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寒山》 第1页 [穿越重生] 《月照寒山》作者:五彩的白纸【完结】 文案: 沈映月是个人类高质量女性。 她是世界五百强高管,独立掌控百亿业务,颜值超高,情商爆表。一不小心撞到头,穿成镇国大将军莫寒的夫人。 沈映月:“很好,将军在哪里领?” 仆从哭唧唧:“将军刚刚战死,尸骨未寒,还请夫人主持大局……” 将军府一夕之间虎落平阳,人人踩踏。 沈映月一皱眉:“我的字典里,没有‘倒闭’二字!” 人才培养是业务发展的前提! 小叔子流连花丛,爱画美人图,被人看不起—— 沈映月:“你画工挺好啊,画的姑娘都成了花魁,不如画画我朝版图?” 小姑子舞刀弄枪,举止豪放,被贵女嘲笑—— 沈映月:“这位小姐,上次被打哭的那个,是你哥哥吧?” 小侄儿胆小怯懦,被坏人欺负,还不敢吱声—— 沈映月上前,给坏人“啪”地一掌! “看见了吗?下次就这样打回去。” 一年后,原本战死的镇国大将军莫寒,突然回来了。 印象中风流纨绔的弟弟,成了红极一时的权臣; 记忆里粗鲁蛮横的妹妹,成了当朝第一位女将军; 就连斯文沉默的小侄儿,都举着一把木剑戳来:“不许伤害婶婶!” 众人:“将军安息吧,我们有夫人就够了。” 莫寒:??? 1.双C,1V1,结局HE; 2.全文架空,私设如山,不定时沙雕,一言不合就使劲发糖; 3.前期事业为主,感情线靠后,介意慎入~ 4.防盗70%/48H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映月,莫寒 ┃ 配角:预收【作精夫人她超有钱】 ┃ 其它:预收【嫁给病秧子冲喜后】 一句话简介:每个人都有闪光点 立意:人人都是可造之材 作品简评:又美又飒的世界五百强女高管沈映月,一朝穿越成镇国大将军的遗孀。她将游手好闲的小叔调教成一代权臣,让举止豪放的小姑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将军,就连胆怯懦弱的小侄儿,都支棱起来了!沈映月带领众人经营镇国将军府,稳固朝堂局势,后来才发现将军为了敌人阴谋诈死,一直在暗地里配合自己。后两人合力抵御外敌,在并肩作战的同时,也产生了美妙的感情。 本文故事背景构思巧妙,环环相扣,节奏较快,精彩纷呈,能带给读者很独特的观感和体验。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1章 跳槽当夫人 沈映月有些头疼。 古香古色的卧房之中,丫鬟们将她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激动不已。 丫鬟巧云喜极而泣:“夫人,您终于醒来了!您昏迷了好几日,若再不醒来,奴婢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夫人?” 顷刻之间,沈映月就明白自己穿越了。 原身的记忆飞速涌入她的脑子里,和之前的记忆强行融合在一起。 难怪脑袋嗡嗡胀胀地疼。 昨天晚上她在公司加班,起身的时候忽然晕倒,意外撞到了头。 一睁眼,她就到了这架空的大旻朝,穿成了镇国大将军莫寒的夫人。 她默默消化着原身的记忆,才知在他们大婚当日,莫寒接到了边关急报,于是他撇下新娘,率军开赴边疆。 然世事无常。 就在几日前,莫寒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镇国将军府更是愁云惨淡。 原身就是在那个时候,晕了过去。 沈映月醒来后,便多了一重身份——镇国大将军遗孀。 记忆吸收完毕,沈映月的头疼终于好了些。 她抬眸看巧云,问:“将军在哪里?” 沈映月声音淡淡,不含一丝情感,与之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娇弱新妇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巧云见她这般冷静,以为她伤心过头,连忙道:“夫人……将军战死,尸骨未寒,如今遗体已送去灵堂了,您可千万想开些,还需夫人主持大局呀!” 沈映月思绪渐起。 她前世是世界五百强企业,首屈一指的女高管,独立掌控百亿业务,手下业务精英无数,业界闻名,难逢敌手。 这将军夫人一职,倒是有些新鲜,也是史无前例的跳槽了。 沈映月点头,道:“带我去灵堂看看。” - 灵堂中肃穆萧然,还未走近,寒意便扑面而来。 灵堂中央,放着一口宽阔的灵柩,灵柩后桌上,摆着牌位、香烛和供品等物件。 时辰尚早,暂时还没有人前来吊唁。 沈映月瞧了一眼那牌位,上面赫然写着她夫君——莫寒的名讳。 她甚至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不过这不重要。 巧云见沈映月有些出神,便提醒道:“夫人,老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在厢房叙话,您可要去看看?” 沈映月回忆一瞬。 这老夫人是莫寒的祖母,大夫人是他的母亲……二夫人虽然没见过,想来应该是莫寒二叔的夫人。 -- 第2页 如今她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肯定心如刀绞。 沈映月抬步,向厢房走去。 厢房门虚掩着。 两人才走到门口,里面的哭声,便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大夫人悲痛欲绝,她只要一想起莫寒的死,便泪如雨下。 二夫人坐在她对面,温声道:“大嫂,莫家男儿以战死沙场为荣,莫寒虽然去了,但名字刻上英雄碑,也能光耀后世子孙,您莫要太伤心了。” 她字字透着安慰,但眼睛却偷偷瞟着主座上的老夫人。 老夫人静静端坐在高榻正中,她头发花白,身材干瘦,一双眼睛深深凹陷,眸中透着隐匿的悲痛。 她也担心大夫人忧虑甚重,便道:“淑宜,我知你疼寒儿,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再哭了,寒儿若在天有灵,也心绪难安。” 大夫人抬起头来,满脸泪痕。 “母亲,您说我怎么这般命苦,崇儿三年前殁了,如今寒儿又……” 她泣不成声。 老夫人也默默叹了口气。 大夫人为她生了两个出色的孙儿,皆是早早入朝为官,很得重用。 但长孙莫崇,三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只留下一个独子,年仅七岁。 他的亲弟弟莫寒,如今又马革裹尸,扶灵回京。 且不说大夫人受不了这份刺激,就连老夫人,也心力交瘁。 莫氏到了这一辈,最优秀的两个嫡孙都没了,镇国将军府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 老夫人面上不表,心中却担忧不已。 二夫人挽起一个笑容:“大嫂心里难受,又要忙莫寒的后事,可千万别累垮了身子!母亲,这执掌中馈一事……你看是不是先放到二房?” 说罢,她立即瞄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 老夫人面容平静,没有说话。 大夫人回过神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寒儿才走……你就打起中馈的主意了?” 二夫人立即挂上一副贤良淑德的笑容,道:“大嫂说到哪儿去了!都是一家人,谁管不是一样呢?” 她又看向老夫人,道:“我不过是想为母亲分担一二,也是一片好心啊!况且,如今这一辈里,也就只有衡儿这一个男丁了,以后……咱们还要指望他,是不是?” 大夫人面色一僵。 二夫人这话,明显是在拐着弯地提醒她,大房未来没有指望了。 老夫人抬眸,悠悠看了二夫人一眼。 她的大儿子去得早,大儿媳温厚纯良,老夫人便让她执掌中馈。 只可惜大儿媳不够灵活,又直来直去,经常被精明的二儿媳钻空子。 如今二房见大房的儿子们都断送了,便想趁火打劫。 老夫人心中不悦。 但有一点,二夫人没有说错……二房的儿子莫衡,虽然游戏人间,却是这一辈仅剩的男丁了。 门外。 沈映月一字不落地听完,低声问巧云:“灵堂中怎么没见莫衡?” 巧云小声道:“奴婢这段日子,也同府中丫鬟们打听了一些情况……这二房的莫衡公子,时常流连烟花之地,有时候一出去便半个月都不回来,自从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之后,还没听说他回府。” 沈映月蛾眉微拢,道:“堂兄去世,身为堂弟居然还在秦楼楚馆?” 这也太荒唐了。 巧云点点头,压低声音:“只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二房老爷也时常出去赌钱,但因惧怕老夫人和将军,只能死死瞒着,不过二房那边的丫鬟小厮们都知道……” 沈映月沉思片刻,里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大夫人道:“自开国以来,我莫家名将辈出,但莫衡整日游手好闲,拿什么重振门楣!?又如何撑得起镇国将军府?” 二夫人一听,顿时脸色一变:“大嫂,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衡儿虽然比不上莫寒,但……但他好歹是个孝顺孩子!” 二夫人想了半天,居然也只能编出这一个优点来。 她说罢,忽地一甩袖子,掩面而泣:“大嫂,我知你失了莫寒伤心,可你也不能这般羞辱我们二房啊!呜呜……” 大夫人一愣,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二夫人却不依不饶,继续哭诉道:“我不过是想出一份力,大嫂这般在意中馈之权,难不成……是在为你的孙儿铺路?” 大夫人呆了一瞬,反驳道:“你休要胡说!我孙儿立行不过七岁,我并无私心……” “既然如此,为何我二房管家不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老夫人心烦不已。 “都闭嘴。” 老夫人一出声,两人立即停了下来。 沈映月站在门外,秀眉微动……老夫人明显进退两难。 巧云低声提醒:“夫人,如今这场面,您还是不要进去得好……以免得罪人。” 沈映月略一思忖,没了莫寒的镇国将军府,本来就一落千丈,如果祸起萧墙,只怕没落得更快。 沈映月并未听从巧云的建议,反而微微抬起头,扬声开口—— “孙媳映月,特来给祖母请安。” 这清越的声音,打破了房中僵局。 老夫人有些意外,她敛了面上的怒意,道:“进来。” 沈映月携巧云入内,二夫人连忙擦了擦眼泪,她并不想在小辈面前丢脸,而大夫人的面色也缓了下来。 -- 第3页 沈映月依礼问安。 老夫人抬起眼帘,打量她一眼。 此时的沈映月,素衣清雅,面容平静,不卑不亢地站在堂下,仿佛一株高洁玉兰,与婚后请安时,胆小唯诺的样子比起来,落落大方多了。 若沈映月和莫寒站在一起,定是一对璧人。 想起孙儿,老夫人心中惋惜。 老夫人问:“映月,你可好些了?” 沈映月淡淡一笑:“已无大碍,有劳祖母挂心。”顿了顿,她又道:“祖母和母亲,也要保重身体。” 大夫人怅然点头。 自沈映月昏厥后,大夫人曾犹豫要不要去太傅府报信,还好她醒了过来。 “映月……你去灵堂看过寒儿了吧?”大夫人才一出声,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沈映月颔首:“看过了。”顿了顿,她问:“不知这吊唁之事,是如何安排的?” 二夫人抢着答道:“所有的物件,我早就差人准备好了!只等莫寒的同僚们来吊唁了!” 她得意一笑,趁势做出一副能干的模样来。 大夫人愣了下,也道:“你二叔、三叔和四叔,都会过来面客,迎接吊唁的请朋好友。” 沈映月却徐徐道:“我方才过来时,见灵堂桌案上的白蜡有些歪斜,且缺了跪地的蒲团,灵堂可能需要再检查一遍。” “而且,已有客人到了门口,除了史管家以外,并未见到叔叔们过来,不知他们是不是在忙旁的事?” 老夫人看了一眼大夫人和二夫人,道:“你们还不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位夫人一愣,也顾不得争吵了,连忙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出去了。 厢房之中,顿时清净了不少。 巧云见沈映月三言两句就化解了方才的局面,也有些诧异。 原来的夫人温柔沉静,从不多言,可从醒来过后,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难不成是将军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 沈映月面色淡淡,正要福身告退。 老夫人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映月,到祖母这儿来。” 第2章 吊唁 房中熏香袅袅。 沈映月顿住步子,静立不动。 原身的记忆涌了出来。 老夫人出身名门,当年嫁给老太爷时,也是名动京师的一段佳话。 只可惜,老太爷去得早,老夫人便含辛茹苦地拉扯了四五个孩子长大。 大房、二房皆是嫡出,三房、四房和五房,都是庶出。 能将镇国将军府带出那般低迷的境地,又培育出两个优秀的嫡孙,让镇国将军府重整旗鼓……老夫人绝非凡人。 沈映月也不明白老夫人留她做什么……但新妇入府,单独谈话,多半是为了立规矩。 正当她出神之时,老夫人却指了指侧边的座位,道:“坐。” 沈映月颔首,依言走过去,落座。 老夫人掀起眼帘,看了沈映月一眼。 她这一生,阅人无数,眼光独到。 她见沈映月方才提起外间事情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句句紧扣两个儿媳的手头要事。 若是凑巧的,也便罢了。 如果是故意为之……那这孙媳妇,还算有几分聪慧。 片刻后,老夫人道:“手伸出来。” 这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映月敛了敛神,然后,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来。 老夫人顺势接过沈映月的手,将她的衣袖往上拢了拢。 然后,两根手指,搭在沈映月手腕的脉搏处。 沈映月一愣:“祖母……” “先别说话。” 老夫人静静为沈映月把脉,她双目微合,凹陷的眼眶显得格外深邃,眼角全是岁月沉淀的皱纹。 沈映月这才明白过来。 老夫人出身医学世家,医术了得……想来,是看她清醒不久,便为她探探脉搏。 老夫人的手指,干瘦又温暖,轻轻摩挲着沈映月白皙的皮肤,热量一点点透到人心里。 沈映月忽然,想起了奶奶。 她的前世,父母早早离异,又分别成立了新的家庭,她去哪边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于是,她便一直跟在奶奶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奶奶。 奶奶不善言辞,但却对她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想着留给她,祖孙俩一直相依为命。 小时候的她,曾暗暗发誓,待长大之后,要好好孝顺奶奶。 只可惜,她才大学毕业不久,奶奶便去世了。 沈映月的心里,一直十分愧疚。 其实想想,前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奶奶走后,她便等于没有亲人了,自己所带领的业务早就上了正轨,也没什么挑战了…… 沈映月神思漫漫。 老夫人松了手,低声道:“没什么大碍了,但还是要补补气血。” 沈映月回过神来,垂眸道:“多谢祖母。” 老夫人摇了摇头,叹道:“一家人,谢什么。” 沈映月微怔。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你父亲沈太傅,与寒儿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于是早早便定下了你们的婚事。原本你嫁进来,我们是万分欣喜。可没想到,寒儿竟遇上了这般惨事……祖母心里,实在觉得对不住你……” 老夫人看着沈映月,语气有些不忍。 -- 第4页 沈映月轻声开口,道:“世事难料,福祸难测,映月从未埋怨过任何人,祖母不必担心。” 老夫人听她这般说,终于放心了几分,笑道:“祖母明白你懂事……如今你身子还没好,若不舒服便回屋躺着,你婆母和二婶,会安排好后事的。” 沈映月听了,默默点头。 - 沈映月自厢房内出来,并不打算回房,而是带着巧云,去了灵堂。 灵堂中已经聚了一些人,但沈映月都不太认识。 她唯一见过的,便是兵部尚书张楠。 此人曾经与众武将,一起去过太傅府。 因他身形削瘦,样貌清秀,在武将之中格格不入,所以,沈映月对他颇有印象。 只见莫二爷陪着张楠,来到莫寒的棺椁前,依礼拜了一拜。 张楠也瞥见了沈映月,便走了过来。 他对沈映月作了一揖:“莫夫人,节哀。” 沈映月还以一礼:“多谢张大人。” 张楠打量她一眼,沈映月一身素裙,未施粉黛。 一双妙目,微微上挑,皮肤白透,乌发朱唇,有种浑然天成的美。 她眸光清而淡,面上带着礼貌的笑意,并没有张楠想象中的狼狈。 莫二爷见张楠有些出神,轻咳了下。 张楠连忙收回神色,开口,“想起将军出征之前,下官还送了将军一程,岂料天妒英才,当真令人扼腕。” 沈映月微微颔首:“将军在天有灵,得知大人惦念,定然感到安慰。” 张大人说罢,状似不经意问了句:“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到莫衡公子?” 莫二爷一愣,勉强笑道:“他得知堂兄遇难,郁结难解,好几日不愿见人了。” 张大人眉宇微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张大人这般问,自然是有他的用意。 镇国将军府手握重兵,与兵部密不可分。 莫寒在的时候,不少事宜,张大人都要对镇国大将军禀报。 但如今莫寒不在了,也不知谁会成为下一任镇国大将军? 朝堂之上,有人提醒皇帝兵权移交一事,但皇帝总是含糊其辞。 张大人便猜想,皇帝还是想将兵权留给莫家。 可莫家到了这一代,两位出色的将军都已战死,剩下的三公子莫衡,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莫家百年峥嵘,如今却无人可用,实在可悲。 张楠收起思绪,勾了勾唇,道:“莫衡公子至情至性,令人动容。相信假以时日,也定能成大器。” 莫二爷道了句:“承您贵言。”又急忙将话题扯开。 沈映月看了莫二爷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大人便以公务为由离开了。 莫二爷心底松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 沈映月却忽然开口:“二叔请留步。” 莫二爷怔住,看了她一眼:“何事?” 沈映月淡笑了下:“二叔,莫衡没事吧?” 莫二爷面色一僵,只能干巴巴笑了笑:“无妨无妨,休息一段时日便好。” 沈映月秀眉微挑。 “没事便好,如今这情形,还请二叔提醒莫衡,千万不要外出。” 莫二爷心中“咯噔”一声,声音沉了两分:“此话怎讲?”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英雄碑 两人迎面而立。 莫二爷面上,似乎有些不安。 沈映月淡声:“之前的镇国将军府,有将军坐镇,一切太平。如今将军不在了……那些与镇国将军府有宿怨的宵小之徒,只怕会不安分……若莫衡要出门,还需带上护卫才好。” 沈映月这么一提,莫二爷面色白了白:“是是,你说得有理。” 但沈映月点到即止,说完便离开了。 莫二爷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连忙拉过一个小厮,问:“二夫人在哪儿?” - 镇国将军府庭院一角。 莫二爷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还没有找到衡儿么?” 二夫人摇摇头,道:“我让人去找了所有衡儿爱去的地方,但都没有见到人影。” 莫二爷皱眉道:“这孩子,又不知道野到哪个新鲜地方去了!都出去七八日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想起沈映月的提醒,莫二爷心下有些担忧。 二夫人也有些担心,问:“老爷,我们要不要报官啊?” 莫二爷一愣,道:“你疯了!?若是报官,叫人知道衡儿可能去了花街柳巷,他的名誉可怎么办?况且,如今在丧期,若叫母亲知道了,定要狠狠责备我们……” 二夫人听了,怒意上涌,道:“你自己去赌钱的时候,怎么忘了母亲的交代了!?如今找不到衡儿了,却拿母亲说事!” “你别东拉西扯,明明在说衡儿的事……况且,不是你说的,要让母亲对二房改观,好把管家权交给咱们嘛!” 二夫人顿时语噎,她无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莫二爷想了一会儿,道:“咱们加派人手,扩大范围找罢!以往衡儿出去,也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咱们边找边等,说不定过两日就回来了。” 二夫人叹气:“最好是这样。” - 沈映月走回灵堂。 巧云跟在她身旁,低声问道:“夫人,您明明知道莫衡公子不在府中,为何不直接告诉老夫人,却提醒莫二爷去找呢?” -- 第5页 沈映月淡声道:“如今的镇国将军府,风雨飘摇。若我将此事告知祖母,一来,会加重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嫌隙,二来,会让祖母多一桩烦心事,于事情本身,并没有好处。” 巧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沈映月没有说出来的是,诸如张楠此类,之前与镇国将军府有来往的臣子,此刻只怕都想来一探镇国将军府的虚实。 镇国将军府如日中天之时,这兵权是如虎添翼。 若镇国将军府逐渐式微,却还守着兵权,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所幸的是,这三公子莫衡,一向是臭名昭著,自然没有人把他当成兵权继任者,但难保平时眼红镇国将军府的人,不落井下石。 沈映月又道:“巧云,你一直待在大家族里面,应当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如今这么做,也是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再生事端,能平稳过渡最好。” 她该说的已经说了,至于莫二叔怎么做,她就不便干预了。 沈映月前世也是如此,一贯保持着良知线以上的清醒、理智。 任何一件事,她都会从自己的角度去剖析值不值得做,以及如何能花最小的代价做好。 她就是这般冷静自持的人。 如今,对镇国将军府来说,先把莫寒的后事处理好,不被外人轻视,才是最重要的事。 “大夫人何在?”沈映月沉声问道。 巧云答道:“大夫人应该在门口,守着英雄碑。” - 镇国将军府门前,伫立着一座巨石制的英雄碑。 人人皆知,这是大旻开国皇帝亲赐的。 莫家的老祖宗,曾经为大旻开国皇帝辟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 为了缅怀莫家为国牺牲的儿郎们,开国皇帝便吩咐人将他们的名讳,刻在这石碑之上,供后世敬仰。 这英雄碑就伫立在镇国将军府门前的大街上。 碑身约莫两人高,历经风霜过后,英雄碑表面已经被打磨得光滑无比,上面的字迹,道道醒目,在日光下闪着冷锐的寒光。 沈映月一出将军府,便一眼看见了耸立的英雄碑。 英雄碑周边,围了不少人。 大夫人一身素衣,正站在英雄碑下方,与来吊唁的百姓交谈。 沈映月放眼望去——这英雄碑,只是队首,而队尾一直蔓延到了街口,一眼看不到头。 百姓们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几乎人人手中,都拿了东西。 有的是一篮鸡蛋,有的是一盆水果,还有的……直接带了亲手做的糕点。 天色阴沉,乌云黑压压地盘旋在众人头顶。 百姓们的神情,或肃然,或落寞,抑或带着伤感……无一不为战死沙场的莫寒将军,感到痛惜。 整条长街,仿佛隐匿着巨大的悲痛,令人无法言喻。 沈映月怔了怔,问:“他们……都是来吊唁将军的?” 巧云点头,低声道:“昨日,将军的名字正式刻上英雄碑,百姓们便奔走相告,然后开始自发地前来吊唁……今日天还没亮,就排起了长队。” 沈映月心头震动,又无声向长街看去。 这长街之上,虽然人多,但却十分安静。 每当一个人完成吊唁,队伍便默默向前挪动些许,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不见有一人喧闹。 就连那些跟着父母来的孩子,都乖乖由父母牵着,静静等在队伍中。 巧云道:“大夫人本来万分推辞,不想给百姓们添麻烦,但百姓们十分坚持,于是从昨日起,英雄碑下面的队伍,就没有断过。供品多到将英雄碑绕了好几圈,都摆不完,便只得请梁护卫将百姓们的心意,分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方能不浪费。” 沈映月沉默一瞬,微微颔首。 沈映月转头,见大夫人站在英雄碑旁边,她面前站着一位身材佝偻的老婆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颧骨高高凸起,显得格外瘦弱。 老婆婆有些站立不稳,大夫人便亲自伸手扶着她。 沈映月有些诧异。 镇国将军府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在这层级分明的大旻朝,当家主母能如此亲近百姓,怪不得镇国将军府能受到百姓爱戴。 只见老婆婆胳膊上垮了个篮子,她颤颤巍巍地将篮子取下,双手递给大夫人。 “两年前,老身的两个儿子,一齐上了战场,却在南疆一战中,被敌人俘虏。”老婆婆说着,面上满是怅然:“莫将军孤身犯险,潜入敌营,将那西夷率兵的将军,一剑斩杀,这才救出了那一万俘兵。若没有莫将军,老身便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大夫人听得也有些难受,道:“这都是莫家应该做的。” 老婆婆看了一眼那高耸的英雄碑,叹道:“咱们百姓都知道,莫家就是大旻的支柱,莫家不倒,大旻就国泰民安……” “大夫人,这果子虽然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但已经是老身家中最好的了,还请您不要嫌弃,老身只是想来送送莫将军最后一程。” 大夫人眼圈一红,颤声道:“多谢。” 转头间,大夫人看见了沈映月。 她忙擦了擦眼角,冲她招招手。 “映月,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大病初愈,快些进去罢……” 沈映月没说话,只淡淡笑了下。 -- 第6页 周边的百姓,都打量起沈映月来,他们见沈映月也一身素衣,头上别着白色绢花。 老婆婆小声问道:“这位……是不是将军夫人?” 沈映月沉吟片刻,点头。 “多谢婆婆来吊唁亡夫。” 老婆婆面上一顿,心疼地看了沈映月一眼:“将军夫人节哀……” 周边的百姓也听见了,便纷纷开口—— “夫人千万注意身子,莫要太过伤神……” “莫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镇国将军府的!”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莫家为百姓所做的一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此起彼伏。 沈映月怔怔立在英雄碑下方,被众人环绕。 百姓们虽然衣衫俭朴,却面目和善,情真意切,仿佛真是她的亲朋好友,想通过这些话语,带给她一些支持和安慰。 沈映月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英雄碑,这巨大的石碑,仿佛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依靠。 英雄碑上,那个新刻的名字,尤为显眼。 莫寒…… 沈映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这是百姓们心中,英雄的名字。 但沈映月之前的时代里,商场如战场,大部分人都追名逐利,只为了能得到更多。 那个世界里只有成败、虚荣,却极少有舍生忘死的奉献,和大义当前的牺牲。 连沈映月自己也是一样……她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英雄。 上辈子,她的目标便是要成为人上人,最终,她做到了。 可是……然后呢? 沈映月目光放远,看了一眼延绵不绝的吊唁队伍。 百姓们一步一步,轮流靠近英雄碑,面上虔诚无比,仿佛他们心中的神明就在眼前。 英雄碑前面,供品堆积如山,一点一滴,都是莫家曾经对大旻百姓付出的血汗。 也正是这英雄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才让百姓们对莫家的信任,升华成了一种信仰。 沈映月忽然觉得,一直沾沾自喜的前世,好像失去了意义。 这一世……她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沈映月有些出神。 沈映月继续陪在大夫人身旁,迎接百姓们吊唁。 老婆婆吊唁完,便缓缓转身,颤颤巍巍向街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长街的安静。 百姓们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一名年轻男子,驾着一匹烈马,疾驰而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做护卫打扮,皆策马飞奔。 几匹马一下便占据了长街主道,吓得两旁的百姓惊慌失措。有人在踉跄的移动中摔倒,有孩子的,急忙将孩子护在怀中,一时间,长街上混乱起来。 为首的男子,顷刻间便到了英雄碑附近,他见路中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老婆婆。 可他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大喝一声:“滚开!” 老婆婆吓得呆若木鸡,更挪不动步子了。 忽然,一个素白的身影,从英雄碑的方向冲了出来,在众人的惊呼中,她一把抱住老婆婆,扑向了街边。 与那烈马擦身而过。 烈马长嘶一声,马蹄离地,复而又重重跺在地上,踩得人心乱如麻。 马上的男子怒骂一声:“不要命了!?” 沈映月抱着老婆婆,冷冷回头。 “你说谁?”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欺负 长街上寒风凛冽,众人屏住呼吸。 那年轻男子听见沈映月的话,顿时面色一变。 还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不悦地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们也跟着跳下马背。 他看着约莫十七八岁,走路带风,神色傲然地走近沈映月。 只走到面前时,却发现沈映月根本没理他。 只见她不徐不疾地起身,又将老婆婆扶了起来,帮老婆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婆婆,您没事罢?”沈映月关切问道。 老婆婆连忙摇头,道:“多谢夫人舍命相救!老身感激不尽……” 此时,大夫人一干人等围了过来。 “映月,你怎么样!?”大夫人紧张地看着沈映月,上下打量她。 沈映月方才摔倒时,手肘撑地,此时还火辣辣地疼,但她淡淡一笑:“母亲,我无事,快请府医给婆婆看看罢。” 大夫人又仔细看了看,没见她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让梁护卫带老婆婆去找府医。 那纵马的男子,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了。 他面色难看,绷着脸开口:“沈映月。” 沈映月幽幽抬眸,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是?” 那男子皱了皱眉。 男子身后随从答道:“我家主子,乃是汝南王世子。” 汝南王世子? 汝南王是当今皇帝的叔父。 汝南王世子,也算是皇帝的堂兄弟,但在沈映月眼中,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沈映月回忆了一瞬,淡淡道:“妾身夫君刚过世不久,伤心过度,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便记不清了。还请世子见谅。” 世子一愣。 他曾经跟着父亲汝南王去过太傅府,与沈映月有过一面之缘。 且他也一直在太学上课,算是沈太傅的门生。 -- 第7页 沈映月居然不记得他了!? 世子眼角狠狠抽了抽。 沈映月看了世子一眼,悠悠道:“世子今日这么早就能出门,课业做完了?” 世子面色又是一僵。 他在太学之时,时常因为贪玩交不出课业,被沈太傅训斥。 至今为止,他想起沈太傅,都心有余悸。 沈映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他还不好当众发作。 世子心中郁闷,含糊应了一声,连忙岔开话题:“灵堂在哪?我来吊唁莫将军。” 他本是不想来的。 在世子眼中,这莫寒不过是功夫好些,打了几场胜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活着的时候,父亲整日将莫寒挂在嘴边,借此数落自己。 如今他死了,自己还要来为他吊唁。 世子心中不服气,却又不敢直接和汝南王硬碰硬。 沈映月面无表情道:“不劳世子了,若无旁的事,请回罢。” 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世子一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让我回去?” 这个女人,竟敢让他回去!? 世子差点儿气笑了。 沈映月没理会他,转身便走。 这下,连大夫人也有些看不懂了。 世子怒意上涌,上前几步:“沈映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回过头来,淡淡瞥他一眼,道:“世子真的是来吊唁将军的吗?” “那还有假!?” 沈映月缓缓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世子一眼,挑了挑眉:“妾身眼拙,没看出来。” 此时,大家才发现,世子着了一身金丝华服,头上玉带昳丽,腰间玉珏金贵。 原本骑在马上,是意气风发,潇洒逼人。 但此刻,站在一身素缟的沈映月和大夫人面前,顿时显得格格不入。 世子顿时有些心虚。 旁边的百姓们小声议论。 “这不是对将军不敬吗?” “就是啊,吊唁还穿得这样招摇,又不是去喝喜酒……” “这样的纨绔子弟,不配给将军吊唁……” 世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他身后随从也忍不住小声嘀咕:“主子,您这身确实有些高调了……” 世子狠狠瞪他一眼,随从这才闭了嘴。 世子想转身离去,可想起若无功而返,定要被父亲斥责,又只能停下脚步。 世子硬着头皮:“是我思量不周。” 沈映月淡淡一笑:“这不过是小事……但冲撞了英雄碑,可就是大事了。” “冲撞!?” 世子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沈映月身后石碑。 沈映月指了指英雄碑上的字,道:“这上面,可是当年原帝陛下的亲笔。” 原帝是大旻开国皇帝,乃一代明君,受世人敬仰。 他曾亲手写下“流芳百世”四个字,让人拓刻在英雄碑上,隔着很远,都能看出原帝苍劲雄浑的笔力。 沈映月凝视世子一眼,冷声道:“在原帝御赐的英雄碑面前,所有人都要叩首行礼。世子竟然疾驰而过,还纵马伤人,毫无悔意……实属大不敬。” 世子面色一白。 他的几个随从,也面面相觑,顿时有些紧张。 对开国皇帝不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随从低声劝慰道:“世子,这事可大可小,您可千万沉住气,万一传了出去,只怕对咱们汝南王府名誉有损。” “是啊,世子千万别冲动。” 世子看了他们一眼,只得再次忍下心头怒气。 他僵着一张脸,道:“夫人提醒得对,方才是我一时疏忽,我……”他一咬牙,道:“我这便给英雄碑行礼。” 说罢,他便大步上前。 “等等。” 沈映月缓缓开口。 世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沈映月转过脸来,道:“世子,总有个先来后到。您说,是不是?” 世子一愣,向她目光所及处看去。 百姓们自英雄碑处排起长队,一直蔓延到了街尾,这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世子勃然变色。 “沈映月!你该不会要让我去后面……” 沈映月笑得温和:“对啊,不然,怎么能体现出世子的诚心呢?” 此言一出,百姓们也齐刷刷地看来。 “这是谁啊?对将军不敬、对英雄碑不敬,居然还要插队……” “肯定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罢?” “方才没听见人家说吗,是汝南王世子啊!” “啧啧啧……都不觉得羞愧吗?” 世子脸都绿了。 随从连忙安慰道:“世子,您别急,反正今日课业做完了,咱们晚些回去也无妨……” 世子一巴掌拍向他:“做你个头啊!” 他恨恨看了沈映月一眼,愤而转身。 随从急忙跟上:“世子!世子您去哪儿!?” 世子一声怒喝:“老子去排队!” 百姓们露出笑容,向沈映月投去佩服的目光。 沈映月却宠辱不惊地回身,对大夫人道:“母亲,我先回去守灵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她又嘱咐巧云:“先帮映月换套干净的衣裳,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 第8页 巧云搀着沈映月回到府中,低声问:“夫人,奴婢方才见您摔得重,当真没事么?” 沈映月摇摇头。 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其实并不想在此时树敌,但那汝南王世子欺人太甚,若她不当众反击,只怕人人都会觉得镇国将军府好欺负。 沈映月一边沉思,一边往里走,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方追上来。 沈映月定睛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生得很是斯文,秀气的眉毛下,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十分好看。 他气喘吁吁地奔到沈映月面前,腼腆一笑。 沈映月见他仿佛是来找自己的,却又不说话,便道:“你是……立行吗?” 这府中只有一个孩子,便是莫寒长兄的儿子,莫立行。 小男孩眉眼一弯,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清丽女子,自镇国将军府门前走来。 此人正是立行的母亲,柳若琴。 柳若琴人如其名,走起路来如弱风扶柳,人也生得很是端雅。 柳若琴走近了些,立行立即扑到她身边。 她冲沈映月笑了笑:“弟妹。” 柳若琴的声音格外轻柔,仿若春风拂面。 沈映月也报以一笑:“大嫂。” 柳若琴低头看了一眼儿子,低声鼓励道:“立行,你不是有东西,想送给婶婶吗?” 立行有些羞涩地躲到了柳若琴身后,只扭捏地探出一只小手。 沈映月低头一看,脏兮兮的小手里,攥着一把野草。 野草上,还夹杂着几朵零星的野花,虽然满是泥土,却仍然难掩花朵芬芳。 沈映月愣了愣,俯身问他:“这是……给我的?” 小男孩探头出来,重重应了一声:“嗯!” 他眼神清亮,酒窝浅浅,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沈映月露出笑容,伸手接过花草,郑重道:“多谢立行。” 顿了顿,她又问:“立行为什么要送花给我呀?” 立行眨了眨眼,声如蚊呐:“婶婶被坏人欺负,摔跤了。” 沈映月微怔。 柳若琴道:“映月,那汝南王世子,一向是跋扈惯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当心气坏了身子。” 沈映月一笑:“大嫂放心,我不气。” 要排队的又不是她, 柳若琴笑意温柔:“能想得开就好……你才嫁进来,便遇到这样的大事,实在令人心疼。若有什么不开心的,同我说说,也许会好受些,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沈映月凝视她一瞬,柳若琴眼神诚挚,透着满满的关切之情。 她忽然想起,柳若琴三年前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兴许……是有感同身受的痛楚,才特意过来看她。 沈映月的前世,在职场上雷厉风行,果敢决绝。 身边的人,或欣赏她、崇拜她、惧怕她……却很少有人关心她。 沈映月本来对莫寒的死,惋惜多于伤心,但见到柳若琴和立行如此在意自己,还是有些感动。 沈映月收起心中思绪,她冲柳若琴点了点头,又蹲下来,温和地看着立行。 立行没有再躲,也好奇地与她对视。 沈映月伸出手来,轻轻放到他的小脑袋上。 “婶婶没有被人欺负……也不会让你们,被人欺负的。” 作者有话说: 世子:沈映月=班主任女儿,惹不起惹不起…… 第5章 副将 长街之上,吊唁的队伍还在继续前行。 队伍一动,世子便生无可恋地跟着挪动一步。 “世子,不如您去一边休息,小人来替您排队?”随从低声劝道。 世子一扭头:“不必!” 他才不想让那个女人看扁自己。 世子正百无聊赖地排着队,却忽然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自街边走过。 其中一人,认出了世子,惊讶出声:“世子!您怎么在这儿?” 世子一愣,面色红了红,没好气道:“没看见本世子在排队吗?” 与那人同行的,还有几位大臣的公子,想必他们是相约来给莫寒吊唁的。 “排队?”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世子面色一沉,怒道:“放肆!你们也不看看,前面是什么?” 几位公子见世子神色肃然,便止住笑意,下意识向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英雄碑高耸在镇国将军府门前,下面围了不少人,有人跪拜,有人作揖,看上去神情肃穆,十分庄严。 世子正色道:“这英雄碑,可是当年原帝亲赐,见碑如见原帝,理应跪拜!” 有人狐疑道:“以前怎么没听说……” 世子瞪了那人一眼,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们藐视皇权,目无礼法,还好意思笑?” 几位公子一愣,连忙收了嬉笑的神色。 既然汝南王世子都亲自在这儿排队,那一定假不了。 为首的公子连忙告罪:“世子说得有理,我等冒犯了,失礼失礼。” 其他几人也跟着附和道。 世子得意一笑:“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说罢,他手握成拳,拇指指了指队尾:“去罢。” 几人相视一眼,无奈叹了口气,只能灰溜溜地走向街尾,排队去了。 -- 第9页 世子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挑了挑眉,心中是说不出的舒坦。 排队的心情好坏,不是取决于前面有多少人,而是要看后面有多少人。 队伍对面的街边,也伫立着不少百姓,他们大多已经吊唁完了,但人还没走。 有两个高大的身影,隐匿在人群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世子……还挺有耐性。” 说话之人,名唤白燃。 他肤色相较常人更白,看上去十分斯文,他身侧还站着一位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吴小刀。 两人皆是莫寒生前的得力副将。 吴小刀挑了挑浓眉,对汝南王世子嗤之以鼻:“他不过是丢脸他妈给丢脸开门——丢脸到家了,所以才不好意思离开,哪里是真心来吊唁将军?” 白燃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白燃又笑了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嫂夫人一个人弱女子,居然能收服这混世魔王,实在是不简单。” “弱女子!?”吴小刀摇摇头:“你见过哪个弱女子,能把汝南王世子耍得团团转?这镇国将军府看起来稳当得很,我就说嘛,将军多虑了……” 白燃连忙打断他:“小刀!” 吴小刀一顿,忙道:“罢了罢了……我们也进去吊唁将军罢。” 白燃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人群,缓缓踏入镇国将军府。 府中下人认得他们,便急忙将他们两人引了进去,径直到了灵堂。 此刻,沈映月正跪坐在灵堂之中。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她便一一点头致意,神情郑重,一丝不苟。 轮到白燃和吴小刀时,两人对着莫寒的灵位,深深一揖。 白燃面色沉痛,静静站了一会儿,沉声道:“将军,安息罢。” 吴小刀也凝视了牌位一瞬,满脸叹息:“都是末将不好,没能将您带出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面上满是愧疚。 沈映月听到这话,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巧云低声道:“夫人……这两位都是将军的心腹,这次在南疆一战中,便是他们二人,把将军的遗体带回京城的。” 沈映月眸光微顿,遂站起身来,上前两步。 两人见沈映月过来,也敛了敛神色。 白燃拱手,低声道:“嫂夫人,节哀顺变。” 吴小刀也紧跟着安慰道:“是啊,嫂夫人一定要保重身子,不然,将军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沈映月冲两人福了福身子:“多谢两位副将,千里迢迢把将军送回……妾身在此谢过了。” 白燃连忙虚扶一把:“嫂夫人,使不得!” 吴小刀面有愧色:“嫂夫人莫要折煞我们了!没能把将军平安地带回来,末将实在愧对嫂夫人。” 三人又寒暄了两句,沈映月默默看了两人一眼,道:“白副将,吴副将,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有些意外,但还是随沈映月,走出了灵堂。 沈映月将他们带到外间凉亭,巧云便守在亭子外。 “两位都是将军的左膀右臂,我便开门见山了。” 沈映月一向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白燃忙道:“嫂夫人请讲。” 沈映月沉吟一瞬,问:“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燃和吴小刀面色一僵。 白燃沉默了片刻,道:“想必嫂夫人还记得,在您与将军大婚那日,将军忽然收到边关急报……当时,西夷突然对南疆的阴州出手,两日不到,便丢了一座城池。” 沈映月点头:“记得。” 白燃继续道:“当时,情报称西夷有十万人马,对南疆七城志在必得,军情如火,将军无奈之下,只得暂别夫人,去南疆抗敌。将军先点了八万兵马出征,皇上也下了手谕,让西南再集结三万兵马,与莫家军汇合。” 沈映月静静听着。 吴小刀接过白燃的话,道:“本以为能速战速决,没想到……当我们到了南疆,才发现对方有二十万兵马!” 沈映月一怔,秀眉微拢。 她之前只听说莫寒在西南经历了一场鏖战,却不知双方兵力如此悬殊。 “情报为何误差这么大?” 吴小刀:“情报这东西,本来就不一定准确。按照计划,只要西南守军及时来援,我们还是有胜算的,可偏偏……西南四军,没有一方来援。” 沈映月有些诧异,问道:“怎么回事?” 白燃叹了口气,道:“离我们最近的两处援军,一日之内,粮草全被烧光了。而另外两处援军,一处收到了假的军报,让他们按兵不动,另一处,则完全没有收到调令。等他们再次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白燃语气沉重,道:“就在这三日,西夷对我们发动猛攻,将军率众拼死搏杀,受了重伤……” 白燃想起战场上的惨烈,薄唇血色尽失。 沈映月眸色沉沉,问:“可查到原因了?” 白燃和吴小刀对视一眼。 吴小刀冷哼一声:“查来查去,要么是看守粮仓的人玩忽职守,要么就是送信之人被杀了……不了了之,可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沈映月看了吴小刀一眼,问:“吴副将的意思是,很可能是自己人所为?” -- 第10页 吴小刀还没说话,白燃忙道:“嫂夫人莫听他胡说!他是气不过援军没有及时赶来,所以才胡乱揣测的,嫂夫人千万不要当真。” 沈映月见他有些紧张,淡笑道:“两位放心,我心中有数。” 白燃见沈映月为人处世,大方得体,心中的担忧,也放下了几分。 毕竟他们和沈映月不算熟识,也不敢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白燃又诚恳道:“此间涉及朝堂,我们也不便同嫂夫人多说……如今,将军不在了,镇国将军府若有能用得着末将的地方,嫂夫人尽管开口。” “是啊!嫂夫人,将军待我们恩重如山,镇国将军府的事,便是我们的事。”吴小刀一拍胸脯,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十分豪迈。 沈映月颔首,她淡定开口:“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还真有一事,要请两位副将帮忙。” - 一刻钟后,沈映月才将白燃和吴小刀送走。 沈映月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入夜了。 “巧云。” 巧云应声:“夫人有何吩咐?” 沈映月问:“世子何在?” 巧云一向机灵,早就派人去看过,笑道:“世子还在排队呢,算算时辰,应该快轮到了。” 沈映月点头,道:“等世子叩完英雄碑,请他进来。” 巧云低声应是,连忙安排去了。 待世子进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而世子的脸色,也比黑漆漆的夜空,好不到哪里去。 沈映月端坐在会客花厅中,见世子绷着一张脸,微微一笑:“世子请坐。” 世子愤而撩袍,坐到一旁。 “沈映月,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沈映月笑了笑,问:“我对世子做什么了吗?” 世子一愣。 沈映月徐徐开口:“世子纵马伤人是真,排队叩首也是自己的选择,为何要怪到我头上呢?” 世子张嘴欲辩,却忽然发现,不知该如何反驳。 “还有,世子需得称我一声‘莫夫人’才是。” 世子气闷地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沈映月无视他的怒意,指了指旁边的一碗汤,道:“请世子饮下。” 世子瞄了一眼那汤药,呈浅褐色,清澈见底,透着一股怪味。 世子凉凉道:“莫夫人不会在汤里下了毒罢?” “妾身还不至于蠢到在自己家中下毒。”沈映月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怕就算了。” 世子眼睛一瞪:“怕!?” 他可是汝南王世子 ,岂会怕她一介女流? 说罢,他伸手拿起汤碗,看也不看,仰头饮下。 又冲又辣的味道,透过唇舌蔓延到胃中,温暖传递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世子疑惑道:“这是……” 沈映月声音清淡:“如今秋凉,世子在街上吹了一下午风,还是喝碗姜汤御寒为好。” 世子心头微顿。 自从他母妃去世之后,平日里汝南王忙着政务,对他多有训斥,少有关心。 沈映月这碗姜汤,忽而将他心中的怒气,浇灭了大半。 世子梗着脖子:“别以为你施点小恩小惠,本世子就会给你好脸色。” 沈映月不甚在意,笑了下:“天色已晚,世子劳累一天,也先回去休息罢。” 说罢,她站起身来,对巧云道:“送客。” 世子又是一愣。 这就让他走了!? 一碗姜汤就打发他了,晚膳都不考虑一下么!? “你……”不知为什么,世子胃里温热,心中却有那么一点儿怅然若失。 - 百姓们自发排起长队,吊唁镇国大将军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宫里。 御书房中,一位温润如玉的少年,身着金丝锦绣龙袍,端坐在龙案前。 龙袍华丽至极,将他稚嫩的眉目,都衬得沉稳了些,但看起来依旧有些不合年纪。 他桌上垒了一摞高高的奏折,少年垂眸,奋笔疾书。 “皇上,户部尚书求见。”太监的声音细而轻,打断了皇帝高麟的思绪。 高麟顿了顿,开口:“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小太监引着户部尚书孙大人进来。 孙大人年过半百,微微有些发福,他先是对高麟行了个大礼,又在高麟的免礼声中,缓缓站起。 “皇上,微臣已将西南四军的粮草清点妥当,可否立即分发?” 西南的军队,一贯分为四个部分,由不同的将军统帅。 半月之前,在与西夷一战中,西南四军的粮草,都有不同程度的消耗。 高麟没有抬头,依旧眼睛盯着折子,道:“可。” 孙大人应了一声,又偷偷瞄了高麟一眼。 他清秀的面庞上,比同龄的少年,多了一分贵气和气度,但离一个成熟的君王,还相差甚远。 “爱卿还有何事?” 高麟注意到孙大人在看他,直截了当问道。 孙大人敛了敛神,忙道:“回皇上,微臣想起一事……之前,户部要发粮到各个军部,都需要镇国大将军签批,如今莫将军不在了,您看……” 高麟停下御笔,抬眼,看了孙大人一眼。 莫家历代以来,都是皇帝最亲近的臣子,掌握着大旻接近一半的兵力。 -- 第11页 六部之中,但凡和军队相关的事务,都需要镇国大将军首肯。 高麟笑了笑,悠悠道:“孙大人,是想提醒朕,镇国大将军空缺一事么?” 高麟虽是个少年,但说起话来,却一板一眼,自有威严。 孙大人连忙俯身拱手:“微臣不敢。” 高麟瞥他一眼,笑了下:“玩笑而已,孙大人不必这么紧张。” 说罢,他语气轻松了几分,道:“朕听闻,镇国将军府门口,有许多百姓自发前去吊唁莫将军,不知孙大人去了没有?” 孙大人勉强一笑:“老臣这两日公务繁忙,还未得空……明日,明日一定去。” 高麟看着他,露出笑容:“那正好,就请孙大人,帮朕带一份礼物给镇国将军府,聊表关切。” 说罢,他将手边的盒子,向孙大人的方向推了推。 孙大人好奇地抬起头来,顿时面色一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醉心楼 御书房中,燃着淡淡的龙涎香。 高麟面前的锦盒之中,放着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 这夜明珠曾经是莫寒大败西夷之后,得来的战利品,价值连城,一颗难求,遂献给了高麟。 孙大人曾经见高麟把玩过,应该爱不释手才对。 但如今又赏给了镇国将军府,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孙大人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 - 翌日,这夜明珠,便到了镇国将军府。 老夫人带领众人谢恩之后,便将这夜明珠交给了沈映月。 “映月,这是皇上赐给寒儿的,便交由你保管罢。” 沈映月点头称是。 她垂眸,看了一眼这颗圆润通透的夜明珠,心道……终于有夜灯可用了。 镇国将军府一片平静。 但皇帝此举,却在朝堂之中,激起了不少水花。 散朝过后,臣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皇上将夜明珠赏给镇国将军府,这是什么意思?” “依我看,这重点不在于夜明珠,而在于谁去送。” “此话怎讲?” “你们想想看,莫将军是因何身故?还不是与那被烧毁的粮草有关!这粮草可是户部的差事,皇上这么做,可不就是让孙大人去赔罪么?” 几人面面相觑,觉得他说得有理。 又一大臣道:“依我看,没那么简单……户部和兵部,不是早就将烧粮和斥候被杀一事的结果呈上去了吗?皇上至今都未给批复,他赏夜明珠给镇国将军府,意思是不让‘明珠蒙尘’,一定会追查到底!” “有理有理!”众人不由得感叹道。 不知谁又说了一句:“这夜明珠可是皇上经常捧在手心的……这是不是说明,即便莫将军不在了,皇上还会继续将镇国将军府捧在手里?” 众人思索了一瞬,有人答道:“难怪,关于兵权一事,皇上一直没有松口啊!” 众人恍然大悟。 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最终的结论便是——镇国将军府,惹不起。 - 镇国将军府的灵堂,终于安静了些。 沈映月今日接待了不少前来吊唁的大臣,只觉得有些劳累。 巧云为她端来茶水,低声:“夫人,喝点茶润润嗓子罢。” 沈映月点了点头,遂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巧云,你有没有发现,今日来的人,比昨日多出了一倍?” 巧云还未回答,沈映月便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恐怕不止。” 沈映月抬眸一看,大夫人由丫鬟红丹扶着,缓缓走了过来。 沈映月站起来,福了福身子:“母亲。” 大夫人冲她淡淡一笑,神色也有些疲惫。 “母亲,外面的人也很多?” 大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真是奇了怪了,今日门口的人数,足足有昨日的三倍之多。况且……”顿了顿,她道:“不少大臣和公子们,路过门口也非要排队拜一拜英雄碑,一来为了吊唁,二来可以保佑自己府上基业长青……” 沈映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汝南王世子传出去的鬼话。 沈映月笑了笑:“母亲快去歇息罢,千万别累着了。” “哟,大嫂和映月都在啊。”二夫人见她们坐在一旁,便扭着腰肢走了过来。 大夫人冷冷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二夫人挤出一脸笑,道:“大嫂辛苦了,史管家方才来找我商量府中采买之事,我怕大嫂事忙,便直接做主了,大嫂不会生气罢?” 大夫人面色僵了僵。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二夫人是来炫耀的。 可她这么说话,大夫人就算是生气,也不能明面上说她了。 沈映月淡淡一笑:“有劳二婶……对了,听说莫衡病了,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二夫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她干巴巴笑了两声,道:“快好了,快好了。”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心中了然。 莫衡一定还没有找到。 二夫人听到沈映月问起莫衡,就有些心虚,便找了个由头走了。 红丹也扶着大夫人回屋休息了。 灵堂之中,又只剩下了沈映月和巧云。 她回头,看了一眼灵堂中的棺椁。 -- 第12页 那里躺着的,是她素未蒙面的丈夫。 沈映月想起白燃和吴小刀的话,心中泛起一丝同情。 英雄往往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沈映月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梁护卫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了过来。 他生得俊逸,走路带风,看得巧云愣了一瞬。 梁护卫来到沈映月面前,低声禀报:“夫人,有您的信。” 巧云连忙回神,双手接过信件,呈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迅速打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 这是白燃送来的信,沈映月托他办的事,他已经办到了。 沈映月沉思片刻,才缓缓放下信纸。 沈映月下意识抬眸,忽然发现,梁护卫正在看她,似乎欲言又止。 四目相接,他又连忙将头低了下去,恭顺地站在一旁。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梁护卫……想说什么?” 梁护卫薄唇微抿,低声道:“昨日长街,夫人遇险,是属下护卫不力,请夫人责罚。” 说罢,他郑重地跪了下来。 沈映月怔了怔,连忙让他起身。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记住,以后不要随意下跪。” 梁护卫愣了一瞬,点头称是。 沈映月又道:“你的职责,本来就是护卫母亲,守在她身旁,并无不妥。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自责。” 梁护卫忍不住抬眸,看了沈映月一眼。 她神色淡淡,语调平缓,没有责备他,也没有刻意安慰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梁护卫心中好受了许多,他低声道:“多谢夫人。” 顿了顿,他道:“其实……属下的指责不仅仅是护卫大夫人……将军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属下,也要好好护卫您。” 沈映月一顿,抬眸看他。 梁护卫眼神清澈,透着坚毅的光,神情十分严肃。 以往莫寒上战场,都会带上梁护卫。 但这一次出征,事发突然,莫寒便让他留下来,护卫镇国将军府安全。 尤其对新夫人,她初来乍到,不可受到任何伤害。 可梁护卫万万没想到,将军居然一去不返。 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好好完成莫寒生前交代的事。 沈映月凝视他一瞬,问:“在镇国将军府多久了?” “回夫人,五年了……当年,属下父母双亡,是将军把属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你也节哀。” 梁护卫惊讶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男子的情绪不同于女子,一向藏得很深。 但不知为何,沈映月却能敏锐瞧见。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梁护卫,可愿帮我做一件事?” 梁护卫一听,不假思索道:“任凭夫人吩咐。” 沈映月笑了笑:“今晚……陪我去一趟醉心楼。” 梁护卫目瞪口呆,他一脸惊诧地看着沈映月。 那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啊!? - 京城入夜。 甜水巷里的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被点燃,很快便照亮了整条长街。 这一整条街上,都是秦楼楚馆。 姑娘们穿得清凉,花枝招展地吸引着客人。 梁护卫自从进入这条巷子,脸上的红晕就没有散开过。 他低着头,跟在沈映月后面。 沈映月换了一身淡黄色衣裙,长发高挽,白纱遮面,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夫人。 梁护卫迟疑着开口:“夫人……莫衡公子当真在醉心楼么?” 沈映月悠悠道:“是白副将送来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梁护卫犹豫了一会儿,劝道:“夫人,不如属下去找罢……您千金之躯,不宜来到这种地方。” 沈映月挑眼看他,笑道:“梁护卫这般内敛,连街边的姑娘都不敢看,等会儿去了醉心楼,可怎么找人?” 梁护卫面色一僵。 沈映月见他面皮薄,也不忍再打趣他,她目视前方,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便走了过去。 “白副将,吴副将。” 白燃与吴小刀连忙道了句嫂夫人好,便将她和梁护卫带到街角。 白燃压低声音道:“嫂夫人,我已查清,这莫衡公子从多日前开始,便宿在醉心楼的妙心姑娘那里。” 吴小刀啧啧两声,道:“这莫衡公子当真是一掷千金,妙心姑娘可是醉心楼的头牌。” 白燃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吴小刀答道:“上次将军和我去醉心楼时,恰逢妙心姑娘跳舞……” “咳咳咳……”白燃连忙咳嗽两声。 吴小刀才意识到不妥,立即解释道:“嫂夫人别误会,我们不是去找姑娘的,是去抓人的!将军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真的!” 沈映月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深究,道:“继续说。” 吴小刀松了口气,白燃继续道:“据醉心楼的妈妈说,莫衡公子此番去时,恰逢永安侯府二公子也来了,两人便都抢着要妙心姑娘陪,争执一番过后,妙心姑娘便归了莫衡公子。” 吴小刀补充道:“他们两人待在一起,如胶似漆,几天都没有出过房门……” 沈映月眼角抽了抽:“细节不必说了,然后呢?” -- 第13页 吴小刀又道:“直到几日前,侯府二公子忽然带人来了醉心楼,钻进了莫衡公子的厢房,外面的人听到一阵响动,想进去看个究竟,却被二公子的人拦在了外面。” 沈映月心中算了算时间,道:“看来,是那侯府二公子收到将军的死讯,以为镇国将军府大厦将倾,于是想借机报复。” 白燃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莫衡现在如何了?” 吴小刀答道:“听醉心楼的人说,那侯府二公子过分得很,这几日极尽羞辱莫衡公子,还不允他们报信,扬言若他们敢给镇国将军府报信,就拆了这醉心楼。” 梁护卫越听越担忧,道:“夫人,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官?或者多调些府兵来?” 沈映月摇头,沉声道:“都不行。” 如今莫寒的死,将镇国将军府推到了风口浪尖,人们或远远观望,或等着看笑话。 不能让镇国将军府蒙羞,那莫寒的事,便只能私下解决。 况且……镇国将军府如今这般光景,要重振门楣,莫衡是关键。 就算他是一团烂泥,沈映月也必须要将他糊到墙上去。 沈映月打定主意,出声:“走,去醉心楼。”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救人 醉心楼不愧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一进大堂,满眼金碧辉煌。 沈映月身形曼妙,一进门便引起了冯妈妈的注意。 冯妈妈打量了沈映月一瞬,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三名男子,心道这一定是哪家夫人来抓郎君的,便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冯妈妈堆起一脸假笑,悠悠道:“这位夫人,本店可不接待女客。” 沈映月淡淡瞥了她一眼,开门见山:“莫衡在哪?” 冯妈妈听到此话,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她神色闪烁,避开沈映月的眼神,道:“夫人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沈映月笑了下:“不明白?” 梁护卫亮了亮手中的剑,冯妈妈面色一顿,但仍然绷着脸,不肯说。 沈映月缓缓道:“冯妈妈,镇国将军府世代簪缨,若莫衡在醉心楼出了什么事,可就不是拆楼那么简单了。” 她声音冷冷,目光向冯妈妈施压:“冯妈妈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不必我多说罢?” 冯妈妈心头一颤。 她纵横风月场多年,也见过不少来寻人的贵妇人。 有的气势汹汹,有的哭哭啼啼,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一般,带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冷静得可怕。 冯妈妈敛了敛神,低声道:“夫人请随我来。” 冯妈妈把四人引到后院厢房。 关上门后,立即冲他们福了福身子。 “夫人容禀,不是妾身要藏莫衡公子,实在是……那永安侯府,我们得罪不起呀!” 吴小刀看着冯妈妈这副模样,有些不耐,道:“莫衡公子在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将冯妈妈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隐瞒,连忙道:“莫衡公子就在隔壁的厢房里……但是他如今被二公子绑了,要救莫衡公子,只怕还要先过二公子这一关。” “呸!二公子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动镇国将军府的人!?”吴小刀不屑地啐了一口。 白燃却冷静得多,道:“若是以前,永安侯府自然不会与镇国将军府为敌,但如今将军不在了……这事如果闹大,咱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况且……莫衡和二公子,一个风流成性,一个玩世不恭,就算是莫衡吃了亏,旁人也只会觉得他活该。 沈映月问:“二公子为何要绑莫衡?” 冯妈妈一摊手,道:“男人打架,不为名利,就是为了女人。”顿了顿,她有些无奈道:“莫衡公子和二公子争夺妙心姑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妙心姑娘每次都向着莫衡公子,所以二公子就更恼火了。” 吴小刀道:“索性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抢回来得了!” 白燃和梁护卫疑惑地看着他。 白燃:“这怎么能行?难道要和侯府的人动手?” “怎么不行?” 沈映月的声音清清冷冷,让众人一呆。 白燃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映月。 梁护卫也愣住了:“夫人?” 沈映月看了白燃和梁护卫一眼:“你们有更好的法子么?” 白燃和梁护卫面面相觑,沉默了。 吴小刀的提议难得被采纳一回,他顿时得意起来,提刀就要走。 沈映月却道:“吴副将且慢。” 吴小刀一愣,回头看向沈映月:“怎么了,不是要去救莫衡公子吗?” “白副将和吴副将如今还在军中,不宜与侯府产生正面冲突,况且,这本是镇国将军府的家事,两位能帮忙找到莫衡,我已感激不尽。” 沈映月将利害关系理得很清楚。 白燃皱起眉来:“可是……嫂夫人一介弱女子,要如何处理?” “就是啊,万一那二不拉几的公子发起疯来,伤着夫人怎么办?”吴小刀浓眉竖起,也是十分担忧。 沈映月笑道:“二位不必担心,在这里等着便是。” 说罢,她环顾四周,见旁边放了一个鸡毛掸子,顺手拿了过来。 -- 第14页 “我与梁护卫,去去就来。” 沈映月没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便带着梁护卫,径直出了门。 白燃和吴小刀见沈映月拿着鸡毛掸子走了,简直目瞪口呆。 冯妈妈担心他们在醉心楼闹起事来,连忙叫上两个龟奴,跟上去看了。 - 华丽的厢房中,满是酒气。 永安侯府二公子罗端,一手拥着美人,一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嘴角挂着轻狂的笑,十分得意。 他怀中的美人,正是醉心楼的头牌,妙心姑娘。 她俏脸惨白,惊惶地看着他作画,眼中含泪,却又无可奈何。 那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将军府的莫衡公子。 莫衡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他满脸怒意地瞪着罗端,嘴唇干裂,额角和下巴上还有几块明显的淤青。 罗端画了一会儿,撇撇嘴:“莫衡啊莫衡,你这天天画来画去,有什么趣儿!?还不如和美人一起喝酒呢!” 说罢,他便扔了笔,色眯眯地看着妙心。 妙心连忙敛了敛神,避开他目光,伸手去拿酒。 趁她转身,罗端一把从背后抱住妙心。 妙心惊呼一声:“罗公子!奴家……奴家卖艺不卖身,还请您放手……” 罗端哈哈一笑:“笑话!到了这醉心楼,你还以为有人信你的清白么?妙心啊……你平日不是清高得很……” 妙心心中害怕,但面上强颜欢笑着:“罗公子说哪里的话,奴家怎敢怠慢公子……” 罗端哼了一声,道:“平日本公子要见你一面都难,今日抓了莫衡,你竟愿意来陪酒了,你莫不是为了他!?” 妙心挣不开他,仓惶道:“罗公子说笑了,在醉心楼,哪有姑娘挑客人的道理……” 罗端见她服软,笑道:“那便好……”说罢,便想一亲芳泽。 妙心吓得惊恐大叫:“罗公子,不要!” 莫衡怒吼一声:“放开她!罗端,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凭什么欺负一个弱女子!” 他已经两日没进食了,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浑身无力。 罗端不屑地看了莫衡一眼,道:“你以为你是谁?本公子凭什么要听你的?” 顿了顿,罗端又道:“你少打肿脸充胖子了!镇国将军府今非昔比,你可知道如今你家在做什么?在办丧事啊……哈哈哈哈……” 莫衡脸色由白转青,愤而道:“就算莫寒不在了又怎么样!你个废物!连给镇国将军府提鞋都不配!” 罗端面色一变。 “老子最讨厌别人说我废物!” 顿了顿,他一扬手:“给我打!” 他身后的四名家丁,立即一拥而上,对莫衡拳打脚踢起来。 莫衡被绑着,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硬生生挨打。 “别打了!会出人命的!”妙心泪水涟涟地看着莫衡,但她被罗端禁锢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只得央求道:“罗公子,求求您,放了莫衡公子罢……呜呜……” 罗端伸手摸了摸妙心的脸蛋,妙心心中一阵恶寒。 罗端色心又起:“小美人,你若跟了我,我便放了他,如何?” 妙心一怔。 罗端见她犹豫,又大喝一声:“继续打!” 莫衡被打得嘴角渗血,艰难出声:“别答应他!你快走,快走!” 妙心吓得浑身发颤,她深深看了莫衡一眼,一咬牙,答应了罗端:“好……” 罗端大喜,肥头大耳就要往妙心面颊上凑。 “嘭”地一声,门忽然开了。 众人一顿,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立着一男一女。 女子一身贵气,白纱遮面,眉宇开阔,神色冷淡。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做护卫打扮,手提长剑,长眉微皱,英气逼人。 罗端打量两人一瞬,质问道:“你们是谁?” 沈映月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到了莫衡身上。 他被打得奄奄一息,眼眶都肿了起来。 沈映月秀眉微皱,问梁护卫:“他是莫衡?” 梁护卫仔细看了看鼻青脸肿的莫衡,连忙出声:“是!是莫衡公子!” 莫衡听到声响,才吃力地抬起头来,他一见梁护卫,眼神一亮。 可看到沈映月,又呆住了。 莫衡努力睁大眼,疑惑出声:“你……你是沈、沈……”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这小子是不是被打傻了? “我不是婶婶,是二嫂。” 莫衡一愣,顿时噎住。 罗端听了,顿时笑出声来:“二嫂?我知道了……你便是莫寒那个短命鬼刚过门的夫人罢?” 说罢,他眯眼打量沈映月。 沈映月衣裙曳地,亭亭玉立,她面带白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却高洁无比。 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她手中的鸡毛掸子。 罗端松开妙心,妙心连忙退了几步。 罗端轻佻地向沈映月走来,幽幽道:“早就听闻沈小姐才貌双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若本公子没记错的话,沈小姐还未与莫寒拜完堂罢?莫寒这般没福气,真是苦了沈小姐……你不若跟了我,从此我来疼你,如何?” 说罢,他便伸手过来,要抓沈映月的胳膊。 -- 第15页 梁护卫心头一紧,正要出手。 可却见沈映月抢先抬手,揪住罗端两根手指,顺势将他一条胳膊扭到背后。 “咚”地一声,罗端的脸被摁到桌上,动惮不得。 梁护卫拿着剑,呆若木鸡。 他结结巴巴道:“夫人……会、会武艺?” 沈映月淡淡一笑:“擒拿术而已。” 沈映月在穿越之前,一直一个人住,便学了些女子防身术和擒拿术。 梁护卫点点头,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哎呦!哎呦!” 罗端吃痛出声,嚎个不停。 几名家丁见罗端落到了沈映月手中,顿时面色焦急,也无暇顾及莫衡了,连忙围了过来。 梁护卫一把拔出长剑,大喝一声:“谁敢动?” 寒光一闪,就在罗端眼前,他顿时大惊:“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几名家丁连忙退了几步。 沈映月问:“你为何要绑莫衡?” 罗端忍着疼,出声:“我……我就是看不惯他!他、他总和我抢妙心姑娘……” 沈映月皱眉:“就为了这?” 罗端咬牙:“是……” “堂堂侯府公子,也太没品了。” 罗端:“你……” 沈映月扫了一眼几名家丁,道:“这般没有眼力?还不放了莫衡,等着我请你们吗?” 说罢,她一捏罗端手腕,他又开始鬼叫起来。 家丁们被沈映月的气势所慑,连忙七手八脚地给莫衡松了绑,妙心姑娘也奔过来扶他。 “莫公子,您没事吧?”她声音温婉,哭得梨花带雨。 莫衡见她这般模样,也有些心疼:“是我没用,我没有护住你。” 妙心摇摇头,满脸是泪,两人紧紧相拥。 沈映月问莫衡:“他打了你?” 莫衡连忙敛了思绪,松开妙心,应了一声。 沈映月对罗端道:“我这个人,公平得很。” “你敬我一尺,我会还你一丈。如今你动了我的人,又诋毁镇国将军府,这笔账,我要加倍讨回来。” “加、加倍?”罗端嘶吼:“你哪里公平了!?” 沈映月皱眉:“还顶嘴?” 说罢,她扬起手中的鸡毛掸子,向罗端的臀部抽去。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回府 厢房里响起“唰唰”声,而后,鬼哭狼嚎便不绝于耳。 永安侯府的家丁们个个呆若木鸡,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子被打,却又没人敢上来。 莫衡看得发怔,而妙心忐忑地看着沈映月,那鸡毛掸子一抽接着一抽,看着都疼。 连梁护卫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真的是夫人么? 最疑惑的,要属隔壁的白燃和吴小刀了。 吴小刀面露惊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白燃点点头:“听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 吴小刀浓眉微蹙:“好像有人在哭!” 白燃又仔细听了一会儿,道:“好像是个男子?” 吴小刀轻叹了一声,道:“说不定就是莫衡那混账东西,以前便总是闯祸,让将军去收拾烂摊子,如今将军不在了,又连累嫂夫人来帮他善后。” 白燃也有些无奈,道:“嫂夫人一个弱女子,也不知能如何处理这些事……” 此刻。 白燃口中的弱女子,终于缓缓放下了鸡毛掸子。 罗端只觉得自己的臀部,火辣辣地疼,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罗端气得面色涨红,怒道:“放开我!沈映月,从小到大,都没人打过我……你竟敢对我动手!?” 沈映月淡定道:“没人管教你?难怪如此不懂事。” “你!”罗端一时气结。 沈映月看了罗端一眼,道:“这样吧,我给你一次道歉的机会。” “道歉?”罗端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映月秀眉微挑,道:“看来还没打够。” 说罢,又一挥手。 “等等!”罗端吓得一颤,真是怕了她。 罗端连忙道:“我道歉!都怪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镇国将军府不敬,不该、不该轻薄莫夫人……” “然后呢?” 罗端急忙想了想,道:“我不该对莫衡动手……我下次不敢了!夫人就饶了我罢!” 沈映月似有不满,凉凉道:“就这?” 罗端一愣,结结巴巴问:“还、还有什么?夫人给点儿提示?” 沈映月慢条斯理道:“你对妙心姑娘做了什么?” 罗端呆了呆,诧异道:“你让我同青楼女子道歉!?” 沈映月“唰”地抽了他一下。 “青楼女子就不是人,就活该被欺负么?” 罗端一声惨叫,连忙认怂,带着哭腔道:“我、我给妙心姑娘赔礼道歉……妙心姑娘快为我求求情啊!” 妙心受宠若惊地看着沈映月,她从没想过,沈映月居然还把她受的委屈,放在了心上。 妙心见罗端被打得太惨,也忍不住走上前来,道:“多谢莫夫人为奴家做主……不过,罗公子到底是侯府公子,还请夫人网开一面……” 沈映月瞥了罗端一眼,道:“今日且给你一个教训。你若再找莫衡的麻烦,又或欺凌弱女子,被我知道了,决不轻饶。” -- 第16页 说罢,一把松开他被拘着的手。 罗端站立不稳,一下便瘫在了地上,恰好臀部先着地,疼得他又尖叫一声。 家丁们连忙过来扶他。 罗端满头是汗,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又怒又怕地盯着沈映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映月将鸡毛掸子捏在手上,道:“今日,镇国将军府和永安侯府的账,便算是清了。若是你不服,随时可来镇国将军府找我。” 罗端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他一见沈映月手中的鸡毛掸子,顿时就矮了半截。 沈映月回头看了莫衡一眼,道:“能走罢?” 莫衡点了点头。 妙心和梁护卫,便扶着莫衡出了门。 守在门口的冯妈妈,见沈映月带着梁护卫和莫衡出来,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 “夫人慢走,莫衡公子慢走……” 冯妈妈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满脸堆笑。 沈映月忽然想起一事,又折回两步,将鸡毛掸子还给她,认真道:“多谢,很好用。” 冯妈妈眼角抽了抽,只能哭笑不得地接过来。 冯妈妈见两位祖宗走了,这才踏入厢房。 她见一向风流倜傥的永安侯府二公子,此刻衣襟散乱,发髻歪斜,惶惶不安地盯着她,顿时吃了一惊。 “罗公子……要不要帮您请个大夫?”冯妈妈心中七上八下的。 罗端勉强扯开一个笑容,道:“为何要请大夫?我好得很,好得很啊!哈哈哈哈……本公子想起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先回去了。” 说罢,便由家丁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直到他走出门口,冯妈妈才发现,他衣袍后摆破了好几道,心下又是一惊。 罗端咬牙下了楼。 不少人向他看来,罗端怒视一圈:“看什么看?没看过跌跤的?” 众人见他这般凶恶,连忙收回目光,只敢在心中偷偷藏笑。 家丁见罗端这般惨状,低声道:“公子……这莫夫人也太无礼了!要不要将此事告诉侯爷……” 罗端一听,顿时瞪了他一眼:“闭嘴!” 被女人打,已经很没面子了!怎能叫父亲知道? 那岂不是真的成了废物!? - 白燃和吴小刀,送沈映月他们到了甜水巷街口。 梁护卫提前备好的马车,早就等候多时了。 沈映月回过头,对白燃和吴小刀道谢。 白燃笑了笑,低声道:“举手之劳而已,嫂夫人莫要客气。” 吴小刀一向看不惯莫衡,但他当着沈映月的面,也不好表现出来,便道:“天色已晚,嫂夫人先回去休息,若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们便是。” 沈映月微微一笑:“多谢。” 然后,她便领着莫衡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车内空间有些局促。 莫衡沉默地坐在一角,一言不发。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你方才应该谢谢白副将和吴副将,是他们帮忙找到你的。” 莫衡有些惊讶,但他仍然偏过头,道:“他们平日都看不起我,又怎么会帮我?” 沈映月平静道:“他们确实不是为了帮你。”顿了顿,她道:“他们是为了帮将军……但这好处你受了,就得认。” 莫衡动了动唇,却没有再反驳。 沈映月将一个包袱扔给他,道:“打开。” 莫衡狐疑地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块干巾,还有一件干净的男子外袍。 “这是……给我的?”莫衡有些意外,沈映月居然有备而来。 沈映月点头,道:“擦擦脸,回去也不至于太难堪。” 莫衡眸色一凝,低低应了一声。 便自顾自地擦起脸来。 擦完了脸之后,他又将外袍穿上,一丝不苟地系好衣带。 这些事做完之后,过了一回儿,莫衡问:“是你让他们来找我的?” “嗯。” 莫衡有些奇怪,低声道:“我平日也时常出来,连父母都没来找过我,你为何会来找我?” 他们其实并无交集,甚至没有正面见过。 沈映月回过头,与他对视。 “镇国将军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全城都传遍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不回来,一定是身不由己。” 这“身不由己”四个字,好似一团火,让莫衡心中一暖。 自他出生以来,身子孱弱,不宜习武。 莫崇和莫寒两兄弟,事事珠玉在前,他便总是个吊车尾的。 莫衡自小受够了数落和对比,无论是父母,还是其他亲人,很少有人站在他的角度去想问题。 若换在平时,他一定不会接受大房的帮助,但今日……沈映月的所作所为,他却反感不起来。 但他和莫崇、莫寒的关系一向冷淡,于是依旧绷着脸:“我不会谢你的。” 沈映月清浅一笑:“一家人,本就不需言谢。” 莫衡微顿,抿唇不语。 夜色苍茫,车轴滚滚,很快便到了镇国将军府。 梁护卫铺了马凳,沈映月便踩着马凳,一步一步落到地上。 莫衡伤得不轻,由梁护卫扶着下车。 他一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门前森然飘扬的丧幡。 雪白一片,十分扎眼。 -- 第17页 莫衡记得,一个月前,这镇国将军府为了筹备莫寒大婚,还红绸满布,喜庆非凡。 人生的喜与悲,竟如此无常。 莫衡侧头,向不远处的英雄碑看去。 只见英雄碑下方,堆满了百姓送的供品,可见有不少人来过了。 莫衡迟疑了片刻,终于缓缓抬步,向英雄碑走去。 英雄碑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泽。 英雄碑上的名字,陈列得十分整齐,刻字的人仿佛怕这些英雄被遗忘,一笔一划都刻得很是用力。 莫衡静静扫视那些名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意味着鲜血和牺牲,最终,他看到了莫崇和莫寒。 莫寒的名字是新刻上去的,颜色较深,格外醒目。 莫衡心头一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莫寒不是比莫崇还要厉害么? 为什么……为什么竟一去不复返了。 莫衡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映月也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回去修整一下,去灵堂看看你二哥吧。” 莫衡沉声问道:“二嫂……你还没见过他吧?” 莫衡还记得,莫寒大婚那一日,刚刚把沈映月接到镇国将军府,便收到了边关告急的消息。 沈映月轻声答道:“嗯。” 莫衡忽而笑了下,道:“也好。” 若是相处过后再失去,只怕会更痛。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回到镇国将军府。 迈过中庭,站在路口处,沈映月道:“你回去先休息一会,我会让人送药过去给你。” 莫衡看了也一眼,问:“二嫂……我去醉心楼的事……” 沈映月笑了下,道:“你自己若不说,旁人不会知道。” 对于沈映月来说,莫衡此时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便是最重要的,没必要徒生事端。 莫衡默默点了点头。 沈映月转身离开。 莫衡回到住处不久,丫鬟便送了药过来。 莫衡打开一看,都是些活血化瘀、消肿镇痛的药,很是对症。 莫衡便宽下衣裳,趴在榻上,让小厮帮他抹药。 这药膏涂上身,清清凉凉的,很快便让莫衡放松下来。 这几日在醉心楼,他实在受了不少折磨,若是沈映月不去救他,还不知要被罗端折腾多久。 他想起沈映月拿鸡毛掸子抽罗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人为自己出头的感觉,很好。 - 翌日。 沈映月起身后,在巧云的服侍下,梳洗完毕,还未及用早膳,大夫人身旁的丫鬟红丹,便匆匆赶了过来。 红丹福了福身子,道:“夫人,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映月抬眸,问了句:“可知为了何事?” 红丹面有犹疑,答道:“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她轻轻蹙着眉,仿佛有些不安。 沈映月见她神色有异,心中略一思忖,便起身,向正厅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章,大概11点~ 第9章 三爷登场 沈映月踏入正厅之时,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已经在了。 沈映月按照规矩,一一见礼,然后便站到一旁。 二夫人看了沈映月一眼,似笑非笑道:“映月怎么才过来?是不是昨夜回得太晚,今早起得有些吃力?” 沈映月听了这话,淡淡瞥了她一眼。 二夫人怎么知道她昨夜不在府中?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老夫人沉默不语,大夫人面有微怒。 大夫人方才听二夫人嚼舌根子,就已经不高兴了,便道:“大晚上的,映月能去哪儿?你休要胡说。” 二夫人笑了下,道:“我哪敢胡说?昨夜我本来有事去竹苑找映月,可她不在,便只能回来了……” 沈映月回头,看了巧云一眼。 巧云微微摇头。 二夫人根本没来。 沈映月挑挑眉,明白了。 定是二夫人针对大房,想拿自己这个新来的开刀,所以设法在竹苑中安插了眼线,等着抓自己的把柄。 但沈映月哪里是任人拿捏之人,她淡淡道:“我昨晚确实不在府中……不过,咱们镇国将军府有规定,夜晚不得出门么?” 二夫人一愣:“这……这还要规定么?你一女子,本来就该安于室内……” 沈映月气定神闲道:“既然没有规定,那二婶为何要来兴师问罪?” 二夫人一贯喜欢充好人,一听沈映月这么说,立即道:“映月,你误会了!二婶哪里是兴师问罪,二婶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啊……你想想看,你一个弱女子,大半夜地出去,万一遇上什么歹人,这可怎么是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眼神瞟老夫人。 老夫人眸色沉沉,不见喜怒。 二夫人这话看似关切,实际上,就是在拐着弯提醒老夫人,沈映月不守规矩,想借此消耗老夫人对大房的信任。 沈映月从容道:“二婶若想知道我去了哪,问莫衡便知,昨夜我遇见了他。” “莫衡?”二夫人有些疑惑。 一扯到莫衡,大夫人抬眼,看向二夫人:“莫衡多日不曾露面,你不去关心自己的儿子,盯着映月做什么?” -- 第18页 二夫人一顿。 她虽然知道莫衡回来了,但莫衡从哪里回来,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说来也巧,此时,丫鬟进来通传:“老夫人,莫衡公子到。” 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丫鬟一眼,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莫衡便推门而入。 沈映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莫衡今日换了一身孝服,发髻高束,眼角虽然还有些淤青,但整个人精神好了许多。 沈映月这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个俊秀的少年。 莫衡不动声色地给老夫人等人请安。 二夫人见他来了,连忙道:“衡儿,方才映月说昨夜在外面遇到你了,可是真的?” 莫衡方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想找大房的错处。 但莫衡想起沈映月昨日为他所做的一切,有些于心不忍。 况且,他与莫寒关系不算好,也不想欠着沈映月这个人情。 莫衡沉吟片刻,道:“是真的。” 二夫人面色一僵。 这个傻小子!胳膊肘居然往外拐? 二夫人还有些不服,绷着又问:“你当真没记错?你们在哪里遇见的?” 莫衡思索了片刻,道:“昨夜我路过门口,发现英雄碑后有隐隐的哭声,于是便去看了看,这才发现是二嫂。” 大夫人微怔,在她眼中,沈映月自醒来之后,便冷静至极,没想到,她居然把难受都藏在了心里? 大夫人忙道:“映月,你心中难受,怎么不与母亲说呢?一个人躲着哭……真是苦了你了……” 沈映月配合地挤出一个苦笑,看上去有些委屈。 二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她心中明明知道沈映月不在英雄碑,但当着面,却又不好反驳自己的儿子。 老夫人冷盯二夫人一眼,道:“寒儿明日就要下葬了,正经事你不去安排,总盯着这些细枝末节,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二夫人极少见老夫人这般疾言厉色,连忙告罪:“母亲莫怪,儿媳也是一时嘴快,说到底,也是担忧映月的身子……”而后,她又假惺惺地安慰起沈映月来。 老夫人看着她便觉心烦,但碍于莫衡在此,又不好多说。 老夫人抬眸,看了莫衡一眼,问:“听闻你这些日子都待在房中,怎么受伤了?” 莫衡沉声答道:“孙儿粗心,走路的时候跌了一跤。” 老夫人凝视他一瞬,只道:“衡儿,镇国将军府的重担,就要靠你了,需得学着谨言慎行才好。” 莫衡怔了怔,低头称是。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明日下葬的安排,这才散了。 二夫人气冲冲地回到了澜苑。 她幽怨地看了莫衡一眼,道:“你是怎么回事?居然帮着大房说话?” “儿子不过是说了实话。” 二夫人差点气笑了:“实话?昨夜我收到消息,说沈映月出府了,便派人去周边转了一圈,哪有她的人影?到底怎么回事?” 莫衡不言。 对二夫人来说,大房一向规行矩步,抓个错处实在不易,没想到莫衡居然帮了大房一把,她怎能不气? 二夫人怒道:“以前莫崇、莫寒都在,你什么都不争也就罢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正是我们二房的出头之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莫衡听了这话,面上也升起薄怒:“我本来就没出息,母亲何必指望我?要争,您自己去争,别扯上我!” “你!” 二夫人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还待再说,但莫衡一挥衣袖,便离开了澜苑,将她的数落声,甩在了后面。 这便是他不喜欢回府的原因。 在这府中,父亲时不时出去赌钱,而母亲终日唠唠叨叨,让他十分心烦。 莫衡神色郁闷,漫无目的地在府中踱步,不经意间,竟然来到了灵堂附近。 今日是吊唁的最后一日,该来的早已来过,今日的灵堂,反而清净了不少。 莫衡目光投向灵堂,只见沈映月身形单薄地跪在其中,静默不语。 沈映月感知到了这一道目光,转头过来,冲他微微点头。 莫衡目光一顿,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莫衡踏进灵堂,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肃穆冰冷的牌位。 牌位两旁摆着供品、香烛等,整个灵堂中,弥漫着一股檀香味。 沈映月缓缓走来,道:“给你二哥,上一炷香罢。” 莫衡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 然后,便对着莫寒的灵位,拜了三拜。 莫衡与莫寒不算亲厚,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见他英年早逝,心中也十分唏嘘。 随着莫寒的死,莫衡内心也充满了迷茫。 以前的镇国将军府,全靠莫寒撑着,可如今……自己又如何能扛得起来呢? 但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同旁人说的。 旁人都与他母亲一样,觉得他不学无术,不堪重任,没人会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沈映月见他神情有些低落,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多谢你为我作证。” 莫衡顿了顿,开口:“你本来就是为了救我,不过是扯平了。” -- 第19页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没再说话。 - 莫衡难得地在灵堂待了半日,期间,还勉为其难地接待了两名吊唁的大臣。 其余的大臣,都是莫三爷接待的。 沈映月发现,莫三爷与莫二爷很是不同。 莫二爷做事大大咧咧,而莫三爷行事却谨慎不少,可能因为是庶出,又无官职在身,接待那些大臣时,总有些唯诺小心。 莫三爷刚刚送完一位官员,沈映月便让巧云为莫三爷倒茶。 莫三爷忙伸手接过:“多谢!” 他一面喝着茶,眼睛不住地看着门外。 沈映月问:“三叔,可是在等人?” 莫三爷一愣,低声道:“没……没有。” 说罢,莫三爷便放下了茶杯,道:“映月,你先守着灵堂,我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宾客来。” 沈映月点了点头。 莫三爷走后,莫衡冷冷哼了声:“他定是去等陈家了。” “哪个陈家?” 莫衡漫不经心道:“不就是莫莹莹定亲的那个陈家,陈家的长子陈昌言,是去年的探花郎。” 沈映月想了起来。 莫莹莹是三房的长女,生性活泼,容姿俏丽。 前几日她还来看过沈映月,但当时沈映月忙着接待宾客,只匆匆与她见了一面。 不过沈映月对莫莹莹的印象,倒是不错的。 沈映月道:“既然定了亲,也算半个亲家了,三叔出去迎一迎,也并无不妥。” 莫衡轻笑一声,道:“只怕三叔会白等一场。” 沈映月看他一眼,问:“什么意思?” 莫衡道:“这陈家本来是小门小户,好不容易出了个冒尖的儿子,便迫不及待地来求娶莫莹莹,也是想借镇国将军府的势,更上一层楼。” “但如今莫寒不在了,镇国将军府的势力大不如前,他们那种势利眼……怎么还会上门?二嫂,我同你打赌,那陈家不会来人。” 果不其然。 直到天黑,莫三叔才拖着步子,回到灵堂。 沈映月见他神情失落,心中了然。 莫衡挑眉,看了沈映月一眼,好像再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沈映月盯着他,这才抑制住了他幸灾乐祸的表情。 “三叔辛苦了好几日,不若先回去休息罢?”沈映月低声道。 莫三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沈映月见他神色疲惫,便让莫衡送他回去,莫衡不满地皱皱眉,终究没有推辞。 他们走后,沈映月见没有茶水了,便着巧云去加水。 灵堂之中,顿时只剩下沈映月一个人。 她缓缓坐下,想起明日还要出殡,便准备再检查一遍安排,却忽然听到房顶上一阵轻微响动。 沈映月心中一顿,上面有人!?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遇袭 沈映月十分警觉。 她不动声色,仔细判别那声音出处,又安静地环顾四周,检查灵堂内的角落——并无什么异常。 这灵堂设在正厅,正厅外面的中庭处,便有护卫把手,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巧云端着茶壶回来了,房顶之上的动静,也恰好停了下来。 “夫人,茶来了。” 巧云带着笑意走进来,沈映月敛了敛神,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便点点头:“放下罢。” 巧云一面帮沈映月斟茶,一面道:“夫人,喝点茶罢,今夜还长着呢!” 沈映月想了想,今夜是莫寒的遗体,在镇国将军府的最后一晚,千万不可出差错。 “梁护卫何在?”沈映月问道。 巧云一听,便答道:“奴婢方才在中庭碰见了梁护卫,是否要请他过来?” 沈映月颔首。 片刻之后,梁护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一拱手:“夫人有何吩咐?”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梁护卫,我方才似乎听见了夜猫的声音,还请梁护卫加派人手,守在灵堂周围,莫要让夜猫惊扰了将军灵柩。” 梁护卫微微讶异了一瞬,却没有多问,点头称是。 - 翌日,天刚蒙蒙亮,沈映月便起身,换好了素服。 其实她只躺了半个多时辰,面色多少有些憔悴。 平日在府中,她几乎不施粉黛,但今日,却特意让巧云为她细细盘了发髻,又描了淡雅妆容。 沈映月揽镜自顾。 她本来便生得明丽无双,略一打扮,更显优雅大气,掩住了最近几日的疲色。 虽然沈映月与莫寒素未蒙面,但作为他的未亡人,她仍然想为莫寒,保留一份尊严和体面,不想让人看轻镇国将军府。 收拾妥当之后,沈映月便离开了竹苑,去了正厅。 沈映月还未踏入正厅,便听到大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沈映月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大夫人坐在榻边,双手掩面,哭到不能自已。 老夫人眼中也满含血丝,坐在她身旁,低声安慰她。 一向爱说风凉话的二夫人,此刻看着大夫人的样子,面上也有些不忍,只静静站在一旁。 沈映月走到大夫人身旁,低声:“母亲……” 大夫人置若罔闻,肩头耸动。 丫鬟红丹低声道:“夫人,昨夜大夫人一夜未合眼,想起将军的死,哭得几欲昏厥。” -- 第20页 红丹说着,眼眶也有些发热。 沈映月沉默一瞬,低声道:“母亲……我今早小憩之时,梦见将军了。” 听到这话,大夫人才缓缓抬头,泪眼迷蒙地看着她:“当真?他……他托梦给你了?” 沈映月淡笑一下,点头:“将军说,在那边一切都好,特意交代儿媳转告您,莫要太伤心了……不然,他于心难安。” 大夫人泪如雨下,道:“我怎能不伤心!?吾儿当真命苦……年纪轻轻就……” 大夫人泣不成声。 一手捂着胸口,似是有些提不上气。 沈映月担心她的身子,继续安慰:“母亲放心,将军生前平定四海,功德无量,死后自然会得优待,早登极乐。” 大夫人平日烧香拜佛,本就相信因果循环一说,沈映月这般说来,大夫人心里终于好受了几分。 老夫人见大夫人慢慢止住了哭泣,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打量一眼沈映月,只见她今日将自己拾掇得精神,哀而不戚,很是得体,便对她道:“映月,你婆母精神不济,今日出殡之事,你多上心。” 沈映月颔首称是。 - 镇国将军府上下,齐聚灵堂。 随着摔瓦盆的一声巨响,棺椁起灵,哀乐奏起。 莫衡作为莫寒堂弟,端着灵位,行在队首。 大夫人神色哀沉,沈映月搀扶着她,寸步不离。 众人本来劝说老夫人留在府中,但老夫人却执意要送莫寒最后一程,便由二夫人、三夫人照料着。 送葬的队伍自府门而出,逐渐移动到镇国将军府门前大街。 黑云压城,雨意深深,白色的引魂幡,迎风微扬,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满眼灰白。 沈映月扶着大夫人,前行间缓缓抬眸,却忽然愣住了。 长街两旁,早已挤满了百姓。 百姓们神色肃然,表情哀伤,静静立在两旁,自发来送别莫寒。 人群之中,不知谁低低吟唱一声。 随后,挽歌渐起。 这声音越来越大,当灵柩经过英雄碑前时,这低沉的歌声,已经盖过了哀乐。 沈映月怔了怔。 她从未见过如此肃穆的场面,这便是英雄最终的归路么? 沈映月心头震动。 纸钱漫天飘洒,队伍踟蹰前行。 街角处,还停着若干马车。 有不少官员,得知莫寒今日出殡,便也亲自来送。 他们有的就站在路边,对镇国将军府的家眷们点头致意,有的干脆上了街口酒楼的二层,静静目送这支队伍。 汝南王和世子,也在其中。 窗棂大开,秋风瑟瑟。 汝南王一身便服,却依旧威压逼人。 他站在窗口,长街上的景象尽收眼底。 世子此时也收起了以往玩世不恭的模样,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 汝南王沉吟片刻,道:“听闻,你吊唁时,还去拜了英雄碑?” 世子低声答道:“是,父王。” 但他自然不敢说,是沈映月逼他去的。 汝南王沉默了一会儿,道:“做得好。” 世子微愣,他已经许久没有得到过汝南王的称赞了。 汝南王的目光,随着送葬的队伍缓缓移动。 幕僚低声道:“王爷,队首的那位,便是莫衡公子了。” 幕僚虽然没有多说,但意思十分明白。 莫家军主力历经西南一役,虽然有所折损,但若全数整合,仍然有十五万人之多。 如今莫寒身死,主帅一位空缺,但皇帝高麟还未表态,到底由谁来接管这支军队。 朝堂之上,看似平静,但各方势力都紧紧盯着莫家军的兵权,暗涌不断。 汝南王看了莫衡的背影一眼。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身形还有些瘦弱,端着灵位,一步一步向前走。 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汝南王收回目光……莫家这一代,当真是无人挑大梁了。 “王爷也在?” 一声浑厚的声音响起,汝南王微微侧目,发现厢房隔壁,竟是永安侯。 汝南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侯爷怎么独自前来了?两位公子呢?” 永安侯道:“长子外出办事,还未回来,幼子近来身体不适,在家中修养。” 汝南王面无表情道:“本王还以为,侯爷贵人事忙,不会前来相送。” 永安侯与莫家一向不和。 当年莫寒的长兄莫崇,和永安侯同在军中,两人时常因为战略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 后来,莫崇在一场意外去世,莫寒又尚且年轻,先皇便将兵权暂时交给了永安侯。 永安侯大权在握,便对少年莫寒百般刁难,总将最难的战役分给他。 但莫寒不声不响地接下来,沉着应对,无数次浴血奋战,以少胜多,终于引起了先皇的注意。 于是,先皇开始重用莫寒,逐渐将兵权转移到莫家。 先皇去世之前,还将莫寒封为镇国大将军,命他全力辅佐新君。 自此之后,永安侯的势力便大不如前,他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人人都知道,他心里对莫寒,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莫寒死了,正是他的机会。 永安侯幽幽道:“王爷说的哪里话?同僚一场,送一送也是应该的。” -- 第21页 顿了顿,他盯着那一副远去的棺椁,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 送葬的队伍出了长街,便缓缓向出城的方向行进。 莫家的英雄冢建在城外,由专人看守,所有战死的莫家儿郎,都葬在那里,无一例外。 自发相送的百姓们,从镇国将军府门口,陆续蔓延到了城门附近,他们感念莫寒功绩,沿途设了无数路祭,庄严有序,也另送葬的家眷心感安慰。 直到出了城门,百姓们才停下追随的脚步,心里却仍然唏嘘。 “镇国将军府将才辈出,却没有一个能善终的……” “是啊,听闻南疆一战,西夷的人数是我们两倍之多,莫将军以一敌百,身中数刀,才不治身亡。当真令人痛心!” “唉……莫将军虽然在军中时间不长,但却从西夷手中夺回了不少城池,救了数万百姓的命,这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 “莫将军不在了,还有谁能挡住西夷?” “罢了罢了……这些事,哪里是你我能想得明白的?” 城门处的士兵们,见莫寒的灵柩前来,便自觉单膝下跪,以军礼相送。 直到送葬的队伍看不见了,士兵们才缓缓起身。 - 送葬队伍逐渐踏上山道。 山路崎岖难行,老夫人走得久了,实在有些吃力,二夫人和三夫人,便轮流搀扶着她。 沈映月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大夫人,低声提醒她小心脚下。 大夫人面色苍白,整个人心神恍惚,满脸是泪。 大夫人知莫寒不喜奢靡,便安排一切从简,连送葬的队伍,也未刻意扩大排场,更是谢绝了不少朝中大臣相送的好意,走到现在,只剩下镇国将军府的近亲和家丁,约莫数十人。 队伍好容易上了一处山坡,紧接着缓缓向下。 沈映月下意识抬眸,环顾四周。 却发现这山谷四周高,中间低,呈明显盆势,道路越走越窄,谷里静悄悄的,沿途也没有任何岗哨。 沈映月低声问道:“母亲,这儿离莫家陵墓,还有多远?” 大夫人心不在焉地答道:“翻过这座山就是了……” 大夫人走到这儿,便想起了三年前。 当时,她也如现在一般踉跄前行,只不过,送的是长子莫崇。 大夫人心头一恸,又哭了起来。 沈映月连忙安抚她。 梁护卫离得不远,他心情也十分沉痛,却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忽然,他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声响,似乎从草木后方传来。 梁护卫皱了皱眉,低声:“夫人……此地偏僻,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映月相信习武之人的耳力,便吩咐巧云走到队伍最前,去提醒一声。 然而传话的巧云还没回来,便见草木抖动,不安至极。 刹那间,一群蒙面黑衣人,猝不及防地从树后冲出! 他们手持大刀,凶神恶煞,直直向送葬队伍奔来! 梁护卫大惊,拔出长剑,喝道:“大家小心!” 沈映月惊呼一声:“保护老夫人!守住灵柩!” 这支队伍还沉浸在悲伤之中,许多家丁尚未及反应,便被黑衣人抓住,一刀毙命。 镇国将军府的护卫们训练有素,短暂的失神过后,在梁护卫的指挥下,迅速迎战。 莫家几位老爷,多少有些武艺,也纷纷加入了战斗。 而莫衡不通武艺,此刻只能抱着莫寒灵位静观其变,三房的女儿莫莹莹自幼习武,尚能自保,便站在莫衡旁边保护着他。 二夫人和三夫人吓得尖叫不已。 反而是四夫人,倒比她们冷静许多,急忙扶着老夫人躲到了一旁。 但她们也不敢离队伍太远,生怕被黑衣人抓住。 三夫人颤声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们?” 二夫人吓得浑身发抖,却仍有怒意:“莫寒生前杀人无数,定是与人结了仇怨!如今人家见他死了都不肯放过,还要连累我们!” 四夫人皱了皱眉,道:“二嫂,事情还未弄清,尚不可断言。” 老夫人也是心乱如麻,但她到底比几个儿媳都沉得住气,道:“见他们的样子,定是有备而来,以我们这些人的能力,只怕抵抗不了多久,还得想法子才是。” 二夫人一听,顿时哭了起来:“这能有什么法子?如今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哪有人来救我们?我……我还不想死啊!” 三夫人见二夫人哭了,自己也跟着抽泣起来。 四夫人连忙劝道:“两位嫂嫂,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老夫人一见她们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只得微微叹气。 老夫人将目光转向了大夫人和沈映月那边。 大夫人被眼前景象吓得呆若木鸡,下一刻,她忽然疯了似的跑向灵柩。 沈映月一惊:“母亲,危险!” 大夫人不管不顾地抱着灵柩,喃喃:“寒儿,别怕!母亲会护着你的!” 沈映月见状,顿时眼眶一热。 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防身,将大夫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沈映月眼观六路,她见一个家丁,虽然不会武艺,却也努力抗敌,很是英勇。 而沈映月虽会些擒拿术,但与真正的习武之人相比,身手相差甚远,于是,她便与这家丁一起配合,守着灵柩和大夫人。 -- 第22页 沈映月掏出一块令牌塞给他,沉声道:“我们离官道不远,你拿着府上的令牌,快出去找救兵!” 那家丁一听,连忙称是,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一个黑衣人见有人逃跑,立即去追。 沈映月一咬牙,便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树枝,挡住那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回头一看,拦着自己的竟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顿时轻蔑一笑,抬刀便要劈开。 沈映月轻喝一声:“等等!” 那黑衣人身形一顿。 沈映月冷汗涔涔,道:“你就算要杀我,也当让我死个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愣了愣,哈哈大笑:“怎么,你夫君莫寒的仇家太多,都不知道是谁来寻仇?” 沈映月心脏突突地跳,她心中清楚,自己如今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沈映月敛了敛神,冷笑一声,道:“难道是你们的身份见不得光,所以不敢说?” 那黑衣人听了,勃然变色。 沈映月见他神色有异,直觉自己猜对了,又仔细打量他露出的半截脸。 只见这人肤色黝黑,眉毛微卷,鼻梁较常人而高……不像中原人。 沈映月试探性问道:“你们……是西夷人!?” 黑衣人面色顿住,他冷冷看着沈映月,用生硬的汉话道:“是个聪明的女人……只可惜你命不好,成了莫寒的女人。” 说罢,黑衣人面无表情,举起长刀,冲沈映月的方向,奋力一挥! 沈映月心头一颤,不自觉闭眼。 但这长刀,却没有如预料中一般,落在身上。 而后,沈映月听到一声闷响,她茫然睁眼——却见那黑衣人已经胸前中箭,倒在了地上。 长刀“啷当”一声,滚落到一边。 沈映月终于回过神来。 她连忙转头,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管家权 山谷中危机四伏,嘈杂纷乱,但沈映月的目光,却一动不动盯着山顶—— 山顶之上,日光耀目。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遗世独立,仿佛从天而降。 那人背对着光,面容隐匿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他缓缓收了弓,仿佛一道人形剪影,亦真亦幻。 下一刻,山顶四周陡然爆发出一阵声响,无数个人影,忽然从山顶向谷底冲来,将那人的身形掩盖住。 沈映月定睛一看,冲在最前面的,居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吴副将!” 沈映月认出吴小刀,顿时眼前一亮。 吴小刀本就是一员猛将,他带兵在此埋伏多时,这会儿,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 沈映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刀风袭来,她下意识闪身,这才堪堪躲过。 她回眸一看,忽然多了四五个黑衣人,围到她和大夫人身边,眼神急迫,凶狠无比。 大夫人惊魂不定,抱着莫寒的灵柩不肯松手,沈映月护她不及,便只得以身挡在大夫人前面。 沈映月呵斥道:“援兵已到,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沈映月这话,自然是想吓退他们。 可谁知,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仿佛一起下了决心,扬刀,齐齐向沈映月和大夫人冲来。 沈映月惊呼一声,一把抱住大夫人。 “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吴副将赶到,一剑将这几人逼退。 他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动镇国将军府!?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便纵身一跃,与那几人打斗起来。 那几人虽然也武艺高强,但到底不是吴小刀的对手,十几招过后,便落了下风。 沈映月忙道:“吴副将,留活口!” 吴副将心神领会,收了杀招,却忽然见其中两个黑衣人,身形一顿,直挺挺倒了下去。 其他几人一见此景,也立即咬碎口中毒丸,吞了下去。 吴副将勃然变色:“不好!” 他回头一看,刹那间,所有的黑衣人都像断线木偶一般,一个接一个,颓然倒下。 就在这时,一队官兵自山谷外,急急奔来。 其中一人,身穿素服,作家丁打扮,远远地便开始向他们招手。 夫人们都站起身来。 二夫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官府来人了!” 其他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官兵头目见到这满地狼藉,见到了吴副将,连忙行礼。 吴小刀摆摆手:“快去检查检查,还有没有活口!” 兵头连声应是。 片刻之后,兵头回禀:“吴副将,这些人是有备而来,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吴副将面色阴沉,这样一来,便不好查他们的来历。 沈映月低声道:“吴副将,我方才与其中一人交涉过,他们很可能是西夷人。” “西夷人?”吴副将面露疑惑。 “不错,但他们为什么要劫杀我们,就不得而知了。”顿了顿,沈映月又问:“吴副将为何会在这里?” 吴副将愣了下,道:“我和白燃早就担心今日的送葬不太平,于是我们便偷偷跟着,没想到你们果然遇袭。白燃此刻,应该还在周边巡查。” 沈映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第23页 老夫人在四夫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还好吴副将及时赶到,不然我等都要葬身此处了。” 吴副将忙道不敢。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刺客是西夷人,可见并不简单,还要劳烦吴副将,将此事上达天听,为我镇国将军府,讨个公道才好。” 吴副将郑重应声:“老夫人放心!末将领命。” 老夫人此言一出,沈映月便明白了其中含义。 现在的镇国将军府岌岌可危,谁都可以来踩一脚,老夫人便想借题发挥,让皇帝关注此事,好对镇国将军府加以照拂。 沈映月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 若是吴副将和白副将没来,他们八成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沈映月在现代之时,也遇到过不少危机,但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与现代最大的不同,便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危及生命。 镇国将军府的情状,与每个人的生命息息相关。 她看着满地无辜死去的家丁丫鬟们,心头沉重。 “夫人……”一个家丁的声音,打断了沈映月的思绪。 沈映月敛了敛神,这才发现,是那出去送信的家丁唤她。 “夫人,令牌在此。” 那家丁十分规矩,双手将令牌呈上。 沈映月伸手接过,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这家丁看着身量很高,其实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长相周正,却因为多了两颗虎牙,看起来有几分亲切。 沈映月问:“你叫什么名字?” 家丁答道:“回夫人,小人阿全。” 沈映月垂眸,目光落到他脚上。 只见阿全的鞋子跑丢了一只,光着的脚面,又脏又红,染了些许血迹。 应该是被这山野间的砂石磨破了。 沈映月沉默片刻,道:“辛苦你了,来得很及时。” 阿全愣了下,忙道不敢。 就在这时,白燃终于带人回来了。 白燃担忧问道:“嫂夫人,诸位没事吧?” “没事。白副将在周边,可有什么发现?”沈映月沉声问。 白副将摇摇头:“周边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不过这些人训练有素,可能是被雇来的杀手组织,所以从他们身上,也不一定能找出背后之人。” 沈映月应了一声,她迅速冷静下来,道:“罢了,当务之急,是先安排将军下葬。” 大夫人听了,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点头:“是是,别误了时辰。” 众人便立即收拾了一番,再次启程。 这一次,白副将和吴副将一左一右,护送余下的送葬队伍,缓缓向前行进。 - 秋风冷涩,落叶无声。 家丁们用绳子拴着棺椁,缓缓将棺椁放下陵墓。 老夫人攥着手帕,眼眶含泪,心疼得发颤。 四夫人连忙伸手,帮她轻抚背脊。 莫衡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那般讨厌莫寒,莫寒事事优秀,处处拔尖,总把他衬得一无是处。 但不知为何,莫寒的棺椁每下沉一份,他的心情便也难受一分。 莫莹莹则伏在三夫人肩头,哭出了声。 她的武艺,有不少是跟着二哥莫寒学的,虽然只是堂兄妹,莫寒却对她很好。 大夫人眼见那棺椁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哭得撕心裂肺,沈映月不住地安慰着她。 “咚”地一声闷响,棺椁落到陵墓中——意味着真正的天人永隔。 “寒儿!” 大夫人心头大恸,一激动便昏了过去。 沈映月一把扶住她:“母亲!” - 众人回府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卧房之中,府医缓缓收回银针,道:“夫人,大夫人是伤心过度,没什么大碍,老夫扎针过后,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沈映月听了,也终于放下心来。 “有劳。” 府医遂对红丹交代了几句,红丹便随着府医,抓药去了。 沈映月凝眸,看了大夫人一眼。 她面容憔悴,脸色煞白,原本乌黑的鬓角,居然生了几丝银发。 沈映月想起大夫人这些日子,日日以泪洗面,也心下不忍。 她伸出手,为大夫人掖了掖被子。 前世,沈映月极少与母亲相处,世人皆道母爱伟大,但她从不知母爱为何物。 直到今日,她见刺客袭来,大夫人舍命守着莫寒的灵柩时,才明白一个母亲,能对孩子爱护到何种程度。 沈映月是没这个福气的。 她面色淡淡,站起身来。 此时,巧云迈入房中,几步上前,低声道:“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映月回头,看了大夫人一眼,嘱咐道:“你留下,陪着母亲。” 巧云福身应是。 沈映月离开大夫人的院子,穿过中庭,来到正厅。 正厅之中。 老夫人端然坐在高榻上,她虽然神色有些疲惫,但眸光睿智,面容平静。 二夫人和三夫人坐在一旁,而四夫人也难得地出现在了正厅。 沈映月进了门,正要一一见礼。 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她,道:“坐。” 沈映月微微颔首,依言坐到一旁。 -- 第24页 二夫人有些疑惑,问道:“母亲,这么晚了找我们过来,不知有什么要事?” 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她,她缓缓抬眸,目光逡巡一周,落到沈映月面上。 “你婆母可好些了?” 沈映月答道:“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子虚弱,郎中嘱咐要休息一阵。” 老夫人微微颔首,沉声开口:“丧子之痛,没那么容易过去……慢慢来罢。” 众人称是。 老夫人端起茶杯,悠悠揭盖,道:“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 二夫人一听,顿时心头一动,连忙附和道:“母亲说得是!咱们府里还有上百口人要过日子,这中馈之事繁琐,不可出一点乱子。”顿了度,她冲三夫人使了个眼色:“三弟妹,你说是吧?” 三夫人一贯是个没主见的,忙道:“是是……二嫂说得是。” 四夫人看了她们一眼,却没有吱声。 她性子清淡,与其他几房来往不多。 老夫人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道:“这么说来,你们都觉得,应该找个人,来帮你们大嫂分担?” 二夫人忙不迭地点头,三夫人自然跟着附和。 四夫人淡声:“任凭母亲做主。” 老夫人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好。” 顿了顿,她抬眸,目光直接落到沈映月身上,道:“映月,接下来这段日子,便由你接替你婆母,执掌中馈罢。” 沈映月诧异抬头,还未开口,二夫人便抢先站了起来。 “母亲!您……您莫不是在开玩笑?映月嫁入将军府才多久,您怎么能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她?” 二夫人胸口起伏,面色忿忿,很是不悦。 三夫人见她情绪激动,连忙伸手拉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二夫人一眼。 “不交给映月,难道交给你?”老夫人不徐不疾道:“今日送葬遇险,映月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众人今日都看见了,沈映月先是差了人去报信,又奋不顾身地挡在了大夫人面前,以命相护。 而二夫人则一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度想偷偷逃跑。 老夫人目光沉静地看着众人,道:“除了映月以外,你们在镇国将军府的时间,都不短了。我镇国将军府的主母,需得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若连这都做不到,这中馈之权,想都不要想。” 二夫人听了,顿时面红耳赤。 她心中再不满,却也不敢与老夫人争执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祖母,映月来府中的时日尚浅,也从未管过家族,只怕……” 老夫人一挥手:“无妨,祖母会派人助你。”顿了顿,她又道:“你们几位做婶婶的,也要全力相助才是。” 三夫人连忙称是。 四夫人站起身来,低声:“母亲放心,儿媳自当尽力。” 二夫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沈映月这才道:“那我便先试试,还请祖母与各位婶婶不吝赐教。”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老夫人又留沈映月说了几句话,才放她离开。 沈映月出了正厅,没走多远,便见到巧云迎面走来。 巧云面上有些兴奋,出声唤道:“夫人!” 沈映月一见巧云,问:“不是让你守着母亲么?母亲醒了?” 巧云摇摇头,道:“红丹姐姐回来了,说让奴婢先下去休息,所以奴婢便来迎您了!”顿了顿,她小声问道:“您是不是执掌中馈了?” 这语气,带着些许自豪。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问:“你如何得知?” 巧云笑道:“府中都传遍了,还有丫鬟来咱们院子贺喜呢!” 沈映月眸光一顿。 果然,无论到什么时代,权利的中心总像一方漩涡,会将所有人吸引过来。 沈映月凝视巧云一瞬,沉声道:“巧云,你记住了。” “我暂代管家,执掌中馈,是因为母亲病了,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若还有谁来献媚讨好,你万万不可搭理。” 巧云一愣,经沈映月提醒后,顿时明白过来。 “奴婢糊涂!请夫人恕罪。” 沈映月见她一点就通,便敛了严肃的神情,语气也软了几分,道:“你要知道,树大招风,如今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若不能约束好自己,也不可能管好整个镇国将军府。” 巧云认真点头,乖巧道:“夫人的话,奴婢记下了。” 主仆二人回到竹苑。 忙了两日,沈映月终于能躺在榻上,安稳睡一觉。 她缓缓闭上眼,脑中略过今日的画面。 从长街上哀色沉沉的百姓,肃然跪拜的城门士兵,再到措手不及的刺杀,营救……桩桩件件,都叫人身心疲惫。 忽然,沈映月睁开眼……她想起了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上任 夜色深沉,沈映月缓缓坐起身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虽然有些模糊,但那人挽弓的样子,却深深刻在了她的记忆中。 那一箭救了她的性命,本应道谢才是,但她今日忙着莫寒的入殓之事,竟忘了问吴副将那人是谁。 罢了。 沈映月重新躺了下来。 -- 第25页 今日之事,还有诸多疑团没有解开。 据她所知,莫寒近几年来,一直率领莫家军与西夷作战,夺回了不少当年失守的城池,也杀了不少西夷人。 西夷人恨他,想要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如白燃所说,这些西夷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过是受人指使……但莫寒已经死了,这时候还派出这么多西夷人前来劫棺和报复家眷……似乎有些牵强? 要知道,那么多西夷杀手出现在大旻,万一被发现了,可是灭顶之灾,若此举只是单纯为了泄愤,那也太愚蠢了。 除非,他们还有别的目的。 但所有的刺客都死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头绪。 沈映月侧过身,神思悠悠。 今日那袭击她的黑衣人,清清楚楚地说“她是莫寒的女人”,送葬队伍中,年轻女子不止她一个,对方自西夷而来,千里迢迢,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对方说不定安插了眼线,就在他们身边。 沈映月想到这里,顿时不寒而栗。 但她实在太累了,很快便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 翌日。 巧云正在为沈映月梳头,丫鬟巧霜便迈进了房门。 巧霜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夫人,史管家求见,他还带来了府中几位管事。” 巧霜和巧云是一对姐妹,一个沉稳,一个机灵,这段日子以来,姐妹俩便成了沈映月的得力助手。 沈映月道:“请史管家他们稍等,我即刻就来。” 巧霜点头应是。 须臾之后,沈映月穿戴整齐,来到了竹苑正厅。 堂下一干人等立即向她行礼。 沈映月淡笑一下,道:“都是自己人,几位管事不必多礼。” 史管家越众而出,沉声道:“夫人,这三位都是府中管事,小人一一为您介绍。” 沈映月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沈映月同史管家也有不少接触。 他年过三十,为人处世很是得体,面上总挂着谦和的笑意,对谁都是彬彬有礼。 如今管家的人换成了沈映月,他便主动带着几位管事来拜会,帮她了解府中事务,倒是十分难得。 史管家指了指他左边的男子,道:“夫人,这位是管事,负责管理外院所有事务和家丁、丫鬟。” 史管家负责整个镇国将军府内务管理,内务也要分内院和外院,马管事的主要职责在于外院。 按理说,无召的情况下,他不得入内院,所以沈映月之前都没有见过他。 沈映月明白了,这马管事,算是史管家的副手。 只见马管事生了两撇八字胡,身材微胖,面上笑意明显,待史管家说完,他立即笑呵呵道:“早就听闻夫人秀外慧中,端雅高贵,美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实在是让小人大开眼界!” 沈映月面色无波:“过奖。” 而她身后的巧云和巧霜却默契地对视一眼:什么马管事……明明就是马屁精…… 马管事见沈映月没什么太大反应,还想再说,却被史管家打断了:“这位是姜妈妈,负责府中采买。” 沈映月目光落到姜妈妈身上,只见她衣着十分朴素,乍一看,与那后院的洗衣婆子差不多,若是不介绍她,都看不出是负责采买的管事。 姜妈妈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福了个身,道:“奴婢给夫人请安。” 她低眉顺目,下巴微收,沈映月看不清她的表情。 沈映月微微颔首:“姜妈妈请起。” 姜妈妈站直了身子,抬眸看了沈映月一眼,四目相接,又立即谦卑地避开目光。 沈映月没说什么,注意力落到了最后一人的身上。 这人身材清瘦,从刚才开始,便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十分严肃。 史管家温言道:“夫人,这位是廖先生,负责账房,曾经还中过举。” 廖先生面无表情地开口:“见过夫人。”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表示了。 沈映月前世也阅人无数,这三人往这儿一站,她心中便大概有数了。 沈映月道:“我初来乍到,对镇国将军府的情况还不算太了解,以后还有赖几位相助。” 几人忙道不敢。 史管家又道:“夫人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沈映月笑了下,道:“多谢史管家,今日……我便先从外院开始了解罢。” 马管事一听,心里顿时有些紧张,但面上仍然笑容可掬:“小人愿为夫人带路。” - 镇国将军府是个五进的宅子,面积大得很。 沈映月这些天一直在内院和正厅忙碌,还未仔仔细细逛过园子。 她所住的竹苑,原本也是莫寒的院子,落在宅子东边。 而外院主要用来待客,也是大部分下人的活动范围。 马管事躬身跟在沈映月身旁,热情地介绍起来。 “夫人……咱们如今在花厅,这儿常用来会客,以前将军的同僚们来了,便经常在这里喝茶饮酒。” “过了花厅,前面就是花园了!这里的花呀,都是小人请了名匠打理的,您瞧瞧,如今到了秋日,还有不少花儿没谢呢!” 沈映月淡淡看了马管事一眼,这马管事虽然有些啰嗦,但精神头却十分饱满。 -- 第26页 就算沈映月的回应很少,他却依旧能讲得津津有味。 “夫人!过了这花园,就到马厩了……那儿味道重,您还想过去吗?”马管事笑着问道。 沈映月点头:“无妨,去看看罢。” 马管事便带着沈映月到了马厩。 马厩两边伫立着不少拴马墩,上面搭了棚子,棚子下面拴着不少骏马。 沈映月站在马厩门口,便停住了步子。 马管事正要说话,沈映月却抬手,制止了他。 她静静观察着马厩。 马厩里,有几个马奴正在刷马。 有的人动作慢慢悠悠,而有的人干脆靠在一旁歇息,还有一个,动作十分利索,刷马很是卖力,在这深秋时节,背上居然还出了不少汗渍。 马管家不住地打量沈映月的神色,心中总有些忐忑。 他一贯长袖善舞,同谁都能说得志趣相投,很能哄人开心。 但沈映月似乎不吃这一套,半日下来,马管事有些郁闷。 沈映月看了一会儿,便拎裙,向前走去。 马管事连忙跟上。 马奴们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来人容姿高雅,貌若谪仙,顿时呆住了。 马管事连忙咳嗽一声:“你们几个,还不快给夫人请安!” 此言一出,几个马奴立即回过神来,躬身请安。 方才那个最卖力的马奴,却大着胆子看向沈映月,他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夫人!”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淡笑:“阿全。”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昨日遇袭之时,冒险出去送信的家丁。 阿全见沈映月记得他的名字,受宠若惊,笑得更灿烂了。 但马管事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他夸了沈映月一路,但沈映月却没有对他好好笑过。 沈映月道:“都忙去罢。” 众人应声,各归各位。 阿全便也回去继续刷马。 沈映月站得不远,打量了一下他刷的马。 这匹马鬃毛略长,身形匀称,四蹄健壮,较其他马更高。 沈映月道:“这匹马……似乎有些特别。” 阿全答道:“夫人,这是将军的爱驹,赤耳。” 沈映月仔细看了看马儿的耳朵,果然有些泛红,有趣得紧。 阿全见她似乎很感兴趣,又道:“这赤耳跟着将军身经百战,听说能日行千里呢!” 沈映月笑了下。 日行千里当然是不可能的,也只有这般单纯的少年会信了。 那马儿被拴在马墩上,不耐地左右摇头——那拴着的缰绳过短,让它有些不舒服。 沈映月上前几步,靠近赤耳,主动为它调整缰绳。 马管家吓了一跳,忙道:“夫人小心!这赤耳脾气烈得很!” 话音未落,沈映月已经把缰绳松开了,她淡定地调长了些,又继续拴好。 赤耳活动了一下头,自由了许多,它咕噜两声,似乎十分满意。 马管家和阿全看得目瞪口呆。 阿全诧异道:“这赤耳挑人得很!将军以外的人靠近它,它便容易发脾气,小人最初来为它刷洗时,可没有少受它欺负呢!” 马管家也啧啧称奇,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定是夫人貌美,连这马儿也驯服了!” 沈映月笑了下,她伸手摸了摸赤耳,道:“兴许是我住在竹苑,染了它熟悉的气息罢。” 沈映月在前世,偶尔也会去骑马,骑术算不得精湛,但也不会被甩下来。 赤耳盯着沈映月看了一会儿,眼神似乎有些悲伤,沈映月觉得,它应该是想主人了。 她轻轻拍了拍赤耳,道:“有空带你出去逛逛。” 赤耳仿佛听懂了一般,“嘶”了一声,算是回应。 众人又是一惊。 沈映月待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马厩。 马管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马管事,外院的家丁丫鬟,如何计算月钱?” 马管事正色道:“回夫人,家丁分为家仆、院工、长工、短工……按照不同的类型,发放月钱。” 沈映月思索一瞬……这和现代大企业中的职级工资,倒是有些像。 沈映月又问:“那这些马奴,属于什么类型?” “他们属于长工,月钱都是一样的,每月五十文。”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无论做得好坏,都是五十文?” 马管事愣了愣,答道:“是……他们这活儿,也谈不上好坏,总之都是刷马、喂食……” 沈映月却摇头,道:“虽然都是照料马匹,但刷马的数量、喂马的用心程度,却是人人不同的。”顿了顿,她道:“若他们所做的工作,成效不一样,待遇是否也该分出差异来?” 经沈映月这么一说,马管事也凝神思索起来。 沈映月笑了下,道:“马管事不要急着回答,可以想好了再说。” 马管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发现了,每次来马厩,总有几个人偷懒。 但因为大伙儿都相熟,也不好日日拉着脸训人,若是能将发月钱的方式变一变,兴许还能激活他们。 沈映月逛完了外院,虽然管理上有些瑕疵,但看起来暂时没有大问题。 可见这马管事虽然言辞有些浮夸,但还算是个办实事的人。 -- 第27页 沈映月想了想,问道:“账房在哪?” 马管事连忙指了指前面,道:“路过抄手游廊,便是账房了,姜妈妈和廖先生,平日都在那里。” 没等沈映月说话,马管事又小心翼翼道:“夫人,小人送您过去罢!?” 他笑得近乎讨好,让人难以消受。 “不必了。” 马管事神情有些失望,他一路仔细揣摩沈映月的心情,却怎么也捉摸不透。 沈映月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沈映月目光落到他面上,道:“马管事,日后我们会时常见面,少不得要讨论内务,有些话,我便说在前面了。” 马管事连忙躬身:“小人洗耳恭听。” 沈映月淡淡开口:“我这个人一向直接,做事关注过程,更看重结果。马管事不必想着讨好我,因为这样会加重你自己的负担。你只要将差事办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马管事顿时呆住。 他也跟过不少主子,每位主子的脾性不同,他便总是习惯调整自己,去迎合主子们的喜好,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见谁都要奉承的习惯。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主子这般明白地说出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向沈映月,但沈映月面容平静,眼神真诚,并无一丝不悦——她是真的将他当成自己人,才会将想法直接告诉他的。 马管事反而放下心来。 他露出笑容,道:“多谢夫人提点,小人明白了。” 沈映月也对他笑了笑:“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马管事走后,沈映月便来到了账房。 这账房位置有些偏僻,但里面却收拾得纤尘不染,井井有条。 此刻,廖先生正端坐在桌案前,查阅账册。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一见沈映月过来,便起身行礼。 沈映月冲他点头致意,道:“廖先生,我想来看看镇国将军府的账册。” 廖先生面色淡漠,连声音也是冷冷的:“镇国将军府家大业大,近年的账册少说也有十几本,不知道夫人想看的是什么?” 沈映月心道,这廖先生和马管事,简直是两个极端,若是能中和一下便好了。 她答道:“我想了解镇国将军府当前的入、出情况。” 简单地说,要管理好镇国将军府,她必须先掌握府中现金流的情况。 廖先生看了沈映月一眼,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便转身,抽出一册厚厚的账本,递给她。 “夫人请看。” 沈映月笑着接过,道了句谢。 然后,便在他旁边的桌案前,坐了下来。 廖先生微微有些讶异。 沈映月头也未抬,道:“先生不必管我,我若有问题,自会请教。” 廖先生连忙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冰块脸。 沈映月低头,认真查阅账本。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注意到这桌面上放的一方砚台,面色变了变。 “这是谁的座位?”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内务 原本安静的账房,被这一声询问打破。 廖先生缓缓抬头,看了沈映月一眼,道:“这是姜妈妈的座位,她出去采买了,还未回来。” 沈映月微怔一瞬,笑道:“如此,那我便先借坐了。” 她语气平稳,但眼神却不住地看向桌上那一方砚台。 这砚台呈石墨色,中间有使用痕迹,旁边还搁着一支毛笔——应该是姜妈妈常用之物。 但这一方砚台,看起来式样普通,但实际上,却是罕见的龙尾砚。 龙尾砚的质地十分坚韧、纹理细密,抚之很是平滑,这砚台造价不菲,就算是镇国将军府,也不见得人人能用上。 如此贵重的砚台,怎么会在姜妈妈的桌上? 沈映月抬眸,看了廖先生的桌面一眼。 他恰巧端手磨墨……但他用的不过是一方普通的砚台,并没什么特别。 沈映月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但她却不动声色,继续看起了账本。 一下午时间,姜妈妈都没有回来。 时至傍晚,沈映月终于抬起头来,她端起账本,走到廖先生旁边,道:“我有几个疑问,廖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账房里格外安静,时间久了,连廖先生都快忘了,沈映月还坐在附近。 他抬眸,沉声:“愿为夫人效劳。” 沈映月便将账本翻到了最前面的一页,开始提问。 廖先生这才发现,她将问题的页码,都精确地记了下来。 廖先生心头一动……他本以为夫人是个娇滴滴的太傅千金,定然不喜欢看这般枯燥无味的账本,没想到她一坐就是一下午。 并且,为了不打断自己,硬是等到半本看完,才来集中问他。 纵使冷漠如廖先生,也对沈映月的印象好了几分。 廖先生耐心地为她解答疑问,沈映月听得认真。 两人聊完之后,沈映月蹙了蹙眉,道:“如此看来,镇国将军府大部分的进项,还是由将军的赏赐得来的?” 廖先生答道:“不错。” 沈映月对数据十分敏感,由账本中看来,近两年来的收入部分,三分之一是莫寒军功的赏赐,还有三分之一是田产、铺面等产业的收益,余下三分之一,便是俸禄加上其他款项了。 -- 第28页 如今莫寒不在了,收入至少要减去十之三四,只怕这样下去,镇国将军府会坐吃山空。 沈映月皱了皱眉,道:“我见先生这边的出项,只有概数,哪里能看到支出的明细?” 这镇国将军府虽然有上百口人,但如今这支出项,也太大了。 廖先生听了这话,声音冷了几分,道:“这便要问姜妈妈了。” “姜妈妈?”沈映月有些疑惑,道:“难道采办的明细,廖先生平日不看吗?” 廖先生不冷不热道:“鄙人无能,管不了那么多事,出项明细,夫人还是问姜妈妈罢。”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将账本合上,道:“这账本我先带回去,若有问题,明日再来请教先生。” 廖先生淡淡“嗯”了一声,再无别的话。 沈映月回到竹苑 巧云见她抱着一册厚厚的账本回来,有些奇怪,问:“夫人,您怎么看起账本来了?” 沈映月颔首,道:“账本可以很好地反馈出府中的经营状况,不光我要看,你和巧霜也要学着看才是。” 巧云一听,头都大了,道:“夫人……您就饶了了奴婢罢,奴婢看着字就晕,它认得奴婢,可奴婢不认得它呀!” 巧霜听了,也忍不住道:“夫人,奴婢天资愚钝,只怕让夫人失望。” 沈映月见她们两人都有些抗拒,便放下账本,目光落到她们身上。 “巧云,巧霜,你们两人陪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有想过,未来要做些什么?” 巧云和巧霜顿时一愣,面面相觑。 巧云想了想,道:“奴婢……奴婢一直都是您的贴身丫鬟,未来……自然是贴身嬷嬷呀!” 巧霜也有些奇怪,喃喃:“是啊,奴婢本来就要一辈子伺候夫人的……” 沈映月微微摇头:“你们不应该一辈子只做这样的事情。” 巧霜顿时有些慌,道:“夫人,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您不想要我们了?” 听到巧霜这么说,巧云也害怕起来,她忙道:“夫人要我们学看账本,我们学便是了,请夫人别赶我们走!” 沈映月见她们姐妹俩十分忐忑,出声道:“你们误会了,并非我不想要你们,而是希望你们,学着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两人一呆。 沈映月又道:“你现在只做贴身丫鬟的事,以后充其量也就是个贴身嬷嬷,一辈子都是如此。”顿了顿,沈映月又道:“所谓技多不压身,若是你们希望自己的未来,有更多可能性,便不应该拒绝新的事物,一个人越强大,选择的机会就越多。” 巧云和巧霜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沈映月道:“如今的镇国将军府,正是用人之际,我希望你们不要故步自封,你们是我的身边人,理应比所有人都要更出色才是。” 巧云和巧霜听了这话,都受到了鼓舞。 “谢谢夫人,巧云明白了!” 巧霜也道:“只要夫人不嫌弃我们愚笨,我们一定好好学!” 沈映月露出笑容,微微颔首。 此时的她,确实需要更多得力助手。 沈映月看了半日账本,对镇国将军府的情况,也有了大致了解。 镇国将军府虽然家底厚,但这些年来,都靠莫崇和莫寒撑着,如今两人都不在了,如果不想想办法,只怕会家道中落。 古往今来,人才都是第一竞争力。 要力挽狂澜,单单靠她一人,当然是不够的。 要么将厉害的人,变成自己的心腹;要么将心腹,变成厉害的人。 唯有身边的人都强大起来,他们才有能力做更多的事。 但要改变现状,无非是“开源”和“节流”。 开源的事先不提,但节流一事,却是刻不容缓。 沈映月想起今日看到的那方龙尾砚,便唤来巧霜。 “巧霜,明日一早,你去找姜妈妈,请她把买办用的账本送过来。” 巧霜低声应是。 - 翌日一早,姜妈妈便来到了竹苑。 “奴婢给夫人请安。”姜妈妈卑躬屈膝地给沈映月行礼,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头发灰白相间,一丝不苟地盘着,着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看上去十分朴素。 沈映月淡淡扫了她一眼:“姜妈妈免礼。” 姜妈妈直起身子,又低眉顺目地呈上账本,道:“这是夫人要的账本,您请过目。” 一旁的巧云连忙上前接过,呈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翻开账本,随意看了几页,便露出不耐的神情,道:“这内容也太多了。” 姜妈妈下意识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买办一事,本就繁琐枯燥,不值得夫人这般劳神。” 沈映月一听,笑着点头:“也是。若不是祖母让我了解一二,我也不爱看这些。” 说罢,她便将账本合上,扔到了一旁。 姜妈妈见了,眉头微松,开口道:“夫人莫要担心,这些事,奴婢都会打理好的……老夫人一向心慈,也舍不得夫人受累的。” 沈映月秀眉微挑,笑道:“姜妈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您当年,似乎是随着祖母一起入府的?” 昨日,史管家带着三人来见沈映月时,她便让巧云去查了查他们的背景。 -- 第29页 这姜妈妈也算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之一,老夫人管家之后,她便也得了抬举,满满成了采买的管事。 姜妈妈笑起来,面上带着一份自豪的神色:“能伺候老夫人,是奴婢的福气。” 沈映月一听,笑意更甚:“难怪我第一次见姜妈妈,就觉得姜妈妈沉稳能干,不愧是祖母的身边人。” “夫人过奖了。”姜妈妈微微欠身,嘴角噙着笑。 沈映月微微颔首,她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立行快要入学了,我想送他一套笔墨纸砚,但也不知道哪家的好……姜妈妈可知道哪里的好?” 姜妈妈沉思一瞬,道:“墨韵轩、书宝斋的都很不错,有不少大户人家,都在这两家采买笔墨纸砚。” 沈映月唇角微勾:“那好,我记下了。” 沈映月又与姜妈妈话了几句家常,便打发她走了。 巧霜送走姜妈妈,便回了竹苑正厅。 她有些期盼地看着沈映月,道:“夫人,今日教我们看账本吗?” 巧云也道:“是啊,夫人,奴婢也准备好了!” 沈映月淡淡一笑:“这假账有什么好看的?” “假账!?” 两人顿时一惊。 巧云连忙问道:“夫人怎么知道这是假账?” 沈映月道:“但凡买办要被查账,多少会有些紧张,总要对自己的账目做些说明。” “但这姜妈妈如此胸有成竹,要么就是真的做得完美无缺,要么就是假得滴水不漏……或者说,不怕我们查。” 巧霜皱了皱眉,问:“夫人,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方才她不是说了常去的买办店铺么?正好,我们也去看看。” - 门房很快便安排好了马车,沈映月便带着巧云和梁护卫出门了。 马车出了镇国将军府门前大街,很快便驶入了闹市,最终,在一片喧闹中停了下来。 “夫人,到了。”梁护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巧云一撩车帘,便扶着沈映月下车。 沈映月穿越过来后,还未亲自逛过街市,她目光逡巡一周,只见这长街两旁有不少铺面,百姓们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他们来的这家墨韵轩,看着也有些年头了,烫金的招牌看起来十分气派。 沈映月莲步轻移,迈入铺子。 掌柜的便立即迎了上来。 “夫人,想要点儿什么?” 沈映月淡淡开口:“巧云。” 巧云连忙掏出一张单子,道:“掌柜的,按照这上面的物件,报个价罢。” 掌柜地接过单子一看,见他们要的还不少,顿时眉开眼笑:“夫人请稍等,小人去去就来。” 沈映月微微颔首,便信步在铺子里转了转。 这铺子不但卖笔墨纸砚,还有古玩字画的生意。 有一面墙,挂满了画作,沈映月便缓缓欣赏过去。 前世的时候,她有空便喜欢逛博物馆和美术馆,如今有机会看真正的古迹,心头倒是有几分雀跃。 “莫夫人!?”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沈映月闻声回头。 只见一位样貌清秀的男子,正站在她身后,那人看清沈映月后,眼中透出一丝惊喜来……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杀鸡儆猴 墨缘轩内很是亮堂,照得男子十分俊雅。 沈映月定睛一看,此人居然是兵部尚书——张楠,在吊唁莫寒的第一日,他便来过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当时与莫二爷一起接待过他,对他尚有印象。 沈映月冲张楠点头致意:“见过张大人。” 张楠也露出温和的笑容:“没想到在这儿碰见莫夫人,真是太巧了。” 他打量沈映月一瞬,只见她素裙曳地,头上别了两朵清雅的白色绢花,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修饰,但却格外出尘,令人眼前一亮。 沈映月见他不语,淡淡开口:“张大人是来买笔墨?” 张楠连忙敛了敛神,收回目光,道:“我是来看字画的……这墨缘轩收的字画,一向不错。” 沈映月轻轻点头,没有再说话。 张楠忽然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听闻前两日镇国将军府遇袭,夫人没事罢?” 沈映月淡声:“无妨,多谢张大人关心。” 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张楠反倒不知如何接了。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沈映月素白的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却也带着浅浅的疏离。 张大人只得干巴巴道:“没事就好……”顿了顿,他又道:“此事皇上已经知道了,着了大理寺去查,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多谢张大人,也是我们大意了,日后会加倍小心。” 张楠见她提起此事,面上没有一丝寻常女子的怯意,反而从容大方,心底不由得生出些欣赏来。 张楠笑了下,道:“夫人处变不惊,令人佩服,若有什么用得着张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映月还未开口,便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嫂夫人身后是十五万莫家军,就不劳张大人费心了!”这爽利粗犷的声音,一听便知是吴小刀。 沈映月转头看他,露出笑容:“吴副将怎么来了?” 吴小刀冲她一笑:“我刚从军营回来,路过这儿,恰好看到嫂夫人在店里,就进来了。” -- 第30页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张楠:“只是没想到,张大人也在?” 说罢,他下意识走近一步,挤在了沈映月和张楠中间,挺直了腰杆。 张楠是兵部尚书,与吴小刀他们的来往不少,但吴小刀觉得张楠古板清高,很是不喜。 张楠瞥了吴小刀一眼,幽幽道:“本官来看字画,才偶遇了莫夫人……吴副将,平日应该不来这种地方罢?” 张楠觉得吴小刀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兵鲁子,一向对他嗤之以鼻。 吴小刀绷着脸道:“谁说的?我今日就是来买笔墨的。” 张楠轻笑了一声,道:“买笔墨?那不知吴副将,是要买狼毫、羊毫抑或是紫毫笔?” 吴小刀顿时面色一僵。 沈映月徐徐开口,道:“我倒觉得,狼毫笔更为适合吴副将。” 顿了顿,她随手拿起一支摆在柜台上的笔,道:“这狼毫宜书宜画,若是吴副将用来批阅奏报,应该趁手。” 说罢,她将这狼毫笔递给吴小刀。 吴小刀下意识接过,这狼毫的笔杆还算有些重量,看上去十分精美。 沈映月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这支狼毫笔,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多谢吴副将的救命之恩。” 吴小刀会意一笑:“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嫂夫人!” 说罢,得意洋洋地看了张楠一眼。 张楠嘴角抽了抽,面色有些难看,道:“也好,吴副将有了好笔,也能好好练练字了。” 吴副将拿着狼毫笔,心里美滋滋的:“多谢张大人提醒,我一定善用嫂夫人送我的笔。” 张楠皱了皱眉,这吴小刀一口一个嫂夫人,当真是烦人至极。 就在这时,掌柜的已经按照沈映月给的单子,算好了价格,便将单子重新呈了上来。 沈映月看了一眼单子,眸光微顿。 然后,她不动声色地收了单子,道:“我还有事,要先失陪了。” 吴小刀忙道:“嫂夫人慢走。” 张楠迟疑片刻,道:“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去府上叨扰……有些兵部的案牍,之前递给了莫将军,应该还在府上。”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那好,我先去帮大人找找,找到后再派人送去给张大人。” 说罢,沈映月便转身离开了。 吴小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还是我嫂夫人体贴,这样一来,张大人就没必要跑一趟了。” 张楠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吴小刀则将狼毫笔揣在了怀里,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开了墨缘轩。 - 沈映月回到镇国将军府时,已经过了傍晚,天色逐渐暗下来。 巧霜见她回来,几步便迎了上来,低声道:“夫人,姜妈妈来了。”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猜到了。” 她前脚刚去了墨缘轩,姜妈妈后脚就来了,可见是得了消息,心里有些慌了。 沈映月迈入竹苑正厅,姜妈妈已经等候多时。 姜妈妈一见沈映月,拘着笑,欠了欠身:“夫人回来了?” 沈映月笑了下,道:“姜妈妈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姜妈妈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却无一丝笑意。 “夫人今日提到立行小少爷的笔墨纸砚……奴婢想着,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差事,于是就单独为小少爷准备了一份,不劳夫人亲自去买了。” 沈映月见她变戏法似的拿了一套笔墨纸砚出来,轻轻一笑,道:“姜妈妈办事果真麻利,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早知道,我就不去墨缘轩了。” 姜妈妈声音微冷:“夫人千金之躯,那本就不是夫人该去的地方。” 沈映月挑了挑眉,悠悠道:“不去还好,去了还当真有些疑惑……这一样的笔墨,墨缘轩铺子里卖的,可比姜妈妈采办而来的便宜多了,这是为何?” 姜妈妈愣了下,她没想到沈映月会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她。 姜妈妈收了温顺的神色,眼里透出一丝精光。 “夫人此言差矣,镇国将军府岂是寻常地方?掌柜的自要捡最好的送来了。”顿了顿,姜妈妈又道:“而且,老夫人最喜欢用墨缘轩的物件,若是换了别的,只怕老夫人不喜。” 说罢,她对上沈映月的视线,冷笑一声:“毕竟,老夫人最是念旧。” 巧云和巧霜站在沈映月身后,听到这话,都不由得皱起了眉。 沈映月沉默片刻,随即开口:“姜妈妈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妈妈一听,重新挽起温和的笑容,道:“夫人明白就好……这府中一应采办事务,奴婢最是熟悉,一定将差事办妥,不让夫人操心。” 沈映月凤眼微眯,徐徐开口:“好。” 姜妈妈满意地走了。 巧云气得几步上前,“啪”地一声将门关上。 “夫人,这姜妈妈也欺人太甚了!她不但账本有猫腻,被发现了,居然一丝悔意也无!” 巧云小脸气鼓鼓的,但巧霜却担忧多过生气,她低声道:“夫人……这姜妈妈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人,简直是无法无天!她方才这话,似乎是在威胁我们?” 沈映月淡淡一笑:“把‘似乎’去掉。” 巧云怒道:“这姜妈妈如此越界,夫人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 第31页 巧霜叹了口气,道:“但夫人初来乍到,万一因为姜妈妈之事,得罪了老夫人,那可是得不偿失……” 巧云:“难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巧霜愣了愣,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映月站起身来,掩唇打了个哈欠。 “忙了一日了,你们两个不累么?还是省省力气罢。” 两人皆是一愣。 巧云觉得奇怪:“夫人,您一点都不生气么?” 沈映月笑了下:“生气有用么?我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巧霜问:“夫人……如今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沈映月一笑:“大晚上的,自然是就寝啊。” 区区一个姜妈妈,睡醒了再收拾也不迟。 - 翌日。 沈映月起得很早,她在巧云和巧霜的服侍下,梳洗完毕,便悠悠起身,向家丁丫鬟们住的偏院走去。 偏院之中,已经人满为患。 家丁和丫鬟们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去干活,反而三三两两地聚在偏院之中,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听闻今早,夫人要来看我们……” “怎么可能单单为了看我们?夫人刚刚开始管家,定是来立规矩的……” “夫人看着娇弱无比,得知将军死讯后,还吓得晕了好几天……只怕不是个硬气的,哪里敢立规矩呀!” “说不定夫人是来打赏咱们的呢?” “你想得倒美……哈哈哈……” 众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账房的廖先生,看了他们一眼,心中有些不耐。 他一向不喜欢和这些家丁丫鬟们待在一起,觉得聒噪。 而史管家守在偏院门口,一言不发。 马管事默默走过来,低声问道:“史管家,夫人突然让大伙儿在偏院等着……您可知道所为何事?” 史管家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顿了顿,他看了马管事一眼,道:“主子的心思,也不是咱们该议论的。” 马管事一听,只得讪讪地走开了。 史管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中也有些疑惑……夫人才开始管家,便要他将所有的家丁,集合在一起,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就在他微微出神之时,却见一个清丽的身影,自月洞门后面,悠然而出。 沈映月一身素裙,云鬓高挽,身旁只带了巧云和梁护卫。 史管家连忙迎上去,沉声:“见过夫人。” 不少家丁和丫鬟,都没有见过沈映月,见史管家行礼,便也纷纷转过身来见礼。 沈映月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院子里约莫站了六七十人,黑鸦鸦一片,挤得满满当当。 人还算齐全,很好。 沈映月平静开口:“免礼。” 然后,她缓缓走到院子中的高台之上。 马管事眼疾手快,为沈映月搬来了一把太师椅。 沈映月欣然落座。 她目光逡巡一周,只见家丁丫鬟们虽然都低着头,却神色各异。 沈映月笑了下,道:“巧云,将东西呈上来。” 巧云应了一声,便端起一个托盘,来到众人面前。 沈映月淡淡开口:“大家看看,这两支毛笔,有什么不同?” 众人听了,便都伸长了脖子去瞧,姜妈妈资历深,站在第一排,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托盘里摆着两支毛笔,都是深紫色的笔杆,灰色的毛笔头。 巧云步子轻移,掠过众人身旁,挨个儿让他们看。 一个丫鬟小声嘀咕:“这两支毛笔,似乎没什么区别啊……” 巧云笑了笑,又走到下一名家丁面前。 那家丁忍不住拿起毛笔摸了摸,又仔细地对比了笔杆和笔头,面露疑惑:“回夫人……小人眼拙,实在没发现有什么区别。” 其余几名家丁丫鬟,也给出了类似的答案,大家都一头雾水。 托盘被送到了姜妈妈面前,姜妈妈狐疑地看了看,最终开口:“奴婢也未发现,这两支毛笔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话,沈映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左边的是我昨日从墨缘轩买的,三十文一支,而右边的,则是姜妈妈您采买回来的,一百文一支。” “价差超过三倍,姜妈妈居然看不出其中差别!?”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立威 偏院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家丁和丫鬟们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出,无声向姜妈妈看去。 姜妈妈一贯慈善的眉目,此刻也僵硬了几分。 她本以为昨日就将沈映月唬住了,没想到,沈映月今日居然将这事捅了出来,打她个措手不及。 姜妈妈阴沉着脸:“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反问:“姜妈妈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姜妈妈冷声道:“夫人,奴婢可是老夫人的母家人,容不得您随意诬陷。” 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森然,面色很是不善。 两相对峙,沈映月不以为然。 “姜妈妈说得没错,所以今日,我便要请所有人,一起做个见证,巧云——” “是!夫人。” 巧云放下托盘,自袖袋子中掏出一张单子。 她“唰”地一声展开单子,朗声念了出来:“紫檀羊毫笔,铺子报价三十文一支,姜妈妈买办价是一百文,每支净赚七十文。今年一共采买四十支,合计赚取三两银子。” -- 第32页 “砚台,铺子报价五十文一方,姜妈妈买办价为一百五十文,每一方赚取一百文钱……合计赚取四两银子。” “金丝檀木桌,铺子报价二两银子……合计赚取五两银子……” 巧云字字清晰,每念完一行,姜妈妈的脸色便白一分。 巧云念到最后,声音提高了几分:“今年以来,姜妈妈利用职务之便,合计赚取了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银子!?” 身旁的家丁和丫鬟们听了,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姜妈妈的面色由白转青,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沈映月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十五两银子,相当于一位父母官,全年的俸禄了。姜妈妈真是好手段。” 姜妈妈愤而瞪向沈映月,大声嚷道:“你们,你们含血喷人!我要见老夫人!” 沈映月慢悠悠道:“罪奴之身,有什么资格求见老夫人?” 姜妈妈彻底扯下了和善的伪装,尖声道:“夫人单凭这一张单据,就想定奴婢我罪?奴婢不服!” 沈映月笑了下:“一张单据是不足以定罪。” 顿了顿,她又问:“姜妈妈是想要人证,还是物证?” 姜妈妈面色一僵。 沈映月抬手,指了指外面:“墨缘轩的掌柜就在外面,可以做人证。你一方面找他要采买的好处费,同时又虚报采买价……这两头盈利的如意算盘,当真是打得响。殊不知,掌柜的早就对你不满了?” “姜妈妈若还想要物证,也不难。” “账房之中,你桌上的那一方龙尾砚,价值几何不需我说明吧?就连整个府中,都找不出十方来,以你的月钱,又如何买得起?” 这话语掷地有声,众人的目光,都灼灼地向姜妈妈探去。 姜妈妈一身衣裙极为简朴,身上一点钗环首饰也无,任谁都想不到,她是这般贪墨之人。 “虚伪!” “我早就听说姜妈妈中饱私囊,没想到居然这般黑心!” “亏得她日日装成一副凄苦模样,原来是一条蛀虫!” “难怪啊她儿子娶媳妇能给出那么多聘礼,果不其然,花的是镇国将军府的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伐起姜妈妈来。 姜妈妈血色尽失,她咬牙切齿道:“夫人这是想杀鸡儆猴!?您拿奴婢开刀,就不怕老夫人怪罪么?” 沈映月神色冷冷,与昨日那毫无脾性的模样判若两人:“姜妈妈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贪污成性,坏了镇国将军府的清誉,还妄想着老夫人来保你?只怕老夫人来了,会比我更生气。” 姜妈妈身形一顿。 沈映月摆手,果决道:“拖下去。” 梁护卫也听得很是愤慨,听到这指令,立即上来,钳住了姜妈妈。 姜妈妈此刻才知道害怕,她挣扎着退了一步,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喊道:“夫人!奴婢都是一时糊涂,才酿成大错,求夫人看在奴婢一辈子侍奉老夫人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啊!” 沈映月淡声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自己做出这大逆不道之事,还敢将祖母的旧情挂在嘴边,简直有辱祖母清誉,我更不能饶你了。” 姜妈妈听懂了她的意思,自己越攀扯老夫人,沈映月就越会罚得重,来证明此事与老夫人无关。 姜妈妈颓然坐地,她一直以来的护身符,彻底被撕了下来,只得不住磕头认错:“夫人恕罪!求夫人开恩啊!” 沈映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妈妈,一字一句道:“像你这样的刁奴,贪污公款,败坏声誉,就算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姜妈妈一听,腿软了一截,顿时吓得嚎啕大哭。 庭院里的几十个人,见到姜妈妈这般惨状,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反而觉得大快人心。 沈映月看向梁护卫:“梁护卫,姜妈妈就交给你了,贪了多少,让她如数吐出来,一分也不许少。” 梁护卫朗声:“是,夫人。” 姜妈妈在一片呼天抢地中,被梁护卫拖走了。 众人早就知道姜妈妈从中得利,但碍于姜妈妈是老夫人的旧仆,都敢怒不敢言。 此时,他们见沈映月当众把此事揭露出来,都恨不得拍手称快。 沈映月站起身来,她目光扫向每一个人,道:“我镇国将军府家风清正,容不得藏污纳垢之事……姜妈妈的前车之鉴,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众人面色肃然了几分,连忙低头称是。 沈映月又道:“世家大族的败落,往往祸起萧墙。虽然将军不在了,但你们每一位,都是我镇国将军府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忠义之家,务必严于律己,尽忠职守,方能一起渡过难关。大家可明白?” 众人齐声应和:“明白!” - 沈映月走后,史管家才让家丁和丫鬟们散了。 众人想起沈映月方才所为,仍然津津乐道。 “夫人真厉害!姜妈妈的事,连大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没想到她一接管中馈,立即就处理掉了!” “就是啊……不过,这事儿老夫人知道吗?” “那就不清楚了……但除了毒瘤,总归是一件好事啊!” 家丁和丫鬟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待众人都走了,马管事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道:“廖先生,你方才有没有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气!?” -- 第33页 廖先生看他一眼:“我问心无愧,没有感觉。” 马管事愣了下,连忙道:“你你你别误会,我也问心无愧的!” 说罢,马管事又看向史管家,低声问:“没想到夫人这般硬气……以后,我们的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史管家却笑了笑:“我倒觉得,会比之前更好。” 史管家早就同大夫人说过姜妈妈的问题,但大夫人觉得银子不多,撕破脸皮难看得很,便一直姑息着,这才让姜妈妈越来越贪婪。 有些问题如果放任不管,反而容易酿成大祸,在史管家看来,现在的镇国将军府,正需要这般强硬的手腕。 - 沈映月和巧云回到竹苑。 巧霜已经等不及了,一见她们,便迎上来询问今日的情况。 巧云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今日的情况,连姜妈妈的脸色,是如何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都说得一清二楚。 巧霜听了,甚至后悔没有亲眼见到如此痛快的场面。 沈映月看了她们一眼,淡声:“此事还没完,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巧云和巧霜一愣,巧霜问:“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笑了下,道:“还有一关,过了才算结束。”说完,她便站起身来,道:“走罢。” “去哪儿? 沈映月沉声道:“自然是祖母的安怡苑了。” - 安怡苑在镇国将军府的内院深处,坐北朝南,清幽得很。 安怡苑的卧房之中,檀香袅袅,恬淡宜人。 此刻,老夫人正端坐在高榻之上,林妈妈站在她身后,为她揉捏肩颈。 林妈妈低声道:“老夫人,听闻姜妈妈方才在受审之时,一直哭着喊着,求您能见她一面……” 林妈妈当年和姜妈妈一同随着老夫人入府,也算是有故旧之情,提起姜妈妈的事,忍不住有些唏嘘。 老夫人半瞌着眼,淡声道:“你觉得,我该见她么?” 林妈妈一愣,随即道:“奴婢不知……只是,姜妈妈的声音听起来,着实凄惨……奴婢毕竟是和她一起入府的,听了总有些于心不忍。” 老夫人闭眼养神,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叩门声响起。 “老夫人,夫人求见。” 莫寒在家中排行第二,按理说,沈映月算是二少夫人。 但莫寒生前是一家之主,如今沈映月又接了管家之权,众人便心照不宣地称呼沈映月为“夫人”了。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面色淡淡,低声:“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雕花木门被推开,沈映月迈入卧房。 沈映月缓缓走到老夫人跟前,福了福身子:“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沈映月轻轻吸了口气,道:“映月是来请罪的。” 第16章 改革 卧房之中,光线有些昏暗,安静得落针可闻。 老夫人的目光,静静落在沈映月身上,缓缓开口:“请罪!?” 沈映月垂眸:“是。” 老夫人面上不见喜怒,只淡声道:“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要请罪?” 沈映月不卑不亢地站在老夫人面前,沉声答道:“姜妈妈是祖母旧仆,映月没有请示祖母,便擅自处置了她,故而过来领罚。” 老夫人打量了一下沈映月,道:“既然知道姜妈妈是我的旧仆,为何不提前请示,却要先斩后奏?” 沈映月静静抬眸,对上老夫人的视线,道:“因为,映月不想让祖母为难。” 老夫人微怔一瞬,问道:“此话怎讲?” 沈映月沉声道:“姜妈妈是祖母旧人,若是映月直接将此事告诉祖母,无非是两个结果。” “第一,祖母大义灭亲,亲自惩戒姜妈妈……但这样很可能会伤了其他旧人的心。”说罢,沈映月下意识看了林妈妈一眼。 林妈妈听了,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会意点头。 沈映月继续道:“第二种可能,便是祖母狠不下心来,继续容忍姜妈妈胡作非为……但若是这样,又容易落人口实,对祖母名声不利。” “所以,映月斗胆,便擅作主张,直接处理了姜妈妈,不当之处,还望祖母谅解。” 老夫人静静看着沈映月,她微微屈膝,睫羽微垂,一字一句都从容淡定。 虽说是请罪,但面上却没有一丝惶恐,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 老夫人定定看了她一瞬,忽然笑了起来。 老夫人悠悠道:“映月啊映月,你当祖母是非不分,老糊涂了么?” 沈映月一顿,抬起头来。 老夫人道:“姜妈妈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说没有情分,是假的。” “但她利用这情分,作威作福,实属不义。她自己得了蝇头小利,却害了我镇国将军府清誉……无论如何,都该从严处理。你何错之有?” “你这孩子,为了这样的事前来请罪,莫不是太小看祖母了!?” 沈映月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夫人站起身来,走到沈映月面前,亲自拉过她的手,温声道:“这镇国将军府,祖母既然交给你,那便由你做主,祖母相信你。” 沈映月心头触动,她对上老夫人的视线,低声道:“映月明白了,多谢祖母信任。” -- 第34页 老夫人笑容可掬:“府中若还有刁奴闹事,你尽管整顿,若有其他人为难你,也一定要告诉祖母。” 沈映月露出笑容,微微颔首。 - 一日之后,梁护卫兴冲冲地来到竹苑厅堂,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史管家。 “夫人,姜妈妈已经招了……这是她的供词。”梁护卫说着,将画押的供词,双手呈上。 巧云见状,立即伸手去接。 不经意间,巧云与梁护卫四目相对,她顿时面上一热,又连忙低头,将供词递给沈映月。 沈映月徐徐展开供词,一目十行地看完,秀眉微挑,问道:“她贪墨的银子,能追回多少?” 梁护卫答道:“除了她给儿子娶媳妇用去的部分,可能追不回了,其余的均可通过没收田产、铺面等方法追回,小人算过,大约能追回七八成。” 巧云听了,顿时有些疑惑:“七八成!?她贪了银子,都没有用么?” 梁护卫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史管家补充道:“想来……是有些心虚的,所以不敢用。” 巧云赞同他的说法,道:“是啊……她刻意穿得那么朴素,就是为了骗过我们所有人……却是欲盖弥彰了。” 沈映月放下供词,开口道:“无论如何,此事终于告一段落了,不过这买办的人选,还是要尽快补上才是。” 史管家微微颔首:“夫人,小人已经在招人了,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在买办上任之前,小人和廖先生,会先协管买办事宜的。” “好,有劳史管家。” 几人正在聊着,马管事和廖先生却来了。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他们一眼,笑了下:“今日真是热闹,二位找我何事?” 马管事嘿嘿一笑,道:“夫人,在您的提点之下,小人将外院的月钱发放规则改了一改,正想问问您的意见。” 说罢,马管事便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十分郑重地呈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却没有翻开,道:“趁着大家都在,马管事直接简述便好。” 马管事平时长袖善舞,但此刻,却忽而有些紧张起来。 他敛了敛神,道:“上次夫人提到……同一工种之间,如果干活的成效不同,月钱也应该有些差别……于是小人便想着,给不同的工种,划定不同的要求。” “例如,马厩里的长工们,可以按照刷马数量的多少来清算月钱,每两日一抽检,若马儿不生病、精神饱满,则适当加些奖励。” “再比如,这后院里负责洗衣的婆子,以前无论洗得多少,都是同一份工钱。而有人洗得快,有人洗得慢,洗得快的总觉得自己吃亏了,于是便也逐渐慢了下来……长此以往,主子们定然不悦。我们也可以改成按照洗衣量来算工钱,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马管事一面说着,一面打量众人的脸色。 他继续道:“外院所有的家丁和丫鬟,小人都按照类似的方法分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说罢,马管事有些忐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没有急着表态,却看向史管家,道:“史管家觉得如何?” 史管家沉吟片刻,道:“若是这般改制,对辛劳之人,是一种鼓舞。”顿了顿,他又道:“可其他的人,也许会颇有微词。” 梁护卫也微微颔首,低声道:“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少。” 沈映月又看向廖先生,问道:“廖先生怎么看?” 廖先生抬眸,不冷不热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道:“夫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沈映月笑了下:“我只听真话。” 廖先生幽然开口:“小人以为,镇国将军府,就不应该有那么多冗余之人。”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都愣住了。 廖先生面色冷淡,言语清晰:“镇国将军府之中,光是家丁、丫鬟,就有七十人之多,还未算上护院、短工等……我们当真需要那么多人么?诸位知道,他们一个月,要花多少银子么?依我之见,游手好闲的人至少占了两成,就算请他们离开,镇国将军府应该也能照常运转。” 廖先生说完,房中的声音便沉寂下去。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映月看着廖先生,清浅一笑:“廖先生,果然不凡。” 廖先生抿了下嘴角,没说话。 沈映月站起身来,对众人道:“诸位都是镇国将军府的主心骨,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众人听了这话,目光都投向了沈映月。 沈映月继续道:“将军不在了,日后如无特殊赏赐,我们的进项大约会缩减十之三四,简单地说,如果再不想办法,我们的日子,会一落千丈。”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蹙起眉来。 “和诸位说这些,是因为我未把你们当成仆从,而是当成并肩作战的友人,镇国将军府,是我们共同的家。” 沈映月眼神诚挚地看着他们。 “要改变现状,就要从开源、节流,两头入手。惩治姜妈妈便是一个近在眼前的例子,我们如今需要的,是尽忠职守,勤勤恳恳之人,而不是以权谋私、浑噩度日的蛀虫。我相信,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管辖范围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所以,我们需要改制,重塑后院的清正之风。” -- 第35页 史管家抬眸,看了沈映月一眼。 她这话说得真挚,并未同寻常的主子一般,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下达指令,而是以平等的口吻跟他们商量。 史管家沉声道:“夫人目光长远,史某愿助夫人一臂之力!” 梁护卫拱手:“小人明白了,任凭夫人差遣。” 廖先生虽然绷着脸,却也道:“小人也是。” 马管事也急忙表态,扬声道:“小人也愿为夫人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映月笑了下,回应道:“倒也没那么严重……你这月钱的法子想得很好,就先从外院开始试行罢,若试行得当,我们再推广到整个镇国将军府。若按照新的月钱规矩,有多余的人腾出来,我们再想想如何人尽其才。” 在沈映月眼中,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应该蹉跎岁月,而应该发挥自己应有的价值和意义。 马管事喜出望外:“小人回去便着手安排,一定将差事办得漂亮!” 众人告退。 廖先生走在后面,正要离开竹苑,却被巧云叫住,带了回来。 廖先生重新踏入正厅时,沈映月正低头看账本,他有些疑惑地问:“夫人还有何事?” 沈映月将手边账本合上,道:“我有一书,不知廖先生是否感兴趣?” 说罢,沈映月随手拿起一本书册,递给了廖先生。 廖先生有些意外,他接过来一看,顿时一怔:“这是……《政略治要》!?” 他一贯冷淡的眼神,忽然炽热了几分,道:“这可是治世的奇书,一册难求!我之前寻了许久也未得到,夫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映月笑了下,道:“我父亲爱书,家中藏书过万。成婚之时,嫁妆中便带了不少书过来。” 廖先生一听,不由得心生羡慕,道:“小人竟忘了夫人是太傅千金,实在失礼。” 沈映月不甚在意,继续道:“方才听得先生一番治家言论,我便想起了这书,私以为治家与治世,虽然看起来不同,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廖先生看了她片刻,道:“愿闻其详。” “所谓治世,无非就治国。一个国家,由千万个家族组成,若能家家和顺昌隆,蒸蒸日上,那自然四海升平,欣欣向荣。治家是治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犹如一个国家的缩影,您觉得呢?” 廖先生抬眸看向沈映月,若有所思。 他十几岁便中了举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 廖先生原本信心满满,想通过科考一路登顶,入朝为官,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可谁知,天不遂人愿。 他第一次参加春闱会试之时,忽然发起了高热,在考场中晕了过去,自然榜上无名。 无奈之下,他只能回乡,再等三年。 可第二次春闱之时,又逢他父亲去世,为了料理父亲的后事,他便再次与科考失之交臂。 父亲去世之后,年迈的母亲也无力再供养他读书,廖先生便只能出来找活计。 他虽不情愿,但为了养家糊口,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以他的聪慧和学识,很快便找到了账房先生的活儿,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镇国将军府,一待便是五年。 他自视与那些目不识丁的家仆们不同,不愿与他们为伍,五年来只埋头算账,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就连身边的姜妈妈胡作非为,他也熟视无睹,不愿插手。 他时常感叹自己时运不济,报国无门,却又不得不碍于现实,留下来。 廖先生苦笑一下,道:“治家虽然和治国有相通之处,但背后的意义却不能相提并论。” 沈映月淡然道:“那就要看治的是什么家了,若是普通农户,那自然影响力有限。但我们镇国将军府,被誉为国之柱石,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我们这个家的风貌、处境,不单单只关系到府中的上百号人,而是间接影响着十五万莫家军,和千千万万边疆百姓,对朝廷的期许……我的意思,廖先生可明白?” 廖先生怔住。 他一直觉得报国无门,郁郁寡欢,却从没有想过,他如今的差事,可以变得更有意义。 廖先生沉吟片刻,道:“夫人提醒得是……若治家都没做好,又谈何治国呢?” 沈映月唇角微扬,聪慧如他,定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沈映月便继续道:“治国尚远,但治家近在眼前,如今镇国将军府正是用人之际,以先生之才,我认为不应该只囿于账房。” 廖先生抬眸,沉声问道:“夫人希望小人做些什么?” 沈映月却清浅一笑:“廖先生能做什么,应当由你来告诉我才是。”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廖先生手中的书本,道:“这书,就算是我请先生出山的见面礼了。” 廖先生怔然站着,终于点了点头。 廖先生走后,巧云忍不住问道:“夫人,廖先生在府中都好几年了,为何您还要说请他‘出山’呢?” 第17章 好地方 厅堂之中,茶香袅袅。 “这些年,廖先生虽然身在镇国将军府,可心却不在这里。” 沈映月说着,重新翻开了账本,道:“巧云,你可知道这小小一册账本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复杂关系?廖先生胸中有丘壑,若他能全力以赴,对镇国将军府一定大有助益。” -- 第36页 巧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沈映月说罢,垂眸继续看账。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让众人发挥才能,将镇国将军府带出艰难的境地。 - 镇国将军府日趋平静,但之前送葬遇刺的风波,却再次被提上了朝堂。 “啪”地一声,折子被皇帝高麟扔到了地上。 众臣站在文德殿之中,个个面色沉沉,神情复杂。 高麟怒道:“都查了十几日了,怎么还没有查清刺客的来历!?巡防营都在干些什么?” 巡防营统领张桐,匍匐在地:“皇上恕罪……因为刺客都已自绝,所以只能凭借其他的蛛丝马迹查找他们来源,目前能确认,他们都是西夷人,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周边,以及为何会刺杀莫将军家眷……末将实在不得而知……” “不得而知?” 高麟年轻的面庞上,爬满怒意,道:“京城周边,天子脚下,出现了刺杀朝廷命官家眷的西夷人,整个巡防营查了这么久,居然还一丝头绪也无?” “末将有罪!请皇上恕罪……” 张桐以头触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众臣面面相觑……高麟在朝堂上一贯温和,从未见他这般疾言厉色。 永安侯默默看了张桐一眼,又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户部尚书孙大人。 孙大人立即会意,迈步出列,道:“皇上,事发突然,请再给巡防营一些时日,相信他们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而且,莫将军与西夷对战多年,恐怕结了不少仇家,微臣以为,若是残兵败将来寻仇,也是有可能的……既然他们已经死了,应该不足为惧。” “应该?” 这声反问,来自太傅沈孺,也是沈映月的父亲。 沈太傅冷声道:“若是他们真有更大的阴谋,要杀进皇宫,孙大人也要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么?” 孙大人一怔,忙道不敢。 永安侯见孙大人被驳了回来,随即出声:“沈太傅莫气,孙大人不过是随口一说……皇上,以微臣所见,应该在镇国将军府周边,加重兵力,保护莫将军家眷……而莫将军生前未尽事宜,微臣也愿帮……” “这个提议好!”永安侯还未说完,吴小刀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莫将军为国尽忠而死,死后还差点被开棺灭尸,实属大辱,臣请求皇上,下令保护镇国将军府!同时继续查证刺杀一案。” 永安侯后半截话堵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忍不住瞪了吴小刀一眼。 高麟听罢吴小刀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吴副将这话,倒是提醒了朕。”顿了顿,高麟道:“莫将军乃是我大旻的英雄,他以身殉国,死后家眷还受西夷相扰,朕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罢,他吩咐一旁的太监:“待下朝之后,你备一份厚礼,送去镇国将军府,以示抚慰。” 散朝之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 永安侯一脸怒意,走得飞快。 户部尚书孙大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 “瞧瞧,什么叫狼狈为奸?”吴小刀看着他们背影,嗤之以鼻。 白燃站在他身旁,蹙眉道:“你方才也太冲动了……” “我若不打断他,他只怕直接开口跟皇上讨兵符了!” 白燃低声道:“你既然知道他对兵符志在必得,何必去得罪他?” 吴小刀长眉一皱,道:“老子就看不惯他,冲锋陷阵就我们去,如今将军不在了,就想捡个现成的便宜,哪有这般好事?” “咳……”一声轻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两人回头一看,沈太傅正站在两人身后,眸光定定地看着他们。 “见过沈太傅。” 沈太傅冲他们微微颔首,道:“听闻是两位救了小女,还未谢过。” 白燃忙道:“沈太傅客气了,我们称沈小姐一声‘嫂夫人’,自然要保护她的安危。” 沈太傅淡笑一下,道:“莫将军能有你们二位这样的副手,实在是一大幸事。” 两人忙道过奖。 沈太傅凝神道:“这次的行刺,看起来已经告一段落,但镇国将军府正处于漩涡之中,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罢,沈太傅便转身离去了。 吴小刀想了想,转而问白燃:“沈太傅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对镇国将军府不利的人,不止一波?” 白燃思索了片刻,道:“我也不是很明白……”顿了顿,他与吴小刀对视一眼,道:“我们回去再商量吧。” 吴小刀会意点头。 - 永安侯府,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户部尚书孙大人,站在永安侯面前,面上惴惴不安。 “侯爷……那吴小刀老揪着刺杀一事不放,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永安侯面有隐怒,抬眸看了孙大人一眼,道:“这话应该本侯问你,你去劫送葬队也就罢了,为何会走漏风声,让吴小刀和白燃知道!?” 孙大人一听,面色微变,道:“侯爷,下官听闻吴小刀和白燃,本来就准备在那里接应送葬队的,只是不巧,偶然碰上了而已。” 永安侯轻哼了一声,道:“偶然碰上?如今可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孙大人听了永安侯的话,也有些不悦了,道:“下官安排人去查实莫寒之死,还不是为了侯爷么?如今侯爷这般数落,下官倒是枉做小人了!” -- 第37页 “为了本侯?”永安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只怕孙大人,比本侯更希望莫寒去死吧!?” 孙大人面色一凛。 永安侯幽声道:“你们户部的军粮以次充好,被莫寒发现了,准备回京参奏孙大人……所以,孙大人自然不想让莫寒活着回来。本侯说得没错吧?既然如此,何必把自己说得那般无私?” 孙大人听了这话,心中愤怒不已,但毕竟把柄在永安侯手上,他也只得强压怒意,挤出一丝笑容,道:“侯爷提醒得是,下官糊涂了。” 永安侯见他还算识相,面色稍霁,道:“不过,没能劫杀他们,着实有些可惜。” 孙大人眸色渐冷,道:“当时就要得手了,可将军夫人一直守在棺椁前,不让人近身……没想到吴小刀他们那么快就到了,我的人便只得收手。” 孙大人派人劫住送葬队,一来是为了开棺验尸,确认莫寒的身份。 二来……是为了莫寒手中的证物。 这证物在军营中没有找到,很可能随着莫寒的遗体运回了京城,万一被人发现呈了上去,对孙大人来说,可是灭顶之灾。 谨慎如孙大人,定然要找机会,让莫家的人永远也开不了口。 所以,他为了掩人耳目,花了大价钱请来西夷的杀手,没想到还是无功而返。 好在这些西夷人的身份,迷惑了巡防营的人,他不至于引火烧身。 永安侯与孙大人却不同。 他对莫寒之死,倒是没有孙大人那般上心,在他看来,能拿到兵权才是最重要的。 他神思悠悠,道:“莫寒都死了这么久,小皇帝还不把兵权分出来,也不知道意欲何为。” 孙大人沉思一瞬,道:“下官以为,皇上多半是还在观望。” “观望?” “自从莫寒死后,皇上先是着下官去送夜明珠,如今又再三对镇国将军府表示重视,实际上是在拖延镇国将军府卸权一事……”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永安侯看了孙大人一眼,道:“依你看,如何能让小皇帝尽快把莫家兵权缴了分出来?” 孙大人眸色加深,低声道:“皇上不是重视忠义之后么?若是镇国将军府忠义的名声垮了,那他自然不能继续优待镇国将军府了……” 永安侯笑意冷冷:“名声算个什么东西?莫寒死后,莫家就只剩一群废物了,随便挑一个下手,都能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 “夫人,兵部尚书张大人送来了一封信。” 巧霜从外间回来,将信件呈上。 沈映月闻声抬头,接过信封一看,这上面的字迹,如张楠本人一般,清秀斯文,中规中矩。 沈映月看完信件,问道:“巧霜,你可知道将军平日在哪里办公?” 巧霜想了想,道:“应该是竹苑内的书房,不过自从将军去世之后,那书房便一直没人去过了。” 沈映月站起身来,道:“走,去看看。” 张楠上次便说过,要来镇国将军府取案牍,如今正儿八经写了一封信送来。 沈映月便打算将案牍找出来,派人给他送去。 巧霜陪着沈映月,来到竹苑南面的书房,没想到这书房,居然上了锁。 沈映月有些疑惑,问:“谁有钥匙?” 巧霜忽然想了起来,道:“夫人,史管家好像有钥匙。” 沈映月点了点头,便让她去找史管家。 一刻钟后,史管家到了书房门口,他先与沈映月见礼,又问:“夫人想入书房?” 沈映月颔首,说明了张楠的事。 史管家沉吟片刻,似乎有些为难。 沈映月问:“怎么了?” 史管家迟疑道:“将军曾经交代过,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可入书房……” 沈映月蹙眉一瞬,道:“可如今将军不在了,他的东西还在里面,若是拿不到,只怕会误了公事。” 史管家心知公事耽误不起,便道:“那好,我将钥匙交给夫人,夫人拿主意罢。” 说罢,他便将一只古香古色的钥匙,递给了沈映月,然后便告退了。 沈映月掏出钥匙,伸进锁头,轻轻一拧。 “咔”地一声,书房的门应声而开。 “巧霜,你在外面候着。”沈映月嘱咐道。 巧霜乖巧答道:“是,夫人。” 沈映月遂轻轻推门,迈入书房,在看清眼前景象之后,她顿时愣住了…… 第18章 将军 深秋的阳光,泛着淡金色,缓缓流入书房之中。 书房里的陈设十分简单。 一桌一椅一矮榻,然后,便是成排的书架。 沈映月踱步进去。 只见紫檀木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旁边还有几册书籍,应该是莫寒常看的。 而后方的深色木纹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文册,粗粗一看,数量过千。 沈映月前世便很爱看书,来到这里之后,也时常从嫁妆箱子里翻书看,但她陪嫁的书籍数量有限,远不及书房中的多。 她步子轻移,来到书架前,只见每一行书架之前,都有明确的标识,分门别类,规整得当。 沈映月心道,这莫寒应该同她一样,有点强迫症。 沈映月浏览了一下书架,发现莫寒的藏书,从治国方略、用兵策论、诗词文集、再到民间杂谈,应有尽有。 -- 第38页 沈映月秀眉微挑,露出笑意。 没想到,莫寒虽然是个武将,却也博览群书,可见学识渊博。 沈映月饶有兴趣地抽出一本兵书,翻开。 里面居然还有不少批注和笔迹,莫寒的字迹,与张楠的字迹很是不同,一笔一划都苍劲有力,笔走游龙。 沈映月索性捧了书,坐到了矮榻之上,矮榻恰好在窗户旁边,日光洋洋洒洒地照耀在身上,十分温暖。 古书本来有些晦涩,但加上莫寒的注解,理解起来就方便多了,沈映月居然逐渐看得入了神。 不知不觉,她在书房呆了一下午。 直到巧霜提醒她要用晚膳了,沈映月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帮张楠找案牍的。 沈映月匆匆下榻,在书桌上翻了翻,便找到了案牍。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上面盖了兵部的印鉴,确认是张楠的无疑,才将案牍带走了。 “夫人,案牍找到了?”巧霜见沈映月许久没有出来,忍不住问道。 沈映月笑了下,道:“找到了。” 不但找到了案牍,还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 与此同时,京城闹市中的一处院落里,却十分安静。 院落外朱门紧闭,高悬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吴宅”两个字。 这正是吴小刀的住处。 院落中空无一人,唯有东边的正屋里亮着灯。 吴小刀正襟危坐在桌案前,右手提着一支狼毫笔,在纸上写字。 他浓眉蹙着,落笔谨慎,踟蹰半天才下笔,下了笔后又不满意,只能硬着头皮再写。 地上扔了一堆揉皱的纸团,狼藉一片。 忽然,门外发出轻微的响动。 吴小刀十分警觉,轻喝一声:“什么人!?”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说罢,门口出现了白燃的身影,他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 吴小刀“切”了一声,道:“还以为是谁呢,若是个刺客,还能打一架,总比练字有趣儿……” 白燃一听,好奇地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歪歪扭扭,好像爬满了树根。 白燃仿佛见了鬼,嘴角微抽:“你……你在练字!?” 吴小刀咧嘴一笑,道:“怎么样,写得好吧?” 白燃嘴角抽了抽:“写得很好,下次还是别写了……” 吴小刀浓眉一拧,道:“那怎么能行?嫂夫人好心送我一支笔,我若是不好好写字,岂不是辜负了嫂夫人的心意?” “嫂夫人送你的笔?”白燃听了,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吴小刀便把在墨缘轩遇到沈映月和张楠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白燃说了。 “你是不知道,张楠那小子,直勾勾地盯着嫂夫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白燃一听,蹙眉道:“这……我虽然也不喜张楠,但他还算是个有分寸的人,应该不至于吧?” “我呸,有分寸个屁,他还说想去镇国将军府拜会嫂夫人呢!” “嘘!你小声些……”白燃压低声音,顺势指了指隔壁。 吴小刀笑了下,道:“放心……将军就寝了。” 白燃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燃沉声道:“将军的伤可好些了?” 吴小刀摇了摇头,轻叹道:“将军在南疆中了埋伏,本就受了重伤。送葬那日,他放心不下,偏要跟去,拉弓之时伤口又裂开了……” 白燃听了,心中也有些担忧。 “将军还是要尽快养好伤才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了……” 两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隔壁厢房,灯火幽暗。 榻上男子,却缓缓睁开了眼。 月光如银,洒在他轮廓分明的面颊上,俊朗出尘。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寒。 他方才正端坐着运功调息,将白燃和吴小刀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莫寒回忆起那日送葬的场景。 山顶长风凛冽,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着了一袭玄色衣衫,黑巾遮面,伫立在山顶。 默默等候家人的到来。 隔着很远,便能听到悲愤凄然的哀乐,从山谷中传了出来。 他驻足眺望,只见他的母亲——大夫人手帕掩面,满脸泪痕地踉跄前行。 莫寒远远看着母亲,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三年前,母亲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想到……如今,自己又让她尝了一回丧子的苦楚。 实在不孝。 但莫寒别无他法,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他只能将计就计,要想办法将背后之人连根拔起。 莫寒心头沉重地看着母亲。 这山路,母亲每一步都走得吃力,有个纤细的身影,一直搀扶这她——莫寒的目光,逐渐落到沈映月身上。 沈映月身形柔弱,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她努力支撑着大夫人,一步一步向前走。 一面走,还一面低语。 虽然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但莫寒猜想,一定是些安慰的话。 莫寒想起成婚那日,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见她一面,便被皇帝急诏入宫了。 落叶沙沙,草木微动。 突然,有一群黑衣人,自丛林中闪身而出,挡住了送葬队伍的去路。 -- 第39页 莫寒面色一冷,沉声:“准备。” 众人握紧兵器,准备冲下山营救,却有更多的黑衣人,从树后涌了出来。 他们疯狂地杀向这支哀伤的送葬队伍,吓得众人四散奔逃。 吴小刀忽然出声:“将军,大夫人她!” 莫寒一看,自己的母亲,扑在了棺椁之上,以身护棺,而杀手顷刻间,已经冲到了大夫人身旁。 莫寒心头微颤,忍不住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一抹素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莫寒的视线中——沈映月双手握着一根树枝,她看起来不通武艺,却执着地将大夫人护在身后,甚至于试图和刺客交涉。 莫寒怔住,忙道:“弓箭!” 刺客突然暴怒而起,挥刀便要冲她们砍去,莫寒立即搭弓放箭—— 长箭如白虹贯日,破空而出,直直射中刺客的心脏。 刺客颓然倒地。 莫寒还未来得及收弓,却忽见沈映月回过头来,直直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这么远的距离,分明什么都看不清,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时空中交汇到一起。 …… “咳……” 胸腔闷痛引起了咳嗽,让莫寒收起思绪。 这次与西夷对战,险象环生,他身受重伤,差点就真的死在了南疆。 莫寒身在前线作战,但背后却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推进。 错误的情报、被烧毁的军粮、突如其来的袭击……一桩桩,一件件,连环相扣。 期间的阴谋错综复杂,不但要置他于死地,连莫家军的精锐也不放过,显然,这并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于是莫寒便使出金蝉脱壳,打算彻查此事。 莫寒定了定神,重新闭上眼,继续运功调息。 待他的伤好些了,需要回府一趟,取些重要的东西。 - 秋日午后,沉静安然。 沈映月最近喜欢上了书房,有空的时候,便经常待在里面。 起初,沈映月告诫自己,这是莫寒的书房,未经过他人同意,不应该擅自动他的东西。 但那些书对她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她便在心里说服自己:这是夫妻共同财产,丈夫不在了,理应由妻子保管。 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在矮榻上铺了软垫,又将自己喜爱的茶具、木几等挪了过来,连新得的盆景,都搬了过来。 书房中多了一股生机,看着十分宜人。 此刻,沈映月正坐在榻上看书,旁边还有一盘子点心。 巧云来到门口,轻声道:“夫人,廖先生求见。” 沈映月抬起头来,淡声:“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巧云便领着廖先生进了书房。 廖先生还是第一次进莫寒的书房,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沈映月身后的书架来。 沈映月任由他看了一会儿才出声:“先生找我何事?” 廖先生连忙敛了神,道:“回夫人……上次夫人问我能做些什么,小人仔细考虑了一番,如今有了答案。” 沈映月淡然一笑,彻底放下书本,道:“先生请讲。” 廖先生深吸一口气,道:“小人这两日,仔细比对了近三年的账目,发现镇国将军府,在对外的经营上,采取的策略过于保守……换而言之,我们的经营方式,赚不到多少银子。” 沈映月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说?” “这些年来,将军在军功的奖赏之下,得了不少田产和铺面,很多铺面的地段都非常好,若用来经商,应该收益颇丰,目前仅仅限于收租,实在是有些可惜,小人以为,可以收回一部分,改为自己经营。” 廖先生说完,看了沈映月一眼,道:“夫人觉得如何?” 沈映月沉思片刻,道:“廖先生以为,应该收多少铺面,收哪些铺面?” 廖先生答道:“这个需得对所有商铺摸底一遍之后,再行论断。” 沈映月颔首一笑,道:“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具体做什么营生,还需要实地考察过后决定,先生可安排一下出巡计划,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沈映月对那几处铺子的地段有些印象,但她平日出门少,还没有去实地看过。 廖先生愣了下,道:“夫人……这算是同意了?” 沈映月一笑:“廖先生一心为镇国将军府着想,为何不同意?” 廖先生怔了怔,他没想到沈映月这么快就做了决定,连忙躬身道:“那小人这便回去准备……若夫人得空,这两日便可出发。” “好。”顿了顿,沈映月道:“稍后,我也会将此事禀告给祖母,你安心准备便是。” 廖先生道了声谢,便告退了。 巧云见他走了,忍不住笑起来。 “夫人真厉害,廖先生这般冷冰冰的性子,都被夫人收服了!” 沈映月摇摇头,道:“不是收服……是激活。” “激活?”巧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沈映月徐徐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所求,廖先生也不例外……以他的才能,一直屈就于府中账房,心里自然会有落差。长此以往,于他,于我们,都是不利的。” 巧云眨了眨眼,道:“难怪,奴婢之前听说,大夫人想给廖先生涨工钱,但廖先生拒绝了,说什么无功不受禄……” -- 第40页 沈映月道:“于廖先生而言,以利诱之,反而是下策,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廖先生更看重发展的前景,和所做之事带来的意义。” 所以,在和廖先生的来往过程中,她也会及时给予尊重和肯定,让廖先生能感受到重视。 巧云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沈映月说罢,便站起身来,道:“去安怡苑,拜见祖母罢。” - 安怡苑的庭院中,老夫人和几位夫人相对而坐,正在叙话。 老夫人见沈映月来了,连忙让她也坐下,与她们一同喝茶。 老夫人见大夫人神色怆然,总有些精神不济,便问:“淑宜,你身子可好些了?” 大夫人回过神来,忙道:“好些了,多谢母亲关怀。” 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沉声:“你都瘦了一圈了……寒儿虽然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一提到莫寒,大夫人眼眶又红了。 沈映月怕她想起伤心事,于是便亲手为她添茶,道:“母亲,喝点茶暖暖身子罢。” 大夫人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勉强笑道:“好。” 老夫人缓声道:“映月开始管家了,待你身体好些,也要帮帮她才是……” 大夫人闻声点头。 一旁的二夫人,听到这话,立即接了下去:“对了,我听说,映月将姜妈妈逐出府了?” 沈映月没有说话。 大夫人看了二夫人一眼,道:“姜妈妈本就罪不可赦,只追回赃银,将她逐出府,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二夫人轻笑一声,道:“话虽这么说,但姜妈妈可是母亲的陪嫁丫头呢,多年的情分哪能说断就断呢?映月这般行事,母亲也别伤心啊……” 她这话,乍一听是十分体贴,但句句都在拐着弯提醒老夫人,沈映月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沈映月笑了笑,道:“二婶说得是,那二婶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二夫人没想到沈映月会这样问,顿时愣住。 “这……你、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沈映月“哦”了一声,道:“也是,二婶应该不大明白管家的难处。” 二夫人反应了一瞬,忽然怒道:“你!你竟敢讽刺我没有管过家!?”说罢,她便转而看向老夫人:“母亲,您看看映月,才管家几日啊,就这般对我说话……” 老夫人却端起茶杯,徐徐饮了一口,笑道:“执掌中馈,本就不能少了魄力。” 二夫人一听,郁闷至极,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了。 三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唇枪舌战,心里有些打鼓。 而四夫人只静静喝茶,却不答话。 四夫人和沈映月的来往不多,但是在送葬遇刺那日,也见到了沈映月托人送信,又挺身保护大夫人的场景,心中对沈映月还是有几分好感。 沈映月面色淡淡,正思索着等她们走了,再和老夫人商量收铺子的事,却见一个丫鬟,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丫鬟神色仓惶地嚷道。 老夫人微微蹙起了眉,道:“何事惊慌?” 丫鬟颤声道:“老夫人,长乐赌坊的人来了……说、说是莫二爷……” 丫鬟怯怯看了二夫人一眼,却不敢说下去了。 二夫人本来还沉浸在方才的怒气中,见丫鬟欲言又止,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轻斥道:“别故弄玄虚,二爷到底怎么了?” 丫鬟战战兢兢道:“二爷赌钱,输了十万两银子……但二爷拿不出来,人便被扣下了,赌坊那边说,让我们去赎人,不然就砍了二爷的手……” 众人大惊:“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家想看将军的戏份吗? 第19章 夫人当家 安怡苑的平静,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 众人都十分忐忑,二夫人则急得哭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老夫人:“母亲,这可怎么办啊!?” 老夫人愤而起身,她气得面色发白:“这个逆子!寒儿尸骨未寒,镇国将军府风雨飘摇,他居然还敢出去赌钱!咳咳咳……” 老夫人猛烈咳嗽起来,沈映月忙过去扶她。 “祖母莫急,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沈映月转头问那丫鬟:“送信人呢?” 丫鬟道:“那送信人已经走了,说是若今日内见不到镇国将军府出面,便不会留情面了……” 沈映月思忖片刻……那人明显是个钩子,就是想让镇国将军府出面救莫二爷。 二夫人一听这话,更着急了,她一把拉住老夫人的袖子,带着哭腔道:“母亲,二爷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您千万要想办法救救他!” 大夫人迟疑了片刻,道:“十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一时也拿不出来呀……” 二夫人立即反驳:“怎么可能?咱们堂堂镇国将军府,连十万两银子都没有么?”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二婶,母亲说的是实话,镇国将军府一无买卖营生,二不收受贿赂,大半靠军功赏赐和俸禄支撑……如今将军不在了,若要拿出十万两银子,唯有变卖田产或者铺面。” 镇国将军府也算钟鸣鼎食之家,沈映月万万没想到,现金流居然这么差。当真是本本分分,一点私心也无。 一个字:穷。 -- 第41页 沈映月心中默默叹气。 但二夫人听了这话,却不肯相信,道:“你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二爷被砍手?呜呜呜……” 说罢,她又可怜兮兮地哭了起来。 三夫人一向没什么主见,见两边各执一词,便也不知道帮谁好了。 四夫人却出声道:“二嫂别着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若是时间充裕,这十万两银子,我们还能凑一凑,但今日就要的话,恐怕有些困难。” 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道:“映月,如今府中有多少现银?” 沈映月答道:“我也不知,可以找人盘点一下,但一定没有十万两。若是要凑现银,嫁妆便是最快的……不知道二婶的嫁妆有几何?” 一提到嫁妆,二夫人顿时变了脸色:“这……” 二夫人方才的急切,忽然缓下来不少。 老夫人十分清楚她的脾性,总爱占别人的便宜,自己却一毛不拔。 见二夫人安静了几分,沈映月继续道:“无论银子能不能凑够,现在二爷在对方手中,我们也应该先过去稳住对方才是。” 老夫人同意沈映月的看法,问道:“莫衡何在?” 莫衡是莫二爷的儿子,如今他父亲出了事,理应由他出面。 二夫人一怔,有些踟蹰地开口:“他……他昨夜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夫人听了这话,怒气更甚:“你们二房,一个好赌成性,一个流连花丛……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啊!” 老夫人说着,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沈映月连忙帮她顺气。 二夫人连忙哭求:“母亲,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衡儿……但我们不能不管二爷啊!” 大夫人低声道:“母亲,莫衡不在,要不让三爷或者四爷先去看看罢?” 老夫人还未开口,三夫人便连忙摆手:“我家三爷性子太温和了,连赌场都没进过,只怕处理不了这事啊!” 四夫人也有些犹疑,道:“四爷他……腿脚确实不便……” 四爷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也是所向披靡,若不是伤了腿,也不至于闲赋在家,连人都不肯见。 老夫人面色萎顿,怅然道:“偌大的莫家,竟无一人能出面……” 百年盛名的镇国将军府,竟然人丁单薄至此?无能至此? 老夫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众人沉默。 就在这时,沈映月清越的声音响起:“祖母,孙媳愿往。” 此言一出,众人都诧异地看向她。 只见沈映月面色平淡,语气笃定,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我如今掌管镇国将军府,出了事,我责无旁贷。” 大夫人连忙拉住沈映月,低声:“你一介女流,怎么应付得了这样的事?万一对方心怀不轨,或者动起手来可怎么办!?而且,银子的事还没有着落……” 沈映月轻轻拍了拍大夫人的手,道:“母亲别怕,我不过是去看看情况,总比我们在这里干着急要强。” 二夫人也有些意外,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沈映月,三夫人和四夫人都不说话了。 老夫人凝神,看了沈映月一眼。 她就算万般不愿沈映月去,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毕竟论胆识、机敏,在场的几个儿媳,都比不上这个孙媳。 老夫人只得默默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你多带些护卫,见机行事罢,我们尽量想办法凑些银子。” 沈映月微微颔首:“祖母放心。” 沈映月说罢,吩咐一旁的巧云,道:“着人备车,再通知梁护卫和史管家,一同前往长乐赌坊。” 二夫人道:“我也一起去罢?” 沈映月却摇摇头,道:“二婶还是在家中等消息吧。” 二夫人不添乱,就算是帮大忙了。 须臾过后,老夫人等众人,亲自送沈映月上了马车。 老夫人对梁护卫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护好夫人。” 梁护卫郑重应是。 马车在众人忧虑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 长乐赌坊坐落在闹市一角,闹市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梁护卫翻身下马,亲手摆好踏脚马凳。 车帘微动,沈映月躬身走出马车,信步走下马车。 “你们快看,有美人!” 一个赌徒才从长乐赌场出来,便忍不住大声嚷嚷。 众人闻声看去—— 沈映月一袭素裙,钗环雅致,白纱遮面,单看一双眼睛,就美得不似凡人。 顿时成了赌场门口,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这美人是谁?难不成也是来玩的?” “怎么可能,定是来抓相公的!” “有相公了?那当真可惜……” 赌徒们窃窃私语道。 沈映月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径直带着梁护卫和史管家,迈入了长乐赌场。 今日的长乐赌场,和往日不同。 一个时辰前,这里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赌局。 长乐赌坊的老板朱七爷,对阵镇国将军府的莫二爷,几把大小下来,莫二爷就将身上的银子输了个精光。 莫二爷输红了眼,冲动之下,向赌场筹借了十万两银子,试图翻身。 -- 第42页 几乎所有的赌徒,都放下了手中的赌局,纷纷过来围观,这一场豪赌。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莫二爷又输了个精光。 直到所有的筹码都已经用完,他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莫二爷想偷偷溜走,可朱七爷却不依不饶,非要让他还钱,否则就按道上的“规矩”办事。 此时,有赌徒认出了史管家,面露激动:“镇国将军府当真来赎人了!” 又一赌徒伸长了脖子,笑道:“怎么来的是个女人?” “嗨,镇国将军府但凡有本事的,都战死沙场了,余下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没用……你瞧瞧那莫二爷,方才吓得差点跪下了,哈哈哈……” 众人见沈映月踏入赌坊之中,便都等着看镇国将军府的热闹。 沈映月没理会他们,淡声开口:“朱七爷何在?” 有人往内里一指,沈映月循着方向看去,只见长乐赌坊大堂一侧,已经挤满了人,将赌桌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起来,堵得水泄不通。 沈映月面无表情地向那边走去。 这股无形的气场,让人群渐渐分开,视线愈加开阔,沈映月看见偏厅中央,有一个赌桌。 此刻,莫二爷被赌场打手压在赌桌之上,半边脸都挤得扭曲了,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朱七爷!我好歹也是镇国将军府的人,你这般行事,实在太过分了!” 赌桌一旁,坐着一名红衣男子,那男子年过三十,生得微胖,一双眼睛圆而精,正是这长乐赌坊的老板——朱七爷。 朱七爷冷哼一声:“莫二爷明明输了,却想逃跑,到底是谁过分?” 莫二爷的上半身被紧紧扣在赌桌上,他艰难出声,道:“谁说我要逃跑……我、我总要回去取银子罢?” “取银子?”朱七爷笑了下,道:“这银子,就不劳莫二爷去取了,我已经派人去了贵府,相信很快便有人带着银子来了。” “你!”莫二爷气结,若是老夫人知道他犯浑,只怕又是一顿重罚。 “让一让,镇国将军府来人了!” 有好事的赌徒大声嚷道,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沈映月目光忽略众人,走到赌桌前。 梁护卫和史管家紧随其后,一刻也不敢放松。 沈映月无声看了一眼被压着的莫二爷,眼神波澜不惊。然后,才将目光投向了朱七爷。 朱七爷饶有兴趣地看了沈映月一眼,笑道:“这位是?” 史管家答道:“朱七爷,这位是将军夫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赌徒们都好奇地向沈映月看来。 “这便是将军的遗孀啊?生得真美……” “年纪轻轻的,不但死了丈夫,还要来捞丈夫的二叔,啧啧……真是命苦……” “这般美人,不如改嫁得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莫二叔一见沈映月来了,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映月!你来得正好,他们竟敢如此对我!快救我出去啊!” 朱七爷打量沈映月一眼,勾唇一笑:“如今镇国将军府,居然是女人当家了?” 沈映月淡淡道:“不错,镇国将军府的男人,担的都是国之重担。” 众人听了,面上的嬉笑顿时敛了几分。 朱七爷定定看了沈映月一眼,开口道:“既然是夫人掌家……这莫二爷欠了我十万两银子,还要请夫人做主了!” “敢问朱七爷,这十万两是如何欠下的?”沈映月气定神闲,仿佛在闲话家常。 朱七爷道:“赌大小,莫二爷连输十把,大家可都看见了。” 此言一出,莫二爷忙不迭道:“我虽然运气不好,但也不至于这么背!定是你出了老千!” 话音未落,莫二爷便挨了打手一拳,疼得嗷嗷直叫。 沈映月蛾眉微拢……心中就有了主意。 沈映月道:“在朱七爷的地盘,自然要按您的规矩办。” 朱七爷见沈映月从容冷静,不像信口开河的,便道:“既然如此,今日要么还钱,要么剁手!莫二爷欠了我十万两银子,若是没钱,只怕十个指头都要剁光!” 说罢,随从应景地掏出一把菜刀,“咚”地一声,落到莫二爷的面颊边。 莫二爷吓得一个激灵,央求道:“映月!映月!你带银子了吧?救救二叔啊!” 这朱七爷在道上的名声,莫二爷是听过的,实在不好惹。 沈映月面色不改,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到莫二爷面前。 她掀起眼帘,瞥了莫二爷一眼:“二叔放心,我很快就带您回去……您看,从哪只手开始?” 说罢,她拿起了那把寒光闪耀的菜刀。 第20章 愿赌服输 “什么!?” 莫二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七爷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围观的赌徒们,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 莫二爷勉强抬眼,看向沈映月, 声音发颤:“映月啊,我可是莫寒的亲叔叔!你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二叔, 将军生前便嘱咐过您要戒赌, 任何人不得帮您收拾烂摊子……是您自己违背了当初的承诺,才落得如此下场。” 莫二爷自知理亏, 便只能软了语气,道:“是是!是二叔不好!映月,这次你一定要救二叔啊!二叔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 -- 第43页 沈映月徐徐开口:“二叔的保证价值几许?就算这一次我们勉力凑出了十万两,也难保二叔不再犯错。” 莫二爷面色一僵。 沈映月又看了朱七爷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菜刀,道:“更况且, 朱七爷说了, 十根手指头, 一根指头一万两……这价钱, 很公道了。” 公道!?众人又是一惊。 “你你你!沈映月, 你疯了!?”莫二叔吓得浑身发抖, 不住地往打手的方向挪动:“救命, 救命啊!” 打手原本凶神恶煞地钳着莫二叔,可没想到沈映月比他还狠, 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史管家和梁护卫见状,犹豫着要不要上去阻拦。 而朱七爷见沈映月这般冷锐, 也有些傻眼了。 旁边的荷官低声问道:“七爷, 这将军夫人是不是在吓唬咱们啊?” 随从连忙道:“不见得, 听说连侯府二公子, 都被将军夫人收拾过,打得可惨了!而且这莫二爷,在镇国将军府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弃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朱七爷听了,眉头皱起。 镇国将军府如今没了靠山,他不过是想讨点便宜,顺便对永安侯示好……但如今沈映月这做法,他不但讨不到便宜,还会和镇国将军府结下死仇。 “二爷。”沈映月温声嘱咐道:“您别动,免得一次砍不断,还要多吃一轮苦头。” 莫二爷忍不住哭喊出声:“放开我!放开我!沈映月,你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辱我!还有朱七,你们不得好死!” 莫二爷杀猪一般的嚎叫,响彻了整个长乐赌坊。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幽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朱七爷,您说是吧?” 说罢,她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赌桌上,无人问津的骰盅。 那是他们方才赌大小用的骰盅,一时忘了收拾。 朱七爷面色微变。 旁边随从道:“七爷……这将军夫人沈氏,听闻是太傅嫡女,这沈太傅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今日若真的以砍手收场,只怕不但得罪了镇国将军府,恐怕连太傅府也一并得罪了,您可要想好啊……” 荷官也犹豫了,他下意识看了朱七爷一眼,道:“七爷,那骰盅……”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沈映月唇角抬了抬,对莫二爷道:“二叔,您忍一忍,史管家已经请好了大夫,就在府中候着,几刀而已,很快就没有知觉了。” “不不不!”莫二爷吓得面色惨白,语无伦次的大喊。 众人都瞪大了眼,看向沈映月,只见她举起菜刀,奋力一挥—— “且慢!” 众人一愣,这声音,是朱七爷发出来的。 沈映月动作顿住,抬眼地看向朱七爷,冷然问道:“怎么,七爷还想自己动手!?” 朱七爷的脸色也不比莫二爷好多少,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夫人误会了……镇国将军府果然家风清正,愿赌服输!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我朱某愿交夫人这个朋友……” 沈映月挑了挑眉:“哦?朱七爷的意思是?” 朱七爷干笑两声,道:“既然是朋友,今日这事,便、便一笔勾销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赌徒们窃窃私语起来。 “十万两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什么十万两,朱七爷又没什么成本,全凭运气……” “镇国将军府的颜面,有这么大么?” “废话!世代忠良,出了十几个将军,你说呢!?” 众人惊讶之余,又有些羡慕。 沈映月定定看着朱七爷,笑了下:“既然朱七爷如此大度,那便多谢了。” 说罢,她将手从骰盅上挪开,同时,也将菜刀扔到了一旁。 朱七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打手也及时将莫二爷放了,史管家连忙过来扶起莫二爷,但莫二爷吓得腿都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不住地喘着粗气。 沈映月瞥他一眼:“二叔还不想走?” 莫二爷本来对她满腔怨念,一听这话,连忙道:“走!” 他恨不得立即离开这里。 沈映月看了朱七爷一眼,点头致意。 朱七爷愣了下,也回以一礼。 沈映月转身离开,众赌徒们自觉分到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沈映月走在前面,而梁护卫和史管家架着莫二爷,一起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莫二爷却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衡儿!?”莫二爷终于回过神来。 众人的目光投向莫衡,只见他面无血色,嘴唇煞白。 莫衡与莫二爷目光对视一瞬,愤而扭头,跑了。 “衡儿!衡儿!”莫二爷大声呼唤道,但莫衡早已经跑远了。 沈映月见莫衡的书童还在,问:“莫衡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书童怯声答道:“夫人前脚刚走,公子后脚便到了镇国将军府,得知二爷出了事,便过来了。” 莫二爷怒道:“什么?他在这儿,还眼睁睁看着老子被人欺负?” 沈映月却看他一眼,道:“那二叔觉得,莫衡是该进来求饶,还是应该带把刀来,与赌场的人搏杀?” 莫二爷一愣。 沈映月又道:“父亲本应是榜样,您让莫衡看到了些什么?” -- 第44页 莫二爷面色顿住,悻悻低头,不说话了。 沈映月对史管家和梁护卫道:“你们先送二叔回去,我去看看莫衡。” 说罢,便和书童一起,找莫衡去了。 “莫衡可能去哪?”沈映月低声问道。 书童答道:“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去河边。”说罢,他指了指绕城河,道:“夫人,我们顺着河边走,应该能找到公子。” 绕城河边,植着不少高大的梧桐树。 正值深秋,梧桐呈一片金黄,枯叶簌簌而落,踩在地上嘎吱作响。 莫衡坐在河边大石上,他手中握着一根树枝,垂着头,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戳戳画画。 方才那一幕,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 他回到镇国将军府,得知莫二爷出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莫衡在长乐赌坊门口,翻身下马,才走到门口,便听见赌徒们议论纷纷。 “没想到镇国将军府的莫二爷,赌品居然这么差!输了钱还要逃跑?” “定是因为没钱,莫将军一死,这镇国将军府不就成了空壳嘛!” “当真是可惜,有用的死了,没用的倒是活得好好的……” 这些话,一字一句,如钢针一般,刺入了莫衡的心中。 他本想去救莫二爷,现在却一步也挪不动。 他站在人群之中,见到莫二爷被打手压在赌桌上,发髻散乱,十分狼狈,口不择言地骂人、求人。 极其不堪。 旁人说得没错,他父亲没用,他自己……也是个废人。 不能习武,不愿读书,一事无成。 莫衡愤而抬手,赌气地将树枝一扔,发出“嘣”地一声响。 “你果然在这里。” 淡然的声音响起,莫衡抬头一看,一袭素雅的裙裾映入眼帘。 他颇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沈映月没有回答,却在他附近的石头上,闲适地坐下。 沈映月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我那般对你父亲……你怪我么?” 莫衡微怔,摇头。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父亲,有意为之。” 沈映月挑眉:“你如何得知?” 莫衡抿了抿唇,道:“猜的。” 沈映月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倒是比二叔聪明。” 莫衡忽然有些好奇,问:“只是,那朱七爷为何会突然收手呢?” 莫衡冷静下来之后,到现在都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沈映月淡声道:“因为,他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什么意思?” 沈映月徐徐开口:“我听闻二叔是连续输了十把,才输光了所有的钱……其实赌博,靠的不是运气,而是概率。” 莫衡对这个词很陌生,问:“什么是概率?” “概率,指的是可能性……每一把,输和赢的概率都是一样的,但是要连续输或者赢上十把,概率大约为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基本不可能发生。所以我便猜测,那骰盅一定有问题。” 莫衡听懂了沈映月的意思,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当众揭露呢?” 沈映月笑了下,道:“我也是猜的,并没有真凭实据,同样是赌一把……我赌的是朱七爷不敢冒险,也不敢真的彻底得罪镇国将军府。” 莫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道:“这次,二房欠你一个人情。” 沈映月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这个人情,可是要还的。” 莫衡愣了愣,问:“你想要什么?” 沈映月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河边,迎风而立,裙裾飞扬。 河水湍急,自上游奔流而下,一往无回,波澜壮阔。 沈映月一字一句道:“我要你重振将军府门楣,成为受世人敬仰的英雄。” 莫衡立时呆住,片刻后,大笑出声:“二嫂,你莫不是今日被我父亲气糊涂了?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沈映月面色肃然:“是你自己不敢当真。” 莫衡面色一顿。 沈映月凝视他的眼睛,道:“莫衡,你也是莫家子孙,难不成想一辈子这么蹉跎下去?” 沈映月眼神真诚,没有一点看不起他的意思,反而带着不少惋惜。 莫衡无奈笑笑:“无所谓啊,反正在旁人眼里,我早就一无是处了。” “旁人?”沈映月凝视莫衡,道:“这人生到底是你的,还是旁人的?旁人说你不行,你就认了,若旁人让你去死,你也顺着他们吗?” 莫衡抿了抿唇,低声道:“二嫂不知,莫家但凡儿郎,七岁开始习武,而我因患有心疾,从来不能动武。” “我想过从文,可莫家一应人脉基础都在军中,实在没有半分助益……” 这些话,莫衡从来没有同人说过,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对沈映月说了出来。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莫衡,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 “听过又如何……不过是勉励人的废话罢了。” 沈映月:“我却觉得是一句好话。” 她看着莫衡的眼睛,道:“你方才说的习武也好,从文也罢,那都是别人成材的路……你应该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适合自己的路?”莫衡喃喃重复了一遍。 -- 第45页 他不知道什么路,是适合自己的。 沈映月下巴微扬,道:“我曾经也不清楚自己想做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你若与我一样,就试着去排除选择,留下自己最想做的,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上面,再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莫衡怔住。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直吊儿郎当,事事依赖大房一家,母亲精明又自私,也令人不喜,父母虽然口中念叨他,催他读书,却没有人在他身上花过心思。 而且,从小到大,长辈们的重心,都放在了莫崇和莫寒身上,他仿佛是个陪衬,无论长到多大,都不可能追赶上优秀的兄长们。 若是莫崇或者莫寒还在,他自然可以这么放浪形骸下去,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莫衡仿佛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丑,却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台前。 莫寒死后的这段时间里,他时常离开镇国将军府,变本加厉地逃避现实,直到今日——还从未有人这般清晰地告诉过他,应对未来的方法。 莫衡看着沈映月,良久,才道:“可是,我无一所长……” 莫衡说着,有些惭愧。 沈映月淡淡一笑:“怎么会?我见过你的画,画得很好。” 莫衡有些意外,问:“你在哪里见过?” “我之前在查姜妈妈的乱账,发现她还倒卖了不少府中字画,有几幅你画的美人图流落到了墨缘轩。” 说罢,沈映月掏出一锭银子,道:“这是姜妈妈用你的画赚来的,我本打算等你回府给你的。” 莫衡讶异地看着沈映月,她手心里躺着一锭银子,虽然不多,但却好似是他有史以来,得到最大的肯定。 莫衡喃喃道:“这是……我赚的!?” 沈映月郑重点头。 莫衡怔然接过,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里,银子触手生温,好似一团希望的小火苗。 “二嫂,谢谢。” 沈映月笑了下,秀眉微挑:“如今会道谢了,总算是有些长进。” 莫衡面上一热,露出少年独有的赧然。 秋风渐起,金黄的梧桐叶落到河面,恍若点点星光。 莫衡望着眼前景致,不由得陷入深思……他这般平庸的人生,也真的能有转机么? - 两人回到镇国将军府时,已经过了黄昏。 沈映月和莫衡才一进门,二夫人便迎了上来。 “衡儿,你终于回来了!”二夫人怅然道:“你父亲回来了,被你祖母好一顿训斥,如今还跪在祠堂里,不许他用膳……你快去求求你祖母罢!” 莫衡静静看了二夫人一眼,道:“母亲,父亲犯下大错,理应受罚。” 二夫人一听,顿时怒气上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说罢,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映月,道:“是不是这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你居然对父母这般态度?” 莫衡蹙眉:“母亲,此事与二嫂无关,今日若无二嫂出手,只怕父亲现在还回不来。” 二夫人柳叶眉紧皱:“衡儿,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今日差点将你父亲的手砍了!?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真是气死娘了!” 说罢,二夫人气得拂袖而去。 沈映月看着二夫人的背影……有这样的母亲,也难怪莫衡不愿待在家中。 莫衡有些为难地看了沈映月一眼:“我母亲是一时情急,二嫂别放在心上。” 沈映月道:“你快去看看二夫人罢,我没关系。” 她从来不把二夫人这样的人放在心上,更别提二夫人说的话了。 莫衡叹了口气,无奈地追二夫人去了。 沈映月回到竹苑,巧云和巧霜已经备好了浴汤。 出去忙了一日,沈映月也有些疲惫了,泡着浴汤,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夫人,那十万两银子,长乐赌坊当真不要了么?他们不会反悔罢?” 巧云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问道。 她下午听梁护卫说了沈映月在赌坊的事迹,心中崇拜不已,恨不能亲眼所见。 沈映月低声道:“不会的。” 她心中清楚,朱七爷那样的人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承诺,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巧霜也忍不住道:“夫人这次去长乐赌坊,实在是有些危险,下次这种事,还是让二房自己去收拾得好。” “这种事,不能有下次了。” 这一次,朱七爷能放过莫二爷,纯属侥幸。 若真有下一次……赔钱事小,但毁了镇国将军府的清誉事大。 而且,今日折腾了这么一轮之后,沈映月更是坚定了一个想法——镇国将军府必须开源,若同时失去权势和金钱,他们恐怕没有能力应对任何突发事件。 而以上两样,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徐徐图之。 沈映月泡在热水之中,神思悠悠。 沐浴完毕后,她换上了干净的纱衣,顿觉神清气爽。 巧云和巧霜便开始收拾沐浴的物什,而沈映月忽然想起,今日出门前,还有本书落在书房,便打算亲自去取。 莫寒的书房离卧房不远,沈映月便穿着寝衣过去了。 她一袭粉白纱裙,迎着夜风,穿过长廊,走向书房。 院子里寂静无声,唯有树影婆娑,无声地投射下黑色的阴影。 沈映月到了书房门口,如往常一般,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 第46页 夜灯燃起,灼灼忽闪。 沈映月在桌案前,找到了自己读到一半的书。 反正还不想睡,她索性倚在了矮榻上,以手撑头,饶有兴趣地翻起书来。 沈映月长发微湿,铺陈在身后,有种慵懒肆意的美。 纱裙单薄,罗袜未穿,一双如玉的脚丫,轻轻落在矮榻边上,泛着莹润的光。 她看书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发觉房梁之上,有一个玄色身影,已经僵住多时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女中豪杰 夜色朦胧。 书房中灯火如豆, 房梁上寂静幽暗,莫寒便藏身在此。 他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些,能施展出轻功之后, 第一时间,便回来取舆图。 这作战用的舆图, 他一直随身带着, 但在与西夷一战中,白燃和吴小刀帮他找替身之时, 不慎将舆图也放到了替身身上,连同那替身一起,送回了镇国将军府。 按照镇国将军府的规矩,战死的将军,遗物都会由遗孀保管,于是莫寒便趁着夜色, 悄悄潜了回来。 舆图那般重要的物件, 应该不会放在卧房, 锁在书房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莫寒便从窗户翻了进来, 还未及找到舆图, 便听到了开锁声。 莫寒纵身一跃, 攀上房梁, 便匿了身影。 此刻,他蹲在梁上, 垂眸看去。 沈映月居然斜靠在矮榻上,看起了书来。 她睫羽微垂, 像两把细密的扇子, 轻轻忽闪, 她盯着书本, 不时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么冷的天气,她仅着了一件素色纱衣,穿得随意松散,露出了领口一段雪白的脖颈。 墨色长发,乌鸦鸦一片,像绸缎般柔滑,散落在背脊、矮榻。 纱裙之下,脚踝纤细小巧,不堪一握。 莫寒:“……” 莫寒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觉不对。 沈映月看起来惬意闲适,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莫寒有些无奈,只得小心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耐心等着。 而沈映月则一边看书,一边思索着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 无论是莫衡被抓、送葬遇刺,还是赌坊风波,都昭示着一个事实——镇国将军府虎落平阳,所以,不少人都想来踩上一脚。 但在沈映月的字典里,没有“倒闭”二字。 她非常懂得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获得最大的回报。 如今的镇国将军府,最有价值的,便是这百年以来的声誉。 若用现代的思路来理解,就是“品牌”。 就算镇国将军府,现在没人能从军入伍,她也必须用其他的形式,将这“忠君爱国”的品牌传承下去。 只要这份声誉在,镇国将军府就不至于走到穷途末路。 但如果要重回鼎盛,人才培养便是前提。 这人才培养不单单是指莫家嫡系、旁系子弟的培养,还包含了阖府上下整体的经营能力,甚至于人际关系网的建设。 无异于重建一套业务体系。 就如今的情况来说,虽然困难重重……但,有难度,才有意思。 沈映月什么都不怕,只怕无趣。 沈映月默默思忖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疲惫地合上了眼。 房梁之上。 莫寒再三确认沈映月已经睡熟了,才无声翻下房梁。 落地之时,他胸口一阵闷痛,差点咳出声响,便只得强压下来。 沈映月在这儿,今日自然是不便找东西了。 他绕过矮榻,准备离开。 忽然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沈映月面容沉静,双目微合,琼鼻挺翘。 一张鹅蛋脸,弧度雅致,优美。 莫寒怔了怔……原来她生得这般好看。 莫寒的目光下移,她即便睡着了,也手不释卷。 定睛一看,沈映月拿的居然是一本兵书。 莫寒长眉微挑……一个丧夫的闺阁女子,居然看了一夜兵书。 想起来就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莫寒也不宜久留,于是便身形一闪,离开了书房。 莫寒走在长廊上,这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十分熟悉。 夜风吹来,寒意更深。 忽然,莫寒步子顿住。 他犹疑了片刻,改道去了卧房。 卧房的门虚掩着。 巧云和巧霜正站在门口,整理衣物。 “夫人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巧霜自言自语道。 巧云笑了下:“一定是看书看得入了迷,忘了时辰。” 两人正在说笑,却忽然听得院子里“咚”地一声响。 巧霜很是谨慎,打开卧房的门看了看,却没有见到人影。 巧云也有些狐疑:“哪儿来的声音?” 自从送葬的路上遇刺之后,众人的神经都敏感了不少。 巧霜抿唇一瞬,道:“你去周边看看,我去找夫人。” 巧云点了点头。 巧霜快步走到了书房之中,只见书房中灯还亮着,一入书房,便见沈映月靠在矮榻之上,静静闭着眼。 巧霜连忙找来一床薄被,给沈映月盖上。 入秋之后,更深露重,若这般睡着了,定会得风寒的。 - 翌日一早。 日光流进书房,深深浅浅照在薄被之上。 -- 第47页 沈映月悠悠转醒,秀眸惺忪。 映入眼帘的,是书房里古朴的雕花木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在书房睡着了。 沈映月缓缓起身,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矮榻上的木枕实在太硬,她有些落枕了。 就在这时,叩门声响起——“夫人,您起了吗?” 是巧霜的声音。 “进来罢。” 巧霜见沈映月不住地扭动脖子,关切问道:“夫人不舒服么?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沈映月摇了摇头,道:“无妨。” 巧霜点了点头,道:“夫人,廖先生来了,正在堂中候着。” “请他稍等,我梳洗过后便来。” 不久之后,沈映月踏入竹苑正厅,只见廖先生端然立在堂中,文雅持重。 “廖先生这么早就来了?”沈映月同他致意,遂自然落座。 廖先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道:“夫人,小人已经在镇国将军府的铺子中,选了几处有前景的,您看看。” 说罢,廖先生便呈上了一张图纸。 这图纸大致画了京城几条主要的线路。 而廖先生选出来的铺子,几乎都在路线的交汇处,也就是人流量相对密集的地方。 沈映月满意地点点头,道:“甚好,昨日没来得及禀报祖母,我们一起过去罢。” 廖先生见沈映月如此干脆,连忙点头。 两人一路离开竹苑,很快便到了老夫人住的安怡苑。 见到老夫人之后,沈映月先是简单同老夫人说了,想收铺子自营的想法,又将廖先生的图纸呈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认真看了看图纸,向沈映月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你年纪轻轻,懂得未雨绸缪……很好。” 沈映月点头,她淡声道:“这主意是廖先生出的,祖母应该夸奖他才是。” “哦?”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廖先生,笑道:“辛苦廖先生了。” 廖先生听了这话,顿觉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老夫人又嘱咐了几句,她便打算和廖先生离去。 可就在此时,却见三夫人领着一名少女,自外面进来。 这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生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十分灵动。 她穿了一身及地长裙,走起路来却风风火火,虽然有些格格不入,却娇憨可爱。 那少女一见到沈映月,惊喜出声:“二嫂!” 沈映月也冲她一笑:“莹莹来了。” 莫莹莹听说沈映月去长乐赌坊救回了莫二爷,心中佩服极了,所以一见到她,便两眼放光。 三夫人低声提醒:“莹莹,怎么规矩都忘了!先给祖母请安!” 莫莹莹连忙敛了敛神,她小心翼翼地福身,还带着几分扭捏,道:“莹莹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笑了下:“免礼。” 老夫人看看莫莹莹,又看看沈映月,道:“你们小辈之间,也该多来往才是。” 三夫人忙道:“是是,母亲说得是……我今日带莹莹过来,是有一事,想问问母亲的意见。” 老夫人掀起眼帘,问:“何事?” “就是莹莹和陈家的婚事……按原本的计划,是想两人今年完婚的,但莫寒的事实在有些突然,只怕还要和陈家重新商量婚期……您看,定在明年年底可好?” 按照大旻的习俗,家中有白事的情况下,至少一年内不得办喜事。 老夫人思索一瞬,道:“也好,莹莹还小,多留一两年也无妨。” 三夫人点头,对莫莹莹道:“正好,多了一年时间,你也可以好好练一练女红,读一读《女训》、《女诫》了!” 莫莹莹一听到这话,立即皱起了眉头:“母亲,我不喜欢这些……” 三夫人顿时不悦,道:“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但凡女儿家,这些都是要学的!不然你到了夫家,定会让人笑话!” 沈映月沉默地听着……三夫人一向没什么主见,容易人云亦云,在教育女儿的方式上,也是遵循传统,希望能培养出一个中规中矩的合格新妇。 老夫人却道:“那些东西固然要学,但要过好以后的日子,只学那些是不够的。” 三夫人一听,顿时愣住了,问:“母亲的意思是?” 老夫人悠悠道:“陈家人口复杂,如今又都指望这陈昌言这一根独苗,莹莹嫁给他,自然要管一大家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夫人听了,也不由得蹙起眉来。 莫三爷是庶出,三夫人自从嫁过来,便也没有管过家,在管家一事上,没什么可教莫莹莹的。 老夫人见她有些茫然,便道:“映月,府中诸事繁杂,若有什么莹莹能做的,你也可以试着交给她,让她跟着学一学。” 沈映月颔首:“是,祖母。” 莫莹莹一听,喜笑颜开:“太好了!二嫂,我能时常去找你吗?” 她性子直爽,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十分讨人喜欢。 沈映月弯了弯唇角:“随时欢迎……我们一会要出去看铺子,你若是感兴趣,也可以一起去。” “一起出门!?真的可以么?”莫莹莹仿佛听到了不可置信的事。 平日里,若没什么要紧事,三夫人都不允她出门。 三夫人果然道:“你们要出门?姑娘家怎么能抛头露面呢?这若是传出去,对名声不利啊……” -- 第48页 沈映月不徐不疾道:“三婶放心,我们去的是自家的铺面,不会逗留太久的……况且,若我不去,只怕没人去了。” 三夫人虽然有些疑虑,但老夫人方才说了,让莫莹莹跟着沈映月学习管家,她便也不好多说了。 三夫人叮嘱道:“莹莹,那你跟着映月出去,千万不可乱跑,早些回来,听见了吗?” 莫莹莹不住地点头,眼神中难掩兴奋。 一刻钟后,廖先生备好了马车。 上车后,沈映月打量莫莹莹一眼,发现她已经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裙,长发高束成一簇马尾,看起来清爽利落。 莫莹莹见沈映月盯着她看,也有些不好意思:“让二嫂见笑了,我不大喜欢穿长裙,觉得有些麻烦……还容易摔跤。” 一旁的廖先生听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沈映月轻声道:“你喜欢穿什么,便穿什么,在我面前可以自在些。” 莫莹莹爽朗一笑:“好嘞!” 她笑吟吟起抬起车帘,好奇地看向马车外。 街道两旁,行人熙熙攘攘,酒楼食肆林立,十分热闹。 明明是常见的景象,但莫莹莹却看得津津有味,她离开了母亲,整个人好似都多了几分神采,浑身上下散发着活泼的少女气息。 沈映月秀眉微挑……这孩子,应该是压抑太久了。 沈映月对莫三爷了解不多,但她看得出来,莫三爷因着庶出的身份,一直有些不自信。 即便老夫人对他很好,却依旧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得罪了人。 三夫人则耳根子很软,很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时常想一出是一出。 这样性格的两个人,却养出了莫莹莹这般好动的性子,也是难得。 沈映月不止一次听到,三夫人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能为莫莹莹觅得一段好姻缘。 那陈家虽然是书香世家,但若论起门当户对,和镇国将军府差了一大截。 若不是陈昌言去年得了探花,恐怕连上门求亲的资格也没有。 莫三爷和三夫人见陈昌言生得一表人才,学富五车,又诚意满满,便禁不住媒婆劝说,同意了这门婚事。 但因为莫寒之死,莫莹莹的婚事也要延期了。 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问:“莹莹,你见过陈公子么?” 莫莹莹回过头来,放下车帘。 “见过的……”她面上微热,道:“我有一次去参加春日宴,他也去了。” 沈映月见她面露娇羞,心道……她应该是喜欢这门亲事的。 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能嫁给一个心仪的人,实属不易。 马车徐徐前进,很快便到了京城主街。 “夫人,到了。” 廖先生低声提醒道。 沈映月便和莫莹莹,一前一后下了车。 “这个铺子原来是我们的么?”莫莹莹指了指面前的客栈,有些疑惑。 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连莫莹莹都认不出自家产业,可见这些年来,镇国将军府确实没有花太多心思的经营上。 廖先生点点头,道:“这间客栈的铺面是我们的,不过租了出去,让人经营客栈了,但小人以为,这里无论是开食肆、酒楼或者当铺,都比客栈要强……夫人,我们可以先不表明身份,进去看看,若您觉得合适,我再去找掌柜的谈。” 沈映月赞同地点点头。 三人便踏入了客栈大堂。 莫莹莹目光转了一周,蹙眉道:“这客栈外面看着气派,里面怎么这么寒碜?” 客栈大堂之中,密密麻麻摆了不少桌椅板凳,不少桌面看起来,都有些陈旧,内里的柱子,都有些掉漆了。 沈映月瞄了一眼墙上住店的价格,淡笑道:“这地方果然该收,应该入不敷出了罢?” 廖先生惊奇地看了沈映月一眼:“夫人怎么知道?” 他自己收集了不少铺面信息,又找人过来试着蹲点,这才确认了客栈的实际经营情况,可没想到沈映月,居然一眼看出了客栈的端倪。 沈映月摇头:“我是根据那边的价格,估算的。” 莫莹莹更摸不着头脑了,低声问道:“二嫂,这要如何估算啊?” 沈映月见她一脸认真,笑道:“你想想,这地段在哪?” 莫莹莹想了想,道:“在京城主道上……不少官员如果上朝,都要路过这里。” 沈映月轻声道:“不错,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换句话说,是寸土寸金。寻常人自然不会想着来住这儿,想住这条街的人,非富即贵。” 莫莹莹听了,便接着沈映月的话思索道:“我明白了,那就只能招待官员、名士或者商人了。” 沈映月道:“对,但是,如果是京城以外的官员入京述职,一般都会住在驿馆,极少来住客栈;而名士若入京城,不少人有自己的宅院,也不会选择住客栈……最后,便只剩下富商了。” 莫莹莹有些懵懂:“富商也不住在这里么?” “富商若是进来,和你的感觉一样,都会觉得,里面的装潢配不上外面的气派,加之看到这价目……更不会住了。” 莫莹莹仔细看了一眼价目表,但她没有住过客栈,就算看了,也不明白有什么蹊跷。 廖先生解释道:“这价目相较于地段而言,算是很实惠了。” -- 第49页 莫莹莹更加不懂了:“难道实惠不好么?” 沈映月笑了下,道:“实惠虽好,但富商们来到这里,却不是为了实惠,那样一来,反而彰显不出他们的实力……” 对于那些富商来说,如果要住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要炫富的。 沈映月耐心道:“你看这客栈,它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门脸装修得十分大气,便会容易吸引那部分有财力的客人,但可能受限于本钱的原因,客栈没能力把里面也装潢得很好,于是便让客人产生了心理落差,再加上这里的价格便宜,就更容易给人带来一种‘果然不太好’的感觉,自然就不想来了。” 莫莹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美目圆睁,表情夸张得可爱。 廖先生轻轻笑起来:“夫人真知灼见,在下佩服。” 沈映月却道:“是廖先生这地方选得好,此时收回铺子,于租客,于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三人在里面转了转,与掌柜的、小二攀谈了几句,沈映月更加打定主意,要将这里收回来。 廖先生便掏出手札,将这里的情况做了简单记录,以备后续使用。 除了客栈之外,廖先生又带着沈映月和莫莹莹去了三个铺子。 几个铺子都是地段极好,但经营了不合适的买卖,每到一处,三人便开始分析营生的利弊,碰撞出了不少好的想法。 莫莹莹全程跟着沈映月,宛如一个乖巧的小尾巴,满口“为什么”,让这一路的气氛也活跃了不少。 转了一上午,三人走完了两条长街。 廖先生道:“夫人,莹莹小姐,今日的铺子都已经看完了。” 沈映月点了点头,笑道:“有劳廖先生。” 廖先生却道:“跟着夫人,获益良多。” 廖先生平日话并不多,但和沈映月出来一趟之后,也熟稔了不少。 临近中午,三人都有些饿了。 沈映月便提议道:“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罢。” 廖先生想了想,低声:“小人知道附近有一家酒楼,环境尚可,若夫人与小姐不嫌弃,我们便过去尝尝。” 莫莹莹忙道:“不嫌弃不嫌弃!” 对她来说,在哪儿吃都比回府吃有意思。 于是廖先生便带着两人绕过长街,来到了街角处。 还未及看到酒楼,便听到角落里响起一个颤抖的女声:“你别过来!我家小姐可是监察御史之女!” 沈映月循声望去,只见墙角之中,一个丫鬟神色惊惧地将一名少女护在身后。 那少女长得娇美可人,但此时也吓得花容失色,不住地往角落里躲。 她们面前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那男子的两名家丁,将两旁的路都堵死了,显然不许两个姑娘离开。 锦衣男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两个姑娘,轻笑道:“监察御史之女又如何?本公子不过是想请宋小姐一起用膳,就算宋大人知道了,也会高兴的,不是么?” 宋小姐脸色煞白,道:“我不愿同你用膳,快放我们离开!” 那锦衣男子身后的家丁道:“我们公子乃是堂堂太尉嫡子,请你们用膳,那是给你们颜面!” 丫鬟怒道:“谁要这颜面!你们再这样,我们要报官了!” “报官?哈哈哈哈……”太尉公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他神色轻佻,一手推开丫鬟,径直抓住宋小姐手腕:“跟我走!” 宋小姐惊呼出声:“放开我!放开我!” 沈映月蹙眉一瞬,正要上前。 廖先生连忙拦住她,低声道:“夫人,我们今日没有带护卫,不然还是悄悄报官吧?免得伤了夫人和莹莹小姐……” 话音未落,却见莫莹莹冲了上去——“哪里来的登徒子!吃你姑奶奶一脚!” 第22章 路见不平 太尉公子还未反应过来, 便被莫莹莹一脚踹到了半丈开外。 “嘭”地一声,他撞到了树干上,又滚进了泥里。 “公子, 公子!” 两个家丁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扶起太尉公子, 然而他身染黄泥, 衣袍后摆满是污秽,狼狈至极。 太尉公子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谁啊?” 莫莹莹背脊挺得笔直, 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搭理他。 两个家丁一脸忐忑地扶着太尉公子起身,太尉公子骂骂咧咧:“你们俩干什么吃啊?是木头人吗?” 两个家丁也没料到背后有人出手,连忙告罪。 沈映月走到宋小姐面前,低声问道:“小姐没事罢?” 宋小姐摇摇头,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 道:“没事……多谢几位仗义相救。” 莫莹莹笑道:“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 本就是应该的!” 她着了一袭女子骑马装, 看起来英姿飒爽, 笑容明媚。 宋小姐也抿唇一笑, 点了点头。 廖先生却没沈映月和莫莹莹这般淡定, 他低声提醒:“夫人,小姐, 此地不宜久留……” “想走?没那么容易!”只见太尉公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怒意横生, 抬手指向莫莹莹, 道:“你个小丫头片子, 是哪儿来的?竟敢对本公子动手, 啊不,动脚!活得不耐烦了你!” 说罢,便想上前来抓莫莹莹。 廖先生面色一沉,立即挡在莫莹莹身前,道:“休得无礼!这位乃是镇国将军府的莫小姐!” -- 第50页 “莫小姐?”太尉公子忽然笑了起来,道:“本公子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莫莹莹罢?” 莫莹莹秀眉微蹙:“你认识我?” 太尉公子轻笑一声:“不认识,不认识……难怪你要在街上溜达,这闺阁千金的圈子里,恐怕容不下你这般粗鲁无礼之人罢?” 莫莹莹唇角微抿。 她一向不爱女红,也不喜琴棋书画,京城闺阁的圈子里,要么是附庸风雅的茶话会,要么是骄矜做作的诗词雅集,她实在不喜欢参加。 沈映月淡淡出声:“若论粗鲁无礼,只怕没人比得过公子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还妄图用强,这便是太尉府的家风?” 太尉公子一听,目光向廖先生背后看去,只见一清丽雅致的女子,面容沉静,眼神冷淡,仿佛一朵雪山上的花,高洁、冷然。 太尉公子愣了下,只听莫莹莹对沈映月道:“二嫂,别理这纨绔子弟。” 二嫂?太尉公子猜到了沈映月是谁。 太尉公子勾着唇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将军夫人罢?果然是清丽脱俗……可惜啊,莫将军无福消受了……” 廖先生面色肃然:“竖子无礼!” 沈映月却轻轻笑了起来,道:“对了,前段日子,太尉大人还来镇国将军府吊唁过亡夫,我忽然想起,还未上太尉府拜会过……廖先生,帮我递张帖子去太尉府。” 太尉公子一听,顿时呆了呆,道:“递帖子!?” 太尉公子一向游手好闲,时常被太尉斥责,若是太尉知道他在外面惹是生非,得罪了镇国将军府,定然又是一顿重罚。 沈映月幽幽道:“怎么,不欢迎?太尉府门槛如此之高,连镇国将军府都拒之门外,那么,太傅府呢?” 太尉公子面色一僵。 他忽然想起来,沈映月不但是镇国大将军莫寒的遗孀,还是沈太傅的女儿……当时,镇国将军府和太傅府的联姻,可是轰动一时,是广为流传的佳话。 就算镇国将军府倒了,太傅府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太尉公子只觉得自己脚踢到了铁板烧,欲哭无泪。 他只得挤出一个笑容,巴巴道:“莫夫人见谅,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夫人和小姐,实在抱歉。” 沈映月瞥他一眼,凉凉道:“这就完了?” 太尉公子愣了下,问:“你还当如何?” 沈映月指了指宋小姐,道:“公子是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宋小姐还在这,没看见么?” 太尉公子一听,眼眸微眯,道:“怎么,宋小姐……你也想让本公子道歉?” 这声音,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宋小姐怯生生看了太尉公子一眼,她既气他无礼,又害怕给自己的父亲惹麻烦。 沈映月递了个眼神给莫莹莹。 莫莹莹立即会意,她脚尖一勾,踢起一颗石子,弹到太尉公子膝盖下。 太尉公子“哎呦”一声,便跪了下来。 宋小姐吓得呆在原地,不偏不倚,正好受了这大礼。 太尉公子:“……” 路过的百姓们,见到这一幕也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指指点点。 “这是在做什么?求爱么?” “啧啧,当街求爱,这公子也太过孟浪了……” “说不定是浪子回头,跪求原谅呢?” “瞧瞧,姑娘脸都吓白了,这公子定不是什么好人……” 太尉公子差点哭了出来,他委屈地嚷道;“混蛋!” 沈映月淡淡一笑:“公子还算有自知之明……既然行了大礼,今日之事便算了,公子请便。” 太尉公子扫视周围,见有不少人围观,顿觉颜面尽失,连忙爬了起来,落荒而逃,两个家丁连忙跟上。 宋小姐见他们跑远了,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冲几人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莫夫人,莫小姐……若不是你们,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脱身……” 沈映月扶起她,问:“太尉公子经常纠缠你么?” 宋小姐还未答话,她的丫鬟却道:“太尉公子一向喜欢拈花惹草,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小姐,都对他敬而远之。” 沈映月道:“宋小姐以后出门,还是带上护卫为好。” 宋小姐点了点头,低声道:“莫夫人说得是,我今日原本和几位小姐约好,在前面的湘怡居饮茶,谁知在那里遇上了太尉公子,他便不依不饶地追着我……” 莫莹莹听了有些奇怪,问:“你们饮茶,为何不在府中呢?” 宋小姐腼腆笑道:“平日也是轮流做东,但日子久了,难免乏味……才想着包下两个厢房,到外面一叙,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 丫鬟也道:“这里离府上不远,来回都是轿子,也很方便……但一入了茶楼,难免有些轻浮之辈……唉,小姐受苦了。” 直到这时候,宋小姐的轿夫们才出现。 丫鬟斥责道:“你们方才去哪儿了?这时候才来,小姐差点被人拖走了!” 宋小姐如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沈映月见她有些不适,道:“宋小姐先回去休息吧。”顿了顿,她笑道:“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下次邀小姐一起饮茶。” 宋小姐也轻轻点了点头,才上了轿子离开。 莫莹莹目送轿子走远,才好奇问道:“二嫂,你说的地方是哪里呀?” -- 第51页 沈映月唇角微勾:“暂时保密。” 这么一说,莫莹莹更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但廖先生却打断了她,道:“虽说如今化险为夷,但莹莹小姐确实有些冲动了……万一跟着太尉公子的不是家丁,而是护卫,只怕我们今日很难脱身。” 莫莹莹微微扬起下巴,爽朗一笑:“怕什么?区区几个护卫,能奈我何?我的功夫可是二哥亲授的!” 廖先生见她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笑道:“好了,女侠,你肚子不饿吗?” 一说起这事,莫莹莹还真觉得饿了。 廖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带她们去了附近的酒楼。 - 深秋静谧,日光微暖。 镇国将军府二房的庭院里,有一间格外宽敞的书房。 此刻,莫衡正呆在书房之中,怔然地看着满墙画作。 这些画无一例外,都是美人图。 有的秋波粼粼,有的眉目含春,有的娇羞不已,各个都妆容精致,妙不可言——她们都是青楼的姑娘。 一锭银子,姑娘便能坐着不动,让莫衡画上一两个时辰。 莫衡盯着眼前的美人图,一副又一副地看去。 美人他已经画过很多了,柔亮的乌发,细腻的雪肤,灵动的眼神……虽然人各有不同,却绘画时的感觉,又千篇一律。 莫衡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他思索着沈映月的话……若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那就先排除不想做的。 莫衡心中首先便排除掉了打仗,他不能习武,也讨厌打打杀杀。 然后,又排除了科举。 虽然他自幼读书,但却不愿为了科考而读书,总觉得没什么意义。 这话,他同夫子也说过,却被训斥得很惨。 莫衡无声思量,微微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衡儿,你在里面吗?”二夫人见门虚掩着,便直接走了进来。 莫衡敛了敛神,低声:“母亲。” 二夫人见他又在看画,嘴角沉了沉,道:“你爹跪了两日祠堂,如今还在榻上躺着呢,你还好意思看美人图?” 莫衡道:“我早上去看过父亲了,他应该没什么大碍。” “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吃了不少苦头!”二夫人絮絮叨叨开口:“你可知,如今那账房的人简直是黑心肠,我想预支一些银子给你爹买些千年人参,那账房的人都说要等姓廖的回来才能批复,怎么说都冥顽不灵” 莫衡低声道:“那母亲便等等罢。” “等?”二夫人嫌恶道:“你以为姓廖的回来,便会批复吗?不过是敷衍我们罢了!自从沈映月开始管家,账房是越来越抠搜了!” 莫衡沉默一瞬,道:“母亲,镇国将军府今非昔比……” 二夫人眼睛一瞪,道:“你这话是听沈映月说的吧?镇国将军府家底厚得很,不过是牢牢攥在老太太手中罢了!你这孩子,这么老是和别人一个鼻孔出气!” 二夫人说着,发现莫衡没有看她,而是继续盯着眼前的画,刹时怒意上涌。 “你日日盯着这些画有什么用!?是能当官,还是能赚银子!?”二夫人说罢,随手摘下一副墙上的美人图,“啪”地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你若是能长进些,你母亲也不至于日日受这种委屈了!如今莫崇和莫寒都死了,你怎么还如此没用!你……” “够了!” 莫衡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画作,低吼出声。 他转而看向二夫人,面有愠怒:“是啊,我是比不上莫崇和莫寒!大伯血战沙场,言传身教,伯母端庄大度,慈爱温和。而我的父母呢?” “一个嗜赌成性,一个斤斤计较,就爱背后嚼舌根!这个家,我受够了!” 莫衡面色铁青,一把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推到地上,而后,便冲出了房门。 二夫人一怔,也怒道:“你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来!” - 二房争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安怡苑。 老夫人午睡起身后,便听林妈妈说了这个消息。 老夫人轻叹一声,道:“莫衡本该是个好孩子,被二房两口子给耽误了……” 林妈妈也道:“莫衡公子如今是镇国将军府的独苗了,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 老夫人若有所思,道:“映月回来了么?” 林妈妈答道:“夫人今日出去看铺子了,似乎还未回来。” 老夫人怅然道:“原本以为莫衡经此一事后,能懂事些,可他还是这般说走就走……如今镇国将军府的担子,都压在映月身上了。” 老夫人每每看到沈映月,总会想起当年的自己。 她早年丧夫,为了将几个孩子拉扯大,也是历尽艰辛。 老夫人沉思一瞬,低声道:“四房那边……最近如何?” 林妈妈摇了摇头,道:“还是老样子,四爷日日饮酒……四夫人依旧一声不响地照顾着……” 老夫人长叹一声:“老四也是可惜了。” - 沈映月回到镇国将军府之时,已经接近傍晚。 她才踏入竹苑,嘴快的巧云,便把今日二房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沈映月听后,沉吟片刻,道:“罢了,让他冷静一下再说。” -- 第52页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这一夜,沈映月在书房待到很晚,直到二更天,她才放下笔墨,回卧房就寝。 翌日一早,她便着巧霜去请廖先生。 廖先生赶到竹苑正厅之时,只见沈映月面前放着厚厚一叠宣纸。 廖先生有些疑惑,问:“夫人,这些是?” 沈映月笑了下,将一叠宣纸递给他:“生财之道,先生不妨坐下慢慢看。” 廖先生便抱着一叠宣纸坐下,他一张一张,细细看去,有的宣纸上画了图,有的宣纸上写了经营思路、规划等. 廖先生快速翻完,思索了一会儿,试探问道:“夫人……想开一间以承接女客为主的茶楼——流光阁?” 沈映月淡淡道:“可以这么说。” 事实上,她想开的是“沙龙”,意在为古代的闺秀夫人们,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社交场所。 廖先生回想了一下,道:“从昨日宋小姐的描述看来,如今京城的闺阁圈子里,时常会开展聚会,但除了各自家中,却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可见,她们是有需要的。” 沈映月淡淡一笑:“此为其一,其二是,镇国将军府在朝中的影响力,也许可以靠这种方式承载。” 廖先生听了,有些不解。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当今的世道,人无非分为士农工商四层,廖先生可知道,层级与层级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廖先生思量须臾,道:“对读书的重视程度?” 沈映月笑着摇了摇头。 “廖先生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您是读书人。”顿了顿,沈映月徐徐道:“层与层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掌握的资源和信息不同。” 廖先生一向求知若渴,听到这两个新词,忙道:“请夫人解惑。” 沈映月看了廖先生一眼,道:“我举个例子,廖先生莫要介怀。” “廖先生科考了两次,却都因意外,与殿试失之交臂……从本质上来说,是廖先生想突破圈层,就必须遵循新圈层的严苛规则。这就好比千军万马要过独木桥——成功之人,少之又少。” “但廖先生可知,官员的子弟,如何做官?”沈映月面上带笑,淡然开口:“就拿我父亲来说,若我是个男子,父亲可将我送去宫中,为皇子伴读……待皇子大了,可直接举荐我为官。若我运气再好些,直接跟了太子……那太子登基之后,我自会得到重用。” 廖先生面色顿住,点头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小人明白。” 沈映月道:“不错……我这么说的意思在于,虽然将军不在了,但我们必须得留在这个圈子里……不然,莫衡也好,立行也罢,甚至于你们诸多人的前途起点,都会一落千丈。” 廖先生隐约明白过来,他连忙问道:“夫人的意思是……如今将军不在了,朝中不能再与众臣继续连接,于是另辟蹊径,与京城的贵妇人、千金小姐来往?” 沈映月赞许地点点头:“廖先生果然是个明白人,我们不但要与她们来往,还要建立影响力……要知道,枕边风可比劝谏有用多了。” 廖先生如醍醐灌顶一般,大方露出笑容:“原来如此!若此事能成,既能为镇国将军府增加进项,又能让镇国将军府,继续存在于众人视野中,甚好,甚好!” 沈映月唇角微扬,道:“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廖先生了。” 廖先生郑重拱手:“夫人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将流光阁经营起来!” 沈映月微笑颔首:“有劳廖先生。” 廖先生一脸兴奋,干劲十足地出去了。 巧霜见廖先生一扫往日的冷淡,变得风风火火,忍不住笑道:“如今的廖先生,当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也许,这才是真的廖先生。” 沈映月又在桌案前忙了一阵,快到晌午时,才抬起头来。 “巧霜,着人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巧霜连忙问道:“可要带上梁护卫?夫人是想去哪儿?” “是,通知梁护卫”沈映月弯了弯唇角:“去老地方——醉心楼。” - 梁护卫一听沈映月要去醉心楼,心里就有些打鼓。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映月后面,小声问:“夫人,咱们要不要多带些人去?” 梁护卫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侯府二公子罗端,被鸡毛掸子抽的场景。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今日醉心楼选花魁,入门可是很贵的。” “选花魁?”梁护卫讶异一瞬。 沈映月淡声:“这可是甜水巷的盛事,梁护卫竟然不知道?” 梁护卫本来生得白皙俊朗,被沈映月这么一问,忽然红了面颊,结结巴巴:“不、不知道……” 沈映月“嗯”了一声,道:“那正好,去涨涨见识。” 梁护卫:“……” 沈映月说罢,便快步穿过长廊,走出了镇国将军府。 - 马车最终停在了甜水巷的巷子口,进不去了。 “夫人,前面堵得厉害,只怕要等上一会儿。”车夫低声道。 沈映月清冷的声音传来:“我们下车,走过去罢。” 于是梁护卫便主动帮沈映月摆了马凳,引着她下了马车。 甜水巷到了晚上,一贯是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 第53页 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口揽客,好似寒风中摇曳生姿的花朵,无依又恣意。 梁护卫寸步不离地跟在沈映月后面,目不斜视。 沈映月问:“梁护卫平日来过这儿么?” 梁护卫愣了下,面色一热:“未曾。”顿了顿,梁护卫道:“小人志不在此。” 沈映月侧目,看了梁护卫一眼,露出笑意:“哦?什么是梁护卫所愿?” 梁护卫踟蹰片刻,开口道:“小人儿时便想成为将军那般人物,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但小人自知身份低微,能站在将军身后,为他尽绵薄之力,也无憾了。” 顿了顿,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夫人见笑了……” 沈映月默默地听着,认真道:“每个人的志向,都值得被尊重。你还年轻,只要脚踏实地,步步为营,定然能成大器。” 能成……大器? 梁护卫微怔。 他自小家中贫苦,父母早早便将他卖了,辗转了几家,才落到镇国将军府,安定下来。 他曾经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 梁护卫忍不住转头,看了沈映月一眼。 她白纱遮面,面容沉静,无论什么时候看去,眼神都十分坚定。 梁护卫似乎得到了鼓舞,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醉心楼门口。 门童见沈映月是个女子,正要开口阻拦,梁护卫递上一锭银子,便让他闭了嘴。 沈映月和梁护卫径直走入了门廊。 犹豫今晚是花魁之夜,醉心楼要评选出最受欢迎的姑娘,于是一进门,两旁的走道上,便挂了不少美人的画像。 每一幅画像下面,还有对应的押注,押注越多的姑娘,代表越是人气高。 沈映月走到一处画像面前,定睛一看。 这画上的姑娘正是妙心,美目灵动,顾盼生姿,一颦一笑都十分动人。 就连发丝的柔滑,和衣料的绒感,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可见这一副画的笔触,相比其他的画作,都要讲究细致许多。 画作的下方,盖着小小的印鉴——沈映月一眼认出,这是莫衡的画作。 平心而论,莫衡在绘画一事上,是有天赋的。 而这副画的下面,押注最多,可见妙心依旧是夺魁的热门人物。 就在沈映月欣赏画作之时,却有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来:“哟,这不是莫夫人吗?” 作者有话说: 除夕之夜,祝大家新年快乐,虎年大吉!我打算把封面改成红包,让大家都摸摸喜气,哈哈哈! 推荐基友的书,正文今天就会完结啦,马上进入甜爽番外,《袖藏天光》,求之不得,书号:4826078 陈翎(ling)贵为天子,在朝臣眼中,一惯清冷自持,勤于政事,身边只有软乎乎的小太子一枚—— 只有陈翎知道,自己一直束着裹胸,女扮男装坐在那把高危的龙椅上。 陈翎登基三年,南巡时遇谭王谋逆,与太子被困乱军中,是沈辞冒死救驾,连性命都不顾。随后,尴尬的一幕发生了,当小太子同沈将军站在一处,有那么些挂像是怎么回事? *** 沈辞心里一直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起初,先帝寻回流落在外的四皇子陈翎,让他做陈翎的伴读。沈辞有些发愁,四皇子斯斯文文,太过秀气,被石头砸到脚会偷偷哭,走不动也会眼红要他背,他也一直同陈翎亲厚…… 后来朝堂局势扑朔迷离,先太子薨,陈翎在风口浪尖上被推上了东宫位置。有一年秋猎,有人在陈翎的酒里做了手脚,沈辞误饮了那杯酒。后来的事,便似一场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他迷迷糊糊听到她在耳边哭着唤他自安哥哥。他觉得这梦多少有些荒诞,却真实,满足,停不下来…… 事后酒醒,看着屋中颤颤跪着的先帝妃嫔,沈辞知晓犯了大忌。陈翎黑着脸,“孤念沈家一门忠烈,此事至此不会再节外生枝,但从今日起,你给孤滚出东宫去。” 沈辞远赴边关的四年,先是听闻陈翎大病一场,去了行宫将养,后来登基,一步步在朝中肃清异敌,巩固权势,成为朝臣心中勤于政事的明君,早已不是他最初记得的那个树枝划伤手都会哭的陈翎。沈辞也没想到,在探望姑母的时候,会遇到陈翎和太子被困。 护送天子和太子回京路上,沈辞辗转反侧,太子刚好三岁,是那年秋猎……沈辞跪在天子跟前,“末将斗胆,请陛下把儿子还给末将。” 第23章 好玩的地方 门廊中灯火通明, 画像前有不少客人流连,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沈映月应声回头, 只见出声的,是那侯府二公子罗端。 他正站在门口, 阴恻恻地笑着。 明明是秋日, 他却拿了一把价值不菲的玉扇,不住地扑闪着, 看起来浮夸得很。 沈映月挑了挑眉……这罗端和她在现代碰到的,那些满身名牌的暴发户,似乎没什么区别。 沈映月还未开口。 罗端便听见背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好狗不挡路,站在门口做什么?” 罗端本来自我感觉良好,被这人一激,便愤而回头。 他正要开口骂人, 看清来人之后, 却又不敢了。 罗端没好气道:“世子怎么来了?” -- 第54页 来人是汝南王世子。 世子头束玉带, 身穿蓝色长袍, 脚蹬黑色长靴, 打扮得玉树临风。 汝南王世子轻笑了声, 不屑地看了罗端一眼, 道:“怎么,罗二公子来得, 我就来不得?” 罗端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自然来得,没想到世子也是这儿的常客啊。” 两人面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心中却谁也看不上谁。 正如汝南王府和永安侯府的关系, 看起来时远时近, 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罗端又和世子一般年岁, 遇见了总是免不了要攀比一番。 两人正在僵持着。 沈映月却好似没看到他们一般,对梁护卫道:“我们进去罢。” 罗端在沈映月手上吃过亏,哪里肯放他们走?于是阴阳怪气道:“别的夫人来这儿,都是抓相公的,莫夫人是来抓小叔子莫衡的罢?” 沈映月面色如常,而梁护卫面有怒意,却又不好发作。 世子上一次见到沈映月时,也没有讨到便宜,此刻见沈映月居然敢来青楼,自然要抓住机会奚落一番。 世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凉凉道:“这不是见义勇为的将军夫人么?夫人一会要当街救人,一会要去赌场赎人,一会要来醉心楼抓人……当真是辛苦极了。” 沈映月掀起眼皮,看了罗端一眼:“二公子身上的伤,看来已经好了?” 此言一出,罗端心头一紧。 沈映月又对世子道:“世子觉得镇国将军府门口的风景如何?上次回去后,没有着凉罢?” 世子也立即变了脸色。 罗端和世子对视一眼。 罗端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能让狗世子知道自己被鸡毛掸子抽的事,绝对不能! 世子心里也有些打鼓……若让罗端这个废物知道,自己在镇国将军府门口,顶着寒风排了一下午的队,岂不是笑掉大牙!? 罗端连忙干笑两声:“好了好了,多谢夫人关怀!” 世子也呵呵道:“无妨无妨,多谢夫人挂念!” 沈映月缓缓露出微笑:“那就好。” 两人连忙收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作出一副乖巧状。 而就在此时,醉心楼的冯妈妈,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她方才听门童说沈映月来了,不敢有任何怠慢,便亲自拨开人群挤了过来。 一见沈映月和侯府二公子罗端站在一起,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们不会就地打起来吧!? 还好莫衡没下来,不然,事情只怕更加复杂。 冯妈妈硬着头皮,堆起一脸笑意:“几位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冯妈妈下意识打量了罗端一眼,他的面色还算平静,冯妈妈又看了看汝南王世子……这世子也不是个好惹的。 这三位贵客,一位比一位难伺候。 冯妈妈如临大敌。 沈映月见冯妈妈有些出神,淡声道:“冯妈妈,楼上可有雅间?” 冯妈妈一听,顿时有些为难,搓了搓手,道:“对不住,莫夫人,今日的雅间都客满了,就连世子和二公子,都是提前预订的。” 不料,沈映月“哦”了一声,指了指罗端和世子,道:“那我与他们挤一挤好了。” 罗端大惊:“什么!?” 世子一愣:“啊?不、不妥罢!只怕委屈了夫人。” 沈映月勾唇一笑:“不委屈,你们不害怕就行。” 罗端忙道:“莫夫人温和友善,我怎么会怕?不过我那雅间位置小,不如世子让出些位置……” 世子瞪着罗端,冷声道:“我可是记得二公子的雅间视野最好,怎么,不肯与莫夫人同享?” 冯妈妈脑筋转得飞快,笑道:“这个容易,世子和二公子的雅间,本就是一屏之隔,只要将屏风搬开,就会宽敞许多了,三位坐在一起,也是热闹得很。” 冯妈妈心中盘算着,让他们三个待在一处,要闹也在雅间里闹,总比影响了别的客人要强。 “三人坐一起!?”世子和罗端瞠目结舌。 沈映月满意地点头:“如此甚好……世子,二公子,两位应该不会介意吧?” 世子和罗端对视一眼,又都嫌弃的扭开脸。 罗端眼角一沉:“不介意。” 世子也绷着脸道:“不介意。” 毕竟,介意也是没有用的。 沈映月转而对冯妈妈道:“那就有劳冯妈妈安排了。” 冯妈妈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张罗去了。 - 醉心楼二楼原本就不宽敞,雅间与雅间之中,靠着屏风间隔开来。 世子和罗端,本来挑了视野最好的两个位置,中间的屏风一抽走,位置便更正、更宽阔了。 世子看了一眼并排的三个位置,道:“莫夫人请上座。” 沈映月浅浅一笑:“多谢世子,世子也坐。” 她这笑容,落在罗端眼里,忽然有些不爽……世子明显是想和这女人套近乎,等熟稔之后排挤自己!探听自己的丢脸事! 罗端连忙叫人拎了壶茶来,亲自为沈映月斟了一杯:“夫人请喝茶。” 沈映月淡定接过:“二公子客气了,请。” 罗端这才笑了下,坐到沈映月右边。 世子一看罗端如此献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左边坐了下来。 -- 第55页 这两人对视一眼,双方的憎恶,都莫名其妙地加深了。 梁护卫站在三人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梁护卫凑过去,低声道:“夫人,您不是来找莫衡公子的么?” 沈映月道:“莫衡哪有花魁好看?” 梁护卫:“……” 沈映月见他不懂玩笑,又道:“等他来找我们便是。” 梁护卫这才明白过来。 他身子笔挺地站在沈映月身后,见世子和罗端一左一右地坐在她旁边,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老实,总觉得有些奇怪。 当然,感到奇怪的,不止梁护卫一人。 醉心楼的二楼,本就呈一个环形,所有的雅间,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舞台的表演,若走到护栏边,探出头来,也可以看到其他雅间的情况。 沈映月所坐的超大雅间,自然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附近一个雅间里,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怎么女人也能来看花魁选举?” “那可不是普通的女人,那是镇国大将军夫人!我之前在吊唁的时候见过!” “这……莫将军过世还未满两个月吧?难不成是出来寻欢作乐的?” “你见哪个女子会来青楼寻欢作乐!?” “也是啊……” 众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你们看,世子请莫夫人坐到了中央,好家伙!上宾礼遇啊。” “连一向嚣张跋扈的侯府二公子,都为莫夫人斟茶倒水!?这……” “莫夫人当真身份不一般,连世子和二公子都要俯首帖耳啊……”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百思不得其解时,他们忽然看到一人路过。 “莫公子!” 有好事者叫住了莫衡。 莫衡面上泛红,喝得有些微醺,他懒洋洋抬眸,看了对方一眼:“何事?” 众人朝二楼中央指了指,问:“你看那儿!是不是你二嫂?” 莫衡不耐烦地转头看去。 只见二楼正中央的雅间里,沈映月一袭淡雅素裙,淡定坐在正中。 世子和罗端各坐在一旁,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 但沈映月始终表情淡漠。 莫衡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睛……二嫂怎么又出现在了醉心楼!? 难不成被世子和罗端挟持了!? 刹时,莫衡的酒醒了大半,他扔了酒瓶,急急转身,向中间的雅间跑去。 当他踉跄到了雅间时,只见世子和罗端,一人坐在沈映月一侧。 罗端捧着一盘糕点,温声道:“莫夫人,尝尝这桂花糕罢,是醉心楼的经典特色。” 世子却轻蔑一笑,道:“那都是三年前出的糕点了,莫夫人还是试试这灯芯糕吧,这是上月出的新品。” 沈映月淡声:“多谢,我不爱吃糕点。” 罗端和世子顿觉气馁,讪讪放下了盘子。 “你们在做什么?” 莫衡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放了我二嫂!” 罗端和世子茫然抬头,罗端忍不住道:“应该是让你二嫂放过我们吧!?” 莫衡一呆。 沈映月微微侧目,看了莫衡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莫衡面色一僵:“二嫂,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吧!” 沈映月平静答道:“我没有订到雅间,于是就与世子和二公子一道了,怎么,你也没位置?” 莫衡嘴角抽了抽,道:“二嫂,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送你回去!” 沈映月:“莫非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 莫衡顿时语噎:“我……” 世子和罗端见莫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顿时有些幸灾乐祸。 罗端冷笑道:“莫衡啊,别影响我们看花魁选举了,哪儿凉快去哪儿!” 莫衡蹙眉:“罗端,我同我二嫂说话,干你何事?” 罗端咧嘴笑着,一副“你来打我呀”的表情,激得莫衡想上前揪他衣领。 沈映月道:“马上开始了,自己找个地儿坐。” 莫衡气闷不已。 但见世子和罗端都对沈映月这般殷勤,他又不甘直接走开,于是便只得找了把椅子,坐到了一旁。 梁护卫默默看着他们四人,他感觉自己完全无法判断事情的走向。 大堂骤然暗下来,丝竹之声渐起。 随后,舞台上的红灯笼忽然亮了,一群身姿曼妙的姑娘,踩着节拍,翩翩起舞。 她们时而转圈,时而折腰,时不时对着楼上楼下的客人们,暗送秋波,妩媚至极。 姑娘们美轮美奂的舞姿,让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二楼雅间倒是一片平静,但一楼的大堂,却已经炸开了锅,有不少人开始呼喊着心仪姑娘的名字,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热烈不已。 世子皱了皱眉:“吵死了……” 罗端也嗤之以鼻:“庸脂俗粉。” 莫衡无语道:“那你们还来看?” 世子和罗端异口同声:“你不是也来了么!?” 一舞毕了,又换了一波姑娘,上来继续跳舞。 沈映月缓缓端起茶杯,悠然开口:“这就是花魁选举啊……有点无聊。” 其实莫衡等三人,已经看过不少次花魁选举了,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莫衡趁机点头,道:“二嫂,确实无聊,不如我送你回去吧?这儿龙蛇混杂,实在不适合你……” -- 第56页 世子和罗端也巴不得沈映月赶紧离开。 沈映月淡淡道:“罢了,醉心楼没什么意思,我要去别的地方玩了。” 莫衡有些奇怪,下意识问道:“什么地方?” 沈映月狡黠一笑:“自然是……好玩的地方啊。” 此言一出,世子和罗端,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可惜沈映月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缓缓起身,道:“你们尽兴。” 莫衡连忙追了上来:“二嫂……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沈映月笑了下,道:“那地方你没去过,还是不麻烦了,你就待在醉心楼吧。” 世子和罗端对视一眼:还有什么地方,比醉心楼还好玩的!? 世子连忙追上来,抢先开口:“莫公子,你的美人还没上场,怎么能走呢?莫夫人,已经入夜了,不如我送你过去?” 罗端一听,立即道:“世子是骑马来的,多不方便啊!我的马车宽敞,我送莫夫人过去就是了!” 莫衡见他们两个这般积极,更不敢让沈映月独自离开了。 “二嫂,我不想看花魁选举了!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 沈映月扫了他们一眼:“这……三位都如此热情,倒叫我有些为难了。” 世子露出笑容:“不如就一起去吧!热闹!” 罗端难得地附和了一声:“对对,热闹!” 沈映月笑了下,道:“但那个地方有些远,如今到了深秋,天气又有些冷……世子身份尊贵,二公子出身名门,让二位在夜里跋涉,恐怕不合适……” 世子一听,兴趣却更加浓厚:“夫人此言差矣!我岂是那等娇生惯养之人?” 罗端皱了皱眉,总觉得世子在挤兑自己,便道:“今日,我还非去不可了!” 沈映月秀眉微挑,道:“那好,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说罢,沈映月便转过身,率先下了楼。 世子和罗端急忙跟上,莫衡反而被他们挤到了后面,极其郁闷。 沈映月走到门口之时,梁护卫已经叫来了马车。 沈映月走到马车前面,低声同梁护卫说了几句话。 梁护卫愣住了,低声问:“夫人……真的要带他们去那里?” 沈映月一笑:“他们日日纸醉金迷,需要开一开眼界了。” - 夜风凛冽。 镇国将军府的车马,一路当先,在前面带路。 沈映月和莫衡同乘一车。 车轮滚滚,月光微透,有一丝风,顺着车窗吹进来,恍若带来了一丝生机。 莫衡忐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二嫂……” 沈映月抬眸看他:“何事?” 莫衡沉吟片刻,道:“其实你不用来醉心楼找我……我今日和母亲置气,明日气消了,就会回去的。”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这恐怕是莫衡听过,最淡漠的反问了。 他一时有些尴尬:“不是来找我的吗?” 沈映月淡淡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那么喜欢来这里……如今,我明白了。” 莫衡有些意外,他沉声问:“你明白了什么?” 沈映月笑了下:“你是为了画美人吧?” 沈映月今夜认真欣赏了莫衡的画作,他的笔力与技法,确实胜过寻常画作许多。 “我想,也许你是真的喜欢绘画。” 沈映月眸光落到莫衡面上,莫衡一怔,轻轻“嗯”了一声。 “二嫂,说起来有些好笑,家中人人都斥责我来醉心楼,却没有一人想过我为什么来,我也懒得解释……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是个风流成性的败家子了。” 沈映月看向莫衡,认真道:“别人怎么想,不重要。” “我见你画的人,格外有神韵,可见是用了心的。”顿了顿,她又道:“你的一副美人图,便能让人对妙心姑娘心生向往,有没有想过,画些别的?” “别的?”莫衡喃喃道:“我曾经还画过府中的丫鬟、家丁,但我母亲不喜欢我画画,我便很少在府中画了。” “我指的不是这些……”沈映月轻声道。 莫衡听得有些迷惑。 沈映月笑了笑,道:“你如今为妙心姑娘画一幅画,也许能帮她稳坐花魁之位,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可以获得更好的待遇,是不是?” 莫衡点点头:“不错。” 妙心是他的红颜知己,莫衡自然愿意帮她。 沈映月道:“所以你的这副画,意义不在于美,而在于为妙心姑娘的日子,带来改善。” “换而言之,绘画只是一种表现形式,人物也好,风景也罢,美或丑,粗糙或精致,都是浮于表面的。重要的是,你想通过这幅画表达什么,它的意义在哪里?” 意义? 莫衡从没往深处想过。 莫衡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映月,但沈映月笑而不语,没再说破了。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后面,还跟着永安侯府的马车。 世子嫌夜风太冷,不想骑马,便上了罗端的马车。 他就算坐在马车之中,也不忘好好整理衣襟,时刻都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罗端虽然不喜,却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一路上,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到哪儿了?”世子面无表情地问。 -- 第57页 罗端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蹙眉道:“怎么是往城郊的方向走?” “城郊!?” 世子忍不住也掀起了车帘,难怪外面安静了许多,他们的马车果真离闹市越来越远了。 罗端自言自语道:“城郊能有什么好玩的?” 话音未落,世子轻笑一声:“怎么,二公子怕了!?” 罗端一拍大腿:“怕!?谁怕谁是废物!?” 世子双手抱胸,哂笑道:“好啊,走着瞧。” 罗端:“走就走!瞧就瞧!” 两人嫌恶地别过脸,谁也不肯看谁了。 马车一路颠簸,似乎不是在上坡,就是在下坡。 两人各坐在一个角落,一路无话。 不久之后,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前冲去,差点撞上了车门。 罗端怒吼道:“你个废物!怎么驾的车?” 外面车夫惶恐答道:“二公子莫怪,实在是山路难走,夜黑没看清前面的石头……” “山路!?” 罗端正疑惑着,却听到莫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两位,已经到了,还舍不得下车么?” 罗端便抢先跳下了马车,世子连忙理了理衣襟,潇洒地跳下马车。 罗端刚刚落地,便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山野之间,狂风大作,吹得人瑟瑟发抖。 周围黑黢黢的一片,唯有几丈开外的枯树上,挂了个微弱无比的灯笼。 树影婆娑,枯叶飞旋,四周一点人声也无,阴森极了。 世子下车前精心整理的发髻和衣袍,这会儿被夜风吹得全乱了。 他手忙脚乱地按住衣角,怒道:“沈映月!你不是说去好玩的地方么?为何把我们骗到这儿?” 沈映月瞥他一眼,道:“第一,我没骗你们。早就说过了,世子金尊玉贵,恐怕不适合这里,是世子坚持要来的;第二,还未开始玩,你怎知不好玩?第三,你太没有礼貌了。” 世子:“……” 罗端冷得拢了拢衣袍,问:“好好好,莫夫人,这到底是哪儿?” 沈映月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石碑,道:“慈济村。” 众人抬头看去,才发现他们站着的地方,上面有一个破落的牌坊,似乎是一个村口,村口之下,有一块寒碜的大石头,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慈济村”三个字。 莫衡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慈济村吗!?” 他之前听说过这里,却从来没有来过。 世子和罗端对视一眼,两相茫然。 世子忍不住问道:“什么是慈济村?” 第24章 释放天性 今晚夜黑风高。 莫衡瞟了世子和罗端一眼, 道:“你们身为官宦子弟,连慈济村都不知道?”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是先皇在世时, 下令筹建的,专门用来收容流民, 朝廷会定期拨些银两来救济他们。” 罗端嘴角抽了抽, 道:“你的意思是,这个村里全是叫花子!?” 世子也懊恼不已, 脸上写着大大的后悔二字。 沈映月淡淡道:“这么说并不准确。” “近些年来,战乱四起,除了流民以外,还有不少无家可归的伤兵,也来到了这里。” 沈映月所提到的伤兵,大多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但朝廷对这些人, 并没有给太多的补偿, 而伤兵们大多又没能力再行谋生, 便只能靠着微薄的救济度日, 他们有的已经没了家人, 生活十分困难, 便流落到了这里。 莫衡沉默片刻, 问:“二嫂,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映月淡定地掏出一张帖子, 道:“他们今日迎接南疆回来的伤兵,给府上递了帖子。” 话音未落, 村口处有一阵脚步声, 由远及近。 为首的是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男子, 一人拿着一个灯笼。 三人走得近了,众人才看清,这男子生得一脸横肉,左脸上还有一道疤痕,看起来十分可怖。 世子和罗端下意识往莫衡身后缩了缩。 莫衡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 那壮实的男子本来绷着一张脸,到了沈映月面前,忽然躬身行礼:“莫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沈映月笑了下:“可是祝村长?” 祝村长连忙点头:“正是草民!”顿了顿,他看向其余几人,问:“这几位是?” 沈映月淡淡道:“这位是亡夫堂弟,莫衡。” “这位是汝南王府世子,这位是永安侯府二公子。” 世子和罗端冲沈映月挤眉弄眼,只想等会儿找机会离开,却听沈映月道:“他们都是随我来参加篝火晚会的。” 祝村长一听,露出笑容,脸上的疤痕看起来更狰狞了。 “几位公子能来,真是蓬荜生辉!里面请,里面请!” 世子和罗端欲哭无泪。 直到祝村长侧身引路之时,众人才发现,他少了一只右手。 沈映月一声不响地跟上祝村长,莫衡沉吟片刻,也跟在了沈映月后面。 梁护卫自然随侍在他们左右,世子和罗端对视一眼,这荒郊野岭的,若是他们自己回去,也很可能会迷路。 便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祝村长一边引路,一边道:“莫夫人,前两日您派人送来的吃食,已经足够吃到入冬了,当真是雪中送炭,大伙儿感激不已。” -- 第58页 沈映月平静道:“没什么,将军不在了,他之前的未尽之事,我会帮他做完的。” 沈映月是在查账之时,发现有一笔支出,费用不小,却写得不清不楚。 经过查证之后,才发现莫寒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慈济村捐些物资,救济流民伤兵。 祝村长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若不是将军一直默默资助慈济村,恐怕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将军这般好的人,没想到天妒英才,实在是可惜……夫人可要节哀啊……” 莫衡沉默地走在后面,他低声问梁护卫,道:“莫寒一直在资助慈济村?” 他比莫寒小不了几岁,一直不肯唤他二哥。 梁护卫低声答道:“是,当年莫家军也有一部分遣散的伤兵来了慈济村,将军说过,按朝廷的规则,没法给他们太多补贴……但站在良心的角度,却不能不管他们。” 莫衡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世子和罗端冷得瑟瑟发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世子环顾四周,发现周边有不少茅屋,看起来十分简陋。 罗端也忍不住到处张望,低声抱怨:“老子抛弃了美酒和美人,就为了来这里喝西北风!?” 世子虽然自己也不悦,但仍然忍不住怼他:“怎么,待不下去就回去啊!” 罗端差点气笑了:“哎呀,我还偏偏要待着了!谁熬不下去谁就是废物!” 世子蹙眉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说废物,能不能换个新鲜词!?整日废物废物的……” “你拐着弯骂我废物是不是!?我最讨厌人家说我废物了!”罗端怒意上涌,便要和世子开杠。 莫衡回头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稳重点儿?要让人家看汝南王府的笑话,还是永安侯府的笑话!?” 罗端“嘿呀”一声:“你明明是我手下败将!还好意思教老子做人?你上次被老子打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嚣张?” 莫衡面色僵了僵,怒道:“手下败将?你屁股不疼了!?” 世子一听,好奇问道:“屁股,什么屁股!?” 罗端吼道:“关你屁事!” 梁护卫忍不住咳嗽两声,道:“三位公子,已经到了。” 三人终于闭了嘴。 他们放眼望去,只见村子中央,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之中,燃起了一堆篝火。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围着篝火而坐。 从南疆回来的伤兵们,也坐在一起,有的人身上还裹着纱布,伤口未愈,但面上依旧洋溢着归家的愉悦。 此刻,众人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祝村长将几人领到了火堆旁,他扬起唯一的一只手,道:“大伙儿快过来!有贵客到啦!” 顷刻间,众人便围了过来。 祝村长给村民们介绍了几人,村民们一见沈映月和莫衡,立即面露感激,分分开口—— “多谢镇国将军府的接济!大恩大德,咱们铭记于心!” “能见到将军夫人,真是咱们的福气!要是没有镇国将军府,咱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听闻将军遇难,咱们都难过不已,还在村子里供奉了将军的泥像,但愿将军能早登极乐……” “夫人可千万保重身子,来日方长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个个都眼神诚恳,感情真挚。 沈映月看着众人,响起了百姓们到镇国将军府门前吊唁的场景,心头微漾。 “多谢各位,镇国将军府一切都好,大家莫要挂心。” 莫衡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虽然与莫寒不算亲厚,但不得不承认,莫寒确实在某些方面出类拔萃,又高情远致,非常人能及。 就算死了,还是有不少人惦记他。 世子和罗端本来站在沈映月身后,但此时,被众人一挤,甚至到了外圈。 世子踉跄退了两步,连忙理了理被挤皱的衣襟,愤而甩袖。 他长这么大,还未受过这般冷遇! 罗端嗤笑一声:“怎么,汝南王府来这儿,不好使了?” 世子面色涨红,瞪了罗端一眼,道:“你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你永安侯府好使!?” 罗端一听,悻悻然闭了嘴。 永安侯府一直被镇国将军府压着一头,罗端的父亲永安侯,一直对莫寒恨得牙痒痒。 众人同沈映月和莫衡见礼之后,祝村长便引着众人走到一旁。 这儿也没有像样的椅子,沈映月便随便找了块石头,淡定落座。 莫衡也坐到了她旁边的石头上。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错过了花魁大赛,后悔么?” 莫衡抿了抿唇,反问道:“二嫂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罢?” “我知道莫寒事事优秀,但二嫂也不必用这种法子来刺激我。” 沈映月却笑了笑,道:“你错了,我是带你来找灵感的。” “找灵感?”莫衡有些不明白。 “绘画需要灵感,不是么?”沈映月缓声道:“你若是每日都待在温柔乡,灵感自然来源于那些美人……但大千世界,包罗万象,你看得越多,灵感的来源就越多……作起画来,就不会那么局限了。” 莫衡讶异地看着沈映月,她一席话说完,道:“你先不用思考我说的对不对,这里和你平时待的地方,完全不同,用心去观察和感受……也许,能受到一些启发。” -- 第59页 莫衡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 他抬眸,看向远处,一个削瘦的母亲,脱下了自己打满补丁的棉袄,披在了一个小女孩身上,又将小女孩的手握住,轻轻呵气,为她暖手。 那小女孩看着约莫五六岁,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却一直依偎在母亲身边,笑嘻嘻的同母亲撒娇。 莫衡仔细看那孩子,她因为面黄肌瘦,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滴溜溜的,映射出淡淡的火光,好像两颗好看的小星星。 母亲不知道对孩子说了些什么,孩子乖巧地站起身来,便跑去找祝村长了。 直到孩子跑开,母亲才忍不住抱住双臂瑟瑟发抖,没过一会,又不住地搓起手来,看起来冷极了。 莫衡并不认识她们,但才一个场景,就从她们身上读到了饥寒交迫。 “莫夫人,莫公子,饮些酒,暖暖身子罢!”祝村长端着一碗酒走过来,递给沈映月。 而他身后,恰好跟着方才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一手端着一个酒碗,小心翼翼地走着,努力不让一滴酒洒出来。 原来,她的母亲让她来给祝村长帮忙。 走得近了,小女孩露出大大的笑容:“哥哥,喝酒!” 莫衡才看清楚,小女孩不但脸上冻红了,连小小的手指也有些肿。 莫衡接过酒碗,忍不住问了句:“你的手怎么了?”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我帮娘亲洗衣服的时候,水好冷,就长了冻疮,娘亲说没事的,春天就会好!” 莫衡皱了皱眉:“你这么小,你娘为何要你洗衣服?” 小女孩眨了眨眼,道:“因为娘亲要出去干活呀,如果娘亲不干活,我们就要饿肚子了……” 她明明是个孩子,说起话来却一本正经,仿佛那些粗活本就应该她做。 莫衡沉吟片刻,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咧嘴一笑:“我叫馒头!我最喜欢吃馒头了……” 莫衡心中微沉……这孩子,只怕吃过最好的东西,就是馒头了。 莫衡神思悠悠,馒头却已经慢慢走开了,待莫衡回过神来,又开始观察别的人。 馒头手中还有一碗酒,她双手捧着,仔细地走到世子和罗端中间。 她看看世子,又看看罗端,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先给谁。 世子见馒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轻笑一声:“怎么,哥哥好看吗?” 馒头歪着头,小声答道:“好看。” 罗端“切”了一声,道:“他好看!?你莫不是眼瞎吧!” 馒头吓得退了一步,连忙把酒递给了世子。 世子一看馒头向着自己,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错,这孩子有眼力见儿!” 世子接过那碗酒,也不嫌弃酒碗破了,一口便饮了下去。 这酒虽然不算好,但入口之后,热辣辣的,反倒让他暖和起来了。 世子原本嫌弃地上脏不愿坐,但此刻,他索性肆意地盘起了腿。 世子见馒头生得可爱,便饶有兴趣打量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小小的身子上,套了一件大人的破棉袄,灰败又脏污,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这衣服是谁的?难看死了!”世子皱了皱眉。 馒头无辜地摸了摸身上的破棉袄,小声道:“这是娘亲的棉袄,我们只有这一件衣服……” “什么!?只有一件衣服,那怎么行!?”世子不可置信道:“你好歹是个姑娘家,不说日日穿得好看,起码要换洗,衣服不能有味儿……” 罗端无情地打断他:“我说世子,你以为这儿是你汝南王府,人人都锦衣玉食!?谁能像你一般,一日换好几身衣裳!?” 世子横他一眼,忽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馒头,道:“这个给你,让你娘给你买些冬衣!” 馒头一愣,连忙摇头:“我娘说了,无功不受禄,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啰嗦什么!给你你就拿着!”说罢,一把将银子塞给了馒头。 馒头见世子十分强势,也不敢推辞了,道了声谢,便拿着银子走了。 过一会儿,馒头娘和馒头却一起过来了。 馒头娘是个瘦弱的妇人,她牵着馒头,走到两人面前,低声问:“请问是哪位公子,方才赏了馒头银子?” 馒头连忙指着世子:“娘,就是这位好看的哥哥,他让我们买冬衣呢!” 馒头娘连声道谢:“多谢公子,公子宅心仁厚,必有福报啊!” 世子一听,得意地看了罗端一眼。 然后,他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作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来。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罗端一见世子这副好人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伸手掏了掏袖袋……坏了,钱袋落到了车上,如今手上只有一把玉扇了。 世子见罗端迟疑,不屑地笑道:“小姑娘这么可怜,你这堂堂永安侯府的二公子,怎么一点善心也无?” 罗端白他一眼:“你说谁没善心!?”说罢,他心一横,将手中的玉扇子“嗖”地一声收起来,塞给了馒头。 “将这扇子卖了,够给你们买一年衣裳了!”罗端得意洋洋地看向世子,道:“我们永安侯府只要一出手,那就是大手笔……才不会那般小气,才给一块米粒大的银子,啧啧……” -- 第60页 “小气!?” 世子差点儿气笑了,他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阔绰豪气,怎能被罗端这个废物比下去!? 世子愤而摘下手上的玉扳指,递到馒头娘和馒头面前,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世子这和田玉扳指,自北疆进贡而来,水头醇正,入手生温,价值不菲。 “这一枚玉扳指,够给村里所有的孩子买冬衣了!”说罢,拉过馒头的小手,一把套在了她的手指头上。 馒头瞠目结舌:“这……” 罗端一见世子拿了玉扳指出来,又怎能服气? “你当我永安侯府没有好东西吗!?”罗端大声嚷道:“车夫,去车上取我的箱子来!” 世子哼了一声,道:“来人!拿笔墨来,本世子的印鉴可值千金!” 馒头左手抱着玉扇子,右手戳着个玉扳指,有些不知所措。 馒头娘实在受宠若惊,她想推辞,但见两位公子这模样,只怕开口就要得罪人。 莫衡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们俩是不是疯了?” 沈映月淡然道:“人性本善,让他们释放天性。” 梁护卫站在他们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世子和罗端。 他万万没想到,今夜会以这样的局面收场。 半个时辰后。 所有的村民,都十分热情地送沈映月一行人出来。 “莫夫人,莫公子,今夜多谢你们赏脸了!”祝村长说着,又冲世子和罗端一笑:“草民以前不知,原来汝南王府和永安侯府,也这般能体察民间疾苦,多谢两位公子慷慨解囊!” 世子僵着脸,扯了扯嘴角。 罗端也勉强笑了下,却比哭还难看。 几人重新上了马车。 世子依旧和罗端一辆马车。 此时,两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吵下去了,各自靠着车壁休憩。 世子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罗端看了他一眼:“你又要作什么妖?” 世子瞥他:“你真是个猪脑子,今夜我们俩,不但浪费了花大价钱定的雅间,还被莫名其妙带到了这荒山野岭,不知不觉花了上千两银子!” 罗端一听,顿时恍然大悟,他喃喃道:“对啊!我们原本应该在雅间里看花魁跳舞,喝着美酒,吃着佳肴……我他妈的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为什么!?还不是又着了沈映月那个女人的道!” - 马车向城中进发。 夜风呼啸,车帘微微浮动,马车也有些震荡。 沈映月抬眸,看了莫衡一眼。 这一路上,莫衡都若有所思。 今晚他一直坐在篝火旁,静静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断臂的祝村长,虽然面目可怖,但笑容亲切,为人豪爽; 有的流民衣不蔽体,却依旧一起歌唱,祝祷家国无忧,五谷丰登; 还有从南疆回来的伤兵,有人头上纱布还未拆开,有人拄着双拐,但听闻莫衡是莫寒的弟弟,便特意上来敬酒; 还有不少孩子,围着篝火奔跑,笑声直冲云霄; 目光由远及近,莫衡看到馒头的小手,冻得又红又肿。馒头的娘亲,将一个烤红薯塞到她手里,她又将红薯小心翼翼地剥开,塞回娘的嘴里,母女俩相视一笑…… 这一夜,没有轻歌曼舞,没有暖阁美人。 只有流民和伤兵们朴实无华的笑容,还有漫天的繁星,沉寂的山野。 莫衡突然明白,他要画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每晚23点更新,保底二更,努力三更,爱你们~ 第25章 新业务 自从莫衡从慈济村回来, 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哪儿也不肯去,也不让人进去打扰。 沈映月回府之后, 也开始和廖先生一起,筹备流光阁的事。 “夫人, 铺子已经收回来了, 依小人看,这铺子需要重新修缮一番, 所以找了些工头报价,您看看哪家好?” 廖先生最近干劲满满,连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沈映月接过他的手札一看,只见廖先生给她准备了三种不同的方案。 价格的档位也是由高到低,可以自由选择。 沈映月微微一笑:“廖先生办事, 果然妥帖。” 廖先生唇角微扬。 沈映月看过之后, 道:“这流光阁, 既然是造给城中贵妇千金们的, 理应用最好的工匠, 就第一个方案罢。” 廖先生微微颔首, 道:“小人也是这么想, 但第一个方案造价高昂,只怕要请示一下老夫人。” “放心, 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沈映月淡声道:“还请廖先生同步招人,工钱可以适当提高, 我们要招, 就要招市面上最好的人。” 廖先生认真记下, 道:“是, 小人明白。” - 一日之后,老夫人亲自批复了这笔银子。 沈映月便亲自到了账房提钱,同廖先生商量了后续的事宜。 离开账房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沈映月上了长廊,径直向竹苑走去。 “巧霜,最近廖先生辛苦,记得让厨房给他送些新鲜的蔬果去。” 沈映月低声嘱咐道。 巧霜点头应声,却又有些疑惑:“夫人,为何要送蔬果,而不是补汤呢?” 沈映月笑了下,道:“送东西也是一门学问。” -- 第61页 沈映月清楚,廖先生一贯清高,若以钱财赠之,他反倒不喜。 所以,日常给予关心和尊重,就显得尤为重要。 补汤适用于送给亲近之人,若由她派人送给廖先生,被好事者知道了,容易乱嚼舌根;而蔬果人人拿得,她们挑些好的送去,反倒更能显出朋友之谊。 沈映月一贯做事周全,能顾虑到所有人的心思。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长廊花窗之时,却听见有人的墙面的另外一边说话。 “叫我说呀,这母亲真是偏心……前些日子,我家二爷身子不适,想去账房支点儿银子,买些补品都不让,谁料今日,批了一大笔银子给大房!” 这自然是二夫人的声音。 透过花窗,沈映月见到自己的婆婆,以及三位夫人都坐在凉亭里饮茶。 大夫人面色不悦,道:“二弟妹这说的是什么话?这银子哪里是给大房的?明明是映月为了增加家中进项而想的法子!这府中诸事,你不帮忙就算了,却还要在这里造谣?” “我造谣?”二夫人轻笑一声,道:“大嫂,这做买卖有赚有赔,若是赚了,咱们看不见银子,若是亏了……还不是咱们跟着一起填窟窿?” 大夫人面色一僵:“你!” 三夫人一见两边又僵持起来,连忙安抚道:“二嫂莫急,这买卖还没开始做呢,也不一定会亏的……” 二夫人不依不饶:“你懂什么?母亲这般偏心,就算是亏了,也不会斥责大房的……只是可怜了咱们,要被拖累!” 大夫人怒道:“拖累?到底是谁拖累谁?若是你们二房少花些冤枉钱,如今府中也不至于这般拮据!” 二夫人一听,顿时暴跳如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拿了一大笔银子,居然跳出来说我们二房花销高?我就说嘛,大房拿了银子不认人……你们还不信?” 大夫人气结,道:“好好好……你厉害!我懒得与你争,若这笔钱赚了,是府上的,人人都可查账;若是亏了,我大房一力承担,行了吧?” 四夫人蹙眉:“大嫂,你这样又是何必,我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四夫人一贯不喜掺和这些事,但眼见大夫人又中了二夫人的套,实在有些无奈。 花窗之后。 巧霜一脸怒意,道:“这二夫人也太过分了,您在这儿忙里忙外,她却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映月面容淡漠,道:“无妨。” 沈映月前世阅人无数,诸如二夫人此类,自然是市井小民做派,趋利避害,钱财比脸面重要,沈映月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原本,她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人理会也蹦跶不起来。 但大夫人偏偏是个耿直的性子,被二夫人这么一激,就把风险都背到了自己身上来。 待几位夫人走后,沈映月绕过长廊,来到了凉亭之中。 “母亲。” 沈映月冲大夫人微微福了福身子。 大夫人一见沈映月来了,有些意外,道:“你怎么在这儿?流光阁的事,还顺利么?” 沈映月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却道:“母亲,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大夫人微怔,她忙道:“老二的媳妇一贯如此,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映月笑了下,道:“母亲,这正好是映月想对您说的……二婶的为人我清楚,母亲莫要理会她。” 大夫人见她如此直接,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她淡笑道:“我不过是想让她闭了嘴,不要烦你,你本就事多劳累,再听到这些话,岂不是更闹心了?” 沈映月微怔。 她没想到,大夫人这般做,居然是为了自己。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把流光阁好好经营起来,不叫母亲失望。” 大夫人却道:“若能经营得好,那固然是好事……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咱们赔点钱,你莫要勉强,累坏了身子。” 沈映月抬眸,看了大夫人一眼。 只见她面容慈祥,笑意温和,仿佛全然不在意流光阁的成功与否。 沈映月面色却顿了顿。 她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道:“多谢母亲,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罢,沈映月便转身,离开了凉亭。 大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发怔。 - 沈映月疾步穿过长廊,往竹苑走去。 微风吹起她的裙裾,发丝纷扬。 巧霜一路小跑跟着,有些不明所以。 她关切地问:“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沈映月回过神来,终于放慢了步子。 “我没事。” 巧霜小心翼翼地看了沈映月一眼,沈映月依旧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 巧霜低声道:“夫人,流光阁虽然还没开起来,但奴婢见大夫人的态度,似乎并不强求,您也别太紧张了,大夫人还是心疼您的……” 沈映月轻轻应了一声。 只是这被人心疼的感觉,她不太习惯罢了。 在前世,除了奶奶之外,几乎没有人关心过她。 在大学里,只要不上课,她便要出去打零工,赚取学费,早就习惯了独立做选择,自己承担后果。 初入职场后,她一往无前,慢慢崭露头角,逐渐成为独当一面的职场精英。 -- 第62页 商场如战场,要成功,需要的是敏锐的嗅觉,冷静的头脑,果决的手腕。 被人心疼? 沈映月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 京城主街之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说关就关了。 但奇怪的是,这客栈外围挂了一副字,上面写着:“十一月初八。” 就算站在街口,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路过的百姓们,见到这条幅,都有些好奇。 “十一月初八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啊,也许是新铺子开业罢!” “之前这客栈已经够冷清的,还有谁会盘下这里的铺子?” “听说这是镇国将军府的铺子,如今被收回去了,也不知道要开什么店……” “啧啧,镇国大将军去世之后,镇国将军府都沦落到要开店维持营生了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轮不到咱们操心,哈哈哈……” 吴小刀也站在人群之中,他听到众人如此议论,不由得皱了皱眉。 遂转过身,跨上马背,回家去了。 待吴小刀回到吴宅之时,白燃已经到了。 白燃道:“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吴小刀轻叹一声:“如今永安侯的人在军中耀武扬威,看到他们便烦得很,所以下了值,我见了探子,就回来了。” 白燃点了点头,道:“罢了,别理他们。探子怎么说?” 一说起这事,吴小刀便笑了声,立即坐下来,道:“探子一直关注着镇国将军府的动静,近期的消息,真是一个比一个精彩。” 白燃:“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吴小刀嘿嘿两声,道:“你可记得将军府上的莫二爷?” “好赌的那位?” “不错!”吴小刀挑了挑眉,道:“他前些日子去长乐赌坊,听说欠下了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连白燃都瞪大了眼:“那后来呢?” “万万没想到,是嫂夫人去捞的人,听说她现场要剁莫二爷的手指头,把那长乐赌坊的朱七爷都吓坏了,银子也不敢要了!于是,直接放莫二爷回去了。” “还有这等事?”白燃惊讶不已:“当真是奇了!” 就在这时,隔壁房中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 他刚刚运功调息完,便听见了吴小刀和白燃的声音。 莫衡长眉微蹙……剁手指头!? 莫寒想起沈映月……送葬路上,她明明身子柔弱,却努力保护大夫人的模样,还有在书房之中,她闲适地依着矮榻,沉静悠然看书的样子…… 如今这探子的消息,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不过,二叔居然还敢入赌坊,若真砍了手,也是一劳永逸。 白燃道:“如今,嫂夫人一个人支撑镇国将军府也是不容易……” “是啊,嫂夫人前脚把莫二爷救了回去,后脚又去醉心楼抓莫衡了……莫衡那小子,上次吃了亏,居然还不记事……”吴小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莫寒浓眉拢得更紧了……莫衡这小子,日日流连花丛,无所事事,就是欠收拾。 待他回去了,定要胖揍一顿。 白燃饮了口茶,悠悠道:“之前我也听探子说,镇国将军府如今有些入不敷出,所以连一些铺子都收了回来,打算自己经营了,毕竟离了将军,不少进项就没了。” 吴小刀似乎突然响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难怪!” “我路过主街之时,便见到了镇国将军府的招募令,似乎要招一批小厮,工钱给得还不低呢!需得读过几年书,能识文断字,对了!还一定要身量高大,相貌堂堂,由夫人亲自过目才可……” 白燃眼皮跳了跳:“还有这事?” 话音未落,吴小刀身后,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响起来—— “你方才说,夫人要招什么人?” 第26章 开业大吉 今日, 镇国将军府外院,人满为患。 不少来应征的丫鬟和小厮,都在院里排起了长队。 丫鬟们个个相貌秀丽, 小厮们大多斯文俊美,连镇国将军府外院的家丁们, 都看得有些有愣了。 外院前厅之中, 布了一方会面用的桌案。 此刻,巧霜正襟危坐于桌案前, 她面前摆着一本册子,那册子上写满来了今日来应征的人名。 巧云坐在她身旁,与她一起考验应征者。 巧云学着沈映月的样子,淡定开口:“用三句话,介绍自己。” 堂下站着的,是个少年, 生得还算清秀, 但一听这话, 结结巴巴开口:“这……三、三句话?” 巧云叹气:“你已经说完一句了。” 少年茫然张嘴:“啊?我还没开始, 怎、怎么能这样呢?” 一旁的巧霜无奈地摇摇头, 道:“下一位。” 少年一脸沮丧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 史管家又安排了下一位应征者进来。 巧云照旧, 问了一样的问题,但这人也是支支吾吾好半天, 答得乱七八糟。 一上午过去了,还没有一个应征者能过她们俩这一关。 史管家走了进来, 低声道:“夫人, 已经是第三十一个了……一个都不成么?外面已经没人了。” 史管家一直在外面观察应征者们。 这些人都是他初筛过的, 按照沈映月的要求, 要能识字、相貌周正、年纪在十五到二十五之间的……史管家找了许久,才找来了这么些人,没想到却都被淘汰了。 -- 第63页 沈映月本来坐在屏风后面看书,听到这话,悠悠放下书本,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史管家,坐。” 史管家忙道不敢,沈映月却笑了笑:“都是自己人,无妨。” 史管家愣了下,遂坐了下来。 “史管家可知,我为何对丫鬟小厮要求这么高?” 史管家思量片刻,道:“夫人是怕……伺候得不好,砸了流光阁的招牌?” “不错。”沈映月沉声道:“流光阁做的,是前无古人的生意——我们既然是为贵妇、千金们所打造的茶楼,就应该要创造比她们府中,更好的体验。” “就拿小厮来说,我们只招五人,个个都应该是精英,表面上,他们迎来送往,端茶倒水……但实际上,要格外机灵、敏锐。” 接下来的话,沈映月没有说出来,史管家也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莫家无人在朝中任职,要探听朝中动向,就必须通过这些夫人和小姐的聊天,来掌握更多信息。 这些小厮和丫鬟,无异于半个探子。 沈映月这么做,是为了给镇国将军府的未来铺路。 史管家沉吟片刻,道:“小人明白了。这样的人,不是短期内能培养好的,所以,选苗子很重要……不过,小人有一事不明。” “史管家请讲。” 史管家问:“为何谁来应征,巧云都让他们用三句话介绍自己?” 史管家站在门口,听巧云说了不下二十遍。 沈映月笑了笑,道:“史管家以为,这个问题很容易?” 史管家挑了挑眉,道:“这个问题……虽然可以快速了解应征人,但因为一个问题没有答好,便将人淘汰……会不会错过人才?” 沈映月凝视史管家一瞬,认真答道:“史管家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要的本来就是百里挑一之人,若连这个问题都答不好,恐怕日后难当大任。” 史管家面露疑惑。 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如何能判断出以后。 沈映月唇角微勾,道:“这个问题看似容易,其实考验了应征人几个方面的能力,包含口才、聪慧和反应速度。” 巧云和巧霜忍不住也竖起耳朵听。 顿了顿,沈映月转头,对巧云和巧霜道:“若你们要应征这流光阁的掌事姑姑,应该如何用三句话介绍自己?” 巧云和巧霜对视一眼。 巧云想了想,试着开口:“奴婢名唤巧云,年方十六……” 沈映月摇了摇头:“你已经浪费了两句。” 三人一顿,巧云连忙问道:“夫人,难道不需要自报家门吗?” 沈映月淡声道:“我若不聘用你,你姓甚名谁,与我何干?若我对你起了兴趣,自会问你这些。” 巧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前面三句话,应该让对方产生兴趣。” “不错,你再试试。”沈映月说罢,优雅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巧云敛了敛神,更加认真了,道:“奴婢侍奉过镇国大将军夫人,深得主子信赖……” 沈映月抬头,打断她。 “注意,若这句话人人都说得,那就是一句废话,例如:奴婢深得主子信赖。” 巧云顿时醍醐灌顶。 巧霜听了,也了然道:“是啊,任何一个奴才都能这么说……不过是一句可有可无的话罢了。” 史管家也茅塞顿开,道:“这么看来,用三句话介绍自己,的确暗藏玄机。三句话之中,既要说明自己的优势,又要继续吸引考官发问,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沈映月微微颔首。 巧云闷头想了好一会儿,道:“夫人,那到底怎么答是最好的呢?”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如今是考官,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巧云一愣,挠了挠头,道:“夫人,奴婢坐在这儿不过是狐假虎威,做不得数的……” 今日,沈映月特意让巧云和巧霜考察应征者,便是有意锻炼她们。 但巧云和巧霜见沈映月在,便只管发问,没想太多。 沈映月看了巧云和巧霜一眼,道:“你们既然坐在了那个位置,就是装,也得装得像些,要学会自己独立思考。” “是,奴婢受教了!”巧云答道。 而巧霜还在思考方才的那个问题。 巧霜道:“经过夫人的提点,奴婢深受启发……若论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奴婢以为,我们最好是招募熟悉贵妇人、千金小姐们的人!” 巧霜这么一说,巧云也继续思忖:“最好有伺候贵妇人的经验,懂得闺阁圈子的规矩。” “没错!”巧霜说罢,鼓起勇气道:“夫人,奴婢也想来试试!” 沈映月莞尔:“好。” 巧霜漾起一个微笑,她沉声道:“奴婢曾伺候镇国大将军夫人八年,认识京城五成以上的官宦夫人,可务工十年以上。” 此言一出,沈映月放下茶杯,看了巧霜一眼。 “很好。” 巧霜微怔,腼腆地笑起来。 沈映月为众人解析道:“方才巧霜第一句,便说明了自己以往的经历,简明扼要;第二句也恰当好处,因为流光阁是新店,需要积累人脉和客源,她正好能给我们想要的;第三句是重要的补充——因为,你们如今已十六了,到了快嫁人的年纪,主动交代可务工的时长,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 第64页 说罢,沈映月目光直视巧霜,再次赞许:“巧霜,你学得很快。” 沈映月的语气,十分笃定。 巧云也向巧霜投去羡慕的眼神,道:“巧霜真厉害,我也要加油了!” 巧霜听了,心底有隐隐的激动。 巧霜相对巧云更加内敛,平时默默无闻,很少这般受到夸奖。 史管家默默将目光落到了沈映月身上。 在他看来,沈映月和其他的夫人,似乎很是不同。 其他的夫人都是人尽其用,提要求更多,但沈映月却会手把手地培养人,也会给他们更多的机会。 她对巧云和巧霜是这样,对廖先生也是这样。 “史管家?” 沈映月见他有些出神,低声唤道。 史管家连忙收起思绪,笑道:“夫人,您先等一等,小人这就出去继续找人!” 沈映月笑了下:“有劳史管家。” 但史管家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 “可是,这流光阁的掌柜怎么办?比小厮丫鬟更难找了。” 流光阁的掌柜,自然要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又能见风使舵,哄得所有人都开心。 沈映月气定神闲道:“放心,掌柜已经有了人选。” - 十一月初八,天朗气清,开业大吉。 镇国将军府之中,众人齐聚一堂。 老夫人笑容可掬地看向几位夫人,道:“今日流光阁开业,你们都去捧捧场罢。” 大夫人温言道:“母亲放心,儿媳一会就出发,我还邀了不少京中好友,一起过去捧场。” 这是莫寒出事之后,大夫人第一次出去应酬,她面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眉宇之间,总有一丝哀愁。 三夫人也连忙道:“我也将映月给的帖子发出去了,想必今日也有不少夫人小姐会去……” 老夫人微微颔首:“如此甚好,你们呢?” 老夫人的目光,落到二夫人和四夫人身上。 二夫人轻哼了声,道:“儿媳有些头疼,恐怕要回房休息了。” 二夫人才不想给沈映月捧场,她一想起沈映月那副清清冷冷,又运筹帷幄的样子,就烦心至极。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看向四夫人:“玉宁呢?” 玉宁,是四夫人的闺名。 四夫人微微垂眸,道:“母亲,四爷最近身子不适……儿媳恐怕……” 老夫人抬起眼皮,凝视她,道:“老四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总不能日日都守着他。” 四夫人抿了抿唇,轻声道:“可是……” “听母亲的,与你大嫂和三嫂,出去走动走动。”老夫人语气和蔼,却不容置疑:“就当放松放松。” 莫寒的后事刚刚办完,府中仍然一片愁云惨淡,老夫人虽然也伤心,但仍然希望众人尽快走出阴霾。 四夫人沉吟片刻,低声应是。 几位夫人收拾了一番,便一齐出了门。 最兴奋的,要属莫莹莹了。 她着了一袭绯色的骑马装,看起来英姿飒爽,亭亭玉立。 但三夫人一见她这般,便蹙了蹙眉,道:“莹莹,你今日怎么穿成这样?陈家夫人也要来的……” 莫莹莹一愣,道:“我觉得挺好的呀……舒服又方便……” 三夫人郁闷地摇了摇头。 几人上了马车,三夫人继续数落莫莹莹:“你还未嫁过去,应该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才是,你穿得这般随意,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唉……” 大夫人见状,轻声问了句:“三弟妹,你说的陈夫人……是与莹莹订亲的那个陈家?” 三夫人一摊手:“可不是嘛!流光阁的帖子,我给陈家也送了一份,便想着当面与陈夫人聊聊大婚延期之事,让莹莹好好打扮打扮,没想到她这般不放在心上!” 莫莹莹被母亲说得有些难受,默默撅起了小嘴。 大夫人慈爱地笑了笑,道:“莹莹是我将门虎女,倒是也没必要刻意拘着,再说了,陈家能娶到莹莹,已经是高攀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四夫人也安慰道:“莹莹还小,活泼些也没什么,且莹莹是低嫁过去,他们理应对莹莹更好才是。” 三夫人听了这话,总算也安心了几分。 - 马车缓缓驶入主街,外面的声音,逐渐热闹起来。 莫莹莹忍不住抬起车帘,只见流光阁门口,已经门庭若市,开始排起了长龙。 流光阁的外墙之上,用了琉璃色的瓦片,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果然不负“流光”之名。 而流光阁门口,聚集着不少官宦贵妇,名门闺秀。 衣香鬓影,珠翠如云,一时之间,将整条街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到了!”莫莹莹喜出望外,连忙掏出帖子,分给众位夫人。 今日的流光阁,是凭帖子入内的。 不少没有帖子的夫人小姐,便只能好奇地在外张望,不由得对流光阁更加向往了。 莫莹莹率先跳下车,自觉走在最前面,为几位夫人开路。 大夫人见到这般盛景,也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居然这么热闹!” 自从莫寒死后,大夫人就整日无精打采,几乎没有出过门。 -- 第65页 见到沈映月将旧铺子收回来,打造出这间高雅别致的流光阁,不由得心头一振。 三夫人好奇地四处张望,发现门口有不少年轻的闺阁小姐,笑道:“我本来还担心闺秀们大门不出,看来是多虑了……” 而四夫人见到这人山人海的场景,也有些讶异。 这些年来,她几乎日日陪着莫四爷,并不出门。 更别提与外人交往了。 今日虽然被老夫人“逼”了出来,但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免有些雀跃,便加快了脚步。 几人走到流光阁门口,还未见到沈映月,莫莹莹就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马管事怎么在这儿?”莫莹莹瞪大了眼。 这马管事不是负责管理镇国将军府外院的么? 三夫人和四夫人也有些奇怪。 大夫人却道:“映月说流光阁缺一个掌柜,便让马管事来试试……” 只见马管事站在流光阁门口,头发梳得锃亮,两撇八字胡已经刮掉了,腰间玉带将微胖的小腹都勒了进去,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儒雅。 只见一徐娘半老的贵妇,拾阶而上,她满头金钗,熠熠生辉,极其高调。 马管事立即迎上去:“王夫人来了?几年不见,您还是这么年轻啊!” 王夫人满意地笑了笑,低声与他聊了一句,才抬步进了流光阁。 马管事又见两位小姐站在流光阁门口,连忙走过去:“两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小人帮忙的?” 小姐答道:“我们在等人,还有一位好友未到……” 马管事“哎呀”一声,道:“外面的太阳这么大,晒到两位美丽的小姐可怎么好?两位不如到楼上雅座等罢,待你们的朋友到了,小人亲自送她上来!” 两位小姐面面相觑,笑了起来:“多谢。” 两位小姐一面上楼,还一面议论道:“这流光阁的掌柜,人还挺好的……” 马管事拢了拢衣襟,正要继续迎客,却一眼瞥见了莫莹莹和几位夫人。 “几位夫人大驾光临,欢迎欢迎!若是夫人知道几位来了,定然高兴极了!”马管事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人感觉到十足的热情。 莫莹莹忍不住笑起来:“我看马管事才高兴吧?你方才站在门口,简直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马管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夫人同我说……让我来试试当掌柜,没想到,还真的挺得心应手!” 自从沈映月管家之后,马管事便总有些忐忑。 他天生喜欢和人套近乎,以前对老夫人、大夫人,都有一套讨好的法子,但这法子在沈映月身上,却毫不奏效。 他一直有些担心,自己不受沈映月待见。 直到沈映月跟他谈,让他来当流光阁的掌柜,他都半信半疑,担心是沈映月要将他调走。 沈映月只给了他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顾虑。 “马管事,你尽管去试,若是觉得不好,你随时可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马管事这才下了决心,来了流光阁。 从筹备到开业,他一直参与其中,逐渐明白了流光阁对于镇国将军府的重要性。 今日,他是第一次以掌柜的身份接待客人,当站在流光阁门口,他忽而觉得,这份新的差事,比外院管事有趣多了。 他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喜欢被人关注的感觉。 马管事笑意融融地将几人带到了后院厅堂。 沈映月正在低头看账目,见到大夫人等人过来,便起身来迎。 大夫人温言道:“映月,还在忙?” 沈映月淡笑:“不过是看看账本,不算忙的。母亲,你们逛过流光阁了吗?” 莫莹莹抢着答道:“还没呢!听说流光阁有四层,每一层都不一样,是不是?” 沈映月轻声:“不错,一楼是大堂,可以围桌饮茶;二楼是雅间,可供三五好友相聚。三楼是大型的厢房,不但可以喝茶,还能小憩、玩叶子牌等。” “四楼嘛……暂时未对外开放。” 这四楼,沈映月有其他用处。 三夫人踟蹰问道:“那……这流光阁,真的只招待女客吗?”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不错,今日开业,能入流光阁的,都是与镇国将军府多少有些关系的朋友,若她们带了男伴来,我们也不拦着。” “但正式营业之后,就不允男客入内了。” 三夫人又问:“但这流光阁里,掌柜和小厮,不也是男的么?” 沈映月应声:“不错,总有些力气活,需要男丁去干。不过男丁不多,大多都是护院。” 四夫人听了,笑着点头:“这倒是有几分意思。” 大夫人见沈映月桌上的账本还放着,便道:“映月,你先忙,我们先自己逛逛便好。” 沈映月也不客气,点头道:“母亲,你们可先去楼上坐坐,我稍后便来陪你们。” 莫莹莹虽然也没来过,却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向导。 几人浏览了一楼大堂,大堂中装潢得古香古色,大气唯美,哪怕是边角的位置,都摆放了秀丽的盆栽,看上去十分精致。 莫莹莹又领着众人,到了二楼。 二楼的雅间,算是半开放式,用屏风分隔开来,既相对独立,又不至于过分封闭。 “呀,每一个雅间,都是用花卉命名的呢,母亲您看,梅兰竹菊都有!” -- 第66页 莫莹莹忍不住感叹出声。 三位夫人放眼望去,只见白梅雅间的屏风上,描绘着盛开的白梅,大气嫣然,高洁优美,茶具上的花卉也点缀了几片白梅花瓣,相得益彰。 每一处雅间,都有所不同,却又出奇地统一。 京中贵妇、千金一向爱赏花,几乎每人都有自己喜欢的花卉。 来到流光阁,她们便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花卉雅间了。 三夫人笑道:“大嫂,映月当真是别出心裁。” 大夫人也笑了笑,脸上也漾起一丝自豪。 映月这个儿媳妇……她是喜欢的,可惜莫寒无福…… 大夫人想起莫寒,心头没来由地一疼。 莫莹莹领着她们,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她下意识抬眸,却见到前方不远处,矗立着两个身影。 一年轻男子,着了一袭灰色长袍,头戴小巧玉冠,发髻束得周正,看起来文质彬彬,正陪着一位年过四十的妇人,在浏览窗外风景。 莫莹莹看清了男子面容,面色骤然一红。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未婚夫,陈昌言。 此前,莫莹莹只见过陈昌言两次。 第一次,是去年春闱放榜之后。 还记得那一日,莫莹莹陪着好友去看兄长的榜,榜下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而京城又流行“榜下捉婿”,她去时,恰逢陈昌言被众人围着,无法脱身。 莫莹莹便顺手帮了他一把,两人从此结缘。 第二次,是陈昌言得了探花之后,上门求亲。 此刻,两人面对面站着,莫莹莹心头微漾,总忍不住去看他。 三夫人见她面色古怪,也定睛一看,随即展露笑意:“陈夫人!” 那妇人悠悠转过脸来。 三夫人却主动迎上去,笑道:“陈夫人,昌言,你们这么早就来了?我本来还想去门口迎你们呢。” 几位夫人相互见礼。 莫莹莹福了福身子,低声道:“莹莹见过陈夫人,昌言哥哥……” 她的头埋得很低,只能看到陈昌言的胸口处。 陈昌言淡淡应了一声:“莹莹,许久不见。” 听到他的声音,莫莹莹才抬起头来,冲他一笑。 陈昌言怔了下,下意识避开目光。 一旁的陈夫人,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莫莹莹一会儿,淡淡开口:“莹莹今日怎么也来了?” 莫莹莹愣了下,忙道:“今日是流光阁开张,我便想着过来帮一帮忙……” 陈夫人一笑,但笑却不及眼底。 “如今的姑娘家,同我们当年,却是不同了……当年啊,但凡大家闺秀,都是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 莫莹莹一顿。 三夫人勉强笑道:“莹莹本来也不想来的,但她听说您和昌言要过来,便想给您请个安。” 陈夫人干笑两声:“原来如此,没想到,原来莹莹这么孝顺。” 大夫人和四夫人对视一眼。 四夫人道:“陈夫人,三嫂,你们慢慢聊……我们逛得有些累了,去旁边的雅间坐坐。” 说罢,四夫人便与大夫人一起离开了。 三夫人看了陈夫人一眼,温言道:“陈夫人,咱们也难得见一面,不如也去雅间叙话?” 陈夫人微微扬起下巴:“也好。” 莫莹莹和陈昌言便陪着两人,入了雅间。 三夫人落座之后,率先打破了沉默:“昌言,翰林院那边,可有消息了?” 陈昌言是去年的探花郎,按理说,应该受封翰林院编撰一职,但翰林院的人数冗杂,皇帝便一直没有安排,他至今还闲赋在家。 陈昌言抿了抿唇,道:“未曾。” 三夫人蹙了蹙眉道:“莫寒在时,我还问过,他说应该秋后就会有空缺了……你们再等等。” 提起这事,陈夫人皮笑肉不笑道:“莫将军的话……自是有分量的,但他如今不在了,也不知道当时的许诺……” “母亲。”陈昌言打断了陈夫人的话:“这事,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陈夫人拢了拢眉,似有不快。 莫莹莹抬眸,看了陈昌言一眼,只见他面色有些红,似有一分窘迫。 三夫人安慰道:“你们莫急,莫寒说有空缺,就一定会有的……倒是有另一件事,我想同你们商量商量。” “莫寒之事,你们也知道了,莹莹如今有孝在身,咱们原本定下的婚期……只怕要延一延了……” 三夫人说着,面上有些抱歉。 而莫莹莹想起莫寒的死,心中陡然一沉。 但陈夫人似乎并不意外,她缓缓端起茶杯,慢悠悠道:“莹莹要为兄长守孝一年,也是人之常情,我们都明白的。” 陈夫人说着,抬起眼帘,看了三夫人一眼,道:“但昌言是我陈家独子,如今已经二十有五了……若再等上个一年半载,实在有些为难啊。” 陈夫人没有说下去。 但三夫人却面色一白。 雅间中安静了一瞬。 但隔壁的雅间里,大夫人却有些坐不住了。 大夫人不悦道:“寒儿才走没多久,陈家难不成,还要逼莹莹成亲么?” 大夫人是个直肠子,一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什么便直接问了出来。 四夫人也有些奇怪,道:“之前莫寒葬礼之时,他们连吊唁都没来,怎么如今……却这么着急成婚了?若真的着急,订婚之时,为何不说?” -- 第67页 “他们不是着急成婚,是想悔婚。” 大夫人和四夫人闻声回头,却见沈映月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退婚 大夫人一脸不可置信:“映月, 你说什么?” 四夫人也诧异地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低声道:“八九不离十。” 大夫人也压低了声音,问:“陈家好不容易才攀上了镇国将军府,怎么可能说放弃, 便放弃?” 就算镇国将军府今非昔比,对陈家来说, 依旧是一颗参天大树。 沈映月眸光淡淡, 轻声道:“母亲,静观其变。” 话音刚落, 隔壁雅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三夫人问:“陈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莹莹兄长罹难,她守孝分属应当,难不成要让她担这不孝之名?” 陈夫人笑笑:“莫夫人别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夫人心里, 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 又换了一副口吻:“其实想想, 我家昌言好文, 这莹莹嘛……性子爽利, 爱闹腾, 两个孩子未必合适, 如今莹莹要守孝,昌言又马上要入仕, 急需一位贤内助……这婚事啊,多半不成了!” 三夫人听了, 瞬间怒意上涌, 道:“既然如此, 你们当初为何上门求亲?” 陈夫人掩唇笑了笑, 道:“当初我们想着,莹莹还小,也许大一点能懂事些……”说罢,她又瞟了莫莹莹一眼。 “但今日看来,她和一年前也没什么分别。当然了,莹莹还小,贪玩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我家昌言就不同了,他如今是探花郎,他的前途可不是儿戏……” 莫莹莹面色复杂地抬头,看向陈昌言。 四目相接,陈昌言却连忙将头转向窗外。 三夫人面有隐怒地看着陈夫人,但陈夫人却毫不忌讳,直截了当地开口:“莫夫人,虽然我也舍不得莹莹,但咱们两家,还是好聚好散罢!” 三夫人面色一僵:“你说作罢就作罢?把我镇国将军府置于何地?” 陈夫人轻笑:“镇国将军府乃钟鸣鼎食之家,莹莹何愁嫁不出去?退婚返聘的事,我们择日再议吧,我府上还有事,今日就先走了。昌言——” 陈昌言应声站起,扶起了陈夫人。 莫莹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直勾勾地盯着陈昌言。 陈昌言仿佛要被这道目光灼伤,避之不及地同母亲一起离开了 三夫人气结:“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三夫人正要追出去,却被赶来的沈映月拦住了。 “三婶,没必要追了。”说罢,沈映月抬眸,看了莫莹莹一眼。 一贯笑容满面的莫莹莹,已经默默红了眼眶。 三夫人跌回座位上,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夫人面有怒意,道:“这陈家当真是两面三刀,他们居然敢悔婚?真是欺人太甚!若是寒儿还在,他们怎敢如此?” 大夫人见陈家毁诺,气愤不已。 四夫人也道:“他们这般落井下石,便是吃定了我们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真是卑鄙至极。” 三夫人转而看向莫莹莹,她眼中有些疼惜:“莹莹,母亲对不起你……” 去年陈昌言来求亲之时,众人就不太看好这门亲事。 那陈昌言虽有些才华,但陈家多年以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个独苗,论门第……陈家就是跳起来,也够不着镇国将军府的。 但莫三爷和三夫人,却还是答应了。 不为别的,只因莫三爷自己是庶出,又并无官职,总觉得自己矮了旁人一截。 于是,也担心莫莹莹高不成低不就。 见到陈家门第普通,但陈昌言本人出色,便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再三考虑后,就应允了。 若莫寒没出事,莫莹莹和陈昌言应该婚期将近了。 此刻,莫莹莹面无血色,她低喃道:“他们为何突然要悔婚?难道就因为二哥不在了……镇国将军府势不如前么?” 她说着,声音有些发颤。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因为他们需要更大的靠山。”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 沈映月看了旁边的小厮一眼:“阿威。” 那名唤阿威的小厮立即会意,上前两步,低声道:“夫人们过来之前,小人见陈夫人与太尉夫人聊得很是开心……太尉夫人还道自己有个女儿,钦慕陈公子已久。除了太尉夫人以外,陈夫人还结识了王夫人、李夫人,一直在旁敲侧击,了解儿女婚事。” 小厮说到这,沈映月摆摆手,让他下去。 三夫人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真是欺人太甚!” 莫莹莹偏过头,她眼眶含泪,却执拗地不肯哭出来。 沈映月沉声道:“陈家原本想靠镇国将军府,谋个好差事,以盼青云直上……但如今见镇国将军府失势,便想攀上其他人。所以,退婚也是意料之中。” 三夫人吸了口气,怅然道:“不,不能退婚!如今镇国将军府这般光景,若陈家退了婚,莹莹日后可怎么嫁人?还有什么好人家会要她?” 三夫人说着,竟抽泣起来。 三房一直都盼着莫莹莹能嫁个好人家,如今希望落空,仿若一记重锤,打在她心头。 沈映月微微蹙眉。 -- 第68页 这古代不比现代,一成亲,就是一辈子。 莫莹莹是个好姑娘,沈映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沈映月道:“三婶,陈家如此背信弃义,就算莹莹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就在此时,莫莹莹忽然抬头,她眼睫挂泪,颤声道:“我不甘心,我要亲口问他。” 说罢,莫莹莹一转身,便冲了出去。 “莹莹,莹莹!”三夫人哭着唤道,沈映月却道:“三婶,让莹莹去吧。” 感情这回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莫莹莹飞快地跑下楼,只见马管事还在门口,张口便问:“陈家走了吗?” 马管事抬手,指了指街口的马车:“还没走远。” 长街上人头攒动,莫莹莹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向马车跑去。 马车之中。 陈夫人还在絮絮叨叨:“昌言啊,太尉府要开雅集,早就递了帖子过来,你下次去,记得好好认识一下太尉千金……” 陈昌言拳头微微攥紧,依旧没有说话。 忽然,他听见似乎车外有人呼唤,连忙转头,抬起车帘。 陈昌言微微一怔。 莫莹莹一袭绯衣,跟在马车后面,她跑得额前碎发翻飞,一双眼睛如小鹿般,清澈、急切。 “昌言哥哥,你等等!” 莫莹莹面上满是倔强,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陈昌言有一丝错愕。 陈夫人见陈昌言看向窗外,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陈夫人蹙眉:“这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若不是冲她背后的镇国将军府,我今日都懒得过来……” 陈昌言低声道:“母亲,不如停车,让我同她说几句罢。” “有什么好说的?这婚是退定了!走!” 马车不但不停,还加快了速度,莫莹莹跑得渐渐吃力。 陈昌言看了莫莹莹一眼,心头有些不忍,但他想起自己迟迟未下来的官位,一狠心,放下了车帘。 莫莹莹的力气,在看到陈昌言放下车帘的那一刻,彻底耗尽了。 莫莹莹踉跄停了下来,她大口喘息,秋风一吹,只觉得面颊冰凉。 莫莹莹颓然蹲下,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就在她埋头哭泣之时,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了她微耸的肩上。 “莹莹,这种人不值得你难过。” 莫莹莹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撞进沈映月的眼里。 沈映月的眼神,一贯平和、悠然,让莫莹莹心绪渐缓。 “二嫂,他为什么……连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不会纠缠他的,我不过是想问个清楚……”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你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么?” 莫莹莹一怔,他这般扬长而去……可不就是明显的答案么? 莫莹莹怅然道:“是啊……我就不该自取其辱。” 沈映月问:“莹莹,你喜欢他么?” 莫莹莹满脸是泪,喃喃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我自然要喜欢他的。” 沈映月却摇了摇头。 “若你喜欢他,他才有资格成为你的未婚夫……你本末倒置了。” 莫莹莹微怔。 她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低声道:“二嫂,我想退婚。” “好,我帮你。” - 沈映月带着莫莹莹回到流光阁。 三夫人见莫莹莹回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傻孩子……”三夫人见到莫莹莹,心疼地拉起她的手。 莫莹莹泪中带笑:“母亲,我没事……退婚就退婚,我是莫家的女儿,本就不应拘泥于情爱。” 大夫人听了,也不禁红了眼眶:“莹莹是我将门虎女,那陈姓小子,哪里配得上你?日后伯母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大夫人慈母心肠,见到莫莹莹受了这般委屈,心下也跟着难受。 四夫人心中却有些担忧,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呢?陈家若是大张旗鼓地来退婚,只怕会影响莹莹日后议亲。” “这亲事,只能我们来退。”沈映月悠悠道。 三夫人一听,连忙道:“映月,你一贯聪慧,可否帮我们想想,如何处理好?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要落人话柄,也不要叫旁人知道……” 沈映月淡淡一笑:“三婶,陈家趋炎附势在前,又落井下石在后,您不会打算,就这般忍气吞声,放过他们罢?” 三夫人微愣,道:“你的意思是?” 沈映月笑道:“陈夫人不是到处物色‘贤内助’吗?不如,我们就帮他们一把。” - 众人回到镇国将军府之时,已经到了傍晚。 莫莹莹便跟着三夫人回去了。 沈映月便陪着大夫人和四夫人,一道往前走。 大夫人想起今日之事,忍不住唏嘘道:“当真是世态炎凉,寒儿一走,那些墙头草便现原形了……” 沈映月沉声道:“这世上的人,本就是趋利避害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可贵。” 大夫人悠悠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不但要经营流光阁,还要处理府中诸多事宜……若有母亲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四夫人也道:“若有四婶能帮得上忙的,也别客气。” 沈映月微微颔首。 -- 第69页 待四夫人走后,沈映月忽然问道:“母亲,四婶有子嗣吗?” 四夫人看着约莫三十出头,一贯温和自持,秀外慧中。 大夫人摇了摇头,道:“没有。她多年前怀过一个,但小产之后,就再也没有怀过孩子了。” “小产?” 大夫人道:“是啊,你四婶也是个苦命人。” 沈映月思索片刻,问:“那四叔怎么想?” 一提起莫四爷,大夫人便有些不悦,道:“老四如今日日酗酒,时常连人都不认得,哪里还有空管孩子的事?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老二身子不好,整日游手好闲便罢了,老四原本好好的,如今也成了这样……” 沈映月想起,她似乎只见过莫四爷一次。 在莫寒送葬的路上,莫四爷拄着拐杖,沉默地跟着他们上山,一路都十分吃力。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印象。 - 两日后的早晨,廖先生和马管事便来了竹苑。 巧霜端着茶,恰好路过门口,笑道:“廖先生,这么早便来了?还有马管事,今日也这么早呀!” 廖先生还未开口,马管事便笑呵呵道:“巧霜,你这眼里,怎么总是先看到廖先生啊?” 巧霜微愣,红了脸颊,道:“我、我没有啊,不过是随口一说……” 廖先生看了马管事一眼,道:“姑娘家的名节何其重要,怎能玩笑?” 马管事“啧啧”两声,嘟囔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人家巧霜姑娘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这样古板?怪不得老大不小了,还没成亲!” 廖先生:“……” 巧霜见状,忙道:“两位是来找夫人的罢?我这就为你们通传。” 说罢,巧霜便推门进了书房。 片刻后,她扬声道:“两位请进。” 一脸冷酷的廖先生,和笑若春风的马管事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是来报告流光阁情况的。 沈映月问道:“昨日的经营情况如何?” 廖先生道:“进账情况尚可,与第一日相比,有明显上升。” 马管事笑着道:“不错,昨日一共来了几十位客人,热闹极了。” 沈映月轻轻摇头,道:“从今日起,你们报告流光阁的情况,都必须有明确的数字,和结论。” “数字?结论?” 廖先生皱眉思索,马管事也有些茫然。 沈映月徐徐道:“如今,廖先生负责流光阁内务,而马管事负责了所有人员相关的事,我便要来问问两位。” “廖先生,这两日销量第一的茶,是什么?” 廖先生微怔,回忆道:“这……好像是花茶。” “什么花茶?” 廖先生面上微热,低声道:“夫人,恕小人无能,未了解得太细。” 沈映月道:“这两日卖得最多的,是枸杞菊花茶,现正值秋末初冬,菊花可润燥暖身,故而较受喜爱。” 廖先生忙道:“小人知道了,回去便盘点枸杞菊花的存量,提前备货。” 沈映月笑了笑:“这营生与下棋是一样的,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如今马上要入冬了,理应提前根据各种茶消耗的情况,来预测下一阶段的用量。” 廖先生沉声:“是,夫人。” 他心中默默将沈映月的话记了下来。 沈映月转而看向马管事,问:“昨日一共来了多少位客人?” 马管事恰好知道这个数,立即答道:“一共五十六位。” 沈映月颔首,又问:“五品官以上的家眷,占了几成?” “这……” 马管事也答不上来了。 沈映月道:“两位,别忘了我们开流光阁的初衷。” 一来是为了增加进项,解决镇国将军府的燃眉之急;二来,是为了持续掌握了解朝中动向,为镇国将军府的未来打基础。 廖先生和马管事齐声应是。 顿了顿,沈映月道:“对了,过两日,我想在流光阁,开一场茶会。” 马管事问:“夫人是想借机结识城中的夫人小姐么?” 沈映月笑了笑:“算是吧。劳烦马管事,将城中最爱热闹、最喜交际的夫人小姐们,一并请来,就说流光阁到了新茶,请她们来品鉴。” “是,夫人。” 待马管事和廖先生走后,沈映月便站起身来,打算出门。 巧霜问:“夫人,这几日看着要下雨,您想去哪儿?” 沈映月抬眸,看了看天气,天空中乌云滚滚,也不知何时会落下雨来。 “我去三房看看莹莹。” - 三房的院子里一片空旷,唯有一个人形木桩,伫立在中央。 莫莹莹身形闪动,绕着木人捶打,招招狠辣。 “怎么没贴个名字?打起来更解气。” 莫莹莹闻声回头,只见沈映月站在了月洞门口,冲她微微一笑。 莫莹莹停下拳脚,敛了敛神:“二嫂。” 沈映月走过来,掏出一方手帕,递给莫莹莹,道:“擦擦罢。” 莫莹莹的拳头都打得有些发红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接过沈映月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渍。 莫莹莹有些不好意思,道:“自从二哥过世之后,我便没有练过武了,感觉有些生疏了。” -- 第70页 “你喜欢练武么?” 莫莹莹点点头,道:“喜欢的……就是,爹娘不让我练,说是怕吓跑了婆家……”顿了顿,她自嘲道:“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 沈映月沉默片刻,道:“是陈家没福气。” 莫莹莹怅然一笑,道:“二嫂,我有时候不明白,为何身为女子,总要受诸多约束?” “自小,爹娘便教导我,要规行矩步,谨小慎微,他们是为我好,可我不喜欢那样。” “每每见到大哥、二哥读书习武,切磋,我便很羡慕,于是跟着悄悄地学。二哥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经不住我央求,便细心地教我。” “爹娘知道后,却很是不悦,在他们眼中,嫁个好人家,才是姑娘家的正经事……如今我的婚事黄了,母亲每日以泪洗面,只觉得我被毁了……我不明白,难道我们身为女子,这辈子只能相夫教子么?” 沈映月淡声道:“当然不是。只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别人走过的路,因为看起来稳妥。” “别人走过的路?”莫莹莹若有所思道:“我如何才能走自己的路呢?” 沈映月凝视莫莹莹的眼睛,低声道:“若每一步,都遵从自己的心意,那你走的,就是自己的路。但这路可能很孤单,很危险,甚至没有归途。” 莫莹莹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 陈府。 “夫人,公子!”一名家丁快步踏入厅堂:“镇国将军府送信来了!” 陈夫人一听,眉头微动,立即道:“呈上来。” 陈夫人接过信笺,打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昌言,看样子,莫家是同意退婚了!” 陈昌言面色微顿,问:“信中是如何说的?” 陈夫人道:“他们约我们后日去流光阁一叙,商议退婚之事。” 陈昌言有些疑惑:“为何要去流光阁?” 陈夫人笑了起来:“流光阁总比镇国将军府好,镇国将军府白事过去不久,我还嫌晦气呢!” 陈昌言闻声,眉头微皱:“母亲,隔墙有耳。” 陈夫人忙道:“好好好……只要莫家同意退婚,什么都好说。这莫家也是倒霉,儿子一个接一个地出事……儿啊,还好你不用上战场,等你正式入了翰林院可就好了,母亲就跟着你享福了。” 提起翰林院的事,陈昌言又有些犯愁,道:“母亲,太尉府那边,当真有办法?” 陈夫人笑道:“你若成了太尉府的女婿,太尉大人还能不管你?” 陈昌言犹疑片刻,道:“可是我听说那太尉千金,脾气火爆,又素爱攀比……” “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哪个没点脾性?你娶回来,好好哄着便罢了!实在不喜,过几年,娶几房妾室,也能圆满。” 陈昌言抿唇不语。 陈夫人见陈昌言不说话,轻叹道:“儿啊,你莫不是还惦记着莫莹莹那个疯丫头吧?” 陈昌言低声道:“母亲……我们这般做,会不会彻底得罪镇国将军府……莹莹她会恨我吧?” “恨就让她恨,老死不相往来便罢了!”陈夫人不以为然,她复而又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你十年寒窗苦,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若摊上一个无能的岳家,日后的前途,可就要断送了!” 陈昌言眸色微眯,思索了一瞬,点头。 - 茶会这日,流光阁二楼异常热闹。 沈映月站在二楼入口处,亲自迎接来客。 原身认识的人不算多,于是沈映月见到大部分的夫人和小姐,都不大熟悉。 于是马管事便捧着一本手札,站在沈映月身后,为她低声介绍。 “夫人,前面那位紫色长裙的夫人,是礼部尚书杨夫人,最好作媒,大半京城的公子、闺秀,她都心中有数。” 沈映月笑着迎上去:“杨夫人一路辛苦了。” 杨夫人打量沈映月一眼,见她气质高雅,笑意温和,顿时心生好感。 两人寒暄了几句,丫鬟便引着杨夫人落座。 马管事又道:“夫人,您可看见前面那位丰腴的夫人了?她是翰林院方大学士的夫人,最喜交际,又爱打马吊,牌搭子多得很……” 沈映月抬眸一看,何止丰腴,那位夫人差点将楼梯卡住了。 沈映月主动上前,扶了方夫人一把。 “方夫人大驾光临,流光阁蓬荜生辉。”沈映月语气轻柔,令人如沐春风。 方夫人本来爬楼气喘吁吁,但见到沈映月亲自来扶,体验立即好了几分。 方夫人笑道:“没想到莫夫人这般年轻,就能独自经营这流光阁了?当真能干。” 沈映月笑了下:“方夫人过奖了,我也是个外行,听闻方夫人于饮食上品味极佳,今日备了些还未推出过的茶饮和点心,还请方夫人帮忙品鉴一番,给些指点。” 方夫人本就爱吃,听了沈映月这一番话,顿时笑逐颜开:“那是自然,莫夫人客气了。” 沈映月笑了笑,嘱咐巧霜:“好好伺候方夫人。” 这方夫人是翰林院的,可不能怠慢了。 巧霜会意,便亲自领了方夫人,坐到了杨夫人身边。 马管事将声音压得极低,继续为沈映月介绍来人。 “这是罗夫人……罗夫人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她若是知道什么,便等于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 第71页 “那位又瘦又高的是周夫人,最爱添油加醋,夫人千万不要跟她说府上的事,她一向听风就是雨……” “还有那位白夫人,就算没人理,她都能一个人白话一下午……” 沈映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马管事不是才来两日么?怎么会认识这么多的夫人?” 马管事一听,得意地笑了两声:“这……小人不才,在识人一事上,颇有天赋,只要对方跟我说过话,基本都能认出来。” 沈映月挑了挑眉……这马管事,才是真正的百事通。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 京城贵妇圈子里,人脉广、有影响力的,基本都在这儿了。 沈映月轻声问道:“莹莹准备好了么?” 马管事冲楼上努了努嘴,笑道:“来了。” 沈映月转头看去,只见莫莹莹着了一袭雅致长裙,自楼上款款而下。 她蛾眉轻扫,朱唇点绛,乌发挽成了温柔的流仙髻,珍珠步摇,一步一晃,灵动娇美。 沈映月面露欣赏,点头:“很美。” 莫莹莹面色红了红,低声道:“二嫂……我非得穿成这样么?” 沈映月笑而不语。 莫莹莹看起来越美,便越能营造陈昌言配不上莫莹莹的感觉。 “走罢。”沈映月说完,便带着莫莹莹入了茶会。 沈映月坐在主位之上,有条不紊地主持着茶会。 茶会一切如常,夫人们每品完一次茶,都要相互交流、点评一番,沈映月听得认真,让人记下她们的每一条建议。 夫人们见沈映月如此重视自己的意见,自豪感油然而生,便更加积极地参与到了茶饮和点心的品鉴中来。 莫莹莹坐在沈映月身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时不时脑袋探向窗外,似乎在等人。 沈映月见她不说话,低声问:“怎么不吃?” 莫莹莹伸手,拨了拨眼前的茶点,小声道:“二嫂,这茶会什么时候结束呀?” 沈映月一笑:“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戏台子,还没开始唱戏呢,怎么能结束?” 莫莹莹有些奇怪,道:“可是今日……我们不是要跟陈家谈退婚么?” 早两日,沈映月便遣人递了消息去陈府,约他们过来谈退婚的事。 故而莫莹莹今日,心中总有些忐忑……也不知道陈昌言什么时候过来。 沈映月点头,徐徐开口:“他们哪配占用我们一下午的时间?等人来了,让他等上一炷香再说。” 莫莹莹沉吟片刻,道:“我已经想好了,等他来了,我便直接跟他说退婚的事……” “没错。”顿了顿,沈映月道:“不要给他开口退婚的机会,明白吗?” 莫莹莹认真点头,小脸上憋着一股不服输的样子,倒是有些可爱。 沈映月说罢,夹起一块点心,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中,道:“不过是个两条腿的男人,吃点东西,放松些。” 莫莹莹两只手交叠着,不住地搓着衣角,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声道:“二嫂,可我还是有些害怕。” 沈映月淡淡一笑,她看了看这一屋子谈笑风生的夫人们……该害怕的,是陈昌言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三人成虎 半个时辰前, 陈府。 “聘礼单子呢?” 陈夫人一面对镜装扮,一面问道。 一旁的丫鬟连忙将聘礼单子呈了上来,低眉顺目答道:“夫人, 聘礼的条目,都列在上面了。” 陈夫人笑了笑, 却没接, 开口道:“昌言啊,仔细收着, 若来得及,今日便去把聘礼收回来。” 话音一落,丫鬟便识趣地将聘礼单子呈给了陈昌言。 陈昌言接过来,看了一眼,低声道:“母亲……您这样,会不会太心急了?” 陈夫人轻哼了声:“难不成, 你还想多去见莫莹莹一面?早退聘, 早安心。” 陈昌言抿了抿唇, 终究没说什么, 将聘礼单子叠好, 塞进了随身的袖袋里。 对于陈夫人的话, 陈昌言一向是言听计从。 陈夫人终于挽好了满意的发髻, 她慢悠悠站起身来,微微扬起下巴:“走, 去退婚。” 她这语气之中,还带着不少雀跃, 不知道的, 还以为她是去办喜事。 陈昌言便搀着陈夫人, 一步步走出房门。 “儿啊, 这婚一退,你就自由了!太尉夫人上次和娘相谈甚欢,择日,娘就为你和太尉千金安排见面……不过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上次在流光阁,娘结识了礼部尚书杨夫人,杨夫人听说你是探花郎,还说要帮你作媒呢!” 陈夫人眉飞色舞地说着,陈昌言却道:“母亲……我如今只想早些去翰林院任职。” 陈夫人觑他一眼,笑道:“人家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见二者是分割不开的,你尽快找个有势力的岳家,可不就是在奔前程么?” 陈昌言沉吟片刻,点头:“母亲说得有理。” 他苦读多年,好不容易金榜题名,自然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其他的事情,都要为他的前程让路。 陈昌言下定决心,便同陈夫人一起迈出了陈府。 车夫驾着马车过来,陈昌言正要扶着陈夫人上马车,却忽然见看门的小厮走了过来。 “夫人,有您的信!” -- 第72页 小厮说罢,恭恭敬敬地将信呈了上来。 陈夫人狐疑地看了小厮一眼,问:“谁送来的?” “回夫人,送信人说是太尉府的。” “太尉府?” 陈夫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连忙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母亲,怎么了?”陈昌言见陈夫人越看越高兴,便出声问道。 陈夫人喜形于色:“太尉夫人约我一叙。” “现在?”陈昌言有些疑惑。 陈夫人美滋滋道:“不错,太尉夫人说,城南最大的药铺隔壁开了一间新茶楼,想约我一道品茗。” 陈昌言蹙眉道:“可是,今日不是要去流光阁见莫家,商量退婚之事么?” 陈夫人挑眼看向陈昌言,道:“你这孩子,就是死脑筋!一个要退婚的莫家,一个即将结亲的太尉府,你说哪个重要?” 陈昌言心头有点不安:“可是……” “没什么可是!”陈夫人收了信纸,道:“太尉夫人第一次约我,我怎能不给她脸面?莫家那边,你自己过去应付便是!母亲若是散得早,就去城东找你!” 陈昌言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好,母亲快去快回罢。” 于是,陈夫人便上了马车,改道城南。 陈昌言临时换了一匹马,直接骑去了城东,直奔流光阁。 寒风凛冽,在耳边呼啸而过。 陈昌言骑在马上,冷得面部发僵,好不容易才到了流光阁门口,又赶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 他连忙翻身下马,拍了拍衣服上的雨点,拾阶而上。 马管事一见他过来,连忙上前,笑脸相迎:“陈公子来了!” 陈昌言冲他微微颔首,便要进去,谁知,马管事却伸手,将他拦在了外面。 “抱歉,陈公子,请恕本店不招待男客!” 陈昌言愣了愣,道:“可是,是你们约我过来的……” 马管事一拍脑门,道:“哎呀,瞧瞧小人这记性!小人上去看看莹莹小姐准备好了没有,还请您在门口稍等!” 陈昌言无法,便只得站在了流光阁外的台阶上。 雨点随风倾斜,打湿了他半边衣衫,但这流光阁只招待女客,他也不好意思站进去,便只得硬着头皮受着。 马管事转过身,慢悠悠地向楼上走去。 在楼梯口上,见到了丫鬟小厮,还要攀谈交代几句,待走到二楼之时,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过去了。 二楼的炭火烧得哔剥作响,暖意融融。 众位夫人们,一面品茶,一面用着点心,围炉叙话,好不热闹。 莫莹莹同众人熟稔起来之后,也放开了许多,众位夫人都很健谈,一时间,二楼欢声笑语不断,气氛融洽至极。 这时,马管事几步走来,面露难色。 他到了沈映月面前,忐忑道:“夫人……您看看楼下,陈公子又来了!” 沈映月秀眉微挑,转头向窗外看去,皱了皱眉。 她这个简单的动作,顿时引得众位夫人,也忍不住向楼下看去。 只见楼下风雨飘摇,一个男子站在雨中,瑟缩着身子,看上去有些萎靡。 杨夫人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问:“那是谁啊?” 周夫人嘟囔了一句:“好像是陈家公子,陈昌言……他怎么在这儿?” 翰林院的方夫人开口:“哪个陈家?” “就是去年中了探花的那个……” “京城的探花多了去了,不认识……” “好像和镇国将军府定亲了吧?” 莫莹莹凝神看去,心情有些复杂。 沈映月坐在她身旁,低语了几句,莫莹莹立即会意。 她便款款起身,冲众人道:“各位夫人,莹莹有些私事要去处理……要先失陪了,诸位尽兴。” 说罢,便拎起裙裾,匆匆下了二楼。 众位夫人见莫莹莹这么快走了,都有些奇怪。 沈映月望着莫莹莹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随即又勉强挽起一个笑容,道:“来,咱们继续。” 然而,众位夫人们的注意力,却都被莫莹莹和楼下的陈昌言带走了。 在八卦面前,没有人能不动心。 杨夫人一向是个自来熟,又喜欢为人作媒,见到莫莹莹去找陈昌言,张口便问:“莫夫人,这好端端的,陈公子怎么站在楼下淋雨啊?” 此言一出,其他夫人都顺势看了过来。 若干道目光,都汇聚到了沈映月身上。 沈映月见状,面色微顿,默然摇了摇头:“唉……不提也罢。” 方夫人也是个好奇心爆棚的,连忙劝道:“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啊!” 众位夫人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莫夫人可别与我们见外啊!” 沈映月面上挂着一丝忧愁,她缓缓抬眸,看向众人,露出几分感激,道:“多谢各位夫人的好意……只是这事,谁也帮不上我们。” 沈映月这么一说,众人便更好奇了,都竖起耳朵来听。 “原本,莹莹与陈公子订立了婚约,眼看着就要到婚期了……可大家都知道,我夫君莫寒,突然亡故了……” 沈映月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 第73页 众夫人见状,表情都有些不忍,她们今日下午与沈映月待在一起,只觉得她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丝毫不像新寡妇人。 此时,听沈映月这么一说,都面露同情。 沈映月语调微沉:“莹莹与我夫君,感情一向亲厚,便想为他守孝一年,延迟婚期……可陈家却不肯,于是,我们只能提出退婚。” 众夫人听了,都有些疑惑。 杨夫人蹙眉问道:“为何不肯呢?” 方夫人也自言自语道:“兄长离世,守孝一年,理所应当啊!” 沈映月语速缓慢,道:“因为,陈家想在一年内完婚,希望莹莹立即为陈家添丁。” 众夫人听了,都有些不解。 杨夫人看起来有些不悦,开口道:“这生儿育女一事,本就要看缘分,哪能说生就生的?” 方夫人也不赞同,道:“陈家为何这么着急?陈公子和莫小姐都这般年轻,晚一年就不成么?” 而周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思忖片刻,试探着开口:“陈家这么着急……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此言一出,沈映月立即抬头,看向了周夫人。 沈映月等的就是这句话 四目相对。 沈映月什么也没说,她只默默的、悠长地叹了口气。 但周夫人脑海里,却电光火石,恍然大悟。 周夫人急忙道:“我知道了!那陈家是三代单传,到了陈公子这一辈,更是人丁稀薄,所以他们担心……” 众人之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我听闻不育之症,是会传代的……年纪越大越不好治……” 又有人补了句:“今早我出门时,见到陈夫人去了城南的药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夫人们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 “不会吧?陈公子……有、有隐疾?” “这么严重的毛病,还催人家姑娘成婚,真是缺德啊!” “那莫小姐可怎么办?摊上这样的郎君,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太可怕了,陈夫人上次还问我女儿婚配了没有……” “莫夫人,你可千万要劝劝莫小姐,不要嫁到陈家!” 对于这些夫人们来说,只需抛一粒芝麻,她们便能说成一个西瓜。 但事情发展成如今这般,倒是比沈映月料想得更快。 沈映月面带感激,看向众人:“多谢各位夫人提醒,此前我们便提出退婚了,但陈公子今日又来了,也不知所为何事……” 周夫人“啧啧”两声:“这陈公子怎么还纠缠不休?他不是探花郎么?不用上值的吗?” 方夫人的夫君是翰林院大学士,她听了这话,连忙摆手:“我夫君怎会与这种人为伍?他根本还没有官职!” 杨夫人眼神中有一丝嫌弃,道:“身子不好,又无官职……他是如何攀上镇国将军府的?我才不会给这种人作媒!” 夫人们越说越气,眼神不住地向楼下看去,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讨伐陈昌言。 而陈昌言站在流光阁楼下,已经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莫莹莹踏出流光阁,见陈昌言可怜巴巴地站着。 她终究不忍,便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到他面前。 陈昌言冻得嘴唇发紫,原本斯文的面容,此刻看上去狼狈不堪。 “莹莹……”陈昌言有些迟疑。 他捏了捏袖袋中的聘礼单子,但陈夫人不在,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莫莹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自己掏出了一张单子,递给他。 “你瞧瞧,少了东西没有。” 陈昌言伸出冻僵的手,将单子接过来一看——竟然也是一张聘礼单子。 上面将陈家送到镇国将军府的聘礼明细,列得清清楚楚,一物不遗。 陈昌言有些意外。 他原来还担心,为了聘礼来回拉扯,搞得场面难看,没想到莫莹莹早就准备好了。 陈昌言道:“很齐全了。” 莫莹莹点头,平静道:“若你觉得没问题,今日便拿着这单子,去镇国将军府,将你的聘礼带走罢。” 两人离得不远,陈昌言凝视着莫莹莹,只见她面容沉静,睫羽微垂,相较于平时,安静了许多。 今日这一身雅致裙裾,衬得她娇美可人。 这美,还带了一丝冷意和高不可攀……与往日里那个热情亲切的小姑娘,完全不同。 陈昌言心中,顿生不舍之情。 陈昌言踟蹰了片刻,道:“莹莹,你别恨我……我也是没办法,待诏半年,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莫莹莹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攀上了太尉府?” 陈昌言面色微顿,低叹道:“莹莹,你别这样……我心中是有你的,但我母亲的性子,你也知道……” “别什么都推给你母亲。”莫莹莹定定看着他:“这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陈昌言面色一僵。 莫莹莹冷然笑了下:“你记住了,是我——莫莹莹,要与你退婚。” “我不愿嫁给你这般无用之人,也不屑于做你陈家的媳妇。” “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你若敢在外面诋毁我镇国将军府,休怪我不讲情面。” 陈昌言血色尽失。 他一贯懦弱,见到莫莹莹这般强硬,也有些不安:“莹莹……” -- 第74页 莫莹莹置若罔闻,转身,便重新踏入流光阁。 陈昌言有些茫然地看着莫莹莹的背影,心情复杂。 片刻后,他打算离开流光阁,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儿啊,你怎么淋成了这样?” 陈夫人好不容易从城南茶楼赶到了城东流光阁,却见陈昌言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陈昌言敛了敛神,道:“母亲不是去饮茶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来奇怪,我去那儿等了许久,都未见太尉夫人过来……也许是下了雨,人家失约了罢……” 陈夫人一面说着,一面掏出手帕来,给陈昌言擦面颊上的水。 而此时,流光阁的茶会,也散了。 夫人们看足了热闹,两两三三地出来,恰好碰上了陈夫人和陈昌言。 陈夫人一见到走在前面的杨夫人,顿时眼前一亮。 “杨夫人今日也在啊!好巧!有空来我府上坐坐么?” 陈夫人对杨夫人很是殷勤,毕竟,杨夫人可是圈子里有名的大媒人。 杨夫人轻笑一声:“不巧不巧,我正要回去了……” 说罢,杨夫人上下打量陈昌言一眼,道:“陈公子本来身子就不好,又淋了雨,可别病上加病了!” 陈夫人和陈昌言对视一眼,有些疑惑:“病上加病?” 杨夫人说罢,便干笑了两声,走了。 正当陈夫人和陈昌言纳闷之际,又见方夫人徐徐走来。 方夫人身材丰腴,本来走得很是迟缓,但她一看见陈夫人和陈昌言,立即转头避开,吃力的加快了离开的步子。 陈夫人知道方大学士在翰林院举足轻重,便连忙拉着陈昌言上前示好。 陈夫人堆起一脸笑容:“方夫人今日也在啊?本来想带着犬子去府上拜谒方大学士……” 陈昌言也连忙拱手,道:“小生倾慕大学士已久,一直盼望着,能得方大学士指点……” 方夫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陈公子啊,作学问前,要先学会做人。我劝你,还是莫要急着入翰林院了,反正如今也不缺人。” 陈昌言心头一颤,正想开口问为什么,方夫人却已经扭着身子走了。 陈夫人狐疑道:“今日是怎么回事?个个都说话带刺……” 陈昌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周夫人徐徐走了过来,她这个人一向是古道热肠,见陈夫人和陈昌言一脸郁闷,便忍不住将他们拉到一边。 “陈夫人哪……你们担心的事……我都清楚。” 陈夫人一听,更迷惑了:“什么事?” 周夫人笑道:“嗨!您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就直说了,我知道一个神医,对求子那是百试百灵……若陈公子需要,可以推荐给你们……” 陈夫人一听,顿时大怒:“你说什么!?” 陈昌言也是满脸煞白:“士可杀,不可辱!夫人莫要妄言!” 周夫人撇撇嘴,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这般讳疾忌医,过几年更不好治喽!” 说罢,失望地摇了摇头,也离开了。 陈夫人气得跺脚:“这到底怎么回事!?” - 流光阁二楼。 丫鬟小厮们,正在收拾茶会残局。 沈映月正站在窗边,目视街头。 那陈夫人,终于将神色怏怏的陈公子带上了马车。 莫莹莹抿了抿唇,问:“二嫂,方才我上来时,遇见众位夫人,她们都恭贺我退婚大吉,说我必有后福……对了,杨夫人还说,要帮我找个好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沈映月笑了下,道:“没什么,夫人们就是心疼你。” 莫莹莹“哦”了一声,她垂下小脸,低声道:“我已经同陈昌言说清楚了,本来想骂他一顿的,但……终究骂不出口。” 莫莹莹的神情,还带了几分懊恼。 沈映月抬眸,看了她一眼,微笑:“傻姑娘……” 陈昌言何止被骂了一顿,夫人们已经问候了他好几代……不出三日,陈昌言就会在京城的圈子里,臭名昭著。 - 镇国将军府,正厅。 熏香袅袅,众人齐聚一堂。 老夫人端坐于高榻之上,面带笑意,道:“这次莹莹退婚一事,多亏了映月的安排……陈家这个哑巴亏,可是吃大了。” 话音未落,三夫人便笑了起来,道:“可不是嘛!母亲,我昨日听说,翰林院补录了两名修撰,一位是去年的榜眼,还有一位是今年的探花……根本没陈昌言什么事儿了!” 老夫人唇角微扬:“前几日,是谁在这儿苦大仇深的?” 三夫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一时想不开,担心莹莹日后难找好人家……” 大夫人见三夫人提起这事,多少还有些忧虑,便开口安慰道:“莹莹还小,多留两年也无妨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要太担忧了……” 三夫人点点头。 四夫人也淡淡笑道:“如今陈家的事已经了了,莹莹也要一切向前看,别将那厮放在心上,堵得慌。” 莫莹莹听了,也轻轻颔首:“我知道了,四婶。” 顿了顿,莫莹莹走到沈映月面前,轻声道:“二嫂,这次的事多亏你帮忙,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请受莹莹一拜。” -- 第75页 沈映月一直静静站着,听了这话,抬手扶住莫莹莹,道:“一家人,不足挂齿。” 莫莹莹笑了笑,仍然行了个礼。 “哼,虚伪。” 二夫人坐在一旁,幽幽吐出这几个字。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老二媳妇,你方才说什么?” 二夫人偷瞄一眼老夫人脸色,见老夫人面露不悦,便连忙敛了敛神,道:“没什么,没什么……儿媳就是有些累了。” 老夫人面色沉了几分,道:“既然你总是劳累,也无暇关心家中之事,便留在你二房休息罢。没我的允许,就哪儿也不必去了。” 二夫人一怔,忙道:“母亲,我……” 老夫人绷着脸,看也不看她。 二夫人看了看四周,大夫人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以前总是附和她的三夫人,如今也对沈映月心悦诚服;四夫人自是不必说了,本来与她就不太亲厚。 这满屋子人,竟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 二夫人愤而站起身来,道:“好,我走!” 说罢,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大夫人蹙了蹙眉,道:“这般脾性,也不知道老二当年,怎么看上她的。” 老夫人默默叹了口气。 莫二爷是她的幼子,自小便身子不好,动不动就要卧床修养,老夫人对他便心疼多过管教。 后来,他身子逐渐养好了,可也习惯了混日子,不知怎么的,认识了小门户出身的二夫人。 这二夫人很会撒娇卖乖,当年将莫二爷哄得服服帖帖,莫二爷愣是以死相逼,非要娶她进门不可。 莫老爷和老夫人无法,便只得应允。 可二夫人进门之后,精明和计较日益凸显,在这个家里,恨不得将什么好处,都拢到二房身上,这让老夫人十分不喜。 老夫人沉吟片刻,低声道:“这儿女婚事,还是要谨慎些好。” 若择了良人,自然能举案齐眉,但如果一步踏错,可就悔之晚矣了。 莫莹莹听了,唇角微抿,忽而走到大厅中央,一提裙裾,跪了下来。 众人一愣。 三夫人也有些疑惑,问:“莹莹,你怎么了?” 大夫人也道:“莹莹,站起来,有话好好说……” 莫莹莹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老夫人,道:“祖母,莹莹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祖母和母亲应允。”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振作 大厅之中, 顿时安静了一瞬。 老夫人抬起眼帘,目光落到自己年轻的孙女面上。 “你说。” 老夫人沉声道。 莫莹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道:“莹莹……暂时不想成亲了。” 话音未落,三夫人便诧异开口:“你说什么?不想成亲!?你……” 老夫人摆摆手, 让三夫人稍安勿躁。 老夫人打量莫莹莹一瞬, 只见她神色笃定,眼神倔强……倒是比她的父母, 性子更有棱角。 “为何不想成亲?陈家不好,我们还可以找旁的。”老夫人温言道。 莫莹莹却摇了摇头,道:“祖母,这次退婚一事,让莹莹明白了一点。” 老夫人凝视莫莹莹,问:“哪一点?” “这世上之人, 大多趋炎附势, 拜高踩低。” 此言一出, 不但老夫人面色顿了顿。 连在场的其他夫人, 脸色都沉了几分。 沈映月却掀起眼帘, 饶有兴趣地看了莫莹莹一眼。 小姑娘, 经此一事, 似乎长大了些。 莫莹莹继续道:“我是莫家的女儿,若镇国将军府一蹶不振, 我无论嫁到哪里,都会受人欺负。” “与其这样, 我还不如留下来, 帮二嫂一起, 重振门楣, 待我镇国将军府东山再起,看谁还敢欺辱我们!?” 莫莹莹声音不大,却字字铮铮,听得人心头发热。 三夫人喃喃:“莹莹,你还小,不明白……姑娘家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你若不早些嫁人,以后还有谁会要你?” 大夫人也有些忧虑,道:“莹莹,你真的想好了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莫莹莹语气坚定,一字一句答道:“我都想好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承担后果。” 三夫人见劝不住莫莹莹,更急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儿!?你……” “罢了。” 老夫人一出声,便打断了三夫人的话。 老夫人的目光,定定地投在莫莹莹身上,道:“祖母答应你,不逼着你嫁人……以后你的婚嫁之事,你自己看着办罢!” 三夫人一听,急道:“这……” 大夫人伸手,拉住三夫人,低声安慰道:“莹莹刚刚经历了陈家一事,短时间恐怕都不想议亲了,还是给孩子一些时间为好。” 三夫人闭了闭眼,默默叹了口气。 沈映月却走到莫莹莹身旁,伸手,一把将她拉起。 她直视莫莹莹的眼睛,清浅一笑:“既然想好了,就好好走下去。” 莫莹莹唇角微微扬起,重重点头。 “二嫂……这便是我选的路。”她眼神清澈,笑意盈盈:“虽然不知道怎么走,但总要迈出第一步。” 沈映月微微颔首,笑道:“很好。” 学会选择和承担,是长大必经的过程。 -- 第76页 而莫崇的夫人柳若琴,一直站在大夫人身后,她见莫莹莹说不想嫁人,心头也有些感触。 若是莫崇和莫寒都还在,莫莹莹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做她的千金小姐,更不会遇上退婚这般事项。 她不免想起自己的儿子,立行。 镇国将军府若真的日渐式微,那立行日后……还有家族可依吗? 立行见母亲微微有些出神,便问道:“母亲,姑姑为什么不想嫁人?” 柳若琴回过神来,竟不知如何回答。 莫莹莹却爽朗一笑,几步走到立行面前,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嘻嘻笑道:“姑姑想多陪立行玩玩,所以先不嫁人了,好不好?” 立行连忙推开她的手,捂着脸,怯怯道:“不好不好,那我的脸要被捏肿了!”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莫莹莹扬声道:“立行别跑啊!姑姑还没捏够呢!” 大厅中的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 - 众人散了之后,沈映月与柳若琴一前一后出了厅门。 “弟妹,我昨日与友人小聚,她们个个都对流光阁赞不绝口,可见你用心之至。” 柳若琴性子温和,说起话来也温柔如水。 沈映月笑了下:“大嫂得空,也可以去坐坐,当散心也好。” 柳若琴笑道:“我倒是想去,不过最近忙着帮立行找私塾,还未得空。” “私塾?” 沈映月有些奇怪。 镇国将军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一般都会聘请专门的先生,来府上为小公子授课。 柳若琴看出了沈映月的疑惑,解释道:“立行平日便总是憋在府中,很少与人交际……我听说城中开了几所很好的私塾,有不少大臣的孩子,也在那里上学,便想让立行去试试。” 沈映月点了点头:“也好。” 在沈映月看来,人际交往的能力,与学识同等重要。 两人继续向前走,院子里的嬉笑声,却打断了沈映月的思绪。 沈映月转头看去,只见立行和一个小男孩,正在院子里绕着沙池玩,一个人跑,一个人追,不亦乐乎。 那小男孩和立行一般大小,穿着粗布衣裳,笑脸明媚,天真无邪。 立行平日里看着羞涩,此刻却咯咯笑个不停。 柳若琴见立行跑得满头大汗,便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他,掏出帕子为他擦汗。 “这么冷的天,仔细着凉。”柳若琴温声嘱咐道。 立行正在兴头上,虽然被柳若琴拉着,却依旧对小男孩道:“小杰,一会我们继续玩啊!” 沈映月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那名唤“小杰”的男孩,见到柳若琴和沈映月,连忙乖巧地行了个礼:“夫人好。” 沈映月轻轻点头,问柳若琴:“大嫂,这孩子是?” 柳若琴笑了下:“这是史管家的孩子,史小杰。府中孩子少,立行便经常同他一起玩。” 沈映月见他们两人,一人拿了一根木棍,便问:“你们在玩什么呢?” 立行抿唇笑了下,小声道:“婶婶,我和小杰在玩写字呢!” “写字?” 沈映月抬眸,瞥见了沙池中,用木棍写了不少歪歪扭扭的字,还有几个字,写得相对方正,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沈映月问:“这是谁写的?” 立行抬手一指:“是小杰写的!” 小杰见沈映月问起,小心翼翼道:“我随手写的……写得不好,让夫人见笑了……” 说罢,他还怯生生地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一笑,道:“写得不错。” 小杰听了,眼神都亮了几分:“真的?” 沈映月点点头。 就在这时,小杰的母亲田氏来了。 田氏本来是过来找小杰的,但一见沈映月和柳若琴,便连忙福了福身子,道:“奴婢见过两位夫人。” 沈映月见到田氏,忽然有了几分印象。 田氏之前在后院做工,但马管事调整完府内的考核制度之后,便有不少人腾了出来,去干别的活儿。 田氏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她调到了后厨。 既要兼顾后厨,还要照顾小杰……应该并不轻松。 沈映月淡声:“免礼。” 田氏笑了下,将小杰拉到一旁,道:“这孩子总嚷着想来找立行小公子玩,一玩就忘了时辰,没有给两位夫人添乱罢?” 柳若琴笑道:“小杰很乖的。”顿了顿,她指着沙池里的字:“他的字也写得不错……已经上私塾了吗?” 一提起这事,田氏默默摇头,答道:“这字是奴婢的夫君教的,私塾也还在找……” 柳若琴听了,轻轻应了一声。 沈映月却思索起来……史管家是官奴出身,这田氏……不用说,自然也是奴籍。 在大旻朝,官奴与私奴不同,除非得朝廷大赦,否则一辈子都是奴籍。 而奴籍又比贱籍稍微好些,有读书、经商、务工等权利。 柳若琴最近也在找私塾,便兴起问道:“我听说近日里,史管家经常出门,是不是已经有看好的私塾了?” 田氏面色微顿,眼神暗了几分,低声道:“还未曾找到能收小杰的私塾。” 话音一落,小杰面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默然低头,踢起了脚边的小石子。 -- 第77页 沈映月顿时明白了。 大多数私塾,都只愿意接收良民的孩子,一般来说,良民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孩子,与奴仆的孩子为伍。 史管家和田氏,虽然兢兢业业,在镇国将军府占了一席之地,但依旧无法解决小杰求学的问题。 沈映月思忖片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单独请一位先生,教授小杰……但这必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以史管家和田氏的能力,应该是养不起一位像样先生的。 田氏还要回厨房帮忙,便冲沈映月和柳若琴福了福身子,拉着小杰离开了。 小杰走之前,还将他写字的木棍捡了起来,宝贝似的塞进了口袋里。 柳若琴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道:“我原本问过史管家,要不要帮他请一位先生,但史管家拒绝了。” 沈映月秀眉轻蹙,问:“为何?” 柳若琴道:“你来的时间短,还不了解史管家……他一贯严于律己,周到妥帖……他担心,如果我们区别对待他的孩子,会惹得其他的家丁不满,反而难以收场。” 沈映月听了,低声道:“自古以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史管家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 沈映月回到书房。 这书房原本是莫寒的,但她如今用得顺手,便将莫寒的东西,都搬到了里间。 将书房外间,布置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巧霜敲了敲门:“夫人,流光阁的册子送来了。” 沈映月抬手,接过册子。 还未翻开,便道:“这次一定是马管事记的。” 巧霜忍不住问道:“夫人,您怎么知道?” 沈映月笑了下:“若是廖先生写的,会在重要的页数里面,插上书签。” 一个人的工作习惯,是会体现在细节当中的。 这是流光阁的记事簿,专门用来记录收集到的信息,经手的人只有廖先生、马管事和巧霜。 沈映月翻开一看,果不其然,上面写得密密麻麻,重要和不重要的内容混在一起,一行接着一行,让人眼花缭乱。 沈映月无奈笑笑,这马管事对外长袖善舞,但论条理性,和廖先生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映月道:“明日,让马管事来见我。” 巧霜点头应声:“是。” 沈映月开始翻看流光阁的记事簿。 现在已到了初冬,越来越接近年底,夫人小姐们讨论的日常,无非是添些什么华贵冬衣、钗环首饰,这内容并没有什么含金量。 沈映月继续往后翻。 有人提到大理寺与巡防营正在掐架,就为了之前镇国将军府遇刺一事……两边相互推诿,闹得皇帝不悦。 沈映月蹙了蹙眉,这大理寺和巡防营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况且……遇刺之后,大理寺和巡防营的人表面上说着在查案,实则,只来过镇国将军府一次,连案发的细节都没有问清楚。 果真是一帮酒囊饭袋。 沈映月看着流光阁的记事簿,倒是颇有几分前世,看新闻的感觉。 忽然,沈映月看到一条记录,上面写着,翰林院大学士去看望了病中的沈太傅。 沈太傅,就是沈映月的父亲。 沈映月自从穿越过来,还没有正式见过他。 在办理莫寒的后事之时,沈太傅便派人传话来,说患了风寒,身子不适,无法前来吊唁。 而后,沈映月差人回府问话,沈太傅又让下人告知她,先顾好镇国将军府,不要急着回去。 沈映月重孝在身,确实也不宜到处走动,便一直没有回过太傅府。 待这段时日忙完,她要回去看一看父亲才是。 就在沈映月思忖之时,外面却响起一阵脚步声。 “二嫂,在吗?” 是莫衡的声音。 沈映月敛了敛神,淡定地收了记事簿,一抬眸,恰逢莫衡走了进来。 莫衡见沈映月坐在莫寒曾经的位置上,微微一愣。 莫衡长眉挑了挑:“你居然敢坐他的位置?” 沈映月淡淡瞥他一眼,问:“如何,有毒吗?” 莫衡轻哼了一声,道:“那倒不是……莫寒可小气得很,他这书房,从不许人进来,更别说让人坐他的椅子了。” 沈映月“哦”了一声,道:“将军在天有灵,应该不会怪我的。” 莫衡又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喃喃道:“原来他有这么多书,不但是个武痴,还是个书呆子……啧啧……” 沈映月:“……你今日是闲得慌?外面的庭院还没扫,你可以去帮忙。” 莫衡连忙敛了敛神,道:“当然不是!” 他走到沈映月面前,郑重地拿出一幅卷轴。 这卷轴收得仔细,纤尘不染。 沈映月抬眸:“这是什么?” 莫衡轻咳了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画的,你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交作业 书房中安静了一瞬。 莫衡直挺挺地站着, 他一手拿着卷轴,一手摸了摸鼻子,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道:“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手画的……” 沈映月目光落到卷轴之上, 这卷轴外面, 还绑了一根金丝红绳,看起来十分精巧。 莫衡垂眸, 见沈映月盯着卷轴没动,顿时恼羞成怒。 -- 第78页 他立即将卷轴收回,冷冷道:“我就知道二嫂事忙,没有闲工夫看我的涂鸦之作,我这便走了,不在这儿碍你的眼!” 沈映月悠悠看了他一眼, 指了指那红绳, 道:“你打了个死结。” 莫衡微愣, 低头看去—— 那金丝红绳, 不知什么时候拉紧了, 当真成了个死结, 将卷轴牢牢拴住了。 莫衡眼角抽了抽。 他只得默默收了气性, 凝神去拨弄那绳结。 沈映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剪刀,“咔嚓”一声, 就将红绳剪断了。 莫衡:“……” “凡是不要急着发火,先弄清楚情况, 再开口说话。” 莫衡嚅喏地“嗯”了一声。 沈映月将卷轴接过来, 将画卷徐徐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 便是幽暗的天幕下, 那一团炽热的篝火。 篝火四周,围着不少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他们昂头摆手,仿佛在尽情舞蹈。 而篝火的外圈,还坐着不少人,他们有的端着破碗,把酒言欢; 有的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有的,对月独酌,仰望星空; 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对母女。 小小的女孩儿,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夹袄,依旧冷得面色发白,而她衣着单薄的母亲,则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中,母女俩正在分食一个红薯,她们虽然捉襟见肘,但却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一眼看去,便让人无比动容。 沈映月看了片刻,道:“画了多久?” 莫衡一愣,随口道:“这么简单的画,一日便画完了……” 沈映月瞥了莫衡一眼,只见他眼角下,挂着两块明显的乌青。 这么精细的一幅画,没有个两三日,应该是画不完的。 沈映月却没有点破,而是与他讨论起这画来。 沈映月指了指上面的母女,问:“这是馒头和她娘?” 莫衡:“嗯!” 沈映月又问:“那……这是祝村长?” “没错!独臂村长就是他!”莫衡谈起画作,便十分来劲。 沈映月微微颔首:“嗯,画得不错……很像。” 莫衡听了,唇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在府中,还没有人会花时间,认认真真看他的画。 “对了,世子和二公子怎么没在里面?” 莫衡轻哼了一声,道:“他们那种纨绔子弟,怎么配出现在我的画里面?” 沈映月笑了下:“五十步笑百步。” 莫衡反驳:“那我也是五十步,和百步的不同!” 沈映月看完了画,便仔细将画卷了起来,对莫衡道:“这画……不如送给我罢?” 莫衡有些意外。 他心中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但面上却不表露:“本公子的画作,岂能随便送人?” 沈映月道:“你方才不是说,这是随手涂鸦么?” 莫衡尴尬了一瞬,索性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二嫂如此喜欢,我就忍痛割爱,送你了!” 沈映月笑了笑,便将卷轴放到了一旁。 “最近你在做什么?” 沈映月抬眸,看向莫衡。 莫衡呆了呆,连忙道:“我最近没去醉心楼了!我都待在家里画画,真的!!” 上次沈映月去醉心楼看花魁大赛,那支配世子和二公子的架势,实在把莫衡吓得不轻。 若是莫寒泉下有知,只怕要从土里爬出来将他揍一顿。 沈映月缓缓落座,悠然问道:“莹莹退婚的事,你可听说了?” 莫衡道:“听说了,那陈家不是东西。” 沈映月“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莫衡有些疑惑,他喃喃道:“莫莹莹退婚是好事……她理应看开些。” 沈映月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 莫衡有些茫然,又试着答道:“她如今还年轻,只要她别乱发脾气,别吃太多,以后要嫁什么郎君没有?” 沈映月挑了挑眉,道:“说得没错,但这些话,你应该亲口对莹莹说。” 莫衡有些不明所以:“二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道:“莫衡,你如今是镇国将军府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也是莹莹唯一在世的兄长。” 莫衡一怔,撇撇嘴:“她可从来没有叫过我三哥!” 两人一向关系不好,莫衡嫌莫莹莹聒噪粗鲁,莫莹莹嫌莫衡手无缚鸡之力,经常一见面就吵个不停。 沈映月却道:“她不叫你三哥,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不够像一位兄长……你想想看,若是将军还在世,得知小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会怎么办?” 莫衡抿了抿唇,没说话。 以莫寒的性子,只怕陈昌言来退聘之时,都没法站着离开。 沈映月见莫衡沉默不语,便道:“退婚不是小事,对莹莹多少有些影响……为她做主也好,安慰她也好,你是兄长,就要拿出你做兄长的样子来,明白吗?” 莫衡沉思一瞬,不置可否,便离开了竹苑。 巧霜站在门口,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便走了进来,道:“夫人,听闻莫衡公子一向与莹莹小姐不和,您这样劝说莫衡公子,奴婢担心……会引起他的反感。” 沈映月沉声道:“他除了是他自己,还是兄长、儿子、叔叔……每一个身份,都有对应的责任要承担,需要一个引导的过程。” -- 第79页 沈映月心中清楚,莫衡自小便缺乏正确的教导,看起来玩世不恭,实际上敏感至极。 沈映月不但要帮他建立自信心,还要帮他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责任感。 见完莫衡之后,沈映月重新翻开了记事簿。 她埋头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起一事,便开口道:“巧霜,去请史管家过来。” 巧霜连忙应是。 但半刻钟过后,巧霜却一个人回来了。 “夫人,史管家出府去了。”巧霜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知道史管家去哪里了。 “出府了?”平日里史管家出府,都会提前与沈映月报备的。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罢了,待他回来再说。” - 京城的城东和城北,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和高门大户。 而城南和城西,则聚集了大部分的百姓。 城南的街道两旁,酒楼食肆林立,小摊自街头摆到了巷尾,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听起来十分热闹。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着了一袭不起眼的布衣,在街边独行。 他路过街边的摊贩,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街尾的一座酒楼中。 男子在酒楼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头,下意识环顾四周,确认没人跟着自己之后,才拾阶而上。 门口有一小厮,一见到他便迎了上来:“史管家来了?我家主子等候多时了!” 史管家敛了敛神,问道:“你家主子到底是谁?” 小厮笑了下:“史管家既然来了,上楼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便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带路。 史管家迟疑了片刻,终究是跟着小厮上了二楼。 这酒楼的二楼都是厢房,隐蔽性极好。 小厮将史管家带到了厢房门口,低声道:“史管家,我家主子就在里面,还请入内一叙。” 史管家看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了门。 史管家踏入门口,却见窗边的桌子前,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这妇人看着年近五十,满头珠翠钗环,富态至极。 她见史管家到了,轻轻笑了声,道:“这位便是史管家罢?请坐。” 史管家站着没动,他打量了那位夫人一眼,总觉得她好生眼熟:“小人斗胆,敢问夫人是?” 那夫人身后的丫鬟,温声开口:“我家大人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是孙夫人。” 史管家听了,依礼作了一揖。 史管家看了孙夫人一眼,问:“不知孙夫人找小人过来,所为何事?” 孙夫人唇角微勾,没有直接回答他,却道:“史管家真是贵人事忙,我差人给你送了四五此信,才能见上一面,入宫都没有这般麻烦。” 从半月之前,史管家便收到了未署名的信件,其中提到,想请他见面一叙,但史管家一直未回应。 史管家见孙夫人话里有话,便等着她开口。 但孙夫人不徐不疾,她吩咐身后丫鬟,道:“快给史管家看茶。” 这丫鬟比寻常姑娘生得更加貌美,她连忙上前,邀史管家落座,又为史管家倒了一杯茶。 史管家道了句谢,却没有多看那丫鬟一眼。 孙夫人将史管家的表情尽收眼底,笑了笑,道:“史管家,如今镇国将军府……情况如何?” 史管家从容地笑了笑:“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孙夫人重复了一遍,随即轻笑起来:“我可是听说,自打将军夫人管家之后,先是拿掉了多年旧仆,又改革了府内的月钱制度……只怕这日子,不大好过罢?” 史管家面不改色,随即道:“孙夫人此言差矣,将军夫人这般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不应断章取义。” 孙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笑道:“我可没有断章取义……我也去过那流光阁,着实开得热闹……马管事如今成了马掌柜,在流光阁里混得风生水起,如今京城圈子里,大半的夫人们都认识他了……” 顿了顿,孙夫人抬眸,看了史管家一眼:“若我没记错的话,他曾经是你的副手罢?如今都爬到史管家头上了,难道……史管家也坐视不理?” 史管家眸光微顿,抬眸,看向孙夫人:“孙夫人……小人不过是一个管家,不值得夫人兜这么大圈子,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呵呵呵……”孙夫人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好,我就喜欢史管家这般,快人快语。” 孙夫人放下茶杯,道:“早就听我家大人说过,镇国将军府的内务,一向打理得井井有条,都有赖于史管家……如今我尚书府正却一位得力的管家,不知道史管家有没有兴趣?” 史管家看了孙夫人一眼,有些疑惑,他沉声道:“京城之中,有能力做管家之人何其多……孙夫人为何单单找上了我?” 史管家一贯冷静,他心里十分清楚,若真的是为了招募管家,并不值得一位主母,如此劳师动众地来见他。 孙夫人眼尾微眯,声音幽幽,反问道:“史管家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失踪 室内, 茶香幽幽,热气丝丝缕缕,萦绕在孙夫人和史管家之间。 孙夫人方才的一声反问, 让厢房内陷入了阒静。 史管家沉默一瞬,道:“小人不知。” -- 第80页 孙夫人见他不答, 便笑道:“史管家不必紧张, 孙大人和我,不过是欣赏史管家的才干……史管家不愿意来我府上, 也没关系,史管家若能每隔一段时日,将镇国将军府的情形告知一二也可……我必许以史管家,三倍以上的收益,如何?” 史管家眸光微顿,问:“如今镇国将军府这般情形, 孙夫人还想知道些什么?” 孙夫人秀眉微动, 干笑了两声, 道:“这个, 史管家就不必多问了。” 孙夫人今日过来, 也是为了孙大人。 孙大人一贯谨慎, 他没有亲眼看到莫寒的尸体, 便总是不放心,于是便想在镇国将军府安插一个暗桩。 但如今镇国将军府并未进新人, 便只能在现有的人里找……于是,他们便看中了史管家。 谁料, 史管家道:“将军对小人有恩, 如今镇国将军府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不能在此时离开。” 孙夫人连忙劝道:“良禽择木而栖, 史管家又何必执迷不悟?树倒猢狲散,镇国将军府如今没了顶梁柱,史管家以为,还能坚持多久?再说了,若真的东山再起,如今管家的将军夫人,就一定会重用你么?” 史管家面色僵了僵,抿唇,不语。 孙夫人见他神色似有松动,便继续道:“我听闻,史管家的孩子,已经七岁了?史管家自己在镇国将军府待了半辈子,难不成还想要自己的孩子,当一辈子奴才?” 听到这话,史管家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孙夫人放慢了语调,循循诱之。 “史管家,不过是为我传递些消息,算不得背叛镇国将军府……而且,你拿了这钱,就可以为孩子请先生了,孩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不是么?” “史管家,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孙夫人一句接着一句,从试探到引诱,不住地观察着史管家的神色。 史管家绷着脸,沉声道:“多谢夫人厚爱,但小人……” “史管家。”孙夫人立即打断了他。 “不必急着回复我,回去想想也不迟……想好了,递个消息来便是。” 史管家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见孙夫人一脸笑意,仿佛有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史管家神色复杂地离开了。 一旁的丫鬟道:“夫人,您觉得这史管家……会答应吗?” 孙夫人悠悠道:“这姓史的,和旁人不同……老爷查过他的底细,他祖父曾经是个小官,无端受了牵连,才全家获罪的……他自幼读书,也不是个甘落人后的性子……以利诱之,未必有效,但为了他的孩子,也一定会铤而走险。” 孙夫人算盘打得精,若是史管家同意为他们办事,再让他设法将户部供粮的证物,偷出来,但这事急不来,只能徐徐图之。 - 史管家离开城南,一路心不在焉地走回了镇国将军府。 待他入府之时,天已经黑了。 有丫鬟来禀:“史管家,夫人找你。” 史管家连忙敛了敛神,便径直去了竹苑。 竹苑的书房之中,灯火如豆。 沈映月仍然坐在桌案之前。 史管家一如往常地见礼,沈映月却摆摆手,道:“史管家,你过来看看。” 史管家便走到了桌前,只见沈映月面前铺着一摞账本,还有一叠地契。 沈映月道:“史管家,这是你昨日拿来的地契,我将这地契与账本对了对,发现还少了几张,是不是在库房里?” 史管家微微一怔,回想了片刻,道:“小人想起来了,有几张地契还在大夫人那里,是小人漏掉了,还望夫人见谅。” 沈映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只见史管家抱歉中带着疲惫,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沈映月盖上账本,道:“史管家是不是身子不适?” 史管家连忙敛了敛神,回应道:“没有……可能是有些劳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最近廖先生和马管事都在忙流光阁的事,府中的大小事务,都压在了你的身上,你若实在忙不过来,就不要勉强,我安排人帮你。” 史管家忙低头拱手:“多谢夫人……若无旁的事,小人便先去找大夫人拿地契了。” 沈映月看了他一瞬,点头:“好。” 巧云和巧霜站在门口,两人看着史管家离开的背影,巧云忍不住小声嘀咕:“总觉得史管家,近日以来有些怪怪的。” 巧霜看了巧云一眼,低声道:“听说史管家找了许多私塾,都没有人愿意接收他的儿子……可能是有些沮丧吧……” 巧云轻叹一声,道:“小杰那孩子我见过,乖巧得很……可惜了。” 沈映月坐在书房中,一言不发地听着,而后,便吹灭了灯火,起身离开书房。 - 史管家去找大夫人拿了地契之后,便回到了后院。 在镇国将军府的后院中,有一处小小的偏院,正是他的居所。 对面,则是廖先生和马管事的住处。 此时,恰逢廖先生和马管事从流光阁回来,两人边走边聊。 马管事眉飞色舞地说着:“今日来了一位夫人,那夫人穿了一身五彩的裙子,又插了满头的金钗,一入流光阁的大门,差点亮瞎了我的眼啊……” 廖先生淡淡笑道:“哪里瞎了?我明明见你笑得比谁都开心。” -- 第81页 马管事惊讶道:“我说廖先生,你如今居然会开玩笑了?” 廖先生正要开口,却见到史管家形单影只地站在院门口。 马管事几步上前,笑道:“这大冷天的,史管家怎么在这儿吹风啊?” 史管家敛了敛神,低声道:“没什么,路过而已。” 马管事笑着点点头,道:“我们刚从流光阁回来,还未用晚膳,史管家要不要同我们一道?” 史管家沉默片刻,问:“流光阁的差事……很有意思?” 马管事听了,不假思索答道:“很有意思,而且流光阁如今的流水,已经一日比一日高了!” 廖先生也道:“史管家还未去过流光阁罢?那是全新的营生,和府内不一样,每日都可以接触到很多新的东西……” 马管事又继续道:“我们方才还在商量,怎么能扩大客源呢……史管家若是有什么好法子,也尽管告诉我们!” 史管家抿了抿唇,勉强一笑:“好。” 两人说完,便肩并着肩,一起去膳堂了。 史管家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 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廖先生,如今对流光阁的营生很是上心,也经常得夫人夸奖; 只会察言观色的马管事,如今到了流光阁,更是如鱼得水,获得了不少客人的肯定。 他们的进步,史管家都看在眼里。 说无动于衷,是假的。 毕竟,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过得更好。 就在史管家出神之际,一道女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相公,你回来了?” 史管家回过头,是他的妻子田氏。 田氏见史管家回得有些晚,便问:“用过晚膳了吗?” 史管家并没有什么胃口,却也不想让田氏担心,便点点头:“用过了。” 田氏见他有些灰头土脸,便问道:“今日又去找私塾了?” 这段时间,史管家已经找了不下十所私塾,一听说他是奴籍,便将他拒之门外。 史管家没有回答,却开口问:“小杰呢?” 田氏一笑,道:“在屋里玩呢。” 史管家轻轻点头,便踏进了房门。 房中陈设俭朴,一盏昏暗的油灯,稳稳落在桌案前。 桌案上铺了一大张白纸,而小杰正站在桌前,右手持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桌子太高,若是坐下,便够不着,于是小杰只能站着练字。 此刻,他听到声响,抬眸一看,眉眼弯起来。 “父亲!” 小杰顿时放了毛笔,笑嘻嘻地走过来,他拉起史管家的胳膊,道:“快来看看我的字,您教我的‘家’字,我已经会写了!” 史管家的目光投到纸上,只见上面写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家”字。 史管家知道,这是小杰为了省纸,于是才特意将字写小的。 史管家心头微沉,没有说话。 小杰见史管家沉默,以为是自己写得不好,忙道:“父亲,我再写一个给您看看!” 说罢,他便连忙拿起毛笔,蘸了墨汁,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这模样,虔诚又认真。 田氏也走了进来,见史管家正在陪小杰写字,温柔一笑:“相公,小杰今日自己写了一下午,我瞧着,进步还是很大的。” 小杰得了母亲的夸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史管家沉吟片刻,出声问道:“小杰……如果,没有合适的私塾……父亲就自己来教你写字,好不好?” 此言一出,田氏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小杰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只觉得父亲神色凝重,语气也很是低沉。 小杰抿了抿唇,小声问道:“为什么呢?我听说,立行公子马上就要去上私塾了,我还想与他一道呢。” 史管家眸色微暗,道:“立行毕竟是府里的小公子……” 史管家深深叹了口气。 小杰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听了这话,心里顿时难受得不行。 “父亲,为什么旁人都能上学,我却不能呢?是小杰做错了什么吗?” 小杰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还是我字写得不好,先生不愿收我?您再去和先生说一说,好不好?我会乖乖练字的……” 田氏听了,也偏过头去,抬手擦起了眼角。 史管家的眼眶,也有些发热,道:“小杰没错,是……是父亲没用。” 史管家仿佛一日之间,老了好几岁。 同样的话语,当年,他的父亲也对他说过。 那时候,他不了解父亲的心痛,如今却彻底明白了身为罪奴的无奈和心酸。 父亲也好,他也好,小杰也好……都没有翻身的指望。 此刻,史管家心如刀绞。 小杰见史管家的眉头深深蹙着,仿佛一个“川”字,也心疼不已。 他强忍着泪水,小声道:“父亲不要这么说,小杰觉得,父亲就是最厉害的人!” 史管家凝视着小杰,小杰努力让自己不哭,又懂事地安慰着史管家:“父亲教我也很好,小杰会好好学的!以后……以后小杰也要像父亲一样厉害。” 听了这话,史管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委屈,他伸出手,一把搂住小杰,父子俩抱头痛哭。 -- 第82页 田氏抽泣道:“相公,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史管家声音沙哑,道:“我不能对不起将军……只能对不起你们了……” 这一夜,史管家躺在床榻上,脑海中,掠过了许多场景。 幼时,他的祖父还在做官,家境十分殷实。 他的父亲早早便中了秀才,自己也是四岁开蒙,随着家中先生,受教读书。 若是祖父没有受人牵连,他的父亲应该也有机会入仕,而他现在……也不会是罪奴之身。 史管家微微侧身,在黑暗中,凝视着熟睡的小杰,心疼不已。 田氏自然也睡不着,她见史管家忧心忡忡,便轻声道:“相公……尚书府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史管家沉默了片刻,道:“他们不来便罢了,若是再来相扰,我便正式拒绝他们……” 田氏是个善良的女子,听了史管家的话,也点点头,低声道:“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就行……旁的,我也不求了。” 夫妻俩各怀心事,一夜都没有合眼。 - 翌日一早,史管家便去了账房。 这几日频繁外出,他落下了不少事情,便打算用半日的时间补回来。 最近廖先生也不在账房,还有些许府中的对账事宜,史管家便一并处理了。 而史管家这一忙,便忙到了下午,后来,听家丁说京郊的田地出了点事,他又亲自去了一趟。 直到太阳落山之时,他才从京郊,回到了镇国将军府。 史管家踏入偏院,田氏也刚刚从后厨回来,两人一打照面,田氏往史管家身后看了看,诧异道:“相公,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小杰呢?” 史管家听了这话,狐疑问道:“小杰不是跟在你身边么?” 史管家出去得急,并未告知田氏,所以田氏一直以为他在府里。 田氏大惊,她忙道:“小杰上午写了字,说要去给你看的,便去外院找你了!按理说,找不到你就应该回来的……他到底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交心 初冬的夜里, 寒气逼人。 但史管家夫妇,却顾不得寒冷,史管家在外院找, 田氏便在内院找。 但各自找了一圈之后,还是不见小杰的人影。 田氏见到史管家出现在内院门口, 急切地奔了过来, 道:“相公,有小杰的消息吗?” 史管家面色沉郁, 摇头:“我问了门口的侍卫,他们也没有见到小杰出去……” 田氏心中一沉,她压低声音道:“会不会……被尚书府的人绑走了?” 史管家顿住,思忖片刻,又道:“若是小杰在府中,应该不至于……但若是他偷偷出了府, 便难说了。” 那尚书府人孙夫人, 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若是情急之下, 绑了小杰来逼迫史管家就范, 也不是不可能。 田氏听了史管家的话, 眼泪一下子便出来了。 “都怪我不好, 没有照顾好小杰!如今可怎么办呢?相公, 你要不要去一趟尚书府……” 史管家面色紧绷,他虽然心急如焚, 但还算清醒,道:“此时, 我若上门, 那便只有任人拿捏的份了。” 田氏小声啜泣:“可是, 若你不去……小杰可怎么办?” 史管家沉吟片刻, 道:“我去找夫人,向她说明缘由……求她救救小杰。” 小杰的失踪,八成和尚书府有关,史管家也不敢贸然惊动太多人去找。 田氏一把拉住他,道:“相公,你接触尚书府的事,若被夫人知道,她生气还来不及,又怎会帮我们救小杰?” 史管家面色苍白,道:“与其寄希望于尚书府,我宁愿相信镇国将军府。”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管家步履匆匆,一路走向竹苑。 冷风而耳边呼啸而过,但他心中却火烧火燎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也十分忐忑。 以他对沈映月的了解,她处事果断,冷静理性,办事讲究投入和产出……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管家,真的能得到她的照拂吗? 史管家惶惶不安地来到了竹苑门口。 竹苑的书房之中,灯光温暖,一片明朗。 里面忽然响起了孩子的声音:“我快写完了,婶婶快来看……” 史管家顿住脚步……这说话的,似乎是立行小公子。 而后,又一个稚嫩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夫人,我也马上就写完了……” 史管家一惊,几步走到书房门口,却见小杰和立行两个人,都站在桌案面前,一人执着一支毛笔,认认真真地在练字。 史管家下意识出声:“小杰!” 小杰抬眸看去,见到史管家,立即喜笑颜开:“父亲,快来看呀!夫人说我写字认真,送了我笔墨纸砚呢……” 说罢,他扬起了手中的狼毫笔,小脸上满是骄傲。 史管家这才发现,沈映月正坐在旁边的矮榻之上,手中捧着一本书。 史管家敛了敛神,急忙拱手:“小人见过夫人。” 沈映月面色如常,道:“免礼。” 史管家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低声道:“小人教子无方,小杰这么晚还叨扰夫人,实在不该。” 沈映月淡淡一笑:“没什么,小杰乖得很,有两个孩子陪着,竹苑也热闹些。” -- 第83页 只要不是熊孩子,沈映月倒是不反感。 而且立行一向内敛又腼腆,只有与小杰玩时,才稍微放得开一些。 史管家终于露出笑容。 沈映月说罢,抬手指了指桌上,道:“桌上的帖子,是给你的,记得收好。” 史管家应言拿起了帖子,打开一看,“文渊书院”几个大字,赫然醒目。 史管家眸光一顿,转而看向沈映月,问:“夫人……这是?” 沈映月道:“听闻你们夫妇最近为了给小杰找私塾,废了不少功夫……大嫂准备送立行去文渊书院,我打听了一下,书院的院士,曾经是我父亲的门生,便同他说了一声,让小杰一起入学。” 话音未落,史管家心头微颤,他喃喃道:“夫人……文渊书院乃京城数一数二的书院,小杰何德何能……” 沈映月放下书本,看了史管家一眼,笑道:“既有机缘,更要好好珍惜。” 史管家又惊又喜,连连点头。 可他一想起文渊书院高昂的学费,又犯了难。 沈映月看出了他的担忧,淡声道:“两个孩子入学的花费,从账房支出,你就不必管了。” 史管家一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帮小杰安排入学,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怎能……” 沈映月不甚在意,道:“史管家帮我管好镇国将军府,便是最好的报答。”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这学费也不是白给的。入学之后,在书院里,小杰是立行的同窗,回到家中,小杰就是他的书童……这银子,就当是给小杰的工钱了。” 史管家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且不说小杰从未当过书童,就算真的是书童……一个书童的工钱,如何抵得过文渊书院的学费? 沈映月这般说,无非是为了史管家心中好受些罢了。 史管家心里激动不已,连忙转头,对小杰道:“小杰,还不快给夫人磕头!” 小杰二话不说,便放下了笔墨,要来给沈映月磕头。 沈映月清浅一笑,道:“磕头就不必了,入了文渊书院,好好给你父亲争口气。” 小杰乖巧点头,声音十分坚定,道:“小杰一定好好努力,不让父亲、夫人失望!” 立行也高兴地拍起了小手:“可以一起入学喽!” 两个孩子的笑声,传出很远。 天色渐晚,巧霜便将立行和小杰带出了书房。 而史管家却站在门口,踟蹰地看了沈映月一眼,欲言又止。 沈映月重新拿起书本,缓声道:“史管家,还有何事?” 史管家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夫人,小人……有罪。” 听到这话,沈映月抬起眼帘:“此话怎讲?” 史管家鼓起勇气,走近了两步,便将尚书府找他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史管家神色有些沉重,道:“夫人……事情就是这样,小人虽然接触了尚书府的孙夫人,但丝毫没有透露镇国将军府的消息,更没有要背叛将军和夫人的意思,还望夫人明鉴。” 沈映月凝视史管家一瞬,道:“史管家既然自己做了决定,为何要将此事告知我?就不怕我知道后,与你生出嫌隙来么?” 史管家释然一笑,道:“原本……确实不敢告诉夫人。”顿了顿,他道:“但见到夫人对小杰这么好,我若不以诚相待,反而是小人行径了。” 沈映月打量着史管家。 他一贯文质彬彬,儒雅平和。 但此刻,面上却因愧疚,而微微泛红。 史管家继续道:“小人身为管家,本该以身作则,不应与其他府邸接洽。若夫人要责罚小人,我也甘愿领受,绝无怨言。” 他这话说得认真,连肩膀都在微微颤动。 沈映月沉默了片刻,轻轻笑起来,道:“我早就知道了。” 史管家微怔,他惊讶地抬起头来,问:“夫人……早就知道了?” 沈映月颔首。 她沉声道:“昨日听说你出去找私塾,但无意之间,又听到大嫂说,昨日大半私塾都休沐……所以,我便猜到了。”沈映月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我不知道是户部尚书府。” 在莫寒下葬之前,户部尚书孙大人,还代表皇帝,将夜明珠送来了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与那孙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沈映月总觉得那孙大人城府极深。 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挖镇国将军府的人,只怕不单单是为了找个管家,而是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史管家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映月,道:“既然如此,夫人为何还帮小杰解决入学之事?” 若是寻常的主母,得知手下之人,可能生了二心,指责都来不及……而沈映月居然还不声不响地,帮小杰找好了书院。 史管家有些不解。 沈映月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镇国将军府蒙难,若史管家有了更好的去处,要离开这里……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史管家凝神听着。 沈映月继续道:“看一个人,不必看他说什么,看他想什么,而要看他做什么。如史管家所说,你一没有出卖镇国将军府的消息,二没有离开镇国将军府另谋高就,那你就是镇国将军府的人。” -- 第84页 “既然是我沈映月的人,我便容不得你们受委屈,但凡能帮的,我会帮一把,这便是我的行事准则。” 沈映月声音平静,既没有施恩的优越感,又没有刻意的讨好,令人十分舒服。 史管家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站直了身子,对沈映月深深一揖。 “夫人大恩,小人感激不尽……此生,愿为将军和夫人肝脑涂地,矢志不渝!” 沈映月低声道:“史管家能留下,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幸事。” 两人相视一笑。 顿了顿,史管家忽然想起一事,他沉声道:“夫人,明日,小人想去尚书府,拒了那孙夫人。” 孙夫人之前便总是差人送信来,史管家担心她居心不良,从内心来说,他不想再与那孙夫人有任何牵扯了。 沈映月却拨了拨手中的书本,笑着摇头。 “孙夫人如此看重你,你怎能让她失望呢?” 史管家微愣,茫然看向沈映月,问:“那……夫人的意思是?” 沈映月唇角微勾,道:“她不是想探听镇国将军府的消息吗?那就……让她听个够。”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嫂夫人威武 翌日。 沈映月忙完府中事宜之后, 便带着巧云出了门。 梁护卫立在马车旁边,见沈映月来了,忙道:“夫人, 请上车。” 沈映月微微颔首,上车之时, 她忽然想起一事。 “府中有狗洞么?” 梁护卫愣了愣, 他没想到沈映月会突然问这个。 梁护卫思索了片刻,道:“后门附近, 好像是有一个。” 沈映月道:“从今日起,将那狗洞附近的守卫撤掉。” 梁护卫忍不住问道:“夫人……这是为何?” 沈映月笑了下,道:“一条狗而已,不值得蹲守。” 说罢,便上了马车。 梁护卫茫然地点了点头。 马车徐徐使出镇国将军府门前大街,很快便入了城东的主街。 主街上十分热闹, 百姓熙熙攘攘, 络绎不绝。 但马车并未停留, 而是径直行到了街角, 最终停在了一处茶庄门口。 “夫人, 已经到了。” 巧云率先下了车, 立即转身搀扶沈映月。 沈映月踩着马凳, 轻盈落地。 与此同时,另外一辆马车, 也缓缓停在了门口。 马车停稳后,车上跳下两个人, 竟是白燃和吴小刀。 吴小刀见到沈映月, 爽朗一笑:“见过嫂夫人!” 沈映月冲他们轻轻颔首。 今日一早, 沈映月便安排人给他们送信, 于是约了来这里见面。 白燃抬眸,看了看这茶庄的招牌,笑道:“嫂夫人今日怎么会约在这里见面?” 沈映月道:“一来隐蔽,二来……我今日也约了掌柜谈事。” 沈映月一贯讲究效率,恨不能□□处事,整日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 三人便一道入了茶庄。 这茶庄的掌柜,一见到沈映月,便殷勤地迎了上来。 “莫夫人,您终于到了!近日又来了不少新茶,小人一起奉上,给您尝尝?” 对掌柜的来说,沈映月可是他的大主顾。 沈映月点头,道:“多谢,有劳帮我们准备一间清净的厢房。” “好嘞!”掌柜的连忙应声而去。 吴小刀和白燃还没有来过茶庄,便好奇地四处打量。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便领着几人到了厢房,奉上了茶点之后,便告退了。 沈映月轻声道:“坐。” 吴小刀也不客气,便直接坐了下来,他问道:“嫂夫人,这儿的茶,是供给流光阁的吗?” “流光阁用的茶,来自多个不同的茶庄,这是其中一家。” 京城的茶庄不少,沈映月和廖先生在挑选茶品之时,便选取了各个茶庄最好的茶叶,供给到了流光阁。 她定期也会来这些供应的茶庄转转,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新茶。 白燃低声道:“前段时间路过流光阁,我见里面门庭若市,想来,一定是嫂夫人经营有方。” 沈映月却道:“目前还算顺利,不过离我理想中的状态,还有很大差距。” 沈映月说的是实话。 如今的流光阁刚刚起步,短期目标是收回本钱……而长期目标,便是要在京城的贵妇千金圈子里,建立影响力,为重振门楣做准备。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便开门见山地问:“上回遇刺一事,可有新的进展了?” 一说起这事,吴小刀就有些郁闷。 他叹了口气,道:“那巡防营和大理寺真是无用,到了现在,还在追查那帮杀手的来历,对于幕后之人,是一点头绪也无。” 沈映月听了,沉思一瞬,道:“我倒是觉得,这杀手是西夷的,指使他们的人,未必是西夷的。” 吴小刀有些狐疑,问道:“嫂夫人的意思是?” 沈映月看向吴小刀和白燃,问道:“如果你是西夷人,要杀大旻镇国大将军的家眷、劫他的灵柩,你们会选大旻的杀手,还是西夷的杀手?” 这一次,却是白燃先开口:“若是我来安排……我会选大旻的杀手……毕竟西夷的杀手对大旻的情况不熟悉,让他们动手,出事的风险更高。” -- 第85页 沈映月颔首,道:“不错,连我们都这样想,旁人自然也这样想。” “何况,那些杀手,都是西夷金光楼的人,这金光楼是西夷第一杀手楼,距离京城何止千里,一行人来到京城,岂不是暴露无遗?所以,请西夷杀手出手,很可能是欲盖弥彰。” 吴小刀一拍大腿,怒道:“我就说嘛,这下手的一定是自己人!若叫我知道是谁,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白燃有些诧异,问道:“嫂夫人怎么知道,那些西夷杀手是金光楼的?” 沈映月笑了下:“大理寺卿夫人说的。” 吴小刀有些不可置信:“大理寺卿一贯古板,一查起案子来,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没想到大理寺卿夫人居然知道?” 沈映月面色淡然:“大理寺卿惧内,夫人在府中话事权大,自然什么都知道。” 此言一出,吴小刀和白燃都瞪大了眼。 吴小刀:“惧、惧内?” 白燃迟疑了片刻,问道:“嫂夫人,这消息的来源……” 沈映月轻轻吐出三个字:“流光阁。” 白燃和吴小刀对视一眼,他们就知道,这流光阁不简单。 这案子是皇帝亲自关注的,按理说,是极其要紧、机密的案子,没想到连他们都拿不到的消息,居然在妇人之间流传开来了。 仔细想想,着实有些骇人。 沈映月却面色淡淡,道:“两位不必紧张,若是有什么和你们相关的消息,我也会及时共享的。” 白燃不以为意:“末将无内可惧。” 吴小刀却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他期待地搓了搓手,问道:“嫂夫人,那流光阁是不是可以听见很多,外面不知道的事?”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比如呢?” 吴小刀想了想,问道:“那永安侯府的大公子,真的是私生子吗?” 沈映月点头:“是。” 吴小刀又问:“太尉府的韦小姐,真的脚臭吗?” 沈映月回忆了一瞬:“褒贬不一,想来应该是真的。” 吴小刀越问越起劲:“去年的探花郎陈公子,是因为身患隐疾,才和镇国将军府解除婚约的吧?听说她母亲供奉了一座送子观音庙,就在城郊……” 沈映月:“……” 白燃忍不住瞪了吴小刀一眼,道:“嫂夫人面前,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 吴小刀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收敛了几分,挠了挠头:“对不住对不住,一下把话题扯远了。” 沈映月一笑:“无妨。” 吴小刀一向豪爽直率,白燃则冷静持重,这两个人倒是一对不错的搭配。 莫寒还挺会选人。 吴小刀虽然没有再问了,却对那流光阁充满了好奇。 白燃也在想……那流光阁只怕会成为京城中,朝廷消息的集散地。 沈映月缓缓放下茶杯,道:“对了,今日找两位来,还有一事。” 两人立即抬眸,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沉声道:“最近,户部尚书府,在打镇国将军府的主意。” 说罢,便将史管家遇到的事件,大致同他们说了一遍。 吴小刀听后,忍不住捏了捏拳头,道:“这个老狐狸!将军都不在了,他还盯着镇国将军府做什么?” 沈映月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顿了顿,她继续道:“将军都不在了,他为何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赶尽杀绝不成,又要走旁门左道,掌握镇国将军府的动向……除非,他与镇国将军府有重大过节,又或者镇国将军府手中,掌握着他的把柄。” 吴小刀和白燃面色一惊,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莫寒掌握户部尚书把柄一事,原本没有其他人知道。 若是没有发生南疆的惨事,三人便打算一回京,便将此事告知皇帝,请皇帝裁决。 但如今朝廷动荡,各派之间明争暗斗,随着莫寒“身死”,兵权便成了一块香饽饽,引出了不少蠢蠢欲动之人。 三人曾经商议过,户部尚书一事,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解决,在此之前,不能将此事透露给其他人。 沈映月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沈映月明白,这两人都是莫寒的心腹,只怕对自己……还没有那么信任。 沈映月诚恳道:“两位副将都是将军生前的左膀右臂,我视两位为自己人,才将这些事情告知,若两位也知道些什么,还请如实说明,让我心中有数。” 白燃思量了片刻,沉声开口:“嫂夫人果真聪慧。” 吴小刀也觉得不应该再瞒着沈映月。 吴小刀便继续道:“将军在世之时,查到了户部尚书以权谋私,将军粮以次充好。只不过,还未来得及禀报皇上,便遇难了,他们盯得这么紧,恐怕是为了销毁证物。” 沈映月眸光微凝,沉声道:“原来如此,证物是什么?难不成在镇国将军里?” 白燃点头,道:“我们听将军说过,证物是一张换粮凭证,应该就在将军的遗物之中。” 沈映月凝神点头,开口:“我知道了,待我回去便找找。” 白燃和吴小刀露出笑容。 之前莫寒潜回过镇国将军府,那一次便是为了找舆图和这证物,但不知为何,却空手而归了。 沈映月又思忖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们说,刺杀会不会是户部尚书安排的?” -- 第86页 吴小刀微微蹙眉:“极有可能,姓孙的一贯老奸巨猾,他若已经清楚了证物在镇国将军府,那对你们下手,也是情理之中了。” 白燃也有些忧心,道:“嫂夫人别担心,我和小刀回去后,会想个法子将这户部尚书的事处理掉,不会让他再危害到镇国将军府。” 吴小刀跟着点头:“就是,嫂夫人莫怕,还有我们呢。” 沈映月却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户部尚书而已,不足为惧。” 这语气十分淡定,甚至有点安慰白燃和吴小刀的感觉。 白燃和吴小刀都呆了呆。 沈映月继续道:“若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都敢对镇国将军府动手,那之前,你们在南疆遇到的种种异常,只怕都不是巧合。” 白燃和吴小刀又是一惊。 他们之前去镇国将军府吊唁之时,沈映月问过他们莫寒的死因。 吴小刀当时无意间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她一直放在了心上。 沈映月看了两人一眼,沉声道:“我建议两位副将,还是尽快查查南疆军情误传,和粮草被烧一事,说不定户部尚书之事,只是其中一环,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白燃和吴小刀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映月说的,与他们正在做的,不谋而合。 这些日子,他们和莫寒,一直在暗地调查南疆一事,只不过没有声张罢了。 几人聊完了正事。 沈映月便邀他们喝茶。 吴小刀端起茶杯,豪饮一口,笑道:“好喝!” 白燃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别这般牛饮,这样的好茶,都被你浪费了!” 吴小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嫂夫人见笑了,我是个粗人,并不懂得品茶。” 沈映月却道:“其实品茶,也并不难,一看,二尝,三感受。” “先看茶汤色是否透亮、然后饮茶,看苦涩的味道,十分能迅速化开,第三……则是看饮后是否有愉悦感。” 吴小刀听得认真,喃喃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很难。” 沈映月道:“你觉得难,是因为此前不会……当学会了,自然就不觉得难了。当然,品茶也是一门学问,如要精钻,三言两语,自然是道不尽的。” 吴小刀点了点头,笑道:“嫂夫人说的是,我原本也以为写字很难,但练了几日之后,确实比之前进步了些。” 沈映月一笑:“那很好。” 白燃饮茶的同时,也在观察沈映月。 他发现,沈映月不但处事颇有魄力,还经常不动声色地鼓励旁人。 若是将军真的见了嫂夫人……会是什么情形呢? 白燃心头忽然有些期待。 - 三人聊了不多时,白燃和吴小刀便离开了。 车夫赶着马车,徐徐来到茶庄门口。 白燃和吴小刀一前一后挑起车帘,迅速钻了进去。 宽敞的马车内,玄色长袍的男子,正襟危坐。 他长眉入鬓,面容冷肃,不怒自威。 吴小刀和白燃拱手见礼:“将军。” 莫寒微微颔首。 “情况如何?” 白燃便将方才和沈映月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说罢,白燃道:“嫂夫人就凭那户部尚书夫人的一点小动作,居然猜到了户部尚书有把柄在您手上,当真厉害!” 吴小刀也忍不住道:“何止啊……嫂夫人还知道许多,连咱们都没听过的秘密……我之前倒是小看了那流光阁,若我们也能去转转就好了。” 莫寒轻咳了下,吴小刀才停了下来。 莫寒沉声开口:“等找到了证物后拿过来,由你们呈上去。” 当时,莫寒在南疆被伏击,身受重伤,当即便决定要将计就计,找替身之时十分匆忙,便将舆图、证物等都落在了替身上,一路送回了京城。 户部尚书既然胆大到对镇国将军府动手,可见此事的危险,不能再让她参与其中。 白燃和吴小刀齐声应是。 莫寒又道:“镇国将军府附近,再多加些暗桩……如今她出门的次数多,安排两个人,单独保护她。” 白燃点头:“是,末将来安排。” 吴小刀笑了,道:“我们方才还想安慰安慰嫂夫人,谁知道她却道‘户部尚书,不足为惧’,她劝我们先查南疆的事,不要轻举妄动,倒是‘威武’得很。” 莫寒微微一愣。 莫寒长眉微挑,饶有兴趣地问:“既然如此,户部尚书那边,她有何打算?” 吴小刀答道:“嫂夫人说,先让尚书夫人,捡几日腌臜再说……” 作者有话说: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34章 归宁 一连几日, 镇国将军府后门附近,都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后门的侍卫们,依照着梁护卫的吩咐, 对他们视而不见。 但侍卫们心里,却忍不住纳闷—— “大哥, 你说, 那两个人每日守在狗洞旁边,到底在做什么?梁护卫还让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昨日去看了, 那两个人在掏咱们镇国将军府的腌臜呢!兴许是哪里来的叫花子,饿着肚子吧……” -- 第87页 “可我见他们穿得好好的,脑袋还捂得严严实实!不太像啊……” “怎么不是?瞧瞧,今日还多来了一个!” 侍卫说着,目光便向狗洞附近看去,只一眼, 又连忙收了回来。 毕竟, 梁护卫交代了, 必须装作看不见他们。 狗洞门口, 有一大堆污秽的杂物, 发出了阵阵恶臭, 但却有一男一女, 强忍着不适,伸手在里面翻找什么。 就在他们后面, 还立着一个微胖的妇人,这妇人年近半百, 看上去保养得当, 今日却穿了一袭不伦不类的粗布衣裳。 那妇人捏着鼻子, 低声催促:“找到了没有?” 蹲下翻找东西的丫鬟, 回头答道:“夫人,还没有找到……” 丫鬟一开口,面前秽物的臭味,便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惹得她有些反胃。 一旁的小厮也有些无奈地回头,道:“夫人,我们前两日来的时候,也没有找到什么消息……那史管家的话,到底可不可靠啊?” 他们口中的“夫人”不是别人,真是户部尚书府的孙夫人。 孙夫人蹙眉道:“史管家收了我那么多银子,应该不会骗我们……他既然说会将消息混在这腌臜物里送出来,肯定不会食言,你们别偷懒,继续找!” 小厮和丫鬟对视一眼,实在有些郁闷。 他们两个已经连续两日来这里守狗洞了,分明什么也没有找到。 孙夫人却觉得,是因为前两日自己没来,所以这两人打马虎眼,错过了消息。 孙夫人盯着他们找了一会儿,小厮翻出了一只臭烘烘的袜子,嫌弃得立即丢开,丫鬟连臭鸡蛋都扒开看了,却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孙夫人越看越急,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废物!还不动作快些,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让开!” 小厮和丫鬟一听,连忙让开了一个位置。 孙夫人骂骂咧咧:“我亲自来找,若是我找到了,板子伺候你们!” 说罢,她松了捏鼻子的手,正要撸起袖子,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 孙夫人亲自守狗洞,翻污秽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竹苑里。 巧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这孙夫人可真够狠的!史管家,您不在里面放些‘假消息’,就不怕孙夫人找您麻烦么?” 史管家耸了耸肩,道:“我放了‘消息’进去啊。” 巧霜有些好奇,连忙问道:“是什么消息?” 史管家吐出四个字:“风平浪静。” “哈哈哈哈……” 巧云和巧霜都笑得肚子疼。 巧霜揉着肚子,笑道:“史管家,您也太厉害了!不过,孙夫人就这么好骗吗?” 沈映月坐在一旁,听到这话,唇角微勾:“不是孙夫人好骗,而是人总倾向于相信,自己心中所希望的。” 孙夫人相信用银子可以买通史管家,所以自然觉得,他一定会提供消息给自己。 史管家也笑了笑,道:“夫人,他们已经捡了好几日腌臜了,接下来,要不要换一种玩法?” “玩法”这个词,深得沈映月的心意,她凤眸微挑,微微一笑:“流光阁的四楼……可布置好了?” 史管家微微颔首,道:“听廖先生说,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沈映月“嗯”了一声,气定神闲地开口:“那便让孙夫人,换个地方玩玩吧。” 两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梁护卫踏入了竹苑。 他穿过中庭,大步流星来到了书房门口,扬声道:“夫人,有您的信!” 待梁护卫呈上来一看,沈映月才发现,这信是太傅府送来的。 前几日,沈映月得知沈太傅患了风寒,便差人送信回了太傅府,说自己想回去探亲。 如今收到了回信,信中说,她想何时回去,都可。 这信不过寥寥数语,沈映月却看了两遍。 她迟疑了片刻,低声:“这好像不是父亲的字迹。” 巧霜和巧云闻声,连忙走过来一看。 巧霜眉头微拢,道:“这恐怕是王氏夫人代笔的。” 沈映月沉吟片刻:“难道父亲的病如此严重,连回信都要人代笔了?” 巧云笑了下:“那倒未必,夫人您忘了?王氏夫人在大人面前,最爱表现了。” 此言一出,巧霜忽然给巧云递了个眼色,巧云这才发现,史管家还没走。 实在不宜谈论太傅府的私事。 史管家自然是个有眼力见的,便随口找了件事,先告退了。 但巧云的话,却勾起了沈映月的思绪。 这王氏夫人,是原配死后,沈太傅娶的续弦,也算是沈映月的继母。 但在原身却对这位继母很是忌惮,记忆之中,全是被继母欺负的画面。 沈映月揉了揉眉心……自己真是两世都没有父母缘。 巧霜见沈映月有些出神,道:“夫人,如今您已嫁到了镇国将军府,咱们如今回去,那王氏夫人应该也不敢怎么样了,别担心……” 巧云也跟着道:“对!夫人如今能独挡一面了,千万不能再被她欺负?再说了,还有我们呢!” 在巧云看来,沈映月自从昏迷醒来之后,就性情大变,从之前的温婉内敛,变得果敢冷睿……都说女子丧夫之后,要节哀,要坚强,夫人可不就是个好例子么? -- 第88页 沈映月淡淡一笑:“我是归宁,又不是去打架,不必这么紧张。” 但巧霜和巧云,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天色渐暗,沈映月正坐在卧房之中。 巧霜在一旁帮她收拾带回太傅府的东西,她仔细列了一张单子,一样一样物品核对。 而巧云则在一旁帮她挑衣服,一面挑,口中还念念有词:“穿这个……艳压群芳!” 沈映月见她们俩人都如临大敌,忍不住道:“我新寡之身,穿得那般高调做什么?” 而且,沈映月一贯习惯素雅些的颜色。 巧云却道:“夫人,咱们好不容易回府一次,定要打起精神,不可让王氏夫人看扁了!” 巧霜也难得地赞同了一回,道:“就算穿得素净下,头面首饰也不可马虎。” 沈映月:“……” 好吧,她们开心就好。 沈映月埋头,借着灯光,继续看书。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便听到了大夫人的声音。 “映月!” 大夫人见门敞着,便一步迈入了卧房。 沈映月微怔,立即站起来:“母亲。” 大夫人张口便问:“听你祖母说,你要回太傅府?” 沈映月愣了下,点头:“是。” 她决定回太傅府之后,便去请示了老夫人,老夫人很快便答应了。 沈映月想着,反正半日就回来了,于是便没有再特意知会大夫人。 沈映月思忖片刻,在这古代,儿媳妇回娘家,确实应该知会婆母。 她便福了福身子,道:“母亲,都是映月不好,忘了去请示您,还请母亲责罚……”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一点规矩也不懂。” 顿了顿,大夫人冲身后的丫鬟们道:“还不进来!?” 四个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不少奇珍异宝。 巧云和巧霜放眼望去,便看到了千年人参、玉如意等,惊讶得瞪大了眼。 沈映月微微一愣,道:“母亲这是……” 大夫人笑了笑,道:“你要归宁了,都不告诉母亲,我如何为你准备贺礼?” 说罢,她便指了指身后几个托盘,道:“你看看,合不合心意?若是不好,我们再去库房挑……听闻沈太傅病了,这千年人参,正好补一补。” 沈映月心中十分意外,她唇角微抿,低声道:“这些太贵重了,映月不能收。” 大夫人笑道:“傻孩子,我知你太傅府什么也不缺,但太傅府与镇国将军府是儿女亲家,沈太傅又与你公公交好,我们准备些东西,是应该的。” 沈映月抬眸,凝视大夫人一瞬。 她眼神诚挚,面上满是慈祥的笑意。 沈映月心头微热,面上却有些不知所措。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母亲。 但自从入了镇国将军府,大夫人不但从未为难过她,还处处照顾她。 沈映月曾经从大夫人手中接管镇国将军府时,还觉得大夫人管家,有不少瑕疵……但不可否认,大夫人确实是一个好母亲。 可惜,沈映月几乎没有承担过女儿的角色。 面对大夫人对自己的好,她有些无所适从。 沈映月心头起伏,却面上不表,复杂的情绪,化为几个字:“多谢母亲。” 大夫人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沈映月扶着大夫人坐下,大夫人打量了一番这卧房,怅然道:“这原本,是你们的新房。” 沈映月见到大夫人触景伤情,想出声安慰,却有些词穷。 “母亲节哀。” 大夫人敛了敛神,勉强一笑:“罢了,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你明日归宁,若是想在那边住几日的话,也可。” 沈映月笑了下:“流光阁事多,我应该当日就回来了。” 大夫人微微颔首:“那好,你自己做主便是。” 大夫人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沈映月看着大夫人的背影,微微出神。 巧云却好奇地翻起了大夫人送来的礼物,道:“夫人,您快来看看呀,大夫人送了很多好东西来呢!是不是全部要带回太傅府?” 沈映月没说话。 她忽然想到,大夫人这般重视儿女情分……却接连失去两个孩子,该多么伤心啊。 - 初冬的早晨,雾茫茫的。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一早便出发了,到了太傅府之时,晨雾已经散去,日光大盛,叫人心情也好了几分。 马车缓缓在太傅府门前停下,管家一见沈映月回来了,便亲自来迎。 “小姐一路辛苦,老爷在主院,方才听丫鬟说,已经起身了。” 沈映月轻轻点头,道:“我这就过去见父亲。” 说罢,便着人将一应礼品都搬下了马车。 管家见沈映月带了这么丰厚的礼物,也忍不住笑起来:“小姐在镇国将军府,一切都好罢?” 沈映月淡声:“很好。” “那便好,那便好!”管家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发酸。 沈映月自小便没了娘,沈太傅不在府中时,她又总是被庶母欺压,偏偏又是个内向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嫁到了镇国将军府,没想到又守了寡。 -- 第89页 管家心下不忍,一路对沈映月嘘寒问暖,将她带入了主院。 沈映月穿越过来之后,虽然是第一次来太傅府,但却和原身记忆之中,没什么两样。 管家将沈映月引到了主院正厅,道:“小姐请稍等,老爷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沈映月轻声:“有劳。” 管家笑了笑,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小姐和以前比,有些不一样。 但哪里不一样,管家又说不上来。 沈映月打量了一眼正厅,上面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牌匾,四周都是古香古色的桌椅,这倒是很符合沈太傅的气质。 巧云和巧霜在一旁静静站着。 就在这时,沈映月身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哟,将军夫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改嫁 正厅门后, 出现一抹亮色身影。 沈映月悠然回头,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双华丽的金丝绣鞋。 目光上移, 略过粉紫色的锦缎衣裙,最终, 她的视线落到了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这便是沈映月的继母, 王氏夫人了。 巧云和巧霜面色微僵,忙福了福身子:“见过夫人。” 王氏夫人眼尾微微上挑, 看似噙着笑意,却笑不及眼底。 王氏夫人打量了一轮沈映月,只见她只定定看着自己,却一点表示也没有,便幽幽开口—— “怎么,嫁到了镇国将军府, 连礼数都忘了?” 沈映月淡定开口:“见过母亲。” 王氏夫人施施然走进来, 下巴微扬, 皮笑肉不笑道:“还以为姑爷新丧, 你伤心过度, 连我这个母亲都记不得了……” 说罢, 便走到太师椅边上, 捻裙落座。 巧云和巧霜对视一眼,均皱了皱眉。 沈映月心知, 这王氏夫人,来者不善。 沈映月淡声:“怎敢忘了母亲?想来是因为, 母亲侍疾太过辛苦, 度日如年, 所以方才一见您……才没认出来。” 王氏夫人拉下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我老了!?” 沈映月一笑:“哪里哪里, 不过是关心母亲罢了。” 王氏夫人轻哼了一声。 沈映月在府中之时,一贯是个透明的存在,任人搓圆捏扁,都不敢吭一声,谅她也不敢说胡话。 王氏夫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端起一杯茶,自顾自地抿了一口。 她始终保持着背脊挺直,不说话时,还算端庄,但一开口,却总带着几分刻薄。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王氏夫人本是府中小妾,是原配夫人逝世之后,才扶为继室的。 虽然王氏已经当了夫人,却还是有种小家子气。 王氏夫人看了沈映月一眼,沈映月一袭素裙,面色如常,没什么情绪。 王氏夫人便放下茶杯,道:“映月啊,母亲真是心疼你!旁人归宁,都有夫君陪着,你这孤零零的回来……母亲看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啊……” 这话听着,好似十分体贴,叫人挑不出错来。 但王氏夫人面上,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门亲事,是原配夫人在时,太傅府与镇国将军府结下的。 王氏夫人一直有些眼红,待自己爬上了继室之位后,便想为自己的女儿抢来。 但沈太傅却没有同意,她一度不甘至极。 如今,见沈映月新婚丧夫,王氏夫人心中自然有说不出的快感。 今日,若是原身在这里,听了这话,恐怕当场便哭出来了。 王氏夫人以为自己在给沈映月的伤口撒盐,可惜,沈映月不但没有伤口,还觉得不够咸。 沈映月微微抬头,对上王氏夫人的目光,一本正经道:“母亲别担心,虽然将军走了,但我却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 “昨夜,他还托梦给我,说要来拜见您,您感觉到了吗?” 说罢,她还像模像样地环顾四周,仿佛在找人。 王氏夫人顿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她面色僵住,忙道:“青天白日的,你可别乱说话!” 沈映月微微笑了下……这王氏夫人,还挺有意思的。 王氏夫人敛了敛神,急忙换了个话题:“听说,如今镇国将军府竟让你管家了?你初来乍到,何德何能?莫不是镇国将军府,如今树倒猢狲散,没人可用了罢?” 沈映月却道:“也是祖母和婆母信任,才放心地将管家一事交给我,府中上下齐心,还算轻松,我本想回来与母亲请教管家之道,可想起母亲管家的时间也不长,便只得作罢了。” 王氏夫人不但一拳打在棉花上,又被讽刺了出身,更是生气。 她强压住心里的怒火,抠了抠手指上的蔻丹,愤而道:“如今将军没了,你就不必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今日回来,莫不是指望你父亲帮忙的罢?你最好掂量掂量,咱们太傅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接济的……” 巧云和巧霜忍不住怒气上涌。 这王氏夫人的娘家,经常来太傅府打秋风,却还好意思警告她们!? 沈映月却气定神闲地问:“既然不接济阿猫阿狗,为何母亲要求着父亲,给您族中的侄儿、外甥安排官职呢?” 王氏夫人面色一顿,怒道:“你说谁是阿猫阿狗!?你……” -- 第90页 正当王氏夫人要发作之时,威严的男声,自内堂响起—— “一大早的,在吵什么?” 王氏夫人身形定住,连忙收起方才的嚣张,转过身去。 沈太傅步子稳健地走了进来。 王氏夫人立即绽开笑容,柔声:“老爷,您今日可好些了?” 这声音娴静温柔,还透着一股子娇媚。 沈映月微微蹙眉。 什么叫一秒变脸,今日当真是见识到了。 这王氏夫人若是放在现代,拿个影后都不为过。 沈映月见沈太傅走近,便福了福身子,开口。 “父亲万安。” 沈太傅年近五十,看起来却是四十出头的模样,沉稳又儒雅。 沈太傅冲沈映月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王氏夫人一听,连忙抢先答道:“我们方才啊,正在商量养些爱宠呢……” 沈太傅有些狐疑:“为何要养爱宠?” 王氏夫人还未开口,沈映月便答道:“是母亲体恤女儿,丧夫不久,建议我养些爱宠,陪伴在侧。” 王氏夫人忙道:“对对对!” 她见沈映月没再纠缠适才的事,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 王氏夫人心中窃喜,这沈映月果真如之前一般胆小,什么话都不敢在沈太傅面前说。 沈太傅默默点了点头,想起莫寒的事,他面色也有些复杂。 沈太傅沉声道:“世事无常,你自己看开些,莫要太过伤心了。” 沈映月点头。 王氏夫人见沈太傅关心沈映月,便立即附和道:“是啊,方才我见映月伤心,还安慰了她好一阵子……唉,原本以为镇国将军府是福窝,没想到姑爷竟遇上这般惨事,我一想起来,就心疼不已……” 王氏夫人最会装好人,沈太傅不在的时候,她句句带刀,尖酸跋扈;沈太傅来了,便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慈母模样,眼角居然泛起了泪花。 这演技,简直叹为观止。 巧云和巧霜站在沈映月身后,默默听着,恨不得冲上来,立即揭穿她。 沈映月静静看着王氏夫人表演,待她表现得差不多了,沈映月便配合地挤出了一脸哀伤。 沈映月眼睫微垂,低声道:“父亲,映月自己的身子,倒是没关系,反而是母亲,也要节哀才好!母亲方才提及到我夫君之死,便悲从中来,非要发愿上山,为他斋戒七七四十九天……祈福超度,我劝都劝不住。” 王氏夫人一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哈?” 沈太傅狐疑地看了王氏夫人一眼,道:“你当真这样说?” 王氏夫人干笑了两声,支支吾吾道:“我、我确实想为姑爷祈福,但……” 沈太傅微微颔首,道:“莫寒是我太傅府的姑爷,也是大旻的英雄,你能有此心意,实在难得。” 王氏夫人的表情,差点裂开了。 她银牙咬碎,却还要满脸堆笑:“老爷说的是……” 沈映月微笑:“如此,便多谢母亲了。” 王氏夫人恶狠狠地瞪了沈映月一眼。 她莫名其妙被安排到山上祈福,自然不能就这样放过沈映月。 王氏夫人眼珠一转,道:“唉,母亲祈福之后,希望姑爷能早登极乐……不过话又说回来,老爷,映月还如此年轻,难不成真要一辈子给镇国将军府守寡!?” 此言一出,沈太傅面色微变。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只不过……莫寒才过世不久,他还没有来得及问沈映月的意思。 沈映月抬眸,看了王氏夫人一眼,她就知道,这王氏夫人还会继续作妖。 沈太傅思忖片刻,沉声问:“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夫人柔声笑了下,道:“我们大旻民风开放,女子丧夫之后,再嫁也是有的……依妾身看,映月大好年华,若白白浪费,岂不可惜?” 说罢,她瞧了一眼沈太傅脸色,又继续道:“其实,映月出嫁之前,我外甥便一直倾慕于她,至今未娶!待映月丧期满了之后,不如由我牵线,为他们成就好事……老爷觉得可好?” 王氏夫人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是设身处地为沈映月着想,生怕她此生孤寂,无人照拂。 沈映月却清楚,这王氏夫人的侄儿,不但喜欢拈花惹草,还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若不是王氏夫人求着沈太傅,给他求了个芝麻小官,只怕如今还在混日子。他一直贪图原身的美貌,只是没那个胆子罢了。 况且,若沈映月真的再改嫁给他,这王家就更容易蹬鼻子上脸了! 巧云见王氏夫人如此安排,忍不住嘟囔一声:“娶是未娶,表公子的姨娘都好几位了!” 王氏夫人冷眼瞪去:“死丫头,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巧霜连忙拉住巧云,冲她摇了摇头。 沈太傅面色迟疑地看了王氏夫人一眼。 王氏夫人那外甥,他并不喜欢。 但自己的女儿毕竟是二嫁之身,与他们门当户对的人家,自然难以接受,换而言之,并没有太多选择。 王氏夫人这话说得突然,沈太傅并未完全想好,便看向沈映月,低声问道:“映月,你的意思呢?” 沈映月抬起头来,看向沈太傅和王氏夫人,不徐不疾道:“表公子人才出众,我乃二嫁之身,哪里配得上他?我瞧着妹妹正值妙龄,又未许人家,不若……来个亲上加亲吧?” -- 第91页 王氏夫人也有一个女儿,一向善妒刁钻,名唤沈映玉。 让他们近亲结婚,正好都不要祸害旁人了。 王氏夫人一听,连忙反驳道:“映玉还小!她与她表哥自有相识,那可是兄妹情分,不一样的!” 沈映月冷笑:“自幼相识……那岂不是青梅竹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太傅目光从沈映月面上,移向王氏夫人。 王氏夫人担心沈太傅被说动了,忙道:“万万不可!” 沈映月勾起唇角,道:“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觉得表公子天好地好,要为我作媒,为何轮到妹妹,却又不行了呢?莫不是母亲偏心,或者嫌弃于我?” 王氏夫人顿时语噎,她看着字字铿锵的沈映月,又看看满脸审视的沈太傅,忽然发现,自己跳进了亲手挖的大坑。 王氏夫人立即挂上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对沈太傅道:“老爷,妾身也是好意……映月不领情便罢了,怎能这样说话!?” 王氏夫人经常在沈太傅面前撒娇卖乖,而原身胆子小,每每被迫陪她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于是沈太傅一直以为,王氏夫人对沈映月尚可。 此刻,沈太傅见沈映月与王氏夫人针锋相对,也有些疑惑起来。 沈映月抬眸,目光冷冷地看向王氏夫人。 “好意?” 沈映月一字一句道:“我与莫将军的婚约,乃是十多年前,父亲与老镇国将军定下的。当年,父亲乃文臣之首,而武将则以老镇国将军马首是瞻,先帝曾曰,‘此约乃天作之合,人间佳话’,母亲一句‘好意’便要拆婚,到底是想打谁的脸面?” 话音落下,沈太傅面色一沉。 这婚事,本就不是两家的事,而是文臣与武将的联合,是对新帝辅佐的保证。 沈太傅敛了敛神,他不耐地看了王氏夫人一眼,道:“映月的婚事,可不是单纯的儿女结亲,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便不要随意置喙!” 沈太傅平日为人温和,很少如此疾言厉色。 王氏夫人一愣,却还想开口:“老爷,我不是……” 沈太傅怒道:“还不快滚回你的院子去!” 王氏夫人吓得呆了呆,连忙闭了嘴,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狠狠剜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却视而不见,只当没有她这个人。 王氏夫人走后,厅中立时清净了不少。 沈太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对沈映月道:“既然回府了,便不用拘着了,坐罢。” 沈映月轻轻点了点头,遂无声落座。 沈太傅抬眸,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沈映月虽然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二致,但整个人却比出嫁之前,更加大气从容,个性鲜明。 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临危不乱。 沈太傅虽然有些意外,但换个角度想,若还是她之前那般柔弱的性子,只怕也应对不了镇国将军府的变化。 沈映月抬眸,对上沈太傅的视线,道:“父亲的身子,可好些了?” “不过是场风寒,修养几日便没事了,不必担忧。” 沈映月见沈太傅的精神还算好,便道:“那就好。” 沈太傅沉声开口:“他们对你可好?” 沈映月答道:“祖母和婆母她们对我很好,且弟妹听话,侄儿乖巧,待将军之死过后,众人正在慢慢振作。” 沈太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听闻,你还经营了一家铺子?” “是。” 沈太傅沉吟片刻,道:“若遇到了困难,记得回来找父亲。” 沈映月听了,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回应:“女儿记下了,多谢父亲。” 沈太傅凝视沈映月一瞬,道:“方才……你母亲虽然言行不当,王家那表公子也入不得眼,但有一样,她没有说错。” “你如今还不到十八岁,当真打算……一辈子留在镇国将军府?”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出场费 主院正厅之中, 父女俩相对而坐。 沈映月抬眸,看了沈太傅一眼。 他长眉微蹙,眼中带着关切, 却又有些不忍。 原身对父亲是又敬又怕的。 沈太傅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待在府中的时间, 少之又少。 原身的亲生母亲在时, 两人还算琴瑟和鸣,待她母亲病逝之后, 沈太傅便没想着再娶。 若不是因为这偌大的太傅府需要人操持,他也不会将王氏夫人扶正。 而这王氏夫人素来两面三刀,原身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些年来,原身受了不少委屈,但沈太傅都被蒙在鼓里。 如今见到沈太傅问起改嫁一事,沈映月才觉得, 他总算还没忘了自己这个女儿。 沈映月收敛思绪, 答道:“父亲, 女儿……不想再嫁。” 沈太傅眉目微拢, 道:“为何?” 沈映月答道:“自从嫁到镇国将军府, 婆家上下对我视如己出, 如今, 正值镇国将军府低迷之际,我若离去, 与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且我是父亲的女儿,也不愿连累父亲声誉。” 沈太傅道:“这话虽然没错, 但……” 沈映月打断他, 道:“而且, 女儿倾心于将军, 此生想守着他的姓氏。” -- 第92页 沈太傅微怔,喃喃:“你应该……还未见过他罢?”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是,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他。” “我曾看到,镇国将军府门前,有无数百姓来吊唁……自街头排到了街尾;将军出殡之时,半个京城,万人空巷,就为了送他一程;城郊之外,有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子,那里住着不少残兵、乞丐,他们用黄泥塑起他的雕像,时时祭拜……放眼整个大旻朝,只怕没有比将军更好的男子了。” 沈太傅听了,沉默了一瞬,道:“但他毕竟不在了。” 沈映月一笑:“他就算不在了,可还活在很多人心里,他是大旻的英雄,不该被人遗忘,我更不该弃他而去。” 沈太傅忧思重重,道:“你当真这样想?还有没有别的考虑?” 别的考虑……自然是有的。 但她总不能告诉沈太傅,自己对嫁人没兴趣罢? 男人,只会影响她成功的速度。 沈映月笑着摇头:“没了。” 而巧云和巧霜听了,却一个比一个难受。 她们一路陪着沈映月,从小姐成为夫人,知道她有多么的不易。 她们两人打心眼儿里,希望能有个男子来照顾沈映月,让她展露笑颜。 沈太傅又同沈映月聊了几句,在她离开之前,沈太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如今掌管镇国将军府,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莫家的兵权,现在还未正式卸任,不少人都盯着镇国将军府,只盼着你们出些错漏,还借此提醒皇上,将兵权让出……虽然这是迟早的事,但你们可不要白白当了别人的靶子,明白吗?” 沈映月细细思量了片刻,道:“是,女儿明白了。” 沈太傅点了点头,道:“去罢……若是你婆母同意,也可多回来走动走动,或者给父亲写信。” 沈映月点头应是。 - 沈映月离开太傅府时,已经到了下午。 她没有直接回镇国将军府,而是调转车头,去了流光阁。 流光阁正是热闹的时候。 沈映月走到门口,马管事立即迎了上来,问:“夫人怎么这时候来了?可用了午膳?” 沈映月点头,问:“今日生意如何?” 马管事咧嘴一笑:“好着呢!” 沈映月侧目看去。 一楼的大堂已经座无虚席,大多是些闺阁千金,在家长日无聊,便约上三五好友,来流光阁品茶小聚。 沈映月拎起裙裾,拾阶而上。 二楼的雅间,和三楼的厢房,也大多都满了,沈映月没有停留,径直上了四楼。 这四楼,从未对外开放过。 连巧云和巧霜,也是第一次上来。 沈映月走到台阶之上,这里是一处长廊。 沈映月便沿着长廊,一直往里走。 这四楼的装潢很是特别,从楼梯口开始,长廊的墙上都是精致的壁画,一直蔓延到长廊尽头。 尽头有一扇门,门虚掩着,里面应该有人。 沈映月回头,对巧云和巧霜道:“你们在这儿等我。” 两人乖巧点头。 沈映月走后,巧云忍不住小声道:“巧霜,你说这四楼,是做什么用的?” 巧霜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听廖先生说,是有大用处的。” 沈映月进了门,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站在桌边,似乎在整理笔墨。 “廖先生。” 沈映月轻声开口。 廖先生转过脸来,道:“夫人来得正好。”他放下手中的物件,问:“您看看,这四楼布置得如何?若不满意,小人再改。”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笑道:“很好。” 廖先生露出笑意,他低声问道:“夫人打算,这四楼何时开始面客?” 沈映月思忖片刻,道:“随时。” “随时?”廖先生有些诧异,顿了顿,他道:“那明日,我便告知丫鬟小厮们,将客人们请上来?” 沈映月摇头,道:“这四楼,并不是人人都能上来的。” 廖先生有些不明白,问:“夫人的意思是?” 沈映月笑了下,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反问道:“先生可算过,这个月流光阁的进项之中,不同客人之间的比重?” 廖先生愣了下,点头答道:“大约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五品官员以上的夫人们,她们在流光阁花的银子最多;第二类,便是些大户人家的贵妇人了,她们出手阔绰,还经常包下好几个雅间;第三类是五品以下官员的夫人或者千金小姐们,她们人数多,但人均花的银子却不多。” 沈映月笑着问:“廖先生以为,我们最应该重点经营的,是哪一类客人?” 他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小人总觉得,每一类客人都重要。”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确实每一类都重要……但,要经营好一家铺子,对客人就要有清晰的分级。在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优先顾好最重要客人的体验。” 廖先生重复了一遍:“最重要的客人?” “不错。” 沈映月在现代之时,便极其有经营意识。 她徐徐开口,道:“你方才说的第一类,是高官夫人,第二类是高门主母,第三类,我们姑且称为其他。” “第一类加上第二类,人数虽然只占到两成,却贡献了超过七成的流水;而余下的第三类,人数虽然多,看着热闹,实则能带来的收益有限。” -- 第93页 廖先生听了,犹如醍醐灌顶,忙道:“所以,我们应该优先照顾第一类和第二类客人?” 沈映月笑道:“不错。”顿了顿,她继续帮助廖先生打开思路,道:“高官夫人和高门主母,有两个共同之处,第一,是执掌中匮。” 廖先生忍不住笑起来:“确实如此,她们手中银子多。那第二呢?” 沈映月淡声开口:“第二……她们来这儿,不但是打发时间,也是应酬,目的是建立在圈子里的权威。” “如何能体现出自己与旁人的不同?又如何证明自己比别人过得更好呢?” “答案是,得到旁人没有的待遇。” 廖先生一边思索,一边道:“小人明白了,难怪我们二楼和三楼的布置,比一楼贵气得多,原来夫人早就为她们准备好了!” 沈映月一笑:“先生聪慧,一点就通。” 顿了顿,沈映月又道:“二楼和三楼,虽然能和一楼拉开差距,带给贵夫人们很好的感受……但这还不够。” 廖先生好奇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办?” 沈映月道:“我要将这四楼,打造成京城贵妇圈子趋之若鹜的地方……只有每月花费最高的五位客人能上来。” 廖先生听了,目瞪口呆:“花费……最高的五位夫人?” 沈映月颔首:“不错。” 廖先生想了想,立即懂了她的意思,便道:“小人明白了,明日,小人便把这个月花费最高的前五位夫人列出来。” 沈映月面露欣赏,她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配合。 沈映月提醒道:“这名字,从月初便挂在流光阁一楼的醒目处,每日一换。到了月底,便请最终落定的五位夫人上四楼来,我会亲自安排那一日的接待。” 廖先生听了,不免有些兴奋起来,但他想了想,又道:“夫人打算如何接待她们呢?能花得起那么多银子的夫人们,应该什么都不缺,只怕寻常的品茗、赏花等,提不起她们的兴趣。” 沈映月狡黠一笑,道:“放心,我自有安排。” - 沈映月出来时,巧云和巧霜等候已久。 巧霜低声问道:“夫人,接下来去哪儿?” “回府吧。” 巧霜和巧云低声应是。 沈映月便款款下了楼。 一楼大堂的角落中,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梯口。 “你不是说适才看到了莫夫人上楼么?怎么一直没下来!?” “我也不知道啊,上去有半个时辰了罢。” “你会不会看错了?” “不可能!一定是她!” “夫人交待了,我们一定要把信送到莫夫人手中,可千万不能送错了!” “莫夫人来了!” 两个丫鬟立即起身,便冲沈映月奔了过去。 “奴婢给莫夫人请安。” 两名丫鬟堆起一脸笑,拦住了沈映月的去路。 沈映月淡淡打量她们一眼,问:“你们是?” 其中一青衣丫鬟道:“奴婢绿萝,在太尉府当差。” 顿了顿,她从怀中掏出一封帖子,双手呈给沈映月,笑道:“我们夫人过几日要开设一场马球赛,想请莫夫人携家眷一起出席。” 马管事也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和沈映月对视一眼。 两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镇国将军府和太尉府,平日里素无来往。 除了上次,沈映月和莫莹莹巡查铺子时,遇到过太尉公子调戏宋小姐……只怕,已经结下了梁子。 沈映月秀眉微挑,问道:“两位姑娘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罢?为何不直接送到镇国将军府呢?”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另一位粉衣丫鬟红梅道:“夫人交代了,让奴婢们一定要将帖子送到您手上。” 顿了顿,丫鬟又道:“还请夫人赏脸。”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她们一眼。 两个丫鬟似乎都有些紧张,好像生怕她拒绝似的。 马管家低声提醒道:“夫人……这太尉府从前便想攀我镇国将军府,但将军一直不大理会他们……如今来约,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沈映月听了,微微一笑。 她接过帖子,状似认真地看了看,笑道:“这马球赛,看起来很有意思……我是想去的。” 两个丫鬟顿时眼睛一亮。 她们两人来之前,韦夫人便交代过,务必让她们将沈映月请来。 “可惜啊,我有要事在身……去不了。” 绿萝忙道:“夫人有何事,如此重要?” 沈映月指了指四周,道:“你们也看见了,这流光阁如此之大,日日都要经营,我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还请回去转告你们夫人——我忙着做营生,实在无法赏光了,祝愿她的马球赛一切顺利。” “这……”两个丫鬟张口欲辩,沈映月却微笑道:“不送了。” 红梅和绿萝无奈,便只得悻悻地走了。 马管事见她们走远了,才低声道:“夫人不去马球赛,自然是好……只是这般理由……” 沈映月笑了下:“谁说我不去?” 马管事一惊:“啊?” 沈映月慢条斯理道:“请我镇国将军府过去,怎么也得给点出场费罢?” 作者有话说: -- 第94页 太尉一家姓韦,前面对应的也改了一下。 大家喜欢看经营还是喜欢看打脸呀? 第37章 大生意 绿萝和红梅出了流光阁, 便被大街上的冷风,吹得瑟缩了一瞬。 绿萝低下头,看了看手中被退回的帖子, 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莫夫人不去, 这可如何是好啊?” 红梅也有些郁闷, 道:“咱们就这样回去,定要受责备的……都怪那陈夫人!” 绿萝也抱怨道:“就是!若不是她, 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儿了!” 两个小丫鬟说完,便只等神色郁郁地往回走了。 三日前—— 太尉府,花园。 这太尉府四处富丽堂皇,就连到了东西,还有不少名贵的花卉,竞相开放。 今日这花园之中, 格外热闹。 韦太尉的夫人着了一袭宝石绿长裙, 华贵异常, 满头金钗, 看起来珠光宝气。 她微微侧头, 看向一旁的妇人, 道:“陈夫人, 你就别伤心了……” 她口中的“陈夫人”,正是陈昌言的母亲。 陈夫人两根手指, 轻捻着帕子,按在眼角擦了擦, 道:“妾身想起我儿昌言的委屈, 便情不自禁……韦夫人见笑了……” 陈夫人才说罢, 她身后的丫鬟, 就连忙补充道:“韦夫人,您有所不知,夫人早就想来拜会您了,我们夫人在家病了好一阵子,这几日才能下得了床……” 丫鬟说的是实话。 自从陈昌言正式退婚之后,一直流言缠身。 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更有江湖游医,主动找上门来,说要为他治病。 闹得陈昌言心烦不已。 期间,他去了两次翰林院,想询问补录结果,但连门都没能进去。 而后得知翰林院补录的人没有自己,陈昌言消沉至极。 于是日日在家借酒浇愁。 陈夫人见儿子赔了夫人又折兵,又气又心疼,不成想居然病倒了。 在病中,她越想越不对劲,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镇国将军府摆了一道。 陈夫人眼见着儿子进翰林院又遥遥无期了,而这些流言,又对陈家造成了不少影响,怎能甘心? 于是病稍微好些之后,便立即递了帖子,求见韦太尉的夫人。 起初,韦夫人也听到不少风言风语,不愿见陈夫人。 在她连续递了三次帖子之后,才勉为其难地见了她一面。 陈夫人一见到韦夫人,便立即澄清流言,大吐苦水,说到动情处,还洒了几滴眼泪,这才唤起了韦夫人的同情。 韦夫人看了陈夫人一眼,她原本饱满的脸颊,如今都凹陷了下去,可见这段日子确实不好过。 韦夫人道:“没想到,这段日子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在是令人惊奇……”说罢,她凝视陈夫人,问:“那些流言……难不成都是空穴来风?” 陈夫人连忙郑重道:“妾身发誓,我儿没有隐疾!都是镇国将军府造谣生事!如有半句虚言,妾身一定不得好死……” 韦夫人忙道:“陈夫人胡说什么呢,我不过随口问问……” 韦夫人说罢,看了身后的韦小姐一眼。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一直对陈昌言有些好感。 若陈昌言真的有隐疾,她一定不会允许女儿与陈昌言来往。 陈夫人见韦夫人没再问了,便默默叹了口气,道:“但三人成虎,这样的事,我就算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您说是不是?” 韦夫人好奇问道:“这些流言,都是从流光阁传出来的?” 她一直听说流光阁是京城里新开的茶楼,做的是夫人小姐们的营生,她本来还想去看看的,没想到这是镇国将军府的产业。 一说起这事,陈夫人的表情,便转哀为怒,道:“可不是嘛!我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我儿见莫小姐当日,流光阁有一场茶会,所有的说法,都是从那场茶会传出来的!而那茶会是将军夫人亲自主持的,始作俑者不是她,还能是谁?” 韦夫人端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缓缓道:“那就奇了,我与那太傅府的沈夫人,还算有几分交情,原本听说,那沈小姐性子温顺,极好拿捏……没想到嫁到镇国将军府,居然成了个厉害角色?” 韦夫人身后的韦小姐,冷不丁出声:“母亲,您说,她是不是丧夫之后,受了刺激,才变成了这般?” 韦夫人神思悠悠,点头:“也有道理。” 陈夫人忿忿不平。 “韦夫人,我与那将军夫人素不相识,从来也没有得罪她,她定是为了莫小姐才出手的……如今京城流言四起,我儿的清誉,都被她们毁了!” 陈夫人满脸痛心,韦夫人和韦小姐见了,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韦小姐道:“陈夫人莫怕,我们相信你的。” 陈夫人连忙回应道:“还是韦小姐明事理,我定要将这话转告昌言,让他振作起来。” 韦小姐点了点头。 陈夫人来太尉府,自然不全是来聊天的。 如今,太尉府是陈家唯一能攀附的了,她不但要想办法和太尉府结亲,还希望太尉府出手,替她报复镇国将军府,狠狠出一口恶气。 韦夫人却道:“毁了清誉,倒不至于……一个丧了夫的新妇,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 第95页 话音未落,韦小姐却开口道:“母亲,若说起莫夫人和莫小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韦夫人抬眸,看了女儿一眼,问:“何事?” 韦小姐低声道:“我记得有一次,兄长在外,不知为何与那莫小姐发生了争执。” “听说那莫小姐还对兄长动了手,莫夫人也在,却也没有拦着。” 韦夫人一听,顿时脸色变了变:“你兄长受伤了?” 太尉公子韦民,可是韦夫人的心头肉。 一听到有人对他动手,韦夫人连语气都提高了几分。 韦小姐摇头,道:“听说……兄长的膝盖受了些轻伤,身上脏兮兮地回来了,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兄长却也不肯说……” 韦夫人两条柳叶眉拧在了一起,道:“没想到莫寒都死了,这镇国将军府居然还如此猖狂?你兄长自小到大,连块油皮都没破过,她们竟然敢对他动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陈夫人也附和道:“原本,妾身也是看中镇国将军府世代忠良,名将辈出……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武夫的粗鲁做派!那莫小姐看着乖巧,其实脾气火爆得很,整日喊打喊杀……哪里比得上韦小姐,看着便娴静高雅,贵不可言。” 韦小姐一听,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韦夫人面色怒意未减。 陈夫人瞄了一眼韦夫人的脸色,又继续火上浇油:“不过,这镇国将军府,也太过放肆了,他们今日敢对韦公子动手,明日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韦夫人日后出门,只怕也要小心些……” “笑话!我乃堂堂太尉夫人,她们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陈夫人幽幽道:“但流言蜚语,往往是杀人于无形啊……难保她们不故技重施,我儿昌言,便是一个例子,唉……” 韦夫人是个急性子,最耐不得激,她“咚”地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道:“既然如此,那便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韦小姐听了,低声问道:“母亲打算怎么办?” 韦夫人心中思量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道:“正好,再过几日,便是我太尉府主持的马球赛了,镇国将军府不是喜欢出风头吗?就让他们出个够。” 陈夫人有些疑惑,道:“韦夫人的意思是……” 韦小姐笑了笑,道:“我明白了!如今镇国将军府,剩下的都是些老幼病残,唯有莫衡是男丁,让他来参加马球赛,无异于丢光镇国将军府的脸面!” 韦夫人冷笑一声,道:“前两年的马球赛,莫寒次次拔得头筹,今年……让我儿打得莫衡满地找牙!” 陈夫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但她想了片刻,又道:“只是……如今镇国将军府,管家的是将军夫人,万一她不允莫衡来呢?” 韦夫人却道:“不可能!镇国将军府今非昔比,我就不信,她敢不给太尉府脸面?” 在两朝之前,太尉掌握着大旻的军事指挥权,而自从镇国将军府崛起,太尉一职便逐渐被架空了。 韦太尉空有其名,却没有实际的军队管控权,故而与镇国将军府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韦夫人想着,若自己能让镇国将军府出丑……说不定还能讨得夫君欢心,让他少去那些莺莺燕燕的院里。 韦夫人打定主意,便唤来绿萝和红梅。 “你们二人,这两日去流光阁守着,无比将马球赛的邀请帖子,递到莫夫人手中,若是她不肯来,你们便不用回来了!” …… 此刻,绿萝和红梅,终于回到了太尉府。 她们踏入正院,便一眼瞥见了韦夫人和陈夫人坐着喝茶。 两人还在迟疑,韦夫人却一抬眸,看见了她们。 韦夫人开口便问:“帖子送了吗?” 绿萝和红梅对视一眼,绿萝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奴婢将帖子送给了莫夫人……但是……” “但是什么?” 绿萝怯怯答道:“但是……莫夫人她婉拒了。” 韦夫人一听,面色难看了几分,道:“她居然真的敢拒绝!?可有说为何不来?” 红梅低声道:“回夫人,莫夫人说……说她要忙着做流光阁的营生,没有空闲……” “没有空闲!?” 韦夫人差点气笑了,道:“她好歹是个将军夫人,自降身份,去捣鼓商贾之事也就罢了,居然为了她的营生,拒了我的马球赛!” 陈夫人微微蹙了蹙眉。 她本来还指望着,韦夫人能好好挫一挫镇国将军府的锐气,没想到沈映月居然不接招。 陈夫人看了韦夫人一眼,道:“罢了!韦夫人莫气,我早就说过……那将军夫人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请不动,也是正常。” 陈夫人这般说话,让韦夫人脸上更挂不住了。 “她说不来就不来?我还偏偏要请她来!”韦夫人捏了捏手中的茶碗,道:“咱们走着瞧。” - 夜幕轻拢,天色渐暗。 廖先生下了楼,见沈映月还待在流光阁,不免有些诧异。 “夫人,您不是早就说要回去么?”廖先生低声问道。 沈映月轻轻笑了下,道:“临时改了主意,多坐一会儿。” 廖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巧云和巧霜也陪在沈映月身后,巧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夫人,天就快黑了,咱们要不要早些回府?” -- 第96页 沈映月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巧霜忍不住问道:“夫人还在等什么?” 沈映月微微一笑:“自然是……大生意啊。”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赚大钱 京城华灯初上, 流光阁门口的灯笼,也一个接一个地点了起来,明亮又温暖。 流光阁一楼的转角处, 有可供休憩的地方,沈映月下午便一直待在这里。 适才, 众人听了沈映月的话, 都有些疑惑。 廖先生问:“夫人,既然是大买卖……要不要准备些什么?” 沈映月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淡声:“已经准备好了。” 廖先生低头看了一眼,沈映月面前的白纸,已经写满了字,上面列了些茶品的名称、还有流光阁卖得最好的点心。 廖先生下意识问道:“这是?” 沈映月淡笑一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映月将白纸拿起来,一折又一折,细致叠好, 放入了袖袋之中。 今晚这大买卖, 就都靠它了。 过了不久, 马管事便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 马管事走近了些, 低声道:“夫人, 外面来了一辆马车, 指名让您出去相迎……虽然对方没说是什么来头, 但是小人认得,那是太尉府的马车。” 巧云小声嘀咕道:“太尉府?他们白天不是来过了吗?怎么这时候又来了?” 巧霜却道:“是不是因为夫人拒了他们的邀约?” 巧云耸了耸肩, 她也不明白。 廖先生心中“咯噔”一下,顿时眉头深锁。 “夫人……莫不是为了上次, 莹莹小姐打太尉府公子的事罢?” 其他人不知道这事, 听到这话, 顿时瞪大了眼。 马管事忙道:“若真如此, 恐怕来者不善,还是让小人去罢……” 太尉府和镇国将军府一贯没什么交情,对方的丫鬟方才说话趾高气扬,总叫人有些不安。 廖先生一改平日的儒雅,强硬道:“我替夫人去!” 沈映月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你们这般担心做什么?若真是太尉公子的事,不会拖到今日。” 说罢,沈映月便缓缓站起身来:“今日奔波了一日,巧云,巧霜,你们为我好好梳洗一番,再去见客。” 巧云和巧霜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夫人……” 沈映月抬手,打断了她们的话,浅浅一笑:“大主顾来了,我当然要亲自相迎。” 流光阁门口。 韦夫人一手搭在丫鬟的小臂上,下意识抬头,看向头顶上方的牌匾。 黑漆金匾之上,“流光阁”三个大字一气呵成,看上去如行云流水,恣意闲适。 而这流光阁的外墙,在不同颜色灯笼的照耀下,也泛着淡淡流光,就算站在长街入口,也能一眼看见。 当真是醒目得很。 但韦夫人心中却嗤之以鼻。 这流光阁布置得越好,越说明镇国将军府今非昔比,要靠这些商贾之道维持生计了。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沈太傅的女儿,竟然有如此手腕,能短时间能开出一家这么大的茶楼,半个月不到,便在京城里名声鹊起,倒是不容小觑。 想起这沈映月,韦夫人柳叶眉微拢,有些心烦意乱。 那陈夫人虽然总是在她面前,数落镇国将军府的不是,但对她来说,到底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韦夫人之所以想让镇国将军府出丑,完全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夫君——韦太尉。 韦夫人随着年纪渐长,在韦太尉面前,越来越不得宠爱。 如今院子里的姬妾,一个个都想爬到她头上来。 韦夫人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自然要在韦太尉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两日前,她便已经在韦太尉面前夸下海口,说要给镇国将军府一个下马威。 韦太尉难得地给了个笑脸,称要“拭目以待”。 韦夫人本来都计划好了如何让莫家兄妹出丑,可今日,沈映月一句“没有空闲”,就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韦夫人怎能甘心?她今日过来,便要威压并施,让沈映月同意镇国将军府参赛。 韦夫人思索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人怎么还没来?”韦夫人问一旁的绿萝。 绿萝道:“奴婢方才对那管事说了,想来管事已经去传话了。” 韦夫人本来想摆一摆谱,但没想到长街之上,居然这么冷。 韦夫人身后的韦小姐,也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韦小姐蹙眉,小声道:“母亲,那莫夫人……当真会出来相迎么?” 韦夫人眼角微沉,道:“我是她继母的好友,她定然不敢怠慢……” 韦小姐只得点点头。 韦夫人打定主意,一会见到沈映月,定要好好给她些颜色瞧瞧! 一行人便继续在寒风中站着。 流光阁门口,客人们进进出出,小厮丫鬟满笑着迎来送往,却一直没有沈映月的身影。 直到他们快冻僵了,沈映月才步态轻盈地出现在流光阁门口。 她头戴珍珠步摇,身披毛绒斗篷,抱着一只精致的手炉,见到韦夫人和韦小姐,便扬起一脸笑容。 沈映月不慌不忙道:“韦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韦夫人拉下快冷透的脸,道:“莫夫人好大的架子啊,我在这儿已经等了一炷□□夫了,居然才见到人!” -- 第97页 沈映月面色不变,只淡淡笑了下:“这流光阁才开业不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我忙得蓬头垢面,实在无颜见韦夫人……听说您来了,这不……赶紧去梳洗了一番。” 她语调平常,带着十二万分的客气,谦逊无比。 韦夫人嘴角抽了抽……自己在这里吹冷风,她居然在流光阁里慢吞吞地梳洗收拾!? 韦夫人心中不悦,却又挑不出沈映月的错来,只得暗暗压下满腔郁闷。 沈映月瞥了一眼韦夫人身后的韦小姐,笑道:“这位便是韦小姐吧?果然是雪肤花貌,是个美人坯子。” 韦小姐艰难地笑了笑。 她的脸色已经冻得发白了。 三人面对面站着,沈映月道:“外面天气冷,不如韦夫人和韦小姐随我进来,坐下慢慢聊?” 韦小姐早就冷得瑟瑟发抖,听了这话,便急忙拉了拉韦夫人的袖子。 韦夫人才敛了敛神,扬起下巴,踏入了流光阁。 众人到了流光阁一楼。 此时的流光阁一楼,还有不少人坐着喝茶。 流光阁的茶点和小吃都做得很好,不少姑娘来到这儿喝茶,便顺便将晚膳一起解决了。 但韦夫人瞥了四周一眼,却不冷不热道:“之前听说流光阁别具一格,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廖先生听了,浓眉微蹙,正要开口。 但马管事却递了个眼神给他,示意他不要说话。 马管事之前见过这韦夫人,知道她一贯趾高气扬,若有人反驳她,还会更加起劲。 沈映月却淡定开口:“这一楼,都是给寻常夫人小姐饮茶用的,韦夫人和韦小姐身份贵重,自然不能坐在大堂了。” 顿了顿,她介绍道:“二楼是雅间,三楼则是上好的厢房,不知韦夫人想去几楼?” 韦夫人一笑:“那自然是厢房了,谁要与这些人坐在一起?” 沈映月微微颔首:“嗯,我也觉得,唯有三楼最好的厢房,方能配得上韦夫人的身份。” 说罢,沈映月便对廖先生道:“去安排罢。” 廖先生会意,便转过身,准备去了。 韦夫人看了沈映月一眼……心道这沈映月果然如沈夫人说的一般,毫无脾性,好欺负得很。 沈映月见韦夫人看着自己出神,便冲她一笑,道:“两位随我来。” 沈映月领着韦夫人和韦小姐拾阶而上。 韦小姐是第一次来这流光阁,她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确实和她曾经去过的茶楼不一样,处处透着雅致和情趣。 沈映月笑道:“平日里,这里也有许多茶会,韦小姐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常来坐坐。” 一提到茶会,韦小姐登时变了脸色,她凉凉道:“不必了,听说你们的茶会,华而不实,流言纷飞,我才没这个闲工夫。” 沈映月听了,却不生气,只淡淡道:“噢……那只怕韦小姐也是听到流言了罢?” 韦小姐被反将一军,顿时语噎。 众人终于到了三楼。 沈映月推开最大的一间厢房的门,笑道:“韦夫人,韦小姐请。” 韦夫人高昂着头,施施然来到了窗边,优雅落座。 她下意识偏过头去,整条长街如一条璀璨的灯河,十分壮观,美景尽收眼底。 而厢房之中,紫金香炉精致优美,熏香袅袅;桌布为丝绸铺就,摸上去柔滑至极;连窗户上的雕花,都栩栩如生。 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间厢房造价不菲。 沈映月开口道:“这是流光阁三楼,最好的一间厢房了,若不是韦夫人来,我可舍不得开这一间。” 韦夫人勾了勾唇角,道:“早就听你母亲说过,你是个懂事的,回头我定要向你母亲,好好夸一夸你。” 沈映月笑而不语。 看来这韦夫人,是想拿长辈的身份摆谱了。 沈映月道:“韦夫人是我母亲好友,那自然不能怠慢……我这儿新到了上好的雨前龙井、银丝水芽、大红袍……您想喝点什么?” 此时,廖先生走了进来,他端了一套特制的茶具,茶具造型各异,匠心独运。 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韦小姐神色傲然,道:“我母亲最喜大红袍,只是不知道,你这儿的大红袍,能不能入得了口?” 廖先生听了,顿时有些不悦。 但沈映月却面色如常,道:“普通的大红袍,自是入不了韦夫人的口,不如将那一罐极品大红袍开了罢。” 廖先生微微愣了下,提醒道:“夫人,极品大红袍价贵,与黄金不相上下,且整个流光阁也没几罐……” 廖先生心中,对韦夫人和韦小姐极其不喜,见到沈映月要开最好的茶招待她们,心觉不值。 沈映月悠悠看他一眼,道:“韦夫人和韦小姐此等贵客,岂能等闲对待?” 韦小姐听了这话,也轻蔑地看了廖先生一眼,道:“一个小小管事,竟然这么多话?开罐茶而已,又不用花你的银子。” 这话叫人难堪。 廖先生的脸色沉了沉,却不好发作。 只得愤怒转身,拿极品大红袍去了。 韦夫人打量了沈映月一眼,入了流光阁后,沈映月一应礼遇尚佳……方才廖先生被自己的女儿训了,也不见她为廖先生说话,可见沈映月确实是个胆小怕事的。 -- 第98页 韦夫人想到这儿,心情也好了几分。 韦夫人轻轻笑了笑,道:“今日我差了丫鬟来给你递马球赛的帖子……但听丫鬟说,你阁中事忙,无暇参加马球赛?”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不错,夫人也看到了,我这流光阁到了晚上,还满客盈门,实在走不开啊……” 沈映月的表情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敷衍她的感觉。 韦夫人摇摇头,道:“你可知道,以前莫将军在时,镇国将军府是年年参加,在场的所有人,都期盼着镇国将军府一展风姿!如今虽然他不在了,镇国将军府也不该退出,免得大家失望啊!” 沈映月听了,低头轻语:“韦夫人也知道,我夫君不在了……如何再一展风姿呢?” 韦夫人见她有些失落,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便道:“就算不能一展风姿,让莫衡公子来与众人打打球,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千万莫要生分了!” 沈映月心觉好笑,他们本来就不熟,哪里来的生分一说? 韦夫人又道:“而且这马球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官宦名士,来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接近上百人,你嫁入镇国将军府不久,如今又是当家主母,这可是应酬的好机会!” 韦夫人说得语重心长,仿佛处处为镇国将军府考虑。 其实,沈映月下午接到太尉府的帖子之后,便打听了一下这马球赛的情况。 京城中的贵族们,都喜好狩猎和马球。 如今到了冬日,京城周边无猎可打,众人便都将注意力放到了马球赛上。 这马球赛,不过是贵族儿郎的一场博弈,和闺阁千金们的一场攀比罢了。 因为韦太尉最好玩乐,先帝在时,他便开始张罗这马球赛,于是,每年也有不少皇室子弟,会前来参赛或者观摩。 如今,韦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邀请,一定另有所图。 韦夫人见沈映月不说话,问道:“你意下如何?” 沈映月面露为难,道:“可是,我这流光阁刚刚开起来,还要做营生呢……韦夫人也知道,如今我夫君不在了,镇国将军府上百口人,都指望着我呢。” 沈映月声音渐低,似乎有些无奈。 “不就是营生么?”韦夫人不屑一顾,道:“大不了,那马球赛的茶点,都让你包了!” “此话当真?” 沈映月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仿佛瞬间对这马球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韦夫人见她神色松动了,立即趁热打铁,道:“小事一桩!不过,你可要把莫家公子和小姐都带来,让他们一同参与马球赛,与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如何?” 沈映月一笑:“这个容易。” 韦夫人心中暗喜……只怕沈映月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莫家的公子和小姐,有多上不得台面。 就在韦夫人洋洋自得之时,沈映月忽然从袖袋中,掏出了一张纸来。 “既然韦夫人将这马球赛的茶点包给了我,我自然不能让您失望。这单子上列了流光阁最好的茶水和点心的价目,您看看用在马球赛上,是否合适?” 廖先生听了,好奇地低头看去,这竟是夫人之前便写好的那张单子! 韦夫人面色微僵。 其实,往年的马球赛上,茶水和点心都是由太尉府的四司六局安排的,从未假手他人。 方才韦夫人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 但没想到沈映月连单子都递过来了,顿时有些进退两难。 但无论如何,韦夫人不能在沈映月面前失了面子。 韦夫人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来,粗粗看去。 单子上面列的,竟然都是上品……价格,自然也是高得离谱。 韦夫人眉毛微皱,道:“莫夫人,这马球赛上,尘土飞扬,本就没什么品茶赏点的气氛,用得着这么好的茶水和点心么?” 沈映月“咦”了一声,问道:“方才韦夫人不是还说来的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官宦名士’么?难不成,要换些粗糙的茶点招待他们?” 这一个简单的问句,倒叫韦夫人不知如何回答了。 韦夫人尴尬地笑了声:“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映月点头,点头会意:“我就知道,韦夫人一贯大方,既然是太尉府办马球赛,一定什么都要最好的,是不是?” 韦夫人却只能硬着头皮道:“那、那是自然。” 说罢,将那张沉甸甸的单子,放回了桌上。 韦小姐不懂行价,只是不明白,为何明明是冬日,韦夫人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沈映月冲韦夫人一笑,然后,开口唤道:“既然韦夫人都发话了,廖先生——” 廖先生立即会意,他伸手拿起那张单子,朗声道:“既然韦夫人觉得单子可行,我便按照这单子上的茶点估价了。” 说罢,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小算盘,便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 韦夫人的眼皮,也跟着跳了跳。 “上品普洱,一百文一位;云雾茶汤,一百五十文一位……芙蓉玉露膏,五十文一对;花开富贵饼,两百文一打……” 他每说上一句,韦夫人的面色便白一分。 “啪”地一声,算盘珠子落定了。 廖先生笑道:“一共两千四百二十五两银子,夫人是给现银还是银票?” -- 第99页 韦夫人和韦小姐瞠目结舌:“什么!?” 沈映月笑了下,道:“廖先生算术了得,应该不会算错的。” 韦小姐有些掉脸子,道:“这也太贵了!?” 沈映月看了她们一眼,道:“我可是看在韦夫人的面子上,才答应供应马球赛茶点的,韦夫人不是说什么都要最好的么?” 韦夫人僵着脸,不说话。 沈映月说着,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不过,若是太尉府实在困难……就此作罢,也没关系。韦夫人和我母亲是好友,我也担心母亲知道了,要怪我不懂事呢!” 韦夫人心头一梗,差点背过气去。 沈映月这意思很明白,若是韦夫人不同意马球赛茶点的生意,她就要将这事告诉自己的继母。 沈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若叫她知道,自己看了流光阁的价目单子,又舍不得掏钱,岂不是被人耻笑!? 韦夫人咬了咬牙,对着绿萝,勉强挤出几个字:“不就是一点银子么?叫人回去取银票来!” 沈映月一笑:“韦夫人果然爽快。”她挥了挥手:“上茶!” 巧云和巧霜在外面等了许久,到这时,才将那极品大红袍送了上来。 然而,韦夫人和韦小姐,却已经没有心思喝茶了。 韦夫人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对沈映月道:“莫夫人,我还有事,茶就先不喝了。到了马球赛那一日,你可要带着镇国将军府的公子和小姐,早些过来啊……” 她面上强颜欢笑,但这话听起来,总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映月笑得轻松,淡定开口:“夫人放心,届时我一定带他们一起过去。” 韦夫人气闷得不行,站起身便走了。 而韦小姐冷盯了沈映月一眼,便连忙追了上去。 沈映月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极品大红袍,微微一笑:“这么好的茶,不喝可惜了,你们过来一道品一品罢。” 巧云和巧霜适才一直在外面听着,此刻才敢笑出声来。 巧云好奇地端起茶杯,轻嗅一下,道:“好香!” 巧霜抿唇一笑,道:“多谢夫人,赏我们喝茶。” 廖先生却道:“这茶,是韦夫人赏的。” 沈映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廖先生勾唇一笑:“我把厢房和极品大红袍的钱,加到方才的报价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糖画好甜 沈映月从流光阁出来之时, 已经月上中天。 大旻没有宵禁一说,到了这个时辰,长街上的人依旧不少。 沈映月在流光阁坐了半日, 便没有立即上车,反而和廖先生一起, 沿着长街踱步。 巧云和巧霜跟在沈映月身后, 脸上喜气洋洋。 沈映月回眸,看了她们一眼:“这么开心?” 巧云嘿嘿笑道:“没想到一下便赚了太尉夫人那么多银子, 真是太好了!” 巧霜也道:“是啊,奴婢没想到,原来赚银子,是这么容易吗?” 沈映月笑了下,看向一旁的廖先生,问:“廖先生怎么看?” 廖先生身量很高, 与沈映月说话时, 便主动低下头, 道:“说实话, 小人方才也一直在想, 为何这么一大笔钱, 赚得如此顺利?” 当年, 他父亲病重,家中穷得揭不开锅, 也曾到处想法子筹钱。 那段日子,廖先生只得放下自己的课业, 出去务工。 但做来做去, 无非都是些体力活, 或者替人写信, 一日赚不了几个铜板。 今天能赚到这笔钱,可是他此前想都没有想过的。 沈映月淡声道:“廖先生可记得,我与你说过,要学会揣摩客人的心理?” “小人记得。” 沈映月问他们三人,道:“你们以为,韦夫人乃堂堂的太尉夫人,她为何会连夜过来见我一个晚辈?又愿意付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巧云想了想,道:“奴婢觉得,可能是下午夫人拒绝了他们的邀约,韦夫人觉得失了面子,所以才来的。” 巧霜却摇摇头:“奴婢不这样想。韦夫人很有可能,是想看镇国将军府的笑话,不知不觉便被夫人牵着鼻子走了。” 廖先生表示赞同,道:“是,这韦夫人一来,字里行间都是一种‘非去不可’的感觉,可见早有预谋。” 沈映月微微颔首:“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这背后的原因,一定不止一个……你们可记得,那韦小姐提到的‘流言’?” 廖先生恍然大悟,道:“小人明白了,这背后,应该还有撺掇之人。” “不错。”沈映月低声道:“我与那韦小姐素不相识,可她一来就抨击我们的茶会,可见定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兴师问罪来的。” 一提到茶会,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道:“陈家!?” 沈映月一笑,点头。 巧云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喃喃道:“奴婢想起来了!在莹莹小姐退婚之前,便有人见到陈夫人与韦夫人接洽了,兴许陈夫人与我们解开亲事之后,想去攀附太尉府?” 巧霜道:“如今咱们将军不在了,太尉府的地位才能凸显出来,陈家若想得官职,去攀附太尉府,倒是也不奇怪。” 廖先生听得认真,他一边理思路,一边道:“所以,这韦夫人很有可能是受了陈夫人撺掇,再加上他们太尉府,想彻底将镇国将军府踩在脚下,于是便想方设法让我们难堪!?” -- 第100页 沈映月听了,微微扬起唇角:“很好,你们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 遇到问题之时,沈映月一贯不会直接说出答案,而是会引导身边的人思考。 她在前世之时,许多的核心骨干,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三人仿佛揭开谜底一般,有些兴奋。 沈映月道:“既然摸清楚了他们的想法,那么就不难解释,为何韦夫人愿意掏银子了。” “简单地说——韦夫人是花银子,买脸面。你们看到这一大笔银子觉得开心,但这其实代表着,韦夫人想让镇国将军府出丑的决心,也不小。” 此言一出,三人都笑不出来了。 廖先生沉默片刻,道:“夫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 巧云和巧霜也面露忧愁。 沈映月还未回答,却看见前面不远,有一处卖糖画的小摊儿。 寒风呼啸,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穿得圆滚滚的,玉雪可爱。 她站在摊儿面前,冲父母撒娇:“爹,娘,我想吃糖画!” 她身后的父亲,一脸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好,爹爹给你买一个!” 女孩的母亲,则弯下身子,柔声问道:“宝儿,想要哪个图样呀?” 沈映月微怔。 这一幕,前世也上演过。 沈映月的上一世,还不到四岁,父母就离异了。 在离异之前,夫妻俩便相约着,带小小的沈映月,出去游玩一次。 那是沈映月童年里,最开心的一天。 却也是失去父母的开始。 她对父母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了那糖画的滋味上。 小贩出声:“您拿好!” 卖糖画的小贩,给小女孩做了个糖蝴蝶,小女孩笑容满面地接过。 她一手牵着母亲的手,一手举着糖蝴蝶,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小贩转过脸来,见沈映月一直看着他的方向,便高声吆喝:“夫人要来一个糖画么?什么我都能画!” 沈映月敛了敛思绪。 她看了那小贩一眼,小贩笑得十分灿烂,热情洋溢。 沈映月沉默一瞬,道:“来两个罢。” “好嘞!”小贩答应一声,又殷勤问道:“夫人想要什么图案?” “一支笔,和一把剑。” - 镇国将军府。 莫衡刚从外面回来,他穿过中庭,刚要回自己的院子,却听见了附近的练武场中,有些许动静。 这府中的练武场,一向是莫家子弟练武和对战的地方,自动莫崇和莫寒没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么晚了,到底是什么人在练武场? 莫衡迟疑了片刻,终究,抬步向练武场走去。 练武场中,只挂了寥寥几个灯笼。 广阔的场地里,树立着不少木人桩,粗略看去,只觉得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其中,有一个绯色身影,格外扎眼。 她穿梭在无数的木人桩之间,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招招气势不凡,凌厉逼人。 莫衡微微一愣,居然是莫莹莹。 只见莫莹莹面色肃然,全神贯注地对那些木人桩出击,仿佛不知疲倦。 莫衡沉默地看着她,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儿时,他也曾试着和莫崇、莫寒一起,来这里练武。 可每一次,与他们相比,莫衡都格外吃力,就连跑得快些,都有些心悸。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和父亲一样,天生不是习武的料。 就在莫衡难过之际,却发现莫莹莹,已经开始躲在练武场附近,偷看他们了。 如今再看莫莹莹,她居然练成了这般身手,实在难得。 若她是个男子,只怕会比自己更能撑得起镇国将军府……莫衡如是想着,心头顿时有些沉重。 莫莹莹正练得入神,如今的她,已经没了婚约的束缚,索性将全部的精力投在了练武上。 且沈映月还找了专门的师父,根据她的情况,制定练武的方法,莫莹莹也觉得自己近日以来,进益良多。 忽然,莫莹莹发现练武场边缘,似乎有一个身影,轻喝一声:“谁?” 莫莹莹立即收手,转过脸来。 莫衡微微一愣,轻咳了声:“是我。” 他有些尴尬,从角落走了出来。 莫莹莹定睛一看,觉得有些意外,她平复了一下呼吸,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莫衡答道:“我才从外面回来,听到这儿有动静,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莫莹莹挑了挑眉,道:“你这时候才回来,莫不是又去甜水巷了罢?” 莫衡面色一僵:“胡说什么?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张口闭口就是甜水巷?” 莫莹莹翻了个白眼,道:“你何时把我当过姑娘家?” 莫衡哼了声:“像不像姑娘,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莫莹莹气结:“莫衡,你是不是来讨打的?” 说罢,莫莹莹便想冲上去抓莫衡,莫衡一闪身,却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清越的女声响起:“你们都在啊?正好。” 莫衡回头一看,愣了愣:“二嫂?” 沈映月自莫衡身后而出,手里拿着两个糖画。 莫莹莹一见沈映月,登时眼前一亮:“二嫂回来啦?哇,这糖画好漂亮!” -- 第101页 沈映月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便给你们一人买了一个。” 说罢,沈映月将两个糖画,分别递给了莫莹莹和莫衡。 莫莹莹笑眯眯地接过来,笑道:“谢谢二嫂!” 莫衡撇过脸,道:“这都是姑娘家吃的玩意儿,我才不要!” 莫莹莹瞪他一眼:“不吃别吃!二嫂,把毛笔给我,我要‘文武双全’!” “毛笔?”莫衡愣了愣,回头一看才发现,莫莹莹手中的糖画,是一支好看的长剑,而沈映月递给自己的,是一支栩栩如生的毛笔。 倒是有些意思。 莫莹莹正要伸手拿毛笔糖画,莫衡却抢先一步,将毛笔糖画夺了。 他笑道:“你大字不识几个,这毛笔糖画不适合你!” 莫莹莹拿起自己的长剑糖画指着他:“你再说一遍!?” 沈映月失笑。 这兄妹俩年纪相仿,只要凑到一起,便总是吵得不可开交。 沈映月抬眸,扫了一眼这练武场,道:“莹莹,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莫莹莹笑了下,道:“我自小便想来这儿,只不过以前母亲不许。” 莫衡看了莫莹莹一眼,道:“大半夜的来这儿打木头人,传出去谁还敢娶你?” 莫莹莹瞥了他一眼,道:“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关你什么事?” 莫衡舔了舔糖画,道:“我这是为了你好……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莫莹莹哼了一声,懒得再理莫衡,索性坐在了练武场旁边的长椅上,吃起了自己的糖画。 沈映月看了他们一眼,道:“等过几日,我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此言一出,莫衡狐疑问道:“不会又是上次那儿罢?” 莫衡第一反应,便想起了慈济村。 莫莹莹一听,忙问道:“什么好玩的地方?二嫂,你怎么带莫衡去了,不带我去?” 莫衡挑眉一笑:“就不带你去,你能怎么样?” 莫莹莹鼓起小脸:“你!”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道:“你的话太多了。” 莫衡面色一顿,立即悻悻地闭了嘴。 沈映月对莫莹莹道:“他说的是慈济村,若你感兴趣,我下次带你去。”顿了顿,她继续道:“但这次要去的,是京城的马球赛。” “马球赛?” 莫莹莹和莫衡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莫莹莹眉毛微拢,道:“若是大哥和二哥还在就好了,我还记得去年,二哥带队赢了全场,可威风极了!但今年……” 莫莹莹嫌弃地看了莫衡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莫衡干脆利落道:“别看我,我不去!” 莫衡心中清楚,他这个身子骨,骑马跑得快些,只怕都颠得难受,更别说在马上打球了。 若是真的上了场,恐怕要丢脸丢到南疆了。 沈映月看了看他们,道:“你们可知道,今日,太尉夫人亲自来流光阁,邀请镇国将军府参赛了?” 莫莹莹瞪大了眼,道:“太尉夫人怎么突然这般积极了?” 莫衡“切”了一声,接着道:“还不是为了看我们的笑话!她的儿子,去年和莫寒打马球,输得那么惨,今年自然想讨回来!” “不错。” 沈映月凝视他们,低声道:“但若我们不参加,只怕他们更会嘲笑镇国将军府,离了将军,便无人可用了。” 此言一出,莫衡和莫莹莹,心头都沉重了几分。 谁也不想镇国将军府被看轻。 莫莹莹有些沮丧:“那岂不是进退两难,去了丢脸,不去也丢脸?” 沈映月却笑了下:“若我们去了,丢脸的……可说不准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打哭 初冬夜里, 更深露重。 吴宅的炭火“哔剥”作响,莫寒在一旁静坐,无声地翻看信件。 这些信件, 都是白燃从各暗桩处,收集回来的情报。 如今的朝堂, 表面上风平浪静, 实则各方蠢蠢欲动。 莫寒如今不方便露面,便只能以这种方式来间接了解朝堂之事和军务。 大部分的事情, 都交给了白燃和吴小刀去办。 此刻,吴小刀挑起门帘,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碗药。 吴小刀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当了副将之后,也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 便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间宅子里, 如今莫寒住在此处, 也不会让人发现。 莫衡的内伤还未完全好, 他便日日给莫寒煎药。 “将军, 喝药了。” 莫寒放下手中的信纸, 道了句谢, 接过药碗,抬头, 一饮而尽。 这药苦涩得很,莫寒便饮了口茶, 冲了冲口中的苦涩。 莫寒低声道:“白燃还未回来?” 吴小刀答道:“白燃去您府上取换粮证物了, 相信很快就会回来。” 自从上次在茶庄见面过后, 沈映月便承诺回去找凭证, 才一找到,便传消息过来了。 白燃不敢假手于人,于是便亲自去取了。 话音未落,院子里便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吴小刀微微一笑:“回来了!” 片刻后,白燃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门口。 “将军!” 白燃大步踏入了房中,带来一股寒气,他从袖袋之中,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 -- 第102页 莫寒二话不说,接过信封拆开,拿出了里面的证物——这是一张以私粮换取公粮的契约,足以证明,南疆之战中,有过半的军粮以次充好。 白燃沉声问道:“将军,嫂夫人说她找遍了整个竹苑,只找到了这个,是您要的东西吗?” 莫寒微微颔首:“不错。” 是她亲自找的? 难怪这信封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莫寒默默收了凭证,沉声道:“其实,光有换粮凭证,也不能证明,那件事就是户部尚书所为。” 如今,他们可以确定户部尚书确实换粮有罪,但在南疆遇到一系列危机,都是环环相扣。 换粮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查清楚户部尚书在其中的所作所为,只是揭开谜底的第一步。 吴小刀浓眉蹙起,道:“可是我们现在,只拿到了这凭证,接下来如何是好呢?” 白燃想了想,道:“依末将看,这户部尚书既然敢去换粮,又敢让夫人去试探镇国将军府,他的罪状,一定不止这一桩,我们若继续搜索,一定能找到他的软肋。” “不错。”莫寒沉思一瞬,道:“你们可知道,户部尚书府中,有一个私库?” 白燃和吴小刀一愣,双双摇摇。 莫寒继续道:“这私库里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但钥匙一直都在他手中,每日贴身携带。” 吴小刀笑了笑,道:“这个容易!我找个机会,潜入户部尚书府,将那钥匙偷来便是!” 白燃看他一眼:“那户部尚书又不是傻子,如今他能打镇国将军府的主意,府中自然也是百般提防。” 那户部尚书老奸巨猾,说不定已经在府中布下了天罗地网。 吴小刀捏了捏拳头,又道:“那就等他出府的时候,我找人劫了他!” 白燃叹气:“他若是被劫了,难道不会立即回府,给那私库加锁么?而且,万一你的身份暴露了,还会落个袭击朝廷命官的罪名。” 吴小刀浓眉一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白燃一时语塞。 莫寒沉吟片刻,道:“我们既然要拿证据,就要神不知鬼不觉。” 吴小刀和白燃对视一眼:“将军的意思是?” 莫寒问:“户部尚书最近可有什么应酬?” 吴小刀撇撇嘴:“他如今胆小如鼠,很多应酬都不去了,日日下了值就回府。” 白燃回想了一瞬,道:“若说应酬,只怕不多……但今年的马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这马球赛是太尉府办的,户部尚书一定会去观赛!” 吴小刀听了,登时眼前一亮:“对啊!那马球赛都是人挤人,可是我们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莫寒笑了下,开口道:“甚好。” 他嘱咐道:“小刀,你递个帖子参赛,到时候白燃去取钥匙。” 两人齐声应是。 “对了。”白燃忽然想起一事,道:“将军,末将方才听嫂夫人说,镇国将军府也参赛了。” 莫寒抬眸,有些诧异:“莫衡去参赛?” 在他印象当中,莫衡连马都没有骑过几次。 白燃摇摇头,道:“这个……末将便不知道了,不过嫂夫人开的流光阁,似乎包揽了整场马球赛的茶点,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 莫寒眼皮跳了跳……她何时与太尉府搭上了线? 往年的太尉府,可是一毛不拔的。 吴小刀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这么说,嫂夫人他们也会到赛场?可惜啊,今年将军不能上场,不然,以将军的风姿,一定将嫂夫人迷得晕头转向,哈哈哈哈……” 莫寒轻咳了一声,道:“按白燃的意思,岂不是整个流光阁的人,都要去马球赛侍候?” 白燃点头,道:“想来是的。” 莫寒沉吟片刻,开口:“留一个暗桩在流光阁周围看守,其余的,都去马球赛盯着。” “是!” - 到了马球赛这日,京城天朗气清,难得地出了大太阳。 这赛场原本是一个校场,中间宽广而平坦,四周的台阶,层层递进,可供摆设矮几,供观者落座。 微风拂过,赛场上旌旗猎猎,有一面红黄相间的大鼓,立在旗杆下方,只等判官轻轻一击,便能正式开赛了。 此刻,距离马球赛开赛还早,王公贵族们,便熙熙攘攘地从练武场入口进来。 看台上的矮几,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这些都是流光阁准备的。 沈映月站在看台最高处,目光逡巡一周,只见所有的茶水和点心都已经就位了,便向看台主桌走去。 “韦夫人。”沈映月温声开口。 韦夫人转过脸来,笑了声:“莫夫人怎么早就来了?” 沈映月挂上一脸职业微笑,道:“既然流光阁承担了马球赛的茶点,自然要早些准备好……如今这场子已经布完了,韦夫人看看,还有什么不足的吗?” 韦夫人象征性地瞟了一眼,笑道:“甚好甚好,莫夫人别忙了,等着看马球赛罢。” 韦夫人根本不关心这场子里的茶点如何,毕竟她一想起来,就觉得肉疼。 她如今满怀期待,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将镇国将军府的莫衡,打得落花流水! “韦夫人!” 这一声殷勤的呼喊,旁人一听,便知道是陈夫人来了。 -- 第103页 沈映月微微侧过身,只见陈夫人带着陈昌言,掬着一脸笑意来了。 陈夫人似笑非笑道:“莫夫人也在啊?”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道:“听闻陈夫人前段日子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不妨事。”顿了顿,陈夫人哼了声:“毕竟日子还长,好日子在后头呢。” 沈映月笑了下,道:“那陈公子可要上进了。” 陈昌言顿时面色一僵。 如今陈昌言既无官职,又无婚约,沈映月这话,自然是又踩到了他的痛脚。 陈夫人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道:“今日怎么没见到韦小姐?” 韦夫人道:“在前面,与友人们玩得正酣。” 说罢,指了指看台下方。 韦小姐等几位小姐,已经坐在了里马球场最近的位置上——这里能看清比赛的细节,方便为太尉公子呐喊助威。 陈夫人低声道:“昌言,去同韦小姐问个好吧?” 沈映月看了陈夫人一眼……这陈夫人虽然处处为儿子着想,但却总想走捷径。 这陈昌言虽然读书尚可,但作为男子,实在是太没主见了。 只见陈昌言犹疑了片刻,终究抬起步子,向韦小姐的方向走去。 陈夫人见陈昌言去了,更是喜笑颜开地同韦夫人攀谈起来。 陈昌言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步子却有些沉重。 母亲让他向韦小姐示好……这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但这韦小姐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娇蛮,若放在曾经,他定是不愿的。 可眼下,他想要攀附太尉府,除了接近韦小姐,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陈昌言勉强打起精神,向前走去。 韦小姐站在众位千金之中,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颦一笑,十分娇媚。 她不经意抬眸,恰好与陈昌言四目相对,便冲陈昌言笑了笑。 陈昌言走过去:“韦小姐好。” 韦小姐觑他一眼,娇笑道:“陈公子今日也要上场么?” 陈昌言顿了顿,道:“不了。” 但韦小姐偏偏喜欢他这文质彬彬的样子。 韦小姐挑眼看他,道:“马球赛还未开始,我想去周边转转,陈公子陪我去吧?” 陈昌言无声点头。 他与这韦小姐并不熟悉,不过远远见过两面,但韦小姐对他说话,却毫不客气。 陈昌言一言不发地跟在韦小姐身边。 今日来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官场名流。 韦小姐自顾自地走着,一路趾高气扬。 陈昌言很少来到这种场合,加上总觉得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便总有点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回头,去找寻母亲的方向,却见母亲在不远处,与韦夫人相谈甚欢。 陈昌言心中郁闷,回过头来,却忽然看到一个身影。 他目光微怔,不知不觉放慢了步子。 莫莹莹一身绯色骑马装,乌发高束成一个马尾,看起来英姿飒爽,俏生生的。 旁边的千金们,一个比一个精致,长裙曳地,金钗夺目,但莫莹莹站在其中,却成了格外显眼的风景。 韦小姐正走着,忽然发现发现陈昌言没有跟上来,狐疑地回过头,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登时变了脸色。 陈昌言意识到韦小姐的不悦,连忙收回目光,道:“我们走罢。” 韦小姐却道:“都解除婚约了,难不成,陈公子还在惦记着她?” 陈昌言微怔,他没想到韦小姐说话这般直白,忙道:“不……” 韦小姐心中不服,转身,便向莫莹莹的方向走去。 莫莹莹正在打量着马球赛的地形,韦小姐的声音却冷然响起—— “这不是镇国将军府的莫小姐吗?” 莫莹莹疑惑回头。 韦小姐打量她一眼,道:“怎么,今日好歹也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世,莫小姐如此随便就出了门,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太尉府主办的马球赛?” 这一声嚷嚷,引得旁边不少人侧目。 莫莹莹面色微顿,道:“有哪条规定说明,观赛一定要盛装出席么?” 韦小姐轻哼了一声,道:“没想到,莫小姐不但举止豪放,喜欢动手打人……还如此伶牙俐齿啊!” 此言一出,莫莹莹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清楚?”韦小姐见旁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越说越起劲,道:“可是有不少人见过,你在大街上,对人动手呢!你一个闺阁千金,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莫小姐动手打人?不会罢……” “不过莫小姐会功夫,是真的啊!”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动手打人啊……” 莫莹莹抿了抿唇,她明白了,韦小姐是为了韦公子被打一事找茬。 但她又不好解释,担心连累了宋小姐的清誉。 正当她踟蹰之时,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韦小姐,上次被打哭的那一位,是你的哥哥吧?”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马球赛 “打哭!?”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下意识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围观者自觉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来——沈映月越众而出,走到了中央。 -- 第104页 莫莹莹见到沈映月, 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二嫂……” 沈映月冲她一笑,转过身来, 自然而然地, 将她护在了身后。 沈映月目光轻扫过众人,又对韦小姐道:“上次比武, 莹莹是下手重了些,不知道韦公子,如今伤好了没有?”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还一脸关切,引得众人都有些疑惑起来。 韦小姐愣了愣:“比武?”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 恐怕韦小姐也不清楚个中因由, 是靠着道听途说, 便想来给莫莹莹难堪。 毕竟……有哪个男子, 会将自己被姑娘打的事, 到处乱说呢? 沈映月心中有数后, 便笑了笑, 温声道:“韦公子是性情中人,输了比武, 一时失态,也没什么……”顿了顿, 她继续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还请韦小姐劝劝你兄长, 千万看开些, 不要太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众人关注的焦点,立即从“莫小姐打人”,变成了“韦公子被打哭”上。 “韦公子真的被打哭了?” “应该是真的吧?他妹妹都来讨公道了……” “怎么一个大男人,还靠着妹妹来讨公道啊?” “技不如人呗……” 韦小姐百口莫辩,道:“不不不……我兄长没有被打哭!” 沈映月微微一笑:“韦小姐莫急,我们都理解的。” 韦小姐面色僵了僵,却不知如何反驳,沈映月三言两语,便将局面扭转了,她只觉得自己被众人盯着,脸上火辣辣的。 而人群里,不知谁嘀咕了一句:“门口站着的,是不是韦公子?” 众人忍不住抬眸看去—— 只见韦公子今日着了一身暗红的武袍,头戴玉冠,脚踩长靴,发髻束得一丝不苟,与人交谈间,仰头长笑。 忽然,韦公子身旁的随从道:“公子!不少人在看您呢!” 韦公子站在看台高处的入门口,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众人,勾起唇角:“本公子玉树临风,让他们瞻仰瞻仰也无妨。”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韦小姐身边的公子小姐们,顿时炸开了锅。 “那便是韦公子啊?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居然输给了莫小姐?” “那韦公子没事就喜欢调戏小姑娘,说不定是作弄到了莫小姐头上,才被打的!” “不是说因为比武吗?” “管他什么原因呢,总之被打哭了呀!” 这些声音流入韦小姐的耳朵里,她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至极。 她本来想给莫莹莹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还连累了自己的兄长。 万一被兄长知道,自己干了这样的蠢事,肯定要臭骂她一顿。 韦小姐愤而瞪了沈映月一眼:“你们别神气得太早,等会儿马球赛开场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与我兄长对战!?” 说罢,韦小姐一拎裙裾,趾高气扬地走了。 陈昌言看看莫莹莹和沈映月,又看看韦小姐,迟疑了片刻,便追韦小姐去了。 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很快便散开了。 莫莹莹默默看了一眼陈昌言的背影,睫羽微垂。 之前好歹也订立过婚约,如今见了面,竟成了陌生人。 沈映月轻拍她的肩膀,道:“别看了,辣眼睛。” 莫莹莹苦笑一声:“没想到二嫂损起人来,也这般厉害……” 沈映月莞尔:“谁让他得罪了女人?” 两人相视一笑。 “终于找到你们了!” 沈映月和莫莹莹回过头,只见莫衡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 这赛场是环形的,他整整绕了一周,才找到了她们。 沈映月见他额头上挂了薄汗,便随手递了个帕子给他。 “擦擦罢。” 莫衡接过,随意擦了擦额角,然后,又将一块木牌,递给了沈映月。 他方才去判官处抽签了。 沈映月接过来一看:“白虎队?” 莫衡点点头。 这马球赛的赛制,是每个家族,选派一位代表参加。 所有的参赛人,都依靠抽签来进行分队,每队三人,所以每一场比赛,都是三对三。 在指定的时间之内,进球多的队伍获胜。 莫莹莹问道:“白虎队还有什么人?” 莫衡耸了耸肩,道:“今日参赛的人多,签还没有完全抽完,暂时还不清楚。”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我只知道,白虎队对阵的是金豹队。” 莫莹莹若有所思。 其实他们两人都有些忐忑。 万一赶上球技不佳的队友,又遇上强敌,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沈映月却道:“无论和谁一队,只要定好共同的目标,向一个方向努力便好,可以输球,但不能输气势,明白吗?” 莫衡和莫莹莹齐齐点头。 就在这时,一声戏谑的男声响起:“方才是谁在说金豹队?” 莫衡回头一看,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永安侯府二公子,罗端。 他拎着球杖,笑嘻嘻地走过来,道:“莫衡,你不会是白虎队的吧?” 莫衡冷冷瞥他,开口:“关你何事?” 罗端哈哈一笑,道:“你连骑马都不会,如何打马球?可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 第105页 莫衡唇角微绷,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接过话头—— “就算莫衡不上场,白虎队也照样能赢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汝南王世子。 世子着了一身银色武袍,上面的暗纹由银丝织就,看起来华贵异常,十分讲究。 一看便价值不菲。 莫衡狐疑地看了世子一眼,道:“世子也是白虎队的?” 世子点点头,悠悠道:“虽然我也不愿和你一队,但既然抽到了一起,我还是会照应你的。” 莫衡嘴角抽了下:“谢谢你啊。” 罗端却不以为然,道:“世子,你就少夸海口了!金豹队除了我以外,可是还有韦公子和张楠大人。” “韦公子就不必说了,韦太尉好马球,他自小耳濡目染,打得一手好球;而张楠大人,可是去年的第二名!” 罗端说着,满脸骄傲,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沈映月听了,低声问莫莹莹:“他说的张楠,可是兵部尚书张大人?” 莫莹莹低声道:“是,别看张大人弱不禁风,其实他的马球打得很好……” “就算张楠打得再好,也是将军的手下败将。” 吴小刀不知何时蹿了过来,他手里把玩着一根球杖,额头上还系了一根带子,长眉入鬓,英气逼人。 吴小刀走到沈映月面前,冲她一笑:“嫂夫人。” 沈映月问:“吴副将今日也来参赛么?” 吴小刀亮出手中的木牌。 莫衡面色一顿:“你也是白虎队?” 吴小刀点头。 世子连忙问了句:“吴副将,你会打球么?” 吴小刀沉默了片刻,道:“我会打人。” 世子:“……” 沈映月方才一直没说话,在思考两队的情形,如今看来,形势于己方非常不利。 罗端站在对面,轻蔑地笑了起来,道:“真是不巧啊,你们三人,一个废物,一个半桶水,一个武夫,没有一个会打球的,恐怕我们胜之不武啊!哈哈哈哈……” 沈映月幽幽抬眸,看了罗端一眼,道:“二公子又皮痒了?” 罗端笑容一僵。 吴小刀笑道:“见到二公子,我就想起了鸡毛掸子……” 莫衡也附和道:“啊,我也想起来了……” 世子连忙问:“什么鸡毛掸子?” 罗端怒得面色涨红:“够了!你们休要胡说八道!” 他气得差点儿跺脚,只得扬了扬拳头,道:“等会儿走着瞧!” 说罢,他便愤而转身,找张楠和韦公子去了。 罗端走后,终于清净了不少。 世子却有些犯难了,他低声道:“等会儿我们三人怎么打?” 吴小刀浓眉一扬,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莫衡叹气:“这又不是打仗……” 莫莹莹小声道:“且不说罗端,那韦公子和张大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容易招架。” 沈映月淡淡一笑,道:“还未开始,你们怎知一定会输?” 众人听了这话,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低声道:“我虽不清楚大家的球技如何,但这比赛时间有限,取胜的关键,在于比分。” “简单地说,若我们能多得分,就争取多得分;若我们得不到分,也不要让他们得分,明白吗?” 吴小刀回想了一下,道:“去年打球时,将军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莫衡道:“说这个有什么用?他如今又不在……” 吴小刀下意识道:“他在……啊,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会、会保佑我们的……” 他连忙敛了敛神,生怕说漏了嘴。 世子思忖片刻,道:“一会儿三对三,我们应该要每人盯一个,如何分?” 众人陷入沉思。 沈映月提醒道:“大家要注意扬长避短,不如你们说说,自己有什么长处?” 吴小刀想了想,道:“我体力好,可以全场驾马飞奔,拦截敌人!” 沈映月失笑,他果真是三句话不离打仗。 世子也思量了片刻,道:“我……我擅长运球,可以灵活躲过对方的追击……但,射门就看运气了……” 世子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映月鼓励他:“世子能说出优点和缺点,这很好。我们是同一队,如果知道彼此的缺点,可以更好地掩护对方。” 众人会意点头。 世子和吴小刀说完,齐齐看向莫衡。 莫衡还没开口,吴小刀就道:“罢了,莫衡,你骑在马上别掉下来就行……” 莫衡面色一白:“你少看不起人!” 世子安慰道:“好了好了,一会让你传一次球,重在参与……” 莫莹莹看着这三人,也有些无奈。 沈映月却笑了下,这三人虽然在斗嘴,但还算团结。 她轻咳了声,道:“你们闹够了没有?若闹够了就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战术……” 几人立即乖乖地噤了声,围了过来。 沈映月低声道:“等会儿,你们……” - 一刻钟之后,隆隆的鼓声,拉开了马球赛的序幕。 马球场上,旗帜飞扬。 看台的台阶上,所有的观者都已就坐。 -- 第106页 众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赛场两旁,等待比赛队伍的出场。 在观者们的注视下,金豹队的三人,已经策马而出。 韦公子手执球杖,神色高傲地冲看台扬了扬——韦夫人提前便安排了不少人,专门为韦公子造势助威。 此刻,那些家丁和丫鬟们,声嘶力竭地喊着韦公子的名字。 韦公子得意洋洋地一笑,驱马走向场中。 永安侯府二公子罗端,看着韦公子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 “装模作样。” 而兵部尚书张楠,看了一眼这两人,皱了皱眉。 一个盛气凌人,一个自以为是。 今日这场球,还不知会打成什么样子。 金豹队的出场,引得看台一阵欢呼,而后,对面的白虎队,也齐齐亮相了。 吴小刀一马当先,他身形健壮,又骑术出众,一出场,便引起不少尚武之人的赞叹。 而世子紧随其后。 他本就生得俊秀,加上这一身特制的银丝武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引得不少姑娘侧目。 世子的身影一过,众人的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出场人的身上,顿时瞠目结舌。 有人惊讶道:“怎么是个女子?” 看台上,不少人好奇地站了起来,定睛看去—— 只见莫莹莹绯衣潋滟,一手持缰,策马飞奔。 她面色沉静,身姿优美,恍如这偌大的赛马场上,唯一的火焰,即将燎原……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巾帼不让须眉 看台上的众人, 惊讶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陈夫人抬手指向赛马场,嚷起来:“这……女子怎么能上场!?” 沈映月坐在旁边,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 道:“有那条规则说了,女子不能参赛?” 陈夫人一时语塞, 她转而看向韦夫人。 韦夫人的面色, 也难看得很。 她实在没想到,镇国将军府会派莫莹莹上场。 韦夫人蹙了蹙眉……之前倒是大意了, 但周围坐了不少观者,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莫莹莹虽然比莫衡强些,但也没听说过她会打马球,应该不足为惧。 韦夫人只得扯了扯嘴角,凉凉道:“莫小姐好歹是女儿身,莫夫人也舍得让她上场?” 沈映月微微一笑:“我镇国将军府的女儿, 一向巾帼不让须眉, 未必输给男子。” 韦夫人干笑两声:“既然如此, 我儿也不必怜香惜玉了。” 此时, 场中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开赛了! 众人的目光, 都无一例外地投向了赛马场中。 只见判官将马球, 高高抛向空中—— 吴小刀和张楠骑马对立,凝神看着马球。 吴小刀见马球回落, 率先一跃而起,准备抢球, 而对面的张楠, 却忽然出杆, 挥向吴小刀的膝盖! 在众人的惊呼之下, 吴小刀下意识一躲,就这么一个间隙,张楠便收回了假动作,一挥杆,将马球勾走了! 吴小刀落到马背上,气得大吼:“卑鄙小人!” 张楠回头一笑:“兵不厌诈!” 说罢,便一夹马腹,飞速地将球运走了! 张楠的球技一向不错,无论是运球还是射门,很十分娴熟。 韦公子和罗端一左一右跟着张楠,为他掩护。 莫莹莹一声不响,策马追到韦公子附近,韦公子回头一看,轻笑道:“怎么,又想背后偷袭?” 莫莹莹朗声道:“上次受了韦公子的跪拜大礼,也不知道你的膝盖好了没有?” 韦公子面色一变,道:“好你个莫莹莹,牙尖嘴利,待我们赢了,你可别哭!” 韦公子说罢,转过头来,见张楠已经到了球洞附近。 韦公子忙道:“传给我!” 韦公子早就想好了,这马球赛的第一球,一定要他亲自来打!好好挫一挫这莫莹莹的锐气! 罗端一听,顿时不乐意了,道:“张大人,别理他,快传给我!” 两相争执之下,张楠眉目微拢,谁也没理会。 在他眼里,这两个纨绔子弟,一个比一个没用。 只见张楠自顾自地抬手,奋力一挥杆—— 那一记马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旋着冲向了球洞。 众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马球即将射门之际,却忽然拐了个弯,被一根球杖拦截了! 众人的目光,追随这马球看去——原来是吴小刀! 他失了马球之后,一直紧随其后,就在张楠犹疑之时,如离弦的箭一般,来到了球洞附近,稳稳地挡下了这一记马球! 莫莹莹兴奋地大喊:“吴副将,干得漂亮!” 世子也满是笑意,冲他挥舞手中的球杖,道:“不愧是吴副将,身手了得!厉害厉害!” 看台之上,众人喜忧参半,一片躁动。 吴小刀爽朗一笑。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手们便立即包抄过来了,他们对吴小刀手中的马球虎视眈眈。 张楠眸色微眯,继续追赶吴小刀。 而韦公子一脸不悦地追上来,道:“方才让你传球,你怎么不听?我离得近,射门定能成功!” 张楠还没说话。 那罗端却道:“得了吧你,上了马球场还非要和小姑娘聊天,你的色心能不能先收一收?” -- 第107页 韦公子怒道:“我对莫莹莹有色心?你是不是眼睛有毛病!?” 罗端不甘示弱:“你才有毛病!” 张楠被这两人闹得心烦意乱,怒道:“你们再这样吵下去,今日这球没法打了!” 两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此刻,马球在吴小刀手中,他运着球迅速回防,与莫莹莹和世子顺利汇合。 六人都在场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开始的模样。 莫莹莹低声道:“我发现,那韦公子与二公子不和,而且两人都想出风头,若是离间他们……我们的胜算会大得多!” 世子略一思忖,道:“我有办法了!吴副将,你一会去拖住张楠,千万不要让他沾到球!” 吴小刀爽快应声:“好!” 世子看了莫莹莹一眼,道:“莫小姐……” “叫我莹莹吧!”莫莹莹大眼睛眨巴一下:“需要我做什么?” 世子愣了下,忙道:“莹莹,你缠着韦公子,刺激他和二公子比拼,我将球运到球洞附近……我们见机行事!” 莫莹莹点头:“一言为定!” 吴小刀虽然擅长抢球,但运球的水准却是马马虎虎,他连忙将球传给了世子,立即调转马头,堵截张楠去了。 张楠生得清秀,但此刻却面色凌厉,展现出了一种少有的狠劲。 吴小刀轻笑:“张大人,别来无恙啊!方才上场前,嫂夫人还嘱咐我加油,也不知今日,谁来为你鼓劲了?” 张楠皱着眉,不想理他,只一心想追马球。 吴小刀虽然嘴上与他调侃,但并不敢掉以轻心。 莫莹莹一直跟在世子附近,一见韦公子过来,便牢牢将他挡在了外围。 “韦公子,方才那一球真是可惜啊!” 莫莹莹唇角微勾,语气十分惋惜。 韦公子面色不善,道:“你少幸灾乐祸,时间还早,你们不也没有进球吗?” 莫莹莹笑道:“我本来就是来充数的,进球与不进球,有什么要紧?” “可我上场前,听姑娘们说,都是特意来看韦公子的,韦公子没有好好表现,可真叫姑娘们失望啊!” 说罢,她还遗憾地摇了摇头。 韦公子本来一直盯着马球,听了这话,不禁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莫莹莹杏眼一眨:“我说错了吗?方才若不是张大人死扣着球不放,怎会错失良机?想想也是,张大人也没成亲,自然也希望姑娘们倾心于他……韦公子在你们队,难出头喽!” 说罢,莫莹莹驾马加速,赶到他前面去了。 韦公子转头一看,只见罗端一直紧盯世子,想从他手中抢球。 韦公子眉毛一扬,张楠不给他面子就罢了,怎能让罗端那个废物出了风头!? 韦公子心下一横,于是便赶了过去,与那罗端一左一右,夹击世子。 罗端嚷道:“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去盯莫莹莹啊!” 韦公子翻了个白眼:“莫莹莹有什么好盯的?你想支开我独揽功劳,没门!” 世子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便抬眸看去,莫莹莹已经到了球洞附近。 世子沉住气,忽然扬手一挥杆,马球“嗖”地一声,传到了莫莹莹附近。 莫莹莹立即策马上前,默契地接下了马球。 “不好!” 张楠一声低吼,但是此刻,他落在最后面,被吴小刀缠得不行。 吴小刀不大会打马球,可偏偏骑术精湛,死活不放他上前。 看台之上,观者们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只见莫莹莹一把将球拢住,凝神屏气,对着马球,奋力一挥杆! 马球如白虹贯日一般,破空而出,直直射入了球洞! 一瞬间,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最激动的要属贵夫人和千金们。 “马球赛的第一球居然是莫小姐进的!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啊!” “看到莫小姐,我想起了莫将军的风姿!” “为何镇国将军府连女子都这般厉害?” “若莫小姐是个男子,我都想嫁给她了!” 沈映月面露笑意,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 一旁的韦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捏着茶杯口,却不好发作。 陈夫人在一旁嘀咕:“这运气也太好了……” 翰林院方大学士的夫人,也坐得不远,便接话道:“这是实力,不是运气。” 韦小姐挤在前排,只等着韦公子进球为他欢呼,谁知道,却好似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陈昌言见她面色不好,便道:“韦小姐莫急,时间还没到,还有机会的。” 韦小姐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怕我骂她,特意来堵我的嘴,是不是?” 陈昌言蹙眉:“韦小姐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陈昌言方才着实被莫莹莹惊艳了一把。 他曾经听说她好武,听了母亲的说法,也担心她粗鲁豪放,但没想到,居然是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 韦小姐见陈昌言不说话了,便转而骂自己的哥哥。 “我兄长也是,整日里闲赋在家,无所事事,连个官职都没有混到!如今马球都打不赢旁人……” 这话听在陈昌言耳中,格外扎心,却又不敢同韦小姐掉脸。 球场之上,莫莹莹、世子和吴小刀三人,兴高采烈地聚首,相互打气。 -- 第108页 世子笑道:“没想到你射门如此厉害,是怎么练的?” 莫莹莹抿唇一笑:“也没什么,我自小文才武艺都比不过哥哥们,但投壶,我永远是头名……” 吴小刀忍不住道:“你这技术,和百步穿杨也差不多了!” 三人都笑起来。 然而,金豹队的气氛就没这么轻松了。 张楠将韦公子和罗端召集起来,目光施压:“你们方才到底在做什么?球场之上,讲究的是通力合作,而不是自己出风头!” 韦公子和罗端虽然心中不服,但见输了球,却也不敢再发横了。 张楠瞄了一眼对面几人,压低声音道:“他们三人之中,只有莫莹莹会射门,你们俩负责拖住莫莹莹,最好能将吴小刀拉下水!” 张楠方才观察了一轮,发现唯一受过训的,恐怕只有世子了,但世子将射门的机会给了莫莹莹,可见他射门的技艺不佳。 韦公子和罗端会意,立即调转马头。 此刻,白虎队的三人已经散开,吴小刀向张楠奔来,他自然要继续纠缠张楠。 莫莹莹则掩护世子运球。 莫莹莹一见韦公子和罗端冲过来,低声提醒:“他们来了,小心马球!” 世子还未答话,却见韦公子和罗端,直接略过了运球的世子,反而将莫莹莹左右夹击起来。 莫莹莹微惊:“你们!?” 韦公子和罗端虽然关系不好,但此刻也相互配合着,向莫莹莹挤去! 莫莹莹的马匹被挤得受了惊,长嘶一声。 世子此刻还运着球,球洞已经不远了,可一回头,却见莫莹莹的身影,快要淹没在三匹马之中! 莫莹莹率先开口:“别管我!世子快走!” 看台之上,沈映月也紧张得站起身来,一目不错地盯着场上局势。 世子回头一看,吴小刀离他们远得很,若等他赶来,只怕莫莹莹都掉下马背,任由马蹄踩踏了! 世子一咬牙,扬声:“吴副将!” 吴小刀一抬头,世子二话不说,将球传给他,然后一拉缰绳,扭头向莫莹莹的方向奔去。 韦公子和罗端见计谋得逞了,便放了莫莹莹,纷纷驾马追球去了,但莫莹莹的马却惊得前蹄离地,眼看就要将莫莹莹甩下来! “把手给我!”世子一声大喝。 莫莹莹本来抓着缰绳,心如擂鼓,听到这话,立即不假思索地将手递给世子。 世子拉着她,奋力一拽,便将莫莹莹带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莫莹莹坐稳后,两人都松了口气。 莫莹莹忙转头道:“你怎么来了!球呢?” “已经给吴副将了!”世子皱眉:“球哪有人重要!你不要命了?” 四目相对,莫莹莹怔了怔。 两人又下意识避开目光。 世子道:“你自己坐稳了!” 话音未落,世子长腿一蹬,凌空跃起,便跳到了莫莹莹的马上,一夹马腹,立即向吴小刀的方向奔去了。 吴小刀此时被三人夹击,左右为难。 一个不留神,张楠便勾走了他的球。 吴小刀大怒:“你大爷!” 张楠可不理会他,径直运了球,便向球洞冲去。 这一次,韦公子和罗端不敢再捣乱,只乖乖地跟在他身边,协助和掩护。 张楠瞄了一眼旁边的计时香,时间已经不多了! 若是进了这一球,他们便还能加时一局,多不能进,便是输定了。 张楠催马加速,很快便到了球洞附近。 他看准了球洞,握紧球杖,凝神,一挥! 只见马球径直飞了出去。 这一次,吴小刀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但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银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嫌马儿太慢,索性一蹬马背,飞扑过去—— 就在马球要穿洞的一刹那,将那球洞挡了个严严实实,马球最终打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发出一声闷响,颓然滚落在地。 而后,世子便也落到了地上。 众人都惊呆了。 “咚!”判官的一声鼓响,比赛结束了! 韦公子暴跳如雷:“这,这算什么!?” 而罗端也傻眼了:“他掉落马背,是不是算淘汰了?” 张楠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是淘汰了,可他们队赢了。” 果不其然,判官宣布:“白虎队获胜!” 看台之上,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沈映月微微扬起唇角……世子的表现,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比赛结束了,莫莹莹顾不上高兴,连忙翻身下马,去扶世子。 “世子,你没事吧?”莫莹莹关切问道。 她打量了一眼世子,这马场里尘土飞扬,他原本精心准备的银灰武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而且胸前还有一个明显的马球印,看起来狼狈不已。 “难看死了……”世子有些尴尬:“让你们见笑了。” 世子对装束的讲究,是出了名的。 莫莹莹也没想到,他为了赢球,会拼到这种程度。 莫莹莹莞尔:“哪里难看了?我倒觉得,今日是世子最俊朗的一日。” 世子愣了愣,也露出笑意。 - 此刻,看台之上,观者们都对白虎队赞叹有加。 -- 第109页 韦夫人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她心里暗自埋怨韦公子没用,可又必须端着一张平静的脸,不能失了身份。 她向韦太尉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韦太尉身旁,围绕着一圈莺莺燕燕,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韦夫人压下怒气,皮笑肉不笑道:“这莫小姐果真厉害,若是个男子,该多好啊!”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想起来镇国将军府的另一个儿子——莫衡。 陈夫人听罢,连忙附和道:“是啊,莫衡公子来了赛马场,却又不上场,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沈映月不慌不忙,抬手一指:“莫衡在那。” 众人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惊……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成名作 冬日暖阳, 十分和煦。 就在嘈杂的马球场边上,有一处宽广的空地。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多了一张四尺长的古朴桌案。 这桌案上, 摆着不同的颜料,朱红, 黄丹, 赭石,白青等……应有尽有。 颜料列成一排, 五彩斑斓,十分有序。 一张雪白的宣纸,铺陈在桌案上,自中间一直延展到桌案两头。 而马球赛的情形,已经成了一幅画,跃然纸上。 莫衡一袭白袍, 站在桌案旁。 他微微俯身, 右手执笔, 正低着头, 勾勒吴小刀的英姿。 在他的画中, 远处旌旗猎猎, 近处则有一颗马球, 悬在空中。 而马球不远处,吴小刀手持球杖, 全神贯注地挥出一击,□□骏马前蹄离地, 看起来英姿勃发; 离他不远处, 世子正与罗端并驾齐驱, 马蹄翻飞, 隔着画卷都能感觉到他们的速度; 另外一侧,莫莹莹容姿俏丽,神采奕奕,她一人一骑,远远地将张楠和韦公子甩在后面; 几人共同组成了今日马球赛的场景,几乎还原了□□分,不但每个人都画得惟妙惟肖,还有很强的故事性,看起来妙趣横生。 莫衡聚精会神地画着画,而不知不觉间,莫衡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莫衡作画之时本就认真,加之他面容清俊,一下便博得了不少闺阁千金的好感。 姑娘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忍不住小声议论—— “这便是镇国将军府的莫衡公子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倒是和莫将军不太像。” “我之前听说莫衡公子经常去甜水巷鬼混……没想到他居然能妙笔生花……” “你这都是什么陈年旧闻啊!没听人说吗?莫公子每次去甜水巷,都是为了画美人图的!他醉心绘画,才不是外界传的那样……” “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你多去流光阁坐坐,才能听到些新消息啊……” 姑娘们越讨论越起劲,全然没兴趣再看那马球赛上,厮杀激烈的公子们了。 莫衡默默听着,对她们的声音置若罔闻。 沈映月交代过他,在现场作画,无论好与坏,都不可喜怒形于色。 姑娘们继续看着他绘画。 就在这时,有一位小姐努力挤到了前面,低声道:“莫公子……我一直想要一副肖像,但城中画师画的,一直不如人意……不知能否请您帮忙……” 小姐说着,羞怯地低下了头。 莫衡一顿,抬眸看了小姐一眼。 这小姐容姿平平,个子矮小,若要画得像她,自然不会好看了。 莫衡思忖片刻,道:“在下笔力有限,恐怕画不出小姐容颜之万一,唯恐委屈了小姐!待他日我有所进益,再帮小姐作画吧?” 小姐听了,面色一红,随即点了点头。 周围的姑娘听了,便更是对莫衡多生了几分好感。 “莫公子说话好温柔啊!” “虽然莫将军也生得好看,但莫公子似乎更加平易近人啊!” 莫衡在台下继续作画,马球场中沙尘漫天,但他这边却格外安逸,令人颇有雅兴。 莫衡看了一眼旁边的时间香,加快了笔触。 他绘画的时间不多了,如果顺利地话,一会便有贵客来临。 看台之上,夫人们也在远远欣赏莫衡的风姿。 “莫衡公子的大作,居然吸引了这么多人,连我都想下去看看了!”礼部尚书杨夫人抿唇笑道。 她同众夫人坐在一起,此言一出,方夫人立即附和:“要不是台阶太难下了,我早就去了!” 方夫人身材丰腴,一贯是不爱动的。 众人忍俊不禁。 杨夫人回头,看向沈映月,笑道:“莫夫人,镇国将军府当真是人才辈出,女儿能顶半边天,男儿就算不习武,也是人中翘楚,实在难得。莫公子还没有定亲罢?” 杨夫人为人热情,在京城中人脉很广,最爱作媒。 她之前得知莫莹莹退婚之后,便对她同情不已。 如今看到莫衡如此出众,于是也急忙打听起他的婚事来。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多谢杨夫人关怀,莫衡还未定亲。” 杨夫人点头笑笑,默默将他纳入了自己心中的未婚名单。 沈映月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无论是莫衡,还是莫莹莹,他们的婚事,都与镇国将军府的地位息息相关。 若莫衡能求得一官半职之后,再寻亲事,能选择的好人家会更多。 -- 第110页 但这事只能徐徐图之,所以,沈映月并不着急。 她端起杯子,以茶代酒,冲杨夫人举了举杯。 杨夫人心领神会,报以一笑。 这画面落在陈夫人眼中,心中更是嫉愤交加。 陈夫人抬眸,向场下的方向看去,只见韦小姐还坐在看台之上,但陈昌言却不知所踪了。 陈夫人心道陈昌言不懂事,却也不好离席去找,一整天都憋屈得很。 一旁的韦夫人,一杯茶接一杯茶地喝,面色铁青。 她花了两千多两银子,才搭好了这个戏台子,却没想到,被镇国将军府唱了主角,她怎能不气? “当”地一声,韦夫人将茶杯重重放到桌上,面无表情道:“这儿有些闷,我出去走走,诸位继续。” 说罢,丫鬟绿萝便立即扶着她起身了。 待她走后,沈映月便也站起身来,低调离席……毕竟,她还有要事在身。 - 韦夫人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看台,到了看台门口,人迹罕至处,才大骂出声。 “这镇国将军府也太过分了!莫莹莹抢了我儿的风头不说,连场下的人都被莫衡吸引走了!我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韦夫人越说越气,在门口来回踱步,只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绿萝连忙低声提醒,道:“夫人,隔墙有耳!” 韦夫人回头,瞥了一眼几个看门的侍卫,不屑一顾。 “他们岂敢乱说!?” 话音未落,韦夫人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过来。 她面色微顿,连忙敛了敛神,开口:“老爷!” 韦太尉听到呼唤声,面色淡漠地冲韦夫人点了点头。 “夫人。” 他方才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整场比赛中,连球都没有摸到,便输给了对家,只觉颜面尽失。 韦太尉找到了个理由,暂时离场了。 他躲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没想到一到门口,就遇见了韦夫人,心中更是不悦。 韦夫人自知理亏,只得软了语气,道:“夫君,今日之事,都是因为我中了那莫夫人的圈套!她巧舌如簧,先是骗了我的银子,如今又将我们当成了垫脚石,实在是欺人太甚……” 韦太尉冷冷道:“自己办不好事情就罢了,还要赖别人?我没空听你说这些妇人之间的家长里短,你且回席位去罢!” 韦夫人有些委屈地看了韦太尉一眼,便只得带着绿萝回去了。 韦夫人走后,韦太尉郁闷地叹了口气,还未抬步,他的幕僚便找了过来。 幕僚低声道:“太尉大人,方才您走后,唐公公便离席了。” 唐公公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自先皇在时,便一直服侍先皇。 先皇驾崩之后,他继续服侍新帝,在宫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 如今皇帝勤于政事,无暇来观摩马球赛,便让唐公公过来替他观赛,以示重视。 韦太尉皱了皱眉,低声问道:“唐公公去哪里了?” 幕僚答道:“小人也不不知,是镇国将军府的莫夫人,将其请走的。” “莫夫人!?” 韦太尉想了想,应当就是方才自己夫人抱怨的那一位。 他今日一直忙着应酬,倒是没有太注意女宾那边的情况,若真如韦夫人所说,这莫夫人诡计多端,唐公公万一被她蛊惑可怎么办? 想到这儿,韦太尉便立即入了赛马场,找唐公公去了。 - “唐公公,这边请。” 沈映月步子轻缓,走在唐公公一侧,为他引路。 唐公公年纪有些大了,头发花白,脸上拘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看了沈映月一眼,道:“莫夫人,方才不是说有要事找咱家?这是要去哪儿?” 唐公公跟着沈映月下了看台,越走越疑惑。 沈映月回眸一笑:“公公莫急,马上就到了,耳闻不如眼见。” 唐公公无法,只得半信半疑地跟着她走。 沈映月是太傅之女,又在镇国大将军的遗孀,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沈映月带着唐公公走到了马球场边上,唐公公见前面围了许多人,不由得问了一句:“前面这是?” 沈映月笑而不语,便着人让开了一条路。 唐公公狐疑地走上前来,却见桌案之上,有一副画卷,平整地铺陈开来。 他粗扫一眼,却忽然发现这画上,画的正是眼前的赛马场景。 里面的人物栩栩如生,仔细看去,恍若身临其境一般。 唐公公原本平静的眼神,不自觉亮了。 沈映月见他神色微变,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次,明面上,她通过流光阁承包了赛马场的所有茶点,实际上,却拿到了所有的宾客名单。 沈映月同马管事、廖先生一起,将众宾客的习惯和忌讳摸了一遍。 当了解到皇帝身边的唐公公,会亲临现场之时,她便特外打听了一轮唐公公的来意。 他身为皇帝的使者,莅临现场,代表的是皇帝对这一场盛事的期许。 沈映月随即想到,唐公公回去之后,定要将这马球赛的情况,转述给皇帝。 于是灵机一动,便安排了莫衡在场边作画。 一来,重新树立莫衡的正面形象,二来……若唐公公看上他的画,可以直接带回皇宫复命,也好让皇帝对莫衡多些好印象。 -- 第111页 唐公公迟疑片刻,道:“这画是?” 沈映月笑了笑,道:“这是我夫君堂弟的拙作,唐公公若有兴趣,可否指点一二?” 其实,唐公公哪懂什么画作? 但沈映月语气如此谦和,倒叫唐公公多看了她一眼。 唐公公久居后宫,阅人无数。 尤其是女人,什么样的没见过? 但沈映月这般不卑不亢,又进退有度的,倒是少见了。 唐公公笑了笑,道:“原来是莫公子的大作。” 莫衡连忙低声道:“莫衡愧不敢当,若唐公公不嫌弃,我愿献给唐公公,以表敬意。”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他还算聪慧。 若直接说献给皇帝,只怕唐公公不会领受,但莫衡只说赠予他,既给足了他面子,又能不动声色地帮他完成差事,两全其美。 唐公公正愁不知道如何跟皇帝形容马球赛的盛况,有了这幅画,他心中就有谱多了。 唐公公笑道:“今日的比赛,确实精彩纷呈,令人流连忘返,有了这画,咱家便能时时回味了!甚好!” 沈映月与莫衡相视一笑。 可就在这时,韦太尉的声音自后面响起来:“唐公公且慢!”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阳谋。 唐公公一回头, 只见韦太尉带着几个幕僚,大步地走了过来。 韦太尉虽然面带着笑意,但随身却带了一股凛冽的冷意。 沈映月只瞥了一眼, 就知来者不善。 韦太尉到了唐公公和沈映月面前,笑道:“都怪内人准备不周, 今日唐公公来了我太尉府的地盘, 理应我们来安排回礼,居然让莫夫人操心了, 真是令我汗颜!”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莫衡挤到了后排。 莫衡蹙了蹙眉,正想开口,沈映月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莫衡敛了不悦, 便只得静观其变。 这桌案周围, 本来还有不少围观之人, 幕僚便都将他们驱散了。 韦太尉低声道:“唐公公, 看了这么久的马球赛, 想必也累了。后堂为您备了薄礼, 不如移步去看看?” 唐公公面色迟疑。 沈映月却笑了笑, 道:“韦太尉一片好意,唐公公可莫要辜负了!除此之外——” 她一把拿起桌上的画卷, 道:“唐公公请看,这画卷之上, 既有太尉公子的英姿, 又有镇国将军府的小姐身影, 便算是太尉府与镇国将军府共同的心意, 还望唐公公同礼物一起笑纳。” 此言一出,就算韦太尉再不情愿,却也不好说不了。 唐公公本就喜欢这画,便对旁边的小太监道:“那便收起吧。” 唐公公心中清楚,皇帝年轻,虽然人没来,但玩心不减,若是看到这幅画,定然会高兴的。 莫衡本以为这幅画送不出去了,但沈映月这一招以退为进,倒叫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唇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 韦夫人听说韦太尉过来找唐公公,便也跟了过来。 此时,她站在韦太尉身后,见到沈映月三言两语,便将莫衡的画作塞给了唐公公,自是十分不满。 这既然是太尉府的地盘,她便见不到别人在这儿做主! 韦夫人掩唇笑了下,道:“公公可要将这画收好了,毕竟,莫衡公子可是下了大力气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么大一幅画,不多时就画完了,可见技艺炉火纯青,熟能生巧啊……” 韦夫人这话,乍一听是在夸赞莫衡,但细细品味,便能发现,她是在拐着弯提醒唐公公——镇国将军府送画之事,是蓄谋已久的。 唐公公可是一等一的人精,怎会听不懂? 他本来想拿着这画回去交差,哄哄皇帝高兴。 但听了韦夫人的话,顿时又有些犹豫了。 若镇国将军府筹谋了如此之久,是不是真的别有所图? 如今镇国将军府的兵权还未卸任,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若自己和镇国将军府走得太近,恐怕不妥…… 韦夫人见唐公公面露犹疑,便得意地看了沈映月和莫衡一眼。 莫衡满腔恼怒,却不知道如何辩驳。 沈映月秀眉一挑,不慌不忙地开口:“韦夫人说得不错,这画……莫衡确实花了大力气。” 莫衡微微一愣,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淡淡开口:“诸位有所不知……吾弟莫衡,自小患有心疾,所以不能习武。” 唐公公听了,若有所思地回想起来。 他曾经听说过镇国将军府的三公子莫衡,整日里无所事事……今日才知,原来是这个原因。 沈映月继续道:“但莫衡不愿蹉跎岁月,便立志习文学画。诸位今日看到的这幅丹青,他在府中已经画过上百遍了,不然……也不敢大着胆子,来这马球场边上献丑……当着人面作画,本就是一种挑战。” 沈映月这回答极其巧妙。 她既没有否认,这画莫衡练了许多遍; 又侧面解释了,莫衡画画并不是为了讨好唐公公,而是他本来的志向。 唐公公何其聪慧,一下便明白了沈映月的意思。 但韦夫人依旧不依不饶,道:“不过莫公子的丹青就算再好,恐怕也无法继承武将衣钵了,真叫人惋惜啊……” 她说得阴阳怪气,总想着借着讥讽镇国将军府无人可扛大梁,以抬高太尉府的地位。 -- 第112页 沈映月笑了笑,道:“人总有长短,我们要学着正视现实。既然莫衡无法习武,那他选择其他方向也是理所应当。只要勤恳可刻苦,积极上进,有朝一日,必能出人头地……而我们身边,这样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莫衡听了,只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 沈映月说罢,看了唐公公一眼。 沈映月这话不光是说给莫衡听的,也是说给唐公公听的。 唐公公年幼时,家中穷苦,为了全家的生计,挨了一刀进宫。 说到继承一事,本就戳了唐公公的痛处。 而沈映月此话,倒叫唐公公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来。 当年,他也知自己不可能再与寻常人一般传宗接代,便一心一意地服侍皇帝,才有了后来的荣华富贵。 莫衡生在武将之家,偏偏不能习武……寻些旁的路子上进,也是件好事。 唐公公忽然对莫衡的处境,有些感同身受。 于是,他便冷冷地看了韦夫人一眼,道:“韦夫人此言差矣,所谓‘行行出状元’,人一样事情不行,难不成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么?” 韦夫人一愣,她倒是没想到唐公公会忽然发难。 韦太尉略一思忖,便知韦夫人说错了话,顿时愤怒不已,斥责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胡说些什么!?还不快滚回你的座位去!” 韦夫人一听,心中委屈至极,她愤恨地看了韦太尉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韦太尉却是一脸嫌弃。 韦夫人只得转身走了。 韦太尉心中清楚,这唐公公虽然是个太监,但在皇帝面前的分量不轻,方才韦夫人得罪了他,只怕整个太尉府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他连忙挽起一个笑容,道:“唐公公莫见怪,我内人年纪大了,总爱犯糊涂……不若我陪您去后堂喝一喝茶?” 唐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我看今日这马球赛上供应的茶,倒很是不错……听说,是莫夫人的流光阁准备的?” 沈映月唇角微漾,道:“是,若公公喜欢,我便着人备一些,给公公带回去。” 唐公公也不推辞,笑了笑,道:“夫人有心了。” 说罢,他便悠悠道:“今日出来久了,只怕皇上忙完了要找咱家,咱家就先回宫了。” 沈映月低声道:“今日天冷,我着人备了些暖手炉,已经送到唐公公马车上了。” 沈映月就是这般,永远比旁人多做一步。 韦太尉顿时有些尴尬,他只得悻悻道:“那,我送公公出去罢?” 唐公公颇为欣赏地看了沈映月一眼,却没说什么。 “就不劳烦太尉大人送咱家了,您还是先去看看韦夫人罢,可莫要伤了夫人的心!” 说罢,唐公公便笑着走了。 一应小太监,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唐公公身后,其中一人,还小心翼翼地捧着莫衡的画,生怕弄坏了一般。 沈映月目送他们走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微微落定。 韦太尉看了沈映月一眼,笑了下:“莫夫人,好手段。” 沈映月回过头来,与他对视一眼,笑道:“韦太尉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韦太尉似笑非笑,声音阴冷:“你一步一步,引着我们走入你的圈套,整个太尉府,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所有的好处都让莫夫人占尽了,又何必再装傻?” 沈映月唇角微勾:“若韦太尉想算账,我便与你算一算。” “我原本做着流光阁的生意,已经拒了贵府的马球赛邀约,是韦夫人主动上门,邀请我的。” “而后,也是韦夫人主动提及,愿意让流光阁供应所有的茶点,并支付了银两。” “今日,赛场上的胜负自有机缘;但赛场之下,我不过是请唐公公,看了一幅画罢了。” 沈映月说罢,抬眸看向韦太尉,笑问:“太尉大人觉得,我哪一点玩弄了您,或者夫人?” 韦太尉一时语噎。 他眼皮抽了抽……比阴谋更可怕的,是阳谋。 你看到了对手的每一步棋,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结束之后,甚至指不出对方的错来。 韦太尉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看来……夫人说这沈映月诡计多端,不是假的! 韦太尉不怒反笑,道:“我本来还以为,镇国将军府没了莫寒要一落千丈,没想到,他竟真的娶了一位贤内助回来!有趣,有趣!” 沈映月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淡声:“若太尉大人没什么别的事,我们便先离开了。” 说罢,她便带着莫衡离去了。 直到两人走远之后,莫衡才抬手抚了抚胸口,道:“二嫂,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可知道,那韦太尉纵横官场多年,老奸巨猾!你居然还能将他说得哑口无言!?我真是服了你……” “你到今日才服我么?”沈映月面容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莫衡哭笑不得:“早就服了,早就服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找莫莹莹去了。 而他们没有发现——距离不远的看台席位上,有一男一女,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 女子一身明丽华服,美艳不可方物,已经有些年岁了,却保养得当,一条细纹也无。 而她身旁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衣着华贵,一看便身份显赫。 -- 第113页 女子饶有兴趣地开口:“没想到,这莫寒之妻,竟有几分厉害……之前我还小瞧了她。” 一旁的年轻男子,缓缓放下茶杯,他面带笑意,沉声开口——“母亲觉不觉得,我们府上……正缺这样一位主母?”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另有所图 “主母?” 女子微微讶异一瞬, 蹙了蹙眉。 这女子是永安侯府的罗夫人,而她身旁坐的,则是长子罗朔。 罗朔文武双全, 精明强干,一向深得永安侯夫妇的喜爱。 罗夫人低声道:“沈氏虽然面容姣好, 又聪慧过人, 但毕竟嫁过人了……” 其实,罗夫人带着两个儿子来这马球赛, 也是想物色一下京城中的贵女。 罗朔笑道:“母亲别忘了,如今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罗夫人回应道:“母亲知你的意思,但太傅府的女儿,不止一个……不是还有一位二小姐么?” 罗朔淡淡一笑,道:“那位二小姐我也见过……岂能和大小姐相提并论?” 罗夫人沉思片刻, 知道罗朔一向是心中有主意的, 便道:“只要我儿觉得好, 你自己做主便是。” “母亲!” 又一声呼唤响起, 罗夫人缓缓回头, 却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罗端。 罗端下了赛马场, 便径直奔了过来。 他的一身武袍, 脏兮兮的,看起来灰头土脸。 罗夫人秀眉微蹙, 道:“输得那般难看,居然还有脸回来?” 罗朔和罗端虽然是一母同胞, 但罗朔自幼聪慧机敏, 罗端和兄长相比, 总是有些鲁莽笨拙, 便为罗夫人不喜。 所以,罗夫人对待两人的态度,乃是天壤之别。 罗端见了罗夫人,怯声道:“母亲莫怪,是我们运气太差了些……” “运气差?”罗夫人声音提高了几分,道:“你自己技不如人,便非要赖运气差,真是好笑!” 罗端抿了抿唇,道:“孩儿已经尽力了。” 罗夫人冷冷道:“尽力了还是这般结果?你与废物有什么区别?” 罗端拳头拧紧,却不敢反驳。 罗朔低声道:“母亲别急,当心气坏了身子。” 罗夫人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对罗朔道:“你弟弟若能有你一半长进就好了!” 罗端眸色一黯,头埋得更低了,闷声道:“那孩儿先去换衣裳。” 他一向不愿与罗朔站在一起,尤其是在父母面前。 说罢,罗端便要转身离去。 罗朔却忽然出声:“慢着。” 罗端疑惑回头,警惕地看了罗朔一眼:“何事?” 罗朔虽然是他的嫡亲大哥,但他对罗朔是又惧又怕。 罗朔英俊的面容上,扬起一抹冷笑:“你先别走,一会儿,还需要你为大哥搭条线。” - 马球赛还在继续。 看台之上,观者热情不减,纷纷为参赛者们呐喊助威。 今日,流光阁给女宾的区域供应了茶水和点心,在男宾的区域,还提供了好几种果酒。 这果酒清甜甘冽,很好入口,不知不觉间,便会上头。 户部尚书孙大人,也坐在看台之上,他守着一壶果酒,正喝得起劲。 自从换粮一事被莫寒知道之后,便一直十分忐忑,生怕那证物会浮出水面,于是也许久没有心思出去应酬了。 今日来看马球赛,他的心情也不禁好了几分。 旁边的丫鬟,见孙大人的酒杯空了,便立即走了过来,俯身倒酒。 此时,赛场上进了一球,众人欢呼声鹊起,丫鬟受了惊,一不小心,将酒杯碰倒了。 果酒顺着桌案,迅速流了下来,染上了孙大人的衣袍。 “奴婢该死!” 丫鬟连忙掏出一条手帕,为孙大人擦拭衣袍。 孙大人正要发怒,却见这小丫鬟生得清秀,便咧嘴笑了笑:“怎么如此不小心?” 丫鬟低着头,面色惊惶:“都怪奴婢不好,奴婢这就为大人擦干净!” 孙大人居高临下地坐着,任由丫鬟擦拭自己的衣摆,两只眼睛不住地打量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们在做什么!?” 孙夫人才从女宾席位过来,恰好见到丫鬟跪在孙大人身旁,为他摆弄衣袍,仿佛十分亲昵。 孙夫人登时面色铁青。 孙大人懒懒抬眸,看了孙夫人一眼,淡定道:“没看见酒洒了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孙夫人瞪了那貌美丫鬟一眼:“还不快滚!” 那丫鬟二话没说,立即拾起手帕,下去了。 孙夫人顺理成章坐到了孙大人旁边,低声问道:“老爷,什么时候回府?” 孙大人方才正在兴头上,被孙夫人这么一搅合,也没了好脸色,道:“看完再说。” 而那小丫鬟则利索地出了宾客的区域,径直向赛场外走去。 她到了门口外面,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才轻轻咳嗽了几声。 “嗖”地一声,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正是白燃。 丫鬟连忙掏出手帕,其中包了一片精巧的钥匙。 丫鬟呈给白燃,低声道:“白副将,这便是孙大人身上的钥匙,但不确定是不是您要的。” -- 第114页 白燃接过看了一眼,道:“辛苦了,你先回去罢。” 丫鬟走后。 又有一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来人身量高大,背脊挺拔,气度不凡,但五官看起来却平平无奇。 白燃连忙拱手:“将军。” 莫寒今日易容出行,混在了马球赛的观者之中。 白燃将钥匙呈给了莫寒,莫寒垂眸看了一眼,道:“八成是这一把。” 白燃一笑:“那太好了,等会儿便可以去试试了!” 他们最好趁着户部尚书没发现的情况下,及时将钥匙送回他身边。 莫寒微微颔首,问:“小刀还未出来?” 白燃笑了笑:“他和莫小姐、汝南王世子一起赢了球,至今还沾沾自喜呢!恐怕都忘了钥匙一事了。” 莫寒没说话。 他没有想到,沈映月居然会让莫莹莹上场打球。 更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劝服莫衡那个顽劣的小子来场边作画。 莫寒长眉微挑,着实有些稀奇。 他本来担心自己的假死,对镇国将军府会有不小的冲击,但如今看来,沈映月处理得很是得当。 莫衡和莫莹莹……似乎比之前更加长进了。 白燃正要开口,莫寒却立即敛了神色,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两人连忙藏入了树丛后面,隐匿了身形。 “莫小姐,你那一球到底是怎么进的?现在想来,当时你离球洞远得很呢!” 这是吴小刀的声音,他说起话来,一贯是大喇喇的。 莫莹莹笑着答道:“我当时也是头脑一热,加上运气好,球就进了!说明上天眷顾咱们!” 世子站在一旁,郁闷开口:“若真的眷顾咱们,就不会让我一身泥了!” 虽然世子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但依旧对摔了一身泥的事,耿耿于怀。 几人边走边聊,气氛十分热烈。 沈映月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微扬。 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完,沈映月便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于是便叫了莫衡和莫莹莹一起离开,吴小刀和世子见他们要走,便也一起跟了过来。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今晚,我在镇国将军府略备薄酒为大家庆贺,若世子和吴副将有空,也欢迎赏光。” 世子一听,扬了扬眉毛,道:“本世子可是忙得很,不过,既然莫夫人这般热情,我便勉为其难地……” 莫衡翻了个白眼,道:“不用不用,世子千万不要为难自己。” 吴小刀一听有酒喝,两只眼睛顿时发光了,忙道:“嫂夫人,此言当真?” 莫莹莹看他一眼:“我二嫂发话,还能有假?你以前也没少来蹭酒喝啊!” 吴小刀蹙眉:“怎么能叫蹭?都是将军请我们的……”顿了顿,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不过我今夜有事,就不过去了,你们尽兴!” 说罢,脸上还有些惋惜。 此时,莫寒和白燃躲在树丛后面,默默对视一眼。 吴小刀总算没有忘了钥匙的事。 沈映月等一行人途径树丛,却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莫夫人,请留步。” 这声音温润如玉,磁性有度。 沈映月下意识停住步子,回头一看——来的竟是罗端,和另外一名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腰杆挺直地走在前面,而罗端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两人的面容有五分相似,但那男子高出罗端半个头。 他衣着讲究,面容沉稳,走路疾如风一般,颇有当家的派头。 罗端则穿了一身又皱又脏的武袍,在男子身旁,仿佛一个随从。 莫衡低声提醒:“二嫂,这是永安侯府大公子。” 话音未落,罗朔便走到了沈映月面前,在两步开外停住,拱手见礼。 “在下永安侯府罗朔,莫夫人有礼。” 说罢,他又与众人一一见礼,礼数周全,风度翩翩。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大公子有礼。” 莫衡疑惑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为何此时找过来。 而莫莹莹见到罗端,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索性偏过头去,懒得看他。 罗朔和煦一笑,缓缓开口:“还好几位没走远,不然,恐怕我们要追到镇国将军府了。” 沈映月开门见山:“不知大公子有何要事?” 罗朔凝视沈映月,面有歉意,低声道:“方才在马球场上,舍弟不懂事,冲撞了莫小姐,还请诸位海涵。” 说罢,他又看向罗端,道:“还不快给莫小姐赔个不是?” 罗端不情愿地上前两步,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罗朔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罗端一怔,连忙开口:“是、是我不好,我道歉。” 莫莹莹见罗朔特意带着罗端来赔礼道歉,便也不好再绷着脸了,只得点点头,道:“罢了,都是为了获胜,但下次不可如此了。” 罗端还未说话,罗朔便道:“小姐大度,在下佩服。” 沈映月看了罗朔一瞬,道:“大公子客气了,若无旁的事,我们便先走了,后会有期。” 罗朔忙道:“莫夫人慢走,有空我再专程拜会。” 说罢,温和一笑。 -- 第115页 沈映月面色淡漠,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便带着众人一起走了。 罗朔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沈映月的背影看不见了,他才敛了面上的笑意。 罗端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为何非要追出来给他们道歉?凭什么?” 罗朔冷冷瞥他:“你这个废物,不配知道。” 说罢,罗朔也转身离去了。 树丛后面,白燃有些疑惑地开口:“这永安侯府大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在他的印象中,大公子是永安侯的左膀右臂,虽然他风评很好,但白燃总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莫寒沉吟片刻,道:“罗朔此举,恐怕另有所图。” 作者有话说: 月月要打更高级的怪了。 第46章 选择 沈映月等人很快便离开了赛马场。 莫莹莹与沈映月并肩而行, 小声念叨一句:“二嫂,没想到这永安侯府的大公子,倒是比罗端讲理多了。” 莫衡听了, 轻哼一声,道:“三言两语就把你给唬住了?他父亲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罗朔又能好到哪里去?” 永安侯府一向与镇国将军府不和, 莫衡早就知道。 莫莹莹皱了皱眉,道:“那可不见得, 永安侯是永安侯,大公子是大公子……世子,你觉得呢?” 世子想了想,沉声道:“我与他不熟,但我父王却时常夸赞他。” 对于世子来说,汝南王会夸赞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沈映月看了一眼吴小刀, 问:“吴副将之前接触过永安侯府大公子么?” 吴小刀笑了声, 道:“罗朔与永安侯都在军中, 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倒是比永安侯会说人话些, 我偶尔也会找他议事。” 说罢, 吴小刀看向沈映月:“嫂夫人, 怎么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 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建议你还是不要与他多来往。” 吴小刀有些疑惑:“为何?”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映月问:“你们以为,他堂堂永安侯府大公子、未来的永安侯, 为何会亲自带着弟弟来道歉?” 众人被问得一愣。 世子不假思索答道:“当时战况激烈,那罗端手段卑鄙, 差点儿伤了莹莹……” “莹莹?”莫衡瞟了世子一眼, 眼皮一翻:“世子何时改了口?” 世子面色一僵。 莫莹莹却道:“你别打岔, 听世子把话说完。” 世子轻咳了下, 继续道:“我的意思是……罗端如此行径,他兄长看见了,领着他过来道个歉,也是理所应当。” 沈映月淡声开口:“既然是为了莹莹的事情道歉,为何都没有问一句她的伤势?” 众人面色微顿。 莫莹莹的手腕上有些擦伤,方才众人都看见了。 吴小刀凝神想了想,点头道:“是啊……若是诚心道歉,理应问一句才是。” 莫莹莹问道:“会不会是忘了?又或者……他们过来道歉,纯粹是为了与镇国将军府和解?” 莫衡沉默了一会,开口:“你以为镇国将军府还和从前一般吗?” 沈映月点头,她低声道:“虽然很难接受,但我们必须承认……如今的镇国将军府,已经无法震慑永安侯府了。” “换而言之,罗朔身为永安侯府大公子,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过来道歉,况且……这事是罗端做的,与他也没有直接关系。” 众人终于听明白了沈映月的意思。 罗朔主动过来示好,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沈映月见众人神思悠悠,便笑了下:“当然,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也无从知晓,不必放在心上了。” 大家都点了点头。 众人一齐走到了路口,吴小刀便道:“嫂夫人,末将就送你们到这儿了。” 吴小刀心中算了算时间,白燃应该快出来了。 沈映月看着他,淡淡一笑:“可惜了,我还打算今晚亲自下厨的。” “亲自下厨?” 莫衡和莫莹莹,登时喜上眉梢。 在他们眼中,二嫂简直是无所不能的。 吴小刀却更郁闷了,他咧嘴笑了笑:“多谢嫂夫人好意,我今日确实脱不开身了。” 沈映月也不勉强,笑道:“那你先忙,我们下次再聚。” 此时,车夫赶着马车,徐徐行驶到众人面前。 沈映月带着众人踏上马车,与吴小刀招呼一声,便离开了。 吴小刀目送马车远去。 片刻之后,白燃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来——“你居然没走?我还以为你要去镇国将军府蹭饭了!” 吴小刀回头一看,笑道:“若不是有正事要办,我还真想去喝酒呢!你是不知道,方才嫂夫人还说,她要亲自下厨!真是便宜了那几个小鬼……可惜将军不在,不然,也定要拜倒在嫂夫人的石榴裙下……哈哈哈哈……” “咳咳咳……”白燃突然咳嗽起来。 吴小刀的目光越过白燃,落到他身边那位陌生男子身上,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吴小刀,仿佛有些不悦。 白燃一个劲儿冲吴小刀挤眉弄眼,吴小刀却茫然问道:“这谁啊?” - 镇国将军府,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 第116页 竹苑之中,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沈映月叫人将八仙桌摆到了院子里,只因今夜繁星璀璨,耀目生辉。 莫衡、莫莹莹围坐在八仙桌边上,世子也离得不远,三人都面露期待,跃跃欲试。 “二嫂真是我的榜样,她在外会赚银子,在府中能洗手作羹汤,待人温和,娴静大方……可惜二哥不在了,不然,他们肯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莫莹莹说着,颇有些感叹。 莫衡看了她一眼,道:“二嫂彪悍的时候,你可没看见呢。” 莫衡至今想起沈映月拿鸡毛掸子,抽罗端的样子,都有些不寒而栗。 他招惹谁,也不敢招惹沈映月。 世子静静听着,没说话。 他自从随沈映月去了一趟慈济村,又身无分文地回来后,每次一见到沈映月,总有一种被支配的恐惧感。 连说话都陪着几分小心。 三人百无聊赖地坐着。 史管家已经提前备了好酒,为他们一一斟上,莫寒喜欢藏酒,这府中的酒大多都是佳酿,闻着便清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不多时,菜便上来了。 只见巧云双手端着托盘,徐徐走来。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忐忑。 莫衡等人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她的托盘里看去。 巧云走到桌前,将托盘里的菜肴,小心翼翼地摆到了桌上。 莫衡低头看去,面色变了变,问道:“这是什么菜?” 巧云面色有些不自然,低声答道:“奴婢不知。” 说罢,便立即放下菜肴,退下了。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盘子里堆了不少黑漆漆的不明块状物,实在令人费解。 就在他们琢磨之际,巧霜又端上了一盘菜。 莫莹莹一看,上面横着不少豆角。 莫莹莹指着这盘菜,道:“我知道了,这是一盘炒豆角。” 莫衡嘴角微抽:“有眼睛的都知道了!” 世子眉头微微拢起,有些担忧地问:“你们之前,吃过莫夫人做的菜吗?” 莫衡和莫莹莹摇头。 三人对视一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陆续上了几个菜之后,他们心头的不安,便更加严重了。 直到满桌都堆满了黑乎乎的菜肴。 沈映月的身影才出现。 她自小厨房出来之后,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见众人还未动筷,笑道:“不是说了让你们不必等我么?怎么不吃?”PanPan 世子轻咳了下,道:“莫夫人,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事,不如我就先……” 莫衡一把拉住他:“世子,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说走就走呢!?” 莫莹莹也道:“是啊,我们好歹都是白虎队的,既然是队友……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若是世子走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菜,二嫂非逼着他们两人吃不可!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大家别客气。”说罢,她坐到桌前,拿起一双干净的筷箸,夹了一块黑咕隆咚的块状物,放到了莫莹莹碗中。 莫莹莹眼皮跳了跳:“二嫂,长幼有序,还是三哥先吃罢……” 莫衡差点儿气笑了,道:“这时候想起我是你三哥了?” 沈映月淡声:“都有,别急。” 说罢,又给莫衡夹了一块。 莫衡如遭雷击,干巴巴笑了声:“多谢二嫂。” 沈映月回头,看了世子一眼,还未开口,世子忙道:“莫夫人别客气!我、我自己来!” 说罢,他认命一般地拿起筷箸,看看这个菜,又看看那个菜。 只凭眼力,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世子最终十分谨慎地夹起了一根豆角,放到了自己碗中。 沈映月微笑:“尝尝。”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三人觉得手上的筷箸,重若千斤,怎么也施展不开。 莫衡心一横,眼一闭,将碗中的“黑团”送入了口中。 他轻轻一咬,只听见“崩”地一声! 莫衡“哎呦”一声,捂着牙口道:“好硬啊……” 莫莹莹和世子见了,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沈映月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哦,今日的糖醋排骨,是过头了一点。” “只有‘一点’吗?”莫衡差点声嘶力竭。 沈映月面不改色,道:“还有很多,这一块吃不动,再试试别的,总有一块能吃下去。” 莫衡欲哭无泪。 沈映月说罢,又扫了莫莹莹和世子一眼。 莫莹莹连忙乖乖地夹起了碗里的菜,她吸取了莫衡的经验,打算先咬一小口。 咬……一小口? 但这块黑乎乎的肉,却肉连着肉,筋连着筋,一点儿也没有能松动的意思。 莫莹莹咬了一会儿,有些沮丧:“二嫂,这又是什么?” 沈映月道:“那是牛腩,多嚼一嚼。” 莫莹莹生无可恋地嚼起了牛腩,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了了,便囫囵吞枣一般,将牛腩吞了下去,差点儿将自己噎死。 沈映月转而看向世子,问:“世子怎么不吃?” 世子仿佛才回过神来,他迟疑地看了一眼碗中的豆角,心道……这豆角应该是最安全的了。 于是便夹起了豆角,往口里送—— -- 第117页 不对。 这豆角看着正常,却吃出了藕断丝连的感觉。 世子感觉嚼了一口树枝,粗糙还无味。 沈映月“呀”了一声,道:“豆角忘记剥经络了。” 沈映月忙道:“世子,别吃豆角了,尝尝别的罢。” 世子忙不迭地摇头:“不不,豆角很好!我就喜欢吃豆角!” 沈映月笑着问:“你们觉得,我的菜做得如何?” 莫衡捂着微肿的脸,含糊不清道:“好、好吃……但我吃饱了。” 莫莹莹只觉得自己吞了一颗石头进去,不停地喝水,她艰难开口:“二嫂辛苦了,下次别做了。” 沈映月轻叹一声,道:“我知道我的厨艺一般,你们不必安慰我。” 莫衡和莫莹莹对视一眼。 莫衡腹诽:这还能叫一般?简直要死人啊! 莫莹莹忐忑地想……吃一点点,应该不会中毒罢? 沈映月徐徐道:“做饭同其他事情一样,都是熟能生巧,待我有空了,多做几顿……” 三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必了!” 这一桌菜,实在没法吃,便只能喝酒了。 好在这将军府的藏酒不错,终于弥补了一下众人的心理创伤。 莫莹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喃喃:“今晚的星星好漂亮,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自从她退婚之后,表面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心里,多少还是介意的。 莫衡看出了她的心思,道:“那姓陈的有什么好惦记的?你是没看到,他今日被那韦小姐数落得多惨……你若是真的嫁了他,还不知道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莫莹莹点了下头,道:“是啊……解除婚姻,我并不后悔。” 莫衡侧目,看了她一眼。 在他眼中,莫莹莹一贯是又疯又闹,极少见她露出失落的神色来。 莫衡便道:“待以后咱们的日子好起来了,就让这满京城的好儿郎,到镇国将军府门口排队,任你挑去!” 莫莹莹忍俊不禁,道:“世子还在呢,莫让他见笑了。” 世子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我也是好久没这般高兴了,你们府中人多,热闹,但我府上,时常只有我一个人。” 汝南王平日公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奔波。 而王妃过世得早,于是世子便经常一个人留在府中。 沈映月看了世子一眼。 世子与莫衡年岁相仿,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 虽然还不成熟,但从赛场上的作为看来,他的品性倒是不错。 沈映月开口:“世子若得空,也可来我们府上坐坐。” 世子愣了下,心头一暖,点了点头。 莫莹莹问世子:“以后,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京城?” 按照大旻的规矩,藩王不得长期留在京城,但家眷却要住在这里。 世子点头,道:“是啊,到时候便要和我父王一般,走南闯北,镇守边关了。” 莫莹莹一听,眼神亮了亮,道:“那多好啊,若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世子好奇问道:“你一个姑娘家,去外面做什么?” “谁说姑娘家就不能去外面了?”莫莹莹一笑,道:“早年,我小姑姑便随着大伯一起从军了,她一个人,平定了一座城池,可厉害了!” 莫莹莹说着,忽然有些失落:“若不是遇到城池被围遇害,她也一定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沈映月回想了一下,她曾经听大夫人说过,老太爷还有一个小女儿,早些年没了。 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没的。 世子下意识看了莫莹莹一眼,问:“你也想当将军?” 莫莹莹呆了呆,转脸看他。 世子问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半分奚落的意思,仿佛只是好奇。 莫莹莹抿唇一瞬,道:“不怕你们笑话,若有机会,我当真愿意从军。” 沈映月见莫莹莹目光灼灼,也露出笑意,道:“只要你愿意去做,一定会离目标越来越近的,二嫂支持你。” 沈映月心中清楚,对于少年人来说,有梦想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莫莹莹莞尔。 沈映月又问莫衡:“你呢?你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么?” 莫衡安静地想了想,道:“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 他从前喜欢绘画,是因为绘画的时候,他能摈除一切干扰,心无旁骛。 那时候画美人图,在房中一待,便是两三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但如今,他却很少画美人图了。 慈济村回来之后,他凭借着心中的记忆,将当时的画面绘制了下来。 这个过程,让他觉得内心十分充实。 他将自己看到的,让更多人看到,这件事情本事,似乎比画美人图,更有意义。 莫衡沉声道:“若有机会,我想出去走走……我大旻江山,何其辽阔。各地的奇山异水,风土人情,我都十分向往……”顿了顿,莫衡又道:“可我知道不可能。”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为何不可能?” 莫衡笑了下,道:“若是大哥他们还在,我自然可以无所事事,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但如今……”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 世子听了,顿时有些感同身受,道:“我还不是一样?从出生起,便知道自己的每一步会怎么走……根本就别无选择。” -- 第118页 他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的异姓王,他是汝南王唯一的儿子,日后自然要袭爵的。 世子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沈映月侧目,看了他们第一眼,笑着摇摇头。 她温声开口:“你们知道,人的一生,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众人的目光投射过来。 沈映月徐徐道:“是自我设限。” 世子喃喃:“自我设限?” 沈映月点头,道:“意思就是……很多事情还未开始做,便告诉自己不能。” 莫衡疑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低声道:“二嫂,若我不给自己设限,那我离开了,镇国将军府怎么办?” 莫莹莹也眨了眨眼,等待沈映月的解答。 沈映月道:“这世上的事,很多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可以尝试去找寻其中的平衡。” 顿了顿,她继续道:“若有朝一日,你的画可以造福于百姓、有功于社稷,那个时候,难道你还撑不起这镇国将军府?” 莫衡一愣,低喃:“这个……我倒是没想过。” “那就去想。”沈映月声音清晰而坚定。 这段日子以来,沈映月一直鼓励他绘画,但他心中一直有些纳闷,不明白沈映月为何这么做。 如今才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想让自己发挥长处,以别的路径,来保住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说罢,又看向世子,低声道:“世子方才的话,我也不赞同。” “你说自出生开始,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但你可知道,你一出生,便站在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既然上天对你如此青睐,你更要活出不凡。也许你早就知道,自己未来要成为汝南王,但到底做一位怎样的王爷呢?” “是能为大旻开疆拓土的王爷?还是能守护百姓安宁的王爷?亦或能稳固朝纲,震慑四方的王爷?” 沈映月凝视世子,一字一句道:“这一生如此漫长,有那么多路可以选择,为何偏偏要盯着最无趣的那一条呢?”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名声鹊起 竹苑中的聚会, 接近子时才散。 就在沈映月他们庆贺胜利的同时,皇宫里,也有人对这场马球赛津津乐道。 “这么说来, 镇国将军府当真派了位小姐上场?” 御书房中,灯火如豆。 皇帝高麟看着眼前的画作, 忍不住低声发问。 唐公公满脸笑意, 道:“回皇上,上场的确实是莫小姐, 奴才亲眼看见了!莫小姐球技精湛,一杆进洞,令人叹为观止!” 高麟诧异极了,他微微挑眉,笑道:“没想到镇国将军府,连女子都能骑马打球, 不愧是武学世家。” 高麟说罢, 目光又落到莫莹莹旁边的一个身影上, 道:“这是……韦太尉的儿子?” 唐公公笑着点头, 道:“皇上好眼力!” 高麟笑了下, 道:“韦太尉一直自诩球技上佳, 自己的儿子怎么还输给了姑娘?” 唐公公见高麟饶有兴趣, 便又对照着这副画作,绘声绘色地给皇帝讲解了一遍当时的情况。 包含吴小刀如何截球、莫莹莹如何进球、以及世子为了挡球摔倒在地等等。 高麟听得兴致勃勃。 他不住地点头, 道:“看来这马球赛很是热闹,待到明年, 朕一定要亲临现场。” 顿了顿, 高麟对唐公公道:“今日, 你做得很好, 看了这画作,朕仿佛也能感受到赛场的热烈了。” 唐公公笑道:“能为皇上办事,是奴才的福气,且这画作,乃镇国将军府莫衡公子所作,奴才不过是借花献佛。” “莫衡?”高麟显然对这个名字,不太熟悉。 唐公公笑着提醒道:“皇上,这莫衡公子是莫将军的堂弟,乃镇国将军府二房所出。” 高麟若有所思:“没想到镇国将军府还有这号人物。” 在高麟的印象之中,镇国将军府人才辈出,但出的却全是武将。 唐公公笑着附和:“莫公子丹青技艺了得,莫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奴才一见,也是开了眼界。” 高麟听了,微微颔首。 唐公公这么说,并不仅仅因为莫衡给他留下了好印象,而是受人所托—— 今日沈映月送他上马车之后,随手递了一个暖手的手炉给他。 唐公公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大把金叶子。 高麟盯着画作,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御书房里,只挂了两副山水图。 高麟微微蹙了蹙眉……实在有些无趣。 高麟吩咐道:“将这画挂起来。” 唐公公愣了一下,问道:“皇上是想将门口的画换了?” 高麟掀起眼帘:“有什么问题吗?” 唐公公忙道:“奴才多嘴,奴才这就去换。” 高麟这才收回了目光。 高麟喜欢这画不假,但他将这画挂起来,却有自己的用意。 原本这大旻的兵权,接近半数都握在镇国将军府手中,镇国将军府历代出纯臣,从不参与党争,于是也最得皇帝信赖。 但如今,镇国大将军不在了,高麟只得暂时将兵权收了回来。 关于兵权移交一事,他还需要细细思量,但朝堂之上,却不断有人来旁敲侧击,让高麟反感至极。 -- 第119页 待唐公公将画作挂好之后,高麟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这画深得朕心,赏。” - 第二日一早,圣旨便到了镇国将军府。 唐公公带着御赐的笔墨金砚、珍宝玉器来到镇国将军府之时,众人都万分诧异。 唯有沈映月面色平静,似乎毫不意外。 宣过旨意之后,唐公公与老夫人寒暄起来。 “昨夜,皇上看了莫衡公子的画作便赞不绝口,这不,一早便让咱家过来了。” 老夫人有些不明所以,便只得笑笑。 沈映月却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多亏了唐公公慧眼识珠。” 沈映月这一句话,便暗喻唐公公为莫衡的伯乐,让他心中更是舒坦。 唐公公笑意更盛。 老夫人笑着开口:“唐公公一路辛苦,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 唐公公忙道:“多谢老夫人好意,咱家还要回去复命。” 老夫人只得作罢,沈映月便低声道:“那我送公公出去。 沈映月引着唐公公往外走。 唐公公不动声色打量起镇国将军府。 他上一次来之时,这里还一片愁云惨淡,现在倒是好了不少。 唐公公之前听说,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安排沈映月管家,还有几分意外。 不过如今看来,老夫人倒是独具慧眼。 走到了门口,唐公公道:“夫人请留步,咱家这便回宫去了。” 沈映月却笑了笑,回头,看了巧霜一眼。 巧霜立即会意,她先是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唐公公。 而后,又呈上了一副卷轴。 沈映月温言道:“此乃莫衡珍爱的画作之一,他感念公公引荐之恩,便想献给公公,以表感激之情。” 唐公公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平日里,他替皇帝传旨,收些打赏也是常事。 但还没见过,除了打赏以外还赠画的。 唐公公笑了下,随手收了,道:“那咱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映月微微颔首,又特意嘱咐了一句:“请公公留意,近日里,这画可千万别让出去。” 唐公公愣了一瞬,半信半疑地点了下头。 - 唐公公走后,沈映月回到了正厅。 只见众人齐聚一堂,个个都面带笑意。 二夫人尤为高兴,语气中带着不可抑止的激动,道:“吾儿终于出息了!他的画作居然能得皇上垂青,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莫二爷自从因为赌博被罚跪祠堂之后,许久也未露面了,此时也满脸喜气,道:“衡儿好样的!不愧是爹的好儿子!” 莫衡面对父母的赞扬,只淡淡笑了下,并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打量了莫衡一眼,眼尾也多了几分笑意,沉声道:“衡儿这段日子倒是长进不少,眼下你崭露头角,万不可骄傲自满,要再接再厉,明白吗?” 老夫人一贯严厉,莫衡极少能得到她的夸赞。 莫衡垂眸拱手道:“孙儿谨记。” 老夫人见沈映月回来了,又冲她招了招手,道:“映月回来了,快过来坐。” 大夫人也笑着开口:“听莫衡说,这画是你想法子送进宫的?” 沈映月道:“也是机缘巧合,多亏了莫衡自己愿意努力。” 莫衡却道:“若不是二嫂提醒,我也想不到去马球赛场上作画,还是二嫂安排得好。” 二夫人听了,却蹙了蹙眉。 这段日子,她一直被老夫人禁足,除了镇国将军府,哪里也不能去。 莫衡日日待在家中作画,与她却没有什么话说,现在一开口,却是说沈映月的好话。 二夫人转头,看向莫衡,道:“衡儿啊,依照唐公公的说法,你的画作被挂在了御书房,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就算是靠买画为生,也一辈子不愁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争气,多绘些画作出来!最好每日一幅,日进斗金……” 莫衡听了,脸色沉了几分。 他就知道,母亲此时高兴,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华,而是觉得他能成为摇钱树。 沈映月蛾眉轻拢。 这二夫人满眼只有银子,若按照她的说法,恐怕要毁了莫衡一身天赋。 沈映月淡定开口:“二婶,万万不可。” 这几个字仿佛一盆冷水,对着二夫人当头浇下。 二夫人回过头来,神色不悦地看着沈映月,道:“我让自己的儿子绘画,与你何干?你为何要出来阻拦?” 沈映月面色平静,道:“二婶误会了,我不是要阻拦,而是要帮莫衡。” 顿了顿,沈映月沉声道:“无论在什么朝代,字画的价值,都取决于两点,第一,便是画师的名气。” 说罢,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莫衡点头,表示赞同。 “第二,则是画作的存世量。换而言之,名气越大的画师,画作的价值越高。并且,物以稀为贵。” 二夫人两条柳叶眉微竖,道:“可是不出几日,衡儿便会名声大噪,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大赚一笔吗?” 沈映月道:“二婶此言差矣。” “按照这种卖法,一幅画才能卖多少银子?几十上百两便顶天了。” “此举赚不到钱不说,还会降了莫衡的身份,让他沦为普通画师,日后再要出头,可就难了。” -- 第120页 二夫人问:“那你要如何?” 沈映月道:“依我看,莫衡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卖画,而是积累名气,以待厚积薄发,成为一代巨匠。” “一代巨匠?” 莫衡听了这话,面色动容。 二夫人忙不迭地摇头:“那得多久啊!放着眼前的银子不赚,却要盼着以后,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老夫人看了二夫人一眼,悠悠叹气。 实在是鼠目寸光。 老夫人问:“映月,依你所言,怎么才能让衡儿更上一层楼?”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从现在起,莫衡的画作,要全部严格管控,不可外传。” “不仅如此,之前流落在外的画作,若能找到,也要尽快赎回。” 对于提升莫衡的名气一事,沈映月心里,已经有谱了。 可二夫人一听,却差点背过气去,道:“这……不但不赚钱,还要将自己的画买回来!这是什么道理?” 老夫人道:“你稍安勿躁,映月这般安排,自有她的道理。” 沈映月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流光阁的账簿呈给老夫人。 老夫人对她的经营能力,十分信任。 二夫人却不依不饶,道:“可她的主意万一没成,岂不是错失良机?”顿了顿,二夫人看了沈映月一眼,道:“你莫不是看着我二房要起势,便眼红罢?” “母亲!”莫衡见二夫人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出声制止:“我相信二嫂,她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我好。” 二夫人一听,顿时来气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母亲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么?” “我……”莫衡解释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二夫人见莫衡帮着沈映月,怒意上涌,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每次遇事便胳膊肘往外拐,你……” “够了!” 老夫人面色愠怒:“之前的禁足,还不能让你好好反省吗?” 二夫人一听,顿时面色一僵。 她的气焰肉眼可见地泻了下去,铁青着脸,不说话。 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老二媳妇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沈映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她并不会因为二夫人的话而生气。 只因为将情绪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并不值当。 对二夫人来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是没用的。 她既认亲不认理,又目光短浅,自私趋利。 最好的方式,便是威慑和控制,让她不敢生乱。 老夫人抬眸,和沈映月对视一眼。 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老夫人道:“衡儿的事,便交给映月了,以后听她安排便是。” 二夫人诧异抬头,道:“母亲!衡儿是我二房的儿子,怎能让大房做主?您、您也太偏心了罢?” 莫二爷拉了拉二夫人的袖子,道:“你真是……少说两句不行吗?” 二夫人瞪了他一眼,莫二爷便不吱声了。 老夫人冷声道:“没错,衡儿是你二房的儿子,但也是我镇国将军府的后人!你们夫妻俩扪心自问,可有好好管教过衡儿?一个滥赌成性,一个锱铢必较,哪里能给衡儿做榜样?” 莫二爷面色一僵,连忙拉着二夫人跪下。 老夫人怒意上涌,恨铁不成钢。 “当着衡儿的面,我本不想多说你们,可你们自己不上进也就罢了!如今衡儿有机会一鸣惊人,老二媳妇,你若是胡搅蛮缠,误了他的机会,我可饶不了你!” 莫二爷忙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子记下了!” 二夫人虽然心中有怨气,却也不敢与老夫人正面冲突,只得闷闷开口:“儿媳记下了。” 原本和谐的气氛,被这一场风波搅得一团乱。 老夫人没了心情,便摆摆手,让他们散了。 众人出了正厅,二夫人怒意冲冲,走得极快,将莫衡与莫二爷远远甩在了后面。 莫二爷看了莫衡一眼,道:“你母亲生气了,都是为着你的事,你去哄哄罢……” 莫衡却道:“母亲无理取闹,我不去。” 莫二爷见莫衡站着不动,拿自己的儿子也没办法,便只得亲自去追。 “夫人,夫人!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莫二爷好不容易追上了二夫人,二夫人却怒得一甩衣袖,道:“你还来追我做什么?什么事都听你母亲的便是了!” 莫二爷眉头皱起,道:“这可不是二房,你说话小心些!” “我说错了么?”二夫人说着,便有些委屈,道:“衡儿是我的儿子,我却管不得,说不得,让一个外人来安排他的前程,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莫二爷安慰道:“其实,只要衡儿获得好前程,谁管又有什么关系呢?” 二夫人怒不可遏:“你就是这般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沈映月是什么人?她凭什么为衡儿打算?不过是想把持着家里唯一的男丁,继续掌控镇国将军府罢了!” 莫二爷见说不通,便只能道:“那你要如何?” 二夫人咬牙切齿道:“走着瞧吧!待我抓到她的错处,定要让她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 - 正厅之外,沈映月正打算回书房,却被大夫人叫住。 大夫人面容温和,道:“映月……” -- 第121页 沈映月见大夫人似乎有些迟疑,便道:“母亲有话,但说无妨。” 大夫人凝视沈映月,低声道:“莫衡之事……你当真要接?” 顿了顿,大夫人道:“我是看着莫衡长大的,那个孩子秉性不坏,但自幼顽劣,不听管教,连他父母也没有办法。”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我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我认为,二叔和二婶的管教方式,本就有些问题,也不能全怪莫衡。” 大夫人微微颔首,低声道:“话这么说,是没错。” “但退一万步讲,你就算将莫衡引上了正途,你二叔二婶,也不见得会感激你。尤其是你二婶,一向只重视个人得失……母亲这样说,是怕你吃力又不讨好,你明白吗?” 沈映月凝视着大夫人,她眼神诚挚,带着些许担忧。 “母亲的意思,我明白。”沈映月微微一笑,道:“但我做事,从来不是为了旁人的感激,我也不在乎二叔和二婶他们怎么想。” “我只做对的事。”沈映月道:“我觉得莫衡是有潜力的,而他的前途也关乎镇国将军府的未来,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放弃他。” “我相信莫衡,有朝一日,一定会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沈映月微微笑着,语气十分笃定。 大夫人默默看了她一眼,道:“罢了,劝也劝过了,要怎么做,全在你自己。但若遇到了什么难处,可千万别憋在心里,知道吗?” 沈映月点头:“多谢母亲。” 沈映月扶着大夫人离开。 而她们却没有发现,月洞门后,还有一个身影静静伫立着。 莫衡站在日光之下,只觉得心潮澎湃,斗志昂扬。 - 沈映月回到书房之后,便请来了史管家。 “史管家,你派几个人出去,将莫衡流落在外的画,全部都收回来,就算价格高,也在所不惜。” 史管家忍不住问了句:“夫人收公子的画回来,意欲何为?” 沈映月笑了笑,道:“时间紧迫,等你们收回来再说。记住,动作要快,而且要隐藏身份,我们只有一日时间。” 史管家连忙应声,转身去了。 巧云站在沈映月身后,好奇地问:“夫人,为何只有一日时间?” 沈映月笑了下:“因为……明天,他的画就涨价了呀。” - 两日后,京城之中,便多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话题。 “你们听说了吗?镇国将军府三公子的画,被皇上看中了,如今是一画难求啊!” “说到这事,我就生气,我曾经在墨缘轩看到过他的画,当时一眼而过,没有细看,没想到竟然能得皇上青眼!?” “那你也太倒霉了!前几日还有人高价回收莫公子的画呢,你当时若买了,现在就发财了!” “谁能想到,他的画一夜之间能翻上数十倍?” “听说,他当年还给青楼女子画过画像,众人看了那画像,便为那姑娘神魂颠倒了,还选了她做花魁!” “还有这事?那当真画功了得……” 众人们聊得乐此不疲,而莫衡也因此名声大振。 消息传回了镇国将军府,众人都兴奋不已。 马管事说得眉飞色舞:“近日来流光阁的夫人小姐们,都争相要买莫衡公子的画呢!” 史管家笑道:“那是自然,公子之前流落在外的画,我们几乎都收回来了,就连他为妙心姑娘画的美人图,都涨到了上千两银子一幅。” 廖先生则掏出了算盘,道:“按照这般行情,若我们再将收回来的那些画,放卖出去……”廖先生说着,便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算盘。 莫衡坐在一旁,也是神采飞扬,道:“二嫂,我那些画,当真能卖了么?” 沈映月淡定开口:“不能。” 众人一愣,连忙问道:“为何?” 如今莫衡已经小有名气,而且画作的价值也水涨船高,甚至于有人来到镇国将军府附近,盼着能捡到作废的墨宝。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莫衡一眼,道:“你能不能有点儿身为名人的自觉?” 莫衡:“……” 沈映月悠悠道:“这些画作,你们都好好收着,接下来,可是有大用处。”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追求者 众人听了沈映月的话, 一个比一个好奇。 莫莹莹坐在一旁,她一边悠闲地吃着橘子,一面问道:“二嫂, 如何让莫衡的画作,进一步涨价呢?” 沈映月笑笑, 道:“其实, 同一样东西,在不同的情景下, 价值会变得不同。” 莫莹莹有些疑惑,她看了莫衡一眼,莫衡也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沈映月指了指桌上的一杯茶,道:“若我将这一杯白水卖给你,你愿意出多少钱?” 莫莹莹答道:“十文钱?” 莫衡撇撇嘴, 道:“你看你就不懂人间疾苦, 若是在路边, 一文钱就买到了!我愿意出一文钱。” 沈映月颔首, 道:“你们说的, 是日常的价格。” 顿了顿, 她又道:“若是这杯水, 是皇上赏的呢?价值几何?” 众人一愣,答道—— “那自然价值不同了!” “就是啊, 只怕大伙儿都趋之若鹜呢!” 沈映月道:“没错,同样一杯水, 若是井里打上来的, 就不值钱;若是皇上赏的, 便值钱。”顿了顿, 她继续道:“这道理放在莫衡的画上,也同样适用。” -- 第122页 “曾经他的画默默无闻,是因为没有重要的人物背书,如今有了,那自然身价倍涨……但这还不够。” 众人越听越起劲。 莫衡连忙问:“哪里不够?” 沈映月道:“你的人,乃至你的画,还没有被赋予更深层次的意义。” “这话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人们选择一样东西之时,往往不是看中东西本身,而是看中它背后的意义……换而言之,就是‘我拥有这样东西,将显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映月见众人有些茫然,便举了个例子,道:“举个例子,为何许多女子,都喜欢穿金戴银?当真是因为漂亮么?不见得。” “因为人靠衣装,你穿戴得丰厚,旁人才会觉得你家境殷实,不敢小觑。” 莫衡仿佛醍醐灌顶,道:“我明白了……我的画,也需得有更深层次的含义,这样一来,别人买了,也可以彰显自己的品味和选择……是某种象征。” 沈映月一笑:“没错,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再看看这段时间画写什么。” 莫衡认真点头。 就在这时,梁护卫却踏入了竹苑。 他走到书房面前,见到众人都在,不禁微微一愣。 梁护卫随即开口:“夫人,有您的信。” 沈映月抬眸:“谁送来的?” 梁护卫迟疑了片刻,道:“永安侯府。” “永安侯府!?” 莫衡和莫莹莹面面相觑,都有些惊奇。 莫衡一听到永安侯府便蹙眉,道:“二嫂,快打开看看,永安侯府又要干什么?” 沈映月不徐不疾地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微微挑了挑眉。 “是大公子送来的。”沈映月干脆利落地开口:“他想邀我一叙,算是为了马球赛的事赔罪。” 莫莹莹自言自语道:“马球赛的事都过去好几日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这大公子也太客气了。” 莫衡思索了一会儿,道:“这永安侯府,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讲理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马管事忽然“哎呀”一声,道:“小人想起来了!最近几日,永安侯夫人也来了流光阁。她每次一来,便指名要三楼最好的厢房,只饮一盏茶就走,也不见会什么朋友。” 廖先生道:“罗夫人对人和颜悦色,打赏又多,丫鬟小厮们,都对她极为敬重。” 史管家听了,下意识道:“没想到这永安侯府,倒是与我印象当中,不太一样了。” 顿了顿,他问沈映月,道:“夫人如何打算?” 沈映月问:“送信的人走了吗?” 梁护卫摇头,道:“送信人在外面等着,说要得了夫人的答复,再回去复命。” 沈映月道:“你去告诉他,就说好意我心领了,但明日我有事不能赴约,还请他见谅。” 梁护卫应声而去。 莫莹莹看向沈映月,道:“二嫂,你当真不去了吗?万一那大公子是一番好意……” 莫衡“切”了一声,道:“莫莹莹,你不会是看上那罗朔了吧?怎么总为他说话……” 莫莹莹杏眼一瞪:“你少胡说!” “我就胡说了,你敢怎么样?” 沈映月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让史管家等人先下去了, 然而,莫莹莹和莫衡吵了没几句,梁护卫又回来了。 “夫人!” 沈映月抬眸看去,只见梁护卫面露为难。 “怎么样了?” 梁护卫沉声道:“小人已经说明了夫人的意思,但那人还不肯走。他让小人来问问,夫人何时有空,大公子会尽力配合。” 沈映月思忖片刻,慢慢勾起唇角。 “既然如此,那就听大公子的安排,明日去罢。” 梁护卫有些意外,但他只诧异了一会儿,便点头称是,回话去了。 莫莹莹好奇地问:“二嫂,你不是不去吗?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沈映月笑了下,道:“原来我不去,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不想贸然答应;现在我已经猜到了,所以去见一面,也没有什么。” 莫衡忍不住问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沈映月却没有直接回答,道:“自己想。” 莫衡只得沉思起来,他喃喃道:“上次罗朔拉着罗端过来道歉,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一次,他信上说要为了马球赛一事赔罪,却只字不提莫莹莹……可见是个借口。” 莫莹莹听了,也有些迷惑,道:“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顿了顿,莫莹莹迟疑开口:“而且,他似乎只约了二嫂一个人!?” 莫衡和莫莹莹对视一眼,瞬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莫衡忙道:“二嫂,这罗朔一定心怀不轨!” 沈映月笑了下,道:“这不是昭然若揭的么?” 莫莹莹蹙眉:“既然如此,二嫂千万不要一个人去!” 沈映月气定神闲地开口:“谁说我要一个人去?” - 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便要属翠园了。 这翠园里,一阁一景,雅致端然,来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但这里的顶楼,今日却被永安侯府包了下来。 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头戴玉冠,面容英俊,立在窗前,看向长街。 他身旁的随从,堆起一脸笑意,道:“公子今日真是玉树临风,一定能将那莫夫人,迷得晕头转向!” -- 第123页 男子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确定是莫夫人?” 随从眼珠一转,忙道:“小人糊涂了,是沈姑娘!” 罗朔在约沈映月之前,便着人打听清楚了。 沈映月当日嫁到镇国将军府,连拜堂都未完成,莫寒便急匆匆地出征了。 所以,两人还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想到这儿,罗端微微扬起唇角。 自他在马球赛的赛场上,看到沈映月的第一眼起,他便觉得,沈映月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虽然坐在女眷堆里,却对现场的局势把控得极好。 流光阁因为供应了马球赛的茶点,如今知名度上了一个台阶,罗夫人亲自去看过,有更多达官贵人的女眷光顾,日日门庭若市,川流不息。 而沈映月又借着唐公公的手,将莫衡的画递到了宫里,让他从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变成了励志上进的好儿郎,让京城众人刮目相看。 就连莫莹莹遭到韦小姐奚落,都是她出面处理的。 罗朔还从未见过如此能干的女子。 况且,这女子还是沈太傅的女儿。 罗朔在军中时日不短,深知莫家在军中的根基与威望。 当年,先皇支持沈家与莫家联姻,便是想让文臣武将之首,能齐心协力,一起辅佐新帝。 但随着莫寒身死,这盟约名存实亡,如今皇帝将兵权死死捏在手上,谁也不肯给。 罗朔的父亲永安侯,多次求而不得,已经有些急躁。 而罗朔也担心,拖得越久,对他们便越不利。 所以,当看到沈映月时,他登时眼前一亮。 如果沈映月能改嫁于他,那永安侯府便等于和太傅府完成了联姻,如此一来……永安侯府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会重上不少。 况且,沈太傅乃天子之师,若自己成了沈太傅的女婿,对方哪有不帮着永安侯府的道理? 罗朔心中盘算得十分清楚,只等着沈映月来了。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徐徐驶入长街。 随从一眼便认了出来,道:“公子,那是镇国将军府的马车!” 罗朔眸色微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转身下楼。 街上寒风凛冽。 罗朔风度翩翩地立在街边,目光一直注视着马车驶来的方向。 很快,马车便在罗朔面前,缓缓停下。 随从十分机灵,立即取了马凳,殷勤地放在了马车下方。 车帘微微挑起,罗朔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向马车门口看去。 却忽然见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咚”地一声,跳到了地上。 罗朔面色微顿:“莫公子?” 莫衡笑了笑,道:“大公子好,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罗朔眼角抽了抽,道:“莫夫人她……” 莫衡指了指后面道:“我二嫂在里面……” 罗朔再次充满希望地看向车门,却见一袭绯衣的莫莹莹下了马车。 罗朔:“……” 莫莹莹眨了眨眼,笑道:“大公子有礼了。” 说罢,还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子。 罗朔绷着脸,冲她点头。 直到最后,沈映月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 罗朔看清了她,心中松了口气,道:“莫夫人,一路辛苦了。”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今日,只怕要辛苦大公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护嫂狂魔 翠园门口, 忽然多了几位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只不过,其中有位公子的脸色, 不太好罢了。 沈映月看了罗朔一眼,淡定开口:“大公子既然是为了马球赛冲撞一事相约, 我便将莹莹带来了。莫衡正好闲赋在家, 便也想来一睹大公子的风采……大公子应该不会介意罢?” 罗朔面色只僵了一瞬,便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温润一笑:“当然不介意,欢迎之至。” 沈映月颔首。 罗朔扬起笑容,道:“外面天冷,楼上已经准备了炭火和手炉,几位随我上去罢?”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笑得温柔无害, 任谁看了, 都要动容几分。 但沈映月却毫不含糊地踏入了翠园, 并未正眼瞧他。 罗朔不以为意, 立即跟上, 体贴地为她引路。 莫莹莹正要追上去, 却被莫衡一把拉住。 莫莹莹回头:“你干嘛?” 莫衡压低声音道:“莫莹莹, 你可知道,今日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莫莹莹抬手, 捏了捏小拳头,道:“保护二嫂!” 莫衡小声:“我就知道你头脑简单!今日我们不仅仅要保护二嫂, 还要让那个色胚知难而退!明白了吗?” 莫莹莹立即会意, 点头:“好。” 莫衡一笑:“一会儿见机行事!” 两人商量完, 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翠园。 不得不说, 罗朔安排这场宴席,是花了心思的。 站在翠园顶楼,整条长街的景致尽收眼底,若是晚上,应该灯火辉煌,美轮美奂。 厢房之中铺就了软毯,绣鞋踩上去十分舒适。 室内还烧了名贵的金丝碳,不仅温暖如春,还无一丝烟尘,这碳唯有高门大户才用得起,想来是罗朔特意安排的。 沈映月不动声色地落座。 -- 第124页 罗朔正要走到桌边,莫衡和莫莹莹便十分默契地坐到了沈映月两边,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罗朔便只得坐到了沈映月对面。 罗朔冲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立即上前,为沈映月呈上一方手炉。 沈映月低头一看,这手炉十分精巧,由纯金制成,上面绕着一株并蒂莲花,异常名贵。 丫鬟乖巧地开口:“夫人先暖暖手罢,这可是我们公子特意命奴婢准备的,就怕冻着了夫人呢!” 沈映月淡然接过,道了声谢,却转过身,随手递给了莫莹莹。 沈映月道:“你方才不是说冷么?抱着罢。” 莫莹莹连忙接过,甜甜笑开:“多谢二嫂。” 罗朔笑了笑:“是我思虑不周,竟没有多备几个手炉。” 沈映月淡声:“无妨,大公子有心了。” 可见这罗朔,确实只打算约她一人见面。 罗朔落座之后,温声开口:“前几日入宫,见到莫公子的画作挂在了皇上的御书房中,当真令人惊喜,镇国将军府果真人才济济。” 沈映月浅笑:“大公子过奖了,不过是涂鸦之作,都是皇上抬举。” 罗朔笑道:“夫人过谦了,那一日在场边,莫公子挥毫泼墨,引人入胜;而莫小姐风姿绰约,英姿飒爽,就连我二弟也甘拜下风。” 莫衡听了,问道:“对了,今日怎么没见二公子?” 罗朔微愣一瞬,他压根儿就没有告诉罗端。 罗朔笑了声,道:“他有愧于莫小姐,实在无颜面见各位,便委托于我了。” 莫衡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如此。” 罗朔敛了敛神,又对沈映月道:“莫将军在军中之时,便是我辈楷模,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了。” 他面露悲怆,继续道:“而当时南疆事忙,我竟连莫将军的葬礼都未赶上,真是惭愧。” 沈映月淡声:“公务要紧,大公子不必介怀。” 罗朔看了沈映月一眼,她神色从容,面上并无太多情绪,保持着礼貌的疏离。 罗朔笑了下,道:“我与莫将军同僚一场,若镇国将军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夫人尽管开口……且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夫人节哀,向前看才是。” 沈映月还未说话,莫衡便和莫莹莹对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罗朔这话说得委婉,但明白人一听便知道,他在劝沈映月忘记莫寒。 莫衡笑道:“大公子说得对。” 他一本正经地开口:“我也是这般劝我二嫂,可她却不肯听……前一段日子,二嫂天天以泪洗面,还说自己心如死灰,只想随着二哥去了……” 莫莹莹连忙附和:“对,二嫂对二哥当真是一往情深,可昭日月!” 沈映月:“……” 罗朔不慌不忙道:“在下听闻,莫夫人连莫将军的面都未见过,却对将军如此情深义重,真是令人感动。” 莫衡面色僵了僵,解释道:“我二嫂和二哥自幼订婚,早就视对方为此生唯一,自然矢志不渝。” 沈映月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罗朔干笑两声,没再回话了。 与此同时,厢房外面,却有两名身材健硕的小二,扒在门缝上偷听。 “他奶奶的,这罗朔真不要脸!老子还以为他比他爹要强点,没想到居然对嫂夫人动起了歪心思!” 说话的是吴小刀。 自从马球赛结束之后,莫寒便吩咐他盯紧永安侯府的动向。 当他得知,罗朔约了沈映月共进午膳之后,便易容成了小二,蹲在了翠园里,守株待兔。 一旁的白燃低声开口:“你小声点儿!从上次罗朔带着罗端,给嫂夫人他们赔礼道歉开始,将军便觉得此事不简单。没想到他竟色胆包天,敢打嫂夫人的主意!” 吴小刀轻哼了声,道:“敢动嫂夫人,也不问问我们十几万莫家军答不答应?” 白燃分析道:“嫂夫人是太傅嫡女,而沈太傅在皇上面前举足轻重,在分兵权的节骨眼上,永安侯府自然想得到沈太傅的助力了!” 吴小刀蹙眉:“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白燃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逞!” 吴小刀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们按计划行事!” 他下巴上黏了个痦子,说话间,痦子跟着颤动,颇为滑稽。 白燃忍不住提醒:“你脸上的痦子都快掉了!” 吴小刀索性取下痦子,沾了点唾沫,重新黏在了下巴上,用力摁了摁。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们立即站直了身子。 厢房的门一开,罗朔的随从便走了出来,趾高气扬地对着吴小刀和白燃道:“可以传菜了。” 吴小刀连忙应声,转而到后厨去了。 白燃则继续留在门口监听。 里面的聊天还在继续—— 罗朔温声如玉:“夫人经营的流光阁,我母亲也去过,只可惜没有遇过夫人。” 沈映月徐徐开口:“我平时都待在流光阁四楼,很少下去,竟不知道罗夫人大驾光临了,真是失礼。” 罗朔笑道:“莫夫人客气了,不过我听母亲说,她每次都在流光阁三楼喝茶,四楼应当还没有去过。” 沈映月笑了下,道:“四楼乃是流光阁重地,里面放了不少镇国将军府的珍视之物,每个月我们都会邀请五位重要的客人上楼参观,由我亲自作陪。” -- 第125页 罗朔饶有兴趣地问:“由夫人亲自作陪?那这客人是如何挑选呢?” 莫衡轻笑了声,道:“要上四楼,其实也简单。只要本月在流光阁的花销,能排入前五名,便可以拿到入门帖了。” 罗朔若有所思,随即笑道:“希望我母亲有这个荣幸。” 沈映月微微一笑:“若罗夫人能来,也是妾身的荣幸。” 沈映月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 随从将厢房的门打开,便有小二端着菜肴,缓步进来了。 玉盘珍馐,一个接一个地被端上来,看得人食指大动。 罗朔笑道:“第一次同诸位用膳,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便随意安排了些,若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沈映月淡淡开口:“多谢大公子。” 莫衡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这翠园的招牌菜,应该都在这儿了,可见这罗朔蓄谋已久。 菜肴的香味很快便充斥了整个厢房,一桌子满满当当,丰盛至极。 罗朔笑得优雅,他指着沈映月面前的汤羹,温声道:“这鸳鸯白玉汤,是翠园的招牌,取了鸭、鹅两禽,共同庖制,醇厚滋补,最宜冬日进食,夫人尝一尝?” “鸳鸯……白玉汤?”莫衡皱了皱眉,道:“我二嫂不喜欢吃鸭肉。” 罗朔面色一顿,尴尬道:“那便尝尝别的?” 莫莹莹听了,连忙夹起一根青菜,放入沈映月的碗中:“二嫂喜欢吃青菜,你们看,‘一枝独秀’,多好!” 沈映月:“……” 罗朔却不以为意,他笑道:“不喜欢鸭肉没关系,夫人不如试试这道‘比翼双飞’,是用鸡翼和香料一起烹制而成的,很是美味。” 莫衡嗤之以鼻:“好好的鸡翼,为何偏偏取个这么肉麻的名字?” 罗朔脸色沉了沉,道:“翠园一贯是名士的集聚地,菜名自然也取得雅致。” 莫衡道:“那叫‘大鹏展翅’不好么?” 罗朔嘴角抽了抽,顿时语噎。 沈映月笑了下,道:“大公子客气了,我们自便吧。” 罗朔连忙露出笑容:“好。” 莫衡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轻轻一嚼,忽然道:“这是我二哥最喜欢的菜……吃到这道菜,我就会想起二哥……” 莫莹莹继而面露伤感,指着桌上的油淋茄子,道:“这是二哥最不喜欢的菜,从不动筷子……看到这道菜,我就想起二哥当初教我习武的日子……” 莫衡虽不喜莫寒,但此时也做出一副怀念的样子来:“二哥自小聪明绝顶,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六岁便能完整耍完一套剑法,八岁便能通读兵书……实在令人望尘莫及啊!” 他说着,还要遗憾地摇摇头。 莫莹莹面色怅然,道:“是啊!二哥入军营之时,还不满十四岁,待他十八岁时,已经胜了上百场战役了!连先帝都说,莫家男儿堪当大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地说着莫寒的生前事迹。 沈映月一边听,一边吃,神色从容,闲适至极。 但一旁的罗朔,脸色则由白变青,快要绷不住了。 他轻咳了声,看了眼前的鸳鸯白玉汤一眼。 旁边的小二立即会意,走上前来,亲手帮他盛汤。 莫莹莹下意识抬眸,看了那小二一眼,忍不住嘀咕道:“这里的小二怎么这么老?” 众人一看,这小二果真胡子拉碴,长相粗犷,这小二生得格外高大,却微微弓着背,看起来十分怯懦。 小二面色僵了僵。 沈映月却徐徐道:“听说翠园历史悠久,小二恐怕来了些年头了罢?” 小二连忙点头:“夫人说得是。” 罗朔看了沈映月一眼,笑道:“这翠园历经两代,着实悠久,京城还有许多这样的好地方,若夫人感兴趣,下次我们也可……” “不感兴趣。”莫衡直截了当道:“我二嫂忙着经营流光阁,哪有时间出门?” 罗朔一再被打断,便有些不悦,道:“不知在下是哪里招惹了莫公子,莫公子竟如此针锋相对?” 沈映月看了罗朔一眼,道:“莫衡年少不懂事,还望大公子莫怪。” 罗朔听了,连忙收敛起方才的怒意,温和道:“既然莫夫人发话了,我自然不会计较。” 沈映月笑了笑,道:“不过莫衡说得没错,我如今经营流光阁,确实有些忙碌。” 罗朔一脸关切地开口:“我就知道,莫夫人同一般的闺阁女子不一样,经营流光阁固然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注意身子……” “公子,请喝汤!”那盛汤的小二,忽然粗着嗓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罗朔不喜地看了他一眼。 那小二便识趣地下去了。 莫衡扫了一眼罗朔的汤,笑道:“看来,这鸳鸯白玉汤,大公子只能独自享用了。” 罗朔冷冷看他一眼,无声地捏了捏拳头。 -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重新关上了。 那身材魁梧的小二出来之后,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白燃站在门外,见到吴小刀出来,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 白燃凑上来,小声问:“你下药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吧?” “我这么机灵,当然没有!” -- 第126页 吴小刀说着,满脸不高兴:“你是没有看见,罗朔那个混账,一直色眯眯地盯着嫂夫人看,真想挖了他的眼珠子!” 白燃道:“稍安勿躁,只要等药效发作,他便……哎,你脸上的痦子呢!?”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模特 彼时的厢房内—— 莫衡心情愉悦, 正在大快朵颐。 莫莹莹也雨露均沾,面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沈映月一贯吃得不多,过了一会便停下筷箸, 静静地看着他们吃。 罗朔心中烦闷不已,却又不便发作, 只得闷声喝汤。 他心中盘算着, 好不容易将沈映月请来,就算她带了两个讨厌的拖油瓶, 自己也要想办法,给她留下些好印象才是。 罗朔一面想着,一口接一口地喝汤。 突然,他面色一顿。 罗朔似乎吃到了一颗圆润的东西,细细嚼碎,味道有些酸涩。 “咳咳……” 罗朔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连忙端起茶杯, 饮了一大口茶水。 随从连忙上前问道:“公子, 您没事罢?” 罗朔摆摆手, 低声道:“无妨……”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这鸳鸯白玉汤, 有些怪怪的。 一顿午膳很快便用完了。 莫衡和莫莹莹都毫不客气地吃了十二分饱。 罗朔擦了擦嘴角, 轻声道:“夫人可知,这绕城河附近有一处奇观?” 沈映月抬眸, 看了他一眼:“愿闻其详。” 罗朔笑笑,道:“绕城河边上, 有一处急弯, 听闻就算在冬日里, 也有锦鲤出没。能看到的人, 便会吉星高照,长乐无忧。” 莫莹莹好奇地瞪大了眼:“还有这等好事?” 罗朔看她一眼,温声道:“在下也是听说的,没有亲眼见过,不知你们可有兴趣?” 沈映月一贯是不信这些的,但她见莫莹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道:“那便依大公子所言,我们一起去看看罢。” 罗朔面上一喜,忙不迭地点头。 须臾之后,罗朔亲自引着沈映月等人下楼。 “莫夫人,小心台阶。” 他声音低沉,将温和儒雅,发挥到了极致。 莫衡跟在后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厢房外的一角,白燃和吴小刀静静地站着,目送他们离去。 白燃微微蹙眉,问:“小刀,真的不用跟着他们么?万一将军问起来……” 吴小刀咧嘴一笑:“我可是放了两倍的巴豆,那个姓罗的,能站着回来都不错了。” - 沈映月等人才走到门口,马车便赶了过来。 莫衡不等罗朔开口,忙道:“二嫂,我们的马车在后面!” 说罢,便主动去拿了马凳,为沈映月摆上,仿佛生怕她上了罗朔的马车。 沈映月笑着配合他……她还从未见过莫衡如此殷勤。 罗朔道:“一会儿请莫夫人跟紧我的马车。” 沈映月颔首:“有劳大公子。” 说罢,便转身上车了。 罗朔踏上马车之后,脸色便立即垮了下来。 随从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那莫公子和莫小姐,一看便是来捣乱的……要不要将他们赶走?” 罗朔眸色微眯,道:“不必理会他们。” 罗朔一直在观察沈映月,她看着清冷,但对莫衡和莫莹莹,是处处照顾。 若是自己与他们对立,只怕也会失了沈映月的好感。 罗朔沉思起来……既然莫衡和莫莹莹,对他敌意甚重……说明,他们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图。 这么说来,沈映月自然也知道。 罗朔有些疑惑,喃喃开口:“她洞悉一切,知道我别有所图,却仍然来见我……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按照罗端对沈映月的了解,她不是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人。 一旁的随从听了,低笑道:“公子,小人却觉得,莫夫人若是不出来见您,才不合常理!” 罗朔侧目看了他一眼,道:“此话怎讲?” 随从笑了下,道:“就算那莫夫人,曾经对莫将军倾心不已,但莫将军毕竟不在人世了。” “莫夫人如今还年轻,难不成这一辈子,就白白守着将军夫人的名头过活?就算她答应,只怕沈太傅也舍不得。” 罗朔思量了一瞬,道:“你的意思是……她也在自寻出路?” 随从点点头,继续道:“不错!公子玉树临风,又出身高贵,不比那莫将军差!莫夫人如此聪慧,定然心中也会为自己打算!” 罗朔低声道:“我却觉得……她不见得对我有意。” 整场午膳下来,沈映月并没有过多关注他。 随从却道:“若莫夫人无意,那为何明知您有意,还要来与您相见?这可不就是你情我愿嘛!” 罗朔愣了愣。 他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暂时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若真是如此……他更要好好表现,拿下她的芳心了! - 此时,另一辆马车中,莫莹莹正拿着并蒂莲花手炉,仔细端详着。 “二嫂,这手炉做得真精巧,若是卖了……应该能得不少银子。” 莫莹莹自从跟着沈映月一起打量流光阁,便开始有了经营意识,时不时将身边的物件换算成银子。 -- 第127页 沈映月笑了下,道:“这一个手炉,够普通人家,过上两三年了。” 莫衡“切”了一声,道:“这都是哄小姑娘开心的物件!这并蒂莲花手炉,一看便知是定制的,他是早有预谋。” 顿了顿,他看向沈映月,道:“二嫂,你明明知道这罗朔不怀好意,为何还答应他去绕城河?” 沈映月淡淡道:“我忽然想起,似乎没有带你们两个出来玩过,所以就答应了。” 莫衡嘴角抽了抽:“就、就因为这?” “不然呢?” 沈映月笑了下……免费的包吃导游,为什么不要? 莫衡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道:“二嫂……你、你该不会对那个姓罗的动心罢?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莫莹莹用手炉捶了他一下,道:“你说什么呢!二嫂怎么会看上他?” 沈映月道:“若我真的看上了,你们当如何?” 莫衡和莫莹莹双双变了脸色。 沈映月露出笑容:“开玩笑的。” “一点也不好笑!” -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绕城河边上。 绕城河边,生着不少柳树,此时正值冬日,枝丫垂髫,却不见翠绿,颇有一种萧瑟的诗意。 众人下了马车。 沈映月便徐徐走到绕城河边。 她目光放远,只见绕城河自北向南,川流不息。 他们站的这一处,便是弯道最急的地方,原本平静的河水,到了脚下,都被激成了雪白的水花,欢腾又冰冷。 罗朔一言不发,看着沈映月的背影。 她迎风而立,裙裾飘扬,身姿婀娜,雪肤花貌。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清冷高雅的气息。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罗朔心中微动,这般妙人……怎么就嫁了莫寒那个短命的? “咳!” 一声猛烈的咳嗽,让罗朔如梦初醒。 他嫌恶地回过头,看了莫衡一眼,莫衡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鼻子,道:“兴许是着凉了!” 罗朔眼皮抽了抽,却又只得忍着。 沈映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问莫衡:“你的画夹带了?” 罗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莫衡手中多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本子。 这本子看上去有些奇特,封面和封底都由薄木板组成,中间夹着不少宣纸。 莫衡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画夹看,便道:“这可是二嫂特别找人为我订做的,大公子觉得如何?” 罗朔点点头,称赞道:“甚好。” 莫衡一笑:“可惜只有一个,大公子羡慕也没用。” 罗朔:“……” 莫莹莹也走到了绕城河边上,她四处看了看,问:“大公子,锦鲤在哪儿?” 罗朔向河水深处看去,道:“应该就在附近了,兴许等会儿日头更盛之后,会出来。” 莫莹莹“哦”了一声,仿佛有些失望。 莫衡撇撇嘴,道:“罢了,反正我也不是来看锦鲤的。” 说罢,他便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徐徐打开自己的画夹。 莫衡不但带了画夹,还随身带着一个小木箱,里面装满了绘画要用的笔墨、颜料等物件。 莫莹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要画什么?” 莫衡目光逡巡一周,最后,落在了大公子身上。 “咦,大公子站在岸边礁石之上,别有一番风姿,不如,我将大公子入画可好?” 莫衡笑得人畜无害,期盼地看着罗朔。 罗朔不知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便道:“此处景致优美,莫公子何不专注绘景?” 莫衡却摇摇头,道:“岸边景致虽好,有景无人,却也是乏味得很!且大公子今日的衣衫颜色,与这岸边垂柳相得益彰,若是一同入画,定然令人眼前一亮。” 罗朔依旧十分警惕地看着莫衡。 沈映月道:“大公子,莫衡平日虽然有些不羁,但对作画却十分认真,不若大公子便给他这个面子,让他试一试?” 罗朔见沈映月都开口了,也只得点点头,道:“那,好罢……” 莫衡见他同意了,微微勾起唇角,道:“大公子,请往左边移动几步,站在岸边突出的礁石处,更有乘风破浪之势!” 罗朔无法,便只得挪到了距离河水最近的礁石之上。 莫衡又道:“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 “背挺直!” “下巴微扬!” “好了,别动!我要开始了!” 罗朔心中无奈,但既然答应了沈映月,却也只能乖乖照做。 他站在河边,纹丝不动。 冷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水中的波浪,时不时攒成浪花,袭向他的足下。 站了没一会儿,他的靴子就湿透了。 罗朔有些无语,绷着脸道:“好了没有?” 莫衡道:“正在画!” 罗朔:“……” 罗朔忍不住回头,看了莫衡一眼,莫衡面露不悦,道:“大公子莫动!动了我又要重画了!” 罗朔只得转回去。 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冻僵了。 沈映月站在莫衡身后,看着他一笔一划地描绘着。 莫莹莹则百无聊赖地拔起了野草,开始编制手环。 罗朔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催促了好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 -- 第128页 “正在画!” “别动!”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罗朔一动不动地站着,额头上青筋凸显,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生气。 突然,罗朔的腹部“咕噜”一声。 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罗朔连忙开口问道:“到底还有多久啊!?” 莫衡道:“很快,我已经开始画你了!” 罗朔差点吐血,怒道:“难道你方才没有在画我?” 莫衡慢悠悠道:“大公子有所不知,绘画需要提前构图,先将入画的人物、风景的位置预留出来。我方才已经给大公子留好了位置,然后填了风景的颜色,如今……开始勾勒大公子的身姿了。” 罗朔气得转过脸来:“莫衡,你在耍我?” 莫衡一脸无辜,道:“我哪里耍你了?二嫂在旁边看着呢!难道我画得不认真么?” 沈映月忍住笑意,淡定开口:“认真。” 罗朔正要发火,可小腹又“咕噜”一声。 他顿时变了脸色,道:“罢了,不画了!” 莫衡忙道:“怎么能不画呢?大公子岂是出尔反尔之人?” 沈映月听了这话,也不禁抬眸看向罗朔。 四目相对,沈映月的眼神越是淡漠,就越是清澈逼人。 罗朔只得敛了敛怒意,道:“我再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莫衡一笑:“放心,很快就好!” 罗朔强忍着不悦和腹中的难受,继续摆着莫衡安排的姿势。 “咕噜。” “咕噜。” “咕噜。” 罗朔只觉得有千万条虫在身体里钻,但既然答应了沈映月让莫衡入画,便不想失信于她。 还好沈映月离他有些距离,听不见这尴尬的声音,不然便颜面扫地了。 而肚子每响一声,罗朔的面色便白上一分。 直到莫衡放下了毛笔,朗声道:“完成了!” 罗朔才如获大赦一般,立即冲了出去。 沈映月和莫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莫衡大声问道:“大公子去哪儿?不来看看我的画作么?” 大公子却急得话也说不出来了,生怕一开口便泄了气。 他只能抱着肚子,没命似的狂奔。 随从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有机灵的,便立即跟了上去。 莫莹莹转了转野草编的手环,好奇地问:“大公子怎么了?” 沈映月笑了笑,道:“大公子恐怕有急事。” 沈映月垂眸,看了一眼莫衡的画,道:“你确定,不改了?” 莫衡摇头,道:“落笔不改。” 沈映月道:“这画是你为大公子所作,不如就赠予他吧?” 莫衡勾唇一笑:“正有此意。”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罗朔终于回来了。 他的脸色,相较于方才更白,整个人也有些虚弱,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随从担忧地扶着他,低声道:“公子,您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罗朔咬牙道:“不必!” 他好不容易将沈映月约了出来,这般离开,已经很是失礼了。 罗朔心中正在盘算,一会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可他回到原地之时,却已经不见了镇国将军府马车的踪影。 罗朔勃然变色。 他立即转头,问自己的车夫:“他们人呢?” 车夫答道:“莫夫人见大公子迟迟未归,以为大公子多有不便,就先行离去了。” “她、她走了!?”罗朔差点儿气笑了。 他站在河边傻子似的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他们说走就走了!? 车夫见罗朔面色阴沉得可怕,便连忙转过身,拿出莫衡的画作,道:“公子别生气,虽然莫夫人他们走了,但却留了一幅画给您!说是聊表心意!” 罗朔听了这话,面色稍霁,向那画作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顿时暴跳如雷! 罗朔声嘶力竭:“这米粒大小的黑点,难道是我?是我!?”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拍卖 时至傍晚,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在了永安侯府门口。 一名随从将车帘掀起,而另一名随从, 则急忙伸出手来—— 罗朔颤颤巍巍地将手搭上他的胳膊,整个人面无血色, 眉毛紧紧蹙着, 整个人有些脱力。 随从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要不要抬您进去?” 罗朔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脚步虚浮地向前迈着。 随从不敢多言,只得努力撑着他的身子。 绕城河本来距离永安侯府不远,但每走一段,罗朔便要下车方便,就这么走走停停,居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罗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只觉得大脑混沌, 眼冒金星, 就差灵魂出窍了。 罗朔在随从的搀扶下, 拾阶而上, 迎面碰上了罗端。 罗端满脸狐疑地看着罗朔, 问:“大哥, 你不是去见莫夫人了吗?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罗朔自然没有好气, 冷冷道:“关你何事?” 罗端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觉得他看起来虚亏至极, 下半身无力地拖在地上,连站都站不直。 罗端顿时联想到自己第一次见沈映月的场景……那鸡毛掸子的抽抽声, 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 第129页 罗端同情地看了罗朔一眼, 小声:“我早就说了, 不要去招惹莫夫人, 你偏偏不听……怎么样?下面……很疼吧!?” 罗朔顿时恼羞成怒,破音道:“滚!” 罗端被他吓得退了两步,蹙眉道:“我这是好意关心你,我那儿还有药呢!你这伤啊,没有十天半个月,可是好不全的……” 罗朔看着罗端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他怒道:“你再不闭嘴,我就……” “咕噜!” 罗朔当即变了脸色,一把推开了旁边的随从,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永安侯府。 罗端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大哥是不是被打傻了!?” - “吾儿可好些了?” 罗夫人闻讯后,急匆匆地来到了罗朔的卧房之中。 罗夫人神色担忧地看着罗朔,只见他面如金纸,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他见到罗夫人来了,便挣扎起身:“母亲……” 罗夫人连忙扶住他:“别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随从答道:“回夫人的话,府医已经来看过了,说公子恐怕吃了不洁之物,加之吹风受凉,才会引起如此严重的腹泻……” “不洁之物?”罗夫人柳眉一拧,看向那随从:“不会是有人下毒吧!?” 随从忙道:“府中已经有人去翠园查证了,但是并未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兴许,主要是着凉引起的……” 随从自然不敢说,罗朔站在河边吹了大半个时辰冷风的事。 罗朔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若真是下毒,儿子恐怕见不到母亲了……母亲别担心,过几日便没事了。” 罗夫人心疼地看了他一眼,道:“吾儿受苦了。” 顿了顿,她又问:“你今日见到沈氏,聊得如何?” 罗朔沉吟片刻,道:“母亲,我有些摸不透她。” 罗夫人有些意外。 罗朔是她的长子,一向行事果决,成竹在胸。 罗夫人倒是很少见他如此。 罗夫人问:“朔儿,你的意思是?” 罗朔长眸微眯,低声道:“沈氏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想法,但她是怎么想的,我却无从知晓。” 罗朔身体虽然不适,但他仍然努力回想着今日的经历。 在这一日的接触中,虽然意外频发,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沈映月本人对他的抗拒。 “那莫衡和莫莹莹烦得很,一直从中作梗,我便没有机会与她深谈。” 罗朔提起莫衡,心中恼得咬牙切齿。 罗夫人道:“她乃新寡之身,若能再改嫁于你,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了,吾儿何须这般委曲求全?” 罗朔却摇摇头,道:“母亲不懂,她与其他女子不同。” 罗朔这段日子收集到了不少有关沈映月的消息,但从她管家的手段,经营流光阁的魄力而言,能力胜过寻常男子许多。 “如今兵权还未剥离,我们尚有争取的余地,万一落到了对家手里,再要抢,可就难了!”罗朔说罢,道:“况且,撇开沈氏的家世背景不谈,她若能在我身边,也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罗朔未来,自然要袭承永安侯的位置,若他还要爬得更高,不但需要门当户对的岳家,还需要得力的贤内助。 罗夫人知道,罗朔一贯眼高于顶,见他如此坚持,罗夫人便道:“不若,让母亲与她谈谈?” 罗朔凝视着罗夫人:“母亲如何去谈?” 罗夫人道:“若她真有你说得这般聪慧,兴许开诚布公地与她分析利弊,更能摸清她的心意。” 罗朔想了想,道:“母亲说得有理。” 可罗夫人还有些许担心,道:“可她如今毕竟是镇国将军府的人……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罗朔摇摇头,道:“她已经同我见过面了,若将此事告知府中人,说不定还会影响她的清誉。” 罗夫人点头:“也是,不过改嫁于女子来说,也不是件小事。”罗夫人低声道:“除了家族利弊之外,我还能同她说说别的体己话,让她对吾儿倾心!” “多谢母亲!”罗朔声音稍微大了些,小腹又扯得生疼,他龇牙咧嘴间,又提醒道:“不如母亲便去流光阁找她,还能避开镇国将军府的人,要辛苦母亲了!” 罗夫人微微颔首,她看着罗朔,笑道:“既然吾儿喜欢,母亲去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待娶了这沈氏,那太傅府自然就成了我们的盟友。若是沈氏入府不服管教,母亲再为你娶上几房姬妾,与她相互制衡便是,定让你无后顾之忧。” 罗朔露出笑意:“母亲考虑周到,儿子拜服。” - 流光阁,四楼。 “挂左边一点,对了,小心些!” 廖先生正站在厅中,指挥小厮布置厢房,待布置好后,廖先生便回头问道:“夫人觉得如何?” 沈映月气定神闲地坐在窗边,闻声回头,环顾四周,淡声道:“不错。” 廖先生便摆摆手,让小厮下去了。 廖先生转过身,从斗柜里拿出账本,几步走来,呈给沈映月,道:“夫人,这个月的账目,已经算得差不多了,您先看看罢?” 沈映月问:“这个月花销头五位的客人,已经确定了吗?” 廖先生点点头,翻开账本其中一页,指给沈映月看。 -- 第130页 “第一位,自然是太尉府的韦夫人了。” 沈映月笑道:“果然。” 韦夫人为了让沈映月出席马球赛,花了两千多两银子买茶点,排在第一位也是理所应当。 廖先生又道:“礼部尚书杨夫人,酷爱拉媒牵线,这个月光是在流光阁见的姑娘,都不下五十位,目前排在第二位。” 沈映月挑了挑眉,道:“她是在二楼雅间,还是在三楼厢房见的?” 廖先生道:“大多是在二楼雅间。” 沈映月颔首,道:“将两间厢房的名字改了,可考虑一下‘花好月圆’,‘天作之合’之类的名字。” 廖先生立即会意:“是。” 顿了顿,他继续道:“排在第三位的,是学士府的方夫人,她喜爱流光阁的茶点,常常邀约好友来聚。”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下次方夫人过来,可以送些新出的点心,请她品尝。” 沈映月又瞄了一眼后面的几位,道:“还有几日才到月底,说不定名单还有变化。” 廖先生思索了片刻,道:“但后面的客人,和前面几位客人相比,差距较大,未必会赶超她们,而且她们只知道四楼神秘,却不知道上了四楼有什么好处。” 沈映月一笑,道:“若是我们这四楼变得更加吸引人呢?” 她凝视廖先生,沉声道:“比如……我将莫衡的画,挂在四楼放卖。” “卖画!?”廖先生讶异了一瞬。 如今莫衡的画,千金难求。 沈映月将大部分画作,都控在了镇国将军府,少数收不回的画作,价格都已经翻了不少倍,收益十分可观。 现在,每隔几日,沈映月便命人放些消息出去,宣扬莫衡出了新画,一直吊着众人的胃口。 于是有不少热衷收藏的名士,都在搜寻莫衡的画作。 廖先生脑子飞转,若有所思道:“若是四楼能买到莫衡公子的话,那众人肯定蜂拥而至,要挤入前五名!” 沈映月纠正他:“不是能买到,而是有机会买。” 她直视廖先生,道:“能入围前五,便能上四楼赏画……而上楼之后,可不是人人都能买到的,出一幅画,价高者得。换句话说,这叫‘拍卖’。” 廖先生茅塞顿开:“妙啊!” “难怪夫人一直不让我们卖画,原来是为了积蓄势能!如今城中都在搜寻莫衡公子的画作,若是我们将四楼拍画的事宣扬出去,想购画者定会趋之若鹜,这样一来,画作还没开始卖,流光阁便已经名利双收了!待通过比价的方式,将画作卖出去……只怕一幅画的价格,能抵得过之前一百幅!” 廖先生越说越兴奋,脸上满是激动,眼睛炯炯有神。 沈映月勾起唇角:“后面的事,不用我再交代了吧?” 廖先生笑道:“夫人放心,我定然将四楼拍画之事,尽快地传扬出去!还有几日才到月底,说不定这前五的排名,真的会发生变化!” 沈映月莞尔。 廖先生这副模样,像极了现代那些想冲业绩的年轻人。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夫人在吗?” 是马管事的声音。 若无什么要紧事,马管事一向是坐镇大堂的,他此时过来,说明出了事。 沈映月开口:“进来。” 马管事立即推开门,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马管事:“夫人,那永安侯府的罗夫人又来了,闹着要见您。” 沈映月闲适地翻起了账本,道:“说我不在。” “小人已经说了。” 马管事面露难色,道:“但这两日,罗夫人已经来了三回了……小人若每次这般糊弄,只怕会得罪人!” 廖先生侧目看他,道:“她为何非得见夫人?那一日,大公子的苦头还没吃够么?” 前几日,沈映月见过罗朔回来后,莫衡便像炫耀战绩一般,将世子丢脸的事传遍了半个镇国将军府。 马管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她就是要见夫人……前两次态度还好,今日却有些不悦,说见不到夫人,就不走了。” 马管事一向长袖善舞,连他都哄不住罗夫人,可见罗夫人这次来势汹汹。 沈映月沉思起来…… 自己与罗夫人素未蒙面,她却如此坚持不懈地要见自己……恐怕是为了罗朔。 罗朔应该在揣着自己的想法,于是便让罗夫人来试探,甚至于做说客。 看来,那罗朔还没有死心。 沈映月蹙了蹙眉……上次的惩罚,还是太轻了。 沈映月抬头,问道:“罗夫人现在何处?” 马管事见沈映月松了口,忙道:“就在三楼的厢房,她一生气,将丫鬟小厮们都赶了出来。” 沈映月点点头,抬手一指廖先生,道:“你去。” 廖先生一愣,一脸不可置信:“我?” 顿了顿,他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夫人知道的,我一贯不善于和客人打交道,万一得罪了罗夫人,那可就糟了……” 廖先生说得是实话,他善于管事,多过管人,所以沈映月才会让他和马管事搭档。 沈映月笑了笑:“无妨,你不必担心得罪她。” 廖先生:“这……” 他有些忐忑地问:“万一罗夫人闹起来,可怎么收场啊?” -- 第131页 沈映月继续道:“廖先生放心,这罗夫人来流光阁见我的事……她也不想声张,所以不会闹起来。” 廖先生和马管事对视一眼。 马管事问出了声:“为何?” 沈映月道:“她若是真的想见我,为何不递帖子去镇国将军府?她求见祖母也好,约见母亲也罢,只肖她们说一声,我便要去给罗夫人问安,哪条路都好过在这里守株待兔。” “所以……她的来意见不得光,你自然也不用怕她。”沈映月语气从容,道:“她不过是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吓唬吓唬你们罢了。” 廖先生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小人明白了……若是我安抚过后,她还是坚持要见夫人呢?” 沈映月微微一笑,她伸出手指,敲了敲账本上的名单。 “只要排进前五,上了流光阁四楼,自然就能见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四楼营业 廖先生蹙起的眉, 一直就没有松开过。 马管事笑道:“廖先生生得俊秀,说不定罗夫人一见,就不生气了……” 廖先生瞥他一眼:“马管事再胡说, 你就自己去。” 马管事悻悻闭了嘴。 沈映月清浅一笑,道:“将不擅长的事, 变得擅长, 才能突破自己。廖先生,流光阁开业的第一个月, 能不能盈亏平衡,就看你了。” 廖先生无奈,只得闷声答应。 当廖先生走到三楼之时,只见几个丫鬟小厮,都站在厢房门口,噤若寒蝉。 廖先生问道:“你们怎么了?” 有个机灵的小厮, 名唤阿威, 他低声答道:“廖先生, 罗夫人很是不悦, 便将我们都赶了出来……夫人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呢?若是这样下去, 只怕罗夫人今日真的要留宿在此了!” 廖先生一贯不会应付这般胡搅蛮缠的客人, 但他见夫人都发了话, 便只得硬着头皮来试试。 廖先生道:“别着急,我去看看。” 廖先生说罢, 便敲门进了厢房。 罗夫人一身明丽华服,端坐在桌前, 她余光瞟到人进来, 便悠悠抬起眼帘。 “你是何人?莫夫人为何还不现身?” 罗夫人面色愠怒, 语气也是冷冷淡淡。 廖先生几步上前, 拱手见礼,道:“小人廖文松,乃是流光阁的管事。我们夫人今日不在,实在抱歉。” “不在?”罗夫人道:“我可是听闻,莫夫人事必躬亲,日日都来流光阁的!你们莫不是在糊弄我?” 廖先生见罗夫人咄咄逼人,心中不禁盘算起来。 沈映月曾经教过他,遇到客人之时,要先弄清楚对方的意图,才能更快地解决问题。 廖先生心道,这罗夫人明显就是冲着夫人来的,为了见夫人,只怕会不择手段……自己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将她稳住。 廖先生面不改色,开口道:“罗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夫人除了要经营流光阁,还要管府中诸多事宜,最近都没有来流光阁了。” 罗夫人的脸拉得更长,道:“莫夫人就算再忙,不可能不来流光阁露面罢?” 廖先生淡淡一笑,道:“夫人所言极是,我们夫人每月的最后一日,会来流光阁主持雅集。” “雅集?”罗夫人面色稍霁,道:“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雅集并不对外,只有非常少的客人能参加……” 廖先生点到即止,并不多言。 而罗夫人立即追问:“如何才能参加雅集?” 廖先生道:“每月在流光阁花销前五位的客人,便会由夫人亲自接待,参加雅集。” 罗夫人看了廖先生一眼。 廖先生不苟言笑,说什么都是一本正经,看起来可信度十分之高。 罗夫人沉吟片刻,斩钉截铁道:“我要怎样才能排进前五位?” 廖先生淡淡一笑,道:“我劝夫人,还是莫要去争抢前五的席位了。” 罗夫人狐疑道:“为何?” 廖先生道:“如今离月底已经不足几日,夫人如果要排进前五,至少得花销八百两银子以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罗夫人轻蔑一笑,道:“我堂堂永安侯府,难道还舍不得这八百两银子?” 廖先生从善如流,道:“既然如此……不知夫人想要点什么?” 罗夫人愣了愣,她还没想过这件事。 廖先生主动介绍道:“江南来的茶饼可好?夫人可以存在我们处,下次来喝,也可带回府中。” 罗夫人不甚在意,便道:“你看着安排便是!” 这些她都不关心,她只当花钱买了雅集的席位。 廖先生应了一声,又补了一句:“八百两银子,已经可以排到第五位了,恭喜夫人获得席位。” “第五?” 罗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廖先生,语气不善:“我永安侯府何时甘居人后?” 廖先生笑了下:“若要排到头名,那可就贵多了……如今头名的是太尉夫人。” 罗夫人问:“你说的是韦太尉的夫人?” “不错。” 罗夫人蹙起眉来。 上次马球赛,韦公子与罗端被编为一组,两人在赛场上便十分不和,输了比赛之后,他们还闹了一场。 因此,罗夫人就更不喜太尉府了。 罗夫人看向廖先生,一字一句道:“我要到头名,将太尉夫人压下去!” -- 第132页 廖先生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他仍然不慌不忙地确认道:“夫人确定?这第五名和第一名之间的价差,也不知一点点啊……” 罗夫人见他一再提示,忽然觉得自己被对方看轻了,脸色一垮:“你当我永安侯府,是寻常的小门小户吗?” 廖先生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满是惶恐,忙不迭地点头,道:“小人明白了,请夫人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廖先生走后。 一旁的丫鬟低声问道:“夫人,您当真要排到头名么?” 罗夫人秀眉挑了挑,趾高气扬地开口:“怎能让那个无知村妇,排到我前面?” 丫鬟连忙附和称是。 片刻之后,廖先生便带着一张字据回来了。 廖先生将字据呈到了罗夫人面前,道:“罗夫人,如今排到头名要两千五百两银子,还请您看看字据,画个手印!” 罗夫人微微一惊:“第五不是才八百两么?怎么头名要两千五百两?” 廖先生解释道:“不错,因为韦夫人在流光阁买了不少茶点,供应到了马球赛上。您想超过她的话,便只能花更多的银子了。” 罗夫人嘴角抽了抽。 廖先生见状,微微叹气,道:“我早就说了,罗夫人此时参与排榜,不是明智之举,若是夫人觉得贵了,那不如就别参加……” 廖先生语气平静,听起来还有几分安慰与同情。 罗夫人面色微变,道:“谁说我嫌贵?” 说罢,她便接过廖先生手中的红泥,伸出拇指沾了沾,摁了上去。 廖先生终于露出笑意,他收了字据,忙道:“来人,为罗夫人准备名牌,挂到头名的位置!” 罗夫人虽然有些肉疼,但见到自己的名字,压了太尉夫人的名字一头,心中就有说不出的得意。 - 罗夫人终于离开了流光阁。 阿威站在廖先生旁边,笑嘻嘻道:“还是廖先生厉害!不但送走了罗夫人,还将咱们库里的茶饼都卖了!” 廖先生一笑,道:“罗夫人既然要当头名,咱们自然要满足她。” 廖先生说罢,正想上楼告诉沈映月这个好消息,却有一名丫鬟,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丫鬟开门见山道:“这位先生,我家夫人想见见您。” 廖先生愣了愣……他平日里一贯都待在账房或者柜台,是不直接待客的,今日怎么要见这么多的夫人? 但廖先生仍然跟着丫鬟,去了二楼的雅间。 “夫人,廖先生来了。”丫鬟低声禀报完,便自觉地退到了一旁。 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府的孙夫人。 孙夫人见廖先生到了,挽起一个笑容,道:“廖先生是吧?” “正是。” 孙夫人轻笑了下,道:“我听说,永安侯府的罗夫人,忽然买了许多茶饼……名字便挂上了花销榜的第一名,可是真的?” 廖先生看了她一眼,孙夫人虽然笑着,但笑意不及眼底。 廖先生迟疑片刻,点头:“是。” 孙夫人又问:“听说当了头名,便能上四楼,参与月底的雅集?这雅集之中,到底有什么内容,值得罗夫人花这么多银子?” 廖先生沉默一会,道:“这是客人自己的选择……小人也无从得知,不过这四楼,确实放着我们镇国将军府,最珍视的东西。” 孙夫人与旁边的丫鬟绿萝对视了一眼。 史管家给她们的消息中提到,这流光阁四楼十分神秘,除了沈映月和两位流光阁的管事,谁也不许上去。 这个月底,雅集第一次开放,便会邀请花销前五位的客人参加。 明面上是品茗聊天,可实际上做什么,就说不准了。 孙大人和孙夫人,总担心镇国将军府捏了他们的把柄,于是一直惴惴不安。 当孙夫人听闻,四楼的雅集可能事关镇国将军府的机密,便亲自过来打听了。 孙夫人沉思一瞬,问道:“方才罗夫人买的茶饼……还有么!?” - 罗夫人买茶饼的事,很快便在流光阁里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永安侯府的罗夫人,一日之内,居然在流光阁买了两千五百两银子的茶饼!” “什么?罗夫人莫不是疯了!这么多茶饼,喝到猴年马月也喝不完!” “谁说罗夫人是为了喝茶?她是为了雅集第一的席位!” “雅集第一的席位,竟这么值钱吗?” “听闻雅集那一日,莫夫人会将莫衡公子的画作拿出来放卖,我猜罗夫人定是为了买画,才去争这席位的!” “原来如此!莫衡公子的画作,果然值钱啊!” 就在众人津津乐道的过程中,莫衡的画作,还未开始放卖,价格又涨了好几成。 流光阁四楼,廖先生一面看着账册,一面感叹:“夫人果真未卜先知,与前面几日相比,参加雅集的名单,又变了!” 四楼布置得十分舒适,沈映月正坐在躺椅上看书,听到这话,便开口问道:“又有谁进来了?” 廖先生笑了下,道:“户部尚书夫人。” “孙夫人?”沈映月微微一笑,道:“她第几?” 廖先生答道:“第五。” 沈映月放下手中的书本,淡淡开口:“倒是符合她精打细算的性子。” -- 第133页 廖先生无意间看了一眼,沈映月手中的书,有些意外。 “夫人在读《大旻通典》?”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这本书不是普通的书籍,而是介绍大旻朝堂之中,各部分分工和要职的。 沈映月之前对三省六部只有大概的了解,却没有深入研究过。 但沈映月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她看了这书后,便将自己认识的人,和这书里的介绍,串联起来了—— 汝南王和永安侯,都在三省六部之外,各执一隅,只是地位高低不同。 太尉府则是个相对尴尬的存在,名为掌管军事,但其实没有什么实权。 所以这三家,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却谁也看不上谁。 除此以外,沈映月还认识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 兵部尚书有不少的事项,要和镇国将军府商量,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不过如今,镇国将军府无人接管兵权,所以兵部尚书张楠,暂时也没有上门了。 户部尚书则掌管全国的钱粮、俸饷等,是六部的重中之重。 而户部的经济来源,大部分是赋税。 出项之中,占比最高的,则是军费。 按照白燃和吴小刀提供的信息,户部尚书贪墨军饷,以次充好,可见这其中油水不少。 沈映月正在深思,廖先生却忽然开口,道:“小人曾经也读过这本书。” 沈映月抬眸,看他一眼,笑道:“廖先生也喜欢研究政务?” 廖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曾经上京赴考之时,我便查阅过《大旻通典》。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我那是还立下过志向,若有机会,想进六部任职。” “哦?”沈映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廖先生当时,想进哪一部?” 廖先生沉吟片刻,低声:“吏部。” 沈映月见他神情认真,继续问道:“为何?” “吏部主管文选、勋封、考课等事务……小人出身寒微,知道寒门学子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 “夫人可能不知,我当时是乡试头名,却差点被人顶替……个中滋味,难以言表。我当时便发愿,若有朝一日能进入吏部,我一定要尽全力,让这科考、任命更加公平,不让优异的人才,因为出身而被埋没。” 沈映月笑了笑,道:“廖先生的想法固然是好,但我却想问一句——何为公平?” 廖先生愣了愣,答道:“在我看来,各人家世背景有异,名门子弟和寒门弟子相比,入朝出仕的难度,简直天差地别……这便失了公平。” 沈映月却道:“恕我直言,先生的看法,有些偏颇。” 廖先生微怔,看向沈映月,拱手:“请夫人赐教。” 沈映月问:“廖先生以为,你和莫衡比起来,谁入朝为官更加容易?” 廖先生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莫衡公子……镇国将军府乃钟鸣鼎食之家,门族显赫,小人一介草民,岂堪比较?” 沈映月继续道:“不错,这样看来……确实有些不公平。”顿了顿,她继续道:“廖先生可记得,镇国将军府的英雄碑?” 廖先生眸色微顿。 沈映月淡声道:“镇国将军府如今的荣耀,是历代莫家儿郎,用性命换来的。” 沈映月凝视着廖先生,道:“先生如今看到的荣华和捷径,不过都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罢了。若要谈论公平,只怕是算不清了。” 廖先生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沈映月又道:“我这么说,并没有批判先生的意思,只不过想提醒你,每个人遇到问题,都会习惯性地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甚至结合自己的经历……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却不可以偏概全,一概而论。” “况且,科举制度再公平,也不过是选拔出学问好的人而已。须知,做学问和做官,是完完全全两码事。” 廖先生犹如醍醐灌顶。 “夫人一席话,实在另小人羞愧不已!小人此前的想法,着实太狭隘了……” 沈映月却摇摇头,道:“先生少时便能有如此胸襟和抱负,已经十分难得了。” 廖先生勉强笑了下,道:“夫人谬赞。” 顿了顿,廖先生又问:“小人前段日子,还写了篇政务策论……若夫人不嫌弃,可否帮忙指点一二?” 廖先生虽然清高,但对沈映月却是心服口服。 沈映月笑着点头:“好,我便等着拜读先生大作。” - 日子过得飞快,终于到了雅集这一日。 当镇国将军府的马车,缓缓停在流光阁门口之时,连沈映月都讶异了一瞬。 沈映月问:“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流光阁一楼大厅已经坐满,二楼的雅间和三楼的厢房,都是人满为患。 而流光阁外面,还有不少家丁,在替主子排队进场。 马管事笑逐颜开,道:“夫人有所不知,客人们都听说了,今日四楼要开雅集,拍卖莫衡公子的画作,她们虽然上不了四楼,却也想来看看热闹。” 沈映月秀眉一挑,道:“今日……确实有热闹可看。”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明心画廊 流光阁门前大街上, 香车宝马,华盖如云。 一架华丽的马车,缓缓在流光阁门口停下, 车帘微动,其中的贵妇人, 款款落地。 -- 第134页 她长发高挽, 满头珠翠,脖颈上, 带着极其耀目的翡翠玉石,看起来珠光宝气,贵不可言。 马管事堆起一脸笑意,连忙迎了上来,笑道:“韦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恕罪!” 韦夫人看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韦夫人原本是不想来的。 马球赛的时候, 太尉府不但当了镇国将军府的垫脚石, 连自己的儿子韦民, 也输给了莫莹莹, 时候, 韦太尉对她好一顿训斥,让韦夫人颜面尽失。 但她转念一想, 自己既然已经得了花销榜的第一,若是不来雅集, 岂不是亏了!? 流光阁大肆宣扬雅集开幕, 她倒要看看, 沈映月到底要玩什么把戏!若是叫她逮到错处, 定然不会给沈映月好果子吃。 韦夫人盘算得清楚,但等她迈入流光阁大堂,看到了花销榜时,立即变了脸色。 “我不是头名的么?怎么被挂到了第二?”韦夫人柳眉微蹙,语气不悦。 马管事连忙解释道:“韦夫人有所不知,就在前几日,那永安侯府的罗夫人,来流光阁买了不少茶饼……所以就超过您,拿了头名。” “买茶饼?” 韦夫人思量起来……马球赛的时候,上百人要用茶点,自己也不过才花了两千多两银子。 罗夫人突然买这么多茶饼,到底意欲何为? 韦夫人凝神,看向挂得最高的头牌。 太尉府与永安侯府,一贯是井水不犯河水。 莫不是如今镇国将军府倒了,那永安侯府便想一枝独大,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韦夫人凉凉道:“买这么多茶饼,难不成要请半个京城的人喝茶?” “就算我请半个京城的人喝茶,又有何不可?” 韦夫人侧过头看去,只见罗夫人由丫鬟搀着,也从流光阁外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罗夫人微微扬起下巴,瞄了一眼墙上的花销榜,轻笑了声。 “韦夫人,承让了。” 韦夫人是个急性子,正要发作,马管事忙道:“两位夫人一路辛苦了,快,里边请!” 罗夫人微微颔首,几步上前,居然走到了韦夫人的前面。 韦夫人一看,立即不服气的跟了上去。 马管事正要迈步,廖先生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自从二公子和韦公子,在马球赛上输给小姐之后,便一直相互指责,认为是对方拖了后腿……两位公子的母亲来了,你可要小心伺候着。” 马管事眼皮跳了跳……无论是韦夫人,还是罗夫人,哪一位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马管事敛了敛神,连忙挂上一脸笑,走向楼梯口。 楼梯口不算宽敞。 两位夫人几乎同时到了路口处,但谁也不甘示弱。 马管事连忙提醒道:“两位夫人,请小心足下!” 两人各自一拎裙裾,便急急地向上走去。 马管事只得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待两位夫人好不容易上了四楼,他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户部尚书府的孙夫人,大学士府方夫人,以及礼部尚书杨夫人,都已经到了。 巧霜便走了过来,笑道:“奴婢给各位夫人请安,几位请随我来!” 说罢,便转身引路。 流光阁的四楼,与其他三层楼,都很是不同。 地面由上好的榉木铺就而成,绣鞋踩在上面,稳稳当当,又十分洁净。 自楼梯口到中庭,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的木栏上,有不少匠心独运的摆件,还有些罕见的奇珍异宝。 单是一柄金镶玉如意,成色便好得让人眼前一亮。 方夫人小声嘀咕:“这四楼果真不同。” 杨夫人笑了下,道:“听闻四楼是莫夫人亲自着人布置的,以她的心思,自然不会差。” 夫人们随着巧霜穿过四楼中庭,便到了一处厢房门口。 厢房的雕花木门,是寻常木门的两倍之宽,古朴雅致,大气恢宏。 众人目光上移,上方挂着一幅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方夫人下意识念出声来:“明心画廊?” 众人都凝神看着牌匾,但孙夫人却有些疑惑了。 她与绿萝对视了一眼……镇国将军府的机密,真的就藏在明心画廊里?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从里面徐徐打开,巧云出现在门口。 她冲众人福了福身子,道:“各位夫人,里面请。” 孙夫人收回思绪,便抢先一步,迈入了明心画廊。 这明心画廊之中,十分素净。 四面都是雪白的墙壁,上面挂了些许画作,都出自莫衡之手。 有美轮美奂山水画,谪仙出尘的美人图,还有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 大部分都是沈映月派人收回来的。 巧云便领着众位夫人,一副一副地看过去。 方夫人是大学士的夫人,早年也是位才女,她认真欣赏着莫衡的画作,连连点头:“没想到莫衡公子,确实画工了得,你们瞧瞧他画的鸟儿,仿佛要飞起来似的!” 杨夫人笑道:“那一日在马球赛上,没有看到莫衡公子的画,今日在明心画廊得见,也是美事一桩。” 提起马球赛,韦夫人和罗夫人,同时面色一僵。 罗夫人似笑非笑道:“太尉府的马球赛办得好,不但让莫衡公子成了炙手可热的画师,还让众人见识到了莫小姐的风姿,当真是厉害至极啊。” -- 第135页 罗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实在暗含讥讽……太尉府忙活了半天,还不是为镇国将军府做了嫁衣? 韦夫人扯了扯嘴角,道:“莫小姐打马球确实厉害……但我儿打马球的技艺,在京城之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只可惜在赛场之上,没遇上优异的同袍。” 罗夫人一听,脸色立即垮了下来。 罗夫人悠悠道:“我端儿确实年轻,还有许多不足,还需多花些时日锤炼,才能像他兄长一般,从军出仕,建功立业。” 韦夫人面色僵了僵。 罗夫人这明摆着是在告诉自己——她除了罗端,还有一个优秀的儿子罗朔。 而韦夫人却只有韦民一个儿子,若是不成器,只怕都没有别的指望了。 方夫人和杨夫人看看着她们二人唇枪舌战,却也不好插嘴。 而孙夫人则一直在想,镇国将军府的机密……到底是什么。 众人各怀心思,默默跟着巧霜往前走。 待画作看完之时,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欢迎各位夫人,驾临流光阁明心画廊。” 众人回头一看,沈映月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似乎在她们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 双方一一见礼之后,沈映月便引着众人往花厅落座。 这花厅就设在画廊一角,并没有完全封闭,可以很清楚地欣赏廊中画作,虽然是冬日,却不知沈映月从哪里找来了鲜花,将这一方小小花厅,布置得春意盎然,众人的心情都不自觉好了几分。 罗夫人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沈映月。 她着了一身淡雅的紫色广袖裙,身上并无过多饰物,乌发雪肤,菱唇嫣红。 一双凤目,微微上挑,瞳仁漆黑,仿佛在看她们,又好像不仅仅是看着她们。 罗夫人自问见过无数美人,但这般清冷高雅的美,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原本觉得沈映月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可如今见到真人,却觉得……罗朔眼光不错。 沈映月没有理会罗夫人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对众人道:“这明心画廊,今日是第一次开放,如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夫人海涵。” 杨夫人笑道:“这明心画廊巧思满满,身处其中,觉得幽静安然,舒服得很。” 方夫人也道:“是啊……这里燃的是什么香?竟这般好闻?” 这味道不是檀香,也不是寻常的花香,别有一股清醒的的感觉。 沈映月道:“我着人用橙花炼的,若方夫人喜欢,回头我便派人送一些去您府上。” 方夫人面上一喜:“那我便不客气了。” 沈映月深知,人对于气味是有印象的,她要让这明心画廊与众不同,便要从视觉、嗅觉等多个方面,给客人们建立不同的感官认知。 这方夫人和杨夫人,都是京城社交圈里的重要人物,若能博得她们的好感,会让后续的雅集,开展得更加顺利。 就在她们说话间,孙夫人的目光,却一刻不停地在这明心画廊里转。 孙夫人想着……这明心画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史管家,一个劲儿地让她来上面看看?难不成这里藏了布防图、或是账本一类的物件? 镇国将军府手上,到底有没有户部换粮的证物!? 孙夫人正有些出神。 沈映月则笑吟吟地开口:“孙夫人,您在找什么呢?” 孙夫人一怔,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见莫夫人这明心画廊,布置得十分巧妙,也在想着,能不能将府中布置成这样呢……” 沈映月挑了挑眉,笑道:“这些画作,都是我镇国将军府的秘宝,明心画廊既然是存放秘宝的地方,自然要好好装潢一番了。” “秘宝!?” 孙夫人面色一僵,道:“镇国将军府的秘宝,是莫衡公子的画作!?” 沈映月一本正经答道:“不错,如今莫衡的画作千金难求,称为秘宝……也不为过罢?” 孙夫人嘴角明显地一抽。 她回过头,与绿萝面面相觑,绿萝也是一脸诧异。 她们为了来流光阁四楼,还花了八百多两银子呢! 秘宝……就这些画!? 孙夫人心中气闷不已,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便绷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沈映月将孙夫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忍不住笑了笑。 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又扫向韦夫人和罗夫人,韦夫人神色傲然地坐着,对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而罗夫人却一直含笑看着沈映月,但这笑意之中,总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沈映月心中明镜似的,她不但没有表现出反感,还淡定地冲罗夫人笑了下。 罗夫人更是心花怒放。 沈映月温言道:“流光阁开业月余,多谢诸位夫人的支持,为了答谢各位的厚爱,今日,我会拿出莫衡的一副画作,以极低的价格放卖。诸位夫人,可先欣赏一会儿。” 沈映月说罢,便转过头对巧云递了个眼神。 巧云朗声:“请出画作。” 而后,便有两名样貌俊秀的小厮,抬着画作上来。 这幅画约莫两尺见方,裱框齐整,被一块红布盖着,被小厮轻轻放到了一个木架子上。 众人不禁有些好奇。 沈映月缓缓走到画作面前,介绍道:“这幅画,是前段日子莫衡所作,绘制的是民间的一处缩影。” -- 第136页 说罢,她伸出手,优雅地取下了红布。 众夫人都好奇地看去,只见画作上方,是一片深蓝的夜空。 夜空之上,繁星点点,十分璀璨。 但就算所有的星星加起来,都不如地上的篝火耀眼。 篝火旁边,有不少百姓,他们无一例外,都衣衫褴褛,看起来处境落魄。 但却依然洋溢着笑容,载歌载舞,透过画纸,仿佛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 而围观的人们,则神态各异。 有人举杯相庆,有人安静观赏,还有的表情黯然——这幅画,画的是慈济村。 就是沈映月之前,找莫衡要来的那一幅。 小厮阿威上前一步,双手呈上一支精致细长的雕花木棍。 沈映月素手捻起木棍,指向了画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沈映月轻声问道:“诸位夫人,可能看清这个孩子?” 众夫人循声看去,沈映月指着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那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红薯,两只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好似十分渴望。 她身上披着一件大人的破旧夹袄,看上去很不合身,冷得缩成了一团。 她身旁还有一个女子,女子伸出手臂,将女孩半抱在怀中,动作十分亲昵。 那女子看上去面黄肌瘦,衣着单薄——应该就是女孩的母亲了。 方夫人是性情之人,见到这情状,心中动容,道:“这对母女看上去,似乎吃不饱,也穿不暖……” 沈映月沉声道:“不错……这个孩子,名叫‘馒头’。” 杨夫人下意识问了一句:“馒头?”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她最盼望的食物,便是‘馒头’,大家索性这么叫她了。” 众人听了,不免有些心酸。 沈映月低声道:“馒头年幼时,父亲便因病去世了,后来家中又遭了旱灾,活不下去。于是母亲便带着她北上,一路乞讨来了京城。” “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要在京城谋生并不容易。馒头的母亲为了养家,白日在外面做工,夜里为人缝补衣裳……馒头小小年纪,便已经将家中的事务全包了,到了冬日,一双小手,便冻得又红又肿。” 众人定睛看去,拿着红薯的小手,确实相较于寻常的孩子更粗。 如此细节都不放过,莫衡的描绘,确实细致极了。 杨夫人轻叹一声,道:“一个妇道人家,既要带孩子,还要养家,着实不易啊!” 沈映月无声颔首。 她之所以要将画上的人物和背景讲给众人听,就是希望能唤起她们的共鸣。 沈映月继续道:“她们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慈济村的祝村长,这才找到了一处容身之所。” 顿了顿,她又将木棍指向了旁边的一名中年男子,道:“这位便是祝村长了。” 韦夫人看了祝村长一眼,疑惑道:“这祝村长,好像只有一只手?” “韦夫人好眼力。”沈映月低声道:“祝村长曾经从军,在南疆对抗西夷之时,受了重伤,废了一条胳膊……他回到京城之后,便去了慈济村。” 韦夫人听了,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如此……西南的驻军解甲归田之后,居然落得这般境地,当真是令人心寒啊!罗夫人,你说是不是啊?” 众人皆知,西南的驻军,很大一部分,都是永安侯管辖的。 罗夫人看了韦夫人一眼,道:“这慈济村本就是由先帝下令筹建,用来安置流民的……这些伤兵回来之后,无法务工,与流民无异,她们去慈济村也是理所应当。” 沈映月抬眸,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唇角微弯。 对于拍卖场来说,气氛太过和谐,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韦夫人笑道:“瞧瞧这画上,祝村长的衣服都破破烂烂了,可见过得不好……罗夫人身为永安侯夫人,不想着解决便罢了,居然一丝同情心也无么?” 罗夫人冷声道:“同情有什么用?韦夫人嘴上说同情他们,但也未见你出一枚铜板啊?” 韦夫人哼了一声:“难道你出了!?” 罗夫人面色不善:“干你何事?” “咳……” 沈映月轻咳一声,众人的注意力,才转移到了她身上。 沈映月徐徐开口:“其实……永安侯府,确实为慈济村捐过银子。” 罗夫人一愣:“这……你如何得知?” 连罗夫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沈映月笑了笑,道:“二公子曾经与我们一起去过慈济村,他还亲手赏过银子,给馒头买冬衣。” 众人听了,都有些惊奇。 方夫人转头看来,道:“罗夫人,这二公子平日里不声不响,居然是个有善心的孩子啊!” 杨夫人也点点头,笑着开口:“我也没想到,二公子居然做了善事,还按下不表……罗夫人果真教子有方!” 罗夫人回过神来,露出笑意:“哪里哪里……过奖了。” 她倒是没想到,这废物一般的小儿子,居然还给她争了口气!? 罗夫人得意地看了韦夫人一眼,韦夫人却不以为然,道:“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居然不知道?还要靠旁人来说……” 说到旁人……罗夫人抬眸,对上沈映月的目光。 沈映月的眼神一贯清淡,并没什么情绪。 -- 第137页 但此刻,在罗夫人看来……沈映月却是为永安侯府开了口。 罗夫人露出笑意,心中愉悦不少。 韦夫人见罗夫人面容舒展,却是更不高兴了,她换个了话题,道:“莫夫人,画也看完了,可以放卖了吗?” 沈映月轻轻点头,她将木棍递给一旁的巧云,徐徐开口:“这幅画,诸位夫人已经看到了,若无别的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放卖。” 她扫视一眼众人,道:“诸位夫人请挺好,这幅画……十两银子起拍。” “十两银子!?” 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在外面,莫衡一幅普通的画作,已经涨到接近千两了! 方夫人不可置信,道:“莫夫人不是在开玩笑罢?这与送给我们,有什么区别?” 沈映月一笑,轻声道:“各位夫人,都是我流光阁最重要的客人,底价定得低一些,才能证明我们的诚意。” “但最终的成交价格,则与各位的出价相关,因为拍卖的规则是——价高者得。” 说罢,沈映月便退后了两步。 巧云和巧霜,则一起站上前来。 巧云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之中,放了一个特制的拍定锤。 巧霜缓步上前,冲众人福了福身子,沉声道:“诸位夫人,每一次加价,至少是十两银子,若是同一价格,拍定锤锤到了第三次,便意味着‘一锤定音’,买卖成功了。” 众位夫人此前没有听说过拍卖,不禁有些新鲜,明白规则之后,便跟着点了点头。 巧霜微微一笑,道:“莫衡公子画作《慈济村之行》正式开拍,各位夫人,可以出价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傻 明心画廊中, 巧霜的话音一落。 方夫人便出了声:“一百两!” 她一贯欣赏沈映月,又对莫衡的这副画作十分喜爱,出一百两银子买下来, 依旧比市场价格要低得多。 而一旁的杨夫人,则沉思了起来。 她平日里也主持过不少雅集, 每一次不是喝茶, 便是赏花。 最近莫衡的画作,在京城之中, 一时风头无二……若是将他的画作,搬到自己的雅集之上,定能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杨夫人还未等巧云敲锤,便道:“二百两!” 沈映月坐在一旁,笑而不语地看着她们。 韦夫人看了看方夫人,又看了看杨夫人, 想起自己之前花的两千多两银子, 就觉得有些肉疼。 众所周知, 莫衡的画作, 已经能卖到上千两银子, 若是自己将这画低价购回, 又高价卖出……岂不是能大赚一笔!? 韦夫人张口便道:“五百两!” “喲, 韦夫人当真是财大气粗啊。”罗夫人慢悠悠道。 她长眸一挑,看向了韦夫人。 韦夫人正与她较着劲呢, 连正眼都懒得瞧她。 罗夫人气定神闲道:“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 众位夫人都有些惊讶。 杨夫人低声问道:“方夫人,这画作如此值钱么?” 方夫人一本正经道:“从一幅图能窥世道百态, 自然值得!” 方夫人出身大家, 自小见过不少古玩字画, 杨夫人便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杨夫人低声道:“看起来, 罗夫人和韦夫人,似乎都很想要这幅画。” 方夫人也想了一会儿,道:“那不如……让给她们罢?”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点头。 韦夫人咬牙切齿地看着罗夫人……今日,罗夫人不但抢了她的花销榜头名,还屡次奚落于她!韦夫人本来就是个直脾气,如何能忍!? 此时,她的怒气,便都发泄到了叫价上——“两千!” 罗夫人方才一直闲适地坐着,听韦夫人叫出新价格,才坐了起来。 她不悦地看了韦夫人一眼……看来,这个无知村妇,是要与她死磕到底了!? 罗夫人敲了敲桌子,斩钉截铁道:“三千两!” “三千两!?” 全场哗然。 连韦夫人都面色微顿,狐疑地看向罗夫人。 韦夫人不禁思索起来,如今的价格……已经与世面上的持平了……真的还要继续么? 罗夫人见她有些犹疑,轻蔑一笑,道:“韦夫人不是喜欢么?莫不是嫌贵,拍不起了?” 莫夫人冷盯她一眼,一咬牙:“三千五百两!” 罗夫人秀眉一挑,唇角不悦地耷拉下来。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这村妇居然还敢叫嚣!? 罗夫人一拍桌子,轻喝道:“四千两!” 众人目瞪口呆。 这一回,连出神的孙夫人,都被惊到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莫衡的画作……虽然画得不错,却也没有这般值钱罢!? 一旁的绿萝,也有些奇怪,小声道:“夫人,她们为何非要拍那幅画?” 孙夫人满脸疑惑地摇摇头,低声道:“当真像撞邪了一般!” 孙夫人这话,说的不仅仅是韦夫人和罗夫人……还包含她自己。 她方才细细想来,自从接触上镇国将军府,她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 孙夫人付出了双倍的银子,让史管家为自己传递消息,可结果呢? 这段日子,她跟着丫鬟小厮去拾过腌臜物;又日日跨越半个京城,来流光阁饮茶偷听;如今,还白费了八百两银子,来看这劳什子的画展!? -- 第138页 这不是撞邪是什么!? 就在这时,巧云拿起拍定锤,“咚”地敲了一下,朗声道:“四千两第一次!” 罗夫人洋洋得意地看向韦夫人,仿佛志在必得。 韦夫人抿了抿唇,身后的丫鬟出言相劝:“夫人……不如就让给罗夫人罢?方才不是说罗二公子曾经还去慈济村捐过银子么?兴许这画,与他们更有缘分些。” 丫鬟不劝还好,话一说完,韦夫人立即变了脸色。 方才罗夫人还在嘲笑她一毛不拔,若此时退缩,岂不是正中对方的下怀!? “四千两,第二次!” “咚——” 巧云说罢,敲了第二次拍定锤。 罗夫人面上笑意更盛,仿佛看扁了韦夫人,一定掏不出这笔银子来。 韦夫人心下一横,冷呵一声,道:“四千五百两!” 罗夫人面色僵住。 她本来也没有那么想要这幅画……只不过她看不起韦夫人,不愿让韦夫人越在自己前面。 巧云看了罗夫人一眼,见她不说话,便“咚”地敲了一声:“四千五百两第一次!” 罗夫人凝视看莫衡的画作,红唇抿紧。 “四千五百两第二次!” 众人都十分紧张地看着罗夫人,而罗夫人却忽然把目光转向了沈映月。 沈映月恰好抬眸,礼貌地报以一笑。 罗夫人心头微动。 自己怎么如此糊涂!竟忘了今日的来意!? 她来见沈映月,就是为了给罗朔当说客的,若此时放弃拍卖,沈映月会不会觉得永安侯府小家子气!? 罗夫人握紧了拳头,蔻丹嵌入手心,挤出三个字来:“五千两!” 众人瞠目结舌。 但罗夫人说出口之后,又有些后悔了。 花五千两银子,买镇国将军府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的画,若是被侯爷知道了,说不定会气得发疯! 巧云笑了下,开口:“五千两银子第一次。” 罗夫人看向韦夫人,心道:这村妇愚钝,一定会开口叫价的!只要等她开了口,我便退出,让她兜底! 巧云扫视一眼众人,见无人叫价,便继续道:“五千两银子第二次!” 这回,罗夫人有些紧张了,她干笑两声,看向韦夫人,道:“韦夫人怎么不叫价了!?难不成怕了?” 韦夫人微微一笑,道:“叫价?” 她转过脸来,面容上有一丝狡黠,道:“这时候……谁叫价谁傻啊!” 罗夫人面色一僵:“你!” 然而,巧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五千两银子,第三次——”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一句话,但在罗夫人听来,却有种被宣判的感觉。 “咚”地一声,拍定锤落定无悔。 沈映月清浅一笑,道:“恭喜罗夫人,拍得画作。” 罗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其他夫人便露出了笑容,纷纷向她道贺。 方夫人:“到底是永安侯府大气!” 杨夫人摇摇头,道:“我等望尘莫及……” 孙夫人不明就里地看着罗夫人,实在不明白她为何非要上赶着买画。 而韦夫人则掩唇笑了起来,道:“恭喜罗夫人购得大作,这画带回府中,可别和你买的那一堆茶饼放在一起,仔细染了味道……哈哈哈哈……” 罗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莫测。 巧霜端着笔墨前来,罗夫人心中一面滴着血,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地签了字,付了银票。 沈映月收回字据和银票,笑了笑,道:“多谢罗夫人惠顾。” 顿了顿,她又转而对所有人道:“今日的雅集,就到这里,诸位夫人可移步去三楼,马管事已经为各位准备了茶点。” 方夫人和杨夫人看完了热闹,心情愉悦地下了三楼。 孙夫人毕竟一见到沈映月,就有些心虚,便也连忙跟着前面两人,下了三楼。 韦夫人回头,看了罗夫人一眼。 只见罗夫人还看着那幅画,微微发怔。 韦夫人轻笑出声,道:“罗夫人搬回去再看也不迟啊!?” 罗夫人愤怒回头,道:“我自己买的画,想在哪儿看,就在哪儿看!” 韦夫人哈哈一笑,朗声道:“是是是,罗夫人请便!” 说罢,也乐悠悠地下楼去了。 待韦夫人走了,罗夫人才缓缓松开指甲——她的掌心都被自己掐红了。 她虽然心痛银子,但始终没有忘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罗夫人深吸一口气,敛了敛神,笑道:“莫夫人,今日的雅集很是特别,辛苦你了。” 沈映月淡笑道:“罗夫人客气了。” 罗夫人笑着打量一眼沈映月,道:“怪不得朔儿回府后,便对莫夫人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是才貌双全。” 沈映月面色平静,只简单答道:“大公子过奖。” 罗夫人继续道:“还记得听到莫将军的死讯之时,我们都震惊不已。”顿了顿,罗夫人同情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道:“而你如此年轻,便要孤苦一生……我见了,实在是于心不忍。” 沈映月笑了下,道:“孤苦倒不至于,镇国将军府有上百口人,日日都热闹得很,若罗夫人得空,不如来坐坐?” 罗夫人悻悻笑道:“莫夫人真会开玩笑……” -- 第139页 沈映月直截了当道:“我没有开玩笑……只是,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罗夫人一愣。 她没有想到沈映月会如此直白。 罗夫人凝视她一瞬,只见她面色从容,大有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之势。 罗夫人索性开门见山,道:“莫夫人聪慧……我便直说了罢!” “虽然这话,可能有些唐突……但自从马球赛后,吾儿便对夫人念念不忘,每每想起夫人的遭遇,便心疼不已,恨不得以身替之……” 沈映月眼角抽了抽……这话听着,便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罗夫人又道:“吾儿曾说,若此生能得妻如莫夫人……便此生无憾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沈映月的脸色。 “吾儿表明心意后,我也细细思量过……太傅府在朝中举足轻重,我永安侯府也是国之重臣……若是能珠联璧合,岂不妙哉?” 罗夫人说罢,试探地问:“不知莫夫人听了,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说: 明晚打脸! 第55章 分红 明心画廊中安静了一瞬, 落针可闻。 罗夫人说罢,一目不错地盯着沈映月的反应。 沈映月淡定开口:“多谢罗夫人厚爱……不过,我对贵府及大公子, 确实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 罗夫人没想到,沈映月居然会这么干脆地拒绝她, 她柳眉一拧, 连忙追问道:“为何?” 沈映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改嫁给大公子, 于我有何好处?” 罗夫人一听,立即答道:“那自然是有数不尽的好处!吾儿未来会承袭爵位,莫夫人若改嫁过来,便能名利双收,幸福美满……” 沈映月笑了下,道:“好, 那我们便按夫人说的, 来算算账。” “若论名气, 我亡夫莫寒, 生前乃镇国大将军, 超一品衔, 若我没记错的话, 大公子应该是从四品下的中郎将?” “再论利益……如今镇国将军府的内务,全由我主事;流光阁开启不到一月, 已经开始日进斗金;若我入了永安侯府,夫人是能将管家权让给我?还是能将外面的产业, 都放到我名下打理?” 罗夫人面色僵住, 讪讪笑了下, 道:“这……这婚姻大事, 也不能只论名利!莫将军再好,毕竟已经离开人世了,难不成你要一辈子为他守节?” 罗夫人说着,又换了一套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我们女子,终究要找个知冷热的体己人才好,若是一个人孤独终老,就算名利再多,也是徒劳啊……” 沈映月勾了勾唇,道:“不知在罗夫人眼中,侯爷算不算知冷热的体己人?” 罗夫人有些茫然:“啊?” 沈映月凝视她的眼睛,淡淡开口:“听闻永安侯府中,侯爷的妾室、姨娘们加起来,恐怕有十七八房之多,不知能有多少时间陪伴夫人?我猜想,府上两位公子虽未娶妻,也定有自己的妾室、通房罢?” “这样的家族,与其嫁过去和众女子争风吃醋、纠缠不清,还不如孑然一身,潇洒度日,做些有意义的事。” 罗夫人听了,差点儿气得吐血。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映月,道:“可你毕竟是个女子!镇国将军府难道能让你掌管一辈子?若有一天你老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没有自己的血脉,谁还会管你……” “罗夫人说的‘女子’,不过是世间那些,期待依附别人而生的女子,却不是我沈映月。” 沈映月不徐不疾道:“若真有一日,我没有能力为镇国将军府创造价值了,被家人抛弃……那也只能说明,这些年来我做得不够好,没有培养出知恩图报的接班人……但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罗夫人费心了。” 罗夫人气得心头一梗,差点当场翻白眼。 罗夫人不怒反笑,颤声道:“好!算你厉害!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我也懒得同你多说了!” 罗夫人说罢,转头对丫鬟扬声:“我们走!” 沈映月从容不迫地笑道:“罗夫人慢走,欢迎下次惠顾。” 罗夫人的脸色白得发青,怒气冲冲地下楼去了。 她的两个丫鬟,合力抬着五千两银子买来的画作,小心翼翼地跟着她,模样十分滑稽。 沈映月缓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还是自家的茶水,最香。” - 镇国将军府,竹苑。 沈映月前几日,便吩咐巧云,将一间闲置的厢房收拾出来,充当议事厅。 如今流光阁的营生越做越大,沈映月打算每半月一次,召集相关人等,来议事厅开碰头会。 时至月底,正好向众人公布经营的情况,再交待一些重要事宜。 “夫人,早!” 廖先生第一个到达议事厅,他一身青色长袍,面容清隽,看起来却神采奕奕。 沈映月冲他笑笑,道:“廖先生来得早。” 廖先生一颔首,便拿出了一本册子,双手呈到沈映月面前。 廖先生沉声道:“这是小人上次提到的策论……都是闲时所作,个人浅见,还望夫人指教。” 沈映月垂眸一看,这册子足有一本书厚。 沈映月伸手接过,认真点头,道:“好。” “诸位,早啊!” 马管事还未踏进房门,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 第140页 他一贯是这般乐呵呵的,见了谁都是笑容可掬。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史管家。 史管家的性子比马管事沉稳得多,他迈入房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同沈映月拱手见礼。 沈映月冲他们点了点头,道:“大家不必客气,坐罢。” 这厢房之中,有一张长方形的木桌,可供八到十人坐下议事。 沈映月徐徐开口:“这议事厅今日是第一次使用,后续,我们每隔半月,同一时间,在此处碰头。” 众人齐声应和:“是!” 沈映月转而看向廖先生,道:“廖先生,将这个月盘账的情况,与大家说说罢。” 廖先生遂翻开了账本,答道:“是,夫人。” 廖先生先是介绍了流光阁筹建、招人的花费等,又同众人讲述了如今流光阁账房的存银情况。 沈映月一边听着,一边打量众人。 马管事听得格外认真,巧云和巧霜虽然似懂非懂,却也全神贯注。 而史管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也十分投入。 沈映月之所以安排廖先生,将真实的情况告知大家,就是希望让大家觉得,流光阁是众人共同的事业。 流光阁的生死,与众人的未来息息相关。 廖先生通报完账目的情况之后,沉声道:“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们要三个月左右,才能收回本钱,但如今不到一个月,我们已经收回本钱了!” 众人一听,都有些兴奋。 连不苟言笑的廖先生,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沈映月赞许地看了众人一眼,道:“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 说罢,她将身旁一个木箱子,推到长桌中央。 木箱的盖子一揭开,众人顿时眼前一亮——里面是五排银元宝,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散发着锃亮的光。 沈映月笑道:“这是除了工钱以外,给你们的赏钱,每人一份。” “赏钱!?” 众人瞠目结舌,喜不自胜。 这里面的任意一份奖励,都能抵得过好几个月的工钱。 沈映月转头,看向离她最近的马管事,道:“流光阁开业之时,客人不多,但马管事凭借一己之力,拉来了不少回头客,期间功劳,大家有目共睹。” 说罢,她将银子拨出来,亲自放到马管事面前。 马管事看着这么多亮堂的银元宝,眼睛都直了! 他受宠若惊,连连道:“多谢夫人夸奖!小人何德何能,既能得了夫人的赏识,又能拿这么多赏钱啊?能遇见夫人,小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巧云掩唇笑道:“马管事就算领赏,都不忘了拍马屁啊!” 沈映月唇角微扬,又看向廖先生,道:“大家应该知道,流光阁的铺面,最初是廖先生找到的。”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清晰入耳,颇有几分郑重。 “是廖先生独具慧眼,才有了我们如今的营生。我知先生不在意这些俗物,但这代表我的心意,还望先生收下。” 廖先生平日里虽然管账,但自己对于金银财帛,却没有太多渴求。 他抬眸看了沈映月一眼,她目光诚挚,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令人十分温暖。 廖先生也不禁露出笑容,低声道:“多谢夫人的肯定……这段日子,小人跟着夫人,获益良多,还望夫人后续,能不吝赐教!” 沈映月笑着颔首。 而后,她继续道:“这个月镇国将军府收获颇丰,不但有赖于大家在流光阁的经营,还要感谢史管家稳定后方,巧云和巧霜更是两头奔忙,余下的三份奖励,属于你们。” 史管家笑道:“夫人的好意小人心领了……但小人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实在无颜领赏!” 史管家一贯谦和,又十分讲究原则。 马管事却道:“史管家此言差矣!若没有您稳定后方,我们哪有精力去经营流光阁呢?” 廖先生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马管事说得没错,如今府中的账房事务,史管家也帮我打理了一多半,史管家莫要太过谦了!” 史管家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巧云和巧霜,还从没有一次性领过这么多银子。 巧云笑嘻嘻道:“多谢夫人,奴婢以后要更加尽心伺候夫人!” 沈映月失笑:“哦?看来之前不够尽心?” 巧云呆了呆,连忙解释道:“不不……之前也很尽心的!” 巧霜忍不住笑起来,道:“巧云还是同马管事学学,如何说话罢!” 众人哈哈大笑。 沈映月见众人都喜滋滋的,心中也十分高兴。 在前世管理团队之时,她便一向赏罚分明。 在沈映月看来,及时、妥当的激励措施,可以让团队一直斗志昂扬。 议事结束之后,众人散去。 史管家则留下来,向沈映月通报了一些府中的要事。 两人正在聊着,却听见竹苑之中,响起了“咯咯咯”的笑声。 沈映月微怔。 史管家忙道:“夫人恕罪!恐怕是小杰那孩子,又过来寻我了!” 沈映月不在意地笑笑,道:“无妨,正好我也有一段日子没见到小杰了。” 沈映月说罢,便站起身来,往院子里走去。 -- 第141页 小杰站在廊下,正和巧云说话,许是说到了有趣的地方,才爽朗地笑了起来。 小杰一见沈映月和史管家来了,连忙俯身行礼。 沈映月摆摆手,道:“免礼。” 顿了顿,她开口问道:“小杰已经上了半个月学堂了罢?感觉如何?” 小杰抿唇一笑,答道:“回夫人,在学堂里,每日都能学到新字,夫子还夸奖我字写得好呢!” 沈映月淡淡笑道:“那就好……立行最近如何?” 小杰如今是立行的书童,一问起立行,他的表情都认真了几分,道:“立行小公子课上认真,时常能得夫子夸赞,回来背书……也、也比小人背得快……” 沈映月忍俊不禁,温声道:“在学堂之中,增长学识虽然重要,却不是唯一的事,你们和同窗相处得如何?” 此言一出,小杰面色顿了顿,他怯怯地看了史管家一眼。 史管家没做声。 小杰便支支吾吾道:“还、还好……” 沈映月顿觉不对,沉声问:“当真?” 小杰的小脸僵了僵,不敢吱声了。 史管家沉吟片刻,道:“夫人……有些事,我们做下人的不便置喙,不若您去看看立行小公子罢。”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点头:“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打回去 沈映月自嫁入镇国将军府, 这是第一次,主动来柳若琴的轩然苑。 轩然苑地方不小,和竹苑的结构有些类似, 正面是厅堂,往后走才是主人的卧房。 沈映月站在庭院之中, 便见到了柳若琴的贴身丫鬟, 白露。 白露道:“夫人请稍等,奴婢这就去通传, 您不如先去厅里坐坐?” 沈映月淡声道:“不必了,我在这儿等便好。” 白露应声,转身往卧房去了。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这里有一处小型的练武场,似乎是镇国将军府,每个院子的标配。 沈映月的目光落到了木人桩的身上, 抬步走了过去。 这木人桩, 应该是莫寒的大哥——莫崇留下的。 这木人桩虽然许久没有人用, 但依旧纤尘不染, 可见日日有人打扫。 “弟妹!” 沈映月闻声回头。 只见柳若琴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你怎么站在院子里, 仔细着凉了, 进来说话!” 说罢, 柳若琴便热情地拉着沈映月入了卧房。 卧房中十分宽敞,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很是宜人。 沈映月落座之后,静静打量四周一番。 床头的木架上, 还挂着一副银色盔甲, 那盔甲表面磨砺得有些粗糙, 却依旧闪着冷然的光。 柳若琴见沈映月盯着那盔甲看, 轻声道:“那是我夫君生前,最常穿的盔甲,趁着这几日天气好,便拿出来晒晒,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柳若琴声音温柔,看那盔甲的眼神,带着一丝缱绻。 沈映月低低应了一声,问道:“大嫂,立行呢?” 柳若琴顿了顿,眼神似有闪烁。 “立行……他已经睡了。” 沈映月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又问了一遍:“这么早就睡了?” 柳若琴点点头,道:“日日上学堂,许是有些累了。” 沈映月:“立行如今上了学堂,可还适应?” 柳若琴轻轻道:“立行还算听话,学业上很是省心,每日回来,自己便去书房,把诗文背了……倒是颇有他父亲当年的样子。” 沈映月凝视柳若琴,开口道:“文渊书院的院士,是我父亲的门生。若是立行在学堂里,遇到什么问题的话,大嫂可以告诉我。” 柳若琴面色微顿,下意识看了沈映月一眼,只见她面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 柳若琴沉默片刻,道:“你曾经与我说过,我记得的……立行在学堂,过得很好,每一日都很开心,弟妹放心。” 沈映月这才站起身来,低声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了,大嫂早些休息罢。” 柳若琴一笑,道:“那好,改日我去看你。” 直到沈映月带着巧霜走出门口,柳若琴才收了笑意,面露惆怅。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内室走了出来。 “娘——” 柳若琴连忙敛了敛神,连忙转过头去,道:“立行,你怎么出来了?” 立行抬起头来,怯怯地看了柳若琴一眼。 “娘,我的脸好疼。” 他的嘴角有一处明显的淤青。 柳若琴心头一顿,走过去,将立行搂进怀里,柔声哄着:“娘已经给你上好药了,明日就没事了,立行忍一忍,好不好?” 柳若琴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心疼。 立行小嘴紧紧抿着,小声道:“娘,您不是说不能骗人么?为什么要骗婶婶,说我在学堂很好呢?” 柳若琴鼻子一酸,勉强开口:“因为……婶婶现在既要管着咱们府上,又要打理流光阁,实在是太累了……我们不要给她添麻烦了,好不好?” 况且镇国将军府的地位,早就不如从前,不宜树敌太多。 立行的小脸耷拉下来,有些委屈。 白露站在一旁,忍不住道:“夫人,您为何不说出来呢?说不定……将军夫人还能帮咱们主持公道啊……” -- 第142页 “如何主持公道?” 柳若琴声音沉郁,眼神微暗。 她喃喃道:“今日你没听到先生的话么?他说‘是立行先动手,推了赵家小公子,所以人家才打他的’,既然如此,我们就算找到院士,也是扯不清的。” 立行小声嘀咕道:“是赵冕的错……他先骂我的。” 柳若琴叹了口气,道:“他骂你固然不对,但你不能对他动手,如今我们有理也难辩了。” 白露也有些无奈,她低声问道:“夫人,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 柳若琴幽声道:“不算了还能如何?那赵家小公子,可是左相的长孙,岂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柳若琴垂眸,看了立行一眼。 立行白皙的小脸上,那块淤青格外明显,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揪一揪地疼。 立行虽然年纪小,却也听明白了母亲的话,只能默默点头。 门外。 沈映月和巧霜,并没有走远。 两人将他们方才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巧霜看了沈映月一眼,沈映月深思悠悠,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回了竹苑。 竹苑的卧房里,灯火如豆。 巧霜站在沈映月身后,一面帮她梳头,一面小声道:“夫人,看来立行小公子,应该是在学堂中被人欺负了。” 沈映月问道:“你可知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巧霜想了想,道:“奴婢听说是三年前。” 沈映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年前的立行,应该才三岁左右。 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三岁是孩子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 但立行偏偏那时候遭逢巨变,失去了父亲。 柳若琴虽然无微不至地照顾立行,但她毕竟性子太软,无法给男孩做榜样。 如今立行已经快七岁了,仍然十分羞涩,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 沈映月想到这儿,就不免有些担忧。 - 文渊书院创办至今,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近些年来,有越来越多的达官贵人,将孩子送来了文渊书院。 每日到了散学的时候,整条街都会被车马堵得拥挤不堪。 今天一早,文渊书院之中,又响起了郎朗的读书声。 立行正坐在书案前,乖乖地念书。 忽然,他“哎呦”一声,伸手摸了摸脑袋。 他的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先生蹙了蹙眉,看向立行,问:“怎么了?” 立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回先生……有人用东西砸我……” 先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扫视众人:“谁砸的?” 立行回头看了看,有的孩子欲言又止,有的孩子则偷偷躲着笑,而左相的长孙赵冕,则得意洋洋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有人砸你了?有什么证据啊?” 立行面色一顿,小声道:“八成是你。” 赵冕一听,立即嚷嚷起来:“先生,莫立行他含血喷人!冤枉我!” 立行连忙道:“先生……方才真的有人用东西砸我……” 先生眉毛拢在一起,很是不悦,道:“好了,别吵了。” 先生微微抬头,看向后面的孩子们,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有谁看见了?” 后排的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而小杰坐在立行身旁,自然也没有看清。 立行抿了抿唇,皱着眉头道:“你们!你们不可能都没有看见!为什么不说实话?” 不少孩子心虚地低下了头,仍然没有人站出来。 先生见课堂停了下来,心中不悦,怒道:“够了!莫立行无故扰乱课堂,罚抄三十首诗词!” 立行一听,委屈极了,忙道:“先生!我没有撒谎,真的有人拿东西砸我!” 小杰也解释道:“先生,我也听见声音了!一定是从后排扔过来的!” 先生已经十分不耐,冷声道:“若再耽误课上的功夫,你们两个人便一起抄!” 小杰还想再说,立行却拉住了他的袖子,冲他摇了摇头。 小杰看了立行一眼,只见他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难受极了。 放学后,小杰便陪着立行,在学堂里抄写诗文。 小杰见立行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抄着诗文,便道:“立行……要不,我来帮你一起抄吧?” 立行摇了摇头,道:“先生只罚了我,与你无关。” 小杰垂下头,小声道:“先生太不公平了。” 立行笔尖一顿,眼神有些黯然,低声道:“娘说……都是因为爹爹和二叔不在了,咱们才会被欺负的……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小杰听了,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 立行抄完诗文,已经有些晚了。 小杰帮他收拾好书箱,两人便一起从学堂往外走。 时至黄昏,云霞漫天,快要天黑了。 但还没走出几步,却见到前面有人。 立行皱眉:“赵冕!你怎么在这儿?” 赵冕带着两个身体壮硕的家丁,站在长廊上。 赵冕比立行大了两岁,高出他大半个头,身子十分壮硕。 此刻,他站在廊上,仿佛一座小山,挡住了立行和小杰的去路。 -- 第143页 赵冕趾高气扬地看着立行,道:“好你个莫立行,居然敢在课堂上与我作对!” 立行抬起头,定定看着赵冕,道:“今日,到底是不是你拿东西砸我?” 赵冕哈哈大笑,道:“除了我还有谁?你真是个大傻子!” 立行怒意上涌,问道:“我到底什么地方招惹你了?你非要这般欺负我?” 赵冕瞪眼看着立行,道:“我就看不惯你这副窝囊的样子!见了就想打!” “你!”立行气得捏了捏拳头,但小杰连忙拉住他,道:“他带了人,咱们不是他的对手……” 赵冕咧嘴一笑:“你再敢动手试试?我就让我祖父,把你们从这书院赶出去!” 立行听了,又惊又怒:“你敢!” 赵冕昂起头:“我怎么不敢?你这个没有爹的窝囊废,又能拿我如何?” “你太过分了!我、我跟你拼了!” 立行气得冲了上去,但他还没有靠近赵冕,便被赵冕的两个下人,制住了手臂。 “放开我!放开我!”立行气得大喊。 小杰在一旁死死拉住一个家丁,道:“放了我家公子!” 但他们两人实在太过瘦弱,赵冕见到他们这副狼狈样,心中更是得意。 立行怒道:“赵冕!亏你还是赵家后人,你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赵冕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他走上前去,一拳打在了立行脸上! 立行吃痛出声,小脸皱成了一团。 小杰惊呼:“立行!赵冕,你莫要欺人太甚!” 赵冕哼声道:“你一个管家的儿子,凭什么在本公子面前说话?小心我连你一块儿揍!” 立行艰难出声:“不许动他!” 赵冕见立行开口,还想再打,却听得一声轻喝——“住手!” 众人回头一看,一名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廊尽头。 她面无表情,就这么站着,周身似乎有强大的气场。 赵冕愣了愣,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立行却面上一喜:“婶婶!” 沈映月走到众人面前,冷冷看着赵冕:“放人!” 赵冕不满地嘟起嘴,道:“我不!谁要他骂我的?” 沈映月沉下脸来:“骂你怎么了?我还打你呢!” 说罢,她干脆利落地甩出一个耳光,“啪”地打在了熊孩子脸上! 赵冕“哎哟”一声!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只觉得半边脑袋都火辣辣的。 他看向沈映月,颤抖出声:“你、你打我!?” 两个家丁吓得目瞪口呆,不自觉松了手,连忙过去帮赵冕查看伤势。 “公子,您没事吧?” “都打红了!这可怎么办啊?” 沈映月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回过头,凝视立行。 “看见了吗?下次,就这样打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疗伤 冷风吹过长廊。 立行终于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道:“是、是!婶婶。” “呜呜……从来没有人打过我!” 赵冕只觉得脸上发烫,他巴巴地捂着脸颊, 带着哭腔嚷嚷道。 沈映月回过头,道:“今日不过是让你长个记性, 若是你以后再欺负人, 我便不会这么客气了。” 赵冕心里气得不行,却又害怕得要死, 他发狠道:“我要回去告诉我祖母!我祖母最疼我了,她定然不会饶了你!” “去啊。” 沈映月悠悠抬眸,道:“没用的熊孩子,遇到事情,总是第一时间想着告状的。” 赵冕一呆,瘪了瘪嘴, 要哭了。 沈映月懒得再看他。 她转过身, 对立行和小杰道:“你们没事吧?” 两人无声摇了摇头。 但沈映月明显看见, 立行的颧骨上, 红了一大块。 沈映月秀眉微蹙, 却没说什么, 只道:“我们走罢。” 说罢, 她便带着立行和小杰,离开了文渊书院。 梁护卫站在她们身旁, 回头看了赵冕一眼。 那赵冕仿佛被打傻了一般,许久都不敢动弹。 马车里备了手炉。 巧云便给立行和小杰, 分别递了一个。 沈映月看向立行, 道:“用手炉的光滑处, 滚一滚伤处, 可以消肿。” 立行听话地点点头,便拿起圆圆的手炉,在颧骨上来回滚了滚,动作有些笨拙。 小杰见状,便主动来帮他。 立行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声不吭地忍着。 沈映月看向他们,问:“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杰便将早上到下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夫人有所不知,这赵冕已经不是第一次刁难我们了!”小杰说着,面前有明显的怒意。 沈映月沉思一瞬,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安慰道:“你们没有做错什么,不要担心。另外……遇到有人欺负你们,不可以一味地退让,对方觉得你害怕,就会变本加厉,明白吗?” 立行和小杰听了,认真点头。 简单热敷完之后,立行看了沈映月一眼,仿佛欲言又止。 沈映月道:“立行,你想说什么?” 立行抿了抿唇,小声:“婶婶……我不想回府。” -- 第144页 沈映月道:“立行,你是个男子汉,说话大声一些,好不好?” 立行一听,立即提高了几分音量,道:“婶婶,我现在不想回去。” 沈映月这才点头,问:“为什么?” 立行迟疑了片刻,道:“我不想让娘,看到我的脸……” 昨夜,他闭着眼躺在床上……娘以为他睡着了,便在他身边偷偷哭了起来。 那压抑的哭声,至今在立行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映月明白了立行的意思,对外面的梁护卫道:“改道,去翠园。” “是!” 京城华灯初上,长街明亮如昼,十分热闹。 立行和小杰,几乎没有晚上出来过,一路上,两人都挤在车窗处,好奇地东张西望。 当马车缓缓停下之时,梁护卫的声音才响起来:“夫人,到了。”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遂带着孩子们下了车。 “哇……这就是翠园啊?” 小杰站在翠园门口,抬眸看向面前的建筑,檐角飞翘,巍峨耸立,仿佛高不可攀。 立行也扬起脸,看了一眼翠园的招牌,道:“你看那招牌,果然是翠园!” 两个孩子,正是学习认字的时候,见到认识的字,便迫不及待地念了出来。 沈映月淡淡一笑,道:“走罢,今日带你们吃点儿特别的。” 之前,沈映月和罗朔见面时,便约在这里。 她对这里的环境与菜色还算满意。 今日,这两个孩子恐怕受了惊吓,带他们吃顿好的,也算是补偿了。 沈映月带着立行和小杰,上了三楼。 小二十分殷勤地奔了过来,问:“夫人,想吃点儿什么?” 沈映月想了想,道:“除了鸳鸯白玉汤,其余的招牌菜,都来一份。” 小二面露笑意,连忙应声:“好嘞!您稍等!” 立行和小杰坐不住,都去了窗边。 翠园不但菜做得好,连景致也是一绝。 “小杰,你看啊!街上好多红灯笼,这样看去,像不像一条火龙?” 立行暂时忘却了脸上的伤,看到长街的景象,便忍不住高兴起来。 小杰跟着点了点头,忙道:“很像啊!街上真漂亮……” 沈映月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梁护卫站在沈映月身后,低声道:“夫人……” 沈映月的目光,仍然在两个孩子身上,只淡声道:“何事?” 梁护卫面有忧虑,道:“今日那赵冕……是左相的长孙。” “左相是三朝元老,又是太后的父亲,夫人打了赵冕……会不会……” 后面的话,梁护卫不说,沈映月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赵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势力,不容小觑。 左相赵藴,有一长女,名唤赵婉,早年间便入了宫,伴驾先帝。 赵婉入宫之后,一直盛宠不衰,没过几年,便登上了贵妃之位。 而先帝驾崩之前,下旨立了赵婉之子——高麟为新帝。 于是,赵婉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便成为了太后。 但赵婉还有个幼弟赵勋,如今也跟着左相,在中书省任职。 今日那赵冕,便是赵勋的儿子,也算是太后赵婉的侄儿。 此刻,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梁护卫一眼,道:“我只知道,大旻律法中有一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梁护卫愣了下,只得点头。 过了一会儿,菜肴便一道接着一道,被端了上来。 巧云笑道:“立行小公子!小杰,可以来用膳啦!” 两人一听,连忙回到了桌边。 立行坐了下来,而小杰则乖乖地站在他身后。 立行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沈映月,道:“婶婶……小杰,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吗?” 小杰的父亲史管家,一向对他要求严格,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十分懂规矩,不会贸然同主人一桌。 沈映月一笑,道:“小杰是你的书童,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立行腼腆地笑了笑,转头对小杰招手:“快来呀,有很多好吃的!” 小杰的笑意也压不住了,嘴角翘了翘,便坐到了立行身边。 沈映月先是夹起一个鸡腿,放到了立行碗中,然后,将另外一个鸡腿,给了小杰。 小杰盯着大鸡腿,眼神发光:“多谢夫人!” 沈映月笑道:“吃吧。” 两个孩子今日折腾了一天,本来就有些累了,此刻见到这一桌丰盛的菜肴,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沈映月却没有什么胃口,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吃。 立行在学堂里这般乖巧,受了委屈和冤枉,也不敢与人争执……倒是和她小时候很像。 …… “你这个没有爸妈的野种!凭什么总能考第一?” 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孩,挡住了沈映月的去路。 她身后,还有一群五颜六色头发的小太妹。 那时的沈映月,不过十二三岁,她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肩膀上的书包带子,心里害怕极了。 “我要回家。” 沈映月只说了一句话,便要侧身离开。 谁知,那女孩却不依不饶,一把揪住她的辫子,凶巴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挺拽啊!” -- 第145页 沈映月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一手护着辫子,一手推开女孩:“你放开!” 就在这时,周围的几个女孩,都围了过来,给了沈映月几记响亮的耳光。 “你以后要是再敢这么出风头,看老子不弄死你!” 女孩恶狠狠地说完,便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沈映月看着她们的背影,捂着自己通红的脸颊,浑身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忽然狂奔起来。 那是冬日,雪花漫天飞舞,落到她的头上、衣服上、书包上。 她仿佛没命似的狂奔,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沈映月一口气,跑回了八公里以外的家。 却躲在门外,不敢进去。 不能让奶奶看见,自己被打肿的脸,还有满脸的泪痕。 她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不能再让唯一的奶奶伤心。 …… “夫人?” 巧云的一声轻呼,打断了沈映月的思绪。 她敛了敛神,道:“怎么了?” 巧云笑了笑,问道:“您不吃些么?” 沈映月淡淡地开口:“我不饿。” 说罢,她将目光落到立行和小杰身上。 两个孩子的小嘴,一个赛一个的油,但看起来却十分可爱,与傍晚时,那瑟瑟发抖的样子比起来,好太多了。 沈映月的前世,过得并不轻松。 就算后来功成名就,也很少有快乐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这样,看到孩子们的笑脸,她才会觉得十分温暖。 在翠园吃完了饭,沈映月又带他们来到了长街。 两个孩子很少逛夜市,沈映月便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平日里,柳若琴很少让立行吃零嘴,立行见了这糖葫芦,舍不得吃,每走几步,才舔一下。 小杰则不同,他最喜欢这酸酸甜甜的滋味,便一个接一个地吞进了肚子里。 两人吃得小肚子浑圆,一路上咯咯咯笑个不停。 连巧云和梁护卫,都跟着乐了起来。 众人走过长街,沈映月又给他们买了些小玩意儿。 立行和小杰,一人得了一把小木剑,兴奋得不行,一路都在“比武”。 直到两人玩累了,沈映月才让梁护卫将马车赶来,带着他们回府。 两个孩子上了车,还不忘将小木剑收好,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立行和小杰,一个靠着沈映月,一个靠着巧云,很快便睡着了。 沈映月垂眸,看了立行一眼。 立行的眼睛轻轻闭着,颧骨上的伤,仍然十分明显……沈映月只希望,今日后半程的快乐,可以冲淡他受到的伤害。 月上中天。 马车终于到达了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早就派人送信回来,柳若琴得了消息,于是此刻,已经等在了门口。 沈映月没有叫醒立行和小杰,而是让梁护卫将他们一个个抱了下去。 白露急忙走了过来,接过睡熟的立行。 而史管家也接走了睡着的小杰。 柳若琴拿来毯子,将立行裹得严严实实,才吩咐白露送他回房。 柳若琴回过头,看向沈映月,低声道:“今日的事,我听说了……弟妹,多亏你了!我这个母亲,实在是不称职……” 柳若琴说着,眼睛红了红,她想起方才立行脸上的伤,心里就满是自责。 沈映月默默看了柳若琴一眼,轻声道:“大嫂,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兴师问罪 “什么!你打了赵冕?” 柳若琴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 照耀在她脸上,满是忐忑。 沈映月却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道:“赵冕将立行打成那样, 我却只给了他一巴掌,算是轻的了。” 柳若琴秀眉紧拧, 道:“弟妹, 我知道你是为了立行好……但赵冕毕竟是太后的侄儿,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确实。” 顿了顿,沈映月站起身来,对柳若琴道:“所以,我过来,便是想告诉大嫂, 这件事我会善后, 你当做不知道便好。” 柳若琴一听, 忙不迭地摇头, 道:“你已经救了立行一次, 怎能让你去承担后果?我是立行的母亲, 没有照顾好他, 本就是我的失职,若是赵家找上门来, 我去见他们!” 沈映月看了柳若琴一眼。 她虽然性情温和,甚至于有些软弱, 但却是个有担当的母亲。 沈映月笑了下, 道:“那好, 大嫂准备如何面对他们?” 柳若琴咬了咬唇, 道:“无非就是赔礼道歉,至多下跪认错……我镇国将军府好歹也是百年清贵,他们……应该不会太过分罢……” “大嫂此言差矣。” 沈映月看着柳若琴的眼睛,沉声开口:“向他们低头,并不难……但是大嫂低头之后,立行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柳若琴一怔。 沈映月道:“立行被欺负了,母亲却要为了他低头认错,你让他如何自处?” “日后,他若是还受了欺负,回家之后,说还是不说?” 柳若琴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映月语气缓了缓,道:“若是立行习惯了逆来顺受,以后,别人步步紧逼,他就步步后退,等到退无可退,要怎么办?要么被人逼入绝境,要么偏激报复,总归没有什么好结局。” -- 第146页 柳若琴犹如醍醐灌顶。 房内安静了一瞬。 柳若琴颓然地看着沈映月,眼眶似有泪意,她咬了咬唇,道:“我又何尝不想还立行一个公道?” “但咱们府上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若是你我的夫君还在,他们岂敢如此放肆?” “眼下,丞相府岂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柳若琴越说越沮丧,强忍着哭意,双肩轻颤。 “所以,让我来。” 沈映月凝视柳若琴,一字一句道。 柳若琴回头看她,终于明白过来。 沈映月绕了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劝她躲在背后,不要露面。 柳若琴心中暖意上涌,出声:“映月……” 沈映月淡淡一笑,道:“大嫂方才说的都对,这次的事,我们忍气吞声是最简单、最安全的做法……但立行是我们镇国将军府未来的希望,我要让他知道,邪不压正,权势大不过黑白。” 柳若琴听了,默默点头,她有些担忧:“可你要如何应对?” 沈映月一笑:“我背后好歹还有太傅府,他们不敢乱来。” 她语气轻松,仿佛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了。 柳若琴心中感激,拉过她的手,低声道:“莫寒能娶到你这样的夫人,当真是镇国将军府的福气。” - 翌日。 沈映月正在竹苑的书房里,翻看流光阁的记事簿。 记事簿上的消息越来越多,沈映月便把不少相关的人和信息,串联了起来。 在现代之时,她曾经构建了一套系统,专门用来记录客户的情况。 这些信息平时不起眼,但每到商务谈判,或一些重要的社交场合,便能发挥非常大的作用。 沈映月正在摘抄其中重要的信息,巧云却急匆匆地外面奔了进来。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不好了!” 沈映月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慢慢说。” 巧云喘了口气,道:“丞相府的赵老夫人,带着赵冕小公子来了!他们如今正在厅堂里坐着,老夫人让奴婢请您过去呢!” 沈映月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面容没有一丝波澜。 “知道了。” - 正厅之中,气氛有些压抑。 赵老夫人正在气头之上,而赵冕则站在她身后。 大夫人看了赵老夫人一眼,温言道:“赵老夫人莫急,喝口茶,映月很快就来了。” 赵老夫人面色不愉,坐着一动也不动。 老夫人端然坐在高榻之上,却没有说什么,只自顾自地饮茶。 不久之后,沈映月出现在正厅门口。 众人微微抬眸。 沈映月目不斜视地迈入正厅,冲众人福了福身子。 “映月给祖母、母亲请安”说罢,她又转向赵老夫人,开口:“赵老夫人安好。” 赵老夫面色十分阴沉,道:“莫老夫人,这便是你的好孙媳沈氏罢?”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转而落到沈映月身上,道:“映月,听赵老夫人说,你昨日动手打了赵冕小公子?可是真的?” 沈映月站直了身子,点头:“是。” 老夫人面色微顿。 连大夫人也讶异了一瞬:“你……” 赵老夫人一听,气势汹汹地开口:“你好歹是镇国大将军的夫人,怎能如此欺凌弱小!?” “欺凌弱小?” 沈映月转过脸来,毫不畏惧地迎上赵老夫人的目光。 赵冕立在赵老夫人的身后,见到沈映月,不禁向后缩了缩。 沈映月问:“不知赵冕小公子,可有告诉您,他挨打的缘由?” 赵老夫人哼了一声,道:“不过就是些孩子间的口角罢了!你一个大人,也要与他一般计较么?” 沈映月笑了笑,道:“赵老夫人说得是。我年纪尚轻,不过一时冲动,您也别跟我一般计较了罢?” 赵老夫人顿时面色一垮。 她转而看向老夫人,道:“莫老夫人,如今的镇国将军府,竟然如此没规矩么?一个小辈,居然敢对长辈这般说话?” 老夫人不徐不疾地开口,道:“映月,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映月便将昨日之事,还有立行这段日子经历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沈映月话音刚落,赵老夫人便道:“不可能!” “我孙儿一向乖巧,怎么会做出如此事来?” 沈映月还未说话,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赵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立行。” 沈映月回头,居然是柳若琴,带着立行来了。 沈映月有些意外,她原本让柳若琴照顾立行,不要过来的。 柳若琴却冲她一笑。 柳若琴深知,沈映月是为了立行出头的……她身为立行的母亲,也不应该再藏在背后,她要教会立行如何面对冲突。 柳若琴带着立行,走到了众人面前,她指了指立行颧骨和嘴角的伤,道:“赵老夫人请看,这便是证据!” 赵老夫人盯着立行看了一会儿,只见他白皙的脸蛋上,嘴角乌青,仿佛有些日子了。 而颧骨上又添了新伤,看着有些吓人。 大夫人一见,心疼得不行,道:“若琴,怎么立行被打成这样,你都不吱声?” -- 第147页 柳若琴沉声道:“儿媳原本想着,这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不必计较。但没想到,赵冕小公子居然变本加厉,昨日居然找了两名家丁,围堵立行和小杰,若不是映月及时赶到,只怕立行都不能平安回来!这事竟然要辩,今日我们就辩个明白!” 柳若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她说得字字清晰。 下一刻,她觉得指尖一暖,垂眸一看,立行拉住了自己的手。 赵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冕:“当真是你先欺负人的?” 赵冕不敢看赵老夫人的眼睛,他当即嚷了起来,道:“祖母,莫立行撒谎!他脸上有伤,也不能说就是我打的呀!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呜呜呜……” 他说着,还伸手捂上了自己的脸,哭诉道:“祖母,昨天就是这个女人打我,她可用力了!我的脸到现在还疼呢!呜呜呜呜……祖母要为我做主啊!” 赵冕当真是说哭就哭。 他一贯是赵老夫人的心头肉,赵老夫人见他哭得可怜,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冕儿别哭了!祖母相信你就是了!” “呵……” 赵老夫人听得一声轻笑,立即回过头来。 她恼道:“你笑什么?” 沈映月轻叹一声,道:“我曾待字闺中时,便听父亲说过,左相雄才大略,左相夫人睿智贤惠……今日一见,没想到如今的左相夫人,居然被一个九岁的孩子,哄得团团转?” 赵老夫人面色变了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没有回答赵老夫人,而是盯着赵冕,一步一步走过去。 赵冕昨日被沈映月吓怕了,此时见她过来,吓得直往赵老夫人怀里缩,忙道:“祖母!她来了,她来了!她又要打我了!” 赵老夫人有些不解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走近了些,目光锁定在赵冕身上。 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样子,明显给赵冕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沈映月开口,冷声道:“赵冕,我有话要问你,请你如实回答。” “第一,你可有对立行恶语相向过?” 赵冕紧紧抱着赵老夫人的胳膊,偏过头,道:“没有!” 沈映月又问:“第二,那你可有打过立行?” 赵冕依旧死鸭子嘴硬,道:“我没有!” 沈映月继续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有对镇国将军府言语不敬、讥讽为国捐躯的英雄?” 此言一出,赵老夫人的面色,顿时僵了僵。 赵冕紧张得手心冒汗,却依旧硬着头皮答道:“没有没有!” 沈映月微微一笑:“很好。” 她走到厅堂中央,朗声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应该在门口,看到了英雄碑吧?” 赵冕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道:“那英雄碑上,写满了历代以来,莫家牺牲儿郎的名字。” “你敢不敢发誓,保证你刚才所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若你撒谎,那些英雄泉下有知,会日日缠着你!你也会失去亲人的疼爱,就连你的祖母,也不再相信你!” 沈映月一目不错地盯着赵冕,沉声道:“如何?你敢不敢?” 沈映月这些话,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诛心。 赵老夫人茫然地看着沈映月,又转而看向自己的孙儿。 赵冕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唬,嘴巴一瘪,假哭变成了真哭:“不!我不发誓!我不发誓!” 赵老夫人一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她蹙眉道:“冕儿,你……” 沈映月徐徐开口:“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 赵冕一听,也不敢再瞒着了,便道:“祖母……我、我错了……昨日是我先动手的,我看不惯莫立行,他总是得先生夸奖,次次出风头……” 赵老夫人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这个孩子!怎么气量如此狭窄!” 但赵冕到底是她的孙儿,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过分苛责。 老夫人方才一直静静看着,没有说话,此刻才悠悠开口—— “赵老夫人,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了。” 老夫人声音沉稳,道:“赵冕小公子,不过才九岁,撇开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不谈,其他的话,似乎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 顿了顿,老夫人继续道:“说不定是耳濡目染,受了旁人的影响……您说呢?” 赵老夫人听了,心中“咯噔”一声。 虽然赵氏势大,赵老夫人是太后的亲生母亲。 但皇帝登基不久,尚且年幼,还需要朝中众臣的辅佐。 如今镇国将军府,虽然没了莫崇和莫寒,但是莫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赵冕若真的口无遮拦地羞辱了镇国将军府,让旁人听见了,定然要说赵氏薄情寡恩,苛待功臣之后。 若是传得严重些,说不定还会引起朝堂震荡,皇室不安。 赵老夫人想到这里,立即清醒了几分,赵冕再重要,也不如赵氏一族的荣辱。 她立即推开了赵冕,轻喝道:“不许哭。” 赵冕还未见过祖母如此疾言厉色,顿时吓得呆住了,连忙止住了哭声。 赵老夫人敛了敛神,站起身来,道:“冕儿的事……确实是我赵家管教无方。但两个孩子既然都挂了彩,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 第148页 老夫人却没说话,看了立行一眼,道:“立行觉得呢?” 立行想了想,道:“回祖母的话,这次的事,孙儿也有错……我被赵冕欺负时,也曾对他言语不尊,既然事情说清楚了,那边就此作罢。” 赵老夫人看了立行一眼,立行虽然面上带着伤,但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一般,懂事得体。 转而再看自己的孙子,赵冕嘴角耷拉着,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邋遢至极。 赵老夫人心中郁闷,只得道:“那好。” 说罢,她站起身来,道:“莫老夫人,我府上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老夫人微微勾唇,颔首:“来人,送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转身离开,赵冕则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逃也似的走了,连看都不敢看其他人。 待他们走后,大夫人连忙走了过来。 “立行,你的脸疼吗?怎么伤成这样都不告诉祖母啊!” 立行腼腆一笑,道:“祖母,我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老夫人眼里也满是心疼。 沈映月走上前来,道:“这次是映月鲁莽了,还望祖母责罚。” 柳若琴一听,忙道:“祖母,映月如此,都是为了立行,还请祖母网开一面!要罚就罚我罢!” 大夫人一见两个儿媳都主动请罚,忙道:“母亲,不可!” 老夫人笑了笑,道:“赵老夫人糊涂了,我可不糊涂。” 老夫人徐徐起身,一旁的林妈妈立马过来扶她。 “我镇国将军府虽然今非昔比,但英雄石碑未倒,忠义风骨长存!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欺负的!” 沈映月抬眸,看向老夫人,只见她眼睛炯炯有神,一步步走到立行面前。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立行,你记住,你是莫家的儿郎,身体里流着的是英雄的血脉,你可以害怕,却不能退缩!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明白吗?” 立行重重点头,道:“是,曾祖母。” 柳若琴听了,也大受震动。 立行是莫崇留下的独苗,这些年来,柳若琴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对他保护得无微不至。 而却很少磨炼他,以至于他在外也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柳若琴道:“祖母,若琴也记下了,以后我会好好教导立行。” 老夫人笑着点头,她下意识看了沈映月一眼,却见沈映月若有所思。 “映月,你在想什么?” 沈映月却道:“祖母,立行这事……恐怕还没完。”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善后 近两日, 立行都没有去文渊书院。 直到第三日,他脸上的伤明显好了些,柳若琴才送他去学堂。 柳若琴牵着立行的手, 走到门口,抱着他上了马车。 立行顿时眼前一亮:“婶婶!?” 他这才发现, 沈映月已经坐在了马车里, 含笑看着他。 沈映月温声道:“今日,婶婶也一起送你去学堂, 好不好?” 立行很喜欢沈映月,高兴地拍起了小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主动坐到了沈映月旁边。 马车徐徐开动。 不多时,便赶到了文渊书院。 下车之后,沈映月对柳若琴道:“大嫂, 我去见一见院士, 就不送立行去里面了。” 柳若琴笑了笑, 道:“好, 你忙。” 立行乖巧地同沈映月道别。 而后, 沈映月由小厮引着, 来到了文渊书院的内院——院士和先生们, 平日都在这里办公。 小厮道:“夫人请稍等,小人这便去请白院士和郭先生。” 沈映月微微颔首。 这厅堂之中, 挂着一副大大的牌匾。 沈映月仰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有教无类。” 书院的环境, 也古朴、清幽, 倒是和现代的学校, 很是不同。 就在这时, 沉稳的男声自她身后响起——“莫夫人。” 沈映月缓缓回眸。 只见白院士大步走来,他身边还跟了一位四十出头的先生——这应该就是立行的老师,郭先生了。 白院士走到沈映月面前,忙道:“莫夫人请坐,来人,看茶!” 沈映月却摆摆手,道:“不必客气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沈映月声音清淡,听不出一丝喜怒,倒让白院士有些紧张了。 沈太傅是他的恩师,自己开书院的这些年,时不时还会去拜会沈太傅,请他指点一二。 沈映月是恩师的嫡女,那自然要好好招待才是。 白院士见沈映月看着郭先生,连忙回过神来,道:“莫夫人,这位便是郭先生。” 郭先生有些忐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道:“不知莫夫人找在下,有何事?” 最近两天,不但立行没来学堂,连赵冕也没有来。 郭先生从别处听到消息,说赵冕欺负了立行,而镇国将军府又为立行出了头。 学生在书院内打架斗殴,身为先生,他责无旁贷。 况且,他后来才知道……那日在课堂之上,自己确实冤枉了立行。 故而,他见到沈映月时,心中便十分不安。 沈映月看了郭先生一眼。 只见他穿着一袭朴素的长袍,身形微胖,胡须约莫寸长,看上去是一副标准的“先生”样,书卷气息浓厚。 -- 第149页 沈映月淡声开口:“敢问郭先生,从教多少年了?” 郭先生愣了愣,答道:“在下从教,十五年有余。” 沈映月轻轻点头,沉声道:“如此……郭先生也是桃李满天下了。” 郭先生有些不解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说罢,看了身后的巧霜一眼。 巧霜立即会意,将一叠白纸,呈给了郭先生。 郭先生有些意外,他接过白纸,低头看去,眸光一滞。 “这是……立行写的?” 前几日,他在课堂之上,罚立行抄写诗文。 沈映月道:“不错,郭先生看看,可还行?” 郭先生凝神看着……立行用笔虽然还不算太熟练,但上面字迹工整,没有一个墨团,可见极其用心。 郭先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误会了立行,但他却丝毫没有埋怨自己,反而听话地将诗文全部抄写完了。 沈映月看着他的眼睛,道:“课堂上的对错、是非,先生自有论断,我不便妄言。” “先生罚立行抄写诗文,立行已经完成了。但请先生记住,您从教多年,自是学生无数,但对于学生来说,您却是唯一的老师。您的一言一行,都对学生有莫大的影响。” 郭先生怔了怔,面露惭愧。 他轻叹一声,道:“这两日,在下也反思良多,此前只顾着给孩子们传授新知,却忽略了育人的重要性……夫人提醒得是。” 沈映月点到即止,笑了笑,道:“日后,立行还要麻烦郭先生,多多照顾了。” 郭先生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白院士也听明白了沈映月的意思,不免有些内疚,道:“莫夫人,这次之事,实在抱歉……” 沈映月淡淡一笑,道:“白院士事务繁忙,本不该打扰你的。” 白院士更不好意思,道:“都是书院没有做好,还望夫人见谅……” 说罢,他下意识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见他欲言又止,会意一笑,道:“白院士放心,此等小事,我没必要同父亲说起。” 白院士一听,随即露出了笑容,道:“莫夫人放心!日后,我们一定会对立行小公子多加照顾!” 沈映月心中石头落地,这才点了点头。 -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若琴坐在马车之上,一直在等着沈映月。 沈映月笑着踏上马车,道:“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说完就走了。” 柳若琴有些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将立行抄写的诗文给郭先生了?”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 柳若琴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没有同他吵起来吧?” 沈映月忍俊不禁,道:“大嫂,难不成我是个泼妇么?” 柳若琴一听,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沈映月笑了笑:“玩笑而已。” 顿了顿,她将方才对郭先生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柳若琴。 柳若琴听了,露出笑容,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沈映月却道:“日后,相信郭先生也会更加注意些。” 顿了顿,她继续道:“不过……大嫂可有想过,让立行习武?”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增强自己的力量,会让他变得更加自信,不容易被人欺负。 “习武?” 柳若琴思索一瞬,道:“这事,莫寒之前也提过,他还说要为立行找合适的师父,可惜……后来便搁置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大嫂可有认识的师父?” 柳若琴摇摇头,道:“没有。据我所知,以前来府里教习的师父,大多都是武将出身,不但会教拳脚,还会教谋略。” 沈映月认真记下,颔首道:“我知道了,下次我去找找白副将和吴副将,看看他们可有人选推荐。” - 这场风波过后,镇国将军府便回归了平静。 但赵老夫人的心里,却留下了一个疙瘩。 皇宫之中,慈宁殿熏香袅袅,温暖如春。 赵老夫人坐在一侧,手里端着一杯茶,却半天也没有饮下去。 “你是没瞧见,当时那沈映月咄咄逼人,吓得冕儿连话都不会说了!这事……虽然冕儿有错,但他毕竟是个孩子,何至于此?” “况且,那莫立行也未见伤得多么严重,不过是孩子间的打架拌嘴罢了,她却给了冕儿一巴掌,小脸都打红了……” “莫家当真是得理不饶人,沈映月这般行径,莫老夫人居然也不管,唉!” 赵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高榻之上,一明丽华服的女子,端雅坐着。 她明明已三十五六,但保养得当,看起来同二十岁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一双眼睛极其美艳,流转间仿若生光。 太后缓缓开口,道:“母亲别生气了,喝点茶,润润嗓子。” 赵老夫人这才意识到口干,抬起手中的茶杯,饮了一口。 太后看了赵老夫人一眼,问道:“那沈氏,当真打了冕儿?” 赵老夫人将茶杯放在桌上,激动道:“那还有假!家丁都看见了!” 太后有些疑惑。 她虽然没有见过沈映月,但曾经听先帝说过,沈太傅教女极严。 -- 第150页 太傅府有两位小姐,大小姐沈映月秀外慧中,娴雅至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如此名门淑女……怎么会动手打人呢? 赵老夫人说罢,却又道:“不过此事已了,不提也罢。” 顿了顿,赵老夫人看了太后一眼,道:“婉儿……近日以来,你的头风可好些了?” 太后微微颔首,道:“好些了,多谢母亲关怀。” 赵老夫人笑了笑,缓缓开口:“那便好……你可一定要保重身子,皇上年纪还小,后宫还需你坐镇才是。” 赵老夫人一边说着,一面打量太后的神色:“对了,母亲还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太后转头,看向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笑容可掬,道:“你弟弟勋儿,已经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呆了三年了……这三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想着,如今皇上正是用人之际,不如……” 太后的面色冷了几分,道:“母亲别忘了,后宫不得干政。” 赵老夫人面色僵了僵,勉强笑道:“这哪里是政事?勋儿是皇上的亲舅父,又是你的亲弟弟,母亲不过是同你聊聊家常罢了。” 太后低头,饮了口茶,并未回应。 赵老夫人见状,忙道:“好了……你不愿聊,母亲便不说了。”她连忙换了个话题,道:“近日里,皇上忙不忙?” 太后淡声:“麟儿一向事忙,今日,恐不能来见母亲了。” 赵老夫人一听,面露失望。 她随即道:“罢了,那待下次再说……你的寿诞也快到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总是能见到的。” 赵老夫人又坐了一会儿,但见太后始终兴致不高,便识趣地离开了。 直到她走了之后,太后才默默叹了口气。 “母后。” 太后微怔,回头一看,才发现皇帝高麟,从内殿走了出来。 太后连忙敛了敛神,道:“皇儿什么时候来的?” 高麟挑了挑眉,道:“就在外祖母说赵冕挨打的时候。” 太后沉默片刻,问道:“此事……皇儿如何看待?” 高麟笑了笑,道:“儿臣倒是觉得,赵冕那猢狲,早就该打了……若不是外祖母如此宠溺,他也不至于如此无法无天。” 太后失笑,道:“皇儿这话,若是被你外祖母听见,只怕要气得晕过去。” 母子俩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高麟又严肃了几分,道:“不过……母后,外祖母已经不是第一次,向您提出舅父晋升的事了罢?” 太后面色微顿,她迟疑片刻,道:“这些事……母后自会处理,你不必理会。” 太后心中清楚,自己的幼弟资质平平,实在难当大任。 就连他现在的中书舍人一职,都是太后当年为他求来的。 高麟却摇了摇头,道:“外祖母三番五次对母后说这样的话,就是大不敬,母后为何还要见她?” 太后一愣,道:“皇儿,赵家毕竟是母后的母族,怎可能不见?” 高麟有些不悦,问:“外祖母在母后面前,尚且敢直言要官,难保他们在外面,不以皇亲国戚自居,趾高气扬!如今局势动荡,若是节外生枝,只怕对大局不利。” 太后秀眉微蹙,沉声道:“母后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赵家的支持,对我们也很重要。” 高麟唇角微绷,却不可否认。 赵家是一把双刃剑。 高麟见太后神思悠悠,便道:“罢了……不说这些了。”顿了顿,他淡笑道:“母后的生辰快到了,这次,儿臣想为母后好好操办,让群臣携家眷道贺,热闹热闹。” 前面三年,因为先帝殡天,于是盛典一切从简。 到了今年,高麟便心心念念地,想为太后庆贺一番。 太后自然欣喜,道:“也好,借这个机会,正好认识认识重臣的家眷们……”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那位打人的莫夫人,哀家倒是想见见。”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寿礼 “太后寿诞!?” 莫莹莹瞪大了眼, 顿时有些兴奋。 镇国将军府的正厅之中,众人齐聚一堂,正在谈论太后寿宴的事。 沈映月回答道:“不错, 今日一早,旨意便到了。这次的寿宴, 与往年不同, 除了官员以外,还邀请了各府的官眷入宫。” 三夫人一听, 顿时眼前一亮,道:“如此说来,去参加寿宴,是不是可以认识很多人?” 自从莫莹莹退婚之后,三夫人便一直想着,给她重新寻一门亲事。 沈映月微微颔首, 道:“应该所有的重臣及家眷都会到场。” 二夫人轻笑一声, 对三夫人道:“弟妹, 就算要入宫, 也轮不到咱们啊。” 说罢, 她便看了老夫人一眼。 这入宫的名额只有三个, 到底如何分配, 还要看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端坐于高榻之上,微微抬眸, 扫了一眼众人,最终, 目光落在了大夫人面上。 “淑宜, 以往的太后寿宴, 都是你去安排的, 今年,你怎么看?” 大夫人笑了下,道:“母亲,依我看,今年还是让孩子们去罢。” 老夫人淡淡开口:“我正有此意。” 大夫人又道:“不过,这寿礼一事,可马虎不得,现在便要开始准备了。” -- 第151页 老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看向沈映月,道:“映月,今年这寿宴,就由你带着衡儿、莹莹去罢。寿礼的事,你们可以先商量商量,有了主意之后,再找你母亲把把关。” 沈映月颔首应是。 - 入宫之事定下来之后,莫衡和莫莹莹两个人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莫莹莹从未去过皇宫,自是十分期待,但莫衡却很不情愿。 “二嫂,我不想去。” 莫衡坐在竹苑的书房之中,闷声嘀咕。 沈映月还未开口,莫莹莹便问道:“你为何不想去?” 莫衡翻了个白眼,道:“我去做什么?让人家都来看看,镇国将军府游手好闲的三公子长什么样?” 莫衡小时候便去过类似的场合,莫崇和莫寒珠玉在前,他仿佛是为了衬托他人而生的绿叶。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画师了,怎么如此看轻自己?” 莫衡摇摇头,道:“二嫂,你不明白,进那种圈子的人,都是眼高于顶的,句句都是攀比,处处都要针对,实在累得很,我还不如待在家中作画呢。” “你若是曾经的三公子莫衡,那你大可以不去。” 沈映月开口道:“但你如今,可是镇国将军府的希望,是冉冉升起的画坛新星,不要让过去的恐惧,影响了你的未来。” 莫衡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听沈映月如此夸赞自己。 他轻咳了下,道:“罢了,既然二嫂都发话了……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去一次……” 莫莹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沈映月又道:“眼下,最棘手的事,便是为太后准备寿礼。” 一提起送礼,沈映月就有些头疼。 她一贯没有什么仪式感,前世,每次到了客户的生日,她都会让助理准备礼物。 而她自己的生日,却常常在加班中度过。 况且,她并没有见过太后,更不了解太后,实在不知道太后有什么喜好。 莫莹莹想了想,道:“太后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她应该什么都不缺罢?” 莫衡笑道:“就是因为太后什么都不缺,所以送礼才难。” “送得太普通了吧,等于没送,可能还被人诟病。若是送些不一样的,又容易弄巧成拙。当然了,若是送得让太后称心,说不定就一飞冲天了。” 沈映月沉思一瞬,问道:“你们见过太后么?” 莫莹莹摇头。 但莫衡却点了点头,道:“远远见过一面,当时先皇在太庙祭祀,先皇后病重了,于是他便选了赵贵妃伴驾。那时的赵贵妃,便是现在的太后。” 沈映月又问:“太后……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莫衡认真回忆了一瞬,只蹦出一个字:“美。” 莫莹莹眉毛微挑,道:“这个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啊!” “你懂什么?” 莫衡徐徐开口,道:“太后当年,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不但容姿绝色,气质出尘,琵琶更是一绝。她只需一眼,便能叫人折腰。要不然,怎会将先帝迷得团团转呢?”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当心祸从口出。” 莫衡敛了敛神,道:“总之……太后的美,与寻常女子的美,是不一样的,更加明丽、高雅、大气。” 莫衡想了半天,却只能这般形容太后了。 莫莹莹叹气,道:“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沈映月凝神思量了一会儿,问道:“以前太后寿诞,我们都送过什么贺礼?” 莫莹莹道:“方才还听我娘说起了,前面三年,因先帝丧期未过,所以并未大肆庆祝,只挑了些不出错的摆件、珍宝罢了。” 沈映月秀眉微拢……如此一来,便也没什么参考价值了。 沈映月换来巧云,吩咐道:“巧云,你去一趟流光阁,告知马管事太后寿宴一事,让他尽可能多收集一些相关的消息。” 沈映月一贯不打没准备的仗。 巧云应声下去了。 沈映月又思忖片刻,道:“这件事……我们三个人,都不擅长。” 说罢,沈映月看向他们,问:“你们身边可有合适的朋友,很懂人情世故,又通晓送礼之事的?” 莫莹莹晃了晃头,道:“我身边最通晓人情世故的,就是二嫂你了。” 沈映月:“……” 莫衡唇角微勾,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问她,准没错!” - 时至傍晚,日落西山。 “二嫂,我们可以出发了。” 莫衡已经着人备好了马车,打算带着沈映月,出去见他说的那位“朋友”。 沈映月已经换了一身便装,带好面纱,便随着莫衡出了门。 莫莹莹不甘心地跟在他们身后,道:“二嫂,为何不能带我去啊?”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道:“那个地方……不适合姑娘家去。” 莫衡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莫莹莹有些疑惑,问道:“那为何二嫂能去?” 沈映月微微笑道:“我嫁人了,不一样。” 莫莹莹嘟起小嘴:“有什么不一样的?依我看,就是莫衡自己想去,拿寿礼的事当幌子!哪有讨论寿礼……去、去找青楼老鸨啊?” -- 第152页 莫衡出的主意,便是让沈映月同他一起,去找醉心楼的冯妈妈。 莫衡看了莫莹莹一眼,道:“我就说你脑子不好使吧!那冯妈妈阅人无数,她不但了解男人,还掌管了上百个姑娘,无异于一个小型后宫了!” 莫莹莹仍然不信,道:“但青楼女子,怎能和……混为一谈!?” 莫莹莹知道忌讳,便没有明说。 沈映月道:“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去转一转,说不定会有新的想法。” 沈映月一向都不拒绝新思路。 而且那冯妈妈她之前也见过,确实是个人精。 沈映月说罢,便和莫衡一起,转身离开了。 马车徐徐前进,一路驶入主街,外面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 莫衡忍不住笑道:“二嫂,若是莫寒知道,我又带你去醉心楼,会不会在天上气得吐血?” 沈映月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难道不是我带你去么?” - 甜水巷到了晚上,自然张灯结彩,霓虹万千。 醉心楼客满盈门,十分热闹。 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口,热情地招揽客人。 她们一见到莫衡,便迎了上来,待看清了莫衡旁边的女子之后,又识趣地散开。 沈映月淡淡一笑,道:“我面上写了‘莫衡勿近’?” 莫衡耸了耸肩,道:“确实如此。” 两人拾阶而上,迈入醉心楼。 看门的小厮,此前见过沈映月,一眼便认出了她,忙不迭地奔了过来。 小厮张口便道:“莫夫人有礼了!” 虽然沈映月许久没来了,但小厮想起当时,世子和罗二公子尊她为上宾的样子,就知道不能得罪。 沈映月冲他颔首。 莫衡虽然遭到了无视,却又不好发作,只得问道:“冯妈妈呢?” 小厮殷勤道:“冯妈妈正在楼上呢!” 莫衡“嗯”了一声,道:“带我们去见她。” 小厮连忙应声,遂领着沈映月和莫衡上了楼。 小厮一面走,一面回头,冲莫衡笑道:“莫公子好久没来啦!妙心姑娘都说她想您了!” 妙心是醉心楼的头牌姑娘,也是莫衡的红颜知己。 莫衡笑了下,道:“妙心岂是那般轻浮之人?” 沈映月回过头,看了莫衡一眼。 莫衡却没有说什么,继续跟着小厮往前走。 三人走到了一间厢房门口,小厮便先引了沈映月和莫衡进去。 “两位贵客请稍等,小人这就去请冯妈妈过来。” 说罢,小厮便离开了。 沈映月落座不久,冯妈妈便扭着身子,走了进来。 如今是冬日,她手中的扇子,换成了羽毛扇,上面还镶嵌着不少水头好的玉石,看起来价值不菲。 一袭石榴色的红裙,紧紧裹着腰身,虽然不复年轻,但依旧能看出冯妈妈曾经姣好的面容。 莫衡打量冯妈妈一瞬,笑道:“冯妈妈,近日生意不错?” 冯妈妈笑弯了眼,道:“莫公子别打趣妾身了!今日是来看妙心姑娘的?” 莫衡却摇摇头,道:“非也。今日过来,是有事想请冯妈妈帮忙。” 冯妈妈笑容可掬,她看了沈映月一眼:“若妾身能帮上夫人和公子一二,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沈映月淡淡一笑:“冯妈妈还是这么客气。” 说罢,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坐。” 冯妈妈不敢有二话,连忙干脆利落地坐了下来。 冯妈妈心中清楚,眼前可是位祖宗。 连世子和永安侯府二公子,她都能耍得团团转,若是一不高兴,还不拆了自己的醉心楼? 冯妈妈自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侍候着。 沈映月看了冯妈妈一眼,道:“听闻冯妈妈阅人无数,聪颖玲珑,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您。” 冯妈妈忙道:“夫人请讲。” 沈映月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若有一女子,年过三十而丧夫,名利不缺,孩儿出众……她最想要的,会是什么?” 冯妈妈听了,思索了起来,问道:“这女子……可有相好?” 莫衡轻咳了下,道:“没有,也不可能有。” 冯妈妈微微蹙起眉来,她凝神想了片刻,道:“依妾身愚见……”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计 沈映月静静看着冯妈妈, 莫衡则竖起了耳朵。 冯妈妈:“这样的女子,最想要的……就是守住回忆罢。” “守住回忆?”莫衡不禁问出了声。 冯妈妈点点头,耳朵上的金耳环跟着晃了晃, 但神色却十分认真。 冯妈妈继续道:“莫夫人,莫公子, 二位想一想, 这女子失去了丈夫,随着孩儿长大, 自己年华老去,必然会感到寂寞……在漫长的岁月里,除了回忆,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醉心楼里,也有不少姑娘,到了年纪之后, 要么攒了钱为自己赎身, 要么就找个人嫁了……但凡没有伴儿的, 就算银子再多, 也是孤孤单单的。” “最可怕的, 便是未来没什么盼头, 过去又没什么回忆……那样的话, 日子多难熬啊!” 莫衡听了,眸光微顿。 他下意识转头, 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没说话,只无声颔首。 -- 第153页 一刻钟后。 沈映月和莫衡自醉心楼出来, 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内, 两人面对面坐着。 夜风拂动, 吹得车帘微微扬起。 沈映月目光微垂, 继续琢磨太后寿礼的事。 莫衡见沈映月沉默不语,也安静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方才冯妈妈说的话,不但让莫衡想起了太后,还想到了沈映月。 太后和先帝,好歹还有一段相处的回忆,有共同的孩子。 但是沈映月,连莫寒的面都没有见过,却要守着他的姓氏,过上一辈子。 这样看来……沈映月似乎有点惨。 沈映月见莫衡一直盯着她看,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莫衡敛了敛神,道:“没、没什么。” 沈映月道:“有话就说。” 莫衡抿唇,迟疑了片刻,终究张开了口:“二嫂……你、你会不会也担心,以后孤独终老呢?” 但莫衡才一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沈映月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人生来不就是孤独的么?” 莫衡一怔。 - 太后的寿诞,成了京城贵妇千金圈子里,最热门的话题。 不少夫人、小姐,在流光阁喝茶之时,都会谈论到这件事。 从入宫应该讲究的规矩,到应该穿戴什么衣裳首饰,再到准备什么贺礼,都讨论得热火朝天。 马管事将相关的消息,都记录在了记事簿中,呈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坐在竹苑之中,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回忆”二字。 墨迹缓缓晕开,一片温润。 白纸黑字,格外发人深省。 沈映月沉思起来……什么东西,最能代表回忆呢? 沈映月很少回忆过往。 大约因为,她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所以,就算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她也能快速适应——只因对前世,没什么特别的留恋。 她就是这样一个逼着自己向前走,不回头的人。 夜灯如豆,影影绰绰。 沈映月端坐着,闭了闭眼,试着回想记忆中的人。 父母的模样,她想不起来了。 沈映月年少时,父母都顾着各自的家庭,几乎没有关心过她。 而待她功成名就之后,父母却要争着认她。 但他们对沈映月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沈映月拒绝和他们在一起,但又被冠上了不孝的罪名。 此刻,沈映月睫羽微颤……不开心的事,不要想。 她经常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她又想起了奶奶。 奶奶是沈映月成长经历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她记得奶奶慈爱的双手,为自己轻轻梳头的触感; 还有给她做饭时,佝偻的背脊; 可这么多年过去,奶奶的面容,也不如当初那般清晰了。 都说睹物思人,可当失去了和那人相关的一切,心里只剩钝重的疼。 灯火微闪,沈映月睁开眼。 就在这一瞬间,她知道,应该准备什么寿礼了。 - 永安侯府。 书房中,永安侯正与户部尚书孙大人密谈。 不同以往的是,今日孙夫人,也陪着孙大人一起来了。 此刻,她正坐在花园之中,与罗夫人一起饮茶。 丫鬟蹲坐在一旁,细心地为两人煮茶,虽然这茶清香无比,但罗夫人实在是喝腻了——这是她花大价钱,从流光阁买回来的茶饼。 孙夫人面上带着笑意,缓缓饮了口茶,问道:“罗夫人,听闻大公子近日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一提起这事,罗夫人便心情不愉。 罗朔自从见过沈映月回来,便腹泻了两三日,好不容易治好了腹泻,不知怎的,又发起了高热,昨日才退下来。 罗夫人眼看着儿子瘦了一圈,憔悴又虚弱,心疼极了。 但当着孙夫人的面,罗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好些了。” 孙夫人却打量着她的神色,看出了她的不满。 孙夫人笑了笑,道:“罗夫人,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您就不必瞒着我了……大公子这病,是不是同镇国将军府的莫夫人有关?” 罗夫人一愣,柳眉一竖:“你如何得知?” 孙夫人微微勾起唇角,道:“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 “我只知道,无论是谁招惹上镇国将军府,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那莫夫人看着弱质纤纤,实则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孙夫人参加完流光阁的雅集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沈映月耍了。 罗夫人看了孙夫人一眼,问:“孙夫人……也曾在她手里吃过亏?” 何止吃过亏……连镇国将军府的腌臜她都捡过。 一想起这事,孙夫人便气得胸口疼。 孙夫人敛了敛神,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自是因为吃过亏,我才想提醒罗夫人,莫要与镇国将军府,走得太近了。” 罗夫人面色沉了沉,道:“那沈氏这般不知好歹,我是断不会再见她了。” 罗夫人想起沈映月拒绝她时说的话,便怒意上涌,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孙夫人见罗夫人表情不悦,心底却有些庆幸。 -- 第154页 她今日过来,除了和罗夫人聊家常,还要别的目的。 当日,永安侯与孙大人联手设伏,让莫寒孤立无援,死在了南疆。 但孙大人换粮的凭证,却极有可能落到了镇国将军府的手上。 如今永安侯已经除了眼中钉,但是孙大人却如芒刺在背。 孙大人一直担心镇国将军府有朝一日,会给自己致命一击,于是便想了各种办法,打听镇国将军府的消息,甚至于收买史管家。 但都没有奏效。 永安侯嘴上说着帮忙,实则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于是孙大人便让孙夫人过来,从罗夫人身上下手,设法借永安侯府的手,彻底铲除镇国将军府,从此高枕无忧。 孙夫人见罗夫人依旧神色郁郁,便附和道:“那沈氏如此好赖不分,罗夫人何必理会她?她已经嫁了人,就算是完璧之身,也是二嫁,如何配得上大公子?” 罗夫人抬起眼帘,看了孙夫人一眼。 这孙夫人倒是不简单,自己什么都没说,她却已经猜到了自己接近沈映月的用意。 罗夫人也懒得隐瞒了,哼声道:“若不是为了她身后的太傅府,我才懒得给她这个脸面。” 孙夫人一听,笑了笑,道:“其实,就算沈映月入了永安侯府,侯爷也未必能得到沈太傅的助力。” 罗夫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此话怎讲?” 孙夫人端起茶杯,悠悠饮了一口,道:“沈氏虽然出身太傅府,又是沈太傅的嫡女,但沈太傅一贯清高自持,镇国将军府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也没见他为女儿做些什么……难道罗夫人觉得,沈氏入了永安侯府,沈太傅就会与你们站在一处了?” 罗夫人道:“那总比沈太傅去帮旁人的好!” “此言差矣。”孙夫人继续道:“依我家老爷看,这沈太傅不会偏帮任何人。” 罗夫人挑眼看她:“为何?” 孙夫人笑了下,道:“先帝原本的布局,便是文臣武将联合,辅佐新帝,如今武将缺了一块,若是以沈太傅为首的文臣,再主动选择那一方,则会彻底改变朝堂的局势……所以,眼下,沈太傅什么都不选,反而是最稳妥的。” 这些话是孙大人教给她的,就是为了说服罗夫人,助他们一臂之力。 罗夫人微怔一瞬……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罗夫人凝视孙夫人,问道:“那孙夫人的意思?” 孙夫人见罗夫人神情松动,暗暗高兴,她笑了笑,道:“与其争取得不到的,不如提前除掉可能的对手。” 罗夫人:“对手?用能力与我们一争的,只有汝南王府了。” 但汝南王常年镇守西南,他们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孙夫人摇摇头,道:“比起汝南王府,镇国将军府的威胁,不是更加近在眼前吗?” 罗夫人有些意外:“镇国将军府?” 她轻蔑地笑了笑,道:“我虽不懂军中之事,却也知道,如今镇国将军府无人可用,倒是人丁单薄得很,有什么好畏惧的?” 孙夫人沉声道:“罗夫人,您难道忘了前段日子,皇上做了什么么?” 罗夫人疑惑地看着她。 孙夫人直视着罗夫人,一字一句道:“他将莫衡的画作,挂在了御书房。” “御书房是何等重地?他如此行事,难道还不能说明对镇国将军府的重视?” 罗夫人凝神,看了孙夫人一眼,忽然哂笑,道:“孙夫人怎么如此好心,居然还帮我永安侯府盘算起兵权来了?”顿了顿,她压低声音道:“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落在了镇国将军府手中,想借刀杀人罢?” 孙夫人却不慌不忙,道:“罗夫人,永安侯府和我尚书府,早就连成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我想借刀杀人,也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着想,不是么?” 罗夫人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说得好听。只要有了战事,皇上必然会分配兵权,我们又何必主动对镇国将军府的老弱病残出手?多此一举。” 孙夫人笑容渐冷,道:“您就不怕,万一莫衡再长进些,皇上再拖一拖,最终这兵权,还是回到了镇国将军府的手中?” 罗夫人一顿。 永安侯府等这个机会,等了许多年。 万一真的如孙夫人所说,只怕他们肠子都要悔青了。 罗夫人沉默一瞬,道:“看来……还是要斩草除根。” 孙夫人低声道:“不错,只要镇国将军府失了圣心,汝南王一直带着南疆,这兵权……永安侯府还不是近水楼台么?” 罗夫人再次露出笑意,但她想了想,又问道:“可这镇国将军府一向很得圣心,如何离间皇上与他们的关系呢?” 孙夫人一直不动声色地引到罗夫人,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见她微微一笑,道:“过段日子,便是太后的寿诞了。” “到时候,文武百官和家眷,都会入宫道贺……依我看,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将镇国将军府拉下马来。” 罗夫人微微蹙眉,道:“可是……镇国将军府行事一向滴水不漏,他们有什么错漏可说?” 之前,罗朔看上了沈映月,她便差人去收集过镇国将军府的消息,无一例外,赞誉一片,实在找不到什么把柄。 孙夫人冷冷笑道:“那沈氏就算本领通天,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等他们入了宫,我们就……” -- 第155页 孙夫人靠近罗夫人,耳语了几句。 罗夫人仔细听着,回应道:“可是,皇宫毕竟守卫森严,人多眼杂……万一被发现了……” 孙夫人眸中冷光微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可是我们打压镇国将军府的绝好机会!” 罗夫人凝视她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她沉声:“好!我要让沈氏明白,拒绝我永安侯府的后果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寿宴 到了太后寿宴这日, 沈映月很早便起身准备。 沈映月肤色雪白,巧云便为她备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装,唯有她能将这淡紫色, 穿得优雅出尘。 然后,沈映月在镜前落座, 任由巧云和巧霜为自己装扮。 当莫莹莹到了竹苑之时, 沈映月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二嫂!”莫莹莹还未踏入房门,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沈映月缓缓回头。 莫莹莹微微一怔。 眼前的沈映月, 长发高挽,金簪璀璨,眼尾飞红,眉心点朱。 高挺的琼鼻下,是一张嫣红的菱唇。 光坐在哪儿,什么也不错, 便已经是光彩照人, 恍若春晖凝堂, 令人移不开目光。 莫莹莹情不自禁赞叹道:“二嫂, 你、你也太好看了!” 沈映月还未开口, 莫莹莹背后便响起了莫衡的声音, 他似笑非笑道:“莫莹莹, 你的意思是,二嫂平日里不好看?” 莫莹莹回头, 瞪了他一眼,道:“你少挑拨离间!” 莫衡笑了笑, 不再说话。 沈映月缓缓抬眸, 扫了他们一眼。 莫莹莹今日, 没有再穿骑马装, 而是换了一身水红色衣裙,看起来灵动娇美,十分可人; 而莫衡则一身青袍,头束精美玉冠,长身玉兰,仿佛一颗年轻的松柏,笔挺清俊。 沈映月笑了笑,道:“你们两个,今日更好看。” 莫莹莹羞涩一笑,道:“我平日里不爱穿裙子,今日还是我娘逼着我穿的……” 沈映月点头,道:“今日和平时不一样,我们入宫,代表的是镇国将军府,虽然将军不在了,但我们也应当拿出莫家的精气神来。” 莫莹莹附和道:“就是!有些人想看我们的笑话,偏不让他看!” 莫衡看了莫莹莹一眼,笑道:“你还别说,你穿裙子的时候,还怪像个姑娘家的……” 莫莹莹翻了个白眼,道:“莫衡,你为什么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莫衡轻笑:“你吐一个象牙给我看看?” 莫莹莹气得想打他。 沈映月却道:“在府中,你们怎么闹都行。但一会儿出了门,就不许吵了,明白吗?” 莫衡一笑,道:“二嫂放心,我这般大度,才不会和莫莹莹计较。” 莫莹莹撇撇嘴,道:“罢了,本姑娘就放你一马!” 沈映月:“……” 她无奈地笑了笑,道:“走罢,别误了时辰……让你准备的寿礼,带了罢?” 莫衡扬了扬手中的卷轴,道:“二嫂放心,早就准备好了!没有假手于人,一直都是我自己保管的。” 沈映月这才点头。 - 时至傍晚,寿宴还未开席。 但官员和家眷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入场了。 整个玉琼台上,鲜花满布,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这玉琼台还是先帝在时,为当时的赵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建造的。 太后喜欢看戏、观舞,所以整个玉琼台呈圆形,主位高,四周低,视野极好。 主位后的石壁上,雕刻着十分静美的图案,就连入口处的石柱上,也绘着九天玄女的画像,栩栩如生。 就连玉琼台周边的一草一木,都是先帝着人专程从西域寻的奇珍异草,别处根本不得而见。 众人来到这玉琼台,都不禁感叹先帝对太后的宠爱。 方夫人今日来得早,她不想陪着方大学士应酬,便过来寻了杨夫人,一起叙话。 两人没聊多久,便见到了韦夫人。 杨夫人一贯热情,冲韦夫人一笑,打了个招呼。 韦夫人扯了扯嘴角,道:“两位夫人来得这么早?” 杨夫人笑了下,道:“韦夫人怎么只带了韦小姐?韦公子呢?” 韦夫人道:“同我夫君一起应酬去了。”说罢,她笑了笑,道:“吾儿快要入仕了,便想着先来认识认识人。” 韦夫人说着,面上有一丝得意。 方夫人和杨夫人对视一眼。 她们都知道,太尉公子韦民,不但游手好闲,还喜欢调戏姑娘,也不知道那个司部倒了霉,要接收他。 “几位夫人,在聊些什么?” 女子慵懒的嗓音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居然是永安侯府的罗夫人来了。 而罗夫人身旁,还跟着户部尚书府的孙夫人。 方夫人笑了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韦公子快要入仕了,我们为他高兴而已。” 罗夫人轻笑一声:“入仕?” 韦夫人面色变了变,道:“你想说什么?” 罗夫人问:“也不知令郎要去哪里高就啊?” 韦夫人微微扬起下巴,道:“六部之一,还未最终确定……毕竟吾儿还要考虑。” 罗夫人不屑一顾,道:“若能去六部也好,毕竟……令郎这身子骨,若是从了军,只怕打起仗来,自顾不暇。” -- 第156页 韦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压了压怒气,冷声道:“不知二公子,打算去哪里高就啊?” 罗夫人不慌不忙道:“我端儿年纪尚轻,不急……毕竟朔儿在军营之中,已经崭露头角,树大招风也不好的。” 韦夫人嘴角抽了抽,却仍然不甘示弱,道:“罗夫人说了这么久,不口渴么?对了,你从流光阁买回去的几百斤茶饼,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事,罗夫人的面色就难看了几分,她凉凉道:“好喝得很,韦夫人府上若是缺茶,我倒是可以送些过去。” 方夫人和杨夫人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唇枪舌战,虽然有些尴尬,却又不好打算。 孙夫人始终一言不发,但目光却时不时起瞟向玉琼台入口处。 忽然,身旁有人小声惊呼:“那是谁呀?” 众人闻声回头—— 一清丽女子,身着淡紫色宫装,容姿胜雪,云鬓花颜。 金簪步摇,一步一晃,高雅端然,风姿绰约。 不少人都看呆了。 方夫人和杨夫人与沈映月熟识,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方夫人上下打量沈映月,道:“还未见过莫夫人盛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沈映月微微一笑:“夫人过奖了。” 而杨夫人又看了看沈映月身后。莫莹莹和莫衡静静立着,一个明眸皓齿,一个风度翩翩,看着实在赏心悦目。 杨夫人面露欣赏……旁的不说,这镇国将军府的公子小姐,也是生得好极了,有空定要为他们牵线,寻一门好亲事才是。 但不等杨夫人安排,周围的姑娘们,已经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来。 “那位便是莫衡公子吗?听说他的一幅画,值一千两啊!” “何止一千两!听说他的一幅画,在流光阁卖了五千两呢!” “这么厉害?那他一定画功了得……” “若是他能为我画一副像就好了……” “没想到莫公子不但妙笔生花,连人也生得这般俊啊……” 姑娘们议论纷纷。 莫衡听在耳里,冲莫莹莹一挑眉,有几分得意。 莫莹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声:“这些姑娘恐怕都瞎了眼,你可别当真。” 莫衡微笑,道:“瞎了眼还能看出我的俊,也是不容易……” 莫莹莹:“……” 韦夫人和罗夫人方才还在斗嘴,但一见到沈映月,注意力便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韦夫人轻哼一声,道:“莫夫人,怎么,今日不做营生了?” 沈映月淡声道:“如今流光阁上了正轨,我就算不在,营生也照样做得好。” 韦夫人眉头挑了下,道:“也是,莫夫人除了自己能干,养的一帮手下,也能干极了……”说罢,韦夫人冲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道:“莫夫人为了维持镇国将军府的日子,废寝忘食地经营流光阁,实在不易,大家有空可一定要去光顾,照顾照顾她的生意!” 韦夫人虽然面上带笑,但处处都在讥讽沈映月,堂堂一位将军夫人,却放下身段去从商。 周围人的目光,都定定落在沈映月的身上,神情各异。 莫莹莹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被莫衡一把拉住,莫衡冲她摇了摇头。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韦夫人一眼,道:“韦夫人说得不错,我确实在经营流光阁。” “开设流光阁的本意,不仅仅是为了赚银子,而是为了给各位夫人、小姐,一个舒心的去处……男子可以随时出门,约上三五好友喝酒聊天,咱们女子,难道就不能一起品茗赏花吗?” 此言一出,人群里立即有人发出赞同的声音,道:“就是啊!有了流光阁之后,我爹娘都同意我出门了!” “不错!街上的酒楼、茶馆几乎都是为男人所设,太不公平了!” “流光阁当真这么好?我还没去过呢……” “那你可是孤陋寡闻了,哈哈哈……” 沈映月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众人的关注点,从“开店”转化成了“为什么开店”。 韦夫人见众人不但没有奚落沈映月,反而越讨论越热烈,气得面色发青。 罗夫人看了韦夫人一眼,鄙夷地摇了摇头。 她看向沈映月,不屑道:“莫夫人操持这一大家子,应该累得很吧?毕竟,镇国将军府无人可用,实在是令人同情。” 沈映月面色不变,道:“多谢罗夫人关心,我府中上下一心,诸事顺利,算不得辛苦。” 莫莹莹也道:“就是,我们府中,才没有你们那么多糟心事,我们都会帮二嫂的!” 话音一落,众人忍不住又议论起来。 “莫夫人嫁入镇国将军府,还几个月罢?都有资格管家了?” “你才知道啊!莫夫人不但管着府里,还操持所有的家业呢!” “什么!?我都成亲好几年了,婆母什么都瞒着我呢,莫夫人是如何做到的?” “莫夫人当真厉害,内外都是一把好手!” 罗夫人眼皮抽了抽,不说话了。 沈映月懒得花心思同她们斗嘴,只与方夫人和杨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莫衡和莫莹莹,到了对应的座位。 才一落座,沈映月见莫衡两手空空,心头一动,连忙问道:“你的画呢!?” 作者有话说: -- 第157页 第63章 生变 沈映月话音一落, 莫莹莹也疑惑地看向莫衡。 莫衡答道:“方才入玉琼台时,太监说所有的寿礼,都要先放到库房, 等着开宴之后进献,我便交给他了。” 沈映月秀眉微拢, 问:“库房在哪儿?” 莫衡指了指玉琼台西边的出口, 道:“我见他往那边去了。” 沈映月眸色微顿,低声道:“今日人多手杂, 可不能掉以轻心!” 原本沈映月想自己保管寿礼,但莫衡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一定管好,她才勉强同意的。 莫衡看出了她的担忧,笑道:“二嫂放心,我看着那小太监入的库房,里面摆了许多寿礼, 应该不会出错的。” 沈映月微微颔首, 她环顾四周, 见众人手中也没有贺礼, 才略微放心了些。 也许是她有些紧张了。 玉琼台上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依次落座。 镇国将军府的位置相对靠前, 沈映月一眼便看到了高台之上的沈太傅。 沈太傅身旁围着不少官员, 他下意识抬眸,恰好对上沈映月的目光。 冲她轻轻点头。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 便没有过去打扰。 沈映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官员们个个精神抖擞,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谈笑风生, 而女眷们, 大多安静地坐在了席位上。 沈映月心道,这恐怕是大旻朝规格最高的晚宴了。 “莫夫人!” 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沈映月闻声回头,却见这少年一身靛蓝色长袍,长袍上云纹细致,华丽非凡,恐怕要好几个绣娘,花上半个月才能完工。 唯有汝南王世子,会穿得如此讲究。 沈映月冲世子点了点头,道:“世子是才到么?” 世子笑了下,道:“今日父王回来了,我便一早跟着他入宫了,下午去皇上的御书房待了一会。” 顿了顿,他一掌拍在莫衡的肩膀上,爽朗一笑:“我在御书房看到你的画了,画得还行,总算表现出了本世子十分之一的风采。” 莫衡嘴角抽了抽。 莫莹莹却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世子看了莫莹莹一眼,顿时眼前一亮,笑道:“莫莹莹,没想到你穿起裙子来,还挺好看的嘛!” 莫莹莹一愣,莞尔。 世子还待说话,但抬眸的瞬间,面色微变。 “我得走了。” 世子仿佛见了鬼一般,连忙收了笑意,回席位去了。 沈映月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威武的中年男子,面容冷肃,由远及近,大步走来。 莫衡低声提醒:“这便是汝南王。” 沈映月秀眉微挑,难怪。 汝南王周齐,是大旻唯一的异姓王。 周齐出身寒微,但他从军多年,战功赫赫,曾经助先帝平叛,又镇守北疆多年,在百姓中有口皆碑。 若不是因为莫寒不在了,他也不会从北疆调至南疆。 这一次太后寿宴,汝南王应该是刚刚从南疆回来的。 汝南王大步走向台上,路过沈映月他们时,莫衡不自觉地绷直了后背。 汝南王走到席位面前,世子连忙起身相迎。 “父王。” 汝南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待汝南王落座之后,世子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侧。 沈映月他们离得不远,莫衡看着世子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你们看世子那模样,差点给他爹跪下了。” 沈映月回眸一看,世子果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与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映月看了看四周的布局。 玉琼台呈阶梯往上,最高一级是皇帝和太后的宝座,次一级,便是沈太傅、汝南王、左相等少数重臣的座位。 此刻,沈太傅已经停下了应酬,坐到了席面上。 汝南王一言不发地喝着茶,一盅没了,世子便亲自去倒。 在他们身旁,还有一位耄耋老者。 老者着了深紫色圆领官服,头发花白,虽然瘦得颧骨凸起,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沈映月猜,这便是皇上的外祖父——左相赵言了。 若是莫寒还在,自然也在那一阶。 但如今镇国将军府来的都是家眷,于是便与永安侯府、太尉府等安排在了同一级。 再往下走,便是六部及其他官员了,各色的官服聚集在一起,仿佛花团锦簇。夫人小姐们头上的珠翠金钗,金灿灿地十分晃眼。 沈映月目光逡巡间,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她凝神找了找,却发现是户部尚书府的孙夫人。 四目相对,孙夫人连忙避开目光,与旁人说话去了。 沈映月也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 沈映月心中清楚,这孙夫人与其他几位夫人不同。 太尉府的韦夫人,看起来嚣张跋扈,趾高气扬,实则头脑简单,不足为虑;永安侯府的罗夫人颇有主见,也打过自己的主意,但无论如何,都是放在明面上来谈的。 但这孙夫人,却次次都是背后搞鬼。 她先是设法买通史管家,然后又用最小的成本,上了流光阁四楼,不是在旁敲侧击,就是暗自试探。 她可是比前面两位,心机深沉多了。 “二嫂,你在想什么?”莫莹莹见沈映月沉默不语,便小声问道。 -- 第158页 沈映月淡淡开口,道:“没事……今晚寿宴结束后,我们早些回去罢。” 莫莹莹点点头。 就在这时,太监细长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拜倒。 沈映月虽不喜欢古代的跪拜礼,却也不得不照做。 皇帝扶着太后堪堪落座之后,众人才恭谨起身。 沈映月抬眸,看了主座一眼。 只见太后着了一袭石榴红的锦绣金丝宫装,容姿明丽,香腮似雪,头上凤钗微漾,美艳、高华、不可直视。 她端然坐着不动,便像一位画中美人。 皇帝在她身边,两人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这是沈映月第一次见皇帝高麟。 高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个子已经蹿得很高,他承接了母亲的好相貌,看上去十分俊朗。 但他这般年纪,穿着龙袍坐在高台,总是稍显稚嫩。 高麟垂眸扫视众人,露出笑意。 “今日是母后生辰,诸位爱卿齐聚于此,定要尽兴。” 众臣连忙道贺。 礼官依照规矩,念完诵文之后,便默默退下。 高麟身边的唐公公,立即安排开席。 丝竹之声渐起,舞姬们身着五彩裙裳,轻盈地踏入了玉琼台中央,翩翩起舞。 舞姬们动作优美,身姿灵活,一个比一个娇美。 太尉公子韦民,看得两眼发直,嘴角不住地翘起。 罗端坐在一旁,离韦民并不远,他见了韦民这副样子,嗤之以鼻:“你是没见过女人么?” 韦民缓缓回眸,看了他一眼:“干你何事?” 罗端:“碍着我的眼了。” 韦民轻笑了下,道:“那你别看就是了……反正你这毛头小子,也不懂美人的好。” 罗端一蹙眉:“你这人……” “端儿。” 一声冷喝,打断了罗端的话。 罗端回头一看,气焰顿时消了一半,连忙收了声:“母亲。” 罗夫人压低声音道:“不要理会他们。” 今日,罗夫人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她不想节外生枝。 罗端一贯听罗夫人的话,便只得瞪韦民一眼,不说话了。 罗朔坐在他身旁,喝着酒,一言不发。 但是他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对面,那淡紫色的身影上。 沈映月坐在众人之中,神色淡然,气质清雅,独树一帜。 她目光落在舞池中央,仿佛看得极其认真。 罗朔端着酒杯轻轻摩挲,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般骄傲的女人……总有一天,要让她伏在自己的脚下。 沈映月知道罗朔在看自己,但她视而不见。 可一旁的莫莹莹,却已经看不下去了,她美目圆睁地等着罗朔,一脸警惕。 罗朔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转过了头。 而他们的位置再往上一阶,便是汝南王和世子。 世子坐在汝南王身旁,不敢乱动,却只能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他无意间看到莫莹莹瞪着一双眼,看向永安侯府的方向,不由得拢了拢眉。 罗家两兄弟有什么好看的?莫莹莹的品味……亟待提升啊。 众人各怀心思,唯独沈映月将注意力放在了舞蹈上。 她端起茶杯,静静饮了一口。 这些舞姬,跳得还算不错。 若是在流光阁也搭一个舞台,会不会这么热闹? 不过流光阁地方有限,现在的铺面里,已经没有地方搭舞台了。 等生意再稳一些,干脆把流光阁隔壁的铺子也买了罢……沈映月如是想着。 一舞毕了,玉琼台上响起了掌声。 此时,已经到了献礼的时候。 众人面面相觑,既想出风头,又怕当了出头鸟。 韦夫人看了韦太尉一眼,低声道:“夫君,不若……我们先来罢?” 韦夫人对自己准备的寿礼十分有信心。 韦太尉虽然有些忐忑,但也想扬眉吐气。 韦太尉略一沉吟,正要站起,却见一旁的永安侯府,已经抢先一步,越众而出。 韦太尉面色僵了僵,只得讪讪坐回来,暗自后悔没有早点出来。 永安侯满脸笑意,拱手道:“太后娘娘,微臣为您准备的,是一柄白玉琵琶。” “白玉琵琶?”高麟一听,眼神亮了亮。 永安侯笑道:“太后的琴技可是天下一绝,连先帝都曾夸您堪称国手。寻常琵琶如何配得上您?微臣在北疆寻到这罕见的白玉琵琶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命人送了回来,但愿太后笑纳。” 话音未落,库房的掌事太监,便立即将一个华丽的木箱子搬了上来。 皇帝递了个眼色给唐公公,唐公公便连忙上前,打开了木箱—— 木箱打开之后,一柄通体透亮的白玉琵琶躺在其中,白玉的水头醇正,看上去如一轮皎月,十分唯美。 太后看到这白玉琵琶,越发想念先帝。 她十六岁便入宫伴驾,先帝对她格外宠爱,两人如胶似漆之时,太后弹上半日琵琶,先帝便能听上半日。 看到这琵琶,太后便想起那些琴瑟和鸣的日子。 太后温柔笑笑,点头,道:“这琵琶着实难得,只可惜……先帝再也听不见哀家的琵琶声了。” -- 第159页 永安侯面色一顿,连忙安慰道:“太后琴音绕梁三日,就算先帝在天上,也定能听见……” 韦太尉坐在一旁,看准了时机,便站起身来,笑道:“永安侯这白玉琵琶虽好,却容易让太后触景伤情啊。” 永安侯面色不愉,却也不好发作,他开口道:“我不过是抛砖引玉,不知韦太尉,为太后娘娘备了什么贺礼?” 韦太尉笑了下,道:“微臣也有一稀世珍宝,想进献给太后娘娘。” 太后淡淡笑道:“韦太尉见多识广,连你都说是稀世珍宝,哀家倒是有些好奇了。” 韦太尉哈哈一笑,扬手,便让太监将他备的寿礼带了上来。 这是一个半人高的箱子,箱子外围雕刻着十分精美的花纹,一看便费了不少心思。 韦太尉亲自走了过去,微微俯身,伸手将箱子打开。 只见那箱子中,放着一株两尺见方的血珊瑚。 这血珊瑚造型优美,与寻常的珊瑚很是不同,仿佛一位跳舞的女郎,身姿舒展,两旁水袖飞旋,玲珑又轻盈,美轮美奂。 众人看得呆了呆。 连高麟也没有见过长得像人形的珊瑚,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便道:“这珊瑚,是天然形成的?” 韦太尉笑着颔首,道:“皇上好眼力,这血珊瑚是东海寻来的,一直被渔民奉为神女的化身,在当地供奉了许多年,可保人平安顺遂。”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顿了顿,韦太尉继续道:“太后乃一国之母,自然是大旻的神女,这血珊瑚进献给太后,是理所应当!” 然而,太后因为白玉琵琶,还沉浸在与先帝的回忆中,并没有什么太多兴趣,只温声道:“有劳韦太尉了……哀家见这血珊瑚,与先帝当年所赠的类似,倒是可以摆在一起,当成一对儿。” 韦太尉连忙应是:“太后英明。” 韦太尉献出寿礼之后,便回到了座位。 虽然太后的反应,不如预期那般惊喜,但总算没有出错,还压过了永安侯府一头。 韦太尉仍然有些得意。 按照座位的顺序,永安侯府、太尉府的寿礼,都献过了。 接下来,众人自然将目光,转移到了沈映月、莫衡他们身上。 沈映月回眸,看了莫衡一眼,莫衡立即会意。 他站起身来,稳步走到玉琼台中央,微微屈身,道:“镇国将军府莫衡,为太后献礼。” 高麟垂眸,看了莫衡一眼,道:“你就是莫衡?” 莫衡拱手:“正是。” 高麟笑了下,开口道:“马球赛的那副,画得不错。” 此言一出,太后也忍不住抬眸,打量起莫衡来,笑道:“看来,御书房的那幅画,便是出自你的手笔罢?” 太后也见过那幅画,也觉得很是生动,恍若身临其境。 莫衡沉声答道:“承蒙皇上厚爱,在下才得此殊荣。” 高麟见他生得与莫寒有几分相似,顿时多了些亲切感。 便主动问道:“今日,你要献的是什么礼?” 莫衡答道:“回皇上,是在下的一幅画作。” 众人一听,忍不住议论起来—— “都说莫衡公子的丹青是一绝,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莫衡公子一幅画可以卖好几千两银子,一定不是俗物!” “好想看一看啊……” 韦太尉端着酒杯,轻笑一声,低声道:“太后寿诞,居然只送一幅画,未免太寒碜了罢?” 韦夫人跟着笑起来,道:“镇国将军府今非其比,一切从简,也是可以理解的。” 莫衡并不理会众人,只对那掌管库房的太监,轻轻点头。 太监便抱着一副卷轴,走了过来。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奇那画作之中,到底绘制了什么。 待太监走到了高麟和太后面前。 莫衡才开口道:“在下听闻,先帝与太后娘娘情比金坚,虽然先帝已驾鹤西去,但此情不移。多年以前,在下有幸一睹先帝尊容,便试着将记忆中的先帝,和太后娘娘一同入画,谨以此画,赠予太后娘娘,聊表敬意。” 太后听了,微微一怔。 先帝在时,她就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没有资格与皇帝一同入画。 在大旻朝,唯有皇后有此殊荣。 如今她已贵为太后,但先帝已撒手人寰,她就算想与先帝一同入画,留个念想,却也做不到了。 太后露出笑容,语气中有隐隐的期待,忙道:“快展开画作,让哀家看看!” 唐公公连忙应声:“是!” 这琼华台在室外,灯光有些暗,于是唐公公便特意命人,将画作呈到太后和高麟面前。 当卷轴在两人眼前徐徐展开,太后却忽然尖叫一声,差点吓晕了过去。 高麟勃然大怒:“这画得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陷害(大修) 玉琼台上, 气氛骤变。 太后大惊失色,而唐公公也惊得颤了颤,手指一松, 那幅画便滚落在地,朝着莫衡的方向铺地展开—— 莫衡诧异低头看去, 顿时浑身僵直。 画卷上, 先帝和太后并肩而坐。 先帝面容沉静,表情平和, 一身明黄的龙袍,显得英武不凡,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 第160页 一旁的太后身着华丽宫装,云鬓高华,眉眼妙丽,可嘴角边, 却渗出了一抹骇人的鲜红。 这鲜红恍若一丝血迹, 从嘴角蔓延到了下巴, 看起来格外刺眼我, 让这副温馨的画作, 顿时变得无比诡异。 玉琼台上, 哗然变色。 高麟怒不可遏:“大胆!” 沈映月和莫莹莹连忙起身, 直奔玉琼台中央,与莫衡跪在了一起。 莫衡心头一震, 立极伏地叩首:“皇上恕罪!在下也不知道什么回事!?这画下午出门时还是正常的,是不是库房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莫衡声音微颤, 整个背脊都因惶恐而紧紧绷着。。 呈上画卷的太监忙道:“皇上!这寿礼入了库房之后, 没有任何人动过!莫衡公子可不要血口喷人啊!其他的太监都可以作证!” 太后惊魂未定, 不住地抚着心口。 永安侯伺机站了出来, 开口道:“今日可是太后寿诞,镇国将军府真是大逆不道,居然敢诅咒太后!” 一提起“诅咒”,左相身旁的赵老夫人吓得不轻,她愤然出声:“你们竟敢对太后不敬!到底是何居心?” 罗夫人也适时开口道:“赵老夫人的话,倒让臣妇想起一件事来。” 众人不禁将目光,转向了罗夫人。 罗夫人道:“皇上,之前在机缘巧合下,臣妇买过莫衡公子的一副画作……画的是京城郊外的慈济村,那副画作之上,流民衣衫褴褛,伤兵捉襟见肘,境遇潦倒至极!简直是看者流泪,闻者伤心。” “莫衡将民间如此晦暗的一面画下来,供众人观赏……是不是正好说明,他愤世嫉俗,对朝廷的治理不满呢?” 话音一落,众人也开始议论。 “难道是因为莫将军为国捐躯了,所以莫家对朝廷不满!?继而诅咒太后?” “有可能啊!镇国将军府门口的石碑上,不是刻了很多名字嘛!有怨气也正常……” “就算对皇室、对朝廷不满,也不至于当面诅咒太后罢?”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毕竟是莫衡亲手献的画!不罚他罚谁?” 玉琼台上,官员们交头接耳,众说纷纭。 镇国将军府在太后寿诞之日,献上如此不详的画作,足以引来天子之怒! 高麟沉着脸开口:“莫衡,你还有何话说!?” 莫衡面色惨白,辩解道:“皇上,冤枉啊!我们实在没有理由诅咒太后,还请皇上下令彻查!还我们一个清白!” 莫衡的额头上渗出了大颗的汗珠。 他努力回想着,这一路上画卷都未曾离身,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在库房中,被人动了手脚,但那太监不认,如此情景下,也不知道从哪里查起。 户部尚书孙大人,不徐不疾地开口:“皇上,眼下也分辨不清镇国将军府,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这画实在不吉!微臣建议先将莫衡扣押,严刑拷问!说不定他是受人指使……” 沈映月一直没说话,她借着跪地的机会,仔仔细细观察那画作。 直到这时,才抬眸看了孙大人一眼。 孙大人的话听起来中立,其实是要将整个镇国将军府拉下水。 若是莫衡进了大理寺,必然会面临屈打成招,颠倒黑白。 如今这种情况下,就算皇帝要保他们,也有心无力——他们只能自救。 沈映月思忖片刻,便直起身来,徐徐开口:“皇上容禀,要诅咒太后的,并非是我镇国将军府,而是另有其人。” 永安侯冷笑了声,道:“明明是你们献的画,居然还要狡辩?” 沈太傅面上波澜不惊,但见到沈映月跪在台中,心头也不免发紧。 高麟定定看着沈映月,开口:“你如何证明?” 沈映月一笑,她甚至从容不迫地拢了拢耳边发,然后伸手入袖袋,掏出了一方白色手帕。 沈映月道:“皇上请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映月用白色手帕,盖上了画中人的唇,用力摁了摁。 高麟和太后,都忍不住凝神看去,只见片刻之后,沈映月翻转手帕,冲众人晃了晃—— 众人定睛一看,那白色手帕上,果然有一抹鲜红! 高麟面色微变。 沈映月沉声道:“皇上,这画作在三日前已经完成,其余部分的颜料早就风干了,唯独这唇边的‘血迹’,还略微湿润,可见是有人趁我们不备,动了手脚!” 说罢,沈映月目光扫视一周。 永安侯面色一顿,孙大人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莫衡连忙道:“皇上,我们在一个时辰前,就将画作交到库房了,这‘血迹’一定是在库房的这段时间里,被人加上去的!” 莫莹莹心中气愤,跪地叩请:“皇上,只要盘查库房的看守太监们,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沈映月收了手帕,沉声开口:“皇上,这背后之人何其狠毒,不但诅咒太后,还陷害我镇国将军府!还望皇上下令彻查,太后威严,不容侵犯!也请还我们一个清白。” 沈映月说罢,伏地不起。 莫衡和莫莹莹一看,也立即有样学样地趴了下去。 “皇上。”沈太傅终于开口,道:“此事确实蹊跷,依老臣看,应当立即封锁现场,找出幕后之人。” 高麟心中了然,诅咒太后不过是个幌子,作案人的真正目的,是想打压镇国将军府。 -- 第161页 高麟眸色微沉,愤怒出声:“将所有库房的奴才都抓来!一个个搜身!若有知情不报的,同罪论处!” 唐公公连忙应声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太监,被推到了玉琼台中央。 他身子瑟缩成一团,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唐公公道:“皇上,此人入宫不久,乃是内务府的低等太监。方才搜身之后,奴才发现,他的身上有一罐印泥。” 说罢,唐公公便将印泥呈了上来。 高麟垂眸看去,那印泥的颜色,与画像上面的‘血迹’十分接近。 唐公公道:“皇上,奴才已经仔细比对了,他的指甲缝里,还有未擦净的印泥,应该是作案之后,来不及去净手的缘故。” 高麟阴沉着脸,一拍桌案,怒道:“狗奴才!你哪来的胆子?” 小太监跪在中央,抖如糠筛,语无伦次道:“回、回皇上……是、是奴才整理寿礼时,一时不慎,弄脏了莫衡公子的画作,这才招来了误会!并非有意诅咒太后娘娘!请皇上饶命!” 小太监说罢,不住地磕头。 莫衡气愤不已:“方才为何不说?” 小太监带着哭腔:“奴才见皇上大发雷霆,实在不敢……” 沈映月道:“这印泥弄脏的位置如此明显,你既然弄脏了,为何一点擦拭或者清洁痕迹也无?” 小太监神色一僵。 沈映月抬眸,看向高麟,道:“皇上,臣妇以为,一个小太监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诅咒太后,陷害镇国将军府,他八成是受人指使。” 高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道:“你到底受何人指使?若是说出来,朕还能留你一个全尸!”LJ 小太监面色惶恐,只机械地磕头:“奴才不是有意的!还请皇上饶命啊!” 磕头间,他的眼神不住地看向永安侯,但永安侯却绷着一张脸,嘴角微动。 沈映月恰好看到这一幕,正有些疑惑。 却见那小太监,忽然起身,一头冲向了最近的石柱! 全场一片惊呼,唐公公大喊“护驾”,一时混乱不已。 顷刻间,那小太监颓然倒地,鲜血流了半张脸,一命呜呼了。 他自绝的地方,离沈映月不过一丈远。 沈映月不由得浑身一震,僵在了原地。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永安侯面色白了白,忽然起身,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指,在小太监的脖颈处探了探,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永安侯拱手答道:“皇上,此人已经咽气了。” 说罢,他冲旁边的御林军一扬手,道:“还不把人处理掉!?” 御林军连忙上前,将小太监的尸体拖走了,地上划出一道血痕,红得耀目。 高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自然又惊又怒。 但如今人都死了,此事更无从查起,便只得暂时作罢。 永安侯露出笑意,道:“皇上,不如让礼部继续走章程罢?可别让这插曲,扰了您和太后的兴致!” 高麟看了太后一眼,只见太后面无血色,而群臣和家眷们也惶惶不安,也觉得现在不是适合追究的时候。 高麟见沈映月等人还在玉琼台中央,便道:“方才事发突然,还好莫夫人聪颖,不然镇国将军府,便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沈映月敛了敛神,道:“皇上英明。” 太后却有些可惜那副画作,道:“好好的一副画作,居然被歹人毁成了这般模样……” 沈映月恭敬道:“若太后不弃,莫衡可重新绘制一副,献给太后。” 太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微微颔首:“甚好。” 玉琼台上,重新开宴。 杂耍的班子一入场内,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小太监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 而沈映月坐在席位前,沉默不语。 莫莹莹见她面色不好,低声问道:“二嫂……你怎么了?” 沈映月垂眸一瞬:“没什么。” 她来到这个时代后,要么是在府中经营,要么是打理流光阁的生意,还从未面对过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 就在方才的一刻钟里,整个镇国将军府,差点成为了阶下囚,而转眼间,陷害他们的人,又突然血溅当场。 沈映月这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你死我活的残酷。 - 寿宴如期散了。 众臣携着家眷,纷纷离开玉琼台。 永安侯带着家眷准备离开玉琼台,恰逢沈映月等人也站在一旁。 永安侯看了沈映月一眼,似笑非笑道:“莫夫人运气还真是好,一眼便瞧出了那画的猫腻,实在厉害。” 沈映月冷眼看他,道:“运气好的是侯爷罢?” 永安侯勾唇:“夫人说笑了。” 说罢,他便携着家眷,离开了。 沈映月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更冷。 “莫夫人?” 沈映月敛了敛神,回头一看,淡淡一笑:“唐公公。” 高麟亲自护送太后回宫,便嘱咐唐公公,留下来善后。 唐公公见沈映月等人站在此处,便特意过来打了个招呼。 唐公公看了沈映月一眼,笑道:“今夜之事,还好夫人随机应变,不然,镇国将军府只怕凶多吉少。” -- 第162页 莫莹莹和莫衡听到“随机应变”几个字,顿时有些疑惑。 沈映月凝视唐公公一瞬,微微欠身,道:“多谢唐公公关照,这个人情,我沈映月记下了。” 唐公公却什么也没说,笑着离开了。 直到上了马车,莫莹莹才忍不住问出了声。 “二嫂,唐公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65章 变得更强 马车缓缓前行。 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 自袖袋中,掏出了一方手帕。 莫莹莹垂眸看去,有些奇怪, 道:“这不是印上朱砂的那块手帕吗?” 沈映月摇头,道:“这上面的红, 不是朱砂。” 莫莹莹疑惑地拉过手帕, 想看个明白,却无意间瞥见, 沈映月露出的食指上,有一个细微的红点。 莫莹莹愣了愣,忙道:“二嫂,这手帕上的,不是朱砂,难道是……” 一旁的莫衡, 忽然开口:“是你的血?” 沈映月微微一笑:“你们还不算太笨。” 莫莹莹面露惊讶, 喃喃问道:“二嫂,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当时情况紧急, 沈映月虽然看出那画上的“血迹”是新添上去的, 可也没有任何证据。 情急之下, 她趁人不注意, 在伸手拢发的瞬间,手指猛地刮了一下耳环后针。 然后, 她又当着众人的面,掏出手帕, 迅速包住手指, 摁在了画上, “伪造”了一份证物。 莫莹莹瞪大了眼:“所以, 手帕上晕染的红色,并非那太监作案时用的朱砂,而是你的血迹?” 沈映月轻轻点头。 莫莹莹讶异出声:“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沈映月道:“事急从权,若是我不这么做,我们的下场,也不会比欺君之罪更好。” 莫莹莹叹气:“也是,若是没有这方手帕,皇上也不会下令彻查。”顿了顿,她又接着问:“听唐公公的意思……他似乎知道!?” 沈映月轻轻应了一声,道:“他应该是在比对朱砂时,发现了上面,还染了些许血迹。” 莫莹莹有些不明白,问:“他为何要帮助我们?” 沈映月道:“我猜,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他也相信我们是被陷害的。” 唐公公应该不会悖逆皇上的意思,他能私下里关照镇国将军府,是因为心中清楚,皇帝暂时还不想动镇国将军府。 而沈映月看透这一点之后,心里也稍微安稳了些。 莫莹莹会意,继续道:“那第二呢?” 沈映月笑了下,看向莫衡,道:“你还记不记得,单独送唐公公的那幅画?” 莫衡微微一怔。 沈映月悠悠道:“那幅画若是现在放到世面上,至少值好几千两银子。” 莫莹莹顿悟,她接着沈映月的话,道:“我明白了!如果莫衡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那他的画也就成了废纸一张……唐公公爱财,又怎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沈映月颔首:“不错。所以唐公公便顺水推舟,帮了我们一把。” 这世上并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心,只不过是利益一致,又或是积攒人情罢了。 莫衡凝视着沈映月手指上的小小红点,垂下眼睑,道:“都是我不好……” 沈映月和莫莹莹,转而看向莫衡。 莫衡抿了抿唇,面上满是内疚,道:“如果我能更加小心些,就不会出这些事了……若不是二嫂聪慧,只怕今日,我们都没办法平安离开皇宫。” 莫衡至今想起跪在玉琼台上的感觉,都有些后怕。 当时,无数的眼睛盯着他,好似万箭穿心一般,整个人惶恐不已。 莫莹莹极少见到莫衡这副样子,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映月道:“不仅仅是你的问题,也是我一时大意,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顿了顿,沈映月继续道:“与其自责,我们不如好好反思一下,问题出在哪里?换句话说,若是今日重新来一遍,我们应该如何?” 沈映月不是一个害怕挫折的人,她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教会莫衡和莫莹莹,如何面对挫折。 莫衡听了,便敛了敛神,试着思索起来:“这段日子,我从默默无闻变得小有名气,便总有些沾沾自喜,总以为今日献画会一帆风顺……所以,降低了防备心,我就不该轻信别人。” 沈映月肯定地点点头:“不错,我们可以吃一堑,长一智。还有吗?” 莫莹莹也沉思一瞬,道:“献画不是莫衡一个人的事,我虽然在旁边,却也没有帮他盯着……还、还时常跟他斗嘴,可能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沈映月道:“很好,还有吗?” 莫衡继续思考,道:“当太后和皇上发怒时,我被吓懵了!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其实,那时候我应该立即去找那画的问题,而不是沉浸在恐惧中。” 莫莹莹也吐了吐舌头,道:“我当时只顾着委屈和生气,也是没有任何主意……现在想想,真是反应太慢了!” 沈映月见他们两人一本正经地分析问题,也沉声开口:“你们能学着复盘问题,这是一件好事,但若要溯源,便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们。” -- 第163页 莫衡和莫莹莹对视一眼:“永安侯?” 沈映月却道:“只答对了一半,继续想,给你们一个提示:镇国将军府倒了,还有哪些人会获利?” 莫衡灵机一动:“户部尚书府!?” 沈映月点头:“不错。” 经过莫衡这么一说,莫莹莹也想了起来,道:“对了!他们一直在旁敲侧击试探我们,生怕我们揭了他们的老底!若是镇国将军府没了,孙贾谊那个老贼,自然就高枕无忧了!难怪今日在玉琼台上,他与永安侯一唱一和,真是卑鄙!” 莫衡蹙眉道:“今日事情未成,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二嫂,我们应该怎么办?” 沈映月微微扬起下巴,道:“不想任人宰割,就必须成为强者。” 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们镇国将军府,如今无人在朝中任职,本就是勉力支撑,若还有人要对我们动手,只怕自身难保。”沈映月说着,表情有些凝重。 莫衡心头微顿,他盯着沈映月手上的小红点,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二嫂……我想变得更强。” 这些年来,他要么躲在莫崇身后,要么躲在莫寒身后,今晚,是第一次站在生死线的中央,直面天子之怒。 一个不慎,镇国将军府上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还有上百年的清誉,恐怕都会毁于一旦。 莫衡鼓起勇气,看着沈映月,道:“就算我没有能力成为莫寒那样的人……但若能护佑镇国将军府平安,也总比一事无成要好!” 沈映月凝视莫衡,只见他面色郑重,目光炯炯。 他不想自己和身边的人,再陷入危险,任人宰割。 沈映月看着他的眼睛,问:“当真想变得更强!?” 莫衡郑重点头。 沈映月赞许一笑:“好,我帮你。” 若是此番事件,能激发起莫衡的斗志,那当真是一件好事。 莫莹莹一听,也笑了起来,道:“莫衡,没想到你还有几分骨气!” 说罢,她又看向沈映月,道:“二嫂,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沈映月笑着颔首。 她心中已经萌生了一个主意。 - 皇宫。 慈宁殿中,灯火如豆。 太后见皇帝高麟送自己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于是问出了声:“皇儿在想什么?” 高麟回过神来,低声道:“母后……今日,实在对不住您。” 他本来想为太后好好操办一场寿宴,却没想到,变成了这样。 太后缓缓笑了,道:“无妨,你的心意,母后都知晓。” 高麟沉默片刻,问道:“母后,朕是不是做错了?” 太后看着高麟。 他一身龙袍,此刻微微起皱,明明面容稚嫩,却有种经历很多的疲惫感。 太后温言问道:“皇儿何出此言?” 高麟默默叹了口气,低声道:“父皇曾说过,为君者,三思而后行……朕也是这么做的,但却没有人能告诉朕,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今夜之事,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为了打压镇国将军府,好逼着朕,分出莫家军的兵权。” “但南疆一战,疑点颇多,许多事在查清之前,儿臣不想轻易分出兵权,便只能这么耗着……可这样的策略,似乎连累了镇国将军府。”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 高麟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较寻常的少年,更加沉稳。 他平日里,总是故作老练,只有与母亲在一起时,才会露出心中的忐忑与不自信。 但太后无法给出结论,说他做得对,或者不对。 太后只能安慰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皇儿能顾全大局,已经十分不易了。” 太后说着,也有些心疼。 高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 两日后,一大早,莫衡便被院子里的巨响吵醒了。 他不满地披衣起身,愤而拉开了房门,却忽然愣住了。 他住的博兰苑中,居然多了不少小厮和丫鬟。 有两个小厮,抬着一方大大的书架,正往他的书房里送。 还有两个丫鬟,抱着高高垒起的书本,也跟着进了他的书房。 巧云站在一旁指挥,朗声道:“动作快些,外面还有四箱书呢!按照清单,分门别类地摆好,千万别放错地方了!” 冬日的冷风一吹,莫衡顿时清醒了几分。 莫衡疑惑地走了过来,茫然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巧云冲他福了福身子,温声答道:“夫人吩咐奴婢,过来为公子您布置书房。” 莫衡眼见着书籍一箱又一箱地被搬进书房,实在有些奇怪。 莫衡问:“布置书房……为何突然要搬这么多书过来!?” 巧云一笑,轻声:“夫人说,公子要考科举,这些书,都是考科举的必读书呀……” 莫衡嘴角一抽,恍若雷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自己不太满意,于是大修啦(其实是重写),求重看~ 第66章 继续教育 若说三日前的太后寿宴, 是莫衡此生最害怕的日子。 那今日,就是他这辈子第二害怕的日子。 莫衡急匆匆地从博兰苑赶到了竹苑,却见沈映月坐在书房之中, 与一位老者叙话。 -- 第164页 这位老者着了一身靛蓝长袍,看起来约莫六十出头, 头发花白, 三缕长须,延伸至胸前, 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不苟言笑,满脸写着“古板”二字。 莫衡站在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沈映月却恰好抬眸。 沈映月见莫衡有些呆愣地站着,便冲他点头, 道:“莫衡, 快进来, 见过谷先生。” 莫衡敛了敛神, 茫然地迈入了书房。 沈映月对谷先生道:“这便是我夫君的堂弟, 莫衡。” 谷先生抬起眼帘, 上下打量了莫衡一眼。 莫衡听了巧云的话, 便着急忙慌地赶来找沈映月求证,此刻的莫衡, 发髻歪斜,衣襟微乱, 实在有些不雅。 谷先生的眉头, 皱得更深了。 沈映月又对莫衡道:“谷先生在致仕之前, 官拜翰林学士, 从今日起,便是你的师父了。” 莫衡面色僵了僵,只能硬着头皮,唤了句:“谷先生好。” 谷先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莫衡干笑两声,道:“二嫂……借一步说话。” 说罢,便连忙拉着沈映月,走到了一旁。 莫衡压低声音道:“二嫂!巧云一大早便在收拾我的书房,还说我要考科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映月侧目看他:“你不是要变得更强么?不考科举,难道去从军?” 莫衡:“……”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二嫂……不瞒你说,我这两年,没、没怎么读书,学的那些东西,只怕早就还给先生了。” 沈映月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请了谷先生来,谷先生当年参与过科举考试的出题,带过的门生无数,教你是小菜一碟。” 沈映月自寿宴之后,便送信去了太傅府,这谷先生,便是沈太傅为她推荐的。 莫衡叹了口气,道:“难怪谷先生杀气这么重。”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今的情况,若是寻常的先生,只怕束手无策。” 莫衡:“……” 他顿时有些绝望,道:“可今年的童试都结束了 ,我不但要等明年,还要从童试考起?” 这大旻的科举考试,分为四个层级。 依次为“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考完“童试”之后,便会成为秀才,然后再继续参加“乡试”,通过之后,成为举人,再层层递进,变成“贡士”,继而成为“进士”。 莫衡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自然要从童试考起。 沈映月笑了下,道:“今年的童试、乡试虽然都过了,但这一轮的会试还没过。” 莫衡微怔:“二嫂说的是春闱?那不是只有举人才能参加么?” 沈映月点头:“不错,但我打听过了,只需要得到两位一品大员的举荐,便可以破格提拔,直接参加会试。” 莫衡疑惑道:“一品大员?” 沈映月解释道:“简单地说,若是我父亲,和左相都愿意推举你,那你便能直接参与会试。” 莫衡欲哭无泪:“二嫂,你不是才打了左相的孙儿么?” 沈映月一笑:“是啊,还好只打了一巴掌。” 莫衡:“……” 沈映月气定神闲地笑了笑,道:“好了,这些事我自会安排,你只管好好读书。” 莫衡面露难色:“可是,从现在到春闱,已经不足三个月了啊!” 沈映月点头:“没错,所以你每说一句废话,都是在虚度光阴。” 莫衡再次陷入无语。 顿了顿,沈映月又道:“对了,我还为你找了个书童。” “书童?”莫衡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抬眸看去,只见莫莹莹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了一根狼牙棒,优哉游哉地在莫衡眼前晃了晃,笑道:“二嫂说了,我镇国将军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三个月,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读书了。” 莫衡白眼一翻,差点儿晕了过去。 - 自从莫衡开始闭关读书,二房的博兰苑,便开始了鸡飞狗跳的日子。 谷先生的训斥声、莫莹莹的催促声,还有莫衡的惨叫声,夹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莫衡公子考科举一事,也成了镇国将军府茶余饭后的话题。 丫鬟小厮们只要得空,便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莫衡公子,如今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但凡醒着的时候,手不释卷,连用膳、出恭都要看书啊!” “可不是吗!之前请了那么多先生,都被他逼走了,就从未好好读过书!临时抱佛脚,辛苦些也是难免的。” “你们觉得,莫衡公子能考上吗?” “莫衡公子若能考上,那我也能去报名了!哈哈哈哈……” “但听说这事,是夫人安排的!但凡是夫人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 “我赌莫衡公子能一次登科!” “我赌两次!” “我赌考不上……” 家丁们的议论越来越热烈,而莫二爷和二夫人,自然比他们更关心莫衡的情况。 “老爷,衡儿已经好几日没有出过博兰苑了,这沈映月到底要做什么?” 二夫人在房中来回踱步,心里总有些不安。 莫二爷看了她一眼,笑道:“之前衡儿不念书时,你跟着担心;如今认真念书了,你怎么也放心不下呢?” -- 第165页 二夫人道:“衡儿能念书,自然是好事……可沈映月将他关在博兰苑里,是什么道理?听说请了个极其严厉的先生来教他,每日不吃不喝不睡的……万一弄垮了身子,可怎么好?” 莫二爷开口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听史管家说了,如今,博兰苑里吃食的供应,可是全府里最好的!每日不是补汤就是参汤。之前衡儿时不时晚上出去喝酒,如今的作息,反而比之前规律多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二夫人轻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这些不过是场面功夫,谁知道衡儿在里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二夫人打心眼里不喜欢沈映月,她不信沈映月会真的为莫衡好。 莫二爷见她面露不悦,道:“衡儿是莫寒的堂弟,又是镇国将军府唯一的男丁,映月能把他怎么样?你当真是多虑了……” 二夫人横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也这么向着她了!?她当时可是差点儿把你的手指头砍了,你忘了!?” 莫二爷面色微顿,他讪笑了下,道:“那……那最终不还是没砍嘛……” 莫二爷与二夫人不同,大部分时候,性子软且好说话。 莫二爷劝道:“再说了,自从映月开始管衡儿后,衡儿便收心了许多,如今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师了,咱们也跟着沾光,是不是?”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我衡儿本就有才华,不过是蓄势待发,被她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罢了!况且,衡儿卖画的收益,可是并到流光阁的进项里了,又没有全给我二房,这可不就是占了我二房的便宜嘛!” 莫二爷皱了皱眉,却不想与二夫人继续争论了。 - 马车自镇国将军府,向流光阁行驶。 巧云坐在马车里,嘟囔道:“夫人,这二房也太不知好歹了!您为莫衡公子尽心竭力,二夫人却还在说风凉话!” 巧云如今在府中有了不少“小姐妹”,二房之中的谈话,很快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沈映月听她一脸郁闷的抱怨完,只淡淡笑了下。 沈映月问:“前几日,给你的书看完了吗?” 巧云一愣:“还没……看了一半了。” 沈映月道:“与其花时间去听这些,不如多花些时间读书。” “读好书,能使人明理、心境开阔,二夫人这般看待人和事,就是因为书读得不多,小心思却多,所以闹得自己不愉快,旁人也不欢喜。” 巧云听了,认真点头:“是,夫人说得对,奴婢记下了。”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 她一贯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沈映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马车便很快到了流光阁。 车帘被巧云伸手撩起,只见廖先生和巧霜已经等在了门口,他们二人看到沈映月,连忙俯身见礼。 沈映月冲他们微微颔首,问:“铺子找得如何了?” 流光阁的经营趋向于稳定,沈映月便打算继续扩充地盘,她今日出门,就是为了来看看新铺子。 “夫人,与流光阁同一条街的商铺,小人都问过了,街头的第一家和第二家,都有意愿让出铺子,而咱们左右两边的铺子,却不大愿意让出铺子来。” 廖先生低声说道。 流光阁在位置,就在京城主街附近,算是寸土寸金,客流量也很大,于是他们便想在流光阁周围,继续扩展。 沈映月问:“为何不愿出让?” 廖先生道:“左边那一家,也是一间茶楼,才开不久……许是眼红我们生意好,便不想放弃,还想再试试……” 沈映月笑了下,道:“没关系,等上一个月,再去与他们谈,说不定就会松口。” 巧霜听了,忍不住问道:“夫人,这是为何?” 沈映月道:“这茶楼的老板,只怕有些拎不清……他见我们开茶楼生意好,便在旁边也开起了茶楼,很容易引起‘恶性竞争’的。” “恶性竞争?”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解释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家茶楼要抢同一批客人。若旗鼓相当,则各占一部分客人,但营收进项也只能占到部分;若两方能力强弱悬殊,弱的一方会血本无归,所以我说,这种比拼,是恶性的。” 众人听了,若有所思地点头。 巧霜十分好学,继续问道:“那他们在我们旁边,到底做什么营生好呢?” 沈映月道:“如果他们聪明,就应该学会借力打力,才能事半功倍。” 廖先生饶有兴趣:“如何借力打力?”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举个例子,如今流光阁已经是这条街最负盛名的铺子了,每日都有上百位夫人或者小姐,前来惠顾……若是想赚这部分客人的银子,便应该提供一些她们感兴趣的东西。” 巧霜一听,喃喃道:“奴婢明白了!反正来这边的,都是夫人或者小姐,隔壁的铺子,其实可以卖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类的,可能比他们开茶楼生意更好!” 沈映月面露欣赏,道:“你说得很对。” 廖先生有些意外地看着巧霜,伸出了大拇指,道:“没想到巧霜姑娘,对营生居然如此有天赋。” 巧霜腼腆一笑,红着脸道:“多亏了夫人启发。” -- 第166页 沈映月继续道:“所以我们自己要扩展营生,也不应该是单纯地扩大地盘,将现有的生意照搬过去,而是应该试着突破,要么横向延伸,要么纵向精钻。” 见廖先生、巧霜、巧云都十分感兴趣,沈映月便娓娓道来。 “横向延伸,是指现有的客源不变,我们去扩充她们所需的其他品类……就如同方才巧霜说的这样,她们既然喜欢来流光阁喝茶,那夫人小姐们喜欢的其他东西,都是我们可以尝试的方向。” 廖先生听了,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那纵向精钻,便是营生不变,但是扩大客人的种类?” 沈映月见廖先生能举一反三,露出笑容:“不错。” 巧霜接着廖先生的话道:“若按照纵向精钻的法子,那我们可以将茶点卖给其他人?例如每日上下值的官员?又或者日日上学的书生?” 巧云也继续道:“对,若是这样的话,我们进购食材的量越大,成本便越低,说不定能赚更多的银子呢!” 沈映月颔首,道:“无论是横向延伸,还是纵向精钻,客源和营生,总有一项是我们相对熟悉的。这样的扩张方式,会更加稳妥,更容易成事。” 众人茅塞顿开。 廖先生温润一笑,道:“夫人真知灼见,总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实在令人佩服。” 巧霜也笑道:“多谢夫人提点,巧霜获益良多。” 巧云跟着点头,道:“奴婢最近都觉得,自己比之前聪明了!一定是托了夫人的福!” 沈映月忍俊不禁。 “你们还是别给我带高帽了,快些想办法,把新铺子拿到手才是。” 廖先生道:“夫人放心,小人一定尽快拿下铺子……只不过,如今流光阁事忙,若是真的拿到了新铺子,只怕小人会有些分身乏术。” 沈映月笑了下,问:“我知道了,我会给你安排一位助手的。” - 回程路上。 沈映月端坐在马车主位,而巧云和巧霜,则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旁。 沈映月静静抬眸,看了她们一眼。 这两个丫鬟,都是从小跟着原身的,巧霜沉稳聪颖,巧云活泼玲珑,都是忠心耿耿。 沈映月沉吟片刻,开口:“巧云,巧霜。” “奴婢在。” 沈映月问:“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们,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巧云愣了下,和巧霜对视一眼。 两人一齐点头。 那时候,两人坚定不移地认为,未来依旧会当丫鬟,待熬了足够的资历,便晋升为嬷嬷。 沈映月道:“如今,这个问题,你们可以再回答一次。” 巧云抿了抿唇,道:“巧云自是忠心不二,愿意一辈子伺候夫人!” 她眼神诚挚,依旧没有半分犹疑,单纯至极。 巧霜低下头,凝神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奴婢不敢说。” 沈映月淡声:“没关系,说得不好,我也不会怪你。” 巧霜犹豫了一下,道:“巧霜也愿意伺候夫人,但若说心底的愿望……奴婢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夫人一般独当一面……有自己的营生。” 巧云一愣:“巧霜,你!” 巧霜和巧云自幼便被教导,要事事以沈映月为先,一辈子听她的差遣。 巧霜这般想法,对于主人来说,可是大不敬的。 但巧霜这段时间在沈映月身上学到了很多,她感激沈映月,虽然知道这么说不妥,但是依旧不想瞒着她。 沈映月露出笑意,道:“既然如此,待新铺子开张,你去帮廖先生的忙罢。” 巧霜微怔,抬眸看向沈映月,道:“夫人,您、您是说真的么?” 沈映月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巧霜眼睛都亮了几分,可随即又冷静下来。 巧霜道:“可是……如今镇国将军府的内务也不少,若是奴婢日日守在这儿,夫人岂不是要更忙了?不行不行……” 沈映月却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 巧霜抿了抿唇,感激地点点头。 但巧云却神色复杂地看了巧霜一眼,沉默了。 待她们回到了镇国将军府,沈映月便道:“巧霜,你去一趟账房,把账本拿来。” 巧霜沉声应是,便转身去了。 巧云立在原地,垂着眼,静默不语。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道:“巧云,跟我进来罢。” 巧云愣了下,茫然点头。 书房之中,唯有沈映月和巧云两个人。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向巧云,道:“我方才让巧霜去做廖先生的助手,你作何感想?” 巧云闷声答道:“既然是夫人的安排,巧云自是遵从。” 沈映月却摇摇头,道:“我既然问你的感想,便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巧云咬唇一瞬,忽然,眼睛就红了。 沈映月见她不说话,便道:“若是心里难受,可以与我说说。” 巧云低着头,声如蚊呐:“巧霜与我亲如姐妹……我们曾经说好,要一起伺候夫人一辈子的……她突然这样,奴婢觉得……有些失望。” 沈映月知道巧云不开心,但她说完这句话后,沈映月便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了。 她自小便被灌输了极重的奴隶思想,认为此生的价值,便是伺候人。 -- 第167页 当见到自己的好姐妹,背弃这一信条之后,便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她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扭转过来的。 沈映月温声道:“其实,你们对我的照顾和支持,可以分很多形式。可以伺候起居,也可以帮我做营生,甚至帮我管住其他人……不一定非要用同一种身份,做重复的事情。” 巧云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想开了不少。 她轻叹一声,头埋得更低:“其实……奴婢不开心,还有别的原因。” 沈映月笑了下,问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些羡慕巧霜?” 巧云顿时抬头,张大眼睛问:“夫人,这么明显么?” 沈映月莞尔:“羡慕别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可以刺激你自己努力,变得更好。” “但嫉妒,却是万万不能的。” 巧云点点头,乖巧出声:“夫人放心,奴婢明白……奴婢就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心里知道,这对巧霜来说,是一件好事。” 沈映月继续道:“你能这样想便很好,日后,若是你也有了好的想法和打算,一样可以同我说,不必拘泥于现在的身份和差事,明白吗?” 巧云展露笑颜:“多谢夫人。” 沈映月看着巧云离开书房。 巧云如今的境况,和她前世之时,见到的那些大学生毕业生很像。 许多人初出茅庐,十分迷茫,不知道如何选择工作的方向,见到周围的人,一个个有了着落,便更加焦虑。 沈映月自己也有过短暂的迷茫,所以也想帮巧云,度过这一关。 过了一会儿,巧霜便拿着账本回来了,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史管家。 史管家道:“夫人,这几日,吴副将都没有去军营,小人没有寻到他。” 沈映月之前便让史管家去找吴小刀,想请吴小刀帮忙推荐几位师父,教立行武艺。 可没想到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还没有找到他。 沈映月思忖片刻……寿宴上发生的事,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吴小刀和白燃。 沈映月抬眸:“史管家,你可知道,吴副将住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见面 吴宅。 古朴的红木桌案上, 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就开来。 宣纸上写了几个人名,其中包含了永安侯罗封、户部尚书孙贾谊, 还有几名军中的将领。 莫寒正襟危坐,凝视着这些名字, 陷入沉思—— 自上次马球赛, 他们拿到了户部尚书孙贾谊的钥匙,便悄然潜入了他的库房。 莫寒从库房的账簿上得知, 孙贾谊把不少财产都转移到了自己的籍贯地——东洲。 莫寒便和吴小刀一起,去了一趟东洲。 果不其然,这一趟出京,有了重大发现。 孙家在东洲富甲一方,购置了不少田产、铺面,数不胜数。 而这些财产, 虽然大部分在户部尚书孙贾谊的名下, 却还有一部分, 转到了军中几位将领的名下。 这些将领, 几乎都是永安侯帐下副将, 但也不乏莫家军的人。 这些人, 毫无疑问便是军中蛀虫了。 莫寒眸光微冷。 他垂眸看去, 永安侯罗封的名字,被单独列在了一排。 曾经莫崇在的时候, 罗封便时常与莫崇针锋相对。 后来莫崇意外身亡,罗封开始变本加厉地打压莫寒, 每每分配战役, 总是把最难攻克的分给莫寒。 莫寒打了上百场战役, 刀锋舔血, 出生入死,才在军中站稳脚跟,重掌大权。 也因为兵权一事,罗封一直对莫寒怀恨在心。 如今莫寒“死”了,罗封也不遗余力地在动用一切关系,争取兵权。 莫寒回想起南疆遇伏一事,他总觉得,罗封肯定也参与其中。 不然,不可能粮食、军令同时出问题……这也太巧了。 莫寒心中明朗,可他到现在,还没能找到罗封和孙贾谊勾结的证据,就连孙贾谊在东洲购置田产、铺面的名录里,也没有罗封的名字。 莫寒浓眉微拢。 看来,罗封比他想象的更加小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莫寒立即收了思绪。 吴小刀方才出去买早膳,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莫寒站起身来,抬步向院子门口走去。 吴宅的院子不大,不过一进一出,一眼便能看到底。 莫寒几步便赶到了门口,还未靠近大门,便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 “夫人,看样子,里面没有人啊!” 莫寒微怔,这是梁护卫的声音。 他立即放缓了步子,身子贴上门,侧目,向门缝看去。 门外静静立着一名女子。 她云鬓高挽,乌发雪肤,凤眸微挑,从容中带着一股贵气。 沈映月缓缓开口:“此时还早,说不定还未起身,我们等等罢。” 这声音十分清越,如她这个人一般,十分纯粹。 梁护卫又道:“夫人,您想见吴副将,让小人过来一趟不就行了?为何非得自己跑一趟呢?” 沈映月低声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告知吴副将,所以要亲自过来。” 梁护卫听了,忍不住问道:“夫人指的是寿宴上被陷害一事?” -- 第168页 沈映月点点头,低声道:“将军不在了,既然镇国将军府会遭人陷害,那吴副将和白副将,作为将军原来的得力助手,也有可能会被拉下水,所以……还是当面提醒一下他比较好。” 梁护卫会意,道:“小人明白了……” 莫寒一言不发地听着,微微蹙起了眉。 她说的寿宴,应该指的是太后的寿诞……有人陷害镇国将军府!? 昨日,他才和吴小刀一起回来,还没来得及见探子,便不知道这消息。 莫寒借着门缝,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沈映月一番。 她应该没有受伤……那就好。 沈映月站在门外,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看自己。 沈映月和梁护卫又等了一会儿。 梁护卫有些不耐,突然抬手,继续拍门—— 莫寒恰好贴在门上,被他这一拍,顿时浑身一僵。 “门后有人!?” 梁护卫微惊,他连忙扒上门缝,向里面看去。 莫寒立即闪身躲开,差点撞到了墙上。 莫寒:“……” 沈映月的声音响起:“梁护卫,怎么了?” 梁护卫道:“夫人,方才我敲门的时候,明明感觉到,声音和之前有所不同,好像门后有人!” 沈映月有些奇怪,道:“你会不会听错了?若是吴副将在家,没理由不开门。” 梁护卫耸了耸肩,喃喃道:“小人也觉得有些蹊跷。” “嫂夫人!”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吴小刀却突然出现在了街口。 他手中抱着一堆油纸包——应该是早点一类的东西。 吴小刀看清了沈映月和梁护卫,面色微微一变,顷刻间,便飞奔到了他们眼前。 梁护卫见到吴小刀,开口道:“吴副将,我们还以为你在家呢……” 吴小刀干巴巴笑了两声,道:“没、没有,我出去买早膳了。” 沈映月笑了下,温声道:“吴副将早,我们不请自来,还望你莫见怪。” 吴小刀连忙道:“嫂夫人说哪里的话!你能来我这儿,简直是蓬荜生辉!你们久等了……” 说罢,他下意识瞄了一眼门口,见门还好好地关着,暗暗松了口气。 吴小刀道:“嫂夫人和梁护卫,应该还没有用早膳罢?前面有间面馆,不如我们……” 沈映月:“不必麻烦了,事情不多,我说完就走。” 梁护卫也催促道:“吴副将,不如就在你这儿说罢?夫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若是你再不回来,只怕她要冻僵了。” 吴小刀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脑袋,一见到嫂夫人,都高兴地忘了开门……呵呵呵……” 说罢,他便挪到了两人前面,慢吞吞地掏起了钥匙。 吴小刀不动声色的侧头,用余光瞄了他们一眼。 沈映月和梁护卫就站在他身后,而莫寒就在前面的院子里。 吴副将只能硬着头皮,将门锁打开了。 “里边请!!” 吴副将的声音,陡然大了好几倍,震耳欲聋。 沈映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开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吴副将只希望莫寒能提前听到声响,好好躲起来。 吴副将引着沈映月和梁护卫穿过庭院。 庭院里有一处练武的地方,兵器架上摆着不少冷光凛冽的兵器,看起来都是吴小刀用得趁手的。 随后,他们拾阶而上,入了厅堂。 吴宅地方不大,厅堂和书房是连着的。 吴小刀将东西放在了厅堂之中,下意识看了一眼书房。 确认莫寒不在其中后,他便笑了笑,道:“嫂夫人,进书房谈罢。” 沈映月微微颔首。 这是沈映月第一次来吴宅。 她见书房之中,立了两个书架,上面摆了不少谋略、政务一类的书籍,便道:“原来吴副将也是爱书之人。” 吴副将愣了愣,勉强一笑,道:“没事的时候……随便看看……” 他的书房之中,原本也没有几本书。 这些书,都是莫寒住过来之后添置的。 “嫂夫人,请坐!” 吴小刀说着,便亲自为沈映月倒了一杯茶。 沈映月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道:“其实我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吴小刀低声:“嫂夫人请讲。” 沈映月思量了片刻,道:“我怀疑,永安侯和户部尚书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吴小刀一听,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嫂夫人何出此言?” 沈映月便把寿宴之上,永安侯与户部尚书,如何一唱一和,陷害镇国将军府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吴小刀怒得一拍桌子,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永安侯府和户部尚书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对你们动手!?” 沈映月却比他平静许多,道:“户部尚书换粮一事,基本已经坐实了。既然他在寿宴之上,能与永安侯联手设陷,那你们在南疆遇到的险境,会不会也和永安侯有关?” 吴小刀一愣,惊讶地看着沈映月,道:“嫂夫人……你可有证据?” 其实沈映月的想法,和他们如今的怀疑,如出一辙。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我没有证据,纯属猜测。” -- 第169页 “如今,永安侯府为了获得兵权,已经不择手段了……”说罢,她看了吴小刀一眼:“你可知道,罗夫人私下里找了我?” 吴小刀凝神问道:“罗夫人?她找你做什么?” 沈映月迟疑了片刻,道:“她想让我改嫁到永安侯府,想借助太傅府的力量,助他们夺得兵权。” “什么!?” 吴小刀惊得顿时站了起来。 吴小刀虽然知道,罗朔在打沈映月的注意,但没想到,他们不但图沈映月的人,居然还图她背后的家世,真是无耻至极! 他怒意上涌,低吼道:“这帮王八蛋!简直不把将军放在眼里!待将军……” 沈映月看着吴小刀。 吴小刀突然顿了顿,话锋一转:“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惩罚那些狼子野心的混账!” 沈映月淡笑了下,道:“此事你知我知便好,别节外生枝了,你和白副将,也记得提防永安侯。” 吴小刀点点头,道:“嫂夫人放心。” 沈映月又问:“除了户部的换粮凭证,你们可有找到其他证据,证明孙大人的罪行?” 吴小刀:“已经找到了,他在老家可是购置了不少田产,富得流油!但孙贾谊和罗封既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便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 沈映月表示赞同。 她正要开口,却忽然看见了桌案上的白纸。 上面列着罗封、孙贾谊等人的名字,字如行云流水,又不失力道,写得极好。 沈映月凝神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这字……是谁写的?”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落子不悔 吴宅的书房内,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安静得落针可闻。 吴小刀敛了敛神,答道:“这字是我写的……我闲来无事, 便练了练字。” 说罢,他还冲沈映月笑了笑。 沈映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道:“这字迹……好像有些眼熟。” 但沈映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吴小刀脑子转得飞快, 笑着道:“将军写得一手好字……末将崇敬已久,于是, 便找了些他曾经的书信来临摹。” 吴小刀这么一说,沈映月顿时想了起来。 她看过不少莫寒的书,书上的注解,确实和这字迹有些相似。 沈映月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吴小刀连忙岔开话题,道:“这罗封和孙贾谊实在作恶多端,我每写一次, 心里就要骂一次, 这样练字, 不容易犯困!哈哈哈……嫂夫人觉得我写得如何?” 沈映月笑了笑, 道:“很好。” 顿了顿, 沈映月又道:“过段时间, 我再送你一支更合适的笔。” 吴小刀的字相较之前好了很多, 应该换一支更加精细的笔,笔锋能写得更好看。 吴小刀露出笑容:“多谢嫂夫人。” 沈映月轻声道:“对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请吴副将帮忙。” 吴小刀连忙应声:“嫂夫人请讲。” “立行马上便七岁了, 我想为他寻一位师父, 教授武艺。不知吴副将可有合适的人选?” 吴小刀想了想, 道:“军营里倒是有不少教头, 我帮嫂夫人找找,可有什么要求?” 沈映月淡声道:“人为正直、负责,能以身作则便好,武艺方面,就要请吴副将把把关了。” 吴小刀笑道:“嫂夫人放心,我找到之后,便立即送消息去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一笑:“那便多谢了。” 谈完正事之后,沈映月没有久留,便带着梁护卫离开了。 吴小刀看着他们走远了,才仔细地将门关上。 吴小刀擦了擦额角的虚汗,长吁一口气。 转过脸来,莫寒的面容近在眼前。 吴小刀吓了一跳,他平复了一瞬,才开口问:“将军,嫂夫人应该没有发现吧?” 莫寒沉声:“应该没有。” 之前,他躲在门后,见到了沈映月,但沈映月却没有看见他。 加之吴小刀那一通对“字迹”的解释还算合理,沈映月应该不会起疑。 莫寒问:“永安侯府最近如何?” 吴小刀不假思索答道:“永安侯在军中大肆收买人心,如今弄得乌烟瘴气,有些人被他拉拢了,但有些人也很看不惯……不少将领都在抱怨。” 莫寒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我知道……我问的,是罗夫人和罗朔。” 吴小刀顿悟。 他出声答道:“方才嫂夫人说了,罗夫人劝她未果之后,便怀恨在心……但如今也没有特别的动作。那罗朔病了一段日子,前几日才能下床,寿宴一事后,应该也不敢打嫂夫人的主意了……” 莫寒听了,眸中冷光一闪,面无表情地开口:“知道了。” - 沈映月回到镇国将军府时,史管家正站在大门口。 马车徐徐停下,史管家便连忙迎了上去。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一贯平和的史管家,难得地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沈映月下了马车,问:“发生什么事了?” 史管家压低声音道:“夫人,莫衡公子和莹莹小姐吵起来了!” 沈映月顿了顿,低声:“为何?” 史管家叹了口气,道:“似乎是莹莹小姐督促莫衡公子念书,但公子不肯,两人便争执了起来,结果愈演愈烈,差点大打出手。” -- 第170页 沈映月秀眉微拢:“现在的情况如何?” 史管家低声道:“小人出来了一会儿,也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二夫人和三夫人想进去看,但小人谨记夫人的吩咐,没有放任何人进去。” 沈映月点点头,道:“去看看再说。” 博兰苑门口,围了一圈人。 二夫人站在门口,一脸怒意,三夫人则有些忐忑,不住地回头看去。 她一见沈映月过来,便连忙出声:“映月回来了!” 二夫人也跟着回头,见沈映月快步走来,便两步越到了她面前,怒道:“沈映月,你把衡儿关在这里面,不许我们看望,如今出了事,自己却不出面!万一衡儿有什么差错,我拿你是问!” 沈映月瞥了她一眼,道:“二婶若不拦着我,我这会儿已经进去了。” 二夫人顿时语噎。 三夫人看了沈映月一眼,道:“映月,莹莹也是个急脾气,你进去多劝劝……实在不行,就别让她掺和了……” 沈映月道:“三婶放心,我自会处理。” 沈映月说罢,目光扫视一周。 看热闹的丫鬟小厮们,个个面色一僵,顷刻间便散得无影无踪了。 沈映月遂抬步,踏入博兰苑。 梁护卫紧紧跟在她身后,待她进去,便立即落了门栓,将二夫人等人堵在了外面。 “砰!”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随后,莫莹莹的声音响起:“莫衡,如今人人都围着你转,你还发什么脾气!?” “什么叫围着我转!?”莫衡怒意横生:“又不是我让你们这么做的!” 莫莹莹大声道:“是你自己说的,要变强!要撑起镇国将军府!这么点苦头都吃不了吗?” 莫衡恼羞成怒,道:“我后悔了不行吗?我就是学不会,记不住!老子不干了!” 这些日子,莫衡一直跟着谷先生恶补功课,但他落下的实在太多,谷先生又十分严格,一项一项的任务,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今日授完课之后,谷先生便给他留了不少课业,莫衡越做越泄气,便忍不住发起了脾气。 莫莹莹气急,伸手抓过他的衣袖,道:“你怎么能这样!?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莫衡怒吼一声:“关你屁事,放开!” “不放!” 两个人争来吵去,谁也不肯让谁。 “你们闹够了没有?” 沈映月清冷的声音响起,莫衡和莫莹莹,顿时一愣。 莫莹莹松开莫衡,嘟囔道:“二嫂,莫衡居然说他不想念书了!可这才几天啊,他就坚持不下去了!” 莫衡面色沉沉,扭过头,一言不发。 沈映月问:“谷先生呢?” 莫莹莹道:“今日的课教授完了,谷先生已经走了。” 沈映月微微颔首,温声开口:“好,那你也先去休息罢,我陪陪莫衡。” 莫衡正是敏感、自卑的时候,而莫莹莹性子烈了些,若是在这儿,只怕适得其反。 莫莹莹抿唇一瞬,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沈映月见莫衡沉默地坐着,整个人都有些萎靡,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衡不说话。 沈映月又道:“我听谷先生说,你的学习态度还算端正,进展也很不错,你为何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莫衡忍不住出声,道:“怎么可能?谷先生简直对我从早骂到晚。” 沈映月笑了下,道:“所谓严师出高徒,你难不成希望谷先生事事哄着你?” 莫衡不语。 沈映月道:“你可知,谷先生为何愿意来教你?” 莫衡自嘲地笑了笑,道:“恐怕是为了给沈太傅一个面子罢?” 沈映月摇头:“不是。谷先生名下,优异的门生无数,他如此爱惜羽毛,可不是能召之即来的。” 沈映月看着莫衡的眼睛,道:“他之所以愿意教你,是因为,他看到了你的画作。” 莫衡有些意外,问:“这与我的画作,有什么关系?” 沈映月继续道:“你的画作中,风景大气,人物细腻,花鸟鱼虫都十分鲜活,一看便知道,你是个极有灵气的孩子。” 说起画作,莫衡的面色略好了两分。 他最近都十分挫败,而绘画,才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 沈映月见他面色稍霁,道:“谷先生之所以愿意教你,也是因为他得看出来,你既天资聪慧,又认真专注,是个可造之材……只不过,过去几年时间里,你没有把功夫花在念书上,而是花在了绘画上。” 莫衡一怔,他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道:“二嫂,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沈映月笑了下:“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谷先生。” 莫衡低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莫衡轻声开口:“但是……我真的,有些吃力。” 莫衡声音极小,同平时潇洒自在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我感觉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学不好……记住了这个,忘了那个……越学,越觉得自己不懂的太多了……” 莫衡心中十分焦虑,但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怕自己担负不起这么多人的希望。 也担心自己努力准备了三个月,最终一事无成。 -- 第171页 沈映月凝视他,声音平静,道:“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而你的课业落下了这么久,如今要重新捡起来,困难些也是正常的,千万不要因此给自己太大压力。要知道,你只要往前走,就会比昨日更好。” 莫衡微微叹气,道:“可是我一想到旁人,都准备了那么多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都考不上……我又凭什么呢?” 沈映月问:“为什么要和旁人比呢?” 她一目不错地看着他,道:“你应该同过去的自己比。考得上与考不上,不过是个短期结果,但学习和进取,这是一辈子的事。” 莫衡薄唇抿成一条线,沉思悠悠。 沈映月道:“我为你定下会试之期,是为了激你奋发图强,因为我相信,你是个有潜力的人,过去的放松,是因为没有目标,一旦有了目标,你便会勇往直前。” “你努力过后,能达成目标是最好,若是不能,我们可以再试试别的路径,下场比拼的勇气,远比一局的胜利来得更重要,明白吗?” 莫衡若看着沈映月,心头微动。 可他一想起要面对那些天书一样的诗文,心中就无比沮丧。 沈映月看出了他的畏难,道:“你若是累了,就睡一觉,醒来之后,再好好想一想。” 莫衡茫然地看着沈映月,点了点头。 沈映月说罢,冲他一笑,便离开了博兰苑。 沈映月走出来才发现,莫莹莹还在门口,并没有离去。 沈映月问:“怎么还不回去?” 莫莹莹抿了抿唇,问:“莫衡怎么样了?” 沈映月道:“他最近压力有些大,我让他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再说。” 莫莹莹无声点头。 沈映月见她不说话,问:“在想什么?” 莫莹莹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是不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这几日,我一直在督促他用功,会不会是因为我,他才恼了?” 沈映月摇摇头,道:“不是。” “他本来就在做一件自己不擅长的事,有压力是正常的,通过这个机会宣泄出来,反而是好事。但是无论是我还是你,都只能辅助,到底能不能坚持,还是要看他自己。” 沈映月温和地看着莫莹莹,安抚道:“莹莹,虽然莫衡是镇国将军府唯一的男丁,但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他能慢慢学着转变,试着担负家族责任,已经非常难得了,我们也要多给他一些时间才是。” 莫莹莹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二嫂。” - 沈映月走后,莫衡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他倒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便真的睡着了。 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 莫衡默默坐起来,房间里灯火如豆,一个清丽的背影,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莫衡愣了愣,出声:“二嫂。”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 沈映月道:“醒了便起来用晚膳吧。” 莫衡沉默了片刻,轻轻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便来到了桌前。 沈映月取出食盒中的菜肴,摆到他面前,道:“尝尝。” 莫衡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见沈映月都为他布好了菜,便坐了下来,拿起筷箸。 他夹起一块排骨,徐徐送入口中,轻轻咀嚼了起来。 沈映月问:“味道如何?” 莫衡闷声答道:“尚可。” 沈映月转而看他,又问:“与我上次做的相比呢?” 莫衡想起沈映月做的菜,就有些头皮发麻,便道:“说实话……比二嫂上次做的,要好吃多了。” 沈映月一笑,道:“今日这菜,也是我做的。” 莫衡愣住,他还记得,沈映月上次做的排骨,与焦炭没什么两样。 他看着沈映月,沈映月却盯着那一盘排骨,道:“这是我第七次做这道菜,终于能入口了。” 莫衡眼睫微垂,道:“二嫂……” 沈映月笑了笑,温言道:“莫衡,每个人都要自己不擅长的事,这很正常。” “或许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为名厨,但我相信,通过刻意练习,我做的菜,至少不会再让你们食不下咽了。” 莫衡呆呆地看着沈映月,沈映月继续道:“或许,你付出努力,也得不到状元之位,但哪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只是一个秀才,只要是你努力得来的,那便是有意义的。” 烛火映照在她的眼里,好似点点星光。 莫衡沉默地看了沈映月一会儿,低声道:“二嫂……还有八十日……我决定坚持下去。” 沈映月微微一笑:“好。” - 从莫衡的博兰苑出来后,沈映月便回到了竹苑。 折腾了一日,她也有些疲累,但仍然吩咐了巧云,去请史管家。 她坐在书房之中,一面等待史管家,一面看着一本册子。、 这册子,是莫家家训,是沈映月今日在莫衡的书房里发现的。 据莫莹莹说,是因为莫衡小时候调皮,时常被罚抄写家训,所以这册子才看起来这么陈旧。 同样的册子,莫寒的书房之中,也有一本。 沈映月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准确地找了出来。 -- 第172页 她下意识将两本家训摆在一起,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莫家的孩子,无论男女,自小便要熟读家训。 仿佛是一套标准当成教材,让每个后人研读,再将其奉为人生信条。 若从现代的角度来看,倒是将文化氛围,和精神传承做得极好。 沈映月正微微出神,史管家便到了。 门帘一掀,寒意便跟着史管家一起,窜进了书房。 但史管家面上却挂着笑容,道:“小人方才路过博兰苑,听见了莫衡公子的背书声,夫人辛苦了!” 沈映月淡声:“人总会遇到挫折,适时拉他一把,也是应该的。” 莫衡虽然意志不够坚强,但还算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 顿了顿,她低声问道:“左相那边……给答复了么?” 这几日,沈映月除了在忙流光阁扩张的事,就是在想法子运作会试的保举资格。 她先是派人送信去了太傅府,沈太傅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便答应了举荐莫衡。 但是左相府上,却递了三次拜帖,对方都没有给回应。 史管家默然摇头:“左相府上的管家说,左相事忙,没时间见夫人……只怕,凶多吉少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低声道:“也是意料之中。” 之前,赵冕和立行的冲突闹得不小,如今他们要求左相帮忙,碰壁也是正常的。 但沈映月一向落子不悔,如今,她便开始盘算,如何说服左相。 史管家面色凝重,低声道:“夫人……小人估摸着,赵老夫人应该不会让我们见左相。” 沈映月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要见到左相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说服他。” 她无意间瞥了一眼桌上的家训,眸光一顿……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家训 京城的严冬, 十分寒冷。 茫茫的雾气,弥漫在大街上,一直没有散去。 街道上的马车, 便也不敢跑得太快,只能徐徐前行。 其中一辆四驾马车, 华盖精致, 宽敞大气,一看便不是寻常的人家。 因为雾气实在太重, 整条街上的马车和人,都只能缓慢地挪动。 车内的老者有些焦急,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相赵言。 车夫答道:“老爷,前面的车不走,咱们也没法走……估摸着, 还要至少一刻钟, 才能到皇宫。” 左相微微皱起了眉。 他出仕多年, 从未有一日迟到, 却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 马车甚至停了下来。 左相心中郁闷, 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 他的车窗外,响起了“笃笃”的叩击声。 左相有些疑惑, 下意识抬起车窗,目光向外看去。 却见到一张清丽的面庞。 左相微微一愣。 沈映月笑道:“左相有礼。” 左相疑惑起看着她, 道:“莫夫人为何在这里?” 沈映月:“缘分所致。” 说罢, 她凝视着马车上的左相, 道:“左相,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左相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老夫还要赶着上朝,只怕没有功夫陪夫人闲聊。” 沈映月点头,道:“妾身明白了,上朝重要,确实不能耽误。” 左相冷冷“嗯”了一声,便放下了车窗。 他只见过沈映月一次,但对她印象很深。 在太后寿宴之上,沈映月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地化解了镇国将军府的危机,还算有几分聪慧。 但左相极为古板,并不喜女子过分张扬。 他正要开口,却忽见马车门帘微动。 随后,左相的目光,便对上了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 左相一惊,面色愠怒道:“谁允你上来的!?” 沈映月不管不顾地爬上了他的马车,气定神闲地坐到了门边。 她冲左相微微一笑,道:“不是左相说的,不能耽误时辰么?我们边走边说,就不会耽误了。” 左相:“……” 沈映月扬声道:“车夫,劳烦继续驾车。” 他面露不悦,道:“你这女子,未免太过无礼。” 沈映月不徐不疾地开口,道:“妾身也不想这样,可递了三次帖子去您府上,您没有一次给回应,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还望左相谅解。” 左相冷冷别过脸,并不看沈映月。 他张开道:“莫夫人三番五次地找老夫,到底目的何在?” 沈映月的目光落在左相面上,道:“妾身想请左相,与我父亲联合,推举莫衡参加会试。” 左相一听,勃然变色。 “莫夫人,你若是没疯,便应该知道,这不可能。” 沈映月一目不错地盯着左相,淡定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左相凝神看了她一眼。 沈映月语气平静,带着探究的神情,仿佛真的好奇这背后的原因,而并不是在挑衅自己。 左相想起她才丧夫不久,也不忍太过苛责,便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莫衡公子虽然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儿郎,但资质平庸,与莫崇将军和莫寒将军比起来,实在天壤之别,不堪培养。” 左相这么说,明显是想让沈映月知难而退。 -- 第173页 但沈映月一般不知,何为难,何为退。 沈映月认真答道:“从外界看来,确实如此,莫衡因为身体原因,自小不能习武,自然不能与前面两位将军相提并论,但他也有一技之长。” 左相冷哼了声,道:“莫夫人指的是他的画?他一贯是游手好闲,作画不过是他的兴趣罢了……就算画得再好,对百姓何益?对社稷有何功绩?老夫又凭什么推举他?” 沈映月沉声道:“所谓的‘游手好闲’,不过是之前旁人给他贴的标签而已,左相应该只见过他一两面吧?何必人云亦云?” 左相不语。 顿了顿,沈映月又道:“至于他的画作到底有何意义……左相可知道慈济村?” 左相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道:“老夫自然知道,慈济村是先帝下令筹建,为了安顿流民的。” 沈映月听了,便从袖袋之中,掏出了几张纸,呈给左相。 沈映月道:“莫衡的画作,如今价值连城,卖画所得的所有款项,早就已经捐给了慈济村,不知道在左相眼里,这算不算对百姓有益?” 左相愣了愣,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映月递给他的纸张,都是收款的字据。 左相沉吟片刻,道:“但是科举自开考一来,便一直秉承选择顶尖学子的信念,莫衡即便为百姓做了些事,但他的学问和才华,还远远达不到会试的水准。”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妾身已经请了谷先生,为莫衡补习,相信不日便会见到成效,只要左相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莫衡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左相看着沈映月,沈映月越是对答如流,左相越不舒坦。 他矍铄的眼睛里,嘲讽渐起。 “说到底,你镇国将军府,还是割舍不下荣华富贵,非要将莫衡塞进朝廷,所以莫夫人才这般屈尊来找老夫帮忙……当初,你动手打冕儿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今日?” 沈映月看着左相,依旧面色无波,她开口道:“若是左相是因为赵小公子之事不肯帮忙,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如今人就在这里,左相若是不满,大可以打回来。” 左相一顿,他也没想到沈映月会这般说话,道:“罢了,老夫从不屑于女子动手。” 沈映月点头,道:“既然左相不打,妾身就当您已经原谅我了。” 左相:“……” 沈映月不管他的冷漠,继续道:“而我把莫衡送去考科举……并非是为了荣华富贵。” 说罢,沈映月又掏出了一本册子,双手呈给了左相。 “左相请看,这是我镇国将军府的家训,所有的莫家后人,都必须敬若神明。” 左相疑惑地接过来,翻开一看—— 第一页,只有四个大字:“忠君爱国。” 左相长眸微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沈映月看着左相,低声道:“妾身确实希望镇国将军府重振门楣,但我们更希望能身体力行,将家训的精神更好地传承下去。” “如今朝廷动荡,西夷虎视眈眈,北边蛮族觊觎我大旻沃野已久,皇上正是用人之际。” “若是我莫家能助皇上一臂之力,能继续承担护国佑民的重任,方能不负百年声名!试问左相,大旻除了莫家,还有哪一个家族,会将‘忠君爱国’放在家训的第一条?” 沈映月说罢,马车缓缓停下,车夫的声音响起来:“老爷,到了!” 沈映月见左相依旧不语,只能道:“今日叨扰左相了,还望您不要见怪……妾身提的事,还希望您好好考虑。” 左相看着沈映月,声音很冷:“若老夫不推举莫衡,你们当如何?” 沈映月答道:“那便等来年,从秀才考起。有捷径固然好,但若没有,便踏踏实实前进。” 沈映月目光清澈,语气坚定,左相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沈映月却道:“今日,多谢左相听妾身说这么多,还望能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说罢,沈映月便离开了马车。 梁护卫和巧云一直驾车跟着他们。 梁护卫见到沈映月下了左相的马车,便连忙走了过来,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沈映月道:“该说我,我都已经说了……但是,奏不奏效就不知道了。” 梁护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还是夫人厉害……竟然想出了这么个围追堵截的办法!” 沈映月微叹一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左相可不是寻常的官员,他历经三朝,什么都已经见过了,沈映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打动他。 巧云低声道:“夫人,外面冷,您还是先上马车罢!” 沈映月微微颔首。 此时,雾气散去,路面更加清晰,马车便飞快地离开了皇宫附近。 但沈映月他们没有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宫门附近。 男子清秀文雅,盯着远去的马车,微微有些出神。 “张大人,怎么还站在宫门口,不进去?”一个官员走了上来,打破了兵部尚书张楠的思绪。 张楠敛了敛神,道:“没什么……不过是见到了一个朋友。” 张楠想起那晚在寿宴之上,沈映月一人独当一面的场景,心中满是赞赏。 宴席散了之后,他本想去与沈映月打个招呼,却发现她在与唐公公说话。 -- 第174页 如今……她又从左相的马车上下来。 张楠百思不得其解,沈映月的人脉……居然如此之广么? 但上朝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张楠也顾不得多想,便随着其他官员,一起入了皇宫。 - 沈映月离开皇宫之后,先是去了一趟流光阁。 最近廖先生和巧霜,正在谈隔壁铺子转让的问题,暂时还没有定论。 流光阁内部的生意倒是很好,若是再不扩张,只怕客人就没有地方坐了,当排队的时间太长,也容易流失客源。 沈映月在流光阁呆了一上午,直到晌午之时,才见到一个府上的小厮,出现在了门口。 “夫人,史管家托小人送消息来,说是吴副将到咱们府上了。” 沈映月正坐在桌前,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问道:“可知道吴副将为了什么事情而来?” 小厮答道:“听说,吴副将已经找好了一位教授武艺的师父,带到了府上,想请您回去看看呢!” 第70章 孟师父 不到半个时辰, 沈映月便赶回了镇国将军府。 此时,吴小刀正坐在正厅里饮茶。 “吴副将。” 吴小刀转头,沈映月恰好迈入正厅, 裙裾微漾。 吴小刀连忙起身,拱手:“见过嫂夫人。” 沈映月冲他笑了笑, 道:“我今日恰好不在府中, 让你们久等了。” 说罢,她目光微转, 落在了吴小刀身后,那名男子身上。 吴小刀让开一步,介绍道:“嫂夫人,这位是我的表兄,姓孟,单名一个羽字。” 沈映月定睛看去, 这孟羽身量高大, 十分威武。 原本的五官还算周正, 可惜左脸带了一道明显的刀疤, 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狰狞。 吴小刀继续道:“表兄自幼习武, 身手了得, 曾从过军。解甲之后, 便来了京城。末将思来想去,由他来担任立行小公子的师父, 最合适不过了。” 巧云站在沈映月身后,只看了一眼孟羽, 便觉瘆得慌, 不敢多看了。 沈映月却面色无波, 淡笑着开口:“孟师父好。” 孟羽略一点头, 低声:“夫人有礼。” 他的声音相较常人而言,更加低沉。 沈映月凝视他一瞬,随口问道:“孟师父为何从军?” 孟羽答道:“男儿保家卫国,分属应当。” 孟羽的目光,沉静、刚毅,自有一股清正。 沈映月唇角微扬……如今立行身边,正缺这种阳刚之气。 就在这时,柳若琴带着立行赶到了正厅。 沈映月回头,冲立行招了招手,道:“立行,快来见过孟师父。” 立行本来跟在柳若琴身边,听到沈映月的话,便乖乖地走了过去。 沈映月拉过立行的手,带着他来到孟羽面前,可立行抬头一看——却被孟羽面上的刀疤,吓得退了一步。 连忙躲在了沈映月后面,不肯出来。 柳若琴微怔,忙道:“立行,不可失礼。” 吴小刀也没想到立行会害怕孟羽,也愣在了当场。 孟羽沉吟片刻,低沉开口:“在下的伤……是在战场上留下的,不曾想会吓着小公子,实在抱歉。” 沈映月温言道:“孟师父别急,待我同立行说说。” 沈映月说罢,便将立行拉到了一旁,蹲了下来。 沈映月平视立行,低声问道:“立行,你怎么了?” 立行抿了抿嘴,小声道:“婶婶,那个孟师父……看起来很吓人……” 沈映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立行,人不可貌相,难看的不一定是坏人,好看的也不一定是好人。” 立行似懂非懂地看着沈映月,道:“可是,婶婶和娘亲,就是又好看,对立行又好啊……” 沈映月莞尔,柔声道:“立行,孟师父的疤痕,是打仗的时候留下的,说明他为了保护百姓,和敌人拼死搏斗过……这疤痕看着吓人,实则是英雄的象征,明白吗?” “英雄?”立行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沈映月点头:“不错,吴副将说孟师父的功夫很好,立行若是能跟着他好好学,日后,也能练得一身好功夫。” 沈映月说罢,立行的眼睛便亮了几分:“婶婶,那我也能成为英雄吗?” 沈映月:“要成为英雄,武艺只是一方面,正直和勇气也很重要。现在,立行能鼓起勇气,去向孟先生打个招呼吗?” 习武之人都耳力惊人,沈映月的这一番话,落到了吴小刀和孟羽耳中。 吴小刀看了孟羽一眼,孟羽面色如常,只静静饮茶。 片刻之后,沈映月牵着立行,走到了孟羽面前,孟羽站起身来。 立行看了沈映月一眼,沈映月对他投去鼓励的目光。 立行深吸一口气,声如蚊呐:“孟师父好。” 孟羽垂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从身后掏出了一把小木剑。 孟羽道:“这是在下亲手刻的,就送给立行小公子,做见面礼罢。” 他虽然声音低沉,但语气却很是温和。 立行一看,这木剑约莫一尺长,小小的剑柄上,刻了几圈螺纹,剑锋流畅,做得和一把真剑十分相似。 立行接了木剑,笑逐颜开:“谢谢孟师父!” 立行抱着小木剑,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 第175页 有了这小木剑,孟师父面上的疤痕,似乎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沈映月和柳若琴见立行接纳了孟羽,也很是高兴。 沈映月道:“日后,立行的武艺,就托付给孟师父了。” 孟羽沉声:“夫人放心。” 吴小刀也跟着笑起来,道:“嫂夫人,以后每隔几日。我表兄便过来为立行小公子教授武艺,其余的时间,住在我那里便是。” 沈映月笑着颔首。 - 最近,镇国将军府的日子,终于平静下来。 竹苑书房中,沈映月正端坐在桌案前,手执一支狼毫笔,正在画图。 巧云站在一旁,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巧云忍不住问:“夫人,您画的是什么呢?” 沈映月淡声开口:“柜台。” “柜台!?”巧云有些疑惑,她从未见过这种,一圈一圈的柜台。 沈映月将记忆中,大牌彩妆店的布局画了下来。 若是流光阁要扩张,她便打算做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的生意,想必那些贵妇人和千金小姐,一定会喜欢。 沈映月正聚精会神地画着图,外面却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开着,廖先生走到门口,便扬声道:“夫人!” 沈映月抬眸。 只见廖先生面带笑意地站在门口,他身边的巧霜,也是笑意盈盈。 沈映月微微勾唇:“什么事这么开心?” 巧霜笑道:“夫人,流光阁隔壁的铺子,我们已经拿下了,价钱还便宜了两成呢!” 沈映月有些意外,道:“甚好!之前不是说隔壁的铺子不好谈么?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巧霜莞尔:“廖先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缠了那老板足足三日,他才松了口。” 廖先生却道:“并非我一人的功劳,我原本见不到那老板,还是巧霜心细,她先是同那掌柜打听了一些老板的喜好,我们投其所好之后,那老板才肯见我们的。后来,巧霜又从他的口音之中,听出了籍贯,发现两人是同乡,于是这才放下了对我们的防备。” 巧霜忙道:“我不过是敲敲边鼓罢了,主要还是廖先生准备得充分……” 沈映月笑了笑,道:“你们都做得很好。” 沈映月贯会用人,廖先生做事认真沉稳,但性子偏冷,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有些距离感。 而巧霜温柔细致,又聪慧耐心,两个人搭档在一起,自然事半功倍。 廖先生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呈给了沈映月,道:“夫人,这是地契。” 沈映月接过,垂眸看了看,继而收好。 然后又将自己方才的画的图纸,递给了他。 “你们看看,流光阁隔壁,装潢成这样如何?” 廖先生和巧霜凑在一起,看得十分认真。 巧霜道:“夫人,这一处墙面,全部都装上铜镜吗?”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虽然造价有些高,但这样的布局,可以让更多的夫人和小姐尝试我们的货品,买卖成交的概率更高。” 廖先生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道:“小人觉得,若是流光阁和隔壁直接打通,可能效果更好,客人便不用先出门,再入门了。” 沈映月一笑:“我正有此意。”顿了顿,她继续道:“这隔壁铺子的事,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巧霜温柔笑道:“夫人放心,我们二人已经商量过了,廖先生负责安排装潢、招人,我便去研究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的来路。” 廖先生听了,也笑着点头。 沈映月见两人配合默契,也十分高兴:“好,那按你们商量的来。” 两人齐声应下,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巧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映月回眸,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了?” 巧云见廖先生和巧霜走远了,低声道:“夫人,您觉不觉得,廖先生和巧霜站在一起,活像一对小夫妻?” 沈映月微愣。 - 沈映月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已经到了下午。 她站起身来,问:“什么时辰了?” 巧云道:“回夫人,已经快酉时了。”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去博兰苑。” 这个时辰过去,正好可以陪莫衡和莫莹莹一起用膳。 沈映月走到博兰苑门口,便听到了刀剑的破空之声。 她迈入庭院一看,却是莫莹莹,独自在庭院中练剑。 莫莹莹见到沈映月,立即收了长剑,笑着走来:“二嫂。” 沈映月笑了下:“今日怎么突然练起剑来了?你的狼牙棒呢?” 莫莹莹一笑:“莫衡最近念书用功多了,狼牙棒用不上了。” “莫莹莹,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莫莹莹转头看去,莫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几日不见,莫衡的下巴处生了些青色的胡茬,整个人也略微清瘦了些,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清亮,相比之前沉稳了些。 沈映月一笑:“听谷先生说,你渐入佳境了?” 莫衡笑笑,道:“确实比刚开始的时候,要适应些了。” 莫莹莹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莫衡自从开始念书之后,似乎比之前聪慧些了。” -- 第176页 莫衡长眉一扬,道:“这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莫莹莹顿时翻了个白眼:“当我没说。” 莫衡叹口气,道:“还有一个多月便要会试了,你就不能让我开心一会儿么?” 莫莹莹一听,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好好,莫衡公子真是才高八斗,小女子敬仰得很!” 莫衡“啧啧”两声,道:“罢了罢了,你还是别假装女人了……” 莫莹莹气得想打人。 沈映月见两人还有心情斗嘴,也忍不住笑了笑。 两人闹过之后,莫衡又想起一事,道:“二嫂,我听说……你去找了左相?” “不错。” 莫衡沉吟片刻,道:“左相一向刻板,恐怕不会保举我参加会试。” 顿了顿,莫衡继续道:“其实,我以前总觉得念书没意思,但这些日子,谷先生不但教我念书,还讲了许多背后的道理,都是我从前没有想过的……我发现,读书也不是一件那般没趣儿的事。” “若是真的不能直接参加会试,那我便潜下心来,明年从秀才考起罢!” 沈映月看着莫衡,他似乎长大不少,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也学会了平稳心境。 沈映月看着他,露出笑容:“你能有这份心境,我便能将消息告诉你了。” 莫衡有些疑惑,莫莹莹立即问道:“什么消息?” 沈映月自袖带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莫衡。 莫衡接过信件,拆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让我来。 “二嫂, 我真的能参加会试了!?” 莫衡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映月,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沈映月笑了下, 道:“白纸黑字,上面还有左相的印鉴, 那还有假?” 莫莹莹也急忙凑过去一看, 顿时乐弯了眼。 她用力一拍莫衡的肩膀,道:“太好了!莫衡, 你这是要飞黄腾达了?” 话音一落,莫衡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狐疑地看着沈映月,道:“二嫂,左相的举荐信,你到底是如何拿到的?” 他上下打量着沈映月,总有些不安。 沈映月道:“放心, 我并没有吃什么亏。许多事, 只要能豁得出脸面, 都可以办成。” 莫衡听了, 抿唇一瞬……二嫂是何等骄傲之人, 为了他的事, 定是去低声下气地求了左相。 莫衡沉声道:“多谢二嫂。” 这语气, 比平日里要郑重多了。 沈映月轻声:“这总归是一件好事,你莫要压力太大了, 尽力而为便好。” 莫衡认真点头,道:“二嫂放心, 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 半个月之后, 流光阁旁边的若玉斋, 也筹备妥当了。 若玉斋的外墙上, 挂着一面十分精美的铜镜,这铜镜上镶嵌着不少珍珠、玉石,看起来华丽至极。 但凡有姑娘路过,都忍不住要照一照镜子,自然而然就停在了若玉斋门口。 但奇怪的是,这若玉斋大门上挂着一把精巧的大锁——看起来并不打算让客人入内,可若玉斋的窗户,又每一扇都大开特开。 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和璀璨耀眼的钗环首饰,十分吸引眼球。 途经此处的夫人和小姐们,都不免议论起来—— “这若玉斋是什么地方?居然开在了流光阁的旁边,就不怕没有生意吗?”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若玉斋和流光阁,其实是同一家店!” “是么?那咱们去看看罢!” “听说还有十日才开张,你没看到那大门都没开么?不过听说流光阁的白银牌以上的客人,可以进去。” 流光阁如今采用花销积分制,积分分为三个档位,最高的是黄金牌,次之是白银牌,第三是美玉牌。 众人一听,便对这若玉斋更好奇了。 其中一位小姐道:“巧了,我便有流光阁的白银牌,走,我带你们一同进去!” 其他人纷纷响应,便一窝蜂地涌向旁边的流光阁。 流光阁门口,已经人满为患。 马管事忙得脚不沾地,一上午都没有休息过。 大部分的客人,都是冲着若玉斋来的,于是都是白银牌或黄金牌的客人,是一个也怠慢不得。 一旁的小厮阿威,见马管事说话都有些沙哑了,便连忙赶了过去,道:“马管事,我来站一会儿,您去喝点水,休息一会儿罢!” 马管事正好口干舌燥,听到这话,一拍他的肩:“好小子!” 说罢,便转身入了流光阁。 阿威则站在大门口,继续引导众客人排队。 马管事回到流光阁的理事间,大口饮了两杯茶,才缓了过来。 沈映月正坐在里面,翻看流光阁的记事簿。 马管事喘了口气,道:“夫人,您是没看见,外面简直堵得水泄不通,不少客人都是奔着若玉斋来的,我们真的要等上十日再开张么?” 沈映月头也未抬,淡声:“吊足了胃口再进食,才会更加美味。” 沈映月之所以让若玉斋十日后再开业,一是为了制造噱头吸引客人们,二是为了让廖先生和巧霜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毕竟这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的营生,他们也是第一次做。 -- 第177页 马管事一听,会意点头。 忽然,他发现莫莹莹也坐在一旁,居然也学着沈映月的样子,看起了书。 只不过,她看的是一本江湖话本。 马管事有些意外,道:“莹莹小姐不是在府中陪着莫衡公子复习课业么?今日怎么出来了?” 莫莹莹一笑:“莫衡已经走火入魔了,就算我不在,他也会认真念书,我便乐得轻松了。” 说罢,莫莹莹看向沈映月,道:“二嫂,我们去若玉斋看看罢。” 莫莹莹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来看若玉斋的。 她听巧霜说,这若玉斋里面的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都大有来头,便早就生了兴趣。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放下记事簿。 “走吧,他们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说罢,沈映月便站起身来,往若玉斋走去,莫莹莹连忙跟上。 流光阁的一楼,和若玉斋的连起来的,不少白银和黄金级别的客人,在流光阁用完茶点之后,便会由专门的丫鬟领着,去逛若玉斋。 若玉斋虽然大,但客人不多。 沈映月规定,这若玉斋在同一期间,只接待十位客人,保证每一位客人都能得到更好的体验。 但此时,若玉斋里的情况,却超出了沈映月的意料。 好几位花枝招展的小姐,将廖先生围在中间,争先恐后地同他说话。 “廖先生,您看看,哪个胭脂的颜色好看啊?” “若玉斋哪一款口脂最好呢?” “廖先生,这茉莉香膏,你觉得好闻吗?” 莫莹莹挑了挑眉,嘀咕一句:“当真是美人恩最难消受。” 沈映月:“……” 之前流光阁开业,马管事主外,廖先生主内。 廖先生一贯坐在理事间或者账房,见过他的客人并不多。 如今他往这儿一站,清俊之中,又带着几分斯文,居然很讨姑娘们的喜欢。 沈映月忍不住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将他用错了地方。 廖先生站在中间,看起来十分局促,面红耳赤道:“诸位小姐,你们问的这些,在下实在不擅长……” 沈映月和莫莹莹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诸位小姐,奴婢这里到了最新的口脂,整个京城也不到十盒,有没有哪位想来试试?” 众小姐一听,立即回头看去,只见巧霜抱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梨涡带笑。 小姐们立即抛下了廖先生,看口脂去了。 廖先生明显松了一口气,冲巧霜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巧霜报以一笑,又立即将注意力收回,认真应对起客人们来。 沈映月和莫莹莹向廖先生走了过去。 “廖先生。” 廖先生擦了把头上的汗,连忙地应了一声。 莫莹莹挑眼看了看廖先生,笑道:“廖先生应付姑娘们的时候,与莫衡刚开始读书之时,反应是一模一样的。” 沈映月笑了下:“倒是个有趣的比喻。” 说罢,她便对廖先生道:“廖先生还是去理事间躲着罢,若是再来一波姑娘,可没人为你挡下了。” 廖先生哭笑不得,微微一欠身,便离开了。 莫莹莹笑道:“二嫂,廖先生平日里四平八稳,没想到,也有这般害怕的时候?” 沈映月淡淡一笑:“人总不可能什么都擅长。” 连她自己,也有很多做不好的事。 莫莹莹狡黠道:“没想到廖先生如此害羞啊!他还没有成婚么?” 沈映月摇摇头,道:“听闻他父亲病逝之时,欠了不少外债,直到最近几年才还清,便没有过多关注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映月但凡用人,都会摸清底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莫莹莹若有所思道:“那确实不易。” 沈映月笑了下,道:“人生的不如意,十之八九,但余下的两分,若能过得好,便能弥补前面的不如意。” 莫莹莹也跟着点头:“是啊……” 她心头微动,继续道:“二嫂,不瞒你说,我之前听说二哥没了,便觉得天都塌了,镇国将军府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自从你带着我们重整旗鼓后,我才发现,时间和努力,会让一切都好起来。” 沈映月转头,看向莫莹莹。 她一贯比其他的姑娘果敢、潇洒,也很是乐观。 莫莹莹道:“这段日子,我陪着莫衡念书,虽然时常抱怨他,也数落他,但我也知道,他在苦苦煎熬,虽然过程辛苦,但只要熬过去了,他一定会脱胎换骨……我有时候在想,若我们女子,也有这般机会出头就好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在如今的世道,女子要完全靠自己出头,确实很难,但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你若有心,便要学着厚积薄发,步步为营。” 莫莹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步步为营?” 沈映月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在此时开若玉斋?” 莫莹莹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流光阁的经营情况好?” 沈映月低声道:“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莫莹莹疑惑地看着她,沈映月继续道:“人生就好像下棋,若是只看到眼前,便永远会被别人牵着走,有经验的棋手,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甚至更远,同时,还要推测对手如何出棋。” -- 第178页 莫莹莹似懂非懂,她沉思一瞬,出声问道:“那,二嫂此举,是不是和莫衡参加春闱有关?” 沈映月一笑:“聪明。” “如今镇国将军府朝中无人,我为莫衡争取会试的保举资格,已经费了不少功夫,若是他能考上,便要上下打点,让他尽快入仕。” 若镇国将军府朝中有人,那些歹人便不敢随意对他们动手。 莫莹莹接着她的话道:“万一没考上……只怕接下来的花销,也不会小,横竖都需要银子。” 沈映月颔首:“不错。” 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低声:“所以,我也不建议你,太早嫁人。” 莫莹莹微愣了下,立即会意。 如今镇国将军府朝中无人,进项虽然比之前好了些,但还是不如莫寒之前在的时候。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莫莹莹去议亲,只怕也很难寻到如意的亲事。 按沈映月的想法,若明年莫衡能顺利入仕,流光阁和若玉斋能稳步增加镇国将军府的进项,一切稳步回升之后,莫莹莹的亲事也能谈得更加顺利。 莫莹莹深深看了沈映月一眼。 “二嫂,我终于明白了,你说的‘走一步看三步’是什么意思……原来,你将我们的事,全部都规划好了……” 莫莹莹心中感动,沈映月虽然嫁过来不久,但她为莫衡筹谋前程,又为莫莹莹的终身打算,就算连血缘至亲,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沈映月笑了下,道:“其实,看着身边的人,一步一步变好,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前世,沈映月将不少平平无奇的大学生,都培养成了职业精英,陪伴他们成长的同时,她也会变得更强、更好。 她并没有什么圣母心,不过是单纯地喜欢这种向阳而生的感觉。 莫莹莹盯着沈映月看了一会儿,便撒娇似的挽上了沈映月的胳膊,温言道:“可惜我二哥无福,若他还在,二嫂也不会这般辛苦了。” 沈映月微愣……若莫寒真的还在,如今的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映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莫莹莹见沈映月沉默下来,担心她想到了伤心事,便道:“好了,二嫂,我们去看看货品罢?” 沈映月点点头。 莫莹莹便亲昵地挽着沈映月,走到柜台前。 柜台上摆着不少胭脂,外面的胭脂不过只有两三种颜色,但这儿的胭脂,却有十余种之多。 莫莹莹有些好奇,问道:“二嫂,姑娘们真的能用上这么多颜色么?” 沈映月道:“不同的肤色,适合不同的胭脂。” 顿了顿,沈映月伸出自己的手,放到莫莹莹面前,道:“人的肤色,也是分冷色和暖色的,像这海棠红、桃花粉一类的颜色,适合皮肤白皙的姑娘,那杏花娇、丹桂红的颜色更暖,便适合肤色稍暗的姑娘。” 莫莹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道:“二嫂果然懂得很多!” 沈映月笑了下:“我也是道听途说,也从没做过这一类的营生。” 沈映月在前世,并没有做过彩妆护肤和饰品行业,所以这一次,她也十分谨慎,在选择品类上,花了不少功夫。 莫莹莹自是十分兴奋,一会儿问这个是什么,一会儿问那个是什么,沈映月便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她。 莫莹莹看完了胭脂水粉,又看起了这里的头面和首饰。 她发现若玉斋的头面和首饰,都异常精巧,一看便不是俗物,便问道:“二嫂,这些头面和首饰,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沈映月笑了下,道:“你可还记得唐公公?” 莫莹莹有些奇怪,问:“记得,但是这和唐公公有什么关系?” 沈映月答道:“宫里的司珍房,有不少姑姑手艺超群,她们到了年纪后,便出了宫。前一段日子,我便通过唐公公,找到了其中两位姑姑,便请她们来若玉斋了。” 莫莹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沈映月对于人才搜罗方面,总是十分敏感。 她在开若玉斋之前,便走访了不少京城知名的同类铺子,侧面打听到了几十位有名的匠人,但通过仔细对比之后,却都不如宫里出来的手艺好。 按照沈映月心中的盘算,胭脂水粉会按照每位客人的情况,为她们推荐货品,还可以现场试妆,营造更好的氛围,促进售卖。 而在钗环首饰的供应上,要先垄断最出众的匠人,然后将精品输送到若玉斋,但凡若玉斋出品,便一定要是精品。 只有这样,若玉斋才能稳稳定位在高端人群,维持高的客单价,进一步增加流水。 莫莹莹虽然喜欢舞刀弄枪,但到底是个姑娘家,看到好看的饰物,也是爱不释手。 她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副簪花头面,笑道:“当真是匠心独运,若是成婚的时候戴,一定美极了。” 可莫莹莹话音未落,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细冷的女声:“莫小姐这么快就开始看大婚头面了?如此恨嫁么?” 莫莹莹微愣,回头一看——说话的,是太尉府的韦小姐。 而她身后,还站着韦夫人……和许久不见的陈夫人。 韦夫人一身绛紫色的衣裙,满头珠翠,耳垂耀目,显得华丽至极。 而陈夫人站在旁边,则显得寒碜了不少。 -- 第179页 自从马球赛过后,莫莹莹便没有见过陈夫人和陈昌言了,还好这流光阁不允男子入内,不然……见到陈昌言,也多少有些尴尬。 沈映月淡淡扫了她们一眼,便觉来着不善,但她依旧面色不改,道:“几位大驾光临,想看点儿什么?” 陈夫人也适时开口,笑道:“韦小姐喜欢什么,尽管挑,我正想选些好看的首饰,送给日后的儿媳妇呢!” 莫莹莹微怔。 韦小姐得意地看着莫莹莹,仿佛带着胜利的笑容。 沈映月淡声开口:“韦小姐和陈公子的好事将近了?” 陈夫人勾唇一笑:“下月就要订婚了。” 这语气,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她眸光微顿,却并表现出太多情绪。 沈映月挑了挑眉,问:“陈公子,身子好些了罢?”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古怪了几分。 陈夫人面色微变,忙道:“莫夫人慎言!吾儿昌言的身子,一直好得很!” 说罢,她还小心翼翼地看了韦夫人和韦小姐一眼。 沈映月笑了:“已经养好了?那便好。” 陈夫人的脸僵了僵,又继续道:“况且,吾儿马上就要入翰林院了。”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道:“果然还是要靠着太尉府,陈夫人当真左右逢源。” 陈夫人气闷至极,正想反驳,可想起韦夫人和韦小姐还在,便也不好将陈昌言入翰林院一事,与太尉府撇清了。 她只得将这口气默默吞了下去。 韦小姐则目光冷冷地看着莫莹莹。 莫莹莹不但与陈昌言订过婚,还在马球赛上,压了她兄长韦民一头,这让韦小姐极其不悦。 她今日过来,见到莫莹莹,便想着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陈夫人见韦小姐面色不好,赔着笑道:“韦小姐,不如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胭脂水粉,或者首饰头面?” 韦小姐轻笑一声,道:“好啊,不过……本小姐可不想让寻常的粗笨丫头来伺候。” 说罢,韦小姐微微扬起下巴,傲慢地看向沈映月和莫莹莹。 “既然莫小姐对这儿这么熟悉,不如,就由你来为我们介绍罢?” 韦小姐这话,明显是将莫莹莹当成了丫鬟使唤。 韦夫人微微勾唇,笑了起来,仿佛等着看好戏。 陈夫人也幸灾乐祸地看了莫莹莹和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秀眉微蹙,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将莫莹莹挡在了身后。 可莫莹莹却拉了拉她的袖子,道:“二嫂,让我来。”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进步 若玉斋内, 韦小姐趾高气扬地看着莫莹莹。 此时,陆续有其他客人进来,见她们似乎两相僵持, 便有些疑惑。 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低声:“不理她也没关系。” 韦小姐这么做, 明摆着就是要给莫莹莹难堪。 莫莹莹笑了下, 道:“如果不理她,她还会觉得我怕了她, 既然她要找事,我便陪她玩玩。” 沈映月微微有些讶异。 之前的莫莹莹,见到韦小姐和陈昌言时,心里多少还有些疙瘩。 莫莹莹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跟了二嫂这么久,我总要有点儿进步。” 说罢, 莫莹莹便走到了韦小姐面前。 她挽起一个笑容, 道:“韦小姐喜欢什么?这些胭脂如何?” 韦小姐看都没看那一排胭脂, 就嗤之以鼻:“俗不可耐。” 莫莹莹心中怒意上涌,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此时, 若是和韦小姐硬碰硬, 一定会影响到其他的客人, 也会坏了若玉斋的名声。 莫莹莹想了一瞬,便转身拿出了一盒胭脂, 道:“胭脂水粉到底如何,可是要上了脸才知道, 单看一眼, 是看不出来的。” 说罢, 她另一只手忽然伸出, 猝不及防地压在了韦小姐肩头。 韦小姐浑身一顿,警惕道:“做什么?放开我?” 莫莹莹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韦小姐,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太好。” 韦小姐面色僵了僵。 她正要回头唤韦夫人,却见韦夫人和陈夫人,随着沈映月到另外一边看头面去了。 莫莹莹语速放缓,幽幽道:“韦小姐还是老实点好,这儿这么多尖尖的簪子,万一不小心划伤了韦小姐的脸蛋,可就不好了。” 说罢,她便加重力度,捏了捏韦小姐的肩。 莫莹莹常年习武,本来手劲儿就比一般姑娘大,吓得韦小姐面色铁青。 但她们的护卫都被挡在了流光阁外面,此刻,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莫莹莹笑了笑,将胭脂放在韦小姐面前,道:“韦小姐想试哪一个颜色?” 韦小姐哪里还有心情挑颜色,只能囫囵指一个:“这、这个!” 莫莹莹秀眉一扬:“韦小姐好眼光啊!我帮你试试!” 韦小姐忙道:“不、不必了!” 莫莹莹语气提高:“真的?” 听起来有几分危险。 韦小姐欲哭无泪:“那、那就试试罢……” 莫莹莹一笑,一手捏着韦小姐的肩头,一手拿起胭脂上的绒布,便向她的脸蛋上擦去。 两人靠得极近,不少客人侧目看来,忍不住议论道—— -- 第180页 “那不是镇国将军府的莫小姐吗?” “莫小姐居然亲自帮客人试妆啊!真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天哪,莫小姐的手真巧啊!不但打马球厉害,没想到描妆也这般厉害……” 唯有韦小姐心底发颤。 过了一会儿,莫莹莹道:“好了。” 说罢,便将铜镜搬到了韦小姐面前。 韦小姐一看,试妆的那一边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般,顿时恼怒起来。 “莫莹莹!你卑鄙!” 莫莹莹淡定开口:“韦小姐不是快大婚了么?大婚的妆容可不是要浓一些,方显娇美么?难道你不喜欢?” 莫莹莹说着,捏肩的力道加重。 韦小姐眼角抽了抽,哭丧着脸:“喜……喜欢。” 莫莹莹满意地笑笑,道:“不知韦小姐,还想不想试些别的?” 韦小姐连忙摇头:“不不!就、就买这个罢。” 莫莹莹似乎不悦:“只要一个?” 莫莹莹手上一紧,韦小姐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另一边。 韦夫人正在帮韦小姐挑选头面,陈夫人赔着笑,一直站在她身旁。 韦夫人时不时回头看韦小姐一眼。 但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韦小姐的背影,以及莫莹莹和善的笑容。 韦夫人不免有些疑惑: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就在此时,陈夫人看了沈映月一眼,状似关心问道:“莫夫人,也不知莹莹小姐,如今可找了合适的人家?” 沈映月淡声:“上门的太多了,不急。” 陈夫人轻笑一声,道:“当真?听说她如今还拜了师父学武,我还以为,她不想嫁人,要学她兄长去当将军呢!” 陈夫人话音未落,韦夫人和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笑了起来。 陈夫人这明显便是在讥讽莫莹莹嫁不出去。 沈映月笑了下,道:“这便不劳陈夫人操心了,毕竟旁人都是不瞎的。” 陈夫人还待再说,但沈映月眼神冷冷盯着她,她陡然感到一阵凉意,便住了口。 韦夫人冷着脸回过头,目光瞟了瞟柜台,却忽然看到了方才莫莹莹摸的那副头面。 那副头面上,簪花精巧,错落有致,两边的流苏垂顺无比,还镶嵌了不少宝石和明珠。 沈映月见她盯着头面看,唇角轻勾,便适时将头面取了下来。 “两位夫人,这是我若玉斋新到的簪花头面,是目前店里最好的一副,为韦小姐做大婚之用,最合适不过了。” 陈夫人下意识问了句:“这副头面,要多少银两?” 沈映月答道:“八百八十八两。” “什么!?”陈夫人瞪大了眼,道:“一副头面,竟要这么贵?” 沈映月笑道:“两位可看见了上面的这颗珠子?” 沈映月说罢,便伸手指了指头面中间的一颗明珠,道:“这可是东海的夜明珠,现在看不出来,但到了夜黑中,会发出耀目的光芒。” 此言一出,韦夫人的兴趣便大了几分。 但陈夫人却面露犹豫,陈昌言如今还未正式入仕,八百多两银子,对她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沈映月看出了她的犹豫,道:“若不是顶好的东西,又怎么能配得上韦小姐呢?而且,方才陈夫人不是还说,要送些首饰给未来的儿媳妇么?” “怎么,区区八百两都舍不得?” 陈夫人面色僵住,飞快地看了一眼韦夫人的面色。 韦夫人果然回过头来,不满地看着她。 陈夫人忙道:“莫夫人!谁说我舍不得了?既然是最好的,那我要了!” 沈映月露出笑容,道:“陈夫人果然爽快。” 陈夫人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韦夫人冷声道:“如今莫衡公子的画作,一副都值上千两了,怎么莫夫人还要在外面抛头露面?” 沈映月不慌不忙地开口:“这流光阁中的客人,全是女子,多半是一个圈子里的朋友,何来抛头露面一说?” 韦夫人哼了一声,道:“说得倒是好听。” 陈夫人也讥讽道:“韦夫人,镇国将军府的家训,同咱们是不一样的,不但女子可以外出经商,闺秀还能舞刀弄枪,比不得……”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面上满是嘲弄。 沈映月不以为意,随口岔开话题:“不知韦夫人和陈夫人,还想不想看些别的?” 韦夫人还没说话,陈夫人便凉凉开口:“罢了,不需要。” 她想起那副八百两银子的头面,便觉得心疼。 沈映月却笑了起来,开口道:“陈夫人,韦小姐与陈公子订婚,已经是低嫁了,在这聘礼上,又怎能再委屈她?难不成一副头面就够了!?” 沈映月语气真诚,还带着几分同情。 旁边的客人听了,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韦夫人眉头一皱。 她本来就对陈昌言不太满意,但自己的女儿,偏偏就喜欢陈昌言那文质彬彬的样子,韦夫人无奈之下,才勉强答应。 可如今这话从沈映月嘴里说出来,她顿时觉得,自己吃了个泼天大亏。 韦夫人转头,冷盯陈夫人一眼,陈夫人顿觉晴天霹雳。 陈夫人咬牙切齿地看向沈映月,却见她从容不迫地摸了摸旁边那一排金镯子,唇角微勾。 -- 第181页 陈夫人差点儿气笑了,她今日豁出去了,道:“这些镯子,连同那些头面一起买了!韦小姐既然要嫁入我陈家,怎能亏待了她?” 沈映月一笑:“这才对嘛,要知道,订了婚可不一定作数的。” 沈映月一语双关,谈及悔婚一事,陈夫人后背更凉。 陈夫人银牙咬碎:“莫夫人,算账罢!” 她若是再不买,还不知道沈映月会说出什么话来。 沈映月一笑:“巧霜,将头面和这十几个金镯子包起来。” 话音未落,旁边的莫莹莹忽然开口—— “韦小姐还订了二十盒胭脂,十盒香膏,还有五十个口脂,记得一起算账。” 直到韦小姐将数量定下来,莫莹莹才大发慈悲地帮她擦掉了脸上的胭脂。 韦夫人走了过来,狐疑问道:“你要那么多胭脂水粉做什么?” 韦小姐正想开口告状,却一眼瞥见了莫莹莹—— 莫莹莹手里拿着一根尖锐的簪子,来回摆弄,闪着冷锐的光。 韦小姐想起自己被捏青的肩膀,苦笑道:“母亲,我喜欢……年宴也可以用……” 陈夫人一面颤抖地打开荷包,一面勉强笑道:“韦小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最终,陈夫人连手上的玉镯子都取了下来,才将所有的钱凑齐。 巧霜飞快地将所有的货品包好,递给了陈夫人身后的丫鬟。 陈夫人面无血色,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莫莹莹把玩着陈夫人的玉镯子,冲她笑了笑:“多谢陈夫人惠顾,但愿陈公子与韦小姐能白头偕老,三年抱俩。” 陈夫人绷着一张脸,韦夫人则招呼众人离开。 而韦小姐仍然惶惶不安地擦着自己脸上的胭脂,将脸越擦越红。 沈映月和莫莹莹看着她们离开。 身后的丫鬟,拎着大包小包跟着她们,模样有些滑稽。 待她们出去后,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问:“生气吗?” 莫莹莹知道,她问的是陈昌言订婚的事。 莫莹莹沉默片刻,低声:“本来……是有些生气的。” 陈昌言与她解除婚约不到三个月,便飞速与韦小姐订婚了,这事换了谁,心中都会有些难受。 顿了顿,莫莹莹又扬起嘴角,道:“但一想到进账了一千多两银子,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如今,生气的应该是她们了。” 沈映月莞尔。 - 若玉斋如今还未正式开放,通过小范围的试验后,沈映月又找出了其中一些不足,便将这些问题一一列了下来,交代给了廖先生。 廖先生沉声道:“夫人请放心,这些问题小人会尽快解决。” 一旁的巧霜,也认认真真地将问题记了下来。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好。” 说罢,她便继续看起了流光阁的记事簿。 这记事簿上,最近添了不少消息,但她却还没来得及读完。 忽然,她看到其中一行字,秀眉微挑。 沈映月疑惑问道:“永安侯大公子的腿断了?” 廖先生还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莫莹莹便抢先答道:“二嫂难道没听说么?” 沈映月:“听说什么?” 莫莹莹凑了过来,低声道:“罗朔撞了邪!” “撞邪!?”巧霜惊叹出声,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下,连廖先生都把注意力投向了莫莹莹。 莫莹莹神秘兮兮道:“听说,太后寿宴过后不久,有一天夜里,那罗朔半夜起身,走到门口时,忽然便动不了了!后来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次日醒来,一条腿骨断了!” 莫莹莹声音幽幽,听得巧霜毛骨悚然,她低声问:“莹莹小姐,是不是那大公子亏心事做得太多,所以才会……” 巧霜想起罗朔还打过沈映月的主意,便对此人愈加嫌恶。 沈映月道:“八成是人为。” 那罗朔看起来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实则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她重新拿起记事簿,道:“这样也好,至少一段时间内,他不会继续为非作歹了。” 那罗朔是永安侯的左膀右臂,他如今在家修养,军营之中,或许也能安稳不少。 过了一会儿,莫莹莹道:“我有点饿了。” 巧霜忙道:“莹莹小姐稍等,奴婢出去买些吃食。” 这若玉斋还有不少未尽事宜,巧霜和廖先生,原本便打算晚些回去的。 莫莹莹笑道:“我闲着也是闲着,随你一起去罢!” 巧霜温声应是。 理事间里,只剩下沈映月和廖先生两人。 沈映月神情专注,一页一页将记事簿看完,发现最近贵夫人和千金小姐们的关注点,都变成了“年宴”。 沈映月思忖片刻,问:“这记事簿中指的年宴,是宫中的年宴么?” 廖先生答道:“不错,每年年底,宫中都会举办年宴,来犒劳群臣及家眷,届时,平日不驻京城的重要官员,也会回京述职。” 沈映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到了那时,京城的局势,只怕会空前复杂。 南疆一事,吴小刀和白燃还未彻底查清,户部尚书府和永安侯府这两大毒瘤不除,实在叫人难安。 廖先生仿佛看出了沈映月的担忧,安慰道:“夫人,如今镇国将军府虽在风口浪尖,但小人推测,皇上心中还是信任镇国将军府的,所以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谨慎些便是。” -- 第182页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廖先生,你来镇国将军府多久了?” 廖先生沉吟片刻,道:“五年有余。”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这段日子,廖先生经营流光阁和若玉斋有功,实在是辛苦了……我有一份礼物,早就想送给先生。” 廖先生微愣,道:“夫人,这些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沈映月笑了下,自袖袋中,拿出了一张帖子,递给廖先生。 廖先生接过一看,顿时一惊。 廖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帖子,道:“夫人……这是,会试的名帖!?”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新衣 这会试的名帖, 在多年之前,廖先生也见过。 只不过,当时的他因为意外, 一次次与会试的机会,失之交臂, 令人扼腕。 廖先生看着名帖, 心中情绪涌动,低声道:“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含笑抬眸, 看向廖先生:“廖先生可还记得你的那本策论?” 廖先生点头:“记得。” 沈映月淡声:“前段日子,我为莫衡安排举荐信一事时,顺便将廖先生的策论,呈给了我父亲。” “我父亲看了先生的策论,只说了一句话。” 廖先生怔怔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一字一句道:“父亲说:‘先生有大才,理应入仕报国’。” 廖先生神情微震, 久久说不出话来。 四目相对, 廖先生回过神来, 他唇角微抿, 道:“承蒙夫人和太傅大人厚爱……但小人身受镇国将军府大恩, 如今将军不在了, 夫人身边正是用人之际, 小人若就这样走了,实在是不忠不义。” 说罢, 廖先生低头,看了手中的帖子一眼。 最终心下一横, 将帖子还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凝视着廖先生, 却没接这帖子。 廖先生平时看起来冷静淡然, 其实是个极其重义之人。 但他能为了镇国将军府, 拒绝会试,倒是让沈映月有些意外。 沈映月看着他,徐徐开口,道:“先生在我身旁助力,固然是好,但如今我镇国将军府,面临的最大问题,并非经营,而是根基。若是廖先生日后能在朝中占得一席之地,对我们照拂一二,便已不负今日情谊。” 廖先生抬眸,对上沈映月的目光,笑了下:“要通过会试、殿试,再到在朝中占得一席之地,只怕最快也要五到十年,夫人就算要宽慰我,也不必如此。” 沈映月道:“廖先生才华横溢,若因镇国将军府的困顿,而耽误的前程,我反而要于心不安了。” 沈映月说罢,再次将帖子塞给了廖先生。 廖先生见沈映月神色认真,微微蹙起了眉。 出仕报国……是他毕生的梦想。 但沈映月对他有知遇之恩,若是自己走了,沈映月的旁边,只怕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 沈映月看出他的犹豫,道:“先生不必顾及流光阁和若玉斋,这些事,我都会解决。” “如今离会试还有一个多月,先生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在我看来,此举对朝廷、对先生、对镇国将军府,都是一桩好事。先生可不要囿于眼前之事,而放弃了大好前程。” 廖先生垂眸,瞧了一眼手中的帖子,只觉得有千斤重。 廖先生不置可否,却沉声道:“无论如何,小人都万分感激。” 沈映月笑着点了点头。 - 廖先生踏出房门,却恰好遇上了回来的巧霜。 两人目光相交,廖先生眸光微滞。 巧霜却什么也没说,微微侧身让开。 廖先生低头,与她擦身而过。 巧霜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方才巧霜和莫莹莹站在门口,将沈映月和廖先生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莫莹莹看了巧霜一眼,道:“怎么了?” 巧霜连忙收起思绪,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夫人应当饿了,我们快些进去罢。” 两人便一同踏入理事间。 “二嫂,你当真要送廖先生去考科举?” 莫莹莹心里藏不住话,东西才一放下,便问出了声。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 莫莹莹蹙了蹙眉,道:“可是,你难得有个用得趁手的人,若是廖先生走了,流光阁和若玉斋可怎么办?” 沈映月淡声:“廖先生非池中物,不应蹉跎于此。” 沈映月心中想着,若是廖先生真的能更进一步,她便要提前找好管理流光阁和若玉斋的人选。 莫莹莹叹了口气,却也只能点头。 而一旁的巧霜,却一言不发地站着,仿佛心事重重。 - 一连几日,沈映月都在若玉斋待到很晚,回来沐浴过后,便上了榻。 在冬日里,她一贯手脚冰凉,还好巧云提前帮她备好了汤婆子,被窝里才能稍微暖和些。 此刻,夜灯如豆,炭火“哔剥”作响。 沈映月躺在靠枕上,手中捧着一本手札。 这本手札,是从莫寒的书房里找来的——这是他少时,去北疆的游记。 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上面的字迹稍显稚嫩,但已经初见笔力。 他从自己的角度,记录了北疆的风土人情,还有一路的见闻,写得颇有趣致。 -- 第183页 沈映月没有去过大旻的北疆,但读着这一本游记,却也有种身临其境之感,引人入胜。 沈映月虽然没有见过莫寒,但读过不少他的藏书。 他的藏书都保存完好,包罗万象,但凡沈映月能想到的种类,几乎都有。 每本书里,还有不少他的批注。 沈映月看的时候,每当到了有感而发时,便会看看莫寒的批注。 他或是与自己的想法相似,也可能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补充她的思考……虽然是一个人看书,但却觉得,好像有人陪在身边。 这对沈映月来说,无疑是一种享受。 不知过了多久,沈映月渐渐睡去。 莫寒的手札,就随意放在枕边,书香幽幽。 翌日一早。 沈映月便被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她一向睡眠很轻,便索性坐起来,披衣下床。 沈映月穿戴好衣衫,拉开了卧房的门。 严冬已至,大门一开,沈映月便不自在地瑟缩了下。 这古代的冬日,真是太冷了。 沈映月回过神来,却见卧房门口,竖着一副木梯子。 她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却见一个小厮,正站在梯子上面挂灯笼,巧云则在下面帮他递东西。 “你们在做什么?” 沈映月轻声问道。 巧云笑道:“这是大夫人吩咐的,让奴婢们将院子里的灯笼换了,再贴上窗花。” 沈映月微愣,放眼望去,只见竹苑的书房门口,都已经贴上了窗花。 沈映月的目光掠过长廊,却见大夫人站在长廊尽头。 沈映月走了过去。 大夫人丝毫没有发现背后有人,还在低声交代:“都动作麻利些!轻点儿,别吵醒了夫人!” “母亲。” 大夫人一回头,看见沈映月,顿时有些意外。 她温和地笑了笑:“是不是我们将你吵醒了?” 沈映月摇摇头,道:“没有,我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起身。” 大夫人这才放下了心。 沈映月问:“母亲,您怎么突然想起,要布置院子?” 大夫人讶异了一瞬,笑道:“傻孩子,还有三日,便是新岁了!” 沈映月面色一顿。 她日日忙碌,竟然没有发现,怎么快就要过新岁了。 转眼间,她已经在这个朝代生活了好几个月,差不多完全适应了。 大夫人又道:“我和你祖母一起商量了,要将府中好好拾掇拾掇,让大伙儿过个热闹年。” 顿了顿,大夫人拉起沈映月的手,道:“对了,母亲给你备了新衣,快来试试。” 沈映月微怔:“新衣?” 大夫人笑道:“马上新岁了,自然要穿新衣,母亲是让人按照你的嫁衣尺寸做的,我瞧你这段日子都累得瘦了一圈,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沈映月呆呆地看着大夫人,而大夫人不由分说地,拉着沈映月进了屋。 丫鬟红丹,便笑着将一套崭新的衣裙,拿了进去。 沈映月见大夫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却也不好推辞,便应她的要求,换上了新衣。 这是一套的水蓝色的衣裙,上面的夹袄做得小巧精致,下面的襦裙,垂坠在地,十分秀美,一看便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众人围着沈映月,上下打量。 大夫人越看越满意,笑道:“映月肤色白,与这颜色很是相称……原本想给你做更喜庆的颜色,但……罢了,以后还有机会。” 沈映月抬眸,看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嘴边带着笑,眼角却微微泛红。 大夫人应该是想起了慕寒……现在,虽然出了三月孝期,但沈映月作为莫寒遗孀,仍然不能穿红戴绿。 这一年,大夫人也十分不易。 巧云见大夫人面露怅然,连忙岔开了话题,笑道:“奴婢觉得这水蓝色好看极了,若是站在雪地里,定然美得像仙子一样呢!” 红丹也跟着附和:“是啊!夫人生得标致,穿什么都好看的!” 沈映月站在铜镜前,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有些怔然。 沈映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明明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脸,淡漠而清冷。 但眉宇之中,却藏着淡淡的笑意。 明明是她,却又不像她。 前世的沈映月,并不喜欢过年。 奶奶还在的时候,她还会回家陪奶奶过年,但祖孙俩也过得十分简单。 可自从奶奶不在了,她便再也无处可去。 对于沈映月来说,过年这一天,不过是个平凡的工作日罢了。 她没有任何仪式感,也没有任何家人陪伴。 像现在这般,挂灯笼,贴窗花,穿新衣……是她想也没有想过的。 “这身衣裳,应该还要配一副珍珠耳环。” 大夫人站在沈映月身后,一面笑着帮她理顺长发,一面喃喃自语。 沈映月隔着镜子,将大夫人温柔的面容,尽收眼底。 沈映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领口处的绒毛,柔软又温暖,她只觉得心底,渐渐暖了起来。 沈映月忽然有些期待起这个新年。 “映月?” 大夫人温和的呼唤声,打断了沈映月的思绪。 沈映月敛了敛神,转头看向大夫人,笑着开口:“母亲,这衣裙很合身,我很喜欢。” -- 第184页 大夫人笑道:“你喜欢就好!等开春了,母亲再给你做些时兴的!母亲以前还羡慕三房有女儿,如今,你和若琴,便是我的女儿。” 沈映月眼眶微热,笑着点头。 “等到后日,你记得早些回来。” 大夫人柔声说着:“今年,虽然寒儿不在了,但咱们也好好聚一聚,一家人过个年。” 大夫人虽然眼中有一丝怅然,但笑意不减。 沈映月点头,道:“好,映月记下了。” 就在这时,隔壁的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孩子的笑声。 大夫人听了一会儿,问:“这是立行的声音?” 巧云想了想,答道:“对了,今日是孟师父过来教授武艺的日子,此时,立行小公子应该在跟着他习武。” 大夫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对沈映月道:“小立行开始习武啦?我们去看看罢!” 沈映月欣然点头,便主动扶着大夫人,出了门。 待大夫人和沈映月走到隔壁的轩然苑时,立行正握着自己的小木剑,在比划姿势。 他的一招一式,虽然还动作不稳,却一本正经,极其认真。 孟羽正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立行按照孟羽的要求,比划了几个姿势之后,突然忘了下一个姿势是什么。 立行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师父……我忘了。” 孟羽不徐不疾地蹲下身来,低声道:“你不要将动作死记硬背,而是要知其原理。假使你方才已经刺中了敌人,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立行想了想,恍然大悟:“接下来,他可能要刺我,所以我要保护自己!” 孟羽颔首:“所以,想起来了么?” 立行朗声道:“想起来了!我要收剑防御!” 说罢,他便小心翼翼地将剑收了回来,把剑挡在自己面前,他的小眉头紧紧皱着,仿佛面前有一个极其可怕的敌人。 孟羽见状,有些忍俊。 立行才开始习武,激发他的兴趣,才是最重要是。 于是,孟羽便安排每次授课,一半时间用来练基本功,而另外一半时间,交立行一些简单的防身动作。 以免这内容太过枯燥,让立行失了兴致。 “孟师父。” 温和的清音响起,孟羽闻声回头。 只见沈映月搀着大夫人,缓缓走了过来。 孟羽有些意外,连忙低头,走了过去。 沈映月淡淡一笑,介绍道:“母亲,这位便是孟师父。” 沈映月说罢,却见大夫人一直盯着孟羽。 孟羽拱手,沉声道:“见过两位夫人。” 大夫人一愣,随即收敛了思绪,道:“孟师父辛苦了,立行可还听话?” 孟羽垂着头,答道:“立行小公子很是认真。” 大夫人微微颔首:“那就好……” 大夫人将目光转移到立行身上,只见他拿着一把小木剑,正在卖力挥舞,虽然有些笨拙,却也有模有样。 立行一转头,看到了大夫人,便笑着唤她:“祖母!快来看我练剑呀!” 大夫人展露笑颜,便走了过去。 孟羽和沈映月,静立在练武场旁边。 寒风呼啸。 沈映月发丝微扬,她伸手拢了拢耳边发,随口问道:“马上就要过新岁了,孟师父可要回乡?” 孟羽摇头。 沈映月:“为何?” 孟羽沉吟片刻,道:“心安之处,便是故乡。” 沈映月侧目,看了孟羽一眼。 他身量高大,就算是放松站着,也依旧身姿笔挺,如一颗沉默的松柏。 若撇开面上的疤痕不谈,也算是气宇轩昂。 沈映月笑了下,又问:“吴副将呢?” 孟羽:“他也一样。” 沈映月笑了下,温言道:“若是孟师父和吴副将都在京城,不如一起来镇国将军府过新岁罢?人多也热闹些。” 沈映月想着,吴小刀直率热情,若是他能过来,可以和莫衡、莫莹莹等人打成一片。 而立行没有父亲,如今他喜欢孟师父,若孟师父能陪着他过新岁,也一定很开心。 孟羽听了这话,讶异了一瞬。 他转而看向沈映月,她着了一袭水蓝色的衣裙,站在满园萧瑟的冬日里,宛若一颗盛开的雪莲,笑容清雅地看着自己。 孟羽本想拒绝,但他却不由自主吐出了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说了你也不懂 若玉斋终于赶在了新岁之前开了张。 沈映月和廖先生他们商量过后, 便推出了新岁专属的胭脂水粉礼盒,一经上架,立即被哄抢一空, 夫人和小姐们,都以买到限量的胭脂水粉礼盒为荣。 而临近年末, 也是夫人小姐们聚会的高峰, 流光阁里座无虚席,门庭若市, 连续三日,流光阁和若玉斋门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镇国将军府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到了新岁前一日的下午,若玉斋门口,还有不少人排着队。 马管事站在门口, 满脸带笑, 不住地解释道:“诸位, 实在抱歉, 今日要提早歇业了!各位请回罢!” 众人面露失望, 忍不住抱怨起来—— “怎的连生意都不做了?” “就是啊, 都排了许久队了!” -- 第185页 “不能再开一会儿么?” 马管事笑了起来, 道:“对不住各位!我们夫人吩咐了,今日要早些歇业回府。” 几日之前, 沈映月便交代了众人,今日要早些回家过新岁。 客人们散去之后, 马管事便立即差人开始收拾铺子。 丫鬟小厮们难得能提前半日下值, 心中也是喜不自胜, 一个个干活都卖力了不少。 “夫人, 账目都已经盘清楚了。” 沈映月和廖先生一前一后地下楼。 廖先生正在低声通报目前账目的情况。 他处事沉稳,对账目要求也非常高,便赶在年前,将所有的账目全部核对清楚了。 这几个月以来,流光阁早已盈亏平衡,而若玉斋的情势也一片大好,令人欣喜。 沈映月微微颔首:“廖先生办事,我一贯是放心的。” 顿了顿,她回过头,看了廖先生一眼:“其他的事……想清楚了?” 廖先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 “还没……” 沈映月建议廖先生去考科举,但廖先生依旧没有给最终的答复。 沈映月猜想,他心中出了信义以外,还有一道不为人知的坎儿。 但她却没有点破。 沈映月下到了一楼,便听到莫莹莹一声清脆的呼唤——“二嫂!” 莫莹莹一袭绯红衣裙,笑吟吟地站在流光阁门口。 沈映月抬眸,露出笑意:“你怎么来了?” 莫莹莹道:“大伯母担心你忙得忘了时辰,便特意让我来接你,大家都准备了一日了,就盼着你快些回去呢!” 沈映月唇角微漾,道:“已经忙完了,我们走罢。” 不得不说,大夫人当真是把沈映月放在心上的。 莫莹莹点了点头,她挽着沈映月的胳膊,边走边道:“每年到了新岁,大家都会亲手包饺子,一起用晚膳,对了!晚上还要猜灯谜呢!” “猜灯谜?”沈映月略有些好奇,低声问:“这不是元宵的习俗么?” 莫莹莹笑道:“因为以前大伯、大哥和二哥他们在时,经常新春一过,便要随着皇上出去犒赏三军或巡视边疆,几乎无法在家中过元宵,于是祖母便将元宵的习俗,提前到了新岁,便算是将新岁和元宵,一块儿过了。” 沈映月会意,笑道:“原来如此。” 虽然镇国将军府中,男丁大多不能善终,但论家族氛围,却还算不错。 总之,比沈映月的前世好多了。 两人肩并着肩,向若玉斋外面走。 然而,马车还未赶到两人面前,莫莹莹便听到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她疑惑回头,目光放远——却见一年轻男子,身着玉色锦袍,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他马速极快,衣袂翻飞,俊美翩然。 莫莹莹下意识开口:“世子!?” 世子骑着马途径若玉斋,一眼便瞥见了一身绯红的莫莹莹。 他长眉一挑,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堪堪停住。 世子朗声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莫莹莹指了指身后的流光阁。 世子恍然大悟:“哦!对了,流光阁正好在这条街……你们这是要回府过新岁?” 莫莹莹笑道:“那是自然。” 沈映月看了世子一眼,出声问道:“世子要去哪儿?” 世子笑了下,道:“我父王恐要明日才能回来,我一个人在王府守岁,有些无聊,便准备寻个地方喝酒去。” “喝酒?”莫莹莹眨了眨眼,随口道:“那你不如来我们镇国将军府罢,今夜可是备了不少好酒。” 沈映月也淡淡笑道:“吴副将等人也会过来,人多热闹。” 世子迟疑了片刻,问:“这年夜饭……不会是莫夫人下厨罢!?” 沈映月:“……” 莫莹莹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世子放心,二嫂就算想下厨,今日也没有机会。” 世子正愁今夜没地方去,听了这话,爽朗一笑:“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不到半个时辰,沈映月他们便到了镇国将军府。 待沈映月等人穿过中庭,迈入正厅,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镇国将军府之中,张灯结彩,窗花满布,看上去喜气洋洋。 莫二爷和莫三爷一人拿了一条红色的长纸,铺就在桌上,正在写对联。 而史管家带着家丁们一起,帮夫人们架设桌子——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一会儿都要在这张桌子上包饺子。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新岁喜庆的红,仿佛冲淡了寒冬腊月的萧索,还有莫寒逝去的悲伤。 大夫人见沈映月回来了,便高兴地迎了上来。 沈映月冲众人福了福身子,温声道:“母亲,世子今日也来了,同我们一起过新岁。” 世子见到长辈,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拱了拱手,笑道:“诸位夫人,叨扰了。” 大夫人对汝南王府的情况略知一二,笑道:“欢迎之至!世子不必拘束,就当成自己府上好了。” 三夫人也附和道:“就是!今夜便和我们一起过罢!” 世子一笑:“多谢各位!” 就在这时,莫衡也到了。 二夫人许久没见到莫衡,一看见他,便稀罕地凑了上去:“衡儿,你今日能出来了?” -- 第186页 莫衡笑了笑,道:“二嫂说闭关读书的效果好,我便没有随意走动,今日是新岁,自然不同。” 二夫人听了,扯了扯嘴角。 莫衡看到世子,微微讶异了一瞬,正想打招呼,而世子却率先开了口:“莫衡,听说你在考科举?” 莫衡面色僵了僵,道:“你怎么知道?” 世子嘿嘿一笑:“只怕这几日,京城里都传遍了罢!” 莫衡心中“咯噔”一下,回头,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淡声:“不是我。” 莫莹莹也连忙摆手:“也不是我!” 莫衡思索了片刻,最后,将目光投到了附近的二夫人身上。 二夫人讪笑了下,道:“母亲前几日出去打马吊的时候,同、同几位夫人聊天,便提了一嘴……” 莫衡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母亲,您怎么才一解禁足,就出去打马吊?而且还将我的事到处宣扬!” 他本来就对会试没信心,二夫人将莫衡要参加会试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反而让他压力更大了。 二夫人勉强笑了笑,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提什么禁足!母亲也不是故意的……” 莫衡还待再说,沈映月却道:“罢了,成与败,不过是自己的事,旁人茶余饭后的议论,不必理会太多。” 莫衡只得郁闷地点了点头。 世子却道:“莫衡,我倒是觉得,你是个有骨气的。” 顿了顿,他开口道:“放眼咱们京城圈子里,年纪相仿的公子们,有几个真的是通过考科举拿到官职的?你若是真能考中,才是扬眉吐气。” 莫衡一听,这才心里舒服了些。 “哎呀,好生热闹啊!” 爽利的男声响起,众人回头一看,果然——吴小刀来了。 吴小刀大步迈入院子,而他的身旁,还站了一位男子。 男子身子笔挺,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莫衡疑惑地问:“莫莹莹,那是谁?” 莫莹莹笑了下,道:“那是吴副将的表兄,如今是立行学武的师父,姓孟。” 世子看了莫衡一眼:“你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莫衡撇撇嘴:“我闭关一个多月,只怕出门之后,连路都不认识了……” 莫衡盯着孟羽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孟羽脸上写了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说话间,吴小刀和孟羽已经到了众人眼前。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欢迎两位,有失远迎。” 吴小刀哈哈笑道:“嫂夫人客气了!若不是白燃在京中有家人,还想跟我们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呢!” 沈映月笑着颔首。 孟羽站在吴小刀身后,一言不发,只轻轻点了下头。 立行见到孟羽来了,便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师父!” 他的声音,清润中带着一点甜,听得人心都化了。 孟羽见到立行,微微一笑,脸上的疤痕也显得不那么骇人了。 大夫人笑道:“诸位先随意逛逛,待我们准备好,便可以用晚膳了。” 沈映月转头问道:“母亲,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大夫人连忙摇头,道:“你平日里已经够辛苦了,今日好好歇着罢!” 说罢,她目光掠过众人,转身离开。 遂转过头,回到桌边,同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起,继续包饺子。 三夫人侧头,看了大夫人一眼,迟疑道:“大嫂……你觉不觉得,那孟师父的身形,看起来和莫寒有几分相似?” 大夫人指尖微凝,淡声:“这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三夫人见大夫人似乎对着话题兴趣不高,便没再提了。 - 镇国将军府的习俗,便是在新岁这一日,大家一起准备晚膳。 此刻,三位夫人正在包饺子,柳若琴帮忙拌馅料,而沈映月不大会包饺子,便站在一旁,亲手帮众人泡茶。 立行乖巧的走了过来,道:“婶婶,立行也可以帮忙!” 沈映月笑了笑,道:“立行可以帮婶婶端茶吗?” 立行用力点头:“嗯!” 沈映月便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托盘,上面放了一杯茶水。 这茶水是晾过的,不算很烫,正好可以锻炼一下立行。 “我们上茶,要‘先人后己’,应该先送去给客人,立行想想看,先送给谁呢?” 立行想了一会儿,然后便端着托盘,向院子中央走去。 院子中央有一张大大的石桌。 吴小刀、孟羽还有世子等人,都坐在这儿。 莫衡见立行来了,便出声逗他:“立行,快,给三叔来一杯茶。” 立行看也不看他,嘟囔道:“三叔自己去拿,这是给我师父的!” 莫衡:“……” 世子和莫莹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立行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孟羽面前,笑得脸蛋儿圆圆——“师父,请喝茶!” 孟羽看了他一眼,伸手,郑重地接过茶杯,低声:“有劳。” 立行抿唇一笑,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莫衡郁闷地看了孟羽一眼,只见他正襟危坐,欣然端起了立行送的茶。 莫衡见立行对孟羽比自己还亲昵,心觉不爽。 他用手肘碰了碰莫莹莹,道:“二嫂要给立行找师父,怎么找了个这么丑的?也不怕吓着孩子?” -- 第187页 莫莹莹白他一眼,道:“找师父是为了学功夫,又不是为了选美!” 世子离得不远,听到他们的话,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开口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就孟师父这身形气质,换身衣裳,应该也能称得上潇洒倜傥。” 莫衡撇撇嘴:“你真是三句话不离衣裳!” 莫莹莹道:“不过,我听吴副将说,这位孟师父身手极好,可惜还没有见识过。” 世子一听,更好奇了:“吴副将的身手,在军中已经名列前茅了,他都说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啊!” 莫衡眉毛微挑:“正好试试那个丑八怪,是不是半桶水!” 说罢,莫衡便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孟羽面前,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似笑非笑道:“听闻孟师父功夫了得,也不知道孟师父都会些什么功夫?” 孟羽抬起眼帘,淡淡看了他一眼:“莫公子精通武艺?” 莫衡一愣:“啊?不……不算精通。” 孟羽道:“那在下说了,公子也不懂。” 莫衡最讨厌人家说他不通武艺,再加上孟羽口气冷漠,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出声:“孟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羽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莫莹莹连忙起身,走了过来,冲孟羽笑笑,道:“孟师父别误会,莫衡他没有恶意……是我们听闻孟师父武艺高强,便想讨教一番,不想却有些唐突了。” 孟羽看了莫莹莹一眼,道:“莫小姐是想与我比试?” 莫莹莹抬手,往身后一指:“是世子,世子想与您比试!” 世子一惊:“我!?” 吴副将一口水差点儿喷了出来,呵呵笑道:“世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哈哈哈哈……”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世子面上,沈映月也抬起眼帘,看向了孟羽和世子。 世子对上孟羽冷锐的目光,只这一眼,他便觉背后一凉。 世子正在想如何开口,却见孟羽一点头,道:“可以。” 世子:“……” 立行听闻他们要比试,顿时激动得拍起了小手,道:“太好了!可以看比武了!” 世子堪堪起身,硬着头皮问道:“那好……咱们点到即止,还请莹莹小姐,帮忙准备一下兵器。” 莫莹莹激动地点点头,问:“世子惯用什么兵器?” 世子答道:“长剑即可。” 莫莹莹又问:“孟师父呢?” 孟羽淡定开口:“我就用莫衡公子好了。” 众人:???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比武 庭院之中, 风声呼呼。 世子手执一柄长剑,凝神一瞬,刹时出击。 孟羽面色不变, 待那长剑临近,他忽而一手拢住莫衡, 掌击在他手肘之上! 莫衡“啊”了一声, 如一个木人桩一般,呆呆地伸出手, 从侧面推向了世子的手腕。 世子见莫衡迎面扑来,吓了一跳,剑锋被对方推得失了准头,第一招就这么没了。 莫衡吓得脸色惨白:“孟羽!” 一旁的二夫人连忙奔了过来,正要开口斥责孟羽,大夫人却道:“莫衡最近念书累了, 让他活动活动也好。” 世子一招落空, 立即再起剑花, 一个回身, 又刺了出去。 这次, 孟羽闪身一躲, 将莫衡从左手甩到右手, 莫衡恍若一个提线木偶,“崩”地一声, 背部撞上了世子的肩膀。 莫衡“哎呦”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莫莹莹和吴小刀等人, 看得目瞪口呆。 沈映月静静立在一旁, 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对战。 过了一会儿, 世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而莫衡也已经满头大汗,连话都说不清了:“别、别打了……” 孟羽抓起莫衡的衣襟,凑近了些,勾唇笑道:“陪丑八怪玩的感觉怎么样?” 莫衡一听,顿时瞪大了眼:“你你你夹报私仇!” 孟羽:“才发现么?” 莫衡脸都绿了。 孟羽一笑:“罢了,我玩够了,好好当你的书呆子罢。” 此时,世子又提剑劈来,孟羽一手将莫衡推开,面色一凛,正式开始接招。 莫衡退到一旁,二夫人连忙挤了过来:“衡儿!你没事吧?” 莫衡不住地抚着心口:“吓死我了……”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叫你口无遮拦。” 莫衡欲哭无泪:“谁知道这个孟师父,脾气这么差!耳力还偏偏那么好!” 地面沙沙作响,孟羽和世子打得难舍难分。 世子平日里都是跟着师父练剑,极少真的与人动手。 今日的对战,孟羽先是用莫衡周旋,而后又徒手与他比试,世子屡次挫败之下,便激起了强烈的胜负欲,只想使出浑身解数,与孟羽好好打一场。 但世子的功夫与孟羽相比,尚且稚嫩。 十招过后,世子便越来越吃力,在第二十一招时,终于被孟羽一掌击飞了长剑,败下阵来。 世子眼见着长剑落地,面色失落。 他垂下眼睑,低声道:“我输了。” 孟羽看了世子一眼,淡声:“世子的功底不错,若是多一些实战经验,会大有进益。” 世子微怔,随即露出笑容:“多谢孟师父赐教。” -- 第188页 沈映月打量世子一眼,世子平时看着骄傲,却也不是个输不起的人。 莫莹莹大开眼界,笑着走过来,道:“孟师父果然身手不凡,莹莹佩服!” 说罢,她又看向世子,眉眼一弯:“世子也很厉害啦!若是我,恐怕坚持不到十招。” 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老夫人在林妈妈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 众人一见老夫人,纷纷欠身见礼。 孟羽退后两步,与吴小刀站在一起,拱手见礼。 老夫人慈祥地笑了起来:“今日新岁,大伙儿好好热闹热闹……” 众人齐声应是。 于是,老夫人便吩咐史管家,安排开席。 大夫人走上前来,主动搀扶老夫人入座。 老夫人目光逡巡一周,低声问道:“老四夫妇呢?” 大夫人压低声音道:“我已派人去催了,但他们还没过来。” 老夫人眉心微拢,无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美味佳肴便一道接着一道,呈了上来。 大夫人和沈映月,便引导众人落座。 世子积极地坐在了孟羽身旁,他挽起一个笑容,问:“请问孟师父,师承何处?” 孟羽轻咳了下,道:“家师一向淡泊名利,不允我在外提起。” 世子一愣,茫然点头:“想来,一定是位世外高人……” 吴小刀笑着开口:“好了,世子就别再想比武的事了!今夜这么多好酒好菜,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世子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满桌子菜肴上。 就在此时,莫四爷和四夫人,才姗姗来迟。 老夫人看了他们一眼,只见莫四爷面色泛红,神情困顿,而四夫人衣裙微皱,额前碎发纷乱,应该是一直在照料莫四爷,顾不得收拾。 莫四爷拄着拐杖,上前一步,低声:“母亲,我们来迟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头也低着,仿佛宿醉才醒。 但老夫人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开口:“还不快坐下。” 莫四爷这才缓缓挪到了座位前,史管家眼疾手快地走了过来,帮他拉开椅子,莫四爷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四夫人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沈映月下意识抬眸,打量了他们一瞬。 莫四爷不过三十五六,但下巴上青茬一把,看起来有些颓废。 四夫人生得面容娇好,但也有些精神不济,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莫莹莹见沈映月看着对面,便用极小的声音道:“二嫂,四叔一向喜欢喝酒,四婶又总是惯着他……整日喝了睡,醒了继续喝,如今祖母都懒得管他们了,你也别理……” 沈映月有些意外。 她记得,之前莫寒出殡之时,几位夫人之中,最沉着冷静的,便是四夫人。 她不像大夫人那般感情用事,也不像二夫人那般刻薄,更不想三夫人那样耳根子软。 一看便知,是个极其聪慧的人。 怎会摊上莫四爷这样一个夫君? 沈映月低声问道:“四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么?” 莫莹莹想了想,道:“不是……我记得四叔当年在军中时,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是小姑姑出事之后,他才变成这样的……” 莫莹莹说的小姑姑,名唤莫元凝。 年少时期,莫元凝便跟着大房的莫老爷,还有四房的莫四爷一起入了伍。 莫元凝遇伏出事的时候,莫莹莹不过还是个小姑娘,但她对这位小姑姑非常崇拜,就连喜欢绯色,也是随了这位小姑姑。 老夫人见众人都到齐了,便正式宣布开席。 觥筹交错间,众人谈笑风生,酒杯时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莫莹莹笑着举杯,道:“我要敬二嫂一杯!今年若是没有二嫂,只怕我连退婚那道坎儿,都很难迈过去……” 沈映月清浅一笑,温言道:“能走出来就好,以后的日子还长,二嫂祝你寻得如意郎君。” 莫莹莹面色红了红,笑着饮下了这杯酒。 莫衡也不甘落后,他也给自己满上一杯,端到沈映月面前,道:“这么多年来,二嫂是第一个,认真欣赏我画作的人……我也想敬二嫂一杯!” 沈映月笑道:“一杯就好,你等会儿还要回去温书。” 莫衡一听,笑容立即垮了半截。 立行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碰杯,然后也跟着出声:“婶婶,我也要同你干杯!” 两杯酒下肚,沈映月面颊泛粉,美目微挑,笑意盈盈。 沈映月道:“小孩子不能喝酒,立行便以茶代酒罢。” 立行乖乖地端起了茶杯,正要与沈映月碰杯,柳若琴却提醒道:“立行,你想对婶婶说些什么呢?” 立行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道:“谢谢婶婶保护我!立行会跟着师父好好习武,以后也保护婶婶,还有娘亲!” 他虽然满脸郑重,但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将众人都逗乐了。 世子虽然坐在孟羽身旁,但孟羽却不怎么饮酒,于是世子便只能和吴副将对饮。 酒过三巡,世子面颊发烫,他喃喃道:“吴副将,你可知道,我最羡慕你们了!一步一步,从小兵做到校尉、副将,日后兴许还能做将军……多有趣儿啊!” 吴小刀摆摆手,道:“世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这些人,地位都是拿命拼出来的!世子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只要你愿意入伍,汝南王军中,哪个敢不服?” -- 第189页 世子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我不愿去的原因。” 沈映月听了,下意识看了世子一眼。 她虽然与世子打过几次交道,但却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如今看来,世子也有自己的骄傲,并不愿坐享其成。 莫莹莹双手撑头,看着他们聊天,冷不丁插嘴道:“无论是白手起家,还是半路入伍,你们都有选择……” 世子转过头,看向莫莹莹,莫莹莹睫羽微垂,道:“先帝在时,还曾破格,允许女子入伍……可如今……” 莫莹莹话音未落,三夫人连忙开口:“世子,吴副将,莹莹她喝多了!你们可别当真啊……” 说罢,三夫人拉了拉莫莹莹的袖子,低声道:“莹莹,你可是个姑娘家,日后是要嫁人的,莫说如今没有女子入伍的机会,就算有,你也不许去!” 莫莹莹听了,蛾眉微拢:“为什么?” 三夫人面色难看,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一个姑娘家,如果日日混在军营之中,传出去……还有谁会要你?” 这声音大了些,被周围几人听到。 沈映月正要出声,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三夫人此言差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清白自持,就算男女在一起共事,又有何妨?” 三夫人微愣,莫莹莹也回眸看去——另她意外的是,说话的居然是世子。 沈映月垂眸笑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三夫人虽然不认同世子说的,但碍于世子的身份,却也不好明着与他辩驳,便只得讪讪笑了下。 大夫人见众人都相谈甚欢,便道:“诸位,我提早备了些灯谜,不如大家来猜一猜,猜对了可是有彩头的!” 立行掩唇笑道:“祖母,都有些什么彩头?” 大夫人爱怜地摸了摸立行的小脑袋,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大夫人话音一落,史管家便将提前备好的灯笼架,推了过来。 这灯笼架上,挂了十几种不同的灯笼,有金鱼的、有兔子的、还有月亮的……立行看得眼花缭乱,哪个都想要。 立行连忙拉起柳若琴的袖子,道:“娘亲,我想要那个小老虎的!” 柳若琴一笑,道:“那我们可要好好猜了。” 老夫人也笑了起来,道:“那便先猜老虎灯吧,也是个好意头。” 史管家会意,便将小老虎灯笼里的灯谜,拿了出来。 史管家:“诸位,请听题。” 众人便都竖起了耳朵。 史管家扬声道:“格外大方,打一字。” 立行听完题,一脸迷惑。 他认识的字还不多,这灯谜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 莫莹莹凝神想了想,道:“阔?” 莫衡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莫莹莹冷盯他:“那你猜!” 莫衡思索一阵,问:“是不是‘放’?” 世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为何会是‘放’?” 莫衡一本正经答道:“比‘方’字更大啊!” 世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史管家听了这些回答,一一摇头:“不对。” 沈映月思忖片刻,开口:“回。” “回。”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说出了相同的答案。 众人微微一愣。 大夫人也有些意外,她温和一笑,道:“方才,映月和孟师父,都说了‘回’?” 沈映月和孟羽对视一眼,沈映月笑了笑,孟羽则避开她目光,只轻轻“嗯”了一声。 史管家笑着揭开谜底,道:“格外大方,顾名思义,‘格子’外面,还有一个方框,所以便是‘回’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莫衡撇撇嘴:“差一点就答对了。” 莫莹莹小声嘀咕:“你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世子忍俊不禁。 史管家将小老虎灯笼,取了下来,但是这灯笼只有一盏,史管家一时不知道,该给沈映月,还是给孟羽。 沈映月笑道:“孟师父是客,这小小花灯,便赠予孟师父罢。” 孟羽抬起眼帘,看了沈映月一眼,低声:“不如……我们一起赠予立行罢?” 沈映月微微一愣,莞尔。 “也好。” 立行兴高采烈地接了小老虎灯笼,这小老虎灯笼扎得栩栩如生,两只大眼睛画得活灵活现,看了便让人欢喜。 立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谢谢师父!谢谢婶婶!” 沈映月见立行笑得开心,唇角也微微上扬。 孟羽凝视沈映月一瞬。 她的笑容,与旁人有些不同。 沈映月很少开怀,总是淡淡地笑着,发自肺腑,却又不达心底,仿佛眼里隔着一层纱,让人看不清,心里在想什么。 莫衡自是不服,忙道:“史管家,继续猜!” 吴小刀喝得尽兴,还想伸手拿酒,但孟羽看了他一眼,吴小刀身形微顿,乖乖地缩回了手。 史管家便继续念下一个灯谜。 沈映月没有再猜,她静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回过头,看着立行玩灯笼。 孟羽似乎也退出了局,只沉默地喝茶,看着他们热闹。 这一夜,众人猜了一个又一个灯谜,气氛十分热烈。 -- 第190页 镇国将军府之中,欢声笑语不断,闹到了很晚才散。 吴小刀喝得有些多,走路都有些踉跄,孟羽面露无奈,却也只得伸手扶住他。 孟羽回过头,看了沈映月一眼,道:“夫人今日辛苦了,留步。” 沈映月微微颔首:“孟师父,吴副将慢走。” 世子也喝了不少,他面颊发烫,浑身都热乎乎的,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莫衡:“好好考科举!拿个状元给我瞧瞧!” 莫衡哭笑不得地送他出门:“快走吧快走吧,我要回去温书了!” 世子直到上了马车,还在津津有味地同随从说着,今晚的趣事。 世子的马车,行驶出了镇国将军府门前大街。 世子正想闭目养神,却突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世子狐疑地睁开眼,撩起车帘往外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奔前程 长街两旁, 红灯高悬。 新岁夜里,街道上行人寂寥,却无端多出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身着甲胄, 风尘仆仆,在月光下, 闪着冷锐的光。 踢踏的马蹄声, 踩得人有些心慌,为首的一位, 身姿矫健,面容冷肃,脸色暗得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世子的酒意醒了大半,怯声开口:“父王。” - 汝南王府,书房。 房中燃了灯火,却没有一丝温暖。 边疆严寒, 汝南王待习惯了, 如今回京, 就算不添炭火, 也极为适应。 但世子站在他面前, 却瑟瑟发抖。 也不知是因为冷, 还是因为紧张。 汝南王掀起眼皮, 看了世子一眼。 “你平日里胡闹便罢了,今夜新岁, 怎么也要出去荒唐?” 汝南王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新岁过完之前, 赶了回来, 不曾想, 世子却不在府中。 世子低声道:“父王, 我今夜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在镇国将军府……” 汝南王面色微顿,浓眉一皱。 “为何要去镇国将军府!?” 世子飞快抬眸,看了汝南王一眼,答道:“也是偶然遇上了莫夫人及莫小姐,受她们相邀。且父王来信说,明日方归,所以……” “所以你便去镇国将军府,待了一晚上?” 汝南王的声调忽然高了几分,将世子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 世子点头。 汝南王赫然起身,道:“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糊涂极了!” 世子一愣,他茫然地看着汝南王,却见自己的父亲,已经面色愠怒,额上青筋暴起。 世子不明所以,问:“父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汝南王怒道:“我问你,如今镇国将军府是何情状!?” 世子不假思索答道:“自莫寒死后,镇国将军府虽未败落,却也举步维艰……” 汝南王:“举步维艰的何止镇国将军府?你当我汝南王府,就高枕无忧吗?” 世子一呆。 汝南王又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一个武将之家,已然无人可用,却还能得君王青眼,连太后寿宴都坐在高处!?” 世子愣了愣,思索一瞬,试探答道:“因为镇国将军府于社稷有功?若是亏待功臣之后,只怕要寒了朝臣和百姓的心……” 汝南王直摇头。 他叹了口气,道:“你如今这么大了,怎么看事情,只能看到表面?” 世子抿了抿唇,他在汝南王面前,早就被数落惯了。 汝南王沉声道:“莫寒虽然遇难,兵符也被皇上收回,但这莫家军的兵权,名义上依旧挂在镇国将军府。” “想抢夺兵符的人,要么费尽心思打压镇国将军府,要么与他们比肩并起。这兵符,就好比一只鱼饵,皇上便是那钓鱼的人,你明白了吗?” 世子微微一惊,他连忙问道:“父王的意思是,若我和镇国将军府走得太近,皇上会以为,我汝南王府,也对这兵权感兴趣?” 汝南王无声颔首。 世子沉吟片刻,忽而抬眸,凝视汝南王。 “父王,孩儿斗胆问一句……您对这莫家军的兵权,到底作何想法?” 汝南王面色微顿。 世子立在他面前,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大,但面容依旧稚嫩。 汝南王沉下脸色,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世子无声笑了,他面色怅然,道:“父王一面斥责我,一面又不肯同我说实话……我到底是不是您的儿子?” 汝南王绷着脸,怒而反问:“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 世子对上汝南王的目光,两人的眼中,各有各的执拗。 世子沉默一瞬,道:“既然父王的事不让孩儿过问,那孩儿与镇国将军府的关系,也请父王不要过问了。” 汝南王一听,勃然变色,他一拍桌案,低吼道:“你是疯了不成?平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便罢了!难道你要将我们整个汝南王府,都往火坑里推?” 世子面色苍白,自嘲地笑了笑:“既然我是个无用的纨绔子弟,就算和镇国将军府走得再近,旁人也不会想到兵权上,父王多虑了。” 汝南王怒发冲冠,怒斥道:“你这个逆子……” “今夜新岁。” 世子打断了汝南王,他面露疲惫,继续道:“不知父王还想骂多久?等会儿我该去给母妃上香了。” -- 第191页 汝南王本来还待再骂,但听到世子的话后,顿时沉寂下来。 “滚。” 汝南王低哑出声。 世子面无表情地退出书房。 这是他们都习以为常的收场。 书房的门一开,一阵凉意便席卷而来,将世子的醉意彻底吹醒了。 世子拖着疲倦的步子,徐徐走回自己的院落。 今夜,在镇国将军府里积攒的快乐,也随着这一场谈话,荡然无存。 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会想起自己的母妃。 若是母妃还在……他一定不会如此孤单罢。 - 与汝南王府的清冷不同。 镇国将军府正厅的热闹散去,后院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沈映月亲自到了后院,与史管家一道,给众人派发赏钱和新衣。 虽然镇国将军府这一年来,遭遇了太多不幸,但沈映月依旧想让众人都过一个好年。 “谢谢夫人!” “多谢夫人,夫人新岁平安!” “谢夫人赏赐!” 众人得了赏钱,一个个眉开眼笑,不住地说着吉祥话。 沈映月笑着与众人寒暄,倒是颇有一种在前世之时,与下属们年终聚会的感觉。 其中一个家丁,笑嘻嘻地凑了过来,道:“夫人,您可还记得小人?” 沈映月侧目一看,只见这小厮个子很高,但看起来却年纪不大,五官周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阿全。” 沈映月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阿全面露惊喜,笑道:“夫人还记得小人的名字!?” 沈映月笑了笑,温言道:“我又没有老眼昏花。” 沈映月记得,这阿全是外院的小厮,负责照顾莫寒的坐骑。 曾经在莫寒送葬的路上,还去搬过救兵。 史管家笑着开口:“自从马管事去了流光阁,小人便将部分外院的事宜,交给了阿全,阿全这孩子机灵,也肯干,是个能顶事的。” 沈映月道:“阿全,你能跟着史管家学,是个好机会,可要好好努力。” 阿全忙不迭地点头,道:“夫人放心,阿全一定不辜负夫人和史管家的期望!” 沈映月笑着点头。 阿全领了赏钱,美滋滋地退下了,走之前,还不忘对沈映月和史管家感恩戴德一番。 沈映月发现,这几个月过去,不但马管事和廖先生变化很大,连史管家,在为人处世方面,也灵活了许多。 马管事一脸笑意地走过来,道:“夫人,新岁安康!” 沈映月一笑,将赏钱递给他:“马管事今年辛苦了。” 马管事乐呵呵地开口:“多亏了夫人提点,小人才能有所进益!夫人之恩,犹如再造,您是小人的伯乐,也是小人的指路明灯,还是……” 沈映月抬手:“打住,这些话还是留着说给客人听罢。” 马管事吃吃地笑了起来,史管家也忍俊不禁。 沈映月四处看了看,问:“廖先生呢?” 沈映月这么一说,史管家也才发现,廖先生似乎不在院子里。 马管家却勾了勾唇,道:“廖先生这会儿,只怕有更重要的是呢。” - 后院的耳房旁边,有一处长廊,极为僻静。 风声呜呜,巧霜站在长廊一头,面上有些许忐忑。 而另一处尽头,一个清朗如玉的背影,茕茕立在廊下,看起来有些不真切。 巧霜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仍然有些踟蹰。 “巧霜?” 那人已经转过身来,正是廖先生。 廖先生面容清俊,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投射到巧霜身上。 巧霜抿了抿唇,还呆在原地,但廖先生却主动走了过来。 廖先生走到巧霜面前,轻声开口:“你不是约我见面么?怎么不说话?” 他高出巧霜大半个头,恰好看到她头上素雅的簪花。 其实巧霜生得清秀可人,就算不施粉黛,也楚楚动人。 巧霜敛了敛神,抬眸看向廖先生,开门见山地问:“廖先生,考科举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廖先生微怔,道:“你如何得知这事的?” 巧霜低声:“这不重要,你先回答我。” 廖先生沉吟片刻,坚定出声:“我不能去。” 巧霜秀眉微拢:“为何?” 廖先生直视巧霜的眼睛,沉声道:“将军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将军不在了,镇国将军府身陷囹圄,夫人一人苦苦支撑,我若是此时离开,和背信弃义之徒,有什么分别?” 巧霜摇摇头,道:“你留在镇国将军府,不过能帮着夫人经营商事,但你若能通过科考出人头地,岂不是更能帮上忙?” 廖先生淡淡笑了:“这话,是夫人对你说的?” 巧霜反问:“难道夫人说得不对?” 在巧霜看来,沈映月这么做,是想通过扶持廖先生,帮助镇国将军府摆脱危机——这本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但她担心廖先生太固执,过不了心里这一关,所以才特意过来相劝。 廖先生却道:“我不过是一介书生,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就算侥幸拔得头筹,也要等着朝廷录用。” “且说一个你认识的——陈家的大公子,陈昌言,是去年的探花郎,可到了今年还没能入仕,他的家世虽然算不上显赫,却比我好上太多他,还有镇国将军府的联姻作为后盾,尚且如此艰难……我又凭什么能脱颖而出?” -- 第192页 巧霜讶异了一瞬,问:“那夫人此举……岂不是对镇国将军府没什么助益?” 廖先生长吁一口气,道:“按照夫人的安排,我离开镇国将军府,或许可以混个一官半职,相较于我现在,自是有所上进。但对于镇国将军府来说,实在没有多大帮助。” 巧霜面色凝重起来。 她其实侧面问过沈映月这件事,沈映月反而鼓励她,来劝说廖先生应试。 廖先生看着巧霜,低声:“巧霜,其实……夫人聪颖睿智,雷厉风行,总会让人觉得,她一定会做出对大局最有利的事情。“ “但实际上,她也是个性情中人,不然,她不会帮着莹莹小姐出头,也不会教导莫衡公子……若她真的权衡利弊,将自己摆在第一位,便应该直接回太傅府去,不再掺和镇国将军府的事。” “你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夫人会为身边的人铺路……却唯独,没有自己的路。” 巧霜愣住了。 在她眼中,沈映月无所不能,她从未站在沈映月的角度,去想过这些事情。 巧霜咬了咬唇,道:“自从将军出事之后,夫人变了很多,我总觉得夫人能独当一面,事事胸有成竹,她说什么,我便信了……枉我跟了夫人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你看得透彻。” 巧霜顿时有些惭愧。 廖先生笑了下,低声:“夫人若有心瞒着,你又如何猜得出呢?” 巧霜低头,道:“其实,我如今能开始学做营生,也是夫人给的机会……若换了旁的主母,也没人会理睬我的想法。” 巧霜说着,心绪更是复杂。 本来,于公于私,她都应该来劝说廖先生,但现在明白过来后,她却有些矛盾了。 如果真的让廖先生离了镇国将军府,夫人便失了助力; 但如果让他留下,巧霜心中又不忍,他再次错失良机……但这心思,她是断断不敢让廖先生知道的。 廖先生低声:“我知道夫人是为了我好,但我不能如此忘恩负义。我会好好帮助夫人,经营流光阁和若玉斋……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巧霜沉默了一会儿。 少倾,她忽然抬头,道:“廖先生。” 廖先生意外地看着她。 巧霜咬了咬唇,低声道:“若是……我们一起努力呢?” 廖先生眨了下眼,神情微凝。 巧霜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廖先生留下,无非是为了流光阁和若玉斋……若是我能撑起流这两份营生,那廖先生是不是就可以去考科举了!?” 廖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巧霜,喃喃:“可是……你连账目都不熟悉,也没有管过铺子……” “我的能力虽然不及先生,但我可以学,也能吃苦!” 巧霜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她继续道:“若是我能帮夫人分担流光阁和若玉斋的营生,先生又能如愿以偿地考科举,岂不是两全其美?如果先生仕途顺利,日后能助镇国将军府一臂之力,那便更加不负夫人的恩情了。” 廖先生犹豫地看着巧霜,道:“可是……若是那样,你便不能嫁人了。” 巧霜已经十八岁,沈映月待下人如此之好,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为她婚配。 做营生的管事,不可能说换就换,而且在这个时代,女子掌事,要比男子困难多了。 巧霜垂眸,笑了笑:“若是随意嫁个素未蒙面的,还不如守着夫人呢。” 说罢,巧霜微微扬起下巴,秀丽的脸上满是坚决:“先生是苍鹰,应该翱翔天际,俯瞰大地,而不是落树修巢,瞻前顾后……我与先生不同,不过是一只小小麻雀,能有自己的一个安稳小窝,便很是满足了。” 廖先生心头微震。 他静静看着她,巧霜眉眼轻弯,嘴角挂着笑意,但眼眶却有些微微泛红。 廖先生想起这些日子,巧霜日日跟在他身旁,为他打杂琐事,处理生意。 甚至,有不少难缠的客人,巧霜比他应对得更好。 她是有这份潜力的……只不过,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廖先生深深看了巧霜一眼,心中下了决定——“好。”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暗箭难防 翌日一早, 廖先生便去了一趟竹苑。 “想好了?” 沈映月抬眸,看了廖先生一眼。 廖先生唇角微抿,点头。 沈映月淡淡笑起来, 道:“那好,自今日起, 你便将手上的未尽事宜, 交给马管事和巧霜罢。” 顿了顿,她又道:“博兰苑地方大得很, 你可以搬去与莫衡一起温书,我会同谷先生说,请他一并照应。” 廖先生一怔,微微欠身,低声道:“夫人大恩,小人铭记于心。” 沈映月却摇摇头:“若你真的能一展抱负, 再来谢我不迟……退一万步讲, 如若不成, 镇国将军府的大门, 仍然为你打开。” 廖先生心中感动, 他俯下身, 对沈映月深深一揖。 - 待廖先生将事务交接给马管事和巧霜之后, 距离春闱,正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旁人还在年休, 但廖先生和莫衡,却没有太多时间了, 便只能日以继夜地查漏补缺, 温习功课。 廖先生曾经中过举人, 还分享了一些考试的经验给莫衡。 莫衡也一改往日的浮躁, 虚心听着,将重要的内容,一一记了下来。 -- 第193页 再加上谷先生的教导,两人进步神速。 沈映月为了不打扰莫衡和廖先生备考,新岁之后,府中也没有再安排聚会,各人便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 此刻,竹苑的书房之中,炭火烧得温热。 沈映月不喜穿得太多,便只着了一袭薄衫,外面拥了身狐裘,慵懒地倚在房中看书。 这大抵是沈映月能想到的,最惬意的状态。 巧云立在一旁,好奇地看了一眼沈映月手中的书本,问:“夫人,这便是您说的那本游记么?” 沈映月点了下头,这本游记,是莫寒年少去北疆时,亲自记录的见闻。 她从前段时间便开始读,中间忙碌之时,便搁置了。 如今得空,又继续捡了起来。 上面记录了不少特别的风俗、人物,甚至还有些京城没有的特色食物。 沈映月读着这本游记时,只觉得有一个面容明朗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绘声绘色地说起一路的见闻,颇有趣味。 “二嫂!” 莫莹莹一贯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映月坐着没动,只一抬眸,却见莫莹莹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她一身绯色夹袄,穿得比平时圆润了些,透着一股少女独有的娇憨,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十分可人。 沈映月见她发上染了点雪絮,微微一愣。 沈映月问:“外面下雪了?” 莫莹莹一笑:“可不是嘛!我来便是想邀你去赏雪呢!院子里的梅花也开了,好看极了!” 镇国将军府的花园之中,有一片红梅,是莫寒在的时候,命人种下的。 沈映月的前世,生活在温暖的南方,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雪。 直到她长大之后,为了做业务满世界飞时,才见到雪景。 沈映月还未及收起思绪,莫莹莹便不由分说地走了过来,拉起沈映月出了门。 屋外冷风呼啸,寒透彻骨。 沈映月裹紧了狐裘,立在廊下。 她抬眸看去——只见房顶、树枝,都已银装素裹。 庭院之中,也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纯净无暇。 沈映月不舍打破这一片雪白,便和莫莹莹一起,自长廊穿了出去。 沈映月出来得匆忙,顺手将游记也带了出来。 她无奈地笑笑,又小心翼翼地塞进随身口袋里。 莫莹莹伸手,挽上沈映月的胳膊,兴高采烈地走向花园。 然而,才一踏入其中,便听见“咚”地一声闷响。 莫莹莹愣了愣。 沈映月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莫莹莹被一个雪球砸中了! 一团白雪打到她的腰间,然后裂成若干雪絮,顺着绯色红裙滑了下去,看起来十分唯美。 莫莹莹又好气又好笑,朗声道:“是谁干的好事!?” 没人应声,但树丛后面,却传出了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下一刻,立行从树后探出了半个身子,笑道:“姑姑被打中喽!” 莫莹莹佯装恼怒,要去抓他,立行吓得立即蹿了出来,往花园一角奔去。 花园里植了不少红梅,梅花点点伴着白雪,竞相开放,美不胜收。 立行就在这梅林里穿行。 沈映月的目光随着他移动,忽然,就在粉白相间的红梅之中,她看到了深蓝长袍的一角。 立行清脆地声音传来:“师父!姑姑要抓我!” 莫莹莹已经追到立行眼前,见到孟羽,也有些意外。 莫莹莹笑道:“孟师父今日也过来了?” 孟羽微微颔首。 他抬起眼帘,目光穿过这一片红梅。 只见一个清丽的身影,踩着白雪,向他们走来。 沈映月乌发雪肤,唇不点而红,拥着毛茸茸的白色狐裘,自有一股慵懒的贵气。 她自红梅后面出现,恍若林中仙子,遗世独立,容姿出尘。 待到她走得近了,孟羽收回目光,沉声:“夫人有礼。” 沈映月清浅一笑,道:“这么冷的天,有劳孟师父跑一趟。” 孟羽:“听闻立行小公子最近不必去学堂,我正好得空,便过来教他习武。” 此时,立行一直躲在孟羽身后,趁着孟羽和沈映月说话的空隙,莫莹莹一把揪住了他。 立行哇哇大叫。 莫莹莹一手扣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捏起了他的小脸蛋,笑嘻嘻道:“好你个小家伙,竟然敢袭击姑姑!姑姑今日就要把你堆成雪人儿!” 立行吓得大喊:“师父救命!师父救命!” 但莫莹莹伸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小嘴,便将他囫囵抱走了。 沈映月忍俊不禁。 孟羽静静看着沈映月,她的面颊莹润透白,但鼻尖却冻得微微发红。 一片粉白的花瓣,不知何时,被微风带到了她的肩头,落在雪白的狐裘上,灵动悠然。 孟羽盯着那花瓣,看了一会儿。 而沈映月无知无觉,目光一直在莫莹莹和立行身上。 “依孟师父看,立行适合习武吗?”沈映月温声问道。 “适合。” 孟羽简单利落地答道:“立行身量比例不错,如今起步也不算晚,只要按部就班地学下去,便能小有所成。” 沈映月放下心来,轻声:“那就好。” 孟羽看了沈映月一眼,忽然问道:“夫人……会武艺么?” -- 第194页 沈映月愣了下,笑道:“会几招擒拿术而已,算不得精通武艺。” 比起练武,沈映月更喜欢窝在房中看书。 一阵风吹来——身边的梅树上,花瓣和雪絮,簌簌而落,美妙至极。 沈映月见了,下意识伸手,想接住其中一两片花瓣,却听得一声轻响。 沈映月低头,袖袋中的游记掉了出来。 她连忙俯身去捡,可孟羽却抢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孟羽看了一眼书的封面,眸光微凝。 却没有说什么,直接还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接过游记,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弄脏的边角,蛾眉微拢,似乎有些心疼。 “夫人看的是什么书?” 孟羽垂眸,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一面擦拭上面的雪渍,一面道:“这是亡夫的游记,乃他亲手所写。” 孟羽轻咳了下,道:“将军还会写书?” 沈映月笑了笑,低声:“我也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爱书之人。” 孟羽有些意外,他凝视沈映月,问:“听说夫人都没有见过将军,如何知道他爱书?” 沈映月道:“他有那么多藏书,几乎每一本里,都写了不少批注,但那些书本,又保存得十分完好,一丝使用的痕迹也无……想必他自己读书之时,是慎之又慎的。” 孟羽沉默了一瞬,又问:“夫人也是爱书之人?” 沈映月轻轻点头。 她淡笑道:“有时候,与书相处,比与人相处,更为轻松、简单。” 孟羽垂眸,唇角微漾:“夫人说得有理。” 沈映月继续道:“就好比这本游记,是将军少时去北疆所作,时隔多年读起来,仍然会让我对北疆充满向往……若有机缘,我也想去北疆走一走。” 孟羽沉吟片刻,道:“在下从军之时,也曾去过北疆。” “哦?” 沈映月饶有兴趣地看向孟羽,目光清亮,笑意温和。 两人缓缓向前踱步。 孟羽道:“北疆的冬日,比京城冷得多,到了夜晚,若是站在外面,只怕要冻得发抖。” 沈映月问:“孟师父曾经也挨过冻?” “行军打仗之时,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是要闯的。” 孟羽声音平静,仿佛打仗在他看来,如同家常便饭。 沈映月淡声:“自古以来,边疆的百姓,总逃不开‘战争’二字,这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往往比天灾更为可怕。” 孟羽问沈映月:“夫人经历过战争?” 沈映月安静了片刻,答道:“亡夫死于战争。” 孟羽微微一怔,忙道:“抱歉,在下无意触到夫人的伤心事。” 沈映月摇了摇头:“无妨……都过去了。” 孟羽唇角微抿,神情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一个雪球“嗖”地一声,飞了过来——沈映月一愣,还未及反应,孟羽却下意识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雪球砸到了孟羽的肩膀之上,裂成片片雪花,顺着衣袍滚落。 立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姑姑,这是不是就叫‘英雄救美’?” 莫莹莹掩唇,跟着笑了起来。 沈映月见孟羽被砸得有些狼狈,便掏出手帕递给他,道:“立行顽皮,孟师父莫见怪。” 孟羽看了沈映月一眼,接过手帕,道了句谢,擦了擦微湿的肩膀。 立行有了莫莹莹做后盾,便大着胆子道:“师父,婶婶,跟我们一起打雪仗吧,可好玩啦!” 立行说罢,又开始滚起了手里的雪球,跃跃欲试。 孟羽看向沈映月,面露笑意。 “夫人可愿与我并肩作战?” 他的眼神,深邃中透着明亮,让人难以拒绝。 沈映月一笑:“有何不可?” 大雪纷扬,花瓣漫天,这一场雪仗,打得酣畅淋漓。 人心纯白若雪,岁月宁静如歌。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春闱前夕。 沈映月为莫衡和廖先生,各自备好了两套笔墨纸砚,以防意外。 会试名帖、应试之时所用的大小物件,也早就准备妥当,沈映月还亲自检查了一遍。 而到了春闱前一夜,莫衡和廖先生,便各有各的紧张。 “廖先生,准备回去了?” 莫衡见廖先生正在收拾东西,便开口问道。 廖先生点点头,道:“公子今夜也早些休息,免得明日应试,精神不济。” 莫衡笑了笑,出声道:“放心。” 这些日子,莫衡与廖先生一起挑灯夜战,关系也近了不少。 他发现廖先生也没有看起来那般刻板,而廖先生熟悉莫衡之后,也觉得他并没有传闻中那般荒唐。 廖先生收拾好东西后,与莫衡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博兰苑,向自己住的后院走去。 过了今夜,他便要和莫衡一起,奔赴考场。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会试,激动中又有些不安。 廖先生只得在心中细数明日要用的东西,确保不要出什么意外。 他默默向前走着,却见不远处的月洞门边,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立着。 廖先生微愣一瞬,顿住步子,露出笑容:“巧霜。” 巧霜眉眼微弯,冲他一笑:“廖先生。” -- 第195页 廖先生这一个月,几乎都在闭关。 中间的时候,巧霜除了有几件要事过来问他,两人便没有过多交集了。 廖先生见巧霜抱着一个包袱,却沉默不语,不免有些诧异。 “巧霜,你在等我?” 巧霜面颊微热,轻轻点头。 她将手中的包袱,递到廖先生面前,低声道:“听说贡院里没有炭火,冷得很……我闲来无事,便为廖先生做了双棉靴。” 廖先生微微一怔,下意识接过包袱。 包袱的空隙中,露出棉靴一角。 依稀能看见里面的棉靴针脚细密,暗纹精致,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巧霜又道:“这双棉靴,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愿你能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廖先生沉默片刻,低声:“多谢你,巧霜。” 巧霜始终低着头,她温柔地笑了笑,道:“那你早些回去休息罢,我便先去忙了。” 说罢,她便转过身,打算离去。 “巧霜。” 廖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唤出了声。 巧霜身形微滞,却没回头。 廖先生心中,情绪涌动,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句:“保重。” 巧霜轻轻“嗯”了一声,遂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廖先生拿着她做的棉靴,在月洞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 翌日一早,连同老夫人在内,镇国将军府的所有人,都早早起了身。 马车已经在门口等了,而廖先生也已经精神抖擞地站在一旁。 众人将莫衡送至门口,可二夫人还想送莫衡入贡院,沈映月却道:“去贡院尚需半个时辰,莫衡在车上正好可以好好静下心来,二婶还是在家中等消息罢。” 二夫人这才作罢。 沈映月问莫衡与廖先生:“你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罢?” 沈映月甚至提前列了一张清单,让他们对照着一一检查。 莫衡一笑:“二嫂放一百个心,全都准备好了。” 廖先生也跟着点头。 梁护卫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道:“夫人,不如我们早些出发罢?” 沈映月点了点头。 随后,沈映月便与莫衡上了前一辆马车,廖先生的马车紧随其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众人目送他们,直到马车看不见了,才回到府中。 马车徐徐前进,驶出了长街,走上去贡院的路。 莫衡坐在车内,一言不发。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问:“紧张吗?” 莫衡笑道:“我说不紧张,你信吗?” “信。”沈映月继续道:“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莫衡露出笑容:“知道啦!我不会让你和谷先生失望的……” 沈映月笑着点点头。 莫衡还想再说什么,可马儿却忽然长嘶一声,整个车身跟着剧烈震动起来。 “咚”地一声,莫衡猝不及防,跌下了座位,他连忙扶住了车壁,又狼狈地爬起来。 莫衡狐疑出声:“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这里本应是一处闹市,但仔细一听,外面却陡然安静下来,不闻人声。 沈映月也将将坐好,沉声问道:“梁护卫,怎么回事?” 外面的梁护卫,忽然大喝一声:“小心!” 随后,便是一阵兵刃打斗的声音。 沈映月心中顿觉不妙。 莫衡蹙眉,下意识伸手拨开门帘,却见一根冷箭,直直向自己飞来……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危险 冷箭破空而来, 惊得莫衡心头一颤,浑身僵住。 就在这时,沈映月忽然伸手, 用力推了莫衡一把——莫衡身子撞上车壁,冷箭便从两人中间, 擦身而过。 莫衡定金一看, 那箭矢最终没入了马车后壁,顿时冷汗直流。 沈映月只觉得手臂火辣辣的。 她看向莫衡:“你没事吧?” 莫衡惶惶不安地摇头, 出声:“有人要杀我们?” 沈映月蛾眉微拢,小心抬起车窗一角。 现在时辰尚早,晨曦的雾霭还未完全散去,外面“叮叮”作响,沈映月依稀看见,马车周边有若干黑衣人, 手持长刀, 招招凶狠, 正在与梁护卫等人搏杀。 沈映月沉声道:“我们坐在车里与等死无异, 快下去!” 莫衡正好坐在门口, 一听这话, 连忙掀起车帘, 立即跳了下去。 莫衡落地之后,回头唤道:“二嫂!我扶你下来!” 沈映月紧随其后, 已经俯身走到车门处,就在这时, 一根箭矢飞了过来——箭矢“嗖”地一声, 居然射伤了拉车的马儿! 马儿长嘶一声, 突然撒蹄狂奔, 沈映月还未来得及跳车,便被这巨大的惯性,带得跌回了马车里! 莫衡惊慌失措:“二嫂!” 他下意识追了上去,却被梁护卫一把拉住,这才躲过了一个杀手的长刀。 梁护卫回过头:“夫人!小心啊——” 他有心去救,但却被杀手缠得脱不开身。 马儿像疯了一般,沿着这条巷子,横冲直撞,撞飞了两个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沈映月好不容易从车里爬起来,她摸着车壁,费劲地来到马车门口,死死抱着门栏,才能避免被甩出去。 -- 第196页 沈映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飞速打量两旁街道。 他们为了早些到贡院,特意选了一条人少的小路,没想到对方居然埋伏在了石子巷!这里距离主道很远,要搬救兵几乎是不可能,单凭梁护卫等人,如何能应对这么多的杀手!? 沈映月正扒在门框上思考对策,箭矢却如雨点般射了过来! 沈映月心中一惊,抬眸看去,只见前面两旁的房顶上,有十几个杀手正举着弓箭,瞄准了马车。 若不是白雾遮眼,只怕沈映月早就被射成了筛子! 他们人多势众,无论是勉力留在马车上,还是跳车落地,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沈映月心头发凉,只得死死抱着车框,她整个身子被甩来甩去,痛得无以复加。 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沈映月下意识抬眸,茫茫白雾中,一人一骑,快如闪电,向她奔来。 直到离得近了,那人才穿雾而出。 深蓝色的长袍,一下便进入了眼帘。 那人面容冷峻,神情焦急,连面上的疤痕,都透着一股可怖的杀气。 沈映月的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 “孟师父!” 孟羽凝视沈映月,扬声:“手给我!” 沈映月的身子摇摇欲坠,但依旧不假思索地将手伸了出去。 下一刻,孟羽握紧沈映月的手,用力一拉,便将她带离了马车,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马背上。 沈映月坐于马背上,靠在孟羽身前,忍不住大口喘息。 孟羽垂眸看她:“没事罢?” 沈映月摇头。 孟羽问:“会驭马吗?” 沈映月有些茫然:“不太熟练。” 孟羽把缰绳扔给她,道:“拉紧了!” 沈映月连忙接住,孟羽一夹马腹,马儿的速度变得更快,他取下背后弓箭,瞄准房顶,三箭连发! 嗖嗖几声,杀手们应声而落,有的甚至从房顶上滚了下来。 沈映月不敢多看,只得聚精会神地顾好马儿前进的方向。 沈映月驾马,孟羽则射箭,很快便解决了一部分杀手,二人奔去与莫衡他们汇合。 孟羽沉声道:“小刀和白燃都带了人马过来,你不用担心,跟紧我便是。” 沈映月应声点头。 吴小刀和白燃的人马,还在和杀手们缠斗,双方旗鼓相当,一时之间,恐怕分不出胜负。 梁护卫则护着莫衡和廖先生,躲在一旁的巷子里,来一个杀一个。 莫衡见到沈映月,忙问:“二嫂,你没事罢?” “没事。”沈映月看了看天色,蹙眉:“糟了,会试快开始了!” 孟羽立即会意,驱马上前,扬声道:“小刀,你先带几个人,护送莫衡他们去贡院!” 吴小刀听了,立即反应过来:“那这儿怎么办!?” 这边的杀手还有不少,只怕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完。 孟羽沉声道:“我会守在这里,你快去!” 吴小刀无奈回眸,对着莫衡和廖先生一扬手:“上马!” 莫衡和廖先生连忙奔了出来。 沈映月问:“你们的会试名帖带了吗?” 莫衡点头:“在我身上!” 廖先生也道:“我也带了。” 廖先生方才跳车时,还抱着自己的书箱,恰好可以与莫衡共用。 沈映月定定看着二人,道:“忘掉这里的一切,好好应试,我等你们回来!” 莫衡郑重点头,连忙跟着廖先生一起,向吴小刀的方向跑去。 沈映月对梁护卫道:“你也跟上,帮他们掩护!” 梁护卫急忙领命:“是!” 忽然,一个杀手冲孟羽和沈映月袭来,孟羽徒手一挡,顺势夺过他手上长刀,反手一击,那人瞬间毙命。 沈映月面色微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孟羽低声:“害怕就闭上眼。” “我不怕。” 沈映月说罢,攥紧缰绳。 孟羽长眉微挑,便继续对敌。 吴小刀和白燃带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手,没过多久,便将战局扭转过来。 沈映月认真驾马,尽力配合孟羽,几个回合下来,两人更加默契,灭了一波又一波杀手。 孟羽正要驱马,忽然看到身前的沈映月身子一歪,向地上栽去—— 孟羽一惊,连忙出手将她揽住,问:“你受伤了!?” 沈映月靠在孟羽身前,声音很低:“无妨……” 孟羽上下打量着沈映月,这才发现,她右臂之上,渗出了不少血迹,只因冬日穿得厚,此时才显现出来。 孟羽面色微变。 “冒犯了。” 他抬起沈映月的手臂,撩起一小截衣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手臂被箭矢严重擦伤,看起来血肉模糊,因失血过多,所以人才有些脱力。 这样的箭伤,就算是男子,也很难承受,她居然忍了这么久? 孟羽浓眉蹙起:“伤得这么重,为何不告诉我?” 沈映月摇头:“抓人要紧。” 孟羽眉宇皱得更深,他一手拢住沈映月,一手拉过缰绳,冲白燃道:“我们先走一步,你记得留活口!” 白燃连声应下。 孟羽便一夹马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 第197页 耳边风声呼呼,两旁景致迅速后退。 沈映月只觉得伤口更疼,脑袋也有些发晕,只能无力地靠在孟羽胸膛上,疲惫地闭上眼。 孟羽怕沈映月再跌下去,便将她揽紧了些。 两人一路飞驰,终于临近镇国将军府。 孟羽见到看门小厮,高声道:“开门!” 两名小厮看清了孟羽怀中的沈映月,她面色苍白如纸,一只袖子上满是血迹,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连忙将门打开。 孟羽翻身下马,打横抱起沈映月,大步迈向府中。 史管家正外院忙着,一听到声响,立即走了过来,一见这情状,连忙问道:“孟师父!夫人这是怎么了?” 孟羽沉声:“他们遭了埋伏,她收了箭伤,快去叫府医!” 史管家二话不说,便转身找府医去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正好在长廊之上,见到孟羽抱着沈映月过来,二夫人阴阳怪气道:“哟,光天化日,外男入内,还这般搂搂抱抱……” 沈映月秀眉蹙着,却没有力气与她辩驳。 孟羽直接掠过二夫人,低吼一声:“滚!” 二夫人一愣,尖声:“你是什么东西!竟敢……” 三夫人连忙拉住二夫人,指着沈映月的手:“映月怎么受伤了?” 孟羽步子不停,道:“三夫人,请通知大夫人过来,我先送她去竹苑,做些处理。” 三夫人点点头,遂拉着二夫人走了。 沈映月虚弱地睁开眼,孟羽焦急的神情,落入她的眼中。 孟羽垂眸,看她一眼。 沈映月看他的眼神,清澈见底,意外中还带着一丝探究。 孟羽连忙避开她目光。 孟羽很快带着沈映月到了竹苑,巧云见沈映月半条胳膊都是血,顿时吓得哭了出来。 孟羽道:“去拿剪子!再准备些干净的热水和棉布!” 巧云跌跌撞撞地去了,孟羽踏入房间,将沈映月轻柔地放在床榻上,低声:“我要将你的衣袖剪开,不然等血迹干了,撕开会很疼。” 沈映月没有半分含糊,道:“好。” “剪子来了!” 巧云手脚麻利地备了剪子还有热水,赶忙拿了过来。 孟羽看了沈映月一眼,温声:“忍着点。” 沈映月没说话,只别过脸,“嗯”了一声。 孟羽拿起剪子,从她衣袖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剪开。 雪白的手臂上,已经猩红一片,看得人心惊肉跳,受伤的位置恰好在血管处,若是再歪一分,便要直穿她的手臂。 这一轮擦伤,实在是惊险。 有些血已经结痂,孟羽只能顺着伤口的方向,一点一点将布料取下来,整个过程,沈映月都一声不吭,只静静地躺着。 “好了。” 孟羽声音低沉,带着几许担忧。 沈映月回过头来,下唇微红,有一个明显的牙印。 她低声道:“多谢孟师父。” 孟羽敛了敛神,连忙站起来,转过身。 “举手之劳而已。” 孟羽正要离开,沈映月却问:“孟师父为何会出现在石子巷?” 孟羽答道:“小刀担心有人会对镇国将军府不利,便在周边布了暗卫,我们收到消息,便赶了回去。” 沈映月抿唇一瞬,道:“今日动手,无疑是最好的时机……我和莫衡,恰好在一辆车上。” 沈映月如今支撑着镇国将军府,而莫衡万一高中,则代表镇国将军府会东山再起。 孟羽背对着沈映月,暗暗攥紧了拳头。 “映月!” 就在这时,大夫人和府医一同到了。 大夫人见到孟羽,顿时愣了愣:“孟师父怎么在这儿?” 巧云忙道:“大夫人,是孟师父送夫人回来的!” 大夫人点点头,连忙让府医去看沈映月。 孟羽回过头,无声看了沈映月一眼,而后,抬步离开卧房。 他大步前行,面容冷峻,周身散发这一股寒意,有些骇人。 大夫人却追了出来,出声唤道:“孟师父请留步!”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养伤 竹苑之中。 孟羽听到大夫人的声音, 身形微滞,顿住了步子,踩得地面砂石微响。 大夫人快步走到孟羽身旁。 她抬眸, 默默看了他一眼,问:“听闻你们遇了埋伏……孟师父没有受伤罢?” 孟羽面上无甚情绪, 沉声答道:“没有。” 大夫人微微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回过头, 担忧地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 孟羽敛了敛眸中冷意,语气放缓:“莫夫人应该没什么大碍, 大夫人不必担心。” 大夫人点了点头。道:“今日……多谢孟师父了。” 孟羽开口道:“小事一桩……在下还要赶回去帮白副将,就不久留了。” “那好……孟师父一路小心。” 孟羽看了大夫人一眼,只见她眼中满是关切,仿佛忧心忡忡。 孟羽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大夫人看着孟羽的背影,微微出神。 直到他离开了庭院, 大夫人才转过身, 回了卧房。 - 孟羽回到石子巷时, 白燃已经将余下的杀手都抓了起来。 -- 第198页 为了杜绝他们自尽, 每个杀手都被五花大绑, 嘴里塞了布条。 白燃点了点人数, 一共有二十几个杀手, 最终留了三名活口,他一摆手:“带走!” 士兵们便将这些行凶之人, 押上了囚车。 白燃见孟羽已经回来了,便主动走了过来。 “都清理干净了?”孟羽低声问道。 白燃答道:“他们早有准备, 在巷子首尾都设了埋伏, 还好我们来得及时, 不然……” 孟羽眸色微沉, 道:“回去再说。” - 待两人回到吴宅之时,吴小刀恰好也赶了回来。 他一路奔忙,看起来风尘仆仆,进来之后,立即反手将门窗关上。 吴小刀与白燃并肩站在一起,沉声拱手:“将军。” 孟羽转过身,脸上的易容面具,已经取了下来。 褪下满是刀疤的假脸之后,露出俊美的真容,但眼神却依旧冷睿。 莫寒沉声开口:“莫衡和廖先生,顺利到了贡院吗?” 吴小刀答道:“恰好赶上,只差一点点,贡院的门便要关上了!” 莫寒沉吟片刻,道:“派人去镇国将军府送个信。” 也好让她安心些。 吴小刀朗声应是。 白燃蹙了蹙眉,道:“这些人明摆着,是不想让莫衡公子参加会试!” 莫寒:“你可从那些杀手身上,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白燃摇摇头,道:“还未来得及细看,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严审。” 吴小刀冷笑一声,道:“这还用得着审?一定是罗封和孙贾谊所为!上次将军的替身‘出殡’之时,便是他们搞的鬼,如今故技重施,就是为了打压镇国将军府!” 吴小刀将那次的事件,同南疆的一系列事情联系在一起后,便已经看得十分透彻。 但无奈证据不足,无法直接指证罗封和孙贾谊。 大理寺和巡防营当时查到了一半,发现端倪之后,便不敢继续查下去了,于是此事在皇帝面前,也变得不了了之。 白燃道:“就算知道是他们,也得找出可信的凭据,他们二人,先是牵扯了南疆的战事,又屡屡对兵权出手,还刻意打压镇国将军府……若不抽丝剥茧地查清楚,如何一网打尽?万一有漏网之鱼,只怕是心腹大患!” 吴小刀有些不耐,道:“可是,这南疆的案子我们越查越复杂,从孙贾谊查到了罗封,又从罗封查到了军中诸将的身上,这样查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只怕我们还在顺藤摸瓜,他们便对镇国将军府痛下杀手了!” 白燃也有些忧心,但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看向莫寒,问:“将军怎么看?我们是先将罗封和孙贾谊的老底掀了,还是继续查?” 莫寒抬起眼帘,看了吴小刀和白燃一眼,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孙贾谊和罗封,为何要屡次对镇国将军府动手?” 吴小刀和白燃对视一眼。 吴小刀不假思索道:“孙贾谊自知有把柄在我们手中,所以想斩草除根!” 白燃想了想,道:“孙贾谊确实有足够的动机……罗封出手,应该是为了兵权?可若单单为了兵权,似乎没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 吴小刀有些疑惑,问道:“之前将军在军中之时,他就对将军恨之入骨,如今将军没了,他想通过除掉镇国将军府得到兵权,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啊!” 白燃摇头,道:“他想要兵权不假……可是,我总觉得,他用这般极端的手段,实在没必要……” 莫寒看了白燃一眼,道:“白燃说到了症结所在——排除孙贾谊不谈,罗封为何屡次对镇国将军府痛下杀手?无论是寿宴之上,还是今日之事,其实对他来说,都存在不小的风险。” “他已经是一品军侯,如今镇国将军府式微,汝南王远在南疆,其他的藩王,各有各的封地……换句话说,他只要耐心等下去,最终定能分到一杯羹,何须那么着急?” 莫寒此言一出,白燃和吴小刀都皱起了眉。 吴小刀问:“会不会是他担心,万一莫衡高中,会影响兵权的抢夺?” 莫寒答道:“莫衡不能习武,便不可能从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换句话说,就算他不拦着莫衡,莫衡也与兵权无缘。” 白燃思忖了一会儿,道:“如此说来,罗封此举,确实有些激进了。” 莫寒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道:“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有别的原因促使他一定要除掉镇国将军府,只是我们暂时不知道……” 顿了顿,莫寒又道:“第二……罗封,不能再等了。” 白燃恍然大悟,道:“是啊……自去年将军假死开始,罗封和孙贾谊便动作不断,桩桩件件都紧逼镇国将军府,巴不得嫂夫人他们立即出事,他们好名正言顺地逼着皇上,交出兵权来。” 吴小刀眉头皱得更紧,道:“就算这罗封得了兵权,那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又没有战事,这兵权不就是一张废纸么?” 莫寒眸色微眯。 “是啊……他这么急着要兵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 永安侯府,书房。 “嘭”地一声,永安侯罗封一脚踹翻了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废物!”罗封气得面色铁青,道:“你不是说,这次全部是武林高手吗?怎么区区几个侍卫都打不过?还落了活口在他们手上!” -- 第199页 黑衣人嘴角渗血,道:“侯爷容禀,都是那白燃和吴小刀半路杀了出来,他们带了不少人马,一下便将我们围堵在了石子巷里,这才……” “白燃和吴小刀!?”罗封冷冷瞥向黑衣人,道:“他们如何会来?” 户部尚书孙贾谊立在一旁,淡淡开口:“那吴小刀与沈氏走得近,沈氏一向谨慎,应该是提前与吴小刀通过气,所以他们才有所准备。” 罗封不悦地看了孙贾谊一眼,冷哼一声:“若不是你上一次刺杀不成,让他们有了防备,我们何至于此?” 孙贾谊讪笑了下,道:“侯爷,谁能想到他们如此命大?侯爷这次做了充足的准备,又提前封锁了巷子,谁能料想,他们依旧安然无恙地离去了?” 说起“安然无恙”,黑衣人想起一事,道:“侯爷,虽然莫衡和沈氏最后逃走了,但那沈氏应该受了伤,而且应该伤得不轻。” “什么?怎么伤的?” 罗封的长子罗朔,一直坐在轮椅之上,不发一言。 他一条腿上,缠了厚厚的绷带,面上挂着一丝阴鸷。 黑衣人见罗朔发问,连忙道:“她应该是被箭矢射中了,流了不少血……” 罗朔听了,眉毛皱了起来,抬起手边的拐杖,便冲那黑衣人砸了过去。 “谁让你们伤她的?本公子早就说了,我要这个女人,要活的!” 黑衣人有些惊惶,道:“侯爷……” 罗封沉声道:“这是我的命令……若是抓不到活的,便不能让她离开石子巷。”顿了顿,他继续道:“朔儿,父亲知道你想要这个女人,但大局为重。” 罗朔绷着脸,终究没有说什么。 黑衣人又道:“对了,与吴小刀和白燃一起过来的,大多是暗卫和士兵,但其中有一名男子,武艺高强,箭法卓绝,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就是他,救了沈氏。” 此言一出,罗封和罗朔对视一眼。 罗朔问道:“长什么样子?” 黑衣人想了想,道:“此人左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罗朔思量起来:“若说军中将领,似乎没有脸上带疤的……” 罗封道:“吴小刀出身草莽,若是他以前认识的人,也未可知。” 罗朔点了点头,问:“父亲,如今有活口落在了吴小刀他们手上,以他们逼供的手段来看,只怕……凶多吉少。” 罗封勾唇笑了下,道:“父亲平时是如何教你的?凡事都有意外,要提前防患于未然。你放心,那些杀手……知道该怎么做。” - 这一轮会试,足足考了三日。 莫衡自考场出来,便见到了廖先生。 两人都面色疲惫,却忍不住相视一笑,肩并着肩,走出了贡院。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早就等在了外面,莫衡和廖先生走了过去。 车帘一开,只见二夫人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衡儿,考得如何?”二夫人忙不迭问道。 莫衡答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尽力了……” 说罢,他下意识看了看车厢内,但里面空无一人。 莫衡有些奇怪,问:“母亲,二嫂呢?她说了要等我们回来的。” 廖先生也有些疑惑。 二夫人面色不悦,道:“母亲来接你不好么?” 莫衡:“我不是那个意思……” “二嫂受伤了,这几日都在家中养伤。” 莫衡回过头,却见莫莹莹走了过来。 她神色中带着一丝担忧,也不复平时的笑意了。 莫衡浓眉一蹙:“二嫂怎么会受伤?” 莫莹莹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救你!你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莫衡一听,便连忙拉着廖先生,一起上了马车。 二夫人皱着眉头,只得默默跟上。 - 与此同时,沈映月正待在房中养伤。 因她右手受了伤,便只能左手拿书,看一页,巧云帮着翻一页。 巧云见她看了许久,忍不住出声劝道:“夫人,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沈映月摇头,道:“这几日睡得够多了,若不是你们拦着,我都想出去走走……” 巧云忙道:“万万不可!大夫说了,您要卧床休息的!” 沈映月有些无奈,道:“多走一走,血液循环了,才会好得快。” 巧云十分坚持:“大夫人说了,要听大夫的!” 沈映月:“……” 算了,她们说是就是吧。 自从巧霜去若玉斋打理生意后,沈映月又将一个小丫头,提到了自己身边伺候,名叫巧菱。 巧菱走到门边,轻轻叩门,低声道:“夫人,吴副将来了,问您是否方便想见一面?” 沈映月正要起身,巧云便立即挡在了她面前,坚定地摇头。 沈映月哭笑不得,道:“请他进来罢。” 巧菱便打开了门。 吴小刀和莫寒站在门口,听到请他们进去,两人都迟疑了一瞬。 莫寒开口道:“进去罢。” 吴小刀这才踏入了卧房外间。 外间和里间隔着一道屏风,看不真切,却已经可以说话了。 沈映月淡声开口:“吴副将,我身子不便,就不能出来见你了,还望莫怪。” -- 第200页 吴小刀忙道:“嫂夫人客气了!若不是有事,我们也不敢此时来叨扰嫂夫人。” 沈映月望向屏风,见吴小刀身旁还有一个人影,便清浅一笑。 “孟师父也来了?” 隔着屏风,莫寒低沉的声音响起:“夫人可好些了?” 她之前流了那么多血,应该伤口很深,没有十天半个月,只怕无法痊愈。 沈映月温言道:“已经好多了……这两日头脑昏沉,还未谢过两位。” 莫寒沉吟片刻,道:“立行是我徒儿,帮忙也属分内之事。” 说罢,他看向吴小刀,轻咳一声。 吴小刀连忙会意,忙道:“嫂夫人,听闻您受的是箭伤!?我们之前行军打仗时,经常被箭矢所伤,末将这儿有一瓶伤药,对创伤极为有效,还请嫂夫人试试!” 说罢,吴小刀便掏出了一个小小药品,递给了巧云。 沈映月唇角微漾:“多谢吴副将。” 吴小刀嘿嘿笑道:“嫂夫人可要早些好起来,这样我们便放心了……是不是啊,表兄?” 说罢,他还挤眉弄眼地看向莫寒。 莫寒冷盯他一眼,吴小刀不情不愿地敛了神色,乖乖地闭了嘴。 莫寒沉声道:“上次的杀手,有三人落网,从目前提审的情况来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永安侯和户部尚书……夫人别担心,吴副将和白副将会继续协助刑部查证……我们一定还夫人一个公道。” 吴小刀也道:“是啊,那几人熬不住刑部的酷刑,已经松了口,估计很快便会招了!”顿了顿,他又道:“而且,皇上已经知道此事,他也在对刑部施压,末将以为,这两日便会有结论了。” 这一次的审讯,倒是比他们想象得更加顺利。 沈映月沉声道:“若能查清,自然是好……莫衡还未出仕,就遭逢大难,是有人见不得我镇国将军府东山再起……” 吴副将道:“夫人放心,近日里我也会多派些人手,来保护镇国将军府……不过,嫂夫人也可嘱咐大家小心些,莫要主动暴露行踪。” 沈映月沉思一瞬,轻轻点头,道:“有劳吴副将。” 几人正在聊着,院子里却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嫂!” 这是莫衡的声音,他话音未落,便一只脚便踏入了房门。 “二嫂,听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你们怎么在这儿?” 莫衡一见到吴小刀和易容成孟羽的莫寒,顿时愣了愣。 沈映月道:“吴副将和孟师父,是过来给我送药的。” 莫衡蹙起了眉……如果只是送药,派个人过来不就好了吗? 这吴小刀一贯大大咧咧,进来便罢了,孟羽怎么也来了!? 看到孟羽,莫衡就想起自己曾经被他当成大刀,耍来耍去的样子,顿时头皮发麻。 但三日前孟羽还救了他们,他便也不敢造次,便冲他们二人点了点头。 沈映月问:“考完感觉如何?” 莫衡道:“反正每一题都写了,可最终情况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了。”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尽力便好。” 她心中默默推了推日子,道:“你应该尽快准备殿试了。” 莫衡微愣:“殿试?这会试的榜单,还有许久才会出来呢,考不考得上还不确定……” 沈映月淡声:“无论能不能考上,你都要准备,今年用不上,就等明年。” 莫衡听了,只得答应:“二嫂,我知道了。” 沈映月又提醒道:“这殿试是由皇上亲自出题,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务必和谷先生好好请教。” 莫衡连连应声:“是是是……二嫂好好养伤罢,这事我会看着办的!” 吴小刀也趁机道:“嫂夫人,若无旁的事,我们先告辞了。” 沈映月淡淡笑道:“那好……巧菱,送一送吴副将和孟师父。” 莫莹莹方才同莫衡一起进来的,见沈映月在同莫衡说话,便没有打断她,此时才穿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莫莹莹垂眸,打量沈映月一瞬,问:“二嫂,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映月笑道:“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没什么大碍了。” 屏风之外,莫寒和吴小刀本来打算离开,但听到这话,莫寒又停住了步子。 莫莹莹蛾眉蹙起:“你是不是又没有喝药?” 巧云低声道:“我们夫人……什么都好,就是怕苦。” 沈映月纠正她:“我不是怕,只是不喜欢。” 这古代的中药,一碗下去,就算漱了口,嘴里也要苦上好半天。 莫莹莹换了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不喜欢就不喝么?这样的话,伤如何能好?” 沈映月一本正经:“这药就算不喝,也没什么关系。” 在沈映月看来,只要伤口不发炎就好了,外伤的恢复,总要花上一段时间才会好,这口服药既不能止疼,也不能促进肌肤愈合,没什么太大用处。 连莫衡也笑了起来,道:“二嫂什么时候比立行还挑嘴了?竟跟个小姑娘似的。” 沈映月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杵着,还不回去温书?” 莫衡一听,便只得站起来,开口:“那好,我便不打扰二嫂休息了。” 沈映月微微颔首:“去罢。” -- 第201页 待他们都离开之后,沈映月坐起身来,问:“二夫人回来了么?” 巧云答道:“二夫人去接莫衡公子,应该是一起回来的。”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道:“去请二夫人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底线 竹苑之中, 静谧悠然,但二夫人一走到门口,便打破了这份寂静。 “从未见过哪个小辈如此无礼, 居然敢端着架子,让长辈亲自来见的。” 二夫人嘴里抱怨着, 不情不愿地跟着巧云进了门。 沈映月靠在榻上, 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缓缓坐起来。 “二婶来了。” 二夫人轻哼了声, 她双手抱胸,趾高气扬地看着沈映月:“有什么事便快些说,我还要去打马吊呢!” 沈映月看了二夫人一眼,却并未像平时一样,对她客气福身,也未请她落座。 二夫人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映月淡声:“我在想, 二婶差点儿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为何还会有心情打马吊。” 二夫人面色一变, 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胡说什么?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沈映月冷漠地看着二夫人, 道:“我敬二婶是长辈, 许多事都处处忍让……但事到如今, 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了。” “二婶可知, 我和莫衡为何会遭遇埋伏?” 二夫人有些疑惑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继续道:“因为二婶大肆宣扬莫衡被保举会试,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 于是对方便雇佣了一大批杀手, 堵在了石子巷, 要置我们于死地。” 二夫人面色一僵, 道:“你别含血喷人!” 沈映月声音幽幽:“二婶若是不信,可以与吴副将当面对质,看看消息从哪儿来的。” 二夫人顿时有些心虚,道:“我哪里大肆宣扬了,我、我不过就是随口说了句……谁知道会引起轩然大波……” “随口说了句?”沈映月语气颇冷,道:“二婶‘随口’说的话,也太多了罢。” 二夫人明显有些忐忑,沈映月抬眸看向巧云,道:“让二婶回想一下,她都说了些什么。” 巧云会意,拿出了流光阁的记事簿,徐徐翻开,直接念了起来—— “新岁初四,二夫人在杨夫人家中打马吊,谈及莫衡公子会试一事,曾曰‘吾儿有大才,沈太傅和赵相都争相保举吾儿应试,来日定能一举登科,一鸣惊人……’,在场有一位,便是永安侯夫人的堂妹。” 沈映月淡漠出声:“二婶还不知道罢?永安侯府视我镇国将军府如眼中钉,肉中刺……你说这话,便是将把柄,送到了别人手上。” 二夫人神色变了变。 但她仍然有些不服,怒目相视:“我就算与旁人说道说道,又怎么了?莫衡是我儿子,我以他为荣,有什么错?” “以他为荣?”沈映月面色骤冷:“你可知莫衡会试保举的名额,是怎么来的!?那是我去找左相求的!若你的那些话传入了左相耳朵里,他一怒之下撤了莫衡的名额,他还有出头之日吗!?你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二夫人身形一顿,想开口反驳,却一时语噎。 巧云继续道:“新岁初九,二夫人在刘夫人家中玩叶子牌,夸下海口‘镇国将军府乃百年清流,只要吾儿入仕,定能得皇上青眼,平步青云……待吾儿领了官职,请诸位吃酒!’,在场的大约有七位夫人,其中一位是太后母家的表亲,这话差点儿传到了宫里,被唐公公发现,及时拦了下来。” 二夫人心中“咯噔”一声,但为了掩饰内心的仓惶,她反而抨击沈映月:“你们派人监视我?” 沈映月冷冷看着她,道:“我才不愿将时间花在二婶身上,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婶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最终都转到了我们的耳朵里。” 原来二夫人只在府中闹一闹,也便罢了,但如今莫衡变得小有名气,她也连带着沾了光,便总爱出去交际,这才惹了不少事端。 沈映月本来不想与二夫人计较,但她如今行事太过,若是再不敲打,只怕要酿成大祸。 沈映月沉声道“你可知道,太后的寿宴之上,因为一滴朱砂,我们整个镇国将军府,差点遭受灭顶之灾!你如此口无遮拦,竟敢妄议皇上,是嫌命太长了么!?” 二夫人就算再见识短浅,却也知道宫里的厉害,但她仍然色厉内荏:“你……你别危言耸听……” 沈映月冷笑一声:“危言耸听?不若我将这事同祖母说说,让祖母判断一下,是不是危言耸听?” 一提起老夫人,二夫人的气焰顿时低了不少。 二夫人下巴微垂,道:“我不过是一时高兴,便说得过头了些……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以后不说便是了!” “若只是乱说话,那我便不会专程请二婶过来了。” 说罢,沈映月拿起床头一张纸,扔到了二夫人面前,道:“二婶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二夫人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俯身捡起了这张纸。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顿时面色煞白。 “这封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映月沉着脸,没说话。 巧云却道:“您之前在外夸下海口,说是与太傅府、左相府关系甚密,所以便有两位夫人,请你帮忙保举其公子获得会试资格,您还因此收了三千两银子,难不成已经忘了?” -- 第202页 二夫人面露惊讶,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映月和巧云,又慌忙避开目光。 沈映月接着巧云的话,继续道:“二婶收了银子之后,却对此事只字不提,两位夫人发现自己的儿子没有获得会试资格,便找上门来,也被你拒之门外……她们迫不得已,才将这信送到了流光阁,扬言若是不退银子,便要告到官府……这些事,如果我不提,二婶还准备瞒多久?” 二夫人缩了缩脖子,喃喃开口:“我本来就没有保证一定能成事,是她们非要塞钱给我,我有什么办法?银子都花了,我还怎么退给她们?” 沈映月面色愠怒:道:“二婶就这般缺钱么?为了一点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你和骗钱的歹人,有什么区别!?” 二夫人面红耳赤:“还还不是因为你管家之后,将银子管得太紧!我自己想法子赚些银子,有什么错!” 沈映月语气一沉:“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知悔改!你以为,这不过是诓人几千两银子吗?你这是把莫衡往死路上逼!” “这次会试,若是莫衡没考上,那便罢了!万一他考上了,那托你办事的人,去官府击鼓,状告你骗财,你打算如何处理?莫衡如果摊上了一个名誉有损的母亲,他日后的仕途可怎么办?你想让他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么?” “镇国将军府的百年声誉,难道要因为这几千两银子葬送?二婶就不怕死后,愧对列祖列宗吗!” 沈映月声音不大,但字字掷地有声,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二夫人心头。 二夫人下意识退了一步,靠上了桌沿。 她面色颓然,嘴唇颤抖,道:“她们、她们不敢的……我们镇国将军府,好歹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她们如何不敢?若她们不敢,这封信又怎么会到我手上!” 沈映月面色十分肃然,二夫人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差点儿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二夫人终于面露惊慌:“那如今怎么办?我们如果凑钱还了,她们是不是能息事宁人?” 她终于后怕起来。 原本莫衡在家时,一直游手好闲,二夫人为此,也没有少受到老夫人数落。待莫衡的画作小有名气,又得了会试机会,她便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开始飘飘然,恨不得满京城地夸赞自己的儿子。 得意忘形之下,才做出了这么多荒唐事。 二夫人见沈映月面色凝重,连忙软了语气,道:“映月,你、你看在莫衡的面上,帮我想想办法!我可以给她们认错赔礼,但此事万万不能影响到莫衡……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出头的!” 巧云也生气道:“二夫人还知道莫衡公子出头不易?” 二夫人连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般自私,只顾着蝇头小利……这银子……” 沈映月开口:“银子,我已经替你还了。” 二夫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赔上一脸笑,道:“映月,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偷偷收钱了……” “太晚了。” 沈映月抬眸,看着二夫人,一字一句道:“二婶,你在府中如何闹腾,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如今,不但在外搬弄是非,还顶着镇国将军府的帽子,招摇撞骗,大肆敛财,这已经触及了我的底线!”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将这些事都抖落出来,让祖母定夺;第二,你自请去城外庄子上长住三年,面壁思过,以观后效!” 二夫人瞪大了眼,声音几乎变了调:“你说什么?我可是莫衡的母亲!你怎能如此对我?” 沈映月道:“若不是看在莫衡的份上,你只怕早就进了内狱了。” 二夫人身子晃了晃,带着哭腔:“我千错万错,也是你的长辈!你难不成想逼死我?” 沈映月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如今不是以晚辈的身份同你说话,而是以镇国将军府主母的身份同你说话。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若是明早我还没收到你出府的消息,便会召集所有人,将今日之事,全部揭露出来。” 二夫人咬牙,道:“你如此行事,就不怕莫衡恨你吗?他虽然信服你,但他好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若是知道你如此对我,定然会与你生出嫌隙!你可别忘了,如今他是镇国将军府的希望,你若是得罪了他……” “二婶。” 沈映月干脆地打断她,道:“如果莫衡是非不分,因此记恨我,那他便不配我倾注那么多心血了。” 顿了顿,沈映月道:“况且……此事如果全部摊开,您觉得,他是会恨我,还是会恨你?” 二夫人浑身僵直。 若是这些事都抖落出来,按照老夫人的脾性,一定会逼着莫二爷休了自己! 毕竟,老夫人一直都不喜欢她。 若是知道她做了有损镇国将军府名誉之事,还可能影响到莫衡的前途,那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一想到这里,二夫人便不寒而栗。 二夫人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哭喊道:“映月!映月我求求你!我会改的!你别赶我走……衡儿马上就出息了!我熬了那么多年,将他带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映月道:“你若是真的为了莫衡好,才应该好好反思,学着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别让他以你为耻。” -- 第203页 二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沈映月不想再与她纠缠,道:“巧菱,送二婶回去。” 巧菱一直站在旁边听着,此刻,嫌恶地看了二夫人一眼,才伸手拉起了她。 巧云看着二夫人的背影,心中仍然有些担忧。 她低声问道:“夫人,这些事,您为何不与莫衡公子说呢?万一二夫人去他面前嚼舌根……他会不会真的怪您?” 沈映月摇了摇头,道:“二夫人若心中还在乎莫衡,就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他。” “而且,这段日子对莫衡来说,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若将此事翻到面上,对他多少有些影响,二夫人自己提出离开,便是最理想的一种解法。若非要有人做坏人,就我来当罢。” 巧云默默看了沈映月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希望莫衡公子日后知道了,能理解夫人的苦心。”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其实,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沈映月处理完二夫人的事,已经有些疲惫了。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正想睡下,巧云却提醒道:“夫人,您喝了药再睡罢!” 沈映月一听,微微蹙起了眉,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放凉了,我不喝了。” 刚刚处理完二夫人的事,她更没有心情喝苦到令人发指的药水了。 巧云笑了:“没有凉呢,奴婢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 沈映月:“……” 巧云说罢,便将药碗端了过来。 沈映月无奈地接过药碗,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一捏鼻子,灌下去。 而巧菱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夫人,您睡了么?” 沈映月忙道:“没有,快进来。” 沈映月自然而然地放下了药碗。 巧菱迈进房门,手中抱着两个大大的油纸包。 沈映月有些好奇,问:“这是什么?” 巧菱笑了笑,道:“方才送完二夫人,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史管家,他说孟师父离开后又折了回来,说是给立行小公子买了桂花糖,之前忘了拿。”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问:“那怎么给你了?” 巧菱笑道:“孟师父说不小心买得多了些,便送了一部分来竹苑。” 说罢,她便将油纸包放在了桌上,笑道:“这珍品轩的桂花糖,最是有名,听说吃一口,嘴里能甜一天呢!” 巧云提醒道:“夫人,正好可以用来喝药啊!” 沈映月秀眉微挑:“拆一包试试。” 巧菱连忙拆开一包,递了上来。 这桂花糖看起来晶莹剔透,上面镶嵌着细碎的桂花花瓣,看起来十分唯美。 沈映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端起了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立即将那桂花糖,塞入了口中。 桂花糖的清香,一下便驱散了口中的苦涩,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沈映月的面颊微微鼓了起来……嗯,很甜。 - 镇国将军府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皇宫里,皇帝高麟得知后,勃然大怒,下令亲自提审犯人。 吴小刀得知此事,十分高兴。 “将军,皇上亲自提审刺客,说明对这件事非常重视,若是杀手能招出罗封,那便再好不过了!届时,我们再把孙贾谊的换粮凭证、还有他老巢的账本递上去……说不定能把孙贾谊和罗封一锅端了!” 莫寒却没有这么乐观,他问:“这几日,刑部大牢可有什么动静?” 吴小刀愣了愣,答道:“没有听说……” 莫寒沉声道:“若你是罗封或者孙贾谊,明明知道皇上可能提审那几个杀手,还会坐以待毙么?” 吴小刀面色微顿,喃喃:“这么说来……好像是比我们想象的顺利……且那几个杀手,在刑部大牢被磨得差不多了,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但他们不肯对我们招供,却非要闹着见皇上……恰好皇上下令提审,白燃便将他们绑好送去了……” 莫寒长眉微动,突然想到了什么:“糟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扑朔迷离 吴宅。 庭院之中, 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白燃三步并做两步踏入了房中,他面色焦急,额上跑出了一层薄汗。 “将军!不好了!” 莫寒眸色微凝:“发生什么事了?” 白燃喘了口气, 道:“那三名刺客,入宫之后便开始浑身抽搐, 恰逢汝南王入宫, 他们便突然扑到了汝南王身侧,求他赏赐解药……” 吴小刀狐疑地看着他:“什么?他们想表明, 汝南王才是他们的主子!?可他们明明是罗封的人!” 莫寒皱起眉来:“果然。” 吴小刀和白燃一齐转头,看向莫寒。 莫寒下意识攥紧了拳头,道:“他们应该是早有准备。” “若是刺杀映月和莫衡不成,便祸水东引,将这件事扣在汝南王身上!毕竟,在分兵权一事上, 汝南王府是永安侯府最大的敌人。” 白燃沉思一瞬, 道:“但是……单凭几个刺客的说法, 也不能定汝南王的罪啊?皇上未必会相信刺客之言吧?” 莫寒语气凝重了几分, 道:“就算皇上相信汝南王是清白的, 但刺客毕竟侧面指证了汝南王, 皇上必定要对汝南王审上一审。” -- 第204页 “但汝南王是何等人物?当年与我父亲一起, 随着先帝御驾亲征,走南闯北, 骄傲无比。他如何受得了如此大辱?” 莫寒对汝南王的性子十分了解,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但对于身边的人, 却一直是火爆性子, 憋屈不得。 顿了顿, 莫寒继续道:“所以,无论这件事最终的走向如何,都会影响皇上与汝南王的关系……若我没猜错,那三名刺客,应该已经气绝身亡了罢?” 白燃沉默点头。 “他们进刑部大牢之时,已经搜遍了全身,可没想到,他们会死得这般突然!什么时候服的毒,我们都不知道。” 莫寒面色微冷:“看来,他们三人熬到今日,就是为了去皇上面前,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吴小刀有些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这永安侯行事狡猾,在刺杀中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如今又攀咬上了汝南王,这潭水被越搅越浑了!” 莫寒思量了片刻,道:“以永安侯如今之势,怕是没有这个胆子冤枉汝南王……他能这么做,要么就是笃定汝南王不会查到他的身上……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撑腰。” 事件越发变得扑朔迷离。 - 皇宫,御书房。 皇帝高麟坐在龙椅之上,面有隐怒。 堂下站着几位重臣,分别是汝南王、永安侯、左相和沈太傅。 高麟凝视汝南王,问:“汝南王还有何话可说?” 汝南王面色铁青,答道:“皇上,微臣方才已经说过了,那三名刺客居心不良,陷害微臣,还望皇上明鉴!” 高麟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三名刺客之死,虽然有些突然,但临死前围着汝南王求解药的场景,却令人匪夷所思。 一旁的永安侯,冷不丁开口:“若是王爷当真不认识那三名刺客,为何他们会向您发出求救?” 汝南王一听这话,顿时恼怒起来:“永安侯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是本王派了刺客,去刺杀镇国将军府的夫人和公子?” 永安侯笑了下,道:“王爷莫急,不过是推测而已……毕竟那几人毒发身亡之时,还口口声声求着您赐解药……所有人都看见了……” 汝南王面色更是难看,他抬眸,看了高麟一眼。 高麟正有些疑惑,四目相对之下,汝南王沉声问道:“难道连皇上也不相信微臣?” 高麟思忖片刻,道:“朕当然希望汝南王是清白的,但如今这证词指向了你,朕也不得不查。” 汝南王身形一僵。 他面色涨红,不怒反笑,道:“皇上此言,微臣明白了!” 汝南王这话语,带着一丝冷意。 高麟听罢,面色一沉,道:“汝南王这是什么意思?” 汝南王冷笑一声,道:“皇上既然要审微臣,便说明已经相信了那三人的话,不是么?若是先帝还在,定然不会因为此事相问!” 高麟顿时不悦:“放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你,难不成朕连问都问不得?” 高麟很不喜欢汝南王这般逆反的性子。 殿内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沈太傅蹙了蹙眉,正要开口。 却忽然听得外面一声通传:“皇上,宣王殿下求见!” 宣王是先帝的亲弟弟,也是皇帝高麟关系最亲近的皇叔。 高麟一听到宣王来了,便敛了敛眸中的怒意,道:“传!” 片刻之后,宣王步子沉稳地踏入殿内,毕恭毕敬地向高麟行礼。 高麟忙道:“皇叔不必多礼。” 宣王生得清朗如玉,立在殿内,气宇轩昂。 他微微一笑,开口:“皇上,方才微臣在外面,将这刺客一事,大抵听清楚了……可否容微臣说两句?” 高麟一贯敬重他这位亲叔叔,便道:“皇叔请讲。” 宣王拱手,沉声道:“当年先帝南征北战,手下有两员猛将,一位是老镇国大将军,另外一位便是汝南王……微臣当年有幸,同汝南王一起并肩作战过,对汝南王的人品和能力敬佩不已。” 听到这话,汝南王面色稍霁。 先帝在时,对他恩待有加,但如今这新帝……却不如先帝当初那般信任他。 宣王面色郑重,道:“皇上,微臣以人格担保,这些刺客,一定不是汝南王派的,这期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还请皇上三思!” 高麟微微蹙眉,道:“朕也没有说,这些刺客一定是汝南王派的……是他殿前失仪。” 他不过是想查证一般,但这汝南王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 宣王缓缓笑了起来,道:“皇上大人有大量,这汝南王虽然性子急些,却也是快人快语……微臣替他向皇上赔个不是。” 说罢,深深作了一揖。 高麟有些意外,道:“皇叔言重了。” 沈太傅抬眸,看了宣王一眼,他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笑得人畜无害。 高麟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还得详查!为证清白,在水落石出之前,汝南王还是不要离京了罢!” 众人退出御书房。 汝南王仍然面色愠怒,他大步向前,宣王自后面追了上来,道:“汝南王请留步!” 汝南王身形微滞,回头,看了他一眼。 汝南王敛了敛神,道:“方才之事……谢过宣王殿下。” -- 第205页 宣王却露出笑意,低声道:“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说,汝南王莫要放在心上。” 两人虽然都是王爷,但宣王是先帝的嫡亲弟弟,身份尊贵,偏安一隅,连封地也十分富庶。 而汝南王则是白手起家,曾经为先帝立下了汗马功劳,才被封为了异姓王,如今仍然要镇守边疆,才能站稳脚跟。 宣王见汝南王面色不大好,便笑着宽慰:“皇上登基时间不长,尚且稚嫩,如有处理不当之处,还请汝南王多多担待……” 汝南王看了宣王一眼,他方才在御书房为自己赔了罪,如今又来替皇帝高麟说话,倒是十分难得。 汝南王的戒心便放下了几分,道:“不是微臣要倚老卖老……今日之事,明摆着是有人陷害,皇上却一再盘问微臣,这实在是令人寒心。” 宣王微微颔首,道:“本王也是听说了此事,才特意入宫,来替你解围的。” 汝南王听了,不免有些意外。 他与宣王并不算熟识,听到宣王如此说来,倒是有些不解了。 宣王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先帝还在时,曾对本王说过,希望我好好辅佐皇上……像汝南王这样的英雄,自然是国之重器,皇上年幼,有些事还看不透……本王自然要替他善后。” 汝南王道:“若是皇上能有宣王殿下一半明理……微臣也不至于受这些窝囊气……” 宣王唇角微勾,低声提醒:“汝南王慎言,本王此举,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汝南王回过神来,微微颔首。 - 事后,皇帝派了唐公公,亲自来到镇国将军府看望沈映月与莫衡。 镇国将军府的花厅之中,巧云为唐公公斟了茶,便回到了沈映月身旁。 沈映月道:“唐公公,这是我流光阁的新茶,还请公公品鉴一二。” 唐公公眯起眼笑了笑,道:“这茶闻着便清香扑鼻,还没喝,咱家便知道是好茶了!” 沈映月一笑:“若是公公喜欢,我便着人准备一些,放到公公的马车上。” 唐公公笑道:“夫人如此客气,倒叫咱家不好意思了。”说罢,他问:“夫人的伤可好些了?” 沈映月轻轻点头,道:“好多了,多谢公公关怀……还请您转告皇上,镇国将军府上下,感念皇上恩德。” 唐公公笑了下,道:“夫人放心。” 沈映月看了唐公公一眼,状似不经意问道:“唐公公可知,那刺客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其实早在昨日,吴小刀便来了一趟,将刺客招认汝南王的事告诉了沈映月,并请她设法了解事情原委。 唐公公幽幽叹了口气,道:“莫夫人有所不知,这事情诡异得很!那一日,汝南王才一踏入御书房,那三名刺客,便跪到了他的面前,求他大发慈悲,亲赐解药。” “解药?” “不错!”唐公公神秘兮兮道:“之前刑部的人都没有发现,那三名刺客早就中了毒!围着汝南王,但汝南王当场否认,只说自己不认识他们,谁知,那三人还未经盘问,便一命呜呼了!” 唐公公到了现在还心有余悸。 沈映月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面上却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也太巧了。” 唐公公看了沈映月一眼,道:“莫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笑了笑,道:“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本不好妄议这些事……但唐公公不觉得,此事就想话本子里演的么?那三名刺客,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暴露主人身份之后才死?” 唐公公一听,细想了片刻,道:“好像有几分道理……不过他们当时就要毒发了,在生死面前,恐怕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沈映月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若是他们真的想活命,就不该当着皇上的面,向汝南王求解药。” 唐公公有些不解:“为何?” 沈映月淡笑:“因为汝南王不可能拿出来,他若是拿出来了,岂不是刚好证明,自己是他们的主子么?那三名刺客如果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要么应该在刑部的时候,就将一切招了,求皇上帮他们找解药……要么,就应该在皇上面前维护自己的主子,讨好主子得解药……但他们这种做法,恰恰证明了他们不想活,而是在变着法地寻死。” 唐公公面色一怔,顿觉醍醐灌顶。 沈映月说罢,又道:“还好皇上也没有太过责备汝南王,不然……汝南王只怕要抱屈了……” 沈映月低下头,默默饮了一口茶。 唐公公沉思一瞬,那一日场面混乱,皇上听到刺客的指证之后,便急于求证汝南王到底是不是幕后之人,却忽略了刺客求药的合理性……等自己回了宫,还要侧面提醒一下皇上才是。 唐公公如是想着,他挽起一个笑容,道:“夫人说得对!还好那一日宣王殿下来了,若不是他从中调解,还不知这事会怎么收场。” 沈映月下意识问了句:“您说的宣王,可是从北疆回来的那一位?” 唐公公一笑:“除了北疆那位,还有谁能劝得动皇上?” 沈映月面露好奇,道:“宣王殿下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皇上息怒?” 唐公公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道:“宣王殿下品行高洁,一贯为皇上所敬重,是他以人格担保,才将汝南王救下来的,不然……只怕汝南王要被关禁闭了。” -- 第206页 沈映月只轻轻应了一声,却开始思忖起来。 据沈映月从世子那里听到的消息来看,汝南王一贯是个火爆脾气,受了冤屈,与皇帝闹起来也不奇怪。 但这宣王又怎么能如此笃定,汝南王是清白的呢? 他不是找到了证据,也并没有过多的推理,单单以人格担保……他并没有为汝南王洗刷冤屈,却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汝南王。 唐公公饮完了茶,便缓缓站起身来,道:“夫人好好休息,咱家便不叨扰了!” 沈映月亲自起身,温言道:“今日有劳唐公公了。” 唐公公道:“皇上心中惦记着镇国将军府,咱家哪能不尽心呢?” 沈映月清浅一笑,又同他寒暄了几句,便让巧云送他出去了。 唐公公走后,沈映月低声嘱咐巧菱,道:“你去吴宅传个消息,请吴副将过来一趟。” 顿了顿,她又道:“若是孟师父也在……请他也一并过来。” 第82章 四房 京城三月, 春寒料峭。 竹苑正厅之中燃着炭火,烧得暖意融融。 “事情就是这样,后来, 唐公公便回去了。” 沈映月将唐公公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莫寒、吴小刀和白燃三人。 此刻, 莫寒仍然易容成了孟羽的样子, 静静坐在一旁。 吴小刀蹙起眉来:“这么说……那日在御书房,汝南王和皇上差点撕破脸了?” “撕破脸倒是不至于……但总归是不愉快的。”白燃接上他的话, 低声答道。 沈映月点点头,她出声问道:“对了,那位宣王殿下,为何会这时候回来?” 吴小刀一笑,道:“他此时回来,应该是为了春猎罢!” “春猎?” 白燃补充道:“不错, 这春猎, 是每年开春之后, 皇室最重要的盛事之一, 宣王与皇上感情深厚, 回来参加春猎, 也不足为奇。” 沈映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轻声道:“据唐公公说, 若是没有宣王殿下解围,只怕场面会难看得很, 我本来还有些好奇,这宣王殿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吴小刀答道:“宣王殿下确实是有名的贤王, 北疆一半的地域, 都在他的封地范围内, 深受北疆百姓的爱戴……若是南疆也有这般厉害的王爷, 便不会连年征战了。” 吴小刀说着,语气中带着一股羡慕之情。 莫寒一直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盯着沈映月的手臂看……她端坐着,手臂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想必还是疼得厉害。 沈映月目光转向莫寒,问:“孟师父有何看法?” 莫寒收回目光。 他低声道:“此事无疑是永安侯所为,可他如今攀扯上了汝南王,显然是想制造混乱,从中获利。” 顿了顿,莫寒看向沈映月,道:“如今皇上等于失了镇国将军府这条臂膀,如果再和汝南王生出嫌隙,只怕不是好事……但这件事,也不是能立即解决的,我们可以先静观其变。” 沈映月赞同地点点头。 如今镇国将军府自身难保,若再去管皇帝与汝南王之间的闲事,只怕有些不自量力。 莫寒的目光,静静落在沈映月身上,低声道:“莫夫人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设法保住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思索一瞬,道:“孟师父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但只要皇上还未将兵权分出去,我们便处在风口浪尖上。” 沈映月也不想皇帝把镇国将军府当成挡箭牌,总有些骑虎难下。 莫寒抬眸,对上沈映月的目光,道:“既然如此,那就主动将兵权交出去。” “交出去!?” 吴小刀和白燃双双回头,诧异地看着莫寒。 沈映月秀眉微蹙,出声:“孟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主动向皇上提及,让出兵权一事?” 莫寒答道:“不错。” “皇上只要一日不把兵权分出去,镇国将军府就一日是靶子。那些居心叵测之人,逼不动皇上,就会来逼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思忖了片刻……石子巷的刺杀,便是对方为了杜绝镇国将军府东山再起而布下的,在对方看来,镇国将军府不但把持着兵权不放,还要将莫衡往朝堂里送……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放过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点头:“孟师父说得有理。” 按照镇国将军府如今的情形,所谓的兵权,不过是挂个名而已,并没有实际意义。 吴小刀忙道:“可是,若是嫂夫人主动提及镇国将军府让出兵权,皇上会不会真的将兵权分给永安侯他们?永安侯阴险狡诈,自私独断,若是他得了十几万的莫家军兵权,那还得了?” 白燃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眼中露出担忧。 莫寒淡声答道:“放心罢,皇上若还算清醒,就不会贸然将兵权放出去……要知道,放出去简单,收回来却难了。” “莫夫人只肖找一个合适的场合,主动表明上缴兵权一事即可……那些有心之人,自然会把目光转移到皇上的手中,这么做,皇上可能会承受一些压力,但在各方蠢蠢欲动之时,也最容易让鱼儿上钩。” 沈映月微微勾唇,笑道:“这法子倒是一石二鸟……若真能撇清镇国将军府的关系,也能为莫衡入仕,奠定相对安全的基础。” 莫寒轻轻点头。 -- 第207页 让出兵权一事,在外人看来,无疑是镇国将军府衰败的表现。 但沈映月却能立即理解他的意思,对兵权毫不留恋地放手,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实,主动放弃兵权一事,沈映月也想过。 但这兵权是一把双刃剑。 沈映月想得清楚,莫寒出事的时候,镇国将军府岌岌可危,这兵权虽然树大招风,却也像一道保命符。 让皇帝不得不多照看一下他们。 如今,镇国将军府已经缓了过来,镇国将军府若要全身而退,就要学会放手。 在这一点上,沈映月和莫寒十分一致。 沈映月想得有些出神。 吴小刀问:“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莫寒沉默了一瞬,道:“继续监视永安侯他们,看看他还与哪些人有关联,推测下一步的行动。” 说罢,他抬眸看向沈映月,低声:“第二……便是夫人要快些将伤养好。” 沈映月回过神来,一笑:“孟师父放心,我会尽快养好伤,好好打理镇国将军府的营生。” 退一万步讲,若能从这场漩涡中逃离,安安静静经营好流光阁和若玉斋,镇国将军府也算能自给自足了。 若是莫衡再争气些,他们便能稳中求进,步步为营。 莫寒盯着沈映月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吴副将送的药,莫夫人试了么?” 沈映月一怔,敛了思绪,下意识答道:“还没……” 莫寒轻咳了声,道:“若是夫人用了,应该手臂已经能动了。” 吴小刀和白燃,诧异地看了莫寒一眼。 白燃连忙附和:“是啊,嫂夫人!那药可是好不容易寻来的,平日不多见呢!” 吴小刀也跟着点头,开口:“嫂夫人还是快些用罢,不然我们于心难安……” 沈映月见他们突然这般殷勤,虽然有些奇怪,但仍然“嗯”了一声,道:“多谢三位,我会试试的。” 莫寒这才缓缓点头。 莫寒凝视沈映月,沉声开口:“这朝堂之事,一向复杂,夫人还是小心为上,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沈映月一笑,道:“多谢孟师父,没想到孟师父对朝廷之事,也如此熟悉。” 莫寒避开沈映月的目光,淡然答道:“听小刀和白燃说得多了,便也喜欢跟着议论几句……浅见粗鄙,还望夫人莫见怪。” 沈映月莞尔:“孟师父过谦了。” 在沈映月看来,孟羽虽然并无官职,但分析问题思路清晰,一针见血,倒是比吴小刀和白燃,要成熟许多。 就在此时,巧云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夫人,到喝药的时辰了。” 说罢,巧云便揭开了盖子,一阵苦涩的药味袭来,沈映月的脸色都差了几分。 沈映月有些无奈,低声:“怎么在这件事上,你总是记得这般清楚?少喝一次不行么?” 巧云笑了起来,道:“大夫说了,不行。”说罢,她指了指碗边:“夫人莫怕,有桂花糖呢。” 话音一落,沈映月下意识看了一眼莫寒。 莫寒也恰好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目光相交,两人都顿了顿,又默契地移开。 沈映月一脸拒绝地看着巧云:“没见我正在待客么?晚些喝也无妨……” 莫寒却道:“良药苦口,夫人还是先喝药罢。” 沈映月:“……” 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端起药碗,凑到嘴边时,鼻子微微皱起来,然后,仰头—— 莫寒沉默地看着她喝药。 须臾之后,沈映月放下药碗,秀气的唇角边上,染了一点褐色的汤药。 沈映月拿起桂花糖,忙不迭地送入口中,蹙着的眉头,才缓缓松弛下来。 莫寒无声勾了勾唇。 - 沈映月有一个毛病,只要喝了药,就容易犯困。 待莫寒他们走后,沈映月便回到榻上,打算小憩一会,谁知道,一睡便睡到了下午。 时至傍晚,沈映月悠悠转醒,费力地撑起身子——她的手臂还有些疼。 巧云俯身过来扶她,温声道:“夫人,老夫人她们来了。” 沈映月微微一愣,问:“祖母来了?为何不叫醒我?” “老夫人听说您睡下了,便吩咐奴婢不要吵您……如今,大夫人正陪着老夫人她们坐在厅里喝茶呢。” 沈映月立即翻身下床。 沈映月才走到正厅门口,厅中便传来了三夫人的声音。 “大嫂,这好端端的,二嫂为何突然要去城外的安和观修行?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大夫人平静开口:“我也不知。” 三夫人又将目光投向了四夫人,四夫人也无声摇头。 她与二夫人一贯没什么来往。 老夫人端起茶杯,亲抿一口,道:“老二媳妇若真的能收收心,却也是一件好事。” 三夫人听了,茫然地点了点头。 沈映月敛了神色,踏入正厅。 她一进门便福了福身子,道:“祖母久等了。” 说罢,她又冲大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一一见礼。 老夫人缓缓抬眸,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道:“无妨……你的伤如何了?” 沈映月沉声答道:“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母亲担心,不允我出门而已。” -- 第208页 大夫人道:“你伤得这般严重,自然是养伤要紧,流光阁和若玉斋的事,就交给马管事和巧霜她们罢……” 沈映月笑笑:“若是一切顺遂,那便罢了……但是若玉斋才开不久,如今没有人坐镇,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怕会砸了牌子……” 沈映月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三夫人一听,顿时想起了一件事,转而看向四夫人:“弟妹,若是我记得没错,你出嫁之前,是不是帮家里做过营生?” 四夫人神情微顿,点头。 “当时家中生意繁忙,父亲一个人顾不过来,所以我便帮着打理过一部分。” 大夫人一笑,道“对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最近映月受伤了,不如你帮忙盯一盯流光阁和若玉斋罢?” 四夫人面色有些不自然,道:“这些营生都是映月做起来的,我不便接手……而且,我也多年没有打理过生意了……” 老夫人看了四夫人一眼,又将目光转到沈映月身上,道:“映月,你怎么看?” 沈映月笑了下,道:“流光阁和若玉斋都是镇国将军府的产业,谁打理都是一样的,若是四婶之前过做营生,上手应该很快……” 四夫人仍然有些迟疑:“可是……” 老夫人徐徐开口,道:“玉宁,我知你在担心什么……但是老四那边,你再怎么守着也没有用,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 四夫人抿了抿唇,只得轻轻点头。 沈映月与四夫人不算熟识。 但从平日的接触来看,四夫人为人处世极有分寸,只是不知为何,她似乎不爱出门,也不太想与人交际。 末了,老夫人道:“好了,那自明日起,玉宁便帮着映月一起打理流光阁和若玉斋罢,这府中之事,便暂时交给淑宜了。” 说罢,老夫人又将目光落到沈映月身上,道:“这段日子你受苦了,若有什么事,便告知她们去做……好好养伤。” 沈映月清浅一笑,道:“多谢祖母。” 大夫人和沈映月一起,将众人送离了门口。 沈映月盯着四夫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面上有些不解。 大夫人回头,看了沈映月一眼,低声道:“想问什么,便问罢。”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看榜 竹苑正厅, 大夫人和沈映月相对而坐。 沈映月迟疑开口,道:“母亲,四婶一直是这般沉默寡言么?” 大夫人轻轻摇了摇头, 低声:“其实,你的性子, 倒是和四弟妹年轻时有些像。” 沈映月有些意外地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娓娓道来:“我还记得, 四弟妹刚刚嫁入镇国将军府时,灵动、聪慧, 进退有度……不光是母亲喜欢她,连我也很欣赏她……若是后来没有发生那些惨事,只怕她和老四,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 沈映月沉吟片刻,问:“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长吁一口气, 道:“这事……还得从七年前说起。” “那时候, 南疆有一场极其惨烈的战役, 在那一场仗上, 莫家军遭受重创, 你公公, 也葬身于南疆……”大夫人说着, 面上有些动容。 沈映月听了,菱唇微抿:“母亲莫伤心……” 大夫人连忙敛了敛神, 道:“在那一战中,不但你公公遇难, 老四也受了重伤, 失去了一条腿。” 大夫人回想起当时, 老四被抬回来的场面, 心里仍然难受得很。 沈映月听了,面色也凝重起来:“原来,四叔的腿是那时候受伤的……” 大夫人点了点头:“西夷人十分狡猾,他们诱骗你四叔入了山坳,又将入口封锁,你四叔便只能设法突围……只可惜他突围之后,元凝守着的云城,也被西夷破了……元凝也在那一战中香消玉殒……甚至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沈映月看着大夫人的眼睛,道:“母亲,您说的是小姑姑?” 沈映月曾经听说过,莫四爷还有个亲妹妹。 “不错……当年,元凝很受先帝器重,便破格允她入伍。她也十分争气,从军短短几年,便立下了汗马功劳,一路擢升到了副将,她出事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二岁。” 大夫人说着,面上满是惋惜。 沈映月也沉默下来。 她记得莫莹莹提起这位小姑姑时,眼里充满了崇敬……甚至于还把莫元凝当成了自己的榜样。 沈映月低声道:“所以,四叔是因为伤了腿,又失去了小姑姑,所以才这般颓废?” 大夫人垂眸片刻,沉思道:“还不仅如此。” 大夫人继续回忆,声音有些低沉:“那时,四弟妹正身怀有孕……待前线出事的消息传来,她便惊得动了胎气……结果,孩子也没留住。” 沈映月微微一惊。 “待老四回到京城之时,得知了这个噩耗,便又是一重打击,这才一蹶不振。” 沈映月抿了抿唇,低声:“难怪。” 怪不得她每次见到四夫人,总觉得她眉宇之间,有一股淡淡的忧伤。 大夫人面色怅然,道:“老四是个死心眼的人,他总觉得元凝的死,还有那孩子的事……都是自己的责任,还寻过一次短见,那一次当真是把四弟妹吓着了,自此以后,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守着老四……” -- 第209页 “可老四自从捡回一条命之后,就性情大变,日日酗酒,时常乱发脾气……就连母亲也没有办法。”大夫人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这老四,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沈映月眸光微凝。 她心道……一个装睡的人,又怎么愿意被人叫醒呢?或许只有用烈酒麻醉自己,才能暂时忘却那些伤痛罢。 四爷如此行事,多半是为了逃避。 大夫人见沈映月微微出神,便道:“所以,你祖母名义上让她帮你照看生意,实际上,却是希望他们夫妇俩,能试着振作起来,不要混混度日。” 沈映月了然于心,道:“母亲……我明白了。” - 翌日一早,沈映月便到了四房的院子。 她虽然嫁进来已经半年了,但却从没有来过这儿。 沈映月记得,镇国将军府之中,无论是哪个院子,都有一个小型的练武场,仿佛是府中的标配。 但这里的练武场,却已经被改成了一片草地。 还未到草长莺飞的时节,这片度过冬日的草丛,便显得有些灰败。 四房的丫鬟十分守礼,俯身道:“夫人请稍等,奴婢这就去禀告我们夫人。” 沈映月点了点头。 巧云抱着账本,站在一旁,也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这院子来。 “夫人,您有没有觉得,这院子格外冷清?” 沈映月没说话。 这院子里,确实是一丝生机也无,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映月不想去正厅等,便在庭院中悠闲踱步。 这些日子她都没有出门,若不是为了交接账本,大夫人也不会允她出来走动。 沈映月正在等着,却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细碎的声响。 沈映月回头看去—— 长廊之上,一个中年男子,发髻微乱,胡茬泛青,衣襟歪斜。 他拄着一根拐杖,踉踉跄跄地沿着长廊,一步一步向前走。 此人不是旁人,真是莫四爷。 一个小厮唯唯诺诺地跟在他后面,却不敢上前去扶。 沈映月秀眉微蹙……莫四爷平日里,都是这副模样? 莫四爷在长廊上自顾自地走着,他感知到沈映月的目光,便缓缓回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沈映月微微欠身。 莫四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缓缓回过身,继续向前走。 拐杖拄地的声音,十分沉闷,仿佛垂在了人的心上。 沈映月看着莫四爷一步步走远,巧云站在她身后,眉毛都皱了起来,道:“夫人……这四爷应该是宿醉归来罢?” 沈映月凝视他的背影……这莫四爷看上去面色泛红,整个人都有些混沌……就算巧云不说,她也看出来了。 就在莫四爷的身影快要消失之时,四夫人自月洞门穿了出来。 她一眼见到了莫四爷,面色微顿。 四夫人连忙走上前,伸手扶他:“夫君,你怎么又喝成这个样子?” 莫四爷冷冷地甩开她的手,道:“不用你管。” 四夫人僵在原地。 莫四爷说罢,继续吃力地向前挪动。 四夫人面露担忧,还想再说,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沈映月。 四夫人低下头,对身旁的小厮交代了一句。 小厮便走上前去,扶着莫四爷离开了。 四夫人这才快步走向了沈映月。 她面上有些尴尬,道:“映月……让你久等了。” 沈映月却不以为意,只低声问道:“四叔没事罢?” 四夫人淡然笑笑:“无妨……” 莫四爷日日都是这般,四夫人早就习惯了……只不过,让沈映月一个晚辈看到,却是不太好。 四夫人敛了敛神,抬起头,出声问道:“你今日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四婶,这是流光阁和若玉斋的账本。” 说罢,巧云便走上前来,将账本递给了四夫人的丫鬟。 沈映月道:“之前廖先生在的时候,每月都会对好账目送过来,但如今廖先生在准备殿试,马管事便先请了一位账房先生,还要请四婶过目一遍,看看这账目可有错漏。” 四夫人顿时会意,她认真道:“你放心,我既然接了这事,便会尽力而为……” 沈映月一笑:“那便多谢四婶了……这流光阁和若玉斋,本就事多繁杂,有了四婶帮我,想必会轻松不少。” 四夫人抿唇一瞬,低声道:“这段日子你先安心养伤,待你的伤好了……我再将营生交换给你……” 莫四爷总是喝得烂醉,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四夫人自然也没有心思应对别的事。 沈映月不知可否地笑了笑,道:“按四婶的意思办。” 四夫人轻轻点头。 沈映月留下账本之后,便带着巧云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巧云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夫人,这四爷日日酗酒,夜不归宿……为何四夫人还对他如此之好呢?” 沈映月沉默了片刻,道:“感情的事,有时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巧云听了这话,有些懵懂:“可是……四夫人不但生得美,性子也温和,守着这样的四爷过活……总觉得,有些不值当。” -- 第210页 沈映月若有所思。 前世的沈映月,一心扑在工作上,事事以工作为先。 虽然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似乎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一段恋爱。 她自小便习惯了自己承担一切,也不太习惯与别人亲密相处。 从奶奶去世之后,她的心,便没有对别人打开过。 她的生活中,只有同事和朋友,却没有亲人和爱人。 直到入了镇国将军府,她才慢慢试着接受身边的一切,老夫人总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奶奶,而和蔼可亲的大夫人,则弥补了她心头那一份母亲的缺失。 身边的一切,都让沈映月更加坚定地,想守住这个家。 沈映月慢慢走回竹苑。 - 四夫人拿着账本,回到卧房。 却见莫四爷趴在床边,奄奄一息,仿佛才吐过不久。 四夫人早就习以为常,便缓缓走了过去,为他倒了一杯水,递到莫四爷唇边。 四夫人温言道:“夫君,喝点水,更好受些……” “啪”地一声,莫四爷伸手将茶杯,打到了地上。 他冷冷看着四夫人,道:“滚。” 四夫人眼中有一抹痛色:“你何故这般发火?” 莫四爷挑眼看向四夫人,似笑非笑道:“受不了你就走啊!回你的娘家去!你父亲不是早就写信让你回去么?” 四夫人抿了抿唇,道:“我不会回去的。” 莫四爷面色微变,有些恼怒:“你日日守着这儿做什么!当真是碍眼得很!” 四夫人死死盯着他,道:“你若觉得我碍眼,可以不看我,但你别想赶我走。” 莫四爷无情地翻过了身,语气不耐:“出去,我要休息了。” 四夫人盯着莫四爷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 她没有离开,却在桌前坐下,摊开了账本,徐徐看了起来。 而转过身的莫四爷,闭上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 “映月,你瞧瞧,我这样算对不对。” 三日之后,四夫人便来到了竹苑,找沈映月一起看起了账目。 沈映月一目十行地过完她理的数据,露出笑意,道:“四婶果真上手极快,这么复杂的账目,这么快便理清楚了。” 四夫人淡淡笑了笑,道:“我很久没有看过账本,都有些生疏了……不过我看完之后,倒是觉得,这流光阁的进项已经趋于稳定了,而若玉斋还在爬坡……”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若玉斋刚刚开张之时,生意还算不错,但这段日子却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好……巧霜昨日回来与我商量,待我的伤好了,还是要去寻些更好的货源,拉开与同行的差距。” 四夫人点头:“我正有此意……我去看过若玉斋如今的货品,东西虽然上乘,但是价格也不菲,这些物件虽然卖出一件能有较高获利,但回头客却寥寥无几——毕竟,没有多少人,会经常买那么贵的首饰和头面,我们也可以放些薄利多销的精巧玩意儿去试试。” 巧霜虽然努力,但毕竟没有经验,能发现其中的问题,却没有解法。 有了四夫人在旁引导,沈映月也放心了不少。 沈映月笑了笑,道:“四婶想试什么,便去试好了,做营生,本就有无数的经营之道。” 四夫人眉眼微弯:“那好,我便去试试新点子了。” 两人相视一笑。 - 春日渐暖。 半个多月后,沈映月的手臂,便没什么大碍了。 巧云为沈映月抹完了药膏,笑道:“吴副将给的药,果真神奇!一点疤都没有留,真是太好了!” 沈映月笑了下,道:“抹完了药膏,为我更衣。” 巧云眨了眨眼,问:“夫人,您要出门么?” 沈映月微微颔首。 她还未开口,庭院中,便有两串脚步声,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二嫂,你好了没有?” 莫莹莹人还为走到门口,就笑嘻嘻地嚷了起来。 莫衡看了莫莹莹一眼,道:“奇了怪了,我约二嫂一起出门看榜,你那么积极做什么?” 今日,便是春闱放榜的日子,莫衡面上不表,心中却是紧张得很。 莫莹莹一笑,道:“我可是你的‘书童’兼‘考官’,陪了你那么长时间,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莫衡耸耸肩:“得了吧,你不在的时候,我才能安心念书。” 莫莹莹轻瞪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见沈映月徐徐踏出了房门。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紫色长裙,长发高挽,略施粉黛,看上去清雅至极。 莫莹莹忍不住惊呼一声:“二嫂,你今日真美啊!” 沈映月笑了笑,道:“走罢,看榜去。”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一鸣惊人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 徐徐驶入了贡院门前大街,然而,才到了街口, 就停了下来。 梁护卫的声音传来:“夫人,前面的人太多, 马车进不去了。” 沈映月听了, 便抬手,撩起车帘。 贡院门口, 被举子和家眷们围得水泄不通,众人表情各异,几家欢喜几家愁。 莫莹莹也好奇地探出头去,却见一个年过四十的男子,坐在街口的大石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我寒窗苦读二十年!为何还是入不了殿试!上天不公!不公啊!” -- 第211页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叟路过, 见男子如此崩溃, 忍不住俯身问道:“先生, 你这是第几次考会试了?” 那男子抬手, 擦了擦眼角, 道:“第七次了!” 老叟一顿, 缓缓笑了起来。 男子有些不悦:“你笑什么?” 老叟站直了身子, 淡然开口:“七次算什么?” 说罢,老叟一把亮出了殿试名帖, 道:“老夫可是考了十二次,才获得了殿试的机会!” 周围的人一听, 顿时都围了过来。 “老先生!您中了?” “恭喜恭喜!先生大才, 守得云开!” “先生可否分享一下您的心得?好让我等学学!” 老叟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 笑道:“这科举之制, 本来取的便是凤毛麟角!锲而不舍,方能成事,诸位还是沉下心来,备战明年罢。” 老叟说罢,笑着离开了。 莫莹莹回过头,看了莫衡一眼。 莫衡神色复杂,眼下发青,应该是昨夜没有睡好。 莫莹莹问:“马车进不去了,要不我们走过去?反正也不远了。” 廖先生坐在一旁,无声点头,面上也有一分忐忑。 莫衡沉默片刻,道:“我有些头疼,不想去了……你们帮我看看罢……” 他想起方才那男子与老叟的对话,心里就凉飕飕的。 沈映月侧目,对莫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成了,戒骄戒躁,若败了,再接再厉……世间之事,不过如此,尽力便好。” 莫衡抬眸,对上沈映月的目光,终于点了点头。 众人下了马车。 梁护卫护着沈映月等人,向贡院门口的张榜处走去。 不少人满怀憧憬地挤了进去,却又灰头土脸地失望而归。 每走近一步,莫衡心中的不安,便加深一分。 但他心中记着沈映月的话,暗暗给自己打气。 莫莹莹最是积极,她奋力挤到了前排,一身绯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莫莹莹好不容易站稳,踮起脚尖,仰头看去,顿时“呀”了一声——“廖先生!廖先生中了!” 廖先生还与沈映月、莫衡待在一起,一听到这话,顿时面上一喜:“真的!?” 莫莹莹连忙冲他招手:“快来看呀!” 一旁的举子们,识趣地让开一条路,廖先生等人连忙走了过去。 莫莹莹兴高采烈地指着榜单上方,朗声道:“廖先生考了第二名呢!真厉害啊!” 一旁的举子们,都忍不住投来羡慕的眼光。 廖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榜单,喃喃:“我、我中了?我中了!” 沈映月笑道:“恭喜廖先生,心愿得偿。” 廖先生喜不自胜地转过脸来,对沈映月深深一揖:“多谢夫人提携!小人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日!” 沈映月连忙拦住他,道:“这是你自己厚积薄发的结果,要谢便谢你自己。” 莫衡也露出笑容,道:“廖先生果真厉害,第一次会试便考了第二名!实在令人佩服。” 众人笑逐颜开,莫莹莹又转过头去,继续帮莫衡看榜。 莫衡站在外圈,也伸长了脖子,望向榜单,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不免生出了些许失望。 沈映月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我们去前面仔细看看。” 说罢,便领着莫衡去了前排。 沈映月站定,凝神向榜单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名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映月微微蹙眉……这古代的张榜,实在是效率低下。 沈映月一目十行地看起了上面的名字,突然,眼前一亮! 沈映月拍了拍莫衡的肩膀:“莫衡,你中了。” 莫衡一愣:“什么!?在、在哪儿?” 沈映月伸手一指——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最后一列的最下面,赫然写着“莫衡”二字。 方才这儿的举子太多,下面的名字都被挡住了,于是莫衡便没有看到。 他万分惊讶地盯着自己的名字:“我……我中了!?” 想起这三个月的苦熬,莫衡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沈映月笑着重复:“没错,你中了。” 莫衡喜出望外,忍不住笑出声来。 廖先生道:“多少人苦读多年,都入不了殿试,公子一举登科,实在是难得!” 莫莹莹莞尔:“看来我的狼牙棒还是有些作用啊!” 众人忍俊不禁。 莫衡又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虽然入围了,但却是最后一名……” 他粗粗数了数——这次通过会试的,约莫一百人左右,若复核通过,应该全部都会进入殿试,自己恰好是第一百名。 沈映月淡声:“最后一名也没什么,说明上天看到了你的努力,眷顾于你。” 莫衡听了,唇角高高扬起:“嗯!二嫂说得对,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的!” 莫莹莹笑逐颜开:“以前都说镇国将军府是武将之家,这下可好!我们一下中了两位贡士!” “不过是最后一名,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字里行间,都是讥讽的意味。 莫莹莹下意识回头,一见来人,顿时蹙起了眉:“罗端,你怎么在这儿?你不会也参加会试了吧!?” -- 第212页 罗端眼睛一瞪:连忙道:“你别胡说,本公子对科举没兴趣!” 莫衡白了他一眼,道:“你是考不上罢……” 罗端面色僵了僵,道:“我懒得理你……就算你们府上有两个人中了贡士,也没什么可骄傲的。”顿了顿,他扬起下巴,指向榜首:“看到第一名的程思宏了吗?那可是我的表叔!” 莫莹莹瞪大了眼:“表叔?” 沈映月静静听着,暗自记住了这个名字。 此人是永安侯府的亲眷,又是会试头名,到了殿试,一定是莫衡和廖先生的劲敌。 莫莹莹凉凉道:“你说是就是?莫不是在吹牛吧……” 罗端一听,连忙抬起手,指了指两丈开外的一位公子:“那位便是我表叔,你们不信,可以过去问他!”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程思宏着了一身灰色长袍,面荣与罗端看着有几分相似,他正站在一颗柳树下,与另外一位白衣公子攀谈。 罗端的语气充满骄傲,道:“我这表叔自幼便是神童,走到哪儿都是人人艳羡,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比得了?” 莫衡忍不住道:“你这表叔应该长不了你几岁罢?” 罗端不假思索答道:“表叔长我三岁,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衡悠悠叹了口气,道:“我说二公子啊,你也当真是可怜,本来有你兄长罗朔珠玉在前,就已经够惨了,如今又来了个如此厉害的表叔……真为你的前途担忧啊……” 罗端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他之前光顾着为程思宏高兴,却丝毫没有想起自己的处境来。 莫衡摇摇头,道:“二公子啊,我虽不济,但好歹也考入了殿试……你不如也回去想一想,日后到底何去何从,若是要准备明年的科举,兴许还来得及!” 罗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表情变幻莫测。 莫衡笑了笑,便与沈映月他们一同离开了。 几人上了马车,莫莹莹抿唇一笑,道:“莫衡,我发现你损人不带脏字的功夫,又精进了……罗端那张脸啊,真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紫……” 莫衡勾唇一笑:“都是和二嫂学的。”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道:“我可没有教过你。” 莫衡嘿嘿笑道:“是我自己偷师的。” -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离开后,罗端呆呆地站在原地,心头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随从提醒道:“二公子,程公子过来了!” 罗端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发现程思宏向自己走来。 “方才你在和谁说话?”程思宏声音淡漠,脸上无甚表情。 罗端答道:“是镇国将军府的三公子,莫衡。” 程思宏长眉微动,道:“榜上的最后一名?” 罗端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表叔认识他?” 程思宏笑了下,道:“不认识……不过粗略看了一遍入围的名单。” 罗端这才想起来,程思宏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记忆一事上,无能能及。 罗端顿时觉得,自己就是再学上一百年,也不可能比得过他。 程思宏似是有些累了,便道:“我们先走罢。” 罗端点了点头。 程思宏走之前,还回头冲方才聊天的白衣公子打了个招呼。 罗端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位白衣公子,我似乎没有见过。” 程思宏答道:“他是会试第三名,林宗然,我也是偶然认识的。” 罗端“哦”了一声,遂跟着他一起离开。 永安侯府的马车,驶离了长街,程思宏不经意向车窗外看去,只见白衣公子林宗然,静静立在路旁,冲他微微欠身。 “公子,您何必对那程公子如此客气?他不过是永安侯的表弟罢了。” 林宗然身旁的小厮,忍不住抱怨起来。 林宗然淡淡笑着:“程思宏是会试榜首,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他的语气谦和,但这话语一听,确实极其高傲。 小厮有些不服,道:“若不是公子保留实力,有怎会让他得了头名?还有那个叫廖文松的,听说不过是镇国将军府的一个账房先生!他怎么配排到您的前面!” 林宗然看了小厮一眼,悠然开口:“会试的名次并不重要……第一名也好,最后一名也罢,最终都要到殿试才能见分晓……况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程公子一人独秀,已经足够了。” 比起程思宏,林宗然却更加关注榜上的另一个人——莫衡。 他入京之前,主上便将所有参加会试举子的名录,都送了过来。 当时……明明没有这个人。 到了今日他才知道,莫衡是沈太傅和左相共同保举的……几个月前还是个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没想到摇身一变,就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师,继而一鸣惊人。 林宗然心中清楚,潜力比现有的实力更加可怕……何况,莫衡还是镇国将军府的三公子,假以时日,定然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林宗然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却什么也没说,一转身,便离开了贡院。 - 镇国将军府的正厅之中,众人喜笑颜开。 莫二爷忍不住喜极而泣:“吾儿终于出息了!父亲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能考入殿试!” -- 第213页 莫二爷想起莫衡曾经夜不归宿,终日流连在外,只觉得恍如隔世,与他眼前的儿子,判若两人。 老夫人也笑着点了点头,道:“衡儿,好样的,但会试只是第一关,万不可自满,要好好准备殿试。” 莫衡拱手:“祖母提醒得是,孙儿记下了。” 说罢,莫衡又转身看向谷先生,郑重拜倒。 “多谢谷先生这些日子的教诲,莫衡受益匪浅,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廖先生本来也几步上前,随谷先生一起拜倒。 这些日子,谷先生也教会了他不少东西,除了沈映月以外,他最感激的便是谷先生了。 谷先生一贯严肃,但今日却也慈祥地笑了起来:“老夫不过略尽绵力,公子聪慧,若肯奋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廖先生一向沉稳,还需继续保持。” 莫衡一笑:“多谢先生!” 廖先生连忙沉声应是。 谷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今,离殿试不足一月,两位可要好好准备。” 莫衡认真点头,可心里又有些犯难,问:“这殿试,一般都会考些什么呢?” 谷先生沉思片刻,答道:“近年来,殿试上论政的重点,无非是民生相关的内容。” “民生?” 廖先生若有所思道:“这和百姓相关的一切事务,都算是‘民生’,实在是有些宽泛……” 这“民生”二字,往小了说,便是百姓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 但若是往大了说,便是四海升平,社稷安稳。 莫衡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谷先生,到底如何理解‘民生’二字?” 谷先生笑了笑,道:“这个……就要你们自己体会了……” 毕竟会试之前,考的都是书本上的内容,而殿试却是考验学子对政事、局势的思考。 这种情形之下,往往是皇帝抛出一个问题,所有人的答案,可能都有所不同。 莫衡浓眉微蹙,沉默地思索起来。 廖先生的面色也有些凝重,已经将中了贡士的高兴,暂时抛之脑后了。 沈映月一直没说话,此时才悠悠开口:“要理解民生,倒也不难……” 莫衡一听,立即出声问道:“二嫂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这‘民生’的问题,你闷在府中也想不出来……这段日子你们都辛苦了,不如我带你们去周边郊游一番……兴许能获得些灵感。” 莫莹莹一听,连忙出声:“那我也要去!” 廖先生也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莫衡还没来得及高兴,却突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他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只是郊游吗?” 作者有话说: 月月:乖,带你去玩。 第85章 一起玩 永安侯府。 室内熏香袅袅, 永安侯长子罗朔,身着流光华缎长袍,手里把玩着一个玉扳指。 他神色阴郁, 声音冷冽:“我倒是小看了莫衡。” 罗端站在一旁,不住地打量他的脸色, 道:“那莫衡也是走运, 没想到偏偏踩线进了殿试……但殿试之后,充其量只取几人, 应该轮不到他……” “你懂什么!?”罗朔横他一眼:“短短三月,他能从一个酒囊饭袋考入殿试,这已经不容小觑了,比你这个废物,强上十倍不止。” 罗端面色一僵,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废物”, 可他一贯害怕罗朔, 却也不敢反驳他。 罗朔则丝毫不关心罗端的想法, 他心头思忖……前两次的暗杀, 都以失败告终, 没想到这种情况之下, 莫衡居然还能考入殿试……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万一莫衡真的在殿试中脱颖而出, 只怕日后会成为心腹大患。 但如今的情形下,他们不能再轻易对镇国将军府下手了, 之前的事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且现在沈映月和莫衡他们防范严密, 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但就算如此, 自己也必须掌握镇国将军府的动向。 此时, 罗端见罗朔一直不说话, 便出声道:“大哥,若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罗朔下意识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等等。” 罗端狐疑地回过头,罗朔露出笑意,道:“有一件重要的事,旁人去办我不放心,不如便交给你罢?” 罗端有些奇怪,平日里,永安侯府无论有什么事,父亲和大哥都不让他知道,如今怎么突然变了? 罗朔看出了他的疑惑,徐徐笑了起来,道:“你瞧瞧莫衡,与你一般大小,如今也开始考科举了……你也是时候学着为父亲分忧了。” 罗端一听,顿时跃跃欲试,道:“大哥,是什么事?” 罗朔勾起唇角,道:“这段日子,你偷偷跟着莫衡,看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若是有什么异常,立刻来报。” 罗端有些迟疑,嘀咕道:“你为何不自己去?” 罗朔面色微沉,却依旧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的腿还未康复,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 罗端在府中一向没什么地位,见罗朔这般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大哥放心,我一定尽力将事情办好!” 罗朔这才露出笑意,道:“那好,我静候佳音。” -- 第214页 罗朔心知,沈映月和莫衡都对自己有戒心,但罗端一贯是个没用的,让他跟着,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过是打一顿罢了。 - 今日风和日丽,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天刚蒙蒙亮,莫莹莹便起来了,收拾妥当之后,她到了正厅。 “二嫂,早啊!” 沈映月冲她一笑,道:“很准时。” 莫莹莹笑着应了一声,这才发现沈映月今日换了一身利索的骑马装。 “二嫂,今日你是要带我们去骑马吗?” 沈映月笑了:“比骑马刺激多了。” 莫莹莹瞪大了眼,满脸兴奋:“真的?” 话音未落,一连串脚步声传来。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莫衡笑着踏入正厅,莫莹莹正要开口,却见莫衡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莫莹莹有些吃惊:“世子!?” 世子今日着了一身青色锦袍,面如冠玉,异常俊美。 世子长眉一扬,笑道:“昨日遇见莫衡,听说你们要出游,便想过来凑凑热闹……你们不介意吧?” 这段日子,汝南王一直在京城,只要自己待在府中,几乎日日被骂,一听到镇国将军府要出游的消息,便立即屁颠屁颠地赶来了。 沈映月轻咳了声,道:“不介意……不过今日行程安排得很紧,只怕会有些辛苦……一旦参加了,就不许退出,世子能做到吗?” 世子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很辛苦?” 莫衡呵呵笑了两声,道:“没什么!我二嫂关心你,怕你今日累着了……” 莫衡总觉得今日不会有什么好事,但他又不敢逆着沈映月的意思,所以昨日一碰到世子,便立即将他拉下水了。 俗称“垫背”。 世子这才点了点头,道:“只要好玩,累一点也无妨。” 沈映月露出笑意:“那好。巧云,带世子和莫衡去换衣服。” 世子蹙眉:“换衣服?” 沈映月徐徐开口:“我们是去郊游,还是轻便些的衣服更合适。况且,你们都身份贵重,穿得寻常些,也不会引起歹人注意。” 世子这才想起,镇国将军府才遭人刺杀不久,小心些也是对的。 经过一番收拾之后,众人终于上了马车。 此刻为时尚早,京城好似还未完全苏醒,长街两旁的铺子,还只开了一两间。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打破了长街的寂静。 世子坐在马车之中,一脸不高兴。 “莫夫人,穿得寻常些是没错……但这也太寻常了吧!?” 世子低着头,盯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莫衡也嫌弃地挽了挽衣袖,道:“二嫂,这衣服你是从哪儿找来的?也太粗糙了,若是拿个破碗,都能直接去乞讨了!” 莫莹莹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沈映月抬眸,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越是朴素的衣衫,越能体现一个人的气质和容姿。” 话音一落。 世子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子。 莫衡听了,也不甘落后,默默扬起了下巴。 莫莹莹:“……” 沈映月微笑:“很好,粗布衣裳也难掩你们的风采。” 马车继续前行。 过了一段路程,廖先生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夫人,路边有用早膳的地方,要不要吃些东西再上路?” 大家出门太早,只带了些干粮,却没有来得及用早膳。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那好,我们休息片刻罢。” 一行人便下了车,来到路边的面摊。 莫衡看了看四周,他们居然已经来到了城门附近。 他忍不住问道:“二嫂,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 沈映月笑了笑,道:“晚些你就知道了。” 须臾之后,面条被端了上来。 莫莹莹一贯贪新鲜,出了镇国将军府,便觉得什么都好吃。 拿起筷子,将面条搅了搅,便开始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世子没动筷,便问道:“世子,你不吃吗?” 世子一向吃惯了珍馐美味,见到这光秃秃的阳春面,自然没有胃口。 “我不饿。” 沈映月悠悠看了世子一眼,提醒道:“世子多少还是吃些罢,免得等会儿没力气。” 世子听了,只得勉为其难地拿起了筷子,将面条徐徐送入口中。 沈映月也低头吃面,忽然,梁护卫走了过来。 他凑近了些,低声道:“夫人……有人跟踪我们。” 沈映月眸光微动,沉声问道:“是谁?” 梁护卫的声音压得极低,道:“似乎是永安侯府的马车……我方才见二公子罗端下了车,就在这面摊隔壁。” 莫衡一听,忍不住向隔壁买书的铺子看去。 沈映月却道:“别看他。” 莫衡立即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吃面。 沈映月问:“他带了多少人?” 梁护卫答道:“似乎只有两个随从。” 沈映月思量片刻,道:“我们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梁护卫愣了愣,问道:“夫人,不用甩开他吗?” 沈映月一笑:“甩了他做什么?人多才好玩呢……” -- 第215页 莫衡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不知为何,他忽然为罗端捏了一把汗。 此刻,罗端躲在隔壁的铺子里,拿了一把扇子遮面。 随从低声道:“公子,这一路上车这么少,我们就这么跟着,会不会被发现啊?” 罗端看了他一眼,道:“若是他们发现,早就来赶咱们了!他们现在还能悠哉地吃面,说明毫无知觉。” 随从一听,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另一个随从问道:“公子,需不需要小人去买点儿吃的来?您还没有用早膳呢!” 他们听说镇国将军府今日要出游,天不亮就等在了附近,一直偷偷地跟着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罗端本来不饿,但躲在这儿,瞧瞧看着沈映月和莫衡他们吃面,顿时觉得腹中空空。 他目光转了一周,发现这条长街上,除了隔壁的面馆,却没有别的铺子卖吃食了。 罗端郁闷地叹了口气,道:“罢了……一顿不吃也没什么。” 罗朔将这差事交给他,他自然要办好,让罗朔对他刮目相看。 罗端只得和两名随从一起,躲在角落里,看着沈映月等人吃面。 一刻钟后,马车重新出发。 罗端一挥手:“跟上他们!” 两名随从急忙应声。 就这样,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出城之后,没有再走官道,反而走上了一条小路。 这小路十分崎岖,罗端没有进食,颠簸之中,胃腹便更加难受了。 他忍不住嘀咕:“他们不是要郊游么?城里那么多好地方不去,偏偏要来这荒郊野岭!” 说罢,罗端撩起了车帘,向外面看去。 只见外面青山悠悠,放眼望去,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他们居然来到了一个农庄。 罗端正有些疑惑,赶车的随从却道:“二公子,他们的车停下了!” 罗端听了,下意识问:“到地方了?” 可外面却没有声音了。 罗端等了一会儿,又唤了两声随从的名字,也没人答应。 他一脸不悦地撩起车帘,恰好对上了梁护卫冷锐的眼神。 罗端面色一僵。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道:“我的随从呢?你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了?” 梁护卫道:“那两位小哥累了,小人便让他们去休息了。” 说罢,朝一旁的草垛里努努嘴。 罗端一看,自己的两名随从已经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躺在了草垛里面。 罗端勃然变色:“你竟敢对我的人动手!你到底要做什么?” 梁护卫反问道:“这话,应该小人问二公子罢?您一路跟踪我们,意欲何为?” 罗端色厉内荏道:“谁说我跟着你们了?这路难道是你镇国将军府的吗?” 梁护卫顿时语噎。 沈映月正好下了马车,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二公子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一片,可是我府上的产业——白田庄。” 罗端愣了愣,梗着脖子道:“就算是你们府上的产业,又怎么了?我、我来游山玩水,不成么?” 沈映月微微一笑:“那正好……二公子同我们一起玩罢。” 作者有话说: 月月:玩死你们。 第86章 种田 罗端被梁护卫拎着, 来到了世子和莫衡面前。 莫衡笑嘻嘻地看着罗端,道:“二公子真是阴魂不散啊。” 罗端轻哼了一声,却没有理他。 廖先生提醒道:“夫人, 村长到了。” 沈映月转过身来,只见一位衣着简朴的老者, 沿着田间小路, 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一男一女。 村长虽然年纪大了, 但精神矍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他皮肤黝黑,头发和胡须花白,看到沈映月,便弯起唇角,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夫人远道而来, 辛苦了。” 沈映月微微一笑, 道:“今日便要劳烦村长了。” 沈映月两日前便派人送了信来, 请村长安排今日之事。 村长听了, 连忙点了点头, 道:“是, 夫人。不知是哪一位, 要学习春耕?” “学习春耕?” 莫莹莹瞪大了眼。 沈映月抬手一指:“这三位公子。” 莫衡、世子和罗端三人,登时面色一变。 莫衡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映月, 低声道:“二嫂,你不是带我们来郊游的么?” 沈映月淡淡开口:“这不是在郊外么?” 莫衡:“……” 沈映月又道:“你正好借着今日的机会, 好好体会一下, 什么是真正的‘民生’。” 莫衡苦笑一声:“我就知道, 没这么简单!” 世子巴巴地看了沈映月一眼, 道:“莫夫人……莫衡要考殿试,体会一下民生也是应该的……我就不必了罢。” 沈映月缓缓开口:“试问,放眼京城,所有的名门公子中,有谁试过春耕?” 世子愣了愣,下意识答道:“好像……没有。” 沈映月颔首,道:“没错,若是世子今日下地,那便是京城第一人。” 世子一听,顿时长眉一挑。 京城中,酒楼食肆,戏园歌坊,他什么没玩过?在那个圈子里,早就没什么可新鲜的了。 -- 第216页 若他回去之后,将这春耕之事同那帮混世魔王一说,定能将他们唬得团团转。 世子露出笑容,道:“那好,既然来了,我就体会一把。” 最后,沈映月将目光投到了满脸不屑的罗端身上。 罗端张口便道:“我不去。” 沈映月勾唇:“二公子以为,你自己还有选择?” 罗端面色微绷,道:“难不成你敢强迫我?” 沈映月:“二公子说笑了,你不是已经被捉来了么?” 罗端嘴角一抽,竟无法反驳。 转头对村长道:“村长,今日施肥的事,便交给二公子罢。” 村长看了罗端一眼,见他衣着华贵,似乎不是寻常人,面色有些迟疑。 沈映月看出了村长的担忧,笑道:“村长尽管安排,不用顾忌其他。” 村长忐忑地点了点头。 村长带了一众人等,走到田边。 他指了指前面的一大片田地,道:“这边的田地都要下犁翻土,不知哪位公子愿意?” 莫衡主动开口,道:“我来罢。” 村长笑道:“那好。” 村长说罢,便对同行的男女道:“王婶,阿亮,你们带着另外两位公子,去旁边的田地罢。” 两人笑着应声。 但世子和罗端却没有立即离开,他们留了下来,打算看莫衡犁地。 莫衡站在田边,低头瞅了瞅,还未下地,鞋子上已经满是淤泥了。 村长站在田坎上,二话不说,蹲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解开鞋袜。 莫衡呆了呆,问道:“村长,您在做什么?” 村长慈祥地笑了起来:“公子,不光脚,如何犁地啊?” 莫衡微微一惊。 片刻之后,村长已经脱去了鞋袜,他亲手将裤腿挽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下了田地。 田里的淤泥,一下便漫过了他的脚背,看起来黑乎乎的。 莫衡有些犹疑,但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心一横,便也不管不顾地脱了鞋袜,跳进了田地里。 如今还是初春,日头照在身上,算不得冷,但这地里的泥巴,却还是凉得很。 莫衡无异于踩在一团冰冷的浆糊里,有些不知所措。 “哞……” 这浑厚的牛叫声响起,莫衡诧异回头,却见村长不知何时,居然牵来了一头牛。 这老牛身子壮硕,两只牛角又粗又尖,看起来有些骇人。 莫衡下意识退了一步,村长却道:“公子莫怕,这老牛脾性最是温和……” 老牛仿佛很通人性,又配合着叫了一声。 “哈哈哈哈……”罗端见莫衡拉起了牛绳,哂笑道:“莫衡啊莫衡,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日啊!瞧瞧你那脏兮兮的模样,简直是傻透了!” 莫衡没理他,只顾着自己手中的牛绳,世子却轻瞪罗端一眼,道:“你不说话会死吗?” 罗端冷哼一声:“话都不能说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莫衡已经拿起了曲辕犁的手柄。 村长站在一旁,耐心地教他:“两只手握紧,然后往前走,用力……” 说罢,村长便将老牛赶着往前,莫衡不自觉地便跟在了后面。 脚下的泥湿润又黏腻,不到一会儿,他便半个身子都是泥了。 莫衡之前做得最多的事,便是绘画,最近三个月都在闭关读书,哪里做过如此重活?不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 罗端见他犁地如此笨拙,顿时笑弯了腰:“才一圈就没力气了?废物!” 莫衡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施你的肥!” 村民阿亮道:“这位公子,请跟我来。” 罗端正要拒绝,却忽然瞥见了梁护卫冷冷的目光。 罗端喉间轻咽,却只得跟着阿亮走了。 世子还站在田坎上,一旁的王婶不住地打量他,心道这后生长得真俊…… 世子注意到了王婶的目光,转过脸来,道:“我们去玩什么?” 世子心中,仍然把这次出门当成了“玩”,一刻不忘。 王婶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带公子去插秧。” “插秧?” 王婶说罢,便主动走在前面,带起了路。 世子最爱洁净,便撩起了衣摆,徐徐跟在王婶身后。 两人向前走了一段,王婶停下了步子,指着面前一大片田地,道:“公子,今日你便在这儿插秧罢!” 世子抬眸看去,有些诧异,这片田地简直大得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疑惑问道:“要从哪里开始?” 王婶一笑,道:“从哪儿开始都行啊,反正今日全部都要插满……” “什么!?” 与世子的境况不同,罗端则陷入了另一种崩溃。 他站在茅房门口,伸手捏着鼻子,迟迟不愿意进去。 阿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我们活儿不少,您若是再不进去,只怕我们忙到天黑也忙不完啊!” 罗端闭气道:“不是说好的施肥么?为何要来这茅房,臭死了!” 阿亮一呆,茫然地看了梁护卫一眼。 梁护卫不可置信地看着罗端,问:“二公子……难不成,你不知道要用粪土施肥?” 罗端听了,差点儿吐了出来:“什么?用粪土!?” -- 第217页 阿亮哭笑不得:“不然,小人就不会带您来这儿了……” 说罢,他将一旁的粪桶,摆到了罗端面前,里面还有两个斗大的葫芦瓢。 罗端的表情差点裂开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挑着粪土,到田地里去,然后一勺一勺地浇灌?” 阿亮点了点头,认真答道:“公子平日里吃的粮食,都是这样来的啊……” 话音未落,只见罗端面色发青,陡然吐了出来。 阿亮:“……” 梁护卫:“……” 罗端哭丧着脸,满是绝望,喃喃道:“我再也不吃饭了……我只想回家……” 第87章 发人深省 午间的日头有些毒辣。 田边的木屋前, 支起了一个小摊儿,小摊儿上摆着茶水和水果。 沈映月坐在木椅上,闲适地看着书。 莫莹莹蹦蹦跳跳奔了过来, 一双圆眼笑成了月牙儿。 “二嫂,我巡视完了!” 沈映月没有抬眼, 淡声:“如何?” 莫莹莹道:“莫衡已经犁地半亩了, 世子那边也终于插上了秧苗,至于罗端……” “他连肥料都挑不动, 阿亮还在帮忙呢!” 沈映月笑了笑,道:“很好,继续。” 莫莹莹一笑:“是!” 说罢,又兴高采烈地奔去看莫衡犁地了。 正午的日光最烈,莫衡双手推着曲辕犁,已经热得汗流浃背。 村长坐在田坎上, 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子啊, 是第一次做这犁地的活儿罢?” 莫衡“嗯”了一声, 又奋力将曲辕犁推进了一段, 而后, 便站起身来, 抬手擦了擦汗。 村长笑了下, 递给他一壶水,道:“先喝点儿水, 坐在旁边歇会儿。” 莫衡看了一眼那旧得掉了皮的水壶,犹豫了片刻, 却终究接了过来。 老村长手脚利索地下了地, 莫衡便摸索着上了田坎。 他伸出手, 正要拧开壶盖, 却发现自己满手是泥,莫衡顿了顿,身旁没有手帕,也没有清水,便只得在自己满是淤泥的裤腿上擦擦。 随后,他拧开水壶,仰头喝水。 这水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竟出奇地舒爽。 莫衡一口气便喝了大半壶。 莫衡放下水壶,忍不住感叹道:“这水可真好喝!若是用来泡茶,定是上佳之选!” 村长愣了愣,笑道:“当真?这是咱们村里的泉水,咱们世世代代都喝着这一汪泉水,习惯了。” 莫衡抬眸看向村长,村长肤色黑得发亮,一口牙还缺了好几颗,但笑起来却格外慈祥。 莫衡见村长一边犁地,还能一边气定神闲地聊天,实在有些惊讶,道:“村长……您今年贵庚?” 村长乐呵呵道:“小人马上便六十九了!” 莫衡微微一惊,他上下打量了村长一瞬,村长干起农活来,这精气神完全不像一位古稀老人。 村长看出了莫衡的疑惑,便笑了起来:“这农活儿,以前在村里主要是年轻人干,这几年朝廷征兵,把不少壮丁都征走了,咱们留下来的人,自然要帮着种地了,不然,可要饿肚子喽!” 莫衡诧异问道:“饿肚子?” 这儿明明有那么多田地,且年轻男子们都去从军了,粮食应该绰绰有余才对!? 村长笑道:“公子家世显赫,自然不知百姓的苦楚……如今的赋税,依旧是收人头税,但村里不少壮丁从军入伍,根本不在村里,可官府是按原有的户籍人数来收税的,若是再赶上天灾,那可就难熬了!前几年,附近的村里还饿死过人呢!” 莫衡长眉微蹙,诧异道:“饿死人?这可是京城脚下啊!” 村长无奈道:“京城脚下又如何?百姓之命,尚如蝼蚁,何人惜之?” 莫衡心头轻颤,顿时沉默下来。 他之前看了不少策论相关的书籍,但很多内容都是一知半解,关于“立税”、“徭役”、“征兵”等内容,都是一扫而过,但直到今日,他才能真切感受到,那些律例、规则对百姓的影响。 不少当权者,一叶障目,高高在上……却不知百姓可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莫衡正微微出神。 村长又道:“不过,年前下了几场大雪,都道‘瑞雪兆丰年’,说不定,今年会有好收成呢!?” 说罢,村长低下头,握紧曲辕犁,佝下身子。泥水淹上了他的裤腿,但他却毫不在意,两只劲瘦的胳膊,紧紧握住曲辕犁,奋力向前推去,顷刻间,便犁了一大片田地。 莫衡将水壶放到一旁,跳下了田地,道:“村长,让我来罢。” 村长一愣,爽朗地笑起来:“好好好!还是年轻的后生有力气!” - 距离莫衡不远的田地上,世子正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插着秧苗。 他两只手指捻着秧苗,往田里一插,可这秧苗要么是很快倒了,要么是被泥土埋了,总之是站不起来。 世子有些泄气,道:“一点儿也不好玩……” 说罢,他气得一把扔了手中秧苗。 “哎呀。”一旁的王婶连忙走了过来,她俯下身子,仔仔细细拾起地上的秧苗,心疼道:“这么好的秧苗,可不能浪费了呀!” 世子绷着一张脸,很是不高兴。 王婶将秧苗捡起来之后,走到世子面前,温言道:“公子莫急,第一次插秧,都是这样的!哪有不费力就能做好的活儿呢?我当年第一次插秧的时候,差点儿气得把田坎都踩烂了!” -- 第218页 王婶说得夸张,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世子嘀咕道:“这秧苗也太难伺候了!” 王婶点了点头,赞同道:“公子这话说得没错,这小小的秧苗,插上之后,还要精心呵护,给它们浇水、施肥,让它们好好晒太阳……若是天公不作美,就算好好照看了一年,可能收成也不好……真到了收割的时候,方能体会到农耕的不易。” 王婶相较城中的妇人,皮肤黑黄,一身布裙也十分粗糙,但为人却极有耐心。 听了王婶的话,世子忽然想起早上自己吃的那碗面条,他嫌弃味道不佳,浪费了一大半。 如今想来,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愧疚。 世子问:“既然如此,王婶何不干点儿别的营生,非要种地呢?” 王婶笑了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村子里,依靠种地为生,离了这儿,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啊。” 世子低头,看了一眼王婶手中的秧苗,她的手指头又粗又短,一看便是干惯了农活。 “王婶何不让家人来帮忙?这插秧也是体力活儿,您一介女流,身子怎么吃得消?” 王婶温和地看着世子,道:“公子一看便是心善的人,可惜啊,民妇的相公去得早,前几年,儿子从军去了南疆,便没有再回来……” 王婶凝视世子一瞬,勉强笑了笑:“若是吾儿还在,应该也和公子一般高大了……” 世子微微一顿。 每一场战役背后,都有无数的人会受到伤害。 他曾经听过父亲与幕僚谈起战后的死伤人数,但当时听来,不过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数字,当真正到了一位母亲面前,他才对战争的残酷有了感知。 见王婶思念儿子,世子也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不禁有些伤怀。 “世子!” 清亮的女声传来,世子收了思绪,抬头一看:“莹莹小姐,你怎么来了?” 莫莹莹一身绯衣,亭亭玉立在田坎上,笑意融融地看着他。 “我闲着无聊,过来看看,要不要帮忙?” 世子一听,露出笑意:“好啊!” 莫莹莹抿唇一笑,便身形灵动地跳下了田地,笑道:“王婶,快教教我呀!” 王婶见莫莹莹生得貌美,但却毫不娇气,也喜欢得紧,忙不迭地点头:“好嘞!” 莫莹莹爽朗直率,一来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也让世子的心情好了不少。 两人一人握着一把秧苗,比赛似的插入田地里,很快便铺了一大片。 - 但罗端比起他们二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先是死活不肯入茅房,被梁护卫用剑指着进去之后,又吐了一轮。 “我说姓梁的,你能不能放过我?你家夫人让我施肥,没让你害死我吧?” 罗端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梁护卫点头:“只要罗公子好好施肥,小人自然不会为难公子。” 罗端欲哭无泪,只能颤颤巍巍的挑起粪桶,哭丧着脸往前走。 一旁的青年阿亮,见罗端实在面色不好,便低声道:“公子,您先挑到田里,等会儿我帮您一起施肥。” 罗端凉凉道:“算你懂事,若你表现好,本公子不会亏待你的。” 阿亮一听,笑了起来:“这本来就是我的活儿,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更不用给我银子!” 罗端有些意外,侧目看了阿亮一眼。 他自己挑着粪桶,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但阿亮却主动帮他扶着担子。 阿亮身上穿了一件洗地发白的褂子,一张脸黑得发光,但眼神却十分清亮,他笑得淳朴,没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很快,罗端和阿亮便到了田边。 阿亮指着这一片田地,朗声道:“这一片便是我照看的田地了!” 面前的田地十分广阔,阿亮说着话,脸上有一丝骄傲的神情。 罗端轻笑了声,道:“不过是一个施肥的,有什么可自豪的?” 阿亮眉毛一扬:“施肥又怎么了?若是没有我们施肥,城中的贵人们,如何能吃上香软的米饭、白嫩的馒头?” 他说得一本正经,倒是让罗端有些无言以对。 梁护卫见罗端磨磨蹭蹭,便道:“二公子,今日,这片田地都要施肥,若是没有干完,可是没有饭吃的。” 罗端回头瞪他:“你敢饿着我?” 梁护卫笑了:“小人自是不敢……但夫人就不一定了。” 罗端面色一僵。 没错,沈映月那个女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她拿鸡毛掸子抽过他!骗他去慈济村,坑过他的银子!如今还让他…… 罗端看了一眼手边的粪桶,差点儿气得吐血。 但他的小厮如今还没有找来,这梁护卫又是个凶神恶煞的,罗端便只能告诉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臭着一张脸,转过去看向阿亮,道:“怎么施肥?” 阿亮先简单地给他讲解了一遍,而后,又拿起了大瓢,手把手地示范了起来。 罗端一面干呕,一面咬牙盯着他看,偏偏那阿亮没有一丝不耐,只顾认认真真施肥、讲解。 罗端忍无可忍:“你一个大男人,整日在这儿和粪桶打交道就算了,还这般怡然自得?你就不能做些有出息的事么?” 阿亮呆了呆,站起身来:“公子,什么是有出息的事?” -- 第219页 罗端微怔,竟然有些答不上来。 阿亮咧嘴一笑:“我虽然没出息,但我弟弟有出息。” 罗端下意识问了句:“你弟弟……是做什么的?” 阿亮道:“我弟弟自幼读书,可是村里的第一个秀才,再读上几年,说不定能做官呢!” 他提起弟弟,便满脸都是笑意。 “那你为何不读书?” 阿亮无奈地耸耸肩,道:“我自小读书便比旁人慢,先生看了我总是头疼,加之家中拮据,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我便让弟弟上学,自己回家种地了。” 罗端皱起了眉:“这也太不公平了!” 阿亮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公不公平的呢?” “弟弟会读书,他若成器了,那便是光宗耀祖的事……我如今种田,虽然赚得不多,却也能勉强糊口,能继续供弟弟读书……这样,一家人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啊!” 罗端沉默了片刻,道:“可是……你将读书的机会让给了你弟弟,几乎永远也不可能比他厉害了……” 阿亮笑了起来:“我为什么非得比弟弟厉害呢?” 罗端一怔,疑惑地看着他。 阿亮道:“公子出身高贵,想来是什么都不缺,但这世间大多数人,是像我这样的——出身平平,资质平平……我早知道自己比不过旁人,又何必非要给自己添堵?” “弟弟读书读得好,我也可以成为种田厉害的人呀!每个人的路不同,若是总看着别人,自己就要摔跟头喽!” 阿亮乐呵呵地说着,将桶提到了田边,开始施肥。 罗端沉默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罢了,见你一副倒霉相,本公子便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 日落西山,红霞漫天。 沈映月坐在木屋前,看完了一本书,问廖先生:“什么时辰了?” 廖先生答道:“夫人,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 沈映月微微颔首,站起身来。 只见莫衡自田坎上缓缓走来,他在地里踩了一日,身上脏得不行,走到沈映月面前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沈映月淡淡一笑:“今日感觉如何?” 莫衡苦笑:“我的身子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从未干活这么久的重活,手上的虎口,都磨得破了皮,原本白皙的面颊,也被晒得发红,虽然没有之前那般清秀,却多了几分刚毅的味道。 “莫衡,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世子的声音响起。 莫衡转身一看,只见世子和莫莹莹肩并着肩,一起走了过来。 两人的衣服下摆都有不少泥,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面上却挂着笑意。 莫衡不可置信地看着莫莹莹,道:“你……难道去给世子帮忙了?” 莫莹莹笑着点头,道:“插秧还挺好玩的!就像排兵布阵似的!” 莫衡蹙起眉来:“莫莹莹,你到底是谁的妹妹?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莫莹莹理直气壮道:“犁地没有插秧好玩。” 莫衡:“……” 沈映月问:“二公子呢?” 世子抬手指了指后面,道:“他们今日磨蹭得太久,我方才路过田里,他还在和阿亮一起施肥呢!” 莫衡笑道:“不来也好,免得闻到他的味儿,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沈映月转头,对廖先生道:“先带他们去吃饭,给二公子留一份。” 廖先生沉声应是。 莫莹莹便兴高采烈地进了木屋,世子虽然想换一身干净衣服用膳,但如今实在累得抬不动脚,便也跟着莫莹莹进去了。 莫衡走在他们后面,有些迟疑。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莫衡抿了抿唇,道:“二嫂……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你说。” 莫衡沉吟片刻,开口:“为何二嫂明明知道,永安侯府要对我们不利,却还对罗端这般仁慈?”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民生 木屋前, 微风拂动,树影婆娑。 莫衡静静看着沈映月,面上有一丝不解。 沈映月抬眸, 对上他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他, 反而发问:“那你觉得, 西夷的百姓,是善是恶?” 莫衡微微一愣, 道:“西夷人那么多,怎能一概而论呢?” 沈映月淡淡笑开,低声道:“没错,同样的道理,也体现在永安侯府。” “派人刺杀我们的,是永安侯, 罗朔可能也参与了其中, 但罗端……应该是不知道的。” 莫衡有些意外, 问:“二嫂怎么能确定, 罗端一定没有参与其中?” 沈映月道:“若是罗端也参与了刺杀, 他必定心虚不已, 哪里敢单枪匹马地与我们同行?就不怕我们对他下手么?所以, 他不但没有参与策划刺杀,还被人利用了。” 莫衡沉思一瞬, 立即明白了其中关窍:“我懂了!这肯定是罗朔搞得鬼!罗朔与永安侯安排刺杀不成,又想掌握我们的行踪, 所以便派了罗端过来……这罗端不知前事, 便知当是一次单纯的跟踪了……这么想来, 罗朔的心够狠的!上一次刺杀, 双方都心知肚明,他就不怕我们对他弟弟动手?” 沈映月淡声道:“他又什么好怕的?如果罗端在我们这里出了事,他便恰好将责任推给镇国将军府,还能借机打压我们,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 第220页 莫衡眸色凝重,语气有些冷意:“没想到罗朔竟然歹毒至此!” 莫衡忍不住有些同情罗端。 沈映月:“罢了,都是永安侯府的家事……罗朔事事以利益为先,又极善经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但罗端却不同……他如今有些荒唐,是因为没有人给他正向的引导,若他能意识到这一点,及时改正,奋发上进,未必比他兄长差。” 莫衡笑道:“若论大气,只怕世间大半男子,都不及二嫂。” 沈映月笑了笑:“愿你不在这大半内。”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走入了木屋。 木屋的栅栏外面——罗端的面色微微发白,唇角紧抿。 他身上的衣裳,脏得和篱笆几乎融为一体,躲在后面,实在难以被发现。 他默默看着沈映月和莫衡离去的身影,心情复杂。 “二公子,小人找了你好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啊!” 梁护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罗端连忙敛了敛神,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本公子去哪里,难不成还要向你禀报?” 梁护卫道:“二公子要去哪儿,自然不需要征得小人同意……只不过,夫人吩咐了,让小人给二公子备了沐浴的水,不知二公子要不要用?” 罗端一听,忙不迭地点头:“当然要!” 罗端这一身,汗味夹杂着粪桶的味道,早就想彻底洗净了。 - 木屋之中,村长早就着人备好了饭菜。 村长笑道:“夫人,都是些农家小菜,只得委屈各位贵人了。” 沈映月认真道:“有劳村长了,您也先回去休息罢。” 村长冲众人微微致意,便退了下去。 莫衡和世子一人端起一个海碗,莫衡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把菜放在自己碗里,便大快朵颐起来,而世子早膳吃得少,下午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猛地趴了几口饭,精神才缓了过来。 莫莹莹见到他们两人的吃相,不由得目瞪口呆。 沈映月笑了下,将唯一的一盘肉推到他们面前,道:“慢慢吃,管够。” 莫衡开天辟地一般,吃了三碗米饭,而世子则更加夸张,吃完了第三碗,还想再添半碗。 莫莹莹掩唇笑了起来,道:“若是你们二人真要来种地,只怕种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的!” 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莫衡则擦了擦嘴,舒坦地叹了口气。 沈映月见他们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今日辛苦了一日,你们可有什么感触?” 莫莹莹首先开口,道:“这种地比我之前想象的辛苦多了,王婶一个人,要照顾好几亩田地,我见她腰都直不起来了!” 莫莹莹说着,面上还有一丝心疼。 莫衡和世子,也跟着点头,三人无一例外,都体会到了农民的艰辛。 他们正说着话,罗端已经沐浴更衣完,走了过来。 罗端忍不住嘟囔道:“你们能有我辛苦?” 此言一出,众人忍俊不禁。 沈映月道:“二公子坐下,吃些东西罢。” 罗端默默坐下,拿起了碗筷。 沈映月继续道:“之所以带你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让你们当一日真正的‘百姓’。” 顿了顿,她抬眸看向莫衡,道:“你们几人,自出生而起,便锦衣玉食,金尊玉贵,若是没有真正体会过‘百姓’的生活,便谈不上了解‘民生’了。” 世子沉吟片刻,道:“自我记事起,我父王便南征北战,极少在府中,而我一直在京城长大,总觉得战事离自己很远……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战事虽然起于边境,却和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若是没有战事,百姓安居乐业,阖家团圆,那该多好!” 他想起王婶的儿子死于南疆战事,心里便不是滋味。 莫莹莹却道:“完全没有战事,也是不可能的……就像西夷,自我父亲那一辈起,便一直挑衅大旻边境,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难不成要当缩头乌龟么?” 世子道:“话虽如此,但有战事便会有伤亡,无论是对大旻、或是西夷,受苦的都是百姓。” 罗端听了,忍不住插嘴道:“扩大军需,招兵买马,一举将他们灭了不就行了!” 莫衡摇了摇头,道:“西夷的骑兵天下闻名,战力强大,哪能说灭就灭?” 沈映月见几人讨论得热烈,便适时提问:“你们可曾想过,为何西夷总爱挑衅大旻?” 世子想了想,道:“因为我大旻富庶,西夷想不劳而获,便想通过掠夺,来过上好日子。” 罗端咽下一口米饭,道:“我父亲曾说过,西夷人崇尚武力,以战为荣,他们天生便不安分。” 沈映月笑笑:“你们二人都说得有理,西夷地处大旻以西,那里土地贫瘠,常年无雨,无法耕种,只能以畜牧为生,想要变得富庶,掠夺便是一条捷径,且民族的文化和信仰,也鼓励他们这样做。” 顿了顿,沈映月又问:“可他们为何不攻北面的云国?大云的国力比之大旻,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莹莹不假思索道:“因为大云的国力强盛啊!我曾经听二哥说过,自从前些年,大云的昏君暴毙,宁王继位后,朝局逐渐清明,内有贤臣,外有良将,谁敢惹大云国?” -- 第221页 莫衡沉吟片刻,答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他抬眸,看向众人,道:“大云国好比一头自给自足的雄狮,身强体健,爪牙锋利,自然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而大旻却不一样,谷先生曾与我说过,我大旻以农业立国,百姓也大多依托农事而生,这些年休养生息之下,国库终于有所积累。但户部每年用于军费上的开支,却很有限,导致我们好似一头‘肥硕的羔羊’,不宰我们,宰谁?” 这个比喻逗乐了众人,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笑道:“不错,这几个月的书没有白念。” 莫衡难得听到沈映月的称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继续道:“若是这样下去,不止是西夷,只怕四海邻邦,都要打起我们的主意来了!” 聊到这里,几个年轻人忽然有些忧心忡忡。 沈映月见他们分外投入,欣慰地点点头,道:“你们年纪轻轻,便能关心起国家的命脉,这是一件好事。” “国之强盛,与‘民生’息息相关,百姓安居乐业,能加速推动农事发展、商事进步,待国库充盈,才能将更多银钱,投入军事上,进一步保护百姓,保卫国家……所以,治国便是以‘民生’为始,又以‘民生’为终,好似一个循环,周而复始。” 这一席话,让众人醍醐灌顶,这一日的辛劳,至此也落下帷幕。 - 白田庄离京城太远,众人今日都劳累不已,沈映月便请村长单独安排了住处,让众人休息一晚,明早再回京城。 莫莹莹自然与沈映月睡在一起,她今日兴奋不已,躺在木板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沈映月饶有兴趣地看着莫莹莹,她虽然是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却不同于普通的大家闺秀,不但乐观开朗,还适应能力极强。 “在想什么?”沈映月问道。 莫莹莹转过身来,对着沈映月,笑道:“二嫂,我们以后经常出来玩好不好?” 沈映月一笑:“今日……你觉得很好玩?” 莫莹莹眉眼轻弯,道:“是啊!外面天大地大,怎么都比镇国将军府好玩!” 沈映月凝视她一瞬,问:“莹莹,日后……你当真想入伍?” 莫莹莹脱口而出:“是。” 沈映月低声:“但如今你大哥二哥都不在了,军中局势复杂,大半将领只怕都被永安侯把持了……你若要入军营,只怕寸步难行。” 莫莹莹笑了笑,道:“这些……我倒是还没有想过。” “我若从军,为的是保家卫国,实现自己的价值,并不是为了与旁人一争权势长短。” 沈映月道:“这话没错,但身处其中,却很难不受影响。” 沈映月没有说出来的是,莫寒之死,很可能就是因为权势之争。 莫莹莹如此简单直率,沈映月免不了有些担忧。 莫莹莹道:“若真有那一日,也是对我的考验。”说罢,她转而看向沈映月,道:“二嫂,对我来说,只要有机会实现愿望,哪怕难一些、苦一些,也总比没有这个机会好。” 沈映月沉默一瞬,道:“好,二嫂知道了。” - 隔壁的木屋之中,莫衡、世子与罗端三人,并排躺在大通铺上,谁也不愿挨着谁。 世子躺在中间,一会儿转向左边,看到罗端的脸,顿时烦得很,一会儿又转向右边,见到莫衡的侧脸,也觉得有些别扭。 罗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说世子,你能不能别动了?这床本来就‘嘎吱’响,你再翻几次身,只怕要散架了!” 世子蹙了蹙眉,道:“这衣服太粗糙了,磨得我难受。” 他对衣着最是讲究,穿着粗布衣裳入睡,这辈子还是头一回。 莫衡道:“世子这般金贵,日后若是继承王爷衣钵,要行军打仗,可怎么办?只怕日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泥里打滚了。” 世子瞥了他一眼,道:“哪有那么夸张……顶多,顶多就是脏一点罢了!我每次见到父王回来,虽然风尘仆仆,却也没有多狼狈。” 莫衡沉默了一会儿。 他曾经看过莫崇和莫寒凯旋,虽然表面威风凛凛,但到了府中,老夫人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府医过来,帮他们检查身上的伤病。 莫衡开口:“我好像还没有入过军营。” 他不能习武,自小也没有参与过练兵,自然没有去过军营。 世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惆怅,道:“不能从军又如何?除了从军,你还有千万条路可选。”顿了顿,他继续道:“可我却不一样了,我要袭爵,别无选择……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世子的话,说到了莫衡的心里,莫衡低声道:“我出生于武将之家,不能练武,便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直到我二嫂来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止有练武一条路。我走旁的路,只要能走好,也一样能出人头地,为家族争光。” 世子笑了起来:“说起你二嫂,便更让人嫉妒了,你二嫂之能,便是一团烂泥,她都能糊到墙上去,还能画出花儿来。” 莫衡忍俊不禁:“这话你应该说给我二嫂听,说不定她能大发慈悲,给你一套好衣裳。” 两人正在说笑,却见罗端闭眼躺着,一言不发。 世子问:“二公子睡着了?” 莫衡撇撇嘴:“不可能……他睡觉打呼得厉害。” -- 第222页 世子微惊:“你如何知道!?” 莫衡嘴角一抽:“世子别胡思乱想,这厮曾经将我绑在醉心楼好几日……就在我眼前吃喝玩乐,醉酒休憩,我自然知道了。” 但两人聊到这个份儿上,罗端却还没有反应。 莫衡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与世子对视一眼,忽而伸出手指,放到罗端鼻子下面探了探。 罗端一惊,连忙张眼,坐了起来:“你做什么?” 莫衡长眉挑起:“没睡又没死,干嘛不说话?” 罗端盯着莫衡,凉凉道:“我懒得理你。” 莫衡轻哼了一声:“若不是我二嫂说,不要将你和你大哥视为一丘之貉,我才懒得管你……” 说到这事,罗端面色僵了僵,片刻之后,转过身,背对莫衡躺下。 罗端想起今日在篱笆墙外听见的事,心头便有些沉重。 他也听说了镇国将军府遇刺的事……难道真的是父亲和大哥所为? 罗端虽然不喜欢镇国将军府,但并没有到要对其动手的地步……父亲和大哥此举,难道是为了兵权么? 他身为永安侯府二公子,却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清楚。 然而,大哥明知镇国将军府仇视永安侯府,还派自己来跟踪……到底是什么用意? 大哥难道就这般讨厌自己么? 罗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忽然,背后的人伸手戳了戳他。 “二公子?” 莫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罗端冷冷道:“何事?” 莫衡轻咳了下,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你大哥坏话……不过,我劝你,还是莫要变得和他一样。” 罗端绷着脸:“关你何事!” 世子也道:“虽然不关我们的事……但不得不说,我讨厌你兄长,比讨厌你更多。” 罗端一听,差点儿气笑了:“那我还得谢谢世子了!?” 世子笑了:“都是老相熟了,不必客气。” 罗端:“……” 莫衡见罗端神色郁郁,似乎是有心事,便道:“其实想来,二公子也不容易,你兄长事事优异,如今又来了个厉害的表叔,横竖府中都没有你的位置……” 罗端正要发作,莫衡却紧接着道:“倒是和我曾经很像。” 罗端微怔一瞬,侧目看他。 黑暗之中,看不清莫衡的表情,但罗端却没有听出一丝讥讽的意味。 莫衡继续道:“虽然我如今也还是半桶水,但好歹开始上进了,我二嫂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二公子不若也找点儿正事做做,总比闲着要强。” 罗端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莫衡和世子都沉沉睡去,唯独罗端,却生平第一次,失了眠。 - 翌日一早,阳光透过窗棂,洒入了木屋。 “公子!二公子!” 小厮急促的呼喊声,将罗端吵醒。 罗端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还有些迷糊,他茫然地看了一眼木质的屋顶,陡然反应过来。 罗端连忙坐起身来,只见自己的贴身小厮,都围绕在了身边。 “你们怎么在这儿?”罗端问。 小厮忙道:“小人昨日被人打晕了,醒来之后,便在这院子里了……” 罗端目光转了一周,问:“莫衡和世子他们呢?” 另一名小厮道:“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应该已经走了。” 罗端一听,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敛了敛神,起身穿衣。 小厮见他面色不悦,小心翼翼问道:“公子,我们回府吗?” 罗端冷脸答道:“回府。” 他有重要的事,要和罗朔当面对质。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细思极恐 马车缓缓驶入镇国将军府门前大街, 在门口停了下来。 一行人自车上下来,个个神采奕奕。 世子笑道:“这一次‘郊游’,着实难忘, 我就先回府了。” 沈映月轻轻颔首,道:“世子慢走。” 莫衡回府之后, 便自觉钻进了博兰苑的书房, 与谷先生聊起了这两日的见闻,在谷先生的启发之下, 他便兴致勃勃地写起了策论。 而莫莹莹回府以后,便跟着沈映月来到了竹苑。 “二嫂……我想借点儿二哥的兵书看看……”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不是一向不爱看这些吗?” 莫莹莹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是不爱看……但这两日去了白田庄,我才觉得,很多事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昨日听你们说了许多民生和治国的利害关系, 我仔细想了想, 一个人逞英雄, 那自然是功夫好就够了, 但是, 若要一支军队变得厉害, 那便要靠谋略和布局……单单硬拼, 那只能算匹夫之勇。 沈映月欣慰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一次,你没有白去。” 说罢, 她便指了指书房最里面的书架,道:“那些都是你二哥的兵书, 你拿去看罢!” 莫莹莹笑逐颜开:“好嘞!” - 时至晌午, 廖先生便拿着一个布袋, 来到了后院。 这后院是家丁们住的地方, 前段日子,廖先生日日在博兰苑里读书,便只有晚上歇息时,才会回到这儿。 -- 第223页 今日便特意挑了个大伙儿休息的空档,回到了这里。 “这是从白田庄的带回来的果子,请大家尝尝。” 廖先生说罢,便将布袋放到了桌上。 丫鬟小厮们一听,都高兴地走了过来,一人取了一个果子,便吃了起来。 巧云恰好从外面回来,见到这情景,便走了过来。 她笑着问:“你们在吃什么?” 一小厮答道:“廖先生带回来的果子,甜着呢!” 说罢,便递了一个给巧云,巧云开心地接过,一转头,便看到了门口的廖先生。 廖先生看清了巧云,几步走来。 “巧云……”廖先生迟疑着开口:“巧霜她……中午不回来休息么?” 巧云笑了:“廖先生,您是不是读书读得晕了?巧霜如今不在院里伺候了,她日日都守着若玉斋,忙得脚不沾地,中午哪里有空回来?” 廖先生面色微顿,低低应了一声。 巧云说罢,又多拿了一个果子,笑道:“廖先生放心,我会帮她留一个的!” 廖先生勉强笑了笑。 片刻之后,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娃娃,低声道:“我路上偶然遇见了买娃娃的,见这个娃娃一身绿裙……与巧霜有些相似,便一时兴起,买了回来……还请巧云姑娘,帮我转交给巧霜。” 巧云接过娃娃一看,果真长得有些像巧霜,她狡黠一笑:“廖先生眼光不错。” 廖先生面上微热,连忙转身离开了。 可惜,廖先生走了没多久,巧霜却回来了。 巧云和巧霜住在一间房,她见到巧霜回来,顿时瞪大了眼:“你不是中午不回来么?” 巧霜道:“有东西忘了拿,我回来取……怎么了?” 巧云笑道:“方才廖先生回来了,还给大伙儿带了白田村的果子呢!” 说完,巧云便掏出了留给巧霜的果子,还有——那个绿裙娃娃。 巧霜怔了怔,低声:“这是他买的?” 巧云莞尔:“是啊,廖先生本来还想等你,但听说你晚上才能回来,便先行离去了。” 巧霜若有所思。 巧云继续道:“你都许久没有见到廖先生了,他今日白天在,你不去看看他吗?” 巧霜眸色微凝,垂眸道:“我还要去看铺子,就不去找他了。” 巧云拦住她,只见巧霜眉宇间,藏了一丝忧愁,却沉默不语。 巧云是个急性子,开口问道:“巧霜……你我姐妹这么多年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廖先生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巧霜面色一红,嗔斥道:“你胡说什么?” 巧云叹了口气,道:“前段日子,你日日在铺子里忙到半夜,回来还为他做鞋子……你当我瞎了么?” 巧霜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过是尽朋友之谊……希望他前程顺遂。” 巧云道:“既然如此,你现在为何躲着他?你分明就是心虚……” 巧霜微愣一瞬,低下头,道:“我没有躲着他……我只是,不想影响他,也不希望他来影响我。” 巧云听了,有些不解,道:“此话怎讲?” 巧霜抬眸,看了巧云一眼,低声道:“巧云,你记不记得,以前夫人问过我们,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巧云:“记得。” 巧霜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觉得,以我的努力和天分,可能最多,也就是将若玉斋打理好,不叫夫人失望便罢了……” 巧云跟着点头:“那你也很厉害了……有几个丫鬟,有能耐打理一间铺子呢?” 巧霜道:“不能这样去比……廖先生本就出类拔萃,不过是一时不得志,才蛰伏在镇国将军府。”顿了顿,巧霜继续道:“如今他得了夫人赏识,有机会参加科举……若是殿试过了,他便能入朝为官,前途一片光明。” “我身陷奴籍,与他便是云泥之别……怎可痴心妄想?能做朋友,已经够了。” 巧霜说着,面上流露出一丝怅然。 巧云秀眉微蹙,道:“可是……我觉得廖先生待你,也是有些不同的。” 巧霜低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瓷娃娃,低声道:“知道他对我有记挂,我便知足了……他出头如此不易,我更不能拖累他……有些事,还是放在心里罢。” 巧云还待再劝,巧霜却道:“这些事,你千万莫和廖先生说,别扰了他殿试。” 巧云有些无奈:“还说你心里没他!你就是口是心非!” 巧霜低下头,将瓷娃娃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而后,便离开了卧房。 - 永安侯府。 罗端一路横冲直撞,迈入罗朔的院子,看门的小厮连忙拦住他。 “二公子,二公子!大公子不在院子里!” 罗端一愣,怒瞪他一眼,道:“他上哪儿去了?” 小厮答道:“大公子似乎去侯爷书房了,还没回来呢。” 罗端道:“那我进去等他!” 说罢,他又想了想,道:“不行,我直接去父亲那边找他罢!” 罗端说完,又转头去了永安侯罗封的院子。 他一路风风火火,两个小厮跟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公子,您这么着急找大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 -- 第224页 这罗朔在外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在罗端面前,却是喜怒无常。 小厮生怕罗端又触了大公子霉头,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罗端面色沉沉,道:“我有话要问他。” 小厮见罗端面色不好,也不敢再问了,便只得默默跟着。 罗端才走到永安侯的院子门口,便被护卫拦了下来。 护卫冷声道:“二公子,书房重地,未得侯爷传召,请勿入内。” 罗端眉毛一皱,道:“书房还在前面呢!难不成,连庭院都不能入么?” 护卫解释道:“二公子莫怪,这是侯爷的吩咐。” 罗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在自己家中,连父亲的院子都进不了,这是什么道理?” 但护卫却不予理会。 罗端气得来回踱步,却也不敢闹得太过,只得边骂边等。 过了一会儿,他一转头,院子里闪过一名男子的身影。 罗端若有所思……那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父亲的院子,连我都不能进去,为何外人却能进去?” 护卫无奈:“这……还请二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问你什么都答不上来,你真是……”罗端正要发作,却忽然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吵什么?” 罗端转头看去,只见罗朔依旧站在了月洞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罗端上下打量罗朔一眼,道:“大哥,你的腿好了?” 罗朔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开口:“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罗端想起自己的来意。 他抬眸看向罗朔,迟疑了片刻,终究开了口:“大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罗朔见罗端欲言又止,便出了庭院,与他走到一个隐秘处,罗朔问道:“是不是这两日出去,有了什么发现?” 罗端摇了摇头,道:“不是……” 罗朔面色顿时冷了几分,正想转身离开,而罗端却突然开口:“大哥,你等等。” 罗朔顿住步子,回过头,不耐地看着罗端。 罗端皱着眉头,抿了抿唇角,出声:“镇国将军府被刺杀一事……是不是你和父亲做的?” 罗朔面色一顿。 他静静盯着罗端,看了一会儿,反问:“这话,是沈氏跟你说的?” 罗端直视他的眼睛,道:“你先回答我,是不是?” 空气安静了一瞬。 片刻之后,罗朔徐徐笑开,他的目光落到罗端身上,笑道:“你怎么能这般想父亲和我?我们虽然不喜镇国将军府,但他们毕竟是百年清流,怎么可能随意对他们动手?” 他说得理直气壮,罗端也忍不住狐疑起来:“当真不是你们干的?” 罗朔微微勾起唇角,道:“傻弟弟,若我们真对他们动了手,我又怎会让你去跟踪他们?万一你被他们抓到,那岂不是很危险?” 罗朔极擅洞察人心,他看出了罗端的疑惑,立即反将一军。 罗朔的眼神充满蛊惑,连冷冰冰的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道:“你当心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我这次让你去跟踪他们,都是为了试炼你,为你的前程着想,你居然怀疑起自己的亲大哥,真是叫我伤心。” 罗端一听,茫然地看了罗朔一眼。 罗朔依旧笑着,这张脸丰神俊朗,诚恳至极。 罗端敛了敛神,低声道:“我、我知道了。” 罗朔的脸上,笑意更盛。 他的目光像一张细密的网,牢牢拢在了罗端身上,另他无所遁形。 “告诉大哥,这风言风语,是从哪里听来的?” 若是这话是从镇国将军府听来的,说明沈映月他们早就洞悉了永安侯府背后做的一切……实在不能再留着他们。 若是从别处听来的,只怕他们要对付的人,就更多了。 罗端低声道:“没什么……不过是旁人的风言风语,我随口问问罢了。” 罗朔眉目微动,笑了。 “那好……这次的差事,你办得不错,我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送书 “二公子, 您怎么了?” 罗端自见了罗朔回来之后,便总有些魂不守舍。 小厮见他神思悠悠,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罗端敛了敛神, 道:“没什么。” 他垂下眼,看了看手中的药包。 一刻钟前—— 罗朔将这药包塞给了他。 “二弟, 既然镇国将军府一行人, 对你没有防备……这件事由你来做,便再合适不过了。” 罗端瞪大了眼, 看着手中的药包,问:“这是什么?” 罗朔勾起唇笑:“这是一味奇药,只要沾染上身,不久便会发起高热,不省人事。”顿了顿,他盯着罗端, 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在殿试那一日, 设法用到莫衡身上。” 罗端面色一僵, 道:“大哥……你、你要阻止莫衡参与殿试?” 罗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他一步步逼近罗端, 道:“你不是一贯讨厌镇国将军府么?莫衡与你抢过女人, 莫莹莹在马球赛上, 让你出镜了洋相……如今, 正是报复他的好时机!” 罗端面露犹疑,道:“可是……这殿试毕竟是一生难得一次的机会……我虽不喜他, 但也不至于这般狠毒……” -- 第225页 “狠毒!?”罗朔顿时面色一垮,道:“这个世道, 你若不对别人狠毒, 别人就会对你狠毒!” “若是莫衡真的过了殿试, 入朝为官, 莫说你会受他讥讽奚落,镇国将军府也会再次骑到永安侯府头上,你就忍心看着父亲,如以前一般焦心么?” 罗端蹙眉:“这……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罗朔冷笑道:“这药不会置人于死地,只会全身高热,人事不省……就算大夫来看,也只会当成寻常的风寒诊治……” 罗朔明白,此时,若是镇国将军府再出了人命,皇帝便更有理由,继续将兵权拖着了,于是,他便想出了这一条阴招,让莫衡不知不觉地错过殿试机会,还不落人把柄。 罗端的眉毛紧紧皱着,但罗朔却不由分说,将药包塞进了他的手中。 “若此事能成,不但是我,连父亲都会对你赞不绝口……做与不做,你自己看着办罢!” 罗朔说罢,便扬长而去。 而罗端却只能将满腔疑虑,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此刻,罗端坐在桌前,手中把玩着那一包药粉,面露惆怅。 罗端看了小厮一眼,忽然问道:“同一件事,若是两个人说得不一样,应该听谁的呢?” 小厮想了想,道:“自然……谁为您好,就听谁的呀!” 罗端听了,若有所思。 随后,便小心翼翼地将药包收了起来。 - 自白田庄回来之后,沈映月这段日子,过得格外平静。 她几乎日日待在竹苑,看书、喝茶、写经营上的心得。 沈映月前世做业务之时,便很喜欢总结和提炼方法,再给团队的成员分享,帮助大家提升与进步。 这段日子,她闲在府中,便也在思考,如何为众人制定学习和提升的计划。 而四夫人每隔两日,便会过来一趟。 与她商量一些流光阁和若玉斋营生上的事,两人的配合,也日渐默契。 “映月,如果按我的想法,这若玉斋最好能引入一些不同凡响的货品,才能成为京城中的佼佼者,如今这般经营,只能算是不温不火。” 四夫人说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四婶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等莫衡殿试过后,我便去找找相关的铺子。” 如今的若玉斋,经营相对平稳,但做胭脂水粉和首饰钗环生意,讲究的就是翻新快,若是迟迟没有新花样出来,也会让客人失去新鲜感。 四夫人问:“对了,莫衡的殿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映月笑了下,道:“最近都在写策论,我瞧着,是一篇比一篇好了。” 说罢,她还将莫衡的策论拿了出来,递给了四夫人。 四夫人本来是随口问问,但没想到沈映月居然这般主动,便下意识接过了莫衡的策论。 四夫人垂眸,一目十行地扫了扫,篇幅虽然不长,但却又不少论据,都可圈可点。 四夫人有些讶异,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中,莫衡居然如此精进。” 沈映月道:“莫衡其实很聪慧,只不过,之前没有把精力用在读书上罢了……” 四夫人唇角微扬,道:“你也着实不易,才嫁过来便照顾这一大家子人,还要辅导莫衡成才……” 沈映月清浅一笑:“若四婶心疼我,便多帮帮我罢。” 经过这段日子的接触,沈映月发现,四夫人办事沉稳,灵活细致,是不可多得的经营人才。 如今流光阁和若玉斋有四夫人管着,沈映月便能腾出时间来,好好张罗别的事情了。 可话音一落,四夫人的神情,却凝重了几分。 片刻之后,四夫人缓缓放下了莫衡的策论,低声道:“映月,并非我不想帮你……只是,你四叔那边,也需要我照顾……” 一提起莫四爷,四夫人的神情就有些复杂。 这段日子,莫四爷日日冷脸相对,总是四夫人再如何好言相劝,莫四爷都无动于衷。 沈映月凝视四夫人一瞬,淡然开口:“四婶放心,若是府中有事,您回来便是……一切以四叔的事情为先。” 四夫人面带歉意,点了点头。 四夫人走后,巧云便凑了过来。 “夫人,奴婢听闻,莫四爷近日里,经常夜不归宿……四夫人是不是想盯着四爷,所以才不愿意彻底接手流光阁?” 沈映月蛾眉微拢。 上一次她去四房,便恰好遇见了莫四爷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难不成四爷日日如此? 沈映月问:“祖母怎么说?” 巧云小声嘀咕:“老夫人劝了许多次,四爷都不肯听,听说还罚跪过祠堂,但也无济于事……自四爷受伤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两年不但时常酗酒,还经常大发脾气,听说四房的下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唯独四夫人,将他的荒唐事照单全收。” 沈映月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沉思起来。 她总觉得,这四房的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就在她沉思之时,却忽然听得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师父,我厉不厉害!?” 轩然苑和竹苑不过一墙之隔,立行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十分开心。 -- 第226页 沈映月微微抬眸,问:“孟师父来了?” 巧云笑道:“应该是了!也只有孟师父在的时候,立行小公子才会这般高兴。” 沈映月坐得久了,恰好也想出去走走,便站起身来。 “去看看。” - 轩然苑的练武场不大,但立行半蹲在中央,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看起来很是吃力。 莫寒静静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沈映月一踏入轩然苑,便看到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身姿伟岸,一个呆萌乖巧,倒是有趣得很。 “婶婶!” 立行见到沈映月,咧嘴一笑,差点儿坐了下去。 沈映月忍俊不禁。 莫寒转过身来,只见沈映月着了一身淡雅长裙,眉眼含笑,步履轻盈地向他们走来。 莫寒微微欠身:“夫人有礼。” 沈映月冲他一笑,道:“孟师父辛苦了。” “弟妹来了?”柳若琴听到说话声,便从房中走了出来。 沈映月笑了下:“许久没见立行了,便过来瞧瞧。” 说罢,她指了指巧云手里的托盘,道:“婶婶给你带了点心。” 立行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清澈透亮,见到桌上的糕点,忍不住抿了抿唇。 莫衡对立行道:“起来罢。” 立行听了莫寒的话,才乖乖地站了起来。 柳若琴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带小公子去净手。” 丫鬟应声,带着立行下去了。 柳若琴便热情地招呼沈映月和莫寒,坐到了凉亭之中。 如今已过三月,园子里春意盎然,鸟语花香,只单单这么坐着,便觉得心旷神怡。 “弟妹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柳若琴一面让人上茶,一面问道。 沈映月淡笑:“差不多了……但四婶能干,我便想再偷懒一阵,所以没有出门。” 柳若琴笑着点头。 莫寒却冷不丁开口:“夫人伤得不轻,是该多休息一段时日。” 沈映月看了莫寒一眼。 她温声开口:“对了,听吴副将说,孟师父之前也在莫家军?” 柳若琴听了,也有些好奇:“当真?” 莫寒含糊地应了一声:“是……” 沈映月笑道:“上回在石子巷,我见孟师父身手不凡,还有些好奇,为何如此出类拔萃的人才,居然没有在莫将军里任上一官半职……” 莫寒淡定答道:“莫家军卧虎藏龙,在下资质平平,实在相形见绌。” 沈映月却道:“孟师父太过自谦了……” 顿了顿,沈映月又问:“孟师父在军中之时,可听说过莫元凝副将?” 莫寒微微一顿,他沉声道:“似乎……听过。” 柳若琴却向沈映月投来了惊奇的目光,道:“弟妹,说的是小姑姑么?” 沈映月点了点头。 “方才我说的这位副将,正是亡夫的小姑姑,她曾经以女子之身从军,倒是开辟了女子入朝为官的先河。” 莫寒垂眸,低声道:“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沈映月突然提起女子从军一事,倒是让莫寒有些意外。 沈映月继续问道:“孟师父可知,女子怎样才能从军?” 莫寒面色微顿,下意识问道:“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柳若琴也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道:“不会是……莹莹想要从军罢?” 沈映月颔首:“不错。” 柳若琴一贯温和的面容,也变得有几分严肃起来:“这怎么能行?她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若是入了军营,和男人们日日混在一起,以后如何嫁人?” 沈映月笑了笑,并没有反驳柳若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莫寒——“孟师父如何看待女子从军一事?” 莫寒沉吟片刻,答道:“依在下看……女子从军,也无不可。” 沈映月之前也侧面询问过吴小刀、白燃的意见,但无一例外,他们都觉得女子不应从军入营。 沈映月盯着莫寒看了一会儿,他面上的刀疤十分明显,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狰狞,但眼神却平静温和。 “孟师父,此话怎讲?” 莫寒徐徐道来:“行军打仗并非易事,应以才能取之,而非男女取之,若有女子,熟读兵法,武艺高强,愿意从军报国,反而令人肃然起敬。” 沈映月唇角微漾。 莫寒说完,看了沈映月一瞬,问:“莹莹小姐……当真决定了要从军?” 四目相对,沈映月道:“她已经想好了。” 莫寒心头微动。 莫莹莹自小时候开始,便时常嚷着要习武从军,莫寒只当她是一时兴起,但直到莫莹莹日日缠着他,教自己武艺时,他才发现,这个堂妹,其实比他想得更加执着。 莫寒转过头,看向沈映月,问:“夫人的意见呢?” 沈映月一笑:“我自然支持……那是她自己的理想,她愿意为之拼搏,我反倒觉得是一件好事。” 但柳若琴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只怕……三婶不会同意罢?”柳若琴下意识补充了一句。 沈映月淡声道:“大嫂,其实我们的意见也好,三婶的意见也罢,都不如莹莹自己的想法重要。” “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便让她自己选择罢。” -- 第227页 柳若琴面上带着一丝迟疑:“可是……” 沈映月悠然笑笑:“若她真的想去,也不是你我能拦得住的。” 柳若琴叹了口气:“那倒也是……” 莫莹莹性子跳脱,本来就与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同,如今铁了心要去从军,只怕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与柳若琴的忧心忡忡比起来,沈映月则显得淡定得多,她眉宇开阔,大气端然,仿佛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莫寒陡然想起,自己不在的这半年以来。 她不但独自将镇国将军府撑了起来,还开起了流光阁、若玉斋等营生,如今做得风生水起,在京城中人人艳羡。 不但如此,她还将莫衡那个游手好闲的臭小子,引回了正途,从会试考入了殿试。 如今看来,她能做到那些事,绝非偶然。 莫寒面露欣赏,唇角微弯。 他徐徐道:“听闻多年前,莫元凝副将还是镇国将军府的五小姐,在一次春猎,她以百步穿杨之能,征得一片赞叹,连先皇也为她的风采所动,说要赏赐于她。” “但她偏偏什么也不要,只求先皇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从军入伍。” “先帝一时兴起,便允了五小姐的请求……可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内,这位五小姐屡立战功,连先皇也大为吃惊,亲自将她加封为副将。” 莫寒说罢,看向沈映月,道:“若莹莹小姐也想入伍,不若借着春猎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夫人可早做准备。” 沈映月认真记下:“多谢孟师父提醒……这段日子,我已经为莹莹请了师父,除了武艺以外,谋略、战术,她也需要恶补一番才好……所幸,竹苑有不少兵书。” 莫寒面色一顿:“是……莫将军的藏书?” 他曾经收藏了许多兵书,其中有不少书籍,都是从南疆、北疆搜罗回来的孤本,莫寒一直爱惜得很,从不外借。 沈映月微微一笑:“不错,反正我已经看过了……于是,便都送去给莹莹了。” 莫寒:“……”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新朋友 轩然苑中, 顿时安静了一瞬。 然后,莫寒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映月关切地看了他一眼:“孟师父没事罢?” 莫寒苦笑两声:“没事……早知道莫将军有那么多好书,在下便斗胆借两本来看了……” 就算放到吴小刀那里, 都比被莫莹莹糟蹋要强。 - 一月之期,很快便过去了。 到了殿试这一日, 紫禁城门口, 一早便聚集了不少人。 不少贡士自京城的四面八方赶来,一路风尘仆仆。 但时辰未到, 宫门未开,他们便只得三三两两聚集在宫墙边上,小声攀谈,看上去十分热闹。 还有些学子,则干脆待在马车上休息,养精蓄锐。 莫衡便在此列。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十分宽大, 软垫铺地, 暖意融融, 面前的小方几上, 还摆着茶水和点心, 却没有一个人动。 此刻, 莫衡正襟危坐, 手中拿着一卷书本。 莫莹莹看了他一眼,道:“莫衡, 马上要入宫了,你此时还看书, 有什么用?” 莫衡淡定开口:“不看书, 难不成看你么?” 莫莹莹忍不住小声嘟囔:“可是你的书……拿反了。” 莫衡一愣, 这才将书本放了下来。 沈映月笑了笑, 伸手拿走他的书本,道:“好了,别看了……在入考场之前,要做的便是放松。” 莫衡苦笑一声:“二嫂,我放松不了。” 他甚至觉得有些腿软。 沈映月道:“怕什么?你看廖先生多冷静?” 廖先生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拿起手帕,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只觉得这手帕都能拧出水来。 沈映月看清了他面上的汗渍,忍不住嘴角微抽。 沈映月道:“罢了,下去走走罢。” 他们两人若是再这样等下去,只怕会越来越紧张。 莫衡和廖先生纷纷点头。 四人前后下了马车。 此地正值紫禁城门口,朝阳瑰丽,日光灿烂。 廖先第一次离皇宫如此之近。 他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金黄的琉璃瓦顶,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朱红的宫墙,仿佛一条天然的红色绸带,将这紫禁城裹得异常华丽,让人忍不住感叹其恢弘壮阔。 廖先生喃喃道:“紫禁城果真不凡……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的能入宫觐见。” 莫衡看了他一眼,道:“其实……能入宫,也不见得一定是好事。” 莫莹莹也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喜欢皇宫……那地方虽然漂亮,但是总觉得人情复杂,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莫衡点点头,表示赞同。 莫衡想起上一次,太后寿诞之时,他和莫莹莹随着沈映月入宫,差一点就着了旁人的道。 至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所以莫衡对这皇宫,并没有多少好感。 沈映月缓缓开口,道:“这世道,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弱肉强食。只不过这皇宫之中,汇聚了个个方面顶尖的人,所以才会斗得这般激烈。” 莫衡沉吟片刻,低声道:“谷先生说很多人,入了朝堂、后宫以后……会变。” -- 第228页 莫莹莹好奇地问了一句:“会变成什么样?” 莫衡迟疑了一瞬,答道:“男人一旦尝到权势的滋味,便会与当初判若两人;女人一入后宫,为了争宠会无所不用其极……总之,都不会是以前的样子了。” 不知为何,莫衡站在这巍峨的宫殿下面,却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忐忑。 莫莹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沈映月问:“莫衡,你为何想入朝为官?” 莫衡思索了片刻,道:“我想守住镇国将军府。” “还有呢?” 莫衡凝神想了想,又道:“我还希望能为百姓做些事情……之前去白田村的时候,村长已经年近古稀,却还要下地干活,稍有不慎,便全家揭不开锅……若我能入朝为官,希望能让天下的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沈映月微微一笑。 她转脸看问廖先生:“廖先生又为何想出仕?” 廖先生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答道:“我与莫衡公子不同……我自幼出身贫寒,深知出头不易,若我能入朝为官,我想为更多寒门学子,争得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话他曾经也说过,这个愿望也是这些年来,支撑他走下来的原因。 沈映月沉声道:“好,你们都好好记着今日说过的话。” 顿了顿,她看向莫衡和廖先生,道:“人这一生何其漫长,总有迷失自己的时候,但若真的到了那种境地,不如回头看一看。”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沈映月声音悠悠,绵长温和,入一泓清泉,缓缓注入了两人心中。 两人微微一愣,沉声应是。 众人一目不错地欣赏着紫禁城。 须臾之后,这份沉寂被一声询问打破—— “请问……这位是莫衡公子吗?” 一个清朗如玉的声音响起,有些陌生。 莫衡下意识回头,却见一位面目温和的白衣公子,手握一把折扇,风度翩翩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公子生得细眉细眼,看起来十分年轻,笑得很是友善。 莫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敢问阁下是?” 那白衣公子缓缓一笑,收起了折扇,道:“在下姓林,名宗然,也是来参加殿试的贡生。” 莫衡报以一笑,轻轻点头,问道:“不知林公子找在下,可有什么要事?” 林宗然笑了笑,道:“我乃淮南人士,酷爱收集画作,之前听闻莫公子一画值千金,便一直想一睹为快,今日偶然听说本尊在此,便特意过来瞻仰,果然风采不凡。” 说罢,他还上下打量了一番莫衡。 莫衡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林公子过奖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画画……” 林宗然一本正经道:“莫公子过谦了,若是随便画画都能这般出彩,真是令我望尘莫及。” 他看起来眼神诚挚,嘴角始终挂着笑意,看向莫衡的眼光,带着十足的欣赏。 莫衡从未遇见过这般夸奖他画作的人,便笑了起来,道:“能得公子赏识……也是我的荣幸。” 林宗然笑了笑,继续道:“莫公子不但画功了得,还能考入殿试,当真是全才……若日后有机会同朝为官,还望莫公子多多关照。” 莫衡淡笑道:“我不过是侥幸考入了殿试,不足挂齿……公子大才,还要请您照应我才是。” 林宗然面上仍然笑着,继续与莫衡谈笑风生。 莫莹莹盯着林宗然看了一会儿,低声对沈映月道:“二嫂,我记得这个人,好像是会试第三名。” 沈映月看了莫莹莹一眼,道:“你确定?” 莫莹莹点点头:“我确定。” 沈映月顿时有些疑惑。 这会试的第三名,应该是学富五车才对,对方突然过来找到莫衡,又提及相互照应一事,倒是有些奇怪。 但偏偏林宗然和莫衡聊得十分投契,莫衡不知不觉便缓解了考前的焦虑。 沈映月只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并不插嘴。 过了一会儿,又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他们附近。 这一辆宽敞的马车,檐角飞翘,车身华丽,一看便知其中的人身份不凡。 待马车停稳之后,小厮便连忙奔上前去,主动撩起车帘。“二公子,已经到了!” 话音一落,罗端便跳下了马车。 紧跟着他下车的,还有此次前来参与殿试的程思宏。 “表叔,这宫门还没开,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罗端正在询问程思宏的意见,却见程思宏大步向林宗然走去。 “林兄!” 程思宏见到林宗然,显然十分高兴。 林宗然也露出笑意,拱手相迎:“程兄,多日不见,你更意气风发了!” 程思宏也笑了起来,道:“上次林兄推荐给我的书籍,我都已经看完了,确实都是好书!” 程思宏一贯不言苟笑,他能对林宗然这般客气,倒是让罗端有些意外。 罗端下意识问道:“这位便是林公子罢?” 林宗然礼数周全,连忙同罗端见礼。 “在下有一次偶然的机会,见过永安侯府大公子……简直丰神俊朗,貌若潘安……”林宗然说着,话锋一转:“没想到二公子,也是如此出类拔萃,当真叫人惊喜。” -- 第229页 罗端一听,顿时笑弯了眼,道:“林公子过奖了。” “二公子被夸上一句,就这么开心?” 莫衡面带笑意,走了过来。 罗端一见莫衡,面色微顿。 他下意识伸手,攥紧了袖袋里的药包。 第92章 小风波 宫门前朱红一片, 几位少年错落立着,倒是一处极好的景致。 莫衡见罗端不理自己,以为他还介意之前被绑在白田庄干活的事, 便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罢了, 你在白田庄施肥的事, 我不会说出去的。” 罗端面色僵了僵,拂开他的手, 道:“我与你不熟。” 莫衡耸肩笑笑,一脸无谓。 程思宏瞥了莫衡一眼,开口道:“这位便是镇国将军府的莫公子罢?” 莫衡颔首。 程思宏之前听罗朔谈起过莫衡,对他印象极其不好,便微微扬起下巴,道:“莫寒将军大名如雷贯耳, 却不知, 原来镇国将军府还有一位三公子。” 若是以前的莫衡听了, 自然要气得跳脚, 但莫衡经历过诸多事宜之后, 也成熟了不少。 他淡定开口:“听说程公子才来京城不久, 那对京城的人和事孤陋寡闻, 也是情有可原。” 程思宏顿时脸色一垮。 京城乃天子脚下,王公贵族, 名士大家的聚集地,他在家乡虽然小有名气, 但到了京城, 被冠上的名头, 也不过就是永安侯的“远方表亲”——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莫衡这话歪打正着, 恰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程思宏冷冷道:“常言道,英雄不问出身。” “在下不才,虽不是京城人士,也没有莫公子这么好的家世,却在会试中拔得了头筹,也不知莫公子在会试中排名几何?” 程思宏自幼有“神童”之称,一向骄傲自负,不容旁人挑战。 莫衡笑了笑:“同程公子一样,也是第一。” 程思宏不可一世地笑了:“倒数第一罢?” 莫衡坦然点头,道:“这会试之中,无论是第一,还是倒数第一,都是有资格参加殿试的,又有什么区别呢?程公子方才不是还说,英雄不问出身吗?” 程思宏一时语噎。 程思宏还想再辩,罗端连忙拉住他,道:“表叔,还是别与他计较了,殿试要紧。” 罗端早就看见了一旁的沈映月。 沈映月只要出现在离他两丈的范围内,他就有种避之不及的感觉。 然而,程思宏却冷盯罗端一眼:“长辈说话,岂是你能插嘴的?” 罗端顿时有些不悦,小声嘟囔道:“表叔,我可是好心陪您来参加殿试的,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程思宏本来就失了面子,一见罗端顶嘴,更是摆出了高高在上的模样。 “不来也好,我若是你,便多花一些时间在府中读书……不然,只怕一辈子也追不上你大哥。” 罗端生平最介意的两件事,一是有人叫他“废物”,二是说他不如罗朔。 此时,罗端面红耳赤,但碍于情面,却又不好反驳。 周围的学子一直无声地看着热闹,面上表情各异。 沈映月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话,也不免蹙了蹙眉。 莫莹莹小声道:“二嫂,这程公子怎么像吃了火药似的……连永安侯府自己人也要攻击?” 沈映月摇了摇头……果然智商和情商同时在线的人,是少之又少。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时,莫衡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程公子。” 程思宏回过头来,冷冷看了莫衡一眼。 莫衡开口道:“虽然我与二公子也算不上有交情,但我还是想说句公正话。” 程思宏狐疑地看着莫衡,莫衡继续道:“你家大公子又不是什么大罗神仙,二公子又为何非要学他?” “况且,若论品行,二公子不见得比大公子差。” 程思宏面色僵住,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永安侯府大公子的品性何时轮到你来评论了?” 莫衡轻笑了一声,道:“我没说他不好啊,程公子不必多想。” 程思宏气结:“你……” 而旁边的罗端,却诧异地看了莫衡一眼。 莫衡笑道:“二公子不必谢我,我这人就是喜欢说实话。” 罗端:“……” 程思宏的脸拉得老长,面色难看至极。 就在这时,林宗然摇着扇子走了过来,笑道:“两位,今日是殿试的大日子,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林宗然看向程思宏,笑道:“程兄有所不知,莫衡公子自幼学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听闻连皇上的御书房,都挂了他的画作,可不能小觑。” 说罢,他又对莫衡道:“莫公子,程兄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是个性情中人,你可知他四岁作诗,六岁作赋,乃闻名遐迩的‘神童’,乃咱们贡士中的表率……” “两位可否给我一点薄面,握手言和?” 林宗然笑得一脸诚挚,声音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程思宏一贯眼高于顶,但他刚来京城之时,便认识了林宗然,虽然两人没见过几次,但对他颇为欣赏,听了林宗然的话,面色稍微缓了缓,道:“罢了,我不与他一般见识。” 莫衡也挑了挑眉,道:“林公子别担心,若无人主动挑事,我也不会无事生非。” -- 第230页 莫衡说罢,便转身离去。 罗端盯着莫衡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无论他与莫衡的关系怎样……方才,莫衡确实在帮他说话。 一直以来,罗端都十分讨厌莫衡,自醉心楼里遇到,两人抢妙心姑娘开始,他便处处与莫衡针锋相对。 但自白田庄那夜过后,罗端也才发现,其实莫衡与他,也算有几分同病相怜。 “还看着他做什么?” 程思宏忽然出声,打断了罗端的思绪。 罗端有些心虚,忙道:“没看什么。” 程思宏依旧不悦,但他见罗端神色郁郁,便依旧摆出了自己长辈的身份。 “罗端,这莫衡牙尖嘴利,你可不要跟他学!学业上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他能入殿试,靠得是投机取巧,偷走捷径,此人碌碌无为多年,不可能凭着一时的努力,便成功翻身……他爬得多快,就会跌得多惨,你且看着罢!” 罗端心头微动。 那包无色无味的药粉,还藏在他的手心里。 如今,莫衡就离他不到两丈……若要下药……他忍不住转头,将目光落到莫衡身上。 莫衡长袍笔挺,从小厮手中珍而重之地接过了书箱,认认真真地检查里面的物件。 这副谨慎的模样,和方才和程思宏斗嘴之时,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在白田庄的那一晚,他听莫衡说过,在闭关读书的三个月里,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但按照表叔的说法,像他们这种曾经游戏人间的人,就算从现在开始努力,也依旧要被人看不起么? 罗端抿了抿唇角。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程思宏,程思宏看莫衡的眼神十分轻蔑,鄙夷至极。 不知为何,罗端忽然觉得手心的那包药粉,有些烫手。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将药粉塞回了袖袋。 若是莫衡真的成了,兴许……他也应该为自己努力一把。 罗端没有再理会程思宏,而是大步走开,回到了马车上。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终于平息。 莫衡清点完自己的书箱,认真合上,背在了身侧。 莫莹莹看着他这副模样,颇为稀罕:“莫衡,你背起书箱的时候,还怪像个才子的。” 莫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啊。” 莫莹莹又道:“你连吵架都有进步了,你瞧瞧那程公子,到现在还黑着一张脸呢!” 莫衡咧嘴一笑:“叫他惹我。” 沈映月方才就看着他们几人争执,并没有出声。 直到此时,她才开口:“莫衡,到了殿试,万事小心,切勿轻信他人。” 莫衡笑道:“是不是方才的事,让二嫂担心了?放心,我不会与那程思宏起冲突的。” 沈映月轻轻摇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瞧程公子那样的,一看便是直性子,高兴与不高兴,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虽然讨厌,但却杀伤力不强……你要注意的,反而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之人。” 莫衡听了,沉声道:“好,我记下了。” 莫莹莹转头,看了旁边的林宗然一眼,低声道:“那林公子,似乎人缘不错啊……” 莫衡回头一看,方才旁边看热闹的学子们,此刻都围上了林宗然,一个个面容带笑,与他攀谈起来。 莫衡接过莫莹莹的话,继续道:“我方才与他聊了几句,便觉得这林公子为人友善,很是温和……应该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沈映月秀眉微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林宗然,并不简单。 她淡淡开口:“日久见人心,还是不要早下定论。” 莫衡神情郑重,认真点头。 就在此时,宫门处,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 学子们听到声响,纷纷背起了书箱,挤在了宫门口。 “吱呀”一声,沉重的宫门,自中间而起,徐徐打开。 太阳彻底出来,一时间华光大盛,学子们个个面露期盼,跃跃欲试。 莫衡下意识握紧了书箱的带子,眼里也有隐隐的激动。 太监尖细的嗓子响起:“列队——” 学子们迅速列成了两队,整齐划一地站好,随后,吏部官员开始按照册子点名,直到所有人的身份都确认无误之后,吏部官员才安排学子们,依次入宫。 莫衡神情肃然,走在队伍中,入宫之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沈映月和莫莹莹一眼。 莫莹莹高兴地冲他挥手,而沈映月则站在一旁,对他微微点头。 莫衡对她们报以一笑,遂转过头,入了宫门。 沈映月眸光渐深……后面的路,莫衡便要自己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堪舆图 历年的殿试, 都在明和殿举行,今年也不例外。 学子们一路走来,宫中古树参天, 红墙金瓦,琉璃生光。 但众人不敢多看,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吏部官员身后, 默默往前走。 这殿试分为两轮,第一轮是笔试, 笔试过后,只取一半人入围。 这一半人,才有资格觐见皇帝。 众人听从吏部的安排,一一入了格子间。 而在排队入格子间时,林宗然恰好在莫衡身边,他冲莫衡微微一笑:“莫公子, 预祝您金榜题名。” -- 第231页 莫衡倒是有些意外, 他也冲林宗然拱了拱手, 道:“彼此彼此。” 这一轮笔试, 一考便是一上午, 直到中午收了卷, 众人才告别了格子间。 晌午时分, 吏部和翰林院一起,争分夺秒地审阅卷子, 而学子们,则被安顿在附近一处宫殿中休息。 莫衡和廖先生一道, 他们找到两个位置, 便坐了下来。 廖先生问:“公子, 答得如何?” 莫衡笑了笑, 道:“感觉尚可,但并没有把握……廖先生呢?” 廖先生答道:“还算正常……只看判卷官的想法了。” 莫衡却道:“廖先生才高八斗,一定能金榜题名……至于我嘛,能进则进,不能便罢了。” 廖先生看了莫衡一眼,问:“小人看过公子作的策论,不但可圈可点,还有不少标新立异之处……说不定能得判卷管的欣赏。” 莫衡摇了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谷先生曾与我说过,这判卷官一般都会取些中肯谨慎的卷子,因为这样不易出错,不会受到上头责备……但我偏偏不擅写那样古板的文章。” 两人正在聊着,林宗然却走了过来。 “莫公子,廖公子,两位答得如何?” 莫衡笑了下:“勉勉强强……见林公子这般,应该是胸有成竹罢?” 林宗然唇角微勾,道:“我是第一次参加科举,怎么可能胸有成竹?若有幸能见到皇上,也不枉我苦读多年,又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了?” 廖先生下意识问道:“林公子的家乡……” 林宗然面色微顿,片刻后恢复正常,道:“在北疆一带,无名小城,说了恐怕两位也没有听过。” 莫衡一笑:“那倒是……除了京城和周边,我倒是哪儿都没有去过。” 林宗然好奇地瞪大了眼,道:“听闻莫家军遍布四方,难道莫公子都没有出京巡视过吗?” 莫衡道:“莫家军是皇上的军队,我莫家不过是代为执掌而已。”顿了顿,他又道:“且莫家军军纪严明,闲杂人等不可入营,所以在下也没有去过军营。” 廖先生无声看了莫衡一眼。 不得不说,莫衡如今在外,比之前说话谨慎了许多。 林宗然似乎有些惊讶。 但他立即露出了敬佩的眼光,道:“是在下狭隘了,还请莫公子见谅……若日后能同朝为官,还请莫公子多多指教!” 莫衡还未答话,外面便响起了钝重的钟声。 廖先生眸色微凝,道:“应该是要宣布结果了。” 参加殿试的学子并不多,大约有八到十位大人负责判卷,此刻,判卷已经完成,众人便急忙来到了殿外,等到宣读判卷结果。 吏部官员立在门口台阶上,他面色肃然,端着一本册子,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名字。 被念叨名字的学子,自然是欣喜若狂,而暂时没有被念到名字的,则越来越紧张。 莫衡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他与廖先生对视一眼,廖先生的额角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吏部官员的嗓音细长,开口:“廖文松——” 廖先生身形顿住,喜出望外地抬起头来。 “廖先生,你中了!” 莫衡诚挚地笑了起来,廖先生激动不已,忙不迭地点头。 但他只高兴了一瞬,便继续陪着莫衡,凝神听余下的名字。 “林宗然——” “程思宏——” 这两个人的名字,他们都十分熟悉,入围也并不意外。 程思宏站得里莫衡不远,他轻蔑地看了莫衡一眼,仿佛在无声奚落他。 莫衡抿了抿唇,没有再看他一眼,但拳头却越攥越紧。 “莫衡——” 莫衡的名字猝不及防地从吏部官员口中念了出来,莫衡顿时一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林宗然立即开口:“恭喜莫公子,心愿得偿!” 几人相视一笑,程思宏见林宗然似乎与莫衡关系尚可,虽有些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 吏部官员念完名字之后,便将所有入围的学子,都带到了明和殿正殿之上。 年轻的皇帝高麟,正端坐在龙椅之上。 他微微垂眸,睥睨一眼匍匐在脚下的学子们,徐徐开口:“平身。” 学子们这才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高麟目光逡巡一周,路过莫衡时,微微一顿,没有多做停留。 “诸位都是我大旻的佼佼者,今日,朕有几件要事,想问问诸位的意见,一经发问,可畅所欲言。” 众学子沉声应是。 顿了顿,高麟抛出了第一个问题:“近年来,西夷蛮族,时不时扰我边境,若要解决此事,最先做的,应该是什么?” 此言一出,学子们面面相觑。 他们平日里所作的策论,大多是围绕一些相对具体的问题,展开思考。 可皇帝高麟突然扔出一个这么大的命题来,众人纷纷面露难色。 有人抢先答道:“启禀皇上,草民以为,应该先招兵买马,提高军队战力,一举歼灭西夷主力,免除后顾之忧!” 程思宏听了,无声笑笑,道:“草民以为,此举不可。” 高麟一听,淡淡笑道:“愿闻其详。” 程思宏侃侃而谈:“草民听闻,西夷以武力治国,骑兵队天下闻名,岂是那么容易能打败的?我们应该先清点国库,衡量自身基础与战力,再做定夺。” -- 第232页 高麟露出笑意,这个答案,比上一个更让他满意。 林宗然打量了一眼皇帝的神色,道:“草民以为,除了清点国库以外,还需提前在南疆屯兵,就算不打起来,我大旻军队也可威慑西夷,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犯我国界。” 高麟微微颔首,他目光转了一周,问:“还有其他意见吗?” “有。”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高麟抬起眼帘,莫衡便上前一步,走到了众人面前。 高麟唇角微勾:“莫衡,你有何补充?” 莫衡答道:“回皇上,若要解决南疆之乱……当务之急,便是绘制边境堪舆图。” 高麟长眉微动:“堪舆图?” 其他人听了,也有些疑惑,忍不住交头接耳。 “这堪舆图不是早就有了么?” “就是啊,这和南疆之乱有什么关系啊!” “早就听说这莫公子才学不精,今日一见,果然文不对题……” 唐公公沉声开口:“肃静!” 众学子顿时噤若寒蝉。 高麟的目光落到了莫衡身上,问:“莫衡,此话何解?” 莫衡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在下此举,有两个原因。” “第一,在下曾听得兄长、军中副将等人说过,在南疆一带,地势险要,沟壑纵横,我大旻以步兵为主,地形对我们来说极其不利……若有一副堪舆图,能完整地勾勒出边疆地貌,让边境的将士们利用地形打击西夷,得胜的概率会大大提高。” 高麟看着莫衡,面上不便喜怒,问:“第二呢?” 莫衡沉声:“第二,便是为了边境的长治久安。” “在下曾去过京城城郊的慈济村,慈济村里住着不少解甲归田的士兵,还有不少从南疆逃回京城的流民,在下与他们攀谈之后发现,有些百姓在国界一事上,极其模糊。” 高麟面露疑惑。 莫衡便继续解释道:“皇上可记得,先皇在时,我们南疆一座小城——宛城,被西夷霸占了十年之久,直到前些年才回归大旻?” 高麟颔首:“不错,朕记得那宛城还是莫崇与莫寒一起收复的。” 莫衡:“确实如此……从我们眼中看来,那宛城自然是属于大旻,失而复得……但在那十年之间出生的孩子,却不一定这么想了。” 高麟眉头微蹙,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孩子在出生之时,便以为宛城是西夷的,自己也是西夷之人?” 莫衡无声颔首:“是,因为那十年之间,宛城被西夷统治,百姓被他们灌输了西夷的思想,不少孩子识得了西夷的文字,学了西夷的规矩……即便我们将宛城夺了回来,但宛城中的百姓,却并非人人都认可自己是大旻子民。” 莫衡说罢,缓缓抬起头来:“在座的各位也可以想想,若你是西夷之人,要攻克大旻,从哪里开始?” 众人沉默下来……一名学子小声开口:“那自然是从宛城开始了!” 莫衡一笑:“所以,我们不但要通过堪舆图,向边境的百姓明确国界,还要教会他们读书写字,研习大旻的文化、延续大旻的传统,让他们忠于大旻,成为大旻边境的盔甲,而非软肋。” 高麟微微一怔……提出这个问题之前,他想过各种各样的答案,但莫衡这个回答,却不在他的预估之列。 但不得不说,莫衡提的这个点,若是真的,那当真是南疆极大的隐患了。 廖先生也开口道:“依草民所见,这堪舆图不但能帮助军队领兵作战,帮助边境百姓认知国界……还应该根据堪舆图的情况,设定几条南疆与京城的通路,加强京城与边境的连接,让边境百姓感知到朝堂之能,皇上之威。” 其他学子听了,便也忍不住附和起来。 “这么说来,堪舆图确实重要……” “若是边境百姓反叛,那多少军队去了,都堵不上口子!” “未雨绸缪还是十分必要的……” 程思宏见众人都开始向着莫衡,顿时心中不悦。 他忍不住上前两步,沉声开口:“草民以为,莫公子和廖公子此言虽有道理,却不切实际。” 此言一出,高麟缓缓抬眸,看清了程思宏的样子,问:“为何?” 程思宏拱手,继续道:“草民对南疆之事,也略知一二,南疆与西夷接壤之地,常年苦寒,终年积雪不化,若要画出详细的堪舆图,简直是难于登天。” 莫衡侧目,看了他一眼,缓缓笑了起来:“程公子此言差矣……虽然南疆终年冰冻严寒,但大致的脉络图,军中是有的,只是需要费些时日,将里面路径的点踩实罢了……” 程思宏不屑地笑了:“踩实?谁人能有这等本事,翻越雪山,跨过天堑,却还要丈量作画?” 莫衡一笑,撩袍跪了下来。 “若皇上应允,莫衡愿身先士卒,前往南疆,绘制堪舆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内讧 殿试终于结束。 学子们拜别皇帝, 在吏部官员的指引之下,依次离开皇宫。 宫门大开,放眼望去, 皆是满脸期盼的家眷们。 眼见学子们出来,众人第一时间便围了上去。 罗端一见到程思宏, 便开口问道:“表叔, 考得如何?” -- 第233页 程思宏似笑非笑地开口:“今日哪是一场殿试?分明是个戏台子,让某些人上演了一出表忠心的戏码。” 他声音不小, 语气极为轻蔑,令身旁的人纷纷侧目。 莫衡刚好找到沈映月和莫莹莹,还未来得及说上话,听到了程思宏这充满敌意的话语,便缓缓转过头来。 莫衡道:“程公子若是君子,大可直言不讳, 不必含沙射影。” 程思宏冷笑一声。 莫衡又道:“而且, 程公子道我趁机向皇上‘表忠心’, 我乃镇国将军府的三公子, 我莫家一门, 百年忠勇, 为国战死的男儿个个刻刀留名, 就在门口的英雄碑上,忠心又何须溢于言表?” 此言一出, 程思宏面色微怔,他看了莫衡一眼, 却见莫衡神情凝重, 字字铮铮。 程思宏不服, 道:“就算是如此……在殿试当场, 也应就事论事,哪有直接向皇上请命的?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沈映月微微蹙眉,转而看了廖先生一眼,问:“怎么回事?” 廖先生将莫衡答题和请命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又道:“待公子请命绘制堪舆图后,皇上便就堪舆图一事,现场与他讨论了起来……程公子生气,应该是觉得咱们公子抢了他的风头。” 沈映月笑了笑,却没说话。 程思宏的一张脸,气得铁青,而其他的学子,本来就有些羡慕莫衡,被程思宏这么一说,顿时都对莫衡生出了敌意。 “就是啊!这殿试居然变成了一言堂!” “我们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见到了皇上,却没有机会答皇上的题……实在可惜!” “谁让莫公子是镇国将军府的呢?人家家世显赫,岂是我们能比的?” “也太不公平了!” 莫衡目光逡巡一周,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脸色也白了白。 他原本也是想好好答皇帝的题,没想到恰好皇帝对他的建议很感兴趣,于是后半段便一直与他讨论绘制堪舆图一事。 其他学子觉得不公,也是人之常情。 沈映月站在莫衡身后,低声提醒:“你若是比旁人厉害一点,他们会嫉妒你,若厉害很多,他们才会崇拜你。” 莫衡侧目看了她一眼,沈映月道:“这种时候,不能退缩,是时候证明你自己了。” 莫衡突然明白了沈映月的意思。 既然自己已经得了皇帝青眼,便要叫众人心服口服。 莫衡思忖片刻,抬步,走到众人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殿试,堪舆图一事,确实是占用了大家的时间……但不知各位同年有没有想过,为何皇上会对堪舆图一事如此上心?” 话音未落,学子们忍不住转过脸来,更有甚者,还围了过来。 莫衡继续道:“去年南疆一战,皇上耗费了大量国力,去平定边疆之乱,我朝主力损伤严重,战争结束半年,皇上依然在安抚百姓,重整民生……所以,皇上才会对南疆的问题如此重视。” “诸位同年,我们如今只是贡士,若日后要出仕为官,定要为民请命,为君分忧……今日,诸位已经看到了皇上忧虑南疆之乱,为何不主动为君献策,反而在纠结于自身得失!?” 莫衡字字清晰,深入人心。 在场的学子,多少都有报国之情,听到他的话,也不免自省起来。 程思宏面色僵了僵……他一贯恃才傲物,方才的怒气,一半是因为自己没有机会发挥;另外一半,则是源于莫衡的表现,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但见莫衡一脸诚挚,甚至在倡导众人为皇帝分忧,他顿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莫衡见众人面露愧色,便继续开口:“无论如何,今日的殿试,都已经结束了……对于在下来说,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只要皇上应允,我便愿意担负起绘制堪舆图的责任……若哪位同年,也愿与我一道,欢迎来我镇国将军府磋商。” 莫衡说罢,便冲众人微微欠身,转而离去。 沈映月和莫莹莹对视一眼,笑而不语,遂一起上了马车。 众人坐定,沈映月开口:“驾车。” 马车缓缓行驶,外面的学子们,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我原本以为,莫公子不过是个临时抱佛脚的……没想到居然胸中有沟壑,是我狭隘了……” “我等还在念书,而莫公子已经开始关心朝中大事了……百年忠勇之家,果然不凡……” “难怪得皇上青眼,实至名归啊!” “唉……镇国将军府真的能允咱们进去么?” 程思宏面色难看,背过身便上了马车,罗端神色复杂地跟在他后面,也离开了宫门口。 林宗然唇角带笑,却静静立在门口,目送镇国将军府的马车离去。 林宗然的小厮低声开口:“公子……这风向,怎么说转就转……方才他们还在责怪莫衡公子,怎么一会儿就开始敬仰他了!?” 林宗然笑意更盛,声音极低:“说明……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唯有莫衡,有点儿意思。 - 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皇城四周。 莫衡不住地摸着心口,道:“方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围上来,要对我们动手……” 莫莹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本来还想夸一夸你,没想到你支棱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 第234页 沈映月唇角微漾,道:“是该夸的。” 顿了顿,沈映月看向莫衡,道:“今日,你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时,能镇定处理,这很好。” “日后,若你能入朝,遇到的人和事会更加复杂,今日殿试,虽然出彩,但也有风险,你做了选择,便要心中有数,日后若是确定要冒险,便提前做好善后的准备。” 莫衡听了,认真点头:“好,我知道了,二嫂。” 沈映月又看了廖先生一眼,道:“廖先生今日如何?” 其实廖先生也是第一次参与科举,自然忐忑不已。 廖先生敛了敛神,道:“我感觉尚可……但有一处担忧。” 沈映月问:“怎么?” 廖先生长眉微蹙,道:“我听闻这殿试的结果,应该是上午笔试,加下午殿上对答的情况一起,综合考量……不知我们笔试的情况如何。” 莫衡笑道:“廖先生的笔试一定名列前茅,至于殿试对答环节,我觉得你丝毫不逊于程思宏,不必担心……至于我嘛,我自己心中清楚,笔试差强人意,就看殿试对答,能不能让皇上满意了。”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能走到今日,已经十分不易,你做得很好了。” 沈映月虽然要求严格,但一向不吝啬赞美。 莫衡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道:“二嫂夸我,我最高兴。” 莫莹莹掩唇一笑:“美得你!” - 永安侯府。 马车才刚刚停稳,程思宏便怒气冲冲地下了马车。 小厮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看向罗端:“二公子……” 罗端皱了皱眉,道:“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程思宏有些本事,但这脾气不是一般的差。 若不是永安侯罗封吩咐他,一定要照顾好程思宏,他也懒得陪程思宏去殿试。 罗端郁闷地叹了口气,便跟在程思宏后面,入了永安侯府。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中庭,罗朔恰好从里面出来,见到程思宏,下意识问了句:“表叔今日不是参加殿试么?” 程思宏面上有些挂不住,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便与他擦身而过。 罗朔见程思宏满脸不悦,也不由得蹙起眉来。 这程思宏虽然是他和罗端的表叔,可从情分上来说,并不亲厚。 但程思宏自幼有“神童”之称,又在科举之中崭露头角,永安侯罗封便想试着将他送入朝堂,日后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罗朔见了程思宏这般反应,便猜今日是凶多吉少。 程思宏前脚刚走,罗端便出现在了月洞门处。 罗端一见到罗朔,顿时面色微僵,忙不迭地掉头,正要迈步—— “站住。” 罗朔冷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罗端喉间轻咽,转过脸来,勉强笑了笑。 “大哥。” 罗朔看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罗端无奈,只得跟着罗朔来了书房。 两人到了书房之后,罗朔便屏退左右,又仔仔细细将门窗关好,才低声开口:“给你的药,用上了么?” 罗端抿了抿唇……摇头。 罗朔面色陡然一垮,沉下声音问:“为何不用?” 罗端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莫衡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他考不上前三甲的,大哥何必费尽心思去对付他?” 罗朔一听,勃然大怒:“你懂什么!” “永安侯府与镇国将军府势同水火,此时放过他,你真是愚不可及!” 罗端道:“父亲与莫寒的兵权之争,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莫衡与那事无关,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罗朔怒意更甚:“你不置他于死地,他便会置我们于死地!” 罗端眉宇微拢,道:“为何?我们明明井水不犯河水……” 罗朔眸色微凝,忙道:“我叫你做这些事,自然有我的理由!你照着去做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罗端盯着罗朔看了一会儿,可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心虚。 罗端顿悟。 他喃喃道:“大哥!难不成外面的风言风语是真的?你和父亲,真的对镇国将军府下了杀手?而且……而且还被他们发现了!?” 罗朔目露凶光:“你疯了?这么大声嚷嚷,是怕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吗!” 罗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怔然道:“大哥!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你这般诱使我去接近镇国将军府,就不怕他们对我下狠手吗!?” 此言一出,罗朔恼羞成怒:“你如今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放心吧,你不过就是个废物!他们根本不屑于对你动手!” 罗端浑身一震:“你说谁是废物?” 罗朔不屑地笑了起来:“除了你,还有谁?我愿意利用你,那是看得起你!可你呢?” “今日殿试,莫衡毫无防备,这是多好的下手机会,你就这么白白放过了!” “你就是个永远也不能成事的废物!” 罗朔每说一个字,罗端的面色便白上一分,待他最后一句话说话,罗端猛地抡起了拳头,向罗朔脸上挥去……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张榜 书房之中, “啪”地一声巨响,桌上的茶具砸了一地。 罗朔身子撞在桌沿上,他不可思议地捂着自己的脸颊, 怒道:“罗端,你活得不耐烦了, 竟敢对你嫡亲的大哥动手!?” -- 第235页 罗端冷冷笑道:“嫡亲大哥?你何时将我当成过自己的弟弟!” 罗朔擦了擦嘴角血迹, 一笑:“也是,你不配!” 说罢, 他便向罗端冲了过来。 罗端顿时一惊,连忙伸手格挡,与他扭打在一起。 罗端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罗朔比他强上不少,不过三招,便将他制服了, 狠狠压在地上。 罗端大怒:“你放开我!放开我!罗朔!” 他两只脚在地上乱蹬, 努力挣脱罗朔, 却怎么也拗不过他。 罗朔阴狠地看着罗端, 道:“你这废物, 原本只是看着碍眼, 可如今, 居然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罢,雨点般的拳头, 落到了罗端身上。 罗端不断挣扎,气得大骂罗朔。 而罗朔自然越打越起劲, 一点不留情面。 就在这时, 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 眼看便要到书房门口。 罗朔眸色微眯, 陡然松了手。 罗端感觉身上一松,便立即反客为主,将罗朔拉到地面,正要反击——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罗夫人出现的门口,她见到此景,顿时大惊。 “罗端,你在做什么!?” 罗夫人见罗朔被压在身下,脸上还有一块淤青,尖声道:“你怎能对兄长动手?” 罗端浑身一顿,道:“母亲!不是您想的那样!方才他也打了我……” 罗朔佯装奄奄一息:“母亲,救我……” 罗夫人见罗朔有气无力,吓得花容失色:“罗端,你还不下来!无论因为什么!你都不该对兄长动手!” 罗夫人怒不可遏,一把拉开罗端,又亲自扶起了罗朔。 罗朔转而看向罗夫人,道:“母亲,还好您来得及时,不然,我就要被弟弟打死了!” 罗端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罗朔!你怎么如此两面三刀?你方才将我摁在地上打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母亲,您看看我,这都是他的杰作……” 罗夫人看了罗端一眼,只见他也鼻青脸肿,神色愤怒。 罗夫人不由得蹙起眉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朔冷然开口,道:“母亲,弟弟如今和镇国将军府走得极近!前段日子,还和他们一起外出郊游,我劝他小心些,他却不听,还与我顶嘴……” 罗夫人诧异地看了罗端一眼,道:“什么?你与他们一道郊游?” 罗端怒极:“罗朔,你含血喷人!明明是你让我去的!你说你的腿伤没好,要我去跟踪他们!” 罗朔冷幽幽地看着罗端:“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让你去的?而且,我的腿伤早就好了,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罗端:“你!” 罗夫人听得有些恼意,道:“够了!” 两人都噤了声。 罗夫人看了看罗朔,他脸上青了一块,嘴角还挂着一丝红印,顿时心疼不已。 她又看了一眼罗端,罗端面上的伤则更加严重,堪称五颜六色。 可罗端平日里便游手好闲,时不时在外面打架,罗夫人早已习惯了。 罗夫人对罗端道:“你大哥管教你,也是为了你好……何必如此动怒?” “为了我好?”罗端差点儿气笑了:“母亲,你可知道,罗朔明知镇国将军府仇视我们,却让我去送死!” 罗夫人蹙起眉来:“怎么可能!?你一定是误会你大哥了。” 罗朔站在罗夫人身后,得意地勾起了唇。 罗端气得脸色发白,问道:“母亲,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为何我说什么,您都不相信,而罗朔的话,明明错漏百出,您却深信不疑?” 罗夫人顿时不悦,道:“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居然敢这样对母亲说话?” 罗端眉目紧紧皱着,扬声:“母亲处事不公!我不服!” 罗夫人大怒:“放肆!你这个逆子,不但殴打兄长,如今连我都敢忤逆了?” 罗朔忙道:“母亲莫气,弟弟年纪小,不懂得体恤母亲,也实属正常……” 罗端见罗朔如此惺惺作态,顿时气得面色铁青:“罗朔!你这个伪君子!我跟你拼了!” 说罢,罗端又要上前,一旁的小厮吓得连忙过来拦他。 罗夫人忍无可忍,道:“来人,将罗端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出府门一步!” 小厮们见罗夫人气得声音发颤,便也不敢拖延,立即上来架起罗端。 罗端发髻微乱,衣襟松脱,他神色怆然,一脸狼狈道:“好好好!你们母慈子孝,整个家中,只有我是个多余的!” 他双眼通红,狠狠瞪了一眼罗朔,一把甩开两名小厮,便跑了出去。 罗夫人看着罗端的背影,蹙起眉来:“这孩子……” 罗端在罗夫人眼中,一直是个不成器的,她见了便头疼不已。 而罗朔则道:“母亲,弟弟一时想不开,过几日便好了。” 罗夫人叹气,这才点了点头。 - 三日之后,殿试的结果公布,由吏部昭告天下。 此次恩科,头名状元,乃林宗然。 次名榜眼,为廖文松。 而探花之名,最终落到了镇国将军府三公子——莫衡的头上。 皇榜一张,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 -- 第236页 镇国将军府中,众人聚在一起。 莫二爷笑得合不拢嘴:“我是万万没想到,吾儿居然能得探花之名!真是祖宗保佑啊!” 这些年来,莫二爷被罚跪了不少次祠堂,次次给祖宗们上香,这不,祖宗终于显灵了! 老夫人也笑意融融,道:“衡儿果真没有让我们失望!不愧是我莫家的子孙,给我们争了口气!” 莫衡难得听到老夫人的称赞,居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老夫人说罢,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廖先生,道:“廖先生也是守得云开,只盼日后能平步青云,造福一方百姓。” 廖先生微微笑着,对老夫人作了一揖,道:“小人能有今日,多亏了老夫人的照拂。” 顿了顿,他又转向沈映月,道:“还有夫人的提携之恩。” 沈映月淡然一笑,道:“你们应该好好谢一谢谷先生。” 莫衡和廖先生,连忙对谷先生施以大礼。 谷先生笑得眉毛微颤,十分和蔼。 “虽然恩科已经结束,但两位日后,也要时时勤勉,学业一日不可费。” 两人沉声应是。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道:“莫衡,这两日,你若是有空,便去城外看看二婶罢。” 二夫人已经在城外住了一段时日,沈映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去探望。 莫衡听了,笑着点头。 就在这时,有小厮前来报信—— “夫人,吏部的官员来了!” 老夫人一听,顿时大喜:“快请!” 这榜眼和探花,都住在镇国将军府,对于送信之人来说,倒是方便了不少。 吏部官员到了镇国将军府,先是颁布了殿试的结果,众人欢天喜地的接了旨意。 而后,吏部官员却又掏出了一份手谕来。 他将这份手谕双手递到了莫衡面前,道:“这是皇上给您的,还请您好好看看。” 莫衡一愣,连忙恭谨地接了过来,而后,徐徐展开。 沈映月站在他身旁,与他一起看完了手谕,两人面面相觑。 莫衡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吏部官员,道:“这……这是皇上的旨意?” 吏部官员笑了笑,道:“皇上的金印都在上面,还能有假?莫公子,啊不,莫大人果然是一鸣惊人啊!” 莫衡怔了怔,忙道不敢。 吏部官员宣完了旨意,没有久留,很快便离开了镇国将军府。 大夫人连忙问道:“皇上的旨意到底说了什么?” 沈映月答道:“皇上册封莫衡为户部员外郎,即日上任。” “什么!?” 一般来说,科考过后,就算是状元,也未必能立即安排官职,不少人需得等到半年以上。 而像莫衡这般,中了探花便立即入朝为官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众人顿时喜出望外。 可莫二爷见莫衡面无喜色,有些疑惑地问:“这户部员外郎不好么?是什么品阶?” 廖先生答道:“若小人没记错,应该是七品。” 莫二爷道:“七品就七品……总比没有强嘛……” 莫衡勉强笑了下,道:“不是不好……而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莫二爷笑着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 老夫人看出了莫衡心中的疑虑,道:“衡儿这么快就要入仕,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今日便先散了罢。” 众人起身应和,纷纷离开正厅。 此时,正厅之中,只余下了老夫人、沈映月、莫衡和廖先生。 莫衡忍不住叹气,道:“二嫂……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那么多地方不去,偏偏去了户部!”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如今的户部,受户部尚书孙贾谊的管辖,只怕莫衡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沈映月凝神想了一会儿,道:“皇上此举,应该有他的道理。” 顿了顿,沈映月道:“户部掌管着大旻的财政、土地、户籍大全……也是六部之首,你在这里,更有机会发挥自己的能力。” 莫衡忍不住蹙眉,道:“可是……你也知道,那孙贾谊老谋深算,日日在他眼皮子下面,我总觉得瘆得慌……” 沈映月沉声开口:“你清楚他的为人,防着他便是了……既然你已经顺利入仕,之前我与吴副将他们商量过的事,便能开始启动了。” 莫衡诧异地看着沈映月,问:“什么事?” 沈映月淡定开口:“交还兵权。”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安和观 皇宫。 皇帝高麟坐在案前, 他看着眼前的折子,浓眉微拢,御笔迟迟没有下去。 唐公公见高麟神思悠悠, 不敢贸然打扰,只无声在一旁添茶。 高麟冷不丁开口:“这莫衡第一次上折子, 你猜猜, 他写的什么?” 唐公公一愣,低眉顺目地笑了笑:“奴才愚笨, 猜不着……” 高麟一挑眉,道:“他居然上奏,让朕收归镇国将军府的兵权。” 唐公公有些诧异,下意识问道:“这……莫大人此举,到底意欲何为呀?” 高麟沉思片刻,道:“为了保命。” 他本来也要收归兵权, 只是一时没有想好到底如何分配。 高麟盯着折子看了一会儿, 犹豫再三, 还是合上了折子, 没有给任何批复。 -- 第237页 - 一辆马车自镇国将军府出发, 穿过车水马龙的主道之后, 便奔着城外而去。 莫衡坐在马车之中, 身旁放着不少物件——这都是带去安和观,给二夫人的。 莫衡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二夫人,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母亲,还是有些期盼。 沈映月就坐在他对面, 将莫衡的神色尽收眼底。 “莫衡。” 沈映月缓缓开口。 莫衡转过脸来, 笑问:“怎么了, 二嫂?” 沈映月道:“你可知……二婶为何会来安和观清修?” 莫衡微微一怔, 道:“母亲不是为了给我的科考祈福么?” 沈映月直视他的眼睛,摇头。 “是我让她来的。”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莫衡有些惊讶。 莫衡有些不解,他看着沈映月,问:“二嫂,这是何故?”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因她做了些事,对镇国将军府的安危有些隐患,我才不得不如此。” 但具体是什么事,沈映月却不打算与莫衡细说。 毕竟,让莫衡知道自己母亲的不堪,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映月凝视莫衡,道:“此事之前瞒着你,是不愿影响你的科考,如今你已经考完,我也不想瞒着你,便照实说了。” 沈映月一贯处事磊落,不喜欢将一些事藏着掖着,以免徒增误会。 莫衡看了她一瞬,只见沈映月神色坦然,眼神透亮。 莫衡低低笑了起来,道:“好,我知道了。” 莫衡相信沈映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她将自己的母亲送去安和观,自然有她的考量。 他的反应倒是比沈映月聊想得更加平静,沈映月也笑了笑,道:“我原本对二婶说,让她在安和观长住三年,但你如今登科,府中也会逐渐平稳……今日你去看她,若是她已经收敛了性子,便早些将她接回来罢。” 莫衡一听,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安和观门口,缓缓停下。 沈映月道:“我便不下车了,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若是二夫人见到自己,只怕心情平静不下来。 莫衡便大步踏入了安和观。 二夫人早就得了消息,等在了禅房之中,待莫衡一进入禅房,立即迎了上来。 “衡儿!你终于来了!” 二夫人见到莫衡,顿时喜极而泣。 莫衡露出笑意,道:“给母亲问安。” “好,好!听闻你已经中了探花,就快走马上任了?”二夫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莫衡,莫衡笑着点头:“是,母亲,皇榜已下。” “太好了!太好了!”二夫人连声道好,她不住地打量起莫衡来:“衡儿,你瘦了!这段日子,一定吃尽了苦头!” 二夫人说着,语气听起来有些心疼。 莫衡应声:“母亲,这段日子虽然辛苦,但一切都是值得的。”顿了顿,他开口问道:“母亲在这里可好?” 二夫人一听,顿时抹起了眼泪,道:“母亲在在安和观里,没有一日不思念你和你父亲!好在我日日为你祈福,得了神明保佑,终于一举登科……只要你能有出头之日,母亲就算余生都吃斋念佛,也心甘情愿!” 二夫人说得诚恳,听得莫衡心里很不是滋味。 莫衡凝视二夫人一眼,只见她满头青丝之中,居然也多了几缕白发。 莫衡一时有些心酸。 他忍不住道:“母亲,不如……您和我一道回府吧?” 二夫人本来泪眼婆娑,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衡儿,你此话当真?” 莫衡温声道:“如今我有了官职,镇国将军府的营生也上了正轨,待母亲回府之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安稳日子。” 二夫人顿时喜出望外,笑道:“好!好啊……吾儿长大了,终于懂得为母亲着想了!” 莫衡笑了笑,道:“那母亲先收拾东西,我先去同观主说一声。” 二夫人忙不迭地点头。 待莫衡出去了,二夫人便敛了慈祥的神色。 她一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扬声道:“来人!” 等候在外的丫鬟小厮,顿时鱼贯而入。 “二夫人有何吩咐?” 二夫人朗声道:“立即收拾东西,回府!” 丫鬟小厮连忙应是,动手收拾起来。 二夫人高兴地来回踱步。 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在这安和观里吃斋念佛,抄写经书,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都是拜沈映月所赐! 如今,莫衡得了官职,二房终于扬眉吐气了,她怎能不高兴!? 二夫人心头激动,连声催促:“都动作麻利些!误了时辰,我让你们好看!” 丫鬟和小厮诚惶诚恐地应了。 他们忍不住对视一眼……方才莫衡公子在时,这二夫人还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慈母像,此刻却变得像母夜叉一般凶狠。 丫鬟见桌上摆着几卷经书,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这些经书,还要带回府中么?” 二夫人一听,顿时不悦地回过头:“死丫头!你是嫌我抄经抄得不够吗?” 丫鬟忙道:“奴婢不敢……只是这些经书,是您离开府中之时,将军夫人赠的……” 二夫人拉下脸来,道:“就算是沈映月赠的又怎么样?如今衡儿已经官拜户部员外郎,日后定会平步青云,我是衡儿的母亲,难不成还要看她的脸色!?” -- 第238页 丫鬟被她训得发抖,小声道:“都是奴婢的错,请二夫人恕罪,那这些经书如何处理呢?”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这些经书,我看着便烦,都给我扔出去!” “那沈映月居然敢拘着我好几个月,待我回去了,有她好看!” 丫鬟抿了抿唇,只得默默将经书收起,搬出了禅房。 可才一走出门,便迎面遇上了一个人。 丫鬟茫然开口:“公子……”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惊到了房中的二夫人。 她立即起身,走到了门口。 只见莫衡面色铁青,与方才那轻松愉快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二夫人凝神看了他一瞬,干巴巴笑了两声,道:“衡儿,已经同观主说好了吗?” 莫衡定定看着二夫人,唇角微抿。 “母亲……为何过了这么久,您还要如此针对二嫂?” 二夫人面色变了变,绷着脸道:“你在说什么?母亲听不懂。” 莫衡道:“母亲,别装了……您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二夫人身子一僵。 她挑眼看向莫衡,满脸不忿:“既然你听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但什么叫我针对她?是她针对我!” 莫衡面色凝重,道:“二嫂送您来安和观,不过是想让您静下心来……吃穿用度上,并未亏待您啊!” 二夫人怒道:“就算我做了些错事,她一个小辈,凭什么如此对我?你祖母都没有说什么……” “祖母不说,您就能理直气壮地犯错么?”莫衡怅然看向二夫人,道:“母亲……这么久过去了,我还以为您能静下心来,细思己过……可没想到,您一点都没变。” 莫衡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失望,一下便激怒了二夫人。 “变?”二夫人声音提高了几分,道:“我为何要变?” “我嫁入镇国将军府多年,为府里开枝散叶,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沈映月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凭什么骑在我头上?” “她先是夺了管家权,后来又将你哄得服服帖帖,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不对付她,对付谁?” 莫衡面色更加难看,声音微颤:“您真是不可理喻!” 二夫人见莫衡生气了,连忙换了软了语气,道:“衡儿!你莫以为她对你多好,她不过是在利用你!先是卖了你的画作,赚了银子补贴大房,她叫你去考科举,不过是想让你在朝堂里站稳脚跟,未来给给大房的孙儿铺路!” 莫衡沉默不语。 二夫人继续道:“你如今已经有了官位,我们二房在家中,自然也有话语权了,待我回去,便跟你祖母说,将这管家权要回来!你在外头奔忙,母亲在内主事,将整个镇国将军府牢牢控制在手中,他们便都得听咱们的!” 二夫人说着,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仿佛这计划在她心中已经演练过了很多遍。 莫衡不可置信地看着二夫人:“母亲,您让我觉得可怕。” 二夫人蹙起眉来,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只要我一会去,一切……” 莫衡语气骤冷:“母亲,您不必回去了。” 二夫人勃然变色:“你、你说什么?” 莫衡闭了闭眼,艰难开口道:“您还是好好待在安和观中,静思己过罢。” 说罢,莫衡便转身离开。 二夫人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衡儿!我可是你的母亲!你说,是不是沈映月唆使你的!都是她不让我回府?” 莫衡气得脸色发白,一把甩开了二夫人,道:“和二嫂没有关系,自始至终,都是您无事生非,咎由自取!等什么时候,您真的能悟出自己的错处,我再接您回去。” 说罢,莫衡心中一横,抬步离去。 二夫人状若疯癫,还待再追,却被护卫拦住了去路。 “衡儿!衡儿!你怎么能如此待你母亲!” “你这个逆子!你大逆不道!” “你不孝……” 二夫人撕心裂肺的声音渐渐淡去,莫衡心头纷乱,可终究离开了安和观。 莫衡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他吐出两个字:“回府。” 马车徐徐开动,车轮发出闷闷的响声。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莫衡一眼。 他唇无血色,看上去心情极差,沈映月便猜到了几分。 她淡声开口:“若是心里难受,不如说出来。” 莫衡默默低下了头,面容埋在了马车的阴影里。 他语气沉沉地开口:“二嫂……我实在不明白,为何我母亲……就是这般爱钻牛角尖?” “她总是这般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与人为恶?” “为何她就不能同别人的母亲一样,善良、正直?” 莫衡说着,语气里藏着深深的疲惫与失落。 沈映月沉默片刻,道:“莫衡,你终要知道,这个世上,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莫衡抬眸,茫然地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声音清冷:“说句不恰当的话,你的母亲出身不高,自小便在你争我夺的环境中长大,高嫁到镇国将军府,自然有些患得患失。虽然做了些出格的事,但你在烦闷之余,也应该学着剖析背后的原因,逐渐引导她。” -- 第239页 莫衡闷声开口:“她根本就不听劝!” 沈映月道:“她是你的母亲,只有你能劝得了她,以后你入了朝堂,要面对更加复杂的人和事,逃避是没有用的。” 莫衡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接母亲回去? 可二夫人着实让他失望极了。 莫衡郁闷不已,整个人没精打采地靠在了车壁上,一路无话。 待马车到了镇国将军府之时,他才在沈映月的催促之下,下了马车。 史管家一见他们到了,立即快步走了过来,道:“夫人,公子,户部来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赴任 “曹大人, 请用茶。” 户部侍郎曹贵,坐在镇国将军府的大厅之中,眼睛不住地打量起镇国将军府的园子来。 他心中暗道, 都说镇国将军府乃钟鸣鼎食之家,今日一见, 居然俭朴至此! 这正厅的陈设, 还比不得户部尚书府富丽堂皇! 正当他思索之际,莫衡便迈入了正厅。 莫衡生得清俊, 曹贵见到他,愣了一瞬,才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道:“莫大人好。” 莫衡虽然不认识曹贵,却也知道他的品阶在自己之上,算是半个上司, 立即还以一礼, 道:“曹大人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您久等了!” 曹贵干笑两声:“不请自来, 还望莫大人多担待!我也是奉命行事。” 莫衡笑道:“不知曹大人有何吩咐?” 曹贵便徐徐开口:“莫大人, 如今圣旨已下, 您便算是户部的人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莫衡的神色, 道:“按咱们孙大人的意思,如今户部诸事繁忙, 若是您得空, 不如明日便来户部报道罢?” “明日?”莫衡微微一愣。 皇帝虽然封他为户部员外郎, 可并没有说什么时候上任, 没想到孙贾谊这么快,便要招他去户部了。 莫衡想了想,道:“既然孙大人都发话了,那下官自当遵从……不过,这第一日赴任,也不知需要下官做些什么?” 曹贵避开莫衡的目光,轻笑一声,道:“这个……本官就不知道了,一切都要看孙大人的安排。” 莫衡心中了然,只道:“我初来乍到,日后还要请曹大人多多指教。” 曹贵忙道:“不敢不敢,莫大人客气了!” 说罢,他也不多言,便称告辞。 莫衡眼看着他离开,长眉微皱。 沈映月自屏风后而出,轻声开口:“孙贾谊,只怕按捺不住了。” 莫衡微微颔首,道:“他明知我镇国将军府手中有自己的把柄,按理说,应该避之不及……为何还这么急着让我去户部呢?” 沈映月道:“你若一直挂在户部,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 莫衡思量片刻,道:“二嫂的意思是,他很可能会想法子,叫我知难而退?” 沈映月淡然一笑:“不错。” 莫衡眉头皱得更深:“还没开始办公,便要经历勾心斗角了。” 莫衡方才还在愁二夫人的事,此刻,却开始为赴任之事担忧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映月淡定开口:“莫衡,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不把时间浪费在情绪之上。” 莫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翌日。 莫衡生平第一次套上了官服。 他站在铜镜前,一丝不苟地系好腰带,又让家丁为自己束好发髻,直到确认无误,才离开了镇国将军府。 户部的衙门,距离镇国将军府并不远,马车行得快,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 莫衡下了马车,站在户部衙门的门口,定定看了一会儿,才拾阶而上。 “什么人!?”看门的守卫没见过他,凶神恶煞地将他拦在了外面。 莫衡不慌不忙道:“本官乃新来的员外郎,这是我的腰牌。” 说罢,莫衡便掏出了曹贵给他的腰牌,递给了看门的守卫。 守卫一见腰牌,立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您是……莫大人?” 莫衡笑着开口:“正是。” 两名守卫听了,立即将腰牌还给了他。 一个守卫小心翼翼地问:“您是……镇国大将军的弟弟?” 莫衡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守卫顿时喜出望外,道:“小人仰慕镇国大将军已久,虽然无缘得见,但今日能见到莫大人,却也是幸事一桩了!” “是啊是啊!小人只在莫家军凯旋之时,远远见过莫将军一眼!如今得见莫大人,便想起当日盛景!只可惜……” 两位守卫一想起莫寒之死,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莫衡万万没想到,第一日上值,便会遇到莫寒的崇拜者,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轻咳了声,一本正经道:“兄长在天有灵,得知两位惦念着他,也会心感安慰……不知,本官可否进去了?” 两人连忙敛了敛神,立即客气地请莫衡进去。 莫衡第一日上值,总是有些新鲜。 此时,户部衙门里还没什么人,他便饶有兴趣地逛了逛园子,最后,才回到议事厅。 这议事厅修缮得古朴大气,正中高悬着一方牌匾,上面写着“九式经邦”,四个大字。 莫衡正看得出神,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 第240页 莫衡回头一看,昨日见过的曹贵,及其他几位同僚,前前后后入了议事厅。 “莫大人,这么早啊?”曹贵见到莫衡,便主动打起了招呼。 莫衡冲他回礼,曹贵又为他介绍了其余几位同僚,莫衡心中暗暗记下。 就在他们相互认识之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孙大人来了!” 众人连忙转身站好,齐刷刷地向户部尚书孙贾谊行礼。 曹贵一见孙贾谊来了,立即殷勤地迎了上去。 “孙大人,莫大人今日第一日赴任,已经到了!”说罢,他便回头指了指莫衡。 莫衡微微抬眸,便对上了孙贾谊深沉的目光。 莫衡拱手笑了笑:“下官参见孙大人。” 孙贾谊唇角微勾,但却笑不及眼底,他虚扶了一把莫衡,道:“莫大人不必客气,既然来了户部,日后便是一家人。” 莫衡腹诽道,谁与你这贪污老贼一家人! 可面上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孙贾谊目光逡巡一周,发现人到得差不多了,便开始了今日的议事。 一名官员首先开口:“孙大人,如今开了春,各路军队,都要申领今年的粮饷,但如今库存有限,到底应该先紧着南疆,还是先给北疆的?” 莫衡默默听着,并没有说话。 莫家军大部分驻扎在西南,如今由几位将军分管,还有一部分兵权,在永安侯的手中。 除此之外,西南还有汝南王的兵马。 而若论北疆,则多以藩王的兵马为主,其中包括宣王、平王、梁王等。 孙贾谊看了看众人,道:“诸位以为,应该先运往哪一边?” “这……”众人面面相觑,无论优先运往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边。 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没人回答了。 孙贾谊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上,最终,停在了莫衡身上。 孙贾谊问:“莫大人有什么想法?”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莫衡身上。 莫衡心头一顿,他敛了敛神,道:“孙大人……下官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不如,先听一听其他大人的意见?” 孙贾谊笑了笑,道:“莫大人出身镇国将军府,对军中之事最是清楚,若你都给不出建议,让其他人怎么办?” 莫衡看了孙贾谊一眼。 这孙贾谊,当真是只老狐狸。 若是自己说,让他把军粮先运往西南,容易被人诟病,说他偏帮莫家军。 可如果他说,先将军粮运往北方,孙贾谊便很可能理直气壮地拖延南疆的军粮,当真让将士们饿肚子。 一时之间,莫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沉思了片刻,道:“敢问孙大人,去年此时,是如何分配军粮的?” 孙贾谊微怔,还未开口,便有一名官员低声答道:“去年是一边一半,还有些屯粮放在京城,若哪边要打仗,再支援哪边。” 莫衡一笑:“哎呀!去年的法子甚好,不如继续沿用去年的法子如何?” 孙贾谊瞪了那官员一眼,官员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噤声。 孙贾谊面色沉了几分,道:“那便这么处置罢。” 曹贵站在一旁,听到孙贾谊下令,便连忙跟着应声。 接下来,其他官员也如刚才一般,挨个向孙贾谊禀告自己的公务。 莫衡仔细听下来,说的大多是税收、田产、粮食运输相关的内容,他如今手头上还没有具体的事务,便只能一边听,一边学。 孙贾谊听众人禀报完公务后,又挨个给众人安排了新的公务。 可唯独莫衡,却没有被点到。 曹贵低声提醒:“孙大人,莫大人好像还没有被安排差事。” 他一贯是孙贾谊的狗腿子,孙贾谊无论说什么,他都十分积极地记着。 孙贾谊冷冷瞥了莫衡一眼,道:“莫大人第一日来,对户部的内务还不熟悉……这样吧,你自今日开始,便去库房内整理户部卷宗。” 莫衡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问:“孙大人,那些卷宗,需要如何整理?” 孙贾谊面无表情地开口:“如今这天气,卷宗容易受潮,你将所有的卷宗,摆出来晒一晒便是了,顺便还能研读一番,更好地熟悉户部的情况……明日,便要全部完成。” 还未等莫衡点头,孙贾谊便自顾自道:“好了,今日的晨会便开到这里,大家都去忙罢!” 众人散去,曹贵走了过来,面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对莫衡道:“莫大人,这两日天气好,那卷宗的整理可要抓紧了。” 须臾之后,莫衡离开了议事厅。 他随手抓来一名官员,问道:“放卷宗的库房在哪儿?” 官员答道:“从中庭出去,左拐便是了。” 莫衡道了声谢,便径直出了中庭。 他按照那人说的,左拐之后,便见到了一排屋子,顿时有些疑惑。 莫衡问看门小厮,道:“哪一间房是放卷宗的?” 小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大人,这儿一共有五间房,都是放卷宗的,数目有十万份之多,不知您要找什么卷宗?” 莫衡嘴角一抽,他就知道,这个孙贾谊没安什么好心!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将计就计 莫衡在门口, 静静站了一会儿,他转头,看了一眼小厮, 问:“你一个月,工钱多少?” -- 第241页 小厮呆了呆, 茫然地看着莫衡。 - 这一日过得飞快。 临近傍晚, 户部的衙门里,终于清闲了些许。 曹贵赶忙走了过来, 主动为孙贾谊添茶。 “大人,忙了一日,歇息一会儿罢。” 孙贾谊看了他一眼,遂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饮毕茶后,孙贾谊缓缓出声:“新来的莫大人, 今日干得如何了?” 曹贵一听, 笑了笑, 道:“莫大人此时还未回来, 只怕还在忙着呢!” 他说话间, 带着讥讽的笑意。 孙贾谊微微勾唇, 露出满意的笑, 道:“罢了,他初来乍到, 我们还是要多多照顾……走,去看看。” 曹贵连忙主动伸手, 将孙贾谊扶了起来, 又十分殷勤地为他开了门。 “孙大人, 小心门槛儿!” 孙贾谊双手背在身后, 悠闲地往库房的方向走去,而曹贵则点头哈腰地跟在身后。 可到了库房门口,却没有见到看门的小厮。 孙贾谊胡须微动:“看门的人呢?” 库房院子里的小厮,听到了响动,连忙从里面跑了出来。 “小人见过孙大人!” 孙贾谊抬眸一看,只见这小厮忙得满头是汗,手里那端着一大叠卷宗,顿时有些疑惑:“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厮笑道:“回大人的话!莫大人让小人帮忙晒一晒卷宗,这不!全部晒完了,正往库房里面收拾呢!” 孙贾谊一听,与曹贵对视一眼,顿时有些傻眼。 他三步并做两步踏入庭院,只见庭院之中,摆着一张躺椅,躺椅旁边,还放了一张小小的案几,案几上摆着茶水、点心,还有时令的果子。 莫衡悠哉悠哉地靠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卷宗,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孙贾谊陡然面色一垮。 曹贵见孙贾谊不悦,连忙开口:“莫大人!这还在上值呢!你你你……这成何体统?” 莫衡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哎呀”一声,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笑道:“下官见过孙大人、曹大人。” 说罢,他还淡定地拱了拱手。 曹贵道:“莫大人,你这第一日上值,怎么就这般玩忽职守?孙大人让你晒卷宗,你却在这儿喝茶!?” 莫衡看了曹贵一眼,问:“上值的时候,不许饮茶?” 曹贵愣了愣,喃喃:“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莫衡又道:“孙大人让下官来晒卷宗,可这卷宗太多了,所以,下官便召集了几名闲着的小厮,一人给了一锭银子,让他们过来帮忙。” 说罢,莫衡指了指院子里忙活的众人,继续道:“这不,全部晒完了!” 曹贵顿时傻了眼。 孙贾谊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难看了。 曹贵指着莫衡,愤愤不平道:“孙大人交给你的活儿,你怎能假手于人?你这么做,也太不把孙大人放在眼里了!” 莫衡意味深长笑了笑,道:“曹大人,孙大人布置任务的时候,也没说不让人帮忙啊?” “再说了,这卷宗有十万卷之多,让一个人,一日便晒完,怎么可能呢?若是传出去了,只怕要让人说孙大人刁难新官了。” 曹贵面色一僵。 孙贾谊冷冷盯了莫衡一眼:“巧舌如簧。” 莫衡勾唇:“大人过奖了。” 孙贾谊心头怒气更甚,但他眼下也不好做得太过火,便只得甩下一句话,道:“罢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孙贾谊拂袖而去。 曹贵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瞪上莫衡一眼。 莫衡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两位大人慢走。” 接下来的几日,孙贾谊都没有给莫衡派新的活儿,似乎是有意晾着他。 但莫衡也不急不恼,每日都待在库房里,查看卷宗。 直到第三日,莫衡回了镇国将军府,直奔竹苑而去。 沈映月正坐在书房之中,凝神看着一封信件。 见莫衡匆匆而来,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信纸。 “上值三日,收获如何?”沈映月笑着问道。 莫衡得意地扬了扬眉,道:“收获颇丰,如今孙贾谊都懒得管我了,我在那户部待着,与家中也没什么两样。” 沈映月道:“还是不可掉以轻心,他那边如此平静,也很有可能在酝酿更大的主意。” 莫衡一把拉过椅子坐下,笑道:“他会酝酿,我就不会么?” 说罢,他掏出了袖袋中的小册子,递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伸手接过,翻开一看—— 这册子里记录了不少历年以来,卷宗里隐含的问题。 前年,卷宗里的总账,和户部最终上缴给皇帝的总账,一共差了三万多两银子; 而去年,则差了五万多两银子。 沈映月仔细看了几页,才合上了册子,沉声道:“这些都是户部存着的账目?” 莫衡点头,道:“小厮他们晒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不少卷宗已经有些年头了,应该就是户部存的明面账。” 明面账是户部的官员都能看的,而真实的账目,应该只有孙贾谊知道了。 莫衡低声道:“二嫂,这几年的账目错漏百出,可户部却没有人敢揭露出来,只怕这户部,真是从根上烂起了!若是将这册子呈给皇上,皇上必定大怒,说不定会下令彻查户部。” -- 第242页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户部之中,官官相护,对这烂账心照不宣,确实是有可能的……但是,你不觉得你这证据,来得太容易了些么?” 莫衡一顿,若有所思。 莫衡蹙眉道:“二嫂的意思是,那孙贾谊很可能在给我下套?” “不错。”沈映月沉声道:“你想想看,他明知道你站在对立面,却让你去整理库房,也算是间接将账目摆到你的手边了……你如今看到的,很可能是他想让你看的……若你真的去找皇上告发,说不定他还要将你一军。” 莫衡听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那……那现在怎么办?” 沈映月一笑,道:“将计就计。” - 户部尚书府。 幕僚一路疾行,很快便穿过中庭,入了正院。 他急匆匆地走到书房门口,抬手叩门:“大人!大人!” 孙贾谊的声音传来:“何事?” 幕僚压低声音道:“镇国将军府那边,有消息了!” “进来。” 幕僚立即推门,入了书房。 孙贾谊自桌案前站起,直截了当地开口:“探子如何说?” 幕僚笑道:“探子在镇国将军府门口守了一日,终于发现莫衡出了府,上了马车。” 孙贾谊眸色微眯:“马车可是往皇宫里去的?” 幕僚眉开眼笑:“大人料事如神,正是!” 孙贾谊胡须微颤,徐徐笑了起来:“好,好啊!” “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想和老夫斗?” 孙贾谊捏了捏手中的茶杯,笑意更甚。 幕僚连忙附和道:“大人不过略施小计,那莫衡便上了钩,实在是愚不可及!他如今入宫,八成是带着那份错漏百出的账目,到皇上面前参奏了……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孙贾谊徐徐勾起了唇角,眼中冷光乍现:“他镇国将军府,不是一向光明磊落,深得宠信么?老夫今日便要让皇上看看,莫衡是如何处心积虑陷害户部的!只要他失了皇上的信任,老夫便立即将他踢出户部!” 幕僚忍不住称赞:“大人英明!” 孙贾谊扬声道:“备车!我们先去宫门口候着,等莫衡参奏完后,老夫再去觐见,扒了他那层忠义仁孝的皮!” 半个时辰后,户部尚书府的马车,便到了宫门口。 孙贾谊坐在车里,一旁的幕僚,挑开了车帘,向外张望了一番,声音极低,道:“大人,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就在附近停着,莫衡应该已经入宫了。” 孙贾谊缓缓点头,但他一贯小心,便道:“你去打探一番,确认他是去告状的,老夫再入宫。” 幕僚沉声应是。 幕僚下了马车,便径直走向了镇国将军府的马车。 “这位小哥!敢问……这是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吗?” 车夫转过身来,打量了幕僚一眼,问:“阁下是?” 幕僚笑了笑,道:“小哥莫怪,是在下鲁莽了!在下是莫衡公子的画迷,方才听那门口的侍卫大哥说,这是镇国将军府的马车,便想来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一睹莫衡公子的真容。” 幕僚说得极其诚恳,态度也很是恭敬。 车夫轻轻“哦”了一声,却道:“可我家公子已经入宫了,不在这车上,您还是请回罢。” 幕僚佯装讶异,问道:“不知莫衡公子多久能出宫?在下能不能在这儿等他?” 车夫摆摆手,道:“我家公子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单独面见皇上,先生还是等下次机会罢!” 幕僚心中暗喜,但面上却不表,只得露出失落,道:“那好,叨扰小哥了。” 幕僚快步走回了孙贾谊的马车。 他堪堪坐稳,便立即开口:“大人,小人问过车夫了,莫衡今日确实是有要事,单独来面圣的!” 孙贾谊沉吟片刻,道:“那我们先入宫候着,镇国将军府诡计多端,还是谨慎些为好。” 幕僚沉声应是。 孙贾谊下了马车,先是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又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才抱起那几本账册,踏入了宫门。 御书房外,唐公公的徒弟小章子,正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口。 孙贾谊见到小章子,便敛了敛神,缓步上前。 孙贾谊低声问:“章公公,皇上还在忙着吗?” 小章子堆起一脸笑,道:“哟,孙大人怎么也来了?户部的莫大人还在里面呢!” 孙贾谊看了小章子一眼,问:“莫大人进去多久了?” 小章子道:“约莫有半个时辰了罢!” 孙贾谊笑了笑,状似不经意问道:“公公可知,莫大人是来做什么的?” “这……”小章子面露犹豫。 孙贾谊见四下无人,便随手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小章子手里,笑道:“莫大人是我户部的人,皇上自然会盘问户部之事,本官一会儿要觐见皇上,不过是想做到心中有数,没有旁的意思。” 小章子的面色这才放松了几分,道:“奴才也没有听清……不过,奴才看见,莫大人带了一本大册子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 孙贾谊心头一顿,露出笑意:“既然如此……那便多谢章公公了,还请章公公为本宫通报一声。” 小章子点了点头,遂转身,迈入了御书房。 -- 第243页 片刻之后,小章子重新走了出来,扬声道:“孙大人,皇上传您进去!” 孙贾谊勾唇,笑了起来……好戏,要上演了。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写信 御书房。 狻猊兽紫色金香炉微微吐雾, 一室香气袅袅,十分宜人。 孙贾谊跟着小章子走了进来,下意识抬眸, 看了皇帝高麟一眼。 高麟正端坐在龙案之前,手中半握着一本册子, 看得认真, 面上不辨喜怒。 莫衡站在御前,听闻孙贾谊进来, 侧目。 四目相对,莫衡连忙避开了孙贾谊的目光。 孙贾谊心中了然。 他走到御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开口道:“微臣参见皇上!” 高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孙大人。” 孙贾谊伏在地上,看起来恭谨万分。 高麟悠悠开口:“你来得正好, 这户部之事, 若不是莫衡说起, 朕还不知道, 居然如此严重了……” 孙贾谊看不见高麟的表情, 但一听这话, 便连忙开口:“皇上, 您可千万不要听信莫大人的话呀!” “为何!?” 高麟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孙贾谊。 孙贾谊深深叹了口气, 道:“皇上,有些话, 微臣本不想拿到御前来说, 但莫大人的做法, 实在有些出格了!” 高麟长眉微挑:“怎么回事?” 孙贾谊面似怅然, 道:“莫大人自从入了户部,便一直恃才傲物,趾高气扬,微臣想着,这莫大人是皇上钦点的探花,自然是难得的人才,便处处忍让……谁知……” 孙贾谊说得有些艰难,连莫衡都有些好奇了,道:“孙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孙贾谊怒中带怨地看了莫衡一眼,道:“莫大人在户部,不但日日玩忽职守,还刻意捏造假账,来皇上面前污蔑微臣……” 高麟一头雾水,问了句:“什么假账?” 孙贾谊沉声道:“皇上,您如今看见的,便是他用来污蔑微臣和整个户部的假账!其心可诛,还请皇上明察!” 说罢,孙贾谊深深拜倒,额头在地上磕得生响。 高麟盯着孙贾谊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了莫衡,道:“莫衡,孙大人说你捏造假账,到朕面前来弄虚作假……你可有什么话说?” 莫衡一脸无辜,道:“皇上,微臣也不明白,为何孙大人会这么说……” 孙贾谊一听,连忙抬头,道:“莫大人,事已至此,你何必还来狡辩?”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下一刻便要给莫衡定罪了。 高麟凝神想了片刻,忽然问道:“孙大人以为莫衡送过来的,是你户部的假账?” 孙贾谊听到这话,才茫然地抬起头来,只见高麟神情复杂,眼神莫测。 孙贾谊愣了愣:“难道……不是?” 高麟冷冷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册子扔到孙贾谊面前,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孙贾谊连忙拾起地上的册子,迅速翻看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户部库房漏、漏水!?” 莫衡见他一脸讶异,便淡定开口:“孙大人,前几日,您不是让下官整理库房的卷宗吗?下官发现,有不少卷宗都发霉了,仔细查探过后,发现有两间库房漏水……所以便上了个折子,恳请皇上批准,让户部休沐两日,找工部之人过来修缮一番……” 孙贾谊眼角微抽:“你……你没有做假账!?” 莫衡满脸奇怪:“下官为何要做假账?孙大人何出此言啊?” 说罢,他看了一眼孙大人身旁的账簿,一脸顿悟,痛心疾首道:“孙大人莫不是以为,微臣要私下诬告于您,所以特意带了账簿来,自证清白罢!?下官在您眼中,竟然卑鄙至此!?” 莫衡的语气充满委屈,听起来难受至极。 高麟冷冷看了孙贾谊一眼,道:“孙大人……你方才入宫之前,莫衡还跟朕说,你在户部德高望重,提携后辈……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小人之心?” 孙贾谊大惊失色:“皇上!您误会了,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微臣、微臣也是一时失察,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高麟却继续追问:“哦?户部不是一向政务清明么?怎么身旁还有小人?” “这……下官回去之后,定要好好训斥那些嚼舌根子的人!” 孙贾谊不住地抬手擦汗,他算是明白了,莫衡早就猜到了他的计谋,于是便将计就计,引君入瓮了。 莫衡瞥了孙贾谊一眼,孙贾谊三言两语就想撇清关系,也没那么容易。 莫衡默默叹了口气,幽声道:“孙大人,下官到户部时间不长,处处都有赖各位大人提携,也不知,到底是得罪了那位大人?以至于对下官有如此深的误解?” 高麟也沉着脸开口:“到底是谁无事生非?说!” 孙贾谊咬了咬牙,道:“皇上……还是让小人回去查实一番……” “孙大人。”高麟见孙贾谊不肯直说,语气也硬了几分:“不会是想包庇属下吧?” 孙贾谊心头一惊,他心中清楚,高麟一贯不是个含糊的人,他这般追问,只怕今日是糊弄不过去了。 他心下一横,答道:“回禀皇上,是户部侍郎……曹贵!他定是嫉妒莫大人,入了户部之后,得下官重用,所以才如此挑拨离间,想惹得下官与莫大人离心……” -- 第244页 莫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孙贾谊……他当真是只老狐狸,为了保全自己,随口便能颠倒黑白。 高麟听了,怒得一拍桌子,道:“让大理寺抓了曹贵,好好审一审!看看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众人连忙应是。 高麟说罢,有冷眼瞥了下孙贾谊,道:“孙大人,你用非其人,未经确认,便闹到了殿前来,实在是鲁莽!朕念在你是初犯,不予责罚,你回去好好静思己过罢!” 孙贾谊忙不迭地磕头:“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莫衡心中雀跃,面上却依然忧心忡忡:“皇上,那户部修缮的事……” 高麟想了一会儿,这户部尚书要闭门思过,户部侍郎又要被抓去大理寺问话……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别的人来了。 高麟看了莫衡一眼,随口道:“这样吧,孙大人不在的这段时日,户部的事,便交由你暂代罢!” 孙贾谊一听,忙道:“皇上!莫大人初来乍到,对户部的事务不熟,这……” 莫衡怅然一叹,道:“皇上,微臣何德何能,能暂代户部的事务?只怕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莫衡眼角微垂,神情看着有些失落。 高麟果决道:“朕说让你接,你便接!哪个敢不服?” 说罢,他冷冷扫了孙贾谊一眼。 孙贾谊感受到了这凛冽的目光,连忙低头:“一切任凭皇上做主!” 莫衡这才勉为其难地欠了欠身,道:“多谢皇上,微臣自当尽力。” 片刻之后,莫衡和孙贾谊,一前一后离开了御书房。 孙贾谊狠瞪莫衡一眼,道:“莫大人……没想到,本官还小看了你!” 莫衡微微一笑:“孙大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道理,您应该比下官更明白才对啊?” 孙贾谊面色紧绷,冷冷道:“走着瞧。” 说罢,他便转身,率先一步离开了皇宫。 - “事情就是这样,孙贾谊那老狐狸,只能夹着尾巴逃了。” 竹苑之中,莫衡一边吃着栗子饼,一边说起御书房里发生的事。 沈映月笑了笑,道:“也算是迎刃而解了……不过,你虽然暂代了户部之事,但孙贾谊终究压你一头,就算他不在,你还是要处处小心。” 莫衡点了点头,道:“二嫂放心,我心中有数。” “那就好。” 沈映月话音未落,巧云便走了进来,轻声道:“夫人,孟师父到了。” 沈映月淡笑:“请孟师父进来。” 莫衡疑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问:“二嫂,那孟羽为何总是来竹苑找你?” 沈映月看他:“有何不妥?” 莫衡迟疑片刻,喃喃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莫寒刚刚走到门口,恰好听到了莫衡这句话。 “咳——” 他轻咳一声,然后才叩了叩虚掩着的房门。 “莫夫人,在下孟羽。” 沈映月的声音响起:“孟师父请进。” 巧云连忙拉开房门,请莫寒进去。 莫寒走到门口,微微愣了下。 曾经古香古色的书房,如今摆了好几盆绿植,看起来生机勃勃; 用来小憩的矮榻上,如今铺上了柔软的褥子,一看便温暖舒适; 矮几之上的茶具,也换成了沈映月喜欢的青瓷色,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莫寒一时竟认不出自己的书房了。 沈映月见他立在门口,便笑了笑,道:“孟师父,进来坐罢。” 莫寒敛了敛神,踏入书房。 莫衡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莫衡没好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莫寒坐定了,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有些要事,想与莫夫人相商……总是写信,不大方便。” 莫衡一听,顿时瞪大了眼:“什么?你、你还同我二嫂写信?” 莫寒笑了下:“两日一封,怎么,莫大人不知道?” 莫衡听了,差点表情就裂开了:“你……” “莫衡。”沈映月淡定开口,道:“我最近都在请教孟师父一些军营的事,所以才同他书信往来,你不要胡搅蛮缠。” 莫衡顿时有些郁闷,他只得问道:“二嫂为什么要去了解军营的事?” 沈映月低声道:“莹莹想从军……但如今并无法门,而且,军中情势复杂,我总要理清了情况,才能为她想法子……” 莫衡默默“哦”了一声,却也帮不上忙,只得听着沈映月和莫寒两人商量。 直到半个时辰后,莫寒才站起身来,向沈映月和莫衡告辞。 莫衡见他要走,一反常态地站起身来,道:“孟师父,我送你出去!” 沈映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莫衡嘿嘿一笑,开口:“不是二嫂说的,要对孟师父客气些么?” 沈映月:“……你记得就好。” 莫寒未置可否,便冲沈映月略微点头:“莫夫人,此事不必忧心,只需静候时机。” 沈映月一笑:“多谢孟师父。” 莫寒遂转身,离开了书房。 莫衡顾不得其他,连忙快步追了出去。 他一路跟着莫寒,直到远离了竹苑,他才三步并做两步,拍上了莫寒的肩。 -- 第245页 莫寒看了他一眼,道:“莫大人有什么话,还有何事?” 莫寒比莫衡高出半个头,莫衡本想睥睨看他,却有些吃力,便只得微微扬起下巴,他一脸肃然,道:“孟羽,你如此接近我二嫂,是不是心怀不轨!” 莫寒不徐不疾地开口:“莫大人何出此言?” 莫衡哼了一声,道:“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可告诉你,你连我二哥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莫寒:“……”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春猎 镇国将军府, 中庭长廊上,莫衡盯着莫寒,皱着眉问:“你笑什么?” 自他方才说完话后, 莫寒便一直笑而不语。 此刻,才侧目看他, 道:“你若真的为你二嫂好, 便少让她操些心。” 莫衡一愣,茫然道:“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 沈映月如今将流光阁和若玉斋交托给了四夫人,自己科举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应该轻松了不少才是。 莫寒道:“你可知她为何要跟我打听军中之事?” 莫衡想了想,问:“为了莫莹莹?” “这不过只是其中一项。”莫寒说着,面容转过来,脸上的疤痕沟壑明显, 看起来有些骇人。 “这军队看似驻外, 可对朝廷的动向却敏感至极, 原本有些将领, 见镇国将军府式微, 便开始向永安侯府示好, 如今你入朝, 虽然官职不大,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让不少人重新生了观望的心思……这样的情况下,容易进一步激起永安侯府的敌意, 只怕会对你不利。” “我之前在军中, 还算有些旧友, 莫夫人向我打听这些, 也是希望能在着动荡的时局之中,保全镇国将军府,也为你的仕途,扫清前路。” 莫衡一怔。 自从他入了户部,便与孙贾谊和曹贵斗智斗勇……将孙贾谊的计谋连消带打之后,还有些沾沾自喜,可没想到,沈映月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莫寒见莫衡深思不语,又道:“你入仕时间不长,有些事也急不来,需得慢慢学习体会,但眼下有一事,却是你应该上心的。” 莫衡听了,下意识问道:“何事?” 莫寒沉声:“开春之后,皇室要祭天、春猎,各地藩王也会入京,届时局势复杂,为避免有人浑水摸鱼,万不可掉以轻心。” 莫衡眉宇轻蹙:“我明白了……镇国将军府好不容易再次站稳了脚跟,我不会让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的。” 莫寒却摇摇头,道:“百年以来,莫家都是帝王的左膀右臂,如今,各地藩王藩镇割据,朝中党派错综复杂,边陲之地战火时起,皇上正是用人之际,你不但要顾全镇国将军府,还应该让镇国将军府发挥应有的作用,才配得起‘忠勇世家’之名。” 莫衡怔然看着莫寒。 莫寒看似面无波澜,语气平静,却别有一股穿透力,往人心里钻。 莫衡迟疑开口,道:“你……你为何对我莫家,如此熟悉?” 莫寒笑了笑,答道:“军中儿郎,有几人不仰慕莫家的?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说罢,莫寒便转身离开了。 莫衡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却升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一日之后,春猎的帖子,便送到了镇国将军府。 祭天和春猎之间隔得不久,各地藩王回来参加祭天之后,便会等上几日,待春猎完了再回封地,京中朝臣,自然也要参加。 莫衡捏着帖子一角,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 莫莹莹看了看他,又转而看向沈映月,问:“二嫂,今年这春猎,如何安排呢?” 沈映月反问道:“你们认为呢?” 莫莹莹思索了一会儿,答道:“以往大哥、二哥在时,我们莫家都是随侍在皇上身边,可今年这随侍的位置,应该轮不到咱们了,也不知会由谁来替?” 莫衡不善骑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沈映月淡淡开口:“莫衡身无武艺,就算随侍在旁,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无法保皇上安全……既然如此,不如在别的地方下些功夫,排除一些隐患。” 莫衡问:“二嫂,你的意思是?” 沈映月端起茶杯,用杯盖去了去茶沫,问:“这春猎之事,是谁主管?” 莫衡答道:“听说这一次春猎,皇上交给了汝南王。” 沈映月思量片刻,低声道:“你如今掌户部事,倒是可以去主动问问汝南王,是否需要户部帮忙……届时各王入京,这皇家围场又在偏僻之地,难免生乱。” 莫衡点了点头,却凉凉道了句:“只怕人家不领情。” 自从上次,皇帝因为镇国将军府遇刺的事,要查问汝南王之时,他便非常不满。 最近今日上朝,莫衡碰见汝南王,汝南王都只当做没看见他,直接略过。 沈映月放下茶杯,淡然开口:“这公务上的事,不管他领不领情,你高不高兴,该做的,我们便得要做。” 莫衡浓眉微拢。 沈映月继续道:“这一次春猎,不仅你要去,我和莹莹,也应该一起去。” 莫莹莹瞪大了眼,问:“为何?” 沈映月道:“从前的莫家,是皇上的支柱,虽然我们陷入了低谷,但索性莫衡重新入朝,我们便要将之前落下的关系,一一重拾。” -- 第246页 莫衡喃喃:“二嫂这话……倒是与孟羽说得如出一辙。” 沈映月愣了下。 莫衡继续道:“我知道,如今镇国将军府应该重新经营人脉,但从我私心来说,确实不想与那些是非之人打交道,当真烦得很。” 他自小便在京城圈子里面长大,同龄的、或者长他几岁的,自然都认得。 可从前,人人都拿他和莫崇、莫寒两兄弟对比,他仿佛永远是垫背的那个,再后来,他便成了“纨绔”的代名词,久而久之,就不愿意去混圈子了。 如今,他虽然成了户部员外郎,但在外之时,仍然有些不自信。 沈映月自然明白他顾虑什么,道:“莫衡,别让以前的心态,影响到了现在的自己。” 沈映月直视莫衡的眼睛,道:“这朝局本是一盘大棋,没有一颗棋子,能独善其身。所以,你不与人往来,是不可能的。” 顿了顿,沈映月又道:“想让旁人不要看轻自己,首先,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你是凭借真才实学,从会试考到殿试,你得了探花,又是在同年学子中,第一个入仕为官……你怕什么?旁人怕你才对吧?” 沈映月说罢,莫莹莹忍俊不禁,莫衡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二嫂……不知为何,被你一说,我忽然就没有那般抗拒了。” 沈映月淡定开口:“如果有人搬弄是非,你也只当没听见罢了,毕竟,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能做的,便是摈除掉那些杂音,专注于做好自己的事。” 莫衡沉默一瞬,答道:“是,我知道了。” 待莫衡和莫莹莹走后,沈映月来到书架旁,找出了一卷书,拿着走到了矮榻前。 沈映月想起,莫衡如今这般情景,若是放在前世,倒很像工作不久的大学生。 他们时而张扬肆意,时而诚惶诚恐,心怀梦想,却又卑微。 适时需要旁人鼓励、提点,才不至于走太多弯路。 沈映月默默打开书卷,为了公事,她也可以与各种各样的人相处。 但在私下里,她仍然习惯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 春猎这天,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围场之外,旌旗猎猎,每隔十步,便有一哨,守卫森严至极。 所有来人入了围场,都得经过盘查,镇国将军府的马车也不例外。 莫莹莹率先下了马车,沈映月则紧随其后。 梁护卫吩咐车夫,将马车赶走,便追了上来。 莫莹莹远远瞥见围场内的热闹,高兴道:“二嫂,我们快些去看看罢!” 沈映月点了点头。 莫衡今日一早,便来到了这围场忙活,此刻,也不知人在那里。 这围场中,有一大片坐席,但大部分人并未入席,都三三两两立着,要么眺望景色,要么谈笑风生。 要找到莫衡,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映月和莫莹莹徐徐往前走。 没过多久,便听得一个清润的男声响起——“莫夫人。” 沈映月缓缓回头,只见这眼前的男子,面容清俊,很是年轻,一身普通的长袍,却穿得风度非凡。 沈映月对人一向过目不忘,冲那人开口:“林公子。” 林宗然面上带着笑意,热情地走过来,道:“夫人可是来找莫大人的?”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淡声:“也不全是。” 林宗然微愣,似是没想过她会这般回答,便道:“在下方才还看到了莫大人,不如我引着二位过去罢?” 沈映月目光逡巡一周,这儿地面广阔,到处都是人,便点点头:“有劳林公子。” 林宗然乃是新科状元,虽然还未官职加身,却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林宗然一面带着她们向前走,一面为她们介绍:“在下方才转了一圈,那边是狩猎入口,另外一边是女眷的区域……东边是围场后门,莫大人就在那处。” 沈映月时不时应一声。 这林宗然,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仿佛和谁都能谈得来,却也没有刻意讨好的感觉。 林宗然见沈映月没什么大反应,便道:“早就听闻莫夫人是沈太傅长女,才情横溢,前两次见得匆忙,未及与夫人见礼,还望夫人见谅。” 沈映月清浅一笑:“林公子过奖。” 她见过林宗然两次,他次次礼数周全,无论在哪,都很吃得开,但他主动过来带路,却是沈映月没有想到的。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问道:“冒昧问一句,林公子祖籍何处?” 林宗然笑了下,道:“不过是无名的小地方,不值一提,在下远道而来,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日后还要请莫夫人和莫大人多多照拂。” 说罢,他便停下了步子,指了指前方,道:“莫大人正在那儿呢!” 沈映月和莫莹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莫衡着了一身官服,站在台阶之上,似乎在和身旁之人,清点什么东西。 林宗然冲他扬了扬手,道:“莫大人!” 莫衡回过头来,见到林宗然和沈映月他们,倒是有些意外。 “林公子,二嫂……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林宗然笑道:“在下方才在围场门口,恰好看到了莫夫人和莫小姐,便将她们带过来了……省得莫大人忙碌之中,还要惦记家人。” -- 第247页 他这话说得体贴,令人听着十分舒坦。 莫衡冲他拱了拱手,道:“多谢林公子了!” 林宗然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我便不打扰你们相聚了,先告辞。” 说罢,林宗然便识趣地离开了。 待他走后,莫莹莹小声问道:“莫衡,这林公子,同你很熟么?” 莫衡答道:“也不算熟,聊过几次天……此子长袖善舞,结交了不少同年学子。” 沈映月看了一眼林宗然的背影,又收回目光。 她问:“今日的围场,准备得如何了?” 莫衡冲旁边努了努嘴,道:“你瞧,汝南王正在那边盯着呢!今日人多眼杂,我见他是一刻也不敢松懈……我则配合内务府,将所有的用度安排妥当了,如今,便只等着皇上驾到了。” 沈映月点了点头。 “你先忙,我和莹莹去女眷那边看看。” 莫衡应是。 沈映月便和莫莹莹一起,向围场的后方走去。 如今正值春日,女眷们春衫明媚,一片衣香鬓影,两人才入了席,便见到了许久未蒙面的方夫人和杨夫人。 方夫人堆起一脸笑意,问:“莫夫人,听闻你前段日子一直在养伤,如今好些了么?” 这方夫人依旧和之前一般圆润,在沈映月养伤期间,她还差人送了不少补品来。 沈映月笑了笑,道:“多谢方夫人关心,我的伤已经好了。” 杨夫人低声道:“这可是天子脚下!那歹人还敢刺杀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方夫人也跟着附和:“就是啊!最后抓到人了没?” 沈映月摇了摇头,道:“这便不是我能管的了。” 方夫人听了,安慰道:“罢了罢了,不提了,免得你想起来瘆得慌。” 沈映月一笑。 杨夫人看了一旁的莫莹莹,笑道:“莫小姐,倒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莫莹莹不好意思地笑笑。 杨夫人又问:“如今莫大人已经入仕,莫小姐也及笄了……这二人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莫莹莹看了沈映月一眼,沈映月道:“不急,有缘再说。” 杨夫人一贯热衷牵拉姻缘,听了这话,掩唇笑起来:“哪有等来的缘分呢?若是不早些定下,只怕好的都叫旁人挑走喽!” 沈映月笑而不语。 方夫人却道:“就算订婚早,也未必见得是好……你们听说了没?前段日子,韦太尉的女儿,与陈家公子订婚了,可在订婚宴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杨夫人好奇地问:“那最终……到底订没订成啊?” 方夫人一摊手,道:“那谁知道?那韦小姐一向刁蛮任性,陈公子看着又是个软弱的性子……也不知会如何善后。” 莫莹莹唇角微抿,没有说话。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道:“莹莹,你的帕子不是落在车上了么?趁着还未封场,先回去拿罢。” 莫莹莹一听,知道沈映月是在为自己解围,便乖巧应声:“好,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女眷区。 虽然知道杨夫人和方夫人,说起陈昌言和韦小姐的事,也并非恶意,但这事落在莫莹莹心里,总有些堵得慌。 她与陈昌言之间,就算曾经有些许好感,都被后来的退婚,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对于莫莹莹而言,并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他过得好与不好,都与她无关。 莫莹莹想得出神,一没留意,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莫莹莹的鼻梁装得生疼,她下意识摸了摸,连忙开口:“抱歉,我没注意……” 对方扶住她,低声开口:“莹莹。” 这声音十分熟悉,莫莹莹听了,如被雷击。 她躲着夫人们,独自来到了春猎的区域,却偏偏遇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陈昌言。 陈昌言如今入了翰林院,着了一身干净的官服,看起来斯文俊朗。 陈昌言沉默地看着莫莹莹,她眸光清灵,睫羽忽闪,却不肯看着自己。 陈昌言温声开口:“莹莹,好久不见。” 莫莹莹敛了敛神,挣开他的手,不冷不热地开口:“陈大人。” 陈昌言眉宇之间,似有一抹痛色。 “莹莹,你当真要对我冷漠至此么?” 莫莹莹抬眸看他,道:“陈大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陈昌言面色有些难看:“莹莹……不管你相不相信,之前退婚,并非我所愿。” 莫莹莹道:“陈大人,若到了此时,你还要将退婚的责任,全部推给你母亲……我只会更看不起你。” 陈昌言僵了僵,只得叹气:“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也确实有难言之隐……” “我寒窗苦读十几载,好不容易得了探花,一直盼着能入仕报国,但官位却迟迟不下来……我确实需要人提携。” 莫莹莹冷冷看着他:“所以,你便以我镇国将军府做踏脚石,攀上了太尉府?” “莹莹,你何必将话说得那般难听!我确实对太尉自荐过……但我万万没想到,韦小姐她……”陈昌言一提到韦小姐,眉头皱得更紧:“你明白的……我得罪不起他们。” 如今,他和韦小姐虽然已经订婚,但那韦小姐的脾性,实在令人难忍至极。 -- 第248页 莫莹莹勾唇笑笑:“陈大人,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跟我解释。听闻你和韦小姐已经订了婚,我祝你们百年好合,希望你莫要再来打扰我了。” 说罢,莫莹莹便要离开,而陈昌言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莹莹!你别走……” 莫莹莹还未开口,一旁便有人走来,纤尘不染的长靴踩得石子“嘎吱”作响,那人凉凉道:“陈昌言,你若再不放手,我就废了你的胳膊。”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出事 陈昌言回头一看, 顿时被这人凌厉的目光,逼得松了手。 “世子怎么来了!?”莫莹莹见到世子,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世子大步而来, 笑道:“与那堆老头子没什么好聊的,便出来逛逛, 你呢?” 莫莹莹道:“我也不知道该与夫人们聊些什么, 便也出来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世子转而看向陈昌言, 将他从头打量到脚,道:“本世子听闻陈大人生得一表人才,才吸引到了太尉千金……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这话说得讽刺,陈昌言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道:“世子, 下官应该没有得罪过您罢?” 世子笑了下:“你是没有得罪过我, 不过……本世子就是爱打抱不平, 你一个大男人, 拉着姑娘不让走, 这是什么意思?” 陈昌言绷着脸道:“这是我与莹莹之间的事, 与世子无关……” “碍着本世子的眼了, 我管了又怎么着?” 莫莹莹看了世子一眼……没想到他耍起横来,与莫衡想必, 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昌言是个文弱书生,自是招架不住世子这般气势, 便道:“世子误会了, 有些事, 我不过想和莹莹解释清楚。” 世子一笑:“陈大人既是探花, 理应懂些礼数……你一口一个‘莹莹’地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别有用心呢……况且,若是被韦小姐知道了,只怕会连累旁人,何必呢?” 陈昌言心中不悦,却也无法反驳,只能干干瞪着世子。 被世子这么一闹,莫莹莹心情好了许多,她对陈昌言道:“陈大人,今日你我就当没有见过,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说罢,便拉上世子,一起离开了。 陈昌言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拳头攥得很紧。 莫莹莹和世子肩并着肩,一起向前走。 “你为何这么快就拉着我走?不会是……舍不得我骂他罢?” 世子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莫莹莹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早知道世子没骂够,我就多等一会儿了。” 莫莹莹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轻松,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世子见她笑了,也高兴起来,道:“这种人,就是墙头草,当初见镇国将军府得势,便上赶着来求亲,见你们遇难了,跑得比谁都快!莫莹莹,这种人不值得你伤心的。” 莫莹莹眉眼轻弯,看了世子一眼:“世子何时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世子一愣,呵呵笑了两声:“这满京城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莫莹莹笑笑,不再继续问了。 世子道:“今年春猎,真是没劲得很,我父亲也被官员围着,一刻分不出身来,他们哪里是来打猎的,分明是来拉关系的。” 莫莹莹抬手,拢了拢耳边发,道:“早知道,我也不来了……” 世子想了一瞬,道:“不如,我们自己入林打猎罢,不管他们了。” 莫莹莹诧异地看着他,道:“真的可以吗?” 世子点头:“当然,这春猎本来就是图个开春的吉祥意头,在今日之内,谁大的猎物多,皇上还有赏呢。” 莫莹莹听了,顿时有些迫不及待,连忙拉起世子的衣袖,道:“那我们快去罢!我还没有打过猎呢!” 她眼神兴奋,满是明光。 世子看得怔了怔,笑起来:“好!” - 这皇家的围场,原本是一座山头,人为地围了起来。 今日人多,汝南王设了不少岗哨,把手各处。 他自己也站在大门口,等待着皇帝的驾临。 “王爷,大臣们都到得差不多了。” 幕僚呈上名录,供汝南王翻看。 汝南王接过名录,一目十行地看完,问:“几位王爷到了吗?” 幕僚答道:“梁王殿下和洛王殿下都到了,如今正坐在席面上。” 这梁王和洛王,都是先皇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的封地在江南,另一个则在东海边上。 这两位在平日里,无诏不得回京,每年只有开坛祭天的时候,会回到京城。 但与他们比起来,宣王回京的次数,可多了不少。 汝南王问:“宣王殿下到了么?” 幕僚摇头,道:“小人还未见到宣王殿下……” 话音未落,却见皇帝的龙辇缓缓而来,而紧随其后的,便是宣王的仪仗。 汝南王连忙上前,单膝下跪:“微臣参见皇上。” 高麟笑道:“汝南王免礼。” 高麟扫了一眼这肃整的围场,露出满意的笑容,遂踏入了场内。 汝南王和宣王紧随其后。 宣王笑得温和,道:“今日这地方不小,有劳汝南王部署了。” 汝南王忙道:“王爷哪里的话……都是分内之事。” -- 第249页 宣王笑了笑,却不再多言。 高麟到了围场之后,并未入席,而是对唐公公道:“去取弓箭来,今日朕要亲自下场狩猎。” 唐公公躬身应是。 梁王已经年过半百,身子也有些肥胖,光是站着便体力不济了,他忙道:“皇上尽兴,微臣身子不适,没法陪着您了。” 这梁王一直偏安一隅,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如今头发白了一半,高麟见到他,倒是想起自己的父皇来。 高麟一笑:“皇叔请便。” 洛王则与梁王不同,他一贯喜欢察言观色,见高麟对这春猎跃跃欲试,便道:“皇上,微臣愿意奉陪。” 宣王也沉声开口,道:“若皇上不弃,微臣也愿往。” 高麟到底是个少年,见到这满山青翠,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忙道:“好!两位皇叔随朕一起入林!” 群臣匍匐在两旁,恭敬地送高麟入林。 树林之间,鸟群微惊,都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高麟带了不少好手,宣王和洛王随侍在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了林子。 沈映月站在人群中,遥遥与莫衡对视一眼。 随后,杨夫人开口道:“今年也不知,到底谁打的猎物最多?” 方夫人笑了:“这才一开始,谁说得准呢?” 沈映月下意识问道:“这林子……是所有人都能入的吗?” 杨夫人道:“但凡今日来的官员,只要去那册子上登个名,便能去林子里打猎了……” 沈映月微微蹙眉,道:“但是……弓箭无眼,万一误伤了旁人怎么办?” 方夫人笑道:“怎么会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杨夫人也跟着点头,道:“方才皇上带了那么多侍从进去,为的就是保障安全……还有洛王殿下与宣王殿下在侧,应该没什么事。” 沈映月还待再问,却忽然见一个宫女,走了过来。 宫女走到沈映月面前,福了福身子:“莫夫人,太后娘娘有旨,传您觐见。” 沈映月有些疑惑:“太后娘娘?” 宫女笑道:“是,莫夫人跟奴婢走罢。” 沈映月点了点头,她对方夫人和杨夫人道:“若是莹莹回来,还请两位夫人帮我转告她一声,我先去太后娘娘那边请安了。” 两位夫人笑着应声。 宫女带着沈映月穿过人群,走到了猎场后面的高台边上。 高台上有一矮榻,太后一袭鎏金深红华服,正端坐于此。 沈映月目光淡淡一扫……太尉府的韦夫人,永安侯府的罗夫人,恰好都侍候在侧。 太后见沈映月来了,似乎有些高兴,便道:“赐座。” 沈映月道了句谢,便按照太后的吩咐,坐到了一旁。 太后盯着沈映月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果真是个美人儿,可惜莫寒无福。” 上一次太后在寿宴之上,也见过沈映月,但当时正值夜晚,台上黑灯瞎火,也看不真切。 直到此时,太后才发现,沈映月肤白若雪,容姿妙丽,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美而不妖,当真是好看极了。 沈映月垂眸:“太后过奖了。” 一旁的罗夫人,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太后娘娘,还不知道吧?这莫夫人不但生得貌美,就连经营商贾之事,也是信手拈来,能干得很!臣妇之前可是在她的流光阁,花了好几千两银子!” 罗夫人知道,太后出身大家,自然是不喜商贾之事。 太后转而看了沈映月一眼,道:“你好歹也是镇国大将军的夫人,为何要去外面抛头露面?” 沈映月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回太后,当时镇国将军府正处于入不敷出的状况……但我夫君战死,也无法再为皇上出力……所以,臣妇便想自食其力,减轻府中的负担。” 沈映月说得诚恳,太后听了,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道:“你没有被镇国将军府的惨事吓倒,倒还算能扛事。” 沈映月谦虚地笑了笑:“太后谬赞,臣妇愧不敢当。” 一旁的韦夫人,见到太后对沈映月青眼有加,也有些不悦,道:“太后有所不知,莫夫人乃有通天的手腕!曾经那镇国将军府的三公子,如今的户部员外郎莫大人,成日里游手好闲,花天酒地……可自从莫夫人入了镇国将军府,不但让莫大人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师,还成功入仕……此份心性,实在叫人佩服!” 她这话一听,便知是在讽刺沈映月,抓紧一切机会向上爬。 太后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如今皇帝年轻,太后虽不垂帘听政,但也会关注皇帝最近用了什么样的人。 若是皇帝身旁有那种处心积虑之人,太后一定会将他拔除。 沈映月自然明白太后在想什么,便道:“太后娘娘,我入镇国将军府时,祖母便告诉过我,莫家世代效忠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虽然莫衡因身体原因不能习武,但我们仍然希望,他有报效国家的机会,这也是我莫家组训。” 太后听了,心中的疑虑消散,反而露出笑意:“好!好……” 话音未落,却见一个太监急匆匆赶来。 “太后娘娘,林子那边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险象环生 一群人鱼贯而入, 脚步声铛铛作响,踩得人一阵心慌。 -- 第250页 洛王首当其冲,一见到太后, 便急忙开口:“太后娘娘!皇上中途可回来过?” 太后秀眉微蹙:“皇上不是同你们两位一起去打猎么?” 洛王和宣王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有些难看。 太后顿觉不对, 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宣王拱手, 沉声道:“启禀太后,臣等陪着皇上入了密林之后, 一直没有遇到猎物,皇上认为随从太多,扰了猎物,便吩咐我等分头行动,我们约定半个时辰之后,在出口处汇合……可是, 微臣和洛王到了出口之时, 却不见皇上踪影……” “什么!?” 太后听了, 急得一下站了起来, 忙道:“为何不早来报?” 洛王面露难色, 道:“臣等已经报给了汝南王, 汝南王今日负责围场安危, 他已经在寻了……但寻了半个时辰,还未找到皇上及亲卫……” 太后面色白了不少:“这么说, 皇上已经失踪一个多时辰了!?” 洛王连忙跪下:“微臣该死!” 太后踉跄退了一步,一旁的宫女, 连忙扶住了她。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太后保重凤体啊!” 罗夫人和韦夫人等, 纷纷露出关切的神色。 沈映月站起身来, 上前两步, 她沉声开口:“太后娘娘,当务之急,便是立即封锁围场,加派人手,去密林里找皇上!” 太后看她:“封锁围场?” 沈映月点头:“不错,按照洛王殿下与宣王殿下的说法,皇上即便与两位分开行动,身边也一定会有亲卫,皇上连同十二名亲卫,在密林之中行走,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可现在既找不到人,又没有亲卫来报信,此事定有古怪。” 太后定了定神,立即开口:“来人,封锁围场!没有哀家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场半步!” - 丛林深处,树影婆娑,重叠渐密,还无端升起了一阵白雾,十分诡异。 高麟骑在马上,手中握着弓箭,凝神向前行进。 亲卫劝说道:“皇上,这里不辩方向,不若我们便留在原地,等着王爷他们来寻罢?” 他们自从和宣王、洛王分开之后,便追着一头小鹿,不知不觉来到了密林深处,待到想出去时,却发现雾气弥漫,失了来时的方向。 高麟打量四周,这里地处偏僻,可见度不足十步,若是稍微离得远些,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高麟摇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都跟紧些,我们尽早出去!” 众人沉声应是。 高麟驱马上前,亲卫们前后簇拥着他,皆是小心翼翼。 林子里没有其他人声,却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笛声。 忽然,高麟只觉□□坐骑一顿。 高麟下意识拉了拉缰绳,可骏马突然长嘶一声—— 而后便前蹄离地,冲了出去! “皇上!” “糟了!快追!” 高麟随坐骑如离弦的箭一般,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亲卫们大惊失色,奋起直追! 就连高麟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只得死死拉住缰绳,控住马匹的方向。 但此举也无济于事,在这白雾蒙蒙的密林之中,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亲卫们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高麟已经落了单。 林中的笛声,并不真切,但马儿却好像受了某种牵引,越跑越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救驾!救驾!” 高麟放声高呼。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他。 高麟只得死死抱着马的脖子,努力保持平衡,争取不被它甩下来。 这急促的马蹄声,穿透白雾,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莫莹莹骑在马上,有些狐疑地侧头问世子。 两人并驾齐驱,也在这白雾之中打转,绕了许久都不没有找到出路。 世子凝神听了一瞬,忙道:“不好!” 说罢,他便立即调转马头,冲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莫莹莹见状,也立即驱马跟上。 高麟的马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着了魔一般横冲直撞。 高麟只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这马儿一路奔来,既无人声,又无猎物,实在是奇怪得很。 高麟正在想如何脱身,突然,马儿前蹄一蹬,便直接将高麟甩了出去! 高麟心头一顿,前面便是粗壮的大树,若是撞上去,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就在这危机时刻,高麟惊恐地闭了眼,却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住。 那人足尖一点,借力错开树干,和高麟一起滚地一圈,才停了下来。 高麟艰难地爬起来,抬头一看:“周衍!是你?” 世子喘着粗气,问道:“皇上,没事吧?” 然而,高麟还未来得及出声,却听到马蹄一阵躁乱,再抬头时,那疯马眼睛通红,无情的铁蹄,已经近在眼前。 “皇上小心!” 世子下意识护住高麟,就在千钧一发之时,高麟摸到怀中响哨,正要掏出,却忽然听得一声闷响—— 那疯马身形一僵,“咚”地一声,颓然倒地,激起一地尘埃。 疯马倒下之后,白雾之中,走出一个绯色身影。 高麟定睛看去,这姑娘有些眼熟——正是镇国将军府的莫莹莹。 -- 第251页 莫莹莹手中还握着血淋淋的箭支,一脸怔然——她也是第一次杀马。 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连忙走了过来。 世子扶着高麟站起来,高麟不动声色地将响哨收起,道:“周衍,你们为何在这里?” 世子道:“回皇上,微臣原本和莫小姐一道入林打猎,可不知怎的,竟迷了路。” 莫莹莹上下打量一眼高麟,问道:“皇上,您可有受伤?” 高麟摇了摇头,道:“没事……多亏了你们二人。” 莫莹莹见高麟无事,也松了口气,道:“皇上没事就好,此地怪异得很!这么好的天气,怎会起雾?” 世子也道:“这并不奇怪,我曾听我父王说过,他们在南疆打仗之时,也遇到过无端起雾,障眼开战的情况,西夷人最擅这种把戏!” 高麟心下一沉,若是有西夷人混进了这围场,万一自己出事,只怕会天下大乱。 莫莹莹道:“无论如何,还是先离开此地再说!” 莫莹莹说罢,便要扶高麟上自己的马,可不知怎的,高麟一靠近马匹,马儿便猛地跺起了脚,不消片刻,就魔怔一般,自己冲了出去! 不单单是莫莹莹的马匹出现异样,世子的马儿也跟着一道跑了,怎么打响哨,都唤不回来。 两匹马顷刻之间便跑得无影无踪,世子浓眉皱起:“不对劲!” 高麟也讶异极了,他背对着树而立,脸色青白。 莫莹莹下意识瞥了一眼高麟,顿时变了脸色:“小心头顶!” 高麟还未及反应,却见一条毒蛇,突然从头顶枝丫上垂了下来,信子几乎吐在了自己额角。 高麟大惊! 他猛然退了一步,然而毒蛇“嘶”地一声,冲他迎面而来! 莫莹莹站得近,她一把抽出腰间短剑,雪光一闪,那蛇头便被切了下来,落到地上,滚了一滚,狰狞可怖。 高麟大口呼气,一颗心终于归了位。 他们没有了马,这林中又危机四伏,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忐忑起来。 世子顺着树木看去,目光所及的一片,顿时令人毛骨悚然! 附近的几颗树上,盘旋着数不清的蛇,方才那被莫莹莹砍死的蛇,不过其中之万一罢了! 三人面色倏而一僵。 莫莹莹颤声:“不好!我们恐怕闯进了蛇窝!” 高麟蹙眉:“如今正值初春,为何会有这么多蛇?” 世子也道:“微臣也觉得奇怪!前两日我父王还派人来这树林中查探过,没有发现过任何异像!” 莫莹莹握紧了短刀,道:“出去再说!” 大大小小的蛇,都不约而同地吐着信子,仿佛在挑衅他们。 高麟忽而看了莫莹莹一眼,莫莹莹不过大他一两岁,一张俏脸吓得发白,却仍然硬着头皮,与世子一起,将自己护在中央。 就在这时,那奇异的笛声再次响起。 那些蛇仿佛感知到了某种召唤,一时有些躁动不安,似乎跃跃欲试。 世子面色紧绷,道:“这么多蛇,只怕我们会被咬出上百个窟窿!不如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莫莹莹一听,忙道:“这么多蛇,你一个人如何挡得住!?不若皇上先走,我和你断后!” 高麟却道:“来不及了,若是不慎,我们三人……一个都走不了。” 世子思忖片刻,问道:“你们身上可有刺激的药粉?” 莫莹莹脑中灵光一闪:“我有!” 说罢,她掏出怀中一包药粉,道:“今日春猎,二嫂说林中蛇虫多,让我带来防身的!” 世子接过药粉,拆开闻了下,顿时一喜:“正好!” 他将药粉细细倒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包围圈,三人便待在圈里,严阵以待。 突然,那笛声戛然而止,林中陡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群蛇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嘶嘶声,猝不及防地冲他们游来。 世子大喝一声:“当心!” 说罢,他立即挥刀,将临近包围圈的毒蛇,斩成了两截! 高麟身旁没有武器,便只得拿着那根杀马的长箭,护住包围圈一侧。 三人虽然配合默契,却也架不住这么多蛇的挑衅,半柱香的功夫后,包围圈上的药粉,被蹭掉了不少,越来越多的蛇游了过来,令人汗毛倒竖。 高麟盯着面前的蛇群,一刻也不敢松懈,额角全是汗渍。 马匹受惊,群蛇乱舞,看似偶然,但八成是有人刻意为之……那神秘的吹笛之人,到底是谁? 毒蛇们一批一批地涌上前来,令人目不暇接。 三人的背后,皆被冷汗渗透,冰凉一片。 就在三人快精疲力尽之际,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皇上!皇上您在哪儿?” 莫莹莹一听,喜出望外:“是莫衡的声音!” 说罢,她连忙高声应和。 高麟和世子仿佛也看到了希望,手中的力道都加大了几分,努力逼退蛇群。 片刻之后,一群人马点着火光而来,他们驱散了白雾,身形渐显。 吴小刀眼力好,一眼便看见了他们:“他们在那边!” 他与莫衡对视一眼,两人一夹马腹,便冲他们奔了过去。 莫衡临近了,见三人待在白雾中央,正要翻身下马,旁边的吴小刀却大喝一声:“小心地上!” -- 第252页 莫衡垂眸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满地都是蛇! 马儿们显然也有些不安,吴小刀大手一挥,道:“洒药,救驾!” 几名士兵连忙掏出随身药粉,洒向了那群毒蛇,其他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助高麟等人脱困。 一炷香的功夫后,蛇群终于被处理干净。 莫莹莹累得不行,世子一把扶住了她。 吴小刀单膝跪地:“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高麟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怎么来了?” 莫衡出声答道:“皇上,您失踪多时,太后心急如焚,便吩咐了臣等一起入林寻找,您没事罢?” 高麟摇摇头,他侧目看了一眼莫莹莹和世子,两人皆有些狼狈,但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宣王和汝南王的巡逻队,也找了过来。 宣王见到高麟好端端地站在众人间,连忙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皇上受惊了!微臣没有护好皇上,真是罪该万死!” 汝南王侧目,看了一眼世子,微微讶异了一瞬,也急忙跪地告罪。 高麟眼角微沉,道:“今日之事,必得彻查!”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吹笛人 高麟回到猎场的高台营帐。 太后急迫地迎了上来, 吩咐太医来帮高麟验伤。 太医为高麟查看过后,沉声道:“太后娘娘,皇上受了些擦伤, 修养几日便好了,没什么大碍。” 太后悬着的一颗心, 此时才落了下去。 高麟吩咐道:“去帮汝南王世子和莫家小姐看看。” 太医低声应是。 高麟理了理衣襟, 出了主帐,走到众人面前。 帐外跪了乌泱泱一片人, 众人俯首帖耳,大气不敢出。 高麟冷声开口:“汝南王何在?” 汝南王跪着开口:“臣在!” 高麟瞥了他一眼,道:“汝南王不是从半个月前开始,便筹备这春猎了么?何以今日在密林之中,古怪丛生,莫不是有贼人混了进来?” 自从那只鹿出现, 便一直引诱着他们进入密林深处, 而后, 马匹无故受惊狂奔, 使得高麟离开了亲卫们的视线。 若不是遇到了莫莹莹和世子周衍, 只怕他今日便要葬身于毒蛇之腹。 高麟回想一瞬, 不禁后背一凉。 汝南王同样冷汗涔涔,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十分小心, 却也不明白为何在这样初春的天气里,居然出现了一窝毒蛇, 还差点要了皇帝和他儿子的命。 汝南王伏在地上:“都是微臣失察!皇上息怒!” 世子见汝南王以头触地, 便也连忙跪了下来:“父王为了围场之安殚精竭虑, 实在是百密一疏, 还请皇上开恩!” 莫衡沉吟片刻,道:“皇上,这围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做到完全封死,也几乎不可能……如今围场还在封禁,不如将所有的人盘查一番,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莫衡说罢,莫莹莹也想起了一事,道:“皇上,当时在蛇窝之时,臣女似乎听到了笛声,那笛声很可能与蛇窝有联系,但若能找到吹笛之人,兴许可以顺藤摸瓜。” 高麟听了,点头。 “汝南王,看在世子救驾的份儿上,今日之事,朕暂且放你一马!我命你三日之内,务必找出背后之人!不然,就不必来见朕了。” 汝南王面色难看,却也只得领命磕头。 宣王、洛王、永安侯等人跪在一旁,一直 高麟目光逡巡一周,最终,落到了莫莹莹的身上。 世子与汝南王,功过相抵了,但莫莹莹舍身救驾,却是不能不赏的。 “此番涉险,镇国将军府护驾有功。”顿了顿,高麟问莫莹莹:“莫小姐想要些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莫莹莹似是没料到,高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开口问她。 莫莹莹迟疑了片刻,目光投向侧面的沈映月。 沈映月冲她一笑,鼓励似的点点头。 莫莹莹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 “救驾本是应当,臣女不敢居功,若皇上真的要赏赐臣女,不如允准臣女从军,以身报国!” 莫莹莹说罢,便径直跪了下去。 此言如平地惊雷,引得一片哗然。 高麟也微微一愣,还没开口,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永安侯开口道:“皇上,莫小姐乃女儿身,如何能上阵杀敌?” 韦太尉听了,也难得地与永安侯达成了一致意见:“是啊,皇上!女子入军营,这……这成何体统?” 宣王面无表情地看了莫莹莹一眼,却没有出声。 而洛王一贯胆小,遇上这般事情,是不敢插嘴的。 高麟凝视着莫莹莹,一时不知如何应声。 “皇上。”沈映月走上前来,道:“可否容臣妇说几句?” 高麟抬眸,看了沈映月一眼,她神色平静,声音淡然,仿佛波澜不惊。 “莫夫人请讲。” 沈映月道:“女子从军,并非首例。多年之前,先帝也曾允准我莫家女儿从军入营,当年,莫元凝副将在军中也打了上百场战役,鲜有败绩,最终为救百姓,以身殉城。为此,先帝还特意嘱咐将她的名字,刻在英雄碑上,供世人敬仰。” 沈映月说罢,在场的几名武将,倒是想起了莫元凝当年的事迹,面色凝重。 -- 第253页 沈映月继续道:“臣妇以为,报国不分男女,若每个人都能众志成城、竭尽全力地守护大旻,我大旻何愁被邻邦进犯?” 沈映月说罢,莫衡也站了出来,道:“皇上容禀,微臣小妹,自幼便立志从军,并为此习武多年,若皇上不信,大可叫人试一试她的身手!小妹并非戏言,而是真心实意,想效仿两位兄长,为国尽忠!” 提到莫崇和莫寒两人,高麟面上也有些动容。 “好!”高麟拍案而起:“镇国将军府一门,赤胆忠心,日月可鉴!朕允了!” 莫莹莹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拜倒:“多谢皇上!” 然而,她身后一片臣子,却面色各异,神情复杂。 不久后,众人从主帐前散去。 汝南王铁青着脸,大步向外走。 世子跟在他身后,问道:“父王,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汝南王今日忙了一天,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心情自是不美,怒道:“你早干什么去了?如今出了事,知道来帮忙了?” 世子一愣,忙道:“我之前也问过父王……是您说我粗心大意,不宜……” 汝南王怒上加怒:“还敢顶嘴?” 世子见他火冒三丈,也只得噤了声。 汝南王见他有些委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也不怨你……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疏忽。”顿了顿,他又道:“你为何会与镇国将军府那个疯丫头在一起?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不要和镇国将军府走得太近吗!” 世子眸光一顿,答道:“不过是偶然遇见了……还好我们阴差阳错救了皇上,不然,今日可要出大事了!” 接着,世子将密林里遇到的事,仔仔细细同汝南王说了一遍,汝南王便没空与他计较莫莹莹的事了。 汝南王思量片刻,道:“如此说来,当真怪异得很,这围场之中有数百人!必得一一盘查!” 世子连忙点头:“我帮父王一起盘查。” 世子话音未落,永安侯便走了过来。 “王爷,如今围场还是四面封锁着,什么时候能解封?” 汝南王答道:“没有盘查完毕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 永安侯似乎有些意外,但却仍然挤出一丝笑意,道:“辛苦王爷了!本侯手下还有些人马,可以供王爷驱使。” 汝南王瞥了他一眼,道:“寻找皇上之时,怎么没见侯爷如此慷慨?” 永安侯干笑了两声:“王爷说笑了,当时本侯不是在外围寻找皇上么?” 永安侯打量着汝南王的脸色,道:“王爷,本侯不过是好心帮您,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汝南王不说话。 永安侯继续道:“今日这围场虽然出了些乱子,但照我说,皇上也不该只怪王爷一人!那莫衡之前,不是自请帮您料理内务么?怎么没见皇上训斥他?” 汝南王看了他一眼,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永安侯似笑非笑道:“本侯不过是个局外人,为王爷打抱不平……王爷早年镇守北疆,待镇国大将军殒命之后,有紧急被调往南疆,任劳任怨……可皇上却只记得镇国将军府的功劳!就说今日救驾,世子不也参与了么?可最终……风头却只给了莫家的小丫头……” 永安侯说着,还摇了摇头。 世子长眉微蹙,道:“侯爷,我救驾本就不是为了领赏,况且,这围场的安危本就是我汝南王府负责,出了事,我们责无旁贷。” “世子高义。”永安侯笑了笑,道:“可你还年轻,当心被人利用了,还一无所知。” 世子面露不悦,道:“侯爷若真为我们打抱不平,方才在御前,怎么不说?” 永安侯面色微顿,只得巴巴笑两声:“本侯也是把两位当自己人,才会如此畅所欲言,若是王爷与世子觉得不妥,便当本侯没有说过。” 说罢,他又看了汝南王一眼,道:“世子不懂,但王爷却应该知道……如今你我才是同病相怜,理应相互取暖。” 汝南王抿唇一瞬,不置可否。 永安侯大笑着离去了。 “父王,这永安侯,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世子盯着永安侯的背影,低低说了一句。 汝南王默默转过脸,道:“有些事,你还不懂。” - 围场中的盘查还未完成,莫衡便送太后和皇帝先行离场。 太后惊魂未定,皇帝便陪着太后同乘一车。 “母后不必担忧,儿臣无事。” 高麟静静开口,宽慰着太后。 太后叹了口气,道:“皇儿明知今日有异,为何非要以身犯险?” 几日之前,皇帝便收到了不知名的消息,提醒他今日围场之中,可能会有危险。 高麟半信半疑,却仍然决定以身为饵,调出幕后之人。 高麟掏出怀中响哨,道:“母亲放心,那些暗卫都离儿臣不远,今日若是不遇上世子和莫小姐,儿臣便会催动响哨,让他们前来营救。” 太后仍然惴惴不安:“当时情况危机,你万一被毒蛇咬伤,那可怎么办?” 高麟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不过可惜的是,暗卫还是没把背后之人给抓出来……但经此一事,汝南王府的嫌疑,总算可以排除了。” -- 第254页 此前,镇国将军府遇刺,杀手当场指证汝南王,而汝南王心高气傲,一经查问,便暴跳如雷。 高麟虽然觉得不是他,但心中依旧有些担忧。 永安侯想要兵权,他是知道的……但若汝南王府也盯着这兵权不放,便有拥兵自重之嫌了。 他特意将这围场的安危交给汝南王,便是一种试探,若汝南王真的有反意,今日便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但当他看见世子出现在林中,又舍身保护自己之时,便打消了这份疑虑。 高麟敛了敛神,问道:“母后那边如何?” 太后沉声开口:“今日,哀家将永安侯夫人、太尉夫人和镇国大将军夫人都请到了一起……言语间,永安侯夫人似乎对那镇国将军府的莫夫人,敌意甚重……” 太后当时静默端坐,刻意不作干涉,只默默观察。 高麟思忖片刻,道:“永安侯府与镇国将军府对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若他们真的为了兵权,要对镇国将军府下杀手,那此事的性质,就不止争夺兵权这么简单了。” 高麟心中清楚,十几万莫家军,放到哪边都是香饽饽。 永安侯府对若真的如此执着,说不定还有其他图谋在里面。 但这也仅仅是高麟的推测。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开口:“如今朝堂动荡,边境不宁……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以防内忧外患。” 太后看了高麟一眼,道:“皇儿是指……边境堪舆图的事?” 高麟无声颔首。 - “二嫂,你当时是没看见,那毒蛇,这么长,那么粗!吓都吓死人了!” 莫莹莹坐在马车里,眉飞色舞地比划着。 莫衡忙了一日,早就有些疲累了,便缩在马车一角休息。 沈映月却听得认真:“后来呢?” “后来,世子便找我拿了药粉……对了,你那药粉,当真是我们三人的救命符!若是没有它,只怕你都见不到我了!” 莫莹莹至今想来,还有些后怕。 沈映月想了想,道:“不过,就算蛇解除了冬眠,似乎也不该在此时聚集……” 莫衡接了话茬,道:“那场面我见了,当真邪门得很!若是胆小些的,只怕都会被吓晕过去!” 莫衡想死那群蛇围攻的模样,也有些不寒而栗。 莫莹莹却道:“除了那些蛇,我们的马和皇上的坐骑都跑得无影无踪了,仿佛被人鬼使神差地唤走了似的……”莫莹莹一边说,一边回忆道:“我走在林子里,听到过一阵笛声,但那声音很远,并不太真切。” 沈映月蛾眉微拢,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记得,不少驯蛇人,便是以短笛驱动蛇群的……”说罢,沈映月看向莫衡,问道:“方才走的时候,汝南王那边可有找到吹笛人?” 莫衡坐起身来,摇了摇头,道:“没听说……” 汝南王查到后来,脾气越来越暴躁,便只得由世子出面了,莫衡问过世子,但他们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莫莹莹自言自语:“到底是谁……要至皇上于死地呢?” 马车一路飞驰,向镇国将军府进发。 与此同时。 吴宅之中,灯火如豆。 吴小刀呈上一柄短笛,沉声道:“将军,这是今日在围场捡到的……可见那吹笛之人,就藏在围场之中。” 莫寒拿起短笛,凝视了片刻,登时面色微变。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短笛 春猎过后的第三日, 文德殿连出了两道旨意。 第一道,便是将南疆堪舆图绘制一事,彻底交给了户部新晋员外郎——莫衡。 以半年为期, 需得完成南疆与西域接壤处的路线绘制,由兵部派人协助。 第二道, 却更出乎意料——户部尚书孙贾谊, 因贪污被捕。 下了朝后,大臣们议论纷纷。 “这莫大人才上值几日啊?为何皇上如此委以重任?” “莫大人精于丹青, 交给他也是情理之中……” “精于丹青的何止他一人?兵部那么多做勘探的,怎么非要让他去?” “是啊……这边境堪舆图,可是涉及大旻命脉,莫大人不过是个朝堂新秀,皇上此举……会不会太心急了!” “可驻守边境的本来就是莫家军,莫大人过去……岂不是正好?” “依我看, 这莫大人接了重活儿, 莫小姐又被特许从军……这镇国将军府, 只怕不日便要东山再起喽……” “镇国将军府何时落过?哈哈哈……” 朝臣们一面议论, 一面离开宫阙。 沈太傅走在最后, 汝南王离他不远, 两人只隔着几步的距离。 汝南王看着前方的朝臣, 神色复杂。 宣王见他伫立此处,便走了过来。 宣王随口问道:“王爷, 围场之事查得如何了?” 汝南王敛了神色,道:“还在查。” 宣王道:“围场上下有好几百人, 要查清可不容易……王爷辛苦了。” 汝南王答道:“一个一个查, 总会水落石出。” 宣王笑了笑, 道:“那本王便拭目以待了。”顿了顿, 宣王又道:“若是王爷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以第一时间来找本王。” 说罢,宣王便笑着离开了。 汝南王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 第255页 - 竹苑之中。 莫衡搓着手上的花生皮,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 莫莹莹看他一眼,道:“皇上都让你去南疆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吃花生?” 莫衡笑了下:“去便去,我正好还没去过呢!” 沈映月坐在一旁,淡淡开口:“皇上可说了何时启程?” 莫衡道:“等兵部的人清点好了,便可以出发,估摸着还有几日。”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此去南疆,路途遥远,你还是带上梁护卫罢。” 梁护卫武艺高强,可以贴身保护莫衡安全。 莫衡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灰,道:“还是不了……那孙贾谊虽然入狱,却还没有审判。他一向仇视镇国将军府,万一他或者他的同党有什么动作,府里也要用人。” 沈映月凝视莫衡一瞬,唇角微弯:“你如今遇事,倒是比之前周全了不少。” 莫衡扬起笑脸:“都是二嫂教导有方。” “不过,你身边还是得带个人才行。” 沈映月继续道:“我回头问问吴副将,有没有可靠的人能随你去南疆。” 莫衡点头:“也好。” 莫莹莹开口问道:“那孙贾谊之前那打压于你,怎么突然便被抓起来了?” 莫衡唇角勾了勾,道:“他不是为了保全自己,将曹贵送入了大理寺么?曹贵本就是个怕死鬼,禁不住大理寺的刑罚,没几日便招了!可他怕孙贾谊报复家人,便不敢将孙贾谊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偏偏这时,有人将孙贾谊偷换军粮的证物,送到了大理寺。” 沈映月眸光微顿……应该是吴小刀他们了。 在将军遇害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拿到了孙贾谊的犯罪证据,但却不足以立案,这段日子他们东奔西跑,终于攒够了证据,恰好遇到大理寺查户部,便一起呈了过去。 莫莹莹笑道:“真是大快人心!那孙贾谊身为户部尚书,却是国之蛀虫,就该被万人唾弃。” 沈映月低声道:“只要一日未宣判,他便有翻身的机会,莫衡,你还是多注意朝中风向,也要留意,他关在狱中,会与何人接触。” 莫衡轻松笑道:“二嫂放心!若是能顺藤摸瓜,那便是再好不过了,那大理寺难得审出一件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子,只怕都卯着劲儿,想在皇上面前邀功呢!我看他们那个吃人的样子,定不会放了孙贾谊那厮。” 沈映月轻咳了下,道:“莫衡,此话在府中说说便罢了,出了这个门,可要谨言慎行。” 莫衡呆了呆。 沈映月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入仕不久,得了皇上青眼,本已是幸运之至。所谓祸从口出,就算是你的无心之言,也很可能会被放大,带来意想不到的祸端。” 莫衡听了,认真点头:“是……我记下了。” 沈映月又看了莫莹莹一眼,莫莹莹立即会意:“我也记下了!莹莹到了军营之后,也会谨言慎行的,一定不给二嫂丢人!” 莫衡和莫莹莹走后,沈映月便留在书房中,翻起了一本陈旧的册子。 这本作战随记,是莫寒生前带在身边的,也是他亲手所写,但记录的却是所有战败的事记。 沈映月觉得颇有意趣。 旁人都会将战胜的功绩记下,像他这般,认认真真思考为何兵败,且用白纸黑字记下来的,在这个时代,还真是少见。 沈映月翻开册子,莫寒的第一篇记文,写在他十五岁那年。 他一个人带领四十名士兵,冲进了敌人腹地,直奔粮仓而去,一把火将西夷五万士兵的粮食烧了个干净。 但撤退之时,他被叛徒出卖,险些让整队人马丧命。 自此以后,他身边的亲兵,全部要查清祖上三代的来历。 在这一点上,莫寒和沈映月是一样的,他们都不允许自己,同样的错误犯两次。 沈映月又翻过一页。 这册子上的记录,每一篇的时间间隔,都变得更长。 到了后来,便鲜有败绩。 莫寒在南疆,素有“战神”之名,原来也是砂石里和着血,摸爬滚打出来的。 沈映月与莫寒素未蒙面,但不知为何,读过他的藏书,看过他写的册子之后,这个名字在心中,也逐渐变得鲜活起来。 一下午很快便过去了。 盛春入夜,明月皎洁。 一阵风吹过,一个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到竹苑之中。 莫寒一袭夜行衣,黑巾遮面。 镇国将军府自从遇刺之后,便一直守卫森严,莫寒趁着换班的空档,自后墙而入。 见此刻院中无人,他便纵身一跃,来到了书房的窗口。 书房之中,并未点灯。 莫寒目光转了一周,确认四下无人,才轻轻抬起窗户,灵活地翻了进去。 莫寒还未站稳,便连忙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花瓶——他竟忘了,如今这书房之中,多了不少盆栽,早就不是当初的陈设了。 若不是为了求证那件事……他也不会夜探镇国将军府。 莫寒借着月光,摸索着来到书架旁边,他按照记忆,伸手探入黑漆漆的木架里,却摸到了一手泥。 莫寒:“……” 她是有多喜欢养花。 莫寒有些无奈,这书房中,不仅陈设改了,连书架上书本、杂物的位置,也变了。 -- 第256页 莫寒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找自己要的东西。 无奈之下,他便只得顺着书架,一排一排地摸索。 直到摸至第三排书架时,他才找到了那个锦盒。 这个锦盒,有些年头了,莫寒下意识用手,拂了拂盒盖,但却异常干净。 莫寒微微一愣。 他想起来,沈映月喜洁,应该是日日让人打扫,所以连角落也不放过。 莫寒一手拿着锦盒,另一手,将怀中的物件掏了出来——竟是吴小刀在围场找到的那支短笛。 那一日,皇帝经历了围场之乱后,便下令让汝南王盘查现场。 于是汝南王和世子,便带领侍卫,将所有的人都盘问了一遍。 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由于大多都是臣子和官眷,也不好长久地拘着他们,便在查问之后,将他们放走了。 这短笛……是后来搜林之时,吴小刀捡到的。 而吹笛之人,却已经趁乱离开了现场。 这几日,吴小刀都在帮汝南王拦截出城之人,但也如大海捞针一般,没有眉目。 莫寒迟疑了片刻,最终,打开了锦盒。 月光如银,倾泻而下,照亮了锦盒里的绒布,绒布之上,赫然躺着一只短笛。 这短笛上面只有四个气孔,每个孔大小不一,做工还略显粗糙,但笛身却打磨得十分光滑。 两只短笛放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 莫寒心头一沉。 锦盒里的短笛……是多年前,莫元凝送给他的。 …… 少女莫元凝,立在青绿的草原上,绯衣潋滟。 她手臂一抬,指向了草原中央:“寒儿,你看见那些马儿了吗?” 彼时,莫寒还是个孩子。 他第一次随着父亲来到南疆,见到如此辽阔的草原和放牧的马儿,兴奋不已。 莫寒乖乖点头:“姑姑,我看见了,好多马儿啊!” 马儿们正三两成群,在草地上吃着水草,悠闲且肆意,粗粗一数,竟有数十匹之多。 莫元凝狡黠一笑,道:“想不想看姑姑变个戏法?” 莫寒一听,立即出声:“想!” 莫元凝笑了笑,转过身,便自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了一柄短笛。 这柄短笛,莫寒从未见过。 直到此次来南疆军营,才见莫元凝带在了身上。 短笛接近唇边,她轻轻地吹了起来。 这笛声如春风拂面,又若杨柳依依,清新悠扬。 马儿们一听到这笛声,便齐齐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仿佛在凝神静听。 下一刻,一匹马长嘶一声,忽然前蹄离地,开始向前奔跑。 而后,有更多的马儿跟上,它们无端撒蹄狂奔,踏得整个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景象蔚为壮观。 小小的莫寒,看得目瞪口呆。 “姑姑!你太厉害了!”他忍不住由衷赞叹道。 莫元凝唇角微扬,笛声越来越激昂。 马儿们便越跑越快,转眼之间,已经跑出了半里路。 莫寒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群,拍手称赞。 片刻之后,莫元凝放下短笛。 笛声停了。 马儿们仿佛才回过神来,茫然四顾,又若无其事地吃起了水草。 莫寒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连声问道:“姑姑,为什么你一吹笛子,马儿们就会跑呢?” 莫元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因为姑姑在用笛子,和它们说话呀……我让它们跑,它们便跑了……” “它们会听你的话?” 莫寒仍然有些不明白。 莫元凝神秘地笑起来,道:“那是自然。” 后来,莫寒才知道,莫元凝曾拜了一位南疆奇人为师,学了一些驭兽之术。 莫寒也求着要学,可莫元凝却说:“师父年事已高,他说了,此生只收我一个徒弟……若是寒儿听话,我便大发慈悲地教你两招,哈哈哈……” 莫元凝爽朗的笑声,犹在耳旁。 …… 此刻,莫寒手中拿着两支短笛,却如千斤重。 按照四叔的说法,姑姑多年之前,便以身殉城了。 若是那奇人真的只有一个徒弟……围场的吹笛人,到底是谁? 莫寒顿时心乱如麻。 但目前能确定的是,围场之乱,一定和南疆有关。 莫寒敛了思绪,轻手轻脚地将锦盒收好,放回了原位。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围场外捡到的短笛,默默将其收入怀中。 莫寒打算自原路离开,迈步之间,忽然感觉到了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他不禁身形一顿。 莫寒凝神听去,这呼吸声不远不近,因为太轻了,以至于他进来之时,居然没有发现。 莫寒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目光看向另外一侧的矮榻——上面居然睡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四叔 月凉如水。 莫寒立在矮榻旁, 凝视着睡梦中的人。 沈映月长发如瀑,乌鸦鸦一片,散落在矮榻上。 她着了一身薄衫寝衣, 裹着一条薄毯,手上那握着莫寒的那本战事纪要。 莫寒长眉微挑……上一次来书房取物, 她也是这般, 看书看得睡着。 莫寒不禁想着,自己的书竟如此让人犯困么? -- 第257页 莫寒平日里与沈映月接触, 总是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的目光,似乎比旁人更有穿透力,仿佛一下就能看到他的内心。 莫寒时常以孟羽的身份与她见面……不是不心虚的。 此刻,他扶在榻边,终于能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沈映月睫羽纤长, 落在眼睑下方, 像两片细小的蝴蝶翅膀, 在面颊之上, 盖了美妙的阴影。 琼鼻小巧, 却十分挺拔, 笑起来的时候, 让这张冷艳的脸,多了几分娇俏。 她红唇轻轻闭着, 如五月的果子,娇嫩欲滴。 莫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却有些看不够。 沈映月好梦正酣, 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 莫寒顿时身形一僵, 闪身躲到黑暗处。 直到她的动作停下来, 呼吸恢复平稳,莫寒才徐徐走了出来。 沈映月在矮榻上滚了一圈,身上的薄毯,滚落到了地上。 她身子蜷缩起来,似乎有些冷。 莫寒:“……” 他犹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无声走到矮榻前,拾起了薄毯。 莫寒俯下身子,将薄毯轻轻地盖在沈映月身上。 兴许是感知到了温暖,沈映月顺势将薄毯一拉,抱在了身前。 莫寒手心一空,勾唇,笑了笑。 可就在这时,沈映月毫无征兆地张开了眼。 四目相对。 沈映月秀眸惺忪,只一瞬间,莫寒便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睡穴。 见沈映月歪头睡去,莫寒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一颗心,方才差点儿跳出了嗓子眼。 莫寒拉过薄毯,重新盖在沈映月身上。 可还嫌不够,又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了薄毯之中。 沈映月的手,又软又暖,握在像一团棉花。 莫寒为她盖好薄毯后,又盯着看了一瞬,这才转身离去。 - 翌日,天光大亮。 书房的门被敲响。 沈映月被这声音吵醒,茫然地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有些沉。 “进来。” 沈映月话音刚落,巧云便伸手推门。 她笑着端来了热水,道:“夫人,昨夜您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让奴婢一通好找呢!” 沈映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薄毯,还有掉落在地上的册子,低声道:“昨夜看书看得睡着了……你怎么也没有叫醒我?” 平日里,沈映月也喜欢睡前看书,但只要睡在了书房,巧云总是会将她唤醒,让她回卧房去睡。 巧云笑了笑,道:“昨夜您睡得沉,我唤了两次都没醒,便没有打扰您了。” 沈映月颔首:“原来如此。” 她一贯睡眠很轻,但不知为何,这一夜却睡得格外深沉。 沈映月回忆起昨夜……她似乎还梦见了一个人。 那人的轮廓看不大清,但一双眼睛,却深沉睿智,好看极了。 但从前,她只会梦见奶奶。 “夫人,四夫人来了,正在厅里候着您呢。” 巧云低声提醒道。 沈映月收了思绪,道:“你去告诉四夫人,我很快就过去。” 须臾过后,沈映月出现在竹苑正厅。 四夫人坐在正厅,旁边放着一盏茶,却也不曾动过。 她仿佛有些出神,直到沈映月走到跟前了,才回过神来。 “映月,你来了。” 四夫人笑容淡淡,冲沈映月点头。 但沈映月却瞧见她眼下的两团乌青。 “四婶,近日没有睡好么?”沈映月温声问道。 四夫人勉强一笑:“还好,还好。” 说罢,她便转过头,拿起了提前备好的账本,放到沈映月面前。 “映月,你如今身子大好了,莫衡科考的事也了了……我想了想,这流光阁和若玉斋的事,还是交还给你罢。” 沈映月看了四夫人一眼,她声音温柔,但眉宇之中,却总拢着若有似无的哀愁。 沈映月问:“四婶,无论是流光阁还是若玉斋,您都打理得很好……为何突然要全部归还给我呢?” 沈映月并非不管不问,每隔几日,她便会与四夫人一道对账、商议接下来的营生对策,据巧霜她们说,四夫人御下有方,经营有道,如今若玉斋的情况,已经比开业之时好了不少。 四夫人轻叹一声,道:“并非我不想帮你……但我院子里的事,你也知道……还是不离人为好。” 莫四爷日夜酗酒,只要没人劝着,便没命地喝。 四夫人无法,便只得时时盯着,日夜拦着。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四叔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四夫人垂眸:“看着他这般,我心里也不好受……不光是我劝,你的祖母、他的同袍,通通都来劝过……可他早就心灰意冷了……” 四夫人说着,清秀的柳叶眉,微微拢了起来。 “所以,这流光阁和若玉斋的事,还是由你顾着比较好……免得我两头担心,出了纰漏。” 而后,四夫人伸出手,将这账本往沈映月的方向推了推。 沈映月低头看了一眼,登时面色一变。 她一把抓住四夫人的手腕,撩起一截衣袖:“四婶这是怎么了?” 四夫人手腕上,有一处明显的淤青,有些发紫。 -- 第258页 四夫人连忙抽回了手,用袖子将手腕的伤痕盖住,道:“没什么!我不小心撞到了……” 沈映月抬眸,看向四夫人。 但四夫人却眼神闪躲,只看看向门口。 “四婶,这么严重的伤,不像被撞的。”沈映月声音压得很低,定定地看着她。 四夫人抿了抿唇,道:“我说是撞的,就是撞的……你别担心,过几日便好了!” 说罢,四夫人起身要走。 沈映月却冷声开口:“四婶!这伤,是不是四叔弄的?” 四夫人身形一顿,回头:“不是!你莫要瞎猜!” 沈映月却道:“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你手腕处是两个指印。” 四夫人沉默下来。 沈映月又道:“四婶,我知道你心中有四叔,但他若这般伤害你,你为何还非要留在他身边?” 四夫人背对着沈映月,忽然肩头微耸,竟轻轻地抽泣起来。 沈映月见状,连忙拉了她坐下,道:“四婶,你有什么话,不如同我说说罢……兴许我能帮你。” 四夫人泪眼迷蒙地摇头,道:“不……谁也帮不了我们。” 四夫人说着,抬起手腕,将淤青露出,给沈映月看。 “这次的伤,确实是他弄的……但他是喝醉了酒,不允我靠近,才用力拽了我手腕,想将我推开……你千万别误会。” 沈映月见四夫人伤成如此,还要为莫四爷说话,有些不解。 四夫人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道:“映月,你不了解他……你四叔看着冷漠,实则……他是个顶好的男人。” 沈映月凝视四夫人,四夫人慢慢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我家世代经商,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已经小有成就……但大旻轻商,我们商贾之家就算再富甲一方,也不可能攀上镇国将军府的门楣。” “直到那一次,四爷领兵到邻城作战。西夷的军队,对莫家军闻风丧胆,于是一夜之间,便逃到了我所在的城池。太守怯懦,弃城逃跑,西夷人便在城中大肆抓捕百姓,就在贼人攻入我家之时,四爷带兵赶到,将西夷的副将,直斩于马下!” 四夫人说着,眼里闪耀着淡淡的光,那是平日不曾有的神情。 “四爷救了我阖府上下一百三十多条性命,我父亲感激不尽,便捐出不少家财,充为莫家军的军饷。”顿了顿,四夫人继续道:“但此事被公公知道后,便让四爷带着聘礼,上门求亲,只道捐给莫家军的家财,算是我的嫁妆。” 四夫人眼中含泪,但嘴角却噙着笑意,她低声道:“我还记得他来求亲那一日,依旧穿了一身戎装……成婚之后,他也待我极好,每次出征回来,都会给我带些小玩意儿……就算再忙,都会记得给我写信。” 沈映月看着四夫人,她喃喃自语:“后来,我身怀有孕,他便更加欢喜……他每日下值回来,都会陪着我和孩子……那段日子,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 说到这儿,四夫人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可好景不长,我有孕不足四月,他便要出征南疆了……”四夫人面色凝重了几分,声音也越来越低:“西夷觊觎大旻疆土已久,他们牟足了劲儿,想从南疆腹地突围,直捣京城……当时,公公、四爷、元凝各守一城,但西夷之兵力比我们多得多,四爷被他们逼入了山坳,进退两难……原本他和元凝约好,谁先突围,便去救对方……” “可他杀出重围之时,一条腿……已经废了。”四夫人声音有些颤抖,她继续道:“部曲随他赶到邻近的城池之时,城门已破,城中哀鸿遍野,尸身如山……他和部曲一起找了好几日,都没有找到元凝,后来才听百姓们说,元凝与西夷大战了三日三夜,以身殉城了……” “四爷自责不已,可他武功几乎已经废了……他此生都不可能,再亲手为元凝和公公报仇。” 四夫人默默叹气:“我不过是想留在他身边,好好陪他……他这般对我,都是为了赶我走,不叫我受他拖累……” 沈映月终于明白过来,她沉吟片刻,道:“四婶……既然如此,我们便帮四叔,好好振作起来。” 第106章 梦魇 房中酒气氤氲。 地上滚落了几个酒瓶, 鞋履乱抛,一片狼藉。 莫四爷躺在榻上,双目紧紧闭着, 眉头中央拢成一道“川”字。 …… 他一身戎装,独自站在城楼上, 寒风凛冽, 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 城外,西夷铁骑黑压压一片, 将巫城围得铁桶一般。 士兵们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城内,老弱妇孺挤在一起,都怔然看着城头。 老妪颤声:“莫副将!救救我们罢!民妇一家都没了,如今只剩下孙儿了!” 她怀中的婴儿,不住地啼哭着。 一旁的老叟又道:“不是说莫家军用兵如神吗?为何西夷这么轻易便突破了防守?都打到城下了!” 孩童们哭了起来,擦着眼角说:“爹, 娘, 我害怕!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 面对百姓们的疑问, 莫四爷哑口无言。 西夷来得猝不及防, 他所镇守的巫城, 便是第一道防线。 但无论他如何用兵, 西夷却都能猜到他的后招, 将莫家军的部署逐一瓦解。 -- 第259页 巫城周边分崩离析如此之快,让人咂舌。 然而, 就在这时,距巫城二百里的云城, 也传出被围困的消息。 这事对莫四爷而言, 无异于当头棒喝——云城守将, 是他的亲妹妹, 莫元凝。 巫城若是守不住,云城便是下一个待破的城池! 莫四爷握紧手中长剑,怒道:“守住巫城!诛灭夷贼——” 这声音浑厚,仿佛穿透了乌云,直冲天际。 一道惊雷闪现,浮光掠影间,周遭的景物变幻莫测。 画面一转,前方的西夷大军不见了,后面的士兵百姓也不见了。 “四哥。” 清越的呼唤声,在耳畔响起。 莫四爷回头看去,莫元凝一身银色甲胄,笑语嫣然。 “阿凝!”莫四爷骤然见到莫元凝,又惊又喜:“你不是在云城等着四哥吗?怎么在这里?” 他正要上前,却见莫元凝却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顺着银色的甲胄,一点一点流下来,红得刺眼。 莫四爷大惊失色:“阿凝,你怎么会……” 莫元凝怆然一笑:“四哥……四哥,待我们回京城,你悄悄带我出去吃酒,好不好?” 莫四爷一把扶住莫元凝,她眼睛通红,瞳孔涣散,手中还攥着莫四爷送她的涵光剑,但剑身已经裂了。 莫四爷失声痛哭,他已经知道这是梦。 但依旧不想醒来。 在梦里,他尚且能见莫元凝最后一面,但真实的情况中,他赶到云城之时,半座城池都被夷为平地。 莫四爷几欲泣血,他抱着长刀站起来,却忽地一下,滑倒在侧。 “咚”地一声,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他的一条腿,居然使不上任何力气了。 “哈哈哈哈……”雾蒙蒙的天空中,传来一股怪笑:“堂堂的莫家四子,既守不住城,又救不了至亲,还有什么用?” “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哈哈哈哈……” “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 莫四爷咬牙,摸索着站起来,他冲挥刀砍向雾霾,却劈了个空。 他再次挥出刀刃之时,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夫君。” 莫四爷浑身僵直。 云雾渐散,四夫人缓缓走到他面前。 她鬓发乌黑,眉目温柔,一身青裙,端丽可人。 四夫人轻轻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轻声道:“夫君,我和孩子等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莫四爷呆呆地看着她:“夫人……”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疼。 心脏一抽一抽地,还未从莫元凝消失的痛苦中走出来,见到四夫人,连忙迎上前去。 然而,染了一脚黏腻。 莫四爷诧异低头,鲜红的血迹,如花朵一般,自四夫人裙下开出。 莫四爷当即抬头,四夫人面色苍白如纸,茫然问他:“夫君……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 “不!夫人,夫人……” 莫四爷满脸惊异,他想拥住四夫人,可转眼之间,四夫人也消失在雾气之中。 长风猎猎,满天满地,一片阴霾,莫四爷独处其中,被这迷障蒙住了眼。 那个阴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至亲至爱,一个个离你而去……很痛苦吧?” “那还活着做什么?” “不如去死啊!” “啊……你连爬上城楼,跳下去都做不到……你就是个瘸腿的废物……” …… 谩骂、耻笑充斥在梦中,莫四爷浑身冷汗津津,犹如泡在水里。 “四爷,四爷!快醒一醒!” 有人用力摇晃莫四爷的身体,他终于醒了过来。 率先引入眼帘的,便是白武忧虑的脸。 白武从小便跟着他,随他读书习武,从军退役,是他的亲信。 莫四爷茫然地看了白武一眼,反应过来。 “四爷又魇着了?”白武似是习以为常,只淡淡问了句。 莫四爷含糊地应了一声。 白武端上漱口水,莫四爷接过,漱了漱口。 而后,又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汗意微干之后,便有些凉意了。 莫四爷掀起眼皮,看了白武一眼,问:“什么时辰了?” 白武答道:“辰时刚过,四爷可要用朝食?” 莫四爷摇头。 他胃里还烧得慌,并没有什么胃口。 莫四爷做了一会儿,向门口张望一眼。 房门关着,外面没有什么人声。 自从多年前,他与四夫人和离不成后,便搬出了原来的卧房。 但每日的这个时候,四夫人都会过来看他。 白武见他张望门口,问道:“四爷,是想出门么?” 莫四爷敛了敛神,道:“罢了。” 莫四爷平日里,最爱做的,便是擦拭自己的长刀。 这刀名叫搏风,分量极重,一般人挥不动它。 莫四爷自幼习武,身强体健,力大无穷,这刀与他的功夫相得益彰。 但自从他的腿伤了之后,就不便使这么重的兵器了。 他一手拿着干布,一手半抱着搏风,爱惜地擦着刀身。 白武默默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莫四爷动作一顿,瞟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 第260页 白武本不想说,但见了莫四爷这副胡子拉碴的样子,便生出些恼意:“四爷,为何您对一柄刀都这么好,四夫人日日照看您,您却连一个好脸色也不给?” 莫四爷眸光凝住,面无表情道:“你不懂,便不要置喙。” 白武看了他一眼,道:“四爷,您前日这么对四夫人,她可是哭着走的……” 莫四爷抱刀的手,紧了紧。 却没有说话。 前天夜里,他一如往常,借着饮酒麻痹自己。 四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向柔弱的她,几步过来,劈手夺了他的酒瓶。 “四爷,你能不能别喝了!你到底要这样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四夫人怒中带泪,看着莫四爷。 莫四爷扭过头:“不关你的事!”说罢,他对着白武一扬手,道:“拿酒来!” 白武哪里敢拿酒,只能装没听见。 莫四爷见白武也不搭理他了,顿时怒道:“好你个白武!就连你也不听四爷的话了吗?你也当我是个窝囊废?” 白武连忙跪下:“小人不敢!四爷,您已经喝得够多了!实在不能再喝了……” “不喝?”莫四爷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喃喃道:“不喝酒,我怎能忘记那些事?” 他闭了闭眼,耳畔又传来那阴冷无情的奚落声。 四夫人扶住他的胳膊,苦口婆心道:“四爷,你何必要与自己为难?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她眼眶含着泪,带着满满的情义。 这神情之中,带着心疼,带着难过,似乎还有些许……同情。 莫四爷最受不得这样的眼神。 他一把推开四夫人,道:“我要如何,你管不着!你若看不惯我,趁早和离!” 她还这般年轻,性子又如此娴静,何愁找不到好夫婿?何必守着一个废人过一生呢。 可四夫人看着温柔如水,但骨子里却自有她的执拗。 四夫人一把拉住莫四爷,脸上也带了几分薄怒,道:“你要将我推开,我偏不!我早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装成什么样子,都唬不了我!” 莫四爷心情复杂,却只得避开四夫人的目光,去夺她手中的酒。 四夫人自然不依,她一把将酒瓶砸了,道:“你今日就是跟我闹到底,我也不可能再让你喝了!大夫都说了,你这身子,若是再喝,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为何要救?”莫四爷低吼一声:“谁让你救我了?” “这样废人一般的日子,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什么要紧?你还管我做什么?” 莫四爷说着,满脸自嘲。 四夫人的眼泪终于落下,她泪眼迷蒙:道:“我不管谁管……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 四夫人说着,手指抚上莫四爷的面颊,心痛不已。 莫四爷心头一软。 但片刻后,他就恢复了冷静。 莫四爷伸出手,一把捏在四夫人的手腕上。 四夫人吃痛地看着他,莫四爷道:“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说罢,莫四爷一狠心,便推开了四夫人。 四夫人踉跄退了几步,恰好背脊撞在门边,她疼得“嘶”了一声,柳眉蹙起,泪眼婆娑。 白武连忙过来扶她:“夫人!” 四夫人凝视莫四爷,她撞得生疼,可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四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哭着跑开了。 那瘦弱的背影一直烙在莫四爷的心里,挥之不去。 此刻,莫四爷神思悠悠,白武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白武看出了莫四爷的心事,低声道:“四爷……夫人有两日,都没有过来了……不如小人去……” “不必。”莫四爷干净利落答道。 白武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莫四爷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忽然也没有继续擦的意思。 这一整日,又浑浑噩噩过去了。 到了晚膳前,莫四爷站起身来,拄着拐杖,默默走出门口。 夕阳如火,将云霞烧得通红。 莫四爷独自立在廊下。 微风拂过,吹得他衣袍微摆,当年英姿飒爽的莫家军副将,此刻竟变得瘦骨嶙峋,有几分颓然的老相了。 白武站得不远,只觉莫四爷的背影看起来,何其寂寥。 日头彻底落下,院中掌灯,莫四爷依然一言不发地站在风口处。 白武走过来,低声道:“四爷,起风了,不如进屋罢……晚膳还没有用呢。” 今日的晚膳,是伙房那边送来的,并未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莫四爷敛了思绪,准备转身进屋,却忽然见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赶来。 “四爷!” 莫四爷回头一看,这丫鬟他见过,是沈映月身边的人。 巧云面带焦急,一见到四爷,连行礼都顾不上了,连忙问道:“四爷,您今日可见到四夫人了?” 莫四爷冷冷看她一眼,道:“不曾。” 白武见巧云神色有异,连忙问道:“巧云姑娘,四夫人怎的了?” 巧云道:“我家主子之前便约了四夫人今日对账,可等了一日,也不见人来……方才听门房说,四夫人不在自己的房中,所以奴婢便过来看看,在不在四爷这里。” 莫四爷心头微动,面上却不表。 -- 第261页 他淡声道:“兴许是去给母亲请安了,也可能出门去了。” 巧云秀眉微拢,道:“老夫人那边,奴婢已经问过了,四夫人今日没有去过。对了,门房那边奴婢也问过了,说是四夫人昨日、今日都不曾出府。” 白武诧异地瞪大了眼,道:“这么说,你找遍了全府,都没有见到我们夫人?” 他转而看向莫四爷:“四爷!这么算起来,从前天晚上起,我们便没有见过夫人了!” 莫四爷心中“咯噔”一声,漏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107章 演技 卧房中灯火闪烁, 照着莫四爷的脸,时明时暗。 白武立在一旁,打量着莫四爷的神色, 低声道:“四爷……阖府上下都开始找四夫人了……咱们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莫四爷躺在床榻上,道:“不去。” 说罢, 便背过了身子, 不在看白武。 白武有些无奈,只得幽幽叹了一口气, 只得走到外间杵着。 莫四爷面朝着墙壁,却一点睡意也无,一直提着精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院子里偏偏静悄悄的,一点儿人声也没有。 半个时辰后,莫四爷终于躺不住了。 屏风外面的白武, 见莫四爷赫然起身, 连忙问道:“四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莫四爷沉默了片刻, 道:“你这臭小子, 她平日里待你不薄, 此刻竟躲在这里偷懒, 也不知出去寻一寻?” 白武面色僵了僵, 嘟囔道:“不是四爷说不去的么……” 莫四爷轻咳了下,道:“我说不去你就不去了?” 白武:“……” 片刻之后, 白武领命而去。 莫四爷反正睡不着,索性下了床榻。 他穿了鞋, 仅披了一件薄衫, 走到桌旁。 桌上的茶壶空了, 但酒瓶却是满的。 莫四爷伸出手, 沉默地摩挲着酒瓶。 他从前不爱饮酒,因为玉宁不喜,在孕期之时,尤其闻不得一点酒味。 想起当年种种,莫四爷心头怅然,却只得化作一声低沉的叹息。 就在他微微出神之时,白武忽而闯了进来。 “四爷!四爷!” 白武一贯谨慎沉稳,莫四爷极少见他这般鲁莽,继而转头看他:“怎么了?” 白武咬了咬牙,道:“人……找到了。” 莫四爷心中一喜,嘴角几乎扬了扬,却又立即压下来。 他沉声问:“人在哪儿?” 白武面色惨白,嘴唇直哆嗦:“四夫人她……投井了。” “嘣”地一声,酒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 莫四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隔壁院子。 此时,庭院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卧房的灯亮着,门却关得严严实实,一丝动静也无,所有的人都候在门口。 众人目有哀意,还有人小声啜泣,一片愁云惨淡。 老夫人都由林妈妈扶着,一脸焦急地等消息。 大夫人和三夫人手挽着手,站在一处,不住地摸着眼角。 莫四爷不敢迟疑,连忙走上去,问:“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怒不可遏:“你还有脸问!” 大夫人哭着道:“玉宁她……她昨日便投了井了!你怎么这般糊涂,如今才想起来找她,早做什么去了?” “昨日?”莫四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目光连忙转向一旁的红袖。 红袖是四夫人的陪嫁丫鬟,一直随侍她左右。 “红袖,你不是跟着夫人的吗?怎么会这样?” 红袖眼睛哭得通红,道:“四爷,前日晚上夫人自回来起,便枯坐了一夜,昨日一早,就打发奴婢去城外的庄子上,给娘家老爷送信了……奴婢这一回来,便听到了这个噩耗。” 莫四爷一顿,心中凉了半截。 红袖一边哭,一边道:“夫人跟了您这么多年!您怎么忍心,将她逼到如此境地!” 莫四爷怔怔地看着她,喃喃自语:“不可能!她前天晚上还好好的!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映月自里面走了出来。 众人连忙围了上去,老夫人问道:“大夫如何说?” 沈映月默默摇头。 “大夫说,气绝多时,无力回天了。” 话音未落,红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夫人!夫人!你怎么这般命苦啊……” 老夫人颓然退了一步,险些倒了下去。 大夫人与三夫人相互依偎着,掩面而泣。 “不!不!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莫四爷疯了一般冲向房门,沈映月一把拦住了他。 “四叔。”沈映月冷冷开口:“四婶她……不想见您。” “为何!?”莫四爷的声音几乎变了调。 沈映月低头,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在井边找到的。” 莫四爷接过一看,竟然是四夫人的绝笔。 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拆了好半天,才将这信封拆开。 -- 第262页 这张纸上,竟只写了一句话。 “此生来世,与君不复相见。” 莫四爷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若不是白武扶住了他,便要顺着阶梯滚下去。 莫四爷双眼通红,他哑声道:“我要见玉宁最后一面……让开!” 莫四爷急急将沈映月拉开,但沈映月却挡在门口,不肯动。 两方僵持之时,老夫人忽然抬手,打了一巴掌。 莫四爷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回过头,怔然地看着老夫人,眼眶湿透。 “母亲!求求您,让我再见玉宁一次罢!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呀……”莫四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老夫人难受得别过脸去。 沈映月站在门口,凝视莫四爷,低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四叔这些年来,都对四婶恶语相向,何必等她死了,又来惺惺作态呢?” 白武不服,道:“夫人,您不清楚个中缘由,四爷这么做,都是为了四夫人好!” 莫四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喃喃道:“她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摊上我这么个废人!不但如此,最终还搭上了性命,都怪我!都怪我害了她!” 莫四爷垂头,将脸埋入手掌中,浑身颤抖不已。 沈映月看着他耸动的双肩,叹了口气,道:“四叔,您此前也经历过丧亲之痛,知道有多么痛苦……你逼得她与你生离,以为是为了她好,却不知,此举最让她伤心。” 莫四爷失魂落魄地开口:“我已经伤她够多了……都怪我没用!我守不住城,救不了百姓,救不了元凝,还害得她担惊受怕失了孩子……我……” 莫四爷说着,忽然看向了一旁的石柱。 他猝不及防地起身,向那石柱撞去,可一旁的梁护卫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重新摁在地上。 “放开我!让我去陪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下,会害怕……”莫四爷满脸是泪,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南疆战败,元凝去世的时候,他从未如此失态。 沈映月走近两步,蹲下来,看着莫四爷。 “四叔连死都不怕,为何却怕好好活着呢?”沈映月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您能从南疆回来,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若人人都像四叔这般钻牛角尖,那那些街边乞丐、边境流民、先天残者,还要不要活了?” 莫四爷依旧沉溺在四夫人去世的悲痛里,无法自拔。 就算他置若罔闻,沈映月且依旧声音清晰,字字入耳。 “听说四叔十四岁从军,十七岁已战功赫赫,擢升莫家军副将,统领五万精兵……您若真是英雄,便应该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您不应该老是盯着自己失去的,合该将目光放远,看看以后的日子!四叔虽然不能上战场了,但您战功彪炳,身经百战,若是将自己的作战经验总结出来,教给士兵们,不是很有助益吗?虽然您和四婶的孩子没了,但所幸四婶没有留下什么病根,若是好好调理,说不定还有机会弥补她!元凝姑姑不在了,您就该连同她那一份,好好活下去!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您如今这个样子,岂能心安?” 沈映月说罢,幽幽叹了口气,道:“四叔,若是您想走出伤痛,有无数种办法……但您若要一直沉溺其中,便是谁也拉你不起,最终,连你身边的人,也会被你拖入悲伤的深渊,无法翻身。”LJ 莫四爷如同醍醐灌顶,他悲从中来,颤声开口:“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对于他来说,四夫人不在了,也算是断了他这辈子,最后的念想。 沈映月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这世上虽没有后悔药……但我却想问四叔一句,若是重来一遭,您还会一意孤行,想着逼走四婶么?” 莫四爷苦笑一声。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与四夫人分离的准备。 但今日听到这噩耗,他的心仿佛都不会跳了,整个人形同槁木,没有了任何生机。 莫四爷闭了闭眼,道:“如若重来一遭……我愿折寿二十年,什么都听之任之……” 只要她能好好活着,便好。 话音落下,沈映月站起身来,侧过头,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眸中也亮起点点水光,对她点了点头。 沈映月扶起莫四爷,低声道:“四叔……记住您说过的话。” 说罢,一手推开了房门,将莫四爷送了进去。 莫四爷悲痛万分,颤颤地走向榻边,却忽然身形顿住。 四夫人正好好地坐在床头,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莫四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扔了拐杖,艰难地挪着步子过来。 “夫人,你……” 四夫人什么也没说,几步走了上来,抬手拥住莫四爷。 “夫君……你的话,我都听见了。” 四夫人说着,泪中带笑,还有几分满足。 莫四爷呆了呆,道:“你们,你们联手骗我?” 四夫人嗔怒地看他一眼,道:“若是不骗你,怎么能套得出你的心里话?” 莫四爷有些恼羞成怒,正要推开她,四夫人却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我当真是气急了!才和映月商量出这一招的!难不成,你真希望我去投井?” 莫四爷无言以对。 -- 第263页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四夫人,既为失而复得高兴,又为心思无所遁形而懊恼。 四夫人泪光闪闪地看着他,道:“夫君……这些年你一直自苦,却不知,我有多心疼……从今往后,我们认真过日子,好吗?” 莫四爷心头软成一汪水,再也硬不起心肠来,终于反手,一把抱住了四夫人。 “成了!” 红袖和巧云趴在窗户上,笑得嘴巴裂到了耳根子。 巧云笑道:“红袖姐姐,没想到你居然演得这么逼真!连我差点都信了!” 红袖捂着嘴笑:“都是你们夫人安排得好!” 大夫人也忍俊不禁,道:“这些年里,我们劝过老四,也责备过老四……可是都没有让他体会一场生离死别,来得实际。” 三夫人回想了下,道:“对了,四爷不但被骗了,好像还挨了一巴掌!?” 话音未落,众人齐刷刷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秀眉微挑,道:“这假装投井的主意虽然是我出的……可这巴掌……” 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四欺负玉宁多年,也该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从军 明月高悬。 竹苑之中, 巧云还在津津有味地说着四房的事。 “巧霜,你是没看见,四爷平时看着对四夫人冷漠, 没想到,一听说四夫人没了, 竟然难过得要殉情, 当真是出乎意料!” 巧霜才从流光阁回来不久,她回想了一瞬, 道:“难怪这两日,四夫人没有来流光阁呢!原来藏在了竹苑呀!” 巧云抿唇笑道:“是呀!” 巧霜也满脸笑意:“四夫人守得云开,一定高兴极了。” 能和心爱之人朝夕相处,本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巧云也笑着点头:“还是咱们夫人厉害,一出手,便把四爷收服了!” 沈映月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笑了笑:“四叔心中若没有四婶, 旁人就算再怎么做, 也是无用的。” 巧霜忽然想起一事, 问道:“夫人……日后这流光阁和若玉斋……” 这一个多月来, 流光阁和若玉斋的事, 基本上是四夫人在管, 沈映月只是每隔几日问一下情况。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问:“若是我全部交给四婶,你觉得如何?” 巧霜没想到, 沈映月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思量了片刻, 却不知如何开口。 沈映月淡声道:“你不必想太多, 照实说就好。” 巧霜福了福身子, 道:“是,夫人。” “若是从营生来看,无论是您,还是四夫人,都能将这流光阁和若玉斋,打理得很好……”顿了顿,巧霜又道:“但若是从管家的角度出发,将这么重要的进项营生全部交给四夫人,会不会影响到夫人在府中的威信?” 沈映月不置可否,又看了巧云一眼,问:“你觉得呢?我该不该把营生都交给四夫人?” 巧云有些茫然,她凝神想了想,道:“若是四夫人没有二夫人那样的争权夺利之心,奴婢以为,应该是无事的……反而会对夫人有助力。” 沈映月缓缓放下手中册子,徐徐开口:“你们的考虑,都没有错……却不是我最想听的答案。” 两人诧异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继续道:“我们先撇开这个问题不谈,只聊聊你们看问题的出发点。如果你们只站在镇国将军府大房的角度来考虑,那自然只能看到管家威信、营生进项、府内争端等问题……” 沈映月说着,站起身来。 她走到桌前,指了指桌上镇国将军府的账册,道:“若是站在镇国将军府主母的位置来考虑,我们应当想的是,镇国将军府之前的危机排除了么?除了流光阁、若玉斋以外,下一项赚钱的营生是什么?镇国将军府的影响力,何以为继?” 巧霜听得认真,巧云也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放开账册,回头,看向书房之中——那一幅陈旧的大旻版图。 “若站在‘忠勇世家’的位置来看,我们要想的是,如何担起护国之责?如今朝中无将可用,边境时有摩擦,万一开战,大旻必然会落到下风!朝堂内,各党明争暗斗,风起云涌,连围场狩猎都险象环生,皇上安危,社稷稳定,如何保证?” 巧云似懂非懂地看着沈映月,巧霜思忖道:“所以,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局限于府内,而是要学会站在更高的位置,来看待这一切?” 沈映月颔首:“不错,一个人的格局,是决定成就大小的关键。” 两人茅塞顿开。 沈映月很善于启发人思考,为她们打开思路之后,沈映月接着道:“现在,我们再回到方才的问题……这流光阁和若玉斋的营生,到底要不要交到四婶手中?” 同样的问题,但此刻的巧云和巧霜,却已经有了不同的见地。 巧霜道:“夫人,奴婢以为……要交。” 沈映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为何?” 巧霜边想边说:“如今朝堂正是用人之际,我镇国将军府百年护国之名,也丢不得!所以,莫衡公子和莹莹小姐应该将重心放到政务和军务之中,而府中诸事,由咱们其他人担当。” “奴婢可以帮助四夫人一起,将流光阁和若玉斋撑起来,这样一来,夫人既能坐镇全盘,又有闲暇为日后做些打算了。” -- 第264页 巧霜说罢,巧云也立即补充道:“不错!若是人人的能力都拔高一层,咱们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府中有史管家,奴婢也可以帮衬一部分,夫人的精力,可以花在更加值当的事情上!” 巧霜与巧云在经过提点之后,都不约而同地转变了思路。 沈映月笑问:“什么算是更值当的事?” 巧云一愣,歪着头想了想,道:“奴婢也不知道……但只要是对百姓好、对社稷好的事,就一定值当!” 沈映月莞尔:“你们俩学得很快。” “如今莫衡和莹莹已一只脚入了朝堂,可以参政议军了,阖府内外的事情,也已经跑得很顺,接这两边我都不担心……接下来的事,我已有了打算,等定下之后,再同你们说。” 沈映月说话间,目光一直落在悬挂的版图上,愈渐加深。 - 翌日一早,沈映月还在竹苑用早膳,四夫人便笑着走了进来。 “映月。” 四夫人笑意温柔,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沈映月站起身来,两人相互见了礼,四夫人连忙回头:“夫君,怎么还不进来?” 沈映月抬眸看去,只见莫四爷立在门口,似是有些踟蹰。 他今日一改平时颓废的模样,净了胡茬,换了一身青蓝色的袍子,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还多了几分儒雅的味道。 沈映月主动走了过去,冲莫四爷福了福身子,道:“四叔。” 莫四爷便也不好再拘着,淡笑着应了声。 四夫人笑道:“映月,我们是特意来谢你的。” 莫四爷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此时也开了口:“这些年来,四叔浑浑噩噩,害得身旁的人为我担心……经历过昨天一事后,我才发现……”他目光转向四夫人:“还有许多人和事,值得让我珍惜……映月,多谢你。” 沈映月笑了笑,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四叔别怪我便好。” 四夫人嗔他一眼,对沈映月道:“怎会?” 莫四爷连忙摇头。 这细小的互动落在众人眼中,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莫四爷道:“你们好好叙话,我去隔壁院子,看看立行。” 这些年来,莫四爷都醉生梦死,对府中诸事疏于关注,在四夫人的鼓励下,他决定重新振作起来。 待莫四爷走后,沈映月便邀着四夫人落座。 巧云伶俐地上了茶水,四夫人笑着接过,平日里眉宇间的愁云,都消散不见了。 沈映月道:“看到四叔和四婶和好如初,我很高兴。” 四夫人一笑。 顿了顿,沈映月又道:“可还有一事,我却想同四婶说一说。” 四夫人道:“是不是流光阁和若玉斋的事?如今四爷已不需我日日照顾了,你若不弃,我愿将那边的事担下来。” “多谢四婶……流光阁和若玉斋交给您,我自然是放心的。”沈映月看着四夫人的眼睛,道:“但我要提醒四婶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四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沈映月继续道:“四婶……我知您早就认定了四爷,将他视为相守一生的人……但感情这回事,好比天平,若一头付出得太多,难免失了平衡……可能会受到伤害。” 四夫人何其聪慧,一听便明白了沈映月的意思。 她轻轻笑了起来:“我又何尝不知?不过是无法自拔而已。” 四夫人早已经习惯默默付出了。 她喃喃开口:“心中装着一个人,便总想将最好的给他,也希望他能把最好的给我……当年,我们便是这么做的。” “这些年来,他变了很多……我知道他不够好,那我便将我最好的一面给他。” “如今他的状况好了些,我也相信……他会对我好的。” 四夫人柔和地笑了笑,这些年受的委屈,仿佛一夕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沈映月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在沈映月看来,四夫人这般为莫四爷付出,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四夫人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感情的事,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我知道你这么说,是希望我好好保护自己……但我若不敞开心扉,如何接纳他的心意呢?” 要拥抱别人,自己首先得张开双臂。 但是,那必然会冒着被伤害的风险。 四夫人笑着喝完了茶,依旧心情很好,过了一会儿,莫四爷便回来了。 莫四爷道:“夫人,我们许久没一起出门了,你想不想去湖边走走?” 莫四爷平日里,是不爱出门的,因他不喜被人看到自己一瘸一拐的样子。 四夫人见他眼神诚挚,笑容满面,便道:“好啊……春景妍丽,风光尚好……不去可惜了。” 说罢,四夫人便站起身来。 她冲沈映月一笑,便跟着沈映月走了。 莫四爷走不快,四夫人便伸手扶着他,两人半依偎着离开了。 沈映月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 “二嫂!” 竹苑安静了不到半日,莫莹莹便来了。 她一袭绯衣,容姿俏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沈映月从《作战随记》中抬起头来,笑了下:“入营的事,全部准备好了?” 莫莹莹笑着点头,道:“我母亲虽然不愿,但是仍然为我准备了不少东西……明日,我便能去军营报到了!” -- 第265页 城外驻扎了两万精兵,算是京城周边的守备军,莫莹莹被封了八品校尉,已经能挂牌上值了。 沈映月问:“从军入营,你目前做了哪些准备,说给我听听。” 莫莹莹忙道:“母亲为了准备了几套武服、父亲请了城中有名的铁匠,为我打造了兵器,对了!马厩里的马儿也备好了,到时候我就骑自家的战马去……那可是二哥留下的宝贝!” 莫莹莹说得眉飞色舞,沈映月却打断了她,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莫莹莹诧异地看着她:“二嫂的意思是?” 沈映月问:“身为校尉,每日要做些什么,你可知道?” 莫莹莹呆了呆,答道:“点兵?练兵?” 沈映月不置可否,继续问:“那你的上峰是谁?” 莫莹莹茫然摇头:“我还不知道……那传旨的公公,也没说呀……” 沈映月叹了口气,道:“身为校尉,闲时练兵,战时冲锋。” “你的上峰,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由中郎将,升至宣威将军的永安侯府大公子——罗朔。”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兵鲁子 直到此时, 莫莹莹才明白,沈映月指的“准备”是什么意思。 莫莹莹瞪大了眼:“二嫂,你怎么知道我的上峰是罗朔?” 沈映月素手持杯, 轻轻抿了口茶,道:“这并不难猜。” “如今镇国将军府军中无人, 皇上一直拖着兵权未分, 但又担心时间久了引得永安侯等人不满,于是便将罗朔的官位抬了半级。” “既然他是新晋的将军, 那自然要扩充人手,于是剩下的散营,就都被编到他手下了……如今那边校尉正有空缺,你一去,便恰好补上了。” 提起罗朔,莫莹莹的表情都厌恶了几分。 “二嫂, 如果罗朔做了我上峰, 那岂不是要给我小鞋穿?” 沈映月淡声开口:“所以, 防人之心不可无。” 莫莹莹无奈叹气, 道:“永安侯府真是阴魂不散, 走到哪儿都有他们……” 沈映月道:“原本在军中, 他们便视镇国将军府为宿敌。将军死后, 他们好不容易占得一时上风,自然不肯让你出头的。” “那怎么办?” 莫莹莹有些忐忑, 道:“我从军是为了报效国家,扬我莫家军雄威, 可不想将精力都花在勾心斗角上!” 沈映月道:“为今之计, 只能见招拆招了, 总之, 你记住,入了军营,你便是莫校尉,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别让他拿住了把柄。” 莫莹莹认真点头,道:“二嫂,我明白了!” - 大旻的军制,是五人为一“伍”,五个“伍”,便为一队,也就是二十五人。 每一队的队长,直接听命于校尉,而校尉则听命于对应的将军。 莫莹莹入了京郊守备军,第一件事,便是拜见自己的上峰将军。 “莫校尉,请您在外等等,小人这便去禀告罗将军。” 莫莹莹朗声:“有劳。” 这是莫莹莹第一次来军营。 营地离镇国将军府有些距离,若策马而来,最快也得一个时辰,于是天刚蒙蒙亮,她便已经出发了。 这里三面环山,营地扎在空旷处,多出来的平底,便当成了校场,用来跑马练兵。 昨日,经过沈映月的提醒,莫莹莹特意去找了吴小刀一趟,问了问京郊守备军的情况。 这才明白,这京郊守备军,与其他的军队不同。 不少士兵都是世袭出身,是来镀金的,等在军营里待上两年,便能回京城混个小官做做。 当然,也有一部分士兵,来源于基层百姓,算是行伍出身,但在这京郊守备营中,并不受待见。 莫莹莹目不斜视地站着,默默等待士兵带回消息。 就在主帐不远处,有一群士兵,也在偷偷地打量她。 莫莹莹长发盘髻,用发簪挽得利索,红色的袍子外面,套了一身银色的盔甲,看起来英姿飒爽,亭亭玉立。 士兵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便是那镇国将军府的四小姐?看起来这般瘦弱,连日头都没有晒过罢?如何能行军打仗?” “嗨!还不是皇上看在镇国将军府的面子上,让她来玩玩嘛!说不定过几日就嫌苦,闹着要回去了!” “不能吧?我可听说四小姐是个母夜叉,会当街打人的!” “四小姐这般貌美,她要是肯打我,我倒是情愿了!哈哈哈哈……” “你这瘪三!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传来。 几人越说越起劲,话语低俗无礼,不堪入耳。 莫莹莹站着没动,只用余光瞄了一眼聚众聊天的几人。 一看便是毫无规矩的兵鲁子,也不知是谁帐下的,在这儿洒扫还不安分。 若是换做以前,莫莹莹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但今日是她初次上值,便也懒得同他们计较了。 过了一会儿,士兵自营帐中出来,道:“莫校尉,罗将军请您进去。” 莫莹莹点头:“多谢。” 说罢,便大步走入了营帐。 营帐之中,罗朔端坐于主位之上,他的左边和右边,各坐了一位校尉。 左边这位胡子拉碴,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身形壮硕,面色冷肃。 -- 第266页 右边那位生得还算斯文,个子很高,一双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莫莹莹。 罗朔面无表情地开口:“莫校尉来了。” 莫莹莹一拱手,道:“末将参见将军。” 罗朔轻笑一声,道:“莫校尉不行‘万福’,本将军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万福”礼是女子的专用礼仪,但莫莹莹今日却是以男子礼仪,拜谒罗朔的。 莫莹莹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军营重地,当以军礼为准,不分男女。” 罗朔敛了笑意,道:“莫校尉初来乍到,只怕还不认识这两位吧?左边这位是胡校尉,右边这一位是黄校尉……这两位都是我的得力助手。” 话音一落,莫莹莹便与两人见礼。 胡校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黄校尉则勾了勾唇,笑道:“莫校尉第一次来军营,相信还不熟悉,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莫莹莹一笑:“多谢黄校尉。” 罗朔正襟危坐,下巴微微扬起,居高临下道:“莫校尉虽然出身镇国将军府,自小养尊处优,但入了这军营,便得按军营的规矩来!日后,若有违律之事,一律按军规处置。” 说罢,他又嗤笑一声:“届时,莫校尉可别哭鼻子啊。” 此言一出,身后镇守的士兵,都跟着笑了起来。 莫莹莹不怒反笑,道:“我虽是第一次入营,但我镇国将军府治军已久,连这京郊守备军的规矩,也是我二哥定的,原稿还在府中呢,末将不敢说倒背如流,却也是滚瓜烂熟,不会叫罗将军失望的。” 罗朔冷笑:“最好是这样。”说罢,他拂开杯中茶叶,道:“莫校尉第一天入营,上午可以先四处转转,熟悉一下营地……从下午开始,你便可以接手丁字营了。” 莫莹莹面色微顿:“丁字营?” “不错。”罗朔幽幽道:“这丁字营都是新兵,正缺校尉管教,你来得正好。” 士兵们入营之时,一般都会经过一轮武考,优等的在甲字营,次之的在乙字营,而中下的在丙字营……这丁字营不必说,一定是歪瓜裂枣了。 莫莹莹问道:“这丁字营有多少人?” 罗朔还未开口,黄校尉便殷勤答道:“丁字营有一百五十人,一共编为了六队,莫校尉今日下午,可以先见见六位队长。” 莫莹莹心中想着……在大旻军队的编制之下,大一点的营约莫有五百到八百人,这丁字营应该是极其小的营了……可见罗朔,确实不想让自己出头,所以才将这般边缘的营交给自己。 莫莹莹早有预料,波澜不惊地点头:“是。” 莫莹莹出了罗朔的主帐之后,躲在门口偷听的士兵们,立即散去。 有的开始擦拭兵器,有的则开始打扫前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莫莹莹看了那几人一眼,没说什么,便去转军营了。 这京郊守备军的两万人,分为了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营,校尉也是多如牛毛,莫莹莹是一个也不认识。 她正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转着,却有人追了上来。 “莫校尉!” 莫莹莹回头一看,正是方才在营帐里见过的黄校尉。 黄校尉个子奇高,步子也跨得很大,转眼间的功夫,便追了上来。 “莫校尉怎么走得这么快?” 黄校尉生了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看人的时候,不笑胜笑。 莫莹莹道:“我打算去军营里转转。” “这里我熟,不若我陪你去罢?”黄校尉说着,唇角挂着笑。 莫莹莹倒是有些意外,点点头:“那便多谢了!” 两人并排向前走,黄校尉指了指山边的空地,道:“这里是练武场,因为地方不够大,所以各个营地,都是轮流使用的。” 莫莹莹问:“我们平日除了练兵,还要做些什么?” 黄校尉道:“每隔半月,会执行一次军事演习,届时,每个营都会通过抽签的方式,来选择对手。” 莫莹莹认真记下,道:“那罗将军手下,一共有几个营?” 黄校尉笑了笑,道:“一共四个营。罗将军来的日子也不长,他自己管着甲字营,胡校尉管着乙字营,我比你来的早一些,接手了丙字营……这丁字营,便留给你了。” 莫莹莹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黄校尉又带着莫莹莹,看了军营里的伙房、武器库等地,直到了晌午,两人才分开。 莫莹莹回到自己的营帐。 营帐之中,除了一张桌案,和一张椅子,什么也没有。 她掏出了带来的大旻版图,想找个地方挂上——无论是莫崇还是莫寒的书房,都有这么一副版图,她老早便眼馋了,得了军职之后,便立即去了兵部,申领了一副。 莫莹莹找了两个钉子,但却没有锤子,她一手按住版图,一手拿着钉子,正有些为难。 身后响起了一个细小的声音—— “莫校尉,小人来帮您罢!” 莫莹莹回头一看,一个身形矮小的士兵,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他手中还端着茶盘,里面放着一壶茶和两个杯子。 这小兵应该是专门为营帐打杂的。 莫莹莹笑道:“那好。” 遂将版图递给了他。 -- 第267页 小兵小心翼翼地接过版图,他找了块石头,将钉子敲入了木梁,将版图钉了起来。 完事之后,他还怯怯地看了一眼这版图,眼睛里透出一丝向往。 莫莹莹看着版图,心情也好了许多,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连忙收起目光,答道:“小人姓豆,名方圆,平日里大家伙儿都喜欢叫小人豆芽儿。” 话虽这么说,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外号。 莫莹莹看他一眼,便知旁人为何叫他豆芽儿了。 他一个男子,还没有莫莹莹高,又生得极其瘦弱,连盔甲都撑不起。 入营的选拔上,也是要看体格的,像他这般体格,若是没有什么特长,便只能沦为伙夫或者打杂了。 莫莹莹道:“你的名字挺好的,以后我就叫你豆方圆了。” 豆方圆听了,咧嘴一笑。 莫莹莹问:“丁字营的人在哪儿?” 她用完了午膳,准备去看看自己的兵了。 豆方圆道:“莫校尉今日不是去了罗将军营帐吗?您没有见到他们么?” 莫莹莹好奇地看着他:“丁字营的士兵,和主营帐有什么关系?” 豆方圆答道:“丁字营的士兵还没有开训,最近被安排在主帐那边洒扫和整理兵器呢。” 莫莹莹眼皮跳了跳……他说的莫不是那一群笑自己的兵鲁子罢!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练兵 城郊守备军中午休憩的时间不长, 很快便到了操练的时间。 莫莹莹在自己的军帐中收拾完毕,便准点来到了丁字营面前的空地。 这空地地方不大,旁边只有一排兵器架, 和一处可供坐着休息的石墩,除此之外, 便什么也没了。 大旻的军士, 职责划分明确,校尉直辖队长, 队长直管士兵。 莫莹莹最先要见的,便是这丁字营的六名队长了。 莫莹莹在空地前等了一会儿,见还没人来,问豆方圆:“都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了,他们人呢?” 豆方圆似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小人……小人也不知。” 莫莹莹看了豆方圆一眼, 道:“你可知道, 在军中欺上瞒下, 可是要军规处置的。” 豆方圆忙道:“莫校尉!小人忽然想起……队长们这时候, 可能还在、在帐中午睡……” 莫莹莹一挑眉:“军帐在哪?” - 校尉一级之下, 众人只能共用军帐, 睡的是大通铺。 豆方圆识趣地为莫莹莹撩起帘子, 莫莹莹一步跨入军帐之中。 军帐里的鼾声,此起彼伏, 一浪盖过一浪,众人躺得东倒西歪。 莫莹莹蹙了蹙眉。 这帮新兵, 也太不成体统了, 别的营都开始操练了, 他们居然在这儿睡大觉? 豆方圆见莫莹莹面色不好, 低声问道:“莫校尉……要不小人叫一下他们……” “不必。” 莫莹莹干脆答道,而后,她一把抽出腰间佩剑,砍掉了榻边矮几的一角! “咔”地一声,豆方圆吓得跪了下去:“莫校尉!” 那矮几离其中一人的头,仅不到半尺远,众人被豆方圆的呼声惊心,茫然地睁开了眼。 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当看清眼前的长剑时,顿时吓了一跳。 “别!别杀我!” 他吓得瑟缩成一团,一脸惊恐地看着莫莹莹。 旁边几人也一骨碌爬起来,满脸惊惶。 “你谁啊?”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皮肤黝黑,外号“黑子”,他率先站了起来,对莫莹莹怒目横视。 莫莹莹抱剑而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豆方圆冲他挤眉弄眼,道:“莫校尉来了……尔等还不快快行礼!” 众人面面相觑。 黑子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莫莹莹,道:“莫校尉?还真是个娘们儿!?” 身后的胖子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忘了?昨日黄校尉不是说了,今日莫校尉会来……” 黑子挣开了胖子的手,不耐烦地说:“鲁四,谁让你碰老子了?” 那名叫鲁四的胖子,讪讪收回了手。 众人连忙装模作样地给莫莹莹行了个礼。 莫莹莹冷冷瞥了他们一眼,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操练的时辰?” 鲁四害怕地躲在黑子后面,黑子抱胸不说话,他们身后一精瘦男子开口:“莫校尉别生气嘛!咱们不过是睡过了头……下次会注意的……” 他也是新入伍的士兵,名叫单洪洪。 单洪洪这尾音拖得老长,倒是让莫莹莹想起了宫中的太监。 “下次?”莫莹莹瞪了他一眼:“若方才敌军来袭,你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单洪洪嘟起了嘴:“莫校尉好凶……” 莫莹莹:“……” 黑子撇撇嘴道:“哪有那么严重……莫校尉别危言耸听了!” 莫莹莹道:“你们可知,每年在南疆,西夷会偷袭我们多少次?光是去年,就一共有七次!若人人像你们这般,我大旻还打什么仗?直接束手就擒罢了!” 一提起南疆的战事,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豆方圆看了看莫莹莹,又看了看这几位队长,心中有些忐忑。 营帐中僵持了一会儿,莫莹莹敛了敛神,道:“念在你们此前无人管教,这一次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现在,立刻练兵去!” -- 第268页 六个人这才撩起帘帐,走了出去。 这慢慢悠悠的模样,看得莫莹莹不满至极。 她早就预料到丁字营的士兵,可能不好管教,但却没想到这般懒散耍赖。 她走在众人后面,问豆方圆:“这队长是怎么选出来的?” 豆方圆压低了声音,道:“是……是抓阄抓出来的……” “抓阄!?”莫莹莹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为何?” 豆方圆见众人走远了,才敢继续说。 “咱们丁字营的,什么苦活累活都要干,听说,上了战场,最先送死的也是咱们。若是当了丁字营的队长,那便是比惨还要惨,所以没人愿意当!这几位,都是手气不好,才抽到的短签。” 豆方圆说着,仿佛还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抽到短签。 莫莹莹嘴角抽了抽。 一行人拖拖拉拉的,终于来到了校场。 莫莹莹心中清楚,他们离一名合格的队长,从能力和意识上,都还差得十万八千里,于是也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莫莹莹:“列队!” 六人站成一排,鲁四的肚子突出来一截,还努力往里收了收。 旁边的单洪洪见了,掩不住抿唇一笑,头靠在了黑子肩头。 黑子嫌弃地推了他一把,顿时跨远了一步。 莫莹莹:“……” 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扫了一眼众人,问道:“有读过书的吗?” 众人摇头,单洪洪却道:“小人读过。” 莫莹莹抬眸,看了他一眼,问:“你读过什么书?” 单洪洪状似羞涩,小声道:“非得这时候说么?小人有些不好意思……” 莫莹莹眼角一顿:“不必说了。”又问:“有会武艺的吗?” 这一次,黑子开口了:“小人会武艺。” 他虽然自称“小人”,但语气却极其傲慢,下巴扬得老高,仿佛在俯视莫莹莹。 莫莹莹看了黑子一眼,这黑子体格健硕,额角上有一道疤,长相也十分凶狠,一看便是个爱惹事的主儿……难怪他这般身形,都没有入选甲字营或者乙字营。 “你师承何处?连的是什么功夫?” 黑子得意一笑,道:“我师父是长隆街一霸!人称‘京城一刀’!只要我师父的刀一亮,保准把其他的小混混,吓得尿裤子!” 其他人听了黑子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黑子回头瞪他们一眼:“笑什么?小爷我称霸长隆街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长隆街是京城有名的龙蛇混杂地,那里有不少地头蛇和混混。 莫莹莹这才明白,为什么黑子看起来这般痞气,想必他入伍之前,便一直在那里混迹。 莫莹莹开口:“耍两招看看。” 说罢,她在石墩前坐下。 黑子拍拍胸脯,取来了一旁的大刀,对莫莹莹对视一眼,大喝一声,便开始耍了起来。 这套刀法虽然没什么稀奇,但他耍得还算熟练,看起来有模有样。 那鲁四看得一脸羡慕,单洪洪则掩唇道:“哎呀,好有男子气概啊!” 黑子对他们的声音置若罔闻,一心一意耍刀。 一套刀法耍完后,黑子收了刀,笑着走了过来,朗声道:“莫校尉,如何?” 莫莹莹淡声:“尚可。不过,还是要从扎马步练起。” 黑子一听,脸色垮了一半,道:“为何?老子都会武功了,还练什么扎马步?” 豆方圆默默看了他一眼……这黑子每次一着急,就忘记谦称,是个十成十的小混混模样。 莫莹莹未计较这些细节,问道:“你之前可练过基本功夫?” 黑子咧嘴一笑,道:“长隆街的师父说我聪明,只练了几日基本功夫,就直接教了我刀法!他们不通武艺,自然要从基本功练起,我如何能与他们一样?那岂不是浪费时间吗?” 他满脸自得,十分骄傲。 莫莹莹站起身来,对黑子道:“这样吧,若你十招之内能伤到我,便可以不练这基本功夫了。” 黑子一听,立即哈哈大笑。 除了黑子以外,其余几人也忍不住嘀咕起来。 鲁四:“这莫校尉也太不自量力了吧?黑子的刀法看着很厉害啊!” 单洪洪也道:“她一个姑娘家,万一打哭了可怎么好?” 又有人接茬:“哎呀,等着看好戏!” “哈哈哈……猜猜谁会赢?” 众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黑子居高临下地看了莫莹莹一眼,她矮了自己一个头,看上去身形娇小,一点也不会武艺的样子。 黑子问:“莫校尉此话当真?” 莫莹莹微微一笑:“我莫莹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黑子勾唇笑了:“好!万一弄疼了莫校尉,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啊!” 莫莹莹道:“废话少说,来罢。” 黑子与她对视一眼,而后便抡起长刀,大喝一声:“看招!” 刀锋劈面而来。 莫莹莹盯紧刀刃,待它临近时,灵活一闪,刹时到了黑子背面,她灵巧抬腿,“嘭”地给了黑子一脚。 黑子被踹得向前扑了几步,呆了呆,连忙回头。 莫莹莹冲他一笑。 黑子收敛了方才的漫不经心,凝神举刀,又使出了一记杀招。 -- 第269页 长刀凛冽,雪光闪闪,莫莹莹看准时机,纵身一跃,便踩上了他的刀身,足尖一点,直接给了他面颊一脚。 黑子转了一个圈,猝不及防地“哇”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他诧异地看着莫莹莹,这一脚若不是她收了力气,只怕连门牙都要踢掉了! 莫莹莹问:“还打吗?” 黑子的战意被激发出来,他好不容易站稳后,又哇哇叫了两声,发横一般冲了过来。 众人的目光,不住地在黑子和莫莹莹身上切换。 莫莹莹神情轻松,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好像在玩儿似的。 黑子却已经变得鼻青脸肿,气红了眼。 到了第十招,黑子已经毫无章法,只想用蛮力对着莫莹莹砍去。 莫莹莹眨了眨眼,待他靠近时,忽然下蹲,伸腿一勾! “铛”地一声,黑子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连手里的长刀也脱手飞了半丈远。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旁的莫莹莹,莫莹莹连衣角都没有脏一块。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黑子吃痛地爬了起来,他揉了揉摔疼的胳膊,道:“愿赌服输!” 莫莹莹笑了:“信守承诺,还算是个男人。” 莫莹莹捡起一旁的长刀,递给黑子,道:“你可知,为何你明明对刀法很熟,却总是被我牵制?” 她这么一说,黑子才发现,自己似乎处处都慢了莫莹莹一拍。 众人也有些好奇。 莫莹莹道:“因为你基本功不牢,下盘不稳,有些头重脚轻。” “这种情况下,若无人对战,你可以耍出一套好看的刀法,但若与人对战,只要别人专攻你下盘,你便会十分吃力。” 黑子这才恍然大悟。 他本来以为莫莹莹不过是借着家族势力,来这军营里讨点噱头的,没想到还有几分本事。 莫莹莹对众人道:“我不管你们以前如何,但既然我来了,我就不许丁字营处处落后!从今日起,我会严格训练你们,若有惫懒不从者,军法处置 !明白了吗?” 众人见黑子被打得这么惨,也不敢再造次,齐声应和:“明白了!” - 莫莹莹回到镇国将军府之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她才走到中庭,便见到了候着的巧云。 巧云笑着迎上来,道:“莹莹小姐,我们夫人还在等着您,一起用宵夜呢。” 莫莹莹本来一身疲惫,听了这话,才露出笑意:“正好,我有事要请教二嫂。” 莫莹莹与巧云一前一后踏入竹苑。 如今的天气正好,不冷不热,还带着一丝凉爽的风,莫莹莹正要开口唤人,却忽然见到莫衡也在院子里。 “你怎么也在这儿?” 莫莹莹说着,便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莫衡笑了下:“怎么,就许你下了值回来找二嫂,我便不行?” 莫莹莹累得很,懒得同他争辩了,便低头喝茶。 沈映月将桌上的吃食,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道:“今日可还顺利?” 莫莹莹却没什么胃口,嘟囔道:“我接手了京城守备军里,最差的一批人。” 莫衡抬起眼帘,看她一眼,道:“这一定是罗朔的杰作罢?” 莫莹莹点头,长长叹了口气。 沈映月却道:“那也不错,总比没人要强。” 沈映月说着,亲手为莫莹莹盛了一碗汤,道:“而且,既然他们已经是最差的了,只要你好好带,只会进步,不会退步了。” 这话一出,倒是叫莫莹莹心里好受了几分。 莫莹莹道:“二嫂,今日那些新兵,简直不成体统!都要练兵了,一个个还在睡大觉!除了能吃,没别的本事了!” 莫莹莹小小地抱怨了一通,沈映月耐心地听她说完,道:“莹莹,你若是想成为一名好的将领,首先便要改掉抱怨的毛病。” 莫莹莹一愣,茫然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道:“以身作则,是管人带队的基础,你怎么做,他们便会怎么学,你若是在他们面前抱怨,他们便会在士兵面前抱怨,明白吗?” 莫莹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也不是故意要抱怨,只是……这些人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实在是有些失望。” 莫莹莹今日抓着他们练了一下午马步,除了黑子能稍微坚持得久一些,那鲁四蹲下数不到十个数,便已经坐了下去,更夸张的是那“娇滴滴”的单洪洪,居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莫莹莹实在束手无策。 沈映月见她面露难色,道:“这此番入营,罗朔已经来者不善,若与下峰相处不好,你便是腹背受敌。他们虽然如今还不出色,但却是你未来的指望,需得好好引导才是。” 莫莹莹问:“二嫂,那该如何引导呢?” 沈映月笑了下:“你先吃点东西,我慢慢说与你听。”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画像 院子里夜风习习, 吹得人一丝困倦也无。 沈映月将茶杯端在手中,轻声开口:“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将那六个队长, 先扶起来,只有他们能独当一面, 下面的兵才会听令行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 你要先摸清他们所想,才好对症下药……如今, 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 第270页 莫莹莹想了想,道:“我目前仅仅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的生平还不大清楚……可以明日去调档案看一看。” 沈映月颔首,低声道:“档案只是很小一部分,更深层次的了解,来源于日常的相处。” 莫莹莹似懂非懂地看着沈映月。 莫衡笑了笑, 道:“我就说你笨嘛!你看看廖先生的例子不就好了?” “之前廖先生管账, 除了对祖母脸色好些, 对大伯母、我娘……什么时候有过好脸色?一直都是冷冰冰的!那就是因为他不喜欢这账房先生一职, 总觉得是眼前的事束缚了自己。” 莫衡这么一说, 莫莹莹才想了起来, 道:“对了!后来是二嫂劝他, 若是他能连‘治家’都无能,就更别谈‘治国’了, 这才让廖先生的心境转变了过来,开始全情投入地为府中办事。” 沈映月道:“不错……对待不同的人, 要用不同的方法, 例如廖先生, 他一贯清高孤傲, 若是以利诱之,反而是下策,他在意名声与前途,我们若许给他,他自然愿意与我们站在一处。” 沈映月说罢,看着莫莹莹,道:“而做这些事的前提,便是对他们有深入的了解,这便是你眼下,最重要的功课。” 莫莹莹认真记下,她思忖了片刻,小声道:“二嫂,其实他们今日见到我,也有些看不起我……我虽然最后把那黑子打服了,但他们心中,肯定还是对我耿耿于怀。” 莫衡极少听到莫莹莹这般失落的语气,他顿时有些不悦,道:“女子又怎么了?他们谁能打得过你?” 莫莹莹低声道:“这事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自己人都这般看我,实在是有些郁闷。” 沈映月放下茶杯,拉过莫莹莹的手,道:“莹莹,你可知,这世上的事,总是有两面的。” 莫莹莹抬头,对上沈映月的目光。 沈映月继续道:“你虽是女子,与其他的校尉相比,可能谋略、身手,都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你也可以试着发挥自己的优势。” 莫莹莹诧异地看着她,眼神有些疑惑:“什么优势?” 她这般眼神,让沈映月想起前世,初入职场的自己。 她所在的行业,竞争十分激烈,以男性从业居多。 但她却毫不在意,一路摸爬滚打,最终站到了金字塔的顶端。 此刻,她目光定定地看着莫莹莹,道:“比如,你可以通过刚柔并济的方式,来管理军队,兴趣比别人用铁血手腕带兵的法子,要更好。你想想,有什么事能鼓励士兵向上,且是你能做到,其他校尉不会做的?” “管理士兵本来就是一门学问,你要多花一些心思琢磨才好。” 沈映月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了。 莫莹莹心事重重地坐着,最终也没吃多少,便离开了竹苑,回去想法子去了。 莫莹莹走后,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什么时候走?” 莫衡“啊”了一声,道:“二嫂,我还没吃完呢!这便赶我走了?” 沈映月道:“我问的是南疆。” 皇帝在几日前便下了旨意,册封莫衡为南疆特使,负责配合兵部,去勘探南疆地形,绘制边境堪舆图。 莫衡放下了筷子,道:“兵部那边,去南疆的名录差不多定了……听说兵部尚书张楠也很重视,便说要与我一道过去,顺便巡视一下边境的兵器境况。” 沈映月无声点了点头。 莫衡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而后,轻咳了一声。 “二嫂。” 沈映月抬起眼帘:“何事?” 莫衡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此去南疆绘图,快则三月,慢则大半年,我母亲那边……” 沈映月会意,答道:“你放心,你母亲那边一直有人照看着,她近来还算安稳。” 莫衡笑着应声:“好。” 顿了片刻,他忽然从身后,掏出了一副卷轴。 这卷轴看着不长,不过一尺左右,但却装裱得十分精致。 莫衡将这卷轴,送到沈映月面前。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问:“这是?” 莫衡一笑,道:“上次太后寿宴,我见她得了先帝的画像,喜不自胜……便想着,也画一副送给你。” 沈映月疑惑地看着莫衡:“这是先帝的画像?” 莫衡笑了:“怎么可能!你打开就知道了。” 沈映月接过卷轴,素手轻捻,红绳便开了。 她两只手握着卷轴,徐徐展开—— 画中立着一年轻男子。 这男子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身形矫健,潇洒无双。 定睛看去,这男子生得英俊至极,剑眉之下,星目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豪气干云。 沈映月微微一怔,看向莫衡:“这是……” 莫衡挠了挠头,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连莫寒的面都没有见过罢?我闲来无事,便凭着记忆,画了一副他的小像,赠给你,也算有个念想。” 沈映月有些意外,她回过头,对着这小像又看了一会儿。 念想倒是谈不上,但确实满足了一部分好奇心。 沈映月收起小像。 “多谢。” 莫衡见她收得仔细,得意地笑了起来:“莫寒本也没有这么俊的,全凭我润色了!” 沈映月莞尔:“那你二哥还得谢谢你了。” -- 第271页 莫衡扯了扯嘴角:“那是!” 顿了顿,莫衡站起身来,道:“二嫂,我过两日便要去南疆了,之后的这段日子,府中之事,就要拜托二嫂了……” 沈映月也站了起来,道:“这府中之事,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 莫衡有些不解:“二嫂何出此言?” 沈映月淡定开口:“因为……我要同你一起去南疆。” - “什么?你要去南疆?” 大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映月,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问了两次。 老夫人坐在堂上,并未开口。 三夫人在一旁坐着,低声道:“映月啊,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南疆做什么?如今世道这么乱,你还是在家中待着安全呐!” 四夫人也疑惑地看着沈映月,问:“映月,你去南疆,是不是为了给若玉斋找新货源?” 四夫人本是南疆人,她早前与沈映月讨论过,南疆的香料和胭脂都极其出名,若是能建立渠道运来京城,相信应该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沈映月淡声道:“并不仅仅是为了若玉斋的营生……我在这京城待得久了,想去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看看还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她说的是实话。 沈映月的前世,便是满世界地飞,很多业务上的创意和灵感,都是在旅途之中找到的。 但她穿越来这个朝代之后,便一直拘泥于镇国将军府,对这个时代的见识和认知,都是不够的。 老夫人抬起眼帘,看向沈映月,问:“若是看外面,京城周边也可,为何非要去南疆?” 沈映月从容抬头,轻声道:“因为……这个。” 说罢,沈映月拿出了一本册子——那正是莫寒的南疆事记。 大夫人曾经见过莫寒的这本册子,问道:“这册子有什么特别的,非要引你去南疆?”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母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看完这本册子我才发现,朝廷口口声声说重视南疆,但是却仅仅是嘴上说说,除了打仗以外,并没有付出太多精力。”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来。 沈映月不徐不疾道:“宛城被西夷统治了十年,这册子上有记录,消耗了好几万兵马,我们才将这城池夺了回来,但其中不少百姓,却不认同大旻的统治,依旧认为自己是西夷的子民,起初我不明白,这是为何?” “后来,我去了一趟慈济村,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南疆,实在是太穷了。” “因多种货币流通,所以商贸难以发展;土地贫瘠,不宜耕种,便只能放牧为生;学堂屈指可数,大部分人目不识丁……如此情景下,自然是谁给饭吃,便认谁做主人了。” 三夫人听了,有些不明白,她低声问:“就算是真的,那这些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12章 格局 正厅之中, 茶香幽幽。 众人看着沈映月,面色各异。 沈映月道:“三婶问得好。”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 走到厅中。 沈映月抬起头,对众人道:“南疆如何, 乍一看, 确实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但若是人人都这么想,只怕南疆危矣。” 沈映月将目光转向老夫人, 道:“祖母容禀,映月这段日子读将军的手记,深有感触。” “我大旻南疆十四城,环环相扣,寸寸相依,宛城、巫城、云城等多地, 常年受西夷相扰。巫城的那场鏖战, 让四叔留下了此生难愈的伤;云城更是元凝姑姑的葬身地, 而宛城, 是将军和大哥共同收复的……可收复之后, 内部却因国家认同的问题, 时有□□, 动荡不安……我大旻的将士们,靠着抛头颅, 洒热血,才换来了一时的安宁……若如此下去, 只怕西夷人还没动手, 南疆便已经四分五裂了。” “以前, 南疆尚有莫家军驻守, 但如今镇国将军府式微,兵权收归皇室,引起各方蠢蠢欲动。争权夺利间,各派无暇南顾……万一西夷此时卷土重来,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老夫人凝视着沈映月,她的眼神透亮,神情带着一股少有的执着。 老夫人面上不辨喜怒,问道:“你当如何?” 沈映月答道:“映月想尽自己之力,先把南疆各城各部,团结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异。 这实在不是一个闺阁女子,应该说的话。 老夫人凝视沈映月:“继续说。” 沈映月沉声道:“京城繁华遮眼,但南疆困顿艰难。南疆的百姓,不但饱受战乱之苦,还发展缓慢,生活潦倒……若是我们能找到一些关窍,改善民生,那一定能更好地稳固人心。戍边本来就不仅仅是将士们的事,若能军民同心,则事半功倍,不然,一旦战事起,将士们恐怕要腹背受敌!” 沈映月说罢,轻轻吸了口气,道:“还请祖母允准,让映月前往南疆,试上一试。” 一席话说完,厅中陡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大夫人怔然看着自己的儿媳,心情复杂。 她既高兴于儿媳居然有如此志气,也有些失落。 若莫寒还在,一定会与沈映月心心相印。 但大夫人心中的担忧,盖过了所有,道:“映月,这么大的事,朝中大臣尚且难办,你一个女子,如何做得成?” -- 第272页 沈映月清浅一笑,道:“做不做是一回事,能做成几分,是另外一回事……我尽力便是。” 她一颗赤心,如此从容,大夫人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三夫人安静地坐着,也不再发问。 四夫人听完,喃喃开口:“映月身为女子,竟有这般胸襟,实在叫我汗颜。” 四夫人本是南疆人,沈映月说的南疆境况,他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老夫人定定看了沈映月一眼,道:“映月留下,其他人先退下罢。” 老夫人话音一落,众人便识趣地站起身来,告退了。 大夫人走之前,回头看了沈映月一眼,心里却明白,她是劝不住的。 正厅空了,老夫人站起身来,开口—— “映月,跟祖母过来。” - 老夫人带着沈映月,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径直走向卧房。 林妈妈走到门口,让丫鬟小厮们都下去,而后,仔仔细细关上了门。 老夫人在矮榻上落座,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这里没有外人,坐罢。” 沈映月轻轻颔首,落座。 老夫人对林妈妈道:“去将我的锦盒取来。” 林妈妈立即会意,转身去了。 老夫人看着沈映月,问道:“你要去南疆的事……可同你父亲商量了?” 沈映月摇摇头,道:“此事与父亲无关,映月暂时还未禀告父亲。”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林妈妈便端着一个小巧的锦盒,走了过来。 这锦盒看上去古香古色,有些年头了。 老夫人接过锦盒,伸手轻轻摩挲了一番,而后,她抬手——自发髻间,拔出一根如意簪。 这如意簪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却十分光亮,老夫人将这簪子送入了锁孔,转了两圈。 “咔哒”一声,锦盒应声而开。 沈映月静静看着老夫人动作, 老夫人当着沈映月的面,将锦盒打开。 锦盒之中,放着一块令牌。 老夫人拿出令牌,沉声道:“自百年前,我莫家便开始部署暗桩。” “如今暗桩遍布大江南北,可以收集到大旻各个地域的消息……唯有家主和主母,才有资格用令牌调动所有的暗桩……南疆路途遥远,你将这令牌带在身上,若有什么需要,可沿途让他们接应。” 老夫人说罢,拉过沈映月的手,将令牌放在了她的手心。 沈映月怔怔看着老夫人:“祖母……这么说,您是同意我去南疆了?” 老夫人淡淡笑道:“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女儿家也不该坐井观天。你能有如此胆识与格局,祖母很是欣慰。” 沈映月心头微热,低头,看向手中的令牌。 这令牌由铁铸成,如掌心一般大小,沉甸甸的。 老夫人将这令牌给她,则等于将镇国将军府的家底给了她。 沈映月低声:“映月何德何能,受祖母如此信任。” 老夫人笑了笑,道:“若映月都受不起,只怕我莫家,当真后继无人了。” “但凡女子,嫁入镇国将军府,这一生便注定不能平稳。” “我们享有了忠勇世家的荣耀,便主要要为百姓,为大旻付出更多……儿郎们在前方拼搏,我们便要镇守后方,而他们倒了……我们也只得硬着头皮向前。” 老夫人说着,看向沈映月:“祖母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只盼着你,能过得比祖母更自在,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沈映月心下感动,怔然与老夫人对视一瞬,站起身来,郑重一拜:“多谢祖母。”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待沈映月走后,老夫人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唇角还挂着笑意。 林妈妈一面收拾锦盒,一面道:“老夫人,少夫人今日这模样,着实与当年的您有几分相像……奴婢记得那时候在南疆,老太爷镇守城门,您在后方带着军医们日以继夜地治疗伤患,也是这般有魄力……” 沈映月这一点,是其余几位夫人都不具备的。 老夫人道:“是个好孩子。” 林妈妈接了话头,道:“是啊……若是将军还在便好了……”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我想休息一会,你先出去罢。” 林妈妈低声应是,遂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屋里安静了一瞬。 老夫人淡定地放下茶杯,道:“出来罢。” 片刻后。 屏风后面,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来人一袭玄衫,长身玉立,面容英俊。 他大步走到老夫人面前,深深一拜。 “孙儿叩见祖母。” 老夫人抬起眼帘,眼角满是笑意:“寒儿,起来罢。” 莫寒站起身来,祖孙俩相视一笑。 他自回京后,便寻了机会,来偷偷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为了他的安危,便一直将此事瞒着。 这半年间,老夫人特意对府中之事不管不问,由着二夫人等人去闹,本想对外呈现出一种颓然之势,引出居心不良之人。 可她没想到的是,沈映月不但把镇国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将莫衡送入了朝堂,如今,连莫莹莹都得了校尉的头衔。 一切转危为安,蒸蒸日上……反倒走出了一条新路子。 -- 第273页 莫寒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锦盒。 他知道,里面已经空了。 莫寒犹疑片刻,开口问道:“南疆局势混乱,祖母为何不拦着映月?” 老夫人看他一眼,淡淡答道:“映月的脾气,和你如出一撤,只要是认定了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祖母与其阻止她,不若支持她,让她无后顾之忧。” 莫寒眸光微顿,低声道:“孙儿明白了。” 老夫人问:“寒儿,南疆战败之事,查得如何了?” 莫寒低声道:“户部尚书孙贾谊已经落网,他与永安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一直不肯松口……目前吴小刀正以‘军粮有次’为契机,缠着大理寺,继续追查。” 大理寺的官员一向明哲保身,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哪边都不敢得罪,便一直拖着。 直到收到了他们暗中送去的换粮凭证,才不得不推进下去。 老夫人沉思一瞬,道:“这永安侯府也在朝中伫立多年,他为何突然联动户部,在南疆战时调换军粮、从中作梗?若此举仅仅为了排除异己,获得兵权,那实在有些牵强。” 毕竟永安侯的兵马也有一部分驻扎在南疆,若稍有不慎,多重防线被西夷急迫,京城危矣。 莫寒颔首:“孙儿也作此想……所以,永安侯此举,一定还藏着其他的目的。” 老夫人思忖了片刻,问:“他不会是想……” 莫寒摇头。 “他没那个胆子。”顿了顿,莫寒道:“背后另有其人。” 老夫人面色沉了沉,道:“此人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弃百姓与将士们的性命于不顾,实在是罪大恶极!” 莫寒道:“这几个月,孙儿几乎动用了所有的暗桩,我们发现,此事涉事官员,多达二十几人,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需一道一道理清……这幕后之人藏得太深,只能顺藤摸瓜。” “不过,孙儿有了一个猜想,但还没有证据。” 老夫人无声看向莫寒。 莫寒凑近了些,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老夫人面色一滞,两人对视一眼。 老夫人蹙起眉,心下不安。 莫寒道:“祖母莫要担心,虽然他的暗处,但我也在暗处……会伺机而动。” 但他心中也有些担忧,道:“不过……如今莫衡入仕,莹莹从军,对方若要成事,只怕也会打压他们。” 老夫人轻轻叹气,道:“他们既然是莫家的子孙,理应担负起护国佑民的重任……经历些风浪,也不是坏事。” 莫寒沉默点头。 “对了,祖母,还有一事。” 老夫人:“何事?” 莫寒凝视老夫人一瞬,压低声音道:“孙儿怀疑,元凝姑姑尚在人间。” - 三日后,镇国将军府的门口,士兵们列队齐整,肃然静立。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车夫是史管家的得力助手,阿全。阿全在出发之前,又检查了一遍马车和马匹,确认无误后,便站在马车一旁。 他好奇地打量起长街上的士兵来。 士兵约莫三十人,都是城郊守备军里抽调的,除此以外,兵部的几名小吏已经到了,正围绕在兵部尚书张楠身侧。 史管家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一见张楠及几位小吏,忙道:“张大人,我们公子还在收拾,不若您先进来喝杯茶罢?” 张楠道:“是本官来得太早了,在外候着便好,就不进去打扰了。” 史管家笑了笑,也不勉强了,便陪着他一块儿等。 张楠站在门口,眼神时不时向门口看去。 这军事堪舆图,原本应该是兵部的差事,但之前的官员们,找人绘制出的堪舆图都较为粗糙,这一次皇帝亲点莫衡负责此事,他这个兵部尚书,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便主动请缨,派人配合莫衡绘图……免得届时被人诟病,说兵部无能。 张楠正微微出神,却忽然见沈映月和莫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映月肤白胜雪,一身淡紫色衣裙,优雅清丽。 她步履轻盈,神色淡然,美得不似凡人。 张楠眼前一亮,理了理衣襟,走上前去。 “莫夫人,好久不见。” 沈映月停下步子,冲张楠微微颔首:“张大人。” “二嫂认识张大人?” 莫衡见张楠笑得热忱,下意识开口问道。 沈映月道:“在将军丧礼之时,张大人来府上慰问过。” 莫衡这才点头,他与张楠不太熟,却知道张楠之前与莫寒多少有些往来。 张楠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说的便是莫大人了。” 他这话说得客气,莫衡虚虚拱手:“张大人过奖,我初入朝堂,少不得要请张大人多多指教。” “不敢当。” 两人寒暄一阵,老夫人、大夫人等人也走了出来,为沈映月和莫衡送行。 莫莹莹皱着眉头,道:“二嫂,早知你们要去南疆,我也跟着去了!” 沈映月笑了笑:“我们又不是去玩的……你莫急,日后还有机会。” 莫莹莹只等默默点头。 大夫人一贯慈母心肠,她拉着沈映月的手,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说罢,她又看向莫衡,道:“衡儿,在外行走,千万莫要和人争一时意气,免得吃亏,知道吗?” -- 第274页 莫衡笑着应声,道:“是,大伯母。” 大夫人又道:“你母亲那里,我自会派人照料,你放心。” 莫二爷见莫衡第一次出远门,也有些不舍,道:“你记得每隔几日,写封信回来……给家中报一份平安。” 莫衡耐心地应了,道:“父亲保重。” 莫二爷笑着点了点头。 沈映月侧头,看向巧云,问:“东西都清点好了吗?” 巧云答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经全部清点好了。” 莫衡的书童修文也道:“公子的东西也全部点过了,并无遗漏。” 沈映月微微颔首。 张楠看了看天色,温言对沈映月道:“莫夫人,时辰差不多了,不若我们早些出发罢?还能在入夜前赶到下一城。” 沈映月笑了下:“张大人,还有人未到。” 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自街口传来。 作者有话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引用自《资治通鉴·孙权劝学》 第113章 平城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有两人策马而来。 临近了,张楠才看清楚,前面的男子, 竟然是吴小刀。 张楠眉头微拢……那个大字不识的兵鲁子怎么来了? 吴小刀到了镇国将军府门口,一勒缰绳, 利索地下了马。 吴小刀豪爽一笑:“见过诸位夫人!” 张楠狐疑地看着吴小刀, 问:“吴副将怎么来了?” 吴小刀瞥了他一眼,笑了两声, 道:“此去南疆,路途遥远,我京中事忙,无暇分身,家兄和你们一起出发,可以更好地保护嫂夫人和莫大人。” 说罢, 吴小刀让开一步, 张楠目光放远, 落到吴小刀身后男子的身上, 那男子面色淡漠, 长相普通, 脸上还有一道刀疤, 看着有些骇人。 张楠道:“城郊守备军在此,还有我兵部的同僚, 各个都是好手,何需劳动吴副将派人?” 吴小刀淡定道:“谁知道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别有用心的人?万一嫂夫人和莫大人出了什么意外, 我如何对得起将军的在天之灵?” 张楠哑口无言。 他看了这孟羽一眼, 孟羽也恰好在打量他, 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张楠居然感受到了一种威慑。 沈映月笑着开口,道:“多谢吴副将,这一路上,要劳烦孟师父了。” 孟羽压低声音,道:“夫人客气了。” 府中武艺最高强的便是梁护卫,但沈映月担心京城有变,于是将梁护卫留在了府中。 最终,她在侍卫之中,挑了松青、松柏随行。 但南疆情势复杂,民风彪悍,沈映月还需要一位了解当地的人充当向导……她便去找了吴小刀。 但此前,她也没想到,吴小刀居然会推荐孟羽。 她记得孟羽说过,曾经从军之时,一直待在南疆。 孟羽武艺高强,睿智可靠,有他一路相护,沈映月也放心了不少。 老夫人立在台阶上,意味深长地看了莫寒一眼。 徐徐开口:“孟师父,映月和衡儿便交给你了……你们三人,务必要平安回来。” 莫寒心领神会,拱手一揖:“老夫人放心,在下定不辱命。” 老夫人这才微微颔首。 众人作别。 张楠见沈映月和莫衡上了马车,自己便也坐上了前面的马车。 孟羽骑马,守在沈映月的车驾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镇国将军府门前大街,向南进发。 - 车队行进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顺利出了城。 沈映月今日起得早,并没有什么胃口,于是没有用早膳。 巧云细心地备了干粮和茶水,道:“夫人,您多少吃一些罢?腹中空空,颠得难受呢!” 沈映月接过干粮,忽然想起一事。 她撩起车帘,莫寒下意识转头,看了她一眼。 日光散落在沈映月面上,照得面颊莹润如玉。 沈映月道:“孟师父未用早膳罢?” 莫寒目视她:“未曾。” 沈映月一笑:“我猜也是。” 说罢,她将一袋干粮,通过车窗递出。 “吴宅距离镇国将军府那么远,孟师父急着赶来,应该是没有时间用早膳的。” 莫寒微微一怔,她竟心细至此。 他伸手接过干粮,沉声:“多谢莫夫人。” 沈映月笑着放下车帘。 莫寒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干粮。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干粮定是自己的母亲准备的——以前,每当他要出征,母亲便会亲手为他准备面饼,里面会放好些肉糜,烤得喷香。 马车之中,沈映月掰下一块面饼,送入口中。 莫衡坐在一旁,拿着一副大旻版图,看得正起劲。 沈映月问:“等到了南疆,你准备从何处开始?” 莫衡指了指版图上的一个突出的点:“宛城。” 沈映月定睛看去,道:“这宛城北通云城,东临巫城,又在河流山川的交界处,确实是一处要地。” 怪不得当年西夷废了老大劲将宛城攻了下来,霸占了十年之久。 莫衡点点头,道:“我之前看过兵部的堪舆图,只大约绘制了山川河流,但期间的险阻和距离,却并不明晰……我也问过吴副将,大多数将领,都是凭着自身对当地的了解,来排兵布阵的……万一遇上个新将领,那岂不是糟了?” -- 第275页 沈映月表示赞同,道:“你说得不错……但这堪舆图绘制之前,你可以去军营走一走。” 莫衡好奇问道:“为何还要去军营?” 沈映月提醒道:“你这堪舆图最终既然是为了给将士们用的,最好提前问问他们在堪舆图一事上,有哪些难处,你在绘图之时,也可以着重考虑。” 在沈映月眼中,开启一个新项目,自然是要提前确认需求的。 莫衡若有所思道:“二嫂说得有理!待到了南疆,我便去当地驻扎的军营里转转,问问他们的情况。” 沈映月颔首。 众人为了赶路,中午只在途中匆匆吃了些干粮。 巧云给沈映月和莫衡沏了茶,沈映月便叮嘱巧云:“记得给孟师父也送些水去。” 巧云乖顺应声。 莫衡道:“二嫂,你怎么对孟羽这般好?”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人家救过我们的性命,难道不该么?” 莫衡喃喃:“话虽这么说……但他毕竟无官无职,与吴副将是不一样的……我见二嫂对那张楠,都未见这般客气。” 沈映月徐徐道来:“吴副将和白副将帮衬我们,多少是看着将军的面子……但孟师父与将军并无直接关联,他能对立行倾囊相授,又屡次对我们伸出援手,已经十分难得。” “莫衡,一个人的地位、财富,都不应该成为交朋友的首要条件……最重要的,不过人品。” 莫衡认真点头,道:“我明白了,二嫂。” - 众人奔波了一日,终于入了平城。 平城是一座小城,算不得繁华,到了夜晚,街上不过寥寥数人,完全比不上京城。 到了驿馆,沈映月与莫衡,一前一后下了车。 此行负责安全的,是郊守备军的队长,冯虎。 张楠走了过来,对冯虎道:“冯队长,我们今夜便在这里休息了。” 冯虎领命去了,便让一部分开始搬运随行物品,另一部分人,去排查周围的情况。 巧云和松青松柏一起,将沈映月和莫衡的东西搬入驿站。 莫衡忍不住动了动脖子,坐了一天的车,他早就累了。 沈映月问:“饿了么?” 莫衡点点头,他低声道:“二嫂,听说这平城的面食,做得很是有名……不若我们等会出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莫衡说罢,张楠也走到了他们面前,道:“我来过平城,知道有一家店,味道尚可……若莫夫人和莫大人不嫌弃,我愿做东,请各位品尝。” 莫衡一脸兴致勃勃,吗,满口答应下来:“好啊!” 沈映月转向一旁的莫寒,问:“孟师父一同去罢?” 莫寒低头,看了沈映月一眼,出声:“好。” 张楠盯着莫寒看了一瞬,莫寒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置若罔闻。 众人稍事休息,一刻钟后,四人便一起出了门。 大旻没有宵禁一说,京城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总是张灯结彩,街边铺面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但这平城的主街之上,却又几分冷清,开着的食肆和酒楼,也屈指可数。 “这平城虽然离京城不远,却穷得很。” 张楠一边引路,一面低声道。 莫衡问道:“为何?” 张楠笑道:“这几年,年年征兵,京城里能征的不多,便大多从周边的城池招揽……这平城本就没有多少田地,壮丁又大多从了军,余下的老弱妇孺,可不就得过苦日子么。” 沈映月看了张楠一眼。 他语气平静,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 过了一会儿,张楠带着他们来到一间装潢考究的面馆前,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这里便是平城最好的面馆了。” 莫衡笑了下:“看起来还不错。” 说罢,便跟着张楠,迈步走入大堂。 莫寒跟在沈映月后面,他回头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他们,才进了面馆。 张楠熟门熟路地为众人点了吃食,便道:“这平城的面食之所以做得好,是因为先帝南巡,曾经来过这里……传说,当年先帝夸了一句,这平城的面做得好,于是有不少百姓,就都开起了面馆来……还有人将面馆开去别处,美其名曰,这是‘御膳’。” 沈映月听了,笑而不语。 看来这名人效应,自古便十分有效。 过了一会儿,吃食便被呈了上来。 除了每人有一碗面,张楠还点了不少油果子、撒子等食物,都是京城中少见的。 莫衡饶有兴趣地拿起一条撒子,送入口中,嚼得嘎吱响。 莫寒端起茶杯,静静饮了一口。 这大堂虽然宽敞,却只有寥寥几桌客人。 众人开始吃面。 他们的位置离门口不远,门外伫立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都眼巴巴地往里看。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婆子,徐徐走了进来。 她来到桌前,低声道:“各位大人!夫人!能不能行行好,赏民妇一点儿吃的?民妇的孩子们都饿了好几日了,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说罢,她便回头,指了指门口的孩子们。 就在此时,孩子们也鱼贯而入,纷纷挤到桌前—— “大人!夫人!行行好罢!” “求求你们了,我好饿啊!” -- 第276页 “赏点儿什么都行啊!” 孩子们看上去可怜兮兮,小脸也是黑乎乎的,身上的衣衫满是破洞、黄泥,看起来狼狈极了。 沈映月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可她抬眸,看了一眼那婆子,却面色微变。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风波 桌上的吃食热气腾腾, 引得几个孩子口水直流。 那婆子满脸愁苦,语气里透着讨好:“夫人心善,求您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赏点儿吧!” 说罢,她作势要跪。 孩子们一看婆子跪了, 也连忙跟着跪下, 甚至还磕起了头。 沈映月秀眉微蹙。 背后的松青见状,连忙拉起婆子:“你这是做什么?” 松青语气不善, 但婆子却并不害怕,她哭诉道:“这世道难熬,谁不想做个体面人呢!还请贵人们发发慈悲罢!” 沈映月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开口。 张楠面露不悦,扬声道:“掌柜的!” 掌柜的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见那婆子, 急忙道:“你这老太婆, 怎么又来了!?快走快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可这婆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反而哭喊得更大声了。 “民妇不敢倒了贵人们的胃口, 但孩子们没有吃的, 没有银子, 实在活不下去了!求各位行行好罢!” 她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 引得其他桌的客人,纷纷侧目。 莫衡也皱起了眉, 莫寒则一言不发地坐着,静静看着她。 沈映月开口:“松青。” 松青也被缠得无奈, 只得掏出了一锭银子, 递给那婆子, 道:“拿好, 去给孩子们买点儿吃的罢!” 那婆子一见到银子,立即眼前一亮,连忙接过,千恩万谢地拜了拜,便利索地站起身来,领着孩子们走了。 掌柜的忙道:“几位客官,实在对不住!这婆子也是平城的老人了,时不时带着孩子们来街上乞讨,见谅!见谅啊!” 张楠摆了摆手,掌柜的这才退下。 莫衡忍不住道:“这婆子虽然可怜,但她这乞讨的法子,实在让人生厌。” 张楠笑道:“别被不相干的人,扰了兴致,来!要趁热才好吃。” 莫衡点了点头。 沈映月也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这小小的插曲算是过去了,众人继续进食。 待酒足饭饱,一齐出了面馆。 明月高悬,凉风习习。 月光将这静谧的平城照得有些清冷,长街上的人不多,却依旧能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街上挨家挨户地乞讨。 莫衡有些好奇,道:“平城怎么这么多乞丐?” 莫寒答道:“去年江南洪灾,有不少灾民北上,流落在了这一带,这些人很有可能是灾民。” 话音未落,街边还有乞丐敲了敲面前的碗,朗声道:“各位贵主儿!赏几个铜板罢!” 这语调似曾相识,沈映月思忖片刻,立即回头,低声对松青道:“你沿着长街,去找一找方才那婆子……看看她住在哪儿,有没有什么异样。” 松青讶异了一瞬,连忙领命而去。 沈映月这两句话落在莫寒耳中,他看了沈映月一眼,唇角微扬。 莫衡看了一眼离去的松青,问:“二嫂,松青去哪儿了?” 沈映月道:“没什么,我让他去办些事情。” 张楠见沈映月神色淡淡,笑着问道:“莫夫人是第一次来平城罢?这平城除了面食有名,连糖藕也十分有名,不如在下陪夫人去尝尝?” 此言一出,莫寒抬起眼帘,看向张楠。 张楠不经意回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这目光又冷又淡,让张楠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沈映月笑了下:“今日大家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张楠回过神来,忙道:“是在下疏忽了!夫人行车一日,想必也累了,我们这便回去罢!” 沈映月轻轻颔首。 莫寒这才收回目光。 不多时,众人便一起回到了驿站。 张楠还想送沈映月等人入院子,沈映月却停住了步子,道:“今夜多谢大人了,大人留步。” 张楠干笑两声,道:“好……那夫人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夫人!” 众人回头一看,居然是松青,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满头是汗,面色也有些焦急。 莫衡一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连忙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松青喘了口气,道:“夫人让小人去追查那乞讨的婆子,那人果然不简单!” 沈映月问:“可有什么发现?” 松青道:“小人一路跟着她,她拿了银子之后,并未给那些孩子们买吃的,而是带着他们回了隆冬街的一所院子里,小人翻墙上去看了看,好家伙!里面竟然有上百个孩子!” 众人顿时一惊。 张楠惊疑问道:“她是人牙子?”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若真是正经的人牙子,不会带着孩子们出来,以假意乞讨为生。” 在大旻朝,奴籍人员的买卖,是有律可循的,官府也有备案,良民是不可随意买卖的。 若是真的人牙子,那些孩子又是奴籍,他们断断不会费这个力气出门乞讨。 -- 第277页 莫衡道:“这么说来,应该就是拐子了!”他转而看着沈映月,问道:“二嫂,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沈映月淡声:“孩子们的身上,染了不少黄泥,应该是在路边的泥地里蹭到的;那婆子身上虽然也脏,却是擦的锅灰,露出的领边,依旧白白净净。若她真是孩子们的祖母,不至于自己洁净,却放任孩子们邋遢。” “但这一点,本来也不足以推断,她便是拐子……真正让我觉得有问题的,是那路边的乞丐开口之后。” 沈映月说罢,莫衡和张楠还是一头雾水。 莫寒却接着她的话道:“掌柜的说,那张婆子是本地人,但孩子们乞讨时的口音,却和路边的乞讨口音颇为相似……可见,孩子们八成是江南来的,所以……那婆子很可能与孩子们,没有半点关系。” 莫寒解释完,众人才恍然大悟。 莫衡上下打量了莫寒一番,道:“孟师父是何时看透的?” 莫寒笑而不语。 张楠看着沈映月,眼神微微发亮,他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激动,欣赏道:“莫夫人真是聪颖过人!一眼便察觉出了那婆子的异样!叫人好生佩服……” 莫寒轻咳了声,打断了张楠的话。 他开口问道:“松青,那边的情况如何?” 松青擦了把额角的汗,道:“那婆子并不是一个人作案,我粗粗看了看,院里有二十来个大汉,所有的孩子,几乎都带着脚镣,我怕打草惊蛇,便先回来了……这事咱们要不要管?” 莫衡义愤填膺道:“当然要管!今日那几个孩子,个个瘦骨嶙峋,可见拐子都将他们当成摇钱树了!” 松柏跟着点头:“公子说得是!” 张楠却道:“管?如何管?” 莫衡转头看他,张楠冷静开口:“莫大人可知,我们去的那家面馆,与县衙就在同一条街,若那拐子团伙真的控了那么多孩子,知县怎会不知?” 莫衡蹙眉看他,道:“张大人的意思是,知县明明知情,却放任不管?” “不。”莫寒沉声开口:“他们敢如此猖獗,只怕是有知县撑腰。” 莫衡面色一顿。 莫衡道:“那也不能任由他们胡来!若那些孩子当真是江南来的灾民,流离失所本就凄惨,还要被人奴役乞讨,如何活得下去?”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他声音铮铮,一脸正气。 与半年前饮酒作乐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到底是精进了许多。 张楠见莫衡这般认真,出声劝道:“莫大人,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我们只在这里待上一夜,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了。” 莫衡面色凝重,道:“可是,那么多孩子,若没人管?万一出了人命……” 张楠面无表情道:“他们还要利用孩子们赚银子,应当不会这般心狠手辣。” “况且,我们随行的只有三十来个护卫,那院子里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大汉,焉知还有没有别的打手?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胜算!” 莫衡看着张楠,道:“那按张大人的意思,我们便不管了?” 张楠冷声道:“莫大人可别忘了,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去南疆绘制堪舆图,若是因此事耽误了脚程,只怕皇上知道了,会心生不悦。” 莫衡眉头紧皱,张口欲辩。 沈映月却徐徐开口;“张大人说得有理,莫衡。你初入朝堂,还是专心于手头公务罢。” 莫衡诧异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但沈映月面容清淡,无甚情绪。 张楠见沈映月也站在自己一边,勾唇笑了笑:“还是莫夫人懂得顾全大局。” 莫衡只得郁闷地闭了嘴。 片刻之后,众人散去。 沈映月回到房中,巧云正在收拾行装。 沈映月道:“巧云,将我的骑马装拿出来。” 巧云随口问道:“这么晚了,夫人还要出去么?” 沈映月低低应了一声。 她对着镜子,去掉多余的发饰,将长发束起,又换了一声利落的骑马装,才出了房门。 松青和松柏正守在门口,见到沈映月这副打扮出来,都惊愕地看着她。 松柏问“夫人,您这是?” 沈映月道:“去救被拐的孩子。” 短短几个字,却让松青和松柏差点惊掉了下巴。 松柏一脸不可置信:“夫人,您不是还同张大人一起劝说公子,别插手这事吗?” 沈映月道:“此事也不在张大人的管辖范围,他不管也是情理之中,没必要与他冲突;莫衡不通武艺,如果去了,只怕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驿站,更加安全。” 说罢,她看向松青和松柏,道:“此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不管。若今夜能救,我们便将孩子们救了,如若不能,至少也要摸清状况,修书一封,传给上级郡县,让他们派兵来管。” 松青和松柏对视一眼,单膝下跪:“是!任凭夫人驱使!” 沈映月一笑:“好。” 三人趁着夜色,离开内院,穿过长廊,一路避开了留守的侍卫——沈映月并不想让张楠知道,以免多费口舌。 沈映月和松青、松柏穿过长廊,正要往中庭去,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长廊尽头。 三人步子一顿。 沈映月看清眼前人,秀眉微挑:“孟师父。” -- 第278页 莫寒转过脸来,漫不经心地问:“这么晚了,莫夫人想去哪儿?” 说罢,打量了沈映月一番,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映月淡淡一笑:“晚上吃多了些,正打算去消消食。” 莫寒道:“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确实有利于消食。”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莫寒走上前来,低声道:“正门有不少侍卫,若不想惊动张楠,还是从这儿离开得好。” 莫寒说罢,指了指天。 沈映月蛾眉微拢……她虽会些擒拿术,却并不会轻功。 莫寒看出了沈映月的困扰,道:“愿为夫人效劳。”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下一刻,莫寒伸出手来,一把揽住沈映月腰肢,纵身一跃。 松青和松柏两兄弟,也连忙跟着他翻上了屋顶。 莫寒身手矫健,只在屋顶轻轻一点,便飞身而下,带着沈映月稳稳落地。 落地之后,他立即松开沈映月。 “冒犯了。” 莫寒声音低沉,鼻尖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发香。 沈映月并不忸怩,笑着道了声谢。 松青和松柏也落到了地面,四人齐聚之后,便向隆冬街奔去。 隆冬街里黑漆漆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沈映月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有好些废弃的宅子,并无灯火。 莫寒低声提醒:“小心脚下。”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跟着莫寒往前走。 松青和松柏两人殿后,众人沿着街边走,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夫人,那院子就在前面,里面地方很大,两进两出。晚上的那个婆子也在里面,我听见里面的人都叫她张婆婆,态度恭敬,看起来是个主事的。” 松青小声说道。 松柏低声道:“夫人,虽然救孩子重要,但夫人的安危更重要!您就算再心急,也别冲动!” 沈映月明白他的担忧,道:“放心,一会儿我们见机行事。” 松青和松柏连连点头。 莫寒跟在沈映月后面,唇角微扬,道:“都听夫人的。”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终于来到了院落门口。 这院子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石头堆砌的墙面,有一人多高,将里面的宅子,捂得严严实实。 门口有一扇木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格外厚重。 众人藏匿在石柱后面,松青正要开口,莫寒却抬起手来,制止了他。 沈映月回头,看向莫寒。 黑夜之中,四目相对。 莫寒凝神听了一瞬,低声道:“他们在用刑。”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声东击西 隆冬街的院落之中。 一个男孩被剥去上衣, 五花大绑地跪在院子里,他满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大汉。 大汉生得膘肥体壮,一脸横肉, 他手里握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 怒道:“你个小兔崽子!竟敢逃跑?” 孩子连忙俯身磕头:“我错了!我不敢了!” 大汉面露凶光, 道:“你就算跑得再远,老子也会把你抓回来!” 说罢, 他便扬起鞭子,“唰”地一声,抽向了孩子的背部。 “我叫你跑!看看你有几个胆子跑!” 孩子哇哇大哭:“救命!救命啊!” 院子里还跪着几十个孩子,他们都带着手铐和脚镣,瑟缩成一团,惶惶不安地看着大汉鞭打逃跑的孩子, 有些人甚至害怕地别过了脸。 张婆子早就换下了满是锅灰的脏衣, 她收拾得干净妥当, 耳朵上还挂了一副极其耀眼的金耳环, 正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 她抬手指向中间的孩子, 道:“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逃跑的下场!谁再敢逃跑!我就砍了他的双脚!” 那孩子被打得满背是血, 哭喊着:“婆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婆子冷哼一声, 无情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不打怎么长记性?贺二,给我往死里打!” 那名叫贺二的大汉听了, 果真加重了力道。 鞭子一下一下,抽在孩子的背上, 也仿佛打在了其他孩子们的心里, 有些年纪小的, 已经被吓哭了。 被打的孩子, 哭得越发凄厉,这声音响彻云霄,让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另一个大汉走了过来,为张婆子添茶,道:“婆婆莫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县太爷只怕要担心了!” 张婆子笑了笑:“也是,没什么比干儿子更亲了。” 这张婆子原是知县的乳母,去年江南洪灾,不少灾民北上逃难,路过了平城,却不肯走了,知县当时直面考评,为了不让那些灾民影响了自己的功绩,便将他们赶去了城外。 谁知,一场瘟疫袭来,不少灾民都病死了,却留下了不少孩子。 这些孩子无法安置,便成了乞丐,张婆子知道后,便让知县给她拨了这座宅子,借着安置灾民的名头,将孩子们变成了谋取私利的工具。 赚了不少银子后,她胆子越来越大,连周边县城里没人管的孩子,都抓了来。 这事在平城,也有不少人知道,但张婆子是知县的乳母,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松青趴在门上,借着门缝偷看其中情形。 “夫人,孟师父,院子里有十几个大汉,个个带刀,看样子是有些功夫的!也不知道他们屋里还有没有人,我们不若先回去,再从长计议罢?” -- 第279页 松柏也皱起了眉头:“松青说得是,万一伤到了夫人……” 院子中,孩子的哭声慢慢弱了下去,沈映月的面色一沉再沉。 沈映月道:“没时间再等了,再打上几鞭子,那孩子就没命了。” 松青和松柏还想劝她,莫寒却道:“松柏,你轻功不错,回去找你家公子,让他拿出‘南疆特使’的调令,去衙门搬救兵。” 松柏忙道:“那张婆子方才不是说,知县是她干儿子?万一知县和这婆子沆瀣一气,那岂不是……” 莫寒低声道:“平城不过是一个小县城,知县的上峰是白知府,此人曾经从军,在莫家军中担任过校尉,受过莫将军的恩惠。” 沈映月看了莫寒一眼,莫寒继续道:“这知县若还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便不会冒着得罪上峰、得罪镇国将军府的风险,来保自己的乳母。” 沈映月赞同地点点头:“松柏,你快去快回。” 松柏抱拳应是,连忙飞奔离去。 莫寒对上沈映月的目光,道:“夫人,事不宜迟,不若我们来一场声东击西?” 沈映月一笑:“再加上趁火打劫罢。” 松青看看莫寒,又看看沈映月,茫然道:“夫人,孟师父,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 院子里的鞭打声,终于停了下来。 孩子被打得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大汉似乎也抽得有些累了,便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兔崽子,你还敢装死!?” 说罢,又要抬起鞭子。 人群之中,一个孩子忍不住道:“别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 张婆子一听,目光冷冷一瞥:“方才谁在说话?” 那说话的孩子也怕了,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吱声了。 张婆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近他们,孩子们瑟瑟发抖,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 张婆子手中执着一根木棍,这木棍有三指粗,若是打在人身上,一棍下去,便能鼻青脸肿。 张婆子来回踱步,幽声道:“你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小兔崽子!如今有宅子住着,有饭吃着,居然还这么不安分!早知道你们这般不听话,便应该将你们留在乱葬岗,陪你们的死鬼父母一起喂野狗!” 一提起父母,有的孩子心头一酸,竟委屈地哭了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连你们一块儿抽鞭子!” 张婆子凶神恶煞地吼道,全然扯下了乞讨时那副慈祥的面孔。 说罢,张婆子一把夺过大汉手中的鞭子,便照着孩子们抽去。 “婆婆!” 那大汉忽然开口,张婆子狐疑回头,看了他一眼:“作甚?” 大汉茫然地指了指隔壁院子,道:“那边,好像有火光!” 张婆子回头一看,隔壁废弃的院子之中,果真升起了一股烟尘,呛得人直咳嗽。 “走水啦!走水啦!” “快来人哪!” “快跑啊!好大的火啊!” 外面传来一阵呼喊,院子里的人都忍不住慌了神。 张婆子忙道:“贺二,你去看看!” 贺二连忙应声,开了大门便想往外冲,可一阵浓烟袭来,逼得他又不得已将门关上。 贺二连忙道:“婆婆!已经烧到门口了!今夜风大,万一这火势不受控制,咱们院子也会被波及!我们还是快跑罢!” 另一个大汉道:“跑?这些小兔崽子怎么办?哪里有地方安置他们!?光是打开他们的脚镣,都要好一阵儿!” 又有人道:“哪有功夫给他们打开脚镣!你们不要命了?” 几人争辩着,外面的呼救声越来越大,连他们的院子门口,也浮起了滚滚的浓烟。 张婆子一咬牙,道:“他们本就是贱命一条,万一逃了出去,死在路上,被上面查到了,咱们脱不了干系!将他们锁上,咱们走!若他们能活,那便是造化!若是不能,那也怪不了咱们!” 大汉们一听,顿时齐声应和。 大一点的孩子们,已经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连忙恳求—— “婆婆!求求您,放了我们罢!” “婆婆,我不想被烧死啊!求求您让我们出去!” “救命啊!呜呜呜,我害怕!” 一时间哭声一片,孩子们都挣扎着向前,脚下的铁链“叮叮”作响,冰冷至极。 张婆子没有耐心再理他们,对着大汉们一挥手:“咱们走!” 大汉们连忙应声,贺二率先为张婆子打开了门,门口黑烟密布,看不清火势,张婆子用一张沾了水的布裹着头,便急忙冲了出去。 张婆子穿过浓烟,将将站稳,便被人一把捂了嘴,拖到了一旁。 “婆婆?” 贺二大声问了句,可没有听到张婆子回应。 众人催促道:“快出去!再不出去来不及了!” 贺二心一横,将一桶水浇在身上,便冲了出去。 大汉们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但莫寒和松青却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趁他们不备,莫寒和松青一刀一个,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张婆子被捆了手,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我张婆子头上动土!也不看看这平城是谁的地盘?” “谁的?”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 第280页 张婆子回头一看,只见门口放了个火盆,沈映月站在一旁,优雅地打着扇子——这骇人的浓烟,原来就是这样弄出来的! 张婆子认出了沈映月,登时变了脸色,道:“你是晚上那个……” 沈映月淡定开口:“不错,银子赏给了你,谢恩就不必了,把钥匙交出来!” 张婆子冷哼一声,道:“什么钥匙?我不知道!” 沈映月面色微冷,她几步走了过来,开始搜身。 张婆子冷笑道:“想找钥匙救那帮小兔崽子?门儿都没有!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他们□□成摇钱树的,怎能让你们夺了去?” 沈映月搜了一圈,果然没有找到。 张婆子有些得意,道:“这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知县大人肯定知道了!说不定,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与我情同母子,待他来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沈映月笑了:“你口气倒是不小……竟是个不怕死的?” 说罢,沈映月一把掏出随身匕首,直逼张婆子面门。 张婆子心头一惊,忙道:“你敢伤我!?知县大人饶不了你们!” 沈映月面无表情道:“区区知县,我还不放在眼中,大不了把你送去知府面前。” 张婆子又道:“我们知县大人,可是白知府的得意门生,一手提拔起来的!你以为你抓了我,就能办我吗?这群小兔崽子的事,知府大人也早就知道了!哈哈哈……” 张婆子仿佛胸有成竹,她不甘示弱地看着沈映月,面上没有一丝畏惧。 沈映月眸光微顿,正待开口,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自街口传来—— 知县到了。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文,非常好看,我也在追~ 《贵嫁》,求之不得,书号:5470219 温印是永安侯府嫡女,云鬓纤腰,清波流盼,生得极美,早前就曾是京中王孙公子心中肖想。 京中一朝变故,天子遭架空,先太子被废,未同东宫一道谋事的永安侯府受了牵连,被逼将唯一的女儿温印嫁给病榻上将死的废太子‘冲喜’。 京中都等着看温印这姝人间绝色是如何被废太子磋磨的,也想着在废太子死后,谁能染指。 但满朝上下等到的是李裕重新拎剑,登上天子殿堂。 *** 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对你好,那你就算咬碎牙齿,吞下血沫,也要护她平安。 李裕做到了。 *** 大婚当日,温印看着病榻上的李裕,拿着手中湿热的毛巾一点点给他擦净脸颊。 挺好,白白净净,温和儒雅。【几天后,屁~】 #温小姐姐饲养东宫小奶狗日常# 第116章 环环相扣 衙役们举着火把, 飞奔而至,他们两列排开,一下便照亮了整条巷子。 莫衡绷着一张脸, 自街口下了马车,便大步而来。 他旁边跟着一个矮胖的身影, 正是这平城知县——方不同。 方不同生得微胖, 他提着袍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莫衡后面, 一路走得气喘吁吁。 半个时辰前,他还在府中搂着美人,睡得正酣。 直到管家满脸惊慌地冲进来将他唤醒,他才知道,这隆冬街出了事。 此刻,方不同一边走, 一边用余光偷瞄一旁的莫衡。 莫衡出身镇国将军府, 如今又被加封五品南疆特使, 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莫衡说隆冬大街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案子, 吓得方不同连官服也未穿好, 便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这一路上, 莫衡面色冷睿, 方不同也是惴惴不安。 他在这知县的位置上熬了多年,今年又是考评年, 万一他的上峰白大人能擢升巡抚,他便也有机会动一动。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遇到了这档子事。 在众人的簇拥下, 两人终于来到了院落前。 方不同一见满地都是龇牙咧嘴的大汉, 又瞥见了张婆子靠在墙边, 登时变了脸色。 沈映月立在张婆子旁边,莫衡几步上前,蹙眉问道:“二嫂,你们没事罢?” 沈映月摇头:“我们没事,但有个孩子受了重伤,快找大夫为他诊治!这里面有上百个孩子,但都被铁链锁着,需得救救他们。” 莫衡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回头看了方不同一眼,道:“方大人,在你的辖区内,居然有上百个孩子被人囚禁、乞讨,还被滥用私刑,你如何解释!?” 方不同额角渗汗,忙不迭地开口:“这……这隆冬街本是废弃的巷子,下官也不知情啊!” “不知情?”沈映月冷笑一声:“那这位张婆子,是不是方大人的乳母?” 方不同看了那张婆子一眼,道:“这张婆子早年却是在下官府中侍奉,但、但下官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张婆子一听,面色刹时一白:“方大人!奴婢可是您的乳母啊!是您母亲最亲近的人啊!这个时候,您难不成要撇开我!?” “大胆刁民!居然敢污蔑本官!”方不同一声怒吼,指着张婆子劈头盖脸骂道:“你这婆子,曾经在府里就时常惹是生非!出去后还时常打着本官的旗号招摇撞骗,狐假虎威!今日之事,都是你咎由自取!” 沈映月看着方不同,冷不丁开口:“这么说来,这张婆子的事,方大人一直不知情了?” -- 第281页 方不同抹了一把额间汗意,道:“下官自然不知!” 沈映月与莫衡对视一眼。 莫衡一笑:“虽然方大人不知情,但这张婆子好歹是你的乳母,为了避嫌,此事还是上报,请其他人处理罢!” 此时可大可小,莫衡也并未说报给谁,方不同只得硬着头皮道:“全凭莫大人做主!” 张婆子听了,连忙跪着挪了过来:“方大人,方大人!您不能将奴婢交给莫大人啊!奴婢可是您的乳母!奴婢不想死啊!” 方不同置若罔闻。 张婆子见他有心与自己划清界限,顿时怒意上涌。 张婆子:“我半辈子为你家做牛做马,这隆冬街的银子,你也……” “住口!”方不同一声大喝:“你做出了如此人神共愤之事,为了脱罪,连本官都敢攀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人,将这刁民拿下!” 两旁的衙役听了,连忙上前来拉张婆子。 张婆子破口大骂:“方不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你母亲早逝,是谁贴身照顾你……” 方不同冷冷看了张婆子一眼,道:“刁妇,你罪奴出身,这些年能丰衣足食,有大宅子住着,已是极大的福气了!你的儿子能在书院里读书,又是沾了谁的光?” 方不同一提起她的儿子,张婆子面色一僵,怔然闭了嘴。 方不同摆了摆手,衙役要将她拖下去。 “且慢!”沈映月开口:“让她先把钥匙交出来。” 方不同听了,连忙跟着道:“刁妇,将钥匙交出来!” 张婆子怯怯看了他一眼。 方不同怒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张婆子忙道:“钥匙藏在院子内堂的木箱之中……” 方不同忙道:“还不快去取!” 衙役们立即奔了进去,松青也紧随其后,进去帮忙了。 莫衡看了方不同一眼,道:“方大人怎么还跪着?快快请起。” 说罢,他便虚扶了方不同一把。 方不同挽起一个笑容,道:“莫大人,莫夫人,两位受惊了!在下官辖区之内,居然出了这等事件,实在是下官失察!还望二位海涵!海涵!” 他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只认了个不痛不痒的失察罪名。 莫衡没有点破,状似不经意问道:“这院子里有上百个孩子,不知方大人准备如何处理?” 方大人干笑两声,道:“这些孩子受了惊吓,自然要好好照顾……但这么多人,要好好安置也需得一些时日,下官还要回去从长计议。” 方不同虽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但这话也无可厚非。 莫衡毕竟不是他的直属上峰,也不好过多干涉了。 莫寒抱剑立在一旁,道:“莫大人,这院子里面的人数还未清点过,不若记一本名册,以备日后查证?” 莫衡一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松柏,你去办。” 松柏领命而去。 院子中的孩子们终于得救,众人喜极而泣。 沈映月和莫寒去看过了那个受伤的孩子,虽然皮外伤厉害,但好在没有危及性命。 其他的孩子身上,也多少有些轻伤,但所幸的是,张婆子一党终于落网,没有人敢再这么囚禁他们了。 懂事一点的孩子们,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多谢夫人相救!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沈映月和莫寒将孩子们一一扶起。 沈映月掏出手帕,给其中一个小女孩擦了擦面颊,道:“以后,你们就自由了。”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咧开嘴笑了。 莫衡则站在一旁,看着松青和松柏,给孩子们记录名册。 方不同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不住地擦着冷汗。 就在此时,街口又有一队人马赶来。 众人借着火光看去,跑在前面的,竟是张楠。 张楠翻身下马,大步踏进了院落。 张楠铁青着脸:“莫夫人,莫大人,二位怎么在这儿!?” 这一晚上,他都被蒙在鼓里,后来听说莫衡擅自出了驿站,去了县衙,他便派人去了县衙打听,这才知道,他们都来了隆冬街。 方不同连忙过来见礼:“下官参见张大人!张大人与莫大人到了平城,怎么也不提前给下官递个消息?实在是怠慢了!怠慢了!” 张楠正好心情不佳,瞥了他一眼,道:“方大人管的地方不大,出的事倒是不小!居然还劳动了南疆特使与将军夫人出面,当真是面子大得很!” 方不同吓得连忙跪地,道:“张大人息怒!此事都是下官失察!下官一定好好处理后续事宜,不让大人们担忧!” 张楠冷声:“最好是这样。” 张楠看了沈映月和莫衡一眼,有些无奈,道:“天色已晚,想必两位也累了!不若先回去休息,这儿让我手下之人善后罢。” 方不同也连忙道:“下官也会守在这儿的,请大人与夫人放心!” 沈映月笑了下:“如此,那便多谢张大人了。”说罢,她转头看向松青,道:“你和松柏留下,助方大人一臂之力。” 方不同知道沈映月这是派人盯着他,忍不住又摸了把汗。 张楠引着沈映月和莫衡走出大门,待离方不同远了些,他才低声开口:“莫夫人,你既然要来救这些孩子,为何要瞒着我?这是看不起我张某人?” -- 第282页 他面色有些难看,实在不知道沈映月为何当面劝说莫衡,背地里又自己过来营救。 沈映月淡声答道:“张大人乃兵部尚书,中央与地方互不干涉,妾身不愿让张大人为难,故而没有惊动张大人。” 沈映月这话说得委婉,张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毕竟,他自己之前也阻止过莫衡插手。 张楠敛了敛神,将沈映月引到马车前。 “已经二更天了,夫人快上车罢。” 车夫连忙摆上马凳,沈映月和莫衡一前一后上了车。 张楠正要开口,让车夫驾车,沈映月却撩起车帘:“孟师父呢?” 自从莫衡和张楠来之后,莫寒便一直沉默寡言,直到此刻,他才从人群之中,走向前来。 他压低声音道:“夫人有何吩咐?” 沈映月眼眸清澈,看着他道:“孟师父也劳累了一日,不若和我们一起乘车,休息一会儿罢。” 张楠有些诧异,回过头,看了莫寒一眼。 这马车可是他专门为沈映月准备的,但沈映月不邀自己同乘,却关心起那个刀疤人来,着实让他心中不悦。 莫寒没有说话,他松开了手中马匹的缰绳,几步走来。 张楠冷冷地看着他,莫寒一笑:“张大人,借过。” 张楠绷着一张脸,不得已推开一步。 莫寒两步跨上马车,坐到了车内一侧。 “多谢夫人。” 他低声应道,语气相较平时,温和了几分。 张楠甩袖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两辆马车徐徐启动。 车厢内摇摇晃晃,沈映月坐在正中,莫衡和莫寒,一左一右靠着车壁。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莫寒一眼。 今夜,莫寒与人对战,招招凌厉,气势如虹,杀得那些大汉片甲不留,此刻在马车里,仍然坐得笔直,丝毫不见倦怠之意。 莫衡看了看沈映月,又看了看莫寒,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二嫂,你不是不让我管这事吗?为何要瞒着我自己来?万一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沈映月淡定开口:“若是真的要瞒着你,我就不会让松柏回去找你了。” “话虽这么说。”莫衡浓眉微蹙,道:“可是你怎么也不早些打个招呼?他们那么多人,你们就三个人!这也太冒险了!万一你出了事,我如何向祖母交代?” 今夜,松柏快马加鞭地回来报信之时,莫衡惊了一跳,连忙起身奔去了衙门。 还好这方不同胆子小,被他唬了之后,便乖乖地带人去了隆冬街。 沈映月道:“事急从权,若是我们不出手,那孩子只怕要被打死了。” 顿了顿,沈映月继续道:“松青是一等一的好手,孟师父的功夫,你自己也领教过,都能以一敌百。况且,你也知道,我并不是莽撞之人,能如此行事,必定留有后招。” “后招?”莫衡哭笑不得:“你们的后招,便是让松柏回来搬救兵?” “万一那些大汉中,藏着武林高手呢?万一松柏来不及赶回来,路上被人劫持了呢?又或者,万一方不同大逆不道,想杀人灭口呢?二嫂这后招,也太不可靠了!” 他一口气说完,有些气喘吁吁,可见今晚确实是惊到了。 沈映月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与人性命相比,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莫衡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就知道说不过你。” 莫衡有些郁闷地转过脸去。 莫寒无声看了莫衡一眼。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堂弟,和从前印象中的纨绔子弟,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沈映月见莫衡不悦,轻轻笑了起来,道:“我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因为相信你。” “相信我?”莫衡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继续道:“我相信你能拿捏住方不同,也能及时赶到……你看,如今的结果不是很好么?孩子得救了,张婆子被抓,连方不同也不敢造次了……莫衡,你做得好。” 莫衡嘟囔一句:“别以为你夸我,我就不生气了!” 话里虽然还透着别扭,但莫衡的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扬了扬。 沈映月笑了笑,道:“好好好,莫大人说得是。” 沈映月此言一出,莫衡也不再纠结了,道:“那下次若还有这等事情,二嫂可不要擅自行动,好歹提前知会我一声!” 沈映月莞尔:“好的,莫大人。” 叔嫂两人,相视一笑。 莫寒静静看着沈映月同莫衡交谈……他终于明白,沈映月是如何哄得莫衡发奋读书,又考上科举的了。 她这性子,能屈能伸,刚柔并济,叫人拒绝不得,又不忍责备。 莫寒眼角也多了一丝笑意,却隐匿在昏暗的车厢里,没有叫人察觉。 莫衡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方不同似乎有些古怪。” 莫寒低声道:“隆冬街囚禁了这么多孩子,动静如此之大,方不同不可能不知道……他一来便对张婆子怒目相视,自然是想撇清干系了,但他到底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还要再查。” 沈映月补充道:“在查清楚之前,还是莫要与方不同撕破脸皮,毕竟这平城是他的地盘。”顿了顿,她又道:“对了,那张婆子说,方不同是白大人的得意门生,这件事也与白大人有关……但也可能是张婆子为了唬我而凭空捏造的……这件事如果白大人也知道,并且默许,那性质便不同了。” -- 第283页 莫衡明白沈映月的意思。 这张婆子若是一人作案,知县包庇,那还好说。 但若是知府都参与其中,便有官官相护、利益分配之嫌了。 车厢内陡然沉默下来。 莫寒道:“时过境迁,那白大人如今成了什么样,还得见了面才知道。”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问:“对了,孟师父是如何得知,那白大人曾经受过将军恩惠?”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吃惊 车轴滚滚, 在夜里稳稳行驶。 马车内,一时沉寂下来。 沈映月静静地看着莫寒,等待他的答复。 莫衡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 放到了莫寒身上。 片刻后,莫寒低声开口:“白大人与莫将军之事, 在下是听说的。” 莫衡抬起眼帘, 道:“莫寒并不是个张扬之人,他到底对那白大人施了什么恩, 怎么你能听说,我却不知道?” 莫寒不慌不忙地开口:“莫将军行事低调,这事自然只有军中人知道……白大人当年也是莫家军的校尉,他初上战场时,莫将军曾救了他一命……此事我也是听小刀说的。” 沈映月这才收回了目光:“原来如此。” 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颠簸的马蹄声, 有节奏地传来。 车身晃晃悠悠, 光线十分昏暗, 引得人有些困意。 不多久, 莫衡便靠在车壁上, 睡着了。 莫寒习惯夜里骑马行军, 倒是很少乘车, 此刻也并无什么睡意。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余光看向沈映月。 此刻, 沈映月也轻轻地靠在了车壁上,闭了眼。 月光如银, 轻柔地洒落下来, 在她面容上缓缓流动, 一片温润。 沈映月睡着了和醒着的时候, 仿佛是两个人。 睡着的沈映月,恬静、温柔、还带着几分娇憨。 而醒着的她,气质清冷,眼神明亮,从容利落。 莫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不是太傅之女,名门闺秀么?可却处处透着一股超乎常人的率性,洒脱至极。 他静静看着她,无声无息。 - 翌日一早。 沈映月还未起身,巧云便心急火燎地来叩门了。 “夫人,夫人!” 沈映月这一夜未睡好,被巧云一唤,便睁开了眼。 她缓缓坐起身来:“进来罢。” 巧云踏入房门,低声道:“夫人,知府大人来了。” 沈映月思忖片刻,道:“为我洗漱。” 待沈映月到了驿站正厅之时,张楠、莫衡和知府白辉,已经坐在厅中叙话了。 白辉不到三十岁,虽然着了一身文官官服,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英姿飒爽,很有武官风范。 他见沈映月迈入正厅,连忙起身迎接。 “下官白辉,参见将军夫人!” 白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毫不含糊地对沈映月作了一揖。 沈映月面无波澜地受了,徐徐开口:“白大人请起。” 白辉站直了身子,彬彬有礼地请沈映月落座。 “去年听闻将军噩耗,下官本想入京,去送将军最后一程,但当时乃多事之秋,无暇脱身……实在是对不住!还望夫人莫怪!” 他说得言辞恳切,向沈映月微微欠身。 沈映月淡声答道:“白大人有心了。” 白辉敛了敛神,回到正题,道:“昨夜,下官听闻平城出了事,一问才知,那方不同的乳母张婆子,竟做下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简直丧尽天良,罪不可恕!如今那张婆子已经送往长平州内狱,会由本官亲自审问。” 长平州是平城的上级州府,也是白辉的直辖区域。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众人还没问,他倒是主动将张婆子的情况说了,倒是个通透之人。 莫衡与沈映月对视一眼,开口问道:“白大人雷厉风行……那方大人呢?” 白辉沉声答道:“方不同说自己毫不知情,但此事也要查过之后才知道,我已经将他停职查办了,若他参与其中,我必不会姑息,还请莫大人放心!” 莫衡听了,也点了点头。 他隶属中央,算是京官,而白辉是知府,受地方巡抚管辖,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莫衡笑了下,道:“这次遇事也是偶然,是我僭越了,还望白大人别介意。” 白辉摆了摆手,郑重其事道:“这次的事,都是本官驭下不严所致,多亏了各位明察秋毫,本官这才能亡羊补牢。” 他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道:“让各位受惊了!白某在此,给各位赔罪了!” 说罢,他对众人深深一拜。 知府乃从四品上,莫衡还比他低上半级,自然不好受他的礼,但白辉也毫不在意,姿态极其谦和。 莫寒站在沈映月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映月沉吟片刻,轻声问道:“不知白大人,准备如何安置那些孩子?” 白辉笑了笑,道:“那些孩子的亲生父母,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需得查一查他们的籍贯,若是家中尚有亲人,可送回抚养,若实在没人能管,再做其他安排……总之,不会让他们挨饿受冻,请夫人放心。” 沈映月微微颔首。 无论谁开口询问,白辉总能答得滴水不漏,叫人放心。 -- 第284页 张楠见莫衡和沈映月都没有其他问题了,便笑着起身,道:“白大人掌管长平州以来,长平州民生稳健,商贾精进,今年,您也到擢升年了罢?” 白辉忙道不敢,继而开口:“张大人莫要折煞下官了!都是分内之事,应当要做好的。” 张楠笑了笑,也不多说了。 白辉还想亲自做东,设宴款待众人,但莫衡却以皇命在身为由,拒绝了。 白辉也不勉强,于是便亲自将他们送出了驿馆,又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出城。 车队徐徐驶离驿馆。 白辉立在驿站门口,静静地目送他们。 直到车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白辉转过身,敛了面上的笑意,回到自己的马车前。 白辉一上马车,车内的人连忙殷勤地抬起车帘。 “白大人,他们都走了?” 方不同挤出一脸笑,肥硕的脸颊,显得更圆了。 白辉坐定了,才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方不同长吁一口气,连忙拱手:“多谢白大人为下官解围!大恩大德,来日必报!” 白辉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报恩?你不给本官惹祸便罢了。” 方不同知道白辉的脾气,他如此言语,说明心中已十分不悦。 方不同连忙解释道:“白大人,都是下官不好!下官也没有想到,那将军夫人怎么突然就发现了隆冬街的事……也怪那张婆子,她人心不足蛇吞象,非要抓周边的小子们过来,人越来越多,这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白辉道:“张婆子人呢?” 方不同忙道:“押在下官的衙门里呢!大人放心,她儿子在下官手上,决计不敢乱说。” 白辉思索了片刻,吐出几个字:“人不能留。” 方不同一听,诧异地看着白辉,道:“大人的意思是……要、要……” 白辉面无表情,道:“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方不同心头“咯噔”一声,但白辉一贯喜怒无常,他也不敢力保张婆子,便只得旁敲侧击劝道:“大人,这张婆子虽有疏忽,但自去年起,她利用那些小崽子,也确实为咱们赚了不少银子……若是她没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选了……今年巡抚大人要来稽查,若是没有银子,只怕……” 方不同不说,白辉也知道。 今年是他是擢升年,但他的上峰却是个爱财如命的主儿,若是没了银子,别说擢升无望,连“优”都评不上。 白辉眸色渐深,道:“这次的事,已经被莫衡和张楠拿住了,断不能让巡抚大人知道。” 方不同道:“那张楠看起来不是个好事的主儿,应该不会四处宣扬,但莫衡就说不准了……若不是他们多管闲事!咱们这事也不会揭露到台面上来!” 方不同说着,忍不住抱怨道:“这镇国大将军没了之后,听闻镇国将军府一落千丈,他们还这般不知死活,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话音未落,白辉转头,冷盯了方不同一眼。 方不同诧异了一瞬,忙道:“下官失言了!” 白辉陡然发怒:“你是个什么东西,镇国将军府岂容你随意编排!?” 这语气好似要吃人,方不同吓得一颤,连忙低头:“是是是!都是下官的错!” 白辉敛了目光。 方不同小心翼翼地看了白辉一眼,问道:“大人,那些孩子……怎么安排?” 白辉沉默了片刻,道:“马上就要稽查了,此事若是被上面知道,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在这儿节骨眼上,还是先将他们关押起来罢。” 方不同忙道:“大人英明!下官这就去办!” - 车队快速南行,已经出了城。 沈映月昨夜没有睡好,坐在马车中,闭眼假寐。 莫衡则继续摆弄他手上的版图,在上面标了许多记号。 巧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张大人说,咱们离下一座城池还有些远,不如就地修整一下,再行出发罢?” 沈映月睁开眼,淡声:“好。” 车队在一处水草丰茂的湖边停下。 沈映月靠着车壁,睡得有些脖子疼,便也随着巧云,下来走了走。 巧云为她递上了干粮,但沈映月却没有什么胃口,她静静走到湖边,春风微拂,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忽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小瓷瓶。 沈映月侧目看去,拿着瓷瓶的手修长有力——竟是莫寒。 “夫人昨夜睡得晚,若是胃口不好,可以喝点桂花酿。” 桂花酿是北方盛行的甜饮,很受贵族喜爱。 沈映月笑着接过,道了声谢。 这小小的瓷瓶,看上去十分精致,拿着手中盈盈一握。 她拧开瓷瓶的盖子,轻轻抿了一口,果真入喉清润,甜丝丝的,驱散了不少倦意。 “孟师父什么时候备了桂花酿?” 莫寒答道:“今早出发的时候,见路边有卖,便备了些。” 沈映月笑笑。 湖面平静,微风温柔,吹得她发丝纷扬。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满眼湖光山色,令人心旷神怡。 殊不知自己的旁人的眼中,也成了一副风景。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静默站立。 -- 第285页 巧云正在收拾物什,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映月的方向,微微一愣。 夫人的背影曼妙昳丽,孟师父看起来英姿飒爽……两人站在一处,总感觉有些般配!? 只一瞬间,巧云就把自己这个想法给掐灭了,若是夫人知道,定要罚她了! 巧云敛了敛神,继续收拾马车后面的箱笼。 忽然,她发现行装之中,多了一只此前未见过的箱子。 巧云拉来莫衡的书童修文,问:“这是公子的箱子吗?” 修文摇摇头:“不是,公子的箱子我都认得。” 巧云觉得有些奇怪,便又去问了张楠的随从,但那随从也否认了。 巧云狐疑地看了这箱子一眼,箱子外表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十分静美。 巧云伸出手来,将这箱子的锁扣打开,里面的东西,顿时让她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自欺欺人 箱子里黄金耀眼, 珍珠流光,璀璨奢靡,令人移不开目光。 张楠沉着脸, 没说话。 沈映月走了过去,将箱子盖上, 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巧云低声道:“今日早晨, 出发之前,还没有这箱子……” 修文想了想, 低声道:“方才那白大人派了几个人,一路护送我们出城,很有可能,是他们留下的。” 莫衡有些不悦,低声道:“白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要封咱们的口?” 张楠不屑地笑了声,道:“当着我们的面, 张婆子也拿下了, 方不同也革了职, 事事办得漂亮, 我还以为他是个人物, 没想到也不能免俗。” “此事本就与我无关, 这笔钱, 莫大人自己看着办罢!” 说罢,张楠便一甩衣袖, 走开了。 莫衡盯着这箱子看了一会儿,道:“二嫂, 这钱我们不能收, 还是将它送回去罢。”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 道:“如今, 这笔钱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那些孩子。” 莫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却见莫寒大步走了过来。 他面无表情道:“莫大人,你有公务在身,还是先行赶路罢,这笔银子我送回去。” 莫衡:“你?” 莫寒没再说话,而是自顾自地上前,搬起箱子便走。 “孟师父,你一个人去?不如让松青一起……”莫衡话未说完,莫寒已经跨上了马背。 他一抽马鞭,马儿便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莫衡看着莫寒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 “孟师父一贯沉稳,怎么好像有些生气?” 沈映月只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 - 风声呜呜,在耳边呼啸而过。 马匹风驰电掣一般,穿过山林,向平城的方向飞奔。 莫寒眸色冰冷,面容微绷。 身旁的木箱沉甸甸的,让人心头压抑。 这箱子既然是白辉赠的,说明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压下来。 若真如此,他就不可能公开处置张婆子和方不同,而那些孩子……更不可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但凡他们其中一人,将这平城囚禁孩童之事捅了出去,都会对白辉今年的稽查不利。 万一他起了歹心…… 莫寒想到这里,面色阴沉得可怕,他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平城。 一入平城,他率先去了隆冬街。 这里是囚禁孩子们的地方。 莫寒骑马冲进巷子内,长腿一扫,翻身下马。 他一剑劈开封上的木门,院子里果然人去楼空,一点也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连之前地上绑铁链的石墩,都已经消失无踪。 莫寒心中一沉……看来这白辉和方不同,是做好毁尸灭迹的打算了。 他不再迟疑,立即回身上马,直奔长平州衙门而去。 - 长平州,府衙。 “大人,这是县里刚刚递上来的公文。” 师爷毕恭毕敬地将一沓公文呈了上来,白辉点了点头,道:“放下罢。” 师爷笑了笑,道:“大人如此勤勉,当真是百姓之福!您已经有三日没有回府休息了罢?” 白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近日事多,待忙过了这一阵,就会好些。” 白辉低下头,继续埋头批阅公文。 师爷识趣地退了下去。 白辉一手执笔,一手翻阅公文,他本来端坐着,忽然,一阵风袭来。 他顿觉不对,正要起身,却有一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 长剑寒光雪亮,森然冰冷,白辉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他不徐不疾地回过头,对上莫寒的眼睛。 莫寒将箱子扔到他面前,金银滚了一地,顿时亮得刺眼。 “这是什么意思?”莫寒沉声开口。 白辉笑了声,道:“我记得你,你是莫大人的侍卫罢?这话该本官问你,本官诚意满满,以礼相待,莫大人却还以一剑——这是什么意思?” 莫寒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那些孩子在哪里?” 白辉淡定开口:“你说什么?本官听不懂。” 顿了顿,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莫寒来,道:“你可知道,威胁朝廷命官,是要治罪的,还不快快退下!” 莫寒冷笑一声,道:“朝廷命官!?” “是了,你白辉蝇营狗苟,不就是为了这‘朝廷命官’四个字么?今年至夏,马上便要稽核,你怎能让这囚禁孩童一案,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 第286页 “所以,你是打算继续囚禁他们,还是要杀人灭口?” 莫寒声音冷锐,手中长剑闪着骇人的光,白辉感到一丝压迫。 白辉见他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也不再伪装,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质问本官!你就不怕本官……” “白大人。”莫寒声冷若冰:“白校尉,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军中立下的誓言?” 此言一出,白辉勃然变色。 他低吼道:“你到底是谁?” 莫寒:“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还记得,当初对镇国大将军承诺过什么!?” 白辉面色一滞,敛了面上的轻蔑之色,眸色幽深地盯着莫寒。 已经很久没有人唤过他白校尉了。 …… “给我杀!” 白辉一身戎装,满脸是血,却仍然一手持着大旗,一手紧握长刀。 可是西夷的骑兵,怎么杀也杀不完,他带着一队人马,守在山坳处,已经与西夷骑兵大战了两天两夜,若是还没有人来接应,只怕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一个士兵哭丧着脸:“白校尉!西夷人太多了!这样下去,我们就守不住了!” 白辉怒道:“守不住也得给老子守着!我莫家军,只能战死,不能投降!听明白了吗!” 士兵们齐声应和:“是!” 一百多名士兵,如今却只剩下了二十几人。 他们个个身上挂彩,精疲力尽,却仍然强撑着抗敌。 有两个西夷士兵,见白辉身受重伤,便左右夹击而来,白辉心下一横,挥刀砍去,但他实在太虚弱了,一刀砍空后,被人踢了一脚,便滚下了山崖。 “白校尉!白校尉!”士兵们撕心裂肺地喊着,但这山崖太高,谁也不敢贸然下去。 “援兵,援兵到了!” 一个士兵见到山坡上,出现了莫家军的旗帜,顿时喜出望外。 “是莫将军!莫将军来了!咱们有救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莫寒带着援兵,势如破竹,一路杀了过来,到了众人面前,士兵们哭诉道:“将军!您可算来了!” 莫寒扶起众人,忙道:“只剩下你们了吗?白校尉呢?” 一个小兵泪流满面,道:“将军!白校尉被西夷秃子逼下了山崖!如今生死未卜!” 其他人都难过地低下了头。 这山崖如此之高,只怕白校尉凶多吉少。 莫寒道:“带我去看看。” 莫寒在山崖边看了看地形,扬声道:“拿绳索来!” 副将一听,顿时慌了神,道:“将军,您要做什么?” 莫寒道:“白副将滚下去时,尚未气绝,我去找找,说不定还有救。” “将军可万万不能涉险!这山崖之下,说不清什么情景!” “将军千金之躯,让末将去罢!” “不不,让小人去!小人命贱,不值钱的……” 莫寒回过头,看了众人一眼,道:“你们胡说些什么?众生平等,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轻贱呢?” “这山坳是军事要地,你们能守这么久,已经十分难得,个个都是我莫家军的好儿郎!白校尉滚下山崖,若他活着,我必将他救回来,若不幸遇难,也应当有个体面的安身之处。” 众人听了,神色动容。 莫寒果断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拿绳索来!” 众人不敢再反对,便只得备了绳子,环在他的腰间。 几名士兵拉着绳索,一点一点将他放下山崖。 莫寒在山崖底下,找了整整一日,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白辉。 白辉醒来之后,得知莫寒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下山营救,顿时感激涕零。 他的伤稍微好些,便来到了莫寒的军帐之中。 白辉郑重跪地,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白辉此生,任凭将军驱使!” 莫寒俯身,将他扶起,道:“都是自家兄弟,谈什么报恩。” 顿了顿,莫寒笑道:“与其报恩,不如报国……咱们齐心协力,将西夷赶出大旻,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白辉听了,深受震动,他抬手起誓,道:“我白辉发誓!此生定当效忠将军,以身报国,死而后已!” 莫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 此刻,白辉面色复杂,眼神变幻莫测。 他喃喃道:“是啊,我要效忠将军,以身报国……” 白辉抬眸,迎上莫寒的目光,冷郁开口:“我负伤太多,已经不宜再上战场……所以在将军的举荐下,我便来了这长平州。” “这长平州虽然在京城旁边,可却穷得叮当响……为什么呢?”白辉自问自答:“因为官官相护,贪污成性,所以百姓才苦不堪言。” “我为了补上前任知府留下的窟窿,就算掏光了家底,还是不够……我兢兢业业,好不容易熬成了有口皆碑的知府,可却遭人红眼,迟迟不允我升迁。” 顿了顿,白辉看向莫寒,道:“你是莫家人罢?你兴许不知道……去年正值稽查,我年年是‘优’,本来有机会升上巡抚,可惜啊……莫将军突然遇难,我的升迁之路,便也断送了。” 莫寒凝视他:“将军遇难,与你的升迁有什么关联?武将文臣并不相交。” 白辉冷笑一声,道:“那帮狗东西,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货色,原本我勤恳踏实,事事办得好,他们虽然不喜我,却也知道我是将军力荐之人,不敢为难于我。” -- 第287页 “当他们知道将军不在了,便褫夺了我上升的机会,硬生生将自己的党羽扶了上去!这口气,叫我如何咽得下去!?” 白辉说着,面色更加阴郁。 “除了将军,没人值得我效忠!若说报国,就更可笑了,如今这是什么国?什么朝廷?乌烟瘴气,肮脏无比!” “只有往上爬……爬到权利的顶端,才能改变这一切!” 白辉眼神几近疯狂,有着超乎常人的执拗。 莫寒沉着眼看他,道:“满地污浊,你便要同流合污吗?满口仁义道德,却将那么多孩子置于险境,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争权夺利找借口罢了!” “你胡说!”白辉低吼道,险些撞上了莫寒的长剑。 他恨声道:“待我成了京官,我定要肃清朝堂,一洗不正之风!我……” 他越说越激动,莫寒压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道:“你踩着别人的尸体上去,又信誓旦旦地要拯救世人……岂不是自欺欺人么?” 白辉面色一僵,似有所悟。 莫寒看着他的眼睛,道:“白辉……别忘了,你欠天下一条命。” 第119章 斗殴。 衙门的书房里, 时间仿佛停滞了。 白辉沉默了很久,忽然大笑起来。 白辉道:“我这条命,确实是欠了将军……你既然是莫家人, 这份情你要讨,我可以还你。” 四目相对, 莫寒收了长剑。 他了解白辉, 他既然答应了,便一定会做到。 顿了顿, 白辉又道;“现如今,镇国将军府已经落入如此境地,长平州之事与你们毫无关联,你们何必要管?” 莫寒答道:“你如今这做派,早已与镇国将军府背道而驰,又何须过问我们的境况?” 白辉凝视莫寒一瞬, 神情复杂, 道:“我曾经以将军为榜样, 可忠勇如他, 最终也逃不过马革裹尸的下场……我不禁好奇, 你们镇国将军府一门忠烈, 儿郎世代开疆扩土, 保家卫国……可无一善终。京城之中,庙堂之上, 身居高位、名利双收的,都是那些贪生怕死、溜须拍马的小人!你们就不觉得冤么?” 莫寒看着白辉的眼睛, 白辉眼中既有不屑, 又有不解, 难见清明。 莫寒冷声道:“身居高位、名利双收……从来不是我莫家所求, 也不屑于与人对比。” 白辉微微一怔。 莫寒一字一句道:“我们要的,不过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若大旻能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那我莫家的牺牲,便有意义。” 白辉一目不错地看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可终究没有找到。 莫寒看向白辉,沉声道:“白大人入朝多年,我相信你最初也有一颗赤子之心……但这世间纷乱,人心不古,稍有不慎,便会随波逐流,迷失方向。” “白大人或许觉得,今日囚禁几个孩子,没有害人性命……并没什么大错,但来日,你难保不会变本加厉。” “今日,你为了稽查,可以囚禁他们,若你真的得了巡抚之位,日后会树敌更多,更招人眼红……难保不会有人,将此事挖出来。届时,白大人打算怎么办?一百多个孩子,全部灭口么?” 白辉面色微顿。 他之前只想着稽查之事,却无暇想得更加长远。 莫寒凝视白辉,道:“人若不控制贪欲,便会被贪欲所控制,给自己找更多的机会和借口……最终,一败涂地。” 白辉心头一沉,陡然清醒过来。 他入仕之初,确实是盼着能有一番大作为。 可现实的情况,狠狠打击了他的自尊。 为了证明自己,他逐渐降低了底线……竟然连自己都无知无觉,被眼前人一说,他才醍醐灌醒,惊觉自己竟越走越错。 白辉抬起头看向莫寒,他总觉得眼前这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辉喃喃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莫寒道:“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白辉沉吟片刻,道:“不知为何,见到阁下,我竟一瞬间想起了将军……若将军还在,我恐怕不会走上这条路。” 白辉说着,神情有些落寞。 白辉到底是个想实现抱负的普通人,他希望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中,能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却不曾想,被这漩涡卷着,最终成了自己都厌恶的人。 莫寒见他面有困顿,沉声道:“你如今走到这一步,自己有错,世道也有错,但亡羊补牢,时机未晚……你可以好好安抚、照顾那些孩子,去弥补这半年犯下的罪行。” 白辉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莫寒深深看了他一眼,遂转身离开。 白辉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最终,唤来了师爷。 “将那些收押的孩子,送到城郊的山村里,好好安顿罢。” 师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白大人!那些孩童口无遮拦,万一……” 白辉沉默了片刻,道:“若是我该受的,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 莫寒大步离开府衙。 白辉原本是他的得力助手,可如今也物是人非。 莫寒无声前行。 自他诈死之后,一直在查南疆的案子,其中牵扯出了不少未曾料想到的人和事,令人出乎意料。 -- 第288页 这世间的诱惑太多,能秉持本心的人,实在太少。 日光耀目,散落在他的肩头,这条路,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要继续走下去。 “孟师父。”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莫寒抬眸看去—— 路口处,立着一个清丽的身影。 沈映月一袭淡紫衣裙,云鬓高挽,气质出尘。 莫寒微微一顿,快步走了过去。 沈映月淡淡一笑:“你果真在这里。” 莫寒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低声问道:“夫人怎么来了?” 沈映月见他情绪似有些低沉,笑道:“我怕孟师父带着银子跑了。” 莫寒愣了下,勾起唇角笑了笑。 就算沈映月不说,他也明白。 她是担心他一个人被白辉控制,特来接应的。 莫寒道:“夫人放心,银子已经还给白辉了……他也已经答应,会好好照料那些孩子。” 沈映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孟师父是如何劝解他的?” 莫寒沉吟片刻,答道:“用银子砸的。” 沈映月笑了笑,既然他不想说,她便不再问了。 莫寒问:“夫人过来……莫大人同意了?” 莫寒了解莫衡的脾气,想必是不允沈映月过来的。 沈映月淡定开口:“不同意。”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道:“却也没有办法。” 这说法倒是有些无赖。 两人静静往前走,松青和松柏跟在后面,为两人牵马。 莫寒侧目,看向沈映月。 她笑容清浅,令人如沐春风,倒是将他心中那点儿阴霾,全部都吹散了。 - 沈映月和莫衡离开镇国将军府之后,莫莹莹也没有闲着。 她每日都去京郊守备军,带着丁字营的队长和士兵们操练。 傍晚时分,校场已经没人了,但丁字营的队长们,仍然在联系挥刀。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 莫莹莹手持长鞭,在众人面前踱步。 众人紧握兵器,莫莹莹每数一声,他们便要挥一次。 黑子还算有些功底,尚能咬牙坚持。 但鲁四身形肥胖,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最惨的要属单洪洪,他一向娇生惯养,又手无缚鸡之力,能拿起武器便已经不易了,如今挥一下刀,便要嘤嘤地哼一声。 莫莹莹还在数着:“九十八、九十九、九十一、九十二……” 单洪洪差点儿崩溃了,道:“莫校尉,您这般数法,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莫莹莹淡定开口:“别打岔!我都忘了数到多少了!好像是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鲁四恨恨瞪了单洪洪一眼:“好端端地开什么口?” 单洪洪欲哭无泪。 自从莫莹莹将黑子打趴下之后,众人便怕了她,当着面儿毕恭毕敬,暗地里叫她“母老虎”。 如今这般程度的训练,就算是甲字营的士兵,也未必吃得消。 一日下来,众人早就腰酸背痛,叫苦不迭了。 莫莹莹见众人几乎到了极限,便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罢。” 众人一听,终于松了一口气。 鲁四累得一下瘫坐到了地上,而单洪洪则扶着兵器架休息,黑子勉强能站稳,却也是满头大汗。 其他几人更不必说了,一个个就地坐下,大口喘息。 莫莹莹扫了他们一眼,道:“给你们半个时辰沐浴和休息,入夜之后,来校场集合。” 众人大惊:“晚上还要操练吗!?” 莫莹莹抬眸,凉凉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毕竟谁也不想挨打。 众人训练了一日,一身臭汗,便争相恐后地去澡堂沐浴。 鲁四一边搓着背,一边“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黑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鬼叫什么?” 鲁四叹了口气,道:“自从这莫校尉来了之后,真是没有过过一日舒坦日子!我的腰疼死了!” 单洪洪掩唇笑了笑,道:“你哪儿有腰?” 众人一阵哄笑。 这笑声惊动了不远处的一群士兵。 “哪个王八羔子笑得这么大声,吵死了!” 黑子是个暴脾气,一听这话,登时站起身来,怒道:“说谁王八羔子呢?” 对面的一群士兵里,一名高大威猛的男子,站了起来。 他是甲字营队长之一,名叫刘康。 刘康不屑地看着黑子,双手抱臂,道:“老子就说你了!怎么着?” 黑子气得要抡起拳头,却被单洪洪和鲁四拦了下来。 “黑子,别与他计较!他可是甲字营的!是罗将军的人!” 黑子虽然生气,但也知道罗朔不是个好惹的人,便强压了自己的怒气。 刘康见他不敢动手,便更加得意,笑道:“果然是王八羔子,缩头乌龟!你们丁字营里的人,本来就是一帮废物!又跟了个女人,能有什么前途?趁早回家种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哈哈哈哈哈!” 说罢,他身边的一群士兵,都跟着笑了起来。 黑子怒吼一声:“刘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黑子再也忍不住,一拳便揍了上去! -- 第289页 刘康没想到黑子真的敢打自己,竟生生受了这一拳。 他顿时怒火中烧,大喝一声:“王八羔子!老子跟你拼了!” 两方顿时扭打成一团,单洪洪和鲁四本来还想拉架,但不知怎的,也莫名其妙挨了几下,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莫莹莹早就等在了校场,但入夜已久,众人还没有过来,她不禁有些奇怪。 “莫校尉!莫校尉!” 莫莹莹抬头一看,竟然是豆方圆。 豆方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莫校尉,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巧辩 莫莹莹见了豆方圆, 顿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豆方圆心急如焚,道:“莫校尉,黑子他们方才在澡堂沐浴之时, 和甲字营的兵打起来了!如今人全部都被抓了,送到了罗将军面前, 您快去看看吧!” 莫莹莹一听, 不假思索地奔向了主帐。 城郊守备军的主帐之中,灯火通明。 待莫莹莹一步跨入主帐, 只见罗朔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之上。 胡校尉和黄校尉,坐于他的下方,一左一右,面色各异。 甲字营的刘康、王五等人站在一旁,而黑子、单洪洪和鲁四等人, 却被五花大绑, 押着跪了下来。 莫莹莹扫了他们一眼, 三人顿时低了头, 不敢看她。 莫莹莹走到罗朔面前, 拱手抱拳:“将军。” 罗朔幽幽看了莫莹莹一眼, 似笑非笑道:“莫校尉来了?正好, 看看你带出来的好兵!在澡堂里殴打同僚,想置人于死地, 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莫莹莹秀眉微蹙,低头看向三人, 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康连忙抢着答道:“莫校尉!小人们本来都在澡堂里泡澡, 可丁字营的黑子, 却莫名其妙地对我们动起手来!”说罢, 他还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淤青,道:“莫校尉您看,这都是他打出来的伤!” 刘康话音未落,黑子便啐了一口:“你放屁!” 罗朔顿时不悦:“不得失仪!” 莫莹莹低头看了一眼黑子,这才发现,他脸上的伤比刘康还严重。 莫莹莹见黑子一脸郁闷,便对鲁四道:“你来说。” 鲁四敛了敛神,开口道:“莫校尉,小人们原本也在澡堂里洗澡,但好端端的,那刘康便出言不逊,对我们丁字营冷嘲热讽,极尽侮辱,黑子是气不过,才动手的!” 刘康立即接话道:“对!就是他们先动手的!” 罗朔听了,冷哼一声,道:“看来,确实是丁字营的人先动手的。” 说罢,他看向莫莹莹,徐徐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中有律,打架斗殴着,杖责三十。丁字营的士兵殴打同僚,按律当罚,来人——” 两名士兵走了上来,正要将黑子拖走,莫莹莹立时开口:“且慢!” 莫莹莹抬头,毫不畏惧地看向罗朔,道:“罗将军,若此事是丁字营的错,末将均不姑息,但要罚,也应该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黑子不是横行霸道之人,他要动手,一定有内情。” 这话说完,黑子才抬起头,看了莫莹莹一眼。 而两名拖人的士兵听了这话,一时踟蹰了下来。 莫莹莹知道黑子脾气倔,便看向鲁四和单洪洪,问:“过程如何,你们一五一十地说来。” 鲁四和单洪洪,便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那刘康不仅处处侮辱我们……还说、还说莫校尉是个女子,合该、合该回去绣花嫁人,一个女子加上一群废物,成不了事……” 鲁四说着,神情十分憋屈。 单洪洪也道:“咱们都没有招惹他们!这样的话,换了谁都听不下去!” 莫莹莹静静听着,思忖了片刻。 而后,她抬眸看向罗朔,道:“将军,此事已经清楚了,是刘康他们挑衅在先,黑子他们反击在后,一个巴掌拍不响。” 罗朔盯着莫莹莹,还没开口。 一旁的胡校尉道:“可军中对口舌争执,并无明确的刑罚。” 莫莹莹挑眼看他,道:“那按照胡校尉的说法,这军中人人都能侮辱他人,却不用负任何责任了?” 胡校尉顿时语噎。 莫莹莹又道:“而且,这黑子身上的伤,比刘康身上的更加严重,可见两人都有斗殴之罪……但不同的是,这刘康才是始作俑者。” 罗朔蹙起眉来,道:“莫校尉的意思是?” 莫莹莹道:“万恶有源头,末将以为,应该重罚刘康。” “什么?”罗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护短也太猖狂了罢?” 莫莹莹一笑,不慌不忙道:“罗将军,末将虽然是女子,却也是皇上钦点的校尉,这刘康是个什么东西!他敢出言侮辱末将,便是在置喙皇上的决定!他敢口出妄言,也不知是自己想的,还是得了旁人的授意?” 此话一出,罗朔的面色顿时沉了几分。 今夜这事,如果莫莹莹要闹大,并不难。 皇帝年轻,最忌旁人质疑自己的决策,若他知道莫莹莹从军之后,被自己手下的人为难,八成会认为是永安侯府在针对镇国将军府。 这样一来,他们一直努力维系的表面功夫,便白费了。 罗朔心中不悦,却也只得按下这件事,他一拍桌子,怒道:“大胆刘康!莫校尉从军乃是皇上的旨意,岂是你能议论的?来人,拖下去,掌嘴五十!” -- 第290页 刘康一听,顿时傻了眼:“不是!将军,将军!小人是冤枉的啊!” 罗朔却再没有耐心听他掰扯,大手一挥,两名士兵便将刘康拖了下去。 莫莹莹唇角微勾,道:“多谢将军,秉公处理。” 罗朔凝神看了莫莹莹一眼,凉凉道:“莫校尉,好辩才。” 莫莹莹不徐不疾地开口:“都是将军,教导有方。” 罗朔捏了捏拳头,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便让众人散了。 莫莹莹领着黑子等人,回了营帐。 黑子沉着脸,一直一声不吭。 莫莹莹见他不说话,便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对单洪洪道:“去找一根上药的竹片。” 单洪洪低低应了一声,便去取来了小竹片。 莫莹莹将小瓷瓶拧开,有掏出手帕,擦了擦小竹片,而后,用竹片挑起一块药膏。 “转过来。”莫莹莹道。 黑子仍然坐着不动。 莫莹莹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命令你,转过来。” 黑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转了过来。 莫莹莹手握竹片,将药膏抹在了他肿胀的额头上,黑子本来绷着脸,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莫莹莹看他一眼,笑道:“现在知道疼了?” 黑子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莫莹莹继续给他上药。 这药膏刚刚接触痛处的时候,格外火辣,但片刻之后,就变得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莫莹莹道:“这是我镇国将军府秘制的伤药,对跌打损伤、外伤愈合都有很好的疗效,我大哥、二哥,每次上战场,都会随身备一些。” 顿了顿,莫莹莹又道:“日后你们上战场,我也赠你们一些。” 话音落下,黑子闷声吐了句:“我们是丁字营,要么上场送死,要么在后打杂……用不上的。” 莫莹莹已经上完了药,便放下了小竹片,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甲字营的人,会来欺负我们?” 她特意没有用“你们”,而用了“我们”。 沈映月曾经对她说过,只要入了军营,她便要将自己和士兵们看做一个整体。 黑子不说话。 鲁四想了想,答道:“他们觉得我们没用……好欺负。” 单洪洪也有些委屈,小声道:“谁叫咱们是丁字营呢?天生就矮了别人一截……唉……” 莫莹莹看了他们一眼,道:“若连你们都看不起自己,别人更会看不起你们。” “甲乙丙丁四个营,只是根据身体条件,做了粗浅的划分,难不成旁人将我们划在了丁字营,我们便要心甘情愿地当最后一名么?” “我不相信命运天定……我二嫂说过,天道酬勤,付出多少,就会得到多少。”顿了顿,莫莹莹继续道:“他们敢这样欺负我们,无非是觉得我们弱小,若是我们真的强大起来,谁还敢出言不逊?谁还敢冷嘲热讽?” 众人听了,都有些动容。 莫莹莹看向黑子,道:“黑子,你是个血性男儿,但你的脾性,万万不要用在意气之争,因为不值得!你若真的气不过,便应该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地战胜他们,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黑子怔然看着莫莹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莫校尉……我们这般差劲,你不嫌弃我们么?” 莫莹莹笑了笑,道:“与别的校尉比起来,我既是个女子,也没什么经验……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她这话说得直白,把众人都逗乐了。 莫莹莹道:“还有半个月,便要军事演习了,我们如今的训练情况,虽然比之前好些,但实话实说,距离甲字营的水准,还有一段距离。” 黑子深吸一口气,道:“莫校尉,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努力,给他们些眼色瞧瞧!” 莫莹莹一笑,道:“这才是好样的!” 天色已晚,莫莹莹离开了营帐。 黑子手中握着那瓶伤药,微微出神。 单洪洪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你的脸还疼么?” 黑子摇了摇头。 他低声开口,道:“我忽然觉得,母老、啊不,莫校尉……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单洪洪笑了下,道:“她虽然严厉,但我不觉得她讨厌……你瞧瞧,她一个大家闺秀,在家养尊处优不好么?非要和咱们这帮人厮混在一起……我想着,她应当是真的想做些事情的。” 鲁四也道:“是啊,我瞧着莫校尉陪我们练兵,人都晒黑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更难嫁了……” 黑子无语地看着他,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能不能娶到媳妇罢。” 莫莹莹回了自己的营帐,简单收拾过后,便打算离开军营,回镇国将军府。 豆方圆为她牵来马匹,莫莹莹道了声谢,正要上马。 却忽然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唤:“莹莹!” 莫莹莹微怔,回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 第121章 桃花 春日夜里, 轻风微漾。 一个人影自夜色中走来,他着了一身威武的盔甲。 甲胄里面,还藏着深蓝云纹长袍, 看上去英姿飒爽,气质非凡。 “世子?”莫莹莹唇角扬起, 她牵着马走过去, 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世子一挑眉,道:“连你都能入军营, 我怎么不能?” -- 第291页 莫莹莹“哦”了一声,道:“你是随着王爷过来的?” 世子盯着她看,正色道:“谁说的?我入伍了。” “什么?” 莫莹莹有些不可置信,她上下打量了世子一番,他身上这银白色甲胄,确实是城郊守备军的专属。 莫莹莹问:“你为何不去王爷军中?” 汝南王如今掌管了大旻接近四分之一的兵马, 再怎么说, 也比在这京郊守备军要强。 世子笑了下, 开口答道:“天天在我父王眼皮子底下, 有什么趣儿?还不如来这城郊守备军好玩儿呢。” 其实, 汝南王是想让世子入自己麾下的。 但世子明白, 若是入了汝南王麾下, 所有人都会敬着他,端着他……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既然要从军, 便想好好历练一番。 莫莹莹见世子一脸认真的模样,笑道:“世子如今在哪个营?” 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道:“我如今挂了个闲职, 还没有分营呢!侯爷说, 等军演之后, 我看上了哪个营,再接手哪个营。” 世子说的侯爷,便是永安侯罗封了。 莫莹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也太偏心了!” 世子一笑,道:“不如我去你的营,与你一道管?” 莫莹莹无谓地笑笑:“我这丁字营,号称城郊守备军第一‘地字营’,你若不怕,尽管来!” 一说“地字营”,世子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摆了摆手,道:“罢了……我还是不与你争抢了!” 两人相视一笑,肩并着肩往前走。 世子问:“莫衡已经去了南疆罢?听说莫夫人也去了?” 莫莹莹小声嘟囔道:“是啊,二嫂和莫衡都走了,我如今回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世子侧目,看了她一眼,道:“巧了,我在府上也没有人说话,你若是无聊,不如找我玩儿吧!” “你就知道玩儿!”莫莹莹皱着鼻子,轻哼了声,少女娇颜俏丽,却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世子忍俊不禁:“是是是,莫校尉英明神武,天下第一。” 说罢,世子主动牵起了莫莹莹的马匹,陪她一起向前走。 夜风袭来,树梢欢愉地晃了晃,多了几分灵动的生机,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 出了平城,莫寒和沈映月一路南下。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若是清晨从平城出发,可以在入夜之前,赶到白城。 但因两人中途去了一趟长平州府衙,耽搁了些时间,因此到达白城之时,城门已经落下。 松青去城门处问了问,回来与众人汇合。 “夫人,白城今日是进不去了,咱们恐怕要找个地方歇一晚了……不过算着时辰,公子和张大人他们,应该已经在白城落脚了。” 沈映月轻轻点头:“那便就近找个地方,修整一晚,明日再来白城与他们汇合。” 莫寒沉声开口:“白城周边有一个小镇,名叫桃花镇,我们可以先去那儿落脚……只是,小镇客栈简陋,只怕要委屈夫人了。” 沈映月淡笑:“无妨。” 说罢,松青和松柏,便调转马头,在夜里开道。 沈映月一勒缰绳,跟了上去。 莫寒与沈映月并驾齐驱,他忽然道:“夫人的骑术,精进了。” 莫寒记得在殿试之日,他将沈映月救下马车,两人同乘一骑,沈映月还说自己不会骑马。 一路横冲直撞,勉力配合着他杀敌。 沈映月回过头来,粲然一笑:“多谢夸奖,前段日子,在府中练了一阵。” 莫寒长眉微蹙:“前段日子?夫人当时,手上的伤可好全了?” 沈映月无所谓地笑笑:“已经不疼了,闲着也是闲着。” 莫寒有些无奈……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闲不下来的姑娘。 莫寒问道:“夫人的骑术,是何人所授?” 沈映月淡定答道:“自学……赤耳很乖,一上去,它便带着我跑了。” “赤耳?”莫寒诧异地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解释道:“是我亡夫的战马。” 莫寒自然知道。 这赤耳是他的坐骑,性子极烈,暴躁得很,经常见人就踢。 除了莫寒之外,从不肯让旁人骑在自己身上。 听到这话,松青和松柏也回过头来。 松青闷声道:“那赤耳当真是稀罕极了,小人之前想摸一摸,都挨了一脚,谁知道夫人一去,那赤耳居然撒起了娇来!” 松柏好奇地问:“你怎知它在撒娇?” 松青道:“它脑袋每次都主动蹭上夫人的手,只要夫人在,一定让夫人喂食,这还不算撒娇?” 莫寒眼角抽了抽……赤耳那个家伙,倒是会耍赖。 沈映月笑得宠溺:“赤耳如今不上战场了,多吃些也没什么,吃胖点儿更好。” “吃胖!?”莫寒欲哭无泪,那可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战马啊!若是胖得跑不动了怎么办? 莫寒只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吐也吐不出来。 四人在夜色里穿行,不到一刻钟,便抵达了白城周边的桃花镇。 桃花镇地方不大,但食肆、酒楼、客栈一应俱全。 众人打马而过,桃花香气扑面而来。 -- 第292页 沈映月这才发现,长街两旁,伫立着两排整齐的桃树。 如今正值五月,桃花盛开,仿佛一片粉嫩纯净的雪海,满目柔和,令人心旷神怡。 松青笑道:“难怪叫桃花镇,原来处处有桃花!” 松柏问道:“为何那平城,一颗桃树也没看见?” 莫寒拉了拉缰绳,低声道:“这里的气候和土地,恰好适合桃树生长。若是再往北走,冬日寒冷;而越过白城往南,又要沿江而下,直奔南疆。这桃花镇,也算是南北交接处,别具一格的存在了。” 沈映月静静听着。 微风轻拂,桃树窸窸窣窣,唯美轻颤。 几片调皮的桃花花瓣,沿着缱绻的微风,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到了沈映月的发上。 粉白的花瓣,顺着发丝纷扬,又回到了春风里。 最终,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截住。 莫寒默默收了指尖芬芳,扬鞭追了上去。 一行人路过桃林,最终来到了热闹的长街,翻身下马。 松柏目光转了一周,道:“夫人,您今日没怎么进食,不如先找个地方,用些饭食罢。” 沈映月点头:“也好。” 沈映月出门在外,并不挑剔,便与众人一起,找了个小酒馆,打算用些饭食。 “醉居……这酒馆的名字,倒是有趣儿。” 这醉居里的人还不少,沈映月他们坐在了临街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桃花,不禁心情愉悦。 莫寒轻声道:“这桃花镇民风淳朴,宜居宜人,以前我们在南疆时,若行军路过这里,士兵们总想来这里驻扎。” 沈映月盯着窗外的行人,道:“若换做我,也愿意住在这样美妙的地方。” 这里和京城实在不同,没有那般繁华盛景,富丽堂皇,却雅致清幽,十步一景。 莫寒看了沈映月一眼,没有说话。 过了不久,小二便麻利地端着一个大托盘上来了。 “客官,酒菜来了!” 小二将几盘菜肴和一壶酒放在桌上,他热情地开口道:“几位客官一看便不是桃花镇的人罢?这些都是桃花镇的特色菜!这桃花羹、桃花肉铺,都新鲜得很!” 松青和松柏早就饿了,见菜肴一上,肚子里也开始打鼓。 沈映月看着他们眼巴巴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不必拘着了,坐下一起吃。” 松青和松柏顿时受宠若惊,又忐忑,又高兴地坐了下来。 众人开始动筷。 松青低声道:“方才小人听说,这桃花镇还有一个特别之处。” 沈映月随口问道:“是什么?” 松青道:“每年春日,这桃花镇都会举办赏花大会……名为赏花,实则是为了年少男女,相看相约的。” 松柏忍不住笑了:“还有这等好事?若是京城有这样的局,我们哥俩也不至于打着光棍儿至今了。” 沈映月看了他们一眼。 松柏忙道:“夫人恕罪,小人失言了。” 沈映月笑了笑,道:“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顿了顿,她开口问道:“你们二人,可有心仪的姑娘?” 松青和松柏都是府中得力的侍卫,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他们此言,倒是提醒了沈映月。 前世,她身为一名合格的管理者,对下属的工作和生活需求,都摸得十分清楚。 松青红着脸,道:“没、没有……” 松柏也忙不迭摇头:“小人一心侍奉夫人,守卫镇国将军府!不敢胡思乱想!” 沈映月却道:“成家和立业并不冲突,若有心仪的姑娘,也可告诉我……若能帮得上忙,我也会尽力相助。” 松青和松柏却涨红了脸,又感激又尴尬地应了。 松青见一旁的莫寒笑而不语,下意识问道:“孟师父是否婚配?” 此言一出,连沈映月也转过了脸,看向他。 莫寒沉吟片刻,道:“有。” 沈映月轻轻颔首,低声:“倒是未听孟师父提起过。” “是。”莫寒转头,静静看着沈映月:“我因公事离家已久,留她一人守护全族,着实太对不住……” 莫寒说罢,顿了顿,继续道:“若有朝一日,我回去找她……夫人觉得,她可会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甜的。 醉居里一片嘈杂, 人声鼎沸。 沈映月抬起眼帘,对上莫寒的视线。 莫寒眸色幽深,仿佛深不见底, 又好似透彻净然。 好像是这滚滚红尘之中,唯一静谧永恒的所在。 沈映月还未回答, 松青却挑了挑眉:“原来孟师父一直留在京城, 是因为惧内不敢回家?” “咳咳……” 话音刚落,莫寒似乎被什么东西呛到, 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松柏端着一个大碗,皱了皱眉,道:“孟师父,若论武艺,我松柏是一百个服您!但这家中之事……我劝您,还是早日回府, 同嫂夫人赔个不是!” “对对对!”松青一听, 也急忙补充道:“我娘说, 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你放下身段, 回去好好哄一哄嫂夫人, 她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沈映月平日八卦听得少, 此刻竟起了兴趣, 问:“如何哄呢?” 松柏想了想,道:“送些她喜欢的物件儿?带她出去玩儿?” -- 第293页 松青也绞尽脑汁道:“或者……承诺不娶小妾!” 莫寒眼皮跳了跳, 道:“不会有小妾。” 松柏和松青听了,还想为他出谋划策, 莫寒却道:“她不是寻常女子。” 松青和松柏对视一眼。 孟师父果真惧内! “酒来喽!”小二一声吆喝, 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莫寒神色微敛, 松青和松柏的注意力, 也一下便落到了这一壶酒上。 松青忙道:“夫人,这是桃花镇最有名的酒了。” 小二笑道:“是啊!人人路过这桃花镇,都要饮一杯才愿走呢!” 莫寒淡笑一声:“这酒的名字,实在不适合军中之人。” 众人一愣。 小二笑道:“那是,这酒的名字是‘逃之夭夭’。是用新鲜的桃花花瓣酿的酒,清冽甘醇,不易醉,越喝越有滋味。” 军营之中,最忌逃兵。 沈映月笑了下,道:“孟师父已经解甲归田,如今可以喝了。” 松青连忙起身,为众人斟酒。 沈映月端起酒杯,低头看了一眼。 这酒杯之中,浮着一片零星的花瓣,闻起来幽香阵阵。 沈映月轻抿一口,只觉得这酒果然如小二说的一般,甘甜美妙,令人神清气爽。 松青和松柏都嫌杯子不够大,却因有事在身,不敢豪饮,便只得浅尝辄止。 莫寒看沈映月认真品酒,便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二放下了所有的酒菜,笑道:“喝了‘逃之夭夭’,就要交桃花运的!祝愿各位能和心上人,恩爱到白首。” 沈映月静默不语。 莫寒却笑了笑,扔给了小二一锭银子。 “赏。” 小二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月上中天,众人酒足饭饱,便从醉居出来。 长街上也热闹了起来。 明灯高挂,若一条亮眼的火龙,盘旋在这古老小镇的上空。 长街两旁的建筑鳞次栉比,小摊一个接着一个,摊主们卖力地吆喝着,语音别有腔调。 莫寒走在沈映月身侧,低声道:“这桃花镇虽然地方不大,但胜在四通八达,是南北必经之路,许多别处没有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莫寒这么一说,沈映月下意识将目光放到长街两边的小摊儿上,上面果然有不少稀罕的物件,例如北疆的夜明珠,京城的白玉扇子,南疆的玛瑙珠子等等。 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不过这些,沈映月都不大感兴趣。 众人继续向前走,忽然,沈映月在一间铺子前,顿住了步子。 莫寒转头看去——是一间书肆。 书肆的门廊看起来古香古色,倒是十分大气。 莫寒温言道:“夫人,不如进去看看?” 沈映月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书肆。 书肆之中,燃着檀香,令人闻之,凝神静气。 沈映月沿着门廊往里走,正面和侧面的墙上,铺满了书籍,看上去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沈映月目光轻扫,有不少杂记杂谈,还有名剧话本。 掌柜的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笑道:“公子,夫人,想看点儿什么?” 沈映月淡声:“随便看看。” 掌柜的打量了沈映月和莫寒一眼,觉得他们气度不凡,便笑着退了一步,道:“两位里边请!书架上有不少藏书,都是我从四处搜罗而来的,两位尽可以看看!” 沈映月微笑颔首,随着掌柜的进了大厅,莫寒紧随其后。 厅中排了好几排书架,每一排都高至房梁,塞得满满当当。 沈映月走到第一个书架前,抬起头,开始浏览书目。 这里的书与方才门廊旁边的书,很不一样。 外面放着的,都是大众爱看的,不过是图个热闹。 但这些书架之上,却又不少偏门的古籍、文人雅士的自传、见解独到的治世要闻等等……明显格调更高。 沈映月一看,便挪不动步子了。 莫寒无声笑笑,转过身。 两人背对着背,各自看起了面前的书架。 沈映月自问读书不少,穿越到这个朝代后,她几乎读遍了莫寒的藏书。 除此以外,她还自己找了不少书来读,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书肆里的藏书,有许多她都没有听过。 沈映月看着这些书,心头有几分雀跃,唇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沈映月一边向前走,一边浏览书目。 突然,有本书让她眼前一亮! 沈映月伸手取书,但却猝不及防地触到了旁边修长的手指——沈映月微微一顿,抬头看去,原来莫寒早她一刻,将这书本拿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莫寒敛了敛神,将书本递给沈映月,道:“夫人请。” 沈映月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莫寒笑了笑,道:“这本书,我是为夫人挑的。” 沈映月微怔。 莫寒道:“这是徐衍先生的《大旻志异》,记录了大旻各地的要事、奇事……之前,我见夫人在看将军的手札,便想着,也许夫人会喜欢这一类的书。” 沈映月笑了下,道:“徐衍先生的书,我之前也读过不少……将军的书房之中,有七八册。徐衍先生喜欢游历,他讲到的要闻,不但包含当地的风土人情,还包含了历史、民族过往等,每每看过,都发人深思。” -- 第294页 在前世,沈映月只要有时间,便会四处走走,到了大旻之后,虽然比不上前世忙碌,但却很少有机会能出远门了。 她在京城之时,唯一的乐趣,便是待在莫寒的书房看书。 莫寒笑道:“看看?” 沈映月伸手接过书本,兴致勃勃地翻了起来。 这一翻,恰好翻到了南疆宛城的相关记事,沈映月愣了下,道:“居然连宛城的记事都有?” “听说西夷占领宛城,第一件事,便是烧毁了大旻的书籍、禁止使用大旻的文字……他们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消除百姓对于故土、民族的记忆……但徐衍先生此举,却恰好佐证了他们的罪行。” 莫寒道:“这便是徐先生的特别之处。” 顿了顿,他又道:“宛城被西夷霸占的那些年,戒备森严,就连大旻的探子都进不去,徐先生居然隐姓埋名,在那里待了两年。” “两年?”沈映月有些诧异,她低头翻阅的这本《大旻志异》,上面确实记录了不少徐衍先生在宛城的日子。 沈映月抬眸看向莫寒,问道:“孟师父如何得知?” 莫寒笑了下,道:“我有幸见过徐先生一面。” “当真!?” 沈映月语气微扬,一双凤眼,竟然瞪得有些圆。 莫寒还未见过沈映月对什么事如此上心,不免问道:“怎么了?” 沈映月笑起来:“我曾在将军的书房里,读到了不少徐先生的书,他行文大气,朴实无华,只言片语便能带人领略山川秀美,锦绣文明,实在叫人佩服。若有一日,我也能见到他,那就好了。” 莫寒微微讶异了一瞬,笑道:“会有机会的。” 沈映月报以一笑。 她将这本《大旻志异》好好捧着,看起来十分爱惜。 两人结了账,正要离开书肆,却忽然见到一个小女孩,自内院奔了出来。 “爹爹,爹爹!” 小女孩奶声奶气,掌柜的一回头,见到自己女儿,顿时笑弯了眼:“欢儿,你怎么出来了?” 那名叫欢儿的小女孩,咯咯咯笑起来:“娘做了青梅糖,可好吃啦!” 话音未落,又一妇人,一手撩了帘子,一手端着托盘,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夫君,尝尝今年的青梅糖,又酸又甜,可人极了。” 那妇人气质温柔,眉目优雅,小腹微微隆起——应该快到临盆之期了。 掌柜的快步过去,接了她手中托盘,道:“夫人!都说了让你歇着,怎么就不听呢?万一累着了可怎么好!” 那妇人掩唇笑笑,道:“多走动走动也好……” 沈映月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 这般其乐融融的场景,在她的记忆中是如此陌生。 但发现在眼前时,却又叫人觉得温暖。 欢儿见店里还有客人,她眨了眨眼,便端了一盘青梅糖,呈到了沈映月和莫寒面前。 欢儿扬起笑脸:“哥哥,姐姐,吃糖呀!” 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黑色的宝石,真挚纯洁。 莫寒见到孩子,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这假脸上的刀疤,总是容易吓着别人。 沈映月不忍拒绝,便伸出手来,拿了两颗青梅糖,笑道:“多谢。” 欢儿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沈映月递了一颗青梅糖给莫寒:“孟师父尝尝?” 莫寒默默看了沈映月一眼,伸手拿起她掌心的青梅糖,徐徐放入口中。 “嗯,甜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大雨 “哥哥, 姐姐,有空再来呀!” 书肆掌柜的女儿,乖巧地冲沈映月和莫寒招了招手。 欢儿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嘴里还含着一颗青梅糖,一边的脸颊鼓鼓囊囊的, 看着十分可爱。 沈映月一笑, 认真应声:“好。” 说罢,她收回了目光, 与莫寒一起离开了书肆。 夜风微凉,卷来了浓重的湿润气息。 沈映月抬眸一看,不知何时开始,这乌云已经层层叠叠压了下来,旋在桃花镇上空,看上去沉甸甸的。 松青道:“夫人, 小人方才去打听了, 这桃花镇最好的客栈, 便在这长街尽头, 不如咱们现在过去罢?看这天色, 只怕要落雨了。” 沈映月点头, 众人加快了脚步, 走长街尽头的客栈走去。 还未及到客栈门口,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二嫂!” 沈映月抬眸一看, 夜色中,莫衡正站在客栈二楼, 冲他们扬手。 众人有些诧异, 莫寒转身下楼, 到了大堂来迎。 莫衡大步走了上来, 笑道:“我就知道,二嫂今日一定赶不上入白城,便干脆等在了桃花镇,果不其然,你们来了。” 沈映月见他笑得有些得意,也不免勾了勾唇角,道:“还算有几分小聪明。” 张楠紧接着来到了大堂,一见到沈映月,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莫夫人。” 张楠一本正经见了礼,又上下打量了沈映月一番,道:“那白辉没有为难你罢?” 沈映月笑道:“这次的事,是孟师父一人处理妥当的,我并未见到白大人。” 说罢,沈映月回头看了莫寒一眼。 但莫寒在莫衡和张楠面前,并不多言。 -- 第295页 莫衡连忙问道:“孟师父将财务还了?那白辉怎么说?” 莫寒答道:“他会放了那些孩子,将他们安顿在周边的村落之中。”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应该不日便有消息传出。” 莫家在京城往南的路线中,埋了不少探子,只要白辉那边有什么动静,莫寒都会及时知晓。 莫衡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白辉也是……他能掏出银子来示好,就不能将银子用到那些孩子身上么?”说罢,他又自问自答:“不过,他为了保住官位,这样做,却也是情理之中。” 张楠道:“这白辉虽然犯下大错,但好歹也做了些实事,比起寻常知府,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只是——” 张楠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莫寒,道:“本官竟不知孟师父有如此本领,不费一兵一卒,便说服了白辉放人,敢问孟师父,是如何做到的?” 张楠目光锐利,一目不错地盯着眼前人。 他见到这个所谓的“孟师父”第一面,就感觉有些古怪。 这孟羽武艺超群,又曾经在莫家军里待过……莫寒是个爱才之人,断不可能让这般人物,一直待在下面,况且这孟羽,又是吴小刀的表兄。 莫寒抬起眼帘,淡淡看了张楠一眼,答道:“白辉只是一时糊涂,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尚能悬崖勒马。” 他这般轻飘飘的一句,便堵了张楠的嘴,张楠虽然不满这答案,却也挑不出毛病来。 张楠抱臂看着莫寒,一脸不悦。 此人其貌不扬,又无功名在身,但莫夫人却对他极其客气,甚至还带了侍卫去接应他……他凭什么? 沈映月道:“张大人。” 张楠连忙敛了神色,微微欠身:“莫夫人。” 沈映月淡声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张大人不必挂心。” 张楠笑了下,道:“在下也是担心,才多问了两句,那些孩子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夫人的安危更是重要,不可掉以轻心。”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放心,孟师父和松青松柏都在,出不了什么大事……此番出京,若能为百姓们做些事,倒是也不虚此行。” 张楠只得干干笑了两声,道:“也是……” 莫寒侧目,对沈映月道:“夫人劳累了一日,还是早些休息罢。” 莫衡也道:“是啊,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去白城了,穿过白城才能到达码头,乘船南下,希望不要下雨。” 这白城虽然是个县城,却是南北交界的要地,要到南疆,若是人数不多,走水路最快。 - 时至半夜,一道惊雷闪现,桃花镇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水淅淅沥沥,将街道两旁的桃花,打落了一地。 沈映月本就睡眠浅,听见这般雷声,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坐起身来。 巧云掌灯过来:“夫人,怎么了?” 沈映月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去睡罢。” 巧云笑了笑:“奴婢也睡不着,陪着夫人罢。”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巧云虽不及巧霜聪慧,却乖巧贴心。 这客栈的房间里,矮榻极硬,想来很不舒服。 沈映月道:“上来罢,别着凉了。” 巧云微惊,连忙摆手:“不不!多谢夫人,奴婢只睡矮榻便好。” 沈映月笑笑:“让你来便来,为我暖床。” 巧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小心翼翼地抱着薄被,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 沈映月睡意全无,便找出了那本《大旻志异》,徐徐翻看起来。 巧云道:“夫人,这书之前好像没见过。” 沈映月下意识答道:“今夜去逛了一间书肆,孟师父寻到的。” 不得不说,这孟羽挑的书,确实很合她的心意。 巧云笑道:“奴婢见这孟师父,也是爱书之人……他之前教立行小公子之时,不但会授予他武艺,还会指点他读书……” 谈起这一点,沈映月也没想到,那孟羽居然博览群书。 今夜在书肆之中,孟羽的不少论述,都叫沈映月对他刮目相看。 不知怎的,巧云又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有几分惋惜:“可惜了他那张脸,若是没有受伤,也勉强能算个相貌堂堂的儿郎。” 沈映月淡声道:“外貌虽然重要,却不是最要紧的,无论是什么关系下的长久相处,靠的都是人品,秉性。” 巧云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若是男子生得俊逸……看着也赏心悦目呀!” 沈映月头也未抬,随口道:“比如梁护卫?” 巧云一顿,面色红了红:“好端端的,夫人提他做什么?” 沈映月道:“梁护卫每次出现时,我见你倒是兴奋得很。” 巧云连忙解释道:“这……没有的事……就算偶尔如此,那也不仅是奴婢一个人,院子里其他的丫鬟,可比奴婢积极多了……” 沈映月见她有些羞涩,便不再打趣她了。 巧云立即换了个话题,道:“不过,这梁护卫再俊,也比不上将军!夫人与将军成婚那日,奴婢有幸见了将军一面,那风姿、那气度,满大旻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巧云眉飞色舞地说着,只觉得这些词语,都不能形容将军风采之万一。 沈映月想起莫衡送给自己的那副小像,无声笑笑。 -- 第296页 其实,莫寒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 以沈映月的性格,不可能接受与一陌生男子,糊里糊涂厮守一生。 沈映月没再说话,房间里也安静了下来,唯有翻书的沙沙声。 春雨急切,拍打在窗棂之上,好似想将窗户敲开,可这窗棂拴得紧密,一丝缝隙也无,不给雨水可乘之机。 - 翌日一早,巧云便起身收拾行装。 沈映月悠悠转醒,翻了几页的《大旻志异》还在枕边。 她将书好好收了起来,起身更衣洗漱。 春雨一夜未停。 路边积了不少雨水,残乱的桃花遍地,韵出一片红粉,湿润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花香。 沈映月下了客栈二楼,莫寒立在大堂中,看着窗外的雨。 “孟师父。” 莫寒回过头看,淡笑一下:“莫夫人早。” 沈映月看了一眼外面的雨,道:“雨不见收,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乘船。” 莫寒沉吟片刻,道:“若连此地雨势都这么大,只怕江上风浪更甚。” 两人正说着话,张楠便和莫衡一前一后到了大堂。 莫衡见雨意颇大,也皱了皱眉。 张楠道:“不若我们先出发去白城罢,已经耽误了一日,不能再迟了。” 众人表示赞同。 侍卫们纷纷穿上了蓑衣,迎着风雨向白城进发。 不到半个时辰,车队便抵达了白城。 白城临着白河,故而得名“白城”,河面上常年云雾缭绕,茫茫一片,白城地势北高南低,整座县城,似乎就凌驾在山坡之上,南北落差极大,一入白城,甚至能听到汩汩的水流声。 自马车从城北门而入,便觉得一直在下坡。 阿全驾车十分小心,走得极慢,但莫衡仍然被这下坡的惯性,催得难受。 莫衡拿起水囊饮了一口,腹中才微微清明了些。 他轻轻撩起车窗帘子,还未来得及向外看,衣袖便被打湿了。 莫衡有些郁闷地收回了手,道:“这白城的雨,怎么比桃花镇还大?” 桃花镇原来在白城的西南边,也算是在白河下游,但昨夜因白城城门落了锁,他们便只得绕了路,去桃花镇暂歇了一宿。 沈映月递了帕子给莫衡,莫衡接过来,一点一点擦着衣裳。 莫寒低头,盯着帕子看了一眼。 莫衡无知无觉,他正聚精会神地整理衣袖,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莫衡没坐稳,踉跄地掉下座位,疼得龇牙咧嘴。 “莫大人,莫夫人!” 粗犷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这是随行的侍卫长,鲁宋。 鲁宋也是城郊守备军的校尉,他生得高大魁梧,此刻穿着蓑衣,踩着雨水过来,却依旧半身湿透。 鲁宋道:“只怕……我们今日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剑拔弩张 巧云掀起车帘, 众人向外看去,这才发现,马车已经临近了码头。 码头边上, 风雨交加,还聚集了不少人, 众人打着伞, 穿着蓑衣,聚集在一起, 交头接耳。 鲁宋沉声道:“莫大人,雨势太大,码头的船只今日停了,恐怕要等雨小些才能走。”顿了顿,他只想岸边的那些人,道:“他们都是一大早便来等船的。” 那些人看起来是商人打扮, 应该是去南疆做生意的。 莫衡看向外面, 现在雨若瓢泼, 根本没有一点变小的意思。 沈映月道:“听说这码头一日只走一班船, 今日风浪大, 应该最快也要到明日了。” 众人无奈, 只能赶着马车回程。 张楠心中着急, 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就近先找个客栈住下。 他们一行人多, 鲁宋跑了好几个客栈,才找到一间能容纳三四十人的, 于是出钱包了下来。 外面大雨滂沱, 房中却静谧温暖。 沈映月坐在房中, 手中捧着《大旻志异》, 看得入迷。 莫衡则在一旁摆弄自己的图纸,他已经在版图上做了不少标记,就等到了南疆,一展身手。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巧云端着饭食,走了进来。 “夫人,公子,先用午膳罢。” 沈映月轻轻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到了桌前。 “孟师父用了么?” 巧云愣了下,道:“奴婢不知,孟师父就住在隔壁,可要请他来一道用膳?” 沈映月还未开口,莫衡却道:“让他过来,我正好有事问他。” 片刻之后,莫寒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一袭深色长袍,干净利落,未带兵器之时,倒是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沈映月笑了下:“孟师父请坐。” 莫寒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他走进房门,余光瞄了一眼矮榻上的书本,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下。 “孟师父,听说你之前在南疆待过,对那边的地形可熟悉?” 莫衡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倒是对莫寒放下了不少戒心,也没有最初那么敌对了。 莫寒反问道:“莫大人想知道什么?” 莫衡顾不上用膳,反而兴致勃勃地拿出了自己标记好的版图。 “孟师父看看,南疆地广,我打算从北向南走,一路经过巫城、云城,最后到宛城……”莫衡用手指着版图上的圈圈点点,继续道:“这样一来,与西夷接壤的部分,便都走完了一圈,我打算一边走,一边记录地貌和脚程,然后再统一绘制……” -- 第297页 莫寒盯着他手中版图看了一会儿,道:“为何一定要从北到南?” 莫衡不假思索答道:“这样路线比较顺。” 莫寒沉吟片刻,道:“这样走虽然顺路,但在下以为,若能从兵家必争之地开始,对守护南疆,会更有助益。” 莫衡看向莫寒:“愿闻其详。” 莫寒伸手,指了指宛城周边,道:“就以这宛城为例,初元二十一年,西夷之所以能强攻夺下宛城,一来是因为他们当时的弓箭有了较大改进,射程远了一倍;二来,则是因为他们暗自突破了宛城外面天堑。” 莫衡回忆起殿试前,自己看过的书,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道:“你说的是玉松山?” 莫寒颔首。 南疆气候奇特,一年只有两季——短暂炎热的夏天,和漫长严寒的冬日。 那玉松山十分巍峨,高耸入云,山上冰雪终年不化,又临近宛城大门,便成了宛城外一道天然屏障。 但西夷骑兵彪悍,为了攻下宛城,居然派了数千人去攀登玉松山。 期间差点引发了雪崩,最终到达山顶的不到一半人,但恰巧是这一半人,将利箭射入了宛城的心脏,与下方强攻的骑兵们里应外合,打开了宛城的大门。 莫衡想到此处,有些不寒而栗。 莫衡蹙眉:“那些西夷秃子,为了胜利,果真是不择手段!他们这样,与送死有什么分别?” 莫寒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虽然折损的士兵不少,但与那十年间,从大旻搜刮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 宛城被霸占的那些年,其中的大旻百姓,男子为奴,女子为娼,老人大多被奴役至死,孩童则不许接触任何大旻的文字、甚至语言。 就算宛城已经被夺回许久,当地的语言依旧是夷语和汉语混合,无法统一。 莫衡沉吟片刻,道:“我明白了,我可以围绕南疆重要的城池,先将周边环境摸索一遍。” 莫寒又道:“自去年南疆一战后,我大旻莫家军深受重创,但西夷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这半年来,双方都是休养生息,但西夷今年,一定会有所动作。” 莫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何得知?” “因为西夷的大王子和四王子,要做王位之争?”说这话的是沈映月。 她方才一直沉默地听着两人对话,此刻才开口。 莫寒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笑意:“夫人聪慧。” 顿了顿,他继续道:“西夷内部分为两股势力,大王子主战,四王子主和,去年攻打我大旻,便是大王子亲自领兵,可被莫家军逼退之后,四王子便以战事不利为由,削弱了大王子的军事统治权。如今,西夷老汗王的身子越发不济,若不出意外,最早今年,最迟明年,便一定会在大王子和四王子之中,挑出一位继任者。” 莫衡思忖片刻,道:“我知道了!大王子本就主战,若无战事胜利,他必然会落到四王子下风,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设法挑起战事,让自己有机会出头。” 莫寒唇角微勾:“不错。” 不得不说,莫衡自发奋读书之后,整个人都长进了不少,许多事一点就通。 沈映月低声道:“既然如此……如今局势动荡,那大王子随时可能发兵。” 话音一落,莫衡的面色也严肃了几分,道:“等到了南疆,我要尽快将堪舆图绘出来。” 沈映月点了点头,笑道:“很好,你如今越发懂事了。” 莫衡笑得恣意:“待我将堪舆图画完,再带着二嫂在南疆好好转转,去吃香的喝辣的。” 沈映月垂眸笑笑:“不必了,我自有安排。” 莫衡好奇地看着她:“二嫂自己有何安排?” 沈映月淡定答道:“保密。” 莫衡撇撇嘴:“怎么连我都不肯告诉……” 沈映月笑了下:“你顾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就行了,等到了南疆,我便要与你分开走了。” 这么一说,莫衡便更加好奇了。 莫寒无声看了沈映月一眼,似有什么想说,却欲言又止。 这顿饭吃得极其缓慢,菜都凉了。 巧云只得将菜肴撤下,又送来了茶水和点心。 沈映月低头看了一眼,这客栈不算太好,但点心却做得别致。 巧云看出了沈映月所想,笑道:“夫人,这是张大人方才派人送来的,说是在县城中有名的铺子买的,请夫人尝尝。” 沈映月眸光微凝,淡声:“知道了。” 莫衡毫不客气地捻起一块点心,送入了口中。 “唔……这点心滋味儿不错,张大人还挺有心的。” 莫衡嚼着点心,嘴里不住地夸着张楠。 莫寒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莫大人,你的版图掉了。” 莫衡一听,低头一看,自己辛辛苦苦圈画的版图,居然掉在了地上,还沾染上了些许灰尘。 莫衡连忙捡起,宝贝似的吹了吹,将那点心抛诸脑后了。 “我还是去重新画路线罢。” 说罢,莫衡便擦了擦手,拿起版图,向一旁的书桌走去。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莫寒一眼,问:“孟师父方才午膳用得少,不尝尝点心么?” 莫寒答道:“不必了……看起来没有昨夜的青梅糖好吃。” -- 第298页 - 天空仿佛是一团巨大的棉花,里面的水总也拧不干净。 外面四处是水,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沙沙的雨声。 房中湿漉漉的,有些冷涩。 巧云从箱笼里取出披风,为沈映月添上。 沈映月依旧坐在榻上看书,那本《大旻志异》,才过了半日,就已经读完了一大半。 沈映月抬眸,问:“什么时辰了?” 巧云答道:“刚过戌时。” 沈映月道:“都戌时了,外面怎么这么吵?” 她这么说来,巧云才凝神听去——客栈的大堂,就在她们楼下,此刻,似乎有些嘈杂之声。 巧云也有些奇怪,喃喃道:“奴婢记得,这客栈被鲁校尉包了下来,按理说,不会有其他人来投店的。” 沈映月放下书本,低声道:“你去看看情形,再回来与我说。” 巧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巧云穿过长廊,向客栈一楼走去,还未走到楼梯口,便听见下面一片闹哄哄的。 “掌柜的,你行行好!就收留我们一晚罢!” “就是啊!大大慈悲罢!” “掌柜的,我们不求厢房,给个角落便好!” 巧云站在梯子上方,躲在柱子后面,悄悄看去,只见大堂里涌来了几十个人,他们大多浑身湿透,淋得像落汤鸡一般,还有的带着孩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掌柜的面露难色,道:“不是我不通融!而是我这客栈,已经被贵人包了!我收了人家的银子,不能出尔反尔啊!” 巧云正在听着,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下,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松青。 “吓死我了!” 巧云轻瞪他一眼,松青不好意思地笑笑:“巧云姑娘,是不是吵着你们了?要不要我去将他们赶走?” 巧云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会来这里?” 松青答道:“我方才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原委……他们都是住在城南的百姓,离这儿不远,最近两日暴雨,城南地势低,房子、沟渠年久失修,便都积了水……这不,他们便想来拖家带口,这儿暂住几日……” “呜呜呜……娘,我好饿……”一个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巧云回头一看,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穿着夹袄,却也被雨水浇透了,可怜兮兮的。 巧云道:“你先在这儿看着他们,我回去向夫人禀告。” 说罢,巧云便转身回了房间。 “他们有多少人?” 沈映月自榻上而起,将披风仔细系好,又简单理了理云鬓。 巧云答道:“回夫人,奴婢看着大约有二十几人……男女老少都有。”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我们去看看。” 巧云便为沈映月拉开了房门,沈映月正要出门,却差点和来人,撞到了一起。 莫寒顿了顿,微微欠身:“抱歉。” 沈映月敛了下神,道:“孟师父怎么在这儿?” 莫寒低声答道:“大堂之中,来了不少灾民,他们家中水患眼中,这客栈的厢房还有几间,可否分给他们住两日?” 沈映月抬眸看他,笑了笑:“我正有此意。”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肩并着肩往一楼走去。 但没走几步,却见张楠怒气冲冲地走了上来。 他见到沈映月和莫寒在一起,面色微微一顿,不悦的神色又加重了几分。 “这么晚了,莫夫人怎么出来了?” 张楠说着,眼神不经意地瞟了莫寒一眼。 沈映月淡定开口:“听闻大厅来了灾民,我过来看看。” 张楠笑了下:“都是在下安排不周,吵到夫人了。夫人不必担心,我已经将他们打发走了。” 沈映月不解地看着张楠。 莫寒开口问道:“张大人,他们都是周边的受灾百姓,为何将人送走?” 张楠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孟羽,本官和莫夫人说话,此事与你何干?”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 作者有话说: 很快要掉马了!想想就激动 第125章 天灾 逼仄的楼梯口, 三人面对面站着,有些局促。 莫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楠,并未答话。 沈映月抬起眼帘, 看了张楠一眼,出声道:“张大人, 孟师父问的, 也恰好是我想问的。” 张楠略微收敛了自己的怒气,道:“莫夫人,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平安到达南疆,顺利绘制南疆堪舆图,这路上一波三折,事件频发,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沈映月盯着张楠看了一会儿, 蛾眉微拢。 张楠这样的人, 若是放在现代, 就是极其明显的“本位主义”。 只顾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 张楠见沈映月不说话, 语气缓和了几分, 道:“那些百姓,看似普通, 万一其中藏了杀手,未及我们的性命, 那该如何是好?夫人莫要听这孟羽撺掇, 这事本来就与我们无关……” “好一个与我们无关。” 沈映月还未答话, 另一个声音却从长廊后面响起。 众人一回头, 莫衡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自沈映月离队去寻莫寒之后,张楠便一直颇有微词,路上与莫衡也闹了些不快。 如今莫衡听到张楠这话,自然不悦。 -- 第299页 莫衡面色微冷,道:“张大人贵为兵部尚书,对百姓为何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张楠变了脸色,反驳道:“他们不过是家中淹水,又不是什么大事,何来怜悯一说?” “再说了,方才下面吵闹之时,怎么不见莫大人出来,等事情都处理完了,却要来指手画脚?” 莫衡张口欲辩,沈映月却一把拉住了他。 沈映月看向张楠,道:“张大人,既然人已经走了,那便罢了。” 顿了顿,她又看了莫衡一眼,道:“明日还要赶路,早些回去休息罢。” 说罢,便引着莫衡回了房。 莫寒碍于身份,不便多说,此刻,也跟着他们一同进了莫衡的厢房。 莫衡满脸不悦,道:“二嫂,你为何要拦着我?你今日不在,那张楠一路都在给我摆脸色!” 沈映月道:“你是第一日认识他么?” 莫衡坐在桌旁,一口气灌下一杯茶,道:“他这样的人,为何会成了兵部尚书?一路都心心念念南疆之事,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社稷,却是为了他今年的考评!” 沈映月见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淡淡一笑:“你既知道他与我们不同,何必强求呢?” 莫衡想了想,闷声道:“也是……” 可他一想起来,接下来要一直看张楠的脸色,便心中郁闷。 沈映月低声道:“你到了南疆,还要与张楠一起配合,也不好与他撕破脸皮。”顿了顿,她继续道:“方才我没有见到那些灾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受灾很严重……” 莫寒抬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等会去城南看看,不必忧心。” 沈映月微微一愣,温言道:“孟师父今日累了一日,我还是让松青去罢。” 四目相对,莫寒迟疑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 这一夜雨势很大,雷声轰鸣。 暴雨敲开了脆弱的窗棂,“哗啦”一声,雨水漫入厢房。 巧云手忙脚乱地奔来关窗。 沈映月本来躺在床上,听到声响,也坐了起来。 巧云回到床边,小声嘟囔:“这雨也太大了!” 沈映月垂眸看去,她的半边衣裳都湿了。 “快去换了,当心着凉。” 巧云应声而去。 夜色暗沉,雨声呜呜,沈映月醒来之后,不知怎的,竟没有一丝睡意了。 天亮时分,门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夫人,夫人!“ 巧云一骨碌爬起来,低声道:“夫人,是松青的声音。” 沈映月披衣下床,道:“去开门。” 巧云连忙走过去开门,松青一入厢房,连门都来不及关,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哭丧着脸:“夫人,城南出事了!有一排民房塌了,压了不少人!“ 沈映月面色一僵,刹时白了不少。 “什么时候的事?现在的情况如何?” 松青身子微颤:“夫人昨夜让小人去看城南的情况,小人转了一圈,发现他们家中虽有积水,但也不至于危及性命,便、便也没有在意……谁知不少房子都年久失修,下面的泥基被雨水一泡,竟然塌了!” 沈映月指尖微凝。 “吱呀”一声,厢房对面的门开了——莫寒显然听见了松青的话,他沉声道:“官府可派人去了?” 松青连忙答道:“小人离开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人去报官了,但如今什么情形,却还不知道。” 这声音也惊动了隔壁,莫衡和张楠都开了门,四人一时齐聚。 莫寒二话不说,持剑出门。 莫衡连忙拦了他:“孟师父去哪?” 莫寒面色凝重:“这白城的府衙设在城北,一来一回只怕要不少时间,我先去救人。” 莫衡一听,忙道:“我与你同去!” 张楠蹙眉:“莫大人,你一文弱书生,去了能帮上什么忙?昨日白城未开船,万一今日要开,我们岂不是要错过了?” 莫衡板起脸来,道:“张大人,昨夜若是我们能收留那些百姓,说不定他们就不会被压在下面了!” 张楠勃然变色,怒道:“莫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事要怪我?” 莫衡怒不可遏,一把推开他,道:“张大人尽管明哲保身,这浑水,我们去蹚便是!” 说罢,便转身,同莫寒一起走了。 鲁校尉在大堂见了两人,却不知道该不该追,一脸茫然。 张楠面色铁青:“你!” 他好似得了当头一棒,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映月虽然心中着急,却没有立即跟着莫寒和莫衡离开。 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随行的城郊守备军还在张楠手中,没有他的命令,鲁校尉他们是不敢贸然过去帮忙的。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张楠一眼,道:“莫衡年轻不懂事,只怕不明白张大人的苦心。” 张楠扬起脸,看向沈映月,道:“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就是这般冷血无情、冥顽不灵之人?” 沈映月还没答话。 张楠自问自答:“这南疆堪舆图早就应该绘制,这是我兵部的差事,是我们没有办好!我不过是想早些了却这一桩事!莫将军如今不在,西夷随时可能打过来,若我们如此拖拉,什么时候能将堪舆图绘好?” -- 第300页 “对我来说,公事确实是第一要务,但也不代表我便是大奸大恶之人!” 张楠说罢,拂袖要走。 “张大人请留步。”沈映月徐徐开口:“大人多虑了,这一路上,张大人安排周到,将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与莫衡都心存感激,不敢胡乱揣测大人。” 张楠没有回头,却已经停住了步子。 沈映月上前两步,走到他身侧,道:“张大人想把堪舆图绘制好,自然是为了让大旻将士减少伤亡,轻松迎敌,守护百姓……但如今百姓就在我们眼前受难,我想,大人不会见死不救罢?” 张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听了沈映月的话,心中的怒气也散了几分,道:“我也没说见死不救,是那莫衡欺人太甚!” 沈映月微微颔首,道:“待他回来,我自会说他,但当务之急,还请张大人派人去城南看看。” 张楠叹了口气。 外面风大雨大,只怕今日的船只也是走不了了。 他转头,看了沈映月一眼,他与莫衡闹了一场,但沈映月似乎没有偏帮莫衡,这倒是让他好受了些。 沈映月见他神色松动,沉声道:“张大人,现在情况紧急,还请张大人施以援手,与我们一起帮助灾民,我替灾民,先行谢过张大人了!” 张楠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他见沈映月如此诚恳,便道:“罢了罢了……鲁校尉——” 鲁校尉几步上来。 张楠道:“带人去城南看看!” - 城南乱成一团。 塌房的地方,距离码头不远,房梁横七竖八地落下来,路边洼地积水一片,而天上的雨还未曾停歇,簌簌而落,冲得人心冰凉。 受灾的都是些贫苦的百姓。 他们的房屋大多简陋不堪,本就摇摇欲坠,被雨水泡了两日,已经是不成样子。 昨夜风大,路边的一颗大树,被风拔得歪斜,压垮了一间房。 没成想这一垮,竟然一间推了一间,如摧枯拉朽一般,一整排房屋都遭了殃。 此刻,大雨滂沱,不少街坊邻居撑着伞过来,但见到这一片狼藉,却也是不知所措。 莫寒第一个赶到现场,众人围着断壁残垣指指点点,却没人主动去帮忙。 莫寒翻身下马,目光一扫,问了声:“知县何在?”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子大的答道:“早上有人去报了知县大人,来了两位衙役,正在那儿看情况呢!” 莫寒转身看去,只见有两个衙役,悠哉地在塌房的街口踱步,不紧不慢地冲里面问:“还有人活着么?” 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实在叫人窝火。 莫衡甚少骑马,一路颠簸过来,急急喘了几口气,见了那两名衙役的样子,一指:“给我抓过来!” 松青一听,立即提了人过来。 两名衙役一听莫衡是南疆特使,吓得有些站不稳。 莫衡道:“我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若是知县不到,你们不全力救人,别怪本官不客气!” 衙役哆哆嗦嗦地去了。 莫衡满腔怒意,却也知道如今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衙役们没来,但时间耽搁不起。 莫寒回头,凝视围观的百姓,道:“诸位,此乃天灾,但若不及时挽救,只怕就会成人祸!当务之急,便是救出幸存者!有力气的,都来帮忙!”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营救 这明明是春日清晨, 天空却暗如黑夜,疾风骤雨不停,浇得众人浑身湿透。 塌房的地方, 名叫安义街。 安义街街口的巷子,还立着一块破旧的石碑, 可这一整条长街, 却已经没有一座像样的房屋了。 沈映月和张楠带人到达安义街时,莫寒和莫衡, 正带领百姓们搜寻废墟下的伤者。 长街之上,众人踩着雨水疾走。 有妇人躲在廊下,掩面而泣,还有侥幸逃出生天的男子,呜呼哀哉地喊疼。 嘈杂声和雨声混在一起,令人无所适从。 “莫衡, 孟师父!” 沈映月手持一柄油纸伞, 走了过去。 莫寒一回头, 见到神色复杂的张楠, 便知沈映月已经说服了他。 莫寒面上淌水, 抬手擦了擦, 道:“两位来得及时。” 张楠敛了敛神, 道:“人已经带来了,要做些什么?” 莫衡看了他一眼, 也不计较之前的事了,忙道:“快随我来!” 莫衡让鲁校尉带着人手, 从街尾挖起, 若听见呼救声, 就算掘地三尺, 也要将人救出来。 张楠也不含糊,捡起一把铁锹,便与众人一起动手。 沈映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张楠闷声道:“莫夫人,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这点体力活,不算什么。” 沈映月无声点头。 就在这时,一顶小轿自街口而来,停在了不远处。 随从打扮的男子,立即撑起一把伞,来到轿门前。 轿门一开,下来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五短身材,穿着一尘不染的官服,踮起脚避开泥水,这才走到了伞下。 这便是白城知县王众了。 报信的衙役连忙奔了过来,对着莫衡的身影一指,低声道:“王大人,那便是南疆特使莫大人了!” 王众连忙向莫衡走去,旁边的随从小心翼翼地为他打着伞。 -- 第301页 莫衡恰好回头,对上了王众的视线。 王众连忙挂上一脸笑意:“莫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恕……” “废话少说!”莫衡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安义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身为父母官,为何才来?” 王众一愣,忙道:“下官也是才接到消息……” “才接到消息?”莫衡怒道:“若是本官不在,王大人恐怕都在家中躲雨罢!” 王众心里“咯噔”一声。 莫衡道:“这安义街塌房,关系着上百条人命!你居然如此玩忽职守,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众冷汗涔涔,忙道不敢。 莫衡一脚上去,怒道:“还不快去救人!若再多耽误一刻,本官就挖个坑,将你也埋下去!” 百姓们早知王众不是个做实事的,见莫衡当面斥责他,顿时觉得大快人心。 王众听说莫衡是镇国将军府出来的,见这一面当真让他怕得发抖,连伞也不敢打了,连忙带着几十个衙役开始救人,不仅如此,他还派了人回府,将十几个府兵也叫了过来。 现场的营救速度终于快了起来。 沈映月站在对面的屋檐下,低声交代道:“巧云,你去人群里问问,谁家方便让出厨房,用银子打点一二,为大伙儿熬煮一些姜汤。” 巧云应声去了。 莫寒走了过来,他出来得急,并未穿蓑衣,只简单带了个斗笠。 他走到沈映月待的屋檐下,浑身都在滴水。 “夫人,恐怕还要请一些医者过来。” 沈映月下意识递出一方手帕给他,道:“已经让修文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 莫寒面色微顿,伸手,接过了她的帕子,简单擦了擦满是水渍的脸。 沈映月问:“挖得如何?” 莫寒无声摇了摇头,低声道:“雨势太大,只怕凶多吉少。” 沈映月也沉默下来。 自塌房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挖出的人……无一生还。 莫寒看了沈映月一眼,她神色怅然。 莫寒低声道:“夫人别急,说不定还有人活着。” 沈映月只得默默点头。 风雨飘摇。 两人立在屋檐下,肩并着肩,沉默便是最好的安慰。 莫寒抬眸看了看天色,道:“比起塌房……我更担心的,是引发山洪。” 莫寒这么一说,沈映月便想了起来。 这白城沿着白河,城北和城南地势落差极大,河水自北向南而流,如今暴雨频发,河水自然水涨船高,万一…… 两人对视一眼,沈映月立即叫来了知县王众。 王众被莫衡敲打过后,一直都老老实实地挖着残垣和房梁,连蓑衣也不敢穿,生怕再被莫衡一顿臭骂。 此刻听闻将军夫人召见,连忙诚惶诚恐地奔了过来。 “小人见过将军夫人!” 沈映月看着王众,道:“王大人,如今雨势过大,会不会引起白河泛滥?” 王众愣了愣,道:“这白河的堤坝在城北,前两年户部还派人过来加固过,应当是无事的。” 户部? 沈映月秀眉微蹙,莫寒心有会意,对沈映月道:“夫人,我还是带几个人,去看看河堤的情况罢。” 沈映月颔首,道:“我与你一起去。” 说罢,她便让松青牵来了两匹马。 沈映月对张楠道:“张大人,可否向你借几个人?” 张楠一听,顿时明白,沈映月想要的是兵部那几个小吏。 那几人虽然武艺算不得高强,却也是孔武有力的汉子。 张楠一点头,道:“你们小心些。” 沈映月一笑:“多谢。” 沈映月和莫寒并驾齐驱,向着城北飞驰而去。 “夫人是如何说服张大人的?” 莫寒将斗笠带上,侧头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身披蓑衣,也戴了一顶一模一样的斗笠,笑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莫寒淡淡笑了下,却不再问了。 两人多得是心照不宣。 马儿一路疾驰,四蹄翻飞,很快便到了城北的堤坝附近。 “夫人,这堤坝是前几年才修筑的,结实着呢!” 说话的是王众的师爷。 王众见沈映月非要来看堤坝,便派了师爷陪同。 莫寒转身,对沈映月道:“现在雨大,夫人站得离河远些……我过去看看。” 沈映月点点头,遂退了两步。 莫寒提气,纵身一跃,足尖点过河水,便飞身到了堤坝之上。 这堤坝是用条石和木桩作为基础的,上面还裹了不少泥沙。 莫寒轻功极好,他顺着堤坝上沿,顺着堤坝越到了河对面,一路检视堤坝的情况。 沈映月立在岸边,一目不错地看着他。 湍急的河水就在莫寒足下奔腾,看得人心惊胆寒。 莫寒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检查着堤坝,忽然,他目光一顿。 这堤坝有一处条石,不知怎的,已经歪斜了许多,上面的木桩已经被冲垮——大坝仿佛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莫寒变了脸色。 他低头看去,仔仔细细记下了豁口的位置和大概宽度,而后便施展轻功,飞回了岸边。 沈映月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孟师父,情况如何?” -- 第302页 雨水顺着沈映月的斗笠,簌簌而落,仿佛为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水帘。 莫寒面色微沉,道:“大坝已经被冲开了一处,若是不及时堵上,只怕有极大风险。” 沈映月眸色微凝。 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白城的堤坝在城北,若是这堤坝毁了,白河的水倾泻而下,便会将整个城南淹了,到时候莫说安义街的营救会受到影响,就连其他的城南百姓,恐怕也要遭殃。 莫寒沉吟片刻,道:“夫人,我带人去找些沙袋,先将堤坝堵上,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你先回城南,通知莫衡他们,让百姓们提前迁移,找地势高的地方避一避。” 白城这般奇特的地形,简直为洪水漫灌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一旦洪水来了,只怕是灭顶之灾。 沈映月郑重点头:“你们都留下,听孟师父吩咐。” “是!” 沈映月与莫寒对视一眼,道:“孟师父,保重。” 莫寒无声颔首。 沈映月转身上马,和松青一起离开了城北大坝。 莫寒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不安。 - “什么!?” 知县王众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映月:“夫人是说,大坝、大坝上开了口子!?” 张楠和莫衡都站在一旁,面色一个比一个沉重。 如今暴雨不停,这大坝若是百密一疏,河水崩盘便只是时间问题。 沈映月应声:“不错,如今孟师父已经带领兵部的几位大人,去堵大坝了,但那边情况并不明朗,王大人,最好安排城南的百姓,先迁移到城北高地,以免大坝决堤,生灵涂炭。” 王众后背湿透,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因为紧张而出的汗水。 他六神无主地答应着,连忙唤来了师爷:“快!快去贴榜!啊不,让衙役去敲门,让他们挨家挨户地敲!让百姓先迁去城北!” 师爷茫然地问:“城北?这么多人,如何安顿啊?” 王众一巴掌拍了上去:“哪里有空地方就往哪里塞!?再拖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师爷捂着脸,不敢再问,连忙奔去办事了。 如今,所有的衙役出动,一部分在加速营救伤员,还有一部分则开始催促百姓们向城北迁移。 鲁校尉带着弟兄们挖了大半日,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却仍旧继续坚持。 风声呼啸,雨劲狂悖,仿佛要与所有人较劲到底。 半个时辰后,大多城南的百姓,都向城北进发,而安义街塌房之处,能挖动的地方,几乎都挖遍了,所幸最终救出了二十几人,众人劫后余生,忍不住喜极而泣。 沈映月见百姓们都迁徙得差不多了,看向王众,道:“王大人,这白河泛滥,只会影响到白城城南吗?” 王众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道:“那可不一定!这隔壁的桃花镇,也在白河下游呢……” 沈映月一顿,赫然起身。 第127章 担惊受怕(二更合一) 闪电如一道白虹, 照亮了众人的眼,随之而来的是惊雷炸响,轰鸣不断。 但谁也无暇顾忌。 城郊守备军中, 但凡有些轻功底子的,都被调到了大坝这里, 同莫寒一起补牢堤坝。 莫寒的斗笠形同虚设, 雨水早已彻底浇透了他的全身。 他面色冷肃至极,身旁仿佛有无形的威压, 令人喘不过气来。 知县王众的师爷,立在一旁瑟瑟发抖,他手中还抱着誊写下来的户部卷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唯恐旁边的这位大人陡然发怒,一剑将自己杀了。 莫寒确实想杀人。 他查看卷宗后发现, 前两年户部派人来修整堤坝, 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这堤坝下面, 不少地方都是黄泥铸成, 条石和木桩早就要换了, 但是他们为了节省功夫和银子, 却只换了其中一两条。 多余的银子,都进了自己的腰包。 知县王众心里清楚, 却也不敢声张,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糊弄过去。 直到今日, 莫寒让师爷去调这大坝的修葺、补牢记录时, 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户部不但烂到了根里, 还埋下了不少隐患。 雨水沿着斗笠边沿, 直线向下,莫寒的目光穿过雨水,一目不错地盯着大坝之上。 他的手心已经被沙袋磨出了血,才被迫短暂地停了下来。 此刻,由城郊守备军和兵部的几名小吏,轮流上去填补沙袋。 但莫寒心中清楚,如今就算把豁口填上,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这大坝底层不稳,如果水势大,也看不出哪里还有问题,万一再出其他豁口,只怕整条大坝,都要崩盘。 莫寒面色凝重,转而看向松柏:“城南的百姓们,都迁移得怎么样了?” 松柏低声道:“夫人回去之后,便开始引得百姓迁移,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走了五六成了,还有些动作慢的,王大人也派人挨家挨户地去催促了……想必这会儿,应该搬迁得差不多了。” 莫寒无声颔首。 这大坝能坚持多久便是多久,不为补堤,而是为了给百姓们争取逃生的时间。 - 桃花镇同白城一样,也度过了风雨交加的两日。 桃树的景致已经残得不成样子,地面所剩无几的粉红,被雨水带走,再无一丝旖旎可言。 -- 第303页 马车一路飞驰,冒雨奋进。 沈映月坐在马车里,出声问道:“何时能到?” 松青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夫人别急,很快便能到亭长的府上。” 这桃花镇受胡亭长直管,却也要听从白城知县王众的指挥。 王众还在白城城南盯着百姓迁移,张楠和莫衡争分夺秒地在安义街施救,沈映月便找王众签批了公文,亲自来到了桃花镇。 亭长听闻将军夫人亲临,惊了一跳,官服齐整地出来相迎。 沈映月一摆手:“胡亭长不必多礼,我也不进去了,事出紧急,你先看看王大人的公文。” 众人站在衙门门口,松青便将公文呈到了胡亭长面前。 胡亭长不敢怠慢,忐忑地接过公文,一目十行地看完,诧异地抬起头来:“夫人……这整个桃花镇,都要往白城北面迁?” 沈映月点头:“不错,桃花镇人数不多,王大人已经在白城城北划出一片区域,用于容纳桃花镇的百姓。” 胡亭长面露疑惑,道:“如今是春季,这雨水是年年下,桃花镇周边的沟渠修筑得还算好,也不至于像白城城南那般淹水……” 沈映月凝视他的眼睛,沉声道:“只是下雨便罢了……若是,白河决堤呢?” 胡亭长一顿,恰巧雷声轰鸣,吓得他一个激灵。 四目相对,胡亭长刹时明白了沈映月的意思。 片刻之后,胡亭长立即调集人马,走街串巷去通知百姓迁移。 沈映月没有急着走,反而留在了街口。 松青低声道:“夫人,天色有些晚了,我们要不先回白城?” 沈映月摇摇头,道:“不急,等百姓迁走再说……只怕这桃花镇的迁移,不会那么顺利。” 松青有些不明白。 沈映月低声道:“这桃花镇年年春雨不断,百姓们早就见怪不怪,只怕要花一番功夫游说,他们才肯搬走。” 松青蹙眉道:“可是,那河堤已经有了个大窟窿,他们若是不走,岂不是等死么?”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你没见方才胡亭长的样子么?他和王大人一样,早就知道是户部动的手脚,但他心中有数,却不见得会传递给下面的人。” 沈映月这么一说,松青才明白,若是同百姓们说白河可能决堤,那便等于将户部的破事捅了出来,王大人也好,胡亭长也罢,都是没这个胆子的。 松青问道:“夫人,要不要告诉百姓实情?” 沈映月站得笔直,她拄着红伞,仿佛是风雨飘摇中唯一伫立支柱。 她开口道:“不可……若百姓知道白河快要决堤,极有可能引发恐慌,万一人都堵在镇门口,引起了踩踏,情况会更加严重。” 松青面上露出一丝不安。 沈映月却十分冷静,道:“来之前,我问过修筑大坝的工匠,他们说只要堵上缺口,撑上一夜应该没问题……所以,我们只要督促百姓们尽快迁移便好。” 沈映月微微抬眸,红伞之上,天幕雨帘不断,似是被谁通了个窟窿,叫这黎民百姓都要受它的苦楚。 天色彻底暗下来,电闪雷鸣之间,胡亭长亲自打着灯笼,陪沈映月一同巡街。 “莫夫人,最后一批百姓,已经出发去往白城了,衙役们也跟着走了。如今桃花镇,几乎是一座空镇。” 胡亭长说着,神色有些复杂。 他当然希望桃花镇能安然无恙,但也不知道那白河大坝到底能不能撑住。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胡亭长不必忧心……除了生死,世间没什么大事。” 胡亭长听了,苦笑了声。 三人打着伞,继续向前走。 原本安静的街道,忽然传出了争执声—— “官爷,官爷!求您通融一下,我实在不能离开!” 沈映月步子微顿,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她与胡亭长对视一眼,向声音的来源走去。 衙役一脸焦急,奋力拽着一个中年男子,道:“连日大雨,白河都涨水了!再不走,只怕你家就被淹了!你不要命了?” 那男子急得差点哭了出来,道:“大人!求求您了!我真的不能走啊!我夫人和孩子还在这儿呢!” 沈映月走到门口,定睛一看,竟然是前几日见过的书肆老板。 那书肆老板抱着柱子不肯走,衙役使劲儿拖着他的衣袖,他的小女儿吓得不知所措,躲在门后不敢出来。 沈映月记得那书肆老板的女儿,名叫欢儿。 “住手。” 沈映月几步上去。 胡亭长轻斥道:“怎么回事?” 衙役忙道:“胡亭长,这人冥顽不灵,怎么劝都不肯去白城!” 书肆老板眼眶泛红,道:“亭长!不是我不守规矩,而是内人她怀胎足月,正在临盆!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候,我怎敢让她颠簸!?方才接生婆一听说可能淹水,已经撇下我们走了!可我不能抛下她!” 他声音微哑,几乎带着哭腔,内堂里,女人的哭喊声还在继续,听得人撕心裂肺。 沈映月出声道:“老板,你可还记得我?” 书肆老板这才认真看向沈映月,忙道:“记得!记得!” 欢儿看清了沈映月,也怯怯地走了过来,抽泣着:“姐姐,我害怕……娘亲出血了,呜呜……” -- 第304页 沈映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轻柔,满含安慰。 沈映月看向书肆老板:“夫人现在一个人在生孩子?可否带我去看看?” 书肆老板呆了呆:“您是大夫?” 胡亭长道:“这位是镇国大将军的夫人!” 书肆老板一脸惊诧:“您是莫将军的夫人!?您为何……” 镇国将军府在南疆一带的名声尤其响亮,被百姓们奉为守护神。 沈映月颔首:“我并非大夫,但我曾经读过一些医理,兴许能帮上忙,快带我去看看。” 书肆老板顿时一喜,连忙将沈映月引入了内室。 沈映月进去一看,那妇人的羊水已经破了,还渗出了些许血迹,她满脸是汗,痛苦不已。 沈映月伸手探了探她的脉,秀眉微拢。 低声安慰了几句,便转身出了房间。 沈映月将门仔细关好,低声道:“尊夫人情况不算好,若是挪动,必定难产。” 沈映月说完,书肆老板面色惨白,胡亭长和松青的面色也沉重了几分。 沈映月看了众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到了书肆老板身上,道:“如今情况特殊,若你信得过我,我留下来陪夫人生产,你们赶紧离开桃花镇,去白城北面避难。” “万万不可!” 松青和胡亭长异口同声。 胡亭长的眉毛皱成一团:“夫人乃千金之躯,万一有了什么闪失,咱们怎么承担得起!?” 沈映月目光坦然:“人无贵贱,众生平等,我的命与你们的命,是一样的。” 松青也极力反对:“可如今情势危急,夫人千万不能以身犯险!你们一起走,我留下便是!” 书肆老板也道:“此事与夫人无关,夫人心善,在下感激不尽,但万万不敢连累夫人!你们快走,还是我留下罢!请胡亭长先将欢儿带走!” 说罢,他深深一揖。 欢儿一听,立即哭了起来:“我不!我要和爹娘在一起!呜呜呜……” 沈映月扫了他们一眼,问:“你们可有人懂接生?有人懂医理?” 三人顿时沉默下来。 沈映月淡声道:“既然不懂,那你们留下来也是惘然……如今情况紧急,能走一个是一个!” “趁着大雨稍缓,你们赶快离开!我留下来为夫人接生,待她情况好些,我便带着他们母子回到白城,让你们团聚!” 书肆老板迟疑着:“可是……” 沈映月打断了他:“别可是了!”她对胡亭长道:“事不宜迟,快带他们走!” 沈映月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长街上风声鹤唳,雨点越发急促,产妇痛得喊出声来,情况越发紧急。 胡亭长一咬牙,便和衙役一起,将书肆老板和欢儿带走了。 沈映月看向松青,松青一脸倔强:“我不走!我要保护夫人!夫人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也来不及与他争论了,转身入了卧房。 松青执着地守在门口,风雨就在身后。 - 堤坝的豁口终于勉强堵好了,众人累得精疲力尽,不少人直接靠在了岸边的茅屋旁,喘气休息。 莫寒满手是伤,也顾不得上药,一直在雨水里泡着。 松柏为众人安排了回程的马匹,对莫寒道:“孟师父,夫人请您修好堤坝之后,去城北安顺街与她汇合,您快些过去罢,这里我来守着。” 莫寒颔首:“有劳。” 他接过缰绳,翻身而上,一夹马腹,便向城北而去。 - 城北所有的酒楼、食肆、客栈都被官府征用了,用来安置迁移来的百姓。 莫衡冒着雨,和知县王众一起,安排清点人数。 “莫大人,这城北如今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上限!这么多人聚在城北,只要这雨一日不停,他们便要留宿和吃饭,可城北的粮仓有限,您看这……” 莫衡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已经派人去城南粮仓搬运粮食了么?” 王众干巴巴笑了两声,道:“是是!衙役们都去了,但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搬完的……这万一……” 莫衡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王众知道莫衡是户部的人,所以让他对朝廷开口。 莫衡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想让本官提前向朝廷请粮?” 王众点头哈腰地笑着:“莫大人英明……” 莫衡勾唇一笑:“可以,但你必须把修筑大坝的银子吐出来。” 王众微微一惊,道:“莫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不能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啊!” “还要装傻!?” 莫衡转而看他:“我查阅过户部的案牍,去年拨到这一带修筑堤坝的银子少说也有两百万两,就算你们和户部五五分账,最终到了你管辖的区域,至少也能分个几十万两,这银子哪儿去了!?” 王众额角渗汗,嘴唇轻颤:“大人误会了,下官……这、这都是当时户部官员的安排,下官人微言轻,实在不知啊……” “孙贾谊如今是在牢里,但你也别想什么都栽在他头上,不交钱也可以。”莫衡淡定出声:“原本,看在你今日勤勉照料百姓的份儿上,本官还想放你一马,但既然王大人如此不识好歹,那本官只有将这大坝之事如实上奏,请朝廷派人来查了。” -- 第305页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众,道:“如今那孙贾谊罪名多得很,大理寺也想尽快结案了,若是能挖出一些同党,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莫衡的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开了个玩笑。 王众面色一僵。 他连忙将莫衡拉到一边,低声道:“莫大人!莫大人!同僚一场,何须如此!?”说罢,王众心一横,道:“这……这百姓有难,下官也于心不忍……下官愿意捐出大半家财,为百姓们重修堤坝!” 莫衡这才悠悠看了他一眼,唇角扬了扬,道:“噢?这可是王大人说的。” 王众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发毛。 莫衡解决了这大坝重修之事,心情也好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人一骑自街口而来。 莫衡看清了来人,便迎了上去。 莫寒辗转几处,终于来到了安顺街。 两人一见面,莫寒还未及下马,莫衡便开口问道:“大坝那边如何了?” 莫寒收了缰绳,道:“已经堵上了,但不知能坚持多久。” 全看雨势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面色严肃。 莫寒目光转了一周,问道:“夫人呢?” 莫衡低声道:“二嫂放心不下桃花镇,去那边找胡亭长迁移百姓了……” 说罢,他指了指隔壁的街区,道:“那边都是桃花镇来的,不然这城北也不至于这么拥挤。” 莫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窗户里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有低沉的人声从里面传来,颇为密集。 莫寒长眉微蹙,执剑转身。 莫衡一把拉住他:“你做什么去?” 莫寒道:“去接她。” 莫衡愣了下,出声道:“松青跟着一起去了,应该没事的!如今桃花镇的人都迁完了,衙役说二嫂会跟着最后一批回来,算算时间,再过半个时辰,怎么也该到了!你若出城,说不定还会错过。” 莫寒唇角微绷。 她不在,他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莫衡低下头,见莫寒手心渗血,便叫来了大夫。 “你还是先去上药罢,好歹休息一会儿!我派人去城门口接应二嫂便是。” 大夫识趣,急忙备了药膏过来,莫寒迟疑了片刻,却不肯进屋,只坐在客栈大堂之中,让大夫上药。 莫寒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心中有一股说不清的隐忧。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将白城浇得透彻。 看门的侍卫道:“来了一辆马车!” 莫衡笑着站起身来,对莫寒道:“应该是二嫂回来了!” 说罢,他便走到了客栈门口。 马车徐徐逼近,到了客栈门口,侍卫一撩车帘,莫衡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胡亭长和书肆先生,一前一后下了车,书肆先生一路抱着欢儿,心中惶惶不安。 莫衡变了脸色:“我二嫂呢!?” 莫寒站在莫衡身后,向马车里面看去——已经空无一人。 莫寒面色一冷。 王众意识到不对,连忙拉住胡亭长,道:“将军夫人呢?” 胡亭长看了书肆先生一眼,书肆先生忐忑道:“莫夫人在帮我内人接生……也不知何时才能过来……” “什么!?” 莫衡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我二嫂一个人留在了桃花镇!?” 胡亭长连忙道:“我们劝了许久,但将军夫人一意孤行,下官也没办法!不过,那位名叫松青的护卫,仍然留守在侧,说不定他们很快就……” “报——” 一声宏亮的参报声划破夜空,众人陡然抬头看去。 只见一人骑马而来,临近了众人便急急勒马,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那人爬起来,取了斗笠,竟是松柏! 莫寒一顿,问:“是不是大坝出事了!?” 莫衡和张楠也围了过来。 松柏喘着粗气,声音微颤,道:“还好我们迁移及时!那大坝的另一头,又裂了个大口子,恐怕要发山洪了!” 众人面色一凛。 莫衡大惊失色:“糟了!二嫂还未回来!” 话音未落,莫寒已经夺过松柏的马,冲进了雨里。 莫衡愣了一瞬,忙道:“快!牵马来!” 张楠连忙拦住他:“你疯了?你不是有心悸,不能骑马么?” 莫衡道:“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楠不肯:“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万一心疾犯了,他们还得照顾你!你就老实待在这里等消息!我派上几个好手,随孟羽去追便罢了!” 话音未落,松柏和鲁校尉等人,便主动跨上马背,直追莫寒而去。 莫衡气得一拳砸在墙上,他是如此憎恨自己的心疾。 - 这一夜,格外漫长。 乌云漫天,骤雨不停,莫寒一人一骑,恍若一道闪电,在黑夜之中穿行。 他面容冷肃,眼神执着,这冲破风雨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他一刻都不想等,也等不下去,只想立即到达桃花镇,见到她,带她走。 耳边风声呜呜,雨水砸在他的脸上、身上,待莫寒赶到桃花镇时,桃花镇的水已经漫过了马儿的小腿。 莫寒心中微沉……那堤坝已经开始渗水了!崩与不崩,很可能就在一瞬间,他必须要尽快找到沈映月。 -- 第306页 雨势太大,灯笼点了又灭,实在不便找人。 莫寒只能借着月色,凭借记忆往书肆的方向寻去。 忽然,他身形一顿,回过头去——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莫寒心中一喜,正要驱马上前,却发现马儿长嘶一声,不动了。 莫寒低头看去,这里地势低洼,水已经越过了马腹,连马儿也不肯往前走了,放眼望去,前面的街区是明显的下坡路,不少房子已经被水淹了一大半,连门口都看不见了。 无奈之下,莫寒只得弃马而去,他使出轻功,纵身一跃,便跳上了房梁。 莫寒顺着哭声的方向奔去,只见一辆马车似乎被什么绊住了,一个男子正浸在水里,努力地拉着车。 “松青!”莫寒飞身而下,松青抬头一看,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孟师父!你来得正好……”松青终于哭出声来:“夫人为了将孩子托起来给我,不慎落入水中,一转眼就不见了!我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 莫寒心底一颤,他此刻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将军 夜空幽暗, 乌云攒动,春雷滚滚。 白河河水猝不及防地涌入了桃花镇,将半个镇子已经淹了。 莫寒立在屋檐之上, 目光所及之处,洪水流自北向南汩汩涌动, 汹涌地推动着一切, 流向未知的远方。 桃花镇已经没有灯火,唯有暗涌之下的反光, 照得人心寒凉。 她到底在哪儿? 莫寒找遍了整个桃花镇,都没有见到沈映月的身影。 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落到身前,心上一片冰凉。 - 好冷。 沈映月浑身浸在水里,她死死抱着一块木板,仿佛这是唯一的生机。 雨水簌簌而落, 打在她的头上、身上, 似乎想将她按入这黑暗无边的水里, 沈映月不会水, 便只能随波逐流, 起初, 她还能出声求救, 到了后来,连嗓子都哑了。 沈映月不知道自己在哪, 也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她被水流推着, 从一处漂向另外一处, 撞得遍体鳞伤。 她感觉浑身冰冷, 体力也在一点一点流失, 整个身子也越来越沉。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将她拉入深渊。 一簇波涛打来,手中的木板陡然断成两截,沈映月突然间失了依靠,“噗”地一声,沉了下去。 强大的水力压迫而来,让沈映月无所适从,她奋力挣扎着,但这水压太强,仿佛一个天然的牢笼,她怎么也出不去。 太累了。 这一世也好,上一世也罢,她都疲惫得很。 上一世,她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走的时候,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也没有多少朋友……以至于走的时候,都没什么留恋。 而这一世……镇国将军府,应该算是她的家罢?至少,大夫人对她视如己出,老夫人也对她信任有加,还有莫衡和莫莹莹,整日跟在她身后,唤着二嫂…… 她才刚刚体会到一点家的滋味,就要离开了么? 水流无情涌来,她无法呼吸,无力挣扎,所有的体力都已经耗尽了。 沈映月的精神开始涣散……就这样,结束罢。 就在沈映月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周边“噗通”一声,有人入水,而后,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沈映月的腰肢,将她一把托了上去。 沈映月的面庞刹时浮出水面,她不由自主地呛咳起来。 闪电划破夜空,沈映月堪堪睁开眼——面前的男子,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他眼神焦急,满是关切,眸中的波涛比洪水更甚,结实的胸膛,为她抵挡了肆虐的洪水,仿佛圈出了一方安全的小小天地。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莫寒声音微颤:“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映月迷茫地看着他,刚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却头一歪,晕了过去。 莫寒抱着沈映月,一颗心终于归位。 - 水流湍急,莫寒看准时机,攀上一枝低垂的树干,便将沈映月带离了水面。 他们到了镇子周边的一处山坳,莫寒找了块高地,这高地周边恰好有个山洞,莫寒便打算带着沈映月先避一避雨。 沈映月在冰冷的水中泡得太久,失去了意识。 莫寒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沈映月的面色才不至于苍白如纸。 莫寒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一旁的干草上,然后,设法燃起火堆。 火堆一亮,山洞内陡然温暖了不少,昏黄的火光照映在沈映月的侧脸上,终于看出了一丝生机。 莫寒坐在沈映月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果然,开始发热了。 莫寒目光下移,沈映月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的水渍,渗到了地上。 莫寒迟疑了片刻,闭上眼。 他伸出手指,摸索着为沈映月解开湿透的外裳。 五月初的天气不算冷,但若是她一直裹着湿透的衣衫,只会病上加病。 莫寒将沈映月的外衣架在火上烤,又将她挪得离火堆近了些。 沈映月仅着了半透的纱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细腻雪白的脖颈,与漆黑的长发相得益彰。 莫寒移开目光,将手帕浸了水,又拧干,放到了她的额头之上——她额头上烫得很,这样兴许能好受些。 -- 第307页 沈映月睡着的样子,沉静,安详,平日娇艳的红唇,今天少了几分血色,却有种柔弱的美。 纤长的睫毛落到眼睑下方,仿佛蝴蝶翅膀,划出两个唯美的弧度。 她皮肤莹白无比,就像一个瓷娃娃,就算轻轻磕碰一下,都要心疼很久。 莫寒凝视着沈映月,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便走到火堆前,将两人的衣服架起来烘烤。 一股一股的热气冒出来,衣服逐渐暖了起来。 “奶奶……” 莫寒指尖一顿,侧目看去。 沈映月蛾眉微拢,高热之中,喃喃出声。 她身子蜷成一团,似乎很是难受。 莫寒将两人的衣衫架好,快步走了过去。 他伸手探向沈映月的额头……比之前更烫了。 莫寒想再去找些水来,却被沈映月一把拉住。 她手指纤细柔软,攀上他粗砺的手掌。 莫寒微微一怔。 “别走……奶奶……”沈映月神志不清,她含糊开口:“别丢下我一个人……阿月会害怕……” 莫寒沉默下来。 平日里,他见到的沈映月,总是一副从容淡然的样子,仿佛对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送葬的队伍之中,以一己之力挡在了大夫人面前,与杀手殊死搏斗,也未见惧色。 此刻,却可怜兮兮地缩在这山洞里,浑身发抖。 莫寒目光微垂,带着几分怜惜。 但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思念亲人的小姑娘。 莫寒任由她拉着,另一只手伸出,擦了擦沈映月眼角的泪。 - 火堆熊熊燃烧,时不时发出“哔剥”的声响。 山洞内暖融融的,周身干燥起来之后,沈映月也睡得安稳了些。 一夜过后,火堆熄灭,雨也终于停了。 “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莫寒本来抱着剑,靠在山洞的石壁上,他听到咳嗽声,立即凑了过来。 “夫人,醒醒。” 沈映月悠悠转醒,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她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起来。 莫寒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莫寒一手托着沈映月的背脊,垂眸看她,沈映月半靠在他怀里,并不说话。 莫寒被她盯得有些心虚,便让沈映月靠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沈映月的面色还不大好,但是精神却已经恢复了不少。 莫寒沉声问道:“夫人可好些了?” 沈映月凝视着他的眼睛,道:“好多了……昨夜,多谢孟师父舍命相救。” 莫寒摇头,道:“是我没有尽到保护夫人的责任……让夫人受苦了。” 沈映月:“是我自己执意要留在桃花镇的,与孟师父无关……这里是哪儿?” 莫寒低声道:“这里是桃花镇周边的一处山坳,算是河水下游,若是莫大人他们沿着河流方向来找,我们应该很快能汇合。” 沈映月微微颔首。 两人对视一眼,莫寒欲言又止。 沈映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问:“孟师父,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莫寒唇角微抿,道:“没、没什么。” 自她醒来,他就应该忘掉昨夜的一切……做回孟羽。 山洞里一阵沉默。 莫寒站起身来,道:“夫人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探一探路,顺便找点儿吃的来。” 沈映月点了点头,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莫寒的外袍。 莫寒将剑留给了沈映月,只身一人,出了山洞。 沈映月环顾四周,这山洞虽然简陋,但洞口柳条微垂,莺鸟鸣叫,倒是别有一番春意。 沈映月坐直了身子,简单收拾了一番,莫寒便回来了。 他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只山鸡。 沈映月秀眉微挑,有些诧异:“这是孟师父刚刚打的?” 莫寒唇角微扬:“都是缘分。” 两人相视一笑。 莫寒很快将山鸡处理好,重新点上了火堆,开始烤鸡。 沈映月打量着他的背影,他即便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背脊也挺得笔直,比那些世家公子更注重仪态。 “孟师父还会烹饪?”沈映月淡淡笑道:“此前倒是未曾听说。” 莫寒一边转动手中的烤鸡,一边道:“以前行军打仗之时,什么情况都遇到过……在山野处待得多了,自然就学会了……我们这几人里,手艺最好的要数吴小刀,但凡是山野之间的活物,他都能烤。” 沈映月笑着应声,道:“吴副将少年英雄,不曾想还有这般本事。” 莫寒低声道:“吴小刀不满十四岁从军,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 沈映月道:“听说吴副将是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 莫寒低声道:“也是他自己争气,每次上了战场,都一马当先,不要命似的往前冲,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莫寒说罢,把手中的烤鸡,翻了个面。 沈映月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莫寒,道:“听说将军最能慧眼识珠,孟师父这般身手,将军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莫寒愣了愣,转头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笑意盈盈,状似随口问的。 莫寒笑了下,道:“莫家军人才济济,在下在军中之时,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 第308页 “无名小卒?” 沈映月一笑,道:“孟师父谦虚了。” 她淡淡出声:“试问,哪位无名小卒,能于千军万马之中,斩下西夷将领首级,令对方不战而降?” “谁又能一月连破七城,从西夷手中,将宛城夺回,救百姓于水火?” 莫寒身形微僵。 山洞里空气凝滞,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映月一字一句道:“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将军。”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坦诚相待 山洞外, 雨已经停了。 雨水顺着柳条,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成了这山洞里唯一的声音。 莫寒垂眸一瞬, 低声道:“夫人是何时发现的?” 沈映月仍然有些虚弱,她靠在石壁之上, 徐徐开口:“吴副将之前说你曾待在莫家军, 就在将军麾下,但除了吴副将和白副将, 军中其他人似乎都不认得你……这便有些奇怪。” 顿了顿,沈映月又道:“原本,我只是怀疑你的来历……但吴副将是将军最信任的人之一,我虽然有些疑问,却也不好深究。直到殿试那一日,你策马来救我, 与吴副将一起杀敌, 我才发现……吴副将竟更多听从你的号令, 当时, 我只当你是他表兄, 所以他格外听话……但后来想想, 连两名副将都如此听你指挥, 你又怎会是一个普通小兵呢?” 尤其是在沈映月接触“孟羽”之后,发现他文韬武略, 无一不精,实在非常人能及。 莫寒侧目, 看了沈映月一眼, 道:“仅仅凭借这两点, 夫人便猜出来了?” “仅凭这两点, 自然不够。”沈映月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直到前几日,将军赠我《大旻志异》时,我才真正多了几分把握。” 莫寒诧异地看着沈映月:“夫人的意思是?” 沈映月笑了下,道:“将军可能自己都忘了……你曾经在手札中记录过,自己外出游历之时……见过徐衍先生。前两日赠书之时,你又亲口对我说了一遍。徐衍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人人都见过,那也是奇了。” 莫寒眸色微顿,无奈地笑了起来。 莫寒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夫人一直不点破?”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我虽与将军接触时间不长,却也大概明白,将军为何要隐藏身份……既然将军不愿对我言明,要么是有苦衷,要么是有顾虑……既然如此,何必平白让你为难?” 莫寒深深看了沈映月一眼,道:“那为何今日,却改了主意?” 沈映月声音轻缓:“昨夜,既然将军能舍命救我……我想,也许已经到了可以坦诚相待的时候。” 莫寒凝视沈映月……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通透。 莫寒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徐徐撕下自己的假.面。 日光顺着山洞□□进来,照亮了他的轮廓。 沈映月微微一怔。 面前的人,剑眉星目,薄唇微扬,一双瞳仁幽幽似海,深沉地看着她。 莫寒本人比那副小像……更加英俊。 “抱歉。” 取下假.面之后,莫寒郑重地说出这两个字。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我没有怪将军的意思。” 莫寒摇了摇头,道:“无论你生不生气……终究是我对你不起。” 大婚之日,是他将她抛下,远赴南疆抗击西夷。 在南疆中了埋伏之后,为了查出幕后主使,便只能诈死回京。 这一切虽然是为了大局,但却给沈映月添了好些苦头。 她从新妇变成了遗孀。 镇国将军府虎落平阳,她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撑起了整个家族,不受人欺辱。 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莫寒目光定定落在沈映月身上,声音温和:“夫人,希望你能原谅我……再给我一些时日,待这事过去,我会好好补偿你。” 沈映月微微一怔,道:“你不必补偿我,我做那些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并不需要什么回报。” 顿了顿,她继续道:“若你真的愧疚,就早早将这事情了了,回府去孝顺祖母和母亲。” 莫寒点头:“就依夫人所言。” 不知为何,捅破身份之后,这一声“夫人”,似乎含义更深。 沈映月敛了敛神:“将军。” “嗯?” 沈映月轻咳了下,道:“烤鸡糊了……” 莫寒:“……” 一顿手忙脚乱的收拾过后,莫寒把没有烤糊的半边,递给了沈映月。 “夫人一日没有吃东西了,先将就着吃一点。” 莫寒语气中带了一丝歉意,沈映月默默接过烤鸡,道了声谢。 “将军这次去南疆,也是为了查清幕后之事?” 莫寒微微颔首,他目光冷肃了几分,道:“去年南疆一战,数万大旻将士被围,死伤过万,这笔账……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 沈映月思忖片刻,道:“听吴副将说,户部尚书孙贾谊,还有永安侯罗封都参与了此事……但我总觉得,若只是兵权之争,不至于会闹得这么大……毕竟永安侯的兵马也在南疆,万一真的出了事,他一人之力,未必能拦得住西夷骑兵。” 莫寒看向沈映月,道:“不错……还有人躲在他们身后,这个人藏得越深,便越危险……我这次来南疆,也是为了进一步确认他的身份。” -- 第309页 四目相对,沈映月压低声音:“将军怀疑的人……是不是宣王?” 莫寒微微一顿,目光中露出赞赏。 “夫人也觉得是宣王?” 沈映月咽下口中的鸡肉,轻声道:“永安侯是世袭的爵位,他实则没有必要这么拼了命去抢夺兵权……除非这兵权有其他用处” “罗封是个常年坐冷板凳的军侯,若说要造反,也轮不到他……这十几万的兵权,落到几位王爷手中,才可能真正发挥作用,但梁王志不在此,洛王胆小如鼠,平王与永安侯并无来往……看起来最有可能的,便是宣王了。” “况且……”沈映月与莫寒对视,继续道:“宣王似乎在拉拢汝南王。” 莫寒眸色微眯,低声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我把小刀留在南疆,就是为了盯紧京城里的动作……若是宣王胆敢犯上作乱,我们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沈映月胃口不好,只吃了几口鸡肉,便吃不下了。 莫寒拿起自己的长剑,温声道:“我看过外面的地形了,我们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回到桃花镇,现在桃花镇的水还未褪,但莫衡他们……一定已经出来寻我们了。” 沈映月点点头,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昨夜在水里泡得太久,得了风寒,此刻还是浑身无力。 沈映月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却有些踉跄。 莫寒长眉微蹙,沉声问道:“有没有哪里疼?” 沈映月摇头。 莫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沈映月闷声开口:“左腿……可能在水里撞到了什么……” “坐下,让我看看。” 莫寒不由分说地拉着沈映月坐下,他动作轻柔地撩起她的裙摆。 小腿洁白如玉,但脚踝上侧,却撞出了一大块淤青,此刻已经有些发紫,看着骇人。 莫寒抬起眼帘,看向沈映月,道:“这么久了,你都没有感觉疼么?” 沈映月老实答道:“有感觉……” “那为何不说?” 沈映月茫然地看着莫寒,她没有想过告诉他。 莫寒:“……” 莫寒放下了她的裙摆,忽而转身蹲下,背对着她。 莫寒低声:“上来,我背你。” 沈映月呆了呆,忙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莫寒没有回头,声音带着笑意:“按夫人的脚程,只怕我们要在山里多住几日了……若夫人喜欢,我自然乐意奉陪。” 沈映月踟蹰片刻,缓缓站起身来,轻轻趴到他背上。 莫寒肩背宽阔,待沈映月准备好,他略一用力,便将她背了起来。 沈映月没有被人背过,失重的一刹那,下意识攀紧了莫寒的肩膀。 莫寒唇角微扬。 她好轻。 莫寒带着沈映月离开山洞。 外面阳光正好。 微风轻柔,蜻蜓低飞,前两日的狂风暴雨已经远去,山坳之中,春意盎然,散发着勃勃生机。 莫寒穿过树丛,零星的雨点未干,落到他的肩头。 沈映月见了,下意识伸手为他擦了擦。 莫寒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 这一路上,沈映月一直乖乖伏在他肩头,一言不发。 日光太暖,沈映月仍然有些昏昏沉沉,不一会儿,便犯困了。 莫寒感知到她的疲倦,低声道:“困了就睡一会儿。”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遂闭上了眼。 她的头逐渐垂了下来,无意识地靠在莫寒肩头,比方才更加亲昵。 温柔的气息,无意间喷薄在莫寒颈后,好似羽毛一般,让他觉得有些痒。 耳根子不知不觉便红了。 莫寒背着沈映月,一路下了山,来到了溪水旁。 沈映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温声道:“将军,放我下来,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看莫寒这样子,若她不开口,只怕他要背着她走回白城了。 莫寒蹲下,将沈映月轻轻放下来,扶着她坐到石凳上。 外面的光线比山洞里好了不少,沈映月盯着莫寒看了一会儿,小声道:“将军……” 莫寒抬起眼帘:“怎么了?” 沈映月指了指他的脸:“你的疤……歪了。” 他假.脸上的那道疤痕,没有贴对地方,看起来总有些怪怪的,十分滑稽。 莫寒微愣,他伸手摸自己的疤,无奈地笑了笑,道:“山洞里没有镜子。” 这里自然也没有镜子。 沈映月忍俊,低声道:“我帮你罢。” 若是被其他的人看见,很可能会识破他的身份。 莫寒听了,眸光微亮。 他俯下身,略微凑近了些,沈映月伸出手指,帮他调整假.面上的疤痕。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沈映月看着莫寒脸上的疤,莫寒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这姿势,若是错位看去,有些亲密。 沈映月手指轻柔,很快便帮莫寒调整好了疤痕。 就在这时,一个暴跳如雷的男声响起:“二嫂?孟羽!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平安 莫衡踏着溪水过来, 靴子上溅起不少水渍。 松青和松柏紧随其后,提气飞奔而来。 见到沈映月和莫寒,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 第310页 他们找了沈映月一夜, 但桃花镇一片汪洋,实在如大海捞针。 直到今早雨停, 他们才划着小舟, 从上游而来,沿着水流的方向找。 莫衡远远见到沈映月, 本来喜出望外,但一见到莫寒俯身而来的动作,脸色就垮了半截。 莫衡冷冷瞥了莫寒一眼,莫寒淡定开口:“方才风沙迷了眼,请夫人帮忙处理。” 莫衡眼角一抽:“这才下过雨,哪儿来的风沙?” 莫寒笑道:“谁知道呢。” 松青差点儿喜极而泣, 道:“夫人, 还好您没事!不然, 松青万死难辞其咎……” 沈映月笑着颔首:“昨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对母子顺利送去白城了罢?” 松青抹了一把眼睛, 连声道:“是是!母子平安。” 松柏也笑逐颜开:“夫人, 公子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在找您呢!没想到孟师父先找到了!总之, 没事就好!” 沈映月:“多谢,你们都辛苦了。” 莫寒对众人道:“夫人昨夜发起了高热, 还是快些回去找大夫看看罢。” 莫衡一听, 也顾不上与莫寒计较了, 忙道:“二嫂, 那你现在可好些了?” 沈映月笑了下:“没事了,昨夜多亏了孟师父照顾。” 此言一出,莫衡忍不住又瞪了莫寒一眼。 松青总感觉气氛不大对劲,忙道:“夫人体虚,小人去将马车赶过来吧。” 沈映月道:“不必了,我能走。” 说罢,沈映月便扶着石壁,站起身来,面前忽然伸出了两只手。 沈映月抬起眼帘——其中一只来自莫衡,另一只来自莫寒。 沈映月面色微顿,“松青,把车赶过来。” 折腾了一番,沈映月终于随着莫衡上了马车。 莫寒目送沈映月上了马车之后,便翻身上马,护在马车周边。 车轴滚滚,压过不深不浅的水坑,一阵颠簸。 莫衡抬手撩起车帘。 车窗外,莫寒骑在马上,目光平视前方,并未看他。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他立即将车帘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便说。” 沈映月拿起水囊,徐徐饮下一口水,出声道。 莫衡面色犹疑,终究开口:“二嫂,那孟羽……” 昨日众人听说沈映月身陷险境,孟羽二话不说,立即去了桃花镇。 莫衡当时心中焦急,一心想找到沈映月,却并未在意。 但今早,他亲眼见到孟羽和沈映月举止亲密,便总有些担心。 回过神来想想……那孟羽,似乎对二嫂格外上心。 沈映月淡声道:“昨夜若不是孟师父找到我,只怕你今日已经见不到我了。” 莫衡应声:“是……于情于理,我们莫家该谢他。但是……” 莫衡说罢,忐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明白莫衡所指。 她笑了笑,道:“孟师父是君子,我亦有自己的分寸,你不必操心这些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尽快抵达南疆,早些将堪舆图绘制完。” 莫衡敛了敛神,道:“二嫂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车厢内安静下来。 沈映月仍然有些不适,便靠着车壁休息,窗外人影绰绰,恰好落在车帘上,仿佛离她极近。 沈映月闭了眼。 - 众人回到白城客栈。 巧云担心了一整夜,见沈映月平安归来,当场便哭了出来,张楠、知县王众等人也闻讯过来。 莫寒以沈映月身体不适为由,将他们挡了。 莫寒对巧云道:“让夫人好好休息,俗事勿扰。” 巧云连忙应是。 沈映月回到客栈,巧云服侍她沐浴时,才发现她身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 “夫人,您这是……” 沈映月不甚在意:“昨夜在水里泡得久了,可能被一些砂石刮伤了,不碍事。” 巧云看着有些心疼。 沈映月沐浴过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她坐在榻边,罗袜未穿,低头瞧着自己腿上的淤青。 走起路来,还是有些疼的。 “夫人,方才孟师父送了一瓶药来,说是对夫人腿上的伤有好处。” 沈映月微顿,抬眸看去,巧云手里拿着一个青瓷色的小瓶。 沈映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巧云遂俯身为她上药。 这药涂上后,冰冰凉凉的,透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十分宜人。 沈映月将这小瓶攥在手中,若有所思。 “夫人,不若休息一会儿吧?” 沈映月确实有些倦意,便放下了瓷瓶,就着午后,好好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到傍晚时分。 沈映月醒来,这才觉得头脑清明不少。 巧云掌了灯,低声道:“夫人,公子问您是过去用膳,还是在房里吃?” 沈映月坐起身来,道:“过去罢,走走也好。” 巧云遂扶着沈映月出了门。 待沈映月到了厢房时,莫寒、莫衡和张楠都已经到了。 莫衡主动来扶,沈映月却摇摇头,自己走了过来。 张楠吩咐后厨起菜,而后,看了沈映月和莫衡一眼,道:“我已经打听过了,明日一早,白河下游便可以走船,只是,不知道夫人的身子……” -- 第311页 沈映月低声道:“我没什么大碍,可以与你们一起出发……” 莫寒却道:“此去南疆,水路至少三至四日,夫人今早还有些低热,万一在船上病情复发,只怕不好受。” 沈映月沉声道:“无妨,不过是风寒而已。” “二嫂不可!”莫衡也有些忧心,道:“你上次受了伤,前前后后养了月余,这才好了多久?大夫也说了,你要好好休养,不可落下病根,长途跋涉辛苦,我们还是过几日再走罢。” 张楠一听,顿时有些着急,他蹙起了眉,道:“莫大人,这……” 沈映月低声道:“莫衡,你的正事要紧。” 莫衡一时左右为难。 莫寒放下茶杯,淡定开口:“不若张大人与莫大人先行一步,我留下来保护夫人,过两日,我们南下与你们汇合。” 张楠一听,面色稍霁:“这倒是个办法!” 莫衡狐疑地看了莫寒一眼,道:“孟师父……留下来保护我二嫂?” 不知为何,莫衡似乎更不放心了。 张楠劝说道:“莫大人,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如今洪水已褪,再不走,只怕皇上那里……无法交待!” 莫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得答应了。 晚膳过后,胡亭长便领着书肆老板过来了。 书肆老板怀抱婴儿,一见沈映月,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请夫人受小人一拜!”说罢,他便抱着孩子,深深拜了下去。 沈映月此时才知,这书肆老板名叫周一亮,之前在南疆经商,后因南疆战火纷乱,动荡不安,才回了老家桃花镇定居。 沈映月连忙伸手,道:“快起来。” 那周一亮郑重磕了个头,才肯起身。 沈映月微微一笑:“尊夫人可还好?” 周一亮道:“内人虽然有些体虚,但情况还算稳定,若不是夫人及时将她送出来,只怕我们一家人,团聚无望了!” 沈映月淡声:“都过去了,珍惜当下便好。” 周一亮笑着点头,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孩子醒了,“咕噜”两声,便睁开了眼,滴溜溜地到处乱看。 沈映月抬眸看去,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玉雪可爱。 周一亮笑道:“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今日带他来,便是想请夫人赐个名儿!” 说罢,他便将孩子抱得近了些。 这孩子也不怕生,直直盯着沈映月看,无意识地咧了嘴笑。 沈映月沉思片刻,低声道:“这孩子能逢凶化吉,必有后福,不若就叫‘平安’罢。” 在这乱世之中,能一辈子平安顺遂,便是大多数人的心愿了。 “平安?好名字!” 周一亮出声,孩子立即看向了他,仿佛知道他在叫自己。 巧云抿唇一笑:“看呀,这孩子好像听懂了!” 小平安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大人,两只小手张牙舞爪。 莫寒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映月身上,她看着孩子,唇角微扬,神情很是温柔。 沈映月下意识抬眸,恰好对上莫寒的目光,微微一怔。 沈映月收回目光,道:“我还在病中,未免给孩子过了病气,还是先带他回去休息罢。” 周一亮笑着应声,便退下了。 沈映月离开厢房,莫寒追了上来。 “夫人的低热褪了么?” 长廊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 沈映月低声答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孟师父。” 说罢,她自袖袋中,掏出那个青瓷色小瓶,递给莫寒。 “出门之前,母亲为我备了不少伤药……这一瓶,还是还给孟师父罢。” 莫寒笑了笑,低声道:“这是宫中秘制的,府里只怕也没有……” 沈映月却道:“我不过是小伤,用不上这么好的伤药,孟师父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罢,沈映月便将伤药,塞给了莫寒,转身离开了。 莫寒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才收起目光。 莫寒回到房间。 他手中捏着那个小瓶,定定看了一会儿,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窗棂微动,一个人影闪现出来。 莫寒微微侧目,徐徐开口:“进来。” 窗台被人抬起,下一刻,一个人影翻了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单膝跪地,沉声开口:“属下丁尧,参见将军。” 丁尧是南疆一带所有探子、暗桩的头目,也是莫寒的心腹。 莫寒收了手中药瓶,道:“你突然过来,是不是南疆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躲 厢房中, 灯火如豆。 丁尧神色肃然,呈上一封信。 “将军,这是在南疆截获的。” 莫寒接过信件, 拆开一看。 丁尧低声道:“这信原本是京城送来,给南疆兴盛粮行的。这兴盛粮行在南疆颇有名气, 光是粮铺都有几十间, 生意遍布云城、巫城、宛城等地,看起来是普通的粮行, 实则与京城那边来往密切。” 莫寒看完了信件,低声道:“这信是谁送出来的?” 丁尧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知,京城那边的人,身份极其隐秘。” 莫寒长眸微眯,思忖起来。 -- 第312页 这信件上写了, 让兴盛粮行在半月之后, 将存的最后一批粮食运走, 但并未说明要运到哪里, 送给什么人。 去年南疆一战, 不少军粮出了纰漏, 变成了霉烂的次粮, 不少士兵都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与西夷殊死搏斗, 莫寒一直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顺藤摸瓜查到了户部尚书孙贾谊的换粮凭证。 但孙贾谊为了掩盖罪行, 一口咬定是军营粮仓看管不力, 所以导致优粮霉变, 趁莫寒被西夷围困, 斩了看管粮仓之人,于是此事便一直不了了之。 南疆一战中,军情延误,援兵拖沓,粮食霉烂……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莫家军来的。 莫寒收了信件,低声道:“你先回南疆,盯住兴盛粮行,一有动作,立即来报。” 丁尧沉声应是。 莫寒又问:“最近京城中,可有什么动静?” 丁尧答道:“莹莹小姐在城郊守备军,日日练兵,如今也小有所成,过几日便要参加第一次军演了。” “军营里,可有人为难她?” 丁尧笑了下,道:“吴副将和白副将都暗地里盯着,虽和罗将军有些摩擦,但还算顺利……且如今世子也入了城郊守备军,日日与莹莹小姐待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莫寒沉思片刻,又问:“汝南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宣王暗地里派人请了汝南王几次,他去了一次……具体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莫寒嘱咐道:“汝南王那边恐怕有些摇摆,让小刀和白燃多留意些。府中近况如何?” 丁尧沉声答道:“一切都好,如今四夫人打理生意,大夫人管着府内,几位爷也收了心,阖府上下一切如常。对了,老夫人传了话来……” 莫寒闻声,抬起眼帘,看了丁尧一眼。 丁尧低声道:“老夫人问……将军准备何时,将所有的事告诉夫人……” 莫寒微怔,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瓶,道:“夫人已经知道了。” 丁尧愣了下,似是有些意外。 他看了一眼莫寒的神色,忐忑问道:“夫人得知自己被蒙在鼓里,可有说什么?” 莫寒眸色微凝,低声:“什么也没说。” 丁尧看着莫寒,有些诧异道:“寻常女子,若得知夫君诈死,要么气恼不已,要么喜极而泣,夫人当真这般平静?夫人如此识大体,顾全局,也是体谅将军。” 莫寒摩挲着手中药瓶,道:“我倒宁愿她不要这般懂事。” 她越懂事,越冷静,说明越不在意他。 莫寒沉默下来,心中升起一丝怅然。 - 翌日一早,莫衡和张楠一起离开,沈映月起身送过他们之后,便没有再出过房门。 晌午时分,巧云端了午膳路过长廊,莫寒的房门,忽然开了。 “巧云姑娘,这么巧。” 巧云微微一愣,冲莫寒一笑:“孟师父,可用过午膳了?” 莫寒微笑:“未曾。” 巧云点了点头,笑道:“那好,奴婢一会吩咐小二,送到您房间来。” 莫寒轻咳了下,道:“夫人也还未用膳罢?” 巧云道:“是啊,夫人胃口不佳,奴婢便备了些清粥,给她送去。” 莫寒看了一眼巧云托盘里的粥盅,颔首。 “巧云姑娘先去罢。” 巧云离开之后,莫寒唤来小二。 “去备些开胃的小食,不要太油腻,买些姑娘家喜欢的。” 莫寒说罢,小二蹙起了眉:“姑娘家喜欢的,是什么样的?” 莫寒二话不说,扔了一锭银子给他。 小二一见银子,立即眉开眼笑:“小的这就去办!一定将姑娘爱吃的都买回来!” 莫寒想了一瞬,又叫住小二,道:“就说这小食是客栈送的,明白了吗?” 小二笑着应声:“得嘞!” 厢房之中,沈映月推开桌前的清粥,正要站起身来,却被巧云拉住。 “夫人,您好歹吃上几口!您又不喝药,又不吃东西,风寒怎么能好呢?”巧云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小毛病,休息两日便好了……喝不喝药都一样。” 沈映月在前世之时,便不喜欢吃药,到了这一世,也是一样。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巧云走去开门,却见小二端着一盘零嘴过来了。 小二笑嘻嘻道:“夫人,这些都是咱们白城的特色小食。” 说罢,小二便将托盘放到了桌上,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沈映月垂眸看了一眼,桌上有山楂糕、栗子饼、芙蓉糖片等,看上去琳琅满目。 倒是比清粥小菜,要诱人许多。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向巧云:“这些是你准备的?” 巧云茫然道:“不是呀,奴婢还以为,是夫人自己吩咐的呢?” 沈映月微微一怔,顿时明白过来。 这两日,沈映月都闷在房中看书,那本《大旻志异》,很快便看完了。 沈映月唤来巧云,道:“你去告诉孟师父一声,就说我们明日南下。” 巧云应声而去。 - 清晨的码头,风有些大。 沈映月下了马车,才发现外面下了细雨。 她回头唤巧云,却忽然感觉头顶微暗——无端多了一把雨伞,遮了细雨的凉意。 -- 第313页 沈映月侧目看去,恰好对上莫寒的视线。 两人共在一把伞下,四目相对。 这是近三日以来,第一次见面。 沈映月眸光微顿,还未开口,莫寒便道:“夫人慢些走,我先去前面看看船只。” 说罢,莫寒便将雨伞递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唇角微抿,下意识接过。 伞柄上有些温度,圆润光滑。 莫寒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入雨中。 沈映月收回目光,与巧云和松青等人一道,向码头边走去。 这城南的码头,之前停摆了几日,从莫衡离开那日起,才开始恢复。 不少商人前几日已经走了,这一班船的客人格外少,莫寒便包下了船舱里最好的厢房。 巧云从未乘过船,她一入了船舱,便兴奋不已,看什么都十分新鲜。 沈映月仍在病中,今日起得早,有些困倦,到了厢房,便脱下外衣上了榻。 到了午间,巧云将饭食端了进来。 沈映月徐徐起身,人还有些懵懂,问:“什么时辰了?” 巧云笑了笑:“夫人,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了,这是孟师父吩咐厨房,为您留的。” 沈映月轻轻应了一声。 她徐徐下了榻,午膳比平日多了一道辛辣的肉干。 沈映月喜欢食辣,但胃又不算太好,在府中用膳,每日都要吃些辛味的食物,但又不敢多吃。 到了外面,她也并不讲究,有什么便吃什么。 但没想到,莫寒为她留饭,连此等细节都考虑到了。 沈映月瞧着那道肉干,微微出神。 - 船只顺流而下,一路还算平缓。 沈映月睡了大半日,到了晚上,却没有什么睡意了。 船舱里灯火昏暗,摇摇晃晃,沈映月拿着一卷书,却有些看不清。 只得放下。 巧云累了一日,已经睡着了。 沈映月坐在船舱的厢房中,侧目向窗外看去。 平静的河面上,映出一轮新月,波光粼粼,细细碎碎。 忽然,船舱外响起了似有若无的笛声。 沈映月凝神听去,这笛声婉转、悠扬,与当前月夜,倒是相得益彰。 沈映月心中一动,披衣下床。 她轻轻绕过巧云身旁,出了厢房,这笛声越来越近。 沈映月手扶木栏,徐徐攀上甲板,却见船头,有一个高大清俊的身影。 莫寒手中执着一柄短笛,迎风而立。 夜风吹得他衣袂翻飞,别有一番风姿。 沈映月微微怔住,随后,便想悄无声息地往回走。 可笛声却忽然停了。 沈映月身形一僵。 莫寒清朗的声音响起:“月色甚好,夫人不来看看么?” 沈映月没有回头,低声答道:“夜里风大,我还是先回去了。” 她正要走下台阶,但这船只忽然一顿,沈映月猝不及防向后一倒! 正当她以为要摔倒之时,却被一只手牢牢托住。 沈映月抬眸一看,莫寒不知何时到了她背后,若不是他这一托,自己只怕要从楼梯上滚下去。 沈映月站起身来,有些尴尬。 “多谢。” 莫寒没说什么,而是顺着力道,将她拉出狭窄的楼梯。 “有没有摔着?”莫寒上下打量她一眼。 沈映月低声道:“没有……” 沈映月垂眸,看向莫寒手中的短笛。 莫寒笑了笑,低声道:“这短笛,是小姑姑赠的。” 沈映月微微颔首:“我在书房……见过一模一样的。” 莫寒道:“就是那支。” 沈映月有些诧异,忽而笑了:“我竟不知,将军居然还潜回过书房。” 莫寒道:“不回还不知道……原来夫人把我的藏书,都送人了。” 这语气颇有几分幽怨,沈映月顿时忍俊不禁,问:“将军生气了?” 莫寒笑笑:“自然没有。”顿了顿,他垂眸凝视沈映月,问:“夫人……在生我的气么?” 沈映月微愣,答道:“没有。” 夜风拂过,月色朦胧,莫寒深深看她,低声:“既然如此,夫人为何要躲着我?”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相处 船只在黑暗中穿行, 划开汩汩河水,波浪稍纵即逝。 莫寒笑容温润,目光好似一片柔柔密密的网, 轻轻拢在沈映月身上。 沈映月敛了敛神,状似不经意道:“我何时躲着将军了?” 莫寒看着沈映月, 眼神似有无辜, 道:“夫人难道敢做不敢当?” 沈映月微愣,顿时失笑。 莫寒做“孟羽”时, 在人前事事沉稳,少言寡语。 自从与她坦诚相见后,却释放了不少真性情。 倒是让人无法拒绝。 沈映月挑眼看他,低声道:“将军……其实,你不必如此对我。” 莫寒收了短笛,笑道:“我如何对你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 道:“将军自坦白身份以来, 处处照料我, 待我好……其实没有必要。” 沈映月说罢, 目光微转, 看向渺远的河面, 道:“我嫁到镇国将军府后做的事情, 皆出于本心,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将军不必特意补偿我。” 莫寒眸色沉沉地看着沈映月,反问道:“你又怎知, 我对你不是心甘情愿?” -- 第314页 夜风忽起, 河面微漾, 涟漪荡开, 一圈一圈,陡然失了宁静。 沈映月避开他的目光,轻声:“夜里风大,将军还是早些回船舱罢。” 说罢,沈映月便要转身。 却忽然听得一声低笑。 “原来,夫人如此胆小。” 莫寒声音不大,磁性中似乎带着几分宠溺。 沈映月身子微僵,却不知该不该迈步了。 她很少陷入这般窘境……眼前的事,便是她最不擅长的。 莫寒凝视沈映月的背影,沉声道:“夫人对外能将流光阁、若玉斋经营得风生水起;对内能巧治刁仆、整顿二房、鼓励弟妹振作……但凡危机,到了你手中,都能运筹帷幄、迎刃而解……但我这般聪慧能干的夫人,却不知如何与夫君相处,是不是?” 沈映月微微一顿,错愕回头。 她确实不知道如何面对莫寒。 但……他是如何得知的? 莫寒似是看出了沈映月的不解,他温言道:“我们虽已成婚,但相处时间短,一时间让夫人将我视为夫君,自然有些别扭,夫人躲着我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如此,夫人不如就当我是孟羽。” 沈映月有些诧异地看着莫寒,莫寒唇角带笑,仿佛真的在与她商量相处之道。 沈映月下意识开口:“孟羽?” 莫寒身子后移,随意靠在船只的围栏上,他眉目疏朗,语气轻松:“不错……夫人之前,不是也与我相处得很好么?” “孟羽是我,莫寒也是我……我是孟羽时,夫人并没有因为我无官无职而看轻我,那么我是莫寒时,夫人也不必因身份忌讳什么,你我都不是拘于身份地位之人,一切如常便可。” 沈映月想了想,当莫寒还是“孟羽”时,两人的相处还算愉快。 莫寒见沈映月垂眸不语,又道:“夫人与寻常女子比起来,更加聪颖、果决,别具一格——这也是我最欣赏夫人的地方,可我之前对夫人多有隐瞒,虽然身不由己,却实属不该,我理应多付出些诚意,让夫人也能好好了解我……” “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夫人尽可以告诉我……但若再躲着我,我可要难过了。” 莫寒手中短笛轻敲,笑得风清月朗,人畜无害。 就算隔着假.面,沈映月都能感觉到,他真实的眉眼微微上挑,倜傥无双。 沈映月似乎没什么理由,能拒绝这样的人? - “这两日,船上都有夫人爱吃的菜呢,我瞧着夫人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巧云去甲板上领了饭食,便与松青一边说笑,一边往回走。 松青低声道:“我也发现了,咱们船舱的饭食,比别的客人好多了……兴许是孟师父打点了船家?” 巧云道:“就算孟师父打点了船家,也不至于能顿顿正中夫人的口味罢?” 松青笑了笑,嘴上没说话。 心里却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孟师父风沙迷了眼,都要请夫人吹……对夫人好些,也是应该的。 可他一想起故去的将军,心头又有些怪异。 松青下意识看了巧云一眼,低声道:“巧云……你说,咱们夫人……会一辈子留在镇国将军府么?” 巧云一愣,道:“夫人不在镇国将军府,在哪儿?你说什么胡话?” 松青连忙解释道:“我不过随口说说……夫人年轻貌美,又足智多谋,你怎知京中没有其他人惦记?” 巧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松青压低声音道:“你忘了之前永安侯府大公子?” 巧云蹙了蹙眉,道:“听说那大公子不是好人。” 松青又道:“就算永安侯府大公子不行,那张大人呢?你没瞧着,这一路上,张大人对夫人有多殷勤?” 这一点,巧云也是有感觉的,但她撇撇嘴,道:“他们都是凡夫俗子,配不上我们夫人!不过,之前回太傅府时……王氏夫人,倒是提过此事,但被咱们夫人否了。” 松青有些好奇,道:“夫人还能否了她母亲的想法?” 巧云毕竟是沈映月的陪嫁,对府中的情况更加了解,笑道:“王氏夫人的话,听听便罢了。我们夫人一贯很有主见,她若是不喜欢一个人,就算嫁了他也不会顺服;相反,夫人若是真喜欢谁,排除万难都会在一起。” 松青听了,连连点头:“夫人确实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巧云见他一本正经地评头论足,撞了撞他的手肘,笑道:“好啦,主子的事,也不是咱们能讨论的……赶紧给夫人送饭去罢。” 松青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舱。 莫寒静静立在甲板上,将两人的话听了个清楚。 他转了转手中短笛,若有所思。 - 三日后,船只抵达南疆,云城。 如今正值五月,恰好是云城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 众人下了船,却见莫衡的书童修文,等在岸边。 修文一见沈映月等人,便连忙迎了上来:“小人参见夫人!夫人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了,路上可还顺利?” 沈映月冲他一笑,道:“还算顺利……莫衡呢?” 修文道:“公子这两日去了宛城。” 沈映月想起来,莫寒之前说过,让莫衡先从战略要地开始,想必莫衡去了宛城,就是为了宛城外的雪山天堑。 -- 第315页 修文接过巧云手中的箱笼,道:“夫人,咱们在云城有一座宅子,小人先送您过去,然后再去宛城与公子汇合。” 沈映月微微颔首。 修文早就备了马车,沈映月和巧云等人上了马车,很快就离开码头,行到了闹市之处。 沈映月和巧云都没有来过南疆,巧云下意识抬起车帘,只见外面的百姓,穿着各色的服饰,有些是汉人打扮,还有些是西夷人的装扮。 巧云有些好奇,道:“这里不是我们大旻的地盘么?为什么会有西夷人?” 沈映月低声道:“这里汉夷混杂,国界可以区分,但血缘却难以区分。” 此言一出,莫寒转头,目光透过车窗,落到沈映月的身上。 他笑了下,道:“夫人说得不错……大旻曾也有过与西夷交好的时候,那时汉人、西夷人不但有商贸、文化往来,还有通婚,所以,这里也流传着双方的后代。” 巧云听了,这才明白过来。 马车徐徐驶过闹市,拐过两条长街之后,最终,在一座宅子面前,停了下来。 沈映月俯身而出,乌发微垂,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她拎着裙裾,徐徐下车。 莫寒正在一侧,静静看她。 宅子大门一开,一位孔武有力的汉子,便快步走了出来。 “属下丁尧,参见夫人!” “你便是丁尧?” 沈映月垂眸,打量他一瞬,这男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面色十分沉稳。 丁尧颔首:“夫人驾临南疆,属下因公务在身,有失远迎,还望夫人恕罪。” 沈映月淡声开口:“无妨……进去再说。” 丁尧连忙起身,为沈映月引路。 沈映月在来南疆之前,看过南疆一带暗桩和探子的名录。 这丁尧,是南疆的主事人。 丁尧引着沈映月等人入了宅子,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里面下人不多,但众人听闻将军夫人要来,个个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齐刷刷地过来见礼。 可见这宅子平日虽然没有主人在,但丁尧管得极好。 丁尧走在沈映月一侧,低声道:“夫人,这里的下人都是家生子,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沈映月心中了然,笑着点头。 镇国将军府的暗桩和探子,是从两代人之前便开始布局的,每一代都会交到家主手中。 而暗桩和探子,不少都是家生子,自小便经过严格的训练,平日里如常人一般过日子,每逢战乱、国难,便会挺身而出,配合莫家军搜集情报,给敌人迎头痛击。 丁尧道:“夫人乘船几日,想必已经累了,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沈映月笑笑:“我精神尚好,倒是你们……平日里守在南疆,辛苦了。” 丁尧微微一愣,他们常年守在南疆,与京城的镇国将军府,直接来往并不多,听到沈映月这话,顿觉心头一暖。 “为镇国将军府办事,是属下的荣幸。” 众人穿过中庭,过了长廊,丁尧将沈映月带到了主院。 沈映月站在院中,环顾四周,这里的布局,倒是和镇国将军府的竹苑有些类似。 沈映月对巧云道:“你们先去收拾东西,我们要在这儿住上一阵。” 巧云低声应是。 待众人走了,沈映月便随着丁尧入了书房,莫寒紧随其后。 三人进了书房,丁尧关上了门,他单膝跪地,沉声:“将军,夫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扮夫妻 书房中, 熏香袅袅。 莫寒坐于矮榻之上,离沈映月不远。 莫寒看了丁尧一眼,开口道:“讲。” 丁尧沉声道:“将军让属下查的兴盛粮行, 这两日有了些新动作。” “兴盛粮行?”沈映月还不太清楚这件事,莫寒低声解释道:“就是孙贾谊换粮的粮行……那些被换走的优质米粮, 应该都在兴盛粮行的手中。” 沈映月点头:“原来如此。” 丁尧又道:“那粮行此前接了消息, 要在半月内,将大部分的优质米粮, 送到北疆,但具体送到哪座城池,却还不知道。” 北疆? 沈映月和莫寒对视一眼。 北疆恰好是宣王的封地。 这批优质的米粮,并不是一笔小数目,按照莫寒之前的测算,可以支撑几万士兵, 度过月余。 莫寒沉声道:“你送入兴盛粮行的人如何了?” 丁尧答道:“人如今还在充当伙计, 但那兴盛粮行的人, 口风紧得很, 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问多了, 只怕会打草惊蛇。” 沈映月听了, 秀眉微蹙,道:“若他们真的要将这米粮送去北疆, 充作宣王军队的储粮,自然不会泄露一丝消息……” 沈映月思忖片刻, 问道:“这兴盛粮行, 是宣王名下的么??” 丁尧摇了摇头, 道:“宣王一向行事谨慎, 如今从表面看来,他与永安侯罗封、户部尚书孙贾谊等人毫无关联……若不是我们查到了这粮行之前与京城、北疆都有往来,也想不到他……这兴盛粮行,是几年前,孙贾谊亲自栽培的。” 孙贾谊是户部尚书,筹措军粮之时,不但要从国库中出粮,还要从民间出粮,少不得与一些大型的商户大交道,按照丁尧的说法,这兴盛粮行,应该是一直和孙贾谊有往来。 -- 第316页 莫寒沉吟道:“这么说来,这兴盛粮行,并不是单独为宣王开的了。” 丁尧点点头,道:“不错……据探子说,兴盛粮行的盛老板,极善经营,买卖做得很大……在黑白两道都有些人脉,想必是因为如此,孙贾谊才看中了他。” 沈映月微微挑眉:“极善经营?” 莫寒侧目看她。 沈映月徐徐开口:“将军,不若我们与这盛老板,谈一谈生意,如何?” 莫寒唇角微扬,道:“我正有此意,既然要谈,那必须是大生意了。” 两人说罢,相视一笑。 丁尧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地看着他们。 莫寒笑了笑,对丁尧道:“去备些衣衫首饰,越显眼越好。” 丁尧顿时明白过来,急忙应声去了。 - 半个时辰之后,丁尧便把东西都备好了。 巧云端着满满一托盘的衣服首饰走了进来,她面色诧异,问道:“夫人……这些,是您要穿戴的?” 沈映月平日极其素雅,连步摇耳坠都懒得戴,更别说这手掌大的黄金头面了。 巧云盯着托盘里金灿灿的钗环首饰,和鎏金绯红的衣裙发怔。 沈映月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这托盘,笑了笑:“丁尧果真是个靠谱的,帮我更衣罢。” 巧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得乖乖照做。 与沈映月比起来,莫寒的装束,便简单多了。 丁尧为他准备了一身暗红的长袍,上面绣着金丝云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莫寒很快换好了衣服,又从丁尧送来的物件中,挑了个水头特别正的坠子,挂在了腰间。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还嫌不够,又戴上了玉冠,拿了一副名贵的玳瑁折扇,这才罢休。 莫寒坐在书房之中,饶有兴趣地翻起了一本书,还没看多久,他忽然余光一顿,下意识抬眸。 书房门口,立着一个曼妙的身影。 一袭鎏金绯红长裙,自纤腰起,柔顺曳地。 沈映月本就肤白胜雪,被这绯红一衬,更是容姿绝艳,眉目生光。 她乌发红唇,长发高挽,步摇金簪,一步一晃,迈入书房,顿如春晖凝堂,华光绰绰,极尽妍丽。 莫寒微怔一瞬。 沈映月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是不是……太夸张了?” 莫寒唇角微勾:“不。” 旁人若是打扮成这样,容易流入俗气,但沈映月本就生得明丽端雅,又气质出众,硬生生将这满身的金器华服压住了,反倒贵气逼人。 莫寒盯着沈映月看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很美。” 沈映月面上微热,急忙低了头,假意整理裙装。 其实穿成这样,她也很不习惯。 但是为了“谈生意”,怎么也得装出个财大气粗的样子来。 莫寒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映月身上。 上一次看她穿红衣,还是大婚之时。 可惜当日,还没有来得及揭开盖头,他便点兵南下了。 莫寒忍不住有些惋惜。 丁尧备好了马车,便走了过来,见莫寒和沈映月都收拾好了,便笑着开口:“将军,夫人,马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莫寒遂站起身来,与沈映月出了门。 两人上了马车。 沈映月下意识抬眸,却恰好对上莫寒的目光。 莫寒道:“快到黑市了。” “黑市?” “不错。”莫寒低声道:“这黑市算是大旻和西夷的交界地带,算是不法地带。” 沈映月问道:“兴盛粮行,便在黑市里面么?” 莫寒点了点头,道:“这兴盛粮行的总行,便在云城黑市……可见这兴盛粮行的盛老板,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沈映月道:“其实,我有一点不大明白……南疆明明不产粮食,为何这里会有那么多粮行呢?” 沈映月一路都在观察路线,却发现这云城的粮行,格外多。 莫寒低声道:“南疆贫瘠,大部分区域终年冰雪不化,还有部分地域,被草原覆盖,可以牧马养羊,但要种植庄稼,却是几乎不可能,故而在南疆,米粮算是稀罕之物了。商人倒卖的粮食,大多来源于江南一带,前几日我们所在的桃花镇、平城等,便时常有粮船往来,他们通过低成本的水运,将粮食储到南疆,等战乱一起,粮价飞涨之时,便能牟取暴利。” 沈映月听了,思索了一瞬,道:“这么说来……其实这里的粮行,不但与百姓做生意,还会与军队做生意?” 莫寒点头,道:“除了户部筹措军粮可能会找到他们,军队在战时如果缺乏补给,朝廷不能及时供应,便也要找上他们……所以,这些商人看似普通,实则在南疆举足轻重。” 沈映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丁尧的声音在外响起——“家主,夫人,到地方了。” 沈映月正要提裙下车,眼前却忽然多了一方白色面纱。 沈映月回头看去,莫寒淡定开口:“黑市里龙蛇混杂,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就冲她这般容姿,想不引起旁人注意都难。 沈映月看了莫寒一眼,他依旧是一副“孟羽”的样子,面上的刀疤,极具辨识度。 -- 第317页 沈映月一边戴面纱,一边问道:“将军为何不换一张脸?” 莫寒笑了笑,道:“顶着这张丑脸,才能与夫人相配。” 沈映月看向他,有些不解。 莫寒笑道:“这张脸如此丑陋,还能娶到容姿出众夫人,恰好说明我有些家底。” 沈映月愣了下,忍不住笑起来。 “将军说得有理。” 莫寒一笑,率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过身来,对着沈映月伸出手。 沈映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温和,动作极其自然,耐心地等着她。 众人都看着。 沈映月敛了敛神,默默把手递给他。 “夫人,小心足下。” 莫寒握了沈映月的手,仔细地引着她下车。 沈映月低低“嗯”了一声。 莫寒手指修长,将沈映月的水葱般的手指,轻轻握住。 “怎么这么凉?” 莫寒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沈映月耳尖微热,正想挣开,莫寒却说:“你看,兴盛粮行。” 沈映月抬眸看去,只见兴盛粮行,就在长街尽头。 沈映月正要往兴盛粮行走去,莫寒却笑了笑,牵着她走向隔壁大街。 莫寒看了沈映月一眼,道:“夫人,货比三家才好。” 沈映月陡然明白过来。 他们既然扮成了普通的商人,自然不能直奔最远的一家粮行,最好自街口逛起,才不会引人注意。 沈映月低声道:“还是将军谨慎。” 莫寒却笑着提醒:“夫人,一会儿到了粮行里,记得改口。” “改口?” 沈映月侧目,盯着莫寒看了一会儿。 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步一步,踩入了他的圈套。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改口 兴盛粮行。 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 门口珠帘微动,他抬眼看去,只见一男一女, 迈入了粮行。 男的高大威武,脸上挂了一道不好惹的刀疤, 暗红的长袍上绣着明晃晃的金丝云纹, 腰间的玉坠子,竟值半间宅子;而一旁的女子, 虽然戴着面纱,但露出的美目生得极为精致,她的目光淡淡瞥来,似是在看人,又好像不在看人,举手投足, 妙不可言。 掌柜的连忙堆起一脸笑, 从柜台后面出来。 “两位, 想看些什么?” 莫寒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 道:“将最好的米粮, 呈上来看看。” 掌柜的一听, 忙召唤小二上茶, 而后,亲自呈上一个托盘。 掌柜的介绍道:“公子, 您看看,这米多饱满啊!颗颗圆润, 一颗坏的都没有!” 莫寒看也未看, 反而慢悠悠地端起茶杯, 轻抿了一口。 掌柜的见他这神色, 便知做主的是沈映月,连忙端到了沈映月面前。 莫寒看向沈映月,轻声问道:“你觉得这米如何?” 莫寒这语气,比平日里更加温柔,连眼角的疤痕似乎都淡了几分,掌柜的一见他对沈映月如此上心,笑得更是谄媚。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那米粒一眼,蹙了蹙眉。 这米看着还算不错,但和丁尧偷出来的小部分军粮一比,还有差距。 沈映月道:“兄长,这米不过尔尔。” “咳!” 莫寒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仓促将茶杯放下。 沈映月挑了挑眉,被面纱遮挡的唇角,噙着笑意。 莫寒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沈映月……她倒是改了口,只是没想到成了兄长。 沈映月穿着南疆服饰,也看不出有没有嫁人,掌柜试探性问道:“小姐觉得哪里不好?” 沈映月伸手一指,答道:“这米粒看着颗粒大,但不够莹润,也不够透亮,比起街口的白玉粮行,可是差远了……” 说罢,沈映月看向莫寒,道:“兄长,我们要的不少,可马虎不得,还是去看看别家吧。” 一口一个兄长,倒是叫得很顺。 莫寒温声开口:“阿月说不好,那便不要了。” 沈映月微微一愣。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都叫沈映月。 可自从奶奶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唤过她阿月了。 沈映月一时有些失神。 掌柜的和小二对视一眼,小二立即会意,又舀了一勺别的米粒过来。 掌柜的道:“两位别急着走啊!刚才那米虽然好,但还不算是顶好的!二位看看这种?这种可是江南来的,顶好的稻米!” 沈映月又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呈过来的新米,仍然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沈映月气定神闲道:“原本以为,这兴盛粮行铺面多,生意大,能拿出些好东西来,没想到也是白跑一趟。” 沈映月话音一落,掌柜的也有些不悦了,这兴盛粮行可是南疆一带最大的粮行,若不是看两人衣着华贵,掌柜的才不会亲自接待,他收了米粒,蹙眉道:“小姐这么大的口气,也不知道你们要得了多少?” 沈映月笑了笑,一扬手。 掌柜的挑眼看她:“五十石?” 沈映月摇头。 掌柜的又问:“五百石?” 沈映月还是摇头。 掌柜的和小二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问:“五千石?” 沈映月答道:“差不多。” -- 第318页 掌柜的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映月,问:“小姐莫不是说笑罢?这么多的粮食,都够一个村子,吃上大半年了!” 莫寒冷冷瞥了掌柜的一眼,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居高临下道:“掌柜的,你看我们像开玩笑的样子么?” 莫寒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肖坐在那里,便令人不敢造次,他这般语气,再加上脸上的疤,掌柜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半。 掌柜的重新挂笑:“公子莫怪!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那米……既然入不得两位的眼,小人便再去问问老板!两位请稍等,喝口茶,喝口茶!” 说罢,便递了个眼色给小二。 小二连忙给两人看茶,掌柜的则亲自钻入了后院,取米去了。 沈映月和莫寒相视一笑。 过了不久,掌柜的回来了:“公子,小姐,盛老板有请。” 莫寒坐着没动,问道:“盛老板是?” 掌柜的道:“盛老板是我们这兴盛粮行的二当家,今日正好在铺子里!” 莫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好,这么大的生意,想必你们也拿不定主意。” 掌柜的点头哈腰:“您说得是!” 莫寒说罢,便带着沈映月,随掌柜的入了内院。 掌柜的在前面引路,莫寒摇起折扇,走得慢慢悠悠,好似一点儿也不着急。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兄长这做派,与人傻钱多的纨绔子弟,当真没什么两样。” 莫寒低笑:“阿月说得没错,我正是向衡公子学的。” 沈映月不禁笑了笑,心中为莫衡抱屈。 两人继续往前走,莫寒不动声色地打量院中布局,没想到这兴盛粮行里面,还有一座这么大的院子,若有粮仓,只怕都能藏住。 莫寒轻轻拉了下沈映月的袖子,道:“这院子里不简单,一会不可离我太远。” 沈映月认真点头。 掌柜的领着莫寒和沈映月穿过长廊,最终来到了正厅。 “两位请稍等,我家主子很快就来。” 说罢,掌柜的便离开了。 莫寒和沈映月踏入正厅,莫寒一落座,便自顾自地敲起了手中的玳瑁扇子。 沈映月侧目看他……莫寒的状态看似放松,实则滴水不漏,不得不说,他演得像模像样。 不然,他也不可能用孟羽的身份,待在京城这么久。 过了片刻,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自后堂而出。 他头发灰白,颧骨高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见到莫寒和沈映月,老者眉眼微动,皱纹勾勒出一抹笑意。 “听说,是您二位,想买上好的米粮?” 盛老板一撩袍,爽利落座,手中的两个玉球,随之转了一圈,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莫寒笑了下:“正是。” 盛老板打量了莫寒和沈映月一瞬,笑道:“听闻两位要五千石的优粮……这可不是小数目,敢问两位,这粮食是做什么用的?” 莫寒淡定开口:“盛老板也是生意人,我们在商言商,只要我能付得起银子,盛老板何必管我要用来做什么呢?” 盛老板听了,笑容凝固了几分,但仅仅一瞬,他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道:“公子若要这么说,我倒是不敢接了。” 莫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敢不敢接是一回事,有没有资格接是另外一回事。” 盛老板勾唇笑了笑,道:“若是兴盛粮行都接不住公子的单子,这南疆便没有人能接上了……公子就算不说缘由,总得让我知道,这粮食要运到哪儿去罢?若是这运输的成本太高,价格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沈映月没说话。 这盛老板明显是旁敲侧击,想知道他们买粮的来意。 沈映月和莫寒来之前,便商量过报数的事……之所以报得这么大,就是为了引出兴盛粮行真正的主事人。 莫寒侧目,看了盛老板一眼,不冷不热道:“我是来买粮的,不是来受审的。” “盛老板。”莫寒转了转手中的玳瑁扇子,道:“我已经坐了这么久,还没见到一颗能入眼的粮食,反而要将我家生意的来龙去脉给盛老板交代一番,这是什么道理?若是盛老板不想做我的生意,不如直说,何必浪费我们的时间?” 说罢,莫寒站起身来,拉着沈映月便要出去。 沈映月跟在莫寒后面,没有半分迟疑。 直到他们走到门口,盛老板才道:“且慢。” 他慢慢站起身来,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性急……老夫何时说了不给你们看米?” 莫寒这才顿住步子,狐疑回头,看了他一眼。 盛老板唤了声:“来人——” 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便端了一个托盘上来。 这托盘里的米粒,是早就备好的,盛老板不过是想试一试他们的虚实。 沈映月静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对这米粮一事不算精通,唬一唬掌柜的还行,但在盛老板面前,她还是藏拙得好。 沈映月的目光落到莫寒身上……莫寒搁了扇子,用手捻起几粒米,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而后,又凑近闻了闻。 看起来十分内行。 沈映月用余光瞄了盛老板一眼,盛老板笑而不语地看着莫寒。 莫寒搓着米粒,心里有了主意。 -- 第319页 莫寒放下米粒,问道:“这米什么价格?” 盛老板一听,笑了下,并没有直接回答。 “公子,还未请教?” 莫寒一拱手,沉声:“在下姓王。” 盛老板微微颔首:“原来是王公子……这米的价格嘛,比普通的米贵上两成。” 莫寒长眉微蹙,道:“两成……这价格可不低。” 盛老板笑了笑,回应道:“王公子识货,自然知道这米不是普通的江南稻米。” 莫寒勾唇:“若不是打听到盛老板有门道,我也不会专程过来了。” 说罢,他看向盛老板,两人相视一笑。 盛老板十分干脆,问:“王公子要多少?什么时候要?” 莫寒这才露出笑意,道:“我们前后一共需要五千石,若是盛老板有货,价格还能再便宜些,那便更好了……我也能回去与家主好好商量商量。” 盛老板看了莫寒一眼,道:“价格好说……不过,这么大一笔生意,王公子总得跟老夫交个底罢?” 莫寒笑了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自然是……和盛老板类似的生意啊……”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盛老板面色一僵。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我赢了 正厅之中,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落针可闻。 盛老板不认识莫寒,此刻便一目不错地盯着他, 但莫寒始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莫寒看起来虚实难辨, 盛老板也不敢贸然进退。 他徐徐笑起来, 道:“王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不明白。” 莫寒把玩着手中的玳瑁扇子,笑道:“谁不知道盛老板去年得了一批好货?既然是好货, 自然要出给好主顾……只不过……” 莫寒说罢,目光定定地看向盛老板,道:“好主顾不止一家……盛老板可以出给别人,也可以出给我……我的价格,无论如何也比您之前的主顾好,难道不是么?” 他表情轻松, 仿佛在闲话家常, 而这些话落在盛老板耳里, 却字字如惊雷一般。 “王公子真是神通广大, 您这些消息, 都是从哪里来的?” 盛老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企图从他面上, 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却毫无破绽。 莫寒看出了他的诧异, 淡淡道:“盛老板别管我这消息是哪里来的,我们都是生意人, 只看付出和回报, 若我要的量, 盛老板能给我个公道价……那自然最好不过, 若盛老板实在不愿得罪北疆的主顾,那我也不强求。” 说罢,莫寒轻抬折扇,礼貌指向盛老板,道:“如何抉择,全看盛老板的意思。” 盛老板面色有些复杂,他看看莫寒,又转而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自进了门,便没有说过话。 盛老板见多识广,眼前这两人以兄妹相称,又衣着讲究,魄力十足,不像是本地人。 盛老板思忖片刻,道:“这么大的生意,老夫也要与掌柜的商量一下……不若两位先坐着吃口茶,给老夫一点时间?” 莫寒一笑:“盛老板请便。” 盛老板报以一笑,扬手让小厮看茶,自己便退回后堂了。 正厅之中,一时间只剩下莫寒、沈映月和小厮。 小厮几步上前,为莫寒添茶,低声道:“属下林宏,见过将军、夫人。” 沈映月微微一愣,原来这小厮是莫寒埋在兴盛粮行的人。 莫寒不动声色地端起了茶,压低声音道:“可看清了那米是从哪里来的?” 林宏低声道:“属下之前找遍了所有的粮仓,都没有找到去年那批军粮,方才掌柜的去找盛老板取粮时,属下看到,他们进了一处密室。” “密室?”莫寒抬眸,看了林宏一眼。 林宏声音极小,道:“若属下没猜错的话,这密室应该通往地窖……这整座宅子下面,便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窖,藏着去年被换走的军粮!” 此言一出,莫寒面色微沉。 正厅后堂。 盛老板站在屋內,手中玉球越转越快,心思非转,眸光变幻莫测。 掌柜的见盛老板似乎有些犹豫,便道:“盛老板,咱们那粮食屯了都快大半年了……孙大人一直说会付钱走货,可我们等了这么久,钱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他被抓的消息!这王公子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小人觉得,咱们还不如把这笔粮食,转卖给王公子?” “你懂什么!”盛老板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道:“那孙贾谊不过是个传话的,这批粮食,最终可是要送到北疆,给那位大人物的。” 掌柜的赔着笑:“这个……小人自然知道,但就算是大人物,也得付银子呀……咱们按照他们的吩咐,屯了这么多粮在这儿,且不说仓储、打理的人手要花钱,万一发霉长蛀,这算谁的?” 掌柜的这么一说,盛老板也有些犹豫起来。 他本来是个正经生意人,并不想掺和朝堂的事情,但他自从前几年开始与孙贾谊打交道后,孙贾谊便时常假借筹措军粮为名,与他一起谋取私利。 一来二去,两人便越绑越死。 去年中旬,孙贾谊甚至送了一批顶好的粮食过来,将盛老板仓库里霉烂的粮食要了去。 盛老板当时以为,自己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可没想到,孙贾谊送来的居然是一批军粮,是大理寺、莫家军都在追查的军粮! -- 第320页 盛老板自然不敢将这批粮食出手,和孙贾谊差点闹翻了脸,最终,孙贾谊承诺年后一定将军粮提走,还会付给他对应的银子。 可如今孙贾谊人已经入了大理寺,他的承诺……盛老板自然是不指望了。 直到几日之前,盛老板接到了京城的消息,说是宣王会安排人接管这批粮食,让他将粮食送去北疆。 可到了现在为止,盛老板仍然没有看到一锭银子。 掌柜的见盛老板面色松动,便道:“盛老板,您还犹豫什么?北疆那位爷,虽然财大气粗……但他与咱们比起来,好像是大象和蚂蚁,他就算不给银子,我们又能拿他如何?” 盛老板沉着脸道:“但我们得罪不起。” 掌柜的听了,也明白他的顾虑,道:“不错,咱们是得罪不起……但若他真的不守信义,只怕这批粮食,咱们就算是掏空了家底,给他们作嫁衣了!” 掌柜的日日算账,一提起孙贾谊和宣王,他便十分反感。 盛老板思量了一瞬,道:“今日这位王公子,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我总觉得他不简单……这批军粮的事,如此隐蔽,他是如何得知的?” 掌柜的想了想,道:“他只听说您得了一批好货,可没说是军粮,兴许……并不知道太多。” 掌柜的这么一说,盛老板倒是放心了几分。 “这王公子若是真的要五千石,那便占了这批粮的二分之一……”掌柜的习惯性算起账来,道:“盛老板不若一半按照计划,将粮食送去北疆,另外一半,就以更好的价格出给王公子……这样一来,咱们的库里便能清干净了,而且咱们也能先拿到一半银子。” 盛老板想了想,心道这倒是一个折中的主意。 “不过……如果只送一半军粮去北疆,只怕那位知道了……会与我们翻脸。” 掌柜的理直气壮:“就算翻脸,也是我们与他们翻脸才对!我们不过是普通的生意人,已经为他们保管了大半年的军粮,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他们要提粮,只说送货,只字不提银子……哪有这样的主顾!?” 盛老板却道:“你说得虽然没错,但这王公子也有些来历不明,我们还是谨慎为好……此事,容我再想一想。” 正厅之中,一杯茶已经见底。 沈映月百无聊赖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默默叹了口气。 莫寒转头看她,低声道:“怎么,不喜欢这戒指?” 沈映月道:“碍事。” 莫寒见她连抱怨都如此简短,忍不住笑起来。 沈映月低声问道:“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莫寒沉吟片刻,道:“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不答应……不过,就算他不答应,我们此行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沈映月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原本,他们查到这兴盛粮行似乎和去年丢失的那批军粮有关,但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如今,这批粮食应该就在他们脚下的地窖里。 第二点,便是这军粮的用途问题。 方才从莫寒与盛老板的交谈中,已经提到了北疆的生意,但盛老板并未否认。 北疆是宣王的地盘,这么大一批粮食,足够几万人吃上一两个月了。 若是真的送到了北疆……只怕莫将军的军粮,便成了宣王守军的军粮了……届时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沈映月侧目,看向莫寒,低声:“若我是盛老板……我不会在此时铤而走险,宣王不是他能开罪得起的,而我们来得突然……将我们就地杀了,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莫寒笑了下,低声道:“我们可以赌一把,我猜他不会杀我们,还会与我们合作。” 沈映月挑眼看他,道:“赌什么?” 莫寒道:“赌……无条件听话一次。” “听话一次?”沈映月眨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莫寒。 莫寒唇角微扬:“怎么,阿月怕了?” 沈映月垂眸笑笑,道:“兄长别小看人了。” 话音一落,后堂便传出了脚步声。 两人都敛了敛神,莫寒的目光落到屏风后面,过了一会儿,盛老板果然出现了。 盛老板徐徐走向主位,稳稳落座。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莫寒一眼,道:“方才王公子说的……老夫已经和掌柜的商量过了……” “这粮嘛……恐怕不能卖给王公子。” 莫寒审视他一瞬,问:“为何?” 盛老板手中的玉球圆润,慢慢悠悠地滚着,他开口道:“北疆的生意如何,老夫心中有数……但王公子是什么背景,老夫却不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便只能对不起王公子了!来人——” “唰”地一声,四面门窗打开,有十几名护院,长刀一亮,其中还有人手持弓箭,一看便做了充分的准备。 莫寒面色微沉,他缓缓上前一步,下意识将沈映月揽在了身后。 沈映月与他比起来,身形娇小,她只轻轻说了声:“我赢了。” 莫寒轻笑了声,没有答她,却看向了盛老板,道:“盛老板要杀我们,也得让我们做个明白鬼罢?” 盛老板眼中满是冷色,道:“王公子就是知道得太多了……这批粮可是从……” “我才不管这批粮的来历。”莫寒打断了盛老板。 -- 第321页 盛老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莫寒继续道:“我只关心,这批粮能不能为我所用!况且,商行人多口杂,起止我一家知道盛老板有这批粮?若是连这都要杀人灭口,盛老板要杀的人可就多了。” 顿了顿,莫寒又道:“我们商人,为的是谋财,不是害命。我是来谈生意的,买卖不成仁义在,盛老板此举若是传出去,还如何在商行立足?” 莫寒说完,正厅顿了一顿。 盛老板哈哈大笑,一扬手,便让护院们退下了。 “王公子莫怪,这生意非同小可,我不过是试上一试……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沈映月眼角微抽。 莫寒与盛老板又虚与委蛇了一番,相谈甚欢,末了,还不忘回头看她—— “我赢了。” 第136章 贤内助 云城昼夜的天气差异大, 白日还温暖和煦,日落西山后,便冷风渐起。 “公子, 有空欢迎再来,恭候大驾!” 盛老板和掌柜的一起, 亲自将莫寒和沈映月送出了粮行。 莫寒笑着拱手, 与他们作别。 而后,丁尧将马车赶了过来, 两人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 沈映月道:“还未恭贺将军,喜得五千石军粮。” 莫寒唇角勾了下:“与夫人同喜。” 两人相视一笑。 沈映月低声问道:“将军是如何判定,这盛老板愿意让出一半军粮给我们?毕竟他这样做,一定会得罪宣王。” 莫寒笑了下,道:“其实,这件事的时机非常关键。” “时机?”沈映月不解地看着莫寒。 莫寒笑了笑, 道:“孙贾谊被捕之后, 我一直派人盯着北疆的动静, 其实半月前, 宣王便派了人从北疆过来, 打算与兴盛粮行商议军粮运输一事……只不过, 他们未到, 所以这盛老板心中没底。” 沈映月秀眉微挑,道:“半个月前出发, 到现在还没到……只怕是将军的杰作吧?” 莫寒拨了拨手中的玳瑁扇,笑道:“夫人聪慧……从北疆到南疆, 一路风景甚好, 使者边走边看, 误了时辰, 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映月继续道:“但盛老板与北疆有联系,他迟早会知道北疆派了人来……我猜,将军不仅拦了使者,还打算偷梁换柱,送他们一个新使者吧?” 莫寒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映月,笑起来:“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过几日,盛老板便会见到这位‘使者’了,到时候,使者会以宣王为后盾,用极低的价格,掏出他的一半军粮。” 沈映月若有所思,道:“这般布局,倒是可以稳住北疆与兴盛粮行,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大半军粮……只是,将军打算把这些军粮运到哪里去?” 莫寒笑道:“夫人猜猜?” 沈映月沉吟片刻,看向莫寒:“京城?” 莫寒颔首,道:“不错……但具体交到谁手中,还不确定。” 这本是莫家军的军粮,如今找了回来,但暂时还不能名正言顺地入库。 不过有粮在手,也算是多一重保障。 沈映月道:“比起这一半送往北边的粮食,我倒是更加担心另外一半粮食。” “夫人指的是……我们方才打算订下来的那五千石?”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将军此举,是为了先稳住兴盛粮行和背后的宣王,悄无声息地留下一半粮食,屯在北疆……但要买这五千石的粮食,需要的银子不少。” 莫寒也收了笑意,正色道:“夫人说的是,至少在第一批粮到‘使者’手中之前,我都要继续当‘财大气粗’的王公子才好……不然,只怕盛老板将所有的粮食,全给北疆了……还是得先盘一盘手上的银子,唬一唬他们。” 沈映月唇角微抿,道:“不知将军可有看过咱们府上的账本?” 莫寒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说来惭愧,以前在府上时,我便没有留意过府中之事……也不知咱们府上家底如何?” 沈映月抬起手,轻轻拢了拢鬓边发,道:“将军是想听实话,还是听大实话?” 莫寒忍俊不禁,道:“夫人说的话,都想听。” 沈映月气定神闲地开口:“实话是……将军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我便盘点过府上的家底,我们除了宅子田地,些许日常盈余,几乎没有什么家底……若不是开起了流光阁,只怕半年后就要喝西北风了。” 当时沈映月还十分惊讶,没想到堂堂的镇国将军府,居然如此拮据。 不过到了如今,沈映月才知道,镇国将军府不但接济了不少解甲归田的士兵,还养了很多暗桩,这些银子,都花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莫寒无奈扶额,问:“大实话呢?” 沈映月淡定道:“一个字,穷。” 她语气清清淡淡,没有抱怨,反而带着些许俏皮。 莫寒盯着沈映月,觉得她这般说话,倒是有趣得紧。 莫寒一摊手,道:“都怪我,以前从不理府中事,家里也没个能干的贤内助……如今夫人来了,自是不同了……以后我的俸禄奖赏,一应交给夫人打理,每月夫人发我五十文铜钱便是。” 沈映月忍俊:“五十文?将军莫不是说笑?” 莫寒一本正经道:“五十文,不能再少了,不然要短了夫人的面子。” -- 第322页 沈映月终于忍不住了,“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她平日里的笑,总是轻轻浅浅,淡雅温和的。 极少被什么事逗得这般发笑,绮丽的凤目弯成了月牙,红唇皓齿,灵动中还带着几分动人的娇美。 莫寒看得呆了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她有这般明显的情绪。 “将军在看什么?”沈映月见莫寒看着自己,笑着问出了声。 莫寒长眉一扬,道:“夫人平日里,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这话他说得认真,没有一丝恭维,反倒让沈映月有些面热。 沈映月连忙敛了敛神,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 “咱们手中银子不多,但可以和盛老板谈一谈,先预付定金。”沈映月道:“五千石的军粮,定金我们还是给得起的。” 莫寒凝视着沈映月,他喜欢她这般为自己想办法的样子,面上笑意更盛。 莫寒笑道:“府中的银子,留着给夫人买钗环首饰……这笔钱,我会去想办法……孙贾谊不是被抄家了么?他吃了多少,要让他吐出来。” 沈映月想了想,笑道:“也好……若不够,将军再与我说。” 莫寒一笑:“好。” 马车徐徐行驶出了黑市,向回程的方向进发。 两人聊了一路,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宅子里。 沈映月与莫寒一起用完膳,便回到了卧房。 巧云正在整理床铺,见沈映月回到,笑着迎上来。 “今日发生了什么好事,夫人这般高兴?” 沈映月微愣了下,道:“好事?” 巧云笑道:“夫人一进来,面上就带着笑,奴婢还以为夫人今日出去,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沈映月想了想,能顺利确认宣王的企图,又能不费一兵一卒套出大批军粮,也算是好事了。 若说好玩……沈映月无端响起那五十文钱,又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巧云一看,立马开口:“瞧瞧,夫人最近总是这般,想着想着就笑了。” 沈映月有些诧异:“是么?” 巧云道:“是呀!夫人最近连笑容都变多了,您没有感觉么?” 沈映月心头微动,垂眸笑笑:“不过是风寒好了,心里松快些……你的床铺好了么?” 沈映月这么一说,巧云才想了起来,又转身去铺床了。 沈映月在窗前坐下。 灯火如豆,将她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之上。 沈映月轻轻挑着灯芯,温暖的小小火苗,映射在她眼睛里,似乎又变得亮了些。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莫寒和沈映月,便开始各忙各的。 沈映月想在云城逛逛,莫寒便嘱咐丁尧,为沈映月安排。 于是,沈映月便花了四天时间,将云城逛了个遍。 “丁尧,几日下来,城中主要的区域都逛完了,似乎很少见到学堂?”沈映月头戴幕离,在街边踱步。 丁尧跟在她身后,低声应和道:“夫人说得不错……这云城里的学堂,少之又少……南疆本就贫瘠,能种植的田地很少,穷人家大多放牧或采石为生,富人家若是想让孩子读书,也是挑了厉害的先生,请到府中去……所以,自然很难看到学堂。” 沈映月听了,有些奇怪,问:“采石……指的是什么?” 丁尧答道:“南疆盛产玉石,不少孩子,十来岁便跟着父母,进山采石了。” 沈映月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之前在盘点府中库房时,有不少南疆的玉器,当时还未曾留意,如今看来,应该都是南疆进贡的,而皇帝又赏给了莫寒。 沈映月问:“我也听说过,南疆的玉石闻名遐迩,但这几日逛坊间时,似乎没见到多少玉器铺子?” 丁尧笑了笑,道:“夫人,说句不好听的……南疆民风彪悍,能做精细活儿的人不多,许多人只顾着采石,采了之后,便卖给中部或者北部的商人,由他们雕琢成玉器。” 沈映月微微蹙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折损了不少利润?” 丁尧道:“确实如此……但南疆时而动荡,不少人往往是采了玉石,立即脱手卖了,换成金银傍身,若是真的在这儿雕琢玉器……一来缺乏客源,二来,采石人也耐不住性子。” 说罢,丁尧指了指前面的市坊:“夫人您看,那边便是卖玉石的地方。” 沈映月转头看去,只见街道两旁,摆了不少小摊,每个小摊上,都放着各种各样的玉石。 沈映月一时兴起,道:“去看看。” 几人走到了摊位前,摊主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这都是上好的玉石!夫人看一看啦!” 沈映月看了这摊主一眼,丁尧低声道:“这里龙蛇混杂,也有不少西夷人。” 沈映月表示理解。 西夷和大旻虽然征战连年,但汉人友好,生活在边境的西夷人、或者混居的后代,还算过得安稳。 但反之,宛城被西夷霸占的那些年里,汉人却惨遭□□。 边疆的百姓,时常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少人都过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 沈映月与丁尧沿着街道,徐徐看去,这里的玉石眼花缭乱,有绿松石、桃花玉石、蓝田玉石等等……沈映月逛了一圈,不知不觉,便买了不少玉石。 -- 第323页 她心中思忖,若是这玉石能在南疆经过雕琢之后,再送去北方,对采石人来说,倒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天色将晚,沈映月乘车回府。 巧云迎了上来,接过沈映月手中幕离,道:“夫人回来了,用膳了么?” 沈映月摇头,问道:“孟师父回来了吗?” 府中除了丁尧,其他人还不知道莫寒的真实身份。 巧云道:“还没有。” 沈映月点点头,遂进了卧房。 直到晚膳过后,莫寒才从外面回来,路过中庭时,恰好遇见丁尧。 莫寒随口问道:“今日陪着夫人出去了?” 丁尧向莫寒见礼,沉声答道:“是,属下陪着夫人逛了逛城南的玉石街。” “玉石街?”莫寒似乎有些意外,道:“她怎么突然要想去看玉石了?” 丁尧笑了下,道:“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没有姑娘家不喜欢玉罢?” 莫寒微微一顿,回头看了丁尧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夫人喜欢玉?”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孩子 卧房中, 熏香袅袅,平静宜人。 沈映月对着灯光,细细端详着今日买来的玉石。 巧云站在一旁, 也看得认真,道:“夫人, 没想到这南疆的玉石, 居然如此便宜!奴婢还以为,但凡是好玉, 都贵得很呢!” 沈映月道:“这玉最终的价钱,于它的天生的水头、手艺人的技艺和最终呈现的形态都有关……哪怕是一模一样的玉佩,只要放到不同的地方,也能卖出不同的价钱。” 巧云懂事地点点头,道:“这么说来,南疆的采石人, 将这玉石采出来立即卖了, 似乎不是一桩挣钱的买卖。” 沈映月放下玉石, 微微颔首, 道:“你说得不错……他们干的不过是体力活, 且还要靠些运气。” 沈映月盯着桌上的几块玉石, 道:“若是他们一直这般大肆开采, 恐怕要不了多久,南疆的玉石便被挖空了……到了那时, 只怕谋生更成难事。” 巧云道:“夫人说得是……可他们应该已经习惯了只顾着眼前的日子,恐怕想不了那么远。” 沈映月轻叹一声, 道:“是啊……朝堂派兵来驻守南疆, 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投到南疆, 才能勉强维持稳定, 算是守住了大旻的南门……可若南疆再这般贫瘠、落后下去,对于朝廷来说,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深渊。” 巧云听了沈映月的话,也跟着思量道:“是啊……若是南疆自己能富庶起来,至少可以养得起地方军队,不必什么事都指望这朝廷。” “不错。”沈映月继续道:“而且,这里汉人、西夷人混杂,从朝政上来说,可以单凭国界便划定西夷与大旻,但在百姓心中,却不是这么回事……大旻善农促商,而西夷精于畜牧,一块地域属于谁,不仅仅是朝廷说了算,也要看百姓心中的归属。” 巧云眉毛皱起,道:“难怪……奴婢之前听说,宛城被西夷霸占之后,虽然不少汉人受到奴役,却也有些人发了战争财,那些人便摇身一变,干脆入了西夷的户籍,成了假的西夷人!” 沈映月无声颔首。 对于南疆来说,稳定和发展,缺一不可。 沈映月正想得出神,外面却响起了叩门声。 “夫人,有您的信。” 巧云从侍女手中接过信笺,沈映月问:“是不是莫衡送来的?” 侍女笑着摇头,无声退下了。 巧云有些疑惑地呈上信笺,沈映月接过,拆开一看。 里面只有四个字:明日,黄昏。 沈映月秀眉微挑……这字写得潇洒苍劲,一看便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 初夏黄昏,天边的云彩染了红晕,为即将到来的夜色,平添了几分妩媚。 莫寒一袭玄色衣衫,立在门口。 他不时回望,但门廊里,始终未见人影。 丁尧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将军……这已经快天黑了,夫人还没来……要不要属下去请一请?” 莫寒唇角微绷,摇头:“再等等,不急。” 丁尧看了一眼莫寒的脸色,又问:“夫人昨日应了您的邀约么?” 莫寒轻咳一声,道:“总之……没有拒绝。” 丁尧眼角微抽。 自家主子想约夫人出门,却偏偏不肯当面邀约……明明就是怕被当场拒绝。 他只得静默站着,陪莫寒一起等。 “将军……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莫寒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那便不要讲了。” 丁尧干笑两声,道:“属下想了想,还是要讲的……”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老夫人信里说,让将军好生陪伴夫人……恕属下直言,如今将军白日忙于公务,若是这晚上还约不到夫人……这,属下如何向老夫人交待呀!” 莫寒面无表情地看了丁尧一眼:“你今日的话有些多。” 丁尧连忙告罪:“将军恕罪,属下也是受老夫人之托,可不敢怠慢!” “祖母说什么了?” 清越的女声响起,莫寒下意识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素雅的衣裙。 如今正值初夏,沈映月着了一袭清爽的淡绿色纱裙,她腰身纤细,皮肤雪白,脖颈下的锁骨十分唯美。 -- 第324页 莫寒的笑容一点一点漾开。 “你来了。” 沈映月淡淡一笑。 丁尧见到沈映月,也露出笑意,道:“将军,夫人,马车已经候着了。” 沈映月微微颔首。 两人上了马车,莫寒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映月身上。 “将军在看什么?” “自然是夫人。” “我有什么好看的?” “夫人哪里不好看了?” 沈映月笑了下,从容开口:“我竟不知,将军这么会逗人开心……想必有不少红颜知己?” 莫寒也笑起来,道:“沙场战友无数,红粉知己并无。” 沈映月挑眼看他,嘴角噙着笑。 沈映月最初接触“孟羽”之时,他看起来十分沉稳,言语也不多。 但自从莫寒对她坦诚相待之后,两人便熟悉了不少。 莫寒不但军事才能卓著,谋略也强于常人不少,沈映月与他对话,往往不需要说太多,两人便能互通心意。 他看起来雷厉风行,私下里却十分随和,一点架子也无,与沈映月何其相似。 沈映月出声问道:“将军要带我去哪?” 莫寒温声道:“夫人等会儿就知道了。” 过了不久,马车慢慢流入闹市,沈映月正想抬起车帘看看,马车便停了下来。 莫寒一笑:“到了。” 他率先下了马车,自然而然地回过头来,向沈映月伸出手。 沈映月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妙目,她默默看他一眼,通过假.面,仍然能感知到莫寒的笑意。 沈映月不再踟蹰,将手指搭在莫寒手上,缓步下了车。 莫寒反手将其握住,一本正经道:“这儿人多,夫人可千万不要走丢了。” 沈映月微微一愣,这才抬头看去。 只见整条长街,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汇聚成一条又一条长龙,盘旋在街市上空,照亮了幽深的天幕。 长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百姓们在琳琅满目的摊位前走走停停,酒楼食肆客满盈门,随处都能听见笑闹声,热闹非凡、 莫寒见沈映月发怔,低声道:“这几日我忙于公务,也未陪你,今夜是初夏的第一次灯会,我们可以好好逛一逛。” 沈映月抬起眼帘,恰好迎上莫寒的目光。 沈映月戴着面纱,而莫寒带着假.面,唯一真实可见的,便是彼此的眼睛。 莫寒笑了笑,牵起沈映月往前走。 沈映月垂眸,看了看他的手。 莫寒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长年累月挽弓握剑,掌心里有一层厚厚的茧,与她的手指相贴,有股别样的温柔。 “卖簪花嘞,戴花就是戴福气嘞!”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手里挽着一个篮子,自长街街口开始,一边走,一边叫卖。 老婆婆路过沈映月和莫寒,便堆起一脸笑:“公子,给夫人买朵花戴罢!这可是戴福气呢!” 沈映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手中的篮子里,摆了不少簪花,扎得很是精巧,有的鲜艳,有的淡雅,很是好看。 莫寒看向沈映月,笑问:“夫人喜欢哪种?” 沈映月摇头:“不必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沈映月工作以外的生活,都十分单调,并没有什么交际与消遣。 唯一的乐趣,便是看书了。 如今看到这满眼的热闹,虽然心头高兴,却有些不知所措。 莫寒温和地看着她,低声道:“在南疆,戴花便是戴福气。而且,卖花婆婆的年岁越大,说明福气越多……你戴了她的花,也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说罢,莫寒从众多簪花之中,挑了一粉蓝的簪花。 “这一朵好不好?” 莫寒将花递到沈映月面前,这簪花做得栩栩如生,好似能飘出春日的香味来。 沈映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莫寒付了银子,端详着沈映月,道:“别动。” 说罢,他抬手,轻轻将簪花,插入她乌黑的云鬓。 她本来发饰不多,极其简约,加了一朵簪花,配上青色纱裙,更显容姿俏丽。 莫衡笑得舒畅:“好看。” 沈映月抿唇一笑。 两人肩并着肩,继续向前走。 莫寒的假.面之上,挂着一道刀疤,不少人见了他,便自动让开,沈映月跟在他身侧,恰好不会被挤到,也乐得轻松。 “娘,你看呀,我的小兔子花灯,眼睛红红的呢!”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扬起脸,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手里拿着一盏兔子花灯,白白的兔子被柔和的灯光一照,通体成了乳白色,看起来暖洋洋的。 “是呀,宝儿的兔子是红眼睛,短尾巴,还会蹦蹦跳跳的呢!”妇人温柔地哄着小女孩,小女孩听了母亲的话,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妇人牵着小女孩的手,母女俩有说有笑地向前走。 小女孩的父亲还在前面等着她们,他手里拿着不少吃食,脸上满是笑意,见小女孩走近了,便腾出一只手来抱她。 一家人渐行渐远。 沈映月静静收回目光。 小兔子灯笼……曾几何时,她也有一个。 但父母离开她之后,便再也没有点亮过了。 “夫人在想什么?”莫寒见沈映月神色微黯,轻声问道。 -- 第325页 沈映月回过神来,淡淡回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灯笼,有些眼熟。” 莫寒笑了笑,道:“你说的是那个?” 沈映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前面不远,便有一间灯笼铺子,门口便挂了一盏小兔子灯笼。 “夫人喜欢,我们也买一盏。” 说罢,莫寒便牵着沈映月,向灯笼铺子走去。 沈映月站着没动,低声道:“将军……那些不过是孩子喜欢的物件,看看就罢了……” 莫寒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阿月心里,不是也住着一个孩子么?”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许愿 温柔的灯火被点亮, 照得小兔娇憨可爱,又圆又红的眼睛,看起来活灵活现。 莫寒侧目看去, 只见沈映月低着头,正在瞧手中的小兔子花灯。 她唇角微抿, 泛起一丝柔柔的笑意, 莫寒也跟着欢喜起来。 莫寒牵着沈映月,穿过热闹的长街, 街尾有一棵枝丫盘虬的古树,古树上红缎飘扬,在暗夜中独树一帜,却又和灯火通明的长街,相得益彰。 “这是许愿树。”莫寒轻声道。 沈映月抬头看去,上面的红缎, 写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小字。 沈映月笑了下, 问:“将军平日会许愿么?” 莫寒摇了摇头, 看向沈映月:“夫人会许愿么?” 沈映月道:“小时候曾许过, 发现不灵之后, 再也不许了……还不如靠自己努力。” 莫寒笑道:“不错……但有些事, 即便努力了, 却也不一定能成功……所以,便只能寄托在许愿上了。” 沈映月见莫寒若有所思, 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也许个愿罢……权当应景了。” 莫寒道:“夫人这话说得勉强, 古树都要生气了。” 沈映月莞尔。 两人走到了许愿桌前, 前面恰好有一对小夫妻。 妇人写了一条红缎, 忸怩地不肯给她夫君看。 两人打情骂俏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莫寒低笑道:“夫人猜一猜, 方才那位写的是什么心愿?”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道:“早生贵子。” 莫寒摇了摇头。 沈映月问:“那是什么?” 莫寒失笑:“三年抱俩。” 沈映月忍俊不禁:“将军如何得知?” 莫寒笑道:“猜的。” 沈映月秀眉微挑,道:“依我看,将军不是猜到的,而是偷看到的罢?” 莫寒摸了摸鼻子:“夫人啊,看破不说破……” 沈映月失笑。 莫寒低头,拿起许愿红缎,递给沈映月。 沈映月接过红缎,想了片刻,便执起毛笔,微微俯身,开始题字。 莫寒也不声不响地写了自己的红缎。 “好了。”莫寒收了笔墨,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也写完了心愿,便拿着红缎,走到了古树下。 沈映月踮起脚来,将红缎搭上了枝丫,素手轻捻,将红缎系好。 “四海升平……” 莫寒站在沈映月身后,看着沈映月手中红缎,喃喃出声。 莫寒早就知道,沈映月与寻常女子不同,但见她许下如此心愿,意外之中,还带着几分惊喜。 沈映月扎好了红缎,轻声问:“将军写了什么?” 说罢,她回过头来,两人离得不远,恰好迎上莫寒的目光。 四目相对,莫寒眼眸深沉,印出她的样子。 “夫人猜猜。” 莫寒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 沈映月微微一愣,下意识去夺他手里的红缎,莫寒早有准备,略一抬手,沈映月便扑了个空,差点跌入他怀中。 沈映月轻瞪莫寒一眼,他笑着扶稳沈映月,道:“好好,给夫人看。” 说罢,便将红缎送到沈映月面前。 沈映月低头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海晏河清。 这笔锋苍劲有力,一气呵成。 沈映月挑眼看向莫寒,笑道:“将军莫不是学我?” 莫寒唇角勾了勾,道:“这是心有灵犀。” 说罢,他便将这红缎系在了沈映月的红缎旁边。 夜风拂过,红缎轻舞,一树火红,满满的……都是希望。 沈映月侧目,看向莫寒,莫寒面上依旧戴着那张假.脸,上面刀疤明显,但眼神却十分诚挚。 “夫人在想什么?” 莫寒转头过来,眼角带着笑意。 沈映月敛了敛神,低声道:“没什么。” 她垂眸,拨弄了一下手中的小兔子花灯。 莫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其实她看起来冷静沉稳,实则……也有些害羞。 莫寒主动牵起沈映月,将她微凉的手指,包在手心里,道:“本来还以为,夫人会为我许个愿……没想到夫人心中有天下,却没有我这个夫君。” 夫君这个词……听得人有些耳热。 沈映月目光盯着前面的人潮,笑道:“将军希望我为你许什么愿?” 莫寒笑了下,道:“怎么也得盼着我长命百岁吧?” 沈映月道:“真的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不用打仗了,将军可不得长命百岁么?” 莫寒笑着颔首:“夫人说得有理。”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是两人的心愿,也是所有人的心愿。 -- 第326页 面前人流涌动,百姓们脸上洋溢着宁静和欢喜,莫寒牵着沈映月的手,徐徐走进了这红尘的热闹中。 沈映月从未这般和莫寒相处过。 两人此前,碍于身份,一直礼敬有加,就算坦诚相待之后,也极少单独相处。 但今晚的接触之下,沈映月忽然觉得,好像认识莫寒已经很久了。 从他年少读的书,到后来游历南疆的手札,还有周围人对他的怀念和崇敬……之前的这一切,对沈映月来说,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 直到今晚,沈映月才感觉到,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活生生地站在她身旁,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护着她。 此刻,沈映月忽然想再看一看他的真容。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两人后方的百姓,忽然惊慌失措地涌向了街口,仓惶离去。 沈映月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却被莫寒拢了过来,护在了身前。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西夷打过来了!快跑啊!” 众人勃然变色,上一刻还笑逐颜开的百姓们,纷纷加入了逃命的人潮,一齐向街口涌去,小贩们,连自己的摊位也顾不上收,也争先恐后地向街口奔去。 莫寒一把搂住沈映月,提气一跃,便带着她离开了长街主道,到了一旁无人的巷子口。 丁尧一直远远跟着他们,见到此情此景,便连忙挤了过来。 莫寒问道:“怎么回事?” 丁尧道:“回将军,有一队西夷兵马,忽然集聚到了云城城外,如今太守已经调集守备了。” 莫寒长眉微蹙:“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在半个时辰前。” 莫寒面色更沉,沈映月道:“将军,难不成西夷要对我们开战了?” 莫寒沉思道:“不确定……但如今这事,与探子的消息有悖。”说罢,他抬起头来,眼中有一丝歉意:“阿月,抱歉了,我可能要去……” “将军。”沈映月直视莫寒的眼睛,认真道:“不用管我,去忙你的事就好。” 沈映月的目光,清澈淡然,让现场的焦躁也稳定了几分。 “那好……丁尧,你送夫人回去,我去一趟军营。” 莫寒用“孟羽”的身份,在南疆挂了个闲职,方便了解军队里的消息。 丁尧沉声应是。 莫寒看了沈映月一眼,低声道:“等我回来。” 沈映月微微颔首。 莫寒不舍地放开了沈映月的手,毅然转身。 所有人都挤向街口,唯有莫寒一人,向人群相反的方向离去,背影孤绝,孑然一身。 沈映月凝视他的背影,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兔子灯,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 丁尧送沈映月回到宅子,巧云见沈映月提前回来,有些诧异。 “夫人,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城外出了点事……我就先回来了。” 沈映月说着,回头对丁尧道:“若是……有了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丁尧会意点头:“夫人放心。” 沈映月轻轻“嗯”了一声,迈入卧房。 小兔子花灯已经灭了,沈映月将它放在窗台边的矮榻上,她伸手摸了摸小兔子的腹部,被火芯照得有些热。 “夫人,这花灯好漂亮啊!”巧云看了,忍不住赞叹道。 沈映月低声:“嗯……帮我仔细收好它。” 巧云便接过了小兔子花灯,放到箱笼里面去了。 而后,巧云为沈映月备了热水,伺候她沐浴。 沈映月浑身泡在热水中,但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巧云。”沈映月问:“这两天可有听到莫衡的消息?” 几日前,沈映月便听说莫衡已经从宛城出发,沿着雪山一路行进。 若是顺利的话,此刻……应该要从雪山里出来了。 巧云将花瓣放入浴桶中,低声道:“夫人,最新的消息,还是两日前的……不过,莫衡公子如果入了雪山,应该也没有那么方便送信出来。” 沈映月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按照推测,如今西夷内乱,应该没有那么快能整顿边防,来袭击大旻。 但看今夜这情形,恐怕有变。 莫衡身在宛城,距离西夷的腹地更近,沈映月自然更加担心。 沈映月沐浴完毕,便坐在书桌前,写起了信。 夜灯如豆,外面寂静无声,听不出任何硝烟弥漫的异样。 巧云静静立在一旁,为沈映月磨墨。 沈映月道:“去请丁尧过来。” 巧云低声应是。 丁尧很快便到了门口,沈映月将三封信递给他,道:“帮我尽快送出去。” 丁尧接过一看,一封是给老夫人的,还有一封送给沈太傅,最后一封则是送去宛城给莫衡的。 丁尧小心地将信件收好,沈映月问:“他回来了么?” 丁尧愣了下,摇了摇头。 沈映月心头微顿,颔首,让他退下。 “巧云,你也先下去罢。” 卧房门被关上。 此刻,夜深人静。 灯火闪烁,沈映月却并无睡意。 她索性坐在床榻边,看起了书。 自从来了南疆,莫寒便送了好些书来,供她闲时阅读。 -- 第327页 但今日不知怎的,才翻了两页,她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沈映月放下书本,坐到妆奁旁的铜镜前,拿起雕花木梳,轻轻梳理还未干透的长发。 而今夜买的素雅簪花,就在妆奁上摆着。 沈映月放下梳子,拿起簪花。 素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簪花边沿,精致、美好。 沈映月忽而想起,莫寒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为她戴簪花的样子。 对于沈映月来说,那眼神温暖中带着一丝宠溺,仿佛一张细密的网,将人柔柔地裹住。 让她忘了挣脱。 沈映月觉得自己有些反常。 她手里拿着簪花,想起外面此刻的情形,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这一夜,沈映月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总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便是莫寒在人海中逆流而上的场景。 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也不知道今夜过去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宅子里四处都点着灯,各处护卫都知道外面的情形,一丝不敢大意。 而临近天亮之前,院子里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沈映月刹时睁眼,翻身下床。 她披起外衣,几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恰好迎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分离 “夫人。” 熟悉清朗的声音响起, 沈映月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莫寒风尘仆仆地回来,见沈映月房中亮着灯,便不自觉地走了过来。 沈映月问:“外面的情形如何?” “西夷来犯, 不过好在人数不多,将士们早有准备, 已经将他们击退了。”莫寒低声回应道, 他打量了沈映月一眼,问:“你怎么没睡?” 沈映月敛了神色, 道:“不过是起得早而已……” 莫寒听见沈映月这话,便垂眸看了一眼——沈映月起得匆忙,绣鞋未穿,恰好赤着一双脚,踩在地上。 沈映月感知到莫寒目光,顿时有些窘困, 连忙转身。 耳畔传来低笑, 而后, 沈映月顿时觉得身子一轻, 被他抱了起来。 沈映月浑身一僵, 忙道:“放我下来。” 莫寒不为所动:“地上凉, 小心受寒。” 说罢, 大步迈入房中。 沈映月有些无奈,莫寒见沈映月不说话了, 笑了笑,轻轻将她送回榻上。 他自然而然地为沈映月拉过衾被, 将她单薄的身子裹住, 低声道:“阿月没有睡, 是在等我, 对不对?” 微弱的光线,映照出莫寒的轮廓,他面有倦意,却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好似完全没有兵临城下这一回事。 沈映月定定看着莫寒,唇角微抿。 她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莫寒温柔地笑了起来,小声:“我就知道。” 沈映月微微低头,将半张脸埋进阴影里,却仍然有些发热。 莫寒疲惫的眼中透出些许欢喜。 莫寒轻轻道:“阿月不要怕,我会守住云城,会保护你,还有云城的百姓。” 沈映月怔怔地看着莫寒,认真点头。 她是相信他的。 此刻的莫寒,已经卸下假.面,露出真容。 俊朗的眉眼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温柔的气息,无声涌动。 莫寒伸手,为沈映月掖了掖被子,低声道:“睡吧,有我在。”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总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沈映月缓缓闭上了眼,居然真的沉沉睡去。 - 待沈映月醒来之时,已经接近晌午。 她揉了揉惺忪的秀眸,巧云恰好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夫人,您醒了?” 沈映月点了点头,问:“孟师父呢?” 巧云答道:“孟师父一早便去军营了,还未回来。” 沈映月眸光微凝……他一夜没睡。 “丁尧呢?”沈映月起床更衣,道:“让他来见我。” 莫寒在军队中忙碌,沈映月也并未闲着。 在她看来,战乱很可能只是一时的,等战乱过去,百姓民生,便会成为头等大事。 沈映月坐在正厅之中,打量着面前的一列匠人。 这些人都是沈映月让丁尧找来的。 沈映月细细看过每个人的玉器作品后,便出声问道:“你们都是哪里人氏?” “回夫人,小人是平城人氏……” “夫人,小人是江南人氏……” “小人出身于北疆……” 几名匠人依次答完,沈映月微微颔首。 一旁的巧云,便用笔墨将几人的籍贯记了下来。 沈映月扫视众人一眼,道:“几位师傅都是玉石界的能人,我有一要事,想托付给各位,也不知各位愿不愿意帮忙?” 几名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答道:“夫人,我们几人常年在南疆务工,莫将军是南疆百姓的大恩人,您想让小人们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沈映月笑了下,低声道:“这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沈映月的目光,静静落到众人身上,道:“我想在南疆开办几所学堂……专门教人处理玉石的技艺。” 几人一听,都有些诧异。 其中有人问道:“夫人,南疆一带盛产玉石,当地人早就习惯了采石售卖,很少自己处理、雕琢……我们几人虽然懂些技艺,却也是为了北边的主顾做工的……当地人只管挖,不管雕,似乎都已经约定俗成了……” -- 第328页 “是啊,这南疆人都不爱做精细活儿……” “不过夫人这般做,倒是也有好处,免得他们坐吃山空……毕竟这玉石,总有一日会挖完的。” 关于创办玉行学堂一事,众说纷纭。 沈映月抬起手,众人才逐渐安静下来。 沈映月抬眸,看向几人,道:“几位师傅觉得,如今外面情势如何?” 众人一听,顿时有些丧气,其中一人道:“自然是不好,如今西夷来犯,全城戒备,我们平日里接的活儿,现在都干不成了……” “是啊,我本来要向京城交货的,如今都交不出了……” “只要一打仗,咱们的生意就难做啊!唉……” 沈映月见众人对西夷来犯都心有余悸,便道:“诸位说得不错……西夷来犯,对我们确实有不少的影响……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西夷为何来犯?” 沈映月话音未落,众人不免思索起来。 一位匠人道:“他们自然是觊觎我们大旻的富庶啊!” 另一个撇撇嘴,道:“他们是觉得咱们大旻好欺负!以前有莫家军在,如今莫将军不在了,莫家军犹如一盘散沙,他们便想趁火打劫!” 还有人道:“其实,这西夷人也不是想要南疆的地盘,这南疆又穷又瘪,要来有什么趣儿?他们是想以南疆为腹地,直接北上,人家图的是更好的地方呢!” 沈映月听完,认真点头,道:“你们都说得不错。” “如今西夷来犯,是因为我们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且……大旻又不够强大,不足以保护自己。” “若是一个国家真的强盛,邻国自然也不敢招惹……”沈映月说着,目光扫向众人,道:“我们要告别战乱,除了朝廷派兵镇守边疆以外,还应该努力发展民生,但国家更加富庶,让国库充盈……以南疆为例,南疆占据了大旻四分之一的地盘,实则地广人稀,百姓们过得相对穷苦……若是南疆能富起来,大旻的国家实力,将会更上一层楼。” 顿了顿,沈映月继续道:“所以,我们不能放任南疆不管,反而应该更好地经营南疆,一方面安抚民心,另一方面循序渐进,提前布局,让南疆也成为富饶之地,修筑起更高的城墙,构建更坚实的军防。” 话说到这里,其他人才明白了沈映月的用意。 一个匠人,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夫人此举,是为了以后的南疆……免受战乱之苦,百姓能有些家底,是不是?” 沈映月轻轻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但诸位放心,若是你们愿意成为南疆玉行的领路人,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如今的大旻,经过多年以来的休养生息,农业、商业都发展得较好,可这般发展的势头,让大旻看起来好似一头待宰的羔羊,而非凶猛的老虎。 南疆一直十分贫瘠,动乱不安,户部每一年都要从国库里掏出大笔银子,拨给南疆,才可能化解南疆的危机。 若是南疆能自给自足,利用自身地理位置发挥优势,那便再好不过了。 沈映月站起身来,郑重开口,道:“相信几位师傅,都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经营南疆,此事并不简单,短则一至两年,长则五到十年,方能见效。” “但是,若我们不在南疆努力,这片土地便永远是大旻的软肋,而不是盔甲。” 众人听了,都沉默下来。 沈映月不想勉强他们,只默默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名年轻的匠人,忽而站了出来,道:“夫人说得有理!虽然小人不才,但也愿供夫人驱使!” 一个人表了态,其他人也纷纷响应。 “我愿做南疆年轻人的师傅,为他们传授琢玉的本领!” “还有我!我娘若是知道我能当镇国将军府请的夫子,只怕要乐坏了!” “夫人,我也能出一份微薄之力!” 众人情绪激昂,一时间干劲十足。 沈映月露出笑意,道:“我代表朝廷,多谢各位师傅!你们若能开学堂授课,想必能为南疆培养出不少厉害的匠人,这便是南疆的第一桶金!” 众人相视一笑。 就在沈映月与众人商讨之时,丁尧却走了过来。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映月,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丁尧,你怎么了?” 丁尧沉默一瞬,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映月点点头,遂让众人先喝茶,自己随着丁尧出去了。 丁尧犹疑地看着沈映月,始终有些张不开口。 沈映月转过头来,看向丁尧,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丁尧沉默了一会儿,道:“夫人……将军传话来,说让属下……送您回京城……”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变故 丁尧立在院子里, 忐忑地看着沈映月。 院子里树影婆娑,投下晦暗的阴影,让人有些不安。 沈映月沉默一瞬, 道:“将军什么时候同你说的?” 丁尧答道:“回夫人,是刚刚传回来的消息。” 沈映月指尖微凝, 侧目看向丁尧, 道:“早上还没听将军说,怎么这么突然?” 丁尧沉声道:“西夷围城的军队, 人数比料想的多,今儿上午又到了两万人,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 第329页 沈映月秀眉微蹙。 丁尧瞧了一眼沈映月的神色,继续道:“夫人,将军也是担心您的安危,才想让您回京的……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 祸福难料, 您留在这儿, 将军也不能安心作战。” “这话是将军说的?” 沈映月语气淡淡, 听不出一丝情绪。 丁尧硬着头皮答道:“夫人别生气……属下也是按将军的意思办事……” 丁尧不敢抬头, 微微弓着身子。 沈映月低声:“何时启程?” 丁尧低声道:“越快越好……夫人最好在城门落下之前, 离开云城。” “那将军呢?” 丁尧声音越来越小:“将军还在军营里忙着, 只怕没有时间回来见夫人了。”说罢,丁尧出声劝道:“夫人, 您千万莫怪将军,将军如今身份隐秘, 待在军中已经容易惹人怀疑, 若是再频繁进出, 只怕……” 时间沉寂了一会儿。 丁尧默默站着, 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知道了。” 沈映月转过身,离开了院子。 丁尧立在门口,看着沈映月的背影,神色复杂。 匠人们还在厅中等着沈映月。 沈映月回到正厅后,重新拾起笑容,对众人道:“既然各位师傅,都愿意助我镇国将军府一臂之力,那便记下名字,先回去罢……等南疆的玉行学堂准备好,我们再请各位登门。” 沈映月说罢,对巧云递了个眼色,巧云便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赏赐,分发给众人。 众匠人得了赏赐,自然是眉开眼笑,签了名字,便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待他们走了,沈映月才露出怅然之色。 “巧云。” 巧云应声:“夫人有何吩咐?” 沈映月声音清冷:“收拾行装……我们回京。” 巧云一愣,诧异地看着沈映月,道:“夫人,咱们才来没多久呢,而且您不是刚刚见了匠人么,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 沈映月眼睫微垂,看着手中的茶碗。 茶汤清澈,映照出她的模样,似乎有几分失落。 是啊……怎么这么快,就要回京了? 今日清晨,沈映月见到莫寒之时,他还柔声安抚她,让她放心。 怎么转眼间就要将她送走?况且,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或许……是她高估了自己。 又或者,是她不够了解莫寒。 他是大旻朝的镇国大将军,是南疆百姓的守护神,也是忠勇世家的好儿郎。 他并不是她一个人的。 大敌当前,他本就应该战事为先,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为他平添麻烦罢了。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回到京城去。 那里,还有一大家子人,需要她的照料。 茶汤涟漪渐起,在杯中轻晃。 沈映月抿了一口,只觉苦涩,难以下咽。 她一贯从容淡定,来去随心,如今生出的这些情绪,连沈映月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巧云瞧着沈映月的神色,有些担忧,轻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沈映月放下茶碗,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南疆战事已起,我们留在这里,对大局无益……不如现在就回京城罢。” 巧云见她神色坚决,也只得点头,道:“对了,孟师父随我们一起回吗?” 沈映月垂下眼睑,道:“孟师父,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不能和我们一起走了。” 巧云沉声应是。 宅子里的丫鬟小厮,都跟着忙碌起来,丁尧见众人动了起来,便连忙叫人备车。 半个时辰之后,东西便收拾得差不多了。 “夫人……这个也要带回去么?” 沈映月闻声回头,却见巧云手中,拿着那个小兔子花灯。 沈映月微微一怔,接过巧云手中的花灯。 花灯没亮,但小兔子的眼睛依旧红通通的,灵巧可爱,沈映月轻轻抚摸白兔。 丁尧叩了叩门,道:“夫人……车已经备好了。” 沈映月眸色微凝,放下花灯,站起身来。 她转过头,向中庭看去,依旧门廊空空,除了满院子的守卫,并没有其他人影。 沈映月轻叹一声,道:“走罢。” - 马车出了宅子,迅速上路。 沈映月让松青留下,去宛城寻找莫衡。 随身只带了巧云、松柏和几个侍卫。 她这次出来,本就隐藏了身份,一路回京,也打算低调行事。 沈映月坐在车厢中,淡声开口:“丁尧,你不必送了……回去罢。” 丁尧就坐在车夫旁边,听到车厢里传出沈映月的声音,答应道:“小人手上也无旁的事,不如多送夫人一程。” 沈映月微微一顿,丁尧最近都在帮莫寒打听南疆的消息,怎会无旁的事? 沈映月下意识问道:“丁尧,这次走得匆忙……他可有让你带话给我?” 沈映月并未指名这个“他”是谁。 丁尧却道:“夫人,将军说,让您回京之后,好好照顾府中诸事,不必担心南疆。” 沈映月顿时变了脸色。 巧云茫然地看了沈映月一眼,满是讶异:“将军!?” 沈映月一把捂住巧云的嘴。 丁尧乃是南疆探子的头目,一贯行事小心谨慎。 -- 第330页 整个府中,也只有他和沈映月清楚“孟羽”的真实身份,丁尧断断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论莫寒——这丁尧有问题! 沈映月用眼神让巧云噤声。 她立即抬起车帘——广裘的草原,一眼望不见尽头,很显然,他们已经出了城。 沈映月心中微沉,连忙取下耳环等随身物件,无声无息地扔了出去。 巧云看着她,很是不解。 巧云低声问道:“夫人,您这是……” 沈映月还未及开口,马车却忽然一顿,两人差点儿从座位上跌了下来。 马车之外,陡然响起了一片喊杀声。 巧云吓得愣住,沈映月将她拉到身后,自己贴着车窗,密切关注外面的动静。 松柏和随行的侍卫,匆忙拔刀应战,他们不过七八人,但前来劫车的黑衣人,却有几十人之多,如今他们是插翅难飞。 沈映月眉头微皱,她早该发现这丁尧有异! “巧云,他们处心积虑将我们骗过来,应该是为了抓我……此事与你无关,你找机会离开,回去找孟师父求援!” 巧云吓得发抖:“夫人,您和奴婢一起走罢!” 沈映月摇头:“那样恐怕一个都走不了!别耽误时间,快去!” 沈映月说罢,便拉着巧云跳下了车,巧云依照沈映月的意思,朝北边跑,而沈映月则逃向相反的方向。 那“丁尧”一看沈映月跑了,大喝一声,立即带人来追。 沈映月奋力向前奔跑,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她避无可避,却也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丁尧”不徐不疾,仿佛围猎一般,让人缓缓将沈映月围住。 沈映月冷冷扫向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丁尧”低笑一声,撕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陌生男子的脸。 这男子瞳仁呈浅褐色,眼眸锐利如鹰,与之前低眉顺目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映月凝视他一瞬,面上没有一丝畏惧。 那人冷然笑起来:“莫寒的女人……有点儿意思。” - 直到傍晚,莫寒才忙完军营诸事,回到宅子。 丁尧跟在他身后,大约两步之遥。 两人路过大门口,侍卫俯身行礼,其中一人与丁尧熟识,随口道:“丁大人,您不是送夫人出城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丁尧微微一愣。 莫寒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丁尧也诧异道:“我今日一天都不在府中,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侍卫被莫寒的样子吓了一跳,茫然道:“不可能啊!小人一个多时辰前,还见丁大人送夫人上了马车呢!丁大人不是说,南疆战事纷乱,要送夫人回京城么?” 莫寒和丁尧对视一眼,满眼震惊。 莫寒抓起侍卫的衣襟,沉着脸问:“他们往哪里去了!?” - 搜寻持续了一天一夜。 莫寒几乎派出了所有能用的人,在云城周边搜寻沈映月的身影。 从天黑到天明,莫寒一刻不停,疯狂地找她,却依然无功而返。 而西夷的骑兵,还在城外虎视眈眈,他便只得回了军营,等人带回消息。 云城再次入夜。 书房里灯火寂寥,沙盘灰蒙蒙的一片,上面插满了小小的旗帜。 莫寒坐在沙盘面前,面色难看至极。 “将军,您多少吃点东西,可别累坏了身子。”丁尧低声劝慰道。 莫寒摇头,问道:“巧云醒了么?” 丁尧道:“巧云姑娘应该是迷了路,惊惧之下又奔了十几里路,才会晕倒……想必很快就会醒来了。” 莫寒垂眸,无声叹息。 “让我进去!孟羽,孟羽你给我出来!” 莫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今早恰好接到了沈映月失踪的消息,便从宛城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丁尧请示地看了莫寒一眼,莫寒开口:“让他进来。” 丁尧见莫寒没有易容,低声提醒道:“将军,您要不要……” “不必了。”莫寒淡声道:“他们既然能抓住阿月,说明已经知道了我还活着……所以想用她要挟我。” 只不过,他还不太确定,动手的到底是西夷还是宣王。 丁尧撩起门帘,让侍卫放行,莫衡三步并做两步进来,张口便道:“孟羽!你不是说会好好保护我二嫂么?我这才走了几日,你便将人弄丢了!你……” 莫衡说着,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背影,有些眼熟。 “怎么不骂了?” 莫衡一怔,茫然道:“你、你是谁?” 莫寒本来背对着莫衡,坐在沙盘前。 此刻,他缓缓起身,转过脸来。 一双冷睿的眼,映入莫衡的视线,莫寒眸色微冷,薄唇绷着,面上没有一丝笑意。 莫衡浑身一顿,抬手指着莫寒:“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 莫寒道:“我没死。” 莫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那孟羽呢?” “孟羽是我的化名……我诈死回来,自有我的原因,以后再与你细说,眼下,我们要尽快找到阿月。” 说起沈映月,莫衡又发起怒来:“莫寒,怎么二嫂在你眼皮子底下都能弄丢?” 莫寒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 第331页 莫寒至今没有想明白,沈映月明明是如此聪慧、谨慎,怎么会轻信他人? 就在两方僵持之时,有人来报—— “将军,巧云姑娘醒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西夷 众人听说巧云醒了, 匆匆踏入房门。 巧云由一个丫鬟扶着起身,莫衡一扬手:“不必多礼!你们到底遇见了什么事?” 巧云一见到莫衡,鼻子一酸, 便哭了起来。 “公子!夫人她、她被绑走了!” “可知道是什么人绑走的?” 这声音透着冷意,巧云抬眸看去—— 房间里灯火幽暗, 一名高大的男子, 立在莫衡身后,直到他出声, 巧云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莫将军!?” 巧云顿时呆若木鸡,她也见过莫衡绘制的小像,一时万分惊讶。 巧云面露惧色,身子忍不往后缩了缩。 莫衡忙道:“放心,他不是鬼!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巧云这才敛了敛神,便将那假“丁尧”骗她们出府的过程, 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 我们也没有想到, 那丁大人, 居然是个假的!”巧云说着, 她下意识看了门口的丁尧一眼, 至今还心有余悸。 莫寒定定看着她, 道:“阿月不是粗心的人,为何那假丁尧三言两语, 便让她信了回京城之事?” 巧云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那人说了什么……夫人回来之后,便吩咐奴婢收拾东西, 说要回京城。当时, 奴婢见夫人面色不大好, 便问她为什么, 夫人只说,我们留下来对大局无益……” “奴婢总觉得,夫人好像有些难过。” 巧云话音落下,莫寒眸色微僵。 他明白了。 那假丁尧一定是假传自己的命令,劝说阿月离开南疆,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阿月一贯冷静果决,以大局为重,听到这话,就算心中难过,也会尽力支持。 而她就是因为太过懂事,才会一声不响地就走……她不愿当面质疑自己的决定。 莫寒一时心中怅然。 莫衡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叹气。 片刻之后,莫寒沉声吩咐道:“按照巧云方才说的线索,派人沿途去找,一丝一毫的痕迹也不要放过。” 丁尧郑重拱手:“是!” 莫寒又道:“他们既然抓了阿月,一定是有所图谋,如果有人送消息来,也务必留心,将人拿住。” 丁尧应声而去。 莫寒又嘱咐人好好照料巧云和受伤不轻的松柏,而后,便离开了厢房。 书房之中,灯火闪烁不定。 莫寒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莫衡则坐在一旁的矮榻上,脸色郁郁。 半晌,莫衡开口:“你觉得,抓二嫂的到底是什么人?” 莫寒沉声:“很可能是西夷人。” “西夷人?”莫衡若有所思:“他们抓二嫂,自然是为了要挟你!这么说来……南疆真的要开战了!?” 莫寒低声道:“大旻和西夷开战,是迟早的事……眼下该担心的,不仅仅是西夷,还有京城。” 莫衡蹙眉看他:“什么意思?” 莫寒拿出一份公文,递给莫衡:“你看看。” 莫衡接过公文,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道:“南疆开战,诸大臣奏请发兵,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莫寒道:“是没什么奇怪……但你可知领兵来南疆的是谁?” 莫衡摇头。 莫寒:“是吴小刀和白燃。” 莫衡微微愣了下,问道:“是他们不好么?他们恰好是莫家军的副将,由他们来守卫南疆,总比永安侯来得强……” 莫寒看了莫衡一眼,道:“亏得阿月还说你聪颖……你怎么不想想,现如今京城里,有一个汝南王,还有一个永安侯,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为何他们两人不来,却偏偏派两名副将来南疆抗敌?” 莫衡怔住,思忖了片刻,道:“对啊……永安侯之前对兵权虎视眈眈,如今南疆进犯,他应该第一个站出来争取兵权才是!皇上就算再不信任他,此时也该分些兵权给他了……除非,他自己不肯来。” 莫寒沉声开口:“在我诈死之后,永安侯运作了这么久都没有得到兵权,只怕已经沉不住气了……与其为宣王夺取兵权,不如直接拿下京城。” 莫衡顿时背后一凉,道:“原来是调虎离山!” 莫寒点了点头。 莫衡有些担忧:“那吴小刀和白燃来到南疆,京城可怎么办?” 莫寒低声道:“如今的一切,还是我们的揣测,昨日我已经修书一封,让祖母告知莹莹此事,早做准备。” 莫衡神色复杂,默默点了点头。 莫衡离开之后,书房中安静下来。 莫寒摊开掌心,里面有一只小小的白玉耳环。 这是他沿途搜索到的,唯一有关她的线索了。 - 周遭一片黑暗。 沈映月就在黑暗中悠悠转醒。 沈映月试着动了动,但她的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塞了布条,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似乎在一个箱子里,被人抬着徐徐前进,一路颠得十分难受。 沈映月现在不辨方向,便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 第332页 但除了钝重的脚步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箱子被放到地上,沈映月被震得一顿。 外面的人似乎说了几句夷语,沈映月虽然听不懂,却已经可以确认,自己到了西夷的地盘。 片刻之后,箱子又被人抬起,开始上坡。 沈映月虽然不能动弹,但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这西夷人抓她,无非是为了阵前要挟莫寒,那她应该暂时性命无忧……只不过,要想个法子,逃出去才是。 沈映月正思索着对策,箱子再一次被放了下来。 片刻之后,箱子“吱呀”一声开了,光线陡然照进来,有些刺眼。 沈映月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那“假丁尧”早已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他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看着沈映月,道:“莫夫人,还舍不得出来吗?” 沈映月冷冷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被两个黑衣人拉了出来。 沈映月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他们站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门前,每隔十步左右,便有一名侍卫把手。 所有的侍卫都随身佩刀,看起来严阵以待。 难不成,这是西夷的皇宫!? “野卢将军回来了?” 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笑吟吟地奔了过来。 沈映月看了“假丁尧”一眼,原来,他竟是西夷的将军。 野卢笑道:“不错!王子回来了么?” 侍女忙道:“王子殿下已经回来了,正在等着见您抓的人呢!” 说罢,那侍女便轻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 野卢一笑,道:“阿依娜,带路吧!” 那名叫阿依娜的侍女,便引着野卢入了宫殿。 沈映月便被两名黑衣人拉着,跟在他们身后。 沈映月故意走得很慢,默默地打量这皇宫里的路线,但这皇宫看起来离城镇很远,又守卫森严,要逃出去,只怕并不容易。 阿依娜道:“野卢将军,请进。” 说罢,阿依娜便默默退到一旁。 野卢看了沈映月一眼,轻笑一声,亲自拉着她入了正厅。 野卢将手摁在自己肩膀上,对着正位上的男子深深一拜:“野卢拜见王子殿下!” “免礼。” 这声音低沉又粗犷,带着十足的野性。 沈映月缓缓抬眸。 正座上的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十分凌厉,整个人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他的视线透着野卢,直接投射到沈映月身上,开口—— “你就是莫寒的女人?” 野卢回过头,看了沈映月一眼,一把拽掉了她口中的纱布,沈映月呛得咳嗽了几声。 沈映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就是摩柯?” 野卢变了脸色,道:“你居然敢直呼大王子名讳,活得不耐烦了你!” 摩柯抬手制止了野卢,勾起唇角笑了笑,道:“莫夫人怎知我不是四王子萨穆尔?” 沈映月淡声道:“听闻四王子萨穆尔喜欢研习大旻文化,博采众长……我大旻是礼仪之邦,若是四王子萨穆尔要请我来,只怕不会这般粗鲁。” 野卢一听,顿时怒发冲冠,道:“你这个女人,居然敢诋毁我们!你……” “野卢。”摩柯轻喝一声,冷笑:“莫夫人何其重要,你怎能如此怠慢?来人,给莫夫人松绑,赐座。” 野卢忙道:“王子殿下,万万不可!这个女人诡计多端,万一被她跑了……” “进了我西夷皇宫还能跑?如果传出去,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野卢只得悻悻闭了嘴。 侍女阿依娜极不情愿地搬来了一张椅子,还恶狠狠地瞪了沈映月一眼。 沈映月置若罔闻,淡定落座。 摩柯看了沈映月一眼,道:“夫人真是沉得住气,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沈映月淡淡开口:“若是要杀我,只怕在抓到我的那一刻,王子就会动手了,何必大费周章,把我折腾到这里来?” 摩柯哈哈大笑:“莫寒的女人,果真有几分胆识……可惜啊,还不知道你的夫君,愿不愿意救你。” 野卢也面露得意,道:“莫夫人,你如今可是阶下囚,能不能活命,全看你夫君的态度了……若他肯为了你让出云城,那自是最好,若他不肯……我们便只能对不起你了。” 沈映月冷笑一声,道:“妄图用一个女人,换一座城池,你们真是异想天开。” “是不是异想天开,三日之后,便见分晓。”摩柯幽幽笑道:“莫寒不是大名鼎鼎的英雄么?连自己的夫人都护不住,还算什么男人?” 沈映月冷声:“你们打不过将军,便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逼他就范,倒真是光彩得很。” 野卢听了,顿时涨红了脸,道:“哪又怎样?以往莫寒给我们使的阴招还少吗!去年南疆一战,他就该死!没想到竟然被他侥幸逃脱了!这一次,你在我们手中,我们便要叫他腹背受敌,打他个落花流水!” “腹背受敌?” 沈映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摩柯面色微变,瞪了野卢一眼,野卢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话锋一转:“你就等着看你的夫君,如何成了本将军的刀下亡魂吧!” -- 第333页 沈映月轻轻笑了起来,极其不屑。 野卢见她这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摩柯的命令,又不敢对沈映月发火。 摩柯定定看着沈映月,道:“莫夫人这几日,便好好待在我宫里罢……”说罢,他便扫了一眼旁边的阿依娜,道:“给我看牢了。” 阿依娜连忙应声:“是!” 摩柯说罢,瞥了沈映月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阿依娜没好气地过来拉沈映月。 沈映月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我自己会走。” 摩柯离开了正厅,路过长廊之时,对一旁的随从低声吩咐道:“千万别让古丽见到莫夫人,切记。” 第142章 古丽 阿依娜将沈映月绑在了椅子上。 她手上力道很大, 勒得沈映月手腕生疼。 “阿依娜,同为女人,你何必这样对我?”沈映月语气淡淡, 好似闲话家常一般。 阿依娜听了,恨恨瞪了她一眼, 道:“闭嘴!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勒死你才好呢!” 这几日阿依娜都要负责看着沈映月, 若是她总这般置气,只怕沈映月没什么好日子过。 沈映月抬起头, 看向她:“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们不过是立场不同,我可没有得罪过你。” 阿依娜愣了愣,在西夷十分讲究恩怨分明,但她哼了声,用蹩脚的汉话道:“若不是你们大旻的士兵,我的哥哥就不会死了!你们这些大旻人,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礼仪之邦, 杀起人来比谁都厉害!” 说罢, 她又发力, 将沈映月多捆了一圈。 沈映月听了, 不徐不疾道:“战争非你所愿, 也非我所愿。你可知道西夷和大旻的开战中, 有九成的战役,都是西夷主动发起的?” 阿依娜呆了下, 她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沈映月继续道:“若是你们西夷不主动开战,我们大旻也不会进犯你们的地域。” 阿依娜气鼓鼓:“我们王子雄才大略, 自然要将你们的地盘吞了!让你们汉人都臣服在我们脚下!” 沈映月道:“有战争, 就会有流血牺牲, 为了当权者的野心, 士兵们要抛头颅,洒热血,百姓们也要活在惶惶不安之中,这真的是你们期盼的么?” 阿依娜一听,顿时涨红了脸:“你这个女人!用你们汉话来说,就是‘巧舌如簧’,我才不听你的胡话!我们王子做的事,都是为了西夷好,都是对的!” 阿依娜说罢,更用力得勒紧沈映月的手腕,雪白的皓腕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 沈映月皱了皱眉,这阿依娜仇视汉人,只怕难以扭转。 阿依娜离沈映月很近,她见沈映月生得雪肤花貌,哪怕如此境地,都临危不乱,心中涌上怒气,骂骂咧咧道:“你们大旻的女人,生得一张狐媚脸,最会骗人了!王子心软,会受你们的骗,我可不会!” 沈映月下意识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们王子身边还有大旻的女子?” 阿依娜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不过是王子的俘虏罢了!” “俘虏?”沈映月盯着阿依娜:“既然是俘虏,又怎么会跟在王子身边?” 阿依娜冷笑道:“还不是因为有心机,你们这些汉女,一个比一个卑鄙!” 阿依娜将沈映月绑在椅子上后,恨声道:“你就在这椅子上坐三天三夜吧!三天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阿依娜便拉开房门,出去了。 趁着她开门的时候,沈映月偷偷看了一眼外面,门口树着两名带刀的大汉。 要靠自己逃出生天,恐怕是难上加难。 沈映月被固定在椅子上,很是难受,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微微侧头,靠在了椅背上。 房中的灯已经熄了,窗外的月色照不进来,周遭重新暗了下来。 沈映月实在太过疲惫,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沉沉睡去。 - 时至半夜。 一阵风吹来,沈映月冷得缩了缩身子。 她脖颈疼得发僵,缓缓醒来后,她正要抬头,却忽然看到眼前,多了一个绯红的身影。 沈映月微微一惊。 下一刻,灯火亮了。 沈映月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刺得眯了眼。 “你就是莫寒的夫人?” 那绯衣女子拉过一张椅子,随意地坐在了沈映月对面。 沈映月抬起头,打量她一瞬。 女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乌发雪肤,与这绯色衣裙,形成了鲜明对比,生得十分绮丽。 本是明艳照人的一张脸,但她幽黑的瞳仁里,藏着丝丝冷意。 沈映月疑惑开口:“您是何人?” 四目相对,女子还未开口,门便被人撞开。 阿依娜衣衫不整,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她气势汹汹道:“古丽!这女人可是王子亲自抓的人!王子说了,谁也不许见她!” 古丽不徐不疾地看了阿依娜一眼:“王子说过,他不在,这殿里便是我做主。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和我说话?” 说罢,她一抽腰间的鞭子,灵蛇一般抽向阿依娜。 阿依娜惊了一跳,连忙闪开。 “古丽!你这个汉女,简直无法无天了,我要去告诉王子!”阿依娜气急败坏地走了。 古丽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吩咐门口的守卫:“把门关上。” -- 第334页 守卫似乎对她十分恭敬,便立即躬身关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沈映月和古丽两个人。 沈映月见她瞳仁漆黑,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恐怕就是阿依娜口中,那个迷惑大王子的汉女了。PanPam “你是从京城来的?” 古丽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出声。 沈映月应了一声:“是。” 沈映月一边说着,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 古丽随口问道:“听说你是去年嫁入镇国将军府的?一嫁进去就是满院子老弱妇孺,只怕愁云惨淡吧。” 古丽半边脸埋在阴影里,不辨喜怒。 沈映月看着古丽,道:“夫人似乎对镇国将军府很熟悉?” 古丽冷笑一声:“世人皆知,镇国将军府就是大旻第一冤大头,没有一个男儿能善终,所有的女子都是镇守后宅至死。” 沈映月默默凝视古丽,道:“夫人是汉人?” 古丽沉默了一瞬,道:“不是。” 沈映月侧目看她:“你倒茶的动作标准,一看就受过大家教养;你瞳仁漆黑,并不似西夷人浅褐色的眸子;还有你腰间的短笛……” 古丽微微变了脸色。 沈映月声音微低:“夫人可认识莫元凝?” 古丽沉下脸,道:“我不认识什么莫元凝,我是西夷大王子的人。” 沈映月凝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见到姑娘的短笛,我想起将军也有一模一样的。”沈映月的语气带着些许怅然:“为了纪念他的姑姑,珍藏至今。” 古丽沉寂了一瞬:“莫元凝早就死了。” 沈映月收起目光,她思忖片刻,道:“我知道。” “我虽然是去年才嫁进镇国将军府,但却时常听祖母、四叔他们提起元凝姑姑。” 古丽面色顿了顿:“他们……经常提起莫元凝?” 沈映月抬头看了古丽一眼,道:“是啊……元凝姑姑为了救云城百姓而死,连尸骨都未寻到,祖母他们便只能为姑姑建了一座衣冠冢,四时祭拜。” 古丽冷笑一声,道:“是啊,她为了救云城的百姓而死,当真是愚蠢至极。” 沈映月盯着古丽:“姑娘何出此言?” 古丽面色古怪,语气冰冷:“那些所谓百姓,根本不值得救,就应该由着他们自生自灭。”说罢,她转而看向沈映月,道:“我劝你,也不要挣扎,还能少吃些苦头。三日之后,大王子便会挥军北上,莫寒是拦不住他的。” “为什么?”沈映月一目不错地盯着古丽。 古丽眸色加深,幽幽地看着沈映月,道:“因为,大旻的内部,已经从根上烂起了!一个小小的镇国将军府,如何力挽狂澜?不如直接投降好了,没必要做无谓的抵抗。” “姑娘怎知大旻不会赢?”沈映月看着古丽,不慌不忙地答道:“将军在军中一呼百应,又有忠心耿耿的副将辅佐,还有百姓的爱戴与支持……就算将军不在朝中,皇上也未让兵权旁落,始终护着我镇国将军府,君臣同心之下……” “笑话。” 古丽放下茶杯,转头看向沈映月,逼近她:“强将可以抵挡外敌,但忠良却胜不过奸佞……你怎知莫寒在前方杀敌之时,后面不会有人捅他一刀?” 沈映月直视着古丽的眼睛,道:“姑娘说的是宣王?” 古丽面色微变,她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 “如今身陷囹圄,居然还想着套我的话,当真是愚不可及。” 古丽说罢,便站起身来。 她冷冷抛下一句话,道:“若不想死得太早,就不要妄想逃出去,这里可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飞。” 说罢,她便出了房门。 侍卫重重地将房门关上。 古丽沿着长廊出去,走到尽头之时,恰逢大王子随着阿依娜而来。 阿依娜一见古丽,便嚷嚷道:“王子殿下,这古丽不听您的命令!非要见那汉女!她还要用鞭子抽我呢!” 古丽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我抽你,是因为你出言不逊。” 大王子摩柯看了古丽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牵了牵嘴角,道:“古丽怎么突然过来了?” 古丽面无表情道:“听说王子带了个貌美的女人回来,我自然要来看看。” 这语气带着些许酸意,摩柯听了,唇角溢出了笑。 “放心,我对那女人没有兴趣。” 摩柯说罢,便伸手揽住了古丽的肩膀:“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古丽唇角微勾,冲他笑了笑。 阿依娜见了他们这副样子,怒意更甚。 古丽回过头来,对阿依娜道:“好好看着那汉女,别把她弄死了,坏了王子的好事。” 摩柯见阿依娜面色铁青,也皱了皱眉,道:“阿依娜,你就算仇视汉人,也不能折腾那个女人,若她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阿依娜一听,只能咬了咬唇,低声应是。 待摩柯和古丽离开之后,阿依娜怒气冲冲地进了房门,将沈映月一把拎了起来。 “都怪你这个女人!害得我被王子骂!”阿依娜将心中的不爽,一股脑儿发泄在了沈映月身上。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了阿依娜一眼,她似乎格外在意大王子摩柯的态度。 -- 第335页 “阿依娜,你可知,为何王子帮古丽却不帮你?” 阿依娜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问:“为什么?” 沈映月笑了下,道:“我的腿麻了,你让我活动一下,我就告诉你。” 阿依娜看着沈映月,有些犹豫:“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沈映月道:“我来这儿之后,哪里耍过什么花招?你们外面围得像铁通一般,我待在这房间的哪个角落,有什么分别?” 阿依娜想起摩柯的嘱咐,便只得不情不愿地将沈映月的腿松了绑。 沈映月终于能站起身来,她默默打量一眼阿依娜,阿依娜腰间别着一把匕首,但她看起来并不会武功。 阿依娜命令她:“快说!” 沈映月活动了一下双腿,道:“你跟着王子多少年了?” 阿依娜想了想,道:“八年了!我从小就跟着王子……” 说罢,她倔强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失落。 阿依娜原本出身不低,但她从小就崇拜大王子摩柯,为了接近摩柯,心甘情愿做了他的侍女。 可摩柯一直把她当成小妹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 沈映月道:“八年时间,已经不短了……”说罢,沈映月又道:“你在大王子身边,应该要学着了解他,你看那古丽,她比你年长,又没有你跟王子相处的时间久,可她在王子面前说话,细声细气的,一看便让人有保护的欲望……” 沈映月说着,默默观察阿依娜的神色。 阿依娜与古丽关系不好,应该不单是为着古丽汉女的身份,阿依娜显然喜欢王子,将古丽视为了情敌。 阿依娜不服气道:“不就是些狐媚子的手段么?我阿依娜可学不来!” 沈映月笑了下,道:“你看你,这样多吃亏呀。” 这语气温温柔柔,好似一个知心姐姐一般。 沈映月循循善诱,道:“要让一个男人喜欢你,要么你自己能迷住他,要么就得对他有价值。” “有价值?”阿依娜疑惑地看着沈映月,身旁没有人与她讨论过类似的话题。 沈映月轻轻应了一声,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家王子如今最大的担忧是什么?若是你能为他解决,那便成了对他有价值的人,他自然离不开你。” 沈映月说罢,状似不经意地站起来,坐到了一旁的书桌前。 阿依娜神思一会,喃喃道:“王子最大的隐患,就是四王子!四王子的母亲也是个狐媚子,哄得大王言听计从,也连带着偏心四王子!” “哦?”沈映月看似有些惊讶,道:“这四王子可在皇宫里?” “谁知道呢,他一天到晚神出鬼没……”阿依娜说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怒道:“你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套我的话?” 沈映月一挑眉,道:“随口问问罢了,我人就在你面前,能做些什么?” 阿依娜哼了一声,道:“我谅你也逃不出去!” 沈映月笑了下,换了个话题,道:“对了,那个古丽,是什么时候来的?” “五六年了吧!”阿依娜说着,满脸不屑。 沈映月微笑:“王子看起来很相信她?” 阿依娜道:“还不是因为她会妖术!能驱动战马!不然,王子怎么会看得上她?” 驱动战马!?LJ 沈映月心头微顿,她心中的猜想,慢慢被证实了。 沈映月敛了敛神,问:“她既然是汉人,为何不回大旻去,非要待在这西夷?” 阿依娜一听,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啊!她一个汉女,非死乞白赖留在我们西夷,真是不要脸!” 阿依娜说着,又哂笑一声:“不过,她也没有脸面去别处!听说她之前是莫家军的副将,死守城池好多日,还不是成了我们大王子的手下败将!?” “王子率兵入城,你们大旻的百姓闻风丧胆,为了保命,就把她的藏身之地供了出来!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有趣?” 阿依娜的笑声在暗夜里,格外瘆人。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吻 沈映月坐着没动。 她手腕上的绳索, 一点一点地蹭着桌棱,逐渐松脱。 阿依娜坐在她对面,不可一世地笑道:“你们汉女, 就是下贱,到了哪里都活该被人唾弃!” 她说得起劲, 仿佛骂得十分过瘾。 就在此刻, 沈映月猝不及防地扑了过来! 沈映月一把抽出阿依娜腰间匕首,抵上她的脖颈。 顷刻之间, 阿依娜面色一白。 沈映月压低声音:“如果不想死,就安静些。” - “嘭”地一声,房中发出了巨响。 门口的两名侍卫,紧张地对视一眼,立即破门而入。 只见阿依娜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 指向打开的窗户, 哭诉道:“汉女跳窗跑了!” 侍卫们一听, 二话不说, 转头就追。 “汉女跑了!汉女跑了!” 一时间, 整座偏殿都混乱起来, 侍卫们纷纷追了出去, 四处搜寻沈映月的下落。 外面的脚步声杂乱不堪,踩得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 房中的“阿依娜”站起身来——沈映月早就把阿依娜打晕了,藏在床底。 她自己换上了阿依娜的侍女装, 趁着门口无人把守, 立即闪身离开。 -- 第336页 此时正值半夜, 灯火幽暗, 沈映月又对皇宫的地形不熟,便只能凭借记忆,一路朝出宫的方向摸索。 偏殿的院子里,到处都是人,无论哪个角落,似乎都有人搜查。 沈映月埋头疾走,好不容易出了偏院,却发现偏院外的守卫,更加森严。 沈映月听见身后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你们可看到了王子殿下抓回来的女人?” “你们去东边找找!你们几个,去西边找!” “不找到她,咱们的脑袋都保不住了!” 沈映月心头微顿,不敢乱走,情急之下,她见到一座花园,便立即躲了进去。 半夜时分,花园里自是没人,沈映月踩着石板小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忽然听得一个轻佻的声音—— “哟,哪里来的小美人?” 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两名侍卫,说话的那人显然喝了酒,有些迷糊。 沈映月心道倒霉,转身要走,可那个醉鬼见到沈映月容貌身姿,顿时色心渐起。 他讪笑着上来拉沈映月,沈映月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把腿就跑。 另一侍卫见沈映月神色有异,借着月光看清了沈映月的面颊,立时大惊:“你!你是王子殿下抓回来的汉女!” 两人立即拦住她的去路。 沈映月一时进退两难,她见逃不掉了,便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两位大哥,我实在无辜,不想死在大军阵前,还请两位通融一下,给我一条活路。” 那醉鬼侍卫哈哈一笑,道:“这么美的妞儿,大爷也舍不得你死!只要你好好伺候大爷,饶你一命也不难……” 说罢,便用他那咸猪手来搂沈映月的肩,沈映月忽然掏出随身匕首:“别过来!” 那醉鬼一见沈映月的模样,反而更来了兴趣,笑嘻嘻道:“哟!还是个烈女啊!听说你是大旻镇国大将军的夫人?那镇国大将军不是个短命鬼么?啧啧,这么美的人儿,真是可惜了……还是跟了我吧!” 醉鬼嚣张地逼近沈映月,沈映月秀眉微蹙,匕首“噗”地一声,刺入了他的侧腹。 醉鬼顿时血流如注,他没想到沈映月真敢刺他,龇牙咧嘴道:“你!你个贱人!” 他一巴掌打在沈映月的脸上,沈映月被打得翻倒在地,唇角渗血。 她强撑着身子,冷冷地盯着那醉鬼。 另外一个侍卫连忙扭住她的双手,道:“老实些!一会就把你送到王子跟前换赏赐!” 那醉鬼侍卫“呸”了一声,拔了身上的匕首,按住伤口,怒道:“赏赐自然要换,但这一刀老子可不能白挨!我要扒了她的衣裳!” 说罢,他便向沈映月伸出手。 “放开我!” 沈映月心里惊惧不已,她奋力挣脱,可无奈双臂被扭着,无计可施。 那胖子俯身而来,一张猪肝色的脸,慢慢凑近,就在沈映月绝望之时,那人却忽然身子一顿,倒下了。 他连沈映月的衣角还未挨到,刹时一命呜呼。 另一个侍卫一惊,抬眸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宛若修罗。 侍卫还未及张口,面前便雪光一闪,而后,也颓然倒地。 “阿月!” 莫寒俯下身来,扶住沈映月,这才发现,她浑身颤抖,身子冷得像冰。 沈映月终于看清了眼前人,心头一松。 “将军……” 话音未落,便被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莫寒顺势将她带入一旁的山洞,山洞里幽暗寂静,暂时将嘈杂隔绝在外。 “对不起……我来晚了。” 莫寒声音低哑,满是自责。 沈映月周身被他的气息包裹,她下意识伸出手,触碰他的背脊,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片刻后,沈映月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莫寒。 “将军怎么会来?” 莫寒凝视沈映月,不语。 沈映月继续道:“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为了引你上钩!你明知这是阴谋,怎能自投罗网……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南疆的将士和百姓怎么办?” 莫寒深深看着沈映月,低声:“我若不来,你怎么办?” 沈映月微怔,道:“我……我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和南疆的安危比起来,我实在微不足道,将军当以大局为重……唔……” 沈映月话未说完,便被莫寒的吻,封住了唇。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干脆、霸道、不容置疑。 沈映月下意识攥紧他身前衣襟,揪成一团。 山洞之中,幽暗阒静。 唯有水珠滴落的声音,和狂乱的心跳声。 须臾之后,莫寒放开沈映月,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 “天罗地网又如何,阴谋诡计又如何?”莫寒声音微沉,似有鼻音:“你在这儿,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来。以大局为重没错,可你又怎知,自己不是我的‘大局’?” 两人靠得极近,沈映月只觉得面颊滚烫,不发一言。 “这事要怪我……从未对你言明。” 莫寒说罢,伸手抚上她细腻的面颊。 “阿月于我而言,是不可代替的存在,我不允许你有任何委屈和牺牲,旁人一句‘大局为重’便哄得你离开了我,阿月怎么不想想,我这般心悦于你,怎么会与你不辞而别?” -- 第337页 沈映月怔怔地看着他,莫寒瞳仁漆黑,低笑:“真是个傻姑娘。” 沈映月鼻子微酸。 连日以来的紧张、害怕、酸楚,在这一刻,一齐涌上心头。 莫寒不在时,她极力克制,让自己保持冷静,审时度势。 而现在,他就在眼前,温柔地将她圈在怀里,沈映月只想痛快地哭一场。 沈映月将头埋入他怀中。 莫寒小声哄着:“乖,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沈映月听了,诧异抬头:“玩?” 莫寒唇角微勾,道:“摩柯敢对你下手,我自然也要送他一份大礼。” 两人出了山洞,莫寒环顾四周,趁着周围的士兵不备,便带着沈映月纵身一跃。 不久后,两人便到了西夷皇宫的最高处。 莫寒扶住沈映月,隐藏的树梢后面。 他指着皇宫之外,不远处的空地——那边搭了大大小小的帐篷。 “那里是什么地方?”沈映月低声问道。 莫寒笑了笑:“那是摩柯的粮仓。” 沈映月问:“摩柯的粮仓怎么会在这里?” 莫寒低声道:“摩柯与四王子萨穆尔不和,这次北征,也是力排众议,艰难成行,他将大部分粮食放在眼皮子底下,就是为了不出乱子。” 沈映月秀眉微挑:“将军,打算怎么玩儿?” 莫寒笑笑:“这天干物燥,北风渐起,最适合玩火了。” - 大王子摩柯将宫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都没能找到沈映月的身影。 “一群废物!” 摩柯怒得将桌上茶具一把拂下,滚烫的茶水浇了好几个侍卫,但众人瑟瑟发抖地跪着,没人敢动。 古丽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发辫。 阿依娜被人找到,终于醒了过来,她气急败坏道:“王子,那汉女诡计多端!说不定现在就藏在古丽的殿里!您一定要派人好好搜查!” 古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阿依娜,你自己没有看好人,让她跑了,此刻却要栽到我头上?” 阿依娜不依不饶道:“你们昨日见了面,谁知道说了什么?你们都是汉女,又都和莫家有关,你定然是个奸细!你……” “够了!”摩柯神色阴郁,他一出声,阿依娜吓得闭了嘴。 “阿依娜看守不力,拉下去杖责二十。” 阿依娜一听,顿时哭了出来:“王子!都是那汉女害我!求王子开恩,饶了我吧!” 摩柯却没什么耐心听她求饶,一摆手,让人拖了下去。 摩柯揉了揉眉心,随口道:“古丽……你昨日,到底与那莫夫人说了什么?” 他这话听起来无心,眼睛却转过来,打量起古丽的脸色。 古丽淡淡一笑,道:“大王子若是不相信我,尽管派人去我房里搜。” 摩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道:“随便问问罢了,我怎会不信你?”顿了顿,他开口道:“天亮便要开战了,你可准备好了?” 古丽取出腰间的短笛,笑了下:“王子殿下放心,一切准备就绪。” 摩柯点头:“今日的战马,就靠你了。” 摩柯站起身来,扫了众人一眼,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给我里里外外把皇宫搜一遍!若是还找不到人,都提头来见!” 话音落下,侍卫们便抖抖索索地退了下去。 如今没了沈映月,摩柯心情不愉。 他本来打算将沈映月绑到阵前,逼迫莫寒就范,但如今这般光景,也不能贸然强攻了。 但这皇宫守卫森严,他实在想不出,沈映月是如何逃出去的。 一旁的幕僚见摩柯面色不佳,低声提醒:“王子殿下,那个女人只身一人,应该逃不出皇宫,会不会躲了起来……” 说罢,他试探地开口:“四王子的寝殿,咱们也没有去搜过。” 摩柯思忖片刻,道:“若去搜查萨穆尔的地方,他定要拿弄丢人质一事,到父王面前参我一本,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幕僚听了,只得作罢。 但摩柯心中,也开始思索四王子掩护沈映月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野卢将军急匆匆地踏入宫殿。 “王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沈映月失踪了,摩柯正在气头上,一听到野卢将军的声音,眉头皱得更深:“怎么回事!?” 野卢将军声音微颤:“粮仓失火了……” 作者有话说: 别人约会:吃饭逛街 月月和莫寒逛街:联手放火 第144章 姑姑 大厅中沉寂如死。 摩柯怒得一拍桌案:“粮仓不是设在了皇宫边上吗!?有那么多人看守, 怎么会突然着火的!?” 野卢将军跪在地上,面色沉痛:“起火源如今还未查明,但昨夜刮北风, 且粮仓周围又被人埋了不起眼的火引子,火势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今还在扑救当中, 都是末将看管不力, 请大王子责罚!” 摩柯面色铁青。 为了攻打大旻,他们调集了十五万精兵, 这皇宫边上的粮仓,至少存了一半的军粮,若真的化为灰烬,只怕他这么多年的筹谋,也会付之一炬! 摩柯气得咬牙切齿:“这定是莫寒的杰作!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 第338页 - “没想到火势这么大……真是可惜了,这么多粮食, 若能带走就好了。”沈映月淡声说道。 莫寒笑了笑:“烧了还嫌不够?夫人也太贪心了。” 沈映月随意挽了耳边鬓发, 道:“将军不当家, 不知柴米贵。” 这一夜, 两人在皇宫中, 找了个废弃的宫殿, 待了一晚。 莫寒出去探听了一番, 道:“摩柯应该去看他的粮仓了。” 沈映月拉住他衣角,低声道:“将军……我们是时候, 去见一见她了。” 莫寒点头。 - “大王子出宫了?” 古丽问完,侍女低声应是。 古丽走到墙边, 取下了自己的长剑。 侍女知道, 古丽擦拭长剑时, 不喜旁边有人, 便自觉退下了。 这一柄长剑,跟了古丽许多年,剑身曾裂开过,后找了人修复,可看起来依旧有些裂痕。 古丽拿出一方帕子,徐徐擦拭。 长剑雪光微闪,映照出背后人影。 古丽面色微变,轻斥道:“出来!” “姑姑。” 古丽身子一僵,回过头来—— 只见她背后,立着一名高大清俊的男子,剑眉英挺,轮廓如削,十分眼熟。 而他身旁,还站着摩柯到处寻找的沈映月。 古丽怔然看了莫寒一瞬,又慌忙背过身去,冷声:“你认错人了!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她一开口,莫寒更加笃定,他几步上前,一把拉过古丽,道:“元凝姑姑,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在西夷皇宫!?我是莫寒啊!” 古丽不愿承认,但她的一举一动,都骗不了莫寒——她就是莫元凝。 两人五六年未见,莫寒已经从少年长成了青年,足足高出莫元凝一个多头。 莫元凝扭过头,避开莫寒的目光,道:“莫元凝已经死了!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就要叫人了!” 莫寒不解:“姑姑为何不愿认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元凝将头埋得很低,不愿开口,只奋力挣脱他。 “因为姑姑,无法面对六年前发生的事。” 两人的僵持,被沈映月开口打破。 沈映月定定看着莫元凝,低声道:“姑姑当年守护云城,可大旻和西夷兵力悬殊,姑姑不幸战败,最后被俘,是不是?” 沈映月话音未落,莫元凝面色微滞。 她面色骤冷:“若不是那些人出卖了我,将我的藏身之地告密给西夷,我怎会被俘?” 莫元凝回想当初,眼中还有一丝怒意:“我为了云城的百姓,日夜守城,身上中了好几处刀伤!可是他们呢!?” “守城的时候,将我们奉为天神,一旦城破,便将我们踩在脚下!” 莫元凝声音长眸微眯,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怒意:“我镇国将军府的家训,第一条便是‘忠君爱国’,我们世代忠勇,保家卫国,儿郎抛洒热血,女子独守空闺,可我们这般的付出和牺牲,换来了什么!?” “你们可知道,那些忘恩负义的小人,将我的藏身之地告知了西夷的士兵,那些西夷士兵,对我做了些什么!?” 莫元凝想起那个屈辱的晚上,就浑身颤抖。 莫寒和沈映月对视一眼。 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落在了一群兵痞手中,结果可想而知。 莫寒温声道:“姑姑……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沈映月心头难受,也走了过来,低声劝慰:“姑姑,过去如何,我们都无法改变,但好在一切都来得及,姑姑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家罢?” “家!?” 莫元凝苦笑一声:“我早就没有家了。” “他们叛了我,我便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心无旁骛的去守护疆土、保护百姓了。”莫元凝声音提高了几分:“我恨他们!我恨所有将我踩进泥里的人!我那样真心地待他们,他们却出卖了我!” “是西夷大皇子救了我,是他将我从泥泞里拉了起来,让我待在他身边。” 莫元凝转而看向莫寒,道:“我已经叛了国,不可能再回去了……莫家,也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女儿,我若是回去,只会让你们蒙羞。” “姑姑说的是什么话?”莫寒定定看着莫元凝,道:“您是我们的亲人,吃了那么多苦,没有人会嫌弃您。” “元凝姑姑。”沈映月拉过莫元凝的手,低声道:“我虽是第一次见您,但自从我嫁入镇国将军府,就听到了不少您的事迹。” “您可知道,四叔得知您遇害,一直自责不已,这些年一直酗酒度日,浑浑噩噩……” 沈映月说罢,莫元凝面上,泛起一丝动容。 莫元凝与莫四爷是一母同胞,感情格外深厚。 沈映月又道:“您还记得莹莹么?她日日一身绯色衣衫,便是随了姑姑,对了!她如今也入了军营,成了一名校尉……她此生的愿望,就是和姑姑一样,能上阵杀敌!” 莫元凝听了,眼睛微湿,声音怅然:“那个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么?” 沈映月柔声道:“元凝姑姑,大家都等着您回去……” 莫元凝抬眸,看了沈映月一眼,又转向莫寒。 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很是登对。 莫元凝见了他们,心中安慰。 -- 第339页 却仍然摇了摇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莫元凝低声道:“时过境迁,这些年来,我帮着大王子摩柯,造了不少孽……早已经做不成莫家人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莫元凝敛了敛神,道:“摩柯不在宫中,你们快些离开……就当没有见过我,我也不会暴露你们的行踪。” 莫寒蹙眉:“可是……” 莫元凝闭了闭眼:“莫寒……忘了姑姑吧。” “就当我已经死了,我宁愿你们心中,都记住我最好的样子……” 说罢,她转过身。 “你们从后门走,我去前面拦住他们。” 说罢,她便挣脱了莫寒的手,出了前门。 莫寒心中怅然,但也知现在不是长谈的时候,便只得带着沈映月离开。 两人按照莫元凝的指向,从后门出去,寻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翻出了宫门。 前来接应的松青和松柏,连忙牵来了马匹。 四人上了马,便立即马不停蹄地奔回了云城。 - 待莫寒和沈映月回到云城之时,吴小刀和白燃也带着援军赶到了云城。 四人自军营里相聚,吴小刀和白燃见莫寒没有再以“孟羽”的身份对着沈映月,顿时明白过来。 “末将参见将军!夫人!” 莫寒摆手,让他们免礼。 吴小刀笑嘻嘻地看着沈映月,正想打趣两句,却被莫寒提问道:“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吴小刀立即正色道:“回将军,我们这次带了四万兵马。” 白燃叹了口气,道:“新来的四万,加上南疆留守的四万多人,还不到九万人……听说西夷这次调集了全国之力,一共有十五万人之多,可是真的?” 莫寒沉吟片刻,点头。 他和沈映月昨夜路过皇宫旁边的粮仓,草草估算过一轮……十五万人的大军,恐怕所言非虚。 而且如今西夷的粮草被烧,他们支撑不了太久,只怕……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吴小刀低声道:“这次南疆之战,永安侯一反常态,称病不出,皇上便将这担子放到了我们身上。” 莫寒道:“皇上此举并不奇怪……他本来就不相信永安侯。可是,现在京城里,离皇上最近的,便是永安侯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营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来报:“将军,京城的消息到了,带了十万火急的漆印!” 莫寒面色一凛:“呈上来!” 士兵连忙将信件呈上,莫寒打开一看,就算沉稳如他,眼神也失了平静。 沈映月问:“将军,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莫寒放下信纸,沉声道:“皇上遇刺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看看我的新书封面好看吗?《东厂小饭堂》是美食文,很快要开更啦!喜欢的话可以收藏呀! 第145章 路 夏夜的京城, 雨意闷了许久,迟迟没有下来。 乌云盘旋在皇城上空,给这座千年的城池, 覆盖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街头巷尾,银甲士兵佩剑疾走, 哒哒的脚步踩碎了市坊的安宁, 不少食肆酒楼停业休憩,百姓闭门不出。 镇国将军府的祠堂中, 灯火微弱。 莫莹莹立在一众排位前,神色肃然。 “莹莹。”老夫人沉声开口:“皇上遇刺,京城若是变天,这大旻的江山,便岌岌可危了。” 莫莹莹抬眸,神情郑重:“祖母, 莹莹虽是一介女流, 但我身上流着忠勇世家的血脉, 我愿为江山社稷, 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老夫人面露欣慰, 道:“好!这才是我莫家的好女儿!” “如今, 你兄长他们都不在京城,守住京城, 保护皇上,便是你的第一要务, 你需得找个可靠的盟友。” -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居然敢关我!?” 汝南王府之中, 戒备森严,自皇上遇刺起,世子便被锁在房中,不允外出。 “世子,您就少费些力气罢!”门外的随从劝慰道:“如今京城局势混乱,王爷关着您,也是为了您好!您就别蹚浑水了!” 世子怒道:“你们懂什么?父亲一世英名,但那永安侯罗封三番四次来府上游说,万一……罢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放我出去!” 世子气得在房中来回踱步。 汝南王自从回了京城,与皇上生了不少摩擦,世子一直怀疑其中有人从中作梗,且这一次皇上遇刺,也十分突然。 遇刺的消息一传出来,永安侯便立即封锁了皇宫,不许任何人进出,期间还来过汝南王府两次。 世子劝谏汝南王,不要与永安侯来往,但汝南王却将他关了起来。 世子对着门外喊了一阵,没人搭理,疲累又无奈,只得坐下,继续生闷气。 忽然,瓦顶微动。 世子心头一惊,抬头看去,一丝月光照了进来。 “世子……” 这声音十分细小,但世子一听,顿时喜出望外。 “莹莹!” 世子左右看了看,设法将天窗打开,莫莹莹身量纤细,毫不费力地钻了进来。 “你怎么会来?”世子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还是藏不住惊喜。 -- 第340页 莫莹莹一袭夜行衣,低声道:“京城大乱,皇宫封禁,我觉得不对劲。” 世子看着她的眼睛:“你打算如何?” 莫莹莹沉吟片刻:“入宫,见皇上。” 皇上遇刺的消息传来之后,除了永安侯和汝南王之外,就没有见过其他的大臣,就连一贯信任有加的沈太傅,多次凑请面圣,都被拒之门外。 世子唇角微抿,神色有些复杂。 莫莹莹盯着世子的眼睛,道:“世子……我相信你的为人,才夜探汝南王府,我只想要你一句准话。” “汝南王……是不是要反?” 世子猛然抬头,看向莫莹莹:“你何出此言!?” 莫莹莹道:“我何出此言,你我心照不宣……若世子真的将我当成朋友,还请告诉我实话。” 莫莹莹眼神清亮,直勾勾地看着世子,世子神情微顿。 “若……他是呢?”世子定定看着莫莹莹,低声:“你身为忠勇之家的后人,是不是要对他动手?对我也动手?” 莫莹莹眸光凝重,半晌,吐出一个字:“是。” 四目相对,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世子垂眸,笑了下:“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莫莹莹……爱憎分明,立场坚定。” 莫莹莹看着世子,他的话似有深意。 世子看着莫莹莹的眼睛,道:“不管你信不信,事实是……我不知道我父王到底心意如何。这些事,父王都不许我插手,连其中的消息都不许我探听……我……罢了。” 他不过就是个没用的摆设,只配被关在房中生闷气。 “我信你。” 莫莹莹声音清晰,字字入耳。 世子抬眸:“现在外面人人都传我父王与永安侯勾结,你为何愿意信我?” 莫莹莹道:“王爷是王爷,你是你……若是你们真的投了宣王,你现在大可以叫人抓我,可你没有。” 世子的眼里,终于亮了几分。 莫莹莹徐徐笑起来:“世子若不想坐以待毙,不若和我一起走罢。” 在莫莹莹的帮助下,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了汝南王府。 世子和莫莹莹趁着夜色狂奔,来到了皇城附近。 莫莹莹道:“巡防营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人。” 世子贴在墙根脚下,长眉微蹙:“巡防营看得如此之紧,只怕要入宫并不容易……” 莫莹莹也正在为这件事发愁, 世子思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要不,我们去找老朋友帮帮忙?” - “卑职见过罗大人。” 宫门口的侍卫头领,毕恭毕敬地行着礼,脸上满是恭维之色。 罗端冷冷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不远处的侍卫们,也好奇地瞧着他,纷纷小声嘀咕。 “这永安侯府的罗二公子,听说是个草包啊!怎么就入了巡防营了?” “如今永安侯大权在握,一个小小的巡防营算什么?那城郊守备军,不也归永安侯世子管辖了么?” “这么一说,这个京城,岂不是都掌握在罗家手里了?” “管他在罗家还是李家手中,总之都不是咱们手中,当好差便是了!” 这些细碎的议论,自然是传不到罗端的耳朵里。 他一身锦绣朝服,穿得笔挺,同原来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倒是判若两人。 罗端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便有内宦来迎:“罗大人请!” 罗端微微颔首,正要抬步入宫,但内宦却忽然拦住了他身旁女子。 “等等!” 内宦一出声,周边侍卫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众人这才发现,罗端身旁,竟然跟着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 女子穿着霓裳舞衣,还抱着一把琵琶,白纱遮面,一双美目,描得极尽妖娆。 “罗大人,您也知道,如今皇宫封禁严格,来历不明的人,一概不许入内,您带的这位姑娘……” 内宦也是永安侯罗封的人,对罗端自是陪着笑脸。 罗端悠然开口:“皇上遇刺,养伤期间心情烦闷,为替皇上解忧,本官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位绝色美人,怎么,公公不允?” 内宦微微一愣:“可是……侯爷说了,外人一概不许入宫……” 罗端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说,本官带来的人,是外人?” 这声音带着几分威压,内宦面色微僵。 罗端指了指天,笑了:“公公没发现,近来气候多变……很快就要变天了么?此时挡我,公公可要想好了。” 内宦见罗端这副样子,便知自己开罪不起,连忙退开一步,道:“都是奴才多嘴!罗大人请!” 罗端下巴微扬,领着女子一路向宫中走去。 皇帝的寝宫周围,守卫更加森严,每隔几步,便有一名士兵把手,围得水泄不通。 罗端对身旁的女子道:“一会儿见了皇上,可要好好伺候,听见了么?” 女子乖顺应声。 罗端说罢,掏出了随身的令牌,递给看门的侍卫。 侍卫知道他是永安侯的次子,也不敢阻拦,便放了罗端和女子进去。 两人进去之后,房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唐公公从内殿出来,怒斥:“什么人!?未经传召,竟敢擅自闯进皇上寝宫,你们大胆!” -- 第341页 唐公公一见是罗端,微微讶异了一瞬,收了挡在身前的拂尘——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守在皇帝身边,日日夜夜都要提防着永安侯罗封对皇帝不利。 罗端出声:“公公莫怕,我们是来救皇上的。” 话音未落,一旁的女子,揭开了面纱——“唐公公可还记得我?” 唐公公顿时愣住,喃喃出声:“莫、莫副将!?” 唐公公立即将莫莹莹和罗端,带到了皇帝高麟面前。 高麟面色苍白,没精打采,似乎真的受了重伤。 莫莹莹见到高麟此般光景,心头难受,沉声道:“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高麟见到莫莹莹,毫无血色的唇边,终于泛起一丝笑意:“天不亡我……” 但待他看清莫莹莹身后的罗端,顿时变了脸色。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莫莹莹看了罗端一眼,道:“是罗二公子,帮助末将入宫的。” 高麟冷笑一声,道:“罗家蛰伏至今,给朕下了毒,又夺了京城的控制权,不就是为了向宣王卖好么?二公子此举,是什么意思?” 罗端沉吟片刻,撩袍跪地。 “父兄所谋之事,微臣从未参与……”罗端沉声道:“微臣如今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想为皇上、为自己,博一条出路。” 高麟吃力地抬起头,审视着罗端。 莫莹莹道:“皇上,末将也相信二公子……所言非虚。” 莫莹莹说罢,笑着看了罗端一眼。 这笑容,罗端曾经见过,是她对朋友的笑容。 莫莹莹继续道:“皇上,南疆战乱将起,当务之急,便是要先守住京城,才能稳住全盘!” 两人在殿中待了好一会儿,才躬身退了出来。 夕阳西下,皇城边上,云朵泛起霞光。 两人踏着夕阳的余晖,一路出了宫门。 世子早已等在了皇宫外围,见到他们出来,。立即迎了上来。 罗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世子今日,怎么穿得这般随意,倒是不像从前的你了。” 这话说得轻松,之前在酒楼里碰见,罗端也这般揶揄过他。 世子笑了笑:“物是人非,总有更重要的事,值得我们去做……二公子,不是也与从前不同了么?” 罗端唇角勾了勾,道:“没什么不同……我本就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曾经多么想得到父亲和兄长的认可,但换来的终究只有失望和不公。 莫莹莹看着罗端,低声道:“如论如何,这一次,多谢二公子了。” 罗端看了莫莹莹一眼,道:“你们两人,胆子也是大,居然敢来找我?就不怕我告发你们,将你们交给我父亲么?” 世子和莫莹莹对视一瞬,莫莹莹道:“你不会的。” “我二嫂说过,你与罗朔不同,他野心勃勃,而你……不过是想做个令父亲骄傲的儿子罢了……这一次能见到皇上,确实应该谢谢你。” 罗端微微失神,他怅然一笑:“你们别把我说得太好,我如今帮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 “我父兄并不待见我,他们若成事,罗氏一脉自然昌盛,但日后罗朔掌权,不会给我好果子吃……而他们万一东窗事发,我却要陪着他们连坐……” 他自嘲道:“我前面的十几年,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已经有些厌倦了……日后的生和死,还要由着他们,实在有些憋屈……我也要为自己搏一回。” - 京城的天色,彻底暗下来。 长风猎猎,城郊守备军的营地里,旗帜迎风飘扬。 自罗朔接手过后,士兵们的巡逻和岗哨,安排得更加密集,如今的城郊守备军,就驻扎在京城附近,只等着罗封一声令下,便开启城门,与北疆而来的宣王之师汇合。 罗朔坐在帐中,与一众副将饮酒。 “罗将军真是吾辈楷模,末将敬您一杯!” “罗将军好酒量!乃当世豪杰!哈哈哈……” 赞美之声不绝于耳,罗朔喝得有些飘飘然。 罗朔幽幽笑道:“如今皇上遇刺,京城的安危全仰赖诸位兄弟了!等宣王殿下到了京城主持大局,我定要将诸位引荐给宣王殿下……” 将士们面色各异,有的眉开眼笑,有的神情迟疑,但却都不敢多问。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赶到了军帐门口,扬声:“圣旨到——”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并肩作战 这突兀的报信声, 打破了军帐内饮酒作乐的氛围。 众人一抬头,只见军帐一撩开,传旨的小太监躬身进来, 后面还跟着莫莹莹、世子和罗端。 罗朔见到这三人,长眸微眯, 慢悠悠地放了酒杯, 领着众人,起身接旨。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有旨, 永安侯府以下犯上,现褫夺罗朔将军之职,送往大理寺候审!晋校尉莫莹莹为平宁将军,自即刻起,接管城郊守备军,担京城守护之责。” 此言一出, 全场哗然。 罗朔勃然变色, 道:“皇上如今病重, 一直昏迷不醒, 这圣旨是哪里来的?本将军不信!” 罗端立在一旁, 冷冷笑道:“本官亲眼见到皇上下旨, 难不成罗将军要抗旨不遵?” 罗朔咬牙切齿道:“罗端, 你这个废物,居然敢胳膊肘往外拐!” -- 第342页 罗端轻笑一声:“看看到底谁才是废物罢。” 莫莹莹朗声:“大胆罗朔, 居然罔顾皇命,公然抗旨, 来人, 拿下!” 话音一落, 丁字营的士兵们, 第一时间冲进了营帐。 罗朔见状,大喝一声,拔刀应战,莫莹莹抽出长剑,与罗朔打斗起来。 剑光雪亮,莫莹莹身手矫健,锐气逼人,罗朔也是招招狠辣,分寸不让。 众将见他们各执一词,一时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听谁的,有些人还在观望,而有些人则加入了混战,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失控。 世子扬声道:“永安侯府大逆不道,皇上正在追查同党,诸位同袍,也要助纣为虐么?” 世子说罢,有不少副将及校尉,便迟疑了起来。 他们跟罗朔的时间不长,本就是随波逐流,如今见永安侯府不行了,自然是树倒猢狲散。 罗朔手下的黄校尉,最会见风使舵,见莫莹莹占了上风,忙道:“我等都是被罗朔逼迫在此的,与他毫无关联!” 其他几人也纷纷开口,要与罗朔划清界限。 罗朔见众人这么快便退缩了,便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怒骂,顿时身子一凉——莫莹莹一剑刺穿了他的腹部。 罗朔应声倒地,他捂着伤口,恶狠狠盯着莫莹莹,道:“贱人!” 莫莹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罗朔,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罗朔恶狠狠地瞪着莫莹莹,冷笑道:“你们今日敢动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周衍,你乃是汝南王世子,汝南王与我们是盟友,你怎能与镇国将军府站在一处!?” 世子道:“谁和你们是盟友了?我父王不过是假意配合你们,目的就是为了把你们一网打尽!各种细节,罗将军还是等入了大理寺,自己问你父亲罢!侯爷已经率先一步,被我父王押去大理寺了!” 罗朔一听,气得眼眶欲裂:“有本事杀了我们!宣王殿下马上就要入京了!如今莫家军在南疆与西夷对抗,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们这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莫莹莹面无表情道:“这些事,就不劳罗将军费心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和你父亲罢。” 说罢,莫莹莹一扬手:“带走!” 不少将士本就不满罗朔作威作福,见他被抓走,顿时觉得大快人心。 莫莹莹收了剑,扫了众人一眼。 “诸位,宣王无诏而率兵直奔京城而来,即将兵临城下,其心可诛!如今莫家军身陷南疆战事,京城的安危要靠我等守护,大旻百年基业尽系于你我手中,诸位同袍,可愿随我入京守城!?” 莫莹莹字字掷地有声,将士们面色一凛,拱手应声:“吾等愿追随将军,誓死守卫京城!” - 次日,莫莹莹、世子和罗端在议事堂聚首。 莫莹莹道:“二公子,宣王那边的情形,你可清楚?” 罗端摇头,道:“我父亲和罗朔商议事情,从来不让我参加,我只知道宣王为了此次造反,筹谋了许久……他们本来是想通过夺取兵权,徐徐图之,但除掉莫将军之后,皇上也未将兵权下放给我父亲,于是,他们便打算趁着西夷起事,趁火打劫。” 世子蹙眉道:“只怕西夷的起事,不是巧合。” 莫莹莹点了点头,道:“孙贾谊也是宣王的人,他常年在南疆屯粮,就为了豢养宣王的军队。按照探子的消息来看,宣王这次从北疆拔营,带来京城的人马,有七万之多。” 整个城郊守备军加上巡防营,不过两万人。 七万对两万……众人不由得沉默下来。 世子沉声道:“虽然胜算不大,但我们只要拖延时间,等到莫将军回京便好。” 莫莹莹道:“不错,如今南疆战事焦灼,京城我们要严防死守,不可给宣王和西夷可乘之机。” 罗端看了两人一眼,叹气道:“我说你们俩,会不会太天真了?如今京城虽然已经封了,两万城郊守备军枕戈待旦,但我们的屯粮不足,如今从别处调,只怕也来不及了……我们最多撑个七八天。” 这也正是莫莹莹和世子正在担心的问题。 他们联动了户部盘查国库,算上民间的存量,最多还能撑个十天左右,若是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只怕也会影响军心。 世子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城中大户,捐一些米粮回来,等战事过去,再设法给他们补上。” 罗端点点头,道:“我觉得可行,但这事还要问问皇上的意思。” 莫莹莹问:“皇上的身子好些了么?” 罗端低声道:“余毒未清,但好在没有什么大碍了……这宣王原本也是爱惜名声,不想留下话柄,便没有下太重的剂量,还好发现得早。” 莫莹莹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们如今,能多撑一日,是一日,只盼着南疆的战事快些结束,能早日解京城之危。” 莫莹莹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了亲兵豆方圆的声音—— “报——莫将军,有您的信。” 莫莹莹一抬眸,道:“进来。” 亲兵豆方圆双手呈上一封信,低声道:“莫将军,是南疆送来的。” 莫莹莹一听,连忙接过,拆开看了起来。 世子好奇地看着她,问:“是不是莫衡送来的?” -- 第343页 莫莹莹一目十行地看完,放下了信纸,道:“是二嫂的信,她说,过两日是我的生辰……要送我一份大礼。” “大礼?”罗端扯了扯嘴角,道:“这会儿,什么名贵的大礼,都不及一袋粮食来得实在。” 莫莹莹一笑,道:“还真的是粮食。” 说罢,她将信纸递给两人,罗端瞄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五千石!?这可当真是一份大礼!” - 南疆,城头。 西夷今日的突袭,被莫家军用箭雨逼了回去,云城之外,满地狼藉。 夜色阑珊,旌旗猎猎,莫寒静立于城墙之上,一身甲胄,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也不知莹莹的生辰礼,送到了没有。” 沈映月轻声说着,踱步走到莫寒身旁。 莫寒见是沈映月,唇角扬了下,温言道:“想必已经到了。” 兴盛粮行的粮食,原本要全部送去北疆给宣王,但莫寒略施小计之后,那老板便将一半送去了北疆,另外一半留在了南疆。 沈映月笑了笑,道:“人家送去北疆的粮食,是到了才能付银子的,谁知道被将军派人劫了,直接送去了京城——宣王的对家,盛老板估计要泪流成河了。 莫寒露出笑意:“盛老板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宣王没了军粮,会气得跳脚。” 两人相视一笑。 如今正值夏日,但南疆昼夜温差极大,到了夜里,凉意甚重。 “冷不冷?” 还未等沈映月开口,莫寒便取下了自己的披风,罩在她肩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沈映月指尖纤纤,被粗粝的手掌包住,暖意一丝丝透过来。 沈映月挑眼看他:“现在不冷了。” 两人立在城头,在幽深的天幕下,能看见点点繁星。 沈映月抬头:“若是没有战争就好了,这样的夜晚,最适合看星星、喝酒。” 莫寒垂眸看她,只见沈映月眉目清澈,嘴角噙笑。 莫寒低声道:“是啊……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弱者无法止战,但强者可以。”莫寒目光渺远,沉声道:“强者在威慑之余,才能重新建立秩序和规则……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沈映月看着莫寒的面容。 前些日子,西夷不断挑衅大旻,自他们烧了对方的军粮之后,西夷便换了打法,已经猛攻了好几日。 两人都清楚,如今西夷大王子是急红了眼,他不能拖,也拖不下去,必须速战速决——这也是莫寒计划中的一环,若是对方要和他们打持久战,那京城必然失守。 莫家军必须尽快结束南疆的战役,驰援京城。 此举风险很大,若是成了,南疆和京城都可保安宁,但若是败了……结局可想而知。 这些话,莫寒虽然不说,但沈映月心知肚明。 大旻与西夷本就兵力悬殊,若不是莫寒用兵如神,云城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沈映月凝视莫寒,道:“将军,有句话说得好,‘尽人事,听天命’,如今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不要太逼自己了。” 莫寒微微一愣,看向沈映月。 他并未多说什么,但沈映月却一眼看出了自己的担忧。 “夫人,你可知……对于沙场征战的人来说,最怕的,不是战败。” 沈映月问:“那是什么?” 莫寒道:“是失去信念。” 莫寒的目光,静静落到西夷皇宫的方向。 沈映月明白,他想起了莫元凝。 莫寒沉声道:“你可知道,元凝姑姑自幼习武,立志从军,后来先帝亲封她为校尉,她更是满腔热血,一心报国。当得知她殒命之时,阖府上下悲痛欲绝。” “如今她虽然活着,却经历了那些惨事,她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坚持……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这般活着,还不如当初以身殉城,也少了余生的挣扎和折磨。” 莫寒说着,面有痛色:“这事也要怪我,这些年与西夷交战,我竟从没有发现过元凝姑姑的踪迹……若能早些救回她,也许她不会受那么多苦……” 沈映月反手握住莫寒的手指,低声道:“将军……其实,元凝姑姑不回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元凝姑姑自幼便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如今在众人眼中,虽然她已经死了,但却活成了她最初想要的样子……这何尝不是一种安慰呢?她如果回了京城,这些年的许多事,终究是盖不住的,到了那时,她恐怕更难自处。” “如今我们知道她活着,总归是一件好事……活着,便有再见的机会。”沈映月声音如风一般轻柔,徐徐在耳畔响起:“活着,便能生出源源不断的希望。” 莫寒凝视沈映月,道:“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沈映月侧头看他。 莫寒继续道:“你与我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你清醒、独立、果决,事事都从容不迫,有条不紊……许多事,我只要说一句,你便能明白我所有的意思……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心意相通。” 沈映月微微一笑:“将军是在夸我,还是夸自己?” 莫寒一扬眉,捏了捏沈映月的手,低声:“自然是夫人。” 月光如银,静静洒落下来。 -- 第344页 城墙下凌乱不堪,残存的箭支七零八落地杵着,而夜空里却群星璀璨,静谧美好。 明日,便是南疆的最后一场战役。 莫寒牵着沈映月的手,微微侧目:“夫人,可愿与我并肩作战?” 沈映月忽然想起,在镇国将军府中,他曾经以孟羽的身份,对她说过这句话。 那一次,是邀她一起打雪仗。 而这一次,两人却是一同面临生死大劫。 沈映月一笑:“有何不可。” 作者有话说: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第147章 守城(结局上篇) 翌日清晨, 天边泛起白光,西夷骑兵的马蹄声,震碎了山川、草原的宁静, 浩浩荡荡向云城开赴而来。 莫家军严阵以待。 所有的弓箭手,搭弓上箭, 聚精会神地等着上峰发号施令。 城门后的巨石已经就位, 士兵们用巨石堵着城门。 这是他们唯一的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战鼓擂擂,急促的鼓点声, 催促着西夷骑兵冲锋陷阵,拿下眼前的城池。 西夷骑兵们个个踌躇满志,一鼓作气冲到了云城城门之下,战马长嘶,士兵叫嚣,好似一锅沸腾的水, 随时要将整个云城吞没。 吴小刀一声大喝:“放箭!” 箭矢如雨一般落下, 西夷骑兵纷纷展开盾牌格挡。 西夷将军野卢大吼一声:“给我上!谁第一个冲进云城, 大王子重重有赏!” 西夷士兵得了鼓舞, 不要命似的冲向了云城城门, 城门下, 一时间拥堵不堪。 吴小刀取过长弓, 数箭连发,箭矢力道之大, 瞬间穿透了西夷士兵的甲胄,一圈人接连倒下。 但倒下一波, 又有新的一波上来, 云梯、绳索, 砍断了又立即换上了新的, 西夷士兵前赴后继,如蝗虫一般,多得杀也杀不完。 城墙下,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旻士兵们死死守着城门,不让西夷撼动一丝一毫。 长风猎猎,莫寒立在城头,凝神往城下看去,沉声道:“是时候了。” 吴小刀心领神会,一扬手,士兵们手中的箭矢,便点了火,冲城下射去—— 那些箭矢并非冲着西夷骑兵而来,而是冲着地面。 西夷士兵们这才发现,泥沙堆积的地面上,似乎有些深色的痕迹,好像被翻新过。 野卢将军变了脸色,他眼见着火光点燃了埋在土层下的引线,待明白过来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地一声巨响,不少西夷士兵,连人带马,被炸得血肉横飞。 战马受惊,吓得四处乱窜,将西夷士兵们甩到地上,他们还未来得及爬起来,又被别的马踩踏在铁蹄之下。 西夷人多,本就在城下拥堵不堪,顷刻之间,城下一片鬼哭狼嚎,变成了人间炼狱。 西夷大王子摩柯,原本坐在阵前,见到此景,惊得站了起来。 摩柯目中带煞:“这是怎么回事!?” 那火光不似寻常武器,他此前从未见过。 随从哆嗦着:“回禀王子殿下,小人也不知……” 摩柯怒得一拍桌案:“古丽呢?让她快来驱马!那些战马疯了不成?” 云城城头上一片欢呼。 吴小刀笑逐颜开:“将军,夫人备的这些霹雳弹,果真威力无穷!” 这几日,他们在布防之时,莫寒都让沈映月一起参与,沈映月便提议用火.药制一批霹雳弹,悄悄埋在云城前的空地上,待西夷军队聚众之时,及时引爆。 莫寒唇角微扬,朗声:“开城门。” 说罢,他一转身,下了城头。 须臾过后,士兵们又再次搭弓,军容肃整,为即将出城的莫家军掩护。 城门大开,西夷骑兵们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一抬头,便见到莫寒越众而出,他一身银甲,风驰电掣般杀入战场,宛如一道银色闪电。 莫家军银底金丝的旗帜,迎风飘扬。 莫寒手持长剑,扬声:“犯我大旻者,诛!” “诛杀夷贼!” 他身后的莫家军气势如虹,如奔腾的河水一般,顷刻间冲向了人仰马翻的西夷士兵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外围的西夷骑兵们,想驱马上前,但马儿们似乎被方才的爆炸声所惊,迟迟不肯前进。 大王子摩柯见状,怒道:“一帮废物!”他抓起旁边随从:“古丽呢?怎么还没来?” 随从结结巴巴道:“王子,方才我们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古丽!一问才知,她从今早便不见了……” “什么!?”摩柯气得一脚踢飞了随从,怒不可遏:“这个女人,居然敢背叛我!?” 但大敌当前,摩柯也顾不上古丽的事了,他立即取了自己的长刀,便从观战台上一跃而下,落到马背上,一夹马腹,便向战场冲去。 幕僚见摩柯突然亲自下了战场,忙道:“王子殿下!别去!危险!” 连日以来,摩柯失了沈映月这个人质,军粮又损失严重,加之西夷士兵折损不少,他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如今古丽的离去,无疑成了他冲动的导火索。 -- 第345页 幕僚想拦住他,但摩柯怒发冲冠,长刀一亮,便向战场中央那一袭银色身影冲去。 利刃破空而来,莫寒身形一闪,与那刀锋擦身而过。 “叮叮”两声,刀剑相击。 摩柯的眸子发出阴冷的光:“莫寒,你当真命大,去年数千人围剿,都没能杀了你!” 莫寒冷声:“大王子占我国土,杀我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摩柯哈哈大笑:“大言不惭!若我没记错,当年你的父亲,便葬身在云城罢?正好,今日送你们一家团聚!” 他这话明显是要扰乱莫寒心神。 但莫寒并未被他影响,反而冷静应声:“今日,我便为那些无辜被害的人报仇!” 莫寒说罢,长剑凌厉一击,将摩柯逼得退了几步,他纵身一跃,一剑斩下,摩柯堪堪避开。 摩柯回身一击,与莫寒打斗起来,一时难分高下。 云城城墙上,沈映月一目不错地盯着莫寒与摩柯,手指微微攥紧。 巧云也十分紧张,低声道:“夫人,听说那大王子是西夷第一勇士,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将军能赢么?” 沈映月敛了敛神,道:“我相信将军。” 此刻,她只能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 沈映月敛了敛神,自知就算观战,对他也无什么益处,便道:“走,去伤兵营。” 莫寒带兵在前方厮杀,沈映月便组织了城中的大夫、妇孺等一起照顾伤兵,安排补给。 沈映月给伤兵们做了伤势分级,轻伤的士兵包扎过后,可以去前线做轻量的活计,而重伤的则留下好好救治,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莫衡与城中太守一起,盘点分发军粮,组织十四岁以上的男丁,自制武器,守住门户,作为军队备选。 城门外,喊杀声震天,城内家家闭户,尽然有序。 这一场大战,从天明打到天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 残阳如血。 战场上,尸横遍野,风沙漫漫。 莫寒持剑而立,鲜血顺着长剑,滴滴滚落在地上,他身上银色的甲胄,已被鲜血染红,却不知这血是谁的。 摩柯强撑着身子,拍地而起,一刀斩向莫寒右肩,莫寒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他微一侧身,终究没躲过,右肩硬生生挨了这一击。 摩柯狞笑:“莫寒,你也不过如此啊!” 莫寒眸色微凝,右手长剑倏而变到了左手,趁其不备,一剑刺入了摩柯的胸腔! 摩柯笑容未止,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见到身前贯穿的长剑,大惊失色。 摩柯嘴唇颤抖:“你、你竟然以身为饵……” 莫寒勾了下唇。 “兵不厌诈,大王子殿下。” 莫寒忍着肩膀的疼痛,猛地抽出了长剑。 摩柯血洒当场,整个人失去支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摩柯眼眶欲裂,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莫寒,脚不甘地蹬了下,最终,也没有闭上眼。 莫寒以长剑撑地,扬声道:“摩柯已死!尔等还不快束手就擒!” 西夷士兵们本来就又疲又累,见到摩柯倒下,顿时军心溃散,一片哀嚎。 莫家军一见摩柯死了,顿时士气高涨。 白燃带人乘胜追击,将西夷士兵们赶得四处逃窜,一时间,城门下的西夷士兵,死的死,逃的逃,溃不成军。 “胜了!” “我们胜了!” “将军威武!莫家军威武!” 城头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吴小刀冲到莫寒身旁,满眼激动。 “将军,我们终于胜了!” 话音未落,莫寒再也支撑不住,长剑一偏,身子便倒了下去。 “将军!将军!” - 与此同时,京城也刚刚结束一天的混战。 莫莹莹累得瘫倒在城门脚下,站也站不起来。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莫莹莹缓缓抬头,世子面上满是污渍,一双眼睛却澄澈透亮。 莫莹莹笑了笑,将手递给他,借力起身。 “又熬过了一日。” 世子抬手擦了擦脸。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能多熬一日,活下去的机会,便多了一分。 莫莹莹道:“现在京城城门紧锁,也没有收到南疆的消息,很可能是被宣王他们截住了,也不知道南疆的情况怎么样了……” 世子低声安慰道:“如今担心也没用……有我在,死也不会让他们入城,今夜我盯着城头,至少……能给你一夜安眠。” 莫莹莹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的甲胄已经脏得不成样子,随身的长剑也已经劈出了豁口。 世子以前最是讲究,但如今却看不出一点名门公子的矜贵模样,眉宇间多了男儿血性,豪迈之气渐显。 “世子。”莫莹莹挑眼看他,忽而笑了。 “我觉得……世子身穿甲胄,手持长剑的样子,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看。” 世子愣了愣,面上微热。 他低声道:“我却觉得,你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夜风呼呼,将后半句话吹散在风里,莫莹莹茫然地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世子敛了敛神,低声道:“总之,我不会让你死的。” -- 第346页 莫莹莹道:“你也不许死。”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接下来的几日,格外难熬。 莫莹莹和世子守着城楼,汝南王则带着兵马,与罗端的巡防营一起,守卫皇城安全。 宣王筹谋已久,做了充足的准备,无数的士兵顺着云梯向上爬, 但经历过无数次战役之后,城郊守备军的箭矢已经用完了,士兵们便只能搬起石头往下砸。 叛军们合力抱着巨木,奋力冲击城门。 “铛——” “铛——” “铛——” 每一声,仿佛都撞在守军们的心头,令人惴惴不安。 莫莹莹守在城头,杀了一个又一个爬上来的叛军。 世子一刀结果了一名士兵,急忙向莫莹莹的方向奔来,两人背靠着背,一起对敌。 城门下的撞击,还在继续。 世子沉声开口:“莹莹,城门快要被撞破了!你快带兵去皇宫,保护皇上!” 莫莹莹侧目看他:“你呢?” 世子道:“我留下来,拦住宣王!你接了皇上和太后,便从密道离开!” “不行!”莫莹莹挡开叛军的攻击,道:“你父亲之前假意服从宣王,万一他抓到你,只怕会拿你泄愤!” “泄愤又如何?”世子朗声道:“好男儿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你快走!” 莫莹莹猛地摇头:“我不!皇城有王爷和罗端,我要和你一起守城!能多一刻是一刻!” 世子一把拉住她,一刀结果了扑向她的叛军,坚定道:“你必须走!我不许你死在这里!” 世子不顾莫莹莹的拒绝,拉起她的手冲下城楼,他夺过一匹战马,逼着她上了马背。 世子把缰绳塞进她手里,急声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莫莹莹垂眸看他,眼眶有些红:“世子!周衍!” 世子一愣,怅然一笑:“若我们还能见面,不要叫我世子了,叫我的名字罢。” 莫莹莹鼻子微酸:“你若是死了,我恨你一辈子!” 世子笑了:“若你能记我一辈子,值了!” 说罢,他用刀背猛地一拍战马,战马刹时冲了出去。 莫莹莹抓紧缰绳,目光却依旧不肯离开世子,他一人一马,独立在长街之上,身后硝烟弥漫,血光冲天。 莫莹莹只觉得风声呜咽,耳旁嘈杂一片,世子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 莫莹莹心下一横,猛地一抽鞭子,向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铛——” 城门终于抵挡不住巨木的攻势,一声巨响之下,轰然倒塌,守们的士兵来不及逃走,不少人被压在了城门之下,死状惨烈。 叛军们叫嚣着鱼贯而入,一时之间,喊杀声直冲云霄。 宣王一身金色甲胄,骑着高头大马,在叛军的簇拥下,入了京城。 他目光远眺,仿佛能看到朱红的宫墙和金色的琉璃瓦——皇城近在眼前,天下唾手可得。 宣王大喝一声:“随我拿下皇城!” 叛军们齐声应是。 世子见莫莹莹的背影逐渐远去,便拨马回身,他长剑一亮,拦在了千军万马之前。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生死一线(结局中篇) 京城乌云密布, 雨意浓重,闷得人心慌。 莫莹莹驾马飞驰,直冲皇宫而去。 她带了一队城郊守备军的心腹, 众人面色凝重,眼中满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一行人终于行至皇城,朱红的宫墙, 在此刻,也被上空的乌云覆上了一层阴影。 汝南王一眼瞥见了莫莹莹, 立即迎了上来。 “莫将军,城门口情况如何?吾儿周衍呢?” 莫莹莹翻身下马, 有些不敢看他。 莫莹莹红着眼道:“王爷,城门已破, 世子让我前来救驾,自己却拦在了城门口……” 莫莹莹说着,有些哽咽。 汝南王怔了一瞬,他心脏骤疼,颓然退了一步。 莫莹莹连忙扶住汝南王:“王爷保重!大敌当前, 皇上还需要您……” 汝南王怅然道:“是……吾儿做得对!他、他终于长大了……” 汝南王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但他到底身经百战, 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连忙将莫莹莹等人送入了皇宫。 入了宫门, 莫莹莹率兵直奔文德殿,皇帝高麟和大臣们几乎都待在这里。 殿内气氛压抑至极, 不少人面色惊惶,惴惴不安。 众人见莫莹莹入殿, 心头更是担忧, 纷纷看了过来。 高麟见莫莹莹面色凝重, 立即起身:“莫将军,外面情况如何?” 莫莹莹单膝跪地,沉声道:“皇上,宣王已经破城,直奔皇宫而来,还请您立即随末将离开!” 高麟神色一顿,年轻的脸上,也浮出一丝忐忑。 但他很快便收了神色,道:“朕不能走!” 沈太傅连忙出声劝道:“皇上,那宣王蛰伏多年,就为了一击即中,若您留下,他定会对您不利……” 高麟自然明白沈太傅的意思,他低声道:“宣王是朕的皇叔,朕比你们都了解他……他一贯办事干净利落,不会留任何后患,朕若走了,他会为了搜捕朕,而大行威逼杀戮之事!如今南疆战事未平,若他大肆谋害忠良,我大旻岂不危矣?我一人安危事小,朝廷万万不可因此动荡!” -- 第347页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臣们无不动容。 其中不少人,曾经因为高麟年纪小,而不服他的政见,现在听了这番话,反而觉得他颇有明君之风。 倒让人想起了人人赞颂的先帝。 在患难面前,皇帝高麟没有退缩,众臣也暂时抛却了恐惧、彷徨—— “皇上,您乃九五之尊,岂能落入反贼之手!?” “皇上,您快跟着莫将军走吧!哪怕是用血肉之躯,我等定当努力拦住宣王……” “是啊!皇上虽然年少,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大旻不可落入宣王之手,您快走!” 高麟看着众人,心头颤动,面上却依旧坚定:“诸位不必再劝!你们都是我大旻的肱骨之臣,不可做无谓的牺牲,宣王要来便来,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弑君!” 众臣见劝不动高麟,心头更是焦急。 就在这时,如雷的脚步声,纷至踏来。 莫莹莹立即起身,护在高麟身前:“小心!” 她带来的丁字营士兵们,立即拔刀备战。 下一刻,大殿的门被人撞开。 叛军刹时涌入大殿,一下将众人团团围住,在场的文臣们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宣王的幕僚将五花大绑的汝南王推到了殿前。 汝南王满脸是血,却依旧不屑地冲着门口呸了一声:“乱臣贼子!” 门口的光线刺痛了众人的眼,宣王立在门外,抬步,踏入文德殿。 他逆着光,缓缓抬头,没有看立在中央的高麟。 反而将目光放远,视线落在了高麟身后——那把金黄的龙椅之上。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如今,终于近在咫尺。 他一步接着一步,向龙椅走去。 莫莹莹剑指宣王,怒道:“站住!大胆宣王,居然如此大逆不道,敢逼宫造反?” 宣王顿住步子,幽幽转头看向莫莹莹,不屑地笑了声:“本王倒是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居然还有几分血性,可惜啊,跟错了人……” 说罢,他目光转向高麟,冷笑一声:“皇上,好久不见。” 高麟立在莫莹莹身后,身子笔挺,没有一丝惧色。 他沉着眼,看向宣王,出声:“皇叔,先帝在时,便对你信任有加,朕登基之后,也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为何!?” 宣王一目不错地看着皇帝高麟,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谁人不贪,谁人不想?皇上就因为出身尊贵,便能坐拥天下,站在权力之巅,凭什么!?” 高麟看着宣王,怒道:“朕知皇叔才干卓绝,故而将北疆大片地域都划给了皇叔,皇叔为何还如此贪心!?” 宣王冷笑:“你以为,将北疆施舍给本王,本王就要对你感恩戴德?” “当年父皇议储,本王与皇兄,都在人选之列,可因为皇兄是嫡长子,父皇便选了他,弃了我!若不是因为出身,这天下,早就是本王的了!本王隐忍到今日,已经给足了皇兄面子!” 高麟唇角微抿,神色肃然:“所以……自去年南疆战役起,皇叔便与西夷勾结,在南疆设局陷害镇国大将军,又连同永安侯罗封,想方设法夺取兵权,是不是?” 宣王神色傲然:“是又如何,皇上现在还问这些,不觉得晚了么?” 高麟继续道:“待兵权夺取无望,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着南疆开战,便趁火打劫,攻入京城……真是好计策,好谋算!” ” 沈太傅呵斥道:“大胆宣王!你逆天行事,就不怕被百官诟病,受万民唾弃吗!?” 宣王不以为意,狞笑一声:“百官诟病?杀了你们……谁还敢诟病本王?” 众臣一听,面露震惊。 话音一落,宣王一挥手,身旁的叛军便蹿到了殿中,将众臣压制住。 殿中镇守的大多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并没有挣脱的可能性。 莫莹莹立在高麟身前,雪亮的长剑指着宣王,一刻也不敢放松。 宣王凝视着高麟。 高麟冷眼看他:“亏得朕一直对你如此信任,没想到你狼子野心,处心积虑谋夺皇位,朕真是看错了你!” 宣王不屑地看着高麟,嘲讽出声:“皇上,你还年轻,这世道险恶,人心复杂,这江山,还是交给皇叔稳妥些……传国玉玺在哪?” 高麟唇角微动,道:“朕不可能交给你,别做梦了!” 宣王笑容一凝,眼神阴鸷:“皇上,别逼我。” 高麟虽然四面楚歌,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怯懦:“有本事,你就杀了朕。” 宣王面色一沉,怒道:“既然如此,那本王留着你,也没有什么用了!” 说罢,宣王一把抽出长剑,直冲高麟面门而来! 莫莹莹大惊,抬手格挡,兵器相交之时,却忽然听见利刃破空之声—— 宣王忽然惨叫一声,长剑脱手,“哐当”落地!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宣王的手臂突然中箭,血流如注! 莫莹莹抬起头来,目光投向门外,眼神刹时一亮:“二哥!” 众臣也循声看去,顿时大惊! “莫将军回来了!?” “这、这……莫将军不是早就遇害了么?” -- 第348页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人是鬼!?” 莫寒将手中长弓递给亲兵,信步踏入殿内。 他一身银色甲胄,泛着肃杀的寒光,逼得人不敢直视。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银甲的士兵们自殿门口鱼贯而入,一下便占住了大半个文德殿,叛军们一见此景,顿时背后生寒,面色也踟蹰起来。 两方对峙,文德殿中的局势扳回一城。 宣王捂住受伤的手臂,狠狠盯着莫寒,道:“莫寒,你果然没死!” 莫寒冷冷瞥了宣王一眼,道:“南疆一役,数万士兵因宣王殿下的私心而丧命,这笔账还没算,我怎么敢死?” 宣王冷哼一声,道:“私心?本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旻!”说罢,他抬手指向高麟,道:“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哪里懂得治国?” 莫寒道:“笑话,皇上不懂,难不成宣王殿下懂?” 宣王捂着伤口,咬牙切齿道:“这些年来,本王将北疆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本王又哪一点比不上他?他不过是运气好,坐上了皇位,被一众大臣扶着便罢了!” 莫寒道:“若宣王殿下真的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便不会让那么多无辜的人白白丧命!你治理北疆也好,如今攻入京城也罢,不过为了权势罢了!何必说得那般冠冕堂皇!” 宣王目光直视着莫寒,道:“莫将军,我知你莫家对皇室忠心耿耿,高麟能许给你的,本王一样可以许给你,甚至比他给得更多!若你今日肯与本王一道……” “宣王殿下。”莫寒面无表情道:“你恐怕还没有认清当前的形势。” “南疆战事已了,莫家军十万大军已经到了京城门口,如今城内还剩下一万多城郊守备军,两方加起来……比之你的七万大军,如何?” 宣王勃然变色,道:“不可能!莫家军昨日还在与南疆大战,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莫寒,你想诈我!?” 莫寒唇角微勾:“宣王殿下,昨日的南疆战报——西夷大败莫家军,莫家军单日折损三万人……这消息看得可满意?” 宣王一顿,怒道:“什么意思?那战报是你伪造的!?” 宣王一直十分关注南疆的战况,他得知南疆与莫家军打得难舍难分,便按照原定计划,在今日攻入了京城。 他原本计划得好,南疆的战事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待莫寒回来时,他早已安排京城改朝换代了。 可万万没想到,莫寒这么快就结束了南疆的战役,带领莫家军回到了京城。 莫寒抬剑指向宣王,道:“宣王殿下,你输了……束手就擒罢。” “不可能,不可能!”宣王惊疑中带着忐忑。 箭伤令他面色痛苦,宣王紧紧压着自己手上的右手,形容狼狈,与方才意气风发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不!本王没输!”他转头看向高麟,语气忿然:“本王不过是欠了些运气罢了,当年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造化弄人,一步之遥!” 宣王说罢,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皇座,最终目光落到高麟面上。 四目相对,他猛地抽出手臂上的箭矢,向前方的高麟冲去! “唰唰”两声闷响! 莫寒和莫莹莹的长剑,同时刺中了宣王。 宣王心头一凉,他怔怔低头,自己胸前,插着前后两柄长剑,鲜血汩汩外流,红得发黑。 宣王手中的箭矢终于落地,一双血红的眼睛,仍然簌簌盯着高台上的龙椅,满是不甘之色。 高麟身形微僵,怔然看着宣王。 片刻之后,宣王轰然倒地,但身子依然努力地向龙椅的方向爬去,可才爬了两步,却不动了。 高麟默然看着宣王,这个一直疼爱他的皇叔,终究是一场虚情假意。 高麟闭了闭眼。 “带下去。” 众臣如释重负,所有人都长吁一口气。 莫寒撩袍,单膝跪地:“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众人重新将目光汇聚到了死而复生的莫寒身上,满是疑问的神情。 高麟露出笑意,虚扶一把:“莫将军请起!” 莫寒站起身来,与高麟相视一笑。 早在围场狩猎之时,莫寒就悄悄见过皇帝高麟一面,当高麟得知莫寒还在人世,更是坚定地将兵权握在了手中,所以才没有让宣王和永安侯,找到下手的机会。 高麟见莫寒风尘仆仆,面有疲色,温声道:“如今宣王已死,善后之事,按部就班处理就好……你许久没有回府,早些回去,看看家人吧。” - 叛军得知宣王伏诛的消息,顿时军心溃散,战意尽失,没过多久,便被吴小刀和白燃安排收编。 “将军,那些叛军大多不明就里,以为来京城是救驾的……却不曾想被扣上了造反的帽子,唯有随宣王入宫的这批人,才是他的心腹,知晓全盘计划。” 莫寒微微颔首:“知道了,你按规矩办便是。” 顿了顿,他开口问道:“莹莹呢?” 吴小刀和白燃对视一眼,白燃低声道:“她去找世子了……宣王入城后,在城门附近与世子有一场鏖战,听说世子身中数箭……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莫寒轻叹一声,道:“罢了,让她去罢……我先回府。” -- 第349页 镇国将军府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我们的家(结局下篇) 憋闷许久的京城, 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的雨。 雨水淅淅沥沥,从傍晚下到黑夜,冲净了灰尘满布的街道, 也抚平了浮躁不安的人心。 莫莹莹冒着大雨来到汝南王府。 管家周叔认识莫莹莹,一见她便立刻迎了上来。 莫莹莹踏入中庭,问:“世子怎么样了?” 周叔长叹一声, 道:“世子为了拦住宣王,与叛军殊死搏斗, 受了重伤……太医说,只怕世子他……” 周叔声音微颤, 有些说不下去。 莫莹莹步子顿了顿,怔然看向周叔。 周叔眼眶里满是血丝, 神色哀伤,悲痛不已,而此刻汝南王还在料理宫中之事,尚未会府。 周叔沉声道:“莫将军……您去看看世子罢,世子平日里, 最常提起的就是您了……” 周叔说罢,便难受地扭过头去。 莫莹莹咬了咬唇, 抬步,迈入世子房内。 世子的房间, 与他的人一眼,极其讲究。 莫莹莹忐忑地绕过屏风, 世子就躺在屏风后的床榻上。 她一步一步走近他。 世子闭着眼,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面庞, 此刻苍白如纸, 整个人一丝生机也无。 莫莹莹走到床边, 停住了步子,试着出声:“世子。” 她轻轻唤他,可他毫无反应。 “周衍。” 莫莹莹又唤了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分。 可世子依旧静静躺着,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莫莹莹怔怔地看着他。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 马球赛上,长风猎猎。 她被人攻击,从马上摔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是世子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带上马背。 莫莹莹还想再去追球,而世子眉头紧皱,沉声开口:“球哪有人重要!你不要命了?” 那关切的话语,言犹在耳,可如今,却再也听不见了。 莫莹莹还记得,沈映月曾经带他们去田间劳作。 世子一向金尊玉贵,又极好洁净,但那天却与她一起,在田间插了一大片秧苗。 两人嬉戏打闹,相互扔了一身泥,笑声传到山野间,欢畅无比。 至今想来,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当沈映月和莫衡去了南疆,莫莹莹一个人在城郊守备军,孤立无援时,世子出现在她面前,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她不开心的时候,他总能将她逗笑,可如今,她却再也看不到他笑了。 怎么会这样呢?半日前他还好好的。 莫莹莹一目不错地看着世子,她默默蹲下,趴在他床边。 莫莹莹伸手推他,可他一动不动。 “周衍,你醒一醒。” 莫莹莹喃喃自语:“你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受了点伤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是嫌我的甲胄难看,说要重新给我做一副么?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莫莹莹渐渐带了哭腔:“你不是说过,京城的战事结束之后,我们就一起去南疆看看么?我不许你失约!” “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还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你起来,起来啊!” 她无助地趴在床边,终于埋下头去,泣不成声。 心都揪成一团,一抽一抽地疼。 就在这时,莫莹莹忽然觉得头上一暖。 她浑身一僵,泪眼婆娑地抬头—— 却见世子睁开了眼,唇角带笑地看着自己,他连手掌上都缠了厚厚的纱布,轻柔地抚摸她的头。 莫莹莹呆呆地看着他:“你、你没死?” 世子虚弱地笑了笑:“谁告诉你我死了?我不过是喝了药,有些昏昏沉沉的……” 莫莹莹茫然回头,只见周叔立在门口,一摊手:“老奴什么都没说!” 莫莹莹顿时明白过来,连忙擦了擦眼睛,道:“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世子强忍笑意,一本正经道:“岂敢欺骗莫将军?我不过是睡了一觉。” 莫莹莹气得站起身来,转身要走,世子却立即伸手拉住了她。 “嘶——” 世子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莫莹莹一见他如此,又忍不住软下心来。 “躺好!”她凶巴巴地指挥他,世子乖乖地重新躺下,却不肯放开她的手。 莫莹莹嗔瞪他一眼:“让你骗我,疼死活该!” 世子却笑了笑:“不骗一骗你……怎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莫莹莹双颊发烫,道:“你胡说什么……” 世子握紧了她的手,笑得格外温柔。 - 今夜的镇国将军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莫寒立在正厅中央,撩袍跪地,郑重行礼。 “孙儿拜见祖母、母亲。” 老夫人坐在主位之上,笑容满面地看着莫寒,徐徐点头:“好,回来就好。” 大夫人走到莫寒面前,眼眶含泪,激动不已。 “母亲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孟羽”之时,大夫人就觉得他和莫寒很像。 但她却一直不敢相信,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 第350页 大夫人忍不住喜极而泣,沈映月递上一方手帕,轻轻为她抚了抚背。 莫寒对着大夫人深深一揖:“儿子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大夫人连忙摇头,道:“母亲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从未怪你……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了映月打理府中上下,如今你回来了,可要好好待人家!” 大夫人说罢,便拉起沈映月的手,将她交给莫寒。 莫寒接过沈映月的手,牢牢握住,郑重道:“母亲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沈映月抬眸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鬼呀!” 稚嫩的童声响起,众人一回头,只见立行举着一把小木剑戳来,他像模像样地挽了个剑花,堪堪站稳。 立行气鼓鼓地剑指莫寒,道:“婶婶别怕!二叔的鬼魂我来对付!” 众人一愣,随即抚掌大笑。 - 莫寒和沈映月回到竹苑。 莫寒踏入曾经的卧房,房间和以前相比,多了不少绿植,看起来生机勃勃——这都是她喜欢的。 莫寒走到窗前,见矮榻之上,叠放着几本册子,其中,还有他曾经的手记。 莫寒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眼前的这一切,熟悉又陌生。 “将军。” 莫寒回头一看,沈映月不知何时进了卧房,他方才有些出神,竟然没有发觉。 沈映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目光落到他的甲胄上,道:“脱了罢。” 莫寒微微一顿,“嗯”了一声。 伸手,脱下自己的甲胄,挂到了木架子上。 沈映月又道:“继续脱。” 莫寒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沈映月面色淡定,眼神也没有丝毫避讳。 莫寒没作声,只得脱了外袍,留下一件白色中衣。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古怪。 沈映月见他停下动作,便走了过去。 她一言不发,直接伸出手指,搭在他衣带上。 莫寒一怔:“夫人?” 沈映月笑了下,手指一勾,解了他的衣带,雪白的中衣从中间打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莫寒诧异地看着沈映月,喉间紧了紧。 沈映月轻轻吐出两个字:“换药。” 莫寒一顿,挑了挑眉。 “哦。” 他这才发现,八仙桌上多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剪刀、纱布和金疮药等物件。 莫寒在南疆与摩柯对战之时,肩膀便受了伤,这些天一直是军医在帮他换药。 今日他回到府中,沈映月便提前为他准备好了伤药,打算亲自为他处理。 莫寒身量高大,他立在沈映月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 沈映月拿起剪刀,轻轻剪开他肩膀的纱布。 莫寒沉默地看着她,她微微低下头,轻薄的衣领后,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沈映月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口上。 这药用起来凉凉的,可她的手指,无意间划过肌肤之时,又似乎带着火花,灼得人心头滚烫。 莫寒一声不吭地站着,等她换好了药,才重新穿好了衣裳。 他换上玄色常服,整个人少了几分冷肃的杀气,异常俊朗。 莫寒拉住沈映月的手,低声道:“想不想看星星?” 沈映月眼前一亮,笑着点了点头。 大雨过后,星垂漫天。 深蓝色的夜空上,挂着一轮新月,格外明亮。 沈映月与莫寒肩并着肩,坐在房顶上。 这里可以看见大半个京城。 长街上灯火通明,百姓们自发地庆祝劫后余生,热闹不已。 莫寒抬手指向一处,道:“那个方向,就是南疆。” 沈映月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南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莫寒低声道:“小时候,父亲常说,南疆是大旻的南门,只要守住了南疆,便是守住了大旻……守住千千万万的百姓和家园。” 这百年以来,镇国将军府都担当着护国佑民的重任。 沈映月轻轻拢了拢耳边长发,侧目看他。 莫寒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此刻看来,格外迷人。 沈映月轻声:“你做到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守住千万个家,我可以守住镇国将军府。” 上一世,她孤零零地长大,直到死,都是孑然一身。 而这一世,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有了惺惺相惜的他。 莫寒心头一动,深深看她。 此刻,烟火突然在夜空炸响,五彩斑斓,刹时亮如白昼。 沈映月眉眼含笑,波光粼粼,仿佛一泓清泉,清澈见底,美得令人心惊。 莫寒轻轻拥住沈映月,一字一句道:“好,一起守住我们的家。” 说罢,他低下头,轻轻吻她。 沈映月只觉得心头温热,周身满是他的气息,甘愿沉浸在这深情里。 京城漫天烟火,绚烂夺目,妙不可言。 这盛世华章,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https://www.po18e.vip/】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