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墙记》 第1页 [古装迷情] 《出墙记》作者:漠漠无雨【完结+番外】 文案: 为了二十两银子的“天价”彩礼,靳了了被卖给贾家,做了他家那独苗病秧子少爷的冲喜三姨娘。 可进门三月有余,不但每天辛辛苦苦照顾那不停想法子折磨人的“病”相公,还成天被前面两房太太想着法子欺凌。 忍无可忍的靳了了决定破釜沉舟,宁愿坏了名声去出墙,也要想办法离开牢笼一般的贾家大宅。 正可谓头可断、血可流,出墙之志不可移也! 怎料到,正当她大计将成之时,贾家却面临飞来横祸。 面对名份上的夫家,她究竟是留下共渡难关,还是趁乱逃走? 此乃轻松路线的无朝代架空古代文,纯属自娱自乐之产物。 被卖了? 靳了了家的穷,可是颇有些历史和渊源的,要是说起来,恐怕整整三个时辰也说不完。 靳了了的曾祖父倒是还曾做过一任九品芝麻官,这是他们家每每也是唯一能拿出来装腔作势用的最好的凭证。 到了祖父那一代,却再怎么样也读不进去书,硬是活活把曾经的官老爷——她曾祖父给活活气死了。 好容易熬到他爹这一代,书倒是读了满肚子,可支撑那个满肚子诗书的身子骨不争气,才做了秀才不到一年,就那么病倒了,这一病,就病了十年。 祖父那点子薄产,早被她爹看病用的差不多了,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都靠她娘每天给人缝缝补补浣洗衣物和院子里那十几只生蛋的母鸡。 家里的最后一亩薄田,也在上个月靳了了及笄的时候,被卖给村长家换药了。到了这个月,家里吃的倒是还有几口,可是孩子他爹却躺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 为啥?断药都有半个月啦。 孩子他娘急得团团转,可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能想出什么法子变出药来呢? 眼看着孩子他爹一天比一天精神少,家里的孩子们又一个个嚷嚷着要吃这喝那,孩子他娘干脆解开了裤腰带,往那房梁上一挂,想要一了百了。 刚系好那根也不知道缝补了多少次的裤腰带,孩子他娘找了个小凳,刚想往上一站,却听见院子口传来一阵喊声。 “靳家嫂子,靳家嫂子!我给你报喜来啦!” 于是靳家嫂子又把那根刚打好结的裤腰带给解开,匆匆系回自己腰上,忙忙的迎了出去。 来的居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张婆子,只见她那一张打着无数褶子的圆脸上扑了厚厚的白粉和胭脂,身上的香气浓的老远就能闻到。 “您老怎么来我们家了?”靳家嫂子一肚子的疑惑。 张婆子笑颜如花,一把就拉住了靳家嫂子的手:“我可是专程给你们家报喜来着!那贾家少爷想要再纳一房姨娘冲冲喜,看上你家大丫头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贾家?哪个贾家?” “还有哪个贾家?咱们这方圆几百里,有名的那个大户贾家啊!”张婆子说的唾沫横飞。 “他们家?那可是个十足的好人家呀。”靳家嫂子刚有点喜色却有皱起了眉头:“可是给人家做小,孩子他爹怕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张婆子看着靳家的破墙烂瓦一脸的不屑:“都病成那个样子了,还硬气啥?你们家不是正等着要钱去抓药的吗?不是我说你们,要不是人家贾家看中你家大丫头生的模样好,又是专程去冲喜的,就连做小,我看怎么也轮不着你们家。” 靳家嫂子还是有些犹豫,张婆子把手一挥:“人家出的彩礼可有二十两银子,你家不愿意,等着排队的好姑娘可有的是呢!” “你说什么?彩礼有二十两?”靳家嫂子两只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可不是吗?白花花的二十两呀,够抓多少副药了,你可好好算算。再说了,以你们家大丫头那个好模样,进了他们贾家的门,过些时日再给他添个男丁,以后,你们可不就跟着她有好日子过了!” 靳家嫂子想了想床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孩子他爹,牙一咬:“行,这亲事,我们应了!” 张婆子眉开眼笑的回到贾家去通报一声,又领了丰厚的赏钱,自是快活的紧。 可我们的女主角靳了了却还对自己将要去做贾家三姨娘这件事一无所知,她正领着大弟弟阿宝在山上采野菜。 采了半筐子野菜,她才领着阿宝高高兴兴的下山回家。一想到待会可以吃上和着苞谷面煮的野菜糊糊,她的嘴里就直冒口水。 可没等她兴冲冲的冲进灶屋,点上一把柴火,她就被突如其他的卖身消息给震的全身直哆嗦。 啥? 她被她娘卖给那传说中的病秧子贾家少爷做三姨娘了? 她不要哇! 村口的小铁匠都跟她眉目传情好久了,看他那一身黝黑的腱子肉,那才是她靳了了将来想要的终身托付啊。 她死也不要嫁一个跟他爹一样的病秧子! 靳了了大哭大闹,甚至学她娘先前的样子解下裤腰带想要悬梁,却被她娘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我叫你寻死!我叫你寻死!”靳家嫂子边骂边哭:“要不是家里穷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你爹连药都吃不上,娘又怎么会把你卖过去!养了你这么大,你就忍心看着你爹这样病死了?” -- 第2页 靳了了被骂的说不出话来,看看里屋里直喘气的爹,又看看拖着鼻涕跟她娘一起嚎啕大哭的阿宝和小弟弟阿贝,头一低:“我按娘说的做就是了。” 她娘见她说的委委屈屈,想到靳了了从小到大吃的苦受的累,一时又悲从心起,抱着靳了了哭了个痛快。 不管这一家子人哭的哭闹的闹,该来的日子总是会来。 贾家为了尽快给贾尤振冲喜,随便挑了个好日子,就让靳了了进门了。 进门的那一天,靳了了穿上了生平第一件粉红色的漂亮衣裳,戴上了满头的珠翠,甚至穿了一双她见都没见过的绣花鞋。 她跟她娘在衣裳上东摸摸西捏捏,她问她娘:“娘,这件衣裳要多少钱哪?” 她娘咽了咽口水说:“我看怎么也得卖了咱们家全部的老母鸡,才能买的起吧。” 张婆子一边指挥人给靳了了梳头,一边翻着白眼说:“说你们穷,你们还就真喘起来了。光这些首饰,可就不止五两银子了。” 她娘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啥?就这一头钗儿啊棍儿啊的,就值这么多钱?” 张婆子继续说:“你们家真是赶上好命了,生了个好闺女。人家贾家的大管家可说了,不能打扮的太寒酸了。你看看这一身,多好看哪。” 张婆子唾沫横飞,她伸手给靳了了抹了一脸的珍珠粉,一边在心里暗笑:幸亏这家人穷的不识货,我扣下一半的银两,他们也发现不了。 靳了了像做梦似的,任凭张婆子给她画了张粉白的脸,红红的双颊,还有张几乎可以滴下血来的红唇。 好好的个豆蔻佳人,硬是被张婆子和她带来的老妈子给画成了个女鬼一般。只怕那贾家少爷若是进了洞房,没病也给吓出个病来。 可靳了了和她娘不懂,她娘看着红红的脸颊和嘴唇,满意的点点头说:“好看。” 靳了了可不管啥好看不好看的,她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肚子里早就雷鸣一般的响。 “娘,我饿。” “饿啥?忍忍!待会进了他贾家,包管你吃肉吃到撑!”她娘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提醒女儿:“你回门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们也带些肉来吃,啊。” 靳了了咽着口水应了,于是也开始盼望起快一点去到贾家,好吃肉。 终于把人打扮好了,张婆子指挥外头的人放了一挂震天响的鞭炮,然后给靳了了蒙上一块跟衣裳同色儿的布头,扶着她坐上贾家派人抬过来的轿子。 她娘忽然眼眶泛红,追出屋外拉住张婆子的手:“我家了了,我家了了……” 张婆子用一只肥厚的手拍拍靳家嫂子鸡爪子般的粗糙的手:“你放心吧,你家大丫头,以后可就是荣华富贵了,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完,就带着那顶小轿子,扬长而去。 靳了了还是第一回坐轿子,只觉得新奇的不得了,她偷偷掀开盖头,挑开一点轿子帘,想看看外头。 谁知那手刚露出个指头,就被张婆子大力拍了回去:“给我坐好了!不到地方,不给动!” 靳了了被那一下拍的够呛,疼的赶紧放回嘴里吮着,再也不敢乱动弹了。 那贾家倒真是个大户人家,虽然是娶个姨娘,家里倒也生生摆了满堂酒席,看着颇为喜庆。 那贾尤振是一直躺在床上的病鬼,自然是不可能出来见客的,于是一应招待,都由他明媒正娶的大房李氏做主。 李氏是个大乡绅的女儿,自小习得琴棋书画,知书达礼,可惜这人没福气,自打嫁了贾尤振以后,就没见夫君好过一天。 老太太过世以后,这贾家就靠她一人撑着。这一回贾尤振病情加重,神算许说得再娶一房姨娘冲喜,不然只怕贾尤振病情加重,于是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还特地请大管家按照神算许说的那生辰八字去找,没想到,就在近旁的甲西村里给找着了。只是姑娘的年纪有点儿小,才十五。 这李氏比贾尤振大三岁,如今已经二十五了,就算是二姨娘,也都二十有一。如今要进门个这么年轻水嫩的小娘子,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大乐意。 可若是不按照神算许说的办,又怕耽误了贾尤振的病情,她也只好强装了个笑脸,把新姨娘迎进了门。 虽然顶着盖头,打眼没瞧见脸,可李氏还是一眼就看出靳了了纤细的身条。不过,有些纤细过头了,个子也嫌矮了点。 她又是放心,又是不放心,准备一等宴席散了,就去给新姨娘好好来一个下马威。 靳了了被人领着,晕头晕脑的绕了不知多少路,才走进一个屋子里。屋里香气扑鼻,靳了了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不由自主的多吸了几下。 那张婆子听见她吸气的声音,又赶紧小声提醒她:“大丫头,你既然进门了,就得守这里的规矩,这么个吸气的法子可要不得。” 靳了了已经怕了张婆子,一听这话就赶紧点头。 既然人已经送到了,张婆子也该功成身退了。一个大丫鬟带她去吃酒领钱,剩下的几个丫鬟就扶着靳了了坐到床沿上,叮嘱她千万别动也别吱声,然后就陆续走出去,关上门。 屋里只剩下靳了了一个人,她坐在床沿上,听见所有人都出去了,才敢掀起盖头的一角,偷偷看了看四周。 这里就像村长家挂的画子里画的屋子那样漂亮,还有那些红烛,她只在庙里才看见过。还有她现下正坐着的床,好大好大呀,不知道能睡下几个她。 -- 第3页 她悄悄的伸手摸了摸床上的褥子。 哇! 这叫一个软乎啊! 跟她娘当年的胸脯一样软乎! 靳了了摸的上了瘾,恨不得立刻脱掉鞋子,扑倒在上面大睡一觉。正玩的起劲,却听房门一响,一群女人进了房间。 带头的就是那李氏,她多少还是放心不下,于是抽了个空子,带着丫鬟婆子到后头来瞧瞧。这一瞧可不得了,这新姨娘正半掀了盖头,坐的歪歪倒倒的,不知道干吗呢。 李氏登时变了脸:“三姨娘,你给我坐好了!” 靳了了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还有个比张婆子还凶狠的女人,她手一哆嗦,盖头就回了原位。 李氏走到床边,指着她说:“既然进了我们贾家的门,就要守我们家的规矩。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张妈后头,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直到你学会了我们家的规矩为止。你给我记住了,我们让你进门,是让你照顾夫君的,你可别得意忘了形,摸不清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了!” 靳了了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能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没命的点头。 “好没规矩!少夫人跟你说话,怎么连个回话都没有?听明白了,要说‘是’!”张妈立竿见影的就开始担起了教导的职责。 “是。”靳了了不敢不说。 “少夫人,前头的宾客,都还等着呢。”一个丫鬟轻轻提醒了一下。 李氏见靳了了吓的气都不敢出,还直哆嗦,觉得这个下马威也立的差不多了,就带着众人又回了前厅。 靳了了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扑到在床上,嚎啕大哭:“娘,你怎么把我卖到这个地方来了啊!” 洞房夜遇采花盗 靳了了一直一直的哭,哭累了用头上那块布头把脸抹抹干净,就随便往那软和的大床上一歪,睡着了。 前厅的酒席一直摆到了深夜,李氏被几个相熟的宾客颇劝了几回酒,于是散席后酒意上涌,直接被丫鬟扶回房休息了。 少夫人都去休息了,自然也没人来理这年幼无知的三姨娘,也因为这样,倒叫靳了了偷得了一个好眠。 直睡到下半夜里,她才被嗷嗷乱叫的肚子给惊醒。 她得起来找东西来填填肚子。 房间的红烛早就灭了,可外头亮堂堂的月光却透过窗棱子照了进来。靳了了从小在家里就没有夜里点灯的习惯,于是习以为常的爬起来,借着月光在屋子里东瞅瞅西看看。 贾家毕竟是个大户人家,虽然她靳了了是从小户人家纳进门的三姨娘,却按照应有的礼数一样不少的在房里布置了,还整治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靳了了鼻子比眼睛灵光,没几下功夫就找到了香气的来源之地,一屁股坐到桌旁,想也没想就抓了个大块头的东西往嘴里送。 呀!居然是烧鸡! 靳了了可谓大喜过望。她过年的时候去给村长家拜年,村长善良好心的老母亲,给了她一只烧鸡腿,那份美味,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是不是进了贾家的门,只要她老实听话,就可以每天吃上烧鸡?如果是这样的话,别说叫她听话了,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她大口大口的啃着烧鸡,只觉得这辈子从没这么幸福过。 冷不丁的,身后忽然伴随着“嗤嗤”的笑声,响起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三姨娘真是好胃口。” 靳了了吓的胆儿都要破了,赶紧把烧鸡放回原位,可怜巴巴的求饶道:“少夫人,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偷吃烧鸡了。” 却听那个声音笑的更大声,屋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那人说:“你可好好瞧一瞧我,是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少夫人?” 靳了了听这声音和语气都跟李氏有异,于是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却见屋子中间一个年轻男子长身而立,一把扇子在胸前不紧不慢的扇着。 一看不是李氏,靳了了放下心来,于是拿回了烧鸡,一边啃着一边含含糊糊的问他:“你是谁?” “我说出来三姨娘可千万别害怕,我就是这方圆千里,令人闻之色变的采花盗云尚非。”那男子得意洋洋的说着,指望着靳了了也跟其他被他夜袭过的小娘子们一样,要么尖声大叫,要么立时晕倒。 可他等了好一会,靳了了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上的这只烧鸡身上,风卷云残般把整只烧鸡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还喝下一大杯茶,打了一个很响亮的饱嗝,才回过神来继续看向那云尚非。 “采花盗?那是什么?你是偷花的贼?那边有几盆花,我也叫不上名字来,反正也不是我的,你搬走好了。”靳了了大方的说。 云尚非张口结舌,这小娘子,莫不是个傻子?可是看她的神情,倒也不像啊。 正如他自己口中所说,他确实是这十里八乡,人人闻之色变的采花盗。因为他仪表堂堂、风度不凡,又擅长甜言蜜语,很多跟他温存一夜的小姐少妇们,甚至会为了保护他,隐瞒下这个事实。 正是因为这云尚非手段了得,小姐们被破坏了清誉也在所不惜,所以很多大户人家都特地找了护卫,日夜守在小姐的绣楼下。 可云尚非除了相貌不凡之外,还有一身极俊的武功,尤其是轻功出神入化,诨名叫做“云上飞”。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绕开那些护卫进到绣楼里,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离去。 -- 第4页 衙门里很早就在悬赏捉拿他,可一来因为他实在飘忽不定,可能连着几天都作案,却又可能一个月也听不见丝毫动静,衙门预测不了他作案的时机,又不能派出大量衙役夜夜守在可能发生事件的大户人家里,最后只能望而兴叹。 而捉不到云尚非的另一个重要理由是,那些小姐少妇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云尚非的长相。对着一个不知道相貌的犯人,就算那些捕快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将其捉拿归案啊。 由此可见,这云尚非有多厉害了。 这一回,他本来是听说病秧子贾尤振要纳个年方十五的三姨娘,于是特地赶来凑个热闹。在他想来,这贾尤振卧床不起都好些年了,就算纳了这年轻貌美的三姨娘,他也无福消受,不如就由他云尚非代劳一下,好好疼爱疼爱这年纪轻轻就被关进深宅大户的小姨娘。 于是等到夜深人静,贾家的宾客全都散了去,上上下下的人也都睡下了,他就故技重施,大摇大摆的进了新姨娘的屋子。 屋里一片漆黑,连盏灯都没点,云尚非摇摇头,看来这三姨娘今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太好过。 他云尚非功力深厚,夜里一样看的清楚,只略扫了几眼屋里的家具,就看出这间屋子是草草布置的,恐怕只能抵得他贾家一个一等丫头的睡房。 至于那个眼看就会被欺负的三姨娘,正穿着完好的衣裳,扑倒在大床的里头,睡的很香。 她脸朝着里头,云尚非瞧不见她的长相,不过他也不着急,在屋子里随意的坐了下来,准备过一会等她睡够了,自己就点上灯,上前叫醒这三姨娘,再好好教导她快活的事。 不过没成想,三姨娘却忽然自己醒来了,云尚非可以听见她腹中传来的雷鸣一般的响声。 他咧嘴一笑。定是肚子饿了。 他等着三姨娘自己点上灯,好让他观赏一下她的长相,谁知这小娘子却碰也不碰油灯一下,顺溜的在屋子里穿梭,然后很快就摸到了摆满吃食的桌子前,坐下准确的抓起一只烧鸡就啃。 云尚非有些惊讶,莫非这三姨娘跟他一样能暗中视物?可她这身子骨瘦瘦小小的,不像是有练过功夫的人啊。 接下来,他就更吃惊了。 这三姨娘别瞧人生的瘦小,胃口可不是一般的好。她捧着烧鸡不停的啃,屋里只听见她细碎的咀嚼声和偶尔响起的含混不清的“好吃”的嘟囔声。 眼瞅着她就啃下了半只烧鸡,云尚非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才点着了灯,有了机会打量这三姨娘的庐山真名目。 果然是贾家纳的姨娘,虽说这小娘子出自贫寒之家,门第上跟贾家是天壤之别,可这小模样,倒真是生的好。 一双小兽一般温润明亮的大眼睛,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因为刚吃了烧鸡而油汪汪的,看起来更加诱人。 只是年纪还嫌小了些,加上她可能是从小吃不好的缘故,身量稍小。要是再等个两年,她一定能出落的更好看。 于是云尚非迫不及待的报了自己的名号,可谁知这小娘子镇定自若,就像他压根不存在似的继续把那只烧鸡啃的津津有味,直到全部吃个精光,她才打着饱嗝,有空搭理他一下。 云尚非一向自豪自己的名号,今日却遇到一个完全没有反应的靳了了,多多少少都有些挫伤了他的自尊心。 再说他还从来没遇过面对他风度翩翩的云尚非,却有女人正眼也懒得瞧他两眼,甚至对半只没啃完的烧鸡,也比对他的兴趣要大。 这一回,伤的就不仅是自尊心了,他本来膨胀的自信心,也倏地一下灭了一半。 其实云尚非有些考虑欠佳,他一直在大户人家的小姐闺阁和少妇房中穿梭,并不知道出身寒微的靳了了,每天关心的头等大事只有填饱肚子这一样,对于什么采花盗之类的,她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至于说到什么美男子之类,因为靳了了的爹虽然生的眉清目秀,却孱弱不堪,于是靳了了打小就认为,只有村头小铁匠那样一身疙瘩肉的,才称得上是美男子。 所以眼前的这位云尚非,虽然是世人称赞的绝世好样貌,可看在靳了了的眼里,根本就还比不上她家的大弟弟阿宝。 当然,靳了了可不是什么傻瓜,要不这样大户的贾家,怎么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让她进门了啊。 靳了了当初跟着她爹,可是念了不少书的。她爹因为身体不好,早几年还能倚靠着坐在床头时,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抽两个时辰的时间,教靳了了读书认字。 所以靳了了虽然穷的叮当响,却罕见的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小姐还多些文墨。只是她每天见到的事务除了甲西村就只剩下甲西村,要做的头等大事,除了填饱肚子也还是填饱肚子。 书读的再多,没见过,没听过,也跟天书没两样。 云尚非收起扇子,轻轻的拍拍头:“三姨娘莫非真不知道什么是采花盗?” 靳了了很认真的点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原来还有人专门偷花的。看你穿的也不错,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怎么不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做起这梁上君子的勾当了呢?” 云尚非倒是眼睛一亮:“你读过书?” “唔。”靳了了懒得再跟他说下去,吃饱了以后,她的瞌睡虫又回来了。 她小步走到床边坐下,对着那云尚非说:“你拿了那花,就赶紧走吧。不要吵了我睡觉。” -- 第5页 说完,她又是往床里头一歪,片刻功夫就睡着了。 云尚非听到床上传来的细细的鼾声,脑门上沁出一排细汗。 他今天,可算是遇到千载难逢的稀罕事儿了! 不过倒也正好,最近没什么稀奇古怪的有趣事儿发生,这贾家的三姨娘,看起来倒是可以供他消遣好一阵子。 也罢也罢,先留着看看情况,以后慢慢享用也不迟啊。 于是他大摇大摆的打开房门,潇洒的几个蹬步,就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传说中的“病”夫君 靳了了吃饱喝足,一夜好眠,梦里头,她还吃烧鸡吃的不亦乐乎。 “当当当当!”一阵打雷似的响声骤然在她耳边响起,靳了了吓的魂都飞了一半。 “怎么了?怎么了?”她慌乱的跌下床,茫然的睁着两只水当当的大眼睛。 “怎么了?都什么时辰了?你居然还睡着,还真把自个儿给当成小姐了呢!赶紧给我起来,换上衣裳!到时辰去少夫人那里见礼了!”只见张妈拿着一个铜盆、一根擀面杖,满脸的怒气冲冲。 靳了了吓的不轻,总算想起自己是卖到贾家来的三姨娘了,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张妈又把手一指:“呐,把这衣裳换上。” 跟着张妈来的一个小丫头立马捧上一套叠的端端正正的粉红色的衣衫。 靳了了不解:“我身上的衣裳,是昨天才穿的啊,就要换了吗?” 张妈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嘲笑:“我就知道,你这小户人家的没见识。哪有人进门后第二天不换衣裳的?我们少夫人说了,你好歹也是过来冲喜的三姨娘,不按规矩来办可不妥当。以后你的吃穿用度,就跟二姨娘一样。这个小丫头,是给你使唤的。没得叫别人说我们贾家有失分寸。” 那小丫头看起来比靳了了还要小些,长的倒还结实,圆圆的一张脸,红扑扑的很是喜人。 靳了了倒还知道这是大户人家里给人使唤的丫鬟,只是没想到昨晚那样凶神恶煞的少夫人,居然会给她也安排了一个丫鬟。 其实这小丫头本来是在灶屋里帮忙的,后来张妈见她人还算伶俐,就给带了出来,预备留给三姨娘使唤的。 反正她一个土包子,有个丫头能使唤就不错了,管这丫鬟是做什么的呢? 而这小丫头以前在灶屋是烧火的,每天一身的臭汗、满头的灰,现在能到后院里头做房里的使唤丫头,穿上干净的衣裳,她可别提有多感激了。 “奴婢叫小莲,三姨娘尽管吩咐。” 靳了了别别扭扭的在小莲的帮助下换了衣裳、洗脸漱口,还抹了一脸的珍珠粉。人家张妈可说了,少夫人见不得别人仪表不整。 打扮的跟个人偶娃娃似的,张妈才将她带出门,一边往正房走去,一边给她说教。 “以后每天不到卯时就要起床打扮齐整,去见过了少夫人以后,才能回房来用早膳。早膳过后你就跟着我,我教你的东西,全都要给记住。晌午以后,少夫人已经交代过了,由她教导你怎么伺候少爷和少夫人……” 靳了了听的云里雾里,半夜填饱的肚子已经又饿了,却又不敢吱声,好在她在家里也是惯常饿着肚子的。 到了正房,靳了了还以为自己进了哪里的宫殿,到处雕梁画栋,珍奇异宝多的可以晃花人的眼。 那李氏遍体绫罗,端端正正坐在大堂之上,翘着涂抹了大红蔻丹的兰花指端着一碗红枣莲子茶,小口小口的啜着。 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也端坐着一个华服女子,白净脸面,身形丰腴,一双上挑的凤眼看起来颇有风情。 靳了了按照张妈教她的姿势,端端正正的道了个万福:“见过少夫人。” 李氏像是没听见似的,端着那盏茶又啜了好一会,才将茶盏放下,右手随意的摆了摆:“三姨娘来了,起吧。” 靳了了站直了身子,等着李氏进一步的吩咐。 “这是二姨娘,你们都是伺候夫君的人,以后,可要常来往。”李氏指着下首的华服女子说道。 靳了了也给二姨娘见了礼,那二姨娘笑声像银铃似的清脆:“不敢当不敢当。我跟妹妹都是一样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礼呢?我昨天就听见下人们说,三姨娘生了个好模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远远比不过呢。” 二姨娘说着眼角往上首一瞥,果见李氏黑了脸,她掩嘴一笑,不再说话。 “行了,你跟张妈下去吧。今儿个把咱家的家训给背熟了,要是背不熟,明儿,就别吃饭了。” 李氏冷笑一声,挥退了看着就嫌碍眼的靳了了。 靳了了不知道李氏给她下了个大难题,她打小就经常被她爹要求着背书,还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张妈偷笑着把靳了了领回了她的小院落,已经有人在房里摆好了早饭,靳了了把什么都给忘在了九霄云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桌边坐下,开始吃饭。 很稠很稠的白米粥、雪白雪白的大馒头,还有她见都没见过的极好看的小菜。她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然后满足的拍拍肚皮站起来。 那张妈有些瞠目结舌:“你,你怎么这么能吃?” 靳了了不以为然:“诶?不可以都吃光吗?” “那到不是。咳!好了,这是家训,你赶紧背吧。别忘了过了晌午还得去伺候少爷。”张妈丢下一本册子,嘱咐小莲在这里盯着,自个儿回去吃饭了。 -- 第6页 靳了了打开册子看了看,不算厚,却也不少。她翻了几页,估摸着要是晚上少睡几个时辰,应该还是能背的完的。 于是她就坐在门前廊下的台阶上,认认真真的背了起来。 日头跑的飞快,没多久张妈又来了,打发她吃了中饭,就带她又去了上房。 李氏正要午睡,见她们来了头也没抬的说:“带去给少爷瞧瞧。” 张妈就领着靳了了左弯右绕,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张妈小心翼翼的对守在院门口的侍卫说:“少夫人叫我领三姨娘来了。” 其中一个侍卫进去通报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回话来说,少爷同意她们进去了。 这院子面积可不小,亭台楼阁样样齐全,院角有一片紫竹林,那个凉亭就隐藏在竹林的后头,隐隐约约的,看不清爽。 靳了了安静的跟着张妈走到门口,迎面闻到一股药香,一个相貌清秀的灰袍侍从对她们说:“少爷说了,只让三姨娘一人进去,请张妈在外头候着吧。” 张妈赶紧应了,规规矩矩的在外头候着,一点儿也没了面对靳了了时的嚣张模样。 靳了了此刻有些紧张,这贾家的独苗病秧子少爷贾尤振,在这十里八乡可是个有名的人物。 传说他三岁认字、五岁吟诗,本来是个小神童,可谁知这神童头脑好了身子却不好,早早的就传出他身染怪病的消息,平常更是连门都出不得的。 靳了了跟着那灰袍侍从走进了卧房,等侍从退了出去,留下她一人在屋里。 她好奇的看看简单的卧房,只听床上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你就是我的三姨娘?” 靳了了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个男子斜靠在床上,正颇有些玩味的看着她。 “我是。”她没忘了要回答“是”。 贾尤振笑了一声:“还是个孩子。” 靳了了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贾尤振倒是个美男子,生的比昨晚见过的什么采花盗还要好看一些。可惜他躺在床上,看不清身型,只觉得有些消瘦,脸色也有些苍白。 “你看什么?”贾尤振问道。 “我看你,觉得你像我以前在画上看过的人。” “哦?什么画?” “我在村长家见过的仕女图。”靳了了一五一十的说着。 贾尤振眉头一皱,他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评价他的长相。 仕女图?也真亏她说得出来。他长的像女人? “那你是觉得爷生的好看了?” 靳了了摇摇头:“要是女的,定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可你一个男子,生成这副模样,有哪里称得上好看了?” 贾尤振脸色开始发青:“你见过很多比爷好看的男子?” “我们村口的小铁匠,就生的比你好看。不过你也别难过,你都病了这么些年,生的丑些,也是正常的。”她一本正经的说着,末了还不忘安慰安慰他。 “是吗?那爷以后倒是要去见识见识,一个铁匠,能生的有多好看。”贾尤振居然带了点酸味。被自己新进门的三姨娘这样瞧不起,他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你知道三姨娘是做什么的吗?”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少夫人说,是来伺候少爷的。” “知道什么是伺候吗?” “不知道。” “那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就到爷这院子来,伺候爷。” 靳了了老老实实的应了:“是。” 贾尤振说:“你倒是还挺乖巧的,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靳了了,十五了。” “了了?哪两个字?” “小时了了的了了,我爹给取的。” “唔,读过书?” “恩,我爹跟你一样一直病着,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事,所以就常教我念书。” “哦?怪不得我夫人会相中你了。哼,去那边写下你的名字给爷瞧瞧。” 靳了了听话的走到一旁的书桌前,笨手笨脚的研好磨,拿起毛笔写下名字,交给贾尤振看。 贾尤振眉头皱的更紧:“你不是说你读了很久的书吗?” “是啊。” “可你这字,怎么写成这样?” 她一笑:“哦,我爹只教我认字读书,平时最多在沙地上写写画画,只要过年写春联的时候,我爹才用用笔墨呢。我们家那么穷,哪有闲钱去买笔墨纸砚来写字呢。” 贾尤振摸着下巴,细细的打量了靳了了好一会,才说:“今天就先这样吧,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起床,就到爷这里来候着。” “哦。”她应了一声,赶紧又改口:“是。” “以后回爷的话,要说:‘是,夫君’。” “是,夫君。” 他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靳了了轻轻松松的走出了屋子,张妈倒是一脸紧张:“怎么待了这么久,少爷跟你说些什么了?” “没说什么,问我叫什么、多大了,然后叫我从明天开始,一起床就过来伺候着。” “什么?”张妈一惊:“这是少爷说的?” “恩。” 张妈赶紧把靳了了带去了李氏那里,这么大的事,不赶紧汇报,可真的不得了了!这平时连少夫人都很难见上一面的少爷,居然要这个三姨娘以后每天伺候着! -- 第7页 这,这还了得吗? 等两人出了院子,那原本一脸苍白歪在床上的贾尤振忽然动作敏捷的掀开被子下了床,脚步稳健的走到外屋。 那灰袍侍从见他出来,立刻满面笑容的说:“少爷,不如我们今儿个就去瞧瞧那小铁匠,到底怎么个好看法?” 贾尤振脸一黑:“不许胡闹!看你下次再敢取笑我,我就再也不会带你出门了!” “是是,我的好少爷。那今天,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哼!”贾尤振忿忿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出屋子,往竹林深处去了。 挨了打 靳了了被张妈连推带搡的带进了李氏的屋子:“少夫人,少夫人,不好啦!” 李氏还在午睡,被张妈吓了一跳,没好气的骂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大声嚷嚷!” 张妈在她卧房门外急匆匆的说:“少爷他,少爷他要三姨娘今后每天一早起床,就去他院子里伺候!” 李氏“腾”的一下就跳下了床,门被大力推开,只见她鬓发松散,身上只穿着中衣,脚下连鞋都没顾上穿。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少爷他,要三姨娘以后每天都去他那里伺候,而且是一起床就去!” 李氏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忽然冲到一旁不明所以的靳了了身前,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好你个不要脸的小狐狸精!这才刚进门!就能把少爷的魂儿给勾了去!” 靳了了被她那一个巴掌给打蒙了,愣愣的捂着左脸,连叫痛都给忘了。 张妈问她那气急败坏的女主人:“少夫人,这下可怎么办啊!” 李氏喘着粗气,恶狠狠的说:“让她去!以后不管多晚,从少爷那伺候回来了,给我滚过来,到我这儿来伺候着!我就不信,整不死你这个小狐狸精!哼!张妈,你把她给我赶走!看着就碍眼!” 靳了了茫然的被赶出了主房,那小丫头小莲一声不响的扶着她,等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小莲才敢问:“三姨娘,你的脸疼么?” 靳了了这才回过神来,又摸了一把火辣辣的左脸,一串眼泪珠子滚了下来:“疼!” 小莲赶紧打了一盆冷水过来,把洗脸的布巾浸湿了拧干,给靳了了敷在左脸上。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半边脸已经肿起老高,靳了了“嘶嘶”的不停的喊疼。 她在家里的时候,穷是穷了点,可哪怕是吃不上饭,爹娘也很少动她一根手指头,她何曾被人这样打过? 小莲见她不停的掉眼泪,赶紧安慰她:“三姨娘不哭,待会儿我去灶屋找宁大妈讨点香油,给你抹上,保管过会就不疼了。” 靳了了止住了哭泣,等晚膳时候,小莲跑去灶屋端饭,顺便讨了一点点香油,回来给她抹上,倒真没那么疼了。 靳了了委委屈屈的吃完饭,那张妈却又跑来:“家训可别忘了背,明早去少爷那伺候之前,少夫人可是要检查的!” 于是她又背家训背到深更半夜,好容易记住了以后,头一歪就趴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妈就来叫醒她,迷迷糊糊的被带到李氏房里,李氏正在梳妆打扮,见她去了一张长脸立刻拉的更长。 “家训都记熟了吗?”她的声音也拉的老长老长。 “记熟了。” “那你背来听听。”李氏心想,那么厚的一本家训,没个三五天的,怎么可能记得住呢?待会只要她背不出来,晚上就有的收拾她了。 可谁知靳了了从小被她爹教导的好,背书背的很有门道,那一册家训,她基本没什么停顿的从头到尾溜溜顺顺的给背完了。 李氏因为吃惊太狠,把一嘴胭脂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变成个血红大口,后来她张着血盆大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少夫人,我都背完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么?”靳了了只想离这李氏远一点,她只要看见她,就害怕那只涂了鲜红蔻丹的手会大力的抽过来。 李氏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的把手一摆,让她下去。 靳了了做贼似地从主房里出来,带着小莲马不停蹄的赶往贾尤振住的院落。 路上,她忽然问小莲:“昨天少夫人为啥会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小莲虽然比靳了了还小一岁,却因为从小就在贾家讨生活,对于人情世故可比靳了了要精通的多。 她知道既然自己被分给了三姨娘,那以后就是三姨娘的人了,不管她今后去到哪,别人都一样会这么看。 反正已经这样了,那她不如好好的跟着三姨娘。要知道,这三姨娘刚进门就被少爷钦点了,以后说不准能混的多好呢。 于是她拉住靳了了,附着她耳朵小声说:“三姨娘还不懂这里头的缘故。少夫人进门都好多年了,每个月最多见少爷一次。可三姨娘刚进门,少爷就点名要你天天去伺候着,你说少夫人这心里头,能好受吗?” “见那个什么少爷,有什么好的?我最怕见一身病怏怏的人了。” “嘘!三姨娘你可千万小声点,被少爷听见了,可就坏了。那里头的缘故你现在还不懂,等你真正伺候过少爷以后,你就明白啦。” 靳了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匆匆忙忙赶到贾尤振的院落。 那灰袍侍从站在院中,一见她进去,就轻声说:“玉竹见过三姨娘。少爷都已经催过好几遍了,三姨娘今日来的可有些迟了。” -- 第8页 她被玉竹让进屋子里,只见贾尤振穿着一件长袍,懒洋洋的倚在里屋的软炕上,眯着眼没好气的打量着她。 靳了了因为是新姨娘,所以这些天每天都的是穿喜庆的颜色,今天她换了一件跟昨天款式不同的粉色衣衫,头上基本没戴什么首饰,因为赶时间,连珍珠粉也忘了抹。 贾尤振眯着眼瞧了她好一会,倒是觉得没擦粉的她比昨个儿好看多了。 她是常年在家里帮她娘的忙,种菜浇水做饭洗衣无所不会,又常常带着两个弟弟上山下河的扒拉能吃的东西,所以皮肤的颜色并不白皙,可却像蜜糖似的光亮润滑,再衬上两颊透出的一抹绯色,真真儿好看的紧。 “爷不是叫你一起床就赶过来的吗?你倒是好,比少爷我还起的迟!看样子,今天你是不想吃饭了呢。” 靳了了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直叫,一听贾尤振这么说,她委委屈屈的辩解道:“我早上被少夫人叫过去,背家训了。” “家训?就是我们家的那本家训?你都背出来了?” “是的,夫君。” 贾尤振有些吃惊,这靳了了不是才刚进门吗?满打满算,也不会有一日的时间让她去背家训,她居然就已经会背了。看来这小丫头,人情世故虽然不懂,倒真不是笨人儿,若是以后□的好,一定能让他沉闷的生活增色不少。 贾尤振于是又瞧了她两眼,却觉得她的脸蛋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再看了看,原来是左边明显高出了右边。 “你的脸怎么了?” “昨天少夫人打的。”靳了了是个实诚孩子,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贾尤振眯着的双眼里,迅速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不过转瞬即逝,他继续懒洋洋的望向靳了了:“她做什么要打你啊?” “因为少爷你叫我每天过来伺候你。” 贾尤振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就轻轻“嗯”了两声。停了一会,见靳了了笔挺挺的站在一旁,他打了个哈欠说:“还傻站着做什么?少爷我肚子饿了,要用早膳了。” 靳了了赶紧应了:“是,夫君。不过早膳要去哪里端呢?” 贾尤振眉头微皱,刚要说些什么,外间站着的玉竹却轻声对靳了了说:“三姨娘,我已经叫人把早膳端到外屋来了,你拿进去伺候少爷吃了就行。” 玉竹家几代都在贾家为仆,他跟贾尤振从小一起长大,贾家老爷因为见他生的清秀端正,又机敏伶俐,就让他做了贾尤振的陪读。 所以这贾尤振的脾性,玉竹最是清楚。他见这三姨娘天真烂漫、无邪可亲,更兼小小年纪就卖进这里为妾,昨晚又被醋意大发的少夫人打肿了脸,不由心生怜意,于是在贾尤振进一步刁难她之前,玉竹出声替她解了围。 贾尤振哪里不晓得玉竹的心思,只是他虽脾气怪异,但却也不是恶人,又跟玉竹情同手足,也就随他去了。 靳了了听玉竹开腔之后,手脚麻利的走到外屋,见桌上摆了至少十个碗盘,各式各样的吃食都在盘子里摆的像朵花儿似的好看。 靳了了跑了三趟,才用托盘将全部的饭菜端进里间,齐齐整整的摆满了整个炕桌。 摆好了饭菜,那贾尤振却还是一动不动。他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圈,坏笑了一下,对靳了了说:“你来喂爷吃。” 玉竹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这少爷戏耍人的兴头要是上来了,可是任谁都拦不住的。 “三姨娘,你把这边儿的几个软枕拿去,给少爷靠在身后,好让他坐的舒服点。”玉竹温和的指点她。 靳了了却不以为意,她爹是常年的老病号,经常需要人喂食喂药,她娘又活计繁重,所以大多时候,都是由她服侍她爹吃饭喝药的。 这回贾尤振叫她喂食,她想到他是跟自己爹一样的病号,以为喂食是理所应当的事,于是很在行的拿来两个软垫,放置在贾尤振的身后,让他靠坐的舒舒服服了,她才动手拿了乌木镶银的筷子,准备喂他吃饭。 假病? 贾尤振见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神情自然的就要动手喂自己吃饭,倒也干脆顺竿儿往上爬,抱拢了双手等着张嘴吃饭。 靳了了是喂食的老手,只见她先从一个白瓷大碗里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又用白瓷小勺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几口,才小心的送到贾尤振嘴边。 他薄唇微张,温热的粥已经进了嘴里。因为吃起来毫不费力,更兼每一口都是恰好吃完嘴里的份,第二口就不紧不慢的跟着送上,不知不觉,他竟罕见有的吃了许多。 到一顿饭毕,他不但连喝了两碗粥,还将满桌的精致点心,每样吃下去一个,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食物都快堆到了嗓子眼。 直到玉竹出声提醒:“少爷,我看早膳也用的差不多了。”他方才意识到吃撑了。 靳了了这时也停下手来,一脸喜滋滋的看向那贾尤振,他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又不喜她那笑起来更加好看的样子,于是没好气的说:“你笑什么笑?” 靳了了一脸的无邪:“你胃口这么好,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以前我爹精神好的时候,也是比平日要多吃上几口的。” 玉竹在一旁掩嘴偷笑了几下,对这三姨娘又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贾尤振却是眉头紧皱,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他才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吃多吃少,与你何干?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许‘你’啊‘你’的,要叫我夫君!也不许自称我,要叫妾身!听明白了没有?” -- 第9页 靳了了不知道为何贾尤振说翻脸就翻脸,被他那么一吼,心里又开始哆嗦起来,赶紧低了头小声说:“是,夫君。” 玉竹在一旁摇头叹气,只能看向贾尤振说:“少爷,那我叫人来把这些都给撤了。” 他微一颔首,表示同意。 玉竹正要出去叫仆役进来收拾桌子,却因为“咕咕咕”一阵响声愣住了。 他跟贾尤振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见靳了了红了脸垂首站着,两只小手绞着衣裳的飘带,扭捏极了。 玉竹笑了:“我倒是忘了,三姨娘还没用过早膳呢。” 说着他看了看贾尤振的脸色,见他没什么意见,就说:“三姨娘跟我把这些撤到外间,随意吃一点吧。” 靳了了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一听可以吃东西了,一张小脸上登时放出兴奋的光彩,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赶紧去炕桌上撤下碗盘。 谁料贾尤振却说:“不用撤了,就在这里吃完了再撤吧。” 靳了了倒是没什么,玉竹却颇有些惊讶的望着自己从小伺候大,却好像更加喜怒无常的少爷,摸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一边,靳了了已经高高兴兴的上了软榻,坐在贾尤振的对面,拿了一副没用过的碗筷,开吃了。 她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家里一直不能尽心的吃,现在饿了这么久,看见满桌子的美食随便她享用,早就把什么想法都抛在了九霄云外,眼里心里都只剩下“吃”这一个字眼儿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风卷云残般把桌上的东西扫荡了个干净。她的吃相并不狼狈,却小口小口咀嚼吞咽的极快,把个贾尤振看的目瞪口呆。 他睁圆了双眼看着她喝完剩下的半钵白米粥,吃完了炸油条、金丝饼、双色馒头、鸡汁小笼包、豆沙小麻团和包了三种不同馅料的蒸饺子,连那些精致漂亮的各式下粥小菜,也都消灭了一半,她才满足的放下筷子,一脸的惬意。 “你,你胃口太好了些吧,吃这么多,小心肚子疼。”贾尤振说。 靳了了却一脸的不在乎:“我的肚子是吃不坏的。” 玉竹一面笑着,一面早就打发了人帮她一起收拾了碗盘,然后端上来一盆干净的温水给两人洗脸洗手。 贾尤振吃的太多,撑的有些难受,不愿意再躺着。他看了看靳了了,忽然招招手:“你过来。” 靳了了听话的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好,等候他吩咐。 “有些话爷得说在前头了。你既然进了我家的门,那就是我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是我家的鬼。我说一你不能想二,我叫你往左你不能往右。你到我这个院儿来伺候着,那是爷给你的恩典。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发生了任何事,一概都不许说出去。倘若我知道从你嘴里泄露出半点东西,我不但会打断你的腿,割掉你的舌头,剜掉你的眼睛,叫你永远不能走不能说不能看,还会派人断了你爹的药和你全家人的口粮。你可——听明白了?” 靳了了被他突如其他的阴森表情和恶狠狠的话语惊的心肝儿一跳:“夫君,我……妾身不明白。” 贾尤振皮笑肉不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只要记住,不管任何人任何时候跟你打听本少爷和这院子里的事,你都咬定了不出声儿,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我……妾……妾身知道了。”靳了了何曾遇过这样的事儿?她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不明白为什么少爷会这样恐吓她。 可她至少还清楚,她若是不听话,只怕死在这里,也没人会问上一句。 贾尤振见她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惨白,知道她一定不敢不听话,再说自己暗中还可以安插人去盯着她,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他伸了个懒腰,动作敏捷轻盈的跳下炕去,对一脸惊异之色的靳了了说:“陪本少爷出去走走。” 只见他脚步稳健,神清气爽,哪里有一点病重多时的人的样子? 一脸诧异满肚子狐疑的靳了了还是头一回看见站着的贾尤振,这一看之下,才发现贾尤振其实一点也不像她爹那样骨瘦如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 他身型修长,至少比靳了了高出两个头,一头墨黑的长发用一根黑丝带松松的束起,身上一件天青色的长衫,腰间系着白玉带,垂着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碧玉佩,整个人看起来玉树临风,端的是个俊美无俦的美男子。 靳了了愈发满头雾水,头一天见他,不是还面色苍白、一副常年病号的模样么?怎么就隔了一夜,人就变得活蹦乱跳的呢? “发什么愣呢?快点儿跟上!”那丰神俊朗的贾少爷见自己都走出屋子了,靳了了还在里屋发愣,不满的喝道。 “是,夫君!”小跑几步跟上他,靳了了开始留心注意起这古古怪怪的少爷来。 小莲并没有被允许进入院子,门口的侍卫几个时辰一换岗,倘若是为了防贼,倒也太兴师动众了。 靳了了想了想那晚遇到的采花盗,如果真是为了防盗,为啥少夫人李氏住的那金碧辉煌的主屋,没有一个人把守呢? 看着身前动作潇洒迅捷的贾尤振,她心里忽然泛起了嘀咕:莫不是少爷在装病,并且连贾家里头的人都瞒着了吧。 可,可这是为什么呢? 一整天在贾尤振的院子里伺候下来,靳了了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贾尤振,根本比谁都健壮。 -- 第10页 他整天精力旺盛的要命,上午在竹林深处练了许久的剑,把见识浅薄的靳了了看的叹为观止。晌午后又开始折腾起他养在宅子里的几只雀鸟,喂食逗趣不在话下。 且把靳了了呼来喝去,两只小腿跑个没停,一会儿给他端茶送水,一会儿给他奉上点心,一会儿说肩酸了要揉揉肩,一会儿又说腿僵了要捏捏腿。 靳了了只觉得在家里帮她娘种地挑水也没这么累过,还要不断战战兢兢的,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说出什么吓人的话语来。 这些倒也就罢了,让靳了了最不能明白的是,这贾尤振既然没病,又为什么要纳她进门冲什么喜? 倘若他不是这样装病,靳了了岂不是也不用过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罪了。 玉竹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每次靳了了六神无主的时候,他总是会开腔帮个忙。 他们家的少爷有没有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可这一切,也都是被逼无奈,贾尤振伪装了这么多年,把整个贾家上下,甚至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瞒住了,他也过的并不好。 玉竹还记得在他们少爷十岁那年,许久未归的老爷忽然回了家,接着就传出了少爷身染怪病的消息。从那天起,他就陪着少爷,在这个大院子里,在明的暗的侍卫的守卫下,过了十二年之久。 贾尤振的那些喜怒无常、刁钻刻薄,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逼出来的。近几年因为他们两人武功见长,才能偶尔乔装打扮一番,去外头走走看看。 所以近些年,贾尤振的脾气已经好了太多,不但学会了说唱逗笑,还常常想些鬼点子戏耍这院子里为数不多的知情人。 可终究接触的仍是少数人而已,过不多久也就厌烦了。刚巧那李氏按月过来问候他,他懒得搭理,就让家里的医师随便编了个病重的消息。 却没想这李氏居然找了算命刘,做主又给贾尤振纳了一房小妾。 贾尤振正无聊的快要化成灰了,忽然送上门来个靳了了,说聪明却又傻乎乎的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说笨却又读了不少的书。 他觉得此女甚为有趣,更兼相貌姣好,若是能经自己的手□得当,至少能有好一阵子不会觉得无聊了。 玉竹深谙少爷的心思,所以对不明所以的靳了了充满了同情。只是,看着喜怒无常的少爷,他也爱莫能助。 什么是真正的“伺候” 夕阳西下,在外头晃荡了一天的贾尤振总算回了屋。 玉竹已经叫仆役在院子里挂上了无数个精致的灯笼,屋里的各个角落也都燃上了蜡烛和油灯,照的到处亮堂堂的。 靳了了还不是很适应这种人工造成的温和光亮,但却对此感到异常的新鲜。橘色的光亮下,她的小脸看起来喜滋滋的,一对温润的大眼睛里,像是住着两颗又大又圆的黑宝石,好看极了。 贾尤振正坐在一旁等着享用一顿丰盛的晚膳,撇眼瞧见靳了了水嫩嫩的俏模样,心下一动。 他因为常年装病,又不喜李氏,只能偶尔装作精神好的时候去二姨娘那里过下夜,却每每不敢尽兴,怕露出破绽来。 近几年因为可以出去走动走动,所以才有幸拜访了一些青楼名花,尝到了其中的美妙滋味。却又苦于不能常去常往,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积了满肚子的阳火无处发泄。 他叫来靳了了伺候,本身是没动了那方面的意思,一来这小闺女年岁太小了点,二来他喜欢的是风情万种、类似二姨娘那样的女子,所以对这傻乎乎的靳了了并不感兴趣。 可方才这么打眼一瞅,她虽稚嫩,却有一种青涩如花骨朵般的娇俏味道,看的贾尤振兴味大增。 反正她是自个儿的三姨娘,光摆着不吃,岂不可惜? 于是他换了个姿势坐好,懒洋洋的对她说:“过来。” 靳了了乖顺的走过去,还没站住脚,就被他大手一拉,拽进了他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靳了了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贾尤振一手箍住她的腰,只觉得盈盈一握,似乎多用点力就要断了,不由怜意大生,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来回蹭了几下。 果然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这皮肤吹弹欲破、滑不留手,只有这豆蔻年华的少女才会拥有。 贾尤振正在细细验货,靳了了却被他接连的几个动作弄的全身别扭,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说话的声音更哆嗦了。 “夫、夫君,你,你……” 贾尤振坏笑一下:“我怎么了?” “你别挠我,我怕痒。”她之前进门的时候太匆忙,她娘没给她准备什么闺女出嫁必备的“妖精打架图”,所以她对男女之事根本一无所知。 贾尤振又是摸她腰,又是摸她的脸的,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在调戏她,却觉得像是在跟家里的弟弟们玩耍呢。 他却不知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一双手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准备解开她的腰带,嘴里还兀自说着自认为很有情趣的话儿:“觉得痒了?爷偏不停下来,痒的还在后头呢。到时候,你会反过来求爷别停下来的。” 靳了了愈发的糊涂:这少爷怎么跟阿宝他们一样喜欢玩这种挠痒痒的游戏啊?她靳了了早在几年前就对这个不感兴趣啦,少爷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真是不可思议。 -- 第11页 可她想是这么想,嘴上却绝对不敢说出来,只能咬了下唇,不敢吭声。 贾尤振的手指修长稳定,又很灵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靳了了的外衫、中衣都给解开脱下。 此时已近深秋,虽然屋里很暖和,可靳了了却还是打了个冷战。 贾尤振见她那副怯生生、畏畏缩缩的小模样,只觉得新奇极了,于是把她抱的更紧些:“冷了?爷抱你去里屋床上,就不冷了。” “为什么要去床上?不是还没吃饭么?这么早就要睡觉了?”这一回,她是真的不明白了,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 贾尤振不以为意,打横抱起她,大步往里间走去。 “你不是来伺候爷的吗?爷现在就是在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伺候’呢。”他的声音低沉暧昧,听在靳了了的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早上在路上的时候,小莲也说过同样的话:真正的伺候。而且那副意思,好像只要她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伺候,就能懂得怎么不惹少夫人生气了。 现在一听少爷要亲自教导她什么是真正的伺候,她第一个反应是:少爷原来不是坏人啊。 于是乖乖的闭上嘴,随便贾尤振怎么发落。 他见她忽然放松了身体,以为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心头一乐,这么听话,当然是求之不得,省的他多花力气。 于是把个靳了了往那张还是第一次躺上女人的大床上一放,接着自己也翻身上了床,俯身贴近她。 靳了了看着忽然凑近的俊脸,还有他喷出的热气,虽然对男女之事不甚明白,却忽然紧张起来。 贾尤振早就迫不及待的解起她里衣的带子,只见她贴身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肚兜儿,上面绣着朵朵梅花。 靳了了脸上虽然晒得有些黑,身上却着实白嫩的紧,光润柔滑的好似一块上乘的羊脂白玉,把个贾尤振看的连连点头。 那李氏虽然一直不怎么讨人喜欢,给他讨的两个姨娘,倒都是上乘货色,实在是难得。 就是这胸前太过平坦了一点。贾尤振伸手摸了摸靳了了几乎没什么隆起的胸脯,惹得她浑身一颤:“疼的。” 疼?疼可是好事啊!那说明将来会有很大的前进范畴! 他轻笑一声,干脆把手伸进肚兜的里头,一把抓了个正着。 哟!小小的,翘翘的,跟只小鸽子似的啄他的手。 他眼眸一深,忽然翻身下了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起了自己的衣裳。 靳了了却傻乎乎的看着他下床脱衣裳,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坐起身来说:“夫君,脱衣裳是要洗澡么?” 贾尤振暧昧的低笑一声,嘴角向两边微伸:“了了若是喜欢鸳鸯戏水,待会儿倒是可以一试。” “鸳鸯戏水?”她衣衫不整跪坐在大床之上,满脸的迷惑。 贾尤振可不管她迷惑不迷惑,他已经快把自己剥干净了,身上只留下一条中裤,光裸的上半身不见丝毫的消瘦,腰是腰背是背,整个人显得硬朗的很。 光膀子的男人靳了了可没少见过,不过大都是些在田间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干活的农夫们,浑身都被晒得黝黑发亮,汗水密布。这白的跟大米似的男人身体,她还是首次见到。 贾尤振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还以为是被自己迷人的动人体魄所吸引,不由洋洋得意起来,一面摆了一个很潇洒的动作,一面问道:“爷的样子,你看的还满意否?” 靳了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满意,很满意。” 贾尤振更加得意,一张俊脸登时神采飞扬:“怎么个满意法?” 靳了了咽了咽口水,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像白米饭一样,也像大白馒头,对了,还像我在村长家见过的白斩鸡,嗯,不过,我没吃过。但是听村长家的二牛说,味道可好啦。” 靳了了一个人沉浸在对食物的幻想之中,却没看见贾尤振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已经变得像外头的天空一样,墨黑墨黑的。 “够了!你给我住嘴!”贾尤振火冒三丈的冲了过去。 她又被吓到,赶紧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不敢再开口了,心里还疑惑:怎么少爷又生气了呢? 贾尤振不想再跟她废话,刚才蓄起的火苗还烧的很旺,不赶紧把事情给办完了,这一晚上,可就结束不了了。 于是他再次翻上了大床,把个缩成一团的靳了了再次拎起来放平了搁床上,然后两只手没怎么动,就把那件肚兜儿也给剥了下来。 靳了了想要张嘴说什么,贾尤振却没给她那个机会,直接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的嘴。 不给她堵上,谁晓得她待会儿,还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来! 这么亲着亲着,他也不怎么生气了,只觉得下腹火热,在提醒他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 于是片刻的功夫,靳了了跟他自己身上,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他的大手一刻不停的在她身上来来回回的移动,只觉得手感甚好,叫人舍不得离开。 却只有一点不好,她,太瘦了。 胸脯是小小的就算了,后臀也是小小的,连那胳膊腿儿,都是细细的。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唉,罢了罢了,做人不能太挑剔,就算是尝个新鲜好了。 靳了了却忽然“啊!”的大叫一声。 -- 第12页 “又怎么了?”贾尤振的怒火轻易的就被重新点燃。 “你,你,你,你下头,生了个什么?好丑!好丑!”靳了了一脸嫌弃的指着贾尤振下腹部那正趋势待发的“凶器”。 “你!”他大为光火,这靳了了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不懂,就被纳进来了! 见他眼睛里都要冒火,靳了了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本来,就丑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一张小脸委委屈屈的,却又只停了片刻,又继续问他:“夫君,我,妾身能问个问题吗?” 贾尤振早就不耐烦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靳了了这回一本正经的说:“为什么我们脱了衣裳,却不去洗澡呢?在我们家,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脱衣裳的。多难得才脱光一回,却不洗澡,唉,真可惜。” 贾尤振这时早被她闹的什么色什么欲都飞不见了,这回听她这么说,本不想理她,可听到最后一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眼睛忽然睁大了。 “你刚刚,说了什么?” “诶?我刚刚?” 贾尤振一寸一寸的逼进她的脸:“你方才说,多难得才脱光一回,是什么意思?我且问你,你上一次沐浴,是什么时候?” 靳了了露出一副相当为难的模样:“嗯……三天前?不对,还是四天前呢?” 贾尤振的一张脸早就由黑转红,又由红转青,他几乎是旋风一样跳下了床,因为愤怒,声音都有些发颤:“玉竹!” 两边都是魔鬼 玉竹因为看见堂屋的地上扔着两件靳了了的衣裳,又见少爷跟她一起都进了里屋,自然知道少爷是要寻开心。 于是早就关上了外屋的门,一个人守在外头,深怕那不懂事的送菜仆役,搅了少爷的好兴致,回头又惹得满院子鸡飞狗跳。 没曾想,这刚过了没一时,就听见少爷气的快要发狂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他正寻思着出了什么事儿,却听见门“砰”的一声被踢开,贾尤振整个人光溜溜的站在门口,脸上的怒火可以烧光这一整个院子。 玉竹一慌:“这是怎么了?少爷您怎么这个样子就跑出来了?您的衣裳呢?” “浴房呢?浴房准备好了吗?”贾尤振自顾自的说着。 “早就准备好了,一等少爷用过膳,就可以沐浴更衣了。”玉竹不解,只能小心谨慎的回答道。 却见贾尤振猛的转身又朝屋里走去,没片刻功夫,见他还是光溜溜的走了出来,手上却多了一样东西——用他自己的外袍裹得严严实实的靳了了。 “少爷,您这是?”玉竹话还没说完,就见贾尤振托着像只毛毛虫般不断扭动身体的靳了了,大步流星的往浴房的方向走去。 浴房里果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房里水汽蒸腾,角落处的香炉里缓缓冒出缕缕香气,屏风后准备了干净的换洗衣物,还有热茶和各式时令鲜果。汉白玉砌成的大池子里,满满的都是温热的浴水,上面还撒了大量花瓣,让整间浴房更是香气缭绕。 靳了了何曾见过这种地方,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可还没等她看个究竟,就被贾尤振猿臂一抛,连人带外袍扔进了巨大的浴池里。 浴池并不算深,可靳了了冷不防的被扔了进去,手脚又都被贾尤振的宽大外袍裹得动弹不得,这一扔进去,她等于整个人直挺挺的沉在了池底。 天啊!少爷!少爷这是要杀了她吗? 她也不知道呛了多少口水,意识渐渐趋于模糊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把她往上一拎。 终于得救了! 她一张小脸胀的通红,一直“咳咳咳咳”的咳个不停,好像整个肺部都要爆炸了一般。 等她好容易停止了咳嗽,贾尤振轻轻松松的伸出一只纤长的食指,抵在她尖尖的下巴处。 “怎么样?嗯?” 靳了了吓的都要没命了,哪里还能说的出话来。 他把她随随便便往浴池旁边冰冷的地面上一扔:“下回再敢超过一天不沐浴更衣,爷就让你在这池子里慢慢淹死!” 话一说完,他就长身而立,也不管自己身上啥也没穿,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一边走着,一边还低声咒骂。 本以为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图个乐子呢!没想到这靳了了有的是把他惹怒的法子!居然还敢那么多天不沐浴!自己居然还抱着她又是亲,又是摸的! 贾尤振素有洁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浑身上下难受的要命,恨不得连皮都剥下来一层! 玉竹一直候在外头,见他出去,赶紧拿了一件长衫披在他身上。里头的动静他都听在了耳里,知道这回三姨娘可是犯了少爷的大忌了。 “把她弄出去,叫她的丫鬟以后每晚把她带回院子里洗洗干净。要是再出什么差错,我就打断她们两个人的腿!” “是,少爷。”玉竹规规矩矩的应了,绝对没有人会在少爷大发雷霆的时候自找没趣儿。 贾尤振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叫人把浴房打扫干净,换上干净的水,少爷我马上就要沐浴!” “是,少爷,我立刻吩咐人去做。” “还有!把我床上的被褥全都换上新的!” “是,少爷。” 等贾尤振气愤愤的回了主屋,玉竹叹了口气,走上台阶,轻轻敲了敲浴房半开的门:“三姨娘?我要进去了。” -- 第13页 半晌没有动静,玉竹停了一会,小心翼翼的往里走了一步,见靳了了像是昏死过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池边。 “三姨娘?”玉竹飞奔过去。 靳了了听见玉竹的声音,费力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声音虚弱无力:“我,是不是要死了?” 玉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能轻声安慰她:“放心吧,你活的好好的呢。” 靳了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里几乎立刻就要滴下泪水来:“我,我不过是三天没有洗澡,为什么少爷,少爷他那么凶?我,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呜呜……” 玉竹从旁边拿了块干净的布巾来给她擦掉脸上的水和泪:“我们少爷最喜洁净,暑天时每日沐浴两次,平素,也至少每日沐浴一次。三姨娘刚进门不清楚少爷的规矩,却也不是你的错。以后,注意些也就没事了。叫你那丫头每日晚上安排你沐浴了再睡,衣裳也记得要每日更换干净的。再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可以来问我,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靳了了软绵绵的点点头,心里却还是觉得委屈:“我们家,三天能洗一次澡,就不错啦,烧一锅水,可得好多柴火呢。我们家的柴火都是我跟阿宝上山去捡的,娘总也舍不得烧。” 玉竹听她说的委屈,心里也觉出几分不忍:“你现在不比从前,既然进来了,就是少爷的人。坐立行走,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盯着。 出得门去,稍有差池,便会有人要说贾家的三姨娘没规矩。到时候,丢的可是少爷的脸面。 三姨娘很多东西都要从头学起,你这么聪明伶俐,我想一定很快就能合上少爷的心意。 你别看少爷脸上凶狠,心里,总是有你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独独叫你一个人进来服侍了。” 玉竹等靳了了情绪稳定了一些,就叫人去院子外头唤来她的丫鬟小莲,拿了干净的衣物过来,就着满池子的热水洗洗干净,给她换上衣服,又私下安排她们两人在偏屋吃了晚饭。 靳了了方才呛了水,嗓子兀自疼着,只能喝些清粥。 另一边,贾尤振已经洗过澡换上干净衣物,又着人上了好酒好菜,一个人自斟自饮,心情好了很多。 玉竹见状,趁势上去问道:“爷,天色不早了,三姨娘,该怎么着?” 贾尤振右边眉毛猛的一拧:“打发她回去,明天再来!” “是。”玉竹领了命下去,叫靳了了赶紧回去歇息。 靳了了点点头,却又想起还得去李氏那里复命,一张小脸登时皱了起来。 可就算再不情愿,她也还是带着小莲赶去了李氏的主屋。李氏刚刚用过晚膳,正准备沐浴更衣,见靳了了去了,一张脸又开始拉长。 张妈自是明白主子的心意,不等李氏开口,立时恶狠狠的喝道:“还不赶紧给少夫人请安!三姨娘真是好大的架子!” 靳了了赶紧躬身请安,那李氏却不慌不忙的拿了一盏茶,气定神闲的吹着茶水上的浮沫。 靳了了一直维持着请安的半蹲姿势,时间一久,就有些支撑不住。 李氏见她左摇右扭的直晃荡,撇脸给了张妈一个眼色。 张妈自是人精一样的人物,立刻心领神会,于是又对着靳了了喝道:“请个安也请不好!三姨娘怕不是因为受了少爷的恩宠,就不把少夫人放在眼里了吧!” 靳了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 李氏又等了片刻,见靳了了摇晃的更厉害,也开了口:“起吧。今儿在少爷那,都伺候了些什么?” 她一向是一个月才能获准去见贾尤振一面,平常的日子里,连打听下贾尤振的消息,都时很难的一件事。所以她虽然生气,却很想从靳了了的口中,问出贾尤振的事儿来。 靳了了想起了贾尤振的封口令,哪里敢透漏半个字,只能低了头不说话。 李氏有些火了:“问你话呢,听不到么?少爷今天样子可好?有没有按时服药?” 这回靳了了开了口:“很好,吃也吃得,喝也喝得。” 李氏心道,这意思是说情况还不错了?看来这冲喜的事确实是做对了,不过就一点不好:这冲喜的姨娘,实在碍眼。 李氏摆了摆手,准备叫人服侍自己沐浴,却忽然看到靳了了身上的衣裳,跟早上见到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 “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她两只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靳了了早在玉竹的帮助下已经套好了说辞,毕竟贾尤振的一切,都是不能被外人所知的。 “我,我手脚笨,给少爷打水洗手的时候,一盆水都弄翻了,全身都湿了。玉,玉竹就叫小莲去给我,拿了换的衣裳来,因,因为少爷不喜欢人不整洁。” 在小莲面前,他们用的也是同一套说辞。 谁料李氏听了这话,心头却更加火大。 她进门第一日,就被贾尤振的俊俏样貌所吸引,这些年对他也是一心一意。因为他身子不好,不喜见人,她就由着他,只求他能日渐康复。 更别说她任劳任怨的打理贾家,为了谁啊?还不是那贾尤振! 可如今居然被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给抢了亲近他的机会,她李氏不恨贾尤振,只怨这靳了了天生一副狐媚子像! 于是,她站起身来:“张妈,我要沐浴了。至于你嘛,过来给我掌着那盏灯!” -- 第14页 采花盗才是怜花人? 夜深人静,偌大的贾家,除了守夜和打更的人,全都已经睡下了。 已不知是几更天,靳了了才在小莲的陪伴下,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小莲已经困的眼都睁不开,想到靳了了今天更累,才硬是撑着没有倒头就睡。 靳了了更是不好受,那李氏不打她,不骂她,只是让她手端着一盏油灯,李氏走到哪儿,灯就跟到哪儿。 那李氏沐浴时极废功夫,又是擦背又是按摩,靳了了一声不吭的站在离她几尺远的地方,双手在胸前直直的伸出,呈水平状举着那盏细瓷的油灯。 刚开始还能举得平稳,可时候一长,她的手就像寒风里摆动的树叶般,不停的晃动。 那张妈一见她双手摇晃,就会毫不留情的用那双鸡爪子般的手,在她背上狠狠的掐一下。 靳了了会猛的一惊,疼的几乎要跳起来,却又怕手里的油灯泼洒,只能硬是忍着疼,继续举着。 可饶是如此,那油灯也越来越晃得厉害,灯油泼洒出来,淋了她一手。初时还好,末了那灯油变热,把一双手烫红了不知多少地方。 一直等到李氏慢条斯理的洗完澡,回房间用过丰盛的宵夜,又非装模作样的拉着房里的丫鬟一起做针线活,靳了了就跪在她的身边,用早就酸疼肿胀到麻木的双臂,举着油灯。 等到李氏终于熬不住了,在张妈等一众人的服侍下入睡了,靳了了才被恩赐回了院子。 她今日本就溺水受到惊吓,再经过这么一出,整个人早就倦极,却又因为精神上受到的惊吓,怎么也睡不着。 胳膊疼的像是不属于她自己,手上的烫伤虽然用冷水浸过,却还是火辣辣的疼。 小莲早就在旁边的屋里睡着了,靳了了却又饿又累又疼又怕,整个人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般蜷缩在那张大床上,“嘤嘤”的哭了。 可哭了没一会,她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心里更是委屈,万分想念起家里那几间破瓦房来。 平常的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人早就睡着了吧。娘偶尔会起来,因为爹夜里有时候需要吃药。 再过几个时辰,他们都会起床。靳了了会先帮小弟弟穿好衣服,接着去院里打一桶井水,然后跟娘一起在灶屋做好早饭。 他们的早饭总是吃的很简单,不外乎是玉米糊糊之类,就着娘腌制的很咸的大萝卜干。 可是在家的时候,一家人吃的虽然很差,却吃的很开心。她会跟大弟弟阿宝抢着去盛锅里的最后一点玉米糊糊,因此还特别吃的飞快,有时候舌头烫的麻木了也不敢停下来。 唉,在家里的时候,苦是苦点,累是累点,可她过的多开心啊。 本來已经流不出眼泪的大眼睛里,又开始泛红。靳了了恹恹的缩在那里,开始万分的想念起爹娘和两个弟弟。 “娘,娘,我……”她怎么也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却开始说起胡话来。 床边忽然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接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靳了了一个激灵醒过来,惊讶的“咦”了一声。 那声音又是一声叹息,接着一个人坐到了床边,对着她轻轻的笑:“三姨娘,别来无恙?” 靳了了看着那张笑的很轻薄的脸,上挑的凤眼满是笑意,却又带着几分怜惜。她想了想,惊讶的叫出声来:“你是那个偷花的!” 那云尚非喜道:“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靳了了说:“你的花还没偷走么?” 云尚非左边眉毛挑了挑:“三姨娘还是一样的天真烂漫,怎么,你那夫君没有教你女儿家的事么?” 靳了了听他提到贾尤振,低了头不语。那云尚非凑近她,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细细的打量了一下。 “可怜见的,眼睛都哭肿了。”他从怀里摸了一块锦帕,轻轻的擦了下她的脸。 忽的一低头,见她的双手红通通的,不觉大讶:“你这手是怎么了?” 靳了了被人提起伤心事,不由更加委屈:“少夫人,叫我帮她举着油灯。” 云尚非还是首次听说大户人家的姨娘会这样被正室欺负的,也太,太不上道了。 “被灯油烫的?” “恩。” “疼吗?” “疼的。” 云尚非虽然风流放荡,处处留情,甚至毁了不少女子的清誉,却一向是个惜花怜花之人,如今见这靳了了,好好的一个小佳人,却被欺负成这样,心中不由泛起同情之意。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白瓷瓶子,轻轻的打开,一股清香立刻扑鼻而来。他伸出食指,从瓶子里沾取了一些碧绿的膏状物体,抹在靳了了烫红的地方。 靳了了先是吓得往回一缩,他不以为意,轻轻解释道:“这是金疮药,什么伤都能治。” 果然,刚抹上没一会,本来火辣辣的地方就开始变得清凉,再过一会,竟没那么疼了。 “不疼了。”靳了了抬头看向那云尚非,一双大眼睛里雾蒙蒙的:“多谢你了。你可真是好人。” 云尚非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像你这样的女子,本就应该被人好好疼着。” 靳了了似懂非懂,因为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这种话,她听不明白,也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 -- 第15页 云尚非帮她涂好了药膏,接着把自己的锦帕一撕为二,缠在她的手上,又问道:“你被那大房如此欺负,可以略施手段,让你那病夫君为你撑腰的。” 靳了了心地单纯,虽然不知道这云尚非是什么人物,却因为他几个善意的举动,下意识的就把他当做了好人。 “少爷,少爷他,跟少夫人都很可怕。” 云尚非倒是一惊:“你那病夫君,还能对你怎么样?莫不是病的时候太长了,人变得有失常理了吧。” 靳了了不语,害怕自己会因为失言而泄露了贾尤振的秘密。 云尚非看她胆怯,干脆一把将她搂过来,拥在怀里:“可怜见的,才来了没两日,怎么就被吓成这样。不如你跟了我走,我寻个宅子把你养在那儿,每日吃香的喝辣的,晚上会去好好疼你,你看这样如何?” 靳了了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我可不会跟你走,我要是能出去,我只想回家。” “你这傻孩子,跟了我,一样可以回家的啊。”云尚非正说着,却又转念一想,自己摇起了头:“还是不妥,若是我带走了你,贾家怕是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他云尚非只是个色中好手,对这靳了了并无什么深重情分,自然犯不着为了她,得罪家大业大的贾家,回头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不过虽然不能带她走,却也不会妨碍他每晚溜过来一亲芳泽。这三姨娘在这里孤苦无依,又备受欺凌。 只要他稍微下点功夫,疼疼她,哄哄她,对她稍加嘘寒问暖,不愁她不上钩。 这云尚非向来有个不变的准则,就算他再怎么风流,却从不强迫女子,只有那女子心甘情愿与他亲近,他才会顺水推舟的成了好事。 靳了了是他最近看上眼的猎物,在没有成功之前,他定会做足了功夫,等到手以后,再看他什么时候会厌倦了。 不过他尚有一点担心,这靳了了未经人事,贾尤振又是病秧子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把她破瓜。若是被自己抢先成了好事,岂不会让靳了了日后在这贾家更加难过? 以他的一贯做法,倘若让那女子因自己的原因而凄楚度日,他定是会于心不安的。 于是又问道:“你们家少爷,究竟能不能人事?” 靳了了不解,抬起一张小脸疑惑的望向他:“什么人事?我听不明白。” “我是说,你们家少爷,究竟能不能成那男女之事。”他见靳了了还是一脸不明白的样子,就说:“就是,男子跟女子行了那房中之事后,会令女子有孕,继而繁衍后代。” 靳了了这回明白了很多:“你说生娃娃?少爷是个男的,怎么能生娃娃呢?” 云尚非俏脸微皱:“你们少爷当然不能生孩子,生孩子的那个人是你,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知道你们少爷,能不能让你受孕。” 靳了了糊涂了:“我怎么能知道少爷能不能让我受孕呢?” “当然是做那男女之事。” “那,什么才是男女之事?” 云尚非哑口无言,这解释来解释去,问题居然又给绕回去了。 “你,你进门前,你娘就没跟你说过如何生娃娃的事么?”他竟罕见的有些焦躁了。 怀里的靳了了却没了声音,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闭了眼,缩在自己怀里,已经睡着了。 天色已经不早,估计她也睡不了多久了,而他,也差不多可以动身离开了,省的到时候惊动了贾家的人,还没得手,就已经闹的沸沸扬扬。 可是看着怀里倦极而眠的瘦小人儿,他却怎么也动弹不得,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惊醒了她。 罢了罢了,待她熟睡后,再离去吧。 妖精打架图 “三姨娘,醒醒,该起啦!”天刚朦朦亮,那丫鬟小莲就奔到了靳了了的房中,想要叫起她。 可是任她怎么叫,怎么喊,靳了了就是没半点反应,仍兀自睡的很香,嘴里还不时嘟哝一声,怕是做了什么美梦呢。 小莲也希望三姨娘能多睡一会,昨天那么折腾,自个儿倒是没受什么罪,可三姨娘在少夫人那儿,可是被折腾的够呛。 这回来没睡上几个时辰,又得早早的起来去请安。 唉,怎么都叫不醒她,要是误了请安的时辰,怕这三姨娘又得挨少夫人一顿好打。 想到这里,小莲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不分了,爬上那张大床,抓住靳了了的肩膀,用力的晃了几下:“三姨娘!再不起来!少夫人又要打你啦!” 尽管是在睡梦中,可少夫人现在之于靳了了,就跟个怪兽一般可怖,她人还没完全清醒,就用力的跳将起来,想要蹦下床,却跟措手不及的小莲撞在了一起,疼的两人都“哇哇”大叫起来。 靳了了一手揉着头上撞疼的地方,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小莲撞到了下巴,也跟靳了了一样揉着痛处,龇牙咧嘴的叫着疼。不过很快她就跳起来,忙忙的端来早就打好的洗脸水,伺候靳了了擦牙洗脸,仔细的不得了。 昨天,少爷的贴身管事玉竹已经吩咐过她,每日一定要将三姨娘打扮的干干净净的,不然,就得扣她的工钱。 她好容易从灶屋的烧火丫头变成内院的贴身女侍,每月的工钱可涨了不少,怎么也不能让它给扣了去,于是变得格外用心。 靳了了洗干净手脸,小莲又仔仔细细的用才学会没一月的梳头功夫,给靳了了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又零零落落的插上了好些首饰。 -- 第16页 再动手给靳了了敷了一层珍珠粉,还擦了点胭脂,末了还学着少夫人和二姨娘的样子,给靳了了的手指甲上也抹得通红。 贾家每个月给底下的姨娘和内院的丫鬟,都有份例上的胭脂水粉和香油,尽管够靳了了擦个够。 除了这些打扮用的东西,靳了了这个姨娘,还有每月二两的月例,另外,按月还能做一件衣裳、一双鞋,能打一件银质的首饰,不定时的,还会有总房里拨下来的补品。 日子委实是可以过的不错的。要知道,靳了了全家五口人,除了她爹看病抓药的钱外,一年的开销,也用不到十五两。 只是现在的靳了了却对此并不知情,不过,就算是弄清楚了每个月能有这么多好处,她也未必乐意留在这里。 她闷声不吭的任小莲给她打扮好,又特别换上件干净的紫色衣裳,才敢走出房门。 左右衣裳又不用她自个儿跟小莲来洗,叫她每日换衣裳,她就换呗。反正那柜子里,还有三套新制的衣裳,尽管够了。 踩着时辰准时的踏进李氏的屋子,她还在里头梳妆,没有到堂屋来。 靳了了看见一排排宽大的椅子,却不敢坐上去,只得小心的立在一旁。 没一下功夫,却闻见一股香风袭来,靳了了扭头一看,只见二姨娘穿着件桃红的褂儿,梳着别致的发髻,妖妖娆娆的朝堂屋里走了来。 靳了了赶紧施礼:“二姨娘好。” 二姨娘未开口就已先笑:“妹妹快别这么客气,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以后称我姐姐就行。” 靳了了讷讷的应了,却不敢开口。 二姨娘又是一笑,语气压低了一些:“我们姐妹面前,不用这么拘束的。昨日的事我也听到一二,少夫人对妹妹,也确是严苛了些。” 这二姨娘可以那么快就知道正房里的事,想必这通风报信的眼线一定不少。靳了了却不知道这层关系,只道二姨娘是真的关心自己,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我没事的。”她说的小心翼翼。 二姨娘往那卧房的方向撇了一眼,见还没什么动静,又四下瞅了瞅,确定没有少夫人的人在旁边时,忽然从袖口里摸出一样东西,迅速的塞进靳了了的手里,语气急促:“快藏好了。” 靳了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却也反映迅速的往自己的怀里一揣。 二姨娘还是一脸妩媚的笑意:“我方才给妹妹的这样东西,可要收好了,千万别给其他人看见。 妹妹私下里,只要照我给的东西好好研究,定能一举夺得夫君的欢心,日后,妹妹的好日子到了,可别忘了姐姐我啊。” 靳了了似懂非懂,一脸疑惑的望着二姨娘,不过她倒不是笨人,知道二姨娘定是给了自己一件能帮自己大忙的东西,于是挂上一脸的微笑,正要谢过二姨娘,却听见卧房那头传来一片走动的声音,二姨娘敏捷的走到一边,跟靳了了保持一定的距离。 李氏昨夜为了折腾靳了了,自己也难得一回熬了夜,于是起来晚了,梳妆打扮也懒散了些。 她没什么精神的坐在上首的位置上,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们两人走开。 靳了了自然是往贾尤振的院子方向走去,二姨娘等离开了主房,也赶上了靳了了,跟她并肩而走。 “方才给的东西,妹妹切记要仔细查看,对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来说,没有比这个更管用的法子来套住男人了。” 说完,二姨娘怕惹来别人的闲言闲语,很快就跟靳了了分了手,拐上一条石子铺就的羊肠小道,带着丫鬟走了。 靳了了虽然很好奇,可经过昨日,她已经怕了贾尤振,于是马不停蹄的往那院子里赶。 到了地方,小莲依然是留在外头,自己寻了个地方躲着,补觉去了。 那贾尤振刚起来没一时,正领着玉竹在院子后头的竹林里练剑戏耍,见靳了了去给他请安,他也没有理睬,等到练剑完毕,才轻声说:“来了?拿个帕子来,给爷擦汗。” 玉竹把早就准备好的帕子递给靳了了,她战战兢兢的走过去,给他擦汗,却擦出了一头细汗。 那贾尤振低头一看,见她一脸的珍珠粉和胭脂,不快的说:“以后不许涂脂抹粉!” 她哪敢不应?匆匆忙忙用手里刚给贾尤振擦完汗的帕子,就在自己脸上飞快的抹擦着,却又把一块帕子弄的斑斑驳驳。 贾尤振正待发火,却被玉竹抢先出了声:“三姨娘,把帕子给我吧,我拿下去给仆役清洗。” 贾尤振“哼”了一声,甩甩袖子扬长而去。玉竹也跟了上去,还提醒靳了了动作快一点。 猛一瞥眼,他的目光却注意到靳了了的双手上。 手上还有着尚未痊愈的烫过的痕迹,想必是新伤,可三姨娘最早也是昨夜离开以后才弄上的伤,有什么法子能令伤口好的如此之快呢? “三姨娘?”玉竹正想开口询问,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快点跟上少爷吧。” 这一日靳了了为贾尤振磨了半天的墨汁,捶了一个时辰的肩背,罚了一个时辰的跪,做了两个时辰的读书童,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直到晚膳时分,她才被恩准在外屋坐着吃饭。 接着又是赶到李氏那里,仍然像前一日一般,端端正正的给她举着一盏油灯,今日她的疲惫更甚前一日,两只手上的伤口也平添不少。 -- 第17页 等她回到自己屋里,只想一头扑倒在床上睡觉,却又被小莲硬是拽了起来,打了一大桶水,给她洗澡。 她迷迷糊糊的脱下衣裳,怀里却飘下一件东西。 呀,是早上二姨娘给她的。 靳了了还记得,二姨娘说,只要她学了这上头的东西,就能让贾尤振对她好。于是,她很感兴趣的展开来看。 这是一张厚实的纸张,约莫两本摊开的书那么大,上头密密麻麻的画了很多小人。 屋子里光线不算太好,靳了了让小莲又点了一盏灯,凑近了一看。 哇,上头那些密密麻麻的,全是光着身子没穿衣服的人,仔细看看,每一幅都是一男一女,纠缠成各种姿势,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靳了了没见过这个玩意,却认得上头写着的三个字:戏春图。 戏春图? 什么意思? 这里根本没画春天的场景啊? 她仍是一头雾水,而且这画上又满是没穿衣服的男男女女,她心里多少明白,这怕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吧。 刚想把图收起来,却听见“咯吱”一声门响,一个人影风一般窜进去,猛地在小莲身上戳了一下,就见小莲开始呼呼大睡。 靳了了刚想尖声大叫,那人却笑着说:“别怕,是我。” 她认清了来人,见是云尚非,于是放下心来。 云尚非把小莲抬到下人房睡下,复又转来,对着靳了了笑的极好看。 靳了了手里还拿着那戏春图,云尚非好奇的抢了去,看一眼便奇道:“三姨娘在钻研些这个?你怎么不早说呢?这戏春之术,我云尚非称了第二,谁人敢称第一呢?” 靳了了不解:“戏春之术?是什么?这是什么图?” 云尚非笑了:“这可是传说中的不传秘宝,男女交合的七七四十九秘技呀!只要学会了这个,没有男人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采花盗的戏春普及 靳了了再怎么驽钝,却也知道那“男女交合”四个字所指何事,登时一张小脸羞得通红:“这!呸!呸!我还以为二姨娘给我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这么个不知羞的东西!你赶紧把它拿走了!羞死了!羞死了!” 云尚非笑的没一点正经的样子:“三姨娘说的什么话?这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连孔夫子都说:食色性也。你现下又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大闺女,你是贾家名正言顺的三姨娘,服侍你的夫君,难道还是什么不知羞耻的事么?” 靳了了愣了一会,忽然猛的一跳:“啊!” 云尚非讶道:“怎么了?” “原来,原来,他们说的、说的伺候,指的就是这种事!”靳了了恍然大悟,总算明白过来那天晚上,贾尤振在床上,其实就是要跟她做这戏春图上的事,一张红脸瞬间又变的更红。 云尚非见她心神不宁,眼睛游移不定,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又面带□,估摸着她其实想起了什么相关的过往来,不觉有些吃味。 “三姨娘为何突然脸红至此?”他故意问道。 靳了了摸着滚烫的双颊,摇摇头,羞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怎么能说出口呢? 她幼时在乡间长大,自然也是听过很多乡间俚语,可因为她爹一直病重,娘亲无暇顾及她。于是她对那男女之事,听之少少,一知半解,一直只知其表。 今晚看到了那张戏春图,就好像多年蒙着雾的地方,一下散了雾去,豁然开朗起来。 可二姨娘,为何要给她这么个东西呢?难道这些事,还有什么不一样的诀窍么? 啊,是了。那图上的男女每一幅都是不同的姿势,可能区别就在这里了吧。 一时忽又好奇起来,既然已经窥得了一角,她就希望可以看得全貌。 云尚非不愧是花中老手,只看她的神色,就已经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 于是嘴角微抿,带着一抹邪气的微笑,慢慢走近她:“三姨娘既是好奇,不如,我们一起来好生看个究竟?” 靳了了立刻啐道:“好没羞,谁要看了?” 那云尚非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忽的想出个主意,于是装作罢休的样子去那浴桶里伸手摸了一把:“哎呀,水快凉了,你还是先沐浴更衣吧。” 靳了了想到贾尤振的每日沐浴更衣的警告,心里登时一凛,赶紧说:“请你出去,我要洗澡了。” 云尚非看似规规矩矩的退出了屋子,还紧紧的关上了门。 靳了了不疑有他,手脚麻利的脱下身上的衣服鞋袜,进到浴桶中泡下。 水已经不怎么热了,她可得动作快一点,免得浴水变冷,自己会着凉。于是,她拿起小莲准备好的浴巾,飞快的把全身擦洗一遍,然后就拧干浴巾,爬出浴桶,赤身站在浴桶边抹干身体。 没几下,身上的水珠抹干,她左扭右看,想要找替换的衣衫,却不知道刚才小莲把衣衫放在哪边了。 正细细找着,却听见云尚非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三姨娘,你找衣裳么?都在这儿呢,我都给你拿来了。” 靳了了大骇,因为太惊讶都忘了挡住自己的身体:“你怎么在这里?” 云尚非笑的悠然自得:“三姨娘出浴桶前,我就在这里了。我怕你洗完了以后,找不到衣裳,所以特地给你拿来嘛。” 靳了了手足无措,直到发现云尚非一双上挑的凤眼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的全身,才尖叫一声,抱住身体就蹲了下去,缩成小小的一团。 -- 第18页 可是早就晚啦,这云尚非早就将她验货完毕,确认是货色上乘。 尤其是对她那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最是满意,不但线条优美,更难得的是全身肤色均匀细滑,不像多数人般,身上皮色的深浅度总是不一。 她胸前幼小,可是考虑到她的年纪,也算是正常。只要好生进补,吃好喝好,他云尚非几乎可以断定,几年后,靳了了必定是个绝代佳人。 果然野花处处有,不可小看这乡野间出身的小佳人啊。 他心里尚有一丝疑虑,究竟是等到几年后,她芳华正茂时来采撷,还是现在就动手呢? 不管他疑虑不疑虑,他的双脚已经朝着靳了了自发的走去,直到她面前,他一把扶起她,用件长褂裹在她身上:“夜深天凉,不穿好衣裳,很容易着凉的。” 靳了了两只小手紧紧的攥住长褂的双襟,别过脸,不看他。 他却伸出一只修长细白的宛若一件上等玉器的右手,轻轻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 “我是真心关心你的,难道,你看不出?”他的声音魅惑低沉,像是一块磁石般,把靳了了引得不能分心。 “我,不好意思罢了。”她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强迫你做什么害羞的事,我只是怕你着凉,想帮你穿上衣裳而已。来,我抱你坐到床上,我帮你穿衣裳。” 靳了了被他的声音和眼波引得晕晕乎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被他抱到床边坐下,任他脱下那件长褂。 她忽然紧张起来,脑海里又回想起当日贾尤振对她的所作所为,于是缓缓的想要朝后退去。 谁知云尚非却没有对她做出不轨的动作,他只是拿了她的亵裤来,动作轻柔的为她穿上,双手离开的时候,却似有意无意的用指尖若有若无的滑过她的双腿,引得她一阵轻颤。 接着,他又如法炮制,给她穿上肚兜儿,为她轻轻的系上后背的带子,接着是手背轻的不能再轻的擦过她的后背,又引得她一阵轻颤。 靳了了不知道他这样的动作是有意为之,只道是为她穿衣裳时不小心碰到的而已。她还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轻颤感到奇怪。 云尚非的双手像是带着魔力一般,很快为她穿好了全身的里衣,因为就快要睡觉了,所以也不必再穿中衣。 他看着痴痴醉醉的靳了了,笑的更加邪魅:“三姨娘,衣裳已经穿好了。” 靳了了一惊:“哦,多谢你了。” “我服侍的,还成么?三姨娘觉得舒服不舒服?” 她老老实实的说:“我觉得很奇怪,皮肤上觉得痒丝丝的。” 云尚非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我方才只是浅尝辄止,试探一下三姨娘罢了,可三姨娘就有这么多的感受。你说日后,你还会小瞧这男女之术么?” 靳了了这下变得疑惑不解了:“男女之术?你只是在帮我穿衣服啊。” “上乘的男女之术,无论说话、神情、动作,哪怕是一个眼神,都可以是诱人于无形中的利器。三姨娘若是拜我为师,我自然愿意倾囊相授,你只要能学得我一半的真传,别说你那个假病的夫君,这世上任何男人,都可以受你掌控。你说,你日后,还怕有谁会欺负你呢?” 靳了了听的不甚真切,可其中那句“假病的夫君”,她却听了进去,不由大讶:“你怎么知道夫君他是假病的?” 云尚非神秘的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去他的院子里打探了一番,就发觉有诡异。一个养病的少爷而已,做什么要那么多亲卫把守着院子。于是,我就一探究竟了。这才发现他原来装病装多年、深居浅出,怪不得脾气古怪如斯了。要你每日对着他,委屈你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伸手握住靳了了又添新伤的双手:“这手,最好不要沾水。” 他仍是掏出那个小瓷瓶,给她的双手上了药,接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净布条,给她绑上。 “疼么?” 她摇摇头,笑的天真无邪:“开始是疼的,可是疼着疼着,就能受得住了,也就不觉得怎么疼了。” 云尚非轻叹一声,暗道这闺女若是生在大富之家,就不会受这么多欺侮了。 “你想不想不再受这些疼痛了呢?” “当然是想了。” “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拜我为师,修习男女之术,然后把那个假病猫子给诱惑住,你叫他做什么,他就应什么。有他给你撑腰,你断可以每日留宿他处,那李氏就算再凶悍,也奈何不得你了。” 他本是想说哪怕休了李氏,扶正靳了了也不是没可能。可是想到贾家同李家的渊源,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好在靳了了天真烂漫,没什么七七八八的野心,只要能保她平平安安的长成一株动人的花苗,其他也无所谓了。 靳了了听他说的在情在理,一时也想出了神。 她虽然不懂什么男女之事,可是却知道自己嫁过来,就是要为贾家延续香火的,而想要延续香火,就应该是要做那戏春图上的古怪动作了。 反正早晚都是要做的,不如就跟云尚非学学好了。她现在已经认定了云尚非绝对不是坏人,在这孤苦无依的贾家,他就像是自己的救星一般,哪有不信他的道理? 于是,她当即就应了下来,约定以后云尚非抽空来教她男女之术,但是却不称他为什么师傅,至于拜他为师,只是说说而已。 -- 第19页 他要她称他尚非,而他,因为她乖顺的像是只洁白的小羊羔,一双大眼睛温润可亲,又是属羊的,干脆就叫她“小羊儿”了。 时辰已经不早,他服侍靳了了睡下,又为她按揉了下酸痛的双足,直到她浑身轻颤、绵软如泥般,才松了手,等她睡着了,扬长而去也。 朽木不可雕 第二日醒来,不知是否因为云尚非的按捏手法出神入化,靳了了竟觉得浑身舒泰,疲累的感觉消失不少。 对镜梳妆时,连小莲都惊讶的说:“三姨娘今日气色真好。” 靳了了对着铜镜看不真切,不知道自己面色绯红,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情。显是昨夜云尚非的启蒙之事,让她有了变化。 照常去向李氏请安出来后,那二姨娘缓缓同她并肩走了一小段路,打量她上下后说:“妹妹想必已经参悟了很多,我看受宠之日,是指日可待了呢。” 二姨娘原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就生的千娇百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 可因为她娘亲是风尘女子的关系,她们娘俩在家中备受歧视。她忍气吞声长到十八岁,其他的姐妹都已嫁人,独独剩她一个。 她心里清楚,上门来提亲的那些人,出身稍微好些的,怎么也不会轮到她。 她也不愿嫁入贫寒之家,于是抓住了贾家寻妾的机会,带着贴身丫鬟和奶娘过了来。 初时倒是颇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贾尤振自打她进门之日起,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偏爱,虽不是经常过去,可每次留宿,都让她深感甜蜜。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她受到明显偏爱的缘故,让那李氏起了嫉恨之心,每每刁难于她,比在家里时还要受气几分。 偏偏贾尤振身体不好,对这宅子里的大小事务,都一概不予过问,她偶尔抱怨过李氏两句,也只是被他轻轻带过。 好在半年后,她月事来迟,细细一算,该是有了身孕。报与大管事所知后,那李氏带着大夫过来瞧她,却说她是诈孕。 二姨娘心中疑惑,本待寻人去知会贾尤振一声,谁知到了晚上,她竟突然大出血。 大夫说她是患了崩漏之症,可从小伴着她的奶娘却是跟着她娘在青楼长大,见多了姑娘们打掉孩子的场景,一眼便瞧出,二姨娘是没了孩子。 一屋子人偷偷哭骂了一夜,等养好了身体,二姨娘却当做没事人一般,去李氏处千恩万谢,感谢她请的大夫治好了自己。 可从那以后,她却再也没了身孕。跟李氏的梁子,也埋在了她心底的深处。表面上什么也瞧不出来,暗地里却一直隐忍着等待机会,可以让李氏栽个大跟头。 但她虽然美艳,却不能再有孩子,就算将来贾尤振再怎么宠她,她也没法扳倒李氏。 正一筹莫展之际,天上掉下个靳了了。这女娃娃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倘若自己能暗地里拉拢她,再教她些媚人之术,将来她得了一男半女,李氏再怎么嚣张,也无计可施了。 再说贾尤振那个样子,谁知道还能活上几年? 这时候,谁有了儿子,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未来的贾家家主了。 只要她能在靳了了有身孕的时候第一个发觉,并且劝服贾尤振让靳了了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直到生产,就能达到报复李氏的目的。 等李氏失了势,她对付这个傻乎乎的靳了了,还有什么问题呢?到时候只要控制了靳了了母子,这整个贾家,不就是她的天下了吗? 所以她很关心靳了了的学习能力和进度,还亲切的小声对她说:“妹妹若是得了闲,可以去我那儿坐坐,我有很多体己话,想要说与妹妹听呢。” 靳了了神情却是一暗:“我若是有时间,一定会去的。” 二姨娘明白她心意,于是笑笑说:“那我晚些时候,去妹妹处坐坐吧。对了,夫君他,待妹妹可好?” 靳了了一个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二姨娘赶紧安慰她:“妹妹年纪还小,可以慢慢学着讨夫君的欢心。记住他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平时机灵点,留意观察夫君的喜好。最要紧的,是要尽早为夫君生下一男半女。妹妹天天都在夫君的院子里伺候着,简直就是得子嗣的大好机会啊。那张图,你只要使用得当了,担保夫君夜夜无你不欢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着,最好是夜夜风流,让靳了了快点有孕,然后那贾尤振却纵欲过度,掏空了病躯,自己就能快一点达成目的。 “我记下了,多谢二姨娘。”她心里涌起对二姨娘的感激之情。在这宅子里,居然还有对她好的人,简直不亚于雪中送炭了。 云尚非和二姨娘都教她一定要讨好了贾尤振,她也开始明白,不管李氏再怎么凶悍,贾尤振却可以做自己的救星。 于是,她开始想着云尚非的话,决定先从“轻声细语”开始做起。 一整个上午,无论贾尤振跟她说什么,她都用自认为很轻柔的声音回答他的话。 头几回还好,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贾尤振唤她念一册书来听。她轻轻捏了嗓子,跟唱戏似的“依依呀呀”的不知在念些什么。 贾尤振火了:“你今日是在玩什么花样?爷叫你念册书,你却故意掐了嗓子不出声!怎么着,对爷不满呢这是?” 靳了了被他骂的一愣,自己明明是在学习轻声细语啊,是为了讨少爷欢心啊,怎么,怎么是对他不满了呢? -- 第20页 她傻在当场,不知道是应该跟平时一样说话好,还是继续学习轻声细语。若是不学,怎么讨他的欢心?可若是学了,只怕他会越来越讨厌她。 当晚回去后,二姨娘现身说法,亲自教导她如何媚眼如丝,眼波流转。她几乎不眠不休的练习了整晚。 第二天她一去就对着贾尤振递了一个二姨娘教她的含情脉脉的眼波,并自以为做的完美无缺。 谁知贾尤振捧着一盏茶刚喝一口,就全都喷了出来,打湿了衣裳的下摆。 她不解,他却“啪”的一声摔碎了茶盏。 “你这几天倒是反了不是!居然敢对着爷翻白眼了!爷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现在是怎么着?以为爷留你在这儿,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了?” 靳了了无辜的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这话怎么说的?这话怎么说的啊! 她明明,是按二姨娘教的法子,在勾引少爷的注意啊!就算给她一万个胆儿,她也不敢对着那个恶魔翻白眼啊! 她委委屈屈的低着头不敢辩解,贾尤振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你给我抬起头来!” “这眼睛是怎么回事?爷是怎么你了?难不成你还回房去哭了一宿呢!爷老实跟你说了吧,你若是再敢有什么不满的,我可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她一夜不眠,对着镜子练那眼波流转,却把一双眼练的比兔子的双眼还红。 对着一双这样的眼睛,不觉得骇人就算了,能有谁会觉得媚眼如丝? 轻声细语失败了,媚眼如丝也行不通。云尚非听了她的诉说之后,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些都是女子可真情表露、自然而然的东西,为何你就是学不会呢?” 靳了了垂头丧气:“我,我也不知道。” “小羊儿,你再这么继续下去,可是会砸了我云尚非的金子招牌的。”他叹口气。 “我,我会认真学的。” “看来这种事,就算我教的再好,你没有天份,恐怕也是不成的啊。还有,你这双手,若是再这么每晚烫下去,我看,我就是有仙丹妙药,也治不好了。” 靳了了每夜每夜,都在李氏处充当掌灯人,一双手早就斑斑驳驳。 虽然有云尚非每晚的妙药涂抹,可每回伤口未愈,又继续添上新伤,加上她白日在贾尤振处,不可避免的要沾上很多水,这手上的伤就一日重似一日。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身累手疼,巴不得早一点从这种地方解脱了。 云尚非微皱了眉头,知道贾尤振是绝不会管这件事,恐怕靳了了的手全都烂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你从明晚开始,争取能留在贾尤振的院子里过夜,李氏就算嚣张,也断不敢去贾尤振处,把你拖出去啊。” 靳了了赶紧点点头,可瞬间又显得异常低落:“最近少爷对我总是恶语相向,我怕,怕他不会留我住下。” “所以,你得想办法留在那里。我可不是吓唬你,这伤口若是任其发展,只怕你真会双手溃烂。” 靳了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那咋办?那我咋办?我要是手没了,那,那,呜呜……” 云尚非沉吟半晌,柔声对她说:“莫哭了,我来替你想法子。” 他伸手打开了靳了了的衣箱,选了一套质地飘逸的淡青衣裙,又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根玉簪子和一对玉耳坠。 “明日你就换上这套衣裳,头上梳个最简单的发式就行,用这根簪子挽起来,再戴上这对耳坠子。” “恩。”她知道他是在教自己穿衣打扮,于是止住了哭泣。 “至于珍珠粉嘛,你就不用抹了。两颊和唇上淡淡点一抹胭脂,就很好看了。你这青葱水嫩的年纪,越是简单的样儿,就越是美。明日你照我的法子打扮了,不愁贾尤振见了会不动心。” 说着,他又补充道:“既是学不会风情,就都别用了。你明日晚上直接对他说:妾身服侍夫君就寝。然后低了头扮作羞红了脸就成。我就不信那贾尤振不上钩!” “是,是,我记下了。低头脸红,低头脸红。”她又把脸一抬:“我若是红不出来咋办?” 云尚非额头上有些青筋开始乱跳:“红不出来,就直接拿手给我掐红了!” 山雨欲来 靳了了委委屈屈的应了下来,夜里睡觉的时候还在温习云尚非和二姨娘教她的东西。 到清早,小莲跑来唤她起床,一推两推都叫不醒。靳了了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嘴里还一边嘟哝着:“妾身,妾身……服侍……” 小莲见怎么也唤不醒她,只好使出了杀手锏,靠近她耳朵大叫一声:“少夫人来啦!” 靳了了倏地一下蹦下了床:“给少夫人请安。” 小莲嘻嘻笑着把她摇晃醒,接着就要她穿上衣裳,见床边摆着一套淡青的衣裙,就问:“三姨娘今儿个想穿这件么?” 靳了了含含糊糊的应了,才想起昨晚云尚非教她的打扮之法。 于是依葫芦画瓢穿好衣裳,脸上淡淡扫了一抹胭脂,唇上点了一抹嫣红,头上干干净净的,只后头一根碧玉簪子。 小莲帮她打扮好,左看看右瞧瞧,有些疑惑的说:“三姨娘,今日,会不会有些太素净了?” 靳了了紧张兮兮的照着铜镜:“不好看么?” -- 第21页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么素净了,我怕少爷会不喜欢。” 靳了了抿了嘴没说话,小莲也没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出了院子,去到李氏处。 李氏见靳了了穿的素净,以为她是没衣裳首饰可以打扮了,于是道:“三姨娘这个月的衣裳还没裁吧,明儿叫于大娘给你量了身,把衣裳做了。打扮成这个样子,叫少爷看了,成何体统!” 靳了了唯唯诺诺的应了,待退得出来,走到贾尤振处,玉竹在屋外见了她,双眼却是一亮。 “三姨娘早,今日看起来,倒是精神的很。”以玉竹的身份,断是不能称赞三姨娘美丽之类,说她精神,已是极大的赞许。 靳了了听玉竹说她精神,倒真的是精神一振,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说:“先生早,我这样,好看么?” 玉竹一怔,显是没料到靳了了会这么问,犹豫了一会没有说话,却见靳了了一颗小脑袋没精打采的垂下,赶紧说:“玉竹不懂女儿家的装扮,只觉得三姨娘今日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她心想,这样说,应该就是在夸她好看了吧,于是堆起一抹甜甜的笑:“多谢先生。” 玉竹也微笑道:“三姨娘不用道谢,玉竹只是实话实说。请三姨娘快进去吧,少爷刚起,还没梳头呢。” 靳了了赶紧应了,玉竹打起帘子,待要请她进去,却见靳了了的一双手上,新伤旧伤交错,凑近了看,很是有些惊人。 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道:“三姨娘的手,是如何弄的?” 靳了了听他这么一问,又想起夜里给李氏掌灯的情形,不由全身一抖,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我晚上,要伺候少夫人。” 玉竹本不是那多话之人,只是这双手的伤自头一回看到起,就再也没消过。 因为少爷自小装病的关系,他修习过一些医术,以备不时之需,所以能看得出她的手上上过上好的金创药,可饶是这样,仍然每日新伤不断。 他也看出,这伤口若是再不遏制,只怕皮肉溃烂,也只是迟早的事。 “去少夫人那里伺候着,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伤口来?”他神情严肃。 靳了了刚要答话,却听里头传出贾尤振懒洋洋的声音:“你们两个,都给我进来。” 两人依言进去,靳了了还是那副胆战心惊的小模样,玉竹却神情严肃。 贾尤振还未梳洗,松松的穿一件白色的中衣,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随意的披在身后,衬上他懒洋洋的神情,更显得眉目如画、风神俊秀。 他微挑了双眼,正待说话,却瞥见靳了了一身素净的站在那里,干干净净好似荷塘里刚露头角的小荷,比他往日所见,更要美上几分,不由看呆了一瞬。 玉竹见他愣神,不由出声提醒:“少爷。” 贾尤振回过神来,神色恢复慵懒:“你们二人,方才在外头说些什么?” 玉竹说:“我见三姨娘手上每日都有新伤,顾有此一问。” “新伤?”贾尤振疑惑的往靳了了那望去,却见她两只手藏在袖子里,于是冷了脸:“你过来。” 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贾尤振等不及她慢吞吞的动作,离他几步远之时,早伸手将她一拉,裹进自己怀里,拽出她右手一瞧。 深浅不一的红色创口有不少,有些已经发黑,有些却呈粉红色。 他略微有些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我掌油灯掌的。”她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似的。 “掌什么油灯?” “少夫人说灯离远了看不见,叫我用手掌着,给她照亮。” “那掌个灯罢了,怎么会弄成这样!”贾尤振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黑。 “我,我……”靳了了缩在他怀里,能感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了!” “我掌灯久了,手就会晃,手一晃,灯油就会洒出来,那灯油又很烫,所以,所以就……” 贾尤振重重的“哼”了一声,玉竹接口道:“原来是这样,三姨娘这手,若是再不休养一下好好治疗,恐怕日后会皮肉溃烂。” 靳了了一惊,连玉竹都这么说了,只怕是真的了。她两眼一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那,那我该怎么办?” 玉竹看了一眼贾尤振,他点点头,声音沉闷:“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玉竹应了,靳了了却一头雾水。 见她担惊受怕的模样,玉竹忍不住安慰她:“三姨娘放心吧,以后,少夫人不会再这样为难于你了。” 贾尤振见玉竹对她和颜悦色,心里竟觉得有些吃味,打断他们说:“还不赶紧给爷更衣梳洗!” 靳了了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接过玉竹递来的浅红色长衫,给贾尤振穿好。 接着打水给他梳洗,靳了了正要动手给他绞帕子,却见玉竹伸过手来:“我来,三姨娘的伤,还是别沾水为妙。” 靳了了心头一热,还未出口道谢,却听贾尤振冷冷的说:“梳头。” “是,夫君。”她忙忙的应了,仔细的将他满头青丝束在脑后,用发带系好。 一时贾尤振开始用膳,玉竹却唤了靳了了到外间,拿出一盒药膏,要给她清理伤口。 先用烈酒喷过,接着敷上厚厚的药膏,用药箱里准备好的布条给她绑好。 -- 第22页 “以后每天过来,我给你换上药,十日后,保管痊愈。” “多谢先生。”这院子里上上下下都唤玉竹做先生,他身份特殊,就是连李氏见了他,也要给个三分薄面。 玉竹微笑,本想问问她原本涂抹的金创药是谁人所给,却又怕里间的少爷听见,于是只能作罢。 因为靳了了手上的伤口,贾尤振出人意料的没有特别为难于她,只是让她站在身后端茶递水而已。 一天过完,夕阳西下,靳了了服侍贾尤振吃过晚饭,心里忽然紧张起来。既然玉竹都说了让她放心,那她到底还要不要留下来服侍贾尤振睡觉呢? 她左想右想,还是下定决心留下来,反正是早晚的事而已,再说她为了这个,都练习了那么久,也该尝试一下。 于是见贾尤振快要放她离开,她走到他面前,按照云尚非教的样子,作出一副默默含羞的模样。 贾尤振正在一个人研究棋谱,见靳了了过来,以为她是要告退,于是挥了挥手道:“可以下去了。” 靳了了却忸怩作态,不愿离开,他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是怕她再让你掌灯,大可不必担心了,我已经叫玉竹去警告过她。” 靳了了一听,登时喜上眉梢:“真的吗?” “爷骗你作甚。” “多谢少爷!”她一时欢喜过头,居然下意识的就把在夜里复习了多遍的话顺口而出:“妾身服侍夫君就寝。” 话一说完,她愣住了,贾尤振也愣住了。 靳了了愣住是因为她完全忘记了什么含羞脉脉,低头脸红,心中大感不安。 贾尤振愣住是因为他没料到靳了了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想来想去以为她是为感激自己在李氏那儿救了她。 两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隔了好一会,却听贾尤振说:“你既是这么想,那爷就成全了你。” 伸手把她一拽,却刚好握住了她裹着布头的手,一股子药味从她手上渗出,贾尤振眉头一皱,火气上窜,狠狠地把她的手一甩。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爷看见这手,还能有胃口吗?真是个没眼力的东西!” 靳了了再次受挫,却完全搞不清楚贾尤振的心思,难道自己手上有伤也是错吗? 贾尤振将她轰了出去,玉竹倒是安慰她:“三姨娘手上有伤,早些回去歇着吧。少夫人那不用担心,以后,她不会再叫你过去伺候着了。” 靳了了赶紧千恩万谢,带着小莲回到院子里,本想早点洗洗睡觉,走到院子口,却见里头灯火通明。 小莲奇道:“怎么点上灯了呢?” 靳了了也觉得奇怪,两个人飞奔到屋子前,却见亮堂堂的屋子里,李氏带着一众仆妇,正襟危坐。 一看到靳了了出现,李氏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火苗,几乎可以将她烤焦。 酷刑 靳了了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下,只觉得从外头凉到心里,整个人瑟瑟发抖。 只见那张妈冷笑一声,大踏步走将上来,伸手将瘦小的靳了了往里一推,一只脚狠狠的往她腿窝处用力一踹,她立时跪倒在地。 “好个不要脸的骚蹄子!少夫人做主纳你进门,救你家于水火之中,你那半死不活的爹才因此捡回了一条命!你不懂得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还敢跟少夫人对着干!我看你再跑少爷那儿告状去啊!你信不信我撕烂你这张嘴,叫你以后再也不能说话!你看看到时候,少爷是帮你还是听少夫人的!” 靳了了早就浑身直哆嗦,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什么争辩了。 李氏见她缩成一团,一张小脸埋得低低的,更显得楚楚可怜,一时愈发生气,“呼”的一下站起来,走到靳了了身前。 “张妈,下手可得轻一点儿。这要是再留下什么伤痕,我怕她又去夫君面前告我们一状。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夫君身子骨儿弱,要是因为这事儿一时动了肝火,又闹出什么毛病来,爹那儿,我可交代不了!” 张妈张牙舞爪、唾沫星子四处乱溅:“少夫人啊,可不能这么便宜了这个骚蹄子!自打她进门以后,少夫人您都一个多月没见着少爷了。谁知道少爷是不是被她下了什么迷魂咒,失了心智!” 李氏面上青一阵红一阵,靳了了进门之前,她就已经难得见上贾尤振一面,也清楚贾尤振对她并无情意。 可她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她不受宠不要紧,以前还可以打着少爷身体不好的名号。 可现在,靳了了每日留在贾尤振院子里的事,全家上下传的沸沸扬扬。 很多下人都在说,其实少爷根本没什么事儿,只是不喜欢少夫人跟二姨娘罢了。现在三姨娘美艳动人,讨着了少爷的欢心,只怕以后,三姨娘会帮少爷传宗接代了。 她李氏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当初嫁过来,带了十里嫁妆,轰动一时,贾尤振的爹也因是靠了她李氏一族的富甲一方,在朝中做散财童子,才能有今日之位。 李氏面子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却是觉得贾家亏欠她良多,于是家中的一切大权都尽握在她的手里,连远在京城的公公,都对她敬重有加。 贾尤振虽然从来不对她和颜悦色,甚至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可她因为心中爱极了他那副俊美无俦的天人之颜,和一身游离于尘世之外的清冷气质,所以对贾尤振从不抱怨一句。 -- 第23页 以前,她怨二姨娘出身低贱,其身不正,害的贾尤振冷落了她,所以她找了大夫,不动声色的打掉了二姨娘肚子里的那个孽种。 她想,贾尤振该是知道的。可他却并没找过她的麻烦,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声。 所以,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奢望的,以为贾尤振的心其实是向着自己的。 这一回,一个年方十五的靳了了,却用一副楚楚可怜的无知模样,又讨得了贾尤振的欢心。 她心里有多少恨,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每晚折磨着靳了了,看着她一双秀丽的手渐渐斑驳,渐渐丑陋不堪,心中竟出奇的快意。 可是没想到,中午她午休刚起,那玉竹先生破天荒头一回去了她的主屋。本以为是贾尤振派来找她有事的,谁知,竟是为了那贱丫头来警告于她。 她不敢在玉竹面前有丝毫不满,唯唯诺诺的应了以后,却恨不得当场就抓来靳了了,亲手把她掐死! 女人的妒火,若是认真起来,可以毁掉一切。 靳了了虽然不经世事,可李氏身上散发出来的骇人气息,却让她有一种走到末路的感觉。 她看见李氏的眼睛里,闪着吃人一般的怒光。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在山上遇到一只豺狼,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被豺狼吃掉,当时的感觉,就跟现在何其相像!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会让李氏恨她到几乎想要至她于死地的地步。 因为不明白,也因为恐惧,她的一双大眼睛只懂得死死的盯着李氏看,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谜底来。 李氏却以为靳了了的这个目光是因为愤恨,于是她冷笑一声,颇叫人毛骨悚然:“张妈,你说我今日若是把这个小贱人打死了,会不会有人来替她收尸呢?” 张妈脸色倒是一凛,她虽想着要整一整靳了了这个骚蹄子,却从没想过要整死她啊。 “少夫人,我看这样不妥啊。弄死了她,我们给点银子打发了也就是了,可少爷那边,少夫人真的不想重修于好了吗?现在少爷真疼着她,今日又遣了玉竹先生来知会过。您打死她事小,不给少爷面子,可就是大事了啊。” 李氏一听之下,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贾尤振一定不会为了个贱丫头跟她怎么样,可不给他几分面子,只怕这辈子,都别再想哄回他的欢心了吧。 “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妈凑近一步,小声说:“若是打了她,只怕留下伤痕,叫少爷发现了。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保管叫这小蹄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后,断断不敢再跟少夫人您作对了。” 李氏方才苦恼的神情一扫而光:“你快说说,是什么法子?” “大的伤痕一定发现的了,不过,若是用那绣花针,在她身上扎上那么几十下,既看不见伤口,也能叫她疼的死去活来了。” 李氏仰头哈哈大笑:“就这么办!” 一时,张妈已经叫了手下的几个丫鬟拿了绣花针来,挽起了袖子,准备亲自下手。 “少夫人您看着就行,没得让这骚蹄子,脏了您的手。” 李氏满意的点点头,舒舒坦坦的坐在椅子上,准备看一出最好笑的戏。 那小莲早就吓得瘫软在地上,看见张妈卷了袖子就要动手,她忽然笔挺的跪下,把个头磕的“砰砰”直响。 “少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三姨娘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了她吧!少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看到小莲磕头,李氏却笑的更加大声:“张妈,动手!” 张妈咬住牙,拿着那细细的针,用力的往靳了了身上扎去。 靳了了不吭一声,把嘴唇都咬破了,也没露出一声叫痛的声音。她那双大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悲凉,自进这贾家之后,她的所见所闻,就与她曾经所知的那个尘世大不相同。 可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她认为自己并无过错。可究竟是为什么,要叫她在这里,受这种无法想象的无妄之灾! 她不懂啊,不懂! 娘啊!你可知道你的了了,也许就会死在这里了。 小莲却已经哭成了个泪人,额头早已磕破,几缕鲜血顺着鼻梁滚下来,混着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几不能看。 那根针,因为张妈扎的太过用力,没几下就已经弯了。她叫个小丫头站在她旁边捧着针线盒,弯了一根就再换一根。 靳了了已经不知道疼是个什么词儿,她只知道,她想死,很想很想死。 “少夫人!不好啦!东厢走水啦!” 却听外头嘈杂一片,白白胖胖的大管事气喘吁吁的奔进来,乍一见屋内的情形,倒是吓了一跳。 “什么事?什么走水了?”李氏冷冷的问道。 大管事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东厢走水啦!” 东厢?那不就是李氏平素睡觉的地方吗?她“呼”的一下站起来:“什么?东厢怎么会走水了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大管事的,快带我去看看!”李氏心急如焚,她那屋子里放着房契和很多重要文书,更别提不计其数的银票了。 张妈赶紧扶着李氏,一帮子人丢下个破烂一样的靳了了,往火场去了。 靳了了躺在地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小莲“哇”的一声扑了过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第24页 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手法熟练的点了小莲的睡穴,迅速的抱起地上的靳了了,一张俊俏的脸生平第一次失去了血色。 “了了!了了!” 云尚非将她的身体平放在床上,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只觉得脉象混乱微弱,特别是她的一双眼睛,失去了任何的神采,只看得到深深的绝望和悲凉。 “了了。”他唤她一声,心中竟觉得有些酸楚。 靳了了还是不说话,他伸手硬是掰开她的牙关,将一颗芳香四溢的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吃下去。”他带着命令的语气。 她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按照他的吩咐,或着嘴里的血腥味,咽下了那颗药丸。可无论云尚非跟她说什么,她都不说话。 云尚非无计可施,明白对于身体上受到的伤害,她心里只怕受到的惊吓更多。 方才他在窗外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为了引开李氏他们,才去东厢李氏的屋子里放了一把火。 如今满宅子沸沸扬扬的,只顾着去救火,他才机会救出了靳了了。 一本禁书引发的意动 靳了了大病三天,高烧持续不退,云尚非在夜里喂了她最好的退烧药,却仍是无计可施。 她一张小脸烧的通红,眼睛半开半闭,嘴里不停的叫着“娘”。 到最后,连大夫都摇摇头说:“三姨娘这病来势汹汹,怕是治不好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小莲惊得当场哭晕了过去,那张妈却得意洋洋,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装模作样的打发了个丫头去报知李氏和贾尤振。 李氏心中大喜,却假惺惺的作悲痛状来探望了一番。 临走时还对张妈说:“可怜见的,这么小小年纪就……张妈,千万记得厚葬,没得说我们贾家失了礼数。到时候给她爹娘,也多备点银子。” 张妈哪有不应的道理。 小莲却扑了上去,要跟李氏拼命:“是你!是你们害死了三姨娘!” 张妈一个大耳刮子抽了上去:“我叫你胡说八道!” 李氏递了个脸色,就婷婷袅袅的回了偏屋,因为主屋正在翻修。 过了一刻钟的时辰,小莲一个人在屋子里哭的昏天黑地之时,玉竹忽然带着贾尤振的专属大夫出现在靳了了的屋子里。 两个人不知道在屋子里合计了些什么,最后那大夫给靳了了推宫过穴,又熬了一碗不知名的药给靳了了灌了下去。 到半夜,靳了了的高热神奇的退了。她的面色恢复了正常,呼吸也渐渐匀净,也不再说胡话。 那位大夫对玉竹说:“先生,三姨娘已无大碍,剩下的只要好生调养一阵子就行了。” 小莲喜极而泣,给玉竹和那大夫磕了整整十个响头,直到玉竹拽她起来,她才作罢。 玉竹送走了大夫,叫了一个仆役去给贾尤振报了信,就留下来陪着小莲一起守着靳了了。 就像那大夫说的一样,靳了了到底年轻、底子好,这回虽然急火攻心、又受了惊吓,一时凶险无比,但只要过了那最凶险的关头,后头也就好起来很快了。 她两天后就可以下床活动,还能吃下一大碗白米饭,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对着除小莲以外的人时,总有些恍恍惚惚的。 李氏虽然知道靳了了没有死,却也没再来大吵大闹。一是这事已经闹的太大,二是她觉得,靳了了也该买到了教训。 这天晌午刚过,小莲陪着靳了了在院子里晒太阳读书,小莲不识字,就央靳了了读给她听。 于是那空荡荡的小院子里就响起了一个平稳清脆的稚□声,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听起来像是一首歌。 她念的是一本小莲从别处拿来的杂谈,里面是由无数个民间轶事组成的,靳了了念的是其中一个。 那故事里说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纳了一房年轻的小妾,那小妾穿金戴银、呼奴使婢,每日过着悠闲富裕的生活,却因为温饱生邪念,嫌那老爷年老体衰,遂勾搭了一个年轻强壮的上等仆役,最后东窗事发,被那老爷赶出府去,重新过上了穷困潦倒的生活。 这本是不入流的□,靳了了以前从没看过,虽觉得文中很多词语腥膻露骨、不能理解,却被这个故事给引得心中一动。 要是她勾搭了什么仆役,是不是也会被赶回她家去? 自打那晚过后,她劫后余生,就对这贾家充满了厌恶之感,只觉得这里的高墙大院就像是个笼子般,将她困得无法呼吸。 这里的那些恶人,更比她在山上遇到的那些豺狼猛虎更加可怕,豺狼猛虎吃人至少还有尸骨可寻,可这里的人,吃人都是不吐骨头的。 她万分的怀念起在家里的日子来,怀念她家那低矮破旧、晴天露日光、雨天下小雨的三间破瓦房。 怀念她娘亲粗糙却温暖无比的手,怀念两个弟弟拽着自己衣角要她抱抱的可爱样儿,怀念她爹有气无力却沉着冷静的声音,甚至家里那群整天叽叽喳喳乱叫的母鸡,她都想的心里肺里的疼。 她不要穿什么亮光光的好衣裳,不要吃什么烧鸡红烧肉,只要能放她回家去,她宁愿天天野菜疙瘩粥,都不叫一声馋。 “唉。”她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好像有生之年头一回懂得了无奈是啥意思。 “三姨娘何故叹气呢?”玉竹清朗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院子口。 -- 第25页 小莲赶紧扶着靳了了站起来,往院子口一瞧,玉竹的身前,居然站着有一阵子未见的贾尤振。 他一身白色长袍,脸上用粉敷的苍白,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只有那双眯缝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 “见过夫君。”靳了了没忘了行礼。 贾尤振走过来,很仔细的看了看靳了了没有血色的脸:“你可大好了?” “恩,全好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贾尤振顿了一会儿才又说:“你刚好,别在外头呆的太久,吹了风,可就不好了。” 靳了了从未听过他如此善意温和的话语,竟呆了一呆,没接话。 玉竹在后头笑着接了口:“少爷所言甚是,三姨娘还是回屋里去,多歇息才是。” “是。”她听话的应了,默默的埋着头就要往屋子里走,还没抬脚,就听贾尤振喊她:“看的什么书?我瞧瞧。” 小莲不识字,当然不知道那是本不能进太太小姐房里的禁书。靳了了少不更事,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听他要书,就听话的把书递给了他。 贾尤振接过去,刚翻了一页,脸色瞬间就涨红了:“你!你居然看这种淫词艳曲!你还懂不懂妇德?” 靳了了一愣,想到方才书中很多粗俗露骨的描写,醒悟到那是一本传说中的禁书。 她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却也不再担惊受怕,反正这地方她是待够了,若是能惹得贾尤振发火,把她逐出门去,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于是她冷下脸等着贾尤振发火,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皱着眉头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跟我回屋来!” 玉竹识趣的拦住了小莲,在他们两人进去后,关上了屋门。 靳了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她什么罪没遭过啊,她不怕呢。 正琢磨着贾尤振要怎么责骂她,他却忽然伸了一只右手出来,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这阵子,受苦了吧。” 靳了了又是一愣,这少爷是怎么了?难道她大病了一场,少爷也失心疯了么? 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的脸看,他竟有些不自然起来:“你看着爷做什么?爷是怕你死在我这大宅子里,没得沾了晦气!” 她恍然大悟,于是点点头。 这才对嘛!这才是那个她熟悉的少爷,说话刻薄,不把她靳了了当回事。 她轻描淡写的说:“夫君不用怕的,我这种出身的人,命贱的很,哪那么容易死啊?” 说着说着,她忽然换上一副很认真的语气说:“夫君要是真的担惊受怕,不如把我撵了出去吧。我要是回了家,是死是活,都不会给你家添晦气了。” 贾尤振见她说的认真,脸上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你,你刚病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不是烧坏了脑子了吧,爷看你很是笨了许多。”他半真半假的说着,慢慢觉着靳了了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 想到这个不太对劲,他一下想起方才进屋的理由,于是一张俊脸又拉的老长:“你赶紧给我交待清楚了,好大的胆子呀!居然敢在家里看这种东西!这是正经女子应该看得书么?” 贾尤振去过那些风月场所,知道那些不入流的小鸨儿会看些这个,可一般的有名姑娘,为了维持格调,都还不屑瞧呢。 靳了了说:“我随便捡的,我原先也没读过,谁知道它是能看还是不能看呢?这书又不是我买的。” 贾尤振登时语塞。是啊,这书又不是她买的,既然这书能出现在贾家的宅子里,就很能说明,家里的风气早就败坏了。 他皱眉沉思,知道自己这些年不问家中之事,只靠李氏一人之力,怕是镇不住这上上下下的人。估计那些个苟且之事,可没少发生。 “夫君,刚才我看了个故事,那里头的大老爷讨了个小妾,小妾却在家里勾搭仆役,若是夫君你,会怎么处置这个小妾?”靳了了趁他沉思的空当,没头没脑的开了口。 贾尤振只愣了一下,就道:“若是那等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子!一定是打的皮开肉绽,再扔出门去,让她自生自灭。”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守妇道,能有什么好下场?”他顿了顿,又说:“你以后少看这种东西,小小年纪的,没得学坏了,到时候爷可饶不了你!今次就算了,我料你事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爷把这收走烧了,你若是想看书,可以去爷的书房看,知道了么?” 靳了了点头应了,心里却喜不自胜。 天啊,原来她靳了了,可以有出头之日的! 只要她学那故事里的小妾一般,做出那些为人不齿的苟且之事,就一定可以被撵出去! 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快快活活的回家去,跟爹娘弟弟们团聚啦! 采花盗的负疚感 于是乎,一连很多天,靳了了都处于极端亢奋的状态,没日没夜的琢磨着要怎么做那苟且之事。 因为她身体尚未完全复原的关系,贾尤振对她不再那么严格要求,每天应景似的将她叫去,却不让她做太多的事,反而好吃好喝的喂着。 早膳单独给她备了药粥,他非看着她喝下一大碗才肯罢休。午膳总是丰富的叫靳了了瞠目结舌,吃的小肚子滚圆了还不肯罢休。 -- 第26页 晚膳以清淡为主,桌上总也少不了一大罐炖了几个时辰的浓汤,贾尤振总是先强靳了了喝下两大碗以后,才自己拿汤泡了半碗饭扒掉。 每天中午居然还给她半个时辰的小憩空当,玉竹安排仆役在偏屋给靳了了收拾了一间小屋子,每天午饭后,就让她到小屋里躺躺。 有时候她午睡过头,也没有人去惊动她,玉竹还会关心的问她要不要再多躺一会。 靳了了每天都在走神思索问题,她对苟且之事并无什么详细的概念,但是因为那本禁书里的腥膻描写和云尚非教她的一些东西,她模模糊糊的在心里也能勾勒出个大概。 可能,就是她那晚跟云尚非做的事了,只是可惜啊,谁也不知道这个事。 她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给贾尤振捶背的时候,甚至在一次如厕后提裤子提到一半的时候都会走神,等她醒过神来,小小的后臀已经被冻的冰凉一片。 好在贾尤振就算看见她走神,也不会怎么责怪她,对比之前的凶神恶煞,要是靳了了留心观察一下,一定会以为她那个夫君换了一个人呢。 李氏也没再找她麻烦,每天只在早上请安的时候见她一次,虽然对她一直是怒目而视,倒也相安无事。 已经是冬天了,贾尤振的屋子里早早的就燃起了炭火盆,床上换了厚褥子,衣裳也换成了夹衣,相应的也减少了很多户外走动。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屋里写字画画,靳了了就充当了小书童。兴致好的时候,他还手把手的教她习字。 可她总是写着写着心神就散了开去,毛笔在纸上印出一大团黑色,他就会皱了眉头,把纸笔一扔,回软炕上躺着看志怪小说。 靳了了这天又弄花了两大张纸,贾尤振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叫你写个字罢了,至于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么?你赶紧的给我回去睡觉!明儿再这样昏昏沉沉的,爷就叫你每天睡在屋檐底下!” 当晚靳了了迷迷糊糊的被小莲扶回房里,关上房门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她舒舒服服的缩进暖和的被窝里,有些困意上涌。 却听门轻轻的“吱呀”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潇洒的走进屋子里,冲她妩媚的一笑:“小羊儿,近来可好?” 靳了了揉了揉眼睛,也笑了:“好着呢。” 云尚非在她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看了看她这屋里。 一小阵子没来,这屋里居然添置了不少东西,被子很厚实,而且是全新的,墙角的炉子上煨着一个小铜壶,应该装的是茶水。 里屋和外屋各有一个火盆,烧的通红的炭火里似乎是放了几个红枣,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屋里。 他还注意到床边挂着的靳了了的衣裳都是新制的,厚实暖和,也都是好料子。 “你那夫君,转性了?” “嗯?你说少爷?少爷怎么了吗?”靳了了一脸不明白。 云尚非哈哈一笑,不再追问,伸手搭上她的脉搏,仔细研究了一下她的脉象说:“你这身子骨还真是结实,这没过太久,你就复原成这样了,真是叫人有些吃惊。” “我从小就很少生病呢,再说,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吃了多少好吃的。” “是吗?那就算我不在,你也过的很好了呢。” “唔。”她轻轻应了,却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云尚非想讨她欢心,于是换上一副轻浮的样子故意说:“这许久没见,小羊儿想我了没有?” 靳了了完全不解风情,更不会怪他轻薄于她,她实话实说的答道:“不想呢。” 云尚非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靳了了继续说:“你来的正好呢,我正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何事?” 于是靳了了就把自己在禁书上看到的故事和打算告诉了他,他听后沉吟良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我看你这法子不错。只是,你若真是因为不守妇道被撵回了家,你爹娘,会不会打断你的腿,也一样撵你出门呢?” 靳了了斩钉截铁的说:“我娘最疼我了,她要是知道我这里受罪,肯定早就冲进来,把我带回家了。” “那就好,我看你这法子很好。再说了,万一你爹娘不要你了,你还有我嘛。我一定买个大宅子给你,让你吃好喝好玩好,得空了还带你出去游山玩水。” “我才不要什么大宅子,也不要什么游山玩水,我就想回家去,跟我爹娘和弟弟们在一起。” 云尚非笑笑:“随便你,到时候说不定你会改变主意呢。那你准备何时表演给贾家的人看呢?”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正巧你来了,不如我们今晚就闹出点动静来,那样的话,我明儿不就能回家了么?”靳了了一张小脸兴奋的有些发红。 云尚非却是一怔,笑容也开始不自然起来:“你要我陪你演这出戏?” “当然啦,你那么好的人,帮了我那么多次,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呢?再说,我们不是早就做过什么苟且之事了么?你再重来一次不就成了?”靳了了断不懂得察言观色,没注意到云尚非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我教你男女之事当然没问题,教你怎么取悦夫君也当然没问题,可我不能做你那个光明正大的奸夫啊。” “为何?”她一脸不解。 “我还有要事在身,今晚来就是特别跟你说一声,我可能要出很久的远门,要好一阵子不能跟你见面了呢。我若是今晚留下来帮你的忙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事情一闹开,我怕我后天也脱不开身。到时候,要紧的事被耽误了,真怕会闹出人命来呢。”他眼神一暗,似乎真的在操心着什么要紧的事。 -- 第27页 靳了了当然赶紧说:“既是这样,你赶快去办要紧的事吧,我再留在这里几日,物色个别的人选,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对她的好,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要不是他救了自己,说不定她这条小命,还就真的捡不回来了。 一听恩人有事要走,她赶紧就催他动身。 “你不用担心我的,我现在挺好的,少夫人也没再欺负我了。等你办好了事情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都已经回家了呢。”她说的很认真,云尚非却不敢看她那双温润无暇的大眼睛。 他粲粲的笑了几声,装模作样的跟她道别,然后关上门离开。 “你一定要小心啊,祝你一路顺风。” 耳畔还回响着靳了了真诚的声音,飞身上了房檐的时候,他罕有的叹息了一声,心里涌起愧疚之感。 靳了了是全身心的相信他,并且认定他是个帮助她的好人。可他云尚非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安得什么心,他心里清楚。 在背地里帮帮她的忙是无可厚非的,看到她被欺负的奄奄一息不出手相救是说不过去的。 说到底,他对她还是有几分喜欢的,不然,他不会为了一块还没吃到嘴里的肉,下了那么多功夫,费了那么多心神。 可是,也仅限于喜欢。 他绝对不会为了帮助她回家而做什么奸夫,让别人有了知道“云上飞”相貌的机会。更犯不上为了这个事,而得罪贾家,做出危及自身的事。 可他只要想到靳了了对他坦诚以对的大眼睛,心里就涌起一股无法原谅自己的内疚感。 她可真是个傻姑娘,傻得叫人心疼。 自己明明是个想要夺她清白的采花盗,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帮了她几次,她就真心诚意的把他当成全天下最好的好人一般,却压根不明白他其实只是垂涎她的美色罢了。 靳了了实在跟这个贾家,格格不入。 她应该生活在更好更自由的地方,或者,应该嫁一个平凡却疼她的夫君,能够珍惜并懂得她心里的纯真美好。 有那么一刹,云尚非几乎想要跳下屋檐,走进那屋子里,告诉她只要他尽力想想办法,也许可以让她获得自由身,不用演什么勾引汉子的戏,就能让她回家去跟家里人团聚。 可他再一转念,想到他的身份可能会被公之于众,以后都无法再做这种逍遥快活的采花盗生活,他就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靳了了应该能自己解决的吧。这贾家家大人多,随便找个家丁,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大不了,自己在她闹出动静的时候,暗地里帮助她少吃些苦头,并且尽快把她送回家,再多给她些银两。 恩,这样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呢。 他云尚非,对女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云尚非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然后几个跳跃消失在夜空之下。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久久不能释怀,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卑劣的事情一般。 梦寐以求的出墙对象 这一天,天气回暖,太阳照的人全身都暖融融的。玉竹叫仆役搬了桌椅出来,扑上软和的垫子,叫靳了了陪贾尤振在太阳光下头下围棋取乐。 靳了了在家里有过一点围棋的底子,全赖她爹曾经在身体还行的时候,拉着她教了她一点。 靳了了还记得爹那副宝贝围棋,已经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有些棋子上都出现了破损的地方,可是每一枚棋子,都被她娘擦洗的干干净净的。 她娘这辈子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却颇为嫁了个满肚子才学的男人而自豪。所以心甘情愿的承担下一切劳作,终年忙完了田间地头又忙家里头的活儿,既是因为她爹身体不好,也是因为她娘觉得读书人的手,是不能拿来干活的。 靳了了小时候,家里只要还能吃得上饭,她娘就绝对不会打搅她爹教她念书识字。 当初也是存了因为读过书,明白事理,像个小姐样子,嫁个好人家的心。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靳了了带着一肚子诗书也没装出个小姐样子,最后被卖到贾家为妾。 因为晒着太阳,贾尤振也有点心不在焉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想打盹儿。 要真是下围棋,谁会跟这个靳了了下啊,棋艺不佳就算了,还常常为了不能悔棋把个小嘴撅的老高,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不过反正是打发时间,看这小丫头挤眉弄眼的也颇为有趣。只是自打上次那个事儿之后,就鲜少见着她表情丰富了,经常是好端端的就发起呆来。 贾尤振问过自己的贴身大夫,她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大夫说有那个可能,也或者是心病给闹的。 贾尤振无法,只能随她去了,毕竟,他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的。好好的一个姑娘,活蹦乱跳的纳进门来,连三个月都没过完,就差点被抬着出去了。 他贾家不是那种吃人的深宅大院,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也不好听。他现在也就只能尽力着对她好一点,别再闹出什么岔子来就成。 李氏那边他也没怎么过问,因为知道他爹仰仗了李家太多,是绝对不许他对这个媳妇儿半点不好的。 不过贾尤振知道李氏的软肋,他叫玉竹找了那神算许来,给了他几十两银子,叫他去李氏那编了个谎儿。 -- 第28页 神算李大惊小怪的对李氏说:“三姨娘当初进府是应了天命,自打进府后,少爷的身子骨可不就好多了?要是三姨娘有个什么闪失,只怕少爷也会凶多吉少。” 那李氏被吓的一惊一乍的,就算再怎么痛恨这靳了了,也断不敢拿贾尤振的身体开玩笑了。 所以这些天,她再也没找靳了了的麻烦,只是那心里头的怨恨,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的了的。 “了了,了了!你的魂儿呢?” 等了许久,靳了了拿着一枚棋子又发起呆来,贾尤振清清嗓子就大声喊她。 “嗯?什么?”她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陪少爷下棋,于是又想了想,把棋子随便下在一个地方。 贾尤振眯起了眼睛:“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时候越来越多了,都在想些什么呢?” “没呢,没想什么。”靳了了眼神闪烁,一看就知道是在骗人。 贾尤振叹口气,刚想开口教训她,瞥眼看见玉竹轻轻的摇头,只好压下火气,大声说:“那换人!玉竹,你来陪爷下棋!” 玉竹笑着应了,换下了靳了了,让她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给贾尤振捏捏腿。 靳了了照着做了,手上机械的揉着贾尤振结实的腿脚,心里却兀自盘算着。 她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她平时除了自己的院子就是到贾尤振的院子,除了贾尤振门口的那些个不停换脸的侍卫以及几个瘦瘦小小的仆役,就只认识大管事和玉竹这两个男人了。 大管事太老了不说,玉竹可就更不成了,他可是贾尤振的心腹呢。 难啊,真难! 这一天,贾尤振因为要出去溜达,就放了她一天假,刚巧家里修房子,她那院子的小偏屋也来了几个下人过来铺瓦。 她走出屋子,打眼瞅见其中一个下人,登时眼前一亮。 那人生的矮墩墩的,结实的腰背,黝黑黝黑的一张脸,大冷的天也挽着半截袖子,露出来的胳膊那叫一个扎实啊,鼓着老大的肌肉疙瘩。 靳了了一看他,眼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跟他们村口那小铁匠,生的多像啊! 她登时就激动了,这绝对是老天爷赐给她的良人啊! 二话不说,她殷勤的叫小莲烧水冲茶,接着用大茶碗儿装的满满的,送去给那几个人喝。 那几个下人受宠若惊,这年轻貌美的三姨娘亲自端来的茶,哪有不喝的道理? 于是趁着歇息,一个个都爬下了屋顶,蹲在院子里头喝茶。 靳了了特地站在那个跟小铁匠很像的人旁边,跟他说着话:“你叫什么名字?” 那下人喜的不行,赶紧说:“小的叫二牛。” “二牛?好名字,一听就是有力气的人。” 二牛傻兮兮的笑了:“可不是么,咱们家兄弟几个,就属小的力气最大。三姨娘别瞧小的生的矮,咱一次能挑四桶水的!” 一听他这么说,靳了了就更加高兴啦! 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啊!那什么贾尤振,什么采花盗,哪里有这二牛一半生的好? 她本来想着随随便便找个人应付一下就算了,这下送上个梦中情人来,心里一雀跃,立马的就要实施手段了。 她本就生的美貌,这些日子因为养病的关系,脸颊丰润了一些,笑起来就跟那盛放的花朵一般美丽。 这几个干苦力的下人哪里受得住这般笑容,没一会儿就个个心猿意马,只觉得做了这么些天的活,只这一个笑容就值得了。 靳了了又叫小莲拿了屋里的点心和糖来分给他们吃,这几个都是在贾家做最苦力的活计的,吃的也是下等仆役的饭食,一下看到这么精致好看的点心,登时觉得三姨娘就跟仙女一样美丽动人。 “二牛,你多吃点啊,这个千层酥可好吃啦。”靳了了招呼着。 那二牛一张黑脸泛起了大块红云,笑的更加乐和,只顾着往嘴里塞吃的。 小莲却在一旁皱起了眉头。这些点心和糖,都是玉竹先生特地派人拿过来的,听说都是仿照上好的淮扬细点,家里最好的厨子给做的,连二姨娘都没得吃呢。 这下可好了,三姨娘全部拿出来,招呼这些个脏兮兮的力巴了! 靳了了才不知道这些点心贵不贵,她现在整颗心都扑在二牛的身上。等他们吃完点心,又继续爬上去铺瓦,她就站在下头,痴痴傻傻的看着他铁塔似的身躯。 收工前,二牛一个人爬下来去茅房,靳了了瞅准了机会,惦着小脚跑了过去:“二牛哥,二牛哥!” 哎哟喂!这二牛听到靳了了娇娇脆脆的声音唤他“二牛哥”,半边身子早酥了,“蹭”的一下站的笔直:“三姨娘,您唤小的有何吩咐?” “我找你有些事呢。” “三姨娘尽管吩咐。” “要不这样好了,你吃了夜饭,到我这儿来一趟。”她想着自己出去怕是不容易,但是叫二牛过来还是可以的。 “吃了夜饭?成!今晚上不用赶工,刚巧有空儿。三姨娘要搬什么东西么?” 靳了了笑靥如花:“不是,你晚上来了就知道了。” 那二牛领了吩咐,欢天喜地的跑去上了茅房,心里那叫一个乐和啊! 这么美的三姨娘找他二牛帮忙,那可是天大的面子啊! -- 第29页 靳了了也是喜不自胜,只觉得要是能真的跟着二牛在一起可就再好不过了。这一下子,出墙这个大计瞬间变成了一件美满的好事。 她欢欢喜喜的在房里抹了一脸的珍珠粉,又在两腮和唇上涂了厚厚的胭脂,然后问小莲:“好看么?” 小莲正给她端了晚饭进来,看她居然破天荒的坐在镜子前打扮,惊奇的不得了:“三姨娘,晚上少爷要过来么?” 靳了了把小脸一皱:“他过来做什么?” “那您打扮这么好看做什么?” “我高兴呗。”她一听小莲说打扮的好看,早就不管其他,一门心思又转到铜镜上,还在头发上多加了两个钗儿。 一时吃了夜饭,小莲一个人去水房要水,好安排靳了了洗澡。靳了了就一个人跑到院子口去候着二牛。 没一时,那二牛迈着大步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三姨娘,小的来了。” “来的正好,来的正好。你跟我过来。”她带着二牛就往屋里去。 那二牛走到屋门口又停下了,脸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三姨娘,这,这里,不是三姨娘的房间么?” “是啊。” “小,小的是下头的仆役,可不敢进三姨娘的屋子。” 靳了了一怔:“还有这个规矩?” 二牛赶紧答道:“是呢,我们这些下头的人,可是不敢进少夫人跟两位姨娘的屋子的。” 当场捉奸 靳了了心想,不进去也成啊,于是就说:“那我们就在屋檐下头说回话吧。” “说?说话?”二牛紧张的开始互相搓着两只手:“三姨娘不是叫小的来帮忙的么?” 靳了了微笑:“是啊,我就是想请你帮个忙,陪我说回话呢。” “可,可小的,小的是个粗人,不会说话。” 靳了了回想了一下那本禁书上那个小妾的做法,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儿,低垂了脑袋,小声说:“怪道少爷总是不喜欢我,原来,人人都不爱跟我说话。我肯定很是讨人厌了。” 那二牛一听她说这话,登时慌得跟什么似的,两只手拼命的在身前直摇摆:“不是的不是的,三姨娘怎么会让人讨厌呢?小的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三姨娘这、这么好看的女子呢。小、小的是怕别人,别人说闲话,没得污了三姨娘的名声。” 靳了了又是叹气又是扶额:“我自进门以来,还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呢。二牛哥,你人真好。” 二牛一听她叫他“二牛哥”,那身子又酥了半边,早不知道自己姓谁名啥了,咧着一张大嘴只顾着嘿嘿的傻笑。 靳了了一边回想故事里的情景,一边琢磨着云尚非和二姨娘教过她的东西,于是把自己的身子又朝二牛挪近了几寸。 二牛只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气儿在鼻端隐隐约约的,不禁大力的吸了几口气。 “二牛哥,你愿意陪我说话么?” “愿意,当然愿意了。”二牛已经被靳了了迷的晕晕乎乎的,恨不得为这三姨娘做牛做马,说回话当然乐意了。 “二牛哥,你娶媳妇儿了吗?” “媳妇儿?没,没呢。谁会愿意嫁给小的啊,小的粗人一个,又不俊俏,又不会赚银子,宅子里的姑娘见了小的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靳了了立刻大惊小怪:“怎么会呢?二牛哥你生的这么健壮,比这宅子里多少人都好看的紧。” 她这话一半是为了说给二牛听,一半也是出自真心。她是真的觉得像二牛这种结实能干的人,一年到头也不会生上几回病,将来若是真的娶妻了,一定能照顾的家里周全。 二牛一听她把自个儿夸成这样,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三姨娘,您不用说这种话来安慰小的,小的知道自个儿生的啥样貌。” 靳了了又走近一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还没来这贾府之前,我们村口的小铁匠对我可好啦,经常送我一包糖豆子什么的。我到这府里这么久,再也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今日我一见你二牛哥,还以为是见到他了呢,可把我给乐坏了。所以才央求二牛哥晚上过来,陪我说说话呢。” 二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个小铁匠,原先跟三姨娘,是个什么关系?” 这二牛年岁不大,又尚未娶妻,兼之颇有几分呆气,换了其他人,这时一定会明白那小铁匠跟靳了了关系非比寻常,断是不会问出口的。 靳了了也是个实诚孩子,一五一十的说:“我要是没进这贾家,怕是过些年,他就会上门来提亲了。” 说着她还叹了口气,心中委实惋惜不已。小铁匠是家中独子,做这打铁的营生已经很久,要是自己嫁给了她,一定能不愁吃穿。 见靳了了神色黯淡,二牛说:“三姨娘别太难过,您能进这么大户的人家,我们下头的人都在说您好福气呢。再说少爷又那么疼你,您以后的好日子,可长着呢。” “是吗?你们都以为少爷他对我好?” “当,当然了。少爷那个院子,二姨娘只进去过几次,连少夫人都只能按月去看少爷一次。可三姨娘这刚进门,就天天呆在少爷的院子里,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哪。我们下头的人,都在说,三姨娘虽然年纪小,可三姨娘生的美啊,将来的小少爷,肯定也是您来生了。” 靳了了没想到这贾家的其他人以为自己在这里是在享福来了,脸色立时有些难看,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软乎了:“我哪里有享什么福?我不被他们折磨死,就不错了。” -- 第30页 二牛一惊:“诶?三、三姨娘,您,您可别吓小的啊。这,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靳了了看二牛一脸害怕的模样,赶紧换了一副语气说:“二牛哥,你别怕。我其实就是很想家,想我爹娘。” 二牛的心里对这三姨娘顿时充满了同情之意,他想着,这么小小年纪就进来做妾,也真是难为她了。 “三姨娘可以跟少爷说说,请他准您回家看看。” “他不会理我的,再说了,我也不喜欢他。” “诶?”二牛再一次听到靳了了石破惊天的话语,一下愣的说不出话来。 靳了了趁热打铁:“二牛哥,我就喜欢二牛哥你这样老实可靠的。二牛哥,你喜欢我么?” 二牛的两只眼睛瞪得滚圆,鼻孔也张的老大,只顾着“呼哧呼哧”的喘粗气,一颗心更是“砰砰砰砰”擂鼓一般。 “三、三姨娘,您刚才说啥?小、小的没听清。”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说,我就喜欢二牛哥你这样老实可靠的。二牛哥喜不喜欢我呢?”靳了了又往前凑近一点,几乎要贴到二牛的身上。 二牛狠狠的掐了自己厚实的大腿一把。哎哟喂!真疼!这么说来,他不是在做梦了? 这府里如花似玉、人人称羡的三姨娘,居然对着他二牛说喜欢! 天哪天哪!他二牛,他二牛简直高兴的可以去撞墙而死了! 可还没等他兴奋完,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咚”的一声,往后使劲一跳,离靳了了几步远。 “二牛哥?你怎么了?”靳了了不解。 “小、小的,小的要回去了。”二牛紧张的连舌头都开始哆嗦了。 “为什么要走?你方才不是说愿意陪我说回话的吗?” “小的,小的真的要走了。一会儿要是、要是被人看见了,小的被人泼脏水就算了,三姨娘可一定不能被他们胡说。” “二牛哥,我不怕的。我不喜欢少爷,也不喜欢这个贾家。”靳了了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这么大好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再到哪里去找? 她今天说什么也要留下二牛了! 于是她又上前一步,一双大眼睛里水波荡漾,像是快哭了一样。 “您,您别哭啊!小的,小的……”二牛见她要哭,自个儿也快急哭了。 “那你再留下多陪我一会。” “可、可……” “你不愿意?你讨厌我?” “小的怎么会讨厌三姨娘呢?谁会不喜欢您呢?” “那你为啥要走?” “小的是个下人,是个力巴!小的不能污了您的名声!”二牛忽然鼓起了胸膛,声音也变得响亮了。 “二牛哥,你真好!”靳了了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把个二牛瞧的三魂都去了两魂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傻乎乎的回望着靳了了。 她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刻把自己的身体一歪,靠在他的怀里。 那二牛活了二十岁,连女人的星儿都没尝过,忽然有个千娇百媚的三姨娘软软的靠在他的胸口,鼻尖还飘着那股子甜甜的香气,一下就醉了。 他僵硬着身体,任由靳了了在他那宽厚的胸脯上依靠着,心里还兀自庆幸,幸亏他来之前洗刷过身上,还换了最体面的一套衣裳。 “二牛哥,你这胳膊,可真结实啊!”靳了了靠在他怀里,一双手忽然伸出去,摸了摸他的胳膊。 二牛得意的快要飘上天去了,赶紧用力握住拳头,好让那胳膊上的腱子肉显得更加硬实一些。 靳了了又摸了几下,心里也觉得乐滋滋的,她以前做梦都想过要捏一捏小铁匠那铁打似的胳膊。 现在虽然没摸到小铁匠的,可这二牛的,也差不多嘛。 两个人亲密的站在那屋子口,一时都有些得意忘形。 “咣当!”一声巨响。 靳了了知道定是被人撞见了,不紧不慢的回过头去,看见小莲领着水房送水的仆役,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脚边一个铜盆掉在了地上,一地泼的都是水。 那后头送水的两个仆役更是夸张,一大桶热烫烫的滚水泼洒了一地,烫的两个人哇哇乱叫。 二牛已经吓的快要晕了过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一刻巴不得自个儿只是在做梦。 小莲都快哭了出来:“三姨娘,您,您这是做什么呢?” 靳了了不慌不忙的站直了身体,离开二牛一点距离:“做什么,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 “您,您是不是发烧了?病糊涂了?” “没有,我好着呢。” “可,可……”小莲因为惊吓而几乎说不出话来,“可”了半天,忽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怎么了?”靳了了不解。 “少、少爷!”小莲跟见了鬼似的指着院子口的方向,他们送水来走的是后门,站在这个位置,刚巧能看见院子的正门。 靳了了转了个方向,往大门处一看,还真是百年难遇的贾尤振,一身深红色长衫,打扮的似模似样,身后跟着同样打扮过了的玉竹,手上拎着几个纸包。 那二牛转头看见少爷,只觉得自己死期已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居然就那么晕了过去。 事与愿违? 靳了了心里却平静的跟那屋里的铜镜一般,甚至还有些窃喜。 -- 第31页 本来准备着给下人们撞见了好去跟李氏和贾尤振告状的,没想到贾尤振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见证历史,她都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助她一臂之力了。 不过看到二牛晕倒在自己脚边,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歉意。二牛哥,他不会有事吧。 靳了了蹲下去,轻轻晃了晃二牛的身子,二牛却没反应。她轻轻唤他:“二牛哥,二牛哥,你醒醒。” 却见一个人影从院门口风一般卷了过来,靳了了只觉得两只铁一般的胳膊把她往怀里一箍,差点就要透不过气来。 “你给我离这个什么二牛的远一点!”贾尤振暴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眨眨眼,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在贾尤振的怀里。 “你是鬼吗?怎么、怎么会飞过来了?”靳了了大惊小怪。 也难怪她吓了一跳,周围的小莲和那两个送水的仆役也都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就算是靳了了这个知道贾尤振不是病人的知情人,也没见过那么匪夷所思的轻功啊。 相比震怒的贾尤振,玉竹却冷静的多。 他先是把小莲和另外两个仆役叫到一边,接着温和的对贾尤振说:“少爷,有什么话,还是进屋里去说吧,这外头人多嘴杂,万一被些什么人看见了也不好。” 贾尤振冷冷的哼了一声,把个靳了了抱的死紧,几步就跳进了屋里头。 靳了了觉得自己的肋骨被他夹的生疼,不由自主的轻叫出声:“好疼。” “哼!”贾尤振冷笑:“疼?我倒是要瞧瞧你哪里疼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公然跟个下人勾三搭四!你胆子倒是不小啊!” 一时玉竹已经安置好了小莲和那两个送水的仆役,连威胁带恐吓告诉他们不许把今晚看到的事泄露出去一句,接着轻轻松松抬起那个晕过去的二牛,也进了屋里,并把房门关上。 “你给我说话啊!刚才我看你不是跟这个下人说的挺高兴的吗?现在怎么哑巴了?嗯?你给我说话!” 贾尤振狂暴的摇晃着靳了了瘦小的身体,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被摇散架了一般,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 玉竹见靳了了脸色发白,于是劝道:“少爷,您先把三姨娘放下来,您这样摇晃她,她就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啊。” 贾尤振喘了好久的粗气,才把靳了了往地上一丢:“现在给我说话!” 靳了了缓过来一口气,揉了揉身上疼痛的地方,晃晃悠悠的爬起来,倚着门边站着。 她虽说打定了主意要出墙,要离开贾家,可真的看见狂怒的贾尤振时,心里却像是见了饿虎般害怕。 “我,我……” “你什么?现在结巴什么?刚才跟这个下人卿卿我我的时候,倒是开心的很啊!以为我不会到你这院子里来就可以瞒天过海?你想的倒好!不守妇道!你以为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贾尤振暴怒之下,大步又朝前迈了一步,想要再次抓起靳了了,却被玉竹拦下。 “少爷,有话好好说,我们只看到其一,并不知其二,也许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 玉竹觉得靳了了应该不会做出那般不堪之事,就算是做了,也不该找个那么丑的下人啊。 就算靳了了害怕少爷,可这家里长相清秀的小厮不止一人,就算是不守妇道,也不至于找上这个什么二牛的。 于是他从桌上拿了一壶茶,喝下一口接着喷在二牛的脸上。二牛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少爷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差点又昏了过去。 “你叫二牛?”玉竹问他。 他赶紧点点头,一张憨厚的脸上满是冷汗。 “你怎么会在三姨娘的院子里呢?都这个时候了。” “小的,小的今日在三姨娘的院子里铺瓦。” “铺瓦也该是白日里的事,怎么会一直到晚上呢?” “三姨娘白日里叫小的夜饭过了来这院子里一趟,小的以为三姨娘要叫小的帮忙搬东西,小的,不敢不来,吃了饭,就、就过来了。”二牛瞅见贾尤振那双可以杀死人的眼睛,赶紧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那你来了这院子,三姨娘找你帮什么忙了?” “三、三姨娘叫小的陪她说话。” 玉竹笑了:“我们家这么多人,三姨娘怎么会叫你来陪她说话呢?” “小的先也是不信的,可,可三姨娘说,说……”二牛支支吾吾的不敢再说下去。 却听贾尤振冷哼一声:“说完!” 二牛浑身一哆嗦,那嘴就像开了闸似的,再也关不住了:“小的本来是打死也不愿意相信的,可三、三姨娘说喜欢小的这种老实可靠的。小的也不敢信,可三姨娘又说了,她原先家里村口有个小铁匠,跟小的生的很像,还说小铁匠对她很好……” “靳了了!”贾尤振一声暴喝,打断了二牛战战兢兢的回话,也把个靳了了吓得有些直哆嗦。 可她硬是挺起了胸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跟贾尤振对视:“我在这呢,你不用那么大声。” “你好哇!你很好!怪不得我看你整天心思飘飘忽忽的,我还以为是你生病还没好,没想到啊,原来是还惦记着那个小铁匠!惦记着也就罢了,居然还从我这贾家找了个代替的人出来!靳了了啊靳了了!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啊!” 也难怪贾尤振会生气成这样。这贾家上下,谁不知道他待这个新进门的三姨娘好啊? -- 第32页 个个都在说,三姨娘得了天大的恩典了。他先时当这靳了了年幼不懂事,没对他整颗心扑上去的感恩戴德,他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她被李氏整的半死,开始时他以为发烧而已,没多大点事,就没放在心上,每天让玉竹派人打听个消息回来而已。 可没两天,居然传来靳了了要死的消息。他这一下被吓坏了,赶紧叫了自己的专属医师去给靳了了瞧病,好歹把她救了回来。 病好以后,他觉得自己亏欠于她,于是对她越来越好。房里添置了很多东西,给她新制了各种冬衣,又每天在自己院子里好汤好饭的养着。 这可倒好!把她这身子骨给养好了!居然不安分起来!要给他戴绿帽子了! 这靳了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他真恨不得一把将她掐死! 今天他久违的带着玉竹化名出去游玩,一路上看见好玩的好吃的,给靳了了买了一堆。 晚上在那醉乡楼也没待上太久,忙忙的就往回赶,想在她睡前把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她瞧瞧,让她也高兴高兴。 这没想到走到院子口,居然看见她涂脂抹粉,妖妖娆娆的倚靠在一个矮墩墩的黑脸汉子怀里,他登时就愣住了。 接着又见她伸手去摸那黑脸汉子的胳膊,还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他因为太过惊讶而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等到小莲那丫头带着送水的仆役过来,他才醒过神来。 想到靳了了从来没有对自己那样娇媚的笑过,他就怒从心起,将玉竹放在桌子上的那几个纸包狠狠的撕开来,直接往靳了了身上砸去。 她大叫一声躲了开来,却见松子糖、桂花糖和云片糕撒了一地,一只小木马摔断了腿,一个孙猴子造型的糖人儿也四分五裂了,还有一只涂着红圈的木头陀螺,在地上一圈一圈的兀自转着。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是小孩子们喜欢的东西?靳了了不解的抬头看向贾尤振。 玉竹一声叹息:“全是少爷买给三姨娘的。唉,三姨娘,玉竹跟了少爷这么些年,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您要是有什么苦衷,不如说出来。玉竹还是不相信,您会真的、真的不守妇道。” 靳了了看着那只越转越慢的陀螺,心里开始觉得有些对不起贾尤振。可仅仅是一念而过,她想到家里的爹娘,想到在这贾家受的所有的罪,再一次挺起了胸膛。 “我没啥苦衷,我就是喜欢上二牛哥了!”靳了了视死如归的盯着贾尤振看。 贾尤振倒吸一口冷气,连玉竹都愣了半晌。 “你喜欢他?爷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你不喜欢,你喜欢这个黑矮子?简直是笑话!” “二牛哥才不是黑矮子!二牛哥生的可健壮了!我就喜欢他这样的!” 贾尤振又是一声冷笑:“是吗?跟你村口那小铁匠,生的一样健壮好看?” “是!” 贾尤振忽然仰天大笑:“爷算是闹明白了!敢情,你就从没把爷放在眼里过!都这么久了,还心心念念的想着那个小铁匠!好!很好!爷倒是要看看,你还能不可理喻到什么地步!立刻收拾东西,跟爷搬回院子去!以后,你就住在爷那里!爷还就不信了,整不死你!” “什么?”靳了了大讶:“你不把我赶出门去么?” 贾尤振一脸的莫名其妙。 “可,可你上回明明说,要是有那不守妇道的女子,一定会打的她皮开肉绽,把她赶出去自生自灭的啊!” 贾尤振脑子一转,脸色一变:“你到底安了什么心?是不是早就在做好了打算,故意做个样子给爷看了,好叫爷打你一顿,撵你出门?” “是!我这么不守妇道,你还留我下来做什么?” 贾尤振一嘴银牙都快咬碎了:“放你回去!跟那小铁匠双宿双栖?” “这个我倒是没想过,不过,要是能回家去了,说不定,铁子哥他会来看我的呢。”靳了了自说自话,没看见贾尤振已经卷起了浓浓的杀气。 “靳了了!你就这么巴不得离开我这里?”他迈开大步,捉小鸡似的拎起靳了了,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砰!” 房门被人毫不文雅的撞开,只见贾尤振院子里的一个侍卫手上抓着一封信,火烧眉毛似的递给他。 “怎么了?”他的话还是恶狠狠的。 “京城来信,老爷出事了!” 心愿达成? 贾尤振打眼瞧见那封信上画着一个表示危险的暗号,身子登时一晃。 可仅仅是片刻功夫,他就冷静下来,把靳了了往边上一丢,撕开那封信,迅速的看完,接着交给玉竹。 玉竹也迅速的扫了一眼,之后把那封信就着桌上的蜡烛点燃烧掉。两个人神色凝重的低声说了几句话,贾尤振就带着那侍卫先出去了。 玉竹叹了一口气,把二牛领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靳了了一个人,看着满地的零碎直发愣。 刚才那侍卫是说“老爷出事了”,这老爷,应该就是贾尤振的爹了吧,也就是,她的公公?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就算靳了了再不懂事,看贾尤振的神色,也知道定是出了很大的事。 这一下变故突然,不晓得她这被赶出去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 她有些长吁短叹起来,过一会听见旁边的屋子里传出脚步声,知道是小莲见人都走了,于是出来瞧瞧动静。 -- 第33页 “三姨娘,你怎么样了?少爷他还在生气吗?”小莲的声音显得怯生生的。 “应该是很生气的吧,不过这一会子,他肯定顾不上我了。” “怎么了?” “老爷,好像出事了。” 小莲一惊:“啊!老爷!老爷出事了,会是出了什么事呢?” 靳了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莲见靳了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一边动手收拾地上的零碎,一边说:“小莲不懂事,想不明白三姨娘怎么会跟那个力巴……有少爷这样的人物在,您怎么还能、还能……唉,希望这次少爷可以原谅三姨娘。不然,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我本来就不想在这里过下去了,我就想回家,我想我爹娘。” 小莲又是一惊:“您,您想走?那,那我咋办啊!我已经是三姨娘的人了,您要是走了,那我、那我不是又要回去烧火了?” 靳了了微怔,倒是没想到小莲的这一档子事,一时语塞。 小莲见靳了了眼睛中透着凄楚,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我知道的,三姨娘在这府里头不开心。可少爷他待您是真的不错的呀,我也是希望三姨娘能过上几天好日子的。” 她动手把地上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看见那个陀螺还是好的,她捡起来问靳了了:“三姨娘,这陀螺还是好的呢,扔了怪可惜的。” 靳了了看了看那个陀螺,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就说:“恩,给我吧,扔了是怪可惜的。” 小莲把陀螺递给她,又重新打水给她洗了澡,服侍她上床睡下。 靳了了一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到了下半夜刚有一点睡意,却听见有人过来叫门。 她跟小莲都被叫醒,随便洗漱了一下穿好衣裳就被带到了贾家的正房堂屋。 里头明晃晃的点着一屋子灯火,贾尤振跟李氏在堂屋正中坐着,二姨娘在下首坐着,各房的管事和几个家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也都在屋内站着,个个神情紧张,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进去,玉竹轻轻的道:“三姨娘坐吧,少爷有话要跟大伙说。” 她在二姨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莲就站在她身后。 贾尤振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冰川一样寒冷,让她心里一紧,再要看时,他却已经转过了头,神情严肃的开始说话。 “我爹遭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已被打入大牢。” 话音未落,屋子里就响起一片惊呼声,李氏更是慌乱的不行:“什么?爹他?怎么会这样呢?爹他会不会有事?” 贾尤振倒是比较平静:“现在我只知道这次的事牵连甚广,连爹在内,共有十多位朝廷命官被冤入狱。事情非比寻常,明天一早,恐怕就会有人带兵来家里搜查罪证。” “啊!”李氏尖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众人也都眼露惊恐,好些人双腿都在哆嗦,只有玉竹并大管事神情镇定,还有二姨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贾尤振继续说:“众位都是我贾家的老人了,很多都是祖祖辈辈在我贾家为仆。我不想波及无辜,已经备好了银两,请众位拿了银两,自寻出路。他日若是我爹能冤情昭雪,贾家不垮,众位皆可回来。若是寻不到出路的,也可以跟着大管家去我家乡下的别庄避避风头。” 下头传出一片唏嘘声,那大管事两眼含着泪水:“少爷,老仆,老仆不想去别庄啊。” 贾尤振露出一个微笑:“大总管是看着我长大的,该是最明白我的心事的。我也想带着大管家一起动身,可是还有那么多无处可去的下人,除了大总管,没有人能代为照料了。” 李氏本在哭泣,听到贾尤振说什么动身二字,登时一愣:“夫君说什么?什么动身?” “我定是要上京一趟,为我爹打点一切,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保他出狱。” “那,那我呢?” “我此次上京,凶多吉少,你还是先回娘家住上一段时日,等情况好转,我定会派人送信给你。” 李氏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愣愣的直点头。 “至于你们,我也备好了银两,若是想走,我也不会强留,这种时候,能走几个是几个。”他转头又对着二姨娘和靳了了说道。 二姨娘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深浅难测。靳了了却睁大了眼睛,脑子半晌都转不过来弯。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之内,她只能愣愣的接过玉竹递过来的银两,坐在椅子上发呆。 很快,所有的银两都被分给了下人,愿意走的人也都回屋去收拾了行装,愿意跟着大管事去乡下别庄的,也领了银两,正在听大管事的吩咐。 李氏被张妈陪着也回屋去收拾行李,并叫了下人准备马车,二姨娘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离开了堂屋。 小莲忽然问靳了了:“三姨娘,您怎么办?您现在可以回家去了。” 靳了了如梦初醒:“恩?什么?” “您拿了银子,可以回家去跟爹娘团聚了。” “啊,哦,是,是呢。”她不知怎么,忽然结巴起来。 “我该怎么办呢?我从小就被卖进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爹娘在哪里。嗯,我还是跟着大管事去别庄算了。好歹有个去处,也不会饿死。那外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我一个人,也不敢出去。” -- 第34页 “恩。”靳了了愣愣地点着头。 小莲拉住靳了了的手:“三姨娘可要保重了,不知道我们这次分开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呢。” “你也要保重。” 小莲走到大管事身边,说明了自己的去意,大管事就叫她回去收好东西,半个时辰后在后门集合。 贾尤振见事情都布置妥当了,就带着玉竹往外走去,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去准备动身的东西。 靳了了看着贾尤振走出了屋子,两只脚忽然自发地动了起来,拼命地奔到贾尤振身后,叫住了他。 “夫君!” 贾尤振听见靳了了的声音,身子微微一晃,停下了脚步。 “何事?” 靳了了看着他的眼睛,发现那副本来玩世不恭、总是吊儿郎当的神色不见了,留下的是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 “你会不会出事?” 贾尤振冷笑了一声:“现在还问这些做什么?你想回家,现在正好放你回家。从此以后,我贾家,跟你再无瓜葛!” 他说完这句话,就迈开大步,决绝地往前走去。 倒是玉竹对着靳了了笑了一下,温和地说:“三姨娘尚且年幼,回家去以后,再寻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吧。保重。” 说完,玉竹也走了。 靳了了整颗心里像是打翻了个调料铺子,酸甜苦辣咸一股脑儿的涌上来,叫她摸着心口,好一会儿迈不动步子。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人仰马翻的贾家渐渐平静下来,下人们该走的都走了,靳了了也在小莲的帮助下收拾了几个大包袱,随着人流走到了后门。 小莲抹着眼泪叫她一定要小心,接着万般不舍的跟着大管事他们先走了。 靳了了看看快要发白的天空,怔怔地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太阳露出了头脸,靳了了也走到了村口,遥遥望见家里的方向冒出一缕缕炊烟,她忽然兴奋起来。 有几个月了?几个月没见着爹娘了? 背着那几个大包袱,她也不管重不重,撒腿就跑了起来。 一口气奔到家里的院子口,她一头撞开门就喊:“爹!娘!我回来啦!” 那靳家嫂子正在灶屋里烧火做饭,猛一听见靳了了的声音,吓了一跳,忙忙的抢了出去,看见久违的闺女背着几个老大的包袱,站在院子里冲自己笑着。 靳家嫂子两眼一红,扑上去就把靳了了抱住了:“了了啊!你咋回来了啊?我跟你爹,可都想坏你了啊!让娘瞧瞧,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娘俩个站在院子里哭哭笑笑的说了好一回话,靳家嫂子见靳了了长胖了些,脸色红润了很多,整个人都漂亮多了,登时喜上眉梢。 “了了!了了!你怎么回来了?”靳了了她爹的声音忽然从房里传了出来。 靳家嫂子抹抹眼泪,笑着说:“快进去叫你爹瞧瞧,你爹他天天惦记着你呢。” 重回贾府 听见她爹唤她,靳了了赶紧把那几个大包袱又吭哧吭哧的扛上,颠颠的就跑进了爹娘的房里,却见她爹倚坐床头,精神显是比她离家之前好了很多,登时高兴起来。 “爹,我回来了。你身子可大好了?” 她爹一张消瘦蜡黄的脸上微现喜色,见到女儿归来,他自是喜不自胜,可转念一想,却又严肃的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回来的?” 按照道理,靳了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姨娘,就算是回娘家看看,也会由几个奴仆陪着,坐着小轿子回来,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么么早的时刻,由她一个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走回来。 没等靳了了说话,她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怒容:“你该不会是被贾家撵回来了吧!” 靳家嫂子正端着一碗红糖水往屋子里头走,想拿给清晨赶路走的满头是汗的闺女喝,一听孩子他爹说什么被贾家撵回来了,她登时一惊,一个粗瓷大碗“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儿。 “了了哇,你怎么会被撵回来了呢?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还是他们怎么对你了?”靳家嫂子哭哭啼啼的就几步奔进来,一把抱住靳了了。 孩子他爹倒是还挺镇定,训斥道:“大清早这么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叫左右邻居听去了笑话!你先别抱着她哭,叫她把话说清楚了,若真是我们教女无方,自该去贾家请罪!” 靳家嫂子见自己夫君说的严厉,一时也收住了哭泣,两个人瞪大了眼睛望着靳了了。 靳了了见爹娘两个像是很不高兴见着自己这么回来了,心里泛起了嘀咕,莫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事? 于是把自己在贾家受苦和与二牛的那一段事隐去不说,只把昨夜贾家出的事告诉了爹娘。 她爹听她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脸色却又是大变:“那贾老爷此次,只怕凶多吉少啊。自你进他贾府之后,我一直留心跟镇上的韩夫子打听朝中局势。韩夫子的外甥在京中为官,他曾跟我说过,你那公公是太子一派,与三皇子一党素来不和。此次牵连甚广……怕是与那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唉,自古以来,帝王之家为争夺皇位,本就是踩着森森白骨和层层冤屈而上。我若是早些知道他贾家与争权夺位有关联,就算是病死了,也绝不会让你进他家门的。” 靳了了从小读过不少书,对他爹的这一席话倒是听懂了大半,知道贾尤振这一回上京,怕是凶多吉少了,一时心里竟有些喟叹。 -- 第35页 靳家嫂子却是听不懂什么争权夺位的事,却也从孩子他爹的脸色上看出大事不妙。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只能垂了头,看自己夫君继续说些什么。 “你方才说,你夫君要上京?”她爹又问道。 靳了了正在神游,被她娘推了一把才答道:“是的,他说要去趟京城。” “他把家中所有人都放走了?” “愿意走的,都走了。没处可去的,就跟着大管事回乡下别庄了。” “那他的夫人呢?” “少夫人回娘家去了,二姨娘,好像是走了。” “那你怎么回来了呢?” “是,是他说,我们能走一个是一个。我正好想家了,就回来了。” 她爹一听这话,脸色登时一变:“简直是胡闹!” 靳了了跟她娘都同时吓得一哆嗦。要知道她爹虽然久病在床,但为人严肃正直,村长经常会过来请教他帮忙解决村里的纠纷,在这村里是素有威望之人。 但她爹因为性子和缓,极少与人动怒,这一下出口训人,蜡黄的脸色都涨的通红,显是动了真气,所以靳了了和靳家嫂子都是骇了一跳。 “孩子他爹,好好的,你可千万别生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啊。”靳家嫂子怕他病发,赶紧劝道。 她爹“咳咳咳”的好一顿咳嗽,靳家嫂子过去给他揉了好一会子背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你叫我怎么能不生气?我靳耀祖生平所学虽不多,但教导这个女儿,却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现在她夫家有难,她不但不懂得随候左右,居然一个人贪图享乐跑回家来,把我教她的那些仁义道德忘了个一干二净!你叫我怎么能不生气?” 没说上两句,他又是一阵咳嗽,靳了了垂着脸,去桌上倒了一碗热水,走到床边,递给她爹:“爹,您先喝点水。” 她爹本想继续训她,抬眼却看见闺女关切的目光,心下就软了三分。 他喝了水,叹了口气,接着说:“爹不是怪你,只是你在这种时候回得家来,日后,别人一定会指责我教女无方,生了个忘恩负义的孩子。爹哪里会不心疼你?不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可你看看咱们这屋子,看看爹,要不是贾少爷慷慨大夫、仗义疏财,你爹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靳了了一惊,莫名其妙的看向她爹:“爹,您说什么呢?” 她爹继续说:“你夫君虽年纪不大,却真真的宅心仁厚,待我跟你娘,更是没话说。” 靳家嫂子也开始在一旁附和道:“可不是吗?村上谁不羡慕我们得了个好女婿啊。虽说我们家了了是去做小的,可姑爷却一点也没薄待了我们。” 她爹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一会,靳了了才明白过来,原来那贾尤振,数次派人来她家里,给她爹娘奉上好些银两,还曾让那个救过她性命的大夫来给她爹看过病。 靳了了回来的匆忙,到这时才发现她家那原本破破烂烂的屋顶全都换上了新瓦,墙壁也都粉刷一新,门上也漆了新漆。 家里原本缺胳膊断腿的家具也替换了新的,爹娘身上的衣裳也都比以前好上很多。据她娘说,现在每个月,阿宝跟阿贝都能吃上几顿肉了,连她爹吃的药,都比从前好上了很多。 靳了了茫然的听完这些,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的。 这!这!这真是那个她认识的贾尤振吗? “姑爷虽然身子弱,可心肠那是一等一的好啊。”靳家嫂子仍在感叹。 靳了了她爹又是叹了口气,说:“爹知道,在这种时候叫你回去,恐怕真的是凶险无比。可他贾家待我们恩重于山,现在他们有难,你怎么能贪生怕死一个人逃回来了呢? 更何况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贾少爷是你的夫君,现在他身边走的走、逃的逃,正室又回了娘家,他素来体弱,又从没吃过苦,这一趟上京,身边没个合意的人照顾着,只怕他身体会受不了。你听爹的话,现在就回去,伴他上京,尽你的本分。” 靳了了一路上都觉得好生不自在,听她爹这么一说,心里一下涌上愧疚感。她想着:爹确实说的没错,可,可我又从没出过远门,要是以后回不来了,那不就见不到爹娘了吗? 她爹察言观色,看出靳了了的担心,就道:“了了,你爹娘一生虽穷困潦倒,却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事。你是爹娘的女儿,自幼就心地善良,爹相信你一定会平安的回来。” 靳了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她爹的床头,抓住坐在床头她娘亲的手不放。 靳家嫂子听了这么半天,却也是个明白人,虽然舍不得闺女,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家来,这以后,谁知道旁人会说些什么? 于是她陪着靳了了哭了一回,去叫醒两个儿子起床,叫他们也跟姐姐说回话,自己就去到灶屋,把已经烧好的早饭端上桌子。 靳了了先喂她爹吃完早饭之后,才陪着娘和两个弟弟一起上桌吃饭。阿宝跟阿贝都是许久没见姐姐,两个人都紧紧的黏着她,阿贝甚至坐在了她的腿上。 靳家嫂子心里难过,却也强迫靳了了喝下一碗粥,吃下一个烙饼,接着用块干净的布把剩下的烙饼全部装上,给靳了了塞进了包袱里。 于是靳了了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告别了爹娘和弟弟,背着那几个大包袱,按照原路往贾家走去。 -- 第36页 一路上遇到好些熟人,却因为她现在装束大变,居然认她不得。她心里正兀自难过,也没顾上打招呼,低着头只管往贾家赶,等到走出老远,才想起居然忘了跟村口的铁子哥问声好,不由得哀从心起。 等她“吭哧吭哧”的又回到贾家的大宅子前,只看见宅门大敞,能看见一地的零碎破烂,想是那些什么查案子的人把贾家的东西都给砸烂了。 她心惊胆战的又绕到后门,打算偷偷进去瞧瞧,就怕那贾尤振一行人,早就走了。 她正探头探脑的,忽然听见一声低喝:“什么人?” 靳了了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下一刻却听见那个声音欣喜的说道:“三姨娘?你怎么在这里?不是早就回去了吗?” 她抬头看看,见是玉竹,脸上的惊吓之色登时隐去,也高兴的说:“我回来看看,夫君他怎么样了?” 玉竹苦笑了一下:“三姨娘赶得正是时候,我们刚要上路。” 正说着话,却见一身素衣的贾尤振身配长剑,带着几个侍卫大步走了出来,打眼瞧见靳了了,他先是一怔,心底倏然泛起一股喜意,可那脸却故意拉的老长,声音也是恶狠狠的:“你还过来做什么?不是说了我贾家与你,再无瓜葛了吗?” 跟少爷上京 被他那恶狠狠的语气一吓,靳了了倒是先怵了几分。她对这个喜怒难辨的夫君,一向都是害怕的紧,于是瑟瑟缩缩的,倒是说不出话来。 玉竹却因为见到靳了了归来心中欢喜,于是上前去扶起她,又把她身上那几个大包袱接了过去,拿在自己手里。 “三姨娘没摔疼吧。” 靳了了看见玉竹温和的笑脸,正准备答话,贾尤振却脸色又是一沉:“玉竹!你对个外人那么热心做什么?怎么没见你对爷这么好过?” 玉竹哪不知道他家少爷的别扭脾气又上来了,赶紧陪笑说:“三姨娘怎么是外人呢?少爷却又说笑。” “哼!我贾尤振何德何能,哪能求得这么一个给夫君戴绿帽子的姨娘?” 靳了了听出他话中嘲讽之意,却也知道自己确是做错过事,于是低了头,没有争辩。 贾尤振见她垂首站着,一颗小脑袋有气无力的耷拉在胸前,头发有些乱了,几根钗儿也松动了不少,又想到方才第一眼看去,她一脸潮红满头大汗,想必是跑了很远的路才会这样。 于是语气和缓了几分,又问她:“干吗低了头不说话?爷问你话呢,你还跑回来做什么?” 靳了了没抬头,小声说:“我,我想陪你一块儿去京城,我爹说,怕你路上没人照顾,对你身体不好。我爹还说,你对我们家恩重于山,我不能忘恩负义。” 贾尤振先听了头一句,靳了了说要陪他一块儿上京去,他心里登时一雀跃,可话锋一转,居然句句都是她爹叫她来的,脸色复又暗了下来。 “不敢不敢!爷对你靳家,何来恩情一说?更不敢让你这水性杨花的小女子陪在爷身边,没的给爷惹来一身骚。爷这上京,是去做正事的,更是生死未卜,你最好别来给爷添乱子!” 靳了了听他说什么生死未卜,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赶紧说:“你别吓我,你,你,那京城要是那么危险,你还是别去了。” “我若是不去,只怕更是凶多吉少。”贾尤振语气清淡,可眉宇间却满是化不开的忧愁。 玉竹在一旁轻轻说:“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 贾尤振点点头,看见靳了了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就说:“你快回去吧。你跟爷并无夫妻之实,你把实情告之你娘亲,他们定会给你另择一门亲事。到时候,你就可以跟那个小铁匠双宿双栖了。爷这里庙太小,已经容不下你了。” 他挥挥手,身后的几个侍卫就开始往两辆大马车上放行李。 靳了了却是听出他不愿意带着她上路,立刻就要急哭了。她这要是回去了,她爹指不定会活活气死呢。 “夫君,我跟你一起走。”她因为着急害怕,声音自然而然的就带了几分哭腔。 贾尤振心里一软,可一想起那晚看见的事,一腔怒火重又点燃:“爷叫你回去,你就赶紧回去!” 玉竹却是明白少爷的心思,见到靳了了出现,最开心的那个人莫过于贾尤振了,可他显是余怒未消,看来,只能由他玉竹出来打圆场了。 “少爷,我看三姨娘对您真心一片,不如就依了她,带她一起走吧。我跟贾威他们都是男人,少爷您又从没出过远门,这一路上没个合心的人照顾着,恐怕还真是不行。三姨娘好歹伺候了您几个月,对您的喜好什么的也都知道。再说,我们这一群人上路,有个女眷,旁人看起来,我们也没那么惹眼不是?” 贾尤振听后,沉吟了片刻,觉得玉竹的话句句在理,于是就说:“哼!看在她对爷还有几分用处上,带上她,出发了!” 玉竹微微一笑,对靳了了说:“三姨娘,这一路上免不了风餐露宿,您除了照顾好少爷的身子,自个儿也最好多穿点。” “是!多谢先生!”靳了了见贾尤振愿意带她一起走,一张小脸立刻就笑得娇花一般鲜嫩。 贾尤振眉头一皱,玉竹赶紧说:“三姨娘真是高兴糊涂了吧,您先谢谢少爷不是?” “谢过夫君。”她赶紧对着贾尤振说。 -- 第37页 贾尤振背对着他们两个,虽然没说话,可是嘴角却拉出了一丝笑意。 一时几个侍卫把行李都在车上安顿好,因为靳了了来了,就由她跟贾尤振坐一辆马车,其他人坐另外一辆。 马车内空间不小,陈设虽然简单,但是内壁都包了厚厚的棉絮,足以抵抗冬日的严寒。 靳了了缩在角落里,偷偷打量打上车后就没看她过一眼的贾尤振。 他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像是被蒙了一层雾一般,眉宇间隐隐含着忧愁和无奈,一扫往日那副富家公子哥儿的神态,却比往日看起来更显得绝世容姿。 靳了了从未看过这般神态和风度的人,虽是每日与他相处,竟也看呆了几分。 “你爹还真是放心,在我家出这种事的时候,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爹倒好,巴巴的把你塞了过来。”贾尤振看了她一眼,轻轻道。 “我爹说,我们一家人都没做过坏事,我一定能平安回去的。再说,我也担心你会不会出事。” 贾尤振先是一愣,接着故意说:“你担心我做什么?” “我,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幅样子的。”她声音小小的,怕惹得贾尤振不高兴。 他想了一想,觉得靳了了虽然做错过事,可本性天真烂漫,上次那事只怕也是无心之举。 又想到昨晚大祸临头,自己的结发妻子尚且忙不迭的躲回了娘家,那二姨娘更是很快就不知所踪,难为这个靳了了,知道此去凶险无比,却也巴巴的跟了来。 于是叹了口气道:“要不,我还是在前头放你下车,你回家去,跟爹娘好好过日子吧。” 靳了了一惊:“夫君,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你什么也没做错,我只是希望少牵连一人。你本来就只是个妾室,进门又没几月,何苦跟我一起以身涉险呢?” “我爹叫我陪你去,我就一定要陪你去!我爹是读书人,他说的话,没有错的!” “你爹是个读书人便又如何?他哪里知道我爹这一回,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冤狱。” “我爹说,你爹是太子一派的人,这次恐怕是三皇子党的人陷害,所以才会,才会坐牢。” 贾尤振微微一怔:“你爹,倒是有几分见识。” “那当然了,我们村上的人都说,要是我爹身子好,一定能考进士做个大官的。”靳了了颇为自豪的说。 贾尤振笑了一下:“爷倒是觉得你爹酸腐至极,明明知道个中凶险,却还是把个闺女往火坑里推。” “就算我不去?你就不危险了吗?”靳了了忽然道。 贾尤振见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着满满的关切之情,心头一荡,忍不住抓住她的一只小手说:“了了,你当真愿意伴我上京?” “当然了。” “这一去生死未卜,你也不后悔?” “我爹说了,我肯定能平安回去的。” “了了。”贾尤振一把搂住靳了了,只觉得这个小女娃子可爱至极,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京城里再怎么凶险,也要保住她的一条小命。 靳了了今时不同往日,对男女之事已经一知半解,现在被贾尤振大力抱着,居然红了脸。 贾尤振昨晚突逢变故,一夜忙于处理事务,心里早就觉得疲惫不堪,现在搂着靳了了,只觉得周身的疲倦都解了几分,心里的忧愁也渐渐淡去。 靳了了早上来回奔走了好几里路,早就累的够呛,这会子被他那宽袍大袖裹着,周身暖融融的,马车又行的摇摇晃晃,不禁有些犯困起来。 没等她那双眼睛闭上,就见贾尤振托起了她的小脸蛋儿,轻轻柔柔的在她的唇上啄了啄。 她只觉得他双唇温热柔软,鼻息间满是淡淡的香气,于是等他嘴唇离开,她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 贾尤振眼神迷蒙,声音也压的很低:“别舔了,小心爷在这马车里要了你。” 靳了了听不明白那“要了你”是何意思,她继续舔了舔上唇,一脸纯真无邪的表情:“我肚子饿了。” 贾尤振的右边眉毛直往上挑,忍了好一会儿才没让自己发火骂人。有在这种时候不解风情说自己肚子饿的女人吗? 可他想到她早上从贾府跑到家里,又从家跑回贾府,肚子饿了也很难怪她,于是放松了表情说:“你没用早膳?” 靳了了点点头说:“吃过了,不过,我又饿了。” 他心里直叹气,只恨不得她一夜之间就长大十岁:“玉竹应该在车里备了点心,你自己去找找吧。” 靳了了却摸到自己的那个最大的包袱,从里头拿出她娘给她包好的烙饼,打开来放在小桌子上,说:“夫君要吃吗?” 贾尤振赶紧摇摇头,她就一个人拿了一块,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他见她吃的香甜,小脸上又挂着满足的笑容,自己也带了几分微笑,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烙饼,还问她:“要喝茶么?那角落里该暖了一壶。” 靳了了就去角落里打开一个定在板壁上的小箱子,里面塞了满满的棉花,中间搁着一小壶茶。 她拿了茶壶来,用旁边小架子上的茶杯倒上,先奉给贾尤振,剩下的一杯才自己喝了。 贾尤振喝了一口茶,居然觉得这茶水比他以往喝的任何一次都要甘美,嘴角的微笑也越拉越大。 -- 第38页 那靳了了喝了茶,拿起第二块烙饼刚啃了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马车的车窗,往外看了看。 “铁子哥!铁子哥!”贾尤振正想叫她关上窗户,却见她忽然两眼放光,伸出一只手对着窗外直摇晃,还欢快的叫了起来。 贾尤振的怒火登时就爆炸了开来:“铁子哥?那个该死的小铁匠?” 靳了了还不知道他在发怒,兀自对着村口的方向挥舞着小手,看见小铁匠也冲着她挥手,她高兴的不得了,答了贾尤振的话说:“恩,就是铁子哥。” 贾尤振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对着窗外一扫,看见一个铁匠铺子开在路边,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冲着这边看。 那少年个子不高不矮,生的黝黑,大冷的天还光着膀子,一身的腱子肉,果真是健壮无比。只是脸孔寻常,掉进人堆里也只怕找不回来。 贾尤振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更加生气。 好哇!你靳了了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居然就生的这幅模样!还敢说比爷好看!这临上京城了,还念念不忘跟他打招呼! 他“砰”的一下大力关上车窗,伸出双手捏住靳了了的两颊,用力的往外拽了几下。 “你要是再敢提到小铁匠!爷就在路上把你卖给山贼!叫你做那压寨夫人去!” 葵水 这一日行得数十里路,到得掌灯时分,贾尤振一行人才到了一个小镇上,寻了间不好不坏的寻常客店打尖住店。 此时已近腊月,很多在外奔奔波忙碌的生意人、手艺人都忙忙地赶回家去,因此一间偌大的客店居然住得满满当当。 贾尤振他们一行人虽说身上带了足够的银两,却不想惹人耳目,于是只要了一间上房,两间中房。 上房自是给贾尤振和靳了了住的,玉竹和剩下的几个侍卫就分住两间中房,那两个赶车的车把式自有客店准备的大通铺可以休息。 于是放下行李,玉竹找小二要了热水上来,服侍贾尤振洗了手脸,看见靳了了一脸蔫蔫的坐在椅子上,便说:“我再换了水来,三姨娘也洗洗脸,人也精神一些。” 靳了了初次坐马车,就一行数十里路,早就晃的肠子也松动了,听到玉竹温和的话语,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贾府里远远不及玉竹,哪有叫他伺候的道理? 她赶紧说:“先生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自己去要水来洗。” 玉竹却笑了:“三姨娘没有出过门,不知道规矩。您是女眷,越少抛头露面越好,要个水而已,我去去就来。” 他刚要端了盆子出去,却听贾尤振不冷不热的说:“玉竹,她想自己去要,你又那么多事做什么?难道还要你服侍她不成?” 玉竹见少爷神色不虞,回想起刚出发时三姨娘在前头大声跟一个小铁匠打招呼的事,登时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想笑却又不敢,只能温言劝道:“少爷,此处荒蛮偏僻,住店之人又多是行脚商人。三姨娘生的这般模样,难保那些粗俗汉子们不生邪念。少爷您武功高强,必是不怕那些胡乱生事之人,可我们此去京城,越快越好,未免多生事端,我看还是由我去好了。” 玉竹知道贾尤振的怪脾气走到哪儿怕是也改不了,可他最是孝顺,为了贾老爷,他当然什么都能忍得,于是搬出这套说辞,不怕贾尤振不服。 果然,贾尤振点点头说:“也好,你去吧。你去看看此间的饭食如何,过一会儿带贾威贾武他们几个去用饭。爷就不下去了,在这屋子里用。” 玉竹应了一声,关上门出去。先是找小二换了干净的热水,又亲去厨下瞅了眼,看见大锅大灶,做的饭菜大多粗陋,却也还干净,就要了几个寻常菜肴并两大碗米饭,让小二端了上去。 那小二端着大托盘进去贾尤振的屋子,打眼便瞅见靳了了软软的倚坐在靠墙的大椅子上,一身上好的淡黄罗衣,俏脸上一对乌亮的大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衬着闪动的烛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端的是俏丽无双。 这客店地处偏僻,往来路过的人虽多,也不乏女眷,却鲜少见到这般俊俏的女子,那店小二不由看呆了几分。 “你把这饭菜放下,可以出去了!” 那小二还在痴痴的瞧着靳了了,冷不防一个极动人好听的男子声音在房中响起,只是那声音透着十足的不快,冷冽的像那外头呼呼吹动的寒风。 小二一惊,转头瞧了瞧说话的男子,却又看呆了。 本以为那年轻女子就已经是生平罕见了,却又哪里来的这神仙一般的男人? 贾尤振为着方便赶路,只穿了浅灰色的素衣,系着同色的腰带和发带。他自以为这么穿着一定寻常普通,却不知他自己生的俊美,又身型潇洒,穿的越是简单,就越是显得出尘脱俗,怪道这小二误以为他是神仙了。 贾尤振见这小二先是盯着靳了了不放,自己发话后,居然又盯着他不放,心中更是不快:“把饭菜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那小二如梦初醒,听见仙人叫自己出去,哪里不听的道理,赶紧恭恭敬敬的把饭菜在桌上摆好,连玉竹的打赏都忘了拿,就那么出去了。 贾尤振却又是火起,对着那靳了了恶狠狠的说:“还不过来吃饭,吃过了早点睡觉,明天还要起早赶路的!” -- 第39页 说完还在心里嘀咕:这小丫头天生一副狐媚子像,连这乡野之地的店小二也不放过,真是气死人! 他若是知道这小二其实觉得他比靳了了生的还要美貌风流,不知道会作何之想。 靳了了歇了这么半晌,只觉得好受多了,于是走过去洗手洗脸,扭头闻到阵阵饭菜的香气,肚子随之“咕咕”一叫,惹得正在冲茶的玉竹莞尔一笑。 贾尤振却已经坐在桌子旁,先是喝了一口玉竹冲的茶,觉得茶叶虽好,但冲茶的水却似乎有异。 玉竹笑了:“少爷将就着用点,出门在外,定是比不上家里从山上挑回来的山泉。这些饭菜虽然简单,我瞅着还算干净,少爷也多吃一点,现在天寒地冻的,身子最要紧。” 贾尤振倒也没说什么,喝完一盏茶,就拿起筷子吃饭,虽然觉得不甚好吃,却也硬是吃了一大半米饭。 靳了了却是吃惯了苦的人,这客店的饭菜比她从前在家吃的只好不坏,于是吃的津津有味,还把一大壶茶喝下去大半。 贾尤振知道她一向胃口很好,也不管她,自己吃完了就在一旁凝神思索,间或跟玉竹商量几句,显是在思量上京后该如何行事。 一时靳了了也用完了饭,玉竹自去把碗盘端走,自己跟几个侍卫去楼下叫了饭菜吃喝。 贾尤振却手里捏着一杯茶,一个人兀自沉思。一来他确是愁于父亲之冤,二来也是气靳了了早上的所为,所以故意不去理她。 靳了了却不知道,还以为少爷跟自己一样是路上累了,想到爹叫她好好照顾他,于是就说:“夫君,你是不是累了?我给你捏捏肩?” 贾尤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靳了了以为他答应了,于是就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给他捏肩。 捏着捏着她却忽然“哎呀”一声,用手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贾尤振问她。 “肚子痛。”她捂着肚子,脸色也不大好看。 “叫你吃那么多,难怪会肚子疼!”他面上虽然恶狠狠的,却赶紧找了小二打水来让他们两人都洗了脚,催她赶紧睡觉。 出门在外,比不得他在家里,没有那个条件供他每日沐浴更衣。好在他知道事情有个轻重缓急,也不甚讲究去了。 于是熄灯睡觉,靳了了整个身子蜷缩在床里,手脚都觉得冰凉。 贾尤振本是背对着她而睡,可总是听到后面传来她瑟瑟发抖的声音,心里一软,就转过身子,把她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和她。 靳了了只觉得贾尤振身上热烘烘的,好像抱了个大暖炉一般,一时忘了贾尤振有多可怕,更加往他怀里钻去。 贾尤振想到她年纪幼小,却有勇气伴他上京,心里的气早就不见了七分;又想到她是个女子,天寒地冻的跟着他们赶路,恐怕她是着了凉,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 于是伸手摸了摸她柔软光滑的头发,温言道:“赶紧睡吧,休息好了,明早爷让玉竹给你抓些药吃,以后肚子就不痛了。” 两人相互依偎,渐渐都睡着了。到得半夜,贾尤振却被靳了了的呻吟声惊醒。 他觉得怀里的小人儿蜷缩的更紧,意识到不些不妙,于是下床点上灯,一眼看过去,靳了了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大是不好。 贾尤振一惊:“了了,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她小嘴一扁,说的极是委屈。 贾尤振心里一慌,忙把被子掀开,抱起她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不掀开还好,一掀开来,贾尤振却闹了个好大红脸。 却见靳了了白色的里裤上一小块鲜红的血渍,显是葵水来了。 “你,你,你肚子疼?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贾尤振居然有些结巴起来。 他虽然有妻有妾,但一向在院中独居,对女子红事知之甚少,这回亲眼见到,心里居然紧张的不行。 靳了了茫然的摇摇头,但看见贾尤振往她裤子上看去,自己也低头瞧了瞧,只见裤裆处一块鲜红的血渍,她心里一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时夜深人静,她这一哭,只怕会惊醒不少人,贾尤振想也没想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低声音说:“莫哭,莫哭,你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靳了了被他捂住了嘴,只能含含糊糊的哭道:“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我流血了。” “你娘从未告诉过你这是什么事吗?”他已经知道这是她头一回经历。 靳了了眼泪汪汪的摇摇头。 贾尤振眉头紧皱,一脸的苦样。这靳了了的娘亲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没教过她!那夫妻之事不懂就算了,怎么连女儿家的事也不懂呢? 靳了了见他神情不悦,还以为自己真是得了什么怪病治不好了,于是那眼泪珠子“哗哗”的往外涌去。 贾尤振一手都是泪,低头见她哭得伤心悲恸,赶紧说:“哭什么?你这不是病!也不会死!” 靳了了哽咽着止住了泪:“那,那我是怎么了?” 贾尤振咬了半天的牙,才重重的叹了口气,说:“这是葵水。” 其实很温柔 “葵水?”靳了了听见一个闻所未闻的新鲜词儿,一时竟不哭了,眨巴着水汪汪兀自泛红的大眼睛,新奇地看向贾尤振:“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 第40页 饶是贾尤振读书破万卷,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跟靳了了解释。 只见他坐在床边不住的抓耳挠腮,明明只穿着单衣,却也一头冷汗。 “夫君?葵水是什么?”靳了了显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唔……女儿家长大了,就会有这葵水之症。唔……因为……每个月里都会有这么一遭,所以,所以又叫做月信。” 贾尤振一张脸都快涨成了猪肝色,才吞吞吐吐的解释完毕。 靳了了却还是疑惑:“每个月?这个葵水么?葵水就是屁股下面流出的血么?从哪里流出来的?” 从……从哪里流出来的? 贾尤振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处突突直跳,下一刻脑子会炸开了也说不定。 “夫君?”靳了了茫然地看着好像很是为难的贾尤振。 他脑子里正在飞速转动,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说:“《上古天真论》有云: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你是女儿家,有这葵水之后,以后才能生娃娃。” 靳了了听他念叨书上所写的话,倒是听懂了几分:“只有女子才会有这葵水,是吗?” 贾尤振赶紧点头,又趁机教导她男女之防:“这是女儿家极隐秘的事,最好只有你跟你的贴身丫鬟知晓。旁人面前,万万不可提起,否则,会有损女儿家的名誉。所以,此事你知我知,明日,你可万万不可在旁人面前说漏了嘴。待你今后熟悉了此事,便是在我这个夫君面前,也不可提起,你明白了吗?” 靳了了点点头,两手捂着肚子想了一会,忽又问道:“我,我这,该怎么办呀?这衣裳脏了,多难看。” 贾尤振面上又是一阵滚烫,老天爷啊,他哪知道该怎么办啊! 他在床边坐了好一阵子,慢慢起身穿好衣裳,扭头说:“我出去一下,你先睡下,不要乱跑。” 他走出屋子,把门关好,只见偌大的客店安安静静的,几个灯笼照着各处,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一楼的大厅里有人趴着睡觉。 他走到一楼,看见那个给他们送过饭菜的店小二一个人守在火塘的旁边,睡的鼾声大起。 “小二!小二!” 那小二被他唤醒,睡眼朦胧的抬头一看,竟是晚上遇见的那个仙人,不由的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仙人找小的何事?” 贾尤振眉头皱了皱:“你这店中,可有什么大娘、大婶么?” “有,有是有的,不过,仙人找大娘、大婶有啥事么?要是仙人有事,小的自可代劳。” “我只找大娘、大婶去照看一下我那小妾。”他早在房中就被靳了了闹的十分不快,现在听这小二罗里罗嗦的,更加不耐。 小二一听是女眷的事,就赶紧跑到掌柜的房前,拍门叫醒了掌柜的夫妇,说有位客人要请位大婶过去照看一下女眷。 那掌柜的老婆是个四十多岁的矮小妇人,端的是古道热肠,平时最喜帮人,于是也不顾天寒地冻,穿好衣服就随着小二出来。 贾尤振便请那掌柜的娘子进去房里,红着脸说明了靳了了的情况,然后就出了屋子,在一楼火塘边与那小二一同就着火取暖。 那掌柜的娘子看见靳了了很是年轻美貌,又见贾尤振斯文有礼,先就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位小夫人啊,您先别动,我去找些家什来。” 她找了些红色的布来,动手缝成一个长长的方形,两头都有细带。缝好以后她递给靳了了看了一下。说:“这是月布,你系在腰上,这中间垫上草纸就行,那纸染透了就再换。你先把这个戴上,我再给你缝两个,好有的替换。” 靳了了依言下了床,去屏风后的恭桶处戴上那个月布,又把他们自己随身带的草纸折成比布头小一些的形状,垫在那方形的布中,觉得并不难受。 见靳了了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掌柜的娘子又道:“您那衣裳都脏了,拿干净的换上,我带您去洗洗干净吧,这月布最好也要每天换洗。你们大户人家的女子有福气,哪像我们啊,每次用的都是炉灶里的火灰。” “火灰?” “是啊,把那柴火灰用筛子筛了,填进这个带子里用。”她又说:“以后啊,你每月差不多这个时候就会来这么一次。这些草纸什么的,预先准备好就成。要是血迹弄到衣裳上,可就丢死人啦。” 靳了了乖巧的点点头,从包袱了找了干净的亵裤和里裤换上,把脏污的拿在手里卷成一团,然后盯着掌柜的娘子缝月布。 她一边缝一边微笑着看了一眼靳了了:“小夫人多大年纪了?” “十五了。” “比我那个最小的闺女还小一岁呢,小夫人嫁的可真早啊,我那小闺女到年底也要嫁人啦,去年她头回月信的时候,也是跟你这一个表情。其实没啥可怕的,小夫人有了月信以后,就可以为你那个俊俏相公生娃娃了,这可是好事啊。不过啊,也难为你这相公了,你这么小小年纪就嫁了来,又什么都不懂,他肯定也费了不少心神。” “我是妾室,不是他的媳妇儿。” 那掌柜的娘子一愣,片刻后又微笑了:“看来小夫人的相公,对您是喜欢的紧了。他们男人最不喜欢女人身上这月信了,说这是不干净的东西。你相公为了你不忌讳这些事,倒真是难得了。” -- 第41页 一时她缝好剩下的月布,都交给靳了了,叫她收好,又带着她去后院的水井处打了水来清洗弄脏的衣裤,直折腾了好一阵子,靳了了才拿着拧干的衣裤走回房里。 贾尤振坐在桌前,见她进来,就说:“都弄好了?” 靳了了点点头,把洗干净的衣裤晾在屏风后,贾尤振看了就说:“我叫小二生了个火盆上来,你拿来放这里烘着吧。不然,这衣裳几时能干?” 原来他看见靳了了跟着那大婶去后院洗衣物,就先给了小二银子,叫他生了个火盆送进房里,好让她可以烘干衣物。 靳了了见那火盆上还放着一个高高的架子,就把衣裤都晾在了架子上。 “赶紧睡吧,过一会还要赶路。”贾尤振解衣躺下,靳了了也依言爬上床去。 “夫君。”好一会,房里响起了靳了了怯生生的声音。 “嗯?”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的声音还是怯生生的。 贾尤振一怔:“我为何要生气?” “刚才那位婶子说,女人这个月信,是不干净的东西。” “唔,倒也说的不错。” “那你果然是生气了。”靳了了没命的往床里头钻去,生怕自己会脏到了贾尤振,让他大发雷霆。 贾尤振心里叹息一声,嘴上却说:“只要你把嘴守严实了,别有的没的往外乱说,爷就不生你的气。” 靳了了可怜兮兮的应了,肚子又隐隐疼了起来,却不敢吱声,怕贾尤振为此责怪她。 想她那时因为三天没洗澡的事,就被贾尤振灌了老大一口洗澡水,现在这个大家都说脏的事儿,她要是再不乖一点,还不被贾尤振打得屁股开花? 她刚才用冰冷的水洗了衣裤,双手冻的通红,现在肚子又继续疼了起来,只觉得浑身发冷。 正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忍受着难捱的时光,忽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把她的身子一拉,接着就把她整个人包在了怀里。 “夫君?”她大惊之下,不停的挣扎着想往边上靠去。 贾尤振却伸手在她脸上狠狠拧了一下:“乱动什么?再不好好睡觉,明天早上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你了!” 话音刚落,靳了了就不扭了,很听话的一动不动,任由贾尤振把她的身子暖的热乎了,渐渐熟睡。 这一觉睡的十分踏实,等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下的床铺有些摇摇晃晃的,她还以为自己是撞鬼了,“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没事乱叫什么?”贾尤振不满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她转头看看,发现她正睡在马车里,贾尤振坐在矮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神色不虞。 她赶紧坐起身来:“我怎么会睡到这里来了呢?” “自然是爷抱你上来的!难不成你还自己飞上来的?”贾尤振冷哼一声。 “夫君怎么没叫醒我呢?我明明是跟来伺候夫君的。” “你知道就好,赶紧起来穿好衣裳,要是又冻着头啊身子了的,没的还叫爷来伺候你啊!” 靳了了赶紧起来穿好衣裳,见马车角落里居然放了一小罐水,说是给她洗脸的,高兴的去包袱里找布巾。 手一摸,居然看见昨夜洗干净的里裤和亵裤,都折好了放在里头,不觉“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又怎么了?”贾尤振的声音听起来更是不耐。 “我的衣裳,谁帮我放进来的?”她疑惑的看向贾尤振,发现他的面色居然渐渐变红。 “咳咳!”贾尤振的脸色涨的通红,接着没好气的说:“你再磨磨蹭蹭不去洗脸,爷就立刻把你扔下马车去!” 靳了了听见他发火,再不敢耽搁,把裤子的事放在一边,忙不迭的洗脸去了。 黑风寨的山大王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京城而去,年关将近,越是往北走去,就越是天寒地冻。 贾尤振跟玉竹他们都是练过功夫的人,虽然没怎么出过门,倒也不畏辛苦。可就苦了这个靳了了,每天裹着厚厚的冬衣,怀里整日抱着暖炉才能度过。 她自幼长在江南,冬日里一件棉衣就可以轻松过去,可现在每天穿的跟只小熊一样,也还是觉得冷。 这日行到一处大城,天色尚早,贾尤振让靳了了一个人在客栈休息,自己带着玉竹出去了一下。 回来的时候他抱了个大包袱,直接扔进靳了了怀里。 “夫君?这是什么?” 贾尤振一脸的得意,使眼色叫她打开看。 靳了了一看,居然是件雪白雪白毛茸茸的大披风,她一路上路过大城镇,见过一些富家的太太小姐们穿过,于是就说:“这个披风怎么生成这副模样,好生奇怪啊。” “你没见过世面,爷说给你听,这是上好的白狐皮做的,爷见你每日叫冷,怕你冻死在这路上,所以买了一件给你穿穿。”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实则这件披风花了好些银子。连玉竹都有些惊讶少爷会这么大方给三姨娘买了这么贵的白狐披风。 贾尤振自打那夜见过靳了了的尴尬事儿后,对着她时总是觉得有些扭扭捏捏,放不开手脚似的。一路上居然还多生了个心眼儿,生怕靳了了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 靳了了头一回葵水,没个两日也就停了,她偷偷的洗干净月布和亵裤,可晾在房里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会被贾尤振看见。 -- 第42页 这也是亏得他们赶路匆忙,不然,贾尤振只怕这辈子也不会见到那个形状古怪的月布了。 靳了了这一路上见了不少新奇事儿,在客店、茶馆和酒楼里,也听到很多市井之谈,倒是明白了不少事理。 比如她已经知道,原来贾尤振待她确实很好。像她拉着二牛哥出墙的那件事,若是遇上凶悍的人家,恐怕她已经被浸猪笼了,更别说什么回家去跟爹娘团聚。 她也不是傻瓜,知道贾尤振其实是个好人,这阵子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又想着爹叫她回报贾家的大恩大德,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用听话来回应了。 这回见到这个白狐披风,她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听到杀了那么多狐狸才能做成这么一件,心里先是愣了一下,才说:“这是白狐狸皮做的?” 贾尤振得意的点点头:“当然,要捉上十几只,才能做得这么一件呢。还好濯阳是大城,不然,可没处买去。” “要十几只白狐狸那么多?那,那不是,太可怜了。”她捧着披风,竟有些可怜起那些被扒皮做成披风的白狐狸来了。 却听贾尤振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不稀罕算了,爷拿出去扔了!这狐狸又不是爷去打的,现在都已经做成披风了,你就是不穿,它也变不回去了!” 他巴巴的去买了件昂贵披风回来给她暖身子,没想到倒被看成是个残忍之人,登时好生没趣,抓起那披风就要从窗外扔掉。 靳了了拼了小命的拽住不放:“不许扔!” “这都是白狐狸的皮做的!你还留着做什么?” “不管这是什么做的,我只晓得,这是夫君你买给我的。”她眼神清澈,带着女儿家特有的温柔。 贾尤振脸上微红,手一松,披风就被靳了了整个抱进了怀里。 她高高兴兴的穿上披风,因为房间里没有镜子,于是就问道:“夫君,这样好看么?” 她比初进贾家的时候长高了不少,最近虽然连连赶路,可因为都是在马车里,她原本被太阳晒的微黑的肤色也恢复了白皙。 贾尤振见她一张小脸笑的花骨朵般娇嫩,大眼睛弯成两个好看的月牙儿,红红的唇瓣里露出一排细细的贝齿,衬着那雪白的披风,更显得小脸白嫩,脱口就说:“好看。” 话一说完,靳了了倒是觉得寻常,他自己却很是脸红了一下。 最近他跟靳了了朝夕相处,每日抱着她入睡,却生生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为什么呀? 他只要看到靳了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就下不了手。连他自己都在心中暗骂:爷自己的姨娘!爷怎么动不得了呢? 靳了了却不知他肚子里的那些心事,只道因为贾家变故,少爷的性子都软了三分。 她这一路,虽然增长了不少见闻,可因为年纪确实还小,对那男女感情之事总是一知半解,对贾尤振也只有敬畏亲近之心,并无其他。 . 第二天动身之时,靳了了就穿上了那件白狐披风,贾尤振见她没再缩手缩脚,心中好不得意。 此时已接近京城,路上风光都与江南之地大不相同,他们一行都是年轻人,虽然有事在身,却也少年心性,没忘了沿途游览一番。 一路看了很多名山大川,靳了了对比一下曾经读过的书,才真正理解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 贾尤振自是不必多说,他在那院子里生活了多年,现在出来游览山河,才觉得过去的人生,似乎都是白活了。 两辆马车顺序而行,靳了了见外头阳光大好,于是打开车窗,遥遥看见前头一大片密林,一个茶摊就开在密林入口之处。 “夫君,你想喝茶么?”她开口问道。 “喝茶?你渴了吗?那我们就下去坐一会,泡一壶喝了再走。” 靳了了却摇摇头说:“我想方便。” 贾尤振的眉毛又朝上边使劲扬了扬,好半天才狠狠的大声说道:“停车!爷要下车喝茶!” 马车在茶摊前停下,稀稀疏疏的没几个客人。玉竹去跟茶摊老板要了一壶滚水,取出自己带的茶叶、茶壶给贾尤振泡上。 靳了了早就跑到密林那头去,痛痛快快的方便了,又跑出来要水净了手,跟贾尤振一起喝茶吃点心。 那老板见靳了了生的俏丽,就对贾尤振说:“这位官人,前头的林子里最近不大太平。你这夫人生的美丽,只怕会有人起了歹心。再过一个多时辰,这太阳就要下山了,你们不如等明天早上再过那林子吧。” 贾尤振问道:“怎么个不太平法?莫非是有山贼?” 那老板赶紧压低了声音:“小点儿声。快过年啦,那些山上的大王们也要过年不是?你们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还是小心点好。” “过这林子要得多久?” “不用多久,你们有马车,两柱香的时候尽管够了。” “玉竹,你怎么看?” 玉竹想了想说:“全凭少爷做主。” “过了这林子就是绵西镇,这里地处偏僻,去农家借宿也只怕不妥。两柱香的时候,我们小心一点,也就过去了。” “是。” 会了茶水钱,谢过那个老板,一行人继续上路。 那林子里种的全是松柏一类,虽是冬天却也郁郁葱葱,进去后冷风一吹,到真是觉得有些可怖。 -- 第43页 贾尤振把靳了了抱在怀里,玉竹也上了这辆车跟他们一起,人人手中握着长剑,只待有什么事时,可以伺机而动。 很快就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靳了了缩在贾尤振的怀里,探头探脑的说:“夫君,真的有山贼么?” “不知道。” “要是真有,我还挺想瞧上一眼的,你说那些山贼,都长什么样啊?” “不知道。” 靳了了继续说:“我看山贼一定是生的膀大腰圆,一脸的络腮胡子,个个凶神恶煞的,夫君你说是不是?” “不知道。”贾尤振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哦。”靳了了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玉竹却微笑了一下:“三姨娘,山贼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们悄悄的从这过了去,省的惹上麻烦。” 这话音未落,就听见马车外响起一阵喊杀声,一个粗豪的声音吼道:“车里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听着,爷爷们是黑风寨来的,我们不伤人性命,只要你们留下钱财,就放你们平安通过!” 靳了了吓得赶紧把头埋进了贾尤振的怀里,这说曹操,还真是曹操到了呢! 贾尤振却是一脸平静,只是把靳了了抱的更紧一些。 那粗豪的声音连喊了三遍,马车里却什么动静也没有,那人就开始骂起娘来:“你大爷的!那车里的人是聋了还是瞎了啊?听不见爷爷在问话么?” 却听旁边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嘻嘻笑着开了口:“刘老三,你应该问是聋了还是哑巴了,这不说话跟瞎子也没什么关系。” 那叫刘老三的停了一会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老大,俺重新再喊。” 却听那个年轻的声音说:“算了,还是我来吧,要是车里有孩子,怕会被你吓哭了。” 一面说着,那年轻的声音抬高了几分,显是中气十足:“车里的朋友,我黑风寨近日手头不甚宽裕,想向诸位借些银两花差花差。如果诸位乖乖配合,我们当然不会伤人。可若是诸位不配合,我手下这些兄弟们,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的。” 贾尤振是少年心性,又自恃武功高强,被对方这么一喊,心里颇不服气,掀开马车的帘子就说:“不配合却又怎地?” 那年轻的黑风寨老大显是没料到车里的人会这么说,不由的深吸一口气。 靳了了听见他们说话,非常的好奇往掀开的车帘外看去,只见几十个莽汉骑着马将路拦下,当头一匹黑色骏马上却坐了一个干净斯文的年轻男子。 青梅竹马的泉哥哥 她朝那年轻男子看了好几眼,怎么都觉得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听见贾尤振叫嚣不服,立时就有几个莽汉吼了起来:“黎老大,这车里的人好大的狗胆,咱上去把他们的车掀翻了再说!” 只听当头的那个年轻人又是笑道:“大伙儿别着急,我看这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有些真本事的。” 那刘老三大吼道:“老大!咱黑风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还能怕了这兔儿爷不成?” 贾尤振本身相貌俊美,连靳了了当日初见都曾说他生的像仕女图上的人物,平日里只因为他身份特殊,又鲜少出门,才少有人评论他的相貌,此时一听这粗鲁山贼叫他“兔儿爷”,一张俊脸登时涨红了面皮,拔出长剑施展轻功就朝那刘老三攻了过去。 那刘老三反应不及,看见一柄亮光闪闪的长剑攻来,赶不及拿出家什抵挡,愣在那马背上动弹不得。 却听“嗤嗤”几声,贾尤振收剑跃回马车之上,面露得意之色。却见玉竹脸上微现无奈之色,却也拔剑横在胸前。 靳了了好生好奇,瞪大了双眼看向那刘老三,却见他毫发无伤,不禁问道:“夫君,你把他怎么了?” 贾尤振得意的一笑:“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刘老三惊魂甫定,见自己身上并无伤痕,为了保存自己的面皮赶紧吼道:“爷爷还以为你这兔儿爷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来只是个装神弄鬼……” 一句话还没吼完,就见刘老三全身的衣裳都化作片片落叶一般,纷纷扬扬的朝下面飘去。 “呀!”靳了了惊讶的叫出了声。 那刘老三顷刻间就只剩下一件内裤遮羞,周围的山贼们都哈哈大笑。 “刘老三,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连件衣裳都不穿哪!” “刘老三,你又没爬你婆娘的炕头,咋就光着了呢?” 那刘老三又惊又怕,听着周围的嘲笑声,只觉得恼羞成怒,拿起自己的大刀就要策马冲过去找贾尤振拼命。 可还没动起来,就见那年轻的黎老大轻轻伸手把他一挡,脸上虽然还挂着轻松写意的笑容,眼神却凝重起来。 “刘老三,你退下,你不是那人的对手。” 刘老三恨恨的道:“老大,俺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我来。”那年轻的黎老大笑嘻嘻的说完,就伸手按住腰间长剑,冷静的看向贾尤振。 方才那片刻功夫,他就已经看出贾尤振一行人非是寻常之辈,可他们黑风寨出手,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于是就决定自己出手试一试。 贾尤振见他蓄势待发,冷笑一声道:“正好叫爷练练手。” 玉竹轻声说:“少爷,还是我去吧。” “我要亲自动手,今次绝不能输给了这些贼子。你把了了照料好了就行。”贾尤振说着也站直了身子,跃跃欲试。 -- 第44页 靳了了却紧张的不得了,整个人都钻出了马车,在那车辕上轻轻拉住了贾尤振的衣角:“夫君,你,你可小心一些啊。” 贾尤振本待训她罗嗦,可回头望她一眼,却见她一张小脸吓得血色全无,两只大眼睛巴巴的望着自己,心头一软,就放低了语气说:“爷武功高强,你不用担心,进马车里坐上一会,我们即刻就能动身了。” 那群山贼正准备为老大叫阵,却见那马车之中钻出一个水嫩嫩娇滴滴的小娘子来,个个都眼睛一亮,于是粗言秽语更是不绝于耳。 “老大老大!你快看那小娘子,生的乖模样,你快打赢了那粉面相公,把这小娘子捉上咱们寨子去做压寨夫人!” “是啊是啊,黎老大!咱们寨子里什么都不缺,就您老儿缺个压寨夫人了!” 一时群情激动,都在怂恿那黎老大把美貌小娘子抓上山寨去。 贾尤振伸手将靳了了挡在身后,一张俊脸杀气升腾:“你赶紧进去!” 靳了了也听出那群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赶紧钻进马车去。 那黎老大听着手下的弟兄们叫叫嚷嚷,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听到大伙儿都赞那个小娘子漂亮,他也留心看了一眼。 “了了?可是了了么?” 靳了了刚刚钻进马车里,却听见那个黎老大在那头惊讶的喊道。 马车上的三人俱是一愣,却见靳了了又冒出头来,使劲看了看那黎老大。 黎老大也策动身下骏马,打马踱了过来,脸上现出惊喜之色:“了了,是了了吧!你都长这么大了!” 靳了了先是微露迷茫之色:“你是?” “了了,你把我忘了?我是你的泉哥哥啊!” 靳了了脸上的迷雾瞬间就被挥退了,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忽闪着:“泉哥哥?你是泉哥哥?” 那男子见她认出自己来,笑的极是好看:“你总算还记得我。” “我自然认得呢。”靳了了说:“可是,泉哥哥你怎么做了山贼呢?” 那泉哥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爹去了以后,我娘就带着我四处游荡,路过这黑风寨,那老寨主见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就收留我们在寨子里住下了。” “哦。”靳了了点点头:“泉哥哥,大娘还好吗?” 他脸色稍暗:“我娘前年也去了。” 靳了了一怔,咬住下唇说不出话来。 贾尤振见这两人你一来我一往的说得好生快活,又听见靳了了叫那个山贼头子“泉哥哥”,早就心生不快,于是伸手就把靳了了搂进了怀里。 “了了,这是谁?” 靳了了喜滋滋的跟贾尤振介绍:“夫君,这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泉哥哥,前些年他爹去世,她娘才带着他离开我们村子了。” 贾尤振一脸警惕的盯着“泉哥哥”,而那泉哥哥听见靳了了叫那个面貌俊美的富家少爷“夫君”,心里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可脸上却还是强装出笑容,双手抱拳一揖:“在下黎泉,是尊夫人的旧相识。” 贾尤振也淡淡一揖:“好说好说,在下贾尤振。了了却不是我的夫人,只是我的三姨娘。” 黎泉更是一惊,本来就隐隐作痛的心里更是撒了一把盐。 靳了了却没什么反应似的,反而热烈的对黎泉说:“泉哥哥,我爹娘还常常说起你呢。你要是得了空,去我家坐坐吧。” “好。”黎泉眼中带着一丝痛楚:“我得空了就去。了了是什么时候……嫁的人?” “有几个月啦,前阵子我家里没钱给我爹买药,我娘就把我卖给贾家了。” 一听此话,黎泉一惊,贾尤振的脸色也是一抽,显是都没料到靳了了会这么说。 “那么,贾兄携带家眷,是要去哪儿?”他赶紧换了话题。 “京城。” “既然是要去京城,就由在下护送各位一程吧。”黎泉彬彬有礼的说。 “不用客气了,我们与阁下并不熟识,不敢有劳。”贾尤振冷冷的拒绝。 他眼见靳了了对这黎泉亲热有加,两人又显是有过很亲密的过往。 更何况这黎泉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生的干干净净、斯斯文文,浓眉大眼,又总是挂着一副喜滋滋的笑容,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之意。 而最让贾尤振不满的是,这黎泉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靳了了一向喜欢健壮的男子,这黎泉虽然魁梧却毫不显得粗俗,只让人觉得年轻力壮、身材匀称,要是让他们再接触下去,难保这个靳了了不会动什么花花肠子。 黎泉却不知道贾尤振对他生出了这份敌意,还是满脸堆笑的说:“贾兄有所不知,离此处二十里路,还有一处山寨,只怕你们明日路过时也会被缠上。了了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跟我的亲妹子一样,我自然不能见着你们陷入危险之中。” 贾尤振还是冷笑:“我们一行虽然人数不多,可傍身功夫却还是有的,不敢有劳。” “我早就看出贾兄功夫俊俏,可那前头的寨子是个大寨,人数众多。小弟倒是不怕贾兄打不过他们,只是对方人多,你又带着了了,万一被对方纠缠住了,只怕会让了了面上难堪。我跟那寨子素有来往,伴你们平安过了那山头,自会回来,不敢有扰。” -- 第45页 贾尤振还要拒绝,却听玉竹轻轻道:“少爷,既然黎寨主盛情一片,我们自是却之不恭。我们此去,能少惹一些麻烦,走的快些,自是好事。” 贾尤振想到京城之事刻不容缓,只能压下心中不满,对黎泉说:“如此,就多谢黎寨主了。” 黎泉还是笑:“贾兄太客气了,叫我黎泉就可以了。” 贾尤振只是笑笑,没有应声。 靳了了不知道贾尤振心里不快,一听黎泉要伴他们行路,她情不自禁的说道:“泉哥哥,多谢你啦。”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斯文有礼了?想当初我走的时候,你还梳着羊角辫呢,现在却生的这般美貌了。” 靳了了含羞一笑,低下头去,一张俏脸像是蒙了一层云彩一般,更显得娇羞无限。 黎泉想到小时候跟村子里的孩子们玩扮新娘的游戏,总是他做新郎,靳了了做新娘,还一直嚷嚷着长大了要嫁给泉哥哥做新娘子,心里蓦地一暗。 争吵 “咳咳。” 听到贾尤振重重的咳嗽声,黎泉从恍神里醒了过来,看见贾尤振面色不虞,赶紧把目光从靳了了的身上移开,笑嘻嘻的说:“几位稍等片刻,我去跟我那帮弟兄们说一声,我们即刻就能出发。 黎泉打马又折了回去,那帮莽汉早就听到了他们老大跟马车里几人的对话,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好几人都抢着说:“老大,我陪你一起去吧,怎么能让您老儿独个儿去呢?” “老大老大,还是找个人陪你去吧,这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去,回头俺回去了,俺婆娘一定把俺骂的够呛。” 黎泉嘻嘻一笑,手轻轻一挥,那群人全都安静下来。 “我送他们过了钱老大的寨子就回来,也就是一两日的功夫。你们回去好好守着寨子就行,我不在,就别下来借钱了,等我回去了再说。” 老大都已经吩咐下来了,那群莽汉也不再坚持,个个都叫黎泉保重身体、快去快回。 那刘老三已经披了件别人的外袍,这时凑到黎泉身边,把一个钱袋递给他。 “老大,这个你拿着,方才先生叫我给您的。咱寨子最近不缺钱,老大您不用省着花。千万别被那个兔儿爷给比下去了。” 刘老三口中说的那个先生,是黑风寨的军师莫先生,也是老寨主的忠实部属,现在跟了黎泉,仍是忠心耿耿。 莫先生沉默寡言,鲜少下山,只在每次黎泉亲自出马的时候才会跟着下来。方才听到黎泉跟车上的小娘子的一番对话,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黎泉每次下山“借钱”的时候,身上从不带银两,于是就拿出自己的钱袋,叫刘老三给黎泉拿去。 黎泉对着莫先生一揖,把钱袋放进怀里,朗声说:“众位兄弟,我去去就回。” 于是两辆马车并一人一骑一起往密林外走去,黑风寨的莽汉们等老大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跟在莫先生的后头,一路叫嚷着上山去了。 贾尤振一行人出了密林,很快就到了绵西镇,寻了镇上唯一的一个客店住下。 这客店并不大,挤满了赶着回家过年的人,那老店主老远的见到黎泉,立刻飞奔出去。 “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老店主喜上眉梢。 黎泉赶紧下马扶住老店主:“我送几个朋友去北面,您一向身体可好?” “好,好着呢。快请进快请进。”老店主赶紧把黎泉让进店里:“快点儿上茶,好酒好菜赶紧去整治着!” 店里的人都忙碌起来,泡茶的泡茶,栓马的栓马,停车的停车。 靳了了扶着贾尤振下了马车,很新奇的问道:“夫君,那老店主都可以做泉哥哥的爷爷了,为啥要叫他老人家?” 贾尤振心中冷笑一下,没说话。 玉竹轻轻的对靳了了说:“想必黎寨主在此处极有威信,那是旁人对他的尊称。” “什么威信,不过一个山贼头子罢了!”贾尤振冷笑道。 靳了了不敢再问,跟着贾尤振走进店里。 黎泉刚与店主寒暄完,见到他们进去赶紧招呼他们坐下,还热情地给他们倒上茶。 “贾兄,请喝茶。”他把头一杯递给了贾尤振。 “怎敢有劳黎寨主,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 黎泉忽略掉贾尤振语气中的嘲讽,把第二杯递给了靳了了:“了了,你喝点热茶,这绵西镇虽然小,却产的好茶叶。” “多谢泉哥哥。”靳了了端过茶杯喝了一口,立刻赞道:“真香。” 贾尤振却又是冷笑一声:“有什么香的?我看却是平常。” 靳了了听出贾尤振似乎不太高兴,想来想去却又想不到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闭上嘴不敢说话。 一时间店小二送上酒菜来,只见满桌子的大鱼大肉,俱都拾掇的齐整,油光光一片。 黎泉笑着对老店主说:“您太客气了,我们人不多,这些也吃不掉啊。” 老店主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变成了一朵花:“您老人家可是稀客,平日我们盼都盼不来的,不好好招待一下可不行的。” 黎泉只好笑着谢过,然后招呼贾尤振他们吃菜喝酒。 原来这黑风寨虽是山贼窝,却从不伤人性命,也从不问穷人“借钱”,还帮助这绵西镇惩治了不少欺压乡临的恶霸,在这方圆几十里口碑极好。 -- 第46页 这镇上的人每次见到黑风寨的人过来采买物品,都会好酒好菜的款待着。这老店主难得见到寨主亲临,于是把自己家准备过年那天喝的好酒都拿出来了。 一时吃喝完毕,老店主送他们一行人去楼上的客房休息。因为店里客人多,上房只剩下一间,老店主殷勤的请黎泉进去住。 “贾兄,你跟了了住上房吧。”黎泉谦让道。 贾尤振却知道这间上房是黎泉让给靳了了的,不咸不淡地说:“这是店家特地请黎寨主住的,我们怎可坏了店家的一片心意呢。” 说着就要带着靳了了去住中房,黎泉无奈,只能一个人进了上房。 一时几人都安置下来,贾尤振因为要跟玉竹商量事情,就把靳了了一人丢在房里,出去了。 靳了了把几个包袱放好,又把床铺铺好,打水来洗了手脸,正准备先靠到床上休息一会,听见一阵敲门声。 “了了,是我。”黎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靳了了赶紧去打开了房门,一张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泉哥哥,你进来坐。” “贾兄怎么不在?”黎泉故意问道。其实他是听见贾尤振去了玉竹的屋子,才特意过来想跟靳了了说回话的。 “夫君去跟先生商量事情了。”靳了了有模有样的给黎泉道了茶,又从包袱里拿出他们在前头大城买的精细点心请黎泉吃。 “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还生的这么美。”黎泉看着靳了了,眼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靳了了笑了一下:“泉哥哥还不是长这么大了,还这么高的个头呢。” 她见黎泉高大威武,心里很高兴,又说:“不过从前在村子里,你就比我们一班人都要高许多了。” 黎泉也笑:“是啊,你那时候个子生的最小,现在也还是这样,小小的。对了,你爹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从家走的时候,爹他好多啦。夫君给了我们很多银子,还请人给爹瞧病。” “你夫君,他待你好吗?” 靳了了想了一下,说:“应该是好的吧。” 黎泉呆了一下,又说:“要是他待你不好,你可以到黑风寨来找我。我送你回家。” “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走的。”靳了了说:“夫君不是坏人的。” 黎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却笑的很开:“只要他待你好,我就放心了。你们这个时候赶着去京城,所为何事?” “我公公他出事了。”靳了了就把自己知道的部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黎泉。 黎泉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那你们此去,岂不是凶多吉少?” “我也不清楚。” 黎泉自打去了黑风寨,就跟着莫先生念书识字,还读了不少兵法,早不是那个无知懵懂的顽童,听到贾家的事后,心里大叫不妙。 他想了一下,又说:“了了,我陪你们一起去京城吧,若是有什么事,我立刻就能悄悄地带着你回来。” 靳了了还没说话,就听见门被人打开,贾尤振朗声道:“不敢有劳黎寨主。了了是我的妾室,有什么事,自然也是由我担着。” 黎泉这回却不笑了:“贾兄功夫好,我倒是知道。可真的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你能顾得上了了吗?我黎泉不过一个山贼,就算出了什么事,我带着了了往我那寨子里一躲,谁会有那个闲心思来管我的事?可你贾兄却是不同,令尊是朝中大臣,万一真的罪名落实,只怕满门抄斩。靳大叔宅心仁厚,叫了了伴着你上京,可真的有了什么事?你能保得住了了周全么?” 贾尤振倒吸一口冷气,竟然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黎泉看看他的脸色,继续说:“了了要伴着你上京,那我管不着。可我一定要看到了了安全无事了,才会离开。她就跟我亲妹子一般,我一定不能让她出事!不管贾兄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上京城,我是跟定了!” 贾尤振听他语气不好,登时也怒了:“亲妹子?别说了了跟你不是什么兄妹,就算是你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妹子,她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轮不着你来管!就算有什么危险,我也一定会护得了了周全!” “你怎么护?要是你们都陷在京城,了了难道不会被发配为奴?” “我怎么护,我心中有数,不用黎寨主操心。天色晚了,我们要歇息了,好走不送!”贾尤振冷笑一声,右手往门口一指。 黎泉踩着重重的步子走到门口,回头却笑嘻嘻地说:“我就是要跟着你们上京,却又怎地?” 贾尤振为之气结,“砰”的一声关上门,冲过来就抓住了靳了了细细的胳膊。 约定 靳了了恐惧的往后退去,还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挡住了自己的头脸。 她以为他要打她。 贾尤振一眼就瞅到了她那个明显避让的举动,心里像是被一把细细的绣花针扎了一群细小的窟窿,看不见,却生生的觉得疼。 他像忽然散了架一般,颓然松开靳了了的胳膊,自嘲似地笑了一下,坐到了那张简陋的床上。 说心里话,他这阵子每一天都像是在火里煎熬一般。 一路上他们都想尽办法跟京城里保持联系,他知道太子和三皇子已经斗的不可开交,而他父亲身陷的这个牢狱之灾,除非太子能在这场争斗中取得胜利,不然他父亲和那帮被诬蔑的大臣们,就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来了。 -- 第47页 他被父亲关在那院子里十多年,他除了会纸上谈兵以外,对那些真正的朝中斗争了解并不多。 现在他去京城,其实心里并没有抱太多希望。能砸钱求人的把父亲弄出来,那几乎是一个奢求。 他知道最坏的打算就是父亲被处死,而他此去,至少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可是见过了以后呢? 当今圣上不是什么圣明君主,却也不是夏桀商纣,他不会牵连他们这些罪臣的家人。 可是三皇子呢? 为了防止他们这些被诬蔑陷害的枉死臣子们的子孙找他报仇,三皇子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背地里赶尽杀绝。 其实那黎泉说的不错,他可以自己去送死,因为他是他爹的儿子,这是宿命,躲不开的。 可靳了了又是为了什么要陪着他们贾家的人一起送死呢? 没错,她是他们家的小妾,生是他们家的人,死是他们家的鬼。 可她才十五岁,懵懂无知,为了给她爹瞧病卖到他这贾家,还是为了给他冲喜。 可他贾尤振有何喜需要靳了了来冲? 要不是当初他爹叫他装病,他根本不会纳了两个冲喜的姨娘,他跟靳了了也会老死不相识。 可靳了了还是进了他家的门,傻乎乎的做了他的姨娘,还被她爹教训说要感恩图报。 贾尤振看了看身前小心翼翼打量他神色的靳了了,他知道,她怕他,很怕。 她进了他贾家不过几个月的时候,他们没有过真正的夫妻之实,她也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 他知道李氏暗地里折磨欺负她,虽然他后来也发现了,也制止了,可终究还是让她害怕了。 他的那些喜怒无常本来无伤大雅,可是在靳了了饱受李氏折磨的同时再面对他的那些无伤大雅,只会在她伤口上撒盐。 黎泉说的对,真的到了京城,太子真的失势,他爹真的被处死的时候,他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说护得她周全了。 贾尤振看着靳了了,心里说:放她走吧,一个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留在身边只是个累赘。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个地方像是猫抓一样,只要想到靳了了会离开他,将来还会投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他这阵子太累了,心累。所以他不能理解这种心情说明了什么,可他却知道一件事,他绝对不想看见靳了了出事。 靳了了站在那床边看着贾尤振的脸色越来越灰暗,终于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夫君,你别生气了,泉哥哥不是有意气你的。” 贾尤振抬眼看她,嘴角拉出一丝自嘲的笑:“爷没生气。” “哦。”靳了了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 贾尤振轻轻的问:“你怕爷吗?” 靳了了一惊,下意识地倒吸一口气:“没,没有。” “你不用骗爷了,爷早就瞧出来了。” “我,我真的没有。夫君不是坏人。” “可你还是怕我。” 靳了了不说话了,她确实是怕他。 就算这一路上他没有打过她骂过她,就算这一路上她得承认贾尤振待她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还是会怕,特别是在他紧皱眉头脸色不虞的时候。 贾尤振轻轻的叹息了一下,轻的连站在他近前的靳了了都没有听见。 他站起来,一个大步走到靳了了面前,伸手抱住她,用手揪了揪她的头发:“爷又不会吃了你,你怕啥?” 然后他松开手,笑着说:“爷出去一下,你先睡吧,不用等爷了。” “是。”靳了了应了,然后目送贾尤振走出房间。 贾尤振出来以后,并没有去玉竹他们的屋子,他直接往上上了一层,来到黎泉的房间门口。 听到拍门声,刚躺下去的黎泉又翻身坐起:“谁?” “黎寨主,是我。” 黎泉的惊讶明显的写在了脸上,他甚至愣了好一会儿才翻身下床,穿好外褂,打开了房门。 “有何贵干?” 看着黎泉脸上一脸戒备的表情,贾尤振嘲讽的笑了一下:“黎寨主不用担心,我不是上来找你吵架的。” “那贾兄是?” “可方便进里面去说?” 黎泉笑了:“方便方便,贾兄请进。不过我这里可没有好茶,要是不嫌弃,滚水倒是还有点。” 贾尤振走进去,也没有谦让,在桌前坐下,手里端了杯黎泉给他倒的滚水。说是滚水,可其实早就凉的差不多了,温温的只跟嘴唇的温度差不多。 黎泉自己也喝了一杯,问道:“贾兄既然上门来,定是有事要说了。” “是,我想跟黎寨主说一下了了的事。” 黎泉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我也想跟贾兄说,方才我的举动确实是唐突了。了了现在是贾兄的侧室,我该注意分寸才是。贾兄请放心,日后我定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时刻记住了了的身份。” “黎寨主不用如此,作为了了的夫君,我比寨主更清楚了了的脾性。就我看来,了了对寨主确实只是兄妹之谊,至于寨主嘛,我也不好妄说。不过我上来,并不是找寨主说这件事的。” “那是何事?如果是叫我不要跟着你们上京城、护得了了周全,请恕小弟无法从命。” 贾尤振笑了:“恰恰相反,我来此,正是希望黎寨主能跟我们一同上京。” -- 第48页 “什么?” “黎寨主不用如此惊讶,你方才说的话虽然无礼,但并非没有道理。我希望他日到了京城,黎寨主可以如方才所说,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贾家大事不妙,你可以带着了了逃离京城。” “我,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贾兄,了了毕竟是你的侧室,你真的放心我带着她离开?” “如果只是带着她离开,去你那黑风寨,我是断断无法答应的。我知道黎寨主对了了多少有些心思……” “贾兄千万别误会,我对了了,只当是自己的亲妹子一般。”黎泉赶紧插道。 贾尤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可面上仍然波澜不惊的继续说:“黎寨主无须紧张,如果真的在京城出了事,我到时候就是死人一个,了了就算是我的侧室,夫君死了,她想改嫁那也是无可厚非的。倘若实在不是没有办法,我也绝不会找到黎寨主。只要了了能够平安离开,我也能免去心中不安了。” “贾兄,我虽然对令尊的事知之甚少,但是吉人自有天相,贾兄不必担心。” 贾尤振又笑了,这一回居然是哈哈大笑:“多谢黎寨主安慰,不过事情会怎样,我也无法预料,只希望黎寨主可以答应我,倘若真的有个万一,你会将了了平安带出京城。” “当然,就算贾兄不说,我也会这么做。”黎泉本来气愤这贾尤振不把靳了了当回事,可是看到他亲自前来央求自己将来在出事的时候带着了了离开,心里居然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的出来,贾尤振对靳了了绝非无情,不然,以他的身份家世,何须为了一个侧室来央求他这个山贼头子。 既然贾尤振是真心待了了的,他又怎么能真的带她离开呢? 黎泉“呼”的站起来,神情激动:“贾兄!你武艺不凡,就算在京城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定当护着你跟了了平安逃走。” “多谢黎寨主好意,不过,我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我跟了了一起出逃,只会让她跟着我颠沛流离,何时才是个头呢?可她跟着黎寨主走了以后,就跟我贾尤振再无瓜葛,她也不会再有危险了。她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丫头,何必不明不白的跟着我去送死呢?黎寨主,你若是不便相助,那我会再寻他人。” 贾尤振作势站起来要走,黎泉赶紧拦住他:“慢着,我何时说过不便相助了?我只是怕了了到时候不愿意丢下贾兄你,一个人逃走。” “若这傻丫头一直记着她爹的话,到真是有这个可能。不然,我这会儿就不会来找黎寨主,而是直接叫她回家去了。” “那……” “如果到时候出了事,黎寨主只管带着了了走,什么话也不要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告诉她,我已经不要她了。” “贾兄!” “黎寨主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答应你!” “好,黎寨主果然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贾尤振又道:“不过,有一条我要说在前头了。” “贾兄请说。” “你带着了了离开之后,要想办法送她回家,跟她爹娘团聚。如果你中意她,就在求亲之后再娶她离开。了了虽然是我的妾室,可她到底是明明白白进的我家门,不能就那样不清不楚的再嫁。不然,我跟她爹娘也没法交代。” “是,我定会妥当的送了了回家,贾兄只管放心。” 贾尤振把靳了了的事情交代完,心中就像是放下了一大块石头,可是相对的,他也开始莫名的惆怅起来。 . 于是一行人加上黎泉一起继续上路,再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这天他们因为一条山路被大石挡道,绕道而行,来不及赶到下一个小镇住店歇息。 眼见太阳已经落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行夜路又怕不安全,于是一行人决定就地露宿。 几个侍卫去砍下了一些枯枝烂叶,生起了一个大火堆,又从附近的小溪打了一些水来。 靳了了用马车上的小瓦罐装了水,煨在火堆边让水慢慢烧热。 他们的行李里还有些点心和干粮,那黎泉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从稍远处的林子里抓了一只快要冻僵的山鸡来,还从水里捉了几条鱼,用一根干枯的细藤条穿在一起,银光闪闪的一串拎了回来。 靳了了看见黎泉满载而归,立刻兴奋的奔了过去:“泉哥哥,你是怎么抓的?回头也教教我。我以前最多能抓住几条鱼,那山鸡从来都是抓不住的。” 黎泉笑得很得意:“行,有机会我就教你。不过你以后怕是没机会再上山去抓什么山鸡啦。” 这几日他们一起行走,因为贾尤振的态度改变了,黎泉倒是跟靳了了聊了很多,也知道她在家里吃了不少苦。 靳了了接过山鸡,一脸的疑惑:“为什么我以后不用去抓山鸡了?” “你这傻丫头,你有夫君在,想吃什么自然有下人去弄,哪会轮到你亲自动手呢。” 靳了了没等听完他说话,就已经拿着山鸡和几条鱼往不远处的小溪奔去。 玉竹正在跟贾尤振商量事情,看见靳了了往那边跑去,赶紧道:“三姨娘,这些活计我们来做就行,您快放下吧。” 靳了了很久没有在这种山野之地奔跑,心里早就雀跃不已,于是边跑边回头笑着说:“我来我来,我最会整治这些东西啦。” -- 第49页 她找一个贾威借了一把小刀,把山鸡和几条鱼都洗剥赶紧,然后用干净的树枝插上,山鸡架在火上烧烤,鱼则是插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阵阵香味飘了出来,黎泉凑过去说:“了了,你还真利索。” “那当然啦,我跟阿宝经常去水里摸鱼,摸到了就在河边生火烤了吃,可香啦。” 听见她说话,商量完事情的贾尤振走了过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看你这副馋样儿,难道这一路上爷没有让你吃饱?” 靳了了笑颜如花:“怎么会呢?一路上我吃了很多没有吃过的东西,可长见识啦。不过像这样在外头烤鱼,我很久都没有做过了,现在这样,就好像又回到我从前在家的时候了。夫君,等下烤好了先给你尝尝,真的很香的。” 贾尤振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养你这么个馋猫,我看你爹娘真是太不容易了。” 靳了了“咯咯”笑着直躲开,黎泉在一旁见了,虽然有些不是滋味,可只要想起过阵子贾尤振可能就会出事,那股子酸意也就压了下去,一个人悄悄的走开了。 玉竹已经知道了贾尤振和黎泉的约定,见到黎泉朝这边走来,就友好的冲他笑笑。 火堆边只剩下贾尤振和靳了了两个人,两个人一边嬉闹一边注意烤得滋滋冒油的山鸡和已经微黄的鱼。 靳了了因为高兴,嘴里还哼起了江南小调,贾尤振仔细听了听,是采茶曲。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又带着几分微脱的稚气,端的是清脆悦耳。 贾尤振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一张被火堆烤的泛红的脸,看着她一双灵动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她一张开开合合的樱桃小口,眼神也越来越温柔。 玉竹、黎泉和几个侍卫早就退的老远,生怕破坏了两人间旖旎的氛围。 贾尤振正听的入迷,那歌声戛然而止,接着就见靳了了伸回双手,紧紧的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 贾尤振的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他赶紧搂过她,紧张的不行:“了了,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那、那月信了?” 靳了了委屈的撅起小嘴:“我要,我要方便。” 贾尤振猛吸一口气,整张脸都在抽搐,他把她猛地往边上一推:“方便就快点去!叫爷白白为你担心!” 说完还在心里暗骂: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东西! 靳了了拍拍屁股站起来,从马车里找出草纸,看了看四周黑漆漆一片,又捂着肚子回到贾尤振身边。 “不是要去方便么?怎么又回来了?”贾尤振的脸也跟那四周一样黑。 “夫君,我害怕。” 贾尤振又是大力的吸了一口气。 “你害怕跟爷说是想做什么?” “我,我不敢一个人去林子那边。”她紧紧的捂着肚子,显是快要坚持不住了。 贾尤振的俊脸又开始抽搐起来,而且比方才抽的更加厉害。 做什么? 难道要他贾尤振陪靳了了去那边方便? 见贾尤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靳了了赶紧说:“夫君,我叫泉哥哥陪我去,行吗?” 话音刚落,贾尤振的脸立刻就不抽搐了,他当下就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烧的正旺的树枝,拉住靳了了就往林子的方向走去:“快儿点快儿点!爷可没耐性慢慢等着你!” 星空下的温情 贾尤振拉着靳了了去了林子那边,把那根燃烧的树枝找了个地方插上,恶狠狠的叫靳了了快一点,然后自己并没有走远,站在那里等她解决好。 他心里仍然兀自火大,这靳了了真是白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一点不解风情就算了,还一点也不知道在夫君的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事儿要是落在了二姨娘的身上,只怕她会先情意绵绵的对他说要去洗个手,然后悄悄一个人去旁边解决好了再回来,一点儿痕迹也不会让他发现。 可这靳了了倒好,居然就那么干干脆脆的对他说“要方便”。哪儿有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呀! 想着想着,他继续叹了口气,这靳了了又不懂事,又没有女儿家的味道,可是他偏偏就喜欢跟她在一起,看着她他心里就高兴。 就像现在,虽然他确实很生气,也确是很不满,也还是乖乖的站在林子外头陪着她了。 贾尤振叹气的声音更重,还配合似的重重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我贾尤振一世英名,可就要在这小河沟里翻船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忽然一惊。 怎么回事? 他翻什么船? 难道,难道这段时间他看着她就心里惆怅,是因为,是因为其实他心里有她? 舍不得她? 这个念头骤然冒了出来,贾尤振只觉得像是晴天打了个霹雳,连身子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天哪!这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贾尤振绝对不会对这个傻乎乎不懂事的小丫头动了心思! 绝对不可能! 他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可是心里却一点也不坚定的开始怀疑起来。 没等他心思活动完,就见靳了了拿着树枝走了出来,怯生生的喊他:“夫君,我好了。” 贾尤振赶紧把脸拉得老长,声音也是恶狠狠的:“赶紧去洗手!你不想吃饭了吗?” -- 第50页 靳了了点点头,颠颠的跑到小溪边洗干净手,然后颠颠的跑回火堆边。 一群人都已经围坐在了火堆旁,那两个车把式却自己另起了一个火堆,烤了几个硬馍馍吃。玉竹叫他们过来,他们也没依。 山鸡已经烤好了,油光光得极是诱人,那几条鱼也烤的香喷喷直冒热气,看着就想淌口水。 他们个个都知道方才贾尤振是陪靳了了方便去了,可个个都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只顾着称赞山鸡和鱼很香。 贾尤振面色有点发黑,可是既然大家都装作不知,他也强装不知道的样子。 黎泉把那只山鸡拿过来,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三下五除二就把山鸡切成了几份,然后拿了其中的一只鸡腿部分递给贾尤振:“贾兄,请。” 贾尤振没有客气谦让,而是道谢了一声接了过去。 黎泉又把另外一只鸡腿部分递给靳了了,她接过去,又说:“泉哥哥,还是你吃吧。” “我不爱吃鸡腿,你吃你吃。” 一时每人都分到了一部分山鸡,那几条鱼也被切开来,一人一半。 也许是折腾的太晚,身体太累太饿了,贾尤振居然觉得这些烤山鸡和烤鱼美味无比,虽然没有放盐,却也香的差点咬下舌头来。 靳了了瞧瞧看了一眼贾尤振,见他吃的非常香甜,自己也甜甜一笑:“夫君,我没说错吧,这些东西烤了以后,可香可好吃啦。” 贾尤振颇有点不好意思的停下咀嚼:“就你话多,赶紧吃,吃了早点休息。” 玉竹却接口说:“这些东西虽然都是平时吃过的,可是这样就着火简单的烤制出来,倒是头一回尝,没想到味道会这么好。” 黎泉笑了:“你们这是头一回吃,我有一次跟几个弟兄去山里头抓一只乱咬人的大虫,在那黑风山上呆了足足五天,每天都吃这些东西,吃的舌根也泛苦。天天吃这个,你们就不会举得香了。” 靳了了却插嘴道:“谁说的?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要是能每天吃上这些东西,那我睡着了都会笑醒的。有一回天旱,我们村尾那口大塘干的厉害,每天都有不少鱼在塘泥里头扑腾,我跟阿宝就天天都去捡鱼。每次捡了一小篓子,就先在塘边生火先烤上两条,吃完了再回家。回去以后,我娘又把鱼烧着吃。那阵子每天都开心的不得了,我真巴不得天天都那么过呢。” 黎泉哈哈大笑:“你跟了贾兄以后,难道吃的不好?他们这大户人家的,难道不是每天大鱼大肉的养着你?” “唔,那倒是。”靳了了点点头,又说:“不过,我还是最喜欢这么烤着吃。” 见她说的天真可爱,不但黎泉笑了,连玉竹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贾尤振一个人似乎心事重重,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 玉竹和黎泉还以为贾尤振是在担心到京城以后的事,也没有说什么,继续跟靳了了随便聊了几句。 一时,靳了了先前放在火堆边的瓦罐里装的水已经煮开了,玉竹用大树枝挪了出来,垫着厚厚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倒进茶壶里,泡好茶给每个人沏了一杯。 好茶、山鸡、烤鱼、稍嫌粗硬的白面饼、前两天买的很好吃的酱黄瓜,还有靳了了贡献的一小盒子精细点心,一群人吃的心满意足,个个都对着火堆出神,不想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玉竹轻轻地说:“少爷,您跟三姨娘去马车上歇息吧。我跟贾威他们轮流守夜,您不用担心。车把式的大哥明天要赶车,就让他们去休息。” 转过头,他又对黎泉说:“黎公子也请去我们的车上将就一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他们都唤黎泉做“黎公子”。 黎泉嘻嘻笑道:“我身强体壮的,在这外头反而睡不好。不如你们都去休息,我一个人来守夜就好。” “那怎么行?您是客人,您去歇息就行了。” “好啦好啦,别争啦。我看这样好了,我跟你们几个轮流守夜,贾兄就陪着了了去好好睡一觉。” 黎泉的大手在空中从上往下那么一挥,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火堆被烧的更旺一些,马车就停在火堆的近处,能感到暖烘烘的热气。 车内的空间很大,靳了了先去马车上把小矮桌移到最边上,然后拿出放在角落里备用的毯子和薄棉被,毯子铺在车内的地席上,那薄棉被就是他们两人今晚御寒的物品。 铺好了简单的睡塌,靳了了伸出脑袋,唤了一声:“夫君,进来睡吧。” 贾尤振跟玉竹他们交代了几句,不外乎是叫他们小心谨慎,另外注意防寒,就跳上马车,走进车厢里,转身挂好车帘,又关上车门。 见靳了了想要脱衣裳,贾尤振就说:“外头冷,和衣睡吧。” 靳了了点点头:“是,谢谢夫君提醒。” “有什么好谢的?爷是怕你要是冻病了,浪费治病的银两不说,还会耽误赶路的时候!” “哦。”靳了了现在习惯性的只要听到贾尤振恶狠狠地跟她说话,她就会低头“哦”一声,大有点习以为常的样子。 于是两人躺下,盖上薄棉被,上头又加了靳了了的白狐皮披风,竟然一点也不冷。 靳了了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贾尤振想了一会儿心事,也睡着了。 外头的火堆兀自烧的很旺,玉竹他们几人一个时辰一换人。 -- 第51页 睡到后半夜,贾尤振起来解手,走下马车,却见守夜的贾武正坐在火堆边托着下巴睡得正香。 他没有叫醒贾武,解决完洗了手又回到马车边,却不进马车里,只坐在车辕上愣愣的抬头看着天空。 天上寒星点点,一弯明月斜斜的挂着。 他忽然想到:快要过年了呢。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贾家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到处张灯结彩的准备过年了呢。可今年这个时候,他却带着几个人在路上奔波,去往那生死未卜的地方。 他一时有些唏嘘,不经意的长叹一声。 靳了了本就睡得迷迷糊糊,贾尤振起身出去她是知道的,这隔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进来,这时又听见车外传来一声长叹,她就醒了。 揉揉眼,她也出了车厢,声音含含糊糊的还不清楚:“夫君,你怎么坐在这儿呀?你不睡了吗?” “睡不着了。” “哦。”靳了了点点头,却也走到贾尤振身边坐下。 贾尤振一怔:“你不睡了?明天看你没精神赶路。” “我陪你,外头多黑啊,夫君一个人会害怕的。” 贾尤振刚想说她傻里傻气,抬头却见她一双大眼睛柔柔的看着他,温顺的像只小鹿一样,心里一热,干脆从车里把她那白狐皮披风给拽了出来,裹在她的身上。 靳了了笑的很甜:“夫君不冷么?我觉得这外头凉气瘆人的很。” “爷可不像你,这么点冷算什么呀。” 靳了了点点头,忽的伸出手去,摸了摸贾尤振的手,触手温热,她才放了心。 贾尤振觉出她的体贴来,伸出手把她一个小小的身子裹进怀里,挨的紧紧的。 好一会子,两人都没说话。 靳了了也学贾尤振的样子抬头看天,过一会儿突然说:“夫君,星星真多呀。” “恩。” “夫君,月亮好美呢。” “恩。” “夫君,是不是快过年了?” “恩。快过年了呢。” “今年过年,我就吃不上娘包的饺子啦。不知道爹娘他们现在是不是把年糕和糍粑都打好了,今年我不在,不晓得窗花儿谁来剪了。”她说着说着,居然小声的叹了口气。 贾尤振心里一疼,把她抱得更紧些:“你会剪窗花儿?” “是呀,我跟村子里的荷花姐姐学的。我会剪十几个花样儿呢,每年隔壁婶子家的窗花儿也是让我剪的。夫君,你们家的窗花儿是谁剪的呀?” “爷哪会知道。”这倒是大实话,他一个大少爷,哪里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哦。往年要是在家里,这个时候啊,每天都很忙很忙的。二十三,祭灶关;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块肉;二十七,去赶集……” 靳了了开始背起了一首从小就会的民间童谣,背完了之后一脸神往的望着远方,似乎这样就能看见遥远的家了。 “我们家很少有肉吃的,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娘才会去割一块肉回来,肥的剔下来炸出油来。那油渣儿可香可香啦,只要轻轻沾一点点盐,我跟阿宝阿贝他们每次都会抢着吃。剩下来的肉,娘就会剁碎了,和着青菜、萝卜一起包饺子吃。” 她说着说着,咽了口口水:“唉,说着我都有点饿了呢。” 贾尤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晚上吃了那么多,又饿了?” 靳了了也笑:“夫君,你往年在家,是怎么过年的?” 贾尤振停了一会儿,靳了了以为他不愿意说了,才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往年过年,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还是跟玉竹一起,不外乎就是吃十个菜一桌子的团年饭,再加上一大碗饺子。吃完了在院子里看看家里每年放的焰火,然后跟玉竹下棋守岁。初一早上去正屋里,下人们会给我拜年,我就给他们红包。其他的日子就还是在院子里,平常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贾尤振三言两语就把话说完,靳了了却说:“你爹娘他们,不陪你过年吗?” “我爹娘一直在京城里,很少回来,就是回来,也赶不上过年。以前总是我跟祖母在家,祖母去了以后,过年就是我跟玉竹一起。不过前几年,我娘也去了,爹他也是一个人在京城过。” 靳了了听的眼眶一红:“夫君。” “你这是作甚?好好的,哭什么?” 靳了了的脸上已经滑下两大颗泪珠:“夫君真可怜。” 贾尤振心里一窒,好半天才愿意承认,他确实很可怜。十岁起就被关在院子里,哪儿也不敢去,哪儿也不能去。 爹娘一直不在身边,好容易有个疼爱自己的祖母,却去的那么早。 靳了了说的没错,他确实可怜! 一时之间,他居然羡慕起靳了了来。她虽然家境清贫,可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 “夫君,你为什么要在那院子里装病呢?” 贾尤振笑了一下:“个中因由,我断是不能告诉你的。” “哦。” 见她有些委屈,他又补充道:“不是爷不跟你说,只是这事关系重大,你年纪还小,不能理解。等你再大些,爷一定会告诉你。” 靳了了笑了,脸上的泪珠都还没擦掉:“真的?” “真的。”说完,贾尤振又在心里轻轻的说:“只要我能活到那时候。” -- 第52页 靳了了吸吸鼻子,把眼泪擦掉。贾尤振听见她吸鼻子,赶紧问她:“冷么?” “不冷。”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贾尤振却忽然开口了:“了了,你想爹娘吗?” 靳了了先是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不想?你怕什么,你想爹娘,爷也不会吃了你啊。” 靳了了小嘴微扁:“想。想的不得了。” “那爷叫你黎寨主送你回家去,好吗?” 靳了了一惊:“夫君,你要赶我回去?” “不是我赶你回去,只是京城那里,实在是虎狼之地,爷怕,怕保不住你。” “我回去了,夫君也回去吗?” “爷当然不能回去了,爷怎么着也要去看我爹一面的。” “那我也去。” “了了,你不要任性。” “我才没有任性呢。京城是虎狼之地,可是夫君还不是要去么?我要陪着你去!” “就算是送死你也去么?”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恶狠狠的。 靳了了这回却不怕他,理直气壮地说:“我相信我爹说的话,我肯定可以平安回去的!夫君也会!” “你!”贾尤振为之气结。 靳了了不服输地撅起小嘴,毫不相让地跟他对视。 良久,贾尤振先败下阵来,摇着头笑出了声:“你这丫头,就是傻!” “我才不傻,我爹说过,我这叫大智若愚。” 贾尤振摸了摸靳了了的头发,又说:“了了,你听爷说。要是以后你跟爷分开了,一定要乖乖地回你爹娘身边去。告诉你爹娘,你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让你爹娘再给你寻一个好人家。那小铁匠也好,这黎寨主也好,只要你爹觉得合适,你就嫁了。听见了吗?” 靳了了有些迷糊:“我不是,不是有夫君了吗?为什么要回去嫁人?如果我回去嫁人,那不就是……就是出墙了吗?” 贾尤振语气很郑重:“你别管那么多,你只要记住爷刚才跟你说的话,要是跟爷分开了,你就照着做。听见了吗?” “是。我听见了。”靳了了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见贾尤振说得郑重,却也认真的答应下来。 贾尤振心里又是放心,又是针扎一般的痛,只能紧紧地握住靳了了的一只小手,紧紧的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贾尤振怀里的靳了了再一次睡着了,他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就那么抱着她一直到天亮。 抵京 自那夜以后,贾尤振跟靳了了之间愈显亲密。每日在那马车里耳鬓厮磨,饶是贾尤振也有些招架不住。 要不是实在不是时候,又怕坏了靳了了的下半辈子幸福,只怕两人早就成了好事,每日里颠鸾倒凤去了。 贾尤振不是什么圣人,可他知道只要靳了了贞洁仍在,就算哪天他自己出了事,靳了了被黎泉救回去,也是可以再找个好人家的。 他左右是个不知道生死何时的人,就不要害了她下半辈子的幸福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总是会自嘲似的笑笑,枉他贾尤振自命不凡,还是对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片子上了心。 不过他倒是很能接受现状,也决定只要他爹没事,贾家无事,日后一定好好对待她,跟她生儿育女,举案齐眉。 正室的位置怕是不能给她了,毕竟李氏的家世在那里放着。可是只要他真心对待靳了了,难道她日后还会比李氏过的差么? . 临近京城,他们更是快马加鞭,每天都多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遥遥看见京城的宏伟城门。 一路走来,虽然也路过了好些个大型城镇,也春花秋月,各有各的特色,可是没有一个城镇,比的上这京城繁华大气。 进了城门以后,靳了了就一直打开了车窗,好奇的往外看去。 京城的道路修的整齐宽阔,路上行人颇多,车水马龙。男女老幼的衣饰打扮也与别处不同。 虽然已经是傍晚,可是沿路上看到的店铺仍然都开着门,有的店还点上了灯火,想必是很晚了也会有客人上门。 贾尤振幼时住过京城几年,只是当时还小,记忆里的东西都很模糊。如今再见这京城,只觉得幼时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不禁感慨万千。 行了一会儿,玉竹下车去找一位老店主问了路,一行人开始往贾尤振的幺舅家行去。 贾尤振的母亲万氏出身并不高贵,她只是京城一户小小古玩店店主的女儿。家里上有一位兄长,下有一个弟弟,独她一个女儿,从小就生的清秀绝俗,于是宠爱有加。 万氏长到十六岁,京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万记古玩店有一位清丽绝伦的小姐,于是上门求亲的人几乎把门槛都给踏破了,其中更是不乏王公贵族。 可是万氏性格娇怯,不喜与人交谈,万老店主心疼这个女儿,于是不敢把她嫁给王公贵胄,只盼一个合适的人家,嫁去了可以好生待她。 说来也巧,当时贾尤振的爹贾斌进京赶考,考完以后与一班同窗共游京城,路过这万记古玩店,居然捡到了万氏不小心弄丢的帕子,于是就这样相识了。 后来贾斌高中,留在京城为官,过得半年就去万家提了亲,于是两人成亲。 万氏虽然有天人之貌,可身子骨儿却比一般常人还要弱上几分。婚后多年,她才坏了一胎。一家人小心伺候着,终于等到孩子平安出世。 -- 第53页 这个孩子就是贾尤振了,他那俊美无俦的面容,就是遗传自万氏。 万氏生下他之后身子更加柔弱,贾斌唯恐打扰了万氏的休养,于是叫人把尚在襁褓之中的贾尤振送回了江南贾家,让贾尤振的奶奶代为照顾。 贾尤振稍大一些之后,也去京城住过几年,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神童的名声传了出去。于是家里总有些贾斌的同僚上门拜访,想要一睹神童之姿。 于是万氏的休养又不得安宁了,贾斌只能把贾尤振再一次送回了母亲身边。所以贾尤振对祖母的感情最是深厚,因为他可以说是祖母一手带大的。 再说到贾尤振的幺舅万正,当初他外公过世前,大舅万方和幺舅万正为了争夺那间小小的古玩店,打得是头破血流。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贾尤振的外公决定把店铺留给幺舅万正。万方负气出走,带着妻子儿女搬到了关外,至今未和他们联系过。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贾尤振的外公果然没有看走眼,把店铺留给小儿子是明智的决定。万正接手店铺不到五年,就把铺子的规模做大了三倍。 加上万正有个在朝中做官的姐夫,很多朝中大臣都来光顾,渐渐结交了很多王公贵胄,生意也越做越好。现在在京城里,万记古玩店可是一块金字招牌。 贾尤振从家里出发之时,就已经派人给幺舅送了信,告之自己将会来到京城一事。 一时一行人来到万记古玩店门前,下了马车,只见店内点了很多灯火,明晃晃宛如白昼一般。店里客人仍有不少,伙计们也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贾尤振率先走进去,他环顾左右,店铺里仍然有着他幼时的印象。他还记得楼上是雅间,一些重要的豪客会被请上楼去,在雅间里细细喝茶,慢慢鉴宝。 见到有人进去,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微胖男子,穿一件深蓝色的棉袍,右边脸颊上一颗黑痣,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几位里边请,不知道想要看些什么样的宝贝。” 贾尤振哈哈一笑,伸手就握住了那男子的手:“全叔,是我呀。” 那男子先是一愣,跟着眼睛一亮:“表少爷!您到了京城了!” 说着上上下下把贾尤振好一番打量,然后两眼有些微红:“您跟小姐长的真像,看到您啊,我就好像又见到了小姐。” 这张全是万记的老伙计了,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贾尤振的外公学徒,鉴赏古玩的功力跟万正不分上下,甚至更好些。 贾尤振幼年在京城时常来幺舅的店里玩,这张全待他极好。他也还记得他脸上那一颗黑痣,于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张全认出贾尤振以后,来不及跟店里的伙计吩咐一声,忙忙的就带着贾尤振往后院走去。 后院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也都是二层小楼,当中一间正屋里点着灯火,坐了几个人。 张全忙忙跑了进去,声音里充满喜悦:“老爷,老爷!表少爷到了!” 坐在上首的一位清瘦男子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神情也有些激动:“振儿到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贾尤振已经大步迈进了屋子:“舅舅!” 万正早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贾尤振:“你总算到了!我跟你舅母每日都在家里念叨,真怕你到过年了还没到呢!快,快让舅舅好好看看!都有好些年没见啦! 上一次见你,还是四年前你娘过世的时候。你那病,我上回还听说又重了几分,这一路上奔波,天气又冷,你可还好么?” 贾尤振赶紧说:“舅舅放心,我半年前得了一位行脚大夫的药丸,吃下去以后居然好了很多。后来又在家里调养了几个月,现在比以前可好的多啦!” 万正上上下下的把贾尤振打量了一通,见他确实面无病容,精神又好,才放下心来。 一时贾尤振的舅母刘氏也走了过来,满面是笑的说:“振儿以前就跟他娘一样,是个好模样,现在这么一看哪,好像比姐姐当年还要好看些。 我方才晃眼一瞧,还以为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呢。” 贾尤振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相貌的称赞,可是这话说自舅母的口中,却又多了几分亲近,于是他难得的笑的很开,扶住舅母的手听她问东问西。 等到舅舅舅母都问够了说好了,万正又指着屋子里站着的其他几人一一说道:“这是你大表哥和他媳妇儿,大表哥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你们常在一起打架的。这是你两个表妹,小时候你也见过的。这个小的就是你小表弟了,你还没见过呢。” 于是贾尤振跟大大小小的表亲都见了礼,大表哥万平亮比他大了好几岁,现在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那两个表妹他印象不深,只知道一个是舅母所生,一个是舅舅的妾室所生。两人相貌相似,大表妹万珍珍看起来也有十八了,中上之姿。 小表妹万婷婷也有十六七的样子,颇有几分妩媚之意,头一回见到贾尤振这般样貌的男子,早就暗送了几回秋波了。 那小表弟万平光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也是妾室所出,跟舅舅生的很像,只这么一会儿就能看得出万正对他的疼爱。 见过了万家所有的人,万正看了看贾尤振身后的几人,认出了玉竹,就说:“这是玉竹吧,从小跟你形影不离的,现在也生的仪表堂堂了呢。” -- 第54页 玉竹赧然微笑:“舅老爷夸奖了。” 他手轻轻一挥,站在屋子外头的贾威立刻抱着一个大纸盒子走了进来。玉竹伸手接过,轻轻打开。 贾尤振微笑道:“舅舅,这是长白山的千年人参。家里临时生变,路上又赶得急,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个请舅舅一定要收下。” 他爹贾斌入狱以后,每日都是由万正派人去送饭送药,天冷了又送上棉被棉衣,这个恩情,不感谢是断断不行的。 这一颗长白山的千年人参,可谓价值连城。当初只因他从小谣传有病,在他父亲做官最得意之时帮过人一个大忙,后来那人就送上了两颗千年人参,说是给贾少爷治病。 他根本无病可治,人参当然也没有吃掉。于是这次上京,就携带了一棵。 父亲之嘱托 万正是识货之人,一见到这棵人参,就知道价值连城,也知道其功效不可估量,赶紧推脱道:“好振儿,咱们一家人不说二话,你来舅舅家,舅舅已经是高兴的不行,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呢?这人参你拿回去,你从小身子就不好,这人参该是你吃了,好好补养才对!舅舅绝对不能收!” 贾尤振轻轻一笑,配上他的天人之姿,在那一屋子摇曳的灯火中,好看得动人心魄,连他说话的声音都显得飘渺起来:“舅舅,我的病已经好了,再不需要吃这些补品,倒是您跟舅母,年岁渐长,日后补养的时候还多着呢。” “不行不行!” “舅舅。”贾尤振握住了万正的手:“我爹出事,要不是有舅舅在京城照应着,只怕他也撑不到现在。大恩不言谢,这点小小心意,舅舅若是不收下,振儿这就告辞,不敢叨扰了。” 万正赶紧拉住他:“好好好,舅舅先收下,先收下。” 刘氏就听从万正的吩咐,去把千年人参收下,放进房里去。 一时万正看到贾尤振身后站着个秀丽绝伦的美貌小姑娘,看年纪只怕比自己的两个女儿还小上好几岁,可是看打扮,却又梳着妇人头,于是便问:“这是?” 贾尤振微微一笑,把靳了了拉倒身旁,屋内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只觉得靳了了脸上的一对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忽闪忽闪又满含着羞涩的笑意,叫众人皆挪不开眼。 “这是我第三房的妾室。” 众人一听,全都不由自主的“哦”了出来。 靳了了按照贾尤振的吩咐,一一向万家的人见礼。 万正想到外甥上京探父,没带正房,却把个小妾带了出来,想必是极宠爱的。看看靳了了绝好的容姿,他心下了然,于是并没有怎么看轻了她。还当她是自己的外甥媳妇一般,叫刘氏包了一个红包给她。 万珍珍和万婷婷本来对靳了了的容颜颇有些羡慕,可一听说是表哥的妾室,脸上登时显出轻蔑之意,于是高昂着头也不怎么搭理靳了了。 就连万婷婷的娘亲钱姨娘都不大看得起她,虽说随着刘氏的份子也给了见面礼,可是眼神里的轻视是显而易见的。 靳了了这一路走来,已经知道妾室的身份低微,只是贾尤振待她不错,她并无特殊感受。现在看到众人对她的轻蔑眼神,倒是暗暗地记在了心底。 贾尤振又向舅舅一家介绍了黎泉,只说他是自己的一位朋友,特意伴自己上京的。 黎泉想到他们一家人许久未见,必定有很多话要说,自己一个外人在场肯定不方便,于是就推说路途劳累,想先去休息。 万正自然是让下人们好生款待,然后剩下来的自家人就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晚饭后,靳了了被刘氏领着去房里歇息,而贾尤振跟玉竹则去了万正的书房,详细地问明了贾斌现在的处境。 . 第二天上午,刚用过早饭,万正就叫下人赶了一辆马车,准备了吃食和银两,带着贾尤振去往刑部大牢。 花了比平时还多的银两,万正才带着外甥入得其中。那狱卒带着他们走到深处,才看见其中一间单人牢房里,端端正正的坐着贾斌。 贾尤振平素很少喜形于色,也很少有什么感情表现在脸上,可这一回见到了穿着黑色旧长袍的父亲,他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团东西似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贾斌几乎瘦得脱了形,他本来就身形高大,现在一瘦下去,整个人就如根硬邦邦的树棍般。他头上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据万正说,是这段日子进了牢里以后,才变成这样的。 他脸上皱纹已经爬满,可一双眼睛却还是精光有神。虽然是在坐牢,可贾斌仍然把头发梳理的光滑,用一根木头簪子挽在脑后。 “爹!”一打开牢房的门,贾尤振就第一个冲了进去,跪在贾斌身前,抱住了他消瘦的双腿。 贾斌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一时老泪纵横,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摸了摸贾尤振的头。 万正也是唏嘘不已,赶紧把随身带的篮子放在一旁的一个破烂旧桌上,把里头放的饭菜取了出来。 “姐夫,你趁热吃一点儿吧,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 贾斌抹了抹眼睛,轻轻道:“不忙,不忙。你们过一会儿就要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先跟振儿交代一下。” “爹!您这么说,难道是?”贾尤振心里一慌。 “凡事都有个万一,爹也是希望你心里有个准备。关进来这么些时日,我也想通了很多。现在在临死前能看到你,爹已无甚遗憾了。只是,你年纪尚轻,就要你陪爹一起去死,爹对不起你啊。” -- 第55页 “爹别这么说,我既身为贾家儿孙,心里早有准备。可是爹,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贾斌虚弱的叹了一口气:“殿下此役,恐怕要丢下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东西,丢卒保车了。” “爹,太子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保全他呢?” “我既效忠太子殿下,焉有逆叛之心?” “爹,你效忠的应该是当朝圣上,何来太子一说?” “殿下是将来的君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阴谋篡位。” “爹,太子倘若将来真的会是明君,又怎会将你们这般忠臣扔在此地,置之不理呢?” “殿下要保皇位,自然不能因小失大。” “爹!” 贾尤振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一直在旁边听着的万正插嘴了:“姐夫,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我是听不懂的。我只是觉得,姐夫您这么白白的去送死,却又是何必呢? 更别说,您还会连累了振儿。振儿从小身子骨儿就不好,好容易长到这么大,身子眼瞅着也好了,您就忍心看着他也这么丢了性命? 姐夫,你们贾家尚无香火,要是振儿也去了?您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面对贾家的列祖列宗呢?” 贾斌听到这话,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又何尝不希望看到贾尤振能够生个儿子,后继有人呢? 万正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就趁热打铁的说:“姐夫,您别的都不想,只要想想振儿就好。就是为了振儿,您也要想法子活下去才是啊。” 贾斌沉默良久,终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振儿,你附耳过来。” 贾尤振立刻把脸朝父亲凑了过去,贾斌在他耳畔轻轻的说:“六皇子已经回京。” “那个常年不在京城的六皇子?” “不错。皇上从小就最疼爱这个六皇子,所以才会一直由着他在外闲云野鹤。他回京之后,太子和三皇子都在极力拉拢。这一次,谁能得到六皇子的支持,谁就能取胜。” “那爹岂不是?”贾尤振的眼睛里射出了一丝光芒。 贾尤振知道皇上的第六子从小就机智过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只是向来无心于朝政。皇上因为疼惜他的母妃云贵妃,干脆在西边划了一大块封地给他,任他在封地胡闹。 这六皇子虽然无心政事,可是对兵法却颇有研究,自他去了西边封地以后,西北蛮夷已经很久不敢来犯。 而他手下那支大军更是兵精将良,太子和三皇子一直想找机会拉拢他,可是一直未能如愿。 可以说,谁能得到六皇子的支持,这将来的皇位就会属谁了。 “这只是可能。谁也不敢保证六皇子会站在谁的那一边,亦或是两不相帮。” “那孩儿能做些什么?” “去见太子殿下,为他出谋献策。六皇子最是稀奇古怪,必不能用常法将他说服。当然了,我们这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最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哇。” “爹,你放心吧,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孩儿都不会放过。” 贾斌又摸了摸贾尤振的头顶,幽幽地道:“振儿啊,你这么多年,就没有生下个一男半女么?” 贾尤振不语。 “爹知道是爹难为了你,让你在那院子一待十余年。可是振儿啊,万一,万一爹出事了,你又惨遭毒手,那我们贾家,岂不是断子绝孙了吗?” “爹,我……” 两人说到传宗接代一事,声音放大了很多,站在一边的万正也听到了,于是就道:“姐夫,以前振儿不是身体不好嘛。我看他现在身子好了很多,这次上京来 ,还带了一个妾室。说不定,您已经有了孙子啦。” 贾斌两眼一亮:“振儿,这是真的吗?” 贾尤振支支吾吾的应了:“我确是带了一个妾室来京,只是,尚未有孕。” “那妾室什么出身?人品如何?” “她出身寒微,不过从小跟着她爹念书识字,不似一般女子。” “相貌呢?” “明媚动人。” 贾斌忽然站了起来,用力的按住贾尤振的肩头:“振儿!倘若真有个万一,你我就是贾家的罪人了!不用爹多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爹恐怕时日不多,最后的日子里,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万正又在一旁插嘴说:“姐夫放心,我回去以后,一定找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膳,让振儿好生进补!保证哪,一举得男!” 贾斌和万正俱神采飞扬,只有贾尤振一人,神色不定,欲言又止。 又见采花盗 从刑部大牢返回万记古玩店,那万正一下车就忙不迭地跑去找到刘氏,神神秘秘地跟她说了好一会儿。 然后又大张旗鼓地叫张全去请了个大夫来家里,要给贾尤振号号脉,好对症下药,让他们贾家生个儿子出来。 贾尤振机械的由着舅舅摆弄,那留着一把长胡子的大夫收了银子,喝了好茶,就认认真真的给他号起脉来。 万正看起来比谁都要急切,一直在旁边问:“怎么样?怎么样?” “公子中气十足,身强体壮,一点也不像是久病缠身之人。” “那他能生孩子吗?” “想生几个就能生几个。” “那要是包生儿子呢?” “我有祖传秘方,向不外传,不过……”那大夫话锋一转,“看在您万老爷的面子上,我愿意开上几服药,让公子试试。” -- 第56页 万正大喜,又包上了一个更大的红包给那大夫。 大夫笑的胡子都在乱颤,然后又给被刘氏拉出来的靳了了号脉。 按照男女调和的法子给他们两人开了不同的药方,叮嘱每日行房前一个时辰服下,必有奇效。 靳了了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刘氏叫她看大夫,她也就来了。 号过脉,她不动声色的走到贾尤振的身边,轻轻问:“夫君,我们生病了吗?” 贾尤振面有忧色,眉头也是紧皱的:“没有,我们没病。舅舅是希望我们养的身体强壮。” 然后他对着万正行礼:“舅舅,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万正知道一大早两人就出门去,又去了那阴冷潮湿的刑部大牢,赶紧说:“去吧,去吧。好好躺一会儿。晌午我叫人把饭送去给你吃。” 转头又对靳了了说:“三姨娘要好生服侍着。” 靳了了点头应了,遂扶着贾尤振回了客房。 今早贾尤振他们出门以后,刘氏已经拉着她教了很多万家的规矩,还指派了一个小丫鬟供他们差遣。 于是靳了了就叫那个唤作小红的丫鬟打了热水进来,自己挽了袖子,服侍贾尤振洗手洗脸。 贾尤振随便抹了两把就颓然躺在床上,靳了了见状赶紧说:“夫君,还是脱了衣裳再睡吧,这样躺着,会着凉的。” 贾尤振却不言语,只是招招手叫她过去。 她轻轻的走过去,贾尤振坐起身来,拉住她的手,揽进自己怀里:“了了,你可愿意跟我生个娃娃么?” 靳了了脸上有些微红:“嫁人不就是为了给夫君生娃娃的么?” “可你是否知道,一个死了夫君的小妾,带着个孩子,是没法活下去的。” “夫君?”靳了了开始觉得贾尤振说话的样子怪怪的。 贾尤振一把推开了她:“你出去吧。爷想一个人待着。” “是。”靳了了只能出去,走到门口又绕回来说:“夫君,你别忘了盖上被子。” 贾尤振没有说话,靳了了就出去了。 他看着靳了了的小手关上门,一颗心像烧滚了的开水般上下翻滚。 他爹说的全都没有错,他是贾家的子孙,他必须为贾家传宗接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在这种时候,如果他真的能有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算不知道男女,他爹也能老怀安慰的去了。 不过是生个孩子罢了,一件千百年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以前也有过孩子啊,一个尚未出世,就毁在李氏手上的孩子。 他现在忽然万般得后悔起来,倘若当初那个孩子没有失去,平平安安的长到现在,也有两岁了。 倘若有那个孩子在,他爹现在也不会这么心急如焚的想要让他生个孩子。 他为自己找了借口,在那个孩子没有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想着想着,他又摇了摇头。 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以他当时的状态,就算是知道二姨娘怀了他的孩子,他也未必会做出什么举措来保住孩子。 因为他不甘,他不愿,那时候的他一点也不想为贾家尽自己的义务,留下一点血脉。 他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接着是一声冷笑。 现在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那个孩子回不来了,他就是后悔也没有用! 当务之急,是按照父亲说的去做。让靳了了受孕,为贾家留下血脉。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这般不是滋味呢? 他知道,他喜欢靳了了。 也正是因为喜欢她,他不忍心让她将来真的怀着一个贾家的遗腹子,孤身一个女人养大孩子,慢慢变老。 她才十五岁,还什么都不明白。 现在的她只会糊里糊涂的怀了孕,受很久的苦楚之后生下孩子,做了娘亲。而那个孩子,也许在出生之前就没有了父亲。 他从小到大都会受尽别人的白眼,乡里的小孩子们会天天指着他,说他是个没爹的孩子。 而靳了了要忍受的也许更多。 一旦他出事,只能让黎泉带着她离开京城,因为留在京城,可能会是一样的危险。可他身上并没有供她养一个孩子、一辈子吃喝不愁的开销。 以靳了了父亲的为人,恐怕会等事情的风声过了以后,千方百计地找到李氏,让李氏接纳靳了了和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 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傻乎乎的靳了了会是李氏的对手吗? 只怕她被害死了,还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到时候,李氏大可以留下那个孩子,把靳了了的尸骨随便埋了,就能名正言顺的在贾家宗祠里得到认可,得到贾家所有的家产。 贾尤振痛苦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他生平头一回喜欢上的女子! 是按照父亲的嘱托完成父亲的心愿,还是坚持他最初的决定,保住靳了了将来的幸福? 在这间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布置的温暖宜人的客房里,贾尤振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煎熬,能把他一颗年轻的心炙烤得焦黑不剩的煎熬。 浑浑噩噩吃过午饭,他写了拜帖送到太子府上,可那守门的去告诉他们,太子去西郊狩猎了。 -- 第57页 贾尤振几乎是怒从心起。都这个时候了!太子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西郊狩猎! 而他的父亲,居然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快要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愤怒的回到舅舅家,他心里开始陷进绝望之中。 他知道,太子已经不想管牢里关押着的那群臣子们了。 可晚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他坐在那里谈笑风生,还陪着舅舅和大表哥喝下了很多酒。 靳了了坐在贾尤振的身边,看他喝了很多,心里有些担心,就在一旁小声说:“夫君,喝多了恐怕会伤身的。” 贾尤振哈哈大笑:“今日高兴!我陪舅舅多喝几杯,哪里轮到你来管了?” 一桌子上的人都转头瞧向她,显是在怪她不懂分寸。 靳了了一惊,赶紧垂头不语。 当晚,贾尤振喝的酩酊大醉,靳了了在玉竹的帮助下才把他扶回了房里。 “三姨娘,少爷还是头一回喝醉,恐怕他晚上会闹酒,您可得小心一点儿守着。要是有什么事,您就去那边房里找我。” “恩,我会的。” 玉竹走了以后,靳了了拧了一条湿布巾去给贾尤振擦脸。 尽管喝了这么多酒,他却仍然面似皓玉、俊美不凡。只是眉心紧锁,仿佛再多的酒也没法抚平他心中的苦恼一般。 靳了了坐在床边,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他是怎么了呢? 早上他去看望父亲回来后,眉宇间就带着这样的忧愁了。 靳了了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她虽然不懂事,可是也知道他们这次来京城,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救出被关押在大牢里的贾老爷。 难道说,贾老爷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么? 一念及此,靳了了的心里也开始难受了起来。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贾尤振的脸庞,忽然想起还在贾府的时候,他总是一副晃晃悠悠、逍遥自在的纨绔子弟表情。 是的,是纨绔子弟。 这一路上,靳了了见了不少有着同样表情的公子哥儿。 他们不愁吃穿,他们有银子也有时间,于是每天需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怎么想尽法子来打发无聊的日子。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那副让人不算特别讨厌,却也喜欢不起来的神情,跟曾经的贾尤振一样,只是,他们谁也没有贾尤振生的俊美无俦。 靳了了忽然很希望让贾尤振回到曾经的那段日子去,那段虽然自己受尽了苦头,可是贾尤振却无忧无虑的日子去。 她不愿意,也不忍心见到贾尤振的脸上出现这样痛苦的神情。 “唉。”她又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靳了了不敢睡觉,因为害怕贾尤振闹酒,于是就守在床边一直坐着。 到了三更天,她开始有些坚持不住,眼皮开始不停的打架,一颗小脑袋也像小鸡啄米似的上下晃动起来。 “砰”的一声,靳了了的脑袋撞到了床架子,她疼的“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瞌睡虫也全都溜走了。 “怎么了?”贾尤振略带嘶哑的嗓音从床上响起。 “我吵醒你了?”靳了了摸着头上的大包说。 贾尤振半坐起身,只觉得头疼如裂:“爷要喝水。” 靳了了赶紧把一早就准备好的浓茶端了过来:“喝点这个。” 贾尤振就着靳了了的手喝下去半盏浓茶,觉得心里好受了点,挥了挥手,示意不想喝了。 靳了了把茶盏放回桌子上,又走到床边。 “你一直没睡?”贾尤振看着靳了了问。 “恩。先生说怕你闹酒,我不敢睡呢。” “那你不困吗?” “困的,我刚才就是打瞌睡了,才会脑袋撞着床架子了。”靳了了委委屈屈的说道,还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大包。 “怎么了?” “撞了个包。” “过来,给爷瞧瞧。” 靳了了就乖乖的凑过去,还伸手指着那撞疼的所在。贾尤振伸手往那头青丝里摸了摸,还真是好大一个包。 “唉,你怎么永远这么笨呢?打个瞌睡也能撞到头?” 靳了了的小嘴不自觉的撅了起来,贾尤振笑了一下:“好好,爷不说你了。爷给你揉揉,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一边伸手轻轻的揉了几下那个大包,一边说:“你这么笨头笨脑的,他日若是爷不在了,你说你可怎么活的下去呢?” 靳了了“呼”的一下拿掉了他的大手,气呼呼的站起来:“你老是这么说!难道你明天就不活了吗?” 贾尤振见她两个腮帮都气的鼓鼓的,整张脸还涨的通红,只觉得好笑:“了了,你这个样子,可是吓不倒爷的。” “谁要吓你了?你老是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靳了了小嘴一扁,几乎要哭了。 贾尤振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好,好,爷以后不说了,不说了。你要是敢哭出来,爷一定打你屁股!” 靳了了把头埋进他怀里,轻声道:“夫君,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贾尤振没有回应她这句话,却说:“了了,我们来生个娃娃吧。” 靳了了怔了一下,“恩”了一声。 贾尤振就势把她往床上一抱,手指飞快的解开她的薄棉小袄,露出她里面的水红色绸缎中衣,忽然停了一下,又问道:“了了,你真愿意跟爷生个娃娃吗?” -- 第58页 靳了了又“恩”了一声,可是却显得十足的郑重其事。她见贾尤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又补充道:“只要夫君高兴,我就愿意。” 贾尤振心里一软,几乎想把她的衣裳又系回去,可是一想到父亲的嘱托和太子的态度,他心里清楚,不能再犹豫了。 况且,他想要她,也想了很久了。 屋内烛火晃动,火盆里的炭燃得通红,室内温暖如春。 贾尤振很快就把靳了了剥了个精光,对比上一次,她明显学会了害羞,一张俏脸上挂着朦朦胧胧的娇羞,把贾尤振埋藏已久的火苗“呼”的一下全部点燃。 也不过就小半年的功夫,这丫头还真是长大了不少。 上一次那啄他手的、胸前的一对小鸽子不知何时悄悄的鼓胀了起来,她的腰身更加明显了,柔柔软软的弯成一道美妙的弧线。 贾尤振心里叹息不已,幸好这小丫头是落到了他手里,要是真的嫁给了那村口的小铁匠,岂不是暴殄天物、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见她身子微微颤抖,他轻声问道:“冷?” “恩。”她又是这么一声,只是更加轻柔。 贾尤振先用棉被把她的身体盖住,好让她不至于着凉,然后起身三下五除二剥光了自己,再次上了床。 靳了了还是一脸嫌恶地看着他下头那个蓄势待发的“凶器”,他不满的“哼”了一声,说道:“爷这可是宝贝,不然,你以为怎么生个娃娃出来的?” 靳了了却又不懂了,不过贾尤振这一次学乖了,不敢给她胡乱说话的机会,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然后半支着身体,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的嘴。 这一回他亲的非常卖力,非常投入,可是靳了了却渐渐喘不上气来,两只手只管着用力把他往外推去,推了几下却不见效,只好“嗯嗯嗯嗯”的从嗓子眼里叫个不停。 贾尤振被她“嗯”烦了,于是又抬起头来:“怎么了?” “夫君,我,我今天没有沐浴。”上一次的事她仍心有余悸,所以赶紧提前说明。 贾尤振却笑了:“爷今天也没有。” 说着他就低下头,继续忙乎。 从她那形状美好、手感上佳的胸前慢慢往下移去,她两只略显纤细的腿并的紧紧的,他大手一伸,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轻的打开了它们。 靳了了吃了一惊:“夫君,你,你做什么?” 贾尤振邪邪地一笑:“爷来教你怎么生娃娃。” 一会儿功夫以后,靳了了哭的死去活来,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嘴里有气无力的嚷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呜呜,疼,疼死了。呜呜……” 贾尤振的一张脸绷得铁青铁青,眉头皱的都可以掐死一只苍蝇。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喝道:“一根手指罢了!你至于疼成这样?” 靳了了听他一吼,更加委屈了,她觉得贾尤振根本就是想要杀了她,不然,怎么会让她这般疼痛? 于是她哭的更加伤心,也更加用力了,哭到最后,干脆把一张小脸埋进被子里,任由眼泪鼻涕浸湿了棉被。 贾尤振本来气得不行,他才不过用手指试了一下,靳了了就哭爹喊娘,不但让他吓了一跳,也扫了他的兴致。 可是这一会儿见到她哭的那么伤心,他心里竟觉得心疼起来,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不该让她忍受这般疼痛。 “唉。爷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伸手拿过自己的衣裳穿上,然后轻轻的推了推靳了了的肩头:“别哭了,回头哭肿了眼睛,舅母他们还不定以为爷怎么欺负你了呢。” 靳了了不理他,贾尤振心里头的火苗又有些上窜的趋势,可是看看那棉被上都濡湿了一大块,只好压下火气继续哄她。 “了了,不许再哭了。爷明天还要早起,你赶紧起来擦擦眼泪,我们这就睡了。” 靳了了抬了头,扭头朝他看了一眼:“那,那我们不生娃娃了?” “不生了。爷找谁生,也不找你生了。”他开始说气话。 靳了了却完全不知,听了这话立刻破涕而笑,一脸感激的样子,好像巴不得他去找其他女人生娃娃去。 贾尤振为之气结,却又不便发作。因为就算他发火了,靳了了也不会明白他为什么会发火。 他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也使不出,只能继续强压下火气,盖上被子躺下,装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靳了了的双眼果然肿了,她本就生得娇美,这一下看上去,就像是被谁欺负了一般,好不可怜。 用过早膳,刘氏果然拉住了靳了了,小声问她:“是不是振儿骂你了?” 她以为贾尤振因为救父无望,所以心里烦躁,又喝多了酒,于是借酒逞凶。 靳了了因为一早就被贾尤振吩咐过,不得胡乱说话,也不得把昨晚发生的事说出去,就算舅母再怎么逼问也不行。 这是当然啦,要是这事被其他人知道了,他贾尤振还有何颜面可言。说不准还会有那嚼舌根子的人说他是因为久病多年,不能人道了呢。 所以任由刘氏怎么盘问,靳了了都咬住了牙关,只管摇头不说话。 于是刘氏就更加确定,靳了了是被贾尤振打骂了。 她因为见靳了了生的娇俏,年纪幼小,这时孤零零一人在外,又遇上夫君不疼爱,心中就生出了几分同情之意。 -- 第59页 过了片刻,刘氏有心想要靳了了开心,就叫了万珍珍和万婷婷两人过来,拿了那鸡毛毽子和空竹来,叫她们跟靳了了在院子里逗乐。 上午的阳光很好,于是三个年纪差不离的女孩子就一起在院子里玩耍。 靳了了以前踢过毽子,却没抖过空竹,那万珍珍性格和善,就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玩。 万婷婷却只是在一边看着,抽空问她两句贾尤振的事情,显是对他极有兴趣。可靳了了却看不出她其中之意,只要她问,自己就答。 这边三人正玩的开心,那头贾尤振却眉头紧皱地再一次从太子府铩羽而归。 那守门的人说了:“殿下去丞相府赴宴了。” 贾尤振跟玉竹两人都心情沉重,看到院子里玩耍的三人也懒得打招呼,只管往里头走去。 正在这时,店门口忽然传来张全欣喜的声音:“六殿下,您请,您请,您里边儿请。” 贾尤振猛地停下脚步。 什么?六殿下? 六皇子殿下? 他急冲冲地就往外头走去,走到店里,看见万正小心谨慎、满面堆笑的引着一个身穿白色华服的翩翩公子往二楼而去。 贾尤振趁机拉住了张全:“全叔,这六殿下,是否就是六皇子殿下?” 张全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啊。” 贾尤振深吸一口气,胸中浮起一线希望。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他找太子就是为了商量怎么得到六皇子的相助,现在找不到太子,这六皇子却送上门来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当下就走上二楼,趁万正出来亲自奉茶的当口,拉住了他,希望他来引见。 万正哪有不帮外甥的道理? 他先拿出几件镇店之宝,趁那六皇子看的开心之时,轻轻地说出此事。 六皇子懒洋洋的笑了一下,同意了。 贾尤振不卑不亢地走进去,依大礼拜见了六皇子以后,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那六皇子却也奇怪,既不说话,也不阻止他往下继续说,只是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贾尤振,叫他心里直发毛。 “六殿下,草民虽身在民间,却一直听闻六殿下英勇不凡、宅心仁厚,深受百姓爱戴。望殿下能查明真相,还我父亲和其他被陷害的大人们,一个公道。” 那六皇子还是不语,贾尤振等了半天,又被他那似笑非笑的脸弄的全身不自在之时,他忽然开口了:“贾公子此次上京,是否孤身一人?” 贾尤振微怔,不明白六皇子话中何意,于是不敢作答。 “小王只是随口一问,贾公子不必介怀,照实说就是。” 贾尤振只好答道:“家中一侧室伴我上京,并有其他侍卫几人。” 那六皇子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可是转瞬即逝,贾尤振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时雅间内的气氛有些凝滞,贾尤振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那六皇子却仍是一脸闲适。 “哎呀!你怎么把毽子踢上去了啊!”院子里忽然传来万婷婷的声音,还伴着几丝不快。 紧接着,靳了了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了:“我,我不是有心的。对不起,对不起。” 万珍珍出来打了圆场:“我们叫人去把毽子拿下来不就行了吗?” 于是院子里又响起了呼喊下人的声音。 这间雅间靠近内院,六皇子长身而立,一把打开了窗户,只见院子里叽叽喳喳地站着好些人,靳了了穿一身杏黄,站在众人之后。 看见雅间的窗户忽然被打开,院子里的人都惊了一下。 万正连奔带跑地冲进院子里:“快都跪下行礼!这可是六殿下!” 院子里的众人呼啦啦全都跪下了,靳了了也随着众人一起跪下,可是头却没有俯下,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向窗口那人。 只见那什么六殿下生的一副好样貌,剑眉薄唇,鼻梁端正,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直勾勾地也回看着她。 靳了了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人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六皇子露齿一笑,笑容里带着异样熟悉的轻薄味道,靳了了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这!这! 这什么六殿下的! 不就是那个采花盗么? 以人换人? 一时那六皇子,抑或是那采花盗,朝靳了了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声:“众位免礼。” 于是万正又带着满院子的人从地上爬起来,那只飞上屋檐的毽子自然也没有人去理会了。 万正有些战战兢兢地说:“六殿下万勿见怪,小女不知殿下在此,才会在院中嬉闹,惊扰了殿下,还请恕罪则个。” 六皇子笑得如春风拂过:“万老板不必害怕,你可知小王生平有两样最喜欢的东西,都是什么?” 万正是那生意场上跌打滚爬多年的人,朝中上上下下、达官贵人们的喜好无一不摸得清清楚楚,可他不知六皇子何意,只能轻轻地说:“殿下?” 六皇子又是微笑:“万老板但说不妨。” “六殿下崇尚武功,喜爱美人,城中无人不知。” 六皇子仰头哈哈大笑:“不错,小王多年来醉心于武艺,免不得顾此失彼,却只有一样东西,能让小王停下练武,甚至天塌下来了也不怕,那就是美人。现在得见万老板家千金,小王早已觉得不虚此行,又怎么会见怪呢?” -- 第60页 万正一听六皇子夸奖自家女儿,只觉得面上光彩异常,笑容也灿烂的像头上的阳光:“殿下真是过奖了。” 六皇子又道:“特别是站在后面那一位穿杏黄的小姐,简直宛若西子再世,不知万老板可否告知闺名?” 万正一愣:“啊,这,那位……” 一直站在六皇子身后不远处的贾尤振这时伸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确定六皇子说的那人指的是靳了了,就道:“殿下,那位女子并不是什么小姐,她是草民的侧室。” 六皇子装作大惊小怪地回头:“原来是贾公子的侧室!贾公子真是羡煞小王了,能有此如花美眷,纵使明日就横死了,想必也是值得的了。可惜啊可惜,小王多年来自认看遍天下美人,没想到竟然漏了这么一位好似含苞娇蕊一般的女子。实在是生平大憾哪,可惜啊可惜。” 他一边说着,一边显出非常惋惜的表情。转头又看了靳了了一眼,他又道:“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这时那万正已经将院子的众人都驱散了,自己悄悄地走到雅间门外。 贾尤振犹豫了一下,听见门外传来万正重重的咳嗽声,才说:“贱内姓靳。” “原来是靳夫人。小王真是羡慕贾公子,不但自己生的一表人才,还能有这般美妾伴随左右。贾公子可以算得上是享尽人间之福的人了呢。” 贾尤振没有说话,心里却开始明白,这六皇子是在公开要人了。 这个时期,达官贵人间仍然流行赠送姬妾。现在六皇子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贾尤振焉有不懂的道理? 他心里透亮的像面明镜一般,于是试探着说:“殿下真是过奖了,殿下府中,想必一个小婢也比草民的侧室美上万分。我们乡野之地来的人,分不清什么美貌娇颜的。更何况草民父亲深陷冤狱,至今生死未卜,就算拥有再世西子,也不能让草民快活几分。” 六皇子轻轻颔首,一双桃花眼扫了一眼贾尤振,刚巧对上他的眼神:“贾公子该是个聪明人,令尊为官多年,在朝中颇有好评,想必父皇也能明白其中道理。只要……” 贾尤振这时看不见自己的脸,可是他能猜想得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只要殿下能明察秋毫,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贾公子果然是聪明人,就是不知是否是痛快人了。”六皇子哈哈一笑:“小王先回去了,今日看的这几件宝贝,小王都要了。只是现在小王还要去别处赴宴,恐怕不方便直接拿走,明日上午不知可否麻烦贾公子帮我送到家里?” “草民荣幸之至。” 六皇子又笑了几声,带着几个随从走了。 贾尤振跪下恭送,等到六皇子走的老远了,也没有起身。 那万正等到六皇子走的老远了,却喜笑颜开的奔了进来,他方才一直站在雅间的外面,把六皇子和贾尤振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一把拽起仍然跪着的贾尤振:“振儿!你果然是吉人天相啊!现在你爹有救了!有救了!” 贾尤振却没办法像万正那样笑出来,他牵动了一下嘴角,却只觉得脸上抽动得厉害。 “振儿啊,明日一早,你就带着这几件古董,送到六殿下府上去。还有三姨娘,我会让你舅母拿出几件首饰,把她打扮得漂亮些,明日好让六殿下更加高兴。他越是高兴,你爹就多了一份希望啊!” 万正说的神采飞扬,这些日子以来好像终于见到了一丝生机,他简直高兴地不行。 要知道,他一向跟这个姐夫关系良好,从前,贾斌帮他介绍了多少宗大买卖。贾斌入狱以后,他也懂得知恩图报,一直花钱找人的让他在里面过的舒服点。 现在六皇子已经明里暗里的示意他们,只要送出个靳了了,就可以在皇上面前进言,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块金子来了,还是漫天金子雨。 “六殿下一向喜欢美人,只是因为他常年不在京城,你舅舅我才没有那个荣幸亲近亲近。不然,我早就买个美人,亲自送去他府上了。 你一直不住京城,所以可能不知道。其实在皇上面前,六皇子比太子和三皇子都要受宠。当初六皇子异想天开,离家出走,皇上不但不怪他擅离皇宫,还千哄万哄地把他找回来,又为了哄他高兴,干脆封了一大块封地给他,好让他逍遥自在。 只要他愿意在皇上面前稍微说上几句话,别说姐夫他是根本无罪,就算是有杀头大罪,也能直接把他赦免了!” 万正整个人都激动起来,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没想到你这次上京带了个美貌小妾,还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振儿,舅舅看你,根本就是个福星啊!” 贾尤振一直闷声不吭的听着万正说话,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想要接口说话,出口的,却是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 万正这时才发现,外甥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仔细一看,根本就没有一丝高兴的样子。 万正的脸拉了下来:“振儿,你该不会是舍不得那个小妾吧!” 贾尤振哪敢承认:“舅舅,我怎么会呢?” “你不会就最好了。不管你舍得也好,不舍得也罢,那个小妾,明日是一定要送去六皇子府上的!一个侧室罢了,以后舅舅花钱给你买最好的!别说是个小妾,就算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能救你爹,你都要乖乖的把她送出去!你可千万别告诉舅舅,你是那种因为好色而不孝之人!” -- 第61页 “舅舅!振儿不敢!” “那好,你现在就跟舅舅一起去把这个喜讯告诉你爹!” “舅舅!” “一刻都不许耽误!”万正气愤愤的说完,就迅速的走下楼去,让下人备车。 贾尤振不敢有违,只能跟着万正去了刑部大牢。 贾斌听到万正小声说完,一张打满皱纹的脸上现出了异样的神采:“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万正也喜道:“是啊姐夫,我就说振儿是你的福星呢!昨儿我们还操心什么生儿子的事,现在这事也不着急啦!等您出去了,我们再给振儿好好找几个美貌女子,到时候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贾斌笑着摇头:“不行不行,这传宗接代的事,哪能让那些不知底细的女子来做呢?等我出去了,就派人把淑芳接到京城,让他们小两口好好团聚团聚,我也就能安安心心,过几年舒坦日子了。” 淑芳是李氏的闺名,贾尤振听到这里,连最深切的厌恶表情都做不出来了。他只觉得深深地无奈。 如今连贾斌都知道了此事,他已经是骑虎难下。靳了了,已经确定要被送走了。 贾尤振的面前闪过那六皇子的脸,如果有可能,他已经把那张脸揍得鼻青脸肿了! 不,鼻青脸肿都无法消除他心头之恨!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让黎泉在半途上就把靳了了送回家去! 哪怕让靳了了回家去嫁给其他人,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他要把靳了了当做一件礼物,一件物品,一件换取他爹姓名的宝贝,双手奉送给那个看着就欠揍的六皇子! 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一个皇子! 谁知道他家里有多少如花美眷?谁知道他家里有几个恶毒妇人?谁知道他能对靳了了感兴趣几时? 天真到几乎无知的靳了了进了他家以后,还有没有命能够活着走出去? 贾尤振的整颗心都在滴血。 可是滴血又能如何? 他爹尚在牢里,太子又摆明了不想再管。如今,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六皇子。 他们想让六皇子开心,他开心了也许就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出更好的话,而那些话也许就能让贾斌从这里出来。 贾尤振没有第二个选择! 万正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又丢下一些银两给贾斌,然后带着贾尤振回家。 路上,他说:“振儿,舅舅明白你的感受。可是我们为人子女的,总有些事情不能尽如人意,但至少,我们可以让你爹平平安安的回家。振儿,你说是吗?” 贾尤振的眼眶有些发热:“舅舅,振儿明白了。” “那孩子,其实舅舅看了也喜欢。模样儿生的好不说,连性子也好,你舅母说她很听话,说什么就应什么,教什么就会什么。舅舅也不忍心这么送走她,可是,我们现在只能尽量多给她些银子,再多教她些道理,好让她去了之后,少受些苦。” 两人又回到了万记古玩店,万正使了个眼色,贾尤振只能脚步沉重的朝房间走去。万正要他亲口去告诉靳了了这件事,而他,也答应了。 可他刚刚上楼,就被一根粗壮的胳膊拦住了去路。 “黎公子。”贾尤振淡淡抱拳。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出生草莽,岂敢称什么公子?”黎泉那一张总是嬉笑的脸现在却绷得紧紧的:“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要把了了送给什么六皇子?” 贾尤振面无表情:“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劳黎公子来操心。” “家事?你都要把了了送人了!还说她是你的家人?简直是笑话!” “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贾尤振像是从嗓子眼里吼出了这么一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几乎要将全部的痛苦和不甘全部释放出来。 黎泉稍微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下他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双拳,声音和缓了一些:“那你让我带她走!” “我办不到!” “我还以为贾兄是在乎了了的!” “我不能让她跟着你走。事到如今,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救我父亲一命了。” “你也说了,只是可能。” “就算只有一丁点机会,我也不会放弃。” “哼。” “了了并不是要去送死,你也知道她是要被送去六皇子府上。” “是啊,了了多希望可以山鸡变凤凰!将来说不定,还可以做王妃呢!只要她有那个福气能活到那个时候!”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去死?却不想一点办法去救他?” 黎泉不语了。 贾尤振也不再说话,只是抬脚继续上楼。 “夫君。”靳了了的声音从二楼的走廊上传了出来。 原来他跟黎泉的这一番争吵,早就把刘氏她们都引出来了。 贾尤振几乎无法面对靳了了那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他觉得是全天下最可恶的人! “了了,我们回房去,爷有件事想跟你说。” 靳了了点头应了,扭头看了刘氏一眼,刘氏轻轻地说:“你先去吧,回头我再叫你。舅母这里有一些首饰要给你呢。” 贾尤振带着靳了了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过了一会儿他又大步走到门口,猛地打开门,对着外面好奇想要偷听的刘氏几人说:“舅母,请了。” -- 第62页 刘氏有点尴尬的带着万珍珍、万婷婷她们走了,贾尤振再次关上门,走回房中,开始说话了。 “了了,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你要把我送给今天那个六殿下么?” “你怎么知道的?” “舅母找我说了,她说你们要送我走,这样的话,老爷就能平安回来。”靳了了的声音像平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快。 “了了,我,我对不起你。” “夫君,是不是我去了六殿下的家里,你爹就能回家来?” “有很大可能,我们只能姑且一试。” 靳了了不说话,她不是特别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贾尤振不会骗她,也就是说,她去了那六皇子的家里,他爹就能够回家。 那六皇子,为什么要她去呢? 方才他的那一个眼色已经告诉她,她没有认错人,那个穿白袍的俊俏男子,就是采花盗云尚非。 靳了了已经明白了采花盗的真实含义,她本来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可是他忽然在自己面前出现了,还要自己的夫君把她送给他。 云尚非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他一个六皇子要去什么采花盗? 以靳了了的头脑,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她更加闹不懂为什么云尚非会要她。 靳了了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比一般女子、比很多女子都要美上一些,可也只是一些而已。 不管云尚非是采花盗也好,是六皇子也好,都不可能对她这样渴求。她又不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传说中的那些美人们。 靳了了一向对于想不明白的事物,都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于是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小会儿,也就释然了。 反正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 可是有一件事她需要弄明白,于是她问:“夫君,你爹回来的话,你会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我们这次上京,不就是为了想办法救出我爹吗?可是,如果要你……” 靳了了打断了他的话:“夫君,我愿意去六皇子家里。” “了了?” 她微笑着点头,表示她没有一丝一毫不乐意。 贾尤振却沉默了,那沉默中带着疑惑、不满和难过。 是的,难过。 为什么看见靳了了这般轻松地答应了去六皇子府上,他心里会这般的难过,就好像他被抛弃了一般,又好像自己的一腔真情全部被人毫不在意的扔到了一边。 靳了了不知道贾尤振现在的心里充斥着纠结难过的心情,她只知道,她不想再看到贾尤振为了贾老爷的事情难过了。 贾老爷回家,贾尤振会高兴,那么靳了了她也会高兴。而只要她去那个云尚非的家里,贾老爷就能回家的话,她为什么不愿意呢? 就算那里有刀山油锅,她靳了了也不怕! 只要贾尤振能够重新回到她最早认识他时,那副吊儿郎当几乎让人生气却又让她如此怀念的时期就行。 只要那样就行! 只是,靳了了的心中尚有一个疑问,她到底要不要把六皇子就是采花盗云尚非的事情告诉贾尤振呢? 如果告诉他了,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在说笑话?又或是在痴人说梦? 逍遥王府 当天晚上,贾尤振就像旋风一般,指挥着靳了了把她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包袱里,一件不剩。 他恢复了当初靳了了初见时的模样,颐指气使、刁钻古怪,哪怕包袱的一个结打的不对了,他都会冷嘲热讽的叫靳了了重新解开再给结上。 “是了,爷差点忘了,怎么能怪你不会打结呢?等你进了那王府,他日说不定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到时候手底下有无数的侍女供你使唤,你哪里会用得着自己动手? 这么说起来,还是爷委屈你了,什么东西都要你自己做,难怪你巴不得快一点去六皇子那里呢。人家是皇子,手握兵权,又生的潇洒俊俏。你去吧,赶紧的去,他日做了王妃娘娘,还得麻烦您多多提携我们贾家呢。” 靳了了一声不吭的听着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只是从前他说再怎么过分的话,对她提出再刁钻的要求,她心里都没什么感觉。 可是现在,听着那一句句冷嘲热讽的话,她心里像是被针扎似的难过。 贾尤振见靳了了不出声,心里就觉得更加恼火。是啊,他一介草民,哪里比的上风流倜傥的六皇子呢? 以前在家里没有事端发生的时候,她都心心念念的想要离开他,还巴巴的找了个长相极为磕碜人的力巴来气他。 现在他们贾家失势了,又处于危难之间,都不知道有没有命能够活到来年春天,这由是谁也不会愿意留下来了。 走吧!走的好! 当初在家里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她不是那种会甘愿留在自己身边的人了。 现在她有那个机会去享受荣华富贵了,那是她命好! “哼!”贾尤振冷哼一声,把靳了了刚刚装好还没来得及系上的一个包袱“砰”的扔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贾尤振笑的相当难看:“对不住了,爷手滑了一下!不过现在可没下人帮您收拾了,还得麻烦您自个儿动手了。” 靳了了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用那双大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着不解和幽怨,看得贾尤振心里猛一咯噔。 -- 第63页 于是一时之间,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应该说,他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靳了了缓慢的蹲下去,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东西的声音。 忽然,靳了了脸上现出慌张之意,满地上的寻找着什么。 贾尤振先是没管她,后来见她把所有东西都捡起来了,却还在地上寻找,就有些不耐烦的说:“能少了什么宝贝东西啊?爷又没钱,没给你买过什么值钱的东西!找什么找呀,等你去了六皇子那,你想要什么他不会给你买呀!” 靳了了却不理会他,兀自在桌子周围细细的找寻着,连每一寸地面都不放过。 找完了桌子周围,她又继续朝柜子、箱子那边寻找,最后整个人都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 贾尤振终于发火了:“爷叫你别找了!你听不到吗?” 见靳了了还是不理会,他一把揪住她的脖子,就把她拎了起来。她却拼命的挣扎,最后差一点哭了出来。 “买不到的,买不到的!”她坚决的要继续寻找。 “好!你就继续找!找啊!”贾尤振凶狠的吼了一声,现在的他,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 靳了了两只眼眶都红了,眼泪珠子在里头直打转转,却还是仔细的趴在地上慢慢寻找。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靳了了终于在洗脸架子的一只木脚边捡起了一样小东西,兴奋的叫出了声,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帕子仔仔细细的把那个物件擦干净。 贾尤振不由分说,一把将那个物件抢了过去,一看之下,居然愣住了。 那是一个木制陀螺,做工不算特别精致,上面涂着一道红圈,是那种在街边路头随处都能买到的小玩意。 贾尤振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太顺畅了:“这是?这是?” 靳了了破涕为笑:“这是夫君你以前给我买的。” 贾尤振的嗓子还是很干很干:“一个破陀螺罢了,满大街都有的卖,你找它做什么?” “街上卖的是街上的,可这个是夫君给我买的,不一样的。” “你一直收着?一直带在身边?” “当然啦。” “了了。”贾尤振眼眶一红,伸手就把靳了了抱进了怀里。他抱的那么紧,好像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了了,爷不送你去六皇子那好不好?爷带着你远走高飞,我们浪迹天涯去,好不好?” 贾尤振心情激荡,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他只想要靳了了永永远远的留在自己身边。 他问了好一会儿,靳了了却一点回音都没有。 “了了,你说好不好?只要能跟你不分开,爷做什么都愿意。” 一只小拳头无力的捶打着贾尤振的胸膛,“了了?”,他疑惑的松开怀抱。 只见靳了了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小嘴张的老大,拼命的吸着气:“呼,呼,我差点,差点被你憋死了。” 贾尤振脸上似有冷汗滑过,他赶紧伸手帮靳了了揉揉背顺顺气。 靳了了缓过气来,轻轻抬头,认真的说:“我们要是浪迹天涯去了,老爷他会怎么样呢?” 贾尤振颓然坐下,面露凄楚之色:“你说的对,我不过是在痴人说梦罢了。” 靳了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看见他颓唐的模样又心里难过,只能继续走到桌子旁收拾东西。 她收的很缓慢,一直收到二更天才停下手。 对比她离开贾府那天,又多了好几个包袱,都是沿路上贾尤振为她添置的冬衣和首饰。 “夫君,我都收拾好了。”靳了了轻轻地说。 贾尤振轻轻地“恩”了一声,不敢抬头看她。 可靳了了分明看见,他线条优美的脸颊上,有一道湿湿的印子,细细的,要不是被烛光照着,几乎察觉不到。 靳了了的心里被哽住了,就像她在家里跟阿宝抢东西吃时,因为吃的太快,胸口好一会儿才有食物会滑下去那样。 可是现在,她的胸口却一直哽着,哪怕过了一刻钟,也还是哽得叫人难受。 这一夜漫长的像是过了一年,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睡觉,一个坐在圆桌前的凳子上,一个坐在床沿上,互相看着对方,不说话。 “笃笃”,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贾尤振猛得一惊,往窗口一看,才发现已经天亮了。 “振儿,你们起了吗?该准备准备,去六皇子那儿了。” 贾尤振木偶一般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房间门口,轻轻地打开门,出去了。 万正看见外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能在心里叹口气,摇摇头跟了上去。 一时刘氏来到房里,带着一个跟了自己好些年,最会梳头的丫鬟,说是要给靳了了打扮。 靳了了听话的点点头,由着她们给她换上一件藕荷色棉袍,外搭鹅黄色的掐腰坎肩,脖子上挂了一个黄澄澄的金项圈,下面悬着一个金灿灿的小小的金麒麟,这是万正和刘氏的一点心意。 那丫鬟又把她的一头青丝解开打散,用刘氏的一把银梳子梳理的油光水滑,然后手上就像绣花似地,两三下功夫就拾掇起一个京城现在最时兴的发式。 接着,她那微微斜向一边的好看发髻上又被插上了一整套的黄金镶玛瑙的发饰,耳朵上也戴上了成套的耳坠子,手腕上戴了同样的手镯子。 -- 第64页 这一套首饰是贾尤振在路上给她买的,是一家老字号的金店打的,手工好,样式也好,贾尤振曾说,万一要是在舅舅家过年,靳了了不好打扮的太寒酸。 没想到,这一套首饰却给提前用上了。 梳好了头发,戴好了首饰,那丫鬟又细细的给她敷上一层薄薄的珍珠粉,眉毛画的细细弯弯,眉心正中贴了一小朵梅花状的霁红花钿。 两颊按照时兴的妆法薄薄的扫了两道长长地胭脂,淡淡的似有似无,却一直斜斜拉到颊边;唇上用油腻的口脂涂抹的鲜红欲滴,连指甲都用凤仙花染得通红。 打扮好了以后,那丫鬟就轻轻地扶起了靳了了,好让刘氏评定。 刘氏对她望了一眼,立即赞叹不已:“真是个好模样,只可惜振儿没福气。唉。走吧,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说着,又叫那丫鬟给靳了了披上白狐皮披风,拿出一个水獭皮的暖手筒给靳了了戴上。 这暖手筒是刘氏自己的物件,她给了靳了了,也是希望她能打扮得好看一些,兴许那六皇子就更加高兴一些,那么姐夫贾斌获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刘氏带着靳了了下楼,往店堂走去。一路上,万家的下人们和店里的伙计个个都在悄悄打量靳了了。 这时见到她丽如艳姬、清如秋月的模样,个个都在心里说:难怪了。 靳了了却好像不知道别人都在看她一般,她的一双眼睛只盯着店门口那辆马车旁站着的贾尤振。 贾尤振长身立在那里,背对着店门,双眼直愣愣的盯着人烟尚且稀少的街道,那背影萧索孤寂,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之中。 靳了了心里再一次被哽住了,可她早上明明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化妆之前,刘氏曾经叫人拿了些水晶蒸饺来给她吃,可她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对靳了了而言,她长到这么大,除了生病的时候,吃不下东西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发生。 “振儿,人已经打扮好了。”刘氏轻轻地唤道。 贾尤振闻言转过身来,看向打扮一新的靳了了,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靳了了看起来艳丽了很多,可能是发式和妆容的关系,一股新奇的妖艳之气从她身上幽幽散出。 可是那双似泣似怨、澄澈透明的大眼睛却又显得无比纯真,妖艳和纯真在她身上相互交织,却毫不让人感到怪异,只觉得美丽动人的让人挪不开眼。 贾尤振知道靳了了是美丽的,可是眼前的靳了了,却美丽的有些陌生,叫他觉得不真实。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万正看了一下眼神交织的两人,摇了摇头,大声道:“上车,出发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内城行去,万正一个人坐在顶里头,贾尤振坐在中间,靳了了却倚了马车的边缘,垂头不语。 马车里的气氛几乎要凝滞住了,那车轱辘每转一圈,贾尤振就觉得自己的心里疼了一圈。 他多想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完,多想! 他甚至想现在就带着靳了了一走了之,抛下所有一切。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的。 上马车前,万正轻轻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就像是一道枷锁一般,牢牢的将他固定住了:“振儿,想想你爹。” 贾尤振开始安慰自己,至少,他们都能保住住性命。 至少,跟那六皇子,比到时候由黎泉带着靳了了亡命天涯要好。 至少,她还留在京城里,以后,他也许还能见上她一面。 只是,她一个人,能在六皇子那里过的舒坦么? 她那糊糊涂涂的性格,会不会被那里的人欺负的每日在房里哭泣。 就算马车行的再慢,也渐渐快要到了。 一直垂首不语的靳了了忽然抬起头来,看了贾尤振一眼,说道:“夫君,你不用担心我的,我不笨的。” 贾尤振心里的五脏六腑都在那一瞬间绞成了一团,疼的痛彻心扉,他伸手拉住靳了了的一只小手,脸上在笑,可是却笑的比哭还难看。 “你手都凉成这样了,还叫人不用担心?爷只怕你这没头脑的小东西,过不了几日就要哭爹喊娘了。” “夫君才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跟我们家阿宝一样,总是掀被子。以后我不在,你晚上可要穿件坎肩再睡,可千万别着凉了。” “爷什么时候掀过被子了?叫你胡说!”贾尤振还是在笑,可是眼睛里却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靳了了不服气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万正坐在那头看着两人说话,心里居然也难过了起来。 他也曾经年轻过,知道有一个心爱之人在身边是人间至福。而他,就曾经跟那个心爱之人错失良机,导致终身悔恨。 所以现在,他万般明白外甥现在的心情。但明白归明白,他不能由着外甥再这么下去。 “前面就是逍遥王府了。”万正的声音突然响起,并且严肃的很。 贾尤振咬住了牙关,不再说话了,只是把靳了了那只小手握得牢牢的。靳了了被他握疼了也不叫,就那么由着他。 马车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贾尤振拉着靳了了下了马车,两只相握的手终于松开了。 靳了了感到那股火热的温度骤然离开,全身都打了一个寒颤,接着,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头打转。 -- 第65页 万正又是一声重重的咳嗽声,靳了了屏住了眼泪,抬头看向前面的那座大宅子。 那是一座她生平未见的巨大宅院,两边都几乎看不到头,大门宽阔,被漆的鲜红发亮。门前两只石狮子巨大无比,威风凛凛,好似活的一般。 门前站着无数全副武装的士兵,个个手持长枪,站着笔挺。 那朱漆大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块金灿灿的大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逍遥王府。 原来这六皇子因为为人狂放不羁,皇上又从不加以约束,当初给他封地之时曾封他为梁王,可他却摇头直说不满,偏偏自封了个逍遥王,而皇上居然也答应了。 于是那西北之地的百姓都唤他做逍遥王爷,而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因为习惯,也因为避忌着太子不喜他那个称号,所以还是叫他六殿下。 莲姬 万正早已经上前去递上拜帖,门口守卫的人想来是早已接到了通知,看了一眼拜帖就立刻着人带着他们一行人进去。 逍遥王府规模宏大,所有建筑皆是高楼广厦,奇花异草点缀其间,不时飘来阵阵奇妙的幽香,叫人心旷神怡。 靳了了跟贾尤振当然没有心情去欣赏什么逍遥王府,倒是万正一路上对着那领路之人发表了不少赞叹之语。 过了前院,又行了几百步,才看见正厅。那领路之人将他们领到正厅前,一个三十余岁的高大男子让他们在此稍待,而他则进了正厅之中通报。 无一时,那男子复又出来:“王爷请诸位进去。” 万正三人就跟着那男子走进正厅,厅内装饰并不豪华奢靡,相反,出乎所有人意料,厅内所有装帧、家具,具都古朴大方,却反倒衬得厅堂气势恢宏,彰显了主人不同一般的品味。 那六皇子坐在厅堂正中,仍是穿着一身白色华服,腰佩羊脂玉环,头戴白玉冠。见到他们进去,六皇子的脸上现出微笑,那双桃花眼更是眼波流转。 “见过六殿下。”三人一齐跪下行了大礼。 “免了。”六皇子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 万正示意贾尤振把包裹齐整的古董送上去,贾尤振却像是失了魂一般,神情木讷。 万正只好从贾尤振手里拿过礼盒,自己送了上去。那六皇子又笑了:“这是昨日小王看上的那几件宝贝?” “正是。”万正笑的皱纹都起了一堆。 “真是有劳万老板和贾公子了,大清早的就给我送来了。”六殿下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贾尤振,叫下人把这些礼盒都搬了下去。 “万老板,一共多少银子?” 万正忙不迭地推却:“一些小玩意罢了,怎么能收殿下的银子呢?要是殿下喜欢,小民那儿还有一些自己留着玩儿的玩意儿,殿下要是感兴趣,哪天我送来请殿下过目。” 六殿下说什么都不依,可是万正百般推却,他知道对方有求于己,于是也不再坚持,吩咐人上了茶,招呼他们坐下。 几个如花似玉、遍体绫罗的丫鬟过来,给他们上了茶。万正端起来就喝,还大赞茶叶碧绿青翠,入口回味悠长。 贾尤振和靳了了却坐的笔直,两个人只偏头望着对方,好像置周围的一切如无物一般。 那六皇子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轻轻道:“靳姑娘,你说小王这茶好是不好?” 靳了了慢慢转过头去,看向上首的六皇子,声音有些飘忽:“我不懂这些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满,像是在质问他,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为何要将她跟贾尤振分开。 六皇子心中涌起一丝不快,于是也懒得再跟他们应酬下去,直接说:“这次让贾公子割爱了。” 贾尤振神情淡漠,一语不发。那万正咳嗽了两声之后,贾尤振才说:“殿下说笑了,贱内能得殿下赏识,实是草民之幸。” 六皇子在心里冷笑一声,已经等不及想要单独跟靳了了说上几句话,于是就站起来,笑得轻浮无比:“那小王就却之不恭了。” 贾尤振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起来,连万正心里都有些嘀咕:明明是你自己开口要的人,现在却好像我们非要你收下不可。 六皇子也不等他们回话,直接说:“贾公子的好意,小王早有领会。想必令尊不日就能回去跟你们一家团聚,到时候小王可是要去跟贾公子讨一杯水酒喝的。” 万正听到这话,心里明白这救贾斌之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拉着贾尤振就“扑咚”一声跪下:“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贾尤振久久未能松开的眉头终于在这一刻抚平了,靳了了站着一边,看着他眼中喜悦的光芒,知道困扰他的事已经解决了,她也在心里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二位不必客气,小王收了你们一份大礼,自然要用心成人之事。小王还有事要办,就不留二位了。”六皇子下了逐客令。 万正深恐得罪了这个掌握着贾斌生死大权的贵人,忙不迭的就拉着贾尤振爬起来:“小民等这就告退了。” 贾尤振却握紧了拳头,两只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拖不动了。他依恋的看着靳了了,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万正硬下心肠,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贾尤振往外拽去,贾尤振全身都在颤抖,僵硬着身体不愿离去。 万正无法,只得凑近了外甥的耳朵,小声却用力地说:“振儿!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 第66页 贾尤振的身体倏地一软,万正趁机拽了他,两人脚步蹒跚的离开了正厅。 靳了了站在原地,甚至没能来得及说一句“保重。”她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捏的双手关节都发了白。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飘了过来,紧接着,两只长长地手臂将她圈进了怀里,她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那六皇子显然是没想到靳了了会做如此反应,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臂,但还是紧贴着她站着:“小羊儿,这么久没见,你可有想我么?” “果然是你。”她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 六皇子好奇的伸头往前看了一眼,才发现靳了了满面都是眼泪,把脸上擦的胭脂都哭花了。 “你……”他有些闹不明白了:“为何要哭?” 靳了了伸手擦掉了眼泪,悄悄的站远了一步,回头直视他的目光:“你又为何要我?” 六皇子脸上现出困惑之意:“你不愿意跟着我?” “我已经有夫君了,我娘以前说过,一马不能配两鞍,一女怎能配二夫?” “我最后一次见你之时,你不是还心心念念想着要离开他吗?现在我帮你离开了,你为何反倒像是责怪我一般?” “我没有,我只是,不晓得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我自然是想要救你的。像你这般好苗子,留在那姓贾的身边只会暴殄天物。我瞧我离开了这么久,你却仍是单纯的如一张白纸一般。 那姓贾的根本不知道如何让你成长成一个真正的美人。可我却不同,我能教你一切,让你芳名满天下。” “我要芳名满天下,却有何用?”靳了了不懂。 六皇子笑了,他伸手拍了拍靳了了的脑袋:“你以后会懂的。你告诉我,我那日走了之后,他们可有再欺负你了么?” 靳了了摇摇头:“没有了。” “想来也是。没多久那贾斌就出事了,他们也没那精力了。不过,这姓贾的也忒是折磨人,天寒地冻的,居然叫你一路跟着他,伺候他。” 靳了了没说话,停了一会儿才道:“你,究竟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他笑的还是那么轻浮。 靳了了听不明白,只好不说话。 “呵呵。我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也是领兵打仗的逍遥王爷,更是满城皆知的惜花人。” “那,那什么采花盗呢?你明明……明明是皇子,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做那种……那种不入流的勾当?”靳了了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又是哈哈大笑:“这个问题问的好,不过我可从不认为偷香窃玉是不入流的勾当。我又从没强迫过任何一位良家女子,一切皆是你情我愿,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当然世人是无法理解的,所以此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小羊儿最好也能帮我保守秘密,千万不要说出去了。不然我那母妃,非被我气的生病不可。” 靳了了本就对世人的观点知之甚少,听这六皇子所言,也不觉得没道理,更何况又与她无关,于是点点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停了片刻,她又问:“可是,你从来都不蒙面,难道没有人认出你么?” “哈哈!我岂会那么不小心呢?我选的地方,都是远离京城和西北之地的江南。不但是因为江南多美女,更是因为那里没有人认得我。 我选的女子也大多是一辈子都不曾出过门的人,这次要不是你贾家出事,只怕你一辈子也不会在这里遇到我的。 不过,我还真是庆幸,居然可以跟你重逢,这可真是近来发生的最大的喜事了。” 靳了了见他神采飞扬的说着话,心里却浮起了贾尤振离开时的身影,于是思绪开始飘忽,眼睛里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雾一般,愁云惨淡。 一只修长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一些日子没见,你果然如我所料,越来越动人了。 假以时日,我可以断定,你一定能是我丰朝数一数二的美貌女子。 不过,你要学的东西也很多。一个美人,光有其表是不行的,还要知书达礼,通晓琴棋书画,最好还能善舞。” 靳了了对他说的什么“数一数二的美貌女子”之类,根本毫不感兴趣,她心里只想着贾尤振一人,既为贾老爷要被释放了而高兴,又为离开了贾尤振而难过。 六皇子一个人说了好半天,终于发现靳了了似乎心不在焉,也终于看出她一脸的难过:“小羊儿似乎并不开心呢。” “我开心的,他爹能回去,他就能开心了,所以,我也会开心的。” 六皇子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双桃花眼也眯缝了起来:“哦?小羊儿莫不是告诉我,你喜欢上那个姓贾的的了?” “我?我不知道。” 六皇子心中冷笑了一声,语气也变了:“你居然会为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佯装的病秧子动心,你还真是叫小王失望了。” 靳了了没说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就不能喜欢了?更何况,贾尤振不是那样的。 “你想回去?” 靳了了一直愁云惨淡的脸上忽然放出了光芒:“你肯放我回去?” 六皇子微眯着的双眼里,射出了冷冽的光芒。要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不高兴了。 -- 第67页 他一向自视甚高,看上的女子无不手到擒来,哪怕知道他不会再去,多少女子也对他日思夜想,相思成灾。 这靳了了初时便对他不感兴趣,可他以为是她心智尚幼,待几年后,肯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可没想到数月不见,她虽然还是懵懵懂懂的,可是心里居然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子。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事! “小王当然愿意放你回去了,不过嘛,那贾斌能不能平安回来,小王可就不知道了。”他故意这么说。 靳了了果然一怔:“可,可你……方才不是说……” “方才是方才,要知道,方才我可是有你这个交换的宝贝。可现在宝贝要回家了,小王又何必白出力气呢?” 靳了了不语了,两只手又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我,我笨手笨脚,你也知道,我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她忽然说。 “美人的用场,可不是拿来干活的。美人的用场,只有在床上,才会知道。”他说的极为缓慢,语气暧昧至极。 靳了了的双手攥的更紧一些,忽然猛一抬头:“是不是,只要我留下了,贾老爷就能平安回家?” “当然。” “我会留下的,求你,求你救救贾老爷。” 六皇子笑了,伸手就把靳了了拽进了怀里:“爱妾求的情,小王怎么会不答应呢?” . 于是,靳了了在逍遥王府里住了下来,她的身份也由贾尤振的三姨娘,正式变更成为了六皇子韩尚的爱妾莲姬。 六皇子本名韩尚,那个别名云尚非,则是取自教他轻身功夫的一个师傅的笑谈:“六殿下如此身手,就跟踩在云上头飞一样。” 同时也是因为他母妃姓云,而他自己名字又叫做“尚”。他怕靳了了不明白,还特别解释给她听过,可她一直恍恍惚惚的,一颗心也不知道在哪里晃荡。 这逍遥王府里没有正妃,只有一位侧妃和四个美姬,现在加上了靳了了,就变成了五个。 那四个美姬都有一个韩尚自己取的名号,至于靳了了为何会叫做莲姬,则是因为他认为靳了了清新脱俗。再加上初见她时,她总给自己一种小荷初露的感觉,于是这莲姬一名,就非她莫属了。 韩尚分给了靳了了一座别院,里头有一大口荷花池,算做是应景了。同时也拨了两个老妈子、两个丫鬟给靳了了使唤,还特别找来帮他教导美人规矩的许三娘来,说是要好好照应她一下。 靳了了进去的当天,果然就被好好照应了。 那韩尚吩咐完了之后,就自去宫里见父皇母妃,留下许三娘带着靳了了去了内院。 那许三娘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身形修长,风韵犹存,不但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沉着,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唱戏一般婉转动听,靳了了初时还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呢。 这许三娘说话的声音虽然好听,可是说出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把莲夫人的衣裳全都脱了。” 靳了了刚刚被她和几个老妈子领进了一间屋子里,居然就听到许三娘叫老妈子来脱她的衣裳,登时骇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往门边跑去。 可谁知一个老妈子身高体壮,一伸手就把瘦瘦弱弱的靳了了给捉了回来,接着几只手呼啦啦全都伸了过去,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她剥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巴掌 靳了了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被许三娘一只裹着淡淡香气的手给捂住了小嘴,于是那声尖叫就被闷在了喉咙了,憋的她好生难受,却又无从抗议。 那许三娘一副靳了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轻轻撅起两瓣抹了淡淡胭脂的薄唇,很轻蔑的说:“嚷什么?沐浴难道不需要脱衣裳的么?您是从外头来的,不好好洗干净了,要是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给咱们殿下了,可怎么是好?” 靳了了这才明白过来,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居然就是要给她洗澡,于是也不再挣扎,不再准备叫嚷,乖乖地跟着许三娘走到那屋子的屏风后头。 屏风后头摆着一个巨大的浴桶,雾气蒸腾,刚靠近一点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靳了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什么?” “药浴。”那许三娘还是很不屑:“请莲夫人趁热进去泡着。” 靳了了不明白为什么要泡药浴,可还是硬着头皮,跨进了浴桶里。进去以后,那股子药味儿更加浓重,她几乎又要往起站,却被许三娘一只手给按了下去。 靳了了没法,只能在那药浴里泡了足足一刻钟或者更长的时间,那许三娘才高抬贵手,放她出来。 她第一时间就想找东西擦掉全身难闻的药味,却又被另一个老妈子领到隔壁一间屋子,那里居然又放了一个大大的浴桶。 靳了了有点瑟瑟缩缩的往后退去,紧跟着她的许三娘显然是明白她的心思,轻描淡写的道:“这是清水。” 靳了了有点不好意思的松了一口气,捂着不算很丰隆的胸脯跨进了第二个浴桶里。里头乘的果然是清澈见底的水,微微的烫着皮肤,不一会儿就全身都红了。 在靳了了浸泡着全身的时候,那许三娘又唤了一个较为瘦弱的老妈子过来,给靳了了洗头,还用一种不知名的香气扑鼻的东西在她头发上涂抹了一些,洗完后,靳了了的头发果然油光水滑、乌黑发亮。 -- 第68页 等到全身的药味都被冲洗的干净了,靳了了才被允许从水里出来。那个瘦弱的帮她洗头的老妈子又上来,拿了一块非常柔软的干布,帮她拭净全身的水珠。 擦干净身体以后,却没有人拿来衣裳给靳了了穿,她还是用双臂环抱着捂住胸前,狐疑的四下看看。 只见许三娘冲她招了招手:“莲夫人,请到这边来。” 靳了了听话的小步跑了过去,那莲夫人却将脸一黑:“莲夫人,王府内的夫人不得这么慌慌张张的跑动。女子需得缓步慢性,才有风味。” 靳了了一见这许三娘就犯憷,当然不敢不听她的,只能停下步子,几乎是两脚蹭着地面走了过去。 许三娘的眉头还是皱着的,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靳了了躺上一张干干净净还熏得香喷喷的大床上。 靳了了听话的躺下了,可是因为全身是光着的,她心里有些害臊:“要,要做什么?” “自然是验身了。”那许三娘的声音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声调,平缓的、温和的:“凡是从外头进来的夫人,都要验身。 虽然您曾经是其他人的姬妾,但是进了王府,也要验身。 妾身需要确保您没有身孕,并且没有什么难堪的病征。” 靳了了听的似懂非懂,看着许三娘那张优雅的面孔,想问又不敢出声,只好紧紧地闭上嘴,听凭发落。 那许三娘老道地伸手把靳了了的双腿打开,她虽然紧闭着嘴,却还是漏出了一丝尖叫声,可是这声尖叫还未完成,就被许三娘的一个眼波给顶了回去。 靳了了也不知道许三娘要看她方便之处做什么,只觉得下头冷飕飕的似乎有一股冷风蹿过,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咦?”许三娘那一直平稳的声音忽然升上去一个音调:“怎么会呢?不可能的啊?” 她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又仔细的瞧了瞧,忽然放下靳了了的一只腿,问道:“莲夫人不是,不是从贾大人家里过来的吗?妾身听说您是贾公子的第三房妾室。” “是啊。”靳了了听她问的奇怪,眼睛都睁圆了。 “可,可,可您为什么尚是处子之身?” 靳了了理所当然的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呃……”许三娘欲言又止,觉得不太方便探究太多,于是就放下她的另一只腿,开始检查她身上有无伤痕,甚至牙齿是否齐整。 等到全部验身完毕,许三娘叫人端来一碗不知道什么名堂的水,叫靳了了拿个小刷子沾了那水,细细的把牙齿全都刷遍,然后又漱口三遍,才叫人拿了全新的衣裳来,给靳了了穿上。 靳了了只觉得这些衣裳从里到外无一不柔软舒适,每一件还都熏了香,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好闻的不得了。 就是不知道这样子出去会不会太冷了,她来的时候穿的可是棉袍,现在却只穿了三层柔软轻薄的绸缎轻衫。 她抬眼看了看许三娘,也是一身轻薄的绸缎,就没敢问出口,只敢听着命令伸出脚去,由两个老妈子给她穿上柔软的袜套和做工精美的绣花鞋。 等到一身衣裳穿好,那许三娘左看看又瞧瞧,稍微点了点头说:“果然是人靠衣装。” 靳了了没有回话,只是觉得这一身绸缎衣裳素净的有些过了头。 那许三娘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一边带着她到另一间屋子里坐在梳妆台前,一边说:“莲夫人既然被赐名为‘莲’,就该明白殿下的心意。莲之美,在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种简单的衣裳和打扮,自然是必须的。” 说着,许三娘亲自动手,拿了一块厚实的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大块布头,给靳了了擦干一头青丝,直到发丝微干,才停下手来。 她又卷起一截袖子,拿了一把象牙雕刻而成的梳子,给她细细梳理,最后用一根与衣裳同色的淡青色丝带,系住了一小股头发,其余的就随意的披在脑后。 然后,许三娘从桌上拿起一个圆乎乎的小瓷瓶子,用右手中指从里面挑出一小团乳白色的膏状物体,轻轻涂抹在靳了了的脸上。 “这是珍珠雪乳膏,最是养颜。”许三娘没等靳了了问出声,就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哦。” 接着,她没给靳了了涂抹什么珍珠粉之类,而是直接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金盒子,从里面挑出一点点香气扑鼻的殷红膏体,用清水化开了,涂抹在靳了了的唇上和脸颊上。 涂完以后,许三娘就停下了手,说:“好了,可以去见殿下了。” 靳了了疑惑的说:“哦,可是,他不是去皇宫了么?” 那许三娘的脸又黑了:“莲夫人需得谨记,就算殿下再怎么疼爱您,也是主子。夫人们对主子说话,可不能那么无礼。无论任何时候,都要称呼一声‘殿下’才行。” “是,我知道了。”靳了了低头应了。 这种连说话走路都要注意的日子,让她恍然回到了初到贾家时的那一段时光。眼前又浮现起贾尤振的身影,心里居然一痛。 那许三娘冷眼瞧她,看出了她脸上思恋情人的表情,等了一会儿才说:“我看莲夫人实在年轻,才好意提醒您。既然进了王府,就该一心一意伺候好殿下。其他的心思,我劝您还是断了的好。” 靳了了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望向许三娘,她眼中居然有一抹同情一闪而过,接着却又一切如常的继续说:“端茶来。” -- 第69页 一个老妈子端上来一盏茶,靳了了本来不渴,可是看到许三娘的表情,还是乖乖的喝下去半盏。只觉得入口微甜,也不晓得是什么茶。 “这是放了草药和蜂蜜调制出的,可以使口气芬芳。”许三娘解释道。 喝完了茶,靳了了就被带出了那间屋子,说是要去见殿下。那屋子里倒是温暖如春,可是一走出去,就觉得寒气逼人,靳了了冷不丁的哆嗦了一下。 一件厚实的披风紧接着就披在了靳了了的身上,她低头看了看,这是一件同样雪白皮毛制成的披风,却不是她原先那件。 “我自己的那一件披风呢?” “从外头带进来的衣物,是要一件不留的烧掉的。” “什么?”靳了了惊道:“可是……可是……” “为了殿下的安全,莲夫人的每样东西都会被检查一遍。至于衣裳嘛,殿下爱洁,外头的衣裳无论质料做工均入不得殿下的眼。反正莲夫人今后也不会再穿了,留着无用,自然是烧掉。” 靳了了眼泪都要掉了下来:“那个,我求求您,不要烧掉我的衣裳。那些都是花了很多银子买的,烧掉了,多可惜啊。” 许三娘许久没有说话,好半天以后,她看了看靳了了真切的目光,说道:“今次就算了,妾身会着人把您的衣裳都堆放在库房里。” “多谢您,多谢您了。” 许三娘不再说话,只是叫人抬了一乘软轿过来,让靳了了坐上去。正要动身之时,却见一个侍女匆匆忙忙的奔过来。 “何事?” “殿下已经到莲居了,叫我过来问问许管事您好了没有。” “好了,这就去了。” 于是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到了莲居的院子前,然后许三娘忽然出声,叫众人慢下脚步,自己也理了理头发,从从容容的走进了院子。 靳了了坐在那行的飞快的软轿中,居然一丝一毫都不颠簸,早就在心中称奇。 一时许三娘伸出一只手来,扶着她走出了软轿,又走进正屋之内。 那韩尚早就等在了里头,就这么半日没见,他居然又换了一身衣裳。 虽然还是一身白,却能看出这件白袍是用银线穿插其中织就而成的,并在不起眼的袍角袖口用银线绣上了繁复美丽的花纹。 他打眼瞧见靳了了,就夸赞道:“三娘固然好功夫,这一下才算是突出了了了的特质。来人啊,有赏!” 那许三娘跪下领赏,接着用很轻的语调对着韩尚说了一句什么,韩尚立刻两眼放光:“真的?” “妾身亲自看过,不会有错。” 韩尚哈哈大笑,一双桃花眼里眼波闪闪,看的周围几个侍女和老妈子都羞红了脸。 独独靳了了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尚挥挥手,让许三娘带着一众侍从都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靳了了还是低着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冷不防却被一双胳膊打横抱起,她“呀”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莫嚷,莫嚷,给外头听见了,可就不好了。”韩尚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故意贴近靳了了的耳朵说。 靳了了全身都绷得紧紧地,一脸的提防:“你,殿下要做什么?” 韩尚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坏笑:“自然是不干好事了。” 他迈步走进内房,把靳了了扔在一张非常宽大、几乎可以并排躺下五个人的大床上,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贴了过去,把她的身体压的密密实实的,然后伸嘴就擒住了靳了了涂抹的娇嫩欲滴的红唇上。 “啪!”非常清脆的一声响,骤然出现在飘荡着旖旎香气的卧房内,显得突兀极了。 韩尚只觉得左脸上一阵火热,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靳了了,愣住了。 靳了了全身都在颤抖,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特别是那只右手,就像寒风中摇摆的树叶一般,颤抖的似乎下一秒就会掉下去。 许三娘的手腕 许是因为这辈子还没被人扇过耳光,直到靳了了颤抖得都快哭出来的时候,韩尚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那一张秀美无伦的脸庞先是僵硬的,接着却开始抽搐,慢慢的那一块被扇过的地方变得像熟透的苹果一般红。 韩尚本就生得秀美,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更是让他显得比好些女子还要姣丽,这一巴掌扇过去以后,那半爿绯红的脸颊和愕然不可思议的神情衬得他好似一个被人羞辱了的小娘子一般。 可等韩尚渐渐意识过来的时候,那双总是笑得轻浮无比的桃花眼冷了下来,锐利的目光箭一般射向靳了了。 “小羊儿,看来,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那贾家待的长了,你这造反的劲头看似只增无减啊。” 靳了了的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直打转,却一颗也没让它滴下来。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且错的太离谱了。 她晓得面前这个男人是皇帝的儿子,也晓得他的随便一句话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更晓得现在贾尤振他爹的生死还悬在韩尚的一念之间。 可是当韩尚压在她身上,并且伸嘴过来亲她的时候,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反应,她打过那一巴掌之后,才发现自己打了一个绝对不能打的人,现在撞墙而死的心都有了。 韩尚的目光越来越冷冽,冷的靳了了根本不敢回看他。可他却偏偏伸了手去,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 -- 第70页 “温顺可人的小绵羊要是变成了个母大虫,那可是万万要不得的,小王可没兴趣把心思放在那些悍妇身上。虽然你这凶悍让你在贾家保住了贞操……” 韩尚说着说着,渐渐停了下来,硬是强迫靳了了跟他阴冷的目光对视,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要强迫她刻在脑子一般,继续说:“可若是你想在我这王府里好好的过日子,你最好把那身硬刺儿和村姑味儿统统给我弃了,变成一个真真正正娇弱可人的小羊儿。不然嘛,哼哼……” 他冷笑两声,忽然松开了手,翻身下床,大步走到外屋,毫不文雅的用脚踢开大门,走了出去。 许三娘正站在院中跟分给靳了了的两个丫鬟和老妈子吩咐着什么,冷不丁被那一声踢门的响声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殿下怎么看起来心情这么坏? 许三娘带着满肚子的狐疑,赶紧撇下身边的几人,朝韩尚走了过去。 韩尚皮笑肉不笑:“三娘,这屋里的小娘子可就交给你了。小王一个月后过来验货,要是到时候达不到要求,三娘你知道该怎么做。” 许三娘心里“咯噔”一声,知道韩尚每次皮笑肉不笑,都意味着他很不高兴,于是赶紧应下来,然后跪下来恭送韩尚离去。 等韩尚走的很远了,许三娘才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疑惑走进了屋里,拐进里屋一看,发现靳了了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的脚尖,神情孤寂。 许三娘大步走了过去,声音清冽:“莲夫人方才做了什么?” 靳了了不抬头,也不说话。 许三娘笑了:“莲夫人倒是好生倔强,可就我所知,太倔强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世间的男子,可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靳了了听到让她觉得新鲜的话,一时忘了难过,不觉抬头望了许三娘一眼。 许三娘见她有了反应,就轻轻走过去,拉住她的一只手,也在床沿边坐下了。 “莲夫人今年十几了?” “过年就十六了。”靳了了见许三娘说的亲切,不由自主的就回答了。 许三娘又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靳了了的那只小手:“已经不小啦,我像莲夫人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京城的头牌了。” 靳了了的好奇心被提起来了:“头牌?青楼的那个么?” 许三娘见靳了了脸上没有轻贱之意,心中生出几分好感,于是笑容也温和了几分:“是呀。我出身在京城最大的勾栏院春风楼。莲夫人知道么?” 靳了了摇摇头:“我刚到京城没两天呢。” “你要是待得时间长了,就会知道了。这京城之中,最美丽的女子只在两个地方才有。” “哪两个地方?” “一个皇宫,另一个就是春风楼。当然了,这是民间轶闻,断断不能让圣上知道的,毕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事。不过呢,春风楼可以跟宫里的娘娘们齐名,莲夫人就该知道春风楼里的姑娘们,该有多美了。” 靳了了见识少,这一路上最爱的事情就是听说书,现在听到许三娘用那平缓稳定的声音娓娓道来,渐渐就听进去了。 “那您是头牌,就能算是京城最美丽的女子了吧?” “那可就不知道了,毕竟还有皇宫里那些娘娘们呢?我也没福分见过。呵呵,莲夫人不用尊称于我,我不过是个下人,莲夫人叫我三娘就可以了。” “可是?” “莲夫人叫我三娘,我才最高兴呢。” “恩,三娘。” 许三娘又伸手拍了拍靳了了的手,她发现靳了了每次微笑的时候都像满月一般闪亮通透,美丽又纯净。 她也发现靳了了心思简单,但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莲夫人进那贾家,有多久了?” “我立秋不久,就去了。” “你这么个好样貌,爹娘怎么舍得你去给别人家做小呢?” “我家穷的叮当响,我爹常年病着,到夏天的时候就没钱抓药吃了。正好那时候贾家说要寻个小妾,找到我们家来,我娘就依了。”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会呢。不过您左右是做小,现在能到王府来,那贾家怎么比得上呢?今后要是伺候的殿下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做上个侧妃呢,这可是喜事啊,莲夫人怎么倒是一脸愁容呢? 要是我呀,能到王府来,我一准是高高兴兴的。咱们殿下这般样貌的,在这外头恐怕还真的不好找。 有地位有样貌有才学有武功,这京城里想进这逍遥王府的千金小姐们,只怕排队能排到护城河外头。 其实吧,咱们做女人的,跟谁不是跟啊。既然是跟了,自然是愿意跟个最好的,您说是不是?” 许三娘看出了靳了了善良好说话,就准备跟她好好谈谈心。 靳了了居然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怎么明白的。当初在贾家的时候,我心心念念的就想着离开,想回家去跟爹娘团聚的。” “傻孩子,哪有姑娘家能在家里待一辈子的呢?不是都这么说吗?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啊。你迟早不是个嫁?” “恩,我晓得的呢。后来,我跟着夫君一起上京城,一路上,我瞧见很多新鲜事,也明白了很多道理。我晓得女儿家迟早是要出嫁的,也晓得我夫君其实待我很好的。 所以,我早就决定这辈子跟着他好好过了。可是现在,忽然又叫我我跟了另外一个男人。三娘,我有些糊涂了。” -- 第71页 许三娘还是微笑的:“傻孩子,这说明很多男人都想要你啊。你自己照镜子也该明白的,像你这般的样貌,就算现在没人来插一脚,今后也很难说的。” “可是,我娘说过,一女不能许二夫的。” “你娘说的那是明媒正娶,可你呢?不过是个妾室。妾室们被送来送去,本来就是寻常之事。你既然曾为贾家的妾室,难保将来那个什么贾公子不会把你送给其他什么人。” “夫君,夫君他不会的。” “傻孩子,他要是真的不会,你又怎么会保住贞操到现在?他既留下你的贞操,又带你上京,只怕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拿你做人情,想法子去救他爹的。” 靳了了如被雷劈,心里像是被万箭穿过一般,骤然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贾尤振他,原本就是打算要将她送人的? 不可能的! 这是不可能的! 见到靳了了伤痛的表情,许三娘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再次伸手用力的拍拍她的小手,坚定地说:“男子都是不可信的,哪怕当日他曾山盟海誓,过不了多久,也都会抛在脑后。当你如梦初醒的时候,才会发现过去的如胶似漆,不过都是一场梦幻。” 靳了了的嘴唇在颤抖:“可……可……” “倘若他是真心待你,他怎么舍得送出你?” “因为,因为他要救他爹。” “是啊,因为你只是一个妾室,本来就无足轻重,送了也就送了。我看哪,这个贾公子,不但心狠,而且工于算计。 一路上忍着不碰你这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还温言软语的哄着,不外乎就是想让你心甘情愿的被他当做礼物送出来。然后呢,你还在心里心疼他,想念他。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靳了了极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许三娘说的都对,她一直在心疼他,也一直在想着他。 “孩子啊,你可不能再这么傻下去了。你若是一直这么对他恋恋不舍的,那岂不是正好着了他的道了?等于你被他卖了,还在傻乎乎的替他数银子呢!做女人哪,最怕就是一个字:傻!” “我……我……”靳了了迷茫了,她一直以为和相信的东西开始摇摇欲坠。 “莲夫人想把我的故事听完么?”许三娘忽然话锋一转。 “呃?什么?当然。” “我从小就出生在那春风楼,春宵一刻值千金是我知道的第一句诗句。我娘是春风楼伺候姑娘们的一个老妈子,因为被一个酒醉的客人强迫了,才生下了我。我长到五岁的时候,人人都夸我玉雪可人,春风楼的鸨母只看了我一眼,就把我从我娘身边带走了。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娘了。后来,我听楼里其他的老妈子们说,鸨母花了十两银子和一张我娘的赎身契就把我买走了。 后来,我就一直在春风楼里,被各种各样的姑娘们教导各种各样的技能。说来也是奇怪,别人要学上一两天的东西,我半日里就能掌握了。人家都笑着说,我那个不知名的老爹,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所以我才会也这么聪明。 然后,到我十四岁那年,鸨母就叫我出去接客,我那时候心气高着呢,打死也不愿意出去接客。那时候,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毒打。 可我脾气倔呀,就跟你方才一样,眼泪珠子直转悠,却从来不往下掉。就那么打呀打的,忽然有一天,鸨母叫人把我给放了,还给我疗伤,给我吃好吃的。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只记得当时特别开心啊,以为鸨母也想通了。等过了几天,我伤养的差不多了,鸨母又端了一碗汤来给我喝,说是补身子的。 我信以为真,端过来就喝了。可是喝过以后,我就全身难受,像发烧了一样浑身滚烫,脑子里也不太清楚。然后我被人带到一个房间里,就那么糊里糊涂的,贞洁就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才知道我的初夜被鸨母卖了五百两。鸨母推房进来,以为我会哭,会闹,可是我没有。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哭闹有什么用啊,再怎么哭闹,我也还是会被困在那春风楼里,直到年老色衰,被赶出去。 于是,我不再倔强了,鸨母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同时,我也偷偷地跟楼里最好的姑娘偷师,不管是说话、走路的姿势,还是吃饭喝茶时的仪态,甚至一个抬头一个低头,都是一门大学问。 我学的很勤奋,并且在不同的客人身上不断的尝试。一年以后,花魁赛上,我打败了所有的姑娘,做了春风楼的头牌。 再一年以后,我已经可以自由的选择客人。钱少的不见,相貌不佳的不见,不通文墨的不见……多少人一掷千金,甚至只为了听我弹一支小曲。 莲夫人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说到这里,许三娘忽然停下来,问了靳了了一句。 靳了了当然是摇摇头。 许三娘微微一笑,继续说:“因为男人都贱。你越是把姿态拔得高高的,他们就越是紧紧地黏着你,甚至愿意低头去亲吻你的鞋子。” 许三娘又顿了顿,问道:“莲夫人知道,我后来如何了吗?” “三娘请说。”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攒下了足够给自己赎身的银子,可是鸨母却不肯放我这棵摇钱树。当时很多有权有势的男人都愿意帮我赎身,前提当然是纳我为妾。 -- 第72页 可我全都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不管当初你有多么名动天下,一旦你身为一个男人的姬妾之时,他就再也不会视你为珍宝。再过几年,我年老色衰,只会在那有权有势的男子家中孤独老死。 我虽然希望早一点离开春风楼,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失去自由。对于一个曾经堕入风尘的女子来说,觅得良人什么的,都只是奢望。 可谁知道,那时候,我居然还真的遇到了那么一个男子,或者说,我以为我遇到了。我整日里的想着他,渐渐地不再接客。 他说家里缺钱,我就把自己多年攒的银子流水介撒给他。他每天都在跟我甜言蜜语,说等到家中生意好转了,就愿意娶我为妻。 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以后,我亲口听到他说出的辱骂之话,我才明白,他的出现,根本就只是鸨母设下的一个圈套,目的是为了阻止我离开。 鸨母当然成功了,我身边早就没了再可以赎身的银子。我赶走了那个男人,又跟鸨母再订了一个协议,我帮她再赚三年的银子,并且帮她培养出一个花魁,她就愿意放我离开。 三年后,我如愿以偿,带着一张赎身契离开了春风楼,身上的钱只够开一家小小的胭脂铺子,我就靠这个为营生。可惜我不擅长做这门买卖,门前又老是有多事之徒前来滋扰,生意渐渐地就不成了。 我当初离开之前是想开一间我自己的勾栏院,要不是那个骗我钱财的男子出现,我只怕早就有了自己的店了。 可能是天无绝人之路,几年前,殿下无意中踏进我那间胭脂铺子,认出我是谁了以后,就说要跟我做一个买卖。 他要我帮他训练美人儿,而他帮我出钱出力开一间青楼。我自然是答应下来了,于是就跟殿下签了个契约。实不相瞒,只要再过一年,我就能抽身离去了。 我看莲夫人单纯可亲,跟我当年那个倔脾气颇有几分相像,我才会说给你听的。女人可以跟男人做买卖,但是,决不能轻信一个男人的誓言。 世间男子皆薄幸,女子想要活的好好地,只能靠自己,只能相信自己。” 靳了了被许三娘的这段故事听的目瞪口呆,她几乎不敢相信,会有人能有这么曲折离奇的一生。 “三娘,我……” “我跟莲夫人都是女人,我不会害您。您不知道这王府中女子虽少,可勾心斗角之处不亚于皇宫。您若是连殿下的欢心都得不到了,那您恐怕只能被发配到一个小屋子里去,凄凄惨惨度过余生了。 可是,您甘心么?您还这么年轻!既然贾家把您送出来了,您就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像我说的那样,不管是多么高贵的男子,只要您的姿态比他还高,他就自然会赖着您。”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莲夫人放心,有我在呢。”许三娘紧紧地握住靳了了的手:“莲夫人,哭泣和忍耐,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要莲夫人愿意学,我有把握在一年之内,让您艳播京城。 只有到那个时候,您才不用看别人和任何男人的眼色活着。因为,只要您稍微一个眼波,只怕愿意为您而死的男子都不在话下。莲夫人,只要您愿意,三娘必定全力而为!” 靳了了被她的话语感染了,一时心里百转千回,都只化作了一句话:我不甘心。 于是她也紧紧地回握住许三娘的手,坚定地说:“我什么都听三娘的。” 许三娘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知道已经彻底的把靳了了收服了。而她自己的店,自然也就离得不远了。 新年到 一连几天,韩尚都没有理会靳了了。 一来年关已到,他大小事务具多,宫里宫外每日忙个不停。 这二来嘛,上回靳了了那一个巴掌,确确实实让他动了真气。 他从小养尊处优,又生得俊俏风流,就算是不打着皇子的名号出去,也一堆大姑娘小媳妇对他眉来眼去的。 他活到二十出头,还是头一回在女人身上大失颜面,怎能不叫他心中气闷? 若是别的时候,他顶着云尚非的旗号在江南一带溜达、遇到的是个别人家的倔强小娘子的话,他定是会兴致盎然的跟那小娘子周旋到底,带着挑战的兴味坚持到最后,一亲芳泽。 可当这个小娘子是自己的所有物的时候,他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去周旋了。 他觉得靳了了已经名正言顺是他韩尚的女人了,要是还这么不懂风情,把脾气都使到自己的头上来了,他还能有何颜面可言? 虽然靳了了还是那个靳了了,可当两人的位置一变换,韩尚的心态就变了。别人的女人,再怎么任性那是别人的事,自己不过是个看客。 可现在是自己的女人了,还那么任性,只能说明一点,靳了了没那么在意他。若是在意他的女子,哪个不是赶着上来献殷勤啊,巴不得他多看自己一眼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韩尚就浑身不是滋味。他是个素来高傲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靳了了身上尝到了自尊心受挫的味道。 靳了了当然猜不到韩尚肚子里头的这些弯弯绕绕,若是她猜得到,也就不是她靳了了了。 她现在什么都听许三娘的,从早上起床开始,她从如何洗脸梳头到如何装扮出最有风韵最合适的妆容衣裳,许三娘一件不落,教得仔细熨帖。 -- 第73页 如果不出意外,一年后,许三娘出王府去做买卖,靳了了就该是她教的名门女子中的关门弟子了。 也许人跟人之间是存在着缘分这么一说的吧,靳了了虽然头脑简单了点,可是看在一生颠沛的许三娘眼里,这恰恰是她最大的优点。 许三娘见过许多心机深重之人,唯独靳了了这般清澈透亮的女孩子,见的少。 因着有几分喜爱之情,许三娘很是希望靳了了可以学会如何自保的法子,自然也就教得分外用心了。 不几日,就是大年三十。 王府里过年,比寻常家庭更是隆重。不过靳了了她们这些人也不需要帮手什么,她们早就接到了通知,除夕晚上,等韩尚从宫中赴宴回来,就要她们在家宴上一展身手。 靳了了是新来的,韩尚需要在家宴上把她介绍给众位美姬。他知道她没什么可以展示的东西,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显是把靳了了剔除出了表现身手的名单。 可许三娘却偏不这么做,她知道现在王府里的侧妃和其他几位美姬,都在等着看靳了了到底如何。 倘若靳了了在第一次露面的时候就示弱众人,以后再想立威,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许三娘不愧是曾经名动京城的女子,她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找到了靳了了最容易出挑的特质,然后加紧让靳了了练习。 其实,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靳了了虽然一肚子墨水,可是因为不擅书写,无法当场作诗压倒众人。 再加上她又没学过任何乐器,舞艺更是一窍不通,想让她一鸣惊人,倒真是难上加难,倘若教导她的不是许三娘,只怕任何人也都束手无策了。 可许三娘只听她哼了一支小曲,就发现靳了了嗓音极美,好似一只百灵般清脆婉转。许三娘自己弹得一手好琴,可是唱却不行。 于是她赶紧教了靳了了一支曲子,叫她勤加练习,又以自己多年听曲的修为,指出她吟唱的不足之处。 几日下来,验收成果,倒叫许三娘欣喜过望。 大年三十这天,用过午膳,许三娘特别强迫靳了了去房中睡了两个时辰,她说:“晚上要玩的很夜,现在不睡一会儿,晚上露了疲态,会叫殿下扫了兴味的。” 靳了了现在什么都听她的,于是乖乖的去床上躺下休息。两个丫鬟进去帮她把华贵的床帐放下,然后点上安神的清香,关上门离去了。 靳了了却睁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头上的帐子顶。 又过年啦。不知道爹娘他们怎么样了,爹的病不晓得有没有好一点,娘今年是不是已经在准备包饺子了,阿宝和阿贝他们有没有换上新衣裳呢? 靳了了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可她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些金银珠宝都送回家去,给爹娘弟弟们也过上好日子呢? 虽然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不能愁眉苦脸的,可靳了了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离爹娘,是越来越远了,就算能回去看他们一趟,一来一回,也要几个月了。 她翻个身,忽然想起了那晚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跟贾尤振两个人聊起过年的事。当时,她还满心以为,会跟他一起过年呢。 她还想过,要亲手包一顿轿子给他尝尝。她还想亲手剪几个窗花,贴在他们两人住的屋子里。 昨天晚上,徐三娘悄悄地告诉她,贾尤振的爹已经回家去了。 靳了了不知道许三娘是从哪里打听到的,可是她很高兴。总算不枉了她牺牲一场,贾尤振也该高兴了吧。 要是让许三娘知道她还在偷偷地想起贾尤振,一定会被骂的。 可靳了了忍不住。 忍不住就会想起一路上,每次他都嫌马车闷热,非拽了她冰凉的手过去,说是要凉快一下,最后却把她的两只手都捂的暖烘烘的。 忍不住想起每经一地,只要有一点时间,他都会带着玉竹出去给她买一堆当地知名的点心回来。 忍不住想起每回给她买了新的冬衣,都会忍不住让她穿上试试,然后洋洋得意的夸耀“爷的眼光多好”之类,可是一到别人都看向她的时候,他又会遮遮掩掩的把她带回房里,然后严厉的命令她不许再穿之类,完全忘记了那些衣裳都是他亲手买回的。 …… 靳了了想着想着,居然偷偷笑出了声。 原来现在回头细想想,才发现当时是多么快活啊。 也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靳了了含着笑,渐渐就那么睡着了。 许三娘把她唤醒的时候,她还在做着美梦,睁眼见到许三娘,她忍不住笑着说:“三娘,我梦见我爹娘了。” 许三娘见她精神焕发的样子,也笑着说:“是么?都梦到些什么了?” “梦见我跟娘一起包饺子,然后全家都吃的撑坏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咯咯的笑起来。 其实,她隐去了一点没说,那梦里跟她全家人一起吃饺子的,还有贾尤振。 许三娘笑着说:“莲夫人想必是肚子饿了,不然怎么会梦到吃饺子呢?刚好,我叫人去厨下吩咐的吃食都送来了。莲夫人先吃饱了,再梳妆吧。” 因为靳了了食量大,许三娘害怕她晚上在家宴上因为吃的过多而失礼于人前,所以特别吩咐人去灶屋送些吃的过来,先让她吃饱了,待会儿自然不会吃的太多。 -- 第74页 靳了了一听有吃的,赶紧穿上鞋子,就那么披散着一头青丝,奔到外间。果见软榻的矮桌上摆了几个大盘子,都热气腾腾。 她高高兴兴的跳上软榻,还招呼许三娘:“三娘,有饺子呢!” 许三娘本想叫她不可这么披头散发去就用膳,可是想到今天过年,让她高兴一下也无妨,于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了回去,只是叫她吃慢点,别噎着了。 靳了了高高兴兴的吃了非常美味的饺子和四喜丸子、白玉豆腐之类,直到肚子饱饱的了,才停下筷子。 丫鬟早就打上水来,给她洗干净手脸,然后又引着她来到偏室,却见里头雾气蒸腾,原来已经准备好了浴汤。 浴汤里漂浮着很多漂亮的花瓣,靳了了一身轻松地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满身都是香喷喷的。 然后依照惯例喝了一碗保持口气的甜茶,许三娘就捧出了从里到外的衣裳来,要给她穿上。 她穿上了柔软华贵的抹胸亵裤,接着是紧小贴身的绸缎里衣,再接着,她穿上了裹得紧紧的白色绸缎小袄,顶外头却罩了一件淡紫色柔纱长裙。 对着等身的大穿衣镜一瞧,居然一点冬日的臃肿都不见,只觉得整个人轻灵水嫩,淡紫色又衬出了她几分妩媚之意。 许三娘又亲自动手,给她梳头挽髻、匀面画眉。足足折腾到天色全黑,王府中各处点上了大红灯笼时,才算打扮完好。 又在屋里耐心的等了一个时辰,门口有人来请,说是殿下回来了。 许三娘立刻抖擞起精神,领着靳了了走出去,坐上软轿,到得内院大厅前。 韩尚和一妃四妾早就在厅中喝酒说笑,许三娘故意迟上半步,却是别有用心。 她领着靳了了走进大厅,然后退后三步,让靳了了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只见她一身淡紫色的衣裙,纤细苗条的身子裹在柔纱之中,不但让人觉得美妙非凡,还有些暗暗替她担心,生怕她会冷到似地。 她头上一半头发斜斜挽起,另一半却柔柔的披在身后,每走一步,青丝都会随着步履飘荡一次,好不撩人。 她脸上只薄施脂粉,独一张樱桃小口抹得鲜艳欲滴,颇有点愿君采撷的味道。 靳了了按照许三娘吩咐的那样,云步轻移,婷婷袅袅的走到韩尚面前,跪下行礼:“妾身晚到,还望殿下恕罪。” 韩尚打从靳了了走进来的那一刻就两眼放光了,这时见到她粉颈低垂,身姿婀娜,哪会有什么责怪之意,赶紧两手扶起她:“不晚不晚,小王也是刚到嘛。” 靳了了缓缓抬头,冲着韩尚露齿一笑,就好像一轮明月拨开了云雾一般,美好的叫人挪不开眼。 韩尚大喜,拉住靳了了的小手舍不得放开,干脆叫人在自己的那一席旁添了个椅子,拉着靳了了一同坐下。 那侧妃和四妾具都面有妒意,本来见到靳了了美人如花的俏模样,她们就已经心生不满了,现在见到她迟到也不得怪罪,还能跟韩尚同坐一席,心中就更加忿忿不平。 那侧妃自恃身份,不愿意跟一众姬妾争风吃醋,于是压下心头不满,坐到自己那一席前。 四妾见状也只得走到自己的席前,一一坐下。 其中一人却娇笑着对上首的韩尚说:“殿下,今日莲夫人来的迟了,是不是应该让她罚酒三杯呢?” 韩尚今日高兴,听到这话笑了:“正是,今日大家高兴,了了确实应该陪小王喝上三杯。” 靳了了是出了名的沾酒就倒,长到这么大几乎没喝过几次酒。可她却不慌不忙,因为许三娘既然让她晚到,自然是教好了她应对的法子。 酒后真言 许三娘早就将一妃四妾的长相形容给靳了了听了,所以她一进来就已经知道,这身穿桃红,笑起来脸上一对酒窝、甜美动人,率先开口挑衅的,是梅姬。 而一身绛红盛装、贵气逼人、身型高挑优雅、秀气无伦、一双细长凤眼的就是韩尚目前在京城里唯一的一个侧妃——林淑妃。 林淑妃是户部尚书的第三个女儿,端的是知书达礼、优雅华贵。可惜韩尚不喜她说话迂腐,于是一直将她留在京城王府之中,并未带去过西北。 而韩尚的正妃和其他几位侧妃,一向都随侍他左右,因为此趟未料到会在京城过年,所以几位妃子仍然呆在西北,并未随行。 林淑妃因为不受韩尚喜爱,所以一向在府中都是谨言慎行,她又自恃出身,不愿把一众美姬放在眼里,所以鲜少与她们说话。 至于方才开腔的梅姬,因为甜美可人,最是善舞,所以深得韩尚喜爱,这趟他回京,身边也就带了她一人。 心高气傲的梅姬断不会将从乡下地方来的靳了了放在眼里,也无怪乎会第一个出声挑衅了。 至于与席的其他几位美姬,虽然不像梅姬这样受宠,一年之中倒也能在韩尚身边伺候上半载。 靳了了已经知道喜爱穿白的那个是兰姬,从小被寄养在尼姑庵带发修行,一向清心寡欲,因为一次在庵下溪流中浣洗衣物,被韩尚撞见,花了很大心思才将她带回府中。 兰姬一看就跟其他几人大不相同,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气息,据说她弹得一手好琴,名动京城,皇上寿宴时还曾在御前表演过。 韩尚对她颇为喜爱,基本对她是有求必应,从不勉强于她。 -- 第75页 用许三娘教导靳了了的话来说就是:“兰姬之所以架子大,乃是因为一手琴艺无人能及。莲夫人若是有一技能压倒众人,想必出头之日也就不远了。” 而坐在最下首的两位,肌肤白嫩、身材丰腴的那位是菊姬,而穿着贴身绸衣,腰肢纤细如风摆柳般的那位是柳姬。 菊姬出自苗寨,端的是性格活泼,一般跟她说话,未见其人就已先听见她的笑声,悠扬的、欢快的、银铃一般。 据说韩尚最喜爱她的性子,不管遇到再大的烦心事,只要看到菊姬的笑容,就可以舒缓很多。 柳姬是这里出身最低的一位,她出自青楼,韩尚在她未□以前将她买下,再由许三娘一手□而成。柳姬从小就在虎狼之地成长,所以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最善察言观色。 用许三娘的话来说,只在这里的几位女子,就已经是春兰秋菊,各具特色。靳了了要想在众人间脱颖而出,绝不是件容易事。 靳了了当然不会觉得争宠这件事有什么好玩的,可是她既然答应了许三娘一切都听她的,她就一定会信守诺言,按照许三娘教她的那么做。 果见靳了了不慌不忙,柔声对韩尚说:“妾身自该是认罚的,妾身愿意以歌代酒,以谢晚到之过。” 此言一出,那提议的梅姬当先愣了一刻,然后说:“怕是不太合规矩吧,向来都是酒过三旬之后,姐妹们才会向殿下献上拿手好戏的。” 靳了了心中早就不耐烦,可是碍着许三娘的提醒,不敢将一丁点厌烦表现在脸上,仍是笑着说:“梅姬姐姐多虑了,妾身刚进府没几日,身无长物,自是不敢在殿下和诸位姐姐面前献丑。但迟到之过不可不罚,妾身又不胜酒力,恐怕失礼于殿下面前,所以只能以歌代酒,还望殿下和诸位姐姐海涵则个。” 韩尚一听,有些诧异的问道:“了了会唱歌?那小王倒是要见识一下了。” 那梅姬见韩尚都已经答允了,自己当然不能再出言阻止。可她不信一个乡野女子,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于是她好整以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靳了了却根本不朝下面的几人看去,她按照许三娘的吩咐,向韩尚施了一个礼,然后婷婷袅袅走到大厅中央铺着的昂贵波斯地毯上,先是羞涩的朝韩尚送去一个微笑,然后摆了一个最优美的姿势,缓缓开口。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笋迸苔钱嫩绿,花偎雪坞浓香……” 靳了了唱的是《春光好》,一首众人都熟悉的歌。可她嗓音清润悦耳,每一个音都叮咚有声,特别是拐音之处别具特色,仿佛是一种新式的唱法一般。 而她歌唱的最美妙之处,却是在她投入的情绪。她的歌声中饱含着欣喜愉悦之情,听她唱着歌,仿佛真的能看到一个花浓柳绿、草长莺飞的春天,公子小姐们都出游踏青,情意脉脉。 韩尚端着一杯酒,却只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靳了了开口唱歌之时,就忘记了喝。他看着靳了了忽闪忽闪的明亮大眼睛,和那张流淌着春意的脸庞,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等到靳了了一曲终了,满厅居然鸦雀无声,连那些随侍左右应该不停布菜斟酒的丫鬟们都个个定在那里。 靳了了心里没了底,她心里开始砰砰直跳,手心也开始冒汗。难道她唱的太难听,所以把满厅的人都吓唬傻了? 那可怎么是好啊! 靳了了求助的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许三娘,却见她眼里含着笑,跟靳了了目光对视上之后,许三娘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唱的很好。 靳了了放下心来,只要许三娘觉得没问题,她就算是完成差事了,于是按照事先教好的,她赶紧把头扭了回去,微笑着看向韩尚。 韩尚这时才如梦初醒,他满眼的不可思议,轻轻晃着脑袋,居然自己走了下来,一把拉住靳了了的双手:“了了,你可真是叫小王惊喜啊!” 靳了了方才因为太紧张,结果把许三娘教她的话给忘了,她不敢乱说话,只好一直微笑的望着韩尚。 韩尚却显是对她的微笑大为喜爱,他把靳了了不说话理解为谦逊和羞涩,于是携着她的手再次回到上首座位前坐下,然后招呼了下人拿来了十两黄金,赏给了靳了了。 家宴继续进行,可是韩尚的重心显然是放在了靳了了身上,对后来那些姬妾献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那梅姬心中却是不满,往年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京城,除了兰姬的琴艺她比不过以外,这王府中还从未有人能出其右呢。 现在被个靳了了随便呀呀两句就夺走了众人的风头,她有意想要让靳了了出出丑,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坐在梅姬下首的柳姬只看一眼就瞧出了梅姬的心思,于是她借着向梅姬敬酒的机会,轻声对她说:“梅姬姐姐果真是好酒量,不知道我们那位新来的莲姬妹妹,酒量如何呢?” 梅姬心里一亮,笑着对柳姬说:“可不是嘛,我也想知道呢。” 她们都见到靳了了除了在众人同敬韩尚时喝了一杯酒以外,再也没有端过酒杯。 于是梅姬扭着腰肢站了起来,手中端了一满杯酒,走到韩尚桌前:“妾身敬殿下一杯。” 韩尚哈哈大笑,于是满饮一杯。 那梅姬却并不下去,而是让旁边的丫鬟再次给她满上,然后她端着杯子往靳了了面前一举:“莲姬妹妹今日让我大开眼界,心中甚为叹服,遂敬妹妹一杯。” -- 第76页 靳了了一怔,迟疑的看了一眼梅姬。 梅姬反应极快,她赶着说:“怎么,莲姬妹妹不肯赏脸么?” 靳了了不知道这时候要怎么拒绝才是最好的法子,她想不到拒绝的话,韩尚也并不出言相帮,只能端了自己面前的杯子,硬着头皮陪梅姬喝了一杯。 梅姬呵呵轻笑着,喝完之后又让丫鬟给自己满了一杯,说:“好事成双,我再敬莲姬妹妹一杯。” 这大过年的,靳了了自然是不能拂了梅姬说的吉祥话,于是只能又陪着梅姬再饮一杯。 梅姬笑着下去了,靳了了却觉得满面作烧,脸上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脑袋也变得混沌起来。 没等靳了了喘上一口气,那柳姬也走了过来,先是敬了韩尚,然后如法炮制,也敬了靳了了两杯酒。 靳了了到这个份上,只能往下喝了。 她肚子里早先吃的饺子之类,现在和着酒水一起在肚子里发酵,只觉得满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的要命。 梅姬见靳了了已经晕头转向,也不怎么能搭得上韩尚的话了,知道自己目的达到,于是酒意更浓,干脆撇开靳了了,又上去敬了一回韩尚。 梅姬酒意渐浓,脸上春潮涌动,更显得娇媚动人,韩尚自是不会拂了美姬的兴致,又见靳了了似是喝多了的样子,于是就撇下她在一旁,跟梅姬说起话来。 一直喝到很晚,一个男仆进来说道:“王爷,放焰火了。” 韩尚哈哈大笑,早被梅姬拽了手拉了出去。其他几人也都鱼贯而出,许三娘见着机会赶紧走到靳了了身边,轻轻扶起她:“莲夫人,出去看焰火了。” 靳了了听话的点点头,忍着难受的劲头,扶着许三娘的手走了出去。 天空中果然焰火朵朵,应着满院子通红通红的大灯笼,叫靳了了觉得既好看又陌生。 外头的风有些刺骨,可是吹在她烧的通红的脸上,却舒服了几分。她拉着许三娘的手,心里觉得有什么东西往上涌似地,难受的想哭。 “三娘,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像要往上来似地。”靳了了轻飘飘的说。 许三娘大惊,知道靳了了是要想吐:“莲夫人,您可千万忍住了,待会焰火一放停,咱们就可以回去了。等回去以后,您想做什么我都依着您!您可千万给我在这里忍住了!” 靳了了见许三娘说的严厉,只能乖乖的点头,然后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忍住了,一定要忍住了!三娘叫我一定要忍住了!” 可能是因为对许三娘的畏惧之心,也可能是靳了了毅力过人,她居然真的一直忍到了放完焰火。 众人向韩尚一一拜过年去,然后就四散回去歇息。 许三娘心里一块石头刚放下去,正要扶着靳了了坐上软件回去,却听后面韩尚的声音响起:“小王陪了了一起回去。” 刚走没远几步的梅姬脸上登时现出嫉妒之色,知道韩尚是要去靳了了处过夜了。 靳了了尚自醉的迷糊,许三娘却吓的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跟殿下一起回去,会不会失态? 她是真的没料到韩尚会提出今夜来靳了了处,一般除夕之夜,韩尚都会在正妃处度过,一连几天都是。 今年虽然逍遥王妃不在,可是因为府中尚有一位侧妃,许三娘怎么也没想到,韩尚会提出到靳了了处过夜。 可是韩尚既然提出来了,许三娘只能推了推靳了了,让她跟韩尚同乘一乘软件,回到了莲居。 靳了了临近傍晚吃了很多油腻的东西,晚上又被灌了一大堆酒,方才冷风一吹,已经快要忍不住,现在又被那软轿一颠,那肚子里就更加翻江倒海起来。 她看上去就一脸难受的模样,韩尚倒也瞧出来了,于是一下轿子,就吩咐人去端醒酒汤来,然后自己打横一把抱起靳了了,往屋里走去。 靳了了已经醉的有些迷糊了,她像是忘了现在身在何处,居然伸手揉了揉韩尚的脸,说:“阿宝,你的脸怎么变样了?” 韩尚知道靳了了口中的阿宝指的是她的大弟弟,于是也不以为意,反而笑着说:“那我本来长什么样的啊?” “本来?本来应该是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不像现在这样,一脸的女人样儿。”靳了了说的一本正经。 许三娘跟在后头,冷汗都已经淌了一地,只想让靳了了快点闭上嘴。 谁知没等韩尚回话,靳了了却又接着说:“现在这张脸好看是好看,不过你都生的比你姐姐我还好看了,像个什么样子嘛!” 韩尚哈哈大笑,他一向最是自豪自己的长相,现在听到靳了了酒醉了胡乱说话,都能变着法子夸奖他生的好看,早就高兴像什么似地。 “你嫉妒弟弟比你生的好看?” “才不是呢!我娘说了,女儿家要是生的美,那就是祸水。男儿家要是生得比儿女家更美,可不就更是祸水了。” 许三娘冷汗又开始往下淌,却又不方便插过去说什么,只能在后头干着急。 一时他们进到屋里,韩尚拐进稍里一间,自己坐在软榻上,将靳了了还是抱在怀里。靳了了说他是祸水,他一点也不会不高兴,反倒深以为意。 只是可怜了许三娘,从外头又跟到里头,冷汗就一直没停过。 她倒是知道靳了了乖巧,可是也听说了她完全不能喝酒,现在听到她满嘴的胡言乱语,只怕她会趁乱说出什么更加不得体的话来,早就紧张的要命,一颗心总是悬着的。 -- 第77页 韩尚摸了把靳了了的脸,说:“能比你了了还生的好看的男子,只怕这世上是不多见了。” 许三娘跟了韩尚多年,知道到这个时候还能陪着靳了了说胡话,只能说明韩尚今晚兴致很高,而且很明显的,靳了了晚上的高歌一曲,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来。 唉,如果就这么停下了,然后明天再来该多好!那样的话,她许三娘就能把靳了了教的很好,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却听靳了了说:“我见过的哦,我真的见过。”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喝醉了的酒意,听在韩尚的耳朵里,只觉得酥软入骨,不由得接了她的话:“哦?你见过的?谁?” “一个很好的人呢,一直都在帮我,我手受伤了,还帮我上药呢。他生的可好看啦。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偷花的贼呢。”靳了了说着说着笑出了声:“咯咯,咯咯。” 韩尚心下一动,知道靳了了说的是他。 靳了了忽的叹了口气,说:“不过,我都好久没有遇到他了呢,不晓得他现在好不好。” 韩尚略微有些吃惊:“你,你不是在京城见到他了么?” “那个人?那个王爷还是殿下么?”靳了了忽然坚定地说:“那个人只是跟他长的很像很像罢了,但是根本不是他哦。我认得的那个人啊,可好了呢。眼睛里头能看到温暖的,绝对不是我在京城见到的这个人呢。” 韩尚沉默了,方才还一直笑着的脸有些僵硬了,眼神也冷了下来。 “你真的这么觉得?” “当然了呢。不过也真是奇怪呢,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呢?” “那了了更喜欢他们两个谁多一点呢?” “自然是偷花的啦,那么好的人,可不多见呢。”靳了了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不晓得,他,他还教了我很多东西呢。” “哦?什么东西?” “我不告诉你呢!不能说的!” “你说一点来听听。” “不能的,都是,都是教人害羞的东西。”靳了了眼睛羞涩的往旁边望去。 韩尚的心里有些悸动,随着靳了了的目光,他好像也回到了靳了了尚在贾家的那一段时光,看着她傻乎乎的在那里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了了,你还想见到他么?”他伸手摸了摸靳了了的头发。 靳了了点点头:“当然想啦!我都还没有好好地跟他道谢一次呢!他帮了我那么多回呢!咯咯。” 她又笑了,又伸手去摸韩尚的脸:“奇怪啊奇怪,阿宝你怎么越生越不像阿宝了呢?” 韩尚哈哈笑了:“阿宝会长大的嘛。你跟你小时候,也不会生的一个模样啊。” “是么?”靳了了有些迷糊了。 “当然,不信,你再摸摸看。”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样的靳了了嬉闹着摸他的脸,他心里竟觉得格外的高兴。 靳了了还就真的听他的话,继续摸了几下。 许三娘不怎么听的明白他们刚才的一段对话,可是她能感觉到,韩尚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太一样了,好像瞬间温柔了很多,也温暖了很多。 忽然外间的丫鬟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许三娘生怕破坏了两人间良好的气氛,赶紧挥挥手示意丫鬟端走。 可是韩尚耳聪目明,早就听到了外头丫鬟的脚步声,于是就朗声说:“把醒酒汤端进来吧。” 许三娘只好自己接过了醒酒汤,亲自送了进去。 却见靳了了笑的天真无邪,懒洋洋的歪在韩尚的怀里,一副撒娇耍赖的模样,而韩尚却显是一脸的受用,不由得心中纳闷。 “殿下,我来喂莲夫人喝吧。” “不,我来。” 许三娘只好端着托盘立在韩尚身边,由着他拿了银调羹,轻轻舀起一勺,吹的凉了,再送到靳了了嘴边:“了了,喝点汤,可以醒酒的。” 靳了了却笑的银铃般清脆:“我才没喝酒呢。” 韩尚也笑:“是,是。你没喝。那你现在肚子饿不饿?喝点汤,可以做宵夜的。” 许三娘只觉得今晚的韩尚陌生的叫人觉得诧异,可是脸上却无一丝波澜,只是端端正正的端着托盘。 靳了了一听有汤喝,于是也高兴起来:“那我要喝汤。” 韩尚就势把那一银调羹的醒酒汤喂进了靳了了的嘴里,她喝了下去,却连眉头都皱了起来:“酸的,酸的,我不要喝。” 这一味醒酒汤以醋为主,所以酸味较重。 韩尚却又哄她:“你再喝一口,我保证不是酸的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哄她喝下去,解解酒意要紧。 靳了了却把小嘴都撅了起来,一脸委屈的模样。 韩尚一见她这表情,倒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她一般,赶紧放下银调羹:“好,好,不喝了,不喝了。” 许三娘心里又是惊叹一声,什么时候韩尚变得这么好说话,还一味的由着自己的姬妾了? 要不是许三娘亲眼所见,她一定会以为这个人是别人。 同时,许三娘也可以肯定,韩尚跟靳了了之间,必定曾经有过什么。韩尚绝不会是在京城跟靳了了头一回见面。 不过以她的身份,她自然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靳了了能得到韩尚的喜爱,对她许三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也看着高兴啊。 -- 第78页 韩尚挥了挥手,让许三娘把托盘撤下去。她端着托盘刚要转身,却听见靳了了娇嗔的声音说:“我胸口好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了。” 许三娘倒抽一口冷气,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忽的一把将托盘放在软榻的矮桌上,抢过去对韩尚说:“殿下,莲夫人怕是要呕,您让快让我将她扶去里面。” 话音刚落,就见靳了了脖子一伸,嘴一张,“哇”的一声,呕了一地,也将韩尚从膝头开始的袍子,全部弄脏了。 许三娘心跳都停了几拍,她几乎觉得自己跟莲夫人的死期不远了。 天哪!天哪!当着韩尚的面呕吐就算了,居然! 居然还吐了他一身! 她跟莲夫人,一定一个都跑不了! 天哪!天哪! 可许三娘总归还是反应了过来,赶紧叫来外面的几个丫鬟,一边自己动手把靳了了抱了过来放到一边让她歪着,一边忙忙的就把韩尚那件脏污的袍子给解开脱了下来。 许三娘动作之麻利,几乎让人叹为观止,韩尚尚未怎么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上就已经没了脏污的袍子,连鞋子都已经换了一双干净的便鞋。 两个老妈子已经拿了柴火灰将地上的赃物盖上,然后用篾扫帚扫的干干净净。接着两个丫鬟就端了清水过来,将地清洗了三遍,又用布巾抹的干净。 全部处理完毕,也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等到地上干干净净了,韩尚方才反应过来。 许三娘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妾身未将莲夫人教导好,才会让她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韩尚却轻笑了一下:“算了,没什么事的。小王要多谢今晚了了喝醉了,不然,我尚意识不到,原来这才是我喜欢的那个靳了了。你永远都猜想不到,她下一步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当然,也猜想不到,她什么时候会把你弄的一声狼狈。” 许三娘战战兢兢的跪着,却诧异的听出韩尚的声音里真的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三娘,你起来吧。不用紧张。这也不是你的错。会这样肆无忌惮的人,才是靳了了嘛。哈哈。”韩尚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许三娘紧张的从地上爬起来,见外头已经送来了韩尚的新袍子,赶紧接过来,自己动手给他穿上。 “三娘,待会儿,还是想法子让她把醒酒汤喝下去,不然明早起来,她一准要找大夫来瞧了。这大过年的,还是别太惊动了。” “是,妾身知道了。”许三娘赶紧应了。 “行了,你们给她洗洗,收拾收拾让她睡吧。小王就先回去了。”韩尚换上了干净衣衫,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许三娘和几个丫鬟、老妈子赶紧跪下送他。 韩尚走到屋子门口,忽又停下脚步,回头说:“对了,三娘。” “妾身在。” “今晚的事就别告诉她了,没得吓着她。” “是。妾身知道了。” 许三娘看着韩尚走远,良久才能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看了看歪在软榻上睡的兀自香甜的靳了了,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形,无奈的笑了。 上元灯节又重逢 第二日一早,许三娘轻手轻脚地去房里叫醒了靳了了,然后趁她还没睡醒、尚自迷迷糊糊的时候,把一大碗醒酒汤硬给她灌了下去。 过了半个时辰,空着肚子的靳了了在醒酒汤的作用下开始清醒了过来,然后在丫鬟的帮助下开始沐浴更衣。 因为初一的一大清早,靳了了她们这些王府的姬妾,都需要去给韩尚和侧妃拜年请安。 这一回,靳了了倒是头一个到的。许三娘告诉她,这种时候迟到肯定不好,再说昨日已经抢过风头了,现在收敛低调才是正道。 韩尚一夜未睡,天尚未亮时就已经跟一班皇族子孙一起去宫里给皇上、皇后和自己的母妃们请安。 这时候回到家里,他尚未换下进宫时穿的衣裳,正跟陪他同去宫中请安的林淑妃说着话儿。 靳了了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正装的韩尚,不由多看了两眼。只见他头发梳的纹丝不乱,用一顶华丽的金冠束在头顶。 身上是一件浅褚色绣金线的长袍,腰间一根华贵的白玉带,脚上蹬着黑色皂靴。看起来整个人显得英武不凡,将他一身偏柔的秀美冲淡了许多。 见到靳了了进去,韩尚撇下林淑妃朝靳了了走过去:“酒可醒了么?” 靳了了脸一红,没说话。 韩尚却笑着伸手托着她下巴让她的面孔朝上仰去,见她面上微红,就说:“待会儿回去了就好好歇着,左右这几日都没你们什么事。” 拜年请安过后,韩尚让所有人同他一起用早膳,靳了了跟林淑妃分别坐在他左右。 靳了了因为宿醉的关系,胃口不好,所以只喝了几口鸡汤,其他也没吃下什么。那梅姬出言挑衅讥讽,她心思单纯,倒是一点也没听出来,反倒是冲着梅姬微笑了一下,却叫梅姬闹了个好大没趣。 用过早膳回去,靳了了一整个正月里要做的事就基本没有了。 韩尚每日里忙着接受王公贵族、朝中大臣们的拜年,林淑妃则负责接待女眷。至于她们几个姬妾,一般是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出现的。 韩尚每晚都会跟一大帮人喝酒至深夜,于是一次也没来这里过夜过。许三娘见靳了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只好一笑而过。 -- 第79页 虽然不用出去跟别人接触,可是靳了了每日里还是很忙。许三娘现在手把手的在教她王府里的礼仪和规矩,另外还让她多准备了几首小曲儿,以便韩尚日后要听。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靳了了早上吃过一大碗花生芝麻红豆馅儿的大汤团,正陪着许三娘挑花样子呢,韩尚过来了。 她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韩尚没等她一个礼行完,就拉起她说:“了了,我好一阵子没来了,你近来过的可好么?” 靳了了微笑:“好着呢,三娘每天都教我很多东西,还说过了年,要教我绣花呢,你看你看,她拿了好多花样子出来。” 韩尚笑着看了一下靳了了递过来的花样子,又说:“今儿是上元节,就别学什么规矩了,小王放你一天休息,晚上还带你出去看花灯。” 靳了了眼睛一亮:“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靳了了高兴地不行,差点要蹦起来,可以想到许三娘的教导,硬生生压了下去,只是两只手小幅度的乱舞个不停。 她以前在家的时候,年年上元节,她娘都会跟隔壁的婶子一家一起,带着她跟阿宝阿贝,去镇上头看花灯呢。 要是遇上那年手头不紧,他们每人手里都能买一个小花灯呢。 韩尚见她高兴,也笑:“想蹦就蹦呗,反正现在又没别人在场。” “可是……” “小王准了,以后只要没有其他人在场,我准你没大没小,没规矩。” 靳了了果真跳了起来,一张小脸兴奋地有些发红:“真的吗?” 韩尚拧了她的鼻子一下:“当然是真的。” 靳了了兴奋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地,睁大眼睛问他:“为什么呢?” “要是靳了了变成一个规规矩矩的花瓶儿了,那可就无趣的很了。” 靳了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了一声。 “小王准你没规矩,你这小羊儿还不好好谢谢小王?”韩尚的一双桃花眼往上挑了挑。 靳了了双手一揖,正要行礼谢他,却被韩尚右手一拉,左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肢,身子往下一低,就结结实实的衔住了她的两瓣红唇。 靳了了没想到谢礼居然是这个,愣了好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孔居然开始作烧。 许三娘早就带着丫鬟老妈子们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人,韩尚亲着亲着,就把个晕头转向的靳了了抱进了里间,轻轻扔在了床上。 靳了了这时已经明白过来韩尚要做什么,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慌乱,也不会再甩手扔给他一个巴掌了。 “殿下,我……”趁着韩尚解开了她的衣裳,正在亲吻她的脖颈锁骨,她轻声开口。 韩尚正意乱情迷,基本没空理她,只是漫不经心的回她:“做什么?小羊儿?” 靳了了这一回的声音更加清晰了:“殿下,我身上,还没干净。” 韩尚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了靳了了一眼,伸手往她裙子里探了一把,果真摸到些鼓鼓囊囊的东西,立刻悻悻的坐起身来。 “每次都这么不凑巧。”他一脸的不甘心,忽然转身在靳了了脸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你这个小羊儿,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靳了了疼的眼泪珠子都要滚下来了,一张小嘴扁的老高:“三娘,三娘都跟我说,她在门口挂了红布条的,是,是你自己没看见,你,你还怪我……” 韩尚使劲回头想了想,好像进来的时候还真是看见一块红布条了,只好拉下脸来,又去哄她:“是小王的错,是小王的错,晚上,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别撅嘴了,嗯?” 靳了了还能说什么呢? 她自是不会跟韩尚顶嘴的,于是两人和好,她陪着韩尚到外间软榻上坐着喝茶吃点心,顺带唱支小曲给他解闷。 过了晌午,韩尚派人给她送了口信来,说是叫她盛装打扮,申时派人来接她。 许三娘知道韩尚晚上要带着靳了了先去赴宴,然后再跟那帮从小一起长大的贵族子弟们一起去赏花灯,于是加倍花了心思帮靳了了打扮。 仍是按照惯例的,先叫厨下送了一堆吃食过来,靳了了饱饱的吃了一顿,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说今天的香酥鸡做的很香。 沐浴更衣过后,许三娘一边帮靳了了梳头,一边说:“莲夫人晚上要去见殿下的一些熟人。” “都是什么熟人?” “都是跟殿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跟皇族沾亲带故的。” “带我去做什么?” “我前日听殿下身前的小硕子说,上回德光王的世子过来吃饭,直嚷着要见殿下新来的美妾。我听说殿下答应了上元节这天,把你带出去给他们见见的。” “哦。”靳了了虽然不明白她有什么好见的,但还是应了。 “莲夫人要谨记,说不上来话的时候,不用勉强去说,笑笑就行了。” “还会有说不上来话的时候么?” “那帮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子弟,莲夫人性格淳朴,怕是应付不来的。不过也不打紧,你只要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不管别人问你什么,跟你说些什么,你一旦觉得不好回答了,你就笑。这样一来,别人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 “咯咯。笑,有这么管用么?” 许三娘现在跟靳了了很是亲近,伸手轻轻拍了怕她的一张小脸,也笑着说:“当然了。不是有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更何况,莲夫人笑的这么好看,那帮人只怕早就瞧得傻了,哪还会故意为难你呢?” -- 第80页 “咯咯。”靳了了又是笑。 许三娘今天给靳了了选了一套大红色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是红的,很紧的很贴身的红色夹袄把她的身段裹得严严实实,外罩大红色柔纱衣。 头发只用一根羊脂玉的簪子束起一缕,其余的都随意披散在脑后,柔柔的像一把乌黑发亮的绸缎。 脸上也难得的给她画了浓妆,额头上贴了一朵莲花形状的红色花钿,手指甲也用特制的花油染得通红。 许三娘说,靳了了今日出去的身份是美姬,最要紧就是妖娆魅惑,其他的庄重什么的,一概都不需要。 靳了了对着镜子照了照,里头那个人有些不太像她,倒像是她曾经看过的美人图上的女子。 “莲夫人的个头好像又长了些呢。”许三娘一边帮她整理衣裳,一边轻声说。 “是吗?”靳了了对着镜子使劲看了看。 “应该是的,我瞧您那条裤子好像短了些。不过呀,莲夫人再长个寸许也就够了,女子太高了也不好看呢。”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韩尚派来的轿子就已经到了莲居的门口,许三娘扶着靳了了上了轿,然后自己也跟着去了。 屋子里的丫鬟都不算特别机灵,还是她自己跟去放心一些。 无一时,到了王府门口,靳了了他们下轿乘车,韩尚看了看靳了了的装扮,很满意的点点头。 他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却是靳了了头一回看他穿黑色。虽是黑色,却并不素净,整件衣裳以金线滚边,并绣以大团大朵的牡丹花,给韩尚一穿,倒颇有几分妖气。 街上到处都是人,临近黄昏,大街小巷里都已经挂出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到处都亮闪闪的。 马车行至河边停下,韩尚拉着靳了了下车,却见河边停了一艘巨大的三层高的楼船,船上灯火通明,各式花灯交织着挂在甲板之上,映衬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靳了了直接看花了眼。 “如何?”韩尚低头问她。 “我们要上这艘船么?” “正是。” 话音刚落,就见船上几人走上甲板:“六殿下!还不上来?” 韩尚哈哈大笑:“你们几个小子,居然到的这么早!” 他一说完,就伸手搂住靳了了的腰肢,两脚轻轻一蹬,身子就跃上了半空,靳了了还未来得及张口尖叫,韩尚就已经带着她稳稳地在甲板上站住了。 “六殿下好俊的功夫,快点让咱们瞧瞧你新纳的美人儿,有你功夫俊俏没?”其中一个穿绿袍子的年轻公子凑了过来。 韩尚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敏之你再着急也没用,美人儿可是小王的人。” “哈哈,我能够一饱眼福,也是一桩美差嘛!”这绿袍公子就是许三娘口中所说的德光王的世子季敏之,他也是今日的东家,特意花钱包下了整艘船,请了一大帮朋友来喝酒赏灯。 季敏之的绿色袍子极为华丽,做工又非常精致,靳了了乍眼一瞧还以为是件女人的衣裳呢。 可惜季敏之人却生得武相,脸上的五官线条突出,两条很浓的眉毛,眼窝深陷,皮肤微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依红偎翠的富家公子哥,倒像是个护卫。 季敏之曾经是韩尚的陪读郎君,两人小时候都特别顽皮,把个皇家书院搅的天翻地覆,因此两人的关系最是亲密,说话也向来没什么分寸。 靳了了见这季敏之直直的朝自己看来,目光热烈无比,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垂了头紧挨着韩尚。 韩尚见状赶紧把她搂的更紧些:“了了莫怕,敏之是这京城了首屈一指的泼皮户,你对他不用客气,要是觉得他厌烦,咱们就把他踢下船去,自个儿快活就好。” 季敏之显是跟韩尚开惯了玩笑,他一面笑着,一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说:“对了,今日五殿下也会前来。” 韩尚略微吃惊:“五哥也来?他不是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吗?” “亏你还是五殿下的亲弟弟呢,连五殿下最近常常出现都不知道?” “是么,五哥的身体可大好了么?前年受伤以来,他就很少出来喝酒了,连宫里也很少去的。”韩尚说。 “哦,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五殿下到了呢。” 韩尚一听,赶紧带着靳了了转过身去,却见岸上又停下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当先下来的一人,绛红色袍子,中等个头,消瘦苍白,眉眼间与韩尚颇为相似,只是没他那么顾盼生姿。 韩尚轻声对靳了了说:“这是我五哥。” 然后就朝那人一揖:“五哥!” 靳了了点点头,刚要跟着韩尚对五皇子行礼,却见马车上又跟着下来了一人,天青色的长袍,黑色的发带,一头青丝在身后随着微风缓缓飘拂。 靳了了呼吸一窒,赶紧又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身型修长,玉树临风,一张俊美无俦的玉色面庞,双目深邃黑亮,只是眉间像是含着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一般,紧紧地皱着。 靳了了的眼眶开始发热,喉咙里也堵了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紧得手指都变形发白了,她心里头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喊着:“夫君。” 落水 那贾尤振像是听到了靳了了心中的呼喊一般,冷不丁的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的射到了船上,一眼就看见打扮得娇艳欲滴的靳了了,站在韩尚的身侧,心里登时就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似地,疼的他眉头皱的更紧。 -- 第81页 韩尚也已经看到了贾尤振,面上微露惊异,不知道自己的五哥怎么会跟贾尤振在一起了。 那五皇子看到船上站着的韩尚,脸上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六弟,你早到了。” 韩尚大笑:“若是早知道五哥也来,我一定先去五哥府上接您,跟您一块儿来。” 五皇子被一个侍从扶着手上得船来,贾尤振也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五皇子韩旭比这韩尚不过早了一月出生,但韩尚受宠,他却不怎么受到皇上的喜爱。 韩尚的母妃是皇贵妃,而韩旭的母妃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嫔。直到生下韩旭之后,他母亲才被皇上封为了皇贵嫔。 这韩旭从小就生的比一众兄弟要瘦弱,也不怎么喜欢出来见人,娶妻后出宫建府居住,也挑了一个清静少人之处。 不过韩旭为人谦和,性子温良,从小有什么都会让着韩尚,因此韩尚对这个哥哥倒是真心敬重的。 只是韩尚喜欢热闹,平常很少回京,就算是回来了,也大多是在摆酒设宴,要不就是去西山行猎,忙的不亦乐乎,兄弟二人也很少见上一面。就连除夕晚上的宫宴,两人也只是略作寒暄。 一时船上的众人都向五皇子行礼,那五皇子笑着说“免礼”,接着就把贾尤振往众人面前一推,特别介绍说:“这位贾公子,是通政司贾斌大人家的公子,前次我在万记古玩与他偶遇,居然一见如故,因此今日特别强他陪我一同前来,也好多识几个人。” 贾尤振等他说完,就已先向韩尚行礼,接着向船上诸位王公子弟们一一认了。 那季敏之知道韩尚手里这个新妾室,就是来自贾家,方才见了靳了了,还惊叹于为何乡野之地也有这般绝色女子,现在见了贾尤振这般人物,心中喟然不止,连说“怪道是,怪道是。” 韩尚见贾尤振只穿着一身清雅服色,身上也没有任何华贵之物,却有将众人都比下去的势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拉过了靳了了的手来:“了了,还不见过我五哥。” 靳了了不是特别适应这种人多的场合,但还是乖巧的按照规矩行礼:“见过五殿下。” 韩旭微笑着说:“六弟又有了新的美姬了。” “五哥瞧瞧,觉得还行么?” “今次的这位夫人,看起来温婉可人,虽身着艳装,却清丽难挡,实在是难得。” 韩尚又是哈哈大笑:“我就说过五哥好眼光了,了了真是应了五哥的那句话,清丽难挡。我赐她‘莲姬’之名,五哥看可还恰当么?” 韩旭点点头说:“果真是人如其名。不知六弟是从何处觅得这么一位佳人的?” 韩尚看了一眼韩旭身后的贾尤振,有些得意的说:“实不相瞒,我这位莲姬,可是贾公子送上的。” 韩旭微微有些吃惊,转头迅速看了一眼贾尤振的脸色,见他面无异色,又笑着说:“没想到贾公子也有赏花的爱好,呵呵,我们都在甲板上站了许久了,不知何时开船呢?” 那季敏之知道韩旭只在找借口岔开话题,他为人倒还机敏,于是赶紧说:“请两位殿下上三楼去,酒菜和美人都已经备好了,我吩咐人即刻就开船。” 韩尚笑着跟韩旭携手走进船舱,靳了了就被落在了后头,一直站在很后头的许三娘见靳了了一副想要跟贾尤振说话的样子,赶紧插空走了过去,伸手扶住靳了了的胳膊:“莲夫人,我扶您上去吧。” 靳了了眼光不舍的从贾尤振身上挪开,心中早就发出了很多个疑问:他还好么?他跟他爹现在都没事了,为什么看起来却更加不开心了呢? 贾尤振这时跟着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走过靳了了身边,眼神从靳了了身上很快的飘了过去,就像是没看见她一样。 靳了了心里猛然一揪,疼的她半晌都缓不过来气。 许三娘等那些公子们都上去了以后,她才扶着靳了了的手轻轻的说:“莲夫人请自重,您现在的主子是殿下,千万不可做出任何有损殿下颜面之事。 特别是那贾公子,您可千万别朝他那看,也绝对不能跟他说话。” 靳了了没精打采的应了,被许三娘扶上三楼,只见灯火通明,当中一只巨大的圆桌,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和各种美酒。 旁边一处稍高的地方,摆着一些乐器,几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女子婷婷站在一旁。 那季敏之得意的说:“这秦家班平日可是千金难请,今日我打着两位殿下的旗号,才能请动这五朵金花。要说起来,咱们可都是沾了两位殿下的光呢。” 众人齐笑,依次按照分位坐下。自然是以韩旭为主位,韩尚带着靳了了坐在他的身旁,另一边则是贾尤振。 他虽没有分位,可他是韩旭的客人,因此也挨着他坐了。 一时几个美婢上来斟酒,众人都大赞美酒香醇,独靳了了闻不惯那个酒味儿,鼻子有些微皱。 韩尚知道她不饮酒,也害怕她趁醉撒欢儿,于是就没让她喝,只是跟众人推杯换盏,酒桌上说着各种玩笑话,等到酒过三巡,更是连荤段子都开了出来。 那五朵金花,一边演奏,一边面露羞怯。靳了了却是半懂不懂,再说她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只是一直低了头,剥着面前一堆干果解闷。 那季敏之见靳了了一直低头不语,就端了杯子对韩尚说:“六殿下,您的小美人儿今晚到现在还没说过话呢。这么美酒美景的,美人却不说话,岂不好生无趣?” -- 第82页 韩尚虽然知道靳了了没见过这种场面,也知道她应付不来,可是既然好兄弟都这么说了,他面上笑着说是他们粗言粗语的吓着了美人,可暗地里却叫靳了了端了杯子去给众人敬酒。 靳了了不敢不听他的,只好端了杯子,刚要敬酒,却听那五朵金花说要献曲,众人都停下说话,安心听那领头一人唱曲儿。 靳了了被救了一次,于是心生感激,也出神的看向那献技的女子。只见她一身软绸衫子,身型婀娜,容貌显是五人中之首。 她站在一架瑶琴之侧,先是冲着众人道了一个万福,接着幽幽开口,唱了一曲《杏花天影》。 她的声音偏于柔美,其中混杂了少许鼻音,听在耳朵里端的是酥软撩人,唱的满室春意。众人都随着音律之声,摇头晃脑。 一曲终了,众人喝彩不已。季敏之大声道:“不愧是京城第一歌姬,这唱的就是不同凡响。” 其他人也都交口称赞,只有韩尚一人抿嘴喝酒,不发一言。 季敏之奇道:“六殿下这是怎了?平日里,你一定是第一个出来打赏的,今天怎么不吱声了? 莫不是脑中羞涩了吧。不要紧不要紧,小的这里还有些银两,倒是可以借给六殿下一用的。” “不是小王不打赏,只是听方才所唱,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六殿下说话可是越来越托大了。你家有个京城第一琴技,那是路人皆知的。不过要是说到这唱曲儿嘛,我看还是秦大姑娘的,为京城之首。” “不如我跟敏之打个赌,我家了了唱的,就比这位秦大姑娘唱的,好上十倍。” 季敏之狐疑的看向靳了了:“赌就赌!” 韩尚哈哈大笑:“还有谁要赌的,一起上银子,百两以下就不用掏了。” 季敏之一下押了五百两的银票,还问韩旭:“五殿下赌谁赢?” 韩旭笑的很轻柔,从怀里摸出一百两,说:“我赌六弟会赢。” 韩尚哈哈大笑,敬了韩旭一杯酒:“还是五哥够意思,来,我敬您一杯。” 喝下那杯酒之后,靳了了就被众人拱到前头,要她也唱。 那几个弹奏乐器的姑娘问她:“要唱什么曲儿?” 靳了了想了想说:“就唱方才的《杏花天影》。” 那唱曲儿的秦大姑娘说:“这位夫人可想清楚了?这《杏花天影》可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看夫人还是另挑一曲算了。” 靳了了冲她笑了一下:“我就唱这个。” 其实她还没学会几首曲子,也就这《杏花天影》唱的熟些。 于是琴声响起,靳了了目光朝着窗弦之外,看着满河交织来往的花船,娓娓唱道:“丙午之冬,发沔口。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北望淮楚,风日清淑……” 从她唱第一句开始,众人就显是一惊,只有韩尚一人得意洋洋的举着一只酒杯,朝季敏之使眼色,似乎是在说:你可是输定了! “满汀芳草不成归,日幕,更移舟、向甚处?满汀芳草不成归,日幕,更移舟、向甚处?” 待靳了了绕着转音,将最后一句重复唱了两遍,一曲完结,众人就像她头一回在王府家宴上唱曲儿那样,鸦雀无声。 韩尚得意的说:“众位觉得如何?” 满桌人这才醒过神来,季敏之不敢相信的盯着靳了了使劲的看:“这,这,这真是……” 韩旭笑着朝韩尚说:“六弟这位夫人,真是天生一把妙音,得闻此曲,只怕我们要三月不知肉味了。哈哈哈哈……” 韩尚得意的把桌上众人押下的钱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韩旭,另一半又扔给了季敏之:“今儿小王高兴,算我请的。” 季敏之他拿过钱来,说:“那我就借花献佛,将这钱打赏给众位秦家班的姑娘了。“ 那五位姑娘接了赏钱,面上却没什么喜色。要知道秦家班就是靠秦大姑娘的一把歌喉才闯出的名堂。 现在六殿下随便一个姬妾,就将秦大姑娘完全比了下去,这以后,怕是要身价大跌了。因此人人都笑不出来,却又不能不笑,只好强装了笑脸。 靳了了回到韩尚身边,众人都对她交口称赞,她却偷偷往贾尤振那里瞧去,只见他面色如常,根本就没朝她看一眼。 靳了了心里又是一暗,只觉得再多的称赞声,也不能让她高兴一点。 过了一会儿,季敏之请众人都去甲板之上猜灯谜。靳了了要去净手,就带了许三娘,往二楼一处走去。 净手出来,许三娘一边夸她越来越出色,一边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裳,拐个弯,正要下楼,却跟迎面上来的贾尤振打了个照脸。 靳了了早就忍不住,脱口就出:“夫君!” 贾尤振的身子明显晃了一下,连靳了了都看出他藏在天青袍子下的双手有些微颤,可是脸上却端端正正的,还低身行礼:“莲夫人怕是认错人了,在下贾尤振,并非六殿下。” “吧嗒。”靳了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眼泪珠子忽得一下就滚了下去。 贾尤振看见一大颗水珠溅落在身前的地板上,心中一惊,忍不住抬头一看,却见靳了了哀伤的看着他,就跟从前受了委屈之时,不说话也不发出声音,就那么无声的任眼泪一颗一颗的滚下来。 贾尤振心里刀割一般的疼痛,恨不得一把将她搂过去,轻声哄她,再擦掉她的眼泪,可是他的手伸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 第83页 他不能够啊,他不能的! 靳了了,已经是六殿下的妾室了! 还是他贾尤振亲手送出去的! 许三娘将两人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贾尤振点点头,把靳了了扶走了。 许三娘手脚麻利的帮靳了了擦干眼泪,然后找了丫鬟要了水,给靳了了重新洗了脸,上了妆,才敢将她带回韩尚身边。 韩尚正在跟韩旭说着什么,不时哈哈大笑,显是兴致极高。见到靳了了走过去,他伸手拉过她:“了了,快来看看这个灯谜。” 靳了了情绪尚未缓过来,没有说话。 韩尚刚想发问,许三娘却轻轻走过去,对他说:“殿下,莲夫人像是有些晕船。” “是吗?快给小王瞧瞧。”韩尚捏了捏靳了了的脸颊,见她确实是神色委顿,于是就说:“三娘,你扶了了去喝点热茶什么的。这甲板上风大,吹了风只怕更是不好。” 靳了了行礼道谢,然后就跟着许三娘往后舱走去。 许三娘趁着船上的侍从去仓房里点灯布置的空当,拉着靳了了说:“莲夫人,待会儿我会点些安神的香,您可千万调整好了,别让殿下看出端倪来,不然,我们两个,都会遭罚的。” 靳了了没精打采的点点头,轻声说:“三娘,我想看看风景。” 许三娘无法,只好跟着她往船尾走去,准备倚着船尾的栏杆,看看沿河的五颜六色的花灯。 可谁知刚走到船尾,却听见一阵巨响,伴随着巨响的,是船身剧烈的晃动。 许三娘只见身边一个红色的影子一晃,然后“噗通”一声,她心里一惊,听到船头处传来大声的喝骂:“你们怎么开船的?我们这么大的船,你们就这么撞上来了啊!” 她慌得手足无措,知道是跟别的花船撞上了,愣了片刻之后,她扯开喉咙叫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莲夫人落水了!” 韩尚他们在船头具是一愣,他抬脚就往船尾赶来:“在哪里掉下去的?船上的水手呢?快点儿!快点儿!赶紧下去救人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天青色的人影从二楼飞过,“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千钧一发 船上众人皆是一怔,显是没料到会有人先于船工们跳下去,倒是韩旭第一个反应过来,意识到是贾尤振跳下去了,他唯恐贾尤振也出事,赶紧召唤船上的水手下去救人。 只听“噗通”声接连响起,几个水手脱了外衣跳下去,在水里不停地找寻靳了了和抢先跳下去救人的贾尤振。 作为主人家的季敏之一脸慌乱,要是靳了了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他跟韩尚是好兄弟,估计也是没法交代的。 一时众人都聚到了船尾,一个个都在那里紧张的注视着水光闪闪的河面,盼望着快一点能看见人从水里冒出来。 韩尚的脸却像是僵住了一般,五彩斑斓的花灯映照着他的脸,非但没显得好看一些,倒是让人觉出几分阴冷来。 “上来了!上来了!”许三娘扶着栏杆,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完全没了平时的仪态。 几个船工立刻聚到船尾,将两个水淋淋的人拉上船来。 “莲夫人没事吧!”许三娘这般缓步慢行的人,居然也会小跑过去,忙忙的往那个晕过去的红色人影凑去。 浑身湿透的贾尤振正在帮靳了了使劲的按着胸口,“噗噗”几声,靳了了吐出水来,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 贾尤振的神色直到这时才缓和下来,他紧紧地抱着靳了了,见许三娘着急,就轻声说:“她没事,快些将她带进舱房,换下一身湿衣要紧。” “请往这边走,舱房早就备好了。”一个季敏之的侍从赶紧说。 贾尤振抱着靳了了,刚要挪步,却见一个人影闪过来,从贾尤振手上抢过靳了了,笑着说:“有劳贾公子了,剩下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贾尤振面色如常,没说话,只是往边上退了一步。 韩尚抱着靳了了,带着许三娘进了舱房之中,许三娘赶紧把靳了了一身湿淋淋往下直滴水的衣裳脱了下来,用热布巾擦干净全身,然后用韩尚的一件外袍把她裹住,身上盖上厚厚的被子。 很快船就靠岸了,一个大夫被忙忙的带了过来,诊治了半天才说尚无大碍,只怕受了惊吓,又会受风寒,于是开了一大堆安神压惊和驱散风寒的药来。 因为出了这件事,众人也都没了心情,一个个等在外头,只待韩尚说声没事了,就能各自回家去。 一时韩尚出来,笑着说:“累诸位受惊了,了了已经无事了,我准备即刻将她带回府去,让她好好休养。改日再请诸位喝杯压惊酒。” 几人笑着跟他告退,韩旭听说靳了了已经无事了,就轻轻对贾尤振说:“贾公子不如也去换下一身湿衣如何?靠岸时我叫人去拿了干净衣裳过来,未免受寒,还是快些换上为好。” 贾尤振点点头,刚想随着韩旭的一个手下去舱内换衣裳,半路却被韩尚挡了下来:“没想到贾公子好俊的身手啊,我一向听闻贾公子体弱多病,在家一养就是多年。 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水下功夫,改日可要找贾公子好好切磋下别的功夫了,不知道贾公子马上功夫如何,改天去西郊比试一场?” “六殿下相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贾尤振冻的嘴唇都已发紫,可还是风度依然。 -- 第84页 韩尚心里冷笑一声,走了。 贾尤振去舱房里换了干燥的衣裳,又喝下一大碗姜汤,开始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了。 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水里救了六殿下的爱妾,只怕又会给有心之人落下话柄。贾尤振虽然不在乎这些,可是为了他爹着想,这些流言,能避则避。 他能想象的到,回家去以后,他爹会如何对他大发雷霆。他能说些什么呢?说他是不由自主?说他是身体不受脑子控制? 就算别人会相信,他爹也不会相信的。 不过,只要靳了了无事就好。 只要她无事就好。 贾尤振望着桌上的一盏油灯有些出神,靳了了还是那么迷迷糊糊的,居然在正月里掉进河里,今日要不是他跳下去得及时,就算不被淹死,只怕也冻死了。 他叹口气,轻轻地摇摇头,心中想着她什么时候才能少出些状况就好了。 “咚咚”两声,接着响起韩旭的声音:“贾公子,好些了吗?” 贾尤振赶紧起身,将韩旭让进屋子里。 “殿下请,我喝了姜汤,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韩旭微笑:“那就好。我六弟他们已经走了。” “是。” 韩旭看了贾尤振一眼,还是微笑着说:“贾公子对那莲夫人,想必是动了真情的吧。” 贾尤振一惊,正要解释一番,却听韩旭继续说:“我看的出来,不是真情实意,只怕不会有人在这数九寒天里想都没想,就跳下水去救一个别人家的姬妾的。” 贾尤振笑了一下:“殿下说笑了,那种危急时刻,挺身救人,实在出于善意,并无其他。” 韩旭也笑,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邀请贾尤振一同回去。 . 另一边厢,靳了了回到王府,被安置在床上好好休息。韩尚见她一脸憔悴,也坐在一边,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许三娘端了药来,韩尚就轻轻唤道:“了了,了了,起来喝药了。” 靳了了朦朦胧胧的,只觉得有人在耳边叫她,她猛地想到自己好像是掉进了水里,刺骨的河水很快就将她淹没,她身上的衣裳很重很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脚底下拉她一般,慢慢的就朝河底滑去。 她以为自己快要淹死了,可是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一股力量将她向上带去。然后“哗”的一声,她又浮了上去。 接着她的意识就开始不清了,只知道被一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她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了贾尤振的脸。 “夫君!”靳了了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来。 入眼的却是韩尚冰一般冷冽的面容,还有许三娘冷汗直冒的慌乱。 靳了了低下头去。 她又犯错了。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却凝重的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许三娘和靳了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忽然,韩尚笑了:“了了,快点把药喝了,早点休息吧。” 许三娘用强自镇定的双手,喂靳了了喝完药。 韩尚伸手摸了摸靳了了的脸:“好了,好好休息吧,爷改天再来瞧你。” 许三娘待韩尚走了好久,才发出一声叹息,缓缓说:“莲夫人,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靳了了却抬起头来,轻轻问道:“今天救我的那个,确实是,夫,贾公子对吗?” 许三娘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这么想着他,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算了,好好休息吧。” 靳了了依言躺下,可是满脑子装的,都是朦朦胧胧之时,贾尤振那张湿漉漉的脸。 她这一回,足足在屋子里养了几十日。因为她葵水未完,全身浸了冻水,未免落下病根,许三娘足足让她休养了一月有余,还整天用中药喂着。 直到一月之后,她才断了药,许三娘才允许她出院子走一走。 韩尚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来过。靳了了有些害怕见到他,因此他不来,她反倒高兴。 许三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请了最好的师傅来,教靳了了每日学书画。 她说:“莲夫人既然不能出去,在屋子里写写画画什么的,是最好的了。” 靳了了见外头柳枝开始发芽,虽然很想出去走走,却也只能忍住。 这一日,靳了了练完半日的字,正拉着许三娘在院子里绣花说话,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半空中,升起了几个纸鸢。 “呀!”靳了了忽的站了起来,看着那几个纸鸢出神。 “莲夫人想放纸鸢了?这天气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呢。” 靳了了却摇了摇头:“我不想放的。” 许三娘见她没精打采的又坐了下去,心中有些不忍。 她知道这阵子靳了了总是这副样子,白天还能跟他们说上几句话,可是到了晚上,她就总是一个人捧着一本书,却也不看,只是盯着烛火发呆。 然后到很晚了也不知道去睡觉,除非许三娘去喊她一声,她才诺诺的放下书去卧房。 许三娘知道,靳了了是犯了相思病了。可她身为六皇子的妾室,却对另一个男子产生了情意。 许三娘几乎不敢想象,靳了了要是继续这么下去,韩尚会怎么对她。 许三娘是喜欢靳了了的,也因为喜欢,才更担心靳了了的将来。 她刚想再劝她几句,却见院子口走过来几个人影,当先一个,就是一身白衣的韩尚,大喜之下,她赶紧拉着靳了了站起来,向韩尚行礼。 -- 第85页 韩尚看起来心情不错,手里还拿着一个纸鸢,老远就冲靳了了说:“了了,过来放纸鸢了。” 靳了了不想去,可是却被许三娘推了一下,不得不往前走了一步。 韩尚走近以后,也看出靳了了精神似乎不太好,他说:“怎么休养了这么久,还是这般面色苍白呢?” 靳了了勉强挤出一个笑意,韩尚看着她,眼神又开始透出冷意,他还是笑着,可是靳了了却觉得周身发寒。 “了了还是进屋去歇息为妙,这外头风大,吹了反而不好。来来来,小王陪你进去歇息。”韩尚抓住靳了了的胳膊,又回头对其他人说:“你们就不用跟进来了。” 靳了了被韩尚急急的带进了屋子,她能感觉到韩尚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可是却想不到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 “我还以为隔了这么久,了了你该想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了呢,没想到你倒是对他忠心不二啊。” 韩尚的声音冷冰冰的。他不傻,他一眼就瞧出靳了了犯了相思病,也知道她相思的那个人是谁。 靳了了低头不语,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是知道,她觉得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也不会是对的。 韩尚忽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小王纵横花丛数载,还从未遇过你这般的女子。我看,还是要先让你做了小王的女人再说。” 他的经验告诉他,大部分的女人,都会对第一次的男人留下深刻的痕迹。 靳了了对另一个男子产生情意这事,让他高傲的自尊心产生了极大的屈辱,他看着她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就好像是在谴责他一般。 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非常可耻的事,可是心中的怒火和妒火交织在一起,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等得够久了。 靳了了悄无声息。 她就那么睁着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韩尚的每一个动作,好像那个被脱掉衣裳的人,不是她自己似的。 韩尚被她那双眼睛望的全身不自在,干脆拿了一块绸帕子,蒙上了靳了了的双眼,然后继续脱掉两人的衣裳。 靳了了长大了很多,她的腰肢更加纤软了,她的肌肤充满弹性,大腿和后臀丰隆了很多,触手极佳。 特别是胸前,那从前的一对小鸽子已经逐渐成型,不知不觉就大了一圈。 韩尚对自己说:我没做错什么,她是我的人,她是我的人,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那双抚在她肌肤之上的双手,却开始有些颤抖起来。 靳了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身上一片冰凉,一双滚烫的手在她身上肆虐。 她知道不能动手打他,也不能跟他抵死相拼。 就算她靳了了不要命了,也不能不管许三娘的下场。 谁知道她抵抗之下,会牵连多少人呢? 她一动不动,心里却想到了故乡那个破破烂烂的家。 韩尚的身体覆盖上了靳了了的身体,靳了了只觉得一团火热靠了过来,可是浑身却异样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的让她发慌。 虽然盖着绸帕子,可她还是闭上了眼睛,不晓得怎么搞的,一行泪无声的淌了下去。 她心想:我怎么哭了呢? 真怪!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接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该来的,总会来的。 逃不过,躲不开的。 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却无法制止眼泪的流淌。 靳了了能感觉到韩尚在分开自己的两腿,她的喉咙里聚集了一团尖叫,眼看叫要叫出声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到屋外,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喊道:“殿下!八百里加急!西北又出事了!” 方才还脑热目昏的韩尚忽然跳下床去,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奔了出去。 靳了了觉得自己像是从鬼门关回来了一样,她全身不自觉的颤抖着。 抖着抖着,她忽然一把扯下绸帕子,“呜呜”的大哭了起来。 因妒出事 那日韩尚奔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过来了,因为他带着亲卫队,连夜赶回了西北国境处。 王府里的女人们因为习惯了韩尚这般,所以个个像是没事发生一样,按照惯例去庙里为他烧香祈福了以后,就仍然在府里各过各的日子。 因为已经是春暖花开时,王府里各个院落的鲜花都开始怒放,一众的女子们都脱下了厚厚的冬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王府里邀请其他府里的女眷们喝茶赏花。 若是由林淑妃主持的赏花会,那么靳了了她们是要全员出席作为陪客的。靳了了在许三娘的□下,对于各种妆扮的方式都熟悉了很多,再加上容貌愈加姣美,在一众女子间显得很为出色。 不过她性格和婉,许三娘又叫她在韩尚不在的时候,不需要那么锋芒毕露,因此她在人群中,倒不是那么惹人注意。 一般人要是聊道的话,也都是梅姬的话题多一些。无论韩尚在不在,她似乎总是一个样子,妖娆入骨,大有不将全部人比下去不罢休的势头。 这一日,林淑妃将五个妾室全部叫了过去,待人齐之后,她说:“上回无双公主说我们府中的花儿开的甚好,又说诸位姐妹温文有礼,过几天公主殿下要在东郊园林办一个赏花会,说是请我们大家都去。” -- 第86页 那无双公主靳了了是见过一次的,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跟韩尚很是相像,特别是一双眼睛顾盼生姿,忽闪忽闪的只怕能将人的魂儿给勾走。 不过无双公主为人严谨庄重,虽然容貌生得妖娆,但因为气质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倒是将脸上的妖娆之气冲淡了很多。 一时那梅姬就已经出口详询:“不知是何时呢?” “五天后。到时候众位姐妹可千万不要贪睡,去东郊要行一个多时辰的路,我们需得早些动身。” 话说完了人也就散了,林淑妃平时很少跟她们五人言语,所以交代完,自己也就进去了。 靳了了对于贵族间的聚会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能乱动,不能乱说话,不能大口吃东西,还要逢人就堆起满面的笑容,她几乎每一次聚会都是强忍着才坚持下来的。 不过这一次,因为许三娘说那东郊园林景致非凡,美不胜收,春天去能看见满园鲜花怒放,配上竹林幽泉,实在是个好去处,倒是让靳了了有些期待着。 于是五天后,众人一大早就起来穿衣打扮,早早的就坐上马车,行了很久的路,才到了东郊园林。 下得马车来一看,才知道今日无双公主的赏花会规模极大,只见到处都是华丽的马车和衣着不凡的侍从。 走进园林上的大道,看见无数青年男女步行其中,靳了了就小声问许三娘:“怎么有这么多人呢?” 许三娘笑着说:“我没跟莲夫人说么?无双公主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这种赏花会,连太子殿下都会赏光莅临的。” 靳了了点点头,心里恍然大悟。 当今皇上虽然子嗣众多,可惜偏偏却少女儿,就独独生了两个女儿,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其中小公主年纪尚幼,尚未满十四,于是已经嫁人另立府邸的无双公主名头最响。 靳了了她们在林淑妃的带领下,找到无双公主的所在,行礼并送上早就备好的礼物。 等到该到的人都到了,赏花会才算正式开始。 靳了了他们因为是韩尚的女眷,所以理所应当的坐在头几席之中。靳了了落座后却大吃一惊,原来正对着他们这一席的是韩旭和他的家眷们,而不知道为何,贾尤振却跟他一席,恰好对着靳了了坐的位置。 靳了了心中“砰砰”乱响,却又不敢总望贾尤振的方向看去,只好时不时的偷看一眼,只显得她心不在焉的。 今天的阳光分外明媚,一众与席的年轻人都下足了功夫去打扮,男的俊俏、女的美艳,甚至比满园的花朵还要芬芳美丽。 可饶是这般英才群聚,靳了了看了又看,还是觉得贾尤振最为出众。 以前在贾家,终日对着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靳了了长了见识,也见过了一众出色的人物,才觉出贾尤振的出众来。 贾尤振一身白衣,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喜欢戴头冠,用一根黑色发带系着满头青丝。 他神色里仍然带着那抹化不开的忧愁,却衬得他多了几分神秘色彩,更显得出尘脱俗。 靳了了现在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那时候李氏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除掉她以为的贾尤振身边受宠的女子。 自古倾城女子是祸水,其实倾国倾城的男子,更是如此。 靳了了坐下来没一会儿,就听见身边梅姬她们开始议论起贾尤振来,还不时往靳了了身上看一眼,窃窃私语着什么。 靳了了知道有人在看她,就愈发不敢轻易往贾尤振那边投去目光,生怕被别人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可她不知道,其实贾尤振也跟她存了一样的心思。处于众人目光焦点中的他,更加不能到处乱看。 可他却明白韩旭邀他同坐一席是出于什么目的了,贾尤振坐下来的瞬间,看见对面那一席的鹅黄色人影,就心底透亮了。 他明白,韩旭在笼络他。 认识韩旭以来,两人谈古论今,从琴棋书画到家国大事,贾尤振已经知道韩旭是个难得的治国之才,也看出一向不起眼的五殿下,心里的野心其实比任何一位殿下都要大。 韩旭在谈话间数次提出要他参加今年的科举,其实就算他不说,贾尤振也必须考,他爹近来精神大不如前,所以将满腔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贾尤振这阵子以来,已经看出六殿下韩尚并无争夺皇位之心,但韩旭对他关切备至,显是希望拉拢他,将来能以韩尚的兵权做为其中的一颗棋子。 贾斌等一众大官被诬蔑之事虽然已经了结了,但是太子经此一役,损伤惨重,派系中大量掌权之人都大不如前。 至于三皇子,却也没有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是叫皇上对他起了一丝戒心。 大皇子和四皇子早殁,六皇子无心皇位,反倒是叫五皇子捡了个大便宜。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皇子自以为聪明,贾尤振倒是认为,他是着了韩旭的道儿。 韩旭早就在背地里扶持了不少势力,似乎就是在伺机而动。 贾尤振对这些争权夺利之事毫无兴趣,可是父命难为,他身为贾家独子,倘若不子承父业,怎么也说不过去。 贾尤振想着想着,不免更加忧心忡忡,冷不丁叫靳了了看见了,心里倒是替他担心了老大半天。 既然来赏花,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美酒佳肴。一个个美婢在席间穿梭而行,将美酒佳肴流水介送上来。 -- 第87页 靳了了出来的早,肚子早就饿的叽里咕噜的乱响,可是许三娘就那么站在她背后盯着她,叫她根本不敢大口开吃。 一时无双公主请了兰姬为众人抚琴,听完一曲之后太子殿下兴致上来了,又说要找人唱曲儿。 坐在离靳了了不远处的季敏之自告奋勇的推荐了靳了了:“太子殿下,六殿下府中不但有京城第一琴,更有京城第一的好嗓子呢。” 太子大喜:“是谁?请她上来。” 靳了了在数百人的目光中胆战心惊的站起来,只觉得手脚都在发颤,似乎举步维艰。 许三娘在她身后轻声说:“莲夫人,不用害怕,我们练了许久,正是该趁这个时候,让大家都瞧一瞧了。” 许三娘的话多少给靳了了一些安慰,她慢慢走出席位,向献艺的高台走去。 因为靳了了成了众人目光聚集之处,于是贾尤振也得此可以名正言顺的看她。 不过分开了数月,靳了了却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女人,一个琼姿花貌、耀如春华的女人。 她原先走路时是一贯的小碎步,若是开心了还会带着轻巧的蹦跳。 可现在每一步都像是踩着云朵一般,婷婷袅袅、柔美飘逸,每一个步子都迈得不大不小、不急不缓;上身挺直,目不斜视,无论动作还是神态,均属上乘。 许三娘看着靳了了颇有韵味的步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这几个月的工夫,果真是没有白费啊。 靳了了长成一个真正的美人了。 贾尤振却以为靳了了的美丽是因为韩尚的润滋,心里早就猫抓般的难受,可是眼睛却舍不得从靳了了身上挪开。 靳了了走上高台,那兰姬问她:“唱什么?” “《南风歌》。” 兰姬素手轻展,悠扬的琴声顿时飘满庭园,众人无不心荡神移。 正在此时,靳了了的歌声平地响起,像是冲破云霄的凤凰一般,只觉得入耳舒畅之极,饶是场地甚广,却连最偏远的一席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每一个字。 许三娘这回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她教过的女子确实不少,可是似靳了了这般资质的,却不常见。 为了让靳了了完善歌艺,许三娘发动了多层关系,才请到了原先京城最知名的卞离先生,来教靳了了发声吐气。 而她得到的成果,是显而易见的。 在兰姬出神入化的琴技陪伴下,靳了了的歌声非但不会显得逊色,倒像是更胜一筹。 自此以后,靳了了以一曲名动京城。 众人用混杂着倾慕、艳羡和惊叹的眼神目送靳了了款款回席。 许三娘恨不得立刻抱着靳了了大声欢呼,她在极度的欢喜之下,却忘记了乐极生悲一词,也把同坐一席间、自梅姬身上传来的恶毒眼光给看漏了。 赏花会后,众人皆尽兴而归。因为人数众多,唯恐官道拥挤,众人都是一批一批离去的。 无双公主今晚决定留在东郊夜宿,也邀请了几位皇兄,太子和三皇子却以要事在身而推脱了,只有五皇子韩旭留了下来,说是要跟皇妹秉烛夜谈。 因为五皇子留下的关系,贾尤振也被留了下来。他吩咐贾威回家去通报一声,自己就带了玉竹,陪着韩旭去园林中的银杏园逛一逛。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园林口处传来一阵骚动,韩旭手下的人当即喝道:“什么人?何事喧哗?” 却听见许三娘的声音焦急的传来:“妾身是六殿下府上的,方才人多噪杂,不知怎么的,莲夫人居然跟我们走散了。” 贾尤振全身一惊,韩旭也意识到事情紧急,就走了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方才上路之后,我们府中的梅夫人邀请莲夫人跟她同坐一车走,因为人太多坐不下了,我就另坐了一辆马车。 谁知道行到一半,梅夫人跟莲夫人下车……下车去净手,回来以后,就说莲夫人走散了…… 我,我们已经派侍卫到处找了,却没想到怎么也找不到。 妾身想着莲夫人要是找不到车,会不会一个人走回来,所以才带人回来看看。”许三娘已经快哭出来了。 韩旭神情凝重:“是在哪里不见的?” “是,离这园林大概七八里地的一处林子。” “既然离得那么远,想必莲夫人也不会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韩旭说道。 “那,那……” “应该还是在那林子附近,你莫着急。天色快晚了,这里人烟稀少,不知可有猛兽出没……”韩旭沉思一瞬,猛然大喝一声:“来人啊!立刻着这里所有人手,全部去那林子搜索,务必要找到莲夫人!” 贾尤振整个人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想立刻就带着玉竹几人快马赶去找人,却又苦于出师无名。 韩旭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转个身就对贾尤振说:“事出突然,未免莲夫人出事,不知可否请贾公子代替本王,全权负责此次的寻人之事呢?” 贾尤振几乎要感激涕零了:“愿为殿下孝犬马之劳。” 韩旭笑着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贾尤振一一领命应了。 韩旭还准备再安慰他一句,却见贾尤振早已纵身上马,带着一队人马像离弦之箭一般,绝尘而去。 出墙(上) 此时已日薄西山,绯红色的天空也愈来愈暗沉,眼看最后一抹光亮也快消失于踪。 -- 第88页 出来找寻靳了了的人心中都带着几分焦急,此处偏僻,人烟稀少,太阳落山后再找不到的话,靳了了遇到猛兽的可能性很大。 贾尤振此刻心急如焚,不过他还是保持了一丝冷静,既然叫他带队出来找,他就不能自乱阵脚。 可是沿着许三娘所说的那个下车的路边一路搜寻而来,连脚印都没有发现一个。 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终于也消失了,后边赶过来的侍卫们带来了匆忙准备的火把,可是这么举着火把在树林深处搜寻,速度却大幅降低了。 贾尤振的最后一丝冷静也快被消耗光了,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玉竹倒是深知主子的心思,温和的说:“少爷,您先别着急,冷静的想一想,在方才的路边下车以后,还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贾尤振沉思半晌才说:“沿途所有地方我们都找过了,要说还能往哪儿去,也就只能往这林子里头去了。可是一般人只会往大路的方向摸去,哪会有人天黑了还巴巴的往林子里头跑的?” 玉竹不说话了,贾尤振又沉默了一会儿,自己也意识到,如果是靳了了的话,很可能糊里糊涂的在林子边缘迷了路,结果越走越往里头去,自然就离大路越来越远了。 贾尤振无声的叹息了一下,看来虽然长漂亮了很多,可是迷迷糊糊的性子,怕是怎么也改不掉了。 “少爷,事不宜迟,我们继续往林子里头搜吧。我看这里恐怕没有大虫,可就怕出来几只野猫野狗的,也能把三姨……莲夫人给吓坏了。”玉竹说道。 贾尤振立刻调动所有人手,往林子里头搜去。 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整个林子也快被搜到头了,可还是杳无人烟。 其中一个侍卫头领打马回来请示道:“林子里头已经找过了,是不是再往大路边找找?再怎么着,现在月亮出来了,有着光亮,那莲夫人还是会找大路才是啊。” 贾尤振沉默了片刻说:“那就请这位大人带着人往大路那头搜,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往这头找找。” 于是兵分两头,玉竹要跟着贾尤振过去,贾尤振却说不许。 “可是,少爷一个人过去,也太危险了。” “现在天色已晚,那些侍卫们怕是不愿意往林子深处找了。 所以只能靠我们二人继续,我找这头,你就往那头去。 我们沿路都做些记号,若是找到了,就沿着记号返回,再去找另一个人。 总之,最后在这里会合。时候拖得越久,我怕,怕了了会被吓坏了。” 玉竹笑了:“我知道了,少爷,那我们说好了,在这里会和。吉人自有天相,莲夫人不会有事的,少爷你可千万别慌张。” 贾尤振笑着点点头,在此处跟玉竹分了手,独自一人举着火把往林子尽头找去。 过一会儿就出了林子,林子外头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鱼鳞般的波纹,闪闪发亮,好看极了。 贾尤振当然没那个心思去看什么景致,他策马走到河边,意外的发现河边的沙滩上有一个小小的脚印,很浅很浅,却让他的一颗心都快从喉咙了跳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靳了了掉进河里去了? “了了!了了!你在哪?”贾尤振纵声高呼。 好一会儿,他停下呼喊,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我,我在这儿。夫君,夫君怎么也在这里?” 贾尤振猛一回头,却见明亮的月光下,一个穿着一身脏兮兮衣裳的女子站在一棵树旁,手里还举着一根树棍,像兵器一样举在胸前。 贾尤振忽的一下就跳下了马,几个纵身就跃到了那女子的面前,一把揪住了她:“你还问我怎么在这里?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靳了了非但没被他的大力一揪给吓到,反而喜极而泣,欢笑着纵身扑进了贾尤振的怀里。 贾尤振知道她在哭,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还哭什么?这不是找到你了么。” 靳了了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疑惑的问道:“夫君,这里离东郊园林是不是很近了?” 贾尤振眉头皱的能掐死一只苍蝇:“很近?我看你是越走越远了!” “怎么,怎么会呢?我鞋子都走破了,还以为,快到园林了呢。”靳了了看起来委屈的不得了。 贾尤振无奈的又叹了一口气:“不管这里是哪里,总之找到你就好。你先说说看,你怎么会一个人走到这里来的?” 靳了了抬起手,想用袖子擦擦满脸的眼泪,举起来却发现衣裳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她想也没想,伸手就抓了面前贾尤振的衣襟,把脸上的眼泪全部蹭干净。 蹭完了之后,她才大叫一声:“哎呀!坏了!我,我把夫君的衣裳给……” 她紧张兮兮的抬头看向贾尤振的脸,见他并无愠色,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在等你说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呢。”贾尤振强调了一遍。 靳了了说:“我哪儿知道这是哪里啊,梅夫人半路说要小解,叫我伴她下去,我就去了。 后来上了马车,她说自己的镯子掉在方才方便的林子里了,求我帮她去捡回来,我就去了。 不过我去了以后,怎么也没找到镯子,那些树又都长得差不多,我走啊走的,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 第89页 就想着要是能回到东郊园林去,应该能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吧,我就往东走了。 再然后,我就走到这里了,我又想,这里有河,我要是沿着河走,应该就能走到有人家的地方。 我就先去洗了下手脸,刚走没几步呢,就听见夫君你喊我了。” 靳了了说完,还冲着贾尤振非常灿烂的笑了一下。 贾尤振只觉得一股火苗直窜脑门顶儿,可是窜着窜着,半途却又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叹。 她被人给陷害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那梅夫人想必也不敢做出什么太过的举动,不外乎就是想丢下她一人在外头,吓唬吓唬她罢了。 谁知道靳了了没有留在原地等着有人去找她,反而一个人胡乱走着,还居然走到林子外头来了,也亏她什么野兽都没遇到呢。 “你就不能留在那捡镯子的原地吗? 你现在好歹是六殿下的莲夫人,少了你,殿下府里自然会派人来找你的啊。 你这么一个人胡乱走,别说那些人找不到你,万一你遇上猛兽了怎么办!” 贾尤振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一口气冲靳了了吼了出来。 靳了了把个小脑袋垂的低低的,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般,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我有遇到的。” “嗯?遇到什么?猛兽?那你,那你有没有怎么样?”贾尤振焦躁起来。 “遇到好多老鼠,我坐下来想歇息一会儿都不行,它们都上来咬我的衣裳。” 贾尤振恍然大悟,原来她手里那根树棍,是用来驱赶田鼠的。 他伸手拿掉了她手里那根树棍,拉着她上下看了看:“受伤了没有?” 靳了了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贾尤振发觉只要遇到靳了了,自己很容易就焦躁起来。 靳了了微一哆嗦:“我脚疼。” “是拐着了吗?” “不知道,反正两只脚都像火烧一样。” 听她说得严重,贾尤振立刻蹲下去,伸手脱掉靳了了一只脚的鞋袜,仔细查看了一下,说:“打了很多泡,泡又磨破了而已,骨头没事。” “哦。”靳了了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但是,很疼很疼。” 贾尤振略一迟疑,站起来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到河边,自己蹲下,让靳了了坐在他的右腿上。 “夫君,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很疼吗?给你处理一下,抹上药。” “谢谢夫君。”靳了了登时笑靥如花,整张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贾尤振帮她把两只脚都清洗干净,从怀里摸出金疮药给她抹上,然后从自己的里衣里撕下两小块布来,包裹住她的两只脚,再帮她把袜子穿好,塞进那已经磨破了鞋底的绣花鞋里。 靳了了道谢之后,又说:“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爬好几座山,鞋子和脚都没事的。” “你以前穿的是麻鞋,又整天在外头走动。现在你每天养尊处优的,又穿这种软底的绣花鞋,当然走不了几步就破了。” 靳了了恍然大悟,向贾尤振投去崇拜的目光,他却火大的说:“这事儿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好不好!” “哦。”靳了了轻轻说,然后不再说话,只是一直望着贾尤振的脸。 “你还有力气没有?我骑马带你回去吧。”贾尤振整理了一下马鞍说。 靳了了却迟疑起来:“一定要这么早回去么?” 贾尤振说:“还早?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可是,回去以后,我就,我就见不到夫君了。”靳了了的声音越来越清,最后一句话几乎淹没在微风里,听不见了。 可是贾尤振却听见了,不但听见了,还听的清清楚楚。 他心里一疼,那股千万根针细细扎上来的感觉又出现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贾尤振忽然开口:“我一路上都做了记号了,就算我们不回去,玉竹也能找到这里的。 你既然还想在外头看看月亮,那就由着你好了。” “真的?”靳了了笑了。 “恩。” 贾尤振把马栓到近处的一颗树上,然后在河边寻了一处最柔软的草地,招呼靳了了过去坐下。 然后他自己去周围捡了些树枝,堆成一堆,把那根火把赛了进去,没一会儿一个火堆就燃燃跳动了。 什么人声都听不到,只能听见河流缓缓流淌的声音,间或会响起树枝的噼啪声,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夫君,你还记得我们过来京城的路上,有个晚上,我们也这样看天空的吗?” “恩,记得。” “不过那天晚上月亮不怎么亮,星星越多。今天正好反过来呢。” “是啊。” “原来夫君你也记得呢。” “了了,以后,别再喊我夫君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恐怕,会对你不好。” “那,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能叫你夫君么?” 一阵沉默。 “了了,你在王府,过的好吗?” “说不上来。不过,三娘对我很好的。” “我也知道那个许三娘,早上二十年,她可是号称京城最美的女子。你这副样子,就是她教出来的么?” -- 第90页 “是的。夫君你说好看吗?” “好看。不过在我看来,你再怎么打扮得漂亮,还不是那个糊涂鬼?” 靳了了“咯咯”笑着,伸手去捏贾尤振的脸:“谁说我是糊涂鬼了?我不就是迷路了么?” “是啊,迷路迷了好几里,还横穿了整个林子。我看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个比你更会迷路的人了。” 靳了了脸红了一下,倒也并不生气:“我又不像夫君你,什么都会。” 贾尤振笑了一下,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方才你一个人在林子里,害怕吗?” “还成。就是太黑了,月光也斑斑驳驳的,害的我摔了好几回。” “幸好什么猛兽都没遇到,要是来了一只狼,爷看你怎么办。” “什么?狼?这林子有狼?”靳了了哆嗦一下,开始后怕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儿,看你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以后一定不跑了。我哪知道这林子有狼啊!” “你啊,要小心点那个什么梅夫人。对人不可尽信,特别是王府里其他的夫人们。 她们每一个都有可能再害你的。特别是现在六殿下又不在,你可更是要小心点。” 靳了了猛一听他提起韩尚,面色一沉,头低了下去:“我巴不得他不在呢。” 贾尤振一怔:“怎么了?他待你不好?欺负你了?” 靳了了摇摇头,不想说话。 贾尤振迟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把靳了了搂进怀里:“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也该累了,不如睡一会儿,等玉竹来了,我再叫醒你。” 靳了了轻轻“恩”了一声,满足的把脸埋进贾尤振的怀里,心里觉得安心极了。 靳了了想,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停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啊。 贾尤振来找她的举动,还有他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让她有理由相信,他对自己,是有很深很深的感情的。 靳了了想到这里,不觉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不知不觉,竟然真的睡着了。 月朗星稀,不知道是几更天,贾尤振从小睡中醒来,怀里的靳了了居然没了踪影。 出墙(下) 他忽的一下长身而立,刚要呼喊,却见河里传来阵阵泼水的声音,定睛一看,却见靳了了□,站在淹没到大腿河水里。 正在……沐浴? 贾尤振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揉揉眼睛再看,靳了了真的是在沐浴,她用一块帕子,正仔细的擦洗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贾尤振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了了,你在做什么?难道不冷么?” 靳了了扭头看到贾尤振,绽开一个极美的笑容:“一点也不冷呢。夫君,你也下来洗洗吧。我沾了一身灰,难受的很。” 贾尤振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她:“那你,那你赶紧洗好了上来,现在毕竟不是夏天,你这样,恐怕会着凉的。” “恩。”靳了了应了一声,水声停了,只听见她朝岸上走来的声音。 贾尤振的耳朵莫名的竖了起来,紧张的听着身后每一个声音。 方才靳了了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柔美身体,还一直在眼前晃动。 水声停止了,想必靳了了是走到了岸上,却听她的声音传来:“夫君,你能把我的衣裳拿来吗? 这里都是沙地,待会儿我的脚会踩的满是沙子的。要么,你抱我去草地那里好了。” 贾尤振当然是立刻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没穿衣裳,我不能看。” “夫君以前也看过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行就是不行!”贾尤振几乎要吼出来了。 “可是,可是风一吹,好冷啊。”靳了了说着说着,还应景似的,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贾尤振缴械投降,他把心一横,用轻功跃到靳了了的身边,把她从水里直接抱起来,然后几步就跃到草地上靳了了放衣裳的地方。 贾尤振的手立刻松开,逃也似地就要跳开,却被靳了了反身抱了个满怀。 “你!你做什么!”贾尤振开始出汗了。 “夫君,你很怕我吗?” 贾尤振不说话,用力想要推开她,却反被抱的更紧。 再用力只怕会伤到靳了了,他只能作罢。 贾尤振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僵硬的像块石头,哪里都不敢动弹一下。 可是下腹部有一个地方却开始有了动作,一点一点的,准备抬头。 贾尤振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都快喷涌而出,他终于忍不住骂道:“你到底要怎样!我知道当日送你去王府,就算我有千万的理由,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我宁愿你拿把刀砍了我,也别这样,别这样……作践你自己……” 靳了了抬起头来:“夫君,我没有怪过你的,从来都没有。当然了,说一点也不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贾尤振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声音也在发颤:“是我对你不起,多少回我都在心里痛骂我自己。 可当时,我不能舍弃我爹不管。 了了,你想要我怎么样都随你便,你要我这条胳膊,我也立刻卸下来给你。” 靳了了睁圆了眼睛:“我要你的胳膊做什么,又不能拿来吃。” -- 第91页 “了了。”贾尤振眼里的痛苦满溢而出,可他除了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夫君,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是不是?”靳了了发问了。 “是。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咯咯。”靳了了笑了:“我要你把衣裳脱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贾尤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要你把衣裳脱了。” “了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说了呀,要你把衣裳脱了。” 贾尤振不动。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靳了了的声音里像是透着强烈的不满。 “别的我都能依你,可这个事,我办不到。你到底,在想什么?” “是嘛,那就算了。”靳了了冷了脸,不再看向贾尤振。 一只手伸进了怀里,摸出一把沉甸甸的匕首,刀鞘被猛地拔开,贾尤振用力挥着匕首要扎进自己胸膛。 靳了了吓的魂不附体:“啊——!” 她伸手朝匕首挡去,贾尤振差一点就划伤了她:“你做什么!我差点伤到你!” 她全身都在抖:“你……你又在做什么?你拿把刀往自己身上扎,你想做什么?” “我对不起你,可又什么都还不了,便把我这条命赔给你,也没有什么!” 靳了了放声大哭,边哭边狠狠地朝贾尤振身上打去:“是啊,你死了倒好,你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世上活受罪!你!你永远都这么自私!永远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解脱了就好!根本不管我!呜呜!” 贾尤振的手无力的垂下,匕首掉在了地上,他任由靳了了厮打到全身无力,哭着瘫软在他怀里。 “了了,别哭了,别哭了。”贾尤振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在天边飘。 靳了了止住了泪,对他横眉怒视。 贾尤振无力的说:“了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时光,也不能倒流回去了。” “我知道!”靳了了气愤愤的说。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你听我的就行了!” 贾尤振只能连不迭的点头:“是是,听你的,都听你的。” “那你,把衣裳脱了。” 贾尤振又愣住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了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只要听我的话,脱了衣裳就行了!” 贾尤振低头看向靳了了灼灼的目光,见她眼里写着坚持两个字,把心一横,牙一咬:“脱就脱!” 贾尤振就站在原地,把身上的外袍、中衣、里衣、亵裤,一件一件的脱下了,连鞋袜也没剩下。 月光下,一个高大俊美的身体和一个娇小纤软的身体就那么□的站着,看起来颇有几分怪异,却又美的惊人。 贾尤振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因为他刚刚垂下去的物件,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这也难怪,一个自己喜爱的女子脱光了站在自己面前,任是谁也会有冲动的。 “了了,你到底,要怎地。”贾尤振为了克制自己的冲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外蹦着字。 靳了了睁大了眼睛:“夫君,你下头那个好丑的东西,翘起来了呢。” 贾尤振窘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他都在奇怪怎么会鬼使神差的,他就听了这个小妮子的话,把衣裳给脱了呢。 “你!你到现在还在给我装蒜!” 靳了了笑了:“你生那么大的气,对身体不好的。” 她忽然往他怀里一跳,整个人把他抱住了。 贾尤振全身吓得心跳都停了:“你!你!” “夫君,我们做夫妻才能做的事吧。” 寂静的野外,靳了了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贾尤振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他不说话,靳了了却直接开始动手动脚了,朝那下头翘翘的玩意儿伸出手去,她一早就对这个东西好奇极了。 “唔。”却听贾尤振闷哼一声,额头上布满汗珠,声音也开始咬牙切齿了:“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 靳了了右手握着贾尤振那个物件儿,抬起头正气凛然的说:“我当然知道了!” 靳了了知道,下一次再想见到贾尤振,又不知道是要猴年马月了。 她当然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这勾当她以前就实践过一回,不过那时候是刚找着人选,就暴露了。 贾尤振以为她傻了,其实她才没傻。 她只是,害怕。 她害怕韩尚会对她做这种事。 夜里光是噩梦,都梦过好几回了。 她知道自己左右逃不过这一劫,那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呢? “你!我们不能这样!”贾尤振的物件儿还在靳了了手中,因此说出的话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你怕别人知道?” “我怕你被殿下掐死了!” 靳了了却一脸坚决:“掐死又如何!我不怕!夫君你要是想偿还我什么,就听我的吧!索性那府里待上一辈子我也不会开心,倒不如现在痛痛快快做一回自己高兴的事!” “了了!” 靳了了的神情坚决无比,好像天塌地陷了,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 第92页 贾尤振却忽然猛地一颤,原来是靳了了因为下定决心,不自觉的将手握紧了些,当然也牵连到他那个还掌握在她手里的物件儿。 “了了,你,你先放开手,我们再好好说。”贾尤振的声音有些发颤。 靳了了把头一昂:“你要是不依我,我就不放!方正就这样熬到天亮,被别人找到了,也一样看得到我们在做什么!” 贾尤振哭笑不得,那物件儿在靳了了手里又胀大了不少,他备受煎熬,使出了浑身的意志力才忍住了没扑上去。 “夫君,你不用忍的。”靳了了却像是看出了他在忍耐一般,反倒劝他。 贾尤振深吸一口气:“了了,你别犯傻。” “夫君,你真的不能明白我在想什么吗?我很害怕,害怕那个人对我做这样的事。可如果对方是夫君的话,我只会觉得高兴。夫君,你不懂的,是不是?” 靳了了的目光黯淡下去,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了了,我都明白的,全都明白的。可是,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恩!夫君不用怕的!我早就想好了!要是出事了被人发现了,我会一力承当,不会牵连到夫君的。” “了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出事。” “我不怕!我就这么一个念想了,反正不行的话,我也只能认命。” 靳了了的手忽然松开了,她笑了起来,却笑得非常凄凉:“我要是早能猜得到如今会变成这样,我宁愿当初不跟着你上京,至少,就不会那么疼了。” 贾尤振一把抱住了她,抱的紧紧的:“了了,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看到靳了了难受,他心里的针扎之痛,只会厉害上千万倍,他只能抱住她,只求她能好受一点,一丁点也好。 靳了了把脸埋在他怀里:“夫君,你不亲亲我吗?” 贾尤振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夫君,你要是不敢,我会霸王硬上弓的哦。” 贾尤振“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就凭你?我看还是算了吧!” 靳了了却笑着顺手滑到他下腹部处,再次握住那个直戳她肚子的物件儿。 她这时候倒是聪明了很多,发现只要这样做了,贾尤振连说话的声音都会软上几分。 可她却没得意太久,忽的一下,她被连人抱起,扔在了贾尤振方才脱下的衣裳上:“爷倒是想要瞧瞧,你准备怎么个霸王硬上弓法儿!” 贾尤振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做就做呗!管他什么后果不后果的!不管有什么后果都好,他都愿意跟靳了了一起承担! 谁叫他喜欢上这么一个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的胡来的女子呢! 两个人的嘴亲热的纠缠在一起,两个人的身体间也找不到一丝缝隙,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般,嵌合的那么服帖。 “呀!” 两人情意缠绵,顺风顺水的,贾尤振的物件儿就送进了靳了了的身体里,他正在兴头上,又以为靳了了早有经验,这一下就没忍住力道,换来的,却是无比巨大的阻力和靳了了痛哭的尖叫声。 贾尤振僵住了,舌头也开始不太利索起来:“了了,你,你,你怎么……怎么还是完璧?” 靳了了只顾嘤嘤的哭,也不理他。 贾尤振愣了一会儿之后,赶紧抽身出来,低头亲亲她,又百般安慰起来。 又哄又劝的,直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靳了了平静下来。 贾尤振看着身下眼睛都肿起来的靳了了,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靳了了说话了:“夫君,我不怎么疼了。” 贾尤振笑了,捏了她的鼻子一下:“傻子,逞什么强,爷知道你最怕疼,又最爱哭。” 他在靳了了身边躺下,伸手抱住她。 “了了,爷好像生平头一回,这么高兴过。” 靳了了揉了揉眼睛,笑着说:“我也是。” “了了,爷瞧你好像长大了不少呢。” “是呢,我个子长高了很多的。” 贾尤振坏笑一声:“爷说得不是个子。” 随着贾尤振的眼光,靳了了捂住了胸脯:“你!不许说!” “摸都摸了,亲也亲了,为啥不能说。” 贾尤振坏笑着拉开靳了了的手,五指又重新覆盖上了靳了了柔软的胸前。 笑闹着,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又回到了战斗状态。 这一回,靳了了虽然还是疼,可好歹能忍受的下来。 于是河滩之上,除了哗哗流淌的水声,间或响起的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又想起了女子的娇吟和男子的低喘,直到东方发白,才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家中来客 夏日傍午,莲居的荷花池畔背阴之处,坐着几个清凉打扮的美貌女子,正在闲话家常。 一身绿色纱衣的靳了了坐在最靠近池边的栏杆上,低头看着荷花池里游来游去的几尾红色锦鲤,不知不觉竟然看出了神。 穿着轻薄的绸缎衫子,仍然兀自一身细汗的菊姬一面拨扇,一面笑着说:“了了妹子近来似乎总是没精打采的呀,我看是不是殿下走的太久了,所以生了相思病啊。” 靳了了回过头去,轻笑了几声:“菊姐姐真会说笑,我只是因为天热,所以懒得动弹。” 菊姬体态丰腴,最是怕热,每到夏日就恨不得从早到晚都用冰饮泡着,这下听靳了了这么说,顿时觉得找到了知音。 -- 第93页 “可不是么,我也最怕过这个夏天,今年这天却又发痴,这么早就热的让人受不了。” 那永远都是一身纯白的兰姬轻轻道:“心静自然凉。” 菊姬笑得花枝乱颤:“兰妹子说的不假,可我这人就怕静下来,天生喜欢热闹。 偏偏这阵子天热的很,那些常来家里玩的人也都懒得来了。 要是跟着王爷去西北可就好了,这时候可是草场最茂盛的时候,要是出去打猎,一定能捉到很多野兔儿。” 兰姬还是淡淡的:“杀生之事,还是少做为好。” 菊姬笑的更大声了:“兰妹子你是不吃荤腥的,可我们不同啊,那露天野地的,烤上一只野兔子,滋味儿可好啦。唉,要是能去西北就好了。” “淑妃娘娘有了身孕,我们在这里陪着她,也是应该的。”兰姬又道。 “说起来,娘娘这几天好像吐的没那么厉害了。我倒是没想到,这害喜,居然这么难受。” “便是难受也没所谓的,我也很希望有个孩子。”兰姬说着说着,居然低了头,似乎一脸向往的样子。 “是啊,像我们这种身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失了宠,可有个孩子就不同了。 我们没地位,可孩子却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呢。 有个孩子,以后老了,总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菊姬的脸色变了一变,又道:“不过像我们这种身份,想有个孩子,只怕不会那么容易的。” 兰姬的神色也是一暗,靳了了见两人都没了言语,这才奇怪的问道:“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 兰姬没说话,菊姬却苦笑了一下,说:“了了妹子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们每次伺候殿下以后,不是都有人专人送来一碗汤药么?那个汤药是什么,妹子不会不知道吧。” 了了疑惑的道:“是……什么?” 菊姬笑了:“你还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三娘什么都会告诉你呢。好吧,趁着四下没人,姐姐来告诉你。其实那些汤药,都是不想让我们这些姬妾有孕罢了。” “诶?” “瞧你嘴张那么大干吗?呵呵,殿下虽然生性风流,不过对于血统这个东西,还是很讲究的。 你瞧我们殿下虽然女人多的很,可是有孩子的,不都是正妃和侧妃她们。 我们呀,再怎么受宠爱,在殿下眼里,想必是不够资格传宗接代的。” 靳了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所以妹子呀,你可要趁早多存点银子家私,将来也好过活不下去不是?”菊姬笑着说:“不过兰妹子一定不要紧的,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成了就还回尼姑庵去。” 兰姬笑而不语。 那菊姬说:“不说这个了,反正过一日算一日吧。对了,你们可知道,今年重开恩科,很快就要殿试了呢。” 兰姬道:“殿试与我们又何关?” “哎呀,殿试以后,可不就又能看到状元打马游街了么?回头我去包个酒楼,请大家都去瞧瞧。” 兰姬连应都没应,脸上直接写着“不感兴趣”四个字。 靳了了怕菊姬扫兴,赶紧说:“好呀,反正我们很久都没出去过了。” 菊姬突然换上一副神秘的笑容,道:“我就知道了了妹子会感兴趣的,不管怎么说,你曾经的主人家,可是今年殿试状元的大热人选呢。” 靳了了一愣:“嗯?” 菊姬这回笑的更厉害了:“了了妹子,你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那个贾什么尤的,到处都在说,他进三甲的可能性很大的。” 靳了了也干笑了一下:“是么?我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自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贾尤振。 那天结束以后,她趁贾尤振又睡过去的空挡,一个人梳洗梳洗,穿好衣裳,沿着贾尤振说的记号,往林子外头找去。 走着走着,刚好遇到带着小股侍卫找过来的玉竹,她就跟着侍卫他们走了。 玉竹问她见到贾尤振了没有,她矢口否认,然后就走了。 后头贾尤振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 她被五皇子的人送回了王府,许三娘几乎吓得半死,找大夫来瞧过了以后,就赶紧要帮她沐浴更衣,让她好好休息。 谁知她下头说出的话却让许三娘差点魂魄都离了体:“三娘,我昨晚,跟夫君在一起,我们什么都做了。” 许三娘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时候才醒过神来:“你,你,怎么会,怎么会呢,你,你……” “三娘,后果什么的我都想好了,只要你去揭发我,这事儿跟你也没关系的。” 许三娘沉默了很久,转头却说:“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一切等殿下回来了,再说吧。” “三娘?”靳了了有些吃惊。 “左右也不是我能管的事情,可我就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晚上,那贾公子,居然也……这样……” “三娘,其实,是我要求的。” 这回许三娘更加目瞪口呆了。 “三娘,我也不晓得当时我在想什么。 可是昨晚,就在那个河边,我忽然很想跟夫君做真正的夫妻。 反正我这辈子都要被关在王府里了,那我宁愿被撵出去,哪怕浸猪笼,我觉得都好过待在这里,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为了一个我根本没兴趣的男人献媚取宠! -- 第94页 三娘,你教的那些我都明白的,可是,做一个那样的女人,本来就非我所愿。 我知道我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夫君再在一起了,我知道的。 可是昨晚,跟他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机会,这辈子,还会再发生么? 我只要留下一点念想就好,只要一点念想就好! 以后,被逐出王府也罢,被浸猪笼也罢,我心里都是高兴的。 三娘,你以前说过,要是做一个能将所有男人都迷的神魂颠倒的女人,就可以得到一切。 可是三娘,你这辈子,活的开心吗?” 许三娘的神情暗了下去,好一会儿,她说:“开心吗?我倒是没想过呢。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能明白你的心思。 我知道你日思夜想的人是谁,不过却没想到你会下这样的决心,做出这种事来。 但是我又不是你主子,无权说些什么。我也不会不齿你的所为,我知道你平日里虽然迷迷糊糊的,可自己做了些什么,还是清楚的。 我能看得出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你眼睛里,看不到害怕,也看不到后悔。 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让殿下知道抢得了你的人,抢不走你的心罢了。 另一边,你也能让贾公子对你心怀内疚,让他为你在王府里的每一日担惊受怕。 别人不明白,我却有些明白了。再说,看你今天的样子,似乎是我认识你以来,最开心的一次了。只要你觉得这样做是对的,那就行了。” 靳了了笑了:“三娘,为什么我想的什么,你都一清二楚呢?” 许三娘笑了:“教了你那么久,要是还不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什么,那我许三娘的名号,可不就是白叫了吗? 不过,了了啊,别的我都不担心,左右你是懒得在这个府里待下去了。可万一,万一要是有了孩子,你该怎么办呢?” 靳了了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这个……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 许三娘无奈的笑笑,又叹了一口气:“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殿下回来以前,日子还是要是过的。我想问问你,你还准备见那个贾公子吗?” 靳了了笑着摇摇头:“不用再见了,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念想了。剩下的事,就不用再把他牵扯进来了。” “你担心他会出事。” “倒不是多担心他,不过,殿下虽说是贤王,可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做的也够多了。别的不说,就我进府这件事,也多少不够厚道了。 本来昨晚的事就是我一个人任性的后果,我何苦牵扯他进来呢?” 许三娘苦笑了一下:“你呀,不愿意承认担心他,也就罢了。不知道殿下还有多久会回来,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尽量让你过的开心一些的。” “三娘,一切跟从前一样就行了。我现在,已经很快活了。”靳了了感激的握住许三娘的双手。 于是这件事就被隐瞒了下来,过了几日,靳了了的葵水如期而至,压在许三娘心口上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于是两人一切如常的过着日子。 随着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靳了了的琴棋书画也在一天天进步着。 许三娘说左右无事,不如多学些东西,也好打发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心放宽了的关系,靳了了不再整日愁眉苦脸,跟王府里的兰姬和菊姬也渐渐相处到了一起,常在一起吃饭喝茶什么的。 那菊姬见靳了了有些出神,就笑着说:“了了妹子,回头要是你那原先的主子家中了状元,你面上也更有光彩不是?” 靳了了回过神来,笑了:“有什么光彩的?再光彩,我又挨不上边儿。” “那倒也是,不过你也是个好命的。你先后两个主子都生的一表人材的,不像我,前头那个夫婿啊,是个老头子。” 靳了了惊讶了:“是么?” “我一直没说过,不过别的姐妹也都知道我前头是嫁过人的。那个老头子去我们苗寨做生意,就把我带了出来。后来他死了,我遇到了殿下,就跟了他了。” 正说的痛快呢,却见许三娘走了过来,对靳了了轻声说:“莲夫人,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您家里头有人送了封信来。” 靳了了喜的差点蹦了起来:“真的吗?” “恩,前头的人说,送信的人是你家里的亲戚,我已经让人带到前头小花厅了,莲夫人去看看吧。” 靳了了赶紧告别了兰姬和菊姬,带着许三娘兴冲冲的就往小花厅而去。 果见里头站着一个人,一身普通的黑色长衫,浓眉大眼,一张笑的喜滋滋的脸,不是那黎泉却又是谁? “泉哥哥?怎么是你?”靳了了笑的小嘴裂开老大。 黎泉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说:“你爹娘托我送封信给你呢。” 靳了了接过信去,三两下看完了,知道爹娘一切安好,就赶紧问道:“可,怎么会是泉哥哥你送来的呢?” 许三娘已经叫人送了茶来,又请他们两人坐下再聊。 黎泉喝下一大口茶,说:“那次你被送来王府以后,我,我把贾兄狠狠地揍了一顿。 可是,你都已经进来了,我想见你,也没办法了。 我想着你爹娘还不知道这个事,就先回去准备了一下,去了一趟你家里。 -- 第95页 你爹娘他们都很好,不过你爹听到你进王府了,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爹他身体还好么?” “我瞧着还成,每天还能稍微活动一阵子,就是挺担心你的。”黎泉又喝了一大口茶,说:“这一阵子没见,你是越飞越高了,也越长越好看了。” 靳了了面上微红:“泉哥哥就会胡说呢。” “我可没胡说,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跟从前那个了了,可是大不一样啦。我看就是你爹娘见到了你,也要认不出来了呢。” 靳了了叹了一口气:“我很想见爹娘一次的。” 那黎泉忽然笑得灿烂无比:“我就晓得你会想他们,所以,我找人画了这个给你!” 金榜题名 靳了了睁大了眼睛,不解的问:“什么东西?” 黎泉从旁边放着的一个包裹里取出一个卷轴,得意洋洋的打开来,上头居然画了四个人,就是靳了了的爹娘和弟弟们。 靳了了“哎呀”一声就抢了过去,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高兴地满眼都是泪花儿:“这个,这个,我要怎么谢谢泉哥哥你才好!爹娘看起来都很精神!阿宝跟阿贝都长高了呢!真是太好了!” 黎泉笑得更加灿烂了:“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嘿嘿,我可跟你亲哥哥差不多的,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从你家里走的时候,从镇上找了个画师画的。看着这个,你可就放心了吧。” 靳了了又对着画像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把目光移开,挪向黎泉:“泉哥哥,你这次来京城,准备多待些日子么?” “不了,明儿我就走了,我家里还有些事儿,再说了,我还得把你的回信给送去你家不是?” “是啊,那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写信。晚上,晚上我请你吃酒。”靳了了回头看向许三娘:“三娘,行吗?” “当然行了,我吩咐人,让小厨房整治些吃食去。”许三娘派一个丫鬟去了,自己去取出笔墨纸砚,让靳了了写信。 黎泉一直带着乐呵呵的笑容,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靳了了写信的样子。 她想了又想,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写完了信,还用了好几大张信笺,黎泉笑着说:“我看你爹,可要花上好一会儿工夫才能看完呢。” 黎泉把信收进怀里,被许三娘领着路,跟靳了了去莲居的偏厅吃饭说话。 因为左右都是伺候的丫鬟,许三娘也一直陪在身边,黎泉有些话想问又不好问出口,只能捡些避重就轻的话说说笑笑。 不过他见靳了了神色愉悦,面色红润,想必是过的还不错,于是也没做他想,高高兴兴的吃过饭,也就拿着信告退了。 靳了了从屋子里包了好些银两回来,都是她自己平时省下来的月例和一些逢年过节的赏钱。 黎泉看了看那一小包银两,笑着说:“你自己不用留一些,万一有个急用什么的呢?” 靳了了笑着说:“没事儿的,我没啥急用。” 银两还是全部带给爹娘他们的好,毕竟,等韩尚回来以后,这些银两,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黎泉说:“我这次去,你们家已经在盖新房子了。我瞧着,他们该是不缺银两花。” 靳了了奇道:“是么?哪儿来的钱呢?” 黎泉看了看靳了了身后的许三娘,压低了声音说:“你娘告诉我,是贾兄派人给的,每个月都有送去。不过你爹说以后那些钱都不能收了,毕竟,你现在……” 靳了了还是笑笑:“是么?不过那是别人给的,这是我给的,不一样可不是?” 黎泉只好把银两放进怀里,百遍叮嘱靳了了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之后,才告辞离开。 靳了了得到了家人的消息,心里再无挂碍,每日跟在各种师傅后头学这学那,日子过的颇为惬意。 这一日,菊姬再次到访,进门就是一阵笑声:“了了妹子,了了妹子,那新科状元郎出来啦!就是你从前那个主子家!” 一股喜悦之情涌上靳了了的心头,于是也绽开一个笑容:“那菊姐姐是不是要请我们去酒楼坐坐了?” “可不是嘛,我今次来,就是要跟你说一声的,就是明日呢,我已经包下了一个大雅间儿。不过人数嘛,就你、我跟兰妹子,咱们带上那些丫头们,也让她们热闹热闹。” 靳了了笑着应下,第二天用过早膳没一会儿,就跟着菊姬一行人出发了。 那酒楼位置极佳,临街的一溜雅间儿都已经被人包下,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女眷结伴出来看热闹的。 靳了了她们坐在里头喝茶嗑瓜子,没一会儿,就听见遥遥传来一阵喧嚣之声,那鞭炮声响的几人直捂着耳朵。 楼下的街道两边都挤满了围观的老百姓们,还有很多年轻女子把鲜花、果子什么的往骑马而来的三人身上抛去。 靳了了远远瞧不真切,只说:“这要是哪个姑娘手劲儿使的大了点,又正巧砸中了脑袋,这状元、榜眼和探花被从马上砸下来了,可就有趣了。” 菊姬笑得最是大声:“了了妹子说的真有趣,不过呀,倒还真是,这要真是砸在脑门上了,可不起一个大包么?” 兰姬也抿嘴微笑了一瞬,却没言语,只是看着越走越近的人群。 好一会儿,那打马游街的几人愈来愈近,靳了了往当中一人看去,见贾尤振身穿一身大红袍子,俊颜如玉,英姿勃发,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 第96页 这情绪里掺杂了自豪,掺杂了倾慕,还有几分失落。可她脸上始终带着适宜的微笑,就像任何一个看热闹的人该有的表情那样。 贾尤振威风八面,披红挂彩的接受满街人群的欢呼和赞誉之声,冷不丁的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那目光隔着老远,直直的望向靳了了她们所在的酒楼窗口。 只那么一眼,他就把靳了了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一张映照着阳光的明媚笑容,几乎让他当街大声呼喊起来。 那是,他的了了! 隔着几百人攒动的脑袋,靳了了迎上了贾尤振炽烈的目光,幽幽露齿一笑,大眼睛里带着的笑意几乎快要满溢而出,让贾尤振的心头再也不能宁静。 可是那张笑脸,却只在窗前停留了一瞬,立刻不见了踪影。 贾尤振心里猫抓一般难捱,只想当即跳下马去,去那酒楼上找到靳了了看个痛快。 可他这个正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又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等儿戏之事呢? 只能忍住心头的攒动,挂起优雅从容的微笑,继续走下去。 那是靳了了半年里第二次见到贾尤振,虽然心头也跳动了好一会儿,可是很快也恢复了平静。 她跟贾尤振,那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了。 相见,不如不见。 她只剩下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等到韩尚归来,把一切都了结了就成了。 . 一个月后,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许三娘忽然对靳了了说:“莲夫人,近来总算没那么热了,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我那些胭脂水粉都用光了,总要去买新的回来呢。” “当然好呀。不过王府里不是有份例上的胭脂水粉吗?干吗巴巴的自己去买呀?” “莲夫人忘了我从前可是开过胭脂水粉店的,我那店子让一个姐妹接手了,只是偶尔去一趟,挑些最上好的回来用度罢了。” 于是靳了了就跟着许三娘去了她曾经的那爿胭脂水粉店,进去一瞧,果真是琳琅满目,无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让靳了了大开眼界。 许三娘笑着说:“走,莲夫人跟我上里头瞧瞧去,这店里呀,最上好的货色可都不会摆出来卖的。” “恩。”靳了了兴致冲冲,跟着许三娘走到店铺后头小院子里的一间房里头去。 刚走进去没两步,靳了了就像撞了鬼似地“呀”的一声往外躲去。 一只大手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去哪儿?难道我是鬼怪不成?竟然骇成这样!” “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倒是不叫夫君了?”那个把靳了了吓了一跳的男人冷冷的道。 靳了了眼睁睁看着许三娘向她打了个眼色,然后关门退了出去。她心里先是慌乱,可没一会儿,却又镇定下来:“你买通了三娘?” “什么人能买通许三娘?我可是求了多少次,才求到这么一个机会的。” “你怎么敢去求三娘的,你不怕她去揭露我们的事吗?” “以许三娘的眼力,不会看不出当日我们做了什么。可你回去以后还是一样过的好好的,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许三娘帮你瞒住了事实。” “这你都能猜得到。” 一只大手用力拧了她的脸颊一下:“这种事,任是谁都能猜得到!” “这样不好的,要是被人知道了,你以后可怎么办?你可是新科状元啊,出了这样的丑事儿,只怕一辈子殿下都不会让你好过了。” “你靳了了小姐倒是不怕以后被浸猪笼。” “那有啥?反正也不会死的。我都问过人了,冲到下游,一般都会飘到岸上的。” “是吗?你倒是聪明了不少。可要是冬天呢?没等你冲到下游,可就冻成冰块儿了!” 靳了了不说话了,也意识到自己考虑欠佳。 却听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响起,接着一双铁臂将她箍的紧紧的:“了了,为什么那天你不告而别?我本来是想带着你私奔的!” “我可没想过私奔。” “那你,那你还愿意跟我做,那样的事!”贾尤振像是出奇的愤怒了。 “我就是想跟你做一回真正的夫妻,仅此而已。” 一阵沉默之后,贾尤振猛一抬头:“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要不还能怎么办?我又不可能再回的去你贾家了。” “你!” “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心里有数的。”靳了了说完,就要挣开他的怀抱:“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不想把这件事惹到你身上,今天,我也该回去了呢。” 那两只铁臂绷得紧紧的,动也不动。 “你松松手。” 贾尤振当然不松。 “了了,我想你,想的心尖儿都疼。连舅舅都说我瘦了一大圈了,你没瞧出来么?” 靳了了还是很坚持:“松手吧。” “不松。你这一回走了,下次我该到什么时候再见到你。” “下次,就不再见了。”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的心!”贾尤振说完,却有些脸红,似乎是想到最开始不该的那个人是自己,于是没了言语。 靳了了心里乱成一团麻般,可是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是总这么纠缠不清的,事情一定会闹大的。 -- 第97页 她知道自己出墙过,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她很希望,可现在,却不能也不愿再见到他。 “我要回去了。”她说。 贾尤振的胳膊有些颤抖:“了了,你,决定忘了我吗?” 靳了了没说话。 “呵呵。”贾尤振却忽然发出一声嘲讽似的笑声:“我早该想到的,你是想要惩罚我,让我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是啊,把你送出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该明白的,我没有资格再碰你。 可你偏偏让我跟你春风一度,至此以后夜不能寐、茶饭不思,让我意识到我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后悔一辈子的过错!了了,你做到了,做到了!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啊!呵呵,呵呵!” 贾尤振想尽一切办法才能接近许三娘,又求了不知多少次,才求得了这么一次见面的机会。 可是靳了了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跟那晚的柔情似水相比,简直就是天堂跟地狱之别。 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也在他心头被大力剥开,血淋淋的告诉他,他犯下的过错,这辈子都无法挽回了,甚至连她的心,也离他远去了。 那铁一般的胳膊松开了,靳了了看着贾尤振如死灰一般的眼睛,心里猛一撕扯,想要奔出门去的双脚也再也挪不动了。 “你别这样。我,并不是想要报复你什么的。我只是,希望留下一些念想罢了。现在,我已经有了念想了,足够我活的好好的了。可如果继续跟你这样纠缠不清,我会,我会变得很贪心,会渴求更多跟你在一起的时光。那样做,只会让我们两个陷入无止尽的痛苦深渊罢了。就这样,算了吧。” “了了。我……”贾尤振痛苦的几乎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靳了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右侧脸颊:“状元郎可都是意气风发的呢,你这个样子,可一点儿也不像你打马而过的时候呢。” 说完,她刚要收回的手被他大力擒住,身子被他抱的密密实实,恨不得将她嵌进身体里:“如果可以的话,我不要什么状元郎,不要什么高官厚禄,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一个。” 靳了了的眼眶毫无预兆的变热了:“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呢。夫君,我该回去了。以后,请你保重了。” 贾尤振全身像是打摆子似的,颤抖个不停:“再留一会儿,只多留一会儿。” “夫君,一会儿跟现在,也没什么区……” 靳了了未说完的话被含进了贾尤振的嘴里。 抵抗无能,反抗无力,撕打渐渐变成了轻柔的抚摩,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任何的喘息和说话声都被尽力压的很低。 半个时辰后,靳了了走出了那间屋子,她脸上泛着红晕,好看的像是天边泛起的晚霞一般。 许三娘轻轻的走了出来,脸上写着的全是理解:“莲夫人,回去吧。” 靳了了轻轻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我心里头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有些隐隐不安。” “是不是害怕殿下会回来?”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靳了了眼睛里闪过一抹自己也闹不清的阴影:“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归去 仿佛是印证了靳了了那个不好的念头一般,秋风乍起之时,韩尚身染奇毒、奄奄一息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王府中一片惊恐,那大着肚子的林淑妃听到消息的当下就晕了过去,差一点就小产了。 这件事儿惊动极大,连皇上都惊得龙颜大怒,派了数个御医过去,仍然无法解除韩尚身染的奇毒。 王府中的女人们各怀心思,其中又数林淑妃最是着急。 她从前虽不受宠爱,可毕竟熬了这么多年,又好容易有了韩尚的孩子,没多久就要临盆在即,要是孩子的爹没了,那她以后可真没法活了。 梅姬心里也很着急,她过惯了王府里养尊处优的日子,若韩尚真的没了,她虽然不难再嫁,可是那些老男人们,哪里比得上韩尚的一根手指头? 柳姬对韩尚虽然没什么挂念,可她毕竟不愿意再回到从前那般低头卖笑的日子,因此脸上也没了好颜色。 只有菊姬和兰姬两人淡淡的,虽然担心韩尚的安慰,于自己的处境,倒并不是很在意。 靳了了打从听到韩尚病危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把自己关在了院子里,足不出户了。 她心里非常内疚。 不管韩尚是不是用了不好的手段将她强要进王府里,可她靳了了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一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唯一能做的事,是跟着许三娘一起,每日早起为韩尚烧香拜佛,祈求他平安无事、早日康复,好像这样做,她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又过去几天,传回来的消息更是不妙,那送信之人说为了以防万一,请林淑妃尽快赶去西北,让韩尚看一眼还未出世的最小一个孩子。 林淑妃纤细的身子晃了几下,又晕了过去。 当天,她就带着人动身上路了。 因为她大着肚子,所以特别带了靳了了和兰姬、菊姬三人一起,想在路上有个照应。 至于梅姬和柳姬,因为林淑妃向来不喜她们张牙舞爪的样子,于是独独留下她们二人在王府。 非常巨大平稳的马车,铺了不知道几层厚厚的软垫子,一路又都是行的官道,可林淑妃还是受尽了苦头。 -- 第98页 王府的大夫就跟在后头一辆马车里,准备着时刻可以帮林淑妃诊脉。这一路昼夜赶路,居然平安无事。 秋风起,落叶舞,那西北之地苍茫萧条,看在几个心中忐忑的女子眼里,只觉得满目苍凉。 这另一座逍遥王府比之京城的那座还要气势恢宏,府里府外满是手握兵器的整装将士。 内院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药味,靳了了扶着手臂颤抖的林淑妃,先是拜见了韩尚的正妃和其他几位侧妃,又见到了数个美姬,之后,就慌慌忙忙的进到韩尚的房中。 韩尚也不知道瘦了多少,整张脸苍白如纸,只有两瓣薄唇呈紫黑色,配上他原本就秀丽妩媚的眉眼,看起来倒有一种奇异恐怖的美感。 见到老远赶来的林淑妃一行,韩尚对着她们几人费力地说了几句话,就又闭上了眼,呈现半昏迷的状态。 靳了了一行被安排住下,每日都会一大帮人一起守在韩尚的院子里,祈求他快些康复。 可是无论是哪里来的名医,都对他中的毒无能为力,御医甚至暗示过,韩尚可能会这样一天天捱下去,直到身体受不住的时候,毒发身亡。 这毒来自西北蛮夷,因为被韩尚打的怕了,不知道哪个部族的头领,去哪儿找到了这种邪门的毒药,趁一次偷袭的时候,找了个神射手,射中了韩尚的手臂。 韩尚戎马多年,身上当然免不了大小伤口,于是对这射中手臂的一箭并未在意,找了军医处理了伤口,就照旧带着兵马赶走了偷袭的敌兵。 可到了第二天,他忽然就浑身无力,躺倒在床上无法起身。军医诊治了多天,也只知道是中毒,不知道中的是何种毒药。 现在举国上下的名医都被集中在了这里,可还是对此无能为力,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靳了了只是个新进的地位卑微的妾室,来了这些天,基本连韩尚的床边都没怎么去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照顾林淑妃。 忽一日,韩尚房里的贴身男仆却带出话来,说是让靳了了进去,殿下找她说回话。 吃惊的不止靳了了一人,还有那一大帮子春花秋月的正侧妃跟美姬们。 靳了了在那男仆的带领下,独自一人走进了韩尚的屋子,站在了韩尚的床边。 韩尚看起来似乎精神了不少,除了嘴唇仍然是紫黑色的,两只眼睛里倒是闪着异样的神采。 “坐吧。”韩尚说。 靳了了依言在韩尚床前的兽头四脚凳子上坐下:“殿下,你今日看起来可好多了。” 韩尚笑了,桃花眼闪闪发光:“好不好的,我自个儿心里可不是最清楚了么。了了,我认识你,可有一年了呢。” 靳了了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是啊,有一年了。” “去年这个时候,你正好嫁人呢。看看你呀,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很多。个头倒是窜了一大截,可眼睛,那是那对眼睛,跟我在外头捉到的小鹿一模一样。” 靳了了不知道韩尚为什么跟她东拉西扯这些,却也只能应道:“小鹿的眼睛是什么样的,我可没见过。” “可惜,我不能带你去亲眼见一见了。” 靳了了心里一惊:“殿下,可别说这样的话。” 韩尚还是笑,笑的春风般荡漾多情:“就算不说,也是迟早的事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了。” 靳了了喉咙里头一哽,眼眶就热了。 韩尚说:“可千万别哭,你要是哭出来了,外头的人还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呢,回头,可就不能好好跟你说回话了。” 靳了了拼命忍住眼泪,点点头。 “我这一辈子,很少有时候,像这阵子一样,整日里只是躺着,手啊脚啊,都不听使唤,完全使不上劲儿。 可是这么躺着呀,倒是能想很多事儿。 我想到我小时候的事儿,少年时候的事儿,还有当年负气出走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哪,都一点一点的涌到我眼跟前来了。” 靳了了双手攥成了拳头,静静的听着韩尚说话。 “说起来,我这辈子,要是有什么荣耀的事儿,恐怕也就是帮我那皇帝老子守住了这西北一片地吧。 可是谁也不知道,我这个人哪,最厌恶的事儿,就是带兵打仗。 可笑的是,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夸我是良将。 我虽然不喜欢打仗,可我要是不守这西北,也就换不来那些逍遥快活的日子了。 不过呀,我逍遥快活了这些年,现在回过头去细想想,心里头真心有我的女子,居然连一个人都找不着。” 说道这里,韩尚又是笑了一声,面上满是自嘲之色。 靳了了心里一慌,多少有些发虚,她知道自己也是他口中所说的一人。 “你别慌,我说这些,可不是在怪你。 我一向自命不凡,以为万花丛中过,就自诩风流多情,以为可以流传千古,让后人在野史传记里,也能记得我韩尚其人。 可到现在,我才想明白,这一个情字,哪有那么简单啊。 不是美人就一定能成就一段佳话,享尽艳福的也不一定会被人口口相传,至多不过是个浪子而已。 我这一辈子有过那么多女人,可等我死了以后,能一直想念我的,又有几人? 了了啊,我这阵子,心里总觉得有愧于你,那时候真不该活生生拆散了你跟贾尤振。 -- 第99页 你一定不晓得,我现在有多羡慕你跟他。你虽然人在我这里,可是心里却装着他。 只可惜,我没那个机会,去寻一个女子,成就一段佳话了。 呵呵,了了,你恨我吗?” 靳了了看着韩尚,忽然想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里那块一直压着的大石头越来越沉重了。 “我不恨你。但我会怨你一辈子。” 韩尚又笑了:“哈哈,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死了以后,至少有一个女子会一直记得我了。哈哈哈哈……” 因为大笑的关系,韩尚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胸腔里的一切都咳出去一样,每一声咳嗽都让人心里颤抖。 御医赶了进去,喂韩尚喝下一小碗药,咳嗽渐渐平息下去。 韩尚又对着靳了了微笑了一下:“了了,以后,没有人能挡住你做什么了,你想怎么做,都由着你。”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靳了了晃晃悠悠的走出去,被一众女人围住问东问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看见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不停地流。 当天晚上,韩尚大吐了几口鲜血,就那么去了。 整个逍遥王府里哭声震天,靳了了想到韩尚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被痛苦和悔恨交织淹没,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卑劣的女人。 韩尚到死也不知道,她靳了了背着他红杏出墙,跟那个韩尚知道的男子有了苟且之事。 披麻戴孝跪在韩尚的棺木旁为他守灵的时候,靳了了几乎没办法正眼看一眼灵堂之上躺着的、即使没了一丝生气也仍然俊秀无双的韩尚。 靳了了三天三夜合不上眼,直到晕倒了,才被许三娘抬进房里躺下休息。 醒来一睁眼,许三娘就端了一碗鸡汤给她喝下,可才喝下第一口,靳了了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许三娘想请府里的大夫过来瞧瞧,可是刚挪动脚步,却又停下:“莲夫人,你那月信,怕是有快两个月都没到了吧。” 靳了了倒抽一口凉气,手脚一片冰凉。 新活法 两年后,黑风寨的大寨内,一个清脆温婉的声音急促得响起:“文轩,文轩!” 随着声音的呼喊,只见一个身穿浅绿布衣的苗条女子走出屋子,小步奔跑着四处查看,俏丽无双的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可是举手投足却一点儿也没失了风度,连转头扭腰的姿势都好看的让人称奇。 这女子看起来非常年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挽着双髻,不施脂粉,衣着简陋却难掩其皎月之姿。 一时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带着一脸乐呵呵的笑容也跟了出来:“了了,你不用那么着急,文轩不会有事的。” 不错,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是靳了了,而这个男子,不用说,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黎泉了。 靳了了秀眉微皱:“我也知道他不会出什么事,我是怕他又惹恼了刘三哥,回头让泉哥哥你又得买好酒好菜的跑去道歉。” 黎泉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还是笑:“那倒没啥干系的,那是我自个儿喜欢喝酒来着,跟文轩无关,无关的。” 靳了了叹口气:“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像谁,怎么尽会捉弄人呢?” 黎泉心里想说,还不是像他那个孩子气的爹来着。 不过嘴上可不敢在靳了了面前提前那个人,于是只是嘿嘿的笑:“我帮你找,我帮你找。” 刚要往刘老三的屋子跑去,却听见“啊”一声粗鲁的嚎叫,紧跟着响起刘老三的咆哮声:“又是你这个混小子!你!你!你看老子今天不找你算账!” 靳了了吓出一身冷汗,拔腿就往嚎叫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只见一个莽大汉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手里小心翼翼的拎着一个丁点大的、粉雕玉琢般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他虽说是要找这小孩子算账,手上却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弄伤了他似的。 靳了了奔过去,一把抱过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又赶紧低头跟刘老三赔礼道歉。 那刘老三本来气的够呛,可看见靳了了低头赔不是,他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这咋说的,这咋说的,我刚才嗷嗷乱叫,可别吓着小少爷了才好。” 靳了了用力的在怀里小男孩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这孩子不吓着别人就好了,还有谁能吓唬着他?” 那小男孩儿却乖觉的很,靳了了打他,他一叫疼,二不乱哭,反是凑到靳了了的耳边,轻轻说:“娘,我不淘气了,你别生气。” 靳了了本来也就没怎么生气,现在被儿子这么一说,她更是笑了出来,可是想到刘老三还在场,于是又把脸绷了起来:“你今儿又做了什么?” 小男孩儿把头埋进靳了了的怀里,不说话。 见靳了了又是发火的样子,刘老三赶紧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个栗子壳罢了,没事儿,没事儿的。” 后头跟过来的黎泉好笑的看着刘老三藏在身后的一只手,倒也确实是个栗子壳,不过是从树上刚摘下来的时候,最外头那层长满了刺儿的壳儿。 这么一个家伙塞进刘老三的鞋里,他没注意脚伸了进去,估计是被扎了一下子的。 黎泉伸手拍拍刘老三的虎背:“三哥,还是老样子,回头我叫人去宰一只鸡,再打五斤酒回来,咱哥俩好好喝一回。” -- 第100页 靳了了一脸不好意思的看向黎泉,黎泉笑的更加灿烂了:“了了,你别这么看着我。要不,这顿酒的银子就算你的好了。” 靳了了赶紧点头:“那是自然的,一定得算我的。” 黎泉走过去,伸手捏了捏靳了了怀里小男孩儿的脸:“你这小鬼头,今次又让你娘破费了不是?” “泉伯伯,我娘有的是钱,不怕的。”那小男孩儿理直气壮的说,说的靳了了连连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两年前,韩尚的遗体尚未运回京城,靳了了就已经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许三娘想尽了办法,帮她瞒下了这个事实。 “殿下这是为国捐躯,你怀了不明不白的孩子,一定会被皇上处死的。咱们说什么,也得瞒过去!”许三娘当时这么说过。 靳了了也知道事态严重,一路跟着运送韩尚遗体的车队回京,不管多么辛苦,她都忍下来了。 林淑妃早产得子,靳了了看着林淑妃的孩子,心里居然开始勾勒起自己的孩子会生成什么个样儿来。 皇上和云贵妃悲痛欲绝,以太子礼厚葬了这个爱子。 全国上下,服丧半年,宫外半年内不得奏乐,不得彩服,不得设宴;宫内除不得奏乐,不得彩服,不得设宴外,另需哭丧半年,以示哀悼。 韩尚下葬皇陵之后,王府里就开始解决自己的事务了。 逍遥王妃按照韩尚死前留下的话,王府的五位侧妃将会继续住在京城的逍遥王府里,一起将韩尚的两儿两女抚养成人。 剩下的一群美姬,如果想要留在府中的,会将她们养到天年之时。不想留下,希望走的,则另准备了丰厚的遣散银子,足够她们回家去衣食无忧。 按照靳了了的愧疚之心,恐怕是想一辈子留在王府里,就这么为韩尚守寡了。 可是她不能留,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成长,她现在虽然瘦弱,可是再过两个月,可就瞒不过去了。 在许三娘的帮助下,她离开了京城,在黑风山下的绵西村里住下,由黎泉去接了她全家老小过来,置地盖屋,从此落地在此。 按照靳了了的想法,是希望去更远一些、更荒凉一点的地方,可是黎泉说什么也不让。 他自打听到韩尚去世的消息之后,就急的团团转,赶到京城去,却怎么也见不到靳了了一面。 也是机缘巧合,许三娘带着靳了了出府的时候,被黎泉的手下瞧见了,因此才能见上一面。 黎泉连夜带着靳了了出了京城,除了许三娘以外,没人知道靳了了去了哪里。 其实韩尚真的不是什么恶人,他临死前连答应许三娘的事都记得,一份厚厚的银票和一张京城最繁花的花街里,最好的一栋楼的房契和地契,都如约交到了许三娘的手上。 许三娘只需要等到半年后,就可以完成自己的理想,开一间自己的店了。 靳了了的愧疚她是知道的,可她还是安慰她:“了了,你现在这样伤心内疚,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 殿下一生风流成性,你也说他死前心里愧对于你,我想,殿下就算是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怪罪于你的。” 靳了了心里难过,低声说:“无论如何,我却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而他死前,居然跟我道歉。他在战场出生入死,我却……” 许三娘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只好说:“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只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孩子出生以后,叫人通知我一声。 我这辈子,是做不了娘亲的。让我瞧瞧你的孩子,我心里也高兴的很。” 说到孩子的事,靳了了脸上才稍露霁色,点头道:“三娘放心吧,无论我到了哪里,三娘的恩情,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靳了了就那样跟许三娘分开了,没多久生下一个孩子,长得那是玉雪可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完全遗传了贾尤振跟靳了了的长相上的长处。 当然了,要说更像谁一点,自然是像爹多一些,这孩子从小就聪明绝顶,说话走路,具比寻常孩子要早。 靳老爹对这个外孙是喜欢的不得了,要知道当初靳了了告诉他,孩子不是韩尚的,是贾尤振的孩子的时候,靳老爹差一点就要吐血而亡,拿着根棍子就要打上来。 靳家嫂子死死的抱住他:“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么打闺女啊!她这还大着肚子呢!” 靳老爹虽然收了手,可就此以后,没给过靳了了一天好脸色看。 他们全家搬出了江南的那个村子,一是为了防止流言蜚语,二是不希望贾尤振找到靳了了。 阿宝跟阿贝两人年纪尚小,只跟棉西村里的人一样,以为姐姐是死了夫婿,带着个遗腹子呢。 靳了了从逍遥王府里分到的遣散银子非常丰厚,多的足够他们全家人吃上几辈子。 可她不敢胡乱花用,因为每用出去一文钱,她心里都会愧疚。 家里的祖屋是不能卖的,于是置办了足够一家人生活的土地之后,在黎泉的帮助下,又在村尾盖了一所宅子。 宽敞的院落,足够住下一家人的屋子,虽然一点也不繁华,可是一家人住在里头,还是很舒适的。 没多久,靳了了在靳家嫂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顺利的生下了孩子。 -- 第101页 当外孙真的出世的时候,靳老爹才头一回对着靳了了笑了,还亲自给孩子取了名字:靳文轩。 因为靳了了不敢暴露孩子父亲的真相,所以孩子只能跟着她姓,她也希望孩子跟着她姓。 对于贾尤振,就算有再多的情意,她也不敢再去想一丝一毫。 她有了孩子,爹娘在侧,弟弟们一天天长大,对她而言,已经是超乎寻常的幸福了。 她还记得韩尚死前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知道韩尚不喜欢做皇子,不喜欢行军打仗,她隐隐觉得,那个采花盗云尚非,恐怕才是韩尚最真实的一面。 可惜,靳了了再也看不见云尚非轻浮却灿烂的微笑了,也无从去验证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在她还没有离开京城的时候,贾尤振因为担心她,多次通过许三娘带话给她,可她全部都当不知道。 唯一能让靳了了展露笑颜的,只有抱着靳文轩,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靳文轩就是她唯一的寄托。 可这个孩子,虽然聪明的不得了,可是丁点大的时候,就淘气的让人伤透了脑筋。 会走路会说话以后,就更是不得了了。还不到两岁的孩子,已经学会了想些古灵精怪的法子,把一些大人耍的团团转。 比如刘老三,近来也不知道吃了靳文轩多少亏,要不就是捉了只虫子悄悄丢进他的衣领里,要不就是在他喝的茶水里洒进满满一勺盐,有一次,还差点烧着了他的头发。 不过那次靳文轩也被靳了了打的够呛,要知道玩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他好容易乖了几天,这天靳了了带着他又上黑风寨去,他就又耐不住寂寞,继续跟刘老三逗着玩了。 靳了了抱着靳文轩走了几步,因为靳文轩个子比同龄小孩高一些,靳了了又生得瘦弱,没几步就觉得有些吃力了。 黎泉从她手上抱走了靳文轩:“了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小孩子爱闹腾是正常的。再说,我觉得文轩是因为喜欢刘老三,才跟他闹着玩的呢。文轩,你说是不是?” 靳文轩却把嘴一撅:“谁喜欢那个大胡子了!” 靳了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算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下去了。” 靳家嫂子做了非常好吃的酱菜,因此特别叫阿宝抱着酱菜坛子,跟靳了了一块儿送来给黎泉尝尝。 黎泉这两年多来,对靳了了一家,都可谓是无微不至了,什么都想得周周道道的,对靳文轩,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靳了了不是傻子,她自然是知道黎泉对她好,为的是什么。 可是对她而言,跟过两个男人,又不清不楚的生了一个孩子,自己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泉哥哥这样的好男儿。 整个黑风寨里,谁不对黎泉交口称赞。 那些大姑娘小闺女们的,等他都不知道等了多少年,可黎泉都快二十三了,也没有一点成亲的念头,却对靳了了这个小寡妇上了心。 黎泉从来都没有在明面上对靳了了说过什么,他是实干型的男人,平时虽然能说会道,可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却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会默默的对靳了了好而已。 靳家的田地是黎泉找人去负责耕种,柴火没了自会送去,没隔几天就会拎着刚打的野味送到靳家的灶屋里。 只要黎泉出门,必然会带东西给靳了了,都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也不外乎是些珠钗首饰、胭脂水粉,外加给靳文轩带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和吃食。 可那份心意,却是十足珍贵的。 更别说,靳老爹吃的所有的药,都是黎泉定期去抓回来的,病急了会骑着马从镇上把大夫找过来。 因为看靳家嫂子和靳了了两个女人家提水不方便,黎泉就找人在靳家的院子里打了一口深井。 黎泉总是说:“大叔大娘就跟我自己的亲身爹娘一样,我不对你们好,还能对谁好啊。” 靳了了一家无以为报,因为不管怎么拒绝,都拒绝不了黎泉一点一滴的好意。可他们也尽自己能做的,对黎泉表达谢意。 靳家嫂子在家里做的腊肉咸鱼、酱菜熏肉,总也少不了黎泉的一份;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定会好酒好菜,将黎泉找过来一起过节。 靳了了给全家人做衣裳的时候,绝不会忘记给黎泉也做一件。 黎泉把靳了了做的衣裳当做宝贝一般,最早的一件都洗的发白了,却还是经常穿。 靳了了想过,如果当初黎泉的爹没有去世,他没有跟着娘亲流落到这个地方,她一准是嫁给黎泉的。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想这些根本无益。 靳了了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靳文轩睡熟了以后,她会悄悄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找出一个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布包裹,拿出一个木制陀螺来,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那陀螺已经有些陈旧,颜色开始发暗,上头红漆涂的一圈红线也有些斑驳掉落。 靳了了看着这个陀螺,往事会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可她也说不好自己心里头是什么感觉。 像现在这种宁静安逸、与世无争的日子,她觉得很舒适。 她本来就只是一个贫穷农家出身的最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机缘巧合才撞见了贾尤振,甚至跟皇子有了瓜葛。 -- 第102页 富贵的日子,人人都向往。可是那时候,她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只要不愁吃喝,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哪怕是粗茶淡饭、荆钗布衣,靳了了也觉得十足的开心。 贾尤振像是一个尘封在她内心深处的一段充满痛苦、甜蜜和酸涩的记忆,只是每次回想起的时候,她也会想起另一个男人——那个她曾经怨过,现在又充满愧疚之心的男人。 事情的对与错,谁也说不清楚,可靳了了现在确实是靠了韩尚给她的银子,才能让一家人过的衣食无忧。 爹的病情虽然没有好转,却也没有加重。娘因为不再忧愁家里的吃穿问题,身体和精神都好了许多。 阿宝跟阿贝在学堂里总是名列前茅,靳文轩又漂亮又聪明。对于靳了了来说,这辈子已经无欲无求了。 “让我来照顾你” 黎泉赶着一架小马车,把靳了了、靳文轩和阿宝都送到家里,靳家嫂子自然整治了一桌子酒菜,请黎泉坐下吃酒。 靳了了喂靳文轩吃饱喝足,哄他睡下之后,就到堂屋里,再陪黎泉坐一会儿。 靳家嫂子正拿了酒壶给黎泉倒酒呢,看见靳了了出来,就说:“文轩睡下啦。” “恩,哄了一会儿就睡熟了。” “今天去泉子那里玩,想必又是玩疯了,累了咧。” “可不是么?也就睡觉的时候老实点,看着还挺讨人喜欢的。”靳了了笑着说。 靳家嫂子见靳了了来了,也就起来了:“我去瞧瞧你爹去,你劝你泉哥多喝几杯。” 黎泉笑:“大妈,喝多了我可回不去了。” 靳家嫂子笑的皱纹都像一朵花:“回不去了,就在这住一晚。我让阿宝、阿贝睡一屋去,你就睡阿贝的床,我才刚给他换了干净被子呢。” 黎泉笑着应了,靳家嫂子就去了靳老爹的屋子里。 靳了了在桌边坐下,见黎泉的杯子空了,就从旁边拿了一个干净大碗来,给他满满倒了一大碗酒,说:“早就该拿这个给你倒上了。” 黎泉笑:“其实我也觉得呢,这小杯小盏的,喝起来不痛快。” 黎泉一口就喝下去半碗,又说:“了了,你要不要喝一点儿?” 靳了了知道自己几口酒就会醉倒,醉倒了还会直说胡话,因此摇了摇头说:“我可不敢喝酒,晚上还得给文轩把尿呢。” “当娘的可也真不容易,尤其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 靳了了笑:“我爹娘还有弟弟们都在帮我呢,我其实一点儿也不辛苦。” 黎泉点点头,道:“当初见大叔那样对你,我还以为他瞧都不会瞧文轩一眼呢。谁料文轩生的又机灵又好看,你爹瞧一眼就把什么火气都给忘了。” 靳了了笑:“可不是么,文轩再怎么顽皮,我爹都不许我骂一声。我真怕以后文轩都给我爹娘他们宠坏了。” “了了,我看文轩这么聪明,你爹一定是希望他好好读书,日后考个功名的吧。” 靳了了沉默了一下,道:“读书还是要的,读书可以明理。可是考个功名什么的,还是算了。我也不求他大富大贵,日后能好好做人,就行了。” 黎泉点点头,再喝下剩下的半碗酒,靳了了干脆端了酒坛子来,再给他满上。 “了了。” “嗯?” 黎泉笑了一下:“没什么。” 靳了了狐疑的看向他:“泉哥哥这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黎泉笑:“我就是想喊你一声,其实没啥事。” 他的手下从京城里带回了一个消息,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靳了了。 韩尚去世后不到一年,皇上可能是因为丧子之痛,没多久身体就垮了,熬不到一年时间,就一命呜呼。 因为皇上驾崩的太过突然,又没有留下任何遗命,太子和三皇子为了皇位,争的头破血流,可谁知最后坐上皇位的,却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皇子。 五皇子不但将太子和三皇子的势力全部瓦解,还用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等一系列措施,收买了全国百姓的心,不到一年时间就将皇位坐的稳稳的。 其实老百姓们,才不会理会那龙椅上坐着的人姓甚名谁,只要有东西可吃,有衣裳可穿,那就行了。 至于靳了了心里头的那个人,成了新皇面前第一得力的人,前阵子刚刚升了吏部尚书,风头无两。 可就是这位风光无限的贾大人,最近居然传出休妻一事,闹的满京城沸沸扬扬的。 黎泉的手下人也是听了个片面,只知道贾尤振现在貌似是腰杆儿挺直了,官位比自己的爹做的还大了,又完全脱离了原配李氏娘家的财力支撑,才有此一举。 满京城都在说,那李氏是个最恶毒的,在贾尤振生病期间,亲手打掉了贾家小妾怀的一个男儿,致使贾尤振都二十五的人了,仍然无后。 据说连一向最维护儿媳妇儿的贾斌,知道她曾经做出过这样的事以后,也完全站在了儿子的这一边。 那李家人来闹了一回,就被大批御林军赶走了。 现在贾尤振光棍儿一个,可让全京城的未嫁闺女们给惦记坏了。 谁不知道小贾大人天人之姿、仙人之貌,更兼文武双全,位高权重,要是能嫁给他,只怕睡着了,都会在梦里笑醒的。 黎泉本来想告诉靳了了,可是这两年多来,她禁止家里的人提到那个人,甚至对于其他姓贾的,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 第103页 黎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真是那么恨,又为何跟了韩尚以后,还怀了贾尤振的孩子呢?后来还吃尽了苦头,独自一个女人,生下了孩子,又宠爱的跟什么一样。 他猜想过是不是贾尤振在韩尚离开京城时强迫靳了了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后来韩尚去世了,靳了了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又不忍心不要孩子,所以才会瞒着所有认识的人,带着全家搬到此处来住。 韩尚的死,应该对靳了了打击很大的吧。他时不时都能看到靳了了露出那种既哀伤又寂寞的神情。 黎泉对于靳了了,是充满疼惜之意的。这两年来对她再好,也不敢提出什么非分之想。他想自己一介草莽,哪里能及得上靳了了心中的皇子呢? 黎泉心里忽然有些烦闷,“咕嘟咕嘟”又灌下去一大碗酒。 都过去两年多了呢,靳了了老是这么一个人,也不是个办法呀。 “了了,都这么久了,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也许是因为心里烦闷的关系,黎泉借着酒意,就这么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靳了了刚夹了一筷子红烧鸡,想要放进黎泉面前的碗里,听他这么一说,人登时一愣,筷子一抖,那鸡块就掉在了桌子上。 “泉哥哥,今晚怎么说起这个来了?”靳了了有些不自在,她晓得黎泉对自己的心思。 黎泉苦笑了一下:“你还这么年轻,多少大闺女在你这个年纪,都还没出嫁呢?你再找个好人家,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一个小寡妇,还带着个孩子,哪个好人家会要我这样的?我可再也不愿意去给人做什么小了。” “就你这个样貌,别说带着个孩子,就是带着十个孩子,想娶你的人家,也都不少。就这村子里,寡妇再嫁的,也不是少数啊。” “我从没想过这个。”靳了了把头一低。 黎泉再喝下一大碗酒:“了了,你这么过一辈子,可是不行的。大叔大娘迟早有一天会先你一步离去,阿宝跟阿贝会成家立业。到时候剩你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还有文轩呢。” “文轩也会长大成人,也会成家立室!” “难道文轩以后就不管娘亲了吗?” “我不是担心他不管你,可你一个女人家,总要有个人疼着你才行啊!” “我不需要。” 黎泉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挂了苦笑:“了了,你总是这么固执。” “泉哥哥,我这不是固执,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明白么?” “我就是明白,才会忍了这么久,都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靳了了心里微惊,已经站起了身子:“泉哥哥,以前都忍住了,现在也还是一样忍得住。天晚了,我要去休息了。” “了了,我不想再忍了,我想说出来。” “你什么也别说,我知道你喝多了,你就是说了,我也当什么都没听见。”靳了了已经抬脚要往屋里走。 黎泉说时迟那时快,一步当前,挡住了靳了了的去路:“我们何苦这么自欺欺人呢?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的。” “泉哥哥,算我求你,千万别说出来。只要不说出来,我就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以,我却不可以。从今以后,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子俩,好不好?” 靳了了双手都攥成了拳头:“泉哥哥,你一直都在照顾我们的,我们全家都对你感激不尽。”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照顾。我想娶你为妻,照顾你一生一世。” 靳了了心里上下翻涌,早就感动纠结成一团乱麻,可在她心里,黎泉高大威武、宅心仁厚,这样的男子,她靳了了是配不上的。 “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泉哥哥,天晚了,你先去阿贝的屋子休息吧,这里我明早再来收拾。”靳了了转身就要进屋去。 黎泉握住了她的胳膊:“了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黎泉能够发誓,这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就算你将来老了丑了,我也还是只喜欢你一个!” 靳了了想到自己经历过那样的过往,居然还有人愿意对她说出这种话,一时只觉得五味杂陈,不觉心里一酸。 “泉哥哥,你误会了,是我配不上你。你这么好的人,该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才对。” 抓贼 黎泉愣了一下:“了了,你何出此言呢?” 靳了了上面一排细细的贝齿将下唇咬的死死的,犹豫了半天,才说:“泉哥哥,你别问了。总之,像你这样好的人,不该找我的。夜深了,我真的要去睡了。你别……逼我。” 黎泉叹了口气:“了了,这么些年了,我什么时候没有顺着你了?你去歇着吧,我回寨子了,明儿早上,你跟大叔大娘说一声吧。” 靳了了点点头,刚想从门后找个小灯笼给黎泉点上,想了想却又说:“泉哥哥,这么晚了你还要走,明天,我爹娘……” “也是呢,大叔大娘还不知道我是怎么着了呢。”黎泉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那我去阿贝屋子里歇下了。” 靳了了拿了一盏油灯给黎泉,自己留在堂屋里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去灶屋里烧了一锅水,准备洗碗。 趁着烧水的空当,她走到院子里去,想要透透气。 已经开春了,再过一阵子,就是靳文轩两岁的生辰了。靳了了一早答应过他,要带他去镇上好好玩一天。 -- 第104页 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当空的明月,因为夜晚寒凉,所以不知不觉抱紧了双臂。 虽然有些冷,可她还是不想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晚特别不想回屋里去待着。 好像站在清冷的院子里,人也特别清醒一点。 再次回到灶屋,火塘里的火已经烧尽了,不过水也早就开了。她把碗盘筷子全都洗得干干净净,又按照习惯,把锅灶都洗抹干净。 收拾的差不多了,她抬起头来,准备锁好灶屋的门去歇息,忽然发现小窗子那里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初时她以为是野猫,也就不以为意,可是没一会儿,却听见灶屋窗口边的柴火垛那里传来一阵细小的窸窣声。 靳了了登时警觉了。 有人要偷柴! 这还了得?虽然她家里现在的柴火都是黎泉叫人送来的,可是靳了了从小就对上山拾柴火这件事印象深刻。 有小贼要来偷他们家的柴火! 这还了得了! 靳了了仗着黎泉也在他们家住着,就点了一盏小灯笼,蹑手蹑脚的出了灶屋,往那柴火垛的方向走去。 她很想抓个现行,于是加倍小心翼翼,生怕被那小贼听到了一丁点儿动静,到时候脚底抹油,可就给开溜了。 仔细看了看,堆得高高的柴火垛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再看一眼,别说人了,连野猫都没有一只。 靳了了又小心翼翼的往柴火垛后头找去,心里想着:以为我这样就会被你骗了? 转过去以后,果然又听见一阵窸窣声。靳了了心里好不得意:看吧,被我逮到了吧! 她刚想高呼一声“出来”,冷不防嘴却被一只大掌捂住,她吓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凝注了,心里头百转千回,只恨自己没有把黎泉叫着再来捉贼,这下可好,居然被小贼给捉住了! 第一时间的惊骇过去以后,靳了了开始反应过来,下一刻就是拼命的拳打脚踢,想要弄出动静来,把家里人吸引出来。 可还没等她动动胳膊,她全身都被那个人给制住了,服服帖帖严丝合缝的困在那个人的怀里,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她这下可是吓坏了,一个偷柴火的小贼会有这种身手? 看来要出大事儿了! “呜呜呜呜!”她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想要尖叫却又叫不出力。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温润男声冷不丁的在她耳畔响起:“了了,别叫,是我。” 靳了了从呼吸到意识,在那一瞬间,全都停滞了。 她只觉得整个胸腔和腹部都像火一样在燃烧,脑子里千万个记忆在腾腾作响,烧沸了一般不停地往外涌去。 像是抵制不了身体里一切奔涌而出的记忆和痛楚,下一个瞬间,靳了了晕了过去。 好像是只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却又像是过了一年,靳了了觉得人中上一阵疼痛,于是幽幽转醒。 她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以为翻个身再睡过去,就可以把噩梦全部都忘记了,可是耳朵边,那个温润好听的男声却又响起了:“了了,你好些了么?” 靳了了的呼吸再一次窒住了。 入眼的是一张恍若天人的年轻男子的脸孔,风神如玉、眉目如画,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小灯笼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像是飘荡在薄雾处的神仙一般,美好的近乎不真实。 靳了了再一次晕了过去,她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只要自己睡过去了,醒来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惜这一次晕倒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头顶上那个声音又响起了:“了了,你这回要是再晕过去了,我就只能亲你一下,亲到你什么时候醒过来为止了。” “你无耻!”靳了了义愤填膺,可是因为刚刚转醒的关系,声音的力度不够,听在那个“无耻之徒”的耳朵里,只像是隔靴搔痒,完全没有效果。 “是呀,我一向都是无耻之徒的,了了你又不是头一回知道。” “你卑鄙无耻下流!”靳了了想用生平知道的最难听的词语来骂他,可是偏生想不起还有什么词儿能够骂的痛快淋漓的。 村子里平时大婶子们对骂的那些村言村语,她又不怎么会用,于是骂了一句之后,顿时语塞。 那男人像是觉得好笑非常,不但发出一阵低低的闷笑声,还故意说:“你这么骂人,我只当是你在夸我呢。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卑鄙无耻下流的?” 靳了了气不打一处来,可偏生又说不过他,一张脸越涨越红,最后狠狠叫道:“你给我滚!你别到我们家来,脏了我家的地方!” 那男人略停了一会儿,眼睛里的痛楚一闪而过,很快却又是笑着说:“了了,两年多没见了,你想我么?” 靳了了“啐”了一口:“呸!我根本不想跟你说话!你赶紧给我松开手,不然我就要大声叫嚷了!” 那男子却不慌不忙,抱着靳了了身体的胳膊反而又紧了紧:“好久好久没有抱过你了,我都以为自己快忘了这种感觉了呢。你还是这么纤软娇弱,身上也还是这么香。” 靳了了只觉得一群小蚂蚁爬上了自己的脸庞,连耳朵根子都开始发烧。 这个人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两年多未见,靳了了已经把这个人当做不存在了,可是忽然就这么真真实实的出现在她眼前,她只想对着那张好看的不像话的脸,狠狠地揍上一拳! -- 第105页 现在这个人不但用手脚困住了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还对她说些轻薄话儿! 当她靳了了是什么人? “这位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公子,请你立刻放开我,不然的话,我一叫嚷之下,全村的人都会拿着锄头扁担来,把你这种淫贼乱棍打死的!” “我不怕的。我的人就在近处呢,你一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我也不怕。 来的话,我只会更高兴,我能直接告诉他们,你靳了了是我的娘子,看谁还来煞风景?”他嘿嘿一笑。 靳了了气的差点吐血。 太无耻了!简直是太无耻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哼!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你说什么,人家就信什么?” “他们可以不信我的话,可是吏部尚书的话,总该有人信了吧。” “什么?吏部尚书?你什么时候升官儿了?” 那男人喜上眉梢:“你还说你不认得我,这不是还记得我从前做的是什么官儿呢嘛。” “去你的!你以为村里的人会相信一个小贼是什么朝廷大官儿?” “他们可以不信,可我的手下可以去找来这里的县令嘛,县令可不敢不认我的。” “姓贾的!你别欺人太甚!”靳了了肺都快要气炸了!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般油嘴滑舌,让她有理都说不清楚的人。 “了了,我哪里敢欺负你呢? 我只怕你又是一个不高兴,再带着孩子,跑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又躲上个三年五载的。 这里离京城已经够远了,再远一点,我想见你一面,就太难了。” 靳了了冷笑了:“笑话!谁躲着你了?我高兴在哪住着就在哪儿住着,你贾大人还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我谁也不是,我只是个被靳了了抛弃的可怜男子。” 靳了了看他一张俊颜露出一副真的被人欺负了的样子,心头的火烧的更旺。 “你!你!你!”盛怒之下,她居然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了了,别生这么大气,你身子柔弱,到时候可别又晕了过去。”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在靳了了的脸颊上轻轻抚了一把。 “你别碰我!” “了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根本不明白,我做了什么惹得你一气这么久。 害的我这两年多来,只敢隔得远远的看你一眼,都不敢跟你相见。 今晚要不是看见你泉哥哥跟你孤男寡女两个人待到这么晚,我才不会失了方寸,不小心被你发现了,你也就不会看见我了。 你生这么大的气,只会让我心慌意乱。”他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和自嘲。 什么?他这两年多都来看过她? 靳了了心里的疑问沸水一般咕嘟嘟的往外直冒泡,却又硬是忍住了不去问他。 他却跟原来一样,似乎永远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用她问,他就说:“每一次,只要有一点儿空闲时间,我就会带着玉竹,换上几匹好马,赶过来,只为了瞧你跟文轩一眼。 看见你们一家和乐,我才会放心回去。” 靳了了心里又是一阵嘀咕,他笑了笑,继续说:“下下个月,是文轩的生辰,我本来是打算到那个时候,再带着礼品,正式跟你爹拜访的。”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我不怕告诉你,因为我才刚刚升了官儿,位置也越坐越稳了。 我爹现在也不敢不听我说的话了,李氏我也将她休了。 只有现在,我才觉得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跟文轩,让你再也不用离开我的身边,让你们母子俩过上好日子,没有人再敢欺侮于你。” 一阵酸涩涌上靳了了的心头,可不管她再怎么感动,心里有个地方却将她的意志拽的紧紧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认得你是谁了。 我只想奉劝你一句话,有些事,不是你觉得什么时候可行,它就能够行得通的。 人心这个东西,不是由你贾大人随心所欲的。 请你放开我,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女婿上门? “我不放,我死也不放!我好不容易才能再一次抱住你,就算是砍断我的双手,我也不放。” “你放开!” “我就是不放,你能把我怎么着?了了,你快别淘气了。 咱们孩子都那么大了,你瞧瞧你,还是一副小孩子样儿,回头叫文轩瞧见了,多不好意思啊。”这男人腆着脸,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的说的理直气壮。 靳了了心头那个火苗是蹭蹭蹭蹭的往上蹿。 这两年多来,因为做了娘亲的关系,也因为经历了很多事,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呆头呆脑,做事一根筋的傻乎乎的小姑娘了。 她行事作风都稳健了很多,平时说话办事也总是会想一想再行动。不为别的,只为了给靳文轩做一个好榜样。 再说这村子里的孩子们已经在说文轩是个没有爹的孩子了,作为他的娘亲,靳了了决不能再让人瞧不起。 其他人欺负靳文轩的时候,她也会站出来叫靳文轩反抗回去。本以为自己多少长进了不少了,可没想到遇到这个蛮不讲理的大无赖的时候,居然会词穷。 -- 第106页 “你不放是吗?不放我就扯开喉咙叫嚷。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先让人你被人蒙头打一顿再说。” 那张天人一般俊秀无伦的脸庞笑得非常灿烂:“了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武功么?随便出来几个人,能挨得上我的身?” “看来你真是有恃无恐了,也吃定我拿你没办法了。”靳了了的脸色越来越深,好像身体里有一座火山就要爆发了。 “了了,是我被你吃的死死的啊。你让我魂牵梦绕了这么久,今日能够这样抱着你,我真怕自己是身在梦里呢。回头不小心醒过来,才发现你根本不在这里。” 靳了了面无表情,心里那咕嘟咕嘟冒泡的地方愈加沸腾,沸腾的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有一点她却清清楚楚,不管怎么样,以这样的方式再会,她心里很不舒服。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放开我!” “我就不放,说什么我都不放。” “啊,是吗?”靳了了心里冷哼一声,忽然放声大叫:“泉哥哥,有贼啊,泉哥哥!” 抱着她的男子显然没料到靳了了真的会来这一招,他赶紧用手再次捂住靳了了的嘴,可是已经迟了。 只穿着一身里衣的黎泉早就仗剑奔出了屋子,循声而来。 “贼呢?在哪儿?在哪儿?”黎泉紧张的不得了,生怕靳了了有个什么闪失。 只见那柴火垛的后面,一个小灯笼挂在一根支出来的柴火上,不甚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两个人。 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盘腿坐在地上,怀里紧紧地抱着躺倒着的靳了了。 黎泉跟靳了了当初的反应几乎一样激烈和手足无措:“这!这!这!” “呵呵,黎寨主,许久未见,你还是风度依旧啊,呵呵。” 没想到这个被靳了了称作“贼”的男子胆大包天,不但丝毫不见慌乱,反而笑嘻嘻的跟黎泉打起了招呼。 黎泉愣了一会儿也抱拳一揖:“贾兄……贾大人好。” 隔了一会儿,见到靳了了两只脚不停地乱踢,他才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于是赶紧问道:“这是怎么了?” 贾尤振笑的比鲜花还好看:“没事儿,我跟了了闹着玩呢。” 正说着话,那边主屋里被靳了了的呼喊声惊醒的靳老爹在喊:“怎么样了?是什么贼?捉到了么?要不要我叫阿宝过去给你帮忙?” 靳了了不敢让自己的爹知道贾尤振过来的事,赶紧说:“爹,是我看错了,只是个野猫罢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没事儿就好,都这么夜了,你赶紧收拾好了,就回房睡吧。一会儿文轩要是醒了,找不着娘,又该哭了。咳咳。” “我知道了,爹!您赶紧睡吧,我去给您倒点热水吧!” 靳家嫂子的声音传了过来:“没事儿,不是有我在么!了了啊,外头冷,你跟泉子都干净进屋吧,啊!” “是,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就进去!” 靳老爹又咳嗽了一会儿,能听见靳家嫂子起来给他倒茶拍背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这边三人一齐长出一口气,靳了了还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大喘了几口气,对黎泉说:“泉哥哥,可千万帮我保密啊,给我爹知道了,一准打断我的腿。” 黎泉本来就心里一肚子狐疑,听了这话,还以为靳了了是跟贾尤振在此私会呢,心里不禁一片冰凉。 “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说的。” 这边贾尤振还是不愿意松开胳膊,却架不住靳了了百般的扭动,又碍于黎泉在场,只好松了手,让靳了了站了起来。 “贾大人,走好不送。”刚才的惊慌过去以后,靳了了的脸上恢复了一片淡漠。 黎泉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一旁冷静的看着两人。 贾尤振也站了起来,轻松写意的拍了拍弄脏的袍子:“了了,你别生气,我下回再来,我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不是么?” “我跟你早就无话可说。虽然你是官,我是民,我争不过你,可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公理了。” 贾尤振知道今日多说无益,只好淡淡一笑:“我先走了,改天我再来,了了,你可等着我呀。黎寨主,后会有期了。” 靳了了一言不发,像是没事儿人似的照旧去把灶屋的门锁好,拿着灯笼回了堂屋,黎泉则一声不吭的跟着她。 “泉哥哥,我去睡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赶紧歇着吧。” “恩,好呢。”黎泉笑了笑,回到屋子里,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靳了了回到自己的屋子,转身看了看躺在床上睡的正香的靳文轩,照旧把他抱起来,给他把尿之后,又再哄他睡着。 然后,她就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靳文轩的睡颜,一动不动。 两年多了,两年多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忘了那个人,可是当他真正出现的时候,心里的触动却如此巨大。 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激烈情绪,几乎可以将她整个人淹没。 可她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的。 她不能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她不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可以把过去自己的过错全部掩盖。 她永远都记得当初在韩尚的灵前,她是怀着一颗怎样负疚的心,抚着尚未隆起的肚子,欺骗隐瞒了所有的人。 -- 第107页 她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圣人君子,可是心头的那道坎,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她也知道,自己恨贾尤振恨的没有因由。 这事情当然不能怪他,说起来,要不是当日靳了了自己把持不住,想着什么任性妄为一回,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儿来。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恨自己,恨的不行。 她没有办法正视贾尤振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把持不住的,她都知道的。 可是她的负疚感,她的责任心,在那个时候,好歹都站住了脚跟。 她把一切过错都迁怒到贾尤振的身上了,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 明明是自己犯的错,怎么能再拖一个人来迁怒于他呢? 可她就是恨,就是恨哪! 两年多了,两年多了! 她好容易过上了安稳轻松的日子,也好容易不再夜夜痛苦。 可那个人,轻易地就来打破了她平静的日子! 他只用一个笑脸,用一句“你想我么”,就如此轻易地将她维持了两年多的平静,一把击得粉碎! 她能不恨么? 都这个时候了,却来告诉她,他两年来一直都在远处看着她! 告诉她,他费尽心机爬上高位,只是为了能够保护她不再受人欺侮!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靳了了“砰”的一拳捶在了大腿之上。 她好恨啊! 恨自己居然到现在还会为了贾尤振动摇不已,恨自己居然到此时,还不能平静下来,去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韩尚的在天之灵。 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指着靳了了的鼻子骂出最难听的话的! 原来的她确实什么都可以不顾,可现在她是个娘亲,倘若她心里有鬼,她又怎么能行得正坐得端,把自己的孩子教养成才? 靳了了用力地深呼吸几下,沸腾成一锅粥的脑子,总算平静了一些。 要是贾尤振再来纠缠怎么办? 靳了了在心里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答案:绝对不能松懈意志! 她是个寡妇,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这么想着,好像着实松了一口气,可是心底有个地方,却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 “笃笃。”很轻很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泉哥哥?”靳了了知道爹娘早就睡着了,现在能来敲她的房门的,应该只有黎泉。 “是我。了了,你睡了么?” 靳了了轻手轻脚地去打开门,把黎泉让了进来,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还没睡呢。” “我也是,睡不着呢。不会,吵着你了吧。”黎泉笑着说。 “不会,我还准备做会儿针线活儿呢。文轩的生辰前,我想把这件小袍子缝出来。” “你呀,都这么晚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不是?还是爱惜身子要紧。” 黎泉走到床边,看了看睡的四仰八叉的靳文轩,道:“这小子,越来越像他爹了呢。” 靳了了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黎泉。 黎泉挠挠头,笑着说:“哦,我来,是想跟你道歉的。那会儿,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 靳了了经过方才贾尤振的那一出,早就把黎泉在堂屋喝酒时说的话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一经他提起,她面上又是一红。 今晚还真是个多事之夜啊。 “泉哥哥,没事儿的。你不用这么特地跑过来,还要跟我道歉什么的。” “不,我一定要跟你道歉的。是我自己会错了意,还妄想着什么要照顾你们母子俩。我要是早点知道,贾大人他……跟你还有来往,我一定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黎泉的脸上满是苦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泉哥哥,你搞错了。我都两年多没有见过那个人了,今晚我也被吓了一跳。” 黎泉有些闹不明白了:“可,可是……你不是让我瞒着大叔,不让他们知道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初找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现在更是一头雾水。 了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能,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么? 倘若是贾大人抛弃了你们母子,我倒是容易理解一些。 可是看看今晚这个情形,他根本就是对你旧情难忘。既然是这样,你跟孩子以后有人照顾了,是再好不过的事。 可为什么你又好像很为难的样子,还要瞒着家里人呢? 了了,我真的不明白了。我也忍了这么久了,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是个粗人,我猜不透,也看不明白。我忍啊忍,忍啊忍,可到现在,我忍不下去了。 我知道不是我能问的事儿,可还是要问你。了了,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泉哥哥,你别问了,我不想说。”靳了了低下头去。 一阵冗长的沉默。 黎泉的拳头握起来又松开,松开了又握起来,如此反复。 他看了看低着头的靳了了,挠了挠后脑勺,又笑了:“也是,我算哪根葱哪根蒜呀,也是。呵呵,了了,是我的不是了。以后,我不会再问了。” 靳了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虽然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可是眼睛里,却掩盖不住深沉的痛苦。 一阵愧疚和难受涌上她的心头。 -- 第108页 这么久了,黎泉就跟她的亲人一般。那么多贴心的照顾和陪伴,恐怕就是自己的亲生弟兄,也不见得会做的更好了。 黎泉笑着往门口走去,说:“我回去接着睡去了,这天就快亮了,你也赶紧的,上床去眯会儿。睡不着,就算闭会儿眼也是好的,不然白天可没精神。” “泉哥哥,等一下!” “嗯?” “泉哥哥,你坐,我说给你听就是。” 黎泉有些慌乱:“了了,你别这样。是我不好,我不该逼着你。你不想说的事,肯定是让你不好受的事。真的,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问了,真的!” 靳了了笑了一下:“你坐吧,不是你逼我,是我自己想说。这么久了,可能说出来,我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黎泉紧张的在圆桌前坐下,两只手颤颤巍巍的放在大腿上,手心里,全是汗。 “你一直奇怪为什么文轩的爹不是六殿下,而是贾尤振吧。 其实很简单,六殿下去西北的时候,我出墙了。 我抓住了一个机会,勾引了贾尤振。 我想报复把我抢过去的六殿下,也想报复轻易就把我送走的贾尤振。 我以为我自己做的很好,得意的不得了,还高高兴兴的在王府里喝茶聊天看大戏。” 说到这里,靳了了自嘲的笑了一声:“可是没过太久,六殿下就出事了。我赶到西北去以后,他就那么去了。 去之前,居然还跟我道歉,说不该拆散了我跟贾尤振。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当初我居然还以为自己做的很高明,很得意。 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做了那样的事,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可我却骗不了我自己!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了了,别说了,我都明白了,什么都别说了。”黎泉长身而起,走过去按住了靳了了瘦削的肩头。 “了了,你真的很了不起,真的。别那么责怪你自己,就你当时的处境来说,我能理解你做出来的所有事。 你一个女人家含辛茹苦把孩子生下来,还让一家人过的和和美美的。 这不就够了吗?以后,不要总是对过往耿耿于怀。 这世上谁不会犯错?咱们又不是圣人,谁都会错那么一次两次的。 反正都过去了,咱们只要好好的把以后的日子过好,那就行了。” 靳了了长出一口气:“我明白的,谢谢你,谢谢你知道这些了以后,还愿意站在我这边。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是怕你会瞧不起我。你对我的看法,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你这傻孩子,泉哥哥怎么会瞧不起你呢?要说起来,我一个山贼头子,你没有瞧不起我,已经很好了。” 靳了了捂着嘴笑了一会儿,又说:“泉哥哥,我担心贾尤振还会过来纠缠。” “这个嘛,我看看。要不这样好了,以后,你出出进进的,都跟大娘在一起,我看他找不到插针的地方,也就无计可施了。” “恩,这个法子不错,我跟我娘在一起,谅他脸皮再厚,也不敢出来的。” 于是两人自去休息,靳了了则小心谨慎的每天都跟靳家嫂子在一起,绝不留下任何她一个人独处的机会。 要是靳文轩想去黑风寨了,她也一定会找人带个信给黎泉,让黎泉来接他们母子俩。 这般小心翼翼的,倒是一个多月都平安无事,可是靳了了还是不敢松懈。 眼看就要到靳文轩两岁的生辰了,家里人也开始准备酒席,想要请黎泉和村子里关系好的人家过来吃酒。 靳了了忙的焦头烂额,偏生靳文轩这几天又闹腾的格外欢畅,跟隔壁家的小孙子也不知道打了几场架了,害的靳了了□乏术,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生辰的那一天,晌午,靳家嫂子和靳了了在灶屋里忙乎出了满满一大桌子酒菜,招呼黎泉等人坐下。 靳了了前一天带靳文轩去镇上疯玩了一天,这会儿还兴头为退,拿着买来的小风车不肯撒手。 靳了了把穿戴一新的靳文轩抱了出来,一堆人乐呵呵的逗着他玩,屋子里热闹非常,连靳老爹都笑开了怀。 正开心着呢,忽然村头吴家的二小子火烧屁股似的的跑了进来:“你们家!你们家!你们家!” 靳了了早就站了起来:“二小子,这是怎么了?不是我们家文轩又做了什么吧。” 那二小子大喘了几口气,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不是,不是!唉!你们都出去看看!快看哪!” 靳文轩早就一个忍不住,迈着小短腿就奔了出去,靳了了怕他摔跤,跟阿宝两个人都追了出去。 这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好家伙呀! 只见满村子的人都出来了,挤得村里的小道上尘土飞扬,好像还有什么人是骑着马的。 “这是怎么了?”阿宝好奇的问道。 二小子说:“到你们家来的!” “诶?我……我们家?我们……没做什么呀?”阿宝有些结巴起来。 靳了了先也觉得奇怪,可等人群走了一些,她定睛一看,差点没气得吐血。 只见那尘土飞扬的人群中,好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衣饰不凡。 那当先一人,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身穿一件天青色的华服,头戴碧玉冠,腰佩青锋剑,一张俊美的不像真人的脸笑靥如花,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迷的神魂颠倒。 -- 第109页 这绵西村里的人何曾见过这般人物和这般排场,怪不得满村都挤出来看热闹了! 靳了了气的浑身都在发抖,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 好哇! 好哇! 你贾尤振简直做的太妙了哇! 那骑马的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行到了靳家的院子外,这一回,连靳老爹都出来一看究竟了。 那贾尤振潇洒的跳下马背,笔直地走到靳老爹的面前,双手一揖,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满场哗然,挤过来看热闹的村民们,全都发出一声惊叹。 唯有泪两行 靳老爹和靳家嫂子都是头一回见到贾尤振,所以并不认识他。靳家嫂子因为贾尤振那张似人非人的天仙面孔一时还有些愣神。 靳老爹年轻时候也是见过些世面的,所以还不至于看得出了神什么的。 可是忽然听到一个素不相识、面若桃花的男子叫自己“岳父大人”,任是谁也会觉得突兀又奇怪。 不过靳老爹毕竟是做过秀才的人,从贾尤振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上就猜出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外孙的爹。 当初靳了了说话吞吞吐吐,跟靳老爹他们交代的不明不白,以至于靳老爹到现在对于女儿跟贾尤振的那笔糊涂账都有些心存不满,更何况那么久没见人影,怎么现在忽然出现了。 所以靳老爹登时冷下脸来,不紧不慢的说:“这位公子多礼了,小女先夫已逝,想必公子是认错人了。” 这话说的虽然客套,可是一字一句却又带着相当的敌意,连黎泉都有些一怔,显是没想到靳老爹会这般敌视贾尤振。 于是乎,这贾尤振还没说话呢,那跟在贾尤振一群人后头的一个肥白男子忽然出声:“好胆!这位可是当朝一品,吏部尚书大人!尔等小民,怎可出言不逊!” 围在院子外头的一圈村民都有些傻眼,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来头这么大,而靳家这老爹,居然还不愿意认这个大官儿女婿似的,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靳老爹心里冷笑,原来是又升官了,怪不得这么趾高气昂的跑到咱们家来,也不晓得这个人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思。 贾尤振轻咳了一声,站在离他最近处的玉竹知其心意,于是开口道:“武县令,咱们大人说话的时候,一向都不喜欢别人插嘴。” 那武县令出了一身冷汗,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是”,就隐在了最后头,不敢再随便开口了。 贾尤振还是一脸春风和煦般的微笑,道:“岳父大人想必不认得小婿,小婿乃是文轩的亲身父亲。只因家里要事缠身,朝中事务繁多,一时又难以打听到岳父大人一家的所在之处,所以才会隔了这么些时日方上门拜访。还望岳父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婿则个。” 靳老爹看了看院子外头围着的成堆成堆的村里乡亲,脸上有些不大自在。 这贾尤振为啥这么兴师动众的一路打听到村尾他们靳家,不用想,靳老爹都明白。 众目睽睽之下,贾尤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在不经意间向众人透露出自己是当朝一品大员,这样的身份,这般的人物,还对靳老爹一家子客客气气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靳老爹想要请他出去,怕是也做不到了。 靳家一家几口都默不作声,等着靳老爹表态。靳了了站在一边,怀里紧紧的抱着靳文轩,紧张地看着靳老爹。 她不像靳老爹头脑转的那么灵活,一时半会还没意识到贾尤振心里打的主意,只是觉得事情闹得这么大,以后自己家在村里怕是没那么好做人了。 靳老爹沉吟半晌,决定让贾尤振进屋里去说话,一来他不想让满村人挤在这里看自己家的热闹。 二来,他也确实是有些话想要跟贾尤振当面说一说。 于是,他沉声道:“贾公子,个中详情,老夫并不知情。既然远道而来,我们也不会有怠慢之举。请进屋里来说。” 贾尤振多么聪明机巧之人,一见自己确实计谋得逞,也赶紧顺着靳老爹的心思,叫一干手下守住了院子门,这样就不怕有人偷听了去。 靳老爹带头往屋子里走去,其他几人也只好跟着进去,独独靳了了一人,抱着靳文轩在门口踟蹰半晌。 玉竹带了另一个下人,抬了两大箱东西进去屋子里,放下,复又出来。见到靳了了,他恭恭敬敬的行礼:“见过夫人。见过小少爷。” 靳了了对于玉竹,是心存感激的。她知道他是个好人,自然不愿意迁怒到他身上,只是说:“先生快别这么喊,我们,不是的……” 玉竹没有多言,只是再行一礼,带着下人回到院子门口去了。 靳了了又愣了一会儿,直到忍受不住院子外头打量的众多视线,才抱着靳文轩,忐忑的走进屋里。 靳老爹带着贾尤振去了平素阿宝阿贝读书习字用的一小间书房,靳家嫂子早就忙忙的泡上了一壶好茶,又拿了好些招待客人用的细点出来。 贾尤振笑得极为开心:“多谢岳母大人了。” 靳家嫂子也眉开眼笑,刚想答他一句,却被靳老爹一个严厉的眼神一挡,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一时靳家嫂子退了出去,跟靳了了两个在门外头站着听里面的动静。 屋子里两个人分坐在两张简单的竹制椅子上,屋内空间并不大,因为贾尤振身形高大的关系,看起来就愈发显得屋子狭小了几分。 -- 第110页 靳老爹端着一盏茶,也不忙着喝,只是看着茶碗里头的浮沫出神。 等了一会儿,贾尤振率先开口了:“岳父大人近来身子可好?以前开的那方子不知道还管用不管用。要不改天,小婿带个御医过来,再给岳父大人瞧瞧。” 靳老爹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贾公子,那什么岳父大人之类的,老夫可担不起。我家就一个女儿,虽也许过人家,不过可怜她命苦,夫婿走的早,只留下她孤儿寡母两个。” 贾尤振一心想要讨好靳老爹,仍然是笑着说:“岳父大人千万不要推辞了,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您是文轩的外公,我是文轩的爹,我不叫您岳父大人,该叫您什么呢?” “哦,这么说,你是想来抢我们家文轩的了。” “文轩是我的骨肉,我当然想听他叫我一声爹了。不过小婿此次前来,并非只为了文轩,小婿是想正式向您提亲,择日迎娶了了过门。” “迎娶?您贾公子好像是有正室夫人在的。”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前些日子,小婿才奉父亲之命休妻。” “你既是休妻再娶,想必京城里有很多名门闺秀可供挑选。我们家地位低下,只怕是高攀不上,更别说小女还是守寡之身了。”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靳家祖上,乃是世代书香,岳父大人更是饱读诗书,小婿尚且自愧不如。 更何况了了最先就是许给了小婿,她又为小婿添了一个儿子,嫁给小婿,自是名正言顺。” 靳老爹冷笑了一下,道:“小女是在跟第二个夫婿的时候得的此子,与贾公子何关呢?” 贾尤振一怔,他总不能在靳了了父亲的面前说,这是他跟靳了了背着那第二个夫婿所生,竟一时语塞。 靳老爹又咳嗽了一声,把手往门边一伸:“贾公子,实不相瞒,我们一家人现在生活的很好。小女虽是守寡之身,可平素向来行为端正,从未落下话柄。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贾公子的血脉,老夫都不能容忍外人说三道四。 请贾公子回去吧。您现在春风得意、位高权重,听说最为皇上器重。 小女鲁钝,怕是没那个福分做什么尚书夫人。 至于文轩,是谁的孩子,贱内与我都不清楚,可现在文轩姓靳,便是我靳家的人。” 贾尤振没想到靳老爹如此顽固,赶紧说:“岳父大人明鉴,倘若文轩不是小婿的孩子,小婿定不会强认。” “这么一说,你们贾家,只是想抢走这个男孙罢了。”靳老爹先是咳嗽了几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冷哼:“哼!我听说你多年无所出,想必是因为这个因由才休了前妻。现在知道小女得了一个男儿,就赶着上来相认了,好继承你家那一脉单传的家业不是? 老夫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了,文轩,是姓靳的。” “岳父大人,小婿不知道了了跟您说了什么,可文轩是我的孩子,千真万确。岳父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滴血认亲。” “滴什么血?认什么亲?文轩是贱内看着了了生下来的,我们有什么好认的?” “岳父大人,小婿……” “你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走吧。若是真有那个心,早干什么去了? 当初她一个女人家大着肚子,住在镇子上的客栈里,要不是有黎泉照应着,只怕母子二人都保不住。 贱内跟老夫赶过来的时候,小女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 我靳耀祖是个没出息的人,前面半辈子靠着祖上积下来的银子过活,后面这半辈子,却是靠我女儿得来的血泪钱过活。 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你贾公子又知道多少? 我只问你一句,要是文轩不是个儿子,是个女儿,你们贾家,还会这么紧着凑过来,要娶她过门? 只怕就是我们抱着孩子找上门去了,也会被赶出来,说我们不自量力!” 站在门外偷听的靳了了,还是头一回听到她爹说出这种话来,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一向以为靳老爹太过严厉,也一向以为他其实是以自己这个女儿为耻的。可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他爹把她吃的苦受的罪全都看在了眼里。 靳了了热泪盈眶,站在一旁的靳家嫂子无声的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她跟娘亲对视一眼,只觉得心里更加温暖。 忽然袖子被人一拽,她含着泪低头一瞧,却见靳文轩睁大了两只圆溜溜亮闪闪的大眼睛,好奇的问:“娘,你怎么哭了?” 靳了了怕里头的两人听到了,赶紧抱起靳文轩,走远了几步,小声说:“娘没哭,刚才房顶上落了灰,眯了眼。” 靳文轩赶紧说:“我给娘吹吹。” 说着,就把一张小脸凑了过去,嘟起小嘴“呼呼”的朝靳了了的脸上乱吐气。 靳了了脸上的泪却越淌越多,她只觉得这几年来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是值得的。 而另一边的屋里,贾尤振哑口无言。他耳聪目明,靳文轩在外头说的那句话,他听的清清楚楚。 面前的靳老爹,虽然骨瘦如柴,却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他能回答靳老爹什么呢? 为什么没有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找到靳了了,并且照顾她? 因为他知道有黎泉在照应着,而自己一时之间无法脱身,靳了了暂时无恙,而自己要为了靳了了和孩子的将来打拼奋斗? -- 第111页 因为他没有勇气,害怕那时候事情被捅破了,他不但没办法说服父亲,更没法面对圣上和当时爱戴六殿下的众多百姓? 因为他知道靳了了当时不想见他,所以心中胆怯,害怕就算去见了她,她也不会理会自己? 现在他有了勇气,有了名誉,有了地位,有了可以保护自己心爱女子的力量,可是,他却忘记了,靳了了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从认识她以来,她就从未要求过什么锦衣玉食,她只要能够像这样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衣食丰足,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其实当时,他可以有很多种选择的。 不管靳了了理不理她,他都应该死缠打烂着不放,相信有一天滴水能够石穿。 可那时候,他身处五殿下的争权漩涡之中,无法脱身。 但是,是真的无法脱身吗? 那时候,他大可以劝服父亲,一起辞官归故里。 倘若父亲不愿,他也可以一个人离开。 哪怕是做些细小营生,凭他的头脑,也定可以养活靳了了和靳文轩母子俩。 可他从小长于官宦之家,养尊处优,做不做得到这些他不知道,可他清楚,自己根本没想到。 靳老爹问的对,对于靳了了这几年吃的苦,他贾尤振究竟知晓多少? 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没日没夜的忙于政事、结交大小官员。 终于熬到权势稳定的这一天,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跟靳了了在一起了,谁也拆散不了他们了。 可他独独忘了一件事,他忘了问一问,这是靳了了想要的吗?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贾尤振无声的拜别了靳老爹,走出了屋子。 靳了了和靳家嫂子都已经不在门边,他走了几步,只见堂屋边的甬道里,靳文轩蹲在地上,非常认真的看黎泉用刀削着什么。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靳文轩的小风车坏了,黎泉找了点木头出来,自己用匕首另给他削一个。 贾尤振嗓子眼里忽然一堵。 就为着那些固执,为着那些抛不开的执念,在他争权夺势的这些时间里,他错过了靳文轩的出生、错过了他的牙牙学语、错过了他的蹒跚学步,甚至,连抱都没有抱过他一次。 他现在有什么资格跑出来,只凭一句“这是我的儿子”,就要这家人心甘情愿、放心的把靳了了和靳文轩交到他的手里? 凭什么? 凭他的海誓山盟? 黎泉发现了他,就赶紧站了起来:“贾大人。” 贾尤振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点点头。 靳文轩在一旁催促着:“泉叔,泉叔,快点儿,快点儿。” 黎泉低头冲他一笑:“好好,我快点儿。” 说完他就那么站着继续削木头。 另一头,那靳家嫂子大步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两碗热乎乎的不知什么吃食。 看见贾尤振,她有些惊讶,赶紧笑着说:“哎呀,贾……那个,您出来了啊。” 她把手里的两碗东西递到黎泉面前:“泉子,你吃一碗,还有一碗我来喂文轩吃了。都这么半天了,还没吃上东西呢。” 黎泉看看贾尤振,笑着说:“没事儿,我不饿,您喂文轩迟了,我待会儿再说。客人还没走呢,怎么好意思吃东西呢?” 靳家嫂子笑:“你刚才一个人去后头劈了那么多柴,一定饿坏了,快快,赶紧得趁热吃。贾……贾公子想吃什么,我再去做一点儿,这个太粗陋了,怕是……怕是不合胃口。” 贾尤振发现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 这个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完整又温暖的家,连黎泉也是家里头的人。 可他只是个客人。 “我能,抱抱文轩吗?”贾尤振忽然开口。 靳家嫂子只愣了一下,就赶紧醒过神来:“当然能,当然能。” 贾尤振撩起袍角,蹲了下去,脸对着靳文轩那张灵动可人的小脸:“文轩,来,让大叔抱抱。” 靳文轩因为长的乖巧漂亮,村子里人人都爱逗他,也常有人抱着他玩上一会儿,因此并不认生,长开两只短短的小胳膊就朝贾尤振伸了过去。 贾尤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怀里那个有些肉呼呼的小家伙。 温暖、柔软、幼小,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新奇的触觉。 他的喉咙再一次堵住了。 片刻过后,他松开靳文轩,缓缓站起来,对着甬道后的那堵墙看了一会儿。 他知道靳了了就站在那里,因为他看见了一抹浅绿色的裙角在墙边轻轻颤动。 “了了,我走了。” 话音未落,人却远去。 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没了踪影,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风波(上) 此事过去后一个月,贾尤振果真没有再进靳家一步。村子里头倒是流言四起,不过靳家人一向为人小心谨慎,大家也只是私下里头说说而已。 这一日,阿宝和阿贝从学堂里放学回来,不像往常那般去小书房里读书习字,而是闷闷不乐的走到灶屋里去。 靳了了正在灶屋里忙着煮晚饭,刚炒好了一碗干菜烧肉,见到两个弟弟进来,她轻轻一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肚子饿了,房间里头有点心吃的。昨天泉哥哥才送来的,镇上老王头家做的老婆饼,你们一向都喜欢吃的。” -- 第112页 说完,她正准备继续炒菜,却见两个弟弟还是站在灶屋门口,动也不动,就说:“诶?这是怎么了?不想吃老婆饼? 那这样好了,姐姐今天让你们两个偷食。来来,一个人吃两口烧肉,再去温书。” 阿宝轻轻开口:“姐姐,我们不是要偷食来着。” “那是怎么了?今天夫子没有给功课?我看你们一向都是要读到很晚的。是不是在学堂被夫子教训了?” 阿宝摇摇头,却不说话。 “咦?今天倒是奇怪了。”靳了了手上动作不停,把一篓子洗干净的白菜倒进锅里,用力翻炒起来:“你们很少像今天这样的。既不吃点心,也不去温书,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姐姐说?” 阿宝现在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可垂着头站在门口的样子,却还像个小孩子一般。 停了好一会儿,靳了了的炒白菜已经装进盘子里了,阿贝才一副忍不住的样子,吞吞吐吐开口说:“姐姐,我们,我们今天打架了。” 靳了了问:“为什么会打架?” “我跟哥哥每天都被他们笑话。” 靳了了愣了一下,把炒白菜在桌上放好,转过身子,看了看阿宝、阿贝垂头丧气的样子,说:“是不是因为姐姐的关系?” 两个人犹犹疑疑的点了头。 原来自从贾尤振来过以后,这两兄弟每日去学堂,总是会被其他小子们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指指点点。 常常隔得老远能看见两三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可是看到两兄弟走近了,却又赶紧停下话题,找些其他事情来做。 阿宝、阿贝毕竟是男孩子,虽然觉得有些压抑,可别人又没当着他们的面说些什么,只好就这么忍着,照常上下学。 可是今天,夫子让他们作一首诗,阿宝平时的成绩在学堂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可是每回也能得到夫子的夸奖。 特别是今天,他做的一首咏春的诗,让夫子眉开眼笑,好好地把他夸奖了一遍。 下学的时候,阿宝就有些高兴,一直跟另一个关系好的同窗说个不停。 偏巧被坐在他前头位置上的秦业听了个正着,这秦业平时读书很用功,第一名总是他得。 今天被阿宝一个人抢了全部的风头,他已经有些扫兴了,现在还听到阿宝不断的跟其他人炫耀,心里不免就有些酸溜溜的,于是就不免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靳乐宝你读书不怎么厉害,倒是这些风雅之物学的似模似样。 不过也是,反正你姐姐连当朝尚书都勾搭得上,日后一定会为你们两兄弟买个好功名的。 不用像我们一样,寒窗十年,也不一定能考得取进士。 唉,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们两兄弟啊。你说我娘怎么没有给我生一个好姐姐呢? 我要是有一个狐媚子似的姐姐,我还读什么书啊,让我姐姐去勾搭几个当朝权贵,我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哈哈哈哈!” 阿宝气的浑身发抖,抡起拳头就要上去揍他。 那秦业平素仗着自己亲爹有几个小钱,自己成绩又好,现在虽然害怕身高体壮的阿宝真的揍了自己,可还是强作镇定,不怕死的说:“你打啊你打啊!我知道你们家跟大官有瓜葛!可我不怕你! 就是告到天皇老子那儿去!我也不怕你!认得大官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打人啊!你打啊你打啊!” 阿宝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没有再往前伸去。 那秦业哈哈大笑,直说:“哼,认得大官又怎样?我家表叔也是在京里做大官的!那可是我亲表叔!不像你们家,不就是个养的外宅么?还真把自己当成夫人了?” “砰!”的一声,只见那秦业脑袋猛地朝后一仰,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着,四仰八叉的朝地上摔去。 阿宝正在惊讶是怎么回事,却见阿贝气的满脸通红,右手的拳头都红了。 这阿贝生下来以后,因为靳家嫂子家里家外忙的不停,他大半时候,都是由靳了了照顾着的。 到得五岁,也还是由靳了了给他穿衣裳,给他梳头,把自己吃的油饼省下来一半给他吃。 在阿贝眼里,靳了了是姐姐,也是娘亲,现在有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泼他姐姐的脏水,他早就第一个忍不住了。 “你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读书嘛!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嘛!我跟你说,你下次要是再敢说我姐姐的不是,我跟你拼命!”阿贝两眼发狠似的瞪了过去。 那秦业害怕个子高大的阿宝,可是却并不害怕身量尚小的阿贝,他伸手一摸早就没了知觉的鼻子,却没想到摸到一手的血。 秦业脑子一昏,呼哧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跟阿贝拼命。 阿宝自然是要护着弟弟的,于是就跟秦业厮打在了一起,那秦业也不是省油的灯,招呼了几个关系好的同窗,就一窝蜂的朝靳家两兄弟扑了过来。 虽然是好几个人一起打两个人,可是因为阿宝、阿贝平时跟黎泉学过一些拳脚功夫,阿宝又比一般人高大一些,过了一会儿,竟然占了上风,把那个几个扑过来的人都打的鼻青脸肿。 那秦业当然不依了,瞅着一群人围殴的混乱场面,跑去找了夫子恶人先告状。 夫子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一进学堂,看见里头好几个人都是鼻青脸肿,而阿宝阿贝两兄弟却是毫发无伤,于是狠狠的用戒尺打了他们每人各二十个掌心,还责令他们回家去跟家里人说,去那几个受伤的同窗家里一一告罪了,才允许再回学堂上课。 -- 第113页 靳了了听完以后,先是紧张的把阿宝、阿贝拉到院子里光线足的地方,好好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发现他们只是衣裳脏了点,并无伤痕,才放下心来。 阿宝怕在院子里说话被靳老爹听见了,又把靳了了拉回了灶屋。 “姐姐,现在该怎么办呀。要是爹知道了,一定会打断我们两个的腿的。” “你们两个啊,确实该打!不过我可不怕爹会打你们两个,我怕爹会气到,对身子不好。罢了罢了,这事儿,我替你们瞒下了。爹要是知道你们两个不好好读书,跟人打架生事,一定会受不了的。你们也知道,他平时最盼望的事,就是你们好好读书。” “可是姐,难道我们真的要去他们家里道歉吗?”阿宝问。 靳了了还没说话,阿贝却抢着说:“明明是那个秦业不好!为什么要我们去道歉?他们六个人打我们两个,打不过我们,还恶人先告状。” 靳了了摸了摸阿贝的头说:“不管怎么样,确实是你动手在先。你也不想想,爹从小就教我们,君子动口不动手。可你呢,人家乱说话,你倒是提着拳头上阵了。 夫子教训你们两个,也是看到他们几个身上都有伤口,而你们无事。 听话,姐姐陪你们去道歉,但是不是因为我们理亏,而是因为你们做错了事,不应该先动手。” “姐!难道就由着他那么说吗!” “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想说什么,就由着人家说好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自己最清楚,不会因为今天别人说你是疯子,你就真的是个疯子了。 如果实在是听不过,他说你,你可以反驳回去。但是想也不想,就用拳头了事,这是肯定不对的。” 阿贝终于低下了头:“我知道了,姐,我知错了。” “知错了就好。没什么事儿的,我们去道了歉就回来,今天姐姐做了干菜烧肉呢,可不能不吃,对不对?” 两兄弟都笑了。 “好了好了,你们先去房间换件干净衣裳,我也去准备一下,你们悄悄的,在院子里等我,啊。” “知道了。”两兄弟赶紧回房去换衣裳。 靳了了找到正在陪靳文轩玩的靳家嫂子,稍微交代了一下,就去房里换了一身平时很少穿的好衣裳。 淡青色撒花百褶长裙,外罩绣了百蝶穿花的玉白色薄纱坎肩,腰间垂了一块羊脂玉佩,头上虽然还是简单的双髻,可是插上了几只金钗。 面上薄施脂粉,手腕上戴了几个上好的翡翠镯子,怀里也放了一块折好的绣工精美的锦帕。 靳了了的家当里头,像这样的好衣裳好首饰,都是原先从王府出来的时候带的。 平时她要做家事,当然不会每天打扮,可是逢年过节或者出门的时候,爱美的天性还是会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打扮好了以后,靳了了又打开上锁的小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些银两,用红纸包好,以备需要。 因为要去好几个地方,整个村子都要跑遍,靳了了怕赶不及,特别把家里的一辆小车推了出来,让自己家喂的一头骡子拉着走。 路上免不了会遇到一些人,见靳了了姐弟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却没带靳文轩,都奇怪的问道:“去哪儿啊?怎么没见到小公子啊!” 靳了了就笑:“去有些事,一会儿还回去吃晚饭呢。” 为靳家住在村尾,他们就按照顺序,一家一家的拜访了去。 有几家很好说话,说是小孩子打架本就是常事,靳了了奉上红包,说是给被打伤的孩子看大夫用的,那几家还拼命的不肯收。 可是到了第五家的时候,那家的娘亲怎么也不肯依。他们家是一脉单传,就这个一个儿子,平常纵容的不得了,现在被人把嘴都打破了,自然是不肯依的。 靳了了陪着笑脸,跟阿宝、阿贝反复道歉,可是对方总也不肯依。 靳了了说:“林嫂子,您说要我们怎么赔礼,我们都会愿意做的。总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 林嫂子两手往腰间一插:“行,拿十两银子出来,让我家奇儿去看大夫,我们就再不声张了。”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像林家这样的小门小户,足够半年吃用了。这林嫂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阿宝早就不服气了,两个拳头都攥的死死的。 靳了了轻轻的拍了拍阿宝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林嫂子,十两银子我出的起。别说十两,就是二十两,三十两,如果贵公子真的伤的这么重,需要这么多银两看大夫,我二话不说,多少钱我都会出!” “那不就行了,我知道你是有钱人。谁不知道你一个小寡妇,搬到我们村子来,又是置地又是盖屋的。 我先还以为是你爹有点银子,现在才知道,原来钱都是你赚回来的。 不得不说啊,我要是年轻个十岁,皮相再好点,我也去赚这不亏本的皮肉买卖。 生的好看,还真是好,总有那么些个男人,倒贴着送钱过来。”说完,林嫂子还捂着嘴偷偷一笑。 阿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阿贝也气的满脸通红。靳了了却像是听不懂似的,拍拍他们两个的手,示意他们别冲动。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说的是,如果真的需要这么多银两看大夫的话,多少我都出。 -- 第114页 不如这样好了,我赶了车来,我们一起把小公子送到木大夫家去瞧瞧,要多少诊金,吃多少药,全算我的。 另外,我还会买五只肥鸡送来给小公子炖汤滋补一下。多的,您就别想了。 我们家姓靳,不姓冤,也不叫大头。” 林嫂子涨红了面皮,一只手差点戳上了靳了了的脸:“你!你!” “林嫂子,您消消气。我们今天是上门来道歉的,您也大人有大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日后,在这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是何必呢?” 林嫂子无话可说,收下了靳了了递过来的红包,送走了他们。可是以后在村子里,却是加倍的说起他们的坏话来。 靳了了三人走出去好远,她才叹息出声:“没想到林嫂子这么胡搅蛮缠,刚才真是气死我了。” 阿贝说:“怎么姐姐刚才很生气吗?我还以为就我跟哥在生气呢。” “我当然生气啦,可是我们是去道歉的嘛,事情闹大了,回头你们夫子又不高兴,到时候罚你们几天不许去学堂,爹那头可就瞒不住啦。”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阿宝轻声说:“姐姐,我们以后不会了。” 靳了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真的不会了?姐姐可当你保证了哦。” 风波(下) “我信,我当然信啦,你们两个都是大人了呢。知错就改,那就行了。 其实姐姐也知道,男孩子嘛,不打架是不可能的。 姐姐只是希望你们明白,除非别人先动手,不然的话,不能轻易出拳头。 泉哥哥教你们拳脚功夫,是让你们防身用的。 可若是拿练好的拳脚功夫轻易动手打人,可就不行了。” “姐,你放心吧,我们以后不会了。就算他们再说什么,我们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靳了了心里一阵安慰,笑着说:“姐姐知道,你们全都是为了我,不然从前怎么不见你们乱打人呢? 不过呢,有句话叫做清者自清。他们爱说,让他们说去,时候长了,有新奇事儿出现了,就没人会再说了。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乱说。” “恩!”阿宝跟阿贝两个人都用力的点点头。 说了一会儿,阿贝忽然道:“都怪那个什么假不假的,要不是他跑到咱们家去了一趟,我们也不会在学堂被别人说闲话了。” 阿贝年纪小些,当年靳了了进贾家那段过往,他知道并不多。他只晓得这个姓贾的曾经害过姐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所以想起来他就咬牙切齿的。 靳了了听到弟弟提起那个人,一时又想起那天贾尤振在墙后对着自己说的那句话,神色登时一暗,心里也隐隐痛了起来。 这男人说不来,也就真的没有再来了。 女人哪,也真是奇怪。 他来的时候,她希望他永远别过来烦她。可当他真的不再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又觉得怪怪的。 靳了了心里想:他也不过就是兴致上来了,所以过来了。兴致下去了,所以就不来了。 不过如此……罢了。 阿宝见到姐姐脸色变了,于是赶紧改口,捡了前几日听来的好玩事儿,说给靳了了听。 靳了了听了也觉得好笑,于是忘了方才的烦心事,也笑了起来。 姐弟三人笑着赶到最后一家,也就是秦业他们家。 秦业家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田地大多都是租给别人种的,家里的屋子也是全村最大的,前前后后有好几进,家里还有两个长工,忙的时候还会雇个短工来帮手。 靳了了三人进去以后,只见秦业的娘拿着一根很粗的擀面杖,一只拉着秦业,风风火火的杀了出来。 “是你们两个混蛋打了我的儿子?你们好狠的心啊,你们看看,看看!这鼻子都青成这样了!” 靳了了仔细看了看,那秦业的鼻子确实有些微肿,可是除此以外,却无其他伤处。对比刚才的几人,好像就属他伤的最轻。 听阿宝说过,秦业除了最开始被阿贝揍了一拳以后,就只是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让其他五个人动手打的。 靳了了低头说:“秦夫人,今日确实是我家阿贝不对,不该先动手打人。我们此番前来,就是希望看望一下秦少爷,诚心诚意的向他陪个不是。” 秦夫人直接打断她的话:“什么都不用说了!把我们家小业打成这样,你们别想就说上几句话,就让我们了事了!” “那秦夫人想让我们怎么做呢?” “跪下来,给我儿子磕三个响头,这件事才算了了!” 靳了了心想,好大点儿的事!居然想要我们下跪磕头?凭什么呀? 可是她又不想闹的太僵,就说:“秦夫人,这件事本来就只是几个孩子们打打闹闹,何至于需要磕头呢? 我们是诚心诚意过来道歉的,也希望秦夫人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夫人那张化了浓妆的脸往上一抬,鼻孔朝天:“我家儿子平常既听话又懂事,读书年年都是学堂里的第一。 长这么大,我跟他爹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现在倒好,被打成这样! 除非你们跪下来磕三个响头,不然,这事儿绝不会这么完了!” “凡事都要讲道理,是我们的错我们自然会认。看大夫也好,需要补养也好,我们定会做好……” -- 第115页 “谁没见过银子了?我们家不缺你那几个脏钱!我就要是要替我儿子出了这口气!你们最好快点儿跪下磕头,不然的话,别想我们家就这么算了!我们跟你没完!” 话说到这里,靳了了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她虽然知道秦家在村子里算是第一等的大户,但是没想到居然霸道成这副模样。 靳了了一家虽然从来不跟人起冲突,也不怎么跟这种所谓的“大户人家”有来往,只是希望全家过的平平安安的。 可是别人都欺负到自己头顶上来了,没理由完全不吱声。 更何况,对于靳了了来说,欺负自己就算了,反正她这几年,啥滋味没尝过? 可若是这样蛮不讲理,欺负到自己家人的头上去,那靳了了可不会任人宰割。 还真以为,她的王府是白住的?世面是白见的? 靳了了吸了一口气,慢慢悠悠的说:“看来秦夫人是真的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是又怎么样?别以为你有什么大官儿给你撑腰,我就会怕你了。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 我们家可是有人在京里做官儿的!那个尚书大人,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他呢,听说先皇的小公主也看上他了!你还真以为轮得到你?就凭你,比得上谁啊?” 靳了了故意不去在意秦夫人说的有关贾尤振的一切,深吸一口气,说:“那秦夫人想怎么个没完法呢?” “哼!村里人人都知道,那家私塾,我们秦家每年给了多少银子!要不是有我们撑着,这村里那么多人能念得起学堂?简直是笑话! 我会告诉夫子,你们靳家的两兄弟不肯道歉,让夫子永远都别再让你们踏进学堂半步!” 阿宝、阿贝气的浑身发抖。 靳了了先也生气,可是气了一会儿,忽然不气了。 她心平气和的对着秦夫人幽幽一笑:“我就不信夫子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你自己问问你家的小少爷,他说了什么才让我小弟如此生气,上去打了他一拳? 我小弟才十一岁,个子又不高,你家小少爷可是都十五了,他打不过我小弟,就叫了五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过来打我的两个弟弟。 六个人打两个,难道还是你家小少爷有道理了? 我家小弟先出手确实是他的不是,可是你们家小少爷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还真是太有出息了呢! 没完就没完!这事儿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不信好好的跟夫子说了,夫子会只听的一面之辞! 就算夫子顾忌你们家的财力,把他们撵出去了,那又如何? 不就是不念学堂了嘛,不念就不念,多大点儿事呀! 我们靳家世代书香,光我爹肚子里的墨水,就足够教导阿宝跟阿贝了。 我是因为怕我爹太操劳,对身子不好,才让弟弟们去学堂念书的。 就算我爹教不了,我大不了出银子,送他们去镇上的私塾里念书! 秦夫人,我们一家都是本分人,不会轻易跟人起冲突。 可你若是欺人太甚,我们也不会任人欺负!” 秦夫人被靳了了这一席话说的晕头转向,停了半天才完全弄明白靳了了说了什么。 她这下有些受不住,跳起来就说:“有本事我们到村长那去说!我非让村长把你们赶出这个村子去!不过就是个外来户!还反了不是?” 靳了了不紧不慢的说:“闹到村长那里去,我就更不怕了,村长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哼!像你这般伤风败俗的女子,留在我们村子里,只会坏了风气!” “秦夫人说话要有分寸,你说我伤风败俗,可有何凭证?” “哼!还要什么凭证!就看你这张狐狸精似的脸,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 靳了了笑了:“秦夫人这话说的,难不成你还见过狐狸精不成?您真知道狐狸精长得什么样儿? 要是拿脸来说事,秦夫人这脸看起来都跟小少爷的奶奶似的,可我们也不能说您就是他的奶奶不是?” “你!靳了了!我今日跟你没完!” “好呀,我就看你怎么个没完法!道歉我们也道了,赔礼我们也赔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把我们给吃了?” 那秦夫人激怒之下,居然举着那根擀面杖就往靳了了身上轮去,阿宝吓坏了,赶紧冲过去挡住了秦夫人。 正闹的不可开交,忽然听到一个男子厉声喝道:“简直是胡闹!” 秦夫人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垂着头不安的拉住了秦业的手。 来人正是秦老爷,靳了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了个万福:“秦老爷万安,我们失礼了。” “不必多礼,事情我都知道了,都是些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罢了,你不必太过介怀。” “谢秦老爷体谅。这些诊金,还望秦老爷收下。”靳了了递过去最后一个红包。 秦老爷停一会儿,说:“行,红包我就收下了,免得你们回去后心里不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别挂在心上。” 靳了了知道秦老爷在村里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既然说算了,那这事儿就是真的算了。 于是就带着阿宝、阿贝两个行礼道谢,走出秦家,赶着骡车回家,一路上当然是有说有笑。 到了家里,天色已晚。靳老爹那头自然是瞒住的,一家人点上油灯,有说有笑的吃好晚饭。 -- 第116页 靳了了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几个月以后,才发现原来隐患竟由此而生。 剿匪(上) 事情过去了好一阵子,阿宝跟阿贝在学堂里虽然还是受些言语嬉笑,可两个人始终记得当日姐姐带着他们去赔礼道歉时给人鞠躬弯腰时的样子。 在他们心里,姐姐就像是仙女一般的人,却为了他们,跟人低头。于是两个人都难得老实了好一阵子,每天认真读书习字,成绩也越来越好,所以夫子也不再计较他们的事了。 虽然全家人都瞒着靳老爹,可靳老爹还是从隔壁家的嘴里知道了这个事儿。结果嘛,当然是大发雷霆,责令阿宝、阿贝两个罚跪三个时辰。 靳家嫂子求情未果,只好等到靳了了回来,跑去跟闺女说:“不得了啦,你爹知道了上次那件事,叫你弟弟们罚跪三个时辰。跪那么久,那膝头的骨头也该跪坏了啊。” 靳了了怀里抱着靳文轩,他刚去大柳树下头跟胡家的强娃子玩了好久,现在心满意足,于是没等靳了了说话,他就抢着问:“舅舅为什么被罚跪?是不是做错事了?舅舅一定不乖,呵呵。” 靳了了摸摸他的头,说:“是啊,舅舅不乖不听话,所以被阿爷罚跪了。你要是以后不乖不听话,阿爷也会让你罚跪的。” 靳文轩吐了吐舌头,骄傲的说:“文轩最乖了,文轩才不会被罚跪呢。” 靳了了笑了笑,又说:“那文轩乖乖的跟阿奶玩,娘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靳文轩听话的对着靳家嫂子伸出了胳膊,靳了了就撒了手,提起裙角,轻声走进屋子里。 只见小书房里,那两兄弟果然跪得笔直,低头望着地面。 靳了了轻轻说:“跪了多久了?” 阿贝想要回话,阿宝却摇摇头,示意弟弟别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倔强。 靳了了叹口气,转身进了靳老爹的屋子。他今日精神不错,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头,倚着靳家嫂子缝的软垫子,正在读《论语》。 靳了了笑着说:“爹,今天外头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靳老爹说:“刚出去走过了,还遇到村里的好些人,说了一回话。你是来求情的?你娘叫你来的吧。什么也别说了,叫他们跪足了时辰以后,再来跟我说话。” “爹,你听外头人说了什么?怎么好好的,要让他们两个罚跪呢?要我说啊,流言皆不可信。” “外头说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两个有没有做过。我可是问过他们了,他们亲口承认打了人,那就必须要责罚。” “爹,他们两个都已经知道错了。再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看他们最近那么用心念书,上回做的文章连夫子都夸好。他们已经改了,我帮他们求个情,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靳老爹却不吭声,显是不同意。 靳了了叹了口气说:“爹,真要是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起的头子。要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落下了话柄给别人在背后说,他们两个也不用在学堂里受那个窝囊气。 要是罚跪,我看我第一个该罚。我也去陪着他们一起跪,等爹的气全消了,我们再起来。” 靳老爹这下急了:“你说你去凑什么热闹?明明知道自己受不得寒气,那地上跪久了,你肯定会生病的。” “受不得寒气也要跪,做错了事就要认罚的。再说了,阿宝阿贝不是也跪着在?” 靳了了说着说着,提着裙角就往小书房走去。 靳老爹急得赶紧跳下床:“你这是做什么?啊?都是做娘的人了,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靳了了低着头在阿宝、阿贝身边跪下:“谁叫我行为不端,落下话柄,叫全家人都觉得难堪了呢?” “你,你,你看看你。”靳老爹见靳了了真的跪下了,心里更急,只好说:“算了算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们两个要是再犯,谁来求饶都没用!” 三个人都大喜,靳老爹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你们姐姐扶起来?” 姐弟三个互相扶着站起来,阿宝、阿贝的膝头早就麻木了,站起来也是踉踉跄跄的。 靳了了叫他们自己去歇一会儿,就把靳老爹扶回了房。 刚进了门,却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进了屋子里,靳了了还没走出去,就见黎泉满脸是汗的走了进来。 “泉哥哥,怎么没听见马蹄声?你走路过来的?看你满脸是汗的,赶紧擦一擦吧。” 说着就要去给他拿擦汗的布巾,却被黎泉阻止了,他说:“不用忙了,事情紧急,我说完了就走。” 靳老爹奇怪的问:“怎么了这是?泉子你很少急成这个个样子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黎泉伸手抹了一把汗,急匆匆的说:“前头大寨的老寨主派人送了个信过来,说是上头皇上他们,想要开始剿匪了。 我们黑风寨是小寨,若真的是剿匪,只怕我们这种寨子首当其冲。所以我叫兄弟们在山下山上设了两道关卡,誓要死守黑风寨。 我怕你们到时候听到消息担心,所以提前过来跟你们说一声。 近期,就别带着文轩去寨子里了,不太太平。等过一阵子事情过去了,我会下来看你们的。”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剿匪的事了呢?”靳老爹问。 “我们也不清楚,听京城传来的消息,好像是因为新皇登基后四海升平,嫌我们这些土匪破坏了世道。” -- 第117页 靳老爹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虽然跟黎泉交好,也知道自己家受了他很大的恩惠,可他毕竟是读书多年的人,黎泉再好,也终是山贼,皇上一日要除,也只能听君命了。 这也是为什么黎泉对靳家再好,对靳了了再好,靳老爹也从不提起让他来求亲什么的。说起来,靳老爹家世清白,对黎泉的这个身份,是有顾忌的。 黎泉自己又何尝不知呢,所以他见靳老爹不再说话,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说:“万一要是有官兵什么的,到村子里头来问起了,你们也千万记得了,别说跟我很熟。 反正这村子跟镇子上的人大多认识我,只要别说出跟我有特殊的关系,那些官兵就不会为难你们的。” 靳了了却很是忐忑:“都这么些年了,怎么忽然要剿匪了呢?你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没事儿的,从前啊,朝廷也来打过我们,但是几次都没打下,后来又都回去了。 我们黑风寨算是天险了,半山腰一道天涧,只要把桥砍断了,外头的人想进来可就难了。反正是易守难攻,以前没事儿,现在也没事儿的。” “我也不懂这些,我就说一句话,凡事小心,千万别硬来。不管怎么样,保命要紧。 我知道你想守住对老寨主的承诺,可若是真有了个三长两短的,你也别拿自己的性命不当性命。 我们不会有事儿的,你不用担心。村子这么大,就算是搜问,也不见得问的到我们家,问到了我们也知道该怎么说的。 文轩你也放心,我会事先教好他怎么说话,他有多聪明你也知道的,所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行,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还有,过阵子要是真的打起来了,我怕镇子上很多铺子都不做买卖了,你们还是提前去买好吃用的东西,特别是大叔的药,也多抓一些放家里备着。” “好,我明天就带阿宝一起出去采买。你别只顾着担心我们了,你自己才要多加小心,刀剑无眼的。” “你放心吧,我武艺好着呢。大娘呢?我去跟她说几句,立刻就走了。这种时候,被人看见我跟你们家有来往,总是不大好的。” “怪不得你不骑马来,原来是怕惊动了别人。”靳了了勉强笑了一下,说:“娘在灶屋,走,我们一块儿去。” 黎泉跟靳家嫂子也说了几句话,靳家嫂子担心的不得了,还特地找了个护身符出来,给他戴在身上。 黎泉走了以后,晚饭桌上,靳老爹特别强调了大家出入都要小心,在外头千万别提跟黑风寨的关系,要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也要立刻回来说一声,好让大家能够早点做些打算。 靳文轩也被靳了了事先教好了说辞,万一遇到官兵来家里盘问,只要装傻就成。反正他这么小的孩子,也不会有人拿他怎么样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全家人就都起来了,随便吃了几口东西,靳了了就带着阿宝,赶着骡子拉的车,去镇上赶集了。 靳文轩被留在了家里,虽然大哭大闹了一场,可终究还是被靳家嫂子一颗松子糖哄住了。 阿贝则正常去学堂听课,顺便帮阿宝告了假。 靳了了两姐弟买了不少东西,因为家里只种了麦子,所以特地买了很多大米,顺便还有熬粥用的芸豆、黑豆之类。 大盐也买了足足够吃半年的份,还有其他一些必要的东西,都买了实打实的量。 全都装上马车了,他们最后才去药铺。 那抓药的伙计说:“这次怎么抓这么多呀?老爹病情加重了?” 靳了了笑着说:“没有。过阵子不是就天热了嘛,我家孩子又小,老是出门也不太方便,带着他,又怕晒坏了他。可要是不带吧,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的,不带他出来,一准哭上半晌。” 伙计一听也笑了:“可不是嘛。看来当娘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两个人说着话,谁也没往心里头去。 可刚巧那个秦业的娘过来瞧大夫,在里头屋子听到靳了了的声音,特地出来看了看,还留心注意了下那辆装满了东西的小车。 她回家去以后,跟那秦老爷说:“不知道是搞什么鬼,买了那么许多东西。那车子都快满的装不下了。” 秦老爷说:“你管那么多?人家买个东西,你也操心,真是胡闹!” 秦夫人不再说话了,可是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 过了没几天,果然听到外头传来了皇上要大举剿匪的传闻,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在讨论。 “山贼什么的,我倒是觉得没啥,我看我们这附近两个寨子,都对咱们挺好的。大前年闹饥荒,他们抢了大户家的粮,还悄悄拿来分给我们呢。”村头的老伯如是说道。 “可不是嘛!那年要不是分到一袋子白米,我拿来给我家小三子磨了米糊喂该给他喝,小三子肯定就那么去啦。” 众人说个不停,说到最后,那老伯又道:“不管怎么样都好,真要是打起来了,大家把门窗都关好了。就怕流兵什么的进到咱们村子里来了,那可是会出事的。” “是呀是呀,回头叫村长发下话去,到打起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躲进屋里去,把门窗什么的都关好了。” “就怕光是那样也没啥用处,我看哪,光关了门没用,要是那流兵拿了大刀往门上砍,我家那土墙屋,可挡不了一炷香的时候。要我说,在门口准备些水罐、馒头什么的,他们看见了,也不会来叫门了不是?” -- 第118页 靳了了站在人群后,非常留心的听着。回家后,就把这些话都说给爹娘听了。 靳老爹说:“还真是要打起来了。” 靳家嫂子却一阵一阵的慌:“你们说说,泉子不会出事吧。他那么好的人,皇上为啥要打他呀?” 靳老爹说:“你最近少出门去,出去了,也别在外人面前说这话儿。就怕到时候外头人多了心。” 靳家嫂子不明白这是为啥,却不敢不听靳老爹的话,只好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渐渐的,最靠近京城的几个大寨子听说都被拿下了。绵西镇也开始流言惶惶。 其实这打山寨,对一般人也没啥影响,可是大家都怕会被战火牵连,世道变得不太平,因此都去哄抢物品,想要屯些货物。 于是,吃的喝的用的,没有不涨价的。那大盐的价钱,至少翻了两番都不止。 那秦家的老妈子出去买东西,买了一堆涨价的回来,因此被秦夫人念叨了很久。念着念着,她忽然一拍脑门,大叫一声。 秦老爷早就不耐烦了:“又怎么了?好好的,嚷什么?” 剿匪(下) “我说那天为啥他们要买那么多东西呢,装的一辆小车都要满了出来。原来是早就知道了上头要剿匪的事,屯粮呢! 这女人也太奸猾了!明明知道剿匪的事,却不说给村里头的人听。 一定是想让咱们都死了!好歹毒的心啊!不行,我要去说给村里的人听!” “你给我回来!”秦老爷大吼一声:“你就不能消停两天?现在村里本就人心惶惶了,你还嫌事情不够多,非要去添乱?” “可,可那女人确实是太坏了啊!” “人家孤儿寡母的,上头爹娘身子又不好,平常在村里也都是待人客客气气的。你就不能消停一下,管好自己家的事。” 秦夫人一听相公夸奖那女人了,心里登时就炸了开来,她本就瞧不顺眼靳了了那张出尘脱俗的脸了,现在连相公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忍得住? 立时就朝秦老爷扑了过去:“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也被那小狐狸精迷住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当初她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坏了村里的事!可你们一个个都同意他搬来,村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们都被她迷住了!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啊!” 秦老爷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我不过说句公道话,你就疯成这样?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老跟我说下人们个个都不服你,就你这样子,谁会服你?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出去在村子里胡乱说一句,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扔下秦夫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哭号了半天。 这秦夫人虽然对外头人和下头人都很恶霸,可唯独害怕秦老爷,因此秦老爷吓唬了她以后,也就没再多想什么,以为这婆娘也就该平息了。 可谁知道又过了一阵子,官兵渐渐打到了绵西镇来,先是把前头一个大寨攻了下来,可遇到这个黑风寨,却奈何不了那天涧,怎么也打不下来。 那将军急得生了一嘴的疮,皇上那头天天都在催,再拖下去,只怕他也不好交代了。 于是只好发了一道文书贴出去,让全镇上下的百姓把镇子里头跟黑风寨亲近的人物都报上来,好在万一和必要的时候做筹码使用。 本来这一阵子村子里的人已经很少去镇子里头了,大多时候也都在家里不出去。可偏巧秦夫人有一个亲戚从镇子上来投靠他们家,以为秦家家大业大,遇到事情也没人敢动。 于是秦夫人就从亲戚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她心里登时就打起了小九九。 这靳了了一向不是被村子里的男人们偏袒的很吗? 她就偏不让她好过,再说了,靳家确实是跟那黑风寨的寨主交好,全村皆知,她可没有乱说话。 不过呢,秦老爷会骂她。不过这秦夫人也不是什么笨人,她记起上一次秦老爷确实说了不许她在村子里乱说,没说不许去跟官老爷说什么呀。 于是第二天,她瞅了空,趁秦老爷不在家里的时候,带着一个心腹下人,去了镇上,跟那带兵的将军报告。 那将军听了大喜:“你说的可属实么?” “千真万确。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可以作证。那个寨主对那个姓靳的小寡妇可好了,我们家的下人个个都看见了。” 那个跟着她去的下人也赶紧出劲儿的点头,附和主母的话语。 那将军说:“好,打赏你十两银子!以后还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跟本将军说,知道了吗?” 秦夫人领了赏钱,欢天喜地的跑回家去。 那秦老爷心中觉得奇怪,这妇人一向最是怕死,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出门呢?再说那一脸喜色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可疑。 秦老爷厉声叫她跪下,没几下功夫,就套出了秦夫人的话。 他一听,这可怎么是好? 这个村子向来团结,村里人总是一颗心。这靳家一家虽是外来户,可是既然村长答应了让他们住下,就是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了。 再说靳家一家都很和善,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村里上上下下都没说过他们家半句不是。 要是被村里其他人知道他们秦家做出了这般事情,以后还不被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 第119页 这女人,也太无知了! 秦老爷懒得再看秦夫人一眼,只叫了老管家来,把秦夫人关进房里,不许踏出房门一步,自己却赶紧一个人偷偷赶往村尾靳家。 靳家人正准备吃晌午饭,靳了了把两盘炒菜和一大钵烙饼端上了桌,却听见有人敲门。 她叫阿贝去开了门,一看是秦老爷,家里人都有些诧异。 靳家嫂子说:“哎呀,秦老爷来了?正好是饭点儿,您要是不嫌弃,跟我们一起吃点儿吧,我让了了再去烧个腊肉。” 秦老爷一脸灰败之色,摆了摆手走到靳老爹的房里,把秦夫人做的那件事说了出来,然后再三向靳老爹道歉。 “贱内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家门不幸。我不是害怕事情败露了会被村里人唾弃,我是担心老伯一家会出事啊。 所以赶紧过来跟您说一声,要不,还是先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吧。等到事情过去了,我再亲自去接你们回来。” 靳老爹也意识到事态严重:“秦老爷说的在情在理,看来还是要尽快出去避避风头为好。 只是,我们一家是从江南搬来的,亲戚什么的,大都在江南一带。这里嘛,还真是没有什么可避的地方。” “老伯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个表哥,就在前面一个大庄上。那里没有山寨,所以官兵也没有惊动过那里。我可以即刻叫个下人,送你们一家过去。” “这倒是很好,可就是给秦老爷添麻烦了。” “老伯说的什么话?要不是我那不明事理的娘子做出了这般让人不齿之事,你们一家又何至于要出去避避风头? 我看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我也赶紧回去,叫人赶驾马车过来。” 靳了了早就在外头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于是赶紧招呼靳家嫂子进屋去收拾些衣裳什么的。自己也赶紧奔进屋子,手忙脚乱的收拾起东西来。 正乱成一锅粥呢,忽然听见外头又是一声响,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窗下轻轻道:“夫人不必惊慌,我们大人早就安排过了,不会有事的。” 靳了了一惊:“什么?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已经走进了堂屋里:“夫人不记得小人了?小人是贾威啊。” 靳了了奔到堂屋,一看,果然是贾威,于是更加惊奇。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实不相瞒,自从传出剿匪一事之后,大人就安排小人几个日夜在外守着,大人怕一个不小心,夫人一家会受牵连。” “谢过你们的好意了,不过我们现在忙着要出门,就不跟你多说什么了。”靳了了不想再跟贾尤振什么瓜葛了,转身就要回房。 “夫人且慢。那邢将军已经带着人往村子这头来了,夫人就算要走,也只怕来不及了。” “那,那怎么办?”靳了了着了慌。 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要往哪里躲呀! “夫人不必惊慌,我们大人早就有了安排,请夫人跟我一起走。” “这……左右是要走,既然能跟你走,我为何不能跟秦老爷走呢?” 贾威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的车是官家的车,就算是邢将军,也不敢硬要往里看的。 那秦老爷虽是一片好心,可若是被人发现了,只怕他也会受到连累。到时候再去相救,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听到声音,靳老爹出来了:“我们当然不能连累了秦老爷。不过,有一句话,我却必须要问个清楚。” 贾威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靳老爷请说。” “你们家大人既然能带着我们逃跑,缘何不能护着我们家,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老夫对此很是疑惑呢。 莫不是你家大人想我们一家骗到京城,到时候我女儿和我外孙,可就逃不出你们贾家的手掌心了呢。” 贾威不慌不忙的说:“靳老爷想的在理,可是,您有没有想过。 这剿匪一事是皇上的旨意,我家大人偷偷护着你们避风头是可以的,反正只要不留下什么把柄,又有谁能知道呢? 但若是违抗圣上的旨意,强行从邢将军手上抢下了你们,到时候只怕就不是一句有违圣意可以解决的事了。” 靳老爹又想了想,找不出什么可以辩驳的话,只好叹了一口气,问靳了了:“了了,你在京城,不是认识一位三娘么?我们到京城去看看她,你觉得如何?” 靳了了说:“好是好,只是,这个时候去?也不知道泉哥哥他们怎么样了。” 靳老爹说:“就因为是现在,所以才要去的。 万一我们真的被邢将军带走了,他拿我们作为威胁泉子的筹码,泉子只怕没事也变得有事了。 我们不在,对泉子来说,只怕是好事。 我们暂且先跟着他们走了,就当是去京城看看老朋友的。 待过些时日,事情过去了,我们再回来就是。你说呢?” 靳了了只能点点头,于是一家人火速收好了东西,把值钱的物品带的带,藏的藏。 等秦老爷再来,先跟他解释了一番,又留了一封书信请他将来有机会的话代为交给黎泉,一家人就跟着贾威几个往京城而去了。 误解(上) 靳了了一家跟着贾威一起上路,果然平安无事。一路上贾威等人以少夫人之礼待靳了了,自是小心熨帖,无一不安稳妥当。 -- 第120页 可越是妥当,靳了了心中就越是起了疑。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刚好这皇上就要剿匪了,刚好那秦夫人就去告状了,又那么刚巧贾尤振派来的人救他们一家于水火之中?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若干个巧合并到了一块儿,只会让人心里起疑。 靳了了现在就是这样,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越是接近京城,就越是觉得不吐不快。 到达京城以后,贾威按照靳了了所说的,把马车赶到了许三娘的一个小跨院处。 许三娘最近一次见到靳了了,还是靳文轩抓周的时候。隔了一年未见,两个人自是高兴的不得了。 许三娘可能是生意越来越好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的不得了,叫人根本猜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见到靳文轩越长越漂亮,许三娘两眼都放光,因为碍着靳老爹他们在场,所以巴巴地凑到靳了了耳边,低声说:“可惜了,这要是个丫头,将来还不定能生的多美呢。” 靳了了只是笑:“三娘就会胡说。” 靳老爹虽然知道许三娘是做什么营生的,可是看在当初她在自己女儿最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的份上,对她只会心存感激,倒也不会特地去想她做的那个买卖。 靳家嫂子也只知道这许三娘是一等一的好人,其他的她不知道,也猜不到。 阿宝、阿贝见过许三娘几次,可现在见到了,还是会不时的面红耳赤。许三娘风韵犹存、媚意入骨,叫情窦初开的阿宝两只眼睛都没处放。 这所跨院是许三娘闲时来住的地方,离花街柳巷很远,比较清静。现在用来招待靳家一家,倒是个合适的住处。 许三娘说:“你们是头一回来京城,一定要多玩一阵子再回去。京城里现在热闹的不得了,两个小伙子也要开开眼界了再回去不是?” 她知道靳家是出来避风头的,怕他们不好意思多住,于是率先开了口。靳老爹听出了话里的好意,自是对许三娘其人又多了几分好感。 一路车马劳顿,靳老爹他们就先回房去休息了。许三娘当然是拉着靳了了,两个人到一边说些体己话了。 靳文轩闹腾了一会儿,也累了,趴在靳了了怀里睡得很香。 许三娘看着靳了了轻手轻脚的把靳文轩安置到床上,就说:“了了,我真羡慕你。” 靳了了微笑:“三娘又说笑,谁不知道你是京城里鼎鼎大名的人物,羡慕我一个最无用的人,做什么?” “羡慕你有个好爹娘,现在三代同堂。羡慕你儿子都会满地跑了,你却还是如此青葱水嫩,鲜艳欲滴的。羡慕你不管身在何处,都有个好男人明里暗里的惦记你。” 靳了了听到最后一点,不觉有些脸红,就说:“你羡慕前头的,我也就认了。这什么惦记不惦记的,说出来我可啐你的。” “你啐啊!就不说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大人了。光是你那个什么泉哥哥,可不就是对你掏心掏肺的,对你的好,是个人长了眼睛的,都瞧得见。 女人啊,还要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陪着,不然,像我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到最后孤独终老,可悲的很。” “三娘,不说这个了。我们好久没见,你现在生意做的咋样了?”靳了了对男女之事有些厌倦,因此赶紧换了个话题。 许三娘当然知道她的心思,也顺着话题往下说了:“好着呢。现在全京城就属我的得意轩名气最大了。我有最漂亮的姑娘,最多金的客人,白花花的银子,可是数不完了。” 靳了了笑:“那正好,我这趟来,帮你花差花差,省的你动手去数了,又省事又省力。” 许三娘笑得花枝乱颤:“好你个了了,居然会打趣我了。你愿意帮我花银子,我可是巴不得呢。 明儿我就带你去云秀织裁衣裳去,想做几件我都送你。 我看你身上的衣裳都是两三年前的款式了,现在城里可不作兴这个样子了。” 聊到衣裳打扮,靳了了也感了兴趣:“那作兴什么?” 许三娘站起来转了个圈儿,说:“你瞅瞅我这身儿,领子要挖的低,要把穿在里头的抹胸给露出来。腰身要做的紧,越紧越好,听说新皇喜爱细腰,所以个个都把腰杆儿使劲儿往里头勒。” 靳了了仔细看了看,说:“现在京城里都这么穿么?挖那么低的领子,不会害臊么?我还以为三娘的衣裳是为了做生意才穿的。” “明儿带你出去走走你就知道了,全城都时兴这么穿的。我这是为了见你爹娘,特别穿了最谨慎的。你没见我店里的姑娘,好多都露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脯呢。” 靳了了捂了脸:“那多害臊呀。” “臊什么臊呀?人人都这么穿。那些大家闺秀也这么穿,有些人因为皮子不白,还使劲往胸脯上头抹粉呢。” “我要穿成那样,我爹一准会骂人的。” “那就偷偷的穿呗,不给他知道。现在水滴滴的一朵鲜花儿,不趁现在穿,等将来腰粗了,想穿也没得穿了。” “唔,那倒也是。” “唉,对了。那个梅姬,你还记得不?” 靳了了点点头:“当然记得了。她怎么了吗?” “她现在啊,在我店里做舞娘。” “什么?为何会这样呢?当日我们不是每个人都分到了丰厚的遣散银子么?” -- 第121页 “我哪儿知道啊。最早她跟了个商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大娘子给赶了出来。 她就一个人买了个院子和好几个下人,自己过了。 也不知道从哪儿认识了个白面郎君,跟他好了起来。 那白面郎君却不是好人,把她全部的家财都给骗走了。 她走投无路,就找到我了。 我见她舞艺未退,就让她一面在我店里跳跳舞,一面教教新进来的姑娘,也算是让她有碗饭吃了。” 靳了了有些唏嘘,半天都没说话。 许三娘又说:“兰姬一直住在山上的尼姑庵里,每日伴着青灯古佛,倒也适合她。 那个柳姬去了外地,现在没了消息。 倒是菊姬,因为性子生的好,有个中年侍郎看中她了,进门就添了个大胖儿子。 今年那正房得病去了,就把她给扶了正,现在日子过的可好了。 我看除了你,只怕就她最滋润了。偶尔还会叫人来请我去喝喝茶什么的。 她家那个侍郎大人要是来我店里喝花酒,我也会让他点银子呢。” 靳了了听了直笑:“三娘你倒是会给人情。” “那可不是嘛。反正男人都要出来鬼混的,不如就把银子送来给我。不过你放心,你那位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大人,可是很少到我店里来。 就算是来,也是陪着其他大人来,喝喝酒就回去了,从来不要个姑娘留宿。都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他想出家做和尚了呢。” 靳了了知道许三娘一向在自己面前说起话来都是无所顾忌的,因此也没怎么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冷不丁又听到贾尤振,还是有些愣神。 果然到了京城,就免不得会时常听到这个人的动静了吧。 可恨,真是可恨!好好地,做什么剿匪?扰得他们一家人不得安宁不说,黎泉现在的安危也完全不知道。 好在许三娘很快又换了话题,说起了其他客人到店里喝醉以后发生的有趣事儿,又让靳了了说了自己家里的有趣事儿。 两个人在房里说说笑笑的,忽然下人过来敲门,说贾大人到了。 靳了了一愣,许三娘却笑盈盈的往外走,说:“他倒是来得快。” 靳了了本来不想见的,可是许三娘已经走到外头去,把贾尤振迎了进来:“哎哟贾大人,我在得意轩见不着您,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真是稀客呀。” 贾尤振见到许三娘就有些气短,只能绷紧了脸不说话。 许三娘说:“您对我摆个官架子,我倒是不怕的。可要是我屋里那个娇客被您这张脸吓着了,我可担待不起哦。” 贾尤振心里哭笑不得,却也赔上了一张笑脸,跟着许三娘走进了屋子里。 却见靳了了坐在靠窗的软榻下,粉颈低垂,一双大眼睛半开半闭的对着屋里望着,有意不去瞧他。 他的心里忽的就开始痒酥酥的,就好像四处奔波、一直找不到方向的羊群忽然看到了羊圈一般。 那种莫名的安心感和激动,从心底油油生起,单凭三言两语只怕无法形容出来。 “了了,你到了。路上可好吗?可有吹风受寒?”话语就像不受控制一般,自然而然地就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靳了了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慢慢抬起头来,对着许三娘说:“三娘,我有几句话要问一下贾大人。” 许三娘点头会意:“好,我去叫下人安排晚饭,顺便去问问你爹娘想吃什么。你们慢慢聊。” 她走出屋子,还顺手关上了门。 贾尤振往软榻的方向走了几步,大约离了四五步的样子,又停下了,不敢向前。不过从他炽烈的双眼可以看出,他是很希望再往前一些的。 只是不敢。 “了了,这次事出突然,叫你们受到惊吓了。没想到那样安详的小村庄里,也有跑去告密的人。 幸好被贾威他们及时发现,带着你们临时出逃,才能免过一场麻烦。 只是让你们都受累了,你爹身子不好,还连日奔波了这些时日。 你跟文轩还好么?他年纪小,不知有没有水土不服之症?” 贾尤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一看见靳了了,他心里就像是埋藏了千言万语一般,蹦豆子一样说个没完了。 靳了了听他一个人说了半天,也没一点回音,仍旧垂着头,两只手互相摆弄着,像是在细细打量手腕上的玉镯子一般。 贾尤振觉出一丝尴尬的味道,不过这样的态度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就继续说:“文轩呢?” 靳了了没说话,伸出一只春笋般的纤纤玉手,朝卧房指了指。 贾尤振带着笑说:“睡着了?我能去瞧瞧他么?” 靳了了不置可否,贾尤振停了一会儿,见她的脸上并没写着“不许”两个字,就自然的朝床边走去了。 靳文轩睡得很香,四仰八叉的横躺在床上,一只小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脸上带着甘美的笑。 贾尤振心底浮起一股暖意,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意。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看着他嘴边淌出一丝口水,竟也觉得可爱。 自从知道靳了了怀了孩子之后,他就一直对自己说,他是个当爹的人了。可究竟如何才是爹,他也是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 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酣然大睡,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爹了。 -- 第122页 不过他这个爹,还没被孩子的娘承认身份呢。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靳文轩肉呼呼的脸颊,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卧房。他脸上兀自带着满足的微笑:“文轩睡的真香,看来路上一定是累坏了呢。” 靳了了这回说话了:“到京城以后太新鲜了,玩的太疯,所以累得睡着了。” 贾尤振这下笑得更开心了:“这小子,真是顽皮。你平时一个人照顾他,一定更累吧。” 靳了了却没笑,只是抬头看了贾尤振一眼,目光里冷冷淡淡的,像是藏了一块冰块似的。 贾尤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要说他这也算是一直陪着小心了。他也不想让他们到京城来,一路车马劳顿的,他也不想让靳了了看见他这个遭人恨的人不是? 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出了那样的事,贾威他们也来不及赶回来听他的主意,带着他们走,正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啊。 一路上他都不知道增派了几次人手,生怕他们一家在路上过的哪里不痛快了,也生怕他的宝贝娘子和儿子吃了一丁点儿苦。 刚一听到他们来到京城的消息,他几乎是立刻从宫里赶了出来,一路快马加鞭,不就是希望早点看她一眼么? 就算他贾尤振有千不是万不是,这回他总没做错什么吧? 就算靳了了不能夸奖或是谢谢他两句,至少也能给个好脸色瞧瞧不是? 这普天之下,恐怕除了皇上,也就靳了了敢一直对他这样了。 贾尤振心里不觉有些丧气的很,可转念又一想,至少他又见到她了不是? 于是心情又好了起来。 “你一定很累了,我就不吵你了。我还有公事要办,就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三娘说,她会转达我派在这附近的手下的。” 靳了了说话了:“你为什么找人监视我们?不知道我们犯了哪条王法?” 贾尤振有些惊讶:“了了,这是何出此言呢?我是害怕你们出事,想要保护……” 误解(下) “保护?我们住在村子里的时候,需要你保护什么?为什么还市有人在那里监视着我们?” 靳了了想让自己变得声色俱厉,可是她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只能勉强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强硬一些。 “我……”贾尤振回答不上来。 他总不能说,那是因为那些人已经在村子里轮流职守了一年多了,为的就是不断的向贾尤振汇报靳了了母子的近况吧。 靳了了了见贾尤振说不出来,心想他这么能言善辩的人,居然也会词穷,肯定有鬼,于是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疑惑。 “我再问你一句话,为什么皇上好端端的要剿匪?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然后设下这一步步圈套,为的就是将我们母子引来京城?” 贾尤振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靳了了心中居然是这么想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上一次,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会再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呢,没想到居然愈演愈烈了。 这一路上,我一直带着这个疑问,没想到真的被我料中了。” 贾尤振微笑了一下:“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靳了了不说话了。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贾尤振究竟了解多少。 贾尤振没有等到回答,于是又笑了笑:“你们都累了,晚上好好吃些东西,好好歇息吧。 我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你脸上没什么血色,回头让下人炖些当归来补补血气,可千万别失了调养。” 说完,他冲着靳了了灿烂无比的笑了一下,推门走了。 靳了了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心里居然隐隐不安起来。 他是怎么了?既不辩解,也不反驳。可那副表情,明显是透着深切的哀意。 莫非是靳了了猜错了,冤枉了他?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乱麻麻的。 任何事,只要跟贾尤振沾了边,肯定是剪不断理还乱。 等靳家一家人都休息了两日之后,许三娘就开始亲自带路,陪着靳了了三姐弟还有文轩满京城的乱逛。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许三娘出手非常大方,还直说:“不用给我省,真的,我银子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啦。” 靳了了听了就笑,却不敢接受她的全部好意,总是不断推脱。 最后那许三娘说了:“你真的不用跟我客气,其实这些银子也不是我的,不花白不花哦。” 靳了了还没反应过来,就问:“那是谁的银子?” 许三娘暧昧的看了她一眼,捂着嘴笑了笑:“还能有谁啊?” 靳了了深吸一口气,这才醒悟过来:“啊,是……” 许三娘点头笑着说:“所以嘛,我都说了,真的不用给我省。”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花了。” “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人,有男人愿意为你花银子还不好?你居然还不要。” 靳了了不说话,许三娘也就没再说下去,银子嘛,当然是照花不误。 反正他贾大人痴心一片,何苦不成全了他呢? 玩了几天之后,京城里大致算是逛遍了。靳了了就带着文轩不再出去了,阿宝阿贝则跟着许三娘请的小厮一起出去晃荡,只要不出事随便乱疯。 -- 第123页 靳了了担心黎泉的状况,只能让靳老爹开口问了许三娘,转口告诉了贾尤振。 传回来的消息说,黑风寨仍然没有拿下,只是时日已久,那将军已经做好了长期围困的打算,只待寨子里粮草吃完,乖乖的出来投降了。 靳家人皆是一惊:这下可是凶多吉少了。 于是天天去问黎泉的消息,可是再问,却也得不出什么了。 忐忑不安的过了半月有余,忽然有一天,许三娘却从外头拿了一封信回来。 “给你的。”她把信递给靳了了。 “谁给我的信?” “不知道,是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大人那边送来的。” 靳了了以为是贾尤振写来的信,就随手撕开了,谁知道只看了一眼,她就“呀”一声叫出来,拿着信就奔进了靳老爹的房间。 “爹!泉哥哥来信了!” 靳老爹也激动了:“哦!泉子他怎么样了?说什么了?” “他说一切都好,黑风寨的人也很好,他被皇上招安了,即日将会前往京城呢!” 靳老爹高兴的点点头:“招安是好事!泉子一身好武艺,这下也能派上正途了。做那山贼头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靳了了却不管什么好事坏事的,只要黎泉是平安无事的,那就够了。 靳老爹又说:“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看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阿宝跟阿贝却一副还没待够的样子,想说多玩一阵子却又不敢说。 倒是后头小跑进来的靳文轩跑去阿爷腿上坐着,耍赖说:“阿爷,我还想住在这里,不想回去。” “我们出来的够久了,都麻烦了人家这么久,现在事情解决了,我们当然是要回家去的。” 靳了了也说:“文轩不要胡闹,你三娘姨给你买了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回家以后可以慢慢玩呢。再说了,你不想隔壁的小狗子他们么?” 靳文轩摇摇头,坚定的表示不想。 靳老爹见外孙态度坚决,又见两个儿子也是一副不想回去的样子,心想一家人也都没怎么见过世面,现在让孩子们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我看这样好了,泉子反正过一阵子要来,我们在这里等到泉子来了,再跟他一块儿回去。了了,你说如何?” 靳了了当然不会逆了靳老爹的意思,就说:“就听爹的意思。” 于是全家人继续住下来,靳了了害怕给许三娘添麻烦了,就想拿些银两给她,却被许三娘一眼瞪了回去。 “跟我还来这套?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妹看的,别说是住几个月罢了,就是住几年,我也养得起。 更何况不是还有人巴巴地往我这里送银子吗?你就把心收回肚子里,好好的在这里住一阵子。 我知道你住惯了乡下的敞亮地方,可是我这里虽小,地方也不坏不是?” 靳了了笑了:“我知道啦,知道啦,我安心住,安心住还不成吗?呵呵。” 许三娘也笑,笑完了忽然问:“说也奇怪,你们都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怎么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大人除了第一天来过,就再也没有过来了呢?真是奇怪。” 靳了了想到上次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就说:“他来不来,跟咱们没干系。” 许三娘又笑了一下:“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打算。他现在可是大红人,才貌双全,官儿越做越大,你们孩子都长那么大了,我看你不如从了他算了。” “三娘,你要是再说,我可跟你生气了。”靳了了撇过脸去。 许三娘心里笑翻了天,可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忍着笑去哄她:“我不说了,以后也不说了。吓走了你这位娇客,我可划不来,划不来啊!” 已是夏季,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黎泉一行人披星戴月的赶路,很快就到了京城。 人马都留在了城外,只黎泉跟几个头领进了城。在驿站安顿好了以后,黎泉就摸到了许三娘的小跨院,见到了靳了了一家。 多日未见,黎泉清瘦了不少,不过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好像正午的阳光一般把整个屋子都给照亮了。 靳家嫂子忙着给他倒茶拿点心,靳文轩早就一个忍不住,爬到他的身上去了。 靳老爹也笑容满面,问他:“一切都好吧?” 黎泉说:“好着呢。明儿一早就去见皇上了,看到时候给封个什么官儿。” 靳老爹说:“你武艺高强,不过非是正途出身,恐怕一开始官位尚小。不过好歹是吃皇粮的人了,我也替你高兴。” “是啊,先前我还怕辜负了老寨主对我的嘱托,寨子里的人也都说皇上不可信,只怕是把我们骗了过去,再想个法子整治了。” “那是你们多心了,我听说现在的黄老将军,当年也是被先皇招安的。后来因为攻打蛮夷有功,皇上亲封了大将军,子孙后代都能享福。” “我们哪会知道这些呢?要不是贾大人亲自赶去,只怕我们还在山上熬着呢。” 靳老爹略有些吃惊:“哦?是贾尤振?” 坐在一边的靳了了倒是竖起了耳朵,留神听着。 黎泉笑着说:“不是他还有谁?贾大人赶去山下,孤身一人上了山,跟我说,我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只守在山上拦路劫财,算不得英雄好汉。 -- 第124页 又说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正是有志男儿打拼的好时候。 我听他说了一通之后,觉得很有道理,山上存粮早就不多,就这么死守着也不是办法。 山上的弟兄们也说,如果有贾大人作保,他们愿意归服朝廷。我一听,哪有不依的道理? 其实我没想过功名什么的,但是兄弟们能过上好日子,我当然是高兴的。 因为我们寨子开了个头,后头那些难缠的寨子也动了心思,都在跟朝廷谈判呢。 听说皇上很高兴,还要多赏我们些银子呢。” “那敢情好,以后四海升平,你们又能有钱多买些酒喝,实在是大幸啊,大幸!”靳老爹也笑。 黎泉说:“多买了酒,第一个要敬的人就是贾大人。他前前后后,为我们寨子,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皇上那头,听说也是他一力举荐了我,不然,前头的大寨都没谈什么招安,轮到我了呢?” 靳老爹说:“看不出来,他倒是个好人。” 于是两个人都笑,然后喝茶。 只有靳了了一个人笑不出来。她早就隐隐觉得那天是她错怪了贾尤振,又见他多日不来,还以为是生气了。 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黎泉的事上下奔波,怪不得都没有空过来见她了呢。 靳了了竟有些微微叹气。 这个人,果然不是她能够猜得透的。心眼儿里,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 葫芦瓜配南瓜(上) 可究竟,是欠了他一句抱歉的。 夜深人静,靳文轩睡熟之际,靳了了打开随身带的那个包袱,露出一个层层包住的小布包,拿出那个陀螺来。 越是深沉寂寥的夜,就越是容易忆起当初的种种。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不管是什么,回想起来的时候,竟都是甜的。 柔柔跳动的火苗在青瓷油灯上噼啪一声,靳了了脸上的笑意微敛,吹熄了油灯,上床睡了。 几日后,皇上亲临练武场,说是要亲自考验一下黎泉的功夫如何。黎泉悄悄托人带了话给靳了了,希望她能去看一眼。 问了一下许三娘的意见,她说那天估计全城会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过去,她们去瞧瞧也无妨。 于是许三娘就带着靳了了姐弟三人,一起到了练武场。 果真是人山人海,巨大的场地外,人头攒动,团团围着进不去的民众。许三娘却一路直接行到门口下了车,直接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练武场的四面搭了一圈小凉棚,依次坐着王宫贵胄、文官武将,还有他们的家眷。小凉棚的后头也站了不少人,都是些官位低没有座次的人。 许三娘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跟人打招呼,她向来结交的都是权贵,因此见到她出现在这里,众人也都没有疑问。 靳了了今日打扮的不好不坏,脸上用刘海遮住了许多,为的是让曾经见过她的人认不出她来。 一路招呼而去,在末尾处的一片小凉棚里,许三娘拉着他们一群人坐下,顺便又跟隔壁的官儿们问了声好。 靳了了本来以为她们大抵也就是站在外圈儿看一看了,没料到居然还能在凉棚里坐下,不觉有些吃惊。 许三娘笑了:“有人安排好了,怕你被人挤着。” 几刻钟过去后,皇上到了,众人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因为隔的很远,靳了了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觉得韩旭比之从前好像更加消瘦了,不过看起来倒是龙行虎步的,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 “平身。”皇上开了口,众人又都站了起来。待皇上落座之后,众人方才鱼贯坐下。 忽然,许三娘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靳了了的胳膊:“你瞧上头。” 靳了了往上一看,贾尤振一身黑色朝服,正站在皇上身侧,俯身听他吩咐着什么。 她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专心盯着自己的膝头。等到皇上召见了黎泉,让他演绎十八般兵器的时候,方才抬起头来。 黎泉的功夫并不花俏,轻功之类也并不十分擅长,可他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箭术。 百步穿杨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什么难事。 飞身上马,搭箭拉弓,所有的事都是一气呵成,众人尚未看清之际,他已快马飞奔而过,百米外的一连十个靶心,每一个正中都插着一根长箭。 喝彩声接连响起,连皇上都看得相当满意,黎泉却有些腼腆似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阿贝小声对靳了了说:“泉哥好厉害呀!”目光里也满是钦慕之色。 接下来的各种考验也都难不倒他,黎泉向来是练家子,练到汗流浃背之时,一身腱子肉在湿透的贴身衣裳下虎虎生威,连皇上都叹:“黎卿真乃力敌千钧也。” 听到皇上的赞许,黎泉跪下谢恩,面上仍现羞赧之色。 忽而一个武将站了起来,提议由自己的手下的一个参将,跟黎泉比试一场。 皇上兴致正高,当然允了。 贾尤振却有些担心的看了黎泉一眼,黎泉仍是笑呵呵的样子,示意他不必担心。 于是比试开始,那参将擅长的是马上使一杆乌森森的丈八蛇矛,于是提着枪就跨马而来。 黎泉自己的兵器是一柄长剑,可是在马上以剑对矛,没什么优势,他干脆弃了剑,随手拿了一柄长刀也翻身上马。 -- 第125页 贾尤振的眉头深锁,深恐会出什么差错。他知道此次自己一力保举黎泉,朝中的武将们对他是颇有怨言的。 他是个文官,现在一力保举一人做了武官,难免让人觉得他是在步步渗透,也难怪会有人有意提议比试,就算煞煞他贾尤振现在的名头威风也是好的。 贾尤振虽有渗入军队之心,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他绝不会笨到做出这么明显之事。可为了不让靳了了担心黎泉的事,他还是一力举荐了黎泉。 好在黎泉的武艺着实让人放心,虽是点到即止,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黎泉完全占了上风。 那参将知道自己敌不过,见好就收了。皇上看得龙心大悦,于是两人都有封赏,黎泉也被封了个参将。 靳了了一行总算是放下心来,面上都露出了笑容。 谁知那兵马大元帅不知起了什么兴头,居然对皇上说:“老臣听闻贾尚书不但才学出众,还习得一身好武艺。今日见了方才两位参将的比试,老臣也手痒起来。不知可否请得动贾尚书,陪老夫练练身手呢?” 皇上笑着道:“元帅这么一说,朕也想一睹元帅的风采了。不知贾卿意下如何?” 贾尤振露齿一笑,好像拨开了漫天的云彩一般,让人目眩,他道:“能得元帅钦点,微臣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整个练武场登时沸腾起来,很多人只知道贾尤振是状元郎出身,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居然还会武功。 满京城最知名的玉面才子跟当朝战功赫赫的大元帅比武? 到场的人只觉得捡了个大便宜,至于没来的人,也只能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懊悔不已了。 靳了了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黎泉比试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的功夫不差,所以竟不怎么担心。轮到贾尤振了,她却忐忑起来了。 贾尤振对着皇上拜了拜,随即翩然走下高台。 大元帅问他:“贾尚书要使什么兵器?” 贾尤振说:“下官使的是剑。” “剑虽好,却不利于战场杀敌。”大元帅居然摸着胡子,一副贾尤振不学无术的样子。 贾尤振彬彬有礼道:“下官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师傅教了什么,我就练什么。” “我听说你小时候身子很弱,看来倒是练武练好了的?”那大元帅又道。 不远处凉棚下的贾斌忽然脸色一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一般。 贾尤振笑得风轻云淡:“许是有些功效的,下官不懂医道,对此不甚知晓。” 大元帅点点头道:“老夫一身戎马,就不占这个马上的便宜了,我们站着打就好。”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大元帅已经仗着双刀攻了过来。贾尤振剑刚及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了双刀,剑仍未出鞘。 只见大元帅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接着攻势就如同烈火一般劈头盖脸的涌上。 贾尤振习的剑法是轻灵一路,配以步法流畅的轻功,相得益彰,跟大元帅这般勇打狠拼的骁勇悍将截然不同。 他不走攻势,一味守住剑招。 众人只见一个健壮的花白胡子老汉将双刀狠狠的劈去,而对面那个龙章凤姿、爽朗清举的美貌男子却好似闲庭漫步一般,游刃有余的将一柄剑舞得花团锦簇。 大元帅招式迅猛,贾尤振却不见一丝慌乱,轻灵的步法在双刀的影侧前后飘忽,直斗了百十个回合。 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老一少两个人身上。 靳了了直到此刻,方才明白为何许三娘提到贾尤振的时候,永远会在前头加上一个“天上有地下无”。 这世上除了他,能称得上这句话的,只怕再也没有了。 天上有,地下无。 贾尤振当之无愧。 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赛过潘安,也不是因为他的才学堪比宋玉,你只消对着他看一眼,就会被他周身笼罩着的气息所吸引。 那气息不浮夸,不喧嚣,就那么恰到好处的沉郁着,却又让人亲近不得,像是知道这个男子是触碰不到的一般。 很多人对靳了了说,反正孩子都那么大了,就跟了他,又有什么不好呢? 更多的人在说,他现在位高权重,又是万里无一的人才,不跟了他,你还想跟谁? 别人说的都对! 跟了他,文轩可以认祖归宗,可以安安稳稳的去做小少爷,可以过上跟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跟了他,她靳了了说不定可以做上诰命夫人,可以让全天下的女子都艳羡不已,可以享受到也许几辈子都无法享受到的荣光。 可是今时今日,他跟她之间,还能找回像从前那般的情意么? 时日久了,连陀螺都会褪色。更何况是人心呢? 靳了了也想有个人疼着爱着,也想像从前那般,跟在他身后,柔柔蜜蜜的唤他一身“夫君”。 可现在的他,还是从前的那个他么? 时光流淌,也不过两三年间,却已经是咫尺天涯了。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却又比画里的人物更有灵采。 无法原谅自己,无法面对死去的韩尚,不过是心里的一个借口罢了。 当一切物是人非,她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保证之时,又拿什么去保证他的心意,又拿什么去保证上天不会再跟她开一个玩笑了呢? -- 第126页 命途多舛四个字,她不敢用在自己身上。 可是冥冥之中,上天其实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会在一起,他们会分开,都是注定好了的吧。 那么现在,上天有对她说一句你们能够圆满了吗? 她,害怕。 说起来,她其实只是个江南小村庄里长大的村妇罢了。 给他做小之时,她尚且无知,加上做小又是低声下气的,她没觉出什么不自在的地方来。 皇上、王爷、贵族、大官儿……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戏文里唱的一出戏罢了。 当有一天她进去戏文里头了,才发现那里头的故事,远不像戏文里唱得那般优雅缠绵、凄美动人。 被动的接受了,也适应了。 可终究,一出戏还是唱完了,她又回来了。 葫芦瓜配南瓜(下) 回来了,离开了那个唱戏的地方,她才开始觉出自己是活着的,活生生的活着的。 她娘以前曾经说过一句话,金瓜配银瓜,葫芦瓜配南瓜。 她靳了了只是个南瓜罢了,充其量,也就是个生得万里挑一、皮滑肉嫩的极品南瓜。 可到底,还是个南瓜。 叫她镀上一层银粉,去做那光鲜靓丽的银瓜,她当然也是做得的。 可心里,究竟是不踏实的。 踩着云朵软软的走路,不知道哪一天掉下去了,就是粉身碎骨。 她想他么? 当然想了,不然,那一个破烂陀螺为啥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呢? 可她的想念早就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般激烈的情绪了,她的想念,是一种习惯,是小桥流水一样的细致绵长。 她朦朦胧胧的看着那个挥舞长剑的潇洒男子,忽然觉出陌生的味道来。 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还是叫做贾尤振,他还是生的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可他却再也不是那个曾经为了让她开心,兴冲冲去买个陀螺回来的少爷了。 “了了,你怎么哭了?”许三娘讶异的一声低呼让靳了了从遐思中醒来,方觉得满面冰凉。 她,怎么哭了呢? 赶紧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她傻兮兮的说:“刚才那阵风真大,吹了好多沙子跑进了我的眼里,现在还疼呢,三娘快帮我吹吹。” 许三娘微微叹气,脸上却带了笑意,对着她的眼睛吹了两下:“你呀,真是不小心。快看,比试结束了。” 靳了了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哦?谁赢了?” “没人输,大元帅舞了一会儿就收刀了,说是后生可畏,还让皇上嘉赏贾大人呢。” “哦,原来是这样。”停了一下,靳了了又道:“三娘,待会儿结束了,你能给他带个信吗?” “当然能了,你想见他?” “恩,我还欠他一个道歉,不然心里总也不安。” 许三娘没有问何事需要致歉,只是答应了帮她带个口信。 从练武场归来,靳了了面上一切如常,不但带着靳文轩在小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竹制的各种小玩意儿,还陪着爹娘喝茶说笑。 晚饭前,贾尤振到了,他尚是一身黑色官服,显然是刚刚才从宫里出来,来不及回去,就过来了。 靳了了单独一个人,在许三娘设置的书房里见他。说是书房,其实大多放了乐器,许三娘抚琴时喜欢在此。 贾尤振走进书房的时候,眼睛里是满满的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靳了了主动约他见面,对他而言,比皇上再升他一级官位还要高兴。 “了了,我来了。”这句明显是废话,可是不说些什么,他又怕气氛会尴尬。 靳了了没笑,却也没有冷言冷语的,就好像平常跟邻居们说话一般,她说:“你坐吧。” 贾尤振听见靳了了开了腔,本来绷得紧紧的身体立刻浑身都松弛了下来,他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坐在书房一侧的一张红木高背椅子上。 “没想到三娘倒是有不少好器物,这椅子看来价值不菲。” 靳了了看了他一眼,到嘴边的话却好像有些难以说出,酝酿了好一会儿,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了,方才道:“其实,今日,我是想跟你道声歉意,再道声谢意的。” 贾尤振露齿一笑:“怎么又是歉意,又是谢意的。我们之间,还有这些客套不成?” 靳了了正了脸色,道:“上一次,是我错怪你了,又对你说了那般话,自然是要向你道声对不住的。至于谢意,我先要多谢你保护我们一家人避过了凶险,再要谢你帮黑风寨化解了一次危机。” “上次的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傻丫头心思纯直么? 黑风寨的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黎寨主……黎参将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那黑风寨就我所知,也并无大奸大恶之人。 朝廷能够将他们招安,既能让他们一身武艺得以走上正途、为国效力,另一方面,又能为朝廷增添精兵良将,一举二得嘛!何来一个谢字呢。” 靳了了说:“不管怎么样,该谢的,一定要谢。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 贾尤振怔了一下。靳了了这是在送客了? 既然来了,他当然没有那么快就走的道理不是? 于是,他轻轻抬起右手,揉了揉额角,道:“今日事物繁重,我来的匆忙,竟未喝上一口茶水,现在觉得有些口渴了……” -- 第127页 说完他抬头看向靳了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让我喝杯茶再走呗。 靳了了见他确实面露倦色,想到他今日在练武场跟人比试了那么久,后来又回去处理公事,应该是累得很了。 毕竟是自己请他过来的,他这么累了还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总不至于连盏茶也不让他喝不是? 于是赶紧道:“我去沏茶。” 走到外头,那准备茶水的丫头竟然还没将茶泡上,靳了了对她笑了一笑,就挽起袖子,自己动手了。 她从前是伺候过他的,知道他爱喝什么样的茶,用多热的水,放几钱茶叶,她都清楚的记得。 只要,他的喜好跟从前还是一样。 泡好茶,她用一个红漆托盘端着一个青花细瓷壶并一套四个杯子,重新走进了书房。 靳了了的脚步停住了。他睡着了。 靠着椅子,双手放在腿上,身子朝后仰去,俊目紧闭,几缕散落的青丝拂在他微皱的眉心之间。 靳了了轻轻在他身侧的茶几上放下了托盘,低声叹道:“早知道你这么累,就不叫你过来了。” 声音细小含混,却被椅子上装睡的贾尤振听了个正着。 靳了了又看了他几眼,心想太阳都落了,虽是夏天,却也怕他着凉,正要转身去自己屋里拿张凉被过来,手腕却被人猛地握住了。 靳了了一惊:“你!” 贾尤振笑意绵绵,轻声道:“早知道我这么累,你就不叫我过来了?” 一阵潮红瞬间爬上了靳了了的脸颊和耳根。 天哪,怎么被他听见了呢? 她只能咬紧了牙关不说话,他却不肯放过她,继续戏谑的问道:“爷问你呢,你怎么不答?刚才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靳了了脸上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却还是死死的咬住牙,不说话。 贾尤振干脆一把将她拽了过去,让她结结实实的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不管她挣扎也好扭动也罢,总之就是搂紧了不放手。 “刚才敢说,现在就不敢承认了?”他恶意地将嘴靠近她的耳后,一边说话,一边缓缓朝她耳后吹着气。 靳了了快要招架不住,却又苦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不然我就叫人了。” “你叫吧,我不怕被人看见的。”他忽然一本正经的说:“要不是装睡,我就听不见你说的心里话了。了了,我现在高兴的恨不得飞上天了。” 靳了了垂了头,连挣扎的动作都省了。 “那日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全都记得的。 其实你会那么想我,我心里一直不好受,总觉得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想来见你吧,却又不敢,只怕你生气。 可我今天明白了,其实,你心里一直有我的。 你掩饰的再好,可是总有露馅儿的时候。既然被我逮到了,我就再也不会松手了。 第一次放开你是我无可奈何,第二次在你家,是我羞愧难当。 这一次,我如果再放开你,我就天打五雷轰,死了也不能地其所终!” 靳了了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想要捂住他的嘴:“你怎么……你怎么!这种话也能说么!也能说么!” 贾尤振却就势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叫她挣不开,然后用自己的嘴唇细细的亲吻她的掌心。 “好香。”他被掩在玉手下的声音不太清晰。 靳了了却更加红了脸:“你这人,真是!” 贾尤振的脸上却漾开了笑容:“我说的是茶香,你方才不是去泡茶了么?了了以为我说的是什么香?” 靳了了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贾尤振笑得更加开心了:“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说的是了了美人儿的女儿香。我再来细细闻闻看,看是茶香,还是美人儿更香。” 他的唇带了几分力度,摩挲着她的掌心,她只觉得一股麻痒从掌心泛起,全身都轻颤起来。 忽然,他带着狡黠的笑,伸出热烫的舌头,在她掌心轻轻一舔。 “呀。”她下意识的唤了出来,接着面上却泛起了痛苦之色。 贾尤振不解,轻声问她:“怎么了?” “你别这样了,我不喜欢。” 贾尤振还是在笑:“真的不喜欢?” 话一说完,却见他轻轻抬头,张开薄唇,在她的食指上轻轻一咬。 靳了了全身都抖了起来,紧接着她像是难以忍受一般,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求你,不要这样。” 一字一句,不轻不重,却好像是用尽了心底的力气一般。 贾尤振心里微微受挫,他真的不明白了。 “了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你明明心里就是有我的,可为什么,又要强迫自己跟我离的远远的呢? 我不懂,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若是因为你无法介怀往事,我等着你便是。 一年也好,五年也罢,我都等得。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回到我身边。” 靳了了拼命的摇头:“你别说了,你什么都别说了。” “了了!我要说!我知道你爹不放心我,你娘也不放心我。 可是我会向他们证明,我能够全心全意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也知道我不能跟黎泉那样为你劈柴挑水,亲自背你爹去看病,手把手地教你两个弟弟练习武功。 -- 第128页 可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对你好,我会照顾得你全家妥帖……” “可我不需要你的方式!我只喜欢过粗陋的日子,我做不来威风八面的官家娘子,我不会面面俱到地帮你应酬所有的迎来送往! 你知道吗?我只是个南瓜,我不是能够跟你搭在一起的银瓜!” “南……南瓜?” 靳了了一激动,把自己心里想的东西也说了出去,却让贾尤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靳了了也怔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又道:“金瓜配银瓜,葫芦瓜配南瓜!你没听过吗?” 贾尤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良久无言,等靳了了低头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回,轮到靳了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 难道是在笑她说自己是个南瓜? 贾尤振一直的笑,笑的眼泪都迸了出来。 靳了了又羞又恼:“你笑吧笑吧!我让你笑个够!” 笑声低了下去,渐渐止住,贾尤振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满满的都是柔情:“傻丫头,其实我哪是什么金瓜,我就是个涂满了金粉的葫芦瓜!” 靳了了睁大了雾蒙蒙的双眼:“你,你听懂了我在说什么?” “我可是你夫君,你那小屁股撅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靳了了皱了眉,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谁放……了,你怎么这么粗俗?” “我都说了,我就是个葫芦瓜,风雅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 靳了了撅了嘴,忽然幽幽的道:“你不用说这种谎话出来骗我,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止我看得到,其他人都看得到。 我跟你,就算不是天差地别,也不是一个笼子里能关得住的鸟儿。” “那我们就飞出去,随便找个树枝做个窝,然后生一群小鸟儿。”温柔从他的眼底浮起,还伴着心疼。 “你飞不走的,我知道。你做了那么大的官儿,飞走了,皇上会放过你吗?” 贾尤振斩钉截铁的说:“那就辞官不做了!这个官位,我根本不稀罕。对我来说,权倾天下,还不如笑拥美人归来得实在。” “你少胡说。” “天地良心,我哪会胡说? 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就变回从前的样子。 你害怕我官儿做的太大,我就辞官不做了。 你不喜欢京城噪杂吵闹,我陪着你回家去。 我们回去盖一所很大的宅子,把你爹娘都接过去住,你说好不好?” 靳了了不知道怎么闹的,眼睛里热乎乎的,还不停的有水往外涌。她把脸磨到一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在哭。 “你真的,不要再编这些胡话来哄我了,真的,不要了……” 贾尤振轻轻托住她尖尖的下巴,把她的脸强行转了过来,目光直视她的眼睛:“了了,你若是不信,我明日早朝之时,就可以辞官。” “为……为什么呢?” “为了我的娘子能够回来,为了我的娘子能够开心。只要你在我身边了,给我个丞相我都懒得做。 了了,我虽然做了官儿,虽然全天下都知道我这个人了,可我还是我,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知道你也没变过,不管你是不是变得更美了,更妖娆多姿了,更牙尖嘴利了。 可我知道,你从来没变过。你还是你啊,你瞧,你一听到我说这些话就会高兴得直哭,你一坐到我腿上就会习惯性的往我怀里直靠……” 靳了了本来越听越感动了,可是到了最后一句,却突然一愣。 什么?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整个身子都靠进他的怀里了,他身上那股彭彭的热气透过薄薄的夏衫直接渗透到她的皮肤里。 “了了,你看,我这个伪装金瓜的葫芦瓜已经漏了陷,如果你不收了我,只怕我这辈子都不敢亲近他人了。万一我在旁人面前露了馅,那我可没法撕掉脸皮不要了。” 靳了了“哼”了一声:“我不要跟你说话,你就只管笑话我好了。” “了了,做我的娘子,好不好?” “不好。”她撅了嘴,可眼睛里却带着笑。 “不好也不要紧,我以后每天都过来问你一遍,问到你说好了为止,然后我就不过来了。” 然后就不过来了?靳了了眼睛都睁大了。 贾尤振却笑得嘴都何不拢了:“你都说好了,我自然是一把抱着你就回家去了,以后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想得美,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我爹会让你抱走我吗?”靳了了接口接的极快。 贾尤振满足的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答应要嫁我了。” “什……”靳了了这时才反应过来,不觉语塞。 “我即刻就回去叫人准备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了了你就洗洗干净,等着跟我入洞房吧。” 虽然孩子都挺大了,可是靳了了听到这里,却还是羞得不行:“你真是好没羞!” 贾尤振坏笑一下,把嘴贴在她额头上,喃喃道:“我是葫芦瓜,不知羞是正常的嘛。” “你不许再说这个了。”靳了了想到自己的南瓜理论,就觉得浑身无力,偏偏这个恶人却一再提起。 “好,我不提,我以后都不提了。不过嘛,作为封口的费用,你得稍微付一点儿代价不是?” -- 第129页 靳了了紧张兮兮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贾尤振哈哈一笑,以极快的速度偷得一个香吻,然后得意的说:“亲一下,就抵了。” 靳了了当然不依,刚要举拳抗议,院子里却忽然传来许三娘大声说话的声音:“贾大人来了!” 靳了了不知所以,却害怕被人发现她跟贾尤振在屋子里亲密过甚,赶紧大声道:“他在书房,我们在说事情。” 许三娘却道:“不是小贾大人,是大贾大人来了。” 贾尤振迅速地跟靳了了对视一眼。 贾斌怎么过来了? 认孙 来不及考虑,靳了了迅速的从贾尤振身上跳了下去,贾尤振自然也不会阻拦,两个人整理了一下衣衫就一前一后走出了书房。 许三娘在正屋里接待贾斌,惯用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连严肃的贾斌也没有板着脸子。而玉竹则站在他的身侧,表情古怪。 贾尤振走进去对着贾斌行了一礼,道:“爹怎么来了,早知道您要过来,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顺道去接您一趟也就是了。” 贾斌消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心里却在暗骂:你这混小子,要是我跟你说了,你会让我到这里来? 我孙子都到京城来了这么久了,要不是今儿个瞧见了靳家的姑娘,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靳了了跟着韩尚的时候,曾在几次集会和宴会上见过贾斌,但从未说过话,像这么面对面地相见还是头一回。 虽说有些尴尬,但靳了了还是端端正正地给他道了个万福:“见过贾大人。” 贾斌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毕竟今天来不是来吵架的,于是好言好语的说道:“靳姑娘不必多礼。” 贾尤振不清楚贾斌这回专程来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虽然现在他爹不怎么管他的事了,可毕竟是他爹,余威尚在。真要是闹将起来了,只怕靳了了会难堪。 “爹,您今儿过来是……”贾尤振试探的问道。 贾斌看了儿子一眼,见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心里不禁冷哼一声:这么紧张那个靳家姑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娘。 “今日在练武场见到靳姑娘,为父觉得奇怪,问了玉竹才知晓,原来靳家到京城来小住。为父一直想见见我那孙儿生的什么模样,所以就专程过来,想见上一见。” 说完就看向了靳了了,显然是在征得她的同意。 靳了了却有些犹豫,于理,贾斌确实是靳文轩的亲爷爷,不让他瞧一眼孙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是于情,若是贾斌见了靳文轩以后,觉得他聪明可爱,非要认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对付贾尤振,靳了了可以耍赖,可以撒娇,可是面对贾斌,一则他是长辈,二则他可是为官多年的人物,真的闹将起来,他们哪里争得过? 停了片刻,靳了了笑着说:“我去跟我爹说一声,不管怎么样,文轩毕竟是姓靳的。” 贾斌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只觉得自己的亲孙子跟了别人的姓就算了,居然连见上一面,都要征得对方同意。 想着想着,贾斌不满的目光就落在了贾尤振的身上,说起来,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对靳家姑娘心头过软,哪里会出这般事?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不过就是生的比寻常女子美一些罢了,居然被迷成这个样子,简直是不像话。 靳了了也看出了贾斌难看的脸色,可是这件事不跟靳老爹商量一下,她一时之间也做不了主,只好又笑着说:“贾大人勿怪,我进去问一声,即刻就出来。” 靳了了急匆匆的回到后头靳老爹住的那间屋子里,他跟靳家嫂子早就听到了外头的骚动,也知道贾斌过来了,于是连见客的衣裳都换好了。 “爹?您要出去……见贾大人?” 靳老爹点点头说:“贾尤振是晚辈,你们小儿女间的事我不便多嘴。可是贾大人都亲自上门来了,倘若我们不出去见上一面,人家会说我们不懂规矩的。他今次来,所为何事?” 靳了了说:“他想见文轩。” “我方才还跟你娘说到这里了,他会来这里,除了文轩之外,不会有别的目的。了了,爹问你一句话,对那贾尤振,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诶?”靳了了面上微红:“爹,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了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爹必须知道你的心意,才知道出去以后该怎么回话。 他们可是官家,贾大人跟他儿子的脾性又不大一样。这事儿若是处理的不好,吃亏的只会是咱们。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贾尤振想要娶你,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可愿意嫁么?” 靳了了犹豫了半天,才说:“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 “那好,爹再问你,倘若黎泉请人上门来提亲,你可愿意答应么?” “诶?”靳了了更加惊讶了:“爹怎么会?” “其实,上一次泉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跟我提到这件事了。 他说有了官职以后,希望可以来我们家提亲。并且,他也不介意文轩是别人的儿子,愿意当做自己的长子来抚养。 你若是问我跟你娘的意思,我们当然是希望你能跟了泉子。 一来大家知根知底这么多的年的交情了,二来,泉子对你的好,我们全家人都看在眼里,跟了他,我们放心。 -- 第130页 原本我怕他是个山贼,身份不好,可现在他也有了官职了,虽说不是什么大官儿,可是照顾你们母子,还是绰绰有余了。 爹在这里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若是愿意跟泉子,我立刻就出去,请他们离开,并且宣布你跟泉子的婚约。 至于文轩,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是我们在抚养,自然不会交给他们的。了了,你说呢?” 一时之间,靳老爹和靳家嫂子的目光都放在了靳了了的身上,靳了了低声说:“爹,娘,我就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们,伺候你们么?” 靳家嫂子说:“我跟你爹不用你伺候,你该尽的孝道,早就足够了。我跟你爹迟早是要比你先走一步的,你年纪又不大,能嫁的话,当然是嫁了好。 泉子这个孩子,我也喜欢的很,对你好不说,对我跟你爹也像是亲身爹娘一般。 了了啊,不是娘说你,你老这么优柔寡断的,累得泉子至今都无法死心,也不是个办法啊。 还有那贾公子,虽说我也不太放心他们家,可毕竟是文轩的爹不是? 虽说你也不是从一而终了,不过要是真心喜欢他,爹娘也不会说什么,只要你满意就成了。 都这么久了,你耗着他们倒是不打紧,可是文轩也一天天大了,我跟你爹都很担心,我们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靳老爹见靳了了还是一副垂着头不语的样子,就说:“你要是自己拿不了主意,那爹就替你做主了!” “爹?” “那贾家我们自然是高攀不上的,爹就做主,把你许给泉子了。你有什么意见吗?”靳老爹严肃的看向靳了了。 靳了了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 “没意见就成了,我们出去吧。”靳老爹拄着拐杖,一马当先往前头走去。 正屋里,贾斌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两只手端着茶碗,不停的把盖子打开复又盖上。 贾尤振却冷静的多,方才跟靳了了在房里深入接触了一下,他已经知道了靳了了的心思。只是这丫头别扭的很,回头得找个时间把她给丢床上处置了,应该也就老实了。 正想得开心呢,靳家三人走了进来,许三娘笑着迎过去扶住了靳老爹:“老爹怎么出来了,您今天身子还好么?” “多谢三娘,这位就是贾大人吧。”靳老爹说。 见许三娘点点头,他就带着靳家嫂子行礼:“草民不知贾大人到来,有失远迎,万勿见怪。” 贾斌见靳老爹虽然一副风吹吹就倒的憔悴样子,可是长相倒还斯文,说话也挺有礼的,就说:“不妨事,不妨事。突然到访,也没有事先知会一声,倒是我们的疏忽了。” 于是靳老爹也坐下,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贾斌就迫不及待的走进正题了:“不知我那孙子现在何处,老夫很想见他一面。” 靳老爹笑着说:“草民不知贾大人所指何人,要说贾府的小少爷,自然是在贾府待着了,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贾斌听后一愣,好家伙,看起来这是不让我看孙子了哈! 他冷笑了一声:“这可难说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不就是在你们这里呆着的么?” “我们只是暂住这里的客人,至于小贾大人为何在此,想必是找三娘有什么要事呢。” 贾斌气得胡子都往上翘。京城里谁不知道许三娘是做什么营生的,自己的儿子找她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些风月场上的风流事? 贾斌说:“老夫不想拐弯抹角,你家的姑娘跟我家的儿子是什么关系,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瞧我们不用再打暗语了,我今儿来,是带着十分的诚意,只是作为一个老人,想见见我的孙子。 我比靳先生还痴长上几岁,能活到几时还不知道,想来靳先生应该明白老夫的心情。” 靳老爹听后,居然点了点头:“是啊,草民能够明白。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几代同堂,才是最高兴的事了。” 贾斌笑了:“靳先生明白就好了。老夫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希望能够见一见我那孙儿。别人像我这么大的年纪,也都好几个孙儿孙女了。老夫却独独这么一个孙儿,长到现在也从未见过。每每想起,都会心痛不已啊。” 贾尤振的脸上泛起一股惭愧的表情,心里也开始觉得确实是自己不孝。 靳老爹说:“贾大人说的我都明白了,按说让您见上一面,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嘛……” “只不过?”贾斌跟贾尤振都紧张起来。 “草民刚刚决定,为我家闺女定了一门亲事。至于我女儿的孩子,也将作为长子过继到她说好的夫家。未免多生事端,孩子嘛,恐怕不能让贾大人见上一见了。” “什么?”贾斌跟贾尤振同时跳了起来。 贾斌是惊讶于说了这么多,这靳老头居然还不让他瞧瞧自己的孙子! 贾尤振则是惊讶于靳了了居然定亲了! “跟谁定亲了?” “谁敢抢了我贾家的血脉?” 贾斌跟贾尤振同时开腔。 靳老爹看了看激动的两人,镇定的说:“跟谁定亲,那是我们家的私事,实在是不便透漏。” 贾斌火了:“看来你们是给脸不要脸了!我好言好语的过来跟你们好好说,你们不把我当回事!那就休怪老夫派人过来,直接把我的孙子抢回去了!” -- 第131页 “贾大人不要激动,那孩子可是姓靳的。” “那是我们贾家的血脉!” “谁能证明?我只知道,那是我女儿的孩子。” 两个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冷不丁平地里响起一声暴喝:“够了!都别吵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贾斌被骇了一跳,良久才道:“振儿,你做什么?” “爹,够了,您少说两句吧!” 贾斌不满:“我少说两句?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为了个这么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低声下气的不说,还害得我有孙子也见不着,现在反而要来看别人的眼色! 现在好了!人家要带着我们家的血脉,嫁进别人家了!我看你这个大情种,还想傻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爹今天过来掺乎一脚,过几日了了就能答应我的求亲了!可是您非要把他们逼到绝境,让他们急急的答应了别人的亲事! 我好不容易才让了了的态度软和了很多,您这么一闹,我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贾斌脸红脖子粗:“你还好意思说的出口!堂堂吏部尚书,便是个公主也娶回家来了。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还想做什么?把心挖出去送给她?简直是笑话!” 贾尤振全身都在发抖:“爹,了了是我决定共度一生的女子,就算您是我爹,我也不允许您这么说她。” “不说她,我倒是要说你。为了个女人做到这般程度,你到底算什么好男儿?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早该儿孙满堂了,可你偏偏不愿意娶亲,不愿意纳妾。 心里头就跟中了邪似的,为了这个女人神魂颠倒,连孝道都忘记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到底明不明白?” 贾尤振忽然冷笑了一声:“爹现在倒是教训我起来了!想当初,您为了我娘,差点就把我活活打死了。 您那个时候,早就知道我娘不可能再生一个孩子,也决定终身不再娶,不纳妾了,可还不是要把我这唯一的孩子给抛弃了吗? 要不是奶奶拼死保住了我,我看我也活不到现在!您现在倒是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当时怎么就忘了呢?” “啪!”一个响亮无比的巴掌打在了贾尤振俊美的右脸上。 众人本来就被贾尤振的一席话弄的云里雾里,怎么这贾斌还曾经想要打死贾尤振?正迷糊着呢,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巴掌吓得愣住了。 却见那扇了贾尤振一巴掌的贾斌,整个右胳膊都在抖,抖啊抖的,他突然哀嚎一声,老泪纵横,哭得非常伤心。 众人又是哑然,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说话,不敢动弹。 定亲 倒是玉竹低下头去,陪着小心安慰自家的老爷。可他人微言轻,贾斌兀自哀嚎着,根本不理他。 过了好一会,靳家嫂子却开口了:“贾大人,您年纪也不小了,这么个哭法,身子可是要不得的。” 说完又对呆立一旁的贾尤振说:“贾少爷,他到底是你的亲爹,就算有什么不是的,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这么过去了吧。你快劝劝你爹,别把身子哭坏了。” 贾尤振不动,他爹一见贾尤振这样,心里更加难受,居然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这下连许三娘都慌了,这老贾大人毕竟年岁不轻了,可不能这么折腾不是? 于是就说:“了了啊,你把小贾大人带到里屋去,我们在这劝劝大贾大人。” 靳了了无法,只好过去轻轻对贾尤振说:“我们进去吧。” 贾尤振脸上是死灰一般的神色,他瞧了贾斌一眼,跟着靳了了进去了。 还是回到那间书房里,贾尤振低头坐下,右边的脸颊火红一片。 靳了了站在门口想了想,去端了盆清水进来,拿了块帕子浸湿了给他敷脸。 本来一动不动的贾尤振忽然一把捉住了靳了了的手,把她的手连帕子一起按在了自己的脸上:“了了,你可还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到你有一天能够明白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装病多年。” 靳了了的脑子飞速的转了一下,立刻回道:“我记得。” 不过,现在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么? 贾尤振颓然的抬头,痛苦的直视着靳了了清亮的双眸:“其实理由再简单不过了。 那时候我刚搬到京城跟爹娘住到一起,特别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娘的身体却自打我去了之后,渐渐越来越差。 当时京城里都传我是个小神童,连先皇都想跟我家结亲,有意许配一个公主给我。 可有一天,我爹请了个算卦的来我家看看风水,那算卦的说我命里克娘亲,若是沾了龙气,那就更不得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克死我娘。 我爹听了以后,当时就拿了根棍子,要将我活活打死。要不是管家替我挡下了大部分的乱棍,我早也就被打死了。 后来我奶奶也知道了,自然是不依我爹的。我爹却固执的认为我会克死我娘,非要一意孤行。 后来我奶奶说一人各让一步,爹打死了我,在先皇那里也不好交差,而奶奶想个法子,让我不能跟皇家结亲。 于是她就带着我回了祖宅,对外头宣称我得了怪病,并且一病多年,先皇自然也打消了让我做驸马的念头。 在我娘去世之前,我那院子里各种各样道士画的符贴的满满的,为的是隔绝我跟我娘的气息。 -- 第132页 我那院子里那么多的侍卫,其实不全是为了防止外人知道,更是我爹害怕我会从家里溜了出去,继而害死了我娘。 再后来,我娘去世了,我爹说不用再装了。可我却不同意,我照旧住在那个院子里,继续装着。 他不想回祖宅来,自然也就只能由着我。其实我倒不是怪我爹,可是我娘,直到去世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我永远都记得,当时我爹举着棍子要打死我的时候,她脸上仇视我的表情,好像真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才会身子柔弱一样……” 贾尤振说到这里,本来涣散的双目忽然变得平静了,靳了了的手却开始抖了起来,她心里一点一点的疼,一点一点的。 “好了,说完了。你别害怕,我没怎么着。”他用力按了按靳了了颤抖的手,又道:“黎泉已经上门提亲了吗?” 靳了了没料到他忽然就话锋一转,老老实实的说:“还没。” 贾尤振笑了:“那就成了,我赶个头,趁我爹还在这里,不如现在就把亲给求了。我可不能就这么让你爹把你嫁给别人了。” “我嫁谁,跟你有什么关系?”靳了了又别扭起来。 贾尤振哈哈一笑:“当然有关系了,你可是我孩子的娘,这关系可大了!” “哼,是你孩子的娘,就一定要嫁你了?我偏不,我偏要嫁给别人去。” 贾尤振笑的更开心了:“行啊,你要是真的嫁了,我反对也无效嘛。” 靳了了的小嘴一下撅的老高:“哼。” “你去嫁人,我就去抢亲。到时候我要当着所有的人面把你抢走,以后你想赖都赖不掉了。” 靳了了为之绝倒:“你,你到底是怎么骗了全京城的百姓,居然把你捧的天仙一样。其实,根本就只是个无赖!” “为夫是个葫芦瓜,你还想要为夫怎地。”他嘻嘻笑着。 靳了了却正色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笑,你爹他……” 贾尤振满不在乎的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拽到自己腿上坐下:“哦,那个呀,我爹叫我跟他演的苦肉计罢了。” “诶?”靳了了张大了嘴巴。 贾尤振说:“那个老狐狸,说你们家老爷子怕是不会轻易放文轩出来的。不如好好做场戏,让你爹同情一下他这个孤苦无依、儿子不孝、又见不着孙子的老人,说不定就让文轩出来了。” 靳了了听的一愣一愣的,正愣神呢,却听到前头许三娘的声音传了过来:“了了,了了!你爹叫你把文轩抱出去,给贾大人瞧瞧!” 贾尤振得意的冲靳了了使了个眼色:“瞧见没?我家老狐狸的功力!” 靳了了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你跟我说的故事呢?也是苦肉计?” 贾尤振的脸色严肃起来:“全是真的。所以我更要娶你为妻,因为你跟我娘不同,你是个好母亲。” 靳了了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被他们父子这么一闹腾,她的脑子里也有些混乱,不过还是去把靳文轩抱了出去。 靳文轩今天穿的是件大红色的小袍子,衬得他面色如玉,一双大眼睛在小脸蛋上咕噜噜、咕噜噜转个不停,机灵的不得了。 靳了了抱着他走进了正屋,见贾斌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靳老爹坐在他的身侧,似乎在劝说着什么。 “这就是……文轩吧!”见到靳文轩,贾斌的两只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连声音都激动的有些发颤。 靳老爹笑着说:“文轩,这是你的爷爷,快叫爷爷。” 靳了了有些吃惊,贾斌到底跟爹说了什么了?居然连爷爷都叫上了! 文轩很听靳老爹的话,立刻就甜甜的叫了:“爷爷!” “唉——!”贾斌激动的答应了一声,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两只胳膊有些微微发抖:“让……爷爷抱抱。” 靳了了看了一眼靳老爹,见他一副默许的样子,就把孩子递到了贾斌的手上。 贾斌激动的快要哭了,眼睛里泪光点点:“乖孙,我的乖孙……” 靳了了见贾斌是真心诚意的高兴,自己心里也有些感动了。 毕竟贾斌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盼望孙子也确实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靳文轩还长的这般可人。 当晚,许三娘大摆筵席,招待贾斌父子和靳家一家人吃酒。 贾斌自打抱住了靳文轩,就不愿意撒手了,不停的跟他说着话,连饭菜都忘了吃。 贾尤振说:“爹,要不您先把文轩放下,你们都吃了饭再抱?再说了,您不是还有话要跟靳伯父说的?” 贾斌虽然很舍不得放下靳文轩,可是想到要事在身,还是恋恋不舍的把靳文轩放下了。 靳了了这才得了空,赶紧把靳文轩抱过来喂他吃饭。靳文轩倒是蛮喜欢贾斌的,自己一边吃,还一边用油乎乎的小手拿了一块烤鸭肉要递给贾斌。 贾斌快活得忘乎所以,自从贾尤振的娘去世以后,他就活的行尸走肉一般,现在才好像又活了过来。 他眼睛里闪闪发光,对靳老爹说:“靳先生,您要是不嫌弃,我就在这儿,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个亲,希望您能把了了嫁进我们家来。” 一片安静,连靳老爹都吃了一惊。 贾斌倒是面色自然,他笑着说:“以前,我从没见过了了这孩子,所以不知道她的为人。 -- 第133页 今日一见之下,发现她知书达礼、温婉敦良,光是把文轩教得这般聪明,就知道您生了个多么好的闺女了。 我知道犬子是配不上你家的了了的,可还是希望靳先生看在老朽的薄面上,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其实我正有打算,将她许配给其他人的。”靳老爹看起来有些心动。 贾斌笑:“不知道亲事是已经应下了,还是尚未答应?” “正式提亲倒也没有……” 贾斌迅速打断了靳老爹的话:“那就行了,说起来,那就是我们先提的亲,不知道靳先生意下如何啊?” “这个嘛……”靳老爹脸上就写着动摇两个大字。 贾斌知道打铁要趁热,就说:“您看他们两个,整晚都在互相对看,就连我这个老不修都瞧得出,根本就是情意颇深。 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在闹什么小别扭,一直耽误到现在。总之我是看不下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倒是不要紧,可是我们这些做上人的,是不是应该推他们一把? 您瞧文轩都这么大了,让他认了亲爹,那可是好事一桩啊!” “唔。”靳老爹连连点头,觉得贾斌说的极有道理:“不过嘛,你们家毕竟是官家,不知道我女儿嫁过去之后,会不会受苦头呢?” 贾斌几乎要拍胸脯了:“靳先生只管放心,只要您应下了这门婚事,我立刻就上奏皇上,请他封个诰命夫人给了了。” 靳老爹将信将疑:“哦?” “您就放心吧,犬子虽然顽劣,可是对另千金的一片痴心,却是我这个做爹的都嫉妒不已的。 我年岁也越来越大了,只希望将来可以弄孙为乐。 到时候我们做了亲家,靳先生也可以常住我们那里,我们一起教导文轩,以文会友,岂不乐哉?” 靳老爹越听就越觉得有道理,听到最后,他把桌子一拍:“贾大人说的有道理啊!” “那靳先生是答应下这门亲事了?” “唔,我应下了!”靳老爹拍板了。 贾尤振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走到靳老爹面前就磕头,磕完了又给贾斌磕。 他已经乐得快没边儿了!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贾斌这一出马,根本就是不同凡响嘛! 他回想起一个时辰前,贾斌装作小解拉着他去茅房,跟他说:“我瞧他们家没那么容易松口。” “我瞧也是。” “为父有个主意。” “哦?什么?” “用武力强夺了去,只怕你会不乐意,可是老这么拖拖拉拉的,为父何年何月才能见到我那孙儿? 所以今儿你得完全听为父的,跟我演一出苦肉计,为父保管抱上我的孙儿。 至于你嘛,为父晓得你上次求亲未果,不过既然我到了这里,那就决不能让你空手回去的。 靳家的姑娘,确实生的仙女一般,为父明白你为何如此执着了。 反正娶谁都一样,为父只要你能乖乖娶个媳妇回来,再给我生几个孙子就行了! 那今天就这么说好了,你听我的安排,我保证今天就把你们的事情给定下了!” 贾斌信誓旦旦,当时贾尤振还怀疑着呢,没想到居然真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你叫他怎么能不开心? 靳了了早就羞得躲回了房里,酒席上却热闹非凡,人人都开心的不得了,贾尤振被所有人抢着敬酒,喧哗声吵的隔壁都无法睡觉。 悄悄靠近的危险? 一直闹到二更天,喝的醉醺醺的贾斌被扶进客房里住下歇息,不一会儿就睡的人事不知。 跟他同住一间房的贾尤振虽然喝了很多,脑中却依然一片清明。 玉竹打了水来给他沐浴,进到房里,却见他一个人坐在灯下,面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玉竹的嘴角也提了起来。这样的表情,有多久没有出现在贾尤振的脸上了? 从送走靳了了以后,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是玉竹陪着贾尤振度过的。 他总是在灯下读书至深夜,甚至到天亮。 灯光下那张年轻的脸虽然俊美无俦,可是表情却像一个苦大仇深的老人一般。眉头从未打开过,永远都像是含着无穷无尽的哀愁一般。 到今天,贾尤振终于一扫愁容了。 对玉竹来说,少爷终于等到这一天,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少爷,可以沐浴了。” “好。”贾尤振应了一声,笑着站起来,走到屏风后的浴桶前。 “他们都睡下了吗?” 玉竹一边给贾尤振解开衣裳,一边道:“三娘还没睡,靳老爷他们都睡下了。” “了了呢?” “少夫人房里灯还亮着,至于睡了没有,我也不清楚。”玉竹笑着看了一眼贾尤振:“听说少夫人夜里怕小少爷怕黑,所以总是亮着灯睡的。” 贾尤振想了一下,说:“都这个时候了,怕是也睡了。” 玉竹笑而不语,等贾尤振跨进浴桶以后,挽起袖子给他擦背。 贾尤振轻轻出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玉竹,我今儿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玉竹笑:“少爷高兴过头了。” “可不是吗?喝了那么多酒,居然也都不醉。” “难不成少爷还想再喝?” “呵呵,不喝了,再喝明儿早朝可要失态了。” -- 第134页 “少爷洗好了,就赶紧去睡一会儿吧。我已经让人去把您跟老爷的朝服都送过来,明儿早上直接从这里过去。” “恩。” 贾尤振洗完了以后,换上一件许三娘拿过来的上好的软绸长袍,玉竹出去叫人进来帮忙把残汤泼了去。 等到再进来的时候,却发现贾尤振已经不在屋子里了。玉竹笑着摇摇头,自己关了门,在软榻上坐下歇息。 那出了屋子的贾尤振,轻手轻脚的往靳了了的房间走去,还没走到门前呢,就闻到一股香风拂过,接着许三娘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这么晚了,贾大人不去睡觉,到院子里头来看星星么?” 贾尤振对着她就没底气,只能笑着说:“三娘怎么也没睡呢?” “做我们这种行当的人,都是夜里精神,白日里犯困的。要是在店里,这时候客人正热闹着呢,我哪能睡什么觉?” “呵呵,三娘辛苦。” 许三娘走到贾尤振身前,说:“我辛苦什么呀,贾大人才辛苦呢。明儿一早就要上早朝,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忙着去偷香窃玉。贾大人才是真正的辛苦呢。” 贾尤振赶紧求饶:“三娘,小点儿声。给我那岳父大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许三娘笑得花枝乱颤:“贾大人就这点儿出息?好了好了,我还要去算账目呢,不跟你在这罗嗦了。不过呢,有一句话要送给贾大人呢。” 贾尤振问道:“什么?” “你那岳父大人,每天天亮的时候起,贾大人可要抓紧时间了。” 贾尤振嘿嘿一笑:“多谢三娘了。” 许三娘摆摆手,款款走向书房。贾尤振等她进去了以后,才走到靳了了的房门前,也不敲门,轻轻把门推开,就那么闪身进去了。 靳了了还没睡,她正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那个陀螺在发呆。忽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谁?” 却见贾尤振穿着一件质地轻盈的白色长袍,飘飘欲仙似的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勾魂夺魄的微笑:“了了,怎么还没睡呀?” 靳了了一见是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却又紧张起来:“你怎么进来了?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们都定亲了。”贾尤振几步就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搂了个满怀。 靳了了极不自在的在他怀里扭了几下:“被我爹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放心,三娘都告诉我了,你爹每天天亮了才起来,我天亮前就会走的。” 靳了了眉头一皱,这三娘也是,怎么跟他一起胡闹? “你有什么事?说了就快走吧,就算你不用睡,我也要睡的。” “为夫也是要睡的,不如我们一起睡算了。” 靳了了抬头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里胡闹,把文轩吵醒了怎么办?” 贾尤振听到文轩二字,把声音放低了一些,头低下去用下巴轻蹭靳了了的头发:“那我们就小点儿声。” 靳了了脸又是一红:“你这人真是!” 贾尤振嬉皮笑脸的说:“为夫是说小点儿声说话,娘子以为为夫说的是什么?” 靳了了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顶。她毕竟是女儿家,脸子薄,于是猛一使劲,把贾尤振推开了。 贾尤振见她有些恼了,赶紧凑过来赔罪:“娘子莫怪,是为夫失言了。为夫这就向娘子请罪,任由娘子责罚。” 靳了了“哼”了一声,道:“都什么时辰了,谁有心情在这里跟你胡闹。你先出去,我今天心里乱的很,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贾尤振又凑了过去:“我心里也很乱,不过是高兴的乱。乱的让人欣喜。了了又是为何心乱呢?我们的事,连你爹都应允了,还有什么让你心乱的事呢?” 靳了了垂下头去:“我也不知道,心里头好像有个东西一直在蠢蠢欲动似的。每当我觉得高兴的时候,那东西就会探个头出来。” 贾尤振从身后揽住了她,把她娇小的身子整个都裹进了怀里:“说出来让我听听,究竟是为何事呢?” “要是能说得出来,恐怕我也没事了,我真的什么也说不上来。” “那就别说了,把这些都给撇到一边去。今儿是好日子来着,我们都应该高兴高兴。” “恩。” “了了,嫁给我,你高兴么?” “不知道。”靳了了把头一低。 “又来了,明明心里就高兴得很,还非要跟我斗气。” “谁跟你斗气了,答应把我嫁给你的是我爹,又不是我自己情愿的。父母之命,我想不遵从也不行了。” “真是可怜见的,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就要被爹娘推进火坑里了。连为夫都觉得看不下去了。” “那就赶紧把婚约给解了吧。” “那还不够的,一定要让那个想霸占人家姑娘的恶霸好好的赔罪才行。” “怎么赔罪?” 贾尤振忽然把靳了了的身子转了个儿,然后头一低,轻轻巧巧的就擒住了靳了了的一张小嘴。 好一会儿,面红耳赤的靳了了方才能喘口气:“你,你就是这么赔罪的?” “当然了,为夫想不到还有比这更好的赔罪办法了,不知道了了你可满意么?”贾尤振的声音越来越低,冷不丁的,又亲了上去。 -- 第135页 这一回亲的时间更长,亲着亲着,靳了了就觉得自己的两只脚都离了地,再亲着亲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躺在了软榻上。 身上睡觉时穿的绯色薄纱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前襟大敞,一只修长的手正钻在里头,用力的在她胸前肆虐。 靳了了已经晕晕乎乎的了,贾尤振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早就铺天盖地的将她席卷,她四肢全都使不上力气,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啪嗒。”一个东西从靳了了的手里滑落下来,又滚到了地上。 贾尤振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居然是个陈旧的木制陀螺,他觉得奇怪,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是……什么?” 靳了了眼里春水荡漾,好一会儿才半抬了头,声音软软的:“什么……什么?” 贾尤振已经跳下了软榻,俯身捡起了那个陀螺,再上来的时候,他眼中一片清明。 靳了了拢了拢衣裳,缓缓坐起来。 贾尤振握着那个陀螺,柔声道:“这个东西,你居然还留着。” “你还记得呢。” “怎么会忘了呢?你那时候那么宝贝它。”他抬了头,温柔的跟她对视。 靳了了面上仍有些微红,她平静了一会儿,调匀了呼吸,道:“我有时候会拿出来看看,也不怎么宝贝的。” 贾尤振说:“你就知道嘴硬,以前傻乎乎的什么都说,现在倒好,什么都不说。不过不说也罢,反正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靳了了不说话,但是脸上却显然有些不服气。 贾尤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服气是不是?再怎么不服气,为夫也是要把你娶进门的了。 人生苦短,生死无常,剩下的日子,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就是别别扭扭闹一辈子,我想也是人间至福了。 反正你已经是煮熟的鸭子,可飞不走了。为夫就让你别扭去,反正享福的那个人,可是为夫呢。你就一个人别扭去,迟早你得服气了。” 靳了了委委屈屈的说:“早知道,我就先答应泉哥哥的求亲了。要是那样的话,现在就不用被你欺负了。” 贾尤振伸手把她的下巴一捏,表情严肃:“你敢!以后离那个黎泉远一点儿!你可是有婚约的人了,不能再没轻没重的!” 说完,他心里暗自嘀咕,还是趁早把事情办了才好,免得夜长梦多。最好这个月就成亲,叫那个黎泉再也不能痴心妄想了。 至于现在嘛,还是先把床上的问题给解决了不是? 贾尤振又凑了过去,准备让靳了了明白,她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可这嘴还没凑上去呢,却听见“啪”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破窗而过,落在了软榻的正前方。 贾尤振脑子里的什么欲什么望都没有了,他动作迅速的一把抱住了靳了了:“别说话,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推开窗户,一个纵身跃了出去。 祝福(上) 转了一个来回,也没有瞧见人影。贾尤振沉思了一会儿,叫来了外头守着的侍卫:“你们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侍卫显然是一惊,接着互相看看,又都摇了摇头。玉竹闻风出来:“少爷,出什么事了?” 贾尤振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听见了些声响,好像有什么人来过的样子。玉竹,明天起加强这里的守卫。” 玉竹的神情显然警醒起来:“是什么人?难道是冲着少夫人去的?” “还不知道,说不定是冲着谁的,总之叫他们都警惕些。在成亲之前,都不可松懈了去。” 玉竹领命,立刻就叫人去通知贾威,加强防卫。 贾尤振放松了一下表情,回到靳了了的屋子里,她紧张的扑过去:“怎么了?” “没事儿。”贾尤振笑着接过她扑过来的身子,感觉到她有些发抖,就用力搂紧了她:“是不是吓着了?” 靳了了“嗯”了一声,把脸埋在贾尤振的怀里。贾尤振疼惜的亲了亲她头顶柔软的发:“不怕,以后我每天都来陪着你。” 靳了了先是应了一声,冷静下来以后就赶紧说:“天天来?那可不行,我爹一定不让你进门的。” 贾尤振笑了:“哈哈,岳父大人肯定不依的。不过嘛,我可以晚上偷着来啊。” 靳了了却没笑,她想到了方才的事,有些不安的问:“你说,真的没事吧。” 贾尤振看了看地上的那颗石头,很小的一颗,就是那种路上随处都可以捡到的石头。透过窗户纸扔进来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何单单从他们头顶上的窗户纸飞过。 贾尤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看来也只能让玉竹去好好查一下了。 说不定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是什么人把他视作了眼中钉呢。 贾尤振的目光变得凝重了,真要是对付自己,他倒是不怕。可要是冲着靳了了去的,那可就…… 靳了了经历了方才的惊吓,开始觉出累来,可是脑子里还“嗡嗡作响”,不想睡。 贾尤振看出了她脸上的倦意,就抱着她走到床边,先把靳文轩往床里头挪了挪,接着让靳了了躺在床中间,自己躺在了最外头。 “睡一会儿,有我守着呢,没事的。”他含笑望向靳了了,床边的蜡烛离的有些远,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脸,只觉得一脸的柔情。 -- 第136页 靳了了慢慢平静下来。 跟他在一起,好像天塌下来了也不用害怕似的。 “你不睡么?”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她轻声问。 贾尤振的脸上漾开了笑容,声音低沉酥转:“我瞧着你睡,过一会儿就要去上早朝了。” “那,那你明天不就会犯困了。” “不会,你夫君我就算三天不睡觉,也一样能上山打死头大虫。” “就混说,你见过大虫吗?” “见过,当然见过了。十一岁那年,我那教功夫的师傅把我跟玉竹拎到山上,一头大虫扑过来了也不管我们。” 靳了了“呀”的一声低呼:“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当然是撒腿就跑了!托那只大虫的福,我跟玉竹两个的轻功可是长进了不少呢。” “你那师傅也真是胡闹,怪不得你一点儿也没个正经样儿。” “为夫的师傅为人相当严肃,不正经的毛病可怪不得他。你想啊,我那么小就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出不去。要是自己不找点乐和的事儿做,只怕为夫早就变成痴呆一个了。” “小时候的事儿就别去想了,反正都过去了。” “你担心为夫?放心吧,为夫看的可开了。要不是在那小院子待着,只怕我也练不出一身武艺了。”他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了了,你好久……都没有叫我一声夫君了。” 靳了了避开了他直视的眼睛,嗫嚅道:“哪有。” “了了,你再叫我一声夫君吧,为夫最爱听你那么叫我。”贾尤振半是耍赖,半是撒娇的说。 靳了了想了好一会儿,眨了眨大眼睛,俏皮地对着他一笑:“等我过了门再说吧。现在嘛,你还不算我什么夫君呢。” 贾尤振装作失望的叹息一声:“你这丫头,现在偶尔机灵一下,再没有从前有意思了。唉。” “你是说,没有从前好欺负了吧。哼。” 贾尤振笑了:“是啊是啊,从前欺负你,那可是人间第一乐事呢。看着你小嘴儿一撅,我就乐的直想笑。” 靳了了不依了:“我就知道,你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贾尤振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挥舞过来的小拳头,放到嘴边亲了一下,说:“是啊,为夫早就没安什么好心了。要不,我们怎么能生的出个娃娃呢?” 靳了了白了他一眼,扭了个身子,看了一眼睡的一头是汗的靳文轩,伸手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说:“我经常会想,要是没有文轩,我一定不会活得这么高兴。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你一样。” 贾尤振心里一热:“了了。” “你那么久都没有消息,也从来没有找过我。我一直都在想,你一定是把我给忘了呢。一定是……” “了了,我……” “其实忘了也不奇怪呢,你做了大官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着呢? 忘了我,简直再寻常不过了,更何况,当初是我瞒着你离开京城的,我又能抱怨什么呢? 我这个人也是奇怪的很,你当时求着要见我的时候,我怎么也不愿意见你,可是当你完全没有消息的时候,我又开始难过,为什么你那么快就忘了我。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怎么能那样自相矛盾呢? 不过时间长了,我也就淡忘了,我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 可刚刚过上几天平静的日子了,你却突然冒出来了。 你知道我当然有多恼火吗?我就觉得,你怎么就偏偏跟我过不去了呢? 想着你的时候你不在,忘了你的时候,你却又冒出来。多可恶啊,多可恶!” 靳了了说着说着,还配合着咬牙切齿了一下。 贾尤振心里都是疼的,赶紧说:“是是,为夫最可恶,最可恶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你这些日子也不见得过的有多好呢。听说你一心只扑在朝政上,常常一连几天都不回家。做大官儿,一定比我辛苦多了。现在爹帮我应下了婚事,倒也好,省的我总是左右为难的,跟我自己过不去。” “了了,是为夫想错了。我那时候以为自己不去见你,才不会惹你生气,我怕你……动了胎气。 可后来岳父大人跟我说了那一番话,我才意识到,我根本就是想错了。我本应该一直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才对。 现在你爹把你许给了我,我发誓一定会好好待你,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 靳了了笑了一声:“你别说,什么都别说。发誓什么的,我也不听。走到什么时候,再说什么时候的话。” “了了,你信我……” 靳了了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不信你,我只是觉得,就算什么话都不说,我也是懂的。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了,我怕说出来了,就不灵了。” “你当是许愿么?说出来就不灵了?” “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你对我好不好,也不是靠嘴上说的。”靳了了忽又叹息一声:“我嫁人,也嫁的太晚了,我都十九了。” “不是还没到生辰么?我记得这个月底才是呢。” “你都记得哦。” “当然了,你的什么我都记得。我还记得你第一回葵水,是在……” 靳了了脸一红:“不许说。” “好,不说也行,你得给我香一个。” -- 第137页 “别闹了,孩子在旁边呢。” “那就先欠着,明天晚上你补给我。”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靳了了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刚才的骚动,眼皮慢慢沉重起来,渐渐就睡了。 贾尤振一直没有睡,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跟靳文轩,到天亮前才离开屋子,换好了朝服拉着昏昏沉沉的贾斌一起赶往宫里。 为了不让靳家的人觉得害怕,贾尤振增加的侍卫都是暗卫,连着守了好几天,倒也没出什么事儿。 不管暂时有事儿没事儿,贾尤振已经开始跟靳老爹商量起成亲的日子来。在他想来,自然是越快越好了。自己家那宅子虽然大,可是守卫足,安全性高。 许三娘这里地处偏僻,周围住的人又不清楚底细,多少不能让人放心。 靳老爹却不知道这一茬,还以为贾尤振是迫不及待的想去靳了了过门,想了想也就随了他的心意,下个月初六就是好日子,也就定了那天了。 黎泉也终于知道了靳了了定亲之事,靳老爹一脸为难的跟他说:“泉子,我们家对不起你啊。” 黎泉勉强笑道:“大叔这话儿说的,怎么就对不起我了呢。” “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一直贴心的照顾我们全家人,可我们却…… 唉,我真是愧对你死去的爹娘啊。说起来,把了了许给你,是理所应当的事才对。 可我最是宠爱这个女儿,现在也只能随了她的心意。 唉,泉子,你尽管怪大叔吧,都是大叔不好,你可千万,千万别怪了了。” 祝福(下) “大叔,我谁也不怪!”黎泉重重的说道:“我一直当您跟大娘就像我亲生爹娘一样的,就冲着这一点,我也应该对你们好。再说了,我对你们全家好,不是为了让你们把了了许配给我的。我只是想对你们好。” 靳老爹却还是很过意不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倒是黎泉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说是想去看看靳文轩,就去了靳了了的屋子,轻轻敲门。 “泉哥哥?”靳了了一看是他,先是一愣,接着便觉得尴尬起来。 “了了,文轩呢?” “刚睡着。”靳了了把他让进屋子,因为天热没有关门窗,这一点让她心里觉得好受了些。 黎泉进屋里坐下,靳了了很不自在的扭了会儿衣角,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泉哥哥,要喝冰镇酸梅汤么?” 黎泉点点头:“好呀,我正热的一身是汗呢。” 靳了了赶紧走出去,跑去灶屋端酸梅汤,刚好撞上了才回来的许三娘。 “怎么一脸不安的,出什么事了?”许三娘眼尖,一下就看出靳了了有些不对劲。 “泉哥哥过来了。” 许三娘拍了拍她的手:“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那也没办法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儿呢?我也知道他对你好,可是你遇上的那个人不是他,你有什么办法呢?这红线没把你们两个人绑到一块儿,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姻缘一事,最是讲究天定。黎小哥也是个明白人,不用你说,他也会明白的。” “唉。” “去吧,把你想说的话都跟他说明白了,让他明明白白的跟你这头断干净,回头才能去找他自己的姻缘。” 靳了了深吸了一口气,端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鼓起勇气走进了屋子。 见到她进去,黎泉本来悲伤的脸孔又漾起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去了很久呢。” 靳了了也笑:“冰块是现砍碎的,所以花了些时间。泉哥哥你尝尝看,这是我跟三娘学的,味道还挺道地的呢。” 说着把托盘放到桌子上,一盏大口的浅钵里盛的满满都是冰块,上面放着一个碧绿通透的大碗,丝丝冒着冷气。 黎泉端起来尝了一口,果真是好味道,可是喝了下去,嘴里却只觉得苦涩难咽。 “不合胃口?”靳了了睁大了眼睛。 黎泉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很好喝。京城就是京城,冰块儿也易得的很。往常我们就很难得喝上一回冰镇酸梅汤。” “三娘从店里让人送过来的,都是上好的山泉制的冰块呢。泉哥哥要是喜欢喝,待会儿带些回去尝尝吧。我用东西给你包起来,冰块没那么快融化的。” 黎泉道:“待会儿我要回营里呢,带着倒是不方便,不然我真想带一罐子回去,让兄弟们也尝尝。” 靳了了说:“下回再过来喝吧,你最近这么忙,我们也难得见你一面。” “是啊,不趁现在多来看看你跟文轩,只怕过一阵子你进了贾家,就更难得见上一次了。”黎泉脸上在笑,可是眼睛里却痛苦的让人看了揪心。 “泉哥哥,对不起,我爹决定让我嫁给他了。”靳了了低下头去。 “你自己也是愿意的吧。” 靳了了点点头:“我没有不情愿。” 黎泉想了一想,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没有不情愿,就是愿意了。唉,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却是不情愿的。我也不是不明白的,只是你一天没嫁,我总也不会死心。现在这样也好,也好……你嫁了,我也放心了。” 靳了了攥紧了拳头:“对不起,对不起。” “傻子,说那么多对不起做什么?你没错的,没有。我能求亲,你们就有拒绝的可能性不是?这道理换了任何人都懂的呢。” -- 第138页 “可泉哥哥对我们一家,恩同再造。” 黎泉叹息了一声:“了了,你们别再说这个了。我对你好,对你们全家人好,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从来没想过要用这个当做人情债,让你们偿还的。难道在你心里,泉哥哥就是那样的人么?” “当然不是了。”她急急的辩解道。 “那就行了,那就行了。不过,我也确实是心里难过的很。听到你有了好归宿,我应该高兴才对呀,可我怎么……怎么好像心里头被人剜掉了一大块肉似的呢?空落落的。”黎泉淡淡的说,可是靳了了听在耳里,却觉得心如刀绞。 她欠了黎泉很多,不管是人情债,还是感情债,这辈子,她都还不起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任何的语言现在从她嘴里说出去,只会觉得虚伪和无力。 黎泉抱着头,痛苦的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见靳了了满面的伤悲,眼睛里还噙着泪,他心里咯噔一声。 他确实是伤心难过了,可是,他从没想过让靳了了背负这样的沉痛和内疚。 从没想过。 就算是难过,也该是在看不见人的地方,一个人喝几杯闷酒也就是了。他何至于要在靳了了的面前,伤心给她看呢? 难道他其实是希望她内疚伤心的吗? 他早就知道了,靳了了心里从来都没有忘了那个人。倘若那个人忘了她,那么自己倒是有可能取而代之,陪伴在靳了了身边。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男情女愿,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自己再想着去插一脚或是什么的,只会让人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思。 怪只怪当初,他抱的希望太大了吧。 付出的越多,也就越希望得到回报。可惜这世间唯有感情一物,不是单纯付出,就可以得到回报的东西。 他黎泉不是不明白的,只不过是不死心罢了,所以一味的守在她身边。 以为自己是不在乎得失的,可现在等她远去了,才发现自己比谁都在乎和懊悔。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怪她,也怪不得她。 现在闹得自己痛苦,她也跟着难受,这又是何必呢?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黎泉也还年轻,人家成双成对了,自己未必找不着合适的媳妇儿。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要她开开心心的,不管任何时候。 “了了。”他出声了。 “恩。”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见他双目里神色正常,心里有些忐忑。 “嫁给贾大人,你开心么?” “开心?” “你别担心,我只是希望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开心什么的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安心,心里头有了着落一般。”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觉得安心,那就比什么都好。我现在也可以安心了,你嫁了,我也能收收心思,好好的做点功绩出来了。难得我有这个机会,能够吃皇粮呢。” 靳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黎泉哈哈笑了一声:“了了,方才我吓着你了吧。你别介意,我刚才也是急火攻心了。其实现在想开了,倒也没什么。你别觉得过意不去,这个事儿本来就是强求不来的。再说,谁叫我当时跟着我娘去了外地呢?要不然……” 黎泉没有再说下去,靳了了却道:“我也曾经想过,要是泉哥哥你们没搬走过,要是我没有去贾家做三姨娘过,要是我没有遇到韩尚过……可这些也都是想想罢了。 既然上天这么安排了,我们这么一路走下来了,我想,都是命里头注定的。 我不是想给我自己找什么开脱的说辞,可泉哥哥真的很好,好到让我觉得倘若嫁了你,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对得起你。 我这般的过去,这般的出身,跟你在一起了,就算别人不说什么,我自己也不能不介意。 跟泉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怕让你知道我不好的一面,我总是会介意,又闹了什么笑话被你瞧见了。 可是跟贾尤振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被人笑破了天、笑破了地,好像也觉得平常。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安心又可以无所顾忌的人。 他对着我的时候,也从来不是什么彬彬君子,什么样的话都敢说,根本就是个无赖样。可我们都觉得理所应当。 泉哥哥面对我的时候,可以做到那般无所顾忌么? 我在想,我跟泉哥哥之所以不能更加走进一点,就是因为我们彼此都放不开彼此。 我们都藏着掖着,希望对方永远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命里注定了是一个原因,我们真的不太合适,更是一个原因。 泉哥哥迟早会找到一个跟你完全合得来的人,一个让你可以安心的把一切都让对方知晓的人。 泉哥哥对我的好,这辈子我都会铭记在心。今生无缘,下一辈子,做兄妹也好,做亲戚也好,甚至做夫妻,我都希望可以再遇到泉哥哥。” 黎泉默默地听完,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了了,你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虽然暂时我还有些不太舒坦,可是,我真心实意的祝福你跟贾大人,希望你们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靳了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大眼睛里闪过点点泪光。只有她明白,黎泉的这个祝福对他们来说,重如千钧。 -- 第139页 消失的新娘 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两家人都忙碌起来。离成亲的日子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靳家这边倒是还好些,让许三娘托人帮忙置办了嫁妆。 虽然贾家事先说过,不要嫁妆也可以。但是靳老爹觉得多少还是要置办一点儿,就把靳了了自己积攒的那些银钱,大部分都拿来做了嫁妆,好让她不会被贾家的人看轻了。 靳了了虽然一直强调没有这个必要,也更希望能把自己积攒的银钱多留一些给爹娘,可是靳老爹拍板了以后,谁也改变不了。 至于贾家嘛,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下人早就奔忙的两条腿都细了。做新房用的最大的一进院落要全部翻新,一切家具用品全部都是新的。 为着靳了了喜欢清静不爱吵闹的关系,贾尤振费尽心思把花园里的一眼活水引进了这个院子里,用上好的汉白玉修葺了精致玲珑的假山、鱼池,方便靳了了不出院子也可以看到风景。 为了迎接少夫人的进门,玉竹加紧了脚步,将新买回来的丫鬟逐个训练,家里原本的仆妇、丫鬟也都训过话,唯恐她们怠慢了靳了了。 大扫除是免不了的,过年时宴客用的上好器具也全部翻出来洗刷干净。到处张灯结彩,所有的仆人都换上了新衣帽。 婚宴当天的酒席菜肴迟迟不能决定,贾斌被闹得烦了,干脆一把扔给了贾尤振,随便他怎么折腾。 “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经不起闹腾了,你左右又不是头一回成亲,这么紧张做什么?”他看着着急上火的儿子,凉凉地说。 贾尤振根本没空搭理他爹,自顾自的看完了菜谱又看请柬,连座次什么的都要他一一过目。 现在满京城都知道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尚书贾尤振大人要娶亲了,娶的还是已经过世了的六殿下的妾室,那个曾经用一把清秒的歌声震撼了全城的女子。 这一回,她再次成为全城的焦点。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 当初六殿下为着她,才释放了贾尤振之父。而在六殿下去世之后,她居然还能有办法再一次降伏了贾尤振,并且不是做小,居然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的风光大嫁。 自古以来,男人靠征服天下来征服女人,而女人,则靠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 现在的靳了了,因为先后征服了两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也就理所应当的征服了所有人。 所有的女子都在羡慕靳了了,可以嫁得贾尤振那般俊美无俦、文韬武略的男子。 所有的男子都在羡慕贾尤振,可以得到靳了了那般清丽绝俗、灿如春华的女子。 其实靳了了到底生的什么模样,寻常的百姓根本无从得知。至于从前那些在宴会上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时隔三年之久,也只记得一个炫目的身影而已。 靳了了一直躲在许三娘的小院落里头默默地缝制出嫁用的东西,外头的风言风语她是听不到的。不过每一天,许三娘都会带回来一堆小道消息。 许三娘一直很骄傲,因为这个满城口口相授的绝色女子,是她亲手□出来的。 靳了了现在满心都沉浸在要做新娘的喜悦里,对于一切风言风语都没有放在心上,不管两个弟弟听的多么入神,她总是浅浅一笑,转头就忘记了。 贾尤振现在很少过来了,一是因为成亲的事儿太多,忙不过来;二是顾忌着靳老爹对他的说教。 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瞅着空子,当着所有暗卫们的面,大摇大摆的走进靳了了的那间屋子里。 两个人正是情浓蜜意之时,贾尤振又是久旷之身,少不得说话说的好好的,就朝靳了了扑了过去。 可靳了了却像一尾活鱼一般,每一次都从他身下溜了开来。贾尤振害怕闹出大动静被自己的岳父大人听见,只能小声哀求她。 “了了,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你看你,别这么固执对不对?” “谁跟你老夫老妻了?我可从来没有嫁给过你。”靳了了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贾尤振挂着潇洒却又恬不知耻的微笑再接再厉的凑过去:“好娘子,那些不过是个口头上的称呼罢了,咱们两个,别人不知道,我们可是心知肚明的啊。娘子,你看再有五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也不差这么些时候,对不对?” 靳了了笑得比贾尤振还要好看,那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秀丽的红唇拉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露出珍珠般晶莹雪亮的贝齿:“你反正都等了这么久了,哪里会差这么些时候呢?” “了了。” 靳了了转身坐到软榻上,语笑嫣然:“这么几天也等不下去?那我看我们还是取消婚事好了。反正我是一个人过惯了的……” 贾尤振瞬间就变得严肃又正经:“等得,等得,再久都等得。” 他慢慢蹭到靳了了身边,挨着她坐下,看她手里缝制的东西,没话找话的问道:“这是什么?” “鸳鸯戏水枕,还差一点儿就绣好了。日子定的太早,我开始还怕赶不及了呢。”靳了了温柔一笑。 贾尤振心里暖呼呼的,凑过去看了几眼,说:“家里有绣娘呢,其实全部都让我们家操办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行呢?绣娘绣的,哪有我自己绣的好。” “我是怕你累坏了。” 靳了了抿嘴笑了一下:“就算我答应了,我爹也不会答应的啊。他最怕我少了嫁妆,嫁过去被你们家瞧不起。” -- 第140页 贾尤振说:“怎么会呢?我当你是天上仙女一般供着的,只怕你不愿意嫁,谁敢为这嫁妆的事跟你为难?” “就算你跟你爹不说什么,你家里的下人不免会多了口舌。我家里尽量出一些,也省的给人落下话柄不是?” “还是娘子想得周到。”贾尤振一脸谄媚。 靳了了又是白了他一眼:“都是我爹想的,我哪里会想得到这么多?对了,明天,就要试嫁衣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别过来了,我听人说,成亲前见面,是不大好的。” “什么?明天就不能过来了?你从哪里听说的谣言?谁说成亲前不给见面的?”贾尤振竟然有些怒了。 靳了了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听听老人家的话,没错的。你就不想安安心心的把我娶回去?” 贾尤振微皱了眉头:“那就只能听娘子的了。” “就要初六了,你瞧你那个猴急样儿。”靳了了嗔道,可是心里却满满的堆得都是甜蜜。 晚上就这么坐在灯下,她做针线活,贾尤振在一旁看着她,两个人说说话,不知不觉就能到后半夜。 靳了了去添了一次灯油,回来的时候,贾尤振竟靠在软榻上,睡着了。 靳了了微微有些吃惊,认识他这么久了,一直都觉得他无所不能,这会子见到他疲倦的样子,倒是觉得诧异。 这阵子,一定把他忙坏了吧。 听他说,为了亲事,他特地向皇上请了十天的假,又为了补上十天的差事,他这阵子办公的时候连茅房都不大敢去。 回家了还要忙着成亲的大小事务,也难怪他累成这样。 虽然是夏夜,可后半夜了还是有些凉意。靳了了轻手轻脚的拿了一张凉被盖在贾尤振的身上,然后轻轻的坐在他的身侧,就那么望着他。 眉眼还是如初见那般细致如画,却又不似女儿家那般柔气,显得英姿勃勃。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又冲淡了长睫毛带来的柔美意味。 眉心再也不似重逢之时所见那般总也抚不平,像是含着无穷无尽的忧愁,现时的眉心光洁如玉。 他的唇。柔软的,温热的,笑起来无限风情的唇。 靳了了忆起他每一回细细密密、或狂暴、或温柔的吻,脸上不觉一红,那只小手不知不觉就伸了过去,轻轻的、轻轻的抚了下那两瓣薄唇。 说时迟那时快,两瓣薄唇突地张开,轻轻的咬住了靳了了的两根手指。她骇了一跳,“啊”的轻叫出声,却见贾尤振似笑非笑,一脸奸猾的看着她。 “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本来是睡着了,可是后来有个女子垂涎本少爷的美貌,一直觊觎在旁,叫本少爷怎么也睡不安生。后来那名女子居然胆大包天,伸手想要调戏本少爷。你说,本少爷还怎么能睡得下去?” 靳了了用力拽回了小手:“你这坏人。” 贾尤振坐起来,任凉被滑到腰间,伸手扶住了靳了了消瘦柔软的肩头:“娘子,本少爷任您调戏,就算是霸王硬上弓也是可以的。” 靳了了又好气又好笑,红着脸笑了一回,说:“好呀,等到成亲那天,瞧我怎么霸王硬上弓吧。至于现在呢,你还是好好睡下,明儿早上他们会来叫你的。你不好好休息,我只怕你到了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贾尤振还想争辩几句,却被靳了了一只小手捂住了嘴:“好夫君,你不累么?你睡下了,我就陪你睡着。不过说好了,只睡觉,不许做别的。” 贾尤振脸上漾出了微笑,于是闭上眼,由着靳了了给他盖上凉被,然后她也躺在他身侧,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天早就大亮。贾尤振当然是上朝去了,连靳文轩都被靳家嫂子悄悄抱了出去,只留下靳了了一个人在屋子酣睡。 她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却发现衣襟大敞,连最里面的鹅黄色小肚兜都散开了绳子。 不用说,一定是那个好色之徒解开了她的衣裳,临走之时还不忘占些便宜。 她心里暗骂,脸上却带着笑。慢慢爬起来换了衣裳,抱着靳文轩吃了早饭,没一会儿,嫁衣就送来了。 那个裁缝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有名人物,做出来的衣裳巧夺天工,穿上以后,连草包都能像太子,更何况靳了了这种天生丽质的曼妙佳人了。 因为是夏天,这嫁衣虽然是里三层外三层,可是因为用了昂贵的薄纱、薄绸,穿在身上不但不会觉得闷热,反而有一股清凉如水的感觉。 靳了了在丫鬟的帮助下换好了嫁衣,那裁缝的眼睛一亮,兴奋的满面通红:“这简直是天仙下凡哪!” 靳家嫂子把那件嫁衣左摸摸右摸摸,说:“当初嫁给你爹,我也是穿着这么鲜亮的一件大红衣裳的。年轻时候,我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闺女,听说你爹一肚子学问,于是就嫁了去。生了三个娃娃,也就你生的最好看。阿宝、阿贝也算是端正清秀了,可你呀,却是把我跟你爹的好处全占了去。好看,好看的紧哪。” 屋子里的众人全都被晃花了眼,除了“好看”二字,再也说不出什么来。那裁缝就把身上需要修改的地方都做了记号,带过去再修改一下,明天再送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就过的飞快,一转眼,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靳了了到这个时候,一直躁动的心头反而平静下来。 -- 第141页 正午时分,太阳光把院子里照的雪亮,日头太毒,帮手的下手也都偷闲去屋里喝喝凉茶歇息一会儿。 靳了了把靳文轩哄着睡着了,自己就走到外头一间屋子里,把明天要用要穿的东西都再检查一遍。 他们的这场婚事算是轰动全城了,连皇上都临时起意,说是要来观礼。贾尤振派了玉竹过来多次,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是希望千万别出了岔子。 靳了了也知道只要一踏出这个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注目着,当然更加不敢怠慢了。 一个女人,要是顶着美人的头衔,就巴不得一辈子都是美人。哪怕老了丑了,也会想着,自己曾经也是个人物,也有一段传说。 靳了了知道自己的传说正处于登峰造极的时候,所以越是在高处,就越是小心翼翼的,怕被别人戳穿了什么。 她正拿了支金晃晃的凤钗,心里第无数次赞叹了打造这些首饰的匠人之心灵手巧,冷不丁的背后刮过一阵冷风。 靳了了心里有些发毛,小心翼翼的扭头看了看,门口对着亮光光的院子,啥也没有。 她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于是转过头,正要继续检查首饰,眼前却直挺挺的站着一个高大修长的男子,一张秀美无伦的脸上挂着冷飕飕的笑容,正冲她拼命的眨着眼睛。 靳了了全身上下像是骤然掉进了冰窖里,四肢全部发麻,脑子里也只会重复一句话:真是活见鬼了,活见鬼了! 她长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指微微弯曲着指向那个男子。 这也难怪,有谁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鬼魂,还能镇定的下来呢? 那男子——应该是男鬼还是在笑,而且越笑越显得好看,桃花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靳了了心里却越来越凉。 成亲前一天见到前面跟的那男人的鬼魂,这能是好兆头么?能是么? “我……我……” 那鬼魂见她结巴,倒是笑得更甜,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来,在靳了了背后摸了一把,她惊恐的尖叫一声,两眼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又是一阵冷风刮过,屋子里只剩下摆放整齐的各种妆奁、衣裳、首饰,地上一只金灿灿的凤钗,还有里屋的大床上,睡的香甜的靳文轩。 讨债 贾尤振快要气疯了! 他明天就要成亲了,可是新娘子却在众多暗卫的眼皮子底下,平地里消失了! 两个时辰前,从睡梦中醒来的靳文轩揉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身边没有躺着娘亲,就习惯性的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娘”。 没有回音。 他以为娘亲是去屋子外头做事去了,于是加大了声音,又喊了一声:“娘!” 按照往常,靳了了这个时候早就会快步跑进屋子里,一把抱起靳文轩了。可靳文轩连着叫了好几声,却还是没见到娘亲走进屋子里。 靳文轩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刚睡醒的他一向是觉得不痛快的,往常是因为娘亲在身边,亲亲他,再抱抱他,才能把他一肚子的不痛快给吹散了。 这会子见不到娘亲,他心里不但更加的不痛快,也开始觉得不安起来。 娘亲去哪里了? 他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来,光着两只小脚丫子跳到了地上,也不去管床下放着的鞋,就那么“啪嗒啪嗒”的走了出去。 “娘!”靳文轩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有人。 他嘟着嘴巴,走出了屋子。院子里日头正毒,一切都明晃晃的,只是没有人影。 “娘!”这回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喊了一嗓子,却还是没有听见靳了了答应他的声音。 终于,他小嘴一扁,“哇哇”的大哭起来。 这下子,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的嚎啕大哭给惊动了。 靳家嫂子第一个跑出了屋子,见到自己的宝贝外孙只穿着小衣,散着头发,赤着双脚站在老大的太阳下头哭的满面通红,她一下子就气坏了。 “我的宝啊,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你娘去哪里了?啊?”靳家嫂子抱住了靳文轩,伸手帮他抹去鼻涕眼泪。 靳文轩委屈得不得了:“娘不在,娘不在!” 说完继续把头埋在靳家嫂子的怀里,继续哭。 “娘不在?不哭不哭啊,娘肯定是去前头有事了,阿婆带你去找娘呵,不哭不哭啊。”靳家嫂子哄着靳文轩,抱着他往前头走去。 那些帮工的下人们也闻声赶了出来,许三娘身边最得力的吴嫂凑过来哄哄靳文轩:“小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凶?可怜见的。” 靳家嫂子问:“吴嫂,你见到我们家了了了么?” 吴嫂说:“没见着呀。怎么了?少夫人不在屋里?” “是呀,文轩醒了见不着娘,正在哭呢。” “是不是出去了?” “应该不会呀,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再说她要是出去,也会跟我们说一声呀。” “那茅房里头呢?” 一个丫鬟跑出来说:“我去看了,没人。” 靳家嫂子说:“要是在茅房里,也能听见文轩在哭,肯定也就出来了。这院子就这么大,能在哪里呢?” 家里的下人们把院子里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还是没见到靳了了,靳文轩却已经越哭越厉害了。 靳家嫂子有些着了急:“这是怎么闹的?按理说,她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出去了也会说一声的啊。” -- 第142页 吴嫂说:“前院里文叔跟小柱子一直在呢,少夫人出去了,他们肯定看得见。这下可是奇怪了。” 贾尤振派过来的暗卫也听见了院子里的骚动,其中一个就立马赶了回去,告知了玉竹。玉竹一听,这还了得,赶紧汇报给贾尤振。 贾尤振到今天才算忙完了公事,才得空刚刚试好了嫁衣,正在跟他爹商量事情,一听靳了了不见了,他带着人飞马就往许三娘的院子赶去。 到了那里,里头的人上上下下都急坏了,看见他去,一个个的都赶上前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贾尤振先把所有的暗卫都叫了出来,挨个的询问:“你们一直守在这里吗?没有看见少夫人去哪里了吗?” 其中一个暗卫说:“我最后见到少夫人,是她进屋里去检查东西,后来,没有看见少夫人出来过。” 前前后后总共六个暗卫,没有一人看见靳了了走出这个院子。 贾尤振心里暗叫不妙,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投进屋子里的那块小石头,知道一定是靳了了着了道,对方还是武功相当高强之人。 可以避开所有暗卫的视线,在大白天里,无声无息的掳走一个大活人,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叫所有人都出去找,不要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靳文轩一直在哭,吵着闹着要娘亲。贾尤振过去哄了他两下,却被他用小拳头狠狠的问候了一下。 贾尤振只好一个人悻悻地走回靳了了住的屋子里,希望可以发现些什么。 地上躺着一支金灿灿的凤钗,想必是靳了了站在这里,正在看这支凤钗的时候,那个歹人进到屋里,然后带走了她。 靳了了只是个平民女子,跟人无仇无怨,什么人会找上她的麻烦呢?更别说是这种飞天遁地一般的武功高手。 这么想来,问题还是出在贾尤振的身上吧。 可是前阵子,他已经排查了所有可能跟他敌对的人,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异动。就算是有什么异动,也不会像这般掳走他的新娘子啊!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什么都没留下。 贾尤振紧紧的握住手里的金钗,好像生平第一次陷入了这种绝望的境地之中。 所有派出去的人马都遍寻不见靳了了的身影,而他们也不可能挨家挨户的去搜查,就是搜了,也未必搜的到。 有心想要藏起一个人,哪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 贾斌也闻风赶来:“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有了呢?” 他见自己的宝贝孙子哭的眼睛都肿了一大圈,心里可疼了:“这人没有了,明天的婚事可怎么办?连皇上都要过来的,总不能现在去启奏皇上,说新娘子不见了吧。” 贾尤振怒道:“爹,都什么时候了!婚事不办也就不办了!人要是出事了,那可怎么了得?” 贾斌看了看儿子盛怒的脸,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去哄哄他的宝贝孙子。 贾尤振对着他爹那么一吼,没一会自己反倒平静下来。 左右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既然对方是冲着他而掳走了靳了了,后头一定会再来找他的。那么,还是冷静的准备好,在这里等着吧。 贾尤振一个人呆在靳了了的屋子里,一语不发的一直盯着窗外。 果然,又过了一个时辰,“噗”的一声,一块小石头飞进了屋子里。贾尤振追出去,对方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默不作声的回到屋子里,捡起那块石头。外头包着一小块布头,是柔软的绸缎,嫩嫩的月白色,还绣着小巧的栀子花。 贾尤振认得这块布头,这是靳了了一大堆肚兜里头的其中一件,他还曾经问过她,这上头绣的是什么花。 好大胆的贼子啊!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居然敢从靳了了最贴身的衣裳上撕下来一块布头! 贾尤振已经不敢往下去想了! 谁知道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 靳了了有没有受到侮辱? 他几乎咬碎了一嘴银牙,抑制不住怒气的颤抖的手慢慢翻过那块布头,见上头写着一小排蝇头小楷:西山望春湖。 贾尤振深呼吸了几下,冷静的想了想,走出去找到玉竹,仔细的交代了他几句,然后带着人,快马往西山赶去。 另一边,西山望春湖边的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靳了了只穿一件被撕破的月白色肚兜,抱着膝盖抖抖嗖嗖的坐在一张扑了厚厚褥子的石床上。 她晕过去好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是这幅打扮,外头的衣裳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底裤和最贴身的一件兜儿,而兜儿上还被撕破了一小块。 她初时以为自己被侵犯了,只恨不得一头撞上山石,一死了之。 可稍微冷静了一下,她解开自己的裤子,发现并无异常,连带子的系法都是自己惯常的。 那鬼魂应该没有对她做些什么,只是脱掉了她的衣裳而已。 其实也是,一个鬼魂,能对她做什么呢? 可是,可是为什么都到了现在,韩尚的鬼魂才会回来找她算账呢? 要是为了她跟贾尤振偷情还生下靳文轩一事,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来啊? 明天她就要成亲了,把韩尚的事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之处,这韩尚才阴魂不散的找了回来。 -- 第143页 这,这可怎么办哪! 靳了了自幼就害怕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平常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出去走夜路的,这回大白天的看见了鬼,你说她怎么能不害怕? 抖了好一会儿,她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一阵嬉笑声响起,韩尚的鬼魂缓缓的飘了过来,一身白衣满满的透着妖气,那笑容也诡异非常:“了了,你念佛就有用了吗?” 靳了了都快哭了出来:“我,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可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因为,因为我没有害死你啊,害死你的,是那些蛮夷。” 韩尚的桃花眼咕噜噜的转了几圈,又是笑:“可我死了,也不安心哪。 枉我一世英名,居然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时候被人戴了顶绿帽,你说我这乌龟做的冤不冤枉? 我好不容易赶去投胎,却被那些小鬼们笑话我,说我上辈子被小妾戴了绿帽,下辈子只能去做乌龟,做不得人了。你说说,我怎么能饶过你呢? 就是你这个靳了了,害得我连转世为人都不行,只能去做乌龟。 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回到人间来找你算账找你讨债的。 谁知道刚一回来,就听说你要成亲了,还是要嫁给那个奸夫。那我这乌龟,只怕是永生永世都要做了。” 靳了了哭都哭不出来了,韩尚说的那些话,叫她无言以对。她真的以为是自己害了他,害得他无法投胎做人,下辈子要去做那个乌龟。 不然的话,他为何独独过来找到她呢? “那,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够转世投胎为人呢?” 韩尚笑的花枝乱颤:“我不想转世投胎了,我只想拉着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靳了了看见他如花一般的灿烂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恐怖的让她汗毛倒竖,四肢都变得冰凉了。 她跪下给他磕头:“求求你,我的儿子还小,我要是就这么……这么去了,他多可怜啊。求求你,只要不是陪你……陪你一起下……什么的,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哼!那个奸夫的儿子,我管他的死活呢!”韩尚不屑的说道。 靳了了哭了:“求求你,求求你,当时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家文轩是无辜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下……下……” 韩尚眼珠子又转了几下:“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真的真的!”靳了了好像看见了一丝希望,赶紧表态。 韩尚说:“你不想陪我去地狱倒是也不难,那小鬼儿说了,我不能投胎做人,主要是因为你让我戴了绿帽子。 要是我再得了你,从此以后你发誓为我守寡一辈子,也就没事了。 我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投胎,你可以安安心心的照顾你那个奸夫的儿子。 至于成亲什么的,你就别想了。你要是成了亲,我这绿帽子可就戴的更加名正言顺了,别说下辈子了,我看下下辈子也要做乌龟了。” 靳了了含着眼泪,可怜巴巴的说:“不成亲就不成亲了。只是……只是……那个得了,是什么意思?” 韩尚歪了脑袋,用桃花眼色迷迷的看着衣不蔽体的靳了了。 她刚才因为太害怕的关系,居然把自己衣衫不整这一茬给忘记了,现在被韩尚那么一瞧,她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双手环住了胸前。 “你,你想怎么样?”她浑身冰凉。原本的韩尚她就敌不过了,现在变成鬼魂了,她就更没有希望能够反抗什么了。 韩尚洋洋得意的说:“想怎么样?你觉得我想怎么样?我死前是个风流情种,死后嘛,自然也是个风流鬼了。这里只有你我一人一鬼,一男一女,你说我想怎么样?” 靳了了“呜呜”的哭了出来,这,这可算是什么事啊? 要是被人欺凌了也就算了,这是怎么回事? 被鬼压? “洞房” 韩尚见她哭了,亮闪闪的桃花眼里很快地滑过一丝不忍。他几步走到靳了了待的那张石床边,又好笑又不忍的看着她一个劲的朝后头缩去。 “你害怕?” 靳了了不敢说话,她当然害怕了!谁会不怕呢? 韩尚一本正经地说:“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跟你虽然主仆一场,却连一夜夫妻都未做过。 我当初做人公道,做鬼当然也是公道的,只要你陪了我一次,我们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从此以后,你走的人间道,我过我的鬼木桥。这么公道的买卖,除了我韩尚以外,可是别无二家了。” 靳了了全身抖啊抖,抖啊抖,抖的一颗小心肝都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韩尚却还不放过她,忽然凑了过去,大喝一声:“你不愿意?” 靳了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愿意,当然愿意了。” 韩尚奸笑着凑了过去:“那好,我们快点行事,不要耽误了我赶去投胎。” 靳了了已经吓得三魂六魄全都消散了,只知道愣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韩尚越来越近,直到将她慢慢按倒。 “了了啊了了,你当日不愿意从了我,现在还不是一样要从了我?其实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韩尚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在靳了了的脸颊上轻轻摸了一把。 下一刻,靳了了竟又晕了过去。 -- 第144页 韩尚还没来得及唤她一声,就听见山洞的外面传来一声惊天爆喝:“了了!了了!” 韩尚不紧不慢的把靳了了的身体放平,让她躺在石床上,自己则整了整一身白色的长衫,风度翩翩地踱出了山洞。 只见整个望春湖畔满是马匹和人群,那个不停呼喊靳了了名字的男子当然是贾尤振。 韩尚摇摇头,对着他的方向沉声呼道:“贾大人,若是要见你的小佳人,就单枪匹马闯一闯我这山洞。倘若多来一个人,我可不保证我会做些什么。还有,你那些手下嘛,让他们都后退十里,我呢,可是最怕吵闹了。” 说完,韩尚又不紧不慢地踱回了山洞里,守株待兔地等着贾尤振。 这山洞前面满是树木,所以湖边的众人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玉竹见贾尤振想都不想就打马往山洞的方向冲去,很紧张得拦住他:“少爷,我看还是小心行事为妙,不如……” 贾尤振打断了他的话:“我自有分寸,你们按他说的,后退十里,不要轻举妄动。” “可……少爷万一出了事呢?” “爷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算计了去,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应该明白的。”贾尤振打马冲了过去。 玉竹听了他最后那句话,已经明白了贾尤振的意思是明里撤退,暗中派人,于是不敢再过停留,带着所有人马撤出了望春湖。 贾尤振策马到了山洞前,未加犹豫,就翻身下马,脚步轻盈地走进了山洞之中。 “到底是何人,带走我的娘子,有何居心?”他话音刚落,看见韩尚嘻嘻笑着冲他昂着头,脑中居然一片空白,愣住了。 韩尚神情愉悦:“贾大人,别来无恙啊。” 贾尤振听见他说话,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冷静道:“你是人是鬼?” 韩尚的笑容像是春风拂面:“贾大人觉得我是人是鬼呢?” “了了呢?” “哦,你说我的莲姬啊,不就在这里了,呐,你看。”韩尚手指轻移,往石床上头一指。 贾尤振这才瞧见一堆绫罗绸缎之中躺着衣衫不整的靳了了,她身上只剩下贴身小衣,又昏睡在此,贾尤振脑中闪过的第一念头跟靳了了醒来时想的一样,觉得一定是被人欺侮了。 熊熊怒火瞬间就从他的脚底直窜脑门,他来不及思考,双拳已经闪电般向嬉笑着的韩尚攻去:“管你是人是鬼,今日都休想走出这个山洞!” 韩尚早有准备,于是凝神接招,可贾尤振暴怒之下,攻势居然一招猛过一招,只是抱着戏耍心态的韩尚居然有些招架不住。 “哇啊,贾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跟一个鬼交手。” 贾尤振喝道:“你要真是鬼,我还能这样打到你的身上?你休以为装神弄鬼就可以糊弄过我!我今日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你不想让你的小佳人活命了?我可是给她吃了无色无嗅的毒药,你要是打死了我,她也活不成!”韩尚急中生智,吼出了这一句。 “什么?”贾尤振果真非常顾忌,硬生生收住了拳招:“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尚心里抹了一把冷汗,脸上却笑得异常灿烂:“你说呢?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贾尤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就算我们做了什么,你到现在才出现,又是何种居心呢?更何况,你本来不是死了吗?你别告诉你是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也可以这么说的。其实呢,我是死了之后,忽然有一天,在棺材里醒了过来。我呢,就拼命的叫,拼命的叫,把守陵的士兵都惊动了。他们呢打开陵墓,我呢,就这么出来了。等我出来了以后,才发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才发现你们当初背着我做的那些苟且之事,还生了个小孽种出来。你说,我不找你们算账,那还是男人么?” 贾尤振皱着眉头:“你不用编出这些故事来骗人,我是不会信你的。不过你就算要找人算账,也不该找上了了,你有本事,全都冲着我来!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做出不堪之事,你难道不会觉得羞愧么?” “我做了又怎么样?一点也不觉得羞愧啊!我只是也想让你尝尝当日你对我做过的事而已!怎么样,贾大人,这戴绿帽子的滋味如何啊?” 贾尤振脸上阴晴不定,他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韩尚正想继续抢白他几句,他却忽然抬头,淡淡道:“就算你做了什么,了了也还是了了,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韩尚也低下头去,好一会儿功夫,贾尤振才听见他居然在低声发笑。 “你笑什么?” 韩尚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非常灿烂的笑脸:“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贾大人真是有情有义,叫我都不好意思再为难于你了。 唉,你对她的情意,我就算是做鬼,也会觉得动容了。好了好了,她呢,我就还给你了。” 贾尤振没想到他废了那么大周章,闹出这么大阵仗,居然就这样说算了。 “你说真的?” 韩尚已经一个闪身到了山洞口处:“我还有事要做,可没功夫在这里陪你们慢慢耗了。反正我也报复过你了,以后呢,我们就无冤无仇了。那么贾大人,后会无期啦!” “慢着!解药呢?” 韩尚的桃花眼一直在闪烁:“你说什么?什么解药?” -- 第145页 贾尤振一怔,不过也明白过来,知道他刚才是虚张声势的。 韩尚很快的闪身出了山洞,却只听见一声巨响,一块巨石滚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巧堵住了山洞口。 贾尤振心里暗咒,却也知道这是韩尚故意所为。不过好在玉竹他们都在外面不远处,应该很快就会来救他们出去。 他飞身踏上石床,一把抱起了靳了了:“了了,了了,你醒醒!” 靳了了被他掐了人中,总算悠悠转醒,入眼看见的是贾尤振,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贾尤振那叫一个心疼啊,赶紧哄她。 靳了了哭了个够,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哭花了的小脸,说:“韩尚,韩尚他好像还没死。” 她究竟不算太笨,方才韩尚摸了她那么一下,她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体温,醒过来以后左想右想都觉得奇怪,鬼会是温热的么?故有此一说。 贾尤振点点头:“是啊,他没死。唉,都是我害了你,没好好保护你,害得你经此之事。不过你放心,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娘子。” “你以为……我发生了什么?”靳了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贾尤振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了了,对不起,让你经受了那些,唉,我真是千刀万剐都不能原谅自己……” “你以为我被他?”靳了了使劲摇头:“没有,没有,他只是脱了我的衣衫,其他什么也没做。” “什么?” “我没骗你的,真的。” 贾尤振笑道:“不管是怎么样都好,只要你没事就行。我只怕你会难受,你会被吓坏了。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靳了了破涕为笑:“我方才真的被吓死了,现在却又觉得高兴。” “不怕,已经没事了。” “他呢?” “走了,临走时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弄了块巨石堵住了洞口。” “那我们怎么办?岂不是出不去了?” “我的手下都在附近,放心吧。” 靳了了点点头,稍稍放心,忽然却又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死呢?我当日是亲眼看着他死去了的。” 贾尤振说:“我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不过不管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他接近你了。你放心吧。” 靳了了幽幽道:“只要他不是鬼,我就放心了。” 贾尤振笑了:“没想到你这么怕鬼,其实最可怕的可不是鬼,是人。” “我是不懂什么人间险恶的,我只知道鬼最骇人。”靳了了说。 贾尤振用额头抵住她的额角:“傻瓜,哪有大白天出来的鬼呢?” “恩,我开始也觉得奇怪的,不过,我总是亲眼见到他去的,所以才坚信他是鬼。直到我发现他是热的,我才觉得奇怪。” 贾尤振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碰你了?” 靳了了迟疑了一下,道:“碰是碰到了,不过只是碰了一下而已。” “不管他碰了你哪里,回去以后,我都要用艾蒿把你从头到脚洗一遍。那个人哪,全身都透着邪气,不好,不好!” 靳了了精神还没完全恢复,只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笑了几声。贾尤振说:“反正我们一时半刻也出不去,你躺下睡一会儿。” 靳了了依言往旁边躺下,脑袋刚一落下去又弹了起来:“有东西!” “恩?”贾尤振伸手往她脑袋方才挨过的地方一摸,柔软的绸缎里放着一封信。 拆开一看,果然是韩尚留下的。 “贾兄,了了,二位喜结良缘,吾甚感安慰,怎奈心有不甘,故设下此计,小惩大诫,万误见怪。洞口大石重达千钧,天明前恐不得遁出。洞中藏有花烛美酒,吾将此洞房为贺仪,恭祝二位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云某字。” “云某?”贾尤振哭笑不得地看完之后,奇道。 靳了了这才把韩尚曾经是云尚非一事说了出来,当然隐瞒了曾经跟他过分亲密之事。 “原来是这样。这殿下也忒胡闹,将我们困在此地。” “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吉时行礼。”靳了了有些担心。 贾尤振却笑道:“放心吧,我看天明一定出得去。”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在戏耍我们。” 贾尤振沉吟了半晌,道:“我看应该不会,他戏耍也算是戏的足够了,早该心满意足了。” “哦。” “别担心,外头有那么多人,难道还救不出我们两个人吗?” “恩。”靳了了总算露出一抹笑颜。 贾尤振见她笑得甜美,身上又穿的单薄,一身冰肌玉骨皆在他怀中,心头不免一荡:“了了啊,既然韩尚都送了这么大一份大礼给我们,我们不好好笑纳可是说不过去的呢。” 靳了了尚未明白过来:“什么?” “你看,他特地送了‘洞房’做大礼,我们倘若不洞房的话,可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了吗?” 靳了了这才明白过来,只见他双眼发亮,嘴角含着奸猾的笑,她自然是不依的:“不行不行,明天才成亲呢,绝对不……” 贾尤振没有让她把拒绝的话语说完,就动作迅速得将她的小嘴堵上,然后用早就钻研准备好的“戏春十八式”好好回应了韩尚送上的这份大礼,完成了他们真正的“洞房”。 -- 第146页 尾声 弹指一挥,五年的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而靳了了跟贾尤振相识至今,也已十年。近来年已经颐养天年、弄孙为乐的贾斌大人也迎来了自个儿的七十大寿。 都说七十古来稀,贾斌很晚得子,现在倒是一派儿孙满堂的喜状,因此也对连给贾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的靳了了喜爱非常,在任何事情上都会偏袒儿媳妇那一方,常常一家老小联合起来跟贾尤振作对,让咱们威风八面的丞相大人颜面尽失。 没错,贾尤振这几年官运亨通,而立之年就以官拜丞相,加封一等侯,算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回到家里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受气包。 这在京城中广为流传,连街头的无知小孩都晓得贾丞相畏妻如虎。 偏偏他那个号称母老虎的娘子还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有一阵子,城中的年轻男子个个都不敢娶美貌女子为妻,就怕会步入贾丞相的后尘。 贾尤振当然也知道城中上上下下都唤他的别称“畏妻丞相”,每每听到他却不怒反喜,还常常用畏妻的借口跟皇上告个几天假,带着一家老小去城郊嬉戏玩耍,好不快活。 他如今虽然三十有二,可看起来比同龄男子年轻不下五岁,更兼原本就生的天人之姿,如今年纪渐长,更有一种有别于当初的成熟风味。 每回出门,只要被女子们认出了是他的车队,一定会将各种花儿、果子抛过去,为着这事,他不知道换了多少辆马车了,可不管怎么换马车,时日一久,还是会被认出来,最后只得作罢,每日都会带回大堆果子,给府里年轻的姑娘小子们拿去解馋。 近来公事不多,他多是逗留在府中,陪着靳了了说笑解闷。靳了了如今怀上了第三胎,现在肚子大的惊人,站着坐着躺着都嫌不舒服,只有把贾尤振当做椅子半倚靠着,才觉得舒服点。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胎肚子会这么大,你说,会不会是双生子啊。”虽然已经是深秋,可靳了了还是沁出了一头细汗。 她丰腴了很多,可对比那个大肚子,一点也不会觉得她身子胖了一些。 对比十年前,她的眼角眉梢多了不知几多风情,饶是眼下身怀六甲,常常一个眼神也会叫下头的年轻仆人晃神半宿。 嫁给贾尤振以后,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的一身肌肤细腻白皙,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 贾尤振对她自然是爱惜地上了天,知道她最怕应酬,除非是皇上或是王公贵族、至亲好友的宴会,他一定不会让她出席,让她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待着。 其实他这么做,一来是为了满足靳了了,二来也是他的一个私心。这么美的夫人,时常带出去在众人眼前晃荡,难保会引来狂蜂浪蝶。俗话说的好,好东西还是捂好了比较要紧。 老老实实给娇妻充当人肉垫子的贾大人一边伸手给靳了了抹去了细汗,一边说:“我瞅着也像,最好是生一对女儿,家里那两个混小子已经快把我的头都给吵坏了。生女儿听话不说,个个都长得跟你一样美,那可就最好不过了。” 靳了了把右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摩挲,快要临盆了,她的手脚都有些微微浮肿,可丫鬟还是照旧帮她的手指甲染了通红的凤仙花膏子,看上去还是很好看的。 “我倒是也想要个女儿,女儿跟娘亲,以后贴心呢。不过我倒是要问问你,文轩跟文启哪里不好了,你瞧你那话说的,哪里像个做爹的人呀。” 贾尤振陪着笑说:“我也知道文轩和文启很是聪明伶俐,不过呢,就是有些被爹给宠坏了,小小年纪就不听我的话了。” “他们为什么不听你话呀?难道不是因为你这个做爹的人忙得昏天黑地,常常整夜都不回来,他们连见也见不着你,怎么去听你的话? 我家的孩子最命苦了,有爹就跟没爹一样。唉,我也是个命苦的,当初说好的事,到如今也兑现不了。”靳了了说着说着,语气委屈至极。 贾尤振听得一头是汗,打着哈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当初要娶我的时候,说是什么都答应我,可我进门了之后呢?说的那些,全都是骗人的把戏了。唉,只怪我自己傻,什么都信你的。 我看过几日,我还是带着文轩文启跟爹娘一起回老家去算了。” “你这么大个肚子,走路都不方便了,还要去哪里?了了乖,别跟我逗着玩了。” “谁跟你逗着玩了?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回房去收拾行李,明儿一早我就走!”靳了了语气非常坚决,说着就要站起里。 贾尤振一慌,赶紧用了点儿力气圈住了靳了了,陪着小心说:“好了了,别乱动,回头走的太快动了胎气,可就了不得了。” “动了胎气就动了!反正你也不会心疼我。你放开我,我回房收拾行李去。”她说得好不可怜。 贾尤振恨不得指天发誓:“好了了,乖娘子,你说我什么都行,可就这一点,只怕全京城都没人会相信。我对你还有哪里不够好么?” “你要是真对我好,怎么会一直骗我。” “这个嘛,我,我哪里敢骗你呢?只是时候还未到,还未到……” “时候?到底要什么时候?五年前你说等差不多了就辞官带着我们一家老小回去盖间大宅子。 -- 第147页 可现在倒好,没见你有任何辞官的打算不说,这官儿还越做越大。你连丞相都做了,下面你还想做啥?指望皇上封个异姓王给你当当吗?” “好娘子,你该知道为夫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那是哪样的人?我瞧你只是被权力熏了心,舍不得放下现在的这一切。你早不是从前那个贾尤振了。” “好娘子,为夫也想早日辞官了回家去,带着你四海游玩。可朝中之事,有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靳了了幽幽道:“你知道不是不讲理的人,倘若现在昏君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我自不会阻你做官,能有一缕清流在朝,也好过全都是乌烟瘴气的。 可如今皇上圣明,四海升平,朝中人才济济,你留在那里,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这又是何必呢?少了你一个,又有什么问题了?” 贾尤振心中叹息,却也不得不承认靳了了说的全对。这辞官一事,他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提过,可皇上总是说再过一年再说,如今都已经过了四个一年了。 唉,他也是一言难尽啊。可是老是留在京城,不说靳了了会不高兴,估计全家人都会帮着她来挤兑自己,到时候他的日子只怕越来越难熬。 他这个夫人,虽说都已经是怀上第三胎了,可还是明丽动人,一双乌溜溜水滴滴的大眼睛不管是笑还是哭,都叫人心荡神移。 那个韩尚闹过他们一次之后,以后每一年靳了了的生辰,一定会派人送来一份大礼,还会写一封□裸的示爱之信,每每都叫贾尤振气得直跳脚。 别人不知道这大礼是何人送来的,可贾尤振清楚啊。他虽然不知道为何韩尚会死而复生,也对此并不敢兴趣,可是有人一直盯着他的小娇妻,他很不满。 还有那个黎泉,虽说也已经娶妻生子了,可每回见到靳了了的眼神,都温柔地可以挤出水来。 哼,以为他贾尤振瞧不出端倪来吗? 夫人太受欢迎了果然不好,一直收在家里都有人一直觊觎了,要是总带出去招摇过市,只怕不少人都会明着来示爱了。 贾尤振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要是靳了了因为一个不高兴,真的带着孩子爹娘回老家去了,那些登徒子们还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不行不行!他要先稳住靳了了,然后找机会跟皇上强硬地辞去官位。 “了了啊,我跟你保证,不出一年,我一定辞掉这个官儿,不管皇上再说什么,我都会辞掉。他不答应,我就想法子让他答应了。”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靳了了垂着头,语气疏离。 “这一回,如果过了一年还不能辞官,你带着你孩子去哪儿,我都不会拦着。”贾尤振搂住她,把嘴凑过去在她乌黑的发上亲了一下:“了了,你信我这次。” 靳了了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唉,不信又能怎么样呢?你不过是欺负我笨嘴拙舌的。” “好娘子,便是给我个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欺负你呀。你瞧我现在,你说一我都不会说二的。今天是爹的寿辰,你算是给爹一个面子,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靳了了哼了一声,没再揪着贾尤振不放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靳了了的脸上立刻满是笑容,连声音都柔软动听:“文启,走慢点儿,别摔着了。今儿才换的新衣裳,弄脏了,可就不好看了。”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穿着一身红色的织锦袍子,带着个缀了明珠的小帽儿,高高兴兴地朝亭子这头跑来,身后跟着三个仆人,神色紧张,都害怕他摔了跟斗。 贾文启一鼓作气跑到靳了了的身前,把个嫩生生的小脸蛋贴在靳了了的膝头,奶声奶气地说:“娘,我想吃糕饼。” 靳了了伸手摸摸他的头,道:“乖宝,快要晌午了,一会儿开了宴席,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呢。你现在吃了糕饼,待会儿不是又吃不下么?” “可是,可是,哥哥刚才都偷吃了两块山楂糕呢,还一块都不分给我。”贾文启小嘴一扁,显是非常不满和委屈。 靳了了还没说话,身后的贾尤振厉声道:“这个文轩,太不像话了,过了年,就要九岁了,还这么贪吃!” 靳了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小时候说不定更加贪吃呢,我家文轩读书那么聪敏,吃个山楂糕你有什么不满的?” 贾尤振赶紧笑道:“了了,我这不是说说而已嘛。你别生气啊,回头肚子里又憋闷得慌了。” “哎呦。”靳了了应景似的叫了一声。 贾尤振紧张得不得了,赶紧道:“又踢你了?还是要生了?” “踢了我一下而已。不过,今天只觉得格外难受,只怕快了。” 正说着,下人来报,说是宾客已到,请他们去大厅开席了。 贾尤振抱着靳了了站起来,小心地扶着她,慢慢往前头走去。 贾文启一听说要去吃好吃的了,方才的山楂糕也忘记了,乖乖地把小手放在靳了了的右手里,跟着爹娘一起往前走。 到了大厅,只见处处披红挂彩,所有人脸上都堆着笑,看见他们进去,一身暗红长衫的贾斌笑得分外灿烂。 靳了了的爹娘和两个弟弟都在场,他们就住在贾宅西南角的几进院落里,每天都能过来陪着靳了了。 -- 第148页 阿宝如今已经考取了功名,贾尤振让他在吏部跟着如今的吏部尚书学习,将来前途肯定不坏。 他现在也生的一表人才,刚刚说了一门亲事,是户部丁尚书的二千金,靳了了看过几次,端得是个好样貌。 阿贝无心仕途,倒是一手书画名冠京城,他别号山外人,尤其以山水画闻名,市面上往往千金难求。 他生得跟靳了了像一些,说白了有几分女相,可因他气质别树一格,这般阴柔的相貌放在别人身上一定只是个寻常的小白脸,可于他,却是神仙气。 靳老爹现在有一个进士儿子,一个才子儿子,女儿又嫁得显贵,如今老两口生活优渥,连身子骨都比从前硬朗些。 靳老爹比贾斌小八岁,两人总是兄弟相称,没事做就在一起教两个乖孙读书识字,要不就下棋下上一个下午,到吃饭时还不愿意停下。 今天的寿宴只请了家里人,贾尤振的舅舅万全也带着儿孙过来贺寿,他早就把古玩店交给了儿子打理,自己也跟贾斌差不多,是个颐养天年的老人家。 三个老人凑到一起,自是说不完的话。不过聊的话题也不外乎是自己家的孙子如何如何聪明,自己家的孙子又学会了些什么什么本领之类。 众人刚刚落座,只见官家领着步履匆匆的黎泉夫妇走了过来。黎泉像是刚刚从教场过来的,还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脸上却带着他一如既往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的灿烂笑容,手里也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贺礼。 黎泉这几年攻打西北蛮夷,战功赫赫,早就是独挡一面的将军了。他因为感激贾尤振当年的指引之恩,因此凡事都会随着贾尤振的意思。 满朝都知道他跟贾尤振交好,也因为他手握兵权的关系,贾尤振的位置才得以坐的更稳。 他的夫人是朝中一个武将的女儿,当初在他还未做上将军的时候就很是看好他,不但教他兵法,还把自己唯一的一个女儿许配给了他。 黎夫人个头很高,因为从小练武的关系,体格欣长却健美,不似一般女儿家那样文弱,显得英气勃勃。她是中上之貌,性格爽朗,笑起来脸颊上一对小梨涡,很是好看。 黎泉为人厚道,知道靳了了有了好归宿之后,也并不强求,遇到黎夫人时,觉得此女子笑起来如拨云见月,渐渐就有了好感。 他待她决计不坏,虽然长时间都在战场,可只要留在京城里,他都会想法子让她开心。黎夫人知道黎泉跟靳了了的过去,不过她素来豪爽,也知道两人决计不会出什么事,于是素来都是大大方方地让黎泉到贾家来看望靳了了。 她嫁给黎泉后,头一胎就生了个男孩,生的虎头虎脑,身子骨儿特别壮实,跟他爹娘一样,小小年纪就特别喜欢笑,这里的人个个都喜欢他。 因此只见到他夫妻二人前来,靳了了奇怪的问道:“峰儿怎么没来?” 黎夫人笑着走到靳了了旁边,握住她的手,先看了看她的大肚子,才说:“他昨天吃多了枣子,有些闹肚子,今天我不放心将他带出来,让奶娘照顾他呢。” “哎呀,峰儿没事吧。”靳家嫂子也凑过来问。 “没事儿没事儿,不过是小孩子贪吃罢了,大夫说过两日就没事了。” “那过两日,我带文启去你家看看峰儿。昨天文启还在念叨呢,说要跟峰儿弟弟一起玩官兵抓强盗。” 黎夫人笑:“我肯定是欢迎你来的,不过你瞧你这个肚子,我怕就这几天就该生了吧。你还是在家里好好待着,回头我带峰儿过来玩。” “那可说好了啊,不然文启一定会跟我闹的。” 又说了一回话,就正式开席。晚辈们都跪下给贾斌磕头拜寿,只有靳了了肚子太大跪不下去,贾斌早就给她免了。 贾尤振为了讨父亲开心,不知从哪里找人弄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雕成八星报喜的样儿,做成个盆景送给了他。贾斌果然开心,连夸儿子越来越孝顺了。 靳了了的礼物没花什么银子,却显得很贴心,她送了贾斌一双亲手做的鞋子,是细细密密的百纳底,鞋面乍一看是普通的黑布鞋,可细细一瞧才会发现,上面用黑色丝线绣了不打眼的吉祥图案,手工精巧非常。 贾斌对这个媳妇儿连连让他抱孙子很是满意,接过鞋子立刻就换上了,还直夸这鞋子轻便软和,靳了了的手巧。 万全送的自然是古玩,还是贾斌最喜欢的铜器,据说现在是有钱也很难买到了。 靳家有个百世难得一遇的大画家,自然送上的是靳家贝的亲笔字画,这一副山水图若是流到市面上,没有一千两断断是拿不下来的。 贾斌知道靳家老儿的性子奇怪,平时连靳了了相求,都难得写上几个字,现在能画一副山水图给他祝寿,自是天大的面子了。 黎泉读书不多,自然不懂读书人那套风雅的东西,可他南征北战,将各地的奇珍异宝都搜罗了一些,反正老人都是小孩子心性,也就图个乐呵。 人逢喜事精神爽,贾斌那么瘦弱的一个人,今天看起来也颇为高大健壮,不管是谁敬来的酒,都来者不拒。 已经八岁的贾文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站在贾斌身边,给他倒酒夹菜,哄得贾斌乐呵呵合不拢嘴。 靳了了却知道他可不是孝顺爷爷,他是知道贾文启到爹娘面前告过自己一状,怕爹娘会教训他,所以才一直黏在爷爷身边,只要这一会儿过去了,明天也就没事了。 -- 第149页 靳了了现在非常知足,嫁给了一个自己心爱的男子不说,还将她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这般疼爱,只怕方圆多少里,也找不着第二个了。 她爹娘身体健康,大弟弟看起来仕途通达,小弟弟一身怪才,也是罕见的人才。连靳老爹都说靳家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的公公待她很好,不管什么事,都会站在她的立场去考虑,两个儿子虽然调皮,却也着实聪明伶俐,懂得尊敬长辈,更懂得怎么让娘亲开心。 一家和乐。 她很满足,满足地白天笑晚上乐,要是能回到老家去,远离朝堂,无忧无虑的生活,那就更好了。 靳了了不是不希望贾尤振做官,现在也不会担心因为他越来越威风而抛弃了自己。她在意的是,他太忙了,成亲前虽然也知道他忙,可成亲后才真真正正体会到。 贾尤振常常好几日也不能回来,就是回来了,她跟孩子们也早就睡下了。等她醒来了,他又已经赶着去上朝了。 就算回家了,也还是上不上几句话。 虽然过去了这么久,可靳了了还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女子,她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和乐、夫妻恩爱,就知足了。 现在虽然家世显赫,可处处都会受到限制。她不能跟他一起随意的走到街上去逛逛,她跟他成亲五年了,却从未一起逛过热闹的集市。 陪着靳了了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父母和两个儿子。 钱多了也花不掉,官做的再大,也不会让她更加荣光。靳了了暗下决心,这一回一定要用尽办法,让贾尤振辞官,一家子高高兴兴地回老家去。 “娘,我还要吃鸡腿。”贾文启说,靳了了回过神来,又夹了一个鸡腿放进二儿子的碗里。 这次,要是,生个女儿可就好了呢。她又开始神游了。 贾尤振喝完一杯黎泉敬来的酒,听见身边的靳了了发出“哎呀”一声,两只手还捂着肚子,面上细汗淋漓,显是十分痛苦,一下跳了起来:“了了,是不是要生了?” 靳了了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满桌哗然,官家早就忙不迭地跑去叫提前一个月就找好的接生婆了。贾尤振一把抱起靳了了,也不管后面跟着的一堆人,急匆匆就回到了准备好的产房里。 两个接生婆严正以待,等贾尤振放下靳了了,就立刻请贾尤振出去。贾尤振出去后,靳家嫂子和黎夫人前后脚赶了进去,陪着靳了了。 贾尤振在门前团团转,黎泉陪着他一起转,贾斌带着其他人等在院子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过久,只听靳了了的叫喊声越来越凄惨,贾尤振脸色煞白,一头的冷汗:“以后,以后不能再让了了生娃娃了,叫这么大声,该有多疼啊。” 黎泉心里也是一惊一惊的,嘴上却劝道:“没事的贾兄,了了也不是第一回生娃娃,不会有事的。” 贾尤振却充耳不闻,一个劲儿的在那自说自话:“本来呢,生了文启,我就不想她再生了,家里两个孩子,也足够了。可她非说想要一个闺女,这次不管是不是闺女,我一定不会再让她生娃娃了。” 黎泉心里有些惭愧,他的娘子给他生峰儿的时候,他虽然也担心,却从未考虑过什么生孩子太疼,自己会心疼她,舍不得再让她生一个之类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的叫喊声只增不减,贾尤振忍不住了,想要破门而入,却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没一会儿响起一个清脆的婴儿哭声。 “生了生了!”贾尤振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群对着贾斌道贺的声音。 他忍不住闯了进去,把个接生婆吓了一跳。靳家嫂子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过来,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姑爷,恭喜啊,是个千金。” 贾尤振只粗粗扫了一眼,就说:“了了呢?” “好着呢,这会子睡过去了,没事儿。你看这闺女生的多好看啊,当初我家了了出生的时候,可不像这么好看的。” 贾尤振没心情继续敷衍岳母大人了,甩开大步就往里屋走去,却被黎夫人一胳膊拦住了。 “现在都生了,不是血房了。”他奇道。 “哦,是这样的,刚才呢,了了姐姐跟我说,不许让你进去。” “为何?”贾尤振横鼻子竖眼睛的。 “你不用凶我,凶我也没用,我不过是受了了姐姐之托罢了。她说,你一日不辞官回去,她就一日不见你。” “什么!”贾尤振如被雷击,连着退了好几步:“这,和怎么可能!” “总之呢,我受她之托,只好得罪贾大人了。”黎夫人说。 靳了了居然说到做到,坐月子的整整一个月里,她都没有见过贾尤振一面。贾尤振不但见不着自己的娘子,连刚出世的女儿也见不着。 孩子太小,每天都跟着娘亲,他见不着娘亲,自然也见不着孩子了。 他每天听着贾斌在那里夸耀自己的孙女如何如当空皓月般美丽,自己心里痒得跟猫抓的一般,却不得一见。 不管他求情也好,夜里在窗下吟诵情诗也罢,以前管用的招数这次统统派不上用场。靳了了让人传出了话来,就算他下跪了,也没用。 一个月,只一个月的时间,鼎鼎大名、风流倜傥,天上有地下无的贾尤振贾大人,憔悴得像换了一个人。 -- 第150页 实在熬不下去的他,只得去皇上面前求情:“皇上,是不是该是时候,放臣归隐了。” 皇上自然舍不得放走他,只说:“爱卿啊,朝中怎么能少得了你呢。” “皇上再不放臣归隐,只怕过不久,就要帮臣收尸了。”贾尤振一脸颓废。 皇上自然是听说了贾丞相家里的事,也知道丞相夫人下了个狠招。 贾尤振为了见到自己的爱妻和女儿,每日都去央求皇上,皇上也见不得他那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最后还是恩准了他,一年后就荣归故里。 当晚,京城里四个方向都有贾尤振派去的人烧大锅佘粥,让所有人都可以尽情去吃个饱。 贾尤振当日总算见到了一个多月未见的爱妻和女儿,几乎喜极而泣。 一年后,贾丞相荣归故里,皇上钦赐了一套巨大的宅院,就建在贾家原本的祖宅位置。 贾斌跟着儿子儿媳妇一起回到故乡祖宅,心情居然大好,比在京城时还快活非常,一头白发居然转青了。 靳老爹和靳家嫂子却留在了京城,因为靳家宝刚成亲不久,儿媳妇刚有上身孕,他们自然是要陪在身边,互相有个照应。 靳家贝自靳了了一家人回到江南以后,也从父母家里搬了出去,一个人租了个清雅的小宅院,过起了真正风雅的日子。 至于回到故乡的贾家一家,则过得安稳祥和,快活似神仙一般。 贾尤振没了政事缠身,每日陪着靳了了和三个孩子,时而出趟远门,跟娇妻两人同游名山大川,在多地都谱写了一首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传奇之曲,让后世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番外:不爱江山爱美人 有个问题要问诸位看官,月黑风高夜,做什么最利索, 杀人放火, 不对不对。 梁上越货, 虽有几分道理,不过要我说,月黑风高夜嘛,还是最适宜于偷香窃玉。 虽说有月亮的夜晚更有情调,可是月黑风高,屋内烛光摇曳,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姐缩在床头瑟瑟发抖,这种时候,当然就得是我云尚非出现的大好时机了。 半明半暗的烛光里,我举着扇子半遮面,那小姐当然会先是一惊,可待看清了我的样子之后,惊讶之色通常都会烟消云散,转而换上娇滴滴羞答答的样儿。 我当然会趁胜追击,说上几句甜言蜜语,把那小姐逗得呵呵直笑,然后嘛,自然是依红偎翠,搂得佳人归了。 我从小在皇宫里生长,除了父皇和几位兄长外,见不到什么男子。身边所见的,除了太监以外,就是父皇的妃嫔和宫女。 她们几乎千人一面,穿着父皇喜爱的衣裳,梳着父皇喜欢的头发,连妆容,都大同小异,只是为着迎合父皇的喜好。 从小在脂粉群中打滚着长大,我自然不会缺少女人,可是皇宫里的女人,总让我觉得少了些什么。 在我想来,几千个女子都差不多模样,这是正常的吗? 女子难道不应该各式各样,连笑起来都是因人而异的吗? 我总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十四岁的那一年,有一天,那时候还在世的大哥带着我出去见见世面。 我们家,向来都是人丁兴旺,且儿子生的比女儿多,也因为这样,自立朝以来,家族历史上的争权夺利、兄弟相残就不计其数。 我父皇就是从六个兄弟手里,抢来了这个皇帝。这一点我觉得无可厚非,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皇位自然是由能者居之。 我这个大哥,自小就比一般人要聪明得多,父皇早早就立他为太子,谁知道他竟莫名其妙的死了。 究竟是哪一个兄长害死他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待我这个小弟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送进宫里来,给我吃给我玩。 十四岁那年,我头一回梦遗,惊动得父皇都关心得要命,大哥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于是有一天找到我,说是要带我出宫去见见世面。 那一回,我跟着他,打扮成个富家公子哥的样貌,去了京城里据说是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到了哪里,我可谓是大开眼界,生平头一回知道,原来这世上的女子,还可以像这般模样。 柔若无骨,艳若桃李,莺声慢语,巧笑倩兮。 我看着面前四个完全不同的娇俏女子,傻了眼。 她们真的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笑起来的样子都完全不同,春兰秋菊,竞争芬芳。 我开始明白,原来宫里的女人是如此之无趣。她们存活的目的只是为了逢迎我的父皇,她们打扮,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扮作一个我父皇喜欢的女子而已。 所以她们看起来永远一个样子,笑起来是,哭起来也是。 那一刻,我竟有些同情起父皇来。虽然他是皇帝,虽然他有后宫三千,可是那三千人跟一个人几乎没有区别。 可这里的女子不同,虽然她们是烟花女子,可是她们打扮是为了自己。她们虽然也要讨好于客人,可是客人却完全痴迷于她们的打扮,她们的模样,甚至为了博她们一笑,就一掷千金。 她们不跟人雷同,因为雷同了就意味着无趣,无趣了,就意味着没有客人。所以,她们是不同的,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味道,叫人着迷。 那一晚,大哥放下了一千两银子,买了当时才十五岁的新花魁的初夜,把我推进了房间。 -- 第151页 那花魁真是美得没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有把小梳子在我心里不停的挠着,那那双眼睛像个妖精,只看我一眼,就叫我失了魂魄。 那晚,我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用一千两银子的代价。 我觉得很值,一点儿也不贵。 那花魁虽是处子,可因为自小就被鸨母教导如何服侍男子,除了身体还是处子以外,她的内心早就是个身经百战的纯熟女子了。 所以,她让我很快乐。走的时候,我知道那一千两银子到她的手里也只剩下一点点,于是,丢下了帽子上那颗价值连城的明珠给她。 她又对着我笑了,这一回,我觉得她笑到了心底,连眼睛里都看得到喜悦。 哦,原来她最喜欢的是财。 我笑着离开,悄悄地跟着大哥回去皇宫。 纸是包不住火的,当天就被父皇和母妃知晓了这件事。父皇只是笑笑,叫我下回想要女人,从宫里挑一个就行。 母妃回去后却大发雷霆,怪大哥不该带我去那等肮脏下作的地方。 从那以后,我就迷上了出宫,却不是只去那烟花之地。 我喜欢去各种各样平民的地方出入,看各种各样的女子。 娇羞的,开朗的,不爱说话的,喜欢唱歌的,身形丰腴的,苗条清瘦的……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女人,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有时候,一个看似寻常的女子,只是因为一个小动作,就会让你觉得她万分可爱,因此迷上了她。 我开始乐不思蜀,常常一连数日都流连在民间,只是为了多看几个不同类型的女孩子。 这时候,我也开始发现,原来自己对于她们来说,其实是很有吸引力的。跟我的皇子地位不同,她们喜欢我,只是喜欢我风流俊俏,会说各种好听的话哄她们开心。 我愿意说尽天下的一切好听的话,只要我感兴趣的女孩子会高兴。 时间久了,关于我的种种劣习,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他把我叫过去,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还罚我禁足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终于重获自由,这一回,我不想在京城里转悠了。一来,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都被转悠的差不多了,也看够了。 二来,我忽然突发奇想,倘若我悄悄溜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等父皇他们知道了再去找我,等找到我的时候,我估计也差不多玩够了。 于是,第二天,我准备好了充足的银两,孤身一人,借口去宫外看大哥,到市集里换了一套衣裳,溜出了城门。 我不知道父皇跟母妃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留下的那封信的,我只知道我一路往前行,因为仗着武功了得,我居然把那些寻找我的兵马全都避开了。 我很快活。 外面的风景简直美得不像话。 山是壮阔雄伟的,水是奔腾不息的,树是枝枝绊绊的,路是尘土飞扬的。一切的食物都跟我过去十几年看到的那么不同。 我很兴奋,尤其兴奋的是,各地的女子居然有不同的风貌,愈往南边行去,女孩子就愈是娇小水灵。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江南女子的水样温柔,于是准备长久地逗留在此。江南的女子大多温婉,她们并不是生得多么美艳多姿,可是雾蒙蒙的大眼睛配上低头羞涩的笑,足以引起我的全部注意力。 我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采花贼的事情,脑子里灵机一动,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名,用云尚非这个名字作为采花盗闯荡江南。 江南方圆多少里都被我搅得不得安宁,可是那些人都自以为是地以为女孩子是被我给占了便宜,其实我们都是你情我愿的,难道我堂堂云尚非还能去强迫女子不成? 做云尚非的时候,我是相当得意的。因为就算我名头那么坏,可是那些女孩子在见过我的样貌气度以后,还是会心甘情愿地跟我共度春宵。 除了因为我本人气度非凡、有强大的吸引力以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我乐不思蜀了。反正带出来的银两充足,我就算是在外头胡闹一辈子,也有得结余。 我每日流连于各种香软闺房,在各种对我充满迷恋的女子身畔过夜,为了躲过家奴和官兵的追捕使出轻功和各种障眼法,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比我在皇宫时快活百倍千倍么? 可是好景不长,我终于还是被父皇最厉害的暗卫给找到了。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乖乖地跟着他们回京城。 我不傻,虽然硬拼得话,可能能逃得出去。可他们若是用药呢?若是用我没见识过的暗招呢? 我也许久都没见到父皇母妃了,回去看看他们,也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事。 回到皇宫里,母妃自然是不知道我在外头做过些什么,她以为我只是单纯的离家出走了,抱着我不停地哭,问我有没有吃好穿暖,有没有人受人欺负。 我陪着她呆了许久,直到父皇把我叫去。他对我用云尚非一名所做的事情清清楚楚,他说:“要是不想这件事传到你母妃耳朵里,你最好答应我的条件。如果你答应了,为父不但会帮你守住这个秘密,还会每年放你一阵子的自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会管你。” 我当然不想要母妃知道自己唯一的骨肉在外头做些采花盗的勾当,再则,如果真的每年能放我一阵子的自由,我也能享受得够了。 -- 第152页 我答应了父皇提出的条件,去西北戍边,将我自小习的兵法真刀实枪地拿出来练习。 西北很凄苦,也少见美丽的女子,因为饮食和寒苦的关系,这里的人大多黑瘦。我自然就断了在这边寻花问柳的心思,一心一意跟着大将军后头奋勇杀敌。 想不到一向做什么都不怎么成器的我,居然对于带兵打仗颇有天赋,我很快就懂得灵活运用各种阵法,将前来偷袭的蛮夷们打得落荒而逃。 回到京城后,父皇笑得嘴都合不上,他说:“为父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在西北有一番作为。看你小时候作的文章,但凡与战事有关的,你定会被夫子赞扬。” 母妃就更不用说了,她是整个皇宫里最为荣耀的女子了。大哥不幸去世之后,在我们几个兄弟里,目前最出息的看上去就是我了。 可惜我是最不想争权夺利的人,但是只要我掌了兵权,其他几个兄长也不敢轻易动我,而万一将来父皇将皇位传给了我,我大抵也能守住那个位子。 我总算明白了父皇的良苦用心,在大哥去世后,他能放心托付这个江山的孩子,大概就是我了。 本来五哥比我更适合,可是五哥常年生病,父皇一定不肯再重蹈一次大哥早逝的伤心了。 于是,我就被委以了重任,虽然是暗地里的。 我满头都是恼火和不耐,倘若做了皇帝,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皇宫里了?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天下间人人都向往的皇帝,其实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这一辈子,都很难出这个皇宫。连自由自在都没有了的人,就算拥有了全天下,他也看不到、玩不着,有什么意思? 容不得我多想什么,父皇又立刻帮我定了一门亲事,让我娶李大将军的独女容佳为妻。我以前见过容佳多次,她生得端正大方,因为常年习武的关系,身型结实苗条,虽然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也是美人一个了。 我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有很多女人,其实娶谁,纳谁,都是一样的。 我娶了她,然后继续回到西北戍边,接着在不怎么危险的时候,我又会溜到江南,做我的云尚非,逍遥快活。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我的妃子已经有了好几个,连美人都一堆了。因为常年住在西北,所以她们大多都呆在我西北的王府里。 对于她们,我大抵是没有那么多耐性和柔情的。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的。我也不例外,因为会长年累月的对着她们,我自然不会跟外头那些露水夫妻一夜风流般温情脉脉了。 这一年秋天的时候,我再次回到江南一带,听说有个大户要纳妾,我决定当晚去瞧瞧小妾的货色,没想到那小妾却稀奇古怪的很,不但不知道我那采花盗云尚非的名头,甚至连采花盗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 而且大部分女子在见过我的容貌之后,都会怦然心动,可是在这个古怪的小丫头眼里,我还不如一只烧鸡有吸引力。 我大受挫败,决定不管花再多的功夫,也要将这小娘子拿下。 你瞧她那双乌溜溜水滴滴的大眼睛,那精致的小脸,小巧的鼻,粉嫩饱满的樱唇,乌黑如软缎子垂顺发亮的秀发,饶是见过这么多各色各样美人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丫头,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别看现在还没长开,再过个几年,便是国色天香了。 这什么贾家的病秧子少爷还真是好命,花二十两就买了这么一个好货色,实在是让我羡慕得紧啊。 反正这贾少爷自己不能成人事,不如,就由我代劳好了。 于是我经常溜去找她,可这傻乎乎的小丫头,居然被那正房欺负得满手都是伤痕。 其实这种事我见得多了,这般美貌的小妾,觉得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的正室通常都会想尽法子整倒小妾。 这傻丫头又不懂人情世故,又不得那个病秧子少爷的保护,恐怕被正室欺凌致死,也无人替她申冤。 我同情心泛滥,居然将采花的心思暂时放下,而是先帮她怎么去勾引自己的夫君,好在贾家站住脚跟,得以保命。 没想到没有勾引成那个病秧子少爷,她却被那个正室差点折磨死了。这一回,倒是也惊动了那个少爷,此后那正室也不敢再欺负她了。 可是她却好像被人抽走了全部的灵气一般,连活着都嫌累了。她一心想得就是回家去。 倘若我当时帮她一把,也许后头就没有多事了。可当时的我觉得没必要淌这趟浑水,毕竟,我在江南发生的一切,是不可以为人知道的。 这贾家毕竟是官家,万一闹将起来,这源头追查到我,父皇那边我也不好交代。于是我只能作罢,看着她兴头足足地想要找人出墙,我心里居然有些愧疚。 后来,我因为急事突然赶回了西北,就把她的事给忘记了。待几个月后再见,居然是在京城。 我知道这贾家的老爷出了事,没想到那病秧子少爷居然把她也一并带到京城来了。再见到她,我是很高兴的。 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一小段日子没见,她长高了很多,也更美了,举手投足,开始有女子的腔调了。 我玩心不改,那贾少爷既然央求我救他的父亲,那么我问他要个小妾,总不为过吧。 她进了我的王府,可是看到我的时候,却不像以前那般亲热了,总是充满了恐惧和悲伤。 -- 第153页 其实当时我太傻,自诩为情圣,其实却从不懂得情为何物。那时候的她跟贾少爷,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却硬生生被我给拆散了。 我当时不懂这些,只是想不明白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贾少爷的。论人品风流,我自问不比他差,论样貌,我许是输他几分,可是我贵为皇子,待她又这么好,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总是很恼怒,大冷天看着贾少爷不要命似的跳下河去救她,我竟怒火中烧了。 他们两个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执意要将她强行占有,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我的初衷不外乎是想看到她作为一个美人最美丽的时刻,可那时我做的事,完全是在摧残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 幸好,我被军情打断,我没有将错事继续下去。 军情很快就被解决了,这一回我们不但打散了那些来袭的敌兵,还将领地扩充了整整一百里。 那些来不及逃出的蛮夷之民也归属了我朝,我们自然不会烧杀抢掠,也颁布了亲民措施,让他们在此安居乐业。 偶尔,我也会便服出行,带着几个侍卫去蛮夷之地上喝一种当地百姓自制的烈酒。也就是那一次再去喝酒,我见到了那个要命的冤家。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在那所小酒肆里帮忙的卖酒女。我走过那么多所酒肆,却从未见过这么不美貌的卖酒女。 她穿着简单的衣裙,灰灰的颜色,毫不惹眼。肤色微黑,个子很高,一看就力大无比,搬起一缸酒脸不改色心不跳。 我惊讶于一个女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就忍不住对着她多看了几眼,没料到,居然看到了她额角处还有一块疤痕。 本来就生的不算好看了,居然还有一块伤疤,这下子,估计是嫁不出去了,怪不得都过了二十的年纪了,还在这里做卖酒女。 不过,这卖酒女倒是很受人欢迎,不管男女老少,过来打酒的,一定会跟她东拉西扯上好一阵子。 老人家会向她控诉子女不孝,女人会跟她诉说男人怎么不成器,男人会跟她讨论要怎么去追求自己的心上人,小孩子会把自己遇到的好笑的事、受到的委屈一一告诉给她听。 我一边跟着手下的侍卫喝酒,一边讶异于为何会有人长相这般普通还会受到人人的喜爱。 终于,我发现了,她这样平凡普通的脸,却有一嘴雪白晶莹的极漂亮的牙齿,她每一次笑,都灿烂得像天边的朝霞。 不像江南女子那般捂着嘴低头抿嘴轻轻地笑,她总是张着嘴巴笑得非常开阔,那笑容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就好像太阳一般让众人都觉得温暖。 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一连好些天,都去那酒肆中喝酒。我总是坐在拐角之处,就着一碟儿粗陋的小菜,慢慢喝下一大壶烈酒。 一连数日,她也认识我了,每次我去,她都会不声不响地将一壶酒和一碟儿小菜放上我常坐的桌子,然后就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我喝着酒,看着她忙进忙出的搬酒缸,打酒,收拾桌椅,跟男女老幼聊天说笑,心里居然觉得异常满足。 后来,只要一天没去那家酒肆,我心里就难受得慌。初时,我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了她家的烈酒,于是在我走不开的时候,就叫下属去打酒回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酒还是那样的酒,喝起来却好像变了味道似的。 我以为她给了我劣质的酒,于是抓着酒囊就策马奔了过去,我举着酒囊,问她为何卖给我的酒变了味道。 她接过去,就着酒囊喝了一口,很严肃地说:“这是我家的酒没错,味道也完全没有变过。” 我不信,拿出来也喝了一口,咦?这可真是奇怪了,方才在府中饮酒,酒味寡淡,现在却又变得浓烈香醇了。 我愣在当场,她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这位汉人大官,如果你自己的舌头出了问题,可别赖在我家的酒上。” 说完,她一扭身,继续去里头搬酒缸了。 我拎着那袋酒,在那里一站几个时辰。 我傻了,真的傻了。 原来我觉得美味的不是这个酒,而是这酒肆里的卖酒女。 因为看着她,别说我喝的是酒,就算是水,只怕我都会觉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 我真的傻了。 枉我韩尚多年出入花丛之中,什么样的美人我没见过,什么样的腰肢我没搂过,如今,却因为一个粗陋平凡的卖酒女,动了心思。 大惊之下,我只觉得羞愤难挡。 这算什么? 简直是笑话! 我准备转身回去,谁知却撞到了一个过来打酒的小孩身上,把他撞倒在地,哇哇大哭。 我一惊,想去扶起小孩却慢了几拍,那卖酒女已经一步抢出去,抱起那个小孩,唱着不知名的我听不懂的儿歌哄着那个小孩。 小孩很快破涕为笑,打了一袋子酒快快活活地跑回去了。 那卖酒女看了我一眼,说:“你站在我这门口,是想砸我的买卖么?” 她全身都像是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一般,连问我话的时候,都是如此。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种生气就扑面而来,叫我觉得全身都怪怪的。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向来说惯了甜言蜜语、巧舌如簧的我,对着一个力大无比、粗陋寻常的卖酒女,说不出话来! -- 第154页 她见我痴痴傻傻地望着她,又不说话,说:“你请回去吧,要是觉得我家的酒有问题,下次可以不必来喝了。” 既然她叫我回去,我居然就乖乖地骑上马,回去了。 可我自己知道自己不对劲了。 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了。 我总是想去那家酒肆,想看她动作迅速的抱着一缸酒,“嘿哈”一声就倒进了另一缸里,连一滴也不会洒出来。 我想去继续看着她跟各种各样的人聊天,然后用大笑送走他们,好像整个酒肆都被照亮了一般。 我怀疑自己生病了或是中邪了。 我见过如此多的美人,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女人动心? 我叫了军医给我瞧病,军医说我一切正常。 可我还是失魂落魄一般。 有一天,我听到几个士兵在那讨论,说蛮夷之人,有的擅长妖术,能动人心魄。 我一听,大惊!怪不得我最近失魂落魄,一定是那个卖酒女对我失了什么妖术。 我不管当时天已经黑了,骑上马就往那酒肆奔去。不出所料,酒肆早就关门了。 我下了马,怒气冲冲地用轻功进了后面的院子,然后冲着亮灯的那一间屋子,用脚“砰”得一身踢开门,就闯了进去。 “你这妖女!快快将妖术解了!不然,我一定饶不了你!” 话还没说完,我就傻了。 那卖酒女正在沐浴,站在一个很大的圆木桶边,光着身子用一只水勺往身上浇热水。 雾气蒸腾里,她的身体微黑、饱满结实,挺翘浑圆的胸脯,虽然不算太细却有很好看的线条的腰部,顺着浑圆的臀部往下,是两条结实饱满的长腿。 我傻眼了。 我没见过这样结实有力的像豹子一样充满惊人爆发力和活力的女人。 她跟我见过的女人那么不同。 她绝对称不上是美女,可是她却是鲜活的,饱满的,野性的。 我觉得口干舌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我,却在这里傻了眼。 她却不惊也不怕,好像我不是个男人一般,当着我的面,继续不紧不慢地完成她的沐浴工序。 她用水勺不断地往身上浇水,还用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却有香香的味道的物件涂抹全身,然后继续浇水冲洗。 不知道洗了有多久,她洗干净了,水也用光了,她才放下水勺,拿起旁边放着的干净的白布擦干身上的水珠。 她的左腿踩在那个架子上,臀部蹦得更加紧实,还有从腿缝间露出的阴影,扰得我心神大乱。 我猛一警醒,不对啊,我不是来找她算账的么?怎么站在这里,看她沐浴了呢? 现在想来,我当时应该是恼羞成怒了。因为一向自诩天下第一的我居然会看上一个普通到极点的女子,这对当时的我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像疯了一般冲过去,一把抓住她正在擦拭身体的右手,狠狠道:“你这妖女,干净收起你的妖术!不然,我真的会对你不客气的!” 她也勃然大怒了:“刚才就一口一个妖女的叫!谁是妖女了?你是汉人大官就了不起了?可以随便编排人了?” 我说:“你要不是妖女,没有使什么妖术,我又怎么会对你这样的女人日思夜想的!一定是使了妖术!” 她先是一愣,接着眼睛里满是受伤的情绪,我心里一颤,听她说道:“是啊,既然我是妖女,你杀了我就是。一个大男人生的跟个女人似的就算了,连说话做事也这么婆婆妈妈的! 你要是看我不顺眼,一刀杀了我便是,哪有那么多话好说! 哼!我就是妖女,迷惑你这等娘娘腔作甚?估计就是到了床上,你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她眼神轻蔑,连嘴角都是上扬的,带着瞧不起的笑容。 我知道西北民风彪悍,也知道男女开放,对于情爱之事从不扭扭捏捏,就算是女人偷了汉子,也不过是跟家里的汉子大吵一架,接下来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那汉子也会继续偷。 可是听到她嘴里说出我是娘娘腔的言语,我只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顶,当时就觉得这女人简直是疯了,而且疯的罪无可恕。 大怒之下,我忽的一把就将她光滑滑的身子扛到了肩上,然后迈着大步走到最里头的床边,狠狠地将她扔到了床上。 这女人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她跟我拼命的厮打,连牙齿都当做武器用上了。要不是我武功高强,不然,还真制服不了这个悍妇。 在她的手脚都被我钳制住了以后,我低下头,毫不爱惜的亲向她的嘴唇,她跟我纠缠了好一会儿,用力咬住了我的下唇,我只觉得一股腥咸味从嘴里涌出,接着就看见了她眼底的嘲笑。 我又发怒了,这女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她却在这时笑了,笑得全身都在颤动,她说:“你要是想来,我陪着你就是!说那么多废话,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用了妖术又怎地,不用妖术又怎地。 男女之间,哪有那么多解释得清楚的!我瞧你带兵打仗的时候还挺威武的,没想到居然也这么婆妈。怪不得我娘时常说,你们汉家的男子,还不如我们的女人呢!” 我说:“我是不是男人,你试试就知道了。” 她还是笑:“试试就试试,难道怕了你不成?” -- 第155页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可是心里却蠢蠢欲动,大感刺激。 那一晚,我向她证明了我究竟是不是个男人,她也充分的让我知道,她的骨子里流着多么热情奔放、野性难驯的血液。 我对她彻底着了魔。每天晚上,我都会趁着别人不注意,溜到她的屋子里,跟她在床上厮打缠斗,然后陷入最让人着迷的□之中。 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做阿玛丽,意思是湖畔的花。她出生在往前三十公里的一个湖边,她的娘亲是个卖酒女,有过无数的男人,所以,并不知晓她的父亲是谁。 我总觉得在阿玛丽的眼中,我的存在就跟她那不知道是谁的父亲一般,等到什么不需要了,就会离我远去。 我很惶恐,生平头一回,在女子的面前,失去了自信。 阿玛丽前面有过多少个男人,我不知道,我也从不问她,就好像她根本不问我的事情一样。 可是,我希望,在将来,阿玛丽是我的唯一,我也是她的唯一。 我将心里的想法说给她听,她笑了:“好呀,如果你只娶我一个人,我就答应你。” 我问她,可不可以不管这些名分之事,跟着我回京城。虽然我身边有无数的女人,可是我只会当作只有她一人。 她摇摇头说:“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见到的风景都是从小就熟识的。 不管这里将来是南朝的土地也好,我只知道,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 你说的那个京城,我不会去的。你如果想跟我一起过一辈子,我想,你只能跟着我住在这里了。” 我知道阿玛丽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如果我不按她说的那样做,我得到的,只会是永远的失去她。 一想到会这样,我就从心底开始寒冷,痛苦。我不能离开阿玛丽,我知道,我爱上了她。 像千万年来,人们在诗里、歌里所吟唱的那般,我爱上了一个最不可能爱上的女人,并且至死不渝。 我开始明白,原来情爱这个东西,是不分年纪、样貌、地域的。只要爱上了,哪怕天崩地裂,也挡不住。 我不知道阿玛丽对我的情意有多深,甚至于,我不敢去想象。像这般小心谨慎的对待一个女子,我还是头一回。 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快活满足,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你永远想象不到下一刻,她会给你什么惊喜。 关在屋子里想了三天三夜,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决定诈死,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不在人世了,我再悄悄溜到阿玛丽身边,跟她一起生活,开始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我本来就不爱什么权利地位,对于父皇想交给我的江山,我不但不感兴趣,也知道,自己压根儿不是那块料。 多年来我辗转花丛,只是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现在,我总算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跟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只要在阿玛丽的身边,我就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 什么皇位,什么富贵,我不稀罕!我也不在乎!我要的,只是跟阿玛丽一起,过简单却快乐的日子! 为了她,我愿意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心甘情愿的放弃! 因为原本,那些东西就好像跟我没有缘分,让我完全不敢兴趣。 我服下了多年之前得到的秘药,这药吃了以后,可以让我窒息昏迷,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死了一般。 等一个月以后,我下葬皇陵的前一刻,被手下人将我的身体换出来,然后喂我服下解药,我继续昏睡,直到完全醒来。 这药让我元气大伤,没有个一年半载恐怕难以恢复,可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完全获得了自由,并且,我能够跟阿玛丽白头偕老了。 阿玛丽看到我回去,抱着我就痛哭。她没想到我可以为了跟她在一起,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 我慢慢调养好了身体,半年后,在阿玛丽出生的那个湖畔,我跟她成亲了。成亲的时候,她的肚子都已经挺的老高,成亲后没几个月,她就生下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儿。漂亮的惊人。 皮肤像阿玛丽一样微黑发亮,头发也像她的一样,五官却像我的,这么一组合,这孩子就变成了一个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我有预感,在她长大了以后,一定也会像她的娘亲和外婆那样,招惹的一众小伙子不得安宁。 阿玛丽的身体非常神奇,也许是运动量充足的关系,她产后不足三个月就恢复了我初见她时的身段,没有半寸多余的赘肉。 我们的感情非常好,虽然我身边有很多的银两,可是她还是照旧操持着卖酒的行当。我一面不学无术地帮她酿酒,一面帮她照顾女儿。 到女儿会说会走的时候,我对阿玛丽说:“我想让她看看她爹从小生长的地方。” 阿玛丽同意了,只是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只是给我半年时间,让我带着女儿快去快回。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会担心她会因为我不在的关系,就跟别的男人混在一起。 我知道她对我的情意,所以,我放心地带着几个跟了多年、哪怕我抛弃一切的时候也愿意追随我的手下,还有我那个漂亮的像小仙女一般的乖女儿,回到了京城。 -- 第156页 京城里还是那个样子,虽然五哥做了皇帝,可那里的人还是一样的人,那里的物也还是一样的物。 我的乖女儿对这一切都很好奇,所有看见她的人,都会很惊奇的赞叹世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孩子。 我当然也很得意了,得意之余,我也去拜访了一下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我知道她跟那个贾少爷瞒着我做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在乎了,我只是想去比一比,是她的儿子好看,还是我的女儿更好看。 这一比之下,我脑门子都要冒烟。 为啥? 气的呗! 没想到这个贾少爷,自己生的比我还要俊俏风流就算了,生个儿子也比我的漂亮女儿还要好看! 其实这也难怪,毕竟这孩子的娘亲是靳了了啊。 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如今变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一举手一投足都风情万种。 我看着她,心如止水。 不是自己的,就算再美,也不会觉得心动。 但是,他们的孩子比我家的宝贝还漂亮,这口气我完全咽不下去。 那贾少爷不是自诩天上有地下无么?我就偏偏要跟他开一个玩笑! 果然,那傻丫头被我吓得快要死了,那贾少爷也够呛。 我知道自己也玩的差不多了,于是留下了那个洞房给他们享受,自己则带着我家的漂亮宝贝回西北去了。 半年多没见,我瞧见自己家的那间酒肆,激动的不得了。 “娘子!娘子!”我抱着宝贝,冲进去就大叫。 我那迷人的娘子从里头抱着一口大缸走了出来,看了我一眼,笑容满面:“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帮我把剩下的酒都搬出来!” “是是!”我心底泛起太阳一般的暖意,把手里的女儿交到她的手上,就往酒肆里头跑去。跑了没两步,我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又赶紧退了回去。 阿玛丽有些奇怪道:“怎么了?怎么往外跑了?” 我嘿嘿笑着凑近她,在她饱满的双唇上用力亲了一口,说:“娘子,我忘了亲你一口呢。” 酒肆里喝酒的客人都笑了起来,阿玛丽笑得最为开心,她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女儿往我其中一个手下的手里一交,扑进我的怀里,说:“我们回房去吧,你不亲我还不觉得,你一亲我,我心里也痒痒了。” 哈哈哈!娘子吩咐,岂有不遵命的道理? 当着满酒肆哈哈大笑的客人的面,我打横抱起我的亲亲娘子,奔到后头,春宵一刻去咯! ☆、番外:贾家有女初长成 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又是阳春三月。我跟着小哥哥一起出去踏青放纸鸢,身后跟了呼呼啦啦一大帮子人。 我从小就习惯了众星捧月,也习惯了很多很多人来伺候我一个。 用奶娘的话来说,就是谁叫我命好,是忠勇公贾尤振唯一的宝贝女儿呢, 听玉竹大叔说,我爹原先是在朝廷里做大官的,都做到丞相了,可是耐不住我娘使的诡计,为了讨我娘开心,于是放弃了官位,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到江南的老家。 我们住的是皇上当年御赐的宅子,到底有多大呢?我从前院到后院,如果不坐轿子,一定会把脚给走疼了。 我们家家仆上千人,每一个都穿着统一整洁的衣裳,只要出门去,就知道一定是贾家的人,就连买东西,都会算便宜一些。 谁敢不给贾家人半分面子呢? 说起我爹,所有人都会赞不绝口,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也瞧出在外人面前,他可是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就算哼一声,也能够将所有人吓得噤若寒蝉。 我爹长得倒是很不错,身材高大,总是穿着白色的长袍子,年纪越大,就越有几分仙风道骨的。 他脸上蓄了一些短小的黑须,总是修剪的格外整齐漂亮。在我看来,不过是臭美罢了。 人家都说我们贾家一屋子美人,最美的自然就是我娘了。我娘也算是个奇女子了,那么低微的出身,居然还跟过皇子,在皇子死后,还风风光光嫁给了我爹,叫世间女子人人艳羡。 我娘确实是我见过的人里头,最好看的一个。 爹对娘亲算是宠上天去了,他对所有人都是严厉张扬的,只有对着娘的时候,会变成一个做小伏低的二十四孝夫君。 只要是娘说的话,他没有不听的。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经常见到他把娘亲抱在腿上,然后做些奶娘不让我瞧,说是羞羞地事情。 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回,我跟着小哥哥去听过房。 那一次,我看见娘亲美丽的像个女妖精一样,脸上满是我从未见过神情和笑容,她倚在爹的怀里,连头发梢子都像是活络的。 可是没看多久,我们就被爹给发现了。爹那么好的武功,我们两个小孩子弄出来的声响,他自然是听见的了。 可他不想坏了自己的好事,居然打了一个暗号,叫外头的暗卫抱走了我跟小哥哥。 到最后娘亲也不知道我跟小哥哥去听过房,不过也幸好她不知道。 虽然娘亲平时柔柔弱弱的,可是一旦真的生起气来,可是天昏地暗,因为有爹给她撑腰,谁惹了娘亲,基本上,这个人就剩“死路一条”了。 我很羡慕娘亲,奶娘时常说:“要是小姐以后能跟夫人一样,寻得一个好夫婿,我就放心了。” -- 第157页 我问奶娘:“什么是好夫婿呢?” “好夫婿,就是像老爷对夫人那样,一心一意,这么多年,从不变心,也从不纳小。”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从那时候就开始隐隐羡慕起娘亲来了。 所有人都说我像娘亲,只是,娘亲比我更有风韵。 可是,不管我怎么看,都觉得娘亲要比我美上许多。 每次我这样问娘亲,娘亲总是会轻轻一笑,抱着我说:“文潇乖,文潇现在年纪还小。娘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丑多了,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呢。” 我说:“我都十四了,不小了。” 娘一直笑,说:“等你满十五了,及笄了,可以嫁人了,应该就会变得比娘还美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娘什么时候骗过我的文潇呢?”娘说得很肯定。 于是,我开始数着日子过活,巴不得早一天到我及笄的日子,到时候我就可以嫁人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变得比娘还美丽了。 我还把这件事说给了小舅舅听。小舅舅是除了娘亲和小哥哥以外,我最喜欢的人了。 小舅舅是个大才子,一生不曾娶妻,但他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也不知道有多少私生子流落在民间。 不过,对于这些,他都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只是那些字画。另外,应该就是我了吧。 小舅舅对我非常好,从我出生以后,就常常来我们家做客,每年生日都一定会帮我作画,然后装裱起来,让人妥善保存。 我跟小舅舅说:“等我满十五岁了,我就要嫁人,然后,我就可以比娘还漂亮啦。” 小舅舅很认真的听我说完,接着他问我:“那,文潇要嫁给什么人呢?” “恩?” “文潇要嫁人,自然就需要一个迎娶你的男子了。文潇想好了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我愣在那里,回答不上来。 是啊,我要嫁人,问题在于,我要嫁给谁呢? 我犯了愁,每天都思索于这个问题。 在我身边,除了亲人以外,我根本见不到什么别的男子。那,我要嫁给谁呢? 我忽然羡慕起娘亲来,她不过是无意中给我爹做了小,后来就成了一满美满姻缘。 我什么时候可以有娘亲和爹这样的奇遇呢? 娘说:“别着急,姻缘到了的时候,挡也挡不住的。只要文潇你看上的男子,娘一定答应你,让你们成亲。” 可我还是觉得丧气,我根本找不到地方去找什么所谓的看上的男子。 见我每天郁郁不乐,小哥哥也发愁起来,特地做了几个燕子纸鸢,找到我,说:“小妹,二哥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我见小哥哥兴致勃勃,满心都只想哄我开心,我当然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点点头,答应跟他一起去放纸鸢。 可是我有个条件,我不要在家里头放纸鸢,我要出去放。 小哥哥不敢不答应我,于是叫上了玉竹大叔和家里的一大帮子侍卫仆人老妈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赶去了河边。 其实我也知道,单独跟小哥哥一起溜出去,是不太可能的。 小时候常常这么做,可是后来才知道,我们以为是自己偷偷溜出去的,其实身后永远跟着至少五个暗卫。 是爹怕我们不开心了,才暗中准备的暗卫。 但自从我知道真相了以后,我也不再偷偷溜出去玩了。反正也不是真的。 明里跟着人和暗里跟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曾经为了这件事,痛恨过自己的出身。还被奶娘笑话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后来渐渐大了,明白事理了,知道爹娘其实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 别的不说,就算外人不知道我是贾尤振的女儿,单只是我跟小哥哥的长相,就跟有可能会被人贩子抓去卖到青楼。 所以,就算现在我很不喜欢有这么多人跟着,我也不会太抗拒了。 我在河边坐着,看着小哥哥兴致勃勃地将纸鸢放上天。 玉竹大叔一直站在我身后,见我好像不感兴趣的样子,就问我:“小姐怎么不去放纸鸢呢?难得出来一次的。” 我说:“纸鸢有什么好的,被人拴着线,就算飞的老远了,也挣脱不了那根线。” 玉竹大叔笑了:“小姐还小,还不懂。其实纸鸢的幸福,恰恰就在于纸鸢身后的那根线。一个断了线的纸鸢,只有一头栽倒地面的命。可是只要它还连着线,线的那一头,总有一只手会将它收回来,小心的收起来,待到来年春风起的时候,将它黏贴的漂亮了,再放上天去。” 我说:“我不明白。” 玉竹大叔笑着说:“小姐有一天,一定会明白的。” 我看着那个纸鸢出神,连身后传来的喊声都没听见,直到小哥哥轻轻推了我一把,笑着说:“小妹,泉叔带着家人过来看我们了,娘派人来,叫我们赶紧回去。” 我懵懵懂懂的,跟着小哥哥又回了家。 下了马车,坐上小轿子,一径到了小花厅。只见里头满满当当得都是人,泉叔跟婶婶都在,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也在。 我有好几年都没见过峰哥哥了,这一见之下,觉得他长高了好多好多,皮肤也晒得黑黑的,只是五官变得非常英挺,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了。 -- 第158页 他见到我,就冲着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闪亮亮的雪白的牙:“文潇妹妹,许久不见,你越来越好看了,像个大姑娘了。” 我看着他黑亮亮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手脚都好像不知道往哪里去放,脸也开始作烧,我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只能躲到娘亲的身后去了。 娘亲拉着我的手,笑着跟泉叔他们说:“我家文潇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泉叔现在留着好长的一把胡子,也哈哈大笑说:“还是你们好,生了个这么乖巧秀丽的闺女,哪像我们家,两个半大小子,真是愁死人了。” 我爹说:“峰儿小小年纪就可以领兵打仗了,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一屋子都在笑,我也忽然想起,小哥哥跟我说过,说峰哥哥一直跟着泉叔在军营里生活。 我藏在娘亲身后悄悄地看向他,没想到居然刚巧对上了他黑亮亮的眼睛。我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去,又把脸藏在了娘的身后,可是隔了一小会儿,趁着没人注意,我又会悄悄看他。 说来也是奇怪,我每次瞧他,都会刚巧对上他的眼睛。我心里觉得可奇怪啦,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当晚自然是大排筵席了,我瞅着一个空儿,见到峰哥哥出去净手,我在半路上拦下了他。 他很好奇,微笑着问我:“文潇妹妹,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我说:“为什么我每次瞧你,你都刚好在瞧我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因为,我一直都在瞧你。” 什么?一直都在瞧我? “为什么?” 他又挠了挠脑袋,有几分腼腆,却又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喜欢文潇妹妹呀。” “扑咚。” 我听到我的胸里传来一声异样的声响,我觉得害怕起来,撒腿就跑,然后找到奶娘,哭着跟她说所有的事。 奶娘笑得可开心啦,她说:“小姐啊,这是好事啊,黎少爷喜欢小姐,小姐也刚巧喜欢黎少爷,我看,明年啊,就可以办喜事了呢。” “办什么喜事?”我奇道。 “自然是你跟黎少爷的亲事啦!” “亲事?我为什么要跟他办亲事?” 奶娘说:“小姐,你不喜欢黎少爷么?我白天就瞅出来了,小姐一见到黎少爷就会脸红。很明显的嘛,这就是喜欢了。” 这,这就是喜欢了? 我喜欢上峰哥哥了? 天哪,这可怎么才好! 我开始躲着峰哥哥,但同时,我又万分想要见到他。如此这般,我把自己都给折腾累了。 峰哥哥也瞧出了异样,有一天,他瞅着没人看见,拦住了我:“文潇妹妹,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我捏着手里的帕子,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讨厌我?” 我赶紧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躲着我?”他的黑眼睛里满是疑问。 我只好老老实实的说:“我也不清楚。” 停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说:“只要文潇妹妹不讨厌我就成,我是非常喜欢文潇妹妹的,如果你爹娘同意,我想跟他们求亲。文潇妹妹,你说,好不好?” 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可是心里却快活得要飞上天去了。 我背过身去:“你爱求就去求呗,反正不关我的事。” 他像是很高兴的样子,知道我不反对,当天就把事情跟我爹娘提了出来。 我娘应下了这门亲事,只是希望晚两年再把我嫁出去,因为她舍不得我。 我知道娘亲早就瞧出我喜欢峰哥哥了,她一早就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她一定不会阻拦的。 年十七,定亲满三年之后,我终于从家里嫁到了京城的黎家。 洞房之夜,躺在峰哥哥的怀里,我把那个关于纸鸢的疑问说了出来。 峰哥哥笑了,他说:“其实很简单呀,打个比方,如果是从前的我,我是一个纸鸢,不管我飞到了哪里,有一天,我爹娘都会拽着那根线,让我回家。如果没有了那根线,我也许会迷路也许会被大风刮走。可是因为有着那根线,就算我离开他们再远,我也一定可以回到他们身边。而现在,我娶了你,我身后的那根线,就握在了你的手里。以后,不管我去什么地方出征,总有一天,你会拉着那根线,让我回来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长久不曾解开的疑问,原来弄懂了,只是这么简单。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爹娘会幸福了一辈子,彼此只有互相。因为他们手里都握着彼此的那根线,不管身在何处,他们永远都连在一起的。 我也终于明白,我身后的那根线,也从爹娘的手里,交到了峰哥哥的手里,直至天荒地老。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