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 第1页 [现代情感] 《发烧》作者:胡柚【完结+番外】 文案1- 酷girl爱上的时候, 一样纯情、中二、羞答答。 章柠最爱沈堰东的时候,把他纹到了身上, 后来,她哄他把她也纹身上。 沈堰东问她想待在哪里。 她摩挲着他的脚踝,说这里。 希腊神话里, 英雄阿喀琉斯拥有不死之身,刀枪不入, 脚踝是他唯一的死穴。 他笑了, 说外科医生的死穴不是脚踝,而是手腕。 她立刻拉过他的手腕, 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要他把她纹在这里。 他点点头,说好。 但她直到最后也没在他手腕上看到自己。 2- 沈堰东为人理性克制, 与初恋感情甚笃,初恋父母觉得学医没前途,要他改学金融,他们正好可以帮衬。 他拒绝了。 与初恋分手后,初恋准备出国读研。 最后妥协到只要他开口挽留就行。 他在机场坐了半天,还是走了。 他知道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不存侥幸。 后来他遇见了章柠, 她年轻、漂亮、家世好,又爱他。 最重要的是,对他一无所求。 这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理想恋人。 他原本打算好好爱她, 只是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 好像已经晚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堰东;章柠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沈医生什么都知道可是没用 立意:一切偶然都是必然,一切必然都是偶然。 第1章 他长得就不像是会倒插门的人。…… 章柠遇见沈堰东是在中央医科大学附属的东怀医院。 她妈妈的听神经上长了一个肿瘤,在那做手术。只是章蓝做手术那天,章柠在外地做采访,赶不回来。等回来时,已经是术后第四天,她直接从机场打车去医院。 四人间病房,下午正是探视时间,里面挤满家属,气味十分浑浊。她微微皱了一下鼻子,一眼认出最里侧病床边上坐着她继父杨景钦,就径直走了过去。 杨景钦笑着站起来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给她,方便她们母女说话。 章柠把背包交给边上保姆,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环境,轻声问杨景钦:“不是有国疗病房吗,怎么住这边了?” 杨景钦道:“本来是想住那边,但咨询了一个在这当医生的朋友,他说国辽虽然环境好,但医生轮岗不分专科,不像这边的医生了解自己的病人,如果不嫌吵,住这边好点。而且——”他看着病床上的章蓝,“咱们章老师不是要体验生活,积累写作素材么,说这边人生百态,什么都能看到,就住这边了。” 章柠走到床边,坐下去看。 为了做开颅手术,章蓝的长发被剃掉了,躺在那里,像个孱弱的小男生。章柠乍一下还有点不习惯,上上下下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章蓝有气无力地横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章柠一本正经道:“我听说做了开颅手术的人,智商会急剧下降,我看看您变笨了没有?” 章蓝道:“再降我也不会连数都不会数。” 章柠莞尔一笑,伸手给她掖被子:“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吗?” 章蓝点了点头,不过声音有点虚:“其他倒没什么,就是一直在发烧。” 章柠问:“没有退烧药吗?” 章蓝道:“用了,药效过了还会再烧上来,这两天一直反复,今天早上查房的时候,沈医生说再观察一下,如果还不下去,就要做腰椎穿刺,排查颅内感染。”又仔细端详她,“你出个差怎么跟逃难似的,灰头土脸的?” “有吗?”章柠一听连忙拂了几下脸颊,又拍了拍身上的冲锋衣,笑着解释道,“西北风沙大,我们还遇到了沙尘暴,差点没被吹飞。” 章蓝道:“但我看你挺满足的。” “嗯。”她点点头,“吃土归吃土,但还是有意思的。”又凑近一些,伸手去摸章蓝的脸,“脸没事吗,我之前查资料看了好多病例,他们都说听神经瘤超过三厘米摘除很容易面瘫,您这都快四厘米了,竟然没事?” “我也没想到结果这么好。”章蓝瞥了一眼隔壁病床,“那姑娘的瘤子跟我一样大,同一天手术,都是马教授主刀,我没事,她术后评定四级面瘫。” 隔壁姑娘头上裹着纱布,身上穿着病号服,正靠在那里看ipad。 章柠回头小声道:“那她心态还挺好,没事人一样。” 章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爸妈可就受不了,一直背着她哭。” 章柠道:“面瘫好好做一下康复治疗,还是能恢复的,是吗?” 章蓝点点头:“我听马教授也是这么跟她父母讲的。” 章柠又笑道:“我也就回来晚了没赶上,要不然真想跟您一块进手术室,看看他们是怎么给您的脑子做手术的,是像切西瓜一样把脑袋打开,然后用像挖耳勺一样的工具把瘤子挖出来吗?” 章蓝啼笑皆非:“胡说八道,人的脑子那么精细,像你那么粗暴,还能活吗?” -- 第2页 保姆李萍在一旁接话:“早上医生换药的时候我看到伤口了,我给你比划一下。”说着用手固定住她的脑袋,“是从这里一直开开开,然后拐下来,开到这里。” 章柠被她划拉地全身发麻,忍不住揉了揉后脑,回头道:“萍姐,你划拉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保姆心有戚戚:“是吧,真想不到人的脑子可以这样剖开再合起来。” 章柠又问:“有照片吗?” “有。”保姆道,“你妈妈说想留个纪念,不过照片有点吓人,你做好心理准备。” 是个“7”字型伤口,从耳朵上方横过去,然后竖下来。章柠看了好一会儿,又把手机还给了保姆:“虽然乍一看吓人,不过仔细看,伤口缝合的很工整漂亮,看得出医生技术高超。” 保姆指指门口的病床:“门口那大哥比你妈妈早几天做手术,换药的时候我们过去看,缝的歪歪扭扭,我们问护士是哪位医生做的缝合,护士说是李医生。我们问能不能换个人缝,护士让我们去找沈医生,说沈医生的缝合是神外肿瘤八个病区里排得上号的漂亮。” 章柠好奇:“沈医生是谁?” 李萍道:“你妈妈的主治医生。” 章柠又问:“那李医生呢?” 李萍道:“咱们的管床医生,平时见得最多的就是他了。” 几个人正说着,病房里进来了一个带眼镜的年轻医生。 其他几床家属都纷纷与他打招呼,他点头示意却没停下,径直往章蓝这边来。 李聪不高,稍微有一点胖,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他早瞧见病床边多了一个灰头土脸的漂亮姑娘。这姑娘正在看他,脸上还带着一种探究的微笑意,于是他开玩笑道:“感觉气氛有点怪,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 “是时候。”李萍笑道,“我们正跟柠柠介绍你,你就来了。” 李聪往床的另一边去看章蓝的情况:“我说刚才怎么打喷嚏,萍姐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 “哪里的话。”李萍道,“我们正夸你呢,说你亲切、热情又认真,是个小可爱。” “哦。”李聪波澜不惊道,“当面叫人小可爱,背后嫌弃人家手艺不行,暗戳戳地把人换了。” 章蓝闻言笑了:“沈医生也是,让他不要跟你说,还是跟你说了。” 李聪低眼瞧她:“章老师,您瞧见了吧,沈师兄黑着呢。您怕伤我自尊,他怕伤不着我的自尊,而且还借题发挥,说我再这么糙下去,用不着医院淘汰我,病人就把我淘汰了,以后只能回老家种地去。但我又不是整形科的医生,美不美观不重要,实用最重要。遇到像您这样有特殊要求的,他来就可以了,合理分配资源,一举两得,多好。” “沈医生怎么就能又实用又美观?你这明明是偷懒。”李萍忍不住反驳。 李聪无奈道:“萍姐,真不是我偷懒,这做什么事情都要天赋,尤其我们神经外科,我再勤奋努力,上限就在那里。” 李萍道:“可你们院的神经外科不是号称全国最强吗,你都进来了还没天赋,我看你是不精益求精。” 李聪简直有苦难言:“就是因为强,卧虎藏龙,牛人多,我以前在学校好歹是一学霸,自从来了这里,天天自卑,严重怀疑自己压根不适合干这行。如今年纪一大把,没房没车没女朋友,正准备收拾铺盖卷回老家去。” 李萍乐道:“这么惨吗,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你想找什么样的?” “那敢情好!”李聪精神抖擞起来,“我比较喜欢搞艺术的姑娘,我们这工作一辈子只研究一个人体,特别枯燥无聊,搞艺术的姑娘有情趣,我喜欢。” “哟。”李萍一脸为难,“我还真不认识搞艺术的姑娘,只认识当老师的姑娘,要找搞艺术的,你得求你章老师。” 李聪笑道:“当老师的也成,最好是本地人,有房有车,这样将来结婚就什么都不用愁了。我不介意倒插门,孩子跟她姓也没关系,我可不像沈师兄那么大男子主义。” 李萍一听有八卦,眼睛亮了:“怎么,有人要沈医生倒插门?” “嗐。”他一脸往事不可追的惋惜,“以前的事情了。他那女朋友是独生女,爸爸搞金融的,家里有钱,也强势,觉得学医没前途,要师兄改学金融,还说如果生了孩子,要跟母姓。沈师兄不同意,按说沈师兄的女朋友也挺爱他,就妥协了,但女朋友爸爸不肯妥协,说可以不学金融,但孩子一定要跟母姓,叫他爷爷,沈师兄还是拒绝了。沈师兄的女朋友就觉得很委屈,我愿意为你退一步,你却一步都不愿退,俩人就开始冷战,冷着冷着就没联系了,之后他女朋友就出国。出国前托人告诉师兄,她现在什么都不要求他做,他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他开口挽留,叫她有个台阶下,但师兄还是让她走了。” 李萍听完沉吟道:“那......沈医生是有点不通情理了,不过能看出来,他长得就不像是会倒插门的人。” 李聪还是惋惜:“但他女朋友特漂亮,据说长得很像日本女星中森明菜,仙女一样,我想不通师兄怎么舍得,要是我,跟母姓算什么,命拿去!” 一旁的章柠忽然笑了:“你说得这么生动,原来压根没见过。” 李聪下意识看过去,见人正含笑望着自己,脸颊微微有些热:“我没见过,但有人见过,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 第3页 章柠仍然笑道:“你师兄能交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想必除了有点大男子主义之外,其他地方一定很有魅力。” “嗯...怎么说?”李聪有点为难,“沈师兄这个人很难讲,能Get到他的人,就觉得他很有魅力,Get不到的人,就觉得他很无趣,你见了就知道了。” 第2章 像医学这门学科一样的男人。…… 医院有陪床和探视制度。病情较轻的不允许家属陪床,情况较为严重的允许一个家属陪床。章柠刚出差回来,这天没在医院待太久,而是先回了家。第二天下午,她又到医院,进了病房发现她妈妈病床边上站着一个男医生。看背影,很年轻也很结实,应该不是马教授,而且不是李医生。 她走过去打招呼。 年轻的男医生闻声回头来瞧。 浓眉大眼,一个很正派很普通的帅哥,她多少有些失望。 杨景钦笑着跟年轻医生介绍:“这是你章阿姨的女儿。”又对章柠道,“柠柠,这是牟医生。” 章柠一愣,这才知道这个医生并非自己认为的沈医生,而是她继父口中那个医生朋友的儿子牟森,随即便笑了。 牟森和他父亲牟宗文都在这个医院,也都在神经外科,只是一个在脑血管那边,一个在创伤那边,都不擅长肿瘤,所以才给他们推荐了马教授。 牟森走后,晚一点,马教授也过来看了一下,但章柠始终没见到那个沈医生。 下午探视时间快结束时,杨景钦嘱咐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这一晚章柠留下陪床。 八点多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个姓高的医生,三十出头,单眼皮,皮肤很白,眉毛里有颗痣,有种外露的花花公子的风情。章柠对他的观感不好,但他说今晚他值夜班,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值班室找他,她就加了他微信。又问他们晚上值班一般忙什么,高瞻远说主要是处理本病区的一些突发情况,还有急会诊的手术。问忙吗?他说忙起来一整夜都停不下来,不忙的话,能睡三、四个小时。不过即便不忙,他也不怎么睡,因为经验告诉他,只要他一心存侥幸,就一定会有意外发生,他特别不喜欢刚睡着就被惊醒的感觉,心脏受不了,所以没事的话,宁愿待在值班室看书。她又问她是做什么的,一听她是记者,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神色来。 章柠觉得有意思,饶有兴味问:“怎么了?” 高瞻远心有余悸道:“记者和律师是医生最害怕的两种职业。” “噢?”她挑了一下眉,“还有这种说法?” 他点点头:“记者和律师质疑和批判思维比较强,我们说什么他们都要怀疑,太难搞了。所以遇到记者和律师,我们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生怕给他们抓到什么小辫子。” 她含笑道:“高医生的意思是不是说,记者和律师不好糊弄,所以你们会格外认真点,而好糊弄的人,就可以马虎一点?” 高瞻远一脸果不其然:“你看你看,来了。” 她笑了,解释道:“我对医生没有恶意,我个人觉得医生这个职业是伟大的,值得尊敬的,但具体到每个人身上,那就不一定了。我之前一朋友本来也挺崇敬医生,后来有点耳鸣,挂了一家五官科比较知名的医院做检查,检查了一圈什么事都没有,老专家也让她注意休息别熬夜就行,我这朋友很高兴,但拿到药单傻眼了,一千多块钱的药,她当时就有些怀疑这些药是否有必要,但本着对专家的信任还是拿了药,但吃了之后好像也没什么用。从那以后,她对医生的态度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高瞻远点点头:“医患关系日趋紧张,肯定不是单方面的问题,但也不全是医生和患者的问题,还有一部分制度的问题。但总体来说,好医生肯定还是大多数。” “是吗?”她仍旧持怀疑态度,“我怎么觉得好医生只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丁点,大部分医生都处在灰色地带。其实就是制度剥削医生,医生转嫁了一部分到患者身上,患者是食物链最底层。” 高瞻远笑道:“你看你看又来了,我有没有说错,记者对什么事情都持一种怀疑态度。” 她又笑了,没再说什么。 高瞻远问她吃饭吗,他也准备去,俩人就一块下去了。 这个点,医院的食堂已经没有饭菜,高瞻远就带她去了附近商场的美食城,吃了一碗云吞面。 章柠没有住院经历,陪床是头一次,这一晚难免睡不着,所以等章蓝歇下后,她就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十一点多,病房里的患者和家属基本都入睡了,她怕打字声影响大家休息,就关了电脑,打算眯一会儿。但病房晚上不关灯,鼾声、磨牙声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她实在不怎么能睡着。好不容易眯一会儿,很快又醒了。睡了又睡,醒了又睡,断断续续熬到两点,实在睡不着了,就拿着手机出去了,这才发现高瞻远给她发了微信。 他说他刚从手术室回值班室,正在吃饼干补充体力,问她要不要来点? 章柠跟他聊了几句,他从值班室出来找她,说如果不嫌弃可以到值班室眯一会儿。 她已经不困了,也没打算再睡觉,但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就过去了。 值班室上下铺四张床,桌子、柜子、椅子都有,让人想起大学的宿舍,只是比大学宿舍宽敞点。临门的那张桌子上堆着一大堆书和水果,高瞻远抓了几个小橘子,问她要不要补充点维生素。章柠从他手中捏了一个,目光落在桌角的一个小手办上,笑道:“你们有人喜欢蝙蝠侠?” -- 第4页 “男生嘛,心里总有一个英雄梦,梦想拯救全世界。”值班室很安静,高瞻远的声音忽然就到了她的耳根底下。 她恍若未觉,只道:“那不应该喜欢钢铁侠、蜘蛛侠吗,我记得蝙蝠侠好像就守着一个城市?” 他的声音仍在那里:“谁说不是呢,我们劝他换个,他又不换。” 章柠这才回头瞧他。 他见她似乎没拒绝的意思,凑上来就想吻,她却立马伸出手,点住了他的肩,警告道:“虽然我对医生有诸多质疑,但总体来说还是有滤镜的,认为医生像医学这门学科一样,冷静、严谨、理性。” 他笑得很暧昧:“工作的时候冷静严谨,但遇到美女,还冷静严谨,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她微微一用力,将他推了回去:“那就对不起了,你不是我的取向。” 高瞻远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倚在门边的另外一张桌子上问:“那你的取向是什么?” 她将摊在桌上的大部头外科书籍拿起来扬了扬:“什么时候都像医学那样冷静严谨的男人。” 高瞻远把书从她手中接过来,闲闲的翻了两页,漫不经心道:“那就是我们马老师了,不过马老师人称如来佛祖,这么多年来,功成名就,多少妖娆送上门,他老人家也没动过凡心,你肯定也不行。再说老师的女儿都跟你一样大了,没这必要,是不是。” “跟我一样大?”章柠诧异的看着他,“你知道我多大?” “你不是大四么,二十一或者二十二吧?”高瞻远将书放在身后的桌上,“别告诉我你才十八,我不信。” 她若有所思起来:“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那看来下次可以装一下十八岁。” 高瞻远眯起眼打量她:“听你这意思,你好像比我以为的要大的多?” 她波澜不惊:“二十八算大得多吗?” 高瞻远吃了一惊,连带着人都站直了:“怎么可能?” 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的反应,只耸耸肩:“我妈妈结过五次婚,我跟着她到处转学,转来转去,就把学业耽误了,上大学时都是别人研究生毕业的年龄了。” 高瞻远仍处在一种震惊中:“那也不可能差六岁,你要说差个两、三岁我还相信。” “不信算了。”她从桌子上的那摞书中抽出一本《1984》,扬起来问:“这谁的书,我能拿走看吗,晚上睡不着,实在太无聊了。” 高瞻远歪头看了一下:“应该是堰东的,你看吧,我明天跟他说一声。” “哦~”她的尾音向上挑了一下,“女朋友像中森明菜的那个。” 高瞻远有些意外:“这你都知道了?” 她笑问:“怎么,是秘密?” 高瞻远笑:“秘密谈不上,不过堰东要是知道有人拿他的隐私取悦美女,一定会揍他。” 她又笑:“沈医生揍人的时候叫我,我最爱看热闹了。” 高瞻远见她要走,一把拉住道:“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多大呢。” 她理所当然道:“跟你说,你又不信,我真的二十八了。”说着挣脱他的手,走了。 回到病房,章柠打开那本《1984》,发现书里夹着一个小透明袋,袋子里装着两张蓝底证件照。 她拿起来看,这一看,大失所望。 这沈医生长得未免太老成了,三十出头像四十出头。而且头发稀疏,竟然有秃头趋势.....眼睛倒是挺大,但也没有成为他的亮点。她放下照片,想起那个“中森明菜”,作为一个美女,怎么没有一点身为美女的挑剔?她自认不是颜控,但这个沈医生实在过于普通了,普通到从她身边经过,她绝不会看第二眼。她觉得奇丑无比都没关系,丑至少是有特点的,捯饬一下还可以走个性路线。但怕就怕普通,因为普通没办法叫人记住。 她又垂眼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失望。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年级轻轻就秃顶的小男人,竟然那么有骨气。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她把照片重新塞回书中,不作它想。但突然地,这本书也索然无味了,她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 第3章 她朝他微微一笑,温存中带着一…… 次日早上下楼吃饭时,李聪在电梯口碰到了章柠,见她满脸倦意,问她陪床的感觉如何。 她想到昨夜那漫长的痛苦,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酸爽。” 李聪笑:“你妈妈这已经是术后第五天了,也没其他并发症,只是有点烧,你们很轻松了。其实他们那个病房的情况都还好,隔壁那上呕下泻,凿床撞墙,整晚闹个不停,那才叫酸爽。” 她立刻想象到那画面,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太可怕了。” 李聪又笑:“对吧,其他地方就算了,脑子里有问题,那可太要了命,以后勤来我们这查查脑子,防范未然。” 她严阵以待:“别说了,我这几天就抽空查个核磁去。” 李聪道:“平时有体检还好,没体检的话,就多注意一点。” 她叹了口气:“小时候有,这两年就懒得去了。” 他道:“那正好趁你这几天在医院,顺便检一下得了。” 她问:“你们医院有体检?” “有啊。”李聪道,“你直接在挂号平台上找,项目很多,看你要检什么。” -- 第5页 她便在他的指导下,预约了一个体检项目,俩人一路聊到食堂部。患者食堂在一层,职工食堂在二层。李聪问她想不想到二层体验一下,她就跟着上去了。 吃饭时,俩人再次说到沈医生。不知道为什么,章柠直到现在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到不得不吐为快,她道:“李医生,你说得对,你那个沈师兄长得的确很富有争议性,我一向觉得自己的审美比较多元,但也不是很能get到他。” 李聪听闻略微有些惊讶:“沈师兄前天晚上值夜班,昨天压根就不在,你应该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 她恹恹道:“昨天我到你们值班室借书,书好像是你那个沈师兄的,里边夹着他的证件照。” “哦。”李聪笑了,“沈师兄不上相,照片跟本人差距很大的。” 她摇摇头:“不是上不上相的原因。” 李聪奇道:“那是什么原因?” 她想,帅哥再不上相,也可以看出底子,但他那个师兄跟帅哥一点都不沾边。不过她没说这么直白,所以只是摇头不语。 李聪见她一脸抗拒的样子,笑道:“纠结这个干吗,他估计等会就来了,查房的时候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她还是摇头,只是没再说什么。 原以为查房就几个人,结果呼啦进来一堆,高矮胖瘦形形色色,把病床围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 章柠的目光本来在马教授身上,只是无意间往他身侧瞟了一下,目光忽然被钉住了。 她一下就明白了,那本书里的照片并不是沈医生,眼前这个才是。 他长得有点凶,帅是帅的,只是凶压过了帅,成了他给人的第一印象。这种凶,不是尖酸刻薄的坏,不是无伤大雅的痞,也不是放浪不羁的狂,而是真枪实弹拳拳到肉,有一种压迫感,让人大气不敢出。这让她想起曾做过的测试题,看图猜变态杀手。如果把这个医生放进去,估计十个人有九个人都会选他。章柠觉得他不适合当医生,医生治病救人,不要求都长一张春风化雨似的脸,但怎么着不能有压迫感,不然病还没看,先被医生吓个半死。他应该去当警察,这种压迫感,比犯罪分子还犯罪分子,太有震慑力。不过,他穿白大褂是极合适的。白大褂所传递的生命的圣洁感压着他身体中呼之欲出的暴力感,让他显得张力十足。跟他一对比,马教授那种清贵儒雅雨露均沾的学者气质显得柔和多了。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一直看到他发现她,目光扫过来。 她就给了他一个笑。这笑从嘴角慢慢绽放,一直开满脸颊,温存中带着一星暴烈,像西北高原上的土腥味,抖一抖尘土飞扬。 不过他却没笑,好像也有点不大理解她为什么这样笑。不过这点不解对他来说转瞬即逝,他很快把目光从她脸上移走了。 查房结束后,李聪带着两个小医生过来给章蓝做腰穿。做完腰穿,他将章柠拉到外面:“我有没有说错,沈师兄真人是不是比照片上帅?” 她抿嘴一笑,道:“我好奇一件事。” 李聪问:“什么?” 她道:“沈医生有女朋友?” 李聪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而后恍然大悟,随即眼神变得暧昧起来,道:“你……” 她立马截断了他的遐想:“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凶,像个家暴男,很好奇有姑娘敢跟他谈恋爱吗?” 李聪“噗嗤”笑出了声:“当然有,沈师兄的关注度在我们科还是可以的,而且前不久我还看见师兄的小青梅来医院找他,俩人一块在我们食堂吃饭呢,不知道是不是在谈恋爱?” “小青梅?”她的问句带点鼻音。 李聪点点头:“是个刑警,师兄爸爸同事的女儿,听说是一块长大的,估计就算没谈,也差不离了,我们都希望他俩能成,这样师兄好歹能有个说话的人。” 她有些惊讶:“不至于吧?现在那么多单身青年,一个人多自在。” 李聪叹气:“你是不了解。” 他简略的把这位沈医生家里的事情跟她讲了一下,章柠听完这一地鸡毛,便笑了:“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不过其实也还好,过日子嘛,谁家没点破事呢,想开就好。” 李聪惊奇道:“你也有?” 她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怎么,我看起那么无忧无虑?” 李聪佯作不经意的往她脸上瞥一下:“倒不是说无忧无虑,但看着没吃过苦,是跟我们不一样的人。” 她微笑:“你是说我没有一张有故事的脸?” 李聪立马笑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你给人的感觉相对比较亲切,不像师兄,他总是……总有一种距离感,好像永远跟人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似的。如果你们把这种距离感叫有故事,那我觉得还是当没故事的人好一点。” 章柠笑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 这一晚,她留下来继续陪床,依然睡得断断续续。两点多的时候,她醒来去洗手间,瞧见李聪正趴在护士站那写东西,疑惑的走过去,问:“李医生,我怎么感觉什么时候都能看见你?” 柜台后的小护士调侃:“你说对了,他这一年是住在医院的,爹妈死了,他都不能离开。” 她无所谓的笑了一下:“那你们医院也太不人性化了。” 李聪埋头奋笔疾书,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我们还算人吗,我们都是牲口。” -- 第6页 她想起什么来,又问:“你们晚上是有抢救吗?” 笔尖一顿,李聪问:“你看到了?” 她点点头:“八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你们一堆人往隔壁跑。” 李聪叹气:“患者术后脑出血还引发了脑疝,呼吸、心跳骤停,拉去做了半宿手术,这不刚结束。” 她问:“命保住了吗?” 李聪道:“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醒很难说,多半是植物人。” 护士在一旁道:“可别了,醒就醒,不行就算了,他们家里也没什么钱,再耗下去,真是家破人亡。” 李聪道:“可不是,今天下病危的时候,患者的儿子一直拉着沈师兄追问到底能不能救过来。我听那意思,是想放弃。但患者的爱人异常坚定,说哪怕机会再少也要做。他儿子就给自己妈跪下了,说要是做了手术就能醒,那砸锅卖铁也要做,但做完手术大概率还是植物人,那就别做了,他们耗不起。患者的爱人就一直哭,说先做手术,如果术后情况不好,再说。” 他说完一时也没有人说话。 好一会儿,她问:“你们长时间待在这种环境里,会不会变得特别麻木和冷血?” 李聪将笔盖合上,塞到上衣的兜里:“马老师说,虽然医院里有很多冷酷,但也有很多温情,如果你的血要真那么容易冷,说明它本来也不怎么热,跟你待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没有关系,不要整天借着医生的名义到处诉苦,那不是你懈怠的理由。” 她笑了:“马教授人间清醒,我喜欢他。” 李聪笑:“要不怎么能是大佬呢。” 她又问:“沈医生呢,回家了吗?” 李聪扬扬下巴:“还在ICU那边。”又瞧了一眼走廊上挂着的数字表,已经快三点了,“我估计师兄应该不回去了。” 护士啧啧道:“沈医生真惨,刚说完今天不忙,可以早点下班,结果马上就来活了。昨天乌主任也是,刚换了衣服准备走,立马就出事了。以我看,不忙这句话就不能说,一说就得有事。” “可不。”李聪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看向章柠,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问,“你真的二十八了?” 她问:“什么?” 李聪道:“高师兄说你二十八了,还结婚了。” 她一愣:“我只跟他说二十八了,什么时候跟他说我结婚了?” 李聪惊讶道:“你真二十八了,我还以为你跟他开玩笑呢。” 她笑了:“我是跟他开玩笑,但他这人报复心也太重了。”又问,“他有没有什么黑料或者八卦,说来听听,没事我也黑他一黑。” “黑料?”李聪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高师兄以前被白富美甩过,而且还骂他是个diao丝,这个算不算?” “哦?”她来了兴趣,“怎么说?” 李聪道:“高师兄做住院医时候的事情,白富美家跟你们一样,也是难得有条件却不住国辽病房的人,而且为人还和气,高师兄当时非常喜欢白富美,为她跑前跑后,痛并快乐着,结果有一天被他无意间听到白富美说他是个diao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高师兄大受打击,从此在感情上就有点破罐破摔了。”微微顿了一下,好心道,“你可小心点,高师兄见到漂亮姑娘,尤其有钱姑娘,就眼冒绿光,我觉得他是非要泡到一个然后甩了才能一雪前耻。” 她惊讶:“高医生这么脆弱?” 护士揶揄:“岂止是高医生脆弱,我们八区的年轻男医生都玻璃心。你想啊,辛辛苦苦读了二十多年书,以为当了博士,进了知名大三甲,好歹是个精英,结果在别人眼里还是diao丝。那一阵他们可消沉了,见面都互称diao丝,还是白富美的弟弟出院后,他们才集体缓过来。” 她中肯道:“那这可怪不了别人,怪他们太傲慢,自觉高人一等,所以被骂了,不能平常心对待。” 李聪笑了:“可不嘛,你看我们现在谦逊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章柠余光里看见沈堰东从电梯上下来,顺着走廊往这边来了,于是她看了过去。 李聪也跟着回头去看。 他过来交代了一些李聪注意事项,又转头来跟章柠聊她妈妈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疲倦的缘故,这个医生显得没白天那么凶了,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温存感。而且近看,章柠发现他右颊上有颗芝麻粒大小的痣,这么瞧着特别有味道。 不过俩人没多说,简单的几句,他就回值班室了。 李聪见值班室的门关上了,立马回头对她道:“沈师兄真没打过人,你不用怕。” 她有些茫然:“什么?” 李聪道:“之前你说沈师兄长得像家暴男,我以为你开玩笑,原来你真怕他,跟他说话明显比跟我们低几个度。” 她一愣:“我有吗?” 李聪扬扬下巴:“不信你问她。” 护士只笑不语。 她也笑了,不过什么都没说,而是去了洗手间。 第4章 “女朋友呢?” 章柠供职的《深度》杂志是一本以人物报道为主的综合性期刊,周六、周日她要跟社里的老师去采访六月刊的封面人物,所以周五下午杨景钦来了之后,她就回家了。 周日下午采访行将结束,《深度》的主编胡建波来到了现场。 -- 第7页 胡建波是章蓝的大学同学,也是多年好友。章蓝住院后,他一直没抽出时间去探望。听说章柠下午还要去医院,就跟着一块去了。 俩人到了医院,停好车,在电梯口等电梯时,听到前面的两个小姑娘在说一个过气歌星八卦,就竖起耳朵去听。 该歌星是九十年代和一零年代的文化偶像,曾经风靡一时,虽然现在过气了,可提起来还算个人物。她们说该歌星的前妻,就是那个作家章蓝,她在这住院,该歌星是来探病的。 胡建波听完十分意外,问一侧的章柠:“你爸妈现在还有联系?” “不知道啊。”她更困惑,据她所知她爸妈离婚后就没有来往了,也就前不久,她妈妈的成名作《名利场》被陈宗落导演买了版权,并邀请她担任编剧。而这部电影最大的资方是她堂兄所在的公司,她妈妈因为工作的事情跟她堂兄那边有一点联系,但这个跟她爸爸是完全无关的,他怎么来了。 但是到了病房,章柠并没有看见她亲爸张鼎,只有她继父杨景钦和他女儿杨念在。 章柠过去悄声问章蓝怎么回事。 章蓝低声道:“你堂兄的外祖父前些天摔了,脑出血和腿骨折,在国疗那边住着。你爸去探望,听医护人员说我在这边,就顺道过来瞧一眼。你等会也买点东西过去看一下吧。” 章柠微信咨询了一下李医生脑出血送病人什么补品好,李医生给她推荐了一些,她买完就提着过去了。 周日探病的人很多,章柠也没多待,瞧见堂兄张虔送女友离开的时机,跟着一块下去了。 张虔的女友是个话剧演员,章柠是头一次见她,问话剧演员怎么跟她堂兄认识的,谁追谁。话剧演员抿嘴一笑,说在婚礼上认识的,也没有谁追谁,就是顺其自然成了。章柠闻言瞥了一眼张虔,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回去悄声对话剧演员道:“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你男朋友,总觉得这人特别虚伪。” “哦?”话剧演员瞟了一眼自己男友,笑问,“怎么说?” 章柠道:“看着谦逊有礼,实则骨子里特别傲慢。就是那种你们都很好,我也很欣赏,但不好意思,我觉得你们都配不上我。” 话剧演员噗嗤一声笑了。 章柠问:“我说得对不对?” 话剧演员又瞟了一眼自己男友,笑道:“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那意思。” 章柠道:“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他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天仙,演员姐姐,你没事的话,好好治一治他,叫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张虔直直地看着说自己坏话的小堂妹:“章柠,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她一脸无辜:“实话实说也不行?” 张虔道:“行,下次你再想采访谁,别找我要联系方式,反正我傲慢,是不会给你了。” 章柠转头立马跟话剧演员告状:“姐姐,你看到没有,开始威胁我了,赶紧把他甩了,这人傲慢又小肚鸡肠,不值得。” 话剧演员笑着叹气:“但谁叫人家长得好,持靓行凶,我有什么办法。” 张虔笑了。 章柠很是失望:“姐姐,你不是演员吗,见过的帅哥应该不计其数,怎么这么没出息?” 话剧演员道:“我虽然是个颜控,但也没控到只看脸的程度,你这哥哥的综合实力是我认识的人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章柠被“独一无二”这个词切切实实的肉麻到了,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又嫌弃又受伤的样子:“受不了,受不了,突然搞得我也想恋爱。” 张虔觉得她这话奇怪,道:“谁也没拦着你啊。” 章柠叹气:“你以为能看对眼的对象那么好找吗?” 话剧演员好奇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看看我这边有没有符合你条件的?” 她立马道:“我最近跑医院跑得对医生很有兴趣,最好是熟男,三十出头,脸颊上有颗痣,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张虔纳闷:“你这什么趣味,医生也就罢了,还要脸上有颗痣?” 她不满道:“都说是趣味了,这个你也要管?” 话剧演员道:“那你不趁机在这找一个?” 她却又愁眉苦脸起来:“但这儿的医生,靠谱点的都有女朋友,没女朋友的又不靠谱。” 张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她立马截住了他:“历史证明,太聪明的人都不得好死。” 张虔:“.....” 送走话剧演员后,张虔说起他们公司暑期档要上的电影,想邀请胡建波参加首映礼,让章柠帮忙问一下愿不愿意来。 章柠有些意外:“你不怕他看完骂你们一通吗,他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也不是你们那点公关费可以解决的。” 张虔道:“敢请他来,就不怕他骂,怕就怕他看完不想说话。” 章柠道:“那我能跟着一块去吗?” 张虔:“你看完必须给我们写一篇影评,在电影上映后,拿你们的官方微信号给发一下。” 章柠不情愿的哼了一声:“我们官方微信几百万粉丝,你这嘴一张一合,上百万的公关费就省了,想得美。再说了,我写倒是容易,但发不发的权利不在我手上啊,这事你还是得跟我们商务部谈。” -- 第8页 张虔道:“你们之前想采访这个想采访那个,不都是我给的联系方式吗,要饮水思源。” 章柠一时语塞,只道:“但我一实习记者,做不了主啊,要不你上去跟我们主编谈,他就在上面跟我妈说话呢。” 张虔笑:“你不早说。” 章柠瞪了他一眼。 俩人到了住院一部,电梯几乎是一层一停,章柠正有点不耐烦,忽然发现沈堰东进来了,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电梯里人多,沈堰东往里挪了挪,同她打招呼。 张虔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医生右脸颊上的那颗痣。 等到章柠给他介绍这医生是她妈妈的主治医生时,他就彻底懂了。 电梯叮的一声合上。 好一会儿,张虔忽然问:“沈医生结婚了吗?” 章柠心头一跳。 沈堰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了,说没有。 张虔又问:“女朋友呢?” 沈堰东这次就没回答了,而是疑惑地看着他。 张虔笑着解释道:“沈医生别见怪,我是看到你脸上的痣,突然想起一个朋友。她前一阵刚跟我说喜欢医生,还喜欢脸上有痣的医生,要我给她介绍一个。我原想她是胡说八道,没想到还真有,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如果沈医生单身呢,我介绍你们认识?” “哦。”沈堰东释然道,“那还真是挺巧的。” 张虔正要再多透露一点信息给他参考,章柠忽然道:“美艳款,胸大腰细,身材非常辣,思想比身材还要辣,性格特可爱,人贼有意思。” 张虔噗嗤一声笑了。 沈堰东茫然地将目光移到了她脸上。 她却没有笑,就那么认真的看着他,脸上有一种很奇妙的温存。 沈堰东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意会到什么之后,微微一惊。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第5章 吻了上去。 这天,章柠没在医院多待,张虔和胡建波离开的时候,她跟着一块走了。 之后的几天,她忙于工作,也没怎么去医院。再去就是章蓝出院那天,不过也没看见沈堰东。 章蓝出院后,她本想趁热打铁,但接下来要准备毕业答辩,她想了想还是先放下了。毕业答辩结束,她从实习记者转成了正式记者,工作更忙了,就更没心思去弄这个事了。于是一拖再拖,见他的欲望就渐渐淡了。直到七月末,她半夜出差回来洗澡,脚底打滑,一不小心摔到了后脑勺,有点担心脑震荡,想到医院检查一下,这才重新想起那个惊鸿一瞥的沈医生。 周五那天她一大早就到了医院。 候诊大厅已经满是人,她取了号,就诊号十一。 又看看大厅上方的显示屏,四诊室沈医生,现在才叫到五号。 她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去,开始玩游戏。 半个小时,广播里叫她。 她起身整了整头发,扯了扯裙子,找到四诊室,进去了。 诊室摆着医疗器械,电脑桌侧对着门口,年轻的医生正对着电脑啪啪打字。 她在椅子上坐下,刚好看到电脑屏幕。 医生忙着打字,连头都没抬。好一会儿,手指停下来,握着鼠标开始在电脑的候诊名单里找她的名字。 候诊单上几十个人名,字号又小,他看第一遍,没找到。 她好心俯身过去点点屏幕:“章柠,这呢。” 年轻姑娘身上香气缭绕,玫瑰、茉莉、栀子花......饱满而浓郁,像春天傍晚被露水濡湿的花园,这叫闻惯消毒水和病人奇怪体味的医生心旷神怡,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她冲他温存的一笑。 沈堰东微微一愣,随即认了出来,他把目光重新移回了电脑屏幕上,一边用鼠标点她的名字,一边问:“怎么是你,你妈妈呢,最近怎么样?” 章柠轻声慢语:“她前些天刚到马教授那里复查完,一切正常,我今天来,是看自己的脑袋。” 他点点头,问:“你哪不舒服?” 她道:“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后脑勺有一点疼。” 他问:“什么时候摔的?” 她道:“三天前的晚上。” 沈堰东本来正往病历单上录她的病症,听到这个,手指停下来,侧脸来瞧她,神情有一点严肃,那种压迫感立马就来了:“三天前摔的,为什么今天才来?” 章柠被他弄得像个犯了错的学生,怯生生道:“摔倒后爬起来缓了一会儿,发现除了有点头疼外,也没其他症状,就没当回事。” 沈堰东这才回头继续写病历,语气较刚才缓和了点:“事关脑子无小事,碰到了磕到了应该立刻来医院检查,没事最好,有事早发现早治疗。你妈妈做过开颅手术,你应该比别人更有意识。” 她明知故问:“能有什么事?” 他打完了字,侧身看她:“前阵子不是有新闻么,一个妇女在火车站跌倒,没当回事,最后去世了。” 她真惊讶了:“这么严重?” 他没再说话,起身走到她面前,扒过她的脑袋,一只手固定住,一只手去摸后脑。公 举号:秘 桃 基 地 那种混杂着消毒水的雄性荷尔蒙气息铺面而来,整个把她笼罩住,几乎要把她熏晕,于是她扶住了他的腰。 他没发现她在趁机揩油,心思全在她后脑上。 -- 第9页 他一边摁一边问疼吗,刚开始章柠一直说不疼,后来他摁到中间那块,她连连叫疼。 他减轻力道又摁,她还是疼。 他又移开往边上摁了摁,她说不疼。 他摸完后脑勺,又看了看瞳孔,问除了头疼,有头晕、呕吐、眩晕、意识不清等感觉吗? 她摇摇头。 他坐回电脑前,说没什么大碍,养养就行。 她又问:“那我这个不用拍个CT,看看有没有脑出血?” 他一边写诊断结果,一边道:“脑出血会导致颅内压增高,会出现瞳孔散大、意识不清等症状。你只是头疼,而且已经过了七十二小时的危险期,基本可以排除出血。如果实在不放心,拍CT查一下也成。” 她慎重思考了一下,说还是查一下吧,不然老担心。 他把病历和检查单打印出来,交给了她,说如果早上能做完,不用再挂号,直接过来找他。 章柠做完CT,看了一下检查报告,报告上显示她的脑子没有任何异常,所以她也不着急,就回家了。 回家路上,她挂了沈堰东下周五的门诊,找他看片子。 沈堰东又见到她,觉得这姑娘心太大,她这也就是没事,要是真有事,照她这不上心的劲儿,什么都晚了。他把片子还给她,嘱咐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要等,直接去挂急诊。 结果隔了一周,他又又看到了她。 他想起之前电梯里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她本人端着一副正经病人的样子,且没有任何逾矩言行,他就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后来,他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她。她不挑明,他也就不说。渐渐的,俩人之间就生出了一种较劲心理,看谁会先按捺不住,先说点什么。 章柠本来是信心满满且志在必得,但渐渐的就有点不耐烦。不说心理上谁上风谁下风,单是物理距离,她就有些受不了。她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近,一来一回加上排队看病,一上午都不够用。而医生看一个病人,五分钟都顶到天了,更多时候,两分钟就把她打发了。她又不愿意死缠烂打胡搅蛮缠,觉得跌份。所以,越往后她越耐不住性子。有一次,她从诊室出来,也听到候诊大厅的广播在叫下一个号了,还是没忍住,折了回去。 她什么时候进来,他似乎都在写病历。 她单刀直入:“沈医生,你今天下班有时间吗,我想请你看电影。” 沈堰东手指一顿,回头来瞧。 她专注的等待着,看上去并不轻佻,不像他平时遭遇的那些心血来潮。他有个短暂的犹豫,而后向她伸出了手。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病历单还给了他。 他拿了笔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头也不回的递给了她:“晚点再说。” 她低眼看了一下,那串数字像手机号,她又去看他,他已经回过头,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回到家后,她拿这串数字加他微信,他一直到中午才给通过。 通过后,她也没跟他寒暄废话,直接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他说周五晚上吧。 她说八点可以吗? 他说可以。 她就选了他们医院附近商场里的那个电影院,把八点前后有场次的电影都给他截了过去。 他道:“你选吧,我都行。” 章柠也没跟他客气,就直接买了票。 结果没想到俩人的第一次约会,他就失约了。 打电话没人接,发微信不回,她只好先进场。进场时把两张票都给了检票员,如果他能赶过来,可以直接进来。结果电影结束,她都没看见人影。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他的电话才过来,说突然有个病人脑梗,要做手术,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跟她说。 她也没说什么,只说等他有空了再约,结果她等了半个月,他都没约她。 章柠不知道这位医生是真忙到这种地步了,还是怎么回事,只好再次主动约他。 这次俩人约在周六。 电影院在商场的最顶层,她到时,他还没到,她坐在那里等。 等着等着,心跳竟然快了起来。 她觉得可笑,暗骂自己没出息。 骂完抬眼看见扶梯上下来一个身穿T恤和大裤衩的男人。 她起初有些不敢认,等发现真是后,立刻笑了。 东怀医院一千多名医生,四百多位专家,十个医生八个博士,多气派的地方,还以为它的医生多精英,没想到私下跟个吃完饭下楼溜达的老大爷没什么区别。得亏这位医生个子高、身条好,怎么穿都不难看。 他见她笑,低眼看了看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妥,于是问:“怎么了?” 她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精英,没想到私下却是个老大爷。” 他不遑多让:“在医院还是要装一下的,得让患者和家属放心,私下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止住笑道:“是这个道理,如果我在医院看到你这么穿,一定不敢把自己的脑袋交给你。” 他的注意力立马就集中在了她的脑袋上,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开刀位置,她立马捂住后脑勺,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别打我脑袋的主意,它好着呢,暂时不需要你的关心。” “没有。”他道,“我是看这个脑袋长得很漂亮,就算真给我开,我估计也不忍心下手。” -- 第10页 她笑了,松开了自己的手:“算你会说话。” 电影院大厅的广播里在播报检票信息,她扬了扬手中的电影票,道:“走吧,进场了。” 从那之后,俩人开始正式来往起来。不过来往并不频繁,隔三差五聊两句,十天半个月出来吃个饭。他比章柠想象中要闷得多。俩人看一场电影,经常说不到十句话。吃饭时,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是她在说。俩人约会形式也极其单调,要么吃饭,要么看电影,要么吃饭看电影,要么看电影吃饭,地方还总是那几个。他还极易迟到或早退,要么干脆失约。这倒不是他本人的错,而是医院总有突发情况,人命关天,一切都要让位于这个。但总体来说,跟他约会是很闷的事情。只是这么闷的约会,章柠一点不觉得无聊,反而总期待下一次,这令她自己都感觉惊奇。平安夜这天,难得他没迟到,也没失约,俩人一块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从商场出来,看到路边有娃娃机,还夹了几个娃娃。 或许是节日气氛使然,俩人之间异常融洽,之后沈堰东送她回家,一直将她送到了小区的楼下。 他不常送她,即便被诟病没风度,也不送,除非时间超过了十一点,而且多半只送到小区门口,今天算是破天荒。章柠像得到了某种暗示,于是邀请他上楼,说有礼物送他。 礼物是白玉貔貅的印章,拇指般粗细,在书房的灯光下泛出温润的光。章柠用一种罕见的温柔语调道:“前一阵儿去采访一个网红手工艺人,老人家刻了一辈子章,临走时说送我一枚,我顺便给你带了一个。” 沈堰东只垂眸看章,好一会儿,问: “这是什么字体,我怎么一个字不认识?” 章柠却一直瞧着他: “这是小纂,秦汉时期的文字了,现在不常用。” 沈堰东又看了一会儿,由衷道:“真美,字写得像画一样。” 章柠点点头:“小篆虽然已经定型,是还有一点象形的意思,可不就是画么。” 沈堰东点点头,目光在她身后的书架上溜了一圈,慢慢道:“文学、体育、艺术、建筑、经济、医学……你看得书可够杂的。” 章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满一架子书,杂七杂八,的确什么都有,她道:“很多都是因为工作,总不能去采访一个经济学家,却连一点经济都不懂,那不是抓瞎么。” 沈堰东理解道:“那倒也是。” 章柠将目光从书架上移到他脸上: “渴吗,我给你倒杯水。” 沈堰东摇摇头,说时间不早,他回去了。 章柠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把印章从他指间取回来塞进福袋里,然后再送给他。 沈堰东在玄关与她道别,章柠看见他肩上沾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屑,就走近一点,伸手去揪。那东西太小,附在衣服上,她揪了好几下。回过眼时,见沈堰东正在认真瞧自己,手便渐渐垂了下去。 玄关柜的开放格中摆着几盆小茉莉,幽幽吐着香气,气氛在这几秒钟一下子暧昧起来。 章柠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她一米六七的个子,平时也算个高挑美女,这会儿挂在他脖子,却像个小摆件似的,站都站不稳。 沈堰东扶住了她的腰。 好一会儿,章柠把脸埋在了他颈边。 沈堰东的手一直在她腰上,没有松开。 章柠忽然笑了。 沈堰东脸上显出了一点有别于其他时候的温存,温存里还有一点困惑:“笑什么?” 章柠拿手背擦了一下嘴,掀起眼皮瞧着他:“我知道你一直在考查我。” “什么?”他没懂。 “你好像想看看我什么时候会受不了似的。”章柠的手垂下去,含笑问,“怎么,以前有人受不了你?” 沈堰东一愣,随即笑了,却没回答,但意思也不是否认。 章柠问:“受不了什么呢?” 沈堰东抬眼思索,目光里有点追思往昔的意思,好一阵儿,缓缓道:“没钱又没时间吧。” 章柠有些不解:“没时间我能理解,没钱?你们医生不是挺能挣的么?而且现在医疗资源这么紧张,医生多金贵。” 沈堰东没吭声。 他不说话时很有看头,像暮色里有雾的森林,遥远、宁静、深邃,令人充满遐想。章柠往前一步,搂住他的脖子,又去吻他,只是还没碰到他的嘴唇,他的手机响了。 沈堰东的电话十次有八次都跟医院有关,章柠跟他在一起,每次都担心医院中途来电把他叫走,没想到今晚还有煞风景的事情发生。她的嘴唇顿在他唇畔,而后忽然笑了,擦着他的脸颊,趴在了他颈里。 沈堰东将她揽到另外一边,摸出手机,接电话。 的确是医院电话,他说马上就到。 章柠一听,立刻就和他分开了。 沈堰东挂了电话,似乎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只道:“那我就走了。” 章柠点点头:“快走吧,医生的时间谁也耽误不起。” 他走后,章柠靠墙缓了一会儿,指尖有他的体温,鼻息里有他的味道,她走到窗口去,正看见他从门洞出去。小区里挂了一些节日彩灯,树下还堆着一点残雪,寒风凛冽,气温很低,他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然后兜上了帽子。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他迈着大步子,不过十几步,就不见了踪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 第11页 第6章 “宝宝,我爱上别人了,我们分…… 原以为捅破了窗户纸,沈堰东但凡有意,总该有点表示,但平安夜之后长达一周的时间里,章柠都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她多少觉得难堪,好像示爱被拒绝,这对一个年轻漂亮且骄傲的姑娘来说是难以承认的,因为承认这个就等于承认自己无能,所以她暂时也就没再联系他。 元旦过后,章柠要做“横漂”的选题,去了横店出差。她在那里卧底十来天,采访了上百个群众演员。也是因缘际会,还采访到了几个明星演员和一大一小两个名导,并且还在某一个导演的民国电影里客串了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激进的学生运动领袖,且忙且玩,不亦乐乎,也就渐渐把沈堰东抛到了脑后。 采访完事后,她定了机票回来,下了飞机,已是深夜,她将手机调回正常模式,发现某个朋友群里有人在疯狂艾特她。 这个朋友群原是高中朋友群,一开始只有几个人。高考后,大家上了不同的学校,就拉了一些大学朋友进来,这些人又拉了其他人进来……渐渐地,群就壮大了。平时有谁闲地发慌了,想干点什么,在群里吼一声,总能找到一、两个志同道合的。她大致浏览群里的聊天内容,原来是她的生日快到了,有人提议借此聚一聚,他们在商量吃饭的地方。商量完了,艾特她,让她不要太有压力,他们不是为了给她过生日,就是太闲了,她来不了不勉强,回头把帐结了就成。 她啼笑皆非,回了一个滚。 大伙见她终于冒泡,纷纷问她来不来。 横店好玩是好玩,但在吃饭上可把她憋坏了,她正准备大吃一顿,就说去。 生日这天,章柠先回亲妈那里吃了蛋糕,下午又到她亲爸那去。时间差不多了,就根据朋友群里扔的导航定位,开车去了日料店。 日料店的位置很刁钻,在一条巷子里,门口悬着两盏红灯笼,里边有廊有水,竟有些唐朝庭院的遗韵。 她进去后,上了二楼,一到包间,就被围攻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她最近忙什么呢,平时见不到人影就罢了,群里聊天也不吱声。 她一边放东西一边找位置坐下:“社畜啊,哪能还跟学生似的,说出来就出来了。” 有人不信:“再忙也不至于连个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笑了:“谁让你们每次都挑我正忙的时候聊。” 话音刚落,桌上一个叫赵鑫的男同学就不怀好意道:“章柠,不对吧,上个月我还看到你跟一男的在国茂那边逛,可悠闲了。” “是吗?”她处变不惊道,“我怎么不记得,你认错了吧?” “不可能。”赵鑫斩钉截铁道,“绝对是你,黑大衣,脖子上一条米色围巾,头上顶着一个小帽,就是你边上那男的穿得松松垮垮,有点不讲究,配不上你。” “嗐。”她没所谓道,“你说那个啊,那是一采访对象。” “嘁~”众人不信,“你跟采访对象逛街?” “我还跟采访对象逛公园,还跟采访对象去他家呢。”她指着一圈人道,“记者不就得多角度全方位的观察采访对象嘛,不许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不对!”赵鑫还是摇头,“他不是你的采访对象,至少不单单是你的采访对象。”又对在座的各位解释,“他俩走路的那个身体距离,绝不是采访和被采访者的关系,我觉得不是朋友,就是情侣。” 章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你说说,要是我男朋友,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干嘛出来跟你们这群人混?” 赵鑫试探性道:“他工作太忙,没空陪你?” 贺一鸣道:“他有老婆了,得回家陪老婆?” 章柠抄起手边的空酒杯向他砸去。 贺一鸣立马往旁边躲了一下,见她没真砸,又松了口气。 桌上有人配合道:“不是,章柠,你太不厚道了,我们桌上这么多年轻小伙儿你不爱,跑去爱什么老男人,还结了婚,行不行啊,他能满足你吗?” 章柠倒不分辨,而是看着埋汰自己的那人,温柔道:“余邦彦,我□□大爷!” 众人笑了起来。 章柠却没笑,而是一本正经的对在座的众人道:“说真的,不开玩笑,有一事拜托大家,我手里有辆车,昨天刚提的,开了不到一百公里,你们帮我留意一下,看谁有兴趣,我打算盘出去。” “刚买的为什么要盘出去?” 一说到车,在座的男生纷纷忘了老男人的话题。 章柠无奈道:“我爸送的,他说我上班了,连个代步工具都没有,太惨了。但我对车没研究,这车落我手里,无异于牛嚼牡丹,太可惜。” 贺一鸣道:“你这是没开过车,不知道好车的妙处,开一段时间就行了。” 章柠道:“关键是我养不起,我现在一月工资才多少钱,全拿来养车都不够,算了,以后再说吧。” 余彦邦道:“找你妈呀,你妈又能写,又能投资,赚那么多,还就你一个,钱不给你给谁。” 章柠更无奈了:“我妈的规矩是上学时怎么造都行,一旦毕业,就只给东西不给钱了,我也不好腆着脸找她要,算了,靠自己吧。” 贺一鸣又道:“章柠,你别转移话题,到底谈没谈,跟我们透个底啊。” 章柠有些不耐烦道:“要你管。” -- 第12页 贺一鸣道:“我肯定管不着你,但你要是谈了,也别瞒着,观潮虽然出国了,但隔三差五的就在我这打听你,你要是真谈了,让他早点死心。” 章柠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我没这义务。” 贺一鸣道:“别这么冷酷,你们既是高中同学,也是朋友,还住的那么近,又谈过,现在弄得老死不相往来,大家都很别扭,说开了,大家也跟着你们轻松。” 孟明明立刻截住道:“老贺,你这么说好像是章柠对不起他,章柠怎么对不起他了?他劈腿,他提分手,他又要复合,章柠没答应,是章柠的错?” 贺一鸣冷下脸:“孟明明,你别火上浇油,大家都知道他没劈腿,也不是真想跟章柠分手,只是试探,谁知道章柠当真了,他后来不是解释了,可章柠压根就不想听。” “你这话未免太上帝视角了!”孟明明反驳道,“陆观潮当初怎么说来着?‘宝宝,我爱上别人了,我们分手吧。’章柠哪知道他是真劈腿还是假试探,当然要跟他分。合着章柠没伤心欲绝要死要活,可戳到他肺管子了,又巴巴的跑过来求复合。什么话都让他说了,章柠不无辜吗?要我说,就算他没劈,章柠和他分手也没错,谁让他作。” 贺一鸣道:“但你可别忘了,俩人分手前你们家章柠一个多月没搭理人家......” 孟明明道:“陆观潮不也一个多月没理章柠吗?俩人吵架,他一个男生等女生给他递台阶,开什么玩笑?” 贺一鸣有点怒了,指着孟明明道:“你摸着良心说观潮对她怎么样?从她转过来那天,人就巴心巴肺的捧着,到了大学谈恋爱跟个舔狗似的,人就一次,希望章柠服个软,章柠愣是一个多月不带理人。就你们女的有尊严,男的就没尊严了?” 孟明明:“......” 贺一鸣:“......” 其他人:“......” 一场好好的生日会,就这样变成了情感辩论会。男的一方,女的一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章柠没搭理他们,而是问了一下旁边女生洗手间在哪里,然后就出去了。 一楼大厅已经坐了七七八八,穿着和服的服务员迈着小碎步,在过道里走来走去。 这家店的东西好不好吃再其次,但气氛营造着实一绝,叫人有身在日本的错觉。只是章柠千想万想,没想到能在这碰到沈堰东。 他衣冠楚楚的坐在隔壁过道旁的四人桌上,正在和对面的一男一女说话。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一直看到他有所察觉,抬眼往这边扫过来。 她收回目光,出了大厅,下了走廊,也不去洗手间,而是径直穿过庭院,到外面的巷子里去。 沈堰东叫了几声,见她不停,反而走得更快,就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不慌不忙的转身来看,故作讶然的看着他:“沈医生,好巧,你怎么在这?” 门口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沈堰东将她往一侧扯了扯:“是吗?我以为你是故意看不见我。” 她皮笑肉不笑:“不敢。” 沈堰东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则别开了眼,看向了他身后的巷子口。 前方是一条繁忙的大道,霓虹斑斓,车水马龙,灯光映得半条巷子都明亮起来。 好一会儿,沈堰东低声解释道:“一个同学,他们来这边出差,就一块吃个饭。” 章柠闻言把目光重新调回他脸上,但他背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多谢他。” 他一顿,问:“谢什么?” “谢谢他来出差,不然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沈医生了。”她说完这句,转身就要走。 他一把捉住了她手腕,拦住问:“今天生日?” 章柠听他话里似有伏低认错并亲近之意,态度不由得就缓和了一些,问:“你怎么知道?” 他道:“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哦。”章柠似笑非笑道,“是又怎么样,你也没生日礼物给我。” 他问:“想要什么礼物?” 她本来是随口一说,他这么一反问,倒把她难住了。她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道:“听说,沈医生厨艺很好?” 他垂眸思考了一下,而后点点头:“今天太晚了,周末吧,周末下午请你到我家,我给你补一个。” 章柠原以为以他严防死守的态度,一定不会答应这个提议,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松口了,她警觉道:“你不会失约吧?” 他摇摇头:“不会。” 第7章 “沈医生好定力。” 章柠在家里闷了三天,终于赶在周末前将“横漂”的稿子顺利写完。 编辑冰岛周日醒来,瞧见她凌晨三点多发过来的稿子,十分诧异:“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你竟然提前这么多天交稿子。” 章柠发了一个得意的表情:“提前交稿不是我的目标,一字不改是我的目标。 冰岛发了一个敲脑袋的表情:“咱们这儿,除了雷池老师,还没有谁的稿子是不用改的。你才刚转正多久,口气就这么大。” 章柠不置可否:“是你们说实习期能独立做选题的就我一个,我口气不大点,对不住你们的看重。” 冰岛道:“那正好,能者多劳,我刚看热搜,某流量又被控诉家暴了,估计这事得闹一阵,咱们就着这个弄一个家暴吧,怎么样,有兴趣吗?” -- 第13页 章柠道:“......” 俩人讨论完“家暴”这个选题的可行性与方向,章柠给沈堰东发微信,要他家的定位。 她根据定位搜了一下乘车路线,地铁过去倒两趟,得一个多小时,她嫌麻烦,就打了车。 下车后,她看着眼前六层楼的老式居民区,多少有些意外。虽然这种居民区很常见,但她从不觉得与沈堰东有关系。她总觉得他是住在那种洁净的,一层不染的,有80%以上绿化面积的高档小区里。可能是他工作的地方太过于高大上,叫她产生了某种错觉,误认为他在那样的地方工作,也在类似的地方生活着。不过这小区倒是很安静,让她想起小时住在重庆的那段日子。那时她爸妈刚离婚,她跟着妈妈住在外公外婆家。记忆里,外公外婆住在筒子楼的一层,楼外有棵虬枝盘旋的黄葛树,她外公常在黄昏时分坐在树下教她念唐诗。日子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她无论怎么着急长大,总也长不大。 楼里没安装电梯,她一层一层的爬到了四楼。 沈堰东正在做蛋糕,听到敲门声,从厨房出去开门。 章柠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你连这个都会做?” 沈堰东从碗里拿了一颗接着往上摆:“做过那么一、两次。” 章柠像个机警的猎人,嗅到了什么隐秘似的,立刻问:“给谁做?” 他道:“侄子。” 她笑了,还真是滴水不露。 蛋糕不大,沈堰东摆了两圈,中间留出一块地方写祝福,问她要不要亲自写。 她摇摇头,还是让他写。 蛋糕做好后,沈堰东开始做饭,并且试图指挥章柠帮忙,然而她两手一抄,绝不动手,沈堰东只好自力更生。 吃完饭,章柠拉他起来跳舞消食,他说不会,不肯。她还是不由分说将他拉起来。结果,正跳在兴头上,他的手机又响了,她着实被气着,烦闷道:“有完没完,你们医院有完没完,再这么下去,我都有心理障碍了。 他疑惑:“不是你的吗?” 她愣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因为音乐停了,她就笑了:“我已经有心理障碍了。”说着撒开他的手,拿了手机去接电话。 电话是编辑冰岛的,说“横漂”那篇文章的结构有点问题,得调。又说里边那个特型演员很出彩,但写得不够透,编辑给她提了几个方向,让她再补采一下,往深了挖一下。 挂了电话,章柠到厨房去,沈堰东正在勾着头洗碗。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道:“沈医生,我借你的电脑写个大纲。” 沈堰东扬扬下巴:“在书房。” 她道:“这么爽快,不怕我看你电脑里的秘密?” 他道:“你看得懂再说。” “嘁。”章柠不爽了,“博士有什么了不起,什么时候我也考一个去。”说着走了。 章柠刚打开电脑开了一个wrod,还没开始写呢,沈堰东就推门进来了,一脸的抱歉说:“刚才家里来电话,说有点事,叫我回去一趟。” 她转过椅子,仰脸瞧他:“怎么,你哥嫂还在闹离婚吗?” 沈堰东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她笑:“李医生告诉我的。” 他定定的看着她:“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她站起来慢慢走近他:“怎么这么紧张,有什么我不能知道?” 他只道:“那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 她抿嘴一笑:“他说你爸妈离婚早,后来爸爸因公殉职,你们兄弟俩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他还说,你爸爸和爷爷、奶奶各留下一套房。你哥嫂住了那套大还不满足,又哄着你把爷爷奶奶那套老破小给了他们,他们用两套房换了一套三居。本来说等你买房的时候,他们给你出两百万首付,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给。” 他的声音凉了下去:“我不知道他知道这么多。” 章柠道:“不过我没全信。我想你哥嫂如果真对你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还愿意跟他们来往?这年头,不流行以德报怨。” 沈堰东点了点头:“当时爷爷患了食道癌,我在美国,顾不上家里。大哥那套房虽是两居,但他们还要照顾偏瘫的江阿姨,家里没地方住,所以才说先卖了爷爷的房子,换个大点的房子,权宜之计罢了。” “这么说,倒无可指摘。”章柠中肯道,“不过将近三百万的房子,给两百万也就算了,结果还是空头支票,你倒能忍。” 他道:“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章柠道:“他们可以把三居抵押了呀,你拿钱交首付,虽然这样一来你们兄弟俩都得还贷,但好歹都有地方住,贷款就慢慢还呗,这年头谁身上没点贷?” 沈堰东道:“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负担太重,还是再说吧。” 章柠莞尔一笑,只道:“你对家人倒挺大方,不过小心这样讨不到老婆。” 他点点头:“的确。” 章柠歪头瞧着他:“要不要我帮你,我保准让你不打官司就能把两百万要回来,过上买房娶媳妇的小康生活。” 他也笑了,但没接这话,只道:“我先走了,如果写完我还没回来,你就带上门,自己走。” 沈堰东回到哥嫂家,是他的小侄子沈航开的门。 沈航一看见他就说他爸妈又吵架了,吵得特凶,吓得他只能躲在洗手间。 -- 第14页 沈堰东问为什么吵架。 沈航说他爸爸借钱给别人,没跟他妈妈说,被他妈妈妈发现了,俩人就吵了起来。他妈妈要他爸爸把钱从人家手里要回来,他爸爸不肯,他妈妈说,这个钱如果不要回来,他们就离婚。他爸爸说离婚就离婚,然后摔门走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沈航说完问:“二叔,我爸和我妈越吵越凶,他们这次是不是真的要离婚了? 沈堰东没回答,只问:“妈妈呢?” 沈航指了指敞着门的次卧。 沈堰东领他过去,他嫂子孙妍正在给偏瘫多年的老母亲翻身,沈堰东见她艰难,忙过去搭手。 孙妍瞧了他一眼,道:“堰东回来了?” 沈堰东点点头,问:“阿姨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孙妍用手背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习以为常道:“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老样子。”说完想起什么,又道,“不过最近身上长了很多红斑,像湿疹一样,正好你回来,看看要不要紧?”说着拿起老人的手臂,捋起袖子给他看,“就这样的,大腿也有,主要是大腿和股部。” 沈堰东看完胳膊又让孙妍把老人的裤腿捋起来,瞧完道:“可能是长期坐卧导致真菌感染引起的股癣。” 孙妍紧张道:“严重吗?” 沈堰东道:“有时间的话,最好还是带去医院做一下检查,如果只是股癣,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涂点药膏就成。” 孙妍松了口气,这才来问他吃了吗,最近忙不忙。 俩人闲说几句,孙妍看向沈航:“航航,你陪姥姥待一会儿,我跟你二叔谈点事。” 沈航点了点头。 俩人到了客厅,孙妍给他倒了一杯水,道:“堰东,我知道医院忙,家里这点事本不该麻烦你,但咱们这一家没爸没妈,爷爷奶奶都去了,你阿姨又这样,除了你,我也不知道找谁去。” 这是老生常谈,沈堰东见怪不怪,只道:“嫂子,别说这话,大家都是一家人。” 孙妍突然哽咽起来:“堰东,你劝劝你哥吧,他现在在放高利贷。” 沈堰东微微一顿,眉头蹙了起来。 孙妍哭诉道:“他一下借出去二十万,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还是我无意间看见他的微信才知道。我问他从那弄来的钱,他说把车抵押了。我问他是不是有毛病,真能弄来那么多钱,为什么不给你,你当初心疼他这个当哥的上有老下有小不容易,把自己的房给他用。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何至于租房住。他说就是为你,二十万,每个月吃五千利息,一年下来就有六万,他想多攒点钱先还你点,他觉得你不结婚是被我们带累的。”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二十万,每月五千利息,不就是高利贷吗,我一做财务的,能不知道他朋友玩什么鬼把戏吗,就是放贷,资金链不出问题,大家一起赚,一旦出问题,血本无归。我再说,他就跟我吵,怪我当初要换房,弄得一家人举步维艰。”说到这,她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沈堰东,“堰东,你说句公道话,换房是为我吗?” 沈堰东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从纸盒里抽了几张纸递给她,波澜不惊道:“大哥有口无心,我们都知道嫂子照顾这个家很辛苦。” 孙妍的眼泪更多了:“而且我当时也说了,绝不占你便宜,你如果买房,我们砸锅卖铁也把首付出了。只是后来生了航航,没想到养孩子这么费钱,你阿姨又那个样子,我们实在力不从心......” 沈堰东点点头,表示知道,也理解:“嫂子,我之前说了,你们负担重,就别操心我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着都行。至于结婚……我结不结婚,都跟房子没关系,主要是太忙,二也是没碰到合适的。” 孙妍擦干净眼泪,稍微平静了一些:“我一直跟你哥这么说,我说堰东又高又帅,还是博士,又是大三甲医院的医生,这么好的条件,哪能没房就结不了婚了。那些没房就不结婚的,说明人本就一无是处,只能靠房添彩,堰东跟那些人不一样。 沈堰东闻言自嘲的笑了:“没嫂子说得那么好,总归是有点毛病的。” 孙妍马上换上了一副轻松口气:“谁没点小毛病,你别太苛求了。我一直说,你跟你哥生反了。你哥白白胖胖,一张娃娃脸,快四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倒是你做弟弟的,棱角分明,是个当家做主的模样,比他这个做哥哥的要靠谱。要我说,你田大爷的女儿多好,你们打小就认识,知根知底,难得你田大爷也喜欢你,怎么不试试呢?” 沈堰东无情无绪道:“她是警察,我是医生,俩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即便能走到一起,也维持不了多久,还是算了。” “话是这么说。” 孙妍还是惋惜,“但田园条件多好,家里就她一个,还是公务员,如果你俩能成,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沈堰东没搭话,问:“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孙妍恨恨道:“不知道又跑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你打个电话给他,就说你回来了,看他回不回来?他回来,你好好跟他说说,叫他趁着没出事,赶紧把本金拿回来。” 沈振州其实没走远,就在家楼不远处的树荫里坐着,见沈堰东过来,站起来把烟扔进垃圾桶,叹气:“你嫂子叫你回来的?下次看见她电话甭接了,真有大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夫妻吵架,哪有找兄弟的道理,说出来不怕人笑话。” -- 第15页 沈堰东坐下来,道:“我也很久没回来了,这不正好么。” 沈振州将手臂搭在长凳的靠背上,斜坐着看他:“你嫂子跟你说什么了?” 沈堰东直直的看着他:“说你最近在做投资,她想让我劝劝你,投资风险高,要谨慎。” 沈振州不屑道:“你嫂子总爱这样小题大做,投资有风险,三岁小孩也知道,我能不知道吗?” 沈堰东道: “牟森他们病区之前有收治过一个病人,亲戚找他借两百万,承诺每月六万利息,他为了这个高额利息,把房子都抵押了。结果一年后,那亲戚跑了,他亏了一百多万,无法向家人交代,就跳楼了,重度昏迷,在ICU躺了十几天……” 话还没说完,沈振州“拍”的给了他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他背上:“你说什么屁话。” 沈堰东一边揉自己的背,一边笑:“我是说真的,这种事情都是杀熟,还是谨慎点好。” 沈振州仍旧瞪他:“你哥我谨慎了一辈子,没有这次不谨慎的道理,放心吧。” 晚上,孙妍做了一桌好菜,吃完后,带着儿子下了饭桌,辅导他功课,桌上只剩下兄弟俩。沈堰东又劝了沈振州几句,沈振州说听进去了也听进去了,说没听进去也没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喝酒。喝到微醺,拉着沈堰东的手,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他说悔不当初,不该听孙妍的话换什么房,就算换房,也不该动他的房,现在想换回去是不可能了,不过沈振州叫他放心,欠他的那两百万,他早晚会还他的,让他再等等。 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对沈堰东没什么意义,但他仍然劝了他哥几句,让他别有太大压力。 九点多,沈堰东从哥嫂家离开。外面下了小雪,飘飘洒洒,别有情调。 他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开了门,摸开灯,换鞋时,瞧见那双女鞋还在,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她早走了。 他换好拖鞋要去书房看,却在穿过客厅时,瞥见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姑娘。 他走了过去。 她身上盖着一件毯子,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她丝毫没醒过来的意思。 他回到卧室,拿了衣服,去洗手间冲澡。 出来她还在睡,姿势连动都不带动的。 他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头发不断地往下淌水,他拿毛巾擦了一会儿。 擦完将毛巾搭在膝盖上,靠在那里看她。 这么晚了,她还躺在这里等他。 他当然知道什么意思。 说内心没有骚动那是假的,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又许久没有同人认真发展过两性关系,有正常的情感需求,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只是终究过了而立,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随意。 头发又开始往下淌水,水珠顺着脖子一路蜿蜒下去,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他浑然未觉。 良久,他起身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然后带上了门出去了。 章柠第二天早上醒来,沈堰东正在厨房做早餐,听到动静,回头去瞧。 她一脸未醒的样子,却没问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问为什么没叫醒她,没问她为何会睡在他的床上,只是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这冬日的清晨,外头雾蒙蒙的,莫名不想说话。他回过头去,懒懒地:“不早了。” 她慢腾腾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南瓜粥熬得差不多了,他伸手将那一小碗燕麦倒进去,又盖上锅盖。 她的脸颊贴在他脊背上,同时手也从他的T恤底下伸了进来,来回抚摸他的腹肌,声音慵懒而松软:“家里放着一个大美女,还能在外面待那么久,沈医生好定力。” 他被摸得眼神有些涣散,便伸手摁住了她的手:“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怎么没走?” 她便不再动了,老老实实的抱着他。他的腰腹蓄满了力量,也不知道这人在床上是狂野派还是温存派。她轻声道:“写完大纲,瞧见你电脑上下了个美剧,闲着没事就看了一会儿,一抬眼天已经黑了,想着你快回来了,就说等一会儿吧,谁知道就睡着了。” 燕麦和南瓜的香气随着水蒸气直通通冲到脸上,他抬手蹭了一下脸颊,掀起锅盖,拿勺子慢慢搅了几圈,把盖子合上。 厨房里又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问:“你哥嫂为什么吵架?” 他的声音轻得像外面的雾:“我哥借出去了一笔钱,没让我嫂子知道。” 她的脸颊换了个方向贴着他的背:“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要离婚?” 他道:“二十万,每个月五千利息,算是变相的放贷,我嫂子怕他只顾吃利息,本金拿不回来,让我劝一劝。” 她问:“你不是说他们负担重吗,还能拿二十万去放贷?” 他道:“把车抵押了。” 她笑了:“住大三居,还开二十多万的车,我看他们负担一点不重。而且,找谁去劝你哥不行,偏偏找你,我简直怀疑他们别有居心。” 他没吭声。 她察觉自己的话重了,又往回收了一些:“反正要是我,我肯定不管。” 好一会儿,他道:“父母离婚时,我还小,老沈忙于工作,整天不见人影,是他在照顾我,说长兄如父有点夸张,但他对我很好。” -- 第16页 她没再说话,好一会儿,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呢,还要等十天半个月?我想今晚就见你。” “这周要出差,回来后估计会忙几天。”沈堰东的话说得叫人听不出是拒绝还是真被客观条件所限。 章柠也不去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他给出的信息就是不能见面,而且也不愿意劳心费神挤时间。她松开他,懒懒道:“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随你。”然后趿着拖鞋走了。 没一会儿,他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 吃完饭,他回房间换衣服,却瞧见她的毛衣和牛仔裤扔在床上,他有些疑惑,她不穿衣服是怎么走的。去客厅拿手机给她打电话,瞧见她发了微信过来,是张自拍。敞开的羽绒服里边露出他的黑色大毛衣和浅色牛仔裤,比阳光还要明媚的年轻姑娘挑衅似的对着镜头给他比了一个Yeah。 第8章 “你前女友。” 回到家里,章柠开始修“横漂”的稿子,稿子改完之后,开始看“家暴”的相关资料。原以为这次跟沈堰东分开后,又得很久不联系,没想到周二晚上,她就收到了他的微信。 这是俩人自认识后,他第一次主动找她。她好奇的点开他发的那张图,黑漆漆的天空中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白云,他说:“你看,这些夜晚的白云还挺漂亮的。” 她心中一动,心情顿时明亮起来,问:“你们忙完了?” 他回:“嗯,会议五点就结束了,刚跟几个在上海的同学一块吃饭,现在在回酒店的路上。” 她问:“今天怎么这么好,想起来给我发微信?” 他回:“可能人在异乡,比较容易想家。” 她便笑了,道:“沈医生,你才出差一天,别搞得自己像在外漂泊了很久的游子一样。” 他回了一个晚安。 她却直接忽视了他的晚安,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闲着没事,可以去接你。” 好一会儿,他回:“我和老师一块回去。” 她问:“不能跟马教授错开吗?我想见你,但你回来之后又要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结果他就不回了。 她洗漱回来看手机,半个小时过去,他还是没回复,她就闷头睡了。但睡不踏实,没一会儿就醒了,迷迷糊糊看手机,发现有微信未读,人一下就清醒了。她打开来看,是航班截图。他说:“那会比较晚。” 她立刻回:“没关系,再晚也值得。” 他道:“晚安。” 周三晚上十一点多,沈堰东下了飞机,到了出口,一边走一边找,却没在接机的人群中看到那个说要来接他的年轻姑娘,于是打电话过去,说:“我到了,你人呢?” 她道:“三点钟方向。” 沈堰东下意识看了过去,三点钟方向站了好几个接机人,他没看到她,于是走近去找,还是没看到,正要再问,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搭在了他肩上,轻声道:“这呢。” 沈堰东忽然觉得这种感觉熟悉。好像是高中的什么时候,一个女孩约他到公园去,他站在入口处等她,她也是从后面过来,把手放在了他肩上。隔着十几年的时间,他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模糊了,但他始终记得那天她的手放到他肩上的那种触觉。 他回头去看。 她笑盈盈道:“沈医生视力不行啊,这么大的一个人都看不见。” 她还穿着他的毛衣和牛仔裤,裤脚挽了很多重,他认真的看了一会儿,问:“你怎么偷穿别人衣服?” 她顺其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我最近比较喜欢BF风,试试看嘛。” 他问:“你穿了,我穿什么?” 她理所当然:“你穿我的呀,GF风。” 沈堰东:“......” 到了站外,俩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温度有点低,她穿得少,有点冷,就架起他的胳膊,让他搂住自己。 沈堰东低眼看她。 她整个人都偎在他怀里,见他似乎对她的占便宜行为有异议,委屈巴巴道:“冷。” 沈堰东的手臂从她肩上滑下去落在她腰间,然后往里收了收,问:“这样还冷吗?” 章柠顺势折过去,扒开他外套的拉链,把脸埋在了他胸膛里。 他身上的温度比她想象中要高,终于叫她觉得不是凛冽的石头,而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她轻声道:“这样就不冷了。” 出租车滑过来,俩人上了车,她伏在他腿上,这一时的感觉竟然不想说话,只是跟着出租车司机听起了侯宝林的相声。一直快到她家时,她才小声道:“今晚别走了,成吗?” 沈堰东把手搭在她的背上,轻声道:“明天有两台比较复杂的手术,顺利的话都得到半夜了,要是出点意外,就没时间了,我得好好休息一下,不然怕是会倒在手术室。” 她晃了晃他的腿,不满道:“我家到医院和你家到医院的距离都差不多,你何必要从我家跑到你家,再从你家到医院呢?节省点时间养精蓄锐不好吗?” 他还是摇头:“周六吧,我周五晚上值夜班,周六早上交了班应该就没事了,来你这补个觉。” 周四早上,沈堰东到了医院,在等电梯时碰到了牟森。 牟森是他大学同学,俩人都在神外,只不过侧重方向不同。牟森问他出差的情况,沈堰东简单跟他聊了两句。他点点头,忽然又道:“我前天下午在急诊碰到了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 第17页 沈堰东看着他。 他道:“你前女友。” 沈堰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叹息:“她妈妈被救护车拉来的,是颅内前交通动脉瘤破裂,蛛网膜下腔出血五级,魏主任说生命体征不稳,不能做手术。我一听,赶紧给我们家老爷子打电话,老爷子来看,也说不适合做手术,现在只能用机器维持生命体征,等手术机会。” 沈堰东点了点头。 他又道:“我昨天下班去看,她和她家人就轮流在ICU门口守着。我想出了这么大事,怎么没看见她老公,就顺嘴问了一下,她说她离婚了。” 沈堰东仍没说话。 牟森道:“你抽空去看看吧,你们俩谈了那么久,他们到了医院,你就是亲人。” 沈堰东早上查完房,就跟马教授进手术室。 两台大型听神经瘤手术,一直做到凌晨才从手术室出来。 出来后歇了一会儿,又去病房看了一圈,补了补病历,想起早上牟森的话,去了ICU那边。 深夜的ICU门口哭成一片,大概是又有人抢救无效,去世了。 而巨大的落地窗外,明星闪耀,城市灯火通明,永不疲倦。 一窗之隔,两个世界。 夏荔远远认出他来,有些慌张的站了起来,他还没走近,她的眼圈就红了。 她爸爸夏思广跟着看了过去。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银行高管在医院奔波了两天两夜后,已经憔悴成了一个最普通的中年男人。 ICU面前,人人平等。 沈堰东往她脸上看了看,问:“你还好吗?” 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夏荔近乎窘迫地别过了头:“还好。”但又觉得没必要在他面前装假,又摇摇头,“不太好。” 沈堰东道:“牟副院长和魏主任都是脑血管方面的专家,很有经验,你和叔叔不要急,放平心态,照顾好自己。这种猛病,不仅对病人是考验,对家属也是考验。” 夏荔哽咽:“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每次问我妈什么能手术,魏主任就只是让等,我们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堰东,你告诉我,我妈到底什么时候能做手术?” 沈堰东的语气更加温和了:“阿姨目前生命体征不稳,做手术没意义,等情况稳定些,肯定会立刻安排的,你放心。” 她眼泪又出来了:“可现在我们天天签病危通知单,都不知道签了多少张了,我怕我妈等不到进手术室。” 沈堰东把手放在了她肩上,安抚性地握了一下:“不会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夏荔单手捂住了眼睛。 他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抽了一张给她。 好一会儿,她渐渐平静下来,俩人也没再多说其他,只是相互加了微信,沈堰东让她有事联系他,如果他没回复多半在上手术,让她联系牟森。 他走后,夏荔又坐回了夏思广身边。 ICU门口的哭声还在继续,好几个人都拉不住失去丈夫的妻子,撕心裂肺,近乎力竭。 夏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一会儿,夏思广道:“你跟他的事,怪不着我和你妈,我们当年没对他说什么重话,只是跟他讲医生社会地位高,但挣不到钱。一个男人,没钱至少要有时间,没时间的话那就得有钱,两样你总得有一样,不能既没钱又没时间。我建议他改学金融,他脑子不笨,加上我帮他,现在怎么都混出头了。是他执意学医,学医就学医,我也没让你们分手,是他自己觉得承担不起你们的未来,主动放弃的。” 她擦干眼泪,眉眼冷淡下来:“我没怪过你和我妈,我只怪自己当时太迷信你们做父母的智慧,在你们质疑他的时候,没有站在他那边,而是站在了你们这边,跟你们一块质疑他。” 夏思广只道:“如果他真的那么爱你,不会连那点质疑都顶不住。他不想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不愿意为你们的将来努力,他更爱他自己罢了。” 夏荔的眼泪又出来了,她别开眼睛拂了一下,道:“爸,别说了,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周五晚上沈堰东夜班,不忙时也没在值班室休息,而是下来陪她待着。 ICU旁边有家属休息室,只是进ICU的患者,都是命悬一线的危重情况,一个患者少则两个家属陪护,多则七、八个人陪护,休息室压根就不够用,所以很多家属就在走廊上的排椅上睡觉,要么就干脆趟地上。 一对年轻的夫妻因为十三岁的儿子被送到了ICU哭了半夜,声音压抑,莫名叫人觉得心酸。 坐在他们隔壁的老太太也忍不住抹眼泪,问他们怎么回事。年轻的妻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下午的时候,老师打电话给我,孩子正上课呢,突然喊头疼,然后呕吐不止,她就打了119 ,让我和孩子爸赶紧过来。到了医院后,做了检查,医生说是小脑幕下出血20ML。医生说小脑幕以下的空间非常小,10毫升就足以压迫脑干危及生命了,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说着她又哭了起来,他丈夫把她搂到了怀里,她哭得更厉害了,“我们夫妻也没做什么昧良心的事儿,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我们身上?” 丈夫叹气:“好了好了,怎么哭个没完,别孩子将来醒了,你又倒下去了......”但他也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 第18页 一时之间,走廊上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这对年轻夫妻的抽泣声,还有角落里的打鼾声。 夏思广忽然问:“小沈,后悔吗,当初没听叔叔的话?” 沈堰东说起往事有种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的平静:“后悔,怎么不后悔,医院跟您当初说得一样,把人当牲口用,不分白天黑夜,跟疯了一样。” 夏思广不知道是赞赏还是惋惜,只道:“人呢,都迷信经验的智慧,尤其你们这个行业,更是如此。慢慢熬吧,医生越老越吃香,现在吃点苦,以后会好的。” 沈堰东点点头,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夏思广又道:“当年我和你阿姨真心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待,一心一意希望你和荔荔好,我们就她这一个,还盼着你们给我们养老送终,谁知道你们那么快就分了。” 沈堰东瞧着落地窗外的灯火,语气平静:“我知道叔叔阿姨是好意,是我自己能力有限。” 夏思广没再说什么。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沈堰东掏出来看,是章柠发的微信,问他值班忙不忙。 他站起来,跟父女俩道了告辞,然后就走了。 他走后,夏思广对女儿道:“听出来了吗,人家没后悔过,你就别多想了。” 夏荔冷冷道:“我没多想。” 夏思广也不去管她到底有没有想:“没想最好,想了你就要痛苦了。” 夏荔没吭声。 第9章 他忽然有种想亲一下的冲动。…… 周六早上沈堰东交了班,查完房,去地铁的路上,觉得头有点疼。像是熬夜过了头,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异常亢奋。他给章柠发微信说不过去,但真上了回自己家方向的地铁,却又莫名想看到她的脸。在医院见多了紧张的、崩溃的、哀求的,濒死的脸,她那张脸生机勃勃如鲜花一样,对他来说是顶大的一种治愈。于是又下来,坐上了反方向的地铁。只是到了她家楼下,又觉得这样出尔反尔又出尔反尔的有点奇怪,不大想上去,就在楼前的一个长凳上坐了下去。 而章柠知道他不来了后,就换了运动装,下来去健身房,结果刚一出单元门,就看见了他,她有些疑惑的走过去:“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沈堰东扬起脸来看她:“你不是不高兴吗?” 章柠十分意外,在他身边坐下,并往他身上挤了挤:“我不高兴,你就又来了?” 他侧脸瞧她。 她面庞饱满,眼神晶亮,嘴唇红润,像朵刚睡醒的小玫瑰似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想亲一下的冲动,一定很有弹性。 章柠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定定道:“你今天跟之前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更好奇了。 他道:“好像变得亲切起来。” 她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吃饭了吗,没吃饭我出去给你带一点?” 他点点头:“吃过了。” 她见他一脸倦容不是很想说话,就挽住他的胳膊,将他拖起来:“那你上去补觉吧,我正好去跑跑步。” 章柠在健身房待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家发现沈堰东并没有去卧室睡,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睡得很沉,眉头微蹙,也不知道到底在愁什么,不过她很喜欢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样子。她想,他在手术室里一定就是这样。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但手起刀落,快准稳,像个职业杀手一样。 她想起前几天自己买的香薰蜡烛,扒出一罐,点了放在客厅。 下午,章柠和编辑冰岛一块去见一个“家暴”的受害人,采访结束,回到家已经快七点,就顺带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食材和水果回去。 沈堰东已经醒了,正坐在客厅看杂志。 她笑道:“我还以为你没醒,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他的声音的确还带着初醒的慵懒和松软。 章柠走过去,把杂志从他手中取过来,瞧他在看什么。 《深度》的十二月刊。 她把杂志还他:“你在哪找到的?” “你书桌上。”他朝书房扬扬下巴,又来看她,“这篇文章是你写的?” 章柠翻回去两页,点点标题下面的记者名:“名字都在这,不是我写的还是谁写的?” 他道:“我看你们这都是笔名,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名,还以为不是。” 她笑了:“那是因为我真名好听,也可以用来当笔名。” 他侧脸又看她,这会儿又不觉得她亲切了,他道:“不过你写的东西跟你本人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章柠问:“哪里不一样?” “你比较生机勃勃,叫人想起春天或者花园一类的东西,但你写的东西好像有点......”他想了一会儿,“有点冷酷,叫人想起废弃的化工厂。” 章柠在他身边坐下,道:“你也是啊。” 沈堰东坐直了身体,问:“怎么说?”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把脸颊给过去:“知识付费,亲我一下先。” 沈堰东见她不正经,伸出一根手指,将她的脑袋推远,结果她很快又回来了,仍扬着脸颊:“我小时候爸妈一直忙着吵架,不抱我,也不亲我,导致我患上了皮肤饥渴症,现在就特别爱亲亲抱抱举高高。” -- 第19页 沈堰东:“......” 她收回脸颊,将他的腿扳过来一点,双手捧住他的脸:“那我亲你吧。”说着吻了上去。 沈堰东原以为她只是蜻蜓点水的亲一下,谁知道竟然来真的,舌尖探进来,缠住他的舌头,吻得特别汹涌。他有点动了情,便搂住了她。 等俩人分开时,她已经在他大腿上了。 他扶着她的腰,人还有些微喘:“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两情相依时的绵软和娇嗲,低低地,轻轻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闷骚猛男,情史不说混乱但一定很丰富,没想到接触下来这么的正经。” “正经?”他低低笑开,“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就一个普通男人而已。” “普通男人?那正好。”她的眼睛似汪了一潭春水,亮晶晶湿漉漉的,“我身边文艺青年和二逼青年太多了,我就喜欢普通的,接地气的男人。” 他又笑了,却没再说什么,只道:“我一天没吃饭了,做饭吧,我饿了。” 她诧异的指着自己确认:“我做?” 他理所当然道:“你买的菜,难道我做?” “有道理。”她从他身上下来,“那你吃几袋?” “什么几袋?”沈堰东问。 “煮方便面啊。”她弯腰扒桌上的购物袋,一边轻点食材一边道,“我最近刚学的网红做法,你能吃几袋?” 沈堰东:“......” 她一脸无辜:“你不喜欢吃面?” 他反问道:“我跑这么老远,就给我吃煮方便面?” 她笑了,重新坐回他身边,抱住他手臂:“我倒想给你做大餐,但我怕做出来,你一口都吃不下去,要不我们出去吃。” “那还是煮面吧,多煮点,我不挑食,吃饱就行。”沈堰东拿起桌上的杂志,翻开继续看。 章柠见他不上当,只好不情不愿的提起购物袋,起身去了厨房。 她做饭的时候,沈堰东就坐在客厅继续看杂志。两篇文章没看完,章柠的面就煮好了,叫他来吃饭。 沈堰东放下手中的杂志走过去一看,满满一大砂锅,上面放着西红柿、鸡蛋、火腿、海带、青菜,虽然卖相不怎么行,但确实很有食欲。 她拿了两个碗过来,用筷子往碗里夹面:“我晚上吃得少,一小碗就够了,其他都是你的,怎么样,够了吧。” 沈堰东惊讶道:“你这是喂猪吗,下这么多?” 章柠同款惊讶道:“是你说饿了......” “可这也太多了...”沈堰东道。 “我不是怕你吃不饱嘛。”她拿勺子往碗里盛了点汤和菜,满满一碗面,她心满意足的递给他,“很好吃的,保证你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沈堰东接过碗,在对面坐了下来,却没有吃,而是一直看着她。 如果没看过她写的文章,他会觉得这姑娘生机勃勃着实容易叫人产生幸福感。但想到她写的文章,那字里行间充满工业时代的冷感,难免叫他就有点疑惑,她是否真如她外在表现的这样生机勃勃。 章柠给自己盛完面,把锅盖盖上,不解的回看:“为什么这么看我?” 沈堰东问:“怎么一个人出来住,我记得你姐姐好像是跟父母一块住的?” 章柠道:“你说杨念?她家庭观念很重,不愿意离开杨叔叔,我不行,我受不了我妈,不愿意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沈堰东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母女的关系很好。” 章柠笑了:“那是因为我俩都善于做表面功夫。” 沈堰东更意外了:“怎么会?” “当然会了。”她道,“搞文艺创作的人,尤其天才,都很自我,永远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虽然我是跟着她长大的,但经常觉得自己不过是她养的一条小狗,高兴了哄两下,不高兴就当不存在。好比她每次结婚都会甜甜的过来问我是否喜欢她的新情人,我一旦说不喜欢,她就会一脸遗憾的说,宝贝儿,你不用这么真心实意,这是妈妈的事情,你喜不喜欢,妈妈也是要结婚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翻白眼,既然我的意见不重要,你干吗还要问我,虚伪!但是——”她话锋一转,“虽然她很自我,但也很讲义气,她说除了我,不会再生第二个小孩。她还说等她死了之后,要把所有财产都给我继承。我说你可以生,她仍然不。我看在钱的面子上,只能原谅过去她对我的种种不友好。” “你俩真有意思。”沈堰东吃了一口面。 “还凑合吧。”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吃了口面,貌似不经意的问,“我好像都没听沈医生说起过自己妈妈,现在还有联系吗?” 他摇摇头:“听说好像移民了,不知道在哪,不大想的起来。” “唔,”她闻言立马浮夸的捂住心口:“我说沈医生这么高大威猛的一人,怎么这么招人心疼,原来是个没爹没妈的小可怜。” 沈堰东一脸无奈的看着她演:“你又干什么?” 她对他的不配合感到不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从里侧绕出来,走到他身后,单手搂住他的腰身,把脸贴上去,嗲嗲道:“人家心疼嘛,这都不行?” 玩笑中似乎也有几许认真,他心中一动,将筷子架在碗上,伸手将她从身后拉到侧面,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握住她的脸颊去吻她,她却微微一偏,没让他吻到,但顺势搂住了他,把脑袋枕在他肩上,撒娇道:“不要,满嘴都是方便面的味道。” -- 第20页 他也没有再动,就那么让她搂着。 光阴滋长,长日寂静,这一下子竟然有了谈恋爱的感觉。 吃完饭,沈堰东主动揽下了洗碗的活儿。他做什么都认真,哪怕是再小的事情。洗个碗也是,明明多么不需要走心的家务,他却搞得像在做手术一样专注。章柠洗了草莓,拿起一个塞到自己嘴里,又喂了他两颗。等吃完草莓,她就从他腋下钻到了洗水槽前面,圈住他的脖子,和他接吻。 后来,俩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结束后,章柠睡着了。 沈堰东关了电视,起身将她抱回卧室。出来后也没走,在黑暗中的客厅坐了一会儿,拿了烟盒去了阳台。 阳台摆了一套布艺沙发,角落里有大大小小的盆栽,黑暗中分不清楚都是什么,但知道有薰衣草,那香味如此浓烈。 他打开窗户,趴在窗口抽烟。 他一遍抽烟一遍回味起今天那两个吻。 有一瞬间想,如果她不是章蓝和张鼎的女儿,他兴许能痛快一点。但她真的太年轻,也太美了。男人的自卑与自大,一边想要最美最好的,一边担心最美最好的不可控,没有稳定性。 抽完了一支烟,将烟蒂摁灭在沙发旁角几上的烟灰缸里。 角几上除了烟灰缸,还摞着几本书。借着窗外的城市灯光,他看了一下,几本都是讲家庭暴力的,估计跟她要做的选题有关,想着反正也睡不着,就摸开阳台的灯,看了起来。 次日早上章柠醒来时才六点,她本想再睡一会儿,但想起沈堰东,虽然知道他不会留下,但还是起来看了看。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人,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去洗手间冲澡。冲完澡出来,无意间瞧见沈堰东的包还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走过去看,鞋也还在。她有些疑惑,去书房照找了找,书房没人,她又去了阳台,然后笑了。 被子的一角拖在地上,她弯腰给他盖好,单膝蹲在那里看。 沈医生睡觉时就没那种八风不动的熟男气质,而是像个愣头青。她想,早上是人意志力最弱的时候,要不趁这个机会,把他睡了,不然不知道他还要吊她到什么时候。不过虽然这么想,却没有打算真的实施,只是撑着沙发,继续看。阳台光线不太好,她站起来,把窗帘拉开,没想到还是把他弄醒了。 太阳从城市的另外一边升起来,给城市镶上玫瑰色的金边,钢筋铁骨的高楼耸立在朝霞里,真是美丽。她重新蹲回去,懒洋洋地瞧着他:“怎么睡这,不冷吗?” 或许是刚洗漱过,她的脸清透饱满,在晨光里泛出柔软的晶莹的光泽,让沈堰东想起婴儿的脸。他迷迷糊糊道:“你家真香,半夜醒来还以为自己睡在花园。” 她笑了:“我前些天淘了好些香薰蜡烛,昨天点的叫‘春夜永醉’,春天夜晚的味道。” “春夜永醉?”他的问句带点鼻音,“真好听。” 她拉过他外侧的手把玩:“还有一罐暮色森林,我买来送你的。” “送我?”他立马抗拒的摇了摇头,“我不用这个。” 她不满地摇他手:“就是看到这个名字,想到了你。” “是吗?”他想起什么,低低的笑了,“我不知道我像森林,我只知道我像杀人犯。” 她笑了,却佯装不知,还要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问:“是谁,我找她理论去,也太不会说话了。” 他认真的看着她:“不是你吗?” 她将他的手放下,凑近道:“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这么说。” “哦。”他波澜不惊,“那就是李聪说谎,估计借你的名义发泄他长期以来对我的不满,看来我对他太好了。” 她却又笑了:“我还说你应该去做警察呢,李医生怎么没说。” “有吗?”他问。 “有的。”她肯定道,“我只是想说你的长相亦正亦邪,特别有味道,虽然不是传统中的大帅哥,但放在帅哥堆里,一定是最先被人看到的那个。” 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敛了笑,慢慢的坐起来,伏在了他身上。 好一会儿,他轻声问:“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多大了吗?” 她换了一个方向趴着:“你看着我多大了?”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摇了摇头:“有时候觉得你跟我一样大,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像还很小。” 她中肯道:“对,我就是这么一个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道:“二十六了。” 这显然不是他预知的答案,他问:“你不是上一年刚大学毕业吗?” 她不以为然:“那你以为多大?” 他道:“二十二或者二十三吧。” 她温温的叹了口气:“我妈妈结了五次婚,每结一次婚就要换一个地方。从X京到重庆,从重庆到香港,最后去加拿大,然后又回来。我跟着她不停的转学转学再转学,把成绩转得一塌糊涂,上大学时都是别人毕业的年纪了。” 良久,他道:“看不出来。” “是吧。”她不无惋惜,“遇上那么一对自我的父母,我没有变成一个疯癫的星二代,反而成了一个伟光正的记者,真令人扼腕。” 他笑了,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她轻声道:“你听,开始了。” -- 第21页 这句话没头没尾,沈堰东一开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竖着耳朵听了好一阵,忽然懂了。 她解释道:“楼上住了一对情侣,特别喜欢早上在阳台肉搏,我都听见好几次了。” 那叫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很久,这样的清晨,倒也不觉得那叫声□□,只觉得缠绵动人。只是平时自己听,只觉得好玩。这会儿身下压着一个猛男,这叫声就很容易令人心神荡漾。章柠努力克制想吻他的冲动,她已经吻太多了。她不想在他没有任何表示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太馋了,她应该矜持一点。但心里建设如此漫长,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就破功了,她实在太想吻他了,她刚一抬起身子,正准备抱住他的脸吻下去,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的双手有些尴尬的顿在了半空。 他却笑了。 她的脸颊热起来,双手顺势往前滑,帮他拿手机,不经意间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一个充满夏日香气的名字,她不自觉的挑了一下眉:“夏荔?”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在了那里,从她手中接过手机的同时,人已经下去了,连鞋都没穿,就进了客厅。 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两秒。 章柠隐约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多少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他从客厅回来,脸上已经没有方才那点温存,只剩下疏离:“医院有点事,我得走了。” 她虽然还是茫然,但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 第10章 “我对你来说就一点不重要?…… 夏荔的妈妈心跳忽然停跳,医生正在抢救,一大堆家人等在ICU门口。 夏荔一直忍着没哭,直到看见沈堰东过来。 沈堰东温声安抚了她许久。 好在经过抢救,医生终于将她妈妈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沈堰东等夏荔妈妈这边稳住了,就顺便上去查一下房。 查完房,换了衣服,回家时,又去ICU那边看。 夏荔问他吃饭了吗? 他摇摇头,说还没有。 她说她正要下去吃饭,一起吧。 医院旁边有条街,开着几家馆子,虽然看着不干净,但饭菜都不错。俩人进了一家面店,分别要了一碗面。沈堰东还点了一碟牛肉,往她那边推了一下:“现在没胃口也要吃,整天这么熬着,身体受不了。” 她点了点头,拿起筷子。 俩人只是沉默的吃着,都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慢慢问:“堰东,你结婚了吗?” 他头也没抬,只道:“太忙了,没时间。” 她又问:“你女朋友不催你吗?” 他也不知道章柠是否算他女朋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就道:“我们刚认识,还没到这个地步。 她默然片刻,又道:“你们医院那么多医生,怎么就你一个人忙?牟森说,他都打算要二胎了。” 他隐约有预感,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有点不想让她说,于是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什么时候找他取取经。” 她只管道:“我离婚了。” 他仍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她缓缓道:“他也是个医生,我当时以为自己真的爱他,以为比爱你还要爱他,因为我爸妈对他观感不好,但我坚持和他结婚。可临结婚前那一段日子,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是爱他,我只是在补偿上一次的遗憾。好几次想跟他说,要不再等等,可一想到我们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都没可能了,就觉得跟谁结婚都没有所谓,但没想到不到三年,就过不下去了。” 沈堰东终于抬眼去看她了。 她垂着眼,眼泪掉进碗里:“堰东,我有逼你二选一吗,我爸妈有逼你二选一吗?你不愿意就算了,为什么要断了联系?真的就那么委屈吗,我对你来说就一点不重要,是吗?” 沈堰东却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他那时候太穷了,谈恋爱只能带着女朋友逛公园,轧马路,在地下通道里听流浪歌手唱歌。她想去香港,他要攒一年的钱才能陪她去,去了也只是干逛,什么都不敢买,因为怕把自己掏干净都买不起一件衣服,更不要说去吃那些高档餐厅。其实,比起那些从遥远的农村考过来的学生,他的生活水平没那么差。但这种事情就怕对比,而他要比的对象是他的女朋友。那时候,他常常想,他将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跟他在一起之后,比原来过得更好。她爸爸告诉他的答案是改学金融。因为他爸爸的人脉都在金融圈,由他帮忙,只要他没有笨到不可救药,他和她的日子绝对不会难过。但他知道自己对那个没兴趣。也不是没想过说服她,即便他做医生,他们将来也会有不错的生活。可在他爸爸关于医生收入的大数据面前,在她原有的生活水准面前,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曾经他以为只有无能之人才会让爱情败给现实,他身上决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可事到临头,面对现实,他发现自己是那样无能为力。 夏荔见他不吭声,忽然站起来,走出了面馆,只是没走多远,捂住自己的脸,蹲了下去。 沈堰东已经出来了,就站在后面。 有行人停下来,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一下。 沈堰东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然后走了过去。 -- 第22页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走过去。如果他不走过去,她很快就会不哭了。而如果他走过去,她会哭得更厉害,可他并不是那个适合承担她委屈并且给予安慰的人。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在那所全市最好高中的实验班里,他出身贫寒,成绩不是最好的,没有才艺傍身,连性格都沉默,注定是天之骄子们的背景板。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到了他,然后跟他谈了四年多的恋爱。她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他在那个班级中所获得的自卑感,他一直感激她的出现。 他蹲下去,把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缓缓道:“好了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眼泪从指缝溢出来,越来越多,怎么都止不住,但她的声音却出奇平静:“但我这几天脑子里还不断的冒出可怕的念头,我妈妈躺在ICU生死未卜,我竟然还有点侥幸,因为我见到了你。”她自责道,“我妈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一个这样的女儿。” 沈堰东的声音更加温和了:“你压力太大了,并不是希望阿姨出事,不要自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眼泪顺着指缝流到手腕,又滴在地上,她只是摇头:“不会好了,从你离开我之后,我的人生就没有好过,妈妈会死,爸爸很快会再婚,我会一无所有。” 好一会儿,沈堰东道:“牟副院长是脑血管方面数一数二的人物,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阿姨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她忽然抬头看他:“堰东,我们结婚好不好?” 沈堰东一顿。 她一把抓住他,哀求道:“你一直没结婚,不是因为我吗?你后悔了是不是,我也常常在想如果当时站在你这边,你会不会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堰东,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离了,你也没有结,我们没有任何负担。” 沈堰东将手腕从她手中抽出来,半揽着将她扶起来,耐心道:“夏荔,你太累了,前面有酒店,开个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夏荔急切的看着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要是我冷静下来,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呢,你愿意吗?” 沈堰东却又沉默了。 她突然绝望了,猛地推开了他:“那你装什么装,你不如直接说你不愿意。”但话音没落,眼泪跟着就出来了,她伸手狠狠抹了一下,“你根本不爱我,你以前那些话都是说出来骗我的,你从来没爱过我,你只是感激我,因为没有人爱你,只有我爱你。我真傻,还以为你那样是爱我......” “夏荔。”沈堰东匆匆的打断了她。 她忽然醒悟似的,又重新蹲了下去,捂着脸道:“我知道不应该这个时候说的,可我好怕,真的好怕。” 沈堰东将她揽到了怀里,轻轻拍抚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太累了。” 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温和的力量,她在那样的拍抚下,渐渐就从那种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她缓了好一阵,擦干净脸,故作轻松道:“看见前女友在这又哭又闹的翻旧账,是不是觉得很离谱?” 他笑了,道:“我还没经历过,以后就有经验了。” 她又笑了,不过笑得很难看,她扶着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道:“好了,我好多了,多谢你。” 沈堰东领她到酒店,开了房,把房卡递给她,嘱咐她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她接过房卡,点了点头。 他同她告辞,转身出了酒店。 人刚一出旋转门,忽然听到夏荔在背后喊他:“堰东。”声音温柔,一如当年她第一次叫他那样,让半大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属于少女的温柔。 他转身回去看。 她眼睛还是红红,人看上去也疲累不堪,只是声音听着已经冷静下来,她轻声道:“堰东,虽然我刚才有点冲动,但那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我不至于过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如果你半点都不考虑,那就不要再来看我,哪怕我们全家都死完了,也跟你没关系,真有事我会去找牟森,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望。” 他一顿,随即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 她想,放心什么?是没意愿就绝对不给希望还是会好好考虑?她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眼圈又红了。 第11章 “你喜不喜欢我吻你?”…… 晚上,章柠给沈堰东发微信,问他忙完了吗,早上是怎么回事。 沈堰东没有回。 隔了几天,她又给他发了一次,他仍然没回。 以前他回得慢,但没有不回过,章柠一气之下把他拉黑了。 拉黑后,又觉得这事有点不正常,虽然她和沈堰东没有明言关系,可日渐亲密,在此之前也没有不愉快,他怎么突然这样了?她想来想去,还是发了微信给李聪,说明天到他们医院附近办事,中午有点时间,想蹭他们食堂的饭菜,问他有没有时间。 吃饭时,李聪见她一直四处张望,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你找人?” 她从善如流的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问:“我好像从来没看见马教授、高医生或者沈医生下来吃饭?” 李聪有些诧异,朝她身后扬扬下颌:“高师兄不就在那吗,他刚跟你打招呼,你没看见?” 她回头去看,发现高瞻远果然就在他们身后两桌外正跟对面的姑娘聊着什么。她有些惭愧的笑了,又问:“还真没看到——马教授和沈医生呢?” -- 第23页 李聪道:“马老师一直带饭,沈师兄最近比较忙,也不怎么下食堂了。” “哦?”她若无其事道,“忙什么?” 李聪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个‘中森明菜’在我们医院。” 她茫然了一会儿,坐直了身体:“前女友?” “嗯。”李聪道,“她妈妈在我们医院,十来天了,师兄最近吃住都在医院,就是为了陪她。”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她妈妈怎么了,严重吗?” 李聪道:“脑动脉瘤破裂,挺凶险的,听说刚来的时候,连手术机会都看不到,前几天刚有一点好转,立马推进了手术室,牟副院长亲自主持的手术。手术很成功,不过预后不太好,三分残疾,三分植物人,三分死亡,要想完全恢复,只能靠天意。不过他们家有钱,这个天意应该会多点。” 她又问:“真的像中森明菜那么漂亮吗?” 李聪道:“脸倒是没那么像,但有点那个神韵,而且高师兄说美不美倒是其次,主要一看就是沈师兄的取向。” 她微微蹙起了眉:“沈医生什么取向?” 李聪道:“高师兄说沈师兄喜欢成熟风情的小女人,还说小青梅就不行,小青梅坚毅又固执,跟沈师兄个性太像,俩人走不到一块去。不过高师兄对沈师兄有偏见,他的话也不怎么可信。” “哦。”她扬起脸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我跟沈医生的初恋谁更漂亮?” 李聪觉得她这一下艳光逼人起来,简直令人不敢直视,于是瞥了一眼,就匆匆把目光移走了,说:“是不同的感觉。” 她问:“哪里不同?” 李聪道:“你是徒手能拧断老虎脖子的美女,她是会被老虎惊到的美女。” 她一顿,笑:“你是说她让人有保护欲,我没有?” 李聪又道:“但你让人有被保护的欲望。” “是吗?”她若有所思的笑了,“这形容倒新鲜。” 吃完饭,她和李聪分别,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去了东怀的门诊楼。 门诊楼作为医院门面,大厅摆满巨幅展架,上面展示着这个医院的煌煌历史与荣耀,还有他们明星专家。她依次看过去,最后在马教授的易拉宝前停下。 童颜鹤发的马教授占据了整张海报的二分之一,她却没看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他下面那一排小证件照上。 那是他的团队成员。 沈堰东资历浅,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她对着那张小小的证件照看了半天。 相处久了,她发现沈堰东确实不上相,这种正儿八经的照片尤其显凶,一点不像善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非常喜欢。然后又诧异,自己竟然纯情至此了吗?人家在那边跟白月光你侬我侬回忆过去,她竟然还在这边心动?这种行为简直肉麻的令人掉鸡皮疙瘩。 她摇摇头,不作他想,回去了。 回去后,本来打算就这么算了,既然那个医生脑筋不清楚,把过去看得比当下重要,那她懒得跟这种脑筋不清楚的男人纠缠不清。但是这事不能琢磨,越琢磨越觉得憋屈,越憋屈越不想算了,至少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而且她一直不相信所谓的白月光魔咒,即前任一哭,现任必输。她觉得那不过是文学和艺术上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白月光绝对是见光死的存在。并且虽然没有事实支撑,但她不觉得沈堰东是个脑筋不清楚的男人。相反,他的脑筋已经清楚的过分了,所以他们之间才会发展的这么慢。 她挂了一个沈堰东的门诊。 周五那天早上,她到了医院,等了一个多小时。 广播里一叫她的名字,她就进去了。 沈堰东仍旧坐在那里,对着电脑,例行确认:“章柠?” 她却没有应。 他也没有再确认,也没有看她,而是接着问:“哪不舒服?” 她道:“耳鸣。” 他问:“哪个耳朵?” 她道:“左右耳都有。” 他问:“多久了?” 她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之前不明显,也没在意,这几天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 他问:“什么样的声音?” 她道:“我现在对你来说,就真的只是个病人?” 沈堰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又道:“有话我们当面说清楚,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对你没有轻佻过,为了这个,你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她说完要说的话,起身要走,他忽然道:“我的衣服还在你那吧,后天吧,下午我去拿。” 她一顿,道:“我等你。” 往年除夕,章柠多半在章蓝那,这一年,她跟章蓝说有工作要赶,会晚一点。 除夕当天下雪了,她懒在床上不想起,慢悠悠的刷着手机。 朋友群里这几天非常热闹,在京的朋友又在各处约局,她跟着瞎聊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饿,想点个外卖,发现平时吃的几家全都休息,只好起床去做。结果冰箱里的食物已经很久没更新,她看着那老几样,实在没食欲,就套上羽绒服,下楼去买。 超市人很多,她拿了一个推车,进去一通乱扫。 如果沈堰东今天一定要说一些让她不痛快的话,那这个年她很有可能要自己过,她得准备一些东西,以备自己郁闷时,可以狂吃发泄。 -- 第24页 结了账,出了超市,上了楼,电梯一开,发现家门口有个裹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 他看见她从电梯里出来,走过去接。 她扫了一眼他的脸,忍不住就想阴阳怪气:“沈医生真会挑时候,我就下去这么一会儿,你就到了。” 沈堰东无视了她语气中的敌意,只道:“起来的比较早,就过来了。” 她冷嘲热讽:“怎么,沈医生也会睡不着吗?” 他没说话。 她打开门,脱了外套,换了鞋,也不招呼他,而是提着购物袋去了厨房,慢慢的往冰箱里塞东西。 塞完把剩下的连着袋子放在流理台上,然后从厨房出来,看着他,一副要速战速决的样子:“你有话要说是吗,说吧,早说早解脱,我已经受够你的忽冷忽热了。” 然而沈堰东刚一有要说话的趋势,她立马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沈堰东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腰。 良久,她气喘吁吁的跟他分开,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我吻得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 “好不好?”她吊着他的脖子晃。 “好。”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你喜不喜欢我吻你?”她又问。 他又不回答了。 她只好再晃他。 他也只好点了点头。 她控诉:“喜欢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很勉强的样子,我到底哪勉强你了,你要不喜欢就直说,欲擒故纵搞太久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说明白,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他一顿,扶在她腰上的手顺着滑到她膝弯,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仰头瞧着她:“你真的二十六了吗?” 章柠微微一愣,很费解:“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二十二,你这么遗憾?二十二和二十六只差了四岁,又不是二十二和三十二的区别,你纠结什么。” 他认真道:“二十六和三十二对我来说倒没区别,但二十二和二十六对我来说还是有区别的。” 她好奇道:“什么区别?” 他道:“二十六是可以考虑婚姻的年纪,二十二岁不是。” 她就笑了:“沈医生,你也太鸡贼了,不想谈恋爱,只想结婚。” 他毫不掩饰,只道:“我今年三十岁,不是二十岁,肯定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只跟着感觉走。” “可三十岁是一个男人的盛年。”她还是不解,“既不太老,又不太小,多妙的年龄。我堂兄跟你一样大,就电梯那个,他可悠哉了。” 他道:“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追求也很普通。最大的愿望是明年能评上副高,然后买房子、结婚、生孩子,三十五岁左右评上正高。人生的天花板也不过是我的老师,一个小小的病区主任。” “也不过成为你老师?”她笑了,“你们医院的神外那么强,马教授还是你们医院的招牌之一,你这叫追求普通?那你告诉我,什么叫不普通的追求?” 他又道:“所以说是天花板,也有可能干到死就是个副主任,一辈子都要为柴米油盐发愁。” 她点点他心口:“这才是普通男人的追求,不然真要给你颁一个凡尔赛文学最佳奖。” 他只是看着她。 她敛了笑,过去抱他:“那年龄也不是重点,像我爸妈,他们二十三岁就把我生出来了,但也有像我们主编那样的独身主义,四十七岁也还没结婚。” 他握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呢?” “我啊?”她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眼睛,因为确实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婚姻的事情,但她不想让那个遥远的问题成为两人现在的阻碍,她道,“我没你那么多条条框框,看情况吧,遇到结婚的人,那就结婚,遇不到的话,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什么。”但说这话时,她又想到结婚的确没什么,但生孩子、养孩子是大工程,她不愿意被孩子绑着,沈堰东又那么忙,肯定指望不上,所以她即便要早婚早育,也不可能跟他,得找个家庭妇男才行。所以她那句话说到最后,多少显得有些犹疑,而这点犹疑一下就被沈堰东捕捉到了。等她回过神来发现他正直直的看着她,仿佛把她心里那一点犹豫都看了去,莫名就有些心虚了,于是讨好似的圈住了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沈堰东握住她的胳膊,没让她亲上来,认真道:“其实你知道,我们两个要的东西不一样。” 她低眼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不准备和她多说,站起来就往玄关去。 章柠一动未动,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她才猛然跳下来,追到了玄关。 他换下拖鞋,穿上外套,想了想,还是转身解释道:“我不是说谈半年就要结婚,也不是说要在开始之前就要对方允诺什么,但我是奔着那个目的去的,开始之前,至少要看到那个可能性,但你对我来说太小了,我都想不起我二十二岁时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伸手去开门,她一把将他扯回来,认真的看着他:“我说我二十八也好,二十六也好,你压根就没信过,你早知道我跟你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可你并没有很介意,为什么现在忽然这么介意了?”这也是她长久以来的困惑。说他没感觉,他是有的。说他有,他却总是若即若离,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 第25页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道:“因为我太寂寞了。”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微微一愣,抓住他胳膊的手就松了下来。 他道:“而你又太好,我明知道不是一路人,但没忍住。” 她一时之间没说话,再开口语气已经软了很多,只是还是费解:“为什么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没说过自己不结婚,只是说顺其自然。你跟谁谈恋爱不是走一步说一步,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对我格外严格。” 他道:“因为我们两个想要的不一样。你想要的是感觉,是激情,就砰的那一下,长久不长久不重要。我要的是责任,是担当,是感觉过去后,也能在一起生活的人。我满足不了你,你也满足不了我。” 她突然恼了,一把将他推开,道:“说来说去,就是你的白月光出现了,所以你在这鸡蛋里挑骨头。如果她不出现,这些事你压根就不会介意,这些话你也根本不会说。” 房间里静了下来。 他想了一下,也没有否认:“或许你说得也对。” 说完转身去开门。 她问:“你后悔当初离开她了?”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 她又问:“你还爱她?” 他没回答,出去了。 第12章 不至于,真不至于。 新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年年初的婚礼特别多,半个月内,章柠连续参加了三场,最后一场是跟孟明明去的。 快到中午时,大家从外场进入了内场。 礼堂是星空式的,墨蓝调,灯一关,星光闪烁,很是浪漫。几个煽情的常规节目过后,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四方八方串上了台,音乐也换成了欢快的舞曲。虽然经过彩排,但这个由新郎领衔的舞团还是跳得分外妖娆,引得礼堂里爆笑阵阵。章柠注意到自己这侧的舞台上有个跳舞的男人。他显然不擅长跳舞,也不愿意跳,但又不得不跳,因此跳得又吃力又不耐烦。 舞蹈行将结束,新郎滑到新娘面前,一把将她拖到舞台中央。舞台上空爆了一团团礼花,周围的宾客大部分都站了起来,跟着一起欢呼。气氛达到高潮,新郎和新娘相拥在一起。伴郎们随即从台下拽了几个女宾上来加入,章柠瞧见那人手里还空着,把杯子往孟明明手中一塞,上去了。但不过十几秒钟,更多的人涌到了台上,大家跳着欢呼着,礼花一筒接一筒的爆出来,幸福的气氛达到了高潮。众人纷纷去拥抱新郎新娘,章柠也就松开了他,就下台了。 下半场,新郎新娘来敬酒,众人推杯换盏间,忽然有人碰她肩膀,章柠回头一看,发现正是刚才跟自己跳舞的那个男人。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耳坠,耳坠有星有月,小巧美丽,泛着玫瑰色的光芒。 她后知后觉的摸了一下耳垂,嫣然一笑,将耳坠接过来:“我都没发现它掉了,多谢。” 他道:“不客气。”也就走了。 婚宴快结束时,那人又来找她。 有些人,你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你的同类。章柠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叫什么,但他干净、沉稳、身材好,是她喜欢的那种人。 俩人出去聊了几句,章柠给孟明明发微信说先走了。 之后俩人一块看了场电影,吃了顿饭,之后去酒店。 到了酒店后,他去洗澡,她趴在窗台看风景,看着看着忽然疑惑起来,她到底在干吗?想约也不要这个时候约,太像自暴自弃了,不至于,真不至于。 她想了想,还是拿起外套,走了。 走出酒店后,她把那个人的微信删掉了。 元宵刚过,城市的节日气氛很足,商铺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她绞紧外套,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了。 元宵过后,章柠开始变得很忙,采访、写稿、出差,东跑西跑,马不停蹄。三月春暖花开之际,有她爸爸的生日,她才勉强挤出半天时间去给他过生日。 她到时,她爸爸正和一群朋友坐在庭院中的紫藤花架下聊天。 没过一会儿,她大伯一家人也到了。 章柠终于看见了她那位堂嫂的真面容。 上一年五月份她在医院碰到她堂兄时,堂兄的女友还是那个话剧演员,结果上一年十一月,堂兄po结婚证,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她本来想问一下堂兄什么情况,但又担心其中有雷,就没问。今天她大妈一来,她立刻把大妈拉到了一旁去打听。 她大妈到现在似乎还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听你哥说说起过,有一天忽然带回来了,说要结婚。” “闪婚啊。”章柠有些惊讶,不过倒也没那么惊讶,觉得是她堂兄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大妈道:“也不算闪婚,听你哥说,好像是大学的时候谈过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分手了,上一年因为工作重新碰上,就直接领证了。” 章柠一窒,忍不住飚了一句脏话。 合着全天下的前女友一下全都出现了。 她大妈问她说什么,她自知失言,摇摇头。但自此,她目光就黏在了她堂嫂身上。而且吃饭的时候,直接坐到了她堂嫂对面。 她堂嫂叶阳被这位小堂妹异于常人的对她的关注弄得头皮发麻,后来,趁她离席去洗手间的间隙,拿胳膊肘杵自己老公,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堂妹今天怪怪的?” -- 第26页 张虔瞟了一眼对面,见人不在,问: “怎么了?” 她以手掩唇:“她一直在暗地里观察我,被我发现了,就冲我一笑,笑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张虔笑了,轻声解释:“她是记者,还是人物记者,你头一次见她,脸生,她难免多看几眼,估计是职业习惯。” 叶阳还是觉得不对劲,堂妹的眼神好像不是置身事外的观察,而是带有某种敌意的,但她回想自己今天的言行,完全找不出得罪她的点,也就暂时作罢了。 吃过饭后,大家移到院子里,张鼎把收藏的乐器都拿了出来,一群老朋友随手捡了乐器搞起怀旧演唱。叶阳正听得入神,猛不丁闻到一股香气,她扭头去看,那个小堂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她身后,无声无息,像个鬼魂似的,她吓了一跳。 章柠唇畔噙着一点笑意,说不上是嘲弄还是觉得有意思,只道:“嫂子,我还没你微信呢,咱们加个微信吧。” 叶阳惊魂未定的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去摸手机,打招呼道:“刚听你堂兄说你是《深度》的记者,我一直有关注你们,正说要加你呢。” 章柠扫了她的二维码,却没接她的话,而是问:“我听大妈说,嫂子和大哥上大学时候谈过,后来分开了,今年重新遇上,就直接领证了?” 叶阳微微一愣,随即释然的一笑,原来是对这个感兴趣,她道:“也没有直接,有大半年的过渡的时间呢。” 她直直的看着她:“当初大嫂和大哥为什么分手呢?” 叶阳道:“恋人分手无非就那几个原因,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又道:“我没有过这种经历,所以很好奇,这种谈过又分开了这么久,如果重新在一起,是因为过去的感情,还是生出了新感情?” 叶阳没想到她会问这么深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她也躲不掉,就含糊道:“都有,没有过去不会有现在。但没有现在,过去也没什么意义。” 她若有所得的点点头,道了谢,走开了。只是没过一会儿,她又来了,接着问:“嫂子,你和大哥上学的时候谈了多久?” 叶阳越发觉得奇怪了,但还是回答了,说半年。 她继续问:“重逢后呢,谈了多久?” 叶阳说一个多月。 她目光变得奇怪:“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正常的婚恋状态,不是得谈个两、三年再结婚比较好吗?” 叶阳笑了:“所以我们这是不正常的状态,有点危险。” “大冒险。”她直接下了定论,又问,“嫂子一定很爱大哥,大哥也很爱嫂子。” 叶阳抿嘴一笑,道:“还行吧。” 她就不说话了。 叶阳奇怪道:“怎么了?” 她没再追问,而是说:“嫂子,我一见你就特别喜欢你,有很多话想跟你聊,只是现在不方便,我晚上可以到你们家借宿吗?” 叶阳更诧异了,但还是笑说:“可以啊,我也正想跟你多聊聊呢,我特别喜欢记者,尤其喜欢你们《深度》的记者。” 下午四点多,席间各路人马陆续回家,张虔和叶阳最后一波走,走之前叫上了章柠。 虽然说着想认识她,要和她多聊聊,但这位堂妹很显然并没有想跟她多聊的意思,叶阳也知道她不是冲自己来的,所以晚上吃过饭,她去了书房,把客厅留给了他们堂兄妹。 她走后,章柠放松下来,盘起腿,整个人歪在小沙发里。 张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问:“章柠,我发现你今天一直在盯着我跟你嫂子看,怎么了,你有相关选题要做?”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遇到了一件差不多的事情,想从你们俩身上看出点名堂来。” “什么事?”张虔欠身从桌面上拿起烟。 章柠伸手也要,他抽了一根,就把烟盒递了过去。 烟点燃后,她狠狠抽了一口,仰头往后靠过去,又慢慢的吐出来,绝望道:“我暧昧对象的前女友突然出现了,他要跟她复合。他俩也是大学谈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相信分手这么久的人能重新在一起,但我看到嫂子和大哥后,发现原来真可以,我还能说什么。” 张虔没说话。 她转了一下脑袋,歪在那里,自烟雾中斜乜了一眼自己堂兄,问:“张总,您不觉得自己挺渣的么,我六月份还跟您一块去看话剧演员的话剧,可您十一月就跟另外一个人领证了。” 张虔欠身在烟灰缸上敲了敲烟,重新坐回去,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是那个脸上有痣的医生?” 她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你眼睛为什么这么毒?” 张虔抬手用大拇指蹭了一下额,波澜不惊道:“我认识他。” 她一下坐直了,问:“什么叫你认识他?” 他道:“高中同学。” “哦。”她又波澜不惊的瘫了回去。 张虔有点疑惑:“其实那天在电梯里他已经认出我了,只是我当时没有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说。” 如果以前知道他和自己堂兄是同学,章柠可能会兴奋,但现在已经没什么所谓了。她漫不经心道:“是吗?” 张虔回忆起来:“不过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模糊的记得有这么一个同学。后来分了文理科,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但我知道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因为当时好像谁痛心疾首的形容了一句,说小白菜被猪拱了。” -- 第27页 章柠忍不住乐:“原来他高中这么惨。” 张虔又道:“不过现在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很容易叫人记住了。” “是吗?”她忽然又沉默了下来。 张虔没有再多说。 俩人又闲扯了一些其他,他起身去了书房。 章柠没有跟他们告辞,而是悄声穿上外套就下楼了。 下楼没走多远,回头去望堂兄家的那一扇灯火。 她站在那里想象沈堰东和那个夏荔。当沈医生还不是沈医生,只是芸芸学子中一个不起眼的愣头青时,人家就注意到他了,还跟他谈了那么久的恋爱,那他有什么理由不去怀念她?如果换成高中的她,她未必会多看他一眼。她喜欢的只是现在这个成熟的,变帅的,穿着白大褂的沈医生。 第13章 “有没有必要你自己知道。”…… 三月底,章柠去南边办事,出租车路过东怀医院,脑子里闪过沈堰东的脸,内心极其平静。只是想到附近商场的云吞面,多少有点怀念,还是停了下来。 饭点早过了,吃饭的人不多,她点了一份云吞,边吃边跟编辑沟通上午的采访情况。 忽然有人拍她肩膀。 她抬眼一看,竟然是李聪。 他一脸惊喜:“大记者,你怎么在这儿?” 她笑:“我到这边办事,想起这的面,就过来了,怎么,你一个人出来吃饭?” 李聪往远处一指:“他们在那买饭,我跟小江聊天,他说看着像你,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 章柠本来只是顺着他的动作随便一看,但发现酸菜鱼档口前面站着的三个人里边有沈堰东,目光就顿在了那里。 小江和小孙都是马教授的博士生,之前见过她,见到她望过来,纷纷招手。 沈堰东把目光移向了别的地方。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那你们吃的也太晚了,这都几点了。” “嗐。”李聪习以为常道,“我们还不是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吃吗?”又指了指档口,“我先去拿饭,等会儿过来找你。” 章柠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四个人端着餐盘坐过来。 李聪问她来办什么事,她说去采访一个家暴的受害者。 李聪纳闷道:“我记得你上一年就在朋友圈发过吧,说要找家暴的受害者,这么久了,还没弄完?” 她百无聊赖道:“这个选题是有点费时间,不过快完了。” 李聪边吃边问:“那你这几个月就做这一个选题?” “不啊。”她解释道,“我们一个记者手上可以同时并行很多选题,有长线,有短平快。” 小江好奇:“那你们记者的选题是自己找,还是上面分配?” 她道:“有指定任务,也有自己找的,不一定。” 小江又道:“那你们有规定一个记者一个月要做多少选题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也是看情况。” 小孙道:“那太爽了,不坐班也没有固定任务。” 章柠补充道:“但我们是走提成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养闲人。” 小孙道:“但还是爽,至少可以自己控制时间,不像我们,累死累活,也看不到尽头。” 她没所谓的一笑:“但你们的工作容易产生成就,而且还受社会尊敬。” 小孙撇撇嘴:“尊敬能当饭吃吗,能当房住吗,我宁愿不要这份尊敬。” 章柠笑了,没再接着说这个,而是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其他。 沈堰东始终只是听,没有半点参与的意思。 吃完他说还有事,先回去了。 章柠看着他走远后,忍不住吐槽道:“沈医生吃个饭也这么严肃,你们跟他一起,压力不会很大吗?” 小江笑:“相比跟沈师兄吃饭,我们是更喜欢跟他上手术。” 小孙立马道:“但相比跟高师兄做手术,我们更喜欢跟他吃饭。” 章柠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说,饶有兴味道:“怎么讲?” 小江道:“高师兄为人幽默,日常相处比较舒服。但他骨子里傲慢,喜欢以自我为中心,跟他上手术,他是绝对主角,我们都是打杂的,叫人没成就感。沈师兄刚好跟他相反,他平时比较闷,压迫感强,跟他在一起,一刻都不能松懈。但跟他上手术,他把你当战友,谁都不可或缺,大家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所以我们私下开玩笑,要是沈师兄和高师兄能综合一下,取长补短,那就是完美男神。” 小孙又开玩笑道:“不过别看沈师兄在咱们跟前这么严肃,对女人可有一套了。前一阵,我和姜焯去旁边的臭鳜鱼吃饭,正好碰到他和那个‘中森明菜’,我们俩就坐在他们后面那桌,听见‘中森明菜’问师兄有没有爱过她。”他一脸神秘,“你们猜师兄怎么回答?” 几个人纷纷摇头。 小孙道:“除了你,我没爱过别人。” “操!师兄也太会了。”小江一脸被shock的表情,“我一般遇到这种问题只会说爱过。” 李聪似乎也没想到,赶紧问:“‘中森明菜’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感动的哭了,一直在那擦眼泪。”小孙啧啧,“我一个局外人都替他们可惜了。” 小江道:“那你们说他俩复合后会不会火速结婚,我听说旧情复燃很容易走这个路子。” -- 第28页 小孙道:“赶紧吧,说不定师兄一结婚就变温柔了,我们也跟着受益。” 他们几个嘻嘻哈哈畅想起了沈堰东婚后的改变,甚至连生娃都给安排了。正说得欢快,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谁要结婚了?” 众人抬眼一看,发现是牟森和一个姑娘。 小孙亲热道:“牟医生来的正好,牟医生和沈师兄是大学同学,肯定认识‘中森明菜’。” “夏荔吗?”牟森一边坐下一边问,“她怎么了?” 李聪道:“我们在讨论师兄和她复合后后会不会直接结婚。” 牟森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似的,诧异道:“谁说他们要复合了?” 小孙道:“我亲耳听到的。” 牟森问:“你听到了什么?” 小孙道:“师兄说,除了‘中森明菜’,他没爱过别人。” 牟森微微一顿,随即道:“那他们也没复合,不过有一点你们没猜错,你们沈师兄确实快结婚了,不过不是跟‘中森明菜’。” “啊?”大家很意外,“谁啊谁啊,我们认识吗?” 牟森道:“沈叔叔生前同事的女儿。” 李聪问:“那个刑警?” 牟森点点头。 李聪笑了:“师兄也瞒得太好了,我们天天在一块,竟然一点不知道。” 牟森道:“倒也没有刻意瞒,就最近的事情,他俩从小认识,家里对彼此也都满意,想结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们很快又说起了别的事情,但章柠一句话没听进去了。 回到家里,章柠开始整理今日的采访录音,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她洗漱一下,立马就去睡了。结果辗转反侧,一直熬到凌晨都没睡着,最后还是穿上衣服出去了。 沈堰东刚从医院回来,人有点疲倦,正靠在沙发上休息,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 章柠没说话,推开他,径直进了卧室。 卧室没有人,她脱了鞋和外套,转身将他推倒在床上,跪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一开始压根没想和你怎么样,就是想睡你。谁知道你那么正经,叫我无从下手,只能慢慢来。不过我虽没明说,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你心里应该清楚,你不能欲拒还迎地吊了我半年,然后跑去跟别人结婚,这对我不公平。不如这样,今晚你让我睡一下,咱们就两清了。不然我怕你结了婚,我还是不甘心,会想方设法要把你弄出轨。我实在不想那样,不如趁你还没结婚,让我睡一次,咱们就扯平了。” 沈堰东心里有预感,以她的为人,绝不会吃这个哑巴亏,她一定会来责问,只是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他震惊的看着她。 她俯下身来吻。 他总算反应过来,一把握住她的肩臂,阻拦道:“章柠,别这样。” 她道:“我妈妈结过五次婚,我比你更了解婚姻的本质。三年后,你的婚姻会进入倦怠期,而我才二十五岁,长得又不丑,人也不难相处,如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肯定会鸡飞狗跳。就算五年后,我也才二十七,可你已经三十五了,中年危机,你赢不了我的。不如今晚就遂了我,我会真心实意的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说着又要去吻他。 沈堰东握紧她的肩臂,道:“章柠,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不要钻牛角尖。” 她一把打掉他的手,警告道:“沈堰东,别TM来劲,我给你当了半年备胎,只有这点要求,已经很客气了。”说着俯身往他颈上咬下去。 沈堰东握住她的双肩,想将她掀下去,她噼里啪啦的打他,打到哪里算哪里。他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也当了真。她憋得脸通红,最后还是被他反压到了身下。 她不甘心的挣了两下,他死死压着她,她动弹不了,她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就撒开了手,冷漠道:“你赢了,松开我。” 经过刚才的天人交战,她出了汗,人有些喘,头发凌乱地贴在颈里和额头,脸上残留着受辱的不甘,像刚经历完一场□□似的,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也生气了,于是翻身下床,去了客厅。 章柠愣了一会儿,跟着下去了。 他双肘抵在大腿上,两手撑着额头,听到她出来了,就放下手,整个人往后靠了过去。 章柠走过去坐下来,把脸伏在了他大腿上,轻声道:“我不懂,你说起婚姻很憧憬的样子,可现在却又这样随意的对待。你要认真就认真到底,要随意就随意到底,又认真又随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沈堰东坐回来,慢慢的将手搭在了她背上,轻声道:“章柠,我知道你没有轻佻过,我能感觉到。你总让我觉得我做什么你都会无条件喜欢,已经很久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纯粹的感觉了。我也是喜欢你的,想必你能感受到。但我们两个的差距太大了。我年轻的时候尝试过,当然有很多快乐,也很刻骨铭心,但如果再来一次,我会觉得没那个必要,有些事情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章柠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慢慢地松开了他,站起来,脱掉自己的上衣和内衣,然后跨坐在他大腿上,拉起他的双手摁在自己腰上,吻了上去。 好一会儿,她道:“有没有必要你自己知道,但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那我祝福你。”说着下来捡起衣服套上,之后进卧室捡起外套,打开门走了。 -- 第29页 她走后,沈堰东看着沙发上那件蕾丝胸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拿起来,想找个什么东西装起来,却在卧室又发现了她的鞋。 一双漂亮的小白鞋,鞋帮上还绣着一只蜻蜓。 他打开窗户去看,外面正在下雨。 虽然已经进入四月,但夜晚的温度还很低。她不穿鞋,凉是一回事,赤脚走路,如果踩到碎石子玻璃渣,估计会流血。他站在窗前想了一会儿,还是找了一个纸袋子把两样东西都装起来,又拿了一把伞,追了出去。 小区外面是天水桥,桥下黑咕隆咚,他顺着桥下的人行道找,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公交站有人,就走了过去。 身侧滑过一辆出租车,车在公交站牌前停了下来。 他也停了下来。 那人钻进车里,车开走了。 春雨绵绵地打在人行道旁的绿化带中,空气中隐约有泥土的清香。 他慢慢走到公交站,在公交站的休息椅上坐了下去。 一阵凉风拂来,带着春夜特有的凉意打在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有点想抽烟,摸了摸身上,却发现只有烟没有火,只得作罢。但也不是很想立马回去,就一直在那里坐着。 眼前偶尔滑过一辆疾驰的车子,呼啸而过,像一阵旋风。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腿脚有些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掂起袋子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哐当一声的轰响。他立马走到路边,向对面看过去。 商铺霓虹隐约照出桥下的一点情形,好像是车子撞到了桥墩上。 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红灯路口,迅速左右看了一下,没有其他车辆,他顾不上等,直接穿过去了。 半道上看见斑马线不远处趴在一个龇牙咧嘴的行人,见远处又有车辆过来,先把人扶起来,拖到了对面的公交站。 他简单给这人检查了一下,见他没什么大事,没在他身边停留,赶快到对面去。 车确实撞在了桥墩上,车主身上和脸上全是血,他将车主的头摆好,在她耳边大声喊了几下,没有任何反应。他又去摸她的呼吸和脉搏,已经十分微弱。他立马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人抱出来平躺放好,之后将自己的T恤撕下来给她止血。 摔倒的行人一瘸一拐过来,见他赤着上身给人包扎,问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让对方报警,报完警让他去车里找有没有能拿来包扎的东西。 他将出血的地方包扎好后,开始给车主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他简单地跟车上的医生交流了一下,救护车就走了。 救护车刚走没多久,110就来了,车主的家属随后赶到。 处理完这一摊事,回去时想起章柠衣鞋,过去拿。第二天,叫了一个快递,把东西给她递了过去。 第14章 二更合一 四月中旬, 沈堰东和田园结婚了。 俩人虽是自幼相识,但也就小时候那几年来往比较密切。沈堰东的父亲去世后,俩家只有逢年过节或者需要对方帮忙了才会联系。也是最近几年, 田园临结婚前和未婚夫闹掰, 从此无心婚事,她父母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沈堰东,借着头疼脑热把他叫过去了几次, 俩人的联系才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俩人之前虽互有好感,但是那好感虽然长久但模糊,没有清晰到让他们再进一步的动力, 所以关系一直淡淡的。不过要结婚过日子, 双方又都知道, 对方几乎是完美对象。因为沈堰东没有房, 田园有。沈堰东没有父母,田园有。俩人结婚后,既不会有房贷压力, 也不会有养老压力。加上对彼此的人品信得过, 俩人合伙过日子,应该也会不错, 所以还是决心试一下。 婚后的日子很平静, 直到有一天,沈堰东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那晚出车祸的车主的哥哥周梁禹的来电。周梁禹说那晚太乱了, 他没有弄清状况, 以为他就是一个路人,后来跟救护车的医护人员交流后才知道他是医生,给他妹妹做了最为关键的抢救。他们家人很感谢他,只是前一阵子他妹妹一直在昏迷, 没顾得上。现在人醒了,家里都松了口气,想当面致谢,问他有没有时间。 时隔一个多月,沈堰东早把那事忘了,忽然又听人提起,便道:“救人是医生的本能,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放在心上,人没事就好。” 周梁禹还是道:“听说沈医生是东怀医院的医生,我妹妹已经从人民医院转到这边了,如果有时间,还是希望可以过来看看。” 对方如此盛情,沈堰东也只好说尽量。 晚上值夜班,做急诊手术,做完关键部分,大家放松下来,沈堰东听到巡回护士在讲笑话,忽然想起白天的那通电话,问道:“小敏,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周嘉映的女儿出了车祸,从人医转到咱们医院了?” 小敏道:“对啊,怎么了?” 沈堰东问:“现在人还在吗” 小敏道:“听说一直在昏迷,不知道醒了没,应该还在。” 一旁拉钩的小研究生道:“醒了,从ICU转到国疗了,昨天我们还讨论,徐国手亲自照料,院里的几个领导轮流探视。啧啧,没权就得有钱,国部级来也就这个待遇了。” 小敏道:“怎么了?” 沈堰东摇摇头:“没事。” -- 第30页 小敏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道:“他女儿是创伤的那边的团队在照看,牟医生应该比我们清楚,他没跟你说?” 沈堰东摇摇头:“最近太忙了,没怎么见过他。” 小敏笑道:“新婚燕尔嘛,理解理解。” 沈堰东一笑,没说话。 次日早上,他交了班,查完房,临下班前,本想上去找牟森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但还是作罢。他并不图人家感谢,那救得是谁就不重要。不过一个月过后,牟森忽然发微信问他:“两个多月前,你是不是在天水桥附近遇到了一起车祸,还救了人?” 他问:“怎么了?” 牟森说:“你知不知道救的是谁?” 他问:“谁?” 牟森道:“周嘉映的女儿。” 他问:“人现在怎么样了?” 牟森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出院了。刚我去查房,周临西跟我打听咱们医院有没有一个叫沈堰东的医生,我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她说她哥哥之前联系过你,但你一直没去看。不过她还是想见你,你要不要过来一下?” 沈堰东问:“我过去干什么,就为了让人看看我长什么样?” 牟森就笑了:“也是,之前你不知道人家的身份不去看,现在知道了再过来好像图人什么似的,那我跟她说一声,说心意你领了。” 然而救人的可以心安理得,但被救的不做点什么怎么都觉得亏欠,所以周临西出院那天,还是到住院部走了一趟。 电梯在八层停下,她出来看见护士站。护士站有个男医生正趴在柜台写什么,她走过去问护士肿瘤八区沈堰东沈医生在吗? 沈堰东只顾写病历,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抬头,问:“什么事?” 周临西有些意外,转眼去看。 他写完把病历交给护士,合上笔,塞到上衣兜里,这才抬眼去看。见是一个年轻姑娘,二十几岁的样子,还吊着一只胳膊,他觉得脸熟,脑子里过一遍,又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患者,于是问:“您是?” 周临西盯着他足足看了好几秒,忽然道:“沈医生好大的架子,怎么请都请不动。” 他一愣,看着她的脸,逐渐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你是——” 周临西知道他猜出来了,就笑了,道:“我哥哥之前联系过您,不过您说您太忙了。” 他也笑了,说:“一直说要过去看看,但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又上下将她一打量,问,“要出院了?” 周临西点点头:“在这待了快三个月,终于可以出院了,我说出院之前一定要见沈医生,要不是沈医生,我估计现在已经成一堆灰了。” 沈堰东一笑:“言重了,没那么夸张。” 周临西将手中的礼袋递过去:“听牟医生说,沈医生刚结婚,我没赶上,这个就算我送给沈医生的新婚礼物吧。” 沈堰东有些意外,但又怕是什么贵重礼物,有些犹豫要不要接。她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一点心意,希望沈医生不要嫌弃,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沈堰东只好道了一句谢,把礼物接了过来。 她又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沈堰东点点头,回头正要跟护士说话,周临西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沈医生穿西装没有穿白大褂帅。” 沈堰东微微一愣。 周临西朝他摆摆手,走了。 回到家里,沈堰东把事情跟田园一说,田园打开礼物看,发现是对情侣手表。她立刻知道价值不菲,赶紧上网查了一下,没想到比她想象中还要贵。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倒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俩人商量一番,最后决定把礼物退回去。 礼物实在太贵重了,他们承担不起。 隔天沈堰东找牟森要了周临西的微信,加上她后,也没说要退礼物的事情,只说他们很喜欢她送的礼物,要回赠她一个,让她给一个地址。周临西当时没多想,就把地址发给了他。 周临西接到闪送时,十分讶然。她两百多万的手表,就这么给退了回来,也太糙了点。她拿起里边的卡片,卡片上言辞诚恳的跟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不能接受她礼物的原因,并且表明医生最缺的不是手表,而是签字笔,如果她有的话,倒是可以寄几盒给他。 周临西看完便笑了,倒也没有被退礼物的不悦,而是真的打开APP,买了两箱圆珠笔寄到了医院。 沈堰东收到那两箱圆珠笔的时候,整个肿瘤八区都疯了。问谁给寄的,沈堰东说一个患者。大家一阵大笑,说这才是真心实意为医生着想的患者,送礼送到了心坎上。大家一哄而上,把两箱圆珠笔迅速瓜分完了。 但是作为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周临西觉得那两箱圆珠笔实在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所以后来找人查了一下这个沈医生的身家背景,得知他哥哥就在他们嘉和酒店的杜家庄分店做大堂副理,于是某天开车路过那里时,就停了车,进去了。 前台一眼认出她,但她没有自报名讳,前台也不敢冒昧的问,只问斟酌着问她有什么需要。 周临西问他们酒店是否有一个叫沈振州的大堂副理。 前台说,有。 周临西说,她找他有点事,麻烦她叫一下。 -- 第31页 前台给沈振州打过电话后,引着周临西到休息区等待。 周临西刚一坐下,沈振州就从外面回来了,前台也不敢跟他多说,只是指了指那边的休息区。 沈振州看一眼就知道是贵客,快步走了过去,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周临西将他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人跟那个沈医生不止没有相似之处,简直南辕北辙,她有些怀疑:“沈经理有个弟弟是医生?” 沈振州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确定他不认识,犹疑道:“您是?” 周临西确定后,道:“四月初的时候,我在天水桥那遇到了车祸,沈医生从那路过,救了我一命,我听说沈医生的哥哥在这儿工作,今天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沈振州半信半疑道:“原来是这样,他都没跟我说过,那么您见我是为了——” 周临西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站起来递与他:“沈医生救人不图报,我也不好勉强,只是什么都不做,自己又过意不去,沈经理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让我略尽一点绵力。”说完也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了。 沈振州还有点茫然,目送她离开后,低头看那张名片,看到那个职称和名字后,吃了一惊。 职称并不吓人,不过他们总部的一个人事经理,但那个名字却很吓人,因为他认识这个名字,他们大周总的女儿。 几个前台探头看周临西走远后,一窝蜂涌到沈振州身边去抢他手中的名片。沈振州终于反应过来,手一扬,没让他们抢到。 回到家里,沈振州把下午那桩离奇遭遇告诉了孙妍。孙妍一听就激动了起来。他们儿子沈航今年幼升小,她托进关系也没能把他塞到区重点,只能上家附近的小学,周临西这一下简直神来之笔。她立刻就有了主意,问:“你说航航学校的事情,咱们找她,她能帮上忙吗?” 沈振州一把将名片从她手里拽过来:“屁大点事也去麻烦人家,你要明白,机会只有一次,咱们肯定得用在刀刃上。” 孙妍又把名片从他手中拽过来:“趁热打铁你懂不懂,现在人念着老二的情兴许还帮你一下,等过了这个劲儿,人还记得你是谁。” 沈振州一想,倒也觉得有道理,只是有点犹豫:“那我们要不要先跟老二说一声,毕竟人是他救的,求人帮忙,是不是也由他出面比较好?” 孙妍一口否决道:“你没听你们那位大小姐说吗,老二施恩不望报,咱们跟他说,他肯定不会为了我们去求人,还会不让我们去麻烦人家。要我说,咱们就直接找你们大小姐得了,反正也不是我们厚着脸皮求人家帮忙,是人家自己送上门的。” 沈振州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俩人开始琢磨怎么跟周临西说那事。 俩人叽叽咕咕琢磨了两天,又预演了好几遍,这才给周临西打了电话。 打过电话没几天,孙妍就收到那所小学的入学通知书。 孙妍拿着通知书左看右看,看了很久。她实在讶异于有钱人的办事速度。高兴过后,她沉默下去,盘算许久,忽然对沈振州道:“我算了一下,咱们手里还有点闲钱,要不然我们先还老二一部分吧。” 沈振州有些吃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孙妍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你真当我一直欠着他好受吗,只是咱们上有老下有小,如果再贷款还钱,那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现在呢,你投资挣了一些,再加上咱们的闲钱,倒可以先还他一点。” 沈振州道:“你想先还他多少?” 孙妍道:“先还五十万吧,咱们手里也得留点,不然万一出点什么事,难道又找他借吗?” 沈振州道:“行,你把钱转我,我转给他。” 沈堰东原以为他那两百万确确实实打水漂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回来,多少有些意外。 他把这事告诉了田园,田园笑说他们最近一定有好事发生,不是升职了,就是中彩票了,才会这么好心。 沈堰东也不去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一块回去看看。 周六下午,沈堰东和田园一块回去了。 门一开,沈振州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热情和喜气,沈堰东觉得很莫名,有些奇怪道:“大哥和嫂子最近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嗐。”沈振州似乎还有点局促,“我们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你们来了,高兴而已。” 田园问:“嫂子呢?” 沈振州道:“你嫂子在厨房。” 几个人走到厨房门口,跟孙妍打招呼。 孙妍正戴着手套剥龙虾,见到他们俩,回头来跟他们说话。 她脸上也洋溢着一团喜气。 沈堰东更加确定他们最近一定有什么好事,也莫名替他们高兴。 几个人在厨房门口寒暄了几句,田园留下来帮孙妍做饭,沈堰东和沈振州去客厅闲聊。 沈航本来正在自己房间玩手机,听见他们来了,就跑出来,靠在沈堰东怀里。 沈堰东拨了拨他的头发,想起什么,问:“航航学校的事情定了吗?” “定了。”沈振州起身去卧室,把沈航的入学通知书拿出来给他看。 沈堰东之前就知道他们为了沈航上学的事情到处托人,如今见真成了,就逗怀里的沈航说:“实验小学聪明的小朋友特别多,航航以后压力就大了。” -- 第32页 沈航仰头看他:“我也很聪明,二叔,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堰东语重心长道:“那地方只有聪明是不够的,还得非常努力,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考倒数第一。” 沈航立马反驳道:“不会的,我从来没考过倒数第一。” 沈堰东笑了:“那我们两个打个赌,如果你考了倒数第一那就得送我一个礼物,如果你能考正数第一,那我送你一个礼物,至于什么礼物,你自己选,选什么二叔都送。” “真的?”沈航眼睛一亮。 沈堰东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沈航立马撒丫跑到自己房间,拿了作业本和笔,又蹭蹭蹭跑出来,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的写了起来。 沈振州和沈堰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俯身过去看。 他写道:“如果我kao shi得了第一名,二叔da ying送我一个礼 wu,他说什么都可以——” 短短三行话,竟然写了五个拼音字。 沈振州哭笑不得,伸手一把将他摁趴在了桌子上:“你干这种事主意倒是多。” 沈航完全不理他,而是把作业本和笔都塞给沈堰东,道:“二叔签字,不能反悔。” 沈堰东接过去正准备签,笔刚一落在本子上,他故意卖关子道:“是不是应该加一句‘如果沈航考了倒数第一,就要送二叔一个礼物’?” 沈航低头磨叽道:“不要了叭,太长了,写不下。” 沈堰东道:“那再另起一页。” 沈航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晃:“我肯定不会考倒数第一,写了也白写,二叔你就签了叭。” 沈堰东还佯装犹豫,沈航使劲晃他,他就笑了,捏着笔在本子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沈堰东签完字,沈航立刻把本子从他手里抢过来,跑到厨房去跟孙妍和田园炫耀去了。 沈振州从桌上摸起烟盒,抽出两根烟递了一支给他。 沈堰东摇摇头。 沈振州自己点了一支,在烟雾里眄了一眼他,说:“航航能去实验小,这事我和你嫂子还得多谢你。” “我?”沈堰东欠身从桌上的果盘中捡了一颗小西红柿,困惑的看着他,“谢我什么?” 沈振州道:“周临西到我们酒店去了,她跟我说你救过她,她想感谢你,但你不需要,她过意不去,就给了我一张名片,说如果我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她。这次航航学校的事情就是她帮的忙。” 沈堰东一愣,一下就都明白了,脸上那点笑意顿时就没了。 不过沈振州没发现,他仍沉浸在周临西带给他的巨大改变中不能自拔:“她在我们酒店待了不到五分钟,只跟我说了两句话,但这事传开之后,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连我们总经理跟我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你说人有多势利。” 沈堰东没说话 沈振州又道:“我跟你嫂子本来想送个礼物感谢一下她,但又想人家什么东西没见过,买什么都觉得寒酸,就想请她到家里吃顿便饭。本来以为她肯定不来,我们也就那么一说,走个过场,谁知道她答应了。下周五晚上八点,你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你跟田园也来。毕竟我们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主要还是看你的面子来的。” 沈堰东的语气多少有点硬了:“名片是她给你的,忙也是她帮你们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来不来不重要,你们好好谢谢她就行了。” 沈振州还是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我跟你嫂子跟她没有交情。我知道你工作忙,不一定有时间。如果你真赶不过来,那让田园来,我们就说你医院临时有事,回不来了,想来她也不至于生气。不过如果你能过来,那就尽量赶。万一她觉得我们轻慢她,生气了,那就不值了,毕竟咱谁都不能一辈子不求人。” 沈堰东没说话。 沈振州又道:“你就当为了我跟你嫂子,陪我们跟她吃个饭吧。” 吃完饭,开车回去的路上,沈堰东异常沉默。 田园看了几看,还是问:“你不高兴了?” 沈堰东摇了摇头。 田园却道:“我要是你肯定就不高兴,既然要你出面还这个人情,那求人的时候就应该跟你说一声。现在这算什么?只有那五十万,真金白银的,对咱们来说算个安慰。” 沈堰东没说话。 田园又道:“不过周临西倒真上心,对这事这么念念不忘。” 沈堰东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 田园又道:“之前虽然听你说过,但一直觉得离我们很遥远,今天这么一弄,发现这么近,一下就真实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沈堰东看了她一眼:“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田园笑:“一点都不夸张,我们要跟嘉和的大小姐吃饭,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别人说出来,我都会觉得他在吹牛。” 沈堰东道:“你见了就知道,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跟我们一样的人。” 田园嘲笑道:“你这形容也太简约了。” 沈堰东道:“本来就是。” 田园道:“那是因为你不图她什么,你看大哥和大嫂就觉得她和我们不一样。不过也难怪,谁让她是大哥老板的女儿,她露个面,说句话,大哥立马就能与众不同了,谁受得了这种诱惑。就刚才吃饭的时候,大哥说起他工作上的变化时,我脑子里还冒出一句话。” -- 第33页 沈堰东问:“什么话?” 田园颇有感悟似的:“人的万般努力,在际遇面前不值一提。” 沈堰东却道:“这话说得有点绝对,普通人努力一下还是可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至于大富大贵,那确实要看际遇。” 田园没再说话。 沈堰东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冲他笑了一下,把脸歪在了他手背上。 第15章 可遇不可求。 为了周五这顿饭, 孙妍周一就开始准备了。 她对家里进行大扫除,餐具、碗筷几乎全部换新。而且菜单每天都在变化,力求家常但又不平常。沈振州这几天也没闲着, 虽然他没要求沈堰东周五一定来, 但这几天,他每天都会提醒沈堰东周五跟周临西吃饭的事情。 沈堰东很少正点下班,即便不忙, 基本也要到七、八点。为保险起见,也因为他确实不想去,就提前跟沈振州说他可能会很忙, 如果过不去, 让他们不必等他。 周临西其实比沈振州想象中要亲切, 听到沈堰东临时有事来不了, 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悦。不过理解归理解,但骤然没了兴致也是真的,所以中途接了个电话, 借口有事, 起身要走。 几个人挽留不住,只好起身相送, 在楼下话别。 周临西自己开车来的, 沈振州正说要亲自送她,忽然看见远处过来一个人, 隔着一段夜色, 他觉得像是沈堰东,简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眼睛一亮。 周临西等他走近后,调侃道:“沈医生, 你可真是大忙人,每次见你都这么难。” 沈堰东一身风尘仆仆,满脸歉意:“真不好意思,医院临时出了点事情,实在走不开,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周临西道:“那沈医生欠我一顿饭,下次记得还。” 沈堰东道:“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别说一顿饭,十顿饭也要请。” 周临西笑而不语。 沈振州立马道:“老二,周总的司机今天请假了,你送一下吧。” 周临西没等沈堰东开口,就转而问他:“让我们救死扶伤的医生来当司机,是不是有点屈才啊,沈经理。” 她这么开玩笑,沈振州简直受宠若惊:“那是他的荣幸,多少人想当这个司机还没有机会呢。” 周临西这才回头看沈堰东:“那我就麻烦沈医生了。” “不麻烦。”沈堰东将手里的包递给田园,嘱咐道,“那你先陪大哥和嫂子坐一会儿,我等会回来接你。” 田园点点头,嘱咐他路上小心。 周临西又笑了。 周临西家住在东三环的别墅区。寸金寸土的中央商务区竟然有一小片松林,松林将别墅区与车水马龙日夜不息的大道隔开,里边的悠闲与安然像一个世外桃源。 沈堰东在周临西的指挥下将车开进了车库。 下车后,俩人出了车库,沈堰东转身要走的时候,周临西忽然又叫住了他,问:“沈医生,我父亲一直想见你,正好他今晚在家,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进去看看?” 沈堰东见她把自己的举手之劳如此放在心上,郑重而认真跟她解释:“其实真的没什么,这种事情全国各地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不必太放在心上。你这么把它当回事,倒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周临西却纠正道:“对你来说不是大事,对我来说就是,对我父亲来说也是,因为他差点就要失去我。他已经决定了,要给你们医院捐款,估计过一段时间就会公布,虽然捐款是为了公益,但如果没有沈医生,他老人家不会对善缘有这么深的感触,更不会想到要给医院捐款,指不定会捐给学校。去见见他吧,沈医生之前的种种行径已经足够证明自己的为人了,不过际遇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见见他,会对你有帮助的。” 她说得很直白,沈堰东当然明白她父亲可以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帮助。他不是不心动,不过想了想,还是说:“太晚了,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去拜访他老人家。” 周临西笑了,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一路将他送出去,看着他走远了,方才慢慢回去了。 沈堰东回到哥嫂家,吃完饭,开车和田园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田园异常沉默。 窗外夜色正浓,繁华的都市街景汇成斑斓的流线向身后划去。 沈堰东觉得她有点不对劲,看了她好几眼,问:“怎么了?” 田园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见了真正的大家闺秀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连人家一分气度都没演出来。” 沈堰东有些诧异:“是吗?” 她点点头,问:“你不觉得她很美,很有气质?” 他摇摇头:“没仔细看,不知道,下次认真看一下。” 田园笑了,扣住他空着的那只手,慢慢道:“沈医生,你已经结婚了,要守男德,仙女落在你眼前,你也要目不斜视。” 他道:“我挺目不斜视的,我看你倒没有。” 田园笑了:“我尽量,看能不能做到。” 九月初,周嘉映宣布以个人名义给东怀医院捐赠了价值1.3亿的医疗器械。在捐赠仪式上,周嘉映跟江院长闲聊时,提了一句那位救了他女儿,却始终没有露面的年轻医生,说后生可期,让他好好培养。 -- 第34页 这事迅速就在医院传开了。 一时之间,羡慕着有之,嫉妒着有之,不屑着有之,造谣生事者有之。 沈堰东切切实实的体会了一把沈振州之前所说的所有人对你另眼相待的感觉。连他们八区朝夕相处的同事对他的态度都微妙起来,以前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现在突然都有些客气起来。 一天早上开完晨会,马教授把他单独留了下来。 外面众说纷坛,他救人的事情已经很少被提及,提及也是为了表示他如何走运,更多人在说他攀附权贵,小人得志之类。最开始马教授不相信,可后来他得到院长暗示,要他以后多给沈堰东机会,他也就有点动摇了,因此脸色很严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沈堰东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 马教授听到他并没有主动做什么攀附之事,脸色才缓和了一点,语重心长道:“学医没有捷径,经验都是一台一台手术积累下来的,我一直不希望你们走得太快,但既然你有这个际遇,那自己要把握好分寸,我只有一句话,将来无论走到什么位置,不要忘了自己学医的初心。” 沈堰东点点头:“老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沈堰东原以为他和周临西的交集会随着这次捐赠仪式彻底结束,没想到月底的一天,他忽然又收到了周临西的微信,问他还记不记得欠他一顿饭的事情。 沈堰东当时以为她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当真了,就说:“记得,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 周临西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吧。” 沈堰东有点为难:“今晚医院事情比较多,下班的时间估计会很晚,恐怕不行。” 周临西说:“我今天来医院复查,你中午得吃饭吧,在你们医院的食堂请一下就行了。” 沈堰东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不确定是否是自己自作多情,只是吃饭时,突然对她客套了许多,并且言语间提了很多次田园。 最初周临西还没什么所谓,后来他实在提得太多,她索性放下筷子,微笑道:“沈医生,我知道你结婚了,你不用强调。” “有吗?”他抬眼瞧了她一下,也只是虚晃一招,并没有真的看她,“新婚燕尔,可能情不自禁,见笑了。” 周临西长久地看着他。 他恍若未闻,只是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良久,她道:“你在拒绝我?” 沈堰东没想到她会挑明,不过这是好事,她挑明了,他也可以直接点,就重复道:“我结婚了。” 她笑了:“可以离婚。” 他摇摇头:“没想过。” 她问:“我也不能让你想想?” 他仍然摇摇头。 周临西不相信似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重新拿起筷子,若无其事的说起了自己的复查结果。 吃完饭后,俩人没事人一样在食堂前分手了。周临西看着他走远了,方才慢慢转身走了。 第16章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 章柠看到周嘉映捐赠的相关新闻是在《深度》的工作群里, 是主编胡建波分享的,说要不然下期封面人物用他怎么样,还@了群里的几个主笔, 问他们谁有兴趣挑战。 嘉和董事长周嘉映在年初出炉的富豪榜上首次挤入前十。相比那些傲慢自负的互联网新贵, 这位企业家朴实、低调、谦逊,身上没有半点资本家的精明气质,反倒像忧国忧民的父母官, 只是为人过于低调,网络上能搜到他的采访很少,深度专访更是没有。给他做专访, 难度很大, 当然也是一个挑战。大人物采写经验比较多的雷池就出来了, 说他试试。 到了月底开例会, 讨论到十一月刊的封面人物。雷池说,他发了邮件给嘉和那边的公关部,他们拒绝了, 后来打电话, 仍然拒绝,于是大家又讨论出两个比较有把握的备选人物。 散会后, 雷池叫住了章柠, 问:“我记得你妈妈之前是不是在东怀医院做过手术?” 她点点头,说:“怎么了?” 雷池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东怀医院的院长是你继父的朋友?” 她笑了, 纠正道:“副院长。” 雷池问:“你觉得你继父那个朋友能联系到那边?” 她道:“雷老师, 你这绕得也太远了。” 雷池无奈道:“我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吗。” 她道:“那我试一试,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雷池道:“你问你的,我也再给他们公关部打打电话,实在约不到, 那就只能换人了。” 章柠把周嘉映捐赠的新闻分享给李聪,问:“周嘉映为什么突然给你们医院捐器械,做公益?” 李聪道:“他女儿出车祸了,在我们这的ICU里躺了十几天才醒,估计是做公益的同时,向我们医院表示感谢吧,怎么了?” 章柠道:“我们想给他做个专访,但被拒绝了,想找找私人渠道,想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联系方式。” 当时正是两台手术的间隙,一行人在休息室吃饭,李聪就顺嘴问了一下沈堰东。 时隔半年,沈堰东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随后他说:“我没有,估计牟森有,让她问问他吧。” 章柠得到李聪的提示后,就发了微信给牟森。 牟森问周嘉映的儿子可以吗,他跟他儿子现在还有点来往。 -- 第35页 章柠一听就笑了,说:“周梁禹在嘉和总部有任职,兼管了好几个部分,其中就有公关部,如果能联系上他,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防止周梁禹反感,也为防止他直接拒绝没有回旋余地,牟森没有直接跟他聊这事,而是约了他去京郊的实弹射击馆,之后告知章柠时间和地点,说大家可以来一次偶遇,然后相机行事。 章柠为了防止偶遇太刻意,叫对方产生不悦,除了雷池,还叫了几个同事一块。 那天一行人一大早就到了射击馆,玩了一阵,章柠收到了牟森的微信,说他们现在在休息区,叫她过来。 章柠喊上雷池,俩人一块出去找人去了。 因为是周末,场馆里人不少。章柠和雷池到了休息区,没有急着找人,而是先去买咖啡。买完回头找位置,看见牟森在冲他们招手。 俩人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牟森很意外的跟她打招呼,又问:“怎么,你也玩这个?” 章柠笑道:“别小瞧人,我可是拿过全国青少年射击锦标赛冠军的人。” 牟森又意外了,他回头瞧一眼同伴:“那真是巧了,我们这也有一个全国锦标赛的冠军。” 章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周梁禹很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对方看到她,眼中同样闪过了一丝意外。 但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对方见她想得费力,也没有提醒。 双方寒暄后,章柠没有提采访的事情,而是先陪他们玩了一圈枪械射击。 牟森和雷池打得惨不忍睹,很快就弃赛了,主要是章柠和周梁禹在比。 牟森见战况胶着,就提议谁输了谁请吃饭。 章柠决定要赢。她输了请吃饭,人家可以不去,但如果他输了,总不好意思说不请。 十发子弹,一局定胜负。结果太久不玩,她有一发子弹脱靶了,这叫她懊恼不已。但周梁禹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前八发子弹四个十环,三个九环,一个八环。剩下最后两发,他闭着眼睛打,都能赢她。结果没想到,他最后两发连着失误,一个打了六环,一个直接脱靶了,俩人平了。 加赛一局。 这一局,她发挥出色,成绩只比她当年参加锦标赛的决赛时低了一环。 结果没想到周梁禹又跟她平了。 这下她就不是怀疑周梁禹放水了,而是百分之百确定他放水。 不仅她看出来了,牟森和雷池也看出来了。 章柠自知不是人的对手,也没接着较劲,笑说他在让她,没意思,不玩了。她请大家吃饭去。 到了地方,牟森问起她妈妈的近况来,章柠就顺势带出了她大名鼎鼎的爸妈。 果然,周梁禹一听说她是章蓝和张鼎的女儿,很意外,那点居高临下的审视感顿时就没了。 这年头出来混,没背景还真是不行。 章柠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周嘉映给东怀医院捐赠仪器的事情,又说起他们想采访但被拒绝的事情,问牟森有没有那边的联系方式。 牟森配合着瞧了一眼周梁禹,笑:“我没有,但他兴许有,你问问他。” 章柠则一脸茫然地看向了周梁禹。 周梁禹立马就猜到今天不是偶遇而是有意设计的,不过他倒也没有不高兴,只道:“我记得这事,不过你们倒有耐心,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章柠决计不肯承认在设计他,还在演一脸茫然。 周梁禹点到即止,又道:“我看过你们的文章,这年头还肯在文本上下这么多功夫的媒体不多。不过拒绝采访,不在于你们的文章怎么样,主要是我们家那位不喜欢搞这些,所以才拒绝了。” 雷池把话题接过去:“没想到您也有关注我们,那冒昧问一下,您近来对哪一篇人物报道比较有印象呢?” 周梁禹:“马柯导演那篇吧,就记得很长,像看了一本他的传记似的,看完也能理解《海市蜃楼》最后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了,你们挺能写。” 章柠道:“马导也不爱跟媒体打交道,我们跟那边沟通了好多次,而且那篇文章就是雷老师写的。” “哦?”周梁禹道,“是吗?” 雷池试着说服他:“其实专访就是跟外界沟通、交流的一种形式。就拿马导来说,我们外人看他怼天怼地,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但我采访他,他说怎么会不在乎,他之所以还在拍电影,就是因为想要与外界沟通、交流,他要是什么都不在乎,根本不会有输出和创作的渴望。我觉得周嘉映先生应该也不是不喜欢采访,只是不喜欢无效采访,所以如果有可能,我们还是希望争取一下。借这个机会让外界了解一下周嘉映先生,也让周嘉映先生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我们杂志一直秉承的宗旨是不刻意渲染但也不故意平淡化,是什么就是什么,用文字记录这个时代里最真实的人。如果您有关注,肯定知道我们的宗旨绝对不是一句空口号,而是一直在努力做到。” 牟森适时道:“说得我都心动了,两位记者,你们看我有采访价值吗,不用封面,随便给我一个地方就行,我也想借你们的眼了解一下自己。” 章柠道:“我最近正想做一个医患关系的选题,到时候牟医生怎么也得帮我一下。” -- 第36页 牟森有点意外,随即意味深长道:“这个问题可是由来已久了,想写透,难啊。” 俩人正聊着,周梁禹又道:“我也一直劝父亲,只是他本人没有意愿,我再回去问问他,如果他不排斥,我再联系你们。” 雷池拿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说完正事,章柠起身去洗手间,出来洗手时忽然想起来在哪见过周梁禹了,她僵在了那里。 是在那个外交官儿子的婚礼上,他是伴郎团里的一个,跳舞跳得非常不耐烦,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后来俩人交换了微信,一块去看了电影、吃了饭,然后去了酒店,结果她临时后悔,又走了。 怪不得周梁禹刚才看她的眼神那么怪异。 她回过神来,擦完手,将纸巾扔在垃圾桶里,出去发现周梁禹就在门口,人一愣,随即若无其事道:“周总怎么出来了?” 周梁禹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说呢?” 她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 他道:“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说实话,无语了很久。” 说起之前的那桩糗事,她自己也忍不住要笑,说:“对不起,周总,那会儿我失恋了,有点闷,想随便找个男人发泄一下,刚好遇到周总,还那么辣,一时鬼迷心窍。但进了酒店,又觉得这样放纵不大好,就......周总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小姑娘一般见识。” 第17章 条条框框太多,确实没意思。…… 周梁禹往她脸上看了看, 说:“你今天跟那天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不解。 他道:“没有那天迷人。” 她笑了:“失恋的人当然迷人。”然后正色道,“周总刚才说回去帮我们问问您父亲,这话不是敷衍吧?” 周梁禹道:“我是一直希望他多露面的, 虽然没必要像那几个年轻的一样出风头, 但偶尔一次还是需要的,只是老爷子没意愿,回头我再跟他说说。” 她道:“早知道今天能在这碰见周总, 我就带两本杂志过来,让周总带回去,说不定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翻到了, 有兴趣看了那么一篇, 就松动了。不是我自负, 做人物深度专访, 再找不到比我们更专业的。” 周梁禹道:“你说今天真是偶遇,不是预谋?” 她立马不乐意了:“你们公关部之前已经拒绝了我们,我们也知道周嘉映先生一向低调, 就没抱希望, 谁能想到会在这碰到周总。” 周梁禹意味深长道:“那X京还是挺小的。” 她想起什么来,又道:“我记得过来的时候, 好像有看到过一个报刊亭, 我下去瞧瞧有没有,如果有, 我让周总捎回去。” 周梁禹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道:“怎么敢让你给我跑腿,我回去让人买吧。” 她笑了:“这事还是要趁热打铁,大忙人扭头就忘事的本事我可领教过。” 周梁禹道:“那我跟你一块去。” 她有些诧异:“周总这么没架子?” 周梁禹道:“你都没架子,我哪敢。” 她道:“我也不过就是一个作家和过气歌手的女儿, 哪配拿架子,您可不同,全中国最有钱的十个人的儿子。” 周梁禹道:“你也说了,是‘的儿子’。” 她见他如此谦逊,就笑了,没有说话。 报刊亭离吃饭的地方不远,俩人到了之后,章柠扫了好几圈,发现并没有《深度》的杂志,就问了一下摊主,摊主说他这里没这本杂志。 章柠顿时有些尴尬。 周梁禹调侃道:“看来你们杂志的发行量不行啊。” 她咳了一声:“嗐,现在纸媒没落,我们又不常请明星,发行量是有点寒碜,我们的影响力主要在线上。” 周梁禹道:“那你们杂志盈利吗?” 她道:“盈利算不上,活下来就是我们最大的目标。” “真有骨气。”周梁禹道,“那现在怎么办?” 她道:“要不周总给我一个地址,我回去之后给周总发个快递?” 周梁禹道:“我要是不给呢?” 她道:“那我今天一定要买到让周总带走,要不您先回去,我自己溜达着再找找。” 周梁禹道:“那你等我一下。” 章柠等了一会儿,跟前停下一辆车,车窗降下来,露出周梁禹的脸:“上来吧。” 她有些诧异:“干什么?” 周梁禹道:“不是要买杂志吗,你要走路?” 她往远处望了望,笑道:“秋高气爽,走路也没什么不行。” 周梁禹道:“行了,上来吧。” 章柠也不与他客套,遂道了谢,打开车门,没想到自己的包也在座位上,她茫然的看向了周梁禹。 周梁禹道:“让他们在这吃吧,我们去别的地方。” 她笑道:“周总好兴致。” 周梁禹点点头:“难得有这么好的兴致。” 她觉得这话似乎有别样含义,只是笑,也没有再接。 他也没有再说话。 开车经过第三个报刊亭时,俩人终于买到了《深度》最新一期的杂志。 买完杂志,俩人去吃饭,吃完饭后,他就送她回去了。 章柠原以为他如此殷勤,是别有所图,没想到只是将她放到了小区门口就走了,这倒是令她有点纳闷。 -- 第37页 之后,周梁禹也没联系她,所以三天后,她主动给他发了微信,问他怎么样,他爸爸有意向接受采访吗。 周梁禹说:“把大纲发过来吧。” 章柠知道成了,就赶忙把他的微信推给了雷池,让雷池和他对接采访的相关事宜。 专访确定下来后,周嘉映那边的配合度非常高。不像他们之前采过的企业家,通常只给半天或者几个小时的时间。所有东西都是聊出来的。聊出来的东西可信度很低。但对方不给你观察他的机会,那也只能靠聊来了解。但周嘉映这边却足足给了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除了一些机要会议,雷池几乎与他寸步不离。近距离的观察了一下周嘉映身为一个老板、身为一个丈夫和身为一个父亲都是什么状态。 雷池跟采周嘉映时,章柠协助他进行周边采访。先采访了一些他的员工,后来又电话采访他的妻子和儿女。 周嘉映的采访完成后,章柠协助雷池整理了一下采访资料,之后回去接着写自己的稿子,结果有一天晚上忽然收到雷池的微信,说周嘉映的稿子已经写完了,让她过一下。 雷池是《深度》总主笔,稿子连编辑审核都不需要,可以直接交编委会。没想到这次会让她先看。章柠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可能是因为这次边采有一部分是她负责的,雷池想让过一下有没有有歧义的部分,她就挂了电话后,就打开了文档。 稿子很长,将近三万字,相当于一个小篇幅的名人传记。而且内容很颠覆。这颠覆感形容起来可能就是你看文章之前以为周嘉映是宽厚仁慈重情重义的刘备,看完发现他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曹操。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刘备和曹操各有魅力。只是你先前叫人以为你是刘备,结果现在大家发现你是曹操,这种反差未免太巨大。不过她喜欢这篇文章,消解了周嘉映身上的神性,让他更鲜活了。 雷池听完她的评价,打电话过来,说得却不是关于内容的事情,而是说:“周嘉映那边的对接人认为这篇文章发出来,会让周嘉映产生争议,不让发了。” “啊?”她有点意外,“可那些事不都是周嘉映自己说的吗,如果他不想让写,肯定就不会说,既然说了,那肯定没问题。” 雷池无奈道:“我解释了,那边也说文章特别好,只是不符合他们的需求,所以先不发了。以前遇到再横的人,人家最多也是让改,现在他们直接让不发,这都月底了,我们十号就要出刊。倒有备用稿,只是这篇不发实在可惜。你方便问一下周梁禹吗,如果有修改余地,我尽量改,阉割版虽然少点意思,比作废强。” 章柠觉得雷池之所以找她,可能是那次周梁禹撇下众人和她单独去吃饭给了人错觉。但事实是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她和周梁禹没有任何交流。她只好道:“我跟他也不熟,但我试一下,不过您不要抱太大希望。” 雷池说死马当活马医吧。 挂了电话,已经非常晚了,章柠没有立马发微信,而是一直等到次日才问。 周梁禹晚上十点多才回复,说他今天出差,忙了一整天,然后又说到他父亲的稿子。他还是原先那套说辞,说写的好,兼具真实性和文学性。只是争议内容太多,会对他父亲和嘉和的企业形象有损伤。 章柠问他觉得哪里会产生争议,可以删掉。 他说那要删的太多了,文章缺胳膊少腿的发出来不如不发。 章柠很想直接怼回去说:“那些有争议的内容还不都是出自你们家老爷子之口。你们家老爷子何等人精,说都说了,还怕写?”但她不能,还是耐心解释这篇文章的好处。比如虽然会让他父亲走下神坛,但也会让他父亲的形象更加饱满、生动、接地气。比如现在的人已经不喜欢神一样的完美偶像,大家更喜欢有缺点的真实的偶像......等等。 她这几条长语音发过去后,周梁禹那边就没回复了。 二十分钟后,周梁禹打电话过来。 她觉得有点不妙,需要打电话沟通了,那一定是问题很多。 她接了电话,并顺手录了音,以防等会跟雷池转述不清楚,结果没想到周梁禹打电话过来说既然如此,那就发吧。 她愣住了。 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边才知道没听错。 她接触过挺多这类商务人士,他们自有一套理论,很难被说服。即便真的可以被说服,也需要费很大一番心思,她都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结果准备的话才刚说了一个开头,对方就ok了。容易的让她有种是骗局的错觉。为确保万一,她让周梁禹在微信上再给个确认,她好截图发给雷池。 他说可以。 她表示十分感谢。 他说感谢不能停留在口头上,必须付出实际行动才见诚意。 她问要怎么样的实际行动才能表达自己的诚意。 他让她请吃饭。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章柠就明白了什么,于是开玩笑道:“周总,我怎么觉得自己掉坑里了?您不会为了跟美女共进晚餐,就故意说文章不能发吧?要是这样,您可太会以权谋私了。” 周梁禹问:“美女,哪有美女?” 她反问:“跟您说话的这个难道不是?” “哦,”他道,“这也算美女,很平平无奇嘛!” -- 第38页 她问:“平平无奇古天乐的那个平平无奇?” 他问:“什么意思?” 章柠立马知道他不懂。想也是,三十四岁的中年男人,哪懂这些网络梗。于是道:“没事,您想吃什么?”听他张口就要说,补充道,“先说好,太贵我可请不起,我只是月工资不足万的职场菜鸟,跟周总比不起,所以您选的地方人均消费最好不超过五十。” “五十?”周梁禹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了?”她似乎想跟他讲一番大道理,但随即又决定算了,“算了,你们资本家不懂民间疾苦。” 周梁禹道:“也对,那这样吧,地方我找,你准备好身份证就行了。” 章柠更诧异了:“什么地方吃个饭还要身份证?” 他没有透露,只跟她定好了时间,就把电话挂了。 本来以为就在X京吃个饭,没想到是飞去南京吃。 为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和一屉灌汤包,跑半个中国,这体验也很新奇。 章柠问这家店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周梁禹道:“你那个五十的消费标准定得太低了,想来想去,想吃的也只有这个。 章柠笑:“我开玩笑的,早知道你当真,我就说十块钱好了。” 他挑了挑眉:“那就只能买桶泡面来吃了。” 她笑:“也不错。” 吃完饭,俩人在街上溜达着看夜景。 俩人过马路时,后面有自行车,周梁禹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后来就顺便揽住了她的肩。见她没拒绝,过完马路,在路边的树下吻她。 一个吻未罢,周梁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没有管,章柠推了推他,他才松开她去接,铃声却在这时候断了。他看了一眼,是他儿子的电话,说不会有什么大事,不管了。 章柠笑道:“其实之前我一直特别好奇一件事。” 他问:“什么事?” 她问:“你跟你前妻为什么离婚?” 周梁禹一愣,问:“为什么好奇这个?” 章柠道:“她可是我们记者圈一特立独行的飒姐,我之前在一个会上见过她,大家说起她,就说这是周嘉映之前的儿媳妇,但听说她极其讨厌别人这么介绍她。”又重新打量他来,“看不出来你这么有眼光,我以为豪门喜欢的都是那种得体、端庄的主流,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没想到她会是你前妻。” 他问:“什么样的人?” 她道:“长了一张厌世脸,思想却蓬勃、激进、尖锐,哪怕与全世界为敌,她也绝不改变自己的愤青。”顿了顿,“我爸爸年轻时就是这种人,但现在他颓了。” 周梁禹笑说:“所以后来她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她,一点小事就会吵起来,吵来吵去就没意思了。” 章柠隐约觉得这话有点熟悉,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不确定道:“好像之前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什么话?”周梁禹问。 章柠道:“没意思之类的话?” 他问:“你吗?” 她点点头。 周梁禹侧脸看她。年轻的姑娘像鲜花一样,饱满丰盈,光泽连夜色都遮不住。他道:“你不像个没意思的人。” “我也觉得。”她道,“但他说他之前跟一个和我类似的人谈过,再来一次没必要。真搞笑,我跟他前女友类似的点不过就是长得比较漂亮,家里比他家有钱而已,他还矫情上了,真是个傻缺。” 他问:“这傻缺就是之前让你失恋那个?” 她自己叫人傻缺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听别人这么说他,忍不住就要乐:“是,不过他已经结婚了,男人一结婚对我来说就没魅力了,随他去吧。” 好一会儿,他慢慢道:“临西如果能像你这么想得开那就好了。” 章柠听他话里有话,兴致一下来了:“她怎么了?” 他道:“她喜欢上一个已婚男人,但那男的似乎没离婚的意思,她反而对人家念念不忘了。我还以为她经历过车祸,死里逃生,对这种事应该更想得开,谁知道更想不开了。” “还有这种事?”她诧异道,“你们家这样的条件,对方都不肯离婚,对方也是豪门?” 他摇摇头:“那倒不是,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普通男人?”她笑,“普通男人怎么和你妹妹认识的?” 周梁禹道:“今年四月份,她出了一次车祸,那男的恰好路过,还是个医生,说救命之恩有点老套,但确实给她做了比较关键的急救。” “怪不得。”她若有所思,“医生那层白大褂是挺有蛊惑性的,如果再长得帅点,还有救命之恩,那可真是要命。” 周梁禹却摇摇头:“我是觉得她太顺了,想要什么人都手到擒来,现在碰到一个要不到的,反而兴奋起来了。” 章柠中肯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也容易陷入这种怪圈,越得不到越迷恋,总体来说是太自傲,不接受自己这么美丽有趣可爱,竟然真的有人不喜欢自己。” 周梁禹笑了,觉得她这种似沉淀反思又似自恋的东西有点意思,他问:“你今年多大?” 她道:“马上就二十三了。” 周梁禹道:“那她比你还大几岁,但你似乎比她要成熟。” 说到成熟,章柠想起沈堰东嫌她小的事情来。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男人身旁想起他,真是叫人恍惚。她笑容怅然,长叹一声,说:“是啊,我也一直这么觉得。” -- 第39页 人行道上有卖花的三轮车,小小的一方车斗里塞满鲜花,有玫瑰、百合、康乃馨、非洲菊、菊花、马蹄莲、紫罗兰、鸢尾......他停下来,问她喜欢什么。秋风拂过花车,花香阵阵,她抽出一支玫瑰来,说喜欢香气浓郁一点的。他付了钱,俩人走到过街天桥下去,他将她揽到了怀里,好一会儿,低声问:“在这留一晚,还是直接回去?” 好一会儿,章柠道:“我知道你不是认真的,我也不是,我们都只是无聊,是吗?” 周梁禹点点头:“跟着感觉走吧,条条框框太多,确实没意思。” 第18章 “沈医生,你后悔吗?” 从南京回来后, 章柠想到一个新的选题。这个选题是受周梁禹说他妹妹那几句的启发,叫“那些从ICU里活着出来的人。” ICU号称鬼门关,鬼门关里走一趟, 人生感悟一定极深刻。她觉得可以采访一下这些人, 出篇稿子。只是当时她手头可做的选题比较多,这个选题没有时效性,她就暂时搁下了。一直等到次年四月春暖花开之际, 其他选题都做完了,她才从备忘录里将这个选题重新捡了起来。 去医院之前,她先联系了李聪, 问他能不能帮忙介绍几个采访人。 李聪问她有什么要求, 她说进过ICU, 不排斥接受采访, 如果会聊那就更好了。 李聪在他们肿瘤八区找了几个患者,让她先过来采采看。 章柠到医院后,打电话给李聪, 说带了点水果给他们, 让他找几个人下来搬一下。 李聪问两个人够不够,章柠拍了一下照, 让他自己斟酌。 他看完笑:“大美女, 太破费了,带两箱意思意思就行了, 带这么多。” 她道:“你们病区几十号人, 我就带两箱过来,一个人分一个都不够。” 李聪调侃道:“这些不是给我的啊?” 她道:“你要是吃得完也可以。” 李聪就笑了,说:“等着啊,我这就下去了。” 几个人一块把水果搬上去, 路过护士站放了两箱在那,之后又放了四箱在护士值班室,剩下四箱就搬进了医生值班室。 正值午休,值班室里有吃饭的,有睡觉的,沈堰东也在。 她和众人打招呼时,沈堰东瞥了她一眼,又吃自己的饭去了。 打完招呼,俩人下楼去食堂,吃饭时章柠没忍住,问:“沈医生怎么了,耷拉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 李聪笑了:“他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心情不怎么好。” 章柠奇道:“什么事?” 李聪叹气:“他哥哥借给朋友两百万搞投资,结果朋友破产了,欠了一个多亿,就跳楼自杀了,他哥的钱一分没拿回来。他嫂子和他哥哥正闹呢,他哥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师兄那。师兄天天对着烂醉如泥的哥哥,心情能好吗?” “啊?”章柠吃了一惊,“这么严重?” “可不是吗?”李聪唏嘘,“两百万就这么打水漂,我也是服了师兄的那位哥。” “两百万?”章柠依稀记得上一年她听说的时候还是二十万,没想到现在竟然变成两百万了,她困惑道,“可沈医生不是结婚了吗,他哥哥住他家合适吗?” “嗐~”李聪笑,“你太久不关注我们,八卦都跟不上了,师兄和小青梅离婚了。” 章柠步子微微一滞,虽然她曾经满怀恶意的揣测过沈堰东结婚这么猛,持续性会很差,没想到真的离婚了,她一时之间还有些惶然,只问:“什么时候的事?” 李聪道:“就上一年十一月的事情。” “十一月?”她更加困惑了,“他不是上一年的四月份才结婚么,到十一月,才刚半年啊?” 李聪也很茫然,他说:“师兄不怎么提这事,我是从牟医生那打听来的,牟医生说小青梅之前经历过一段很心累的感情,已经不想折腾了,只想找个踏实安稳的人过日子。她原以为师兄是这个人,结果结了婚才发现师兄还挺招女人喜欢,她实在不想过那种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日子,就提了离婚,一了百了。” 章柠道:“......” 李聪笑:“任性吧?” 章柠却又笑了起来:“我倒觉得挺酷。” 李聪不置可否:“因为你是局外人,你要设身处地的站在师兄的角度想,就不觉得酷了。” 章柠道:“我也遇到过一模一样的情况。” 李聪问:“什么情况?” 章柠道:“之前有个人觉得我太年轻、太漂亮,他hold不住,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 李聪道:“......” 章柠又好奇问:“沈医生没拦着吗?” 李聪幽幽的叹了口气:“拦了,怎么没拦,师兄让她冷静一阵,冷静完再说,结果冷静完小青梅还是要离婚,师兄也就答应了。” “是吗?”章柠笑,“这俩人可真逗。”怪不得能一拍即合。 下午,她开始进行采访,然而采访并不理想,或许是因为受访人太害羞,或许是太紧张,总是她问一句,对方答一句,非常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收获。只有到了晚上,她遇到了一个比较健谈的大姐,而且还说话还风趣,把采访的气氛带得特别活泼,没一会儿,其他病房的人也过来加入采访。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后来还是沈堰东临下班前过来查房,大家才散了。 -- 第40页 章柠收拾好东西,跟李聪打了一个招呼,离开了医院。 医院到地铁站的路上有条河,路灯照出河与河边的春花,人间最美四月天,风里都是草木清香。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拍了几张夜景,后来,她要转弯,与河背道而驰,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三岔路口的路灯下有卖炒板栗和烤红薯的三轮车,香气扑鼻,她走过去买了一点。付完钱抬眼瞧见前面几米开外的一个背影,隐约觉得熟悉,越看越觉得像沈堰东。 他斜着过了马路,进了地铁站。 她也跟着进了地铁站。 时间刚过八点,又是一个下班高峰期,尤其东怀医院这一站还是换乘站,客流量大,每节车厢前面都排起了队。章柠看到沈堰东在一车厢的队尾站定,本想到对面去,但眼见他那边的地铁停下,车门打开,人群往上涌,她还是跟了上去。 车厢塞得满满当当,沈堰东上去后,转了一下身,要去够扶手,正好看到章柠上来,就停在他跟前,多少有些意外。车门闭合的警报声响起,一个刚从楼梯上下来的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章柠被推了一下,沈堰东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扶住了她。 车门闭合后,后面的人匆忙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背过身,贴着车门站定。 沈堰东正准备放开手,列车启动,她跟着晃了一下,他的手就握得更紧了。她另外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扶一下他,但终究没扶上去。等车稳住后,他松开了她,并别开了眼。 她却没有回避,而是一直在打量他。他也知道她在打量他,然而始终没有回看。好一会儿,她确认道:“沈医生跟之前很不一样。” 沈堰东一顿,这才低眼来瞧:“哪里不一样?” 她又上上下下的看他,她想她的感觉是没有错的,于是道:“之前整个人都很紧张,现在松弛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这松弛是发现自己憧憬的婚姻也不过如此,还是因为重新获得了自由。 他没说话,又别开了眼睛。 她也不再说话,摸出了手机,回起了微信。 地铁里的广播报站,要下车的乘客开始换位置,他俩站在正门口有点挡道,就一块往里边挤了挤。 车门开启,车门又闭上。 沈堰东忽然道:“创伤那边意外比较多,应该会比肿瘤这边有意思。” 章柠有些诧异的抬起了眼,生平头一次感受到这个医生的关怀,还真是令人怦然心动。她随即又笑了,与他攀谈道:“也恭喜沈医生啊,听说已经评上副主任了,照这个形势下去,三十五岁评上主任肯定没问题。” 沈堰东点点头:“借你吉言。” 她灭了手机,又开始专注的瞧他。虽然人比之前松了一些,但气质却沉淀的更均稳了,她觉得比之前更帅了。她问:“沈医生,你后悔吗?” 沈堰东一顿,虽然还是不太清楚她这个后悔指的是什么,但是道:“没什么可后悔的。” “那就好。”她很满意这个回答,“我本来还想找人到你婚礼上去闹一闹的,反正我不舒服,你也别想舒服,但你说你不后悔,我会感谢自己当时的风度。” 沈堰东一愣,她转身挤入前面的人缝里,顺到车门那,低头继续看手机。 地铁停下后,车门开启,她顺着人流下去了。 沈堰东看着她消失于人潮之中,突然记起她去接机那一次,俩人坐出租车回来。路上她央求他留下,他没有松口。她退而求次,要他送到她上楼。当时在车上的时候,他答应了,可真的下了车,却不肯送她上楼,只将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她在小区门口磨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就是不肯送,就把他拉到一边,圈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了好一阵,然后问:“这样也不送吗?”他搂着她缓了好一会儿,还是道:“就几步路,你还是自己回去吧。”她就恼了,一把将他推开,骂了一句“狗男人”,然后转身袅袅娜娜的走到小区门口,刷开门禁,进去了。 那时候明明是冬天,北方的夜晚也很干燥,可他总觉得是春夜,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蓬勃又热烈,像那个吻一样。 第19章 是福是祸。 沈堰东回到家, 一开门就觉得不对劲。 两个男人住难免乱糟糟,今天家里却很干净,像被彻头彻尾的打扫了一边。 他四处看了看, 发现沈振州的行李也不见了。 手机里有沈振州的微信未读, 他打开看。 沈振州说:“老二,你嫂子打电话叫我回去,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再说, 但你一直不回来,我就先走了。” 沈堰东松了一口气。 闹了半个月,事情终于过去了。 沈振州到家门口时, 还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孙妍叫他回来是打算接受两百万打水漂的事实, 还是又要发疯。 发就发吧, 哪怕再打他一顿, 打完消了气,日子还是要过的。 他敲了敲门。 孙妍“啪”地一声将门甩开,连看都没看他, 就径直坐回了沙发上。 他腆着脸跟了进来。 家里井井有条, 香气袭人。沈振州有些纳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她还有心思搞这个?他问:“航航呢?” 孙妍扬扬下巴:“在房间做作业。” 沈振州走到沈航的房间, 敲了敲门。 童声在里边说:“请进。” -- 第41页 沈振州开了门,见儿子果然正趴在那里写作业。 半个月没见, 他不由得眼圈一红。 沈航这些天过得也很不容易, 见到他回来,一把扑到了他怀里。 沈振州失而复得似的抱着他的脸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又问他妈妈这几天怎么样,听到孙妍这两天心情很不错, 沈振州就放心了一些。 他带上门,站在门口看坐在沙发上的妻子。 孙妍双手抱臂,也不看他。 沈振州走过去坐下,拉她的手,亲了好几下,正准备再忏悔一番,孙妍却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打开微信,找到她和周临西的对话框,将手机送到他眼前。 沈振州起先没看清楚,等看清楚了,猛地把手机从她手中夺了过来,先是一喜,可想到什么,又茫然起来:“警察都没办法的事情,她是怎么做到的?人都死了,也没什么遗产。” 孙妍向后靠过去,一脸讳莫如深:“她没详细说,我也不敢多问,我怕问多了这钱就没有了。” 沈振州又低头去看聊天记录,看完在胳膊上掐了一下。这些天他做了太多这样的梦,可胳膊上的痛觉如此明显,他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他以为打水漂的那两百万是真的追了回来。 房间里有死一般的沉默。 “这钱不会是她自己的吧?”好一会儿,沈振州问,可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很荒唐。 孙妍道:“刚开始我也这么想过,可想不通为什么,如果说是因为老二救过她,航航学校的事情她已经帮忙了,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是啊。”沈振州还是茫然。 孙妍有些犹疑:“上一次她来家里吃饭,我看着你们这位大小姐对老二很有好感,你说他们私下会不会已经——所以老二才和田园离婚了。” “那不可能。”沈振州斩钉截铁道,“老二不是这种人。” 虽然孙妍也觉得不太可能,不过她认为的不可能,是周临西不至于,但还是道:“你怎么知道不至于,你们那大小姐年轻、漂亮就不说了,主要是还有钱。有钱的女人,有几个男的能抗住?” “那也不可能。”沈振州道,“他要是真图那个,当初就不会跟初恋分手了。” 孙妍立马侧身过去:“你不是说小时候有人给他算命,说他少年吃苦,中年显达?指不定你们大小姐就是他的贵人。” 沈振州道:“你怎么不说算卦的还说他显达之前有大灾呢,过去了才能显达,过不去就难说了。他还说我中年也有灾,你信还是不信?” 孙妍点点头:“确实,他算得没错,你有大灾,两百万打水漂,这还不算吗?” 沈振州一想,倒觉得她说得也有点道理。 夫妻俩又双双沉默起来。 本来钱被追回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这两百万回来的过于莫名其妙,让俩人有一种不安感。 “你说有没有可能这钱真是追回来的?”沈振州还抱有一丝幻想,“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自然也能从死人身上抠出钱来。” 孙妍道:“真是追回来的,钱应该是直接退到咱们报案时登记的卡里,怎么可能退给她,谁知道她和咱们有关系?” 沈振州沉思道:“那这事我们要跟老二说吗,上次航航学校的事情我们先斩后奏,这次又这样——” 孙妍立马截住了:“但凡有办法,谁愿意去求人。再说了,名片是周临西给我们的,不是我们要的。要我说,这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老二。老二要是不救她,她就不会给你名片,你的同事不会高看你一眼,不会借你这么多钱,你也不会飘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沈振州被戳到痛处,不说话了。 孙妍缓了一下,虽然心里茫然,但语气坚定:“这件事我们先不要跟老二说,反正帮忙的是你们大小姐,咱们还是应该搞清楚你们大小姐的意思。” 沈振州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应该先搞清楚她的意思再说。” 隔日,孙妍发微信给周临西,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周临西很客气说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孙妍道:“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家来说就是救命之恩,真的太感谢了,如果没有您的帮忙,我们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 周临西道:“我也是全赖沈医生的举手之劳才能活下来,沈医生不要我谢,我自然也不需要你们谢。而且,我是看在沈医生的面子上帮得这个忙,即便真要谢,也不应该是你们来谢。” 孙妍见她句句不离沈堰东,就确定了几分,她把跟周临西的聊天记录发给沈振州。 沈振州看完头都大了。如果说上一年八月份那顿饭,他们这位大小姐是念着沈堰东的救命之恩,一时兴趣。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她怎么还对他有兴趣? 沈振州问:“那怎么办?” 孙妍道:“还能怎么办,抽空想想怎么把这事告诉老二吧!总不能拿了人家的钱,就什么都不管了。如果她真的生气了,存心为难咱们,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振州道:“不至于吧?人家那么忙,哪有那个时间跟咱们计较这个。” 孙妍道:“她拿两百万只为了让老二谢她,你说至于不至于?” 沈振州道:“当初她还送了老二一对价值两百多万的手表呢,可能这两百多万对他们来说就是两百块?” -- 第42页 “放屁!”孙妍道,“再有钱的人,也不会把两百万当成两百块随便送人。” 沈振州不说话了。 孙妍道:“后天不是航航生日吗,还是周末,老二肯定要来的,咱们就那天跟他说吧。咱们的钱找回来了,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啊。咱们压力小,将来就可以多还他一点钱。再说了,又不是让他杀人放火,只是让他替我们谢谢周临西,就一个电话、几条微信,最多请她吃顿饭,这事也就过去了,不用他大费周章。” 沈航生日那天,沈堰东带着礼物去了沈振州家。门一开,他看见沈振州和孙妍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喜气,有些有些意外,因为前些天俩人打骂的情形历历在目,一个恨不得砍死对方,一个恨不得掐死对方,没想到这么快就和解。不过,他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解了,不过和解了是好事,他也放下心来。 沈航拆开沈堰东送的礼物,是他心仪的汽车模型,他很高兴,拿着遥控器,跟着小汽车撒欢似的的跑。 孙妍在厨房做饭,没过一会儿,沈振州进去问她到底是现在说,还是吃饭的时候说,还是吃完饭再说。 孙妍说现在说吧,他对沈航那么亲,总不至于蛋糕还没切,就发脾气吧。 沈振州在厨房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出去了。 沈航倚在沈堰东怀里打游戏。 沈堰东在看电视剧,沈航时不时的抬头跟他讨论一下剧情。 沈振州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道:“航航,爸爸没烟抽了,你下楼帮爸爸买。” 沈航头也不抬的伸出手来要钱,沈振州就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了。 沈航左手一个手机右手一个手机的出门去了。 沈振州问他最近工作如何,又说了一下自己的近况,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严肃起来:“老二,我问你一个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沈堰东见他如此煞有介事,就拿遥控器,调低了电视音量,问:“你说。” 沈振州道:“你跟我们那位大小姐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堰东蹙眉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沈振州道:“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才去求她的,本来只想有个心理寄托,谁知道她真替我们把那两百万追回来了,我们高兴是高兴,但总觉得她这么帮忙有点不太对劲,以为你们私下有什么交情,没有的话我跟你嫂子好好谢谢她就成了,如果她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 “啪”地一声,沈堰东把手里的遥控器掷了出去,遥控器摔在墙上,又掉在地上,后盖被摔掉,两节电池跟着溅出去,骨碌碌的滚了好远。 沈振州的话就断在了那里。 孙妍听到动静,一下从厨房跑了出来。 客厅空气凝滞,她看看沈振州,又看看沈堰东,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好一会儿,沈堰东道:“我早说过了,名片既然是她给你们的,你们想找她帮忙那是你们的事,她想帮你们是她的事,你们想怎么谢她就怎么谢她,不用告诉我。” 沈振州本来就心虚,没想到他会当面发脾气,当即有点羞愧难当,也没有说话。 孙妍也没想到,一时有些应对不得,就好声好气道:“老二,我们也不想麻烦她,可求遍了人,没有一个能帮得上的,我们不得已才向她开口。” 沈堰东道:“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陷入这种困境,高利贷有风险,你们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借?” 孙妍道:“你哥不也是心疼你吗,这几年想方设法的弄钱还你——” “我不用你们心疼!”沈堰东震声道,“你们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的心疼我!” 孙妍嗫嚅道:“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如果有办法——” “以前不认识她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多非求不可的事情。”沈堰东直接打断了她。 孙妍也不再说话了。 空气凝滞,几个人各怀心思,没人作声。 好一会儿,沈堰东缓了一下语气,慢慢道:“我知道谁都会有难处的时候,既然人家那么说了,我也没有不让你们找人帮忙,但不要大事小情都去找人家,人家说是救命之恩,那是客气,不要以为她真就欠了我们什么。” 又是良久,沈振州像没事人一样,道:“好了,好了,是我跟你嫂子误会了,你就当不知道吧,我们自己想办法。” 沈堰东一顿,道:“什么时候?” 孙妍本来见气氛缓和,正准备回厨房做饭,听到他这问,看向了沈振州。 沈振州知道事情有转机,立马道:“没什么时候,我们说要谢她,她说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帮得忙,要谢也不该我们谢。” 沈堰东点了点头,站起来道:“既然这样,这事你们不用管了,我自己来吧。”说着就要走。 沈振州连忙道:“吃了蛋糕再走吧,来都来了。” 他道:“算了,你们吃吧。” 沈振州又道:“你的手机还在航航手里呢。” 沈堰东道:“我去找他。” 楼下几棵金银花开得正蓬勃,淡黄色的花簇着白色的,密密匝匝,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地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落花。 沈堰东将外套搭在臂弯,站在树下抽烟。 一支烟没抽完,沈航捏着一条烟回来了,见他站在那里,飞快的奔了过去,问:“二叔,你来接我吗?” -- 第43页 沈堰东蹲下来,将烟摁灭在地上,捏着烟屁股道:“航航,二叔有点事情,要先走了,不能陪你过生日了,你不会生二叔气吧?” 沈航瞪大了眼睛问:“什么事,医院又给你打电话?” 沈堰东没回答,只是把手机从他手里拿过来,站起来,用手摸了摸他的脸蛋,道:“快上去吧,爸爸妈妈都在等你。” 沈航恋恋不舍的抱着他的腿道:“可是我不想让你走。” 沈堰东重新蹲下来,将他搂到了怀里,好一会儿,他松开他,道:“快上去吧,二叔有空再来找你玩。” 第20章 “那个说你没意思的傻缺?”…… 回去的路上, 沈堰东发微信给牟森,问他下周末有没有安排,他想占用他半天时间。牟森问他什么事, 他当下也没具体详说, 只说可能是吃饭。 牟森说他周日要去参加婚礼,周六下午没安排,晚上也可以。 确定好牟森的行程安排后, 沈堰东给周临西发了微信,感谢她帮忙追回两百万的事情,然后说要请她吃饭。 周临西便问:“是你请还是你哥哥一家人请?” 他说:“我请,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六行吗?” 周临西说:“下午有点事, 晚上吧, 七点。” 他说好,又问:“你想吃什么?” 她说:“你请的,你定就行。” 沈堰东定好地点后, 连同时间一块发给了牟森, 让他千万别忘了。 牟森难免好奇,问:“到底什么人, 还需要我陪你去?” 沈堰东道:“一、两句说不清, 周一去了再跟你细说吧。” 周一一整天俩人都在忙,下了班, 沈堰东和牟森一块去吃饭, 饭桌上,他把周临西如帮哥嫂追回了两百万的事情跟牟森讲了一下。 牟森其实有些困惑,他问:“你谢她应该拉上你哥哥和嫂子,干吗拉上我?” 沈堰东道:“她不是你的病人吗, 话题比较多。” “可我还是不明白。”牟森道,“他们这种人,帮忙就帮忙,哪里真需要你谢,你跟她又不是很熟。” 沈堰东道:“估计还是因为之前那件事,不好意思拒绝吧。” “是吗?”牟森怀疑道,“会吗?” 沈堰东道:“你是不是不想去?” 牟森笑了:“我这不是搞清状况嘛,别陪你吃个饭,把她得罪了,那可不值得。” 沈堰东道:“哪么容易得罪?” 牟森道:“你可别说,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你揍他一顿,都不一定得罪他,但有时候你一个词没用对,就会得罪他。尤其这种没什么交情的,就更是了。” 沈堰东:“那也不至于。” 周六晚上,俩人先到了日料店。 快七点时,周临西发微信说她下午的事情耽误了一会儿时间,现在刚上四环,结果前面又发生了车祸,车堵在桥上下不去,可能得让他多等一会儿。 沈堰东说好。 他和牟森等了半个小时,周临西还没到,俩人就下楼到庭院里去了。 庭院里十几株樱花开得热烈,风一吹,花瓣飞舞,像在下雪。 俩人慢悠悠的赏着庭院里的景致,正说着,忽然身后有人喊:“牟医生?” 牟森下意识回头去看,见是章柠,有点惊喜:“欸,你怎么在这?” 章柠含笑道:“我是这的常客,怎么,牟医生也来吃饭?” 牟森道:“这不没事么,过来享受一下。” 章柠又说:“上次的事情,多亏牟医生,要不是牟医生,我们的那次采访肯定就泡汤了,一直说要谢谢牟医生,牟医生也不出来。” 牟森笑了:“举手之劳,不用客气了。” 章柠道:“我最近正准备做医患关系的选题,在看资料,有点没有头绪,牟医生什么时候有空让我请教一下?” 牟森道:“有什么困惑或者不懂,你就随时问,我知无不言。” 章柠也笑:“牟医生到时候别嫌我问题多。” 牟森调侃道:“你的文章写成之后,会在末尾鸣谢我吗?” 章柠道:“会,肯定会用加大加粗字号特别感谢东怀医院神经外科牟森医生为本文提供医学帮助。” 牟森乐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章柠又同他寒暄两句,就告辞上楼去了。 她走后,牟森看了一眼沈堰东,奇怪道:“她为什么全程像没看见你似的,你得罪她了?” 沈堰东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一片樱花后,将目光收了回来,道:“可能觉得长得太凶神恶煞,害怕吧。” 牟森笑道:“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问:“上次什么事情?” 牟森道:“他们想给周嘉映做一个专访,被那边拒绝了,就找到了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就试着约了一下周梁禹,让他们偶遇了一下。”看看章柠消失的地方,又感叹似的道,“现在的小姑娘都厉害着呢,三、两句话,就把人哄得撇下我们,单独去吃饭了,不得了啊。” 沈堰东没说话。 周临西快到时,沈堰东和牟森一块到巷子口接她。 她发现牟森也在,不由得一愣,有种被骗的愤怒,随即锐利的看向了沈堰东。 沈堰东只做不知,解释道:“我平时不怎么请人吃饭,怕有不周到之处,正好他闲着没什么事,就让他一块过来了。” -- 第44页 牟森道:“这个我能证明,他确实不善于此道,大学就是这样,现在还这样,我都不知道给他当了多少次作陪了。这次请你,他更紧张,生怕自己出洋相,非要我来。” “是吗?”周临西见他这么解释,也就一笑,“还真没看出来。” 三人聊着周临西的身体状况就进了店里。到了之后坐定,点完东西,她说要去洗手间,暗示沈堰东出来带路。 沈堰东知道她有话要说,起身出去了。 外面有座亭子,他同她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就坐在亭子里等她。远远的见她回来,正准备起身,她却摆手止住他,进来亭子,问他这一出到底什么意思。 他一笑,说:“主要还是怕自己不周到。” 周临西不解:“以前你说你结婚了,我尊重你,现在不是离了吗,还是这么难?” 他直言不讳道:“难。” 她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直接,好奇道:“难在哪里?” 他说:“你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左右我乃至我家人的前程和人生,我们是不平等的。职场上虚与委蛇是为了讨生活,生活里我就不想这样了。” 她不解:“你不是医生吗,生死见了那么多,也没有平常心?” 他道:“如果你只是我的病人,那就可以,但你不是。” “是吗?”周临西笑了,“我怎么觉得你挺有平常心的,因为没平常心的人是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即便拒绝我,也不会像你这么直接,因为怕得罪我。” 他点点头:“虽然没那么了不起,但总跟别人是有一点不同的,即便我得罪你,你肯定不会跟我计较。” 她又笑了:“我喜欢坦诚的人,看在你坦诚的份上,今天这事就算了,走吧。” 他正准备起身,手机响了,是今天值班医生的电话,他让周临西先上去,他接个电话。 周临西下了亭子,进到了店里,结果刚上楼梯,迎面撞上正从楼上下来的周梁禹和章柠。 周梁禹微微有些惊讶,说:“你怎么也在这?” 周临西看了章柠一眼,又去看周梁禹:“我跟朋友吃个饭,你怎么也来了?” 周梁禹看看章柠说:“她介绍的,说这的日料不错,我就过来试一试。” 周临西似笑非笑问:“她是谁啊?” 周梁禹还没回答,章柠就笑了:“《深度》的记者,之前采访周嘉映先生的时候,我电话采访过你。” “哦~”周临西恍然大悟,“听出来了,”又上下将她一打量,“这么年轻漂亮,跟我想得倒是一点不一样。” 章柠笑:“你跟我想象中也不大一样。” “哦?”周临西问,“你想象中是怎么样的?” 章柠道:“听声音是个又美又狠的狼人,见面发现原来长了一张温柔似水的脸。” 周梁禹马上就道:“你别被她的外表骗了,你多接触几次就知道她确实是个狼人。” 周临西意味深长的看向了周梁禹:“这么说,我们以后还有得见?” 周梁禹一多,也不回答,只笑:“行了,赶紧上去吧,别让人等太久。” 兄妹俩别过,周梁禹送章柠回去。 车厢里的灯都关了,她靠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对着斑斓的城市街景出神。 周梁禹看了她几次,她也没反应,他于是问:“很累?” “有点。”她忽然惊醒似的,伸手去揉发硬的颈。 周梁禹问:“怎么了,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她重新靠回去,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但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特别讨厌的人。” “特别讨厌的人?”周梁禹有些意外。她表面看着是一个蓬勃热烈的人,但其实情绪很收,高兴的时候也就那样,不高兴时也就那样,好像什么都没什么所谓。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如此有情绪的字眼来形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他问,“他怎么得罪你了?” 她仍然平静:“他甩了我。” 周梁禹一愣,问:“是那个说你没意思的傻缺?” 她点点头。 周梁禹道:“那我倒有点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这么讨厌。” 她降下车窗,冰凉的春意扑在脸上,她默了一会儿,说:“我原以为自己已经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没想到今天一见,竟然还是这么的——”她想了一会儿,道,“心潮澎湃。” 周梁禹本来还没什么所谓,直到听到这一句,就不说话了。 章柠也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就会得罪他,因为不管俩人是什么关系,以他的骄傲,绝对容忍不了他有好感的姑娘在他面前说起她对另外一个男人的念念不忘,但她还是说了。可能她就是要得罪他。或许早在她听说沈堰东已经离婚了,心思就动了,只是她的理智也知道沈堰东之前说得对,他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不应该回头,不然又得好一番伤筋动骨。事实是,她确实不打算再跟他搅到一块去,只是她确实也失去了对周梁禹的兴趣。她不想为了证明什么,而为难自己,还是干脆结束比较好。 车拐过青叶湾大桥,前方的街景越来越熟悉,她道:“今天就不麻烦你送我上去了,我在路边下就行。” -- 第45页 周梁禹在路边停了车,她解开安全带,说了一句谢谢,打开车门,就走了。 周梁禹看着她往前走了一段,然后拐上去,不见了。 第21章 就剩下她和沈堰东两个人。…… 吃完饭, 沈堰东、牟森和周临西三人一同出了日料店。 三人在巷子口话别,牟森先行一步。只剩下沈堰东和周临西二人。他便又替哥嫂向她表达了谢意,表示以后她有需要, 他们会在所不辞。 周临西听完就说:“你哥哥那个朋友自杀前, 把妻儿都勒死了,只留下了一双老父母,你就知道他到了什么样的绝路才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你是真的觉得有钱人无所不能, 可以从死人身上抠出钱来?” 沈堰东没听懂,问:“什么意思?” 周临西道:“意思是我看重你,爱屋及乌, 不忍心让你哥哥和嫂子失望。” 这一句一出来, 他立马就懂了, 于是问:“那这钱是?” 周临西却不回答了, 而是道:“别问了,问出来你会不舒服。” “到底是不是?”沈堰东见她兜圈子,耐心好像一下耗尽了, 语气突然有点不耐烦。 周临西没想到他会吼她, 愣了一下,有点恼, 随即甩下一句神经病, 转身走了。 她走后,沈堰东倒有些茫然, 站在路边的树下抽了一支烟, 渐渐冷静下来,摸出手机,给沈振州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沈振州问:“老二, 怎么了?” 沈堰东知道得到了再失去比没得到更痛苦,所以他的语气压得很平和,说:“今晚我请你们那位周大小姐吃饭。” 沈振州忙问:“饭吃的怎么样,她还满意吗?” 沈堰东道:“很好。” 沈振州长长松了一口气,道:“那就行。” 沈堰东又道:“结束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一件事。” 沈振州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犹豫,就有些奇怪:“什么事?” 沈堰东道:“那两百万不是追回来的,而是她垫给你们的。” 沈振州急忙问:“然后呢?” 沈堰东发现他一点都不惊讶,顿时就知道他们心里有数,于是道:“你们把钱退给她吧。” 沈振州心中咯噔一声,拿着手机到了阳台,小声问:“她说的?” 沈堰东道:“她说不说也要退给她,那不是你们的钱,不能收。” “她没说?”沈振州意识到是虚惊一场,多少松了口气。 沈堰东道:“拿了这个钱,以后就得对人言听计从,把钱退给她吧,以后辛苦是会辛苦点,但也不至于吃个饭都要看人脸色。” 沈振州说:“是她跟我们说钱是追回来的,她也没有要,我为什么要还回去?是退一万步来说,我就是不拿这个钱,也要对她言听计从,因为她是我们老板的女儿。” 沈堰东一顿,问:“那我呢?” 沈振州道:“就吃个饭而已。” 沈堰东问:“你当有钱人都是傻子吗,扔两百万就是为了吃个饭?” 沈振州道:“我没当她是傻子。” 沈堰东道:“那就把钱还给她,人情你随便欠,但别拿别人的钱。” 沈振州哭丧着脸:“你嫂子会弄死我的。” 沈堰东道:“你们就当这钱还我了,以后咱们也两清了。” 他挂了电话。 其实,本来这两百万拿着也烫手,像一颗□□,现在沈堰东这么说,沈振州下定决心,回到房间,把正在辅导儿子功课的孙妍叫了出来,并且对儿子说:“航航,等会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知道吗?爸爸扛得住!” 沈航虽然不知道具体指什么,但乖巧的点了点头。 孙妍见他洋腔怪调不好好说话,就无语道:“你又作什么死?” 沈振州把她拉到阳台上:“刚才老二跟我打电话,说他今晚请我们那位大小姐吃饭。” 孙妍问:“所以......” 沈振州道:“周临西跟他说,那两百万不是追回来的,而是她垫给我们的,让我们还回去。” 孙妍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谁要我们还,是周临西还是老二?” 沈振州道:“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那不是我们的钱。” 孙妍拿手指着他:“你别TM糊弄我,我就问你,是不是老二要我们还回去?” 沈振州道:“不是老二,是周临西。” 孙妍却不信,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 沈振州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呵斥道:“行了,我们那两百万打水漂了就是打水漂了,认命吧。” 孙妍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她狠狠的抹了一把:“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好事都落在他身上,坏事都落在你身上。为什么他永远高高在上,我们就一直欠他?” 沈振州有些吃惊,随即意识到什么,忙拉她的手安抚道:“他也没落过什么好事,就半夜出门遇到了一次车祸,碰巧救到了我们周总的女儿,他自己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反而是我们沾了光,你眼红什么?” 孙妍一把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我不管,那两百万既然周临西说是追回来的就是追回来的,除非她亲口跟我要,否则谁都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沈振州耐心道:“你也知道周临西次次帮我们是为了谁,如果老二有那个意愿,我们顺水推舟未尝不可,可他压根没那意思,我们拿了这个钱,不等于把他卖了吗,咱们不能过河拆桥吧。” -- 第46页 “哪有这么严重?”孙妍道,“你们哥俩别自作多情了,人心血来潮而已,不见得真要怎么样,等她的新鲜劲过去了,谁还记得他是谁,一举两得不好吗?更何况这事对他自己更有好处,我们不过是沾点光,他为什么不愿意?博士怎么了,现在三甲医院哪个医生不是博士,多少人干到秃顶,不也就那样吗,他别太自负了,以为靠自己就能飞黄腾达。” 沈振州道:“所以人看上他了,没看上你。” “去你妈的!”孙妍骂着骂着就笑了,“谁能看上你?” 沈振州又拉过她的手安抚道:“说真的,这事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算了,把两百万给她吧,本来拿着也不安心,还就还了吧。你看航航的学校是她帮的忙,我还升了职,咱们该知足了,钱吗,总能挣回来的。” “可她没找我们要,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退回去吧。”孙妍还是不情不愿,只是已经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沈振州道:“她既然跟老二说了,那我们就把钱转给老二,让老二给她,反正本来也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他爱得罪她就得罪她,咱们不管了。” 孙妍道:“那你说老二得罪了她,她会不会拿起你撒气,你毕竟是他们公司的人。” 沈振州道:“不至于吧,人家心眼没这么小。” 孙妍甩开他的手,恶狠狠道:“但愿吧,不然你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沈振州当晚就把两百万转给了沈堰东。 沈堰东把钱直接转给了周临西。 没过一会儿,那边显示已收。 沈堰东截图发给了沈振州。 沈振州把截图给孙妍看。 孙妍哼了一声,挥开手机,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四月底,章柠请牟森吃饭,和他聊了聊关于医患关系的问题。之后她捋了一个大纲,大纲定下后,编辑和她一块去见东怀医院医务处的主任,协调采访的事情。主任了解他们的意图后,表示愿意配合,还给章柠发了一套白大褂,方便她在医院走动。 章柠对八区较熟,主要活动区域还在这块。马教授也跟团队打了招呼,大家都很配合。 在医院卧底的日子中,医生除了上手术她不跟之外,其他时候几乎与他们寸步不离。 不过她始终忌讳沈堰东,无事无非基本不和他碰面。 这一年夏天,雨水格外多。早上下一阵,晚上下一阵,后半夜再下一阵。时间也不长,有时候只是几分钟,有时候是几个小时。有一天下午,她结束的早,在护士值班室换下衣服,正准备回去,外面突然滚起雷来。她本想趁着下雨之前赶回去。结果刚出住院部电梯,走到外面的廊下,一阵风掀过来,雨噼里啪啦的落了几滴,然后忽然成势,天地之间顿时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她带了遮阳伞,但脚上穿了一双最喜欢的小白鞋,实在不愿意就这么走近雨里,就站在廊下等着。这雨下得这么急,想必是雷阵雨,说不定几分钟就停了。结果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有停的趋势,只好重新返回八楼,借了一双鞋套,然后返回电梯口等电梯。结果刚站定,身后就有其他人来,她一僵。 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是谁。 但她僵着脖子,始终没有回头确认。 等电梯到了后,她顺着人流进去,然后悄悄转了身。 沈堰东个子高,在人群中很显眼,虽然她前面还挡着人,但她的余光还是确认了。不过她淹在人堆里,就只装作没看见。等她顺着人流出了大厅,走到廊下,沈堰东已经撑了伞,阔步走进了雨里。 他的伞和他的衣服一样,都是冷色调的暗色系,被茫茫雨水一冲,就融尽了青灰色的天地中。 她也撑开了伞,走了下去。 六点半,正值下班的第一个高峰期,坐地铁的人比平时要多。地铁停下,车门开启后,里面已经满满当当了,沈堰东本想等下一辆,但后面的人却推着他挤了上去。他回身去够上面的扶手,结果后面的姑娘被她后面的乘客一顶,直接把人顶到了他怀里。他下意识的扶了一把,那姑娘的额头还是磕在了他的下颌上,把他都磕疼了。他稳住对方后,抬高下巴,伸手抚了几下,却觉得不对劲,低眼去看。 他愣住了。 姑娘沾了一点雨,鬓边的碎发凌乱的黏在脸上,整个人有点狼狈。见他看到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人真多,早知道打车了。”说着往后仰了仰,以期和他身体分离。只是她后面也是人挤人,她稍一用力,后面的人就把她重新顶了回来,她反而和他贴得更紧密了。 沈堰东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就看向了别处。 章柠试了几次,终究失败,放弃挣扎,抬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抬高的下颌,棱角很分明。 她把脑袋往旁边一偏,把额头轻轻的抵在了他肩上。 她这么一抵,俩人之间的那些隔阂和陌生好像全不见了,有种回到了刚开始那种欲言又止的暧昧期。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也不知道他为何迟迟没有表示,但他们互有好感,那是一种暖融融甜丝丝的东西。 他忽然轻声问:“你不是住在青叶湾吗,怎么老往相反的方向去?” 她换了一个方向靠着他,闷声说:“我搬家了。” 他问:“搬哪了?” -- 第47页 上一次她是在东怀医院两站之后下的车,为了保持一致性,这次她仍然沿用了这个地址。 广播报站,下车的人开始往外挤,他不得不抱着她往里挪,然而也不敢挪太里边,因为下一站她也要下了。 车门闭合,周遭安静下来,他抬眼一扫,几乎所有人都在勾着头看手机。 好一会儿,她又问:“你认识打医疗官司的律师吗,给我介绍几个,我想去采访一下他们。” 他“嗯”了一声:“回去我推给你。” 广播里又开始报站,桃园两个字蹦出来,她旋即松开他,顺着人缝往前挤。 其实只有短短几分钟的相处,但那温度的骤然离开还是让他有些失落。沈堰东摸了摸自己左侧的肩膀,余温犹在,那一点湿乎乎的香气也在。 收到沈堰东推送的律师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章柠忙着采访律师,忙着旁听医疗官司,忙着跑其他医院,没再去东怀。七月末,她的稿子完成后,她本想发给牟森让他帮忙过一下,但想了想,最后还是发给了沈堰东。 沈堰东给她修订了几十次,她改完又重新发给了他。他看完说没问题了,她才把稿子交了上去。 稿子发出来后,外界反响很不错。月底策划会,胡建波不吝赞美,狠狠的表扬了一下章柠,她心情也很好。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透过车窗看路边的老槐树,光影斑驳,一点吹动发丝的轻风过来,那树上像下雨似的纷纷往下落花,悠长的夏日时光是甜美的。她在这甜美的时光中没由来的想起了沈堰东,想起那一日在地铁上,她贴在他怀里的感觉。 那天下了雨,地铁里的每个人都沾了水,带着黏潮的气息,只有他是干燥的,滚烫的,薄薄的皮肤下似有岩浆滚动。 回到家里后,她发微信给沈堰东,说要请他们病区的人吃饭,让他帮忙问问大家什么时候有时间。沈堰东说这么多人,会把她吃穷。她说不请大餐,夏天嘛,无非也就是羊肉串、小龙虾、啤酒,能吃多少。沈堰东说那是她不了解这群人的饭量,真没必要,如果一定要感谢,像上次那样买点水果就行。她坚持要请,沈堰东第二天就帮她问了一下。 到了晚上,肿瘤八区的医护人员都知道她要请吃饭了。除了几个上年纪的主任、副主任以及当天走不开的人,其他人都表示要去。 一堆医生、护士吃饭,还是离不开医院里的那点事。不是说奇奇怪怪的患者,就是说院里领导和同事的八卦,不知不觉,外面打起雷来,天一下就黑了。 街边的树被风吹左右摇摆;棚伞下的塑料椅子被掀飞,咕噜咕噜的掉在马路上;店家冒雨跑出来捡,那椅子却滚得更远了;一辆车疾驰而过,路上已经有积水了,溅起很高的水花。 大家说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吃完也没多停留,开车的开车走了,没车的打车走。只是这块是夜市一条街,晚上来吃饭的人多,车很难打。章柠跨区而来,离得比较远,大家让她先走。她说有人来接,其他人也就没跟她客气了。渐渐地,他们这桌的棚伞下,就剩下她和沈堰东两个人。 第22章 没品出滋味。 雨还有更大的趋势, 呼啦啦的,像要把一切都吞噬似的。 俩人坐在那都不说话,但也不走。 冰凉的雨意溅到身上来, 章柠觉得有点凉, 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忍不住拿手上下抚弄着。 沈堰东忽然起身进了店里。 章柠回头看了看,站起来, 走到了棚伞边。 他打着伞过来,说:“这不好打车,往路口走走吧。” 她没搭腔, 但回身拿起自己的包背上, 走进了伞下。 只是伞太小, 雨又太大, 遮一个人都吃力,两个人就更吃力,沈堰东很顺其自然的将她揽了过来。 章柠也丝毫不客气的揽住了他的腰。 俩人相携着在雨中走路, 虽然都没说话, 但那感觉很异样。 三岔路口往右一拐,有带顶棚的公交站, 俩人躲了进去。 一辆打着空车标识的出租车滑过来, 沈堰东招了招手,对她道:“太晚了, 我送你。” 她摇摇头:“不用了, 我自己回去。” 沈堰东没再说话,但等车停下来,他还是跟着钻了进去。 她也没说什么。 司机问去哪里。 她报了一个地址,回头发现他脸上有溅上来的细密雨珠, 像镀了一层雾似的,使他看起来有种清新冷冽的温和。她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给他,他接过去,而是问:“你不是搬去桃园了么?” 她却像没听见似的,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起来。 沈堰东随后也靠在了那里。 暴雨天路不好走,平时开车四十分钟的路程,这次用了得有一个多小时。 车过了青叶湾大桥,在路边停下,沈堰东把伞给她。 章柠接过伞,下车后,站在路边看着车开走了,才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其实沈堰东早在她起身下车时,就发现她的手机落下来了,可他一直假装没看到。等车开出去很远后,他的目光才慢慢从前方移到了身侧的车座上,盯着那手机看了起来。但他看了许久,也没有将它捡起来,而是重新靠回了椅背上。一直等到那手机自己震动起来,他方才醒悟般睁开了眼睛,拿起来接了。 -- 第48页 对方的姑娘一听到是他的声音,立马轻轻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下车的时候掉在路上了,还好还好。” 沈堰东一顿,问:“你现在在哪?” 她道:“我在邻居家,你现在到哪了?” 沈堰东说:“我到白石桥了,现在正往回走,一会儿就到了。” “哦。”她说,“那你让司机停在我刚才下车的地方,我出去接。” 沈堰东道:“太晚了,你别出来了,我给你送上去好了。” 她说:“你不是没伞吗?” 他道:“你下车的地方有便利店,顺便买一把好了。” 章柠挂了电话,跟邻居又聊了几句,从她家出来。 二十分钟后,她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确是沈堰东,不过他已经湿透了,全身都在往下淌水。章柠吓了一跳,忙把他拉他进来,问:“便利店关门了么,怎么不打电话叫我下去?” 沈堰东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给她:“伞卖完了,你的手机又锁着,看不到你邻居的手机号,就直接上来了。” 章柠立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怪我怪我。”说着把手机放在鞋柜上,将他手中的背包接过来,“那你赶紧冲一下吧,别感冒了。” 沈堰东又把包从她手中拿回来:“不了,回家再说吧。” 章柠又把包从他手中,挂在衣帽架上:“先去冲吧,我给你找衣服去。” 他不解其意。 她指指楼上:“还记得楼上那对情侣么,我在电梯里碰到过几次,那男的个子跟你差不多高,他的衣服你应该可以穿,我给你借一套,将来还他一套新的就行了。”略微停顿了一下,警告道,“别跟我说你有洁癖,别人的衣服不穿?” 他摇摇头。 “这还差不多。”她打开了门,“你去冲,我速去速回。” 章柠借完衣服回来,发现洗手间的门是虚掩的,就敲了敲门:“我进去了。” 里边没人吭声,她也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就进去了。 浴房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围成的,即使不避,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但她还是刻意避了一下,把装衣服的袋子放在洗手台上,说:“这衣服是人家新买的,刚洗过还没来得及穿。” 沈堰东这才嗯了一声。 她把门带上,又出去了。 不过即便只是无意中扫了半眼,但那个影影绰绰的肉体还是刺激到了她。毕竟她对这个男人是见色起意。她出来后,心虚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又灌了半杯水,打开电视,挑了一个电影来看。可洗手间的水声哗啦啦的流着,她很难专心,索性倒在沙发上,捂住了耳朵。不知道过了多久,洗手间的门“卡达”一声开了,她立马又坐了起来。 沈堰东平时穿深色系较多,这浅色的运动套装让人眼前一亮,尤其人还刚洗完,整个人别有清新动人之处。她走过去,稀奇的围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笑道:“倒挺合身,就是没看习惯,有点别扭。” 他问:“现在几点了?” 她道:“快十一点了。” 他用手胡乱的拨了几下头发,头发上的水珠甩得到处乱飞,还溅了一些到她脸上。她嫌弃的用手擦了擦脸,放下后,见他正在认真看自己。那眼睛被水蒸气熏得久了,乌润发亮,使她很是心动。她不自在的别看眼睛,说:“雨还大着,别走了,今晚在沙发上凑合一夜吧,明天雨停了再走。”说完回洗手间拔了吹风机出来,让他吹头发。 他半推半就的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 章柠拿了抱枕,盘腿坐在旁边的长沙发上看电影。 吹风机的声音有点吵,她也看不专心,下去从他手中取过吹风机,站在后面给他吹。 吹好后,以手做梳,给他梳了几下。 他发量多且颜色黑,所以有白头发的话很容易被察觉。章柠很稀奇的凑近仔细看,确实是白头发,不是一根,而是好几根。 沈堰东问怎么了。 她把吹风机递给他,摁住他的脑袋,叫他别动。 沈堰东已经知道她要干什么,正要说不用,她猛地一揪。 他疼了一下,继而伸手揉了一下发疼的头皮。 章柠把白头发递到他眼前:“你看,白头发。” 他弯腰把吹风机放下,接过那根白发,问:“很多?” 章柠拿手指拨弄:“不多,就左边耳朵上边这块有几根——你不是才三十一么,怎么就有白头发了。我妈妈都四十七了,还一根都看不见呢。” 他说垂眼瞧着那白发,没所谓道:“这东西也不一定是年龄越大就越有的。” “估计你的左脑用得比较多,所以才有白发。”她不再纠结,笑着给他揉了揉头皮,将头发重新梳理好,“你将来不会秃顶吧?”又自顾自答,“不过看你现在这发量,倒可以再撑几年。” 沈堰东把头发扔进垃圾桶,伸手将她从身后拽到腿上,扶着她的脸吻了上去,她却忽然道:“让你留下来是因为雨大,不是让你做这个的。” 他的动作顿在她唇畔,抬眼去瞧她。 虽然说着拒绝的话,但她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抗拒和讨厌的意思,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旖和温存。 沈堰东伸手握住她的后颈,将她压下来,张嘴咬了上去。 -- 第49页 这个吻没有前奏,一开始就极度汹涌激烈,好像他们早已经不耐烦了,早吻早解脱了。中间他几度咬到她的嘴唇,她吃痛的眼泪都掉出来了,却将他搂得更紧。 不多时,他忽然托起她,将她压在了沙发上。 久违的充实感和包裹感令俩人都是一颤。契合的身体不断挤压、颤抖、痉挛,俩人深深顿在那里许久。 眼泪从她眼角滑出来,她极快的别开了脸。 他那样她的样子,一瞬间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忽然觉得对她不起。他自问从没辜负过谁,包括夏荔。他和夏荔在一起时,已经尽力了,最后分手,虽然遗憾过,可他没有对不起夏荔的地方。只有她,明明是喜欢的,可三天不理五天不见,好像她是个铁人,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可人家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千方百计的哄着他,可他总不相信她,总觉得她要骗他。 他扶正她的脸,俯下身和她深深接吻。 窗外的雨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他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说想睡他,也期待了那么久,他肯定不能让她失望。 章柠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身体还有昨晚的记忆,浑身不得劲。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微信里却有沈堰东的未读,他说去医院了,然后说衣服他会买好寄过来。 她放下手机,下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看。 经过一夜暴雨洗礼,外面已经一片狼藉,小区里的物业开始作业。打扫的打扫,修整的修整,收垃圾的收垃圾。一阵凉风扑到脸上,燥热的盛夏还有这样的凉爽,真是惬意。 她去洗手间冲了一个热水澡,出来找吃的。 冰箱里多了两块包好的三明治,还有一瓶芒果汁。 她拿起三明治,顺着切面看,里边塞了火腿片、奶酪片、西红柿片、还有煎蛋。 她拆开一块,靠在冰箱那,一口一口的吃掉了。 吃完躺在阳台发呆。倒不是无事可做,她手里好几个选题已经做完前期采访,都堆着没写,但这一天她什么事都不想干,很有点贤者时间的意思,就只是坐在那里发呆。这种贤者时间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算结束。 之后的几天里,他没联系她。她也没主动联系他。或许他们都需要好好想一想,这只是一场情不自禁的激情,还是要往下接着发展。 一周后,章柠做了一个决定。 她打算搬家。 她想沈堰东太久,想到有时候会怀疑,她到底是想睡他,还是喜欢他。她一直觉得是没睡到的缘故多一点。就像树上的一棵果子,她跳起来去摘,每次都差一点,所以一直念念不忘。要是真摘下来了,咬一口,未必就是她喜欢的味道。现在她咬了一口,没品出滋味,她还打算吃第二口。 第23章 心神一荡。 租得房子虽然小了点, 但地段还行,附近地铁站、医院、银行、商场、公园、图书馆都有,生活很便利。 搬到东怀医院附近之后, 章柠经常在附近瞎溜达, 希望能遇到一些老熟人,经由老熟人把她搬过来的消息散播出去。后来,她觉得这种行为实在太可笑了, 就作罢了。她决定顺其自然,这次他要不主动点,她也绝不主动。反正熬到她心劲没了, 她就搬走。到时候, 他就是跪下来求她, 她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搬过去后的一个周四, 她在家写稿,但写得不顺利,删删改改, 一上午一段都没搞出来, 就带着电脑去了附近的图书馆。 图书馆的人特别多,氛围重, 是个写稿的好去处, 她连着去了好几天,有天晚上, 她正写得投入, 忽然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章柠回头去看。 是肿瘤八区的一个护士,护士见到她便笑了,说:“美女,真是你啊, 你怎么在这?” 章柠也笑了,说:“我最近刚搬过来。” 护士的表情马上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离我们医院这么近,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章柠明知故问。 护士打趣道:“不会跟我们医院的人谈恋爱了吧?!” 章柠抿嘴一笑,一副不言而喻的样子:“我在你们医院跑了那么多天,不看上一个,岂不是对你们职业魅力的无视?” 护士见她毫不掩饰,眼睛都放起光来,她问:“谁,我们八区的吗?” 她信口胡诌道:“是骨科的。” “啊?”那护士很失望,“骨科那个小科室有什么人才?” “谁知道呢,眼瞎吧。”她草草敷衍过,又问她怎么在这。 护士说她过来借几本书。 俩人简单聊了几句,说改天一块吃饭,护士就先行走了。 这小护士回去没几天就把偶遇章柠以及她和骨科小年轻谈恋爱的八卦消息传开了。 沈堰东是在手术室休息区听到这则八卦的。这天是他的手术日,他在两台手术的间隙吃饭时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提起那个星二代的名字,说她搬到了他们医院附近,以及和骨科小年轻谈恋爱的事情。 下午他脑子里便只剩下了这一件事。也没有刻意去想,但思想总是往那飘。他试图让自己集中精力,然而已经开始手术了,人的脑子也打开了,他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东西,还是会想到她。想起很多细微的小事,比如她的手在自己小腹上游移时那种令人心颤的感觉,又或是她做|爱时的胡言乱语,虽然每次都只是一个闪念,但每次都会把他吓一跳。他真怕自己一个走神,不小心从人家脑子里多挖出一块什么东西来,那他的职业生涯估计就完了,于是越发紧张了。但越紧张就想起来的次数就越多,越多就越乱,他一直在出汗。 -- 第50页 护士不停的给他擦汗,最后忍不住问道:“沈医生,你今天怎么出这么多汗,不说这手术没难度么?” 他却说不出话来。 手术全部结束后,已经是凌晨,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担心这几台病人有意外,他也没离开医院。次日术后评估,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 中午吃饭时,犹豫再三,沈堰东还是给章柠去了一个电话。 没人接,也没人回。 晚上临下班前,他又打了一个,仍然没人接。 换了衣服,出了医院,到了地铁口,却死活不想进去。 地铁口有卖花的三轮车,他看着买花的人在那挑挑拣拣,决定再打一次。 他很少对什么事特别执着,但今天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非要打通这个电话不可。他不信她不声不响的搬过来是因为什么骨科医生,就当他在自作多情好了,反正他无论如何要打通这个电话。 就这么想着,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这次有人接,不过却没人说话。 沈堰东听着那边的沉默,竟然有一点心慌,于是抿了一下嘴唇,低声问:“你搬家了?” “嗯。”对面姑娘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 他问:“搬哪了?” 她说:“要你管。” 他问:“是不是搬我们医院附近了?” 她直接道:“没有。” 他却像没听见似的,问:“为什么要搬过来?” 她却直接把电话挂了。 沈堰东只好再拨过去,也不提她搬家的事情了,而是问:“我的衣服和那本《1984》是不是还在你那,我下班了,顺便带走吧。” “哦。”她波澜不惊的报了地址,又说,“69栋前面有个大药房,你过来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关门,没关的话,给我带个创可贴,脑门磕了一下,擦破了点皮。” 沈堰东挂了电话,一路找过去。买了创可贴,消毒的碘伏和棉签,提着上了楼。 章柠听见敲门声,起身去开。 沈堰东一眼就看到她额头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擦伤。 她扶着门往后站了站,歪歪头,示意他进来。 习惯了她在青叶湾格林花园的大房子,沈堰东乍一进来,觉得这个两室一厅有点逼仄。不过空间一小,就显得东西多了,倒是很温馨了。 她把袋子从他手中接过来,指了指沙发上的袋子说:“你的东西。”然后从袋子里翻出创可贴,连镜子也不照,撕开就往脑门上贴。沈堰东把创可贴从她手中抽走,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摁在沙发上。自己半蹲在她面前,拿棉签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拿起碘伏喷雾摇了摇,对着伤口喷了几下,说:“这种小伤口,消毒就可以了,不用贴创可贴。” 她没说话,一直看着他。 他把东西都收好,也去看她。 两厢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将她抱起来,进了洗手间。 章柠次日醒来天才刚蒙蒙亮,身边没有人,但今天是周六,她觉得沈堰东就算要去医院查房,也不至于这么早,于是出来找。 后来在阳台发现了他。 沈堰东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她走过去把杂志从他手中拿走看了一下封面,是周嘉映那一期。 她把杂志还给他,在旁边蜷缩下来,继续睡。 一篇看完,沈堰东将杂志合上,搁在了角几上,低头去瞧她。 她穿了一条绿色的针织吊带背心,下面是米色短裤。这大清早的,清凉又性感。 他的目光在她饱满的胸脯那转了一会儿,又移到了她脸上。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睁眼来瞧。 俩人一对上眼,他就将她薅起来放在了腿上,把将落未落的肩带一把扯下去,本来就呼之欲出的胸脯这下更明目张胆了。 章柠实在没想到这个一本正经的医生竟然有如此张狂的时候,很讶然的低眼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又抬眼去看他。 他却笑了,将她摁下来,吻了上去。良久,他低声道:“你搬回去吧,这太小了,还是别人的地方,不觉得别扭么?” 她把头歪在他肩上,任性道:“不搬。” 他见她如此坚决,不由得挑了挑眉,问:“这么喜欢这地方?” 她点点头:“喜欢。” 他道:“这里除了离医院和公园近点,其他的都比不上你原来住的那地方。” 她道:“我脑子有点问题,离医院近点好,以防万一。” 他将她扶起来,探究的看着:“脑子怎么了?” 她煞有介事的摸了摸后脑勺,说:“说不上来,可能是前年洗澡摔那一次留下了什么后遗症,我总觉得这两年傻里傻气的。” 他笑了,用指背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说:“我觉得挺可爱的。” 她抿嘴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把胳膊架在他肩上,趴在了那里。 这雨后清晨,人比花娇,他心头发痒,于是伸手握住她的后颈,重新吻了上去。她好像变得比之前敏感多了,他还没怎么样,她就像没骨头似的瘫在了他身上。 在阳台云雨一番,沈堰东将人抱回床上,但谁也无睡意,就躺在那里互相傻看。 她伸手去摸他脸颊上的痣,他捉过她的手指来吻。 一来二去的,又缠上了。 好像少年初尝情滋味,食髓知味。无论做什么,拐一百个弯,最后都会回到这件事上来。 -- 第51页 再醒来已经十点。 沈堰东去医院查房,结束后发微信给她,问她醒了吗?她说刚醒,正在吃他做的早餐,问他有什么安排。听见他说没什么安排,就说她正做一个相亲的选题,下午要去几个大的相亲角转一转,就她一人,问他想不想陪她一起去。 沈堰东说好。 俩人约了下午两点在公园门口相见,沈堰东早到了二十分钟,站着树荫下等她。 十分钟后,沈堰东看见那个鲜花一样的年轻姑娘从出租车上下来了。 她穿一条黑色吊带连衣裙,上面搭着一条薄针织衫,裙子一侧高开衩,走路时可以看见修长白腿。他脑子里立马浮出昨晚自己在洗手间镜子里看见她不穿衣服时那白花花的样子,没由来的心神一荡。 她撑开遮阳伞四处,拿眼睛四处寻他。 他朝她招了招手。 她眼睛一亮,摇摇曳曳的朝他走了过来。 章柠走近后,见他一直看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脸:“怎么了?” 沈堰东把眼神从她脸上调走,把伞从她手中接过来,给她撑着,问:“午饭吃了吗?” 她说:“早饭吃得比较晚,还不饿,你吃了吗?” 他点点头:“吃了一点。” 她道:“没关系,我查过了,他们这顶多三个小时就收摊了,用不了多久,完事后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公园相亲角在核桃林那边,去的大多都是父母,几乎没有年轻人,因此俩人一过去,就被围观了。大爷大妈们上来一顿拷问,章柠原以为自己年轻又漂亮,会炙手可热,结果大爷大妈听说她才二十三,纷纷表示太小,不可靠,随即对她失了大半热情。反而听说沈堰东是博士,还是医生,纷纷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沈堰东被围住后,章柠被一个大妈从人群中拽出去,说她儿子也是博士,目前在航天局当工程师,对姑娘的家庭条件没要求,就喜欢年轻漂亮的,问她感不感兴趣。 章柠说,她是记者,主要是来采访的,相亲倒其次。 这大妈很健谈,对相亲这件事也颇有见地,俩人坐在长椅上聊天,后来边上的大爷也加入了聊天。跟他们聊完,章柠又到别的地方转悠。不过很多父母对采访都很排斥,后来还是章柠说没有录像,只有录音,写文章时也全部用化名,他们才肯聊。 五点多,核桃林里摆摊的大妈大爷相继收摊回家,章柠关了录音笔,去找沈堰东。 他正坐在亭子里看风景,没发现她过来。 章柠蹑手蹑脚站在他右边,却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左肩。 沈堰东扭头没看到人,又往另外一边看过去。 她笑了,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问是不是很无聊。 他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她,说很久没来过公园了,难得放放空。 她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半瓶下去。 他拉过她的右手,细细揉着,问采访怎么样,累吗? 她顺势把脑袋枕在那只胳膊上,说还行。 他问:“那在这歇一会儿,还是回去?” 她问:“这里几点关门?” 他道:“夏天通常是十点吧。” 她问:“你回去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在这多待一会儿,我晚上还没来过公园呢。” 他道:“那你先歇一会儿,等会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再回来。” 她点了点头。 湖边的风有点凉意,吹在身上很爽,她趴着趴着就有点困。沈堰东说那边有带长廊的凉亭,会舒服点,她摇摇头,说不用。也不一定真就困了,只是觉得这种有点疲又有点惬意的感觉很舒服。她想多在这儿待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像只晒太阳的小猫一样。 第24章 “你跟之前很不一样。”…… 晚上的公园依然很热闹, 因为附近的居民都来乘凉了。 俩人找了一个安静地方,坐在长椅上看月亮。 沈堰东的微信响个没完,他隔一会儿就要拿起来回一下。刚开始章柠还忍着, 后来不满地晃他的胳膊:“沈医生, 沈副主任,你身边坐了一个大美女,为什么一直盯着手机看?” 沈堰东无奈道:“病人问点事情。” “什么问点事情?”她不吃这一套, “还不是找你瞎聊,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要问你,真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人家倒不给你发微信了, 反而会直接打电话。” 他笑了:“你怎么这么懂?” 她哼了一声:“有我们记者不懂的事情么?” 他摁灭手机:“好, 不回了, 等他们打电话吧。” 她这才心满意足。 不过他真的不回微信,她其实也没什么话要跟他说,俩人只是静静的靠着。良久, 她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深邃天空, 模糊道:“想起一点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事?”她还是头次听他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一下来了兴致。 他歪着脑袋又想了一会儿, 还不是很清楚, 只道:“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能是三岁, 也可能是五岁, 就刚有记忆那会儿,好像我妈经常带着我到公园来。那个公园很小,常年放着《红楼梦》里的曲子,调子很悲。后来, 她在公园遇到了一个带着小女孩的叔叔。这叔叔带着一副眼镜,头发打得油光发亮一丝不苟,身上还有香味。”他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之前一直以为所有父亲都像我父亲那样高大、结实,粗糙,不修边幅,实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 -- 第52页 她很好奇:“后来呢?” “后来?”他道,“后来他们俩各自离婚,然后在一起了。” “啊?”她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们家两个孩子,你妈妈一个都没要?” 他点点头,道:“后来我听奶奶说,她想带我走的,不过我爸恨透了她,不准她碰他的两个儿子,她没办法,就走了。” 她又问:“那你爸后来再婚了吗?” 他摇摇头:“他后来交往过几个女人,但都只是一阵,没有再婚。而且有时候不知道干着什么,会突然冒出一句‘你们妈真狠心。’最开始说得时候骂骂咧咧,后来就叹气,再后来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说。我本来是不怎么恨她的,渐渐就有点恨了。或许是被我爸传染了,我觉得他一直恨她。但听说她提离婚的时候,我爸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让她冷静了一阵。冷静之后,她还是坚持离婚,他也就离了。” 她若有所思道:“听起来有一点悲情。” 沈堰东拉过她的手,细细的把玩:“我也觉得他悲情。” 她又问:“我听李医生说,你爸爸是因公殉职?” 沈堰东点点头。 她问:“什么事,这么严重?” 时过境迁,说起来连伤心和忌讳都没有了,他只道:“也没什么严不严重,就是那天他休息,难得起得早,带我去菜市场买菜,快到菜市场的时候,我们看见里边的人疯了一样往外跑,他就拉住其中一个人问怎么回事。那人跟他说,里头有一个疯子,见人就砍,已经砍伤好几个了,要他别去了。他一听,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你别动,然后就冲了进去。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只记得乌泱乌泱的警车和救护车开过来,他被人从里边抬出来,全身都是血。后来新闻报道这件事,三人死亡,五人重伤,十一个人受伤。那三个人里边就有他。” 一时有风,吹动发丝。 良久,她握起他的另外一只手,吻了一下手背,轻声问:“那你现在会想他吗?” 他无情无绪道:“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人死成灰,久了就忘了,有时候会连他的忌日都忘了。” 她问:“那你怎么不当警察,而是当医生?”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还真不知道,可能自小接触的警察太多了,就没什么憧憬了?” 她把头重新歪在他肩上:“我跟你刚好相反,我身边没有警察或者医生,自己身体又特别健康,对警察和医生一点都不了解,所以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如果我早几年认识你,说不定就去考医学院了,还可以做马教授的学生,当你的小师妹。” 他顺着她的话一想,倒也觉得很新鲜,不过还是道:“记者也很不错,虽然不像医生和警察真枪实弹的救人,但可以揭露、抨击不公之事。”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她没所谓道,“你呢,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不做医生了,你想做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出租车司机?” “为什么?”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外,她直起身体,探究的看着他。 他垂眼瞧着她的手指,慢慢道:“有一次我到南京去出差,碰到一个出租车司机,那会儿才晚上九点,他就不愿意拉人了,我说时间还早,为什么不,他说九点还早?反倒把我给问愣了。我说对啊,感觉我们那边的只要有单,恨不得一天跑二十四小时。于是他就跟我聊起了自己的生活,说他每天只跑八个小时,今天已经跑多了。他说他周六、日也不跑,而是在家陪小孩。他说钱够花就行,为什么要把自己搞的那么累?我当时觉得好像开出租也不错。” 她笑了:“知足常乐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太累。” 他点点头:“说得也是。” 她想起什么,又问:“都说人越大越像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你会不会继承你父亲?” 他道:“继承他的正直就行了,其他就算了。” 她问:“那那份痴情呢?” 他摇摇头:“应该不会,我比他看得开,也不想变得那么悲情。” 她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笑着看他,好像他在口是心非。其实他说得是真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被看得有点心慌,于是别开了眼。 她凑上去吻他。 他还是将她抱到了大腿上。 良久,他问:“这里蚊虫还挺多,咬你了吗?” 她点点头。 他道:“那我们回去吧,以后想来再来。” 她问:“回哪去?” 他道:“你说呢?” 她道:“你换地方了是吗,去你那吧。” 他道:“我那很乱。” 她摇摇头:“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不然想你在干嘛的时候,都不知道你家是什么样子。” 他点点头:“那行,走吧。” 不过俩人也不急,就坐公交车,晃悠着过去了。 这套房子比他之前住的地方要亮堂些,装修也精致,深灰是主色调,配着成套的布艺沙发,冷静又简约。乱也说不上,只是沙发上搭了件T恤,丢着几本摊开的书,两张圆形的黑色小茶几上丢着烟盒、打火机和快满的烟灰缸,还有被掰得弯下腰的笔记本以及喝空还没洗的咖啡杯。这德行比她好多,她也就最近刚搬家,收拾了一番,比较整洁,平时比这差远了。 -- 第53页 沈堰东接过她的包,回身挂在衣帽架上,见她站在那不动,只是四处打量,就道:“不用换鞋。” 她闻言收回视线,轻轻靠在身后的鞋柜上,歪着头瞧他,神情有点魅魅的,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声音也娇荡:“是今天不用换,还是以后都不用换?” 他走过去,手覆上她的腰:“你想换就换,不想换就不换,我这没那么多讲究。” 她伸出双臂架到他肩上,低声道:“抽空给我买双拖鞋放在鞋柜里,下次来了,不用你招待,我自己换——”顿了一顿,“我不要黑白灰,给我买双带颜色的,性感一点的,可爱一点的。” 他心里极为受用,嘴上却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一双拖鞋而已,要求这么多,你自己买。” 她不依:“你给我买,我给你买,要是各买各的,还有什么情趣可言。” 他勉为其难道:“那我就随便买了,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再买。” 她笑了,靠在他一侧的肩上:“你买,随便你买什么我都喜欢。” 沈堰东抬手把灯灭了。 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把浓郁的夜色都照淡了,灯光像月光一样漫进来,照出门边接吻的男女。 刚开始只是轻轻的,后来俩人都有些出汗。揉搓间,他将她的衣服尽数剥掉,将人抱了起来,放在卧室床上。 她穿着衣服,视觉上是窈窕的,可脱了衣服,丰满的胸乳和挺翘的臀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就跟窈窕没有关系了。而且她有种坦荡的热辣,见他站在床边欣赏,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尽情观赏。 其实他们没多亲密,不过两场云雨罢了,她却这样大胆。 他抬手摸开关,灯亮那一刻,她迅速撩起毯子,盖住了身体。 他在灯亮的第一瞬间,看到她脸上闪过了一丝羞赧笑意。 他却没有笑,仍旧站在那里看她。 她稍稍把枕头往侧下拽了拽,歪在那里,也看着他。 风情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他重新关灯,俩人在黑暗中接吻,好一会儿,他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搬回去?” 她觉得这话题有点煞风景,不满道:“为什么一直催我,你这样积极,我怀疑你别有居心。” 他却供认不讳:“是别有居心。” 她反倒愣了一下,问:“什么居心?” 他道:“你离医院太近,我动不动就想回去,太分心了,还是远点好。我喜欢什么都忙完了再去看你。” 她心中一动,声音轻下去:“可我已经交了三个月的房租,还有一个月的押金,一个月的中介费,违约的话,只能退两个月的房租,其他的都打水漂了,心疼。” 他啄了一下她的鼻尖,道:“那就转租吧,这地段还行,房子也行,应该很容易,我回去帮你问问同事。” 她见他态度坚决,就垂眼妥协道:“好叭,等我出差回来再搬。” 他本来正欲接吻,听到这话又停了下来,问:“什么时候出差?” 她道:“明天。” 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她摇摇头:“不确定,快得话估计一周,慢的话就说不准了。” 他把脑袋压在她颈里,好一会儿道:“忙完了早点回来,我想见你。” 她听他说这种思念的话,有种晕乎乎的感觉,很奇异。良久,小声道:“你跟之前很不一样。” 他没吭声,好一会儿问:“哪里不一样?” 她愣愣的瞧着天花板想:“之前硬硬的,像块臭石头,怎么都渗透不进去,现在有点缠人,像个小孩似的。” 他闷声问:“那你觉得是以前那样好,还是现在这样好?” 她就笑了:“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新奇,一个人的前后反差怎么可以这么大? 他顿了一下,才说:“不着急,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 她又笑了,捞起他的脑袋,说:“嗯,不着急,慢慢来。” 他低下头来,和她接吻。吻罢,却什么都没做,俩人只是躺在黑暗里互相瞧着,后来渐渐困了,才睡了。 第25章 “周总比他帅,还比他有钱。…… 嘉和集团成都分公司的一个员工跳楼自杀, 自杀前在微博发了一条类似遗书的微博。大意是说他长期被嘉和一位杨姓高管性骚扰,只是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他忍着没辞职。但没想到这位高管变本加厉, 趁他醉酒强|奸了他。他本来打算报警, 但因为性格软弱,加上对方的各种威逼利诱,他竟然也屈服了。没想到这一时的懦弱和贪婪, 竟然是噩梦的开始,但后来他破罐破摔,直到这位高管换了新的目标。他原以为自己解脱了, 换了一个地方要重新开始, 却发现根本不能。他去看过医生, 也吃了药, 可无济于事,所以他又回来了。既然不幸是从这里开始的,那就这里结束。他配了一张仰拍的X京嘉和总部的图, 大厦高耸入云, 在阳光里辉煌,他写道:“一年前, 我收到嘉和的offer时, 以为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没想到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没有控诉, 没有怨怼, 但那种平静的绝望更叫人难受。 按说这件事涉及知名企业,还有“性侵”这样敏感的话题,应该会被广泛关注,但不知道为何却只有报道, 而没有热度。章柠一个整日关注社会新闻的人都没关注到,还是他们编辑部二组的工作群里有同事分享,她才知道有这么一桩事。 -- 第54页 去成都前,章柠和同事检索相关信息,互通有无。 警方通报、嘉和公告都有。不过令人感觉到奇怪的是,整个过程中,死者家属全程神隐。不像其他类似的社会事件中,受害方家属总会寻求公众或者媒体的帮助。后来她某个极其小众的论坛里看到有自称是嘉和成都的员工分析,说杨姓高管喜欢小男生是众所周知之事,也被同事撞见过杨姓高管和死者吃饭,他猜测的确有□□,但后来发展成了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而且听说死者生前刚找杨姓高管借了一百万全给家里了,死者家属之所以没发声,就是因为这一百万。 俩人到成都后,先去到受理此案的派出所做采访,被拒绝了。后来联系死者同事做采访,本来约好时间,他们又临时反悔,说不接受采访。只有死者的几个大学室友愿意出来说几句。 网络上有一种说法,说死者本身就是同性恋,和杨姓高管是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杨姓高管后来移情了,死者敲诈杨姓高管不成,就以死威胁。杨姓高管不肯就范,他就跳楼自杀了。 死者的大学室友对这种说法表示愤怒,他说死者大学有女朋友,感情也很好,只不过毕业的时候分手了。他说,他相信人会改变,性向也会改变。但改变不是突然一下子就变了,而是有迹可循。至少他跟死者相处四年,没有发现他是同性恋的倾向。 采访完死者的大学同学,又采访死者曾经的女友。 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看起来像受了刺激。 她说她和死者分手后,就没有联系,估计帮不了他们什么。 章柠和她同事其实没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死者。 不过这女孩现在心理很脆弱,一说起以前谈恋爱的事情,她就哭。章柠和同事害怕刺激她,也不忍心过度追问,只是从她那了解了一下死者家里的情况。通过她,拿到了死者姐姐的联系方式,但死者的姐姐一听是记者,立马把电话挂断了。 后来又打了一次,还是被掐断了。 采访不到家人,俩人辗转各处,联系到了死者的高中老师。 老师愿意谈一谈,于是章柠和同事就跑去了死者的家乡绵阳。 通过老师,他们又顺着找到了一些跟死者相关的人,从这些人口中,零零碎碎的拼出一个聪明、善良、敏感、软弱的小男生形象。 在绵阳停留的最后一天,他们又试着联系死者姐姐,不过他姐姐还是不接受采访。俩人就决定回成都时再跑一下派出所,实在不行,只能打道回府。结果刚回到成都,章柠就接到了周梁禹的电话。 自从日料店那次过后,俩人就没有联系了。他们始于一种默契,结束时,自然也有默契。章柠很奇怪他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周梁禹问她是不是在成都,是不是在调查坠楼那件事,章柠说是。他说他也在成都,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章柠觉得他可能也是为了坠楼的事情来的,就多少意会到他为什么知道她在成都了。但她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和她的立场有本质冲突。饭吃与不吃,也不会改变什么,所以说这两天比较忙,估计没有时间。 周梁禹就笑了,问:“我们现在真的只是陌生人了吗?” 章柠一顿,随即也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我们现在立场有冲突,还是公私分明点好。当然,如果周总是嘉和的立场,愿意接受采访,那我肯定不能拒绝。” 他道:“出来吧,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章柠本来随口一说,因为她们给嘉和打了电话,对方一听是记者,就来来回回打官腔,一点东西都抠不出来,且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没想到周梁禹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所以她对周梁禹的痛快心存疑虑。周梁禹再正直善良,代表的也是企业利益,企业利益不以个人意志转移。她不大可能从他口中挖出什么内幕。只是想是这么想,但对方既然说了,她也不能不试一下,所以就答应了。 到了晚上,章柠按照周梁禹发过来的地址,找了过去。 是一家火锅店,她到时,火锅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里面人声鼎沸。服务员问她一位吗,她说找人。服务员问朋友姓什么?她说姓周。服务员立马跟她比了一个方向,说在那边。 周梁禹已经看到她了,起身迎过来,见她戴着帽子,往她脸上瞅了几眼,笑道:“记者同志贵人事忙,可真难请。” 章柠也笑了:“再忙也没周总忙。” 周梁禹摇摇头:“我不忙,不信下次你试试,我保证你随时约我随时出来。” 章柠只是笑,也不吭声。 俩人点完菜,调了小料,章柠把录音机拿出来打开搁在桌边,例行铺垫开场白:“周总,我们采访有录音,您不介意吧?” 周梁禹却伸手把录音拿走关掉,放在了他那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过录音就算了。” “那我不管,反正您电话里答应我接受采访的。”章柠伸手去拿录音机,他却抢先一步拿走扬了起来,“我不那么说,你也不会出来,我想请你吃个饭,还要连哄带骗,容易嘛。” 章柠掏出手机来:“那我用手机录。” 周梁禹倒不抢她的手机,而是道:“那我不会承认的,到时候还要起诉你们。” -- 第55页 没取得采访人的同意,本来就不能录音,章柠倒没想真的偷录,只是不甘心的那么随口一说。她作势要走,“万恶的资本家。” 周梁禹忙出来拦住:“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不好,下次吧,下次你要采什么人,我一定帮你。这次涉及企业,我无法随意。” 章柠一顿,正色道:“这么说,真的是□□?” 周梁禹纠正了她的武断:“警方正在调查,我们这边也全力配合,等调查结果吧。” 章柠质疑道:“既然你们行得正坐得端,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 周梁禹继续纠正:“没有遮遮掩掩,只是不想让媒体借用这次事情趁机抹黑嘉和。你应该了解的,企业和个人之间的冲突,无论谁对谁错,大家都习惯性站弱者。这事如果闹大了,不管那位杨姓高管无不无辜,嘉和的形象都会受损,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但冷处理不是不处理。如果真查出来什么,我们不会包庇,他没那么不可替代。你是记者,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不是事情闹得越大,越能找到公理。” 章柠只笑:“但愿周总说得话不是官方套话。” 周梁禹道:“我可从来没跟你打过官腔,你应该知道的。” “那是私下。”章柠不动声色的纠正,“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不用打官腔,公事可不一定。” 周梁禹觉得和有好感的姑娘谈公事果然煞风景,不再多说,而是转移了话题:“除了工作,最近在忙什么?” 章柠不动声色道:“在谈恋爱。” 周梁禹一顿。 章柠又笑着解释道:“不敢跟周总吃饭就是因为这个,周总比他帅,还比他有钱,简直是个碾压式的存在。如果他知道我出差是跟这样的猛男吃饭,怕是会吃醋。”又甜蜜的叹了一口气,“谈恋爱就是这样麻烦,不过谁让我想谈。” “是吗?”好一会儿,周梁禹颇有风度的一笑。 章柠又问:“周总呢,最近忙些什么?” 周梁禹也决定坦诚一下,于是道:“最近总是时不时的想到你。” “我?”她不解的笑道,“想我干什么?” 周梁禹道:“可能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你了?” 她笑得更厉害了:“别开这种玩笑啦,周总。” 周梁禹道:“说真的,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不会动摇?” 她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说:“不会。” 周梁禹确认道:“真的不会?” 她还是道:“不会。” 周梁禹探究道:“为什么,不是说我比他帅,还比他有钱?” 她道:“因为周总跟我是一类人。” “哦?”周梁禹饶有兴味的瞧着她,“我们是什么人?” 章柠道:“比较随心所欲,而且恰好还都有资本随心所欲的人。” 周梁禹笑着往后一靠:“他不是?” 章柠道:“他比较克制。” 周梁禹笑:“他可真幸运。” 章柠中肯的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第26章 他情不自禁的去吻。 回到酒店, 章柠跟同事开始整理这几天的采访录音。整理到半夜,临睡前去洗漱,洗漱出来, 发现朋友群里有人@她。她点进去看, 源头是一条微博链接,内容竟然是她和周梁禹晚上吃火锅的小视频。视频不长,而且她一直带着帽子, 不是熟人根本认不出来。朋友群里也在讨论到底是不是她,有说像,有说不像, 不过她不想成为八卦主体, 就没在群里回应。谁知道第二天中午这事还上热搜了, 因为她星二代的身份被扒出来了。 章柠虽没有涉足娱乐圈, 但刚和章蓝从加拿大回到那一年,跟张鼎聚餐时,被狗仔拍到过一次。 被拍之前, 大家都知道张鼎和章蓝有一个女儿, 但不知道长什么样。狗仔就误认为她是张鼎包养的女学生。 中年艺术家和女学生这两个词太敏感了,于是大家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张鼎好几天, 结果没等张鼎出来辟谣, 他的朋友就po了聚餐合照出来,说是女儿。 后来证实真是女儿, 弄得大家啼笑皆非, 好不讪讪。 章柠和周梁禹上了热搜后,这桩陈年旧事也被扒了出来。 在外人眼里,她出身书香世家,是文化的象征。而周梁禹属豪门, 代表物质富足。俩人的组合,是俗与雅的结合,很有点天作之和的意思。只是周梁禹离过婚,而她又过于年轻,这个天作之合就难免有点变味,评论也就没那么友好。不过章柠经历过,倒不怎么在意。只是这事虽然对她没什么影响,但架不住影响她身边的人。自从她和周梁禹上了热搜后,她的手机就没停下过。连一向宠辱不惊,对她秉持放养状态的章蓝都打电话过来询问究竟。但这些轰炸她的人里,没有沈堰东。 她握着手机想,还挺沉得住气。 隔日,她和同事从成都回京,当天是他们月底的例行策划会,俩人下了飞机,拖着行李箱,直接去公司。 胡建波问他们采访的事情怎么样,俩人简单的把情况介绍了一下。胡建波点点头:“辛苦你们了,不过上面下通知了,说这件事不准报道,所以咱们官方就不发了,如果你们自己想写,倒可以发,只是不能以《深度》的名义,也不能以《深度》记者的名义。” 他这么一说,章柠立马想到周梁禹说要冷处理的事情,真没想到,嘉和的手这么长,竟然伸到他们主管部门那里去了。 -- 第56页 既然主管部门都出通知了,挣扎也无用,只能算了。这种写了稿子却因为这个敏感那个敏感不能发的情况实在太多,编辑部的每一个记者几乎都遇到过。愤恨归愤恨,但大家都生活在现实中,知道不能过于理想化,也就早就学会接受。 这也是《深度》的文化之一:务实。 他们不想做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媒体,他们要在夹缝中生存,带着镣铐跳舞,在保证生存的基础上,试图保持一点媒体的风骨。 开完会回到家里,章柠把东西一扔,瘫在了沙发上。长时间沉浸这样的选题中,心力损耗非常大。你随着与死者亲朋好友的接触与采访,逐渐摸到了一个人的成长轨迹,他性格是如何形成,他是如何在性格的推动下,一步步走向毁灭。你也明知道,如果在关键时刻只要有人拉他一把,兴许悲剧就不会发生,可你却无力改变。 歇过来后,章柠点了一个外卖,冲完澡出来吃了一点,然后到书房接着整理这些天的采访录音。 辛苦这么多天,她绝不肯这么白白算了。既然非虚构不能写,那她掐头去尾更名改姓写篇虚构文学。 一口气整理到半夜,本来想睡觉,但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起来换了衣服,打车去沈堰东家。 路上她想,如果沈堰东今晚恰好值夜班,算她倒霉。 好在她不算太倒霉,敲了几下门,门就开了。灯光漫出来,她却不想进去,也不想先说话,就倚在了门框上。 沈堰东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脸上有一点湿意,他问:“下雨了?” 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刚醒的慵懒,在这濛濛雨夜格外动人,她不自觉的放柔声音,问:“今天在干吗?” 他道:“做手术。” 她问:“周六也做手术?” 他点点头:“一个同学在他老家的医院,有个病人的情况比较复杂,他没把握,就问我有没有时间跑一趟。” 章柠想他平时的工作强度已经够大了,好不容易过个周末还要出去赚外快,真叫人心疼。她的声音更加低柔了:“赚到钱了吗?” 他点点头。 她又问:“多吗?” 他道:“还行。” 她松开门框走进来,和他离得极近,他不自觉的低了一点脑袋去听她说话。她的气息拂在他颊边:“赚了那么多钱,有没有想着给......给你的女患者买个礼物?” 他抬手轻轻一推,将门合上,弯腰将她抱起来进书房,从书架上摸出一个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条项链,俯身给她戴了上去。 章柠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有。她低眼去瞧,这个角度看不全面,她走出书房,摸开洗手间的灯,将散开的卷发拢在一起,另外一只手调整了一下吊坠的位置,对着镜子欣赏起来。 其实很常见的款式,但她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沈堰东走到她身后跟着去看。 章柠问:“你同学的老家在哪里?” 他道:“山西。” 她松开手,头发重新散下来,他情不自禁的去吻,最后又嫌弃头发碍事,将它们悉数拨到另外一边,去吻她的颈和肩。 她问:“这么来回跑,不累吗?” 他道:“刚回来确实有点,睡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她回身瞧:“你回去接着睡吧,我没别的事,就是睡不着,过来看看,就走了。” 他握住她的腰,低声道:“明天早上再走,我明天值白班,跟你一块过去。” 她笑了:“我在这你睡不安稳,我也睡不安稳,还是走吧。” 沈堰东也没多留,只问:“明天做什么?” 她道:“明天在家写稿子。” 他问:“后天呢?” 她道:“早上写稿,下午去采访婚恋app的产品经理。” 他道:“我明天值了白班还要值夜班,周一早上才结束,下午在家补觉,晚上一块吃饭?” 她把手搭在他肩上,低声道:“来的时候带套衣服,晚上别回来了,周二直接去医院,反正我马上就要搬走了,你享受不到几次这种福利了。” 他心中一动,轻声道:“行。” 周一下午,章柠打车去婚恋公司做采访,因为聊得比较投机,晚上请他们去吃饭。沈堰东问她什么时候完事,他去接她。章柠说八点半应该差不多了。沈堰东早到一会儿,坐在车里等。章柠和婚恋公司的人在烧烤店前分别,他从车里出去。章柠走到车边,诧异地看了几眼他身后的车,问:“新买的?” 他点点头。 她问:“什么时候?” 他说:“你不在的时候。”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他别开了眼。 她上前一步,突然将他逼退到了车上,明知故问道:“为什么想起来买车了?” 他躲无可躲,只好道:“为了方便。” 她的右手“啪”地撑在车窗上,作出霸总壁咚小娇妻的邪魅样子:“为了什么方便?” 他硬着头皮,处变不惊:“什么都方便。” 她笑了,饶过他,绕到对面,打开车门:“那我试一试沈医生的新车。” 上了车,她左摸摸,右看看,瞧见车上的挂件是之前她送他的那枚印章,更高兴了。不过她觉得这枚印章这么挂着有点单调,说回去要再配个什么东西一块挂着。他见她始终不系安全带,就俯身过去拉过来给她系上了。系完他抬眼瞧她,发现她脸上有层薄薄的笑意,一副待吻的样子,于是凑上去吻住了她。良久,他低声问:“喝酒了?” -- 第57页 她的声音还有一点哑,大约说了太多话的缘故:“你说你要来接我,弄得我都不敢吃那些重口味,怕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要吻你,所以就点了个果盘在那慢慢吃,还喝了点啤酒。” 他笑了,问:“那你现在饿吗?” 她摇摇头:“不太饿,其实我晚上本来也不怎么吃,一点水果就够了。” 他道:“那我们回去吧。” 她还是摇摇头:“直接回去多没意思,今天晚上星星这么多,我们找个地方看星星吧。” 他问:“你想去哪里看?” 她歪着脑袋问:“人少的地方,有吗?” 于是沈堰东就把车往城外开去。 车开出城区好远,路上几乎没有车了,夜色里只有漫无边际的田野和树林。 他把车停在山坡下,指了指山坡上,说那里有个亭子。 亭子油漆剥落,露出原木的颜色。站在里面,可以看见很远之处有一片灯火,应该是远郊的村落。 章柠问:“你这儿这么熟,以前来过?” 沈堰东点了点头。 她问:“跟谁来的?” 他就笑了,道:“自己。” 她问:“自己来干什么?” 他道:“随便想想。” 她问:“想什么?” 他道:“什么都想。” 她就笑了,转身过去抱他,他低头吻了下来。 以前,沈堰东经常一个人来这,不觉得有什么。这次带个人来,才发现这地方很适合接吻。因为这地方太荒芜了,接吻时,会有一种天荒地老的错觉。良久,他由衷道:“真静。” 她把脸埋在他颈边,低声道:“是静。” 他问:“你害怕吗?” 她又笑了:“那倒是也不至于。” 他道:“我也觉得你不怕,感觉你胆子很大,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她笑:“这点可能随我妈,她也是什么都没在怕的。” 他道:“她是个厉害的人。” 她笑:“她的确厉害,我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我由衷的佩服她。” 沈堰东弯腰捡掉在地上的外套捡来铺在草地上,俩人躺了下去。不过这里的蚊虫是真多,嗡嗡嘤嘤到处咬,章柠拍了好几下,都没打着。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东西给她。她接过来一看,发现竟然是风油精,不由得笑了:“你怎么什么都有?”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他又问,“味有点冲,你要是不喜欢,就少抹一点。” 她道:“我还挺喜欢的,记得小时候一到夏天,外婆就给我抹这个。早上抹,晚上也抹,身上一天到晚都是这个味儿。导致我现在想起重庆的夏天,就老有一股风油精的味道。” 他问:“你在重庆住过?” “住过,在那住了好几年。”她坐起来,拧开风油精,倒了一些在指腹上,那股浓郁的味道立刻在黑暗中散了开来。 沈堰东问:“多大的时候?” 她往身上各处抹了风油精,说:“三岁到七岁这几年。那时候我妈和我爸刚离婚,她带着我回重庆跟外婆外公住。不过她忙着写小说,不怎么管我。后来她爱上了一个重庆作家,就和那个男人结婚了。结婚后,她要我跟她过,我不愿意。我说想跟外公外婆在一起,她就不让。但我真的不喜欢那个作家,总觉得他邪里邪气,不像好人。不过好在他们的婚姻没维持多久就离婚了。听说他们要离婚的消息后,我真是吃嘛嘛香。”说着说着就笑了。 沈堰东问:“后来呢?” 她拧上风油精瓶盖,躺好慢慢道:“后来她去香港参加一个文学交流会,认识了她的第三任丈夫,我们就离开重庆去香港了。” 沈堰东也跟着躺了下去,“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道:“是一个富商,很钟爱她的才气,也帮了她很多忙,她自己说的,她之所以有今天,那老板有一半功劳。” 沈堰东道:“为人怎么样?” 她道:“人很儒雅,也很有风度,还挺喜欢的。不过也没什么大所谓,反正就那样吧。” 他又过去吻她,良久,道:“风油精的味道真重。” “但是还挺管用。”她眼睛一眨,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眼前,“你要不要?” 他接过来往旁边一丢,就要去吻她,她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制止道:“我问你个问题。” 他滑擦着吻她颈侧,“你问。” 她问:“你有没有看到热搜?” 他点点头。 她道:“什么感觉?” 他道:“啊,原来和别人在一起时是这样的。” 她拽紧他衣领:“那你都不吃醋吗,人家可是猛男。” 他没回答,而是彻底吻住了她。 回到家里,已经十一点多,俩人有些饥肠辘辘,沈堰东先去冲澡,冲完出来去做饭,出来发现章柠已经睡着了。她枕在沙发扶臂上,脖子下面塞了一个靠枕,将头发全部垂在外面晾着,不由得啼笑皆非,就没有叫她。 吃完收拾完,他过去看她的头发,只有三、四成干,于是拿了吹风机给她吹。 他的手来回在她头上抚弄,动作轻柔,很是舒服。章柠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这是这个医生为数不多的殷勤,她十分受宠若惊,于是睡梦中还不忘阴阳怪气,嗲嗲地说谢谢。 -- 第58页 沈堰东照单全收,说不客气。 她就笑了,不过鉴于太困,也懒得和他作逞口舌之争,就偃旗息鼓了。 沈堰东给她吹了好一会儿,才吹了八成干,然后将她抱到床上,搂着睡了过去。 第27章 “操!” 沈堰东一直睡到闹钟响才醒, 醒来看见身边的姑娘,头发睡得乱糟糟,把脸都盖住了。他伸出手指挑开, 露出她鼓鼓地脸颊。 他忍不住戳了戳。 她伸手摸了摸他戳过的地方, 翻了个身,到那边去睡了。 他起来简单洗漱一番,又到卧室去。 她闭着眼睛, 好像还没醒的样子,他坐下去,将她的头发全部从脸上拨开, 露出她完整的五官, 说:“我走了。” 她点点头, 翻了个身, 又去睡了。 他却没有动。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走,睁眼回头瞧:“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于是问:“你今天要做什么?” 她迷迷糊糊道:“昨天婚恋网站的人给我介绍了几个愿意接受采访的会员, 今天跟他们聊一聊。” 他点点头:“那我走了。” 她又道:“晚上有两波来看房子的人,你想好了, 我真搬走了, 再想我搬回来是不可能了。” 他道:“还是走吧,走了安心点。” 沈堰东走后, 章柠点了一份外卖, 吃完打车去咖啡馆见采访人。下午和另外两个采访人进行微信采访,晚上有一对情侣和两个女生先后过来看房子。情侣有点犹豫,那两个女生倒很果断,当即就交了押金, 把事情定了下来。 隔日晚上,她们过来签合同,约定下周一交房子,所以章柠约了搬家公司周六过来。 周四、周五这两天她在家打包,周六一大早,搬家公司就来了。 沈堰东查完房,过来帮她一块搬。 虽然有搬家公司,用不着他们动手,但归置东西也是一项大工程,俩人叮叮咣咣弄了大半天,才把这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弄完之后,俩人洗了澡,换了衣服,瘫在沙发上休息。 家里生锅冷灶,也没人想做饭,小区南门有家咖啡馆,俩人就着暮色溜达过去吃。 吃完沿着马路散步,回来时,看见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沈堰东进去买烟。 结账时,目光无意中扫见一旁架子上的计生用品,心念一动,侧脸去瞧旁边的姑娘。 姑娘也正对着那架东西思索什么。 于是他伸手拿了一盒。 她抬眼去瞧他,他也去瞧她,俩人相视一笑,她有点忸怩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将胳膊抽出来揽住了她。 俩人回到家里,没有开灯,就站在玄关接吻。 他嘴里是冰凉的苦咖啡味儿,还有一点涩,像他这个人一样,几番纠缠下来,越发令人欲罢不能。衣衫凌乱,他将她抵在墙上,正准备好好云雨一番,放在鞋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顿在了那里。 章柠哭笑不得。 好一会儿,他克制的轻声骂道:“操,真TM会挑时间”,骂完接着低头继续吻她。 可是手机一直在那响,响来响去,实在心烦,章柠还是推了推他。 沈堰东回头摸起手机,一看不是医院电话,而是孙妍的电话,直接给挂了,结果刚碰到她的嘴唇,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她小声道:“接吧,万一是什么急事呢。” 他压着数次被打断的怒气,接通了电话,电话那端却不是孙妍的声音,而是他侄子沈航的声音。 沈航道:“二叔,爸爸妈妈又在吵架,你听。”说着拿着手机走到卧室门口,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缝,把听筒朝外对着。 客厅里的歇斯底里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沈振州和孙妍的声音一阵比一阵高,确实吵得很厉害。 沈航关上门,小心翼翼的问:“二叔,我妈妈说我爸爸在外面养了小三,是不是真的?” 沈堰东也隐约从俩人的争吵中听出了不对劲,脑子早大了,他耐着性子道:“航航,等会我过去接你,明天二叔休息,你跟二叔住,让爸爸妈妈处理自己的事情,好吗?” 沈航问:“二叔,他们这次是不是真的要离婚了?” 沈堰东只道:“你先收拾东西,二叔到了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沈堰东去瞧靠在胸前的姑娘。她也来瞧他,俩人忽然都笑了。她重新趴回他胸膛,还能感受到来自那里的轻微震动。他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声音略带一点沙哑:“对不起,又是这种事。” 章柠摇了摇头:“这也没什么,生活本来就是一地鸡毛,谁家不是呢。” 他低头来吻她。 好一会儿,她轻声道:“我跟你一块去。” 他道:“好。” 沈堰东将车停在小区北门路边,打电话给沈航,接电话的却是孙妍。她的声音有种歇斯底里过后的力竭:“老二,你上来接一下航航吧,他的东西有点多,我也有点事情要交代你一下,这段事情就先麻烦你了。” 沈堰东其实不太想上去,因为可以想象上去后会发生什么。他们家里没有其他长辈,唯一的长辈就是孙妍的母亲,可她长期卧病在床,起不到什么调和作用。所以夫妻俩吵架无处诉苦,他就得充当长辈,听他们诉苦,劝他们家和万事兴。可他毕竟不是长辈,有些话,长辈听得说得,他听不得也说不得,所以常常会陷入一种两难的尴尬中。但他再不情愿,还是得上去。不过没让章柠跟着,而是让她在车里等。 -- 第59页 门一开,沈航就朝他扑过来,偎在了他腿边。 孙妍脸上还有愤怒过后的疲倦。 沈堰东摸了摸沈航的脸,抬头对孙妍道:“我明天休息,今晚就让航航住我那吧——他明天还要去补习班吗?” 孙妍的眼圈一下红了,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沈堰东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沈航道:“航航,你先回房间,二叔跟妈妈说几句话。” 沈航平时调皮,但大事来临,他能捕捉到那种不安的气氛,所以二话没说就回了房间。 孙妍哽咽道:“老二,你哥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也不过是爱吹牛,爱喝酒,但对家庭还算是有责任心。可自从借着你的光,升了一个前厅经理后,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指责我不体贴,我强势,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老二,你摸着良心说,我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吗?家里两个老人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伺候走的,孩子是我带大的。怕他压力大,孩子一能脱手,我就出去工作。我哪里对不起他,他要这么膈应我?” 沈堰东一顿,道:“嫂子,感情这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和大哥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离。现在这年头,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太为难自己。至于其他的,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只能说无论你们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至于航航,如果明天还要上课,嫂子把地址和老师的联系电话发给我,我负责接送他,晚上再把他送回来。”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了,明摆着是不想掺和,孙妍有些尴尬,只是也没再多说,道:“那这段时间就先辛苦了。” 沈堰东进去叫上沈航,拿了东西,就出来了。 章柠远远看见沈堰东左胳膊上挂着一个书包,右手里领着一个小朋友过来,不由得笑了。 等俩人走近,章柠的目光就落在了小朋友脸上。 小圆脸,大眼睛,眼睛咕噜咕噜的一直转,有点虎的一个小男孩。她立马想到沈堰东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虎头虎脑傻不拉几。她将目光重新移到沈堰东脸上。不过看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线条凌厉的脸,她还真无法将他跟“傻不拉几”这个词扯上关系。 沈堰东碰碰沈航的后脑勺,示意他叫人。 沈航不知道是谁,只觉得应该是他二叔的女朋友,所以道:“阿姨好。” 章柠笑了,蹲下去问:“我有那么老吗,叫姐姐。” 沈航抬头征求他二叔的意见,他二叔却不想参与这场对话。沈航就对她道:“你不是二叔的女朋友吗,叫姐姐差辈了。” 章柠笑了,看向了沈堰东。 他仍是一副没有的立场的样子。 她又重新看向沈航:“谁说我是你二叔的女朋友,我只是你二叔一个病人。” 沈航不太明白状况,见她这么说,就真的那么认为了,改口说:“姐姐好。” “这就对了。”章柠含笑道,“你叫什么,今年几岁?” 沈航道:“我叫沈航,今年七岁。” “七岁的小朋友都这么高吗?”章柠有些惊讶,“还是你比较高?” 沈航又看了一眼沈堰东。 沈堰东用眼神鼓励他不必紧张和害怕。 沈航回头道:“爸爸说,我们家是高个子基因,所以我比较高。” 这个回答真可爱,章柠笑道:“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跟你二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说吃过了,不饿。 章柠就站了起来。 沈堰东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他道:“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章柠点了点头。 有沈航在,沈堰东和章柠路上也不好说他父母离婚的事情,所以话题全都围绕着副驾驶的沈航进行。 熟了一点后,沈航没那么拘束了,又开始问他爸妈会不会离婚的问题。 沈堰东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章柠见状,就探身到前面去,反问道:“那你先说,你想不想他们离婚?” 沈航诚实的摇摇脑袋。 章柠问:“但万一他们离婚了,你也不要伤心,因为离婚了他们也是你的爸爸和妈妈,还是一样爱你,这点永远不会变。你看姐姐,姐姐的爸妈在姐姐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但姐姐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而且你的爷爷和奶奶也离婚了,但你爸爸和你二叔也都健康长大了,所以他们即便离婚,对你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而且如果他们再婚了,你还会多一个叔叔和阿姨疼你。就像姐姐,姐姐过生日就可以收到两份礼物。所以离婚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你不要伤心,也不要害怕,说不定将来你也会离的。” 沈堰东笑了。 沈航问:“真的?” “对啊,姐姐这辈子经历的离婚,肯定比所有人都多。”她摸摸沈航的脑袋,“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人的事情让他们大人去搞,我们小朋友要没心没肺一点。” 但沈航关心的不是这个,他问:“但你生日的时候真能收到两个礼物?” 章柠笑了,说:“当然啊,他们两个已经不是一家人了,礼物肯定要分开买。” 沈航垂眼想了一会儿,还是沮丧:“可我还是不想他们离婚。” 章柠又道:“谁也不想他们离婚,不过他们真要离婚,那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难道你希望他们两个天天吵架吗?” -- 第60页 沈航摇摇头:“不希望,他们吵架的时候太吓人了。” 章柠道:“是吧,与其看他们俩天天吵架,还不如让他们离婚呢。” 小朋友不说话了,回头沉思去了。 沈堰东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朝他比了一个胜利的yeah。 车到小区东门,沈堰东把车停在马路边上,嘱咐沈航道:“我送姐姐回去,很快就回来,你在车上待着,不要乱跑。” 沈航点了点头。 章柠下了车,回头瞧见伸着头从车窗往这边看的沈航,对沈堰东道:“小孩坐不住,这块他又不熟,别送了,我自己回去。” 沈堰东回头见沈航眼巴巴的样子,也有点不放心,说:“那回去我给你打电话。” 章柠点了点头。 他却又不走,只是来来回回的看她的脑袋,好像在找什么似的。 她摸摸脑袋,好奇道:“怎么了?” 他终于找好了角度,飞快的亲了一下她的侧额,然后转身打开车门,进去了。 章柠摸了一下他亲过的地方,笑了。 沈堰东将车开走很远,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在路边站着。 沈航探身看了一阵,忽然问:“二叔,她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吗?” 沈堰东问:“你觉得呢?” 沈航道:“我感觉是。” 沈堰东笑了:“那就是。” 沈航又问:“那她为什么不承认?” 沈堰东道:“可能是害羞吧。” 沈航却道:“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她害羞,我觉得她在开玩笑。” 沈堰东笑了:“她是挺爱开玩笑的——你喜欢她吗?” 沈航点点头:“喜欢。” 沈堰东道:“喜欢什么?” 沈航道:“长得好看。” 沈堰东笑了,想小孩还真是会说大实话。 第28章 以前多傻的一愣头青。 沈航对父母吵架要离婚的事情已经皮了, 虽然每次都会跟着胆战心惊,但也是小孩心性,一阵就过去了, 所以到了沈堰东家, 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沈堰东让他去睡觉,他也不睡,而是拿着Ipad玩游戏。 沈堰东没管他, 拿了手机到阳台去给章柠打电话。 她却没接。 等到十一点,她还是没有回过来。 沈航还在玩游戏。 沈堰东过去把Ipad从他手里夺过来,强迫他去睡觉。 沈航还想再争取一会儿时间, 但看他脸色不大好, 就乖乖的去睡了。 沈堰东趴在阳台窗口抽烟。小区里很安静, 没什么人, 天空也没什么星星,只有一些白云。路灯不密,隔好远才有一盏, 昏昏地发着光。他又看了一下手机, 才过去五分钟。 这一整天他们都在一起,他着实没什么话非说不可, 但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想跟她再说一句话。 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因为只有一个人, 由不得他不注意。刚开始以为是晚归的上班族。等他快走到自己所在的单元门口时, 他忽然意识到是章柠。 章柠本来随意往他所在的窗口一望,但瞧见窗口似乎有人,就怀疑的走过去,仔细瞧了两眼, 发现还真是沈堰东,她就笑了,朝他挥了挥手。 沈堰东拿起手机,给她打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她柔声道:“累了一天,都没好好抱抱你,有点睡不着——那位小朋友睡了吗?” 他点点头:“应该睡了。” 她道:“你趴在窗口发什么呆?” 他摇摇头:“等你的电话。” 她问:“没等到电话,等到了人,惊不惊喜?” 他点点头:“惊喜。” 她笑了:“那你快下来,让我抱抱。” 沈堰东挂了电话,出去前进卧室瞧了一下,发现沈航的确已经睡了,就轻手轻脚的带上门下楼了。 他还没走到她跟前,她就已经张开双臂。他却走得很慢,存心想让她多等一会儿。等他距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她迫不及待的抱了上来。 今夜有风,扑在脸上有点凉,看样子后半夜要下雨。夜里也有花开,含着露水,散发出湿润的香气。 她抱得紧紧的,抱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松开他:“好啦,我要走了,你快上去吧。” 猝不及防的开始,又猝不及防的结束,他还有些茫然:“这就完了?” “嗯。”她的声调娇俏的拐了一个弯,“完啦。” 他将她拉过来,扶着她的腰,眼睛闪着乌润的光:“这么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这个?” 她被那眼睛暗示的心头一痒,明知故问道:“不然呢?” 他的声音低低的:“我以为你是来睡我的。” 她笑着啐了他一口:“一把年纪的老男人,还挺自作多情。” 他捏了一下她的腰,她不耐痒,要躲,他又将她拉回来,说:“年轻男人有年轻男人的好,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好。你之前不是说我介于年轻男人和老男人之间,最妙吗?” 她笑了:“以前你才三十,现在你都快三十二了吧,你以为你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么,蹉跎几岁都没区别。” 他一本正经道:“三十岁到四十岁正是男人的盛年,长几岁也没区别,尤其像我这种如松柏一样常青的男人。” 她噗嗤一声笑了,歪着脑袋瞧他:“都不知道你这么自恋。” -- 第61页 他供认不讳:“我以前觉得自己是很谦逊的一个人,但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我感觉这么好,或许是近朱则赤,近墨者黑?” 她道:“那你应该反省一下,为什么自己的谦逊没影响到别人,反而被别人带得自恋了?” 他只道:“可能她的内心比我强大吧。” 章柠见他如此诚恳,抿嘴一笑:“也有可能是你比她善于反思。” 他将她重新揽到怀里:“善不善于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我应该是有优点的。” 一阵凉风猛地掀过来,虽然还没落雨,可风里已经有了雨意,她轻声道:“我得走了,不然等会下大了就不好走了。” 他没有松开手,而是说:“别走了,让航航在卧室睡,我们在沙发上睡。” 她摇摇头:“万一他半夜起来,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他认真道:“你就这么点,往怀里一搂,再用毯子一盖,他看不见的。” 她一想那偷偷摸摸的情形,立马笑了:“好搞笑啊。” 他道:“不搞笑,而且他不一定会起来,就算起来,知道我在客厅睡,也不会开灯,看不见的。留下来好吗,明天一大早我送你回去。” 他这么一说,她觉得更有意思了,像在搞谍战,于是道:“好叭,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留宿一晚。” 俩人一块回到楼上,沈堰东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先进去探路,才感让章柠进来。 章柠进来后,直接把客厅的灯关了。 沈堰东找了干净舒适的衣服,带她去阳台换。 她换好衣服后,把头发也解了,用自己的手随便抓了几下。 沈堰东觉得她穿男装反而比穿女装更有味道,有一点酷还有一点媚?他走过去,扶住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就要吻,她却轻轻一偏,躲开了,说:“家里有小朋友,不要煽风点火。” 他笑了一下,也就算了。 等她收拾好了,俩人就关了阳台的灯,抹黑到了客厅。 沈堰东脱了鞋,赤脚到主卧拿了一条毯子出来。 章柠看他蹑手蹑脚的开门关门,又想到俩人方才在阳台窸窸窣窣的样子,是又新鲜又甜蜜又好笑。 她靠着沙发里侧躺下去,他将她往怀里一搂,用毯子将俩人一盖,然后抬起身体,试着用外人的角度来看。看了一会儿,又回去把毯子掀开,在她耳侧轻声道:“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 章柠刚才还一点不困,但一沾上沙发,立马觉得又困又累,她打了一个呵欠,翻了一个身,嘟囔道:“好困,我睡了,晚安。” 他点点头:“晚安。” 她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别忘了定闹钟,五点,他应该还不会起吧。” 他道:“他能睡到七点。” 她不再说话了,并且很快就睡着了。 沈堰东却一直没睡着。 沙发就那么点,虽然俩人都是侧睡,但他还是觉得背后凉飕飕,随时会掉下去。这一睡不着,难免想东想西。想着想着,就更睡不着了,于是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拿了烟和打火机去了阳台。 抽了几支烟,人平静了一点,就回去了。 回去也不想躺下,仰头靠在边上的躺椅上,时不时的坐回来看看长沙发上躺着的人。 留她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倒是有点后悔了。 他躺下来,重新把她搂进怀里。然而不到两分钟,他刚平静下去的心,就重新骚动了起来。他想,今晚一定要做一下,不然今夜他肯定要睡不着了,于是将她压下,吻了上去。 章柠被吻醒后,意识还有些涣散\。渐渐清醒后,才想起自己在哪,看他似乎也没有停下的想法,就去摁他乱揉的手。结果她这么一摁,他仗着她不敢怎么样,反而越发来劲了。她很快被他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只是卧室有小孩睡着,终究是个心理障碍,于是推了推他,道:“别在这儿,去洗手间吧。” 他一把抱起她,进了洗手间,将门锁上,把淋雨打开,水声能盖住许多动静。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却不像那晚在郊外一样配合,把她弄得神魂颠倒,不能自己。一片迷蒙中,她睁开眼睛,看到他正从镜子里在看她,她心一颤,又闭上了眼睛。 他扶过她的脸,吻了上来。 完事后,她挂在他身上歇息,柔声问:“你刚才在看什么,把我吓一跳。” 他一边吻她一边道:“我喜欢看你被彻底满足后的样子。” 她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那你的眼神能不能柔情点,别凶巴巴的,我害怕。” 他问:“我凶吗?” 她点点头:“有点。” 他道:“那怎么样才是柔情的眼神?” 她又靠着他歇了一会儿,然后跟他分开,开始用柔情的眼神看他。 俩人对视一会儿,他忍不住就低头来吻她。 她细声细气道:“看到没有,我刚刚那叫柔情,以后你要拿这种眼神看我,不要拿你看瘤子时那种除之而后快的眼神看我。” 他笑了,声音还有点哑:“瘤子是我一生的事业,我看谁都没有看它柔情似水。” 她道:“不管,反正我不准你把我当成一坨血淋淋的瘤子。” 他逗她道:“等会我就把你的备注改成一个漂亮的瘤子。” -- 第62页 她一听,有点急了,她不想别出心裁独树一帜的当他的瘤子,她宁愿当个俗气的宝宝或者甜心,于是俯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威胁道:“你敢。” 他被她咬得皱了一下眉,低眼去瞧她。 她神情柔软,眼睛含情,像尖牙利齿却没有攻击性的小老虎。 他喉头滚动,心头发痒,于是又吻了下去。 次日,沈堰东醒来看时间,差七分钟不到五点。他缓了一会儿,又去看怀里姑娘。她背对着他,睡得香甜。他将她翻过来,双肘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的瞧她。她身上有干净的肥皂味,跟他身上的一样。他把脸埋到她颈里去嗅,细闻还是不同,有一点奶香,大约是她的体味。他的头发扎到了她,她迷迷糊糊的问几点了,他说五点了。她一听时间还早,就放松下来。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她的颈和脸颊,轻声问:“你今天做什么?” 她迷迷糊糊道:“马上就月底了,我一篇稿子都没写呢,这几天得奋战一下了。” 他问:“那你是再睡一会儿还是现在走?” 她又迷糊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道:“现在走吧,再耽误一下,一天又没了。” 章柠草草的漱了漱口,连脸都没洗。他要开车送她回去,她说不用了,虽然早上车少,可一来一回也得一个小时,小孩醒了看不见他会慌。他没再坚持,送她出了小区,瞧见小区门口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就带她进去吃早餐。 一楼座位比较少,他们端着餐盘去二楼。 时间还早,二楼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俩人挑了视野比较好的窗边坐下。 平时这个点天光已经大亮,今天却有些雾蒙蒙的,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又下了雨的缘故。马路上车也不多,行人也少,只有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在打扫街道。 章柠将视线从外面收回来,一边撕餐具袋,一边打哈欠:“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早的饭了。” 沈堰东伸手替她将南瓜粥的盖子揭开放在一边,拿餐巾纸擦了擦手,又看向她那碗油香泼辣的酸辣粉,忍不住道:“空腹不易吃刺激性这么强的东西,先吃几口别的垫一下。” 章柠低眼瞧了一下,笑了:“只是看着唬人,其实是酱香味,不信你尝一口。” 沈堰东尝了一口,发现还真是,他点点头:“辣是不辣,但你早上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章柠道:“我比较喜欢他们家的粉,好久没吃过了,再说我也点了粥,综合一下就不腻了。” 他摇摇头:“不懂你这是什么吃法。” 她拿了勺子喝了一口粥,道:“有一次我跟同事去西安出差,那天特别忙,根本没时间正经吃饭,忙完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本来想好好吃一顿,结果发现连肯德基和星巴克都关了,只有他们家还营业,我就随便点了一份酸辣粉,没想到他们家的酸辣粉这么够味,尤其这汤......喝得我百感交集,从此以后我就爱上了。” 沈堰东道:“你那是太累了。” 她道:“有一点,不过他们家的酸辣粉确实很有特色,我回来之后又吃了一次,还是觉得很特别,所以也不全是因为那天太累的缘故。”又问,“昨天都忘了问,你哥哥和嫂子这次又是为什么闹离婚?” 馄饨滚烫,沈堰东拿勺子搅了搅:“出轨。” 她问:“谁,你哥?” 沈堰东点头。 她问:“那这次他们是真要离?” 沈堰东道:“他们每次都像真的,有一次都进民政局了,就差盖章那一下,都没离成。” 她笑了:“那你哥哥和嫂子这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意思。据说我爸和我妈当初好像也有点这意思,但他们应该是不喜欢这种相处方式的,所以很快就离了。不过我觉得你哥哥和嫂子好像是乐在其中的,就是不知道出轨这种性质的事情算不算踩了底线?” 沈堰东吃了一口馄饨,慢慢道:“随他们去吧,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只要别影响航航就行。” 她道:“小孩嘛,爱给够了,父母是不是在一起没那么重要。再说,有你这个亦师亦友的二叔,我想即便你哥哥和嫂子离婚,他应该也不会孤单。” 沈堰东点点头:“什么事让你一说,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笑了:“我是觉得人没那么脆弱,孩子也没那么脆弱,避免不了的事情,经历一下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不就是活生生的榜样吗?” 沈堰东问:“是吗?” “是啊,”她理所当然道,“以前多傻的一愣头青,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具有风格的大帅哥,男人果然还是要沉淀一下才有魅力。” “以前?”沈堰东抬眼觑了她一下,“你这么说,好像你以前认识我似的。” 她道:“我不认识,我堂兄认识,他跟我说的。就电梯里那个,他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你还记得吗?” 沈堰东摇摇头:“不记得了。” 她笑了:“你装什么高冷,他跟我说你一早就认出他了,怎么,怕他爆你黑料?” 沈堰东也笑了,问:“他说什么?” 她道:“他说你高中的时候特别普通,没有任何记忆点,现在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一眼就能让人记住。” “是吗?”沈堰东笑,“他倒是没怎么大变,感觉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 第63页 二楼上来一对爷孙,他们端着餐盘,扫了一圈,最后在他们身后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去。小女孩年龄不大,说话奶声奶气的,正在跟爷爷讲她昨晚做了什么梦。章柠一听见这个,立马想起什么,便问:“沈医生,还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沈堰东以为她要说他昨夜精虫上脑不能自持的事情,硬着头皮道:“不记得。” 她一脸果不其然道:“你睡觉就睡觉,抱着人家的脑袋乱划拉什么,我的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沈堰东一愣,问:“我吗?”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她横了他一眼,“热爱工作是好事,但也不至于做个梦都要做手术,得亏是用手指划拉的,要是你手里有刀——” “哪有这么夸张。”沈堰东立马截住了她。 她不置可否:“又不是你半夜被划拉醒了,你当然无所谓。” 沈堰东道:“那你还打呼呢。” 她立马道:“胡说,我才不会打呼。” 沈堰东道:“爱打呼的人都不爱承认自己打呼。” 她道:“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打呼。” 沈堰东道:“那是因为你没问过。” 她一想大学室友打呼磨牙的情形,又想到自己也是这德行,不忍直视道:“没有,你绝对在骗我,我真的不打呼。” 沈堰东道:“不信的话你回去拿手机录一晚上,看看有没有。” 她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即便有那也是因为太累了,搬家已经够累了,睡觉也不让人好好睡,年纪一大把,不知道怎么那么有精力。” 沈堰东脸不红心不跳:“累吗,我倒感觉你挺享受的。” 她哼了一声:“享受是一回事,累是另外一回事。” “哦。”沈堰东意味深长道,“那下次换个不那么累的姿势。” 章柠脸一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沈堰东抬眼去瞧,只见对面姑娘埋头吃粥,眼神飘来飘去的,就是不看他,他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抬她的下巴,她轻轻一躲闪开了,他问:“你怎么了,怎么不敢看我?” 章柠觉得他明知故问,抬眼瞪了他一下,结果脸却更红了。 唇红齿白的年轻,眼角眉梢都是风情,沈堰东心中一动。 她抽了餐巾纸擦了一下嘴,也不跟他打招呼,起身就走。 沈堰东也不吃了,起身跟了出去。 俩人走到外面,凉风扑面,他们才发现外面比店里清爽凉快得多。他去握她的手,她躲了一下不让握,他还是追上去握住了,她又挣了两下,发现挣不动,也就算了。 俩人走到路边,看见远处有出租车过来,她抬手要拦,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说:“去做地铁吧,这会儿还早,人也少。” 她别扭道:“我困了,不想走路。” 他道:“不远,就十分钟。” 她抗议:“十分钟还不远?不要。” 他上前一步,圈住她的肩,道:“空气这么好,权当散步了,我送你过去。” 她的语气也柔和下来:“这一来一回就得半个小时了,你家里不是还有小朋友么,万一他醒了怎么办。” 他看了一下腕表:“还不到六点,他不会醒这么早的。” 她搂住他的腰,仰脸问:“那你说一个我非要去做地铁不可的理由来,不然我就不去。” 他指着地铁的方向:“那边有一片别墅区,墙上挂满了蔷薇,得有一百多米长,现在虽然不是花开的季节,不过还有一些,早上和晚上从那里经过,总能闻到香气,很漂亮的,一路过去,正好可以看看。” 她不买账:“这个没有说服力。” 他又道:“省钱?” 她更不买账了:“不要!” 他放弃道:“那你说吧,你想听什么?” 她笑道:“比如你想跟我多待一会儿?” 他明明是被戳中了心事有点不好意思却要强装是她无理取闹,装又装不像,话还没出口,笑意已经从眼睛里漫出来:“到底走不走?” 她觉得他是承认了,立马笑了:“走、走、走,沈医生难得殷勤一次,不走以后估计就更没有了。” 过去的路上果然有蔷薇花开,俩人在那堵花墙下走了很久,但到了地铁口还是有些恋恋不舍。 分别后,章柠转身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以为沈堰东还站在原地,结果发现他已经走了。虽然他平时穿的像个老大爷,但步伐却是青年人的,大而坚定,自有一种态度。人行道上的老槐树被风一吹,摇摇晃晃,掉下几滴露水来。有一滴砸在了他脑门上,他伸手擦了一下,步履未停。马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他与车流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她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沈堰东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过来,一如他们分别时那样温存,问:“怎么了?” 她控诉道:“沈医生,你怎么回事,人家不想做地铁,你非拉人家做地铁,结果人家还没进站,你都没影了。” 沈堰东回头去瞧,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看到她果然还在地铁口,就笑了:“怎么不进去?” 她沮丧道:“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回头看看我,结果一次都没有,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不舍吗?” 沈堰东一顿:“我再恋恋不舍,你也不能留下来。” -- 第64页 她哼了一声:“既然你这么喜欢痛快,为什么昨晚留人家,早上又磨磨唧唧非要送人来坐地铁?” 他无奈的道:“情不自禁嘛。” 她又哼了一声,挂了电话,转身进了地铁。 沈堰东看着她进去了,反倒不想走了,他站在马路牙子上抽了根烟,吹了一会儿风,方才回去了。 第29章 热恋的情人如同干柴烈火。 沈堰东回去时, 给沈航带了一份早点,陪他吃完,把他送到补习班校车接送点之后, 就去了医院。下午, 他又把他接回来,晚上吃了晚饭,陪他写了一会儿作业, 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将他送回去。沈航却不愿意回去,他觉得家里气氛太紧张了, 他想等爸妈彻底和好后再说。沈堰东看他那哀求的样子, 有点不忍心, 只是明天周一, 他要上班。上班时可以顺便送他去补习班,下班却没办法接他。沈航说他可以做公交车,但沈堰东不放心, 想来想去, 最后决定求助章柠。 章柠正在家里写稿,写得头昏脑涨, 沈堰东的电话过来, 开口一句简单的问候,就让她的疲劳一扫而空。她的声音不自觉的软了许多, 回应道:“我写稿, 你干吗呢?” 沈堰东抿了一下嘴唇说:“我正准备送沈航回去,但他爸妈的事估计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他不愿意回去。但是我明天上班,能送他去补习班, 却不能接他。你下午方便接一下吗,接完先放你那,我下班再过去把他接回来。” 章柠笑了,打趣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求我帮忙,不然才不会给我打电话。” 沈堰东也笑了,问:“那你到底方不方便?” 她问:“你怎么谢我呢?” 沈堰东问:“你想我怎么谢你?” “我想......”她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那就先记账吧,等我什么时候有想法了再说。” 沈堰东道:“那我把地址和老师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章柠说:“好。” 为了防止自己工作起来太过投入而忘了这事,挂了沈堰东的电话,章柠定了一个闹钟,周一下午闹钟一响,她就出门了。接到沈航后,她给沈堰东发微信,问他今晚什么时候过来。沈堰东说八点多左右,到她那边大概得九点了。章柠嘱咐他,让他不要吃晚饭,她打算做顿好吃的慰劳一下他。沈堰东说好。 回到家时间尚早,章柠安顿好沈航后,回书房继续工作,本来打算八点开始做饭,结果写着写着忘了时间,一直等到敲门声响起,她才突然意识什么,只是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于是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写稿。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堰东走过去,站在她背后看了一会儿,把手搭在了她肩上。 章柠回头去瞧,他温存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她的心一下就柔软起来,于是站起来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我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还没开始做饭。” 他却不买账,只道:“那现在开始做吧。” 她笑了,把脑袋靠在他胸前,小声说:“你不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说‘没关系,我来做吧’更有风情吗?” 他诚实道:“不觉得。” 她又笑了,仰头问:“好吧,我去做,不过太晚了,简单点,意面怎么样。” 沈堰东却低头吻了下去。 好一会儿,她小声抱怨道:“以后从医院回来不洗澡禁止靠近我。” 他问:“怎么呢?” 她道:“身上一股消毒水的味儿,难受死了。” 他目光熠熠:“除了消毒水,还有其他吗?” 她果真又凑过去闻,疑惑道:“玫瑰?” 他笑了,撩起T恤,从大裤衩左侧的兜里薅出一支玫瑰。 她十分意外,接过来闻了闻,又不满道:“沈医生,你可真现实,帮你忙才有花,平时就什么都没有。” “谁说的?”沈堰东抬抬下颌,“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她低眼瞧了一下,道:“一条项链,一朵花,你也好意思炫耀。”说着转身从书架上薅出一本词典,把玫瑰夹在书中,然后把书重新塞回了书架上。 沈堰东从后面靠过去,低声问:“他没给你捣乱吧?” 她扶住书架,点点头:“比想象中乖点,也可能是跟我不熟。” 他将她转过来抵在书架上,正准备再吻一会儿,书房的门忽然开了,章柠在门开的那一刻,迅速蹲了下去。 书桌将她严严实实的挡住,而且房间里还没开灯,因此书架那里好像从始至终只有沈堰东一个人。 沈航举着他的手机,喊道:“二叔,我爸爸找你。” 沈堰东笑了,出去接过电话,并顺手把书房的门掩上了。 章柠长舒一口气,站起来喝了口水,正准备出去做饭,沈堰东忽然又推开门进来了。 章柠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问:“怎么了?” 沈堰东道:“航航的姥姥摔了,后脑勺着地,人直接昏迷了,现在正往我们医院的路上去。” 章柠一顿,问:“你要走了?” 他点点头。 她有些失落,勉强的笑了一下,说:“我就说现在医生是稀缺资源,人人都跟我抢,走吧。” 她的失落看得他心里也一晃一晃的,于是走过去,把她的脑袋摁在了自己怀里。好一会儿,说:“我真的走了,航航还得先搁你这儿。” -- 第65页 她仍然沮丧,不过松开了他,说:“他很省心的,不麻烦,你去吧,我会看着他的。” 沈堰东到了医院,孙妍母亲的头颅CT诊断结果已经出来了,是脑挫裂伤、急性硬膜下血肿并形成了脑疝。因为出血量大,且中线移位超过一厘米,有急诊手术指征,所以做完术前一系列检查之后,人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人进去后,沈振州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问沈堰东人呢。沈堰东说搁朋友那了,让他们不必担心。 沈振州没有再说话。 孙妍忽然问:“这手术大概多长时间?” 沈堰东道:“没什么意外的话,两、三个小时就能结束。” 空气又沉默了下来。 已经是后半夜,这天还是沈堰东的手术日,手术排得多,他不能陪着熬了,嘱咐他们有急事打电话,然后回值班室补觉扑了。 沈堰东走后,孙妍和沈振州之间的沉默就更令人窒息,因为这场意外皆因俩人的失误。 事情发生的时候,孙妍在客厅和沈振州理论他出轨的事情,俩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孙妍的老母亲在卧室听外面动静越来越大,心里非常着急,想弄出一点动静,让俩人过来,结过一不小心就摔到了地上。但孙妍和沈振州忙着吵架,根本没发现,等发现时,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孙妍现在满心愧疚和疲倦,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只对沈振州:“等妈出院后,我们就离婚。我妈我养,你儿子你养。婚前财产各归各,共同财产一分为二,至于你的债务,无论是欠你同事的,还是欠你弟弟的,我一分钱都没用,一分钱也不会还。” 沈振州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他也累了,又累又愧疚,沉默良久,答应了。 次日早上,沈堰东打电话给沈振州,听说手术很成功,他就放心的进了手术室。五台手术全做完,已经又是凌晨了。他换下手术服,本想在值班室睡的,但又想现在街上车少,开快点,估计二十几分钟就能到,还是决定回去。 章柠还在书房,听到敲门声出门去开,见到满脸倦意的男人,有些诧异:“你不是说今晚回不来了么?” 他进来换鞋,说:“比预想的要顺利,我看时间还早,就回来了,你还没睡?” 章柠却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的瞧他。 “看什么?”沈堰东摸了摸自己的脸,最后摸到自己硬扎扎的胡茬,就笑了,“好几天没刮,没想到这么长了,是不是很邋遢?” 她整个跳上去抱上去他,吻了上去。 做了十八个小时的手术,沈堰东以为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但她这么吻上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将她抱起来,只是有一点头晕,站不住,不得不将她抵在墙上支撑。后来不吻了,也就那么抱着。她这样馨香温软,他一挨到她,仿佛就会被治愈,从心到身体都舒畅。 好一会儿,她松开他,小声说:“你快去睡吧,我白天睡过了,今天晚上要通宵。” 两天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沈堰东确实极度缺乏睡眠,所以冲了澡,倒头就睡了。章柠回去又写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她洗漱一下,去厨房做饭。 六点钟闹钟准时响起,沈堰东从卧室出来,瞧见她在厨房叮叮咣咣,走过去看。她正在卷寿司,他奇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做饭了?” “兴致说来就来。”她声音带点熬夜后的无力,“他姥姥怎么样了?” 沈堰东道:“还在ICU里观察,目前一切正常——你不是不会做饭么?” 她打了一个哈欠,困得眼泪直流:“这不现学现卖么?” 他没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切,好几次感觉她要切到手指了,但竟然都没事。切完手上这个,她摘掉了一次性手套,过去圈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困倦道:“我好困,不想做,剩下的你自己搞吧。” 这大清早的就投怀送抱,真是想不干点什么都不行,于是他捞出她的脑袋,低头在她耳边道:“我今晚值班,明晚飞德国,跟马老师一块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这一周可能都没什么时间了。” 她没吭声。 他又道:“但现在挤一挤,还可以挤出十五分钟。” 她不满的情绪已经爆棚了,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十五分钟够干吗?” 他笑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往卧室去:“可以干很多事情的。” 热恋的情人如同干柴烈火,稍一碰触就可以激起燎原大火,根本不需要技巧加持。她柔软饱满,他□□有力,这种激情持续了很久。 完事后,他到洗手间迅速冲了一下,然后洗脸、刷牙,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五分钟。然后到次卧叫醒沈航,把他塞到洗手间洗漱,自己到厨房接着卷寿司切寿司。 章柠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衣服,出来冲了一壶咖啡。 吃饭时,俩人都埋头咬寿司,不看彼此,也不交流,只跟沈航说话。后来那股不好意思的劲儿渐渐淡了,沈堰东才说:“昨天晚上跟他爸妈说了,他爸爸下午会去接他,你不用去了。” 章柠点点头,起身离开餐桌,没过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支笔,坐在他旁边,拉过他的手臂,开始画。 沈堰东奇怪道:“你干什么?” 她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画自己的东西。 沈航捏着一个寿司凑过去看,看了好一会儿,他喊道:“是小老虎!”等她画完,他又补充道,“还是一个睡觉的小老虎!” -- 第66页 章柠笑了,合上笔帽,又吹了几下,把笔迹吹干,道:“给你增加点人格魅力嘛。” 他低眼去看小臂上的老虎:“这跟人格魅力有什么关系?” 她道:“你的体格够健壮了,再画猛虎就没意思了。画可爱一点的,可以形成反差萌,消解掉你的外在给人的凶悍之感,能让你生动活泼起来,有利于拉近和别人的距离。” 沈堰东:“......” 第30章 “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沈堰东带着手臂上的小老虎送完沈航, 去了医院。 他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见到他的每个人几乎都会问一嘴这只小老虎的来历。 他谎称是小侄子画的。 一些人不深究,但病区那些年轻的进修生、研究生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们说小老虎绝对不是小侄子画的。因为这只老虎虽然可爱, 但不是小孩那种生涩稚气的可爱,而是成熟的可爱。画小老虎的人,一定是个成熟但富有童趣的女性。 沈堰东笑了, 心想他们分析的还挺有道理,不过他嘴上却死不承认,就咬定是小侄子画的。 其中一个研究生说如果是女朋友画的, 他肯定不敢洗, 如果是小朋友画的, 那就无所谓。一群人起哄, 要他洗掉。 沈堰东正后悔来之前没搓掉才惹来关注,他们一起哄,他站起来进了值班室的洗手间。但真要洗掉的时候, 又觉得这样岂不是显得很心虚, 磨蹭一会儿,还是带着小老虎出来。 众人哄堂大笑。 白天他没手术, 这只小老虎就在他手臂上待了一整天, 晚上他有急诊手术,就不得不把它刷掉了。 周五晚上, 他和马教授飞德国, 周日一大早启程回国。这里和国内有七个小时的时差,下飞机时已是后半夜。打车的时候他考虑要不要去找章柠,但最终决定算了。虽然这次他决定顺其自然,不考虑那么多, 但照目前这个热火朝天的形势,他难免情不自禁多想,还是淡一点比较好。 这个想法一旦明确,沈堰东开始有意减少和章柠见面的频率。不过他本来就忙,以往见面也都是挤时间,章柠倒没察觉到什么。只是半个月都不见一面,这多少有点夸张,所以她就抽空挂了一个他的门诊。 门诊楼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永远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病患,闹哄哄的像火车站。章柠来得晚,候诊大厅已经坐满,她只好站在一旁刷手机。大约一个小时后,广播中叫到她的名字,她扯了扯衣服,整理了一下头发,路过导诊台,拐进去。 沈堰东的诊室在走廊尽头,她快到时,后面忽然有个人撞了一下她,而且还没给她道歉。她略微有点不悦,抬头去看,那人径直往前去,快走到沈堰东对面的诊室门口时,章柠看到他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那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之前做医患选题时看过的各种医闹惨剧,脑子还没判断出是不是,喉咙却先发出了尖利的声音:“他手里有刀!”随后那个诊室发生了一声刺耳尖叫,有人跑出来和她撞了一个满怀,却什么都来不及说,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离了走廊。 章柠一把冲到诊室门口。这是独立诊室,里边只有一个医生。医生已经被砍伤,地上、身上全是血,可那人还在对着医生乱砍,章柠一扫诊室,发现没什么工具,匆忙间拎起椅子向拿人后背抡了过去。结果用力过猛,她没把住椅子,椅子直接摔掉了。那人回身看的瞬间,章柠看清楚他的脸。他的眼睛向下歪着,嘴角向上歪,面部僵硬扭曲,像个僵尸似的,她吓了一跳。那个受伤的医生趁机夺路而逃。章柠眼看自己成为了下一个攻击对象,她也急忙转身跑,只是没跑两步,左肩忽然被什么重重的击到了,但她顾不上想,只知道往外跑。她跑出诊室时,余光看到沈堰东提着一把椅子从对面出来,她忽然又刹住了步子。 沈堰东扬起椅子朝持刀之人狠狠抡了过去。刀和椅子同时掉在地上,那人也摔爬下了,他扑过去拿膝盖死死顶住那人的背,其他诊室的医生和大厅巡逻的保安也冲了过去帮忙。 章柠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后背的疼痛,她扶着肩头去看,看到左肩胛骨附近有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更加汹涌的疼痛涌上来,她几乎难以忍受。有护士过来询看,这时候沈堰东也已经从人群中出来,跟护士一块将她扶进诊室,剪开她肩上的衣服查看伤口。 伤口大约有七、八厘米长,两、三厘米深,沈堰东觉得应该没伤到筋骨,稍微松了口气,开始给她消毒、包扎止血。 又有其他医生和护士进来帮忙,沈堰东问苏主任呢,护士说已经推去急诊了。 沈堰东给她包扎完,让护士送她去急诊。 半个月就见了一面,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章柠想说点什么,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先跟着护士走了。 她的伤看起来严重,但确实没什么大碍,急诊的医生给她做了清创缝合,之后跟警察做了笔录,就回去了。 沈堰东下班后,去超市买了鱼和豆腐提着回去了。 到了楼上,他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开,他还以为她不在家,正准备打电话,发现微信里有她刚发过来的消息。打开一看,是门禁密码。他进来后,把买的菜简单处理了一下,去卧室和书房找人,都没有,他最后去了阳台。 -- 第67页 阳台没开灯,有点黑,不过他借着客厅的灯光看到了,沙发上有人。 她趴在抱枕上,似乎睡着了。 沈堰东蹲下去,轻轻摸了一下她身上缠着的绷带,轻声问:“疼么?” 她点点头,小声说:“有点。”但很快又道,“不过也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又问,“你们那个苏主任怎么样了?” 他说:“被砍了五刀,虽然没有致命伤,不过确实需要养一阵了。” 她问:“那人为什么要砍他?” 他以手支颐,垂眼瞧着眼前安静的姑娘,说:“苏主任之前给他做过听神经瘤的手术。他那台手术比较复杂,听、面神经把瘤子包住了,术中只能切断神经,然后做吻合手术,术后评定五级面瘫。听说后来他花了很多钱去做康复治疗,不过没效果,他老婆也跟人跑了。他觉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特绝望。后来他在一个病友群里看到了跟他一模一样的情况,也是在我们病区做的,只不过不是苏主任主刀,但人家面瘫比较轻,而且做了一系列的康复治疗后,已经恢复了八成,几乎与常人无异,他就把这笔帐算到了苏主任头上。” 章柠听罢沉默了一会儿说:“众生皆苦,恐怕再没有比医院更适合解释这个词的地方了。” 他伸手将她的头发勾到耳后,说:“其实他这也算极端个例了,大部分人还是像《活着》里那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痛苦了还要活着,但就是要活着。” 她好奇的看着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这种事情落在自己身上了怎么办呢?” 他直接道:“那也就只能接受。” 她又问:“那万一你被人砍得半身不遂或者终身残疾,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他理所当然道:“所以要找个厉害点的老婆,等真出现了这种事,就离婚好了,相信他们离开了我,还是可以活得很精彩。” 她有点醋意,因为觉得他这话的指向是他的前妻,于是酸溜溜道:“你想得挺开的嘛。” 他诚恳的点点头:“想不开也没办法。” 她又道:“但这样你就陷她于不义了呀。” 他道:“有舍必有得。” 她笑了:“你好鸡贼,怕别人嫌弃你,就先发制人。” 他道:“那要是你的话,你会说‘虽然我残疾了,虽然我不能再给你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这样的话吗?” “这样好像更卑鄙,像道德绑架。”她笑了。 他没再说话,而是俯身过去吻她。 阳台的窗户开着,九月已经有了凉意,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着楼下的梧桐,发出或轻或重的声音。这一时的感觉,不像在繁华的都市,倒像那个在远郊的夜晚,有一种天荒地老的寂静感。 良久,他问:“你饿了吗,我买了鱼和豆腐,给你炖一下?” 她摇摇头,小声道:“不要了,你忙了一整天,还要进厨房,不累吗?” 他道:“做家务对我来说倒是一件放松的事情。” 她歪着头瞧他:“反正做得好吃做得不好吃也吃不死人?” 他又笑了:“或许是这个原因。” 她拉过他的手,捏了一下,贿赂道:“那最好也不要做得太难吃,毕竟我是个病人,这会儿很敏感的。” 他笑了,说:“我先去洗个澡,你等一会儿。” 第31章 人在谈恋爱时会变傻。 此后的半个月, 无论沈堰东下班多晚,都会过来找她。 陪吃、给换药、哄睡觉,任她予取予求。 他任劳任怨时, 她也变得格外黏, 跟平时那独立自由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俩人如胶似漆,好不甜蜜。 不过随着章柠伤口的逐渐愈合,这种好日子也渐渐结束了。仿佛伤口一好, 她就没有了软弱任性的理由,他也没了由她予取予求的理由。 半个月后,章柠到东怀的骨科去拆线, 拆完又到神外去排队等号。 她进去时, 沈堰东还在写病历, 不过知道是她, 头也不抬的问:“拆完了?” 她“嗯”了一声。 他这才转过椅子问:“排了很久吗?” 她一顿,说:“还行。” 他专注的看着她问:“今天早上才分开,这才多大会功夫, 就这么离不开人?” 她嗔了他一眼, 俯身从椅子边提起一个牛皮纸袋放在诊桌上,傲娇说:“好不容易来一趟, 给你带点东西嘛, 不然我才懒得排队。” 沈堰东站起来瞧了一下,里边装了两个饭盒, 还有一瓶绿色果汁, 他有些意外:“你做的?” 她点点头:“起来早了,闲着没事就试着做了一次,不过我做的时候没尝,反正好吃不好吃就这样了。” 他笑了:“只要不过分难吃, 我会吃完的。” “不要小看人嘛。”她也站了起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他见她要走,忙说:“再坐一会儿,我还没歇过来,你容我喘口气再走。” 她一愣,诧异的重新坐回去:“稀奇啊,头一次听沈医生喊累,我之前一直以为沈医生是铁人呢。” 他理所当然道:“这不是害怕被别人说一把年纪,体力不济嘛!” 她笑了,没有说话。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掰着脑袋四下活动了一下颈椎,又开了开肩,然后长舒出一口气,说:“好了,走吧。” -- 第68页 章柠多少有些心疼,起身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腰,他回头来瞧,她朝他一笑,小声道:“那我真走了。” 他也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说:“走吧。” 出了医院,章柠打车去公司,他们下午要开《深度》十一月刊的策划会。 《深度》十一月的封面人物是一个中年男演员。该男演员出道便是巅峰,但没过几年迅速又被遗忘了,今年上半年上了一档亲子类真人秀节目。这档节目特别流水账,几乎没什么看点,但该演员和他妻子以完美的教育理念,成功把这档节目带出了圈。而他本人也收获了“别人家的爸爸”、“别人家的老公”、“模范老公”、“好男人”等称号,迎来了事业的第二春。很多年前,这演员还是当红炸子鸡时,《深度》给他做过专访。如今想再约一个专访,跟他聊一聊这些年的变化。 因为此前有过合作,约专访很顺利。专访地点约在演员家里。前一天晚上,《深度》这边和演员团队那边沟通好所有事宜,第二天一大早就过去了。 上午和下午采访演员,完事后,化妆师和摄影师先撤了。晚上,章柠和其他两个记者根据演员团队提供的采访名单去采访跟他住在同一个小区的两个好友。一个是演员的音乐家邻居;一个住得稍微远点的电视剧导演。 从音乐家的别墅里出来,三个人去找导演。 快到导演家时,主笔老师忽然说:“一个边采,用不着我们三个人,要不你俩在外边等我一下,我估计最多半个小时就完事了,完事咱们一块去吃饭。” 章柠就和实习记者留在了外面。只是大晚上的,一直站在人家门口多少有些诡异,于是俩人就去溜达了。 实习记者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免觉得新鲜,拿手机查这别墅区都住了哪些名人。不查没当回事,一查发现这小区竟然就是那个全京名人密度最大的别墅区。只不过这别墅区建得比较早,名人年龄都偏大,她喜欢的年轻偶像没一个住这边。后来俩人走到一处人工湖旁,湖边有人在打电话,听声音像个年轻姑娘,俩人本着对名人八卦的好奇之心,在那姑娘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那姑娘应该是在跟男友打电话,因为她在质问对方,为什么工作就有时间,陪她就没时间,是不是工作比她更重要?不知道对方回答了什么,那姑娘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骂道:“xxx,别TM跟我拽,如果不是我,我们家老爷子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别TM吹你一句,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说着挂了电话。 章柠和实习记者面面相觑。 那姑娘站起来走了,但没走多远,忽然又停了下来,然后倒了下去。 章柠急忙和实习记者跑过去看。 她身体僵硬,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呼吸急促,特别吓人。俩人都有些吓着了,想摁住她,又不敢摁。章柠就摸出手机,给沈堰东打了过去。沈堰东说可能是癫痫发作,要她们把人放平,松开衣领,让患者可以自主呼吸,然后把头侧向一边,以便分泌物能顺利从口腔排出。之后让她们观察情况,癫痫通常1-2分钟就会停止。如果超过五分钟还没停止,就打电话送医。 按照沈堰东的指示做完,俩人就静静的观察着地上这姑娘。没过一会儿,这姑娘就不抽了,人也逐渐清醒了。 章柠伸手将她扶起来,那姑娘在黑暗中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却什么都没说,而是接过自己的手机走了。 章柠却认出来了,是周临西。 她想起日料店楼梯上那个又柔又狠的狼人,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病。 她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癫痫,说是车祸的后遗症之一,她顿时就明白了。 回到家里,章柠冲了澡,出来躺在沙发上休息。快睡着时,听到有人开门进来,她翻了个身,躺着继续睡。 沈堰东在沙发旁蹲下,隔着衬衫摸了摸她的伤口,那块现在还贴着无菌贴,他问:“还痒吗?” 她点点头:“有点。” 他道:“还是得忌口,保险点再忌一周。” 她灰心道:“忌吧忌吧,反正我已经找到了清淡食物的乐趣,再忌一年也没问题。” 他笑了:“那个癫痫的人怎么样了?” 她道:“没两分钟就不癫了,站起来自己走了。” 沈堰东问:“同事?” 章柠翻身回来,轻声说:“不是,路人。” 沈堰东把手覆在她腰上,问:“吓到了?” 她笑了,盘腿坐起来,理了理头发,说:“是挺吓人的。”又问,“这种癫痫能治好吗?” 沈堰东在她身旁坐下,说:“因人而异,具体得看情况。” 她又问:“如果是车祸后遗症呢?” 沈堰东把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揽过来说:“一般情况下,癫痫靠药物控制会减少发作次数甚至不发作。如果药物控制不起作用且发作很频繁,那就做手术了。” 她好奇道:“为什么不直接做手术,像切肿瘤似的,一劳永逸。” 沈堰东低声道:“癫痫不同于肿瘤,肿瘤本身没有任何功能可言,切掉就切掉了。但引发癫痫的致痫灶本身就是脑组织,尽管发生了轻微病变,但功能还是有的。如果为了治疗发作并不频繁的癫痫就把一大片脑组织切掉,会让脑子的某些功能减退。”拿手点点她脑门,“比如人的前额叶,管理人类的高级思维,有记忆、判断、分析、思考等功能,如果切除,那人的这些功能就没有了。所以癫痫的治疗首选是药物控制,除非致痫灶非常局限,不在重要的功能区。” -- 第69页 章柠直起身体,摸了摸脑门,惊讶道:“这个前额叶这么厉害?” 他点点头:“小孩自控力不好,是因为前额叶还没发育好,老人容易受骗,也是因为前额叶皮层老化或者受损的缘故。” 章柠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岂不是说人的心理都是由生理决定的” 沈堰东道:“但生理是可以改变的。” 章柠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人在谈恋爱的时候会变傻,有科学依据吗?” 沈堰东点点头:“有研究,好像是英国大学的一个教授做的研究,说人面对自己心仪的人,主管判断、批评的额叶皮层,控制恐惧情感的脑杏仁核,控制消极情绪的中部颞叶皮层,控制同情心的反扣带回皮层都会暂时关闭,这时候人会失去理性的客观评判,只剩下盲目的陶醉和喜欢。” “啊?”章柠笑了,“还真有啊。” 沈堰东道:“有的。” 章柠歪着脑袋,笑盈盈的瞧着他:“那我现在特别想知道沈医生的那几个皮层有没有关闭?” 沈堰东把脑袋伸给她:“那你打开看看。” 她又笑了,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把脑袋抵在了他肩上。 他将她抱到腿上搂着。 空气中流淌着昏黄与安静。 好一会儿,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最近常常让我有一些小时候的感觉。” 他问:“什么感觉?” 她小声说:“那时候都还没有亲吻、拥抱的概念,只要看到一个人来上学,就会特别开心;听说他请病假了,那一天就会无心学习;如果某天放学路上能偶遇他,打个招呼,内心就会蓬勃充盈的想飞起来。” 他问:“是吗?” 但她又很疑惑:“可是真要较真去想一想,我并没有这样暗恋过谁,所以也不知道这种纯情的感觉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点点头:“有些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又问:“你们十一放假吗?” 沈堰东道:“有值班。” 她问:“几个班?” 他道:“一个白班,一个夜班。” 她的手指在他背上来回画圈圈:“那剩下的时间是不是都是我的?” 他笑了,说:“三号的时候李聪结婚,我要去参加他的婚礼,除了这些,其他都是你的。” 她跟着就笑了,说:“你不说我都忘了,他也请我了。” 他问:“那你想去吗?” 章柠点点头:“我想去,但有点不想跟你一块。” 他将她从肩上扶起来,探究的问:“为什么?” 她却又抱住他,趴在了他肩上:“他们肯定要指指点点,说些不疼不痒的话,我又不会忍气吞声,万一想怼他们,他们以后估计会更阴阳怪气。我不在你们医院,无所谓,你以后怎么混?即便你不在意,我也是真的讨厌别人对我喜欢的人指指点点。” 他点点头:“流言就像苍蝇,即便无所谓,但老在耳边嗡嗡也挺烦人,那我们就分开去好了。” 到了李聪结婚这天,俩人果然分开出发。 沈堰东早半个小时,章柠晚半个小时 到了酒店后,章柠一眼瞧见马教授,就过去跟他老人家打招呼,只是还没来得及跟桌上的沈堰东暗度陈仓,就先瞥见了一旁跟高瞻远说话的周临西。 她微微一愣。 周临西看上去也很意外。 高瞻远隔空朝她示意。 章柠回以颔首,又看了一眼周临西,接着和其他人寒暄去了。 章柠和骨科医生谈恋爱的八卦早传开了,其他人见她只身前来,纷纷问怎么回事。 周临西不咸不淡的听了几句,回来问高瞻远:“她跟你们这么熟?” 高瞻远点点头,解释道:“两年前的事情了,她妈脑子里长了一个肿瘤,我们这边给做的手术,之后她又写医患关系,在我们医院跑过一阵,跟大家混得比较熟——你们也认识?”问完想起章柠跟周梁禹的绯闻,又笑了,“我忘了,她应该是你哥的朋友。” 周临西又问:“骨科医生是怎么回事?” 高瞻远也不清楚,只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们这边有她的绯闻,说她在跟骨科那边的人在谈。” 周临西笑了:“是吗,那还挺有意思的。”说着又去看章柠。 章柠跟一众人打完招呼,到隔壁桌落座,刚一坐下,就有陌生男人上去搭讪。 沈堰东起身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并且把手臂搭在了她背后的椅靠上。 那搭讪男尴尬的走后,章柠回头小声抱怨:“你干吗呢,不是说好要演不熟吗?” 沈堰东往她这边倾了倾身,低声说:“不想演了,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章柠戏道:“怎么,坐在人群中觉得孤单,需要伴了?” 沈堰东没回答,只说:“反正也来过了,要不我们现在走吧。” 章柠有些意外:“原来你是参加婚礼会半路逃走的人设吗,我还以为你是吃完还要帮忙收拾残局的人设。”不过说这话时,她无意间一瞥,看见周临西正往这边看。她朝周临西颔首示意,周临西却没有理会,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了沈堰东身上。 沈堰东恍若未闻,握住她的一只手,细细揉着:“偶尔一次也没关系。” 章柠收回目光,心中仍有些点纳闷,难道周梁禹没跟他妹妹解释他们俩人的关系,他妹妹这种审视和打量的眼神,弄得她好像是一个劈腿渣女似的?不过周临西毕竟是无关紧要之人,章柠想不通也就随她去了。 -- 第70页 高瞻远顺着周临西的目光看到俩人的互动后,有些疑惑:“这俩人什么时候搭上了?”电光火石之间又什么都想明白了,“她来医院跑采访的时候我就觉得俩人怪怪的,原来是勾搭上了。”又若有所思道,“这么看来,他为什么离婚还有待商榷呢。”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平时虽然看不惯他的装模作样,但有时候也挺佩服他,现在看来,我高看他了。” 周临西嘴角扯出一个笑:“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他。” 高瞻远把思绪从俩人身上拉回来笑说:“你爸爸在捐赠仪式上那一句话,已经让他成为我们院的明日之星了,他应该感谢老天让他那晚出门碰到你。你没碰到他,不一定会有事。他没碰到你,那损失可大了。” 周临西把目光移到高瞻远脸上,似笑非笑道:“高医生,你真会说话。” 高瞻远耸耸肩:“天赋而已。” 周临西极轻的笑了一下,拿起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说:“还以为会有意思,看来也没什么意思。”又问,“走吗,我请你去骑马。” 高瞻远立马就跟着站了起来。 第32章 “沈医生,你好可爱,怎么会…… 来都来了, 章柠和沈堰东最终也没有走。 举行仪式时,章柠看到台上紧张的一直在冒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的李聪,忽然有点被触动。她小声说:“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我妈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结婚了。” 沈堰东问:“为什么?” “投入。”章柠说, “婚姻虽然不自由, 但它能让人忘乎所以,全情投入,毫无保留。谈恋爱就各自为政, 相对比较自由,但凝聚力很弱。” 沈堰东道:“世上只有两种乐园,没有自由的幸福, 和没有幸福的自由。” 章柠笑了:“前几年我们做过一个选题, 叫‘那些寻找第三个乐园的年轻人。’ 沈堰东好奇道:“他们的第三个乐园是什么?” 章柠道:“婚内分房间睡, 要么就是婚内分居。” 他困惑起来:“婚内分房睡我能理解, 不过这个得有经济能力支撑,婚内分居我就不太能理解了,那还结婚干什么?” 章柠道:“每对夫妻的理由都不一样, 有的是不婚主义但是扛不住社会压力所以弄出了这么个折中办法;有的是想结婚, 但担心朝夕相对消耗美感,要距离产生美。” 沈堰东更好奇了:“结果呢, 是距离产生美了, 还是距离产生了更大的距离?” 章柠摇摇头:“这选题不是我做的,我了解的不是特别多, 不过他们最近打算做一波回访, 看看那些人的现况如何。” 他点点头:“那是挺有意思的。” 婚礼的流程已经走到最后,李聪正在台上感谢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最后cue到了沈堰东。 司仪让沈堰东站起来说两句,只是李聪事先并没有跟沈堰东说这事, 他有些没准备,也不是煽情的性格,接过话筒来了一句“祝你们幸福”,然后把酒喝了就坐下了。 司仪调侃他的感受和祝福真是去繁就简,铿锵有力,底下的人一阵哈哈大笑。 章柠也笑了,小声道:“沈医生超可爱。” 他也笑了,说:“应该没咱们什么事了,走吧。” 从酒店出来,沈堰东带她去中央医科大学那边找吃的。 学校附近有一家卖重庆小面的店,是他上学时和朋友常去的地方。 他在医科大这么多年,这条街上的馆子已经更新了好几次,只有拐角的肯德基和重庆小面始终没有动过。 吃完面,俩人一块进学校去看。 中央医科大学的面积不大,风景也不怎么样,其实没什么可逛的,但章柠一想到这里有沈堰东的青葱岁月,就觉得这个破破烂烂的学校很亲切可爱。 学校里人不多,节奏很悠闲,章柠看到一对情侣从身边走过,暗自想如果她和沈堰东同岁,在大学的时候遇到,说不定也会爱上他。但如果把这个时间提到高二,那就不可能了。高二那年,她刚跟她妈妈从国外回来。她妈妈一次又一次的婚姻已经透支她所有的耐心。那阵子她看什么都不顺眼,破坏欲贼强,应该没什么心情去爱人。一直到进了大学,在那种自由轻松的氛围下,她才渐渐缓过来。 俩人转完学校有点累,就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看完电影出来,也不想去其他地方逛,就回家了。 沈堰东工作忙,平时俩人见面总是匆匆,章柠就觉得好像攒了很多事情要跟他一起做,但真的有时间了,她发现并没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做的。晚上吃了晚饭,收拾完厨房后,也不过是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后来他就把灯关了,将她抱到了腿上,在黑暗中吻她。不知道外面何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也别有情调。沈堰东关了电视,抱她去浴室洗澡。本来只想冲一下就出来,但稍一停留,时间就有些长。头发也被折腾的半湿不干,难受死了,于是索性都洗了。洗完都不想睡觉,她没事找事,给他剪起了头发。 沈堰东本来只让她稍微剪短一点就行,结果她老剪不齐,越剪越短,最后见情况无法挽救,就积极说服他剪成寸头,换换风格。沈堰东已经放弃挣扎,就随她了。 剪好后,她跑到正面扶正他的脑袋看了看,竟然觉得还不错,便笑了:“沈医生,无论你换什么发型,你都是你们医院最亮的崽。” -- 第71页 沈堰东直直的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她扫完他脖颈上的碎发,扯掉围巾,拉他去洗手间的镜子前看。 沈堰东长相比较老成,从一开始脸上就没有稚气这种东西,现在头发一剪短,倒显得没那么成熟,有点像二十七、八的男人,介于成熟了但又没那么成熟之间。只是俩人都习惯了他之前的那种感觉,现在这样多少有点不适应。 章柠盯着镜子里的俩人看了许久,忽然道:“我觉得我们两个可以打一个电影名。” 沈堰东问:“什么?” 章柠说:“《美女与野兽》怎么样?” 沈堰东瞟了一眼她:“你是野兽?” 章柠理所当然道:“我是野兽,你就是美女。” 沈堰东笑了,将她拉到了怀里。 她长舒了一口气,安心的圈着他的腰,他也没再说话。俩人静静的享受着这安详的幸福。后来,他低头来吻她。本来只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吻,她却忍不住动起手来。手在他腰上来回几圈,她忽然稀奇的停了下来,仰头问:“咦,沈医生,你怎么只剩两块腹肌了,要加强锻炼啊。” 他笑了,说:“太忙了,顾不上,能有就不错了。” “哦。”她失望道,“那不行,你要是没有了,我会移情别恋的。” “哦。”他也显得很失望,“原来你只是看上了我的肉|体。” 她理所当然道:“不然呢,你没钱又没时间,除了肉|体可观,还能干什么?” 他暗示似的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腰,说:“其实我还是有一些钱的,只是没那么多罢了。” 她抿嘴一笑,把双臂架在他肩上,去吻他,快吻到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但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郑重其事道:“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就不碰你了。” 他睁开眼睛,没听懂,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她歪着脑袋瞅他:“你不是觉得我只是想睡你么,我以后就不睡了。” 沈堰东惊讶于她的想一出是一出:“你确定?” 她眼波一转,又想到一个主意:“不如我们打赌好了,看看谁的定力最好,赢得人可以让对方做一件事。” 沈堰东见她当真,确认道:“你说真的?” 她道:“我平时比较随性,一旦认真了,谁都赢不了我。” 沈堰东笑了,说:“那你一定想好让我做什么了,是什么?” 她别开脑袋,冷艳道:“不告诉你。” 沈堰东却把她的脑袋扶过来,吻了上去。 章柠被吻得情动,立马又改变了主意,心虚道:“虽然这个赌约很有意思,但要不等假期过去之后我们再开始吧,一年就一个长假,还要禁欲,实在太可惜了。” 沈堰东嘴角浮出一点嘲笑:“你不会这么弱吧,一分钟都扛不住?” 章柠一窒,立马将他推得远远的:“刚才不算,从现在开始。” 沈堰东被推了个措手不及,有些错愕,随即颇有风度的一笑,闲然道:“我觉得如果谁赢了,对方要答应他一件事情,无论对方情不情愿,都得表现出情愿的样子。” 章柠听到他的附加要求,兴致突然高涨,她好奇道:“这么说你也想好让我做什么了,是什么?” 沈堰东道:“等我赢了你再说。” 她问:“那万一我赢了呢?” 他道:“那我就不说了。” 她笑了:“沈医生,你这是想让我主动认输啊?” 他扬扬下巴,眉眼间一点张扬照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不要给自己的输找借口。” 章柠一愣,随即大力的戳戳他胸口:“你可别后悔。” 沈堰东有样学样,也要伸手戳她胸口,她就拿眼睛瞪他,他的手指就立马变了方向,戳在了她胳膊上,说:“章小柠,你也别后悔。” 他还没这么叫过她,她突然觉得好可爱,于是一把跳到了他身上。 沈堰东牢牢的将她整个接住,她抱着他的脖子,热情道:“沈医生,你好可爱,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诚恳道:“没人用可爱形容过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可爱。” 她笑了,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小声说:“现在又可爱了一点。” 他用脚别开洗手间的门,抱着她到卧室去,说:“等会儿会更可爱的。” 她嗔道:“你这么快就认输啊?” 他将她扔在床上,重重的压了上去,说:“今晚不算,从明天早上开始。” 国庆长假还有一半,章柠原想朝夕相对,干柴烈火,这个赌局不会持续太久。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赌局之前那晚吃太饱,俩人后面几天竟然相安无事。假期结束后,俩人见面的时间锐减,所以赌局一直拉锯到十月底都没有结束迹象。成年人有对象还要禁欲略微有点难捱,但难捱中还有一种想赢的兴致勃勃,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十月份,除了有他们这个赌局外,沈振州和孙妍也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婚姻冷静期,彻底离婚了。 沈堰东得到这个消息后,有点意外。他以为孙妍和沈振州这次还是会像以前那样雷声大雨点小。不过仔细想一想也能理解。孙妍虽然对别人不友善,但对沈振州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沈振州做出了超越底线的事情,确实很让人失望。沈堰东有点替沈振州可惜,不知道他将来是否还能找到一个如此真心的人。不过他们离婚后的某一天,沈堰东见到沈振州,惊讶的发现沈振州比以前年轻精神了很多,大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意气风发。他诧异于人的精神面貌竟然可以在一夕之间有如此改变,随即意识到孙妍虽然情真,但她的强势对沈振州来说可能确实是一种压迫,也就不再替他们可惜了。 -- 第72页 沈振州离婚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卖房还欠同事、朋友的两百万以及欠沈堰东的一百五十万。 沈振州一直都有卖房还债的想法,但孙妍也一直压着他,不让他动房子。一是因为家里有个偏瘫的老人,换个小点的,空间确实局促,二是因为怕他无债一身轻,不思进取。但沈振州不想一辈子还债,所以卖房势在必行。 三室两厅卖了将近八百万,还了债务,还有四百多万,沈振州决定拿剩下的买个小点的两室一厅。但四百多万想在同地段买个稍微满意的两室一厅没那么容易,往郊区买倒是够了,只是沈航上学就不大方便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先在沈航的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 沈振州着实过了一段很惬意的日子。 没有债务,也无人管束,虽有女友,但他刚脱离苦海,不想立马进入下一个苦海,俩人只是偶尔过夜,并不同居。他可以和人通宵喝酒,彻夜唱K,不会有人催,也不会有人数落,像极了苦闷三年的高中生,高考之后要狂欢。但最初的狂欢过去后,他也想念过去。孙妍虽然对他苛刻,但一贯正确,他自己也知道,只是其他的他都可以容忍,唯一让他无法容忍的就是孙妍明里暗里向他施压,不让他卖房还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或许他们不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不过沈振州春风得意的日子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因为他被他所在的酒店的一个大堂副理举报了。 这个大堂副理在嘉和内部的举报系统上实名举报他滥用职权,任人唯亲、党同伐异,并细数了他上任前厅部经理这期间种种的恶劣行径,并且还捎上了酒店的段总经理,说段总迫于沈振州嘉和大小姐救命恩人哥哥的特殊身份而放任自流。如今前厅部怨声载道,大家敢怒不敢言。这个大堂副理表示愿意为他说的每个字负责,只要求总部给一个说法。 这个举报虽然没有公开被受理,但段总经理却接到了总部合规部负责人的来电。 合规部负责人让他公私分明,内部自行处理,别扩大影响。 段总经理暗示这是大小姐的人,他不敢动。 负责人也暗示他,跟大小姐聊过了,要公私分明,这是大小姐的原话。 段总经理会意,挂了电话之后,就立马去找沈振州谈话去了。 也是恰好沈振州跟酒店的劳务合同将于明年一月到期,段总经理想留个后路,担心万一上面的风向什么又变了,转牵连到自己,就没把话说得太难听,只是委婉的表示酒店不再跟他续约了。 沈振州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都懵了。这一年他过得太顺风顺水,完全想不到会有这一出。而且事情传开后,沈振州在酒店的处境立马尴尬起来。一些不明情况的人还在观望,而早就对他不满的人则吊起了眼睛看笑话。有的人甚至当面讽刺他之前拿个鸡毛当令箭、小人得志。他气得牙根痒痒,但也无可奈何。只有个别交情好点的同事对他还是以往的态度,一块吃饭时同他分析原因。 他们说这类举报总部每天不知道要收到多少,比他情况严重的数不胜数,也没见总部一一处理,估计他是身份特殊,被针对了。如果上面知道他的特殊身份,还要处理他,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有人故意和大小姐作对;要么这事得到了大小姐的示意。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他找大小姐说一说就能解决。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他就得好好想想,他是否有开罪大小姐。 虽然有两种可能,但沈振州觉得是第二种。不过他不可能得罪周临西,只可能是沈堰东得罪了她。不过他却没问沈堰东,只是把自己莫名其妙被劝退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看他能不能找找周临西解决一下。沈堰东拒绝了,说他们早没联系了,并且让他以后不要再动类似的脑子,上次就是最后一次。沈振州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便不作他想,开始四处投简历找新工作。 对于一个有工作经验的人来说,要找一份工作很容易,但要找到一份令满意的工作不容易。尤其沈振州这一年多过得太顺,乍一出去,面对现在残酷的竞争环境很不适应。基本上是他看上人家了,看不上他;要么就是看上他的,他看不上人家。工作找了快一个月,公司也面试了不少家,却是越试越心焦,所以经过几番激烈的心理交战,他还是决定从沈堰东入手。 十二月下旬有沈堰东生日,这天一大早沈振州就让沈航给他发微信,问他忙不忙,不忙的话,晚上一块吃饭,他们给他过生日。 章柠出差了,沈堰东又觉得自己很久没见过沈振州和沈航了,就答应尽量过去。结果去了才知道是鸿门宴,沈堰东是真生气了,哪怕是他的生日,他还是翻了脸。沈振州见他如此不给他这个哥哥面子,心中难免也有怨气,俩人发了好一通脾气,最后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沈堰东渐渐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有些重。只是不说重话,还会有下次,也就算了。而且他发现,这种烦心的时候,他非常想见章柠。跟她在一起,他会很轻松。唯一无法放松的事情就是她本人带给他的压力。她太年轻,也不是中规中矩的性格,大抵是不甘心和某人结婚、生孩子,过琐碎而重复的日子。一想到这个,又觉得见不见她也没什么所谓。 车在地下车库停好,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那抽了几支烟,方才上去。 -- 第73页 门一打开,他却愣住了。 第33章 “小学鸡干的事情。” 鞋柜、餐桌、茶几、电视柜、置物架上摆满蜡烛, 摇曳的烛光伴随着悠扬舒缓的音乐和浓郁的鲜花香气,情调十分浪漫。不过最初那一瞬间的惊喜过后,沈堰东随之有些担心这么多蜡烛会不会失火, 但他很快就发现那蜡烛并不是真的蜡烛, 而是一种形似蜡烛的蜡烛灯,就松了口气。 他脱了外套,换下鞋, 走到餐桌旁。 桌上铺了桌布,摆了玫瑰、红酒、一应餐具,就是还没装食物。他拿起红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一口酒未喝完, 只听身后“卡塔”一声, 卧室的门开了, 他回身去看。 一个穿吊带黑裙的年轻美女风情款款的向他走来。 他笑了,放下酒杯,将走到近前的小美女一把拉到怀里, 吻了下去。 小美女被他吻得头晕目眩, 手软脚软,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才放开问:“你不是出差么?” 她搂住他的脖子, 娇滴滴道:“我今天这么安静,你难道没觉得反常么?” 他摇摇头:“我以为你不知道。” 她抱怨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有恃无恐道:“我不告诉你, 你不也知道了。” 她笑了, 把脑袋歪在他肩上,搂着他,随着音乐轻轻晃悠:“你可真烦人。” 她的头发上有一种香气,香气钻入肺腑, 使沈堰东心头发痒,他情不自禁的吻了一下,低声说:“你好香。” 她使劲嗅嗅他身上的味道,嗔怪道:“你可一点不香,满身烤串的味道。” 他无辜道:“你没告诉我你要回来。” 她阴阳怪气道:“男的女的?” 他笑了,轻声说:“男的。” 她这才重展笑颜:“吃蛋糕了吗?” 沈堰东点点头:“吃了一点。” 她道:“我也试着做了一个,小小的,在冰箱里,你还要吃吗?” 他问:“我可以不吃吗?” 她立马道:“不能。” “那我还是吃吧。”他又问,“除了蛋糕,没其他能吃的吗,我其实在那没吃几口,现在挺饿的。” 她奇怪:“为什么只吃几口?” 他道:“因为吵架了。” 她微微有些惊讶:“跟谁?” 他道:“还能谁,沈振州。” “哦,那就不奇怪了。”她笑道,“为什么吵架?” 他道:“他想让我去求一个我不怎么想求的人办事,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拒绝了,他就生气了,说了一些冷嘲热讽的话,我听了更生气,俩人就争执了几句。” 她问:“什么事?” 他说:“他的劳务合同到期了,公司没跟他续,他们老板的女儿之前在我们医院做过手术,他想让我去找人家帮忙。” 章柠一听到“老板的女儿”这个词,立马想起李聪说沈堰东离婚的原因。她曾经犯过嘀咕,到底沈堰东是有多招女人,或者说是多厉害的人喜欢沈堰东,才会让他前妻产生了只能用离婚才能摆脱掉的危机感。她警觉道:“老板的女儿喜欢你?” 他一顿,道:“只是认识而已,所以才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人家。” 她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沈堰东道:“在酒店工作,具体负责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之前干过大堂经理,迎来送往的那种活。” 章柠说:“他有换工作的意愿的吗,如果不介意换行,杨叔叔搞出版的,他们公司说不定会有岗位。” 沈堰东将她重新摁过来,道:“真的山穷水尽了再说。” 章柠重新歪回了他肩上。 他不住的吻吻她的脸颊,吻吻她的颈,吻吻她的肩,感叹道:“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形式,现在竟然觉得还不错。” 章柠笑了:“大概是因为你更喜欢搞花里胡哨这一套的人。” 他笑而不语。 她又问:“你饿吗,我煲了罗宋汤,再煎个牛排,吃点蛋糕,怎么样?” 他点点头,说:“我跟你一块弄。” 她说:“你先去冲澡,我去弄,很快就好了。” 沈堰东冲完澡出来,她的牛排也刚煎好。他把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她把汤盛出来,俩人美美的吃了一顿烛光晚餐。吃完饭后,她去收拾厨房。等她出来,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的沈堰东便睁开眼睛,拍了拍大腿,示意让她坐上来。 大约是吃饭时喝多了酒,他有些微醺,这个动作做得闲散又狂狷。章柠的心跳轻轻快了起来。不过鉴于赌局还没结束,她不能表现出迷恋,眼波流转间便妖娆起来,风情万种的走到他腿边,慢慢翘起腿,缓缓地坐了上去。 他握住她的纤腰,两手顺着她浑圆的大腿一路往上,最后握住她的臀,狠狠往前一摁,她一下就栽了过去。他灼热的吐息中带着浑浊的酒意,像要把她也熏醉了似的:“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肉?” 她把脸埋在他颈里,小声问:“你说我胖?” 他又大力捏了两捏,悄声道:“不胖,就是每次摸着比看着要多,很不可思议。” 她笑了:“沈医生,你很有艳福的。” 他把人摁在怀里,又四处捏了几下,发表体验感受似的:“我也这么觉得。” -- 第74页 俩人已经好久没有实质的亲密接触,因此都有些敏感不经撩,她被他捏得早不行,捧住他的脸低头就要吻他,快吻到的时候突然又想起赌局,觉得胜负就在今晚了,她要坚持一下,于是又停了下来:“不行,不能吻,不然这三个月我岂不是白禁欲了。” 他却握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压下来吻住。 她娇滴滴的在他耳边说:“你输了。” 他握紧她的腰,哑声说:“我输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难耐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赢你,感觉自己从来都没赢过你,特别不爽。” 他声音更哑了:“以后都让你赢。” 他想输赢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里,他们在一起。 外面在下雪,雪越下越大。X京的冬天真的挺冷,纵然这是他的家乡,这么多年,他应该习惯了,可每年还是觉得冷。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温暖的包裹了,他想这个冬天他一定不会觉得寂寞。 次日早上,章柠将醒未醒之际,觉得自己左脚踝被什么给牵住了,她觉得不舒服,就试着甩了几下,发现竟然甩不脱,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去看,发现竟然是沈堰东。他正坐在床尾,握着她的脚踝在研究什么。她笑了,说:“一大清早的,你干呢?” 沈堰东松开她的脚踝,重新钻到被窝里,拿脚不住的摩挲她的脚踝,问:“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他把脸凑到近前,问:“你说什么?”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随即笑了:“你说纹身啊?” 他问:“什么时候纹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有些痒,她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道:“前几天刚纹的,本来想纹在肩上盖一下那条疤,不过纹身师说那条疤挺酷的,盖个纹身就俗了,所以我就让她把纹身纹在了脚踝。” 他问:“那纹的是什么?” 她问:“你看着像什么?” 他说:“海豚和花?” 她啼笑皆非,又转身钻到他怀里窝着:“你眼盲么,那哪里像海豚?” 他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她说:“鲸鱼啊,鲸鱼和花。” “哦。”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姑娘家纹朵花,纹个蝴蝶不好么,纹什么鲸鱼,多吓人。” 她问:“吓人吗,我不觉得,我觉得鲸鱼挺有意义的。” 他问:“什么意义?” 她一本正经的跟他科普道:“我之前看过一个关于鲸鱼的纪录片,说鲸鱼死后,其身体的养分可以供给其他海洋生物长达一百年之久,科学家把这个过程叫‘鲸落’,正所谓一鲸落,万物生,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沈堰东笑了,这话是他之前对她说过的原话。应该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不是很熟,因此聊的内容基本都是一些大而化之不着边际的事情。忘了那次是聊到了什么,可能在聊各自最喜欢的动物吧,他说他喜欢鲸鱼,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他替她将头发别到耳后,又问:“疼么?” “还行。”她闭着眼睛说,说完想到什么,又睁开眼睛来瞧他,“你要不要也纹一个,其实我觉得你很适合纹身,不需要纹那种大的,小小的一个,会特别更性感。” 他问:“纹什么?” “嗯......”她想了一会儿,“小老虎吧,我上次给你画的那样。” 他问:“纹哪,手臂么?” 她伸出脚丫子在他脚踝蹭了蹭,说:“这吧。” 他好奇道:“你也纹这,要我也纹这,这有什么特殊含义还是?” 她问:“你没听说过吗,希腊神话里有一个英雄叫阿喀琉斯,他母亲为了让他练成不朽之身,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提着他的后脚跟把他倒浸进了冥河,不过他的后脚跟被母亲捏着,没能浸到河水,就成了他唯一的死穴。后来在战争中,他被敌人一箭射中后脚跟,就死掉了。大家就把这事称之为阿喀琉斯之踵,比喻再强大的人都有他的死穴或软肋。不过我觉得后脚跟太低了,纹了也看不见,所以就往上提了提,纹脚踝吧。” 他笑了,伸手碰碰她脸颊:“外科医生的死穴可不是脚踝。” 她问:“那是哪?” “手腕。”他说,“上手术全凭一双手,手有一点差池,职业生涯就完了。” 她一听,立马拉出他的胳膊,对着他的手腕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道:“那就纹这儿好了。” 他却又道:“不过病人可不都是你这样年轻奔放,尤其年纪大点的,看见纹身肯定要犯嘀咕,觉得我不是个正经医生。而且纹在手腕,做手术老看见它,多分心。” 她道:“又不纹特别大的,就小小的一个,纹在侧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那种。” 他奇道:“那还纹它干什么?” 她道:“你闲着没事的时候看到它,可以顺带想一想它所代表的人嘛。” 他又笑了,把她搂到怀里,说:“让我琢磨一下,看看纹哪比较合适。” 她问:“真的吗?” 他点点头:“真的。” 她见说服他如此容易,立马又换了一个主意:“那就别纹小老虎了,太曲折了,直接纹名字吧或者纹一颗大柠檬,这样更容易产生联想。” -- 第75页 沈堰东不乐意道:“你怎么不直接纹名字?” 她嫌弃道:“纹名字太中二了,像小学鸡干的事情,我可不是。” 沈堰东也嫌弃道:“那我就更不能纹了,我们这职业虽无明文规定,但纹身还是尽量不要有。” 她冷哼一声,转身背对他:“就知道你是假装的,别纹了,谁稀罕。” 他没说话,而是将她扳过来,吻了上去。 第34章 强人所难。 章柠再度醒来时, 沈堰东已经去医院了。厨房有做好的早餐,她洗漱后,盛了粥, 端着三明治和玉米到餐桌去。外面还在下雪, 她吃完有点犯困,在餐桌上趴了一会儿,收拾一番, 打车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下午的时候,她又打车回京郊,去找章蓝。 章柠之前那个嘉和大厦青年坠楼事件的小说已经写完, 当时连载的网站上刚好有一个征文大赛, 征文的主题中有个与她的主题相符, 她就顺手报名了。结果没想到真的评上了奖, 收获了奖金的同时,还获得了一个推荐机会。一个多月前,一影视公司的文学策划找她, 说想买小说的电影改版权, 而且他们非常喜欢她的写作风格,问她有没有兴趣当编剧, 如果有, 可以出来聊一下。 章柠在此之前很排斥走章蓝的文学之路,因为章蓝太成功, 她没有那个野心也没有那个兴趣超越, 也不想顶着章蓝和张鼎的女儿的名声混日子,所以上大学时,她没选文学系而去了新闻系。结果没想到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她和对方聊了几次后,利用工作之余开始尝试写剧本。 她对剧本不陌生, 章蓝写了二十多年的小说和剧本,她从识字开始就会读。章蓝的剧本和小说她基本上是第一个受众。虽然当时她年纪小,知识储备有限,说不出建设性意见,但读到什么地方会难受,她有感觉。不过自从她上大学后,她妈妈就不再找她看剧本和小说了,她妈妈觉得她成人了,有杂念,直觉就不准了。 一个为时两小时的电影剧本,不到一个月就写出来了,写完想找人给点意见,想来想去也没有比章蓝更专业更合适的人了,于是把剧本发给了她。 这天章蓝打电话叫她回来聊剧本的事情,晚上章柠留下吃饭,吃完又聊了一阵,已经深夜,她就没走。不过脑子一直想剧本的东西,很兴奋,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第二天天一亮,她就起来了。章蓝习惯了早起工作,这会儿在书房,章柠过去跟她打招呼。章蓝提醒她,元旦杨念结婚,让她别忘了,她说好。结果出门没走多远,迎面碰见了推着他爷爷出来散步的陆观潮。 章柠没洗漱,出来时带了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装之下,她原以为陆观潮认不出来,所以也没和他打招呼,径直走了过去。结果她过去,就听到身后的陆观潮问:“你瞎了吗,前男友都不认识?” 章柠无奈之下只好停了下来,转身问候道:“是你啊,你什么回来的?” 陆观潮诧异道:“我已经回来半年了。” “是吗?”她敷衍道,“时间过得真快。” 陆观潮抬手去摘她的帽子。她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打在他手背上。陆观潮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瞪他:“干什么?” 陆观潮甩手止疼道:“这么久没见,我忘了你长什么样了,想看看。” 她直接道:“滚。”然后转身走了。 元旦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沈堰东和章柠早早开车去了京郊的新西兰庄园。 雪下了好几天,庄园里一片白,只能看到一些建筑轮廓。俩人到了之后,停好车,沿着路标一路往礼堂去。确定好位置后,俩人看时间还早,就没直接进去,而是去别了地方看雪景。后来看到一个咖啡厅,就进去了。 咖啡厅今日免费招待婚礼来宾,章柠和沈堰东到窗边坐下,点了一杯咖啡,一份蛋糕。 庄园风景在外面看不怎么样,但坐在咖啡厅,听着新西兰的民歌,透过玻璃往外看,也能看出一些风情。沈堰东忽然说:“我们还没一块出去旅游过,春节的时候一块出去吧。” 章柠拿叉子抿了一口蛋糕放嘴里,奇道:“你春节不值班么?” 他拉过她空着的那只手,细细捏着说:“跟别人调一调,再请几天年假,应该没什么问题,你行吗?” 她道:“我肯定没问题,但是你们那么忙,你能请到年假吗?” 他面无表情道:“我从来没休过年假,就休一次还请不下来,他们还算人吗?” 章柠笑了:“那你想去哪?” 他摇摇头:“都行,只要出去就行。” 章柠又看了看外面:“那去新西兰怎么样,二月份正是新西兰的夏天,我们可以去冲浪。” 沈堰东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不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抿蛋糕。他一直看着她。她有时候会看他,有时候不看他。后来,她抿了一叉递到他嘴边,他张嘴吃了。俩人又一同看向窗外。又过了一会儿,章柠把目光收回来,看向了中空的二层。 她总觉得不对劲。 高瞻远隔着防护栏朝她招手。 章柠回以招手,同时瞥他对面坐的正是周临西。 隔着一上一下的距离,章柠都能判断出周临西那种居高临下审视姿态。她挑了挑眉,也回了一个不经意的蔑笑。 -- 第76页 沈堰东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看见后,也只是微一点头,就把目光收走了。 周临西却支起下巴持续瞧着下面的一对情侣,好一会儿,她问:“为什么我每次看见他都会更不爽?” 高瞻远跟着又看沈堰东,道:“一样,我已经看了这么多年,还是经常会被不爽到。” “哦?”周临西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那怎么办?” 高瞻远耸耸肩:“我又不能揍他,只能忍着了。” 周临西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你这单薄的身板打得过吗?” 高瞻远道:“他外强中干。” 周临西饶有兴味的朝下扬扬下颌:“那你下去打,我想看。” 高瞻远又往下看了一眼,笑道:“那还是不要了吧,我们都是斯文人,打起来有辱斯文。” 周临西轻笑一声,又接着往下看。 牟森和他老婆贺敏带着他们家的小朋友也进了咖啡厅。 沈堰东本来在章柠对面坐着,他们一来,他就换到了章柠那边去。 牟森的小朋友才三岁,奶呼呼的,正是可爱的时候,沈堰东老忍不住逗他,最后索性将他抱到了腿上。 贺敏也是他们大学同学,大家相当熟悉,她见沈堰东爱不释手的样子,就忍不住调侃:“堰东每次看见小孩就两眼放光,这么喜欢,赶紧生一个不就完了?” 章柠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听贺敏这么说,像灵光一现似的,发现还真是。 沈堰东目光仍然在怀里的小朋友身上:“我倒想生,我自己得生得出来。” 贺敏笑意微微的看向章柠:“我怎么听着他这话有点抱怨的意思?” 章柠无辜道:“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聊过这个事情,我哪知道。” 沈堰东去瞧她:“哦,我跟你聊就行了?” 章柠瞪了他一眼,道:“不行。” 牟森道:“这是报应,谁让他贪年轻来着,天底下的好事哪能让他一个人占全了不是?” 贺敏的目光立刻扫向了牟森:“我怎么听着你这话这么酸?” 牟森赶紧伸手揽她的肩,笑道:“你别转移炮火啊,集中精力去怼你的老同学。”又对章柠道,“堰东他俩特别爱斗嘴,现在还好,上学那会儿,吃个饭恨不得打不起,每次他俩一来劲儿,我和夏荔就特别——”那个名字简直是顺其自然的就带了出来。出口之后,牟森才自己说漏嘴了,忽然停住了。 章柠接住道:“特别无奈?” 牟森见她不在意,又笑道:“岂止是无奈,简直是无语。而且俩人还很容易较真,好几次都准备绝交了,要不是我们在中间劝和,他俩估计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贺敏好奇的看着章柠:“其实我一直特别好奇,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我原以为你喜欢的肯定是那种年轻又古怪的人。” 沈堰东闻言也看了过去。 “不知道啊。”章柠一脸茫然道,“我自己分析,可能是我身边古怪的人太多,所以有免疫力了?” 贺敏笑了:“这么说,倒也说得通。” “不过最让我吃惊的还是我们沈副主任。”牟森道,“沈副主任以前不是很鄙夷这种行径的吗? 章柠立马敏感起来:“什么行径?” 沈堰东看了一眼牟森,警告意味十足。 牟森不为所动,依然兴致勃勃的跟章柠说:“他以前看见谁泡女学生、小师妹,不管人家是不是正常交往,一律鄙视,他觉得这些经不起年轻的诱惑的人,骨子里都特别肤浅。” “是吗?”章柠的声调简直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我说某些人怎么躲躲藏藏,原来是觉得我太肤浅,配不上他那深沉的智慧。” 牟森一听有戏看,赶紧朝他儿子招手,让他回来,以免被误伤。 沈堰东无奈的笑了,侧身同旁边小姑娘解释:“我什么时候躲躲藏藏了,你别受他挑拨,他没安好心。” 小姑娘不满的看着他:“别的我不管,我就问你,沈副主任,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拉低了你的品味?” “没有。”他摸摸她的腰,企图亲密起来,“以前年少轻狂,思想狭隘,偏见多,当不得真的。” “是吗?”小姑娘毫不放过他,“那现在呢?” 他简直都低声下气了:“各花入各眼,不能一概而论,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牟森看戏的不嫌事大,煽风点火道:“沈副主任,你瞧瞧你现在样儿,能不能硬气一点,被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小心我给你宣传出去。” “哦。”沈堰东波澜不惊,“那我要不要把你以前写得那些酸诗整理一下发到医院的大群里,造福一下单身男同事?” 牟森道:“......” 沈堰东又道:“......” 贺敏道:“......” 章柠道:“......“” 几个人正热火朝天的聊着,忽然听到什么地方“呼啦”一声脆响,是满桌餐具突然被挥到了地上的声音。他们几人顺着声音看向二楼,却只看到了两个离开的背影。 牟森和贺敏不知道那是谁,只当情侣吵架,一时情急,但章柠和沈堰东知道,那是周临西和高瞻远。 周临西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烦躁了,但那一下她没控制住。后来她意识到她在嫉妒,不仅嫉妒章柠,还嫉妒一切可以轻易和沈堰东亲近的人。她爸爸曾劝她不要浪漫化人家的举手之劳,也要允许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小坚持,既然人家无意,让她不要打扰人家的生活。她一度也觉得确实没必要。但现在她确定了,她确确实实想要,强人所难也没关系,她就是想和这个人产生联系。 -- 第77页 第35章 “你对我有意见?” 周临西和高瞻远离开后没多久, 牟森接到医院的来电,说大型交通车祸,医院人手不够用, 叫他赶紧来。 沈堰东听情况比较严重, 也跟着回去了。 俩人走了后,章柠和贺敏一块去了礼堂。 沈堰东不在,章柠觉得无聊, 婚礼的仪式结束后,趁换场的间隙,她偷偷溜了出去, 打算叫个车回城。只是今天雪大, 这块又是郊区, 迟迟无人接单, 她等了一会儿有点郁闷,就回到了咖啡馆,打开笔记本开始写稿。 没过一会儿, 有人进了咖啡厅, 她抬眼瞧,见是陆观潮, 没搭理他。 陆观潮停在她身后瞄她电脑, 啧啧道:“这么冠冕堂皇,可以啊。” 不知道为什么, 章柠一听到陆观潮说话就想翻白眼, 她冷漠道:“不懂就别发表意见,没人把你当哑巴。” 陆观潮对她所表现出的攻击性丝毫不以为意,他到柜台点了一杯咖啡,回来拉开她对面的椅子正准备坐下, 只听她又道:“我不习惯对面有人。” 他还是坐下了,说:“这又不是你家。” 她连眼睛都没抬,只警告道:“严格来说,这虽然不是我家,但今天是我们家的用地。” “哦。”他喝起了自己的咖啡。 章柠懒得和他争辩什么,就随他去了。 咖啡厅没其他顾客,只有工作人员在收银台那低声交谈。这唯一的动静让咖啡厅显得更安静了。 陆观潮漫不经心的看了一会儿窗外雪景,最后还是将目光慢慢移到对面这位前任脸上。 他们分手的时候其实闹得有点难堪,彻底从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后,他已经在国外。异国他乡,倒是经常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俩人经常吵架,但每次和好都会很甜蜜。她说她喜欢他颓丧失落的样子,格外动人。所以俩人一旦吵架,他就跑去把自己灌醉,做出颓丧沮丧的样子去找她。她一开始都会表现的铁石心肠,但他把她抓过来一通强吻,她就没办法铁石心肠了。后来这种游戏玩上瘾了,俩人无架可吵时,还会时不时的cosplay一下。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全是甜蜜。 陆观潮一想到这里,忽然就心软起来,他问:“我回城,你走吗,捎你一段?” 她看了他一眼:“还没完事呢,你现在走有点不礼貌吧?” 他道:“这可是你姐的婚礼,虽然不是亲姐,但你在人家婚礼上工作好像也没有礼貌到哪里去。” 她无所谓道:“我就随口一说,随便你。”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下午你去吗?” 她头也没抬:“什么?” 他道:“七班的聚会,艾特了所有人,你没看到?” 她道:“还真没看到。” 他道:“没事的话一块去,也不是年年都有的。” “是吗?”她疑惑,“怎么感觉上一年就有?” 他道:“上一次已经是本科毕业那一年的事情了。” “哦。”她波澜不惊道,“时间过得真快。” 他确认道:“到底去不去?” 她没所谓的摇摇头:“又不是十年、八年没见,两、三年而已,有什么大变化,我不去。” 他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而是问:“章柠,你现在有跟什么人交往吗?” 她道:“有啊。” 他问:“是有点好感可以试试,还是很喜欢的那种?” 她漫不经心的附和:“挺喜欢的。” 他又问:“喜欢到什么程度,是为了这个人哪怕以后遇到更喜欢的,也会摒弃掉?” 章柠手指一顿,抬眼去瞧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最近我看了很多‘复合文学’,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想问问你有没有空,咱们可以试验一下。” 章柠被他气笑了,垂眼继续打字,“你可以找你其他前任实验。” 陆观潮道:“我就你一个前任。” 章柠嗤笑一声,表示并不相信。陆观潮是个多情浪漫的人,虽然俩人正儿八经谈恋爱时候,他忠诚体贴甜蜜,但恢复自由身后,她不信他可以忍得住寂寞,尤其这两年还在国外,更容易寂寞。不过她也没质疑什么,只道:“那再找一个新的不就完了,谈几天分手,分完就可以试验你的‘复合文学’了。” 他直接道:“我想跟你试。” 她道:“我有男朋友。” “我不介意你劈腿。”他说。 她道:“我男朋友介意。” 他倒也没显得很失望,只问:“他是谁,干什么的?” 她道:“白衣天使。” 他道:“护士?” 她纠正道:“医生,专门看脑子的,我看你的脑子有问题,可以找他去看看。” 他更无所谓了:“行啊,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倒要看看这人到底长什么样,敢截我的胡。” 她抬眼瞪了他一下,没搭理。 他见她真打算这么写下去了,又问:“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走了?” 她被催就有点不耐烦,就道:“你让我写完这一句嘛。” 陆观潮没说话了,只是坐着等她。她写完那一句,合上电脑,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跟他一块走了。 虽然咖啡厅里陆观潮一直在说话干扰她,但真上了车,她打开笔记本又开始码字时,他就非常安静。她完全沉浸在稿子里,等车停下来,往外一瞧,才发现这并不是她住的地方,而是同学聚会的地方。她多少有点生气,问他什么意思,他却理直气壮:“你没告诉我你住哪。” -- 第78页 她绷着脸问:“你不会问吗?” 他一脸无赖样:“我看你写得太投入,不忍心打扰。” 章柠懒得和他计较,合上笔记本往背包里一塞就要下车,结果手刚碰到门把手,只听“嘣”的一声,车门锁上了。她被气得气血上涌,用力顶了几下,也没顶开。她压着情绪,回头问:“你对我有意见?” 陆观潮却没看她,只是很平静的望着前方:“我有吗?” “没有吗?”她冷声问。 他这才侧脸看她:“那我就是有。” 章柠看着他的脸,隐约从他的平静中察觉到了一点恨意,稍微吃了一惊,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他道:“我高二喜欢的人,一直熬到大二才谈上恋爱,巴心巴肺一年多,结果分手时她来了一句她没爱过我,我还不能有点意见?” 章柠忽然不说话了。 其实有没有爱过陆观潮,章柠自己也说不清楚。诚然他们那段恋爱很炙热,但炙热中确实也有很多摩擦。这摩擦来源于陆观潮对她的期望和她本人是完全相悖的。比如俩人闹矛盾,陆观潮期望她像孱弱的偶像剧女主一样魂不守舍甚至哭唧唧,但事实上她会难受,却不会哭唧唧。而当他对某一个女生表达欣赏之意时,他则希望她气急败坏乃至大发雷霆,她却觉得这有什么可吃醋的。陆观潮相信灵魂伴侣,也觉得她是他的灵魂伴侣,只是她的反应总达不到他的期望,时间久了,他就多疑起来,质疑她不够投入。每当这时候章柠就觉得委屈,从内心来说,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爱的,只是和陆观潮的表达方式不一样。她可以理解他感性外露的表达,他却无法理解她这种理性含蓄的表达,还整天在那灵魂伴侣灵魂伴侣,烦都烦死了。她解释过一次、两次没用后,就懒得再解释。分手时矢口否认,也完全是被气到,为了怄他。但认识沈堰东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没有想象中洒脱。但凡她能拿出半点对陆观潮的理性,那早在平安夜她吻了沈堰东,而沈堰东却没有任何反应后,他们就该彻底结束。但事实,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理解、去包容沈堰东,当了备胎之后还要接着去当舔狗。她有时候回想这一切,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也是直到那时候,她才逐渐意识到陆观潮对她的指责并非空穴来风,所以现在面对陆观潮,她便有点心虚。 一阵很长的沉默过后,章柠缓缓道:“其实如果你问我当初你没提分手,我们会不会分手,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里完全没这个概念,你提了后,我才发现原来还有这条路。至于分手后有没有难过?不可能没有,那我成什么了。只是我以前告诉你我难受起来会哭,你好像也没信过,觉得我在夸张或者逗你,不过那种情况出现的次数确实不多。但无论有多少不愉快,那一年多都是我前二十年最开心的时光。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是童年的感觉,单纯而无忧无虑,但我的童年好像不是这样的,所以一直很感谢你,虽然我从来没说过。” 陆观潮把胳膊架在方向盘上趴在那里,好一会儿,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想朝你发脾气,我原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了,我也打算和你做朋友,但我一靠近你,就只想谈恋爱,怎么都忍不住。” 章柠没说话。 雪越下越大,旁边的空车位上停下一辆车,几个人从车上下来,那是他们的高中的男同学。不过男同学们没注意到他们,一阵嘻嘻哈哈,相携着进入了人声鼎沸的火锅店。 好一会儿,陆观潮又道:“跟他分手好不好,我们现在都成熟了,再试一次,一定会比之前更快乐的。” 章柠往后靠了过去:“你这是幸存者偏差。” 陆观潮不认同,但当下也没反驳她,只问:“他有比我对你更重要吗?” 章柠垂眼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现在好像还没有。” 陆观潮道:“哪有什么舍不得的,分了!” 她却又笑了:“那他倒也没这么无足轻重。” 陆观潮长叹一口气:“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章柠却又改变了主意,笑道:“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吧。” 第36章 “喜欢的话,你也可以生。”…… 吃完饭, 一群人去旁边的KTV闹了一会儿,天色将晚,有一拨人先撤了, 剩下一些关系比较好的人, 又找了一个清净的酒吧闲聊。从酒吧出来,已经九点多,陆观潮顺了几个同学, 路上将他们一一放下,最后送章柠。 章柠让他把自己放路边,但他还是坚持把车开进了小区, 一直将她送到了楼下。 到了楼下, 陆观潮又提出上去看一看。 陆观潮父亲是建筑师, 开了一家公司, 所以他和他的双胞胎姐姐都跑去学了建筑。大三那年,章柠打算从学校宿舍搬出来住,从章蓝名下的房产中里选了格林花园这套出来装修。设计是她和陆观潮一点点的鼓捣出来的, 只是装修末期, 她和陆观潮因为一件小事闹了矛盾,之后分手, 陆观潮一直无从得见房子装修后的全貌。现在他说他想参观一下房子装修完的样子。 章柠指指上面:“灯已经亮了, 代表家里有人,你要是不怕受刺激, 上去也可以。” 陆观潮立马做出一副不要命往上冲的样子, 章柠一把将他拉了回来,笑道:“如果你真想看,以后抽个他不在的时间看,今晚就算了。” -- 第79页 陆观潮也没再坚持, 只是垂眼瞧着她。 她见他眼神不对劲,问:“怎么了?” 他问:“章柠,你跟他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更快乐吗?” 她摇摇头:“没有跟你在一起快乐。” 他有些意外:“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她道:“但比跟你在一起满足。” 陆观潮摇摇头:“不懂。” 章柠道:“其实我也不太懂,就那么一说。” 陆观潮伸出双臂道:“Give me a hug。” 章柠伸手去抱他,快抱住的时候,忽然又停下来声明:“为了友谊?” 陆观潮道:“为了友谊。” 章柠这才真的去抱他,结果手刚挨到他,还没抱住,忽然听到斜后方有人叫:“章柠?” 章柠像被明火烫到了似的,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陆观潮扬起伞去瞧。 刚从门洞里出来的沈堰东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疑惑的看着俩人。 章柠立马从伞下走了出去,抱住他的胳膊娇滴滴的问:“你怎么下来了?” 沈堰东往她脸上瞧瞧,又去看斜前方的男士蓝格子大伞,问:“我去便利店买个东西,你干吗呢?” 章柠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下午同学聚会,闹得有点晚,他送我回来,我们说会儿话。” 沈堰东又去看那打伞下的男学生,男学生的目光也打在他身上,双方都是很锐利的目光。不过只是一瞬,沈堰东就把目光收了回来,问眼前的可人儿:“那你是要继续跟你同学说话,还是跟我一块去买东西?” 章柠看了一眼陆观潮,想起他今天的惆怅与落寞,有点不忍心,于是回头对沈堰东道:“你先去,我等会去找你。” 沈堰东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只冷声说:“快点,我等你。” 陆观潮看着那高大的背影走远了,收回目光,蔑笑道:“就他啊,很一般啊。” 章柠没理他,只问:“你走不走?” 陆观潮诧异道:“你送我啊?” 章柠道:“我怕你在里边转晕了。”又看看时间,“都十点多了,又这么大雪,要不你今晚别出城了,随便在谁家对付一晚上或者去酒店开间房也行” 陆观潮哼了一声:“管好自己吧。”然后转身就走了。 章柠一直看他走远了,方才放心去找沈堰东。 隔着便利店的玻璃墙,她看见沈堰东正坐在那吃关东煮,她走到廊檐下,拍拍身上的雪,敲了敲玻璃。 他抬头看。 她给了他一个指尖飞吻。 他的神情本来不怎么好,结果没受住,还是笑了,但为了掩饰,他匆忙低头继续啃自己的白萝卜。 章柠走进去,在他身旁坐下。他碗里只剩下海带、豆腐和鸡蛋了。她甜蜜的问:“沈医生没吃饭呀。” 他不看她,只道:“这不是怕耽误你叙旧,打发时间么。” 她笑了,拿肩膀碰了他一下,问:“怎么,吃醋了?” 他没理她,夹了鸡蛋咬住。 她道:“真的是朋友。” “哦。”他波澜不惊。 她又碰了碰他的肩膀:“怎么了嘛。” 他道:“可能我年龄大了,不太理解这种可以搂搂抱抱的男性朋友叫什么,是男闺蜜吗?” “哪里搂搂抱抱了,你别给我扣帽子。”她把筷子从他手里拿过来,夹了块豆腐捏在指尖吃。 他慢条斯理的吃完鸡蛋,侧身问:“真的没有吗?” 她挽住他的手臂道:“以前的男朋友,他们家和杨叔叔家在一个小区,然后我们高中在一个班,大学在一个学校,分手了也像亲人,他今晚有些惆怅,我安慰一下他。” “哦。”他懂了,平静道,“那个小建筑师?” 章柠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道:“你妈妈住院时,他妈妈去医院探望过,俩人聊过你们俩的事情,被我们的小护士听到了,她说的。” 她笑了:“你们可真八卦。” 他道:“也不是,是听说他爸爸是设计我们医院的那个建筑师,大家比较关注。” 她又笑了:“你不说我差点给忘了,是他爸爸设计的。” 他貌似不经意的问:“你们什么时候谈的?” 她道:“大二吧。” 他问:“谈了多久?” 她道:“快两年。” “快两年?”他夹起碗里的最后一串海带,若有所思道,“不短。” 她点点头:“是不短。” 他没再说话。 她把剩下的半块豆腐塞进嘴里,抽了张餐巾纸擦擦手,然后挽住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了他肩上,俩人一起去看外面的雪。 雪纷纷扬扬,已经下了两天了,还没有停的趋势。 她纳罕道:“我以前是特别讨厌冬天的,觉得干巴巴没意思,现在竟然觉得还不错。尤其下雪天,真的好适合谈恋爱。” 他顺着两人交互的手臂去握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将她的手整个团在手心,道:“你可一点不暖。” 她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放在他羽绒服帽子后面去取暖:“我刚进来嘛,一会儿就暖了。” 俩人正一来一回的说着悄悄话,便利店的门忽然又开了。这寂寂冬夜,一个套着绿色小恐龙衣服的小朋友从门缝里钻进来,紧跟着他身后的大人也进来了。 -- 第80页 小朋友只有两岁多的样子,走路还不稳当。大人赶着他往里去,他却停在门口不动了,只是仰着小脑袋好奇的看着一旁的章柠。 章柠抬抬下颌,同他打招呼。 小朋友仍旧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她也就一直看着他。 小朋友的爸爸一连喊了两声小朋友的全名,那小朋友才听见似的,转身去瞧爸爸。 他爸爸低眼训话:“你也太肤浅了,每次看见漂亮阿姨就走不动了?” 章柠笑了。 他爸爸又催促道:“还不走?” 小朋友这才晃晃悠悠的往前去了。 章柠被可爱到了,回头对沈堰东说:“好可爱,想捏他的脸。” 沈堰东拉她起来,说:“喜欢的话,你也可以生。” 她却又立马道:“才不要。” 沈堰东从后面推开门,俩人一前一后的出来,他将她的帽子给她兜上。帽子上一圈毛茸茸的毛边,裹得她也像个小孩子,特可爱,他也想捏脸,不过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只是握住她的手塞到外套的兜里,一边走一边问:“为什么不要?” 她道:“因为代价太大了。” 他没说话。 夜已经深了,小区里没什么人走动,四周非常安静,只有簌簌雪声和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俩人沉默的走了好一段距离,章柠欲言又止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抗议:“沈医生,你把我的手快握断了。” 他看了她一眼,冷漠道:“我知道。” 章柠已经知道他为何抽风捏她,有点生气,一把将手抽出来,狠狠的打了他一下,然后快步超过走了。 沈堰东没有追,而是站在楼下抽了好一阵烟,才上去。 第37章 “你就这么爱你自己?”…… 章柠已经洗漱完钻进了被窝。 沈堰东上床去抱她, 她背过身,往边上挪了挪,不让他碰。但他还是强制性的将她捞到了怀里。 章柠也没再抗拒, 等了一会儿, 见他没说话的意思,就转身回头问:“你不想聊聊吗?” 他没说话。 她说:“不要装睡。” 他无奈的睁开了眼睛,问:“你想聊什么?” 她道:“结婚和生孩子的事情。” 他道:“你想结婚、生孩子?” 她一愣, 立马啐了他一口:“你想得美。” 他将她的脑袋摁进怀里,闭眼假寐:“既然不想,有什么可聊的?” 她却扬起脑袋看他:“还不是因为你今天一直试探我。” 他反问:“我有吗?” 她质疑:“你没有吗?” “一时兴起, 不用当真。”他极尽敷衍之能。 她问:“现在没有, 那以后呢?” 沈堰东其实不想跟她聊以后的事情, 因为知道那是俩人的雷区, 就伸手关了灯,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她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说得就是以后的事情。” 他只好点了点头,道:“嗯, 你说。” 章柠收回脑袋, 重新窝进他怀里,轻声道:“我很喜欢你, 想跟你在一起, 如果水到渠成,同居也行, 但再往前走就会很难, 我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生孩子。” 沈堰东略微一顿,道:“这就是我不想聊的原因。” 她道:“但还是要聊。” 他问:“为什么不想结婚?” 章柠沉吟道:“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我妈经历了太多次婚姻的缘故,我对那东西一点憧憬没有, 生小孩更不用说。我喜欢小孩,但只喜欢别人家的小孩,让我自己生,自己养,我没那个耐心。” 他默了一阵,说:“所以你只是玩玩?” “我是认真的。”章柠见他误解,就立马纠正道,“虽然不知道你定义的认真和我定义的认真一样不一样,但我是认真的,只是婚姻对于我来说有点难。” 好一会儿,沈堰东说:“你现在还小,不想可以理解,以后会不会改变?” 她顿了一下,说:“我只能对当下的这一刻负责,以后的任何事情都无法保证。” 他直接道:“不用你保证,两年、三年哪怕五年之后,有没有可能?” 她沉默,还是说:“我不知道以后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改变,但现在问我的话——没有可能,同居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他彻底不说话了。 冬夜真是静,如果不说话,就只有窗外的风雪声。可刚才回来的时候,明明只觉得雪大,没觉得风大。但在卧室听,那风一阵紧似一阵,鬼哭狼嚎似的,特别瘆人。良久,沈堰东伸手摸开灯,俯身撑在她身体两侧,认真瞧着她问:“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她问:“我以前怎么说的?” 他说:“你以前说遇到合适的就结婚,遇不到不结婚也无所谓。” 她点点头,说:“当初求而不得,多少会有点言不由衷,现在正儿八经的聊,话肯定就没水分了。” 他看了她许久,还是不明白:“你知道我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给不了,为什么还要——” 她截断了他的话:“我以为你刚离婚,可能会想过得轻松点。我以为如果你不想轻松,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拒绝我,其实你也明白你要的我大概率给不了。”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我以为你既然知道我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还来找我,那就是有那个可能的。” -- 第81页 她一顿,道:“那看来我们真是完美错位了。” 她的语气虽不硬,但听起来却有点寸步不让的意思,好像如果俩人就这个问题谈不拢,她会立马提出分手。他认真的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什么,可她无所谓期待还是不期待,也只是那么看着他。他什么都没看出来,于是无力的把脑袋垂在了她肩上。好一会儿,他慢慢道:“章柠,我今年才三十二,就几乎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虽然平时我不觉得自己比别人欠缺什么,但我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家,我想过那种正常的生活。那些一闪即逝的东西,无论再美,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只想要能在我生命中留下来的人。如果你没有这个打算,那时间越长,感情越好,我们的压力越大。不是只有我有压力,而是我一定会不由自主的向你施压,你压力会比我更大。时间长了,你不耐烦,我也不耐烦,最后还是不欢而散。既然迟早都是这个结果,那或许早点分开对你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人压在自己身上,紧贴的身体还在彼此温暖,可章柠的心却整个掉进了冰窖。还以为他总不至于还像上次那样,一言不合就拜拜,现在看来这人一点没变。他永远这么理智,这么清醒,绝对不冒任何险。不过虽然这么想着,但她内心深处却不信这个邪。她自认算是一个理智的人,重新开始之前也试图拿俩人生活观念不同即便真的开始如果没有人愿意妥协那么注定还是一场悲剧来阻拦自己。但这个念头白天即便过一万遍,半夜醒来,她还是想要。在她犹豫的每一天里,她都在提心吊胆,担心他忽然又跟前妻复婚了。她总觉得以那样的理由分手,复婚似乎是迟早的事情。她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头皮发麻,她无法忍受这种结果,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想着大不了就结婚。反正婚姻于她来说就是一张纸,有也行,没有也行。既然她喜欢的人想要,那就给他好了。她觉得人在面对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时,理智根本起不了作用。虽然冲动并不值得赞扬,可如果一个人能在感情中一直保持理性,那么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够想要。她今晚本来没想为难他,只是想逗逗他,但凡他的回答能稍微让她满意一点,她就打算满足他。只是事情谈到这一步,也容不得她不较真,不然他就以为她对他是予取予求的。于是她无波无澜的点了点头,附和说:“嗯,你说得有道理,趁现在还没一地鸡毛,分开还能留点念想,就分开好了。” 他却没说话,也没动。 良久,她又问:“你真的就这么重要,你就这么爱你自己?” 好一会儿,他说:“每个人最爱的都是自己。” 她一下就恼了,可脾气一瞬间又下去了,她冷漠道:“我没让你不爱自己,只是让你少爱一点,我难道不值得你多爱一点吗?” 他说:“你也不肯少爱一点自己,但凡你肯,你还会坚持不结婚?你没玩够,不想承担责任。” 她这下是真恼了,一把将他从身上推下去,骂道:“滚你丫的,我这次要是再犯贱去找你,我TM不姓章。” 然而沈堰东并没有滚,而是回来揽她,说:“不找就不找,我也不会来找你。” 章柠本来就气得厉害,一听这话,简直想翻白眼,当然不肯让他碰,俩人缠斗起来,不过她很快就败下阵来,也懒得计较,索性睡了。 他睡不着是他的事情,他活该睡不着。 结果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他的所有东西也都不见了。 第38章 他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章柠歪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她只是沮丧的一会儿,下午情绪就过去了。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信,她总觉得沈堰东没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没所谓, 他只是在感情上比较迟钝, 没意识到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现在他们借此分开一下,或许他就能意识到了,然后会回头来找她。当然章柠又间歇性的觉得自己这种迷之自信超级搞笑。毕竟上一次除夕俩人谈崩后, 一直到从李聪朋友圈看到他结婚的事实之前,她内心都抱着类似的自信,结果没想到他还真结婚了。如果这次他像上一次一样, 那可怎么办?不过想归想, 章柠还是从心底认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所以她很乐观。 只是乐观归乐观, 思念却与日俱增。尤其晚上,她会整夜整夜的想他。打开朋友圈,想瞅瞅有没有他的动态, 也什么都看不到。他是不常发朋友圈的那种人, 不联系的话,整个人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为了防止自己率先忍不住, 她就找了几桩出差的活儿, 天天在外边跑。但又为了给他机会,她还是选择在自己生日前回来。这天这么特殊, 他指不定会有所作为呢。 做戏做全套, 为了表现自己没有刻意等他,生日这天,章柠把自己安排的很忙。中午照例先去章蓝那吃蛋糕,下午去张鼎家, 晚上和朋友们一块吃饭。掐着点,九点开始往家赶。 门禁密码没改,她开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惊喜,结果开了门才发现家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有些泄气,不过鉴于时间还早,她还残存着希望,继续等。她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马上就到十二点了,才收到一条“生日快乐”的微信,这可把她气坏了,于是她拿起手机给他打了过去。 有人接,却无人说话。 -- 第82页 好一会儿,她问:“你真的就这么无所谓吗?” 他顿了一下,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一直就那一个,解决不了,重来多少次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章柠见他还在理智分析,直接把电话挂了。 又是一年除夕。 她一直在床上墨迹到下午,才收拾了一番,打车回了京郊。 家里正在忙着准备年夜饭,她过去搭手。 杨念虽已经结婚了,但男方是入赘,他们今年在这过年,加上有老人在,家里很热闹。她跟着热闹了一阵,渐渐就觉得没意思了。吃过年夜饭后,大家一块坐在客厅看春晚。她觉得没趣,就刷起了朋友圈,竟然发现沈堰东更新状态了。 文字是:“大家都说还挺像。”然后后面加了一个笑着流汗的emoji表情。配图则是一副画,连线条都不流畅,大得抽象派之精髓,一看就是出自某个还尚未学习绘画技巧的小朋友之手,画的下面歪歪扭扭写着祝福语:“沈医生,我觉得你很帅,不要伤心,新年快乐!” 她噗嗤一声乐了,这人到底在多少人面前卖惨,惹得人家小朋友都要来安慰他。但笑完很快又难受起来,这个新年,他们本来应该在新西兰渡假的,现在却弄成这样。又想沈堰东下班后应该是回自己住的地方吧,形单影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孤单。一想到这个,她多少有些坐不住,最终还是决定回城去。其他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只有章蓝比较懂自己的女儿,就让她去了。 沈堰东离开医院时,已经九点多了,到家差不多十点。下午一直在忙,还没来得及吃饭,他到厨房想下点饺子吃,却发现冰箱的冰冻柜里多了一包水饺。他把饺子提出来看,里边的饺子奇形怪状,各种样式都有,一看就是手工包的。他想到会是谁的杰作,想到可能谁来过了,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影,最后走到卧室门口,深呼一口气,轻轻的推开了门。 卧室很黑,他看不清楚,于是打开了灯。 灯亮起来的那一瞬,他看上床上鼓鼓的,确实躺着一个人。 他这地方的钥匙,他没给过第二个人,他当然知道是谁,只是还是有点不敢,走到床头去确认。 确实是那个扬言如果他不去找她,她就再不来找他的小姑娘。 当时她说得多么掷地有声,没想到还是来了。 家里很静,静的像在做梦一样,有种不真实感。 他坐下来,隔着被子,把手搭在了她身上。 她睫毛眨了眨,人却丝毫没有动。 他在那坐了好一会儿,从卧室出来,下了一碗水饺。 吃完后,他去洗手间洗漱。洗完冲了一个澡,然后摸黑进了卧室,将她扳过来,重重的吻了上去。 沈堰东发现分开的这一个多月没让他的感情变得淡漠,反而比之前更强烈了。他急迫又慌乱,简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他和夏荔在一起时是一种温暖平实的感觉,好像亲人朋友,他从不担心会失去她。他原以为换个对象,不会有大不同,因为他就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人,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狂热,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章柠也被他突然爆发的激情弄懵了,想拦都拦不住,只能紧紧的搂住他。 一番大汗淋漓的纠缠下来,俩人都精疲力尽,抵着相互休息。他不住的吻她,她只稍稍缓了一下,就一言不发的将他推开,起身穿衣服,看样子是要走。他一把将她拉回来压住,几乎都低声下气了:“别走了,我们一块过节吧,我不想一个人过。” 她哼了一声,无情道:“你要结婚,我不要结婚,我们没有共同的生活理想,继续在一起纯粹是浪费感情,还是做炮友好。寂寞时一起睡睡,有想认真发展的对象了就散,多爽。” 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说:“不管是为了什么,留下来好么,我这一个多月简直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以前总想着别出错,自己一个不留心的失误可能会让别人痛苦一辈子,现在竟然开始想爱TM谁谁,混日子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要这么负责任?”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板起脸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她:“当然跟你有关系,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这样失魂落魄。” 她的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鬼话连篇,谁信。” 他低声哄道:“真的,别走了。” 她偏不,说:“我就要走,我说了再也不主动找你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建议道:“那你明天早上再走,权当今晚没来,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她又哼了一声,不过看样子是不打算立刻走了,只是背过去说:“你爱找不找,谁稀罕。” 第二天早上沈堰东醒时,她真的走了。他躺在那缓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想法也没有丝毫改变,他忍不住叹气。他做了一个多月的心里建设就这么被推翻了,真是有够可笑的。不过也没关系了,他已经有决定了,他要去找她了。他好好的收拾了一下自己,把自己收拾的神清气爽。小区门口有花店,他进去买了一束。出来时手机响,看到是沈振州,就接了起来。结果对方却自称是澳门警察局,问他是沈振州什么人。沈堰东最初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挂了,结果对方又打了过来,他才意识到不对劲,问怎么了。对方说沈振州在澳门某酒店房间自|杀了,问他是否方便过来处理一下,如不方便,是否能够联系上他的其他亲属。 -- 第83页 沈堰东手中的花掉了下来。 他和孙妍、沈航到了澳门,下了飞机,直奔警察局。 警察局的人告诉他们,根据调查,沈振州元旦后和同事来澳门出差,之后在澳门赌场进行赌博。隔了一周左右,俩人再次来澳门出差,一块又进了赌场。之后沈振州的同事就没再出现过,而沈振州则开始频繁来澳,进出赌场。最后一次,他于除夕前一晚上只身到达澳门,入住某酒店。除夕当天在澳门赌场赌博,一直赌到初一早上五点,从赌场出去后,他打车回酒店,于早上九点左右在洗手间自杀。留有遗书一封,请他们鉴定一下,是否属于沈振州的笔迹。 沈堰东接过那封遗书,字迹确实是沈振州的。他说他不仅输掉了自己原有的四百多万,还把借来的四百多万也输完了,他悔不当初,可已经晚了,很对不起他们,请他们原谅他,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他们。 孙妍看完脑子一翁,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人死了,不给他儿子留下一分钱也就算了,还留下了四百多万的债务?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沈堰东在没到之前,笃定的认为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沈振州没沾过赌博,顶多是逢年过节搓个麻将,也从来没见他恋战过。之前放高利贷已经是他生平做过最冒险的事情了,他实在无法相信沈振州会因为赌输自杀。现在他看到笔迹,心已经凉了一半。不过只要没看到人,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所以就先把孙妍扶起来,让她稍安勿躁。 警察局的人带他们去殡仪馆认领尸体,沈堰东看到沈振州那张娃娃脸后,腿一软,差点没直接磕地上。 第39章 “沈医生?” 孙妍捂住了嘴巴, 沈航直接吓哭了,孙妍立马捂住了他的眼睛。 负责此案的警官问他们是否有异议,有异议可申请尸检, 做进一步调查。 沈堰东本来想申请, 但被孙妍拦住了。她说已经确系自杀了,就别折腾他了。他们普通小百姓,无权无势, 谁会处心积虑害他,还不是自作孽。再说这大过年的,难道他们要一直待在这儿等结果吗? 沈堰东其实也知道, 他只是无法接受, 不过孙妍既然这么说了, 他没再坚持。 澳门无法火葬, 他们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就把沈振州的尸体运到了珠海火化,然后带着骨灰回了X京。 沈堰东和孙妍在机场分别, 打车回了自己家, 他在家整整待了两天,才算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太突然了, 突然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几天的经历常让他想起他父亲去世时带给他的那种无常和宿命感。 沈振州的手机在他手中,他缓过来后, 拿沈振州的手机以家属名义在他朋友圈发布了讣告, 并通知了追悼会的时间和地点。 追悼会在殡仪馆的一个小厅举行,时间就定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 他不想把这件事拖得太久,早弄完早安心。 来追悼会的人不少,但真正来追悼沈振州的人不多,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债主。 其实,从法律来讲,如果无人继承沈振州的遗产,那么人死债消。很显然,沈振州几乎没有遗产了,不然不会一死了之。那这些借给他钱的人如无担保人,只能自认倒霉。可站在道德和人情的层面来说,这么讲未免太冷酷。因为有些人几乎是把毕生积储借给了沈振州周转,如今打了水漂,无异于要人家的命。并且这里边好几个人沈堰东从小就认识,是他哥哥的老友。沈堰东对着这些人真的说不出法庭见这种话,只说事发突然,他们还没缓过来,让大家给他们点时间。 沈振州的老友还讲情分,只是提了一嘴,让他们节哀,但沈振州的那几个同事却有点咄咄逼人。 灵堂人多,沈堰东和孙妍怕惹人注意,请他们到外面去。 沈振州的这四个同事是提前商量好来要债的,他们推举了一个借钱给沈振州最多的老向为代表。老向同沈堰东和孙妍细数原委:“半个多月前,振州找我,说手头资金周转不开,想找借点钱,我当时出于对同事的信任,借给他了八十万。”看看边上其他的几个人,“小石、周密、老厉也都是我们的同事,平时跟振州关系比较好,见他借钱都以为遇到了困难,结果没想到他是拿钱去赌博了。振州是个讲义气的朋友,他去了,我们内心都非常悲痛,也理解你们家属现在不好过,但有些事情早聊开了,让大家心里有个谱,日后也好相处。毕竟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那些钱都是血汗钱,借钱的人就这么没了,孩子又小,我们也——” “谁找你们借的你们找谁,他的事情跟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孙妍一听到他们提起沈航,立马炸毛了。 小石道:“嫂子,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能他有钱的时候是孩子他爸,欠钱的时候就不认识了。” 孙妍的目光一下变得像刀子:“别叫我嫂子,我们早离婚了。而且他的遗产沈航一分不要,你们全拿去好了,卖多卖少,都是你们的。再不行,咱们就法庭上见,看看到底是谁占理。” 老向摆手制止小石,对孙妍道:“小孙,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做人不能只讲法律,还得讲道德吧。难道我们看他有困难,借钱给他周转,他不还,还怪我们太心善?如果这样的话,大家上街看见老人摔了,就都别扶了,扶了被讹上,也是你活该。” -- 第84页 老向是酒店财务总监,孙妍见过他几次,不过她对这人没好感,只冷冷笑道:“向总,不用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之前也没见您和他关系有多好,不就是周临西给了他一张名片,你们想巴结周临西,才想尽办法讨好他吗?如果没有你们见风使舵,他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走到今天这步。要我说,他死了他活该,你们要不回钱,也是活该。你们不活该,难道我们活该?我是他前妻,离婚时没拿他一毛钱。沈航是他儿子不错,可人家才七岁,没花他老子借的一分钱,也不要他老子遗产,却让他给他老子还债?开玩笑。你们想要钱?咱们法庭上见。”说着就要走。 其他三个人听她没还钱的意思,已经急了,见她要走,立马推搡起来。 沈堰东上前极快的将双方分开,转身瞧着前面几个人,平静道:“各位,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其实他们几人的确不是冲孙妍来的,他们知道就算逼死他们母子,也绝对拿不到钱,他们是冲沈堰东来的。虽然他们没见过沈堰东,但沈堰东却是救了他们大小姐的传奇人物。加上之前沈振州被内部举报,明明都被劝退了,最后他们总经理接了一通上面的电话,愣是重新把沈振州给弄了回来,而且还给提高了待遇。这一下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兄弟俩的地位,他们一直把沈堰东当个人物。老向见沈堰东开口,就往回劝同行的三人稍安勿躁,然后对沈堰东道:“沈医生,死者为大,我们就不说振州的对错了。现在无论你们作为亲属也好,还是我们作为债权人也好,都是受害者。如果走司法程序,你们选择不继承遗产,我们确实没办法强迫你们偿还债务。可站在道义层面,这根本说不过去。如果你们只讲法律不讲道义,那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咱们就各凭本事。这个钱,我们无论如何得拿回来,请你们给我们一条活路。” 沈堰东听他说话没那么咄咄逼人,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说:“向总,我理解你们,但也请你们理解我们。您刚才说得对,你们是受害者,我们也是。既然我们摊上了这样的亲人,如果又有这个闲钱,那即便法官不判,出于道德也好,人情也好,我们都会偿还。但你们应该能猜到,我们现在根本拿不出钱来,只是我们也知道你们肯定无法就这么算了。既然这样,那还是走司法程序好了,法律是最公正的。如果法官判我们还钱,您放心,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还。如果法院不判,那就对不起了。” 向总眼神一凛:“沈医生这么说,是铁了心要硬碰硬了?” 沈堰东道:“向总,如果您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提出来,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也不想这样。” 小石冷笑:“沈医生,话别说的这么好听,你怎么会没办法,你不是我们周大小姐的救命恩人吗?送你两百多万的表都退了,现在要你们还几十万,你们在这哭穷。你们再他妈不容易,还有个靠山,我们呢,我们靠谁?没见过这么翻脸不认人的,真他妈晦气,我他妈到底招谁惹谁了,这么倒霉。” 沈堰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盯着说话那人,冷静道:“您说话文明点成吗,别张口他妈闭口他妈,钱不是我们借的,我们不欠任何人,也没理由站着由你们责骂。” 小石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一点就炸,现在撸起袖子冲上去就想揍人,却及时被边上的同伴拦住了。他指着沈堰东道,“你他妈在这拽什么拽,欠钱不还还有理了,我就想问问,这事落你头上,你他妈会不会算了?打官司就打官司,法院不管的事情多了去,我TM光脚的还怕你们穿鞋的,咱们走着瞧!” 向总摆手止住他,心平气和的对沈堰东和孙妍道:“我知道我们来的太急,请你们见谅。这样,咱们各退一步,都回去好好再考虑一下。我们的诉求很简单,不要求你们立刻还,但一定要还,还款期限可以商量。真的商量不妥,那就没办法了。” 一行人撤了。 他们走后,孙妍无力的蹲下去,捂住脸哭诉道:“我和航航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碰上你哥,活着不让人安生,死了还丢下这一堆破事?” 沈堰东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蹲下去安抚道:“嫂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孙妍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恳:“堰东,航航才七岁,我们不能让他一辈子还债,也不能让他一辈子被人追债,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沈堰东扶着她站起来说:“航航不继承遗产,法院不会判他还债的,他们不敢乱来。” 孙妍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没用的,他们手段多了去,不还钱我跟航航这辈子就只能东躲西藏。你也免不了,他们会天天去医院闹,还会打电话给你同事甚至给你领导,你前程也毁了。” 其实沈堰东现在也没什么主意了,但还是说:“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下午沈振州所在的那家嘉和酒店的段总经理也过来了。 沈堰东认得这位段总,他在澳门看赌场监控录像时,看到过这位段总。 段总膀大腰圆,已入中年,保养得宜,整个人白得像在发光。他忍不住唏嘘:“我平时到那边去,也会进去赌两把,就是个消遣,没想到振州会——”又叹息,“早知道就不带他去了,或许今天也不会有这种事。”又道,“但逝者已逝,伤心无用。”说着从助理手中拿过一纸协议递给沈堰东,“这是酒店的一点心意,你们节哀。” -- 第85页 协议是以公司名义下发的丧葬费和抚恤款,沈堰东低眼看了一下数字,两笔款项加起来有二百八十万之多,他有些被惊到了,不解的看着段总。 孙妍把协议从他手中拿过来瞧,也惊住了。 段总的目光从孙妍脸上掠过,停在沈堰东脸上,说:“有人要我转话给沈医生,她说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有些东西是会给人带来压迫性,但也自有它的好处。她说她父亲最开始也不过是郊区一个农民的儿子,最开始创业也不过是想要在城里买房。她说她通常认为越有原则越能坚持的人,理想越大,不然就随波逐流了。她欣赏有理想又有坚持的人,但不欣赏冥顽不灵的人。她说如果沈医生自认为是冥顽不灵之人,那前面的话,就当她白说了。” 沈堰东直直的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段总从助理手中接过圆珠笔,拽掉笔帽,把笔递到沈堰东面前,说:“如果沈医生没有异议,就签字吧,节后我就安排财务打款。” 沈堰东一动未动。 孙妍紧张的看着他。 段总催促道:“沈医生?” 第40章 觉得委屈。 冬去春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章柠却再没见过沈堰东。 除夕那晚他情动时的几句温存一度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她还以为她走了, 他真的很快就会跟来哄, 结果什么都没等来。 或许他说那几句话时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但下了床,他的理智又占了上风。又或者他已经习惯了她每次的让步。但她已经让得够多了。他把她当备胎, 她不介意;他结婚又离婚,她也不介意。她真的不介意吗,她当然介意, 只是他比那些无聊的事情重要, 所以她选择了忽视。她能做这些让步, 他就不能吗, 他总得做点什么,让她知道他的心吧? 三月底,章蓝要去医院复查听神经瘤, 她陪着去了。 挂得是马教授的特需门诊。许久未见, 她觉得马教授都变亲切了,莫名有种安慰。马教授一边开检查单, 一边跟她们开玩笑:“如果不知道你们是母女, 很多人肯定都会认为是姐妹。” 她也笑了,说:“那您说, 谁是姐姐, 谁是妹妹?” 马教授瞧了俩人一眼,说:“你妈妈是妹妹,你是姐姐。” 她一听立马把脸耷拉下去,威胁道:“再给您一次机会, 您考虑好再说。” 马教授笑了:“看年龄肯定是你小,但你妈妈的状态更像少女。” 她不忿:“那是因为爱她的人太多了,把她惯坏了,都没人爱我,我肯定少女不起来。” “谁说的?”马教授不置可否,“我们堰东不就挺会疼人的嘛。” 章蓝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自己女儿,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章柠猝不及防的听到他的名字,乍一下还愣了,随即道:“露水情缘,我们已经分了。” 马教授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怎么又开始频繁睡值班室了。” 章柠冷哼:“您这学生一点不体贴,跟他谈恋爱还不如跟一块石头谈。” “真的吗?”马教授正准备把开好的检查单递给她,闻言立马又收了过去,“那我可就给他安排别人了。” 章柠一把将检查单从他老人家手中夺过来,说:“您老人家要带学生、要上手术、搞科研、还要到处开会,这么忙,还有时间操心您学生的私生活?” 马教授一脸淡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她笑了,说:“不要,您要是敢给他介绍别的女朋友,我会恨您一辈子。” 马教授站起来送他们出去时拍了拍她的肩,说:“这孩子确实倒霉,就剩一个哥哥,也就那么没了,他应该挺苦闷的,你好好开解一下他,他是有点慢热,不过热起来之后,对人很好的。” 章柠没听懂,困惑道:“什么叫他哥哥也没了?” “他没告诉你?”马教授说,“就大年初一那天的事儿,听说在澳门赌博,钱输光了,就自杀了。” 章柠呆住了。 马教授唏嘘道:“堰东婚礼上我还见过他,好好的一年轻人,就这么没了。” 章柠没说话。 从医院出来后,章蓝看她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就直接说:“你们俩不合适,分了就分了。” 章柠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您一个结过五次婚的人,似乎没资格说别人不合适。” 章蓝道:“我看自己看不准,看别人没出过错,你们俩确实不合适。” 章柠问:“哪里不合适?” 章蓝道:“你年轻还有有钱的爸妈,即便犯了法都知道有人兜底。但你要考虑一下他,他的生活没你的生活这么容易。刚开始你们会被彼此的不同给吸引,时间久了会累,而他会比你累得多。” 章柠还是不以为意:“我这么美,这么甜,还这么有钱,累一点不值得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章蓝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摇摇头,随她去了。 回到家里,章柠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找沈堰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都没告诉她,那她去找他又有什么意义? 四月初,孟明明喜欢的一个冰岛乐队在上海开演唱会,托人拿到了两张首排票,拉上章柠一块过去了。看完演唱会,她们找了一家网红日料店去排队,结果章柠刚进店里,闻到那股生鲜味儿,立刻犯起恶心来,她本没在意,但坐下去之后,那股恶心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她跑出去,蹲在路边呕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 第86页 孟明明要了纸巾和水出来,一边拍她背,一边开玩笑:“什么情况,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章柠看了她一眼,并不作声,只是接过水,沉默的漱了漱口,又拿过纸巾擦了一下唇,说:“你搜一下附近有没有大药房,我要去买个验孕棒。” 孟明明本来是开玩笑,听她这么说,立刻瞪大了眼睛:“妈呀,真是啊?” 章柠没吭声。 孟明明很快又奇怪起来:“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章柠仍旧没吭声。 孟明明意会到什么之后,是真惊讶了:“别跟我说这不是意外,而是你想要的?” 其实想不想要,章柠也不确定。只是除夕那晚,俩人都有些激动,他忘了戴套,她本来想提醒,最后也把那话咽了下去。兴许是那久违的亲密让她迷失了自己,她产生了一种类似大冒险的心理,想着万一怀孕了,那就生下来好了。他那么喜欢小孩,见到小孩简直都走不动道,一定会非常爱他。而且,他确实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哥哥,对他也没那么好,但因为血缘的关系,他对他仍然是一种慰藉。她想多一个亲人,他或许不会将他哥哥看得那么重要。再说她妈妈二十三岁就把她生出来了,她都二十四了,生一个未尝不可。就算将来离婚,如果她不想养,大可以把他扔给沈堰东。如果想养,沈堰东也争不过她,怎么都划算。就是怀孕期间可能会辛苦点,不过也就十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她这么想着,事后就没有采取避孕措施。可之后俩人并没有联系,她渐渐就把这事忘了。上次月经没来,她有想过是不是怀孕了,但鉴于她的月经经常不稳,也没其他症状,她就没往深里探究,没想到今天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孟明明也不吃饭了,陪着她去找大药房。 春天已经到了,街道上的法桐重新绿起来,俩人沿着人行道慢慢找,路上孟明明一直摸她肚子,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说:“我还以为你是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简直不敢想象你现在就要生孩子。” 章柠瞧了她一眼,说:“你别这么快下结论,万一不是呢。” 孟明明紧跟着就问:“不是的话,你会松口气还是会有点失落?” 章柠想了一下,感觉没有的话好像会失落;但再一想,好像也会松口气,所以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俩人在大药房买了验孕棒,没走多远,看到一个移动公共洗手间,章柠便进去了。 没过一会儿,她拿着验孕棒出来,和孟明明蹲在马路牙子上等结果。 过了一会儿,孟明明把避孕棒扬起来给章柠看。虽然两条杠确实代表怀孕,但她没经验,所以语气不是那么确定,也或许是被吓到了,她问:“这是不是代表你确实怀孕了?” 章柠盯着那验孕棒看了一会儿,嘴一瘪,忽然抱住自己的膝盖哭了起来。孟明明吓了一跳,忙伸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抚了一阵,叹息道:“我现在倒真想见见孩子他爸到底是何方神圣了,让你哭成这样。陆观潮要是知道,估计非得被气死不可。” 章柠却哭得更厉害了。不是紧张,不是害怕,也不是庆幸,只是委屈。她都怀小宝宝了,孩子他爸还在因为到底是她爱他多,还是他爱她多跟她冷战。但这本来应该是一件极其笃定的事情,现在却因为他们的冷战,而让她觉得茫然和束手无策了。 她蹲在那哭了很久,感觉把积压的所有委屈全都哭了出来。在听到沈堰东对前女友说“除了你,我没有爱过别人”时的委屈;他和小青梅结婚时的委屈。俩人谈到未来,她说不想结婚,他立马就说要分手时的委屈;以及现在的委屈。她发现确实她爱沈堰东比沈堰东爱她多,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第41章 自私冷酷。 回到X京后, 孟明明陪章柠去医院检查。医生开了检查单,查完后,俩人拿着结果回来给她看。医生瞄了一眼说:“双胞胎啊!” “啊?”章柠这下是真的被惊讶到了, 她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孟明明, 回头确认道,“真的吗?” 医生拿着片子给她解释,章柠最初的惊奇过后, 就有点想翻白眼。沈某人一胎两个,绝绝子。不过同时她又感觉庆幸,看沈某人平时的样子, 他绝对不甘心想要一个, 估计两到三个是他的目标。她觉得一胎俩个, 像买一赠一, 太划算了。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最好是一男一女,那就更绝了。 从医院出去后, 章柠的心情变得很开朗, 但回到家里躺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又不开朗了。 这对双胞胎来的不是时候。她正跟他们爸爸冷战呢, 他们一来, 照他们爸爸盼孩子的热情,估计立马举白旗全面投降, 这样以来, 她就无法试探出他们爸爸的真心了。她可不愿意当一个他想结婚生娃时正好出现,任何人都可以代替的工具人,她还想让他多吃点苦头呢。只是既然已经怀孕了,这个冷战周期就不能拉太长, 不然娃都生出来了,他们爸爸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且一胎两个,她一个人实在应付不来。她太懒了,那些禁忌,检查啊,她一点不想费心记,既然沈某人想生孩子,这些东西都应该他来注意。可她真的不想主动去找他,也不想费尽心思促使他主动。她就想要一次完全出自于他主观能动性的主动。她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到解决办法,人就颓了。后来她实在很烦自己这种纠结状态,觉得好浪费时间和脑力,就决定速战速决。毕竟他哥哥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他现在正处于特殊时期,就把他们之间的斗争往后放一放吧,等他缓过来再一起算账。 -- 第87页 不过到底是有了惨痛教训,她无法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的表达喜欢,也不想表现的非他不可,所以她觉得最好是偶遇,然后看他表现。 正在章柠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在朋友圈看到了高瞻远发的朋友圈,他说新店即将开业,酒水一律八折,请各位多多支持之类的。她点开图看,是迷离昏昧的酒吧内场图。她原以为高瞻远这是在替朋友宣传,但看了一下底下的评论,却全是在恭喜他新店开业。她有些意外,心想难道他转行了?不过疑惑归疑惑,终归不熟,只是点了个赞,也没有多问。结果晚上高瞻远的微信就来了,说好久未见,问她最近忙什么。 章柠和他聊了两句,问他怎么转行了。他说先前还有点理想,现在已经麻木了,一进医院就觉得恶心想吐,再这么下去,他非得疯了不可,为了活命,他就出来了。 章柠心想这人是搭上嘉和大小姐,心就野了吗?不过她没提这个,而是问他不当医生的感觉如何。他说游刃有余到他深深怀疑自己之前进错了行。章柠恭喜他脱离苦海。他问她周六有没有时间,新店开业,请她来站台,如果她能多带点人来就更好了。章柠虽然知道高瞻远和沈堰东关系不是特别好,不过他们毕竟在一个团队,想着沈堰东说不定会过去,就答应了。 高瞻远酒吧开业那天,章柠果然找了一帮熟人过去给他捧场,只不过当时高瞻远忙得无暇分身,没跟她多聊,只让他们找地方坐。后来,他不忙了,重新过去跟章柠打招呼。孟明明听见她俩在那说话,忍不住探头过去,问高瞻远:“帅哥,你之前是医生啊?” 高瞻远不解道:“医生怎么了?” 孟明明笑道:“没什么,章柠的男朋友也是医生,但她装神秘了,这么久了都没给我们看看,我实在好奇,尤其她还——” 章柠碰了一下她,让她别口无遮拦,然后说:“不是他。” 高瞻远也笑了,说:“确实不是我,不过我认识,只是——”他不解的看向章柠,“你们还没分手吗,我以为你们分手了。” 章柠是真的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和沈堰东的事情,于是直接道:“分了,年前就分了。” 高瞻远一脸果不其然:“分了好,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点不值得。” 章柠脸色一拉,语气却平静:“他是伪君子,你就是真小人,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看不上谁。” 高瞻远也不在意,只是稀奇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你被人甩了,还这么维护他,你原来是这种人吗?我还你跟我一样,都是睚眦必报的人。” 章柠一顿,锐利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是他甩我?” 高瞻远奇道:“你们前脚分手,他后脚就搭上周临西了,不是他甩你,难道是你为了成全他,主动跟他分手?” 章柠越发听不明白了:“他跟周临西有什么关系?” 高瞻远更诧异了:“你不知道啊,周临西出车祸,一个路过的医生救了她,那人就是你前男友。而且后来周临西的老子给我们医院捐赠医疗器械时还特地跟我们院长提到了你前男友,说什么后生可期,要他好好培养。当时院里就有各种传闻,说他要飞黄腾达了,紧接着没多久他就离婚了,我们以为他离了婚会跟周临西有点什么,只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拐到你身上去了。不过刚跟几个同事聊天,他们说周临西最近经常去我们医院找你前男友吃饭。” 章柠脑子一嗡,一瞬间全都想明白了。周梁禹说他妹妹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那人就是沈堰东。沈堰东的前妻早知道面对如此巨大的机遇根本没几个人可以抵抗,所以果断选择离婚。在李聪和杨念的婚礼上,她看到周临西,都以为周临西是因为她哥哥的缘故总注意她,现在想起来她注意的是沈堰东。这件事如此理所当然,可她竟然一点不知道,沈堰东也没告诉她。她自认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此刻也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给冲懵了,她伸手握住自己的额头缓了一下,又去看高瞻远:“之前不是你跟周临西吗?” “嗐。”高瞻远一脸前尘不堪回首的样子,“只能说有钱人的舔狗不好当,算了,我还是安分守己过自己的小日子比较好。” 章柠没再说话。 高瞻远又说:“总之今天谢谢你的花篮和你带来的人,改天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他跟在座的各位打了招呼,就离开去忙自己的了。 孟明明虽然还是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握住章柠的肩膀,关切的问:“柠崽,你没事吧?” 酒吧里声音很嘈杂,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声说话,章柠还是有点懵,于是她闭上眼睛伏在了孟明明腿上。 从酒吧出来后,她打车去了沈堰东的住处。 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她摸出钥匙开了门。 家里黑漆漆冷冰冰的,没一点生气。 她歪在沙发上等到十一点多还是没人回来,就自己起来去做饭。 冰箱里食物不多,只剩下一些西红柿、鸡蛋和一些青菜。她又打开冰冻格,发现除夕那晚她带过来的饺子还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反正她拿出来下了一些。 吃完从床上拿了一床被子趴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看到凌晨五点多,才渐渐睡了。 -- 第88页 沈堰东到家已经快十点了,开门瞧见玄关的小白鞋,他换鞋的动作微微一滞,抬头去看。 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而且听见他开门进来,人已经醒了,此刻正在盯着他看。 他收回目光,换上拖鞋,脱下外套,径直走进洗手间,匆匆洗了一把脸,胡乱擦了一下就出来了。 章柠裹着被子坐起来。 沈堰东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万物复苏,天气变暖,春风卷着漫天的杨絮和柳絮涌进来,室内浑浊的空气立马变得新鲜起来。 他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一动未动。 好一会儿,他平静道:“大年初一那天,沈振州在澳门自杀了,因为赌博,他输掉了自己的买房钱,还借了四百多万的外债。澳门无法火葬,我和嫂子把他运到珠海火化,然后把他带了回来。我知道我没有义务为他还债,我也知道打官司我们一定能打赢。只是借给他钱的人也都是普通人,损失那么大,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公司给了一些补偿金,加上我自己原有的两百万,才勉强把这个窟窿给堵上。” 章柠顿了一下,方说:“他们公司可真够人道主义的,因私自杀的人,竟然也能给两百多万的补偿金。” 前方摆着小茶几,小茶几上面有盆仙人掌,是之前她买来的。虽然这里她不常来,但断断续续添了很多东西过来。盆栽、躺椅、咖啡杯、玩偶......她说要他时时刻刻想到她。明明就是最近半年发生的事情,可现在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他收回目光,无情无绪道:“他在嘉和旗下的一家酒店工作,之前周嘉映的女儿出车祸,我恰好路过,顺手做了一下抢救,他们为了感谢我。” “所以呢?”章柠忽然扭头看他。一个多月未见,他脸上的那点温存已经全部消失,他又重新变回了他们刚认识时的样子,她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悲。她问:“现在你要以身相许报答人家?” 沈堰东没看她,只说:“我不想之后的数十年甚至二十年都要还债,我也不想航航一直东躲西藏被追债。” 章柠一顿,问:“那我呢?” 沈堰东没说话。 她问:“我没有你自己重要,没有你亲人重要,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良久,沈堰东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章柠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一动未动。 她又给了他一巴掌。 他还是一动未动,似乎要任由她打,打完一切就结束了。 章柠没有再打,但人已经冷了下来,她说:“你跟章蓝老师一个德行,看着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不能阻止她爱,可谁一旦真正触及她的核心利益,她可以立马清醒过来。我原以为你是个温暖的人,没想到你骨子里跟她一样自私冷酷,今天真是又受教了。”说着走到门口拿了外套和包,出去了。 他走后,沈堰东呆坐了一会儿,往后靠过去,闭上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太难受,只是松了一口气。或许这个选择是对的,反正他们早晚都要分手,以这样的方式分手,他就没有任何退路了,挺好的。他不用再担心她哪一天突然不爱了,要离开他;也不用担心沈航和孙妍被追债的人天天骚扰,只能东躲西藏;更不用担心自己努力半生只是为了还沈振州的赌债......没有爱情也无所谓,爱情对他来说从来也不重要。 第42章 我们相遇之前。 几天后, 章柠挂了一个号,跟医生约了时间,去做流产手术。 孟明明问她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她摇摇头。她从来不是热衷于小孩的人, 只不过沈堰东太想要,她又太想看他满足的样子,所以才觉得生一个也可以。现在她和沈堰东再无可能, 那孩子也没必要留着,不然他们可能会得到一个比章蓝女士更不负责任的母亲。 从医院出来后,她仰头看着明媚的阳光, 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不知道之前怎么跟中了邪似的非要跟他谈恋爱, 为了跟他谈恋爱, 甚至不惜一切。 肚子有些痛, 一回到家里后,她就钻到了被窝里 孟明明掩上卧室的门出去,也没心情做其他事情, 就在朋友圈里发起感慨, 言辞之间全是爱情的虚无。这导致朋友圈里的众人纷纷过来关心。陆观潮还单独戳她,问她是不是失恋了。 孟明明无聊的回复道:“不是我失恋, 是你的宝宝失恋了, 你是不是贼高兴?” “啊?”陆观潮立马雀跃起来,扔了一堆欢喜的表情包, 不过他很快又冷静下来问, “什么情况,之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分手了?” 其实孟明明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虽然章柠怀孕她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流产也是她陪着去的。可除了这两件事,她什么都不知道,章柠也不跟她说,剩下全凭猜测,也不好跟别人说,所以只回复道:“你的宝宝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知道分手了。” 陆观潮立马问:“你现在跟她在一起吗?” 孟明明问:“干吗?” 陆观潮道:“你看章柠现在的状态,适不适合让我趁人之危?” 孟明明就笑了,说:“我觉得你攻击性不要太强,最好完全不提复合的事情,顺其自然比较好,至于结果能不能如你意,那就得看缘分了。” 陆观潮道:“但我现在见不着她啊。” -- 第89页 孟明明道:“这样,我先看看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再给你信号,你别急啊。”她放下手机,进了卧室,见章柠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就轻声问,“柠崽,你怎么样,还行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腹痛一阵阵的传来,章柠捂着肚子抬眸看了她一眼,说:“你帮我拿一下手机。” 孟明明把手机递给她,她从微信里找出一个人说:“这是我常用的一个家政阿姨,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她这几天有没有时间过来做饭。” 赵阿姨晚上就过来了,见她蜷缩在床上,很不舒服的样子,悄声问孟明明怎么了。 孟明明小声说:“流产了,您这几天给做一点营养一点,清淡一点的东西,让她好好补一补。” 赵阿姨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孟明明和赵阿姨从卧室出来,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什么情况,但目前就是这样了,以后还劳您费心。” “那是自然。”赵阿姨又不解的问,“小沈呢,他不是医生吗,怎么会让流产呢?” 孟明明道:“听说是分手了,所以才把孩子流掉了。” “呀,这——”赵阿姨惋惜道,“怎么就分了,年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孟明明又问:“您见过,长什么样,为人怎么样?” 赵阿姨叹气:“高高大大的,看着挺靠谱的,为人也和气,我还加了他微信,平时不舒服还老咨询他,从来没有不耐烦过。”还是纳闷想不通,“俩人年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分了?” 孟明明摇摇头。 赵阿姨也没多问,只是去厨房看了看,发现家里没什么好食材,就和孟明明一块下楼去超市了。 俩人回来时,发现章柠已经从床上起来了,这会儿正窝在沙发上,而沙发旁还多了一个小年轻。 孟明明见陆观潮不请自来,翻了个白眼,说:“谁让你来的?” 陆观潮笑着站起来:“好不容易看见我们这位冷艳的高岭之花失恋,我不过来消遣她两句,我睡不着觉。” 孟明明说:“你来了正好,赵阿姨要做饭,你搭把手吧,以后阿姨过不来,做饭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陆观潮立马对赵阿姨说:“阿姨,那我就得拜托您多教教我了,我这人特聪明,什么都是一教就会。” 赵阿姨笑了,问:“这是——” 孟明明介绍道:“阿姨,这是陆观潮,我们以前的同学,您叫他小陆就行了。” 赵阿姨笑说:“那你们先聊,我去做饭。”说着接过孟明明手中提着的食材,进了厨房。 孟明明见陆观潮还愣着,给他使眼色,陆观潮就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进了厨房。 她蹲下来说:“你发了条朋友圈,他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跟他说你失恋了,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这就过来了,没吵到你吧?” 章柠摇了摇头,从沙发上下来说:“我回卧室躺会,你们弄好了叫我。” 孟明明点了点头。 章柠回到床上,想睡觉,仍然睡不着。暮色四下,卧室渐渐暗下来,她蜷缩在被子里,腹痛一阵一阵的涌上来,并不猛烈,只像月经来的第一天,可她还是难受的想哭。她原以为自己不恨,但现在发现其实有恨。好像她一直没有理想也过得很快乐,可有人非要硬塞给她一个,她刚觉得这理想似乎不错,正努着劲实现它,这人忽然又把她的理想夺走了。而她要变回原来的样子,似乎还要经过好一番痛苦。 饭做好之后,孟明明他们将章柠的单独盛出来,找出折叠桌,给她送到床上去。她坐起来吃了两口,忽然连带着桌子一把将饭菜掀翻在地上。孟明明他们进来时,她已经拿被子蒙住了头。 几个人把房间收拾了一下,陆观潮让赵阿姨和孟明明先出去,然后走到床的另外一边,蹲下去,轻声问:“至于这么伤心吗,我们分手怎么没见你这么难过,我心里不舒服了。” 她没说话。 他道:“你妈妈结了五次婚,你都挺过来了,不至于在小阴沟里翻船吧,小心我看不起你。” 她忽然委屈起来,觉得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没一个人肯让她痛痛快快的,她哽咽道:“我失恋了,难道连难过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的声音更加轻柔了,说:“伤心一下意思意思得了,再说了,你不还有我吗,我们俩才是绝配,别人注定都是过客。” 好一会儿,她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侧脸瞧他:“我们分手之后,你真的没谈过吗?” 她脸上有种委屈神气,加上被眼泪濡湿的睫毛,显出了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这是陆观潮未曾见过的模样,他顿生怜爱之心,说:“你希望我谈过还是没谈过?” 她道:“我现在已经被理智现实的男人伤透了,希望有一个深情且坚贞的男主治愈一下。” 他说:“那我没谈过。” 她痛苦的把脸埋在了枕头里,闷声说:“滚。” 他把下颌抵在床上,说:“其实严格意义上也不算谈过,就有过几段暧昧。”顿了顿,举手立誓道,“我发誓,我对她们都是喜欢,只有对你是爱,你是我本命。” 她还是失望,只道:“滚。” 他拉过她的手亲昵的晃晃:“你不要从一个极端走进另外一个极端嘛,我对你够予取予求了,比如你现在要找我复合,我虽然知道你只是想找安慰,但我一点都不介意。” -- 第90页 她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说:“你想得挺美。” 他站起来,报复似的把她的脑袋往枕头深处摁了一下,说:“饭菜还有,我去给你再弄一份,再掀就没吃了。” 发泄一次,心情舒畅了很多,章柠这次顺利的把饭吃饭了。吃完也不想在床上躺着,就窝在沙发里听陆观潮和孟明明有一搭没一搭的侃大山。后来她睡着了,陆观潮将她抱回了卧室。 此后,这俩人便成了这里的常客,经常出入。 年轻人,身体的底子又好,不到半个月,章柠就恢复的差不多了,一个多月后,已经彻底跟之前一样了。 为了感谢孟明明和陆观潮这段日子的照顾,她请他们去吃饭,地方随他们挑。这俩黑心货就直接选了城内最贵的一家餐厅,狠狠宰了她一顿。 吃完饭,孟明明和她男友开车走了,陆观潮送她回家。上了楼,到了门口,她转身去开门,陆观潮忽然从后面贴进了,她就停在了那里。 他见她不动了,伸手掐住她的腰,将她转回来,抵在门上,吻了上去。 她没有拒绝。 好一会儿,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又吻到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章柠一听见这句话,眼泪便簌簌往下落,怎么也落不尽似的。陆观潮有些讶异,因为她从前没这样过,于是立马松开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别开脸不着痕迹的蹭去泪痕,才回来去瞧他。她脸上那点被欺负的委屈始终不散,凝聚成一种晶莹的脆弱感,看着太可怜了。她说:“我前段时间感情上受了点挫折,现在心态极其不稳定,如果你要趁人之危,就得想好,万一将来我好了,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你后果自负。” 他笑了,将她抱过来,蹭着她说:“我爱你,宝宝,我爱你。” 这天晚上陆观潮磨蹭到很晚才离开。他离开后,章柠起身去冲澡。冲完澡出来,躺在沙发上回想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渐渐觉得真的没什么了。以前是她不想,所以走不出来,而只要她想了,那就没有什么事是真正值得她留恋的。她发了条朋友圈:“当我不再爱你,真的也没什么,我们相遇之前,不也一样生活?” 这是一个演员闹离婚时写给他妻子的诗,她印象极为深刻。当然演员和他妻子最终没有离婚,现在还在一起。不过这句诗后面还有一句,“当我不再爱你,真的也没什么,我们不再感到幸福,我们不再感到痛苦。”但这一句,她觉得她和沈堰东完全用不上。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这样重的分量。她失去他,或者他失去她,都无关痛痒,他们谁都可以正常生活。 第43章 他好像才知道什么是结束。…… 沈堰东在临睡前刷到了章柠发的朋友圈。她虽然不是热衷于刷屏的人, 但隔三差五也会发一条。有时候是转发同行写的文章,有时候是发自己喜欢的东西。俩人在一起时,她发朋友圈的次数最频繁, 暗戳戳秀了很多恩爱。虽然他从来不点赞, 也不评论,但每次看见都觉得甜滋滋。不过自从元旦以后,她就不怎么发了, 所以他每次看见她的动态,这天就会像过节一样,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但今天她发的这条, 却怎么都让他高兴不起来。不过他知道她说得对, 他们在相遇之前活了那么多年, 没有因为任何失败而一蹶不振, 没有因为失去任何人而变得不幸,他们都会往前走,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放下手机, 躺下去想睡觉, 但那句话却一直萦绕在脑海里,让他怎么都睡不着。不过还好第二天是周六, 他不用强迫自己睡。翻来覆去两个多小时, 最终还是选择起来做家务。 在清理鞋柜时,他看到了里边那两双女士拖鞋。一双是碎花镶珍珠的凉拖, 一双是洞洞鞋。碎花珍珠看图挺风情性感, 但真买回来才发现麻编的鞋底很重,穿着走来走去会不舒服,才又买了一双轻便的洞洞拖鞋。不过年轻姑娘爱美,从来不穿洞洞拖鞋, 因此那双鞋到现在还是崭新的。后来他又在床底下扫出了她的发卡和发圈,衣柜里还有几件她的衣服。他看着这些东西,有种她在这里生活过很久的错觉。他把这些东西全收在了垃圾袋,提着下楼去扔。可真到了地下一层的垃圾站,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他和她已经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如果再扔了这些,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还是纵容了一下自己,提回来收在了柜子里。 回来大扫除的兴致已经没了,就放在了那里。本来想第二天接着做,还是没什么兴致。想起他和章柠共用的那个家政赵阿姨,问她这两天方不方便过来收拾一下。 之前她过来过夜时,叫赵阿姨来过一次,后来他也叫过一次。虽然赵阿姨离他这儿挺远,但他宁愿多付打车费,也不愿意再用附近的阿姨。和她共用一个阿姨,常常会让他产生一种安全感,好像他们已经有了切实生活链接。 赵阿姨周日下来过来,她做清洁时,他在书房看书。后来她来打扫书房,他就去了客厅。她收拾完书房,来客厅。沈堰东和她聊天,问她最近忙不忙。她说四月有点忙,这个月还好。问她忙什么,她说小章不是流产了,她过去给做了半个月的饭,还要兼顾其他老主顾,有点顾不过来。沈堰东握书的手一顿,抬眼去瞧她:“小章怎么了?” 赵阿姨正在擦拭电视柜,闻言回头瞧了他一眼,说:“小章流产了,沈医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们闹分手,一起商量好了不要的,把我都给心疼死了,双胞胎多难,你们又不是养不起。” -- 第91页 沈堰东还是没听懂,只是茫然的看着她。赵阿姨俯身接着去擦电视柜,嘴里还絮絮叨叨说双胞胎的事情。他在这片絮叨中,脑子忽然转过了弯,他想到了除夕那个晚上。那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而她竟然也没阻止。他想可能她也冲动了,原以为她多半会吃药,毕竟她连结婚都不愿意想,更不想说小孩了,没想到竟然没有采取避孕措施。他想起俩人亲密时那个福至心灵的瞬间,现在觉得她不是害羞,或许也是在大冒险......她那天来,一定是想跟他说怀孕的事情,结果他却说了那样一番话...... 隔了这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忽然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仿佛怎么打都不够似的,他猛地连着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光,打得耳膜嗡嗡作响,嘴角有血流出来。赵阿姨吓坏了,冲过去死死捏住他的两只手腕,急不择言的开解道:“小沈小沈,别这样,你不知道,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们也不在一起了,孩子留下来确实难办,她也没其他办法,你不要太自责了。” 他当然知道她没办法,她本来就不想生,是为了满足他才半推半就了,可他做了什么?他痛苦的伸手捂住了额头。好一会儿,勉强平静下来,可声音还是带了一点抑制不住的哭腔,他说:“今天您先走吧,等会我把费用转给您。” 赵阿姨有些犹豫,说:“就差一点就弄了,要不我弄完就走。” 他语气不容置喙:“您先走。” 赵阿姨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开解了几句,然后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门一关上,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两张小茶几,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落在地上,他忽然站起来,一股脑砸了好多东西。他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恨自己,还是在恨她,但他必须砸点什么来发泄,不然他就只能砸自己。他真蠢,他早该知道,俩人聊结婚那晚,他就觉得不对劲。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理智的人,如果明知道他要什么而她又给不了的情况下,一定不会再淌这趟浑水。她一定早就想好了,一定是有可能的,所以才又来了。而他明明早在她搬到医院附近之时就感觉到了她的诚意,可后来为什么渐渐把这个忘了,总觉得她是一时兴起,上头快下头也快?好像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无法相信她,总觉得她会是她父母的翻版,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无法永远。他坐在那一片狼藉之中,忽然拿手捂住了眼睛。 好一会儿,他抓起手机,拿了钥匙下楼了。 他不知道要找她说什么,但他想看见她,或许看见了,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章柠正在书房写稿,听到砸门声,起身去开。她原以为是陆观潮,没想到是沈堰东,微微一愣,而且他似乎出来的很急,穿着家居服和拖鞋就来了,脸上多了几道被什么飞溅物割出来的小伤口,她困惑道:“你来干什么?” 她的脸还是那张脸,没什么变化,不过眼睛已经冷了,连恨都看不到,只余陌生和隔阂,沈堰东看着她,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章柠见他一直不说话,关上门,转身要回书房,结果门在合上的最后一瞬间,忽然又被人从外面撑开,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呼吸急促,气息沉重,人有些颤抖,像刚逃过一场浩劫似的,半天才抖出一句沉重的话:“对不起。” 她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刚才赵阿姨给她打了电话,说他如何知道了双胞胎的事情,如何觉得对不起。不过她无所谓了,反正那股不惜一切都想让他满足的心情已经过去了。她静了一会儿,冷漠道:“沈堰东,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也没什么。只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千万别回头,将来你成功了,我还敬你是个不耽于儿女情长的人物。反复横跳,犹豫不决,什么都想要,只会消耗掉我对你的最后一点期待,别让我想起你就作呕。” 他忽然像被明火被烫到了,猛地松开了她。 她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 好一会儿,章柠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继续敲字。可没敲两行,她忽然抬手一挥,笔记本推着桌边的咖啡杯、糖果盒、抽纸哗啦啦落在地上,她趴在了那里。 沈堰东几乎是恍惚着下了楼,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作呕”这个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令她作呕。以前也不是没分开过,可再见面,她仍然是笑意盈盈的。她总是一副谁都可以理解,什么样的选择都能理解的样子。他知道她肯定会恨他,只是没想到会厌恶他,那这厌恶就是真的了。他好像才知道什么是结束,根本无法像上一次那样友好结束。这次结束是皮肉撕开,血肉模糊。这才是真的没有退路,而不是他想象中的没有退路。想象毕竟还存在模糊空间,而现实是没有半点余地了。 他回去了。 第44章 (修) 你说荒诞不荒诞?…… 五月底, 沈堰东和周临西订婚了。 他们举办了一个订婚宴,沈堰东这边无人可来,就请了好些东怀医院的领导, 还有同事。所有人都在恭喜他, 只有马教授一个人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他说:“我担心你会为其所累。” 沈堰东也知道,可有些事情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了, 他只能往前走了。 -- 第92页 订婚宴结束后,沈堰东送周临西回去时,又坐下陪她父母聊天。 周临西的父母对他很满意, 因为周临西那场车祸太严重, 虽然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 但也留下了许多后遗症和心理创伤, 而他之前种种表现让他看起来正直且忠厚,职业又完全对口,他们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照顾周临西。这人不是保姆, 不是心理医生, 而是丈夫。 离开时,周嘉映让司机送他, 沈堰东拒绝了, 说打车就行,周嘉映也没勉强。 回到家里, 他冲了一个澡, 出来煮了半袋馄饨来吃。宴会上忙着敬酒,他实在没吃什么。 刚出锅的馄饨太烫,烫着了嘴,他忽然把勺子一摔, 连带着碗都挥在了地上。 章柠是在周梁禹的朋友圈看到了沈堰东和周临西订婚的消息,他写道:“我劝她冷静,她说你结婚的时候好像也不怎么冷静,我竟然无话可说,祝她比我幸福。”配图是衣香鬓影的订婚宴,一对穿着礼服挽着手臂的青年男女的背影。她只看了一眼,就往下划了。下面还有东怀医院的几个领导以及神外肿瘤八区的几个医生发的朋友圈,他们都发了跟沈堰东、周临西和周嘉映的大合影,字里行间带着克制的炫耀与荣幸。 她把微信中的所有医生的朋友圈全都屏蔽了。 六月初,朋友群里有人组队周游世界,孟明明刚弄完研究生毕业答辩,想出去转一圈,但她男友已经入职,不能陪,问章柠要不要一块。章柠跟胡建波请了三个月的长假,跟着一块出去了。陆观潮在他爸爸的公司,时间相对自由,也跟着一块去了。 沈堰东看着她出发那天发的朋友圈,一行七人,肆意张扬,青春靓丽。 他想这才是她的生活,自由而无拘,而他有他的生活,稳定但单调。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实在没必要强行在一起,他将她的朋友圈屏蔽了。 只是尽管他非常努力控制自己,但订婚后,还是日渐感觉到了乏力。他在逐渐失去自控力,并且对这种颓势毫无办法。他常常会没由来的摔东西发脾气,不止在生活中,工作中也会。虽然他本来就不是活泼亲切的存在,却是很有耐心的人。尤其在跟病人或者家属沟通时,他一句话可以换十几种不同的方式来说。可现在他的沟通变得非常机械,说一遍不懂,再说一遍,还不懂,他脸上立马会出现不耐烦的神色,常常吓得很多病人家属什么都不敢问。出门诊也是,病人态度好他就正常,一旦稍有质疑,他就会不耐烦......如此一个月下来,他收到了不少的投诉。可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普通的沈堰东,谁也不敢怎么样他。而且他在失去自控力的同时,也对这个赖以生存的职业失去了热情。以前很辛苦才能争取到的机会,现在只要他想要,都是他的,可他用不上一点劲,做什么都懒懒的,做什么都没所谓。医院渐渐有了流言,说沈医生跟之前完全不一样,说人一旦有了钱和权,真是肉眼可见的傲慢起来。这种改变明显到连马教授都看不下去了,有一天把他叫过去严厉的批评了一顿,说他想自毁找个没人的地方随便毁,但这是医院,一条人命关系着一个家庭的幸福,他要是在这样下去,趁早别做医生了。 他说听见去了也听进去了,说没听进去也没听进去。 晚些时候,马教授在朋友圈分享了一篇文章。 文章的主人公是一个少年,这少年在汶川地震时才十五岁,凭借自己的机智勇敢连救七人,后被评为“抗震英雄”,一夜成名。之后这小英雄被选为各种活动的代表在全国进行汇报演讲,入选了“感动中国”人物,之后还成了奥运火炬手,被某所重点高中破格录取。可享受过被人追捧的少年,进入高中后再也无法静心学习,他开始觉得学习无用,结交社会青年,花销越开越高昂,家庭无法负担,他就利用“抗震英雄”的身份诈骗,数额越来越高,直到最后锒铛入狱,被判刑十二年。文章最后感叹,成也抗震英雄,败也抗震英雄,地震两分钟,改变了这个少年的一生。 沈堰东知道马教授想跟他说什么,一个好的际遇,如果遇到的人缺乏智慧,只会带来不幸。他自认为算有智慧的人,也曾经很努力的想把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拉回正常轨道,可最终还是崩盘了,他累了,已经懒得去对抗,顺流而下好了。反正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倒要看看他这沉闷无奇的人生究竟还能遇到什么离奇的事情。 七月中旬,田园要结婚,沈堰东接到了她的电话。 虽然俩人离婚了,但田园一家人是现在为数不多让他还感觉温暖的人,他想去见见他们。 他田大爷田大妈一看见他就心疼的说瘦了,问工作是不是特别忙?他田大爷田大妈也知道他这段时间不容易,语重心长的开解了半天,要他好好保重,日子还长着呢,都会过去的。他随声附和,心里却很迷惘,他已经不知道还会不会好了。 参加完婚宴,回到家,觉得有点累,看了会儿书,天才一暗就躺下了,不过半个小时,他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某人结婚了,还老了,还发福了,年轻时恃靓行凶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中年女人,有一天,他忽然在门诊里遇到了她。但他还是三十岁的样子,年轻而英俊。耳边有人嘲笑他,说“你错过的最爱也不过如此嘛,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愿意和她在一起吗?”他记得她曾经的狠心和绝情,恶狠狠的说不会。这时候,她可怜巴巴的拿着片子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做手术,是不是他给做手术?她最爱惜她的脑子,别人她不放心,她怕自己的智力受影响。他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的迷茫与无助,忽然又心软了,说会。他带她回家,和她云雨。那快乐如此销魂蚀骨,哪怕只能再拥有一次,让他放弃什么都可以。可在梦里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此十分绝望,只能逼她说永远不会离开他。可她说了,他也不信,还在反复逼迫她,亲吻她,又让她原谅他,总之非常狂乱,但最后她还是要走,他苦苦哀求也没用。她走后关上门,一阵风吹进来,他悚然一惊,突然就醒了。 -- 第93页 盛夏的夜晚没有半点风,热得要命,他浑身都是汗,而身边空无一人,他整个人像跌进了无底洞,只有那快乐的感觉是真实的,一直在身体中,让他发疼。他缓了好久,都没有缓过来,于是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章柠被手机震醒了。 新西兰和国内有五个小时的时差,那边才刚刚天黑,这边已经凌晨。她摸起来接,结果那端却无人说话。她看了看屏幕,人还有些迷糊,叫:“沈堰东?” 好一会儿,对方说:“我梦见你了。” 他的声音有些恍惚,像在发癔症,章柠翻身看了一眼旁边床上的孟明明,人逐渐清醒了,她压低声音,说:“你发什么神经?” 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只道:“我梦见你老了,还发福了,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中年妇女。” 章柠没好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说:“田园今天结婚了,她老公是她的同事,老早就喜欢她,只是之前她一直把人当哥们,我们离婚后,她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看越顺眼,于是俩人就试着开始了。开始后,进展顺利的让他们都生出了一种之前的经历全是错误的感叹,所以婚礼上他老公一直感谢我,说谢谢我当初同意离婚。你说荒诞不荒诞?我还在婚礼上看到了一对双胞胎,才三岁,一个穿红T恤,一个穿蓝T恤,特别乖,一点都不闹,我突然就想到了我的双胞胎,一下特别想哭,我好想他们。” 她突然恼了,掀开被子,进了洗手间,疾言厉色道:“沈堰东,有意思吗,你觉得有意思吗?选择是你自己做的,没人逼你,既然做了,哪怕后悔了,也应该咬牙坚持,现在你摆出一幅放不下的样子,是想恶心谁?” 他一顿,声音逐渐清明下来,反问:“我没权利决定你生不生,难道我没权利知道他们的存在吗?” 她道:“就算你知道又怎么样,你以为结果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不会的,你就是那种抓住一切机会往上走的人。从周临西出现,对你另眼相待开始,你的选择就已经定了。不然你怎么会离婚,你前妻想离,你别无二心的话,能离得了吗?不知道双胞胎的存在不是理由,你哥哥欠债也不是理由,你就是想抓住这个机会而已。普通人?你太小看自己了,你绝对不甘心做一个普通人,所以求求你,诚实的面对你内心的需求,不要再折磨自己,也别折磨我了成吗?” 那边一片寂静,好一会儿,他说:“你说得对,或许我直接承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会快乐很多。”说完挂了电话。 第45章 “我厌恶跟你在一起时的自己…… 洗手间静了下来, 章柠怔了一会儿,方才重新回到床上。其实已经没什么可想了,但仍然没睡着。 天亮后, 她和孟明明洗漱一番, 下楼去餐厅吃早餐。 时间尚早,餐厅人不是很多,她们在窗边坐下, 没过一会儿,陆观潮也下来了。这一大清早谁都不是很想说话,三个人只是默默吃早餐。 好一会儿, 章柠忽然说:“观潮?” “嗯?”陆观潮下意识去看。 她却又不说话了, 只是慢慢搅着咖啡。 陆观潮催促道:“怎么了?” 她却连头都没抬, 只问:“你想结婚吗?” 陆观潮有些意外:“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说:“我觉得婚姻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东西, 只要两个人都有意愿,那就可以尝试一下,我想试一下, 你想吗?” 陆观潮定在了那里。 孟明明正在喝咖啡, 一口没咽好,被呛得满脸通红。 陆观潮不明所以的看了过去。 孟明明一边拿餐巾擦嘴和餐桌上的咖啡渍, 一边向他摇头, 表示这姐妹儿估计疯了,别搭理她。 陆观潮把目光重新移回章柠脸上。 她却扭头看向了窗外。 半晌, 他把目光移到餐桌上那一小瓶插花上。 孟明明拿脚踢章柠, 用唇语问她搞什么。 章柠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孟明明又去看陆观潮。 他从瓶子里挑了新鲜的细软花枝,开始编东西。 孟明明不明所以的看了很久,看到终于知道他在编什么了, 有些吃惊。 陆观潮拉开椅子站起来,单膝跪了下去。 章柠回头来瞧。 孟明明张大了嘴巴。 陆观潮举着手里的草戒指,认真道:“章柠,我愿意跟你结婚,你愿意吗?” 章柠怔住了。 虽然事情是由她提出来的,可她并没有真的觉得陆观潮会配合她的心血来潮,但他显然已经当真,也由不得她不当真。好一会儿,她认真说:“我不能保证永远,我只保证当下这一刻是认真的。” 陆观潮笑了,拉过她的手,把戒指带了上去,说:“这就够了。” 章柠垂眼去瞧无名指上的草戒指,又去看他。 他站起来,将她拉起来,抱住了。 餐厅其他人早看到了这一幕,忽然鼓起掌来。 在拥抱和掌声中,章柠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她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搂住他的腰,轻声说:“那我们回去吧,我想快点结婚。” 国内还是盛夏,一出机场热浪扑面而来。俩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陆观潮忽然问:“后悔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 第94页 她反问:“你后悔了?” 他摇摇头:“我不会后悔的。” 她说:“你不后悔,我就不会后悔。” 他抱住她,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时的感觉,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好刺激。” “是吗?”她把脑袋放在了他肩上。 他说:“我一直觉得无论我们分分合合多少次最后还是会在一起。” 好一会儿,她说:“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他们突然决定结婚的事情让双方家长很震惊,不过震惊之余家长们都表达了支持,毕竟两个小孩青梅竹马,俩家又门当户对,还住得近,知根知底,比较放心。 因为时间紧迫,订婚的事情他们没有大费周章,俩家人只是在一块吃了个饭,把大方向确定下来,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一个完美的婚礼,通常要留出三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来准备,但俩人不想把战线拖那么长,就只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其他的随机应变。一旦抱有这个心理,那婚礼准备起来就没那么令人焦灼,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松。俩人的婚纱照本来都打算婚后补拍,现在时间充裕,就提前拍了。 头一天上午俩人先去学校拍了一组校园风格,下午去胡同和老建筑那边拍复古风格,晚上在街头拍了一组城市生活。次日上午,他们去了艺术中心,下午去了游乐园。 正值暑期,还是周末,游乐园人很多,他们先紧着冷门项目拍。后来摄影助理说旋转木马那块现在人不多,于是大家就赶紧转场,但还没走到那座双层的旋转木马前,章柠的步子忽然扎在了地上。 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旋转木马围栏外站着的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背影挺拔,正在探身往里看,女的侧倚在围栏上跟他说话。俩人姿态算不上亲密,但也说不上陌生,若即若离,令人遐想。 陆观潮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是谁,他问:“怎么了,熟人?” 周临西斜靠着,一下就注意到了他们,她有些意外,随后又笑了,伸手点了一下身侧的人。 沈堰东回头去瞧。 为了配合童真主题,章柠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吊带小婚纱,头上带着小头纱,脚上穿着涂鸦帆布鞋,整个人可爱又俏皮。沈堰东认出来后,有些茫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到旁边的陆观潮身上。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还牵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看起来清爽又阳光。他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几个工作人员,有端摄像机的,有提化妆包的,有拿衣服的......他逐渐明白了,但好像也不意外。她是这样的人,只有喜好,没有原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若无其事的回过了头,像没看见似的。 旋转木马停下来,沈航从下面下来,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 章柠忽然转身走了。 虽然她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了,可他那晚那个电话听起来如此痛苦,她就以为这时候他正在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甚至有可能已经退婚,等知道她回来了,就会扑上来纠缠不休,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小说里那些前期爱而不自知疯狂伤害女主,然后突然觉悟的男主通常走得都是这个路子。虽然她并不会像那些女主一样去原谅,可她确实需要男主的痛苦来释怀,但她忘了,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现实中的男人,只要脑子没病,根本不会出现爱而不自知的傻逼情况。他那晚只是一时情绪上头,天亮了,情绪下去,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要他的前途和未来。 游乐园的部分,他们没有再拍,而是直接回去了,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车到了格林花园的地下车库,陆观潮熄了火,见章柠靠在那一动不动,就解开安全带,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提醒道:“虽然我说过不介意,可你好歹装一下,你连装都不装,我真的很难不介意。” 她笑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偏了脑袋瞧他。 他问:“怎么了?” 她稀奇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好像比之前更帅了。” 他眼睛很亮:“以前不帅?” 她说:“也帅,不过以前比较大男生,现在成熟一点。” 他问:“你更喜欢成熟一点的?” 她点点头:“现在喜欢成熟一点的。” 他意有所指道:“那你还为了别人要死要活?” 她纠正:“没有要死要活,就是一时上头。这种上头,我一年能遇到好多次,不过下头了也就过去了,没什么特别的。” 他直直的看着她:“那我呢?” 她理所当然道:“你是不同的。” 他紧追不舍:“怎么不同?” 她说:“你既是亲人,又是朋友,又是爱人,三位合一,永远不会下头。” 他的表情却复杂起来,很是一言难尽:“一般这么说的人,都是在发友情卡,你不会是对我已经没感觉了,只是图我对你好吧?” 她愣住了,良久,否认道:“不是啊,我是说我们之间的感觉很深厚,既有柔情,又有激情......” “是吗?”他睨着她,“那你刚才为什么愣住了?” 她理所当然:“因为没这么想过,既然你说了,那我就想一想是不是。” 他阴阳怪气地问:“是吗?” -- 第95页 她摇摇头:“不是。” 他说:“我不信。” 她道:“真的,我跟他谈恋爱的时候,经常会想到你呢。” 他立马放下了戒心,好奇起来:“想我的什么?” 她道:“他惹我生气,让我不高兴的时候,我就会想陆观潮可以包容我,我也可以包容他。然后跟他说得话,一出口发现好多都是你跟我说过的。渐渐的,我发现我还是挺想你的,只是分手是你提的,我不可能回头去想什么了,就只好骗自己,对你是愧疚。后来你说要重新开始,我说不行,也是因为我当时跟他也没什么大矛盾,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见异思迁的人。现在我们既然分手了,我就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感觉了。”顿了顿,“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过渡而已。” 陆观潮握起她的手,问:“那你怎么不暗示一下我?我以为你很烦我,也不敢随便来找你。”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陆观潮没有追问,将她搂了过来。 两天后,俩人的电子结婚请柬出来了,他们各自发了朋友圈,之后挨个打电话通知。弄完已经很晚了,章柠送完陆观潮回去,正好碰到送快递的,问谁寄过来的,快递说沈堰东。 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还有一个特别迷你的盒子。 大箱子里是她之前送他的东西,小箱子里是她之前遗留在他家的东西,小盒里用防摔泡沫裹着他过生日时她送给他的新手机。 每一件东西都有美妙的回忆。 她看着那些东西,许久,拿起手机,给沈堰东打了过去。 沈堰东刚进更衣室,正准备换衣服做手术,看到她的来电,接起来问:“怎么了?” 她说:“东西我收到了,但好像少了一件裙子。” 他问:“哪件?” 她说:“黑色,细吊带,腰间有褶子那条,你生日的时候我穿过,你再找找,我挺喜欢那条裙子的。” 他点点头说:“我今晚值班,明天回去给你找。” 她挂了电话。 次日中午,沈堰东从医院出来后,回家冲了一下去补觉。他一觉睡到傍晚,想起裙子的事情,就起来把家里翻了一遍。其实没必要翻,他翻过很多遍了,这里不可能再有她的东西,但他还是重新翻了一遍。翻完发现确实没有,他在沙发上坐下,给她打了过去。 章柠说:“我自己过去找。”说着就要挂电话,他匆忙拦住她,说:“章柠,我已经找了很多遍,确实没有,你再找找你那边吧,我记得你带走了。” 她耐着性子说:“如果不是找不到,你以为我会打电话给你?” 他说:“要不你告诉我在哪买的,我送你一件。” 她突然火了:“你有病吗,我自己买不起,要你买?” 他一顿,说:“章柠,是我对不起你,但说道歉或者什么补偿也于事无补,你要恨我也好,全当没认识过也行,但我们别再见了,无论为了什么,见面只会让彼此更加——” 她把电话挂了。 外面起了风,还夹杂着雷声,像是要下雨,沈堰东在那呆坐许久,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他知道是谁,一动未动。 敲门声响了好一阵,后来就没有了。 一切又静了下来。 他起身去看。 门一开,他愣住了。 她问:“痛苦吗?” 沈堰东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为什么我一点都感受不到你的痛苦?”她说,“如果你真的痛苦,请你表现出来,爱情没有前途重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但你不能表现的这么洒脱,你越洒脱就显得我像个傻逼。所以求求你,哪怕你只有三分痛苦,求你表现出十二分,你越痛苦我才能越快释然。我释然了,你才会好过,不然大家都别过了。”她扒开他,进了客厅,抬起单人沙发看。下面没有她的裙子,她又移开双人沙发去瞧,底下也没有。她进了卧室,去翻衣柜。 沈堰东没有阻拦,也没有帮忙,只是站在门口看着。 她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抖落出来,丢得满地都是。 一柜子的衣服很快就被抖完了,裙子当然没找到,她又去了书房。 书房一目了然,一眼就能扫完,可她还是去翻他的书桌,去翻书架,好像那里边会藏着她的裙子。没一会儿,整个书架被她扔空了一半,地上乱七八糟,全是他的书。 她忽然又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许久,沈堰东慢慢道:“章柠,爱情对我不重要,它在我生命中所占的比重可能都不超过四分之一,我愿意为了它做一些妥协,但不会为了它彻底改变自己,但我也不希望你为此改变什么。你才二十四岁,本身就对婚姻就没有期待,却要你走进它,我自己都觉得是暴殄天物。分手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很快就会过去了。” 她忽然转身走过来问:“我什么时候觉得不公平了?我有向你诉苦或者施压吗,为什么你要把我想得那么弱智,我已经二十四了,可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觉得不公平的话,我就不会做,我做了就不会觉得不公平,我用得着你替我委屈吗?” 他只道:“你现在还小。” “我还小?”她忽然笑了,“说到底你压根就没有相信过我,你觉得我是小孩,觉得我在过家家,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和你平等的位置上,你也没有认真的对待过我,所以你之前会和别人结婚,现在又跟别人订婚。我真是太傻逼了,我早该在你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就该意识到这个的。”随即又笑,“不过没关系,别人给我当过备胎,我被别人当一次备胎也没什么,就当长经验了。” -- 第96页 她走了。 他忽然说:“我厌恶跟你在一起时的自己。” 她步子微微一滞。 他说:“自私、苛刻,占有欲强,又患得患失。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自我安慰,觉得相处久了或者感情深了就好了,可等感情深了,还有各种担心,永远都在担心。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我不想有任何担忧,我想简单一点。” 她一顿,说:“沈堰东,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大病,情感障碍一类的,你不是医生吗,别讳疾忌医,去看看吧。” 她没有多做停留,打开门走了。 酝酿了一晚上的雨终于下来了,先是三、五滴,很快就噼啪起来。风卷着雨扑进来,书页被吹得哗啦作响。沈堰东想了一会儿,还是找出伞,打开门,追了下去。 电梯还在一层,不至于这么快,她多半走了楼梯,于是就先坐电梯下去,又走楼梯去截。 人果然在,只是看见他转角出现,连看都没看,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经过 。 他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将人带回来,把伞递给了她。 她抬手一挥,伞掉在了地上,她抬脚往下迈。 他握住她的胳膊,又将她带了回来。 她甩开他的手,凶狠道:“别碰我。”说着还要下,沈堰东依然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了回来,俩人仿佛较劲似的,看谁能杠过谁。 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带着她所有的委屈和恶意,打得非常重,他颊上立刻浮起了一个鲜明的指印。 他一动未动,只是看着她。 她忽然又搂上来,吻住了他。 沈堰东下意识将她抱了起来,俩人吻得如饥似渴如狼似虎,什么都顾不上。心跳剧烈,身体滚烫,他在颤抖,她也颤抖,连抱都抱不住。声控灯毫无征兆的灭了,楼道陷入黑暗,她像突然醒悟了似的,猛地推开了他。 声控灯重新亮起来,他眼里的渴望还来不及掩饰,只是瞧着她。她却没再看他,好一会儿,拿手背擦了擦嘴唇,轻声说:“周日我结婚,你要是来了,我就不结了,你要是不来,我就结婚了。” 她说完就想逃,他一把将她抓了回来。她像受惊了似的,眼神可怜的看着他,好像在央求他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再解释,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做就行了,她要看他的最终选择,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他手一松。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伞,匆匆下去了。 第46章 “那天我一时冲动。” 沈堰东一夜未眠。 有些事情错到一定地步, 他自己都觉得离谱,也不好意思让谁原谅他,本来打算将错就错, 可没想到她会原谅他。明明她之前恨不得让他去死。他以为他和别人结婚又离婚, 她还跟他在一起,已经是她的极限,没想到还能更容忍。他无法想象她到底是怀着怎样屈辱的心情来找他的, 也无法想象她到底在以什么样的方式爱他。他原来一直以为她是外热内冷的,审时度势的,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聪明人。 天亮后, 雨已经停了, 他洗漱一下, 时间尚早, 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去了烈士陵园。 陵园夏季开园时间早,门口已经有卖花的三轮车, 他买了花, 进去给他父亲扫墓。 他父亲的忌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可他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其实以前他也总是忘, 不过沈振州从来没忘过, 总会提醒他,今年没人提醒, 他就忘记了。 墓碑在一处拐角的地方, 两侧开满密密麻麻的小花,他蹲在那看着自己父亲的墓碑,许久,慢慢道:“大哥今年也没来, 是吗?他不会来了,他自杀了,赌博,欠了很多钱,大约不想一辈子还债,就一了百了。”顿了顿,“他应该告诉我的,我们可以一块想想办法,但我知道他为什么没告诉我——我们这几年关系很差,因为房子的事情,他对我有点畏惧,总是看我眼色。我确实也不太关心他了,对他的事情总是能敷衍就敷衍。他放高利贷,嫂子让我劝他,我没怎么认真劝,只是走走过场,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似的。倒是他死了之后,我渐渐想起了一些他的好。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关系好点,他会不会不会那么极端,他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总觉得他没那胆——” 好一会儿,他又说:“我的双胞胎也流掉了——”苦笑,“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想象自己的第一个小孩,没想到就这么失去了。不过我感觉她说得对,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对过她,总觉得她是小孩心性,兴致是一时的,早晚会离开我,所以就有点......用不上劲。遇到困难也从来不想着解决,而是放弃。”又笑,“我太傲慢了,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说如果我去找她,她真的会原谅我吗?其实原谅也没有那么难,如果她是我的亲人,她应该包容我的错误,将来她要是犯糊涂了,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要她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会包容她的......”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雨后草木特有的清香,他说:“我很想她,有一阵已经不想了,但最近又开始想了。想抱抱她,问她还好吗,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想告诉她,失去双胞胎我有多遗憾,想问她为什么要那么狠心,想让她也抱抱我......” 他没再说其他,也没有立刻走,只是坐下来,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从烈士陵园出来,他去了医院。 -- 第97页 时间还早,他去食堂吃饭,看见贺敏也在,就坐在了她对面,问:“怎么你一个人,牟森呢?” 贺敏说:“他昨晚值班,这会儿正在补觉。”又问,“你也值班?” 他摇摇头。 她往他脸上看看,奇怪道:“那你怎么一宿没睡似的?” 他没说话。 贺敏也没再问,但过了一会儿,她正说着其他话题呢,他忽然又打断道:“她昨天来找我。” “谁?”贺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随即想到能让他连名字都不想提的人多半只有一个,问:“那个小记者?” 他点点头。 她更奇了:“她不是要结婚吗?” 他问:“你们收到邀请了?” 她点点头,想到什么,不可思议道:“她不会邀请你去参加婚礼吧?”笑,“不可能吧,你们分手分得那么难看,她还邀请你去参加婚礼,那这姑娘可有点缺心眼了。” 他说:“她说我去了,她就不结婚了,如果不去,她就结婚了。” “还想着你呢。”贺敏有些意外,随即若有所思道,“看不出来啊,小姑娘长了一张薄情脸,没想到这么痴情。” “嗯。”他想,果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确实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贺敏又问:“那你怎么想?” 他摇摇头。 虽然摇了头,可贺敏还是在他的平静里察觉到了一种暴烈的热情,虽然他正在克制,可那东西势不可挡,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她坐直了。 沈堰东不抬头也知道她正在用一种讶然的目光看着自己,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贺敏提醒道:“我可奉劝你,你们感情好的时候,你都没有把握,所以才放弃了,现在伤害已经存在了,你们之间剩下的是不是感情都很难说,你要回头就做好一无所有的准备。” 好一会儿,他说:“我知道。” 他想,就算她现在没以前那么爱他,可只要还给他机会,他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兴许她会重新爱上他。就算没有爱上也没关系,只要她不离开,反正他会对她好。 周六的时候,他陪周临西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说是参加婚礼,但她只是去打了一个招呼,俩人就离开了,然后找了别的地方去吃饭。 吃饭时,他忽然说:“对不起。” 周临西正在跟他科普新郎新娘的奇葩过往,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问:“对不起什么?” 沈堰东没有看她,只说:“我们退婚吧。” 周临西微微一顿,坐直了,问:“你说什么?” 沈堰东抬眼看着她,说:“我们退婚吧。” 周临西似是仍然无法相信,可看他的神色,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她的脸色就渐渐掉了下去。 他道:“可能我救了你,又对你的示好无动于衷,也没接你的谢礼,导致你对我的期待很高,觉得我是你父亲那样有原则有能力又对家庭忠诚的人——一开始我以为我是,我也希望我是,但我根本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过普通的生活,所以对不起,我们还是——” 周临西突然一掀桌布,把桌上的食物尽数抖在了他身上,她平静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正是饭点,餐厅里的吃饭的人很多,听到这不小的动静,纷纷看过来。 沈堰东一动未动,只说:“那两百八十万我会尽快还给你的。”他站起来,拿了手机就要离开。 周临西往后一靠,冷笑道:“我给你的只有那两百八十万?” 沈堰东转身的动作微微一滞。 她双手抱臂,好整以暇道:“既然你想做你的普通人,就把从我这得到的一切都还回来。” 沈堰东想了一下,很快说:“我会辞职的。”他走了。 周临西霍然站起来,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你耍我?” 沈堰东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说:“订婚是你提的,不到三个月你又要退婚,你把我当什么人?” 良久,他说:“你不是也耍了我吗,我们都是成人年,自食其果吧。” 周临西语气一凛:“沈堰东,我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已经几次三番容忍你了,你别得寸进尺。” 他稍一停顿,还在走了。 周临西看着四周射过来的目光,一把掀翻了桌子。 沈堰东回去的路上,到银行把自己筹到的两百八十万转给了她。从银行出来,他打电话给孙妍,把自己跟周临西闹翻的事情说了,让她最好给沈航办一下转学。之后,他回家写了一封辞职信。 写完信,他倒在了床上。他觉得这地方真的烦透了,离开没什么不好。他想去上海,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和他一块离开,他想和她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清净一阵。又想起自己还没去过她结婚要用的教堂,看看时间,还不晚,就过去了。然而教堂已经关门了,他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失望,但也不想立刻离开,就走到路边的树下去抽烟。 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城市迷离起来。他抽完这根烟,正准备走到公交站坐车回去,听到身后的大门又开了,一群人从里边说笑着出来,他隐约能听到一、两句,忽然意识这群人是彩排明天婚礼的人。可天已经黑透了,他看不清楚是否有章柠,不过她是主角,不可能不在。 -- 第98页 虽然明天就可以见面,但他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简直一秒钟都等不了,他摸出手机给她打了过去。 章柠正和陆观潮陪着双方父母说话,看到来电,直接挂了。 她没有这么迅速的挂过他电话,沈堰东有点心慌,就打了第二遍,但第二遍依然被挂了,他打了第三遍。 章柠落在了队伍后面,接了电话。 沈堰东微抿了一下嘴唇,问:“我现在可以见你吗?” 她问:“见我干什么呢?” 沈堰东说:“我退婚了。” 她顿住了。 他说:“我可以见你吗?” 好一会儿,她说:“其实我正想告诉你,那天我一时冲动,说了一些胡话,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们俩确实不合适,不然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算了吧。”她挂了电话。 沈堰东全身冰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到底是什么了。她本就不是会轻易原谅的性子 ,他结婚又离婚,她是强忍着才没有发作,这次怎么可能还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确实早在双胞胎流掉之时就结束了,她那次异常的示弱,只是为了报复他。他稳住自己,又打了过去,但被挂掉了。他一直打,打了好几遍,但每次都被挂掉,后来直接打不通了。他又发微信给她,然而微信已经发不出去了,他看着那行“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的小字,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站都站不稳了,他伸手扶住了树干。 他缓了一会儿,忽然追了上去。 章柠和陆观潮办西式婚礼,一部分在教堂,一部分在附近的酒店。教堂部分已经彩排完,他们正走路去酒店,一行人快走到十字路口时,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章柠,纷纷停下来去看。 这么多人里只有章蓝和章柠认识沈堰东,陆观潮一知半解,其他人都不认识。章蓝见沈堰东一直看着身旁的章柠,章柠又没说话的意思,就笑问:“小沈,怎么是你?”又对陆观潮的父母和张鼎介绍,“前年不是动了一个小手术么,小沈是主治医生。” 沈堰东把目光从章柠身上收回来,顺着她的话接了几句,问她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复查之类。 章柠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仿佛自己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沈堰东只好对章蓝说:“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章柠,”目光移到她身上,“有时间聊两句吗?” 她仍然冷眼旁观,并不作答。 章蓝碰了一下她,说:“我们在前面等你。” 章柠看了一眼陆观潮,说:“你先等我一下。” 章蓝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摇摇头,就先带其他人往前走了。 陆观潮已经猜出了几分,看了一眼沈堰东,走到她身边,明知故问:“谁啊?” 沈堰东却没看他,只看章柠,问:“我现在跟你说句话都要当着他的面吗?” “我要说的话刚才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这话时下意识往陆观潮那边靠了一下,甚至还侧了身体,好像他是什么难缠的人,她要寻求保护似的。 沈堰东被这个小动作刺激了一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想知道她到底是为了报复还是真情流露。但她并不看他,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陆观潮肩头。 陆观潮将她压住的头发掏出来捋顺了,将手搭在她背上,做出了占有者和保护者的姿态。 沈堰东忽然转身走了。他知道她今天确实不打算跟他说什么了,没关系,那就明天见。他不相信她真要跟这个小建筑师结婚。她之前说过,她和那个小建筑师只剩下友情。婚姻确实有友情式的,但她不是此道中人。事到临头,她还是会跟他走的。 他在教堂门口站了一夜。 第47章 年轻的时候没疯,一把年纪了…… 教堂的停车位不多, 来参加婚礼的车辆大多停在了午宴和晚宴所在的酒店,然后走路过来。牟森和贺敏从人行道过来,正聊沈堰东今天会不会来抢婚的事情, 结果到教堂门口, 就发现行道树的外围站着一个抽烟的人,背影很像沈堰东,俩人走过去看。 沈堰东听到有人过来, 回头去瞧。 牟森跟贺敏见真是他,都有些意外,问:“你怎么在这?” 沈堰东将烟掐了, 说:“我来看看。” 贺敏顿时就知道了什么, 也知道他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的神色不由得复杂了起来:“那周临西......” 他说:“已经说明白了。” 牟森笑了, 随即捅了他一拳:“行啊,年轻的时候没疯,一把年纪了倒要疯一次。” 沈堰东没说话。 贺敏问:“你要我们一块进去吗?” 沈堰东摇摇头:“你们先进去。” 婚礼十一点开始, 十一半左右结束。结束后, 众人簇拥着新娘新郎从礼堂出来到教堂前的小广场拍大合照,结果门一开, 章柠看见堵在门口的沈堰东, 人就顿在了那里。 陆观潮也停了下来。 后面的宾客见前面不动了,纷纷打听出什么事了。 沈堰东谁都没看, 只是看着眼前的新娘, 向她伸出了手,说:“章柠,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我知道你也不用原谅我, 我知道有些事情对我们来说永远不会过去,分开是最简单的方法,我也以为分开了就一了百了,可我根本做不到,我想跟你在一起。以前我总觉得你太小,人生还有很多选择,我只是其中一个选项,既然早晚要分手,那不如放弃,反正爱情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有没有都可以生活。但不是不重要,是太重要了,所以不接受它有一点不确定。我觉得你犹豫是因为不确定。如果我知道你确定,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在一起,就只有我们两个,好吗?” -- 第99页 陆观潮的父亲上前就要制止,却被一侧的章蓝伸手拦住了,示意她的亲家稍安勿躁。 章柠连想都没想,就说:“我要说得昨天都说完了,今天也不会有不一样的答案,请你让开,别耽误我的婚礼。” 沈堰东觉得她好像还在置气,于是微笑道:“你生气归生气,以后想怎么都行,今天别意气用事好不好?” 她冷笑一声,说:“意气用事?沈堰东,做人别太自私,当两条路摆在你眼前让你选,你选择了其中一条,就代表放弃了另外一条。你不能发现那路不通,再回来——” “章柠!”他直接打断了她,“我知道我自私,你就当我自私了,就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是只要别人爱你就可以了。可自己爱又爱自己的人,哪能这么容易碰见?但我们两个是,不要这么轻易放弃,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他虽然还在尽力争取,可心里已经知道结局了,因此很绝望,但不知道他这段话的哪一句打动了她,她微微一顿,问:“真的?” “章柠!”陆观潮见事态急转直下,下意识出声阻止。 她像没听见一样,只是看着眼前的沈堰东。 沈堰东不自觉的上前了一步,道:“真的,相信我,好吗?” 她点点头,似乎相信了,说:“那好,那你跪下求我,我就考虑一下。” 他一动未动。 她问:“你跪还是不跪?” 沈堰东仍然一动未动。 她似乎早知道他跪不下来,嘴角浮出一点嘲讽的笑意,说:“沈医生,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你带着自尊心怎么求——” 他跪了下去。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试图通过这唯一的肢体接触,让她感受到他。他说得是真心话,他以后会对她好,她想要怎么样都可以。他说:“我知道我贪心了,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你知道我不是贪心的人,我就要这一次,答应我,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然而她的犹豫只有非常短暂的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冰冷,她说:“No.” 沈堰东一动不动。 她想把手抽出来,可他死死握着不放。 她说:“放开我。” 他还是一动不动。 人群骚动起来,牟森忽然从后面挤出来,上前去分俩人的手,与此同时微不可见的朝沈堰东摇了摇头,意思是大局已定,他再哀求也没用了,到此为止吧,给彼此留一点体面。 沈堰东松开了手。 牟森将他扶起来,推到了一旁。 宾客鱼贯从教堂出来,路过时,不免要同情的看一眼沈堰东,他恍若未闻,目光只是随着前方的新娘走到了广场上。 贺敏也出来了,她开玩笑道:“我之前跟你说,你又不信。” “他已经够狼狈了,你别气他了。”牟森又去看沈堰东,“这样也好,反正你欠她,她给你难堪,出了口气,她舒坦,你也舒坦,以后都不用耿耿于怀了,也能重新开始了。” 广场上新郎正在给新娘整理头纱,俩人仿佛没受一点影响。 好一会儿,沈堰东把目光收回来,说:“我先走了,你们也过去吧。” 牟森一把握住他的肩,问:“你真没事?” 他摇摇头,说:“我有心理准备,不用担心我。”他沿着广场一侧走了,结果刚下来,就看到树荫下的周临西,脚步微微一滞。 周临西一边鼓掌一边朝他走过来:“精彩,真精彩,没想到为了自己的前途和两百八十万,把怀孕的前女朋友逼得只能去打胎的我的未婚夫居然还有如此纯情天真的一面。” 沈堰东冷眼瞧着她。 “不过你不用太可惜。”她往远处的新娘看了一眼,玩味道:“你这前女友跟周梁禹约个炮,小视频拍得飞起,把周梁禹醉得,直到现在还时不时的拿出来回味,她跟谁都不会——” “啪”的一声,她的话音还没落,沈堰东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得侧过了脸,震惊的久久没反应过来。 他走了。 第48章 “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 婚礼的晚宴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送完宾客,跟酒店结算清楚,陆观潮和章柠开车回家。回去路上, 章柠收到了章蓝给发过来的微信, 她说:“宝宝,你长大了,虽然我不确定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祝你幸福。” 她累得连回个谢谢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摁灭了手机,闭上了眼睛。 身上黏黏腻腻, 她回去冲了一下, 之后去了阳台。 陆观潮跟着进了洗手间, 冲完出去找她。 她窝在沙发上, 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他蹲下去瞧,好一会儿, 他说:“很累?” 她点点头, 说:“如果我们离婚了,我要是再结婚, 一定就不办了。” 他笑了:“你要不要这么缺德, 这才第一天。” 她翻了个身,说:“我管你第几天, 我结个婚, 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 他跪在地上,俯身过去吻她的侧脸,说:“我还以为你会跟他走。” 她是真的累,有点懒懒的:“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 他不置可否:“谁知道你呢。” 她道:“他哪有你好, 我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跟他走。” -- 第100页 他笑了,将她掰回来,低头去吻她。 她搂住了他。 第二天俩人去民政局领证。 俩人这个婚结得比较兴起,为了防止谁后悔,就把婚礼放在了前面,领证放在了后面。 早上来领证的人比较多,他们拿了号,填完资料,俩人找了位子坐下等。她还有些懒懒地,就抱着他的胳膊,歪在他肩上打瞌睡,但陆观潮就显得有些心思重重。不过章柠什么都没问,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用不着她问。 前面的号一个一个被叫走,再叫两个就到他们了。 “我很想你。”陆观潮忽然说,“在英国那两年,我一个人走在伦敦的街头时,常常会想到要哭,我总觉得我不应该一个人走在这,而是应该和你一起。”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知道他还没说完,她等着他说完。 他又道:“我原以为我们重新在一起,更成熟,更加懂得珍惜,也应该更甜蜜,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他有些困惑,“我觉得你好像真的爱上了别人,不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而是会让我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存在——” 她松开了他的胳膊,坐正了。 他从座椅里滑下来,单膝蹲在她面前,仰头瞧着她:“你知道我没兴趣当什么痴情男二,我要的是独一无二,我不接受我最爱的人最爱的却是其他人然后跟我在一起。如果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这样的存在,那我宁愿不跟你在一起,这样我至少还能想想以前,想想我们分开的那三年。”他认真地看着她,“但如果你否认的话,我也会完全推翻自己的感觉。”微微一顿,“我的感觉错了吗?” 他的意思章柠明白。以前他可以视而不见,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现在他要一个准确答案。如果事到如今她还模棱两可,糊弄他,敷衍他,那婚后他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就有得吵了。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她甚至不需要说话,只要足够沉默,那就会不了了之。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自己是虚晃一招,不然她自己都会鄙视自己,她不想鄙视自己,于是她说:“你错了。” “真的?”陆观潮确认道。 “真的。” 她很坚决,没有任何疑虑。 陆观潮笑了,过来抱住要她,说:“那我就错了。 她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我以后会对你很温柔的。” 陆观潮道:“不温柔也行,我喜欢。” 她道:“那以后就暴力伺候。” 他道:“对,我喜欢激烈的body touch。” 她也笑了。 第49章 “沈医生,你后不后悔?”…… 一个月后, 沈堰东拿到了离职证明。 以前机遇凭空掉下来马教授担心他太年轻定力不够无法驾驭把自己赔进去,现在彻底没有了,他又觉得有点惋惜。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他也没说什么。 在走流程的这一个月里, 他数次往返上海,去谈自己的新工作。 他是从东怀出来的,又有马教授推荐, 工作谈得很顺利 工作确定下来后,他在上海找了房子。 房子不大,但认真收拾一下, 还凑合。 他离职这天, 马教授请大家吃饭, 给他践行。 都是自家师兄弟妹, 大家说了很多掏心窝的话,出来的时候,人有些微醺, 其他人拦了一辆出租车, 先把他送走了。他靠在那看着窗外闪过的熟悉街道,闭上了眼睛。 家里除了一些基本的洗漱用品和衣物, 其他都已经封箱打包, 多少显得有些空荡和凌乱,他靠在沙发上休息, 半梦半醒间感觉手机震动, 他摸起来看,是周临西打来的电话,就又放下了。 自从婚礼之后,俩人没有任何联系, 连想象中的为难和羞辱都没有,他有些意外,可也没有精力和心思去想为什么,只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又打电话过来,只是俩人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还是不说为好。 他不接,她连着打了十几个。 他始终也没接。 第二天天没亮,他起来收拾东西。搬家公司十一点左右到,他将剩下的小物件打包好,看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左右无事可做,就拿了手机,下楼去吃早点。 以后再想吃就难了。 小区东门外是一条马路,平时车少,比较清净,没设斑马线和红绿灯,他左右看看,见没什么车,正准备穿过去,手机却响了,他抬起来看,见还是周临西,还是摁掉了。 他横穿马路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下意识去看,路边停车位上突然冲出来一辆车,直朝他来,他下意识闪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路过的一辆摩托车忽然来了一个急刹,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车撞飞数十米远,最后滚落在自己不远处,车主吓得没停稳就扔了车往一边闪。 肇事车辆冒着白烟滑行了很远横在了街道上。 街上早出的行人注意到这动静,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张望。 好一会儿,车门打开,周临西从车上下来。她往后走了好一段,才看到躺在地上的沈堰东。他闭着眼睛,脸上全是血,躺在那一动不动,死了一样。她出过车祸,知道这事的恐怖。在医院的那几个月,她想起来都恶寒,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痛苦,可此刻她却微笑起来:“我想跟你说句话怎么就这么难,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听呢?” -- 第101页 她说:“你哥哥的事情我知道,是我授意别人做的,初衷只是为了让他欠点钱,让你们来求我,我再施以援手,没想到他会自杀——” 她问:“沈医生,你后不后悔那天出门碰见我,救了我?” 她说:“我都替你后悔了,你不应该救我,你应该让我失血过多直接死了,这样你痛快,我也痛快——我真的厌倦了吃药和失眠,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感觉稍微好点,可惜你不愿意对我多点耐心。” 她说了这么多,他始终没有回应,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低眼看着他,许久,最后说:“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四月的第一天,这是愚人节给我们两个人开得一个玩笑。” 她站起来,重新回到车里,扬长而去。 第50章 春夜永醉 九月中旬, 章柠和陆观潮从加拿大度蜜月回来,回来后开始准备考研。考研前,她在朋友圈发表了宣言, 禁止大家在未来的三个月里骚扰她。之后她找了一个图书馆, 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埋头奋斗了三个多月。一直到十二月末考研结束, 有一天孟明明发给她了一个链接,说:“这里边这个星二代是不是在说你?” 她点开去看。 是一个论坛帖,帖子的标题是《一则不负责任的豪门八卦》。楼主把涉及的人物全提炼成标签, 主角三个, 某集团大小姐, 某星二代, 某凤凰男。该帖子说,凤凰男是某著名三甲医院的医生,一次偶然机会, 救了出车祸的大小姐。之后火速跟老婆离婚, 跟大小姐订婚。然后某星二代的妈妈到该医院住院,又跟该凤凰男搭上了。这凤凰男为了星二代跟大小姐退了婚, 并且跑去星二代的婚礼上抢婚, 这让大小姐特别丢人,所以一怒之下, 将他撞死了。 这帖子虽然说得很像那么回事, 但也确实颠倒黑白了,章柠没当真,只拉下去看评论。 热赞一是猜人物的回复:“某集团JH,某星二代是作家和歌手的女儿, 某医院DH。” 热赞二是有人问大小姐最后怎么样了而楼主回复说:“大小姐精神病发作不负刑事责任赔了点钱。” 热赞三在回复热赞二:“精神病真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章柠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心一沉,立马退出帖子,从通讯录的黑名单中把沈堰东的手机号拉出来,打了过去。 有人接,她刚要松口气,那边却传来一个陌生女声:“您好,哪位?” 她略微一顿,说:“您好,请问沈堰东在吗?” 女声道:“不认识,你打错了吧。” 她说:“没有打错,之前一直都是这个号。” 女声说:“这号是我最近刚办的,你是不是要找之前用这个号的人,真对不起,我确实不认识。” 对方挂了电话。 章柠稳住自己,点开微信,把沈堰东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又打了过去,却打不通。 她给贺敏打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她没等贺敏说话,就抢先道:“贺医生,沈堰东呢,我刚才给他打电话,打不通。” 贺敏顿住,说:“他出车祸了,你不知道吗?” 她茫然:“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贺敏又是一顿,说:“他死了,章柠。” “嗡”地一声,章柠的脑子被炸成了一片空白,她伸手握住额头。 贺敏说:“我们以为你知道。” 好一会儿,章柠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地像从天边传来的,但出奇的平静:“我真的不知道,沈堰东和周临西订婚时,我把朋友圈里的医生都屏蔽了,什么都没看到,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贺敏说:“你刚结婚,我们担心你有顾忌,以为如果你还关心他,看到我们发的东西,一定会来问,谁知道没有。” 章柠还是有点晕,她拿手捏了捏太阳穴,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贺敏说:“九月初。” 她问:“周临西撞他吗?” 贺敏点了点头。 她难以理解:“他不是救过周临西吗,就算退婚给了她难堪,也不至于撞人,她疯了吗?” 贺敏说:“司法鉴定的结果是她癫痫性精神障碍发作,无法自控,所以撞了他。” “癫痫?”章柠立马想起一个傍晚,有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是周临西,确实是周临西。她呆呆道:“这么说,他是真的死了?” 好一会儿,贺敏说:“他生前登记了器官捐献,身体又健康,捐了很多东西,救了六个人,还让两个人重见光明。这八个家庭都因为他而变得更加幸福。我不知道这对你有没有意义,但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 “器官捐献?”章柠又想起来了,这事是沈堰东跟她说过的。他说他单身的时候经常担心自己过劳猝死,所以去登记了器官捐献,想着死了也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当时俩人感情正浓,她还不依。她实在无法忍受他身上的东西跑到别人身上去。她宁愿他把所有财产都捐了。沈堰东安慰她说只是以防万一,说不定他可以健健康康的活到八十岁..... 她忽然挂了电话,跑到书房,从抽屉里扒出一枚钥匙,穿了衣服出去了。 她知道贺敏不会骗她,也没有骗她的理由,可她就是无法相信。 她打车去了沈堰东的住处。 -- 第102页 钥匙是沈堰东之前给她的,她试着去开门,却发现插不进去。她急得踢了好几下,里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 章柠说:“我想找沈堰东,他在吗?” “沈堰东?”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听说过,不认识,你找错门了吧。” 章柠说:“他以前就住这。” 那人说:“我们才刚搬过来不到一个月,不知道上一户是什么情况,你打电话吧。” 她忽然生起气来,咣咣踢了好几下。里边的人立马严阵以待:“请你离开好吗,我们这真没这个人,你要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她负气下楼,想去别的什么地方再找找看。可除了医院和这里,她根本不知道还可以到什么地方找他。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站在路边,过往的车流在眼前模糊成一条虚线,一种巨大的恐惧向她袭来。她感到茫然,感到惶恐,甚至感到绝望,感觉无依无靠。 她在外面待了整整一夜。 天亮后,她给贺敏打电话,说想去沈堰东的墓地看看。 这天是周六,贺敏没去医院,开车过来接她。 贺敏没在沈堰东的墓前多待,只是简单的打了招呼,就回车上去等她了。 墓碑上有沈堰东的照片,严肃到有些迷人,是她最喜欢的样子。她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疲倦又茫然:“我不怎么难受,也没有哭,知道你死了,跟知道一个不常联系的大学同学突然出车祸死了的感觉是一样,只是震惊,只是有点恍惚,我想我很快就会把这事忘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因为我哄你去抢婚,她恼羞成怒才撞你的。我没逼你来,你可以不来,你不来不就行了。既然之前那么铁石心肠,为什么最后要心软?是你自己三心二意,拿不起又放不下,我不会愧疚,你想都不用想。” 良久,她又说:“你不想成为你爸爸,可你比你爸爸还要惨,你爸爸最后是牺牲,是人民英雄,进烈士陵园。你呢,太不值了,只有死后拿自己的身体做了一点有意义的事情。你说一鲸落,万物生,你也算功德圆满了,想必是没什么遗憾的,挺好,我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我说到做到,再见。” 她果然站起来走了。 贺敏将她送到小区门口,下车后,从后排座椅上提出一个电脑包,递给她,说:“堰东的后事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回来处理的,手机和电脑她不敢随意处置,就交给了我和牟森。我和牟森也不敢随意处置,就一直收着,现在给你吧。” “妹妹?”章柠依旧有些茫然。其实他们没分开多久,可关于他的事情,她已经一概不知了。她问:“他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妹妹?” 贺敏说:“他哥哥一直跟他们的妈妈有联系,堰东出事后,他嫂子联系了那边,但他妈妈太伤心了,不愿意回来,就让他妹妹回来代为处理。” “哦。”她说。 贺敏把电脑包往她手边递。 章柠看了一眼,说:“我不要,你们砸了好了。”转身就要走,贺敏一把拉住她,把包塞在她手中,“你想砸就砸了吧。” 她开车走了。 章柠抬头看看,今天天很好,阳光简直刺眼,但她还是觉得冷,于是兜上了帽子。 陆观潮出差了,还没回来,家里没人,一切都静悄悄地。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又去看电脑包。看了好一会儿,起身把电脑包塞在了书房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然后倒在了床上。 隔天傍晚,陆观潮出差回来,见家里黑漆漆,以为没有人,结果却在茶几上发现了章柠的手机。他叫了两声宝宝,没人应。他放下东西,去书房和洗手间看了看,最后去了卧室。 卧室没开灯,但透过窗外半暗半明的天色,他看出床上有人,就走了过去。 人没有睡,只是躺在那发呆。 陆观潮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问:“怎么了?” 章柠瞧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看向了窗外,说:“他死了。” “谁?”陆观潮问。 章柠道:“婚礼上那个抢婚的人。” 陆观潮同样震惊,好半天,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章柠说:“九月初。” 那是他们结婚后一个月后的事情,陆观潮突然想到不会是自杀吧,他问:“怎么回事?” “车祸。”她枕住自己的手臂,声音没一点起伏。 又是良久,陆观潮说:“真没想到。” 她仍有些呆气:“如果我们没有复合,如果你还在英国,突然得知我出车祸死了,你会哭吗?” 陆观潮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了?” 她说:“他没有父母,哥哥大年初一自杀了,只有一个小侄子,今年才八岁吧,我觉得他很可怜,我想替他伤心一下,可竟然哭不出来,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陆观潮又想了想,说:“是太震惊了吧,所以哭不出来,我想如果是你,我也会是这样的反应,除非让我亲眼见到你被撞,看着你死了,看见你被火烧成一堆灰。” “是吗?”她问。 他点点头:“嗯。” -- 第103页 可就算最初的震惊过后,章柠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巨大悲伤,只是时常恍惚,不确定沈堰东到底是死了还是正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里生活着。她对自己的无动于衷感觉吃惊,她原以为他死了,她一定会痛不欲生,原来不会。看来她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深情,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她那个大名鼎鼎的妈妈一样,骨子里其实都极其残忍冷漠。只是怀疑归怀疑,她仍旧不悲伤,日子还是要过,她渐渐就很少想了,反正他和她本来就无关了。 新年很快就过去了。 三月初有陆观潮妈妈的生日,只是陆观潮这阵比较忙,她就承担了买礼物的重担。 一天下午她一个人去了SKP。 陆观潮妈妈的审美相对暴发户,就是大、闪、贵。她和陆观潮简办婚礼,已经把他妈妈憋屈坏了,她想补偿一下,所以事先试探了一下口风。而他妈妈也真不跟他们这对小夫妻客气,直接把自己最近想买还没舍得买的清单列出来了......章柠对着清单进去挨家看,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回去买那个满天星的镯子,只是这次刚一进店,迎面撞上了周临西。不过她没认出来。她和周临西总共见了四次,其中三次都只是远远一眼,只有第一次打了招呼,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所以俩人擦肩而过。但过去后,周临西却认出了她,于是顿住,转身,叫:“章柠?”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 周临西摘掉墨镜,向她走过来,笑说:“真是你啊,我一直想当面感谢你。听堰东说,那天晚上是因为你去找他,他出来追你才碰到了我的车祸。说到底不是他救了我,是你救了我,我应该好好谢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 章柠没听懂,也不想懂,只是蹙起了眉:“你有病吧,你们俩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临西也没生气,只道:“他没跟你说吗,两年前,天水桥,愚人节的凌晨,好像还下了雨,我的车撞在了桥墩上,他出来追你,恰好遇到了我的车祸。” 她还是没想起来,也不愿意想,脸上露出了很不耐烦的表情。 周临西毫不在意,只道:“虽然大家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可其实只要那晚他不在桥下,我们两个一辈子不会有交集。我就算出了车祸送到他们医院,走廊上碰见,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所以我不认为是我改变了他的人生,而是你改变了他的人生——章柠,你不应该把他扯进来的,我们俩谁都清楚自己拥有什么,能乱来到什么程度,他不能。他乱来,他就要付出代价。”她带上墨镜,转身走了。 店里的工作人员早已经准备好接待她,周临西一进去,工作人员立马热情的迎了上去。 章柠看着她良久,忽然走到一旁,摸出手机,去找那天的打车记录。 周临西来者不善,她不会上当的。 她的打车记录很长,她一点点往下翻。 她翻到那个日期,又凑近了一些去看。 打车记录上明确的显示着愚人节那天的凌晨她从格林花园公交站打车到了天水桥公交站。 她悚然一惊,但又觉得怎么可能?那天她从他家出来,明明走得很慢,她是希望他追出来的,她甚至给他留下了充分的追出来的理由。她在去他家之前就已经有主意了,如果他只是因为她不想结婚才犹豫,那就结婚好了。反正婚姻于她是一张纸,有也行,没有也行。既然她喜欢的人非要不可,那试一下也不是不行。可他一点犹豫都没有,所以她才走了。原来他出来追她了吗,可为什么她一点不知道。他出来是干什么?只是给她送鞋,还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给贺敏打电话,开门见山道:“贺医生,你记得周临西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吗?” 贺敏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茫然道:“两年前的愚人节吧,怎么了?” 章柠一顿,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她连自己的事情好像都记不清楚,她只记得事情,没记住时间。 贺敏说:“当时院里都说这是愚人节给他们家开得玩笑,还说再有钱怎么样,也躲不开天灾人祸,记忆比较深刻。” 她问:“是凌晨的时候?” 贺敏说:“好像是大半夜,先是就近拉到了人民医院抢救,之后又转到了我们医院。” 她又问:“沈堰东大半夜出门干吗?” 贺敏当然知道他老同学大半夜出去干吗,她曾经也好奇过这件事,毕竟那么大的狗屎运,多少人眼红疯了。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初的狗屎运现在变成了一个厄运,当初眼红的人现在提起这事只剩下唏嘘。但贺敏并没有如实告知,她怕章柠知道后有心理负担,只说:“可能是那天太忙,下班晚了,刚好碰见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明明是自己希望的答案,可此刻她却不信了,她问:“真的吗?” 贺敏说:“章柠,人已经不在了,你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只会让自己难受。” 章柠微笑道:“贺医生,我不是个小孩,难不难受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想知道沈堰东那天晚上出来做什么?” 贺敏一顿,说:“你不是去找他吗,他担心你一个人出事,出去找你。” 章柠挂了电话。 她回到家里,找出沈堰东的电脑包。 他的手机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可摁开机键,还能打开。只是她来回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和她的任何东西。明明俩人在一起时拍过那么多东西,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她又去翻他的电脑,电脑里也什么都没有,干净的好像俩人从来不认识一样。 -- 第104页 她打电话给贺敏,说想和她见个面。 贺敏说晚上八点可以吗。 章柠说在他们医院附近商场的星巴克等她。 贺敏下班后直接过去,见对面的面色甚为严峻,心里有点疑惑,问:“怎么了,章柠?” 章柠看着她,好一会儿,问:“贺医生,沈堰东是不是特别恨我?” 贺敏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说:“我觉得他恨我,他一定恨死我了,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真的不知道?” 贺敏道:“没有,章柠,你想多了,他没有恨任何人,如果真有,应该恨自己更多吧。” 章柠摇摇头:“你不知道,是我骗他跟周临西退婚的,我答应他,只要他退婚,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如果我没有给这个承诺,他不会退婚,他也不是很需要爱情,周临西对他好的话,他应该也会对周临西很好吧,说不定他们就结婚了。” 贺敏说:“我提醒过他了,他说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还要做,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章柠又摇了摇头:“他一直在拒绝我,不知道拒绝多少次,是我自己不信邪,非要他爱我。如果不是我在他结婚前还缠着他,他不会碰到周临西的车祸,也不会跟他前妻离婚,他们或许现在还在一起。我觉得说恨都暧昧,他应该非常厌倦和憎恶,想起这一切就觉得恶心,所以宁愿放弃自己的医院,放弃自己的家乡,也要离开。” 贺敏一顿,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没用,就摸出了手机,在相册里划拉了好一会儿,最后点开一张照片,把手机递给她。 照片是沈堰东离职前,她和牟森跟他一块到高瞻远的酒吧闲聊时拍的。 高瞻远站在吧台里,沈堰东坐在靠近镜头的位置,牟森在他右侧。拍照时,沈堰东右手还握着酒杯,身体后仰,给牟森留出位置,牟森则往前倾了一些,把手肘拄在了吧台上。三个人都是正值盛年的青年,脸上带着一点笑意,看起来无忧亦无惧。 贺敏说:“你看手臂上是什么。” 那时还是八月,虽然已经立秋,可温度很高,还在穿短袖,沈堰东的黑色短袖边缘有一点奇怪的东西。 她把照片放到最大。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纹身,黄色的,硬币般大小,上面还坠着一片叶子。 贺敏说:“老高还打趣他,说你已经结婚了,让他省省吧,他还让老高滚丫——他要是恨你,干嘛搞这些。” 她看着那纹身,许久,抬眼问:“这么说,他不恨我?” “我觉得没有。”贺敏说。 她又垂眼去看纹身,良久,说:“没有就好,我不希望他带着对我的厌恶死,我希望他带着对我的愧疚死。” 好一会儿,贺敏说:“不要怪他了,他其实是个好人。” 商场直通地铁站,正值下班高峰期,外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章柠看了好一会儿,说:“我能见一见那些人?” 贺敏没听懂,问:“什么人?” 章柠道:“那些得到他捐赠的人。” 贺敏一顿,说:“按规定是不能,但如果你真的很想见,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是那些人分散在全国各地,你都要见?” 章柠想了一下,说:“心脏吧,见一见这个。” 沈堰东是脑死亡,脑死亡不可逆,是器官捐献尤其是心脏捐献的最佳供体。他的心脏被摘取下来后,连夜搭直升飞机送到了广州。 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很高、苍白、削瘦,眉宇间有一点淡淡的漫不经心。贺敏和他母亲聊他接受心脏移植后的一些排异情况时,他一直在看窗外。 广州的春天,棉絮漫天飞舞,像下雪一样。 他的漫不经心但又有一点认真。 章柠看了他许久。 他受不了这样的审视,漫不经心的回头瞧了她一眼,又飞快的看向了窗外。 章柠从包里掏出一个礼物,推了过去,说:“初次见面,这个送给你。” 贺敏和这少年的母亲停止交谈,看了过来。 那少年看了一眼礼物,又看了一眼礼物的人,最后去看自己母亲。 他母亲至少对面这两位今天的来意,很善解人意,没让他推辞。 那少年道了谢,拿过礼物去拆。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温柔。 那少年看到礼物,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那位母亲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只是温柔道:“让你们破费了。” 章柠看着那少年,说:“祝你学业进步,前程似锦。” 那少年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轻声道了一句谢。 章柠站起来,走出了咖啡馆。 她本以为可以在这少年身上看到沈堰东的影子,可坐在那少年对面,她越发清楚沈堰东已经不存在了,哪怕那位少年身体中有沈堰东的心脏,可跟他没有丝毫关系。外面阳光很盛,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走到路边去。马路上人来人往,每张脸都那么平静安逸,仿佛幸福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有一个叫沈堰东的人消失不见了,她再也见不到了,她忽然泪流满面。 现在倒是经常想起他的好。比如她作息不规律,不吃早饭是常事,还爱点外卖,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给她做饭,不让她点外卖。比如她写稿,肩颈肿胀发硬,他时常帮她按一按。她喜欢吃栗子,栗子上市的时候,他总不忘给她带。她又嫌栗子难剥,他会剥给她吃。下雪的傍晚,他们去菜市场买菜,她不想走路,他会背她回来......她觉得他像头老黄牛,只会吭哧吭哧干活,却不会邀功。她有时候心疼他,有时候又爱欺负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让她有安全感的人。哪怕他们不在一起了,她觉得如果她有事,他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她没想过让他消失,她总觉得他们未来还会在一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他就是消失了。 -- 第105页 她蹲下去,泣不成声。 第51章 春夜永醉 回到X京后, 章柠跟陆观潮提出了离婚。 陆观潮没有挽留,很坦然的接受了。 他一直没变,和她在一起, 是想回到过去的那段时光, 可她已经变了,他最终还是失望了。 离婚后,章柠专心攻读她的国际新闻传播专业的硕士学位。她花两年的时间修满学分, 提前毕业。在这期间还自学了阿拉伯语,毕业后,她通过某新闻社的考试, 进入该社国际部。该社驻中东地区的记者十分缺乏, 因为那地方常年战乱, 没点理想的人根本克服不了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生存环境, 在她的争取下,她很快被派了过去。 她在战火纷飞的国家驻了两年,回来不到半年就自杀了。她已经看过人世间最深的苦难, 仍然无法热爱生活, 那就是真的生无可恋了,她没有必要再坚持。 她生前登记了器官捐献, 和沈堰东一样, 把能捐的都捐了。 她这样死去的的好处是,她的家人、朋友、同事都以为她在战乱的地方见了太多苦难, 心理产生了问题, 所以自杀了。他们后悔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异常,后悔没有提前对她进行心理干预。可她只是不想在再深夜惊醒,不想愧疚,不想思念, 不想流泪,不想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她才三十岁,而人生太过漫长。 周临西是在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时听到这则新闻的。好事的男亲戚自以为她和章柠有旧怨,不知道是想讨好她还是单纯想八卦,就专门找到了她,说:“临西,你知道吗,那个作家的女儿自杀了。” 周临西听得一头雾水:“哪个作家?” “就是那个章蓝啊,前夫是张鼎那个。”男亲戚把手机递给她看。 手机里是一篇新闻稿,里边有一张章柠工作时的照片,她穿着防弹衣,戴着头盔,扛着沉重的摄像机正灰头土脸的对着镜头笑。而照片的背景是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远处硝烟弥漫。 可时间业已过去太久,周临西几乎都不认识她了,她还是往下拉了拉,瞄了一眼新闻稿中对她生平的介绍,才确定这姑娘就是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 她感到十分震惊,感觉匪夷所思,甚至感觉是假新闻。她把手机还给了男亲戚,拿自己的手机去搜,但确实不止这一篇报道,零星搜索到了好几篇,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她看着那些新闻,逐渐想起一些陈年往事,想起自己的车祸,想起那个救了她却又死去的医生,只觉得恍如隔世。 仪式没结束她就离开了。 回去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个记者的死莫名吊诡。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已经变了绿灯,她径直开过去,结果岔路口正巧发生车祸,一辆失控的敞篷车横冲直撞连擦数辆车后,直接冲出了路口,周临西的车刚一冒出头,它就撞了上去。“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滑行的刺耳嘶鸣,两辆车打着转冒着烟,停在了十字路口。 —— 正文完 —— 第52章 . [最新] 番外一 平行世界 小区外面是天水桥, 桥下黑咕隆咚,沈堰东顺着人行道去找,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公交站有人, 就走了过去。 身侧滑过一辆出租车, 在公交站牌旁停了下来。 他也停了下来。 那人打开了车门,正准备上去,可临了又忽然顿住, 好一会儿,她把车门重新关上,走到前面, 俯身对司机说了什么, 出租车就走了。 她站在那发了一会儿呆, 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去。 春雨绵绵地打在桥外的绿化带中, 空气中有泥土的清香。 这寂寂春夜,沈堰东走了过去。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去玩手机。 他把袋子递给她。 她置若罔闻。 沈堰东把袋子放在她脚边, 坐下去, 拿出手机叫了一辆车。 车就在附近,不过两分钟就到了, 他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 连同袋子一起塞在了后排,然后自己坐在了副驾。 车里没开灯, 也没人说话, 只有雨扑在玻璃上的簌簌声。 车到了格林花园前,在路边停下,沈堰东对司机说:“我送她一下,劳您等我两分钟。” 出租车师傅让他快点。 她却打开车门, 径直走了。 沈堰东见她手里没提东西,就打开后排的车门,把袋子拿出来,然后关上门,快步追了上去。 夜深了,城市非常安静,雨被城市的霓虹和路灯照成丝线,地上已经全部湿了,她抹了一把脸,快步走到门口,摸出手机刷门禁,沈堰东一把将她拉回来,把袋子塞给了她,她不接,他就硬塞,她突然烦了,一把将袋子打掉了。 小区门口保安亭里值班的门卫听到动静,探头看了一下,但隔着高与人齐的通道转闸,他看不清楚,就点了一下手机,从保安亭出来,隔着闸门,他看见俩人杵在那一动不动,以为他们忘了门禁卡了,就问怎么了。 她没说话。 沈堰东顿了一下,说:“没事,我们说句话。” 门卫又可疑的看俩人几眼,但最终没有多事,而是重新回到了保安亭中。 沈堰东弯腰把袋子捡起来,重新塞到了她手中,好一会儿,说:“回去吧,很快就会过去了。” 她忽然捂住脸,蹲下去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因为克制,整个人都在抖,但她没有哭太久,只是短短的十几秒,她忽然又站了起来,平静道:“周一早上九点,我在东城民政局等你,多一分钟我都不等。” -- 第106页 她转身刷了门禁,进去了。 沈堰东站在那一动未动,直到出租车司机的电话进来,他方才意识到人家还在等他,他转身往回走。 以前他觉得她身边花团锦簇,有爱她的父母,有爱她的青梅竹马,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失去任何人也不会太难过,她得不到任何人也无所谓,因为总有更好的,他不想参与进去。可刚才她哭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她也很孤单,他心底涌出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感情,他想抱她,想哄她,想让她不要哭,想和她在一起,想成为她的唯一。他不知道究竟是她哭了,所以激起了他的感情还是她愿意和他结婚才激起了他的感情。 回到家里,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直到天亮。其实并没有很纠结,好像从她说出那句话开始,他的决定就已经出来了,区别只是他现在就坦坦荡荡的做出选择,还是装模作样的犹豫到最后然后再选择。他看着外面的阳光,他知道他完了,他装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要露出自私的本性来。 周一这天,章柠定了早上六点半的闹钟。醒来起来洗漱,之后吃早餐,换衣服,化妆,然后打车去民政局。她对今天有预判,知道他大概率不会来,反正他从一开始就那样,她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她尽力了,以后就算再也碰不到比他更喜欢的,那也没有任何遗憾。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他已经在那里等她了。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可就算他回来,她也以为他一定会到最后一刻才出现。她微微一愣。 沈堰东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了手。 她低头瞧了一下,又去看他。 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进去了。 拍照、填表、取号、等叫号、签字、领证,期间俩人几乎没怎么交流,大约是怕谁突然临时反悔,所以一直紧绷着,一直到拿了证,走出民政局,沈堰东才忽然抱住她,把脸埋在了她的头发里,劫后余生似的,好一会儿,人才渐渐平静下来,说:“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章柠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又茫然的想,原来结婚不结婚对他来说真这么重要啊。那是不是代表她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她以后就可以作威作福,尽情折磨他了? 她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去打量他。 他却将他带过来,吻了上去。 四月春暖花开,街树半绿,俩人就站在树底下,阳光被树叶筛成光块落下来,马路上人来车往络绎不绝,风从他们身边略过,空气里是无处不在的清香。以前怎么会觉得春天浅薄?春天明明这么明媚。好一会儿,她推了推他,轻声说:“有人在拍。” 他却连看都没看,只道:“民政局门口发生这种情不自禁的事情多了去,有什么稀奇,拍就拍了。” 她笑了,说:“原来你这么放诞吗?” 他点点头:“我只是比较会伪装,平时还像那么回事,是吗?” 她又笑了,说:“从今天开始,重新认识一下沈医生。” 他又将她往身上带了带,说:“叫我堰东。”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变得性感起来,章柠心头急急一跳,突然有点害羞,她闪躲道:“不叫。” 他也没有逼她,只是又把脸埋入了她发间。 好一会儿,他说:“我只请了半天假,还得去医院,你先回去好么,我晚上尽量早点回去。” 她点点头,说:“好。” 他将她的证收过来,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给她:“这是我那的钥匙,给你一个。”又捞起她空着的那只手,捏捏无名指,问:“这尺寸是多少?” “干嘛?”她问。 他说:“给你买个戒指戴戴。” 她立马道,说:“我要贵的。” 他道:“多贵算贵?” 她道:“把你的积蓄全拿出来买,就算贵的。” 他道:“不能吧,总得留点钱办婚礼。” 她道:“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情。” 他又问:“你今天干什么?” 她说:“没什么事,在家写稿吧。” 他点点头,正好出租车过来,他伸手招了一下,那车就停了过来,他说:“那你先回去吧,我也去医院了。” 她看看时间,说:“你先走吧,我不急,我去坐公交车,正好可以看看风景。” 沈堰东到了医院,已经快一点了,正值午休时间,值班室人满为患,有睡觉的,有吃饭的,有闲聊的,小孙见他来了立刻说:“师兄,你来得正好,你是不是住在天水桥?” 沈堰东问:“怎么了?” 小孙说:“嘉和大小姐在你们家门口出了车祸,昨天刚从人民医院转去咱们国辽部。” “什么时候?”沈堰东打开柜子,脱了外套换衣服。 小孙说:“就愚人节那天凌晨的事,说是撞桥墩上了,你没听说?” 沈堰东摇摇头:“还真没有,现在怎么样了?” 小孙说:“失血过多造成了心肾衰竭,并重度颅脑损伤,盆骨骨折,肋骨骨折。” 是很严重,不过到底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沈堰东穿好衣服,转身问:“老裴呢,有人看见他吗?” 坐在床边吃饭的小孙扭头瞧了一眼在身后睡得死猪一样的胖子,扬扬下巴:“这不在这呢。” 沈堰东撩开床头挂着的毛巾一看,发现真是,叫了两声老裴,人纹丝未动,他就跟小孙说:“他醒了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要跟他换班,今天晚上让他值,明天我值。” -- 第107页 小孙说:“好。” 沈堰东这天连午饭都没吃,早早把自己的活干完,到点就走。离开医院后,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一个人去商场买戒指。买完戒指,天已经黑透了,看到路边的花店,又顺手买了一束玫瑰。 章柠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立刻放下手机,闭眼假寐。 沈堰东摸开灯,发现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好像被人打扫过。本来就愉悦的心情瞬间又愉悦了几分,他把花放在桌上,走到沙发旁探身去看。她好像睡着了,他坐下去,拿出戒指,拉过她的右手,就往无名指上套。他才刚一套上,还没试出松紧,她就翻身坐了起来。她张开手指,去看手上的戒指,好一会儿,问:“贵吗?” 他说:“对我来说挺贵的。” 她问:“多贵?” 他俯身到她耳边说了一下数字,她听完故作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说:“这就是你的全部积蓄了?” 他说:“不是全部,一半吧。” 她看他认真,有些惊讶,问:“真一半啊?” 他点点头。 她立马觉得有负担了,把戒指扒了下来塞回他手心里,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干嘛买这么贵的东西,我不喜欢带,箍在手上贼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你退了吧。” 他又把她的手薅过来,给她带了上去:“今天总得带一下吧,以后不想带收起来就行了。” 她立马护住自己,警惕道:“我们离婚,我的财产也不会分给你一星半点,你别想抓尖卖乖,以小博大。” 他笑了,说:“我不要你的财产,人给我就够了。” 她哼了一声,又展开手指去看戒指。 他说:“我中午没吃饭,饿了一天了,你饿吗,我们出去买菜吧。” 这附近没什么大型超市,但有一个菜市场。菜市场的好些摊贩都认识沈堰东,叫他沈医生,有一个最近经常头疼,还就地问诊起来。他们交谈时,章柠闲着无聊就拿了摊位上的两种辣椒来对比。摊主还在说自己的头疼究竟是什么样的,沈堰东本不欲打断,可眼见边上小姑娘拿着辣椒在那翻来覆去的比较,好像很困惑似的,还是忍不住道:“颜色深点的比较辣,浅一点的没那么辣。” 章柠抬眼去瞧,他此时正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好像觉得她分不出两个辣椒的区别是什么令人诧异和有趣的事情。她觉得他今天有点神气活现,令她很不爽,她把两个辣椒一扔,嘟囔道:“不就一个小主治么,臭显摆什么呀显摆,哼。”说着走了。 沈堰东笑了,回头又跟摊主说了两句,就离开去找她。 菜市场不大,俩人逛了一圈,买完东西,就回去了。沈堰东去做饭,她在客厅剪玫瑰。剪完把花插在花瓶里,把花瓶摆在桌子上,然后把从自己家带过来的蜡烛点上,又把红酒打开醒着。弄完这一切,她去卧室换了一件稍微正式的衣服,然后到洗手间去化妆。 晚上没做太多,沈堰东摆好饭菜,叫了她几声,见她迟迟不出来,就走过去看她在干吗。 她换了身旗袍,正在往嘴唇上涂口红。旗袍绷在身上,开满热烈明艳的花朵,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崩开。他的眼睛上上下下在她身上刮了好几遍,她恍若未闻。他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腰,声音就在她耳后,沉沉的,低低的:“你这旗袍是不是小了点,短了点。” 她涂好口红,抿了抿嘴唇,双手握住自己的腰来回看了看,最后中肯道:“确实有点紧了,我又胖了,烦人,没完没了的减肥。” 他说:“我觉得挺好,瘦骨嶙峋有什么好,风一吹就倒了,我担心养不活。” 她笑了,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说:“你担心的还挺多。” 他目光灼灼,似两团火似的,亮得令人惊异:“我喜欢有点肉感的人。” 她心头一跳,不再看他,只道:“管你喜欢什么,你闪远点,让我弄一下头发。” 他又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也去卧室换了一套稍微正式的衣服。吃完饭后,他去厨房收拾。蜡烛还没有燃尽,烛光摇曳,她喝了点酒,有点晕,躺在沙发上听着厨房传来的哗啦水声,一个叫“幸福”字眼忽然从脑袋里一闪而过。以前也有人问她幸福吗?她总是有些茫然。没觉得自己不幸福但也没觉得自己幸福,她不知道幸福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原来幸福是晕乎乎的感觉吗? 沈堰东收拾完出来,见她双手放在小腹上,正平躺傻乐,就蹲下去问她在想什么。 她从傻乐中回过神去瞧他,好一会儿,侧过身来,娇声娇气道:“老公,你现在每个月挣多少钱?” 沈堰东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俯身到她耳边,跟她说了一个数字。 她却显得有些失望,抱怨道:“怎么就这么点,这么点够干嘛呀?” 沈堰东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以为她知道他的经济状况,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坐起来,双手抱臂,靠在那,脸上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小悍妇:“你挣得少就算了,还那么忙,一点存款买个戒指办个婚礼就没有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有,你哥哥和嫂子借你的两百万为什么不要回来?”四下里看看,嫌弃道,“难道要我一辈子跟你住这暗无天日的出租屋?我不管,那两百万你要是要不回来,咱们就离婚,我不要跟你过这种苦日子!”说着下去穿上拖鞋,站起来就要走,沈堰东一把将她拉住,站起来,茫然道:“你干嘛?” -- 第108页 她恨恨的甩开他的手,说:“离家出走!”说着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就要开门,沈堰东一把将她转过来,往她脸上认真看了看,纳闷道:“我刚才给你吃错什么东西了?” 她拍了他一下,说:“你才吃错药了!”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他的心情就又好了几分,他将她拉过来,双手扣住她的腰,说:“你干吗?” 她说:“我看别人家吵架都是这么吵的,好有意思,我试一试。” 他问:“感觉怎么样?” 她搂住他的脖子,魅魅地看着他:“数落你的感觉好爽,我还可以再数落一万句。” 他目光一沉,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嘴唇,声音变得极低,说:“今晚别数落了,以后有得是时间。”说着低头吻了上去。 以前她吻他,他顾虑重重,总有点半推半就的意思,她也不痛快。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什么顾虑都没有了,怎么沉迷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一路吻到洗手间。老楼房里的洗手间也昏暗逼仄,浴室只是用帘子拉出了狭窄的一道,可热气一蒸,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神摇曳的地方。沈堰东想,还是要对生活抱有希望,因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有一朵属于你的花盛开,鲜艳蓬勃,盛大葳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