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逃荒种田记》 第1页 [穿越重生] 《古代逃荒种田记》作者:明月端绮【完结】 严肃版: 重生在古代王朝末期, 饥荒、干旱、瘟疫、战乱接踵而来, 鱼娘没有选择,只能努力活下去。 轻松版: 鱼娘重生在乱世,一家人去逃荒, 她以为靠着金手指能大杀四方 结果并没有太大用(:з」∠) 最后,好像还是要靠自己求生→_→ 阅读指南 有防盗,比例很低,跳订不影响。 文案废,其实是个一家人逃荒的温馨文~ 女主名字有解释,接受不了不要勉强。 弃文不用告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鱼娘 ┃ 配角:李大成,李伯山,李仲海,沈思安 ┃ 其它:逃荒种田 一句话简介:在乱世努力求生。 立意:灾难中也要努力生存 第1章 干旱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夏季的夜晚天空深蓝,繁星点点,天气有些闷热,李大成摇晃着草扇子坐在院子外面的树底下纳凉,旁边坐着他的二儿子李仲海和三儿子李叔河。 “今天我去田地里走了一趟,麦子都黄的差不多了,已经可以收了,咱家地多,你们大哥捎信说在县里面回不来。” “往年都是你们几个舅舅表哥来帮忙,但他们刘家今年添丁进口的,又买了几十亩地,我估摸着他们自己家都忙不过来了,我看还是从外边请人比较妥当,仲海,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李仲海点头,“爹,你放心吧,我这些年到处收药材,还是认识一些人的,上河村有一户姓田的人家,兄弟多地少,经常挖药材维持生计,我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人还算老实可靠,要是请人来帮忙,我看他们家就不错。” 李大成摇摇扇子,“你办事我放心。今年井里河里的水都降了不少,自小麦灌浆到现在一滴水都没下,不少地方都干裂了,我怕今年是个旱年,麦子还是尽快收,赶紧把玉米种上,不然到时候浇水都要抢。 “玉米抗旱,长的也快,这些年赋税越来越重,以前各种税加起来顶不过庄户人家一半的收成,这两年一年到头在地里面忙活,收的粮食全交给官府了。这季玉米种上,把粮仓填填,过年才好看啊。” 李仲海道:“是啊,赋税越来越重了,我去收药材,好多人家都为了交税卖了田地。以往种药材的都不种了,都改种粮食了。近的地方收不到货,只能往远处跑,价格还一直往上涨。” 李大成叹气,“日子不好过啊,官府贪污腐败,皇帝昏庸,就够百姓受得了,要是再逢大旱,这是要逼死人呐。仲海,最近你别往外跑了,咱们家的医馆还够支撑些时候,天下不太平,该避就得避。” 李叔河不好意思地说:“爹,我手艺不精,把脉还是不准,家里的医馆还要劳累你坐馆,地里的事就交给我和二哥,多个人更好办事。” 李大成知道他这个三儿子是什么脾性,用扇子指着李叔河,摇摇头,“算了,我也看明白了,你们三兄弟都不是从医的料,一个个的榆木疙瘩不开窍,能识几个字不被人卖了就够你爹我欣慰了。” “咱家的医馆,还是要寄托在下一辈身上。大牛是个读书的料,让他学医是耽误了他。二牛耐不住性子,也不喜从医。三牛还小,看不出好坏。只有大丫,这孩子耐得住性子还上进,可惜是个女娃。” 李大成站起来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开,虽然嘴上都是嫌弃话,可他知道,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是有出息的。 大儿子是县里大酒楼的掌柜,每月月钱就有三两银子。 二儿子走南闯北收药材,也挣了不少钱。 三儿子还小,刚娶妻,虽然不如他两个哥哥机灵,可也是个孝顺的。 就连下一辈也都不孬,回想起几十年前,那时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跟着东家多识几个字,多认几种草药,哪能想到会有现在的好日子。 他抬头望了望天,还是赶紧下场雨吧,不下雨,地里旱,又要饿死人了。 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老天爷可消停点吧。 大丫并不知道这番对话,她盘腿坐在院子里,感受到月光渐渐没入她的身体里面,心满意足地松开盘着的腿。 二丫和三牛还小,在厚草席上玩累了已经睡着了。二牛也睡着了,还打着小呼噜。 奶奶带着几个媳妇去织坊弄料子,家里就只剩下几个小孩,大丫这才有时间吸收月光。 大丫这辈子生在了一个大家庭,爷爷李大成是从外地逃难来下河镇的游方郎中,娶了本地刘屠户家的女儿后,生了三子一女。 大女儿难产去世,没留下孩子。 大儿子李伯山,娶妻王氏,目前在县里做酒楼掌柜,生了二子一女,分别是九岁的大牛,七岁的二牛和两岁的二丫。 二儿子李仲海,也就是大丫的爹,娶妻陈氏,生了一子一女,分别是五岁的大丫和三岁的三牛。 三儿子李叔河,娶妻顾氏,还没有孩子。 大丫出生后没多久生了一场大病,吃什么吐什么,饿的奄奄一息,睁着眼睡不着,就看到月光顺着窗户流进来,最后消失在她体内,舒服地仿佛做了个SPA。 -- 第2页 大丫十分激动,心想,这莫非就是我的金手指了。 她后来又尝试了很多次,发现身上并没有其他的灵异现象出现。 而月光更像是一种神药,可以使她的身体强健。 如果月光吸收的多了,还可以导出来,如同清水一般无色无味,喝下去也有同样的效果。 大丫十分欣喜,要知道,在古代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突如其来无法治的病吗?很多在现代治起来轻松容易的小病,在古代可是要人命的大病,有这个金手指,至少保证大丫能平平安安长大。 这些年里,大丫暗中把月光水加在饭菜里面,一家人都没怎么生过病。 就连李大成早前逃难落下的病根都好了,走路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大丫躺在草席上,静静吸收着月华,其实用哪个姿势吸收月华都无所谓,只要有月光照在身上就能吸收。 只是大丫受到上辈子电视剧和网络小说的影响,觉得盘腿打坐姿势比较有格调。 渐渐地,小孩子的身体撑不过睡意,大丫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被人抱到了屋里。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院子里传来洗漱说话声。 李家的院子有两进,前院和医馆连着,平时用来晾晒草药,储存杂物和做饭。 李叔河和妻子顾氏住在前院。后院有东西各三间厢房以及三间正房。 李大成和刘氏住在正房,李伯山一家住东厢房,李仲海一家则住在西厢房。 东西厢房前面各种有几棵果树,西南角还有一小块菜地种着萝卜豆角番茄等常见的蔬菜。 大丫一开始以为穿越到了历史上的古代,可是后来看到玉米红薯番茄辣椒又觉得不太对,后来听爷爷说,前朝是李氏王朝,国号为“唐”。 唐朝极为繁荣昌盛,有一位王爷喜爱出海,像玉米红薯番茄这些稀奇的新鲜事物都是这个王爷带回来。 而今朝国号为“燕”,是唐朝灭亡后由一个杨姓大将军建立的,立朝已有一百多年。 按照大丫学过的历史,现在本应该是北宋年间,可原本历史上的五代十国和宋朝都没有存在过,只有燕朝经过百年风吹雨打,如今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尽管各地流民匪寇四起,依旧存在着。 “大丫,快过来洗脸。” 陈氏看到大丫出来,打来一盆井水,招呼着大丫洗脸。 大丫慢吞吞走到井边,抹了把脸,早上的井水还很冷,大丫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 “阿娘,井里的水是不是少了?” 陈氏用桃木梳给大丫梳头,随口答道:“是少了,你爷爷说今年可能有大旱。” 听到这句话,大丫心思百转,“娘,大旱我们是不是要逃荒?” 陈氏笑道:“你这小娃想啥呢?这是我们的根,地都在这,逃什么荒?再说了,现在哪地方不乱,往哪逃?乖乖去吃饭,要真逃荒,你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娘,我知道了,你别给我扎这么紧,头皮疼。” 陈氏打了她一下,“一点苦都受不了,你怎么不托生到皇后娘娘肚子里。” 大丫听了陈氏的话,心里面却并没有放下,以前在现代时,经常有网友讨论,如果穿越了要怎么怎么样,如何做出一番大事业。 可是当大丫真正来到了这个年代,才发现现代社会才是真正的天堂,她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甚至想过自杀了能不能回到现代。 如不是陈氏抱着她枯熬了几天几夜,哭的眼泪都流干了,大丫可能真的已经自杀了。 李家人对她已经很好了,虽然不算富足,却也不缺吃穿,可即使如此,大丫依旧活的战战兢兢。 她看到邻居那个失去孩子发疯的妇人被灌下一碗土方子熬的药,活生生被治死。 看到官差收赋税时趾高气昂,而爷爷只能低声下气赔笑脸。 在这样的世道活着太艰难了,如果真的遇上饥荒,首先被抛下的一定是老人孩子。 前世大丫的姥姥经历过饥荒,姥姥说,她三岁了还不会走路,腿肿的炸皮,她父亲把她丢在路上,回头看了三次都没人捡。 “我一直哭一直哭,其实哭也没力气了,我爹不忍心,把我又捡回去了。邻居一家都去逃荒了,天没亮就走了,没带他家六七岁的小闺女,那小娃就去捡豆子吃,用个破烂碗拿火燎着烤,哪能顶饱,没几天就饿死了。” 大丫想起姥姥的话,心里打了个寒颤。 即使目前只是有大旱的迹象,饥荒并不存在,可能一切都只是大丫想多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大丫只能祈求着,赶紧下场雨吧。 第2章 茅草根 所有人都祈求老天爷下场雨,可…… 所有人都祈求老天爷下场雨,可过了五月,一眨眼来到了六月中旬,一场雨也没下。 天热的更厉害了,整日似火烤一般,知了不知倦地叫个不停,直叫的人心里烦躁。 地里面旱的也更厉害了,种下去的玉米长的又矮又小,只能从河里面提水浇,李家人忙不过来,只好继续雇佣短工浇地。 下河镇上的人都愁眉苦脸的,一日往地里跑好几趟,生怕玉米旱死。 连小孩子都感受到了大人的情绪,不敢玩的太欢。 大丫每日日暮西沉后,有意拖延着时间不进屋,只为多吸收一些月华。 -- 第3页 “大丫,该上床睡觉了。” 李仲海看大丫坐在石凳上不住的打哈欠,就叫她回屋睡觉。 “唔,爹,我还不困。” 李仲海一把把大丫抱起来,“还说不困,你都快栽地上了。” 大丫趴在李仲海的肩膀上,还没沾床就睡着了。 次日,大丫醒来,太阳已经升起。无奈叹气,计划失败,败给了小孩子的身体。 院子里大公鸡“喔喔”叫趾高气昂追着二牛跑,肯定是二牛又手痒偷拔大公鸡的毛了。 刘氏掐着腰,站在正方门口,大声骂着二牛,“你个遭雷劈的小崽子,非要把家里这几只鸡霍霍了。” 刘氏身体圆润,一生气两道细眉倒竖,颇有气势,一把杀猪刀使得虎虎生威,可以说斗遍下河镇上男女老少,无人是她的对手。 大丫每次看到刘氏生气,都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屠户的女儿,真是颇有乃父风范。 李大成从正房走出来,望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况,心里了然。 “二牛,别惹你奶奶生气,那公鸡是用来打鸣的,你这样揪它的毛,公鸡不威风了,就不打鸣了。到时就让你半夜起来替公鸡打鸣。” 虽然这话是开玩笑的,可二牛还是被李大成一贯说到做到的作风吓到了。 “爷爷,我以后再也不拔公鸡的毛了,你别让我半夜打鸣。” 院子里的人都笑了。 李大成虽然早年逃难受了许多苦,可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又有大丫的月光水暗中调养,如今看起来俊秀斯文,一派书生气。 和刘氏站在一起,就像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只不过这朵鲜花是个男的,还是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头子。 据说当年刘氏就是看中了李大成这张脸,才死活闹着要嫁给他。不然一个外地逃难的,一无所有,怎么能娶到本地颇有势力的刘屠户的女儿。 李大成的几个儿子都长的像爹,娶的媳妇也不算难看,所以生出来的娃都不丑,在人群中相貌中等偏上。 大丫摸着自己的脸,对此十分满意,在乱世,长的好看就是道催命符,长的丑她又接受不了,这样最好不过了。 据说早逝的大姑姑长的像刘氏,可这个姑姑去世时大丫还没出生,不知是真是假。 而大丫对这个姑姑唯一的印象,是每年的大年初二,刘氏都待在屋子里哭得不见人——因为在下河镇,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今早的饭是炊饼、红薯粥和腌萝卜,刘氏把握着家里的粮食大权,连饭菜都要她亲自分。 大丫分到了一个炊饼和小半碗红薯粥,里面稀稀拉拉几乎都是水。往二牛碗里扫一眼,比自己的稠多了。 二丫和三牛年龄小,分到了半个炊饼和小半碗粥。三牛还有个鸡蛋吃。 二丫比三牛还小一岁,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三牛吃鸡蛋,也不敢哭。 大伯娘王氏低头,一勺一勺把碗里的粥喂给二丫,哄她,“二丫最喜欢喝红薯粥了是不是?红薯粥可甜了。” 吃完饭,李大成去医馆忙活,李仲海和李叔河去看田地。 王氏陈氏还有顾氏则要忙着纺纱、喂鸡、给菜地除草、浣洗衣服等各种杂事,总之,大人们都有事干。 小孩子无所事事,二牛就提议去河边挖茅草根。 茅草是一种十分常见的野草,根部有茎,洗干净了可以吃,有丝丝甜味,是小孩子很喜爱的一种零嘴。 除此之外,晒干的茅草根还可以入药,有清热生津、凉血止血之效,可以治疗水肿、热淋和黄疸等,有时医馆缺这味药材了,李大成也让二牛和大丫帮他挖一些回来。 大丫却不想去河边,前些日子李大成好不容易答应教她识字,她刚把《汤头歌》里的《辛温解表剂》学完,背下来啃啃巴巴的,一日之计在于晨,她打算趁这段时间巩固一下。 西厢房墙角有一小堆细土,是大丫自己捣碎的,他们家还没奢侈到小孩子识字用笔墨纸砚。 大丫蹲在角落里,抓一把沙土撒在地上,均匀摊开,用树枝在上面写字。 麻黄汤中用桂枝,杏仁甘草四般施;发热恶寒头项痛,喘而无汗服之宜。 …… 射干麻黄亦治水,不在发表在宣肺;姜枣细辛款冬花,紫菀半夏加五味。 写完一遍,大丫看着地上不算整齐的字,还算满意,毕竟算起来,她已经有整整五年没写过字了,现在要重新从这个小孩子的身体开始练起,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幸好在这个年代,楷书是主流,对大丫来说学起来不算太难。 大丫识字前生怕爷爷认为自己不开窍,现在又要有意克制住自己学习的进度。 即使如此,也已经让李大成很惊讶了,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叹气,可惜大丫是个女娃,不然李家又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温习完《汤头歌》,大丫把细土又堆起来,省的下次还要重新捣碎。 “大丫过来。” 大丫刚把沙土放好,就被陈氏拉进了西厢房,还没说话,嘴里就被陈氏塞了一块糖,是麦芽糖。 陈氏笑眯眯看着她,“甜不?这是你爹从外面带回来的,别往外说。” 大丫点头如捣蒜,捂住嘴,“我什么都不往外说。” “娘,三牛有吗?” -- 第4页 “你爹带回的糖,肯定先给你奶奶尝,你奶奶会给三牛吃的。” “娘,你吃过了吗?” “娘已经吃过了,可甜了。” “你骗人,每次你骗我吃过了其实都没吃过。”大丫依偎在陈氏怀里,“娘,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好多糖吃。” 陈氏抚摸着大丫细软的头发,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生下来只有一丁点大,后来还生了一场重病,几乎都以为养不活了,还好,她的大丫挺过来了。 “去河沟子找二牛玩去吧,家里没你要帮忙的事,三牛和二丫也在,看着点他俩。” 河沟子里的水因为干旱已经少了大半,剩下的很浅,所以陈氏并不担心大丫去那里玩。 “嗯,我知道的。” 下河镇四周都是挖的河沟子,这是古代抵御流匪劫寇的一项防御工程,往年河沟子里水很多,今年水少了很多。 大丫听大人们议论,打算召集镇上的青壮,把河沟再挖深点。 大丫找到二牛时,二牛正撅着屁股挖茅草根,三牛和二丫在一旁,一人手里握着几根茅草根吃的正香。 “二哥,你挖多少茅草根了?” 二牛站起来,手上全是泥土,“没挖多少,都被三牛和二丫吃了。这一片的茅草根都被挖的差不多了,我想去对面去挖。” 大丫摇摇头,“不行,你忘了爷爷交代的话了吗?我们不能出镇子。外面有专偷小孩的拐子,万一被偷走了,就见不到爷爷他们了。” “不能出镇子,可是镇子这边的茅草根都被挖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挖蚯蚓钓鱼吧,河里水少了,鱼更容易上钩,昨天铁蛋就钓了好几条鱼回去。我回去拿鱼竿,大丫你在这里等我。”说完拍拍身上的土,一溜烟跑了。 大丫望着二牛的背影,手上的土拍到身上只会更脏,二牛回去又要挨骂了。 “二丫,你还想吃茅草根吗?我给你挖。” 二丫点点头,“二丫想吃。” 二丫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虽然是家里面最小的孩子,却总是被人忽视,故而大丫对她总是多几分心软。 有时大丫会对此愤愤不平,可和其他人家比起来,李家人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没有让她和二丫缺衣少食。大丫安慰自己,这样已经很好了。 第3章 鱼 大丫和二牛在河边待了一整天,忍受…… 大丫和二牛在河边待了一整天,忍受着夏天密密麻麻的蚊虫叮咬,钓上来几只巴掌大的小鱼,“走,回去让奶奶给我们做鱼吃!” “我以后再也不来钓鱼了,蚊子真烦人。”二牛左挠挠、右挠挠,身上都是蚊子叮的包。 大丫也不好受,可她比二牛好点,总有一些人体质特殊不招蚊子喜欢,大丫就是这种人,每次她和二牛在一起玩,二牛身上的蚊子包都要比她至少多三倍。 久而久之,大丫一到夏天就特别愿意和二牛待在一起,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蚊子去吸二牛的血。 所以大丫对二牛还是有点愧疚,她决定回去给二牛喝点月光水,这样算是稍稍弥补吧,大丫不是很有诚意地想。 李大成刚送走一个病人,就见到几个小萝卜头拎着桶回来,一看,笑道:“可不得了了,竟然还钓了几条鱼。” 三牛叽叽喳喳地说,“里面有五只是大姐钓的,二哥笨蛋,只钓了两只。” 二牛在后面冲三牛挥舞拳头,用眼神威胁他不准说。 李大成捋了捋胡子,“那今日让你奶奶他们做煎小鱼吃,咱们大丫有大功劳,单独给她留一条大的。” “我去找奶奶!奶奶,今晚有鱼吃了!”二牛欢呼着往家里跑。 “大丫怎么不和二牛一起去啊?” “爷爷,这是我们在河边挖的茅草根,已经洗干净了。” 李大成有些惊讶,接过用柔软的细草捆成一捆的茅草根,“正好,医馆里面快没这味药了,你可帮爷爷的大忙了。” 大丫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们一起挖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大丫踟蹰,犹豫着,站在医馆台阶下扣手指头。 李大成疑惑:“大丫,你怎么还不进去?” 大丫终于鼓足了勇气,“爷爷,河沟子里的水少了很多,到现在又一直没下雨,今年是不是要大旱了?我们是不是要逃荒了?” 话说出口,就顺利了很多,大丫一口气把这些日子的担忧倒出来。 李大成惊讶,“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我听镇上的人说的。”至于是谁,都有可能,毕竟大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是不会在意旁边到处乱跑的小娃娃的。 李大成慈祥地看着小孙女,“大丫,今年只是最近不下雨,耽误了粮食的长势,大家担心而已,指不定哪天就下了。而且,” 李大成蹲下来压低声音说,“退一万步说,就算今年一滴雨都不下,咱家也能挺过去。逃荒是万不得已的选择,能活下去,没人愿意背井离乡。” 大丫消化着李大成的话,后知后觉,对啊,我家可是有百亩良田的人家,爷爷又开着附近十里八村唯一的医馆,真要逃荒也轮不到我家。而且,大丫知道爷爷和奶奶一直都有存钱的好习惯,她曾不小心见过奶奶存钱的瓦罐,沉甸甸的,里面的钱肯定不少。但是她又想到,真的闹饥荒了,钱就不值钱了。 -- 第5页 “爷爷,我们是不是要多买些粮食,干旱一来,粮食就贵了,现在买了,以后粮价上涨,咱们还能卖出去挣钱。” 大丫知道自己又在说胡话了,但是粮食总不嫌多。 李大成笑道:“爷爷知道了,还要多谢大丫提醒爷爷呢。” 大丫的脸“蹭”地红了,是不好意思了。 庄户人家一般一日两餐,只有大户人家才一日三餐,所以大丫和二牛钓的鱼,留到了晚饭才吃。 得益于刘氏娘家是屠户,李家一直不缺猪油吃,大丫面前有一整条用猪油煎的焦焦的小鱼,香喷喷的,扑鼻诱人。这是她钓鱼有功的奖励。 李家不算大户人家,也不讲究那么多,热热闹闹一家子全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大人一人一个座,小孩子只能夹在中间做。 如果李伯山和李子晏回来了,位置不够,王氏他们三个李家妇就会去厨房吃。 其实大丫更喜欢去厨房吃,因为陈氏会在炉灶里给她埋块红薯,红薯烫熟后吹掉上面的草木灰,软糯香甜。 每到这个时候,大丫都会发自内心地感谢前朝的穿越者。 等到李大成动筷后,其他人才开始吃饭。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当然,李家并非大户人家,没这么多讲究。 大丫挑了鱼身上最细腻的一块肉,放到陈氏碗里,小声说道:“娘,你吃。我人小吃不了这么多。” 二牛看了眼大丫,像是明白了什么,有样学样,也把自己碗里的鱼肉夹了一筷子给王氏。 李大成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场面,心里乐呵呵的,心思一转,说道:“我意欲为大丫起个名字,鱼娘二字如何?” 在古代,长辈赐名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这代表长辈对被赐名者的重视。长者赐,不敢辞。即使大丫觉得鱼娘这个名字过于随便,也只能沉默接受。 刘氏向来是最支持李大成的人,“我看行,今天这鱼不就是鱼娘捞回来的吗?别人可没她这么好的手艺。” 李仲海和陈氏很是高兴,一众孙辈里,大牛的名字是学堂里的先生起的,其余小辈还都是叫着乳名。李仲海想了想,觉得不能厚此薄彼,“爹,我看不如趁这个时机,也一并把二牛他们的名字也起了吧。” 李大成点点头,沉默一瞬,“二牛叫子昭,三牛叫子明,二丫就叫晴娘吧。都随大牛的名字—子晏。” 二牛,也就是李子昭,欢呼雀跃,“爷爷,我知道子昭怎么写!” 李叔河也放下筷子,“爹,等我的孩子出生,也要你来取名,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这顿饭吃到最后,顾氏突然捂着嘴呕吐,李大成给她诊脉,发现顾氏已有两三个月的身孕。 顾氏一脸幸福倚在李叔河身上,温柔地抚摸着尚未凸起的肚子,“都是鱼娘带来的好福气。” 大丫认命了,说不定这个名字还真有福气。 吃完饭天色尚早,陈氏和王氏在屋里纺纱,顾氏因为刚怀孕,胎气不稳,躺在厢房里休息。 二牛就拉着鱼娘去外面摸知了。 每到夏天,摸知了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活动,傍晚知了幼虫从土里面拱出来,爬到树上,开始蜕皮羽化,这个时候一抓一个准。 抓到的知了洗净,用淡盐水泡着,还可以加酒去腥,家里有条件的,用油炸一下,一口一个,又香又脆,好吃极了,家里没油的,还可以拿火燎着烤,也能吃,在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猪肉的饥荒年间,这是难得的美味。 鱼娘前世在城市长大,不知道有这么好玩的事情,第一次被二牛拉着去抓知了时,她害怕死了,那么大一个虫子,还长着好多脚,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死活不愿意用手去抓。 二牛偷偷在她身上放了个知了,鱼娘发现后,尖叫一声,追着二牛打,经此一事,鱼娘再也不怕虫子了。 后来看见什么蜈蚣、臭屁虫之类的,鱼娘都不甘示弱第一个跑上去用脚踩死。当然,蛇是不敢的。 今年的知了叫的尤其响,下河镇中间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每年知了最喜欢在这棵香樟树上蜕皮,一晚上能在这棵香樟树上摸到好几只知了。 而现在,这棵大树下面聚了一圈人。 一个老人愁眉苦脸,“老朽听镇外的消息,今夏的税又加重了,今年又逢干旱,如果还不下雨,粮食一交税,剩下的可怎么活啊?” “谁说不是呢?以往田税十分之一,今年不知要涨到多少。交完田税还有算赋、更赋和户赋,最可恨的是,还要给皇帝交献费,紧巴巴过完一年,还要加田税,这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啊。”一个青壮的汉子紧皱眉头,满是愁苦。 来到这个年代,鱼娘才知道,单一个田税,并不足以压垮古代的农民。相反,田税只在赋税中占一小部分,真正的大头,是“赋”。 “算赋”是人头税,按每家每户有多少人来交。 除了“算赋”,还有“更赋”和“户赋”。 “更赋”是青壮年免除徭役要交的钱,因为成年男子每年都要给国家服徭役,为了不去服徭役,就要交“更赋”,如果不幸被抽中去戍边,要交的钱就更多了。 “户赋”以家庭为单位,每年要交二百文。而“献费”则是孝敬皇帝的钱。 -- 第6页 搞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后,鱼娘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的赋税能重到“家田输税尽”了,也完全理解古人为什么不想分家了。 香樟树浓密的绿荫为这群穷苦的百姓遮挡了一丝暑气,可并不能遮挡生活的重担,他们的绝望痛苦发自心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苦劳作,只能勉强果腹,稍有意外,就会掉入深渊 。 鱼娘不忍心再待下去了,心软又有何用,她和他们一样,都是乱世一浮萍,身不由己。 第4章 受伤 夜晚,万籁俱寂,哒哒的声音由远…… 夜晚,万籁俱寂,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吁—” 寨门被拍响了,守门人猛地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大半夜的,谁啊?” “柱子,是我,李家你伯山哥。” 柱子睁大眼,提灯照了照,只见一个二三十岁左右年纪的人站在寨门前,大约是做久了生意,脸上不自觉带了三分笑意,看着和蔼可亲极了。 “伯山哥,你怎么大晚上的才回来。路上多不安全啊。” “白天事忙,正好最近酒楼生意差,东家给我们放假,原本打算明日再启程回来,可想着好久没见家里的爹娘了,归心似箭,就干脆今晚回来了。” 李伯山又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守门的?” 柱子挠挠头,“石头那小子去撒尿了,伯山哥,你先等着,我给你开门。” “哎,有劳了。” 李伯山驾着骡车走进了镇里面,整个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在经过柱子身边时,提醒道:“柱子,寨门只有你和石头两个人守,提点心,最近外面实在不太平。你娘只有你一子,要是你出什么事了,她怎么活?” 柱子拍拍胸脯,“伯山哥,你放心吧,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双眼。” 李氏医馆的门在深夜被敲响,“爹,是我,伯山。” 门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咯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李大成很惊讶,“伯山,你怎么突然半夜回来了?” 李伯山满脸焦急,涕泗横流,声音嘶哑地说道:“爹,大牛,你快去看看大牛,大牛他被人砍了一刀。” “什么?!”李大成疾步走到骡车前,掀开布帘,只看到李子晏不省人事躺在车上,一动也不动。 “快去后面找个木板,把仲海和叔河都叫起来。” 鱼娘近日心神不宁,虽然逃荒一时半会不会发生,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时,她一个鲤鱼打滚就起来了。 “仲海,仲海……快起来……” 鱼娘听到门外是大伯的声音,轻手轻脚走到爹娘的床边,推了推李仲海,低声唤道:“爹,大伯在外面叫你。” 李仲海惊醒,三两下穿好衣服起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大哥,怎么回事?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李伯山拽住李仲海的衣服,“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医馆,叔河和爹在等我们。” 李仲海走的匆忙,连门都没有关。 陈氏白天劳作累坏了,鱼娘给她喝了点水,现在睡的很熟。这么点动静没有吵醒她。 鱼娘蹑手蹑脚溜出门,轻轻把门关上。 她心跳的厉害,非得去看看才行。 前院和医馆通过一扇门相连,李家人进进出出都走侧门,这扇门经常关着。今晚,这扇门大开,透过去可以看到里面烛火通明。 鱼娘躲在门框后,用手扒着门框,探头悄悄去看,只看到医馆里大伯小叔还有爹一言不发,围着爷爷平时休息的床榻。 床上躺着一个人,爷爷弯着腰,正在为他诊治。 沾着血的衣服被扔到地上,大伯不断把干净的白麻布递给爷爷,换掉爷爷手里被血浸透的另一块麻布。 过了好一会儿,爷爷才站起来,夏日的薄衫已经被汗水湿透,嘴唇开合了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来,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险些连银针都拿捏不住,原来方才的镇定自若都是伪装。 “好了,我已经用银针止住了大牛的穴位,暂时不流血了,伤口也给他敷上了药,但是他身上的伤位置险要,路上颠簸,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明天能醒来,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如果醒不过来……” 后面的话李大成说不下去了,但是无论是李伯山还是鱼娘,都明白她的意思。 鱼娘心里既震惊又难过,大哥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牛不是在学堂吗?怎么会突然受伤?”李仲海惊惧之余又不解,替鱼娘问出了她心里的问题。 李叔河握紧拳头,怒气冲冲道:“到底是谁伤了大牛,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李伯山无助地捂住脸,声音哽咽,“都怪我,要不是我大牛也不会受伤。大牛今天来酒楼找我,遇上了一群官兵,那群官兵正在到处抓壮丁,非要把我拉走,大牛拽着不让我走,有个官兵二话不说捅了大牛一刀,大牛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幸好东家赶来,赔了他们一大笔钱。那群官兵还不依不饶,不让我去找大夫,我没办法,只能借了东家的骡车,把大牛拉回来了。” “这个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就让他们这么猖狂?”李叔河愤怒的眼睛都红了, -- 第7页 李仲海想的更远,“咱家年年更赋都交了,官府还抓壮丁,我看,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李伯山点点头,说道:“我听南来北往的行商说,北边又乱了,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要征兵。我前些日子听爹的,买了粮食和盐,还在县里没带回来。” 李大成道:“粮食不急,先放在县里,有机会再去拿,咱们家目前的已经足够吃了。” 李大成不经意往门框扫了一眼,看到了扒着门框偷听的鱼娘,他惊讶道:“鱼娘,你不该在睡觉吗?谁让你过来的?” 李仲海闻言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鱼娘。 鱼娘缩缩肩膀,小声说,“爹走的急没关门,我睡不着,就跟过来了。爷爷,别让我走,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陪着大哥。” 李大成冲鱼娘招招手,鱼娘走到他身边,李大成握住鱼娘的手,问她:“怕吗?” 鱼娘摇摇头:“不怕,他是大哥,有什么可怕的。” 李大成欣慰地笑了,“说的好,有什么可怕的。” 李子晏双眼紧闭,脸色发白,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鱼娘几乎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李大成道:“看看你大哥,他在家最疼你了,你多叫叫他,你大哥听到你唤他,说不定就醒了。” 李伯山听不下去了,扭头抹了把脸。 鱼娘握住李子晏冰凉的手,轻声唤道:“大哥,你醒来啊,你不是说七夕要带我和二牛去县里玩吗?说话不算话的人要变成小狗的。” 鱼娘还记得李子晏兴高采烈地给她讲县里面的七夕有多好玩,要带她去吃麻油烙饼和糖包子,一眨眼,怎么人就躺在这儿不会说话了呢?鱼娘眨眨眼,努力抑制住眼角的湿意。 “我给大牛再开服药,仲海过来帮我煎药,叔河和伯山留在这里照顾大牛。”顿了顿,李大成又道:“鱼娘也留在这陪大牛吧。” 鱼娘拧干帕子,假装给李子晏润唇,暗中掰开他的嘴,把月光水渡给李子晏。她一次不敢渡太多,怕李子晏咽不下去呛着了。 就这样,鱼娘熬了一整夜,给李子晏渡了十来次水。 期间李大成给李子晏喂药,让鱼娘回去休息,鱼娘不愿意,“我不困,我要看着大哥。” 这一夜兵荒马乱,但好在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天亮了,鱼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李子晏应该已经无生命之危了,她不敢喂太多,怕人起疑心。 她想趴在床边眯一会儿,结果沾到床就睡了过去。 李仲海进来看到趴在床边的女儿,脑海里响起爹对他说的话:“仲海,鱼娘是个好孩子,聪慧又重情义,我有时总在想,她要是个男娃该多好,你知道吗?她和我说‘爷爷,地里干旱了,我们是不是要多买些粮食,是不是要逃荒啊?’听听,这哪是小娃娃能说出来的话,二牛和她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过慧易折,所以我给她取名为‘愚’,只盼能压住她的聪慧。大牛出了事,我心里总不踏实,怕漫天神佛看上了我们家的孩子,日后你多叫叫鱼娘,别让神佛收走了她。” 李仲海没想到爹会和他说这样一番话,在他的印象里,爹最疼的是大牛。而鱼娘,别说是爹了,连他都关注的很少,没想到爹对鱼娘居然如此关注。 陈氏刚醒来,看到鱼娘和李仲海都不在,匆忙穿衣起床,刚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挽发,就看到李仲海抱着鱼娘走进来,鱼娘趴在李仲海怀里睡的正熟。 她急忙上前,“怎么了这是,一大早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李仲海满脸疲惫,把鱼娘小心翼翼放到床上,给她掖好被子,“鱼娘一夜没睡,让她好好睡一觉。” 陈氏道:“大丫怎么了?” 李仲海拉着陈氏坐下来,“以后别再叫大丫了,叫鱼娘。”又把昨晚发生的事给陈氏说了一遍。 陈氏听完,用手捂住胸口,“这,我的大……我的鱼娘,怎么就被神佛盯上了,她虽然有些聪慧,怎么着也入不了神佛的眼啊。还有大牛,苦命的孩子,要是他出点事,大嫂可怎么活啊。” 李仲海搂住陈氏,“你以后多喊喊鱼娘,天下伶俐可人的孩子多了去了,神佛定看不上鱼娘。大牛还昏迷未醒,大嫂和大哥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你别碍着他们的眼了。这段时间不太平,外面来了好多逃荒的,你少出门,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陈氏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都知道。” 第5章 商议 李大成把手指搭在李子晏的手腕上…… 李大成把手指搭在李子晏的手腕上,给他细细把脉,良久,放下李子晏的手,把被子掖好,他似有疑虑,捻着胡须沉思。 李伯山熬了一宿,两只眼睛布满红血丝,“爹,大牛的情况如何?” 李大成道:“我发现大牛体内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生机,这生机护住了他的心脉,目前来看大牛已无大碍,只需细细调养即可。如不出意外,今日大牛就能醒来。 只是我昨晚为大牛把脉时,他的脉息极弱,分明是油尽灯枯之相,一夜之间怎么会好转的如此之快。” 李伯山脸上露出狂喜,只听见了前半句话,什么都不去想了,“爹,你说大牛好了?”他又不可置信般喃喃自语,“大牛好了,我儿好了!真好。” -- 第8页 他上前扑通一声跪在李大成身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爹,若是大牛死了,我也就不活了,你救了儿一家子的命。” 李大成一把把李伯山拉起来,“起来,我哪是救你,我是在救我亲孙儿的命。” “爹,你再让我跪会儿,我高兴,哈哈,我高兴。”而后又伏在地上痛哭,“我儿活了,我高兴……” 李大成不再管李伯山,大牛的命保住了,就让李伯山发会儿疯吧。 他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走路都轻快了几分,走进前院,只见李仲海和李叔河聚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 李大成冷不丁出现在他们身后,“你们俩聚在一起有什么话也让我听听。” 李叔河吓得跳起来,“爹,你吓死我了,我和二哥商量,该怎么把大牛受重伤的消息告诉娘和大嫂。” 李大成微笑道:“大牛目前已无大碍,近日就能醒。只要好好养伤,对以后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娘和你大嫂,妇道人家胆子小,你不要吓着他们了。” 顿了顿,又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和他们去说,她们更信我说的话。” “大牛好了?”李叔河惊叹道:“爹,你的医术真是神了,我看连宫廷的御医都比不上你。” 李大成哈哈大笑,“若真若此,我这就去挂块牌匾,上书‘活神仙’。” 他心里高兴,也乐得和李叔河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而刘氏和王氏知道后自然又是一番兵荒马乱,若非李大成告诉他们大牛体弱,还需静养,她们准会围着床一刻不离。 李大成叫来李伯山,“伯山,县里抓壮丁的事,还是要告诉三老一声。让大家做好准备。” 李伯山知道李大成叫他来的原因,他点点头,“爹,你放心吧,这事我去和三老说。” 李伯山昨晚一路奔波,又守了李子晏一夜,身上已极度疲惫,但他知道,因为他是亲历者,这事需要他去说才更有说服力。 “先告诉你两个舅舅,咱们家毕竟是外来的,根基浅,在镇上里没什么威望,全仰仗你大舅和二舅才无人敢欺负。叫你舅舅和你一起去找三老,也更省事些。仲海也陪着你去,有个照应。” 下河镇上的人家大多都姓刘,往祖上数都是一个老祖宗,刘大舅和刘二舅是土生土长的下河镇人,在镇上颇有势力。 李氏医馆在镇子中间,而刘氏猪肉铺在镇子南边。李伯山和李仲海走过半个镇子,途中还遇到了昨晚守夜的柱子,柱子正给他那个瘸腿的老娘买糖吃。 刘氏有两个兄长,各个彪悍强壮,站出去煞气逼人,无人敢惹。虽然已经分家了,关系依旧十分亲近,彼此的生意都合在一起做。 李伯山和李仲海去的刘氏猪肉铺,正是他们两兄弟合开的。 刘氏的大嫂子看到李家两兄弟过来,笑的脸皱成一朵花,“伯山和仲海来了,快去里面坐,你大舅昨天从外地弄回来一只断腿的牛,正要杀呢,他刚才还一直琢磨要给你们家送点上好的牛肉过去,没想到你们俩闻着味就来了,你们俩狗鼻子的鼻子可真灵。” 李伯山和李仲海也不客气,“好久没吃牛肉了,还是大舅有本事,能搞来这稀罕玩意儿。” 李伯山和李仲海明白,大舅母并非无端对他们如此殷勤,因为爹的缘故,刘家人看病从来不用花钱,李家虽然仰仗刘家,刘家也同样需要李家。 刘大舅是个络腮胡汉子,今年快六十岁了,儿孙满堂,过的十分滋润,看到李伯山和李仲海,刘大舅随意用汗巾擦了把脸上的汗,爽朗大笑:“看看,我外甥来了。” 李氏两兄弟和李大成长得像,高高瘦瘦白白净净透着股斯文劲,用刘大舅的话说,“小妹真是嫁对人了,你看伯山他们长的多喜人,跟地里的大葱似的。” 刘大舅恨不得把他们三兄弟夸上天。 刘大舅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李伯山的肩膀,“昨天才搞来一头牛,你们就来了,是不是想吃大舅的牛肉了?” 李伯山的肩膀被拍的生疼,也不敢当面揉,李仲海机灵,早躲一边去了。 “大舅,今天不是为了吃牛肉来了,我有要紧事要和你说。” 刘大舅使个眼色,“院子里不方便,我们进屋说。” 李伯山把昨日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刘大舅猛的一拍桌子,“他奶奶的,那群王八羔子竟敢这么欺负人!” 李伯山连忙拉住大舅,“大舅,他们都带着刀和弓箭,我爹和我估摸着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到各个村寨抓人了,我看还是把这事和三老说一声,好让大家心里都有个准备。” 刘大舅点点头,“是这个理,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见三老,这事伯山是亲历者,我嘴笨,还得你亲自去说。” 刘大舅陪着李伯山见了三老,又一次复述了一遍昨日之事。 三老无一不愁眉苦脸,叹道:“朝廷这是一丁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啊!” 一位三老胡须发白,年轻时中了秀才,后来考了几十年没有中举,就歇了心思,在镇上教小孩子识字,他说道:“依老朽看,不如先派人去县里打听打听,看看此次募兵是个什么章程,是去上战场还是修路挖水渠,若是后者,是否可以拿钱来抵。” 另一位说道:“言之有理,怕就怕到时人财两空啊。我听说,北边从去年到现在没下过一滴雨,还在打仗,比咱们濯阳郡还要乱,灾民大批涌入濯阳郡,连咱们平宁县都有不少灾民了。” -- 第9页 胡须发白的乡老反驳道:“巍巍皇权,若我们无故便散布谣言,岂非是对皇上的不敬。” 最后一位乡老点点头:“北方峦安郡乱的仿若人间地狱,咱们濯阳也不远了,找几个青壮,快去打听,若他们的目的只是抓人,咱们还要早做决断。” 李伯山看三老不愿立刻告知众人,忙道:“小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假话,那群人来势汹汹,若是等打探消息出来,可能就晚了。” 胡须发白的三老说道:“伯山,你还小,遇事容易慌乱,吾等祖祖辈辈在下河镇,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朝廷虽势大,但一切有律法章程,料想也不会冒然抓人,且放宽心。” 刘大舅一拍桌子,粗声粗气道:“我外甥已经把事情告之了,是尔等不听劝,若有恶事,可与我外甥无半分关系。” “刘屠户,吾等知晓伯山的一番心意,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事关重大,还需慎重行事。” 在他们走后,胡须发白的三老嗤笑道:“单听李家人一句话,咱们就要召集众人,岂非儿戏。” 李伯山和刘大舅一同回家,李伯山虽然觉得将抓壮丁之事推后再宣布有些不妥,却也理解众人的难处,在这个皇权大于天的时代,虽说皇权不下县,宗族礼法约束众人,但是宗族依旧要考虑皇权的威慑。 刘大舅道:“伯山,这群人就这样,做事瞻前顾后,一点也不痛快,非要火烧眉毛才肯挪动屁股。” 李伯山道:“大舅,我只是觉得有些荒唐,想我儿还躺在床上生死未明,就明白那群官兵并非善类,和他们哪有道理可言,大舅,我看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又道:“不如多准备些粮食,干旱也不知何时结束,赋税一交,到时粮食可就宝贵了。” 刘大舅道:“言之有理,咱们下河镇向来风调雨顺的,甚少有饥荒,若再不下雨,只怕粮价要飞涨。” 李伯山和刘大舅各自归家,一路上都忧心忡忡。 因为曾直面官兵的威胁,所以李伯山明白那群人才不会在意百姓死活,而三老们,安稳日子过久了,虽然苦了点,即使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内心一时半刻也不愿意接受。 李大成看到李伯山回来,神色郁郁,便明白此去并未有什么好结果。 “伯山,快进去吧。” “爹,三老说要先派人去县里打听一下。” 李大成捻着胡子,“我早料到会如此,伯山,咱们问心无愧就行。” “下河镇久未经风雨,顶多日子过的苦了点,熬一熬也能活下去,自古徭役都是大事,以往下河镇也有,却从未有过胡乱抓人之事,所以三老他们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只是—” 李伯山不小心捻断一根胡须,“我总觉得,天下要大乱了。” “爹,何以见得?” 李大成摇摇头,“兴许是见的事多了,干旱、战乱再加上朝廷不作为,官吏横行霸道,民不聊生,这样的局势想不乱都难。伯山,我看我们还是要早作打算,多备些粮食,万一天有不测风云,也能及时应对。” 李大成又叫来李叔河。 “叔河,你近日别老待在家里面,多去外面转转,找柱子他们说说话。” 李叔河挠挠头,不解。 “为啥啊?爹你是不是嫌弃我在家吃白饭了?” 李大成被他气笑了,无奈只能点明,“咱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能憋得住,不想找人说说吗?” 李叔河眼前一亮,“我明白了,三老不愿意告诉大伙,咱们平常的议论他们可管不住,我这就去。” 李大成叮嘱他:“有一点你要记住,别把大牛掺和进去。该怎么说你自己琢磨琢磨。” 李叔河拍拍胸脯,“放心吧,爹,我再傻也不会把大牛掺和进去的。” 第6章 有吏夜捉人 李叔河的动作很快,一天之…… 李叔河的动作很快,一天之内镇上的人几乎都知道官府要募兵抓壮丁了。 尤其是守寨门的几个青壮,听了李叔河的话,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件事。 “咱们今年的赋税都交了,要是再有官吏来,肯定是要抓人的。” “可不是嘛,我二姨家的表舅离邻县近,他说邻县早抓过人了,我还纳闷咱们平宁县怎么没动静呢?” “要是晚上真有官兵来抓人怎么办?咱们还给他们开门吗?” “你傻啊?开门不等于放虎进来吗?我看有人来了咱们就大喊一声赶紧跑。” “是啊是啊,我听说他们见个人就抓,我可不想被他们抓去打仗,我们家只有我一根独苗,我要被抓走了,我娘可咋办?” “那就这么说定了,记住,无论是谁守门都要警醒着点。” 柱子今夜不用守寨门,他家里只有他和他老娘。 柱子娘坐在院子里,对着月光,踩软麦秸杆编东西,柱子用劈刀切红薯。 切成片的红薯晒干后能保存很长一段时间,下锅煮煮,就是一顿饭。 柱子也想让老娘吃点好的,可粮食紧巴紧巴都要交赋税,没办法,只能吃红薯。 他想到了白天镇上议论纷纷的事,心里琢磨着,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他被抓走了,他老娘可咋办? 正值夏夜,家家户户在院子里纳凉。 “快跑啊,有官兵抓人了!” -- 第10页 一声大喊传来,宁静的夜晚顿时如水煮一般。 柱子一激灵跳起来,“娘,官兵真的来抓人了!” 柱子老娘有点耳背,刚才的喊声听的不是太清楚,又听柱子这样一说,顿时慌了,手直哆嗦,“快,柱子,你快跑!” 柱子急得跳脚,“我跑了你咋办?” 柱子他老娘推他,“你快从寨子后门跑,我一个瘸腿老婆子,抓了有什么用?你要不跑,被他们抓了,你娘我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柱子道:“娘,那我跑了,你自己小心点,等天亮没人了我就回来找你。” 李家此时也乱成了一锅粥。 刘氏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老头子,这可怎么办?” 李大成沉思片刻,“伯山你们三兄弟从寨子北门往外跑,别回头,什么时候安全了什么时候回来,我留在家里看家。” 李仲海反驳道:“不行,爹,还是我留下来,娘和大嫂他们都在家,只留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李叔河说:“爹,我是最小的,还没有孩子,没什么拖累,让我留在家吧。” 鱼娘隔着大半个院子,看到顾氏呜咽一声,捂住肚子不说话。 李伯山说:“行了,你们两个都别说了,我是家里面的老大,怎么着都应该是我留下来。” 院子里所有人都望向李大成,在等他做最后的决断。 李大成一拍桌子,严肃道:“都别说话,这个时候还添什么乱。听我的,你们三个都走,一起走!我在家自有办法。谁不走,别怪我以后不认你们是我儿子!” 李大成在家向来是温和的,很少发脾气,但是一旦他发脾气,比刘氏还要可怕。 “爹!” 李伯山三人走后,李大成站在院子里,好似身体都佝偻了几分。 “你们都别傻站着了,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都赶紧藏起来,埋在地里,塞在墙缝里都行,待会儿别让人搜到了。藏好东西,都来正房里。 “娘,咱们也去收拾东西吧,三牛还在睡呢。” 鱼娘握住陈氏的手,只觉得比当初大牛的还要凉。 陈氏紧握回去,“好,咱们去收拾。” 收拾好后,剩下的老弱病残的李家人聚在正房,难得的点上了蜡烛。 刘氏去厨房拎了把蹭光瓦亮的大菜刀,这是她当年的陪嫁。 而王氏和顾氏、二丫二牛和三牛包括鱼娘,也都换了一身新衣。在农家,这是难得值钱的东西了。 “待会官吏来了,问你们人去哪了,就说往外面逃了,其余的都不知道,再问就哭,别让他们迁怒你们身上。明白了吗?” “爷爷,那你呢?他们会把你抓走吗?”鱼娘知道古代的官吏在抓人方面,可没有尊老爱幼之心。 “爷爷自有办法,鱼娘别担心。”李大成抚摸着小孙女的头发,慈爱地说道。 外面传来鸡鸣犬吠之声,火把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官爷行行好,这些粮食是我们家仅剩的口粮了,你们都拉走了让我们怎么活啊?” “滚开!谁让你们家人都跑光了,再妨碍我们办事,杀了你信不信。” “爹!爹!你回来啊,你们别把我爹拉走!” “天杀的,我的鸡啊!你们都该遭雷劈!” “我的儿啊!你们是要了我的命啊!” 鱼娘陪着李大成站在院子里,听到远处传来的各种喧闹声,渐渐地,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鱼娘,你进屋去吧,藏在你娘和你奶奶后面,别出来。” 鱼娘一步三回头,她明白,这个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 “砰砰砰”侧门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快开门!” 李大成深吸口气,堆起笑,弯腰把门打开了,“官爷,我们平民百姓啥也没有,我那三个不孝子听到官爷来了,吓得都跑了。只留下我们一院子孤儿寡母的。” “咳咳,老朽近日不适,还请官爷见谅。” 为首的官兵满脸横肉,“啰嗦这么多,没人我们就要粮,你们家的粮食呢?” “官爷,粮都交赋税了,剩下的将将糊口,官爷您行行好,给我们留点吧。”李大成低声下气恳求道。 官兵一把把李大成推开,李大成顺势倒在了地上,“咳咳”,吐出来一口血。 鱼娘躲在后面,院子里被火把照的宛如白天一般,借着缝隙,她只觉得她爷爷脸色蜡黄蜡黄的,她心思一动,用力挤开刘氏,飞快跑向李大成。 陈氏惊呼:“鱼娘,快回来!” 鱼娘扑到李大成身上,埋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呜呜呜爷爷,你别死。我爹说肺痨治不好,呜呜呜爷爷你别吓我。” 李大成愣了一瞬,搂住鱼娘,又撕心裂肺咳了几下,“鱼娘别哭,爷爷不还在吗?” 一个官兵听到鱼娘的话,往后退了几步,离他们远远的。 为首的官兵拧着眉头,李大成本来又高又瘦,现在佝偻着身子,看着一副病秧子的模样。 他低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去找粮食。” 官兵避开李大成和趴在他身上哭的鱼娘,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官兵进了正房,刘氏拿着刀紧紧护住身后。 “哎呦,我的粮食啊,你们都别翻了,都拿走了是要我们的命啊!”刘氏嚎啕大哭,哭声震天。 -- 第11页 王氏和陈氏顾氏也都低声哭泣。 二牛伸个脑袋一直想往前看,王氏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肉,他想喊,撇撇嘴,嗷一嗓子哭了出来,“爹,你怎么不回来啊?我们家的粮食都被抢走了!” 二丫和三牛还小,被王氏和陈氏分别搂在怀里,低声啜泣,“娘,别让他们抢我们的粮食,二丫都吃不饱。” 看到鸡被捉走了,二丫哭的更伤心了。 官兵踢翻了桌子,扒开了柜子,还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大牛,“呦,这还有一个小的呢。” 刘氏提着菜刀冲了过去,喊道:“你别动我孙子,他和他爷爷一样得了痨病,拉走也打不了仗!” 大牛闭着的眼睛悄悄动了动,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吐出了一口血。 官兵赶紧往后退,骂道:“晦气,一家子病秧子。” 一阵兵荒马乱,粮食,骡子,几只下蛋的老母鸡,那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还有几床新被子、刘氏挂在房梁上的老腊肉,但凡有用的,都被找出来弄走了。 “头,您别说,别看这家病的病逃的逃,还真有点东西。” 为首的官差闻言,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番李大成。 鱼娘如芒在背,趴在李大成身上,哭的更大声了,“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李大成作势,又吐了一口血。 官兵皱眉,挥挥手,“走,去下一家,要是再抓不住人,就把他们的院子烧了。” 官兵走了,门大开着,鱼娘不敢大意,继续嚎啕大哭。 刘氏提着刀,走到放粮食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一把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哭喊:“我的老天爷啊,这是做什么孽啊?连个红薯干都不给我们留,这是要把我们一家老小都饿死啊!这世道不给人留一点活路啊!” 过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外面官吏的声音了。 李大成说:“鱼娘,起来吧,人走远了。” 鱼娘从李大成身上起来,低着头,刚才哭的太认真了,鼻涕都流出来了。 “爷爷,你刚才怎么吐血了?” 鱼娘不解,难道在古代就有血包这么高级的设备了吗? 李大成:“是小蓟,你不是经常和二牛摘小蓟玩吗?” 小蓟的花嚼烂后吐出来的口水就是血的颜色,小孩子无聊,经常会摘小蓟嚼烂了吓人。 鱼娘没想到爷爷居然会想到用小蓟来装痨病,这确实是一招险棋,如果不是夜晚黑暗,火把照的不甚清楚,说不定就露馅了。 官兵走后,鱼娘心里一阵后怕,刚才哭的浑身发热,嗓子都哑了,现在渐渐冷静下来,想想她刚才的举动,实在太莽撞了,但凡出一点差错,说不定小命已经不保了。 第7章 事后 官兵走后,院子里遍地狼藉,床上…… 官兵走后,院子里遍地狼藉,床上的被子,洗脸的盆,还有鱼娘堆在墙边练字的沙土都被翻的七歪八斜。 李大成松了一口气,他看似轻松,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实则步步都在悬崖边上,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幸好侧门在胡同里,没有让那些官差猜到医馆和他们家的关系,不然不止是粮食被抢走了,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好在鱼娘是个机灵的,看出了他的把戏,配合着演了一出双簧。 陈氏跑出来紧紧抱住鱼娘,打鱼娘的背,“谁给你的胆子,你是要吓死我啊。” 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鱼娘埋在陈氏的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娘,我错了。” “你错了,我才错了,生了你这么个冤家,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三牛跑过来,拽住陈氏的衣裳,“娘别哭,还有三牛呢,我以后的糖都给你吃。” 陈氏伸手搂住三牛,把自己的儿女抱在怀里,久久不松手。 屋内,王氏围着李子晏,李子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王氏抓住李子晏的手,眼角含泪,紧张地问道:“怎么吐血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娘,没有不舒服。”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朵棘手的红花,“是爷爷偷偷塞给我的小蓟。” 二牛脱掉新鞋子,爬上床靠在李子晏身边,他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事,心里正激动,“哥,我给你说刚才院子里那些人多可怕……” 王氏急忙道:“二牛快下来,别碰着你大哥的伤口了。” “我才不会呢,娘你出去吧,我陪大哥说话。” 王氏道:“那你好好陪着你大哥,别说太多,你哥还要好好休息。大牛,渴不渴,我去厨房给你烧点热水喝。” 李子晏原本想说自己不渴,可看到王氏憔悴的面容,话到嘴边,变成了“好。” 王氏脸上露出欣喜,“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烧水。二丫,过来和娘一起去。” 这才牵着二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顾氏陪着刘氏帮忙清点家里的物件。李大成走了进来。 “老三家的,你还怀着孕,别累着了,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你娘就行。” 顾氏福了福身,“爹,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大成摆摆手,“回去吧,别担心老三,他和老大老二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刘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那群王八蛋把咱家的东西都弄走了,什么吃的都没剩下。” -- 第12页 李大成握住她的手,“我看了,地窖里的粮食没有被发现,还有菜地里的萝卜没拔走吗?明早不如吃萝卜粥。” 刘氏小声道:“我刚才偷偷看了,咱家的银子还在。” 李大成不解:“那你为何哭的如此厉害?” 刘氏理直气壮:“还不是怕被左邻右舍的发现,我要是不哭,指不定还以为咱家有多少东西呢。” “明天伯山他们如果能回来,咱们再去买点粮食,估计粮价又要涨了。” 刘氏想到被夺走的粮食,心口又开始疼了。 “大牛刚才咳出来了一口血,你快去里屋看看他。我要去我娘家看一眼,不知道大哥二哥他们怎么样了。” 李大成劝她:“路上乱,离天亮也没多久了,等天亮了再去。” 刘氏:“不行,不去看看我心里不踏实。” 李大成见劝不动她,只好说道:“带上菜刀。” 正说着,侧门外敲门声传来,刘氏吓得一哆嗦,连哭都顾不上了。 李大成安慰她,“别慌,我出去看看。” “大花,开门,是我,你大哥。”门外传来刘大舅的声音,大嗓门透过门,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刘氏冲出去,把门打开,刘大舅提着把杀猪刀站在门外。 “我的哥啊,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那群官兵又回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家怎么样了,没事吧?” 李大成赶紧把刘大舅迎进来。 “没事,伯山他们三个从镇子后面跑了,放在外面的粮食都被拉走了,好在人没事。” 刘大舅借着月光看了一圈院子,虽然东西少了不少,但人都是全乎的。 “没事就好,我家也没大事,那群王八羔子把粮食和我的一头猪给弄走了。我躲在茅坑后面,他们没进去搜。”这是对刘氏说的。 刘氏用手扇扇鼻子,往后退了一步,嫌弃死了,“难怪你身上一股子臭味。” 刘大舅也不在意,也就只有他亲妹妹才敢这样和他说话。 “幸亏你二哥带着家里的几个小子上外面买猪去了,不然指不定被拉走几个。隔壁家的石头没有往外跑,被官兵给抓走了。他娘在家哭的昏天黑地的。” 刘氏吓得捂住胸口,“伯山他们要是没跑,一定会被抓走,到时候再哭有什么用。” “可不是嘛,还要多亏了伯山,他让我偷偷买点粮存起来。我和你二哥想了想,买再多粮食不藏起来都没用,于是连夜挖了个地窖,把大部分粮食都藏地窖里了。” “要不是伯山提醒我,家里的粮食就都被抢走了。我们老刘家以后就要喝西北风了。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乱着呢。” 李大成道:“地窖还是有用的,我家的粮食大部分也都藏到了地窖里面,所以才没被翻出来。” 刘大舅过来看看又走了。 刘氏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儿媳孙子孙女都站在院子里,连李子晏都出来了。掐着腰骂他们,“一个个都皮厚了是不是,都进屋去,凑什么热闹。” 鱼娘听到她奶奶熟悉的骂人声,心里却轻松多了。 “我的大牛哎,你才刚醒出来凑什么热闹,快进去,别让风吹着你了。” 李大成也呵斥他,“刚醒就别下床,进屋去我再给你把把脉。” 李子晏抿嘴笑了,爷爷就会装腔作势。 陈氏在西厢房仔细清点完剩下的东西,发现少了两床新被子,李仲海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见了,幸好十两银子的私房钱没被发现。 这些私房钱是李仲海偷偷给的,李仲海在外收药材,不往外说,谁也摸不准他到底赚了多少钱。 陈氏把钱重新放好,长出了口气,银子还在就好。 鱼娘假装没看到她娘的小动作,悄悄把窗户打开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经过今晚的兵荒马乱,鱼娘更加深刻地明白,在这个该死的封建社会,平民老百姓是没有任何人权的,在朝廷眼里,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为了自保,鱼娘只能更加努力。 王氏去厨房烧了一碗热水,加了点她偷偷放起来的糖。 婆婆刘氏是个抠门的,爹开医馆,还有两个儿子在外面挣钱。一家子挣的钱都交给她保管,也没见家里的伙食有多好。 虽然红薯稀饭管饱,比饿肚子的人家好了很多,却也只有过年过节才能痛痛快快吃上顿荤菜。 这点糖还是她嘱咐李伯山从县里面买回来的,虽然背着婆婆藏东西不好,但她知道,弟媳肯定也偷偷藏了。 还要多亏她藏了点糖,现在家里的糖都被搜出来拿走了,不然大牛醒来,连点糖水都喝不上。 “大牛,来喝点水。”王氏慈爱的看着李子晏。 鱼娘给李子晏喂了相当多的水,可以说,他现在也就外面一层伤口看着吓人,里面都好了。 李子晏倚在墙上,被昏暗的烛光照着。 “娘,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爹和二叔小叔他们往外跑,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先别管你爹了,你把伤养好再说。”虽然嘴上这样说,王氏心里也在愁,他们能跑哪去呢? 和李家隔了几条巷子的一个院子里,胡须发白的刘秀才愣愣地坐在地上,他的老妻在一旁哭天喊地。 他们唯一的孙子被官兵抓走了。他试图和那群蛮横的官兵讲理,结果却被一脚踹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 第13页 刘秀才不明白,他们怎么不讲一点律法,明明他们家所有的赋税都交了。 他回忆起几十年前的大燕朝,风调雨顺,一切都欣欣向荣。 那时他刚中秀才,好不风光,往后几十年虽屡试不第,但因为镇上的人尊敬他,让他为幼童开蒙,日子过的也算滋润。 后来又被推举为三老,三老非德高望重之人不得担任,他的心里豪情万丈,想要好好主持镇上的事物,婚丧嫁娶大小事无一不关心,镇子的人也越来越尊重他。 而这次,因为他的固执己见,不愿意相信伯山的话,非要相信朝廷,不知道有多少家因此妻离子散,这些人可都是他的亲族。 刘秀才的妻子只听到“扑通”一声,抬头刘老秀才不见了,她的心瞬间如坠冰窖,撕心裂肺地哭喊:“快来人啊!有人跳井了!” 第8章 这厢,李伯山三人正蹲在一…… 这厢,李伯山三人正蹲在一间破庙里,和他们一起的还有柱子。 破庙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香火了,屋顶破了一个大洞,砖石都被附近的村民捡走了,只剩下几尊面目狰狞的佛像。一个角落里铺满了麦秸杆,看样子偶尔有过路人会在此歇脚。 “伯山哥,咱们啥时候能回去啊?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月光透过洞口照进来,四个人席地而坐,没有一丝睡意。 李伯山心里也发愁,他们三兄弟都跑出来了,爹真的能没事吗? 李叔河快言快语,“柱子,我大哥也不知道啊,咱们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好不容易找个破庙藏起来了,也不知道那群官兵走没走,幸好离家也不远,我看不如明天就回家去看看。” 李仲海不经意往外面一看,“别说话,你们看,外面是不是有火光?” 几人跑到破庙门口,还真是,远处有点点火光,蜿蜒好长一条。 “是那群官兵,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往咱们这边来的,破庙里不安全。” “这附近连个树林也没有,哪有地方可以躲?”要是玉米长高了还可以躲玉米地里,可现在因为干旱,玉米又矮又稀疏还黄不拉几的,藏一个成年人根本是痴人说梦。 柱子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躲,破庙后面有条河,往年水都很多,今年干旱,水虽然少了,但是河边的草长的很密很深,咱们可以藏在那里面,如果有官兵来找,实在不行还可以躲河里面。” “是个好办法,幸好咱们几个都不是旱鸭子。” “事不宜迟,赶紧去。”就这说话的功夫,蜿蜒的长队又近了几分。 四个人弯腰贴着破庙墙壁,溜到后面,钻到幽深的草丛里,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河里的水是真的少,大半的河床都变成了淤泥。 “我上个月来河里的水还没有这么少。”柱子难以置信。 李伯山当机立断,“先趴下来再说,没水就躺泥坑里面。都快点,别磨蹭。” 几个人伏身趴在草丛里,互相往身上抹泥巴,摸完泥巴,浑身上下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在炎热干旱的夏天,浑身被泥巴包裹并不好受,蚊虫肆虐,可劲儿地叮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可每个人都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近,官兵终于来到了破庙。 他们推着载满粮食的车,拉着骡子、牛、马等,浩浩荡荡的。 为首的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其中一人一挥手,“先停下来歇歇。” 于是后面的队伍停了下来,开始喂骡子喂马,支起灶开始做饭。 李叔河忍不住挠挠脸,压低声音,“他们怎么不走了,这下可糟了。” 柱子瞪大眼睛,“我看到了石头。” “还有铁蛋和二山叔,都是咱们镇上的。”李叔河定睛一看,中间一群人穿着破衣破鞋,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可不正是镇上的熟人。 “铁蛋不是往外跑了吗?怎么又被抓住了?” 当时好多人一窝蜂从后寨门往外跑,铁蛋明明也在其中,只是出了寨门,大家四散而去,不见了他的踪影,没想到铁蛋居然被抓住了。 一个官兵从队伍里面走出来,往河这边走。 李伯山小声说,“来人了,都别乱动。” 那个官兵走到河边,解开了裤子,往河里撒尿。 还没等他完事,又来了一个官兵,稍年轻些。俩人显然是熟识, 年轻的士兵也解开了裤子,“我说王老三,刚才在镇子上翻到了不少好东西吧?” 王老三提上裤子,不承认年轻士兵的话,嘴里骂骂咧咧的。 “狗/屁!他奶/奶的,好事都让赵六那混蛋占了,那小子腿脚麻利,手还利索,搜屋子跑的比谁都快,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什么都没摸到。倒是你,跟在将军身边,好东西没少见吧?” 年轻士兵摇头,“就是跟在将军身边,才什么都没摸到。” 王老三凑近年轻士兵,“我说,你常年跟条狗似的跟在将军身边,知不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往哪个地方去?” “去你/娘的,你说谁像条狗?那分明是将军信任我。”年轻士兵反驳道。 王老二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别生气啊,你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说说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我还等着给我那一群小崽子个准信呢。” -- 第14页 年轻士兵提好裤子,顺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剔牙,歪头说道:“能去哪,去北边峦安郡和人打仗,峦安郡内又有人反了。” “这峦安郡比濯阳郡还惨,我听说从去年就没下过雨,地里庄稼都旱死了,一个郡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能不反吗?反了还有条活路,不反就是死路一条。” 王老三也不讲究,站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漏脚趾的布鞋,倒出里面的小石子。 河里面传来一些声响,很快又平静下了去了。 他随口附和道:“是啊,都是和咱们一样的贫民老百姓,谁不是爹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要不是这世道把人逼上绝路,谁愿意反?自己人打自己人可真他娘的没意思。” 年轻士兵显然被触动了伤心事,“我离家的时候才十五,家里穷交不起赋税,只能被抓过来当兵,五六年过去了,家里连个信都没有。” “濯阳郡周围一圈都在打仗,只有濯阳郡还算好点,募兵征粮可不就从濯阳郡出?我听将军说,这次本来也没指望从平宁县征多少人,最主要的是粮食。 咱们这次可是大丰收啊,够兄弟们吃一段时间了。 将军真仁义,看到没,刚抢来的粮食就下锅给咱们填肚子。” 王老三重新把鞋子穿上,说:“还是将军有远见,知道跑平宁县。濯阳郡内也就平宁县靠南情况好一点。看到没,我脚上的鞋子还是刚才去那个镇子上抢的,爷爷我从出生起就没穿过布鞋。” 年轻士兵说:“不是将军有远见,是咱们本来就离平宁近,我听将军说,赵将军和谢将军也都快到平宁了,他们来可是既募兵又要粮食,尤其是谢将军,被叛军伏击,伤亡惨重,肯定要从平宁县征不少人。到时候这平宁县指不定成个什么样。” “走,回去,灶该开了,赵六那个遭瘟的,心狠手辣,去晚了能一点东西都不给人留。” 年轻士兵也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把狗尾巴草随手往河里面一扔,“听说赵六在平宁县里面捅人了?” 王老二感慨,“可不,要不说他不是个东西,捅的还是个少年娃,看着也就十来岁,捅完还不让人家去看大夫,说不定现在人已经埋了。多好一孩子,和我家大娃差不多大,长的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 “我回来问赵六,赵六说他就见不得人家过的比他好。真是个阴损的小人,咱们都离他远点,不然指不定哪天就被他卖了。” 两人说着说着走远了。 “真是臭死了。”王老二脱鞋地那一刻,李叔河简直以为自己要被熏死了。 李仲海悄悄移到李伯山身边,用只有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哥,那个赵六是不是捅大牛的人?” 李伯山咬牙切齿地说:“应该没错了,可恨的是仇人就在眼前,我却没办法给大牛报仇。” 李仲海安慰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以后有机会了,咱们再找那个赵六报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这一夜度过去。” 李伯山并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能等天亮,天一亮就容易被人发现,等他们熟睡后,咱们沿着河道能跑多远是多远,只要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咱们就能成功逃脱了。” 破庙外,官兵架起大锅,开始煮肉熬粥,各个拿个大海碗,呼噜呼噜喝的痛快。 除了被抓的壮丁,其余人皆高高兴兴。 终于吃饱喝足后,开始三两成群聚在一起睡觉。中间只有看守壮丁和守夜的人没睡。 “走!” 李伯山四人趴在淤泥里,不断向前移动。身上的衣服破了,鞋子破了,胳膊上被划出了伤口。 爬出一里地后,开始弯着腰沿着河边茂密的草丛前进。 等走了五里路,远的看不见破庙了,官兵也不可能追上来了,四人终于松了口气,开始上岸,大步往下河镇狂奔。 路上三三两两的灾民面黄肌瘦,看到四个浑身沾满泥浆的怪人从身边跑过,也只是麻木地抬了一下眼皮,接着挖野菜树皮。 第9章 决定 “爹!娘!我们回来了!”鱼娘在…… “爹!娘!我们回来了!” 鱼娘在院子里练字,她的《汤头歌》已经背完了,现在要做的是不断的温习。 听到三叔的声音,她忙转身回头看,一下子愣住了。 三个高高的泥人站在家门口,说是泥人,一点都没夸张,脚上,腿上,手上,脸上,眉毛上,头发上,都被泥块糊住了。 二丫被吓得躲在鱼娘的身后不敢出来。 鱼娘缓过神,还是认出了这是她的亲爹和叔伯。 “爹,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了?” 李仲海道:“等会儿再给说,我先去洗个澡。” 李伯山已经大步走到井边,用力摇动轱辘,打上来一桶泛黄的水。 看到藏在鱼娘身后的二丫,冲她咧嘴笑笑,二丫被吓得眼角噙泪。 李仲海环顾一圈,也没见到自己的爹娘,连大嫂还有陈氏顾氏都不见了。 他开始慌了,“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鱼娘摇摇头,开始给他一一解释,免得他有什么误会。 “没有,是镇子上的刘老秀才昨晚跳井走了,爷爷和奶奶都去他家了。大伯娘和娘去大舅公家里了。” -- 第15页 李仲海放心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二牛围着他们转了又转,脸上是止不住的好奇。 李伯山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他,二牛做了个鬼脸。 鱼娘不解,李伯山他们三个昨晚是跑到哪个地方躲着去了,身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李仲海先洗了个手,去西厢房拿浣洗的衣服,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件勉强能穿打满布补丁的旧衣。 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明白了。他在心里骂道:真是群土匪,什么都抢。 等李伯山三人洗完澡,换好衣服,站在院子里晾头发时,刘氏和李大成也从刘老秀才家回来了。 李大成跨进家门,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三个儿子,欣慰地笑了。 “回来了就好,都饿不饿?我让你娘给你们下碗菜疙瘩汤。” 刘氏也不住地往他们身上看,生怕少了一根汗毛。“先等着,咱家的粮食都被抢了,好在还剩点红薯面,我加点青菜给你们下疙瘩汤。” 等刘氏进了厨房,李大成上前把李伯山的手掌翻开,掌心开裂,露出里面的肉。 李大成笑了,“这是小伤,不是大事,上点金疮药就好了。走,去前面医馆我给你们敷点药。” 鱼娘飞快地把沙土收好,跑进厨房拿了个碗,“奶奶,我给大伯他们送点水喝。” 刘氏正热火朝天地做饭,随口说道:“去吧去吧,别添乱。” 鱼娘从井里提上来一点水,井水里掺了泥沙,要先放一会等泥沙自己沉下去。 鱼娘倒了大半碗水,又加了点月光水。这样有助于恢复精力,效果又不至于太明显。 医馆里,李伯山正向李大成讲述他们昨晚在破庙里遭遇的事情。 听完他的话,李大成陷入了沉思。 “你是说,这次募兵只是第一波人,后面至少还有两批人马要来咱们平宁县。” 李仲海说道:“爹,这个赵将军我知道,他的军队驻扎在濯阳郡西边,离咱们平宁只有二三百里,如果快马加鞭,一二十天就能到平宁县。” 李大成喃喃道:“这也太快了。” 李叔河道:“爹,不如咱们跑吧,真等到什么赵将军谢将军来了,一切都完蛋了。” 李伯山呵斥他,“说什么鬼话,往哪里去逃?” 李大成捻着胡须,“你们让我想想。” “扣扣” “爷爷,奶奶让我给你们送点水喝。” 鱼娘把桌子上的茶杯放平整,每个杯子里都倒满水,端过来的一碗水正好用完。 李叔河拿起来一杯水,一口气喝完,称赞道:“这水还真解渴。” 李伯山也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如此,还是家里的水解渴。” 李大成内心正在不断思量,盘算着到底是离开下河镇还是留下来,看到鱼娘,他想到了小孙女的聪慧,起意随口问了一句,“鱼娘,如果离开下河镇你愿不愿意?” 鱼娘没想到李大成会问她这个问题,她心里开始思考,既然问这个问题,说明李大成心里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 她不知道她的回答会对最后的结果有什么影响,但是一想到留在下河镇,她的心里就会不安,而每次她的不安最终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鱼娘斟酌着说道:“爷爷,我也不知道,我和二牛去镇上的河沟子玩,看到外面的灾民越来越多了,野草都快被挖光了,如果留在下河镇,我们会不会也像外面的那些灾民一样要挖野菜吃?” 鱼娘走后,李大成背着手在医馆里缓慢踱步,他知道这次又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到底是留在下河镇还是离开。 他背手站在医馆里,四周环顾,装满药材的药斗,平整厚重的老柜台,这里的一切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要是放弃,还真是让人舍不得。 不过—— “伯山,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李伯山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爹,这里可是咱们的家啊。” 李大成笑道:“我本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早年在医馆给人跑腿,后来逃难来了下河镇,娶了你娘,生了你们兄弟几个,这才算在下河镇上扎根。 说起来,下河镇也不是我们的祖地。往哪去不是活,树挪死,人挪活。既然下河镇要乱,还是早点走为妙。” 李仲海就冷静多了,他已经在思考离开下河镇往哪走了。 “爹,我看咱们要走还是要往南走,南方下雨多,而且我听说南方已经建立了新朝廷,南方的皇帝起义前是朝廷镇北的大将军,被调到南方后就反了。 这位大将军我以前曾听人说起过,骁勇善战且善用人,我想跑到他的地盘讨生活,怎么着都比咱们头上这位皇帝要好过。” 李大成点点头,“就像鱼娘说的,如果留在下河镇,粮食被抢,地里没收成,还有官兵时不时抓人,什么安稳日子都过不上,指不定哪天就要去挖野菜讨生活。” 李大成拍拍李伯山的肩膀,“伯山,往好处想,这大燕朝已经乱的差不多了,咱们要是不跑,难道还要和它共存亡吗? 而且,既然几十年前我一穷二白能挣下这一份家业,现在我们家有你们兄弟三人,难道还能比不上当初?” 李伯山终于被说服了,开始思考如果要走,家里的一切该如何安排。 -- 第16页 “先告诉大舅二舅一声,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还有大牛和大丫的外祖家也都要知会一声,咱们家就这么多亲戚,怎么着都要说一下。” 李大成道:“是这个理,你舅舅那里我亲自去说,剩下的就由你们夫妻商量着办。记住,一定要尽快,咱们不知道剩下的官兵什么时候到,一定要在他们赶来之前走。” 当听到爷爷决定全家往南逃难的决定时,鱼娘松了口气,这一天终于来了。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刘大舅和刘二舅也决定跟着李家一起往南走。 后来陈氏不小心说漏了嘴,鱼娘才知道,刘二舅在贩猪回来的路上,被土匪绑架了,土匪赎金三百两银子,不给足银子就把人砍了,最后刘大舅和刘二舅把家里的地都卖了才凑够钱把人救出来。 卖了地,人就像没根了一样,没有一点儿念想了,所以刘大舅和刘二舅决定跟着李家一起往南方逃难。 在下河镇最后的日子里,李家和刘家一起去县里面,把李伯山买的粮食偷偷拉了回来,又趁机在县里面买了不少粮食。 之所以去这么多人拉粮食,是因为平宁县的灾民更多了,抢粮杀人的事到处都有发生。 刘家和李家把粮食运回来,连夜用磨打成面粉,做成了干硬的大饼,这样路上才好储存。而鱼娘偷偷在和面时,趁人不注意加入了不少月光水。 李大成把家里的地也卖了,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田地正是最廉价的时候。 这些地总共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若是按照正常价,能卖出翻倍的价格。 再加上这些年来家里存的钱,现在他手里面一共有四百两银子,有了银子,在逃难路上,也能多一份保障。 两家人热火朝天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李家有小孩子,刘家也有小孩子,两家商量着,很小的孩子和粮食行李一起坐在驴车上,大一点的孩子跟着父母走。 其中粮食必须要加以掩盖,所以驴车上铺满了厚厚的麦秸杆,干粮被藏在麦秸杆下面。 因为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所以厚重的棉衣和棉被也全卖掉,只留下薄一点的衣服,一切以轻便为主。 李家有三个壮劳力,刘家人口更多,加上刘大舅和刘二舅,足足有八个壮劳力,两家结伴一起走,男的拿着镰刀和菜刀,女的拿着木棍,即使遇到劫道的,只要人数没他们多,也就没什么可怕的。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两家人趁着月色在镇子门口赶着驴车汇合。 刘大舅和刘二舅在镇子门口跪下,磕了三个头,人离乡贱,这一走,再回来就遥遥无期了。 第10章 离开 天未亮,两辆驴车缓慢地离开了下…… 天未亮,两辆驴车缓慢地离开了下河镇,大人走在旁边,小孩子坐在车上。 鱼娘坐在驴车上,身边是二丫和三牛。 她回头,下河镇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拐个弯彻底不见了。 驴车颠簸,乡村土路不好走。二丫年龄小,容易犯困,靠在鱼娘身边打瞌睡。 突然,驴车停了。 鱼娘回头看,只见下河镇守寨门的柱子推着他娘在后面追赶。 柱子走到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李叔,我想和你们一起走。” 鱼娘有些惊讶。 下河镇的人已经知道不久后还会有两批官兵来征粮抓人,但是现在这个阶段,下河镇的人家都有田地,虽然这一季的粮食没了,但他们相信,熬熬也能过去,并不是非要逃难不可。 再者,人离乡贱,故而像李家一样愿意外出逃难的不多。 即使少部分人愿意离家逃难,也没有和李家一起走,没想到柱子居然愿意和他们一起走。 略一思索,鱼娘明白了,柱子家的田地不多,而这一季的粮食已经被抢光了,他还有个娘需要照顾,如果再来一批人搜刮,无论如何都会活不下去,离开下河镇对柱子来说是无奈之中最好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柱子会选择和他们家一起走。舅公家和他们家一起走是因为奶奶的缘故,柱子又是为什么呢? 柱子停了独轮车,“我家里虽然没粮食了,但还有几亩地,我就把地都卖了换了红薯干,李叔,我就跟着你们,不吃你们的粮食。” 李大成拍拍柱子的肩膀,“你这话说的就生分了,让你娘去车上做,红薯干和我们的粮食放到一起,到时候大家一起分着吃。” 柱子娘上了驴车坐在顾氏身边,顾氏往鱼娘身边挤了挤。顾氏怀孕有四个月了,肚子已经显怀,不适合长时间走路。 而柱子则凑到了李叔河身边,冲李叔河挤眉弄眼,李叔河拍了拍他的肩膀。 鱼娘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她小叔啊。 顾氏自出下河镇,脸上神色一直郁郁寡欢,窝在驴车上也不说话。 鱼娘知道,这是因为她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爹娘。 顾氏的爹是个老童生,为人比刘老秀才还要固执几分,当听到李家决定离开下河镇时,气的他指着鼻子骂李家人数典忘祖,当初就不该将女儿嫁给李叔河云云。 从自己亲爹娘那里回家后,顾氏就一直沉默寡言。鱼娘还听到她和李叔河在屋子里吵架,顾氏哭着说自己就不该嫁到李家,要不然也不至于背井离乡,而李叔河则摔门而出。 李家人对这小两口的情况看在眼里,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 第17页 王氏的娘家在邻镇,早一步就往外跑了,王氏和家人里关系不好,所以王家人逃难也没告诉她,等回到王家,看到大门紧闭,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而陈氏的爹娘早逝,家里没什么亲戚。 所以这两人除了李家人,相当于无牵无挂,即使对下河镇有不舍之情,但是离开之时也没有怨言。 柱子是他娘的老来子,上面几个兄弟姐妹都没养住,所以柱子虽然还没有李叔河大,但是她娘的头发已经花白了。 柱子娘上车后,看着鱼娘就笑,“看看大丫长的多好看,多招人喜欢,也不知道我家柱子什么时候能有个这么可人疼的娃。” 三牛嘴快,“我大姐已经改名了,现在叫鱼娘,还是我爷爷亲自取得命。” 柱子娘脸上露出惊讶,“哎呦喂,可不得了,李大夫可是咱们镇上数一数二的能人,我的老寒腿就是他给治好的,李大夫起的名字肯定不得了。” 鱼娘以为柱子娘是在开她的玩笑,可看柱子娘的表情不似作假,好吧,这就是一个心直口快的老太太。 驴车上了河堤,沿着长长的河堤一直往前走。 李仲海常年在外收购药材,辩路识路他最在行,所以他一直走在前头领路。 鱼娘估计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太阳挂的老高,温度升上来了,李仲海终于叫停了。 刘氏开始给众人分发大饼,没错,即使在逃荒路上,刘氏也要掌握粮食大权。 大饼做好后又被烘干,这样存放大半年都没有问题,现在刚上路,粮食充足,每个壮年汉一个大饼,女人有半个饼,到了鱼娘这些小孩子手里就只有四分之一个饼了。 一天之内两顿饭,虽然不能吃的很饱,但这样的伙食在逃荒路上已经很不错了。 李家人的计划是沿着官道走,过遂牧郡,渡过兰江到达安陵,路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三个月就能走到安陵,到时正好是南方的十一月初,不需要在北方过冬。 一行人席地而坐,八月清晨的天虽然热却不算难熬,众人身上都只出了一层薄汗。 李仲海说:“咱们吃完饭还是赶紧走,这路上灾民越来越多了,天黑前要赶到下一个村镇,说不定还能找到人家歇息一个晚上。 如果来不及的话只能睡在树林里了,前方三十里地有个树林,以前我外出行商在里面歇过脚,还算隐蔽。” 刘大舅点点头,“都听仲海的,咱们一行人他出远门的经验最丰富。” 其余人不敢多说什么,毕竟刘大舅说的是实话。 而刘二舅,虽然经常外出买猪,也算有赶路的经验,但是他因为被土匪绑架勒索了三百两银子,所以路上一直情绪低落不说几句话。 刘大舅看见刘二舅这个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多少人家一辈子都攒不了三百两银子,任谁平白失去了这些钱心里都不会好过。 刘二舅只是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已经比他想的好太多了。 他拍拍刘二舅的肩膀,“延寿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刘二舅没说什么,“哥,我知道。” 这边刘大舅安慰刘二舅。 驴车边,李叔河正在想方设法讨好顾氏。 顾氏待在驴车上不愿下来,李叔河就拿着大饼走到她身边吃。 车一停,鱼娘就跳下来动动手脚,老是在车上待着身体都被颠麻了。 鱼娘啃了一口大饼,心里皱眉,实在太硬了,如果没水根本吃不下去。 她打开自己的水囊,拧着眉头灌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才算咽下去。果然逃荒就是来吃苦的,想到这只是刚开时,前路坎坷,鱼娘心里长叹口气。 刘氏看见她拿起水囊,嘟囔了一句:“小孩子家家一点都不懂事,要什么水囊,平白多花了一份钱。” 鱼娘不理她,有了水囊,她的金手指才能光明正大地发挥作用,不然在这么干旱的情况下,自己却能随时随地给其他人喂水该多引人注目。 吃完饭,众人稍作调整就接着赶路了。 又走了两个时辰,太阳升的老高,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顶着大太阳赶路,众人都晒得满脸通红。 没有走路一直待在驴车上还好,可是在下面走路的个个都汗流浃背。 放眼望去,都是田地,往年这个季节玉米该成熟了,而现在地里面的玉米都干枯了。 没有个遮阴的地方在哪都是晒,李仲海决定再往前面走一段路,看看有没有树林之类的地方。 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累到了极点,在大太阳底下连续不断走上几个时辰,随身携带的水囊都喝光了。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溪流,溪流旁零零散散有几棵树,李仲海叫停了众人。 众人纷纷跑到溪流旁,把水囊灌满水痛痛快快地喝起来。 陈氏拉着三牛和鱼娘,到河边替他们洗了把脸,在太阳的照射下,溪流里的水也是温热的,但是洗完后也清爽了很多。 鱼娘拉着陈氏的衣裳,“娘,我想到上游去装水喝。”下游有洗脸洗脚的,鱼娘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陈氏看了一圈在溪流边干什么的人,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妥,“走,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在掉水里面了怎么办?” 鱼娘想到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无奈只能接受。 -- 第18页 鱼娘前几天刚过六岁生日,掉了人生中第一颗乳牙。虽然平时表现的像个“小大人”,但在陈 氏心里,她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娃娃。 鱼娘把自己的水囊递给陈氏,“娘,你喝我的水,我的水甜。” 陈氏不接,“谁的水不都一样?” 鱼娘撒娇,“娘,你就喝嘛,我的水还是从家里面带过来的。” 陈氏不情不愿接过来,喝了一口,好像是比自己水囊里的甜。 众人喝完水,又重新出发,又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李仲海说的那个树林。 树林里有几个灾民,正围在一起不知道吃什么东西,其中一人长的一脸凶样,左脸上还有个大痦子,这几个灾民看到鱼娘一行人进来,纷纷警惕地看着他们。 李家人无意打扰他们,径直赶着驴车往里面走。 众人给驴子喂了棉籽饼,把驴子拴在树上。刘氏开始分发干饼。 鱼娘看着手中干硬干硬的饼,虽然肚子很饿了,但实在是难以下咽。 她不敢浪费食物,用牙磕下一小块饼,放在嘴里濡湿,嚼了又嚼才咽下去,感觉嗓子被剌的难受。 她望着墨蓝色的天空,只觉得一阵空旷孤寂,算了,不想了,还是睡觉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等到第二日,赶着驴车出树林,鱼娘看到昨日那一群灾民早就走了,而昨日他们吃饭的地方有几根被啃光的骨头,鱼娘不敢细想,兴许人家只是单纯地有本事能抓到猎物吃。 第11章 灾民   驴车沿着土路向前行进,周围…… 驴车沿着土路向前行进,周围的景色逐渐荒凉,往年这时候本该是收玉米的季节。 今年因为干旱,玉米全干枯旱死在了地里面,所以什么收成也没有。 从下河镇离开,起初并未见到多少灾民,路上行走的人也不算多,渐渐地上了大路,灾民也开始越来越多。 鱼娘看到骨瘦如柴的灾民有的趴在玉米地里挖野草,有的在扒路边的榆树皮。 灾民三三两两或在路上,或在地里,沉默地寻找一切能果腹的东西。 而鱼娘这一群人赶着驴车,有老人有孩子,很快就引起了灾民的注意。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率先靠近。 刘家人护在外围,乍一见这种情况,都有些不忍。 其中刘大舅的孙子,才十五六岁的刘安,心生恻隐,低声对他身边的哥哥说:“哥,咱们是不是还有些吃的?” 他大哥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头,没想到自己家里出了一个这么天真的,骂他,“你蠢啊,咱们的粮食都不够自己吃的。” 刘大舅回头看他们一眼,吆喝道:“都赶紧走,别耽误事。” 刘安只能不去看老人渴求的眼睛,闷着头往前走。 那老人见讨要不成,大声喊:“他们有粮食!抢了他们的粮食咱们就能活下去了!” 听到有粮食,一个个灾民的眼睛都在冒绿光,也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统统围了上来。 见状,刘大舅默默把自己的杀猪刀提了起来,“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过来?” 剩下的人也有样学样,纷纷把手里的镰刀、锄头挡在身前。 灾民们有些犹豫,站住不敢动,他们虽然想吃东西,但是和一群身强力壮有武器的人硬拼显然是一件不明智的事。 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妇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地上有土疙瘩,这样突然跪下来显然疼得很,但是妇人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她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我的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只要能给点吃的,让我做什么都行。” 鱼娘和她怀里的小孩子对上了眼睛,那个小孩子大概和二丫一样的年纪,但是因为没吃饱饭,显得头大身子轻。 妇人见无人说话,又恳求道:“我把孩子送给你们好不好?让他给你们做牛做马,只要能让他吃口饭。” 鱼娘搂紧二丫,遮上她好奇的眼睛,“不要看,我教你用麦秸杆编小玩意儿好不好?” 二丫看着姐姐,点点头。 刘大舅“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都给我滚蛋!一点吃的都没有,再拦路看我不砍了你们。” 他常年杀猪磨砺出的血/腥气势一下子震慑住了灾民,趁这个功夫,驾着驴车的人一挥鞭子,驴子吃痛开始往前跑,走路的大人也赶紧跟上。 离灾民有一段距离后,一行人仍心有余悸。 刘安垂眉丧气不说话。 李大成说道:“以后这样的情况还会很多,逃荒路上最难的是要狠下自己的心,如果再有谁觉得咱们的粮食多,想做个活菩萨,现在就可以离开。你要想想,你发了善心,害得可就是自己。” 柱子娘在鱼娘身边悄悄抹了眼角的泪,“可怜啊,都是可怜人。” 顾氏脸上也有不忍之色,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若是不离开下河镇就好了,咱们就遇不见这些灾民了。” 鱼娘手把手教二丫编东西,她明白这次灾民拦路只是一个开始。 而接下来,她会看到更多凄惨的景象,鱼娘有些烦躁,一不小心就扯断了手里的麦秸秆。 又走了半天,终于到了一个城镇,李仲海道:“天已经黑了,咱们进去找个地方过夜。” -- 第19页 赶着驴车进了城门,鱼娘看到两边的街道上居然有不少卖吃食的。 灾民围在摊子面前,从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摸出几个铜板,换来一个黑乎乎的饼,刚拿到手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 定睛一看,那卖的都是平日里不能吃的东西。榆皮面、红薯秧、茅草根、花生壳、麸皮、棉籽饼,但凡找到的能入口的东西都被摆在上面了。 以前喂猪牛的食物,现在至少要十文钱一斤,要知道,素日里的鸡蛋也才一文钱一个。 进了一家客栈,鱼娘环顾一圈,轻轻冷冷的,没有什么客人。 李仲海问跑堂的小二,“你们客栈可有大通铺?” 小二道:“自然是有的,大通铺一人三十文。” “这么贵?”李仲海还没说话,刘大舅就插嘴了,“你们这不是在宰客吗?” 小二露出个为难的笑,“这位大爷,我们哪敢啊,实在是最近什么都在涨价,若不涨价,小店实在经营不下去了。” 李仲海又问:“可包吃食?” 小二道:“不包,外面价最贱的榆皮面都十文钱一斤了,若是供应吃食,小店就要倒闭了。” 李仲海叹口气,对李大成说道:“爹,虽然价是贵了些,可外面不安全,我看不如住下吧。” 李大成点点头,“咱们一行人有老有少,若非必要,能花钱换个安心最好不过了。” 李仲海对小二说道:“你去把驴子牵到后院喂些草料,再去给我们备些热水。不知你们客栈都有些什么吃食?” 一连吃了十来天干饼,能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小二道:“我们客栈晚膳有馅饼和蛋花汤,馅饼二十文一个,蛋花汤十文一碗,别的客官您要是想吃,只要有食材,我们都能做。” 李仲海想了想:“来五十个馅饼和三十五碗蛋花汤。” 回头对众人说道:“一人一个馅饼一碗蛋花汤,吃不饱的可以再吃一个馅饼。” 刘大舅说:“这钱不能让你们家都出,我家的我自己出。” 李大成制止了他,“大哥,你说这些不就见外了,咱们几家相互扶持一路往南,钱财怎能分的如此清楚。” 鱼娘在心中默默算了算,住宿一人三十文,三十五人就是一千零五十文钱。 馅饼二十文一个,五十个馅饼一千文钱。 蛋花汤十文一碗,三十五碗蛋花汤就是三百五十文钱。 加起来共两千四百文钱,一千文钱可换一两银子,现在因天下大乱,银子不易换,大约一千二百文钱可换一两银子。 这样算起来,光是今晚的住宿和吃食就要花掉二两银子。 这么大方地花钱,可见自己家还是有些家底的。 客栈小二把饭菜端上来,馅饼里面都是菜,没一丝肉味儿,但好在量足,一个小孩子吃一个馅饼喝一碗蛋花汤是肯定能吃饱的。 鱼娘喝了口热乎乎的蛋花汤,咸香爽口,比起干硬的饼要好吃太多了。 天上的月儿圆,离家十来天,中秋节快到了,而今年的中秋注定要在逃难路上渡过了。 鱼娘有时会惆怅地想,自己这个重生好像也没什么用。 前几年年龄小,陈氏看的紧,连镇子都不让她出去。 后来终于长大了一点,鱼娘借着前世的知识,展露了一点小聪慧,结果也并没有被家人令眼相看,还是依旧喝着红薯稀饭就咸菜吃。 终于到了逃荒路上,自己又有金手指,鱼娘回忆起上辈子大半夜躲在被窝里看的小说,心里稍微有些激动,难道逃荒才是我大女主事业线的开始吗? 可当看到路上的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饿的几乎走不动路,到处挖野菜根吃。鱼娘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没有本事一呼百应领着灾民去造反推翻昏庸的皇帝,也不能大发慈悲之心给灾民喂月光水。 在这个时空,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异想天开而已,能护住自己的家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用过饭,鱼娘一行人去大通铺,男女分开,所以陈氏领着鱼娘去睡。 小二送的有热水,陈氏在屏风后给鱼娘擦洗。 鱼娘笑着躲开,“娘,你搓的太痒了,我自己搓。” 陈氏没好气地说她:“你自己洗要洗到什么时候,我给你洗还快点,在驴车上睡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能睡在床上,你不赶紧找个好地方躺下。” 晚上,鱼娘靠着陈氏睡,“娘,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过兰江啊?” 陈氏这些天走路累的厉害,没有鱼娘这么好的精力,早睡着了。 鱼娘又喊了几声,见陈氏没有理她,打了个哈欠,也躺在不算干净的床上睡过去了。 次日,鱼娘被陈氏叫醒,鱼娘摸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对陈氏说道:“娘,要不你把我的头发都剃了吧?不然十来天不洗头太腻了。” 陈氏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脑袋里一整天都在想啥呢?只有寺庙里的小尼姑才会把头发剃光,你是要去当尼姑啊?” 陈氏把鱼娘拽过来,用客栈的梳子给鱼娘的头发狠狠疏通一番,又扎了两个麻花辫,用头绳缠的紧紧的。 “好了,这样不容易散,头发腻了就腻了,逃难路上你看谁和你一样这么穷讲究?” -- 第20页 鱼娘吐吐舌头,跑到客栈楼下看了一圈,大家都是乱糟糟的,不止是头发,衣服鞋子都是一个样。 连她觉得自己家里最好看的大哥李子晏,也没有了平日的风范。 看来逃难路上大家都一个样,鱼娘心里舒坦了。 就在这时,三楼天字一号房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一身雪白绸缎衣的少年走了出来。 他头发如墨,肤色白皙,鱼娘脑子里那些诗句仿佛一下子都找到了真人。 与乱糟糟的众人比起来,这个少年可谓是逃荒路上的一股“清流”。 鱼娘看了一眼李子晏。 李子晏在啃大饼。 …… 哥,你被人比下去了。 第12章 草药 今日的早饭依旧是干硬的大饼,因…… 今日的早饭依旧是干硬的大饼,因为人多,一顿饭就要花几两银子,故而只有昨晚奢侈了一把。 鱼娘目送那个少年上了马车,离开了客栈。 这是她重生以来见到的最赏心悦目的人。 鱼娘感叹,不亏是美人啊,看着那张脸连大饼好像都没那么难吃了。 鱼娘重新坐上铺满麦秸杆的驴车,捏捏二丫的脸,“我教你编的小虫子二丫学会了吗?” 二丫今天扎了两个小鬏,一晃一晃的,奶声奶气地说道:“大姐,二丫太笨了,学不会。” 鱼娘的心都化了,她温柔地说道:“没关系,我再来教你一遍。” 顾氏在一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看鱼娘带晴娘带的多好,以后我肚子里的这个,说不定也要麻烦鱼娘来带。” 鱼娘没有接话,她带二丫是因为喜爱,至于顾氏的孩子,可不是她的义务。 太阳照在身上,鱼娘有些昏昏欲睡,驴车碾过小石子,鱼娘一下子被颠醒了, 她揉揉肩膀,揪掉身上的麦秸杆,问前面赶车的李伯山,“大伯,咱们什么时候停下来休息啊?” 李伯山道:“快了,你爹说过了前面的山坡有棵老槐树,咱们待会就停在那休息。” 鱼娘扶着驴车站起来往前看,前面不远处果然有一个不算陡峭的山坡,远远望去,山坡顶有些绿叶,应该就是山坡另一面的老槐树了。 李伯山赶着驴车往坡上走,驴车上载满人和行李,驴子显得有些吃力,废了好大的功夫都上不去。 鱼娘主动提道:“大伯,不如我们先下来吧,等过了坡再坐驴车。” 李伯山笑道:“看我,急的都忘了让你们先下来了。” 鱼娘灵活地跳下驴车,再把二丫抱下来。 按常理来说,一个六岁的娃娃是抱不动这么大的孩子的,可能是因为月光的缘故,鱼娘的身体向来比一般的孩子好,所以轻而易举地把二丫抱了下来。 柱子娘腿脚不便,扶着驴车缓缓往下探脚,鱼娘把二丫抱在一旁,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柱子娘连连称赞道:“真是个好娃娃。” 等到车上的人都下来,驴车轻了不少,李伯山再一挥鞭子,驴子劺足劲儿爬上了山坡。 另一辆驴车上,刘大舅的大儿子赶车,车上的人有样学样,也都下来了。 驴子爬坡比人爬的快,鱼娘牵着二丫还没走到缓坡的一半路程,两辆驴车已经到了坡顶。 李大成和刘氏走在一起,刘氏在路上一刻也不放开她的菜刀。 李仲海走在李大成身边,对他说道:“爹,过了这个坡,咱们在老槐树下歇歇脚,大家走这么远都累了,再往前不远有个村子,咱们去看看能不能在这个村子里投宿。” 李大成点点头,“都听你的安排,仲海,你在外走南闯北,该怎么走你有经验。” 李忠海想了想,“爹,其实我想接下来咱们不如挑离官道远些的路走,灾民大多都是沿着官道往南逃荒,咱们拖家带口的,很容易成为灾民围堵的靶子。” 李大成沉思,“你想的也对,就按你说的办。” 鱼娘不知道接下来的行程有变化,她不住用眼睛扫着周围的野草野花,看看有哪些能入药。 在离家前,她缠着李大成学了一些简单便捷的土方子,比如哪种草药的根挖出来洗净晒干后生服能止泻,哪种草药的叶子燃烧后能驱疫。 可惜的是这一路走来,但凡带点绿的野草都被挖的差不多了。 这片山坡离官道不远,灾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地方,所以鱼娘注定一无所获。 过了山坡,两辆驴车停在大槐树下。 这棵老槐树上的叶子也几乎被捋光了,只有最高够不到的位置还剩下一些。 鱼娘想到城镇集市上十文钱一斤的吃食,在灾民眼里,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 李伯山正在树下徘徊跺脚,不住地弯腰往车轮看。 看到李大成和刘大舅走过来,对他们说:“这个车子出了点问题,我看要找个地方修一下了。” 刘大舅道:“咱们走的太急,也没人会木匠活,这可咋办?” 李大成道:“仲海说前面不远有个村子,可以去那里找找看有没有会修的木匠。” 李伯山道:“那行,我再赶着驴车往那边走走,不过车上不能再坐人了。” 二丫和三牛太小,所以挤挤和刘家人坐了一辆车。 刘大舅想让鱼娘也坐上车,鱼娘拒绝了,好不容易不用坐颠屁股的驴车,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 第21页 她凑到李大成身边,“爷爷,这路上的草药都被挖光了,万一咱们中间有人生病了怎么办啊?” 李大成沉默一瞬,而后笑道:“我离家时配置了不少简便的药,寻常的发热腹泻都能治。” 鱼娘点点头,突然,她眼前一亮,跑到几米远处,喊李大成,“爷爷,你看,这是不是一种草药?” 这种植物长的郁郁葱葱,叶片宽大,和前世的马蹄莲很相像。 李大成走进,扒开叶片,指着露出的根茎,说道:“此物名为马蹄莲,一般大夫不用它来入药,这个东西的根茎有毒,误食会昏迷。” 李大成心里感慨,鱼娘这孩子好学,他还真动了将衣钵传给鱼娘的念头,可惜这是在逃荒途中,也只能这样简单教给她一些常识。 鱼娘若有所思,“难怪没人挖它,爷爷,我想把它挖走。” 李大成道:“挖走也无妨,马蹄莲晒干研磨碎,药效比新鲜的更强一些。” 鱼娘借来一把锄头,小心翼翼把根茎挖开,避免挖坏了马蹄莲。 新鲜出土的马蹄莲还沾着湿润的泥土,鱼娘把泥土剥掉,将马蹄莲放入自己的小兜里面。, 这个小布兜是离家前她缠着陈氏给缝的,缀在衣服里面,开口可以收缩,能藏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李大成又道:“鱼娘,你看这株马蹄莲的叶子虽然郁郁青青,另一边却有些残缺,可见是有人误服了,又因咀嚼一点马蹄莲叶子便会引起舌喉肿痛,故而误服的人及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吃。 往后你即使再饿,遇到不认识的草木,也不可冒然尝试。若是马蹄莲还好,吃一点就能察觉不对,若是其它有毒的草木,可是会要人命的。” 鱼娘点点头,她再胆大也不敢冒然吃不认识的草木,虽然有月光水这个金手指,但谁知会不会有类似□□一样可以瞬间毙命的剧毒物。 第13章 荒村 李仲海没有说错,自小山坡往南再…… 李仲海没有说错,自小山坡往南再走大约七八里路,果然有一个小村子。 远远望上去,村庄隐在树木的遮蔽下,看起来颇有些神秘。 众人赶到了村口,只见各家各户大门紧闭,不闻鸡鸣狗吠之声,看起来好不荒凉。 李仲海道:“三年前我路过这个村子时还不是这般景象。你们先在这等着,我去里面先打听打听什么情况。” 李叔河道:“哥,我陪你一起去。” 鱼娘环顾四周,这个时辰正是寻常人家做饭的时辰,可这个村子里没有一丝丝炊烟升起。即使都去逃荒了,也不该一个村子里一点人烟都无。 鱼娘提起心,她看到李大成脸上也满是警惕。 李大成拦住李仲海和李叔河,叮嘱道:“我看这个村子里的情况不对,若是都去逃荒了,也不至于如此荒凉,你们千万小心行事,若有不对劲,赶紧回来。” 李仲海点点头,攥紧手里的镰刀,“爹,你放心吧。” 李仲海和李叔河走进村子,先敲了敲第一家的门,“里面有人吗?我们是来借宿的。” 门内未传来回应,李仲海冲李叔河摇摇头,“走,我们去下一家看看。” 一连敲了十来家的门,都是如此。 走到巷子的尽头,李仲海忽然听见了细碎的哭声,他冲李叔河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巷尾的人家门前,敲了敲门,“请问里面有人吗?我们是来借宿的。” 门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俩人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开门,又敲了敲,“我们是平宁县逃难的百姓,不是坏人。” 门“嘎吱”一声开了,露出一条缝,一个上了年纪满脸皱纹的老妪警惕地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们走吧,我们家没有吃的,也没有住的地方。”说完就要把门关上。 李仲海及时出声,“老人家,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从外地逃难至此,走了一整天,晚上不敢露宿在外,看到你们这有个村子想来借宿一晚。 可是我一路走来,只见村子里都门户紧闭,敢问老人家,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去逃难了吗?” 老妪的眼睛红了,她低头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一半被土匪杀了,剩下的都逃难去了,这村子里剩下的都是像我一般上了年纪跑不动的人了。” 李仲海听闻,心里震惊,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他又道:“老人家,我们一行有老有少,这露宿荒野实在不安全,更何况还有土匪,还请您留我们住一宿,我们车上还有些干粮,权当借宿之用。” 老妪迟疑了一瞬,叹口气,把门打开,“你看看我家只有三间茅草屋,别的什么也没有,即使住你们也要挤在一起,若不嫌弃,就进来吧。” 李仲海和李叔河对视一眼,露出欣喜,“怎么会嫌弃呢,能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不错了。” 李叔河跑去村口,将村里的情况和大家伙一说,大家都同意了。逃难路上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哪还有本事去挑挑拣拣的。 李大成附耳在李叔河身边叮嘱了几句,李叔河叫上柱子,两人往回走去。 剩下的一行人赶着驴车去了老妪家,发现除了老妪和李仲海,居然还有一个人。 此人大约三四十岁,面瘦肌黄,右腿空空斜靠在拐杖上,难怪没有出去逃荒。 -- 第22页 李仲海道:“这位是付山付大哥,以前做过木匠,咱们的驴车我请他来看看能不能修好。” 付山脸上露出个憨厚的笑,“是我家姑婆把我叫过来的,我不收钱,你们给点吃的就行。” 显然老妪就是付山口中的姑婆。 李仲海又道:“咱们人多,一家住不下,付大哥的家就在隔壁,我和他商量了一下,多余的人就去付大哥家住。” 付山撑着拐杖走到驴车旁,吃力地弯腰检查起来,而后道:“坏的不严重,能修,你们先把驴车赶到我家去。” 付山趁着天还未黑敲敲打打把驴车给修好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这要是以前,这么点问题哪用得了这么长时间。”说着,显得有些伤感。 李仲海借机问他,“付大哥,我看咱们村子附近也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土匪是哪里来的?” 付山脸上露出愤懑之情,“也就是今年刚出现的,以前的付家沟虽然不富裕,可大家的日子过的还算安稳,今年一场大旱,灾民就多了起来,这些灾民勾结在一起就成了土匪。” 鱼娘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付伯伯,然后呢?” 李仲海赶她,“小孩子家家,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付山憨厚一笑,“听就听呗,这些土匪起先胆子不大,只是到村子里面抢粮食,抢完粮食就跑,也不伤人,我们付家沟人多,逮住土匪还会狠狠揍他们一顿,后来土匪人多了,胆子也大了,抢不到粮食就开始砍人。” 付山指着自己的断腿,“你看我的腿,就是被土匪砍掉的,我命大,捡回来一条命。后来村里人被土匪抢怕了,就都往南方逃难去了,只剩下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和我这个腿脚不利索的废人。土匪一看人都没了,也就不来抢了。” 付山看着鱼娘,“我家小女儿也和你家这个娃娃差不多大,和她娘一起往南方逃难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一股难言的悲伤从付山身上蔓延开来。 李仲海拍拍付山的肩膀,以示安慰。 付山艰难地拄着拐杖站起来,“我家正房让给你们住,我在厨房那里凑合着过一晚上就行。” 李仲海拒绝了,“付大哥,哪有主人家睡厨房的道理。” 付山说道:“李兄弟你别和我客气,我看你这人顺眼,我把你当兄弟,你要是住厨房可就是看不起我付山。” 李仲海只好妥协。 鱼娘还想知道更多关于土匪的事情,这一路走来,他们算是十分幸运,只遇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没有碰到土匪。 这一次宿在付家沟,可以说是离土匪最近的一次了,她担心万一真的遇到了土匪,到时候要怎么办才好。 于是她去找李大成,李大成正在喂驴子吃棉籽饼,这一路行来,他们的棉籽饼也没剩下多少了,接下来只能在路上给驴子找吃的了。 “爷爷,刚才付伯伯说他的腿是被土匪砍断的,你说土匪是不是很可怕啊?” 李大成问道:“是啊,乱世中,最可怕的无外乎官兵和土匪了,真要遇到土匪,咱们这一大家子只能赶紧跑了。” 鱼娘又问:“那土匪要是在今晚抢劫付家沟怎么办?” 李大成抚摸着鱼娘的头,“你见到你小叔了吗?” 鱼娘想到和柱子离开的李叔河,惊讶道:“难道爷爷你让小叔打探土匪的踪迹去了?” 李大成笑道:“是也不是,我让你小叔和柱子把咱们驴车走过的痕迹收拾收拾,尽量别被那群土匪发现了,今晚就让他们两个宿在村子外面,随时注意些。” 鱼娘内心感叹,还以为自己终于苏了一把,没想到爷爷才是思虑最周全的那个人。 不过想想也是,爷爷年轻时经历过逃荒,自己一个人跑了几百里到下河镇娶妻生子,还置办下一份不小的家业,若不是思虑周全,又岂能做到如此。 李大成又喂了驴子一个棉籽饼,问道:“鱼娘,《汤头歌》你全背完了吗?” 鱼娘点点头,“背完了,但是好多地方都悟不透。” 李大成道:“背完就很不错了,背完《汤头歌》只是最基本的,接下来的路上我先初步带你认识各种草药,等咱们到了南方安定下来,我再教你其它的。” 鱼娘被李大成的一番话惊到了,她初学《汤头歌》只是为了识字,不过从今天看来,李大成是要教她从医的本事了。 鱼娘问自己,她想当大夫吗? 在这个女子不能科举做官只能相夫教子的朝代,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无疑是个上上之选,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第14章 银子 一大清早,第一束阳光照在脸上时…… 一大清早,第一束阳光照在脸上时,鱼娘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怔了一会儿,怎么没有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而后反应过来,这不是在下河镇。 而付家沟的鸡要么被土匪抢了,要么被村里人自己吃了,哪还有公鸡会打鸣。 昨晚女眷和小孩子睡在最里面的屋子,男人睡在外面。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睡,可想而知不会很舒服。 鱼娘把张嘴打着小呼噜的三牛轻轻推到一边,抽出被压麻了的腿,坐起来晃了晃小辫,因为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头发是不是又乱了。 就这样吧,反正也没人在意,鱼娘自暴自弃地想。 -- 第23页 大人们都已经起来了,李仲海在给驴子套车子,李大成在用泛黄的井水漱口,有条件的情况下,李大成永远是风度翩翩的。 刘大舅一家住在了老妪家里,他推门走进来,用大嗓门说道:“烧点水咱们路上喝。” 李大成制止了他,“等过了付家沟再说,我怕有炊烟把土匪引来。咱们还是趁时辰还早赶紧走吧。” 刘大舅一想还真是,“那行,我回去叫大根赶紧把车套好,饭也别在这吃了,赶紧走。” 刘大舅想到上次因为刘二舅被绑架自己被土匪讹的三百两银子,心都在滴血,可以说,他和刘二舅是最不希望见到土匪的人。 鱼娘进屋把三牛叫醒,“三牛别睡了,咱们要走了。” 三牛九月初生辰,差个一二十天就满四岁了,长的虎头虎脑天真可爱。 三牛揉揉惺忪的双眼,“姐,怎么只有我一个人没起来了。” 鱼娘没好意思说自己也是刚起来的,在弟弟面前,保持一个做姐姐的威严还是很重要的。 她把三牛从床上拉起来,因为昨晚睡觉根本没脱衣服,所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先喝口水漱漱嘴,待会吃大饼才不难受。” 鱼娘把自己的水囊递给三牛,三牛喝了一口水彻底清醒了。 三牛揉了揉屁股,“姐,咱们一会儿不做驴车了好不好,驴车颠的我屁股疼。” 鱼娘拒绝了他,“不行,外面有土匪,咱们要赶紧走。” 三牛垂头丧气,“好吧。” 鱼娘偷偷在他耳边说,“我待会给你吃糖。” 三牛眼睛亮了。 鱼娘冲他眨眼,“别往外说,不然我就不给你吃了。” 这糖还是离家的时候陈氏给她塞到小布兜里面的,昨天她原想把马蹄莲放进去,发现塞不进去,一掏,才发现里面还有好几块被她忘记的糖。 一行人赶着驴车出了付家沟,老妪和付山站在村口送他们。 付山对李仲海道:“李兄弟,你们往南走若能碰到我家人,劳烦给他们带个信。” 李仲海拱手,“付大哥你放心吧,只要遇到嫂子我一定替你带话。” 付山冲他们挥手告别,和老妪相互搀扶着一步一踉跄缓缓回了村子。 驴车驶出付家沟,李仲海还没来得及伤感,就被树上突然跳下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李大成冲李叔河道:“叔河,别逗你哥了。” 李仲海看着昨晚就不见踪影的两个人,知道他们留在村外,是为了时刻注意土匪的行踪。 李大成替李叔河揪掉头发上的叶子,问道:“这一夜可有异常?” 李叔河回道:“昨天我和柱子顺着咱们来的路把痕迹都清理了,幸好不是雨天,路上只有驴粪需要扔掉,我和柱子又跑四周看了看,都没看到土匪的踪迹。” 柱子补充道:“李叔,我们在几里外的一个破庙里发现了土灶,不过土灶已经塌的不成样子了。” 李大成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可能是土匪以前在破庙里停留过,你们俩累了一个晚上,先上车休息会儿。” 李叔河挤上驴车,二牛跳下车,“小叔你坐我的位子。” 终于不用做驴车了,二牛欢快地跑了。 三牛看着二牛羡慕极了,他也不想坐驴车。 李叔河经过这些日子锲而不舍的努力,顾氏对他虽然没有完全软化,却也不再摆臭脸色了。 顾氏心疼地看着他,“你这一晚上都去哪了?看看衣服都脏成什么样了。” 李叔河笑嘻嘻的,“你就只关心我的衣服?” 顾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鱼娘拿糖堵住三牛的嘴,“快吃,等会儿要是你二哥知道了,你什么糖都吃不上。” 糖已经化了,但是不妨碍三牛吃的美滋滋的。 鱼娘又拿了一块糖给二丫,“二丫乖,什么都别往外说。” 二丫点点头,舅公家的表哥老是欺负她,这糖一定不能让他看到了。 柱子娘左瞅瞅又看看,柱子上了刘家的驴车。 柱子娘问道:“叔河啊,你和柱子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鱼娘知道李叔河和柱子昨晚是去做什么了,但是顾氏和柱子娘都不知道。 李叔河想了想,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说出来让大家警惕起来也好。 “昨晚我和柱子去打探土匪的踪迹了。” 李叔河故意吊足了胃口。 柱子娘瞪大眼,“你们胆子怎么这么大,敢去摸土匪的路?” 顾氏也紧张地盯着李叔河,全然忘了两人之前还在闹矛盾。 连二丫和三牛也忘记了自己还在偷着吃糖,悄悄竖起了耳朵。 鱼娘一看就知道他小叔又在故弄玄虚了。 李叔河见到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继续说下去,“爹怕有土匪突然进村,咱们躲避不及,所以就让我和柱子去把驴车的痕迹抹了。 我和柱子抹黑跑了好几里路,四处查看哪里可能有土匪,终于,我们到了一个破庙,你们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众人都吓的捂住了嘴,“难道是土匪?” 李叔河摇摇头,“不是土匪,是几个土灶。” 柱子娘问道:“土灶和土匪有什么关系?” 李叔河道:“婶子,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土匪到处抢人家的东西,他们总要有个休息吃饭的地方,这土灶啊,就是土匪留下来的。这发现了土灶,不就代表发现了土匪的踪迹吗?” -- 第24页 顾氏拉住李叔河的手,叮嘱道:“你下次再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千万和我说一声,这一晚上吓得我提心吊胆的。” 李叔河嘿嘿一笑,“放心,以后什么事都和你说。” 两人又聚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说话,全然忘了以前的不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鱼娘在旁边看着,颇有些无语。 她这个三婶虽然经常会使些小性子,可是本性不坏,和小叔是茶壶配茶盖——天生一对。 说起来,李家的妯娌三人各有各的脾气,大伯娘小气,她娘抠门,再加上三婶爱生气,三个人凑到一起,居然这么多年都没闹过什么大矛盾,几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睦睦的。 鱼娘不由得对刘氏高看一眼,别看刘氏不识几个字,可这看人的眼光真是一顶一的好。 刘氏不知道鱼娘心里的想法,她一只手握紧手里的大菜刀,另一只手偷偷往怀里摸了摸,感觉到里面还是沉甸甸的,心里放心了。 王氏和陈氏走在一起,她小声说道:“你看看娘,这一天要往身上摸多少遍,生怕别人看不出她身上藏了银子。” 陈氏听了王氏的话,不自觉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衣服,硌手,银子还在。 她心想,别说是娘了,就连我一天也不知道要摸多少遍。 这次逃荒,李大成和刘氏商议,四百两银子太多,不能只放在一个人身上,所以他们把其中的两百两换成了金子,由李大成保管。 剩下的银子,刘氏身上放五十两,李伯山三兄弟每人各保管五十两。如此一来,也算分散风险。 李伯山手里的银子放在了自己身上,没交给王氏。 李仲海身上的银子,一半自己放着,一半交给了陈氏保管,再加上陈氏手中原本就有的十两银子,这样一来,陈氏身上就带了三十五两银子。 陈氏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生怕路上掉了,一天不知道摸几百遍,不过她比刘氏小心,没被人怀疑过。 至于李叔河,他把银子全交给了顾氏保管,顾氏怀着孕又坐在驴车上,银子放她那里再安全不过了。 刘大舅凑到刘氏身边,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说道:“大花,你手别老往身上摸,这样谁都知道你身上藏东西了。” 刘氏的手僵住了,“有这么明显吗?” 刘大舅不忍直视自己的蠢妹子,点点头,“我都能看出来,你说其他人有几个看不出来的?妹夫这么细心个人,怎么想起来把银子放你身上了?” “那我不摸了,你说他们都看出来了,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刘大舅心想,你这么彪,谁敢对你说,要不是我是你亲哥,我也不敢说。 第15章 野猪 李家人和刘家人为了尽快离开付家…… 李家人和刘家人为了尽快离开付家沟,避开土匪,紧赶慢赶,一整天没有停下来休息。 一天之内跑了几十里路,到后面人走累了,开始轮流上车休息,把驴子累的不停喘粗气,怎么甩鞭子都不肯走了。 李仲海看着四周,前面几十米是一片林子,旁边有一条河,河水干了不少。 李仲海对李大成说道:“爹,我看咱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跑了一整天,大家都累的不行了。” 李大成点点头,“那就这里吧,这附近也没什么村子,想必土匪也不会跑到这一片专门打劫。” 因为害怕遇见土匪,所以今天一天走的路都靠近官道,连这片林子也离官道不过几里路。 赶车的人牵着驴子去河边饮水,见驴车上带的棉籽饼已经没有多少了,于是拿起镰刀到河边割野草喂给驴子。 现在正值秋季,水草丰茂,虽然被路过的灾民挖走了很多,但是有一些野草是人不能吃的,所以还剩下不少。 因为路上给三牛和二丫吃糖,鱼娘感觉手心黏糊糊的,她不敢用水囊里的水清洗,在这个水极其匮乏的季节,用喝的水洗手过于显眼也过于奢侈了,肯定又要被奶奶骂。 所以车子一停下来,鱼娘就打算去河边洗个手。因为河对面就是树林,视野开阔,即使里面有人,冲出来过河也要费不少时间,而河这边又都是自己人,所以鱼娘放心地去了河边。 大人们有的休息,有的磨刀,都在调整,刘氏用菜刀砍大饼,准备给众人分晚饭。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鱼娘手心里黏糊糊的沾了土和一些细碎的麦秆,她撩起一些河水,仔细地清洗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有野猪!” 鱼娘赶紧回头看,只见驴子饮水的地方窜出来一只大野猪,后面还跟着三只小野猪。 驴子被吓得直叫唤,李伯山和刘家大儿子使劲拽住也被驴子拉了好远。 野猪横冲直撞,鱼娘离野猪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野猪皮糙肉厚,还有几根尖利无比的獠牙,一只能顶好几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 鱼娘怕惹到野猪不敢乱动,她弯腰攥起一团湿泥巴,瞄准野猪的眼睛,准备随时扔过去。 刘大舅和刘二舅听到动静,拎起杀猪刀就往河边跑,冲野猪喊,“都给我滚!” 剩余的其他人也都拿起镰刀锄头,跑到河边,呵斥野猪不让它过来。 刘氏挡在鱼娘身前,也顾不上骂她了,“快回去。” 野猪前面有刘大舅几个人挡着,鱼娘一口气跑到李子宴身边。 -- 第25页 李子宴把她拽过去,“你胆子也太大了。” 鱼娘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也是她倒霉,考虑到了人,没考虑到居然还有野猪会突袭。 野猪一般在夜间活动,现在晚霞铺满天,正是野猪出来活动的时辰。 这是一只母野猪带着几个小野猪来水边喝水,并不是整个野猪群出来活动。 也幸亏如此,母野猪顾虑身边的小猪,不敢贸然发起攻击,咧着獠牙,警惕地盯着他们,慢慢往后退。 刘大舅和刘二舅对视一眼,刘二舅本来站在母野猪的侧面,他悄悄绕到母野猪的后面,提起杀猪刀,狠狠地往母野猪身上一砍,母野猪吃痛,猛地撅起身子回头就往刘二舅身上冲。 刘大舅眼疾手快,提刀猛地一挥,照着刘二舅砍伤的后腿,硬生生把母野猪的一只腿砍掉了。 母野猪轰然倒地,躺在地上不停滚动,显然伤的不清。 这时刘二舅又往野猪的颈部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野猪“哼唧”几声,彻底断了气。 剩下的三只小野猪吓得往人群里面乱窜,刘大舅和刘二舅的儿子孙子笑呵呵的,刘安说道:“大的留给爷爷,小的就交给我们了。” 说完,他往一只小野猪面前一闪,挡住了小野猪的去路。 后面刘家的另一个表哥拿起刀,和刘二舅一般,砍断了小野猪的后腿。 如此,几只野猪全被刘家的人砍死了。 鱼娘在一旁看的心潮澎湃,舅公家里的人可真厉害啊,这么大一头野猪,居然能硬生生用杀猪刀砍死。 刘大舅满意地看着死去的野猪,笑着说道:“正好今天是中秋,这野猪就是来给咱们加餐的。” 鱼娘抬头看了一眼圆圆的月亮,原来今天已经是中秋了啊,算起来他们离家正好半个月了,回忆起在下河镇的日子,好像还是在昨日。 拾柴,点火,给野猪放血剥皮后架在火上烤,不停翻转再撒上盐,香喷喷的烤猪肉就做好了。 一群小孩子也不怕热,留着口水围着烤猪叽叽喳喳。 “爷爷,肉什么时候能吃?”这是刘大舅的孙子。 “舅公,我帮你烤吧?”这是二牛。 刘大舅用刀切下一小片肉,递给眼巴巴的二牛,“怎么样?熟了没有?” 二牛被肉烫的烧嘴也不舍得吐掉,他嚼了几下,“熟了,大舅公,这野猪肉太好吃了。” 刘大舅又分别切下几小块,递给剩下的几个小娃娃,“都慢点吃,别噎着了。” 鱼娘有段时间没吃肉了,这加了点盐的野猪吃到嘴里有一股膻味,但是比起干硬的大饼还是要好吃很多。 她称赞道:“大舅公,你的手艺真是绝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大舅听了这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可不,我这可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你爹他们几个最爱的就是我烤的猪肉。” 众人也都不讲究了,全都盘腿席地而坐,一人手里拿着一大块烤好的猪肉。 刘二舅狠狠撕下一大口肉,用力咀嚼了几下咽下去,“这肉够味,要是再配点酒就更好了。” 他的儿子说道:“爹,要是喝了酒咱们明天就别赶路了。” 李大成说道:“二哥,逃荒路上能够吃上肉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等到了南边安定下来了,咱俩去酒馆喝个不醉不归。” 说到南方,众人一时之间都议论纷纷, 刘大舅道:“也不知道南边的皇帝是不是像传言里说的那么好。” 刘大舅的大儿子刘峰道:“就算再差劲也肯定比咱们大燕的皇帝好,爹,到时候咱们还杀猪,咱们老刘家杀猪的手艺不能丢。” 想到杀猪,刘大舅心里火热起来,“到时候咱们把店开在城里最好的位置,一天卖他个几百斤肉。” 刘大舅又对李大成说道:“妹夫,到时候咱两家的店开在一块,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即使没有喝酒,刘大舅也已经醉了。 这边,刘家大舅母、二舅母和刘氏带着儿媳,正在用剩下的火烧水。 刘家大舅母看到那边热闹的场景,不自觉也带了几分笑意,“还没喝酒呢就开始说大话。” 刘氏道:“他们吃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还别说,这肉还真是好吃。” 刘家二舅母看了看顾氏的肚子,问道:“叔河家的怀孕有四个月了吧?” 刘氏道:“快五个月了,吃的不好,肚子显得还跟三四个月似的,我都快愁死了。” 顾氏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温言细语道:“小点也好,爹说肚子小点好生。” 刘氏道:“别听你爹瞎说,我生了四个我比他知道的清楚,肚子大点容易生男娃,肚子小生的都是女娃,你看看你二嫂,当初怀鱼娘的时候,十个月的肚子跟人家七八个月大的差不多,果然生出来的是个女娃。” 顾氏被吓了一跳,“那我以后多吃点。” 刘氏撇嘴,“这路上咣咣当当的,你能吃什么,我看啊,你这一胎就是个女娃命。” 顾氏低头不说话。 陈氏插话道:“娘,我看女娃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看鱼娘多懂事,三牛皮的我都快愁死了。” 刘氏不说话了,良久才憋出一句,“就你疼鱼娘,嫁了人看你还怎么说。” 中秋的夜晚依旧是繁星满天,圆月挂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 -- 第26页 已经是秋天了,晚上的风渐凉。 在这样的夜晚一边吹着风一边吃烤肉,如果忽略这是在逃荒路上,鱼娘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好的。 鱼娘没有把刘氏的话放在心上,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要是真有人高举男女平等的大旗才是让人觉得大逆不道的事。 即使在最开放的唐朝,出了一个女皇和一个搞事的穿越者,也没有出现男女平等的局面。 刘氏也没有虐待她,顶多爱说几句酸话,就让她说去呗。 第16章 蝗虫 一大三小四只野猪并没有一顿吃完…… 一大三小四只野猪并没有一顿吃完,刘家人把野猪皮剥下来,剩下的肉全都烤好,这样的话保存的时间长一点。 在接下来的四五天时间里,他们陆陆续续把剩下的野猪肉全都吃完了,只剩下野猪皮和獠牙还留着,这些要等到集市上卖掉或者换一些有用的东西。 鱼娘留下了一根洁白坚硬的骨头,用镰刀和石块一点点把它磨成袖珍匕首的模样,绑在了身上,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说不定这把骨头匕首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在远离了土匪的活动地点后,驴车不用再拼命赶路,鱼娘也就不用一直坐在车上,她借此机会抓紧时间和李大成学习草药知识。 李大成当年只是医馆里打杂的伙计,草药知识几乎全是自学的,所以比起传统的中医大夫,他的方子更像是江湖野路子。 鱼娘从他身上受益匪浅,这些知识不足以让鱼娘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大夫,但是自保却已经足够。 时间过的飞快,转瞬间他们离开付家沟已经过去七八天了。 在这些天里,依旧没有下一滴雨。找到能喝的水源对于逃荒路上的灾民来说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无法忽视的难题。 鱼娘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锄头扒拉着地里的土块,这些天草药越来越难找了,她怀疑所有但凡能见到一点绿的地方都被灾民挖空了。 一个土块滚到鱼娘脚底下,她正打算用鞋子碾碎,不经意间往下一看,鱼娘愣住了。 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土块上爬来爬起,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土块上有这么多恶心的东西。 鱼娘愣是在大热天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地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鱼娘不解。 忽然,她想到了蝗虫,干旱饥荒总是伴随着蝗灾,这些虫子会是蝗虫吗? 鱼娘忍着恶心蹲下去用匕首挑起几只虫子,这些虫子身上都长着翅膀,不停地爬来爬去,和鱼娘记忆中肥硕的大蝗虫有几分相似。 鱼娘叫来李大成,指着虫子问道:“爷爷,这些东西是什么?会是蝗虫吗?” 李大成眉间深深皱起,慎重而严肃。 “是蝗虫,不妙啊。” 李大成叫来刘大舅和刘二舅,三人聚在一起,皆是满脸严肃。 刘大舅用锄头又扒开了一片土地,蹲在地上不停地观察,片刻后,他站起来。 说道:“北边没有蝗虫,没想到这里居然有。” 李大成说道:“这边比北边旱情轻一些,所以才给了蝗虫滋生的机会。这下可不妙啊,干旱饥荒再加上蝗灾,这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刘二舅把土块一脚踢远,说道:“这些东西对地里的庄稼伤害最大,好在咱们的地已经卖了。” 李大成道:“我看蝗虫已经长大了,咱们要赶紧赶路,尽快去城里,在空阔的地方很难不成为蝗虫攻击的目标。” 驴车上有麦秸杆和干粮,这些都会成为蝗虫的口粮,如果真的在蝗虫来之前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躲避,绝对会损失惨重。 李大成将蝗虫的事情告之众人,“接下来必须全力以赴赶路,一定要在蝗虫来之前进入城里面躲起来。” 赶驴车的使劲挥鞭子,驴子吃痛开始往前跑。 鱼娘又重新坐上了驴车,被颠的一上一下,骨头都要散架了。 顾氏捂住嘴干呕,因为怀孕,她的胃口不怎么好,前几天打到的野猪肉也没吃几块,今天又因为驴车颠簸,胃里面翻江倒海一般。 鱼娘坐在她旁边,想到了爷爷教给她的一个土方法,按压手指上的一个穴位可以止吐。 鱼娘对顾氏说道:“三婶,我知道一个方法可以止吐,要不要我来试试?” 顾氏感激地看着鱼娘,“那三婶就多谢你了。” 她对李家的这几个孩子向来没什么偏爱,可这次逃荒路上,鱼娘像个小大人似的屡次照顾她,顾氏的心不由自主地开始软和起来。 鱼娘虽然人小,可因为月光的缘故,力气向来比一般小孩子大很多,所以按压起顾氏手上的穴位力量很到位,不多时,顾氏就不吐了。 鱼娘又拿起自己的水囊让顾氏喝点水,顾氏抚摸着肚子,对鱼娘说道:“我感觉好多了,鱼娘,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 鱼娘没把顾氏的话放在心上,她和顾氏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举手之劳的事情,能让顾氏不那么难受又何乐而不为呢? 李仲海拿出路程图,南方三十里远有个驿站,从驿站再往前走几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县。 驿站是传递朝廷文书的人中途更换马匹或者休息住宿的地方,一般的平民百姓是不能入住的。 所以他们要走三十多里到县里面才能找到躲避蝗虫的地方。 -- 第27页 一路上,鱼娘看到很多衣不遮体的灾民拄着棍佝偻着向前走,他们神情麻木,即使现在蝗虫已经开始零散地出现,也没有看到这些灾民脸上有什么急迫之情。 和这些灾民比起来,鱼娘一行人的情况要好的太多,而这种好,无疑会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 但是没有办法,要想尽快赶路,沿着官道走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官道必然会遇到大批灾民,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抉择。 前些日子为了躲避灾民,鱼娘他们选择牺牲了赶路的速度,而这一次,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蝗灾,只能选择直面灾民。 即使驴车跑的再快,还是有灾民拦在了车前。 李伯山及时避开了拦路的灾民,却没有办法避开更多的灾民。 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手抓住驴车,硬生生把驴车给逼停了。 李家人和刘家人拿着杀猪刀、镰刀和锄头与灾民对峙。 刘大舅挥舞着手里的杀猪刀,骂道:“奶奶的,都给老/子滚开,我看谁敢拦路。” 这一次的灾民眼中只有粮食,即使面临着生命的威胁,他们也义无反顾。 一个灾民喊了起来,“他们有驴车,车上肯定有粮食。” 更多的灾民沉默寡言,像疯子一般涌向两辆驴车。 驴子吓得惊慌失措,扬起蹄子却徒劳无功动弹不得。 鱼娘看着一双双麻木的眼睛,终于明白逃荒路上最可怕的为什么是人了。 一开始刘家人和李家人只是用手里的武器威胁灾民往后退,并未真正下狠手, 即使凶猛如刘大舅刘二舅,也只是砍伤灾民不要紧的地方。 直到一个灾民爬上驴车,把刘大舅的小孙子扔下车,小娃娃被推倒在人群中,哭声很快被淹没。 刘大舅急红了眼,手上的杀猪刀再也不顾及是否要人命了,哪里凶险往哪里砍。 鱼娘用骨头匕首狠狠地刺向扒住驴车的一只手,在这个时候,对灾民的仁慈就是天大的笑话。 陈氏和王氏首先用锄头砍伤灾民冲到了驴车面前,剩下的人在外围厮杀。 顾氏想下车,却被推倒跌了一跤,她痛呼一声捂住肚子摊在地上。 李叔河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拼命挤开灾民冲到了顾氏面前护着她。 陈氏和王氏终究是弱女子,灾民一批一批涌上来,伸手开始把麦秸杆都掀开,“里面有干粮!” 听到有粮食,灾民再也顾不得其它了,即使身上被砍伤了也要挤到驴车上。 鱼娘跳下车,这个时候粮食不重要,护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被人狠狠推倒在一边,身上又被踩了几脚,于是顺势滚到了驴车的下面,用骨头匕首扎灾民的脚。 驴子一直在骚动,躲在驴车底下迟早要被殃及,鱼娘不敢久留,翻个身从另一边爬出来。 这一边是刘大舅在的位置,他砍人最凶,所以灾民也最少。 柱子娘被人硬生生从驴车上扯下来,一头嗑在了石块上,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李大成大喊道:“把干粮都给他们!不要粮食了,咱们赶紧走!” 李伯山把麦秸杆掀开,把藏在下面的干粮使劲往远处扔,看到干粮被扔了,一群灾民开始拼命跑去接。 但还有灾民不愿走,于是围在驴车周围的人都纷纷抓住干粮往远处扔。 “车上没有干粮了!车上一点干粮都没有了!” 灾民不死心把麦秸杆都翻遍,见实在没有了,才撒腿去抢干粮。 也顾不得其它了,受伤的人被搬上驴车,李伯山和刘峰使劲挥鞭子,驴子拼命往前跑,剩下的人跟在驴车拼命追。 在这个时候,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 李叔河的鞋子跑掉了,鱼娘的头发跑乱了,陈氏跑的满脸都是泪,二丫的手臂不自然地耷拉着,疼的嚎啕大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再也见不到那群疯狂的灾民,驴车才停下来。 而驴子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倒下了,原来驴子在刚才的混战中已经受伤了,全靠李伯山高超的驾车技术才没有半途倒下。 柱子抱住昏迷的老娘,不停地哭喊。 王氏心疼地抬起二丫的胳膊,不断为她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顾氏吃痛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摸出来一手鲜血。 ……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 鱼娘一抹脸,不知何时她竟已经泪流满面。 第17章 驿站 众人跑的累极了,回头往虽然已经…… 众人跑的累极了,回头往虽然已经见不到灾民,仍然心有余悸。 鱼娘擦掉脸上的泪,又把头发用头绳缠起来。她的骨头匕首还是不经用,在扎人的时候被弄断了。 李仲海检查了一番,除了人受伤之外,粮食一点也没剩下。 李大成长叹一口气,说道:“粮食没了就没了,只要人还在就好,逃荒路上就是这样,打起精神咱们继续赶路。” 李家这边二丫摔断了胳膊,顾氏有流产的征兆。刘家那边受伤的人更多一些,刘大舅的小孙子被踩断了腿,刘大舅母的胳膊摔断了,还有几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彩了。 其中柱子娘伤的最严重,头朝下磕到了石块上,后脑勺破了个洞,一直昏迷不醒。 -- 第28页 李大成用随身带的金疮药给他们做了最简单的包扎,鱼娘跟在爷爷身后,拿起水囊给伤者喂水。 怕李大成说她捣乱,鱼娘解释道:“奶奶说多喝水能压惊。” 刘氏确实经常说这些话,李大成也没多想,只以为鱼娘心地纯善,这个时候还不忘照顾人。 因为李伯山赶着的驴子倒下了,所以只剩下一辆驴车可以坐人。 刘大舅身上沾着血,二话不说抽刀把受伤的驴子杀死了。 众人合力把死去的驴子抬上车,一头死驴值不少钱,就算卖不掉,吃掉也能填饱几次肚子。 柱子娘昏迷不醒,只能和死驴一起躺在车上。 李叔河用独轮车推着顾氏,李伯山抱着二丫,幸好断腿的只有刘大舅的小孙子,不然连赶路都是问题。 又往前走了两三里路,天色已晚,剩下的时间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县里面了。 李仲海提议去驿站看看能不能留宿。 “原先天下安定,驿站是官家人才能住的地方,可现在天下大乱,官府都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管各地的驿站,咱们去碰碰运气,兴许能留宿。” 剩下的人都没有异议,这是目前最有利的选择,若不然只能露宿荒野了。 驿站矗立在官道边,黑色的大门紧闭。 李仲海前去敲门,“请问里面有人吗?” 里面没有人应答。 鱼娘因为月光的缘故,向来耳聪目明,她仔细倾听,里面有细碎的说话声。 “爹,里面有说话声。” 李仲海知道鱼娘在听音上向来比常人敏锐,她这样说,里面必定是有人的。于是又拍了拍门,“请问里面有人吗?我们是来此借宿的。” 鱼娘皱眉,这样敲门驿站的人只要不傻就不会开门。 她想了想,对李仲海说道:“爹,不如我们翻墙进去把门打开。” 李仲海被鱼娘的话惊到了,“这可是朝廷地地方,哪能贸然闯入。” 李大成却赞同鱼娘的话,“驿站里至多不过两三人,咱们人多,进去能制服他们,再说咱们只是借宿一晚,又不是来害人性命,有什么可怕的。” 鱼娘又加了把火,“爹,你想想咱们这么多人受伤,露宿在外多不安全,万一又有灾民来抢劫怎么办?我仔细听了,驿站里只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李仲海想到仅剩的一辆驴车和受伤的人,一咬牙,“我去翻,你们在这里等着。” 李仲海走南闯北,身体灵活矫健,翻个墙不算难事,但是驿站的围墙不低,于是他叫来刘家人和柱子,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怎么翻过去。 刘家最强壮的两个人扎马步站在墙角,李仲海和柱子两人踩着刘家人的肩膀,扒着墙,一使劲先翻过去了,李叔河和刘安紧随其后也跟着翻过去了。 剩下的人在外面等着,进去的四人要先打探清楚里面的情况。 过了约一刻钟,驿站的大门打开了。 李叔河招呼道:“快进来,里面安全了。” 留在外面的人才放心走进了驿站里面。 等到人都进来后,李叔河又重新把门关好。 “驿站里只有两个人,我们一进去就把他们都给制服了,现在绑在一起被二哥他们看着呢。” 一进驿站的大堂,李仲海就迎上来了。 “爹,我看了一下,里面有四间屋子,后面还有草料,足够驴子吃了。” 被绑的两个人嘴里塞着布,呜呜咽咽说不出话,看到进来的众人,脸上露出恐惧。 李大成冲刘大舅使了个眼色,刘大舅心领神会,揉揉手腕,大摇大摆走到两人面前,一把把两人嘴里塞的布掏出来。 被绑的两人脸上惊恐之色更甚,“求求你们,别杀我们,这驿站里的东西可以都给你们。” 刘大舅冲两人笑了一下,温声道:“别害怕,我们都是好人,只是借此地住宿一晚,明天就走。今晚就麻烦你们先在这里委屈一晚上了。” 两人身子抖得像筛糠,齐摇头,“不委屈不委屈,我们一点都不委屈。” 刘大舅笑眯眯地把布又给他们塞到嘴里,配合着他身上未干的血迹,怎么看都十分恐怖。 未受伤的女眷去后面的厨房做饭,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有一些细白面,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所有人吃上几天了。 刘大舅和刘二舅去院子里把死驴卸下来,用杀猪刀切肉剥皮,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鱼娘目瞪口呆。 刘大舅对鱼娘说道:“这驴肉可是好东西,拿去给你奶奶,让她好好炖炖,咱们今晚吃顿好的。” 鱼娘捧着一大块驴肉,这驴肉足有鱼娘半个身子那么大,要不是鱼娘力气大,还真拿不动这么大一块肉。 刘大舅对刘二舅笑道:“看鱼娘这力气,像不像大花,是个杀猪的料。” 鱼娘听到刘大舅对她的夸赞,踉跄了一下,杀猪还是算了吧,她还是跟着爷爷学医比较有前途。 把驴肉送到厨房,鱼娘去找李大成,李大成肯定在给受伤的人看病。 李大成把银针从柱子娘的后脑上拔出,对一旁心急如焚的柱子说道:“你娘伤在了脑子,何时能醒只能看命了。就算醒来后,也很难说能像受伤前一样。” 柱子嘴唇蠕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李叔,我信你,你怎么治都行,治不好是我娘的命不好。” -- 第29页 李大成叹口气,难掩脸上的疲惫之色。 他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背手望天。 鱼娘踢走脚边的小石子,走到李大成身边,学他的样子也抬头望天。“爷爷,天上的月亮又变弯了。” “是啊,月亮又变弯了。” “爷爷,我听过一句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咱们逃荒是不是也和月亮一样总会有得有失啊?” 李大成笑了,“这句话是李唐的一位王爷做的词,是谁教你的?” 鱼娘心里嘀咕一句,没想到这位王爷也是个文抄公啊,她拿李子晏当挡箭牌,“是大哥背书的时候我听到的,大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生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像月亮总是一段时间是圆的,一段时间又变弯了。” 李大成笑道:“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要你这个小娃娃来安慰我。” 他抚摸着鱼娘的头发,“鱼娘,我只是在想,若是我们没有因为担忧蝗虫而铤而走险选择官道,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就算我们躲过了灾民,也躲不过蝗虫啊,蝗虫来了我们的干粮一样保不住,说不定人也会没命,爷爷,灾民和蝗虫不是一样可怕吗?” 李大成哈哈大笑,“说得对,蝗虫和灾民我们总要碰上一个,事事怎会十全十美。鱼娘啊,我给你取的名字果然没错。” 鱼娘不解,明明是在讨论蝗虫和灾民,怎么又扯上了自己的名字,不过看到爷爷又开怀了,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爷爷可是逃荒路上的定心石和指南针,有他在,大家心里才不会慌。 晚上,女眷们做好饭,鱼娘美滋滋喝了一口驴肉汤,再配上一口烙馍,简直不要太满足。 二丫的胳膊还耷拉着,于是王氏一口一口喂她喝汤吃肉,顾氏喝了鱼娘的水,身下已经不出血了,脸色也好了很多。 除了依旧在昏迷中的柱子娘,每个人的状况都比白天要好很多。 对于柱子娘,鱼娘只知道她不会丧命,却也把握不准她到底何时能醒。 李大成见众人都吃饱喝足放下了碗筷,说道:“驿站不能久留,咱们还是要赶紧进城,今天咱们能翻墙进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其他人也能翻墙进来。” 确实有人动了在驿站久留的心,驿站的人都被控制住了,这里有墙有水还有吃的,不比逃荒要舒服多了。 李大成的话点醒了他们,驿站里粮食少还随时会有人翻墙,还是进城比较妥当。 李仲海道:“这里距离县城不过几里路,咱们半天就能走到地方,我看赶早不赶晚,不如明天就动身。” 李大成点点头,“在驿站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明天就走。” 可第二天他们注定走不了了,因为蝗虫来了。 铺天盖地的蝗虫飞来,鱼娘透过窗户往外看,黑压压的像是世界末日一般。 第18章 意外之喜 鱼娘躲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缝…… 鱼娘躲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缝看到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蝗虫乌压压飞过。 这些蝗虫落在了树上,屋檐上,板车上,台阶上。 难以想象,如果他们没有找到躲避的地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小孩子叽叽喳喳挤在窗户边往外看,各个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而大人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一场蝗灾过去,地里面能找到的食物只会更少,现在已经如此艰难,到时候只怕会更加生灵涂炭。 二丫年幼长得矮,用没有受伤的手扒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 鱼娘走过去抱起二丫,“现在能看到了吗?” 二丫乖巧地点点头,“大姐,蝗虫好多啊,外面好可怕。” 外面的蝗虫扑簌簌飞过,翅膀在一起摩擦声音难听极了,小孩子单纯,只觉得外面的虫子可怕。 可鱼娘知道,可怕的不是虫子,真正让人胆战心惊的事还在后面。 鱼娘想到二丫的胳膊,小孩子根骨没长劳,这样一断,要细心调养才好。 “咱们不看了,再看晚上要做噩梦了。”鱼娘把二丫放下来,又问她,“你的胳膊还疼吗?” 二丫吸了一下鼻子,想到昨天可怕的经历,眼睛泪汪汪的,小孩子最敏感,她知道鱼娘是个可以撒娇的对象。 “昨天可疼了,不过爷爷给我绑好后就不怎么疼了。” 二丫牵住鱼娘的手,“大姐,我还想吃糖。” 鱼娘的糖在路上已经全部分给三牛和二丫了,“我没糖了,等咱们进城了再买。” 这是空口说白话,无凭无证,鱼娘身上没有一分钱,在这个粮食极度缺乏的时候,大人也不会有闲钱给小孩子买糖。 但是二丫当真了,伸出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鱼娘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渴不渴,我这里有水。” “二丫不渴。” “不渴也要多喝水,不然二丫就长不大了。” “那好吧,二丫就喝一口。” 骗小孩子真好玩,鱼娘恶趣味地想。 等了许久,外面的蝗虫才少了很多,只有一些零散的在不停飞来飞去。 看到蝗虫过去了,众人才敢把门窗开个口,出去做饭的做饭,喂驴的喂驴。 二牛这段时间和刘家几个年龄相仿的表兄弟玩的不亦乐乎,大人眼里苦闷的逃荒,在小孩子看来是另一番别样的新天地。 -- 第30页 二牛和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后院里踩蝗虫,蝗虫太多了,一踩一个准。 后院原本有些荒草和麦秸杆,蝗虫过境,什么都变得光秃秃的。 二牛看到有块地方黑乎乎的,蝗虫格外多,他叫上伙伴,“你们看这块地,蝗虫是不是很多。” 另外两个孩子一样的调皮捣蛋,跳起来开始踩蝗虫,他落下来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有摔倒。 “二牛,这地下面有东西,咱们扒开看看。” 二牛眼里冒出兴奋的光,“大庆你去找锄头,我和小庆在这等着。” 刘大舅家的大庆点点头,飞快地跑到放锄头的地方拿来三把锄头,“说不定这里面埋着金银财宝。” 三人对视一眼,兴奋异常,撸起袖子就开始奋力挖。 不多时,二牛喊道:“我挖到了,下面绝对有东西!” 三人小心翼翼扒开上面的土,屏住呼吸,只见一张苍白的死人脸突兀地出现在面前。 三人吓得腿脚一软,而后开始拼命往屋里狂奔,“啊啊啊啊啊有死人!” 屋内,李大成在教鱼娘如何辨认药材。 “鱼娘,茯苓和土茯苓有何区别?” “茯苓长在松树根部,土茯苓有藤蔓,它们炮制后形状也不一样……” 还没等鱼娘背完,二牛喘着粗气跑了进来,“爷爷,后院有死人。” 大庆和小庆接着跑进来,脸色和二牛一般被吓得苍白,“姑爷,外面真的有死人。我们挖出来了。” 李大成站起来,“大庆,去叫你爷爷和二爷爷过来,鱼娘,你和二牛先留在这里,我去后院看看。” 鱼娘打湿帕子递给二牛让他擦擦头上的汗,二牛跌坐在椅子上,机械地攥着帕子也不动手,显然是还没有缓过神。 鱼娘继续默背茯苓和土茯苓如何区分,听说南方多山,等去了南方,一定要上山挖几株茯苓看看到底长什么样。 二牛缓过神来,对鱼娘说道:“你都不知道多可怕,突然一张死人脸出现在你面前,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小庆在一旁点头,显然也是心有余悸。 鱼娘问他,“你们是怎么想起来挖地的?” 二牛道:“我们一开始是为了踩蝗虫,后面发现有块地方不对劲,以为里面埋的是银子,后来我们就拿来锄头挖地,没想到居然挖出来了死人。” 鱼娘无语,这确实是二牛能做出来的事,只是后院为什么会埋着死人呢? 二牛他们嚎的那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知道后院埋着死人了,这事瞒不住了。 李叔河和刘家的表兄弟用力把埋人的地方挖干净,李大成和刘大舅刘二舅站在一边,等把两个死人拉出来,下面埋着一个箱子。 打开一看,满满一箱都是金银珠宝。 几人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震惊。 简而言之,他们发了。 第19章 真相 当所有人看到箱子里的金银珠宝时…… 当所有人看到箱子里的金银珠宝时都沉默了。 李大成和刘大舅清点了一番,箱子里金银最多,剩下是一些戒指手镯之类的,大约总共值两千多两银子。这些金银珠宝显然和死去的两具尸体有关。 尸体被埋在地下,表面未有腐烂,说明去世应该不久。 两个人脚上穿的是草鞋,衣服也是最便宜的料子,说明两人生前应该不富裕。 既然如此,两人就不太可能是被杀人夺财了。 李仲海说道:“爹,这两具尸体应该和柴房里关着的两个人有关系。” 李大成点点头,“十有八九如此,仲海,你去柴房把那两个人弄过来。” 李仲海叫上刘家表兄,两人一起往柴房去。 鱼娘坐在大厅里背完了今天学习的内容,心里又好奇后院到底发生了何事,于是她打算去后院看看。 二牛看到二牛往后院走,忙叫住她,“鱼娘你干嘛去?” “我去后院看看。” 二牛想到自己挖出来的死人,身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哆哆嗦嗦说道:“你别去了,太吓人了。” 大庆小庆也是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一致认同二牛说的话。 鱼娘前世是个普通的学生,没见过死人,这辈子虽然条件艰苦了很多,逃荒路上也经历了很多磨难,但是李家人向来把小孩子保护的很好,所以惨绝人寰的景象她只是远远撇见过。 鱼娘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不就是死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牛看到鱼娘不顾自己的话,径直往后院走去,他一着急,跑到里面去找李子晏了,他拦不住鱼娘,就不信大哥也拦不住。 鱼娘穿过厅堂走到后院,走到一根大柱子后面,看到除了女眷外,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在。 众人围成一圈,里面的大坑想必就是二牛发现死人的地方了。两个被捆绑起来的人跪在坑边,是昨天驿站里的那两个人。 鱼娘略一思索,看来这两个人和坑里的死人脱不了关系了。 这个位置刚好把鱼娘的身形掩住,又能听到众人谈话的声音。 鱼娘竖起耳朵正要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一回头,只见李子晏正在朝自己走来,脸上还带着薄怒。 她尴尬一笑,一把把李子晏拉过来,踮脚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大哥,难道你就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 第31页 看到李子晏伸手要敲她的脑袋,鱼娘及时捂住了头,然而还是狠狠挨了一下。 “这是你能掺合的事吗?你才多大,吓着了怎么办?” 李子晏无疑是个很合格的哥哥,鱼娘不敢反驳,小声辩解:“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 鱼娘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后院的情况,“大哥,你看那个箱子里面是不是金子?” 李子晏的注意暂时被转移了,他往院子里看,“好像就是金子。” 鱼娘问道:“大哥,你说这金子和死人有没有关系?” 李子晏想了想,“应该有吧。” 鱼娘趁热打铁,“大哥,难道你不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关系吗?” 李子晏犹豫了。 鱼娘又蛊惑道:“而且咱们离得这么远,不会被人发现的。” 李子晏最后艰难地同意了。 这边,李仲海把人押过来,两人一看到坑里的两具尸体,脸上神情一阵白一阵红。 李大成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人和坑里的死人必然有关系。 李大成问道:“你们可认识这两个人。” 两人一个摇头一个点头,而后慌乱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认识是认识,但是不熟,这两人趁我们不注意偷偷翻进了驿站,趁我们不备想杀死我们,我们没办法才动手的。” 李大成指着一旁的箱子,又问道:“那这箱金银珠宝又如何解释?” 另一个人说道:“这箱金银珠宝是我们的,他们就是见财起意,才被我们杀了的。” 李大成沉思片刻,“那你们二人是这驿站里原本的驿丞喽?” 两人胡乱点头,“是这样的。” 李大成突然厉声呵斥,“撒谎!这二人身上伤口在后脑,且一击毙命,必然是你们二人趁人不备偷袭。若再不说实话,休怪我们不客气。” 两人慌了,彼此对视却没一人敢回答。 刘大舅不耐烦了,分别狠狠踹了他们一脚,把两人踹进坑里和死人挨在了一起。 两人忙开口求饶,“我们说,我们什么都说,但你们要保证不害我们的性命。” 李大成不为所动,“就算我们现在杀了你们也没什么顾虑的,反正金银珠宝已经到手了,你们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两人这才争先恐后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原来他们四个是一伙的,都是付家沟的土匪,后来密谋偷了土匪头的金银珠宝,一路躲躲藏藏跑到了这个驿站里。 他们来时这个驿站已经人去楼空了,所以几人在这里住了下来,后来两人想独吞这笔巨额钱财,于是联手杀了另外两人。 这件事无非是恶人之间起了内讧,没有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 因为一时没想好如何处置二人,于是李仲海又把二人重新押回柴房了。 鱼娘躲在柱子后面听完了全程,心里感慨,果然是金银钱帛动人心。 在被大人发现之前,李子晏及时拉着鱼娘走了。 他教训鱼娘:“下次再好奇也不可去偷听,知道了吗?” 鱼娘乖乖受训,点头如捣蒜,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把珠宝箱搬回厅堂,关上门,一起商议如何处置这笔意外之财。 这钱来之不义,却也不能上交给官府。 刘家有人动了心思,想拿这笔钱在府城买地买宅子定居下来。 李家是李大成一言堂,他沉思了许久,而后道:“我看还是继续往南走为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笔钱看着多,但是在乱世人人朝不保夕,命都没了,要钱又有何用。” 刘大舅和刘二舅想了想的话,大燕朝已经乱的不成样了,从根上就已经烂到底了,即使在府城置业,有贪婪的官吏在,说不定什么也保不住,不如去南方搏一把。 众人商议好接下来的行程,这时天已经黑了。l 刘氏在李大成议事时向来是不打扰的,见厅堂的门开了,才问道:“要不要用晚膳?今个有驴肉配大饼。” 李大成想到得到的这笔意外之财,连日来逃荒路上的阴霾仿佛也散了几分,朗声说道:“吃!今个吃个痛快。” 刘氏摇摇头,小声嘀咕,“怎么又发疯了。” 第20章 进城 驴车晃晃荡荡在土路上走着。自蝗…… 驴车晃晃荡荡在土路上走着。自蝗虫过境后,他们又在驿站待了三天。 经历过粮食被灾民洗劫一空的场面,刘氏仿佛也想通了,剩下的驴肉和细面粉可劲儿地做,所以鱼娘着实过了几天酒足饭饱的好日子。 他们人多饭量大,一头驴子吃了四五天,最后只剩下了驴皮和骨头。 刘大舅摸着驴皮,想到被灾民抢走的野猪皮还有些痛心,“这驴皮能卖不少钱,可不能再丢了。” 李大成心里却在盘算,进城不知要不要过路费,如果要的话,这驴皮正好可以拿来抵了。 盛世驴皮价格高,一张皮能卖三两银子,如今物价贱,什么都比不上粮食值钱,这张驴皮运气好点能卖上个一二两银子,运气不好也就只能换个几百文钱。 鱼娘坐在独轮车上被李仲海推着走,她的怀里揣了两块巴掌大黑乎乎的野菜杂面饼。 这个野菜杂面饼表面粗糙无比,吃下去准会把嗓子剌伤,但却是灾民眼中的救命粮。 -- 第32页 来到了城门外,为了防止灾民蜂拥而入造成混乱,城门口有一队士兵列队把守,仔细检查每一位进城的人。 鱼娘看到李大成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插着麦秸杆,衣服也破烂不堪,看起来和普通的灾民一般无二。 而除了李大成,李家和刘家每一个人看上去都落魄不堪,刘氏甚至拄上了拐杖。 鱼娘眼抽了一下,对她奶奶的精心装扮十万个佩服。 这样一来,他们除了一匹驴子之外,再无别的可引人注目的地方了。 队伍缓慢前进,约过了两个时辰鱼娘他们才挪动到了城门口。 把守的士兵身披铠甲,手握□□,看上去格外凶悍。 李伯山以前是酒店掌柜,笑起来平易近人,所以由他上前和士兵攀谈。 他在士兵的视线内装模作样理了理衣服,笑道:“这位官爷,我们来自北边的平宁县,家里田地少裹不住肚子,无奈往南方讨个生计,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士兵皱眉打量了他一番,不耐烦地挥挥手,“站一边去,我们要先检查检查你们都带了什么东西。” 李伯山赔笑着连连往后退,“小人一家绝对没有带任何不法之物。” 士兵走到驴车旁边检查,车上躺着昏迷不醒的柱子娘,旁边还放着一张驴皮。 他粗鲁地把驴皮扯开,问道:“这是什么?” 李伯山上前回道:“这是我们自家驴子的皮,驴子路上染病死了,肉被我们吃了,只剩下了一张皮,想着到城里面卖掉换点钱给我伯娘看病。” 李伯山脸上满是悲痛,“我伯娘为了抢点野菜被人撞倒磕到了头,到现在都没醒,就指望这张驴皮救命呢。” 士兵对李伯山的哭诉充耳不闻,他说道:“你们这张驴皮来路不明,是不可能让你们带进去的。” 李伯山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来了几个黑乎乎的野菜饼,递给检查的士兵,讨好着说道:“官爷,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野菜饼,里面掺了面,搁到集市上卖也要十文一个,官爷您行行好,高抬贵手让我们把这驴皮带进去吧。” 士兵一挥手把野菜饼打到地上,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都给我滚一边儿去,这驴皮必须给我留下,不然就给我滚蛋!这城你们谁都别想进去!” 李伯山赶紧把散落的野菜饼捡起来,吹吹上面的土灰,宝贝似的揣在了怀里,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李大成及时拦住了他。 “伯山,算了算了,驴皮留下就留下,大不了咱们进去把驴子卖了给你伯娘看病。” 李伯山满脸无奈,“爹,咱们还要往南走,没有驴子可怎么办?” 李大成长叹,“没有驴子咱们还有脚,总能走到南方的。” 另一个士兵看到他们两个的谈话,走上前来,笑着对李伯山说道:“这位兄弟,我看你是个和善人,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也不是故意为难你,这都是县太爷的命令,来路不明的东西是不能进城的。” 李伯山低头,声音哽咽,“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大家都是苦命人。” “可不就是这样嘛。”士兵见李伯山上道,附在他耳边说道:“城里甜水巷往里走第五家铺子收驴子价格最公道,别的地方你都卖不了,咱俩投缘我才告诉你一声,你可别往外说。” 李伯山感激一笑,“多谢官爷,等进城我就把这驴子卖了给我伯娘请大夫。” 士兵拍拍李伯山的肩膀,朗声说道:“我看除了驴子他们也没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了,哥几个不如高抬贵手就让他们进去吧。” 李家和刘家顺利进城了,在进城门的时候,一个士兵拽住了李叔河缀在腰间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黑乎乎的野菜饼,就放手让他进去了。 进了城门,李伯山依旧垂头丧气,看起来像是在为失去的驴皮惋惜,李大成不停安慰他。 等拐个弯,再也见不到城门口的士兵了,李伯山心里才松口气。 李大成先让众人在甜水巷口等着,他和李伯山赶着驴卖掉,唉声叹气道:“咱们身上只有几文钱了,这驴子不卖掉,别说给你伯娘看病了,连买粮食的钱都没有了。” 鱼娘不经意间看到墙角靠着一个小乞丐,小乞丐手和脸都是黑的,手瘦的像鸡爪,头发乱的像鸡窝。 鱼娘看不出小乞丐是男是女,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小乞丐说:“记不清了,从娘死后我就在这了。” 小乞丐声音细若蚊蚁,若非鱼娘听力远胜于常人,还真听不清。 不过鱼娘也知道了小乞丐是个女孩,问她:“你饿不饿?” 小乞丐说:“咋不饿呢,我都好几天没讨到像样的东西吃了。” 小乞丐口音带着峦安郡的方言,从峦安郡走到这里,想必一路艰辛异常。 鱼娘问道:“你要不要喝口水,我带了水。” 小乞丐原以为鱼娘要给她吃的,听到只是水,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了,“我不渴。” 鱼娘说:“我的水甜,喝了管饱。” 她解下水囊递到小乞丐的嘴边,小乞丐仰头喝了一大口,露出来一个浅浅的微笑,“是甜的,像娘给我吃的糖。” 鱼娘转过头,忍住心里的酸意,还是没把怀里的野菜饼掰一小块给小乞丐吃。 李大成出来后,鱼娘和众人一起走了,她原以为经历这么多的事自己的心已经硬了,原来还是个看到悲惨之事会心软的平凡人。 -- 第33页 鱼娘走后,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个婆子从车上下来,环顾一圈,到处都是无力倚在墙角的乞丐和灾民。 她看了一圈,几个年纪还不大的孩子躺在路边不知能否站起来,这样带回府也没用。 只有小乞丐倚在墙角,眼睛明亮,虽然瘦,但是看着有精神。 于是婆子问道:“你多大了,还能走路不?” 小乞丐说:“夫人,我九岁了,能走路。”说着扶墙站了起来。 婆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行了,就你了,跟我走吧。” 鱼娘不知小乞丐在她走后另有一番际遇。 这厢,李大成卖驴共得三两银子,因为城里的人多去逃荒了,所以房子多且价低。 众人商议,住客栈不如租个院子来的划算,于是花了五百文钱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 院子前后两进各有东西厢房,所以即使他们人多,依旧能够都住下。 送走牙人,关上门,李大成问道:“手里的野菜饼可都还在。” 李叔河笑嘻嘻道:“都在呢爹,你非让我把口袋露在外面,果然被官兵翻了,我都快吓死了。” 原来众人商议,把驿站得到的金银全部砸扁做成了难吃不起眼的野菜饼,踹在怀里偷偷进城。 为了尽可能逼真,有的人身上的野菜饼还被啃了几口,当然这样的饼里面什么都没有。 小孩子不知道这些事情,除了偷听的李子晏和鱼娘。 李大成在离开驿站前把两块野菜饼交给了鱼娘,嘱咐她千万别弄丢了。鱼娘颠了颠野菜饼,这重量里面绝对有东西。 李大成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们都能平平安安进城就是好事。” 李伯山说:“爹,他们也太黑心了,这驴子能吃又能拉人,在这世道价钱只升不降,没想到居然才给了三两银子。” 李大成叹气,“伯山,算了别计较了,他们要是无赖起来,把驴子直接扣下咱们也没办法,能得三两银子就知足吧。” 李伯山把野菜饼掏出来,“他们一眼就扣下了咱们的驴皮和驴子,可是却不知道真正值钱的是这滚在地上都没人捡的野菜饼。” 李大成让他把野菜饼收起来,“这东西掺了树皮,是最下等的吃食,所以才没人要。别弄坏了,不然上哪去揭树皮再做一个。 还有,你去外面找个大夫,做戏要做全。顺便再打听打听外面粮食是个什么价。” 李伯山点点头,叫上刘家表兄几个人一起出门打探去了。 驿站后院,被挖出来的大坑又被填平了,只是这次土堆高了不少,上面又遮了一些不起眼的树枝,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刘大舅往手心吐口唾沫,“哼哧哼哧”开始磨刀,一边磨一边想,这老伙计,还是杀猪用的顺手。 第21章 故乡来人 大夫来给柱子娘把完脉,也没…… 大夫来给柱子娘把完脉,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柱子娘上了年纪,这一摔风险不小,所以需要细心调养,具体何时能醒还要看天意。 李伯山送大夫出了门,对李大成说道:“爹,不算抓药的钱,诊金要了一两银子。” 李大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诊金虽贵,但他们手里的钱足以付清了。比起诊金,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现在市面上的粮价如何?” 李伯山道:“现在粮价又上涨了不少,榆皮面红薯秧都要二十文一斤了,足足比以前贵了十数倍,玉米红薯便宜些,约百文钱一斤,麦子贵些,约一百五十文一斤,至于肉价,更是涨成了天价。” 李伯山感叹,这样的天价,真是要把人活生生给逼死。 李大成沉思片刻,又问道:“伯山,你可听到朝廷开仓放粮的传闻?” 李伯山摇摇头,他一路上从城北走到城南,去了四五家粮店打听消息,路上还在摊贩聚集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除了粮店的东家眉开眼笑,其余人皆是愁眉苦脸。 李大成道:“你去粮店,先买几斤红薯和玉米,咱们身上虽有钱却不能过于招摇,免得被人盯上了。” 李伯山点点头,“我这就去。” 李伯山叫上李叔河和刘峰,三人一起出门买粮食。 李大成捻须在庭院里思索,朝廷看样子没有任何开仓放粮的举措,这般下去,兰江以北只会越来越乱,灾民抢粮食的事只会更加频繁。 李大成带着满腹愁绪走进后院,见到鱼娘独自一人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有些好奇,于是问道:“鱼娘,你在写什么呢?” 鱼娘放下树枝,“爷爷,我在写《汤头歌》,好长时间没练过了,我怕自己忘了。” 李大成欣慰地点点头,摸摸鱼娘的头,“等到了南方,爷爷给你买笔墨纸砚,鱼娘就不用在地上练字了。” 鱼娘高兴得跳起来,努力了这么久,终于不用在地上写字了,还是有钱好啊,有钱了爷爷都大方了不少。 鱼娘想到怀里的两个野菜饼,往四周看了看,见到没人,才掏出来递给李大成,小声道:“爷爷,这两个饼你还要吗?” 这饼是李大成偷偷给她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鱼娘怀疑,在驿站发现的那笔意外之财已经被分给众人了,不然为什么陈氏老往怀里摸。 而李大成在给了鱼娘野菜饼之后,却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只字未提把野菜饼要走。 -- 第34页 李大成压低声音,冲鱼娘眨眨眼,“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我知道鱼娘最机灵,一定能藏好的对不对?” 鱼娘只觉得心里顿时火热起来,爷爷居然这么信任我,不过,她又问道:“只有我一个人有,大哥和二哥他们都没有吗?” 李大成道:“你大哥有,他的性子和你一样沉稳,能藏住东西,你二哥太跳脱了,这种事不能让他知道。” 鱼娘捂住嘴,看样子爷爷是已经知道她偷听的事了。 李大成离开前又摸了摸鱼娘的头,看似玩笑道:“拿好喽,这可是你以后的嫁妆。” 李伯山几人出去半个时辰后,扛着红薯和玉米回来了,跟在他们后面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此人胡子花白乱糟糟的,脸颊凹陷,看样子最近一定没吃饱过。 刘大舅见到他,惊讶地喊了一声,“三叔公,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家吗?” 刘大舅又一拍脑袋,急忙又问道:“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三叔公嘴唇嚅嗫,未说话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没了,咱们家没了,下河镇被人烧光了。” 刘大舅大惊失色,险些没跌倒,“怎么回事?三叔公你快说清楚。” 李大成忙吩咐李伯山去里面倒碗水给三叔公喝,“三叔公,你先喝口水,慢慢说。” 李叔河和刘峰搀扶起刘三叔公,让他在石凳上坐下,又端起水喂他喝了几口, 刘三叔公这才顺过气,“下河镇没了,在你们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批官兵抓人,各家各户必须出人,如果不出人他们就把房子烧掉,没办法,跑出去的那些人又都跑回来了。 官兵抓壮丁走后,又来了土匪抢劫,青壮都被抓走了,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整个镇子被洗劫一空。土匪既抢粮又杀人,走后还放了一把火,下河镇都被烧光了。” 刘三叔公越说越悲痛,“下河镇被烧了我们只能往外跑,可是没钱没粮食,一路上饥寒交迫又遇上了蝗虫,死了不少人。” 刘大舅和刘二舅听完刘三叔公的话,脸上都是悲愤,没想到离家才这么长时间,下河镇居然没了。 李大成悲愤之余想的更多,“三叔公,跟你一起的还有其他人吗?” 刘三叔公说道:“有,都是咱们镇上的,虽然死了不少人,可还有不少人活下来了。他们和我一起进的城,现在留在城门口,我是来城里打探消息的,没想到遇上了你们。” 李大成忙说道:“三叔公,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能让他们都待在城门口,我看还是让伯山随你一起把人都接过来为好。” 刘大舅和刘二舅点头,“是这个理,还是妹夫想的周到。” 刘三叔公和李伯山走后,在场的众人都还没从震惊和悲愤中缓过来。 刘大舅道:“没想到我们走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下河镇居然没有了。” 刘二舅点点头,悲痛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他们一家走得早,虽然被土匪敲诈勒索了三百两银子,但是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刘二舅拍拍李大成的肩膀:“还要多亏你们家,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早离开,妹夫,你算是救了我们一命啊。” 李大成道:“二哥,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还有一件事,咱们在驿站得到的那些钱财,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同族的人都不行。” 刘二舅点点头,“这笔钱来路不明,确实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放心,我会吩咐他们的。” 第22章 故乡来人2 李伯山随刘三叔公去接下河…… 李伯山随刘三叔公去接下河镇的乡亲,刘大舅和刘二舅知道下河镇上的人要来都十分激动,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妻儿。 李大成拦住了他们,他心里有个想法,“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刘三叔公他们来了住在哪里?” 刘大舅并未深思,话脱口而出,“自然是和我们住在一起了,乡里乡亲的咱们怎么着都要多加照顾。” 鱼娘这时正从后院过来,刘氏他们做好了饭菜叫李大成他们过去吃,鱼娘只听到了半截话,不解问道:“大舅公,谁要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是下河镇上的人吗?” 刘大舅说:“对,都是咱们下河镇上的乡里乡亲,他们也要往南方逃难。” 鱼娘虽然不知事情的前后经过,但是这个院子前后两进住李家和刘家只能说刚刚住下,塞不下更多的人。 鱼娘道:“舅公,来的人多吗?要是人太多,咱们这里就住不下了。” 鱼娘想的更长远一些,“不如替他们另外租个院子,这样一来也让乡亲们住的更舒心一些。” 现在租赁价低,像鱼娘他们住的这个院子,一月才五百文钱。当然,也因为如此,院子必需按整月出租。 舒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住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到时不知会出现什么乱子。 鱼娘想,他们家和舅公家来往密切,彼此脾性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下河镇上的其他人可不都是这样。 李大成心里想的话已经被鱼娘说出来了,他点点头,“大哥,鱼娘说的在理。” 刘大舅一想,下河镇少说也要来上百人,这院子就这么大,确实住不下,于是他说道:“行,我这就去外面找牙人看院子,如果有合适的就替他们租下来。” -- 第35页 鱼娘皱眉,舅公有些莽撞了,他们还不知道到底要来多少人,怎么能先去租房子。 李大成深知他这个大舅哥是什么脾性,性子直有颗热心肠,有些问题却思虑不周,但是要把道理给他讲清楚,他也能听进去。 于是李大成缓缓说道:“大哥,你是不是想包管乡亲们逃难路上所有的花销?” 刘大舅愣住了,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想逃难路上遇上乡里乡亲的是件大喜事,而乡亲们又落难了,他自然要帮扶一二。 刘二舅听懂了,他说道:“自然是不能的,咱们自己已经自顾不暇,又怎么能管所有人。” 刘二舅知道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干脆把担子抛给李大成,“妹夫,你是个聪明人,想的比我们俩大老粗透彻,你说怎么做我们就跟着你做。” 李大成笑了一下,他想考考鱼娘,“鱼娘,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鱼娘愣了一下,斟酌说道:“如果是我,会给他们二十两银子,乡亲们落难,咱们不可能一文钱也不出,但是也要尽力而为。” 在这个世道,二十两银子已经很多了,足够买几百斤粮食了,他们只是手中略有余钱,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红楼梦》里刘姥姥上门打秋风,凤姐也只不过支了二十两银子。 李大成捻着胡子,“我看可以。” 刘大舅说道:“二十两会不会太少了?”驿站的钱分到手里可足有一千多两。 李大成掰碎给他细说,“大哥,即使我们手中有钱,但是逃荒路剩下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一路上衣食住行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到了南方定居还要再花一笔钱,更别提以后大庆小庆还要读书,这样算下来,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用在刀刃上。” 刘大舅自然知道读书是多大一笔花销,他们家以前虽然有点钱,但是和读书的还是不能比,远的不说,近的李家就有现成的例子。 伯山不过是妹夫在家教了几年,就能谋到县里酒楼的差事,这可比他们杀猪赚钱要容易得多。 他叹口气,“这样吧,你们家给二十两银子,我们也给二十两。凑足四十两银子给他们,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李伯山领着下河镇的人走到院子门口。 院子靠近城中,去哪里都比较方便,出门走不了几步就是城中最繁华的一条大街。 下河镇的人一路跟着李伯山,穿过商铺林立的大街,拐个弯就到了门口。 “伯山,这就是你么们租的地方吗?要花不少钱吧?” 李伯山随口说道:“不贵,租一个月才五百文钱,比以前要便宜一大半,而且我们家和舅舅家一起租的,两家人一起住比客栈划算不少。”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妪说道:“哎呦喂,五百文钱还不贵,你们家还是有钱。” 人群里其他人附和道:“可不是嘛,咱们镇上就属你们家走的最早,地卖的也贵,想必这一路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哪像我们过的这么惨。” 李伯山皱眉,眼神有些冷,“我们家卖地时,地已经便宜一大截了,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多钱。” 刘三叔公见势不对,呵斥道,“都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一个个这么能说,肚子不饿了?” 人群里另外一些也忙打圆场。 “可不嘛,咱们还是快进去吧。” “就是就是,有个地方待着就不错了。” 李伯山进门,喊道:“爹,我带人回来了。” 刘家人和李家人出来相迎,看到一个镇上的人只剩下这么点,都伤心不已。 下河镇上的人也是两眼泪汪汪,没想到才过去这么久,居然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李大成不忍打扰众人叙旧,于是吩咐李伯山和刘峰再去粮店买些粮食,最好买熟食,一下子这么多人,做饭也来不及了。 李伯山趁机将门口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李大成叹口气,“乡里乡亲的,大家都不容易,说几句酸话也正常,你别放在心上。” 转头他就去找了刘大舅和刘二舅,告诉了他们门口的事,刘大舅和刘二舅都沉默了。 李大成说:“升米恩斗米仇,给太多他们只会以为咱们手里有不少钱,指不定对咱们还会生出怨恨。我看不如减半,一家给十两银子。” 刘大舅低头不作声,到最后才说,“这钱要交给三叔公保管。” 李大成对此没有异议,刘三叔公本是三老之一,在镇上德高望重,这钱交给他才能确保花到实处。 第23章 私盐 因为人多的缘故,院子里面乱哄哄…… 因为人多的缘故,院子里面乱哄哄的,两三百人挤在一起,小孩子哭闹,大人叙旧,连初秋凉爽的空气都闷热了几分。 鱼娘觉得有些吵闹,跑到后院打算去李子晏那里躲个清静。在李家人眼里,李子晏未来是要读书考科举的,所以贴心地给他留了最僻静的一个房间。 鱼娘刚走到后院,就被刘氏抓个正着,刘氏不由分说把鱼娘拦住,指使她把二丫和三牛带走。 二丫和三牛吵闹着要去前面玩,刘氏没精力管他们俩,正好交给鱼娘来带。 鱼娘和哭的冒鼻涕泡的两人大眼瞪小眼,无奈叹气,“好吧,我们去找大哥玩去。”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罪,鱼娘自暴自弃地想。 -- 第36页 二丫小手勾住鱼娘的衣服,“大姐,你说要给我买糖吃的。” 三牛闻言瞬间把头转过来,用眼睛控诉:我也要吃。 鱼娘哪知道二丫还记得这件事,天知道她当时只是随便哄她玩的。 鱼娘说道:“现在外面太乱了,都没有人卖糖,等到咱们到了南方我再给你买。” 二丫撅着嘴,“反正你就是骗我的。” 三牛也抱住鱼娘的腿,“外面肯定有卖糖的,大姐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鱼娘头疼,正好看到李子晏从屋子里出来,她忙喊道:“大哥,你身上带糖了是不是,我看到奶奶给你糖了。” 李子晏茫然地看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鱼娘愧疚地想,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大哥,大不了以后我的糖都给你吃。 这一天注定是兵荒马乱的一天,给下河镇的人租好房子送他们走后,已经是深夜了。 刘氏和李大成独自睡一间屋子,两人上了年纪觉浅,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便说起了闲话。 刘氏想着今天花的钱,有些心痛,“他们来就来了,怎么还让咱们花这么多钱,租房子花了一两多,今晚的饭花了二两,还有你和大哥给的二十两。这些可都是咱们辛苦赚的血汗钱。” 虽然她也知道乡里乡亲的过的不好,他们理应接济一二,可这钱也太多了。 李大成道:“这些都是小钱,给了也就给了,不给的话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而且咱们以后自己走自己的,不和他们掺和在一起,也就只花一次钱。” 刘氏不解:“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他们去逃难,咱们也是去逃难,一起走路上也多个照顾。” 李大成给她解释道:“一起走的话,咱们手里的钱还能藏住吗?咱们和大哥两家知根知底,这钱也是一起发现的,所以不用担心有什么幺蛾子。 可是钱帛动人心,镇上的人虽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可是你能完全放下心吗?到时指不定要花出去多少钱。再说句自私的话,镇上地人虽然多,可是里面没几个青壮,真遇上土匪强盗,出头出力的是不是还是咱们两家。” 刘氏沉默了,翻个身背对李大成,她知道李大成说的都是实话,可心里还是闷闷的,都是乡里乡亲的,若非被世道逼着,怎么会算计到这个地步。 李大成又道:“明日我要去街上看看,不能光让伯山他们出门打探,还是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刘氏转过身,“你都一把老骨头了,外面灾民这么多,还去凑什么热闹,万一磕着碰着了不都是事吗?” 李大成笑道:“你放心吧,我虽然上了年纪,可是一路上都没饿着,可比那些灾民有力气。而且又不买粮食,只是四处逛逛,这样有什么好抢的。” 刘氏还是不放心,“别一个人去,叫个人陪你一起去。” 李大成道:“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吃过饭后,李大成把他的头发又重新随意挽了一下,看上去多了几分落魄。 听闻李大成要独自一人去街上溜达,所有的人都不赞成,刘氏昨晚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一言不发。 李伯山道:“爹,我陪你去吧,我昨天去过了,熟悉路。” 李大成道:“你们别把我看得这么娇贵,我都一把年纪了,吃过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这外面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放心吧,我肯定能平平安安回来。” 其余人还要再说些什么,被李大成制止了。 鱼娘看到爷爷打开门就要出去,忙跑过去,“爷爷,我能和你一起出去吗?” 对着李大成打量的目光,鱼娘硬着头皮道:“我绝对不会捣乱,出事了就往回跑,我跑的可快了。” 李大成笑了,“跟上吧,跟紧我别被拍花子的弄走了。” 陈氏在后面捂住心口,对李仲海道:“鱼娘怎么这么胡闹?” 她不敢说李大成,只好拿鱼娘来说事。 李仲海和李伯山对视一眼,“大哥,咱们还是跟出去看看才能放心。” 李伯山点点头,“悄悄跟在后面,别被爹发现了。” 鱼娘跟着李大成走了一段路,还是有些好奇李大成今天为何心血来潮要去外面看看,外面不外乎都是些灾民和小摊贩,还不安全。 李大成带着鱼娘穿过小巷,行人开始逐渐变多,看上去还算康健的人都行色匆匆,神情肃穆。 而面色饥黄骨瘦如柴的人则缓慢踱步,总让人担心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倒下了。 鱼娘看到前面有个人走路晃晃荡荡的,她原以为这人是喝醉了,走进了才发现是个灾民。 李大成牵住鱼娘的手,对她说道:“那个人快不行了,这是饿到最后走路都打摆子了。” 又往前走了没几步,鱼娘又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无声无息,苍蝇乱糟糟围着他飞来飞去,不知人是死是活。 李大成道:“鱼娘,看到没有,这就是真实的逃荒,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死亡边缘挣扎。咱们能顺顺利利走到这里,可谓是万般幸运了。” 两人来到了繁华的大街,这条街上商铺林立,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摊贩,所以人也多了起来。 鱼娘看到卖吃食的摊子是最多的,红薯秧榆皮面这些都是最常见的,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卖炊饼糕点的,这着实出乎鱼娘的意料。 -- 第37页 不过想想也是,逃荒的只是一部分人,剩下的人也要生活,所以有这些较为精致的吃食也很正常。 所有卖吃食的摊子上面都扣上了笼子,摊主护的严严实实的,而买吃食的人买了之后,很多都是站在摊子边上就急忙吃完了。 继续往里走,鱼娘还看到卖馄饨包子面汤的,总之,若不是街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和正常的集市并无二样。 李大成带着鱼娘来到一家粮店,问了一下粮食的价钱,又带着鱼娘走了。 鱼娘有些奇怪,粮食的价钱昨日李伯山已经打听过了,爷爷怎么又来问了一次。 李大成接着带鱼娘来到了第二家粮店,这家粮店门口比上一家多了许多人。一问才知,这家粮店的价钱比上一家便宜十来文,所以来买粮食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粮店的伙计见两人只是进来问价,也没有不耐烦,相比于上一家,这家给鱼娘的印象要好太多了。 李大成看似随口问道:“你们这里可有卖盐的?” 伙计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下,“盐是没有的,这东西私卖要被官府抓起来的。” 李大成听到伙计的话神情低落,话里话外都是无奈,“没有盐光买粮也吃不下去。” 说罢,牵起鱼娘的手打算离开。 伙计喊住了他,咬咬牙,低声道:“老人家,我看你也是个和善人,今就破个例带你去见我们掌柜的,他那里兴许有盐。” 李大成惊喜道:“那太好了,小兄弟,多谢你了。” 鱼娘一头雾水,她怎么记得奶奶那里还藏着一些盐,奶奶可宝贝了这些盐了,谁都不让碰。 鱼娘只觉得李大成今日出来必定有一些事情要做,难道就是为了这些盐吗? 粮店的掌柜也是个和善的,听完伙计的话,他为难地搓了搓手,“老人家,不是我不卖给你,实在是我也有难处,这盐私卖可是违反律法的。” 李大成道:“掌柜的,我自然知道你有难处,这样吧,我们就买几天吃的,不让你为难。” 掌柜的叹口气,“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从里面出来,小心翼翼递给了李大成一小包油纸包着的盐,这包盐还没有鱼娘的手心大,却要足足一百文钱。 李大成把盐揣在怀里走出粮店。 临走之时,掌柜的对他们说,若是以后来买粮食,可以给他们便宜一些。 离开那家粮店没走多远,鱼娘又看见了一家粮店,她原以为李大成会带着她进去问问,谁知李大成却像没看见一般径直过去了。 走到人少的地方,李大成终于放慢了脚步,“鱼娘,你可知这盐是怎么来的?” 鱼娘想到爷爷买盐时神神秘秘的模样,捂住了嘴,“爷爷,这难道是私盐?” 李大成点点头,“没错,这就是私盐。” 第24章 肺腑之言 盐,作为百姓生活的必需品,…… 盐,作为百姓生活的必需品,一直以来都是官府税收的大头。根据鱼娘所知,寻常年间,在盐的开采地一斤盐不过五文钱,而如果在外地售卖,盐价要暴涨二十倍不止。 毫不夸张地说,盐税占官府税收的一半还要多很多,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官府对私盐的售卖管控有多么严格。 在鱼娘他们进城之时,把守的士兵检查的就是灾民身上是否携带私盐,一旦发现,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但是暴利之下必定有人铤而走险,今天李大成带鱼娘来的这家粮店的掌柜的,显然正是其中一个。 李大成道:“买盐只是个试探,我之所以买盐,是为了看看这官府究竟乱到了什么程度。” 鱼娘隐隐约约想到了一点。 李大成接着说道:“这家粮店堂而皇之便宜卖粮食以引来更多的客人买盐,可见这官府必定有人和他们勾结在一起,才能把私盐运进来。 自古盐税便是朝廷税收的基石,若盐税已经乱到了如此地步,那么这个朝廷也差不多要完了。” 鱼娘明白了爷爷的意思,私盐泛滥,那么朝廷就收不上税,又哪有闲钱开仓放粮,灾民的死活是不会有人管的,这也意味着北方越来越乱,他们要赶紧往南方跑了。 不过这些话爷爷向来是和大伯他们说的,今日怎么会告诉自己。 鱼娘疑惑地看着李大成,“爷爷,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啊?” 李大成笑着摸了摸鱼娘的头发,“自然是因为你能听得懂。” 李大成直视鱼娘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鱼娘,有些孩子早慧,有些孩子晚熟,不能一概而论。你和大牛都早慧,我不能因为你们两个年龄还小就什么都不说,既然你能懂得这些,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鱼娘诧异极了,她从未想过爷爷会是这样想的。 鱼娘道:“爷爷,你和我心目中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李大成哈哈笑道:“我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子?老古板?一刀切?还是只关心大牛他们不关心你?” 心中所想被人一语点破总归是件尴尬的事,鱼娘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啦,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开明,嗯,开明这个词是大哥教给我的。” 李大成神色中带些回忆,“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是一个老乞丐要饭把我养活的。 -- 第38页 后来我去了一家药铺跑堂,里面的坐堂大夫姓李,李大夫教我识字做人,他教我的话我一刻不敢忘,后来李大夫一家进京,我也因为发洪水逃难到了下河镇。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李大成接着说道:“鱼娘,身为女子,在这个世道活着总是要困难许多,在这重重枷锁之下,顺应总比离经叛道要容易,若非你过于聪慧,我属实不愿明珠蒙尘,这些话我是不会和你说的。 但你也不必太过窃喜,有时聪慧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许许多多有天资的人,这其中,能活出一番滋味的寥寥无几。相反,许多看起来笨拙的人却能后来居上,他们无一不是勤奋律己之人。鱼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鱼娘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因为前世的经历有些沾沾自喜,而爷爷这番话是在告诫她,天分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其实是自己的努力。若她只依赖于天分,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李大成欣慰地笑了,“鱼娘,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鱼娘摇摇头,难道不是因为她从河沟子里钓上的鱼吗? 李大成道:“自然不只是因为那条鱼,“鱼”通“愚”,我盼着这个名字能压住你的聪慧,好让你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鱼娘愣住了,她先前对这个名字多有怨言,一直以为是爷爷不重视随意起的,不然为何二牛三牛还有二丫的名字都比她的要有意义,却从未想到其中有这样一番苦心。 鱼娘张了张嘴,“爷爷,我……” 李大成牵住她的手,“好了,走吧,再不回去你大伯还有你爹都快藏不住了。” 鱼娘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抬头果然看到巷子里躲躲闪闪的两人。 自李大成说完这番话后,鱼娘心里涨得满满的,原来自己从不是被忽视的那个,在面对李大成时,也变得自在多了。 鱼娘趁机说道:“爷爷,我答应了二丫和三牛要给他们买糖。” 李大成于是带着鱼娘去卖吃食的店。 糖自然也不便宜,鱼娘原本只想买几块哄哄两个小娃娃,没想到李大成一下子买了很多。 李大成道:“不能只让二丫和三牛吃,咱们家和你舅公家孩子多,自然要多买一些。” 买完糖出了门,对面是一家卖馄饨的,三十文一碗,里面有十几个大馄饨,比起卖榆皮面红薯秧的要划算太多。 李大成却指着那家摊子对鱼娘说道:“鱼娘,你要记住,越是掺肉的吃食越不能买,在这乱世,谁知道里面用的是什么料。” 馄饨摊升起层层热气,摊主在里面忙的热火朝天,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等到鱼娘从旁边经过时,摊主还冲鱼娘笑笑,“小娃娃,要不要来吃碗馄饨,我家的馄饨可香了。” 鱼娘低头拉紧李大成的手,因为她看到地上有一个细细的指甲盖。 再对上摊主和蔼的笑容,鱼娘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第25章 准备 从街上回来,鱼娘揣着满满的糖块…… 从街上回来,鱼娘揣着满满的糖块去找二丫和三牛。 三牛和刘二舅家的小孙子蹲在地上摔泥巴玩,弄的满手满脸都是泥巴。二丫胳膊还没好,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二牛和大庆小庆自镇上的人来后,见到往日的小伙伴,乐的找不着北,不知道跑哪里疯玩去了。 鱼娘冲二丫招招手,二丫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来了,头上的羊角辫还一晃一晃的。 鱼娘摸了摸二丫的小辫子,拿出一块糖,塞到二丫嘴里,“好吃吗?” 二丫含着糖块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 鱼娘又往二丫的小衣兜里塞了五块糖,叮嘱她,“放好了,别被三牛看到了。” 二丫乖巧地点了点头。 鱼娘踮脚悄悄摸到三牛的身后,突然出声吓了他一大跳,三牛拍拍屁股站起来,控诉道:“你怎么能吓人?” 刘二舅家的小孙子叫有财,和三牛差不多大,再加上刘大舅家摔断腿的有根,他们三个向来形影不离。 现在有根行动不便,只能待在屋里面,于是就只剩下三牛和有财在院子里玩泥巴。 鱼娘掏出糖块,在他们俩眼前晃了晃,笑眯眯问道:“想吃不?” 俩人眼睛围着糖转,异口同声地回答:“想吃!” 三牛伸出手要拽鱼娘的衣服撒娇,鱼娘闪身避开,“你的手太脏了,我喂你们吃。” 鱼娘往三牛和有财嘴里各塞了一块糖,对他们说道:“剩下的还有,三牛,你和有财去找娘,让她给你们俩洗洗手,不然剩下的糖就不给你们吃。” 有财眼珠子咕噜转,“有根还没有吃糖,大丫姐,我把糖给他拿过去好吗?” 三牛敲了一下有财的头,“不准叫我姐大丫,她现在改名了,她叫鱼娘!” 三牛看起来颇有些骄傲。 鱼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有财,戳破了他心里的小九九。 “这糖要是到你手里,有根能不能吃到还是一回事。你先去和三牛洗手,我这里还有糖,够你们吃的。” 有财垂头丧气地走了,三牛在一旁大声嘲笑他,“你笨啊,我姐可聪明了,你这样说她肯定不会把糖给你。” 有财不甘示弱地反驳,“大丫姐都有名字了,你还叫三牛,真难听。” -- 第39页 三牛说:“才不是呢,我也有大名,我叫李子明。” 有财:“三牛三牛三牛,我就叫你三牛。” 三牛说:“你再说我打你信不信?” 有财冲三牛做个鬼脸,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喊:“你就叫三牛,三牛是个大笨蛋。” 两人打打闹闹地跑远了,鱼娘摇摇头,小孩子啊。 鱼娘转身去找有根,有根因为腿断了,行动被限制在一张床上,鱼娘进来时,他正趴在床上,头朝地上用手逗一只蛐蛐玩。 看到鱼娘进来,有根连忙翻过身装作自己乖乖躺在床上的样子,却一不小心扯到了腿,疼的他“嗷嗷”叫。 鱼娘轻轻拍拍有根的胳膊,坐在床边,问他:“只有你一个人吗?你娘呢?” 有根说道:“娘去厨房做饭了,爷爷他们又弄回来好多粮食,娘去厨房帮忙了。” 鱼娘明白了,在这个地方不能久留,肯定要赶紧离开的,以前的粮食都被抢了,所以只能再去粮店买,买完了粮食最好做成易携带的干粮,这样路上无论是逃跑还是吃饭都方便省事。 鱼娘起身给有根倒了碗水,扶着有根坐起来,“你躺床上嘴唇都干了,先喝口水润润。” 有根犹豫了,“大丫姐,我不想喝水。” 鱼娘看着有根快起皮的嘴唇,有些不理解。 有根小声解释:“我喝了水老想尿/尿。娘在干活,有根不能捣乱。” 鱼娘沉默一瞬,柔声道:“没事的,我在这里陪你,你要是想尿/尿我陪你去。” 有根这才愿意喝水,他接过水碗大口大口喝起来,喝完水,对鱼娘说道:“大丫姐,我不渴了,你陪我玩蛐蛐儿吧。” 现在这个季节,蛐蛐儿正多,这个院子以前有段时间没住人了,杂草丛生,可以说是蛐蛐儿的天堂。 有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蛐蛐儿,对鱼娘炫耀道:“大丫姐你看,这是我爹给我逮的,可神气了,我叫他大将军。大丫姐你去院子里找个大蛐蛐儿,把它放在碗里,让这两只蛐蛐儿斗,看咱们俩谁能赢?” 说着有根把蛐蛐儿放到了刚才喝完水的碗里,蛐蛐儿在碗里爬来爬去。 鱼娘:“我有糖,有根,不如咱们来吃糖吧?” 有根的注意短暂从蛐蛐儿身上移开,“大丫姐,你哪里弄的糖?” “今天陪我爷爷去街上买的,可甜了。” 鱼娘掏出几块糖递给有根,有根塞进嘴里一个,含糊不清地说道:“有财他们有吗?” 鱼娘道:“我也给他们了,这是你的。” 有根吃完糖就开始犯困,鱼娘猜测是她的水在起作用,等有根睡后,鱼娘才离开。 厨房这边忙的热火朝天,陈氏他们忙着炒糯米,蒸各种东西。 炒糯米是为了做一种“耐饥丸”,糯米炒黄放起来晾晒,红枣蒸熟去皮去核后也放起来晾晒,最后用石臼将它们混合在一起,使劲捣烂成糊,最后捏成丸子风干,就成了“耐饥丸”。 据爷爷说,这种“耐饥丸”吃一个能顶半天不饿。 还有红薯,蒸熟后晾晒风干,也很挡饱。 这次没有做大饼,用二牛的话说,这东西他要吃吐了。想必其他人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所以商量后决定做“耐饥丸”和红薯干。 男人力气大,都在忙着用石臼捣糯米和红枣。 女人就在里面烧柴蒸红枣和红薯,或者捏丸子。 陈氏坐在外面捏丸子,糯米和红枣混合后近似黄色,陈氏麻利地把糊糊状的东西团成一个鸡蛋大小的丸子,放到苇叶上晾晒。 看到鱼娘过来,陈氏也不停下手里的活儿,叮嘱鱼娘:“我这里忙,你看着点三牛他们,别让他们出去乱跑。如果管不住他们就去找你大哥,三牛听你大哥的话。” 鱼娘点点头,“大哥在背书,我带三牛他们去一边玩。” 陈氏撇嘴,话里话外都带着酸意,“大牛可真勤快,不愧是你奶奶的心尖肉。” 鱼娘知道,因为她娘当初生的是个女娃,所以不怎么受奶奶待见,她娘对此一直有些不满,特别是面对大哥时,因为奶奶最最宠爱的就是这个聪明上进好学懂礼的大哥。 陈氏团了个小丸子塞给鱼娘,悄悄道:“拿着吃去,这里面的糯米和红枣可贵了。” 鱼娘抿嘴一笑,“我知道了娘。” 耐饥丸没干的时候是一团糊状,放在手心里黏黏的。这东西是陈氏偷偷给的,所以不能让三牛他们知道,鱼娘咬了一口,嘶,粘牙。 耐饥丸和红薯干晾干还需要几天,这几天院子大门紧闭,只有有事需要出门时才会悄悄开一个口子。 陈氏和顾氏坐在石凳上缝补衣服,自下河镇离开有将近一个月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出门时的新衣服都破损了不少。 底层的百姓家无资产,衣服、被褥和农具几乎是他们唯一值钱的东西。 鱼娘在路上见到不少妇人穿着压箱底的嫁衣,在苦闷沉重的逃荒路上,这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李家和刘家算是略有薄产,所以陈氏他们没必要穿嫁衣逃荒。 陈氏和顾氏忙着穿针引线,鱼娘在一旁替他们整理杂乱的线团。 陈氏歪头眯眼对着太阳把线穿好,用针在头发上刮了几下,说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新衣服穿的还不到一个月,已经烂到需要缝补的地步了。” -- 第40页 顾氏的眼睛有些红肿,声音也哑了,自从下河镇的人来后,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她家离下河镇没隔几里地,下河镇出了事,很难说她父母是否没事。 顾氏给李叔河补衣服上烂的大洞,这是被灾民撕扯造成的。 顾氏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过兰江,我这肚子已经五个月了,生在路上就麻烦了。” 顾氏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若非李家照顾的周到,孕妇在逃荒路上是很难活下去的。 顾氏停下针线,抚摸着肚子,“我现在就希望咱们走快点,这孩子可千万别生在路上。” 顾氏心里担忧,万一这孩子生在路上,兵荒马乱的,是个不小的累赘,到时候爹娘会不会把这个孩子丢掉? 虽然爹娘对自己很好,也从未在这方面说过只言片语,可一路走来,她见到不少被父母狠心遗弃的孩子。 这些父母未必是不爱孩子,能从家里带过来逃荒一定是舍不得的,可是为了活命,只能选择剜掉自己的心头肉。 李家现在看着还好,有银子,爹娘还明事理,但是万一遇上什么意外的事,这孩子能保住吗? 耐饥丸和红薯干在太阳的曝晒下逐渐变干变硬,这期间李家和刘家又去街上采买了一些东西。 原本拉车的驴子是不能用了,驴子太显眼,出现在逃荒路上就是在告诉灾民,这里有一个可以打劫的对象,接下来只能推着板车往前走。 李大成又去粮店买了一些盐,私盐比官盐便宜,要省不少钱。 粮店的掌柜听说他们要继续往南走,打起了让他们帮忙运盐的心思。 掌柜的对李大成说道:“如果你们愿意运盐,这次买的盐就当我送你们的,到了地方,你按照我给的地址把盐送过去,那里接应的人会再给你一笔银子。” 掌柜的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报酬有这么多。” 李大成摇摇头,拒绝了他,钱虽然多,但是太冒险了。 掌柜的不死心,“你放心,城门口有接应的人,绝对能让你们安安稳稳进去。” 李大成没有答应,拉着鱼娘走了。 “这银子挣了也没命花,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第26章 临行 临走前,李大成和刘大舅他们又特…… 临走前,李大成和刘大舅他们又特意去见了下河镇的人。 刘三叔公自他们两家送来银子后便清楚了他们的打算,原先遇到两家人时,他颇为激动,想着乡里乡亲的,都是下河镇的人,逃难路上相互有个照顾,一起往南走人多势众,也不会有人来欺负他们。 但转念一想,他们老老少少的,家财几乎被土匪抢光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这么大一个累赘,怎么好意思硬贴着人家。 逃荒本就是艰难凶险之事,两家能完好无损走到这里已是上天眷顾,实在不应该硬把人家拖下水。 李大成对刘三叔公弯腰作揖,“三叔公,实在是我们自己自身难保,才不能和你们一起走。” 刘大舅扭头抹了把脸,都是亲近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亦是艰难无比。 刘三叔公把李大成扶起来,“我都知道,你们也有难处,能送银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刘三叔公明白,现在李家和刘家两家有人有财,若非要捆在一起走,其余人见到了难免会有红眼病,到时伤了和气不说,指不定还会闹出人命。 李大成又从怀里掏出四十两银子,递给刘三叔公。 刘三叔公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大成,你们已经给了二十两,这银子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要。” 李大成道:“三叔公,这银子是我作为一个小辈给您的体己,不是给其他人的,三叔公,不能带您老一起走我和大哥心里已愧疚难当,若再不留下些钱,我和大哥实在是寝食难安。” 刘大舅也劝道:“三叔公,这银子您就拿着吧。” 刘三叔公眼眶红了,长叹一口气,“唉,我一把老骨头,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要让你们给钱,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过刘三叔公总算是把银子收下了。 刘大舅在回去的路上问李大成:“妹夫,你拿钱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三叔公可是我亲堂叔,你不让我拿钱是不是看不起我?” 李大成道:“大哥,这钱谁出都一样,咱们两家形影不离,还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刘大舅嘟囔道:“那可是四十两银子。” 李大成解释道:“大哥,我虽不是土生土长的下河镇人,但是当初逃难至此,是大家没有嫌弃我是个外来的,给了我一口饱饭,这样莫大的恩情我怎么能忘? 这次是我做主不带上乡亲们去逃难,我心里愧疚难当,再不出些钱,我岂非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刘大舅道:“你的钱是给三叔公的,又不是给大家的,这不一样。” 李大成笑道:“大哥,这钱给三叔公还是给大家有何不一样?三叔公是三老,若是乡亲们都活不下去了,他难道会见死不救,不把钱拿出来吗?” 刘大舅想了想,以刘三叔公平日里的为人,真要到如此地步,他肯定会把钱都拿出来的。 但是刘大舅转念一想,既然这钱都要花在乡亲们身上,为何不直接与刘三叔公这样说。 -- 第41页 刘大舅说了自己的疑惑之处。 李大成微微一笑,“若是没到最后一步,我自然希望三叔公能自己花这笔银子,有些人,给他花钱纯属给自己找气受。” 租来的小院里,李伯山他们在给板车套上绳索,把要带的东西给捆绑好。 这其中有晒好的耐饥丸和红薯干,还有一些杂货铺买来的肉干之类的,都是耐放的东西。 除了吃的,还有一些用的,烧菜煮饭的锅,缝衣服的针线盒,夜宿在外铺在身下的厚毛垫等等。 李大成又去药铺开了些药,制成易携带的丸子,专用来治头疼脑热的小病。 在外逃荒,天气渐冷,难免会有风寒感冒,到时候十几里地见不到一个大夫,也开不了药,就只能哭去了。 鱼娘终于有了一把防身的小匕首,这个匕首只比她的手掌长一些,看起来十分精巧,是她陪李大成去粮店回来的遇上看见的。 摊主说这把匕首是他在路上捡到的,若非饿的厉害,也不愿意把这把匕首卖掉,这把匕首,在寻常年间,怎么着也能卖个几两银子。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吃的值钱,尤其是古董之类精巧的物件,卖不上价,在灾民眼里,这些还不如炊饼有用。 李大成和摊主讨价还价,最后以一个杂面饼的价格买下了。 鱼娘想着,以后到了府城,贱卖东西的人只会更多,到时一定要去集市上看看,说不定还能捡个漏。 鱼娘买了匕首高兴极了,当然,回来后刘氏又骂了她一顿,直说鱼娘是个败家子。 鱼娘吐吐舌头,没把刘氏的话放在心上,她算看明白了,除了被刘氏放在心尖尖上的李子晏,其他人但凡花个钱都是要被她指着鼻子骂的。 柱子娘在进城后的第三天醒了,外面的伤口已经长好了,只是说话支支吾吾的,走路也不利索。 李大成给她把脉,说是内在淤血未通,还需要好好调养才好。 即使这样,也把柱子给高兴坏了,一整天围着他娘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二丫和有根的伤因着鱼娘的缘故也好了不少,依鱼娘来看,已经可以拆掉固定的木板了,但是众所周知,伤筋动骨要养足一百天,所以俩人还绑着木板。 李仲海拿出路程图,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对李大成说道:“爹,你看,咱们离开后再往前走一两天就能到云安县。 不过依我看,咱们在这里已经修整了挺长一段时间,到云安也谈不上舟车劳顿,不如直接绕过云安去府城。从这里到府城大约七八天,咱们可以到府城再休息。” 李大成点点头,“都听你的,我去和你大舅说一声。” 刘大舅在后院磨他的杀猪刀,杀猪刀因为常年累月的使用,刀把上积攒了一层黑黑的油污,刀背厚重,刀尖却锋利无比。 李大成一进后院,就看见刘大舅被一群小孩子围着,刘大舅在里面说的唾沫横飞。 “舅公,当时你真的一刀就把那个人的头砍下来了?太厉害了吧。” 二牛听刘大舅的吹嘘,眼睛直冒光,只觉得刺激无比,心生向往。 刘大舅道:“那可不,你舅公我杀了几十年的猪,哪个地方最好砍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几个小孩子惊叹不已。 李大成在后面轻咳一声,刘大舅心虚了,“哎呦,二牛你爷爷来了,我要谈大事了,你们快走,去一边玩儿去。” 李大成将接下来要怎么走给刘大舅说了一编,末了,敲打刘大舅,轻飘飘说了一句,“大哥,他们爱听你讲故事是好事,但是杀人的事不可乱说。” 刘大舅也知道自己刚才鲁莽了,讪笑道:“嘴瓢了嘴瓢了,下次决不再犯。” 次日,天刚蒙蒙亮,许多人尚在熟睡之中,一行人已经收拾妥当等着城门开, 临走前,李大成把院子的钥匙给了刘三叔公,院子租金还有二十多天到期,足以让下河镇的人住上一段时间。 城门开后,等在城门内的人鱼贯而出,鱼娘坐在板车上被李伯山推着,旁边依旧是打瞌睡的三牛和二丫,只不过没了顾氏和柱子娘,板车小,堆满东西后就没多少空了。 王氏走在板车旁边,给二丫和三牛掖了掖被子,二丫无意识翻了个身,眼皮动了动,看样子要醒。 王氏轻轻拍拍二丫,“睡吧,娘在你身边呢。” 第27章 同路之人 没了驴车,鱼娘一行人看起来…… 没了驴车,鱼娘一行人看起来和普通的灾民一样灰头土脸的。为了尽快到达府城,自然是沿着官道走较为便捷。 官道宽阔,平整且直,即使是坐在板车上也不会过于颠簸。 一般来说,官道非官府之内的人不能使用,现在天下大乱,官府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管这等小事。 于是灾民纷纷涌上官道,各个拖家带口的,像李家和刘家这般推着板车的比比皆是。 但凡是值钱些的物件都被灾民带上了,鱼娘看到了乌黑发亮的旧棉被,破破烂烂的镰刀和锄头,有的甚至连家里吃饭的桌凳都带上了。 鱼娘一行人跟着灾民的队伍不断向前走,因带的东西有些分量,所以走的不算快。 很快,一个人推着独轮车赶上了鱼娘他们。 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车上推着自己的老娘,他对众人笑笑,咧开一嘴大白牙,看起来极为和善。 -- 第42页 鱼娘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番,在这个年代,能有一口白亮的牙可真少见。 “我叫陈良,大家都叫我良子,是云安县的人,各位都是从哪来的?” 无论如何,人们总会很难拒绝一个笑容满面亲切和蔼的人。 所以李大成回道:“我们都是平宁县人。这位小兄弟,你家只有你和你娘出来逃荒吗?” 陈良憨憨一笑,极为爽朗地说道:“可不嘛,我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娶不上媳妇,只有我和我老娘,正好闹灾了,我和我老娘收拾收拾就逃出来了。” 柱子听到这话眼前一亮,“我家也是只有我和我娘。” 陈良和柱子两人相见恨晚,凑在一起仿佛有说不晚的话。 陈良很快和众人打成一团,他说之所以过来搭话,是他娘看到柱子也推着自己的娘,觉得两家有缘,于是想过来和柱子娘说说话。 陈良他娘看起来是个很慈祥和蔼的人,柱子娘说话不利索,有时一句话要费好长时间才能说完,她也一点不生气。相反,还会拉着柱子娘的手,劝她不要急慢慢来。 可以说,不过半天时间,陈良和柱子已经亲密无间,陈良娘和柱子娘也好的仿佛是几十年的老姐妹。 到了吃饭的时间,陈良和他娘主动避嫌,去了另一边吃饭,“我们自己从家里带的有粮食。” 柱子看到陈良蹲在地上,费力地啃着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做成的干饼,再看看自己手里加了蜜糖的耐饥丸,有些于心不忍。 李叔河拍拍柱子的肩,“咱们不过是和他们刚刚认识,咱们的粮食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哪能平白无故就给他。 再说了,比他惨的人多的是,你在这逃荒路上看看,干饼已经是上等的吃食了,多的是啃树皮挖观音土的人。咱们的粮食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能随随便便就送人。” 柱子明白李叔河说的都是对的,他压住内心的不忍,开始吃自己的饭。 鱼娘分到了一个耐饥丸,这东西足有鸡蛋大小,除了糯米和红枣,李家人还额外加入了蜜糖,吃起来甜丝丝的。除了有点费牙口,可以说是逃荒路上绝佳的美食。 耐饥丸赢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二牛啃完了一个耐饥丸,一直往刘氏那里探头探脑,看样子还想再吃一个。 李子晏吃饭慢条斯理,其他人都快吃完了,他还剩下一大半,二牛眼巴巴地盯着李子晏,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李子晏似是没有看见一般,不为所动吃完了手里的食物。 末了,拍拍手,看似不经意间走到二牛身边打了个饱嗝儿,“二牛,这耐饥丸可真是顶好的美味,一次只能吃一个真是太遗憾了。” 二牛的脸黑了,看样子像是准备冲上去揍李子晏一顿。 不过在看到刘氏站在一边后,只能憋下去,气鼓鼓地不说话。 刘氏一巴掌拍到二牛的后脑勺上,训他:“你大哥和你说话呢,怎么都不吭一声?” 李子晏笑眯眯地看着二牛,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二牛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起。 鱼娘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难怪家里人总说大哥是最像爷爷的人,就他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都不是一般人能学的来的。 吃完饭继续上路,陈良又推着他娘及时跟上了鱼娘一行人,依旧和柱子说说笑笑的。 陈良看似不经意问道:“柱子兄弟,你们从平宁县一路过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柱子道:“那可不,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的,本来有两匹驴子,后来怕被灾民抢劫,一头杀了一头卖了,守城的士兵忒心黑,还抢了我们的驴皮。” 陈良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是啊,但凡从城门经过,肯定要被守城的那些人扒掉一层皮,你们运气还算好,顺顺利利进来了。” 又似不经意吹捧道:“这个世道还有两匹驴子,柱子兄弟想必以前家里还是略有些钱的吧?” 柱子浑然不觉,摇摇头,“我和你家里一样,只有几亩地,穷的都娶不上媳妇,这驴子是我刘叔和李叔的,刘叔家以前杀猪,李叔家以前开药铺,他们两家才有钱。” 陈良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既然不是他们家的人,怎么和他们一起逃荒?” 柱子道:“李叔人好,他治好了我娘的病,而且我和他家的三儿子从小玩到大,所以我就跟着他们一起逃荒了。” 陈良的眼光在刘家人身上流连忘返,又问道:“那你刘叔家里都是杀猪的吗?岂不是各个都很能打?” 柱子点点头,“可不嘛,以前我们也遇见过土匪,都是刘叔把他们打走的。” 柱子一心想吹嘘刘大舅的本事,想让陈良见识见识他们的厉害之处。 陈良盯着刘大舅缓缓点头,“能把土匪都打跑,果然是个有本事的。” 第28章 夜深人静 日暮西下,再向前走不远边就…… 日暮西下,再向前走不远边就要出云安县境内了。 李仲海找了个避风的树林子,众人打算在此将就一个晚上。 八九月的夜晚已经渐渐有些凉了,蛐蛐儿在草丛里叫个不停。 有财和三牛他们撅着屁股趴在草丛里找蛐蛐儿,有根在一旁给他们俩加油打气。 二牛和大庆小庆自从上次在驿站挖出来死人后,便爱上了这项活动,一旦在路上停下来,就开始拿个锄头到处挖来挖去。 -- 第43页 在云安县城租的院子有许多杂草,得益于二牛三人的辛勤劳作,在他们离开时,整个院子已经干干净净,除了地上的坑坑洼洼,什么都没留下。 陈良拿出自己的干粮递给众人,笑道:“大家别客气,这都是我娘自己在家做的。” 黑乎乎的饼子递出去,陈良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人来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搞不明白陈良这是在做什么,要知道在逃荒路上,最珍贵的就是粮食,哪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就给人吃。 陈良笑着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是好人,我和我娘两个人孤身上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想沾沾大家的光。” 柱子愣在了原地,良子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他说过的话吗? 柱子娘睁开浑浊的眼,嘴唇嚅嗫像是要说什么,却被陈良他娘打断了,“老姐姐,你是不是渴了,来,我这里有水。” 鱼娘的目光在柱子和陈良身上来回打量。 最后还是李大成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笑着接过陈良手中的饼子,说道:“陈小兄弟,我们非亲非故的,哪能好意思要你的饼子,这可是逃荒路上的救命粮,这样吧,我代他们拿一个,就当成全你的心意。” 说着,李大成接过了陈良手中的饼子,不由分说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陈良沉默了一瞬,接着眼眶居然红了几分,“李叔,我自幼孤苦伶仃,我爹死的早,是我娘一手把我拉扯大的,也没个像样的长辈教我为人处事。我只是看大家亲切,想和你们一起走,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们见谅。” 李大成说道:“哪有,我也是心疼你,你和你娘也是可怜人,我们要是拿你们的粮食,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李大成话说的重,一时之间把陈良堵的哑口无言。 李大成又接着说道:“一个饼子聊表心意足够了,我把这个饼子分给大家,一个人尝一口,就当做我们领了你的心意,接下来咱们一起上路,相互扶持彼此照顾,你说好不好?” 陈良颇为感动地点点头,擦掉眼角的泪,声音哽咽道:“李叔,都听你的,只要大家接纳我,我什么愿意。” 李大成笑着点点头,把手里的干饼一分为二,再掰成细碎的小块分到众人手里,说道:“都尝尝,这可是陈小兄弟的一番心意,可不能给白白浪费了。” 陈良在一旁说道:“李叔,你别叫我陈小兄弟了,叫我良子就行。” 李大成一拍手,懊恼地说:“看我,年纪大了,转头就忘事。” 饼子分到鱼娘手里时,李大成对鱼娘眨眨眼,悄声说道:“饼子剌嗓子,吃不了就别吃了。” 鱼娘接过拇指盖大小的一点碎渣,当着陈良的面一口咽下去了,看起来天真不知事,“才不会呢,我娘说不能浪费粮食。” 夜深人静,等到众人都熟睡后,陈良悄悄起身,往林子外面跑去。 林子外面有一个络腮胡大汉,看到陈良跑出来,连忙迎上去,低声问道:“大哥,你摸清他们的底细了没有?要不要咱们今晚就——” 络腮胡大汉手在脖子间一横,冲陈良示意。 陈良抬手制止了他,“这群人里面有一家都是杀猪的,各个剽悍不说,手里还都拿着刀,咱们不能硬取,还是得下药。” 络腮胡大汉油问道:“咱们得到的消息不是说有两家人吗?另一家人好对付不?” 陈良点点头,“另一家人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虽说比一般的灾民看着有力气,但不是我们的对手。” 络腮胡大汉道:“一家杀猪的有什么可怕的,咱们这边可是有几十个兄弟,冲上去硬砍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陈良叹口气,“咱们和大当家的闹掰了,兄弟们跟着我出来,我哪能不顾忌你们的死活。我今天本想给他们下药,但是这群人警惕心太强,药只吃下去一点。不过他们连我给的杂面饼子都不吃,也更加印证了我的判断,这是一条大鱼,绝非寻常逃荒的灾民。” 络腮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愤恨地说道:“都怪那几个该死的叛徒,偷了咱们辛辛苦苦抢来的金银珠宝,要是让我看见他们,一定要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 说起叛徒,陈良也是极为怨恨,怨恨中又带着一丝不解,“云安县方圆几十里地咱们都翻遍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怎么他们像大海捞针一样就不见了?” 络腮胡道:“是不是他们伪装成灾民,混在灾民里面早跑出云安了?” 陈良点点头,“也有可能,叛徒以后再找,快吃到嘴边的肥肉一定不能再丢了,不然咱们只能去喝西北风了。你们明天继续伪装成灾民,我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引到偏僻的地方。” 络腮胡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吩咐弟兄们藏好,等到明天他们一旦离开官道,咱们就来个出其不意,杀了他们抢走银子。” 络腮胡大汉走后,陈良又悄悄回到了林子里,看到众人都在熟睡,松了口气,又蹑手蹑脚躺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良压低声音,“我走后有人醒过来吗?” 陈良娘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没有人醒,这群人睡得熟,没一点动静。” 说话的是男子的声音,原来这陈良娘居然是男子假扮的。 -- 第44页 陈良道:“那就好,看来咱们的药还是起了一点作用。养精蓄锐,明天——”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良娘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李家人和刘家人已经是他们的瓮中之鳖。 第29章 设套 入v第一更 次日, 天边刚破晓,刘氏就把众人都唤醒了。 在古代别的不说,睡觉是真的规律,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 鱼娘打了个小哈欠,伸了个懒腰。 正巧陈氏经过, 鱼娘问道:“娘,你夜里睡得香吗?” 陈氏揉揉肩膀, “你还别说, 这一夜我都没醒过, 以前在野地里睡,老是硌得慌,怎么着都要醒个一两次。” 鱼娘眨眨眼, 随口胡诌道:“可能是这地方的风水好吧。” 陈氏笑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风水。” 鱼娘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可是神佛托梦给我说的。” 陈氏摇摇头,只当鱼娘又在发小孩子神经,不理她,继续找柴火去了,待会儿烧饭还要用呢。 早上众人都在收拾东西,虽然少了一样喂驴的活儿, 但是厚毛垫要叠起来,煮饭的锅要支起来,还要检查板车有没有松动,总之,忙的地方多了去。 大人手里都有事干,这个时候就显得小孩子叽叽喳喳格外多余。 鱼娘拉上三牛和二丫,哄他们俩, “咱们几个别在这里碍事儿,过来我带你们俩去抓蛐蛐儿。抓了蛐蛐儿可以放火里烧,可好吃了。” 一听到玩和吃,三牛和二丫来劲了。 三牛还不忘自己的小伙伴,“还有有根和有财,我去叫他们。” 鱼娘一想,多一个人也无妨,只是,“有根的腿还没好,你别叫他,叫上有财就行。” 三牛蹦蹦跳跳地去找有财了。 蛐蛐儿叫了一夜,大早上正是最安静最难抓的时候,鱼娘这话也就只能骗骗三牛和二丫,换做是二牛,都不会如此轻易上当。 鱼娘领着他们仨来到一旁,正好是昨夜陈良休息的地方。 陈良正用瓦罐烧水,看到是鱼娘领着几个小娃娃,也没有在意,还对鱼娘颇为和善地笑笑。 鱼娘领着三牛他们到处找蛐蛐儿,当然是很难找到,不一会儿,她就灰心丧气地说:“不找了,真没意思。” 三牛还想玩,和鱼娘撒娇,“我们再找找吧,肯定能找到的。” 小孩子总是这样,但凡遇到点有趣好玩的事情,玩起来一定会没完没了的。 鱼娘用食指抵住嘴唇,神秘兮兮地说:“不找蛐蛐儿了,我给你们说个大秘密,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三牛他们被吊起了好奇心,一个个睁大眼睛,“什么秘密呀?大姐你快告诉我们。” 鱼娘连忙捂住嘴,满脸懊恼,“糟了,我忘了不能说,说了要挨揍的。” 这下三牛他们不干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呢?话说个半截子就跑。 三牛拽住鱼娘的衣裳,“大姐,你就告诉我们吧,我们一定不往外说。” 有财赶紧保证,“大丫姐,我们的嘴可严了。” 有财的小脑瓜已经忘记了前几天他和三牛的争执,依旧叫大丫姐。 二丫也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重复有财的话,“我们嘴可严了。” 鱼娘像是被他们磨的没办法了,“你们答应我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说出去的都是小狗。” 三人磕头如捣蒜,齐声说道:“绝对不往外说,说了我们都是小狗。” 于是鱼娘就用周围人能隐约听见一些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咱们家的钱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陈良原本正在烧水,听到钱,耳朵瞬间支楞了起来,因为离得有点远,所以他并没听清鱼娘几人具体说了什么。 想了想,他从车子上拿出一个布袋,从布袋最里面掏出一个细白面做的炊饼,陈良还有些心疼,要不是这群人嘴太叼,他也不舍得拿细白面炊饼来哄人。 他笑着冲鱼娘招招手,鱼娘跑过来,“小娃娃,你多大了,我听柱子说你叫鱼娘对不对?” 鱼娘懵懂地点点头。 看到鱼娘脸上的迷茫,陈良笑的更加纯良了,他把炊饼递给鱼娘,“尝尝这个好不好吃,这可是纯细白面做的。” 鱼娘眼神中露出渴望,但还是挣扎着拒绝了,“不行,我娘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陈良道:“我怎么能是陌生人呢,我叫你爷爷可是叫叔的。这是我这个当叔的给你的见面礼,放心吧,你娘那边骂你了我去给你解释。” 鱼娘这才接过陈良手中的细白面炊饼,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剩下的揣到怀里,“我弟弟还没吃,我要拿给他吃。” 陈良夸她,“你可真懂事,这炊饼好吃不?” 鱼娘乖巧地点点头,“好吃。” 陈良道:“好吃就行,哦对了,刚才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钱,你们身上带钱了吗?” 陈良板起脸,“小孩子身上怎么能带钱,这个事我一定要告诉你爷爷。” 鱼娘吓得脸都白了,忙解释道:“我们没带钱,我们是在说爷爷藏钱的地方。” 陈良心里一喜,果然还是小孩子好骗。 陈良接着问道:“李叔藏钱的地方怎么能让你们知道?不行,我一定要告诉他。” -- 第45页 陈良作势要去找李大成,鱼娘赶紧拽住他的袖子,“你,你别告诉我爷爷,我会挨揍的。” 陈良叹口气,“这样吧,你告诉我藏钱的地方在哪?我给你悄悄保密,绝不告诉你爷爷。” 鱼娘还是犹豫,“我,我不能说。” 陈良见她嘴硬,威胁道:“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偷听的事情告诉你爷爷。” 鱼娘像是被吓坏了,眼泪汪汪,“我说了你得保证不说出去,我爷爷,我爷爷把钱都藏到了粮食里面。” 陈良不信,钱怎么能藏到粮食里面,他拿不准鱼娘是不是在说谎,厉声恐吓道:“你在说谎?谁家的钱会藏到粮食里面?” 鱼娘见他不信,又说道:“是真的,我见到爷爷拿着装钱的瓦罐去了厨房,当时正在做路上吃的干粮,爷爷出来后瓦罐就没有了。” 陈良仔细推敲,又打量了一番鱼娘,看起来面黄肌瘦的,除了个头稍高一点,怎么看都是个吃不饱的样子,顶着他的眼神被吓得瑟瑟发抖,这样的孩子敢撒谎吗? 鱼娘不知道陈良在想些什么,她只希望自己的说辞能唬住他。 终于,陈良嘴角勾出一个笑,温声细语道:“鱼娘,我又不是坏人,你害怕什么?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往外透露一个字,这个饼你自己好好吃完,看你瘦的,逃荒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鱼娘沉默不语,活脱脱一个被吓坏的小孩模样。 陈良挥手让鱼娘走了,鱼娘捧着饼,转过身,心如擂鼓,头上都是冷汗,她悄悄握紧拳头,但愿这个土匪头子信了她刚才的话。 鱼娘走到三牛几个身边,把细白面炊饼一分为四,分别递给他们,“良子叔给的,尝尝好吃不?” 三牛接过一块儿,“大姐,良子叔怎么会给我们白面炊饼?” 鱼娘咽下一口白面炊饼,含糊不清说道:“谁知道呢,兴许是看我们比较招人喜欢吧。” 她也不怕这白面炊饼里面加了蒙汗药,这东西一看就是陈良自己吃的,可比昨天的野菜饼诚心多了。 刘氏升起火来,火堆上架个锅,里面放了些咸香的肉干,和野菜一起加水熬煮,煮了一会儿,肉的香味飘散开来,整个林子里的人都闻到了。 林子里当然不只有鱼娘一行人,这里走几步就到了官道,是个绝佳的休息之处。 慢慢的有一些灾民围过来了,这些人枯瘦如柴,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眼睛却饿狼一般冒着绿光。 刘氏看到灾民,心里直打哆嗦,她不知道李大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要今早吃肉干作死。 刘氏难得在心里咒骂李大成,这个糟老头子,一整天就知道吃吃吃,晚吃一天能饿死人吗?这下好了,把灾民都引过来了,别说肉干,红薯干都吃不上了。 见到有灾民过来,众人都有些慌乱,他们前不久才见识过灾民的厉害,这下子被这么多灾民围着,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 陈良在一旁看着,心里皱眉,灾民要是冲过来把粮食都抢了,他们岂不是要白干一场。 陈良对鱼娘的话有七八分相信,剩下两三分不确信,是他觉得鱼娘还是个小孩子,看到的和描述的一定会有些出入。 所以即使粮食里没有藏钱,也一定藏了什么别的东西。 这逃荒路上捡到宝贝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不少人家吃不上饭不得不把家里的东西贱卖掉,只要有眼力,能捞到不少好东西。 他悄声在他娘身边说了几句话,陈良娘点点头,接着便捂住了肚子,“哎呦,肚子好疼。” 柱子自大清早脸色便有些不太自然,只是他被李叔河拉着,离陈良很远,所以陈良才没有发觉他的异常。 李叔河一直站在陈良旁边,于是关切问道:“大娘,你怎么了?” 陈良娘说:“准是昨天吃坏了东西,我去林子里方便方便。” 李叔河听到这话,嘴角有些不太自然,但是他想到爹说过的话,假装咳嗽捂住了嘴,“那大娘你快去吧。” 等陈良娘走后,李叔河走到李大成身边,李大成冲他隐晦地点点头。 被土匪盯上实在是他没料到的,这一路他自认非常谨慎,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呢?李大成百思不得其解。 这厢,陈良娘飞快地穿过林子,从林子另一面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了后面的官道上。 官道边有二三十人席地而坐,正啃着野菜面饼吃。 一个瘦猴似的人问身边的络腮胡汉子,“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络腮胡汉子只顾吃自己的野菜饼,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一切都有大哥安排,你问这么多干嘛。” 瘦猴看着手里的野菜饼,实在难以下咽,两手一摊,“我真是吃够这东西了,早点干完这一票咱们也能换换口味。” 络腮胡汉子说:“你还不信咱们大哥吗?这次可是他亲自出马,一定能干一票大的。” 络腮胡汉子用力拍拍瘦猴的肩,“还是你小子运气好,刚进城就打听到有这么一群肥羊,你说我在城里天天晃荡,怎么就不如你有眼力见呢?” 瘦猴嘿嘿一笑,挠挠头,“这都是运道,我那天在街上走,听到前面有人在抱怨,说他们从外地逃荒到云安县,结果亲戚不愿意收留他们,只给了二十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 第46页 “我一听心里就开始琢磨,这年头,随手打发亲戚就扔出去二十两银子,你说他们该有多阔绰,这事必须要和大哥说一声啊。 我当时就当机立断,先上前稳住了那两个人,套近乎打听到了他们住的地方,你别说,这家亲戚人还挺好,连院子都给他们租好了,只可惜遇到了白眼狼。摸到地方后我就跑回来找大哥说了此事,大哥一听也觉得这是票大的,可以做。所以这后面才张罗起来。” 两人艰难地啃完野菜饼,愈发想念起以前喝酒吃肉的痛快日子。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陈良他娘。 “狐狸,你怎么过来了,大哥呢?” 陈良他娘,或者说狐狸,说道:“大哥没过来,那边出了点事,那家人做饭引来了一群灾民,大哥担心灾民太多,把咱们想要的东西都给冲了,所以让我过来支会你们一声。” 络腮胡汉子说道:“大哥让我们怎么做?是不是要杀了那群乱了咱们计划的灾民?我这就去!” 说着便拿起了自己的刀,准备往林子里冲。 狐狸赶紧拦住了他,“你别冲动,你杀了灾民不碍事,让那家人起疑心了怎么办?到时候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兄弟们受伤了还捞不到东西,你就等着大哥来治你吧。” 瘦猴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大哥让我们去帮他们一把,这样既能赶走灾民,又能赢得他们的信任。” 狐狸拍拍他的肩膀,称赞道:“还是你小子脑瓜子灵活,大哥就是这个意思。能不费力就打入他们内部,岂不美哉?” 络腮胡不耐烦狐狸说文绉绉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粗人,你就直接说我们该怎么做?” 狐狸也不卖关子了,“咱们箱子里有好衣服,你让大家伙都换上,装作过路的客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瘦猴道:“还要挑上箱子,装作是货物。” 狐狸说:“就是这样,到时候瘦猴你指挥兄弟们行事,记住,有的兄弟嘴笨,一定要把嘴给我闭紧了,千万不能泄露半个和咱们身份有关的字。 大哥这也是用心良苦,不想让咱们任何一个兄弟受伤,你们可不能辜负他的这番心意。” 等狐狸走后,瘦猴把剩下的人叫过来,仔细地把事情吩咐下去,“兄弟们,大哥为了我们,不顾自己的安慰去打探消息,咱们一定不能让大哥失望,现在大家把自己身上这身破衣服扒了,换上咱们箱子里的好衣服,收拾收拾,准备去和大哥汇合。” 土匪们听完话,都开始去翻箱子里的衣服,换好衣服后,瘦猴开始挨个检查,“不行,你这个衣服上绣的有金线,哪是行商穿的,给我脱掉。” 穿金线衣的土匪嘿嘿一笑,“我好不容易从他们手中抢过来的,以前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瘦猴说:“别废话,快点扒掉,还有你,你,都不行,再去箱子里找一身粗布衣换上。” 土匪收拾好,挑起担子,推着板车,假装过路的行商,开始朝鱼娘他们走去。 第30章 肉干 逃荒路上做饭被灾民围堵抢劫是一…… 逃荒路上做饭被灾民围堵抢劫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看到过来的灾民差不多了, 李大成让刘氏把火灭了,再把肉汤盖住,以免引来更多的灾民。 来的灾民不多不少, 恰好比李家人和刘家人加起来多一些。 刘大舅和刘二舅拿着杀猪刀像堵墙一般站在前面,已经做好准备和灾民硬干一场了。 灾民面带犹豫,对面人比他们少一点,但看起来都不好惹。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 远处走来一个商队,商队估摸着有二十来人, 领头的是个精瘦的汉子, 穿着绸缎衣, 正是土匪里的瘦猴,后面的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板车, 货物在上面装的满满当当。 这群人走近了,领头的瘦猴一看这阵势,脸上顿时恍然大悟。 他走向刘大舅和刘二舅,问道:“想必二位是遇到了一些难处,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实不相瞒,一路上我们也是多次被这些灾民骚扰, 货物被抢走了不少,实在可恨。二位若是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刘大舅和刘二舅还没说话,李大成从后面挤出来,嘴里说道:“当然需要诸位义士的帮助,还请诸位义士和我们一道把这些人赶走。” 陈良没想到李大成这么上道,这么爽快就接受了瘦猴的说辞。 不过他转念一想, 若是有个人站出来义正言辞要帮自己一把,他同样也不会拒绝。 新来的行商和鱼娘一行人在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他们手里又有武器,灾民一看,打也打不过,抢也抢不过,无奈只能掉头走了。 最主要的是,李大成他们穿的灰扑扑的,看着穷酸落魄,除了锅里煮的肉汤,看起来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抢的。 灾民走后,李大成感激地对瘦猴他们弯腰作揖,“真是多亏了有诸位,要不然我们这老老少少的,东西再被这些土匪强盗抢走了,可怎么活啊!” 李大成说到土匪强盗时,咬牙切齿的,看样子恨不得将其活剥了。 瘦猴背上一冷,对上李大成仇恨的目光,一时之间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 再听闻李大成话里话外都带着感激,仿佛刚才仇恨的目光只是错觉,瘦猴这才放下疑惑,只以为是李大成受够了那些灾民。 -- 第47页 瘦猴说的义正言辞,“老人家,自古有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是我这人就是侠义心肠,见不得好人被欺负。” 络腮胡汉子心里钦佩不已,难怪大哥这么看重瘦猴,看这漂亮话说的一套一套的,要不是他知道瘦猴平日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还真要被他给唬过去了。 李大成道:“人人都说自己有侠义心肠,可像诸位这般真正施以援手的人少之又少,诸位若不嫌弃,我们这板车上还有些肉干,我让老婆子都给煮了,全当是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瘦猴迟疑了一下,“这,老人家,你的心意我们领了,饭就不必了,我们还有货物要送到府城,实在是耽误不得。” 瘦猴舔了舔嘴角,好久没吃肉干了,还真有些馋了。 络腮胡汉子听闻有肉吃,恨不得摁住瘦猴的头让他赶紧答应下来,只是大哥有吩咐,一切行事听瘦猴指挥,他只能按耐住,看瘦猴怎么说。 李大成又说:“吃顿饭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再说了,我们也要去府城,说不得还可以和诸位结伴而行,正好路上有个照应。” 瘦猴见推辞不过,这才看似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李大成径直走向板车,从板车上掏出来一大捆肉干,刘氏拦住他,“你疯了,这么多肉干都给他们吃,咱们以后吃什么?” 李大成道:“这些都是对咱们有恩的人,招待的再好也不为过,别的不用你管,你只管把饭做好就行。” 刘氏气的差点没把锅给掀翻。 李大成在心里叹气,老婆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直白了,藏不住事,心里想的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这事只能先瞒住她。 刘氏拿肉干熬了汤,肉干是用盐腌制的,煮出来的汤已经很咸了,所以不必再加什么别的调料。 汤做好后,刘氏和女眷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李大成拉上刘大舅和刘二舅去附近方便去了。 刘氏想到自家的肉干,心直抽抽地疼,赌气喝了一大口。 陈良见刘氏和其他人都喝了,这才放心,示意其它土匪这汤没问题,可以喝。 他端起肉汤尝了一口,立即皱起眉头,除了咸,没有别的味道,但好在还有一丝肉味,至少比野菜饼好吃。 其他土匪没有陈良这么讲究,对他们来说,有肉吃比什么都强,一个个端起大碗,呼噜呼噜把里面的汤都喝完,肉捞光,完了还不尽兴。 瘦猴端起碗和陈良坐到一起,压低声音,“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陈良端起碗喝口汤,借着碗不被人看见,说道:“再等等,到了晚上再动手,白天动手太招人眼。” 瘦猴又问:“大哥,你摸到他们的钱都放在哪里了吗?” 陈良道:“摸了个八九不离十,等晚上他们一睡,咱们就动手。” 瘦猴用凶狠贪婪的目光打量着鱼娘一行人,在他心里,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李大成他们带的肉干多,一次煮个十来条,剩下的还有不少,等到了下午,他们找到了一个低洼背风的地方歇脚,李大成又让刘氏带着女眷煮肉干吃。 刘大舅和刘二舅站到山坡上说着闲话,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往陈良身上瞥。 这次,刘氏忽然有些肚子疼,于是鱼娘主动提出替刘氏看锅。 鱼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农村,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早就下地干活了,也就陈氏看鱼娘跟眼珠子似的,宁愿自己受点累,也不愿意让鱼娘去地里面。 刘氏叮嘱她道:“看仔细了,别让锅糊了,这可是一家人的饭,不行,我还是待让春梅过来看着。” 春梅就是刘大舅母,往常都是她和刘氏一起帮衬着做饭。 刘氏捂着肚子去找刘大舅母,鱼娘趁人看不见,赶紧把一包白色粉末倒进锅里,又拿勺子搅拌搅拌,直到粉末和肉汤彻底融为一体。 这时,刘大舅母来了,鱼娘赶紧识趣地离开了。 她倒进碗中的不是别的,不过是一些马蹄莲粉,这还是鱼娘自己挖马蹄莲晒干制成的。 李大成想到这么多的匪寇,硬拼肯定会伤亡惨重,能智取最好。可是他们没有蒙汗药,路上也来不及制,鱼娘想到自己弄的马蹄莲粉,正好可以代替蒙汗药。 马蹄莲粉末融进水里,药效要减弱几分,只能使人昏昏沉沉的,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第31章 行动 肉汤熬好后照例要先给客人吃,李…… 肉汤熬好后照例要先给客人吃, 李大成招呼瘦猴他们过来喝汤。 李大成笑道:“逃荒路上只有这个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瘦猴说:“吃了你们这么多东西,这让我们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李大成说:“往后我们一同上路, 路上还要仰仗诸位义士,这肉不算什么,等到了府城,老朽再好好款待诸位。” 李大成说的轻巧无比, 好似自己家产万贯一般。 瘦猴的眼亮了,直勾勾地盯着李大成看, 怕李大成发现, 忙低头喝了一口肉汤, 因此没注意到李大成根本没动碗里的汤。 李大成端着肉汤,从土匪中间走过,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这汤的味道还合乎诸位的口味吗?要不要再来点?” 因着上午的肉汤没有任何问题,故而土匪们对李家和刘家的防备和警惕已经卸下了不少。 -- 第48页 他们端起碗中的汤,也不客气,呼噜呼噜喝了起来。 “老丈,你家的这肉干煮的可真够味,味道真绝了。” “是啊是啊, 这肉果然比野菜好吃多了。” “依我看,再加一把花椒味道会更好。” 李大成乐呵呵与他们攀谈,末了,还贴心地把自己碗里的肉挑给土匪吃,“我牙不好,非软烂的东西吃不下,这肉还是给你们年轻人吃才好。” 大部分肉汤都被土匪喝到了肚子里, 一来他们人多,又都是青壮,吃起肉来一个顶俩。二来李家和刘家为了犒劳客人,肉汤都紧着土匪喝了。 陈良端着肉汤,走到瘦猴身边,低声道:“夜深人静,等他们都睡着后咱们就动手,你吩咐兄弟们都警醒着点,别睡得跟死猪一样。” 瘦猴点点头,“大哥,我都明白。不过大哥,我怀疑这群肥羊在府城留的还有钱。” 陈良喝了一口汤,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瘦猴说:“那个干巴巴的老头说等我们到府城了,还要再犒劳犒劳我们,你想,若非他们在府城还有钱,哪能说出这样的大话。 你看看他们推的板车,上面都是些杂物,剩下隐蔽的地方放金银财宝也放不了多少,所以我猜,他们在府城肯定还有钱。” 陈良沉思片刻,不得不说,瘦猴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两天他旁敲侧击,只从鱼娘那里得到了钱财可能放在粮食里面的消息,粮食被刘氏看的紧,他一直没能靠近,目测也藏不了多少银子,说不定这群人在府城还真有一笔钱。 陈良说:“到时候把那个老头留下来,我看了,这群人都听他的,要是有钱,他肯定知道。” 干巴巴的老头李大成蹲在树底下,用手揉着破叶子,和刘大舅刘二舅在一起闲聊。 李大成又拍了拍树干,好似在打量这棵树, 他走到刘大舅身边,低声道:“大哥,你别老是往那边看,小心被发现了。” 刘大舅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地被灾民挖的都露出地皮了。 “妹夫,你说这群土匪今晚会动手吗?” 李大成拍拍手上的灰,也学着刘大舅坐在了地上,“我不能确定,过了今晚明天就到另一个县城了,土匪肯定不会在城里面动手,所以我估摸着,他们十有八九会在今晚动手。” 刘二舅问道:“大成,鱼娘的药管用吗?别到时候毒不死那群鳖孙子。” 李大成叹气,说:“大哥,鱼娘的药顶多让他们睡得熟一点,是生是死还要靠咱们自己。” 李大成不愿给他们太多的希望,万一话说的太满,到时事后只怕会有人怨鱼娘。鱼娘不过还是个孩子,他宁愿把所有的问题都抗在自己身上。 李大成又道:“我之所以设套让土匪和我们一起走,就是怕他们会出其不意偷袭,到时只怕咱们更加反应不及。 大哥,土匪和咱们的人数差不多,他们也怕死,肯定要等我们都熟睡后再动手,我们能给他们下药,已经占了先机,别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刘大舅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说,“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崽子把土匪引来的,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李大成何尝不是如此,自家清清白白的,驿站里的银子事后也小心处置了,每个知道此事的人他都千叮咛万嘱咐,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呢? 这边,鱼娘帮刘氏收拾好煮饭的锅,抱着自己的毯子去找陈氏,陈氏不许鱼娘睡在地上,怕鱼娘身子骨弱,受了寒。 鱼娘搂住陈氏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陈氏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是二牛又欺负你了吗?” 鱼娘感觉自己的眼角湿润了,“没有,娘,我就是想你了。” 陈氏笑道:“你这孩子,我天天在你身边晃,有什么想不想的,东西都给你铺好了,快点去睡。” 李仲海把三牛送过来睡觉,见到这一幕,心里沉痛万分。 他推了推三牛,“去找你姐姐睡觉,天冷了,晚上睡觉别脱衣服,要是有什么动静,只管跟着你大姐走,别哭也别闹,听见了没有。” 三牛还小,不懂李仲海话里话外的意思,“爹,我可听大姐的话了,哪有哭闹过。” 李仲海板着脸,“去睡觉,别磨磨蹭蹭的。” 三牛冲李仲海做个鬼脸,吐吐舌头跑远了。 李伯山拍了拍李仲海的肩膀,“放心吧,有爹在,咱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李仲海道:“大哥,你都安排好了?大牛和二牛呢?” 李伯山道:“我让他们俩跟你嫂子睡在一起了,晚上咱们睡在外面,他们在里面。万一有事,也好给他们留出逃跑的时间,我看了,林子另一边就是官道,我给大牛说了,让他们往官道上跑,那地方开阔,容易逃。” 李子晏悄悄摸到鱼娘身边,鱼娘瞪他,“你过来干嘛?我都要睡了。” 说不紧张害怕是假的,天色渐晚,鱼娘的心慢慢提起来了,她起初翻来覆去睡不着,手心里都是汗,后来想到土匪要等人都熟睡后再动手,又一动不敢动。 李子晏蹑手蹑脚在鱼娘身边躺下,二牛和二丫也过来了。 李子晏说:“我是当大哥的,我要看着你们。” 鱼娘眨眨眼,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嘴硬道:“我不要你管。” -- 第49页 二丫挤在鱼娘和李子晏身边,二牛贴在三牛身边,三牛的脚伸到鱼娘腿上,还打着小呼噜。 一时之间,几个孩子都没有说话,在这个时候,能听到三牛的小呼噜声,鱼娘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 鱼娘睁眼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弯弯,她漫无边际地想,天空好像一点都没变过,她离开下河镇那天,披星戴月,现在天空依旧如此。 鱼娘扭头,看到李子晏笔直地躺在板车上,也不知睡了没。 鱼娘看着这个受尽全家人宠爱的大哥,曾经她或许还有些愤愤不平,但是后来,李子晏每次从夫子家回来都给她买小玩意儿,还教她识字读书,像一个小大人般,鱼娘对这个世道不满,对李子晏却无半分怨言。 还有二丫,这么小这么乖的一个娃娃,从来不会像三牛那样吵吵闹闹的,和她在一起,鱼娘总是心软的一塌糊涂。 二牛正是七八岁狗都嫌弃的年纪,摸鸡挠狗,精力旺盛,一整天见不着人。谁见了都头疼,可是出去玩却知道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带小东西,虽然他的东西要么是可怕的大螳螂,要么是恶心的屎壳郎。 重生在这个朝代是不幸的,但是遇到了一群可爱可亲的家人,这是她最大的幸运。 李大成也没睡,他用手指点着地,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 这个时候,万籁俱寂,只有林子里的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也许是他太紧张了,所以别的声音都听不见。 土匪们靠着运货的板车睡,要是睡熟了,必然会有打鼾的声音传来,李大成侧耳倾听,希望能有更多的打鼾声传过来。 陈良躺在地上,默默算着时间,这个点,这群肥羊睡熟了吗?打呼噜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多? 陈良原本还有些窃喜,呼噜声越多说明人睡得越沉,后来,他也渐渐困了,眼皮子都要合上了,他昏昏沉沉地想着,我就先眯一会儿,等狐狸起来了我就醒了。 狐狸靠在板车的把手旁,一只手搭在车上,半边身子都歪倒了。 李叔河睡在离陈良不远的地方,他一直睁着眼,任凭蚊虫飞来飞去也一动不动。 他知道,一旦陈良睡了,就是他动手的时间了,必须要打起精神,若是吵醒了这群土匪,他跑不掉,顾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活不下去。 李大成不知数了多少个数,只听见土匪的鼾声此起彼伏,自家这边悄无声息。 他知道,是时候行动了。 刘氏紧张地拽住他的胳膊,自从李大成悄悄告诉她这件事后,她一直跟在李大成身边,寸步不离。 李大成看着她,示意刘氏把手松开。 刘氏想哭,却憋着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李大成站了起来,使了个手势。 李家人和刘家人蹑手蹑脚爬起来,带上自己的武器,慢慢朝土匪围过去。 李叔河绕到板车后面,捂紧狐狸的嘴,一刀抹掉了他的脖子,狐狸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他又拿起绳子,捆住陈良的手,打了个死结,趁陈良还没醒,对准陈良的后脑勺狠狠敲了一下,是生是死,全看陈良是否命大了。 第32章 动手 在静谧的夜晚,鱼娘听到了刀划开…… 在静谧的夜晚, 鱼娘听到了刀划开皮肉的声音,人倒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铁器碰撞的声音。 “都快给我醒过来, 娘的,咱们被暗算了!” 一声怒吼响起,紧接着声音顿时嘈杂了起来。 鱼娘立刻爬起来叫醒三牛和二丫,“快起来!都别睡了!” 李子晏也飞快地坐起来, 夜晚太暗,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方占据了上风, 他匆忙从板车上下来, “快点!往后面跑!后面是官道!” 女眷们在入睡之时才得到这个消息, 一个个都吓的提心吊胆,不敢有片刻合眼。听到林子里打斗的声音,都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迟疑。 陈氏把一个布包塞到鱼娘怀里, 飞快说道:“你带着三牛快跑,跟着你大哥,天亮了我就去找你。” 鱼娘抱住沉甸甸的布包,“娘,你不跟着我们走吗?” 陈氏道:“你爷爷奶奶都在这,我怎么能跑, 你别管我,快点走!别回头!” 三牛睡眼惺忪,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陈氏要走,喊道:“娘,娘,你干什么去?” 陈氏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 “跟着你大姐,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这边,顾氏挺着大肚子,刘氏让她赶紧走,顾氏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一步一踉跄,流着泪找到了鱼娘他们。 刘家的女人比一般的男人还要彪悍几分,自然都留下来了。 于是只剩下有财有根、大庆小庆还有刘安几人往外逃命。 刘安是刘大舅的大孙子,比李子晏还要大好几岁,他背上背着个包裹,左手扯着有财,右手抱着有根。 见到鱼娘他们,刘安道:“快点!你们都跟着我!” 李子晏抱着二丫,鱼娘拉着三牛,还有个怀孕的顾氏,一群人跌跌撞撞往林子后面跑。 刘安在前面开路,幸亏灾民把这里的野草都挖的差不多了,没有绊脚的草丛,一群人跑的还算顺当。 虽然如此,鱼娘他们跑的也并不快。 一来都是小孩子,有根和三牛都太小,鱼娘比他们大一些,却也不过是个小娃娃。 -- 第50页 二来顾氏怀着孕,不能跑快,只能尽可能快一点往前走。 等跑了大概一里地,跑出了林子,再也听不见打杀的声音,众人才慢了下来。 刘安说,“继续往前走吧,别让土匪追上了。” 鱼娘却觉得,最好是先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如果土匪真的追上来了,他们不可能跑得过土匪,还不如趁机找个地方藏好,这样好歹有一线生机。 李子晏也认同鱼娘的看法,他们一群小孩子,再加上个孕妇,跑又能跑到哪去,不如先躲起来。 鱼娘说:“前面是个打谷场,我们可以先去避避。” 前面不远处是个小村子,村子外面有个打谷场,堆放着一些麦秸杆。离村子近了,人一多,土匪也会顾忌几分。 顾氏一手扶住肚子,一手扶着麦秸堆,慢慢坐下去,只觉得心如擂鼓,小腹往下坠得慌。她深吸口气,祈求这个孩子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捣乱。 鱼娘听到顾氏的声音变得急促,她连忙解下水壶递给顾氏,“婶娘,你先喝口水缓缓。” 顾氏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然后靠在麦秸堆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子这边,除去不能打架的小孩子和孕妇,李家人和刘家人正好和土匪的数量持平。 一开始土匪没有醒来,两家人趁机捂嘴杀掉了十来个土匪。 后来刘峰在捅一个土匪的时候,刀没用利索,土匪吃痛,挣扎着醒了过来,刘峰再补刀已经来不及了。 剩下的土匪被一嗓子喊醒,原本还有些迷糊,睁眼一看眼前的阵势,顿时清醒了,纷纷打开箱子抽出刀开始血拼。 刘大舅和刘二舅最为彪悍,拿着一把杀猪刀见土匪就砍,一时之间,土匪都不敢靠近。 刘氏和刘大舅母拿着刀,一身彪悍劲儿也不输男子。 王氏和陈氏不敢打打杀杀,于是李叔河把陈良交给了他们两人看守。 怕陈良中途醒来,王氏又拿块破布撕成条,把他的脚也给捆绑住。 土匪死了十来人后,在人数上占了劣势,又加上肉汤的缘故,即使清醒了,浑身也轻飘飘的。 于是刘家和李家人占据了上风,刘家人尤为凶猛,刘大舅手起刀落,刘二舅在他身后顺便补刀,两人配合十分默契。 等到土匪都倒在血泊之中,再无半分动静时,两家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血迹。 李大成大口喘着粗气,扶着树,一弯腰,“哇”地一声,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了。 刘氏赶紧扶住他,关切问道:“老头子,你怎么样了?” 李大成摆摆手,“我没事,趁现在天还没亮,赶紧挖坑把这些土匪的尸体埋了,千万别等到天亮了被人发现了。” 柱子憋着一口气,砍人比刘家人还要猛,此时正捂住肚子靠在树上,李叔河见他不对劲,问道:“柱子,你怎么了?” 柱子吃力地说:“我刚才被人捅到了,你先扶我坐下来。” 李叔河跟着李大成学了这么久的医术,虽然依旧是个半吊子,但是他明白若是真的伤到了内脏,此事最好赶紧止血,不能乱动。 李叔河道:“你先别动,我去找我爹给你看看。” 柱子想说自己这伤不算啥,但是伤口疼的他额头冒冷汗,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说了。 李大成去板车上拿出金疮药,又吩咐李叔河点上火把,他让柱子小心平躺在地上,一看,血已经把周围的衣服都浸透了,掀开衣服,里面好大一个伤口。 李大成赶紧撒上金疮药,又把干净衣服撕成条给柱子包裹好,吩咐他一定不要乱动,这几天都最好躺着休息。 柱子挣扎着还想起来,李大成按住他,“你再乱动,你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难道你要让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柱子娘走路不利索,刚才没跟鱼娘他们一起跑,这时正在柱子身边,着急地看着他。 柱子这才乖乖躺下,李叔河又给他抱来被褥,免得柱子刚受伤又受寒。 这边,李伯山已经去找鱼娘他们了。 刘家人在奋力挖坑埋尸体,李大成一个一个检查,免得有人装死,后患无穷。 刘家人草草挖了个大坑,把土匪的尸体都一股脑扔进去。 在扔之前,刘大舅毫不客气地把土匪身上翻了一遍,蚊子再小都是肉,他们打劫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个后果。 等到土匪都被扔进坑里,又封好土,足足比地面高了一大截。 地面上还有血迹,女眷们打着火把,细细地用土遮盖好。 在乱世,死个人再正常不过了,但是也不能太嚣张,一点都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李伯山走出林子,官道上没看到鱼娘他们。 他沿着官道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看。 鱼娘他们躲在打谷场上,一刻也不敢休息,时刻盯着官道,生怕会有土匪出现。 远远望见一个人影出现,几个小孩子的心瞬间提起来了。 大晚上的,灾民都很少走动,官道上突然出现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李子晏把二牛的头摁回去,“你别往外探头探脑的,小心被发现了。” 鱼娘眼神好使,等到人影再走近一些,借着月光,她看清了。 “大哥,是大伯,不是土匪。” 李子晏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等到李伯山终于走到了跟前,他才彻底放下心。 -- 第51页 “是爹,爹来接我们了。” 二牛欢呼着跑向李伯山,一把挂在了李伯山的身上,“爹,咱们赢了是不是?土匪都被赶跑了对不对?” 李伯山一把把二牛抱起来,“对,咱们赢了!土匪都被赶跑了。” 鱼娘他们跟着李伯山往回走,回去不着急赶路,李伯山抱着二丫,给他们讲刚才林子里发生的事情。 李伯山不像李叔河那么跳脱,血腥的地方他一笔带过,讲的平淡而乏味。 但是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听得津津有味。 埋好土匪,又处理完血迹,接下来刘大舅打开了土匪的箱子,里面都是些衣服,料子也普通,甚至有的还有不少破洞。除了有一件上面绣了金线能卖上点钱,其他的都是不值钱。 刘大舅一拍脑袋,刚才就应该把土匪身上的衣服都扒下来,为了伪装成行商,土匪身上的衣服比箱子里的还好。 李大成过来看了一眼,“难怪这些土匪非要打劫我们这些穷人,这是揭不开锅了。” 李大成随后一翻,看到几件质地好的衣服上都带着血迹。 他打了个寒颤,若是他们没有发现陈良的异常,现在可能就和这衣服的主人一样了。 第33章 审问 “哗啦——” 一桶冷水自…… “哗啦——” 一桶冷水自头顶倾倒落下。 水流顺着发丝往下流。 在深秋的晚上, 陈良迷迷糊糊间骤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猛地睁开了眼。 李大成本可以掐陈良的穴位叫醒他,但他对这个土匪实在恨之入骨, 不愿意简简单单便宜了陈良。 陈良双手被绑在一起,吊在树上,脚尖不着地。 这是刘二舅出的主意,月余前, 土匪就是这样绑了他,敲诈了赎金。 李叔河用火把一照, 幸灾乐祸道:“呦, 你醒了啊!怎么样, 绳子吊的舒服吗?要不我给你松松?” 陈良冷眼看着李叔河,一言不发,在这个时候,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叔河见陈良不说话,觉得没意思,于是喊道:“爹,这个土匪醒了!” 听到土匪醒了,不止是李大成,连鱼娘和二牛都好奇地围过来了。 二丫和三牛也想过来, 却被大人们拦着了,担心他们还太小,被冲撞了。 李大成走到陈良面前,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起初,他以为这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灾民,并未有太多防备,若非鱼娘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话, 他起了疑心,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破绽。 李大成问道:“你们为何会盯上了我们?” 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陈良垂下头,没有回答李大成,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我的那些兄弟们呢?” 李大成:“我能完完整整站在你面前,你说那些人都去哪了?” 陈良沉默了许久。 他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我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瞎了眼。这次是我小瞧你们俩,是生是死,全由你们发落。” 陈良头一横,眼闭紧,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什么了。 李大成见陈良颇有些油盐不进,背手走了几步,顿住,又道:“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陈良闻言兴致缺缺,“不外乎是我技不如人,不小心被你发现了马脚。” 李大成微微一笑,“确实如此,只是你一定想不到,发现你有问题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孙女。” 陈良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鱼娘,仿佛要把鱼娘身上给烧个洞。 李仲海把鱼娘护在身后,不甘示弱瞪着陈良。 陈良咧嘴,洁白的牙齿上都是血迹,看起来像恶鬼一般。 二牛打了个寒颤,他感觉自己要做噩梦了。 鱼娘从李仲海身后挤出个小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陈良,反正这人已经被逮住了,再可怕也不过是纸糊的老虎。 陈良想到鱼娘在他面前被吓坏的模样,原来那个时候已经在设套了。 陈良道:“没想到我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娃娃手上。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鱼娘身上。 李仲海伸手摸了摸鱼娘的头,给她撑腰,“别怕,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鱼娘小声说,“你的牙太白了,路上的灾民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 灾民在外逃荒饥餐露宿,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有人会这么注意个人的整洁。 很多灾民一露嘴,都是满口的大黄牙,即使有些人牙齿白一些,也不会如陈良这般夸张,陈良这样的,一看就和平时的细心养护分不开。 除了牙齿,陈良虽然穿的破破烂烂,身上却没有任何味道。 鱼娘有时走在灾民身边,总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酸臭味。 幸好李家人和刘家人比一般灾民条件好太多,找到地方歇脚后都会洗漱一番,不然鱼娘怀疑自己即使不被饿死的,也要活生生被熏死。 陈良愣了一瞬,他想过很多答案,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葬送了兄弟们的性命。 陈良说:“所以我刚和你们套近乎,你们就已经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哈哈哈哈哈,我败得不怨,你们杀了我吧,让我去给兄弟们赔罪。” 陈良听闻事情的真相原来如此简单,内心生出一股荒谬之感,一时之间万念俱灰。 -- 第52页 李大成道:“你知道了原因,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我问你,你们究竟为什么盯上了我们。” 陈良抬头,用阴鸷的眼光扫过每一个人,而后狡黠一笑,“自然是你们之中有叛徒和我们里应外合。” 李大成皱眉,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这个土匪还这么嘴硬。 “叔河,打断他的腿。” 李叔河早看陈良不顺眼了,闻言拿着锄头的把,狠狠往陈良身上一敲。 陈良惨叫一声,疼的身子在空中晃了几下。 李仲海想到鱼娘还在,呵斥道:“别在这里乱看了,回去找你奶奶。” “哦。” 鱼娘乖乖听话,说实在,血腥的场景她确实有点接受不了。 不过没想到爷爷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是个狠人呐。 鱼娘和二牛乖乖去找刘氏他们,陈氏在哄三牛睡觉,小孩子身子骨弱,奔波了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行。 看到鱼娘过来,原本装睡的三牛瞬间睁开了眼,“大姐,你去干什么了?” 陈氏拍了三牛一下,“还不睡,非要作死啊你,真是个冤家。” 经历这一夜的刺激,陈氏的心里还是慌乱的,有一股子闷气憋在胸口,非要发泄出来不可。 可对着自己的小儿女,她实在说不出责备的话。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晚上赶路不安全,提心吊胆了大半夜,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于是刘氏让大家再去睡一会儿。 等到三牛和鱼娘都睡着后,陈氏坐在他们俩身边,一合上眼,眼前都是打打杀杀的场面,要么是鱼娘和三牛躺在血泊中,要么是李仲海被掉了头。 她实在睡不着,只能坐着看鱼娘和三牛安稳熟睡,这样心里才踏实几分。 等到天快亮了,李仲海才沾着晨露从林子里面出来。 陈氏赶紧迎上去,担忧地问道:“怎么样了,他都说了吗?” 李仲海点头,“都说了,一开始死鸭子嘴硬,后来打了几棍子,就什么都说了。” 陈氏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咱们怎么会被盯上呢?” 李仲海叹口气,“爹不是给了刘三叔公他们二十两银子嘛,有人心里不平,觉得咱们给的少了,在回去的路上说了几句牢骚话,正好被路过的土匪听到了,于是土匪就摸过来了。” 陈氏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闻言心里居然生出一股荒诞之感。 就因为几个人嘴碎,他们就要平白遭受一场无妄之灾,若非鱼娘眼尖,看出了不对,这会子说不定他们一家已经身首异处了。 想到鱼娘和三牛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陈氏就忍不住掉眼泪,她咬牙切齿道:“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可恨,这群王八蛋,亏咱们还给他们银子,早知道这钱扔了喂狗都不给他们。” 李仲海从行李包裹里面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麻利地换上,身上的衣服沾了血,不能被人看见了。 他扶住陈氏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一家不是平平安安的吗?” 陈氏伏在他肩膀上小声抽泣,“我的鱼娘和三牛还这么小,他们能这么狠心?” 这话也不知说的是土匪还是下河镇的人。 李仲海拍拍她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有个更让人惊讶的,咱们不是在驿站发现了一箱金银财宝吗?这东西就是这群土匪的。” 陈氏惊讶地抬起头,“怎么会是这群土匪的?” 李仲海道:“这群土匪原先跟着另一个土匪头子混,后来他们之中有叛徒偷了土匪头子的金银,混不下去了,这才出来自立门户。叛徒就是咱们在驿站见到的人。” 李仲海不禁感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群土匪也是倒霉,先是钱财被他们意外之中得到了,后来入不敷出,想干一票大的,没想到又遇上了他们,这下连性命都给葬送了。 不过李仲海对他们没有一丝同情,这样的下场,都是土匪自己贪心造成的。 李大成和刘大舅刘二舅自从知道了这个答案,便一言不发,剩下的人都回去了,他们三个还在林子里。 刘大舅抱头蹲在地上,刘二舅一动不动,沉默地像一座石像。 李大成捡起根树枝,在地上漫无目的地乱划,终于,他打破了沉默。 “大哥二哥,咱们赶紧回去吧,别让他们都等急了。” 刘大舅哑声道:“我没想到居然是镇上的人引来了土匪。” 李大成说:“大哥,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咱们下河镇老老少少,难免会有些卑劣之人,往好处想,至少不是刘三叔公出卖了我们。” 刘二舅走过来扶起刘大舅,“走吧大哥,天快亮了,咱们要赶紧离开了。” 红日初升,自东边喷薄而出,此时离林子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鱼娘坐在板车上,眯眼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第34章 客栈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秋风阵阵,……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 秋风阵阵,鱼娘躺在板车上,嘴里叼了根野草, 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快活。 陈氏走到板车旁,一巴掌拍在她的腿上,“快放下来, 你看哪家女娃像你这样。” 鱼娘放下腿往一边躲,撒娇道:“娘, 别打了, 疼。” 陈氏忙问道:“哪里疼?我这手劲没轻没重的, 是不是打青了?” -- 第53页 鱼娘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就疼了那么一下下, 现在好了。” 陈氏这才放心,她嘱咐鱼娘,“你乖一点,别整天让我担惊受怕的。” 李伯山拉着板车,听到陈氏的话,朗声笑道:“弟妹, 你别对鱼娘这么苛刻,我看了,鱼娘这孩子天生就有股灵气,要是管的严变成了榆木疙瘩,你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陈氏的手搓搓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嘴上说的却是, “大哥,鱼娘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天天皮的要命,我要是再不管管,指不定她给你捅出什么乱子。” 鱼娘辩解道:“娘,我哪有这样,我明明很乖的。” 陈氏心想,比起二牛三牛,你确实是乖的,但你总是冷不丁搞个大事,非要把我吓个半死。官兵来的那次是这样,土匪这次你又这样。三牛平日里比你皮, 但是他的皮是小孩子的顽皮,你呢,你是动不动就要玩命。 陈氏心里决定,以后一定要对鱼娘严加看管,在过兰江之前,不能让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陈氏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鱼娘不知道陈氏心中所想,离开林子后,鱼娘才感觉围绕在身边的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消散不见了。 她的心里轻松了不少,人随心动,也跳脱了不少,这才堂而皇之叼着根野草翘着二郎腿躺在板车上。 鱼娘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阳光刺眼,晒的她不得不眯起来,就这样懒洋洋地躺着,板车晃啊晃,鱼娘很快就睡着了。 鱼娘再次醒来,睁眼看到青色的布顶,旁边睡着三牛。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从三牛身上爬过去,光脚站在院子了地上。 地板凉凉的,鱼娘一下子清醒了。 她找到自己的鞋子提上,感觉口有些渴。 正巧房间里四四方方的桌子上放着茶具,鱼娘提起茶壶打算倒杯水,结果一滴水也没有,无奈只能推门出去。 推开门,声音顿时嘈杂了起来。 鱼娘站在楼上往下看,大厅里小二端着盘子麻溜地上菜,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飞快地打着算盘,客人坐在桌子旁,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客栈里的说话声、客栈外的吆喝声都揉杂在一起。 鲜活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鱼娘萦绕在心头的那股阴冷气也渐渐消散了。 李大成他们正坐在客栈的一角吃饭,看到鱼娘醒了,忙叫她过来。 鱼娘欢快地走了过去。 桌子上摆着一大盘白面炊饼,一盘清炒豆腐,一盘子酱肉,每人面前还有一碗粥。 粥是各种谷物一起熬的,散发着浓浓的食物香味。 鱼娘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坐在陈氏身边,陈氏给鱼娘掰了半个炊饼,“快吃吧,看你和三牛睡得熟就没有叫你们起来。”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房间里只有她和三牛在。 鱼娘点点头,咬了口炊饼,十分满足,刚做好的炊饼就是好吃。 “娘,我想喝水。” 陈氏又叫跑堂的小二上了一碗粥,“先喝粥吧,喝了一肚子水就吃不下其它东西了。” “哦。” 鱼娘喝了口粥,皱眉,有些太烫嘴了。 陈氏替鱼娘又夹了一筷子酱肉,鱼娘想到了李大成和他说过的话,以及在馄饨摊上看到的指甲盖,感觉有些反胃,这片酱肉怎么都吃不下去。 陈氏见她不动筷,有些不解,这孩子今个儿是怎么了,连肉都不吃了。 鱼娘盯着碗里的粥,假装看不到那片酱肉,直到她看到李大成也吃了肉,才放下心。 吃完饭,已经快日落了,鱼娘随陈氏回房间,她不解问道:“娘,咱们这次不睡大通铺了?单独开一间房多贵啊?” 陈氏端着剩下的饭菜上楼,一边开门,一边道:“不住了,你爷爷说咱们这次虎口脱险,大家的精神都紧绷着,该好好休息休息。” “哦,原来这样啊。” 鱼娘一进房间,三牛正坐在床上哭,看到两人进来,哭着控诉道:“你们都去哪了?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氏忙把三牛抱起来,给他擦擦额头睡出的汗,细声哄他:“没有,三牛这么乖,娘怎么会不要你呢?我给你端饭去了,今晚有肉吃,三牛喜不喜欢?” 三牛搂住陈氏的脖子,泪眼朦胧,点了点头,“娘,我可乖了,你不能不要我,我以后吃的少一点,只要一点点。” 陈氏心疼地抵住三牛的额头,“不会的,娘不会丢下三牛的。” 三牛还小,对很多事情都懵懂不解,但一路上他见过太多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心里始终有股恐慌,生怕哪天醒了就被丢弃了。 陈氏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喂三牛喝粥,喝到一半,李仲海推门进来了。 他把挂在腰间的布袋子解下来,从里面倒出一把糖,“我刚才去集市上买的,给鱼娘他们俩甜甜嘴。” 鱼娘坐在凳子上,撑着头,拿起一块糖放到了三牛的粥里面,“这样好喝。” 李仲海揉揉鱼娘的脑袋,“别逗三牛,哭了你哄知道不?” 鱼娘麻溜地从凳子上下来,“爹,二牛他们有吗?” “有,我和你大伯还有你刘家的表舅一起去买的,他们都有。” 鱼娘在心里啧啧称奇,这群大老爷们今天是转性了吗?居然知道买糖哄孩子了。 -- 第54页 李大成脱掉鞋,把脚泡在热水里,和刘氏说话,“也不知道伯山他们几个怎么转性了,想起来给孩子卖糖吃。” 刘氏让店小二送来了一根蜡烛,把灯芯拨直,蜡烛烧的旺旺的。这些都算在房费里面了,不用白不用。 她拿起鞋子对着烛光开始纳鞋底,随口说道:“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怕大牛他们昨晚上吓坏了。” 李大成点点头,认同了刘氏的说法,又对她说道:“你别大晚上纳鞋底,对眼睛不好。” 刘氏手上功夫不停,“就这几针了,马上就好,赶紧做完你才能穿。” 李大成洗好脚后擦干,盘腿坐在床上,从随身携带的行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包裹。 他喊刘氏,“老婆子,你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刘氏习惯性想把蜡烛的光拨小一点,李大成阻止了她,“别动蜡烛,你过来。” 刘氏拿着鞋底子走到床边,看到床上铺着十来块金条,她一手抖,针扎进了肉里。 “这么多钱哪来的?” 李大成说:“上次在驿站不是发现了一箱金银珠宝吗?我今天和大哥二哥把银手镯银戒指这些占地方的东西都卖了,又把咱们手中的一部分银子换成了金子,路上好带。” 刘氏心里失望了一瞬,她还以为自家又有一笔银子进账呢。 “这金子你放哪?” 李大成说:“金子好带,还是压扁做成杂面饼,杂面饼不起眼,不会有人抢。我手里还剩下几十两银子,再加上你手里的五十两,够咱们路上花的了。 金子都攒起来,等到了南方安顿下来了,大牛还要继续读书,二牛和三牛也该启蒙了,咱家的医馆也要继续开,这些都要花钱。” 刘氏盘算着,“伯山他们手里可都有银子呢,都要过来,不能让他们乱花。” 李大成哑然失笑,“这钱给了就是他们的,哪还能再要过来,这些年伯山和仲海在外面没少挣钱,咱们也不能太小气了。” 刘氏生气了,把鞋底子扔到李大成身上,“就你最阔绰,我是为咱们这个家好,还没分家一个个手里就攥着私房钱,这是要上天呢!” 李大成拿起鞋底子,夸刘氏,“呦,你看,这鞋做的多好,针脚又密又细,老婆子,这鞋还是你给我做的好,不然我走路都不踏实。” 刘氏一把捞走鞋底,“想得美,我做了给大哥穿都不给你。”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李大成推推刘氏,“老婆子,你睡了吗?” 刘氏嘟囔道:“别烦我,快睡着了。” 李大成说:“我睡不着,咱们俩说说话。” 刘氏怒了,你睡不着非要折磨我干什么?但是她还是转过身,听李大成在一边絮絮叨叨。 李大成说:“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事,一辈子本本分分的,没想到老了老了,净干些沾血的事。” 刘氏道:“那是土匪自找的,他们不死,咱们能活下来吗?” 李大成道:“都是这世道不给人活命的机会。老婆子,我要是能带着你们一个个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过了兰江,我李大成这辈子也就值了,也不负李老爷给我取的这个名字。” 刘氏没有接话,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李大成望着黑漆漆的布顶,微微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35章 蒙汗药 天一大早,鱼娘就被陈氏从床上…… 天一大早, 鱼娘就被陈氏从床上捞起来,她闭着眼,任由陈氏给她穿好了衣服, 梳好了头发,最后陈氏用一块湿帕往鱼娘脸上一擦,鱼娘打了个激灵,才算彻底醒了。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 后院里有一棵柿子树,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梢头, 看着好不诱人。 鱼娘推开窗户, 探头往下看, 李仲海正在下面往板车上收拾东西。 鱼娘冲他挥挥手,喊道:“爹!” 李仲海抬头看,叮嘱她, “你小心点,别往外看,摔下去有你受的。” 鱼娘又道:“爹,我想吃柿子。” 刘氏这时也从房间出来,走到了后院,听到鱼娘的话, 骂她:“想吃柿子你不会摘吗?非要磋磨你爹。” 鱼娘吐吐舌头,缩回身子把窗户关上了。 等到她下楼时,只见李子晏和二牛正捧着东西抬头往外看,鱼娘绕到他们前面,原来他们手里拿的是几个柿子。 鱼娘问道:“这是哪来的?” 二牛说:“奶奶刚从树上摘的。” 鱼娘心里诧异,这事客栈的掌柜知道吗?不过她转念一想,以刘氏平日的作风, 指不定是私自行事。 不多时,刘氏用衣裳捧着十来个柿子回来了,“大牛二牛,快,赶紧拿去吃吧。” 这时小二带着掌柜的过了,指着刘氏道:“就是她摘的柿子,我怎么劝都劝不动。” 刘氏把柿子往李子晏怀里一放,叉腰竖眉,“怎么了,不就吃你们几个柿子吗?” 鱼娘见刘氏要放大招了,赶紧从一边溜走了,她可不想忍受刘氏的狮吼功。 陈氏递给鱼娘一个鸡蛋和炊饼,“去一边吃,别让你奶奶看见了。” 鱼娘乖乖地拿着鸡蛋走到了后院,她没问陈氏鸡蛋是哪来的,不外乎是偷偷花钱从客栈里买的。 鱼娘刚啃完鸡蛋和炊饼,探头一看,刘氏还在和掌柜的理论。 -- 第55页 正在这时,李大成从后院走出来,他看见鱼娘正扒着门框看热闹,喊她:“过来鱼娘。” 鱼娘听到李大成喊她,小跑过去,仰着头问道:“爷爷,你叫我有事吗?” 李大成理理袖子,“想不想出去?爷爷带你去集市上看看。” 鱼娘的眼睛亮了,忙不迭点点头,“当然去!爷爷,咱们今天去干什么啊?” 李大成说:“我们边走边说。” 客栈离集市几步之遥,出门拐个弯就到了最繁华的地方。 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和云安县城并无二样。 李大成拉着鱼娘的手,小心地带她避开行人,“咱们一会儿去医馆看看,金疮药用的差不多了,还要再配点。” 路上,李大成详细地给鱼娘讲解了一遍金疮药的配方,“这金疮药不难配,里面的药材也易得,对于跌打损伤止血有奇效,故而很多人出门在外都会带上它。只是我没想到咱们这一路这么多灾多难,从家里带的金疮药没剩多少了,还要再去买点。” 即使世道再乱,医馆也不会冷清。 鱼娘看到许多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人躺在医馆的门外,这些人已经奄奄一息了,耗尽最后的力气走到医馆门前,只为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坐堂的老大夫长吁短叹,愁的直拍大腿,“这哪是病啊,这都是饿的了,什么药方都比不上灌一碗米汤下肚。” 李大成和老大夫攀谈起来,“虽说如此,任谁看到这般惨象心里都不好过。我也是个大夫,医者父母心,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却救不了实在是心如刀割啊。” 老大夫说:“失敬失敬,不知您贵姓?” 李大成说:“免贵姓李,是自平宁来逃荒的。我想开一些金疮药,不知您这里可有。” 老大夫说:“有,我先给你写个方子,你拿着去抓药即可。” 李大成又问:“除了金疮药,不知您这里有没有蒙汗药?” 老大夫警惕地看着李大成,“你要蒙汗药做什么用?” 李大成说:“路上逃荒不安全,备些蒙汗药以防万一,您放心,我绝不是坏人。” 兴许是看李大成慈眉善目的,又带着一个小孙女,老大夫觉得他不是个坏人,于是点点头,“有是有,你跟我来吧。” 李大成牵着鱼娘随老大夫去了医馆的后面。 老大夫从一个小药斗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李大成。 “这一包足够迷倒上百人了。” 一小包蒙汗药足足要五两银子,鱼娘在心里咂舌,这东西可比粮食贵多了。 出了医馆,李大成又带鱼娘去了杂货铺,买了一些油纸。 “这些蒙汗药要分开装,到时一家身上带一些以防万一。” 出了杂货铺,街上居然有卖冰糖葫芦的。 红艳艳的果子沾上透明的糖,鱼娘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这辈子,她还没吃过几次糖葫芦呢。 像是看出了鱼娘的想法,李大成带她来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问道:“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小贩在街上叫卖了一个早晨,一串冰糖葫芦也没有卖出去,见李大成问,忙答道:“十五文一串。” 怕李大成嫌贵,他又解释道:“山楂和糖都贵,这个价我就赚个辛苦钱。” 鱼娘在心里算了一下,现在榆皮面都要十文钱一斤,这个价不算贵了。 只是榆皮面能饱腹,而糖葫芦,除非是家中有余钱,不然很少会有人买。 李大成一口气买了十串糖葫芦,正好够小孩子一人一串。 李大成递给鱼娘一串,“吃吧,我多买了一串,这一串你路上吃完,别让二牛他们知道了。” 鱼娘满足地舔了一口裹在外面的蜜糖,“我知道了爷爷。” 第36章 人市 鱼娘舔着糖葫芦,跟着李大成穿过…… 鱼娘舔着糖葫芦, 跟着李大成穿过吵闹的集市。 在集市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卖吃食的摊子了。无论是卖榆皮面红薯秧还是卖绿豆糕梅花糕的,摊子前都有不少人。 当然, 人最多的还是卖最简陋最便宜的小摊子。 这些只能算勉强果腹的吃食被小贩麻利地称好交到一直等待的灾民手里,买好粮食的灾民一刻也不敢停留,把东西揣在怀里,捂的严严实实, 生怕被人抢走了。 一个瘦弱的老头光着上身,露出排骨般瘦骨嶙峋的身体, 手里拿着一个杂面饼, 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 就被周围的灾民一哄而上。 老头弯腰蹲在地上,死命护着手里的东西,任人怎么踹怎么踢都不动。他哭喊着:“这是我卖了身上的衣服才换来的, 我还指望它来活命,你们行行好,行行好,别抢了。” 灾民充耳不闻,依旧伸手去抢杂面饼。 鱼娘看不下去了,心里正堵得慌, 突然一个小孩从旁边窜出来,一把抓走了鱼娘手中的糖葫芦,头也不回跑进了巷子里面。 鱼娘:“哎!你别跑!” 偷糖葫芦的小孩听到鱼娘的喊话,跑的更快了,连脚上套的破鞋都给跑掉了。 鱼娘沮丧地低着头,那根糖葫芦她才吃了三个。 李大成笑着摸摸鱼娘的头,安慰她,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还有呢,回客栈再吃。往好处想,你这根糖葫芦说不定能救一条命,这样是不是不难过了。” -- 第56页 鱼娘点点头,她这次太疏忽了,刚逃离险境就忘记了要时刻谨慎。 鱼娘看着李大成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糖葫芦,“爷爷,你是不是早料到会这样?” 李大成摇摇头,“我又不是诸葛亮,不会神机妙算。只是但凡涉及到吃食总要多几分小心。” 鱼娘又问:“爷爷,我是不是很笨?明明知道现在不同以往,还拿着糖葫芦招摇。” 李大成看着她,“鱼娘,你是我们家最聪明的孩子,这只是一串糖葫芦,没必要太过自责。若真要怪也该怪我,我身为你的长辈,没有尽到提醒的义务,这样说来,我是不是更笨?” 鱼娘反驳:“爷爷才不笨,你是咱家最聪明的人。” 李大成笑了,“这才对嘛,再聪明的人都会思虑不周,我只想让你多吃一串糖葫芦,这个想法是好的,却忘记了一串糖葫芦在大街上多惹人注目。既然我不笨,你又怎么会笨呢?” 李大成安慰完自己的小孙女,心里却在叹气,也不知是不是早慧的孩子都如此,鱼娘自小便没有一般孩子活泼,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次他只是想偏袒几分这孩子,才多给了她一串糖葫芦,没想到弄巧成拙,居然让她这么自责。 李大成想,这还是做长辈的问题,自幼把孩子禁锢的太严了,所以孩子犯一丁点错都会害怕。 回去他还是和老婆子多商量商量,别总是偏袒大牛二牛,鱼娘和大丫也是她的孙女,也该多上上心。 鱼娘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让李大成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自己内壳这么大一个人了,还犯这么蠢的错误,实在太丢人了。 李大成买完东西,打算带鱼娘回去,没想到刚转个弯就被人叫住了。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像看货物一般仔细打量了鱼娘一番,然后开口道:“老丈,你这个孙女卖不卖?” 李大成皱眉,没想到居然是人贩子,他干脆利落道:“不卖。” 男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老丈,你先别急着拒绝,你这个孙女养的好,寻常这般大的女孩不过值一百文钱,你这个我再给你加二十文钱,你看行不行?” 鱼娘扯紧李大成的手,她倒要看看爷爷准备怎么说。 李大成道:“不卖,这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鱼娘的脸悄悄红了,没想到爷爷居然这么夸她,她悄悄挺直了胸膛,用力瞪着人贩子,心里嘚瑟道:我可比一百二十文钱贵多了。 人贩子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大成和鱼娘,见他们俩虽然穿的破旧,但是衣服干干净净的,脸上也是红润有光泽,可见不是那等吃不饱饭的灾民。 于是人贩子搓搓手,又换上谄媚的笑,“失敬失敬,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这样,我这里有一批上好的货,我给您比别人便宜二十文,您要不要来一个?” 鱼娘皱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人贩子嘴里居然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货物。 李大成不想再和人贩子纠缠,打算拉着鱼娘赶紧走。 人贩子又说道:“我这里都是上好的货,十几岁的黄花闺女,都是被爹娘刚刚卖的,您买一个放院子里看着也舒心,还可以给您儿子挑一个,买回去传宗接代多好啊。” 李大成充耳不闻,赶紧拉着鱼娘走了,这地方太龌龊,鱼娘这么小,实在不该让她知道。 见李大成走远了,人贩子在后面“呸”地一声吐了口黄痰,骂骂咧咧道:“娘的,给脸不要脸,你想买我还不卖呢,我这里的姑娘卖到勾栏院可比卖给你这个穷鬼值钱多了。” 人贩子回到墙角,这里有十几个姑娘挤在一团,看着他回来都瑟瑟发抖。 人贩子骂道:“抖什么抖,又不是我强迫你们的,是我买了你们,给了你们家里人一条生路,别哭丧着脸,一会儿人来了你们要是卖不出去砸手里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路上,鱼娘问李大成,“爷爷,你说那些女孩真的是被父母卖掉的吗?” 李大成点点头,“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了,拐一个人不值当。” 李大成牵着鱼娘的手回了客栈,他把糖葫芦分了一下,鱼娘手里面也有一个。 李大成摸摸她的脑袋,“吃吧,这次可要看劳了。” 鱼娘说:“才不会呢。” 李子晏塞给了鱼娘三个柿子,“这几个是留给你的。” 鱼娘好奇,刘氏最后到底有没有赔客栈的钱,于是她问道:“这柿子花钱了吗?” 李子晏低头摸摸鼻子,露出个无奈而羞愧的笑,“你说呢?” 鱼娘明白了,刘氏又胜利了。 鱼娘在心里感叹,奶奶不愧是全家战斗力最强的人。 这边,李仲海他们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板车轴承处上了油,又买了一些肉干米面,接下来他们还要走好几天才能到府城,路上风餐露宿,吃用的东西都必须带足了。 若不是路上遇到土匪,他们也不会进城,为了迷惑土匪,买的肉干都吃完了,而且大家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才进城休整一下。 李叔河扶着顾氏在院子里转圈,顾氏的肚子足有五个月了,因为一直在路上,也没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所以看着要比一般的孕妇小一些。 -- 第57页 李大成专门吩咐了李叔河去给顾氏买些红糖,路上用来冲水喝,这孕妇,肚子大了不好,肚子太小了也不行。 刘氏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她只在自己认为应该省的地方抠门,比如这次李大成买的糖葫芦,她怎么看都不顺眼。 刘氏原本还在为自己省了柿子钱而洋洋得意,没料到李大成居然去买这些东西,气的她恨不得指着鼻子骂李大成,“咱家的钱是多的烧得慌吗?你买一串回来一个人分一个不行吗?非要买这么多。” 李大成一向不在刘氏发火的时候和她顶嘴,只道:“都怪我,我当时脑袋一热没想太多,下次,下次决不再犯。” 刘氏嘴里嘟囔着,狠狠地摔了一下门。 二牛从楼上小跑下来,“快藏起来,奶奶下来了,要是叫她看见咱们吃糖葫芦,一定会骂人的。” 大庆小庆有根有财几个小孩子一溜烟顺着墙角跑到了后院,躲在墙角一口一个糖葫芦。 鱼娘没有吃糖葫芦,她发现很多东西都是吃不到的时候才会馋的流口水,真正吃到了,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鱼娘叹气,原来我这么喜新厌旧吗? 她想把这根糖葫芦留给三牛和二丫,陈氏拦住了她,“三牛和二丫太小,糖葫芦吃一根就够了,你不如把它给你婶娘,你婶娘怀孕爱吃这个酸甜的东西。” 鱼娘问道:“娘,你不吃吗?” 陈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早就不喜欢吃这个了。” 鱼娘举起糖葫芦,正好碰到了陈氏的嘴边,“你都碰到了,必须吃掉。” 陈氏笑的弯了眉眼,张嘴咬掉了最上面的一颗糖葫芦,“好了,剩下的我都没碰,别淘气了,拿去给你婶娘吧。” 陈氏继续收拾洗净晒干的衣服,这些衣服上要么沾了血迹,要么脏的仿佛是在泥坑里打了个滚。陈氏连夜把衣服洗好晒在了后院,衣服一晚上正好都干了,不耽误今天叠好路上穿。 鱼娘举着被吃掉一个的糖葫芦串去找顾氏,若是在现代,吃穿不愁,吃掉了一颗的糖葫芦送人准是要在背后被骂的,但现在粮食珍贵,别说糖葫芦了,连野菜都要拼个你死我活,哪还有人会嫌弃这个。 果然,顾氏见鱼娘把糖葫芦送过来,高兴不已,颇有些手足无措,“我,这,这是爹买给你们小孩子吃的,我怎么能要?” 鱼娘说:“我娘说婶娘怀着孕呢,正适合吃这个,婶娘要是不要,我就不走了。” 顾氏羞涩地接下鱼娘的糖葫芦,她这些日子确实老想吃一些酸甜的东西,可因为在路上,也没什么条件,只能忍了。 这次鱼娘能给她送糖葫芦,顾氏既惊讶又感动。 她拿出一块精巧的绣花手帕,手帕上绣着缠枝花纹,“这是我自己做的,也不值钱,你拿去玩吧。” 鱼娘接过顾氏的绣花手帕,这手帕触之细滑,材质像是真丝,再加之上面的绣花,没个几十文钱是买不到的。 鱼娘把手帕给陈氏看,“娘,这是婶娘给我的。” 陈氏看了一眼手帕,惊讶地说:“你婶娘居然把这个送给你了,这是你婶娘的陪嫁,她平日里宝贝的很,连看都不让人看一眼。既然给你了,你就好好放着,这是她的的一番心意,你可别擦糟蹋了这个手帕。” 鱼娘闻言宝贝似的把手帕放进怀里,“才不会呢。” 下午,一行人装好东西准备出城。 鱼娘坐在板车上,本来正无聊教二丫识字,她拿着二丫的手掌,在上面比划。 二丫人小小的,手也是又小又软,胳膊似藕节一般,身上还有股奶气。 鱼娘和二丫靠的近了,总是感觉牙痒痒想要咬她一口,幸好每次她都克制住了自己。 突然,板车停了下来,鱼娘没坐稳,差点没有被颠下去。 李伯山喊道:“爹,路中间躺了一个小孩。” 刘大舅上前准备把这个小孩抱到一边去。 当鱼娘看到小孩子的脸时,有些惊讶,居然是早上抢她糖葫芦的那个人。 刘大舅正准备把这个孩子放到路边,谁知她竟然醒了,气若游丝说道:“求求你,救救我娘。” 刘大舅才不会滥发好心,自从被下河镇的人出卖后,他算是明白了,逃荒路上一定要心硬,心软毫无用处。 小孩子被刘大舅放到地上,刘大舅正要离开,她居然伸手拽住了刘大舅的衣服,“求求你,我娘要人贩子被卖到窑子里了。” 小孩子的衣服破烂,拽住刘大舅的时候露出了大半截手臂,鱼娘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她手臂上的大块红色胎记。 鱼娘猛地想起了付山曾经说过,他女儿右臂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 她对走在板车旁的李仲海道:“爹,她右手臂上有红色胎记,付伯伯说过他女儿手臂上也有这样的胎记。” 李仲海闻言,绕过车子走到刘大舅身边,此时刘大舅已经把衣服从这个孩子手里面拽过来了。 刘大舅不解:“仲海,你过来干什么?不过是个饿昏的孩子,放到路边就行了。” 李仲海道:“鱼娘说看到了她身上的胎记,我来问问。” 他蹲下来,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你是从哪过来逃难的?” “我爹叫付山,我是从付家沟逃到这里的。我娘,你们快去救我娘……” -- 第58页 话还没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李仲海赶紧把她抱起来放到了板车上,鱼娘解下水囊给她喂了口水。 李大成走过来,“这是怎么了?” 李仲海道:“这就是付大哥的孩子。” 第37章 赎人 小孩被抱上车后,鱼娘赶紧解下水…… 小孩被抱上车后, 鱼娘赶紧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喂她喝了几口水。 李伯山和刘峰把板车推到一边,免得挡住了来往行人的路。 鱼娘用她浅薄的现代医学知识想到,最好是给她补点糖, 于是用水囊的水化开了一些李叔河给顾氏买的红糖,小心喂她喝了下去。 饿极了的人需要吃易克化的食物,鱼娘他们带的都是耐放的干粮,不能给她吃, 于是刘大舅又跑去集市买了一碗白粥。 喝了糖水,小孩已经悠悠转醒。 陈氏赶紧把白粥端给她, “来, 先喝点粥暖暖胃。” 小孩端起白粥, 也不顾自己的烫不烫嘴,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 陈氏心疼地看着她,想到了自己的鱼娘, 和鱼娘比起来,这孩子简直瘦的都不成样了。 还没喝完,李大成让她先停下来,“一次先别喝这么多,这粥先放在这,不会有人偷喝的。” 话虽这样说, 小孩的视线一直盯着那碗被端走的白粥,似饿狼一般。 李大成柔声问她:“孩子别怕,你娘现在在哪?是怎么被人抓起来的?” 小孩认出来李大成和鱼娘就是早晨被她偷糖葫芦的人,她伸手遮住半张脸,害怕被认出来。 “我娘借了粮食,今天没有还上,他们就把我娘抓到窑子里了。” 李大成又问道:“你现在能走吗?这样, 叔河先过来,你推着她,先让你媳妇坐在板车上,我和仲海随这个孩子去找她娘。” 鱼娘握住小孩瘦的鸡爪般的手,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别怕,我们和你爹认识,是你爹让我们帮忙照顾你的。” 小孩惊讶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鱼娘。 鱼娘冲她眨眨眼,微微一笑,“糖葫芦这事我们不会追究的。” 小孩低下头,顿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叫小梅。” 鱼娘知道她叫小梅,付山早已告知了他们,此次问不过是为了稳住小梅的情绪。 顾氏坐上板车,李叔河把小梅抱上独轮车,小梅抬头看向鱼娘,鱼娘冲她笑着挥挥手。 李大成三人跟着小梅说的地址去找她娘。 鱼娘一行人只得停车在一边等待。 这边,小梅指路,几人很快来到了一条小巷的后面。窑子的后门就开在巷子里。 小梅道:“我娘就是被他们抓进了这里面,李爷爷,你能把我娘救回来吗?” 李大成点点头,“我们会尽力的。” 因为不知道窑子里都是些什么人,他不敢打百分百的保证。 一路上,李大成已经听小梅讲了事情的经过。 小梅和她娘还有哥哥三人跟着付家村的人出来向南逃荒,路上哥哥生病了,于是他们就留下来照顾哥哥。 因为没有东西吃,小梅她娘就沿街去乞讨,一路靠着乞讨来到了这个县城。 后来哥哥病的越来越重,到最后弥留的关头了,拉着小梅她娘的手说想吃一个白面炊饼。 小梅她娘心里面难受得像刀割一般,想着孩子最后一个愿望了,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他。于是就去专门借粮食的地方借了一捧面,给他做了个白面炊饼。做好后,小梅他哥吃了个白面炊饼就走了。 这借的粮食是高利贷,今日借,三天后要加倍还,等到还粮那天,小梅她娘实在是还不上,于是借粮的人就要把小梅她娘拉到窑子里去接客。 李大成在逃荒路上已经听过太多悲惨的故事,他深知自己救不了天下人,闻此,只能深深叹口气。 他和李仲海去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面脸横肉的壮汉出来开了门,毫不客气地将他们俩打量一番,不耐烦地问道:“有事吗?要找女人去前面,这里不接客。” 李仲海道:“这位兄弟,我是来找我家嫂子的。” 还没等李仲海接着往下说,壮汉便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没有你嫂子,你走错地方了。” 李仲海道:“我嫂子因为欠了粮被抓到了你们这里,我是来替她赎身的。” 壮汉冷哼一声,“你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来了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李仲海借着袖子悄悄递给壮汉一块碎银子,“还请您通融通融。” 壮汉用指甲使劲掐了掐李仲海递过去的银子,确认是真的后,对李仲海说道:“你嫂子叫什么?什么时候来的?我替你去问问我们这管事的,不过——” 李仲海忙道:“您放心,我们都知道规矩,赎金另算。我嫂子上午才被抓过来,夫家姓付,娘家姓张,今年整三十岁,她还有一个女儿叫小梅。” 壮汉道:“你先在这里等着吧。” 说着“啪”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仲海在门外踱步,“爹,你说他们能不能把付嫂子交出来?” 李大成叹口气,“等等吧。” 过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后门再次被打开了。 这时里面不止有壮汉,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和一个头发乱糟糟低着头的女人。 管事问道:“就是你们来找人的?” -- 第59页 李仲海连连点头,“正是我们。” 李叔河推着小梅来到门口,小梅哭喊了一声:“娘!” 女人猛地抬起头,“我的小梅!” 说着扒开管事和壮汉就想冲出来,壮汉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牢牢钳制住。 女人继续挣扎,脸上的泪不停地往下流。 管事问道:“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李仲海点点头,“这就是我家嫂子。” 管事漫不经心弹了弹衣服上的灰,“这可是我们花大价钱买来的,她还不上粮食,卖粮的又欠我们的钱,这才把她抵给我们。这样吧,我看你们一家感情深,也不多要你们的钱,只要三两银子,三两银子我就把她交给你们。” 付嫂子听到三两银子,像疯了一般往管事身上扑,“你们这群吸血鬼,我就借了一碗白面,你要三两银子!” 壮汉一巴掌扇到付嫂子脸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李仲海忙道:“你别动手!我们又没说不给钱。” 他原想再压压价,见状也顾不得这些了,从身上掏出三两碎银交给管事的,“钱已经给了,你们赶紧放人。” 管事的拿起银子掂了掂,又放到嘴里咬了一下,确认是真的后,对壮汉示意, 壮汉一把把付嫂子推出来,付嫂子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李大成赶紧上前扶起她。 小梅挣扎着从独轮车上下来,扑倒付嫂子怀里,“娘!” 两人抱头痛哭,也顾不得这里还是窑子门口了。 剩下的人在路边等了约一个时辰,才看到李大成他们带着付嫂子和小梅出现在路口。 刘大舅赶紧迎上去,“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 李大成说:“没事,一切都顺利,这就是付山小兄弟的妻子。” 付嫂子从后面出来,头发已经不再乱糟糟的了,应该是路上整理了一下,她对着李大舅福了福身,“妾身还要多谢诸位相救,才使得我和小梅母女团聚。” 鱼娘打量了一下这位付嫂子,她虽然已经三十来岁,可身上自带一股斯文气质,看着颇为婉约动人,难怪窑子里的人会打起她的主意。 只是这样的女子怎么会配与付山这样的粗人? 鱼娘心想,这只怕是另一个故事了,她并不好奇,每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小秘密,只要这秘密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知不知道又有何妨。 救了付嫂子,自然要把她们母女安顿好才好上路。 李大成问付嫂子可愿和他们一道往南去逃荒。 付嫂子拒绝了,“我们母女二人身体弱,冒然去逃荒指不定哪天就倒下了,还会拖累你们。这次你们已经救了我们母女的命,我们岂能一直贪心吸你们的血? 等我和小梅再养养身体,我就和她回付家沟。在外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回去,到时就算死也要和我家那口子死在一起。” 李大成见付嫂子去意已决,只能给她留下了几两银子,这些钱足够她和小梅过一段时间吃喝不愁的日子了。 能带着儿女一路走到这里,足以说明付嫂子是个意志坚决之人,这些钱交给她,李大成心里也放心。 鱼娘听闻了付嫂子的遭遇,只觉得胆战心惊,只欠了一碗粮便要把人卖到窑子里去,这世道实在是不给百姓一点活路。 李大成对众人道:“像你付嫂子这般遭遇的不知多少,若是朝廷安稳,百姓生活安定,这些事自有官府管,可这乱世,官府已自顾不暇,哪还会有人管这些事,除非——” 李大成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除非这头顶上的天变了,不然百姓的苦日子是不会到头的。 鱼娘问道:“爷爷,这头顶上的天到底什么时候能换一换?” 李大成没有说话,李仲海道:“兴许南方的朝廷打过来了,这头顶上的天就能换了。” 这一路上,他们听闻了不少关于南方朝廷的事,传闻那位皇帝勤勉尽责,颁布了不少惠民的律令,不少灾民往南走都是为了能渡过兰江到南方朝廷谋生。 所有人都在盼着,南方的军队赶紧打过来吧。 柱子自从土匪一事受伤后,一直沉默寡言,鱼娘后来喂他喝了些水,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不妨碍到处走动,但是暂时不能推着独轮车。 于是柱子独自走在众人的外围,没有人因为土匪的事指责过他,但他心里一直不好受,是他太傻了,土匪问什么就说什么,幸好他说的那些话没有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不然就算以死谢罪都不为过。 听到李仲海的话,他心里亦想着,如果这头顶上的皇帝换人了,朝廷最好赶紧派人把土匪都给铲除了,这样天下才能安定,百姓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第38章 卖子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地赶路,不……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地赶路, 不过路上平静了许多,没有了穷凶极恶的土匪,没有了铺天盖地的蝗虫, 和鱼娘一行人相伴的只有自始至终没变过的灾民。 从平宁到云安再到府城,灾民拖家带口,推着行李,背着包裹, 浩浩荡荡往南方走,只为了一丝微弱的生存机会。 饿了就挖树皮草根, 渴了就喝口河里的水, 一路上凑合着活下去, 即使在死亡线上挣扎,只要还有口气就不停下来。 -- 第60页 鱼娘和几个小孩子只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能下车活动活动,一旦上路, 必然要被勒令坐在板车上。 一路上太多惨无人道的事情让李家和刘家的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生怕有一点儿地方没注意到就会酿成大祸。 许多灾民走着走着,又饿又累,一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若是跟在他们身边的有亲近的人,说不定会好心替他挖个坑埋了。但是更多的灾民,一旦倒下, 便被拉到官道两旁,幕天席地,孤零零死在他乡。 挖土埋人是件耗力又耗时的事,灾民肚子空空极其乏力,哪有多余的闲工夫帮一个死人挖坟。 野狗一直在官道两边徘徊,一旦有人死去被拉到路边,野狗便蜂拥而上, 撕扯灾民的尸体。 死去的人太多了,野狗也学会了挑食,非新鲜的尸体不食,一个个野狗吃的肚子鼓鼓的,齿间挂着血迹,“哼哧哼哧”从鼻孔里冒气,阴森森跟着灾民的队伍,只等着有人掉队能饱餐一顿。 官道两边的野菜都快被挖空了,野树皮,草根,但凡能饱腹的东西都被灾民挖地三尺。 停下来休息时,鱼娘见到光秃秃的树干上有不少牙印和血迹,这些都是灾民饥不择食啃树干时留下的痕迹。 没有了野树皮野草根,灾民开始挖地里的观音土,观音土可以饱腹,却不能被消化。吃了观音土能挡一时之饥,但最终还是逃不掉死亡。 鱼娘见到那些吃观音土的人死之前腹胀如鼓,这些人都是活生生被憋死的。 悲惨的事太多了,从一开始的痛苦怜悯到最后的麻木不仁,鱼娘坐在板车上,每天掰着手指算什么时候能到府城。 一天天坐在板车上,她教会了二丫和三牛自己的名字,后来刘大舅见状,也让鱼娘教一教他家的几个皮小子。 于是鱼娘坐的板车上的杂物都被移到了其它车上,有根有财还有二丫和三牛几个不满五岁的娃娃天天跟着鱼娘识字。 有根和有财不愿意学,但迫于刘大舅的威慑,只能乖乖听话。 鱼娘坐在板车上,每天一遍又一遍教他们识字。 教了学,学了又忘,等鱼娘终于忍不住要发火之时,他们终于到了府城。 这次在城门口排队等待入城的人更多,队伍足足有几里地那么长。 李叔河和柱子跑去前面打探消息,回来时说道:“爹,我看咱们今天是入不了城了,城门口的士兵检查的格外严格,一丝一毫都不放过。我喝柱子数了,一刻钟也只有两三户人家能进去。” 李大成看了看天色,说道:“既然进不去,那咱们今天就在外面先等着吧,现在天色已晚,大家今晚先就近休息,明天我们再继续排队。” 官道两旁有不少灾民就近休息,他们倚着自己的行李,生怕被人偷走了。或是啃口硬巴巴的干粮,或是疲惫地休息。 有些灾民带着孩子,三四岁的孩子不懂事,好奇地跑来跑去,父母也不管他们。 一是没有力气,二是孩子不值钱,多个孩子就要多口吃饭的嘴,能出来逃荒的,身上哪还会有闲粮多养一个孩子。 或者说,这些父母本身就在期望能有人把孩子抱走,抱走或许还有一条活路,留在他们自己身边,朝不保夕,孩子指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李叔河和刘峰留在官道上继续排队,剩下的人就近找了一个背风坡休息。 刘氏把耐饥丸分给大家,叮嘱他们,千万别拿出去乱晃。 即使连二丫和三牛都明白粮食是最珍贵的,他们手里的东西不知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王氏搂住二丫,二丫坐在她的怀里,用乳牙一点一点磕着吃耐饥丸。 陈氏不让鱼娘离开她的视线,分完食物后,拘着鱼娘和三牛在她身边吃完。 耐饥丸存放的时间越久越硬,鱼娘的乳牙在路上掉了一颗,还没长出来,吃耐饥丸颇有些费劲,终于吃完后,赶紧往嗓子里灌了一口水。 吃完饭后,天还没黑,李大成和李伯山给李叔河和刘峰送饭去了,陈氏、顾氏和王氏还有刘家的几个媳妇在一起说话,鱼娘等几个娃娃被拘在他们身边不让乱跑。 无奈之下,鱼娘到处扒拉找到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无聊地写写画画。 李子晏虽然已经大了,过几年就该娶妻生子了,但在王氏眼里他依旧要乖乖听话。 他只能无奈地蹲在鱼娘身边,看着鱼娘写写画画,遇到鱼娘写错或者不懂的地方,还时不时指点她一下。 突然,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鱼娘循着哭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妇人在哭喊。 妇人和她身边的老妪拉拉扯扯,哭喊着:“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围在妇人身边的有两个男娃,大的约摸七八岁,小的看着三四岁。 老妪使劲甩开妇人的手,“人家已经不要了,我还能硬把孩子给送过去吗?要不是你贪心,我早就把孩子给送过去了,都是你自己做的孽,你找我有什么用。” 妇人捂脸大哭,“我只是想给他找个更好的人家,我不是为了其它,我想让他过的好一些有什么错?” 哭声引来了一群人旁观。 老妪见人多了,高声道:“都看什么看,这可不怪我。” 说着就要赶紧走。 -- 第61页 妇人一把拉住老妪,苦苦哀求道:“大娘,您再行行好,再给我儿找一户人家吧。” 妇人把小一点的孩子推到老妪身前,“您看看这孩子,浓眉大眼的,准会有人喜欢的,大娘,算我求您了,他跟着我是活不下去的。” 小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老妪身前,鱼娘趁机看到了他的脸,果然是个漂亮娃,虎头虎脑的,难怪在这个孩子不值钱的时候会有人愿意要他。 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妪身前,死死拽着老妪的衣服。 老妪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松了口,“你先在这等着,还有一家也要孩子,不过要年龄小点不记事的,我去帮你问问看看行不行。丑话说在前头话,要是他们家也不要,你可不能再缠着我了。” 妇人感激地不停给老妪磕头,“大娘,您是个好人,老天爷都在天上看着呢,您以后一定会子孙满堂福寿安康。” 鱼娘只觉得魔幻极了,原本人人唾弃的人贩子在这个世道居然变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老妪走后,看热闹的人也都渐渐散去了。 妇人搂着两个孩子坐在地上,沉默无言,怔怔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氏摇摇头叹了口气,“真是作孽。” 王氏接过她的话,“谁说不是呢,做娘的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哪个愿意把孩子亲手卖掉。” 王氏摸了摸二丫的细软的头发,“别看我的二丫只是个女娃,可谁都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不然我非得和她拼命不可。” 顾氏也心有余悸,小声说道:“幸好咱们路上不缺粮食吃。” 又过了不多时,老妪带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过来,“我啊,嘴皮子都快说破了,王老爷才愿意过来看看咱家孩子长啥样。” 妇人赶紧把孩子推到王老爷身前,局促地说道:“这是小娃,今年刚过四岁生日。” 王老爷把小娃拽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是哪地方的人?父母都姓谁名谁?” 妇人紧张地盯着小娃,小娃看了他娘一眼,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妇人长舒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到肚子里了。 王老爷点点头,对老妪说道:“行了,我看就他吧,年龄虽然大了点,养养兴许就不记得了。” 王老爷从怀里掏出来一两碎银子给妇人,“这钱是我看在孩子的份上才给你的,你把这孩子养的好,我也不会占你的便宜。外面的黄花闺女才值几百钱,一两银子够你们吃一段时间了。既然这孩子我养了,以后就和你们没瓜葛了,以后再念着他都别来找。” 妇人含泪接过一两银子,点点头,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以后我们是生是死都和小娃没关系。” 王老爷把小娃抱在怀里,转身要走。 小娃趴在王老爷的肩膀上和妇人对视,小声喊了一声:“娘。” 妇人的眼泪瞬间落下,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我不是你娘,你以后乖乖听话,别回来找我。” 说完扭头再也不看小娃一眼,背着他无声抹掉脸上肆虐的泪水。 鱼娘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又缩到陈氏的怀里。 陈氏搂紧鱼娘,“别怕,娘不会把你卖了。” 第39章 赈灾 李家和刘家在官道野外胡乱凑合着…… 九月的天气颇有些凉意, 一直到现在濯阳郡都未下一滴雨。 李家和刘家在官道野外胡乱凑合着过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后略微收拾了一下,又接着去官道上排队。 排队需要守着位置, 时刻警醒着别被人占了,灾民悄悄下黑手的不少,李叔河几乎一夜没睡,打了个哈欠, 上了板车打算稍微睡一下。 鱼娘把位置让给他,自己跳了下去。 等待进城的队伍极其缓慢地向前蠕动, 一眼望去, 几乎看不到尽头。 鱼娘夹杂在中间, 人小个低,往上看是沉闷的天,往前看是密密麻麻的人, 再往左右看,还是人,推车的人,走路的人,背孩子的人,到处都是人。 她叹口气, 这样走着还不如坐在板车上来得自在。 一旦队伍开始往前动起来,小孩子也不敢四处乱跑了。他们虽然小,但是知道逃荒路上一定要跟紧大人的步伐,否则落在后面,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大家的行李都在板车或者独轮车上,所以单纯走路的人反倒是两手空空、轻松多了。 这样一来,鱼娘一路上只能被陈氏牢牢牵着, 一旦她开始东张西望,有点想乱动的迹象,陈氏就会严厉地瞪鱼娘一眼,直到她乖乖听话在陈氏身边缩成个小鹌鹑。 这样走了大半天,还是没有走到城门外,连城门的边都没摸着。 因着依旧在灾民队伍里,刘氏不敢光明正大给众人发吃的。索性他们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早上便已经把一整天要吃的都给发下来了。 鱼娘紧靠着陈氏,把头埋进她的怀里,悄悄摸摸把一小半耐饥丸塞进嘴里,再慢慢咀嚼,直到都咽进肚子里。 她吃完耐饥丸后,偷偷往四周看,果然,刘家人和李家人都十分谨慎,若非一直盯着他们看,是发现不了他们正在吃东西的。 等到下午,天边的太阳正是最毒的时候,李叔河终于睡足了,鱼娘又重新爬上了板车。 -- 第62页 站在板车上,鱼娘踮着脚,终于看清了前方有多少人。 长长的队伍弯弯曲曲折了几折,尽头是一堵高高的城墙,城墙沉默地矗立在远方,仿佛千百年都一如既往。 鱼娘知道,这座城市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等到了后世,更是以它悠久厚重的历史闻名。 而现在,它是无数灾民梦寐以求的避难所。 鱼娘吃饱后在板车上打了个盹,眯起了眼睛,昏昏欲睡。 突然,车子猛地一停,鱼娘被颠起来,一下子撞到了板车上,疼的她吸了一口气。 她从板车上坐起来,向前一看,前面的队伍居然停下来了。 她问李伯山,“大伯,这是怎么了?” 李伯山道:“前面好像出事了,你们几个待在车上千万别下来。” 不用李伯山叮嘱,鱼娘搂住三牛和二丫,几人乖乖待在板车上不敢乱动。 李大成皱起眉头,吩咐李叔河,“叔河,你去前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顿了一下,李大成又道:“算了,还是仲海去吧,你劳累了一晚上还是先歇着吧” 李叔河使劲揉了把脸,“爹,我没事,我腿脚快,还是我去吧。” 说完抬脚就往前面走。 刘大舅推了一把刘安,“你也去跑跑腿,别光让你表叔一个人去。” 刘安是刘大舅的大孙子,比李叔河小不了几岁,他满脸青涩,在队伍里向来很听刘大舅的话。 刘安挠挠头,“行,我这就去。” 刘安年纪轻腿脚快,小跑几步就追上了李叔河,两人并肩一起去前面打探消息。 因着队伍停下来了,周围的灾民都有些骚动不安,李家人和刘家人往里面聚在一起,避免被周围的灾民冲撞了。 不多时,刘安和李叔河从前面回来了。 李叔河的眼睛还带着红血丝,他说道:“爹,府城里有官兵出来了,据说要开仓放粮了。” 李叔河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故而附近的灾民都听见了。 一个干瘦的老人问李叔河:“小兄弟,你说的这话是真的吗?” 李叔河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跑去打探的灾民气喘吁吁地说道:“是真的,我都听见守门的士兵亲自说了。” 这句话像是冷水入了油锅,顿时所有的灾民都激动起来了。 “太好了,我就说朝廷不会放弃我们。” “感谢老天爷,一定是咱们的祈求被他听到了。”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呐。” “我的大妞,我的大妞要是能撑到现在是不是就能活下去了?” …… 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官道上热闹地像是在过年。 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捶地痛哭,还有人哈哈大笑。 在这一刻,他们表现各异,心里却全都充满着希望。 “依我说,咱们是不是要赶紧去城门口等着,万一去晚了别连锅底都被人舔光了。” “是这个理,还在这瞎排什么队,咱们都快去吧。” 前方有粮食,有他们活命的希望,灾民们即使再饿再累,心里有了希望,一个个仿佛都打了鸡血一般。 有劲儿的跑着去,没劲儿的走着去,再不济爬也要爬着去。一时之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往府城方向狂奔的灾民。 后面的灾民见到前面的灾民往前跑了,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一个劲儿跟着前面的人跑。 逃荒路上的大部队都沸腾起来了。 有人跑的太急绊倒了,顿时被后面的人从身上踩过去,没人会顾及他人,只想着自己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有的大人跑的太快,孩子被落下了,嚎啕大哭,隔着层层人群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爹娘了。 总之,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乱象。 李大成吩咐李家人和刘家人聚在一起不要乱动,这样即使灾民冲到了眼前也会暂时避开。 鱼娘被围在里面,只能透过缝隙才能看见些外面的情况。 她扒着陈氏的手,挤出一条小缝,借着这条小缝睁大眼睛看着外面混乱无比的场面。 所有灾民一起发疯般往前跑的画面着实骇人,路上的叫喊声、哭闹声、犬吠声、咒骂声都交织在一起,堵的鱼娘的耳朵嗡嗡叫。 在这样的人流中,李家和刘家仿佛是一座静止的孤岛。 渐渐地,有些灾民回过味来了,前面还有好几里路,这样跑下去指不定没到地方人就累的不行了。 他们也学着放慢了脚步,或是直接停在了原地不动,等待着疯狂的人流过去。 灾民的后面还有灾民,一郡的灾民都在往府城赶,所以一时之间人流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一直等在原地也不是办法,等到后面人流少了一些的时候,李大成吩咐众人混在灾民里面,慢慢地往前走,千万别走快了,走快极易被撞倒在地,一旦被撞到在地很容易被灾民踩踏弄伤。 因着他们离府城不算远,这样慢慢走下去,走到暮色四合之时,终于到了城墙下。 府城城门外密密麻麻随处可见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灾民。 前面跑的快的人还能赶上喝几口粥,落在后面的人到城门口时粥已经见底了,空的好似灾民的胃一般。 人太多了,鱼娘第一次见到如此多逃难的灾民,更别说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在往府城赶来。 -- 第63页 李家人和刘家人紧紧抓住小孩子的手,生怕一不留心就走散了。 两家人找到了一个人少些的地方,这才敢把板车停下来歇口气。 三牛一路上算是开了眼界,对鱼娘道:“大姐,这里人好多啊。” 鱼娘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脱掉鞋子,磕了磕里面的小石子,仔细一看,果然脚趾磨破皮了。 鱼娘道:“是啊,你可别到处乱跑,这里太容易跑丢了,跑丢了你就见不着爹娘了。” 鱼娘抬头看到李大成一直望着城门方向,眉头始终没有伸展。 鱼娘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是今日施粥才搭好的棚子。 因着城门紧闭,看守的士兵都退回了城里面,这个棚子现在被一些灾民占据了。 和往日死气沉沉的气氛不同,今日的空气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虽然绝大部分灾民没有领到粥,肚子依旧空空如也,但是所有人都畅享着明日能够吃顿好的,这样一来,脸上不自觉就带了些喜气。 鱼娘想,施粥不应该是件大喜事吗?为何爷爷看上去依旧很担心? 李大成看了一会儿,对鱼娘道:“鱼娘,你认为施粥是件大喜事吗?” 鱼娘想了想,斟酌道:“对这些灾民来说确实是件大喜事。” 李大成道:“府城一旦开始施粥赈灾,只会有越来越多的灾民源源不断地赶来。府城虽大,却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啊。” 鱼娘明白了李大成话里未尽之意,既然府城容不下太多人,那么灾民肯定不能全都进城,说不定今晚这些露宿在外的灾民明日就进不了城了。 对灾民来说,进不进城其实问题不大,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可对他们来说却关系重大,他们不缺银钱,但在城外银钱换不了什么吃的,顶多换些野菜饼和树皮草根,他们只有进了城才能活的滋润。 更别提接下来还要继续往南走,路上所需的物资需要在府城买全,如果不能进城,这一切就白搭了。 不过鱼娘又想,赈灾刚刚开始,不一定会立即封城,兴许会等上个一两天,只要明天能顺利进城,那么他们就安全无虞了。 第40章 城外 次日天色未明,晨露深重,鱼娘裹…… 次日天色未明, 晨露深重,鱼娘裹着被褥睡得正熟。 三牛在睡梦中扭来扭去,还不停往身上抓挠, 鱼娘睡在他身边,终于被三牛折腾醒了。 鱼娘揉着惺忪的眼睛,睡意朦胧地帮三牛抓痒痒,脑子里无意识想着, 等进城了,要让爷爷多配点治虱子的药了。 逃荒路上风餐露宿, 又不能经常洗澡换衣裳, 长虱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鱼娘从一开始的崩溃到后面的习以为常, 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只要这虱子不长在自己身上,别的都随他去吧。。 等三牛终于不再扭来扭去,继续昏沉沉睡过去后, 鱼娘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在心里默背了几百个数,还是没有一丝困意,干脆坐了起来。 板车狭小,还是几个人挤在一起睡,鱼娘起身后一点都没有睡足后的轻松,浑身都泛着酸意。 她把最外面的衣裳穿上, 小心翼翼把脚从三牛身下抽出来,蹑手蹑脚下了板车。 板车“吱呀”响了一声,鱼娘赶紧伸手把板车扶住,生怕把身边的人吵醒。 李仲海靠着板车睡,牢牢守着板车不让人靠近,板车一响,李仲海就醒了。 他睁眼看到是鱼娘, 低声道:“你起这么早干什么?快去车上再睡会儿。” 鱼娘小声道:“爹,我睡不着,我就待着这里不乱走,你继续睡吧。” 李仲海虽知道鱼娘向来谨慎小心,却不太放心。在他看来,鱼娘还是个孩子,是孩子就有好奇心,很难会乖乖听话不乱动。 他呵斥鱼娘,“听话,去板车上再睡一觉,等过一会儿天都亮了再下来。” 鱼娘见没办法,只好乖乖回到了板车上。 上了板车,鱼娘的位置已经被三牛占了,三牛大大咧咧躺在板车中央,旁边是陈氏,留给鱼娘的地方少之又少。 鱼娘见躺不下去,也不想继续在硌人骨头的板车上睡觉了,于是双脚放到地上,屁股坐在板车上,就这样双手撑着头,无聊地看着四周。 此时月亮尚挂在天空之中,天边还有几颗明亮的星星闪烁,若是在下河镇农忙的日子,大家已经起来上工了。 而在府城外,无数的灾民尚且在睡梦之中,他们或许正梦见家乡的小河、地里的麦子、袅袅的炊烟;又或许只是梦见讨到了饭,不用再饿着肚子上路了。 鱼娘就这样撑着头,不多时就看累了,打了个哈欠,眼瞅着就要睡过去了。 她的头一歪,一不小心磕到了板车把手上,鱼娘睁开眼,揉揉头,打算把三牛推到一边挤挤再睡一觉。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看到远处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他弯腰绕过许多灾民,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径直往这边走来。 李伯山因为要守夜,故而一直没睡。 鱼娘悄悄溜到李伯山身边,指着那个人,“大伯,这个人天还没亮就抱个孩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李伯山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那人把孩子的头捂在胸前,急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 -- 第64页 李伯山压低声音,不确定地说:“是有些不对劲,可能是个人贩子。” 鱼娘回头悄悄瞥了一眼鬼鬼祟祟的男子,有些不解,“大伯,现在丢孩子的人这么多,人贩子为何还要专门拐个孩子?” 李伯山迟疑了一下,“有的孩子养的好,长的聪明又漂亮,自然招人喜欢,人贩子也爱拐这样的孩子,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吧。” 他心里在想,也有可能是绑架要赎金,逃荒路上虽绝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但有一些富户在当地待不下去了,也会背井离乡。 李伯山犹豫了片刻,想管这个闲事,又怕会惹来麻烦。 无论是单纯的人贩子还是绑匪,往往都不是单打独斗,至少要有两三个人配合才好行事,惹了一个不碍事,惹到了一个团伙就麻烦了,李家和刘家可有好几个小孩子,到时候被人贩子盯上就危险了。 鱼娘知道,这种事要是不管,良心上过不去,管的话,说不定会惹来大麻烦。 若不能想个万全的法子,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她想了想,盯上了一直在周围转悠的野狗。 野狗虽然食人,却也懂得分寸,它们每天的伙食足够吃,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在灾民未死之前,是不会扑上去乱咬的。 鱼娘从地上捡起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对准一只离得最近的野狗,狠狠地把石头砸了过去。 石头正好砸中野狗的腹部,野狗“嗷呜”一声,开始狂吠。 一只野狗的声音很快引来了更多野狗狂叫,一时之间,四面八方的狗叫声此起彼伏。 很快,熟睡中的灾民被吵醒了。 李伯山低声呵斥鱼娘,“简直胡闹!仲海真是太惯着你了。” 鱼娘面对李伯山不像李大成那么自在,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力图掩盖刚才的动作。 灾民一个个揉着眼睛,“怎么回事啊?狗怎么叫唤的这么厉害?” 偷小孩的人明显慌了,他把孩子捂的更严实了,匆匆忙忙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企图伪装成刚刚被吵醒的灾民。 “我的孩子呢?你们谁见到我的孩子了?” 一个矮胖的男子站了起来,脸上难掩焦急之色,嘴里一边喊着孩子的名字,一边不停地张望。 他身边又站起来几个男子,看样子是他的同路人,也在不停地帮他找孩子。 男子一边走一边询问是否有人见到了他的孩子,很快男子来到了鱼娘这边。 李仲海瞪了鱼娘一眼,心里却也明白,鱼娘已经走完了九十九步,他要是再捂着掖着不敢明说,实在令人羞愧。 于是他悄悄伸出食指给矮胖男子指了指人贩子所在的地方。 男子眼睛一亮,顾不得感谢,大步流星往人贩子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鱼娘扭头看过去,只见男子一把把人贩子拉起来,看清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大声喊道:“就是你偷了我的孩子!” 和男子同路的人听到他的喊声,赶紧从一旁跑过来围堵人贩子。 人贩子见状干脆把孩子扔到了地上,撒腿就跑。 男子一时之间顾不得人贩子,连忙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 孩子还在熟睡,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这是被人贩子下了药了。 剩下的几人去围堵人贩子。 人贩子在灾民之间抱头乱窜,眼看就要被他跑掉了。 一个高瘦的灾民伸腿踹了人贩子一脚,骂道:“黑心肝的玩意儿,我就见不得你们这么猖狂。” 和矮胖男子同路的几人趁机扑了上去,一把把人贩子按在了地上。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吵醒了一大片灾民。 李家人和刘家人也都醒了。 三牛扭扭身子揉着眼睛,“咦?大姐人呢?” 李仲海站起来看了看,见鱼娘待在李伯山身边放心了。 陈氏道:“这天还早着呢,怎么大家都起来了?” 李仲海理了理衣服,“我去看看,你们接着睡吧。” 陈氏哄三牛,“乖,你再睡一觉,天亮了咱们就进城了。” 三牛撅起嘴,“我要大姐和我一起睡。” 陈氏扬起手佯装要揍他,“还不听话是不是?快睡觉。” 三牛可怜巴巴躺下去了。 陈氏给他盖好被子,“三牛最乖了。” 三牛小声说:“大姐不乖。” 陈氏道:“我知道,待会我就去揍她。” 鱼娘不知道因为三牛她要挨一顿揍了,现在她乖乖待在李伯山身边,旁边站着李大成李仲海刘大舅和刘二舅。 李伯山将事情的经过给他们说了一遍。 刘大舅听完后哈哈大笑,伸出宽厚的手掌想拍拍鱼娘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中,发现鱼娘太矮了,只能转而揉了揉鱼娘的头,称赞道:“干得好,像这种人贩子就应该狠狠治治他们。” 李仲海更谨慎一些,“大哥,你确定那个人贩子没发现鱼娘吗?” 李仲海道:“八九不离十,人贩子一直慌里慌张往前跑,没发现我和鱼娘正看着他。鱼娘扔石头的时候,也借着板车做了掩护。” 李大成点点头,“那就好,这种事咱们问心无愧就行。只不过,鱼娘下次不可再这么莽撞了,没被发现还好,要是漏了一点踪迹被人贩子发现了,就会惹上大麻烦。” -- 第65页 刘大舅道:“你们也别说鱼娘了,要是我家的几个皮小子能有这份机智和眼力,我做梦都能笑醒。” 鱼娘心说,自己这次虽有些莽撞,可所有的行动都仔细思量了一番,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敢动手。 一环扣一环,断了哪一个计划都行不通。 幸好附近有只野狗,自己眼疾手快能砸准,野狗的叫声又及时把孩子的家人吵醒了,不然这个孩子就真的要被拐走了。 第41章 偷渡 既然被吵醒了,李家人和刘家人索…… 既然被吵醒了, 李家人和刘家人索性不准备睡了。 鱼娘解开水囊喝了一口水,漱漱口又吐掉,往常在下河镇, 她都是把柳枝咬碎用来刷牙,这一路上她也见过不少柳树,却都光秃秃的,稍嫩些的枝条早被灾民折来填肚子了。 鱼娘无奈, 只能每日用清水漱漱口。好在她体质特殊,即使这般, 牙齿还算干净。 她把人贩子的事抛到脑后, 李家和刘家的大人都在, 轮不到她一个小娃娃再去担忧这些事。 矮胖男子找回孩子后,并未立刻来道谢,鱼娘想, 这人脑子还挺聪明的,若是一找回孩子就来找他们攀谈,是个人都能猜出来他们家和这件事有关系。 东边晨光初显,太阳自云层中喷薄而出,把大半个天都给染红了。 鱼娘无端想起了一句谚语——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她仔细回忆了一下, 好像这一路上,天边都未曾出现过如此漂亮的朝霞,莫非要下雨了吗? 李家人和刘家人推着板车拖着行李,准备继续排队进城。 今日因着施粥之故,城门外多了不少灾民,乱糟糟的,也没有人安心地排队了。 两家人一合计, 干脆推着板车直接挤到了城门口。 深深的护城河环绕着外城墙,河宽约一百多尺宽,周长八百五十寸,水深十二尺。 原先护城河里有不少水,河宽且深,几乎没有人敢冒险游过去。而如今,因着干旱的缘故,河水下降的足有一半之数,水面也变窄了不少。 附近没有水源,有不少灾民干脆直接从护城河里打生水喝,全然不顾这河水里有多少脏东西。 城门未开,吊桥也未曾放下,灾民只能在城门外耐着性子一直等待。 一直等到巳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灾民队伍里都是抱怨之声,城门才缓缓开启。 一队披甲衣拿□□的士兵列队而出,走过吊桥,开始把灾民往一边驱散。 士兵手拿□□,“都别在这里等,城门口又不会施粥,去施粥的棚子那里排队。” 等着喝粥饱腹的灾民一听到士兵的话,撒腿就往施粥棚跑,你推我挤,生怕晚去一步就喝不上粥了。 “你别挤我,这地方是我占的。” “哎,谁踩我的脚了?” “娘,娘,快过来,我占好位置了。” “发财你跑这么快干嘛?怎么不等等我?” 灾民互相推挤,你争我赶,为了一个好位置甚至动起了手脚。 士兵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丝毫上前维持秩序的打算。 剩下依旧留在城门口的,都是想进城的。 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官爷,冒昧问一句,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进城?” 士兵道:“进城?都在城外施粥了,你们还进什么城?” 中年男子愣住了,“这,我们在城里有亲戚投奔,自然是要进城的。” 士兵道:“等着吧,上面什么时候放话让你们进去,我们自然就让你们进去了。” 中年男子又问道:“那,这何时能有消息?” 士兵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怎么知道大人们是怎么想的。” 中年男子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人身边。 鱼娘想到昨日与李大成的一番对话,万万没想到闭城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李叔河心直口快,“爹,这样的话咱们怎么办?” 李大成也皱着眉头,叹口气,“先看看什么情况,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家人离开城门口,找了个空地方停车子。 刘峰和刘安父子去排队等着打粥。 布施赈灾的粥味道不一定好,不过一路上吃的都是硬邦邦的耐饥丸和红薯干,换换口味也好。 城门口缓缓驶出几辆驴车,车上放着大瓦缸,想必里面就是要给灾民喝的粥了。 李大成在城门外踱步,不停地往城门口看,旁人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想进城了。 不多时,一个看似满脸憨厚的汉子走到李大成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老丈,你这是想进城吗?” 李大成点点头,“不只是我,我们全家都想进城。” 汉子眼前一亮,拉着李大成走到一边,“你们家有多少人?我这里有进城的门路,不过是按人头收费的。” 李大成道:“算上孩子,一共三十五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太贵了,我可付不起。” 汉子笑了一下,“老丈,我看你也是个有钱的主,进城可是件大事,怎么能在这上面斤斤计较?” 李大成摇摇头,“话可不能这样说,你看我身上穿的粗布麻衣,逃荒还推着板车,若真有钱,哪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大成,只确如他所说,衣服的料子都是最差劲的,上面还打了补丁,除了收拾的稍微干净利落一些,和其它灾民并无二样。 -- 第66页 汉子沉思片刻,“这样吧,别人进城一人要二两银子,我看你也确实不像有钱人,只收你一两八百钱如何?” 李大成摇摇头,“这价太高了,我还是另找他人吧。” 说完转身就走。 汉子在后面喊:“哎,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嘛。” 赈灾的粥需要亲自去排队,刘峰端着碗粥回来了,把粥往板车上一放,说道:“爹,你看这粥,清的都能见底了。” 刘大舅探头一看,清亮亮的一碗水底下铺了几粒米,这能管什么饱? 刘大舅骂骂咧咧:“这叫赈灾,赈他//娘的哪门子灾?” 李大成回来一看,“能有吃的已经不错了,至少底下不会出现大乱子。咱们不是还有别的东西吗?也别指望去等赈灾的粥填肚子了。” 鱼娘问道:“爷爷,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这也是众人心里想问的,难道李大成有什么好办法能进城? 李大成微微一笑,“自然是给看门的小鬼送钱去了,和小鬼谈好了价钱咱们才能进城。” 鱼娘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爷爷果然有办法能进城。 就在这是,和李大成谈价钱的汉子追了过来,他一咬牙,“老丈,你直接说你能出多少钱,价钱合适了咱们就定下来。” 李大成道:“你要的价实在太高了,我顶多给五百文钱。” 汉子立刻拒绝了,“不行,五百钱太少了,把外面的人偷渡进去是要冒大风险的,这个价你找谁都进不去,最低一两三百文钱。” 李大成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钱,我们有三十五人,你考虑清楚,这可是笔大买卖。” 汉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同意了,不过他叮嘱道:“这个价钱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不然我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李大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你放心,我们一家都是守信的人。” 汉子道:“我姓张,单名一个山字。老丈,等到天黑了,你们千万别睡,我会趁机带你们过去的。” 李大成道:“这是自然,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接下来的一整天,刘家人和李家人养精蓄税,休整好,准备晚上随张山悄悄进城。 李伯山问李大成:“爹,这个张山可信吗?可别是诓我们的。” 李大成道:“我看是可信的,城门一关,有人想进去自然就有人想借机赚一笔,这个张山在城门口一直晃悠,不止和我谈了价钱,还和其他人接触了。” 等到暮色四合,灾民都开始休息了,两家人一直耐心等着张山。 鱼娘估摸约到亥时了,夜深人静,灾民都已经熟睡了,野狗也停止了活动,张山终于姗姗来迟。 他小心翼翼摸过来,低声问李大成,“老丈,你们都收拾好了吗?” 李大成道:“都收拾好了,一直在等你。” 张山使劲甩甩湿袖子,“那边还有几个人在等着进城,我先去把他们带过去了,现在也不晚,夜深人静才不会有人发现咱们的动静。” 张山在前面带路,李家人和刘家人跟在他的身后。 二丫和三牛还小,熬不住已经睡过去了,李仲海抱住三牛,陈氏牵着鱼娘,李伯山推着板车,李叔河推着独轮车,顾氏跟在他身边。 因着走的路不是官道,一路上坑坑洼洼的,好不容易绕过灾民,张山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偏僻之处。 一看,还有十来个人正等在那里,其中就有在城门口问士兵何时能进城的中年男子。 张山领着众人汇合后,吩咐他们,“别说话,先等着,会有船把你们都送到河对岸。” 果不其然,过了约有一刻钟,一个人撑着木筏从护城河对岸驶过来。木筏上挂着盏灯,灯光昏暗,朦朦胧胧的,为木筏平添了一份神秘。 木筏不大,一次只能载五六个人。 于是中年男子等人先过去了,等把他们都送到了河对岸,才轮到鱼娘一行人渡河。 鱼娘前世今生第一次坐木筏,木筏动起来时,她晃动了一下,吓得赶紧抓住陈氏的衣服。 鱼娘站在木筏上往下看,只看到黑漆漆的河水,不多时,他们便到了河对岸。 撑木筏的人和张山交谈了一番,接着便撑木筏往远处驶去。 鱼娘看着朦胧的灯光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见了。 张山又领着他们沿着城墙根一直走,走了约一里地,终于停了下来。 鱼娘定睛一看,原来是府城的侧门。 往日里只有府城的正门才会开,侧门一向紧闭。 张山上前敲了敲门,门内也传出同样规律的敲门声,而后张山又发出一阵“咕咕”声,城门内没有声音回应。 不多时,城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门内的人提灯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回头对里面说道:“没问题,可以开门了。” 张山笑着拦住了等待进城的诸人,“诸位,要进城先把钱都交了。” 门内走出来一个男子,他应和张山的话,“就是,咱们也不能白忙活,要进去先把钱交了。” 李大成正准备掏银子,男子提灯看清了他们,惊讶道:“哎呦,这不是恩公吗?” 第42章 认亲 鱼娘躺在软乎乎的床上时,还有些…… 鱼娘躺在软乎乎的床上时, 回忆这一天的经历,还有些恍惚。 -- 第67页 自从李伯山被认出来后,矮胖男子非要报恩, 不让他们掏进城的钱,最后还是李大成说:“报恩是报恩,和进城是两码事,这钱我们不能不给。” 矮胖男子这才把钱收下, 结果他转头就邀请两家人住在他家。 李大成本想推辞。 矮胖男子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让你们拿钱我已是万分羞愧了, 若是连这个都推辞, 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而且这夜深露重的, 你们去哪里找合适的客栈?我家离这不远,虽不算宽敞,但房间也够住, 住在哪里都不如住到我家。” 李大成最终同意了。 矮胖男子为他们引路,路上攀谈道:“我姓石,单名一个贵字,你们叫我石贵就行。 恩公救的那个孩子是我的独子,还要多谢恩公慷慨解难,若不然孩子真丢了, 我这个家也就完蛋了。” 说着郑重向李伯山弯腰作揖。 李伯山赶紧把石贵扶起来,“石兄弟,救你孩子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堂侄女。” 李伯山到后面把鱼娘叫出来,推到石贵面前,笑道:“石兄弟,这才是你应该感谢的救命恩人。” 鱼娘颇为拘束地站在石贵面前。 石贵愣了, 不明白李伯山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伯山道:“我这侄女见歹人抱走了你的孩子,急中生智,用石头砸中野狗,引起野狗狂吠,叫醒了你们。我不过是最后给你指了一下路,这份恩情可不敢贪。你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我侄女。” 石贵听完李伯山的话,对着鱼娘又深深作揖。 鱼娘红了脸,“石叔你快起来,可别折我的寿了。” 石贵打量了一番鱼娘,见她不过六七岁稚龄,啧啧称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石贵领着两家人进了他家,并将众人安排到客房。 石贵的妻子约有三十来岁,穿着深色细布衣,头上斜插几根银钗,看起来也颇为和善,知道是鱼娘和李伯山救了她的孩子,拉着鱼娘的手不放,一个劲儿说着感谢的话。 石贵道:“招待不周,还望见谅。我家只有我们夫妻二人和几个下人,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李大成道:“石小兄弟考虑的十分周到,我们都感激不尽。” 石贵道:“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我让下人给你们送一些吃食填填肚子,这一晚上折腾到现在,想必大家都饿了。” 李大成想要推辞,石贵摆摆手,“李叔,您可别说拒绝的话,这都是我作为晚辈的一番心意。” 在石贵走后,李大成对众人道:“咱们啊,可都多亏了鱼娘,若不然指不定还在大街上吹冷风呢。” 李伯山道:“可不是嘛。”又指着二牛他们,“以后都多和你姐学着点,别总是顽皮。” 二牛冲鱼娘做了个鬼脸,王氏看见了,拍了一下他的头,“你爹说的就是你,没规矩,给我老实点。” 不多时,两个小厮提来一个食盒,里面都是些易克化的糕点,晚上用来填肚子正好。 鱼娘拿起块红豆糕咬了一口,入口松软,又不过分甜腻,太好吃了。 等吃完糕点,小厮又送来了洗漱的热水,陈氏给鱼娘简单擦了擦身子后,鱼娘裹着被子躺在松软的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三牛是个小邋遢鬼,不愿意洗澡就闹着上床睡觉。 鱼娘一想到三牛身上的虱子,对陈氏抗议道:“娘,你必须给三牛洗澡,他身上都长虱子了!” 三牛嘟囔着嘴,“我身上才没有长虱子。” 鱼娘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好啊,你要是不愿意洗澡,今天就别想上床睡觉。等你睡着了我就把你的被子掀了,再把你踢到床底下。” 三牛在陈氏身边控诉,“娘,你管管大姐,她不让我睡觉。” 鱼娘才不管这一套,“有本事你就上来,看我怎么治你。” 陈氏“噗嗤”一声笑了,她把三牛提起来,“你也别怪你大姐说你,别说她了,我都嫌弃你,好不容易不用睡板车了,你要是不洗澡把虱子弄到人家床上,明天咱们就会被赶出去。” 三牛被陈氏唬住了,乖乖脱掉衣服跳进了澡盆里。 陈氏用皂角狠狠给三牛搓洗了一遍,把三牛的皮肤都给搓红了。 最后又拿出把剪刀,把三牛的头发都给剃光了。 虱子除了身上,最爱长在头发上,还喜欢在头发丝上产卵,若不把三牛的头发剃光,光洗澡洗头是除不净的。 三牛的头发剃光后,陈氏又用皂角给他洗了几遍,最后才把三牛从澡盆里捞出来。 三牛捂住自己的小光头,脸拉的老长,任凭鱼娘怎么逗他都不说话。 鱼娘说:“其实光头也挺好看的,真的。” 鱼娘眨眨眼,尽量使脸上的表情更真诚一些。 三牛冷着脸,鼻孔里发出好大一个冷哼。 鱼娘忍着笑,装模作样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唉声叹气道:“都怪我太干净了,想让娘给我剪头发娘都不愿意。” 三牛怒了,伸出爪子扑倒鱼娘身上,使劲捶鱼娘,嗷嗷大哭道:“你怎么这么坏?我以后都不叫你姐了。” 鱼娘终于忍不住了,趴在床上笑的前仰后合。 “哎呦,你别抓我的脸,好了好了,我认输,你别挠我肚子……” 陈氏把三牛的衣服扔到一边,准备明天好好洗洗,见到俩人又闹了起来,摇了摇头。 -- 第68页 李仲海推门进来,看到床上打闹的两个人,问陈氏:“怎么了这是?怎么又闹起来了?” 陈氏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指着澡盆子,“三牛洗澡剩下的水,你凑合用吧。” 李仲海走到澡盆子旁看了一眼,摇摇头,“算了吧,我还是自己去院子里打水洗吧。” 顿了一下,李仲海又道:“三牛也太邋遢了,我可不想用他的洗澡水。” 鱼娘第二天睡的正酣,就被陈氏叫起来了,借宿在外,还是勤快些好。 陈氏想给她把头发缠紧一些,鱼娘不愿意,“娘,我白天洗个头,等我洗完头你再给我扎紧点。” 陈氏于是给鱼娘松松地扎了一下。鱼娘摸着自己的头发,总算不用被勒得紧绷绷了。 石家的早饭不算丰盛,但是有滋有味的。 鱼娘拿起一个糍粑,糍粑上面淋了一些红糖浆,吃起来又甜又糯。 她在下河镇时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兴许是府城离南方又近了一些的缘故。 吃完早饭,陈氏想把积攒的脏衣服都给洗了,他们不会在府城待太久,现在不洗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谁知石家的婢女来传口信,说是石家夫人有事相邀,还嘱咐陈氏一定要带上鱼娘。 陈氏看了看鱼娘身上的粗布衣,后悔为什么没给她换一身,这身衣服干净是干净,但是太旧了,就这样去见石家夫人,多少有些丢面子。 鱼娘对陈氏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心里想,石家夫人为何要叫她过去?应该还是和救了她的孩子有关。 石家夫人今日换了一身衣服,昨日的粗布衣换成了绸缎衣,头上的银钗也换成了金钗,看上去比昨日多了几分富贵。 陈氏一见到石家夫人便要行礼,石家夫人赶紧拦住了她,“这可使不得,咱们两家平辈相交,哪有行礼一说。” 石家夫人道:“我姓陈,应该略比你大个几岁,你别叫我夫人了,不如直接叫我陈姐姐吧。” 陈氏笑道:“这可巧了,我也姓陈。” 陈夫人上前拉住陈氏的手,爽朗一笑,“这是老天爷看我孤苦伶仃,专门给我送个妹妹来了。” 陈氏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端起桌上摆放的茶盏,用茶盖撇去上面的浮沫,微微抿了一口,弟妹在家闲来无事时,教过她和大嫂该如何喝茶,想来这样做应该没错。 鱼娘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过她只是口渴了而已。 陈氏问道:“不知夫人叫我们娘俩过来有何事?” 陈夫人笑道:“你看,你还叫我夫人,我都说了叫姐姐。” 陈氏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轻声唤了一声“姐姐”。 陈夫人道:“这才对嘛,我见鱼娘聪慧可人,想认她当个干女儿,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鱼娘闻言抬起头,目光在陈氏和陈夫人之间游移。 陈氏愣了一下,“这——” 陈氏没想到陈夫人找她是这样一件事,她沉思片刻,“姐姐,这事我要和我家那口子商量一下。” 陈夫人道:“这是自然,认干亲不是小事。” 陈夫人走到鱼娘身边,拉起鱼娘的手,和蔼地说道:“我是真想认鱼娘当女儿的,我们夫妻子女缘浅,多年来只有元宝一个孩子,昨日一见到鱼娘便十分欣喜,恨不得她是我亲生的才好。” 就在这时,婢女抱着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孩子出来了。 “夫人,元宝少爷醒了,闹着非要见你。” 陈夫人把元宝接过来,“鱼娘快过来看看,这就是元宝。多亏你昨日机智,救了他一命。” 陈氏对鱼娘点点头,鱼娘站起来,走到陈夫人身边,对元宝笑了笑。 元宝刚满两岁,原本在陈夫人怀里哭闹不停,见到鱼娘,好奇地盯着她看,也顾不得哭了。 陈夫人惊喜道:“我就说鱼娘和元宝有缘,鱼娘一来元宝就不哭了。” 陈氏带着鱼娘告辞时,陈夫人还颇为激动,“妹妹,你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我是真心想认鱼娘当女儿的。我家尚有些薄产,到时鱼娘出嫁,我一定会给她添份嫁妆。” 第43章 运道 陈氏拉着鱼娘离去,路上一直在思…… 陈氏拉着鱼娘离去, 路上一直在思考陈夫人到底什么意思。 论家境,他们是逃难的灾民,比不上陈家富贵。若说陈夫人有所图谋, 难道是图他们家穷吗? 陈氏拉着鱼娘回到客房,打算与李大成和李仲海商量商量,她不过是个不识几个大字的村妇,还是要找他们拿个主意。 陈夫人这边, 石贵进了厅堂,把正在玩耍的元宝抱起来, 逗元宝玩乐, “爹的乖元宝, 今天吃饭了吗?” 元宝含糊不清道:“吃了。” 陈夫人在一边坐着,“你别逗元宝了,我问你, 你把事情和李家人说了吗?” 石贵把元宝抱在怀里,元宝用圆溜溜的眼睛仰头看着他,“说了,我和鱼娘他爹说了,说咱们想认鱼娘当个干女儿。” 陈夫人又道:“你没有把什么话都说出去吧?” 石贵道:“自然要把话都说清楚。” 陈夫人“蹭”地站起来,柳眉倒竖, 指着石贵怒道:“你个憨货,你什么都说了李家还能答应吗?” 石贵把元宝递给一旁的婢女,吩咐她把元宝抱下去。 -- 第69页 “我的夫人呐,这种事情不说清楚怎么行,你不想想,李家从平宁走到府城,他们能是傻子吗?” 陈夫人闻言顿了一下, 而后跌坐在椅子上,“那我的元宝可怎么办?他马上就三岁了,我上哪再找个贵人来护着他?都怪你,非要带他回乡上族谱,若不然哪会生这么多波折。” 石贵安抚她道:“夫人你先别慌,李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家,我把事情都给他们讲清楚了,我看还是有几分把握能成的。” 陈夫人道:“你可不能诓我。” 石贵握住她的手,叹道:“咱们夫妻求子多年,只生了元宝这一根独苗苗,难道我心里不急?咱们先耐心等待,看看李家那边怎么说。” 李仲海与石贵谈完后,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要让爹知道,于是他便去找了李大成。 出门碰巧遇上了回来的鱼娘和陈氏。 陈氏道:“我正要去找你,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李仲海问道:“是不是石家想认鱼娘做干女儿?” 陈氏点点头,“石家也和你说了?” 李仲海又道:“走,咱们去问问爹的意见,刚才石贵也找我说了这件事,我有些拿不准。” 李仲海看到鱼娘也跟着去,“你跟过来干什么?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瞎掺和。” 鱼娘撇撇嘴,又来这一套,明明是我要认干爹干娘,怎么和我没关系了? 不过李仲海也只是随口一说,陈氏拉着鱼娘的手,附在她耳边悄悄道:“你爹就这样,别理他。” 鱼娘抿嘴一笑。 李大成坐在石凳上,石桌上铺了张纸,他正拿笔在写写画画。 李仲海喊了一声“爹”。 李大成抬头,“来,仲海,我刚写好的药方,你拿着去药铺抓点药。” 李仲海接过药方,“藜芦、三奈子、马齿草……爹,这是治虱子的方子吗?” 李大成点点头,揶揄笑道:“这一路上大家风餐露宿的,想必身上都生了不少虱子,不如趁现在拿药方除一除。” 李仲海尴尬一笑,想到了三牛,自然知道爹说的都是实话。 李大成见陈氏和鱼娘都跟过来了,问道:“你们一家兴师动众的,是有什么事吗?” 李仲海收好药方放进怀里,“爹,还真有件事要你把把关。石家想认鱼娘做干女儿,你怎么看?” 李大成的目光放在鱼娘身上,笑道:“咱们鱼娘这么招人喜爱,石家看中了她也没什么意外的。” 鱼娘暗中吐吐舌头,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成了香饽饽呢? 李仲海道:“不是鱼娘招人喜爱。” 陈氏掐了他一下,有你这个当爹的这么说话的吗? 李仲海吸了口气,扭头瞪着陈氏,陈氏低眉顺眼,温顺可亲,半点看不出来是她掐了李仲海。 李仲海又道:“爹,你就不好奇为什么石家这么富贵,还混在灾民里面吗?” 李大成摇摇头,“不好奇,该我们知道的,我们自然会知道,你这不就告诉我了吗?” 李仲海道:“石贵夫妻俩今年都三十有五了,到处烧香拜佛才得了一个宝贝蛋,结果这孩子出生后就体弱多病的。 后来有个算命先生告诉他们,这孩子三岁前还有一大劫,但会有贵人相助,得贵人庇护后,这孩子以后就能平安长大。 元宝三岁前,他们夫妻俩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次是因为元宝过几天就满三岁了,元宝之前又一直没出事,石贵觉得算命先生不可信,想着元宝还没上族谱,于是带元宝回乡上族谱了,没想到就遇上了人贩子。” 鱼娘心想,原来不是因为我招人喜爱啊。 李大成听完沉思片刻,“所以他们觉得鱼娘是这个贵人?” 李仲海点点头,“大哥给石贵指认土匪后,石贵当天赶着入城,没来得及答谢,原本想着第二天再去,没想到当晚就见到了大哥。 石贵觉得这也太巧了,认定大哥就是这个贵人,想让元宝认大哥当干爹。 后来他听完大哥的解释,明白了前因后果,又觉得鱼娘才是和元宝有缘的人,于是夫妻俩起了心思,想认鱼娘做干女儿。” 李大成问李仲海:“你是鱼娘的爹,你心里面怎么想的?” 李仲海沉默了片刻,而后道:“爹,我听说结干亲后,运势好的一方会被另一方带衰,咱家虽然没钱,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鱼娘结这个干亲。” 陈氏松了口气,她就怕李仲海脑子一发昏就答应了。 李大成道:“你想的也没错,鱼娘聪慧,而且运道好,这一路上咱们几次脱险都多亏了鱼娘。若是因为结这个干亲,把鱼娘的运势破坏了,是多少金银珠宝都换不回来的。” 李仲海道:“爹,那我这就去给石贵回话,说咱们觉得鱼娘太小,不适合结干亲。” 李大成又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鱼娘,和蔼问道:“鱼娘,你心里怎么想的?” 鱼娘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她知道,无论是李仲海还是李大成,都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 鱼娘道:“我都听爷爷和爹的。” 李大成站了起来,摸摸鱼娘的头,“你可要想好了,石家富贵,以后你出嫁了,他们给你添份嫁妆,就够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了。” 鱼娘摇摇头,“爷爷,他们富贵是他们自己挣来的,我才不羡慕呢,咱们以后也能挣这么多钱。” -- 第70页 李大成笑道:“说的好,不愧是我的孙女。” 顿了一下,李大成又道:“仲海,你去告诉你大哥他们,叫他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既然不准备让鱼娘认这个干亲,那咱们就没道理继续住下去了。” “好嘞,爹,我马上就去。” 李仲海跑到客房去找李伯山,和李伯山说了此事。 李伯山二话不说就把人都叫进来,让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走。 刘氏不解,“这是咋了?咱们住的好好的怎么要走了?” 李伯山道:“娘,再好也不是咱自己的家,我看还不如客栈住的安心。” 刘氏嚷嚷着:“怎么就不安心了,这可是他们求着咱们住进来的。” 李伯山无奈,只好与刘氏明说:“他们想认鱼娘做干女儿,爹和仲海都不同意,所以咱们要收拾东西走。” 刘氏不满:“这多好的事啊,你爹和仲海是脑子进水了,我去和他们说。” 刘氏抬腿就要去找李大成。 李伯山赶紧拦住她,“我的娘哎,你怎么不问问爹为什么不同意?爹是怕结了干亲损了鱼娘的运道,你想想,要不是鱼娘机智识破了土匪,咱们能一个都不落的到府城吗?” 刘氏把李伯山的话思量了一下,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鱼娘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几分运道,若是因为贪图几个钱,就把这运道给损了,这可就亏大发了。 刘氏下定决心,不行,这石家不能待了,要赶紧走,立刻走! 刘氏看李伯山还在这,骂他:“你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干吗?还不快去收拾东西,晚了石家不让我们走怎么办?” 李伯山…… 行吧,反正都是你说了算。 李仲海去找石贵请辞,他满脸愧疚,“石兄弟,我家鱼娘自幼多灾多难,八字还轻,实在是无福,当不得您家的女儿。” 石贵叹口气,自李大成脸上带着愧疚走进来,他便明白这事成不了了。 石贵道:“是我们夫妻没福气,怪不得鱼娘。” 李仲海又说:“虽说鱼娘与你们无缘,但或许还有人能与您家结个干亲。” 石贵道:“你是说……” 李仲海道:“我听大哥说,救下元宝的还有一人,石大哥为何不考虑一下他?” 这是他和爹商量好的托辞,石家怎么说也有几分势力,冒然拒绝只怕会有后患。 石贵恍然大悟,是啊,那个绊了人贩子一脚的人也是元宝的贵人,而且他是个大人,能走到府城说明有几分本事,比起鱼娘的干姐姐,干爹这一层身份要亲近多了。 石贵感激道:“李兄弟,多亏你点醒我了。” 李仲海又趁机说道:“昨夜冒然住进石兄弟家已经叨扰了,所以我们想趁现在天色还早,去府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石贵道:“怎么突然要走了?就算鱼娘做不了我的女儿,你们对元宝还有救命之恩在,这是我和夫人的一番心意,你们安心在此住下,不会有事的。” 李仲海笑道:“石兄弟,我们一行人太多,借住一两天还说的过去,要是长久住下去,就太不妥当了。” 石贵见劝不动,拿出块木牌,递给李仲海,“你拿着这块木牌,去城东找一个叫刘大麻子的人,他对府城最熟,哪里有好院子他一清二楚,拿着这块木牌去,说明是熟人,不会坑你们的。” 李仲海接过木牌,有了木牌他们能少走好多弯路,“多谢你了石兄弟,等我们安顿下来,我再来拜访你。” 第44章 拔草 李家人收拾好了行李,推着板车出…… 李家人收拾好了行李, 推着板车出了石家后门。 李大成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笑道:“还是推着板车、穿着破衣服更符合咱们灾民的身份,在石家被人叫老太爷, 我还真不习惯。” 刘氏嘟囔着:“有什么不习惯的,我看你睡得比谁都香。” 李大成哈哈大笑,“伯山,听见你娘说的没有, 以后我能不能睡在雕花大床上,就靠你们三兄弟了。” 从石家出来, 没有了那么多拘束, 李伯山说话也轻快了几分, “爹,你放心吧,以后我们兄弟一定让你过足老太爷的瘾。” 李叔河道:“是啊爹, 就算大哥二哥不行,还有我呢。” 李大成指着李叔河道:“你们两个都看看,别最后连叔河都比不上。” 李伯山和李仲海知道李大成说的都是玩笑话,也没放在心上。 刘大舅的杀猪刀放在了板车上,府城再乱也有衙役巡逻,要是拎着杀猪刀乱晃悠, 指不定就被他们给抓走了。 刘大舅拍了拍刘安的脑袋,“我就不指望你爹他们几个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当一天老太爷过过瘾。” 刘安捂着脑袋嘿嘿笑,“马上马上,爷爷我以后开十家杀猪铺,挣了大钱,无论爷爷你去哪, 都能被叫一声老太爷。” 刘大舅又一巴掌打到刘安的脑袋上,“没出息,光想着杀猪铺,看来靠你们是不行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了城东,李仲海拿着木牌去找刘大麻子,鱼娘无聊,踢着脚底下的小石子玩。 突然她想到了那个靠在墙角的小乞丐,也不知道喂了她一口水后,小乞丐现在怎么样了? 鱼娘又想到元宝,果然人与人的命不同,三牛与元宝差不多大,一个是锦衣玉食受尽宠爱的小少爷,一个是灰头土脸的逃难灾民。 -- 第71页 鱼娘看了一眼三牛,三牛正在挠头,鱼娘“扑哧”笑了,这还是个身上长虱子的灾民。 不多时,李仲海和一个脸上长麻子的人出来了,不用问,这人就是刘大麻子。 刘大麻子道:“你们想找个什么地方住?是短租还是长租?想住多大的?城东这一片我都熟。” 李大成道:“我们想租个两进小院,最好有水井和厨房,大概住个半个月。” 刘大麻子盘着手里的核桃,沉思片刻,“租半个月有点短了,其它条件都容易找。你们是准备离开府城吗?” 李大成道:“自然,我们打算过兰江到南方去。” 刘大麻子不解:“府城多好,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你们怎么还想着走。” 李大成道:“府城大,居不易啊。我们不过是穷苦百姓,想在府城定居太过艰难,不如拼一把,去南方搏个富贵。” 刘大麻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们现在和石大哥搭上线了,也算有靠山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李大成笑道:“小老儿穷酸惯了,不敢去叨扰石家,还是想趁着腿脚能动,去南方谋个生路吧。” 刘大麻子带李大成他们看了几处院子,最终李大成选了一座两进小院,小院中有一棵大枣树,看着有些年头了,枣树下还有一个水井,井水还未干涸,打上来的水还算清澈。 半月租金不贵,不过四百文钱,付过钱后,鱼娘一行人推着板车拉着行李搬进了小院。 李仲海拿着李大成开的方子去了药铺,除了配虱子药,还要买一些雄黄,刚住进去要除除虫。 陈氏还让他带一些皂角回来,她还有一大堆衣服没洗。 刘氏听见了,又喊住李仲海,“你多买点皂角回来,咱们一大家子都要用。” 李仲海想了想,买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也带不了,于是又叫上李叔河一起去。 刘氏和刘大舅母他们收拾起了厨房。 李大成见二牛和大庆小庆无所事事,吩咐他们:“二牛,你去把院子里的杂草都拔了,兴许还能发现什么好东西。” 听到有好东西,二牛的眼睛亮了,二话不说就叫上大庆小庆,三人蹲在地上开始用力拔草。 野外的草都被灾民挖得干干净净,这院子里的草反倒无人问津。 二牛扒开一丛野草,拽着根茎使劲一拔,力道没收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庆小庆在一旁笑他,“二牛你太笨了。” 二牛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要打他们,突然看见了一个细长细长的东西钻了出来。 他吓得一哆嗦,“有蛇,爷爷有蛇啊!” 大庆小庆一看,也吓得哇哇乱叫。 刘大舅听到了,上前提起杀猪刀就把蛇剁成了两半。 “看你们几个这出息,不就是蛇吗?平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还怕蛇?” 李大成哈哈大笑,“还是你们仨运道好,逮个蝗虫拔个草都能发现新东西,我看啊,在这一点上,十个鱼娘都比不上你们仨。” 第45章 柴米油盐 剁头去皮洗净、加盐酒腌制,…… 剁头去皮洗净、加盐酒腌制, 最后加水炖上半个时辰,一条足有三四尺长的菜花蛇就这样进了大家的肚子。 酒是随身携带的粮食酒,没有葱姜蒜, 这顿蛇肉羹总的来说并不太好吃。 鱼娘只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给陈氏了。 因为是二牛和大庆小庆发现的这条蛇,所以他们分到了两块蛇肉。 鱼娘想起在下河镇时,自己钓的鱼最多, 最后也和二牛一般,分到了最多的肉。除了一顿香喷喷的煎小鱼, 她还因此得了一个名字。 一眨眼, 离开下河镇一个多月了, 再想起当初的日子,虽然多是苦涩,却不必像如今这般惶惶不可终日, 朝不保夕。 在粮食极其珍贵的灾荒年间,蛇肉对大家来说,是一顿不可多得的美味。除了鱼娘过不了心里的坎,只尝了一下,剩下的蛇肉被大家瓜分地干干净净。 吃完饭,李仲海拿出雄黄粉, 打算把墙角的里里外外都撒一遍。野外没有条件,现在住在院子里,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若不把院子整一遍,什么老鼠、蜈蚣、蚰蜒、蜘蛛爬的到处都是,除了多个睡的床,和露宿在外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院子虽然有杂草,但东西还算齐全。 有一口水井不说, 水井旁有打水的轱辘和桶,厨房里也有织好的土灶和锅。这些东西看起来零碎,缺一样都不行。 李大成道:“咱们还是承了石家的人情,这院子可比云安的好多了。” 李伯山也深有同感,云安的院子比这个小了一圈,里面连个灶都没有,还要他们自己和泥垒。 王氏和女眷们纷纷抱出了自家的衣服,准备好好洗一洗。 这些衣服上都沾满了灰尘,破破烂烂的,有的里面还有虱子。 院子里没有晾衣绳,于是板车上用来绑东西的绳子正好可以用。 洗好衣服后,眼瞅着还是个大晴天,陈氏又想着把鱼娘的头发也给洗了。 小院里没多少柴火,仅有的要晚上做饭用。 陈氏不愿意让鱼娘用凉井水洗头,若是夏天还好,温度高头发干得快,过了中秋天气转凉,小孩子的身子骨还没长好,乍一见凉气,很容易生病。 -- 第72页 于是她想了想,转身去找了王氏。 李伯山一家比李仲海一家多了一口人,王氏的衣服就洗的慢了些,现在才刚把衣服拧好准备晾出来。 陈氏笑盈盈帮王氏把衣服搭在绳子上,“大嫂,今天天气这么好,你要不要帮二丫洗个头?鱼娘的头发乱的梳都梳不开,我准备今天帮她好好洗洗。” 王氏想到二丫也好久没洗头,也有些心动,“那要不,让二丫和鱼娘一起洗?” 陈氏道:“行,那我去叫仲海去外面买点柴火,这大秋天的,用凉水洗头冻着二丫了怎么办?” 王氏迟疑了,“这,洗个头用柴火烧,娘会骂人的。” 陈氏心想,我又何尝不知,“大嫂,咱们自己出钱,娘骂一两句怎么了,又不会脱掉一层皮。” 王氏犹豫了片刻,终于答应了。 这边,鱼娘帮李大成研墨。 外出逃难路上,李大成除了金银和几套衣服外,只带了笔墨纸砚。 他把纸平铺在桌子上,沾了点墨,思虑片刻,开始写字。 李大成的字顶多算是工整,说不上多好,不过在鱼娘这个外行汉看起来,已经是大开眼界了。 她一边研墨,一边侧身看李大成写字,“肉、面、盐……” 李大成提笔皱眉思索。 鱼娘出声提醒道:“爷爷,还有菜,咱们还要带上菜。” 李大成道:“是该带上菜,没有菜也不行。不过咱们最好带腌菜或者干菜。” 原来李大成正在思索路上应该带哪些东西,他是两家人的主心骨,吃穿住行样样都要思虑周全,每到一个地方休整,他便要拿出纸笔,记下来哪些东西缺了,哪些还有富余,这样才好查漏补缺。 前几次上路,他们带的干菜不够,往往还没走到下一个城镇,干菜就已经吃完了。 本来李大成想着干菜只是给大家换换胃口,可有可无,于是少买了一些,结果大家路上都出现了肠胃不通之症,他随口和鱼娘提了一句,让鱼娘记得提醒他多买些干菜,果然,鱼娘是个脑子灵活的,这次就给他说了。 李大成把“菜”添上去,“好了,写完了吃食,再想想咱们还有哪些要添的?被褥和毛皮不用添了,还要带些常备的药。” 鱼娘想了想:“金疮药、蒙汗药、雄黄粉。” 鱼娘说着说着笑了,“爷爷,咱们带的这些药怎么看着更像是要去打仗了?” 李大成也笑了,“可不嘛,逃荒就和打仗一样,战场上刀剑无眼,咱们逃荒路上有土匪有灾民,可不必打仗轻松。” 正在这时,陈氏敲了敲门,“爹,鱼娘在你这里吗?” 李大成道:“在我这,帮我磨墨呢。” 鱼娘把墨放下,打开了门,“娘,我在帮爷爷干活,可没有调皮。” 陈氏道:“你不是想洗头吗?我刚烧好的热水,快点去,待会儿水就凉了。” 又对李大成道:“爹,我带鱼娘去洗个头。” 李大成挥挥手,“去吧去吧,顺便把门带上。” 鱼娘走出去带上门,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东西,她一把推开门,喊道:“爷爷,还有火折子也要带,你别忘了写。” 李大成打趣道:“小管家婆,我都知道了。” 陈氏坐在大枣树下帮鱼娘把头绳解开,又拿起梳子狠狠梳了几下。 枣树的叶子还未变黄,绿绿的叶子盖在头顶,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两人的身上。 红红的果子已经被主人家几乎摘尽,只有最高的地方还剩下几棵。 二牛和三牛自进了院子,便跃跃欲试想摘枣子,幸好刘氏看的严,但凡他们有半点小动静,准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鱼娘自三岁后便没再剪过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散下来一直垂到腰间,像瀑布一般。 鱼娘对着一块巴掌大的铜镜,左看右看,美滋滋地想,头发密且长,再加上脸蛋也不差,搁在前世,怎么着也算是个小美女了。 还没等她自恋够,陈氏把铜镜拿走了,“你从哪弄的这个?” 鱼娘心虚了,小声道:“爷爷给我买的。” 这块铜镜花纹简陋,不过是个寻常物件,比起分毫不差的水银镜,顶多就几文钱。 当时她和李大成一起去街上买药,回来的路上走走停停,李大成见了这个铜镜,顺手就给她买了。 陈氏把铜镜还给鱼娘,叮嘱她:“可别多嘴往外说,让你奶奶知道了又该闹了。” 鱼娘点点头,“我才没那么傻。” 鱼娘抱住陈氏的胳膊,撒娇道:“娘,你说我长的好不好看?” 陈氏正在从井里提水,闻言头也不抬道:“好看,你可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能不好看吗?” 鱼娘不满道:“娘,你怎么比我还要骄傲?” 陈氏把冷水兑到热水里面,又把鱼娘的衣服遮起来,“自然是因为生了你我才骄傲,你天天臭屁地很,我要是脸皮不厚怎么能当你娘。别愣着了,快过来洗头,过一会儿水就凉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烧好的。” 鱼娘的头发是真的多,陈氏换了三盆水才洗好。洗好头发后陈氏拿梳子先给鱼娘疏通,又准备拿篦子给她篦头发。 鱼娘拦着了她:“娘,我头上没长虱子。” 陈氏想了想,确实没在鱼娘头上发现过虱子,不过也够怪的,三牛天天和她躺在一起,怎么鱼娘一点事都没有? -- 第73页 陈氏拿烂的不成样的旧衣服自上而下给鱼娘擦了几遍,这衣服破烂得不能穿了,只能用来给其它衣服打补丁,趁着打补丁之前物尽其用也好。 王氏在一旁给二丫洗头发,看着鱼娘乌黑发亮的一头长发,羡慕道:“鱼娘这头发真好,你看看二丫,我怎么养都没办法。” 陈氏道:“大嫂,二丫还小呢,鱼娘小时候头发也没这么好,我也是给她剃了好几次,才逐渐长好了。” 王氏记不起鱼娘的头发以前如何,不过二丫的头发虽然依旧又软又细,但确实比刚出生时好多了,说不定慢慢长大,这头发还真能养好。 洗好头发,鱼娘和二丫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多亏了有鱼娘在,有财已经拆掉了木板下地走路了,二丫的胳膊也拆了木板,自己吃饭不成问题了。 李大成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我的医术精湛,几味简单的草药便有此奇效,还是因为有财二丫是小孩子,根骨才会好的如此快? 有财不能下地快被憋疯了,拆了木板就像出笼的鸟,可劲地玩。 他和三牛有根在院子里疯跑,几人叽叽喳喳,吵的满院子都是他们的声音。 鱼娘被太阳晒的眯着眼,听到身后有动静,也没回头看。 三牛伸手,揪了一把鱼娘的头发就跑,鱼娘只觉得头皮一疼,站起来看见三牛撒丫子跑了。 “三牛你给我等着,今天不打你我就不是你姐!” 第46章 下雨 三牛的小短腿最终还是没跑过鱼娘…… 三牛的小短腿最终还是没跑过鱼娘, 鱼娘揪住他,狠狠地打了他的屁股,“还拽不拽?嗯?问你话呢?” 三牛像霜打的茄子, 低着头小声道:“不拽了。” 有根和有财在一旁笑的好大声,半点没有帮三牛说话的意思。 鱼娘又胡乱揉了一通他短短的头发茬,“以后拽一次我打你一次。” 这样在院子里跑了一圈,鱼娘身上出了层薄汗, 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 微风吹起她的头发, 几根干发丝绕到前面, 鱼娘把手指插进头发里, 里面还是湿的。 就在这时,她鼻尖上一凉,食指一抹, 居然是水。 鱼娘好奇地抬起头,更多的水滴落在她的脸上,下雨了。 “娘!爷爷!外面下雨了!” 鱼娘一边喊人一边飞快地把衣服都扯下来抱到怀里。 王氏和陈氏从里面出来,抬头一看,居然真的下雨了。 女眷们跑出来急急忙忙收衣服,李大成和刘大舅刘二舅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李大成感慨道:“下雨好啊, 下雨才能种庄稼。” 刘大舅道:“这雨要是早下几个月,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逃荒了。” 一路上,他见到太多的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只能凄惨死在他乡,即使心肠再硬,也看不得这般凄苦。 三牛和有根有财兴奋地在雨里乱跑乱跳, 二牛原本在屋子里捣鼓东西,也窜了出来,冲进了雨中。 李子晏闻言放下书,揉了揉手腕,打开窗户,惊喜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柱子扶着他娘,慢慢从屋子里挪出来,柱子娘推开柱子,颤歪歪伸出手接雨,“下雨了,柱子。” 柱子满脸都是笑,“是啊,娘,要是咱家还有地就好了。” 不止是这个小院,整个府城都沸腾了,人们欢呼雀跃跑到外面,仰头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到脸上。 府城外,灾民个个欣喜若狂。 “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咱们能回家种地了,这雨下的太好了。” 有人跪在地上,激动地嚎啕大哭。 有人喃喃自语,喜极而泣。 所有灾民仿佛都看到了生的希望,府城施粥,如今又下雨,这是老天爷在可怜他们。 石贵一口气跑到门口,抖了抖身上的水。 这雨下的太急了,他正在半路上走,没来得及回家拿伞,被淋了个透,幸好带的礼物护在怀里没有湿。 石贵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心想明天怕是要着凉了。 他拧了拧身上的水,又理了理衣冠,这才敲了敲门,“李兄弟在家吗?” 雨下的太大,李家人和刘家人都站在房檐下避雨,雨声遮住了石贵的敲门声,幸好鱼娘耳朵灵。 “爹,外面有人在敲门。” 李仲海没怀疑鱼娘的话,他知道鱼娘在这些事情上从不撒谎。 李仲海对李大成道:“爹,鱼娘说有人在敲门,我去看看。” 李大成道:“去吧。” 他想说带把伞再去,猛然又想到他们没有备伞,李大成在心里盘算着,离城前还应该再买几把伞,接下来不知道会怎么样,东西备的越全越好,这样遇到事才不会慌乱。 李仲海打开门,见到是浑身湿透的石贵,有些惊讶,“石兄弟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这路上淋的不好受吧?” 石贵和李仲海小跑到屋檐下,李大成一看,他浑身都湿透了,不换个衣服铁定要感冒。 于是让刘氏进去,问刘大舅母拿一套刘大舅的衣服来。他们家的人都长的高瘦,而石贵生的矮胖,衣服肯定不能穿,也就刘大舅的身材和石贵有些相仿,他的衣服兴许能穿。 石贵把怀里的礼物放下,“李叔,我听刘大麻子说你们住在这,想过来看看,没想到路上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 -- 第74页 李大成道:“你说你,来就来吧,带东西干什么?” 刘氏把衣服递给石贵,“石兄弟,这是我大哥的衣服,你赶紧换上吧。” 李大成在一旁解释道:“我们都是普通百姓,衣服料子肯定和你们家的不能比,你先将就着换一下,可千万别嫌弃。” 石贵接过衣服,“不嫌弃不嫌弃,有的换就不错了,李叔,这是我给鱼娘他们带的吃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给他们分分吧。” 李大成道:“行,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李大成叫来鱼娘,把油纸包裹的礼物交给她,“去后面和二牛他们分分吃了吧。” 鱼娘想到石家的红豆糕,再看油纸包就有些意动,“爷爷你放心吧。” 石贵换好衣服出来,刘大舅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石贵道:“李叔,这个院子你们住的还习惯吗?要是不习惯我让刘大麻子再给你们找一个。” 李大成笑道:“习惯,怎么不习惯,我昨天还和伯山他们说,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 石贵道:“那就好,李叔,你们要是有什么事都尽管来找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帮你们办到,办不到的我上面有人,也会想办法给你们找门路。鱼娘和伯山兄弟救了我家元宝,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咱们两家以后常来往。” 石贵能在封城的当天打通人脉,偷偷运灾民进城,他上面没有人才令人奇怪。 李大成点点头,“你放心吧,有事我们不会藏着掖着。” 等到雨停了,李大成送石贵出去。 两人边走边聊,石贵正要走,猛然想到一件事,转身对李大成道:“李叔,你们这几天最好不要喝河里有水,河水脏的很,什么脏东西都有,我看到不少人喝了河水都开始上吐下泻。” 李大成若有所思点点头,“多谢你了,这个院子里有井水,我们还用不上外面的河水。” 李大成又道:“石小兄弟,这城里城外都不太平,你出城也小心些。” 石贵点点头,却并没有把李大成的话放在心上,一群灾民,再厉害能大过官府吗? 送走石贵,李大成踱步回到正房,刘大舅正拿着一个红豆糕吃,见李大成进来了,他推了推碟子,“尝尝,鱼娘刚刚送过来的。” 李大成捏起一个小巧的红豆糕,指着刘大舅笑道:“真是个老不羞,小孩子的吃食你也抢。” 刘大舅哈哈笑道:“妹夫,要我说你这个人就是太端着了,这是他们的孝心,我要是不接受他们才难受呢。” 吃过笑过,李大成慎重道:“大哥,我觉得又要出事了。刚才石贵说外面有人喝了河水开始上吐下泻,这河水不止人要用,牲畜生产哪一样都和它息息相关,若真出了事,这府城可要动荡了。” 刘大舅拍拍沾满糕点渣的手,“怕什么,咱们从下河镇走到府城,哪一天不是胆战心惊的,要是怕这怕那,早在下河镇咱们就被抓走了。” 李大成笑道:“大哥,还是你说的话有道理。” 虽然如此,李大成还是叫来了李伯山和刘峰,吩咐他们两个去街上买些驱疫的艾草之类的,这东西备着也不浪费,即使现在不用,路上也能用。 雨只停了一会儿,又接着下了,而且越下越大,像是老天爷在泼墨一般。 天边厚重的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雨水哗啦啦往下落。 天色因为下雨的缘故,暗淡了不少,还没到用晚饭的时辰,已经黑的要点灯了。 李伯山和刘峰冒雨去买了驱疫的药材,又去伞店买了几把雨伞,回来后被灌了一大碗热乎乎的姜汤。 李伯山道:“爹,这伞现在可抢手了,伞店里都是人,要不是我和表哥眼疾手快,还真是抢不到。” 李大成拍拍李伯山的肩膀,“辛苦你们俩了。” 晚饭是刘氏她们抹黑在厨房做的,为了省些钱,吃饭时厅堂没有点蜡烛,大家都是抹黑吃完了饭。 看不见光,做什么都没意思,众人前些日子一直在路上奔波,累得很了,索性都爬上床睡觉了。 三牛不记打,刚爬上床就凑到鱼娘身边,小声道:“姐,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鱼娘不想动嘴,于是哄他,“爹会讲,你让他给你讲。” “哦。” 三牛不敢闹李仲海,不情不愿趴在床上闭着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鱼娘睁眼看见黑乎乎的屋顶,外面电闪雷鸣,时不时一道闪电划过,照的屋内通亮。 她翻个身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听着哗啦啦的雨声,越来越困,终于渐渐睡熟了。 大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依旧没有停。 两家人草草吃完了早饭,聚在厅堂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边雨幕低沉,映得厅堂昏暗。 李大成道:“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雨太大了,肯定不能走。幸好前两日把必需的的东西都备的差不多了,现在外面的东西涨价不少,要是等到现在才买,肯定要花一大笔钱。” 李伯山道:“爹,等雨停了,府城外都是泥泞,咱们推着板车也走不了,不如放晴后再等个一两天。” 李大成点点头,“现如今咱们不缺吃穿,又不像在外面,时刻担心被土匪或是灾民打劫,就算多住上几天也无妨。” -- 第75页 大人讨论的热火朝天,鱼娘听了一会儿有点走神。 她倚在陈氏怀里,和陈氏咬耳朵,“娘,你再给我缝个小布兜好不好?” 她只有一件衣服上有小布兜,而且太小了,不能放什么东西。 陈氏推开她的头,“大人说话呢,你先别闹。有空再说。” 鱼娘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看着外面,天色阴沉,珍珠大的雨点接连往下落,没有半分停止的迹象。 第47章 惨剧 府城外,大雨接连不断,从早到晚…… 府城外, 大雨接连不断,从早到晚一直下个昏天黑地。 单薄破旧的衣服并不能遮风挡雨,灾民们蜷缩身子, 浑身湿透,树上的叶子都被薅光了,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推着板车的人还好一些,勉强可以躲在板车下躲躲雨, 没有板车的只能抱头坐在泥地里,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 自昨日开始下雨, 城门便再也没有开过, 施粥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灾民又冷又饿,原本下雨的喜悦,都变成了满腔的苦楚和悲痛。 护城河的水原本干涸了不少, 这两天的大雨一下,顿时溢满了。 宽阔的护城河一边是巍峨的城墙,一边是逃难的灾民,横亘在两者之间,像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一个高瘦的灾民在护城河外冒雨走来走去,希望能看到城门打开, 但他的等待注定徒劳无功。 他垂头丧气回到自家的板车前,对躲在板车下避雨的妻儿说道:“不行,这城门不开,咱们进不去。” 板车上有缝隙,虽能避一避,却依旧会有雨水顺着缝隙落下来。 一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吃奶的孩子,脸上涕泗横流, 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她手足无措,焦急地说道:“那怎么办?小宝的额头烫的吓人,再不找大夫看一看就要没命了。” 雨水把男人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他不敢挤到板车底下,怕把妻儿的身体都给沾湿了。 男人站在雨中,胡子拉碴,雨水顺着胡子一直往下流,他眉头紧锁,背不自觉弯了,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的喘不过气。 男人双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我再想想办法,你让我再想想办法。” 妇人呜咽一声,声嘶力竭道:“能有什么办法,你是能让小宝进城还是能请来大夫?我的小宝,好不容易走到府城,这是上天不给他活路。” 年幼的孩子躺在母亲怀里,脸烧的通红,难受的小声哼哼,妇人看到这一幕,脸上的泪直往下流。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解开身上的衣服,张开双手撑起来,替他的老娘遮挡风雨。 因为一路上乞讨,男子的身上饿的皮包骨,根根骨头分明。 他娘都头发花白,眼睛看不见了,耳朵还有些聋,雨声一大,听什么都有些聋。 他娘颤歪歪的声音透过雨水传过来:“山子啊,你别举着那破布了,不管用,别叫雨再把你给淋坏了。” 中年男子倔强地一动不动,“娘,没事,我年轻,这点雨对我来说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娘哭着拍大腿,“都是我没用,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你早进城了,老天爷不长眼,让咱们全家都死绝了,偏不收我老婆子的命。” 中年男子冻的咬紧牙关,“娘,你说这些干嘛?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一路上都没把你丢下去,现在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只是,他闭上眼,却想到了路上饿死的妻儿,难道拼命走到府城,也逃不开死路一条吗? 一个老头和老妻倚在大树下,期望这棵大树的枝桠能为他们挡一挡风雨。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老头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幸好他们家离府城近,他和老妻才能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到府城。 府城施粥的时候,他也抢不过别人,只能慢慢排在最后面,喝上一口清亮的白粥。 就靠着这白粥,他和老妻勉强苟延残喘到今天。 雨一直不停,他冻的浑身发抖,老头怕自己睡过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推了推身边的老妻,喊她:“老婆子,咱俩说会子话吧?” 雨声掩盖了老头的喊声,他怕老妻听不见,费力地趴到老妻耳边,又说了一遍。 老妻仍是一动不动。 老头慌了,颤歪歪把手指伸到老妻鼻子底下,随后撕心裂肺地喊道:“你怎么先走了!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先走了!” 老头伏在老妻身上大哭,泪水和雨水顺着他沟沟壑壑的皱纹流下来,流到再也不会和他说话的妻子身上。 野狗耷拉着尾巴,站在山坡上呜呜咽咽,它们是不怕这大雨的,雨下的越大,死的人越多,他们才能吃的肚皮滚圆。 一个灾民饿的眼睛都绿了,饥饿让他丧失了理智,他把目光放在了野狗身上,不管不顾朝野狗身上扑去。 野狗受了惊吓,而后张牙咧嘴,毫不客气从灾民身上撕下一大块带血的肉,灾民再想跑已经晚了。 更多的野狗被血腥味吸引过来,这群贪婪的猎食者纷纷扑倒灾民身上,撕咬着他的衣服和血肉。 灾民疼得抱头打滚,使劲力气想跑却又被野狗扑倒在地。 一旁的灾民见怪不怪,半点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这场凶狠的厮杀。 -- 第76页 野狗蜂拥而上,半点都不会客气,不过一刻钟,灾民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饱餐一顿的野狗并未立刻离去,它们阴森森的目光一直盯着周围,企图发现下一个身单势薄的人。 几个灾民围坐在一起,冷眼看着野狗食人,他们都是千辛万苦才来到府城的,原本前几日放粥,以为终于有了活的希望。万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所有人的命运都变得岌岌可危。 一个黑脸汉子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家里人都饿死了,只剩我一个人还在苟延残喘,我看待在府城外是没有活路了,不如咱们想办法进城。” 另一个左脸上长痦子的灾民凶狠地笑了,“怎么没有活路了,这外面这么多肥羊,随便杀一个就够咱们吃的了。” 若是鱼娘在,她一定会认出他就是他们刚出下河镇没多久,露宿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人。 原来当初树林里的那群人也走到了府城,不过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留在了城外。 黑脸汉子道:“这外面人多眼杂,你收着点,这事毕竟不光彩,别被人看见了。” 旁边的长脸大汉看着有四十岁,也是一脸凶样,“他/奶奶/的,这群官老爷不给咱们活路,咱们不如自己拼出一条路。” 其余几人也点点头,“还是黑三的话有理,一定要想办法进城。” 黑脸汉子啐了他们一口,“我呸,说了不准叫我黑三,你们想死了是不是?” 长脸汉子在中间劝和,“都别吵架,黑三,不就是一个外号吗?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小气。你们有谁会游泳?或者会做木排,咱们要想办法渡过河才行。都提提意见,别在这拌嘴巴了,张开,你先说。” 左脸长痦子的人叫张开,他道:“我打听到前两天有人偷渡进了城,不过要价贵了点,一人就要二两银子,这钱咱们肯定付不起,不过这是条路,兴许咱们可以从这个上面下功夫。” 黑三不屑道:“这能有什么可下功夫的,咱们一没钱二没势,谁敢逼那群官府的人。” 不过长脸汉子若有所思,“赌一把,到时候直接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我就不信这样都不开门。” 另一个人道:“那这样的话,肯定要等到他们出来了才行,要是人都不出来,咱们就算想出了天都没办法。” 长脸汉子一拍巴掌,“好,那就等那群人出来了再说。现在先给我在这耐心等着,尤其是你,张开,嘴再馋也不准去打野食。” 张开舔舔嘴唇,凶狠的眼光扫过其他灾民,像是在物色合适的目标,闻言,满不在乎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还有不少灾民无助地躺在泥泞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腹泻和高热让他们无力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到终点。 两个衣衫褴褛的灾民依偎在板车下,连日的腹泻和高热让他们只能苟延残喘,看不到一丁点活下去的希望。 其中一人面色发白,双眼无神,眼看就要不行了。 “大哥,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我走了之后,你要是有口力气,就把我给拉到河里边扔下去吧,这河往下流,离咱们家不远,兴许我就能回家了。” 原来这两人是亲兄弟,他们的家在离府城不远的南边一点,两人家里遭了灾,一起来府城逃难。 他的大哥也是浑身无力,“都怪我,早知道咱们就不来府城里,往南边走说不定还有条活路,都怪我非拉着你往府城走。” “大哥,这不怪你,当初往府城走是咱们俩共同的决定,要怪就怪这世道不给人留条活路。” 大哥握住他弟弟的手,一句一喘气,“你放心,就算是你死了,我也要把你带回家。不是世道,是官府半点不为咱们百姓着想,心里想的只有他们头顶上的那顶官帽。要是我能熬过去,奶奶/的,非反了不可。” 和这两兄弟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灾民们望着头顶的雨,远处冰冷坚硬的城墙,心里涌出一股巨大的愤懑之情。 天灾人祸,天灾是老天爷不给饭吃,可是能让百姓都活不下去,官府一定难辞其咎。 \' 第48章 雨后 大雨下了足足两天,终于在第三天…… 大雨下了足足两天, 终于在第三天早晨停了。 雨停了,天气放晴,鱼娘推开窗户, 居然听见了久违的鸟鸣声。 她三两下缠好头发,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李叔河正拿着把大扫帚,在院子里东一下西一下地哗啦啦扫水。 院子的门大开着, 前两日下雨积攒的水顺着门框缝往外流。 经过风吹雨打后,大枣树的叶子落了不少, 一直挂在梢头的几颗枣子居然落了。 李叔河指着地上枣子, “鱼娘, 这枣子你拿走洗洗吃了吧。” 鱼娘自然没有不应的理由,走到枣树旁捡起了三颗大红枣。 枣子表面有裂缝,这是摔下来太高了, 鱼娘并不介意,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好劣。 正在这时,李伯山挑着一担柴,侧着身子,避免柴火撞到了门上, 小心翼翼地进来了。 李叔河把扫帚立在一旁,“大哥,现在这柴火多少钱一担?” “贵了,以前十文钱一担,现在要三十文。” 他把柴火挑到廊下堆起来,那里原本就有一些柴火。 -- 第77页 抽出扁担,李伯山道:“卖柴火的人还在外面, 这根扁担要还给他。哦对了,叔河,仲海回来了吗?” 李叔河摇摇头,“二哥不是和你一起出的门吗?” 李伯山道:“我们俩分开后,我去买柴火,他去街上转转看看粮食什么价,我以为他回来了。” 李伯山正要出门,李仲海就回来了。 鱼娘看到,李仲海的小腿以下的衣服鞋子全都湿透了。 李仲海道:“大哥,你出去啊?” 李伯山晃晃手里的扁担,“把这个送回去。” “那行,你去吧。” 俩人打完招呼,李伯山往外走,李仲海进来。 这时厨房里冒出了烟气,原来是陈氏他们正在做饭。 顾氏要进去帮忙,被刘氏推了出来,“你出去吧,里面烟太大,熏着了怎么办?” 刘氏见到廊下堆着的柴火,上前拿起一根看了看,“不行,这柴火干的不彻底,烧起来烟太多了,谁买的路,我非得说说他。” 李仲海接话,“娘,这样的柴火已经够干了,你不知道,前两日的雨下的太大,不少店铺都进水了,而且外面大街上的积水都没下去,柴火都送不过来。” 他拉起自己的裤脚,指给刘氏看,“你看我这衣服都湿了,咱们租的院子地势高,没什么积水,外面大街上水最深的地方齐腰,不少人家的房子都给淹了。” 刘氏这才不抱怨,不过还是盘算道:“既然这样,这一担柴火受了潮,可不能再给卖柴的这么多钱了,一担柴十文钱,他们这是在抢钱。” 李伯山正好送完扁担回来,听到刘氏的话,不敢告诉她这一担柴火价钱涨了三倍。 正好李大成从屋内出来,“伯山还有仲海,你们俩进来,和我说说街上目前都如何了?” 李伯山和李仲海跟在李大成后面进了屋。 鱼娘从井里面提上来小半桶水。 没下雨前,井里的水位要低不少,经历了一场暴雨,水快溢到了井口,鱼娘不费力气就提上来了小半桶水。 顾氏扶着肚子在院子里慢慢走动,李大成特意叮嘱她,不能老是窝着不动弹,这样对孩子和孕妇都不好,平日里多走动走动,这样孩子才好生。 顾氏见鱼娘一个人打水,小声惊呼道:“鱼娘你快过来,小心别掉下去了。” 鱼娘把枣子洗了洗,递给顾氏一个大红枣,“婶娘,你尝尝这个红枣,这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应该挺甜的。” 顾氏接过红枣,叮嘱她:“下次别再一个人打水了,井边湿滑,万一滑倒了就够你受的了,以后打水这事就叫你小叔干。” 鱼娘点点头,“婶娘我知道了。” 这时三牛从屋子里出来,眼尖看到了鱼娘手上的枣子,“噔噔噔”跑过来,“姐,我也要吃枣子。” 鱼娘给了他一个,另一个悄悄攥在手心里,“只有这一个了,吃了就没了。” 一碟腌萝卜,配上红薯干熬成的粥,就是众人早上的饭。 每个人都很珍惜碗里的饭菜,即使是二丫和三牛,也一点不剩喝光了碗里的粥。 吃完饭,陈氏坐在走廊下替鱼娘缝衣服,鱼娘蹦蹦跳跳在她身边玩水,雨滴从房檐落下,滴在石板上形成了一个个小坑。 陈氏道:“你别乱跳了,小心衣服又湿了,前天洗的衣服还没干,身上的再湿了可就没得换了。” 鱼娘乖乖地跳上石阶,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颗红枣,“娘,这个给你吃。” 陈氏抬头笑道:“你吃了没,我看三牛早上也吃了一颗红枣,是不是你给她的?” 鱼娘神色未变,“我当然吃了,我要是不吃能给三牛吗?” 石家也在用早膳,不过比起李家和刘家的清汤寡水,石家这边就丰盛多了。 鸡蛋羹、八宝粥、炒肉、还有各色时蔬,足够石家人吃的饱饱的。 陈夫人哄着元宝用完了一小碗鸡蛋羹,帮他擦擦嘴,让丫鬟把元宝抱了下去。 问石贵:“今天你还要出城吗?” 石贵飞快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点点头,“自然要去,除去孝敬大人的钱,我这一趟一天能赚二三十两银子,你说说,在城里干什么营生能这么赚钱?” 陈夫人也未多在意,石贵干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而且上面还有大人兜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不过,她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看给元宝算命的那个算命先生,还是有点本事的,你想想,他说元宝三岁前必有一大劫,而且有贵人相助,果然应验了。我想再找他算一次。” 石贵不在意道:“那就再去算一次,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夫人见石贵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要不是你非要拉着元宝回去上族谱,他能出这档子事吗?出了事你还大嘴巴子,非要和李家说清楚,结果把咱们认鱼娘做女儿的事也给弄泡汤了。” 石贵求饶道:“我的夫人呦,咱们又不是非要认个干女儿,再说了,现在元宝不是认的有个干爹吗?李家怕元宝挡了鱼娘的运道,心疼闺女不愿意答应,咱们也不能硬逼着人家吧?” 陈夫人道:“我还是觉得鱼娘才是元宝的贵人,不行,我今天就去找算命先生,靠你我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了,迟早有一天我要被你给气死。” -- 第78页 石贵扒拉完碗里的饭,一抹嘴,“我走了,晚上不用等我。” “知道了,赶紧走吧,别在我眼前碍事了。” 第49章 石灰 陈夫人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吃完饭…… 陈夫人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吃完饭收拾妥当便准备去找算命先生。 她出门带了一个小厮和一个婢女,小厮在前面赶马车,出了石家大门, 径直往城南去。 北富南贱,说的是城北住的都是些富贵人家,和官府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而城南住的都是平民百姓和一些下九流的行业的人。 而鱼娘一行人租住的城东,位于两者之间, 在这里居住的百姓大多有一份体面的活计,虽然比不上城北的富贵, 但是养家糊口是绰绰有余。 由此可见, 多亏了石贵, 刘大麻子在找房子上,至少是尽心尽力了,并未糊弄他们。 婢女名叫春芽, 正跪坐在软垫上,动作轻柔地给陈夫人捶腿。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陈夫人一晃,险些撞到了头。 她扶着马车坐起来,春芽赶紧把陈夫人头上的银钗扶好。 陈夫人问道:“怎么了这是?马车怎么突然停了?” 小厮是石贵本家的人, 名叫东生,按辈分应该叫石贵一声族叔,石东生道:“婶子,前面路上有积水,过不去了。” 陈夫人弯腰站起来,扶住春芽的手掀开帘子一看,果然前面的石板路上都是水, 这水浑浊不堪,也看不出深浅,若是冒然进去陷在了里面可就糟了。 东生东生道:“婶子,要不咱们换一条路绕过去吧。” 陈夫人道:“行,换个路再看看,你停车之前千万告诉我一声,刚才我险些撞到了头。” 东生不好意思低头笑笑,抬头又看到春芽在朝自己笑,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欸,婶子,我都记住了。” 马车在巷子里艰难调了个头,又换了一条路重新往城东驶去。 陈夫人也不让春芽替她捶腿了,她心里好奇一场大雨过后,现如今外面是个什么样,索性自己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开始打量起外面。 经历一场风吹雨打,家家户户原本灰扑扑的墙院被用力清洗了一番,看起来干净利落了不少。 不过也有不少人家的房瓦被砸穿了,现如今正忙着在屋顶上修修补补。 而石板路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水,马车驶过溅起一滩水,路边的行人赶紧避让,却因着路面不宽,还是躲不开被泥点溅到身上。 再往城南走,路面上的积水多了不少,原本只能浅浅覆盖一层石板,现在足有小半个车轮子那么深。 而两旁的院子也渐渐破败了起来,有些院子甚至倒塌了大半,半边屋子都泡在水里。 前面的积水太深了,上面还飘着破破烂烂的一些家伙什,马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算命先生的家还要在前面再拐个弯,陈夫人见实在进不去了,无奈之下,只能叫东生往回走。 东生费力地拉着缰绳,让马车掉头,好不容易掉过头,拉车的马突然发疯了似的往前狂奔。 东生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拽住缰绳,“你这个畜生,跑什么跑!快给我停下!” 陈夫人和春芽在马车上被颠的前仰后翻,俩人跌倒在马车最里面,吓得脸色煞白。 陈夫人的发钗斜了,头发也乱了,她大声道:“东生,这是怎么了?” 东生的手死死拽住缰绳,紧紧盯着前面的路,避免马车跑的太快撞到了人,“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马突然就发疯了。” 就在这时,前面又驶过来一辆马车,东生赶紧把马往一边拉,另一辆马车也往另一边避让。 东生赶着马车,马儿偏了一点,东生一时没有拽住,马儿一头撞到了墙上,随后倒在了地上。 陈夫人“哎呦”一声,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撞到了车厢上。 东生在马车翻身之前,及时跳了下去,摔到一旁的地上。 马儿撞墙后,马车也轰然倒地。 东生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泥泞,赶紧扑到马车旁,焦急地问道:“婶子,春芽,你们怎么样了?” 春芽的声音从车厢里面传出来,“我没事,夫人晕倒了。你快想办法把夫人拉出来。” 俩人一个在里面推,一个在外面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陈夫人从马车里弄了出来,出来时陈夫人额头不小心沾上了地上混浊的积水。 春芽赶紧拿帕子给她擦干净。 陈夫人双眼紧闭,额头上一片血迹。 而另一辆马车头也没回,反而跑得更快了,几瞬之间就消失在了前面小巷。 春芽拖住陈夫人的头,避免她的头再沾到地上的积水,“夫人晕倒了可怎么办?要赶紧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东生看了一遍,发现马儿的腿上有一个大口子,正往外不停冒着鲜血,想必是在污水中被某种利器割破了,所以才会突然发疯。 东生想了想,“马车不能再坐了,不如我直接背着夫人去找大夫。” 春芽道:“行,那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合力把陈夫人背到了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馆走去。 等他们走远了,巷子里冒出几个人,一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而后朝后面使了个手势。 “人都走了,咱们快点把马给拖走,这么肥的一匹马,赚大发了。” -- 第79页 几个人合力把马给卸掉,弄到板车上,连马车里带着的茶几和软垫都一并带走了。 “真笨,这个时候还有人敢来城南。” “我看前面又有一辆马车过去了,嘿嘿,咱们今儿可真是大丰收。” 几人说说笑笑回到了巷子里,耐心等待着下一个倒霉鬼出现。 东生背着陈夫人吃力地走到了医馆,却发现医馆被水给淹了,现在大门紧闭,没有人坐堂。 他急了,“这可怎么办?” 春芽道:“我记得前面还有一家医馆,咱们再去看看。” 前面的水更深,直接没过了膝盖,东生和春芽只得往后退了出来。 俩人急的团团转,找不到大夫,夫人又一直昏迷,这可怎么办? 李伯山和李仲海从街边一处房子里出来,每个人都背着一大袋东西,而后两人把袋子放在板车上。 李伯山拍拍袋子,里面飞出来一些白色的尘土,他用手扇了扇,“我看这些就够了,足够把院子和屋子都撒一遍了。” 李仲海点点头,“咱们回去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城,爹最近忧心忡忡,觉得可能会有瘟疫蔓延,只希望爹的判断是错的。” 正在这时,李仲海不经意间看到了东生,“那不是石贵家的小厮吗?大哥你看,他背上背的是不是陈夫人?” 李伯山定睛一看,还真是陈夫人,“走,咱们去看看。” 东生和春芽见这四周都没有医馆可看病,打算把陈夫人先背回家再做打算。 正巧李伯山和李仲海过来了,东生跟在石贵身边,见过一次李仲海,知道他们是救了小少爷的恩人。 李伯山把板车一停,“敢问小兄弟可是石家的人?你这背上背的是陈夫人吗?” 春芽也认出了他们两个是谁,暂时放下了警惕,这两个人于石家有恩,料想也不会对他们做出什么坏事。 东生道:“我叫东生,正是石家的人,今天随夫人出来办事,结果路上驾车的马发了狂,夫人被撞晕了。” 李伯山问道:“东生兄弟,你们这是要带着陈夫人去找大夫吗?” 东生愁眉苦脸,“李大哥,这附近的医馆要么被淹了,要么离得太远过不去,实在找不到大夫,我正打算先把夫人带回家,回到家再去找大夫。” 李伯山道:“你先别带陈夫人回去了,我爹是大夫,正好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不太远,我看不如先把陈夫人放在板车上,先拉着去我家,让我爹给陈夫人瞧瞧。” 东生欣喜若狂,天无绝人之路,正愁着找不到大夫,没想到眼前就有一位。 李伯山把板车上的袋子费力移到一边,把袋子里漏出来的白色粉末收拾干净,给陈夫人腾出个位置。 东生好奇,捻起一点白色粉末,“李大哥,这是生石灰?” 李伯山把绳子套到肩上,李仲海在后面推着,两大袋生石灰再加上个陈夫人,板车着实不轻,一个人拉起来颇为吃力。 东生见状,也赶紧搭把手,帮李伯山推车。春芽走在板车旁边,小心翼翼照料着陈夫人。 李仲海道:“你猜的没错,这正是生石灰。” 李伯山在前面拉车累的说不成话,李仲海于是又给东生解释道:“这一场大雨过后,滋生了不少邪气,我爹听说府城外已有不少灾民出现腹泻高热之症,担心可能会有瘟疫,所以让我们俩提前买些石灰艾草备着。” 东生听了李仲海的话吓了一跳,他虽未经历过瘟疫,但也知道,一旦有瘟疫蔓延,到时候死的人可能要成千上万,绝对是一场大灾难。 东生又问道:“这事准吗?我叔今天又要出城,会不会不安全?” 李仲海道:“这事谁也说不准,只是我爹的推测而已,我们一家本想赶紧离开府城,可是路上泥泞不堪,板车也走不动,只好再等等。为了心安,才买些驱疫的草药备着。” 东生心里盘算着,等叔回来了,一定要赶紧给他说说。 第50章 苏醒 板车在石板路上驶过,留下一串痕…… 板车在石板路上驶过, 留下一串痕迹。 这里位于城东和城南之间,大多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一场大雨过后, 城内但凡地势低一些的地方都有积水,城里百姓都挽起裤脚,光脚在混浊的积水中走来走去。 城门虽已经关闭,但在此之前府城内已经涌入了不少灾民, 这些灾民无家可归,大雨来时, 只能匆忙找个地方避雨, 因为腹中没有一粒粟米, 饥饿难耐,在雨停后便又出来沿街乞讨。 大雨前城中百姓生活还算过得去,大雨过后, 物价飞涨,自保已然不暇,哪还有多余的东西施舍给难民。 难民三三两两,或是蹲在墙角下拿个破碗乞讨;或是拄着棍,慢慢挪动向行人讨要吃食。 春芽和东生虽是石家的下人,但从干旱饥荒初始到如今, 并未饿过一天肚子,又因一直待在石家甚少出门,乍一见灾民的惨状都有些于心不忍。 李仲海一路上已经司空见惯,知道衣食无忧的人一开始面对这种情况,定然会心软,但心软是要不得的,只会害了自己。等到他们见多了, 明白一时的施舍并不能救命,心才会硬起来。 正如刘大舅的大孙子刘安,刚和他们一起逃荒时,未见识过人间疾苦,还颇有些天真浪漫,等到后来经历了被灾民打劫、被土匪盯上、被乡亲背叛,现在刘安早收起了自己的慈悲心肠,就算眼前是恶狗食人,他走过去也是看都不看。 -- 第80页 用刘安的话说:“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自己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去接济其他人。” 李仲海知道,东生和春芽只是在乱世生活的太好了,所以见不得这种惨状,若是他们也开始逃荒,指不定会变成比刘安更心硬的人。 李仲海道:“咱们再加把劲,这条路走到底再拐个弯就是我们租的院子了。” 东生摸了把头上浸出的汗,“李大哥,这板车可真重,你怎么一点也不累?” 李仲海笑笑,“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平日里下地干活不比这轻松,累着累着就习惯了。” 东生看着灾民,还是有些不忍,他只知道外面饥荒严重,但没想到连府城都未能幸免,他小声说道:“李大哥,我怀里还有些吃的,能不能给这些人?” 李仲海知道东生与自己非亲非故,若是冒然相劝,只会适得其反。 他有意让东生见识一下世道艰难,“你去吧,千万要小心。” 东生心想,施舍个东西有什么难的。 春芽见他要去,忙喊住东生,从荷包里拿出几块糕点,这是她平日里用来哄元宝的,“还有我的,你也一并给他们送过去吧,就给那几个墙角的小孩子,都瘦的皮包骨了,也实在太可怜了。” 春芽见那几个孩子比元宝大不了几岁,一个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湿衣服,蹲在墙角,一眨不眨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实在是让人心疼。 李仲海让李伯山先停一下车子,有他们看着,东生也不会出现大问题。 东生刚走过去,就被一群灾民围住了。 一个个乞讨的破碗伸到他的面前,“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东生有些不知所措,他努力扒开灾民的手,“你们别靠这么近,我又不是不给你们。” 蹲在墙角的小孩子也趁机过来了,他们仗着自己瘦小,灵活地钻到东生身边,趁他顾不过来,一把把东生怀里的东西都给掏走了。 刚掏走溜出去,几个小孩子就开始狼吞虎咽,把抢来的东西吃的一光二净。 东生目瞪口呆,未曾想过事情居然是这个走向。 他想挣脱灾民,却怎么也脱不了身,无奈之下,只能大喊道:“你们别挤了,我身上没吃的了!东西都没抢光了!” 灾民们不愿意相信。 “肯定还有,你是骗我们的。” 灾民开始扒东生的衣服,想要找到一点吃的。 东生一个没注意,被灾民推到在地上,李仲海见状,快步上前,用力推开灾民,把东生拉了出来。 东生的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嘴角还磕破了皮,看起来好不狼狈。 春芽心疼他,上前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真是群狼心狗肺的,早知道咱们就不给他们吃的了。” 东生舔了舔嘴角,吸了口气,“没事,不给吃的咱们心里面难受,他们都是可怜人,要不是饿惨了,谁愿意这样。” 李仲海闻言看了一眼东生,许多人初次受挫后,再遇到灾民只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没想到东生居然是一个至纯至善之人。 他 拍拍东生的肩,“东西给了咱们就走吧,快到我们住的地方了。” 东生心里有个疑惑,“李大哥,灾民这样抢粮食,还有人施舍给他们吃食吗?” 李仲海笑笑,“天下有好人有坏人,自然会有人给他们施舍东西,不然城门关闭这么久后,这些灾民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李仲海又想,我们一家不过是一介贫民百姓,只想在乱世保全自己,所以只能选择明哲保身,但是世上若是多一些东生这样的人,会不会少些悲惨之事。 李伯山在前面喊道:“都别说话了,再加把劲,咱们快到家了。” 板车拐进一条巷子,他们租的院子在里面第三家。 李仲海对东生道:“看见那棵枣树了吗?那就是我们租的院子,说起来还要多谢石兄弟,要不是他帮忙,我们也租不到这么好的地方。” 板车停在门前,李伯山抽不出手,于是李仲海前去叫门。 院子里,女眷们趁着天晴,忙把衣服和被褥都拿出来晒晒,老天爷阴晴不定,摸不准明日的天气,还是勤快些早把东西都晒好才安心。 廊檐下,一个小火炉烧的正旺,上面放着一个煎中药的小砂锅,砂锅“咕咕”冒着热气,鱼娘在一旁拿个小扇子,时不时扇个风。 李大成捏起砂锅盖,看了看里面的水位,“可以了,再熬一刻钟把里面的药控出来,加点水再熬一剂。” 鱼娘想到待会要喝苦苦的中药,吸了吸鼻子,她好想破罐子破摔,告诉爷爷她不用喝药也不会感染疫病,不过想想还是忍住了,金手指是件大事,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敲门声,“爷爷,肯定是爹回来了,我去开门。” 李大成接过扇子,“去吧去吧,我看着砂锅。” 鱼娘蹦蹦跳跳跑到门口,透过门缝一看,果然是李仲海。 她用力把门栓抽掉,“爹,你和大伯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李仲海揉揉鱼娘的头,“路上遇上了熟人,你去把你爷爷舅公他们叫出来,咱们家来客人了。” 鱼娘往李仲海身后一看,她见过春芽一面,知道她是陈夫人的婢女,心里顿生疑惑,昨日石贵已经来过一趟了,陈夫人的婢女怎么又会来这里,莫非有什么事吗? -- 第81页 鱼娘视线下移,看到了躺在板车上的陈夫人,她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去找李大成,“爷爷,陈夫人晕倒了,被爹和大伯拉到咱家了。” 李大成也吓了一跳,他把扇子塞到鱼娘怀里,“你先看着,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陈夫人被撞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不醒人事了,等她再有意识,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蓝蓝的天空,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春芽见陈夫人醒了,欣喜若狂,扑到陈夫人身边,捂住胸口喜极而泣,“夫人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马车翻了后你就晕了,我和东生到处找医馆都找不到,幸好遇上了李家人,他们说李家老太爷是个大夫,于是就用板车把你拉到了这里来看病。” 李大成刚走出门口,就见到陈夫人已经站起来了。 他上前行了一礼,“陈夫人现在感觉如何?可觉得头晕眼花?” 陈夫人还了一礼,“多谢您了,我现在并无任何不适,料想已经没事了,正打算回去呢。” 李大成道:“不如我再替您把把脉,要是没事了您再回去。” 陈夫人想了想,把把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同意了。 李大成替陈夫人仔细把完脉,捻着胡须,“陈夫人脉象平和,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陈夫人道:“真是多谢您了,既然没什么事我也就不叨扰您了,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忙,我还要赶回去看着。” 经历了这么一场事,陈夫人也不想再找算命先生了,只想回家歇一歇。 李大成挽留道:“我家里刚熬了一些清热解毒的汤药,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对驱疫有些用,夫人不如进去喝一碗。” 陈夫人想着自己身强体健,也没什么不妥,没必要非喝这一碗汤药,于是婉拒了李大成的好意。 送走了陈夫人几人,李伯山和李仲海把石灰费劲地搬进去。 “爹,这两袋生石灰够不够用?” 李大成捻起一点石灰,看了看成色,“够用了,足够咱们把这屋前屋后都撒一遍了。你们接下来也少出门,现在外面不安全,等到天再放晴几天咱们就走,只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 第51章 进贼 夜晚,万籁俱寂,城外的灾民都陷…… 夜晚, 万籁俱寂,城外的灾民都陷入了熟睡,只有野狗时不时在晃荡。 石贵打了个哈欠, 在城门内等着其他人将灾民接过来。 夜深露重,寂静无声,城门内几人抱着大刀倚墙打盹。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 石贵抹了把脸,其他人也都醒了。 “警醒着点, 马上有人要进来了。” 有人伸了个懒腰,“石老大, 我明天想请个假, 昼夜颠倒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石贵不假思索道:“那行, 你明天别来了,换大头来。” 石贵以同样规律的敲门声回应门外,门外又传来一阵“咕咕”的鸟叫声。 确认没有错后, 石贵卸掉门栓,准备迎人入城。 门外,张开和黑三几人对视一眼,悄悄把藏在袖口里的匕首捏紧。 石贵打开了门,看到了门外的张山,“山子, 没出什么事吧?” 张山道:“没事,一切正常,就是今天进城的人少了点,石老大,我先去把进城的钱要过来。” 张山对黑三几人摊开手,“哥几个,快进城了, 该交的银子都交了吧。” 黑三道:“马上马上,我这就拿银子。” 他佯装从怀里掏钱,趁张山不备,猛地把匕首捅到了张山身上。 张山闷哼一声,“你——” 而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剩下的几人飞快窜到城门处,挡住城门,避免里面的人把门关上。 石贵见此立马喊道:“有埋伏!快把刀抽出来!” 说这话时城外几人已经摸到了城门,石贵反应不及,腹部吃痛,被张开捅了一刀。 他吃力掏出随身的大刀,挥舞着砍向张开几人。却没料到张开几人并不恋战,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不是石贵几人,捅人也是为了能够顺利混进城里面。 守城门的几人拿出大刀和张开等人打斗起来,长脸大汉和张开身上都挂了彩,却还是被他们给溜了。 石贵用大刀撑在地上,勉强立住了身体,吃力地说道:“快,快带我去找大夫。” 长脸汉子和张开几人溜进了城里面,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赶紧躲起来。 他们也知道,能明目张胆收钱送人进城,必定是上面有人兜着,得罪了几个看守城门的小鬼不碍事,难缠的是后面牵涉到的大人物。 张开脸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身上也被捅了一刀,索性不是在要害之处,失血不算多,强撑着身子往东南跑了好几条街。 前面是个隐蔽的角落,外面堆的有不少砖石杂物,几人气喘吁吁躲在后面,见没有人追过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张开捂住肚子,疼的呲牙咧嘴,“不行,要找个大夫看看。” 其余几人或多或少也都受了伤,又跑了这么久,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各个都疼的直吸气。 长脸汉子受伤最轻,故而比张开几人理智一些,“不能找大夫,你想想,那群人也知道咱们都受了伤,明天若是排查,肯定先从大夫那里入手,这样一来,咱们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吗?” -- 第82页 张开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几个都快疼死了,怎么都要先找个地方歇一晚上。” 长脸汉子盘算道:“你们身上都有钱吗?青楼鱼龙混杂,不如去青楼躲一晚上?” 剩下几人骂骂咧咧的,“你脑子是进水了?有钱还用得着和人拼命吗?” 长脸汉子此言是为了试探他们身上是否藏的还有银钱,若是有银钱,定要先抢过来,然后一个人偷偷跑路。 见状,只能打哈哈道:“是我糊涂了,我是没办法了,你们说咱们该怎么办?” 张开悄悄往怀里摸了摸,他背着长脸汉子几人藏了几两碎银子,可不能被他们发现了。 张开看了一眼周围,“翻墙找户人家躲起来如何?” 长脸汉子看了眼四周,大晚上的,只有借着月光才能看清四周,这一片的院墙都不太高,脚下垫个东西就能翻进去。 长脸汉子咬咬牙,“翻就翻,你们身体都撑得住吗?” 张开估摸了一下,只是翻个墙应该问题不大,“能撑得住。” 几人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巷子里家家大门紧闭,黑咕隆咚的,也摸不清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他们只能瞎选。 正巧一家院子外面有几根枯木,几人打算翻进这家躲一下。 张开道:“咱们有六个人,虽然都受了伤,可是人多势众,而且都是青壮,就算里面有人,也不见得能打赢我们。” 长脸汉子盘算了一下,一家之中青壮顶多四五人,正如张开所说,他们虽然受了伤,可是人多,而且还带着刀,没什么可怕的。 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我翻了,你们在外面望风,有情况赶紧喊我。” 长脸汉子踩着枯木,枯木经过雨水浸泡,十分湿滑,他小心翼翼走到最高的地方,双手扒住墙上的砖头,双手用力往上一撑,脚蹬着墙骑到了墙头上,墙头上长满了青苔,比枯木还要湿滑,必须万分谨慎才不至于不小心摔下去。 他正打算翻过去,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原来这家居然养了狗来看家。 长脸汉子一惊,手一滑,整个人从墙头上摔进了院子里,掉在地上发出了好大一声响。 院子里的狗叫的更响了,屋里的人听见狗吠声点了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出来,“黑子,叫什么叫?” 张开和黑三几人小声叫了几声长脸汉子,没有听到回声,心知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只狗叫唤,附近的狗也跟着叫唤,张开几人害怕被发现了,一咬牙一跺脚,放弃长脸汉子,干脆利落地跑了。 他们本就是路上相逢,非亲非故的,没必要为了救人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又往前跑了几条巷子,听不见狗叫声了,张开几人停下来,寻思着再找户人家探探路。 黑三抬头看到了一棵大树,“这树叶子真多,里面肯定没人。” 其余四人也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树都被撸秃噜皮了,这家要是有人,不会不打树叶子的注意。” 他们刚才一路上躲躲藏藏,很少见到这么枝繁叶茂的树。 几人合计了一番,觉得这家要么没人住,要么是太有钱了,无论是哪个原因,他们翻墙过去都不亏。 于是,几人从周围找来一些散落的石块和砖头,准备堆在一起用来翻墙。 小院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白日里劳累了一天,天一黑,李家人和刘家人便早早上床了。 整个院子寂静无声,只有细碎的虫鸣声。 鱼娘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半夜被憋醒了,她在床上打个滚,万般不情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鱼娘踩着鞋子,揉揉眼睛,准备打开门去上茅房。 突然,她听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鱼娘扒着门缝往外看,见到墙角处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而墙头上还有一个正等着往下跳。 鱼娘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这是遇到了窃贼吗? 她踮着脚跑回床边,趴到李仲海耳朵边,急切地叫他,“爹,快醒醒,咱们家进贼了。” 李仲海睡得正香,听到家里进贼了,立刻睁开了眼睛,“贼?哪来的贼?” 鱼娘道:“院子里翻进来一个,墙头上还有一个。” 李仲海“蹭”地坐起来,三两下披上衣服,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从门缝往外看, 果然正如鱼娘所说,院子里有一个人影,墙头上有一个,而眼下,墙头上又露出来一个头。 李仲海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他从睡的床铺下面抽出一把磨的锋利无比的镰刀,逃荒路上为了安稳,他的镰刀都是随身携带的,晚上睡觉也不例外。 他又把陈氏唤醒,“咱家进贼了,你带着鱼娘和三牛先躲起来,我去外面看看。” 陈氏被叫醒后,立马把三牛从床上拖起来,三下五除二给三牛穿好衣服。 李仲海要把门打开,鱼娘跟着他走到门边,“爹,我要去叫醒爷爷他们。” 李仲海一把拉过她,“别捣乱了,去和三牛待在一起。” 鱼娘假装走到李仲海后面,实则一直盯着他的动作。 李仲海深吸口气,打开了门。 大声喊道:“各位梁上君子,不知来我家有何贵干?” 张开和黑三等人愣住了,张开骑在墙头上,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他后面的人听到声音,惊吓之余没收住势,一把把张开推到了墙里面,张开头朝下摔到了石灰上面。 -- 第83页 鱼娘趁人不备,借机溜到了后院,挨个拍门,“快醒醒,院子里进贼了!” 前院的人被李仲海一嗓子都叫醒了,后院隔的有点远,不一定能听清。 刘大舅一家住在后院,听到鱼娘的拍门声,都从梦中惊醒,草草披上衣服就起来了,赶紧跑到了前院。 第52章 贼人 张开一头从墙上摔了下来,摔的眼…… 张开一头从墙上摔了下来, 摔的眼冒金星,头嗡嗡响。 一旁的黑三也被李仲海的一嗓子吓懵了,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他掏出身上的匕首,靠着墙壁,强壮镇定。 黑三见只有李仲海一人出来,心里尚且还能沉得住气, 心里发狠,既然已经有人发现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直截了当杀了他, 也不会有人发现。 李大成上了年纪睡眠浅,听到外面的声音,顿时惊醒了, 他推了推身边的刘氏,“老婆子,别睡了,院子里进贼了。” 刘氏从梦中惊醒,慌得顾不上穿鞋,拿起菜刀就要往外跑。 李伯山和李叔河一家也住在前院, 李仲海一嗓子把他们都给喊醒了。 黑三见院子里又出来了几个青壮,各个手里都拿着利器,这才慌了。 他顾不上身边昏迷不醒的张开,左右都没找到可以踩着翻墙的东西,干脆直接踩到了张开身上往上爬。 张开吃痛,被黑三踩醒了,咬牙切齿道:“你个混蛋, 快从老子身上滚下去。” 黑三才顾不得这些,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张开见黑三不理睬,心里暗恨,用力拽住黑三的腿,既然你想抛下我就跑,那我偏不如你的意。 墙壁本就湿滑,黑三只能勉强挂住,张开一下黑手,他躲避不及,脚一崴,身子一斜,脸朝下摔倒在了石灰土上,啃了一嘴的生石灰, 墙外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有些慌乱,搞不清里面到底有多少人,也不敢冒然翻墙进去。 其中一人道:“真是晦气!我看咱们今晚流年不利,还是赶紧走吧,别管他们俩了。” 剩下两人想了想,翻墙接二连三地出事,还真是流年不利,几人一合计,也不管墙内的张开和黑三了,一溜烟跑了,生怕里面有人发现了他们。 院子里的人都被吵醒了。 李叔河点了个火把,照着墙壁,看清了张开和黑三。 张开和黑三见出来了这么多人,心下明白,这可糟了,这下子能不能活下去都成了问题。 刘大舅从刘安手里接过来绳子,走到两人跟前,“你们跑也跑不掉了,都把身上的武器扔出来。” 张开最识时务,明白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最好是乖乖听话,说不定还能保住条命,于是把身上的匕首扔了出去。 他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样子像是被吓坏了,半点没有城门口捅人时的凶狠,“只有这个匕首,其它都没了。” 黑三有样学样,也把身上的利器扔了出去,他脑子转的快,明白城门口的事情必然不能说出去,最好是伪装成盗窃之人,这样才有脱身的可能。 “我们只是想抢点粮食吃,不准备动手伤人。” 李叔河嗤笑一声,“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啊?不伤人你拿匕首干什么?” 张开辩解道:“匕首是为了自保。” 刘大舅把两人的武器捡起来,往后面一扔,和刘家几人把张开和黑三绑了起来。 刘大舅把两个人提溜起来,准备押到院子里审问。借着火把的光,他不经意间看到了白石灰上的一片血迹。 刘大舅眼睛眯了起来,走到李大成身边,悄声道:“这俩人有问题,墙角那里有血迹。” 李大成走到墙根,为了防潮防疫,他们载墙根里面都撒了一层白石灰,现在这些石灰上出现了一滩殷红的血迹。 就算是从墙上摔下来摔伤了,也不应该会出现这么大一滩子血迹,必然是他们身上另有伤口,而且这伤口还伤得不轻。 李家人和刘家人听闻有贼闯进来,都吓了一大跳,再困也睡不着了,纷纷穿好衣服来到了院子里。 鱼娘站在后面,借着火把的光,看清了两个贼人的模样,其中一个人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了。 李大成问张开和黑三,“你们偷东西怎么选了我们家?” 张开老老实实回道:“我们饿的慌,见你们家院子的树长的好,想进来捋一把树叶子吃。” 黑三也点点头,附和张开的话,“就是这样的,我们饿的太厉害了,真的只是为了讨口吃的。” 张开的目光扫了一圈,不经意间和鱼娘对上了,他咧嘴对鱼娘和善地笑了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低下了头。 鱼娘心头猛然一震,这不正是他们出下河镇第一天,在林子遇到的那个人吗? 当时他们在林子里露宿,这人和他的同伴围坐在一起吃东西。 等到鱼娘第二天离开时,还发现了他们剩下的骨头,当时她还曾怀疑过,野外但凡吃的都被人薅光了,这些人从哪里搞来的肉。 刘大舅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两人的谎话,“你们若是为了讨口吃的,身上的伤是哪来的?” 顿了一下,他又对李大成说道:“妹夫,这两人身上带着利器,还受了伤,肯定不是填饱肚子那么简单,我怀疑他们是想要了我们的命,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 第84页 刘大舅话未说完,冷冷地瞥了一眼两人,在他心里,这两人已经是死人了。 李大成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两个人不简单,他们肯定藏的有事。” 然而任凭李大成他们怎么问,这两人一口咬定就是为了捋把叶子填肚子才翻的墙。 李仲海道:“爹,当时墙上还有一个人,听见我得声音,吓得跑了,我怀疑他们至少有三个人。” 既然跑了一个,这事就有些麻烦了,若是简单地解决了两个人,说不定还有后患。 李大成深更半夜被吵醒,再好的脾气都想发火,也不意欲与两个人再继续纠缠下去。 他捏了捏眉心,疲惫道:“不问他们了,咱们直接去找石家,石贵在府城认识的人多,去问问他,是直接把人送到官府还是有别的办法?” 李仲海道:“行,爹,那我和叔河去石家吧,这两个人就先绑在院子里,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李大成摆摆手,“你去吧,黑灯瞎火的,路上小心点。” 李仲海道:“你放心吧,现在外面没有宵禁,不会有人抓我们的。” 李仲海走后,鱼娘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她的发现告诉爷爷一声。 其余人都回房睡觉了,鱼娘踟蹰着,“爷爷,那个脸上长痦子的我见过。” 李大成好奇,“你在哪见的?” 鱼娘道:“咱们离开下河镇第一天,不是露宿在了林子里吗?当时他们正在林子里吃东西,第二天我还发现了他们吃剩的骨头。” 李大成笑笑,“原来这样,没想到还有人和我们一样走了这么远。” 鱼娘把事情说了,心里也轻松了,随即就回房睡觉去了。 李大成原本没把鱼娘的话放在心上,虽然和他们一样,从平宁走到府城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没什么可稀奇的。 刘家人看着两个贼人,李大成为了减轻困意,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边走边想事情。 他越细想鱼娘的话,越觉得不对。 这两人身材健壮,怎么看都和面黄肌瘦骨瘦如材的灾民不搭边,更别提进院子后,他们看都没看一眼枣树,又怎么可能为了一把树叶子铤而走险。 他猛地停住,突然问道:“你们吃人了?” 张开和黑三抬起头,脸上满是掩不住的震惊和惶恐。 李大成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两人根本不是为了一把树叶子才翻的墙,指不定是踩好了点,想杀人夺财或者果腹。 他站在两人面前,一言不发,许久后,才对刘峰说道:“你们一定要看好这两个人,千万不可有半分松懈。” 第53章 事后 第二天鱼娘醒来,两个贼人已经不…… 第二天鱼娘醒来, 两个贼人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而李大成他们也都不在家。 鱼娘洗漱完草草吃个饭,陪着刘氏又沿着院子细细撒了一遍生石灰, 背完一遍《汤头歌》,然后又去廊檐下看王氏熬药。 二丫乖巧地依偎在王氏身边,黑白分明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炉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砂锅。 鱼娘搬了块树根,坐在廊檐下, 和二丫在一旁数手指玩,她伸出三根手指, 问二丫:“这是几?” 二丫:“三。” 鱼娘又把其中一根手指蜷缩起来, “这又是几?” 二丫:“是二!二丫的二。”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大姐,这是你教我的,我都没忘。” 鱼娘乐了, “好好好,咱家的二丫是最聪明的。” 二丫:“比三牛还聪明。” 因为和三牛年龄相仿,二丫经常被大人拿来和三牛比较,久而久之,小丫头就记住了这件事。 鱼娘又逗二丫,“二丫喜欢喝药吗?” 二丫从小没怎么生过病, 不知道中药的味道,不过她还是晃晃头上的小揪揪,“二丫不喜欢,二哥说药很苦。” “可是小孩子一定要喝药,不然就会生病。” 二丫整张脸都为难地皱在一起,像是遇到了人生大事,勉强说道:“大姐, 我就喝一小口行不行?” 就在这时,王氏熬好了药,需要用碗盛起来,“鱼娘,你去厨房拿几个碗过来。” 鱼娘小跑去了厨房,问刘峰的妻子要了几个碗。 二丫怯怯地拽住王氏的衣服,“娘,我不想喝药。” 王氏道:“这药对身体有好处,咱们全家都要喝,二丫听话,喝了药才不会生病。” 鱼娘拿过来碗,王氏把药倒在碗里,剩下的药渣还要再熬一剂,然后才会倒掉。 他们人多,不可能奢侈到药材只熬一剂就丢掉。 王氏给二丫和鱼娘各倒了小半碗黑乎乎的药,“凉了一口气喝光,这样就不苦了。” 鱼娘端起碗,站在廊檐下吹风,就在这时,李大成他们回来了。 几人几乎大半夜都没睡,满脸都是疲惫。 刘氏从屋子里出来,“你们回来了,有没有吃饭?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刘大舅道:“你别忙了,我们在石家都吃过了。” 刘大舅母和刘二舅母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她们原本正在屋子里缝衣服。 刘大舅母问道:“那两个贼人呢?石家怎么说的?” 刘大舅道:“被送进官府了,咱们也是倒霉,这两人昨夜从城门口偷渡进来,还在城门口把石兄弟给刺伤了,谁知道居然会躲到咱们家里。昨夜我们一起和官府的人忙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把所有人都给抓到了。” -- 第85页 刘大舅看了眼熬着的汤药,“你们继续忙吧,我去床上躺会儿,一晚上折腾得累死了,骨头都要散架了。” 李大成叫住他,“先把药喝了再去睡。” 鱼娘十分积极地把自己的药递给刘大舅公,“大舅公,你先喝我的,我等会再喝。” 刘大舅公端起药,一饮而尽,也没用清水漱口。 二丫瞪大眼睛,大舅公太厉害了。 剩下几人也都喝了一碗苦汤药,这时第二剂药熬好了,鱼娘终究没有逃掉喝药的命运。 她屏住气,一口气喝完了药,又飞快跑到屋子里倒了杯清茶漱口。 李大成在后面笑道:“小儿娇气,良药苦口,不可不喝。” 说完,他端起自己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药,李大成坐在枣树下歇息,刘氏坐在他旁边纳鞋底。大人忙着做自己的事,小孩子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你追我赶。阳光穿过枣树叶,照在两人身上。 刘氏头也不抬问道:“咱们什么时候离开府城?我听仲海说咱们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这样下去,非要等到过年才能过兰江。” 李大成叹口气,“这一路上遇到的事太多了,又是土匪又是封城,走的慢也合情合理。石贵昨夜不是被人捅伤了吗?现在伤的下不了床,我下午还要去看看他。” 刘氏抬起头,“我知道,大哥刚才说了,是昨夜那伙贼人捅的。” 李大成点点头,“他们家现在也是一团乱麻,全靠陈夫人一个人撑着,万幸昨夜伤人的贼人都被抓到了。” 李大成看着院子里打打闹闹的孙子孙女,情不自禁笑了,日子虽苦了点,但好在他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他又对刘氏道:“这两天路面晒的差不多了,咱们明天就走吧,我怕晚了又会出问题。” 刘氏把针一拔,把鞋递给李大成,“试试,不合脚了我再改。明天走的话,我现在让他们去收拾收拾东西。” 李大成换上新鞋,在地上走了几步,又跺跺脚,“行,鞋子合脚,不用改了。” 平心而论,刘氏的针线活并不好,所以她只给李大成做衣服,李大成穿了几十年她做的衣服鞋子,早就习惯了。 下午,李大成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给石贵看看伤口。 正好鱼娘闲得无聊,于是他叫上了鱼娘和他一起去。 这几天街面上的积水下去了不少,路两旁的铺子大都整理干净重新开张了。 不过在一些水深的地方,水面脏兮兮的,依旧浑浊无比,有的上面甚至漂着死老鼠。 李大成在出门前递给鱼娘一块布,告诉她用布围住口鼻。 鱼娘一看,这不就是简易版的口罩吗? 李大成告诉她,早在唐朝,就有名医认为人口鼻呼出的气可以相互传染,当时的一位王爷想出了用布遮住口鼻的法子,后来人们一试,果然很有用,于是“口罩”就流传开来了。 现在府城还没有疫情,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做好防范。 经过这一路上对鱼娘的考量,李大成把鱼娘当成了半个徒弟,想要把一身的医术都传给她。 他的医术不算精湛,于是便想着把行医的经验都传授给鱼娘,这样的话,鱼娘以后可以自己钻研。 所以每一个合适的机会李大成都不放过,古人说言传身教,书本上的知识固然有用,经历亦是不可或缺的。 李大成带着鱼娘从城东走到城北,走了约一刻钟,终于走到了石贵家。 李大成上前敲了敲门,没过多久,东生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李大夫,您来了。快进来,我婶子正在里面等你呢。” 东生给鱼娘和李大成引路。 这是鱼娘第一次见到石家的院子。上次他们是半夜来的,后来住到了客房,直到离开也没有见到石家的全貌。 这一次恰好是白天,从正门沿着走廊一拐就到了后院,后院有一个花园,因是秋季,只有菊花还在盛开,黄色紫色粉色的菊花挤在一起争相开放,鲜艳而热烈。 东生解释道:“这菊花是我婶子弄的,她说花开的越艳越好看,像那些什么淡绿色素白色是读书人才搞的东西,太风雅了,和我们家不搭。” 陈夫人站在走廊下,笑道:“我说我耳朵怎么红了,果然是你又在说我的坏话,恨不得来个客人就说一遍我是个俗人。” 东生挠挠头,“婶子,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怎么叫我又在说你的坏话?” 陈夫人道:“你别在这气我了,去厨房叫他们烧几个好菜,别怠慢了李大夫。” 自从石家人知道李大成是个大夫后,都不喊他老太爷了,开始叫他李大夫了。 李大成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太麻烦了,我们待会就走,不用准备饭菜了。” 陈夫人道:“李大夫,您是我家那口子的救命恩人,吃我们一顿饭又有什么麻烦的,您要是再推辞可就是看不上我们了。” 顿了一下,陈夫人接着说道:“还是您的医术高超,昨日用了您的药,我家那口子现在烧退了,半夜醒了还喝了一碗粥。” 原来石贵受伤后,先请的其他大夫去看的病,可是请的那个大夫医术不精,用完药没多久,石贵就开始上吐下泻发高烧。 后来李大成去了,给他敷上伤药,又开了个方子,石贵后半夜就退了烧,醒来后还喝了碗白粥。 -- 第86页 李大成道:“醒了就好,醒了问题就不大了,接下来让他好好养伤,别乱动扯到了伤口。” 鱼娘听完事情的经过,问李大成:“爷爷,你给石伯伯用的伤药是自己做的吗?” 李大成点点头,“从家里带的药没用完,我怕时间意长药效会减弱,就给他都用上了。你别担心家里的药不够,咱们上次不是又买了不少吗?” 鱼娘闻言,心都在滴血,她知道剩下的还有一大包药,居然都给石贵用了。 李大成在下河镇做伤药时,她正好在一边,于是悄悄把水换掉了,从最初的药材清洗到最后的研磨,每一步用的都是她辛苦收集的水,药效自然比寻常伤药厉害,李大成把剩下的都给石贵用上了,难怪石贵会好的这么快。 屋内,石贵正躺在床上休养,看到李大成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李大成连忙上前按住了他,叮嘱道:“你别乱动,万一伤口再开裂了有你受的。” 石贵重新躺好,“李大夫,我又不是纸糊的,不会有事的。” 陈夫人道:“不是纸糊的,你怎么被人捅了一刀就躺床上了?” 石贵讪讪一笑,“这次是意外,绝没有下次了。” 李大成道:“我先看看你的伤口,这次先不换药,下次再给你换药。” 鱼娘被春芽拉着出去避一避,春芽给她端过来一盘子糕点,有梅花糕、红豆糕等,都是鱼娘爱吃的。 鱼娘坐在椅子上,捻起一块梅花糕,小口小口吃完,又喝了一口茶。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白团子被人抱着过来了。一见到鱼娘,他就伸出双手,要往鱼娘那边去。 鱼娘愣住了。 第54章 教女 鱼娘以为这个白团子是要找她抱抱…… 鱼娘以为这个白团子是要找她抱抱, 结果他一把抢走了鱼娘手中的梅花糕。 然后紧紧护在怀里,控诉道:“我的,你坏, 不准吃。” 鱼娘愣了一下,好吧,是她过度自恋了。 春芽从屋子里出来,笑着接过白团子, “元宝醒了,是不是来找你娘啊?” 元宝一脸严肃抿着嘴不说话, 一只手还抓住梅花糕。 春芽把元宝还给奶娘, “夫人在里面有事, 你先抱着少爷去园子里玩玩,别给他乱吃东西。” 奶娘喏喏,“嗳, 我都知道了。” 春芽又对鱼娘歉意道,“元宝有些贪嘴,见到吃的就想要,小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鱼娘:“我知道的,小孩子都贪嘴,我家的弟弟妹妹也是如此, 元宝还小,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我不会生气的。” 春芽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真挚了几分,“我再给你去拿一盘糕点填填肚子。” 鱼娘不自觉摸了摸小肚子,鼓鼓的,感觉晚上的饭都不用吃了。 鱼娘:“不用了不用了, 我吃饱了。” 春芽贴心地把空盘子拿走了,“那行,我待会再给姑娘上壶茶解解渴。” 鱼娘跳下椅子,感觉坐久了腿有些麻,想跳起来活动活动,又想起这不是在自己家,于是佯装淑女,一步一步走到花园,开始欣赏陈夫人满院子的菊花。 奶娘带着元宝在园子里玩,元宝太小不懂事,笑咯咯揪着花瓣玩。 鱼娘想起二丫,和元宝差不多大,但是看起来比元宝聪明多了。 鱼娘后知后觉,好像不止二丫,连三牛也比一般的小孩子聪明些,难道我喂的水除了强身健体还有这功效? 她打定主意,月光水的存在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一定要和她一起埋进土里。 陈夫人留李大成和鱼娘吃了顿晚饭,走时又让东生送送他们。 “府城最近乱了不少,街上鱼龙混杂,偷扒劫掠之事时有发生,让东生送送你们,我也安心点。” 李大成想了想,觉得陈夫人的话很有道理,便没有拒绝。 在鱼娘将要离开石家时,春芽从后面急匆匆追上了他们,她递给鱼娘一个油纸包,“这是我让厨房新做的糕点,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姑娘拿回去甜甜嘴。” 鱼娘见春芽走的太急,脸上红扑扑的,出了一层薄汗。 李大成在一旁微笑看着鱼娘,任由她自己做决定。 鱼娘接过油纸包,“多谢春芽姐姐了。” 东生痴痴地看着春芽,春芽隐晦地瞪了他一眼,而后转身款款离去。 石家为了款待李大成,做的饭都下了大功夫,什么红豆粥、珍珠鸡、烧鸡、如意卷、八宝野鸭……满满地摆了一大桌。 鱼娘自穿越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为了在外保持形象,不丢人现眼,她每道菜都只吃了几口,就算这样,肚子也撑的饱饱的。 鱼娘怀里又拿着糕点,走在路上只觉得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幸福了。 东生把他们送到大路口,再往前走快到他们租的地方了,而且路面也没有了积水。 李大成笑眯眯地看着鱼娘满足的模样,和蔼地问她:“今天在石家吃的好吗?” 鱼娘点点头,“我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 李大成却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揉揉鱼娘的头,“咱们明天就离开府城了,下次再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可能要到遂牧郡了。” 鱼娘道:“爷爷我知道,口腹之欲虽然重要,但是和自身安危比起来都是小菜一碟,咱们要赶紧离开府城。” -- 第87页 李大成想的却是,一个石家,只有石贵一人在外挣钱,却因为攀附上贵人,就能过上锦衣玉食仆从成群的生活,这大燕朝,真是处处跟个筛子似的。 鱼娘回到家把糕点分了分,春芽是个细心的,各色糕点都包了一包。 二牛抱怨道:“爷爷最偏心鱼娘了,都不知道叫我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氏和陈氏都不自觉停了手里的动作。 李大成笑道:“哪有,你们几个只有鱼娘沉得住气愿意和我学医,我去问诊自然要带上她了。” 二牛想到要每天背那么多的书,打心眼觉得学医比登天都难,这种苦闷的事只有大哥和鱼娘才能做的来,他才不要受这个罪。 李大成又打趣二牛:“怎么样,二牛想好了吗?要不要和我学医?这样你以后也能到处去吃好吃的。” 二牛的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才不要,还是让鱼娘去学吧。” 王氏一巴掌拍在二牛的屁股上,“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叫你学医跟害你似的。” 二牛捂住屁股一溜烟跑了。 陈氏温柔给鱼娘擦了擦脸,轻言细语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今天爷爷教你什么了?以后可千万要听你爷爷的话,好好学医知道吗?” 鱼娘傻眼了,她还以为陈氏要怪她不务正业。 陈氏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这世上识字的人不多,有一门手艺又识字的女娃更是少之又少,我不求你以后大富大贵,能有个手艺能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顿了一下,陈氏又道:“娘只是个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知道读书总是没错的,你要是不好好学,我非揍你不可。” 鱼娘迟疑了一下,“娘,我还以为你会骂我。” 陈氏不解:“我骂你做什么?这可是大好事。” 陈氏低下头,和鱼娘对视,“鱼娘,咱们家只有你婶娘识字,你别看我和你婶娘脸上不说,心里都羡慕的很,你看你婶娘,连说个话都温柔好听,哪像我们俩这么粗俗,这都是识字带来的好处。” 鱼娘从来不知道陈氏心里会这样想,她带着前世记忆重生,认为只有自己才知道读书的好处,却从未想过原来陈氏心里是这样想的。 在她看来,陈氏或许会很支持三牛识字读书,却不一定会愿意让她也读书。 “可是,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陈氏皱眉,“你这脑袋里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我不知道什么德不德的,我只知道你识字,以后很多地方都不用求人。 你看我和你伯娘,绣个‘福’字都要找你婶娘帮忙,若是我能识字,是不是就少了个求人的地方?鱼娘,你还小,不知道求人的难处,有时候一件小事都能给你膈应个半死。” 陈氏恨不得把自己肚子里的大道理都给鱼娘掰碎了讲清楚,生怕鱼娘使性子不愿意学。 她又悄悄道:“你看着吧,等二丫再大几岁,你伯娘绝对会想办法让你爷爷也教二丫学医,你可千万别学二牛,动不动就不学了,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陈氏扬起巴掌,吓唬鱼娘。识字明理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于她而言,识字是件实用不吃亏的事,鱼娘有机会能识字,一定要牢牢抓住。 鱼娘乖巧地点点头,“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陈氏又道:“等咱们到了南边,我给你缝个书袋,像你大哥那样的。” 又摸了摸鱼娘的头发,“咱们鱼娘也读书了,你大哥有的我也给你做。” 鱼娘的眼角有些湿润,埋在陈氏怀里,小声叫了一声“娘。” 陈氏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撒娇?” 李仲海进来放个东西,见陈氏搂着鱼娘,开玩笑道:“呦,这是怎么了?” 鱼娘擦干眼角,“娘,我去找三牛,他肯定又在胡闹。” 陈氏给她拢了拢头发,“去吧,别跑这么快,小心歪着脚了。” 李仲海的目光一直看着鱼娘,直到她出了屋子跑远了,才把目光收回来。 “鱼娘怎么了?是不是三牛欺负她了?” 陈氏笑了,“都是她欺负三牛,三牛什么时候能欺负她?” 李仲海又问:“那是怎么了?” 陈氏道:“爹今天当众说要教鱼娘学医,我劝她好好学,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好意思了。” 李仲海道:“这是好事啊,有啥不好意思的,不过爹平时这么忙,能抽出时间教她吗?” 陈氏道:“又不像大牛上学堂那么严格,爹闲时教上一两句就够她受用了。” 陈氏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发现自从咱们出来逃荒后,鱼娘的性子活泼了不少,原先在家整日沉默寡言像个小老头,整个人都裹了一层刺,别说爹和娘了,连你都不亲近。” 李仲海茫然,有这回事吗?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陈氏一看就知道他没放在心上,心里来气,“你个当爹的从来都不关心她,难怪鱼娘不和你亲近。” 李仲海笑笑,“亲近有什么用,还是要板着脸才好管孩子,你看三牛平日里多听我的话。” 陈氏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幸好她还活着,要是把鱼娘和三牛交给他带,指不定糙的不成样子。 -- 第88页 “去去去,别在我眼前乱晃了,看见你就来气。” 第55章 时疫 白日里出城太过明目张胆,石家虽…… 白日里出城太过明目张胆, 石家虽有门路,也不敢在大白天光明正大放他们出城,于是李大成和石家商议, 等到半夜时分,夜深人静,趁着天色未亮,抹黑在侧门送他们离开。 刘氏和女眷们做了一顿颇为丰盛的晚餐, 肉干泡好后和干菜一起煮,又烘了几个红薯, 还给几个孩子一人煮了一个鸡蛋。 刘氏道:“都快点吃, 吃完这一顿下一顿又要在外面凑合了。三牛, 你怎么吃的?红薯皮上还有这么厚的肉就丢了,想作死啊?” 三牛只好把红薯皮又捡起来舔了舔,他想说这块红薯皮烤焦了, 根本不能吃,不过看到刘氏凶巴巴的样子,又把话都咽回去了。娘说的真对,在这个家里奶奶才是最不能惹的人。 鱼娘在石家吃过了,肚子一点都不饿,只能和李大成在一旁消食。 李大成拿着一张纸, 纸上写满了字,这些是他整理出来的清单。 “盐三斤……” 鱼娘去板车上,找到一大瓦罐的盐,“爷爷,盐够了。” 李大成点点头,“红薯干……” 鱼娘又去看红薯干有没有带够。 …… 这样忙完后,剩下的人饭也吃完了。 这一路上净吃红薯干了, 鱼娘觉得自己一辈子的红薯干都吃够了,等到了南方,她绝不,绝不会再吃一口红薯。 李大成把纸叠起来放好,“好了,东西都没有缺,咱们今晚早早的睡,等着石家来叫人,明天一大早就出城了。” 二牛欢呼一声,虽说在府城吃住比外面好了百倍,却只能整日拘在一个小院子里,对于二牛这样大的孩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酷刑了。 刘大舅掐着腰,乐呵呵看着二牛和大庆小庆疯玩,“别说小孩子了,我在这院子里也拘的受不了。” 女眷们平日都甚少出门,对她们来说,待在院子里吃穿不愁,也不必忍受风吹雨打,比在路上好多了。 不过上路是大家共同的决定,即使留恋一时的安稳,也要继续往南方走,南方才是他们共同的归宿。 堆在廊檐下的柴火还有一些,明天一走就用不上了,刘氏终于大方了一回,同意陈氏他们烧热水洗澡。 鱼娘舒服地躺在木盆里,这个木盆是房子里原本就有的,陈氏一直用它洗衣服,这次简单刷洗了一遍,直接给鱼娘洗澡了。 鱼娘的头发垂在木盆外,直接垂到了地上,她叹口气: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啊。 “娘,要不你把我的头发剪短一点,这样路上该多方便。” 陈氏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想都别想,你已经够野了,头发再剪短像什么样?” 鱼娘长长叹了口气,“唉——” 陈氏笑了,捂着肚子道:“就你最作怪,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嫁的远远的。” 鱼娘湿手搂住陈氏的胳膊,“哪有你这样的,我可才六岁,六岁!” 陈氏道:“厚脸皮,你去外面看看,别说六岁了,三四岁的童养媳一抓一大把,再不听话,我就把你给卖了,卖的远远的。” 鱼娘假装被吓到了,捂住耳朵,“那我以后听话还不行吗?” 二更已过,夜深人静,外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无家可归的灾民蜷缩在墙角。 一个人影快速走过,几乎小跑着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他使劲地拍门,焦急地喊道:“李大夫,快开门,我婶子出事了。” 原来这个人是东生。 东生急的在门口直转圈,见一时无人出来,又打算拍门。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李大成披着衣服站在门内,“东生?不是还没到咱们约定的时间吗?你怎么来了?陈夫人又怎么了?” 东生飞快说道:“我婶子吃过饭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后来又发高烧,现在已经烧的开始说胡话了。” 李大成一惊,陈夫人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了。 他道:“你先等一下,我去里面把药箱带上。” 李大成急匆匆回到屋子里穿好衣服,又拿上药箱准备出门。 李伯山被吵醒了,“爹,你这是干什么去?” 李大成解释道:“陈夫人生病了,我去看看。” 这时李仲海也从屋里出来了,他听到了两人说的话,“爹,夜深露重的,我陪你去吧。” 李大成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李仲海又问道:“爹,那咱们什么时候离城?” 李大成叹口气,沉思片刻,“等我回来再说吧,陈夫人的病要紧。” 李大成和东生急匆匆穿过空寂无声的街道,往石家赶去。 东生替李大成背着药箱,“李大夫,我们家的马车没了,劳烦您陪我走这一趟了。” 李大成道:“没事,多走走路活动活动身体,人上了年纪不能老是不动弹。” 石家现在乱成了一锅粥,石贵受伤下不了床,陈夫人又病了,只剩下春芽勉强在打理一切,急的她焦头烂额。 见到李大成,春芽连忙迎上去,“李大夫,夫人在里屋,请跟我来。” 春芽一边引路一边给李大成解释,“夫人晚饭后突然就吐了,接着又开始腹泻高热,到现在虚弱的走不动路。” -- 第89页 李大成问道:“陈夫人白天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春芽想了想,“夫人前天从马车上颠下来,当时也让您看过了,没有什么大事,不过从那以后便有些食欲不佳,也容易犯倦。” 说话间便走到了陈夫人的住处,李大成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围住口鼻,“我怀疑陈夫人患了时疫,春芽姑娘,你最好也围住口鼻再进去。” 春芽见此慌乱无措,“时疫?夫人怎么会患时疫?” 不过她还是听从李大成的吩咐,找了一块细布围住了口鼻。 进到屋内,李大成见门窗紧闭,屋内一股难闻的味道。陈夫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时不时发出呕吐声。 他吩咐春芽,“你去把门窗打开通风,里外不畅通容易把邪气淤积在室内,致使病人病情加重。” 四盏蜡烛分别在屋内一角,陈夫人床前又额外点了一盏,映得屋内亮堂堂的。 李大成走到陈夫人的床边,细细查看她的脸色,又翻开陈夫人的眼皮看了看,而后准备给陈夫人把把脉。 陈夫人嘴唇泛白,额头都是冷汗,头发一缕缕粘在脸上,哪还有平日的鲜活。她费力说道:“李大夫,又麻烦您跑一趟了。” 李大成道:“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先别说话,我先给您把把脉。” 李大成把手搭在陈夫人的腕上,把完脉后又去看了一番陈夫人的呕吐物。 而后皱眉思索片刻,问春芽拿来纸笔,写下来一个方子,吩咐春芽拿这个方子去抓药。 春芽被吓到了,生怕陈夫人真的染上了时疫,“李大夫,夫人是生了什么病?” 李大成道:“看样子和时疫有点像,我不敢妄下结论,先喝一次药看能不能止住。” 东生一直候在屋外,春芽把方子给他,让他去外面抓药。 李大成出了屋子后解下“口罩”,又用清水洗了洗手。 他对春芽道:“我去看看你家老爷,药买好后先煎着,我等下就回来。” 来了石家几次,李大成已经熟路了。 夜晚凉风习习,月光洒在花园,朦朦胧胧,却又不至于看不清路。李大成穿过花园来到前面的书房。 石贵自受伤后一直在前面书房休息,因着陈夫人的缘故,现在书房的灯还亮着。 李大成敲了敲门,一个老仆给他开了门。 “李大夫,我家老爷正等着你呢。” 李大成径直走到石贵的床榻前,石贵睁开眼,歉意道:“大半夜的又麻烦您了。” 李大成笑道:“陈夫人已经说过同样的话了,这话你就不必再说了,更何况我家也受了你们诸多的恩惠,咱们两家之间就不必再说这些客套话了。” 石贵又问道:“李大夫,我夫人这是生了什么病?” 李大成叹口气,他在春芽和东生面前不敢乱说,怕他们大惊小怪撑不住,可石贵是一家之主,有什么事是一定要给他说清楚的。 “我估摸着,很可能是时疫。” 石贵睁大眼睛,喃喃道:“时疫?怎么会……” 他突然想到城外的那些灾民,症状和陈夫人一模一样,“难道是我经常出城把时疫传染给了夫人?” 李大成摇摇头,“我看未必,你到现在为止都是好好的,没有什么症状,恐怕陈夫人是在府城内染的病。” 石贵焦急地说:“府城外都是和夫人症状一样的人,这么说来,城外岂不都是病人?还有城内,夫人既然在城内染的病,那城内岂不是也不安全?” 李大成沉默了,石贵的话正是他心里想说的,城内城外都是病人,整个偌大的府城漏的像个筛子,处处透着不祥之兆。 石贵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知道什么是时疫,上头的大人们早就该察觉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大成心想,兴许这些大人早就察觉了,闭城就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然而闭城只能算开始,后面还有诸多难题,时疫必需严防死守,哪一点出问题了都不行。 而大燕朝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官府哪有能力去管这些事,索性做了个缩头乌龟,只闭城不管后面的事了。反正到最后苦的是百姓,苦不到他们头上。 李大成想明白后,深觉无力,一股难言的疲惫涌上心头。 他对石贵道:“这样吧,我留在这里给陈夫人治病,先麻烦石小兄弟派人把我的家人都送出城去。” 时疫一旦爆发,城内人多且密,只会比城外更加可怖,他又不能不管陈夫人,为今之计只有他留在这里,剩下的人赶快出城。 第56章 动乱 李大成话音刚落,还没等石贵回答…… 李大成话音刚落, 还没等石贵回答,东生领着另外一个人进来了。 此人神色匆匆,进来后还没来得及歇歇就对石贵道:“大哥, 不好了!城外乱起来了!” 原来此人正是和石贵一起偷运灾民入城的人。 石贵吩咐老仆给他上碗茶,“你先喝口茶暖暖身子,慢点说不急。” 他喝了一口热茶后,只觉一股暖意从内而外传遍全身, 慢慢镇定了下来,说道:“昨夜你和张山都受了伤, 上面的大人说今夜先把差事停停, 我们哥几个没事干, 就在侧门胡乱谈天说地,还喝了几口酒。 天黑后没多久,我听到城外有人拍门, 还很纳闷,明明今晚也没人要进城,怎么会有敲门声。我们几个提了心,正准备去看看什么情况,守正门的士兵匆匆跑过来,说有灾民在正门外闹事, 他奉命来看看几个侧门情况如何。 -- 第90页 我们这才知道门外是闹事的灾民。没多久守城的将军就派军队去侧门镇守,我们几个就没事干了,小五说不如上城门看看什么情况,我寻思着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上了城墙。 从城墙上往外看,火把照的城墙通亮,一个个士兵都穿着铠甲, 手握□□,外面灾民乌压压的,不怕死疯了一般往城门口撞,城门被撞得咣咣响,吓得我赶紧下来了,我想这事必需告诉大哥一声,于是下了城门就往你家赶了。” 石贵听完后,看向李大成:“李大夫,看来今夜是不能出城了。” 李大成道:“都是天意,那这样,麻烦石小兄弟派个人去我家说一声,陈夫人患的时疫,以免万一,我就不回去了,舔着脸在你家住上几天。” 石贵想了想,“等东生回来我让他再跑一趟,只有东生去过你家,他对你们家最熟,熟人传话才能让人信服。” 李大成点点头,在这个非常时期,若是一个陌生人突然告诉你,你家人有事回不来了,是个人都不会放心,只会更加担心家人的安危。 城门外,灾民前赴后继,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根圆木,正抱着圆木使劲往城门上撞。 “兄弟们,再加把劲,城门马上开了!” 几十个人抱着圆木,一起往城门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城内士兵用力抵住门,不让灾民进来。 守城的将军站在城墙上,吩咐身边的士兵,“一定不要让灾民进来,不然上面责备下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夜兵荒马乱,士兵和灾民在城门僵持了一个夜晚,直到天亮了,灾民见城门撞不开,才渐渐散去。 城墙上,一个士兵鬼鬼祟祟的,一步三回头,生怕后面有尾巴跟着他,确定没人在意后,才走到了角落里,解开裤子撒了泡尿。 一只手突然重重拍了他一下,“赵六,你小子真能找地方,在这里撒尿躲着谁呢?” 赵六一哆嗦,尿洒在了鞋上,他一下子火了,“谁让你动我的?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这是个娃娃脸的士兵,被赵六突然的发飙震住了,有些不知所措,“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至于一惊一乍的吗?”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远远离了赵六。 一个满嘴黄牙脸上有疤的士兵凑到娃娃脸士兵身边,对他挤眉弄眼,“别跟赵六一般见识,他这人—” 满嘴黄牙的士兵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问题,离他越远越好,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我和赵六在一个军营里待了快一年,他小子心不正,你要是惹了他,指不定哪天就会在背后捅你一刀,看见我脸上的疤没有,这就是赵六给我弄的。” 一道长疤从黄牙的眼角划到嘴角,再往里偏一点,就碰到眼睛了。 娃娃脸士兵不敢置信,“不会吧?我看赵六平日里人还挺和善的。” 黄牙摇摇头,“你别不信,赵六这人心狠手辣,你知道我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当初我和赵六在一个军营效力,有次论功行赏,我的功劳比他大,他心里不忿,后来平定动乱时,趁我不备把我推到了沟了,要不是我命大,就不止是一道疤这么简单了。” 黄牙拍拍娃娃脸士兵,“你自己琢磨去吧,信不信由你。” 城下的灾民或蹲或躺,歪歪斜斜,在城墙脚下。 昨夜为了渡河,不少灾民命丧在护城河里,现在尸体还飘在护城河上,没人管也没人问。 领头的人坐在河岸边,身边围着一群人,“兄弟们,朝廷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就自己闯出一条路,等进城后,杀死那群狗官,咱们成了城里的主人,要什么没有?想种多少地就种多少地,想吃多少杂面饼就吃多少杂面饼,你们说行不行?” 下面的人起哄,“进城杀狗官!分地分粮食!” “好!我都听到大家的士气了!咱们一起使劲,一定可以冲破城门,取狗官的项上人头。接下来我再说一遍咱们晚上如何行动……” 城外的灾民摩拳擦掌,城内的百姓愁眉苦脸。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腹泻高热的症状,有的人在大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医馆里挤满了灾民,很多医馆为了自救,干脆闭门不干了。 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了镇邪符,一夜之间算命先生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人。 刘氏生怕时疫蔓延到他们身上,夜里听了东生带的话,吓得觉也不睡了,连夜拿起生石灰又沿着墙角撒了一遍,还烧了艾草熏屋子。 等到鱼娘醒来,屋内屋外到处都是艾草味。 还没等她洗漱好,陈氏端了一碗药就要让她喝下去。 鱼娘问道:“娘,不是说半夜要离城吗?咱们怎么还在这?” 陈氏道:“你先把药喝了。” 鱼娘接过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好了,我喝完了。” 陈氏把空碗接过来,三两下给鱼娘解释清楚,“外面灾民闹起来了,咱们走不了了,陈夫人染上了时疫,你爷爷留在石家要给陈夫人看病。” 鱼娘震惊不已,连嘴里的苦涩味都忘记了,“灾民怎么会突然闹起来了?娘,城内有时疫,城外是不是也有? 陈氏道:“当然有,我听说这时疫最开始就是从城外传进来的,你大伯去外面看了一下,街上商铺都关了门,都没多少人在外面走动了。” -- 第91页 鱼娘不明白一夜之间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好像所有事情都撞到了一起。 她推门出去,二丫和三牛正在喝药,而王氏从板车上把砂锅拿下来,又开始熬中药了。 人人脸上都带着肃穆之情,院子里再也不见往日的欢乐。 刘氏在厅堂摆了个简陋的祭坛,上面供奉着干肉、鸡蛋和红薯干,这是他们最好的食物。 刘氏和刘大舅母刘二舅母虔诚地跪在祭坛前,嘴里喃喃道:“老天爷保佑,保佑我们家平平安安的,等到南方后我再给您老人家割一头大肥猪。” 而后又拿出符纸用火折子烧成灰,小心地拢到一起放在碗里。 李伯山从井水里提出一桶清水,“娘,这么多水够了吧?” 刘氏点点头,“够了够了。” 她用手盖住碗口,生怕风一吹香灰都跑了。 刘氏一人碗中放一小撮香灰,刘大舅母跟在她后面倒上清水,把香灰化开。 “都快喝了,这可是我吩咐伯山一大早买回来的驱疫符,五十文一张,可贵了。” 鱼娘看着碗里黑乎乎的符水,怎么都喝不下去,又怕被刘氏骂,只能端起碗抿了一小口。 刘氏在这方面格外固执,生怕有人不听话不喝符水,每个人喝完后她还要仔细检查一番。 刘大舅母和刘二舅母和刘氏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有根有财耍心眼,想偷偷倒掉,被她们俩盯住后只能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喝完了。 喝完后刘大舅母脸上才露出个笑,“这才对嘛,乖乖喝完符水,时疫才不会找到身上。” 鱼娘躲在陈氏和李仲海后面,悄悄退到井边,趁人不注意把符水倒进了井里面。 符水里只有纸灰和清水,倒进井里面也不会污染井水。 她一转身,发现李子晏在看着她。 鱼娘对李子晏使个眼色,大哥,你可千万别拆我的台。 李子晏挪到鱼娘旁边,也把自己的符水倒进了井里,他小声道:“放心吧,这下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刘氏走到他们俩身边,鱼娘和李子晏乖乖把碗伸出来给她看。 刘氏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还是大牛最乖,不枉我平日里最疼你。” 刘氏走后,鱼娘对李子晏做了个鬼脸,叹气道:“哥,奶奶这么疼你,你怎么能骗她呢?” 李子晏伸手胡乱揉了揉鱼娘的头,笑道:“奶奶不疼你你就不骗她了?”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这种事还是继续骗下去为好。 第57章 驱疫 “叮—” “叮——” “叮…… “叮—” “叮——” “叮———” 清脆悠远的铃铛声自远而近, 一个道士身穿道袍,手中一下又一下摇晃着铃铛,一个青面獠牙的泥塑像在他身后被四个壮汉稳稳抬着, 一群人在后面跟着,随道士自城北走到城南的庙宇。 等到了地方,塑像被端放在地上,面前供奉着一头去毛的大肥猪。道士郑重地给塑像敬了香, 而后摇晃铃铛,开始手舞足蹈, 嘴里念念有词道:“邪神瘟疫快退散, 邪神瘟疫快退散……” 在他的后面, 跪了一地的百姓,虔诚地真心祈祷,祈祷时疫赶紧过去。 刘氏和刘大舅母刘二舅母也在其中, 她们三人用一块布围住口鼻,旁边的篮子里放着供奉给神灵的祭品。 等到仪式最后,道士又点燃几道黄符,往天空一撒,黄符“呼啦啦”燃尽,风一吹, 落下一地灰烬。 跪在后面的百姓不躲不避,任由灰烬落在他们身上,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上天的恩赐。 终于,道士跳累了,对着百姓庄重喊道:“时疫一事老道我已禀明上天,相信过不了多久, 疫神就会被赶走,到时府城就会安全,大家也就无需担心了。” 百姓一个个感恩涕零,磕头如捣蒜,“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道士捋了一把胡子,眼睛微眯冒出精光,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对百姓来说,在官府不管不顾的情况下,求神拜佛是他们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刘氏和刘大舅母三个老太太在神鬼之事上最为虔诚,听闻今日有一场赶疫神的法事,无论如何都要来参加。 其余人坳不过她们,无奈只能同意。刘氏还想带上全家一起去,用她的话说,“老天爷降下时疫,都怪我们做子民的不虔诚,这次是对上天的供奉,不去他老人家是会怪罪的,到时候发火了咱们全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伯山只随李大成认过字,于医术上并不精通,但他最听李大成的话,李大成让东生带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一定不要出院子,所以李伯山不愿意让刘氏去外面凑热闹,更别提全家都要去了。 刘氏平日里大事小事都很听李大成,但是在神鬼之事上格外固执,不然也不会花上百文钱买什么一点用都没有的驱疫符。 要知道以她平日里的作风,能扣一文钱是一文钱,一下子花上百文钱跟要她的命差不多。 刘大舅和刘二舅虽听李大成的话,但不妨碍他们也敬畏鬼神,听闻有场法事,也是蠢蠢欲动。 刘大舅搓着手,面露期待之色:“伯山,我看要不我和你娘一起去,你们留在家里怎么样?” 李伯山道:“大舅,外面患时疫的人这么多,你们出去万一染上了时疫怎么办?” -- 第92页 刘大舅面露为难之色,他既想去参加法事,又怕出门有危险。妹夫的话一向是对的,万一出了院子真有个好歹就坏事了。 李伯山能拦住刘大舅,却拦不住刘氏,刘氏振振有词:“我去是有老天爷保佑的,老天爷是不会让我得病的。” 说完刘氏提起竹篮,往里面装肉干、鸡蛋等祭品,这些东西是他们最好的食物。 鱼娘知道有她在,李家人和刘家人是不会染上时疫的,即使真的患病了也能治好。 对于刘氏这个固执迷信的老太太来说,想改变她的想法难上加难,除非刘氏像她一样重新投胎换个地方,不然这些神鬼之事刘氏是不会放弃的。 鱼娘想了想,找出来几块细布,这是李大成留下来的古代版“口罩”,“奶奶,你戴上这个。” 刘氏原本已经走到门口了,听到鱼娘叫她,转头看见鱼娘手里的一块白细布, 她摆摆手:“我不用这个,去祭拜神怎么能蒙面,这是对神灵的大不敬。” 鱼娘硬把口罩塞到刘氏手里,忽悠她:“奶奶,你想想人那么多,万一老天爷眼花了顾不上你,你要是染上了时疫怎么办?” 李伯山在后面道:“是啊娘,鱼娘说得对,参加法事的人都聚在一起,老天爷搞混了,你不就麻烦了吗?” 刘氏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这才把口罩收下了,她突然又想到了运势一说,上下打量了一番鱼娘,这是个运势好的,老天爷也偏爱运势好的人。 刘氏琢磨着,不如带上鱼娘一起去,这样的话老天爷保佑的几率更大一些。 她笑眯眯地看着鱼娘,脸都快皱成了一朵花,“鱼娘,你要不和奶奶一起去?求老天爷保佑你不生病。” 鱼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面对刘氏的笑脸她还真不习惯,她确实想去外面看看,不过不是为了求老天爷保佑,纯属是好奇,能去看一场古代原生原味的祭祀,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经历。 不过,即使她不回头,她也知道陈氏的目光一定在紧紧盯着她,于是鱼娘只能摇摇头,小声道:“我怕。” 刘氏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鱼娘,“你怎么这么胆小?”却也没有继续强求。 陈氏在后面松了一口气,这种事还是让娘自己去掺合吧,别带上鱼娘就好。 城内怪象百生,除了请道士做法事,贴黄符,还有各种各样的偏方也开始盛行起来,什么喝狗尿、挖锅灰……鱼娘大开眼界,为百姓的想象力深深折服。 好在鱼娘他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事情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只耐心等待李大成从石家回来即可。 城外并不比城内好多少。成千上万的灾民聚在府城外,吃喝拉撒都用护城河的水,如今河水里臭气满天,各种污秽之物都被扔到了里面。 若说起疫情,城外是最初发源的地方,比起城内有过之而无不及,患上时疫的灾民七歪八斜病殃殃躺在地上,苍蝇围着灾民乱飞。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的灾民虽然渡过了河,却没有打进城里,城门坚不可摧,只凭一根圆木和吃不饱的灾民,想进城简直比登天还难。 灾民从最开始的士气高涨,到如今的死气沉沉,不过是几天的功夫。 领头的灾民靠在城墙脚下,见身边的人东歪西斜,气的他狠狠地锤了一下城墙。 青黑色的城墙厚重古朴,矗立在身后仿佛坚不可摧。 一人建议道:“大哥,我看咱们硬撞是进不去了,不如想个办法瞒过守军进去。” 领头的灾民也是无计可施,他本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民,凭着一腔孤勇聚集起一帮人,真要动脑子,还真是转动不弯。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别卖关子了。” “大哥,声、东、击、西,咱们假装攻打正门,然后悄悄派一批兄弟绕过正门去侧门,让他们以为咱们都在正门,实际上咱们真正要攻打的是侧门。” 领头的灾民笑了,“你小子,有这好法子怎么不说出来,我看可行,等咱们攻进了城,我给你记一大功,封你为第一军师。” 他也不懂什么是军师,不过戏文里都说军师是最足智多谋的人,想来应该是个大官。 这边灾民在城外密谋如何进城,石家这边,陈夫人的病情也有了明显的好转,高热退了下去,也不再腹泻里。 陈夫人除了脸色苍白、经常疲惫外并未任何不妥。 而且,最庆幸的是除了陈夫人,石家没有任何人感染了时疫。 既然陈夫人已经好了,李大成自然要回去。 他叮嘱陈夫人,“近日还是要休养生息,不可劳累,饮食清淡,再将养一段时日,病症才会完全祛除。” 石贵在床上躺了几日,一直敷着李大成的药,伤口里里外外也好了七七八八。 他亲自把李大成送到门口,几乎热泪盈眶,这几天他们家算是在死门关上溜了一趟,能全须全尾活下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李大夫,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和拙荆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你就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石贵的事,我一定鞍前马后为你办的妥妥的。” 说着,石贵又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要递给李大成。 李大成推辞道:“治病救人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说的我实在担不起。” -- 第93页 石贵硬把荷包塞到了李大成怀里,“就算不说恩情,这几日的出诊费你也该收下,不然我的脸皮都不知道往哪搁。” 这次李大成没有推辞,收下了石贵的荷包。 石贵这几日又不知从哪搞来了一辆马车,马的毛色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匹好马。 他吩咐东生把李大成送回去,叮嘱东生路上一定要小心。 临别之时,石贵低声对李大成道:“这几日外面乱,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你们一家弄出去。” 李大成感激道:“多谢石小兄弟了。” 回去的路上,李大成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把荷包打开看了一下,默默数了数,足有一百两银子,石家还真是大方。 第58章 城破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城内隐……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城内隐隐约约传来哀嚎之声,这是在时疫中失去了至亲之人的哭泣。 而城外,灾民蠢蠢欲动。 领头之人压低声音, “都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 “好,咱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灾民借着夜色掩护, 贴在城墙跟分队前进,一队人直奔侧门而去, 另一队人依旧留在正门, 装模作样抱起圆木, 佯装攻城。 城墙上的士兵打了个哈欠,困得都快站不住了。两队士兵交换值守,在交接之时闲谈。 “你说这群灾民烦不烦呐, 天天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可不是嘛,就凭他们也想攻进府城,那这城墙岂不是摆设,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简单抱怨了几句,新接班的士兵站到城墙上,开始今夜的值守。 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一片乌云从远处缓缓飘来,遮住了月亮。 城墙下,灾民们互相对视一眼,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而后用力把圆木抱起来,依次排列开始撞门。 门内的士兵早已等待多时, 照例抵住城门,不让灾民破了城。 前几日灾民一直未攻进来,又加之城门厚重,重重枷锁之下,即使不用人力抵挡依旧难以冲破。 士兵意兴阑珊,只觉得灾民今日的力气小了不少,以往撞门他们都震得肩膀疼,这次居然像挠痒痒一般。 有个士兵挠挠头:“这次撞门力气太小了,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咱们要不要去告诉将军一声。” 另一人骂他:“你傻啊,城墙上有人值守,真有问题了他们难道不会发现,咱们只负责挡门,要是把值守的活抢了,你看看那群憋孙子怎么给你使绊子?” 士兵被骂了一顿,这才歇下心思,不再想今夜的异常,只管守着正门不让灾民进来。 而另一边,一群灾民贴着城墙跟,快速往侧门移动。 府城共有四个侧门,虽各有士兵把守,却因为不是防守的大头,故而士兵要比正门少一大截。 灾民今夜意图钻这个空子,趁其不备猛攻西侧门进府城。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很快到了侧门,和正门城墙的灯火通明比起来,侧门城墙上暗淡了许多,连门也不如正门巍峨厚重。 一个灾民向前先探路,见没有特别之处,便又跑了回去,低声道:“可以了。” 剩余灾民微微颔首,抱着圆木,尽可能放轻脚步声,深吸一口气,头冒青筋,使出全身力气,猛地往侧门一撞。 “咣当”一声巨响,侧门狠狠地晃荡了一下,惊醒了城门上守卫的士兵,“不好了,快去叫人!灾民从这里攻进来了!” 城墙上兵荒马乱,侧门摇摇欲坠,支援的士兵来不及赶到,在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击中,侧门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城门内的士兵傻了眼,见状纷纷握紧武器准备与灾民厮杀。 灾民见门被打开了,高喊道:“兄弟们!都往里面冲啊!杀狗官分粮食!” 听到分粮食,所有的灾民都红了眼,他们忙了这么久,下死功夫非要把城门撞开,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吗? 灾民疯狂涌入,和守城的士兵厮杀起来。 士兵虽然有武器,也比灾民强壮,但是抵不住灾民实在太多,一波灾民倒下,后面又来一波,很快士兵们便露出来颓势。 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见状不妙,撒腿往城里跑了。 夜半三更,城里的人都已熟睡,却被城门口的打杀声惊醒了。 李家人和刘家人听到外面的喊声,连忙穿上衣服出来看看什么情况。 李伯山打开门,只见不少人神色慌乱匆匆走过。他拽住一个人,“大伯,这是怎么了?” “快跑吧!外面的灾民打进来了!” 一个路人被拽住,也不停步,回答完李伯山又急急忙忙往前走,他还要赶紧收拾好行李往外逃。 李伯山赶紧回到院子,“啪”一声把门关上,慌张道:“不好了爹,外面的灾民打进来了!” 李大成一惊:“怎么会这么快?” 白日里他还在和石贵商量他们家什么时候离城,没想到只过了短短几个时辰,灾民居然攻破了城门,打进来了。 李大成明白,灾民进城必然会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到时烧杀抢劫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灾民大发善心之上的,府城内眼见要乱起来了,如果是时疫是钝刀子杀人,灾民就是疾风骤雨。 -- 第94页 他想也不想道:“快把人都叫起来,咱们收拾收拾赶紧走,我去找石家,看他们有什么办法能平安出城?” 石家好歹是地头蛇,即使城破了他们也会有自己的门路,这个时候他们能求助的也只有石家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李大夫,我是东生,城门破了,我叔让我来叫你们赶紧跑。” 李大成和李伯山对视一眼,李伯山大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东生正焦急地站在门外。 话珠子飞快从他嘴里面窜出来,“你们快收拾东西,我叔他们正在往这边赶,东西能少带就少带,咱们坐马车从东侧门出去。” 李伯山也不废话了,在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慢了一分都有可能丧命,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在灾民冲过来前跑出去。 李家人和刘家人都被叫起来,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又飞快收拾好行李,只等石家来叫人。 鱼娘把匕首藏在手腕里,又把蒙汗药藏到小衣兜里,即使再忙再乱,这两样她也必须带上。 还有李大成给她的两块野菜饼,干硬得扔到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小坑,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这玩意儿也能当做暗器使用。 以前的计划全都作废,厚重的被褥不能再带了,这东西太占地方,算来算去,顶多只能带上换洗的衣服和食物。 没到一刻钟,石家的人就出现在了门外。 石贵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强撑着赶着马车过来,他大步走进来,见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也不废话,“快点上马车,别耽误了时辰。” 石贵赶了一辆马车,东生也赶了一辆马车,一辆马车上专门放行李,一辆马车上坐着老人孩子。 马车即使再宽敞,十来个人坐在一起也挤得慌。鱼娘靠在车厢上,怀里搂着三牛,李子晏坐在她旁边,怀里搂着二丫。 陈夫人因为大病初愈,也在马车上,她紧紧抱着元宝,靠在软垫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万分。 元宝被吵醒了,想要哭闹,陈夫人此时此刻也没有了往日的软和细语,厉声道:“给我听话,再闹就把你扔下来!” 元宝被吓得眼泪汪汪,却不敢再哼唧一声。 东生赶着车,一甩马鞭子,马车“嗒嗒”跑动起来。 鱼娘在车厢内不知马车是怎么七拐八绕的,只时不时因为马车走的太快被撞到头,她被颠的一上一下,怀里的三牛也不好受,却不敢出声闹一下。 整个车厢都寂静无声,鱼娘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马车外行人匆匆,哭天喊地,都发疯了似的往城门跑。 时不时有人因为跑的太快被绊倒在地,而后不等他起来,又有人从身上毫不留情地跨过去。这让鱼娘想起了他们进城之事,当时拼命是为了施粥有条活路,而今拼命是为了往外逃有条活路。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说话声,鱼娘仔细一听,居然是给他们租房子的刘大麻子。 石贵道:“兄弟们都到齐了吗?都到齐了咱们赶紧走。” 刘大麻子赶着辆驴车,车内是他的家人和行李,“都到齐了,小五在东侧门正等着咱们呢。” 剩下的几人正是和石贵一伙偷运灾民进城的人,这些人算是府城的地头蛇,各个都不穷,每家都赶着一辆马车,有的还有仆人跟随。简单打个招呼,他们又匆匆驾着车往东侧们赶。 正门和西侧门都是灾民,城内的人再傻也不敢往这两处跑,只能往没灾民的地方跑。 城东的人往东侧们跑,城南的往南门跑,城北和城西的因为已经被灾民占领了,居住在此的百姓只能也往东南两个方向跑。 鱼娘他们居住在城东,离东侧门最近,恰好石贵安排的人也在东侧门,马车飞快地往前跑,前面的百姓见马车过来,不敢挡路,都往一边避让。约过了一刻钟,一行人赶到了东侧门。 东侧门此时仍然未开,想要活命的百姓熙熙攘攘把门口堵的水塞不通,离东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车就走不动了,只能暂时停下来。 小五小跑到石贵跟前,“大哥,王大人还没来,咱们要暂时先等等。” 原来石贵等人打算跟在王大人后面一起出城,王大人是府城内的大官,他若是往外跑,必然会有官兵护送,到时这城门自然就开了。 石贵正是为王大人效力,通过偷运灾民给王大人敛财,而偷运灾民只是王大人敛财的一小部分,石贵跟随王大人多年,不少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悄悄去办的,故而知道王大人不少阴私之事,王大人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是不会放下石贵不管的。 石贵知道他帮王大人办了这么多事,迟早要遭报应的,可他与王大人绑的太深了,这贼船上了岂是能轻易下来的。 早些年他一直在想,是不是正因为如此,老天爷惩罚他,才不让他有后,有了元宝后,他喜极而泣,比陈夫人还要激动,头一次想不顾一切与王大人断掉。 而这次出城是难得的机会,他带上了所有的家财,出了城谁还顾得上什么王大人,天下这么大,大燕朝眼见乱起来了,南方朝廷初立,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如趁机和李家一起往南跑。 第59章 出城 马车里人多,空气不流通,闷的人…… 马车里人多, 空气不流通,闷的人难受。三牛一直在鱼娘怀里,压得鱼娘的腿都麻了。 -- 第95页 鱼娘想活动活动腿, 她轻轻推了一下三牛,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先站起来,我腿麻了。” 三牛还小,站在车厢里也碰不到顶, 鱼娘在他站起来后,趁现在马车停在原地, 赶紧把腿伸开, 使劲捶了捶, 这才感觉好了一点。 鱼娘尽可能贴着车厢坐,给三牛留出空不让他坐自己腿上,二丫在李子晏怀里翻了个身, 一倒头睡着了。 鱼娘和李子晏肩并肩,挤在一起。二丫的头恰好搭在了鱼娘的臂弯里,她也不敢乱动,怕吵醒了二丫,只能一直维持一个姿势,没多久胳膊就麻了。 鱼娘叹气, 悄悄把腿蜷起来,用腿支撑二丫的头,这才把手臂抽出来。 最初的紧张过去后,众人坐在乌漆麻黑的马车里开始有些无聊,又不能下车外面也是黑咕隆咚的,除了等着出城的百姓也没什么可看的,又加之车厢里都是一群小娃娃, 耐不住性子,抓耳挠腮想说几句闲话。 大庆半个身子都和二牛凑在一起,用自以为很小声但整个车厢都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今晚的见闻。 不用想就知道,这次半夜离城对他们俩来说又是一次惊险刺激的事情。 李子晏怕二牛太闹腾惹陈夫人不快,于是轻拍了一下二牛,严肃道:“别说话了。” 二牛平日里就很怕李子晏这个大哥,闻言乖乖闭上了嘴,像个鹌鹑蛋似的蹲在角落里。 大庆也低着头灰溜溜坐直了身子,不敢再说一句闲话,他偷偷扭过头,看了二牛一眼,俩人黑暗中对视,又“嘿嘿”笑了。 元宝也没睡,他本来就是个闹腾的孩子,只有好吃的糕点才会让他安静下来, 元宝素日里被陈夫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很少见到这么多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兴奋地在陈夫人怀里扭来扭去。 马车厢外,石贵站在一旁,和小五等人时不时望向城内,等待着王大人的到来。 城内的百姓多汇聚于此,个个焦急万分,唯恐灾民冲过来了。 士兵把手在城门口,手持利器不让百姓出去。 百姓一时间畏惧官府的威严,没人敢硬闯,只敢嚷嚷着:“到底什么时候能让出城?灾民打过来我们就完了。” “是啊,快让我们出去啊,不让我们出去可怎么办?” 府城的百姓大多拖家带口,恨不得把所有的家伙什都带上,小一点的有独轮车、板车,大一点的有骡车驴车马车,甚至还有牛车。 本朝百姓多用牛耕地,平日里耕地的老黄牛甚少有拉车的机会,这个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牛车上也堆了满当当的东西,老黄牛被套上不合适的笼头,急躁地不时扬着蹄子。 这些百姓一看就没有逃难的经验,只想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上,却不知逃荒路上这些家具被褥笨重又碍事,卖也卖不上价,迟早要被丢弃在半路上。 百姓在城门口越聚越多,把整个城门口堵的水泄不通,比集市还要热闹。 人一多,大家的也变得越来越急躁,看守城门的士兵眼见就拦不住了。 就在这时,路尽头出现了一堆人马,前面几个士兵骑着马举着火把开道,中间是几辆宽敞的大马车,马车后面又是一队护卫的士兵,一看就知道马车中间坐的是贵人。 石贵等人眼前一亮,不再左顾右看,一直盯着马车来的方向。 不多时,马车就来到了城门口,开路的士兵厉声呵斥百姓让路,百姓敢怒不敢言,不情不愿往路两旁挤挤,留出来一条路供马车通过。 石贵借机挤过人群凑到马车旁,守卫的士兵板着脸,用长qiang对着石贵,“你是何人?” 石贵讨好笑道:“这位兄弟,我是王大人麾下的,这不来问候问候大人。” 马车内传来一道声音,“是石贵吗?” 石贵朗声道:“回大人话,正是小的。” 马车掀开一道缝,露出来王大人肥胖的脸,“好了,我都知道了,你跟在本官的后面出城。” 石贵忙感激涕零道:“谢大人恩典!” 有了王大人的话,石贵仿佛拿了一道令牌,忙不迭对小五等人道:“都听见王大人的话了吧?还不快跟在大人后面。” 小五等人赶着马车硬是挤进来王大人的护卫里面,“对不住了,这位兄弟,你看,这是王大人让我们跟在他后面的。” 士兵看了一眼石贵,让出了一个缝,众人连忙把马车赶紧去。 石贵笑着对众人道:“这可都是王大人的恩典,兄弟们,以后咱们要唯王大人马首是瞻。” 开路的士兵和守门的士兵对了令牌,守门士兵一挥手,城门这才缓缓开启。 王大人一路人在士兵的护送下率先出城,后面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咒骂道:“呸,狗官,迟早有你倒霉的时候。” 鱼娘坐在马车里,侧身撩开车窗帘,往外看去,只见乌压压的百姓还在后面等着,马车轻快地通过城门和吊桥,飞快地向前驶去。 城外星辰稀疏,冷冷清清,树木只剩枝干,地里也是光秃秃的。和进城时比起多了几分寂寥和空旷,除此之外城外景色并无二样。 鱼娘往后看,府城百姓像疯了一般从城门口涌出,百姓推搡拥挤,有不少人栽倒在了地上。 百姓哭喊声嘶力竭,只求着能赶紧出城求一线生路。 鱼娘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子,闭眼倚在车厢上,心里万般思绪,却最终只是沉默。 -- 第96页 小孩子的身体熬不住,折腾了大半夜,虽然车厢里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鱼娘闭上眼不多时便睡着了。 马车外,石贵主动找李大成谈天说地,先是问了李家和刘家都是从哪里来府城逃难的,得知是自平宁来的后,石贵又问了平宁的风土人情,俩人从东扯到西,一直聊了半路。 直到天色将明,距离府城已有一大段距离,灾民即使占据了府城,一时半会也不会追上来后,队伍才停下来休整。 石贵打了个哈欠,“李大夫,你看我,拉着你说了一路话。” 李大成笑道:“是咱俩投缘,不然也聊不来。” 石贵走后,李叔河不解问道:“爹,你什么时候和石贵关系这么好了?” 李大成笑笑,拍拍李叔河的肩膀,“自己琢磨去吧。” 李大成毕竟上了年纪,经过一晚上的奔波,浑身都疲惫不堪,也不愿再绞尽脑汁思考石贵的动机。不管石贵肚子里卖的什么药,只要不伤害他们家的人,随他去吧。 而石贵心里盘算着,李大成一家从平宁走到府城,遇到了这么多波折,一大家子有老有少,还有个孕妇,居然都完好无损,足以证明他们有勇有谋。若是和他们一起搭伙往南方去,说不定会轻松许多。 第60章 伤人之人 马和人都一样, 披星戴月跑了大半夜都疲惫不堪,有经验的士兵见马儿“呼哧呼哧”吐气,便知到歇息的时候了。 王大人见队伍停下来休整, 很是不满,他想起自己在府城做的事,深知灾民一旦追上来必定饶不了他,依他看, 最好是赶紧走,一刻不停地走, 走得离府城越远越好。 他可不愿像他的那些同仁, 一个个迂腐得要命, 说什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狗屁话,他好不容易积攒下万贯家财, 还没来得及享受个够,怎么能早早送命。 而且,王大人用肥厚的手掌拍了拍小妾细腻无骨的柔荑,心有余悸地想,他要是死了,他的娇娇可怎么活。 王大人掀开帘子, 外面灌进来一阵冷风,吓得娇妾躲到他怀里,泪眼蒙蒙道:“外面风太大了,人家害怕。” 王大人搂住自己的心肝宝贝,把帘子放下大半,只剩一条缝,轻声哄道:“不怕不怕, 老爷在这陪你。” 娇妾扭扭捏捏窝在王大人怀里,一只手抚摸着王大人的前襟,柔柔弱弱道:“我就知道大人最疼我了。” 王大人被哄得喜笑颜开,要不是记得掀帘子还有事要办,恨不得当场要和他的娇娇亲香亲香。 王大人轻轻喉咙,威严地说:“怎么停下来了?还不快走,后面的灾民要是追上来了本大人饶不了你们。” 一个士兵下马,跑到王大人车前,回禀道:“大人,马匹跑了大半夜早累的不行了,不能再跑了,必须要休息休息,不然剩下的路就没办法走了。” 王大人这才微微颔首,“嗯,本官知道了,休整一下后不可再拖延,必须立刻上路。” 说完立马落下了帘子,又合紧了门,扑到了小妾身上,“心肝,来,让老爷我疼疼你。” 士兵跪在车外,听到车内传来的声音,站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我呸,什么玩意儿。” 士兵回到前面的队伍里,对领队之人说道:“王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别停下来。” 领队的士兵回头看了一眼王大人的马车,沉声道:“先领着马儿去吃草,喂饱了马再说。” 而后又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先忍忍,他还有用,等到了遂牧郡把他交给将军,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 领队的士兵压低声音,“自有将军治他。” 士兵脸上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头儿,我决不会坏将军的事。” 领队的士兵又嘱咐道:“看好队伍里的兄弟,别让他们闹事,这队伍里除了王大人还有其余百姓,咱们尽量不生事端将王大人护送到遂牧郡。” 鱼娘在马车里睡了个昏天黑地,她醒来后重重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清醒点,谁能想到,她能在这样般恶劣的环境下睡得这么熟。 当初在下河镇,她以为一家人睡一间屋子已经够惨了,然而这一路上,她睡过野地,睡过板车,如今又和一群人挤在马车里睡,事实告诉鱼娘,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而人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也远超她的想象。 鱼娘还能睡在车里面,像李大成他们,一路上不停歇走了大半夜,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休息也只能随便找个野地坐下。 李叔河和柱子两人背靠背坐下,屁股刚沾地,眼皮子就开始上下打架,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睡过去了。 李伯山也是快撑不住了,他强撑着困意,来到鱼娘他们的马车旁,小声问赶车的东生:“里面都睡了?” 东生转身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厢内,“都睡了。” 李伯山道:“那就好,我先找个地方歇歇,有事你叫我。” 说完,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到李大成身边坐下,含糊不清道:“爹,孩子们都睡了,我先眯会儿,待会你记得叫醒我。” 李大成站起来跺跺脚,众人都在地上睡得七歪八斜的,看来这一晚上大家都累的不轻,不过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李大成环顾一圈,这队伍里多的是不认识的人,好的坏的都摸不清底细,若是不管不顾就这样睡了,真出了事就麻烦了。 -- 第97页 鱼娘弯腰站起来,小心翼翼把三牛放下,又伸出一只脚找落脚的地方,提起衣裳从马车里出来,跳下了马车。 天快亮了,月亮还挂在天边。兴许是下了一场雨的缘故,原本被灾民挖空的地里面又渐渐生了一些绿意。 鱼娘眼尖,一眼便看到远处有只色彩斑斓的大野鸡昂首挺胸走来走去。能从饥饿的灾民手中活下来,足以说明这只野鸡有多机灵。 她从脚下捡起个小石子,准备试试自己在野狗身上练出的准头,于是对准野鸡使劲一扔,结果没有砸到野鸡,砸到了一个人的头上。 一个士兵捂住头站起来,大喊道:“哪个龟孙子敢暗害你爷爷,我非把你的皮扒下来不可。” 他这一嗓子喊下去,野鸡受了惊吓,“扑棱扑棱”扇着翅膀飞远了。 鱼娘被吓了一跳,见李大成走过来忙解释道:“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打只野鸡,没想到会打到人。” 李大成牵住鱼娘的手,安慰道:“别怕,既然不是故意的,咱们过去解释一下便是。” 士兵满脸凶样,他这一嗓子也吵醒了身边的几个人。 他用凶狠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鱼娘和李大成,见他们俩穿的普普通通, 有的地方还打着补丁,身上无半分值钱的东西,不自觉带了几分轻蔑,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和王大人攀上关系混进来的。 他居高临下道:“就是你们打的我?行啊,你看你把我伤成这个样子,不赔一两银子说不过去吧?” 鱼娘被士兵的凶样震住了,又加之确实是她的错,于是道:“是我不小心扔石子打到了你的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说完头脑一热,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居然给士兵弯腰鞠了一躬。 鞠完躬她才反应过来,古代道歉不是行的这个礼,鱼娘的脸羞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电视剧害人不浅。 好在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到鱼娘的小错误,或者说其他人关注的根本不是鱼娘道歉赔礼的问题,而是如何赔钱。 另一个满嘴黄牙的士兵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打圆场:“赵六,人家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你皮糙肉厚的,就这一下子也没受什么伤,我看就算了吧。” 赵六想狠狠敲诈一笔钱,不依不饶道:“王老三,就你最喜欢大发善心,不行,必须赔钱。” 赵六的大嗓门吵醒了石贵和李伯山,石贵了解完情况,混不吝道:“不就是砸了你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不依不饶。” 石贵搭着赵六的肩,把他拉到僻静处说道:“赵兄弟,和气生财,咱们都是给王大人办事,要是闹起来让王大人见笑了可就不好了。” 赵六看着石贵,石贵挑眉笑着和赵六对视,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领队的士兵看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赵六想到不能在路上闹事,而石贵看着也不是个善茬,只能硬生生咽下了这一口恶气。 他一把把石贵的胳膊拉下来,走过去恶狠狠瞪了一眼鱼娘,“你给我等着,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再有下次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鱼娘被赵六的话一激,初时伤人的歉意褪去,反倒是冷静下来了,这人面对一个小孩子都如此得理不饶人,可不像是个善茬。 鱼娘暗暗提起了心,一是告诫自己下次不可这么鲁莽,二是要提防这个赵六,万一他暗中使绊子就不妙了。 李大成牵着鱼娘往回走,也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在他看来,小孩子天性都爱玩闹,即使鱼娘聪慧老成,也会有一些活泼的举止,知错能改就好。 鱼娘被那个凶狠的士兵吓得不轻,李大成暗中琢磨,找机会要开解开解她,这孩子本就心思通透,万一被吓坏了可就不妙了。 李伯山走在他们俩旁边,一言不发,等鱼娘又上了马车,他拉过李大成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咬牙切齿道:“爹,那个赵六,是伤了大牛的人。” 李大成惊讶地望了一眼赵六,又问李伯山:“你怎么知道是他?” 李伯山道:“爹,那一天我们几个人躲在破庙外的淤泥里,听到了两个士兵谈话,这才知道后面还有人要来征兵征粮。 那两个说话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刚刚打圆场的王老三,他亲口说在客栈捅了大牛一刀的人就叫赵六。” 回想起李子晏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样子,李伯山心里就燃起一股澎湃的怒火,恨不得把赵六给千刀万剐。 李大成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仇人,他告诫李伯山:“千万不能让这个赵六见到大牛,不然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对咱们暗中下黑手。” 李伯山点点头:“爹,我这就去车上把大牛叫醒告诉他小心一点。” 李大成不担心李子晏,这孩子沉稳,知道了赵六的身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他又叫住了李伯山,叮嘱李伯山:“还有你,也要避开赵六和王老三,你当初和大牛在一起,现在他们一时之间没认出你,但也不能保证以后都认不出来。” 等李伯山走后,李大成站在原地皱眉想了一会儿,按照伯山的说法,赵六和王老三本应该去北边峦安郡平定叛乱,又为何会跑到这濯阳郡府城来? 李大成思绪一团乱麻,峦安离京城更近,莫非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 第98页 第61章 想不出标题了 等马儿歇够后, 王大人迫不及待吩咐队伍赶紧走,士兵们合计了一番,觉得此地是荒郊野外, 不宜久留,最好是再往前走找到一个可以投宿歇脚的地方。 队伍再次上路,没有了出城的紧迫,众人心里绷紧的弦也松了几分, 没有了在府城时的焦躁紧张,甚至有人还会说笑。 李家人和刘家人为了方便走路, 舍弃了从平宁一路陪伴着他们的板车, 只带了少许衣物和路上所需的食物轻装上路。 这一路从府城出来, 马车在前面走,没车坐的人在后面跟,走了大半夜才停下来歇一次脚, 再次上路大家心里的那股急切劲散了,都有些疲惫不堪。 也幸亏走路的都是大人,小孩都在马车上坐着,不然光这一夜的奔波就足以把人折腾得不清。 马儿吃了草料,人却一口饭也没吃,全都趁休息的空睡觉去了。又上路后, 肚子里都空空如也。好在大家都不缺吃的,又有官兵在外面,足以震慑灾民,于是大家边走边吃。 李家人和刘家人啃着干饼,时不时喝口水润喉咙,这饼虽然干,却都是细白面做的, 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李叔河眼尖,看见婢女端着食盘款款向王大人的马车走去,羡慕地和柱子说道:“当大官就是好,吃香的喝辣的,以后我也要当大官。” 柱子也和李叔河一起畅想:“你当大官可不能忘了我,到时候咱们顿顿吃肉,一顿至少要四个菜,还要有白面炊饼和肉干。” 俩人没见过世面,白面炊饼和肉干已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对他们俩来说,能顿顿都吃上这些东西简直是做梦一般。 王大人看着送上来的食物,一碟时蔬,一碗山药粥,一盘子烧鸡,一盘子红烧排骨,除此之外还有一碟子各色的糕点,食物都整整齐齐摆在缠枝花纹的青瓷盘里,还冒着热气,由两个年轻貌美身穿罗绮的婢女送过来。 他板着脸:“你们就这么糊弄本大人?这些猪狗都不吃的东西谁让你们送的?” 婢女被吓了一跳,瑟缩解释道:“回大人话,这些都是夫人吩咐厨子新做的,夫人说路上需轻车简行,所以食物就做的简陋些。” 小妾美目流转,嘴角噙着笑意,柔柔道:“大人别生气了,姐姐操劳的事情这么多,兴许是忙着忙着就忘记大人的口味了。” 王大人更生气了,气的脸红脖子粗,“都给我滚!” 婢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把盘子收走,动作要多块有多快,生怕王大人责怪他们。 王大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反了他们了,本大人还没被罢官呢!” 小妾轻柔地给王大人顺气,一边煽风点火:“大人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姐姐不心疼我可心疼死了。” 王大人捧起小妾的手,“还是你最心疼我。” 两人在马车里温情脉脉。 而另一辆马车里,王夫人看着眼前撤下来的饭菜,气的半响说不出话,随后摆摆手,“这些饭你们端下去自己分分吧,我的饭菜先别送,我不饿。” 等婢女把饭菜撤走后,王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嬷嬷你看,他就是这么对我的,也不知那个狐媚子给他灌了什么药?” 老嬷嬷用手给王夫人顺气,“夫人莫气,老爷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谁才是真心对他的。” 王夫人一只手扶额,闭上了眼睛,浑身上下都是疲惫,“我在府里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吃穿用度都要削减,这才离府第一天,他就给我整这些幺蛾子,这些饭菜哪一样不是精心烹制的?我知道是比不上府里的山珍海味,可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就这样不给我面子,这让府里的人都怎么看我?” 王夫人咬牙切齿发了一通牢骚,恨不得把王大人的头摁在油锅里让他清醒清醒。 嬷嬷心里叹气,王大人想来不着调,要本事没本事,贪污腐败是样样在行,想当年夫人也是千万般宠爱中长大的,嫁给他真是受够了糟心的事。 嬷嬷道:“夫人莫气,等到了府城见了将军,自有将军为您撑腰,到时候任那个狐媚子有千般手段也逃不开您的手掌心。” 王夫人想起哥哥,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以王大人闯祸的本事,只怕会给哥哥惹来不少麻烦,而哥哥为了她,定然会给王大人擦屁股,她怎么能让哥哥陷入两难的境地。 突然,王夫人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若王大人路上再惹是生非,不如神不知鬼不觉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士兵都是哥哥的手下,为了哥哥的前程,想必很乐意下这个手。 柱子和李叔河眼睁睁看着婢女端着饭菜从王夫人处出来,几人分食了这顿饭。 俩人啃着硬硬的炊饼,味同嚼蜡,柱子嘟囔一句:“连婢女都比咱们吃的好。” 李叔河若有所思:“看来咱们当了大官,一顿饭四个菜不够,我觉得至少要八个菜。” 柱子也赞同地点点头:“这才叫过日子啊,咱们连人家的下人都比不上。” 两人又嘀嘀咕咕畅想了一番,一个说当大官出门要乘马车,一个说当大官要做十套绸缎衣服轮流穿。 李叔河:“我要给我爹我娘都配上小厮和婢女,让我媳妇儿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柱子:“你大哥二哥他们一家也要有。” -- 第99页 李叔河点点头:“对,每个人身边都要有伺候的人,到时候我要让大牛去最好的学堂,让鱼娘用最好的纸写字。” 柱子:“我也是,我要配十个,不,二十个人伺候我娘,让我娘走路都有人伺候。” 俩人越说越上头,越说牛皮吹得越大,仿佛他们已经坐上了大官。 刘安和他们俩人年龄相仿,虽然差着辈分,但都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也凑到他们俩身边,聊的热火朝天。 李仲海笑道:“爹,你们他们几个,整天百日做梦。” 李大成道:“还是少年意气,随他们去吧,有雄心壮志也不是坏事。” 李仲海舔舔嘴唇,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他们几个带的也有些意动,只能拐弯抹角道:“爹,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当大官?” 李仲海哈哈一笑:“自然是有的,远的不说,近的如王大人,他能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而我们只能靠两条腿走路,搁谁身上谁不羡慕。” 李仲海道:“我就想,也不需要做个多大的官,做个县吏就行,一个小小的县吏就没人敢欺负咱们家了。” 李大成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在这乱世,平民百姓如雨中浮萍,随便哪个官都能欺负你,压榨你,像牲口一样被人赶来赶去。 而像石贵,说好听点是个城门旦,说难听点不过是为达官贵人办事的狗腿子,这样就能依仗权势过得比谁都滋润。 说不羡慕是假的,李大成扪心自问不是个圣人,可若问他是否愿意像石贵一样,李大成又犹豫了。 他自嘲一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大夫好,吃穿虽说不上多好,也饿不死人,还能作为一门手艺传下去,子孙后代都能端饭吃。 鱼娘坐的马车实在是太挤了,十来个孩子再加上一个孕妇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再大的地方都没个空。 元宝昨夜被一阵兵荒马乱吓住了,今天熊孩子的本性发作,陈夫人无论如何都哄不住他了。 他在陈夫人怀里不断扑腾,哭的撕心裂肺:“娘,你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陈夫人尴尬极了,“元宝乖,这都是咱家的客人,怎么能说走就走?” 陈夫人给元宝拿了一块冷掉的糕点,元宝被糕点吸引了注意力,吃了一口后,“哇”地一声又全吐在陈夫人的衣服上了,手脚并用要抓陈夫人的脸。 “我不要吃,这个难吃,我要吃热的。” 鱼娘靠着车厢坐,心想,幸好元宝不是自己的弟弟,不然非给他揍个屁股开花不可。 三牛乖乖坐在鱼娘怀里,冷不丁对上鱼娘打量的眼神,忽然间心有灵犀明白了鱼娘的意思——敢像元宝一样闹腾我就揍扁你。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大姐真是太暴力了,娘说小姑娘都要温柔贤淑,不然会嫁不出去的,看来大姐是嫁不出去了,唉,以后只能我养她了。 三牛小大人般拍拍鱼娘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大姐你放心,以后三牛会好好挣钱养你的,一定不会让你饿死的。” 鱼娘莫名其妙看了三牛一眼,这小脑瓜又在发什么神经? 第62章 空无人烟 马车晃晃荡荡又走了大半天, 日头挂在正当空又渐渐西斜,队伍里的人走的又累又渴,浑身疲倦至极, 两条腿都开始打颤。 为了掩人耳目,李伯山一直躲在队伍里人最多的地方,薅了几缕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尽可能遮住自己的真实面容。 李仲海和李大成走在前面为他打掩护, 走的远了累了,李仲海给李大成找了根树棍当拐杖。 李大成笑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因为是跟着队伍, 他们也不敢随意停下来歇息, 只能硬撑着走下去。 好在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村子, 领队的士兵终于让队伍停了下来。 领队的士兵叫来王老三:“你去前面看看,打探打探村子里的情况,看咱们能不能停下来歇歇脚。” 王老三明白这是对他的看重, “是!头儿,我这就去。”说完麻溜地往村子里跑去。 赵六的眼睛晦暗了几分,盯着王老三颇有几分嫉妒,明明他们俩是一起投奔头儿的,王老三还是他的手下败将,结果这小子偏偏比他更受宠信, 头儿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 鱼娘趴在窗户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小声喊陈氏:“娘,你过来。” 陈氏不放心三牛和鱼娘,和王氏两人一直紧跟在马车边走,听到鱼娘喊她的声音立刻走过来,“怎么了这是?有事吗?” 鱼娘从窗户里递出一个水囊, “喝水。” 陈氏没有接:“我有水,你别管我了,管好你自己和三牛就行。” 其实陈氏的水在路上已经喝完了,现在口干舌燥的,心里盼望着赶紧找个地方歇歇,好再去找一些水喝。 鱼娘明白陈氏是在骗她,她耳朵尖,陈氏和王氏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俩人的水早都喝光了。 鱼娘撒娇:“娘,你就喝嘛,我和三牛在马车里又渴不着。” 三牛扒着窗户从鱼娘身边探出个小脑袋,露出个小虎牙:“娘,大姐的水囊还是满的。” 陈氏瞪了鱼娘一眼,不情不愿把水囊接过去了。 鱼娘又喊:“还有爹和爷爷他们,娘,我的水囊就先给你了。” 陈氏当面不好意思骂她,怕丢了孩子的面子,心里却在叹气,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有水你不藏着掖着,非要给我,给我也就罢了,你还当着你大伯娘的 -- 第100页 面给,这样一来水不给她喝都说不过去了,你这水囊里能有多少水,喝光了你还喝个屁。 陈氏一方面为鱼娘的贴心而感动,另一方面又为鱼娘的不过脑子生气,一气之下拧开水囊灌了一大口。 鱼娘和三牛俩人掀开帘子,两个小脑瓜挤在一起,干脆欣赏起了落日。 远处是几近光秃秃的山峦,太阳藏在云层下,染的整个天边都是玫红色,一层一层晕染开,绚烂多彩。 三牛不自禁:“哇。” 鱼娘学他:“哇。” 俩人看的如痴如醉,在枯燥的逃荒路上,也只有小孩子才有闲情逸致欣赏自然风光。 元宝被勾起了好奇心:“娘,我也要看。” 一个马车有两个窗户,其中一个被鱼娘和三牛占了,另一个下面也坐满了人, 陈夫人为难,哪边都没空,这可怎么看。 鱼娘回头,“元宝想看吗?我的位置让给你。” 毕竟还坐着石家的马车,适当照顾一下娇纵的小少爷对他们也有好处。 李子晏和二牛往一边侧身子给元宝让路,元宝挤到鱼娘身边,他扒着窗檐往外看,太低了,根本看不到,眼见又要哭了。 鱼娘干脆把他抱起来:“我抱着元宝看。” 陈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鱼娘还是个瘦瘦的女娃娃,元宝虽小,吃的比鱼娘还多,身上沉甸甸的都是肉,她能抱动元宝吗? 事实证明,鱼娘绝对是女娃娃中的异类,她轻松把元宝抱了起来。 元宝兴奋极了,指着远处的天空:“鸟!那有一只鸟!” 三牛瞪大眼睛:“哪里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元宝又使劲往一处方向指:“在那,一只好大的鸟。” 三牛终于看见了,恨不得当场蹦起来:“真的有一只鸟,你好厉害啊。” 一个真心实意地夸,一个觉得自己真有大本事,两个年龄相仿的小豆丁凑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这可苦了鱼娘,一直抱着手臂都酸了,只能悄悄晃晃手。 好在李子晏及时察觉了她的小动作,二话不说接过了元宝,“我来抱。” 王老三爬上一个低矮的小山坡,山坡下是一个村子,房屋低矮交错,不闻鸡鸣狗吠之声。 他往山坡下走,一不小心绊倒了,整个人滚到了土沟里,拍拍身上的土正要站起来,冷不丁瞥见灌木丛里有块布,伸手扯了一下扯不动,一看,居然是具尸体。他吓了一大跳,几乎手脚并用往前滚去。 王老三暗骂了一声“晦气。”将这个意外抛在脑后,又继续去村子里探路。 村子外面只剩下一些硬的棘手的灌木丛,这些东西吃都没人要。 王老三进了村子,敲了敲第一家的门,“里面有人吗?快开门,我是官兵。” 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王老三挠挠头,干脆一脚把门踹开,这门没有关紧,王老三用力太猛整个人扑到了院子里,摔了个狗啃泥。 他拍拍土站起来,一瘸一拐进了屋子,屋子里灰尘遍地,蛛网交错,他不耐烦地把蛛网扒开,看了一圈,这家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的是,这家也不像是去逃荒了,破被子和做饭的锅都在,要是逃荒,这些东西肯定要带上。 王老三出了门,准备敲第二家的门。 这家的门大开,院子里有棵槐树,树叶子都被捋光了,槐树下放着一辆板车,摸了一把,满手的灰尘。 王老三提起心,“有人吗?” 没人回应,他放慢脚步,先推开厨房的门,和上一家一样,锅和菜刀都在,锅里面甚至还有一滩黄绿发霉的食物。 又推开正房的门,一打开门尘土飞扬,呛得他眯着眼咳嗽了几声。桌椅板凳都被踢翻了,小心翼翼绕开这些东西,一具尸体正面朝上躺在床上。蝇虫围绕着尸体飞来飞去,还有一些白蛆在尸体上钻来钻去。 王老三瞳孔一震,捂住口鼻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扶住槐树,“呕——” 尸体带来的冲击过于可怖,王老三白着脸从院子里出来,站在路上,吹了好一会儿风,呕吐之症被压下去了才敢继续探查。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推开门,一具尸体躺在院子中间,厨房门口还有一具。 王老三后退几步,捂住口鼻,下一家,下下一家,整个村子皆是如此,难怪这个村子一片死寂。 风吹过王老三的头发,他打了个冷颤,快步离开了这个村子,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沿着山坡往上走,不出意外那具尸体依旧在,王老三壮着胆子走近,这是个青年,死去没多久,尸体上还没有生出蝇蛆。 尸体侧卧在灌木丛,瞪着眼睛,面颊消瘦,双手上沾满血迹,像拼命抓着灌木丛往上爬,身边还有一滩散发异味的呕吐物。 王老三一头乱麻,不再想尸体的事,跑回去准备复命。 他一口气跑到队伍里,扶住双腿气喘吁吁道:“人,一个活人都没有。” 领头的士兵一震:“怎么回事?” 王老三喘了口气,话也能说顺了:“前面那个村子里没有活人,人都死绝了,我挨家挨户看的,都是死人。” 赵六嘲讽道:“王老三,别是你看错了,一个这么大的村子,怎么可能连个活人都没有。” -- 第101页 王老三恨不得指天发誓:“头儿,我真没撒谎,一个活人都没有,我去的时候跑得太急,还被一个尸体给绊倒了。” 领队的士兵望向村子,傍晚了,这个村子没有一点炊烟升起,寂静无声。 他调转马头,“上马,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再往前面走走。王老三,你去给王大人汇报一声。” 王老三应声,又跑到王大人的马车前汇报了一遍。 “哦?你说村子里的人都死绝了?” 王大人捻着仅有的几根胡须,看起来并不相信王老三的话。 王老三跪在马车前:“回大人话,千真万确,小的去村子里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实没有一个活人。” 王大人道:“莫非,这个村子被人诅咒了?” 王老三老实说道:“小的也不知,不过,我看不像是被诅咒了,倒有点像瘟疫。” 王大人一拍桌子:“大胆,瘟疫都在府城,外面哪有什么瘟疫,你再敢大言不惭信不信本大人现在就砍了你的头。” 王老三抬头不敢置信:“大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欺瞒。” 王大人气的捻断了仅有的几根胡须,瘟疫瘟疫,真是阴魂不散,在府城时挡了他赚钱的路,又惹来灾民□□攻城,现在离了城,居然还有瘟疫。 他一把掀翻马车上的桌子,“滚!都给我滚!” 王老三吓了一跳,王大人这是发什么疯,他不敢再惹王大人不快,麻溜地站起来跑了。 小妾也吓了一跳,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不敢触王大人的霉头。 王夫人听到动静,闭目念了一声佛号,她这夫君越来越疯了,出了府城手里没了权利,不能再呼风唤雨,连个小小的侍卫都敢不听他的话随意停车,可不就越来越憋屈。 憋屈好啊,越憋屈越疯,越疯越没人听他的话,到最后只能乖乖被哥哥摁在手心里,像一条狗似的摇尾乞欢。 王夫人微微一笑,愈发地慈眉善目。 婢女掀开帘子为她续茶,“夫人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说出来也赏婢子笑一笑。” 王夫人睁开眼,温言细语叮嘱婢女:“你去吩咐厨子,晚上大人的饭依旧,不用特意费心思,逃荒路上大家都疲惫不堪,大人不满意就随他去吧,一切由我顶着呢。” 婢女下了马车,和厨子这般说了,厨子感叹:“夫人可真是个好人,这才是真正的菩萨心肠,比那位强多了,那位只知道装腔作势。” 厨子暗中往王夫人的马车指了指,众人都知他说的是那位貌美如花的妾室。 “可不是嘛,和咱们一样不过是个下人,伺候了大人就开始摆正室夫人的谱,我呸,也不看看她那样配不配?” “要我说,还是大人识人不清,要不然怎么会冷落夫人。” “就是就是,没有大人惯着她,她再怎么作妖也上不了天。” 王大人府中的下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心里都替王夫人打抱不平,这么好的夫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第63章 取名 遇见了鬼村, 队伍自然不能停下来投宿了,只能继续往前走。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变暗, 放眼望去,前后都不见人影,偌大的旷野上只有他们的队伍在蜿蜒前进。 幸好队伍里的人多,即使见不到外人, 大家也不觉得形影单只。逃难路上怕人多会打劫,又怕没人和自己一路, 这时候又会想, 还不如人多好, 热热闹闹的,心里也多份安稳。 鱼娘教三牛背诗:“来,跟我学——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 三牛挠挠头:“大姐,大漠是啥?孤烟又是啥?还有长河,是说咱家门口的河沟子吗?” 李子晏毫不在意形象,“扑哧”一声笑了。 鱼娘翻了个白眼:“你问大哥,都是大哥教我的。”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三牛缠着李子晏:“大哥, 你教我。” 李子晏清清嗓子,语重心长道:“三牛,你还小,我还是从数数教你吧。” 鱼娘才不会让他轻易躲过去,在下面添油加醋:“三牛,大哥就是看你太笨了才不愿意教,不然他又怎么会只教给我不教你, 还不是看我比你聪明。” 三牛撇着嘴,眼见要哭了。 李子晏连连投降:“你别哭,你哭了我娘又要骂我了,我教你还不行吗?” 鱼娘不怀好意:“大哥你偏心,怎么能只教三牛一个,还有二丫和二牛呢。” 二牛连忙躲到角落里:“不关我的事,我才不想学。” 二丫咬着手指,细言细语道:“大哥,二丫笨,学不会。” 背诗太可怕了,二丫一点都不想学。 鱼娘把她的手指从嘴里拽住来,用手帕擦干净,点着二丫的小鼻子:“羞不羞,还啃手指头?脏死你算了。” 二丫把手背在身后,晃晃头上的小辫子:“一点都不脏。” 马车里的人闲谈,马车外的人抓紧时间往前走,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借宿一晚。 好在绕过了一片树林,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城镇,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队伍燃起了火把。而城镇里灯火隐隐绰绰,是有人住的。 众人松了一口气,有住的地方就好。 领队的士兵大约而立之年,估计也是贫穷人家出身,有个土气的名字叫李猪儿。 -- 第102页 李猪儿一扬手:“停—” 队伍在他的指挥下停了下来。 李猪儿吩咐身边的两人:“去前面看看。” 两个士兵一挥马鞭,往城镇飞奔而去。 不多时两人又骑马回来了,“头儿,没问题,有人住。” 李猪儿双腿夹了一下马肚,“没问题就走。” 队伍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和驴车载着人和行李往前面的城镇驶去。 鱼娘在马车上待了一整天,只下车解决了一次人生大事,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地方,自然欢喜不已。 她扒着窗户,头伸到外面吹冷风,暮色四合,周围的一切都是暗的,树枝奇形怪状,仿佛是可怕的怪物,只有前方的城镇有点点亮光,在黑暗的包围下温馨而诱人。 队伍在黑暗中沉默地蜿蜒前进,夜晚虽点了火把,也不如白天看得清晰,马车明显颠簸了几分,把晚上啃的干粮都快颠出来了,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前面的城镇。 这里确实是一个小城镇,一条街南北贯通,街道两边是低矮的店铺。风从中间穿过,吹的店铺的门“哗啦啦”一直响。 队伍还没进城镇,就引起了村民的注意。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歪歪从里面出来,站在寒风中,“各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李猪儿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老丈,我们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老人提起灯笼,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番他们,缓缓点点头:“我们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诸位人多,可能要委屈你们借宿在村民家里。” 老人在前面引路,寨门狭小,王大人的马车过于宽大,过不去寨门,无奈之下只能留在外面。 这样一来,王大人的马车堵在前面,后面的马车也进不来了,无奈之下,众人只能下车步行进去。 马车停了下来,东生在外面喊:“到地方了,大家都下来吧。” 最外面坐着柱子娘,柱子等在马车外,把她背了下去。后面是怀孕的顾氏,她的肚子六个月了,越发高耸了,李叔河怕压住她的肚子不敢背她,只能扶着让她慢慢下来。 后面一溜烟的都是小孩子,大庆小庆还有二牛三人像下饺子似的,从马车上挨个跳下去。李子晏斯文些,自己扶住马车慢慢下去了。 鱼娘在李子晏后面跳下去,溅起一身灰尘,陈氏拍拍她:“没规矩。” 陈氏把她拉到一边,又把三牛抱下来。 最后才是陈夫人和元宝,石贵等在马车外,一见陈夫人下来便扶住她道:“夫人这一路辛苦了” 陈夫人:“给我捏捏肩,难受死了。” 石贵殷勤地给陈夫人捏了捏肩,“夫人现在好些了吗?” 陈夫人晃晃脖子:“嗯,捏的不错,元宝快把我给折腾死了。” 元宝被春芽抱着,上半身朝外和三牛叽叽喳喳说着话。 俩人在马车上熟悉了不少,陈夫人把元宝捧在手心里,平日不让他出门玩,所以元宝的玩伴几乎没有,正好碰巧遇上了三牛这个小话唠,俩小娃娃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玩了一下午,到现在已经非常熟悉了。 有根有财被抢走了小伙伴,气鼓鼓站在三牛身边,一人拉着三牛的一只袖子,瞪着元宝,宣誓自己的主权。 鱼娘乐得捂住肚子,三牛这个小脏鬼居然成了万人迷。 镇上只有客栈外点了两盏灯笼,其余人家为了省钱,几乎都不点蜡烛,从外面看到的隐隐约约的光,就是客栈的灯笼照的。 李猪儿率先下了马,按住腰间的长刀,跟在老人身后。 老人道:“老朽是这镇上的乡老,我们这镇子叫楼家坡,镇子上人不多,今年大旱,地里面颗粒无收,很多人家食不果腹,都往外边逃难去了,镇子上剩下的没多少人了。” 客栈的掌柜见李猪儿等人身穿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脸上带着煞气,深知惹不起他们,赔笑道:“贵客远道而来,还请里面进。” 李猪儿往后退了一步,露出大腹便便的王大人,恭敬道:“大人,这就是我们今晚要住的客栈了。” 王大人嫌弃地皱起眉头,客栈上云“悦来客栈”,几个大字都掉了一层漆,斑驳不堪,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晃来晃去,门里面黑咕隆咚的。 “这地方能住人吗?” 李猪儿不卑不亢:“大人,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如果不住在这里,只能露宿在外了。” 怕王大人脑子一热闹着要住外面,李猪儿又解释道:“外面动荡不安,随时都可能有土匪流寇打劫,这客栈虽小,可在镇子里面,总比外面多一分安心。” 王大人捂着鼻子,生怕闻到什么可怕的味道,“行了,本大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用得着你说这么多吗?还不进去在前面开路。” 李猪儿先跟着掌柜的进了客栈,王大人跟在后面,小妾害怕,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等到王大人的家眷都进了客栈,客栈几乎被住满了,剩下的人只能住到村民家去。 鱼娘一家被安排住到了客栈的隔壁,这家门庭破败,家里只剩一个老夫妻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饿的头大身子轻,还不会走路,躺在一个竹篮子里,吸允着手指。 鱼娘的手上缠着一个小铃铛,这是陈氏给她做的,用陈氏的话说,戴上这个铃铛,就不会被鬼神勾走了。 -- 第103页 鱼娘卷起袖子,晃了晃,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小娃娃被逗得咯咯笑,伸手吱呀吱呀想要鱼娘的铃铛。 老妪坐在小板凳上,转头悄悄抹了把眼泪。 鱼娘蹲下来,晃着竹篮子,手腕上的铃铛从小娃娃眼前晃过,逗小娃娃玩:“你叫什么名字呀?说了我就把铃铛送给你。” 老妪接过话:“还没名字呢,他爹娘都去外面逃荒了,家里面只剩下我和他爷爷,我们俩大字不识一个,能起什么好名字。” 鱼娘握住小娃娃的手,太瘦了,整个手还没有她的手掌心大。 老妪露出个没牙的笑,“小姑娘,我看你和我这孙儿有缘,不如给他取个名字吧?” 鱼娘不好意思,“我也不识多少字,哪有本事随随便便给人取名呢?” 老妪的眼睛亮了:“识字好啊,识字的人都有大学问,要是让我和他爷爷取名,准都是贱名,大家都说贱名好养活,可谁家不想能改头换面。” 说到伤心事,老妪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猪儿狗儿的名好起,可谁想一辈子当个猪狗,一辈子吃草呕血被人踩在脚底下。我生了四个儿子,个个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拉扯大的,长的高高壮壮还都娶了媳妇,我高兴啊,一辈子没喝过酒,在我小儿娶妻那天喝了个痛快,真是痛快,那是老婆子这辈子最痛快的时候。” 老妪拉着鱼娘的手,布满青筋的手上都是了大大小小的疤痕老茧,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苦事都说出来。 “小姑娘,老天爷他不做人呐,我大儿被拉去当壮丁戍边,二儿在他走后没多久也被抓走后,他俩只给我留下一封战亡的家书,老婆子日日夜夜贴着胸口放不敢离身,这都是我俩儿活生生的命换来的啊。还有我三儿,媳妇刚娶进门就因为偷粮食被人打死了,可我那三儿最老实,饿得走不动路挖草根都不会动人家的粮食。我这一大家子,到最后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我们俩老不死的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 老妪先是压抑着小声啜泣,到最后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这都是命,都是我该受的。” “我要给我孙儿取个好名,让他不给人当猪狗,让他挺起腰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老妪哭的撕心裂肺凄凉无比。老头佝偻着腰扶住墙,肩膀一耸一耸,也在哭。 满院子的人本来热热闹闹在说话,眼下鸦雀无声。 鱼娘抽了抽鼻子:“我给他起名,我给他取个好名。” 刘氏坐到老妪身边,拉住她的手,亦是泪眼朦胧:“老姐姐,儿女都是债,我家大丫头去世的时候我也是快活不下去了,她爹还是个大夫,也没救回来她的命。你说这不会都是命吗?” 俩人抱头痛哭,虽然伤心的事不一样,可苦难的事憋在心里太久了,总要找个发泄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第64章 谋杀 陈夫人剪断一点灯芯, 豆大的火光跳跃了几下,照在墙壁上映出一片光晕。 她从没听过自己的声音能如此冷静:“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石贵摸了摸元宝柔软的头发,眼中蕴满无限的温柔:“我没有别的选择。” 陈夫人想站起来, 试了几次都使不出力气,手抖得厉害,剪刀“砰”地掉到了地上。原来所谓的镇定都是假的。 石贵披上衣服,“我走了。” 陈夫人猛地站起来, 冲他的背影喊道:“你要想想——” 后半句蓦地没了音:“我和元宝……” 陈夫人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传出:“我和元宝怎么办?” 石贵轻轻合上门, 在门口停了片刻, 而后深吸口气转身离开。 刘大麻子和小五等人已经在下面等着他了。 “大哥, 咱们真的要动手杀王大人吗?那可是权势滔天的王大人啊,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轻易捻死我们。” 石贵道:“怕个屁,他在府城是只手遮天的王大人, 可出了城,他连个屁都不是。” 小五在几人中年纪最小,石贵向来把他当弟弟照顾。 小五道:“大哥,王夫人的话能信吗?” 石贵道:“信不信咱们都没有退路了,士兵都听王夫人的,咱们的家人都在身边, 这是咱们亲自送到她手中的把柄。” 石贵有个隐秘的想法,这一路上,他从王府下人口中打探出不少事,比如这个王夫人才是王家真正掌权的人,她的哥哥在遂牧郡任将军,这次王大人离开濯阳郡,就是为了去遂牧投奔这个大舅哥。 而这些士兵也是王夫人的哥哥派来接王夫人的, 王大人只是顺带的。可以说,出了城,王大人的生死全在王夫人的一念之间。 他们往南方逃难,跟着一队士兵绝对要安全许多,如果杀了王大人能投靠王夫人,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个上好的选择,更何况石贵本来就生了摆脱掉王大人的心思。 念及此,石贵握紧手中的刀:“都别废话了,干不干咱们都没退路了。” 客栈三楼,王夫人的房间里蜡烛还未熄灭。 客栈的被褥不知道多少天没晒过了,湿潮湿潮的,王夫人身娇体贵自然睡不下去,于是婢女为她换上了自带的云锦如意灵芝纹被。 王夫人盘腿闭目端坐在床上,一只手拨着念珠,嘴里念着佛号。 -- 第104页 嬷嬷吩咐婢女换了自带的茶具,又冲了一壶清茶,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夫人,您念了这么久,口渴不?要不先喝口茶吧?” 王夫人睁开眼:“嬷嬷,什么时辰了?” 嬷嬷道:“才戊时。” 王夫人放下念珠:“他们该动手了吧?” 嬷嬷侧坐在床边,干燥的手覆在王夫人手上,眼里满是心疼,这是她一手照顾大的小姑娘,从当初的天真烂漫到如今的心硬如磐石,外人都说她机关算尽,可谁能想到她嫁给王大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嬷嬷道:“想来快了。” 犹豫了一下,又道:“夫人若是舍不得,还有机会把他们叫回来。” 王夫人闭上眼,重新拨起了念珠。 “非我负他,是他先不恩不义的,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哥哥在遂牧前有狼后有虎,我不能再给他带一个大麻烦。” 烛光摇曳,映得屋子里一片黄晕,王夫人黝黑的眼睛里烛光闪烁,亮晶晶的,许久,从眼角滑下一滴泪。 不过才戊时,李家人刚刚吃完饭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鱼娘抱着忍冬逗他玩。 忍冬是她给小娃娃刚取的名字。 忍冬是金银花的别称,是一味清热解毒的良药,分布广泛,耐寒又耐旱,经冬不落叶,田间地头都能生长,生命力旺盛。除此之外,这个名字还包含另外一层意义,对鱼娘来说,这个世道是一场寒冬,她希望忍冬能挺过去。 刘氏和老妪抱头痛哭了一场后,感情突飞猛进,姐姐长妹妹短的叫个不停。 刘氏特意从随身带的干粮里找了一个白面炊饼,用热水泡开后,又加了点顾氏的红糖水给忍冬喝。 老妪一边喂忍冬吃饭一边抹眼泪:“这孩子从出生起,除了他娘的奶就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忍冬吃的狼吞虎咽,还不小心呛了几下,小肚子吃的鼓鼓的。 怕他撑着了,李大成又找来消食的丸子,化开后喂他喝了下去。丸子用槐花蜜捏合的,化开后的水也带着一丝甜味,忍冬喝的津津有味,把碗拿开时还恋恋不舍。 刘家人住在另一户人家,元宝也不在,三牛无趣,又不愿意和二丫玩缠绳,只能扒着鱼娘。 “姐姐姐,你和我说说话啊,小娃娃有什么好玩的?” 鱼娘天生对乖巧的小孩子没有抵抗力,对她来说,乖巧的小孩子就像是大号的娃娃,逗一下乐一下。 老妪在堂屋点了一盏油灯,油灯冒出缕缕黑烟,不如蜡烛明亮,豆大的火苗时不时晃来晃去。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李叔在吗?我是石贵。” 李大成原本正在和李伯山他们闲聊,闻言站起来准备去门口开门。 鱼娘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把忍冬放在竹篮子里,“三牛你看着点忍冬,我去个茅厕。” 三牛等鱼娘走后,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忍冬的脸,吓唬他:“那是我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忍冬以为三牛在和他玩闹,露出一个笑,咯咯伸手要抓三牛。 三牛更气了。 茅厕实在太臭了,大晚上黑咕隆咚的也没个光,鱼娘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 从茅厕出来后,鱼娘总感觉身上都染上了一股臭味,她赶紧去厨房找水准备洗洗手。 厨房离门口近,鱼娘很轻易就听见了李大成和石贵两人的对话。 石贵道:“李叔,我夫人最近晚上有些睡不着,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带安神的药?” 李大成道:“安神的药方我倒是能给你现开一个,可是没有药材。” 石贵的手不自觉扣着门框,一不留心扣下来一块木头,他却好似半点没有察觉。 “既然没有药,那李叔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了。” 李大成见石贵脸色紧绷,不像是他说的这么简单。 不动声色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最近应该愈合的差不多了,是不是有点痒?” 石贵道:“好多了,一点事都没有了。” 李大成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石贵睁大眼睛,手指扣进木框里,不自然笑了一下:“没有的事,李叔你别开玩笑了。” 李大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缓缓开口道:“安神的药我没有,倒是有个蒙汗药,你用得上吗?” 石贵愣了,只觉得冷汗从额头流到了脖子里,话都说不利索了,“李叔,你知道了?” 李大成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石贵慌张拽住李大成的袖子:“李叔,不是我想瞒你,只是这事被人发现了就是掉头的大罪。 我也是没办法,这些官兵都听王夫人的话,要是只有我自己也就算了,要杀要剐都随她去了,可还有一大群人跟着我,我怎么能说走就走。李叔,我实在没办法啊。” 鱼娘捂住嘴,居然偷听到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李大成道:“我刚才不知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石贵吓得后退一步,不可置信道:“李叔,你居然诓我?” 李大成问道:“你怎么能肯定王夫人最后不会把这件事推到你身上,让你背上所有的黑锅?” 石贵咬咬牙:“我不敢肯定,我只能赌一把,到时候王夫人若真的过河拆桥,我就和她鱼死网破,我这边人多,虽比不上官兵精悍,但真斗起来谁死谁活还说不定。” -- 第105页 李大成道:“你先等着,我去里面给你拿药。” 石贵不敢置信:“李叔,你愿意帮我一把?” “在王夫人眼里,我们一家和你早就绑在一起了,帮你也是帮我们自己。” 李大成去屋子里问刘氏拿了药,递给石贵:“去吧,万事小心。” 石贵重重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李叔你放心吧,我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这点事难不倒我。” 李大成目送石贵消失在黑暗中,才转身把门合上。 “鱼娘,出来吧。” 鱼娘贴着墙根正准备偷偷溜走,乍一听见李大成的话,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暗中屏住呼吸,希望爷爷是诓她的。 李大成笑道:“我都看见你了,再躲起来有什么用。” 月亮高悬在空中,影子拉得长长的,头上还有两个小揪揪。难怪李大成能认出她来。 鱼娘只好乖乖从阴影里出来,“爷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出来上了个茅厕,然后去厨房洗个手。” 李大成摸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下次躲好点,别再被人发现了。” 鱼娘愣在原地,“你不怪我吗?” 李大成头也不回:“天冷了,回屋吧。” 风吹过院子,撩起鱼娘身上的单衣,天果然凉了。 第65章 混乱 石贵端着酒壶打算上楼。 李猪儿恰好从楼上下来。 石贵笑道:“李大人这是巡逻结束了?” 李猪儿点点头, 面无表情从石贵身边经过,待石贵上楼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王老三道:“头儿, 你是在担心王大人吗?放心吧,有赵六那小子在门口守着呢,那小子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在王大人身边,肯定不会让王大人有事的。” 李猪儿的手按在佩刀上, 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走吧,咱们去外面再转一圈, 即使住在客栈也不能有半分松懈。哦对了, 你和赵六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王老三摸摸脑袋, 一时不知是说还是不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告诉李猪儿: “我和赵六原本是镇北将军麾下的, 后来镇北军在平定战乱的时候遇到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赵六觉得我抢了他的战利品,于是趁机把我推到了沟里,想让叛军杀了我,头儿你看, 我脸上这道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王老三指着横亘大半张脸的疤给李猪儿看,“差一点点我的眼就瞎了。幸好我命大,从死人堆里跑了出来,接下来的事头儿你都知道了,我和赵六又凑巧一起追随谢将军,后来谢将军将我们俩又分给了你。” 李猪儿听完后,拍拍王老三的肩膀:“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你跟着我,我是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 王老三胸口涌上一股巨大的感动,对他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兵来说,能跟个爱惜手下士兵的头儿,比金银珠宝锦衣玉食都更能收买人心。 他咧开一嘴大黄牙,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头,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王老三这条贱命以后就是你的了。” “别磨叽了,快去外面巡逻。” 石贵抬脚上了几阶楼梯,又停下来,晃了晃酒壶,打开盖子,确认药粉都融到里面。 他上到三楼,站在楼梯口停了片刻,握紧拳头而又松开,眼睛里满是视死如归的坚毅。 赵六尽职尽责站在王大人门口,王大人腰缠万贯,有权有势,随便从手心里露出点什么就够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石贵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这位兄弟,我来给王大人送些酒水。” 赵六冷眼打量了他一番,他自然认得石贵,这可是王大人的心腹,出城都要带上他。 赵六咂咂嘴,眼神晦暗了几分,如果石贵没了,王大人身边会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不过暂时他不敢轻举妄动,石贵给王大人上个眼药,就够他喝一壶了。 赵六堆起笑:“原来是石兄弟,大人刚刚才吩咐小的,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许进去,不如我先为你通报一下。” 石贵客气道:“有劳了。” 赵六敲敲房门:“大人,石贵来了。” 石贵朗声道:“大人是我,石贵,我找到一壶农家自酿的好酒,想来献给大人,给大人助助兴。” 石贵跟在王大人身边这么多年,王大人的喜好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除了金钱和美人,王大人最爱的就是好酒,越烈的酒他越喜欢,有段时间他曾专门在外为王大人搜罗各地的好酒。 屋内,王大人刚脱掉衣服,听到有好酒,披着件衣服就出来了。 石贵谄媚笑道:“大人,刚巧我住的那户人家酿的有酒,我尝了一口,虽不如那些名酒味道醇厚,可是上头,喝一口整个身子都暖了。” 王大人接过酒壶,打量了一番:“这自酿的酒用如此精致的酒壶盛着?” 石贵搓着手,不好意思道:“怕粗鄙之物入不了大人的眼,于是我亲自换了一个酒壶。” 王大人这才算满意,指着石贵道:“算你有心,行了,酒我收下了,你走吧。” 石贵点头哈腰殷勤地帮王大人把门关上,“大人您慢慢享用,小的先退下了。” 王大人拎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咂咂味,确实是好酒。 石贵又趁机对赵六道:“这位兄弟,王大人正在喝酒,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我那里还有一壶好酒,不如你随我下去品尝品尝?” -- 第106页 赵六舔舔嘴唇,确实有段时间没尝过酒味了,不过就这样走了,也不妥当。 “我就不去了,王大人门口没个人守着不行。” 石贵劝道:“大家都是为王大人办事,你这样在门口守一夜多辛苦,喝个酒又费不了多少时间。” 说话间石贵离赵六又近了几步,手搭在赵六的肩上,缓缓露出藏在手腕里的匕首。 赵六皱眉,这人为何一直劝他去喝酒,莫非怕自己抢了他的位置,要真是这样,这酒一定不能喝。 他张嘴要说拒绝的话,却感觉脖子一凉,“你……” 石贵单手接住赵六往下坠的身体,把他拖到一边,又挑要紧位置捅了赵六几刀,确认他真的断气后,快步走到楼梯边,打了个手势。 小五等人压低身子藏在楼梯上,“大哥,事办完了?” 石贵点头:“快用麻袋把这个人运走,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小五几人蹑手蹑脚来到房间门口,给赵六套上麻袋,又用破布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抬着赵六的尸体悄声下了楼。 石贵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屋里面的声音后,轻轻推开门,踮起脚尖,手里握紧匕首。 屋内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他借着月光摸到床边,掀开帘子,王大人的一条胳膊搭在小妾的腰上,俩人睡得正熟。 石贵举起匕首,对准王大人的脖子狠狠抹了一刀,王大人猛地睁眼,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 怕小妾被吵醒,石贵又眼疾手快一刀结束了小妾的性命。 等两人都咽气后,石贵又给他们掖好被子,在床边蹭掉匕首上的血迹。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石贵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全身都冷静下来。 他又从王大人屋子里搜罗了一些值钱的东西,一股脑都揣在怀里,而后关上门下了楼。 石贵出了客栈,小五从墙角窜出来,“大哥,都搞定了?” 石贵点点头:“先回去再说。” 小五欲言又止,有股说不出的滋味,那可是权势滔天的王大人啊,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在石贵走后,李猪儿和王老三从外面巡逻回到了客栈,王老三想上三楼再巡逻一遍。 李猪儿拦住了他:“有赵六在,你别瞎掺和了。” 他往上看了一眼,王大人屋内的蜡烛已经熄灭了,王夫人屋内的蜡烛倒还亮着。 “我去看看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忙了大半夜,你先去睡吧。” 等王老三走后,李猪儿上了楼,敲了敲王夫人的门,嬷嬷开了门。 李猪儿道:“外面一切顺利,夫人不必多虑。” 嬷嬷点点头,随即合上了门。 王夫人拨着念珠:“刚刚是谁来了?” 嬷嬷道:“是李猪儿,他刚刚巡逻回来,来禀告夫人一声,外面一切顺利,夫人无需多虑。” 王夫人的手顿了一下,念珠断开了,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音。 良久,她才道:“顺利就好。” 半夜,夜深人静之时,客栈里出来一个人影。这人影左顾右看,生怕后面有人跟着。 人影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敲了敲门,门裂开一条缝,人影飞快钻了进去。 门内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已有十来个人聚集在此了。 “那群人都睡熟了?” “睡熟了。”原来这个人影正是客栈的掌柜。 “咳咳,大家把自己了解的情况都说一说。”一道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这是楼家坡的乡老。 天下大旱,赤地千里,地里面颗粒无收,饿殍遍地,人相食。 楼家坡的人没了活路,只能在背地里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 白日里,楼家坡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小村镇,一到晚上,青壮都藏起来,客栈点起灯笼,吸引路过的行人借宿,再趁人不注意杀人越货。 客栈的掌柜道:“我觉得这票干不了,他们人太多了,还有一队手持利器的士兵,如果真打起来,咱们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可他们光马车就有十几辆,车上肯定有不少粮食,只要干了这一票,咱们接下来就不愁吃喝了。” “他们都是贪官,我听住在我家的人说,他们是从府城来的,住在客栈的那家是府城的大官。” 说起贪官,在场的人都咬牙切齿,“就是这些贪官不开城放粮,所以才饿死了这么多人,咱们杀了贪官也是为民除害。” 乡老沉思片刻,“咱们手上沾了这么多血,哪一次不是冒险行事,富贵险中求,要是只顾着贪生怕死,咱们楼家坡的人早就饿死了。大家先说说,这次怎么下手。”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看先把客栈的士兵拿下,剩下的人不足为惧。” “对,不过住在咱们家的那群人也要给摁住,最好趁他们熟睡没有防备下手。” 乡老道:“好,我来给大家详细安排一番,这样,家里有青壮的,先把青壮杀了,再收拾其他人……” “大妹子,大妹子,你睡了吗?” 李大成半梦半醒间被人叫醒,他推了推刘氏,“老婆子,外面有人在叫你。” 刘氏披上衣服推开门,原来是老妪在外面叫她。 老妪满脸焦急:“你们快走,一会儿有人要来杀你们。” -- 第107页 刘氏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李大成也吓了一大跳,三两下从床上收拾好起来,“什么人要杀我们?” 老妪道:“我们楼家坡的人,他们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你们都是好人,我不能做昧良心的事。” 李大成接着问:“他们什么时候来杀我们?” 老妪道:“快了,我儿已经出门了,等他回来就要动手了。” 刘氏插嘴:“你骗我们,你儿子根本就没死。” 老妪急的直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别管老婆子骗不骗你们了,你们赶紧走啊。” 李大成叫醒李伯山他们,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伯山你去石家,把事情告诉石贵,越快越好。仲海去客栈,找领队的那个士兵,王家在遂牧郡有势力,咱们如果见死不救,到遂牧被人发现了就完蛋了。” 飞快吩咐了一遍,李大成冷静了下来,他问老妪:“大姐,你们楼家坡还有多少人?” 来的时候李大成粗略看了一遍,楼家坡不大,从南到北一条街贯穿整个村镇,没有多少户人家。 老妪道:“百十来人是有的,很多人都出去逃荒了。” 听完老妪的话,李大成安心了许多,他们这边光士兵就有二十多人,再加上王大人的家眷和石贵那边的人,至少在人数上不占劣势。 第66章 人质 鱼娘在半梦半醒间被人叫醒, 睁开惺忪的睡眼,“娘,怎么了?” 逃荒路上把人折腾得不轻, 多数夜晚是倒头就睡,以天为席以地为铺。前天大半夜被叫醒,匆匆忙忙出了城,咣咣当当坐了一整天马车, 好不容易来到楼家坡,找到了睡觉的地方, 半夜又被叫醒, 就这个折腾的样子, 是个人都受不住。 陈氏眼眶青黑,也是难掩疲倦,“楼家坡有问题, 快起来别磨蹭了。” 鱼娘坐起来胡乱揉了揉头发,怎么又有问题,大家都安安分分的不好吗? 可她也知道,乱世就是如此,真要太平安稳,一路顺顺利利过兰江到安陵, 那就不是乱世了。 多亏前些日子养成的习惯,为了应对突发之事,鱼娘一贯和衣而眠。她掀开被子,裹上最外面的衣裳,三两下穿好了鞋子,“娘,我收拾好了。” 陈氏也给三牛穿好了衣服, 三牛趴在她的肩上,打了一连串的哈欠。母子三人出了房间,和大家汇合。 院子里,李家人都在。顾氏挺着个大肚子,头发蓬乱,没有了往日的娴静,她紧紧拽住刘氏的手,仿佛靠着刘氏才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娘,爹让叔河出去会不会有事?” 刘氏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叔河就是出去报个信,你别担心了,管好你自己就行。” 刘氏再蛮横也知道顾氏如今怀着身孕,最是敏感多思,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吓住,所以话语间也收敛着自己的脾气。 不过片刻,李叔河便回来了,他把李大成拉到角落里,“爹,石贵他们都知道了,客栈里的士兵也埋伏好了。” 李大成:“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李叔河想起那些士兵井然有序的样子,不禁称赞道:“可不,人家那可是军队里出来的,以前跟着大军四处征战,这点事对他们来说不算啥。” 李大成又问:“石贵知道了有什么动静?” 李叔河一拍巴掌:“爹,我给你说,石贵真绝了,不愧是在王大人手下混过的,他听完我的话,二话不说把主人家作为人质给绑了。” 李叔河试探道:“爹,要不,咱们也学学石贵?” 李大成看了一眼老妪,老妪抱着忍冬,深秋夜里坐在地上,表情木然,愣愣得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叹气道:“算了,绑不绑对我们来说也没区别。到底她帮过我们,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鱼娘蹲在老妪面前:“奶奶,地上凉,你别坐地上了。” 老妪花白的头发随意扎成一个髻挽在脑后,有不少杂乱的头发没扎好,她抬起头,脸上皱纹一道道的,眼睛也有些浑浊。 “哎,我心里热的难受,坐在地上舒服点,不碍事的。” 鱼娘不知道如何劝了,她未曾经历过如此沉重的事,当苦难砸到他人头上时,外人安慰的话说得再好也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凭心而论,如果她站在老妪的角度,和和满满的一大家子走的走散的散,很难不生出怨恨,恨世道,恨朝廷,恨不得所有的人一起为自己的苦难殉葬。可是老妪却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就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们通风报信。 鱼娘心口酸胀胀的,这让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鱼娘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奶奶,您喝口水吧。” 老妪:“没事,我不渴。” 鱼娘又从衣兜里掏出两块梅花糕,这是陈夫人在马车上给她的,“那您吃点东西吧?就算您不吃,留着给忍冬也好。” 老妪这才接过去,抹了把眼角的泪:“小姑娘,你们一家都是好人。我们楼家坡原本不是这样的。我们以前有地,每家都有十来亩地,吃穿不愁。后来赋税越来越重,又遇上旱年,没办法才走了歪路。我也没骗你们,我三个儿子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儿子,儿媳妇也饿死了,他想去逃荒,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没路可走了,他如果不做这个坏人,我们一家就都饿死了。” -- 第108页 忍冬在老妪怀里睡得很熟,刚才李家人起床吵醒了他,老妪就把他抱到院子里不停走啊走,哄他睡觉。 鱼娘怔怔看了忍冬一会儿,而后起身,“我去给忍冬拿个衣服盖上。” 说完跑进了屋子里,开始翻东西,可是李家人也没多余的东西,仅有的被褥是必须要带上的,还有衣服,只有换洗的几件,自家都不够穿。 鱼娘翻找了一通,最后两手空空坐在床上,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无能为力。 商量完事情,楼家坡的人各自归家。 老妪的小儿子轻声敲了敲门,小声道:“娘,我回来了。” 李伯山和柱子蹲在门口,对视一眼,一个人悄悄把门打开,一人躲在门口准备偷袭。 眼见他就要进来了,老妪突然反应过来,她是想救这家人,但绝不代表要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推到火坑里。 她用尽力气喊道:“四娃快跑!” 楼四娃后退了一大步,看清了给他开门的人,这哪是他娘,分明是个男人。 楼四娃质问道:“我娘呢?你们把我娘怎么了?” 李伯山站到门口:“你娘好好的,倒是你,你手里提刀想干什么?” 楼四娃不信李伯山的话,如果他娘没有事,那这家人是怎么知道今晚的安排的? 他打不过这么多人,干脆撒腿就跑,准备去搬救星。 李伯山想去追,李大成喊住了他:“伯山别追了,咱们先在院子里等等。” 客栈里,跑堂的小二等人已被按住,士兵埋伏在暗处,只等掌柜的出现后一并将其俘虏。 掌柜的对此一无所知,回到客栈后门外左顾右看,见没什么异常,从腰间哗啦啦掏出一把钥匙,对着月光仔细拎出其中一把,然后打开了门,刚一进去就被人扑倒在地,套上了麻袋。 他在袋子里喊:“你们想干什么?” 李猪儿踢了他一脚:“小声点,别乱喊了。” 王夫人一夜未睡,听到李猪儿来报,打开了房门:“怎么样?人抓到了吗?” 李猪儿道:“都抓到了,夫人放心,客栈现在很安全。” 王夫人松了口气:“安全就好。” 而后意有所指:“你去楼上看看老爷怎么样了,别让人钻了空子。” 李猪儿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 李猪儿带上王老三,两人上了客栈三楼。客栈三楼住的只有王大人和他的小妾。 王老三眼尖,刚上楼就看到了王大人门外空无一人,“头儿,有问题,赵六怎么不在门口守着王大人?” 李猪儿抚摸着下巴:“是不对劲,去看看再说。” 两人来到房门外,李猪儿敲了敲门,“大人?外面出事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动静,李猪儿又敲了一遍,依旧是没回应。 王老三察觉出不对,“大人会不会有事?” 李猪儿假装沉思片刻,而后猛地用肩膀撞门,谁知门没有关紧,他收不住力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 王老三赶紧扶起他:“头儿,你有没有事。” 李猪儿疼得呲牙咧嘴,心里直骂娘,嘴上却道:“先别管我,你快去看看大人。” 王老三掀开帘子,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吓得脸色煞白,手颤抖着伸到王大人鼻子下。 “头儿,王大人,王大人好像出事了。” 李猪儿从地上起来,掏出火折子点上蜡烛,端着烛台走到床边,只见王大人和他的小妾两人脖子上各有一道血痕,被子都被鲜血染透了。 李猪儿手一哆嗦,蜡油滴到了被子上,上好的云锦被被烧出了一个小洞。 “快去楼底下叫人,大人出了事必须要把凶手找到。” 王老三下楼去叫人,李猪儿端起烛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贵重的东西都被弄走了,房间里被翻的乱糟糟的,乍一看都会以为是为了钱财杀人。 李猪儿抚摸着下巴,这石贵办事还算利索,是个人才,要是他能为夫人办事,未尝不是件好事。 王夫人听到外面的喧哗声,问嬷嬷:“外面怎么了?” 嬷嬷道:“好像是大人出事了。” 王夫人站起来,“我去看看,他和我毕竟做了一场夫妻,虽没有子女,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嬷嬷搀扶着王夫人上了楼,已有士兵把王大人的屋子围起来了,见王夫人过来,李猪儿悲戚道:“夫人节哀,大人已经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王夫人忽然发现自己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她扶住栏杆,怔怔看着门口,半响说不出话。 嬷嬷用手帕抹了抹泪:“夫人这是哀伤过度了,夫人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大人已经走了,你要是再出事王家可怎么办啊?” 王夫人低头擦了擦眼角:“是我魔怔了,嬷嬷说得对,大人的后事还要我料理,李侍卫,大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猪儿道:“今夜因为客栈不安稳,我想去看看大人是否安好,于是上了三楼,却发现门口守着大人的赵六不见了,我当时很纳闷,赵六听从我的吩咐一刻不停守着大人,能上哪去?后来我敲了敲门,没听到动静,担心大人出事了,于是把门撞开了,属下撞的太急还跌倒在了地上。” 李猪儿眼含悲切:“掀开帘子就发现大人已经被歹人害了,屋子里的贵重物品都不见了,定是那赵六见钱眼开杀了大人然后带着钱财逃走了。都是属下的错,属下没有保护好大人,还请夫人责罚。” -- 第109页 李猪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请罪。 王夫人扶起他:“这事怎么能怪你,赵六奸诈狡猾,定是早就盯上了大人,李侍卫也是无辜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赵六抓住,以慰大人的在天之灵。” 第67章 银饼 有了至亲之人作为人质, 楼家坡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两边的人无声地对峙。 不多时,士兵们也出来了, 李猪儿道:“尔等暴民,在此胡作非为祸乱一方,还不快束手就擒。” 有了士兵又有了人质,楼家坡的人彻底处于劣势, 硬拼也拼不过了。 老妪把忍冬交给了老头,一个人出来, 站在门口见双方对峙, 扶住了门框, 悲戚道:“造孽啊,这都是我遭的孽啊。” 楼家坡的乡老拄着拐杖走出来,他深知已经无力回天, 只希望这些人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这位将军,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是楼家坡的乡老,这些人都听我的,是我鼓动他们抢劫过路的人的。” 乡老不敢说杀人的事, 只抢劫不伤人和杀人劫财完全是两码事,只说出抢劫的事,对面的人或许会心软放他们一马。一旦说出他们杀了人,那和穷凶极恶的匪寇就没什么区别了。 楼家坡剩下的没有几个青壮,如楼四娃这般的已是少之又少。 楼四娃见乡老扛下了所有的罪,冲李猪儿喊:“不关乡老的事,是我的主意, 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除了被抓的这些人,楼家坡剩下的人挤在一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个衣衫褴褛破旧不堪,风吹过他们枯瘦粗糙的脸,每个人脸上都是恐慌。 这是一群坏人,也是一群被乱世逼的活不下去的普通人。 如果不是这个世道,他们会是辛勤劳作的庄稼人,会是在灶台忙得团团转的母亲,会是在河边嬉笑玩闹的孩子,会是在树下闲聊家常的老人。 乡老“扑通”一声跪下,冲李猪儿不停磕头,“将军,都是我的错,我是乡老,是我逼着他们抢劫的,要罚就罚我一个人,我认罪,我什么都认。” 说完乡老扔掉了拐杖,一头撞到了墙上。 楼四娃目眦尽裂,“乡老!” 乡老用尽力气拽住楼四娃的手,一字一句道:“四娃,你要记住,以后不可再作恶了,人在做天在看,迟早会有报应的,我一辈子的清白全毁在一念之差上了。” 费劲全身力气说完这些话,乡老浑身一僵,瞪大了眼睛,竟是去了。 楼四娃伏在乡老身上,痛哭流涕:“我都记住了,我以后会看着乡亲们,不让他们做傻事。” 楼家坡的人各个泪流满面,围到乡老的身边,呜咽之声在漆黑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王夫人从后面走出来,见到眼前惨状,实在是于心不忍,“李侍卫,既然为首的人已经伏罪,我看剩下的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不如放了他们吧。” 李猪儿也是农家子出身,若非他在军中平步青云,家里的人跟着沾了光,遇上大旱之年,说不定比楼家坡的人还要惨,故而他对楼家坡也有一丝怜悯,于是道:“谨遵夫人命,只是,咱们今晚还住在这里吗?” 王夫人折腾了大半夜,先是为王大人的事担心,后来又碰上楼家坡的人作乱,实在是疲惫不堪。 “先歇一晚上,明早再走。跟着咱们的人也别让他们再住外面了,刚挟持了主人家再继续住下去到底不妥当,我看客栈还有不少空房间,也让他们挤挤都住到客栈里吧,李侍卫,今晚就辛苦你们多警醒些。” 李家人又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去客栈渡过下半夜。 楼家坡的人在为乡老哭泣,老妪瘫坐在门口,愣愣地一言不发。 离开之前,鱼娘趁人不注意用匕首把一个野菜饼切开,她才发现,野菜饼里面裹了两个被压扁的银元宝,一个银元宝是五两银子,两个十两,这是李大成让她偷偷放起来的。 鱼娘在床铺下塞了一个被压扁的银元宝,她知道,楼家坡的人可怜又可恨,只是老妪是个善心人,忍冬还这么小。在自己略有薄力的情况下,她实在无法无动于衷。 “鱼娘,别磨蹭了,快出来走了。” “哎,娘,我这就来。” 鱼娘拍拍床铺,确认藏好了银饼跑出了门,在经过老妪身边时,她低声道:“奶奶,你家的床铺潮了,小娃娃皮肤娇嫩,忍冬睡了容易长疹子,以后有时间要记得多晾晒。” 老妪抬起头,拉住鱼娘的手:“路上多保重,一定要好好活着,今夜的事你们一家都别放在心上,这是我们楼家坡自己造的孽,和你们无关。” 鱼娘感觉自己又要哭了,她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鱼娘冲老妪挥挥手,老妪站在风中,佝偻着身子目送她走远。 在客栈凑合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王夫人便启程去遂牧郡。 王大人的尸体和小妾被草草埋在了楼家坡外面,连个简单的丧事都没办。 王夫人和王大人到底是十几年夫妻,也曾有过蜜里调油的回忆,一时间下不去手很正常。 然而在看到王大人和小妾的尸体后,王夫人忽然解开了心结,对他再无半分留恋,眼前这个肥头大耳油腻不堪又贪生怕死的人早已不是她心目中的夫君。 王夫人吩咐众人:“大人生前节俭爱民,定不愿大家为他死后过于操劳,此去遂牧尚远,依本夫人的意思,不如把大人就地埋葬。” -- 第110页 王大人生前荒淫无道,府中下人几乎无人爱戴他,属下又只带出来石贵一行人,结果却成了王夫人刺向他的一把刀。 故而王夫人的话无人敢提出异议,两个精悍的士兵挖了个深坑,王大人和小妾尸体上裹了个破席子,被深埋在底下。 鱼娘在一旁大开眼界,这王夫人是个奇人呐,她曾以为王夫人是个深闺怨妇,没想到人家才是队伍里最厉害的人。 少了王大人,队伍里空出了一辆最奢华尊贵的马车。 王夫人嫌晦气,不愿意坐,空着又太浪费了,恰好李家人和刘家人没马车,于是王夫人便安排他们坐了这辆马车。 “大人生前最体恤百姓,他曾说最大的心愿便是与民同乐,若是知道我安排你们坐这辆马车,大人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反正王大人已经死了,只有神鬼才知道他生前说过什么话。 马车宽敞明亮,里面用上好的红木打造家具,地上铺了一整张白熊皮,角角落落都细心做了防护,处处透露着奢华,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李家和刘家的女眷们上了马车,看得目瞪口呆。 刘大舅母摸着小牛皮包裹的车厢壁,啧啧称赞:“我的老天爷哎,这就是大老爷坐的马车吗?大花你看看,真是神仙才配得上啊,老婆子我能坐一回这样的马车死都值了。” 刘氏小心翼翼踩在白熊皮上,又抬起脚怕弄脏了这张白熊皮。 几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双腿规规矩矩并起放好,拘谨地坐在马车上,生怕她们举止粗鄙,惹来王夫人不快。 中间有婢女来叫她们下车活动活动,一上马车看到并排靠墙坐得规规矩矩的几人,下了马车捂嘴偷偷笑了。 “夫人您不知道,可太好笑了,马车颠簸的厉害,她们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一动不动。” 王夫人也笑了,不过她嘱咐婢女:“万不可因她们是乡下人就轻慢了人家,都是逃难的百姓,没见过世面也正常,咱们不能小家子气。” 婢女敛眉:“是,谨遵夫人教诲。” 王夫人单手撑头,斜倚在软榻上,有两个年幼的婢女分别为她捶腿捏肩,“对了,你去把石贵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婢女深深一福:“婢子这就去。” 不过片刻,婢女便把石贵领过来了,石贵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向王夫人行礼:“不知夫人叫小的来有什么事?” 王夫人坐直后抿了一口清香扑鼻的茶水,也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那李家人和王家人与你是何关系?” 王夫人原以为这两家人是石贵一行人的家眷,后来看着又不像,她不解,逃难的百姓是如何与石贵扯上关系的。 石贵道:“这是小的过错,没有及时向夫人禀告,此事说来话长,夫人容我慢慢道来。此事还要从小的带小儿回家上族谱开始说起……” 石贵花了大半天时间讲清楚了事情经过,已是口干舌燥,王夫人吩咐婢女为他上盏清茶,“这样说来,李家人救了你们一家三口,算是你们家的恩人了,难怪你出城要带上他们。” 石贵喝了一口茶,心下赞叹,果然是权贵喝的茶,饮一口唇齿留香。 “正是,先是李家的小孙女救了我儿,而后李大夫又救了我和我夫人一命,李家于我们家有大恩。” 王夫人心里盘算,哥哥在战场上厮杀多年,身体留下了诸多顽疾,每逢阴雨天便疼痛难耐,若是李大成真像石贵说得这么神,等到了府城,一定要让他给哥哥看一看。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试一试他。 楼家坡,鱼娘等人走后,老妪枯坐在门口直到天亮。 老头刮了刮缸底,找到一小嘬旧米,下锅煮了一碗清亮清亮的稀粥,先把稠的捞出来喂忍冬吃饱,又把剩下的清汤刮干净倒在碗里。 楼四娃去村镇外埋乡老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仨。 “老婆子,吃饭了。” 老妪扶住门框缓缓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喝完了清汤,好赖肚子里有了点热乎东西。 她喝完清汤,站在院子里一时想不起自己要干什么了,脑海里闪过鱼娘对她说的话,自言自语道:“对,我该去晒被子了,不能让忍冬睡着不舒服。” 老妪抽起被子,从床上掉下来一个东西,因着屋内的地也是泥土铺的,所以没什么声音。 她捡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而后又疯了似的去其他屋内掀开被褥,一个瓦罐被盖在被子底下,打开看里面都是干粮。 老妪把银子攥在手里,搂住瓦罐嚎啕大哭。 楼四娃从外面回来,刚进屋就听见他娘凄厉的痛哭,“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老妪使劲捶他的背,一边捶一边骂:“你个造孽的,造孽啊,以后要是再干坏事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刘氏中午拿出干粮准备给众人分,“奇怪,我怎么感觉少了点?” 李大成顿了一下,掩饰道:“哪有,我看还是这么多。” 刘氏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李家和刘家人都知道她最宝贝这些干粮了,没人敢打干粮的主意,难不成真是她看花了眼。 鱼娘打碎了一块野菜饼,碎成渣的野菜饼无法再黏成一块,她只能小心把银饼藏到怀里,以免被其他人发现了。 第68章 绫罗 -- 第111页 过了楼家坡, 沿着官道再往前走一段路便到了一个小县城,连着两个夜晚没睡好觉,队伍便进了城。 王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城中最好的客栈, 鱼娘他们也跟着沾了光,一起住进了客栈里,就连吃食都是王夫人吩咐客栈送过来的。 吃完饭,李大成和刘大舅他们商量着买两辆马车。 李大成道:“这一路去遂牧跟着王夫人有士兵护送, 土匪灾民再不长眼也不敢冒犯,咱们人多, 老是挤在人家的马车上也不是个事, 时间久了也惹人烦, 正好手里也有闲钱,我看不如买两辆马车,正好装下咱们两家的人。” 刘大舅这两日跑的腿都细了, 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队伍里面就他们两家是光着脚出城的,买了马车自己人坐也方便。 “那行,咱们去马市上转转,有好马就买下来。” 三人拿定主意后也不想继续拖延,依照王夫人的意思, 他们明日就要继续往前走了,不趁着这个时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正在这时,王夫人的婢女从楼上下来,对李大成道:“李大夫,夫人有事想请你过去一趟。” 李大成抬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好, 我这就去。” 又对刘大舅他们道:“你们叫上伯山和仲海一起去吧,他们俩比我见多识广。” 等李大成跟随婢女走后,刘大舅看看自己身上的破布衫,不禁感慨道:“真是有钱,你看看人家,连个下人都比咱们穿的好上百倍。我原以为咱们手里有千百两银子已经够摆阔了,还是不能和人家比啊。” 刘二舅想到王夫人的大手笔,再想想自家一文钱都要分两半花,心里也是感慨万分,妹夫说得对,还是要让大庆小庆他们都读书,读了书他们刘家才有出路。 王夫人屋外有两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把守,一个穿着杏色裙挽着双丫髻的婢女正端着铜盆从屋子里出来。这婢女看着还不到十岁,脸上稚气未脱。 带李大成上楼的婢女叫住了她:“绫罗,夫人用完膳了吗?” 绫罗抿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回红叶姐姐的话,夫人刚用完膳,正等着红叶姐姐带李大夫进去呢。” 红叶道:“你要去哪?” 绫罗道:“我把铜盆的水倒掉,然后去厨房吃饭。” 红叶笑道:“真是个贪嘴的丫头,李大夫,让你见笑了。” 李大成也不在意,见不见笑都是王家的事,和他也没关系,“不碍事,夫人在里面等着,不如我们先进去。” 于是红叶领着李大成进了屋。 客栈的房间被王家的下人重新布置了一番,屋内点了暖香,李大成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桂花香味。 王夫人已经用完膳,婢女伺候她净了手,又把吃剩的饭菜端下去。 李大成规规矩矩低着头,以免冲撞了王夫人。 王夫人倒是颇为健谈,不等李大成开口便问道:“李大夫可知我今日熏的是什么香?” 李大成正儿八经的医术并不算高超,在离开李家后,他是靠自己的毅力啃完了大半本医书,熏香他更是一窍不通。 他搞不懂王夫人肚子里卖的什么药,诚实摇摇头:“草民不知。” 王夫人没料到李大成这么实诚,往常给她看病的大夫不懂也要扯出个条条道道来,一时间竟有些噎住,而后笑道:“李大夫真是个实诚人。” 王夫人自顾自说道:“此香名为月露桂华香,需要上等的八月金桂碾碎,再配以数十种上等名贵香料制成,点燃后香气柔美,韵味悠长。我烦躁之时经常点燃此香解乏,闻之能使心神宁静。” 李大成明白了,这是王夫人遇到了难事,且极有可能是她自己或者亲近之人身体有疾,“不知夫人有什么烦躁之事草民能帮上忙?草民一定尽我所能为夫人排忧解难。” 王夫人道:“我近日夜不能寐,可否能请李大夫为我开个药方?” 李大成道:“这是草民的荣幸,还请夫人将手腕伸出来,容草民为夫人把把脉。” 王夫人伸出略显丰盈的白皙手腕,婢女在手腕上覆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纱。 李大成弯腰,恭敬地为王夫人把脉。 把完脉,沉思片刻,挥笔写下了一张药方。 “这是草民为夫人开的安神药方,还要麻烦夫人差人去医馆拿药,回来后微火煮至小沸,水数依方多少添加,不得参差,直至将药力熬出来即可。” 王夫人拿起药方先看了一遍,而后递给身后的嬷嬷,叮嘱她去医馆拿药。 “辛苦李大夫了,红叶,替我送送李大夫。” 李大成连连摆手:“当不得夫人的谢意,夫人一路上已经对草民一家多有照顾,实在是草民一家的恩人,能为夫人排忧解难是草民莫大的荣幸。” 送走了李大成,王夫人兴致缺缺,“原以为遇上了位神医,能把他举荐给哥哥,没想到也是医术平平。” 嬷嬷:“夫人此话何意?” 王夫人摆弄着手上的蔻丹,不甚在意道:“我失眠多年,请了不下十数位名医,药喝了一碗又一碗,药方都快倒背如流了,这安神的方子不外乎就是那几味药,什么酸枣仁、灵芝、五味子、朱砂、柏子仁……久病成医,我都快学会给自己开药了。” 嬷嬷笑道:“如此说来,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这岂不省了一大笔请大夫的钱?” -- 第112页 王夫人“噗嗤”笑了:“就数嬷嬷最会哄我。这李大夫医术平平,那我也不能再把他举荐给哥哥了,这药方你也别去拿药了。” 嬷嬷试探道:“不如把他们赶出去?” 王夫人道:“还是算了,毕竟是石贵的恩人,我手底下没个办事的人,石贵用着还算顺手,给他个面子。” 王夫人起身坐到海棠花梳妆镜前,揽镜自照,抚摸着脸上的细纹,“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嬷嬷道:“夫人在我心中风采依旧。” 王夫人幽幽笑了,一晃三十几年过去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谁人能风采依旧? 李大成下了楼,走到拐角处一不留心撞到了人,他正要道歉,抬头却发现是鱼娘。 “鱼娘?你在这干什么?” 鱼娘食指竖在唇边,小声道:“我在躲二牛。” 二牛被李子晏逼着识字,他最讨厌这些东西,所以想拉鱼娘当垫背的,鱼娘字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断地练习,直至把字写好,她不想和二牛一起学这些早已熟悉的知识,于是偷偷溜走了。 李大成听完鱼娘的解释,叹气道:“让二牛学习真是比登天都难。先别管他了,我来考考你的医书背的怎么样了。” 鱼娘挺起胸膛,虽然逃荒路上有诸多不便,但她抽空就温习学过的知识,虽不能说是滚瓜烂熟,熟练地背下来是没有问题的。 有时鱼娘背累了也会想,她明明有月光水这个包治百病的神器,又为何要辛辛苦苦学习这些知识。沮丧过后她又想,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寄托,若没了寄托,心就像没根的浮萍一般,而从医就是她给自己找的寄托。 客栈厨房里,小婢女绫罗和王家的下人坐在一起吃饭,她端起一碗软糯顺滑的山药莲子粥,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人笑道:“绫罗果然是乡野丫头出身,跟在夫人身边这么久了,举止还是如此粗鲁,也不知夫人是怎么看上了你,留你在身边伺候。” 绫罗充耳不闻,喝完粥之后又夹了一大筷子的鸭肉,吃干抹净后站起来:“我先走了,夫人那里还有事要干。” 红叶恰好进来,见绫罗板着脸,心下明了,“他们又拿你取笑了?” 绫罗道:“只要我能伺候好夫人吃饱饭,我管他们笑不笑呢,笑了我又不会少一块肉。红叶姐姐,我先上楼了。” 红叶道:“去吧,夫人正在小憩,你动作轻些,别吵醒她了。” “哎,我都知道了。”说罢快步上了楼。 在绫罗走后,红叶笑了,这小丫头还真是心宽。 而后板着脸进了厨房,“闲话忒多,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我看哪个再乱嚼舌根子,等我告之夫人把你们留在这,也别跟着去遂牧了。” 绫罗噔噔噔上了楼,在转角停下来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 鱼娘恰好从房间里出来,一不小心撞见了人家的伤心事,有些不好意思,“你还好吗?” 这个小婢女一看就是王家的下人,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躲在这里掉眼泪。 绫罗用袖子捂住半张脸,刚要说自己没事,却在看见鱼娘的时候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你是不是以前喂过一个小乞丐喝水?那个小乞丐当时蹲在墙角,头发很乱。” 鱼娘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婢女,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她,不过她确实曾在一个小城喂过一个小乞丐月光水,在那里他们被守城的士兵敲诈了驴皮和驴子,后来还遇到了下河镇的乡亲。 绫罗惊喜道:“那个小乞丐就是我,你走后我就被嬷嬷带到了夫人身边。” 第69章 花绳 绫罗理了理散落耳边的发丝, 又擦干哭红的眼眶,红润的脸上挂着笑,脸颊晕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上半身著一件青色对襟, 领口袖子都绣着兰草花纹,下身是一件杏色齐腰襦裙,身形虽有些消瘦,却不是弱不禁风, 和鱼娘初见她时的骨瘦如柴天壤之别,可见这些日子在王家过得不差。 说话时还带着一些峦安郡的口音, 不过已经不太明显了, 想来这些日子在王家也下了一番苦功夫。 “小姐, 没想到能再见到你,真是做梦一样。” 峦安郡人尊称鱼娘这般大的小女孩为小姐,而濯阳郡偏南一些, 称呼则换成了姑娘。 鱼娘也颇为意外,没想到当初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这般俏丽的模样。从那个小县城到这里可不近,看来有机遇的不止他们一家。 鱼娘心里好奇她的经历,又怕冒然询问冒犯了人家,只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面上不显,心里却高兴极了,能亲眼见到自己帮助过的人过得越来越好,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 绫罗比鱼娘还要兴奋,对她来说,遇到鱼娘那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峦安郡大旱,民不聊生, 灾民食不果腹,纷纷背井离乡往外逃荒。她家只是个贫瘠的小地方,赋税沉重,家里的地都被卖掉了,爹又早早病死,只剩下她和娘两个人相依为命,孤儿寡母两人,什么人都能往她们身上踩一脚。 家乡活不下去了,她和娘推着个独轮车一步一步去南方逃荒,路上挖野菜、啃树皮,沿路乞讨跌跌撞撞到了濯阳郡。 一开始还好,濯阳郡虽不富裕,可是百姓还能勉强度日,她和娘靠着乞讨活了下来。 -- 第113页 后来濯阳郡也大旱了,百姓家里没有了多余的食物,常常沿街乞讨一整天都吃不到任何东西,她和娘为了活下去,跟灾民抢食物,从狗嘴里夺食,可娘还是一天天虚弱,终于在一个清晨再也没有醒过来。 可悲的是,她连给娘挖个坟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娘被拉上车扔到了城外。 她肚子里空空如也,饿的走不动路,也找不到粮食,只能在墙根等死,半梦半醒间想,这样死了也挺好的,死了就能见到爹和娘了。 城里的百姓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扔给她一点食物,喂她喝一口水。她年纪不大,要是再大个几岁还能卖掉给人家当媳妇,可是这么小,带回去只会多一口吃饭的嘴,谁家会做这个亏本的买卖。 在遇到鱼娘之前,她已经四五天没吃到一口饭了,饿极了都是抠墙角的青苔填肚子。到最后青苔被吃光了,她开始啃地上的土吃,土喇嗓子又干又难咽,还不能消化,一点都不顶饱。 这时鱼娘出现了,喂了她一口水,绫罗想到当时的场景眼眶开始湿润,就是这一口水撑着她活了下来,后面撑着一口气,被嬷嬷带走给王夫人当了粗使婢女。 再次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绫罗恨不得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都告诉她。 绫罗激动地话不成句:“小姐,你肯定是天上的菩萨派来救我的,我喝了水,浑身都有力气了,这水是不是菩萨的灵芝甘露?” 鱼娘吓了一跳,生怕绫罗发现了她的秘密,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掩饰道:“哪有你说得这么神,不过是普通的河水罢了。” 绫罗才不愿意相信,对她来说,鱼娘就是救了她一命的活菩萨,“小姐,我现在叫绫罗,还是夫人亲自取的名字,你以后直接叫我绫罗就好。” 鱼娘点点头,想了想:“绫罗?是不是绫罗绸缎里的绫罗?我叫鱼娘。” 说出名字后,鱼娘脸有些红,虽说这个名字是爷爷取这个名字是为了她好,可也实在拿不上台面。若是和大丫二丫比起来,自然是鱼娘更好一些,可是和绫罗比起来,瞬间土到了骨子里,好在这是古代,没多少人在意这些。 绫罗沉浸在又见到鱼娘的喜悦之中,并未注意到她的小恩人脸红了。听到鱼娘瞬间猜出了她的名字,对鱼娘的崇拜之情又深了几分,小姐可真有文采,夫人说她的名字是大户人家才会起的,小姐居然连这些都知道。 “对,就是绫罗绸缎的那两个字,小姐的名字我知道,我在墙角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了。” 对绫罗来说,忘掉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掉鱼娘的名字。 鱼娘不习惯绫罗一口一个小姐,她只是个普通的乡野丫头,又不是绫罗的主人,哪里当得起她这么叫。 “你快别叫我小姐了,我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叫我鱼娘就好。” 绫罗一口答应:“哎,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绫罗心里还有无数的话想和鱼娘说,楼梯上人来人往,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她想拉着鱼娘去客栈后院,伸出手时又想到自己刚在厨房吃完饭,手上沾了一些油腻的东西,只好偷偷把手背到身后在裙子上擦了擦。 嬷嬷在屋内等着婢女收拾屋子,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动手,一边夫人梳妆台上的眉黛胭脂,心里一边暗骂,这些丫头也不知是跑哪里玩去了,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们一顿。 收拾好这些轻巧的东西,又见月露桂华香快燃尽了,嬷嬷找到放熏香的盒子,拿出一块香饼,先把香炉里的灰烬清理干净,然后把新的香饼放了进去。 王夫人躺在床上还在熟睡,嬷嬷轻手轻脚给王夫人掖掖被子,又把月光纱帘放下来。 见屋内事情处理妥当,打开门出了屋子,对守在门外的两个士兵道:“夫人睡觉了,别让人进去打扰到夫人。” 士兵齐声道:“是!” 声音颇为洪亮。 嬷嬷气的想骂他们榆木疙瘩不开窍,又怕声音太大惊醒了夫人,只能无奈压低声音道:“你们小声点,可别把夫人给吵醒了。” 嬷嬷下了楼,她腹中空空,想趁这个时间去厨房找点吃的。 绫罗眉飞色舞的,只顾着与鱼娘说话,一时忘记了时间,冷不丁瞥见嬷嬷正从路上下来,赶紧闭上了嘴,收起满脸的喜悦,双手恭敬地放在身前,行了个万福礼:“嬷嬷万福。” 嬷嬷认得这个小丫头,这是她放在夫人身边做粗使的,有些机灵劲儿,夫人还亲自给她取了名字。 “正好你来了,还不快去楼上照顾夫人。其他人呢?都躲到哪偷懒去了?” 绫罗一向怕这个严厉的嬷嬷,夫人和善,不会动手打身边的人,顶多说上几句责备的话,嬷嬷就不一样了,会拿戒尺狠狠打人的手心,她刚来王家时不懂规矩,被嬷嬷揪住了错处,挨了好一顿打。 绫罗道:“其他姐姐还在吃饭,我吃的快就先上来了。” 嬷嬷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丫头又惫懒了,还得让我收拾他们。你也别在这杵着了,还不快上去。” 绫罗道:“是,婢子这就上去。” 在经过鱼娘身边时,绫罗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晚上再来找小姐说话。” 绫罗走后,鱼娘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回想起刚才的经历,觉得实在是意料之外,也许这就是古人说的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 第114页 鱼娘进了屋子,王氏和陈氏他们正坐在窗户下缝补旧衣服。 所有人都住在客栈里,客栈再大也不会奢侈到一人一间屋,李家人这么多,才分了两间屋子,一间采光好的让给了女眷住,另一间阴凉些的是李大成他们住的。 二牛和三牛皮的要命,在屋子里是待不住的,饭碗一推便去找大庆小庆玩去了。 王氏忙不过来,没空照看他们,见二牛出去了,想让二丫也跟着一起去,“二丫待在娘身边闷不闷,要不要出去找你二哥玩?” 二丫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上绑上了铃铛,一动就“叮当”响。 她奶声奶气道:“二丫累,不去玩。” 见鱼娘进来了,二丫眼前一亮:“大姐和我玩。” 王氏摇摇头,与陈氏道:“二丫还是跟鱼娘最亲,你看看她谁都不缠,就爱跟鱼娘玩。” 陈氏也乐得她俩姐妹情深,李家这一辈孩子不少,女娃娃倒是巧,一家只有一个,鱼娘身边能有二丫陪着她长大也是件好事,姐妹俩有什么事不方便与长辈说,能找个亲近的人商量商量,不容易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 凳子太少不够坐,鱼娘找了团破衣服铺在地上,坐了上去,“二丫过来,我给你扎辫子。” 鱼娘有五根扎头发的花绳,都是陈氏让李仲海给她带回来的。二丫就没有了, 她的小揪揪都是用破布撕成条扎起来的,故而对鱼娘的花绳很是眼馋,一听到鱼娘要给她扎辫子,跑的比谁都快,乖乖地坐在鱼娘前面。 鱼娘从行李包裹里找出陈氏的桃木梳,把二丫的头发散开,用桃木梳梳通,她凑到二丫的头发上闻了闻,捏捏二丫的脸:“小脏狗,又该洗头发了。” 二丫撅起嘴,她知道脏是不好的词,故而反驳道:“二丫不脏,二丫每天都洗脸。” 鱼娘哑然失笑,给二丫一边扎了一个小揪揪,缠上二丫眼馋已久的花绳,而后掏出李大成给她买的小铜镜,“看看好看不?” 二丫对着镜子上看看下看看,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小揪揪,鱼娘眼疾手快打了她的手,“不能摸,摸了就松了。” 鱼娘心虚,她自己的头发都是陈氏收拾的,哪会给人扎头发,给二丫扎头发不过是一时兴起,二丫的头发要是一碰就散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二丫对着镜子美滋滋的,见鱼娘不让她碰,也只以为大姐是心疼她的花绳,“大姐,这两个花绳能不能给二丫?” 鱼娘前世见多了好看的首饰,还真看不上这两根花绳,她眼馋的是技艺精湛的鎏金嵌银首饰,那才是真正的艺术品,每次逛博物馆,见到这些流光溢彩的首饰,鱼娘恨不得全带回家,可惜这个想法注定不能实现。 真的穿越到了古代,有了梦想成真的第一步条件,可惜自己又是个穷鬼,身无分文,连根银簪子都没见过,和穿越到大唐的那位前辈比,不可谓不失败。 鱼娘道:“想要就给你了,你要好好爱惜,不能弄丢了。” 虽然花绳很普通,却是陈氏和李仲海对她的一番爱意,也不能被随意糟蹋了。 二丫重重点点头:“二丫一定不会弄丢的。” 第70章 买马 刘大舅拍拍马屁股, 围着马儿转了一圈,眼睛一直放在马身上一刻都不移开,啧啧称赞道:“看看这马多好, 腰背滚圆,四肢粗壮,吃的还多。” 这是一匹枣红马,头高高地昂着, 两只耳朵竖立,眼睛清亮有精神气, 长长的鬃毛披散在两侧, 跑起来快的像阵风。 刘大舅抚摸着马儿爱不释手, “真是匹好马,有了这匹马咱们再上路就不用受累了。” 刘二舅也牵着一匹马,不过这马是黑色的, 鼻孔里冒着热气,双眼明亮,看起来十分机敏,长长的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一看就是匹好马。 刘二舅也是乐呵呵的,平日里向来严肃的脸上笑得快成了一朵花, “妹夫,你再来看看我这匹马,比起大哥牵着的马一点都不差。” 李大成目光放在马儿身上,快步绕着马儿走了一圈,时不时上下打量一番,不住地点头,“确实是两匹好马, 这可不像是马市上寻常的马匹,你们从哪里买来的?” 刘大舅道:“我们几个人先从客栈掌柜的那里打听了一下哪里有卖马的,掌柜的说出了门一直往东走就是,于是我们就往东走,绕过一个大槐树,果然看见了马市。正好马贩子拉来了几匹新到的马,我们几个一眼就相中了这两匹马。马贩子一匹马要四十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肯少,讲价讲的嘴皮子都起泡了,马贩子才松口,最后两匹马一共七十两银子。” 李大成点点头,这两匹马卖七十两银子确实不算贵。 初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知道哪里有马市,向客栈掌柜的打听再合适不过了。 能在这里开客栈的,一般都是当地人,客栈里南来北往的人都有,掌柜的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哪里有卖马的。 “这马来路没问题吧?” 刘大舅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旁边没什么外人,这才低声道:“这是军队里的马。” 李大成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军队的马怎么会流落到寻常的集市上? “可别是从军队里偷出来的?” 刘大舅凑到李大成耳边,小声道:“军队里有人闹事,有的士兵不愿意干了,就顺走了军队里的马偷跑出来了,这马是那些士兵卖给了马贩子,然后马贩子卖给我们的,妹夫你放心吧,中间折腾了两手,就是有人找麻烦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 第115页 李大成这才把心放回去,撇开其它的不说,这两匹马确实是好马,双目炯炯有神,精神气十足。 “既然买了马,还是先把行李从石家的马车上搬回来,咱们有了马车还占着人家的马车也说不过去。伯山你们几个去搬吧,别总是让你舅舅他们操劳。” 李伯山道:“行,我这就去。” 刘大舅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富贵人家这个年纪都开始含饴弄孙了,子孙辈要是争气,说不定曾孙辈都出来了。不过他一点都不服老,平日里吃饭要用大碗,走路虎虎生威,拿着把杀猪刀盛气凌人。 刘大舅声音洪亮,:“妹夫你这话说的,我操劳什么了?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了,不就几床被褥吗?伯山你先别走,我和你一起去。” 刘二舅见他大哥走了,也想跟着去,拍拍李大成的肩膀,摇了摇头,“妹夫,你这弱不禁风的,想搬东西都搬不动,你就站着歇着吧。” 李大成愣了一下,而后哈哈一笑,“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这个弱不禁风也只能歇着了。” 客栈屋内,日头逐渐西斜,屋子里暗了不少。顾氏帮李叔河补完衣服上的窟窿,揉了揉眼睛,靠在床上休息。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怀孕快七个月了,再有两个多月这孩子就该生了,可东西都还没准备好。 原本算着三个月能到安陵,到时候离这孩子出生还早着呢,等到了安陵再做衣服也不迟,谁曾想路上遇到了这么多事,时间一拖再拖,顾氏心里发愁,怕这孩子真生在了路上。 她心里琢磨着,不如见缝插针,有时间小孩子的衣服还是要赶紧做,只是衣服好做,适合孩子穿的料子却难得。 来的时候她从家里带了块细棉布,已经做好了一个小衣裳,只有一件薄上衣可不够,眼见着天气逐渐变凉,还得做一些厚衣服。 陈氏手里的活计做完后,收拾收拾准备把东西塞起来放好,不经意间看到二丫头上的铃铛不见了,换成了鱼娘的花绳。 “大姐,这个给你,你要好好放着。”二丫郑重其事地把两个铃铛放到鱼娘的手心里。 鱼娘低头看,这是两个木制的小铃铛,暗红色的柿漆被摩挲掉了不少,可见经常被人把玩,“你怎么把这个给我了?” 鱼娘知道,这是二丫最宝贝的两个铃铛,是二丫磨着王氏从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那里买的,她还记得,为了买这两个铃铛,二丫不知道和王氏哭了多少次,平日里对这个铃铛宝贝得很,谁都不让碰,睡觉都要攥在手心里。 二丫摸摸头上的小揪揪,“大姐的花绳给了二丫,二丫要把最喜欢的铃铛送给大姐。” 鱼娘搂住二丫,也不管她的头发多久没洗了,“你可真傻。” 花绳对我来说不是唯一的,可铃铛却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啊。 二丫撅起嘴,不高兴了,“大姐你怎么老说我是傻,小孩子不能说傻,不然就不聪明了。” 鱼娘捏捏她的脸:“以后不说你傻了,二丫是咱们家最最最聪明的人。” 二丫这才笑了。 陈氏静静看了一会儿,见姐妹俩说说笑笑,不禁摇了摇头,这俩孩子,只会玩这些花花绿绿的小东西。 说起来还是鱼娘赚了,二丫的铃铛比花绳更值钱些,花绳胜在颜色鲜艳,其实是布匹染色失败后裁下来的,一文钱一根不值什么钱,五根也不过才五文钱。 而铃铛做工精巧,镂空花纹雕刻起来麻烦极了,一个小小的铃铛不过拇指盖大小,就要十五文,不然二丫也不会磨着大嫂哭了好几场大嫂才肯买。 王氏把整理好的衣服叠放好,又拿出几件小衣服,这些衣服颜色不鲜亮,一看就知道洗过好几次了。 她把小衣服展开看了看,轻轻抚摸着,脸上露出怀念,而后拿着这些衣服坐到顾氏身边,把衣服铺展开, “这些衣服是二丫小时候穿过的,都是细棉布料,你二嫂那边,鱼娘和三牛的旧衣服都被我搜罗过来给二丫穿了。想着你正好怀孕,这些衣服用得上,就都带上了。你别嫌弃这些衣服穿过了,刚出生的小娃娃皮道子嫩着呢,洗过的旧衣服才更软和。” 顾氏扒开衣服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针线,摸了摸衣服的质地,感激道:“大嫂,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陈氏也走过来,“我那边没这些东西了,不然也给你带上了,这些衣服有薄的有厚的,就算你真的在路上生了也不怕孩子光着身子没衣服穿。” 王氏伸手摸了摸顾氏的肚子,打趣道:“可不嘛,都是他哥哥姐姐们穿过的,衣服剩下的多,保管他出生后一天换一件,比王夫人过得还要阔绰。” 王夫人的阔绰让他们这些乡下人可算是开了眼界,金丝燕窝人参鹿茸吃的不带重样的,身上的衣服一天换一套,每件都绣上金线银线,亮堂的晃人眼睛。 陈氏捂嘴笑了,“看大嫂这话说的,不知道心里是怎么羡慕王夫人呢?我看大嫂也别羡慕了,大牛读书这么厉害,早晚有一天能让你当上诰命夫人,到时候大嫂吃的穿的比王夫人还要阔绰。” 王氏叹口气,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大牛是个有本事的,我不担心他。可是二牛,愁的我头发都白了,让他识字他也不听,整天就知道和舅舅家的大庆小庆疯玩,唉,儿女都是债啊。” -- 第116页 陈氏道:“我算看明白了,虽说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可这孩子的性子还真是不一样。就拿我家那俩皮猴来说,鱼娘爱干净,不用管她都知道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三牛就不一样了,哪地方脏他往哪去,衣服上糊的东西都能揭掉一层皮。” 顾氏听着两个嫂子说着养孩子的闲话,不由得摸着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这孩子生出来是个什么性子。生个女娃也好,至少文静乖巧不会惹事,像鱼娘这样聪明惹人怜爱就很好。 妯娌几个说说笑笑,闲聊起来也忘记了时间。 晚饭是客栈的小二叫人下去吃的,整个客栈都被王夫人给包下来了,自然没有外人在这里吃饭。 队伍里人多,一家一个桌子,再加上那些士兵,客栈大堂里正好坐满。 李家人独自占了一张桌子,左边是石贵一家,右边是刘家人。 最明亮敞快的地方留给了护送的士兵,他们八九个人一张桌子,桌子上都是肉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小二还给他们上了酒, “客官,您瞧好了,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陈酿女儿红,入口绵软,回味悠长,保证您是喝了还想喝。” 士兵们一听说有好酒都来了劲,“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们满上啊。” “好嘞,这就给您满上。” 掌柜的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喝的越多越好,这样他才能赚钱。 王老三面前也放了一盅酒,酒香四溢,直往王老三的鼻子里扑,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酒虫,他舔舔嘴唇,“头儿,就这样喝了酒,大家都醉了,晚上没人巡逻怎么办?” 李猪儿拿捏着酒杯,小嘬了一口,酒香扑鼻,味够正,确实是好酒。 他没把王老三的话放在心上,“你就是操心太多,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兄弟们一路奔波劳累,喝点酒放松放松,不会出问题的。而且咱们还是在城里面,县太老爷也要看夫人的面子行事,真出了事那还得了。来来来,咱俩干一杯,好长时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既然李猪儿都说没什么问题,王老三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端起酒杯,“头儿,我先敬你一杯。” “来来来,吃菜。” “这红烧肉入味,我看至少炖了两个时辰。” 鱼娘这边吃的也不算差,虽然比不上那些士兵桌子上都是肉菜,但有两荤四素还有一道热鱼汤,白面炊饼管够。 饭菜端上来时,李家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感慨,这吃的也太好了。 鱼娘咬了口还冒着热乎气的炊饼,默默算了笔帐,光士兵那边,一桌都至少要花费五两银子,再加上其它桌子上的,单这一顿饭的花销就不止五十两银子。鱼娘不禁感叹,王夫人真是个大方人啊。 他们与王夫人非亲非故的,不过是和石贵有点关系,人家也不在意,居然大手笔把他们的吃住都给包了。 不止鱼娘是这样想的,刘氏吃饱喝足后抹了把嘴,还往怀里揣了两个炊饼,和李大成嘀咕道:“这王夫人可真是个好人。” 刘氏是个抠门的,在她看来,能不让她出钱的都是好人,而王夫人如此大手笔,为他们家省了好几两银子,无疑是好人中的大好人。 吃住都是人家的,刘氏寻思,他们一家什么都不表示好像也说不过去,思来想去,“咱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如我给王夫人做双鞋子?” 她除了做鞋子,就会杀个猪,难道要给王夫人当面表演杀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只怕王夫人会被当面吓晕过去。 李大成一愣,筷子里的肉没夹紧掉进了粥里,粥上瞬间浮出一层油光,他赶紧把肉拨出来,迟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王夫人富贵,像他们这种高门大户,穿过一次的鞋子都不会再穿第二次,哪会穿你做的鞋子。” 刘氏摇摇头,“你不懂,王夫人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我就是表个心意,让王夫人知道咱们不是那种白眼狼,她的钱没有白花。” 顿了一下,刘氏凑到李大成耳边小声道:“王夫人有权有势,咱们要是能和她攀上关系,那以后大牛做官就不用愁了。” 李大成愕然,还真没想到刘氏是这样想的,“巴结王夫人的人多得是,咱们家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王夫人要真是看上了咱家才有问题。” 刘氏细想李大成的话,冷静了下来,她知道王夫人有权有势,巴结上王夫人有诸多好处,难道其他人就不这样想了吗? 不过这鞋子还是要做的,和巴结不巴结无关,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大道理不明白,但也知道做人不能太白眼狼。鞋子是自家的心意,送到了就行,穿不穿是王夫人的事。 “老头子,还是你说得对,不过这鞋子我还是要做的,不能让人觉得咱们一家都是白眼狼。” 李大成松了口气,刘氏是个倔的,心里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能自己想通再好不过了。 “鞋子你想做就做,既然做就做个最合脚的,鞋底子多糊几层浆糊,针脚做得密些,穿个几年都不坏。” 刘氏听完李大成的话若有所思,眉头一挑,“你是不是嫌弃我做的鞋底子不厚,针脚不密?” 李大成连忙道:“你想到哪去了?我穿了几十年你做的鞋子,何曾说过嫌弃的话?我不过是想着既然是给王夫人做鞋子,一定要做的最好,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可不能平白无故说冤枉人的话。好了,我也吃饱了,就不和你在这絮叨了,我去外面看看咱家的马,才买回来可不能把他们给饿着了。” -- 第117页 说完话,李大成起身,也没和其他人打个招呼,匆匆走出了大堂。等到没人处,才悄然抹了把头上的汗。 李叔河嘴里吃着饭,见李大成出去了,含糊不清道:“娘,爹干啥去了?” 刘氏没好气道:“你爹喂马去了。” 李叔河小声嘀咕道:“奇怪,马吃饭前不是已经喂过了吗?” 第71章 轿子 多亏了王夫人的大手笔, 这顿饭大家敞开肚子吃了个痛快。 到最后客栈的小二又上了一盘子炊饼,细白面做的,“各位客官要是没吃饱再来点炊饼垫垫肚子。” 刘氏打了个饱嗝, 摆摆手,“够了够了,你别管我们了。” 小二走后,刘氏捂住肚子, “哎呦,我这才是吃了顿饱饭。” 李叔河撑得不停地揉肚子, “娘, 咱以前也没饿过。” 刘氏翻了个白眼, “你懂个屁,咱们以前吃的能和这比吗?” 而后左顾右看偷偷看了其他桌上的人,见大家都在拼命吃东西没人在意, 又拿起两个炊饼往怀里揣。 李伯山放下筷子,“娘,你揣这个干吗?” 刘氏理直气壮,“这些花的可都是王夫人的钱,咱们不拿都便宜客栈的人了。” 又吩咐道:“你们也别光看着啊,这盘子里剩下的都拿着, 别浪费了。” 李伯山脸皮薄,埋头只顾着吃饭,装作没听见刘氏的话。 李仲海看了一眼李伯山,也装作没听见。 刘氏见没人动,气的拍了一下桌子,幸好记得这不是在自己家,没敢大声嚷嚷, 只小声骂道:“反了你们了,连老娘我的话都不听了。” 一时间李家人都噤若寒蝉,怕触到刘氏的眉头。三牛偷偷摸摸夹了一筷子肥瘦适中的红烧肉,见没人在意他,赶紧塞到了嘴里,而后双手捂住嘴咽了下去,吃完后又偷瞄了刘氏一眼,见刘氏还板着脸,连忙坐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鱼娘夹了一筷子离她最近的菜,放到三牛碗里,示意他赶紧吃。奶奶虽然蛮横,但是也讲究分寸,向来是谁惹了她她才骂谁。 王氏和陈氏自嫁到李家,一向规矩谨慎,不敢惹刘氏生气,俩人一人拿了一个炊饼,小心翼翼塞到怀里。 王氏笑道:“娘,你别生气了,我和弟妹拿了就是。” 有了王氏和陈氏的台阶下,刘氏这才消消气,指着李伯山和李仲海的鼻子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后分了家,有你们愁的时候。” 这顿饭大家都敞开肚子可劲儿地吃,到最后一个个都撑的走不动了。 石贵一家和那些士兵还好,他们都是吃惯了好东西的,没见过世面的只有李家和刘家。 刘大舅把胳膊搭在李大成的肩膀上,一只手捂住肚子,“哎呦,妹夫,你那有消食的药吗?赶紧给我弄点。” 李大成最先离桌,肚子吃了个八分饱,不像刘大舅这样吃了个十分饱,明明已经吃撑了,嘴还是不停下,硬是又塞了不少东西。 李大成摇摇头,“逃荒都是要饿肚子的,带消食药没用。大哥你也是,以前在家也不缺肉吃,怎么管不住嘴一下子吃的这么多?” 刘大舅找了个地方,捂住肚子坐下来,摆摆手,脸上痛苦道:“你不懂,就是因为以前吃的太好了,素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才管不住我这张嘴。” 李大成道:“大哥你先别急着坐下,先慢慢绕着院子走几圈,多走走才好消化你肚子里的东西。” 刘大舅扶住墙站了起来,“都听你的,我这回可算是长记性了,以后可不能吃得这么猛了。” 这厢,李大成陪着刘大舅在院子里消食,鱼娘和三牛二丫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行人。 小孩子的兴趣是永无止境的,三牛指着远处的一队人马,嚷嚷道:“大姐你看,有人坐轿子,是不是出嫁的新娘子?我能下去要喜糖吃吗?” 三牛还小,只见过新娘子是坐轿子的,一见到轿子便想到了新娘子。 鱼娘顺着三牛说的方向看,只见一队人马缓缓朝这边来,前面是两个带刀的衙役,后面是个四人抬的轿子,哪是什么新娘子。 三牛还在闹着要去吃喜糖,鱼娘怕他惊扰了那队人马,赶紧把他拉下来了,“那不是新娘子,是个当官的,以后你见了这样的要赶紧躲开。” 怕三牛记不住,鱼娘又道:“新娘子坐轿子前面有人吹唢呐,而且穿的都是红衣服,轿子也是红色的。你见这些人吹唢呐了吗?” 三牛歪头咬住手指,想了想,“没有吹。” 鱼娘又问他:“记住这两个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二丫插嘴:“大姐,我知道,吹唢呐穿红衣的才是新娘的,不然都是当官的。” 三牛生气了,“你怎么抢我的话,大姐我也知道,都怪二丫老抢我的话。” 俩小的一言不合开始拌起了嘴,鱼娘头疼,正要把他们俩分开,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鱼娘赶紧跑了,“娘,我去开门。” 陈氏头也不抬道:“急什么,也没人和你抢。” 鱼娘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绫罗。 绫罗笑着露出两个酒窝,小声道:“小姐,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鱼娘摇摇头,“怎么会呢?” 陈氏往门口看了一眼,“鱼娘,你在和谁说话呢?” -- 第118页 鱼娘道:“走,我带你去见见我娘。” 绫罗绞着手指,“这怎么好意思,我在这和小姐说说话就行。” 陈氏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番绫罗,从她的衣服认出来她是王夫人的婢女,于是笑道:“姑娘来,是王夫人有什么事吗?” 鱼娘拉拉陈氏的袖子,“娘,她叫绫罗,来这里是因为我。” 陈氏瞪了鱼娘一眼,这孩子净胡说八道,她能和王夫人的婢女扯上什么关系。 鱼娘无奈将她和绫罗是怎么认识的与陈氏解释了一番,最后道:“娘,这下你相信了吧,绫罗真的是来找我的。” 绫罗进了屋子,在凳子上坐立不安,看见三牛和二丫,羞涩地笑了笑。 三牛和二丫好奇地躲在一旁打量着她。 陈氏给绫罗倒了杯水,“姑娘先喝口水吧。” 绫罗连忙摆手,“我不渴。” 鱼娘笑了,坐在凳子上晃着腿,“没事,你别怕我娘,她就是个纸老虎,不吃人的。” 陈氏拍了一下鱼娘的头,嗔怒道:“没规矩。” 鱼娘把陈氏推到一边,“娘,你先出去嘛,我们小孩子的话你就不要掺合了。” 第72章 层层相扣 夕阳未落, 天边的云深红浅红橘红层层晕染,鱼娘无端想起了当时未进府城时曾见到的朝霞,当时她随意猜测了一下, 后来城内果然下起了大雨。不知这次的晚霞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准确。 陈氏走了出去,贴心地替鱼娘把门关上,还叫走了三牛和二丫俩人,“你们俩好好聊, 我先带他们去后院看看,咱家新买了一辆马车, 大家都在那里围着看呢。” 陈氏知鱼娘在她面前才会偶尔露出些小女儿的情态,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逃荒路上, 鱼娘都太过冷静了,实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或许鱼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带三牛和二丫玩的时候, 一直是毫无底线的,但凡三牛和二丫要什么她都给,惯的这两个小的整日缠着她撒娇。 幸好三牛和二丫都是好孩子,没有因此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知道鱼娘对他们好,反而和鱼娘更加亲近, 有什么好的都会想着鱼娘。 而鱼娘的忍让,更像是对这些东西毫不在意。陈氏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小孩子不喜欢吃糖,不喜欢花绳,而且还一心一意想剪掉自己的头发。冷清的性子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女娃应有的样子。 陈氏偶尔会想,可能因为鱼娘恰好是家里的大姐,身边也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玩伴, 只有三牛和二丫这两个天真不懂事的小娃娃和她玩,故而鱼娘会格外容忍一些。 这次看到绫罗来找鱼娘,陈氏心里有了些许期待,绫罗看着年纪比鱼娘大不了多少,看着也沉稳,如果鱼娘能和她玩到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氏领着三牛和二丫走后,绫罗挺直的后背稍稍弯了些许,明显放松了不少。 她抿了一小口茶水,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我来的是不是太突然了?” 鱼娘把桌子上的瓜子碟往绫罗前面推了推,“怎么会呢,你要不要磕个瓜子?这是客栈掌柜的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才送的。王夫人财大气粗包下了整个客栈,又是吃又是住的,乐得掌柜的都找不着北了。” 担心绫罗过于拘谨,鱼娘不经意间把话题引到了王夫人身上,绫罗在王夫人身边伺候,在这方面肯定有话可聊。 绫罗来了兴趣:“可不嘛,王夫人可有钱了,小姐你不知道,你们看到的只是表象,我在王夫人身边伺候才算是开了眼。” 鱼娘双手撑头:“说说,我听着呢。” 绫罗眉飞色舞:“王夫人在家时,每日至少要换两件衣服。一件会客时穿,一件家常穿。” 鱼娘点点头,这个她知道,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 “还有各色首饰,哪件衣服要配哪个首饰,不能有混的。碧玉簪需配青烟罗华裙,金步摇需配洒金衫。夫人起床后要先喝口清茶漱口,必须要用泉水泡的才喝。吃的饭菜也有讲究,早上要清淡,一定要有一碗山药粥养胃,过了戊时夫人是一口饭都不会吃……” 绫罗恨不得把自己这段时间在王夫人身边的所见所闻都告诉鱼娘,从一个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高门大户人家的婢女,她心里的震惊又哪是一句两句能说的完的。 “小姐,你不知道,我刚进府时,嬷嬷怕我身上有虱子,吩咐那些粗使的大娘给我狠狠搓了一顿,身上的皮都被搓破了。嬷嬷还想给我剃头发,怕跟在夫人身边不好看才作罢,给了我一把银篦子,让我每天洗头,用这个银篦子好好梳一梳。” 绫罗也不防备鱼娘,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篦子,上面兰草花纹精致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小姐你看,这就是嬷嬷给我的银篦子,我怕被人摸走了,每天都要贴身放着。” 鱼娘仔细看了一番,她记得奶奶也有一把小银梳,宝贝似谁都不让看,娘说那个银梳子能卖五两银子。而绫罗这个,做工精巧百倍,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没有十两银子是拿不下的。 一个嬷嬷随手扔给小婢女梳头的银篦子就这般贵重,可见王夫人有钱到了何种地步。 鱼娘把梳子还给绫罗,“你把梳子放好,可不能随便给人看。” 绫罗不在意道:“小姐又不是外人。” 鱼娘头疼,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喂了绫罗一口水,怎么就被她认定了。 -- 第119页 “绫罗,你不要叫我小姐了,我是个乡野丫头,实在担不起你这么叫,咱俩有缘,我看倒不如以姐妹相称。” 绫罗看着鱼娘,微微一愣,而后笑容中带了点苦涩:“小姐,在你看来不过是喂了我一口水,可是于我而言,这口水是让我活下去的希望。既然小姐不愿意,那绫罗以后叫你一声鱼娘妹妹可好?” 鱼娘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一口一个小姐她心里的负担太大了,“我比你小了三岁,称呼你一声绫罗姐姐。绫罗姐姐,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妹妹,兄弟姐妹都凑齐了,就差一个姐姐了,这可是上天给咱们俩搭的线。绫罗姐姐,你还没说你当初为何会被王夫人带走呢?” 鱼娘嗑瓜子磕的嘴巴干,先给自己续了一杯水,又给绫罗续上了一杯。 绫罗润了下嗓子,“这正好是个巧合,你不知道,王夫人原姓谢,是遂牧郡谢大将军的妹妹。谢大将军当时路过濯阳郡,王夫人先到了平宁县与谢大将军团聚,后来又回到府城,路上带的粗使婢女不够使,于是嬷嬷就从路边捡了我。” 鱼娘一愣,迟疑道:“谢大将军经过了平宁县?” 绫罗没有察觉出鱼娘的异样,“是啊,听说谢大将军从西边打完仗回来,军队里损失了不少士兵,还从遂牧郡征了不少士兵。” 鱼娘的手紧紧扣住茶盏,浑身从头冷到脚,好久才缓过神,勉强笑道:“绫罗姐姐,外面天都快黑了,嬷嬷会不会有事找不到你?” 绫罗急忙站起来,“说了这么久一不小心就忘了时辰,我先走了,既然你们家是跟着王夫人的,咱们俩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以后有时间我再来找你玩。” 送走了绫罗,鱼娘在屋子里坐了许久,一直盯着窗外,直到夕阳西沉,天色逐渐变黑。 门外传来噪杂的声音,是王氏他们回来了。 三牛叽叽喳喳的,一把推开了房门,嚷嚷道:“大姐我回来了。咦,怎么不点蜡烛?” 鱼娘站起来,一不小心绊倒了凳子,“你们先等着,我去拿火折子。” 陈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先坐着,我去拿,毛毛躁躁的像个什么样子。” 王氏道:“弟妹,你就别说鱼娘了,鱼娘也是为了省钱才没点蜡烛,这大晚上的,屋子里黑咕隆咚的,绊倒个凳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氏摸到桌子旁,拉开火折子点了蜡烛。蜡烛的光晃了一下,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三牛蹦跶到鱼娘身边,想和她炫耀一下大马车,“大姐,你怎么哭了?” 陈氏连忙转身,只见鱼娘静静地坐着,烛光映在鱼娘脸上,眼泪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吓了一跳,“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怎么就哭了?” 陈氏蹲下来,手忙脚乱给鱼娘擦眼泪,“娘以后不说了,不说你了,你别哭啊。” 鱼娘低头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娘,我没事,就是眼睛瞪得太久有点酸了。” 陈氏拍了一下鱼娘,心有余悸道:“你这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三牛伸出小脏手,想给鱼娘再擦擦,鱼娘及时躲过去了,嫌弃道:“你的手太脏了。” 三牛低头看了看,手上面黑乎乎的,粘满了泥土灰尘,他心虚地把手藏到身后,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大姐,你不知道,那辆轿子最后进了客栈。” 陈氏不解:“什么轿子?” 三牛有些为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给娘解释了,语焉不详道:“就是那个轿子,不是新娘子坐的那种轿子。” 鱼娘明白了三牛的意思,“你是说咱们趴在窗户上看到的那个轿子最后进了客栈?” 三牛点点头,“就是那个轿子,最后里面出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后来他上了楼。” 陈氏明白了三牛的话,拍了一下他的小脑瓜,“真没规矩,那哪是什么老头,那可是县太爷。王夫人可真有面子,县太爷都要亲自来拜见她。” 王夫人屋内,送走了县太爷,嬷嬷拿起个沉香木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清澈剔透触手生温的白玉镯。在烛光下,玉镯表面闪出温润的光彩。 嬷嬷小心翼翼将玉镯递给王夫人,“夫人,这个县令还算有诚心,奴婢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白玉镯,少说也值一万两银子。” 王夫人漫不经心接过白玉镯,放在手里把玩,“东西再好也是个死物,也就值钱这一点价值了,嬷嬷先收起来吧,嫂嫂正好缺个好一点的白玉镯,等我到了遂牧正好送给她。” 嬷嬷将白玉镯放回沉香木盒中,递给候一旁的红叶,吩咐红叶先收起来。 而后又道:“夫人可要考虑一下这个县令的意见,咱们弃旱路走水路,正好沿着水道一路向下到遂牧。” 王夫人撑着额头,“嬷嬷,我实在心烦的很,你先让我歇歇,此事明日再说。” 夜晚,众人都熟睡了,鱼娘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反复想着绫罗说过的话,王夫人的哥哥是谢将军,而谢将军路过平宁县,还抓了平宁县的青壮做壮丁,和爹在破庙外听到的话正好对上。 因为谢将军抓壮丁,他们一家背井离乡,下河镇的乡亲也被迫逃难。 鱼娘回想起在下河镇的日子,每到夏天,她和二牛三牛到处乱跑摸知了,乡亲们在树底下谈天说地,等到天彻底黑了,再各自归家。日子虽枯燥乏味,但是大家都还在,都活的好好的。 -- 第120页 她弓着腰使劲咬住被子,眼睛在黑暗中睁着,兜兜转转,原以为走了这么远,早把下河镇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没想到还是在人家的手掌心里打转。 鱼娘只觉得有一股难言的疲惫在心头打转,王侯将相,高官贵族,这些人高高站在云端,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扰得黎民百姓永无宁日,等到了南方,一切真的都能变好吗? 鱼娘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他们还在下河镇,没有来得及逃走,爹和大伯都被人抓走了;一会儿是在逃荒路上,遇到了灾民,灾民狠厉,把爷爷给砍伤了;最后又梦到了楼家坡,忍冬大大的脑袋咧开嘴笑了,“姐姐,你怎么不要我了?” 鱼娘一下子被惊醒了,坐起来捂住胸口急促地喘着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掀开被子起了床。 天刚亮没多久,其余人还在睡。顾氏和刘氏睡在床上,刘氏的呼噜声震天,顾氏却睡得很熟。 三牛的腿伸出了被子,搁在了凉凉的地上,鱼娘把他的腿塞回去,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给自己用花绳扎了个小辫,拿起铜镜照了照,手艺虽然还比不上娘,但还算凑合。鱼娘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出了屋子。 天色尚早,客栈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各个屋子里传出来的呼噜声。 客栈的小二倒是已经起来了,端着盆清水,正卖力擦着桌子。 在楼上看了一会儿,不见隔壁屋子里有人出来,看来爷爷他们还在睡。鱼娘于是轻手轻脚下了楼。 客栈的小二一只手拎着水桶,另一只手拿着擦地的抹布,费力地从鱼娘身边经过,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水桶左右晃荡,差点撒到鱼娘身上。 小二赶紧停下来,面色惶恐,生怕脏水撒到了鱼娘身上,到时候他还要赔钱,“没撒到你身上吧?” 鱼娘摇摇头,“没事,我躲开了。” 小二松了一口气,见鱼娘没事,拎着水又要往外走。 鱼娘喊道:“我来帮你吧。” 小二停了下来,扭头对鱼娘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鱼娘解释道:“我做了个噩梦,心里面害怕。我爷爷是个大夫,他说人心里面不踏实了就不能闲着,一定要动起来,这样就不怕了。” 鱼娘眼底青黑,神色紧绷,小二打量了她几眼,只当自己遇到了怪人,从水桶里面捞出来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你去擦大堂的桌子吧,我刚刚才擦了一遍,再擦一遍就行。” 鱼娘接过抹布,诚恳道:“谢谢你。” 第73章 喂马 李大成向来早起, 他草草收拾了一番,准备下楼到客栈后院给马儿喂草料,如无意外, 王夫人应该不会在客栈停留太久,他从石贵那里得到了口风,王夫人很可能马上启程上路。 既然要上路,马车是必不可少的, 马儿一定要吃饱,路上才不会使性子。 屋内其他人还在熟睡, 一群大老爷们睡在一间屋子里, 鼾声震天, 味道简直无法形容。 李大成打开房门,清晨稍带些冷意的空气扑鼻而入,激得他打了个机灵。 李子晏翻了个身, 揉揉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惺忪道:“爷爷,你起这么早啊?” 李大成道:“我去后面喂马,你继续睡吧。” 李子晏把二牛往旁边挤挤,蒙着被子继续睡了。 李大成打了个哈欠, 下了楼。 客栈里里外外已经被擦洗一遍了,拎着水桶的小二上楼擦洗地板,从李大成身边路过,李大成赶紧站到一边侧身给小二让路。 小二经过李大成身边时却停了下来,对李大成笑道:“您就是李大夫吧?” 李大成点点头,心里纳闷,不明白这个小二是怎么认识他的, 莫非是石贵说的。 小二不好意思搓手道:“李大夫,您的医术可真高明。我爹老寒腿,疼了几十年了,不知您有没有空帮他看看。” 李大成一头雾水,他只给石贵一家治过病,莫非真是石贵说的?可看小二的样子,倒像是自己亲自给他诊治了一番。 李大成带着不解下了楼,大堂里的桌子都被擦洗干净了,上面还泛着一层水渍,客栈的大门敞开,风灌进来,不多时水迹便消失不见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大堂一角卖力地擦着桌子,时不时停下来歇歇,顺带抹掉额头上的汗。 李大成愣住了,不可置信道:“鱼娘?你怎么在擦桌子?” 鱼娘拿着抹布,欢快地走到李大成面前。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明亮,像是初升的太阳。 “爷爷,我还有两个桌子就擦完了,你先等等,等我擦完了再和你说。” 鱼娘跑到门外拧干抹布上的水,使劲甩了甩,又“哼哧哼哧”把剩下的桌子擦完。 看着眼前蹭光瓦亮的桌子,鱼娘叉着腰,油然而生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干活果然是调节情绪的利器。 客栈掌柜的拿着算盘经过李大成身边时,笑呵呵的,“老丈,这个小娃娃是你家的吗?真是个好孩子,干活又快又利索,我看不如让她给我留在客栈打杂,她的一日三餐我都给包了。” 掌柜的话不可谓不是大手笔,现在灾民遍地都是,一个个都饿的快走不动了,别说是鱼娘这般的小娃娃,一个干活卖力的成年男子,想找到一个卖身包吃住的地方都是难上加难。 -- 第121页 李大成摇摇头,笑道:“多谢您的抬爱,这孩子我们家平日养的娇,没让她干过活,也没让她饿过肚子。不知今日是动了什么古怪劲儿,兴许是和您这家客栈有缘,非要来擦桌子。” 掌柜的明白了李大成话里的意思,也不欲做过多纠缠。他本是心血来潮,看鱼娘懂事又肯干活,想发个善心,救鱼娘一命,像这般大的女娃娃,逃荒路上都是被家人丢弃的对象。既然李大成不愿,他也没话说,孩子跟着亲近的人长大总比跟着他这个不认识的人好得多。 鱼娘擦完桌子,把抹布放到水桶里,又想擦干手,没找到干净的布,索性直接在身上抹干了,而后放下袖子。 “爷爷,我干完了。” 李大成假装往外看了看,打趣道:“我看今日的太阳照旧是从东边升起的,怎么你突然变勤快了?” 鱼娘的脸红了,“爷爷你笑我。” 她干活出了一身汗,身上虽然轻松了许多,可也确实不妥当,也难怪爷爷会打趣她。 李大成知鱼娘不是个莽撞的孩子,她素日里比大牛都要冷静些,今日这般不寻常必然是心里有事存着。 李大成拍拍鱼娘稚嫩的肩膀,带她向后院走去。大堂里人来人往,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李大成缓缓道:“说说吧,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鱼娘语气低沉,“爷爷,我发现了一个事情,王夫人是谢将军的妹妹,那个谢将军就是害的下河镇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李大成顿了一下,“所以这就是你今早勤快擦桌子的原因?” 鱼娘把脚边的小石子踢走,又拽了一下旁边的树枝子,“我知道了这件事,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早上早早就醒了,浑身都憋的慌,想起了你说过人心里不舒服一定要活动起来,出了汗才能想开,于是我就去擦桌子了。” 李大成微微点头,心里难受能发泄出来是好事,“鱼娘,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只知道王夫人在遂牧郡有个哥哥,这个哥哥是个大将军,却不知道这个哥哥曾经在平宁县征过兵,大人没打听到的消息,鱼娘这个小娃娃又是如何得知的? 鱼娘道:“当初我们进城卖驴子的时候,我喂了一个小乞丐一口水,这个小乞丐机缘巧合之下成了王夫人的婢女。这次咱们和王夫人走在一起,她认出了我,我们两个叙旧之时,她说王夫人是谢将军的妹妹,王夫人去了平宁县与谢将军团聚,当时谢将军正好路过平宁县,从平宁征兵又征粮。这样一琢磨,很多事情不就都对上了吗?” 李大成微微叹口气,如按鱼娘所说,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他们拼命往外逃荒,以为有了王夫人这尊大佛,终于顺遂了几分,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没想到王夫人和谢将军又有这层关系。 俩人走到后院,马儿被拴在马厩里,见有人进来,欢快地喷了个响鼻。 “鱼娘快过来,你还没见过咱家的马,来看看。” 李大成带鱼娘走到马儿跟前,马儿低下头,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和鱼娘对视。 鱼娘前世只在电视上和动物园里见过马,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真马还是第一次,她有些犹豫,躲在李大成身后,不敢离马儿太近。 李大成鼓励她,“别怕,它不会伤害你的,鱼娘,去吧,去和它打个招呼。我在后面会看着你。” 鱼娘小心翼翼离马儿近了几步,伸手挡在前面,一寸一寸靠近,见马儿没有抗拒之意,大胆了些许,直接上手摸到了枣红马的腿。 鱼娘兴奋几乎要尖叫起来,她摸到了一匹真正的马,“爷爷你看,我摸到马了。” 兴许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枣红马撅起了蹄子,往后退了几步。 李大成站在她旁边,欣慰地笑了。摸摸鱼娘的小脑瓜,“你看,很多我们觉得可怕的东西其实是因为没有尝试过,当你开始行动起来,会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恐惧和幻象。” 鱼娘隐隐约约似有所悟,“爷爷,你的意思是—” 李大成道:“鱼娘,谢将军是很可怕,一念之间能决定下河镇所有人的命运,可你看,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是逃出来了吗?到现在我们一家都完完整整的,离安陵又近了许多,这是我们努力尝试的结果。 当初在下河镇,所面临的情况比现在要严重百倍,现在知道王夫人是谢将军的妹妹又有何可担心的?你也知道谢将军权高位重,何曾会在意我们小百姓的死活,说不定他连去平宁征过兵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见鱼娘一直沉思,李大成又道:“鱼娘,你能告诉我,你在担惊受怕些什么吗?” 李大成知道鱼娘心思重,却未曾想过她小小年纪,居然因为这些事情愁的整夜未眠,一大早就起来忙活。 鱼娘耷拉着肩膀,坐在台阶上,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大家活得太苦了,什么都是苦的,看不到希望。” 清晨的金色的阳光洒在瘦瘦小小的鱼娘身上,李大成抚摸着她的头发,“如果因为看到困难就吓破了胆,困难只会越来越多,最后把你给困死。鱼娘,我们逃难活到现在,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已经胜过九成的百姓了。” 鱼娘知道李大成说的是实话,下河镇的人,田家村的人,楼家坡的人,卖子的妇人,还有府城内外患时疫的百姓,和这些人比,她实在没资格说自己苦。 -- 第122页 只是,“爷爷,这个世道会好吗?” 李大成诚实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灰心丧气失去斗志,这个世道永远都不会好。而努力永远比坐以待毙更能达成目标。来,你既然有力气擦桌子,不如去试试喂马,桌子是客栈的,马可是咱们自家的。” 鱼娘点点头,站起来抓了一把草料,伸手递到马儿嘴边。 马儿伸脖子一把咬住草料,三两下咀嚼完咽到了肚子里,又凑到鱼娘身边想讨要食物。 鱼娘咯咯笑了,摸了摸马儿的头,称赞道:“乖马儿,真是匹好马。” 李大成又想起一件事,“客栈的小二说我是个神医是怎么回事?” 鱼娘心里咯噔一下,小二年纪轻轻,比李子晏大不了几岁,就患上了腿疼的毛病,走路干活都一瘸一拐的,他和鱼娘哭诉,若是再这样指不定就要被掌柜的赶走了,他家里还有个瘸腿的爹,全靠他养活,真被赶走了俩人都活不下去了。 故而心软之下,鱼娘给他按了几处穴位,这几处穴位可以暂时快速止疼,没想到小二嘴快,居然告诉了李大成。 鱼娘琢磨了一下,她并未给小二喝水,只是按了几处止疼的穴位,想来并无不妥之处,“我见他腿疼,于是给他按了几处穴位,他问我医术是跟谁学的,我就老实说了。” 李大成点点头,“医者仁心,能为患者解除疼痛是件好事,鱼娘,你有这份心意,算是上道了。” 又道:“只是我并不是神医,于医术一道上有诸多困惑。原先给石贵和大牛治病,还以为我在医术上开窍了,后来仔细想了一下,只能说是巧合,故而给王夫人治病时,依旧是老一套,看来以后我还要多钻研钻研。鱼娘,你以后就不要在别人面前吹嘘爷爷是神医了。” 鱼娘心虚地点点头,又给马儿加了把草料。 李大成话毕,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他皱眉打量着鱼娘,心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 东边,太阳喷薄而出,金色的光铺满大地,又是新的一天。 第74章 变故,双更合一 天边太阳初升, 晨曦照在客栈的屋檐上,闪出一层浅浅的金光,端的是瑰丽非凡。 鱼娘喂完马, 摸了摸恋恋不舍的马儿,和李大成一起回了客栈。 顶着爷爷打量的目光,鱼娘头皮一阵发麻,怀疑爷爷是发现了什么, 可爷爷的嘴严的很,只笑眯眯地和她说些无关紧要之事, 让人猜不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鱼娘一路揣摩着自己过去是否出了什么纰漏, 无非是在治病救人上偷偷做了些手脚, 其他人包括爷爷自己都将此归根于爷爷的医术精湛,不曾生过怀疑。 这次她也没用月光水,只用爷爷教过的浅显医术帮小二暂时缓解了一 下疼痛, 按理来说,也没什么不妥之处,爷爷不应该有任何怀疑啊。 鱼娘提心吊胆了一路,生怕爷爷嘴里冒出什么惊人之语,索性破罐子破摔,有的无的的事不能多想, 不然就是自己吓自己。 客栈里的众人陆续起来了,陈氏睡意模糊中手往身边摸,却摸了个空,她一下子醒了,旁边的位子是空的,鱼娘这孩子跑哪去了? 王氏等人也醒了,正在穿衣服收拾洗漱, 顺带把睡的被褥都叠起来,这些被褥有的是他们自带的,有的是客栈的。 客栈的被褥潮湿,不知多久没晒过了,于是铺在了最下面隔开地面的凉气,贴身的被褥都是他们自己带的,王氏他们抽空就晒,故而没有生潮气,收拾好了路上还要继续盖。 陈氏绕过被褥,走到王氏身边,问道:“大嫂,你见到鱼娘了吗?她晚上就睡在我身边,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 王氏想了想,她不是第一个醒的,是被二丫给闹醒的,二丫估摸着是身上长了东西,一整夜翻来覆去让人给她挠痒痒,折腾得她也没睡好。 她醒来时,刘氏已经收拾好出门了,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顾氏怀着孕胃里面难受,也早早坐起来了,正对着镜子梳头发。 “没有,这孩子是不是醒得早出去玩了?” 王氏养了二牛这个皮孩子,二牛七八岁狗都嫌弃,脑子里只惦记着玩,经常早早就从被窝里爬出来,醒来后一溜烟就跑出去找大庆小庆玩,推己及人,她觉得鱼娘可能也出去玩了。 陈氏摇摇头,鱼娘是个爱睡懒觉的,平日里都是太阳升的老早了才会起来,而且她在客栈里也没什么要好的玩伴,能去找谁玩。 陈氏一边匆匆挽发,一边道:“我出去看看,别这孩子真出什么事了。” 王氏安慰她,“弟妹你别急,鱼娘最懂事了,不会出去乱跑的,而且咱们在客栈里,不会有事的。” 俩人正说这话,鱼娘推门而入,见地上的被褥都收起来了,陈氏正在挽发,“娘,你起来了啊?” 陈氏扔下梳子,走到鱼娘跟前,板着脸问道“你去哪了?” 鱼娘一见陈氏的表情,便知她生气了,这个时候说她大清早去给客栈擦桌子去了只会火上浇油,到最后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于是低下头,避重就轻道:“我昨天没见到马,今早和爷爷去喂咱家的马了,没跑哪去玩。” 陈氏的脸色稍缓,爹也真是的,一大早怎么就带鱼娘去喂马,不过她的气也消了,“下次再去和我说一声,别一声不吭就跑了。” -- 第123页 鱼娘乖乖应声,“娘,我知道了。” 绫罗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半身襦裙,上身穿了件绯红色小褂,双手稳稳端着黄铜盆,跟在红叶身后,低头敛目,小步缓缓进了王夫人的屋子,将黄铜盆稳稳放在架子上,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王夫人漱了一口清茶,红叶用温热的细棉麻布给她擦干净唇角,轻声道:“夫人,该洗漱了。” 王夫人点点头,几个小婢女捧着衣服,喜笑颜开道:“夫人今日想穿哪件衣服?这些都是一水没穿过的。” 红叶看了看,挑了一件绛紫红锦罗长裙,“我看夫人今日气色好,不如穿这件衣服,这件衣服还是将军吩咐织娘为夫人赶制的,快马加鞭特意赶在夫人生日之时送到府城,处处都是将军对夫人的拳拳爱护之心,若将军知道夫人都没穿过这件衣服,不知该多伤心呢。” 红叶和小婢女两人合力把衣服展开,王夫人抚摸着上面的花纹,浅浅笑了,“就这件吧,看你这张嘴,叭叭地说个不停。若是到了遂牧,哥哥问起来我也有话说。” 红叶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我这张嘴怎么了?夫人你说,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挑好衣服,红叶扶着王夫人坐到海棠花镜前,从首饰盒中拿起一支艳丽的绒花,“夫人今日想挽个什么发髻?我瞧着这枝绒花颜色还算鲜艳,正好配夫人今日的衣裳,不如今日插这个?” 王夫人用银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懒懒道:“你看着梳吧,这些发髻也没个心意,梳了这么多年早梳腻了。” 红叶笑道:“看夫人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看着梳。婢子是个没见识的,要我说,夫人天生丽质,梳哪个发髻都好看。” 正在这时,嬷嬷走了进来,“夫人,外面有人要见你。” 王夫人问:“什么人?” 嬷嬷带着淡淡的不屑,“是那群跟着石贵的乡下人,一个老婆子过来,说是要感谢夫人的恩情,想为夫人做一双鞋子。夫人什么鞋子没有,还用稀罕她做的?” 绫罗闻言往门口看了一眼,门口有士兵把守,外人没有王夫人的允许不得轻易入内,刘氏正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王夫人淡淡道:“那就回绝了她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嬷嬷以后自己做决定便是。” 绫罗一咬牙,“夫人,既然那个老妪是感念夫人的恩情才来打扰夫人,依婢子的意,不如应了便是。夫人善良,百姓知恩图报,这是夫人的福泽啊。” 绫罗知道刘氏是鱼娘的奶奶,实在无法说出老婆子几个字。 红叶瞪了绫罗一眼,夫人都说回绝的话了,这个时候插什么嘴,不过还是赶紧描补道:“是啊,我看绫罗说的也对,以前大人还在时,经常说为父母官最大的功劳便是百姓的感激,我看夫人这一点做的比大人还好,这不短短几日就有百姓来感激了。” 王夫人沉默一瞬,想到哥哥在信上说过的那些话,若是哥哥真的要起兵争那个位子,百姓的归顺之心是必不可少的,她这个妹妹不能给哥哥拖后腿。 “嬷嬷,你看?” 嬷嬷见王夫人的神情,便知她心里已有几分动摇,在这些小事上,她从来不与王夫人起争执,“绫罗这丫头说得也对,这老妪知恩图报对夫人来说亦是一件美誉,我这就去门口告诉她一声。” 嬷嬷吩咐婢女去箱子里拿出王夫人的一个鞋样子,交给了刘氏,和蔼道:“老姐姐,你的心意夫人都知道了,夫人对百姓向来和善,既然你有这份心,夫人也不忍拒绝。这是夫人的鞋样子,你拿去照样子做一双鞋子吧。” 刘氏连连点头,眉开眼笑道:“哎,老婆子我做鞋子可快了,保管让夫人穿的舒心。” 刘氏捧着鞋样子喜滋滋地走了,心里还感叹,王夫人可真是个和善人,她还怕自己冒犯了人家,没想到人家的心胸大着呢。 李家人在楼下坐齐了,旁边的人都快吃完了,左等右等见不到刘氏。 刘氏不来,其他人也不敢开饭,二牛三牛还有二丫这几个小的盯着桌子上的热包子直流口水。 二牛见刘氏正从楼上下来,欢呼道:“奶奶来了,咱们可以开饭了。” 王氏拿起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规矩点,别跟个猴似的。” 二牛捂住手,撇嘴,“娘,你下手可真狠。” 刘氏坐到李大成身边,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吃啊,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除了李子晏,刘氏最疼的就是二牛了,二牛不怕刘氏,“奶奶,你干什么去了?” 刘氏咽下一口包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我要王夫人的鞋样子去了,要给王夫人做双鞋子。” 李伯山闻言,顿了一下,手里热腾腾的肉包子烫到了手,一下子掉到了桌子上,二牛眼疾手快,一把拿走了。 李伯山也顾不上包子了,“娘,你,你还真要给王夫人做鞋子啊?”居然是来真的。 刘氏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说着玩的,王夫人的鞋样子我都拿回来了。” 李大成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说话了,快吃饭吧,你娘想给谁做鞋子又碍不着你们什么事。” “爹,你怎么什么都向着娘?”李伯山不满。 李大成慢条斯理拿起了最后一个肉馅包子,乐呵呵道:“我不向着你娘,难道还向着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了。话这么多,包子都被人抢光了。” -- 第124页 李伯山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转头瞪着二牛,小兔崽子,居然从你爹手里抢东西。 二牛大口大口啃完了包子,一摊手,“爹,我吃完了。” 婢女将饭菜给王夫人端到屋子里,一一摆放好,王夫人懒懒地坐在桌子前,用筷子扒拉了几下,挑了一筷子菜尝了一口,皱眉道:“今日这菜仿佛有些不新鲜。” 婢女立在一旁伺候,闻言小心应道:“掌柜的说这几日外面有些乱,新鲜的菜都运不进来,只能先委屈一下夫人了。” 王夫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却放下了筷子,不再夹菜吃,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山药羹。 等王夫人吃完饭,桌子上的饭菜还剩下不少,有一些几乎没动过筷。 “这些菜都是好的,你们端下去分分吧。” 嬷嬷道:“前两日在路上,路上一直颠簸吃住什么的都不方便,夫人吃的简陋了些,今日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许多夫人爱吃的菜,夫人怎么不多吃些?” 王夫人道:“吃来吃去都是这些菜,吃了这么多年早就腻了,换着花样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一碗清清淡淡的山药羹合胃口。” 顿了一下,又拉住嬷嬷青筋暴起的手,心疼道:“嬷嬷年纪也大了,以后要多保养身体,静气养身,别为我太过操劳了。” 嬷嬷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热流,“夫人放心,老奴身子硬朗着呢,再为夫人操劳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夫人,将军有急件送到。” 王夫人急忙站起来,“快让他进来。” 一个士兵身披霜露匆匆进来,单腿跪下行礼道:“夫人,这是将军吩咐小的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 不等嬷嬷将信接过来,王夫人快步上前,从士兵手里抽出信件,迫不及待撕开封口,展开信纸目不转睛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王夫人看完了信,将信纸递给嬷嬷,“嬷嬷,你也看看。” 嬷嬷拿起信,仔细看完后,“这,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弃旱路走水路,夫人,将军和这濯阳郡的守将王将军不是同袍吗?怎么突然要打起来了?而且王将军还是咱家大人的族亲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会不卖夫人的面子。” 王夫人道:“咱家是和王将军沾亲带故,只是濯阳郡是王将军的地盘,哥哥前不久元气大伤,刚从濯阳郡征了不少兵卒,这是在把王将军的脸面按在地上打,他能不生气吗?这也是我为何着急去遂牧郡的原因之一。虽说王将军和咱家大人是族亲,可这血缘亲情早已拐了不知道多少弯,要不然大人为何放弃在府城的一切,二话不说和我一起去遂牧郡?” 解释了一番,王夫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对依旧跪在地上送信的士兵道:“你先起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是!” 王夫人吩咐红叶给士兵搬了个凳子,“我问你,哥哥在信上说已经派了快船来接我,这船什么时候能到,为何没有在信上写明白,你给我个准信。” 士兵道:“将军怕信件被人拦截,所以没有在信上写清楚。船比我晚一天出发,若一切顺利,在明天就能到达此地。” 王夫人点点头,和嬷嬷对视一眼,“嬷嬷,若真如此,确实比走旱路要快许多。” 嬷嬷却道:“我听说水路上时不时有水匪拦路,若是遇上了水匪怎么办?” 士兵道:“这个将军早已考虑过了,船上有一百士兵护送夫人,其中有五十人为弓箭手,他们都是从军营中选□□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有他们在,定能保夫人平安到遂牧。” 王夫人听完士兵的话,心才算是完全放到了肚子里,“如此甚好,那我在客栈再等一天,等到船到了再走。对了,这快船能载多少人?” 士兵想了想,斟酌道:“从濯阳到遂牧要走潆水,潆水有些地方河道狭窄,不利于大船通行。再加上为了能尽快把夫人接到遂牧,因而船并不是太大,只能容纳二三百人。” 王夫人按住额头,有些头疼,船上只能容纳这么多人,可现在光是跟随她的下人和护送的士兵都有一百多人了,再加上从家里带的那么多财物,件件价值不菲,这些都要好好思量一番。 “你先下去歇歇吧,有事我再叫你。红叶,带他找个房间歇歇。” 红叶微微一福礼,“是夫人。” 等红叶领着人走后,王夫人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嬷嬷,护送咱们的士兵是一定要带上的,府中的下人若不是很紧要的人,就把他们留下来吧。” 王夫人从百宝箱中拿出县令送她的白玉镯,再一一抚摸着箱中的首饰,冷静道:“所有贵重的财物都必须带上,一个都不能留下,占地方又无关紧要的倒是可以先留下来,你带人去找县令,让他给我们物色一个合适的宅子,带不走的人和东西就先安置在里面。” 嬷嬷不明白,为何财物一定要带上,夫人又不是像大人那样爱财。 王夫人见嬷嬷脸上疑惑不解,解释道:“嬷嬷,哥哥和王将军已经撕破了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咱们随身带着的这些财物是王家上百年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少说也值百万两银子。兵戈之争是个巨大的吞金兽,一旦哥哥和王将军打起来,粮草和衣物哪一样都要花钱,我这些年一直受哥哥庇护才能平安顺遂,能为哥哥尽些力我心里也踏实些。” -- 第125页 明白了王夫人心中所想,嬷嬷心里也开始盘算,“既然如此,石贵那些人就不能再跟着我们了。” 王夫人点点头,叹气道:“石贵我倒是想带上,他这人办事干净利索还不留下把柄,是个有本事的人。” 嬷嬷迟疑了片刻,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道:“若是夫人真想带上他,也不是不行,夫人别忘了,他可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上的。” 屋内有几个婢女静静站在一旁,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随时等候王夫人吩咐。 王夫人看了一眼她们几个,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绫罗跟随婢女鱼贯而出,红叶走在最后面,轻轻把门合紧。 等走远了,绫罗捂住胸口,长舒一口气,“红叶姐姐,夫人刚才可真厉害,吓得我都不敢大声出气。” 红叶捂住她的嘴,叮嘱道:“刚才夫人在屋子里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外传一个字,不然夫人把你赶走我可拦不住。” 绫罗吐吐舌头,俏皮道:“夫人这么和善,怎么会轻易赶人走?再说了,红叶姐姐,我的嘴严不严你又不是不知道。刚才还有铃铛几个人呢,她们要是往外传话怎么办?” 跟在王夫人身边吃的饱穿的暖,绫罗才渐渐有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因着红叶待她像妹妹一般,话语间不自觉有些撒娇。 红叶跟在王夫人身边的时间最久,可以说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王夫人的言行举止,除了嬷嬷外,没人比她更清楚。 红叶左右看了一下,见另外几个人走远了,小声对绫罗道:“你看着吧,铃铛他们说不定就要留下来了。你乖一些,我和夫人说说情,把你也带上。” 绫罗抱住红叶的胳膊,“红叶姐姐你最好了。” 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大的事,我必须要告诉鱼娘一声。 等婢女都走后,王夫人的手扣着茶盏,手指无意识扣着桌面,“嬷嬷,你是说拿大人的事来要挟他?” 嬷嬷点点头,一步一步走近,直视着王夫人,话语间不容置疑,“夫人,你若是想留下石贵,要么杀了他,要么只能拿此事威胁他。石贵这人重情重义,一个救了他的大夫他都能千辛万苦带上,真要让他放弃跟随他的兄弟和我们走,几乎不可能。” 王夫人沉默了,不带上石贵是很可惜,可是要是这样用威胁把他带走,真的能驯服他吗?带走后他会不会心生怨恨? 王夫人扶住额头,嬷嬷赶紧上前为她揉太阳穴,心疼道:“夫人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吗?那些大夫真不中用,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一点都不见效。” 王夫人道:“我的老毛病我自己知道,不怪那些大夫。嬷嬷,石贵还是别带了,万一他心存怨恨,只怕会是埋伏在我们中的一大隐患。” 嬷嬷轻柔地给王夫人按摩,生怕又惹王夫人心烦,轻声道:“都听夫人的,咱们船上有这么多人,缺一个石贵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夫人可千万别再为此烦心了。” 王夫人捂住胸口,愁眉不展,“我这两天做梦老是梦见大人,他浑身是血出现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嬷嬷,你说我做的是不是太狠了。” 嬷嬷叹口气,“夫人,你不杀了他,难道要一直留着他给将军添堵吗?夫人,在这个世上只有将军才是最疼你的人。” 王夫人神色有些落寞,垂下眼眸,“嬷嬷,你去把月露桂华香给我点上,我念一会儿经。” 第75章 安排 刘氏是个风风火火闲不住的人, 在家的时候里里外外,大到买地置田,小到一顿饭吃什么她都要问一遍, 整日忙的脚不沾地。 鱼娘有时会想,爷爷和奶奶真是天生一对,爷爷是只过问大事,小事他一概不管, 能凑合着就行,而且极为懂得退让, 万事以和为贵。正好奶奶又是个强硬的性子, 什么都想管一管。俩人能磕磕绊绊相互扶持过这么多年, 只偶尔拌个嘴,月老他老人家可真会牵红线。 拿到了王夫人的鞋样子,刘氏便开始翻箱倒柜, 找那些破旧不能再穿的衣服,准备给王夫人做鞋子。 逃荒路上一切都以方便为主,他们一路从家里走到这,多余用不上的东西都早已扔掉了。 鱼娘还记得从家里出发时,刘氏什么都不愿意丢,针线簸箕、桌椅板凳甚至柴火她都想带走, 后来见车子太小,实在装不下这些东西,才不情不愿把东西送人的送人,卖掉的卖掉。 故而刘氏能找到的仅有的破衣服也是他们路上穿烂的,就这些衣服王氏和陈氏不舍得丢,一直放着,等谁身上的衣服破了, 裁一块就补上了。 鱼娘身上的这件衣服就补了好几块颜色不一的补丁。有黑色的,这一看就是李仲海他们身上的衣服剩下的;还有大红色的,这是陈氏结婚时穿的婚服,她没舍得穿过几次,逃荒路上行李包裹被划破了,这件衣服也被割破了一个大口子。陈氏舍不得扔,卖的话也值不了多少钱,只好忍痛裁下来,用来给衣服打补丁了。 陈氏和王氏心疼地看着刘氏裁衣服,仿佛那把剪刀是在一点一点割她们的肉。 王氏一直看着刘氏的手,眼睛眨都不眨,生怕她一不小心裁多了,“娘,你慢点,这边还可以再裁细一点。” 刘氏头也不抬,“咔嚓”一声又剪下来一大块破布,“再细了就做不成衣服了,你们别在这了,外面的事多着呢,都去忙吧。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 第126页 陈氏默默道,娘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有分寸啊,你怎么不去裁爹的破衣服,老和我们的东西过不去。见刘氏又裁了一大块,陈氏捂住胸口,实在不能再看下去了,不然她该犯心疾了。 刘氏的大剪子下去,专挑好地方挑,剪的又快又糙,陈氏和王氏欲哭无泪,我的娘哎,你可真会剪。 刘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剪好的布,厚厚的一沓,做成了鞋子保管让王夫人穿的舒舒服服。 “鱼娘,你去厨房要点浆糊,要那种细白面用滚烫的水和开,一定要和客栈的人说是给王夫人做鞋子用的,知道了吗?” 鱼娘在屋子里陪二丫玩花绳,一不留心就被刘氏派了活。 细白面还要用滚水烫开,滚水不值钱,去灶上要点就行,细白面却值不少钱,就这样空着手冒然去要,掌柜的非把自己打出来不可。不过扯上王夫人了,掌柜的怎么着都会给几分面子,奶奶算计的真好,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呢。 鱼娘出了门,陈氏叫住了她,往门内看了一眼,见刘氏正对着鞋样子比划没注意到他们,这才小声叮嘱道:“要不到也没关系,回来和你奶奶说,知道了吗?” 鱼娘小小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要不到浆糊我会回来和奶奶说的。” 陈氏把挡着眼角的几缕头发给鱼娘拢到后面,“去吧,别往其它地方乱跑。” 鱼娘“噔噔噔”下了楼,这个时辰大家都吃完了早饭,士兵去门外巡逻了,其他人怕扰了王夫人的清静,大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连小孩子都安分了许多。 大堂里只有小二在忙来忙去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饭。说起来也没多少饭菜剩下,除了石贵一家比较富裕,其他人家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都十分节俭,一丁点饭菜都没剩下,碗里盘子里被舔的干干净净,只需再冲洗一遍就变得光亮如新。 倒是那些士兵因为饭菜多,大鱼大肉吃的撑了,剩下了一些饭菜。鱼娘走过去时,小二正偷偷摸摸捡盘子里的剩菜吃。 听到有人过来,小二浑身一僵,赶紧咽下嘴里的菜,若无其事地擦着桌子。 □□年间,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少之又少,这些吃剩的饭菜小二是不能偷吃的,收回来热热,还能卖出去。若是掌柜的知道小二偷吃,定会饶不了他。 小二扭头一看,见是鱼娘,僵直的身体顿时松懈了,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小姑娘,怎么是你啊?” 鱼娘眨了眨眼,“我刚从楼上下来,想找掌柜的要点浆糊。”。 小二麻利地把桌子上的剩菜装好,“掌柜的不在,你跟我去后面,我给你拿浆糊。” 鱼娘跟在小二后面进了厨房。 厨房的墙上和梁上挂着腌制的鱼肉和腊肉,几个大灶里火烧的很旺,上面“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灶台前有几个帮工在忙来忙去,一个胖胖的厨子正在切菜,旁边还有个瘦小的孩子在帮他打下手。 见小二进来,厨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眯眯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外面都收拾好了?” 这是鱼娘在逃荒路上除王大人外,见到的第二个身形肥胖的人,心里感叹,做厨子真是个美差啊。 小二把桶里的剩菜饭放到一遍,用汗巾抹了把额头的汗,“都收拾好了,王师傅,我找你来拿点浆糊。” 王师傅不解:“你要浆糊作甚用?又不过年过节的,也没到贴春联的时候。” 鱼娘从小二后面走出来,“是我要的,我奶奶要帮王夫人做双鞋子,需要点浆糊糊鞋底。” 王师傅打量了一番鱼娘,不过是个小娃娃,长得倒是有点俊,“王夫人怎么让你奶奶帮她做鞋子?” 鱼娘摇摇头,乖巧道:“我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说实话。 “真是奇怪。”王师傅困惑不解,“难道这些个大人物穿腻了软底织金的鞋子,想换个新花样?” 虽然不明白这里面卖的什么药,王师傅还是吩咐徒弟去舀了一勺面,倒在碗里浇上了滚烫的水,又抽根筷子顺着一个方向使劲搅了搅,把碗递给鱼娘,“好了,你拿走吧。” 鱼娘捧着碗,对小二眨眨眼,“我还想要一根筷子。”两根筷子刷浆糊才更好用。 小二给鱼娘抽了根筷子,“路上别洒了。” 又哄小孩道:“在大堂里看见的别往外说,我一会儿给你吃糖。” 鱼娘露出个甜美的笑,无辜道:“我看见什么了?” 刚拌完浆糊的碗还是烫的,鱼娘的手缩到袖子里,隔着层衣服端着碗准备往楼上走,没走几步,她感觉衣服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扯到了,回头一看,绫罗的食指竖在嘴角,小声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鱼娘不明所以,被绫罗牵着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墙角处,绫罗探头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经过,对鱼娘道:“王夫人准备抛下你们,自己坐船走了。” 鱼娘张嘴,想问为什么。绫罗轻轻“嘘”了一声,“你先别说话,等我先把话说完。” 鱼娘点点头。 生怕被人发现了,绫罗说话连珠似的蹦出来:“夫人的哥哥是个将军,和濯阳郡的王将军不合,两人随时都会打起来,他不放心夫人,派了快船来接夫人去遂牧郡,明日船就到了。快船只能坐二三百人,来时船上已有一百保护夫人安危的士兵,再加上现在护送的人和王家的下人,夫人只能抛弃你们独自坐船走了。” -- 第127页 鱼娘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家和刘家与王夫人非亲非故的,被抛弃再正常不过了,只是石贵他们要跟着王夫人走吗?爷爷和舅公刚买了两辆马车,打着跟王夫人去遂牧郡的主意,出了这个变故,这马要怎么办? 绫罗又道:“不止你们,连以前跟着王大人的那些人说不定也要留下来,船上容不下这么多人。大人刚去世没几天,又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夫人心里不知难受成什么样子,你们可千万别怪罪夫人。” 绫罗不知王大人去世的真相,只以为是保护王大人的士兵见财起意,谋财害命。所以话语间处处都是对王夫人的维护之意。 鱼娘知道在这个时候,绫罗一听到消息就来告诉她是冒了多大的风险,王夫人权势滔天,一旦发现绫罗通风报信,必然饶不了她,这无关这个消息多么重要,而是身边的婢女绝不能与外人勾结在一起。 “绫罗姐姐你放心吧,我知道夫人是个大好人,我们一家心里都感激不尽。你看这浆糊,是我奶奶特意吩咐我问厨房要的,是要给夫人做鞋子用的。” 鱼娘为了让绫罗安心,把浆糊端起来给绫罗看,信誓旦旦道:“绫罗姐姐,我们一家都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定然不会忘了夫人的恩德。而今日的话,我对天发誓,一定不会有半点风言风语传出,但凡绫罗姐姐受到了任何连累,我李鱼娘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鱼娘的誓言脱口而出,脸上坚定而无半分犹豫。但是她的话语间也留下了漏洞,她只说不会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却不代表她不能将此事告诉别人。 绫罗握住鱼娘的手,焦急道:“呸呸呸,好好的发什么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要你发誓。” 敬鬼神而远之,绫罗也不例外,下意识地担心鱼娘的誓言会带来不好的结果。 就在两人说话时,一个婢女从远处走过来,眼见要到跟前了,绫罗赶忙道:“我先走了,你在这先留一会儿,别被人发现了。” 绫罗理了理鬓边因为匆忙而有些散乱的头发,提着裙子从墙角款款走出去。 鱼娘抱着碗,贴着墙角,屏气凝神,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绫罗,你怎么在这?红叶姐姐正要找你呢。” “我的簪子刚才掉了,我来这找找。” “找到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找找?” “已经找到了,我真是粗心大意,这个簪子还是红叶姐姐送给我的,走的太急一不小心就掉了。你可别对红叶姐姐说,不然她该不高兴了。” “红叶姐姐真是疼你,什么都护着你,连簪子都送给你,我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跟着铃铛姐姐,她只会训斥我,平日里吊着个脸,像我欠她多少钱似的。” …… 等彻底听不见说话声后,鱼娘才从墙角出来,匆匆上了楼。浆糊已经有些冷了,再不拿上去该硬了,硬了就不好用了。 鱼娘推门而入,把浆糊放到桌子上,喊道:“奶奶,浆糊我拿回来了。” 刘氏放下手里的剪刀,走过来用手沾了点浆糊,放到嘴里尝了尝,满意道:“还行,是细白面。” 三牛跑过来,瞪大眼睛盯着刘氏,“奶奶,我也想吃。” 刘氏瞪了他一眼,“不能吃,这是要做鞋子的。” 三牛垂头丧气,双手揉着衣角,恹恹道:“哦,我知道了。” 拿到了浆糊,鱼娘在这里就可有可无了,又有三牛这个不听话一直捣蛋,刘氏便道:“鱼娘带三牛出去玩吧,去后院看马,别老是憋在屋子里。” 鱼娘正好不想待在屋子里,她要去找爷爷,把绫罗告诉她的事情和爷爷说一声,于是牵着三牛的手出了屋子,敲了敲隔壁的门。 李子晏打开门,“鱼娘?有事吗?” 三牛看了李子晏一眼,不可思议地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眼睛都笑弯了。 鱼娘也愣了,只见李子晏向来白净的脸上左边三道黑线,右边三道黑线,鼻尖上一点黑,额头上有个大大的“王”字,看起来好不滑稽,偏偏他本人丝毫没有察觉,脸上还一本正经。 三牛终于憋不住了,笑得好大声,“大哥,你脸上有东西。” 鱼娘补充了一句,“左右脸上都有,额头上也有,呃,鼻子上也有。” 李子晏闻言摸了一下脸,一摊开手,上面都是黑色的印子,他的脸顿时黑了,鱼娘敢保证,比脸上的墨水还要黑。 “二牛!你给我出来!” 三牛捂住肚子,“哈哈哈哈哈哈嗝儿……” 鱼娘敲了一下三牛的头,想让他别这么肆意,可是自己也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二牛可真是个人才,调皮捣蛋真是样样在行。 鱼娘笑着也没忘正事,捂着肚子道:“哥,爷爷在屋里吗?” 李子晏在屋子里逮二牛,气的咬牙切齿,“没有,爷爷出去了,可能去后院了。” 鱼娘贴心地替他把门关上,不让外人看见他们家“兄友弟恭”的场面,和三牛在门外笑了好一会儿,等缓过来后,对三牛道:“走,我带你去后院找爷爷。” 李大成果然是在后院,不止他,李伯山和李仲海都在。 几人围着两匹马,或是蹲着,或是站着,或是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鱼娘?你怎么来了?” -- 第128页 李仲海正好对着后院的门,一眼就看见了鱼娘和三牛,“怎么不在屋子里?出来有事吗?” 鱼娘把三牛推到他前面,“奶奶要给王夫人做鞋子,怕三牛耽误她干活,就让我带三牛出来了。” 李大成朝两人招招手,“过来吧,你大伯和你爹一会儿要去街上买东西,你们俩跟着他们出去转转,老待在客栈别憋坏了。” 李伯山坐在台阶上,叹口气,“爹,你说王夫人今天怎么不走了?我看王家的下人也不见收拾东西?” 王家的东西多,要是王夫人今日准备走,必然一大清早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现在太阳都老高了,眼见到午时了,连个动静也没有。 客栈的后院很大,隔着荒山,从院子里一眼就能望见山上的景色。已是深秋,山上的叶子都落的差不多了,没落的也被灾民捋走吃了。 靠山吃山,住在离山脚下的百姓遇到饥荒年,总比平原的百姓要容易活下去一些。 队伍里的马匹都在后院里拴着,一眼望去足有好几十匹马,当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那些士兵的,李家人的两匹马被拴在角落里,正悠闲地吃着草料。 李家人待在角落里,避着阳光,享受着难得的悠闲。 李大成看了眼远处的山,“兴许是有什么事给绊住了,着急也没用,伯山,你有这个担忧的空,东西早就买好了。” 李伯山拍拍屁股站起来,叫上李仲海,又问道:“鱼娘和三牛去不去?” 三牛欢欣鼓舞,“我去!” 鱼娘摇摇头,“大伯,我就不去了。” 李仲海一把把三牛捞起来,架在脖子上,“你姐不去,爹带你去买好吃的。” 几人走远后,李大成问:“鱼娘怎么不愿意去?” 鱼娘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土,学着李大成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道:“爷爷,我知道王夫人什么时候走。” 李大成被逗笑了,“哦?是吗?那你还不快说。” 鱼娘不卖官司了,正色道:“爷爷,王夫人准备坐船明天走。船小,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我们要自己走了。” 李大成看着鱼娘,略微想了想,“是王夫人身边的婢女告诉你的?” 鱼娘点点头,“她比我大几岁,我叫她绫罗姐姐。” 李大成道:“是个好孩子,有情有义,一水之恩能帮咱们到这个份上不容易。” 午时的阳光浓烈却不过分炙热,两人静默无言,鱼娘陪李大成在后院晒了会太阳,直到身上都热起来了。 李大成道:“咱们跟着石贵才和王夫人搭上关系,要是自己往南方走也不怪王夫人,这倒也没什么。从下河镇走到现在,马上要到遂牧郡了,咱们这一路什么苦什么难没遭受过,靠自己照样能过兰江到安陵。” 鱼娘坐在台阶上,腿伸开左右晃了晃,说实在,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过后,她现在平静无比,不过就是回到了原来的路子而已,不靠王夫人他们也照样平平安安走到了现在。 鱼娘道:“爷爷,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石家一声?” 此事与他们有关,也与石家有关。石贵的那些兄弟各个拖家带口,几乎不可能上船。不像他们经历了逃难路上的捶打,这些人在路上的经验没有他们丰富,很容易就踩到坑里。 鱼娘想到在城外,石贵和身边人睡的太熟,元宝都被人抱走了还没察觉,可见他们心多大。 李大成沉默了一会儿,大拇指和食指搓来搓去,鱼娘知道这是爷爷在想事情。 “还是别说了,现在告诉他们该如何解释咱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而且,早晚不过一天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差别不大。等明天看王夫人怎么和他们说吧。” 鱼娘又问:“爷爷,你说石贵可能跟着王夫人一起坐船吗?” 在这群人里,他们只和石贵一家相熟,若是石贵坐船走了,那他们还要和剩下的人一起上路逃难吗? 怎么说石贵都帮王夫人干了一件大事,除掉了王夫人的心头大患,不带他走好像也说不过去。 “不太可能,王夫人身边不缺人伺候,有没有石贵都一样。” 李大成抚摸着鱼娘柔软的头发,和蔼道:“鱼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王夫人已经把王家上上下下牢牢攥在手心里了,而且还有士兵站在她那边,这个消息再骇人,也不会让她遭受半点损失。鱼娘,权力永远是最好的武器,任何流言蜚语道德枷锁在权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鱼娘沉默了,她还是不甘心,“难道我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是,跟着王夫人和咱们自己走是不一样的,至少咱们可以趁这个时间准备些别的东西。我待会儿去叫你舅公他们,商量一下要添哪些东西。” 李大成揉了揉鱼娘的头发,慈祥笑道:“这都多亏了我们鱼娘聪明又机智,爷爷才能提前做安排。” 鱼娘把头埋在身体里,闷闷道:“爷爷你老是拿我打趣。” 第76章 知晓 陈夫人一只手扒拉着算盘, 一只手拿着账本,时不时用笔在账本上写上几个字。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算好账后, 她捏了捏肩,扭了扭脖子,只觉得脖子和肩膀难受的厉害。 春芽在一旁拿个红色的拨浪鼓哄元宝玩,“元宝, 看这边。”她摇着拨浪鼓,把元宝的视线吸引到一边。 -- 第129页 元宝伸出白白胖胖的手, 响亮且清楚地说道:“要!我要!” 陈夫人喊道:“春芽, 把拨浪鼓给他, 先过来帮我捏捏肩膀,坐了一上午难受死了。” 客栈的地上铺了一个厚垫子,是为了让元宝在上面玩的, 元宝不喜欢乱跑,最喜欢趴在地上。床上太高,担心元宝掉下来摔着,陈夫人就想了这个办法。 春芽把元宝抱到垫子中间,把拨浪鼓递给他,叮嘱道:“元宝乖啊, 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夫人把账本合上,自己一人算了这么久的账,不见石贵的半点影子,心里难免会有些生气,重重把账本扔到桌子上,“老爷出去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春芽给陈夫人捏着肩,想了想, “老爷出去有一个时辰了,应该快回来了。” 陈夫人道:“也不知王夫人叫他过去是有什么事,能一去一个时辰。又不是去听曲儿,回来我非说他一顿不可。” 春芽抿嘴一笑,夫人嘴上说的别扭,心里还不是在担心老爷。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石贵沉着脸走进来,一屁股坐在王夫人对面。 春芽见状,连忙去把门合上。 “怎么了这是?谁又惹你生气了?一进门就吊着个脸,弄的跟我欠了你八百两银子似的。” 石贵自顾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而后把茶盏重重放到了桌子上,弄出好大一声响,吓得元宝手里的拨浪鼓都掉了。 眼见元宝撇着嘴要哭,春芽赶紧把他抱起来,“元宝不哭啊,元宝最乖了,我带你玩拨浪鼓好不好啊?” 陈夫人生气了,“你有气往孩子身上发什么?春芽,你先把元宝带出去,别让他留在这被他爹给吓坏了。” 春芽把元宝抱起来,出去后又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屋子里只剩下陈夫人和石贵两人。 陈夫人知道石贵不是无缘无故发火的人,必然有什么事情不合心意才会让他这么生气,于是问道:“春芽和元宝都走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是不是王夫人那里出了什么事?难道和王大人有关?” 想到这,陈夫人有些慌了,暗中谋害朝廷命官可是个大罪,难道是王夫人想过河拆桥,把这事推到石贵身上? 石贵摇摇头,“和王大人无关,王大人遇害一事已经盖棺定论,以后别再提了。我生气是因为王夫人走水路不打算带上我们。我为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结果人家利用完毫不留情就把我给踢了。” 陈夫人道:“走水路又是怎么一回事?咱们不是跟着王夫人一起沿着官道去遂牧郡吗?” 石贵三两下把事情给陈夫人说了一遍,陈夫人听完后沉默了,思索片刻,不解道:“不跟着王夫人走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先前一直想和王家分道扬镳,这可是送上门的机会啊。” 石贵闷着又喝了几杯凉茶水,不说话。 陈夫人和石贵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可以说石贵放个屁她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转念一想,嗤笑道:“你生气无非是觉得自己脸面大,能在王夫人那里排上一席之地,结果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这号人。再说了,人王夫人明说了,船太小坐不下这么多人,要是带上你,你能舍得了你那些兄弟?” 说完,陈夫人又给石贵倒了一杯茶水,推到石贵面前,“可委屈咱们石大老爷了,快喝口凉茶降降火,别给气坏了。” 石贵冷哼一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坐在桌边不说话,一个人生着闷气。 陈夫人也不理他,把账本什么的都收拾好,见时间差不多了,又道:“好了,气也气够了,你也该想想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石贵转过身,“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往遂牧郡走了。我去找李家商量商量,看看接下来怎么走。” 柴米油盐,这些逃荒路上必备的东西都要带上,可带多少,怎么带,这些他们都一抹黑,匆匆从城里出来,身上的银钱是够了,吃的用的可不够,这些都要和李家商量商量。 石贵去找李大成时,刘大舅刘二舅也都在。 “李叔,你们都在啊。我正好有点事要和大家说一声。” 李大成一看石贵的表情,便知王夫人已经把事情告诉他了。果不其然,石贵说的正是这件事。 刘大舅和刘二舅面面相觑,不能跟着王夫人坐船了,那接下来又要靠他们自己了。虽有些震惊,两人却也不害怕,毕竟他们这一路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李大成早就料到石贵会来,直接开口道:“既然没办法跟着王夫人了,那咱们就好好盘算一下去遂牧的路该怎么走。” 石贵点点头,“李叔,在这方面我没有你有经验,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都听你了。跟着我的还有几个兄弟,也都拖家带口的,也要仰仗李叔多加照顾。” 李大成摆摆手,“照顾谈不上,我不过是比你们多走了些路而已。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能保证路上不出一点错。” 石贵道:“李叔你放心,我们兄弟心里都有分寸,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李大成道:“加上你们那边,咱们的人差不多有一百出头吧?” 石贵在心里算了算,他这边兄弟八人,有的光棍一个,有的结了婚拖家带口,再加上李家和刘家,刚好一百零一人。 这其中有一小半是老人和孩子还有手不能提的妇人,像刘氏和刘大舅母这种彪悍的算在内,一共有六十来人能打能斗。这么多人一起上路,除非遇到官府的军队,不然遇到土匪也没什么可怕的。 -- 第130页 “正好一百零一人。” 李大成缓缓道:“首先是大家的口粮,一定要买足了,但是不必买细面,买粗粮能填饱肚子就行。自家的家伙什,没必要的都扔掉,减轻负担。我待会给你个单子,你就按照单子去买东西,买够半个月的,半个月咱们就是爬也能爬到遂牧了。咱们接下来还是沿着官道走,官道平坦,能少走不少弯路。” 石贵点点头,“李叔,我都明白了。” 第77章 再次出发 接王夫人去遂牧郡的船在天色将暗之时停在了潆水边, 这船高六尺有余,长四十五尺,宽十五尺, 护送的士兵身披战甲,庄严肃穆,站在船上威风凛凛。 王家的下人和士兵将财物一件一件搬上船,大而笨重的箱子足有一百余, 也难怪装完王家的东西就坐不下多少人了。 王家的马车缓缓驶到潆水边,王夫人扶着嬷嬷的手下了车, 抬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船, “走吧, 别让他们等急了。” 石贵候在河边,见王夫人过来了,忙迎上去, 鞠躬弯腰道:“小人在此预祝夫人此行一帆风顺,早日到遂牧与将军团聚。” 王夫人虚扶了他一下,笑道:“不能带上你我心里实在愧疚,我吩咐客栈屋子再为你们留几天,也好让你有时间妥善安置。” 石贵面露感激,感激涕零道:“多谢夫人厚爱, 我们准备收拾妥当后,明日就启程沿官道去遂牧,到时说不定还能有幸再见夫人一面。” 见不见面只是表个心意,王夫人在遂牧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攀上她这层关系,在遂牧即使不能横着走,安分守己安稳度日却也不在话下。 王夫人端庄一笑, 微微颔首,“那我就先在遂牧等着你们。” 王夫人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下人被安置在县令置办的院子里,另一些贴身的心腹自然都要带走。 绫罗原本只是个粗使婢女,在王夫人面前排不上号,真要去遂牧,不出意外她铁定要被留下来。可架不住她入了红叶的眼,红叶是王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婢女,她想带上绫罗,只需和王夫人说一声便是。 绫罗抱着个小包裹,在客栈门外泪眼婆娑,“鱼娘妹妹,我先走了,到时你去了遂牧一定要告诉我。” 鱼娘道:“你放心吧,到了遂牧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俩人依依惜别,绫罗上了马车,从窗户探头,朝鱼娘挥手,“我就先走了。” 红叶用探究的眼神看着绫罗,“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小丫头关系这么好了?” 绫罗长了个心眼,没有说实话,“在客栈,我觉得她长得亲切,很像我妹妹。” “你家不是只有你娘和你两个人吗?哪来的妹妹?” 绫罗抱紧包裹,凑到红叶身边,露出两个小酒窝,小声道:“是我大伯家的妹妹,她小我两岁,和我关系最好。” 鱼娘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出了城门再也不见了,离别总归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即使在逃荒路上看惯了生死离别,心里也会有些伤感。 三牛倚在门边,和有根有财推搡嬉笑,他不知从哪找了块破布,食指和拇指捏着,扭着身子,尖着嗓子,矫揉造作道:“有根弟弟,我就先走了,等我到了遂牧一定会去找你的。” 有根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的泪,“你放心吧,我到了地方就去找你。” 鱼娘的脸瞬间变得比墨还黑,拳头握紧,手背上冒出了青筋,黝黑的眼睛里燃起了怒火,这几个小崽子,不把他们的皮扒掉一层她今天就不姓李。 三牛和有根有财见鱼娘板着脸,拳头攥紧了,眼见要揍他们了,三人一哄而散,三牛边跑边笑,跨门槛时没有留意,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抬起头时,咧着嘴要哭,大牙露出来,牙龈上都是血。 鱼娘笑眯眯地把他拎起来,轻柔地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你看你,我也没骂你,谁让你跑这么快的?” 三牛哭的更厉害了,“呜呜呜娘,大姐欺负我。” 王夫人走了,整个客栈空了不少,没有了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也没有了屏气凝神仿佛不存在一般的婢女,鱼娘竟有些不习惯。好在房间空出来不少,他们终于不用再挤在一间房里睡了。 石贵送王夫人回来,李大成正在大堂里等他,还有刘家人和小五等人。 李大成道:“王夫人已经走了?” 石贵说:“走了,坐船走的,好气派的一条船。” 李大成若有所思,“怎么这么急?天都快黑了,非赶着今天就走吗?” 石贵也琢磨出不对劲了,他瞪大了眼睛,皱起眉头,“是啊,这也太急了。李叔,这里面肯定不对劲。” 李大成点点头,“我怀疑王将军和谢将军之间剑拔弩张,真实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严峻,不然王夫人不至于一刻都不休息,船刚到就急着走。咱们也要加快速度了,以免路上又会生出许多波折。” 石贵握紧拳头,“今天太迟了,明天咱们一大早就上路。” 众人商量接下来的安排,喂马的喂马,搬行李的搬行李。 他们有一百人,十二辆车,其中八辆是马车,另外四辆是驴车。一辆单匹马拉的车可坐四到八个大人,小孩子能坐十来个。小孩子和体弱的都坐马车,剩下的健壮之人可以轮流上车休息,且必须时刻有壮汉拿刀在外面震慑灾民和路上的匪徒。 -- 第131页 除了吃的干粮和衣物被褥,什么多余的东西统统丢弃。在这个时候,这些只会拖累他们,在彻底安稳下来之前,只有命是最重要的,其余都是虚的。 王夫人也着实是个大方人,人都走了还付了他们住店的钱。 因着他们只打算再住一夜,剩下几天的钱就相当于白白送给掌柜的了,于是石贵找掌柜的商量,想把这几天的钱换成干粮,光包客栈的钱就要上百两银子,如果都换成干粮,就不必再去街上买东西了。更何况客栈的厨子厨艺不差,最简单的包子和炊饼都做得有滋有味。 石贵说了自己的来意,掌柜的拿着算盘,扒拉了一下,“这个,王夫人走时一共付了一百两定金,如果都换成干粮也不是不可。” 石贵道:“那好,这些银子都换成炊饼和肉干,明天一早我们就要。” 掌柜的有些为难,“都换成炊饼和肉干,一时之间小店拿不出这么多东西,还要去外面再采买,客官如果再留一天,凑齐这些东西没问题,一晚上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石贵想了一下,“也不拘炊饼和肉干了,你们有什么吃的我们都带上。” 石贵叫上小五和刘大麻子,三人和掌柜的一起去了厨房,即使现在东西贵了很多,一百两银子也能买许多粮食。 在掌柜的默许下,石贵三人把客栈的炊饼包子还有肉干搜罗一空,又拎了十几条咸鱼干和腊肠,最后还抱走了好几坛子酒。 原本石贵是不打算拿酒的,酒这玩意儿喝了误事还占地方,实在是没什么用,不过掌柜的说他们这是五十年陈酿的女儿红,难得的好酒,石贵心动了,鬼使神差搬走了五坛子酒。 三人一番搜刮,客栈的厨房里几乎全空了,掌柜的心疼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厨房,摆摆手,“你们赶紧走吧,别让我后悔了。” 没花一分钱弄了这么多东西,三人均是喜气洋洋,石贵抓了把果子,哼着小曲儿上了楼。 屋内,陈夫人和春芽正整理一家人要带的衣服。从府城出来时,石家的下人只带了春芽和东生两人,剩下的人给了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各自逃命去了。 石家人不缺钱,从府城出来时带的东西不少,衣服自然不像李家那样每人只有几件换洗的。 春芽拎起一间狐皮大裘,“夫人,这件大裘还要带上吗?这件夫人已经穿了好几年了,上面有不少破损之处。” 陈夫人走过来一看,“我还以为这件早就扔掉了呢,怎么还带着呢?” 春芽想了想,“可能是那天晚上走的太急,婢子没看清楚就带上了。” 陈夫人抚摸着皮裘,虽说有些破损,可也只是细微之处脱了线,缝补一下再穿个几年不成问题,“留着吧,现在家里不比在府城,老爷没了生计,前途未卜,咱们也要省着些,不能再像先前那样挥霍无度了。一件狐裘值不少钱,能省就省吧” 春芽点点头,“那行,这件衣服我就留着了。” 陈夫人看着几箱子的衣服有些头疼,这些都带上不可能,可丢了也实在可惜。“咱们在里面挑挑,不能穿的旧衣服就送给李家他们,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打了补丁,也着实艰难了些。” 春芽迟疑了一下,“冒然把不穿的旧衣服送给他们,会不会惹人不快?” 陈夫人摇摇头,“没事,我看李大夫为人豁达,不像是在意这些的人。不过你说得也对,先收拾收拾,一会儿我亲自去送,别让人以为我看低了他们。” 春芽闻言又去扒拉箱子里的衣物,烛光照在她纤细的腰上,显得袅袅婷婷,绰约多姿。 陈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冷不丁问道:“春芽,你和东生是怎么一回事?” 春芽吓得浑身一僵,手里叠好的衣服差一点掉在地上,缓缓转身,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夫人,你又拿我开玩笑了。” 陈夫人走上前把她按在凳子上,笑道:“这哪是开玩笑,东生早告诉我和老爷了,只等你松口了。” 春芽低头沉默不语,眼睛一直看着鞋子上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蝴蝶,声音细若蚊蚁:“他很好,可婢子是奴籍,配不上他。” 陈夫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递到春芽面前,“我的好春芽,我是怎么待你的你还不清楚?” 春芽颤抖着接过契纸,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嘴唇蠕动着,最终只喊了一声,“夫人,我……” “春芽,我是拿你当妹妹看的。你今年也十七了,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愁你的终身大事,嫁给外面的人家怕他们对你不好,可也不能一直把你留在我身边。知道你和东生情投意合后,我这心里啊,一块石头总算石家落地了。” 陈夫人接着道:“这契纸你拿着,以后你就不再是奴籍了,想嫁给谁都成。你要是看不上东生,等到了安陵,我陪着你再好好选,非要把那十里八村的俊后生都给相个遍。” 春芽破涕而笑,红了脸,不好意思道:“东生很好。” 陈夫人打趣道:“你看看你,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护着他了,我偏要问你,他是怎么好了?” 春芽的脸上像火烧着一般,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夫人,我不和你说了,衣服还没收拾好呢。” 等石贵进来时,只见陈夫人嘴角含笑斜睨着春芽,而春芽满脸通红,手里收拾着衣服,一直有意无意避着陈夫人的目光。 -- 第132页 “老爷回来了?事情都处理好了?” 陈夫人上前给石贵倒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揶揄道:“喝吧,是温热的,现在火都下去了吧?” 石贵指着陈夫人,哑口无言,“你这人真是的,老拿人打趣。” 喝了口茶,石贵道:“都收拾好了,明早寅时就走。” 陈夫人惊讶:“这么早就走?天都没亮呢。” 石贵道:“不早了,咱们要赶紧往南走,接王夫人的船只停留了片刻,我们担心王将军这边会出乱子,早走早安心。你收拾这么多衣服干吗?咱们现在也不穿。” 陈夫人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给马车腾地方。这么多衣服不可能都带上,我准备送一些给李家人,这些衣服都是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石贵道:“行啊,我看李家和刘家身上的衣服也忒破了些,咱们穿不上的送给他们也行。” 陈夫人道:“那我趁着他们还没睡,一会儿和春芽把衣服送过去。” “行,你们快去快回,我看着元宝。” “元宝睡着了,哪用得着你看。” 刘氏看着手中纳了一半的鞋底,颇为生气,“你说王夫人就这么一拍屁股走了,把咱们都留在这里,亏我还想着给她做双鞋子。” 李大成随口安慰道:“这鞋子你做了就有人穿,还白用了客栈的浆糊,咱们也不亏。你继续做呗,做了给我穿也行。” 刘氏把针线一放,冷哼一声,“给你穿,你也不看看你的脚多大,人家王夫人是金枝玉叶,那脚小的,我看也只有鱼娘才能穿她的鞋子。” 李大成哑然失笑,“那就让鱼娘穿,让鱼娘也试试她奶奶的手艺。” 刘氏气的说不出话,竟说些混账话,老娘还没享上儿媳妇的福,就要先费心费力给孙女做鞋子,美得她。 第二天,天色未明,外面还暗着,鱼娘就被陈氏叫醒了,套上了一件新衣服。 昨夜陈夫人送来了一沓旧衣服,李家和刘家分了分,陈氏借着蜡烛的光,连夜把其中一件改小了给鱼娘穿。 “试试这件衣服怎么样?” 陈夫人送来的衣服都偏稳重,这件衣服是难得的鲜亮颜色,料子滑滑的,摸上去不扎手,远看似有些波光粼粼。 陈氏这几日见王夫人身边的婢女穿红戴绿,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漂亮得好似蝴蝶一般,心里羡慕的很,她的鱼娘长得也不差,要是能穿上这样的衣服不知该多好看。 昨夜陈夫人来送衣服,顶着妯娌们揶揄的目光,陈氏硬是挑了两件粉嫩的衣服。一件浅青绿色,远看好似春天的嫩芽,一件暖黄色,也是十分俏丽。 昨夜陈氏拿到了衣服,蜡烛烧了大半夜,终于把浅青绿色的这件衣服给改好了,改好后她捧着衣服欢喜不已,恨不得马上让鱼娘穿上试试,可鱼娘熬不住,早就睡过去了,陈氏打了个哈欠,合上眼靠在鱼娘身边也睡过去了。 没睡到两个时辰,陈氏听到外面走动的声音,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醒后她简单梳洗一番,就把鱼娘叫醒,双手拿着昨夜改好的衣服,满含希冀道:“来,试试这件衣服怎么样?” 鱼娘被陈氏叫醒后,上眼皮沾着下眼皮,迷迷糊糊中被陈氏套上了新衣服,陈氏又用梳子给她梳头,梳子扯着头发一疼,鱼娘彻底醒了。 她低头想看看身上的衣服,被陈氏扯着头发,呵斥道:“别乱动,我给你梳完头再看。” 鱼娘只能对着泛黄的铜镜,看陈氏灵巧的手在她头上忙来忙去,“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的头发左右缠个花绳就好了。” 陈氏不理她,只一心一意忙活着手上的事,为了给鱼娘梳这个双丫髻,她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打量了王夫人的小婢女好几天,又向春芽请教了几次,才算勉强上手。 第一次给鱼娘梳这个头发,她心里也没底,只好板着脸,不然鱼娘乱动。毕竟是新学的,弄错又重新梳了几次,才算勉强有个样子。 陈氏把鱼娘转过来,满意地打量着她,“看看,这样多好看。” 鱼娘眼睛往上转,伸手想摸头发,被陈氏呵斥阻止了,“别乱摸,好不容易给你扎好的,摸散了你自己弄去。” 鱼娘心想,这怎么和我前几天哄二丫时一模一样,难道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过她还是乖乖放下了手,“哦,娘我知道了。” 陈氏又叫醒了三牛,毫不留情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还不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 三牛在床上像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从被窝里探出个小脑瓜,控诉道:“娘,明明天还黑着。” 陈氏一边利索的给三牛穿衣服,一边道:“天黑你就不起床了?咱们马上要走了,再睡就把你留在客栈,然后让客栈的人把你丢掉。” 三牛终于不再扭了,摸着下巴道:“娘,你看我嘴还肿着呢。” 陈氏把他的头掰过来看了一眼,“是还肿着,谁让你跑那么快了,和有根有财玩起来也没个度,以后长点记性。” 三牛不敢说是他撩了大姐,怕被打跑快了才绊倒的,这样娘只会说他活该,唉,三牛垂头丧气,在这个家里,难道就没有人能管管大姐吗? 鱼娘捂嘴,端庄极了,坐在凳子上偷笑。 三牛往她那一看,张大了嘴,惊叹道:“大姐,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就像,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 第133页 鱼娘站起来,小碎步走了两步,感觉不对劲,又迈开正常的步子,在三牛面前转了一圈,“真的好看吗?” 三牛点点头,“真的好看。” 平心而论,鱼娘长得不算差,乌云般的长发,鹅蛋脸,眼睛黑亮黑亮的。平时她穿的土里土气的,又是在逃荒路上,没有时间收拾,长得有七分,这样折腾下来也就只剩个四五分了。 经陈氏这样一打扮,瞬间漂亮了不少,也难怪三牛惊叹。 陈氏在一旁看的心满意足,这可都是她的功劳,一手摸着三牛的小脑瓜,一手牵着鱼娘的手,“好了,收拾好了咱们就下去,你爹在下面等着呢,咱们马上就要走了。” 客栈外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马车依次排开停在客栈外,后面的车上装满了行李,前面的才是用来坐人的。 起的这么早,大家自然都没有吃饭,早饭将就着留在路上吃。 陈氏牵着鱼娘和三牛走出来,昏暗的红光照在鱼娘身上,人人都忙着手里的活计,一时间竟没有人发现她今日的不同。 李家需要坐车的人多,于是顾氏和柱子娘以及李家的小孩子坐在一辆马车上,刘家的小孩子则和陈家坐在了一起。 剩下的人看哪里有空位置就上去坐一坐,青壮们则暂时先走着,等走累了再替换。 鱼娘和三牛上了马车,李子晏和二牛二丫已经在里面了,外面黑,马车里只会更黑,幸好帘子掀开,外面灯笼的光照进来,勉强能找到空地方坐。 鱼娘牵着三牛,挑了个空地方,靠着车厢壁坐下来了,马车马上要走了,她坐的太急,一不小心还撞到了头。 拉车的是李家买的枣红马,李叔河在外面赶马车。 买了马后,李叔河比李伯山他们更加兴奋,恨不得一整天都和这匹马待在一起,每日给马儿喂草料,给马儿洗澡。几日下来,就和马儿混熟了,赶马车的重任自然也就落在了他身上。 不过对她来说,这更像是个美差。 李叔河抚摸着枣红马的鬃毛,“老伙计,咱们要走了,你路上一定要给我个面子,我媳妇还在里面看着呢。” 枣红马喷了个响鼻,似是在回应他。 第78章 暗潮涌动 天色过早, 鱼娘上车后,靠在车厢内,伴随着马车的颠簸, 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越来越沉,最后终于一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再睡醒,天色已经大亮, 鱼娘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掀开帘子往外看。 天空辽阔而高远, 朝阳喷薄而出, 染的周围的云彩都变得红彤彤的,清晨的风透过帘子吹进来,鱼娘的睡意散去, 看着瑰丽无双的朝霞,心里嘀咕,莫非又要下雨了。 这次马车里没有坐太多的人,大人只有柱子娘和顾氏,剩下的是几个小孩子,终于不用再像上次坐石家马车那样, 挤的连伸腿的地方都没有。 顾氏怀着孕,身上不舒服,醒的比鱼娘还要早。她身后靠着一床叠好的被子,拖着腰不至于过于难受。 马车继续往前走着,李叔河趁机掀开帘子,扭头往车内看一眼,笑道:“媳妇你醒了?身上还难受不?” 顾氏倚在被子上, 微微一笑,嗔怪道:“我没事,你别总往后看,看着点路。” 李叔河嬉皮笑脸道:“哎,我都知道了。” 鱼娘双手扶额,眼睛在李叔河和顾氏之间转来转去,只看的顾氏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没好气道:“小孩子家家的,怎么醒这么早?” 鱼娘摇摇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婶娘你不知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万物初生,阳气氤氲,吞吐吸纳可使身轻体盈,自然要早起才能好好感受一下。” 顾氏被绕了进去,她听爹说早睡早起按四时节律修生养息对身体最有益处,鱼娘这番话她似是听过,若有所思,“若真如此,以后也该让你小叔早点起,他天天沾个床能睡个昏天黑地,除非天塌了,不然谁都叫不醒,这样下去可不行。” 鱼娘心虚地点点头,暗自愧疚道:小叔对不起了,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婶娘自己想的。 从城里出来,不远处便是潆水,潆水蜿蜒曲折,自西北向东南流淌,远看似一条长长的带子嵌在群山平原之间。 潆水下游便是遂牧郡,遂牧平原丘陵恰好均分,澎湃的潆水为两岸的田地带来充足的水灌溉,又加之土地肥沃,庄稼茁壮生长,故而遂牧也有了一个“粮仓”的美誉。 谢将军坐拥遂牧郡,粮食能供给军营,士兵肚子里不饿,冲锋陷阵打起仗来,兵力自然比大旱的濯阳郡要强上百倍。 谢将军的数万士兵镇守在遂牧与濯阳两郡交界之处,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势如破竹,直取濯阳。 毫无疑问,这是悬在王将军头上的一把利刃,让他坐立不安,夜不能寐,天天盯着地图,生怕谢将军的大军北征。 即使谢将军放话说他并无称王之意,此举不过是为了保护一郡百姓的安慰,王将军心里也没有半点放松,都是放屁,若没有打仗的意思,何必辛苦把士兵都溜到两郡交界之处,他谢文又不是不知道濯阳郡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有什么可防范的。 王将军整日整夜不解甲,眉头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眼睛血丝通红,下面一圈青黑,眼见着憔悴无比。 “报——” -- 第134页 “进来。” 一个士兵匆匆跑进来,“将军,探子来报,在潆水上发现了一艘船,上面有士兵还有弓/箭手。” 王将军“蹭”地站起来,从矮桌后绕出来,“你说什么?有士兵和弓/箭手?” 士兵颔首,“千真万确,因为有弓/箭手探子不敢靠的太近,不过船上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不然不可能有上百名士兵护送。” 王将军背着手踱步,嘴里喃喃自语,“上百名士兵护送,这是谢文请的哪路神仙?濯阳,濯阳……” 想到了什么,王将军蓦地抬头,“我怎么忘了,我的好族弟娶的不就是谢文的亲妹妹吗?” 王将军抚掌大笑,眼睛里冒出精光,恶狠狠似乎要把谢文的肉咬下来一块,“谢文,可让我抓住你的把柄了。” “吩咐下去,计划继续,另派出一队人马,去潆水把谢文的船给我凿沉,船上的人要活捉。” “是,属下遵命。” 天高气爽,大雁南飞,匆匆吃完饭后,队伍一刻不停,继续往前走。 鱼娘和李子晏盘腿坐在车厢内,互相对峙,剑拔弩张,李子晏的手放在上面,鱼娘手心朝上,两只手隔开一点空隙。 三牛和二牛二丫在一旁嗷嗷叫,二牛和三牛杠上了,二牛喊:“大哥是最厉害的。” 三牛的声音更大,“你胡说,大姐才是最厉害的。” 二丫附和道:“大姐最厉害。” 二牛道:“二丫你怎么站在鱼娘那边,咱们才是一伙的。” 顾氏和柱子娘在一旁看热闹,顾氏抚摸着自己肚子,生怕笑得太厉害了,吓到了孩子。 鱼娘冲李子晏挤眉弄眼,打障眼法,“大哥,我打了,我真打了。” 李子晏不动如山,微微一笑,颇有宠辱不惊的高人范,“你打吧。”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眼睛却盯着两人的手一动不动。 鱼娘继续唠唠叨叨,“大哥,你别看我小,我的劲儿可大了,这人一有劲打人就疼,不信你问问三牛,看我平时打他疼不疼。” 嘴里的话絮絮叨叨,不耽误手上的动作,鱼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抽手打李子晏的手,李子晏到底还是被鱼娘的一通废话扰乱了注意,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鱼娘的手狠狠打到了他的手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响。 三牛和二丫欢呼,尤其是三牛,几乎要跳起来了,“大姐赢了!” 二牛垂头丧气,撅着嘴,“大哥,你怎么连鱼娘都赢不过,也太笨了吧。” 李子晏转身把二牛拉到怀里,伸手往他肚子上挠痒痒,“有本事你来啊,嘴上说的这么厉害,说不定你连我都比不上。” 二牛扭着身子躲开李子晏的手,“咯咯”笑着求饶,“大哥你扰了我吧,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二丫和三牛在一旁喊着:“二哥大笨蛋!” 鱼娘赢了李子晏,功成身退,仿佛这热闹和自己无关,又乖巧退回到一角,安静地看戏。 柱子娘自伤着脑子后,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说话和走路都不利索了,一说话便会淌口水,她的脸上皱纹丛生,一笑都挤成一条缝,“丫头,厉害。” 顾氏笑道:“您可别夸她了,看她一个人把这闹成了什么样子。” 车厢内的动静传到了外面,李大成笑道:“看这动静,肯定是二牛又和他大哥闹了。” 李伯山道:“等会儿我去教训他。” 李大成道:“你去教训他作甚?都是小孩子玩闹,闹不出大乱子的。” 王氏和陈氏还有刘氏走了一段路,走累了便上马车歇歇。 三人上车后,只见二牛拉着李子晏玩得正在兴头上,二丫和三牛两个小的在一旁忙的不亦乐乎,只有鱼娘,安安静静待在窗户边,掀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 王氏对陈氏道:“还是鱼娘最安静,你看看他们几个,闹的不像话。” 陈氏与有荣焉,抿嘴一笑,“大嫂你就别夸她了,再夸这孩子就该上天了。” 鱼娘放下帘子,让出身边的位置,“娘,你坐我这里。” 王氏看见鱼娘眼前一亮,啧啧称赞道:“鱼娘今日这一身可真漂亮,这身上的衣服是昨日陈夫人的旧衣服改的吧?弟妹你的手可真巧。” 二丫不看热闹了,挪到王氏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奶声奶气道:“娘,大姐漂亮,二丫也想要。” 王氏哄她:“现在没空,到了安陵娘再给你做。” 顾氏插话道:“我今日醒来,鱼娘可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心里还纳闷呢,什么时候咱家居然出了个仙女。” 鱼娘趴在陈氏怀里,被他们打趣得红了脸,死活不愿意露面。 几人哈哈大笑,“看看,鱼娘这是害羞了。” 潆水上,王夫人倚在美人塌上,皱着眉头。 红叶端了一碟子话梅,捻起一枚,“夫人,你胃里难受,不如用这个话梅压压。” 红叶把王夫人扶着坐起来,往她口中送了一枚糖渍得红彤彤的话梅,“夫人这般难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船靠岸停一下找个大夫看看。” 王夫人含着话梅,酸味弥漫在嘴里,感觉胃里面舒服了些,摆摆手制止了红叶,“别,我再忍忍,等到了遂牧下了船就好了,你去忙吧,我先睡一会儿。” 红叶替王夫人把锦被盖上,轻轻合上了门退了出来。 -- 第135页 绫罗在外面候着,见红叶出来,忙问道:“红叶姐姐,夫人吃了话梅好些了吗?” 红叶点点头,“还是有些用的,只是一直用话梅压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要赶紧靠岸才好。不过走水路快,不过五六天便能到遂牧了,到时下了船,夫人的病自然就好了。” 俩人说了会话,又靠在船边看了会儿风景。只见干枯的芦苇丛里泛出层层涟漪,一只只白鹭扑棱棱飞远了。 第79章 蚯蚓 路上虽下了雨, 路面有些泥泞,不过队伍还是顺顺利利走了四五天,离遂牧郡越来越近, 眼见着只需再过三四天就能到两郡边界之地了。 这日天空刚刚放晴,空气中还有不少水汽,一道彩虹挂在天边,队伍在潆水边停下来稍作休整。 赶马车的人把马儿牵到潆水边去饮水, 因着潆水河道较高,需要一人在前面赶马车, 另一人在后面用力推着马车, 才能让马车爬到河道上。 鱼娘下了马车, 随意环顾了一下四周,越靠近遂牧郡,路上的树木越完好一些, 一些秋冬不落叶的树上也多了许多绿色,可见遂牧郡内百姓至少能勉强果腹,不必像濯阳和峦安一样,大批大批地往外逃荒。而且加之潆水流经遂牧郡内,即使干旱,田地里的庄稼也不至于全部旱死。 遂牧郡地形呈东西狭长分布, 若是在遂牧郡内一切顺顺利利,不到半个月,他们便能过兰江到安陵了。 持续了两个多月的逃荒终于快结束了,鱼娘不自觉长出一口气,虽然她还小,很少有自己下车走路的时候,不过即使是官道, 也比不上现代的柏油路,再加上车子的防震功能不强,这一路走下来,可真要把人快折腾散架了。 避开陈氏的视线,鱼娘极不淑女地上下扭了扭脖子,左右晃了晃腰,才感觉浑身舒坦了一些。 鱼娘初来这个时空,只从爷爷口中得知此朝是唐朝灭亡后初建的,她以为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可后来在路上听人闲谈,才发现不止是朝代变了,所有的地理标志也变了。 这里没有黄河长江,只有相似的兰江和潆水,可潆水远比不上黄河的波澜壮阔,只是发源于濯阳、大部分流经遂牧、最后汇入兰江的一条较为宽阔的支流。 只有兰江浩浩荡荡,自西向东,一整条贯穿大燕朝,将大燕分为南北两部分。 兰江江面浩渺无边,寻常人想要凭本事游过去几乎是痴人说梦话,故而南方的将军谋反,大军陈列 在兰江以南,和北方的朝廷分庭抗礼这么久,除了朝廷的人马短缺之外,兰江这道天堑亦是难以跨越。 也难怪谢将军驻守遂牧,只和北边的王将军有冲突,想必他心里也明白,在没有万全之策的情况下,冒然派兵渡江攻打南方,只会伤亡惨重,落得个一败涂地。 队伍一停下来休整,做饭是必不可少的,因为队伍里人太多,不止一家子,故而李家和刘家还是合在一起做饭,剩下的人各自搭灶。 多亏了石贵从客栈厨房拿的米面和肉,这一路上大家吃的还算滋润。虽然车马劳顿,但人倒是没有瘦。 “娘,我想吃清蒸鱼和鸡蛋羹,不想吃炊饼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鱼娘身后传来,不用回头,鱼娘便知道这是元宝又在闹了。 元宝在家时被石贵和陈夫人捧在手心里,说是千宠万宠都不为过,吃的自然也是极为精细,鱼和肉要最鲜嫩的,粥要熬的香甜软糯的,糕点要刚出炉的。 自府城离开后,路上没有了这个条件,鱼和肉只能吃晒得干硬的,糕点别说刚出炉的了,连冷硬的都没有了。这下元宝受不住了,闹腾着要回家。 陈夫人先是好言相劝,想哄好元宝,。在家里元宝泡在他爹娘的甜言蜜语里,连句重话都没听过,岂是陈夫人三言两语就能劝好的。 后来陈夫人没法子了,不得不上手揍了元宝几次,果然元宝老实了不少,路上虽还时不时哼唧哼唧嫌弃饭菜不好,却不敢再大闹了。 不出鱼娘所料,陈夫人扬起巴掌,满脸严肃,厉声道:“别闹,再闹我就打你了,听见了没有?” 元宝吓得不敢吭声,吸溜着鼻涕,可怜巴巴道:“听见了。” 一场雨过后,天气渐寒,元宝不幸感冒了,时不时吸溜个鼻涕。 三牛和元宝一路上成了难兄难弟,一个屈服于老母亲的淫威,一个屈服于姐姐的淫威,两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有说不完的话。 见元宝受委屈了,三牛攥着手里的泥巴,屁颠屁颠去找元宝,用脏手拉着元宝的衣服和他玩。 鱼娘眼睁睁看着元宝干净无比的衣服上出现了一个泥巴印,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件衣服还是新的。 三牛炫耀着手里脏兮兮的泥巴,“元宝,咱俩玩泥巴去吧,用泥巴捏小人玩。” 元宝瞬间破涕而笑,鼻涕流到了嘴里都没发现,“好!去玩泥巴!” 下过雨的地面上随手一抓都是泥巴,除了三牛和元宝,还有有根有财这俩小的,几人撅着屁股围在一起挖泥巴玩。 “啊啊啊啊有虫子!” 元宝吓得把刚挖的泥巴甩到树上,肉乎乎的脸吓得苍白。 陈夫人听见元宝凄厉的喊声,什么都不顾上了,拔腿就往元宝身边跑,她跑到元宝身边,把元宝抱起来,“怎么了?元宝你怎么了?可千万别吓娘啊。” -- 第136页 元宝用沾满泥巴的脏手搂住陈夫人,头埋在陈夫人怀里,“娘,土里面有长长的虫子,好可怕,元宝再也不要玩泥巴了。” 三牛举起一块泥巴,泥巴里果然有长长细细软软的虫子在钻来钻去,他笑嘻嘻道:“虫子有什么可怕的,元宝你真胆小。” 陈夫人也借机看清了土里面的东西,安慰地拍拍元宝,“元宝别怕啊,这是蚯蚓,不咬人的。” 鱼娘一巴掌拍在了三牛的后脑勺,用眼神瞪他,“你个笨蛋,还不快把泥巴扔了。” 陈夫人道:“没事没事,让三牛玩吧,元宝以前没见过蚯蚓,乍一见害怕也正常。元宝,你看,三牛他们都不怕蚯蚓,我知道元宝是最厉害的,一定不会怕蚯蚓是不是?” 这一路上,陈夫人也在反思,因为老来得子的缘故,她和石贵确实太宠元宝了,把他宠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自府城出来逃难后,见到了别人家的孩子,虽然年幼,却进退有度,比元宝懂事一大截。故而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元宝这个少爷脾气给改了,不然这孩子就要被他们给宠废了。 陈夫人把元宝放下来,温言细语循循善诱道:“元宝你看,蚯蚓才这么小,还没有你的手指粗,你一脚就可以碾死它,没什么可怕的。” 元宝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缝,看到三牛傻乎乎笑着,手里捧着一大块泥巴,蚯蚓在里面钻来钻去。 “娘,我还是怕。” 脾性的养成非一朝一夕之功,想要纠正过来也不是一时之事。 就在这时,刘大舅喂完马儿喝水,碰巧路过,看见三牛手里的泥巴,乐了,“呦,这里面不是蚯蚓吗?正好用这东西来钓鱼,咱们可有口福了。” 刘大舅大手把三牛手里的泥巴抓走,“走,三牛陪舅公钓鱼去,今天舅公给你钓条大的,咱们晚上喝鲜鱼汤。” 听到钓鱼,元宝心里痒痒,他悄悄把眼睛一开,对陈夫人小声嘟囔道:“娘,元宝也想去钓鱼。” 陈夫人不理他,“你要是想去钓鱼,就自己去找三牛,刚才还害怕蚯蚓,怎么这会儿就不怕了?” 陈夫人宠孩子时是真宠,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给他摘下来,可一旦心硬起来,下定决心改掉元宝的臭毛病,那是半点都不会退让了。 鱼娘抿嘴一笑,“我带元宝去吧,三牛和舅公还没走远,元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毕竟是三牛惹的事,把元宝惹哭了拍拍屁股就走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陈夫人对鱼娘这个元宝的救命恩人颇有好感,一开始想认鱼娘多半是功利之心,可后来和鱼娘接触多了,倒是真心实意想认这个干女儿了。 她和石贵闲聊,话语之间满是懊恼,“我当初不那么着急就好了,你看鱼娘这个孩子,聪明乖巧,才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人,若是我真有这样一个干女儿该多好。” 只有元宝一个孩子,陈夫人膝下寂寞,见鱼娘进退有度、聪明伶俐,心里倒是真想有这样一个女儿了。不过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当初一时急功近利鬼迷了心窍,陈夫人也不好意思再找李家人说这件事。 鱼娘能愿意带元宝去钓鱼,陈夫人知鱼娘沉稳,不会带元宝乱来,也是十分乐意:“那就麻烦你了,元宝淘气,你带着他离河边远点,别让他乱跑。” 鱼娘点点头,朝元宝伸出手,微笑道:“元宝,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元宝抬头看了看陈夫人,吸溜了一下鼻涕,把脏乎乎的手递到鱼娘手中。 第80章 河岸 刚下过雨的地面泥泞湿润, 走的时候需要格外小心,不然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不过也正因为刚下过雨,蚯蚓才格外多, 翻开一块石块,下面扭动的都是粉红色的小蚯蚓,这些还好,不算吓人。真正吓人的是小孩手指粗的大蚯蚓, 浑身青黑,像是一条小蛇, 鱼娘胆子再大也不敢碰这些家伙。 逃荒路上自然是没有鱼竿的, 只能就地取材现场做一个。刘大舅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根细长的铁钩, 又用杀猪刀三两下砍倒一棵竹子,利落地削掉上面多余的枝桠,在蒲扇般的大手里掂了掂, “不错,就用这根了。” 钓鱼的线也是找刘氏借的,这是给王夫人做鞋子剩下的。 刘氏送给王夫人的鞋子到底是做好了,针脚细密,鞋底还厚实,下地走路再适合不过了, 不过大人穿上去太小,小孩穿上去太大,这双鞋子只能压箱底了。气的刘氏脸色青黑了好几天,向来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头一次想奉承别人,居然还不领情。 有了线,简易的鱼竿就做好了。 听说要钓鱼了, 不止是鱼娘、元宝和三牛,所有的小孩子心里都痒痒,但是有大人拘着,再加之他们与刘家只是萍水相逢,谈不上多熟悉,也不好意思缠着刘大舅,只能眼巴巴看着刘大舅领着一小串萝卜头去了潆水边。 不能跟着刘大舅去,小孩子就把剩下的心思打到了自家人身上。 八//九十来岁的孩子还好,不敢太过撒娇,只用渴求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爹娘,四五六岁的孩子可就没这么多顾忌了,打滚撒泼一个比一个厉害。 “爹,我也想去钓鱼,你带我去吧。” “娘,你让爹带我去钓鱼好不好?” “我要去钓鱼,不让我钓鱼我就不起来。” …… -- 第137页 正好刚吃过饭,队伍要调整一段时间,大人们心里也有些痒痒,再被孩子这么一撺掇,顺水推舟就应下了。 于是去钓鱼的就不止刘大舅了,一下子后面又跟着四五个大人,还有一小串萝卜头。 刚下过雨,河水水位上涨了不少,小孩子只能留在河堤上,不允许下去跟着。 大人们溜到河边,一人选了一个位置,从旁边挖了一团泥巴,揪出泥巴里活蹦乱跳的蚯蚓,挂在鱼钩上,再用竹竿使劲一甩,老神在在的钓起了鱼。 剩下的孩子只能蹲在河堤上,看他们钓鱼,不敢往前再走一步,对他们来说,闹着要来钓鱼,结果发现自己只是个看客,根本不能下去玩,真是没意思极了,还不如回去挖泥巴捏小人儿玩。 不一会儿,河堤上的孩子就走的七七八八,只剩下鱼娘和元宝还有三牛了。 元宝眼巴巴看着河边几个大人钓鱼,自己却只能在河堤上吹冷风,他拽着鱼娘的袖子,“元宝也想去钓鱼。” 鱼娘也没料到刘大舅他们居然把孩子丢在河堤上自己去玩了,果然大人就是不靠谱,只能安慰元宝,“河边太危险了,咱们下去吧。” 因为石贵和陈夫人都不在他身边,元宝没有人可以撑腰,还算听话。 三牛就比较皮了,“我不想下去,就要在这玩。” 鱼娘板着脸,扬起了巴掌,“信不信我揍你。” 三牛对付鱼娘已经很有一套了,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下了河堤,因为地面湿滑,后半截几乎是滑下去的,身上的衣服又脏的不成样子了。 鱼娘摇摇头,无奈之下又有些好笑。 因着此处潆水的地势较高,河堤也比地面高出不少,站在河堤上,放眼望去,远处风光尽收眼底,这是在下面无论如何都看不见的美景。 鱼娘有些不愿意回去,不过她还是要把元宝先送下去,有些头疼要怎么和陈夫人解释,是她要把人家孩子带上河堤玩的,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又送回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牵着元宝小心翼翼下了河堤,把元宝交到了陈夫人手中。好在陈夫人还算和善,没有心生不满。 鱼娘想去河堤上看会儿风景,原想自己一个人偷偷溜着去,又怕陈氏见不到她着急,于是斟酌着和陈氏委婉说了一下。 “娘,大舅公在河边钓鱼,我想去看看。” 如今天色尚早,太阳还未落山,队伍却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地面湿滑,马车一走就陷在泥泞里打滑,还要有人专门在马车后面推,费心费力也走不了多远,不如等地面先晾干一晚,明天再继续走。 这里离河堤不过一步之遥,这么多人在忙活,陈氏倒是不怕鱼娘突然被人拐跑了,不过她倒是担心鱼娘会自己乱跑,以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去找你大舅公娘不反对,可你不能乱跑知道吗?” 鱼娘乖乖保证,“我绝不乱跑。” 也不知道她娘怎么就会认为她是个不听话喜欢乱跑的孩子,明明除非必要,她从不惹事生非。 得到了陈氏的许可,鱼娘避开打滑的地段,拽着路两边生长的荆棘条小心翼翼上了河堤。 此时约是申时(下午三点多),一场雨过后,空气中充满着泥土的芬芳,碧天辽阔,秋风送爽,一队大雁变换着队形往南飞去。 鱼娘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要不是顾忌还有其他人,恨不得大喊一声。 河边刘大舅他们在钓鱼,潆水到底不是家门口的小溪,宽足有七八百尺,刚下过雨的河水清亮亮的,阳光下鳞光闪闪,缓缓往前流去。这样的河,掉进去能不能活下去就全靠命了。 一场雨过后,河水涨了不少,刘大舅他们也只敢挑最平缓的地方钓鱼,不敢离河岸边太近,生怕不小心滑倒掉进去。 钓鱼是钓的人享受其中,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而对看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了。 鱼娘看了一会儿刘大舅他们钓鱼,而后把目光放到远处的崇山峻岭上,濯阳和遂牧交界之处有一些不太高的山,如今到了深秋,山上深红浅红层层交织,煞是好看。 山的一侧是平坦的农田,农田里隐隐约约有些绿色,应该是种下去的小麦或者其它作物。再往前,零星散落着几座不大不小的村庄。 逃难到这里,小部分灾民就不愿意再往前走了,靠着乞讨挖树皮也能勉强度日,再辛苦往遂牧郡去,能过上的生活也和现在差不多,没有田地,依旧要靠乞讨过日子。 遂牧郡内也有不少灾民,北方大旱,虽有潆水和兰江灌溉,到底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没有田地的百姓过得最苦。再加之谢将军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和西边打就是和东边打,征兵敛财样样在行,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只能选择背井离乡,过兰江往安陵去,希望能谋个活路。 官道上零零散散也有一些人,府城的瘟疫往外蔓延,周边的村落都糟了殃,瘟疫跟着灾民从府城往外走,病死了一大群人。幸好他们出城早,走得快,这里离府城不近,瘟疫暂时还没有跟上来。 鱼娘的视线自近及远,一直跟随河水到河堤的拐弯处,惬意极了。 突然,她看到远处的河边有许多人聚在一起,真是奇怪,那里离官道和村庄都很远,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群人。 -- 第138页 离得太远看不真切,阳光又一直晃人眼,于是鱼娘把手平放在眼睛上,挡着点阳光。 一群人似乎正在卖力干活,看样子是在挖一条沟渠,难道是要把潆水引入到田地里灌溉吗?不过这个季节田地里也没有什么作物需要大量灌溉,鱼娘想不通,准备再观察一会儿。 那里正好是个偏僻的拐角,河水最为湍急,一旁则是重重叠叠的山峦。爷爷说,过了这个山,另一边就都是平地了,离遂牧很近很近,到时候他们就能稍稍歇口气了。 又看了一会儿,鱼娘发现,这些人不止一批,一群人挖了泥土用扁担挑着运到其它地方,另一群人 又接着他们的活继续干,几队人马轮流挖,几乎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得亏鱼娘的眼睛明亮,看的比常人远而且细。只见旁边有监工甩着鞭子在督促这些人干活,见到有人动作迟缓就一鞭子甩上去。 不多时,河堤上又出现了一队人,不同的是,这队人都骑着马,而且身上穿着铠甲。 鱼娘深吸一口气,居然和军队有关系。 他们是哪边的人马?是谢将军的还是王将军的,为什么非要挖河堤? 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比当初逃荒还要令人心惊胆战,鱼娘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哆嗦。 心底拼命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会顾及百姓的安危,可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又异常清醒,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心中,百姓的命和他的宏伟大计比起来屁都不是。 鱼娘魂不守舍下了河堤,路上的藤条划伤了她的手和脸,一不留心还狠狠摔了一跤,衣服上都是泥泞。 陈氏着急地拉着鱼娘的手,只见她的手掌心破了一大块皮,血肉模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早知道我就不让你上什么河堤了。” 鱼娘不在意地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泥巴,碰到了伤口,一下子钻心的疼,疼痛让她清醒了:这事只是自己的推测,不能乱说。 于是低头掩饰道:“娘我没事,就是下来的时候没有看好路,滑倒了,这伤口看着严重,其实一点都不疼。” 陈氏心疼道:“怎么能不疼,这么大一块都露出肉了,让你小心你不小心。” 陈氏兑了一些温水,用干净的布给鱼娘擦洗手上的伤口。 鱼娘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娘,你轻点。” 陈氏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不疼吗?让你嘴硬,天天说三牛调皮不懂事,我看你比三牛还要让我头疼。” 话虽如此,陈氏手上的动作还是轻了不少。 给鱼娘冲洗好后,红艳艳的伤口露出来,必须要包扎一下。陈氏去找刘氏要金疮药,鱼娘坐在潮湿的石头上,身上又潮又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头。 这件事到底只是她的推测,太过惊世骇俗,而且她的年纪太小,旁人只会以为是她童言无忌,说出来不一定会有人相信。 鱼娘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下面一群粉红色的蚯蚓扭成一团,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把石块踢回去了。 这事还是要告诉爷爷一声,莫名地,鱼娘觉得只有他才不会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疯言疯语。 第81章 猜测 陈氏从刘氏那里要来了金疮药, 给鱼娘敷上了厚厚的一层,又用干净的布条给她缠了一层又一层。 边敷药边皱眉,“你看你, 皮都被刮掉了,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鱼娘疼的呲牙咧嘴,“娘,我下次一定注意。” 陈氏伸出食指狠狠点了一下鱼娘的额头, “你还想有下次?再这么不听话,我早晚把你扔路上, 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鱼娘抬手捂住额头, “没有下次了,娘你怎么比奶奶还能唠叨?我又不是三牛,皮的跟个猴似的。” 三牛正和元宝撅着屁股玩泥巴, 听到鱼娘喊他的名字,小跑过来,“大姐,你叫我有什么事啊?” 鱼娘轻推了他一下,敷衍道:“没事没事,我和娘在夸你懂事呢。” 三牛心里美滋滋的, 骄傲得扬着头,“那是,我是咱们家最听话的。” 陈氏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心里直摇头,这孩子非把人气死不可。 鱼娘心里惦记着事,生怕那些人动作太快,河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挖通了, 到时候可就晚了。于是手上的伤包扎好后,就要去找李大成。 在路上,她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说辞,该怎么和爷爷说这件事,说了爷爷能信吗?她虽然相信爷爷,可也知道这说法实在是荒谬。而且就算爷爷相信了,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单凭这老老少少一百来人能和数万大军作对吗?鱼娘心里实在是没底。 还是先把爷爷带到河堤上看看再说,决河堤这事太匪夷所思,还是先缓缓再说,打定了主意,鱼娘就开始到处找李大成。 一路上下了几场雨,地面湿了,马车的车轮里都是被卷进去的泥巴,必须要把这些东西给刮干净,不然一直留在里面,马儿拉车要多费不少功夫,李大成正拿着把镰刀弯腰刮车轮的泥巴,李叔河也在一旁帮忙。 鱼娘走到马车边,“爷爷,我来帮你刮泥。” 李大成起身,下摆卷在腰间,头上沾了些泥,“不用不用,你还小,去找你大哥玩去吧,这里用不上你。” -- 第139页 李子晏也无事可干,这又不是在学堂,风度什么都一股脑抛到了脑后,正和二牛几人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鱼娘摇摇头,她才不走,走了这事就要往后拖了,“我不小了,能干活了,三叔我帮你吧,我刚才看见婶娘好像有些不舒服,三叔你快去看看婶娘。” 顾氏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路上颠簸得厉害,头有些晕。只是李叔河留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所以要把他支开。 一听到顾氏有事,李叔河有些着急,“爹,你看……” 李大成摆摆手,“去吧去吧,活都快干完了,剩下一点让鱼娘帮我也行。” 李叔河想把手中的镰刀交给鱼娘,又怕镰刀锋利伤着她,干脆一并带走了,走前还嘱咐鱼娘,“你去折根树枝子,这东西用起来比镰刀还好使。” 鱼娘点头,乖巧笑道:“三叔你放心吧,我一定帮爷爷弄好车轮子。” 不等李叔河离开,鱼娘便寻了一棵最低的树,三两下折了根粗细适中的树枝子,“爷爷,我来帮你。” 李大成笑着看了鱼娘一眼,揶揄道:“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啊?” 鱼娘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爷爷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明明很勤快的。” 李大成道:“你呀,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每次一勤快,绝对是有事。” 无论是在下河镇还是在逃荒路上,每次鱼娘一动脑筋,心里存着点事,绝对比谁都勤快。 见李大成点破了,鱼娘也不遮掩了,“爷爷,我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和你说,我刚才去河堤上吹风,看到远处有好些人在河堤边挖土,有些人还穿着甲衣,好像和军队有关系。” 李大成撅掉最后一块糊在车轮子上的泥巴,站了起来,低声道:“你真看见了。” 鱼娘拄着树枝子站起来,“爷爷你知道我眼睛和耳朵都比常人灵敏些,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附近的村民,后来看到有人监工,河堤上又来了一队骑马的人,才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李大成听完鱼娘的话,一时之间想不通这些人挖泥土做什么,难道是哪里要修堡垒?可也没必要跑到河堤上挖土啊。 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这事爷爷也想不通,这样吧,你带我去河堤上看看。” 鱼娘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只是自己的猜测,可能那些人也不是丧心病狂想决河堤,不过还是带爷爷亲自去看看才合适,毕竟他见多识广,就算不是决河堤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李大成冷不丁看到鱼娘的一只手上包裹了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鱼娘不在意道:“爷爷我没事,就是刚才从河堤上下来时脚下打滑摔了一跤,手上破了个口子,娘已经给我敷上金疮药了。” 李大成这才点点头,语重心长嘱咐她道:“小孩子最爱打打闹闹,磕着碰着倒也正常。不过你一向稳重,以后可要小心些,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莽撞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娘刀子嘴豆腐心,不知该多心疼。” 鱼娘把手藏在身后,仰头露出个灿烂的笑,“爷爷我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两人从刘氏身边经过,刘氏不经意间抬头,停下手里的活计,“你们俩干嘛去?” 李大成道:“去河堤上看看,一会儿就下来。” “作死啊你,鱼娘手上有伤,你还带她上去,哪有你这样当爷爷的。” “没事儿,我看着她呢。” 见李大成还是带着鱼娘往前走,刘氏心里着急,鱼娘可是个有运势的,这一伤着别把运势给破了,在后面喊道:“你老胳膊老腿的,带着鱼娘可小心点。” 李大成不回头,“知道了。” 又笑对鱼娘道:“看见没,你奶奶最近不知道转了什么性子,对你比对我都好。” 鱼娘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这就酸上了,奶奶平日里对你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好意思和我一个小孩比。 上河堤时,李大成看了一眼陡峭的河堤,低头对鱼娘道:“这上坡路陡峭又湿滑,你手上有伤,再伤着伤口可能会发炎,到时就不容易好了,你别抓藤条了,抓住我的衣服。” 李大成一手拿镰刀劈开多余挡路的藤条,一边拽住一旁的树木,鱼娘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衣服,两人一步一步上了河堤。 河堤上风景依旧,凉爽的秋风一阵阵吹,吹得鱼娘的发丝轻轻扬起。 李大成顾目四望,称赞道:“这上面的风景倒是好,若是在春天,杨柳吐芽、春意盎然,不失为一个上好的踏青之处。” 鱼娘倒是不知爷爷居然有这样的好兴致,她指着远处山峦重叠、河流蜿蜒之处,“爷爷你看,我说的就是那个地方。” 骑马的士兵没有了,剩下的人依旧在不停忙来忙去。鱼娘耳聪目明,看到那里不算难,可李大成就不行了,他的体质虽比寻常人好些,可也看不清这么远的地方。 李大成皱眉,他只影影绰绰看到似乎有一些人,具体在做什么就看不清了,“鱼娘,那些人还在挖土吗?你把你看到的都细细给我说一下。” 鱼娘点点头,“他们还在挖土,我看到有一些人在扛着铁楸挖土,另外一群人把竹筐里的土用扁担挑着上河堤,去了河堤另一边,那边我看不清楚。骑马穿甲衣的人没有了,只有几个人光着膀子在监工。” -- 第140页 李大成心里几个念头闪过,“走,咱们离近些看看。” 虽然看着不算远,可实际上走过去却不短,好在天色尚早,也不用走的太近,能看得更清楚些即可。李大成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 鱼娘悄悄看了李大成一眼,状似天真道:“爷爷,你说他们是不是想把河堤挖通啊?” 李大成顿了一下,打量了一下鱼娘,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挖通河堤费时又费力,这几日下了雨,农田无需灌溉,庄稼又旱不死。” 李大成想着挖河堤兴许和修建什么东西有关系,那里位置绝佳,若是修个瞭望塔,能一眼看到遂牧郡。 鱼娘道:“爷爷,你不是说过了那些山,对面就是遂牧郡了吗?然后王将军和谢将军又一直不对付,我就在想,若是王将军发狠心,趁着这几天河水上涨把河堤挖通,河水就能把对面的遂牧都给淹了。” 李大成沉默一瞬,他知道的比鱼娘更多一些,对面的遂牧郡内一望平川,若是潆水真的决堤,大半的遂牧郡都保不住,他下意识否定这个想法,不过是觉得王将军不会如此丧心病狂。 但是自古打仗都是不择手段,屠城放火水淹比比皆是,他一厢情愿认为王将军不会决河堤,可他又不是王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怎知王将军不会如此。 李大成的步子沉重了许多,若是真的决河堤,不只是他们,遂牧郡内数以万计的百姓都会遭难,到时只怕是生灵涂炭,遍地饿殍。 一路上经历了这么多,对惨象早已司空见惯,可乍一想到此,还是于心不忍。 李大成轻柔地抚摸着鱼娘的头发,叹口气,“先去看看吧,兴许挖土是做别的事,咱们还是先别杞人忧天了。” 第82章 计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俩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在一处树木丛生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离鱼娘所指的地方已经不远了,李大成也能看清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了。 他们能看见对方, 也代表对方也能看到他们了。于是俩人躲在了树丛里,借着树干和树枝子掩藏身影。 离得这么近,鱼娘连对面河堤上那些人脸上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原先没看错, 这些人果真和军队有关系。 监工下身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统一的,手里拿的鞭子, 头上束发的带子, 鱼娘都曾在李猪儿他们身上看到过似曾相识的制式, 除了朝廷的军队,寻常人没有这样穿的。 对岸河堤上,正卖力挥舞着铁楸挖土的人足有一百来人, 用竹筐扁担运土的人也不少,在他们的努力下,河堤一侧有一道深深的沟。如果按照李大成的说法,挖土是为了修瞭望台,必然不会可着一处的土挖,也不会挖出这么深的沟壑。 李大成目不转睛, 一直盯着对面,脸上的表情是从所未有的严肃。鱼娘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更多的东西后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轻声道:“爷爷,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以他们的距离,即使正常说话也不会被对岸听到,鱼娘却提心吊胆放低了声音, 生怕被人发现他们在偷看,决河堤是件大事,在没有挖通之前,是万万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一旦被对岸的人发现,她和爷爷的小命指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李大成也忧心忡忡低声道:“怕是真如你猜测的那样,他们真的要决河堤了。” 用食指指着对岸,又在湿软的土地上划了一道线,“鱼娘你看,这条线是那些山,山对面就是遂牧郡,遂牧郡地势较低,一旦河堤开了个口子,河水一定会顺势往遂牧郡流,到时王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之力便能轻松瓦解眼前的困局。” 鱼娘皱着眉,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认真,她路上一直在思索,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在决河堤,他们该如何应对。他们一群人老老少少百十来人,都不够人家一根手指捻死的,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爷爷,你说我们能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挖河堤吗?一旦河堤挖通了,我们就不能去遂牧了。” 李大成又深深看了一眼对岸,也忘记了地上不干净,又用食指划了一道线,点着这条线,“我们能做的,只有先把这件事往后拖,河堤口子越晚被挖通对我们越有利。” 鱼娘道:“我们还要把这件事告诉谢将军,往后拖河堤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挖通,只有告诉了谢将军,河堤才算真正安全。” 李大成脸上露出慈祥的笑,看着鱼娘深感欣慰,真是他们家的好孩子,一点就通,还不怕事。寻常孩子听到这事只怕早就吓得腿软了,更别提还能冷静思考事情的对策了。 他点点头,循循善诱道:“你想的没错,是该告诉谢将军,遂牧郡受他管辖,他不会任由王将军乱来。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拖?” 鱼娘咬着手指,眼睛滴溜溜地转,“爷爷,你听说过鱼腹丹书吗?” 李大成狠狠揉了一下鱼娘的头,欣慰笑道:“你啊,真是胆大包天。” ———————— “什么?你要我钓的鱼?” 刘大舅“蹭”得从枯黄的草丛里站起来,一时站不稳脚下还有些打滑,李大成赶紧扶住了他。 刘大舅不露痕迹遮住身后的草筐,不好意思搓着手,笑露出泛黄的牙,“哎呀妹夫,你想吃鱼早说啊,咱们带的不是有鱼干吗?让大花给你煮一条。我钓的太小了,还不够你塞牙缝的。” -- 第141页 身后传来一道笑声,毫不留情戳穿了刘大舅的谎言,“刘叔,你哪是钓的鱼太小了,你那是根本就没钓上来啊。” 刘大舅恼羞成怒,恨恨回头看了一眼,咬牙切齿道:“就你话多,再废话看老子不把你踹河里去。” 李大成把刘大舅拽到一边,郑重道:“大哥,我有急事,不是开玩笑的。” 刘大舅收起嬉皮笑脸,“什么急事?你说,我能做什么?” 李大成也不兜圈子:“我怀疑王将军可能要决河堤。” “什么?!” 刘大舅一激动,放开嗓子一喊,顿时把其他几人都吸引过来了。 “刘叔,什么怎么了?” 李大成按住刘大舅的手,对他摇摇头。 刘大舅心领神会,“没事,我刚才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石头。” 哈哈大笑声传来,几人坐在河边拿着鱼竿往刘大舅这边看,毫不客气开玩笑道:“刘叔你也太不小心了,钓鱼的手臭,没想到连路都走不稳。” 刘大舅没心情和他们扯皮,他知道李大成不是个空口说大话的人,故而没有和他废话,问李大成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而是直截了当问道:“妹夫,我没你脑子好使,你直接说我该怎么做吧?” 李大成道:“你去和他们几个去捞鱼,记住,一定要活鱼,鱼越大越好。鱼娘已经去叫石贵他们了,待会我再和你们细说。” 这边,鱼娘用没有受伤的手拽住藤条,小心往河堤下走。一根藤条的土松了,鱼娘的手使劲一拽,藤条埋在土里的根茎一把被扯掉了,鱼娘没收住力,差点没有滑倒,幸好旁边是棵树,及时扶住了树。 土地泥泞湿滑,一旦泥巴沾到身上就擦不掉,非要好好洗一洗才好。好在鱼娘已经摔过一次了,身上本来已经很脏了,这次再沾上泥巴倒也看不出来。 鱼娘拿着拽掉的藤条下了河堤,立马去找石贵。 刘氏看见她,喊道:“鱼娘,你爷爷呢?” 鱼娘头也不回道:“在河堤上还没下来呢。” 刘氏心里骂道,这个老头子,又发什么神经,在河堤上吹冷风有什么好的。 石贵正在逗元宝玩,鱼娘下了河堤一路小跑,“石叔,我爷爷有事让我叫你过去商量,他正在河堤上等你。” 石贵把元宝递给陈氏,“什么事啊?” 鱼娘摇摇头,“爷爷说要亲自告诉你,不让我到处乱说。” 石贵拍拍屁股站起来,“行,我这就去。” 鱼娘把藤条上的叶子捋掉,“元宝,这个给你玩。” 元宝看了一眼鱼娘,接过藤条,扭扭捏捏不说话。 陈氏拍了一下元宝的屁股,严肃道:“元宝,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元宝低着头,用细若蚊蚁般的声音道:“谢谢鱼娘姐姐。” 鱼娘抿嘴一笑,“元宝可真乖。” 除了石贵,鱼娘和李大成商量着原本打算将此事公开,只是后来李大成觉得不妥,这事捅出去妥妥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保不准会有心术不正之人动歪脑筋,他们相信石贵,却不完全信任跟着他的那群人。 于是李大成让鱼娘先把石贵叫过来,俩人先暗中合计一番,商量到底派哪些人去遂牧郡通知谢将军,哪些人又留在这里准备“鱼腹丹书”一事。 鱼娘通知完石贵,无事可做,看着元宝和三牛玩泥巴和藤条,俩皮猴也不顾地上脏不脏了,“咯咯”笑着在泥巴里打滚,身上的衣服糊了一层泥,简直不能要了。俩人站起来时,活像是从远古穿越的野人。 鱼娘在一旁笑的肚子疼,“三牛,你比野人还脏,就等着娘来揍你吧。” 三牛用脏手挠头,“姐,什么是野人啊?” 鱼娘的笑声戛然而止,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野人,对啊,既然古人忌讳鬼神,完全可以在身上涂满泥巴扮演鬼怪,反正是在晚上行动,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真切。 想到这里,鱼娘恨不得马上跑到河堤上告诉李大成,不过她暂且没有行动,刚从河堤上下来又上去,爷爷想必和石贵还没有商量好事情,还是等他们下来再说吧。 鱼娘在河堤下等得焦急,河堤上,李大成将自己看到的和心里猜测的一五一十和石贵说了一番,“石小兄弟,我不敢诓你,此事我虽没有十分的把握,六七分的把握是有的。而且即使只有一两分的可能,也不能再耽搁了。若是河堤真的被挖通了,咱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石贵郑重道:“李叔,你不用多解释,我信你的。决河堤是件大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样,我让小五和刘大麻子去遂牧郡找谢将军,他们跟着我,以前和军队的人打过交道,好歹有些经验。” 李大成点点头,“我让仲海也跟着去,他以前走南闯北,对遂牧郡多少有些熟悉,有他在你们不至于走弯路。” 石贵也不推辞,“行,李叔,要不我也跟着去?算下时间,王夫人差不多也快到遂牧郡了,咱们这么多人之中,我对王夫人最熟悉,到时候借她的势兴许能省不少麻烦。” 李大成略一思索,石贵说的也有道理,他为王夫人办了事,对王夫人来说,怎么说都比其他人更让人相信一些。 “那好,那就你们四个一起去,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石贵道:“让刘大麻子留下来,他这个人脑子机灵,做事圆滑,若出了什么事也多个有头脑的人商量,我们三个去就行。” -- 第142页 知道李大成为何只叫他一人过来,石贵又拍拍胸脯保证道:“李叔,你放一万个心,我这几个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都是可信之人。虽然有人脑子一根筋转不动弯,可是心思都不坏,你有事就吩咐他们,保管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李大成爽朗一笑,“那我就听你的,可着劲用他们,到时你别骂我是个黑心肝的就行。” 石贵也笑道:“李叔,他们真累出个好歹也是他们自己不经操练,和你没关系,你就把心都放到肚子里吧。” 李大成和石贵分开,李大成去监督刘大舅他们钓鱼,石贵下了河堤,径直去找小五和李仲海。 石贵叫来小五和李仲海,简略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小五,李兄,我说的你们都清楚了吗?事不容缓,咱们必须现在就出发,一人选一匹马,走官道直接骑马去遂牧郡。李兄,你会骑马吗?” 说了一大堆,到最后石贵才想起来不是每个人都会骑马的,尤其是李仲海这样的普通百姓,平日里都是用驴子骡子拉车,真用到马的时候少之又少。 李仲海点点头,“放心吧,我以前走南闯北收药材,骑马什么的都练过,虽然比不上军队里专门的骑兵,跑一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石贵道:“那好,咱们三个各自去牵一匹马,和家里人说一下,一刻钟后在这里汇合。” 鱼娘见石贵匆匆从河堤上下来,便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接下来想必会喊人一起去遂牧。等石贵叫走了李仲海,鱼娘毫不意外,队伍里只有她爹常年走南闯北去过几次遂牧郡,爷爷一定会吩咐石贵叫上他的。 等几人商量好后,李仲海往陈氏这边走来,鱼娘赶紧凑到她娘身边。 陈氏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又摔了?我怎么看着身上的衣服又脏了?” 鱼娘不好意思把袖子藏在身后,心虚道:“哪有,娘,你一定是看错了。” 陈氏板着脸,“再弄这么脏,下次衣服自己洗。” 李仲海走近听到了这句话,不解道:“怎么了?谁的衣服要自己洗?” 陈氏把鱼娘推到身前,“看看你闺女,脏的跟个猴似的,比那些小子还皮。我看啊,真是把她托生错了。” 李仲海随意扫了鱼娘一眼,身上的衣服是脏了一大块,头发也有些凌乱,不过还是比三牛好多了,于是不在意道:“我看着挺好的,鱼娘身上的衣服也没脏多少啊,还能再穿几天呢。” 又往四周看了一圈,低声对陈氏道:“我要骑马去遂牧郡了。” 陈氏捂住嘴,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可别吓我。” 李仲海低头,附耳在陈氏身边说了几句,“明白了吗?这事不能等,我必须马上就走。” 陈氏捂住胸口,脸色煞白,显然吓得不轻,鱼娘赶紧上前扶着她坐下来,又给她顺气。陈氏握住鱼娘的手,声音颤抖道:“你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李仲海一边把马儿和车厢解开,一边道:“能有什么危险,不就逃荒路上那些事吗?你放心吧,我去遂牧郡好几次了,又不是不认路,不会有事的。” 解开了马儿,李仲海把磨得光亮的镰刀别在身上,又到处找水囊,鱼娘赶紧借下随身的水囊递给他,“爹,你拿我的水壶吧。” 李仲海也不客气,接过水囊挂在左腰间,三两下上了马,“我走了,鱼娘听你娘的话,别再惹她生气了。” 鱼娘点头如捣蒜,“爹你放心吧,我一定听娘的话,看好三牛。” 陈氏缓过来后,三两步走到马旁,仰头问道:“要不要带点干粮,你身上的银子还够吗?” 李仲海道:“我一会找娘拿点干粮。”又拍拍鼓囊囊的腰,“放心吧,银子带够了。” 说完,一挥鞭子,马儿一转身,“嘚嘚嘚”小跑了几步,很快跑远了。 陈氏又走到鱼娘身边,鱼娘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凉的。陈氏把鱼娘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鱼娘的头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鱼娘说话,“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83章 前夕 李仲海和石贵三人走后, 陈氏站着看了好一会儿他们离去的背影,而后转身,看到鱼娘衣服上的泥巴, 眉头一跳,“你去车上换身衣服,脏成这个样子多不像话。” 泥巴黏在衣服上,这么一会儿功夫表面已经有些干了, 鱼娘用手揉搓着脏的地方,搓掉了一层泥, 剩下的都浸到了衣服里面, 不洗一洗是抠不下来的。 她拽着陈氏的袖子撒娇, “娘,万一我待会儿又摔倒了怎么办?还是明天再换衣服吧” 陈氏看见鱼娘讨好的笑,想发火又发不出来, 最后无奈叹口气,狠狠瞪了鱼娘一眼,“没有下次了。” 鱼娘马上保证,“我发誓,不会有下次了。” 正在两人说说笑笑之时,刘氏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仲海媳妇,仲海他干什么去了?我问他闷的跟个葫芦似的,愣是不吭声。” 陈氏连忙把她扶着坐下来,“爹吩咐仲海去办点事,娘你这是怎么了?” 刘氏用手扶着一边的腰,没好气道:“还能怎么了,地太滑摔了一跤, 哎呦可疼死我了,要不是为了问问仲海的事,我用得着受这份罪吗?” 陈氏低头不语,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的,还是乖乖闭紧嘴,娘唠叨几句心里舒坦了,什么事就没有了。 -- 第143页 马车卸掉了前面的马,只剩下一个车厢,鱼娘左右看了看,搬了一块石头,踩着石头上了马车,翻找李仲海的水囊。 陈氏收拾东西最仔细,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她心里都有数,衣服叠放在一起,最常穿的放在最上面,暂时穿不着的放在下面,补东西的碎步和剪刀针线放在一起,其它琐碎的又放在另外的地方。 鱼娘用手一摸便知道哪个包裹是放什么东西的。她不费吹灰之力把放杂物的包裹找出来,解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个水囊, 水囊是牛皮做的,为了防止落灰,外面细心包裹了一层布,布上面一角绣了株兰草。鱼娘偷偷笑了,娘的名字中有个“兰”字,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有兴致。 水囊里面空空如也,正合鱼娘的心意。正准备把包裹收拾好,鱼娘冷不丁看到了三牛的弹弓,想了想,把弹弓塞到了怀里。 鱼娘揣着水囊下了马车,却不见刘氏的身影,只剩下陈氏一个人在忙来忙去。 “娘,奶奶去哪了?” 陈氏停下手中的活,“去看你婶娘了,你找她干什么?” 鱼娘道:“我随口问问,娘,我去找三牛了,一会儿就回来。” 陈氏看着鱼娘的背影心里叹气,这孩子没一点儿文静样,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夕阳西下,飞鸟归林,深秋天气越来越冷,一场秋雨一场寒可不是说着玩的,蟋蟀的叫声已经听不到了,鱼娘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踮脚望着河堤,秋风呼啸而过,她裹紧衣裳,狠狠打了个喷嚏,爷爷怎么还没下来。 又过了一刻钟,李大成等人终于从河堤上走下来了。有两个人手里抱着竹筐,走路有些不稳,想必竹筐里都是他们下午抓到的鱼。 鱼娘三两步迎上去,“爷爷,鱼都钓到了吗?” 李大成微微颔首,“钓了十来条,确切地说,是你舅公带人去河里摸了十来条大鱼。” 刘大舅抱着竹筐从一旁经过,得意地说:“我带着他们摸了二三十条鱼,只有十来条比较肥,剩下的小的咱们自己留着吃。” 鱼娘踮脚往竹筐里一看,里面的鱼还在蹦跶着,一不留心身上的水甩到了鱼娘脸上,她把带着鱼腥味的水擦掉,“舅公,这几条鱼比我的巴掌大不了多少,能行吗?” 这就是他们费了一下午功夫钓上来的大鱼吗?鱼娘不禁怀疑大舅公在说大话。 刘大舅悄悄道:“自然不是,大鱼被我们圈在河边了,这些小的是拿回来给大家吃的,不然我们在河边一下午,一条鱼都钓不到多没面子。” 鱼娘看了一眼刘大舅,刘大舅对她眨眨眼,鱼娘心领神会,抿嘴一笑,“大舅公你真是太厉害了。” 刘大舅把鱼交给刘氏,本来响亮的嗓门更大了,“大花,快过来把鱼接一下,钓了一下午鱼,真是累死我了。” 刘氏把竹筐往眼前一扒拉,里面的十来条鱼活蹦乱跳,“大哥,这都是你钓的?” “那可不,为了让你吃上口鲜鱼,可累死我了。” 刘氏把竹筐搂在胸前,眉飞色舞道:“哥,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你等着,我马上去做,保管你今晚喝上我亲手做的鱼汤。” 几个小孩子听到刘大舅钓了鱼,都叽叽喳喳围在他身边,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 三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大舅公你太厉害了,下次钓鱼带我去好不好?” 刘大舅听得美滋滋的,“好好好,下次带你去。” 有根嘴馋,趁机说道:“爷爷爷爷,我也想和鱼汤。”最近为了省时间,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今天的两顿饭已经吃完了,听到刘氏要专门给刘大舅做鱼汤,有根也想跟着吃。 刘大舅被他们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好好好,带你喝鱼汤。” 跟着去钓鱼的几人在一旁看热闹,窃窃私语道:“没想到刘叔钓鱼不行,摸鱼倒是一把好手,难道他以前练过?” 抱竹筐的人道:“这就是大哥说的术业有专攻。” “可刘叔以前是杀猪的,杀猪和摸鱼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几人交头接耳也想不出个一二,只能将此归于天赋,不管了,有鱼就行。 趁着天色未黑,李大成又叫来李叔河柱子等人,再加上钓鱼的几人,一行人拿着砍刀竹林里走,准备砍竹子做个竹筏好渡河。 这件事他们没有声张,加起来也就三十来个青壮知道,毕竟今晚的行动要智取,不准备硬拼,最好还是找做事麻利的人。 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很容易人心惶惶,到时又要分出精力来照顾剩下的人。 鱼娘跟着李大成去找陈夫人,石贵在走之前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夫人,陈夫人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初时的慌乱过后,果断把元宝交给了春芽照顾,自己一个人默默在心里思考这件事。 见李大成过来,陈夫人忙起身,“李叔,你说得绸缎面料我刚才粗略找了一番,你看看这些行不行。” 陈夫人把两人领到马车旁,点亮一支蜡烛,掀开帘子,马车上整齐放着一堆衣服,还有几匹崭新的绸缎。 “李叔,当时走的太急,成匹的布料我都没怎么带,我怕这些绸缎用不上,又找了几件衣服,你看用哪个布料比较好?” 李大成随手翻了翻,“不用颜色太杂的,纯色的绸缎即可,颜色太杂的写字看不清。”他拿起一件月牙白的衣服,“我看这个就好。” -- 第144页 陈夫人扯起衣服一角看了看,“这是我以前穿过的一件衣服,只穿了一次,还是新的,这衣服料子倒是好的,拿出去让那些官太太看也挑不出毛病。” 李大成点点头,“那就这件吧,你把衣服剪成宽窄一致的布条,剪个十来个就行。” 陈夫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剪刀,先把衣服摊开,也没用尺子比划,拿起剪刀就了起来,“咔咔”几剪子下去,一块细长布条就好了。 “李叔,你看这样的行不行?” 李大成看了一眼,“行,正好合适。” 陈夫人心里有谱了,也不用做对照,“咔咔”又是几剪子下去,十来个布条就剪好了,又快又利索。 李大成称赞道:“你这手艺倒是不错,没有个七八年的功夫练不成。” 陈夫人得意一笑,“李叔你看人真准,你别看我现在养尊处优,没嫁给我家那口子之前,我可是府城里有名的绣娘,多少人排队请我做衣服。” 有了布条,还需要朱砂,这个陈夫人居然也找出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有个老道以前对我说朱砂驱邪,能镇小儿啼哭,,我怕元宝路上闹腾,就买了一些,没想到元宝没用上,这次倒是用上了。” 李大成接过陈夫人手中的朱砂,打开盒子捻起一点朱砂,粉质细腻色泽鲜艳,是个好东西,他把盒子合上,对陈夫人道:“小儿啼哭用朱砂会伤五脏六腑,以后这朱砂还是别用了,元宝要是再苦恼,我给他按一下穴位即可。” 陈夫人十分信任李大成的医术,听闻朱砂于身体有害,吓得捂住胸口,感激道:“李叔,那可真是多谢你了,这孩子在家时成天哭哭啼啼,我怕他路上再这样闹下去会惹麻烦,这才买了一些朱砂以防万一,幸好还没给元宝用过。” 李大成把朱砂用水划开,拿起毛笔沾上朱砂,在布条上“刷刷”写上几个整整齐齐殷红的字,鱼娘在一旁,帮他把写好的布条移开,小心吹干上面的水迹。 等李大成全部写好,布条又晾了一会儿彻底干后,他把布条小心翼翼叠好塞到怀里,低头看了眼鱼娘,叹气道:“成败就在今天晚上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风从竹林中穿过,竹林摩挲沙沙作响,队伍里的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中间还点上了火把,火光照在每一个人脸上,显得温暖无比。 近处是河堤,稍远些绵延不绝的官道,也许还有逃难的灾民昼夜不停地奔波。 鱼娘望着眼前的一切,对自己也是对李大成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第84章 出发 篝火熊熊燃烧, 为了图方便,索性用篝火来烤鱼,刘大舅的鱼汤自然也换成了烤鱼。 女眷们麻利地把刮掉鱼鳞, 挖掉鱼鳃和鱼肚里的内脏,清洗一番后又抹上一层盐,没有做过多的处理,直接用刚砍下来削尖的竹签子串好, 架在篝火上来烤。 鱼只有十来条,又不是很大, 得亏大家已经吃过了饭, 肚子都不算饿, 不然就这么点东西都不够塞牙缝的,大家也就图个热闹,逃难路上见多了苦痛, 有个乐子能让大家开心开心也是好的。 刘大舅被一群小孩子围着,一只手拿着一条鱼,“都别急啊,人人有份。看我今天给你们露一手。” 李家和刘家的小孩子都围在他身边,嘴唇甜的抹了蜜一般,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把刘大舅哄得喜笑颜开,也不顾离篝火太近被烤的难受,一个劲地给竹签上的鱼翻身。 鱼娘坐在石头上,出神地看着篝火,火光在她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地跳跃。旁边坐下了一个人,鱼娘收回思绪,抬头一看, 原来是李大成。 鱼娘往一边挪挪身子,露出大半个石头,“爷爷你坐这,那个石头没人坐过,上面太潮了。” 李大成换了个地方,也和鱼娘一般看着火红色的篝火,“鱼娘,你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鱼娘压低身子,把双腿抱在胸前,闷闷道:“我不想去,爷爷,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我真的不能跟着去吗?” 鱼娘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和热闹的人群比起来显得十分可怜,李大成叹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 “这件事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我才放心。而且你已经帮了我们的大忙,多亏了你我们才有机会阻止王将军的行动,不然潆水下游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鱼娘,你已经把你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爷爷好吗?你总要给爷爷一点小小的机会露一手,总不能让我老躲在一个小娃娃身后吧?岂不是太看不起我了?好歹当年我也是经历过重重困难活下来的。” 李大成用玩笑般的语气安慰着鱼娘,“鱼娘,你说是不是?” 虽知道爷爷说得都是实话,她这么小的一个人跟着去确实不太妥当,到时很有可能会拖后腿,留在这里对她来说才是最有利的,鱼娘还是有些沮丧,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爷爷我不去了,可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千万要平安回来,咱们全家都等你呢。” 话到最后,鱼娘已经带上了哭腔,火光映入她明亮的眼睛,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滑下。 因为一直在逃难,李大成的手掌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粗糙无比,他原本想给鱼娘擦掉泪,最后只用手掌抚摸着鱼娘的头发,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微笑道:“放心吧,你难道对爷爷一点信心都没有吗?” -- 第145页 众人热闹了一会儿,谈天说地又吃了烤鱼,彼此之间显得更加亲近了。等篝火熄灭后,准备睡觉时,为了大家的安全,要把马车赶到中间围在一起。 李仲海和石贵还有小五已经骑马走了,帮忙推马车的人劳力就少了一个。李家的马车倒还好,李叔河和李伯山都在,推个马车又不是什么大事。 石贵家的马车最大也最重,单凭东生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于是其他人忙完自家的活计,都去帮忙了。 跟着石贵的人叫石贵大哥,自然称呼陈夫人为大嫂,“大嫂,你去一边歇着去,要是让大哥知道了我们几个不做事,非抽我们一顿不可。” 陈夫人抱着元宝站在一边,“麻烦你们了,等石贵回来我让他请你们吃饭。” “大嫂你这就见外了,我们几个兄弟亲如一家,请吃饭多见外。” 他们这群人帮陈夫人推完马车,又帮小五的家人推车子。小五是个孤儿,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后来遇到了石贵日子才好过起来,后来又攒了钱娶了个媳妇。 小五媳妇看着文文静静,一和外人说话就脸红,鱼娘觉得她和顾氏有些像。 见几个大汉来帮她推车子,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小五亲如手足的兄弟,她还是有些局促,只简单回了一声,“哎。” 说完便站在一旁,脸又红了。 石贵这几个兄弟倒也细心,知道石贵和小五人都不在,特意把他们两家人安排在最里面。 李家的马车和刘家的并排靠在一起,地上太潮湿,即使铺了床褥也不能睡,只能一起挤在马车里将就着过一晚上。 大家商量了一下,马车总共也就十来辆,睡不下这么多人,青壮们轮流在外面守夜,老人和孩子们都上马车睡。 陈氏先把三牛抱上马车,又去叫鱼娘上来,“鱼娘,别愣着了,快上来睡觉。” “娘,我这就来。” 鱼娘看了一眼正和奶奶说话的爷爷,还有收拾竹子的几人,最后转身从几辆马车中穿过,来到自家马车前,将手递给陈氏,“娘,你拉我一把。” 陈氏把她拽上来,“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让你不要在外面乱跑,你偏不听话,要是染了风寒看你怎么办?” 鱼娘自知理亏,乖乖被陈氏推到车厢里面,和三牛坐在一起,她用被子裹住身体,才感觉身上暖和了些。 三牛撅起嘴抱怨,“大姐,你把被子都裹走了我盖什么?” 鱼娘掀开被子把三牛也包起来,然后把头贴到三牛的肩膀上,俩人紧紧靠在一起,汲取着温暖。 三牛有些莫名其妙,摸不着鱼娘今天又在发什么疯,不过他向来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大姐,你要是不舒服可以抱着我睡,娘说我身上比火炉还热,她最喜欢抱着我睡觉了。”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他自己加的,三牛心里翘起了小尾巴,不怪大姐黏着我,都怪我太招人喜欢了。 鱼娘感动的在三牛身上蹭了蹭,决定接下来三天都不揍他了。 “老头子,你怎么不上来啊?你这老胳膊老腿的逞什么能?” 李大成道:“你看我上去合适吗?” 马车里都是女眷,李大成上去睡还真不合适,“我一会儿睡在最外面这几辆马车上,和伯山他们挤挤,你别为我担心了,睡去吧。” 送走了刘氏,马车外面只剩下一群大老爷们。 李大成把在外面的人都叫过来,嘱咐道:“今晚你们留在这里,一定要打起十万分的警惕。” 刘家人今晚都留在马车旁,不跟着李大成他们去,刘大舅道:“妹夫你放心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李大成拍拍刘大舅的肩膀,“大哥,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亲人,他们的安危就全交给你们了。” 等李大成提灯往竹林里走去后,刘大舅的大儿子刘峰低声问道:“爹,今晚出什么事了?姑丈他们要去做什么事?” 刘大舅道:“不该问的别问,你带着刘安他们去后面看看,我和你二叔在这周围转转。” 事到如今,刘大舅也隐约明白了李大成今晚要做的必然是一件砍头的大事,这样的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退一万步讲,若是东窗事发,李大成他们以一己之力扛下来,剩下的人才能有一丝希望全身而退。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因为下了几场雨,天气没有完全放晴,天空中有层层厚厚的云彩,遮住了月亮的光芒,又加之地面湿滑,竹林里里外外密不透风,在这种情况下,不提灯摸瞎走很容易摔倒。 李大成提着灯笼往竹林里走去,竹林里,李叔河他们已经做好了一个竹筏。 “爹,东西都准备好了,咱们现在走吗?” 李大成道:“走吧,你们几个抬着竹子,小心点别摔倒了。” 李叔河笑道:“爹,你还不放心我?” 灯笼昏黄的光在漆黑的竹林里映出一小片光,看不清众人脸上的表情,李大成提着灯,照了一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今晚只能成功,一旦失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万劫不复。 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道:“大家都注意安全。” 刘大麻子笑道:“李叔,事情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算不为了遂牧郡内的百姓,为了我们自己,这事也是必须做不可。” -- 第146页 “是啊李叔,咱们还要平平安安过了遂牧郡去安陵,怎么能让这群王八羔子堵了路?” “李叔,我们跟着大哥做过不少昧良心的事,算不得什么好人,可我们也都是有血性的人,就算为了给我儿吹嘘他爹不是个孬种,我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王将军把河堤挖通。” 李大成抚掌,“好,既然大家都不怕,我这个半边身子都入土的人就更不能怕了,你们把竹筏扛到河堤上去,咱们现在就出发。” 柱子摸了把泪,对李叔河感动道:“他们说的真好,以后我有孩子了也要把这件事讲给他听,让他看看他爹我多厉害。” 李大成提着灯笼走过来,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柱子,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守夜,别跟着我们去了。” 柱子还没感动完,整个人都愣了,急忙道:“李叔,我年轻有力气,头脑还灵活,一定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的。” 李大成解释道:“不是你不好,是因为你家里只有你娘一个人了,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和她交代?” 去的这些人中,大多都结婚生子了,最次也是像李叔河这样的,媳妇已经怀孕了。只有柱子孤家寡人一个,还有个瘸腿的娘要照顾。 柱子明白李大成的顾虑后,心里沉重,正因为知道李大成说的都是事实,他才无力反驳,但还是恳求道:“李叔,我知道自己有些莽撞,识人不清,可是我保证,这次我一定不会拖你们的后腿,李叔,你就让我去吧。” 李叔河看了看柱子,又看了看李大成,他明白上次土匪的事是柱子的心结,柱子一直认为是他识人不清,才把土匪带到了队伍里。 柱子在知道今晚的行动后一直十分兴奋,拉着他念叨个不停,以为终于有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以说,没有人比柱子更想参加今晚的行动。 “爹,你就让柱子去吧,我们俩正好有个照应。” 柱子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叔河,赶紧表态,“李叔,我和叔河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李大成叹口气,拍拍柱子的肩膀,“你和叔河一定要小心,万事以保全自己为首。” “李叔,我一定会小心的。” 柱子和李叔河对视一眼,俩人勾肩搭背脚步轻快地走了。 李大成心里摇头,这俩孩子真是的。 夜晚,万籁俱寂,鱼娘和三牛还有陈氏挤在一个被窝里,三牛已经睡熟了,车厢里的其他人也都不再说话了,只听见连绵不绝的呼噜声。 鱼娘默默算了算时间,这个时辰,爷爷他们应该还没过河,河堤上这么湿滑,会不会摔倒?做好的竹筏能用吗?要是渡河到一半竹筏翻了怎么办? 鱼娘心里烦躁,恨不得跟上他们去看看。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一把掀开了帘子。 外面的天空是深黑的,乌云笼罩着月亮,没有多少月光洒在鱼娘身上。远处也是漆黑一片,分不清哪些是村庄哪些是山峦,深秋的风从旷野上呼啸而过,显得凄厉而可怖。 鱼娘打了个寒颤,赶紧把帘子放下来,缩到了被窝里,紧挨着三牛,像是挨着一个小火炉。 陈氏心里想着事,也没有睡着,见鱼娘坐起来,刚要骂人,又怕把大家都吵醒了,等到鱼娘躺下后才趴到她耳边,轻声训斥道:“怎么还不睡?” 鱼娘翻个身钻到她的怀里,“娘,我睡不着。” 陈氏又何尝不是,心里一团乱麻,既不想让李仲海往外奔波,又对河堤上的事提心吊胆。最后只能恨恨地骂王将军,打仗不中用,净想些幺蛾子。 不过这些话她不想和鱼娘说,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鱼娘的背,“放心吧,你爹和你爷爷本事大着呢,他们不会有事的。” 鱼娘轻轻应了一声,脑海里思绪乱飞,突然想到她在水囊上看到的兰草花纹,突然有些好奇她爹和她娘的事情,左右也睡不着,又是在晚上大家都熟睡后,鱼娘的胆子大了些。 “娘,当初你和爹是怎么认识的?” 陈氏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而后伸到被窝里重重拍了一下鱼娘的屁股,“没规矩,这是你该问的吗?” 鱼娘捂住屁股,嘟囔了一句,“不就问问吗?怎么还打人呢?难怪三牛背地里老说你下手比爹还狠。” 陈氏轻咳了一声,“睡觉,再不睡觉你就去外面陪着你舅公他们。” 鱼娘只能乖乖缩到被窝里面,闹了这么一出,她也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不多时就睡着了。 陈氏在鱼娘睡后,睁着眼睛看着车厢顶,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闭上眼睛。 几十里外,李仲海和石贵还有小五三人在官道上暂时停下脚歇息。 李仲海拧开水囊猛灌了一口水,然后把水囊递给石贵,“石兄弟,照这个速度,咱们明天应该就能到遂牧郡了。” 石贵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有些惊讶道:“李兄弟,你这水怎么比我的好喝?” 李仲海有些炫耀道:“这水囊是鱼娘给我的,兴许是小孩子贪嘴,往里面加了糖。” 石贵称赞道:“还是鱼娘懂事,李兄弟你有一个好闺女啊。我就不行了,没有这个福气。” 李仲海笑笑没有说话。 第85章 河伯 众人合力把竹筏扛到潆水边, 推到了水里,竹筏静静浮在潆水上。 -- 第147页 刘大舅他们挖了一个小坑,用河泥把小坑围起来, 里面是摸到的几条大鱼。 李大成用竹筐捞上来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在李叔河和柱子摁住大鱼,李大成掰开鱼嘴,把用纤细的竹枝子把布条塞进鱼嘴里面, 塞完一条鱼,又如法炮制塞了剩下几条鱼。 “布条已经塞好了, 大家准备好渡河。” 刘大麻子身先士卒, 拿着竹篙跳上了竹筏, 以防万一,他们决定分两次渡河。 李大成拎着竹筐先上了竹筏,柱子和李叔河紧随其后。 李大成道:“这次渡河的人不用太多, 十来个人足够,其他人在这里接应我们。” 刘大麻子又点了两个人上来,把长长的竹篙往水中一插,竹筏开始慢慢动起来。 潆水有三四百尺宽,此时水面平静无波,漆黑一片, 只有李大成手中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为竹筏指明方向。 刘大麻子乘船是一把好手,“李叔你不知道,当初在府城偷渡撑船的人原本应该是我,可是那段时间我娘生病了,大哥体谅我,让我在家好好照顾他。” 李大成想起当初在府城偷渡之事, 明明过去没有多久,回忆起来却感觉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不禁心生感慨,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李叔河话没过脑子,直接问道:“刘大哥,那你娘这次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出城?” 李大成训斥他,“叔河!” 李叔河反应过来,挠了挠头,羞愧道:“刘大哥,这,我说话没过脑子,真是对不住了。” 刘大麻子道:“没事,我娘走得很安详,我很感谢大哥成全了我最后一番孝心。她走的也正是时候,要是再晚一点,想要体面地埋进坟里面可就困难了。” 府城没有被攻破的最后一段时间,城内瘟疫蔓延,人人自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刘大麻子的爹走的再晚一点,正好碰上瘟疫,想要体面地下葬确实不可能。 一时无话,竹筏在水面上往前移动,只听见竹篙敲水的“哗哗”声。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在偌大的水面上回荡,久久不散。 竹筏终于靠了岸,柱子和李叔河先跳了下去,李大成紧随其后,最后的两个人把竹筐一并搬了下去。 刘大麻子撑着竹篙让竹筏转了个身,“李叔,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把后面的人接过来。” 李大成把灯笼交给刘大麻子,叮嘱他:“万事小心。” 待刘大麻子走后,几人立在水边,吹着冷风,冻的有些瑟瑟发抖。 李叔河和柱子两人蹲在河边的芦苇丛中,借着芦苇挡一挡寒风,另外两人有样学样,也蹲在了芦苇丛中。 李大成一直站在岸边,笑道:“这就怕冷了,待会说不定还要钻到水里面呢。” 李叔河道:“爹,这是两码事,现在冷是现在冷,一会下水又是另一说了。” 李大成笑着摇摇头,指着他道:“就你的歪理最多。” 几人又等了一会儿,见漆黑的水面上,一点微弱的光越来越亮,竹筏自黑暗中向他们驶来。 柱子道:“李叔,你看这和我们偷渡入城那天像不像?天一样的黑,也是竹筏上有一点亮光。” 另外两人笑了,“你们等着入城,我们在城门内等着接人。没想到世事无常,咱们居然能一起逃难。” 李大成也微微点头,确实是世事无常,从下河镇到现在,每一天都过得惊心动魄,不在当初的预料之内。 “对了李叔,你们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石贵知道李大成他们的底细,却并没有和这些人细说,只说李家人也是逃难的,于他有恩,所以出城的时候才带上了他们。 李大成道:“我们是濯阳郡平宁县的人,家里闹饥荒,活不下去了,才从平宁县往外逃难的。” 他没有说是从下河镇来的,也没有说谢将军征兵一事,眼见着他们接下来还要和谢将军打交道,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平宁是不是濯阳郡最北边的那个县?挨着峦安郡了。” 李叔河道:“对,我们平宁县确实挨着峦安郡了。” 这两人啧啧称赞:“平宁离濯阳郡这么远,李叔你们能一个不少走到府城,可真有本事。” 柱子道:“可不是嘛,都是李叔有能耐,我们路上还遇到了土匪和蝗虫,要不是李叔在,指不定死了多少人了。” 两人心中对李大成的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原本以为大哥是随便找了个人来安排他们的行动,他们虽然相信大哥,心里却或多或少有些不信任李大成,听了这些话,才明白大哥果然是大哥。 竹筏靠了岸,上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跳下来,几个人合力把竹筏拖到岸上,藏在了芦苇从中。 李大成看了看,见人都到齐了,说道:“走吧,咱们还要走大半个时辰才能到地方。” 这里面只有他认识路,于是李大成就在前面带路,刘大麻子和他走在一起。两个竹筐里的鱼太重了,一只竹筐两个人抬着走在后面,中间轮流换人休息。 河岸边不好走,几人先是爬上了河堤,沿着河堤走了一段路,等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时,怕走在河堤上过于明目张胆打草惊蛇,又重新下了河堤,沿着河岸往前走。 河岸湿滑,夜晚不能点灯笼,只能抹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故而路上用的时间比李大成预期的要长不少,好在路上没出什么幺蛾子,顺顺利利到了地方,时间长点也就长点吧。 -- 第148页 几人埋伏在芦苇丛中,静静观察远处的动静。 兴许是因为王将军的指示,这些人大晚上也没有休息,依旧在热火朝天地挖土。 两旁竖起了四个高高的杆子,上面各自挂了一个灯笼,灯笼里点上蜡烛,为夜晚干活的人照明。 这些场景李大成白日里已经见过了,并未有过多惊讶。而其余几个人乍一见到此番场景,都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这么多人白天昼夜不停歇地干活,他们再晚来一天,说不定河堤就给挖通了。 刘大麻子道:“李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李大成看了看高高竖立的四个灯笼,“除了你、叔河和柱子,其他几个人把身上都抹上泥巴,抹的越多越好,这样他们才不会发现我们。现在就去,别耽误了。” “爹,我们俩在这干站着吗?” 刘大麻子也道:“是啊,李叔,我们仨要做什么?” 李大成道:“做什么,自然要靠你们的嘴皮子做事了。”然后附耳低声交代了他们几句话。 刘大麻子连连点头,“李叔,我明白了。” 几人悄悄爬近了一些,看清了这些苦力身上的穿着和行动,而后又慢慢退到原地。 几个把裤腿都挽起来,把头发弄得更乱一点,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而后往身上左右都糊了一点,这样看上去和那些干活的苦力就没什么区别了。 李大成仔细看了看三人的装束,又给他们微微调整了一番,“好了,这个地方人这么多,待会叔河用弹弓把灯笼都给打破,趁着乱子你们悄悄混进去,等着和我们里应外合。” 李叔河拍拍胸脯,“爹,你就放心吧,我弹弓玩的最好了。” 李大成把弹弓交给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叔河,去吧,爹在这里等你回来。” 李叔河重重点点头,笑着露出两个虎牙,“爹,交给我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叔河从地上挑挑拣拣找到了几个大小适中的石子,放在手里掂了掂,而后用弹弓瞄准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灯笼,“嗖”地一声,石子准确打中了灯笼,风灌进灯笼里面,蜡烛一晃,灭了。 没等挖土干活的人反应过来,李叔河又飞快用弹弓射出三个石子,四角的灯笼晃了晃,齐齐熄灭了。 苦力们停下手中的活,骚动起来。 “灯笼怎么都灭了?” “快去找管事的,灯笼灭了。” “真邪门,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三人借机混到了苦力中间,刘大麻子从地上捡起一个铁楸,装作干活的样子挖了一下土,而后自然而然走到一个人旁边,“这是咋了?灯笼为啥都灭了?” 这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知道呢,干了几天的活还是头一次遇到。” 刘大麻子神秘兮兮道:“你说是不是有鬼神作祟?我老家的人说,遇到邪门的事,都是上天在警示我们。” 那人吓了一跳,啃啃巴巴道:“不,不会吧?也许是意外?” 刘大麻子道:“哪有这么多意外,反正你不信我信,咱们做了这么大的亏心事,要是没有鬼神敲门才怪呢。” 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怨道:“这些人就不把我们当成人来看,活是我们干的,你说到时候上天惩罚的是谁?那些大人们有钱有势,供奉了祭品再胡乱说一通,把罪名都安在我们身上,你说上天会不会相信?” 这人也哆哆嗦嗦蹲下来,想到了以前听过的各种传言,要说信不信鬼神,这么多苦力,不信的寥寥无几,被刘大麻子这么一说,他心里也发虚。 李叔河和柱子也趁机浑水摸鱼,一时之间,苦力们人心惶惶,都在猜测,莫不是上天真的要惩罚他们了。 剩下几个人借着芦苇和夜色遮掩,爬到最近的地方,一人搂着一条大鱼,把这几条大鱼给摁在了淤泥中,而后悄悄往回溜,还没走到安全的地方,管事的提着灯来了。 几人赶紧趴在淤泥中不敢乱动,见暂时没人关注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又悄悄往外一点一点挪走,直到挪到暂时安全的地方。 散布完谣言,李叔河三人见机就要赶紧撤,刘大麻子常年在街上胡混,最是机灵,还没等管事的来,借口要撒尿一溜烟跑回了芦苇丛中。 李叔河和柱子被苦力们围着议论鬼神之事,一时之间找不到法子脱身,只能干瞪眼,眼睁睁看着管事的来了。 管事的原本在不远处睡觉,大晚上的,哪还有精力监督这些苦力们干活,被叫醒后他满脸不耐烦,提着盏灯笼就过来了,“怎么了这是?都吵吵什么?” 一个苦力跑出来,“大人,这四角的灯笼都灭了,我们没办法干活了。” 管事抬头一看,还真是,四个灯笼都灭了,难道今晚的风这么大吗?可真是邪门。 “灯笼灭了再点上就是,一个个的都吵吵什么,没看见本大人我在睡觉吗?你,就是你,别看了,去把柱子拔了再换个灯笼点上去。” 李叔河手指向自己,惊愕道“大人,你是在吩咐小人吗?” 管事骂道:“废话,杵着跟个木头似的,还不快去把灯笼点上,耽误了将军的大事我饶不了你。” 一时间苦力们的目光都聚在李叔河身上,他盯着这么多人的视线,头皮发麻,一步一步认命走到一根柱子前,使劲把柱子□□,一时用力过猛,摔了个底朝天,柱子还砸在了他的腿上。 -- 第149页 李叔河眼珠子一转,赶紧捂住腿嚎叫起来,“哎呦,我不行了,我的腿被砸的起不来了。” 柱子和他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瞬间明白了他心里打什么注意,小声道:“这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他。” 无奈,管事又随手指了两个人,让这俩人去挂灯笼。 这俩人哆哆嗦嗦走到一根柱子前,嘴里念念有词,“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小人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都是被管事逼迫的。” 几个苦力把李叔河扶起来,李叔河跳着一只脚走路,看样子被砸的不轻。 苦力们也是心有余悸,若是被管事指使的人是他们,上天的惩罚是不是就要降到他们身上了。 管事的见灯笼都挂好了,趾高气昂道:“都给我好好干活,谁要是敢偷懒,我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然后把你们扔进这潆水里去喂鱼。” 然后漫不经心转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就又回去睡了,临走前还指着李叔河道:“别在这偷懒,只有人还有一口气就得给我干活。” 李叔河喏喏道:“小人知道了,这就去干活。” 管事走后,几个苦力围着李叔河显得十分气愤,“管事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让你干活。” 李叔河显得垂头丧气,“我一个小小的我苦力,他是管事,除了听话还能怎么办?都怪上天给我安排的命不好,投胎到穷苦人家,这一辈子任人欺负。我还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下辈子说不定还能生在富贵人家,不用受这份罪。” 其余几人也是唉声叹气,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说些话来安慰李叔河。 就在这时,一个苦力去河边撒尿,突然看到河岸淤泥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几条大鱼。 他想到了鬼神之说,吓得屁滚尿流往回跑,嘴里嚷嚷道:“鬼,有鬼啊!” 苦力们停下手中的活,聚到他身边,“什么鬼?哪里有鬼?” 这人手颤抖着指向河边,“那里,有几条大鱼在淤泥里躺着,还是活的。” 说到最后,他已经吓得带上了哭腔,“一定是上天来惩罚我们来了。” 苦力们吓得抱成一团,心中的惶恐不安被放大到了极点。 几个胆大的苦力走到河边,拨开芦苇一看,淤泥里果然躺着好几条大鱼,各个都活动乱跳的,可见是刚从河里面蹦上来的。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决定把这些鱼先从淤泥里捞上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鱼又大又重,蹦起来一个人几乎按不住,几人废了大功夫才把鱼都抱到岸上。 鱼离开了水,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嘴巴一张一合,时不时甩个尾巴,吓得苦力直往后跳。 苦力们你一眼我一嘴,都在想这鱼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大的鱼,是怎么跳上来的?” “鱼是不可能跳上来的,肯定是上天在警告我们。” “可是鱼和上天的神谕也不挨边啊,难道是看我们干活太累了,想让我们补补身子?” “你傻啊,上天心里想的怎么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我家门口算命的说话还神神叨叨的呢。” 苦力们冥思苦想,百般不得其解,一个瘦小的苦力站出来说道:“我猜上天的旨意可能藏在鱼肚之中,除了鱼肚也没有藏东西的地方了,不如把这鱼劈开看看。” 一个魁梧的苦力等的不耐烦了,“都给我让开,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什么意思,让老子把这劈开给你们看看。” 他迈开步伐,一把拎起一条鱼,双手撑开鱼嘴,身上发力,大喝一声,居然把这鱼硬生生给撕开了。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这个魁梧的苦力把撕成两半的鱼扔到地上,一个染血的布帛掉了出来。 瘦小的苦力走上前把布帛捡起来,对着昏暗的光,把布帛展开,定睛一看,上面居然是几个血红的大字。 苦力们窃窃私语,“真神啊,上天的旨意居然真的藏在鱼肚之中。” “你们说这上面写的什么?我可不识字啊?你们有谁识字吗?” “我们也不识字啊,要是识字哪还会这里挖土?” 魁梧的苦力走过去,一把拽走布帛,不客气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瘦小的苦力道:“我跟着算命的瞎子学过几个字,能大致看懂上面的意思。” 魁梧的苦力道:“那还不快点说,磨叽个鬼啊?” 瘦小的苦力道:“上面写着,唯休可止河伯之怒。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停下来不再挖土,才能不让河伯发怒。” 苦力们乱成了一锅粥,“居然是河伯,河伯看不惯我们了,要发怒把我们都给淹死了。” “这可咋办啊?难道我们都要死吗?” 瘦小的苦力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很快消失不见,又变成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小心提议道:“我看这剩下的几条鱼里面还有布帛,不如都打开看看。” 于是苦力们又把剩下几条鱼肚都给打开,里面果然还有其它的布帛,把这些布帛都拿出来后,瘦小的苦力一一辨认,最后道:“这上面说的都是,河伯因为我们挖土的事十分生气,马上要惩罚我们了,除非我们停下来他才不生气。” “可是我们怎么停下来,谁都不想挖土决河堤,可这是王将军把我们抓来让我们干的。” -- 第150页 “是啊,我们也不想干啊,冤有头债有主,真要惩罚也该去找王将军,我们可是被逼的。” 一群苦力们愁眉苦脸不知怎么做才好,李叔河在一旁看得十分纳闷,他记得爹在布条上明明写的不是这些啊,爹写的明明是让苦力们晚上不要干活,扰了河伯好梦,怎么变成了这样。 就在这时,管事的又被吵醒了,“你们吵吵闹闹的都在干嘛?还不快去干活。” 苦力们让出一条路,“管事,不能干活啊,不然河伯就要降罪了。” 管事走了过来,看到地上被剖腹的几条大鱼,嗤笑道:“什么河伯,这种鬼话你们也信,我看你们就是皮痒痒了,想找个借口偷懒不干活。” 管事抽出牛皮鞭,狠狠往旁边一甩,一个苦力不敢避开,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其他苦力们顿时怒了,这一晚上又是灯笼灭了又是河鱼上岸带来河伯的旨意,他们整个人都紧绷着,管事还胡搅蛮缠一味地虐待他们,就算是个牲畜也比他们过得好。 苦力们把管事围起来,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反正咱们贱命一条,我看不如直接反了。” 管事见状不对,有些害怕,不过还是强装镇定,“反了你们了,我后面站着的可是王将军,王将军手握大权,整个濯阳郡的人都要听他的,我看你们谁敢乱动。” 胆大魁梧的那个苦力拨开人群,三两步走到管事身边,居高临下看着管事。 管事两腿直哆嗦,“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到时王将军饶不了你。” 魁梧的苦力一把拽过管事的牛皮鞭,随意往地上一扔,一只手拎起管事的衣服,二话不说伸出拳头就往他身上狠狠地砸,“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老子就反了,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剩下的灾民蜂拥而上,都开始往管事的身上招呼。 柱子趁机挪到李叔河身边,两人对视一眼,这情况不对啊,怎么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86章 月光 潆水河边芦苇丛中, 李大成几人远远盯着苦力们。 李叔河和柱子还没回来,苦力们围成一片,像是闹起来了, 李大成一直看着,浑然不觉他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 刘大麻子也一眨不眨盯着苦力们,害怕被人发现,他们偷偷摸摸干完事后躲得有些远, 只能看到苦力们的行动,却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闹什么。 刘大麻子道:“李叔, 我离近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成制止了他, “你们先留在这, 我自己一个人去看看。” 李叔河是他的儿子,没道理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让刘大麻子冒险。 刘大麻子道:“李叔,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谦让了, 我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放心吧,我在外面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心里自有分寸。” 还没等李大成拦住他,刘大麻子已经窜了出去。 李大成叹口气,对其他人道:“再等一刻钟, 如果他们不回来我们就走。” 李叔河和柱子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们再笨也明白布帛上的字被人误读了,而误读的就是那个瘦小且看上去唯唯诺诺的苦力。 柱子凑到李叔河耳边,低声道:“咱们咋办?现在走吗?” 李叔河知道趁混乱浑水摸鱼走最不易被人发现,但他怕事情一乱,最后的走向会出乱子, 于是摇摇头,“你先走吧,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柱子心一横,“我陪你,你不走我就不走。” 苦力们被逼着日夜不停地劳作,早积攒了一肚子怨气,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管事刚开始还在求饶,没过多久哀嚎声越来越弱,直到最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个苦力伸出手指靠近他的鼻子下,哆嗦道:“没气了,管事被我们打死了。” 苦力们的愤怒一下子变成了害怕,他们把管事打死了,王将军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下可咋办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们都动了手,一个都逃不掉。” “我不想死啊,我是被他们强拉过来的,家里还有爹娘等着我伺候……” 苦力们愁眉苦脸,一个个泫然欲泣,吓得双腿直打颤。 那个魁梧胆大的苦力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有什么可怕的,既然管事已经被我们打死了,怎么样都会被追究,还不如直接跑了一了百了。” 他是个莽的,从地上拎起把铁锹,又去管事身上摸了摸,掏出个荷包,不屑道:“一群怂货,老子先走了,真要追究起来你们大可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说罢他大喝一声,快步爬上了河堤,沿着河堤向南走,拐个弯就不见了。 剩下的苦力面面相觑,而后反应过来了,管事都死了,他们还留在这有什么用,等着被发现后砍头吗?于是纷纷捡起地上的铁楸,一个个四散而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人追上了。 管事身上已经被人翻了一遍,没什么东西,饭菜要明早送到,此地只剩下一片被挖空的地,剩下的空空如也。 柱子和李叔河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他们也反应过来了,眼下的一切出乎他们的意料,却再好不过了,比阻止苦力干活还要有用,没有了人,河堤自然而然就挖不通了。 李叔河咧着嘴,用力拍了拍柱子的肩膀,“咱们也走。” -- 第151页 刘大麻子往李叔河这边赶来时,正巧几个苦力迎面而来,苦力们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匆匆离去。 刘大麻子回头看了一眼这些苦力,转身又见原本聚在一起的人都纷纷四散而去,他心里一咯噔,明白这是出事了,也顾不得其他的,撒腿就往前跑。 等他跑到地方,还没站住脚,只见柱子扶住李叔河,两人正慢悠悠地往回赶。 刘大麻子赶紧迎上去,“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看到人都跑了。” 柱子脸上兴奋极了,“刘哥,我给你讲,你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得我和叔河都愣了……” 李叔河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脸上有些痛苦,“你别太兴奋,扶稳了。” 刘大麻子也看到了李叔河腿脚不利索,“叔河这是怎么了?” 几人正说这话,李大成等人也都过来了,“我见苦力们都跑了,明白必定是有什么事,叔河,这一切都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叔河道:“灯笼被灭后,我和柱子没来得及走掉,管事让我去换灯笼,结果柱子倒了,我被砸中了腿。” 一听到李叔河被砸了腿,李大成顿时急了,“你的腿怎么样?” 李叔河挠挠头:“应该没大问题,爹,我给你们讲,后面苦力们发现了鱼,被我和柱子一搅和,他们都在猜测是上天的旨意。一个瘦小的苦力站出来,说鱼腹里可能藏的有东西,然后另一个彪悍的苦力就硬生生把鱼给撕成两半,布帛就掉出来了。不过,爹,那个瘦小的苦力说布帛上写的是河伯发怒,不让他们再挖土了。我明明记得布帛上不是这么写的。” 李大成顿了一下,“你继续说。” 李叔河道:“后来管事被吵醒了,不信鱼腹里的布帛,然后和大家吵了起来,那个彪悍的苦力就直接下手揍人了,其他人也跟着揍,就把管事给揍死了。揍死人后苦力们都很害怕,那个彪悍的苦力直接捡起把铁楸跑了,剩下的人一看,也都跟着跑了。” “爹,我觉得那个看布帛的人和揍管事的人都有问题,他们俩肯定有密谋。” 李大成沉思片刻,“依你所说,他们俩很可能早就有密谋,今夜不过是借着我们的手段发挥。不过,暂且不论他们是好是坏,只要能阻止苦力们继续挖河堤,咱们就没有白冒险。今夜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好在除了叔河的腿,大家都没有出事,这比我料想的好了太多,咱们赶紧回去吧。” 众人点点头,又开始沿着河堤抹黑在芦苇丛中往回走,厚厚的云层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照亮了回去的路。 河堤上,一个大汉拎着把铁楸悠哉自在地走着,嘴里还哼着小调,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无得意地想:都说老子空有一身力气,脑袋转不动弯,今夜要不是老子,你们这群怂货还留在那卖力挖土呢。 大汉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走的潇洒自在,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而静谧的月色下,一个和青壮比起来稍显瘦小的身影在芦苇中穿梭,时不时警惕地往后看一眼。 跑了许久后,确认后面没有人追上来,他才松了口气,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小心拽着河边的芦苇靠近河边,蹲下来刚准备洗掉脸上的脏东西,想到了什么,又抓起一把泥巴往身上糊,反正已经够脏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而后摊开手,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上糊的厚厚的一层泥巴,撩起一捧河水,仔细地搓洗起来,泥巴渐渐被洗掉,月光下,这双手显得匀称而白净,只是不合时宜多了些伤口,看上去和整日卖力挖土的苦力毫不沾边。 又吐出来一个圆润的小石块,鞠了一捧水漱了漱嘴,感觉到不舒服咳嗽了一声,这声音听起来虽清脆悦耳,却似尚有些稚气未脱。 收拾好一切后,这个瘦小的身影站起来,抬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月亮,而后钻到芦苇丛中,飞快消失了。 第87章 喜鹊 次日, 太阳初升,阳光透过薄薄的一层布帘照到鱼娘的脸上,她翻了个身, 头一下子撞到了马车壁上,疼的一下子清醒了。坐起来一看,马车上只有几个小孩子还在呼呼大睡,大人们醒得早, 都已经下去了。他们的位置都空出来了,难怪鱼娘翻个身就撞到了马车壁上。 踮着脚, 鱼娘小心绕过睡得歪歪扭扭的三牛等人, 掀开帘子, 跳下了马车,长长的头发在后面一晃,扯到了马车缝上。 “哎呦。” 鱼娘捂住头皮, 往后退到马车旁,一根根把头发拉出来,看吧,她就说逃荒路上长发是个大麻烦,长发虽好看,可是和灰头土脸的逃荒真的不搭, 按她的意思,都剪光了才好。 穿过并在一起的几辆马车,鱼娘绕到外围,做饭的土灶已经搭好了,女眷们正拿着把扇子扇火。因着前两日下雨的缘故,找到的柴火都不是很干,烧起来有一股黑烟, 需要小心看着才不会熄灭。 大人们有的忙着喂马,有的忙着做饭,有的靠在马车外、趁着这一点功夫在补觉。 放眼望去,竹林被雨洗的青翠,风一吹沙沙作响。而经过一晚上的凉风吹拂,地面上已经干了不少,石头也不再是湿乎乎的了。 李叔河和柱子挨在一起,坐在同一块石头上,靠着后面的树闭目养神,人来人往,声音噪杂也没把他们俩吵醒。 -- 第152页 鱼娘提了一夜的心稍稍放下了,他们俩能睡得着就说明昨晚没出什么大事情。 昨夜鱼娘睡着后一直做噩梦,吓得她浑身是汗,惊醒后再也没睡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合了一会儿眼,等到阳光一照进来,马上又醒了。 虽然一夜没睡,鱼娘这会儿的精神头倒是不差,她看了一圈,昨夜渡河的那些人大多还在睡觉,没睡的人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脚步轻快,脸上也显得很轻松,想来昨夜应该是一切顺利。 正在这时,鱼娘看到了李大成,她赶紧跑过去,“爷爷。” 李大成边走边打哈欠,忍不住感叹,还是老了,要是搁在他年轻的时候,一宿不睡第二天照样精神气十足。哪会像现在这样,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鱼娘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爷爷,睡觉的事另说,昨夜怎么样了?” 李大成调皮地对鱼娘笑着眨了眨眼,“你猜。” 鱼娘气的跺了跺脚,“爷爷,你怎么能和小娃娃开玩笑,我不理你了。” 不过虽然嘴上说着自己生气了,心里却是轻松无比,爷爷能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昨夜的目标必然是顺利完成了。 李大成揉了揉鱼娘的头,笑道:“昨夜虽出了点小差错,不过还好一切顺利,比我们想的还要好,你别担心了。快去把头发弄好准备吃饭,待会儿咱们就要上路了,可没时间让你好好打扮。” 昨夜睡觉前,陈氏嫌弃鱼娘的头发乱糟糟的,把她的头发都散开了,打算今早再重新给她梳一遍。 故而醒来后,鱼娘的头发一直披散在身后,又因为太长了,风一吹零散的发丝便会飘起来。在现代,大家的发型都大差不离,见怪不怪没人说;而在古代,披头散发到底有些不像话,因为鱼娘还小,倒也没有人怪她不懂事,只有李大成轻轻点了她一句。 鱼娘握住一缕头发,怎么都捋不顺,干脆放弃了,还是找娘来帮她梳吧。 说曹操曹操到,鱼娘正要去找陈氏,陈氏就过来了。 一把拉过鱼娘的手,陈氏问道:“你怎么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鱼娘有些惊讶陈氏没骂她没规矩,不过还是老实道:“阳光太刺眼了,照在脸上我就醒了。” 陈氏把鱼娘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桃木梳给她自头顶到发尾,一遍又一遍地给鱼娘梳头发。 边梳边道:“我看你昨晚都没怎么睡,想着你今早会醒得晚,打算晚点再叫醒你给你梳头,没想到你醒的这么早。” 鱼娘解释道:“我害怕爷爷出事,想问问爷爷昨晚怎么样了?” 陈氏道:“你爷爷他们没事,一切都顺利,咱们今天接着往前走,马上就要到遂牧郡了。” 鱼娘的头发梳通后又顺又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陈氏试着从发根握住了她的头发,嘴角泛着笑意,“看看我的鱼娘,连头发都长的这么好看。” 鱼娘扭头,“娘,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陈氏把她的头转过去,轻轻呵斥道:“别乱动,不然就扎歪了。” 而后麻利地缠了一缕头发挽了一圈,眼睛盯着鱼娘的头发,手上的动作不停,“当娘的都这样,自家 的孩子不夸还能夸谁?我就随口一说,可别把你给美死了。” 鱼娘得意地昂着头,“才不是呢,还是我好看你才能夸的出口,要不然你怎么不夸三牛比我懂事?” 陈氏把最后一缕头发绑好,轻轻拍了一下鱼娘的头,“可不得了了,还学会还嘴了。别一肚子歪理了,快去洗脸。” 鱼娘冲她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跑了。 解决了一件大事,除了被瞒在鼓里的人,剩下的所有人都显而易见松了口气,连带着路上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李伯山赶着车,李叔河在车上歇息,柱子另一辆马车上,两辆马车挨得近,俩人眉飞色舞,一唱一和好不热闹,吵的李伯山脑袋疼。 “叔河,我看你是一点也不累,再废话这么多就过来给我赶车。” 李叔河委屈道:“哥,你怎么能这样,我都累一晚上了,放松放松怎么了?” 顾氏闻言,不解道:“什么累一晚上?你们昨夜不是轮流休息吗?还有你的腿,绊倒后怎么摔得这么惨?” 李叔河哑巴了,李伯山在外面哈哈大笑,“是啊叔河,你快给弟媳好好解释解释?” 李叔河恨恨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大哥,开始绞尽脑汁找补,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媳妇,是这样的,我啊,我昨夜摔断腿后,这个腿它疼的睡不着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可不就累得慌吗?” 顾氏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直把李叔河看得额头冒冷汗。 鱼娘看了一会儿笑话,不过她也怕顾氏知道真相后被吓到了,如今她月份大了可不经吓,“婶娘,我听爷爷说晚上太黑,他们都看不清,小叔守夜巡逻的时候绊倒在一个大石头上,这才把腿给摔断了。” 李叔河感激地看着鱼娘,这才是他的好侄女啊,不枉他疼她一场,哪像他大哥,还是一个娘生的,只会想方设法拆他的台。 顾氏听了鱼娘的解释,这才彻底放下心中的疑虑,转而关心起李叔河,“你看看你,明明眼睛这么大,又不是个雀蒙眼,怎么还能摔了?下次可不能再大意了,一定要小心知道吗?” -- 第153页 李叔河连连点头,天大地大媳妇最大,“我发誓,绝对没有下次了。” 说来可能是鱼娘的缘故,李家这些人晚上的视力个顶个的好,平民百姓常有的一些小毛病,他们身上都未曾出现过。 李叔河在车上待够了,不得李伯山停车就跳了下去。顾氏看得胸口又堵着一口气,还跟个小娃娃似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李叔河下去后,车厢里除了顾氏,只剩下几个鱼娘他们几个小的,鱼娘不想陪三牛二丫玩游戏了,又不想睡觉,干脆找顾氏说闲话。 鱼娘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脑袋,眨着眼睛,“婶娘,你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顾氏低头抚摸了一下肚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神温柔而慈爱,“快了,再过两个多月这孩子就该生了,鱼娘到时候又要做姐姐了。” 鱼娘伸出手,想贴在顾氏的肚子上摸一摸,又怕顾氏介意。 顾氏看出了她的意图,拉过鱼娘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你摸摸,等这孩子出生后才会和你亲近。” 鱼娘屏住呼吸,小心把手贴在顾氏的肚子上,突然感觉被顶了一下,惊喜道:“他动了。” 顾氏也把手摸到肚子上,“真动了,这孩子是个懒的,平时都不怎么动,看来还是和你有缘。” 二丫听到这边的动静,扔掉手中草编的小玩意儿,“噔噔”跑了过来,“婶娘,二丫也想摸摸小弟弟。” 顾氏拉过她稚嫩的手,贴在自己的肚皮上,“怎么样?小弟弟动了吗?” 二丫诚实地摇了摇头,失望道:“没有动,小弟弟是不是不喜欢二丫啊?” 鱼娘道:“才不是呢,小弟弟太小了,不能一直动来动去啊,刚才动累了现在肯定要睡觉了。等他出生了,二丫和我一样也是个大姐姐了,到时候小弟弟就会黏着二丫让你带他玩,二丫喜欢吗?” 二丫咬着手指,想了想,“喜欢。不过他不能抢我的糖吃。” 三牛插嘴,“你可真笨,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你不给糖就会一直哭,跟个跟屁虫一样,我才不要带小孩子玩。” 二丫撇着嘴,眼睛泪汪汪的,“大姐,三牛说得是真的吗?” 鱼娘扬起手,威胁道:“三牛?” 三牛乖乖缩到角落里,扣着二丫扔掉的草编虫,嘴里小声嘟囔着,“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才不会上你们的当。” 马车外,太阳升得高高的,白云一朵朵飘来飘去,喜鹊鸟在枝头跳来跳去,时不时歪着小脑袋打量着路上的行人。 官道上灾民渐渐多了起来,鱼娘他们又开始往前走了。 第88章 囚禁 “你说什么?挖河堤的苦力们都跑了?” 王将军快步走到报信的士兵面前, 怒气冲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群蠢货都是干什么吃的?” 报信的士兵吓得心里发颤,顶着王将军恨不得把人烧了的骇人目光头皮发麻,“今早属下们照例给那些苦力们送饭, 到了河堤后才发现苦力们都不见了,河堤上只剩下管事的尸体,属下们这才察觉出了事。” 王将军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上面的茶盏被震的一晃, 水泼了出来。 “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河堤上只有管事一个人?你们一个个的都喂狗去了?” 士兵双腿打颤,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说话语不成串、磕磕巴巴,“属下,属下们昨夜吃坏了东西, 一直在拉肚子,想着前几夜也没出什么乱子,所以就没有去……” 王将军听完解释,攥紧拳头,冷冷撇了一眼士兵,猛地伸脚踹到了士兵身上。士兵被踹的飞出几米远, 躺在地上不住□□,显然伤得不轻。 “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还有昨夜原本应在河堤上守夜的几人,一并拖下去按军法斩首示众,好好把他们的头挂几天,也给大家伙儿紧紧身上的弦。” 士兵闻言, 也顾不得身上受着伤,挣扎着起身,磕头如捣蒜,“将军,将军,您饶了我一命吧,属下再也不敢了,属下再也不敢了。” 王将军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看着信件,看都没看他一眼,任由来人把他拖下去了。 他揉着眉心,越想越气,双手成拳狠狠砸了一下桌子,这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副将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见王将军这般,顿了一下,走路放缓了几分,小心翼翼道:“将军,昨夜守河堤的那几人已经斩首示众了。” 王将军微微颔首,“嗯,我给你三天时间,再抓一批人去挖河堤,这次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记住,一定要谨慎行事,万万不可被人发现了。” 若不是怕被人发现了,直接派士兵去挖河堤更合适。只是他这军营中少不了有人会被谢文收买,一下子少了一两百人,细心一点的话肯定会发现蛛丝马迹,一旦被谢文知道了可就不妙了。 副将肃正身子,“属下明白。对了将军,属下来还有一件事,谢将军的妹妹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咱们什么时候拿她去要挟谢将军。” 王将军向后靠在椅背上,端起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不急,先好吃好喝给我伺候着,人质在我们手里,什么时候放人我们说了算,急的人也不该是我们。” 副将虽不明白王将军肚子里卖的什么药,还是附和道:“将军高明,早晚有一天咱们定能所向披靡、直取遂牧。” -- 第154页 副将走后,王将军一人在大帐中思索盘算,从蛛丝马迹来看,谢文并不知道他在潆水上搞的动静,目前他的心神全被自己的亲妹妹牵制住了。 王将军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王夫人来的可真是时候,有了她做掣肘,谢文的精力自然而然会被分走一大半,而他在河堤上搞的动静也就更难被人发现。 谢文啊谢文,你以为你只有一个把柄在我手中,却不知我早已给你挖了个坑,就等着你乖乖跳进来。只要河堤一被挖通,潆水倾泻而下,到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束手无策,遂牧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任由他揉捏。 王将军哼着小曲儿,越想越美。 城中一处的偏僻小院外,处处皆有士兵把守,连只鸟都难以飞进去。 婢女把精致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子上,而后又无声无息地出去关上了门。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立在一旁,语气生硬道:“夫人,还请用餐。” 王夫人板着脸,“我不吃,我身边那些伺候的人呢?你们把他们都关到哪去了?我要他们来伺候我吃饭。” 老妇人脸色未变,不为所动,“他们自然被我们将军在别处招待,夫人这里有老奴伺候就足够了。” 王夫人起身,拂袖而去,冷淡道:“他们不在,就别想让我吃饭。去告诉你们将军,看看他是想让本夫人活着还是想要一具尸体。” 老妇人叹口气,“夫人,您就别为难老奴了,老奴也是受将军之命办事。” 王夫人脱下鞋子上了床,背对着老妇人一言不发,摆明了油盐不进。 老妇人无奈,不管怎么说,王夫人到底是王将军“请”来的贵客,哪怕是阶下囚也要好吃好喝的招待,这三日来,王夫人滴水未进,要是真饿出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她出门轻轻合上了门,对门外的两个婢女道:“你们在这里候着,王夫人还是不吃饭,我去问一问大人这事该怎么办。”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微微一屈膝,“是,嬷嬷放心去吧,这里一切都有婢子们看着呢。” 待老妇人走后,俩人窃窃私语,一人道:“这王夫人到有骨气,三日都未进一滴水。” 另一人说:“可别说了,这哪是咱们能议论的,仔细被嬷嬷听见了。” 说到严肃刻板的老妇人,两个婢女都闭上了嘴,规规矩矩站在门两侧守着。 老妇人穿过走廊和花园,走到了堂屋里,看守王夫人的侍卫首领正在此处歇息。 老妇人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愁眉苦脸道:“大人,王夫人还是不肯吃饭,这都三天了,再不吃饭她 这个身子骨可怎么顶得住,真要饿坏了将军降罪我们可怎么办?” 侍卫首领也和老妇人一样担心,王夫人到底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夫人,即使沦为了阶下囚,也比他们这些听人命令行事的人尊贵,若真饿出个好歹,坏了将军的大事可就不妙了。 “你先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将军,放了王夫人身边的人是件大事,咱们不可擅自做主,一切按将军的命令行事。” 侍卫首领喝掉茶盏中的最后一点茶,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刀就出了门。 老妇人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也不敢随意走动,怕惹到了外面的这群杀神,这些人都是从营中选拔出的好手,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条人命,被他们瞪上一眼,她这心里啊,从脚底就开始直冒冷气。 过了约半个时辰,侍卫首领大步流星从外面回来了。 老妇人忙站起来迎上去,“大人,将军是怎么说的?” 侍卫首领道:“将军说了,那些伺候的婢女手无缚鸡之力,放出来几个也不碍事,既然放出来能让王夫人高兴,就随她去吧。” 老妇人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又谄媚道:“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去提人?有老奴能帮上忙的老奴一定竭尽全力。” 侍卫首领道:“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去,早点把人弄出来让王夫人赶紧吃饭。” 俩人向后院的地牢走去。原来此处是王将军专门修建的一处别院,外面看着没什么特别的,朱红大门,墙院深深,外面有护卫巡逻,和寻常富裕人家的院子一般无二。实则暗藏玄机,在后院设了一处地牢,专门关押一些犯人。 此处隐蔽不为人知,不易被人发现,救王夫人的人想要找到此处也要花费一番功夫。 地牢靠外面有光亮的地方关押的是王夫人的婢女,里面幽深不见光的地方关押的是护送的士兵。被关押的婢女们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鲜亮丽,各个憔悴不堪。 嬷嬷被婢女们簇拥着,靠墙坐在最干净的稻草上,红叶端着碗清澈见底的粥,苦苦哀劝,“嬷嬷,您可怜可怜我,好歹喝一口吧。” 嬷嬷费力地摆摆手,“你不用劝了,夫人还在受苦,这粥我不能喝。” 老妇人跟着侍卫首领进了牢房,婢女们纷纷围到牢房门口,“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红叶放下碗,也围到牢房门口,苦苦哀求道:“大人,我家嬷嬷几日没进一粒米了,求求您让她见见夫人吧。” 老妇人看向侍卫首领,“大人,这个嬷嬷想来和王夫人应该十分亲近,我听王夫人一直在念叨她。” 侍卫首领一招手,几个士兵围过来,“你们进去,把那个老妪拉出来。” -- 第155页 “是!” 看守牢房的士兵用钥匙打开门,婢女们想凑上去又害怕被打,只能先躲到一边护住自己。 士兵把嬷嬷架起来弄出牢房,嬷嬷对红叶招招手,“红叶你也过来。” 红叶见老妇人和侍卫首领两人没有反对,心一横,把绫罗也给揪出来了,推搡着她,两人一起出了牢房。 绫罗顶着身后嫉妒的眼光出了牢门,不安地揉搓着衣角。 老妇人见这三人老的老少的少,只有一个红叶看起来还算靠谱,于是又随手点了两个婢女,“你们两个也跟上来。” 红叶和绫罗小心扶着嬷嬷出了地牢,外面正是个大晴天,被关在地牢里几天,只能见到稍许亮光,乍一见到如此刺眼的光,几人都忍不住眯起了眼。 嬷嬷上了年纪,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在地牢里折腾了几天,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王夫人一见到蓬头垢面的嬷嬷,眼泪“啪”地掉了下来,“嬷嬷,你受苦了。” 嬷嬷紧紧握住王夫人的手,“老奴受的这点苦不算什么,夫人才是受了大罪。我听他们说夫人这几天滴水未沾,这可怎么行?夫人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如此任性?” 只见王夫人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笑中带泪,“哎,我这就吃,嬷嬷也陪我一起吃。” 第89章 到达遂牧 离开了潆水河堤, 队伍又沿着官道继续向前走了一天半,路面被晒干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些潮湿, 马车正常行走已经不是大问题了,无非是走的慢一些。 石贵和李叔河还有小五去了遂牧郡足有两天了,按理来说应该到地方了,只是谢将军身居高位, 李大成有些担忧他们能不能顺利见到谢将军。 按他的计划,石贵和仲海他们给谢将军通风报信后, 以防万一, 谢将军一定会让他们带路去挖土的地方, 一来一回,如果凑巧的话,说不定能在两郡交界之处见面。不过谢将军如果谨慎行事, 不选择大张旗鼓进濯阳郡,要是走什么偏僻的小道掩人耳目,那么队伍就在遂牧郡府城内等他们。 官道上灾民三三两两,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是精神气看着好多了,不再是饿狼一般冒着绿光盯着过路的行人, 恨不得从其他人身上扒下一层皮。 鱼娘他们的队伍里人多,马车走过,灾民纷纷躲到官道一旁让路。有人心思活泛些,对上刘大舅他们凶狠的目光又悄悄低下了头,有人停在一旁,静静看着队伍往前走。 鱼娘趴在窗户往外看,不经意间和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对视一眼, 乞丐拄着拐杖,看上去年龄不大,脸上灰扑扑的,只有眸子漆黑沉静如水,使这张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脸上多了几分惊艳。而令人意外的是,苦难、悲痛、不甘、麻木统统未在他的脸上体现一丝一毫,见鱼娘一直看他,乞丐转身避开了鱼娘的视线。 直到马车逐渐驶走,再也看不到乞丐的身影,鱼娘才收回视线,心中若有所思,她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可是光看脸又完全想不起来。 车厢内,李子晏正和二牛玩石头剪刀布。 因为一直在逃难,舟车劳顿,大人们倒还能忍受这些,小孩子本就心性未定,整日留在马车上,只能趴在窗户上看外面几乎一成不变的景色,再活泼的孩子也要被憋坏了,就连一向沉稳的李子晏也放下了学业,只偶尔教一教鱼娘和二牛,剩余时间不是在发呆就是和小孩子们闹着玩。 “二牛,别耍赖,快把手伸出来。” 李子晏玩石头剪刀布赢了二牛一局,颇有些得意。 鱼娘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猛地想起了什么,三两步凑到李子晏身边,伸出两只手把他的头扭了过来,兴奋道:“大哥,让我好好看看你。” 李子晏不明白鱼娘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把鱼娘的手拨开,莫名其妙道:“天天在你眼前晃,有什么好看的?” 二牛探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哥,鱼娘是看你长得好看。” 鱼娘点了点头,为自己刚才的发现兴奋不已,对着李子晏的脸真诚道:“是真的大哥,你就是咱家长得最最最好看的那个,天上地下谁都比不过你。” 李子晏原本面皮就白,“蹭”地红了,从耳根红遍全脸,鱼娘敢说,比她上辈子见过的大红苹果还要红。 顾氏在一旁笑着看热闹,“大牛,鱼娘这话倒是真的,有什么可害羞的。” 顾氏是长辈,李子晏不好反驳她的话,只能教训惹事的二牛和鱼娘,板着脸道:“你们俩,我昨天教你们的诗都背会了吗?要是背不会就等着挨揍吧。” 一听到背诗,二牛不敢嚣张了,愁眉苦脸道:“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鱼娘自然是不怕的,不过她还是很给李子晏面子的,没有继续触他的霉头,“大哥,我背会了,一会儿给你背。” 二牛恨恨地瞪了鱼娘一眼,张嘴无声道:你个叛徒。 鱼娘冲他吐吐舌头,没有半点愧疚,明知道大哥是不好惹的,二牛被整了这么多次还奋勇争先,真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路上的这个小插曲过去后,鱼娘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心中有些疑惑不解,上次在客栈见到那个少年时,他还是风度翩翩衣不染尘,好似天上谪仙下凡,而仅仅过了两个多月,就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毫不起眼的乞丐。若不是她的眼尖,还真不愿意相信他们居然是一个人。 -- 第156页 从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变成乞丐,关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鱼娘心中有个粗略的猜测,初次见他时,他身边仅跟着两个仆人,驾着一辆宽敞的马车,这样子明晃晃上路,岂不是明目张胆在告诉灾民钱多人少速抢。 当时他们所在的地方饥荒最为严重,灾民多且饥饿不堪,他们一行三十多人,仅有两辆驴车,其中有刘大舅刘二舅这样的壮汉,大人们手中还带着利器,即便如此,灾民们也不管不顾拼了命的抢劫。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再正常不过了。不过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真实情况如何,只有问那个少年自己了。 鱼娘只是眼馋他的脸,对他的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在乱世,脸又不能当饭吃,可以说,两条咸鱼干放在她面前都比少年对她的更有吸引力,至少两条咸鱼干省着点吃还能吃几天不让她饿死,一个人放在她面前她又不能生啃。 唏嘘感慨一番美人落难后,鱼娘没心没肺地靠着车厢睡着了,小孩子的身体就这点不好,每天不睡够五六个时辰就不舒服,夜晚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想睡舒服是不可能的,动不动就会被身边的人踢醒,鱼娘只能见缝插针在白天补觉。 天是湛蓝的,上面飘着白纱一般轻柔的云,凉风习习,不像夏天,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马车晃晃荡荡往前一直走,鱼娘往前看,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两郡的交界之处了。若无意外,路上不耽搁加快速度,今夜说不定能在遂牧郡过夜。 刘大麻子和李大成走在一起,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李叔,过了这道弯,咱们马上就到遂牧郡了。” 李大成感慨道:“到了好啊,这一路磕磕绊绊的,能走到这里可真不容易。” 远处遥望是蜿蜒曲折的潆水,树木交错,丘陵起伏,近处是平坦的官道,灾民们拖家带口往前走,离遂牧更近一分,心底的希望就多一分。 李大成道:“我看咱们别耽搁了,大家加把劲,争取今晚能在遂牧郡过夜。” 刘大麻子点点头,“那行,我和大家都说一声。” 马车加快了速度,车轱辘不停地向前转,大人们脸上也带着喜气,尤其是李家和刘家。 从平宁县出来,他们一路上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不知道磨坏了多少双鞋子,逃过了土匪和瘟疫,其中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今终于到遂牧了,虽然比原先预计的时间长了不少,心里面还是很激动难耐。 李伯山一甩鞭子,马儿吃痛飞快地往前跑,他乐呵呵道:“先辛苦你了,等到了地方,再喂你吃一顿好的。” 马儿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马尾,欢快地往前走。 一时间走路的人有些跟不上了,刘氏在后面吆喝,“伯山,你赶着去投胎啊?” 陈氏和王氏在刘氏身后紧赶慢赶,俩人窃窃私语,王氏道:“你看看娘是不是瘦了一点?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我给她做的,上次穿的时候腰身勒得紧紧的,这次居然空出了不少。” 刘氏正追着马车跑,身姿敏捷,从后面看半点不像五十岁的人。陈氏抿嘴一笑,附和道:“是瘦了不少,拎着刀追人也更有劲了。” 其实何止是刘氏,这队伍里就没有一个人不瘦的,三牛从家里出发时脸上肉嘟嘟的,身上也和刘氏一样圆滚滚的,如今身上的肉都不见了。更别提李大成他们了,本来就是高高瘦瘦的体形,如今衣服穿在身上,风一吹全鼓起来了。 王氏道:“这一路忒折磨人,几个小的都被折磨的不轻,好在到了遂牧离过兰江就不远了,等过了兰江安顿下来后再给他们好好补补。” 陈氏也道:“弟妹也该生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一路好歹没出什么事。” 俩人说着家长里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日头渐渐西斜,轻纱一般的白云染上了瑰丽的颜色,深红浅紫晕染在一起,天空分外好看。而后云彩的颜色逐渐变深,先是变成了灰色,像一滴墨融入到了云彩里,而后这墨越加越多,终于云彩彻底变成了深黑色,太阳也彻底落下去了。 队伍终于到了两郡的交界之处。 路口点着火把,照的夜晚通亮,一队士兵把守在路口,正检查着过路的灾民。 此地不像是进城,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去,两郡交界本就是开阔之地,就算不从官道进,换个地方也有许多地方可以进。 故而士兵把守的并不严苛,只是粗略检查一番,更多的是对灾民的一种威慑,让灾民不要闹事。 灾民前进的速度不慢,很快就轮到了鱼娘他们。 李大成和刘大麻子上前和士兵们解释了一番,言明他们是从濯阳郡府城来此地逃难的灾民,又偷偷塞给了士兵一小块碎银。 士兵倒是也好说话,只掀开帘子举着火把往马车内看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异样,便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队伍不敢耽搁,飞快地往前走,一口气跑了足有两里地远才停下来。 鱼娘往后看,士兵把守的地方是黑夜中唯一的亮光,而她离这光越来越远,心里有股难言的滋味,眼角也悄悄湿润了。 终于到遂牧了。 第90章 思虑 到遂牧后, 又继续走了几里路,队伍在一处荒庙停了下来。 荒庙年久失修,庙门敞开, 里面的塑像大多已经斑驳掉色,在夜色下看起来分外狰狞。 -- 第157页 三牛下了马车,往黑咕隆咚的荒庙内看了一眼,吓得把头又缩回来, 黏在鱼娘身边不敢乱跑。 鱼娘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又扭扭脖子, 终于感觉浑身舒坦了一些, 她往马车后走, 三牛也跟着, 鱼娘心思一动,作势往荒庙里去。 三牛站在原地纠结了, 他是跟着还是不跟着? 鱼娘心里偷笑,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三牛,你怎么不过来啊?” 荒庙大门敞开,里面黑乎乎的,还有青面獠牙分外吓人的塑像, 鱼娘站在荒庙门口,对三牛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三牛心里咯噔一下,眼泪“嗷”一声就出来,拼命往陈氏怀里钻,“娘,有鬼,庙里面有鬼。” 鱼娘捂着肚子不敢放肆地笑, 陈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又是鱼娘在作怪。 她轻轻拍着三牛的背,温言细语道:“三牛不怕,庙里面没有鬼。” 三牛抽抽噎噎,“可是,可是我明明看见了。” 陈氏道:“都是假的,娘在三牛身边,鬼来了有娘护着你呢。” 鱼娘怕自己的玩笑开过头了,真吓着三牛了,也赶紧走过来哄三牛,“娘说得对,庙里面没有鬼,三牛别怕了。” 三牛从陈氏怀里露出个脑袋,“可是,我刚刚看见大姐笑的好可怕。” 鱼娘摸了摸鼻子,心虚胡扯道:“我刚才没有笑,一定是你看错了。刚才月亮刚好被云彩遮住,你看不清也很正常。” 三牛将信将疑,“真的?” 鱼娘肯定地点点头,斩钉截铁道:“真的,我绝对没有骗你。” 三牛小心翼翼拉住鱼娘的手,眼巴巴道:“大姐,我今晚和你一起睡。” 鱼娘点点头,心想他们哪天晚上不是睡在一起的。 众人在破庙将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收拾收拾准备继续往前走。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雨下过后,再穿一层衣服就有些冷了,以防万一,还是进城添间厚衣服为好。大人们挨点冻不算啥,可是队伍里面还有老人孩子和几个孕妇,这些人是不能冻着的。 昨天一路上李大成都在东张西望,没有看到石贵和李仲海三人,想来谢将军应该是派人走了小路。 李大成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担忧,指挥着队伍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即使石贵和李仲海三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停下来,只能抓紧时间埋头赶路。 沿着官道走,最近的县城离两郡交界之处赶路只需要一天的时间,队伍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 因为不打算在这里久留,也没必要再租个院子,于是众人就住进了客栈。只是这次没有了王夫人这个财大气粗的金主,再加之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多暴露身上的钱财,于是依旧几个人挤在一间房里住。 鱼娘洗漱后钻进被窝里,这一路上颠簸,浑身乏的厉害,她翻了个身,再多的思绪都是过眼云烟,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陈氏收拾好东西,只见鱼娘和三牛两人的小脑袋挨在一起,睡得正熟,她摇摇头,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给他们盖好,而后也掀开旁边的被子睡觉了。 远处的濯阳郡,夜黑人静之时,河堤上悄无声息出现了一队人马,石贵领着身后的人来到挖土的地方,“大人,就是这里了,我们当初猜测王将军想把这个地方挖通,把潆水开个口子,河水泄出去把下游都给淹了。” 赵副将往河堤下探头一看,而后一挥手,几个士兵开始沿着河堤往下走,走到河堤下面后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四周照了一下,果然到处都是挖土的痕迹,按照这个进度,再挖个几天河堤就要被挖通了,看起来王将军蓄谋已久。 河堤上的冷风吹着,即使穿着厚重的盔甲,赵副将心里还是打了个寒颤,如果河堤真的被挖通了,将军的大业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他对石贵说:“此番你立了大功,将军定有重赏。哦对了,你说会有人想办法阻止王将军挖河堤,这人现在身在何处?” 石贵一五一十道:“此人是小人的叔叔,姓李。我和他商量着,我们三个去给谢将军通风报信,他们留在这里阻止苦力们继续挖河堤,具体如何行动的,李叔只说借助鬼神之力,我也不太清楚。大人,此事是李叔先发现的,也是他告诉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的,小人只是一介莽夫,不敢贪图此功。” 赵副将摆摆手,不在意道:“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叔叔的功劳跑不掉,而你,将军也会有重赏。” 而后重重拍了拍石贵的肩膀,“将军向来不会亏待他手下的人,好好跟着将军,你和你叔叔在将军面前挂了号,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石贵面上却没有过多喜悦,幸好夜色掩住了他的神情,不然赵副将心里指不定会起怎样的疑心。 石贵又问道:“大人,那将军准备什么时候攻打濯阳?这河堤拖的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到时候王将军要是再派一批人挖河堤咱们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赵副将道:“先不急,等将军把王夫人救出来再攻打也不迟。” 石贵惊讶地瞪大眼睛,“王夫人不是坐船去遂牧了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按理来说,船比他们走的更快,王夫人应该早就到遂牧郡了,这救人又从何说起。 -- 第158页 赵副将道:“王将军派人把王夫人的船给劫了,故而王夫人还在濯阳。我知你对王夫人忠心耿耿,将军也正是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才信你这一回,好在你没令将军失望。” 石贵有些焦急,又问道:“那王夫人什么时候能被救出来?” 难道王夫人一天不救回来,这河堤就不管了吗? 赵副将道:“快了,另一队人马已经潜入了王将军的大营中,想必今晚就能把夫人给救出来。” 赵副将带人守在河堤这里,石贵和李仲海还有小五几人在一旁的角落里说着闲话,刚才石贵和赵副将两人说得话李仲海也都听见了,怎么听赵副将的意思,谢将军把他们看成了来投奔的人。 李仲海道:“石大哥,你准备留在谢将军身边做事吗?” 石贵摇摇头,这些日子他也想通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只有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咱们是要一起过江的,留在遂牧郡像什么话。李兄弟,我知你心中所想,谢将军怕是认为我们是投奔他谋求富贵的,现在这一团乱麻也不好解释,等再见到谢将军我和他细细解释一下。” 李仲海点点头,反正他是不想留在遂牧郡,无论是王将军还是谢将军,一个个都不把百姓看在眼里,心中只有他们的权势,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时时刻刻都要提着心,有了荣华富贵指不定都没命花,还是老老实实过江为好,别的不说,至少南方的朝廷看着稳当,不像兰江以北这么乌烟瘴气。 天色大亮,鱼娘被陈氏从被窝里揪出来,陈氏用一块浸满水的湿帕子给鱼娘擦了把脸,鱼娘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整张脸都是凉飕飕的。 “娘,不是说了我要自己洗漱吗?” 陈氏道:“就你那磨磨蹭蹭的性子,我要不管你的话,你几时能收拾好?” 鱼娘说不过她娘,只能无奈把衣服穿好了。 众人把马喂好后,又去集市上买了些厚衣服,简单吃过早饭,也没有过多停留,便又接着上路了。 从这里再走四五日就到遂牧郡的府城了,不管怎么说,一郡之内,府城是最繁华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在府城等李仲海三人会更加安全。从遂牧郡的府城到兰江走官道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他们大可以在府城买好路上所需的一切后再上路。 目前王将军和谢将军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打算,遂牧郡看上去一片祥和。只是李大成知道,在河堤的事情被捅开后,王将军和谢将军之间势必会有一战。 王将军的地盘在潆水上游,即使这次的阴谋被阻止了,只要谢将军没把潆水抢到手,王将军照旧可以另择一处挖土决河堤,潆水必然会成为谢将军的心头大患,他不会坐视不管。 而李大成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两军交战之前尽可能往南走,远离两郡交界的战场。府城是他留的后手,万一战争突然爆发,谢将军打不过王将军,往后方撤退,也一定会拼死守住遂牧郡的府城。 第91章 买书 为了在王将军和谢将军开站之前到达府城, 鱼娘一行人进入遂牧后紧赶慢赶,不敢有一刻休息。好在遂牧境内灾民少了很多,路上没有生出许多波折, 最后队伍顺顺当当的进了遂牧郡府城。 为了等石贵和李仲海三人,李大成和刘大麻子商量着租了几个小院,各家先凑合凑合住一段时间,而李家自然是和刘家住在一起的。 遂牧郡境内还算平和, 比濯阳郡的局势要安稳许多,鱼娘走在府城的大街上, 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场面, 很是感慨, 这样日常的生活对她来说仿若隔世。 “馄饨,皮薄肉厚的大馄饨……” “包子,五文钱一个的肉包子……” “磨刀了, 两文一次,又光又亮……” 集市上交织着小贩们熟悉的吆喝声,扑面而来的是各种食物的香气,鱼娘跟在李大成后面走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打量着这一切。 “糖人儿,好玩又好吃咧……” 经过一个小摊前, 鱼娘的视线不由自主被摊子上栩栩如生的糖人吸引住了,糖稀在捏糖人的老人手里上下翻飞,不多时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便成型了,老人把兔子糖人插在一边,笑眯眯对鱼娘道:“小姑娘,要不要来一个糖人?才两文钱一个,好吃又好看喽。” 鱼娘摇摇头, 她倒不是贪嘴想吃糖人,纯粹是欣赏一下老人娴熟的手艺。 李大成停下来了,看了一眼鱼娘,掏出两个铜板递给老人,“来一个糖人。” 又摸摸鱼娘毛茸茸的小脑袋,“鱼娘,去选一个吧。” 鱼娘看了一下,最后挑了一个老虎的糖人,这老虎四肢抓地,张着血盆大口,像是随时准备扑到猎物身上,比兔子还有小狗造型的糖人看着要精细许多。 接过老人手中递过来的糖人,鱼娘仰着小脑袋对李大成道:“爷爷,其实我并不是想吃糖人。” 李大成笑道:“我知道。” 在路上他就发现了,鱼娘很喜欢看这些小东西,但她又不是想要买下来,更多的是单纯觉得好奇。 李大成带着鱼娘来到卖旧物的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摊主们把东西摆在地上卖力地吆喝着。 鱼娘兴奋极了,不用李大成领路,她自己便拽着李大成凑到了前面,“爷爷,快过来,你看看这个。” -- 第159页 李大成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瓷瓶,寻常人家都会有几个这样的瓶子,值不上几个钱。 鱼娘满心都是上辈子看到过的寻宝节目,心里飞快算着一个白瓷瓶能值多少钱,按照这个成色,怎么也值个几两银子吧? 于是凑到李大成身边,怕声音太大被周围的人听见,小声道:“爷爷,这个肯定值钱,咱们要不要买下来?” 李大成哑然失笑,这孩子平时看着挺精明的,怎么对一个普普通通的白瓷瓶这么上心? “我们看看再说,兴许还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李大成带着鱼娘看了一个又一个卖旧物的摊子,摊子上面五花八样,卖什么的都有,大到一整套的雕花桌椅和厚重的木床,小到妇人们用的银耳挖和玉搔头,鱼娘看的大开眼界,当然这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瓷器,不止是白瓷瓶,还有什么白瓷碗、青瓷盘等等,和这些比起来,最初见到的那个白瓷瓶平平无奇,难怪无人问津。 若是这些东西流落到后世,或许身价能涨个几十倍,但是现在,顶多也就值个几十文钱。 鱼娘想明白后有些脸红,一时间再看到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也闭紧了嘴,生怕她觉得稀奇的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白白招人笑话。 一连看了几个摊子,鱼娘都沉默不语,李大成心里笑着摇头,再怎么聪慧还是个孩子,“鱼娘,你有没有看中什么东西?” 鱼娘诚实道:“没有。爷爷,我觉得这些摊子上卖的东西都差不多,要么是桌椅板凳,要么是衣服农具,这些东西咱们路上都用不上。” 李大成逗她:“那白瓷瓶呢?这个可值不少钱。” 鱼娘脸又红了,不过还是反驳道:“值钱爷爷你去买一个,回去给奶奶看看,她肯定高兴。” 李大成哈哈大笑,“你啊你,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鱼娘心里嘟囔了一句:谁让你不安好心逗我玩。 说笑归说笑,鱼娘和李大成出来也不是随便逛一逛的,正处乱世,虽然遂牧郡的情况稍好一些,但是整体而言还是混乱的,乱世古董最不值钱,有些人家道中落,为了活下去便把家中的一些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拉出来卖掉,今天俩人便是专门来捡漏的。 李大成带着鱼娘左看右看,抱着和他们一样心态的人不少。虽然乱世大家都过得很艰难,但总会有一部分家境富裕之人,有闲钱自然会想着钱能生钱,买古董是是来钱最快的方式之一,贱价买入一些值钱的东西,等到这乱世过去后,转手一卖便能挣不少钱。 鱼娘眼尖,一眼便看到角落里的一个书摊,摊主是个形容憔悴的年轻人,身上穿着读书人的青衫,只是这衣服被洗得几乎发白,“爷爷,那里有卖书的。” 没错,两人今日便是专门来寻书的。李大成知道他们家虽略有些银钱,但是家底依旧不算厚,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唯有读书大牛和鱼娘他们才能有自保之力。 李大成蹲下来,翻看摊主摆放的书,鱼娘站在他旁边,只用眼睛看着这些书,并不上手摸。有些读书人把书比自己的命看的还重,鱼娘若是冒然翻看这些书,说不定会被这些摊主责怪,故而只有李大成一人翻看。 李大成挑了几本书,都是些读书科举能用到的,“这些书怎么卖的?” 摊主面露不舍,等李大成问了第二遍才道:“一共一两银子。” 怕李大成嫌弃太贵,摊主又补充道:“老丈,这些书都是我亲手抄写的,上面还有我亲笔写的释义,若是你家中有子弟要考科举,于此大有裨益。” 鱼娘轻轻皱眉,这个价若放在平时不算贵,可这马上要打仗了,再要价这么高就不合适了。 李大成翻开粗略看了一下书里面的内容,释义写的密密麻麻的,难能可贵的是还很整齐干净,想必书的主人定是下了一番苦功夫。他虽看不懂这些,却也明白这书的主人定是一个爱书惜书之人。 鱼娘轻轻扯了一下李大成的袖子,附在他耳边小声道:“爷爷,咱们可以多拿几本书,摊子上有《三字经》和《千字文》,这些可以给三牛开蒙。” 和李大成手里这几本书想比,《三字经》和《千字文》被随意堆放在角落里,这些书但凡家里想开蒙的都会有,故而不怎么值钱。 李大成绕到另一边,拿起《三字经》和《千字文》,又翻看了一眼下面的几本书,不由得挑了挑眉,这几本书纸张泛黄,边缘有些破损,有的甚至还被虫蛀了,可见主人并不怎么在意。李大成却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把书合好,拼命把嘴角向下压,“一两银子实在太贵了,我看这样吧,把这几本书给我们做个添头如何?” 鱼娘心中疑惑,奇怪,爷爷这是发现了什么? 摊主看了一眼李大成指着的那一堆书,不外乎是些《三字经》和医书之类的,于他而言并无什么用处,于是爽快道:“可,这些书加起来共一两银子。” 李大成从怀里摸出来一两碎银递给摊主,而后弯腰便要抱起选中的这些书。 摊主满眼心疼,“老丈,你小心点,记住放书的箱子里千万放些樟脑驱虫,趁着天气放晴时一定要晒一晒书,太潮于纸张有损。” 李大成把书抱在怀里,笑道:“小兄弟大可放心,这些书是要留给我的孙子看的,他平时最惜书,一定会把这些保存的完好无损。” -- 第160页 摊主松了口气,“那就好,是个惜书之人就好。” 走了一段距离后,鱼娘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爷爷,你最后选的那几本书都是什么啊?” 李大成刚买完书心情很好,几乎可以用满面春风形容,“是几本前人留下的医书。” 鱼娘恍然大悟,难怪爷爷会这么高兴,爷爷当年跟着东家东奔西跑,只在空闲时间才有机会读书学医,就这样还给他学成了。 这些年爷爷一直苦于医术得不到进展,想找些前人留下的医书钻研,不过前人留下的医书若非十分出名,剩下的大多都留给了子孙后代,这样一来,想弄到这些书十分困难。幸好他们今日出来逛了一下,发现了这几本医书,不至于白白错过了。 第92章 返回 鱼娘和李大成在集市上东逛西逛, 期待能再发现些好东西。可是其他人也都不是傻的,有好东西自然要卖个高价。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两个身上带的钱不多, 故而转了一圈,只买了几本书,剩下的要么看不上,要么是买不起。不过这几本医书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捡了大漏子。 回去的路上又路过卖糖人的铺子, 李大成掏出十来枚铜板买了几个糖人,糖人做好后, 李大成想接过鱼娘手中的书, 把糖人递给她。 鱼娘摇头拒绝了, “爷爷,我不累,我要抱着这些书回去。” 对她来说, 这些书可比糖人诱人多了。 李大成哑然失笑,摸了摸鱼娘毛茸茸的脑袋,“走吧,别让你奶奶他们在家里等急了。” 濯阳郡,石贵和李仲海三人在河堤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后来又跟着赵副将一路狂奔和解救王夫人的人汇合, 折腾了几天,终于赶在追兵前面踏进了遂牧郡的边界。 马车一路飞奔,王夫人坐在车上颠簸得厉害,刚一停下便忍不住干呕,红叶赶紧给她倒了杯水。 谢将军已在遂牧郡边界等候多时,见到王夫人,连忙迎上前去将她扶下马车, “妹妹,这一路上苦了你了。” 王夫人眼含热泪,忆起这一路上上的艰辛恨不得伏在谢将军怀里大哭一场,不过顾及在场的众人,还是保持了昔日的风度,“哥哥,我有什么苦的?都怪我不争气,还要连累你为我操劳。” 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不过此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王将军在濯阳虎视眈眈,在王夫人被救走后,他必然会有所行动。以免夜长梦多,谢将军陈兵在两郡交界之处,只等王夫人平安归来便要大举进攻濯阳郡。 遂牧郡是谢将军的地盘,王夫人在此可以说是无人敢动,不过有了一次被截走的事情后,谢将军终究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派赵副将沿路护送王夫人回府城。 李猪儿因为护送王夫人不利,被撤掉了身上的官职,如今是白丁一个。不过念及他在最后救王夫人的时候立了大功,谢将军想了想,还是让他跟着赵副将一起护送王夫人。 河堤上的事解决了,王夫人也顺利到了遂牧,石贵和李仲海还有小五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们这趟差事总算是完成了。 谢将军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在意他们这几个小人物,从始至终只把他们当做是来投奔的人,又听闻他们与王夫人有旧,家人也都在府城,于是便随口让他们跟随护送王夫人的队伍一起回府城。 石贵和李仲海都巴不得如此,最好谢将军记不得有他们这号人最好,万一谢将军心血来潮认为他们忠心耿耿,起意将他们留在这里打仗可就不妙了,这个安排正合他们的心意。 绫罗命大,一直紧跟在王夫人身边,也顺利逃出来了。剩下的几个婢女没她好命,死的死伤的伤,她冷眼瞧着,不见王夫人过问一句,心里也冷了几分。 王夫人进了遂牧郡,自然又换了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比先前乘坐的更添几分奢华。绫罗跪在一边为王夫人捶腿。 嬷嬷年纪大了,又遭了一通折磨,身子骨受不住,在另一辆马车上休息。 王夫人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到现在才算安定下来,她轻轻抿了一口清茶,叹了口气,“可惜那些金银珠宝了,都留给王老贼了,我对哥哥真是问心有愧。” 红叶轻笑道:“夫人不是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吗?没了这些以后还会有的,只要夫人平平安安的将军比谁都高兴。” 这话说到王夫人心坎里去了,她又抿了一口清茶,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你说的倒也是,哥哥这般对我,我也要多为他考虑才是。” 石贵和李仲海还有小五一人骑着一匹马,不过这马不是原本骑的那几匹。在去遂牧郡的路上他们三个昼夜狂奔,快马加鞭赶到了谢将军的大营,可把马儿累的不轻,于是赵副将做主给他们三个换了马。 石贵拍了拍马屁股,称赞道:“这马可真俊,比咱们的那几匹马都要好。” 小五道:“大哥,这可是军营里的马,整天好饲料喂着,自然比咱们的马好。” 李仲海若有所思,他骑的马是从集市上买的,据马贩子所说,是王将军手下的士兵叛乱牵出来的,原本以为已经是神骏了,没想到和谢将军的马比起来还是差了些,可见王将军的实力比之谢将军还是有所不足,难怪他要使阴招了。 第93章 战争 濯阳郡大营内, 秋高气爽,军旗飘飘,所有士兵列队站的整整齐齐, 偌大的营地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 第161页 最前面跪着一排士兵,身上的甲衣都被脱掉了,在秋风中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却不敢说一句求饶的话。 王将军穿着战甲,坐在太师椅上, 脸黑得仿佛能滴下墨一般, 良久后才咬牙切齿说了一句,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跪着的士兵们浑身颤抖, 抬头想要开口求饶,哆哆嗦嗦语不成句道:“将军,将军您饶了我们吧。” 一队行刑的士兵从后面走出来,将这些人按到在长凳上,用一个厚厚的长木板重重地打在这些人身上,一时间受刑的士兵后背血肉模糊, 哀嚎声四起。 后面的士兵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受罚,无一人敢开口求情。 终于,过了半刻钟后,打人的士兵累的满头大汗,受刑的士兵哀嚎声没有了,只剩下板子挨着皮肉的声音。 “将军,人都已经断气了。” 王将军铁青着脸看完了整个行刑过程, 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已经断气的这些人大声道:“本将军对他们信任有加,才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这些人。可是他们,居然让最重要的人质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让全军上下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不杀了他们,难泄我心头之狠。” 王夫人已经被人劫走了,也就没有了隐瞒的必要,为了以儆效尤,王将军选择在全军面前对这些人行刑。 看完整个行刑过程的士兵个个噤若寒蝉,生怕王将军一个不高兴,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 王夫人被劫走了,河堤上的事情也被人发现了,王将军手中的两张底牌都被人给掀了,他现在一肚子怒火,全发泄在这些看守不力的士兵身上了。 手中没有了底牌,为今之计只有硬拼了。王将军叹了口气,他手下的兵力比不过谢文,前阵子还跑了一群人,真要是打起仗来,十有八九会以惨败收场,可是不打仗也没有其他的退路了。 “众将士听令,谢文的军队已经在两郡交界之处排兵布阵,马上就要杀进濯阳郡。为了濯阳郡的亲人百姓,咱们就算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谢文的军队踏进濯阳一步……” 遂牧郡与濯阳郡边界,万里无云,一队大雁南飞,北风从平原上呼啸而过,吹动泛黄的草木贴紧地面。 谢将军身着漆黑的铁甲,手握凌冽的长qiang,骑在巍峨的高头大马上,一挥手道:“听我命令,所有人全速前进,攻占潆水河堤!” 乌压压的士兵从他身后挥舞着军旗涌出,口中的喊声震天,如潮水一般扑向了濯阳郡内,惊飞了地面上觅食的鸟儿和野兔。两军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遂牧郡内,逃难的灾民们沿着官道正往府城前进,经过这些日子的逃难,每个人身上都是破破烂烂的,脚趾头露出鞋子,衣服上左一块又一块都是大洞。 能走到这里在逃难的百姓中已是极少数了,大多都是些青壮,甚少见到妇孺和老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的,只低头往前一步一步走,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前方的路。 沈思安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的路,复又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在离开河堤时他不慎跌到了沟里摔断了左腿,荒郊野外没有大夫,他只能忍痛拄着拐杖往前走,希望能早日到遂牧郡境内,最好是到府城找个大夫看一看,再拖下去这条腿说不定恐怕真的要废了。 若是……沈思安一分神,受伤的左腿碰到了地面,疼的他皱紧眉头吸了口气,看来是撑不到府城了,只能到前面的县城里找个大夫先看看了,好在他身上还藏了最后一块银子,不至于窘迫到看不起病。 眼看着遂牧和濯阳就要打起来了,若是耽搁在路上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沈思安额头上浸出了汗,咬牙拄着拐杖向前走。 府城内,鱼娘凑在李大成身边,李大成正小心翼翼翻看着泛黄的医书,鱼娘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纸张太脆弱被吹破了。 纸张上的字迹有些已经泛黄到模糊不清了,有些被虫蛀了,鱼娘对古代的之乎者也半懂不懂,只能猜出大致的意思,“爷爷,这书上都写了什么?” 李大成轻轻地吹掉了纸张上的碎屑,合上医书放到了桌子上,笑道:“这医书是从前的一位名医写的从医心得,待到了安陵后我把这上面的内容重新誊写一遍,你到时候就能看懂了。” 鱼娘点点头,坐到了旁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撑着脸,“爷爷,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安陵啊?” 李大成道:“快了,等你爹他们回来咱们就走。” 鱼娘又问:“王将军和谢将军要是打起来了咱们还能走得了吗?” 李大成沉默一瞬,“走一步看一步吧,打仗总不能拦着不让灾民走。” 鱼娘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当时谢将军军中缺人,能不顾王将军的面子直接去平宁县抓壮丁,这仗一打起来,保不准他会故技重施,要知道这遂牧郡可是他的地盘,他抓再多的壮丁都没人拦着。 祖孙两人正在屋内说着闲话,李伯山从外面推着个板车进来了,“哎,叔河,过来帮我一把,板车卡在门槛上了。” 李叔河正蹲在顾氏身边陪她逗笑,闻言站起来小跑到门口,和李伯山一起把板车推了进来。 李伯山擦掉额头上的汗,喊道:“爹,东西都买回来了。” 李大成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走吧,看看你大伯都买了什么好东西。” -- 第162页 鱼娘走出屋子,李伯山和李叔河正在把板车上的东西往下卸。 而在门口,刘大舅的大儿子推着另一辆板车正进来。他没有叫人,把板车把手往下一压,前面的板车翘起来穿过门口,再一提劲,整个车子顺顺利利就进来了。 李叔河翘起大拇指,“还是大表哥厉害,哪像我大哥,推个车子进门都要人帮忙。” 李伯山趁李叔河不备跺了他一脚,“我让你小子胡说八道。” 李叔河跳着跑开了,震惊而可怜道:“大哥,我腿上的伤还没好呢,你怎么能舍得下狠手?” 顾氏扶着肚子站起来,走到了李叔河身边,悄悄拧了一下他腰上的肉,李叔河身上一疼,刚要喊出来,看到顾氏的表情又偃旗息鼓,“媳妇,你居然掐我?” 顾氏板着脸,“就你的废话最多,还不快去干活。” 李叔河垂头丧气走到了柱子身边,嘴里嘟囔道:“哪有活干,非要折腾我。” 柱子拍拍他的肩膀,俩人蹲在一起看起来好不可怜。 鱼娘看着他们,脑海里蓦地想起了三牛,怎么觉得三牛和小叔这么像。鱼娘赶紧摇摇脑袋,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专心致志看着李伯山搬东西。 临近冬天,他们从家里带的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离开府城后还要再走上七八天才能到兰江边,在此之前必须要换上厚一些的衣服。 李伯山这次去布庄买了十来匹布,又买了许多棉花,准备自己做衣服。布庄的衣服不便宜,如今正处乱世,时局动荡,一件稍厚些的棉衣便要五百文钱,他们这么多人要是都买衣服穿,可要花一大笔钱。正好李仲海和石贵三人还没回来,众人一合计,索性趁着这个空档让女眷们抓紧时间自己做。 刘氏端着针线筐走过来,把针线筐放到地上,先用手摸了摸布料,又扯起一块布料对着阳光眯眼仔细看了看,皱眉道:“这布料不行,看着就稀,洗不了几次就坏了。” 李伯山苦笑,“娘,能买到这样的布料已经很不错了,你不知道,就这些布还是我们硬抢回来的。” 刘氏放下布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布庄不开门做生意了?” 刘峰道:“姑,你是不知道,这不遂牧马上要和濯阳打起来了吗?街上什么东西都紧俏,贵的吓人,不是布庄不做生意,而是大家都去抢了,再多的东西也剩不下来。” 刘氏气道:“怎么又要打仗了?咱们好不容易快走到地方了,这些大人们也不知道安分几天,非要折腾我们这些百姓。” 不过牢骚归牢骚,活儿还是要干的。刘氏把女眷们都叫过来,一人分了一些布和棉花,准备去做衣服。 以防万一,布料和棉花都是多一些的,刘氏盯得紧,大人小孩子穿多大的衣服、分多少棉花和布料都有定数。像李仲海他们的衣服布料多一些,棉花也多上不少,做一件厚厚的衣服绰绰有余。而女眷们的衣服布料少了不少,棉花也是将将够用。 王氏撇嘴,悄悄对陈氏道:“娘还真是抠门。” 陈氏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分东西的刘氏,小声道:“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的穿就不错了,好歹没有克扣咱们。” 大多数人家衣服是只给男人做的,女眷们都穿的破破烂烂衣不遮体,和这些人家比起来,刘氏的偏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陈氏对此倒没有怨言,别看大嫂说的不情愿,有大牛这个娘的心肝在,任谁都知道娘分给她的棉花绝对是最多的。 陈氏从李仲海的棉花里揪出来一大块悄悄添到鱼娘和三牛的衣服里面,他皮糙肉厚的冻点不算什么,小孩子不经冻,穿厚点才不会生病。 第94章 新衣 护送王夫人的队伍中, 石贵和李仲海还有小五三人十分不起眼。谢将军派了赵副将和李猪儿护送王夫人,随行的还有许多伺候王夫人的婢女小厮,尽是向王夫人献殷勤的人。 石贵他们也不期望谢将军会赏他们什么财物, 只盼着路上顺顺利利的,赶快到府城好和剩下的人汇合,然后一起渡过兰江去安陵。 这一路上他们算是彻底看透了,兰江以北的这些大人们忙着征战打仗, 占领更多的土地,好推翻头上那位自己登上大位, 皇位一日不稳, 这兰江以北就没有一日安生。 不过他们想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王夫人听闻是他们几个报信保住了河堤,特意吩咐赵副将等人路上对他们多加关照,等到了府城后她还有重赏。 赵副将拍拍石贵的肩膀, 羡慕道:“你小子可以啊,不仅在将军那里露了脸,现在连王夫人都记住你,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石贵和李仲海心里苦笑,脸上却要装出一副荣幸之至的模样,别提多难受了。 马车上, 王夫人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进了遂牧后她心里的石头彻底放下了,再没有别的可让她担心的事情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几分。 “红叶,你去看看嬷嬷,让厨房给她单独做一份冰糖燕窝。” 红叶掀开香炉,往里面加了一块蝉翼百合香, 香块燃烧起来,香味徐徐散开,“是,夫人,我这就去。” 待红叶走后,偌大的马车里面只有绫罗一个人伺候了,经过被劫持囚禁一事,绫罗在王夫人这里也 算占据了一席之地,不再是以往那个只能干重活的粗使婢女了。 -- 第163页 绫罗小心问道:“夫人,要不要婢子再去叫几个人进来伺候?” 王夫人睁开眼,开玩笑道:“怎么了?是怕你一个人伺候不过来吗?” 绫罗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婢子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绫罗急的解释不清,最后低头沮丧道:“婢子嘴笨,还请夫人责罚。” 王夫人“噗嗤”一声笑了,支着软塌坐起来,懒洋洋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闲来无事,王夫人心血来潮问绫罗道:“我问你,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绫罗能在王夫人身边伺候,家里的事情必然是已经告知王夫人了,只是王夫人贵人多忘事,哪会记得一个粗使婢女的身世。 绫罗老实道:“婢子家里已经没人了,我爹得病早逝,我娘带着我去濯阳郡逃荒,她饿死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若不是嬷嬷捡到了我,把我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婢子早就没命了。” 说到最后,绫罗已带了些许哭腔。 王夫人道:“倒是个可怜人,快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绫罗待在王夫人身边胆子也大了些,她破涕而笑,“夫人惯会拿我取笑。” 王夫人也笑了,“既然是嬷嬷捡了你,说明你们俩有缘。嬷嬷年纪大了膝下寂寞,你多往她那里走动走动。” 绫罗道:“哎,婢子都听夫人的。” 一时间主仆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缕缕清香在车厢里蔓延。 王夫人睡足了觉,身边没个说话的人觉得怪无趣的,只是嬷嬷还在养伤,红叶不在,她也不想让其他人上来伺候,故而车厢内除了她就只有绫罗了。 王夫人索性和绫罗唠起了家常,“这蝉翼百合香味太淡了,不如月露桂华香好闻。” 绫罗不敢贸然回话,老老实实顺着王夫人的话道:“是,婢子也觉得这香味太淡了。” 王夫人笑了,“你也忒没意思了,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这车厢就只剩下咱们俩了,不如你说个乐子 我听听。” 绫罗绞尽脑汁想了一圈,最后想起了一个她娘以前说过的故事, “以前有个人家里的父母兄弟都生病了,他就求菩萨救救他家里的人,菩萨半夜给他托梦,说明日一早会有个江湖郎中路过,只有他才可以救你们家人的命。第二天果然有个江湖郎中从他家门口路过,这个人把江湖郎中请过来好吃好喝招待着,最后果然家里人的病都好了……夫人,婢子的故事讲完了。” 知道王夫人信佛,绫罗特意把故事中的老天爷换成了菩萨。 果然王夫人很满意,她拨着手腕上的佛珠,微微一笑,“倒是有趣,菩萨最是善良,最见不得世人受苦,他求菩萨算是求对了。” 顿了一下,王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若是菩萨也看到我的诚心就好了,好歹来个江湖郎中治一治我哥哥身上的旧疾。哥哥的旧疾多年未愈,总归是个事。” 绫罗想了想,“夫人,以前和我们同路的不是有个李大夫吗?我听人说他的医术不错,为何不请他给将军看一看?” 王夫人道:“此人的医术我已经试探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 绫罗给王夫人倒了杯清茶,既然王夫人看不上李大成的医术,她再多说也无益,附和道:“夫人看人的眼光最准了,既然夫人看不上这个李大夫的医术,那我们以后再寻其他的神医便是。” 王夫人接过绫罗递过来的清茶,若有所思道:“虽然这个李大夫的医术不怎么样,不过为人却是有几分机智,我听说河堤的事就是他先发现的,来给哥哥报信的这几个人之中有一个便是他的儿子。如此忠心之人,到了府城我要重重赏他。” 绫罗笑道:“那李大夫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我看还是夫人心善,若不是夫人捎了李大夫他们家一路,说不定河堤就真被王将军给挖通了。” 王夫人被绫罗的话说到了心坎里,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一边拨动着佛珠一边道:“都是菩萨的旨意。” 小院内,女眷们手中的针线一刻都不停歇,忙活着赶制手上的衣服。 想着李仲海还没回来,做好了他也穿不上,于是陈氏先把三牛和鱼娘的衣服给做好了,她拎着衣服想找三牛和鱼娘试试合不合适,找了一圈,最后在墙角那里找到了三牛和有根和有财。 几个小鬼头面对着墙凑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陈氏喊了一声,“三牛,快过来试试你的衣服。” 三牛听到有新衣服穿高兴得忘乎所以,一手提着裤子就转了身,“娘,我这就来。” 陈氏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她恨不得指着三牛骂,这个小崽子成天就知道捣蛋,一天不打身上就痒痒。 三牛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上沾满了泥巴,最近这些日子都没有下雨,地面上都是干的,他从哪里弄的泥巴一目了然。 他浑然不觉自己这样子有多脏,兴奋道:“娘,我的衣服呢?” 陈氏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嫌弃道:“把手给我洗干净了再说,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的衣服给拆了。” 三牛也不觉得陈氏是在嫌弃他,一步三蹦跶跑去洗手了,边跑边喊,“娘,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陈氏摇摇头,心里叹气,算了,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顽皮就顽皮吧,好赖都是自己生的。 -- 第164页 鱼娘背完今日的功课,看到陈氏拎着件衣服站在走廊下,她走过去好奇问道:“娘,你的衣服做好了?” 陈氏转身看到鱼娘今日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衣服,头发被整整齐齐扎成了两个小髻,眨着两个黑亮的大眼睛,看起来漂亮又惹人怜爱。 陈氏被三牛伤透的心这才缓过来,她轻柔地拉起鱼娘的手,慈爱极了,温言细语道:“你渴不渴?娘给你倒碗水去?” 鱼娘有些不明白她娘这是卖的什么官司,摇摇头,“娘,我不渴,你不用管我了,我渴了会自己倒水的。” 鱼娘一摇头,两根彩色的头绳晃动了起来,陈氏看着心都要化了,“那你饿不饿?娘给你摊个大饼吃。” 鱼娘这下真的傻了,不明白她娘今天这是发的什么疯,小声提醒道:“娘,咱们不是刚吃过饭吗?” 陈氏缓过神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意思对鱼娘解释,于是轻咳了一声掩饰道:“我这不是怕你没吃饱吗?光吃个炊饼怎么能吃饱呢?好了,既然你现在有空,过来试试我给你做的衣服。” 鱼娘心想,往日我们不是这样吃的吗?怎么会单单今天吃不饱。不过她不敢反驳陈氏的话,只乖乖地跟着陈氏进了屋里,换上了新衣服。 鱼娘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娘,怎么样?好看不?” 陈氏点点头,不吝夸奖,“好看,不愧是我生的。” 鱼娘做了个鬼脸,“娘,你脸皮真厚。” 陈氏扬起手佯装要揍她,鱼娘赶紧捂住嘴,“我可什么都没说。” 陈氏左右揪了一下衣服,又问:“衣服薄不薄?要不要我再加点棉花?” 鱼娘连忙摆手,“不能再加了,这件已经很厚了。” 明明奶奶让做的是一件稍薄些的棉衣,正好可以穿到他们过江,等过了江再做其它打算。可她娘做的这件衣服也忒厚了,穿一整个冬天都不成问题,再加棉花可就真穿不了了。 鱼娘把衣服脱下来递给陈氏,郑重道:“娘,不能再加棉花了,不然非热死我不可。” 陈氏轻拍了一下鱼娘,“没规矩,你看哪个小姑娘和你一样嘴里动不动就说‘死’,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鱼娘吐吐舌头,跳下床跑了,和娘待在一起总会被说没规矩,可真是麻烦。 陈氏看着鱼娘的背影浅浅笑了,这孩子,跑得可真快。 第95章 传言 暮色四合,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沈思安拄着拐杖, 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倚在墙上,单腿支撑着身体,费力地弯下腰掀开腿上的衣物, 只见左腿上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已经化脓了, 难怪一路上疼的厉害不能沾地。 他扶着墙缓缓坐下去, 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咬紧牙关挖掉了腿上的腐肉,又撕掉一块身上的衣服缠好,做好这一切后疼得他浑身直冒冷汗, 而后身子往旁边一歪躺在了地上,胸口喘着粗气,抬头静静望着浩瀚无垠的星空,夜空中繁星点点,时不时有夜枭的声音传来,寂静而凄凉。 一个路人从旁边经过, 不小心绊到了他的腿,路人刚要骂骂咧咧,却发现这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路人吓了一跳,快步从旁边走了,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自言自语道:“居然是个死人, 真是晦气。”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从墙头上跳下来,试探着靠近沈思安想要美餐一顿。沈思安抬起手用拐杖敲了一下墙,发出的声音把野猫吓了一大跳,野猫凄厉地叫了一声跑远了。 沈思安撑着地坐了起来,静静坐了一会儿,又扶着拐杖用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前挪动,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遂牧郡和濯阳郡的战火终究还是烧起来了,战争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遂牧郡内人心惶惶,生怕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酒楼茶馆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在谈论着这件事,遂牧郡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警惕地关注着关于战争的一举一动。 小院门外是一条河,这条街上的人都在这河边洗衣服。刘家和李家搬进来后女眷们为了方便也在这河边浣洗衣服。 刘氏端着一盆衣服左右看了看,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洗衣服的几个人正在说着闲话,也没有在意她。 “我听说咱们谢将军的军队已经打到了潆水,王将军的军队正四处逃跑。” “最好如此,若是谢将军输了咱们可就惨了。” “祖宗保佑,我今天要再去庙里给菩萨上柱香,保佑咱们谢将军一切顺顺利利的。” “我也要去,我听说观音寺的香最灵验,我儿媳妇怀孕前去观音寺上了一炷香,回来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刘氏的耳朵支楞了起来,“老姐姐,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我儿媳妇做梦梦到菩萨拖话,让她去观音寺上柱香,回来后果然怀孕了,十个月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把我给高兴的。你看看,我这就是在给我孙子洗尿布。” 老妪抖开盆里的衣服,一滩屎黄色的东西被包裹在里面,臭味弥漫开来。 身边的人都纷纷捂住鼻子端着衣服走了,只剩下刘氏一个人若有所思,若是这观音寺真像她说的那么灵验,不如带三儿媳妇去看看。 “老姐姐,你再给我说说那观音寺的事吧……” -- 第165页 李伯山和李叔河还有柱子三个人在街上面转圈,这是李大成分配给他们的任务,让他们随时注意外面的传言,若有什么不对劲也好及时应对。 三人走了一路,也听了一路子关于打仗的传言。有的说谢将军的军队大获全胜,王将军已经战败逃跑了;有的说谢将军和王将军势均力敌,现在两人战况焦灼,谁也没有赢谁;还有的说王将军准备决河堤,谢将军英明不凡识破了他的计谋,现在双方的军队正在潆水上对峙。 传言每个人说得都不一样,三人坐在茶馆喝了一肚子水也没打听出个真实情况,干脆结账去街上再逛一圈。 几人走的慢悠悠的,因为打仗的缘故,大街上卖的东西贵的吓人,李叔河拿起一个泥娃娃,一问价钱,吓了他一跳,对卖泥娃娃的小贩道:“要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啊?” 小贩愁眉苦脸道:“您有所不知,这一打仗柴米油盐都贵了四五倍不止,我这泥娃娃不卖的贵一点家里就吃不上饭了。” 李叔河放下手中的泥娃娃,一时间沉默不语。 李伯山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们再去前面看看。” 李叔河从怀里掏出来几个铜板递给小贩,从摊子上拿了一个嫦娥奔月的泥娃娃,“这个我要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不多时走到了城门口,只见城门口里里外外围着一群人。 李伯山拉住旁边经过的一个老人,“老伯,请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指着人群道:“征兵呢,谢将军打仗的人不够了,要征兵去军队。” 李伯山谢过老人,通过拥挤的人群挤到了里面,仔细读完了征兵的告示后又了挤出来,一不留心连脚上的鞋子都被人给踩掉了。 人群密密麻麻,再去弯腰捡鞋子很容易受伤,李伯山叹口气,只能光脚走到了李叔河和柱子身边,“征兵的告示我看完了,我要回去和爹商量商量,咱们先回去吧。” 李叔河眼尖,“哥,你脚上的鞋子呢?” 李伯山苦笑一声,“被人给踩掉了,先回去再说。” 三人又穿过大街往回走,还没进门就听见刘氏的大嗓门在里面说话。 刘氏坐在顾氏身边捻着手中的线,对着太阳把线穿过针孔,又在头发里刮了几下,开始缝补衣服。 一边缝补一边对顾氏道:“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个观音寺在城西边,可灵验了,你去给菩萨上柱香,保管你回来后生个大胖小子。” 顾氏揉搓着手中的新衣沉默不语。 李叔河走进来,“娘,那都是骗人的,你怎么老是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要是拜个菩萨就能保佑生个男娃娃,那天底下岂不是没有女娃娃出生了。” 刘氏站了起来,指着李叔河的鼻子骂道:“反了你了,你娘我还没死呢你就敢顶嘴。” 刘氏左顾右看,从地上捡起一把扫帚要去打李叔河,李叔河灵活地跳到一边,边躲边喊:“娘,你也太狠心了,我可是你亲生的。” 刘氏沿着院子追了李叔河一圈没有追上,停下来后大口喘着粗气,“就是亲生我才要教训你,你个不孝子,连菩萨都不放在眼里。” 李大成走出来,见院子里鸡飞狗跳,于是喊了一声:“叔河!怎么又惹你娘生气了,还不快给她道歉。” 又快步走到李叔河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服,对他使了个颜色,“快给你娘道歉。” 李叔河停了下来,大声道:“娘,是我错了,我不该亵渎菩萨。” 刘氏扔掉手中的扫帚追上来,用拳头狠狠锤了几下李叔河的背,边捶边骂道:“你个不争气的,我平日都怎么跟你说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好啊,你现在长大了居然连菩萨都敢不敬了,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李叔河老老实实挨了几拳,不敢再吭声了。 李大成在旁边劝架,“老婆子你消消气,气坏了可怎么办?我来揍叔河,你去歇着。” 好说歹说终于把刘氏给劝下去了,李大成扶着刘氏往回走,呵斥李叔河道:“给我面壁思过去!” 李叔河把泥娃娃塞到顾氏怀里,对她挤眉弄眼,“媳妇,我面壁思过去了。” 顾氏把泥娃娃握在手中,抬头时眼角还带着泪,却“噗嗤”一声笑了,轻推了他一下,“快去吧你,可别再惹娘生气了。” 三牛是个调皮捣蛋的,撅着屁股看了一场好戏,吸了口冷气,对有根和有财道:“奶奶可真可怕,比我娘可怕多了,我以后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有根和有财也是心有余悸,“姑奶可怕,我奶奶更可怕,都是提着刀追着我爹打。” 三个皮猴对视一眼,一致认为在家里最不能惹的人就是奶奶了,那可是提着扫帚和刀打人的狠人。 李大成把刘氏劝回屋子里,给她倒了杯凉茶消消火,刘氏脱掉鞋子翻身面朝墙壁躺在了床上,赌气道:“今晚的饭我不做了,你们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大成赔笑道:“好好好,今晚我下厨给你做饭。” 刘氏闻言又翻过来,“我不做又不是让你做饭。” 李大成坐在她的床边,把被子给她掖好,温和道:“我这不是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吗?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去教训叔河,这小子最近反了天了,不教训他一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 第166页 刘氏想到李叔河小时候李大成打人下的狠手,支支吾吾道:“你下手轻点,叔河都这么大了别打他了。” 李大成笑了,“你看你,我这还没下手呢你就开始拦了,心里不还是想着叔河吗?” 刘氏嘴硬道:“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想着他我想谁?” 李大成走出去后轻轻合上了门,李伯山正在门外等着,除了李伯山,刘大舅和刘二舅也来了,见他出来都忙问道:“妹夫,我妹子怎么样了?” 李大成把他们领到一边,小声道:“没事了,睡觉了。” 刘大舅松了口气,“大花就是死倔死倔的,叔河可是她亲生的,还能下得了狠手。妹夫,以后你多担待一些,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一辈子就这个牛脾气,也改不了了。” 李大成点点头,“放心吧大哥,我们俩生活了一辈子,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岂不是贻笑大方。” 李伯山见人都到齐了,于是心里一合计,正好把外面打听到的事情都说了。 “爹,我和叔河还有柱子今天不是出门打听消息去了吗?我们看到外面贴了征兵的告示,谢将军要征兵去打仗了。” 刘大舅和刘二舅听闻此事纷纷看向李大成,他们俩的脑子没有李大成好使,这事还是要听李大成的。 李大成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以谢将军的为人,征兵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是强制抓人还是自愿?” 李伯山道:“是自愿的,说是去打仗每人发五两银子和一身衣服。” 李大成点点头,“自愿的就好,这说明前线兵力充足,谢将军麾下暂时不缺人,咱们暂时没什么可担忧的,等仲海回来后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就走。” 李仲海接连骑了七八天的马,刚开始骑的时候还挺高兴,坐在马背上飞驰比赶马车要畅快多了,可是一连几天下来,大腿被震的生疼,衣服下的皮都被磨破了,疼的走路都得岔开腿。 不止是他,石贵和小五皆是如此,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舔着脸皮去找了赵副将,最后三人挤在了一辆马车上。 小五岔开腿躺在马车上,“大哥,这骑马可真折磨人,我看咱们到了府城这腿上的上都不一定能好。” 石贵也是同样岔开腿,不过他顾及了一点面子,没有像小五那样大大咧咧躺在马车上,而是靠着车厢坐着,“可不是嘛,他奶/奶的,早知道回来的路上咱们就不骑马了,威风倒是威风,也是真折磨人。” 李仲海坐在另一边,“放心吧,我爹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到了府城一抹就好。” 说到金疮药,石贵脑中灵光一闪,他一拍大腿,“我们傻啊,赵副将那里肯定有金疮药。他常年在军营里混,身上磕磕绊绊经常带伤,金疮药是必备的。” 几人刚说起赵副将,赵副将就出现了,他掀开帘子上了马车,笑道:“受罪了吧,我给你们送金疮药来了。” 石贵接过金疮药,称赞道:“赵大人,你可真厉害,我们刚准备去问你要金疮药你就来了。” 赵副将一屁股坐下来,“我一看就知道你们受伤了,刚骑马的时候大家都这样,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哦对了,等到了府城我请你们去醉仙楼喝酒,府城最好的酒楼,那酒——” 赵副将陶醉道:“香飘十里……” 石贵和李仲海对视一眼,石贵斟酌道:“我们几个酒量不好,怕到时辜负了赵大人的好意。” 赵副将爽朗一笑,“叫什么大人,这多见外。叫我赵大哥就好,酒量不好咱们可以吃菜嘛,给我个面子,就这么说定了,到了府城我请你们。” 没等石贵和李仲海拒绝,赵副将就跳下了马车。 等他走后,小五支起身子坐起来,“大哥,这可咋办?咱们到了府城可是要马上走的,我媳妇还等着我呢。” 李仲海没有说话,石贵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吃顿饭也没什么,得罪了他可就不好了。” 第96章 归家 又过了几天, 关于战争的传言越来越多,去街上随意逛一圈便能听到一大堆真真假假的消息,城里四处都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氛。李家人也等的焦急, 日夜盼望着李仲海能赶紧回来。 阳光明媚的午后,小院里被晒得暖洋洋的,女眷们坐在走廊下缝制新衣,小孩子们到处跑来跑去追着玩闹。 三牛和元宝还有有根有财几个正在院子里玩捉迷藏。二丫原本蹲在王氏身边看王氏做衣服, 见状也闹着要和三牛一起玩。 因她的年纪最小,玩游戏总是输, 每次都要轮到她来抓人。抓了几次后二丫不干了, 开始低头揉着眼睛小声抽泣, “我不要玩了,每次都是我抓人。” 三牛跳到二丫身边冲她挤眉弄眼,“羞羞, 玩不过就开始耍赖皮。” 二丫这一路上胆子大了许多,被三牛这样一说也不哭了,追着三牛开始打闹,惊到了院子里一只打盹的大白猫。 鱼娘坐在小板凳上,用树枝子在干燥的地面上写字,李子晏在一旁时不时指点她一下。 鱼娘写了一行字后揉了揉手腕, 用树枝子写字比用笔写字消耗的力气更多,写了一会儿就要先停下来歇息一下。因着前世的缘故,这些字总要在脑海里先转换一下才能写出来,有时一不注意便会写错。 李子晏手中也拿着一根光滑的小树枝,他用树枝点了点其中的一个字,“鱼娘,‘汤’你写错了。” -- 第167页 鱼娘一看, 果然又不小心写成了简体字,她用手抹掉错误的字,而后又重新写上正确的字,改好后乖乖把手心伸出来递到李子晏眼前。 李子晏严肃地用树枝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心,“下次不可再犯了。” 鱼娘点点头,“没有下次了。” 小院里其乐融融,院子外,李伯山领着李仲海和石贵几人走到门口,“这就是我们租的院子,先进去再说。” 石贵道:“李兄弟,我就先不进去了,这些天我都没见到元宝,实在是想念的紧。” 李伯山一拍脑袋,懊恼道:“看我,忘了这事了,嫂子他们租的院子就在隔壁,我让叔河带你们过去。” 和石贵告别后,李伯山沿着台阶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朗声道:“我们回来了。” 因着世道不安稳,以免万一,李伯山他们出门后院子的门都是从里面关紧的。 二牛听到李伯山的声音,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我爹回来了,我去给他开门。” 说着蹦蹦跳跳跑到了门口,用力把门栓抽掉,打开门探出个小脑袋,“爹,你回来啦。” 李伯山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不只是我,你二叔也回来了。” 李仲海从李伯山的后面走出来,也揉了揉二牛的脑袋,“走,进屋,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听到有好东西,二牛的眼睛亮了,跟在李仲海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二叔,什么好东西啊?让我先看看。” 李伯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后面,“没一点规矩,去叫二丫和鱼娘他们。” 二牛捂着脑袋小声嘀咕,“怎么大人都这样?老说我没规矩。” 不过不用二牛去叫人,院子里的其他人都看到李仲海了,陈氏激动地站起来,快步上前打量了李仲海一番,见他虽然风尘仆仆,精神头却很好,身上看起来也没有瘦,心里的担忧这才彻底放回肚子里。 三牛从一旁窜出来,冲到李仲海前面,“爹!” 李仲海一把把他抱起来,“三牛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听你娘的话?” 三牛毫不犹豫地大声道:“听话,三牛最听话了。” 陈氏把三牛捞下来,“你爹刚回来,你别折腾他,先让他歇歇。” 李大成从屋里面出来,三步并两步走到李仲海前面,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先进去喝口水,路上的事一会儿再说。” 李大成亲自给李仲海倒了一杯水,“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李仲海四周看了一下,不见刘氏,按照刘氏的性子,要是知道他回来了一定会出来的,“爹,我娘去哪了?” 李大成道:“你娘和你大舅母他们去隔壁了。” 李仲海点点头,喝了口水,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如意扣放在桌子上,“这是王夫人给的,让鱼娘他们几个拿着玩的。” 李大成拿起一个如意扣,仔细端详了一番,点点头,“触之生温,莹白润泽,倒是个好东西。王夫人还是这么大手笔。王夫人不是坐船回来了吗?你们又是怎么遇上的她?” 李仲海道:“王夫人的船被王将军劫持了,后来谢将军派人把她救了出来,正好我们也要回来,于是就一起走了。” 听到王夫人被人劫持了,鱼娘的手不自觉扣住衣角。 李仲海又接着道:“救出王夫人后,谢将军没了后顾之忧,为了尽早占据潆水河堤,谢将军的大军压境开始向濯阳郡内挺进,两边就开始打起来了。不过这些倒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回来的路上有王夫人这尊大佛在,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李大成捋着胡子点点头,“顺利就好,你一路上奔波劳累辛苦了,先去歇歇,后面的事等你醒了后再说。” 李仲海站了起来,“爹,那我就先出去了,这些如意扣就麻烦你帮我给鱼娘他们分一分。” 鱼娘忍不住问道:“爹,王夫人身边的人都逃出来了吗?” 李仲海只当鱼娘好奇,解释道:“有些逃出来了,有些没有。王夫人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婢女嬷嬷都逃出来了。” 鱼娘的脸白了,绫罗只是个最普通的粗使婢女,无论如何都算不得王夫人身边最亲近的婢女,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爹,这些人中有没有一个叫绫罗的?” 李仲海想了一下,“好像有,王夫人身边有个年纪不大的婢女貌似是叫这个名字。你认识这个绫罗?” 鱼娘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在客栈的时候她帮了我一个忙。” 李仲海仔细回忆了一下,“王夫人身边的那个婢女年纪应该比大牛略小一些,比你大个几岁,笑起来有酒窝,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鱼娘彻底放心了,“对,她就是绫罗。” 李仲海笑道:“那这个小姑娘可不得了,才这么大点年纪就成了王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 鱼娘心中有些疑惑,绫罗明明只是个最普通的粗使婢女,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王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莫非是逃出来的人太少了,这才把绫罗顶上去了?不过知道绫罗平安无事她就放心了,别的等以后有机会见到绫罗再说。 王夫人既大方又贴心,知道他们家和刘家关系密切,问清楚一共有几个小孩子后,一人给了一个如意扣。这些如意扣用红色丝绳串好,可以挂在脖子上,也可以当成个小配饰挂在腰上。 -- 第168页 鱼娘接过如意扣摸了一下,而后随意地把如意扣戴到了脖子上。 倒是二牛他们几个对如意扣稀罕得不行,一个劲地摸来摸去,戴在脖子上又摘下来挂在身上,好像不知道拿它该怎么办才好。 事情都解决了,李仲海也回来了,李大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悠闲自在地坐在走廊下摇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破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看着二牛他们在争执如意扣到底应该挂在那个地方。 二牛要把如意扣挂在腰上,他觉得这样子最有风度,再配上一把折扇,准比大哥还要好看。不过三牛不同意,三牛一定要把如意扣挂在脖子上,他看到大姐就是这样戴的。二丫人虽小却很有主意,既不想戴在脖子上也不想挂在腰上,她想把如意扣缠在头发上,到时一定很好看。有根有财和大庆小庆也各自有各自的主意。几人众说纷纭,谁都不服气,到最后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好在李大成及时制止了他们,“你们想把如意扣挂在哪里都可以,没必要非拘泥于一个地方。若是因为一个小小的东西就打起来了,岂不是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李大成抚摸着二牛的脑袋,“二牛,你是最大的,要懂得礼让弟弟妹妹。三牛和二丫也要知道尊敬兄长,兄友弟恭,这个家才能和睦,你看看鱼娘和你大哥他们是怎么做的?” 不过说到最后,李大成自己先笑了,他忍不住摇摇头,“算了,你们还小呢,这些大道理我说了你们也不明白。都去玩吧,可别再打起来了。” 倒是二牛羞愧地低下头,“爷爷我错了。” 李大成惊奇道:“哦?你哪里错了?” 二牛说不出大道理来,只凭直觉知道他自己的问题很大,“我应该哄着三牛和二丫,不应该和他们打架。爷爷你别生我的气。” 李大成欣慰地笑了,“好了,去玩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你的气。” 鱼娘和李子晏蹲在树荫下继续写字,一只大白猫卧在他们身边,时不时打个盹,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惬意极了。 第97章 救人 几日前的夜晚, 天边暮色四合,北风呼啸而过,大营中点着火把, 照得比白天还要明亮。 王将军在营帐中不停踱步,双手握成拳头,眉头皱的紧紧的。 一个士兵掀开帘子跑进来,“扑通”一声单腿跪在地上, “将军,我军寡不敌众, 死的死伤的伤, 迫不得已往后退了三十里。” 王将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还剩下多少人突围?” 士兵迟疑了一下,声音渐弱,“不到一千人……” 王将军喃喃自语:“一万人马就剩下了一千人还活着, 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他闭眼自顾自走了几步,再睁开眼时眼中疯狂而决绝:“谢文,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和你鱼死网破。” 前线不断往前推进,谢将军的军队中一片喜气洋洋,只等着占领濯阳郡后能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谢将军站在沙盘前, 指着沙盘上的战场道:“这边,还有这边,都已经被我们占领了,只等最后的合围,包抄王良的老巢,到时这濯阳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仿佛一切都握在了手心里。 营帐中的其他人纷纷道:“将军英明, 占领濯阳指日可待。” 谢将军道:“好了,先别拍我的马屁了,等占领濯阳后论功行赏,到时你们个个都有赏。” 其余副将对视一眼,眼中欣喜不已,再说出的话就真诚了许多,“谢将军恩典,我等一定为将军誓死效忠。” ————————— 谢将军府内,王夫人跪在佛像前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着佛号,红叶小心伺候在她身边,点上了月露桂华香,暖香扑鼻,直把人熏得昏昏欲睡。 绫罗轻轻推门而入,小声道:“红叶姐姐,到夫人用晚膳的时间了。” 红叶微微点了点头,莲步轻移走到王夫人身边轻轻道:“夫人,该用晚膳了。” 王夫人睁开眼,把木鱼放下,摘下佛珠,扶着红叶的手站起来,“怎么这时辰过得这般快?我还以为才刚刚用过午饭。” 红叶笑道:“夫人心诚,自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哪像婢子贪嘴,一直算着时辰等着吃饭呢。” 王夫人打趣道:“好啊,可不能把你给饿着了,咱们快快去用膳。” 绫罗拿起一件披风给王夫人披好,又推开门扶着王夫人的另一只手,“夫人,今日谢夫人特意吩咐要和您一起用晚膳。” 王夫人道:“哥哥不在身边,嫂子身边冷清,我多陪陪她也好。” 红叶附和道:“夫人和谢夫人姑嫂情深,真可谓是一段佳话,可真让婢子羡慕不已。” 王夫人“噗嗤”笑了,用手帕捂着嘴,“就你嘴甜,我看你平日里处处照顾绫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亲姐妹呢,可比我和嫂子感情深多了。” 王夫人虽然和善可亲,却向来不喜欢身边伺候的人有私交,往日里被她发现的都或明或暗被调离了原来的位置。绫罗一惊,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红叶。 红叶心里一跳,脸上波澜不惊,嗔怪道:“这还不怪夫人,夫人让绫罗经常去嬷嬷面前转转,我怕绫罗以后抢了我在夫人心中的地位,这才提前和绫罗打好关系,免得她以后在夫人面前说我的坏话。” -- 第169页 王夫人笑道:“看你这张嘴,又怪到我头上来了。怎么着,我平日里对你不好吗?”话虽这样说,却并未再多说些什么。 说话间几人走到了用膳的地方,谢夫人已经在此等待了。谢夫人是个富态的贵夫人,约莫四十来岁,因为保养得宜,脸上只生了几条细纹。 谢夫人将王夫人引到座位上,吩咐下人开始上菜,她亲自给王夫人盛了碗细粳米饭,“妹妹,尝尝这细粳米饭,这是安陵的米,最是养人。如今兰江南北割裂,这米运过来可不容易。” 王夫人夹了一筷子米饭,“既然嫂子这样说,我可要好好尝尝。” 两人边说边吃,谢夫人道:“我近日总是做噩梦,老是梦见什么刀啊血啊的,总疑心是不是你哥哥要出事。” 王夫人停下筷子,“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嫂子有担心也很正常。不过嫂子大可放心,哥哥兵力远胜王将军,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一定能平安归来。我这还有一些安神的药方,都是我平日里吃的,很是有用,不如嫂子试试?” 谢夫人抚着胸口,“那可多谢妹妹了,我正想着找个大夫来看看呢。” 李叔河送走石贵后,正要回来,身边有两人匆匆路过。 “哎,你听说了没有?王将军被咱们谢将军擒住了,如今濯阳郡已经是谢将军的地盘了。” “你说的是真的?那谢将军时不时不用再征兵了?” “可不是嘛,外面的消息都传遍了,听说谢将军也要回来了。” 李叔河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一拍手,这个消息要赶紧告诉爹他们。 他心里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脚下,一不留心绊到了什么东西,踉跄一下,要不是及时扶住了墙就摔倒在地上了。 李叔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乞丐一动不动倒在墙角,也不知道是生还是死。他走近后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乞丐看上去和大牛的年纪差不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若是和以往一样,李叔河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可是他怎么都迈不动脚,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蹲下来小心翼翼把手指伸到乞丐的鼻子下,温热的气息扑到李叔河的手指上,他心底松了口气,这孩子还活着呢。 遂牧郡每天都有饿死的人,他把这个孩子抱走,以后的口粮怎么办?谁来养他?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大家要少吃一口饭,他不是孤身一人,不能只顾自己。 李叔河站起来看了一下四周,跑到外面集市上的炊饼摊子买了一个杂面炊饼,又问店家要了一碗热水,而后回到墙角,准备把小乞丐扶起来给他喂一口饭。 就在这时小乞丐睁开了眼,一把拽住李叔河的衣服,费力地说道:“请你带我去看大夫,我怀里有银子。” 而后闭上眼又晕了过去。 李叔河摸了摸小乞丐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这是在发高热,若是不赶紧治只怕马上就没命了。他想了想,最后咬咬牙一跺脚,认命地把小乞丐拦腰抱起来往租住的小院跑。 鱼娘写完字,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手心,她大哥平日里看上去挺和善的,教起学生来倒是板着脸铁面无私。 李子晏见鱼娘揉手心,摸着鼻子小心问道:“我打的不疼吧?” 鱼娘摇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李子晏松了口气,要是因为教鱼娘识字就把她打伤了可就不好了,不过他又道:“你一向聪慧,怎么一写字总是出错?” 鱼娘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不敢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可能是因为我写字太少了,大哥,我以后一定勤于练习,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李子晏点点头,学着学堂的师父道:“知道错了就好,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鱼娘,你要记得时常温习,下次我还会再检查这些内容。” 李大成摇着破扇子,坐在走廊下欣慰地看着他们两个,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爹,是我,叔河。” 鱼娘和李子晏对视一眼,“大哥,我去开门。” 走到门口,抽出门栓推开门,只见李叔河正抱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站在门外。 鱼娘瞪大了眼睛,“三叔,这是怎么了?” 李叔河小心翼翼护着小乞丐跨过门槛,“来不及了,一会儿再说。” 他大步迈进院子里,边走边喊:“爹,快来救人!” 李大成站起来,“快把人抱到我和你娘的屋子里去。” 鱼娘见状不对,跟在后面进了屋子。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成没有多问,先给小乞丐把了脉,又用手背试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高热不退,再这样烧下去要出人命了。叔河,我记得石贵从客栈里走的时候带了好几坛酒,你去问他先借一坛。伯山,你去打一盆清水,我怀疑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我要先把他的衣服扒下来看看。” 王氏道:“爹,我看这孩子的身形和大牛差不多,不如我去给他找身大牛的衣服换换?” 李大成点点头,“你去吧,鱼娘和二丫还有三牛都先出去,留在这里碍事。” 鱼娘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就被赶出去了,她一手拉着二丫一手拉着三牛,几人站在走廊下看着里面的人进进出出。 -- 第170页 三牛小声道:“大姐,你说这个人能不能救活?” 鱼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爷爷的医术好,想来应该能救他一命。” 即使爷爷救不好,她也能悄悄把他给救活,只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三叔从哪里捡来的,值不值得她为此冒险。 第98章 清醒 李叔河从石贵那里借来了一坛酒, 李伯山打来一盆清水,王氏拿了一件李子晏的旧衣服。 李大成用棉布沾满酒捂在小乞丐的额头上,又用另一个帕子沾满清水, 把小乞丐脸上的脏东西擦掉。看清小乞丐的脸后,他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给他擦洗其它地方的脏东西。 李叔河把酒放在凳子上,“爹, 我来帮他擦吧。” 李大成把帕子递给他,“也好, 我去写药方, 让你哥去外面抓药。咱们带的风寒药我已经喂给他吃了, 只是他的病太严重了,我担心不起作用。” 李叔河接过帕子走到跟前,惊呼道:“这孩子也太好看了。” 李大成笑道:“别说是你了, 我一把年纪了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孩子。” 李伯山闻言凑到床前,“还真是的,这孩子比大牛长得还要好看。” 李大成掏出随身带的笔墨纸砚,取出墨块开始研墨,“伯山别看了,过来帮我研墨。” 李伯山往石砚里兑了一些清水, “爹,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自带一股风韵,绝不是贫苦百姓家能养出来的。” 李大成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一点,乱世人命比狗还贱,多少富贵人家家道中落,这些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公子哥们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 流落在外面大多都变成了乞丐。 “你要是好奇,待会儿问问叔河是从哪里捡的。” 李叔河麻利地把脏衣服给他扒下来,又用帕子沾湿清水简单地擦洗了一番,而后又给他换上了李子晏的衣服,这样一通收拾下来,那个邋邋遢遢的小乞丐原本的模样露出来,颇为惊艳。 李叔河拿着从小乞丐怀中找出的半块碎银子交给了李大成,“爹,这是我从他身上找出来的,让哥拿着这钱去抓药。” 又补充道:“这是他晕倒前告诉我的,不是我自作主张。” 李大成点点头,“倒是个好孩子,伯山,你就拿这钱去抓药吧。” 鱼娘和三牛还有二丫在外面的院子里无所事事,三牛非要拉着李子晏玩游戏,鱼娘打了个哈欠,见李伯山揣着药方出了门,避开三牛的视线走到了走廊下,扒着门露出个小脑袋。 李大成看见了鱼娘,对她招招手,“鱼娘进来吧。” 鱼娘走到桌子前,李叔河正在解释今天的事情。 “爹,我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低头一看居然是个人。我看他年纪不大,和大牛差不多,心里面有些不忍,发现他还活着后准备买点东西让他填填肚子,结果我刚把他扶起来人就醒了,用尽力气说了一句帮他找个大夫后又晕了过去,我一想爹你不就是大夫吗?正好离咱们住的地方也近,于是我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说到最后,李叔河又试探着说了一句,“爹,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李大成摇摇头,“人你都已经带回来了,我再生气有什么用。” 李叔河放心了,“我刚才给他换衣服,发现这孩子的腿上有伤,爹,你要不先看看什么情况?” 李大成起身往床边走去,鱼娘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鱼娘走近看清了小乞丐的脸,站在原地惊住了,“爷爷,这个人我见过。” 李大成和李叔河都转身看着鱼娘,李大成问道:“你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是在哪见到的他?” 鱼娘道:“第一次是在客栈,他当时还不是这个样子,穿着一身白衣服可好看了,把大哥都给比下去了,后来坐上一辆马车走了。第二次是在靠近遂牧郡的官道上,就和今天这个样子差不多。” 李大成捻着胡须沉思片刻,“如你所说,这孩子倒是和我们有缘,能走这么远也是不容易,我先替他看看腿上的伤。” 鱼娘把小乞丐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又重新用酒沾湿给他敷上去,心里叹了口气,兜兜转转,没想到又遇上了。逃荒路上的灾民成千上万,从濯阳郡一路走到遂牧郡的府城,多少人倒在了路上,没想到他的命倒是好,硬是靠着双脚走到了现在。 鱼娘心里着实佩服不已,能走到遂牧郡的府城,运气、毅力和机智缺一不可。忆起以前把他和鱼干做对比,她不得不承认,说不定他还真比两条咸鱼干有用。 又换了一条帕子用清水打湿,鱼娘给小乞丐擦了擦脸,兴许是动作有些粗鲁,小乞丐皱了皱眉头,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而后睁开了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了鱼娘的眼睛。 第99章 套话 窗外日影轻移, 一只麻雀停在枝头叫个不停。屋内,李大成正忙着帮小乞丐处理腿上的伤口。小乞丐身上的伤有段时间了,他自己用刀割去了表层的腐肉, 剩下的伤口狰狞,红肉外翻,看起来好不吓人。 在李大成处理伤口的时候,小乞丐疼得浑身止不住抽搐。鱼娘在一旁帮忙, 用湿帕子敷在小乞丐滚烫发热的额头上帮他降温,再这样烧下去, 人都要变成傻子了。 又换了一条帕子用清水打湿, 鱼娘给小乞丐擦了擦脸, 兴许是动作有些粗鲁,小乞丐皱了皱眉头,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而后睁开了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了鱼娘的眼睛。 -- 第171页 鱼娘愣了一下,而后眨了眨眼睛,“你醒了?” 李大成闻言转身一看,果然见到小乞丐睁开了眼睛,“醒了?身上可有哪些不适的地方?” 沈思安定定地看了一眼鱼娘, 又看了看李大成,用沙哑的声音道:“我这是在哪?你们又是什么人?” 李叔河从后面挤出来,“这是我家,你昏倒在外面,我就把你抱回来了。”又指着李大成道:“这是我爹,他是个大夫,是他给你看的病。” 沈思安看到李叔河瞳孔一震, 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对,又赶紧移开视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大恩无以为报,以后愿做牛做马报答……”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李大成按回了床上,“你腿上还有伤,先躺着别乱动,等我给你上完药再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从哪里来的?” 虽然已经听鱼娘说了小乞丐的来历,以防万一,李大成还是又问了一次。 沈思安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打转,在鱼娘身上停留了片刻,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我叫沈思安,家住峦安郡,后来家里遭了难,往南方逃难,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下移,脸上黯然了许多。 鱼娘和李大成对视一眼,只从这些话中听不出来沈思安是否在撒谎,不过他撒不撒慌对他们来说倒也没什么。 李大成和蔼道:“能从峦安郡走到这里,想必孩子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沈思安抬头看了一眼李大成,怔怔地有些出神,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人一样,回过神来道:“都过去了……” 李大成叹了口气,自然明白沈思安虽未明说,可未尽之言中必然是包含着各种心酸苦楚,又想到他不过和大牛差不多大的年纪,受了如此重的伤后能强忍着走到现在,实在是让人心生怜惜。 “我把你腿上的伤又重新包扎了一遍,我刚才摸了一遍骨头,万幸没有错位,不用重新打断再受一遍罪了。你先安心在此养伤吧。” 虽明知沈思安对他们来说是个累赘,李大成还是说不出让他马上离开的话,心底叹气,这人啊,真是越活越心软。 沈思安怔了一下,“我没有多余的银子付诊费。” 李大成笑道:“你身上的几两银子已经足够用了,我不过是给你检查了一番又敷上了点金疮药而已,这些钱当诊费还要多出不少。至于剩下的银子我就自作主张留下来了,全当是你留在这的花销。” 沈思安是个聪明人,不过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大成的用意,他如今受着伤,最好是找个地方将养好身子再走,哪里还有比大夫家更好的地方来养身体?而李大成说剩下的银子当做花销,不过是为了让他住在这里能心安。 一路走来受尽了各种辛酸,吃尽了以前从未吃过的苦,世间的人情冷暖尝了个遍,甚至最艰难的时候要从野狗嘴里面抢东西吃,原本已经对外人不抱任何期待,突然遇到了少有的善意,沈思安一时有些无措。 李大成看了一眼鱼娘,鱼娘略一思索,把手中的湿帕子递给沈思安,示意他自己敷在额头上,“咱们以前是不是在路上见过?我总觉得你比较面善。” 沈思安沉默了一瞬,“在濯阳郡靠近遂牧郡的官道上见过,当时我拄着拐杖在路边走路。” 他没有说起客栈的事情,应该是当时没有在意鱼娘,不然没道理故意隐瞒着不说这件事。既然他没有提起这件事,鱼娘也没有追问。 李大成看了眼天色,对沈思安道:“你先在这里休息,快到吃饭的时辰了,我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多做一份饭。鱼娘,你和思安年龄相仿,就留在这里陪他说说话吧。” 鱼娘乖巧地点了点头,“爷爷你放心吧。” 沈思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还是走吧,留在这里实在太麻烦你们了。” 李大成道:“麻烦什么,我们收了你的钱,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大成和李叔河两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鱼娘和沈思安两个人。 鱼娘今日穿了件嫩黄色的衣服,头上被陈氏心血来潮扎了个双丫髻,又加之她本身年纪尚小,看上去娇俏可爱,一团稚气未脱。 面对着这样的鱼娘,沈思安的戒心不自觉少了几分。 他和善地对鱼娘笑了笑,整个屋子都似乎亮堂了不少,“你叫鱼娘是吗?今年多大了?” 鱼娘撑着小脑袋,一五一十回道:“对,我的名字是我爷爷起的,我今年六岁了。哥哥你快躺下吧,爷爷让你好好休息。” 说到名字的由来,鱼娘仰起了脑袋,看起来颇为骄傲。 沈思安心底的戒心又去了几分,怎么看她都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应该是他先前想多了,她只是记忆好而已。 他又问道:“我们之前在路上见过一面,难道你们家也是从峦安郡来逃难的吗?” 沈思安问的都是些最寻常的,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鱼娘继续维持自己天真可爱的样子,“才不是呢,我们家是从濯阳郡逃难过来的。哥哥你一个人走到这里太厉害了,能不能给我讲讲路上的事?” 沈思安苦笑,“我不过是苟延残喘,哪算得上厉害,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而后又似不经意道:“我曾在河堤上遇到了一个壮士,他说自己被人抓去当壮丁挖河堤,后来费尽心思逃了出来,在我看来虎口逃生这才叫厉害,和他比起来,我算不得什么。” -- 第172页 鱼娘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道:“河堤?河堤上怎么了?哥哥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心里却在思索,被抓去当壮丁挖河堤应该就是在潆水那里了,逃出来不知道和爷爷他们那晚上的行动有没有关系? 沈思安见鱼娘面无异样,想来她年纪尚幼,家中长辈也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事。刚才李叔河见到他并无诧异,看样子并没有认出他也曾在河堤上出现过。 沈思安心中着实不解,他原以为河堤上突然冒出来搬弄鬼神之说的是遂牧郡的人,可见到李叔河后完全打乱了他原先的猜测。鱼娘这一家子既然是逃难的灾民,又到底是怎么和河堤上的事情扯上的关系?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救了他一命。沈思安暂时把心中的疑虑压下,对着鱼娘天真无邪的笑脸,微微叹口气,“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一讲,不过我也没有亲自去过,具体的事情也是听旁人说的,可能会有些出入。” 鱼娘歪着小脑袋,天真道:“哥哥,没关系的,你就说吧,我可喜欢听故事了。” 第100章 比美 沈思安在李家租住的小院里暂时住了下来, 因为房间不够,本来刘家和李家人住在一起已经够拥挤了,于是李大成单独在柴房里为他铺了张床, 就这么凑合着住下来了。 刘氏知道家里面住进来了一个陌生人,颇有些不情愿,不过在李大成掏出银子后,她顿时喜笑颜开, 说过的一些抱怨的话全然抛在了脑后。 如今北边的战事初定,看样子谢将军获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李仲海和石贵也都已经回来了, 所有人聚在一起一商量, 宜早不宜迟,趁着这段时间歌舞升平,不如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往兰江赶路, 万一再遇上个什么事就麻烦了。 在赶路的事情上李家人和刘家人早已驾轻就熟,不用李大成吩咐,李仲海和李伯山两人便合计着要去集市上买哪些东西。冬装已经做好了,不用再去买了,这便少了不少事情,剩下的不外乎是一些柴米油盐之类的, 马车再仔细整理一番便能上路了。 倒是石贵这边的人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岔子,有的人不愿意再辛辛苦苦往南跑了,想要留在遂牧郡的府城安顿下来。 刘大麻子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大哥,不是我不愿意跟着你去,实在是我家里的老爹脾气太倔, 死活不愿意过江。” 石贵板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良久后站起来拍拍刘大麻子的肩膀,“我知道大伙一路走来都不容易,眼看着谢将军要赢了,这遂牧郡也要安定下来了,再大费周折地过江不是件划算的买卖,而且过了江,什么时候再回来就不一定了。人离乡贱,故土难离,老人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乍一换个水土怎么着都不会习惯,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称职,光想着带你们逃命要紧,没有考虑到这些。” 刘大麻子忙道:“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为了弟兄们着想。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石贵叹了口气,在屋内走了一圈,又站到了刘大麻子跟前,“这样吧,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过了明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了。是非曲直我都已经和弟兄们解释清楚了,虽然谢将军这一仗打赢了,但是从长久来看,兰江以北短时间内是不会安定下来的,到时候能乱成个什么样子咱们谁都说不清,濯阳郡的惨象你是见过的,百姓生灵涂炭,瘟疫肆虐,一个村一个村的人都死绝了,命都没了,再顾恋着旧土有何用?” 毫无疑问石贵说的都是大实话,刘大麻子也都知道,他低着头,闷声道:“大哥,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石贵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刘大麻子一眼,“亏你平日里是最机灵的,算了,你再想想吧,我也不逼你了。” 出了门,小五正在外面等着,见石贵一出来忙迎上前,“大哥,我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石贵拍拍小五不算宽厚的肩膀,脸上带了丝笑意,“放心吧,不会把你留下来的。” 离开了刘大麻子和小五的院子,石贵出了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迈开脚转身往李家住的院子去了,怎么说都是他擅作主张多留了一天,这不是他一家的事,还是要和李大成他们说一下。 经过几天的修养,沈思安腿上的伤好了不少,因为知道他敏锐,鱼娘不敢冒然给他喂月光水,故而他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如今沈思安换上了李子晏的旧衣服,上上下下重新打理了一番,脏污不堪的脸也洗干净了,原本不起眼的小乞丐摇身一变,又成了鱼娘初见时的那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刘氏送饭的时候见到了沈思安的真面目,忍不住吸了口气,吃饭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可真不得了了,这孩子长得也太俊了,比咱们大牛都要好看。要是咱们还在下河镇,这么俊的后生那可是一大群姑娘都抢着要的。” 李子晏埋头咽了口饭,“奶奶,你不能老是拿我和人家比,我这样的已经长得够可以了,拿出去也不丢人。” 二牛偷偷看了李子晏一眼,“大哥,你不知道,咱奶还有咱舅奶他们都去看那个,那个沈思安了,就连咱婶娘挺着个大肚子也去了。” 说到这,二牛颇有些忿忿不平,“一个男的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他还不如鱼娘招人喜欢,而且名字还难听,比不上我的名字。” -- 第173页 二丫如今的胆子大了许多,吃饭的时候也敢小声插嘴了,她反驳道:“才不是呢,他就是好看,而且二哥你的名字才没有人家的好听。” 二牛气的作势要打二丫,二丫有王氏撑腰才不怕他,躲在王氏怀里对二牛吐舌头。 二牛瞪了她一眼,对李子晏控诉道:“大哥你看,二丫和鱼娘学会了,就知道仗势欺人。” 李子晏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二牛的脑袋瓜,“吃饭,就你的话最多。” 三牛闻言悄悄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吃饭的鱼娘,心里不解,难道他们家当哥哥姐姐的教训下面的弟弟妹妹的方式都一模一样吗?而且当弟弟的好没面子,开始当哥哥威风啊,什么时候婶娘能赶紧生个小弟弟出来让他教训教训就好了。 刚吃过饭收拾好桌子,石贵就来了,李大成见他面色凝重,想来是有要紧事,于是让女眷们都出去了,只留下刘大舅公他们几个。 鱼娘身为一个小孩子,自然是没有留下来的特权,她跟着陈氏出去后,陈氏去厨房收拾碗筷,顾不上理她,于是鱼娘只能自己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李子晏也出来了,他几步走到鱼娘身边,神秘兮兮道:“你说,那个沈思安真的长得比我好看吗?” 鱼娘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大哥,你不是不在意这些吗?” 李子晏不好意思笑笑,“我不在意,我就是问问,毕竟你们总说我长得好看,乍一见到一个比我好看的,我问问也正常嘛。” 鱼娘扬起笑脸,“大哥,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他沈思安比不上你的半根手指头。” 李子晏听了心满意足,摸了摸鱼娘毛茸茸的小脑袋,而后学李大成的样子背着手,“好了好了,这些话就不说了。对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套文房四宝吗?我手里正好有多余的砚台和笔,是刚入学时爷爷给买的,后来我的老师又送了我一套,爷爷买的就用不上了,正好可以给你用。” 鱼娘高兴地要蹦起来了,“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李子晏背着手,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那是,谁让我是你大哥呢。” 第101章 波折 石贵进屋后, 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李叔,刘大麻子他们都跟着我多年, 可以说都是我亲如手足的兄弟,这是我的私心,擅作主张多留一天。” 李大成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道:“是我没考虑周全, 别说是你们了,就连我们两家刚开始也有人不愿意继续往南走。多留一天也无妨, 让他们考虑考虑, 我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 石贵感激道:“多谢李叔体谅。” 送走石贵后, 刘大舅担忧道:“妹夫,这多留一天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李大成面带忧色,“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只希望这多留一天他们能考虑清楚,遂牧郡实在不是久留之地啊。” 李子晏犹豫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对鱼娘道:“我看二丫和二牛他们几个都去后院玩了,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鱼娘收好李子晏送给她的笔和砚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可是,大哥你不是说要教我写字吗?” 李子晏摸摸鼻子,“我不是怕你写字写累了,想让你出去走一走,好放松放松。” 鱼娘心下了然,也没有纠正李子晏她一个字还没有写的事实,调皮地笑了笑, 揶揄地看着李子晏,“好啊,正好我也累了。” 后院柴房,李家和刘家的几个小娃娃趴在柴房的窗户上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二牛因为年纪最大,吃力地抱着二丫往上举,面目狰狞道:“二丫,你看够了没有,累死我了,快下来。” 二丫扒着窗户,奶声奶气道:“二哥,你怎么还没有大姐的力气大?” 二牛松开手把二丫扒拉下来,“嫌弃我力气小你找别人去,别来找我。” 三牛和有根有才三人像叠罗汉似的挤在门缝往里面看,“三牛,你看到了没有?” “没呢,人刚才还在,怎么不见了,现在看到的都是柴火。” “你让让,让我来看看。” “你别挤我,让我看。” 几人起了争执,在门口开始打闹起来,正在这时,柴房的门“咯吱——”打开了。 沈思安站在门内,居高临下笑意盈盈看着几个小萝卜头。 三牛和有根有财傻眼了,二牛和二丫还有大庆小庆也傻眼了,一时间都愣住了,还有比偷看被人现场抓住更羞耻的事吗? 沈思安扫了一眼几个小娃娃,面色如旧,温和地问道:“你们是来取柴火的吗?” 二牛是最大的,反应过来了忙不迭点点头,“对,我们就是来取柴火的。”怕沈思安不信,又补充道:“是奶奶让我们来取柴火的。” 有了这个台阶下,三牛还有二丫几个人也都点头如捣蒜,叽叽喳喳道:“我们不是过来看你的,是来取柴火的。” 沈思安的眼睛微微眯起,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既然是来取柴火的,你们都进来吧。” 二牛和大庆小庆先进去,兴奋地左顾右看,三牛光顾着高兴了,,跨过门槛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沈思安一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三牛低头,沈思安白净修长的手正扶着他的胳膊,而他的袖子上都是刚在院子里打滚沾上的土,虽说平日里他常不顾这些,可这对比过于明显,三牛有些羞愧,小声道:“没事。” -- 第174页 于是等李子晏和鱼娘走到柴房时,只见一群小娃娃排排坐在沈思安的床铺边,托着脑袋听他讲故事。 柴房向来是最杂乱的地方,更别提这个地方是他们租的,以前许久没有人住进来,里面都是些老鼠蟑螂之类的。等李家人和刘家人住进来后只草草清理了一遍,除了柴火,还堆放在了许多杂物,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为了给沈思安腾一个住的地方,柴房才重新打扫了一番,里面的一些杂物挪了出去,剩下的地方只将将能铺下一张床,其余的地方还是很乱。 鱼娘是知道柴房先前是什么样子,这次乍一看,只见凌乱的柴火被堆放的整整齐齐,地面上和窗沿上的灰尘也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竟有些窗明几净之感。 沈思安稳稳坐在一个瘸了腿的椅子上,正给二牛他们讲故事,仿佛周遭杂乱的一切都不存在。 鱼娘和李子晏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一个故事结束才轻轻敲了敲门。 沈思安转过身来看到是他们两个,站了起来,一只手握住书,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端的是温润如玉。 “鱼娘来了,我正给他们几个讲故事呢。咦,子晏也来了?” 李子晏理理衣服,嘴角噙着和李大成一般无二的笑,“鱼娘非闹着要来柴房看看,我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来了。没想到思安你这么有闲情逸致。” 鱼娘没有搭理李子晏把她当qiang使这一回事,只在旁边看热闹,啧啧,大哥好像非要挣个你死我活一般,不过看样子沈思安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 不过,还有什么比看两个美少年互相较劲更有意思的事吗? 傍晚时分,因为要推迟一天出发,刘家人和李家人暂且无事可做,于是小孩子围在沈思安身边听他讲故事,女眷们在后院一般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闲聊,而李大成他们则在前院谈天说地。一院子的人坐等天黑好去上床睡觉。 鱼娘坐在沈思安身边,听他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大开眼界,毫无疑问,在相似的年纪,沈思安的学识比李子晏要深厚的太多了,她甚至怀疑爷爷读过的书都没有沈思安读过的多。鱼娘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少年俊才? 若是说权贵人家,可她初次见沈思安是,他只是一辆马车而已,随身伺候的仆人也不过了了,权贵人家的少爷出行怎么这般简陋?更别提后面更是落魄到沦为乞丐险些丧命。若是被贬谪的,也不像,哪有被抄家的还能带着仆人? 鱼娘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哪家的庶子被主母看不过眼随意打发走?一出神盯着沈思安打量的时间有些久了,沈思安有所察觉,轻声询问:“鱼娘,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这一靠近,离沈思安不过咫尺之遥,鱼娘清晰地看到沈思安带着笑意的眸子中映着小小的她,两人四目相对,鱼娘一激灵,拨浪鼓似地摇摇头,“没有,我刚才有些困了而已。” 前院,刘大舅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用随身携带的磨刀石“哼哧哼哧”磨着手中的杀猪刀,刘二舅脚边放着一团麦秸杆,正用宽厚的大手编着小玩意儿。 李大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把破扇子,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天,“看样子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二哥,你怎么有闲心编这个东西?” 刘二舅笑露出满嘴的黄牙:“给有财的,他就喜欢玩这个。” 刘大舅头也不抬道:“延寿,给我也编一个,有财有了,有根一定会哭着闹的。”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李叔河站起来,“爹,我去开门。” 李叔河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到几个穿官服的人,他心中疑惑,蹑手蹑脚跑回来,小声道:“不对劲,外面的人穿着官服。” 刘大舅停下手中的动作,拎着锋利无比的杀猪刀说:“我去看门,我倒要看看门口是谁。” 李大成拦住了他,“大哥你先冷静,既然他们能好好敲门,至少说明没有恶意,你提刀万一吓着人家了就糟了,还是我先去门口探探情况再说。” 李叔河道:“爹,我陪你去。” 李大成打开门,堆起笑脸,“各位官爷,不知这么晚了造访小院可有什么事?” 打头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大成,“你叫李大成,是个大夫?” 李大成点点头,“正是,小老儿以前在村镇行医,如今逃难至此,还往诸位官爷多加关照。” 打头的人道:“行了,你的好日子来了,咱们谢将军的夫人请你去给她看病,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李大成心中一转,谢夫人是王夫人的嫂子,此事定然和王夫人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给王夫人看病的时候,王夫人分明未看上他的医术,哪里出了岔子,会让谢夫人知道他? 不过他还是面露惶恐之色,“烦请官爷等候片刻,容我换身干净的衣服。” 打头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洗得干净,但是上面缀满了补丁,这样子去见夫人确实不太妥当,于是他点点头,“你去吧,别磨蹭。” 李大成进屋后翻找出一件最体面的衣服,又打开医箱,看到里面的药都没少,心中暂安,不管谢夫人卖的什么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叔河道:“爹,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我和你一起去吧。” -- 第175页 刘大舅也道:“是啊妹夫,要不我跟着你一起去,叔河还没有我厉害,真遇到事护不住你。” 李大成摇摇头,“谢将军府上守卫众多,真要是出什么事咱们的人都搭进去也救不了我,我知道你们是担忧我的安慰,不过我感觉暂时问题不大,看样子谢夫人只是去找我看个病,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你们先留在家里看家吧,如果快一点,我今晚就能回来,不行的话到时候我会想方设法给你们传消息。” 李大成拒绝了李叔河和刘大舅后换上了衣服,虽然是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上面也打了补丁,不过比刚才那件略微少了一些,他自嘲道:“看在我这么穷的份上,说不定谢夫人还会对我网开一面呢。” 第102章 秘密 因为有宵禁, 傍晚时分在外摆摊的小贩们已经陆续收拾东西回家了,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停留的人越来越少。 天色渐晚, 领路的官差提起了灯笼,街上的北风呼啸而过,李大成觉得有些冷,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他裹紧身上的衣服, 小心问道:“官爷,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旁边的一位官差道:“快了, 前面转个弯就到了。” 这位官差倒是挺好说话的, 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李大成, “我看你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就入了夫人的法眼?” 李大成苦笑,“小老儿也有此疑问, 不过想来许与王夫人有关,我曾有幸在来遂牧郡的路上和王夫人一路,承了不少王夫人的恩情,些许是王夫人把我引荐给谢夫人的。” 官差心思活络,这人看着不起眼,身上的衣服也是旧的, 没想到居然和王夫人有关系,这次又入了谢夫人的法眼,莫不是以后要青云直上了?这般想了一番,官差看李大成的眼光就有些不一样了。 他小声叮嘱李大成,“你这次去见夫人,千万不要惊慌失措,一定要使出万分的本事, 只要治好了那位的病,以后你就飞黄腾达了。” 李大成连连点头,“小老儿自当为夫人竭尽全力。” 他心中疑惑,听官差这话,他要看诊的人貌似不是谢夫人,难道是谢将军?谢将军近日刚刚回城,一路上红光满面风光无限,看着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跟在官差后面进了谢将军的府邸,谢将军的府邸在整个府城位置最好的地段,门口卧着两个大石狮子,朱红大门深深,进入里面后处处是雕梁画栋,树木高大,花草稀有。 走在走廊下,灯笼一排挂在顶上,照的整个路通亮。走廊两边立着静默的婢女,若非走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站的还有人,仿佛是雕像一般。 李大成跟在官差后面,处处小心谨慎,生怕犯了主人家的禁忌。 终于,走到了地方,官差停在了门口,“李大夫,您请进,我们就不进去了。” 李大成拱拱手,“有劳诸位官爷了。” 他在门口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理了理袖子,在门口随侍婢女的带领下进了房间。 进屋后,他不敢左顾右看,只低头专注走路。房间里蔓延着一股扑鼻的甜香,而在甜香的掩盖下,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心中一震,脚步不自觉慢了一拍,而后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前面的婢女。 婢女把他带到内室外,轻声道:“夫人,李大夫来了。” 内室与外室之间隔着一道珠玉帘子,王夫人掀开珠玉帘子,从内室款款而出,眼角泛红,看来是哭过了。 她强撑起精神,“李大夫快进去吧,嫂子在里面正等着你呢。” 李大成连连点头,“不敢让谢夫人等着,是我来迟了。” 王夫人径直走了进去,珠玉帘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竟是这屋子内唯一的声音。 李大成小心翼翼穿过珠玉帘子,只见内室的拔步床前跪着两个人,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倚在床边正抹着眼角的泪,床上的锦被下躺着一个人,能让王夫人和谢夫人一起守在床边的,除了那位谢将军,想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李大成明白了自己此行定是为谢将军治病来了,谢将军恐怕在战场上伤的不轻,原先在城中的满面红光威风凛凛都是假象。谢将军在遂牧郡的百姓面前必须表明他没有任何事,否则军中军心不稳,士气低落,即使北边的王将军已经没有能力反扑了,军中的其他异心之人也会有所动作。 如此天大的秘密摆在他的面前,李大成的心都提刀嗓子眼了,能治好谢将军最好,说不定他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治不好,恐怕他的小命就要留在这里了。 而府城中名医不少,谢夫人能请他过来,恐怕已经黔驴技穷了,毕竟他的医术可没入过王夫人的眼,想来谢将军伤得不轻,有可能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想清楚了这些,李大成心底叹了口气,前面是刀山火海下油锅如今他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原先以为攀上王夫人的关系是件好事,可如今来看也不尽然。果然古人说得对,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哪怕有天大的好事出现在面前,都要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谢夫人抬眼看了一眼李大成,“这位就是李大夫吧?妹妹经常在我面前说你的医术有多精湛,说得我心中好奇,所以这次特意叫你来给将军看看。” 谢将军如今生死不明躺在床上,王夫人也没心思再说什么客套话了,她直截了当道:“哥哥在战场上被人伏击受了重伤,李大夫务必要拿出十万分精力治好哥哥,不然就连我也保不住你。” -- 第176页 李大成连连点头,“夫人放心,医者仁心,小老儿一定会尽心尽力救治将军。” 李大成小心绕过跪在窗前的两个大夫,只见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谢夫人,“夫人,小老儿暂且冒犯一下将军,想为将军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口。” 谢夫人亲自掀开了谢将军的衣服,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左胸口滑到肚脐,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敷上了一层药,只是药粉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李大成捻起一点点药粉,仔细嗅了嗅,知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谢夫人道:“大夫已经为将军止好了血,也喂将军喝过药了,只是将军还是浑身滚烫昏迷不醒。” 李大成点点头,“且让我先为将军把把脉。” 他把手搭在谢将军的手腕上,只觉得这脉象和当初大牛受伤的脉象颇为相似,当时大牛也是在鬼门关门口转了一圈,最后命硬挺了过来,如今回想起来他还是后怕,若是没有挺过来…… 李大成不敢说他曾经治好过相似情况的病人,只谨慎道:“将军伤得太重了,又耽误了不少时间,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两说,我实在不敢保证能把将军就回来,只能勉力一试。” 谢夫人自然也明白谢将军的情况,其他来看病的大夫均是如此说法,她道:“你先去写药方吧,待会儿让人去抓药。” 李大成拱拱手,“是,小老儿先退下了。” 他坐在桌子旁,刷刷写下了一个药方,递给候在一旁的婢女,“麻烦姑娘了,这其中有一味药外面没有,只有我这里才有,等到煎药的时候麻烦姑娘告诉我一声,我亲自去煎药。” 婢女道:“李大夫放心,婢子都记住了。” 等婢女走后,李大成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最后打开一直不离身的药箱,从里面取出来了一个小白瓷瓶。 这个白瓷瓶是鱼娘交给他的,他明白鱼娘身上有些奇异之处,只是他不问,鱼娘也不说。 这次来到遂牧后,鱼娘避开所有人悄悄递给了他一个白瓷瓶,这个白瓷瓶是有一次他带着鱼娘出门,鱼娘缠着他买的。当时他想鱼娘自幼懂事,从不问人要东西,难得见到她对什么东西起兴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于是就给她买下来了。 鱼娘把白瓷瓶交给他后,吞吞吐吐道:“爷爷,这个瓶子里的水是我收集的晨露,我在医书上看到说晨露煎药效果更好,你先收着,说不定以后就用上了。” 他自然知道晨露煎药只是妄谈,这白瓷瓶内想必就是鱼娘的奇异之处了。上次救大牛的时候,鱼娘衣不解带在床边照顾了大牛一整夜,第二天大牛就醒了。石贵那次也是,他给石贵治病的金疮药是鱼娘研磨的,给石贵用了之后石贵的伤好的比寻常金疮药快太多了。 李大成心里叹气,如此神异之事,幸好出现在了鱼娘身上,鱼娘心善,又一向谨慎,将此事瞒得紧紧的,若不是他对自己的医术心中有数,想必也发现不了。 不过也幸好鱼娘生在了他们家,这是他们家的福气,若是生在别人家,依鱼娘的性子,只怕要把这个神异永远地隐瞒下去,直到进坟墓的那一天。 李大成念及此忍不住笑了,心中自豪不已,不愧是他们家的孩子,就是聪明。 他在心中暗下决定,鱼娘习医之事是不能再拖了,等到了安陵,一切就要就要提上议程了。不止是习医,听说安陵有专门教授女娃娃的学堂,到时也要把鱼娘送进去,可不能耽误了她。 第103章 鱼娘和李子晏还有大丫…… 李大成走后, 院子里剩下的人也没闲心继续谈天说地了,李伯山去找石贵说了一下李大成被带走的事情,这件事关乎他们到底何时能离开府城, 必须要和他商量一下。 晚上的柴房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破败耽误窗户照进来有一丝亮光,听了大半个时辰的故事,几个小娃娃都累了, 二牛和大庆小庆在不住地打哈欠,二丫和三牛已经睡着了。沈思安降低了声音, 直到最后一个故事讲完。 李子晏从故事中缓过神来, 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不好意思道:“沈兄,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几个弟弟妹妹都比较顽皮, 打扰你休息了。” 沈思安扶着椅子站起来,微微一笑,“要说打扰也是我先打扰你们,而且他们几个活泼可爱,我本来就闲的无事,能有人听我谈天说地,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子晏抱起二丫,“二牛,走吧,该去睡觉了。” 二牛揉揉眼睛,“哦,知道了大哥。” 三牛习惯性地想找鱼娘抱着他,鱼娘在沈思安面前不想暴露她力气大的事情, 于是道:“三牛你自己走,我抱不动你。” 鱼娘最后一个走出房间,沈思安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跨出房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思安,“哥哥,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沈思安微笑颔首,“好多了,还要多谢你当初的照顾。快回去吧,天色凉了。” 鱼娘挥挥手,“哥哥再见。” 沈思安静静看着鱼娘几人离去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墙角。他抬头望了眼皎洁的月亮,轻轻笑了一声,而后转身回了房。 李大成候在炉子旁给谢将军煎药,等周围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掀开盖子把白瓷瓶里的水都倒了进去,又搅了几圈,而后自然地把盖子合上。 -- 第177页 “姑娘,药煎好了。” 婢女闻言,上前小心翼翼把煎好的药倒入白玉碗中,“李大夫,还请您陪婢子再走一趟,好回禀夫人。” 李大成收好药箱,“姑娘言重了,这是小老儿的本分。” 婢女在前面端着药,李大成跟在后面,。廊下原本伺候的婢女换成了身披甲胄的士兵,恐怕谢将军的情况又恶化了,他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头专心走自己的路。 进了屋后,原本跪在谢将军床前的两个大夫已经不见了,谢夫人和王夫人倒是还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也在。 此人穿着一身锦袍,头束玉冠,看起来和谢将军面容十分相似,想必应该是谢夫人与谢将军的儿子。 青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药,问李大成,“你确定这药能救我父亲的命?莫不又是一个骗子。” “俊儿,不得对大夫无礼。”话虽这样说,谢夫人也没有开口让青年给李大成道歉。 她端起药用白玉勺一口一口喂到谢将军的嘴里,时不时用手帕擦掉嘴角溢出来的药渍。喂好药后又问李大成:“李大夫,这样喂好药后可还需要做什么?” 李大成道:“不需要了,如果这药能治将军的病,大约三个时辰后便会起效,到时将军身上的高热会先退去,快的话第二天将军便能醒了。” 若是这药无法治谢将军的病,希望他能趁着这三个时辰把消息送出去,好让剩下的人别管他了赶紧走。 等谢夫人给谢将军喂完药后,李大成一直留在屋内随时注意着谢将军的动静,不住思索该如何找人传信。 这时,珠玉帘子“哗啦”作响,一个婢女从外面进来,婢女走到王夫人身边,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夫人不如先去休息,让婢子在这里守着将军可好?” 王夫人一脸倦意打了个哈欠,连续熬了这么多天她也有些撑不住了,不过她还是拒绝了,“我再陪哥哥一夜,我这里没什么大事,你去告诉嬷嬷别让她担心我。” 婢女福了福身,“婢子这就去。” 李大成抬眼,和婢女对视了一眼,婢女有些惊讶,他赶紧略微摇了摇头,示意婢女不要轻举妄动。等婢女出去后,李大成对谢 夫人道:“夫人,小老儿腹中有些不适,能否去方便一下?” 王夫人没有多留心,“你去吧,快去快回。” 门口随侍的婢女要为他引路,李大成摆手拒绝了,“不麻烦姑娘了,这外面都是人,我问问路就行。” 婢女道:“那李大夫您沿着走廊走,到前面往左拐一下,再走几步就是茅厕了。” 李大成拱拱手,“多谢姑娘了。” 他顺着婢女指的路一直走,然后又拐了一下,往前面一直走。 绫罗躲在假山后急的团团转,怎么回事,怎么鱼娘的爷爷也在这里,治不好将军可是要杀头的。见李大成出来了,她左右看了一下,确认暂时没有人经过后,忙从假山后出来,小声唤道:“李大夫,我在这。” 李大成往后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跟过来,快步走到了假山的阴影里。 绫罗急得直跺脚,“李大夫,你怎么在这?你快走吧,那些治不好将军的大夫都被暗中处理掉了。” 李大成道:“我暂时走不掉,绫罗姑娘,你能不能去我家报个信,让鱼娘他们别等我了先走。” 绫罗想了一下,“夫人平日不派我出门,我只能试试。李大夫,鱼娘还在家里等着你,你可一定要平安回去啊。” 李大成深深叹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如今陷进这摊泥水中,想出来就难了。我先走了,绫罗姑娘你自己小心。” 绫罗道:“我在这里有王夫人罩着,不会有事的。李大夫你放心,我马上想办法给鱼娘送信。” 和绫罗分开后,李大成走到茅厕留了一会儿,然后假装刚从茅厕里出来,回到了房间里。 谢将军依旧昏迷不醒,李大成又给他把了把脉,看了看他的伤口,心中稍定,谢将军的脉象逐渐平和,比第一次把脉时凌乱不堪的脉象好了很多,看来是药起作用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谢将军的吐息不再急促,变得平稳了许多,高热也退了不少。 谢夫人给谢将军擦脸,惊喜道:“李大夫,将军的烧退了。” 李大成点点头,“是退了不少,将军这一关算是过了。” 谢夫人眼中冒着点点泪光,再看李大成仿佛遇到了旷世神医,她紧紧握住王夫人的手,“妹妹,谢谢你,你救了将军一命。” 王夫人也是激动不已,两人聚在床前一刻不离守着谢将军,暂时顾不上李大成了。 李大成又借口出去一下,对候在门外的婢女道:“姑娘,我离开家也有一段时间了,能不能派人给我家里人送个信,我实在怕他们担心。” 谢将军的高热退了,李大成的药起了作用,婢女明白以后他就是将军的救命恩人了,对李大成的吩咐不敢怠慢,福了福身道:“李大夫放心,我这就派人去。” 李家人在家里面等到天黑,又等了几个时辰也没见李大成回来,实在等不了了,于是便上床睡觉了。 睡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门外有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个小厮,这小厮是替谢将军府中的一位姐姐传信,说是李大成暂时回不来了,让他们趁着夜色赶紧走。 -- 第178页 李伯山听得眼皮子直跳,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爹在谢将军府中要出事了吗? 他赶紧把剩下的人都叫起来,抓紧时间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才是。 刘氏听完后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一拍桌子,“走!听你爹的。” 李叔河不敢相信这是他娘说出来的话,“娘,咱们拍拍屁股走了爹怎么办?” 刘氏道:“你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咱们了,他说要是能把咱们都平平安安送过兰江,他就是死也安心了。咱们都走,先走了不让他担心,你爹精着呢,一定会有办法脱身的。” 刘大舅也发话了,“大花说得对,咱们走了妹夫才没有顾虑。” 一群人点起蜡烛,摸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天一亮城门开了就赶紧走。 东西刚收拾到一半,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刘氏肚子里憋着火气,拎起菜刀便气势汹汹走到了门口,大声喊道:“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是来给李大夫送信的。” 院子里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中疑惑,怎么回事?怎么又来一个送信的。 李伯山道:“娘,我去开门。”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士兵,这士兵笑道:“李大夫在府中为夫人治病,夫人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李大夫今晚守着暂时回不来了,特意让我回来告知你们一声,让你们别过于担心了。” 李伯山拱手道:“多谢官爷了,我爹能为夫人看病是我们一家的福气,我们家一定会日夜为夫人祈福,祈求上天让夫人早日痊愈。” 送走报信的士兵后,李伯山关上门,“这两个,哪个说的是真的,咱们还要不要收拾东西赶紧走?” 鱼娘也穿好了衣服,就等着东西收拾好跑路,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细想了想,以爷爷平日的作风,这两个消息有可能都是他让人送的。 “大伯,有没有可能是一开始爷爷没把握治好夫人的病,才报信让我们赶紧跑。后来夫人的病情有了好转,他又派人告诉我们,让我们不要过于担心。” 李伯山一拍巴掌,“你说的对,还真有可能是这样的。” 刘氏听到士兵送来的消息,心中的恐慌散去了一大半,没了李大成在身边她像是找不到主心骨一般,“伯山,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李伯山想了想,“这样,东西照旧收拾,看看爹明天一早能不能回来,如果回来了咱们就一起走,如果爹没有回来,我就先去将军府打听打听,摸摸情况。” 已经是深夜了,睡得正香被人给叫起来,小孩子都有些撑不住了,尤其是二丫和三牛这几个,趴在大人的怀里不住地打哈欠。 李伯山道:“我看先让鱼娘他们去睡觉,咱们收拾东西就行了,大晚上的,把他们给冻坏了就糟了。” 鱼娘牵着陈氏的手往屋里走,半个身子都要挂在陈氏身上了,不过她虽然很困,脑子却一直没有停,谢夫人生病找爷爷来看病,怎么想都不可能,爷爷给王夫人看病,王夫人分明没有看上爷爷的医术,又怎么会把爷爷举荐给谢夫人。 这事处处透露着古怪,若是给谢将军治病倒还有点说得通,毕竟爷爷曾给石贵治好了伤,石贵有可能把这事告诉王夫人。 第104章 留下 李大成在谢将军身边熬了大半宿, 不过一个时辰谢将军的高热便已经退掉了,他到底是常年征战的人,身子骨要强悍许多, 好起来的速度远远超过李大成的预料。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大成支着手靠在椅子上打盹,突然听到婢女喊道谢将军醒了,他一个激灵醒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将军床前,一看, 谢将军果然已经睁开了眼。 谢夫人守在床边, 激动地语不成调, “将军,你终于醒了。” 李大成道:“夫人容我先给将军把把脉。” “哎,哎, 你快去。” 李大成又给谢将军把了一次脉,脉象已经比昨晚强劲了太多,好生将养着,用不了多久谢将军就能活蹦乱跳了。他拱拱手,“恭喜将军了,将军熬过了生死关, 接下来只需好好养着便无大碍了。” 谢夫人用手帕擦掉眼角的泪,“多谢李大夫了,你辛苦了一夜还没休息,我让人带你去偏房先睡一觉。” 李大成点点头,“将军的药还要接着吃,一日三次万万不可断了。” 谢夫人道:“你放心,我都记着呢。” 谢夫人只顾着看着谢将军醒来欣喜若狂, 李大成犹豫了一下,“夫人,不知我今天可否能回家一趟,我出来一晚上了,怕家里的人为我担惊受怕。” 谢夫人随口道:“回去干什么,将军的病还没好呢,我派人去你家里捎个信就行,在将军完全痊愈之前,你就先留在府里吧。” 李大成见说不动谢夫人,无奈只能答应。 李大成走后,谢夫人握住谢将军的手,“你可算醒了,再不醒可让我和俊儿怎么办?” 谢将军身上还很乏力,整个人疲倦得很,他费力道:“我这不挺过来了吗,辛苦夫人了,你请的大夫很好。” 提到大夫,谢夫人笑道:“还要多亏了妹妹,李大夫和妹妹有些渊源。你不知道,前两日请的那些大夫什么药都用了,结果你的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重了,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多亏了这位李大夫妙手回春,力挽狂澜,硬生生把你从鬼门关上给拉回来了。” -- 第179页 谢将军道:“既然这样,以后就把这个李大夫留在府里吧。” 谢夫人道:“都听你的,妹妹守了你两夜,我让她先回去睡了,她还不知道你醒了,我派人告诉她一声,不知道她该多高兴。” 谢将军重重咳嗽了几声,吐出来一口浓痰,“你去吧,我困得很,再睡一会儿。” 李大成写好药方后,在偏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思来想去也找不到脱身的办法,看情况非要谢将军身体完全痊愈后他才有机会出府,若是自此谢将军能放了他还是好的,怕就怕谢将军不放过他。 从平宁县走到现在,先是为路上的灾民和匪寇担惊受怕,后来又遇到了瘟疫,终于有惊无险走到遂牧郡,原以为接下来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兰江,谁料到又和这势力滔天的将军府扯上了关系,眼见一时之间是脱不了身了。 李大成长长叹了口气,进退两难啊,治不好要被砍头,治好了也要被留下来,他翻了身闭上眼睛,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吧。 早上,李叔河吃过饭,收拾好后准备去将军府外探探情况,还没等他出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外面是两个官差。 李叔河拱拱手,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两位官爷来我家有何贵干?” 其中一位官差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叔河,问道:“这里就是李大成李大夫的家吗?” 李叔河点点头,“正是,我是李大成的小儿子。” 官差道:“我们来是告诉你一声,你爹治病有功,暂时留在将军府效力了,你们就不用担心了,等夫人的病痊愈后自然会让他回来。” 李叔河愣了,爹留在了将军府,还能回来吗?这样的话他们渡江的时间又要往后拖了。 鱼娘正在院子里拔那些已经干枯的野草,自然把李叔河和官差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将军府留下爷爷治病,说明爷爷的医术入了那些贵人们的眼,以后要是出城,这些贵人们指不定会有所阻挠,这样他们还能顺利去安陵吗? 鱼娘心里实在是没有底,不过这一路上遇到的困难多了去了,只是暂时留在这里而已,吃穿不愁的,比起外面那些逃难的灾民他们已经好了太多,再抱怨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牛悄悄扑到鱼娘身上,一下子把鱼娘的背压垮了,鱼娘整个身子都往前倒,眼见逃不开躺地上的命运了,她气愤地拉住三牛的胳膊,狠狠地打了几下三牛的屁股,“还闹不闹?问你话呢,还闹不闹了?再惹我我就把你的胳膊给拧下来。” 三牛支着胳膊,“疼疼疼,姐你轻点,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鱼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万幸今天穿的不是陈氏特意给她改的裙子,不然三牛就不止屁股挨揍这么简单了。 三牛挨过打后,扭扭捏捏在鱼娘跟前转了几圈,鱼娘冷眼瞧着他卖关子,也不戳破他的小九九。最后三牛先按耐不住了,小声道:“大姐,你今天还想听故事吗?” 鱼娘使劲揉了揉三牛的小脑袋,把他的头发揉的一团糟,“我去问问大哥,大哥昨日说要和人家讨论学问。” 三牛高兴地蹦起来,“大姐你最好了!” 鱼娘看着三牛兴高采烈的样子浅浅笑了,虽然糟心的事一大堆,不过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值得高兴,这样就足够了。 第105章 略 李家人在小院中又等了七八天, 期间不时有谢将军府中的下人跑过来告知他们李大成的消息。 如今谢夫人的病逐渐好转,已经能正常下地走路了,接下来只要好生养着, 不久后便能痊愈。而李大成因为治好了谢夫人的病,在将军府上被奉为贵客,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貂裘, 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知道李大成没有事,李家人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只一心一意等着李大成平安归家。只是鱼娘心中还有一丝疑虑, 爷爷既然治好了谢夫人的病, 必然在将军府那边有了一定的声望,归家后还能光明正大的带着全家人一起离开这里吗? 这几日,李子晏有时间便会找沈思安讨论学问, 他们俩年纪相仿,又都曾学习过四书五经,有许多共同之处。以往沈思安没有来的时候,李子晏往往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内埋头读书,空闲时间教一教鱼娘和二牛,过得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沈思安来了之后,他有了个能说话的人,每天吃完饭饭碗一推便去柴房找沈思安聊天。 鱼娘因着也没什么事干,只能在家干等着爷爷回来,有时也会和李子晏一起去柴房。 这日李子晏和沈思安在柴房里讨论四书五经上的一个问题,讨论得忘乎所以,直到李子晏茅塞顿开, “沈兄说得太对了,是我执拗了,我这就去把文章重新改一改。” 他兴冲冲离开了柴房,也忘记了还有鱼娘在。鱼娘颇有些无语,摘掉身上的细碎柴火准备起身离去,她不好一个人留在柴房打扰沈思安养病。 沈思安腿上的伤好了很多,正常下地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了,如无意外这几天可能就要走了。鱼娘心里还有些舍不得他,毕竟他走了,再想看到这么如沐春风的美少年可就难了。 “鱼娘。”沈思安叫住鱼娘,“你爷爷还留在将军府不回来吗?” 鱼娘点点头,也很是苦恼,“还没,可能要等到将军夫人的病完全痊愈了才能回家。” -- 第180页 沈思安望着窗外,语气有些飘渺,“若是回来了,你们能顺利离开府城吗?” 像是明白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他转过身自嘲一笑,“看我,问你这个问题做什么,你这么小又不懂。” 鱼娘眨着黑亮的眼睛,“哥哥,我怎么不懂了?我不小了。” 沈思安走近摸了摸鱼娘的后脑勺,没有直接回答鱼娘的话,“好了,你快回去吧,你娘找不到你又该着急了。” 鱼娘出了柴房,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转身回看了一眼柴房,沈思安穿着一身旧衣服,长身玉立,站在破败的窗户望着广阔的天空,像是被困在牢笼中折翼的鸟儿。 鱼娘心中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了解沈思安以前的人生,但她还是转身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交集太多对谁都没有益处。 沈思安看着鱼娘离开的小小身影,不自觉笑了,真是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 “砰砰砰,有人在家吗?” 李伯山三兄弟站在走廊下看廊檐下成滴掉落的水珠,自李大成离开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昨天刚有放晴的迹象,今天又开始下了。 李叔河冒着丝丝雨滴打开了门,“谁啊?” 只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婢女焦急地站在门外,后面还停着一辆马车,这婢女道:“李大夫家是在这吗?他受了伤,夫人吩咐婢子把他带回来。” 李叔河急了,快步跑到马车旁,一把掀开帘子,只见李大成正生死不明躺在马车上,“爹!你怎么了?” 婢女道:“前几日下了雨,地面湿滑,李大夫不小心摔倒了,原以为养养就能好了,谁知道这几天逐渐发起了高热,愈来愈严重了,眼见着人就不行了……” 李伯山和李仲海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不对,两人出来一看李叔河趴在马车上痛哭,“这是怎么了?叔河?” 李叔河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爹不行了!” 李伯山呵斥他,“哭什么?还不快把爹给抬进去,难道你要让他一直躺在外面吗?” 李叔河用袖子抹了把泪,抽泣着把李大成扶上李伯山的背,和李仲海在后面护着他,把李大成背进了屋子里。 婢女跟在身后没有离开,从怀里拿出两个沉甸甸的荷包,“这个是谢夫人给李大夫的诊金,这个是王夫人给李大夫的赏赐,多谢他治好了谢夫人。” 李仲海接过荷包看也没看一眼就扔到了桌子上,强忍着悲痛问婢女:“我爹究竟是怎么受的伤?摔一跤怎么会把命都快摔没了?” 这婢女,也就是绫罗,为难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只知道那天刚下了雨,花园里很滑,李大夫为了抄近路给谢夫人看病,特意从花园走的小路,后来谢夫人在屋内左等右等不见他的人,派了人去找,结果发现李大夫躺在地上生死不明,脑袋上还有一滩血……” 李仲海拱拱手,“多谢姑娘告知,我爹看样子是不能再给夫人治病了,劳烦您回去告知夫人一声。” 绫罗道:“这是自然,谢夫人让李大夫安心养伤,多亏李大夫妙手回春,她那里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绫罗出了屋子,左顾右看,想要看看鱼娘在哪里,正巧鱼娘从后院的柴房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院子里的绫罗。 “绫罗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绫罗捂住胸口,惊喜不已,“可算是见到你了,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鱼娘看绫罗面色有异,“走,咱们到后面去说。” 两个人到后院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绫罗道:“我长话短说,李大夫摔倒受伤了,目前生死不明。受伤需要李大夫看病的不是谢夫人,而是谢将军,可是谢将军受伤的事不能往外说,只有这样,李大夫才能顺利回来。” 绫罗紧紧握住鱼娘的手,“鱼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鱼娘霎时浑身冰凉,手忍不住抖个不停,嘴唇也在打颤,“你说,我爷爷要没命了才能回来?只有这样我们一家才能离开?” 绫罗抱住鱼娘,“你别哭,我们一起想办法,李大夫人这么好,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 鱼娘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我没事……” 猛地想到了什么,鱼娘一把擦掉眼泪,“绫罗姐姐,我就不陪你了,我先去看看我爷爷。” “好,我还要回去给夫人复命。”顿了一下,绫罗又艰难道:“除了谢夫人给的诊金,王夫人又添了许多,这些钱,足够你们一家安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鱼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绫罗,几乎失言,“她们以为,这么多钱就能买我爷爷一条命了是吗?真是可笑,那可是我爷爷的命!她们怎么如此冷血?也是,在她们眼中,区区一条人命而已,值不了几个钱,我们家还要感谢王夫人和谢夫人如此慷慨大方,一条人命就能换我们家下半辈子的富贵!” 说到最后,鱼娘几乎是吼完了所有的话。 绫罗无措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发泄了一通,鱼娘反倒冷静了许多,“绫罗姐姐,我不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我爷爷。” 绫罗心疼地看着鱼娘,“如果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鱼娘,你知道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 第181页 绫罗走后,鱼娘吹了一会儿的冷风,直到身上沸腾的血都平静下来了才准备去前院看爷爷。 前院屋内,李家人和刘家人几乎都到了,所有人乌压压挤在一件屋子里,刘氏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骂声一句接着一句。 “我的老天爷啊!真是一点都不给人活路啊!我家老头子做了这么多善事你不开眼,你个狗娘养的!亏老娘给你送了这么多香火!” 顾氏挺着大肚子跪在她的身边,眼泪汪汪劝她:“娘,你别这样,爹该难过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又戳到刘氏的火头上了,“他难过,他难过个屁!他一个人躺在那闭着眼死了算了,留下我们一家子在这哭死哭活。” 王氏把顾氏搀扶起来,“弟妹你挺着个大肚子,还是先去休息吧,娘这里有我和你二嫂,你就别担心了。” 二丫和三牛虽然对死还没有什么清楚的印象,但是看到大人们都愁眉苦脸,平日里最和善最疼他们的爷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十分害怕,抽抽啼啼哭道:“我要爷爷,我要爷爷。” 鱼娘进屋后就看到了眼前这一片混乱的场面,她给二丫和三牛擦掉鼻涕,把他们俩哄到外面,“别哭了,爷爷会没事的。” 三牛紧紧拽住鱼娘的衣角,“大姐,爷爷真的会没事吗?” 鱼娘勉强扯出一抹笑,像是在告诉三牛也像是在告诉自己,“对,爷爷一定会没事的。” 第106章 出殡 深秋的寒风吹得树枝瑟瑟发抖, 出殡的队伍一路吹着唢呐,自鱼娘他们租住的小院出来,沿着府城的主路一直向南走。 看到是出殡的队伍, 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今天这是第几个出殡的了?这年头,日子真难啊。” “可不是嘛,好不容易谢将军打了胜仗, 以为好日子要来了,没想到咱们百姓还是过得这么难。” 几个看客摇摇头, 心里叹气,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这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头? 李伯山红着眼在最前面抱着牌位,刘家人和石贵的几个兄弟帮忙抬棺。 自从知道李大成的遭遇后, 刘大麻子抱着头痛哭流涕:“大哥,都怪我害了李大夫,要不是我咱们早就走了。” 石贵狠狠地锤了一下刘大麻子的背,“知道错了就好,我早就和你说谢将军不是个善人,你偏不信, 以后就跟着我老老实实往南方走吧,这个地方早晚要出事。” 刘大麻子重重点了点头,“大哥,我都听你的。” 陈氏和王氏扶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刘氏缓慢地向前走,“娘,你别哭了,你这样哭, 爹在地底下心里面也难安啊。” 刘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头子啊,你走的苦啊,你留下我们一大家子可怎么办?你怎么不把我一起带走算了?” 陈氏和王氏被刘氏哭的心里也难受,爹是他们的主心骨,没了爹,即使到了南方这心里也缺了一大块,这个家再也不完整了。 而顾氏因为怀着孕,和小娃娃们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二丫和三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我要爷爷,我要爷爷回来。” 顾氏也是眼角通红,怎么都不相信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她把二丫和三牛搂在怀中,“哭吧,最后再给你们爷爷哭一场……” 走过拐角处便要上主路了,赵副将正等在路口,石贵拱拱手,脸色不太好看,“不知赵副将来有何贵干?” 赵副将摸摸鼻子,他自然知道李大成是怎么去世的,他问道:“你们这就要走了?不打算再在府城待下去了?” 石贵摇摇头,“李叔是我们这群人的主心骨,他走了,我们一群老老少少的,待在府城就是案板上的肉,只等着任人宰割。还是去南方吧,那里是李叔的祖地,山清水秀的,把他葬在那里后我们就不回来了。” 赵副将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朴的盒子,“这是将军听闻李大夫去世后送来的帛金,将军知道李大夫去世后心里也很难受,李大夫是他的救命恩人,按理来说将军应该送李大夫一程的,只是他如今事务繁忙脱不开身,这才嘱咐我来送李大夫一程。” 石贵接过盒子,“送吧,出了城您就回去吧,我们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就不麻烦您了。” 按照丧仪,长子长孙要捧着牌位在前面走,而孙女就没这么多要求了,甚至很多人家出殡的时候是不允许孙女跟着一起去的。 不过李家人不在意这一点,又都知道鱼娘和李大成的感情深,所以鱼娘没有坐在马车上,而是亲自走着送李大成出殡。 她的旁边是沈思安,沈思安和李家人非亲非故,但是受了李大成的恩惠,又加之他的身体修养好后也准备继续往南走,于是便跟着队伍一起出来了。 鱼娘身上披着麻布,一路上低着头沉默地注视着脚上的鞋子,外人只以为她是伤心太过了。 沈思安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个时候任何宽慰人心的话都是虚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鱼娘这几日滴水不进,圆润的面颊逐渐消瘦下去,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的感觉比之一手将他养大的沈爷爷去世时还要难过。 陈氏走到鱼娘身边,轻轻道:“鱼娘,绫罗来了。” 鱼娘擦掉眼角的泪,抬头往路边看去,只见绫罗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裙子,亭亭玉立站在路边,头上插着银钗子,手上戴着白玉镯,往日那个拘谨的小婢女如今早已变得光鲜亮人,走在大街上比那些富家小姐还要贵气几分。 -- 第182页 鱼娘沙哑着嗓子:“娘,我出去一下。” 陈氏心疼地看着她,“去吧。” 绫罗见鱼娘走过来忙迎上去,看到鱼娘这些日子消瘦的模样,别提多心疼了,想说些安慰她的话,最后只能说一句:“节哀顺变。” 鱼娘勉强笑笑,“我知道,绫罗姐姐你别为我担心了。” 绫罗问:“你们往南方走还会回来吗?” 鱼娘摇摇头,“不回来了,这里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绫罗揉搓着裙角犹豫了一下,“我,我能跟着你们一起走吗?” 鱼娘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绫罗陪着王夫人从濯阳到遂牧,一路上出生入死,王夫人早已把绫罗当成了心腹,现在吃穿不愁,未来一片光明,又为何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吃苦? 绫罗挽住鱼娘的胳膊,“走着说着吧,本来我今日就是专门来送李大夫的。” 绫罗缓缓道:“鱼娘,我把你当做亲妹妹,就和你实话实说了。你知道的,王夫人为人虽然大方,但是对下人说不上多宽容,我在她身边提心吊胆的,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累。其次便是因为你了,你走了,我在这里就没什么亲近的人了,红叶姐姐对我很好,可她马上要出嫁了,以后王夫人身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而且李大夫的事也让我心冷了,我算看明白了,在他们眼中,我们的命都不算是命,比捏死一只蚂蚁都要容易。” 鱼娘没想到绫罗会这样想,她曾想过要不要劝绫罗和她一起走,毕竟江北不是什么久留之地,但是后面又犹豫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绫罗姐姐在王夫人身边过得不错,冒然提出让她和他们一起走,会不会不尊重她的意见,思来想去鱼娘还是把这个想法埋在了心里面。 这次是绫罗主动提出要和他们一起走,鱼娘自然没有不应的,她露出了这几天来久违的笑,“绫罗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跟我们走了以后可要过苦日子了,而且王夫人愿意放你走吗?” 绫罗微微一笑,“苦日子我又不是没过过,我当年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什么苦日子不能过?至于王夫人,红叶姐姐帮我去说了,王夫人身边不缺人,我走与不走对她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她举了举手中的包裹,“你看,我连行李都带上了。” 鱼娘紧紧挽住绫罗的胳膊,感觉好像有风沙进了眼睛,她拼命眨了眨,把眼泪憋了回去,“那以后,你可都要听我的了。” 唢呐吹了一路,出了城后又走了五六里路,赵副将告辞先回城了,石贵把唢呐的钱付了,吹唢呐的人走后就只剩下要到南边的这些人了。 刘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往后看了一眼赵副将的背影,“走了,可累死老娘我了。” 王氏小声道:“娘,再忍忍,人还没走远呢。” 刘氏使劲地一拍大腿,咧开嘴立刻开始哭,“冤家啊!你怎么狠心撇下我们就这么走了!嗝……” 哭的声音太大了,刘氏情不自禁打了个嗝,她赶紧捂住了嘴。 李叔河从前面绕过来,扯扯她的袖子提醒道:“娘,你装的像一点。” 刘氏不服气,“老娘怎么装的不像了,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要不是老娘在这撑着,早就被人发现了。” 李叔河向来说不过她,只能冲李子晏使了个颜色,大侄子,你奶奶就靠你搞定了。 李伯山继续领着队伍往前面走,石贵和李仲海跟在他旁边指路。接下来他们要到渡口坐船,坐船比走旱路要省不少时间。将军府的人给他们送来了一大笔钱,李家现在的口袋里鼓鼓的,包下一条船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大出血的事了。 李家包下的船停在渡口边,这是一艘不大不小的船,看上去已经航行了不少时间,船上刷的漆都掉了不少,不过收拾的倒还妥当,没有一处甲板是破损的。 船老大是个淳朴的中年汉子,胡子拉碴,脸上满是岁月的风霜。见他们过来了,忙走上前道:“船已经收拾妥当了,随时都可以走。” 李伯山点点头,“船家,棺材要放在最好的房间。” 船老大连连应是:“这是自然,死者为大,我们不会坏了这个规矩。” 棺材先运上船,船上的帮工想要帮忙把棺材抬上来,石贵赶紧拦住了他们,“多谢各位了,我们自己的人已经足够用了,就不麻烦你们了。” 帮工挠挠头,真是奇怪,看着这么重的一口棺材居然不需要人帮忙抬,这些人的力气可真大,不过不需要抬正好省了他们的事,帮工只疑惑了片刻,又去忙别的事情了。 剩下的人依次上了船,马车已经说好了要让船老大帮他们卖掉。李叔河抱着自家的两匹骏马颇为不舍,这两匹马一向都是他来喂的,这些日子下来早已积累了深厚的感情,若非是迫不得已,他还真不愿意卖掉这两匹马。 二丫和三牛哭了一路早就哭累了,趴在顾氏身上睡得正熟,王氏和陈氏把他们俩抱下来,“辛苦弟妹了。” 顾氏笑着摇摇头:“嫂子说的什么话,二丫和三牛都天真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陈氏摸了一下顾氏的肚子,“你的肚子快八个月了,这孩子也快生了,等到时候咱们家里更热闹了。” -- 第183页 又左右看了看,凑到顾氏的耳边小声道:“爹怎么样了?” 顾氏压低声音:“好着呢,一路上在后面睡得可熟了,也就二丫和三牛他们俩太小了没看出来,傻乎乎的哭了一路。” 陈氏捂着胸口:“那就好,你说咱们这离城搞得像什么似的,我这心一路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就没停下来过,急得我都顾不上哭了。” 顾氏道:“我倒是哭出来了,自从怀孕后我这眼泪就没停过。” 李仲海走了过来,对陈氏道:“你扶着弟妹先上船吧,马车上的东西留给我们几个搬。” 陈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也不看看我能不能腾出手。” 她拍了一巴掌三牛,三牛揉着眼睛醒了,“娘,到了吗?” 陈氏把三牛放到地上,“三牛乖,自己上船。”又对顾氏笑道:“你看看你二哥,大老粗一个。” 顾氏抿嘴一笑,“二嫂别生气了,二哥的性子已经比叔河好多了,你不知道,叔河经常把我给气个半死。” 鱼娘和绫罗一路沉默着走到渡口,绫罗惊讶道:“我竟不知道你们包下了一条船,这要花不少钱吧?” 鱼娘看了一眼忙着搬东西的众人,“大伯说走水路更快,早日到南方早日心安,花的钱倒是其次。绫罗姐姐,咱们上船吧。” 绫罗点点头,提着裙子小心翼翼上了船。 船上几个妇人聚在一起指着沈思安窃窃私语,“这孩子可真好看,他是什么时候跟着咱们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是李大夫那边的,可能是他的什么亲戚吧。” “我去问问刘大娘,看看这孩子说亲了没有,我家那大闺女今年就满十二了,再不相看好人家的儿郎都要被人抢光了。” “你矜持点,好歹顾着些姑娘家的脸皮,让你家那口子先去问问石大哥探探消息再说。” “鱼娘,你怎么不走了?”绫罗扯扯鱼娘的衣服,不解地问道。 鱼娘捂嘴笑着掩饰道:“没事,我刚才看到了一只漂亮的水鸟飞过去了,好多人都在看。” 绫罗左右看了看,“有吗?哪里的水鸟?” “飞走了,绫罗姐姐,咱们快点走吧,别堵着路了。” 沈思安上了船后靠在栏杆旁吹风,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引起了一场争论,或许以后还多了一个丈母娘。 等众人都上了船后,只剩下一些大件的东西需要往船上搬。 李仲海爬上马车,打开一个大箱子,李大成正蜷缩在里面。 “爹,咱们到地方了。” 李大成扒着箱子坐起来,转了转脖子,笑道:“待在这里面可折磨死人喽,你再晚来一点你爹我就要憋死了。” “委屈爹了,等上了船,船上都是咱们的人,船工也不认识你,爹你就可以出来走走活动活动了。” 李大成摇摇头:“还是算了,还没到地方,暂时别这么招摇,万一遇到个认识的人就前功尽弃了,我还是老老实实躲在屋子里吧。” “那行,爹你先躲箱子里面,我和石大哥几个人把你搬上船。” 李大成又蜷缩进箱子里,李仲海把箱子合上,几个人一起使劲把箱子搬上了船。路过船老大身边时, 船老大随手帮他们抬了一下,心里嘀咕,这箱子也不是什么好木头做的,怎么就这么重,难道里面放的东西太多了? 他自然不知,里面放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本应躺在棺材中的人。 鱼娘站在甲板上,看到李仲海他们把箱子搬上来了,心里才彻底松了口气。当时爷爷昏迷不醒被人给抬回来了,头上还沾满了血,若不是她及时喂了爷爷月光水,爷爷的命可能真的要保不住了。 不过家里人也只当是爷爷命大,怪罪谢将军不给爷爷好好治病,不然好好的人为什么在将军府奄奄一息了,回到家后就好了。 爷爷醒来后,众人一合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出城,还不会被将军府怀疑,反正也没有外人知道爷爷的祖籍在哪里,于是这才有了今日大张旗鼓出殡一事。好在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顺顺利利走到了渡口。 第107章 前夕 船在潆水上平安无事地走了几日, 终于在一个傍晚到了离兰江最近的一个县城,这里就是李家人编造的李大成的祖地。 船老大抽着旱烟靠在栏杆上,露出满嘴的大黄牙, “到了,看见前面那个渡口了吗?咱们就在那里下船。” 远处一个渡口立在河岸边,渡口上人来人往,不时有船停靠在岸边, 即使临近傍晚,依旧十分热闹, 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李伯山从袖口中掏出半绽银子, “船家, 这是剩下的银钱。” 船老大接过银子用牙使劲咬了一口,然后揣进来怀里面,“等到了渡口, 我这船上的人要在城里的大通铺住一晚上,第二天再返回府城。客人,您有什么需要我捎带的吗?” 李伯山摇摇头,“没有了,落叶归根,我们家以后就定居在这里了, 不打算再和府城那边有任何牵连了。” 船老大叹口气,把旱烟别在裤腰带上,往嘴里灌了一口农家酿的酒,“说得也是,咱们哥俩说个掏心窝子的话,这谢将军也忒不是个东西,老爷子可是他夫人的救命恩人, 居然这样刻薄地对你们,换谁谁不寒心?” 李伯山苦笑,“都过去了,这些话就不说了。谢将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家怕这遂牧郡又要乱起来了,才想到这里避一避。” -- 第184页 “你说的有道理啊。”船老大若有所思,“若真要乱了,我到时候也要避一避风头,这里离府城远,倒是个倒不错的地方。” 说完这些,船老大抽出旱烟磕了一下栏杆,粗犷地喊道:“都别偷懒了,到渡口了,准备把船收起来!” 绫罗在船上没什么认识的人,一路上紧紧跟在鱼娘身边,连睡觉都是她和鱼娘一间屋子,听到要下船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随身带的包裹早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下去了。 陈氏特意来看了一下鱼娘,见她已经收拾妥当了,头发也扎好了,心里多少有些宽慰,这孩子长大可真快,“下了码头人多,跟在我身边别走丢了。” 又摸摸鱼娘的头发,“今天这头发好看,是不是绫罗给你扎的?” 鱼娘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娘你可真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氏笑点了一下鱼娘的额头,“你呀,我能不知道你,懒得要命,这么复杂的头发我可不信是你扎的。” 又对绫罗道:“麻烦你了,鱼娘这孩子丢三落四的,要不是有你在,我还真不放心让她自己胡闹。” 绫罗连连摆手,“婶子客气了,我把鱼娘当成我亲妹妹,我们俩不用分得这么清楚。” “就是,”鱼娘搂住绫罗的胳膊,“我们俩可是亲姐妹。” 陈氏捏捏鱼娘的小发包,“好了,别淘气了,该下船了。咱们先下去,你爹他们在后面还要抬棺材。” 鱼娘下了船,船舱里面比较封闭,在里面穿着一件厚单衣不觉得冷,乍一出来,潆水上的风大,深秋的风一吹,衣角都要飘起来了,赶紧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李家人和刘家人都穿着孝衣,码头的人一见他们这样,也没人敢拦他们的路,于是一行人顺顺利利出了码头。 出了码头后,他们倒不着急进城,而是躲进了城外的一处树林,在树林里面,李家人和刘家人赶紧把身上的孝衣换下来,然后打开箱子,让李大成从箱子里面出来。 李大成伸了个懒腰,笑道:“可算是能出来了,这几天待在里面可把我给憋坏了。” 刘氏撇撇嘴,“又不是不让你出来,你自己非要待在里面能怪谁?” 嘴上说着责怪的话,手上的动作却言不由衷,左边几下右边几下帮李大成捶了捶背,“怎么样?舒服了没有?” 李大成点点头,“好多了,还是你最心疼我。” 鱼娘清楚地看到奶奶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啧啧感叹,还是爷爷的手段高明啊。 换好了衣服后,棺材就近埋在了树林里面,封好土后,李大成在上面踩了一遍,开玩笑道:“这里离兰江近,风景秀美,以后我要是真死了,葬在这里很是不错。” “爹!说这话干什么。”李伯山责怪道。 李大成从封土上走下来,“好了好了,不就是开个玩笑吗,你啊,平日里最喜欢板着个脸,难怪孩子们都不亲近你。” 三牛趁人不注意跑到李大成身边,仰头撅着嘴看着他。 李大成一把把三牛抱起来,“三牛这几天在船上可真乖,爷爷天天听你奶奶夸你。” 三牛嘴角一扬想笑,可又想到自己还在生气,又扭过头不看李大成。 李大成拍拍三牛的背,笑道:“都是爷爷的错,不该瞒着你,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三牛趴在李大成的肩膀上,嘴一撇眼泪就下来了,哽咽道:“你们都是坏人,就欺负我小。” 李大成鼻子一酸,感觉自己也要哭了。 陈氏悄悄抹了把眼角,孩子的天真无邪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实在是百味陈杂。 从树林里换好衣服出来后,天色已经晚了,加之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渡江的船,众人于是进城住了一晚上。 在客栈里,大家都知道兴许这是在江北过得最后一夜了,即兴奋又有些落寞,这一离开,再回来可能就是猴年马月了。 石贵原想点上几坛子好酒,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喝一顿,陈夫人拦住了他,都快要是喝晕了,第二天又要耽误不少时间,还不如先憋着,等到过江安全后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石贵一想是这个理,于是把酒换成了好菜,这几天在船上都没怎么吃好过,众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填饱了肚子后也没有过多的谈天说地,知道明天就要过江了,都早早的上楼休息去了。 鱼娘和三牛睡着后,李仲海在洗脚,陈氏收拾着随身携带的行李。 李仲海擦干脚上床后,陈氏还在忙东忙西,他不解道:“咱们就带了那么一点东西,有什么好收拾的?” 陈氏摇摇头:“你不懂,明天要过江了,虽然大家都说南方的朝廷对待百姓不苛刻,可谁知道是真是假,我怕到时候缺了点什么又要花费大价钱去买,所以咱们能带上的东西都不想落下。” 李仲海对陈氏使了个眼色,“别瞎忙活了,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陈氏一头雾水走过去,李仲海把怀里揣着的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掏出来,“打开看看。” 陈氏接过布包,一边打开一边道:“可真有你的,穿着棉衣还能藏了这么大一个包裹,这里面—” 声音戛然而止,陈氏震惊地抬头看着李仲海,“这里面的东西你哪来的?咱们可不能昧着良心偷人家的东西。” -- 第185页 李仲海伏在陈氏耳边小声道:“你听我说,我不是和石贵一起去给谢将军送信吗?去的路上和一队官兵撞上了,我们仨就躲了起来,偷偷听到了这群人说的话,原来他们运送的是王将军劫下的一笔不义之财,准备把这钱送到一个地方藏起来。正巧有人离开队伍去撒尿,我们三个害怕暴露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晕了撒尿的几个人,石贵说富贵险中求,我一想也是,于是我们三个就混进了队伍里,趁人不备抓了点东西就赶紧跑了。我敢保证,他们没有发现。” 陈氏听的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胆子肥了,要是被人抓住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鱼娘和三牛?有没有想过爹和娘?” 李仲海赔笑道:“这不是没有被人发现吗,这些东西咱们要好好收着,谁都不能说,你不是总说要给鱼娘攒嫁妆吗?嫁妆这不就有了吗?” 陈氏气得捂住了胸口,“我那不就是随口说说而已。驿站那里发现了一大笔银子,还有后面石家给了一百两,谢将军和王夫人又给了不少,这些钱虽说大哥一家会分大头,但是剩下的也够咱们吃穿不愁了,你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李仲海搂住陈氏的肩膀,叹气道:“驿站的那些钱不提,剩下的钱都是爹冒着生命危险挣的,拿这些钱我心里有愧。” 又嘿嘿一笑,“不过想想,咱们这一路上虽说过得惊心动魄,但是也没少赚钱,到南方后买个几百亩地做个乡绅是绰绰有余了。以后你就不用下地了,到时候再找几个丫鬟婆子伺候,也享享清福。” 陈氏翻了个白眼,拧了一下李仲海,没好气道:“可把你给美死了。” 生气归生气,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钱可不能丢,陈氏找了一块上好的布料,这是给鱼娘改裙子剩下的,然后认真地把李仲海弄来的东西重新包好。 越是细看陈氏越心惊,虽说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是这玉镯子质地细腻,触手生温,绝对是个好东西。还有那项圈,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沉甸甸的,一看就是那些权贵夫人小姐们戴的。 陈氏情不自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把布包紧紧捂在胸口前,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第108章 渡江 次日天刚蒙蒙亮, 跑堂的小二把客栈的门打开,李伯山和石贵两个人便出了门,去外面打探过河的消息, 剩下的人留在客栈里面收拾东西。 从府城离开的时候匆忙,行李一再精简,如今除了必备的衣物和几天的吃食外,但凡能舍弃的东西他们都舍弃了, 所以倒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可是不收拾东西光在客栈里坐着也不是回事, 于是大家或是聚在一起说闲话, 或是在房间里趁着天色还未大亮再补个回笼觉。 鱼娘被陈氏从床上拉起来, 三牛翻个身,占满了整张床。 陈氏昨夜一宿没怎么睡好,如今整个人有些恍惚, 在给鱼娘梳辫子时,一不留心手下没个轻重,用头绳扎的紧紧的,鱼娘抽气摸着头皮,“娘,松点松点, 头皮疼。” “呀,是扎的太紧了,不过没事,头绳扎的本来就容易松,这样路上不容易乱。” 鱼娘说不过她,只得乖乖同意了。 扎好头发又吃了饭,没过多久石贵和李伯山就回来了。 李伯山头上冒着一层薄汗, 气喘吁吁道:“爹,咱们要赶紧走了,我打听过了,这里一天就只有一艘船渡江,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李大成让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怎么会这么急?” 石贵接话道:“李叔你不知道,这渡江里面的油水足着呢,各方势力都想掺合进去,中间闹出过不少乱子,后来各方势力商量了一下,一天只渡一家的船,轮流着来,这不就可着劲的想多运一趟嘛。今天的这趟船还剩半个时辰就走了,再等就是明天了。” 李大成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咱们赶紧走吧。” 半个时辰到江边时间比较急,李大成昨夜和石贵商量着能早走就早走,害怕多留一天又会有什么意外,故而众人憋着一口气,紧赶慢赶,终于在船开之前到了江边。 鱼娘见过最宽阔的河便是潆水了,可是潆水在兰江面前着实有些小了。 一条宽阔无垠的大江缓缓向东流去,江面上波光粼粼,秋风吹过,泛起一层层涟漪。远远望去,兰江对面的景色渺小而微茫。天高,江阔,浩渺苍茫。 一条高高的大船停在江岸边,岸边不少人正在排队等待着上船。 鱼娘看到,这些人里面,像他们这样穿着简陋的还算是少数。更多的人一身锦衣绸缎,穿金戴银,身边跟着伺候的小厮和婢女。 鱼娘有些疑惑,难道去南方的不应该都是像他们这样逃荒的人吗?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逃荒的啊?转念一想,乘船来往一趟想来要用不少银子,真正身无分文的人也没钱坐这艘大船。事实证明鱼娘所想是正确的。 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候在岸边,他手里拿着把称银子的小秤,旁边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船工,过去一个人便要收一个人的钱。 一个大人要足足十两银子,一个孩子要五两银子,货物的钱还要另外算。鱼娘咂舌,这可真是光明正大的抢钱,比他们当初进濯阳郡的府城明目张胆多了,当时他们进城要趁着夜深人静,一切都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了。 不止是鱼娘这样想,石贵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初在府城,靠着偷偷放灾民进城,他和手下的人挣了不少钱,原以为他们已经算明目张胆抢钱了,没想到这些人比自己当初还要无法无天。 -- 第186页 轮到鱼娘他们时,刘氏看着递给中年人的银子,心仿佛都在滴血,走路都轻飘飘的,直到站在甲板上都还在捂住胸口抽气,“太黑了,十两银子,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李叔河扶着顾氏去一旁的凳子上休息,他比较想得开,“娘,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这叫一锤子买卖,你不愿意上有的是人愿意,你看看下面排队的还有多少?这船上的人都要挤不下了。” 甲板上密密麻麻都是人,想要有个房间进去休息还要额外加钱,为了尽可能低调,不引人注意,李大成他们都只叫了上船的钱,没有再额外加钱进房间休息。 江面再宽阔,船走的再慢,今天也能到达对岸,所以家境不是太宽裕的人家基本上都挤在了甲板上没有进房间。 船开了,陈氏不让鱼娘和三牛去栏杆边玩,生怕他们两个不小心掉进了江里面,这江水这么深,真要掉进去了谁都救不上来。 鱼娘坐在一个破麻袋上,旁边是和她一直形影不离的绫罗。这破麻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坐上去扎人的很,鱼娘东扭扭西看看,陈氏看不过去拍了她一巴掌,呵斥道:“规矩点!” 鱼娘背对着她吐了吐舌头,对绫罗吐苦水:“我娘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让我守规矩,明明这下面做的实在是难受极了,我换个姿势都不可以。” 绫罗笑意盈盈看着鱼娘,眼底却有些黯然,鱼娘能有婶子在身边随意撒娇,而她娘却躺在乱葬岗上,早已化成了白骨。 “婶子也是为了你好,别生气了,我给你编手绳玩。” 绫罗的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手绳就逐渐成型了,鱼娘看得羡慕不已,这手也太巧了,“绫罗姐姐,你太厉害了,连这么复杂的绳子都会编。” 绫罗抿嘴羞涩一笑,“哪有,不过是学了点红叶姐姐的皮毛,也就能哄哄你开心了,上不了什么台面。” 鱼娘绞着手指,“绫罗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手绳卖出去?” 绫罗摇摇头:“这些手绳编起来不麻烦,不过是线的颜色有些鲜艳看起来好看,买不了多少钱。” 鱼娘“哦”了一声,却没有放弃刚才的念头,以她的眼光来看,绫罗的手绳虽然简单,但是如果加一些其它点缀,卖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话说,她身边的这些人在针线活上都有一门好手艺,婶娘擅长刺绣,她娘擅长制衣,大伯娘擅长裁剪,若是能开一间裁缝铺,把她们的手艺都发挥出来,多一门挣钱的门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船渐渐离开了岸边,几乎所有人都跑到栏杆旁,静静看着眼中熟悉的故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变成了一条线。 人群中传来一声叹息,“唉,这一走,再回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一个汉子“扑通”跪下来,对着江北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儿子不孝,要离开了,这一走,就不能再给你们尽孝了,以后儿子在江南每逢初一十五给你们烧纸,你们在地下记得收,记得常来梦里看看儿子。” 有人偷偷抹着眼泪,大家都有些伤感,若不是为了生活,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将军不会安居一隅固守遂牧郡,迟早有再起战火的一天,即使遂牧郡现在看起来是好的,可是将来呢?谁都说不准。 没有人愿意一直活在提心吊胆之中,整日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家里有钱的人再三抉择之下,纷纷选择拖家带口离开遂牧郡。 江面上风平浪静,大船行过之处偶尔惊起一两只水鸟,李子晏和沈思安靠在栏杆边说说笑笑,一派岁月静好。二牛在他们旁边和大庆小庆打闹,三人形影不离。三牛和二丫还有有根有财玩石头剪刀布,二丫总是输,气得嘴撅着都能挂油壶了。 李大成背着手看看外面的天和水,再看看这群活泼可爱的孩子,再累再苦都仿佛不算什么事。这一路坎坷辛酸,吃了不少苦,好在一家子都整整齐齐的,什么珍馐美馔锦衣华服都比不上。 船老大乐呵呵从船舱里走出来,拱拱手道:“诸位,再过一刻这船就要到岸了,下了岸便是安陵的地界,大家可以先歇歇脚,先在客栈里住一晚上再进城,若是感觉还有精力,不歇息直接进城也可以,只是走的慢了说不得要在城外凑合着住上一晚。”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出来,“船家,我且问你,这安陵可有安顿我们等人的地方?” 船老大道:“自然是有的。自峦安郡大旱,便有不少人千里迢迢从江北跑到安陵,咱们这一船人来的已经算是晚的了,朝廷自然有所应对,大家不用担心。到时或是把大家分到安陵附近的村庄,或是把大家再运到一些地广人稀的郡城,总之,是不会让大家成为流民的。” 书生又问道:“若是我不喜欢这些安排,自己找地方安顿可行否?” 船老大笑道:“自然有不少人也是这般想的,朝廷不会强迫大家,只是,事事要以朝廷的旨意办事。我看先生谈吐不凡,想必将来要从事功名,皇上说了,无论是江北还是江南的学子皆一视同仁,都可以参加科举。” 书生欣喜道:“这可是真的?真是皇恩浩荡,皇上圣明,我等一定会为皇上效犬马之力。” 船老大上甲板上说了这一番话,把大家的心思都给说动了,单从船老大的这些话来看,这皇上可比江北的那位要开明百倍。 -- 第187页 鱼娘在心里琢磨,单从科举来说,便能笼络不少读书人的心,看来这江南的皇帝还是蠢蠢欲动想要占据江北。 大船不停地向前行驶,终于到了兰江以南的岸边,船靠岸停了下来,船上的人开始陆续往下走。 鱼娘拽住陈氏的手,被人群裹挟着下了船。踏上安陵的略带些湿意的土地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眼耀眼夺目的阳光,安陵到了啊。 第109章 定居 初到兰江以南, 鱼娘看什么都是好奇的,江边的渡口旁搭了不少棚子,都是些卖吃食的小摊子。棚子里面大多都有一口大锅, 大锅里热气腾腾,煮着各色的吃食,小贩时不时用大勺子扬起锅中的热汤,吆喝一声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 “馄饨—皮薄馅大的大馄饨——十文钱一碗嘞……” “包子, 猪肉馅的大包子,三文钱一个, 顶饱又美味, 客官您不来一个尝尝?” “红薯面饼子, 两文钱一个,烫手嘞……” 鱼娘一个一个的摊子目不转睛地看过去,在濯阳郡, 当时掺着野菜的杂面饼都要十文钱一个了,又黑又硬,砸到人头上都能砸出来一个大包。遂牧郡的情况要比濯阳郡好不少,但是东西也比这安陵的要贵不少。 乍一见到这幅平平常常的场景,说不上什么滋味,百姓自然知道在哪里能活下去, 哪里能活的更好。峦安和濯阳郡的百姓因为灾荒跑了大半,又因为瘟疫死伤无数,这两地动荡不安,想要活下去可以说比登天都难。遂牧郡比这两郡要好一些,可百姓活的也不容易。而仅在一江之隔的安陵,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难怪遂牧郡的这些富户们成群结队地往安陵跑。 大船一停在岸边,便有不少人围上来追问船上的人要不要买东西,或是需不需要人来带路。鱼娘在船上看到的那些摊子时还不觉得饿,如今离得近了,还真觉得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 李大成和石贵商量了一下,大家先各自散去买些东西吃,等吃完饭后再在渡口这里集合。到了安陵后没有了往日的急迫,不必再提心吊胆处处谨慎小心,生怕哪一步走错了,连命都丢了。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放松,又加之都不是很穷,买上一碗馄饨汤绰绰有余,李大成和石贵一合计,也不拘着他们了。 等大家各自散去后,刘大舅和刘二舅憋了这么多天,早就想喝一口酒,于是刘大舅摸着肚子,讪讪笑道:“妹夫,我和你二哥三个月都没喝上酒了,这实在馋的很,我们家先去找个地方解解馋。” 刘大舅和刘二舅去喝酒了,不可能把自己家的人都丢给李家人,于是只剩下李家人了。 李大成捻着胡子笑道:“好了,人都去吃饭了,咱们也别干站着了,去看看这渡口有什么好吃的,我在船上闻到这下面的香味,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李叔河嘿嘿一笑,挠着头不好意思道:“爹,我看前面有卖馄饨的,不如咱们去吃碗馄饨?” 李大成指着他笑着道:“你啊你,叔河想吃馄饨,你们呢?想吃其它的吗?” 刘氏撇撇嘴:“馄饨不当饱,几筷子下去就吃完了,而且还贵,我看不如去吃炊饼,炊饼才一文钱一个。” 李大成抚掌大笑,“好了,既然咱们想吃的都不一样,我看不如也分开算了,叔河去吃馄饨,我和你娘去吃炊饼,你们剩下的想吃什么自己去买吧。” 李伯山点点头,“也好,众口难调,爹,我们四处走走逛逛,吃完了再回来。” 李大成挥挥手:“去吧去吧。” 刘氏有些不满,这像什么话,还没分家呢就不在一起吃饭了。 李家人知道刘氏的脾性,还没等刘氏再说话,一溜烟钻进了人群里面,生怕刘氏把他们都给叫回来吃没味道的炊饼。 李仲海带着一家人往人群中走去,三牛被他紧紧抱在怀中,鱼娘则左手牵着陈氏,右手牵着绫罗。 “爹!我要吃那个!” 李仲海循声一看,是一个卖红糖糍粑的,这东西他们在石贵家里吃过一次,三牛念念不忘,路上念叨了好多次,如今终于又见到卖这个的了。 李仲海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手中宽裕了不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三牛,“好,爹给你买。” 他抱着三牛走到摊子前,买了四份红糖糍粑,一份给三牛,剩下的给了鱼娘绫罗还有陈氏。 陈氏嗔怪道:“给我买这个干吗?多浪费钱。” 不过虽然嘴上说着责怪的话,心里却美滋滋的。 红糖糍粑用一种植物的叶子包裹着,糍粑一文钱一个,买的多便宜一些,李仲海大手笔,买的都是最大份的,一份里面足有五个。绵软黏牙又冒着热气的糍粑上淋上了一层糖水,吃到嘴里别提有多美了。 买了红糖糍粑,三牛又看上了糟小鱼,李仲海二话没说就给他买好了,当然,也有其他人的份。这样还没走多远,三牛怀里已经都是吃食了,他吃着手里的东西眼睛还不住往其它地方瞟,生怕错过了什么美味。 陈氏倒也没说什么。三牛还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以前是手里没钱,荷包里空空如也,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哪里舍得给他买这些新鲜玩意儿。如今荷包鼓起来了,又加之好不容易到了安陵,心里不自觉纵容了几分。 鱼娘吃了一份红糖糍粑,一个糟小鱼,又吃了不少其它的零嘴,到最后还没开始吃正经饭,肚子已经鼓囊囊的了。 -- 第188页 不止是鱼娘,陈氏和绫罗肚子里也都饱了。到最后只有李仲海自己一个人呼噜呼噜吃了一大海碗的面条。 三牛这个小馋鬼,嘴里塞的鼓囊囊的,眼睛还不时往李仲海的碗里看,“爹,这面条好吃吗?” 李仲海头也不抬含糊道:“好吃,比咱们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三牛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吃食都不香了,他也好想吃面条啊。 吃完饭后,李仲海又领着他们逛了一圈,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给三牛和鱼娘买下来,最后要不是陈氏拦着他,指不定能把渡口上的摊子都全买一遍。 鱼娘回到众人商议好的地方时,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回来了,他们一家只顾着吃吃喝喝了,倒是李伯山一家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爹,这里离安陵城不远,走路只需两三个时辰,安陵城外有地方专门安置从江北过来的人。” 李大成手里抱着一包炊饼,“我也打听了一下,和你说的大差不差,从江北渡过来的人都要去那里一趟,宜早不宜迟,今天的天色尚早,咱们现在就去吧。” 李叔河不解:“爹,那朝廷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渡河啊?不去不可以吗?” 李大成摇摇头,“你啊,好好想想,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鱼娘心里想了一下,这船家的话语之中对南方的朝廷多有推崇之意,且了解甚深,很有可能与朝廷有牵连,他和朝廷一通气,朝廷自然知道到底有哪些人上船到了安陵。除此之外,到了安陵后要想生活下去,置地买房是必不可少的,买地需要地契,这些都要经由官府才能办成,没有身份可谓是寸步难行,难怪朝廷不害怕渡江的人自己跑了。 找到了马车后,就无须再走着去安陵城了,马车是露天的,专门用来拉人,一辆马车上能坐下二三十人。大家分坐在几辆马车上,晃晃荡荡开始往安陵城驶去。 安陵和遂牧郡只隔着一条兰江,景色差别不大,遂牧郡秋冬之际是何般景色,安陵便是何般景色,只是略比遂牧郡温暖一些罢了。 一路上,草木凋零,只剩下耐寒的松树和一些别的树种还有几分绿意,剩下的无一不是光秃秃的。 鱼娘倚在陈氏怀里,漫无目的地左看右看,说起来,下了船以后她好像就没有见过沈思安了,往日里他和李子晏最要好,两人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李子晏身边是二牛和二丫,不见沈思安的身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很快便到了安陵,安陵也是一个古城,城墙厚重而古朴,巍峨地矗立着。 城外搭建了几个简朴的屋子,屋内坐着几个书吏,还有几个穿着蟒袍的官员,屋外排着长队,有一队士兵把守着维持秩序。鱼娘扫了一眼,看到了不少眼熟的人,都是和他们一起乘船渡江的。 一个中年书吏拿着纸笔走到了他们这里,和蔼道:“诸位,我先来和你们说一下情况。自北边起了战乱还有饥荒,我们这里就来了不少人,如今安陵城内无论是铺子还是房子都贵的厉害,若非是家底积蓄殷实,安陵城内实在不是个宜居之地。我看各位衣着朴素,说句实话,最好还是别定居在安陵城了。” 李大成沉默片刻,“那依大人之意,哪里适合我们这一家老小安顿下来?” 书吏拿出一本簿册,翻开了几页,指着上面的内容道:“若是家中有些积蓄,安陵城以南五十里有个县名云阳,民风淳朴,有不少土地可以耕种,而且云阳隶属于安陵管辖,届时若家中有子弟科考,到安陵城也不算太过奔波。” 李大成又问:“除了云阳,可还有别的地方?” 书吏又掀了几页,“云阳离安陵最近,除了云阳,别的地方便要出安陵了,不过越往南人越少,能分到的田地也就越多。老丈若是想多几亩地,可选靠南的一些县。” 李大成点点头,“辛苦大人了,只是我们这一行一百来人,能否都分到云阳去?” 书吏看了一眼李大成身后的这些人,“他们可与老丈是同族的?” 李大成摇摇头,“和我同族的只有我的三个儿子,另外的这些人我们都是半路上搭伙逃难的,并不怎么认识。” 这些话是他一路上和石贵他们商量好的,怕的就是到时不被分在一起。 书吏道:“既然不是同族,自然可以分在一起。老丈先考虑考虑,看到底决定留在哪里。” 李大成拱拱手道:“多谢大人告知。” 等书吏走后,石贵走过来,“李叔,你觉得哪里比较好?” 李大成捋了捋胡子:“我看云阳不错。” 石贵不解:“为何不去安陵?安陵繁华,而且我有钱,我们想在安陵生活下去不是难事。” 李大成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我们一家都是种地的,一想到要离开土地就浑身不舒坦。而且云阳离安陵近,坐马车也不过是一天的时间。” 石贵叹口气,“我再去和刘大麻子他们商量商量。” 刘大舅悄悄道:“妹夫,那咱们就去云阳?” 李大成点点头:“就去云阳,安陵大,居不易。手里这些银子要留着让大牛他们上学,不能因为贪图安陵的繁华就忘了咱们的初心。” 刘大舅一拍胸脯:“行,我都听你的,咱们就去云阳。等大庆他们都考中了功名,做了大官,这安陵咱们想什么时候来酒什么时候来。” -- 第189页 他们走到屋子里面的时候,一个矮黑的书吏抬笔,“可想好去哪里了吗?” 李大成道:“去云阳。” 书吏有些诧异:“云阳可不是个好地方,不如安陵繁华,能分到手的田地更是了了,你们可想好了,落笔就不能后悔了。” 李大成笑道:“大人请放心,我们都想好了。” 书吏在纸上刷刷写下一行字:李氏一族,自濯阳平宁县迁至安陵云阳县,家中一父一母三子五孙,共分得良田五亩。 写好后,书吏撕下纸条,又拿出一块木牌递给李大成,“好了,拿着这些东西去门外等候,到时会有人带你们去云阳。下一个!” 李大成带着纸条走出来,刘大舅接着进去,不多时也带着一张纸条出来了,“妹夫,你分了多少地?这也太抠门了,我们家这么多人就分了五亩地。” 李大成拍拍他的肩膀,“大哥,我家比你们家还多了几口人,统共也只分了五亩地。看来那书吏说的没错,云阳确实是个好地方。” 刘大舅不解,能是什么好地方,分到手的地就这么一点,都不够填饱一家人肚子的,还要再花钱买地。 石贵最后还是决定留在安陵,他家中富裕,即使在安陵也能过得很好,而且他心眼灵活,留在安陵才能找到更多的机遇。跟着石贵的那些兄弟们也都留在了安陵城,最后只有绫罗立了女户,愿意跟着李家去云阳。 绫罗想的很开,“我不过是一介孤女,身后没有什么依靠,留在安陵又能如何,还不如跟着你们去云阳。种上一亩薄田,搭个小院,这样就足以养活我自己了。” 这话说的陈氏眼角泛酸,她抱着绫罗道:“好孩子,既然你把鱼娘当做自己的亲妹妹,那以后我就是你娘了,有什么事娘给你罩着,谁都不能欺负了你。” 绫罗嗅着陈氏身上的皂角味,鼻子有些泛酸。 鱼娘调皮道:“绫罗姐姐,我早就把你当做是自己的家人了,我有哥哥弟弟妹妹,就缺你一个姐姐了,以后你可要使劲疼我。” 绫罗点点头,“哎,我都知道了。” 三牛挤过来,看看鱼娘又看看绫罗,“那,我以后叫谁大姐?” 鱼娘和绫罗对视一眼,都捂住嘴笑了。 第110章 买房 到达安陵时已经是午后了, 等排完队领到木牌后,太阳已经逐渐西斜了,今晚铁定是去不了云阳了, 只能在安陵先过一夜。 没有登记的灾民是不允许进城的,只能暂且在城外将就着过一晚上,好在李大成领到了木牌子,有了这个, 他们家今晚就不必待在城外胡乱凑合着过一晚上了。 李大成详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木牌子,这牌子是用最寻常的树木做的, 只在上面写了一个“验”字, 除此之外并无甚稀奇。 他笑道:“看来咱家的运气还算不错, 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领到这个牌子。这下子就不用睡在城外野地里面了。走,咱们进城去开开眼界,看看这安陵和濯阳还有遂牧有什么不同。” 三牛高兴地蹦起来, “进城啦!” 安陵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地方,这一路上吃的苦,受的累,都是为了来到这里。 安陵自古便是兰江以南最繁华的地方,北有兰江作为天堑,左右各有山脉丘陵环绕, 而坐落在其中的安陵大多都是平原沃土,独有的地势造就了安陵的繁华富裕,整个大燕朝除了北方的都城,没有一处城市能比得上它。 出示木牌入城后,迎面便是一队巡逻的士兵,再往前走,即使已经临近傍晚, 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不少摊子照旧在做生意。 李家人和刘家人左看看右看看,一路闲逛着,渐渐往安陵城内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走去。朱雀大街最宽的地方足有四百五十尺,能容下几十辆马车并排同行。此时夜幕低垂,街边的铺子都挂上了灯笼,照的整条街灯火通明,因为没有宵禁,游客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马车来来往往,从身边经过时,娇俏声伴随着阵阵暗香。真可谓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这么多年,鱼娘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无论是街边林立的铺子还是过于宽阔的大街都让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深深震惊了。 何止是鱼娘,李家和刘家人无一不是长大了嘴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二牛震惊道:“这条街也太宽了。” 一个身穿锦袍饰以玉佩的富贵公子哥摇着金丝边折扇从旁边悠闲经过,闻言不屑道:“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二牛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乡下人招你惹你了?” 公子哥惊讶极了,躲开二牛的唾沫,用折扇指着二牛怒道:“你,你居然敢看不起本公子?” 二牛做了个鬼脸,“谁看不起你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李大成拉了一下二牛的衣服,板着脸道:“找你爹去,别在这说胡话。” 又拱拱手赔笑道:“我这孙儿不懂事,老朽在这给您先陪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又如此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想来是不会和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的。” 李大成把话都说满了,二牛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如李大成说的,真要和他一般见识未免太小气了, 那公子哥就看了李大成一眼,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 第190页 公子哥走后,初见朱雀大街的欣喜也变了味。二牛自知自己犯了错,低着头一言不发。李伯山铁青着脸,若不是王氏在旁边拦着,就要上手揍二牛一顿了。 李大成把手背在身后,缓缓道:“好了伯山,板着张脸跟谁欠了你多少银子似的。二牛童言无忌,以后慢慢教便是,这是在外面,你难道要当街教训他吗?” 李伯山叹口气,“爹,你看他,再不管就要上天了。” 李大成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二牛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牛,你说是不是?” 二牛闷闷道:“是。” 到底还是不甘心,“可是爷爷,那个人这么欺负咱们,我连句话都不能说吗?” 李大成把双手按在二牛稚嫩的肩膀上,直视着二牛的眼睛,“二牛,你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论在哪里都要谨言慎行。” 二牛咬着下唇,眼角泛着泪花,倔强地扭过头不让李大成看见他哭了,带着哭腔道:“爷爷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 李子晏沉默地上前把二牛搂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无声地安慰着他。 鱼娘走到李子晏身边,递给他一块手帕,“大哥,这个给二哥擦擦。”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大家都没有心情继续在外面闲逛了,随便找了一个便宜的客栈凑合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出城时,二牛一路沉默着,鱼娘眼尖,清楚地看到了二牛的眼睛又红又肿,想来是哭了大半夜。 鱼娘忍不住叹气,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尤其是二牛还是这样至纯至诚的性子,难免会 觉得心里委屈。不过如果能经由此事点醒二牛,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只希望他不要钻牛角尖走进了死胡同。 城外,送人去云阳的官吏已经到了,除了李家和刘家,还有不少人也要一起去云阳。鱼娘粗粗扫了一眼,这些人的衣服虽然不算华丽,但是也都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家里都有些家底,难怪会选择云阳这个地方。 官吏自然不会大发好心用车子送他们过去,走着去云阳又有些远,到云阳时指不定天都要黑了,一天肯定走不到地方,幸好城门口有不少专门拉人的车子,租用起来倒也方便。 给李家人赶车的是一个黝黑的汉子,家住安陵附近,如今依靠用车子送人为生。汉子十分健谈,一路上说说笑笑,从他的口中,李家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云阳离我家近,在天云河南边。我堂姐就嫁到了云阳,她夫家在云阳开了一家豆腐店。李大夫,以后你们要是想吃豆腐,尽管去我姐那里去买,保证便宜又实惠。” 李大成笑着附和道:“这是自然,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吃过豆腐了。” 汉子甩了一鞭子,马车噔噔往前走,“李大夫,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濯阳,你可能不知道,在遂牧郡北边。” 汉子道:“我知道,我拉过濯阳来的灾民,更北边峦安的人我都拉过。啧啧,峦安的人真是太惨了,听他们说那里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听得我心里难受的厉害。还是我们安陵好,风调雨顺,朝廷也清廉,种的地填饱肚子后还能再卖一些换钱。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外拉车挣钱,其他人在家里面种地,一年下来能赚不少钱,我打算年底攒够了钱就盖个房子,让我娘给我说个婆娘。” 说到最后,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李大夫,到时候我给你发请帖你可一定要来。” 李大成哈哈大笑,“好!只要你给我发请帖我就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即使路上颠簸也不觉得辛苦,好似时间都变快了不少。路两边的景色从良田变成山林,又从山林换成良田,跨过一条不算宽但是很清澈的河以后,云阳县便到了。 官吏领着灾民去云阳县衙,云阳县令姓赵,是个文雅的中年人,留着一把美须,说话也是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 人送到了,领路的官吏和赵县令打个招呼便走了,留下来一大院子的灾民不知所措。 赵县令拿着官吏送来的簿册,一页一页掀开后仔细地看了一下,捋着下巴的胡子皱眉和身边的师爷问了一些话,师爷附在赵县令耳边回了几句,赵县令点点头,而后把簿册递给候在一旁的师爷,师爷打开簿册的第一页,朗声念道:“钱大富!” 钱大富人不如其名,是个瘦削的老人,听到师爷喊他的名字,连忙走出来,“正是小人。” 师爷道:“将你们一家安顿在田家庄可好?” 钱大富搓着手小心翼翼问道:“这田家庄可有良田?我们家没啥本事,就靠着种田糊口。” “自然是有的,簿册上分给你们的地一分都不会少。好了,下一个,孙山……” 又喊了七八个名字后,才终于轮到李家。“李大成!将你们家安顿在王河湾可好?” 李大成拱拱手,“大人,不知这云阳县内可还有空房子?小老儿不才,有几分医术,想在云阳县内开个医馆。” 师爷抬起眼皮子看了李大成一眼,又转身向赵县令请示,赵县令点点头,“可。” 师爷得了答复,“城内的房子需要拿银子来买,若是身上的钱备够了自然是可以的。好了,你先站到左边,等下我再安排。” -- 第191页 “下一个,刘延富,你们家可愿去王河湾?” 刘大舅摇摇头,“大人,我们家也想留在县里面,我会杀猪,乡下买猪肉的人少,怕到时难以糊口。” 赵县令看了他一眼,一身彪悍力气,说是杀猪的倒也不像是骗人的,“让他留在城内吧。” 师爷一挥手,“去左边先等着。” 如此分完后,只剩下五六家人愿意留在云阳县,愿意去乡下的人出发后,师爷便带着他们几家去了户房,对户房的小吏道:“他们是今日从安陵来的灾民,想要住在咱们云阳县内,你看看有什么宅子适合他们住。” 小吏给师爷奉上一壶茶,“师爷您先歇着,这个我熟,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小吏从屋内抱出一卷云阳县简图,把地图放在桌子上摊开,指着上面的一处宅子道:“这处两进的宅子东面临街,南边是天云河,西北两个方位你们看,这处宅子可有人愿意住?” 李大成有些意动,这个宅子的位置倒是合适,靠着大街,南边还临河,洗衣服做饭都方便,只是有些小了,等叔河的孩子出生后就显得有些不够住了。 另一个人抢道:“大人,我们家愿意。” 分好一家后,小吏又指着另一处,“这处宅子也是两进,左右比刚才的要宽敞许多,里面还可以种菜种树,宅子西面临街,剩下几处都住着人家,可有人愿意?” 李大成皱眉,位置倒是挺好,只是三处方位都住着人,还有一处临街,只怕到时会有些吵闹,打扰到大牛他们读书就不好了。 见没人愿意,小吏倒也不恼,又仔细看了看,指着靠南的一处宅子道:“这一处宅子最是清静,这里原本是两户人家,后来中间打通了连成了一户,只有北边的靠着外面的大街,左右人家住的都是附近读书的学子。” 李大成眼睛一亮,毫不犹豫道:“大人,这处宅子我要了。” 小吏看了他一眼,“这处宅子的价钱可不低,你可想好了?” 他见李大成身上穿的衣服还打着补丁,实在不想能买得起的人。 李大成点点头,“大人尽管放心,钱不是问题。” “那好吧。”小吏在地契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上一个李字,代表这个房子已经被人定了。 李大成选好了房子,刘大舅在他之后选了一个临街的两进宅子,刘二舅选了一个离刘大舅最近的两进宅子。 所有人都选好后,小吏把地图合上,怀里揣上地契,便领着他们去看房子了。 李大成看上的这一处宅子着实不算便宜,足足要两百两银子,不过这钱他掏的心甘情愿。从小吏手中接过宅子的地契和钥匙后,李大成站在门口,颇有些感慨万千,“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都进来看看里面怎么样。” 往日若是李大成这样说,二牛定是第一个跑进去的,今天他磨磨蹭蹭走在后面,倒让三牛抢了先。 宅子如小吏所说,确实很大,原本是两个宅子,中间打通了连成一个,每一处院子都是两进,能舒舒服服住完李家所有的人,即使顾氏再生几个孩子也能住得下。 兴许是因为许久不住人了,里面有些荒凉,宅子只剩下一个空壳,一应物件都是缺的。 刚进去的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葡萄藤很是粗壮,想来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吃上自家院子里结的葡萄。除了葡萄架还有一棵银杏树,树上的叶子都差不多掉光了,地面上的银杏叶因为没有人清理,院子里散落了一地,最下面的叶子已经腐烂了,踩上去还有些湿滑。 从院子中的小门走出去便是第二个宅子了,这里种了一棵橘子树,鱼娘抬头,树上居然还挂着两个孤零零的橘子。 除了橘子树,倒是没别的东西了,四处生的都是杂草,很是凌乱不堪,翻开草丛后,居然还发现了一窝刺猬。 二丫和三牛蹲在刺猬窝边,心痒痒地不行。二丫扭扭捏捏缠着王氏,“娘,我想养刺猬。” 王氏没放在心上,“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刺猬,可别折磨我了。” 兴冲冲地来垂头丧气地走,二丫看着刺猬泪眼汪汪。三牛求陈氏自然也没个什么好结果,两人蹲在 一起伤心极了。伤心着伤心着三牛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悄悄对二丫道:“咱们这样……” 在剩下的时间里李家人使足了劲去收拾这处宅子,因为是自己的家,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先是把院子里的杂草都给拔干净,后来又把屋子里的蜘蛛网和灰尘清扫了一番,这样两个大工程做完后,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李大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扶着腰站起来,“今天是收拾不完了,只能先去找个客栈暂住一晚,明天去街上找几个工匠,把这宅子里的门窗都规整一番,再去找木匠做几张床还有板凳桌椅,还有厨房里的灶台都塌了,也要重新垒一下。这些都收拾好以后咱们才能住进来,我看啊,还要再等几天才行。” 李伯山道:“爹,三个月都过来了,咱们不差这几天时间。既然是要长久住下去的,一定要好好整理才行,不然到时候三天两头出问题可就麻烦了。我刚才看了一下,这宅子虽然看着挺破旧,瓦片和砖石都是新的,倒也不需要费多大功夫。明天我们三个去街上找工匠,你和娘就留在客栈里好好休息休息,也让我们三个尽尽孝道。” -- 第192页 李大成扶着腰哈哈大笑,“好,我就先享享清福,宅子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收拾宅子的事注定和鱼娘没什么关系,到客栈后她洗漱好后早早就上床睡觉了。而李伯山兄弟三个在客栈里讨论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以后才上去休息,李叔河打了个大哈欠,“大哥二哥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找工匠。” 李仲海道:“大哥我去睡了,我看屋子里的灯都灭了。” 李伯山点点头,“都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睡了。” 李仲海踏上楼梯,迷迷糊糊想着,这么多房间,他们家独占其中的一进,到时候三牛和鱼娘要一人一件屋子,他们指不定会有多高兴呢,推开房间的门,果然人都已经睡了,李仲海脱掉鞋子,也没顾得上洗脚,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111章 学堂 找木匠做桌椅板凳还有睡觉的床, 找泥瓦匠垒灶台织锅,找石匠给院子里铺上一些青石板,等到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收拾好以后宅子里才能住人。 一处宅子共有四进, 李大成让木匠多加了几个门,门一关上,一家一进院子就是个独立的小院落,清清静静的。 李大成和刘氏住在了最靠街的那一进, 以后医馆开业后,方便他随时去坐诊。李伯山住在了李大成后面的那一进, 他是家里的长子, 等李大成和刘氏老了以后, 侍奉他们的担子就要落在他身上了。而李仲海和李叔河则住在了里面的那两进,因为房间足够宽裕,一家分了一进院子。 院子里均有正屋和东西厢房, 中间是空地,厨房则砌在了李大成那里。李大成的院子里有葡萄和银杏树,李仲海的院子里有棵橘子树,另外两进院子里都是光秃秃的。 李仲海让石匠在院子中间铺上了一层青石板,这样下雨天走路也不会沾上泥了。青石板两边暂时空着,等住进来以后再好好整理, 种上果树或者菜都很合适。他和陈氏住在正屋,东边厢房归了鱼娘和绫罗,西厢房自然就留给了三牛。 绫罗虽立了女户,陈氏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在一个宅子里。即使绫罗素日里都很自立,但是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一个宅子里多有不便。 和李大成和刘氏商量后,陈氏和李仲海干脆认了绫罗做义女, 这样绫罗在他们家算是过了明路,以后住在他们家才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除了绫罗外,柱子也跟着李家来了云阳县。虽说他身上有一些钱,却也不能乱花,毕竟还要照顾自己瘸腿的老娘,而且柱子年纪也不小了,要赶紧考虑成家立业了,单这两件事便要花不少钱。柱子最后选了一个离李家远一些的一处小宅子,只有简单的一进院子,院子里有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树,榕树下是一片空菜地,住下他和他娘两个人正合适。 要重新打造的家具太多了,木匠一时间忙不过来,原本预计五六天能住进去,最后拖到了十来天。宅子收拾好以后,李家人便立即结清了客栈的钱,带上为数不多的行李住进了新家。 三牛一进自家所在的院子,欢呼一声,跳着蹦着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娘!你看我有书桌了!还有一个大柜子!娘!你快来看看!” 陈氏打开了一个抽屉正在看,这个衣柜做的好,能放下不少衣服,听到三牛喊她头也不抬道:“你自己先玩去,我有事忙着呢。” 三牛鞋子都没脱就上了床,在上面蹦蹦跳跳的,使劲踩着下面的木板子,高兴得忘乎所以。 鱼娘先是和绫罗看了她的屋子,绫罗的屋内和三牛的一般无二,一整套的桌椅板凳,不过书桌换成了梳妆架。又去看自己的屋子,也是同样的一套桌椅板凳,还有和绫罗一样的梳妆架,只是多了一个书桌。 家具上都刷了一层清漆,晾干没有太久,颜色尚有些浅,等时间一久,颜色就会越来越深。 梳妆架中间镶嵌了一个海棠花铜镜,左右内嵌有四个抽屉,可以放一些胭脂水粉和首饰。书桌放在了窗户底下,初冬的阳光刚好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到上面。 鱼娘把窗户打开,外面的冷风跑进来撩起她耳边的头发,看来冬天在这里写字要把窗户关上了,若是窗外种上一株梅树,写字累了一抬头便能看到挺立在雪中的梅花,冬天的意境就很美了。 看完了梳妆架和书桌,又去看睡觉的床,床不大不小,一个人睡在上面想怎么打滚怎么打滚,来到这里六年多以后,经历了一家人睡在一张床上的痛苦折磨后,她终于能拥有了一张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床了。 住进新宅子后的第一天是在李大成的院子里吃的饭。放完鞭炮,刘家人还有柱子他们都入座后,做好的饭菜一道一道端上来。今日喜迁新居,抠门如刘氏也大方了不少,一整条的鱼和鸡,红烧肉、烤羊腿、卤牛肉……除了这些肉菜,还有不少的清炒时蔬,怕有人吃不饱,又上了一大盆的包子。 刘大舅和刘二舅拉着李大成拼酒,李叔河和柱子凑在一起你一杯我一杯,喝的是脸上通红一片,总之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女眷和孩子们是另外一桌,桌子上没有上酒水,多了一道小孩子最爱吃的桂花糖藕,刚端上来就被三牛他们几个给抢光了,都是自家人,也不在乎什么虚礼了,见孩子们爱吃,王氏又去厨房做了一盘子红糖糕。 -- 第193页 这顿饭从晌午吃到未时,到最后刘家的男人们几乎都喝的走不动路了,后来还是去街上叫了一辆马车才把他们送回了家。刘大舅母和刘二舅母憋了一肚子火气,走的时候脸色比墨还黑。 送走了家里的客人,又把喝得醉醺醺的李叔河还有李仲海他们扶到房间里去,王氏和陈氏麻利地把桌子上的残羹剩饭都收拾起来。 说是残羹剩饭,其实每个盘子都吃光了,刚刚结束了长达三个多月的逃荒生涯,大家对待粮食还是十分珍惜的,哪里又会浪费。 吃饱喝足后,鱼娘撑着小肚子和绫罗在院子里转圈消食,夕阳晕染了天空,变得红彤彤的,一两只鸟儿展翅从天边飞过,一派岁月静好。 好久没有这么宁静平和地看着外面的风景了,鱼娘挽着绫罗的手悠闲地在院子里散步,有时看到一处空地,不自觉想着若是在这里种上一株花或者种上绿油油的菜,把小院里打扮起来,到春天来了,一定会十分好看。 走累了后两人索性坐在台阶上了,一点都不淑女地伸着腿,懒洋洋地拖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看天空的云,斑驳的墙,黄褐的土,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有趣。 夜幕降临后,鱼娘躺在新晒的带着阳光味道被窝里面,睁眼看了一会儿黑漆漆的床帘,听了一会儿外面呼啸的风声,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半夜,迷迷糊糊之中,鱼娘做了个梦,梦中她漫无边际地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一轮白日高高挂在空中,她不急不慢,好似闲庭漫步一般,走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一年两年三年,心中居然没有一丝丝害怕和忧虑。 悠长的钟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鱼娘情不自禁闭眼倾听,呼吸吐纳之间只觉得心旷神怡,等到钟声消失,鱼娘怅然若失,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漆漆,原来是个梦。 做了个美梦,鱼娘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赤脚下床把窗户打开后,一轮皎洁的圆月在天边散发着柔和的光,和梦中的白日一般无二,月光洒在身上,和梦中一样让人心旷神怡,原来是月亮在捣鬼啊,。 窗边站了一会儿,鱼娘也不觉得脚冷,直到身体又传来一阵困意,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上床后又重新睡了。 住进新宅子后,许多地方需要重新熟悉起来,拜访一下周围的邻居是必不可少的,不能让周围的邻居觉得自家傲慢。 新宅不远处有两个县里的秀才办的学堂,周围的住户大多都和这两个学堂有几分关系。李大成和刘氏出门拜访邻居,顺便打听了一下这两个学堂的情况,方便李子晏他们以后去上学。 东边的学堂是周秀才开办的,周秀才四十有五,考了多次举人没有中后便熄了这个心思,一心一意只管教授学堂里的学生,对待学生很是严厉。 西边的学堂是郑秀才开办的,郑秀才比周秀才还要大个几岁,开这个学堂只是为了糊口,平日里最爱附庸风雅,常常骑着毛驴去城外的山上挖野生的兰花,教学上也有些散漫,从不打骂。 南方的朝廷立朝不过几年,只开了一次科举,郑秀才的学生中只有一个考上了童生,而周秀才那边考中了三个。 毫无疑问,若是准备走科举这条路,周秀才是不二之举。云阳县的人也不是傻子,如今周秀才那里门庭若市,成才心切的家长们挤破了头想把孩子给送进去。 学生一多,入门的考核自然也变难了不少,李子晏自然是不用愁的,他的水平去考童生试都没问题。让人发愁的是二牛。 在安陵城内遇到富贵公子哥后,二牛沉默了不少。这些日子三牛他们在外面玩闹,二牛往往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面抱着本《三字经》硬啃。 李子晏见他上进,照着书本教了他不少,只是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应付周秀才的入门考核还是很困难。 李大成还是带着李子晏和二牛一起去了周秀才那里,毫不意外,二牛没有通过考核。回来的路上他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大成心里叹气,对李伯山道:“二牛这样不行。这孩子一路顺风顺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把他点醒了,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他。这样,我明天带二牛去郑秀才那里试试,郑秀才虽比不上周秀才,却也不是完全不会教学生,只是为人散漫了些,肚子里的学问是有的。” 李伯山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这样了,他点点头,“爹,为了二牛你操心了。” 李 大成摆摆手:“操心我也是高兴的。原先我以为二牛资质普普通通,以后定比不上大牛,如今看来是我执拗了。知耻而后勇,二牛这是开窍了。” 鱼娘在李大成的书房外停住了脚步,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敲了敲门,“爷爷,是我。” “进来吧,我正要去找你。” 李大成把手中的毛笔放下,笑道:“鱼娘来了,快过来,我正在整理这些医书,想把他们重新誊写一遍。” 鱼娘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帮李大成研墨,墨水随着她的动作逐渐晕开,一如鱼娘嘈杂的心境,她冷不丁道:“爷爷,我也想去学堂那里读书。” 李大成顿了一下,笔下晕出一团墨点,这张纸自然而然废了。他挑了挑眉毛,很是平静道:“哦,你想怎么去?鱼娘,学堂里可不收女弟子。” 鱼娘的声音有些急切,“我可以女扮男装,穿上二哥的衣服,再把脸涂黑点,没人会认出来的,等到 -- 第194页 考科举的时候我就从学堂退学。” 李大成终于抬起了头,把笔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缓慢踱步,良久后才开玩笑道:“难道你是看不起爷爷的医术吗?怕我把你给教坏了?” 鱼娘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李大成的眼睛,黑玉般的瞳孔里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李大成叹口气,瞬间仿佛老了几岁,“你啊,我就知道,聪明的孩子都是倔脾气,你大哥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大哥昨夜为了二牛入学的事,磨了我一整个晚上,弄得我好像不给二牛上学似的。今天你又来逼我。罢了罢了,我也老了,只能管一管你爹他们,是管不了你们这些小的了。” 鱼娘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再开口声音已变得哽咽,“爷爷……我……” 李大成把鱼娘抱在自己的胸前,一下一下抚摸着鱼娘乌黑的头发,“哭什么,我又不是不答应你。好了好了,回去让你娘给你改一件你爹的衣服,明天你就扮作二牛的弟弟,我带着你们两个一起去郑秀才那里。” 鱼娘擦掉眼角的泪,倔强哽咽道:“爷爷,我保证不会把你布置的功课落下,我以后要做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大夫,给天下的百姓治病。我上学堂只是不想简单识得几个字,不想整日困在内宅之中,男子能看的书我也要看。” 李大成看着虚空,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有一个女孩子像鱼娘这样眼中冒着火花,倔强地不肯让步。只是他当时太过固执,总是迈不过去心中的那道坎,认为哪有女子能从医识字, 最后只能留下一肚子的遗憾后悔,一日又一日地折磨着他,让他一辈子都痛苦不堪。 得到李大成的许可后,鱼娘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红着眼角从李大成的书房离开后,安静走了几步后,还是忍不住蹦了起来。 得到爷爷的许可后,爹还有娘那里就不算什么了,明日她就能和二牛一起去郑秀才那里上学了。 路过葡萄架时,鱼娘忍不住薅了一把枯萎的叶子,使劲往湛蓝的天空中一撒,抬头望着葡萄叶纷纷扬扬落下,任由叶子的碎渣落在自己头发上,哼着小调欢快地去找陈氏了。 “你要让鱼娘入学堂?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这不可能,太不像话了,要是被人知道了咱们家的脸面往哪搁?” 刘氏重重地把针线筐放到桌子上,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双手叉腰彪悍极了。 李大成端起茶盏,缓慢撇去茶水上的浮沫,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被鱼娘今日惊到后,他现在看什么都是一派祥和。 李大成慢条斯理道:“没错,我已经和老大老二他们说过了。你先坐下消消气,生气这么多容易肝火旺盛。” 刘氏“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哪有女孩子抛头露面去外面上学的,到时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人家会怎么说,人家会说我们家风不正,到时不止是鱼娘,连二丫都要被人低看一眼!” 说到最后,刘氏用食指敲着桌面,恨不得自己敲的不是桌子而是李大成不开窍的脑袋。 “你有没有梦到过文娘?”李大成冷不丁道,“兴许是人老了就爱回忆以前的事,我最近总是梦见她。” 刘氏愣了一下,怒气瞬间烟消云散,怅然若失道:“怎么可能不梦见,自她走后,每一天我都能梦见她。有时梦见她还是个奶娃娃,在我怀里笑的乐呵呵的,她自小就爱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 有时梦见她是个大姑娘了,坐在我的屋子窗户下面绣花,一边绣一边看着叔河在院子里面玩。有时又梦见她躲在屋子里哭,一直躲着不出门,我怎么叫她都不出来,你说文娘是不是恨我才不愿意见我?她是不是恨我把她嫁人了,最后让她丢了命。” 李大成握住刘氏冰冷的手,“不怪你,怪我,是我害了她。” 刘氏泪流满面,“文娘自小就不像个女孩子,伯山和仲海都不愿意念书,只有她整日缠着你识字,后来还说要和你一样当个大夫。” “文娘出嫁前曾跪着求我不要让她嫁人,她想治病救人,不想一辈子困在柴米油盐里面。”李大成痛苦地闭上眼睛,捂着脸浑身颤抖,“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告诉她不要异想天开,让她死了这条心,哪有女子从医的。” 刘氏闻言,先是不敢置信,而后猛地站起来使劲捶李大成的背,“都是你害了我的文娘!文娘出嫁前都没和我说一句话,我的女儿啊!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就这么白白在别人家里送了一条命。她走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啊……” 刘氏扶着椅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死过去。 是是非非这么多年了,人早已化作了白骨归入大地,徒余生者无尽的思念和悔恨。 “鱼娘和文娘很像,聪明,善良,也是一样的爱读书,还同样喜欢吃鱼。我不能让仲海和我一样后悔 一辈子,老婆子,你明白吗?” 刘氏终于妥协了,她长叹一口气:“随你吧。” 第112章 拜师 夜幕降临, 墨色的天空中繁星点点,夜色笼罩之下,是一片寂静的云阳县城。李家人大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只在鱼娘的房间里亮着一支蜡烛。 鱼娘在被窝里露出一个小脑袋,陈氏坐在窗边,身上搭着一角的棉被,在烛光下一针一线细致地缝补着手中的衣服。 -- 第195页 鱼娘依偎在陈氏身边, 认真地看着陈氏忙活着手中的活计,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氏缝好最后一针, 用牙咬掉针线头, 把衣服抖几下展开, “好了,你穿上试试。” 鱼娘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赶紧加快动作,三两下把衣服穿在了身上,“娘,怎么样?” 陈氏揉揉疲惫的眼睛,满意地笑了,“好看, 明天穿上它一定会让你爹大吃一惊。” 听到陈氏夸奖的话,鱼娘除了高兴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她跪在陈氏身边,“娘,我是不是给你和爹添麻烦了?” 陈氏轻轻地把鱼娘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摇着哄她,像是刚出生的婴孩依偎在母亲怀里。 “怎么会呢?我听人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们个个都要读书识字, 见识比普通男子还要广,可厉害了。你既然有这个心,我和你爹高兴还来不及呢。要说麻烦也该是我们俩给你添麻烦了,是爹和娘没本事,只能让你受委屈扮成男子去读书。” 鱼娘眼睛有些酸涩,“娘……” 陈氏的下巴搁在鱼娘的头上,“先睡吧,明天一大早要去见先生了,睡晚了通不过郑秀才的考核怎么办?” 鱼娘点点头,重新钻进被窝里,“娘,我睡了。” 陈氏把被子给鱼娘掖好,弯腰把蜡烛吹灭,摸了摸鱼娘温暖的面颊,温柔道:“睡吧。” 陈氏回到自己的房间,李仲海已经洗好脚躺在床上了,她蹑手蹑脚上床盖好被子后,闭上眼正准备睡觉,忽然一道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我还是想不明白。” 陈氏捂住胸口,轻轻锤了李仲海一下,埋怨道:“你想吓死我啊?” 李仲海翻个身,“你说鱼娘这么小,怎么脾气就这么倔?爹也是的,就任由她一个小孩子胡来。” 陈氏道:“你也别想了,鱼娘这样还不都是咱们俩生的,爹已经答应了,你不情愿你就找爹说去,别来唠叨我了。” 说完把被子拉到耳朵处,翻个身不想搭理李仲海。 李仲海翻来覆去睡不着,“都是你惯的,鱼娘要什么你都给,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给她摘下来。” 陈氏气的一把被子捂在李仲海脸上,“你也不想想爹为什么答应,你想想鱼娘的性格像谁?爹为什么会这么宠鱼娘?” 李仲海把被子扯下来,“你是说因为大姐?” 大姐在鱼娘出生前便去世了,这么多年了,偶尔想起她心里还是难受的厉害。李仲海想明白了以后,无奈道:“算了,我不说了,去学堂就去吧。” 李仲海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墙壁,心底叹了口气。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李家人都还没有醒,鱼娘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她麻利地穿好昨日陈氏做的衣服,站在梳妆镜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皮肤白里透红,眉毛和眼睛都太柔和了,到底不是真正的男孩,长相上还是有些差距。 鱼娘从梳妆架的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掀开后,里面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这是她昨日用木炭粉末和着鱼胶制成的东西。 指腹从盒子里沾上一团,对着镜子均匀地涂抹在半边脸上,皮肤瞬间变黑了不少,活脱脱一个黑小子。 鱼娘见状又挖了一团抹在另外半张脸上,这样外人看到,至少不会第一眼就认出她的性别。不过光是着样还远远不够,眉毛和眼睛都需要重新修饰。 好在对此她也早有准备,用烧焦的小枝条对着镜子细细描几下,眉毛就变得又浓又黑了,这样再出现在陌生人面前,保管认不出她是个女孩。 因为没有分家,李家人依旧是聚在一张八角桌上面吃饭,今早吃的是米粥和清炒白菜。因为是第一天上学,李子晏、二牛还有鱼娘的面前都多加了一个鸡蛋。 饭桌上静悄悄的,李家人彼此使眼色,都在偷偷看着鱼娘 鱼娘低着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的饭,把碗一推,“我吃完了,爷爷,咱们什么时候去。” 李大成缓过神来,“哦哦,快了快了,等我吃完饭收拾收拾咱们就去。” 李叔河心直口快,“鱼娘你今天真是…” 话还没说完,他吃痛地吸了一口气,扭曲着脸看向顾氏,“…好看极了。” 顾氏打圆场:“是啊,还想着你不知道怎么弄,婶娘正好帮帮你,没想到咱们鱼娘心灵手巧,自己就弄好了。” 李叔河呵呵,一字一句道:“是啊,真是心、灵、手、巧。小叔我自愧不如。” 三牛捂着嘴偷偷笑,肩膀一耸一耸的,连碗里的粥洒了都没有发现。 二丫长大了嘴,连嘴里的饭都忘记嚼了。 李子晏憋笑,假装吃饭维持着自己的风度。 李大成捋着胡子笑道:“不错,这样就像个男孩了。以后咱们家要多一个‘四牛’了。” 鱼娘看着李大成,期盼道:“爷爷,你给我起个名字吧,要好听的那种。” 李大成哈哈大笑,“看看,这是嫌弃我给你取的名字不好听了。” 玩笑归玩笑,笑过后李大成认真道:“这样吧,既然你名字里有个‘鱼’字,不如就叫李子愚,大智若愚。” 鱼娘想了想,“愚”这个字还真不错,同样的一个音,不过稍作改变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吃过饭,李大成领着二牛和鱼娘出了家门,径直往郑秀才家赶去。 -- 第196页 郑秀才的学堂里他们家住的地方不远,出了门一直往东走,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 学堂外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又名“引凤树”,“梧桐引得凤凰来”,寓意着学堂里的弟子以后能够成才成凤。 初冬梧桐的叶子落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北风吹过,添了一份萧瑟。 李大成理好衣服,恭敬地敲了敲门,“请问郑夫子在吗?我们是来拜师的。”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瞎了一只眼佝偻着身子的老仆走出来,对李大成拱手道:“我家夫子正在上课,请到客厅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李大成自然没有不答应,带着鱼娘和二牛跟着老仆去了客厅,老仆给他们奉上一盏热茶后便退下了,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了祖孙三人。 若是以前,二牛这时候肯定已经跳下椅子四处乱转了,而此刻他只是老老实实待在椅子上,半点都没有乱动。 鱼娘借机打量了一下,客厅里摆放着几盆颇为雅致的兰花,看来外人说得不错,这位郑夫子确实很喜欢去山中挖野兰。桌椅板凳都不是很新的,但是保养的挺好,看得出来近期又刷了一遍清漆。 隔壁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好了,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你们回去后再写十张大字,把今日教的《千字文》熟背,明日我会检查。” “夫子再见……” “哦哦哦下课了……” 一个个学童怀中抱着书本和毛笔纸张,欢快地从后面出来,说说笑笑着从鱼娘面前经过。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看了鱼娘一眼,嘲笑道:“快看啊,来了个黑小子。” 鱼娘毫不客气地怒视着他,黑怎么了,又没吃你家的大米。 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人从后面走出来,他身形瘦削,留着把山羊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冯山,怎么还不走,想今天留在我这里过夜吗?” 冯山,也就是嘲笑鱼娘脸黑的皮小子见郑夫子出来,马上变得文文静静,作了一揖,恭敬道:“夫子,我这就走。” 李大成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拱手道:“郑夫子,久仰大名了。这是我的两个孙儿。” 郑夫子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二牛和鱼娘,鱼娘有些紧张,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多大了?”郑夫子冷不丁开口问道。 鱼娘如今的声音还很稚嫩,和男童的声音差别不大,她回道:“六岁了,明年夏天就满七岁了。” 郑夫子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二牛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今年八岁了。” 李大成补充道:“我们一家刚来到云阳县,以前在路上逃难太过匆忙,我只草草教过他们两个几个字。现在安定下来了,想要找个先生启蒙。” 郑夫子点点头,“难怪,既然如此,我先来考考他们。” 郑夫子在椅子上坐下来,抿了一口茶,“《三字经》可背过?从‘人之初’往下背。” 李子晏以前教过二牛《三字经》,只是他当时太过顽劣,一直不肯认真学。近段时间又重新捡起来《三字经》,时间太短了,只能啃啃巴巴背完一小部分。 二牛背到“人不学,不知义。”后,再也背不下去了。 鱼娘接着背,“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一口气一直背到最后一句话。 郑夫子放下茶盏,“不错,你们两个的进度比我所想的要好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郑夫子问二牛。 “李子昭。” 郑夫子点点头,又和蔼地问鱼娘:“小儿,你的名字呢?” 鱼娘道:“回夫子的话,我叫李子愚,大智若愚的‘愚’。” 郑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李大成身边,“子昭和子愚我都收了,子昭可入丙字班,子愚可入乙字班。找一个黄道吉日,到时带他们两个来拜师吧。” 鱼娘和二牛对视一眼,彼此都很高兴。 李大成忙道:“辛苦夫子了,我看后日便是一个良辰吉日,届时我会带着束脩登门拜访夫子。” 离开郑夫子家后,李大成忍不住抚掌大笑,“好啊,你们两个都入了学,我们家又要多出两个文曲星了。走,爷爷带你们去街上买笔墨纸砚。” 二牛除了高兴外还有些失落,毕竟他比鱼娘要大,他才是哥哥,结果鱼娘进了乙字班,而他才进了丙字班。 李大成摸了摸二牛的头,“二牛今日表现的不错,短短几天内便背了这么多《三字经》,可见这些日子是下了不少苦功夫。” 二牛被夸奖后,有些小得意,心中的失落一扫而光,肉眼可见的高兴多了。 鱼娘挑了挑眉,爷爷果然厉害。 第113章 闲话 后日一大早吃过早饭, 鱼娘带上陈氏给她缝的布包,里面装好笔墨纸砚还有书,跟着李大成去郑夫子的学堂拜师。 先是拜完孔夫子的画像, 给这位万世宗师上了一炷香,而后又拜了郑夫子。 郑夫子坐在孔夫子的画像下勉励了鱼娘和二牛几句,收下李大成带来的束脩,拜师就算是结束了。 拜郑夫子为师后, 鱼娘和二牛就算是他的正式弟子了。李大成走后,郑夫子便领着鱼娘和二牛去客厅后面的学堂。 -- 第197页 丙字班在最前面, 郑夫子给二牛指了一个位置让他坐下, 以后这里便是二牛上学的地方了。 丙字班的学生大多都是和鱼娘二牛差不多的年纪, 桌子上放着一本《三字经》,正在摇头晃脑地背。见郑夫子又带来了一个新学生,他们都停下背书, 不自觉盯着二牛和鱼娘看。 郑夫子道:“这是李子昭,以后要在这里和你们一起读书。都别愣着了,继续读书,等下我回来抽背。” 昨日嘲笑鱼娘长得黑的冯山一直看着鱼娘,见郑夫子只介绍了二牛一人,大声喊道:“夫子, 还有一个人呢?” 郑夫子瞪了他一眼让他安分点,“这位是李子昭的弟弟—李子愚,以后子愚要在乙字班读书。” 冯山不敢相信,这个小黑孩看起来比他还要小,怎么就越过了丙字班直接去乙字班了?莫不是夫子搞错了。 即使冯山再不愿意相信,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郑夫子带着鱼娘离开了。郑夫子一走,他侧身对二牛幸灾乐祸道:“李子昭, 刚才那个不是你弟吗?怎么他去了乙字班,而你作为哥哥却留在丙字班?” 二牛原想发怒,又想起在安陵城内发生的事情,爷爷说得对,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在他不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之前,还是先不要招惹他。 他把书本打开,又拿出笔墨和砚台摆放好,看都没看冯山,直接道:“自然是因为他的学问比我好。” 冯山惹了个没趣,“切,跟个木头似的,你这人真没意思。” 离开丙字班继续往里面走就是乙字班了,鱼娘这才发现,原来学生上课的地方是个小小的院子,由三间屋子和前面客厅的墙壁围成。中间是一个花园,里面种着一排竹子。若是夏天炎炎烈日之时,躲在绿意盎然浓密的竹子下面乘凉,想必是个上佳之选。 郑夫子的家也在学堂这里,位于学堂的后面,中间有一道小门隔开,上课的时候这个门紧闭,以免学童们打扰到他的家眷。 小院子里四个方位,南面是墙壁,西边是丙字班,东边是甲字班,乙字班处在中间,正对着客厅的墙壁。 乙字班的学生比丙字班少了一些,大约有十来个人。 丙字班主要是识字打基础,学的比较浅显,主要是《三字经》和《千字文》之类的,大人们若是只想让孩子识得几个字,以后不准备走科举这条路,只读完丙字班便能结业了。 郑夫子昨日也问了李大成鱼娘和二牛读书的目的。是只让他们识得几个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方便以后谋生计。还是说想要继续读下去,以后考个秀才举人。 李大成自然选了第二个,若只是识几个字,他自己便能胜任,又何必费钱又费力把鱼娘和二牛送到学堂里面。 乙字班的学生学的自然更深一些,已经开始通读《论语》,为以后进入甲字班打基础。 甲字班是郑夫子这里最好的班,里面的学生大多十几岁,基础已经打好了,开始学写策论作诗,只等着童生试开始便要下场了。 郑夫子带着鱼娘进了乙字班,乙字班的学生正在埋头写字,见郑夫子进来纷纷放下手中的笔,恭敬道:“夫子。” 郑夫子点点头,先进去走了一圈看看他们写的字,指点一下其中的错误之处。而后走到鱼娘身边,把她介绍给众人,“这是李子愚,以后要和你们一起在这里读书,子愚比你们都要年幼,既然同窗一场,你们以后多多照顾一下他。” 又对鱼娘道:“子愚,你去坐在杨晃旁边的位子。” 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憨厚的少年站了起来,替鱼娘把他身边的椅子拉开,“子愚坐这里。” 鱼娘走过去把布包摘下来,“谢谢杨兄。” 杨晃热情地帮鱼娘笔墨纸砚还有书本规整好,“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鱼娘对这个憨厚的少年也很有好感,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郑夫子见他们相处还算融洽,抚摸着胡子很是欣慰。“现在把《论语》拿出来,我们接着昨天的学。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堂里传出来,飘了很远很远。摆摊的小贩听到后,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上耀眼夺目的阳光,继续低下头卖力地揉面做炊饼。 上午的课结束后,离家近的可以走回去吃个午饭,离家远的只能就近找个小摊子来填饱肚子。 鱼娘和二牛离家近,再加之害怕鱼娘的伪装时间了太久会失效,故而李家人一致认为他们两个应该回来吃饭。 鱼娘收拾好东西,背着小布包走出乙字班时,二牛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鱼—” 二牛张嘴想喊鱼娘,喊到一半又硬生生刹住了,几乎是从硬憋出来一句话,“弟弟,你上完课了?” 冯山从旁边经过,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哈哈哈哈哈,李子昭你叫的也太矫情了。” 鱼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二哥咱们走,别理他。” 她拉着二牛的胳膊急匆匆出了郑夫子的家门,“那个人叫什么名字?管的也太宽了。” 二牛帮她背着布包,“我休息的时候打听了一下,他叫冯山,家里在街上开布庄。他家因为只有他一个孩子,平日里待他很骄纵,所以他就有点心高气傲,看不起学堂里的其他人。学堂里的很多人对他都有些不满。” -- 第198页 原来是个被惯坏的熊孩子,鱼娘心里明了,这样人以后有的是人收拾他,她担心二牛被冯山排挤,“二哥,这个冯山有没有欺负你?” 二牛把上午发生的事憋在了心里,论调皮捣蛋,冯山在他面前还嫩着呢,他虽然决定以后要小心谨慎,不过不代表就要一直忍气吞声,若是冯山真的惹急了他,他自然会找机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没有,你别担心我了。” 两人手挽着手往家里面走去,路过街角,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卤肉香,走近一看,原来是卖吃食的小贩出摊了。摊子旁围着几个急切的学童,都是刚刚下学,从郑夫子家里跑出来的。 路过街角再往前不久到家了,回到家里后,刘氏他们已经把饭都给做好了。 南方稍富裕一些,云阳县城内的百姓一日吃三次饭,若是还在遂牧郡,中午这顿饭是不吃的,饿了也只是喝点水填填肚子。 刘氏对此颇有些不满,用她的话来说,“这些人就是作的,非要浪费粮食,两顿饭怎么就吃不饱了?” 李大成劝她:“入乡随俗,咱家是要在这里长久过下去的。大人吃两顿饭不要紧,大牛他们可还在上学呢,被同窗们看轻了怎么办?” 如此这般劝说,刘氏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每天做三顿饭。 今日午饭倒也简单,杂面擀成面条在滚水中煮熟,又烫了几片菜叶子盖在上面,如此一顿简单的午饭便做好了。 饭菜虽然简单,李家人却都没有抱怨,能多吃一顿就谢天谢地了,还想这么多干嘛,就连最小的二丫也是埋头一个劲地吃。 二牛最近不怎么说调皮话了,只剩下三牛有时在八角桌上吃饭时叽叽喳喳的。 三牛喝光碗里最后一点面汤,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奶奶,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比客栈的饭好吃多了,我都没有吃够。奶奶,锅里面还有吗?” 刘氏听到前半句话喜上眉头,听到后半句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在鱼娘看来,她变脸的速度比川剧绝活还要快。 刘氏板着脸,气鼓鼓道:“没有了,一个个的胃口这么大,再不省着点粮食,咱家迟早要被你们给吃垮。” 三牛说得再好听都不能打动刘氏坚硬的心,在抠门这个事上,没有人能比得过刘氏。他也没有伤心,能从奶奶手里扣出饭的人在他们家还没出生呢,嘻嘻哈哈跳下板凳就跑院子里面玩泥巴去了。 李大成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我今天去街上转了转,想要在咱们房子靠街的地方开个医馆。” 李伯山想了想:“爹,咱们那边虽然靠街,但是是一堵墙,怎么开医馆?难道要把墙给拆了?” 李大成点点头,“我有这个想法,只是官府不一定能批准,所以我准备先去衙门里找人问问,实在不行了就在其他地方租间屋子。” 李仲海道:“爹,我这两天去街上面看木材,顺便留意了一下附近的医馆。云阳县内有两个大夫最有名望,他们的医馆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咱们家靠近东南方向,住的这条街没有大夫,大家看病都爱去找城东的卫大夫。爹,如果你在这开个医馆,只要名声传出去了,不愁没有病人来找。” 李大成若有所思,“那就好,吃完饭伯山随我去一趟衙门,先把医馆开在哪里给定下来。” 李子晏、大牛还有鱼娘下午还要继续去学堂,吃完饭后,三人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冬日里难得的阳光,而后稍微收拾一下便出门了。 走到街角分开的时候,李子晏把书还给鱼娘,叮嘱她:“有什么不懂的回来后问我,好好学习,别和其他人打闹,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你是女扮男装。” 鱼娘乖乖答应,“大哥你放心吧,我决对不会惹事的,有二哥看着我呢。” 李子晏又嘱咐二牛:“你也要好好努力,早日升班保护好鱼娘,知道了吗?” 二牛不是小孩子了,一些话李子晏为了维护他的自尊没有明说,不过他自己也明白,好好努力升到乙班,一是为了保护鱼娘,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他点点头:“大哥你放心吧,我已经改好了。” 李子晏对他们俩挥挥手:“去吧,路上小心。” 鱼娘来到学堂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时,杨晃已经到了,正在认认真真练字。 经过短暂的接触,鱼娘发现他是一个很善良正直且上进的少年,难怪郑夫子会把她的位置安排在杨晃身边。 见鱼娘到了,杨晃憨厚地笑了起来,露出满嘴的白牙,“子愚来了?我没在附近吃饭的地方见到你,你是不是回家吃饭了?” 鱼娘点点头,“对,我二哥在丙字班,我和他一起回家吃的饭。” 杨晃挠挠头,“那你二哥要努力了,丙字班有个小霸王叫冯山,最是心高气傲,看不起他们班的所有人,你二哥还没有你厉害,冯山一定会拿这一点嘲笑他的。” 鱼娘沉默了,想到中午和二牛的对话,“谢谢杨兄的告知,我会和我二哥说一声的。” 杨晃写好最后一个字,等着笔墨晾干再收起来,一边等待一边和鱼娘说着闲话,随意问道:“既然在郑夫子这里的是你二哥,那你大哥入学了吗?” 鱼娘也把自己的东西都摆出来了,准备温习一下上午学过的知识,“入学了,我大哥明年说不定就要去考童生试了。不过他没有在郑夫子这里,而是在周夫子那里学习。” -- 第199页 “原来如此。”杨晃恍然大悟,“也是,周夫子那里一下子出了三个秀才,自然是人人都想去他那里。 不过咱们夫子也不差,学问和周夫子不相上下,只是为人有些散漫,对我们的管教松了一些。” 鱼娘有些好奇,杨晃怎么没有去周夫子那里,她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杨晃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隐约可见一丝红晕,“郑夫子和我家有亲戚,我自然就来他这里了。” 鱼娘狐疑地看着他,到底是什么亲戚能让他害羞到脸红。 杨晃被鱼娘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有些欲盖弥彰,“不和你说了,我上午的课还没有温习完。” 鱼娘托着下巴,看来这亲戚不一般啊。 第114章 偶遇(有男主,写的不…… 李家人在云安县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规, 李子晏和二牛还有鱼娘每日上学堂,刘氏、陈氏和王氏在家里收拾家务,李伯山去外面的酒楼重新找到了一份账房先生的活计。 李大成的医馆也张罗着开起来了, 只是不是在自己家,了。因为衙门不允许随意砸墙开店铺,最终只得另租了两间临街的屋子,租的地方离他们家很近, 李大成每天都能回家吃饭。因是新开的,周围的人对李大成不算熟悉, 故而医馆的生意有些冷清。 李大成倒是也不急, 毕竟李家现在不缺钱, 开医馆只是为了找个事情做,不让自己闲下来。他每日吃完饭早早走路去医馆,拿着路上买到的医书便开始研读。 等到下午鱼娘下了学, 会和二牛一起去医馆帮忙打杂,或者是写郑夫子布置的功课。当然,医馆的事情主要是鱼娘来做,二牛入学后一直埋头苦读,想要早日追上乙班的进度,连走路的时候嘴里都念念有词, 努力程度让鱼娘都忍不住为之动容,连带着她最近都变努力了不少。 这日乙字班提前下学,鱼娘早早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医馆找李大成。 甲字班的学生明年就要下场了,郑夫子最近的注意都在他们那里,对他们的功课抓的很紧。毕竟若是明年下场的学生再差周夫子许多,他这个学堂想要招到有天赋的学生就更难了。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这样一来, 郑夫子对乙字班的学生就有些松懈,往往是早上给乙字班的学生上完课后,下午便早早下学让他们回家自学。 至于丙字班,里面的学生还停留在识字背《三字经》的阶段,不需要郑夫子费太多精力,只需有人监督学童便可,这个事情郑夫子交给了杨晃,让杨晃在他不在的时候监督丙字班的学童。 杨晃虽说外表看着憨厚,老好人一个,实则很有原则,郑夫子吩咐他的事情向来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二牛在医馆的时候,有时会边干活边和鱼娘说话,从他那里鱼娘知道了不少关于杨晃的事情。 “他在我们丙字班从来都没笑过,活脱脱一个另类的郑夫子,我们都在背后说他是个‘假阎王’。” 鱼娘磕掉新收的草药上的泥土,好奇地问二牛:“那‘真阎王’是谁?” 二牛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郑夫子了。” 鱼娘哑然失笑,“你们可真会给他取绰号,不过他和我坐在一起的时候人还挺好的,帮了我不少忙。” 二牛有些急了,扔掉手中的药杵,坐到鱼娘身边,左右看看,确认李大成不在这里后,附在鱼娘耳边小声道:“你可别被他给骗了,像他这种人最喜欢骗你们小姑娘了。” 鱼娘皱眉,有些好笑,“二哥你说什么呢?我在他面前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再说了,我才多大,你想到哪去了?” 二牛松了口气,轻咳了一声,“我那不是怕你太小了,像你这样小的孩子,外面的人一骗一个准。而且我跟你说,那个杨晃和郑夫子的孙女有婚约在身。” 鱼娘有些惊讶,直愣愣地看着二牛,原来那天杨晃的不正常是因为这个。 二牛怕鱼娘不信,又抱着拯救无知妹妹的心态加了把火,“指、腹、为、婚,不能退的那种。” 想到二牛在医馆和她说的那些话,鱼娘不禁在心里摇头,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着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居然是郑夫子的乘龙快婿呢。 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鱼娘走路时有些分神,没有留意身边的情况,一不留心一盆水从天而降,把她浑身浇了个透。 鱼娘搂紧湿漉漉的衣服,抬头一看原来走到了一户人家的旁边。见泼到了人,二楼的窗户立马关上了。 鱼娘无奈,只能自认倒霉了,她想到自己还化着妆,赶紧摸了一把脸,再摊开一看,手上黑乎乎的一片,化的妆铁定已经花了。 这下可糟了,无论是到家还是去李大成的医馆都要经过一段人来人往的大街,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惨了。 鱼娘欲哭无泪,只能用装书的布包挡着脸,靠着墙根躲着人往前走,希望不会被人发现她身上的秘密。 往前又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前面一户人家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鱼娘赶紧贴着墙壁低着头假装是在找东西。 走路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心里祈祷这个人赶紧走吧,离她越远越好,但是老天爷没有听见,脚步声正好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鱼娘的心瞬间响如擂鼓。 “鱼娘?是你吗?” 鱼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跳,缓缓把布包拉下来,只留出一双眼睛,尴尬笑道:“哥哥,原来是你啊。” -- 第200页 “你这是,在和三牛玩泥巴吗?”沈思安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像落汤鸡一样,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人居然是他记忆中无比乖巧可爱的鱼娘。 一时间他结巴了大半天,才勉勉强强给鱼娘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 鱼娘更不好意思了,尴尬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从外面要回家。” 沈思安拉住鱼娘的胳膊,“走,你身上都湿了,要是染了风寒可就糟了,先去我家换个衣服。” 鱼娘低着头,用布包挡住脸,亦步亦趋跟着沈思安回了他住的地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在院子里晒干菜,听到门又开了的声音忙转身,疑惑道:“思安,你怎么又回来了?这,这是谁家的孩子?身上怎么都湿了?” 沈思安道:“祖母,这是我和你说过的鱼娘,我出门碰巧遇上了她。祖母,家里还有适合鱼娘穿的衣服吗?她现在浑身湿透了,必须赶紧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我去找找。”李氏放下手中的箩筐,把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慈祥道:“鱼娘是吧,乖孩子,过来跟奶奶进屋,我给你找一件衣服换上。” 鱼娘回头看了一眼沈思安,见他对自己点点头,眼中带着鼓励,心中安定了,而后转身乖乖跟在李氏身后进了屋子。 进屋后,李氏打开箱子开始找衣服,她翻完了整个箱子,最后找出来一套男童的旧衣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家没有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的衣服,只能委屈你先穿思安的旧衣服了。” 鱼娘微微有些惊讶,心里稍有些意外,“哥哥会不会介意?” 李氏笑道:“怎么会呢?思安别提多喜欢你了,总说你聪慧惹人喜爱,说得我心里都痒痒了,恨不得 也有一个这样的孙女。你先换衣服,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祖母,鱼娘呢?怎么没有出来?”见李氏一个人出来,沈思安连忙问道。 李氏往身后的屋子里看了一眼,“自然是在里面换衣服呢,你急什么?” 怕鱼娘听到后多想,李氏压低声音,“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上都湿透了,脸上还弄的这么脏?” 沈思安道:“我也不知道,我出了门没走几步就看到她鬼鬼祟祟靠着墙。” 李氏若有所思,“是不是家里面出什么事了?你和他们家分开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事情?” 沈思安仔细想了想,在李家时他很羡慕李家人之间的亲情,彼此关心彼此爱护,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是绝不会把鱼娘一个人丢下的。 “应该没有,等鱼娘出来后再问问她。” 没过多久,房间的门打开了,鱼娘从里面走出来,有些不自然地左右拽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李氏走上前,扶着鱼娘的肩膀,嘴里止不住的称赞,“不错不错,这身衣服很适合你,比思安穿起来 还好看。” 鱼娘的头发还是湿的,脸上倒是用湿衣服擦干净了。 李氏把她的头发散开,“这头发长得可真好,又黑又亮的,还很密,可比思安的好多了。我记得思安小时候头发可少了,攥起来在手心里细细的一把,还没有我的拇指粗。” 沈思安嘴角含笑,听着李氏说他的糗事,“祖母,你要是羡慕鱼娘的头发,不如问问陈伯母是怎么养的。” 李氏笑道:“这倒是,鱼娘,你娘现在在家吗?要是在家,我可要上门好好向她讨教讨教。” 鱼娘没有多想,“我娘每天都在家。我家刚刚搬过来,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整,我娘和我伯母几个人天天在院子里忙得沾不着地。” 沈思安和李氏对视一眼,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没事就好。 李氏又道:“原来你家也搬到云阳县了,真是太巧了,我和思安一直打算去找你们,好去上门拜访一下。” 鱼娘道:“我们家到了安陵后就来了云阳县,倒是我下了船后就没有见到哥哥了,哥哥当时去哪了?” “我离家的时候和家里人走散了,说好要在安陵见面,于是我就去找家里人了。”说到这里,沈思安心中酸涩,那么大一家子人,最后只剩下他和祖母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鱼娘的头发完全散开后披散在在背上,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七彩的光,像上好的绸缎一样。 沈思安有些手痒痒,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怕被鱼娘发现,又迅速把手抽了回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背在身后。 他轻咳了一声,摸着鼻子问道:“你刚才怎么回事?是怎么全身都淋湿了?脸上还深一道浅一道的?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鱼娘最怕沈思安问起这个,但是这件事瞒不住他,只能实话实说。 鱼娘把头埋在身子里面,声音细小若蚊蚁,“我从学堂回来,路上不小心被人泼了。” 沈思安坐在鱼娘的对面,用食指轻轻敲着石桌,想到鱼娘被他发现时的样子,以他的聪明,很难不猜出事情的真相。 “你难道,是在学堂跟随夫子学习?” 鱼娘细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对。” 沈思安有些怔住了,一时间两人沉默不语。 李氏把晒好的菜收到厨房里面,拿着擀面杖出来后看到鱼娘抱着双腿,整个身体都快缩到一起了,而她的大孙子端端正正坐在石凳上,神色莫测看着鱼娘。 -- 第201页 以她这么多年的经验,她的大孙子心里指不定又在琢磨些什么了。 “思安!你是不是欺负鱼娘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鱼娘连忙抬头,“没有没有,是我刚才太困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李氏的怒气这才散去,“那就好,你们俩好好说话,我去给你们做饼吃,刚晒好的干菜,加进去可好吃了。” 沈思安无奈一笑,“看吧,你来了祖母心中就没有我了。” 鱼娘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笑成了一道月牙,“都怪我太招人喜欢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沈思安正色道:“鱼娘,其实你可以不怕我的,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鱼娘低头缠着手指玩,“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毕竟过于惊世骇俗。” 沈思安站起来坐在鱼娘旁边的台阶上,看着鱼娘瘦瘦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声隐隐约约传来。 他摸了摸鱼娘的头发,平静而又温和道:“想哭就哭吧,你这样,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冬日的阳光穿过围墙洒在鱼娘和沈思安的身上,暖洋洋的,鱼娘记不清沈思安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她只记得她哭的很伤心很伤心,仿佛要把心里的委屈都给哭出来,而沈思安一直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温暖而又坚强。 很多年以后,鱼娘长大了,她问沈思安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觉得她受了委屈呢? 沈思安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宠溺,“没怎么想,我就是觉得,一个小姑娘淋成了落汤鸡太惨了一些。” 鱼娘没有听到心中的答案,有些失望。 沈思安上前轻轻给她乌云般的发髻插上一根白玉簪,“但是这个小姑娘又很勇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得承认,我有些被她吸引住了。” 第115章 画 鱼娘在沈思安家里晒干了头发, 坳不过李氏的热情,又硬着头皮吃了一顿她做的饭。吃完饭后,天色不早了, 已经到了二牛正常下学的时间,她再不回去李大成估计就要担心了。 李氏和蔼道:“既然这样,不如先让思安送你回去吧。” 鱼娘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她想起沈思安见到她的时候很明显是正要出门, “哥哥会不会有事要做?我还是自己回去吧,反正我爷爷的医馆离这里很近, 走几步就到了。” 李氏有着上了年纪的人固有的脾性, 很是讲究礼节, 既然鱼娘是他们家的客人,而且年纪还小,于情于理都应该把她亲自送回家。 “不碍事的, 思安正好去街上帮我买一包红糖,正好顺路。” 沈思安合上手中的书,“我刚才出门就是要帮祖母买红糖,正好遇到了你。” 李氏把桌子上的盘子收拾端到厨房去洗,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鱼娘问道:“哥哥,咱们现在走吗?” 沈思安突然想到了什么, “先等我一下。” 他转身进了屋内,不多时拿着个小圆盒子出来了,单手打开后,里面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他伸手把盒子递给鱼娘,示意她拿起来。 “我忘了你在外面是扮作男孩的,这是我作画剩下的一些颜料,用草木灰掺着墨块做的, 可能比不上你用的胭脂水粉,委屈你先用它暂时遮一遮了。” 鱼娘接过盒子,用指腹轻轻在膏体上抹了一下,有些干干的,颜色也略微深了一些,不过用的少一些,以假乱真应该不成问题。 她轻轻咬住下嘴唇,心里说不出的感动,难为沈思安为她想的这么周全了。 鱼娘重新画好妆后,沈思安见到她这幅假小子的模样,眉毛不自觉挑了挑,嘴角含笑道:“若是我不是早就认识你,还真猜不出你是男是女。” 然后把手伸出来,“走吧。” 不得不说,即使已经认识沈思安这么久了,明白他是个世所罕见的美少年,鱼娘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只是还是会被他短暂地迷惑住。 鱼娘避开了沈思安的手,转而拽住了他的袖子,“哥哥我们走吧。” 沈思安垂眸,看着鱼娘的手没有多说什么,“嗯,待会经过院子的时候你离我近一点,先别被祖母发现了。” 在经过院子时,鱼娘不得不贴着沈思安走。她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明明在濯阳郡的时候还想着长得美有什么用,还不如两条咸鱼干来的实在,现在只是简单地和沈思安走在一起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这肯定和自己没关系,都怪沈思安长得太妖孽了,是个人都抵不住,她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鱼娘悄悄吐出一口气,心不在焉地想,不知道沈思安以后成亲了可怎么办,到时新娘长得还没有他好看,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要是她的话肯定会高兴,毕竟这么一个大美人整天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该多赏心悦目。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通后,鱼娘成功转移了自己的不自在,转而心中燃烧起浓浓的八卦之情,祈祷着沈思安成亲的时候可一定要给他们家发请帖,届时她就能去凑热闹了。毕竟是从小认识的情分,去参加婚礼应该不过分吧? 沈思安低头想提醒鱼娘快到街角了,结果看到她一脸神游天外,不禁有些好笑,往日他见到的鱼娘都是机灵聪慧的模样,这样迷糊的时候还真是少见。 -- 第202页 “鱼娘,我们到街上了,你爷爷的医馆在哪里?” 鱼娘缓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街口,她看了看,指着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就是了。” 在去医馆的时候,鱼娘对沈思安这段时间的去向有些好奇,他和他们家一起的时候甚少说自己的事情,只道是从北方逃难,结果路上家人们都不幸失散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家还剩下哪些人,这些沈思安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次突然在云安县遇到他的祖母,鱼娘又有了试图打探的想法。 “哥哥,你当时在安陵和我们分开就是为了去找你的祖母吗?” 沈思安摇摇头,有些伤感,“是也不是,在和家人离散后,我们约定要在安陵见面。我只知道他们会在安陵等我,却并不知道还有谁还活着。” 鱼娘见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忙小声道:“哥哥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 沈思安捏捏鱼娘头顶扎起来的头发,好像确实比自己的发质要好一些,他道:“没什么不能问的,都已经过去了。在峦安郡的时候,我们一家遇到了土匪,为了活命,决定分开往南方跑,直到在安陵汇合。我和几个家仆乘一辆马车往南走,原以为人少能够低调些,没想到在逃难的队伍里还是太过招摇,又被另一群土匪盯上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靠乞讨走到了遂牧郡。” 沈思安寥寥几句话说得很普通,语气没有一丝起伏,若是不了解的人肯定会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但是鱼娘见过他最风华绝代光彩夺目的样子,又见过他最为狼狈不堪苟且偷生的时候,怎么会不知道他承受了什么。天壤之别,这四个字看着简单,只是其中的挣扎和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你的那些家人,是都在路上失散了吗?” 沈思安摇摇头,“没有,他们都已经去世了。我家开始逃难的时候只有祖父母和我,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家仆。祖父路上突然重疾去世了,祖母一个人想方设法来到了安陵,如今家里面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鱼娘道:“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戳你的伤心事的。” 沈思安笑道:“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我的父母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没什么感觉,是祖父和祖母两个人把我拉扯大的。我原以为我有很多时间陪他们,没想到眨眼间就生死相隔了。鱼娘,你比我幸运。” 虽然他嘴上说的轻松,可鱼娘却感到一股莫大的悲伤在他身上弥漫,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沈思安。 “咱们快走吧,再晚了太阳就落山了,李爷爷肯定会很担心。” 沈思安说的没有错,等鱼娘到李氏医馆的时候,李大成和二牛两个人站在门外,正焦急地往四周看。 看到鱼娘和沈思安过来了,李大成几乎小跑着过去,“鱼娘,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有思安,怎么你们两个会走在一起?外面风大,走,咱们进去说。” 沈思安进了医馆打量了一番,医馆里有一股很浓郁的药材味,地面上四散着各种药材,白色的根、沾着泥土的枯草、不知是何种动物的壳,这些有的要研磨成粉,有的要切成圆圆的片,有的要洗净后烘烤。他认识的药材不多,只能勉强认出了金银花。 医馆里的药材很多,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鱼娘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小矮凳,这是她处理药材的时候用的。 “哥哥你先坐。东西有点多,爷爷还没来得及买椅子。” 沈思安没介意这些,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坐在矮小的凳子上,显得有些滑稽。 鱼娘正在向李大成届解释原因:“我回来的路上被人用水泼湿了,脸上的妆都花了,正好遇到了哥哥,然后他带我回家去换了一身衣服,在他们家吃完饭后我才回来的。” 李大成这才安心,“没事就好。思安怎么会在云阳县?你不是要在安陵找自己的家人吗?” 沈思安站起来恭敬道:“人已经找到了,我和祖母商量了一下,觉得云阳县是个好地方,离安陵近而且很清静,于是我们便搬来了安陵。没想到居然遇到了鱼娘,我这才知道你们也来了安陵。” 李大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凑巧了。这样,我看天已经晚了,不如你随我回家吃顿便饭?好让鱼娘好好答谢一下你。” 沈思安赶紧拒绝了,“不用了李爷爷,我还要去街上帮我祖母买红糖,回去晚了她该着急了,我先走了。” 没等李大成再次挽留,沈思安快步离开了医馆,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他一般。 李大成目送着他离开后,转身对鱼娘道:“好了,咱们也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面的人等急了,连咱们的饭都给吃了。尤其是三牛,就他最馋了。” 沈思安去街上的杂货铺买了一包红糖,出杂货铺的门时天已经渐渐黑了,路上的行人也变少了,他赶紧加快步伐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屋已经点上了蜡烛,李氏拿着一件衣服正在缝补。 沈思安把红糖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李氏手中的衣服拿走,“祖母,咱们不是约法三章,晚上不能点着蜡烛做针线活吗?” 李氏揉了揉眼睛,眼下有淡淡青黑,看起来很是疲倦,“左右我睡不着,躺在床上也是白白浪费时间,不如找点事情做。你把鱼娘送到了吗?” -- 第203页 沈思安道:“送到了,我把她送到了她爷爷的医馆那里。” 李氏点点头,笑道:“你以前总说这孩子聪明漂亮,很是招人喜爱,我今天总算见到了她,不错,你说的倒是实话。” 说到最后,李氏轻轻咳嗽了一声。 沈思安赶紧给李氏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我又不是只和你说了她一个。李家的人我可都给你说了,你怎么就只记得鱼娘?” 李氏抿了一口水,感觉嗓子好了一些,避而不谈沈思安问的事,“李家于你有大恩,我们家现在是落魄了,可也是书香世家,不能不讲礼节,我看这样,不如明日去他们家拜访一下。” “都行,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李氏的心情不错,沈思安又借机道:“不过倒也有趣,李家也是从医的,说不定祖母还能和李爷爷切磋切磋。” 李氏沉默地抿了一口温水,望着跳跃的烛光一时有些出神,“枉我对自己的医术自傲了一辈子,临了临了没想到连你祖父的命都没有救回来,还有什么脸面和人家切磋。好了,不说这个了,思安,你来帮我想想,明天上门拜访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沈思安心中很不是滋味,祖父的死给祖母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们两个吵吵闹闹了一辈子,也相互扶持了一辈子,说好的生同衾死同墓,结果祖父却没有实现这个诺言。 若是因为意外去世的还好一些,偏偏祖母一生最要强,结果自己的医术却救不了身边的人,这事放在谁身上都是个难过的坎。为今之计只有慢慢来了,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祖母心中的伤口能渐渐愈合。 沈思安抬眸,“好,我来看看。这个《山居图》我觉得不错,色彩艳丽,用墨重笔,一派欣欣向荣之意,拿来送人讨个好意头。” 李氏有些舍不得,“这可是你祖父留下的仅有的几幅画,以后定能卖出个好价钱,到时你娶妻生子的钱就不用愁了,拿来送人是不是太贵重了?” 沈思安哑然失笑:“祖母,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爷爷的遗物,没想到居然只是心疼这幅画能卖个好价钱。若是祖父知道了,定会被你气的吃不下饭。” 李氏有些不屑,骄矜道:“不就是几张破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不是那种扣扣索索的人,你愿意送这幅画,那就送了吧。咱家现在虽然落魄了,可也有几分家底,不怕你以后打一辈子光棍。” “那可说定了,明日我便带着这幅《山居图》去李家拜访。” 第116章 意外之喜 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冬雨, 外面雾蒙蒙的,一场秋雨一场寒,虽说已经入冬了, 可是老祖宗的智慧还是很有用的。 空气中一股子冷冽,鱼娘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瞬间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把胳膊缩回来, 用温暖舒适的被窝把胳膊暖一暖。不得不说,在冬天, 最难的便是从被窝里出来了, 每天早上鱼娘都要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后, 才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下来。 穿好衣服后,鱼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天可真冷啊, 一眨眼都到冬天了,三四个月前最炎热的时候她还在下河镇上摸知了,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便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穿好衣服后,鱼娘去院子的水缸里打了盆水准备洗漱,她看着冒着冷气的水,伸出一个手指尖, 在水面上轻轻沾了一下,嘶—手指都要被冻掉了。 水再冰冷都不能不洗漱,鱼娘心一狠,双手直接浸到了水里面,使劲地搓脸搓脖子,希望尽快结束今早的酷刑。等到洗好脸后,她的脸、手还有脖子都是红彤彤的, 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搓的了。 洗漱好后,鱼娘又回了自己的屋里,冬天天气寒冷,大家起得比往常要晚一些,这个点离吃早饭还早,正好可以用来温习学过的功课。 鱼娘把《论语》打开放到书桌上,开始朗读,“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通读完一遍《论语》后,外面已经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鱼娘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娘,你去厨房烧点热水,外面的井水太凉了。” 陈氏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往鱼娘这边走,满眼都是关切之情,“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鱼娘道:“习惯起得早了,想起夫子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就睡不着了。娘,我刚才洗漱,手都差点没 被冻掉,实在是太冷了,你千万别直接用水缸的水洗漱。” 陈氏苦恼道:“厨房被你奶奶上锁了,不到做饭的时候门不开,我上哪去找地方烧水?” 和长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时时刻刻都要受到约束,小到烧水洗脸这样的小事,大到置地做生意这样的大事,不告知长辈一声,一个“孝”字便能让人身败名裂。 陈氏的苦恼不无道理,尤其是遇到了刘氏这样事事都要管的婆婆,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外人只看到她万事不用操心,院子宽敞,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羡慕的了,却不知寻常的一些摩擦足以让人精疲力尽。若是能分家就好了,到时候头顶上没有了刘氏这座大山,做事情不必再顾及她的脸色,就算苦点累点也值得。 但陈氏只能把这个念头深深埋在心里,父母在,不分家,若是她闹着要分家,是会被人在后面戳脊梁骨的。何况刘氏只是有点小毛病,对待她们妯娌并不算苛刻,和那些把媳妇磋磨死的恶婆婆比起来,刘氏简直是个大善人。刘氏要是做的过分了,上面还有李大成压着她,总之她的行事不会太出格。 -- 第204页 鱼娘自然也明白陈氏的难处,她略微想了一下,“娘,要不咱们在自己院子里支口锅怎么样?” 陈氏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天寒地冻的,一直用冷水洗漱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若是能有一口锅,烧热水就方便多了。而且比起分家,支口锅要容易得多。 “我去问问你爹再说,今早就先凑合着洗吧。” 用完早饭后,李伯山去了酒楼,李大成招呼鱼娘,让她跟着自己去医馆。 鱼娘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医馆里会烧炭,比在自己家里舒服多了。她今日穿了一件小褂,领子周围嵌着毛领,护着脖子和脸,暖乎乎的。陈氏有些可惜,鱼娘在外一直女扮男装,她只能挑一下深颜色的布料来做衣服,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鱼娘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对她来说,衣服能保暖就行,好看什么的都是次要的。 街上的青石板缝隙里生了一层青苔,再加上下雨的缘故,走上去有些湿滑,需要格外谨慎。李大成撑着一把大油纸伞,能把鱼娘和他都护的严严实实的,不至于被凄冷的雨水打湿了身上的衣服。 到了医馆后,鱼娘在门口转动伞把甩掉伞面上的水,然后把油纸伞收起来放在门口面。 李大成扒开火炉子的灰烬,往火炉里加了几块木炭,用扇子在下面轻轻扇动几下,来引燃今日的新炭。 等到木炭烧起来后,屋内逐渐暖和了起来。鱼娘和李大成围在火炉子旁边,一个人研读医书,一个人捣药。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鱼娘的手有些酸疼,捣药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再一看,火炉子里的木炭也快烧完了。 她站起来伸伸懒腰,掀开帘子往医馆外看去,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北风呼啸,街上的人都裹紧衣服 走得很快。 “爷爷,我看上午也没什么病人,不如我们回家吃饭吧。” 李大成放下医书,揉了揉眉心,“好,那就回去吧。我看这情形,下午也不一定有病人,要不你下午 就别来了,待在家里面歇一歇。” 鱼娘想了想,“我在家里也就是那些事,而且家里面比药铺冷,要不然我把夫子布置的功课带过来,在这里温习可好?” 李大成点点头,“也好。咱们家里面也该把木炭烧起来了。你奶奶节俭,总是不舍得用这些东西,我回去和她说说。须知人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身体不好了,什么钱财都是虚的。” 祖孙两人收拾好东西,把药材规整了一番,然后穿上外面的衣服便准备回家去了。踏出医馆的门正要离开之时,一个少年搀扶着身边头发花白的老妪来到了医馆,老妪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因为被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鱼娘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鱼娘忙上前把他们两个人迎进来,“哥哥,你怎么来了?” 鱼娘心中疑惑,难不成是李氏生病了? 沈思安道:“我们今日来有别的事情。” 李氏已经把怀中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原来是个古朴的长木匣。 李大成惊讶道:“这…” 李氏笑着和他攀谈起来,“这位想必就是李大夫了,您想必不认识我,我是思安的祖母,今日前来是特意来答谢您对思安的救命之恩的。” 李大成明白了,他摆摆手,“救命之恩谈不上,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哪用得着您这么大费周章地道谢,实在是折煞我了,这礼物您还是收回去吧。” 李氏连连拒绝,“礼物是我家老头子画的一幅山水图,是我们家的一份心意,谈不上多贵重。您要是不收下,我这心里怎么着都过意不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大成只得把李氏送来的山水图收下了,“不知老姐姐是何时到的安陵,从北边到安陵,这山高路远的,一路上定是十分艰辛。” 李氏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长满了皱纹,一看就知道她比李大成大了不少岁,所以李大成唤她一声老姐姐也不算错。 李氏道:“我比你们早到了几天,一直在江边的渡口那里等思安。艰辛倒是说不上,大家都是逃难的,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李氏便告辞了。 鱼娘目送着沈思安和她的背景逐渐消失,把帘子放下来,转身对李大成道:“爷爷,咱们家还从来没收到过山水图做礼物,不如我们先拆开看看?” 李大成点点头,“你去拆吧,我也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纸张脆弱,小心点别弄坏了,” 鱼娘把长木匣打开,而后把里面的画轴拿出来,解开上面的的丝线,小心翼翼把画平铺在桌面上。 这是一幅长约二十四寸、宽约一寸又五分的绢本山水画,以青绿作为底色,描画了山川丘陵、亭台楼榭、茅居村舍等各色场景,整幅图运笔一气呵成,里面景象万千,变化多端。饶是鱼娘这样对画作一窍不通的人,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这幅画有多么的精细,多么的出色。 “爷爷,你看这—” 李大成也愣住了,他原以为李氏送的画是自家人画的,只是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不值几个钱,这样收下倒也无妨,只是没想到这幅画居然如此贵重。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幅画作,构思精妙,气势磅礴,绝对是出自一位大家之手,看来沈家人不简单啊。 -- 第205页 画作的角落里有一枚小小的题跋,有“云鹤之印”四个小字。 若是沈思安的祖母没有撒谎,这幅画确实是沈思安已逝的爷爷所作,那沈思安的爷爷定不会籍籍无名,当世有哪一位画作大家的名号姓沈名云鹤? 李大成皱着眉,他怎么觉得沈云鹤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莫非是以前有过交集? “沈云鹤,沈云鹤……” 李大成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转身便准备往外走,鱼娘被吓了一大跳,见他连雨伞都忘记带了,赶紧追上去,“爷爷,你干什么去?” 李大成停下来,双眼炯炯有神,压抑不住地激动道:“鱼娘,你先在医馆这里等着,我去打听个事,马上回来。” 说完接过鱼娘手中的油纸伞,便撑开便往雨中跑,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是否溅上了泥点。 鱼娘满头雾水,爷爷到底是怎么了?他以前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难道一幅名家之作就这么让人着迷吗? 鱼娘复又走到桌子旁,低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山水图》,这幅画确实技艺精湛、精妙绝伦,若是拿到外面去卖,肯定能卖出一个大价钱。沈思安的祖母可真是大方,眼睛都不带眨的就把它送人了。 要是她的话肯定舍不得随随便便就拿出来送人,鱼娘感慨,果然我就是个吝啬的财迷,做不到这般一掷千金。 鱼娘在医馆等了许久也不见李大成回来,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惜医馆里虽然有许多药材,却不能填饱肚子。她记得爷爷新进了一批山楂,准备制成消食丸来卖,于是翻找了一下,果然发现了红彤彤的山楂果。 在古代没有农药,山楂生长在树上,顶多长一些虫子,可谓是最天然不过了。鱼娘连洗都没有洗,拿起一个山楂果就塞到了嘴里面,瞬间一股酸填满整个嘴巴,酸得鱼娘皱起了眉毛,这可怎么下嘴? 正在这时,医馆的帘子被人掀开了,鱼娘扭头一看,正是李大成回来了。 李大成离开时颇为急切,生怕晚了片刻便要出什么大事情。而现在他嘴角含笑,可谓是满面春风。 一看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鱼娘吐掉嘴里面的山楂,“爷爷,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李大成心情好,想逗一逗鱼娘,他神秘一笑:“不如你亲自来猜一猜?” 鱼娘不高兴了,撅着嘴不搭理李大成了。 李大成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了,鱼娘,我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刚才就是追她去了。” 鱼娘道:“难道,是沈思安的祖母?” 一整个上午李大成都和她待在一件屋子里没有出去,只有沈思安和他的祖母来了之后,李大成才有此异样,很容易便能猜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李大成点点头,“没错,正是她。鱼娘,沈思安的祖母是李大夫的女儿,当年李大夫上京便是为了去看她。我记得她小时候还经常给我买糖吃,她出嫁的时候我还不过十来岁,一晃四十年便过去了。”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当年的故人远隔千里万里,原以为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云阳县,他们重逢了。 李大成轻快道:“咱们快回家去,医馆今日暂时歇业,李姐姐下午要去咱们家拜访,可要让你奶奶他们先准备好才行,万万不能怠慢了人家。” 鱼娘一时间五味杂陈,只觉得这命运兜兜转转真是奇妙,几十年前的故人能在千里之外重逢,真是太出乎常人的意料了。 她又漫无目的地想到,既然爷爷和沈思安的祖母有这般关系,那岂不是说她和沈思安有亲戚。不过好像也不对,爷爷当时只是李大夫家的学徒,和他们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陌生的地方,两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能重逢,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第117章 从医 因为沈家祖孙要上门做客, 鱼娘和李大成早早关了医馆的门回了家。 李仲海去酒楼买酒菜,顺便把李伯山叫回来,这算是家里的一件大事了, 李伯山身为长子,他不在的话多少有些不尊重客人。 刘氏在灶台上忙的团团转,两口大铁锅下面都烧得旺旺的,锅里面“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飘出来阵阵肉香。这里没有鱼娘要做的事,她待了一会, 便回自家的院子里去了。 如今是冬天, 小院里光秃秃的, 一派萧瑟之意,鱼娘绕着院子里的青石板走了一遍,心里盘算着等到明年, 这里该种些什么才不算白白浪费了这片地。 家常吃的菜是一定要种的,白菜萝卜豆角番茄还有黄瓜,等到了夏天,这些菜都成熟了,院子里届时必然会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除了菜,再在角落里或者青石板旁种一些花树和果树春秋就很美了, 花最好是海棠和月季,海棠开花一股子清甜的香气,满树的花别提多好看了。而月季能从三月开到十月,花朵又大又香,剪一支插在花瓶里,房间里瞬间多了几分意境。 自顾自畅享了一番未来的美好生活后,鱼娘进屋里面把脸上掩饰的妆粉用冰冷的井水洗掉, 而后换上了一身鲜艳点的衣服。沈思安的祖母是知道她是女孩的,在医馆的时候她就吓了人家一跳,这次可不能再吓着人家了。 鱼娘换好衣服后,坐在梳妆台前,用桃木梳子一下又一下自上而下疏通浓密的头发,盘算着应该弄个什么样的头发比较乖巧一些。 -- 第206页 她打开抽屉,里面只有了了几根花绳,还有二丫送她的铃铛,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再无别的饰物了。 鱼娘有些发愁,早知今日这般苦恼,她就让娘去杂货铺帮她买首饰了,现在看来,还是只能用花绳扎一个辫子草草了事。 正这般想着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鱼娘,我能进来吗?”原来是住在鱼娘隔壁的绫罗。 鱼娘自然没有不允的,“绫罗姐姐,你进来吧,门没有上门栓。” 绫罗推门款款而入,手中托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黄梨木盒子。 她笑意盈盈走到姑鱼娘身旁,把盒子放在梳妆台上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子做工精巧漂亮的首饰,耳铛、簪子、项链和手镯一定俱全。 “干娘猜到你在为梳妆打扮苦恼,特意让我来帮你一把。你看,我可是把我的全部家底都拿过来了,快来让我好好给你打扮打扮。” 鱼娘鼓起脸,“绫罗姐姐你就知道笑话我。” 绫罗接过鱼娘手中的桃木梳,帮她梳起头发,“哪有笑话你,我可是在帮你。” 认了陈氏和李仲海做干爹干娘后,绫罗原先的拘谨和不自在少了很多,和李家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如今说话多了许多俏皮。 绫罗麻利地替鱼娘挽了个双丫髻,戴上一个绒绒的小球,如此这般,显得鱼娘格外漂亮可爱。 绫罗忍不住捏了捏鱼娘的面颊,“看看,这样多好看。真不知道你扮成男孩有什么意思,整日穿的不是黑就是灰,忒难看了。” 鱼娘笑笑没有回答,“绫罗姐姐,咱们快去前院吧,沈家的人估摸着就要到了,晚了可是要被奶奶骂的。” 绫罗点点头,“走吧。” 两人穿过小门时,正好遇到了同样去前院到底顾氏。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路的时候要一直用手扶着腰,再过些日子,肚子里的孩子便要出生了。 顾氏走的很吃力,李叔河在一旁一只手小心地搀扶着她,另一只手打着油纸伞。既怕顾氏摔倒了,又怕她被雨淋湿了。 鱼娘和绫罗等在一旁,让顾氏和李叔河先过去。 顾氏的脸比逃荒的时候圆了不少,脸上长了许多雀斑,不复以前文静秀丽的模样,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对鱼娘和绫罗道:“不知二嫂哪来的福气,有你们两个这么可人的闺女,看的我心里简直痒痒的不行。走,陪婶娘一起去前院。” 鱼娘和顾氏关系很好,她亲亲热热挽住顾氏的胳膊,“婶娘,你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什么时候出生啊?” 顾氏道:“快了快了,这孩子算是争气,逃荒的路上我这肚子一直难受,还担心要在路上生了,没想到他居然能撑到现在。” 鱼娘道:“可见他是个有福气的,不如给他取个小名叫福娃吧?你看咱们家的名字,要么是大牛、二牛、三牛,要么是大丫、二丫,等弟弟妹妹出生,不是叫四牛就是叫三丫,太没新意了。” 顾氏莞尔一笑,“这倒也是,听娘说你大哥出生的时候,正好家里面买了第一头牛,于是就给他取名叫大牛,后面二牛三牛也就顺势这么叫了。” 李叔河道:“娘子,我也觉得福娃好听。爹说了,孩子的乳名让我们做爹娘的自己起,大名交给他来取。咱们的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顾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贱名好养活,非要给孩子取名叫粪蛋。” 鱼娘实在忍不住了笑了,还是三叔厉害,在粪蛋这个名字面前,大牛这样的名字只能说是甘拜下风。 走到前院的时候,沈家祖孙二人还没有到,鱼娘和绫罗于是陪着顾氏在院子里散步说话。怀孕的月份大了,要时常走动走动,免得生产的时候困难。故而顾氏虽然时时刻刻都想歇息,却还是坚持每天绕着院子走上一刻钟。 不多时,沈家的祖孙二人便到了。沈思安扶着李氏下了马车,而李大成和李伯山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李大成见到李氏很是高兴:“李姐姐,外面风大,快里面进。” 李氏见到李大成也是格外亲切,几十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李大成还没有她的孙子大,如今李大成的孙子都已经比当时的他还要年长几岁。 李氏进了李家的大门,先是左右看了一下,见李子晏、二牛、三牛还有鱼娘绫罗二丫都聪明懂事,儿子和儿媳也都知礼节,嘴里连连称赞:“好,好,大成啊,你是个有本事的,看看这一大家子过得和和美美的,要是我爹泉下有知,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李氏用手帕擦了一下眼角,“走,我今天来尝尝你家的饭菜。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是嘴馋,见到我就缠着我要糖吃。” 乍一听闻李大成小时候的糗事,李家人都支楞起耳朵,听的那叫一个聚精会神。 沈思安小声提醒道:“祖母,你不是说想见见李爷爷的医书吗?” 李氏道:“对对,你看我都忘了这件事情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大成,你离家逃难的时候有没有带上我爹留给你的医书?我爹走的急弄错了,这是他要校正的,里面有许多错误之处,应该留给你的是另外一本。” 李大成怔住了,不敢置信,“你是说,东家留给我的书有错误?” 李氏道:“可不是嘛,我爹当时老糊涂了,把书给弄混了,需要校正的医书上面的许多草药方子都需要改进,虽然吃不死人,但是效果却大打折扣。” -- 第207页 李大成苦笑,“这可真是,难怪我用上面的方子总是会出些差错,我还以为是我下的苦功夫不够,所以才医术不精,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几十年来一直坚持走下去的路居然是错的,李大成一时间百感交集。 “李姐姐,医书的事不急这一时半会了,咱们还是先入座吃饭吧,这大冬天的,饭菜一会儿就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今日的饭菜有一些是在李伯山干活的酒楼里买的,一部分是自己家里面做的,可谓是异常丰盛。 宾尽主欢后,李氏便跟着李大成去了他的书房。李大成拿出当年李大夫留给他的那本医书,封面已经泛黄了,边角处有不少磨损,打开后,里面干干净净的,几乎和新的一样,可见主人对这本书的爱惜。 “这书是东家留给我的,我怕弄坏了,不敢在上面做批注,又特意重新誊写了一份,没想到这本书居然有问题。” 李氏也有些伤感,“我爹临死前还念叨着你,他把医馆留给了你,想着你靠着医馆以后成家立业也方便一些。后来我爹派人给你送信,这才得知家里闹了灾,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从此就没了你的消息。我爹后悔万分,一直想着若是当时把你也带走就好了。” 李大成眼角红了,“当时家里闹灾太严重了,粮食绝收,我靠着一个偌大的医馆居然连养活自己都困难,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离开往濯阳郡谋个生路。是我辜负了东家的信任,没有把医馆守好。” 李氏道:“这哪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天灾人祸。咱们姐弟俩重逢是件大好事,有什么可哭的。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李氏回忆起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爹娘俱在,她有一门人人羡慕的好亲事,少女们祈盼的一切她都有。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爹娘老了,丈夫也走了,只剩下她和孙儿相依为命。时也命也运也,这一切谁又能说得清楚。 当时跟在她身边的小萝卜头也长大了,做了祖父,儿孙绕膝,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虽然过得不算荣华富贵,可比之任何人都不差。 “大成,你们家是谁将来要继承你的医术?”李氏想着,趁她还有一丝精力,倒不如教一教李大成的子孙辈,不至于让他们像李大成这样误入歧途,以后的路走的也更顺畅一些。 李大成把一旁的鱼娘拉过来推到李氏跟前,“李姐姐,我家如今只有鱼娘一人随我学医。我的医术不佳, 李姐姐,不如你教一教她?” 李氏见到居然是鱼娘学医,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鱼娘不是在学堂跟随郑夫子学习吗?学医可是一件苦差事,她的时间够吗?” 鱼娘用清脆的声音回答道:“够的,我可以半天去学堂,半天去学医。” 看爷爷的口吻,沈思安的祖母医术定然不会差。若是能跟着她学习,想来会进步的更快,鱼娘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李氏仔细打量了一番鱼娘,严肃道:“鱼娘,你若是跟着我学医,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不能有片刻的懈怠,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会随时让你离开。你明白吗?” 鱼娘斩钉截铁道:“我明白!” 李氏笑了,“真是个好孩子。” 第118章 略 拜了李氏为师后, 鱼娘一天的时间分为了两部分,上午去学堂跟随郑夫子学习四书五经,下午便去沈家跟着李氏学医。 既然下午要跟着李氏学医, 首要之事便是跟郑夫子请个长假。郑夫子知道鱼娘的来意后一直蹙眉,语重心长道:“子愚,做事万万不可三心二意,即便你是个聪明孩子, 可也不能一心二用。你若是想要考秀才,就老老实实待在学堂里跟着我读书, 别想其他的歪门邪道。” 鱼娘有些羞愧, 她读书只是为了明理, 能够读懂这个时代的书,理解大家的思想,从未想过女扮男装去考科举, 因为即使她的功课做的再好,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去。 但是郑夫子不知道这些,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鱼娘知道郑夫子虽对待学生有些散漫,却不是一味的放养,他会点醒学生不开窍的地方, 引导他们自己去思考,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而以三隅反。 可以说,遇上郑夫子实在是她的幸运,只是她注定要让郑夫子失望了。 鱼娘低头,不敢看郑夫子失望的眼神,“夫子, 我已经决定好了。” 郑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即使心中对鱼娘的选择一万个不满意,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你决定好了以后不要后悔。” 鱼娘走到门口,转身对郑夫子深深地长揖,“夫子,对不起。” 郑夫子摆摆手,“走吧走吧,你都已经选择好了,我难道能把你拴在这学堂里吗?你无愧于自己的心便是。” 鱼娘给砚台里加了些清水,沾了些墨后,在粗糙的纸上开始誊写李氏给她的医书。上午从学堂下学后,她便直接来了沈家。就连午饭也是在沈家用的。 李氏和李大成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在,两家无疑亲近了许多。沈家只有李氏和沈思安两个人,平日里李氏或是收拾家务或是做些针线活。而沈思安则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埋头苦读,只有到吃饭的时间才会出门。等到沈思安也入学以后,沈家百日里就只剩下李氏一个人了,故而沈家显得分外清冷。 -- 第208页 人一旦上了年纪,总是希望儿孙承欢膝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李氏虽识得不少字,闲暇时也用读书打发时间,可一旦清闲下来,看着院子里空荡荡的,还是会觉得分外孤寂。 故而能有鱼娘陪在她的身边,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高兴得紧。 鱼娘原本中午是要回家吃饭的,李氏道:“你从学堂回到家吃一顿饭,然后再急匆匆来我这里,这一来一回路上平白浪费了多少时间?我看不如从学堂下学后直接来我这里便是,左右我们家不缺你一口饭吃。” 李氏这样说了,李大成自然没有什么异议,鱼娘一想也是,少走几步路多好,于是心甘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李氏只比李大成大了七八岁,头发却几乎全白了,她笑起来很是慈祥温和,是一个很能知足常乐的老太太,对待鱼娘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孙女一般,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她。 若不是她时刻牢记自己的初心,在医术上从不马虎,反而对鱼娘的要求格外严格,鱼娘在沈家就不像是来学习的,更像是来吃吃喝喝的。 纸张一旦粗糙,墨水一写上去便容易晕染成一团,鱼娘刚提笔写了一笔字,还没来得及写下面的,便已经晕染开了。若是以前她还会停下来等墨水干了以后再写,现在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直接继续写完剩下的字。 不管怎么说,有纸能用就不错了,她在李家的时候的条件比这苛刻多了,只能用树枝子在细沙土上面写字。条件是外在的,对于初学毛笔字的人来说,想要写得一手好字,用什么纸张都差不多,重要的是自己的努力和坚持。 李家虽然手中有一些金银,却没有暴发户心态,依旧一如既往地简朴节俭。对他们来说,钱必须要用在刀刃上。 不管是李子晏还是鱼娘和二牛,练字用的都是粗糙的纸,而不是上好的宣纸。等到他们写字熟练了,不会出太多错误后,再在好一些的纸上面写字也不晚。 倒是陈氏有些心疼鱼娘,明明他们家里有了一笔意外之财,却要这样遮遮掩掩的,让鱼娘继续节俭下去,怎么想都觉得对不起孩子,于是她经常偷偷给鱼娘一些零用钱,钱不多,一次也就十来文,买不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顶多买一些零吃解解馋。 她叮嘱道:“这钱自己拿着花,别让你奶奶看到了。进了学堂后有了同窗,要是出去玩一文钱都拿出来人家该嘲笑你了。” 这样鱼娘手中积攒下了一些零用钱,而除了这些钱之外,李大成曾在逃荒路上交给了她两个野菜饼,其中一个她打开了,里面是两个五两银子的银元宝,其中一个她留给了楼家坡帮助了他们的老妪,如此她身上还剩下一个五两的银元宝和一个黑乎乎的野菜饼。 鱼娘一路上把野菜饼揣的好好的,来到云阳县后把野菜饼和银元宝藏在了自己房间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转眼好些日子过去了,要不是陈氏给了她几文钱,她都快把自己藏的银元宝和野菜饼给忘记了。 想到这里,鱼娘赶紧把银元宝和野菜饼找了出来。野菜饼本来就硬,砸在人身上生疼,鱼娘又把他埋在地下这么久,硬的和垒墙的砖石一般,用手无论如何用劲都掰不开。 无奈之下,鱼娘只得打来一盆水,把野菜饼在水里面跑了一天一夜,这才变得软和一些,能够用手掰开了。 掰的时候鱼娘没有想太多,只以为里面藏的估计也是两个银元宝,打开后一看,里面不是她想象中的两个银元宝,而是一个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镯子。这镯子金灿灿的,又宽又厚,放在手里沉的很。 鱼娘有些愣住了,即使她不懂首饰的价值,也知道这个金手镯用区区两个银元宝是买不来的。 她该庆幸当时她打开的不是现在这个野菜饼,运气好打开的是另一个。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金手镯,若是区区一个银元宝,她还能安安心心收下了,可这个金手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贵重了。 她思来想去,把金手镯用手帕包起来重新放好,准备找个时间把它还给李大成。 不算上意料之外的金手镯,鱼娘手中有五两银子和一百一十二文钱,不和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比较,她现在已经算是个小富婆了。 鱼娘在街上买了一个陶瓦罐,把手中的所有钱都放到瓦罐里面,又在上面封了一层土,埋上一些菜种子,对外就说这是她准备明年春天种花要用的。 鱼娘做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不止这一件,陈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当她又是一时好奇,没有过多询问。 而除了陈氏偶尔进鱼娘的屋子帮她打扫一下灰尘外,其他人在鱼娘不在的时候很少进她的屋子,故而鱼娘很是放心地把陶瓦罐放在了墙角。 有了钱,鱼娘也没有很大方地把钱花在纸上面,外物都是次要的,对于最终的结果影响不大,重要的是自己的努力,如果不努力,笔墨纸砚再花团锦簇也没有什么意义。 李氏端着饭菜走进来时,鱼娘正在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李氏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用围裙擦擦手上的水,“鱼娘,过来吃饭了。” 鱼娘放下手中的笔,把医书合上,走过来一看赞叹道:“好香啊,师父你的手艺真是太厉害了。” 李氏被夸奖后很是高兴,“好了,快坐下吃吧,饭菜凉了再吃于脾胃不适。” -- 第209页 李氏是富家小姐出身,后来嫁到沈家,也是个处处讲规矩的地方,吃饭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不可狼吞虎咽,要细嚼慢咽。 虽然家中有专门做饭的下人,李氏的厨艺还算不错。 鱼娘吃了一碗米饭,又吃了不少菜,直到吃了八分饱后才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李氏年纪大了,吃的慢一些,故而鱼娘停筷时她还在吃。 鱼娘吃好后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又去院子里的水井处打来一桶水,把碗筷和灶台上的锅都洗刷干净。 李氏走进厨房时,厨房里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心中很是满意。 等鱼娘收拾好厨房的一切出来后,李氏已经坐在廊檐下开始绣花了,脚边还窝着一只肥肥的狸花猫。 鱼娘有些惊喜,目不转睛看着这只狸花猫,很想摸一摸它绸缎似的皮毛。却怕摸不清狸花猫的性子,担心冒然上前会激怒了狸花猫。 李氏抬头看了一眼她犹犹豫豫止步不前的样子,和蔼唤她:“鱼娘别怕,它不会抓伤你的。” 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狸花猫,狸花猫“喵喵”叫着,懒懒地站起来蹭蹭李氏的衣裙。 “鱼娘你过来摸摸它。” 鱼娘实在是很心动,她小心翼翼上前,在狸花猫的面前蹲下来避免给她造成威胁,狸花猫和她对视着,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李氏挠了挠狸花猫胖的几乎和身体分不出的脖子,轻声呵斥道:“狸奴,听话!” 狸花猫委屈地呜咽一声,而后趴在了地上,尾巴摇来摇去。 鱼娘伸出手终于摸到了狸花猫,摸了一把不过瘾,她又顺着毛发来回摸了摸,“师父,它好乖啊,这是你养的猫吗?” 李氏织完手中的最后一针,否定了鱼娘的猜测,“不是我养的,是思安养的。这小东西在外面饿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身上还有一些参差不齐的伤口,思安经过的时候看到了它,就把它给带回来了。你看看,这还没养多久就胖的不成样子了。” 鱼娘想到沈思安光风霁月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居然会喜欢养猫。在她看来,沈思安这样的人应该有十分严重的洁癖,不能容忍身上有哪怕一丁点的污渍,高傲地好似天上的仙人,实在是无法把他和猫奴联系在一起。 李氏又道:“思安捡回来后一直很忙,于是在家里照顾狸奴的人主要是我。我平日里喜欢在廊檐下做些活计,狸奴喜欢依偎在我身边。你去屋里面把书拿出来,趁着外面的阳光尚好,就在外面学习吧。正好我还可以在一旁指点你。” 鱼娘进屋把书拿出来,打开后粗略翻看了一下,问李氏道:“还是从刚刚的地方开始吗?” 李氏摇摇头,“不,我们从头开始。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今日先从这个‘望’字入手。” 鱼娘有些不解,李氏先前布置的任务是让她把全本医书背诵下来,怎么如今又要从最为基本的‘望’开始?难道不应该先给她讲一下医书的释义让她理解吗? 李氏看出鱼娘的疑惑不解,和蔼道:“一个大夫,一定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能看透病人的实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后面的把脉拿药都会出错。今日我只简单给你讲一下什么是‘望’,你先学一学其中的关键之处。说得再多都不如直接上手理解的深刻,明日我便带你去城外义诊。” 鱼娘挺直腰板,认真道:“师父,我知道了。” 阳光洒在沈家的小院里,狸奴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打了个大哈欠趴在地上懒洋洋的。 沈思安从院子外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他放慢脚步走到屋内倒了两杯清茶,然后端到李氏和鱼娘面前,而后又悄悄走了,没有开口打扰他们。 第119章 分钱 手里有田, 心中不慌。李家人手里有了余钱,自然不愿意一直把它放着。 在驿站发现的钱财李家人分了一半左右,这些钱财里面有金银也有各色的珠宝首饰。珠宝首饰在没卖掉之前只能估摸个价钱, 中看不中用,故而还是让刘氏重新放起来了。 而剩下的金银有金五十两,银两百两,这样合并全算成银子共有七百两银子。 李大成给石贵看病, 石贵送了他足足有一百两银子。 给谢将军治病时,谢府送来了三百两银子的诊金, 王夫人送来了一百两银子的赏赐。后来李大成装作已经去世了假出殡, 谢府又送来了五百两银子作为对李家人的补偿。 再加上逃荒的时候多年积蓄和自家卖田卖物那一笔四百两银子, 如此他们家便总计有两千两银子。 只是买了一处宅子花去两百两,渡江花去一百一十两,再加上逃荒路上的其他开销, 零零总总从下河镇离开时带的四百两银子便剩不下什么了。 所以现如今李家共有一千六百了两银子和一些珠宝首饰。这可是笔巨款,在这个时代,无论生活在 哪里都能活得很滋润了。 算好这一切后,李大成把帐本往桌子上一放,“你们都看看,万一我算错了可就糟了。” 他端起一杯茶悠闲地抿了一口, “不得不说谢府可真是大方,咱们家在下河镇几十年的积蓄和家业都比不过人家手缝里露出来的这一点。” 长幼有序,李伯山第一个拿起账本看了一眼,而后递给了李仲海,李仲海同样拿起来扫了一眼,最后又把账本交给了李叔河。 -- 第210页 李叔河挠挠头,“爹, 你突然叫我们过来算这笔银子干什么?家里的钱你和娘心里有数不就行了?我们几个又不管钱。” 李大成道:“给你们看看账本是为了让你们心里有个数。我和你娘年纪大了,这笔钱迟早都是要分给你们的。伯山是家里面的老大,以后我和你娘要跟着他,所以这一千六百两银子中有一半以后要分给他。剩下的八百两,仲海和叔河一人四百两。” 李伯山道:“爹,这些钱都分给了我们,你和娘怎么办?” 李大成开玩笑道:“自然是跟着你大哥了。更何况我还有个医馆,就算你大哥不孝顺,看我们两个不顺眼,把我们两个赶出家门,我和你娘也能养活自己。” “爹!”李伯山急了,“我怎么可能会把你们俩赶出家门。” 李仲海接话:“爹,就算大哥不赡养你和娘了,还有我呢。” “好了好了,不过是和你们开个玩笑。”李大成把账本掀开,“我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想和你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云阳城外买一些地,咱们家这么多人,区区五亩地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是要再买一些地才好。” 李伯山点点头,爹说得对,地不嫌少,能买一些就买一些,他们家这么多口人,五亩地连填饱肚子 都难。 “爹,不如明天我们三个去城外看看,摸一摸情况,看看能在哪地方买。不过爹,你打算买多少亩地?” 在下河镇时他们家有一百亩地,等到割麦子的时节往往需要雇人来帮忙。 李大成道:“这个我已经想过了,现在咱们手里的钱足够,我想买多一些,无论何时,粮食都是最重要的,咱们种不完可以租给别人种,吃不完的粮食还可以卖掉。” 李伯山三人静静听着李大成的话。 李大成道:“云阳靠近安陵,土地肥沃,而且肉眼可见只要朝廷不自乱阵脚,这里很难打得起来。我想买两百亩地,其中一百亩放在伯山的名下,另外一百亩各放在仲海和叔河定位名下,相当于提前把钱分给你们了。” 李仲海道:“爹,你这话什么意思?” 既然田地买了各放在各家的名下,这和分家又有什么区别? 李仲海把李伯山和李叔河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们俩同样焦急地看着李大成,希望听到李大成的回答。 李大成合上账本,笑道:“你看你们三个,急什么急?咱们家刚买的大院子,住的多宽敞,要是分了家难道你们都去外面喝西北风去?” 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不是分家就好。 “不过—” 三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李大成喝了一口热茶,看着眼前的三个儿子,缓缓道:“虽然不分家,我和你娘的意思是,你们天天往我们院子里蹭吃蹭喝,你娘年纪也大了,要忙全家人的饭,想要清静清静,所以以后你们自家的饭就在自家院子里做吧。” 李伯山急眼了,“爹,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我们几个真没这个意思。” 李大成摇摇头,“没有人说什么,纯粹是我和你娘自己想的。以前在下河镇,大家都挤在一个两进的小院,想要分开吃都不行。如今咱们家富裕了,有条件了,何必再在一起吃大锅饭,你们不烦我看着都烦。” 三人听完李大成的解释,颇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虽说已经成家立业了,连孩子都进学堂了,可是还真没有自己独立面对过风风雨雨,一直都躲在李大成这个舵手的羽翼之下。 李大成何尝不知道这个问题,孩子们都大了,没有长歪也能独立谋生,看着都能独挡一面了。可因为他的缘故,各个都有些束手束脚的,什么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万一有一天他一蹬腿走了,再让他们历练就晚了。如今到了风平浪静的安陵,眼见生活要好起来了,正是个让他们独立撑门户的大好时机。 李大成爽快地银子分成三份,最多的那一堆给了李伯山,剩下的两堆分别给了李仲海和李叔河。 “剩下的珠宝首饰就先留给我和你娘。以后大牛鱼娘他们结婚生子,我和你娘要是还在,这些钱就是我们俩给他们的体己钱。” 第120章 亲事 “你说爹娘要分家?”乍一听闻这个消息, 陈氏慌乱不已,“怎么回事?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分家了?是爹娘提出来的还是你和大哥惹爹娘他们生气了?” 李仲海道:“是爹娘主动提出来的,爹把咱家的钱都给分了, 咱们家和叔河各分了四百两,大哥分了八百两。不过还要拿其中的一些钱去买五十亩地。往后咱们吃饭就不用再去前院了。” 陈氏一听,心里一琢磨,这是好事啊, 没有了刘氏事事都要过问插一脚,以后他们家的事情自家做主,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想给鱼娘和三牛买什么衣服鞋子就买什么。 她强忍着没有笑起来, 免得惹李仲海不快。 “虽说分家后爹娘由大哥侍奉,可是咱们也要尽一份孝心,可不能怠慢了爹娘。” 李仲海尚在伤心之中, 闻言点点头:“你说得对,大哥要是不孝敬爹娘,我就把爹娘接到咱家侍奉。” 陈氏心想,就你们哥仨这个样子,爹娘去哪一家都不会吃亏。不过爹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分家,可真是出人意料。 不止是李仲海一家, 李叔河和顾氏说完这个消息后,顾氏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很是不敢相信,“爹娘居然要分家?” -- 第211页 李叔河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爹说我们几个都成家立业了,整日里待在一个院子里吃饭看着都让他 头疼, 不如趁机把家分了。不过爹只是把银钱给分了,户头上我们还是一家人。” 顾氏若有所思,踢了李叔河一脚:“别苦着一张脸了,分不分家我们都要孝顺爹娘。不过你以后可要好好干活了,没有爹娘给你兜底,我肚子里这个又要生了,难道咱们以后就坐吃山空吗?大哥二哥以前在家地时候都常年在外打拼,自有养活一家子地法子,只有你,学医不成学文也不成,搞的爹只能把继承医馆的希望寄托在鱼娘身上。” 说到这个,李叔河来劲了,他凑到顾氏身边神秘兮兮道:“我和柱子已经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这点媳妇你就别担心了。” 顾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别诓我?” 李叔河正色道:“绝不骗你,等咱们的娃出生了我就去干活。” 分家后有人欢喜有人忧,不过大家大致还是高兴的,毕竟以后各家有各家的院子,既不用挤在一起吃大锅饭又能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舒坦? 陈氏盘算着在院子的东南处建个厨房,正好旁边有空地,可以搭个棚子放柴火。除此之外还要打一口井,总是去爹娘的院子里提水太麻烦了。桌子和凳子,还有盘子啊碗啊也都要买好,零零碎碎的事情一大堆,想想就让人头疼。 如今她手头宽裕,等家里的事情忙完后,要给鱼娘添一些小姑娘们都爱戴的首饰,给她买一些鲜艳的布匹做衣服,她生了这么好看的一个闺女,不打扮打扮怎么能行。可惜鱼娘在外要女扮男装,这些东西只能在自家院子里穿穿了。 陈氏想想觉得很是遗憾,好不容易有条件了,结果鱼娘又非要去学堂,她真是不明白学堂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一直跟着爹在医馆里学医呢。 不过这些话她只在心里面想想,顶多和李仲海唠叨唠叨,埋怨他这个当爹的管不住自己的闺女,一点都不中用。 这日,鱼娘在沈家学完了功课后回到家中,发现院子外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马儿矫健非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精神极了。 一进院子,刘氏正在院子里择菜,正屋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细听原来是刘大舅他们。 鱼娘了然,原来是舅公他们来自己家做客了。 刘大舅在屋内说得是唾液横飞,“妹夫你不知道,大庆小庆俩混小子不愿意去学堂,怎么说好话都不听,气的我把他们俩吊在了树上,用藤条狠狠地打了一顿后这俩混小子才服软。以后郑夫子那里二牛就有伴了。” 他说得口干舌燥,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不经意间往院子里一瞥,“那是二牛吗?二牛!快过来!舅公跟你说你以后在学堂里有伴了。” 鱼娘尴尬转身,走到正屋,低头小声道:“大舅公,是我。我二哥还没下学回来。” 顿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鱼娘身上,除了原本就知道这件事的李家人,刘大舅公刘二舅公还有大庆小庆都一脸不可置信。 刘大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鱼娘,“你,你怎么这样子打扮?” 李大成给鱼娘解了围,“大哥,等下我给你细说,鱼娘刚回来,让她先回去换身衣服。” 待鱼娘走后,李大成道:“这件事怪我,鱼娘到了安陵后生了一场重病,喂了多少药都不见好。后来有一天傍晚时分,我家门口突然来了一个道士,穿的破破烂烂的,说话也是神神叨叨的。我正要把他给赶走,他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女身男心,若要救人,非归本位不可,待到及笄之年方可无碍。’我琢磨不透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要找这个道士理论,谁知一眨眼这个道士就不见了。” 鬼神之事可信可不信,李家人除了刘氏很信这些,其余人大多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过在必要之时倒是会把鬼神拿出来当借口使。上次河堤上李大成用了一次,这一次为了保护鱼娘,他又拿出来用了一次。 自鱼娘进学堂后,李家人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怕就怕外人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她,万一露馅了,对鱼娘和自家的声誉都不是件好事。 思来想去,李大成和李仲海商量出来了这么一个办法。刘大舅和刘二舅这种对他们家很熟悉的是瞒不住的,不如早早地把事情告诉他们,而剩下不熟的那些人就更好应对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孩子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繁文缛节。 刘大舅一拍掌:“妹夫,这个道士绝对是个神仙。” 李大成一幅心有余悸的模样,“可不,我回来后一琢磨,鱼娘最是明事理,这可不就是女身男心吗?归本位的意思想来就是让鱼娘以男装示人。果然,在给鱼娘换上衣服之后,她的病马上就好了。” 刘大舅道:“鱼娘的病能好起来再好不过了,穿成这样就穿吧,只要她以后少出门见人,也不妨碍什么。” “欸,大哥,可不能不出门。”李大成忙否定了刘大舅的话,“你想想,既然说得是‘归本位’,只穿上男装怎么能行?必然要一举一动都和二牛他们一样才行。所以我让鱼娘跟二牛一样去郑夫子的学堂上学去了。” 刘大舅这下被惊到了,“妹夫,你可真是大胆,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鱼娘以后可怎么办?” -- 第212页 李大成也深深叹了一口气,一筹莫展,“大哥,我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既担忧鱼娘的性命又担心被人发现后鱼娘受人指责。” 刘大舅一想,蛮横劲儿上来了,“妹夫你别怕,被人发现又没有大事,鱼娘的命最重要。我们家我做主,大不了以后我让大庆娶了鱼娘。” 李大成沉默一瞬,坦白说,他对刘大舅的话心动了。在安陵,只有刘家和他们算是知根知底,大庆也是在他看着长大的,如果鱼娘能嫁到刘家,不可谓不是一门好亲事。只是他又想到了文娘,若是按照文娘刚烈的性子,定然是不愿意的。 于是委婉道:“大哥,现在我只想着能把鱼娘的命给保住,别的都暂且放下了。” 鱼娘自是不知她走后刘大舅和李大成有这样一番对话,她正待在绫罗的屋子里教她识字。 绫罗在李家安安静静的,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除了必要的一些事情,大多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面绣花打络子。 再过些日子便是刘氏的生辰了,绫罗叫刘氏一声干奶奶,自然是要为她准备一份贺礼的。 她思来想去,自己只有刺绣和打络子尚且算拿得出手,别的送出去都是惹人笑话,于是准备给刘氏绣一幅百福图。 可因她不认得字,这个百福图又只在王夫人那里见过一次,具体的样式忘的差不多了,只能请鱼娘 教一教她。 鱼娘自然没有不应的,她拿了一张上好的白纸,尽可能工整地写下一个“福”字。毕竟刚刚在纸上练字没有多久,这么多日的苦功夫下来,她的字也只勉强称赞一句“工整”,别说郑夫子了,就是和李子晏比起来都差得远着呢。 看着白纸上毫无美感的“福”字,鱼娘有些苦恼,模仿这个字绣出来也不好看啊。 “绫罗姐姐,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找大哥帮忙写?我的字实在是拿不出手,到时让你被笑话了可就糟了。” 绫罗虽不识字,却也能大体看得出字的好坏,她和鱼娘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略一思索后便点了点头,“那好,我收拾一下咱们就去找大哥。” 鱼娘和绫罗穿过和两个宅子之间连通的门,再往后面走便是李伯山一家住的地方了。 此时陈氏也在,她正在和王氏一起为顾氏未出世的孩子做衣服。 王氏低头绣着虎头鞋,“我看弟妹的肚子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原先在逃荒路上她浑身瘦的厉害,我还担心孩子不足月便要生了,没想到硬挺到了现在。” 陈氏正在给顾氏的孩子做小衣,衣服的料子全是棉布,最是柔软,刚出生的小孩子皮肤嫩,穿上去才舒服。 陈氏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可真有福气,一出生就吃得饱穿的好,咱们那时候在下河镇哪有这样的条件。” 两人正说着闲话,鱼娘和绫罗来了。 鱼娘已经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脸上也洗干净了,看着白净可爱。而绫罗比鱼娘大了几岁,今日穿了一身杏色襦裙,又加之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身量也张开了,少女的亭亭玉立婉约多姿一下子就出来了。两人走在一起,倒真像一对亲生的姐妹花。 王氏眯起了眼,“绫罗这些日子变化可真快,今日一看倒像是个大姑娘了。” 陈氏随口应道:“可不是嘛,毕竟年纪还小,一眨眼的功夫就长成大人了。” 王氏往虎头鞋上扎了一针,“我仿佛记得绫罗和大牛差不多大?” 陈氏道:“比大牛小一岁。她是个命苦的,爹死的早,只剩下一个娘也饿死了。我原先只想着认下她给鱼娘做个伴,后来才发现这闺女是真贴心。如今我是把她当成我的亲闺女一般来疼爱了。” 王氏抬头,看了一眼和鱼娘亲亲热热手挽着手走在一起的绫罗,招呼道:“你们两个是怎么想起来来伯娘这里了?二丫天天闹着要找你们两个,才被我哄走和三牛一起去玩了。” 鱼娘道:“我们是来找大哥的,绫罗姐姐想绣个字,让大哥帮忙写一个。” 王氏道:“可巧了,你大哥刚刚到家,正好在屋子里,你们去吧,让他认真多写几个字,由着你们随意挑。” 绫罗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多谢伯娘了,我和鱼娘这就去。” 王氏有些出神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子晏正坐在书桌前写字,见鱼娘和绫罗进来忙起身,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怎么把你们两个给吹来了?” 鱼娘调皮道:“大哥,我们来是要你帮一个大忙。” 李子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能想起来我,枉费我平日里待你这么好。” 鱼娘吐吐舌头,上前晃着他的胳膊,“我错了还不行吗?” 李子晏问绫罗:“你们要找我帮什么忙?” 绫罗面对他还是有些拘谨,谨慎道:“我想让大哥帮我写一个福字,等到奶奶生辰的时候绣好送给她。” 李子晏走到书桌旁,拿出一张上好的纸,鱼娘殷勤地帮他磨墨,“大哥,伯娘说了让你多写几张,好让我们选一个最好的。” 李子晏白了她一眼,“就你最会得寸进尺。” 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写了好几张“福”字,让鱼娘和绫罗他们两个挑。 -- 第213页 到底是比鱼娘多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李子晏写出来的字已经稍有些意思在里面了。鱼娘和绫罗愉快地挑出了她们看起来最好的一张,“就这个了,谢谢大哥,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鱼娘拍完李子晏的马屁,很快就离开了,没有继续留下来打扰他读书做功课。 王氏和陈氏的针线活也做的差不多了,正在收拾最后一些线头,见鱼娘和绫罗出来,王氏笑问道:“你们两个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不如今晚在伯娘家里吃饭?” 鱼娘道:“大哥还要读书,我们就不多打扰他了。” 陈氏接话:“嫂子,你们家的东西还没置办好,鱼娘和绫罗留下来太麻烦了,还是让她们跟着我走吧。” 王氏道:“也好,等我这的东西都置办好了,你们俩可一定要来吃饭。” 陈氏怀中抱着做好的小衣,跟着鱼娘和绫罗一起离开了。回到家后,她道:“鱼娘,我去把这衣服给你没婶娘送过去,待会再回来做饭。” 绫罗道:“干娘,我来做饭吧,我在家的时候经常帮我娘做饭。” 陈氏想了想,她也是个十来岁的大姑娘了,不能一直宠着不让干一点活,这样嫁人后也会被人在后面说闲话的。 “好,你去做吧,让鱼娘帮你打下手,今日你们舅公来了,你爹要在前院吃饭,只做咱们几个人的饭就行,我去去就回来。” 鱼娘以前在下河镇时还小,又因为出生时生了一场大病,陈氏向来把她捧在手心里,几乎从不让她干活,故而鱼娘进了厨房后完全是两眼摸瞎。 她摸摸灶台看看锅,颇有些兴奋,这些东西她见过无数次刘氏和王氏是怎么用的,要不是娘一直拦着不让她靠近灶台,说不定现在她早就会做饭了。 鱼娘学着烧火的步骤,先是用绒绒的碎叶子引火,火苗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吓得她赶紧把碎叶子塞到灶台里面,不过眨眼的功夫,还没等往里面放柴火,灶台里的火苗就已经灭掉了。鱼娘不甘心又试了一次,这次还没等她把烧着的碎叶子放进灶台里面,火已经烧到她的手上了。 鱼娘吃痛,一下子把手中的碎叶子扔在地上,见火要在地上烧起来了,又赶紧踩了几脚,直到把火苗都给踩灭。 两次点火都不成功,还弄伤了自己,鱼娘有些沮丧,“绫罗姐姐,我是不是太笨了,连火都烧不好。” 绫罗麻利地抓起一把碎叶子,点燃后扔进灶台里,又及时放了几根耐烧的树枝子,在下面用扇子轻轻扇几下,灶台里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见火点燃了,她温言细语安慰鱼娘道:“没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烧火,每次都要我娘帮我,后来试的次数多了自然就会了。你才不笨呢,你只是以前没做过而已。” 鱼娘道:“就像我和大哥一样,大哥在学堂上了好几年,比我多写了好多年的字,他的干净整齐还漂亮,而我的字只能勉强算是过得去。” 绫罗亮晶晶的眸子映着跳跃的火光,嫣然一笑:“你说的没错,果然我们鱼娘就是最聪明的。” 第121章 新生(正文完) 在厨房鱼娘注定是个配角, 这里是绫罗的舞台。 还没等陈氏回来,绫罗的饭菜便做好了。 一道清炒白菜,一道寻常的蒸蛋, 还有几个炊饼,便是今晚的饭菜了。 饭菜被热在锅里面,鱼娘去李叔河和顾氏的院子去叫陈氏回来吃饭。刚一出门,便见到陈氏急匆匆回来。 “娘, 饭菜做好了。” 陈氏一脸着急,“我不吃了, 你婶娘肚子疼, 我回来叫你奶奶他们过去。” 陈氏急匆匆进屋里拿了一包红糖, 叮嘱鱼娘道:“你和绫罗先吃,别管我了。” 鱼娘乍一听顾氏要生了,心里也有些着急, 不过她知道自己急也没什么用,于是便和绫罗一起把饭菜盛了一部分出来吃了,剩下的依旧留在锅里面等陈氏回来吃。 冬日的落日也比寻常快上不少,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夜幕便降临了,鱼娘和绫罗把饭碗洗干净后一时间无事可做,最后两人在绫罗屋子里点了一盏蜡烛, 在暖黄色的烛光下,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鱼娘一直很羡慕绫罗的打络子的手艺,如今终于有时间了,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做了会儿活计,三牛鬼鬼祟祟从外面回来了,鱼娘眼尖,透过窗户一眼便看到了他。 她打开房间的门走出来, 站在台阶上喊道:“三牛,你吃饭了没有?” 三牛僵了一瞬,而后慢吞吞转过身,手一直背在身后,“吃了,在前院吃了。大姐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说完便跑进了屋子,“怦”地一声关上了门。 鱼娘哪能猜不到三牛准是有什么事情,她回屋和绫罗说了一声,便顶着夜色穿过院子去了三牛的屋子外面。 躲在屋子外面,鱼娘把耳朵贴在门缝,仔细听屋内的动静。 突然,屋内传出一声痛呼,“嗷!” 鱼娘一把把门推开,“三牛你怎么了?” 三牛的哭腔中带着些委屈,“大姐,我被刺猬扎到手了。” 鱼娘点上蜡烛,端着烛台走到三牛身边一看,几只刺猬正抱在一起啃着菜叶子,而三牛可怜巴巴吹着手指,手指上有一滴殷红的血。 “你从哪里弄的刺猬?要是让娘知道了准饶不了你。” -- 第214页 话里虽然都是责怪,鱼娘还是小心翼翼帮三牛把手指上的血挤出来,又用清水冲洗了一番,“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刺猬身上多脏?要是染上了什么病可怎么办?” 三牛自知理亏,乖乖低头,“我知道了。” 又小心翼翼试探道:“大姐,你不会告诉娘吧?” 鱼娘瞪了他一眼,“怎么着,不告诉娘你还要继续这样养下去吗?” 三牛小心看了一眼鱼娘的脸色,“刺猬是我和二丫一起养的,你要是告诉了娘之后娘把刺猬丢了,二丫一定会哭的。” 鱼娘没好气地伸出食指狠狠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直把三牛戳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可给我安生一些吧。刺猬是不能放在屋子里养了,我问问娘能不能帮你在院子里给它们搭个窝,到时候你有个固定的地方喂,比偷偷摸摸养在自己房间里好一百倍。” 三牛虽说是自己睡一个屋子,但是他晚上睡不着害怕的时候经常跑到陈氏和李仲海的屋子里面睡,而陈氏和李仲海还没回来,三牛扭扭捏捏地拉住鱼娘的衣服,不想让她走。 “大姐,你今天陪我睡好不好?” 鱼娘自己一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多舒服,自然是不愿意和三牛睡在一起,她拍拍三牛的屁股,“上去睡觉,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给三牛讲了一个故事哄他睡着以后,鱼娘打了个哈欠,走出了三牛的屋子,抬头便望见了稀稀疏疏的点点星光。 她有些着迷地看着天上的星星,莫名想起了很久不曾想过的前世,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前世的种种对她来说更像是一场美梦,梦醒了,还要往前看。 鱼娘伸了个懒腰,钻进自己的被窝里面沉沉睡去了,睡梦中唇角有一丝笑意,想来是一场美梦。 此时李叔河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李大成和李伯山还有李仲海等在外面,刘氏王氏和陈氏在屋里面帮忙。 屋内传来顾氏一声声的痛呼,还有刘氏几人安慰她的声音。 不多时,陈氏打开门走出来,对李大成道:“爹,弟妹生产要耗不少力气,我去厨房给她做碗糖荷包蛋补一补。” 李大成道:“你去吧,记得多打几个蛋多加点红糖。” 陈氏道:“爹,这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陈氏走后,李大成在门口来回走了一趟有一趟,只听见里面顾氏的痛呼声越来越大,他实在有些等不及了,“叔河怎么还没回来?请个接生的稳婆要费这么大功夫吗?” 说曹操曹操到,李叔河背着一个箱子,拽着一个身形肥胖的稳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爹,我把稳婆请回来了。” 稳婆使劲甩开李叔河的手,“哎呦,你可轻着点,老婆子一把年纪了经不得你们这般折腾。” 李大成赔笑道:“劳烦您了,我这三儿媳妇疼得有一段时间了,还请您快进去看看。” 稳婆接过李叔河的箱子,扭动着身子灵活地进了里面。 李叔河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往脖子里面流,“爹,里面怎么样了?” 李大成道:“没事,你娘和你嫂子都在里面,她们都有经验,现在稳婆也来了,不会让你媳妇出事的。” 李叔河一只手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脖子,长出一口气,“那就好,我就怕自己晚了耽误了事。你们不知道,今天云阳县城里好几个生孩子的,稳婆都被抢走了,这一个还是我蹲在人家家门口等到的。” 李伯山拍拍李叔河的肩膀,关切道:“你要不去休息一下,这生孩子的时间长着呢。” 李叔河摇摇头,“不去,我就在这守着。” 屋内,稳婆洗净手看了一下顾氏的下半身,对刘氏道:“宫口没怎么开,孩子出生还要再等等。” 顾氏□□着躺在床上,头发丝里面都是疼出来的冷汗,听到稳婆说还要再等等,她再也不顾平日的温柔细语,破口大骂道:“李叔河你个王八蛋!疼死老娘了!” 李叔河在外面地上蹲着歇息,一听顾氏骂他也顾不上生气,冲到门口就要进去,幸好李伯山及时拉住了他。 李叔河扒着门缝往里面喊:“媳妇你再撑一撑,生完这个咱们就不生了!” 李伯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弟媳生产一时口不择言大家都能理解,你居然也跟着一起胡闹。 陈氏用托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糖荷包蛋回到了李叔河的院子,“先让让,让我进去送个饭。” 李叔河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拽住陈氏的衣服哀求道:“嫂子你去帮我看看我媳妇怎么样了,要是有什么事可一定要出来告诉我。” 李伯山心里翻了个白眼,实在看不下去李叔河这般没出息的样子,硬把他拽到一边,“你在外面等着吧,就别给里面添乱子了。” 李叔河闻言蹲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抽泣道:“你说的倒轻松,那可是我媳妇,我能不担心吗?” 陈氏进屋后,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她递给稳婆一碗糖荷包蛋,“大娘,您辛苦了,先吃完鸡蛋补补身子。” 稳婆喜笑颜开道:“这怎么好意思。” 话虽这样说,却毫不客气地接过了碗。 另一碗糖荷包蛋自然是要给顾氏的,刘氏和王氏把她扶起来,让她艰难地用完了一碗糖荷包蛋。吃完糖荷包蛋后,顾氏又感到下腹一阵剧痛,她一边吸气一边拉着刘氏的手哭,“娘,这孩子我是生不下来了。我要是走了,孩子就交给你和爹了,叔河活的太糙了,连自己都养不活,这孩子交给他我就是死也不放心。” -- 第215页 刘氏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大女儿,勾起了心里的伤心事,被顾氏这样一说也忍不住抹眼泪,“你说得什么丧气话,我和你爹都半截身子埋土里面了,哪还有精力帮你养孩子,你要是一走,叔河再娶一个新媳妇,到时候受苦的不还是你肚子的孩子。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一听刘氏说起李叔河要再娶,顾氏心里又涌上一股子怨气,凭什么她辛辛苦苦在里面生孩子,说不定还要搭上一条命,他李叔河就能高高兴兴再娶个新媳妇。 于是顾氏再次破口大骂:“李叔河你个王八蛋,我走了以后你要是对不起孩子,老娘进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李叔河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被顾氏骂的一脸懵,他什么时候对不起孩子了?几乎是膝行爬到门口,扒着门缝喊道:“媳妇!你消消气,身子最重要!”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道门开始隔空喊话,李伯山和李仲海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无奈。 李仲海摸摸鼻子,“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个弟媳妇越来越像娘了?” 李伯山看了李大成一眼,看他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腹诽道:都怪爹太纵容娘了,现在家里这几个媳妇有样学样,个个都爬到我们哥仨头上作威作福。 又等了大半宿,来到了下半夜,离天亮不远了,而顾氏肚子里的孩子依旧没有出来的意思。 稳婆她对李大成道:“您儿媳这一胎胎位正,就是孩子养的有些大了,不好出来。而且刚才喊的太用力了,现在要歇一歇。” 在顾氏进屋子前李大成已经给她把了一次脉,脉象稳健一切如常,自然也知道顾氏这一胎没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对李仲海道:“你去叫鱼娘过来一下,她和她婶娘的感情好,兴许鱼娘进去陪她婶娘说说话这孩子能早点出来。” 李仲海摸不着头脑,这生孩子和鱼娘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向来视李大成的话为圣旨,赶紧跑到自家院子里把鱼娘叫起来了。 鱼娘听完李仲海的话后,顿时明白了李大成的用意,二话不说就进了屋内。 陈氏一脸惊讶,“你怎么来了?快出去,别胡闹了。” 鱼娘拿出李大成当挡箭牌,“爷爷叫我进来的,他让我陪婶娘说说话解解闷。” 既然是李大成发话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觉得李大成到底是个男人,对女人生孩子的事不 了解,哪有叫个小孩子进来帮产妇解闷的?岂不是胡闹吗? 怕鱼娘被冲撞到了,陈氏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顾氏的下半身,领着她来到顾氏的床前,给她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最不碍事的地方。 “你就在这待着,千万别乱跑。” 鱼娘乖乖点头,看着产房内稳婆和刘氏忙来忙去,急的满头大汗。 她随手端起桌子上的空碗,走到顾氏身边,“婶娘,你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顾氏虚弱地看了看鱼娘,“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吧,别被吓到了。” 鱼娘摇摇头,“婶娘先喝水,喝了水我就出去。” 顾氏艰难地喝了小半碗水,再躺下时身上仿佛有了力气。一阵剧痛传来,她拽着床单,用尽全身的力气,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面抽离了。 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啼哭,稳婆抱着孩子大声道:“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听到这里,顾氏笑了一下,而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此时天边太阳喷薄而出,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的大地上金灿灿的。 李伯山乐呵呵拍拍李叔河的肩膀,“叔河,你当爹了!” 李叔河哭了一宿眼睛都肿了,喃喃道:“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李伯山问他:“想好孩子叫什么了吗?我看就叫四牛怎么样?” 李叔河用力揉了揉眼睛,“不,叫福生。” 从平宁到云安,凡是过往,皆为序章,而福生的到来正是他们家新篇章的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