒才没出什么岔子。 如此忙乱了两三天,裴在野和沈望舒才好不容易聚到一处,一个在书房里看折子,一个在书房里看账目。 裴在野朱笔勾了几下,忽心思一动,抬眼看了看沈望舒。 一缕阳光斜斜入内,正落在她白腻的侧脸上,她起了层薄汗,颗颗汇聚,沿着脖颈滑入衣领... 裴在野喉结滚了滚。 两人自那夜同过房之后,就不曾再亲近了,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月事干净了没。 裴在野不觉换了个姿势,两腿看似优雅地交叠,又出声道:“小月亮,过来我这边,你那里晒。” 沈望舒没多想,搬着凳子就过去了。 她刚一坐定,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扯抱在他怀里。 她被迫坐在裴在野腿上,哎了声:“干嘛啊!我还有账本没看完呢!” 裴在野一手勾住她的腰,一脸正经地道:“怕你坐的累,你现在看就是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沈望舒将信将疑地继续咬笔杆。 裴在野没多久就装不下去了,手掌隔着衣裳摩挲,慢吞吞地问:“你月事干净了没?” 沈望舒见他不规矩,一下想到前几天两人同房的事儿,她头皮一麻。 这个可恨的大骗子,之前骗她就罢了,那日一折腾起来,没有大半宿不算完,而且他粗鲁的要命,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她身上被十头牛踩过似的,现在痕迹还没全退下去呢! -- 第269页 她立刻大声道:“没有!” 她癸水本来非常稀少,最近喝了点补血的药,这次来的便久了点。 她急忙从裴在野身上跳下来,一脸看流 氓的表情:“你手脚规矩点,不然我要告状了啊!” 裴在野也不至于在她月事期间便兽性大发,却给她防贼的眼神看的心下颇是郁郁。 他看的那些本子上写着,女子明明情到浓时会呜咽掉泪,小月亮都哭成那样了,说明她快活到极处了才是。 这几日也没出什么事啊?要说唯一的变故,就是陆清寥升迁之事了。 裴在野硬是自己给自己脑补出了一本苦情话本,觉着小月亮骗了他的身又骗了他的心,睡了他之后又不负责,还想将他弃如敝履! 他淡淡睨了她一眼:“你告什么状?我还没告状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沈望舒给他看的头皮一麻,觉着四哥看她的眼神...咋跟怨妇似的? 下午林太医过来,两人说完正事,裴在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还是我那个朋友...他的夫人好似对他在床 笫之上的表现不大满意,是何缘由?” 林太医年纪也不大,闻言嘿嘿怪笑了两声:“可是您那位朋友在床 榻上不够卖力?坚持的时间不够久?所以被夫人嫌弃没用了。” 裴在野心里隐隐觉着自己的时间不算短,不过他也没关注过旁人的内帷之事,而且这个理由虽然也不怎么样,总比小月亮因为陆清寥才嫌弃他好接受一些。 他暗暗下定决心,下回定要加倍努力才是。 ...... 一过五月,日头就越发毒辣了,齐太后身子越发不适,这几日只在万寿宫修养。 沈望舒放心不下,便每天抽出半日来,去齐太后那里侍奉汤药。 齐太后身子病着,心下也不大畅快,沈望舒便着意引她高兴,指着那个风轮道:“...这风轮好用是好用,就是有些不大方便,也容易绞着人,我做了个像鸟笼一样大罩子,一来不挡着风,二来也方便用。” 齐太后笑着摆了摆手:“你最近还在和冯尚书研究图纸,快别为我忙活了,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她摇了摇头:“往年虽也苦夏,却没有这般难熬过,约莫是上了年岁的缘故。” 沈望舒鼻根一酸,正要宽慰,忽然心头一缩,想起桩事来。 在梦里头,也是她入东宫没几个月,齐太后就病倒了。 齐太后,大齐后和裴在野都有体热之症,裴在野身体强健,自然没什么,大齐后就因病弱加上酷暑才要了性命,齐太后也因为这个症候,每年盛夏都颇受折磨,骗她年纪大了肠胃弱,太医还不敢给她开太多寒凉降暑的药。 梦里头的她初入东宫的那一年,正赶上长安大暑,齐太后发作的格外厉害,接连昏迷好几回,裴在野不得不把她送到温度常年不高的平州调养身子。 太后在的时候,裴在野虽然嘴贱脸臭,但对沈望舒也还过得去,从不会为难她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病重,她也落下了病中服侍不利的罪责,被齐皇后责难。 齐太后离开长安,齐家和陆家终于正式撕破脸,齐皇后和陆妃在后宫也没有半刻消停,朝堂上闹的不可开交,睿文帝也屡屡生事,裴在野不得不分出所有心力才处理朝事,无暇顾及东宫。 又有齐皇后和陆妃在两边屡屡挑唆,两人最终便没落个好下场。 沈望舒心惊肉跳,冷汗出了一身,她忍不住握住齐太后的手,眼眶发热:“祖母,您不会有事的,我一定要让您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第106章 小月亮发现不对…… 沈望舒握着齐太后的手, 认真道:“我会一直照顾您,直到您好起来的。” 齐太后病重远去,这世上疼爱她的人又少了一个, 裴在野也因此和她生恨, 她一定要保护好太后, 绝对不能让她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齐太后只当她是宽慰之言, 她神色温暖, 热烫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脸颊:“人活一世, 生老病死在所难免, 你跟我一样,看开些就好了。” 她边说边叹:“我这一生有三件憾事, 一是看错了皇帝为人,为了帮他稳固帝位, 定下阿熙和他的亲事, 致使阿熙在国寺里郁郁而终,二是汲汲营营,忙于朝政,没能见永安最后一面, 三是没能在你母亲出事时及时襄助, 致使她和沈探花和离,也没落个好结局。” 她摇了摇头:“这也是我的劫数了。” 沈望舒再忍不住, 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您当时也在病中, 身不由己,我母亲从来没怨过您,她心里也拿您当半个母亲待的,你千万不要为此自责。” 齐太后笑了笑,难得多话, 和她絮絮说了些旧事,这才沉沉昏睡过去。 沈望舒忍着眼泪,转起风轮,又拿了块轻薄的毯子过来,轻轻搭在她腰上。 最近不光睿文帝找事,陆家也不够安分,听说陆清寥所在的平州战事也有变故,裴在野最近忙得够呛,别说回宫了,十日里倒是有九日不在长安的。 齐太后还特地叮嘱沈望舒,让她不要把她生病的事儿告诉裴在野,她这是老毛病了,裴在野知道也于事无补,反而让他操心。 沈望舒干脆收拾了衣物和用品,在万寿宫旁边的寿安堂住下,方便她每日照料齐太后。 梦里头齐太后骤然病重,裴在野头一个怀疑的就是有人下毒,但请太医诊遍了,也没查出半点毒来,她估摸着齐太后就是真的病了,今年本来就赶上了十年难得一遇的酷暑,齐太后这症候本来就畏热。 -- 第270页 这么一想,她越发尽心地照料起太后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缘故,齐太后的精神头一天天好了起来,前日又难得下了场雨,天气转凉。 沈望舒知道齐太后跟一般颐养天年的老太太不一样,她老人家是个闲不住的,她见太后在殿里待的憋屈,便主动提议道:“祖母,咱们要不要去太液池逛逛,现在正值盛夏,花儿都开遍了,景致好的不得了。” 齐太后摇头笑:“太液池早都逛腻了,再说皇帝又弄了一后宫莺莺燕燕,我瞧着心烦。”她说着说着忽然神色一动,轻咳了几声,主动问沈望舒:“你若有空,不如陪我去留园逛逛?” 沈望舒不知道留园是哪,不过她怕齐太后吹风,劝道:“咱们还是就在宫里逛逛吧,您身子还没好全。” 齐太后却兴致极高:“无妨,咱们坐马车去,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 沈望舒瞧太后这些日子精神萎顿,便也不再劝了,出去把马车和人手安排妥帖,然后才扶着齐太后上马车。 留园名声不大,地段却不错,就建在宫城后面不远处的灞河河畔,园子里只有些内侍和婢女在打点,还有些工匠在四处翻修。 留园虽在长安,却颇有江南园林的玲珑精巧,占地不大,布置的却极精心,一处不起眼的月亮门,后面可能藏着小桥流水的诗景,一段窄小的回廊,却建在河面之上,锦鲤环绕,芙蕖朵朵。 沈望舒越逛越觉着亲切熟悉,齐太后笑问:“望舒可觉着眼熟?” 她不等沈望舒点头,便笑叹了声:“这园子是你母亲少时和永安一道设计的,后来你母亲出嫁,这园子便做了她的陪嫁。” 她吹着河面送来的徐徐和风,缓缓道:“后来你祖父和父亲被牵连入狱,这处园子也被抄没了,一直充作皇庄,端午的时候因陆统领大胜,皇上又把它重新赏给了陆氏,过几日便要交接了,待到交接之后,这便是陆家的私园,由陆老夫人搭理。” 她揉了揉眉:“交接之后,我想过来陆家倒是不敢拦着,只不过我不欲给陆老夫人这个颜面,她跟清婉虽为母女,却也不是一路人,这园子交到她手上,也只是糟蹋了。” 沈望舒恍然,难怪太后急着要来瞧瞧。 听到她对陆老夫人的评价,沈望舒憋不住笑了,陆老夫人爱端个清高矜持的架子,其实内里最追名逐利不过。 两人带着婢女护卫,走到湖心的一处书房外,留园里其他房屋保存的都还算完好,只有这里被水汽所侵,有些陈腐潮湿的痕迹,两个下人正在认真打扫。 齐太后指着匾额,含笑正要和沈望舒说些什么,就在此时,一只利箭忽然从书房中激射而出,直直地向太后袭来。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就是齐太后身后的护卫也没能反应的过来,就算他们反应过来了,此时护救也已经来不及。 沈望舒离齐太后最近,电光火石之间,她也想不出太好的救护法子,只得重重把齐太后推开。 也多亏了齐太后反应够快,猛地一侧头,身子就势后退几步,那只利箭便险险擦过她的脸颊。 护卫终于赶到,一拥而上扑进书房,就要把正在负责修缮打扫的两个下人锁拿住,谁料这俩约定好似的,一个触柱而死,一个直接抱着沉重铜器跳了河,半晌浮沉着飘上来一具尸首。 沈望舒脸色煞白,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去看齐太后:“太后...” 陆家的败落虽然咎由自取,但总归是齐太后一系搜集证据扳倒的,这些陆家豢养的死士想杀齐太后倒是不稀奇,只可惜现在两人死无对证,眼下一时也查不出什么。 齐太后倒是镇定得多,当机立断,沉声道:“此事给我捂严实了,若是我听到一星半点风声,拿你们是问!” 她又嘱咐孙姑姑:“拿了我的牙牌,令玄羽卫追查此事,只是万勿声张,令他们私下探查便是。”玄羽卫是太后独有的私军,从晋朝开国到现在,也只有她才有独属于自己的亲卫。 孙姑姑应了,沈望舒有些不解,小声问道:“祖母,你何不交由刑部或者大理寺查验?玄羽卫到底是护卫,查案子就未必擅长了。” 此地不宜久留,齐太后先带着她上了华盖马车,关上厚重的檀木窗,这才道:“最近陆家隐隐生事,我今儿叫你去留园是临时起意,但毕竟这也算陆家的园子,我带着你这个太子妃在陆家园子遇刺,你又是陆妃外甥女,有心之人往轻了传,那是你这个太子妃救护不利,往重了传,还指不定说你和陆家勾连,谋害于我。” 她沉声道:“所以此事绝不能传出去。” 这些话都是诛心之言,她肯叮嘱沈望舒这些个,可谓是推心置腹了。 沈望舒脸色一白,忙道:“祖母,我没有...” “我知道。”齐太后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多说,她又叮嘱:“就是太子那里,你最好也别说,我怕他因此迁怒于你,何况他最近本就瞧陆家不顺眼,一怒之下若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于他的名声不利。” 她摇了摇头:“待过几日查清楚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沈望舒犹豫了下,点头应了。 齐太后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此时的精神头还好,沈望舒却还是很不放心,照料她到傍晚。 齐太后怜她这几日都不曾休息,今儿又受了惊吓,劝慰道:“你回东宫好好歇一歇吧,祖母这里无妨的。” -- 第271页 沈望舒连忙摇头:“祖母,我在寿安堂歇歇就行,我不累。” 齐太后坚持不允,硬是逼她回去歇着。 沈望舒拗不过她,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裴在野最近不在,她本想回去躺上两三个时辰就再去万寿宫照料,谁料一回东宫,就发现殿里灯火通明的。 她忙走进去,发现裴在野已经回来了。 他约莫也是刚到,额间和脖颈上都挂着汗珠,身上也是风尘仆仆的,正接过下人递来的干净巾子擦拭。 裴在野见她回来,转头问道:“祖母的身子怎么样了?” 他边说边把手里的巾子递给她,又把脸凑过来,绮丽凤眼直直地瞧着她,示意她帮自己擦脸。 沈望舒不由想到自己小时候养了只大黑狗,她甩了甩头,忙把脑海里诡异的念头甩出去。 她犹豫了下,想到齐太后的叮嘱,一边帮他擦脸,一边道:“祖母身子好多了。” 虽然她表情不对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还是被裴在野捕捉到了。 她有事瞒着自己。 跟祖母的病情有关?不,如果祖母病情有什么变故,她不可能不告诉自己。 想必是出了一些旁的岔子,应当也不是眼下非常紧要的事情,不然她脸上早该火急火燎的了。 他挑了下入鬓的长眉,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她肚子‘咕噜’叫了声。 沈望舒忙碌一下午,到现在还没吃饭,有点尴尬地抱着肚子。 裴在野把逼问的话先咽了回去,伸手摸了摸她软软的肚皮,取笑:“还总说我骗了你这个冤大头,要不是我娶了你,你夫家早该被吃垮了。” 他命人备饭,拉着她到桌前坐下——等她吃饱了再慢慢问。 待两人用到七八分,裴在野正要开口,就听内侍在东宫外高喊:“殿下,太后身子不适!” 裴在野脸色一变,忙大步走出去,沉声问:“怎么回事?” 沈望舒心下一沉,也慌忙跟了出去,她握了握裴在野的手,转向那内侍:“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这内侍有些眼生,他飞快地瞥了沈望舒一眼,低头道:“殿下,太子妃邀太后出去散散,太后同意了,两人便出宫去了留园,却在园子里遇到刺客...” 他头埋的越发低了:“太后约莫是受了惊,这会儿又发起高热,已经人事不知了。” 他这话说的也算是实情,不过他这个说法,着实引人生疑了些。 裴在野听到齐太后出事,呼吸都凝滞了几瞬,他静默片刻,忽转头看了她一眼。 沈望舒本来想解释,却被他看的心头发凉,到嘴边的话被他这一眼给硬生生瞧了回去。 她不禁想到了前世两人分崩离析的下场。 他开始怀疑她了? 沈望舒指尖生凉,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裴在野反手攥住了。 裴在野暂时没看她,只淡淡看向那内侍,问:“照你的说法,是太子妃害的太后重病?” 内侍脸一白,忙跪下:“奴不敢,奴没有这么说,殿下恕罪!” 裴在野抬了抬手,令侍卫把他拖下去责罚。 沈望舒愣了愣,才轻唤了声:“四哥...” 裴在野顿了顿,才回过头。 他脸上也不见方才发落人的厉害,也失了从容,他目光仿佛落到某段久远的回忆中,眸光浮动,长睫微微颤着,好像风中颤抖的蝶翼,他不似往日强势,反倒有些脆弱似的。 他的母后,也是死于这样的热症。 沈望舒不觉又叫了声:“四哥,咱们快去看看祖母吧!” 裴在野猛地回过神,目光落到她脸上,用力紧握住她的手:“小月亮...”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此时却在微微颤抖:“你陪我去。” 沈望舒眼眶发热,重重嗯了声。 ...... 齐皇后正在自己的凤仪宫里,等了一时,见齐女官掀帘而起,她才急声问:“话传到了吗?太子是什么反应?” 齐女官神情复杂:“太子说小顺言行不谨,将他拉下去杖责了,现在太子已经带着太子妃去了万寿宫,照料太后了。” 齐皇后皱了下眉。 齐女官不由劝道:“娘娘,咱们收手吧,此事若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齐皇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垂头不语。 齐太后近来病重,说来的确跟她有关。 当然,她不会蠢到直接下毒,她也是齐家人,知道有些齐家人会有体热的症候,在仔细问过心腹的大夫之后,她备了三份能至刚至烈的药,推算好时间,慢慢下给齐太后,让她一点一点病重,这样才不会一次怀疑到她身上。 不过万寿宫防守严密,她费尽周折,之前也只下了一次,也多亏了遇上十年难得一遇的酷暑,才没人怀疑齐太后的症候异常,再说齐皇后只是和太子妃有隙,对齐太后却一向是不敢不恭敬的,两人又是嫡亲姑侄,也没人能一下怀疑到她头上。 万万没想到,齐太后居然在沈望舒的照料下慢慢好了起来,齐太后心头简直恨得滴血。 今儿沈望舒陪太后去留园遇刺,本是个巧合,她却突然想到一个极歹毒的主意,趁着齐太后回宫忙乱,偷偷下了第二次,致使齐太后昏迷。 这样一来,她就能顺利把此事嫁祸到太子妃头上,齐太后因何会昏迷?都是因为太子妃在病中照料不利,又使得太后在园中遇刺,若这个罪名扣实了,太子妃要受责不说,就算太子也会对太子妃心生嫌隙,更别说旁人了。 -- 第272页 她沉默片刻,慢慢摇头,语气苦涩:“阿嬷,我没有回头路了。” 她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要姑母性命的,我算着药量呢,待第三份药下完,姑母病重,怕是要出宫去没有暑热的地方修养,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我拿回了凤印,坐稳了后位,再将姑母接回来颐养天年便是。” 她这话倒是真心实意,毕竟齐太后死了,对齐家没有任何好处,太子一旦发狠,下令严查,就怕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只有太后病重,太子忙着照料,无暇分心,她才能好整以暇地拿回凤印。 “我若不搏一搏,以后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得由着沈望舒发落了。”她紧紧握住齐女官的手,眼底透着股决然:“姑母能摄政二十余载,我为何不能?待我拿回了凤印,照样能辅佐太子登基,还能擢升齐家,打压陆氏。我定不会做的比姑母差!” 齐女官嘴唇动了动,含泪长叹了声。 ...... 齐太后这回的病情颇为凶险,沈望舒和裴在野都不敢合眼,就待在万寿宫偏殿轮着照料。 就连睿文帝也闻讯赶来,趴在齐太后的床前眼泪长流。 裴在野一入万寿宫,就恢复了往日的决断,他瞧不惯睿文帝这般作态,还挡在这里碍事,便想法将她打发走了。 齐皇后也时常过来服侍汤药,好不好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齐太后还没真出什么岔子呢,她便哭的号丧一般,裴在野同样不喜,用打发睿文帝的法子也把她打发走了。 裴在野和沈望舒不舍昼夜地在齐太后宫里服侍,裴在野更惨,趁着吃饭和喂药的空隙抽空批阅折子,待到第四日上头,齐太后终于转醒。 两口子的心这才放下一半。 不过齐太后却耗了大半的元气,精气神也比之前差了许多,神色有些萎靡。 她见着裴在野和沈望舒,神色一暖,温声道:“好了,我这里有太医照料,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齐齐摇头,齐太后只得松了口,道:“那就望舒留下陪我,蛐蛐儿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你快去忙吧。” 沈望舒也帮着齐太后劝裴在野。 近来平州战事又起,晚上一刻就是成百上千的百姓惨遭屠戮,裴在野再挂心这里,也不能丢下朝政不管,他捏了捏眉心,只得道:“祖母好好养病。” 他又摸了摸沈望舒:“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照料好。” 等裴在野走了,齐太后先问:“太子知道咱们在留园遇刺之事了?他可有因此和你起了芥蒂?” 没想到齐太后醒来第一件事是先挂心他们俩,沈望舒被问的心尖一热,她为了宽慰齐太后,想也没想就道:“没有的事,祖母别担心,太子对我好着呢。” 她说完顿了一下,想到裴在野听完内侍的话后的那一眼。 她不知道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在某个瞬间,是不是真的对她起了一丝芥蒂。 她想起那一眼,心头就沉甸甸的,但是人总得往好处想,四哥不是已经帮她处置了那个内侍吗?她不应该在想东想西的。 她握住齐太后的手,认真地道:“您好好养病,我和四哥的曾孙还等着您来带呢。” 齐太后笑了笑。 祖孙俩说话间,太医院的裘院首便来为齐太后请脉。 他悬腕诊了一时,良久未言,沈望舒是个没耐性的,忍不住问道:“太医,祖母的病啥时候能好啊?” 这话问的...让裘院首这个久历深宫的老人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齐太后这是祖传的体热之症,哪里能根治的了? 这症却也分人,太子就半点事没有,往年齐太后都有专人调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谁想到今年就赶上酷暑,出了这等岔子。 他斟酌着回答:“微臣定会全力以赴诊治,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的。” 沈望舒可不乐意听这个,她还要再问,裘院首却怕了她的这张嘴了,他灵机一动,忙扯开话题:“不过微臣还听过西域传来的一味偏方,取人的心头血作为药引,再以芦根,犀角,牡丹皮等药熬制成药,可解此热毒。” 他还真是个老油条,等于直接把难题甩回来了。 沈望舒想也没想就道:“用我的!”她又道:“院首,心头血怎么取?” 齐太后听裘院首越说越没个章法,淡淡令他退下:“院首开了药便出去吧。” 她又说沈望舒:“迷信的方子罢了,你可别信他胡言乱语,心头血不就是人血?没听说过人血还能治病的。” 沈望舒却觉着,太后老这么病着也不是个事儿,有法子试一试也好,她同齐太后蘑菇了一日,想让她松口同意。 齐太后却放了狠话,说若她要取心头血,她以后就一口药都不吃了,宁可一直病着! 结果这事儿不知怎么传了出去,齐皇后竟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过来了。 齐太后一惊:“皇后这是...” 她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她涕泪横流:“儿臣这些日子做了许多糊涂事,多亏姑母不离不弃地提点,儿臣这才不至于一直走错路,姑母于儿臣有再造之恩,若非姑母,哪里有儿臣今日?只怕我还在那蛮荒之地飘着,胡乱嫁给个蛮夷了事,近来儿臣屡屡反思,痛悔难当,只恨不能报答您的恩德。如今听闻您病重,儿臣当真是心如刀绞。” -- 第273页 她亲手奉上药碗:“听闻姑母体内热毒只有心头血可解,儿臣特意取了自己的心头血为药引,若您能大安,儿臣就是全身的血都流尽了也在所不惜。” 她这话倒也不全是作态,她所剩无几的良心令她产生了点内疚,当然内疚也不影响她下毒手,不过这话说的倒是颇为情真意切,齐太后也不免有些动容。 她虽然觉着什么心头血治病都是无稽之谈,但看着齐皇后和大齐后有二分相似的哀戚眉眼,她神色晃了晃,半晌才道:“罢了。” 孙姑姑见她有意服药,先接过药碗,笑了笑道:“皇后知道万寿宫的规矩。” 太后入口之药,必得让试药太监尝过,令太医验过,这才会给太后服用。 齐皇后神色平静地把凤首玉碗递给孙姑姑。 这药碗是特制的双层碗,她真正要下的药在外层碗壁,这药碗材质是厚重玉石,她也不担心底下人会查出什么来。 齐太后几日前昏迷之后,裴在野有心提防,把万寿宫看的犹如铁桶一般,她再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借着心头血为由头,铤而走险亲自给齐太后送药了。 她特意令人减少了药量,齐太后约莫会在两三日后发病,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担责的就是在万寿宫照料的沈望舒,和她没有半点干系。 试药太监和太医验完药之后,孙姑姑略等了一会儿,确定无异了,才把药碗重新交还到齐皇后手里。 齐皇后小指极轻微地勾了下右边的凤首,含泪把药碗递给太后:“姑母,请用吧。” 沈望舒本来在旁边站着,一直没说话,知道齐皇后捧着那玉碗走近,她不免细瞧了眼,忽然皱了下眉。 齐皇后这碗是能工巧匠打造,看起来当真是天衣无缝,但是落在沈望舒这样极擅机巧的人眼里,立刻就发现了几处细微的破绽。 玉碗的碗壁略厚。 玉料也不似寻常玉石剔透,反而有些浑浊。 还有右边装饰的凤首,它不够严丝合缝,似乎有松动的痕迹。 这是个带了精巧机关的双层碗? 沈望舒心跳一下子加快了,毫不犹豫地道:“等等!!” 第107章 解决 沈望舒是一时情急才脱口而出, 她喊完这一嗓子之后,寝殿的所有人都齐齐看着她。 齐皇后皱了皱眉,脸上带了不悦, 淡淡问:“莫非太子妃有何指教?” 连太医都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她也不觉得沈望舒能发现不对, 不过眼看着就要成事, 沈望舒却突然阻拦, 她难免心生警惕。 构陷皇后可不是小罪名, 她现在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齐皇后图谋不轨, 沈望舒被齐皇后一问,一时紧张起来, 但也不能眼瞧着那玉碗有问题而不阻拦。 得先证明这药和药碗有问题! “指教不敢说...”她约莫是急中生智,脑袋里灵光一闪:“这药让儿臣再试一遍吧。” 齐皇后脸色难看:“太医和试药太监都试过了, 太子妃何必多此一举?莫不是疑我不成, 难道我这个做侄女的,还会害自己嫡亲的姑母不成?” 她坚持道:“虽然娘娘送来的药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祖母这些日子入口的汤药,儿臣必会亲口试过, 儿臣也只是求个心安, 还望蔫蔫见谅。” 齐皇后冷笑了声:“既然太子妃这般关心太后,那太医提出要以心头血入药, 怎么不见太子妃有半点反应?这时候倒殷勤起来。” 这话着实有些刁, 沈望舒要不要以心头血入药和此时试不试药其实没什么关系,偏她扯起这事儿来一说,还真有些歪理。 沈望舒皱了皱秀眉,齐太后倚在迎枕上帮她打了个圆场:“既然望舒要试,便让她试吧, 这孩子性子一向耿直,少变通了些。” 她虽不知沈望舒为何突然要坚持试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齐皇后竟为这个和她相争,这份心胸实在狭隘了些。 齐皇后不欲横生枝节,不过她给齐太后的药严格来说是些至刚至烈的补药,体质正常的人喝些倒不打紧,也不会有异常反应。 她之所以在太医和太监试药之后再扣动凤首,是担心太医舌头灵敏,尝出汤药不对,沈望舒显然是没这个本事的。 转眼间,她心头已经划过好几个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递过药碗:“既然太子妃非要如此,那我倒也不好拦着了。” 沈望舒双手接过,她当然不敢喝这汤药,忽的双手一松,玉碗便直直地磕在地上,在没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玉碗跌成了好几瓣。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她十分浮夸‘哎呀’了声:“怎么摔了!” 齐皇后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大变,勃然起身:“太子妃好大胆子!”她的声音止不住地有点发颤。 沈望舒却没理她,她低头瞧着玉碗,装模作样地惊呼:“祖母快看,这碗好像有问题!” 齐太后坐直了身子瞧过来,就见玉碗中空,内蕴着精巧机关,里外互通。 伺候汤药的太医见机极快,捡起地上一块交大的碎片,上面还残留了几滴药汁,他搁在鼻下嗅了嗅,小指沾了一滴,搁在舌尖浅尝,皱眉道:“这里头加了几样性烈的药材,于常人无碍,不过太后体热,若是真的喝了,只怕会酿出大祸。” 齐太后后宫朝堂纵横这么些年,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第274页 她静默片刻,抬眸看向齐皇后,微微叹了声:“我可真是教出了个好侄女啊。” 齐皇后脸色惨白,浑身剧烈颤抖:“母后,我不是,我没有...”她这时候还想着攀诬,一指沈望舒:“太子妃,定是太子妃陷害于我,您要为儿臣做主啊!我才是您的亲侄女,您不能由着外人这般作践我!!” 齐太后竟禁不住笑了:“你啊,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要攀诬旁人?非要我大刑逼问,你才肯说实话吗?你可是堂堂一国之母,敢做还不敢认吗?” 齐皇后简直面无人色,她一下委顿在地上,哭道:“我算什么国母皇后?自进宫来,我和皇帝彼此生厌,太子也跟我不亲近,您更是牢牢把持着凤印不放,现在还要让沈望舒掌管宫务,我不过一条空有后位的应声虫罢了!” 齐太后面色略冷,并不听她多废话,略一抬手,脸色铁青的孙姑姑便带着几个身量高大的嬷嬷扑了过来,将齐皇后和她带来的一干仆妇,堵住嘴拖了下去。 沈望舒怕她伤心,忙上前攥住她的手,小心道:“祖母...” 齐太后神色复杂冰冷,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的时候,这才多了几分暖意。 她拍了拍沈望舒的手背,温声道:“好孩子,多亏你了。”她着意安抚:“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瞧出不对来的?” 沈望舒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您知道的,我平时也做些机巧玩意,一瞧那玉碗,就觉着里头藏了机关,所以才把它要来摔了。” 她怕齐太后心情不好,宽慰道:“您千万别因为皇后的话生气,您对晚辈的庇佑咱们都看在眼里,若说照拂,您这些年对齐皇后,对齐家的照拂,只有比对我更多的,是她自己不知知足惜福,跟您无关的。” 齐太后摩挲着她的手背,神色温柔。 齐皇后到底也和她相处了这么些年,她的确没想到齐皇后会给自己下手,她心下没半点动容反思也不可能,不过她心下再诧异失望,也不影响她的判断,她当机立断地道:“去请太子来。” 她闭了闭眼:“不要声张。” ...... 近来平州战事有变,裴在野便多叫兵部冯尚书来议事,他正在和苏首辅冯尚书商议,孙姑姑这时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裴在野脸色立刻变了,眸中掠过一道浓重的阴翳。 跟齐太后一样,他也没想到齐皇后会干这种事,不过他不是相信齐皇后的人品,而是他想不出齐皇后戕害太后的理由。 他深吸了口气,先请苏首辅和冯尚书离开,然后起身大步去了万寿宫。 齐皇后正在万寿宫的后殿关押着,她还等着太子过来,她好用这些年的照料之情打动太子,向太子求情,谁料齐太后根本没有给她见到太子的机会,径直请他去了正殿。 齐太后直接问道:“你心里如何想?要怎样处置皇后?” 在裴在野来的这段时间,她已经雷厉风行地审出齐皇后之前已经给她下了两次药,单凭这两次,就足够让她命丧黄泉的。齐太后并不在意齐皇后要毒杀她的真正缘由,也不想听她心里有多少苦处,她只关心此事的最终结果。 裴在野眸光晦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寒声道:“儿媳毒杀婆母,即便未遂,也该重罚。” 齐太后闭目想了想,忽的摇头:“不妥。” 她见裴在野皱眉,温声道:“先别意气用事,听我说。” 她叹了声:“你知我为何令人捂住此事?一来,如果皇后毒杀婆母的事传出去,对你,对威国公,乃至对你身后一系的声望,都会有恶劣影响,再说皇后之位也需要人占着,若后位一废,皇上只怕立刻就要立陆妃为后,其三,我也担心你外祖母的身子受不住...这事实在有些为难,所以我才来寻你商议。“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她再留在宫里了。”裴在野反应极快,当即便有了主意:“就说您久病不愈,皇后挂心,特意去国寺为您祈福。” 佛寺如何清苦,和大齐后住在那里多年的他再清楚不过,何况她一过去,陆妃怕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样毒辣之人,日后也绝不能为太后...”他沉吟道:“此事的证据皆封存留档。” 齐太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颔首:“等你即位的时候,若她还在世,再拿出这些证据,告诉天下人她不能为太后的理由。” 她说完又是一叹:“你外祖母那里我去信说吧。” 威国公性子一向刚烈分明,齐太后倒不担心她求情什么的,齐皇后今敢为了权势做出毒害姑母之事,明儿就敢为了夺权毒害生母,这点道理威国公还是能想明白的,何况威国公立二女儿为女世子,后继有人,这也早就令齐皇后和齐总督不满了。 齐太后只是可怜自己长嫂,前世不修才生来这么个孽障。 裴在野捏了捏眉心:“我去库里挑些补品给外祖母一道送过去。” 他见太后无恙,一颗心也总算放下来了,他左右瞧了瞧,不见沈望舒身影,犹豫了下,才不经意般问道:“太子妃呢?怎么没在您这里服侍?” 她胆子那么小,遇到这种下毒害人的事儿,想必是吓坏她了。 齐太后笑嗔他一眼:“这回多亏了望舒。”她把沈望舒如何识破齐皇后诡计的场景细说了一遍,叹:“若非望舒,只怕我这回还真着了道儿,她早上都没好好吃饭,我让她去西偏殿用膳了。” -- 第275页 裴在野面儿上装的矜持,此时已经按捺不住,腾的起身去了西偏殿。 沈望舒刚吃下一勺酥酪呢,就见一个人影‘嗖’的进来,死死把她搂在怀里。 他低头亲她的脸,东嘬一口西嘬一口的,把她的脸都嘬红了,这才微微喘着气,嗓音哽了下:“这回若不是你在,只怕祖母就...” 他又掩饰般的埋怨:“你也不派人来跟我说一声,这事儿我还是从祖母嘴里听到的。” 沈望舒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一边大度地道:“客气什么?那也是我祖母。” 近来齐太后骤然重病,两人一直没功夫好好说话,今儿总算是挖到了根儿,她想了想,终于把憋了许久的话问出来了:“四哥...” 她抬眼瞧着他:“那天内侍说太后病重是因我之故,你回头瞧了我一眼,那是什么意思啊?” 第108章 他一定要比其他男人都…… 裴在野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顿了顿,原本扬起的眼皮一搭,眉心皱了皱, 似乎又回想起那一瞬的不痛快。 沈望舒见他表情不对, 心头一缩, 重重晃了晃他的袖子:“你当时是不是怀疑我了?你真觉得祖母病重跟我有关?” 既然话都说出来了, 她定是要问个清楚的, 她故作大度地道:“你, 你要是怀疑我了, 你就直说吧,我也不生气, 我要听实话。” 裴在野生生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挺大方。”他忍不住上手揉她的脸:“你和祖母遇刺, 那么大的事, 你瞒着不告诉我,还敢恶人先告状?” 沈望舒是因为知道梦里他的确因为齐太后的病迁怒过她,何况齐太后也叮嘱了不令她告诉裴在野,所以她才选择了暂且瞒着, 谁知道纸包不住火, 因齐皇后之故,当夜便事发了。 她被他揉的口水都要出来了, 咕哝了声, 才道:“祖母说让我不要说的,说最近陆家事多,你本就不悦,我又是陆妃的外甥女,她说怕你迁怒我...” 裴在野眼尾猛地一扬, 更生气了:“祖母吩咐是祖母,你和我在一处那么久了,难道就不会自己判断?我要是因为你是陆妃外甥女而介怀,当初就不会拼死拼活地要娶你!” 他颇是敏锐,目光忽牢牢锁在她脸上,试探着问:“除非...你还有别的事没告诉我?” 难道前世祖母也出过事,他因为祖母出事而迁怒过她?所以才使得她不敢张嘴言明? 他前世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 沈望舒给他的敏锐吓死,忙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的耍赖:“四哥四哥四哥~~” 她忽想到什么似的,又抬起脸,色厉内荏地道:“而且我才救了祖母,你刚才不还说要感谢我吗,怎么可以审我呢!” 裴在野给她拱的,心头的火气消下去不少,下头的火气却冒上来了。 他忙挪开眼,把她按在自己怀里,不许她乱动,嘴里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他也猜到了。 他有时候甚至想着,索性跟小月亮说出他也做过跟前世有关的梦算了,也免得她总是自己吓自己,但那是她心里的一道阴影,是她心头的一道疮疤,眼下两人情分正浓,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所能做的,唯有把前世亏欠她的,在今生一并补足了。 齐皇后还在后殿关着未曾处理,他收敛心神,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等我回来再好好谢你。” 裴在野这一去就是好几日,齐皇后自然不愿安分去国寺的,不过也不知道裴在野跟她说了什么,她终于不再挣扎吵闹,终于肯安分下来,由太子亲自送往国寺。 他又雷厉风行地发落了涉事的一干人等,再加上平州战事终于安稳了些,他这才得了两日空,想着终于能好好和小月亮待上几日了,便急匆匆赶回来万寿宫。 他嘴上说着给齐太后请安,其实一双眼睛四处搜寻,却没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不由心下失落。 所幸齐太后症候已经好了许多,虽然热毒未清,但终于不像前些日子说发作就发作,裴在野打叠起精神,细问齐太后身体。 齐太后看破不说破,有得他急着,故意跟他说些家常,就连永嘉公主的小儿子近来换牙都被她拿出来说了一通,这才慢悠悠地道:“太子妃娘家兄长出了些事,太子妃回沈府去了,约莫是要小住几日的。” 她眼见着裴在野眉眼都耷拉下来,显得无精打采的,她终于撑不住笑了:“正好你最近也没什么事,陪她在娘家小住两日也好。” 裴在野神色重新飞扬:“既然祖母发话,我也只有应承的份了。” 齐太后见他还装样,笑的肚子疼,险些忘了正事。她又笑了几声才想起来:“对了,近来天气日渐炎热,你帮我把避暑别宫收拾出来,我去哪里渡夏,等入秋了我再回来。” 裴在野已经按捺不住地起了身,匆匆点头应是,脚步飞快地往宫外走了。 ...... 他一路快马到了沈府见到沈长流,沈长流却笑:“望舒这几日着实疲累,我让她先去房里歇着了,等到晚膳的时候再过来,殿下去她住的得月园吧。” 裴在野还是先在岳父面前全了礼数,这才去了得月院。 他急匆匆推开房门,却不见沈望舒在屋里,只有桌上放着个竹子编的小笸箩,里面搁着大把的五彩丝线,有条长命缕才编了一半,她人却没了踪影。 -- 第276页 裴在野蹙了下眉,环视了一圈却没找着人,正在他心里发髻的时候,床底下突然蹦出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 那人做张牙舞爪状,猛地跳到他面前:“嗷!” 裴在野:“...” 他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做受惊状,往后倒退了几步,沉声道:“什么人?” 沈望舒得意地叉腰怪笑数声,摘下脸上罩的夜叉面具:“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原来也怕吃人鬼啊!”能吓着四哥,就不枉费她在床底下趴半天了~~ 裴在野忍着笑帮她拍身上的土:“你哪来的面具啊?” “之前端午的时候,大街上就有卖的,三夏和朱明买了好几个,我抢他们的来玩几天。” 裴在野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可真够无聊的。” 沈望舒坐到桌边,又开始编手头的长命缕:“这不是在等饭吃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把手头的长命缕细细编好收尾,递给裴在野:“四哥,这是给你的。” 本来端午该带这个的,不过端午那阵出了不少事,她最近才得空编这个。 裴在野想到自己去年的长命缕还是抢猫的,心下不由一喜,面上还装模作样地道:“这是单我一个人有,还是别的人都有?” 去年她编的长命缕,齐太后有,陆清寥有,宫里的女官内侍也有,就连那只死猫身上都有,独独他没有! 沈望舒随口道:“本来是给祖母编的,取个长命无灾的好兆头。”她见裴在野眯起眼,忙道:“不过你的花样是独一份,我特意给底下编了一只蛐蛐样的坠子!” 她把长命缕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底下果然坠着一只小蛐蛐:“你看~~” 由于待遇飞速提升,裴在野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伸出手腕,扬了扬唇角:“你给我戴上。” 两人刚说完话,外面就有下人去请两人用晚膳。 许氏听说太子来了沈府,本来有心奉承讨好,沈长流瞧出她的心思,直接分了桌,请裴在野和沈望舒单独去后面的花厅用膳。 席面上,裴在野本来有心显摆一下自己的长命缕,却听沈长流对沈望舒感叹:“...咱们该备份厚礼给陆统领的,你长兄去平州游学却遇到战事,这回若不是陆统领相救,你长兄不一定能平安回来。” 裴在野不悦地眯了下眼,却不好多说什么。 沈望舒点头:“是该给表哥置办点厚礼,听说他在平州干得不错,最近又升迁了。”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看了裴在野一眼,硬生生地扯开话头:“爹,表哥都一升再升了,你再翰林干的也不错,咋不见你挪一挪呢?” 裴在野即便再不喜陆清寥,也不屑于在他仕途上动什么手脚,他足够高傲,也足够自信,哪怕陆清寥再出众,他也能弹压得住他,故而陆清寥升迁之路颇为顺畅,现在已经是镇守平州的几个将军之一。 不过他想到一年前陆清寥曾对小月亮说过,等他出人头地了要接她去平州,他心里又开始咕嘟咕嘟冒酸水。 沈长流先道:“平州那边战事多,机会也多,不过说来也怪,端午的时候平州捷报传来,说陆统领大胜北夷,皇上本欲重赏他的,他却说此战可能有些蹊跷,还需他细查,所以主动辞了赏,我总觉着有些古怪。” 裴在野微微颔首,他也派探子去查了,只不过眼下还没回信传来。 沈长流听沈望舒问他前程,只摇头笑:“升不升的倒也无妨,我只盼着家里能够平平顺顺的便好。” 他现在发现了,睿文帝不止是不喜他,对他可以称得上厌恶了,他甚至怀疑,若非有太子岳丈的身份在,睿文帝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去。 这让他微妙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但又想不出根源在哪。 裴在野叠指轻敲桌面,忽出声道:“既然翰林多事,年后岳父便平调去兵部,如何?” 沈长流讶了下,微微摇头,正要开口,沈望舒已经道:“不成,那也太扎眼了,再说我家也不是贪慕富贵的人,现在这样就挺好。” 她可不想步齐家的后尘,齐家不就是因为不知足,总是跟太子要这要那的,这才致使他彻底寒心,与舅家几乎分道扬镳。 裴在野眯了下眼,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硬是按捺住了。 他的确存了些和陆清寥一较高下的心思,陆清寥能帮沈家人,他这个做太子的难道不能? 严格来说,小月亮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也不必再和陆清寥相争,只是想到他对她是一路连哄带骗的,对比陆清寥堂堂正正的婚约,他就油然而生一种彷徨不安之感,仿佛在陆清寥面前矮了一头似的,这种感觉令他卑怯又暴躁,久而久之,竟成了他的一块心结。 所以他曾经才会有事没事就提一嘴陆清寥,试探在她心里,他到底重要不重要。 不过他现在长进许多,到底是忍住了阴阳怪气的冲动。 一家人吃完饭,裴在野主动提出要留住,沈长流忙令下人去收拾屋子了。 折腾完这一遭已经入夜,沈望舒早就困了,却还是没有睡觉,而是让芳姑姑帮忙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来,坐在妆镜前开始涂涂抹抹。 裴在野一脸古怪:“大晚上的你还化妆?” 沈望舒从镜子里冲他做了个鬼脸:“什么化妆,我这叫保养!祖母说了,女子保养就该从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这样才不会老得快,她老人家还给我了十几个养颜的方子!” -- 第277页 裴在野本来想嘲笑她,听她说不会老得快,他神色忽然动了下,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最近老是跟苏首辅陈次辅那帮老头子一起议政,他都觉着自己跟着变老了,他本来就比小月亮大四岁,她万一嫌弃自己人老珠黄怎么办?这可万万不行! 沈望舒不留神把花膏倒多了,蹭在脸上心疼的直叫唤:“哎呀,太浪费啦!!” 裴在野一张脸忽然凑过来,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把多余的花膏蹭到自己脸上,然后皱眉嫌弃:“有点腻。” 沈望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涂自己的养颜膏,郁闷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干嘛啊?” 裴在野双手环胸,抬了抬下巴:“男人就不能有爱美之心了?魏晋时还有傅粉何郎,我用的不过是你剩下的一点膏子罢了!” 他一定要比陆清寥和其他男人都年轻貌美,这样小月亮才不会移情别恋! 第109章 小月亮没有宠妃的自觉…… 裴在野以往对自己的衣着外貌只求利落整洁, 不影响他处理朝政便是了,但娶了小月亮,又有陆清寥这个虎视眈眈的强敌, 他也格外注重美貌啦。 乱用了一通沈望舒用来养颜的花露花油花水之后, 他终于肯心平气和地上床睡觉了。 窗棂外月色正好, 裴在野正琢磨着该和小月亮干点大人该干的事, 结果她就一头倒在他怀里, 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她这些日子尽心尽力地照料太后, 实在累着了, 裴在野再兽性大发,也不能这时候折腾她, 他只好赌气似的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搂着她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 裴在野便被外面隐约传来的锣鼓声惊醒了。 他闭眼回想了一时, 才想起来是什么事,不屑地撇了撇嘴,又怕锣鼓声吵醒小月亮,便伸手牢牢捂住她的耳朵。 沈望舒没被锣鼓乐声吵醒, 却被他捂耳朵的动作弄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出什么事了?” 裴在野拢了拢她的耳朵:“没什么大事,你睡你的。” 沈望舒喉间咕噜了声, 睡眼惺忪地问:“好像有人成亲?” 裴在野一脸的无所谓:“青阳和纪玉津大婚。”他懒洋洋地道:“青阳的公主府就建在这条巷子, 所以吵着你我了。” 沈望舒一个激灵便清醒了,猛地爬起来:“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 虽然她不喜欢青阳,但是公主大婚,太子和太子妃无论如何都要出席的啊! 她最近都忙着照顾太后,居然都忘了青阳这一茬了。 裴在野手指卷着她的一缕长发, 老神在在地道:“急什么?又不是你成婚。” 屋子四角都镇了冰,他怕她猛地出被窝冻着,轻轻把她按回被窝,手指不老实地来回摩挲,才道:“咱们送份贺礼去就已经给他们面子了,难道他们还敢让你我到场?给他们脸了。” 他一向霸道,沈望舒还是怕出岔子,认真想了想:“咱们要不还是去瞧瞧吧,不然太过无礼...”她怕朝臣又上折子骂四哥啥的。 裴在野捏了下珊瑚珠子,见她一下子泄了力,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才戏谑道:“你喜欢青阳?喜欢纪玉津?” 沈望舒没好气地把他作怪的手推开:“我才不喜欢呢!我这不是怕人家说你说我吗!” 裴在野嗤了声:“有点太子妃的自觉好不好?谁敢为了青阳说你。” 他说着说着也有点发愁,他敢说他对小月亮绝对比睿文帝对陆妃要上心百倍不止,想当年陆妃是何等风光,怎么小月亮就没半点跋扈宠妃的样儿呢? 沈望舒听他这么说,也就撒开了手,奋力推开他不老实的两只手,弓着身子爬下床吃早膳。 裴在野目光扫过她微敞的前襟,喉结不由滚了滚,呼吸也骤急了。由于种种原因,两人至今同房也才一次,他们都是大人了,正该做点大人都能做的事... 沈长流刚打了一套五禽戏回来,见裴在野和沈望舒都醒了,他便招呼小两口吃早饭,至于沈老夫人和许氏这几个只想沾光占便宜的,他早按住了,压根没让裴在野见着。 沈长流才给沈望舒夹了俩鸡腿,就见沈望舒把鸡腿分了一个给裴在野。 他摇头失笑片刻,才沉吟道:“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咱们沈家的根脉就在长安了,你母亲在乡下未免孤寂,不若把她的坟迁到长安来,我亲为她择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也省的她日后孤单。” 裴在野附和道:“岳母是太子妃生母,该有个国夫人的封号,不如我在皇陵附近为她择一宝地...” 他这纯属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沈望舒不高兴地把鸡腿又夹回来,自己啃了:“我娘才不稀罕什么国夫人呢。”也不是她清高,只是她少时从她娘的只言片语里,就能窥见她娘对所谓名利的不喜。 她想了想:“迁坟倒是可以,我也想多陪陪我娘呢,只是别有什么纰漏。” 沈长流就怕她不愿意,见她允了,他才慢慢一笑:“好,我来安排。”他和清婉年少夫妻,此时不免心生惘然,神情苦涩:“当初在牢里的时候,我们还约定了要不离不弃的,谁想一个月之后,她便留和离书远走,都是我的不是...” 沈望舒劝道:“那时候情势乱糟糟的,说不准又出了什么别的变故呢?幸好我娘也平安到了乡下,过了好些年清净日子。” -- 第278页 她这不过是安慰之言,沈长流却听的怔了怔,这么些年,他一直以为清婉是听说当时的许尚书有意许以爱女,这才远走高飞的,但说实话,哪怕许尚书胁迫,他当时也并没有休妻另娶之意,依清婉的性子和两人的情分,怎么可能不问他一声,便一走了之呢? 沈长流捏了捏眉心才回神。 沈望舒和冯尚书还有事要商议,在家里也不能留太久,匆匆吃了饭就和裴在野回宫了。 裴在野是太子可以肆意,沈长流身为臣子的,公主大婚他总不好也不去,便令人备了贺礼登门道喜。 他官位地,身份却高,宴上难免多喝了几杯,忙借口更衣出来扶墙干呕。 他正要令下人端一盏茶水,一侧忽然递来一方帕子,一道温雅含笑的嗓音传来:“沈侍读,小心些。” 这声音倒是耳熟,沈长流身子顿了顿,抬起头,果然就见纪玉津在他身旁站着。 他心头一警,有些艰难地笑了笑:“多谢世子...驸马挂心。”这位纪世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之前他在梁州对沈望舒干的事,他可记忆犹新着。 纪玉津这些日子过的颇为失意,哪怕娶了公主,眉间仍带着淡淡倦色。 不过他唇角仍含笑:“沈大人何必见外,你的女儿和我的妻子是表姐妹,细算下来,我也是太子妃的表姐夫,咱们亦是极近的亲戚。” 沈长流捏了捏眉心,回以微笑,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驸马说的是。” 纪玉津一顿,又慢慢转了话头:“说来青阳虽和太子妃是表姐妹,两人倒不大亲近,不似陆妃和陆夫人,她们倒是亲近的不得了...”他唇边笑意更深:“听闻当年,陆妃娘娘还时常邀陆夫人进宫呢。” 娶了青阳之后,他才听说了一些关于陆妃陆夫人和睿文帝之间一些捕风捉影的阴私,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不过随口挑拨两句还是能做到的。 裴在野把他看的死紧,哪怕娶了青阳,他也没有预料之中的大展宏图,他能做的,也只有嘴上叽歪了。 沈长流皱了皱眉,淡道:“劳驸马挂心,她们是嫡亲姐妹,关系自然是好的。”他转身离去。 纪玉津撑着下巴,慢慢笑了下。 ...... 沈望舒前脚刚回东宫,果然后脚冯尚书就找回来了。 沈望舒最近抽空把兵部近年的战役案例都看完了之后,又和裴在野细细聊过,把兵器谱翻了又翻,给兵部造的一款军械叫震天雷,这也是之前楚妙言一直梦寐以求想造出来,却始终没能造出成品的火器。 北夷的骑兵最为出名,用震天雷对付那些铁骑再合适不过,她既然要做,就不会像楚妙言一样,拿个半成品出来糊弄人,经一两个月的试验制作,震天雷雏形已经差不多有了,只不过一应事项都得严加保密。 沈望舒裴在野和冯尚书商讨了一时,叶知秋忽然撩起帘子,面色凝重地走进来:“殿下,平州急报。” 裴在野转头:“什么事?” 叶知秋紧皱着眉:“平州告急,北夷已经连下五关,平州半数国土岌岌可危。”他迟疑了下,看了眼沈望舒,才道:“陆清寥陆统领...也出了些岔子。” 第110章 太子骗人 裴在野听到微皱了下眉, 并没急着追问叶知秋,居然先看了眼沈望舒。 见沈望舒神色诧异,他心头冷哼了声, 又不想对她发火, 冷冷瞥了眼叶知秋:“你还愣着做什么?平州陷落, 非同小可, 传唤一干人等进宫议事。” 叶知秋给他凶的莫名其妙, 委屈巴巴地瞧了他一眼, 幽幽怨怨退下去唤人了。 沈望舒探头探脑地瞧了几眼, 干脆直接问道:“四哥,我能跟你们一道议事吗?” 她眼下还在兵部挂职, 帮着兵部研制军械,自然是有议事之权的。 裴在野斜了她一眼, 这才颔首, 又叮嘱道:“你在一旁听着就是,不要轻易站队,也别着了那些老狐狸的道。” 睿文帝近来已经不理事了,裴在野便借了紫宸殿一用, 等苏首辅陈次辅还有冯尚书一干人等都到齐全, 他这才令叶知秋详细交代平州情况。 叶知秋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平州辖内,昌黎、辽东、玄菟已经被北夷攻占, 余下的带方、乐浪等地也岌岌可危, 鲁王和平州的三位大将正在死守,只怕也是朝不保夕了。” 紫宸殿内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了,冯尚书对各方战事最为了解,闻言不由道:“北夷当年屡次败于太子之手,之后更有几年一蹶不振, 如今怎么突然这般厉害了?” 叶知秋道:“据探子来报,北夷后方出了一位极了得的人物,擅排兵布阵,窥伺人心,之前还挑唆的平州鲁王差点和几个戍边大将打起来,不仅如此...” 他迟疑了一下才道:“那人还颇擅制造各种军械,这回就是拿出了几样新式军械,这才打了平州一个措手不及,听说还多亏了太子妃所制的射虎弩,平州才得以暂退北夷,不然只怕这时候整个平州都要失守了。” 说到制造军械,众人不由瞧了沈望舒一眼,不过既然是吃了军械的亏,冯尚书反倒是松了口气,她对太子妃的天资颇为自信,何况震天雷也快有眉目了,等震天雷大成,这个场子迟早能找回来。 冯尚书沉吟道:“他们怕是秣兵历马几年了,就等着这一战呢。” 裴在野略微调换了一个坐姿,淡淡问:“陆清寥呢?他之前不是大败了北夷,现在又去干什么吃的了?” -- 第279页 他主动问起陆清寥,叶知秋沉默片刻,才跪下道:“卑职怀疑,陆清寥和北夷勾结。” 这可不是小罪名,陆清寥刚及弱冠,已经一跃成为镇守平州的三大将领之一,如今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为何要同北夷勾连? 冯尚书把大家的想法问出来,叶知秋才皱眉道:“卑职这般怀疑不是无的放矢,一是这场兵乱之后,其他两位将军乃至鲁王都受了伤,秋将军还差点断了一条胳膊,独独陆清寥毫发无损,二是卑职的探子来报,陆清寥似乎私底下密会过北夷人,见的正是给北夷谋篇布局,制造军械的神秘人物,三是这回北夷是趁着平州换防的时候大举进攻的,北夷又是如何得知平州换防之期?此事非从三品以上将领不可知晓,既然泄露,必是有了内鬼。” 他在裴在野身边,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此时侃侃而谈:“结合这两点,再看陆清寥端午那场大胜,就格外蹊跷了。”他索性直说:“若陆清寥和北夷勾连,那场大胜,说不定就是北夷和陆清寥早就商议好的,若非他得胜,圣上也不会让他主理平州军事。” 叶知秋说完这番话,裴在野又不着痕迹地看了沈望舒一眼,见她秀眉皱起,似乎有些疑惑,他轻撇嘴角,心下又哼了声。 虽然叶知秋说的有理有据,但冯尚书还是得指出:“虽听着有些道理,不过这些都是你捕风捉影的揣测,并无实据。” 叶知秋还未说话,陈次辅却是个性如烈火的,已经按捺不住,起身向裴在野行了一礼:“眼下平州岌岌可危,若平州一旦落入北夷之手,相邻的豫州也险了,此事万万轻忽不得,老臣恳请殿下亲自出征,夺回失地。” 他又想到方才叶知秋那番话,微微皱眉,沉声道:“处置陆清寥一事。” 他这提议太过行险,冯尚书头一个坐不住了,皱眉道:“太子是国祚所在,何况太子无嗣,若他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次辅如何担待得起?” 她又道:“再说陆统领一事,陆清寥在平州颇得军心,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处置他,岂不是让将士寒心吗?” 而且她和齐太后走得近,她是知道太子和陆清寥之间的恩怨,太子在朝事上素来冷静,要说什么事能令太子失控,那定是太子妃无疑了,如果太子心怀私怨,处置了陆清寥,只怕要给平州本就紧张的局势又添了一把柴。 陈次辅叹了声:“若非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欲让殿下冒险,可平州受了北夷挑拨,人心不齐,鲁王和几位将领都有了龃龉,在朝廷这诸多人里,没有比太子身份本事更合适的,换个能打仗的过去,不及太子身份尊贵,难以服众,换个王爵过去,又对军事一窍不通,也不了解平州情势,只有太子才能两全。” 他补了句:“我也不是请太子去前线拼杀,无非是去平州坐镇几日,稳一稳军心,在后方调兵遣将也好罢了。” 他又正色道:“事急从权,眼下正是紧要的时候,陆清寥却私会北夷人,这本就可疑得很,为了能顺利收复失地,先扣下他也无妨。” 其实两人的说法并没有对错之分,都有自己的道理,裴在野是太子,他的安危是一等一的要事,但平州的事又只有他才能处理妥当,怎么看都两难。 冯尚书和陈次辅见说服不了对方,心下颇为焦急,下意识地看向裴在野,等他决断。 甭看裴在野在沈望舒面前时常嬉皮笑脸,这时候脸上却没有泄露一丝情绪,让内阁几个老狐狸都琢磨不透。 他目光从冯尚书和陈次辅脸上一一掠过,放下了支着下颔的手,淡淡道:“去平州也好,料理陆清寥一事也好,容孤细看过平州战报,明日再给两位爱卿答复。” 他捏了捏眉心,又吩咐叶知秋:“给威国公去信,劳她暂时分神稳一稳平州。” 众臣听出他的话音,虽无奈,也得起身告辞。 冯尚书踏出去的前一刻,回首看了沈望舒一眼,沈望舒冲她悄悄点头,她回以一个颔首,这才动身离去。 沈望舒知道裴在野有正事要忙活,她心里头再急,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催他,主动先回东宫去了。 裴在野直到入夜才回来,沈望舒急的跟只耗子似的在殿里乱窜,见他一进来便问道:“四哥,你要去平州吗?!” 裴在野眸光闪了闪,挥退了下人,抚了抚下颔,悠悠问:“你是想我去?还是不想我去?” “不想!”沈望舒听他似乎还没做出决定的样子,心头存了点希望,一下子扑了过去,攥住他两只胳膊:“你能不能不去啊?!” 她跟冯尚书想法差不多,好好的一太子去打什么仗啊。她也给齐太后培养出来的一些政治素养,知道太子于一个国家有多么重要,她也不想四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啦。 再说俩人现在连个小孩都没有呢,他要是有点什么事,朝廷必然动荡!朝廷多少忠臣良将,怎么就逮着他这个倒霉太子使劲嚯嚯呢! 至于陆表哥那边,她不相信表哥是那种人,等水落石出之后,如果能还他清白,那是再好不过,如果证据确凿他和北夷有勾连,沈望舒也只能帮理不帮亲了。 听她这么直言不想自己去,裴在野小心眼又犯了,难免想到她是不是因为怕自己对陆清寥下手才蓄意阻拦的,他心下不免有几分不痛快,说来也怪,裴在野自问心胸还算得上开阔,但一遇到跟她有关的事,他心眼简直比蚂蚁还小。 -- 第280页 但被她绵软的身子贴着,裴在野殷红唇瓣不由抿了起来,身子轻飘了几分,到嘴边的阴阳怪气也咽了回去。 裴在野的几个兄弟多是十六岁就有司寝了,独他被妖妃霍乱之事闹出了心理阴影,待到二十岁才和心上人开了荤,自两人同房之后,他就日日夜夜念着她的滋味,偏偏小月亮对这事儿半点不热衷,甚至还颇为排斥,令他心下颇是郁郁。 他环抱住她的手臂慢慢收紧,眉眼都有几分风流邪气:“真的不想我去?” 沈望舒用力点了点头。 裴在野故意慢慢道:“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他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沈望舒脸色烫熟了似的,嗔怒地瞪着他:“你不要脸!” 裴在野直接把她扑倒在了榻上,在她耳朵尖重重咬了一口,十分无赖地道:“现在叫的那么大声有什么用?等会记得叫大声点。” ...... 折腾完一轮,裴在野从她腰下把一片狼藉的枕头抽出来,看着枕头开裂的口子,他皱眉笑道:“司绣那边怎么做事的?这枕头比你还不经折腾?” 他见她哭的娇娇怯怯的样,心下不由一荡,凑过去亲她腮边泪珠:“哭什么?赶明让内务那边给你再送个新枕头来...”他唇角翘了翘:“比这个更大更软的。” 这狗东西!她哭是因为枕头吗! 沈望舒差点没背过气去,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有气无力地小声骂他:“禽兽,我不要枕头!” 裴在野眼睛微亮:“不要枕头?” 沈望舒还没反应过来,就俯趴在了床边。 ...... 由于之前和林太医讨论过,榻上事不和谐很有可能和男子不够卖力有关,所以裴在野有意重振雄风,越发卖力地折腾了一夜。 沈望舒毫无疑问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过去的前一刻,她还在心里痛骂裴在野不是人。 她都已经呜呜咽咽地求饶了,裴在野反而一副更兴奋的样儿,她吓得都不敢哭了,裴在野反而不依不饶,变本加厉地折腾起来,非要她哭出来不可。 等沈望舒再次睁开眼,居然已经到了下午,她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芳姑姑,芳姑姑...” 她嗓子干疼的厉害,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喝水...” 一只手伸入床幔,沈望舒渴的厉害,忙不管不顾地捧起那只大手喝了一气。 等喝完之后,她才迟钝地感觉到了不对,避了避外面的阳光,眯起眼:“殿下?” 裴在野钻进了床幔,伸手帮她挡着太阳,知道她眼睛能适应光线了,他才慢慢拉起床幔:“是我。” 他还是一身太子常服,见沈望舒盯着他的衣服,他随口解释道:“我同苏首辅他们议事去了。” 沈望舒立刻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你还去不去平州了?” 裴在野干咳了声:“我虽为太子,也得听朝臣的意见,总不好专断独行...” 沈望舒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呢?” 裴在野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只能去了。”他心虚地挪开视线:“明日就动身。” 依照他的性子,昨日就倾向于去平州击退北夷,当然朝廷也不止他一个会打仗的,也不是说别人就不能去,只是他有自己的考量,而且北夷都打到他的地盘了,安守长安也不是他的性子,还有陆清寥的事儿,他也得弄清楚了。 他昨日没有直接公布,一是怕冯尚书脸上不好看,二是担心睿文帝在朝内生事,毕竟祖母最近已经去了行宫避暑,所幸苏首辅已经表态,会保证朝中各项事宜平稳运行,他今日才决定去往平州。 也就是说她昨天晚上都白忙活了,这个大骗子! 要是裴在野昨晚上直接跟她说了这个决定,沈望舒虽然担心他,但也不会多说,偏偏这狗东西骗着睡了她之后,才跟她玩出尔反尔这一套。 她可不信这样的大事是裴在野今天脑门一拍临时决定的,分明他昨晚上心里就有了主意,哄着她睡觉。 沈望舒用力吸了吸鼻子,气咻咻地瞪着他:“你昨晚上明明答应我...” 她说了一半自己先顿住了,这可恶的裴在野可什么都没答应她,她连句承诺都忘了要,就给他忽悠到榻上了。 裴在野见她气鼓鼓的懊恼样儿可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我答应你什么了?”这小傻子未免也太好骗了点。 沈望舒气的直翻白眼:“你真的要去平州不可?” “自然...”裴在野想到昨晚上那个猜测,心头忽的拧巴了下,皱眉道:“你该不是怕我前去处置陆清寥,这才不欲让我去平州?” 本来小月亮对那种事是完全不热衷的,昨晚上忽然就愿意了,想到她有可能是为了救陆清寥才陪她睡觉,裴在野五脏都仿佛移了位。 沈望舒给他这番歪理搅和的目瞪口呆:“咱俩的事,你牵扯别人干什么?我还不是怕你在战场出事!” 听她把陆清寥称为‘别人’,裴在野脸色和缓了点。 “你该不会就是为了和陆表哥和我置气才要去平州的吧?”沈望舒越想越气:“你怎么总是这样疑神疑鬼的?显得你底气不足似的!” 他一直试图掩盖的隐秘骤然被揭开,裴在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腾的站直了身子,恼羞成怒地道:“我才没...” 沈望舒皱眉道:“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呀?” -- 第281页 对上她澄澈双眸,裴在野原本羞恼的神色突然凝住了,他仿佛泄了气似的,眉梢都带着些颓然。 他用力抿了抿唇:“你和陆清寥退亲也好,和我成亲也好,决定留下也好,之后愿意圆房也罢,都是被事情一步步推着,被迫走到我跟前来。”而且他没记错的话,她最欣赏的男子就是陆清寥那种类型的,要说她当初没对陆清寥动过心,他才不信呢。 他鼻根酸胀,有些狼狈地偏了偏头,不让她看着自己丢人:“你从来没像嫁给陆清寥那样,坚定地选过我。” 沈望舒瞠大了眼。 裴在野干脆整个身子都转过去,拂袖大步离去,带着恼怒地撂下一句:“反正平州我是去定了,明日就动身,你拦也无用!” 第111章 作精太子 裴在野还嫌她不够生气似的, 一边撩起珠帘,一边回首冷笑了声:“我不光要去平州,陆清寥的事儿我也处置定了, 别指望他步步高升之后再来打你的主意, 我这次去平州, 便是要绝了他的念头!” 他的确很在意陆清寥, 不止是今生, 就连前世, 她也为了救陆清寥而跟了他, 裴在野每每想起此事,就觉着肺腑有把火在燃着。 沈望舒本来因他那番话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呢, 见他这般德行,她脑仁又突突跳的疼。 昨晚上裴在野跟个禽兽一样, 她底下本来就刺痛的, 身上更是酸痛的厉害,他还这幅蛮不讲理的模样,沈望舒又恼怒又委屈,砸了个枕头过去:“走走走, 你一辈子待在平州才好呢!骗婚又强取豪夺还有理了你!” 她约莫是气恼之下, 准头还不错,竟一下砸中了裴在野。 那苏绣枕头里缝的是上好的孔雀绒, 看着鼓囊, 分量却极轻,便是砸到人身上也不疼——裴在野却一副被家里老婆毒打了的受气小媳妇样儿,倔强又隐忍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转过身闷头走了。 沈望舒:“...” 裴在野这个太子要去平州收回失地,绝非小事, 所以他率着众朝臣忙活了一日,才把要一并带去平州的文臣武将人选,要带什么军械,去了平州该从哪里开始入手等等事宜敲定,因此在他走之前的一日都没顾得上和沈望舒说话。 等到临行的时辰,裴在野一边心不在焉地和冯尚书说话,边时不时翘首看着城内。 按照规矩,太子出征,太子妃该来送行的——小月亮这时候还没来。 他这一去平州约莫需要好几个月,就因为他昨儿个说要对陆清寥下手,她连见他一眼都不肯了吗? 他身子都给她了,她怎么能对他这般狠心! 要是她今天真的不来见他一眼,他就,他就...裴在野想了一时,也没想到能把她怎么样,只能狠狠地在脑海里把陆清寥弄死几百遍,以此出气。 裴在野给自己脑补的惨哟,眼里恨恨地烧起两簇火焰。 冯尚书给他苦大仇深的表情吓了一跳,忙倒退了一步:“殿下,您怎么了?”她忽有所觉,回头瞧了眼,就见送行的人自觉分出一条道来,她便笑道:“太子妃前来送行了。” 于是,她有幸围观了裴在野的脸从苦大仇深来了个全方位的春光灿烂。 裴在野心下飞扬,却还端着架子,矜持道:“太子妃舍得来了?” 一码归一码,沈望舒就是再恼他这张破嘴,也没到希望他战场上出什么事的地步,再说出来送行的人这么多,她也不想两口子吵架让人笑话。 她扁了扁嘴巴,还是叮嘱道:“殿下在战场上务必小心,别伤着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裴在野心下已是雀跃起来,唇角也扬了扬:“多谢太子妃挂心。”他忽露出分明的左手手腕,上面系着两条长命缕,悠悠道:“有太子妃做的长命缕,旁人就是想伤着我也难。” 沈望舒怔了怔,她记得她就送给裴在野过一条长命缕,另一条哪来的? 裴在野才想起来,另一只是从猫身上抢的,他脸上一臊,嗖的收回手腕,淡淡道:“好了,孤出征在即,太子妃莫要在此儿女情长扰乱孤的心神。” 沈望舒:“...” 裴在野又怕说什么露馅,率领兵马浩浩汤汤地走了。 ...... 裴在野这一去就是将近三个月没消息,幸好沈望舒也有兵部的差事在身,并不至于闲着无聊,两三个月一过,震天雷也研制的差不多了。 由于齐太后这些日子一直在行宫调理,沈望舒就把雪团抱过来玩,不知道为何,雪团居然怀了身孕,它一只雪白的异瞳狮子猫,没过多久居然产下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崽子。 沈望舒蹲在猫窝前,托腮瞅着吃奶的小猫发呆,半晌才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我对不住太后,雪团的清白被玷污了,居然闹出未婚先孕这等丑事。” 芳姑姑在她身后笑的打跌,半晌才强忍着笑道:“我瞧您倒是喜欢猫儿狗儿的,不如把雪团的孩子抱来养着玩,也省的长日寂寞了。” 沈望舒一想,自己也要有猫了,一下便高兴起来,自言自语地道:“那就该给它取个名字了。” 小黑的性情远不及其母温顺,对人有些爱答不理的,高兴的时候黏黏糊糊,不高兴了撂下脸就走,怎么叫它都不答应,叫的烦了还喵喵喵喵地跟你拌嘴,这么一想真是神似裴在野。 诗经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沈望舒为自己突飞猛进的文化水平感到高兴,搂着小黑兴冲冲地宣布:“决定了,日后就叫它七月!” -- 第282页 芳姑姑觉着这名儿有趣,正要详问几句,忽然见外间一个内侍轻轻打起帘子,对她使了个眼色。 芳姑姑会意,小步跟他出去了,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来,回来时表情有些忧喜交加。 沈望舒随口问道:“阿嬷,怎么了?“ 芳姑姑先卖了个关子,反问道:“殿下,您可想过去平州瞧瞧太子?” 裴在野一去三个月,连一封信也没送过来,沈望舒还跟他置着气呢,斩钉截铁地道:“我就是死,死在东宫,在东宫闲死,都不会去平州的!” 芳姑姑不由道:“您不想去便罢了,可别说什么死啊死的,吓的奴肝颤。”她犹豫了下,方才道:“平州传来捷报,殿下不光收回了昌黎、辽东、玄菟三地,还一路攻入了北夷的属地靺鞨...” 沈望舒嘴上说着狠话,其实芳姑姑说的时候,她全程竖着耳朵偷听涅~ 跟四哥在一起待久了,她也得了一种叫口是心非的病啦。她听到裴在野大胜,一口气先松了出去,眉间也浮现出喜色。 芳姑姑却微皱起眉:“不过...太子在和北夷的一战中,军中出了细作,被北夷研制的一种新式军械所伤,听说伤势极重,就是眼下身在靺鞨,也有一群北夷人野心勃勃地想夺回靺鞨,情况可不大妙...” 沈望舒脸色一白,手里的七月一跃摔到了地上。 不过她没急的跟没头苍蝇似的,先吩咐芳姑姑:“劳姑姑帮我取来太后凤印,再请陈次辅和冯尚书去进宫。” 齐皇后入国寺祈福,齐太后也去了行宫避暑,便把凤印留在了宫里,她临行还交代沈望舒,若是紧急情况,可令芳姑姑取来凤印一用,她相信沈望舒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无事不会动用此印的。 芳姑姑正了神色,颔首应是。 陈次辅和冯尚书都是铁杆的太子党,裴在野走之前也交代沈望舒可以和他们议事,这两人很快被请来,沈望舒急不可待地问:“两位大人有什么主意?” 这战报沈望舒能收到,陈次辅和冯尚书自然也能收到,除却太子受伤这点以外,其实眼下情势是晋朝兵马占了上风,对于北夷太子也有了应对之策,不过太子妃忧心太子,这也无可厚非。 冯尚书沉吟了下,反问:“殿下可有高见?” 沈望舒听说什么出了细作什么身受重伤,在她眼里简直跟裴在野就剩一口气吊着似的,她道:“我想去平州照料太子!” 她,她可不想当寡妇啊! 陈次辅先摇头反对:“不妥,太子妃是万金之躯,如何能去平州涉险?” 最近太子正在严查细作之事,细作之事又影影绰绰和那位陆伯爵有关,而太子妃又是陆伯爵的嫡亲表妹,听说两人之前还有过婚约,陈次辅怕沈望舒一去,会徇私情而干扰太子决断。 而且老头私心里觉着,女人么,在家看看孩子整饬整饬内务也就是了,去什么前线啊,这不扯吗? 沈望舒皱眉看了他一眼,忽然认真地道:“我有凤印。” 陈次辅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补充道:“我是老大,你得听我的。” 陈次辅:“...”老头被这番朴实无华的大道理震撼住了,久久不能言语。 冯尚书强忍住笑,欠身道:“既然太子妃忧心太子,那前去靺鞨照料也无妨,如今震天雷已然大成,太子妃正好能助太子一臂之力。” 沈望舒深感冯尚书贴心,连连道:“还是冯尚书英明。” 陈次辅给郁闷的,觉得自己被俩女人欺负了。 既然她已下了决心,也就不再磨蹭,由回长安来传战报的叶知秋护送,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平州。 ...... 除了行军打仗的时候,裴在野这些日子一直过的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着小月亮会不会还生他的气,一会儿又想着他走之前两人斯磨,她俯趴在床沿,他从后进入...总之裴在野这火气时常上冒,伤口愈合较往日也慢了许多。 当初叶知秋提出要请太子妃来照料他的时候,裴在野心头大喜,深觉着该给叶知秋把官阶升一升了,面上还是一脸淡定,直到叶知秋提了又提,他才半推半就勉为其难地应了,伤口也愈合的快了不少。 结果叶知秋一回长安传信,他心里又开始忐忑——万一小月亮还生着他的气,不肯来怎么办? 也不知道叶知秋用什么法子才能把她哄过来... 没想到沈望舒一路赶过来,比他预计的时候要早上不少,她来的时候裴在野正在啜着北夷特有的羊奶酒提神,一听说她过来,他一口酒差点呛出来,连下人都忘了叫,一个鲤鱼打挺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把酒壶和一些养伤期间不能碰的吃食藏好。 其实他伤的没那么重,之所以那般说,一是为了麻痹北夷人,二也是为了能把小月亮哄过来,既然小月亮都过来了,这时候可不好露馅。 他收拾好之后,正要大步起身出去迎接,转念想到自己正在‘养伤’。还得靠这个博她怜惜,忙掩唇咳了声,忙重新返回寝屋二楼,躺到床上裹好被子,摆出一副有气无力地样儿来。 他表面平静,内心急不可耐地等了两刻,衙署寝屋的房门一下被推开,沈望舒‘蹭蹭蹭’飞快跑了进来,见他虚弱无力地卧病在床,她脸一白,带着哭腔道:“四哥!” 她实在吓坏了,呜咽一声,扑到他床边,嗓音发颤:“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 第283页 靺鞨入秋入冬都早,她披星戴月地赶来,长发和眼睫都结了一层薄薄寒霜,小脸冻的苍白,嘴唇还在不住发颤,眼睛也是又红又肿的,显然不止哭过一遭。 裴在野见她吓成这样,他心下一软,早把之前那点别扭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反倒暗骂叶知秋嘴上没谱,把他的伤势说的也太重了。 他也顾不得再博她怜惜,微微撑起身,抬手摩挲了一下她冰凉的脸,皱眉道:“我没事...” 他都不用别人拆穿,见小月亮这可怜样,他自己就把自己卖了。 沈望舒不肯信,要把他按下去:“你别逞强,叶知秋都跟我说了,你伤很重,身边都是大男人,没人能照料你,可惨可惨了。” 她又紧张道:“你刚才是不是在睡觉?我是不是太大声吵醒你了?” 叶知秋这嘴...他额头青筋乱冒,却不得不给自己圆场,飞快地道:“你赶来的这些日子,我伤势已经见好了,靺鞨天气寒凉,也有利于养伤。” 沈望舒满眼将落不落的泪珠子,听他这么说,她才擦了擦眼泪,哽着道:“真的?你不是骗我?” 裴在野索性掀开被子,一个鹞子翻身就下了床,在屋里旋身拧腰的比划了几下,这才道:“看见了没?这像是重伤的样子吗?” 沈望舒:“...” 屋里服侍的下人都瞧傻了眼,裴在野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握了握小月亮的手:“这回信了吧。” 沈望舒心终于放下一半,靺鞨本就寒凉,她此时心下一松,忍不住轻轻打起了摆子。 她这一路上是急匆匆赶过来的,别提多遭罪了,不过想到四哥命悬一线,她也顾不得自己头疼脑热的了,竟一路坚持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地方。 她先确定裴在野真的没大碍了,才往自己双手呵了口热气,哆嗦道:“靺鞨可真够冷的,四哥你也是不容易。” 裴在野趁机打量着她,见她满面风霜,裙摆一半全是泥水,一双绣鞋被雪水泥水浸湿透了,冻的浑身瑟瑟,他更懊恼自己无事撒谎,把她硬是骗过来。 他先把下人打发走,忙剥了她的外衣裙子,把她塞到自己被窝里,懊恼地微蹙着眉:“靺鞨虽冷,往年九月也不会冷到这般地步,只是今年正好赶上十年一遇的极寒了,要不然北夷也不敢趁机劫掠平州。” 他感觉她一双脚跟冰块子似的,神色不虞:“叶知秋他们干什么吃的?就是这么照料的你?弄的你跟个泥猴子似的。” 沈望舒忙摆手:“没有的事,是我下马车的时候不留神踩到水坑了。” 他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又高声吩咐一楼的下人:“备温水,把地龙烧起来!”他又叮嘱沈望舒:“寒从脚起,你先用温水泡一泡脚,免得冻着了。” 衙署其实有地龙,不过靺鞨寒凉的天气对他来说反而舒适,便没让人烧地龙。 等一盆温水打上来,芳姑姑本想进来伺候沈望舒洗漱,裴在野还怪要面子的,先把她们都都打发出去,然后才在她身前半矮下身,帮她脱去鞋袜。 裴在野先把她一双脚搁在掌心捂了半晌,知道她双脚渐渐回温,他才动作有些笨拙地把她的双脚搁在盆里,帮她按着足上的经络活血。 沈望舒没想到他居然帮自己洗起脚来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才忙道:“哎呦,四哥,你这是干嘛啊!”她也不好意思让个伤员伺候自己洗脚啊! 裴在野在她脚心捏了下,她不由自主地咯咯直笑,再说不出话来,他才道:“靺鞨气候太冷,要是不疏通了经络,仔细你手上和脚上长冻疮。” 他故意吓唬她:“到时候身上又痒又疼的,还要留疤。” 他捏了捏她圆润莹白的脚趾,瞥了她一眼,慢慢问:“你不生我气了?” 沈望舒这一路上只记得裴在野命悬一线,早忘了生气的事儿,听他这么问,她才回想起来两人之前闹的别扭。 她哼了声,脚掌轻轻一撩盆里的水,水珠溅湿了他的衣袖,她这才道:“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呢,我又不像你一样记仇!” 她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你的伤真好了?” 她撩水这个动作,本来只是无意,却带着股天真纯净的魅惑,裴在野低头瞧着她白皙的脚掌,还有粉圆的脚趾,他口舌有点发干。 他最近实在久旷,抬眼瞧着她,忽然慢吞吞地道:“说来,还真有一处不大舒坦的...” 沈望舒立刻紧张了:“真的假的?哪里?” 裴在野眼皮垂了垂,不让眼里的不怀好意露出来。 他攥住她的手腕下压,摆出一副很是难受的可怜样儿,慢慢地道:“不信,你摸摸看...” ...... 沈望舒特地赶过来,就是为了照料他的伤势,万万没想到,两人才一碰面,他就原形毕露了,他明明重伤刚好,那体力简直不似个人,半强迫地哄着偏着就把她吃到嘴了。 沈望舒一路赶来本就乏的厉害,实在是累的撑不住了,裴在野只得意犹未尽地在她脸上亲了口,轻拍着哄她睡下。 沈望舒一路挂心着裴在野,见裴在野没事,她便有心问一问陆清寥的事儿如何处理,以及军中的细作到底是怎么回事,和陆清寥究竟有没有关系,还有那个擅行兵布阵亦擅研制军械的北夷能人究竟是谁,他和陆清寥有什么关系?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困的睡过去了。 -- 第284页 沈望舒睡下的时候约莫是下午,等她睁开眼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裴在野,却摸了个空。 她有点困惑地揉了揉眼,听到楼下传来一阵人语声,她顺手拽下裴在野的大氅裹在身上,轻手轻脚地走下去。 裴在野似乎有意避着她,特意站在屋外窗边,周平就站在他身畔,恭敬道:“...陆清寥被咱们看着,近来老实得很。” 裴在野唔了声:“还是没查出什么?” 周平摇头:“目前来看,陆清寥的确没有勾连外敌,也无任何和北夷联络之举。” “可那为北夷效力的能人的确和他有关...”裴在野低笑了声,语调轻松:“给陆清寥带上锁镣,带着他在靺鞨正街游上几圈。” 这可有些折辱人...周平犹豫道:“陆清寥眼下只是疑罪未清,这般...是否太过?”他问道:“就怕陆清寥不愿。” 裴在野一嗤:“他说了算?” 周平干笑:“卑职只是怕节外生枝。” 他猛一扬眉:“放心,死不了他的” 周平便应了个是。 裴在野想了想,又补了句:“待会把他带到衙署来,我有话要问他。” 沈望舒呼吸重了几分。 裴在野目如冷电地看过来:“谁?”他见是小月亮,表情这才缓了缓,又掠过一丝不自在。 他走过来帮她拢了拢大氅,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嗔道:“这么冷的晚上,你跑出来做什么?” 沈望舒不太高兴地推开他的手臂。 若真的有证据证明陆清寥是细作,裴在野怎么处置,她都绝无二话,但是听他的话音,分明是没有证据证明陆清寥和北夷勾连,却还要拉他出去游街,他就是故意羞辱于他! 她也不单是为陆清寥生气,单是看不惯裴在野这般肆意折辱人的做法。 她又怕裴在野是有什么别的计策,就努力心平气和地道:“你为啥要这样啊?” 裴在野自有缘由,但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他纵有打算,这时候也不好随意泄露,再说他就是见不得沈望舒过问陆清寥的事儿! 他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十分欠揍地抱臂,挑眉道:“你心疼了?” 这话就是默认,还是态度极其挑衅的默认。 就算真有什么隐情,冲他这个阴阳怪气的态度,沈望舒简直想邦邦两拳揍他。 “你总是针对陆清寥干什么!我要是真的心里还有他,当初就不会同意和他退亲了,人家好好地当着自己的差,突然就遭了这等横祸!” 其实在陆清寥为大殿下顶罪之后,她心里就清楚,两人根本不是一路人,绝无可能了。 她虽然见识不多,也不是满腹经纶的才女,但她还是能分得清基本的是非对错,就大殿下那样的,和睿文帝一个德行,放着正道不走,不想着怎么造福于百姓,天天竟琢磨歪门邪道了。陆表哥之前答应的好好的,说是要和大殿下分道扬镳,结果却在订婚前夜主动帮大殿下顶罪。 理智上,她知道表哥想光复陆家的执念,但感情上,她完全没法理解表哥为了这种人顶罪,要她说,大殿下这种祸害被关一辈子才好呢! 所以她也完全没法理解裴在野一碰着陆清寥的事就跟点着了似的,还作天作地的,作死他得了! 裴在野面色一僵,眸光变幻不定,他沉默许久,终于才硬邦邦撂下一句。 “自卑!”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狠狠扭过脸不看她,恶声恶气地道:“你满意了吧?!” 每次陆清寥出现,总是在提醒他,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没有把小月亮照顾的很好,尤其是前世,他让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便是今生,他也是受足了教训,才慢慢学会怎么疼爱她的,对比陆清寥这个光风霁月温柔体贴的正牌未婚夫,他自然是底气不足。 越是卑怯,就越是暴躁。 他有时候甚至想,如果小月亮跟了陆清寥,是不是就没那么多的糟心事了?但这个念头只要想想,他就要把五脏分离一般。 沈望舒没想到他能给出这个答案,她睫毛抖了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裴在野...自卑?他,裴在野,自卑?!他还有自卑的一天?!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再瞒你,你曾为他向我求情,你还和他有过婚约,甚至差点和他订婚,若非大殿下之故,你现在怕是已经和他成了夫妻了吧?你让我如何不介怀?!” “我的确厌憎于他,可我也得承认,你嫁与他,的确比我嫁与我要轻松许多,尤其是你还喜欢过他,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便容不下他!” 他语速急促,眼底甚至拉出了血丝,显然心情激荡。 电光火石之间,沈望舒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她为了陆清寥向他求情? 她什么时候做过这事? 不,确切的说,她的确做过,但那是在梦里的上一世,跟这一世一样,陆清寥为了大殿下入狱,她经过陆妃和大殿下的唆使,迫于无奈,求到太子头上,结果两人双双被设计。 这么一想,之前她被青阳设计,裴在野却没有也像前世一样中招,而是巧之又巧地赶到救下了她,避免她像前世一样以姬妾的身份入了东宫。 沈望舒心脏跳的厉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了心脏,不由自主地看着一脸委屈恼怒交织的裴在野,怔怔地问:“你是不是也梦到过前世?!” -- 第285页 那一瞬间,裴在野仿佛被掐住脖子似的,再吐不出半句话来,后悔的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第112章 太子:‘我怕你不要我…… 裴在野神色尴尬, 和她对视了一瞬,他又慌忙挪开视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自在地恼道:“说什么胡话?什么梦里, 什么前世?” 他甩袖道:“罢了, 我还有陆清寥的事要料理, 没时间和你扯这些神神鬼鬼的, 你回去继续睡着吧!” 沈望舒见他要跑, 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气的指尖发颤:“你还骗我!” 她火冒三丈地道:“少装蒜了,我这一世因为你的捣乱, 我和陆表哥关系疏远,我俩也是在洛阳才第一次见面, 哪来的为他向你求情?!只有梦里的上一世, 我在梁州就结识了陆表哥,纵不提婚约,我们表兄妹情分也不错,所以知道他入狱之后, 我才会去求你, 你倒是跟我说清楚,方才那句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情绪激动, 眼圈慢慢地红了,大眼含泪,又惊又怒地看着他。 随着四哥的改变,以及齐家的倒台,梦里的情景在她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地淡去了, 这一世,她的四哥在汤池里救下了她,让她没有再成为一个没名没分的姬妾,也避免了两人再次踏上那条歧途。 但梦中的前世之于她,是一段难以启齿的记忆,所以她跟至亲至爱都没有提及过,恨不得把它永远封存起来才好,现在这段记忆裴在野也知晓了,让她有种疮疤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耻和无措。 裴在野本来还打算怒遁,见她吧嗒吧嗒掉眼泪,他身上又没带帕子,只得用衣袖给她擦着眼泪:“别哭了...” 他顿了顿,颇为艰涩地道:“没错,我的确梦见过前世。” 沈望舒吸了吸鼻子,推开他的手:“你是什么时候梦见的?” 裴在野抿了抿唇:“在梁州,第一回 见到你,我就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事。” 沈望舒不可置信地怔怔看他。 不等他说话,她眼泪一下子决堤了,她忍不住想抽他,但手伸出来,到底没舍得,一巴掌拍在他肩头。 她双目仿佛有火星迸溅,嗓音哽咽:“那你还来招我干什么?!我上一世害了你清誉,你明明那么厌恨我,被迫接我进了东宫,三番五次地折辱我,你明明知道了这一切,凭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裴在野被她喝的愣了愣,又闭了闭眼,竭力放缓声音安抚她:“你所知的也未必是全貌。” 他深吸了口气,瞧着她的眼睛:“我从未有一日厌恨过你。上一世宗室为保全颜面,下令鸩杀一干人等,你自然也在其列,只有入了东宫,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庇护你,免受宗室毒手。我从未把你当过姬妾,东宫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妻子。” 他捏了捏酸胀的鼻根:“但我心里对陆家颇有嫌隙,从不肯承认倾心于你,而后知道你对我无意,又屡次三番想跑,我更心生恼恨,也因此令你我生出许多嫌隙,可我...” 他每说一段话,就瞧一眼她的神色,神情涩然:“可我再不愿意承认,也的确是心系在你身上的,我甚至想好了,等我一登基,就想法立你为后。” 不止是心系,甚至可以说,为她喜则喜,为她忧则忧,苦乐欢喜都被她牵动。 沈望舒万万没想到,前世他居然是这样的,她被泪水黏在一起的长睫眨了眨,透过朦胧泪雾,错愕地看着他。 她从来没觉着,裴在野前世是喜欢自己的,这也是她之前始终不能和裴在野敞开心扉的原因之一。 只是后来想着,他自入洛阳之后,骄横暴戾专断独行的毛病便慢慢改进了,对自己也是很好很好的,她就把这事压在心底了。 裴在野深吸了口气,索性和盘托出:“开始我假扮陆清寥,是因为被人追杀,梦醒之后我也的确怀疑过你居心,可是后来你我在梁州小住,我当时以为上一世是被你设计的,所以拼命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可是最后还是一头栽了进去,乃至无法自拔...” 他深吸了口气:“我也曾想过把前世之事告诉你,但之前你我二人的关系如履薄冰,我不知道你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所以一直不能和你坦诚。” 沈望舒胡乱擦了把脸:“只是因为这个?” 他又停顿,这次停顿的时间稍长,才挪开视线,深吸了口气,忽的重重一拂袖,咬着牙根,一字一字十分艰难地道 “我怕你不要我了,这你总信了吧?!” 他语调再次暴躁起来:“我怕你不要我,所以才从洛阳一路追到长安,甚至甘愿当陆清寥的替身,又处处跟陆清寥不对付,我说我自卑,并不是在玩笑,归根结底,也不是陆清寥,是因为你。” 沈望舒原本因他隐瞒的一股火慢慢平息了,却生出另一股火来,但是瞧他这么唯我独尊不可一世地说自己自卑,她又莫名有点想笑。 她一直以为,在她和四哥之间,她才是没法安心的那个,不曾想四哥毛病比她还要严重。 “你这人真怪,我曾经拒你的时候,你都是蛮不讲理横冲直撞的,怎么我现在答应你了,你反倒这也担心那也害怕的。” 她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我要是不喜欢你,还犯得着想跟你要孩子吗?!我既然答应了你留下当你的妻子,就不会反悔,你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好便阴阳怪气,谁受得了啊!” -- 第286页 两人之前再如何亲密,裴在野总觉着和她隔了层看得见摸不着的琉璃薄墙,令他越发焦躁,就在此刻,两人之间的薄墙乍然便碎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生出丝丝甜意来。 他心头有些酸有些甜,来来回回拉扯着,他忍不住把她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味几遍,一时静默下来,终于不像方才一样聒噪了 沈望舒想到陆清寥的事,又忍不住恼道:“咱俩的事,你能不能别扯旁人!” 裴在野眼底的火星似乎灭了几颗,他猛地抬眼,忽的发问:“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微微屏息,专注地看着她,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你是不是喜欢过陆清寥?” 沈望舒又抹了把眼泪,没好气地道:“没有!我和陆表哥才处过几天啊,再说...” 她皱了皱眉,有点疑惑地道:“我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表哥对我也不是完全的男女之情...应该说...他有点想当我这样的人?”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确定了,她有啥好的啊,既不像表哥一样满腹经纶,也不像四哥一样天资卓绝,表哥想成为像她一样的人做什么? 裴在野表情终于慢慢和缓下来,他微微抿起唇,表情还是带了些狐疑:“你真的不喜欢他?不是为了骗我放了他?“ 他既说到这个,沈望舒才想起来:“要是真没证据证明他是细作,你就赶紧把人放了。” 裴在野又有点不高兴,两人长篇大论一通,天光已经大亮,外头也早有人声,街上热闹起来,他正要开口,就见周平已经折返回来。 周平身上还挂着寒露,对着裴在野欠身道:“殿下,臣已经带着陆清寥游完了街...” 沈望舒瞧了裴在野一眼,周平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人已经带到,您可要亲自问话?” 裴在野这才想起来,夜里交代过让周平把陆清寥带到府衙,他本想令陆清寥等着,但他又瞥了眼沈望舒,对着周平道:“把他请进来吧。” 等周平退下,他又转身看向沈望舒:“陆清寥来了?你可要跟我一道去瞧瞧他?” 沈望舒怀疑他又要作什么幺蛾子,但见他一脸挑衅样儿她又来气,堵着气答应了。 裴在野立刻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又觉着不够亲密,快速跑回了屋里,从她的妆奁里翻出了一个颜色粉粉的口脂,用手指沾了口脂,在自己的脸上,脖颈上画了好几个唇印,然后重新把她搂的死紧。 沈望舒人傻了:“...” 等陆清寥走进来,裴在野刚准备妥当,他挑唇笑了下:“委屈陆伯爵了。” 沈望舒顾不得对裴在野翻眼睛,赶忙打量了一眼陆清寥,见他虽然戴着手铐脚镣,不过通身仍是干净整洁,人消瘦了些,风骨依旧,跟她想象中被折磨的皮包骨的模样大相径庭,看来裴在野还没太禽兽。 她悄悄松了口气。 陆清寥见沈望舒在此,眸光为亮,但他目光掠过二人,微微黯了下,很快神色如常:“托殿下的福。”他目光落到裴在野满脸的唇印上,淡然道:“殿下倒有几分名士风流。” 裴在野没见到他嫉妒抓狂的表情,心下扼腕,不过瞧他看着自己亲手弄出来的唇印,他心下一下畅快了,满目柔情地看着沈望舒:“我和太子妃感情甚笃,故而不拘小节了些,劳陆伯爵费心了。” 沈望舒给他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陆清寥没事,沈望舒也不想多待:“我要去和芳姑姑收拾行李了,你们聊吧。” 她目光落到陆清寥的手铐脚镣上,犹豫了下,没说话,转身走了。 裴在野带着陆清寥到了前衙,没了小月亮在,他连个笑脸都懒得给,直截了当地问:“知道我为什么要拉你去游街吗?” 陆清寥知道怎么回答能让裴在野跳脚,他淡淡一笑:“可是因太子妃到来,殿下心生嫉恨。” 这话要搁平时,裴在野心头早酸的冒泡了,不过他既得了小月亮的准话,便舌尖顶着上颚,只轻啧了声:“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把一沓公文撂在陆清寥脚边,扯了扯嘴角:“帮着北夷攻打晋朝,你陆家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第113章 太子吸猫 陆清寥身子微滞, 很快调整好神色,脸上无喜无悲:“还请殿下明示。”这话说的非常巧妙,仿佛片叶不沾身。 裴在野低笑了声:“明示?好。”他抱臂, 斜斜向后一靠:“你三四五岁的时候便随着陆家老弱一道流放到了平州, 我细查了陆家家谱, 若我没记错, 你还有个姐姐, 名为陆清词, 她年长你三岁, 在你刚到平州的时候,为了救你, 被拐子拐走了,你陆家的另一本兵器谱就在她身上, 随着她的走失, 另一本兵器谱也遗失了。” 他双手交叠,支着下颔,欣赏陆清寥微变的脸色:“然后她被北夷一户好心的贵族人家收养,她也的确出众, 论谋略才干不亚于你, 凭制造军械的才干以及果决狠辣的手段,辅助如今的金帐王四子称王, 在北夷有了颇高的地位, 北夷内乱已清,再无敌手,她心怀仇恨,于是又把目光投向了晋朝。” 他微微一笑:“正巧你也来平州为将,她很快有了主意, 所以来见了你,劝你归顺北夷,我说的可对?” 陆清寥沉默不语。 裴在野叠指轻敲桌案,冷声道:“往日你襄助老大也就罢了,可你别忘了,你的俸禄皆是我晋朝子民脂膏,你能得此高位,也全是我晋朝将士赏识,你便是这般回报他们的?” -- 第287页 陆清寥终于有了反应,他面罩寒霜,嗓音含怒,这也是裴在野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怒色:“我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晋朝之事!” “是,你或许没直接答应她,你也没做细作,但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拿当年救你之恩胁迫你,还用陆家余下族人的安危诱惑你,所以你犹豫了。” 裴在野目光仿佛一张罗网,牢牢地锁住陆清寥,让人无所遁形:“你没有向上汇报此事,而是选择了隐匿,以致战机贻误,使得平州三地卷入战火,百姓死伤无数。就算你的确没有归顺北夷,但这隐匿不报,没比你归顺北夷轻多少,你还姓什么陆啊,干脆随了北夷金帐的姓算了。” 陆清寥额上青筋冒起,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此次平州大败只是我一人之过?!鲁王包藏祸心,陈生柳言二将明争暗斗,这才是之前平州大败,殿下一向慧眼如炬,怎么这些就看不到呢,难道殿下预备轻轻放过他们,只拿我来祭刀,若真如此,殿下安敢说自己没存半点私心?!” 其实自平州出事,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只是被裴在野这般讥讽,就是菩萨也冒火啊。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声调虽不高,但言辞却极激烈,仿佛前衙已经变成了两人相搏的战场,言语如利刃,一时间,堂内充斥着无形的刀光剑影。 裴在野摸了摸下巴,好笑道:“谁跟你说我要放过他们三个了?” “不用替他们着急,你们四个蠢货我会挨个收拾的,不过眼下北夷正虎视眈眈预备第二次进攻,我很快要和你那好姐姐正面交锋,你的问题最大,便先拿你开刀了,你也不必觉着不平。” 细算下来,这次平州大败,并不是陆清寥一个人的问题,而陆清寥或许认为平州军足以对抗北夷,他又念着长姐情谊,或许还存了帮陆家留后路的心思,这才隐匿未言,陆清寥是个聪明人,若非心怀侥幸,断不会看不出陆清词包藏的祸心。 裴在野淡淡道:“我之前和小月亮闲聊,她告诉我,你想成为她这样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人呢?干净,纯粹,无垢,最重要的是,分得清是非对错。”他说到小月亮的时候,凤眼里流光潋滟,神色都变得温柔几分。 很快,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你也配?” 陆清寥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怒火鼓噪耳膜,不过他在如此愤怒之时,却猛然镇定下来。 他闭了闭眼,随后又睁开,淡淡道:“殿下这次罚我游街,只怕不止是为了泄愤,更是想以我为饵,钓出我的阿姊吧?” 裴在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止如此。” 他挑了挑眉:“我可以把我的计划告诉你,我这次辱你,是为了让陆清词以为你对朝廷彻底失望乃至憎恨,决定转投北夷,正好你在平州做的还算不错,将士对你颇为拥戴,底下的人闹着让我放人,我也可以表现出迫于压力让你官复原职,然后你再假意告诉陆清词,你愿意投靠北夷,同时透露一些军机取信于她...” 陆清词此人诡诈多变,他也是斟酌良久,才最终确定了这个最为稳妥的主意。 陆清寥泠然接口:“然后你再将她骗来杀了?”他冷笑了声:“殿下凭什么以为我会同意?” “陆清寥,你脑子放明白些,别忘了你的身份。”裴在野神色不掩鄙夷:“你之前帮着老大也就罢了,老大好歹也算晋朝人,你也在北夷待了那么久了,知道北夷和晋朝是什么关系,难道你真打算和陆清词一道襄助北夷?” 他站起身:“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你最好想清楚。” 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脚步停顿片刻,忽回首望来,眸中蕴着冷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日头升至半空,堂内半明半暗,陆清寥站在明暗交接处,神色晦暗不明。 ...... 沈望舒昨天刚到,就被裴在野拉着折腾了一通,草草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今儿早上她才算得了空,让芳姑姑好好地帮自己搓个澡。 她舒服的半梦半醒呢,忽然感觉到给她搓背的那只手一下子重了许多,也不似芳姑姑有分寸。 沈望舒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就见裴在野站在她背后,手里还攥着个丝瓜瓤子,他捧着丝瓜饶有兴致地研究。 沈望舒捧起一点水撩他,嘟着嘴巴道:“你老实点!” 裴在野掬起一捧更大的泼到她身上,见她被打的措手不及的懵逼样,得意道:“偏不。” 沈望舒:“...” 她深深地觉着,得亏自己这个冤大头跟了他,不然他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她又急又气的,急着找回场子,抄起浴桶里的水瓢就舀水往他身上泼,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打起了水仗,裴在野全身衣裳都湿透了,浴桶里的水也只剩下小半。 还是裴在野怕她冻着,用宽大的巾子把她包裹起来,又令下人把地龙升的更热些。 裴在野又取来一块干净的巾子,细细帮她擦着头发,擦着擦着他又觉着手痒,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她的柔软长发把玩。 两人也不知怎么打闹的,最后姿势变成了裴在野脑袋枕在她腿上,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半干的长发,他似乎还觉着不过瘾,给她发尾系了颗镂空银球,拿手指弹着玩。 沈望舒:“...”真想打他啊。 她有样学样,重重揪了把裴在野高束的长发,特别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跟七月一样一样的。”关键他这么大个儿,破坏力和讨人嫌的程度可比七月厉害多了。 -- 第288页 裴在野头发被拽,疼的嘶了声,这才挑眉道:“七月是谁?” 沈望舒还买了个关子:“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一般来说,裴在野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变得特别烦人,当然他心情好的时候也挺烦人的,不过烦人的程度不一样,她犹豫了下,问道:“你咋了啊?” 裴在野冷哼了声,捏了捏她的脸,这才道:“要不是瞧在你的面子上,我早不容陆清寥活在这世上了。” 她皱着脸拍开他的手,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表哥...真的是细作?” 裴在野微微抬起身,脸埋在她颈窝间,重重吸了一口,这才觉着心中躁意消散了不少。 他道:“目前不是。” 沈望舒听不懂了:“目前?” 裴在野撇撇嘴,又埋在她发间吸了口,这才淡淡道:“看他如何抉择了。” 那主意是不错,但也不是非用反间的主意不可,但对陆清寥,他总得试上一试。 ....... 裴在野并不是磨蹭的人,他既说了要放陆清寥,当天便解了他的禁,连同那些看着他的人也一并退的干干净净。 他回到自己办差的衙署,一进入就有不少部下满面笑意地抢着和他说话,还约了他晚上喝酒。 陆清寥纵心情沉重,但瞧见这些兄弟友朋,脸上也不觉微微带笑,就衙署大门到他内寝这么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一路跟着打着招呼走过去,竟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 他一进内室,忽闻见一股淡淡的忍冬清香,他脸色微变,忙掩上门窗,确定无人了之后,才把目光投向书架的一本兵书上。 他细细翻开,果然见其中夹着一张带了淡香的字条——“陆家何去何从?” 陆清寥心头一点点沉了下去。 裴在野有一点说的没错,他那个姐姐,的确非常厉害,一是能在如今的情势下,把字条成功放在他内室,二是字字直击人心。 陆家何去何从... 他又该何去何从? 答应裴在野吗? 就算裴在野大度,即位之后不会再和陆家计较,但也绝不会帮着护着陆家,这样一来,那些曾经为了帮大殿下办事,得罪过许多人的陆家人,立刻就会遭到清缴,若陆家因此覆灭,他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祖?投靠陆清词,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还有...他能把年少时帮着他护着他,甚至为了救他,被拐子拐走,在外颠沛流离多年的长姐坑杀了吗? 拒绝裴在野吗? 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每次大胜之后,将士百姓围着他欢呼庆贺,他怎么可能帮助北夷去伤害这些人。 他这一生,都是两难的。 第114章 你感动不感动?…… 沈望舒本来就体寒, 一来到这极寒的靺鞨城,她便觉着浑身不适应,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觉着身子凉飕飕的。 不过她怕裴在野又干什么禽兽事, 还是坚定地和他分了被窝。 裴在野倒是睡得很香, 夜里却忽然觉着一坨冰块抵在他小腹, 他机警地睁开眼, 就看她一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到自己怀里了。 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那边被窝, 就她身上还冒着点热气, 其他地方凉的冒冷气,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长臂一勾就把她勾到自己怀里了, 还贴心地把她脑袋扒拉出来,免得她睡觉的时候闷着。 他一直就觉着小月亮对她娘有点不正常的情结, 这回一睡到他怀里, 就在他胸口乱拱,好像在找着什么。 裴在野:“...” 十五六老大不小的人了,居然还有找女乃吃的习惯,幸好他反应快, 在她张嘴要咬的刹那, 他十分冷酷无情地捏住了她的嘴巴。 由于沈望舒夜里十分怕冷,还不同意他让两人一起热起来的提议, 于是她接连几夜都折腾的他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日天不亮还得起床处理政事。 等他晌午好不容易忙完回来,就见沈望舒又在画图纸,她为了方便忙活,打扮的极为素净,乌油油的头发绑了个麻花辫, 一点碎发蓬蓬地落在前额,乌眉下一双盈盈笑眼睛,看的人想扑上去啃一口。 芳姑姑还贴心地在她手边放了一盘瓜子。 裴在野随手偷了一把她的瓜子,随口问道:“又做什么呢?” 沈望舒伸手要抢,却不敌这强盗身手利落,居然没抢回来,瞪了他一眼才道:“震天雷威力虽然大,但制作起来也困难,至今兵部那边造出了拢共不到百枚,我琢磨着怎么能让它量产” 裴在野其实不爱嗑瓜子,不过偷她的嗑起来就格外香甜,他一边吧唧吧唧嗑瓜子,一边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赞扬:“你这次制的震天雷效用不错,若非震天雷之威,我还不一定能这么快打到靺鞨。”只可惜消耗也快,没多久就用完了,现在军中才储备了二十余。 沈望舒得意地翘了翘大头:“那是当然,你也不瞧瞧我是谁。” 她吊吊地道:“四哥,冯尚书说了,你要把我伺候好哦。” 裴在野硬是给她气笑,伸手揪了一下她的辫子,才懒洋洋问道:“难道你长这么大就没做过什么失败的东西?” 他一说这个,沈望舒的脸便灰灰的:“还真有。” 她瞅了眼裴在野手里的瓜子:“我想吃瓜子仁又懒得嗑,街上买的瓜子仁又太贵了,我就做了个专门帮我磕瓜子的器具...” -- 第289页 裴在野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然后呢?” 沈望舒小脸更臭了:“磕一颗瓜子得两三刻,什么破烂玩意。” 裴在野笑的手里瓜子差点洒了,见沈望舒已经捏起拳头准备揍他,他剥了几颗瓜子喂到她嘴里,啧啧两声:“瞅你这小气劲儿。” 沈望舒琢磨着,一到平州这边,怎么裴在野说话的口音都变了。 两人正在腻歪呢,周平忽在门外报道:“殿下,陆清寥来了。” 裴在野若有所思地扬了下眉:“让他在前衙等着。” 他这回没再玩那些幼稚把戏,径直去了前衙。 他痛快,陆清寥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若我答应为饵,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他双眼直视裴在野:“保全陆家余下族人。” 裴在野静默片刻,一哂:“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知好歹一点。”他摇了摇头,并不遮掩眼底的恶意:“若非太子妃在,你以为我会让你活到如今?这次不过是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罢了。” 他冷哼了声:“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不会对陆家其他人出手。” 陆清寥目光微凝。 “世间哪得双全法?”裴在野见他这偏执样,不免心生厌恶:“你不姓陆?你不是陆家血脉?只要你活着,陆家便能延续,至于其他的陆家人,你当断则断吧,你又不是普度众生的圣人。” 他眸光泄出几分冷锐:“尤其是你那好姐姐。” 陆清寥低垂眼睫,神色晦暗难明。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各自走出前衙。 刚从前衙出来,裴在野便下令,留下周平和八千将士镇守靺鞨,他带着两千人先返回太皇城,料理鲁王和陈柳两位大将之事。 他做出这个决定底下并不意外,他之前留在靺鞨是为了稳定局势,现在局面已经稳定下来,靺鞨残余的北夷势力也被清缴的差不多了,他自然得返回平州坐镇,顺便追责。 让人真正意外的是,他居然带了陆清寥一同返回平州,这可有些不像他的做派。 不光旁人如何议论,裴在野已经雷厉风行地点好人马,第三日便拔营出发。 听说靺鞨有治体热之症的药引,虽然只是传说,芳姑姑也想帮齐太后找一找,便先带着几个侍女在靺鞨暂留几日,等忙完了再去和沈望舒汇合。 沈望舒自然是随裴在野一道走的,她因为身子不适,来靺鞨这些日子都没好好逛逛,今日趁着出城,她便换了身轻便胡服,和裴在野并肩骑马往城外走,顺便瞧着靺鞨风光。 靺鞨是杂居之地,不只有汉人,还有许多胡人满人以及一些北夷人,这些异族男子多是大胆奔放的,见沈望舒貌美,也不顾她后面两千铁骑跟着,一波一波地往她身上扔花示好,还用听不懂的异族语高歌她的美貌。 沈望舒美滋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靺鞨这地方不错,这里人又热情又诚实的。” 裴在野黑着脸让叶知秋牵来马车,他直接把她塞马车里了,自己独个骑马出城。 他这相貌自然也是扎眼的,异族小伙子是走了,很快又来了不少异族姑娘给他献花。 沈望舒给气的,当她是死人啊! 最后两人一合计,得,谁都别骑马了,一道坐车吧。 结果马车里他又对她做了许久不可描述的事,直到第二日傍晚,一行人走到一处山路,沈望舒才终于能下马车透口气。 结果她一落地,腿脚软的险些站不住,还是裴在野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沈望舒正想问一句走到哪儿了,地面忽然开始震颤,伴随着几声轰隆巨响,北夷铁骑忽然从山上山下两头进攻,仿佛两道滚滚洪流,转眼就把裴在野一行围在当中。 叶知秋反应也不慢,当即便抽出腰间狭刀,高声道:“护驾!” 说完便把裴在野和沈望舒团团围在中间。 裴在野神色倒还镇定,只抬手把沈望舒护在身后。 沈望舒脸色微白,不过她看了眼裴在野,原本乱跳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轻声问:“他们怎么会知道咱们回平州的具体路线?” 裴在野离开靺鞨倒不是秘密,不过他要走哪条道那是绝对保密的,什么时候,走到哪里,行程如何安排,这些都是秘要,北夷人怎么会准而又准地知道他走哪条道,还这么巧地就在这里设下埋伏? 裴在野极轻微地瞥了眼陆清寥,并未作答。 裴在野只是要赶回太皇城,所以这一行便是轻装上阵,他担心北夷人会设法夺回靺鞨,便把射虎弩和震天雷全留给了留守靺鞨城的周平。北夷人则是有备而来,兵力是他们兵马的两倍还多,带了不少重型□□,两头夹击,将他们一行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叶知秋早就放了信号烟,只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等援军赶来,一行人怕是早都凉了。 沈望舒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她转头看了裴在野一眼,突然一跃上了马车,从箱笼里翻出三五个形状椭圆,上面雕刻繁复花纹的震天雷——这是她怕来靺鞨的路上有什么意外,有备无患,她特地带上的。 她头回参与这种战争,紧张地有点语无伦次,最后只能把震天雷递给裴在野:“四哥!”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裴在野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从她手里接过震天雷,令叶知秋给臂力强劲的投手,他沉声道:“攻出去。” -- 第290页 三五个震天雷扔出去,林子里很快响起了轰隆巨响,最近天气寒凉赶早,很快林子里燃起了连绵的大火,两股人混战成一团,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裴在野神色冷峻,却不见半点慌乱,他当机立断,抱着沈望舒便上了马,带陆清寥和一行护卫径直冲出了北夷人的包围圈,只是这么一乱,他身边跟着的护卫就剩下寥寥三四十,叶知秋还在原处死死拖住北夷人,让殿下尽快逃出去。 裴在野带着人纵马奔骑了一时,后面有一骑北夷人远远地穷追不舍,眼看着他们就要追上来,沈望舒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抖着嗓子道:“震天雷用,用完了。” 也不知道裴在野是怎么了,都到这时候了还是一脸淡定,他一边纵马,甚至有心思分神安慰她,难得温和地道:“你做的很是不错,若不是你,咱们未必跑的出来。” 沈望舒完全听不进去,正要开口,在一侧狂奔的陆清寥忽然开口:“我之前来探查的时候,发现在这山头上,前朝曾修过一处已经荒废的密道,咱们可以先走那里躲过追兵,然后带着援军来救叶护卫他们。” 裴在野微微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前锋,这山头里藏了几千人马,你竟未有半点觉察?” 陆清寥沉默片刻,方道:“我来的时候,不曾见半个人影,他们定是在我走之后前来设伏的。” 裴在野收回目光,一扬马鞭:“带路。” 陆清寥纵马走在最前头,忽然一拐,裴在野带着人齐齐跟上。 他这么七拐八拐的,逐渐甩开了身后的北夷追兵,带着人踏上了一处荒草丛生的山道。 沈望舒扯了扯裴在野衣袖:“四哥,真的有山道!” 但是...她忍不住瞧了眼陆清寥,她总觉着陆表哥今晚上怪怪的。 她想给裴在野提个醒,但见裴在野并无反应,她又把话咽回去了。 裴在野只看了眼陆清寥:“还算伶俐。” 陆清寥垂眸不语,自踏上这条山道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再开口。 沈望舒一口气松了一半,有些庆幸地跟裴在野道:“幸好芳姑姑她们这回没跟来,咱们还能跑得了,芳姑姑她们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裴在野正要说话,忽然就见这处荒僻的山道亮起层叠火把,火光将他们再次围住,圈子还在不断缩小。 不过片刻,一行北夷铁骑就行到他们跟前,距离他们不过三丈。 沈望舒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清寥。 这里分明也有北夷人的埋伏,陆清寥却特意把他们带到这儿来,这要说是失误或者巧合,沈望舒都不能信! 先不管她如何心惊肉跳,已经快到他们跟前的北夷铁骑忽然分出一条道来,一个女子轻扬马鞭,缓缓走到裴在野和陆清寥面前。 她眉眼和陆清寥极似,温润如水,皎然如月,一身魏晋仕女的宽袍大袖,被她身畔的粗壮北夷人衬的越发纤细优雅。 裴在野挑了挑眉:“陆清词?” 陆清词好生将裴在野瞧了瞧,才微微一笑:“殿下风度绝佳,便是危急关头,也能泰然自若。” 她又摇头笑了下:“殿下有这份自信,我甚为钦佩,可惜殿下就是自信太过了。” 裴在野看了眼陆清寥,神色依旧悠然:“陆清寥之前答应我,愿意假意投你,助我擒获你,现在看来,他是出尔反尔了?决意背叛晋朝了?” 陆清词风度极好,并不亚于陆清寥:“我们本就是亲姐弟,何谈背叛?有我的地方,才是他的家。我和他联络上之后,他很快便把殿下的计划和盘托出,我和他商议之后,让他假意答应,获得殿下的信任,然后再设伏,将殿下诱至此处。” 她忽的看了眼沈望舒,低笑了声:“殿下强夺他的妻子,又将他发配至平州,殿下总得让我这个做姐姐的,为弟弟讨回公道啊。” 她谈吐雅致,如此卑劣之事,硬是给她说出几分诗情画意来。 她冲陆清寥招了招手:“四郎,过来。” 陆清寥并未犹豫,拨转白玉骢的马头走到她身畔。 白玉骢却在这时闹起了脾气,四蹄不停地刨着地面,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能和陆清词并肩而立。 陆清词看了眼陆清寥:“我暂时要留着太子性命,不过你可以先出口气。” 陆清寥长睫垂覆,猛然拔出腰间佩剑。 陆清词见他果决,唇角微微勾了勾。 沈望舒快要炸开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袖箭,嗖的一箭射出,在陆清寥的脸颊上擦出一条血痕:“你敢碰他试试!” 在场的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冷不丁这么一出手,让其他人都愣了愣。 裴在野认出她所用的袖箭是他母亲留给他,他又转赠给小月亮的,他不由勾了勾唇角。 陆清寥动作只是停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架在了...陆清词的脖颈上。 这反转众人始料未及,就连陆清寥带来的兵马都没来得及反应。 裴在野忽的做了个手势,就见山壁上,山洞里,悬崖横出来的枯树上,忽然钻出无数的□□手来,齐齐轮射一番,陆清词带来的将士就跟割麦子一样倒下了,余下的不过寥寥十余人。 裴在野气定神闲地把她方才嘲讽的那番话还了回去:“大祭司有这份自信,我甚为钦佩,可惜祭司就是自信太过了。”大祭司是陆清词在北夷的职位。 -- 第291页 他又抬了抬手,崖壁上的箭雨终于有片刻停歇,他一手支着下颔,欣赏陆清词微变的脸色,慢悠悠地道:“这些年你在北夷摸爬滚打,心肠早就淬炼的铁石一般,要抓到你,实在不太容易,你机敏狡诈,哪怕陆清寥是你亲弟弟,他跟你说要投向你,你也未必会全信,所以我就想着,该怎么取信于你?” “陆清寥跟你说的,九成是实话,只是有一点隐瞒,他和你和盘托出,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就连设伏的低点,时间,都是我和他敲定好的。” “有了这一茬,你才彻底信了他,我突然离开靺鞨,轻装简行上阵,明摆着是设陷,往日你看到这么明显的陷阱,早就抹油溜了,你看,正因为陆清寥和你和盘托出,所以你才轻松上了钩。” 陆清词只在裴在野出手的那一刹那,就变了脸色,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看向陆清寥,含笑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陆清寥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左右摇摆,他不躲不闪地迎上陆清词的视线,淡淡道:“阿姐,我先是个人,是汉人,然后才是陆家人。” 陆清词替他补全了后半句,只是话里却带着隐隐嘲讽:“所以便不能为了一己私仇抛却家国大义?” 她收回目光:“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我既已落入殿下之手,要杀要剐,随殿下的意。” 陆清寥未置可否,看向裴在野:“殿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裴在野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对着陆清词道:“若你愿意归顺,我可以留你一命,令你入朝为官。” 他又嘲讽地笑了下:“我知道你们陆家个个偏执,又对我心存怨恨,所以你可以像陆清寥一样,不在我手下当差,随你去哪里。” 陆清寥表情终于有了些动摇,看向陆清词:“阿姐...” 陆清词表情倒有些玩味:“我对殿下心存怨恨?”她摇了摇头:“我想要殿下的命是真的,心里却不怎么恨殿下。” 她目光投向长安的方向,又看看陆清寥:“这么些年了,你不会还以为,陆家覆灭是齐太后和太子之过吧?” 她那一脸玩味的表情换到了裴在野脸上。 她道:“睿文帝为了稳固帝位,迎娶齐家嫡女为妻,他顺利即位后,却嫌太后和齐家势大,为了对抗齐家,所以宠幸陆妃,扶持陆家,后来齐家倒了,陆家一时风光无量,只是根基不稳,没过几年也如齐家一般,大厦将倾,陆家这时候对睿文帝没了利用价值,自然可随意抛却。” 她眼底慢慢浮现几分嫌恶:“这手段并不高明,和太后的煌煌正道比差得很远,甚至称得上阴毒,却胜在有效,父亲叔伯还有姑母都是贪婪之人,自然会上钩。” 陆清寥纵然已经放下了当年那些怨意,但听到她这么说,已久口舌发干,颇是艰涩地道:“那你...为何要对殿下下手?” “两个原因,”陆清词道:“就凭睿文帝的水准,太子一死,晋朝必然大乱,我要一点点夺了他的帝位;其二,也没什么旁的原因,只是我生来便喜欢搅弄风云罢了。” 裴在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在他见过的所有陆家人里,只有这个陆清词还能让他欣赏几分,其他的一个赛一个的偏执愚蠢。 他淡然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愿归顺了?” 他目光一掠:“你最好想明白,我不会放你活着返回北夷。” 他丝毫不担心陆清词会假意归顺,伺机反水,这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蠢人才会做的白日梦。 陆清词眼底终于露出几分倨傲:“在北夷,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金帐王也得对我礼让三分?我归顺太子,太子能给我这般地位吗?” “若无滔天权势,我活着也是无趣。” 陆清寥仿佛意识到什么,他尚未来得及阻止,陆清词指尖寒光闪烁,她在脖颈上轻轻一划,一蓬鲜血便喷洒出来。 她死前甚至懒得多说一句废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故去了。 陆清寥惊声道:“阿姐!” 裴在野看着她跌下马的尸首,神色无喜无悲。 他欣赏陆清词这种野心勃勃的枭雄,但不代表,他能忍受她令北夷军队屠戮数千晋朝子民的行径。 如果不是和陆清寥的交易,他压根不会提出让陆清词归顺,血债血偿,就算陆清词死了,那也是她棋差一招,相信如果两人境遇调换,陆清词也不会对他手软。 他望了望远方的狼烟:“叶知秋那边应该也快了结了吧。” 他并未对陆清词的死发表什么评价,只淡淡瞧了眼陆清寥:“陆伯爵带人留下安置尸首,其余的人跟我回去吧。” 裴在野拨马走向了来路。 沈望舒坐在他怀里,已经瞧傻了。 这,这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会儿陆表哥成了叛徒,一会儿陆表哥又不是叛徒,一会儿陆表哥冒出个姐姐来,一会儿他姐姐又死了,这,这都什么事啊! 裴在野显然是见惯大场面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还有心思宽慰她:“好了啊,没事了,咱们可以顺顺当当地上路去平州了。” 沈望舒眼睫抖了抖,忽然狠狠捶了他一下:“你骗我!你又骗我!” 亏她还以为陆表哥真的反叛,裴在野要完蛋了,都做好一起死的准备,结果到头来,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 第292页 裴在野唇角翘了翘:“别灰心啊,我这回又不止骗了你一个人。”他解释道:“陆清词是陆清寥的长姐,我之前便查出来了,只是不好公开,她这人又难抓得很,所以我才想了联合陆清寥的法子。” 他摇了摇头:“没想到她会自戕,倒也真是个人物。” 他想到方才的场景,神色又柔和下来,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我很高兴。” 尤其是看见小月亮为了他和陆清寥刀剑相向,这比他活捉了陆清词还要高兴。 沈望舒脑袋还没转过弯来,但也知道这等军国大事,他肯定不可能像个漏嘴子似的四处说,于是只能邦邦揍了他几拳泄愤。 她暂时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了,便扭曲着小脸扯开话头:“你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办?” 裴在野扯了扯嘴角:“陆清词是死了,但这笔账还没和北夷人清算呢,我先带你回平州修整几天,然后去北夷金帐,会一会那位王四子。” 他见沈望舒还是气鼓鼓,他有意哄她,满目柔情地道:“那位王四子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他姬妾众多,成年的子嗣也有不少。” 他用满脸的深情说着和深情完全不搭边的话,让沈望舒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不妙的预感来。 “我算过了,王四子一家的头盖骨,足够把你我的名字都刻上...”他松开马缰,攥住她的手,神色自得,甜蜜蜜地道:“小月亮,你感动不感动?” 沈望舒疯狂抽手:“...不敢动。” 第115章 小月亮,得劲不?…… 裴在野在山里逗留了一日, 打扫了战场,再去信给周平,确定靺鞨安全之后, 他终于赶往了太皇城, 预备在那里磨刀霍霍地修整几日, 再征北夷。 裴在野一到平州就兴致高昂, 和小月亮略修整了一日, 他便拉着她去爬长白山了, 他在长白山特意建了处私宅, 从半山腰往上,都是他的私人地盘, 想到两人能去山顶肆意快活,他就颇是兴奋。 平州这个地方之于他, 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他十四岁时听祖母教导, 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片极寒之地,他在这里第一次饮马,第一次拔刀。 他希望小月亮能跟他一样喜欢这个地方。 两口子骑马兴冲冲地去了长白山,结果在山脚下就遇到一个让他不大痛快的人。 他用斗篷裹着沈望舒, 把她脑袋都塞怀里了, 却不敌她眼尖,探出脑袋就唤了声:“表哥?” 陆清寥正在山下庙门前和住持说话, 闻言回首望过来, 笑了笑:“阿月表妹。”他又瞧了眼裴在野的脸色,很快行了个礼,补了句:“太子妃。” 见陆清寥走过来,裴在野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翻身下马,两手交叠在脑后, 淡淡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陆清寥神色黯了几分:“我把长姐的遗体带回来了,准备在长白山下挑一处风水好的地方,为了立碑安置。” 裴在野啧了声:“你确定她想留在平州?” 这话说的,还真是挑着人的伤疤戳,沈望舒颇是无语地瞧了他一眼,这才道:“表哥,你节哀顺变啊。” 她想了想,发动自己日渐丰富的词汇量,宽慰陆清寥:“陆清词表姐也算是求仁得仁,你心系家国,和她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不是死别,也早晚要生离的。” 她说完都被自己厉害到了,她居然这么会用成语啦!再这样下去,她早晚要成一代文豪啦,哼哼~ 陆清寥也是这么想的,他注定无法成为长姐那样心狠手辣的野心家,所以...就这么了断了,也好。 他温声道:“太子妃说的是,也多亏了太子开导,我才能及时醒悟。” 沈望舒问道:“表哥,你想好之后做什么了吗?” 说到这个,陆清寥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振奋,眉眼间甚至带了卸下重担之后的轻快,他微微一笑:“我还是留在平州,为国戍边。” 沈望舒也替他高兴,继续显摆自己的成语:“这是好事,表哥你的能耐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我祝你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裴在野默数了一下,发现小月亮居然对着陆清寥笑了三次,他不悦地重重咳嗽了声。 陆清寥收回目光,眼底漫上几分愉悦:“不求建功立业,只求不虚度光阴,为百姓守一方乐土便是了。” 他犹豫了下,看向这个承载着他对于美好的无限向往的少女,温声道:“我也祝你和太子岁岁长安,白首偕老。” 裴在野总算瞧他顺眼几分,懒洋洋冲他挥了下手,把马匹令叶知秋看好,只带了小月亮徒步登山。 被留在底下的叶知秋怪郁闷的,他,他还想近距离看殿下和太子妃谈情说爱呢,怎么就把他打发去看马了呢! 甭管叶知秋内心如何幽怨,反正裴在野只带了沈望舒一个上山。 长白山景致虽好,却天冷地滑,沈望舒走到一半就有些气喘了,呼哧呼哧地对裴在野道:“早知道,应该,骑马走一段的。” 裴在野忽然在她面前蹲下 身:“上来。” 沈望舒扑到他背上,兴奋又迟疑地道:“驾?!” 裴在野两手轻托她臀部,忙着帮她趴稳当,闻言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人敢把我当马骑了。” 沈望舒脸颊蹭了蹭他:“咱们是两口子吗~” 长白山山顶常年积雪,沈望舒咯吱咯吱踩了几脚一尺来厚积雪,一下子打了鸡血似的。 -- 第293页 梁州虽然也下雪,但是从来没有过这么厚的,沈望舒兴奋地滚了好几个雪球,打算做一个她和四哥的雪人儿~ 裴在野宛如一个带娃玩雪的家长,看着小月亮满地撒欢,他还怪有成就感的。 等沈望舒终于把两个怪模怪样的雪人堆好,她也累得满头是汗了,裴在野这才十分尽责地拉她起身,一边帮她擦汗,一边问道:“玩够了没?饿了吗?去吃饭吧。”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她进了暖阁,暖阁生着地龙,进去之后通身便暖和起来。 这处暖阁布置的颇为简单,除了桌椅之外,就只有一方触 手生温的玉床,和一面一人多高的古朴铜镜,四面窗户敞着,方便暖阁主人赏景。 沈望舒瞧那玉床和铜镜摆的还挺怪,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暖阁里下人准备好新鲜果蔬和鲜肉鱼虾,摆放了烤炉,点好了火,便退下了,独留太子和太子妃在暖阁作乐。 沈望舒还没见过这种吃法,见一桌子生菜生肉,连个锅也没有,她十分土鳖地瞪圆了眼睛:“这咋吃啊?” 裴在野有意在她跟前显摆,烤好了一片鲜嫩羊肉,用生菜包裹了,夹点解腻的酱菜进去,整个塞到她嘴里。 沈望舒觉着好吃,一下子给吃顶了,拍着肚子直摆手:“别,别喂了,我撑的不行了...” 裴在野眼睛微亮,摸了摸下巴:“要不要消消食?” 很快,沈望舒就知道那玉床和铜镜是干什么用的了。 而且她发现了,裴在野当真喜欢平州这地方,就譬如他把她抱到铜镜前肆意欺负的时候,都不知不觉冒出了平州腔:“小月了,舒服不?得劲不?” 沈望舒:“...” ...... 当初齐太后和裴在野在的时候,睿文帝虽然放浪形骸,但好歹有条线拦着,自裴在野一走,睿文帝便直接把两个妖道弄进了宫里,还甄选了一批风流美貌的女冠入宫,不止如此,他还和最近得宠的陆妃披上道袍,日日在寝宫里扮男女神仙,好不快活。 苏首辅虽然答应裴在野要看住睿文帝,但到底内宫的事儿,他也不好插手,不过睿文帝最近作的一次妖,让他实在坐不住了。 ——那位年轻的陆姓妃嫔极得睿文帝宠爱,他甚至要破格升她为妃,不过后宫里妃位只有四个,睿文帝就想把年老无趣,最近又时不时劝谏他的德妃废了,扶陆氏女上位。 这下朝臣可一下子炸了锅,德妃生于望族,又是八殿下生母,论才干,能协理六宫,应酬命妇,论人品,上能孝敬太后,下能体恤低位妃嫔下人,还时常拿出私房体己赈济灾民,可谓人人称颂的贤妃,她若是被废,简直天理不公啊。 何况陆氏已经有了一个妃位,再来一个妃位,只怕朝纲又要大乱了。 苏首辅一看要闹出大事来,当机立断,动用内阁之权,封驳了睿文帝的圣旨——当然这封驳之权也不是那么好用的,天子一怒,杀你全家都有可能。 睿文帝虽不能杀苏首辅全家,但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了他一个好看,直斥他是‘年老糊涂’。 沈长流在翰林院颇受苏首辅照拂,拿他当半个恩师看,何况苏首辅这些年兢兢业业,尽心为民,所有人都瞧在眼里,他心下颇为钦佩,没忍住上前劝谏了几句。 结果睿文帝一看到他,脸色更为难看了,把他和苏首辅一道骂的灰头土脸的,为这事折腾至傍晚才脱身回家。 沈长流身心俱疲,回家路上,他轻叩车围:“停车,我想散散步再回去。” 他下马车之后,打发走了护卫和车夫,自己慢慢地向沈宅踱步。 他才走进一处偏狭的巷弄,就听身后有人唤了声:“沈大人。” 沈长流转过身,就见纪玉津含笑向他走来:“沈大人果然是刚直之士,令人钦佩。” 沈长流心绪不佳,也懒得和他虚以委蛇,淡淡道:“世子有何见教?” 纪玉津笑了下:“也没什么,只是听内子说了几件关于尊夫人的趣闻,便想和沈大人聊聊。” 这里的尊夫人,指的肯定不是许氏,沈长流本能地警惕,但涉及清婉,他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不禁问道:“何事?” 纪玉津慢悠悠地道:“沈大人可曾见过陛下新宠的陆嫔娘娘?” 见过自然是见过的,不过那是帝王妃嫔,他就在宫宴上打过一瞬照面罢了。 纪玉津不等他皱眉,便道:“沈大人发现了吗?陆嫔娘娘,生的和尊夫人有几分相似。”他瞧着沈长流色变的表情:“宫里这些年受宠的妃嫔,或多或少,都和尊夫人有相似之处。” 这话便如一枚尖针一般,深深地刺入沈长流的脑海。 他闭目仔细回忆,终于将陆嫔的脸从记忆中捞了出来,刹那间冷汗密布。 这代表了什么? 沈长流呼吸滞涩,一时竟不能言语。 纪玉津又笑了笑:“还有件事...”他手指轻点太阳穴:“陆妃娘娘醉酒后曾经说过,在你们沈家出事后的一个多月,她曾把尊夫人叫入宫中陪伴,但是尊夫人第二日却是衣衫不整,形容憔悴地出了宫,继而便留下一封和离书,离开了长安,在这之后不久,陆妃娘娘就复宠了。” 他声音极轻:“这些年,陆妃娘娘一直对尊夫人心怀愧疚,时常醉酒痛哭...沈大人是明白人,不妨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 第294页 沈长流不得不张口喘息了几声,才呼吸急促地道:“我凭什么信你说的是真的?” 纵如此发问,但他心底已经信了。 睿文帝对他莫名的厌恶,清婉因何含恨离去,这种种加在一起,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睿文帝对清婉早有邪念,陆妃为了复宠,假意把清婉唤进宫中相陪,实际却无耻地让睿文帝玷辱了她的姐姐,她这才得以保全荣华富贵! 他曾以为,沈家出事是被陆家牵连,现在瞧来,也许并非如此,只是因为睿文帝恨他罢了。 清婉不过三十便过世,望舒说她是郁郁而终,如今想来,或许就是睿文帝和陆妃所害! 他全身的血液汇集到了天灵盖,耳膜鼓噪着,内心却是一片荒寒。 纪玉津见他双目赤红,满意地笑了笑:“沈大人也可以选择不信。” 在裴在野的控制之下,他现在宛若一个失了耳目的废人,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法子,给裴在野找点不痛快了。 沈长流是未来的国丈,沈望舒更是太子妃,这两人知道自己的夫人和母亲受此玷辱,会有何反应? 裴在野定是站在沈家这边的,到时候朝里可有一场好戏看了。 纪玉津唇角略勾,冲他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沈长流目光颤抖地望向皇城,看向那座由无数人鲜血和谷欠望堆砌的巍峨宫廷,金秋九月,金桂盛开,馥郁的香气掩住了皇城里一地的污秽。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恨,但他很难不恨。 他的女婿是太子,早晚要登基的,只要他沉得下心,熬得住岁月,他早晚会见证睿文帝死亡的那一天。 可他的血液已经沸腾起来,一阵一阵地灼烧着他,他等不及了。 沈长流这次被罚闭门反省五日,他带着一家老小出了长安,旁人还道他是负气于圣上,谁料五天之后,他自己孑然返回,沈家老小却不见踪影,有人问起,他便说是去探亲了。 五日后在朝上,陈次辅还示意他低调些,免得被圣上记恨了,谁料沈长流就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直接写了睿文帝的十宗罪状,当庭念出,直接把睿文帝的脸皮扒拉下来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两脚,说的他活着还不如死了。 沈长流毕竟是探花郎出身,一篇文章洋洋洒洒骈四俪六,道出了所有人想说却不敢说的心声,不少人都听的热血沸腾。 睿文帝本来就名声平平,再加上裴在野最近又连打了好几场胜仗,这篇文采斐然朗朗上口的奏疏流传出去,宫里宫外都巴不得太子赶紧登基,还编起了帝位禅让的民谣,这篇奏疏将裴在野原就煌煌的康庄大道打磨的越发光亮如新,令睿文帝更是民心向背。 不过这是后话了,不等沈长流慷慨陈词地念完,睿文帝厉声道:“把沈长流拖下去,当即处斩!” 正次两位首辅和一众朝臣的脸色齐齐变了,沈长流却不等侍卫上前拉扯他,含笑道:“不劳圣上费心。” 说罢,便一头撞向蟠龙柱。 ...... 因路途遥远,这消息自然还没传到平州,不过之前睿文帝写的一些申饬书信却送到了,无非就是为些捕风捉影的事训斥裴在野,一会儿说他行军时手段残忍,一会儿说他陷害忠良,委实无风起浪。 书信送到的时候,裴在野和沈望舒刚手拉手下了山,她展开书信一瞧便来气,气急败坏地裴在野咬耳朵:“皇上真不是个东西,明摆着就是瞧你又平定了平州战乱,名声大好,在这儿给你说风凉话泼凉水的。” 她说着说着也不由摇了摇头,之前睿文帝虽然人品也不怎么地,但好歹对裴在野还算客气,寻常也不会说得罪就得罪,自打他开始炼丹修道之后,脾气越发怪诞了。 裴在野修长手指点了点眉心,无声低笑。 他倒没她这般恼,还有心思和她戏谑:“那我能怎么办?下毒把他药死?” 沈望舒听的不由怔了怔,居然真想到下毒的事儿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哼了他一声。 第116章 大结局 裴在野虽然在平州没待几日, 要办的事情却着实不少,先严惩了陈柳二将,然后又直接带兵去围了鲁王府, 他什么也没干, 就一脸和气地拉着鲁王喝了三盏酒, 把揣了点小心思的鲁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再不敢懂什么外心。 料理完平州的事之后, 裴在野便磨刀霍霍向北夷了。 平州战事将起, 裴在野自然不能让小月亮在待在这儿, 便令叶知秋一路护送她返回长安。 最近气温骤降,沈望舒本来就体寒, 裴在野担心她身子有什么不适,特意令一位医术高超的女大夫跟着她。 这位女大夫是东宫林太医的娘子, 非但医术远在她相公之上, 就连官位也比林太医高,很得裴在野器重。 林娘子面容秀美,也不似林太医老成,反而有些跳脱活泼, 见着沈望舒就笑容满面:“太子妃若不嫌弃, 叫我一声虫娘吧。” 虫,虫娘?是她想的那个虫吗? 沈望舒正纳闷还有人叫这种名字, 就见她手腕处掉出了一只五彩斑斓的甲虫, 她哎呦了声,心疼地把虫子塞回去,冲沈望舒道:“太子妃别见怪,我见着您太激动了,它感知到我的情绪, 所以也跟着一块兴奋了。” 裴在野见沈望舒一脸震撼,干咳了声,解释道:“虫娘是苗医,会练蛊的。” -- 第295页 小月亮体质寒凉,每每来月事的时候都难受得紧,比一般人更容易着凉受寒,气血又虚,眼下年轻力强还瞧不出什么,等年岁渐长,只怕是要落下大病,他特地让虫娘跟着,也是想让她帮小月亮调理身子。 他之前还让林太医向虫娘来信求证过,看小月亮母亲当年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这两桩事,他暂时都不想让小月亮知道,免得她心思过重,令体质更加虚寒。 裴在野想到这儿,特地看了虫娘一眼,以眼神警告她不要乱跟小月亮说什么。 他抱着沈望舒重重亲了一口,亲手扶着她上了马车,又吊儿郎当地挥手送别:“记着每天想我。” 沈望舒也挥了挥小手绢:“知道啦!”四哥真是怪黏人的~ 虫娘医术当真了得,她也没让沈望舒吃什么苦药汤,就每天给她喝一小盅甜滋滋的药酒,她气血亏虚的症候就好了不少,以往每年天气转凉的时候,她都会手脚冰凉的,现在在平州的冰天雪地里,她四肢也是暖呵呵的了。 除了爱玩虫子这点,沈望舒一见虫娘就觉着投缘,还特地邀她和自己坐一辆马车,两人嘴巴都碎,碰在一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等出了平州,沈望舒喝了好几天药酒了,才迟钝地问虫娘:“补气的药酒我原来也喝过,却远不及你这个有效,你那什么泡的药酒啊?” 虫娘得意一笑,不知道从哪摸出个颇大的琉璃罐子,里面满满当当盛放着琥珀色液体。 沈望舒好奇地趴到罐子旁边细看,就见罐子地步卷着一个通体漆黑,鳞片却隐隐泛着五彩光华的小蛇,她瞧的入神,那小蛇却猛然昂起头,还冲她吐了一下蛇信。 沈望舒惨叫了声,差点没连滚带爬地掉下马车:“活了!活了!” 虫娘奇怪道:“本来就是活的啊,不然太子妃哪来的源源不断的药酒?” 沈望舒表情由惊恐变为沉重:“...所以我这些天喝的都是这条蛇的洗澡水?” 虫娘嘿嘿笑道:“殿下别急啊,这蛇是我大小拿无数蛊虫和稀罕药材喂的,堪称天灵地宝,这么些年了,我也就一共养出了两条。” 她神色自得:“我的两条小龙蛇若是和药材搭配,就能变成极烈的补气续命只要,哪怕病人只剩一口气了,它也能给人补回来,若是把它们单拎出来,就会变成一种奇毒,中此毒后三五日内和常人无别,等到第三五日之后,便会使得心跳骤停,猝然暴毙,就是最厉害的太医也查不出异常来,堪称神品。” 她还十分热情地道:“我送您一只吧殿下,它们性情温顺,我平时都当宠物养的,便是取毒液取鳞片的时候也老实得很,绝不会攻击主人的。您要不是我的至交,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沈望舒心说你可真不愧是四哥的手下,送礼都是这么的别出心裁。 到晚上的时候,沈望舒打发走了旁人,从放着器具的箱笼里翻出一只造型精巧的酒壶,这酒壶镶金嵌玉,造型富丽,看起来跟宫里的其他酒壶别无二致,就是供贵人把玩欣赏的器具。 ——只有沈望舒知道,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那日她和裴在野聊完睿文帝之后,不知道为何,她想起来齐皇后给祖母下毒的那只玉碗,也不知她怀着什么样的念头,给酒壶里设了一道精巧机关,酒壶分为阴阳两壁,倒酒之前轻扣壶柄,就能把阴壶里的酒液注入阳壶,当然这酒壶可比齐皇后那只玉碗要精巧数倍,沈望舒有自信没人能查得出来。 沈望舒还在心底给它取了个名儿,叫‘鸳鸯千机壶’。 沈望舒做完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她一没有给睿文帝下毒的胆子,二没有给睿文帝下毒的本事,她做这害人玩意干什么呀? 她想着想着自己都怂了,本来还没什么事呢,她给自己吓得够呛,把鸳鸯千机壶搁在手里怔怔地瞧了会儿,又手忙脚乱地把它塞在最底下了,打定主意再也不碰,等回到长安就把它砸了,绝不能把这害人物件流传出去! 沈望舒正心口乱跳,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叩门:“殿下。” 她认出是芳姑姑的声音,悄然松了口气:“阿嬷,什么事啊?” 芳姑姑有些为难地道:“殿下,咱们已经进了豫州的地界,可以改走水路,只是进来天气寒凉,河道受阻,咱们只怕得等上小半个月才能启航,走旱路又太慢了...” 沈望舒一听也犯愁:“那咋办啊?” 芳姑姑道:“威国公最近人在平州镇守,她在豫州有处别院,暂时不住,她听说了咱们的难处,说是可以把别院借给咱们暂住。” 沈望舒虽然没见过威国公,但是对这位老国公却是充满好感的,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一行人在威国公别院小住半月,这才启程返回长安。 ....... 沈长流那日在大殿撞柱之前,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老天似乎对他的折磨还没结束,他那日并没有死成。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睿文帝恨毒了他,他不光让睿文帝颜面扫地,还使他背上了戕害大臣的罪责,睿文帝哪里肯让他这么痛苦地去死? 他当即令人把沈长流拖下去关押受刑,不许他死,但也绝不让他好好活着,必要让他收回那日奏疏,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自己是受了太子指使,故意要污蔑睿文帝声名。 -- 第296页 沈长流宁死不屈,这几日被折磨的都没了人样,勉强剩一口气吊着罢了。 他在上那封奏疏之前,已经去了封密信给沈望舒,让她待在平州,最近暂时先不要返回长安。 结果由于河道受阻,沈望舒一行在豫州滞留半月,一入长安,才回到太子府,便听说了自己父亲因辱骂皇上被关押的消息,她还没回过神来,就收到了沈长流那封写着所有实情的密信。 ——那封信把她娘亲当年受辱离京之事,详细地告诉了她。 虫娘没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就见太子妃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了,她的腮帮子也微微鼓了起来,好像死死咬住了牙,又好像想生噬谁的血肉。 她的眼睛落在虚空处,仿佛那里有一个令她厌憎的怪物。 渐渐的,她脸上又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嘴唇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 虫娘见她不好,忙重重捏了下她后颈的穴位:“殿下!” 她这一声终于唤的沈望舒回过神来,她眼珠子转了转,下意识地先把书信烧了。 虫娘见她脸色极差,正要安慰几句,忽然就见叶知秋匆匆凑进来:“殿下...” 他脸色颇是难看:“圣上派了禁军过来,令您进宫一趟。” 睿文帝已经出动禁军了,可见是非要沈望舒进宫不可,除非叶知秋真的撕破脸造反,对禁军动手,否则很难拦得住。 不过他还是决定试一试,沉声道:“臣先去周旋一二,就说您抱恙...” 沈望舒神色沉闷,摇了摇头:“没用的。” 她看了那封信,睿文帝是铁了心让她进宫,别说抱恙了,就算只剩下一口气,睿文帝怕是也要让人把她绑进宫里。 她起身理了理衣裳:“我去。” ...... 沈望舒先让叶知秋传信给了齐太后和裴在野,不过齐太后在行宫养病,裴在野更是远在平州,眼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神色挣扎半晌,终于慢慢落到存放那把鸳鸯千机壶的箱笼上。 她走出去对禁军统领道:“进宫可以,我和殿下的家本来就在东宫,我才回长安,好些东西乱糟糟的没归置,我得令人把这些箱笼抬上,送回东宫归置。” 禁军一路‘护送’太子妃入了宫,本想直接带她去见睿文帝的,结果刚一入宫,太子妃就先去东宫归置箱笼了。 由于太子妃颇为配合,太子又是霸王名声在外的,这些禁军也不好不给脸,由着她先回了东宫,再带着她去睿文帝的太上殿——睿文帝的寝殿原本不叫这名,不过他最近给改了。 说来也巧,今日正逢万寿节,也就是睿文帝的诞辰,这又是他五十整寿,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夜里还有一场大宴。 睿文帝正在准备晚上的圣宴,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不过精神头却极好,眼底满是不正常的亢奋。 他见着沈望舒,目中浮上几分惊艳来。 沈望舒身量已经长开许多,如今格外娇艳,仿佛一朵被春雨洗濯过的芍药,肌肤如玉,容光灼人。 睿文帝心绪浮动,不由干咳了几声,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望舒越发貌美了,难怪太子为你神魂颠倒。” 沈望舒性子简单,一向是喜怒形于色的,听到睿文帝这般说,她满脸的厌恶藏也藏不住。 没有哪个人遇到折辱自己母亲的凶手还能保持平静,才知道那一霎,她五脏都被揉拧成一团,已经失了神志,真恨不能提刀杀了睿文帝,多亏虫娘及时出手,她才保留了理智。 幸好睿文帝丝毫不以为意,只笑了笑:“望舒性子率真。”他忽又转了话头,一手支着下颔,玩味地问:“沈长流可是去信跟你说了,朕和你母亲的事?” 沈望舒胃里一阵翻腾,见他毫不在意她娘亲名声,大喇喇便说了,她毫不犹豫地反驳:“圣上慎言,我母亲一向持身清正,洁身自好,跟圣上没有任何关系!” 睿文帝又是一笑,附和:“说的也是,不洁身自好的是朕。”他目光再次落到沈望舒脸上,眸光有些迷离:“你和你母亲生的很像,就是这倔强脾气,也是一般...” 沈望舒听他一副深情的口吻说着自己母亲,心下恶心的要命,毫不犹豫地截断他的话:“圣上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爹?!” 其实对于这个父亲,她心里一向颇为复杂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对他在母亲走之后被多久便另娶颇有些个芥蒂,因此父女俩很是生疏。 直到后来,两人那次长水村为她娘亲扫墓,沈长流才道出了娶许氏的真正原因,当时沈家全族入狱,那时的刑部尚书是许氏之父,许尚书抛出条件,让他迎娶许氏为妻,沈家祖父的性命已然垂危,沈长流出狱之后,只得匆匆迎娶许氏。 眼下他却又为母亲讨回公道,愿意牺牲自己,沈望舒心里实在难受的厉害,既为母亲,也为父亲。 提到沈长流,睿文帝眼底掠过一丝厌恶,很快又笑了笑:“望舒真是孝顺。” 他摇了摇头,佯做为难:“若是旁的事,朕说不定也就应了,只是你父亲当众羞辱于朕,若不杀他,朕帝王威严何在?” 他又是一笑:“不过既然望舒相求,朕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近来朕身子不适,望舒便留在太上殿,为朕侍疾几天。” 小辈给长辈侍疾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睿文帝这个做公公的,直接令儿媳去他寝殿侍疾,实在是... -- 第297页 沈望舒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脸色不由微白,攥着拳头道:“太子...” 睿文帝眼底厌色更浓,悠悠截断她的话:“太子在平州,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或许...他再也回不来了。” 为了能彻底辖制住裴在野,睿文帝甚至不惜和北夷,和陆清词密谋,为了让他们拖住太子... 沈望舒眼里差点喷出火来,睿文帝却微微一笑,走下御桌,来到沈望舒身边,手指扣住她一截皓腕:“望舒之前有个未婚夫,若朕没猜错,望舒应当也不是自愿嫁给太子的吧?太子性情跋扈狠厉,为人又骄横霸道,行事残虐,实在不是明君,更非良配,日后就算即位,只怕也是暴君的料子,更非太子妃可以倚傍的乔木...” 他正想说反正齐皇后这个皇后已经名存实亡,让沈望舒考虑跟了自己,沈望舒就已经忍不住大声道:“你胡说!” 她方才还能勉强压下的恨意,这时候听他明里暗里的贬低裴在野,她在忍不住了! 她嫌恶地甩开睿文帝的手,疾言厉色地道:“太子十四岁就去平州戍边了,若非他一刀一枪地拼杀出来,平州现在只怕早就落在了北夷的口袋,对外,他驱除异族,自己落下一身的伤,使得百姓家业安稳,对内,他励精图治,政绩出众,让晋朝上下都能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皇上在位也有几十年了吧,敢问您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说裴在野脾气臭架子大她也就忍了,可说他有愧于社稷,不是个明君,沈望舒绝对忍不了! 而且睿文帝这条老狗又干了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说裴在野! 睿文帝被她挤兑的脸色发青,手指颤抖半晌,才慢慢缓过来,笑意发冷:“望舒嫁给太子之后,也变得伶牙俐齿了,跟太子一样会惹朕生气。” 他不知想到什么,忽又一笑:“不过朕还是盼着望舒能想明白,毕竟太子和你父亲的命,眼下就攥在你手里了。” 太子的命...沈望舒心头有些茫然地重复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霍然盯着睿文帝。 睿文帝两手轻搭桌案,笑笑:“今夜是朕的寿辰,朕在太液池边摆宴,望舒也一道儿过来吧。”他又道:“赴宴之后,你便留在寝殿侍疾吧。” 沈望舒不由攥紧双拳,死死盯着他半晌。 她又不知想到什么,眼珠不由往东宫方向斜了斜,又很快低下头。 睿文帝以为她驯服,不由一笑。 ...... 睿文帝诞辰往年便十分隆重了,今年又是他整寿,更是弄的人尽皆知,皇宫里提前一月便忙活起来,文武百官都得到场。 只不过这场寿宴,众人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按照排位,帝后应坐在上首,高位妃嫔在右边下首,太子率一众皇子和家眷坐在左边下首,如今太子人在平州,左边下首的位置,该是太子妃坐才是,怪就怪在,太子妃竟坐在了右边。 ——那可是帝王嫔妃坐的位置。 礼部若出了这么大纰漏,早该拉出去打板子才是,礼部却无人受罚,可见这是睿文帝的意思,众臣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太子妃自入宴以来便异常安静,宴至一半,睿文帝忽瞥了她一眼,笑笑:“望舒,今日是朕的寿辰,你不打算代表太子,敬朕一杯酒吗?” 沈望舒手指有些发颤,犹豫了下。 她脑海里转眼浮现了父亲母亲还有四哥的样子,她咬了咬牙,用恨意逼迫自己行动起来,她提起案几上那只酒壶,慢慢地注满了一盏酒。 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嗓音颤抖,低头走上前,递上酒盏:“父皇请用。” 这把壶是鸳鸯壶,里头的酒液也被加了蛊蛇的毒。 她也是从齐皇后那里得到的灵感,她之前不大明白,齐皇后明明更憎恨她,为何要对太后下毒手?现在想想,若太后一旦出事,凤印必须得由皇后掌管,这个条件放到眼下,只要睿文帝死了,太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她方才本想着如何开口向睿文帝敬酒,结果他自己倒先提了。 沈望舒这辈子都没有害过人,双腿有些发软,呼吸都紊乱了,她直勾勾地看着睿文帝。 幸好睿文帝以为她是心中悲愤,也不以为意,一笑便伸手接过酒盏。 沈望舒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见他忽然低头瞧了眼酒盏:“慢着。” 沈望舒以为他看出什么不对了,她脑子一片空白,差点没出息地一头栽倒在地,顿了顿才低声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睿文帝以为自己在逗弄她,悠悠然道:“望舒不跟朕说几句贺词吗?” 沈望舒想也没想就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睿文帝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望舒有心了。” 喝了,他居然真的喝了! 沈望舒这辈子从来没害过人,做之前她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成了!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把到眼眶的泪水用力逼了回去。 她强撑着返回原位,坐下之后才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手心也滑溜溜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虫娘说,这毒液服下之后根本不会有什么异常,沈望舒硬逼着自己放松下来,像其他宾客一样低头用膳。 这么度日如年地待了近两个时辰,寿宴终于到了尾声,沈望舒几乎虚脱。 -- 第298页 睿文帝倒是心情大好,端起酒盏起身:“诸位爱卿...” 他才说了这四个字,脸色骤变,手指一抖,酒盏跌落在地。 陆妃惊叫着起身:“皇上!” 这二字才出口,睿文帝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声息。 这番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还是陆妃又尖叫了声:“太医!!” 太医院首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先探了探睿文帝鼻息,又扣他脉搏,脸色变了又变,折腾半晌,才牙缝里挤出一句:“圣上...驾崩了!” 群臣哗然! 沈望舒人也傻了,这,这毒不是三五日后才会发作吗?这才两个时辰,他怎么就驾崩了?! 一位年长的宗室亲王语无伦次地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大殿下裴灿站起身,目光环视一周:“父皇绝不可能突然暴毙,定是有人趁乱给他下了毒!”他做出一脸哀痛欲绝,红着眼厉声吩咐禁军:“封宫,搜!太医来为父皇验尸!” 眼下齐太后和皇后都不在,太子在平州,睿文帝又死了,他这个皇长子暂时出来主持大局,下令封宫倒也没什么,但是沈望舒这个凶手可完全不这么想啊! 她本来想的好好的,睿文帝三五日后嗝屁,自然查不到她和太子以及太子一系身上,事情进行的也顺利,但是睿文帝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这条老狗,死也死的不是时候!! 一路过来,她对虫娘的医术自然是信得过的,她说三五日绝对不可能有假,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 若是她一旦被查出来,不光是她,裴在野,沈家,叶知秋,虫娘,这些太子一系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睿文帝这皇帝当的极废物,但这么些年了,也是有几个心腹属下的,那禁军统领得了大殿下的令,挨个搜的极为认真,连一颗果子都得剖开来看看。 他很快搜完了几个妃嫔,向着沈望舒走过来,这位太子妃父亲被皇上下牢,她又是太子的嫡妻,应该重点查验才是。 他先拎起酒壶,慢慢地晃了晃,在耳边细听。 她对自己做的鸳鸯千机壶很有信心,但是架不住身上系着那么多条人命,万一被发现了...沈望舒通身冷汗冒个不住,强忍着才没让身子开始的打摆子。 她约莫是急中生智,她想到一个歪招,正要咬破舌尖假装吐血,做出和睿文帝一样的中毒姿态来! 虽然这法子拖不了多久,但是能搅搅浑水,让她把酒壶调换了也好。 就在她还没用劲咬的时候,忽听殿外传来一把冷沉的嗓音:“出什么事了?” 众人忙回首望去,就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于殿外,身后还跟着训练有素的护卫。 沈望舒一见这道身影,张嘴就想喊,却发现自己声音也发不出了,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眼里只能扑嗽扑嗽地掉泪。 四哥赶回来了?! 他怎么回来的,他这时候不应该在平州征战吗?! 裴在野虽然及时赶到,不过他估摸着也是日月兼程回来的,一身的风尘,身形都消瘦了几分,眉间带了几分倦色。 众人都没回过神,苏首辅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走出:“太子殿下,圣上忽然暴毙,大殿下勒令封宫,眼下正在搜查。” 裴在野一来,众人七上八下的心便缓缓落定了,大殿下虽然也是皇子,但到底不是正经嫡出太子,才干又远逊于裴在野,他下令封宫,众人难免有些个不平的——你谁啊,你就下令封宫了?你有这个权利吗? 裴在野先抬手止了禁军的搜查,问验尸的太医:“可查出父皇中毒?” 太医院首犹豫了下,见裴在野眸光沉沉地看着他,他这才慢慢道:“若臣没有诊断错,圣上应当是死于...”他颇为艰难地道:“丹毒。” 最近睿文帝时常炼丹吃药,这个死法倒是合情合理,朝臣面面相觑。 沈望舒也傻眼了,不是蛊蛇之毒吗? 院首又忙补充道:“不过微臣一家之言,也未必准确,殿下可以令其他太医一道诊治。” 裴在野颔首,又令其他太医上前,说法也是大同小异,有位太医犹豫了下道:“微臣和同僚都没带验尸的器具,眼下也只能细查,若能把圣上遗体抬入偏殿,令臣等取来行医的器具,这才好细查。” 沈望舒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裴在野神色淡淡:“需要多久?” 那太医道:“怕是得三四日...” 裴在野唔了声:“那就查吧。”他环视群臣:“诸位都散了吧,只是记着,近几日别离开长安,方便我随时问话。” 众人松了口气,裴灿头一个反驳:“不妥!父皇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没个定论,万一令凶手脱罪了呢!殿下莫不是急着即位,所以便置父皇枉死于不顾了吗?!” 裴在野好笑道:“你凭什么觉着,凶手就一定是今日下毒的?” 大殿下裴灿语塞,裴在野轻嗤:“何况在座众臣都是有家有业的,他们跑得了,家里人也未必跑得了,若真查出来再拿人便是了,难道真让这么多人在宫里关个三五日,朝中大事谁来料理?” 裴灿再没了话说,众人难免在心里松了口气,对裴在野大为感激。 裴在野作为太子,自然得留下处理此事,沈望舒这个凶手也稀里糊涂的,被芳姑姑扶着回了东宫。 -- 第299页 她在东宫待的半点不安生,也不知外面是何情况,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有人来抓自己了,一睁开眼就是空荡荡的东宫四壁。 她索性抱着被子,怔怔地看着窗外走神,就连芳姑姑令厨下做她平日喜欢的吃食她都没胃口。 就这么枯等了一日一夜,裴在野才终于忙完回来,就见沈望舒跟遭了霜的小白菜似的,他心头给人重击了一下,忙走过去搂住她,小声嗔怪:“你也太不经吓了,多大点事。” 就这点胆子还敢给皇上下毒。 睿文帝之死,裴在野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但得知沈望舒下毒之后,他身上一下凉了半截,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沈望舒本来还吓傻了似的,人都呆呆的,一见到他,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害怕哀痛惊慌一股脑冒出来,‘哇’地一声就在他怀里哭出声了。 她一边哭一边瑟瑟发抖,裴在野心疼的要命,放缓声音哄了她半天,她才勉强止了泪,只是仍云里雾里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在野先打发了寝殿下人,索性把她抱在自己膝头,这才道:“皇上斗不过我,北夷照样斗不过我,他以为和北夷练手就能斗过我了?我要砍金帐王脑袋的时候,他吓得什么都说了,我想你在长安定然危险,所以就带人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他心有余悸地道:“幸好赶上了。” 沈望舒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吸了吸鼻子:“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是丹药还是毒杀? 说到这个,裴在野静默片刻,这才道:“你...应当知道你母亲的事了吧?” 沈望舒心里更难受了,脑袋埋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裴在野犹豫了下,这才道:“其实你我同房之后,我让太医给你调理身子的时候,查出你从娘胎里便带了体寒之症,是岳母中了恶药又情绪激动,这才导致你生来体寒...” 他帮她擦着眼泪:“我心下觉着不对,令叶知秋查了几个月,终于查出...当年的事...” 沈望舒瞪大了眼睛,怒声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这种事他怎么好直言...裴在野轻拍她肩头,缓缓安抚她:“我是怕你情绪激动伤身。”他又转了话头,忽问道:“皇上请了两个道士进宫之后便沉溺炼丹修道,身子每旷日下,脾气也越发重欲暴戾,这事你当是知道的吧?” 沈望舒怔怔点头,裴在野神色淡淡:“我干的。” “也不只是我,祖母和宗室都默许了的。”他神色淡淡:“自你我大婚之后,皇上便四处生事,我早便不耐了,知道你母亲的事情之后,我便下定了决心筹谋。” 他难得叹了声,捏了捏眉心:“我本来想等他死了之后再告诉你的,谁料中间竟出了岔子。” 沈望舒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裴在野拨开一缕她哭湿的头发:“至于他是怎么死的,说来还多亏了你。“他沉吟道:“本来那些丹药会在小半年之后要了他的命,你下的蛊蛇之毒,直接催发了他体内的药性,这才死的及时。” 他摇了摇头:“要不是他昨晚暴毙,我还不一定能顺利进城。” 他搂着她,哄小孩似的哄着:“你做的很好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换做旁人,不一定有你这般魄力。” 至于太医那边,他并不担心,别说这些人未必能查出什么,就算真查出来了,也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昏君得罪他。 沈望舒又猛地坐直了身子:“我爹,我爹他...” 提到沈长流,裴在野神色有点迟疑,先安抚道:“我回长安当日,就把岳父接出来了,也派林太医过去为他诊治了。” 沈长流身上的伤倒是好治,只是陆夫人惨遭玷辱一事仿佛挖空了他的肺腑魂魄,只留下一具躯壳在人世间,他全然没了生机。 之前他被睿文帝所抓,裴在野尚能营救,可他自己一心求死,裴在野也莫可奈何,他求仁得仁罢了。 他只得道:“我先让虫娘为他治伤,他身上的伤倒是无碍,只是现在不想见人,过段时间咱们再去看他吧。” 若他当真想随陆夫人去了,也只能如此,现在掌控他生死的睿文帝已经死了,沈长流眼下能选择自己是死是活,若真自愿安逝,未偿不是解脱。 沈望舒不知内情,听到沈长流不想见人,她犹豫了下,慢慢颔首应了。 ...... 睿文帝驾崩,裴在野自然少不了一番忙碌,等把睿文帝埋了,又轻描淡写地料理了陆妃和老大,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等料理完睿文帝的后事,自然就轮到他的登基大典,裴在野即位毫无争议,礼部很快选定了一个吉日,宫里便忙活起来。 自睿文帝的死有了盖棺定论,沈望舒一下子就松快了不少。 只是她这几个月一直有种在梦中的感觉,直到登基大典之前,她人还是晕晕乎乎没能适应。 她半夜实在睡不着,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推了把裴在野:“四哥,你跟我说说话。” 裴在野掩唇打了个哈欠:“说什么?” 沈望舒挠了挠脸,叹气:“随便,我总觉着现在有点假,咱们是不是在梦里啊?” 月光下,她肌肤细腻犹如上好的瓷器,裴在野心头一动,一手撑着下颔:“我喜欢你。” -- 第300页 他挑了下唇角:“这下不假了吧?” 沈望舒给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弄的脸红了下,还是认真地回应:“四哥,我也喜欢你。” 裴在野唇角扬了扬:“不一样,我比你喜欢我要更喜欢你。” 沈望舒突然燃起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鼓了鼓腮帮子:“你咋知道呢?我也挺喜欢你的,我觉得我的喜欢比你的多!” 裴在野也学着她的样,鼓了鼓腮帮子,十分欠揍地笑:“我就是知道,肯定我喜欢你更多。” 然后两人就为谁更喜欢谁拌嘴拌了一整晚,以至于登基大典上,这两口子都顶着两对儿大大的黑眼圈。 旁人瞧见,难免想歪了,就连齐太后见了,心里也是暗喜。 望舒和蛐蛐儿夜里如此努力,看来她很快就能抱上曾孙了。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