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酡橘色心动》 第1页 [现代情感] 《酡橘色心动》作者:为何起笔【完结+番外】 文案: 池岛有位年长十岁的忘年交,是个上位者。 当她咬着笔杆背书的时候, 他担起上百万人的企业,出入西装革履场合。 两人唯一共同性,是犹如天壤之别的低存在感。 从小她坐在教室后排,无人注目。 关于一代企业家江承晦的传闻,从纸媒到网路, 干净到骇人。 高考结束那天,她问江承晦是否有空看电影。 想酝酿告白。 江承晦一眼扫来,仿佛里里外外全看透, “不合适。” · 池岛主动断了联系,五年后重逢。 她付出过,挣扎过,今天成为一个平庸的人。 江承晦依旧站在金字塔顶端。 确定躲不过去,池岛套起场面话。 江承晦西装笔挺,表情很少,听完漂漂亮亮的寒暄,方才出声。 “你手上的伤,谁弄的?” · 近日谣言四起,有如极地冰川的江承晦动了凡心。 几个朋友睡觉都能乐醒,活见鬼了。 直到某次饭局。 一个长相很甜的女生问江承晦,“我可不可以喝点酒。” 朋友:他搭理一个字我倒立蹦迪。 “喝。” 江承晦解开外套,罩住她提花裙的锁骨镂空处。 “喝一口,亲我一口。”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岛,江承晦 ┃ 配角:很多 ┃ 其它:很多 一句话简介:极地大冰川×夜半小月光 立意:等待爱 第1章 二零一四年冬,昨天夜里落了雪,簌簌一阵,今早醒来都化了。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指针跳转到四点三十分,池岛回过神,从被窝里出来。 寄住亲戚家快一个月,她总睡不久。 窄沙发上躺了一夜,肩膀有些发僵,她站在茶几边叠好棉被,抱着枕头一起放进阳台柜。 北方寒气太重,拉上外侧玻璃门,池岛全身只有手心温着,回到客厅,良久才拢了热。 屋子里静悄悄,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都没醒。 有时候想起来,平白添个麻烦的还是别人。 她也有过自己家。 十年前,池岛七岁的时候,于佳和池一升相敬如宾。 她记得他们一家生活在种了满满一院花的小二楼。 池一升是做生意的,跑省外,见一面要等逢年过节。 于佳辞去工作很久了,会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午后烤饼干,讲格林故事,修剪开败的花。 意外发生在池一升落下手机后,于佳接到他的电话上一通陌生女人来电,备注宝贝。 那天,池一升带池岛去儿童乐园,傍晚回到家。 池岛手里还举着澄黄的纸风车,白炽灯下熠熠闪光。 于佳就静静坐在沙发上,电视放着,没有人看。 她说话时视线停落空中,让她回房间睡觉。 池岛一改往日的活泼,听话回了房间。 当时的不安来自纸风车,家里已经有两箱玩具,她还缠着池一升要。 台灯暗下,房间铺满了黑。 门底漏进一道暗黄光线,还有激烈争吵,瓷器碎裂留下的轻脆响动。 她不想听,拉起被子蒙住自己,依然有声音闯进来。 “不要像个疯女人似的!”池一升怒吼,“我是出轨了,你辞职前跟公司那几个男的就干净吗? “你知不知道外面人怎么看我,我告诉你,这个婚要离就离,你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 …… 于佳什么也没争取,只要池岛的抚养权。 那天起,于佳找了一份工作,池岛见到她的时间从白天变成了晚上。 渐渐的,又从工作日变成周日。 到后来,于佳为生计去更有发展的地方,只出现在电话里了。 号码归属地有山东贵州河南周口,广西玉林湖北黄石。 池岛也作为麻烦打扰过邻居,太姥,外婆和舅妈。 “你要理解你妈妈,”某个亲戚这样劝解,“她一个女人出门在外,要是再带个孩子很不容易的。” 池岛知道,她从没怪过于佳。 · 亲戚家是个二居室,主人房在西,儿童房在东,卫生间设到了中间。 洗漱后,池岛用冷水过了两遍铺在沙发上的床单,推拉门被拽开。 表妹方成诗打着哈欠看见她,扭头出去,再进来时拿着相册。 “岛岛,夹在里面的小纸条我看见了,但没完全看,你不会介意吧?” 池岛一听到方成诗喊她小名就想笑。 “看了也没事,我都忘记夹过什么纸条,你那么可爱,我哪舍得介意。” “哦,”方成诗抿了几回翘起的嘴角,“不是好话,那我扔了啊。” 池岛两手湿着,拿毛巾擦干净,补了一句。 “先等等,我看一眼。” 纸条是半张随手撕开的饭店广告,简单一行字,有点郑板桥的书体。 [遇事可以来找我,江承晦] 这份承诺,她压平纸间的折痕。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那个夜晚。 -- 第2页 池一升和于佳争吵过后,一个去了歌舞厅,一个被闺蜜接走,池岛全然不知。 等了半个小时,她推开房门,小声叫于佳,楼上楼下空无一人,夜里静得能听见回声。 她胆子不大,照着手电筒,到院里找经常趴在屋檐下的老猫。 黑暗中忽然伸来一只手,拉她进花丛,同时摁掉手电筒的光。 池岛一时没挣扎,是因为长夜中有了人的气息,还是因为扣住她的力道不算大,病恹恹的,她说不上来。 随即大门缝隙晃进探照灯,几道陌生男人声音。 “连个肉票都看不住,你他妈等老板回来。” “哥,哥,我将功补过还不成么,我亲眼看见那小子往这边跑——” 当时的江承晦被绑架到后山,逃了出来。 绑匪追到池岛家。 往事如梦,池岛心念几遍他名字。 起的格外好,除此之外没看法,任由方成诗处置纸条。 小姨醒来稍迟,洗了把手,热上昨晚吃剩的牛肉馅饼,念叨方成诗。 “你手上拿的什么,还躲?我说过多少遍了,早上就不能听一会英语磁带? “月考要是考倒数,这学你趁早别上了。” 悬空的床单角不断摔落小水滴,池岛找空盆接在下面。 思绪间隙,上周月考她好像排班级35,刚好划进了倒数分水岭。 房间里传出方成诗敷衍的应答声,小姨又说教两句,扭头问池岛,“早饭吃吗?” “我昨晚在学校吃得有点多。”池岛笑了下。 小姨没再问。 “那也正好,剩下的馅饼没有多少了。” 七点零五分,方成诗收拾好书包,池岛等她一起出门。 路程短,过红绿灯就到第三十九中。 日出晚,路灯之上整座城市都是黑的,快到早自习时间,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几个学生。 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池岛又往起提了提校服拉锁。 刚出小区门,她们遇到一个老人家,挽着枯槁的头发。 方成诗好奇,搭了几句话,问出是要去参加葬礼,以及离世原因。 冬日里说出来的话都卷着腾腾散开的白气。 “一条走过三四十年的小道,昨晚缺了料酒出去买。 “回来走着走着,掉进小道旁的滞水里,很快没了。” 方成诗几声唏嘘。 池岛再抬眼,不留神隔好长一段路,方成诗已经到了校门口,回身喊过来。 “您节哀!岛岛你快跑过来,马上上课了!” 不同于方成诗,池岛坐在教室后排,迟到没人注意。 她给方成诗发短信: 我走路慢,跑得也不快呀,你先进学校,不要去晚了。 “那条小道她走了小半辈子。” 老人家又说,“摸着黑都知道在哪下脚。” 过路口的时候,绿灯亮起,暗下,闯了半会红灯,池岛才同老人家走到路的另一头。 她有点心虚,好在周围没几个人,片刻接上话。 “昨晚好像下了雪,街道不好走吧。” 这话使老人家脸庞笑纹加深,拍了拍她的手。 目光依然是和煦的,很舒服。 “我老了,总想难不成是命数,假如晚一分钟出门,不是临时起兴非要吃蒸鱼,老伴没犯困睡着。 “或许事情能有转机……” 说话间到了公交站台。 池岛相信科学,侧着脑袋探出去,公交车缓缓驶来,她摘掉手套给老人家戴上。 “我把手套送给你,你不要难过了,早去早回。” 上班高峰期,车流量大。 池岛穿行街面回学校,胃里饿过了劲,返上一股恶心。 她将书包抱在前面,摸了会校服口袋,掏出五角硬币。 可以买一个素菜包。 日光渐盛,亮得有些耀眼。 耳边几回紧促车鸣,她偏过头,一辆黑色的车近到眼前,不偏不倚,没有减速。 所有声音瞬间远去,世界安静下来。 池岛大脑嗡的一阵空白,画面清空。 睁开眼,她就跌倒在地上,浑身冰凉,只知道自己朝后退了一步,没有任何感知。 身旁围了几圈人,在说什么。 他们的声音钻进耳朵,过了很久,转化成语言。 “小姑娘,还好不,伤到哪了能站起来吗?” “带没带手机,得给你家长打个电话。” “你千万别乱动!保不住是腿碰上,血都渗裤子了。” …… 池岛清楚没撞上,膝盖有点疼,大概摔倒时蹭伤了。 站不起来,是腿麻。 几步之外黑色轿车周身反着一层光泽。 司机险些撞上人,不下车看情况,一直在向后座的人道歉。 二月天,他的汗滑下硬质衬衫领湿成一小滩。 第2章 在江家任职几年里,司机从没出过差错。 空气似乎迅速流失,他急促呼吸着,里侧的衣服贴在身上又湿又冷。 拐弯口没有标识,没有广角镜。 这是一场意外,没有发生任何事故的意外。 司机有充分理由说服自己,声音仍不受控制,有些发颤。 “江先生,我及时踩了刹车,那个路人毫发无损,我们责任不大,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出现类似情况,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 第3页 他长时间压低脑袋,脖颈不发紧,不酸胀。 只汗毛缓慢而凉嗖嗖地根根竖起,感觉格外清晰。 听三两声键盘触碰音,他几次深呼吸。 难以静下来组织语言,慌张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从您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给您当司机了,到现在已经十年,并非一天两天,我是真心把您当作亲人的。还有我家里都非常感谢您,要不是您提供给我这份工作,我可能要去卖血卖器官,才能支付起老伴每星期两三千的医药费,面对脑瘫儿子也不会再陷入绝望,我给您跪下,磕头,下辈子当牛做马,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啊江先生!” 他抹了把发热的眼眶,放下手,视野还有些模糊,看东西雾蒙蒙。 车门被推开又关合,江先生换了另一辆车。 司机愣愣坐在驾驶座,以为会得到谅解,或者简短拒绝。 实际上一个目光也没有。 · 路面冰冷,池岛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第二节 课都快开始了,她提起书包,打算回学校。 膝盖上的伤等大课间去医务室消毒,用不了几分钟。 人群散开些,依旧嘈嘈切切。 平常仅在新闻报道中见过,她第一次遇这种事,不知道怎样善后。 忽然肩膀被扶住。 一个穿经典色ol装的女人,长发束起,仪容得体。 胸前的工作牌上刻着秘书处三个字。 “抱歉,这次事故是我们的驾驶员操作失误。” 她一开口,就把责任揽了过去。 “耽误你不少时间,学校方面,需要我们来解释吗?” 池岛摇头,自己也有过失。 “不管怎么说,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吧,”秘书全程很有礼貌,“至少父母不会为此担心。” 唯一不会担心的就是父母。 池岛道过谢,“还是不麻烦了。” 秘书微笑:“这也是我上面的意思。替换下周行程,去医院是最高效的运算方案。” 潜台词不麻烦。 周围人见得到稳妥解决,附和几句,各自离开。 池岛推脱,她不喜欢医院,抗拒来苏水的气味,见到病人情绪也不高。 余光里,停靠路边的车换了一辆,同样漆色暗,二三十万的国产牌。 茶色玻璃半降,那一小块窗口里,后座的男人斜侧过眼,低垂着,专注看什么。 借着身边阅读灯的萤光,间距远,错位很近,来来往往的城市烟火涌过耳边。 他将报纸翻到另一面。 行止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感。 池岛话音止住,忘记口中说到过半的推辞。 人与景陌生而冲撞,却与旧有的一部分模糊印记重合。 熟悉感推着她应下秘书,坐上副驾驶座。 总医院。 没有排队挂号等门诊室叫号一系列流程。 她跟随秘书来到科室,有医生等在那里。 一路上,秘书不断接起电话,忙到歇不下来。 她称呼男人,江先生。 秘书又接起一通电话,神情逐渐焦急。 “……是的,预计十点四十分结束体检,十一点回到上海会见郭行长,下午出席总裁沟通会,人力资源体系沟通会。 “傍晚七点二十五分,前往休斯敦完成项目签约仪式,今晚入住Donald酒店。” 挂掉电话,她语速奇快,告知池岛要离开半小时,边踩细高跟鞋出门诊室。 似乎回去取某件重要的东西,没听真切。 池岛反复重读,良久放弃了,松一口气。 陌生人在身旁多少有些不自在。 阳光透过窗棂,墙面映上一片不规则形的光亮。 她微微移开视线,衣帽架上挂着江先生的纯黑色商务大衣,令人无法忽视存在感。 室内暖气充足,一进来秘书就从江先生手中接过,挂了上去。 大概江先生不喜欢发热,池岛想了一会。 没能假设出来他出汗的模样。 抽血时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说话不着边际的医生。 开口喊江先生大哥,七扭八歪地解释一通关系,追溯到了姥爷的同学,又到姨夫的表亲。 不太靠谱。 “就两年前,西安,黄骨鱼汤,你不会是忘了弟弟我吧?” 医生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 表面舌灿莲花,到底掌分寸,停在门边,没往过走半步。 江先生坐在临时搁置的枣木高背椅上,黑绸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的一截手臂偏白,硬朗。 闻言抬眼看了医生两秒。 他是很周正的那类长相。 五官贵气,且耐看,线条都收得利落。 没有情绪波动时,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一眼就不敢靠近了。 医生的笑僵在脸上,场面稀奇古怪,令人作乐,可是没有谁出声。 他嘴角重新挂起标准的弧度。 “说笑了,能见江先生一面已经是我三生有幸,不敢奢求惦念。” 他来时突然,走时同样悄无声息。 池岛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护士说要抽她的血去检查,她不想抽血。 不得已提起膝盖上的伤,没必要去做其他检查。 其实有些难看,本来想瞒下。 -- 第4页 但江先生去做其他项目了,不会回来。 出去前,池岛迟疑片刻,取下来遗落在衣帽架上的商务大衣带走。 怕被不知道的人扔掉,准备等秘书回来转交给他。 由护士带路去楼下的外科,池岛怎么拿衣服都别扭,很大一件。 怕压出褶皱,还怕弄脏。 外科治疗室,池岛再次遇见先前乱认亲的医生。 他戴上了黑框眼镜,有点正经样子,一看过来,样子就没了。 “我大哥怎么会把外套给你拿?” 地震般的语气。 池岛茫然,解释一场误会。 “吓坏我了,”医生喝了两口花茶压惊,“我就说,他那么谨慎的人。” 池岛抿直了唇,一瞬间坐立不安。 是不是不应该动他的东西。 “说真的,我大哥不是一般的谨慎,我特佩服这点。” 医生准备器械和清洗药物,话语掺进细微的钢铁瓶罐碰撞声里。 “他被做局拉下水多少回,都能毫发无损,稳中有进,实乃非人类。” 也就是这句话,打消了池岛的顾虑。 诺大的医院,难免混进人,尤其当她隔着内口袋触碰到一部手机后。 或许江先生有很多对手。 但她不在其中。 医生让池岛撩起裤管,再没说有关江先生的半句话。 他放下消毒方盘,扫了两眼她的膝盖,咂舌。 “美丽冻人也伤人啊,但凡穿条秋裤都不至于摔成这样。” “下次记住了。”池岛眯着眼睛笑。 生活费不多,下个月应该能省出一条秋裤。 处理过伤口,池岛回到采血室,将大衣挂上衣帽架。 等秘书或者江先生回来。 电话铃声似有若无。 过好一阵,她才意识到声音从江先生的大衣口袋传出。 时间分秒流逝,她询问不到江先生踪迹,一间间科室找去。 等不及电梯,便走楼道,跑过暗白的灯光,推开厚重的金属门。 系统乐声里,她大口呼吸,手心上的湿汗滑腻发凉。 抬头在长廊尽处看见江先生。 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身后仍跟随大队人马,池岛慢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身后,难以靠近。 不知不觉,电话声断了。 被称作主任的中年男人,十分自然接过大衣,送上前,转头派了车,吩咐送池岛回学校。 另一边江先生不停下,套上大衣,左手屈指系住哑光纽扣。 池岛没动,手指滑蹭了下书包带,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先生,您的电话刚才响了。” 太多人在跟江先生说话,大笑的,聊民生的,说教育的,每一个都比池岛声音大。 她尝试提高声音,但也只是这样了,不确定他能否听见。 人群中江先生抬起手,好像按下暂停键。 热络交谈的人们安静下来。 他背身相对,两手朝后折平大衣立领,取出手机。 一通提示行程的闹钟,不重要。 “车开到楼下了,记得系好安全带。” 主任提醒。 池岛瞬间移开视线,点头应下。 在江先生身上,看不到会对外界作出的任何感受,似乎从来不关心。 他拎着一个中型的老式手提箱,与大衣相合衬,背影存在了小半分钟,被无关紧要的旁人覆盖。 几个工作人员等一行人离开,小声议论。 “我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平时见不到的领导都集齐了。” “中间那人是个富二代吗?” “估计是吧,顶级的那种。” …… 进电梯,池岛差点跟从里面出来的医生相撞。 擦肩而过的瞬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富二代和他相比,根本上不了台面……” · 池岛坐车回到学校,赶上了最后一节课。 远超出60分钟的最大限额,老师没有过问。 她归结于江先生的神奇之处。 教室最后两排属于提前迈入大学生活的安全区。 看漫画的,打游戏的,听歌的,睡觉的都在这了。 教室左右各两列座位,中间三列。 她坐在教室中间靠过道,放下书包,取出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 看到快结局,速度就慢了下来。 同桌的同桌拐过来一只手,比了个二。 池岛想了一下,找出数学卷递过去。 一是政治,二数学,邓小碗按各科老师发量排的。 她抄着数学卷,隔着一个同学小喇叭叭叭叭。 “高兴死爹了,还以为下午要跟土豆2号跪地求饶,心肝,你就是我的掌上明珠,□□……” 池岛撑着额头眼睛弯起,有点无奈。 从口袋里找出买包子时顺便拿的牛奶糖,堵住了两个同桌的嘴。 历史老师讲宋词元曲的代表人物。 起了兴,念起李清照的声声慢,调子拉得老长。 池岛趴在桌子上,压住两边的书页,枕着臂弯。 校服袖口间,都是在江先生大衣上闻到的极寡淡的龙涎香。 第3章 下课铃响。 老师留下今晚作业,没拖堂,简单嘱咐几句,拿上教案离开。 -- 第5页 有人撒欢似的,椅子往后一推,勾肩搭背去食堂。 慢一些的,磨磨蹭蹭收拾课本。 赖赖唧唧的,晃着椅子聊天打游戏。 众人嘈杂,吵得池岛看不进书。 她仰起头,左手弯曲轻敲颈骨。 垂下脑袋没多久,整个后颈都发硬,被顶着一样。 教室里大部分女生没急着离开,围在方成诗桌前。 方成诗担任语文课代表,成绩优秀,性格随和。 每节体育课老师喊了自由活动,她总站人群中心,在欢声笑语,精力充沛的行列。 池岛合上书。 猜测应该是前天测的那张语文卷,成绩出了。 上心的人提前打探分数,一般是跟方成诗关系好,自己分数也体面那类。 成绩差一些的同学,都在她这排和身后,悠哉做着无意义的事,无动于衷。 换作平时池岛也想知道自己考了多少。 几科里,属语文最拿手。 不过这次没抱希望,不挨语文老师的训就算好了。 她清空桌面,团起外套,枕桌上补半小时觉。 进学校前吃了素菜包,肚子不饿。 中午想过回小姨家休息,但白天睡沙发莫名有些尴尬。 学校不允许搞疲惫战,防止学生中午学习,教室一点就要清人锁门。 很愁。 窗外的天阴着,不出太阳,比前几天还要冷。 她打消一会去操场绕圈磨时间的念头。 校门口,过条街就到的书店,逢阴天老板必关门睡懒觉。 第二条路同样被堵死。 她思绪放空。 无可奈何。 距离开班门不过一小时,怎样都能度过。 陆续有同学从食堂回来,加入询问成绩的队伍。 “成诗成诗,我有考110吗?” “……上了,好像是115。” “喜极而泣了!” 他人附和。 “厉害厉害。” “我帮我同桌问问,他觉得这次考得还行,能上120。” 方成诗:“大胆点,去掉觉得。” 这群学生表达震惊的方式很简单。 不可置信的惊呼以及能表达一切的两个字。 牛逼。 不停有人发问。 “明天语文课上发卷子吧?” “咱们班上了120的人还有谁啊。” “我知道我这俩破分,不管它,就想问问老白心情怎么样?上次那一棍抽得我终生难忘。” 老白指语文老师,白静峰,也是班主任。 脾性全校闻名,再浑的学生都不敢不写她的作业。 在14年这会儿,老师跟学生动粗像呼吸一样正常。 谁也没有举报意识。 何况在一所不怎么样的学校里。 方成诗语态透着烦,有点懒洋洋。 “说过几遍了,晚自习没了,上语文,晚上就发卷儿。 “只有那谁同桌和数学课代表上了120分。 “我是老白肚子里的蛔虫?她心情好不好,你问我?” 池岛偏过脸,视野横向颠倒。 同学没有发现方成诗情绪不高,三三两两拢成一圈。 吐苦水中依旧掺杂满心期待的询问。 她竖起耳朵,心里还是好奇。 半天没听见方成诗记得的成绩里有自己名字。 十二点过半的时候,邓小碗回来。 池岛几次尝试没能睡着,今天也是闭目养神。 空水瓶掷进卫生角的垃圾箱,哐当一下。 脚步声或轻或重四处响起,远远的,她听见邓小碗问成绩。 “那池岛呢?” 方成诗顿住,可能是回想了一会儿。 “120.” 池岛脑袋往下垂了点,虚惊一场。 分数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能少挨训,于佳也会高兴,她用短信把分数发过去。 到下午五点,一直没收到回复,年后的于佳越来越忙。 池岛发去第二条短信,注意休息,将手机关了机。 晚自习改成语文,白静峰的课。 全班老老实实把手机调静音,关机,稳妥藏起来。 大约两周前,白静峰课讲到一半,座位间,乍然响起来电铃声。 教室有多寂静,手机摔响有多砸耳。 那之后,在她课上的一切电子设备,存在感为零。 上课铃响了两分钟,方成诗跟在白静峰身后,抱着一沓试卷进来。 念到谁,谁上去取。 窗外昏黑,教室彻白, 白静峰话音里含有毫无遮拦的怒气。 感觉没到发火程度,否则打骂一小时,早筋疲力倦了。 半个班学生领到卷子,耷拉肩膀,低着脑袋回座位。 男生当时红了眼眶,女生直接被骂哭的不在少数。 池岛翻过《一九八四》最后一页。 从精神世界回到现实。 无所适从。 白静峰还没叫到她,她拿支笔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 作文跑题了。 故意的。 不会 句号起笔将要落下,白静峰喊到她,上去取卷子。 教室弥漫低气压,抽泣声都不发出。 池岛和前一位同学迎面走过。 余光里,同学垂到裤边的手不自然颤栗。 -- 第6页 掌心通红,看着就疼。 池岛无意识朝后背起右手,转移注意力。 不知道于佳有没有下班,是否看到她的短信。 “考个整数。”白静峰眼也不抬,撇来卷子。 池岛接到手里,太轻松了,反应有些迟顿。“谢谢老师。” “下课来办公室。” “……” 庆幸早了。 十点二十,晚自习结束。 往常学生还能磨蹭一会儿,十一点才走空,今天受了白静峰的打击,半秒待不下,瞅着时间一窝蜂散了。 余下两个值日生飞快打扫卫生。 池岛带上语文卷去办公室。 几个老师各自忙着,白静峰翻到作文那页。 “自己看看写的什么,’芝加哥没有海,牡蛎遵循不存在的潮起潮落,自然起伏,它们带来了海’ “会不会审题?让你写的是你的梦想,青春,信念,未来,不是生物习性! “作文整整五十分,丢了三十,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池岛没说话,其他老师一言一句劝着,白静峰正在气头上,解释什么都像顶嘴。 梦想青春信念未来,知道是知道,难以理解。 适时保温杯没了水,她接满,放到白静峰办公桌上。 “白老师,我当然是希望您长命百岁。 “下次不犯了,作文我再写一遍,揭过去好不好。” 白静峰同意,指指对面老师的空位子。 “坐那,写完再走。” 至少需要五十分钟,回去估计十一点半。 池岛不适应住在别人家,进而不喜欢早放学,留堂再久无所谓。 她借手机跟小姨说了一声,晚回去。 挂断电话,白静峰扔来厚厚一沓卷子,她同时代课四班,语文卷还没发下去。 池岛看完六十份关于梦想的作文,方才动笔。 以梦想在心中结束。 交上作文纸,办公室老师走光了。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经过的教室灯光都熄灭。 校园仿佛空无一人。 近班级,一片黑。 池岛手上拎着薄薄几张卷子,后知后觉。 班门肯定锁了,忘记提前拿书包。 “你再不回来,我就闯办公室了。” 随着声音感应灯亮起,蓝莹提着她的书包,怀里抱外套,靠墙坐地上,困得睁不开眼。 池岛怔了一下,走过来用力拉她的手臂站起来。 “现在肯定又累又困吧,太晚了,下次不要等我了。” 蓝莹顺着话应下,左耳进右耳出。 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 开学第一次看到池岛时就这样想了。 池岛是转校生,身形比一般女生要小一些,还瘦,能摸见骨头。 疑似营养不良,没有少女明亮的气色,眼睛有光线的轨迹,干干净净。 她总套一身三十九中奇丑无比的深蓝校服,别人不行,她穿上就很好看。 不卷袖,不敞外套,站或坐都规规矩矩,看着养眼。 当时她们在三班,蓝莹没分到重点班。 因为成绩好,坐在前排。 无论上课还是下课,她一想起池岛,就忍不住转过头,看池岛在做什么。 被老师抓住了也毫不在乎。 池岛会传小纸条,说不要看我。 哦。蓝莹回复。 回完继续看。 反正眼睛长在自己身上。 池岛尝试忽略过,当不存在,并没有效果。 企图作对,同样盯回去。 结果屡次三番败下阵,坚持不到半分钟。 再之后下课经过座位,别人都是好好的可以过去,一到池岛,就会被拦下来。 蓝莹拖起椅子挡住过道,稳稳当当坐着,不让走。 池岛问有什么事,半天等不到回答。 时间一长领悟四个字。 “交个朋友。” 现在想起来,别扭又好笑。 池岛和蓝莹住相反方向。 从教学楼走到警务室一段路,在学校门口分开。 今夜没落雪没下雨,她抬头望去,云层比下午厚重,风干冷。 料想在北方,雨水是不多见的。 几天后的黄昏,伴随一声惊雷,骤然下起了潮湿大雨。 潦草,不经念。 学校每周日放半天假,池岛在市图书馆二楼坐一下午。 她校服未换,中午背着书包就来了。 身上顶多带一个水杯。 天色昏暗。 远处的高楼灯火延长,雨水倾斜着蜿蜒滑过落地玻璃。 看起来越下越大,等不到雨停。 五点半闭馆,还有二十七分钟。 条件反射,池岛跟随离开的人一起下楼,到门口。 各色雨伞被撑起,来来往往,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走。 这样的问题不是第一次出现。 她提起衣帽盖住头发,抱紧书包,走进昏沉大雨。 图书馆楼距离街道有一段路。 经过停车场,之后坚持到街尾的公交车站就可以。 雨水是凉的,打在身上发热。 校服裤贴到腿上,过了冷有些痒。 鞋子淌进水,像戴着镣铐,很不舒服。 池岛走路速度慢下来,本也不快。 -- 第7页 年纪稍长或年幼的人从身旁越过去,逐渐看不清了。 树木路灯雨伞,都是湿漉漉的。 她累了,蹲下去,看着雨水落下来,薄薄的河流,去往地势低的方向,倒映成片霓虹灯的光影,冷暖交融。 想叹气,开口先打了个寒战。 忽然耳边传来清晰的车笛声。 光亮尽处,很深的黑。 一侧车窗缓缓降到底,江承晦自然垂悬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隔着雨幕,偏头向她看过来,片刻没表情。 说不上冷冽或是松散,连是否认出都分辨不清。 池岛缩校服里,拢两下黏在脸边的几绺湿发,意外冰手。 她像小时候遇见长辈要喊人那样,不远不近叫了一声江先生。 雨滴淅淅沥沥落在身上,走好一会儿神,找不到后话。 “过来。” 他声音低沉,很平缓。 白蒙蒙的水线从云中淌下,折在地面泛起一场涟漪。 第4章 池岛走了很久,这瞬间觉得丢盔弃甲。 雨声都大了。 蹲下时间长,她双腿发僵没站起来,用肩膀蹭掉脸颊上的雨水。 两三个呼吸间,还沾满。 江先生,她又叫他,没发出声音。 单单一个姓氏,名字未知全貌,但笃信唤起肯定好听。 这话偏心,不讲什么道理。 等池岛挪过去,江先生半敞开副驾驶座车门,将搁在座椅上的手提箱放到后排。 声音从前方落下来,问去哪。 池岛对上视线,光影声色中产生隐约而专注的感觉,几分不自然,垂下目光,之后才明白话里的意思。 要送她回家。 “……三十九中学,谢谢你。” 她淋雨进了车,关住车门,阴云冷风隔绝在外。 一坐下,整个人被水浸透,也洇湿了座椅。 水珠不断滑下发梢,池岛往前靠,至少不要弄湿椅背。 有点难为情。 车道信号灯转换一个颜色,进入倒计时。 江先生降速等在斑马线前。 晚间会有人来内外清理这辆车,不用顾忌太多。 他看着雨刷器划过挡风玻璃,没出言提醒,没必要。 “我平时不这样,今天忘了带伞。” 池岛轻声说。 江先生点头,为她停滞雨中的失衡,违和,找到来由。 车内温度不高不低,空气微微湿润,适宜养白山茶。 池岛一放松喜欢胡思乱想,再次闻到龙诞香,是身侧。 上一次就记住了的气息,特意去找。 几支专柜小样,味道嗅起来千奇百怪,毫不相干。 柜员说她形容的那种太稀少,只存在于古代宫廷,名门世族都难享用。 当今年代,这些人工合成的仿照物,是最好的。 她相信,只遗憾,相较记忆中的奇香,到底如同云泥。 之前有意无意忽略过的细节,此刻清晰浮现。 也许江先生不是很有钱,但有钱无门的事,他一个念头就能做到,掌的是权。 尽管对于这个年纪的池岛来说只是字面意思,如同纸上谈兵,并不能理解。 她昏昏沉沉抱住书包,下巴枕挂件垂耳兔,阵阵发困。 进车不多时四肢缠绕冷气,脸颊温热,能感受到,可能已经泛红了。 低烧症状,睡一觉第二天就会没事。 她偏过头,看江先生注视路况,真的不大清醒,同他说。 “我叫池岛,岛屿的岛。”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不合适。 凑巧多见一面的人,难不成要认识一下。 没必要的。 骤雨天,江先生开得平缓,被后面超了车,不急不恼。 他放松靠着椅背,逆时针打转向灯。 池岛不记得上一次有没有注意过。 他手掌弯曲,淡青血管从旁附着锋利骨节。 不是少年般的感觉,像一件嶙峋白玉,非常漂亮。 “名字不便告知。” 江先生后说,“我姓江。” 早知道了,池岛干巴巴“噢”一声。 和别人没有不同,不过,只是一个称呼,没必要在意。 “那英文名呢?” 她带笑意问,蹭着垂耳兔布偶转过头,窗外的街景渐渐熟悉。 这回总该方便,诸如唐纳德,克里斯之类,重复率奇高无比。 江先生没说话,玻璃倒影中一贯面无表情。 池岛止住笑意,纠结这是不是未明言的拒绝,他下颌动了动。 “我不起英文名。” 不是不需要,是不起。 池岛顿了一下,思绪被打乱。 话题或许往八荣八耻,八项守则,社会核心价值观发展会更好。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脑袋有点空。 留着的一根神经先跳了下,无意识补充。 “其实我也没有英文名。” 雨势渐缓,估计没到三十九中就会停。 从上车到现在,左右不过半小时。 她看看天空,厚重的乌云似乎变得稀薄。 就算当时待在雨中,一个人也能走完剩下的路。 可先遇到江先生,后来雨才将歇。 不能忽视前提条件。 这样想觉得有些奇怪。 -- 第8页 池岛揉了一下垂耳兔的耳朵。 那就奇怪吧。 车驶入校园路,就快到了。 她不好意思真拿江先生当司机,打算在前面的路口下车。 酝酿说辞中,接到书店老板陈东的电话。 “今天这雨不小,我还困着呢,你要找的书用系统搜不到?” 一句话三个哈欠,听出来了。 池岛撑住不被传染,找的这本书,也在询问别人时解释过多次。 “搜不到,巧合看到的一段没头没尾的文字,不知道书名,也不知道主人公。” 手机是于佳替换下来的旧手机。 通话有杂声,音量降到最低也很吵,跟外放没区别。 她想要尽快结束通话。 陈东:“洗耳恭听。” “……” 池岛迟疑,注意江先生对此不相干的事并不在意。 索性破罐子破摔,小声和陈东重复那段文字。 看太多次,她已经能一字不差背下来。 原来文字真的有这样的力量。 比骨骼,血缘,过去的意象,精神脉络,还要深埋的东西被连接。 单凭几行文字想找出原作,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清楚这件事,总还抱有希望。 陈东听完,语气诧异。 “见鬼,我纵横书海三十年,对这段字儿毫无印象。 “而且什么感觉也没有啊,不挺普通,你至于念念不忘吗……” 意料之中的回答。 可能过了这阵就好了。 电话挂断。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江先生忽然开口,他的话少到可贵,语态从容和缓,声线也低。 池岛呼吸一轻。 “是书名吗?” “江先生,我,我——”她几次出声语无伦次,轻微叹一声,转而笑了,“我真的太高兴了。” 没想过的确有人知道。 特别满足。 吝啬言语的江先生淡淡撇来一眼。 他很适合穿西装,深色外衣廓形大气,里边的立领衬衫熨帖平整,扣子系到最上面,严谨又传统。 就是不像是会对这书感兴趣的类型,实在出乎意料。 但还觉得洞悉他人难以明确的事物,属于情理之中。 他说:“也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1986年上映,取景佛罗伦萨。” 还有电影。 池岛仿佛陷入糖罐,头轻脚重,甜的晕晕乎乎。 再看见江先生,顿时和蔼可亲,覆在身上的薄冰被心里一阵没由来的风吹走了。 车内不开音乐,不开FM88.7电台,越安静,越衬合窗外昏黑的雨。 她不困了,话不太经大脑往外冒。 “江先生,我从小就喜欢像你这样,黑的物,白的人,没颜色。 “但我妈不让我这么穿,连黑袜子也嫌弃。” 江先生关了导航,实际偏好她有着色。 上个月他过二十八生日,同天与美国FiNG公司正式签署合同,成立香港合资企业。 年轻时候惯用的莱克因蓝,庚斯博罗灰,放到如今多少有些失格。 “斑驳。” 他动了一下喉结。 很奇妙,并不互相了解,也没有长时间处出来的默契。 在那一刻池岛领悟话里意思,脑海任意浮现,对应上。 几秒钟的空隙来不及思考有没有可能,都是自然而然。 “那张光影重合好奇妙,很像贴在手机上的水钻。” 斑驳有很多。 他说的是黑白摄影大赛中的一幅作品,名叫斑驳。 褪去色彩,明与暗的冲突呈现到极致。 因而总有人情有独钟。 池岛感同身受,无比认可。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聊,并非多相似的人,说什么对方都能接住。 到最后,车停在学校对面。 她几次忍住,权当听闻,说起芝加哥没有海。 其实心悬在空中不能落地,一秒都足够冗长。 江先生取长柄伞,递时微抬手,骨骼好看得忘乎所以。 池岛尚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他声音清晰。 “牡蛎会带来海。” 显得比较笨拙吧,她半晌恢复平静,接过伞道了谢。 判断失误,窗外细雨如雾,一会小一会大。 下车前她询问,“明天白天有课,傍晚还伞可以吗?” 江先生放下滑开通话页面的手机,他独自笼在灯光里,浮动的影子明暗纵长,好似回到巷陌混沌那天清晨。 “我不固定在一个城市。” 池岛张张口,想说什么,及时止住了。 这回能确定是未明言的拒绝。 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第5章 礼拜天,校门口少有人来往,呈现不同于往日的萧条。 车辆每驶过,积水街边都会扬开一道水花。 池岛校服早湿透,不在意会不会溅得更湿。 她避开车辆,不靠近人行道,走商铺前最高层的台阶。 伞柄摸起来像墨玉,通体乌黑,有一点脏污会很明显。 辗转四五家书店,售货员口吻一致,没有她要找的书。 出商场时间不早了,她只好放弃,先回小姨家。 2014年,当时想要找外国书或电影,没有现在方便。 -- 第9页 池岛在电影院门前的杂货铺买到碟片,逃了晚自习,借陈东的二手vcd放出来,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的事。 影片结束,画面缓缓暗下去。 故事不动人,也没有真的不值得大费周章。 只是余留心绪浮在空中,落不下。 她坐在靠背是墙的布沙发上,角落里生长寂静,潮水一样涌来。 细细沉沉,难以呼吸。 太黑了,她打开桌上的宇航员台灯。 光从玻璃头盔散开,布满书店二楼小半个房间。 又觉得安静得难受。 如果有人一起看,就不会这样了。 她想起江先生。 雨夜后,天气一直很好。 那把长柄伞池岛清洗一遍,晾干净,不知道如何处理。 考虑放小姨家,但私心不希望被借用。 于佳交代过要懂点事,这样的要求不适合开口。 最后她装进伞套,放在教室,一个每天能看见的地方。 书店距离学校近,下课铃打响有十几分钟。 池岛才慢吞吞挪到校门口,等方成诗一起回去。 白天细想的事,夜里也会重现。 她戴上耳机,循环雨声白噪音,渐渐现实融进了梦境。 时间混沌,梦中她是鸟的眼睛,面前有一扇落地长窗。 透过玻璃,男人于台阶上的高靠背椅坐下,只能见到靠椅下方,修身的黑色西裤,硬线条。 他的神情难以预料,带有一种未知的,隐晦的掌控权。 看不见模样,只能感受。 就知道是江先生,再没旁人。 池岛找窗侧空隙,进到房间里会看得更清楚。 不等付诸行动,江先生转过身,正对目光。 坐在靠背椅上的江先生消失,好像从来没存在,她的感觉出了错。 彼时十七岁的江承晦走下台阶,正值半冬,他穿着夏季衬衫,身上的味道混杂着土壤,汽油,以及血。 他面容没有丝毫牵动,如同埋葬地下多年的尸体。 眨眼间场景重置,在小二楼前院。 池岛看见自己,只有他三分之二高。 她顺势抓着他扣住自己的手,因为手小,退而求其次拉起他两根手指,走在前面带进家,小声说。 “我爸爸妈妈有事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别怕,哥哥你喝牛奶吗,我家有草莓味,还有香蕉的……” 门拉开,合上,落了锁,外面的一切关进夜色。 江承晦守在窗边,戒备门外动向,只字不语。 屋里开一盏小夜灯,池岛挨在他身边等了又等。 本来不觉得害怕,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她轻手轻脚回房间拿纸风车,攒很大一口气去吹动。 昏暗中,金橘发亮的光点重重叠叠闪烁着。 “是不是超级好看,哥哥你有没有开心点?” 风车一慢,她便止住话用力吹气,快要忙不过来。 打算江承晦开口说好看,就把风车送给他。 不是因为于佳会对新玩具生气。 纸风车不停旋转,江承晦好像说了什么。 池岛讲下午去的儿童乐园,一场快乐之旅,没有听清。 他重复,“很吵。” 直到风车慢悠悠停下来,池岛没能接上一个字。 大脑一片空白,想时间倒流几秒钟前,捂住耳朵。 她垂着头,脸颊湿了,用手背擦掉,越擦越止不住泪。 这人脾气好差。 太差了。 再找不出这样恶劣的人。 属于珍稀品种。 气过了,她离开窗口,决定大度一点。 刚才没得到回答,于是各热一杯草莓味和香蕉味牛奶。 不论剩下哪个她都喜欢,可以喝完。 池岛将两只玻璃杯用托盘拿过去,放在地毯上。 又抱来被子,往地毯上一窝像朵蘑菇,黏江承晦身边。 长夜漫漫,对于不开心的人来说更漫长吧。 牛奶微微发烫,她把更甜的草莓味让给江承晦,不介意哄哄这个惹哭她的人。 一场梦戛然而止,池岛枕汗醒来。 凌晨三点五十分,思绪乱糟糟,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灰白的墙,心中念不下十遍江先生,江承晦。 没有凭空而来的熟悉感。 她起身到电视柜边,垃圾桶里躺着几个可乐罐。 这段时间塑料袋不知道换过多少次。 那么小的一张纸条,没有了。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黑板上的倒计时每天都在更换。 和后排大多数同学一样,池岛照旧看闲书,敷衍作业。 体会不到站在人生岔路口的焦灼。 三月第二周,池一升准时打来电话。 “好久不见了,明天请假到爸爸这里吧,机票已经订好了,过来好好玩玩。我知道高三任务重,学习压力大,但也该适当放松。” 池岛应下,“我同妈妈说声就去。” 从他们离婚那天开始,她每月要见池一升一面。 见了吃顿饭,再没什么,附近有名胜风景就去看看,没有便待在酒店,找本地报纸磨时间。 一开始不适应,后来习惯的。 三年前张一升再婚,定居邻省。 她不再天南海北跟着跑,有了固定地点。 -- 第10页 说不上好坏,很多事情她都觉得跟自己不相关。 成绩是,家人也是。 中午蓝莹送她到机场安检口,人走了,电话一直通着。 “这面子工程做得挺好。” 池岛笑问,要不要带给她四平的特产玻璃叶饼。 又说到正逢十五,去南二经街上的净业莲寺。 替她祈祷祈祷学业。 一通电话打到登了机,零零碎碎说半个多小时。 蓝莹也回了学校。 傍晚抵达,池岛没见到池一升,说在忙,等忙完联系。 她隔天便去了庙上。 渐渐地,也能单纯当作一场旅行。 寺庙地址偏僻,但好找,跟着附近人群走就到了。 会来这边的,目的地一般相同。 日光很盛,寺前的一百零八级长阶,走上去像登天门。 她提前备好了几把香,进每个殿都拜一拜。 独自转了半个寺庙,却不疲惫,心是静的。 庙侧,枝干参天的大榕树上系着数不清的红色带子。 旁边立巨石,雕刻许愿树三个字。 池岛也买了红布条,站在一旁,等别人用完摆在桌上公用的笔,她借来写字,挂树上。 人还是太多,等二十分钟,身前仍乌泱泱一大片。 她肚子有些饿,早上醒了就来了。 考虑拿回去写,下午再过来挂到树上。 出人群,才抬眼,见江承晦侧身从中式月洞门外走过。 陌生地点,几秒钟的瞬间,巧得像错觉。 江承晦不经意之间显然也看到她,微顿停下。 他和前三次见到时不同,左手悬着,指间夹一根点燃的烟,没那么正派。 “江先生。” 在这人面前,池岛总沉不住气。 江承晦没应,收回视线,自西装口袋取出一支钢笔。 黑金相间,没有图案纹路,看起来沉甸甸。 红布条早被池岛忘得干干净净,拿在手里浑然不知。 是需要笔,但太贵重,笔尖经不住磨损。 她摇头说:“这个是布的。” 还是很粗糙那种。 也有布料精细,样式好看的红丝绸。 贵十块,她没选。 “用完放那。” 江承晦下颌示意月洞门旁的假石堆,不以为意。 径自到远处廊檐,弹了下一截灰白的烟蒂。 钢笔拿在手里,池岛到底不舍得用,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许愿树,只要心诚,空空挂上去也可以传达到。 她不准备在红布条上写字。 念头刚起便消了,恰好见地上有支遗落的圆珠笔。 其他愿望都可以延迟,她写下一句话,挂得高高的,藏在无数红色带子里。 -江先生平平安安。 几分钟后池岛走过假石堆,去廊檐亲手归还钢笔。 今天江承晦没有携带手提箱,可能搁置车里,或者其他地方。 “江先生也是来礼佛的吗?” 她同他站在朱漆立柱前问。 江承晦把烟摁灭,难得讲明。 “来看人。” 看什么人,值得到地级市。 脑海中自动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池岛表现出来单单嗯了一下,不感兴趣。 实际像眼睛遮着布条,总想拿下来,看看周围。 但知道不能碰,容易过界。 她转移话题,末尾打趣。 “加上之前在医院和雨中,多谢你,我请你喝佛茶。就是品起来只能算醇口,没有多好,比不上母树大红袍。” 一侧堂屋里专有老师傅煮佛茶,供四方香客。 距离不远,半炷□□夫。 江承晦摇头,手抄进西裤口袋里,露着一截冷白皮肤。 “我不讲究这个。” 那就是喝过的,母树大红袍,一队武警看守的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 池岛本还打算再讲讲佛茶,这一刻心领神会。 饶是说得天花乱坠,他尝一口,好不好便知道了。 “……或者草莓牛奶?”她看着地面尝试问。 垂下的食指碰到裤子缝合线的突起,无意识反复摩挲。 过去十年了,不确定江承晦是否记得那一夜,记得她。 江承晦看下时间,主动结束对话,“我还有事。” 转身挑了挑唇,不咸不淡。 头一次有人要请喝草莓牛奶。 把他当小孩儿了。 回上客堂,老太太身穿用白布带绑腿的灰色长袍,在捡佛豆,捡一粒念一句佛。 早前的鲜衣繁华恍如隔世。 “我想去山上走走。”老太太停下佛偈,直起身望向窗外,指的是远处天穹下一片苍蓝的雪山。 “你回来几年,我就在这屋子里圈几年了。” 话里的试探藏不住,下一步便是回大宅。 江承晦:“不能。” 顷刻间半簸箩佛豆皆数洒出。 “你非要我死在这里不可?” 老太太嗓音嘶哑,一激动喘不上气,捂胸口止不住咳。 “我说过,给我待着。” 闹剧一场,江承晦的耐心被考验到极致。 电话安排稍后见国内企业家代表的交流会,随即离开。 西院门口,邵明樾捧着手机打射击游戏跟上来,音效估计开到了最大,一声不落跑出耳机。 -- 第11页 “……嗳,我这游戏能联机,来局试试不,特爽! “我这就跟珍妮拿一内部号,保证玩起来舒舒服服。” 珍妮是他程序开发团队领头的,也是床上伴侣。 有关电子游戏,江承晦从记事起就不感兴趣。 那时候92年,同辈大把时间都在玩任天堂红白机,他同受邀的表亲去拜访业内传奇,不做什么,待在旁边听谈笑。 抽空也会剖析,始终无法理解他们对游戏的热衷。 “对了,问个事儿。”邵明樾结束一局游戏。 摘下耳机,挤了挤眼睛,“刚那姑娘干嘛的?隔老远就瞅见了,是我喜欢那种,看着挺甜。” 江承晦大多数时候懒得理会,伸手拿走邵明樾的手机。 上个页面就是相册,他意料之中找到两张偷拍池岛的照片,删干净扔回去。 “跟你不是一类人。” 第6章 请了一周假,还剩两天。 池岛除了抵达时有些活跃,去寺庙祈福,去小巷买玻璃叶饼。 接下来整日待在酒店,吃饭都是靠外卖送上来。 酒店对面立一架跨河大桥,能望到灰色的拱形桥梁。 她早上醒来,窗外腾起漫天浓雾,所见之处一概茫白。 这样天气在记忆中是很少见的。 不觉得冷,她穿着无袖睡裙坐到长窗边,摆弄手机。 拍下一张朦朦胧胧照片,像素低没拍好,也不再去拍第二次。 三也 4:57:31 [图片已发送] 不到两分钟,蓝莹的电话打来。 “醒这么早?” “这里的雾可能一会儿就散了。” 池岛抱着膝盖同时说,看挂钟,不到五点。 想把问话抛回去,向来起床困难的某人今天有了历史性成就。 “也可能两会儿。”蓝莹不太讲究地说。 池岛笑着,声音装作迷迷糊糊。 “我醒了吗,我不是一直在梦中吗?” 她和蓝莹对不上话,各自接前一句。 莫名其妙又无比顺畅地聊了几分钟。 电话里咔嚓一声,脚步,门扇关合。 蓝莹会抽烟,一般是跑到楼道里。 身上沾了味道,一开始,她还哄人是烟草气息香水。 江先生身边就闻不到混浊的烟焦油气体。 一星半点都没有,和距离远近无关。 池岛回想起来,印象中余留极淡的龙诞香,以及寺庙气味厚重的一种香。 细枝末节,会有再多一些的,区别于任何人围绕他从而形成的画面。 她意识到这里,就不去想了。 “什么时候回来?你不知道,我快无聊死了,睁眼复习闭眼复习。” 五天里蓝莹第三次问,池岛照常回答后天。 左一言右一句,周考被手下败将追上成绩,等在许愿树旁没有笔,都是日常琐事。 话赶着话,蓝莹忽然抛来炸药。 “那这几天闭门不出,全因为不想遇到借你钢笔的人?” 池岛一下慌了神。 大脑传递信号的功能中断,表象总是冷静,无事。 “不会那么巧,是这边没什么好逛的,况且我想看完新借的书。” 蓝莹没放过,细节方面她常常马虎,最容易大意的时候却格外敏锐。 话题艰难地换了一个,电话挂断,池岛沉默覆住眼睛。 她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遇到江承晦。 其实早该止在清晨的路口,人和车礼让。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因为独自记得一件事或者一个人。 生出种种湮没无音的情绪,翻来覆去想着。 觉得有些好笑和难堪。 在四平的最后一天,池岛见到了池一升。 他和别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不同,国字脸,啤酒肚,手腕戴三串菩提。 从前认为的拔地参天,现在看像错觉。 同行还有池一升的现任妻子,黄瑶瑶,他们的八岁儿子池曜。 池岛上了车,与同在后排打游戏的池曜保持一定距离。 “今天爸爸带你吃大餐。”池一升没等她坐下就开口。 导航仪上,显示目的地龙会大酒店。 相比池岛住的酒店,不属于一个级别。 大概是去见关系稍近的客户。 她带着书包,饭后就要回去的,“谢谢爸爸。” 黄瑶瑶合上折叠镜,补好了唇妆。 “还是池岛听话懂事,小一万块钱给儿子买了游戏机,也没句谢。” 这话是对池一升说的。 “一家人哪用得着谢,”他不以为然,“老子乐意就行了。”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树一棵连着一棵,灰褐色枝干突兀伸出,从尖端被截断。 池岛转着头,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在看窗外,还是窗外在看自己。 想出去,她有点晕车。 小时候一次坐车也是这样,路途长,反应要更剧烈。 于佳被吓到了,她总说难受想吐,但实际吐不出什么来。 车停了几次,于佳的细长耳坠摇摇晃晃。 抵达龙会大酒店的时候,她的打底衫被冷汗湿透。 下车不能消除晕车带来的不适感,两三个小时后才会好转。 “……这是我儿子,我女儿。” -- 第12页 池一升已经跟另一个人接上头。 池岛一直跟在后面,企图无存在感混过两小时,散席就离开。 念到她名字,才抬起头问了声好。 面前的人和池一升差不多的年纪,同款啤酒肚。 说一些礼节性的话,夸儿女双全有福气。 她视线直直越过,落到等在电梯前的江承晦身上,又遇到。 好像两人不过是背对背,转身便能见着。 池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但心里能明白是有种畏缩。 餐厅在五楼,他们都要乘电梯,一起上去。 池一升在谈生意经,她和黄瑶瑶开口,托辞去洗手间避开。 “不急这一会儿,马上电梯下来了,到地方我跟你去。” 黄瑶瑶声音大,周围人视线几乎都被拉过来。 池岛垂着头,忘了回绝,江承晦是否注意到这边。 就没注意到,或者注意到吧。再见面,她叫不出那句江先生。 算是陌生人。 电梯门缓缓敞开,池岛跟随人群进到里面,手背抵着冰凉的轿厢。 旁边人都很高,她挤在边角,周围像竖起四面墙。 人影错落中,江承晦拎手提箱,到对面正在下降的电梯旁。 他没有进载了十人这部,虽然距离限制人数还差点。 选择等下一部电梯还有一个女人。 池岛按了两下后颈突起的一块脊椎,低下头。 应该显而易见的事,江先生很受欢迎,身侧的女人是相识的。 之前她忽视了。 到了地方,好巧不巧,池岛尝过餐前菜,隔着两处景观灯,摆在桌上的留位牌被撤下,江承晦落了座。 一人位置,江承晦用餐量很少,边运作笔记本,手指按动键盘,处理工作。 她戳起一颗番茄,味如嚼蜡。 饭桌上,从生意讲到家庭,人人都是演说家。 七点过半。 一旁的侍应生早有经验,见江承晦结束工作,拿过来票据。 他惯用自带的钢笔签字,从口袋取出揭开笔帽,下笔前停住。 忘了换,上次借过池岛,笔尖多有磨损。 但并非重要文件,不妨碍。 一个江字落于纸面,顺滑流畅,他看了一会。 将票据归还侍应生。 不远处的一桌人把酒言欢。 小孩心情不好,还有点挑食。 第7章 大厅中央,钢琴师弹奏着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餐厅光线晦暗,桌边的香薰灯在白餐布上投落一团微亮的光晕。 食物被制作成小巧精细的式样,池岛看着浮雕骨碟出了神。 似乎无论在哪里,她都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池一升生意上遇到了麻烦,他不这样说,只大口灌酒。 一旁黄瑶瑶劝几句,接着话讲。 “老池也是,心特别软,其实那是他前妻女儿,从小住亲戚家。 “但你说能待好么,他就不放心,经常要见一面,多少年了。 “单位人不知道我家有个儿子,但都知道有个女儿。” 只是池岛听到过的,没听到的可能还有不少。 她经历的藏匿的,被加以各种名义随口讲出。 同样的话,或许他们也和每个见过的人都说了一遍。 巧克力熔岩蛋糕表面洒满了榛果。 她拿着糕点叉,突然觉得恶心。 侍应生送来一道冷苹果汤,起身没离开。 “今天是农历三月初三,上巳节,有纪念伏羲氏的活动,地点在楼顶,客人如果感兴趣可以参加。” 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这莫名其妙的节日。 他们摆手,侍应生就下去了。 正好的机会,池岛一秒不想多待,她拎上书包,“我去看看。” 如果活动结束晚,到时候她直接离开四平。 也省去一番交际。 池一升酒后大着舌头,吐字不清。 “零花钱够吗,这月生活费我给你妈转过去。” “够的。” 应该叫抚养费。 听起来池一升没要求她再回到席上,这一趟旅程算是结束了。 池岛可以现在走,便没必要去楼顶,她不喜欢任何活动,因为环境陌生,人多,还吵闹。 到电梯口的时候,江承晦从另一边过来。 他手上空落落,刚才该是回了房间。 “去纪念伏羲氏?” 池岛摇头,“我不去。” 这话倒是把江先生自己的意图出卖了。 她打开手机查询从龙会大酒店前往四平机场的路线。 一个是要上的,一个往下走。 乘不了同一部电梯。 池岛摁下旁边的电梯按钮,等另一部。 和江承晦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几步。 她看着路线图缓慢加载出来,恃才傲物这个词真是现实。 虽然没有才能,但凭借一股浸在冷水里的蔫蔫的心火,都能面对刻意避开的人不那么支支吾吾了。 “纪念伏羲氏,什么都不用准备吗?” 她打破沉默问。 江承晦环顾四周,最终折下花瓶中一支开得正好的大岩桐。 没见过这么随性的,池岛怔了一瞬笑了,又忍住。 “去吗?”江承晦拿着花问她。 -- 第13页 电梯门在池岛面前打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她尚存一丝理智。 平静下来想了想,这么好的人,今天过去,以后就见不到了。 “去吧。”池岛笑着偏开头。 结果楼顶只是楼顶,没有人在纪念伏羲氏,没有活动。 江承晦将重瓣大岩桐放在场地中央的平台上。 “哪有只供一枝花的,”池岛跟在后面吐槽,“这个位置也不好,花要立起来才对。” 往常她的强迫症就算出现,也会被按压回去。 今天大概得意忘形了。 江承晦好脾气地回道:“那太麻烦。” “……” 池岛手缩在口袋里,没有多余的手给花换位置,于是作罢。 “纪念过了,我们走吧。” 江承晦:“不急。” 其实她一颗心高悬空中,是想多停留会儿的,怕江承晦有这个打算。 所以在听到江承晦逗留的时候很安心。 四平不大,从楼顶望下去,半座城市尽收眼底。 路灯暖橘色的光亮连绵不绝,像燃起的火焰,消失在黑夜尽头。 池岛认出住过的酒店那栋楼,撑在玻璃护栏前,指给江承晦。 “蓝色的灯带,倒数第三排,最右边那扇窗户。” 隔两条长街。 从龙会大酒店望去,能看到另一侧的跨河大桥。 江承晦望过去,没怎么找。 “灯亮着。” “现在已经有人入住了。”池岛扭头看他。 这段时间晚上醒来很多次,梦里无比紊乱,她不明白自己在其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就像与江承晦交集不多,性格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却只会在他面前放松下来,换成别人难以做到。 江承晦又说太华路比十全路好看,池岛分不清哪条路是哪条路。 最后对比看出来,她不认同,和视角有关。 假如没有两头遮挡,十全路全部呈现眼前,一定也是灯火煌煌。 江承晦认真看了眼,保持观点,告知两边各是什么街道。 十全路到这里就结束,已经全部呈现眼前了。 他闲聊一般,举止悠闲自然,像身处僻静小巷中的咖啡馆。 之后又说起两人恰好都去过的城市,上次得知名字的书和电影。 池岛偶尔会产生想要取得好成绩,变得更优秀的念头,在和江承晦相处时。 多次遇到,她又想起那把伞。 至今留在身边,有种占为己有的负罪感。 几回措词,另起了话头,“谢谢你的伞——” “真的谢我?” 江承晦站在夜色里,天暗下来楼顶都是沉沉的,他转过头,眼里有寻不到踪迹的倒影。 后面半句能不能还给你,忽然卡住。 池岛干巴巴点头,“对。” “请我吃饭吧。” 不是才吃过,池岛差点问出。 餐厅里虽然离得近,但如同陌生人没有交流。 她不舍得提起,太破坏现在的气氛。 “我平时都是去小吃店,不会在这种很正式的地方。” 她先一步解释,怕对方不习惯。 江承晦微抬眼,全然不介意,“选你喜欢的。” 离开顶楼,路过搁置平台上的大岩桐。 池岛纠结去沙县小吃还是重庆小面,看到时下意识又重复一句。 “下次还是不要躺着放在这上面了,会被风吹走的。” 江先生被说动,把花插进方桌上的空杯里。 立起来了,池岛松一口气。 扭头江承晦就看见池岛找来几块小立牌,摆到杯子周围挡风。 不相关的事物,却格外在意。 池岛没能去吃成重庆小面,她算着零用钱出电梯。 酒店的管家早已侯在一旁,说厨师已经准备好了。 还是五楼的餐厅,位置临窗。 时隔不久池岛再次坐到这里,竟然生出不同的心境。 说是请客,实际像是点了个菜。 “下次真的让我来请你吃饭吧。” 她垂头吃到一半,没忍住开口。 脸上被辣得发热,还有些不好意思。 江承晦递来抽纸,手指搭着桌面轻轻叩动,不再说话。 不多时手机屏幕亮起,跳出一个人名。 池岛没想要看,也没有看清楚。 他说声“失陪”。 另一份面彻底凉透,也没回来。 池岛吃完自己这份,撑着下巴看了会夜景。 等到最后一桌客人用完餐就离开了。 从市区到机场,一个小时路程。 听到机场广播叫名字的尾音时,她刚过安检。 一路飞奔向电梯到登机口,上了回程的航班。 胃袋满是辣的烧灼感这时候被唤醒。 耳边嘈嘈切切的声音。 第8章 凌晨一点,江承晦谢绝宴请,回到酒店。 有关规定出台后,圈内很少见到私生活混乱的。 那些花天酒地的二代基本都被家族舍弃了。 以前他也接触过不少地头蛇,地域不同,价值观不同。 家庭教育一样是截然相反的。 他们不明白事情不能随便聊,社会不是需要赢取的江山。 大概提前得到通知,江承晦解下外套搭在臂弯,走过前台。 -- 第14页 酒店工会主席就迎了上来,几句恰到好处的客套,她上前摁亮电梯按钮。 随即询问,“需要重新做一份面食吗?” 江承晦有固定用餐时间,不是在凌晨。 电梯缓缓上升,将要停下的时候,他按压太阳穴的手指一顿。 想起请那个挑食的小孩吃饭这回事。 做到工会主席位置的大都成了人精,不需要明言,很会看眼色。 “一号桌的客人在您走后,留到十一点,叫辆出租车离开了。” 他接到电话是八点过两分。 让人空等三个小时,有些久了。 念头一晃而过,江承晦迈出电梯,思量明天的集团动员大会。 对他而言,被等待和对方的等待落空是很平常的事。 仅是寻求投资的中小企业,这方面都大有人在。 工会主席后提议,“我这边让人备上一套礼品,下次那位一号桌的客人过来,亲自送去。” 潜台词用来弥补这次令人不愉快的晚餐尾声。 江承晦看工会主席一眼,出言拒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人家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 挺好笑,但他不喜欢开玩笑。 人可能会对被风雨吹倒在路边的花随手扶一把,却不会专门回头看第二次。 江承晦关上门,进入配套的健身房,两小时后冲了冷水澡出来。 窗外一片昏黑,也带得屋子里晦涩沉沉。 惯于黑暗,他没开灯,套件大地色居家服,擦着头发赤脚走到岛台,拧开一瓶山泉水。 最后躺下的时候,时针指向三,到了睡眠时间。 意识逐渐混沌,他又回到看不见一点光线的山窖。 铁丝缠绕手腕脚踝,像陷进血肉,和他出于一体,不可分割。 泥土里满是厚重潮湿的腥气,渐渐地,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都被腐蚀,同化。 梦的源头和尽处无法看清,江承晦只记得被困住。 像以前一样,他在梦中有意识地等待,等准时叫他醒来的闹钟。 上午九点整,集团动员大会在未来第一线如期举行。 作为新城项目落地后对外召开的合作仪式,现场媒体嘉宾领导往来不绝。 江承晦不需要正式出席,核心布局定下来,各项的开展会有人实施。 活动开始前他抵达,小范围和关键几个人露了面,全程用不到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是去击剑俱乐部,”秘书接过他的西装外套挂好,转身给钢笔灌墨水。 “上礼拜约好了今天会见高部长,推进青训战略合作框架协议,中午一同在翠柳园用餐。” 江承晦放下手里的文件,“李秘书。” 话音刚落,她停下动作答了一句是。 钢笔上沾着黑色的墨,快速汇聚在笔端。 江承晦从她手中接过钢笔,“我自己来。” 墨囊吸满,他用纸巾擦去笔尖上多余的墨水,嵌入笔杆一圈圈转合。 池岛根本没用过,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感觉不是小心翼翼,更像爱护,一个他自己都可有可无的物件。 “那边的天气,好吗。” 他忽然开口,李秘书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个。 看看窗外,反正这里天气是挺好的,大太阳,预计明后天都不会有雨雪。 等他念出一个城市名,她才匆匆拿起手机查找。 “晴,温度15℃,体感温度17℃,西风2级。” 算是还可以吧。 江承晦没发表意见,复又处理手头的邮件。 他看上去和平日没有区别,浏览速度和按下键盘的机械声都规律。 但李秘书因为窥探到一点,总觉得有些不同,具体是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以前江先生工作就是工作,不会关心生活上的小事。 工作之外,周围一切在他心里甚至留不下半点痕迹。 她见过冷漠的人,冷漠和没有感情是有差别的。 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江承晦坐在两级红木台阶上的中式班桌前,一眼就能看到。 预计三十分钟解决前一天累积的邮件,在二十九分过半的时候,他就正好阅读完最后一封财务报表。 关了界面,他拿上外套起身,告知行程推后。 · “你们已经高三了!即将面临高考,这是改变命运的时刻,能不能端正一下态度?!” 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激动地拍响黑板,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教室里,年岁致使尚且无法明白的学生,依旧左耳进右耳出。 池岛拿笔划去书单上看过的书名,听多了,心里也想什么是命运。 比如此时坐在这里,可以这样理解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新过书单,她放下笔,靠窗的同学打开了窗户,留着一道缝隙。 外面黑布隆冬,有风吹进来,大家都穿着厚羽绒服,闷头记留在黑板上的作业。 池岛不记作业,她一般都在学校写。 写不完就不写了,不会带回小姨家,没地方也不方便。 正放空,和激慨高昂的英语老师撞上视线,瞬间被抓住。 “有的同学别左顾右盼,说的就是你……” 知道了。 她默默垂下脑袋。 -- 第15页 磨到晚自习下课,她打开关机的手机,一条未接记录。 半小时前于佳打来过电话。 “岛岛,收拾好书包了吗?” 方成诗提着帆布书袋过来问。 她们在一个班里,不交流,只上学放学一起走。 池岛把桌上的课本装进书包就可以了,没开口应下。 “我有点事,你先走吧,仔细检查一下,别落了东西。” 她等会给于佳回电话,想找一个无人的环境。 操场上偶尔有几个回宿舍的人,声音从绿化带那边传来,隐隐约约。 产生类似电影胶片的感觉,很远,不是在同一空间上的距离。 池岛给于佳拨过去电话,电子音响了两声接通。 晚上风不大,温度每天都很低,但并不难适应这样的气候。 于佳问她在小姨家过得好不好。 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是好的。 她嗯了一声,说不出其他来。 “你在小姨家要懂事,像洗碗扫地,空下来多做一些家务。” “还有晚上早点休息,中午也要睡一会,学习再重要都不能忽视身体。” “妈妈服装厂里太忙,这两个月请不到假回去看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池岛不知道能说什么,一直应着,太久没见面,陌生到很多心事难以开口。 电话挂断,她绕着操场走了半圈,回想刚才听到和说过的话。 自己总是回答嗯,会不会很敷衍。 想不到答案。 她绕完剩下的半圈,情绪平复了一些。 踩着路灯的影子走出校园。 过了下晚自习的高峰期,校门口空旷没有人气。 昏黄街灯笼罩着,对面转角停一辆黑色汽车。 池岛目光静止,没细看,第六感就确定是江承晦的车。 将近十一点,一所高中,她想不到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转头回教室,希望班门没锁还来得及。 背上的书包不停颠动,轻轻磕撞后背,风鼓起校服,向后扬起。 认识江承晦之后,她跑起来的速度比体育课上快好多。 赶在最后一个同学出教室落锁前,她拿上了雨伞。 同学的疑惑声落在身后不断被拉远,呼吸里都是风的味道。 池岛喘着气回到校门口,后知后觉刚才没看清车里是不是有人。 理智回笼,关于那辆车真的就是江承晦那辆,也突然不敢确定。 总共才见过两次,同一型号同一颜色的车辆千千万万。 伞还装在收纳袋里,她站在原地,忽然没了方向。 眨眼间,疑似江承晦的车尾灯亮了起来,黑夜里橙金的光。 池岛半信半疑走过去,车门打开,江承晦穿身黑色的衣服,从驾驶座出来,手指上挂着一副 要戴上或没放下的细框眼镜。 很短一段路,她那时觉得走不完的长。 在江承晦的目光中,她不能再快跑起来,心里电光火石千思万绪,但到他身前,就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念头,特别好运。 “不冷吗?” 江承晦发觉她只穿着校服,低声问。 刚运动过,池岛全身往外冒着热气。 她点点头,“这会不冷了。” 还没抬起来,被江承晦弹了一个脑袋崩。 她眼睛微微睁大,没有留下多少触感,就是茫然。 大概被她不负责任的话和懵懵的表情逗到了。 江承晦的目光是向来没有过的温和。 他就长长久久地如我所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平平安安 第9章 学校位于商业街后方。 北边小城透着失帧的繁华。 正处夜生活的点,酒吧会馆刚开始营业。 后面老小区一幢幢低矮的旧楼,前面街道两边的霓虹灯交相辉映。 听起来可能有些好笑,池岛对于江承晦的出现,带有一种半知半解,以将要成年身份看待年长者的宽容。 充满“我懂得”的理解,反正总不能是专门来到这里,在等她。 “你的伞。” 池岛拉开收纳袋拉链,取出黑伞物归原主。 余光里江承晦将眼镜搁在车前盖上,灰色的细镜脚一边折叠起来。 他没有戴上眼镜,池岛便没能见到他架着眼镜的模样。 不过伞换到江承晦手里很合适很好看。 他靠着窗舷,右手接过长柄伞,散漫的白覆着庄重的黑。 说“这么晚回家。”分不出过问还是陈述。 池岛从小的习惯,叠了两折收纳袋,整齐放进书包。 或许是随口一说,她也就表现没多认真,仰头望望云,提提书包带。 “毕竟今年高考,老师耳提面命要勤奋用功,不像高一高二课业轻了。” 这话容易惹人误会,仿佛是个好学生。 她食指碰了下鼻尖,补充一句自曝说。 “虽然对我没有影响,还是像以前磨到放学。” 几秒无声,池岛踩住路缘石,身体不稳扭过头。 江承晦注意到视线撇过来,眼皮懒懒半垂着,得出一个结论。 “年纪不大,挺消极。” 池岛顿时怔住做不出反应,从没想过,也没有在别人眼中得到过这样的印象。 -- 第16页 江承晦指出来前,消极这个词一直离她很远。 书上见到都会毫不相关地阅读过去,心里留不下丝毫动静。 小时候有邻居说她长得可爱弹琴好听,长大后有亲戚说她令人放心明白情理。 从没有过消极这个标签,哪怕是一些相交后渐行渐远的人。 生活不就是这样,日出前醒来,零点入睡,期间上课吃饭交流,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度过每一天。 池岛不能理解,同时缺乏任何一种力量对此说些什么。 她一言不发低着头,话题就到这里结束了。 “回去吧。” 已经过了十字路口,几步路,江承晦送她到小区门口。 池岛努力控制住情绪,走得很快,不管会不会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进了单元门,她撑着膝盖弯下腰。 单元门被风吹得关了回来,一声巨大砸响。 楼道亮起光线,伴随穿过空气缝隙的回音和她的呼吸。 大脑无法思考,只知道消极是不好的,糟糕,一切都很糟糕。 今晚的碰面,之前的,她向江承晦借用伞,差些和江承晦的车相撞。 过往全部浮现,即使是一个人的时候,也有点想要藏起来。 应声灯灭了,良久,她手脚发麻站起身。 不想发出一点声音,摸黑扶着扶手上楼梯。 心里渐渐放逐,产生了不能再怎样的平静。 小姨家在六楼,顶楼。 借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楼道一目了然。 五个啤酒瓶立在水泥地上,拖布倒挂着,高悬楼梯护栏边。 池岛从校服口袋取出钥匙,单独一把,没有挂饰。 住过来的那天,于佳带她去配的。 她放在校服外套里,用的时候才会想起。 照常说,应该很容易丢失,但一直都在。 黑暗中门锁不好开。 池岛对了半天,终于把钥匙插进锁芯。 她几次拧动,门锁严丝合缝。 锁没换,钥匙是对的。 只有一种可能,从里面反锁了。 池岛知道小姨独居过几年,晚上有在室内锁门的习惯。 今天大约顺手锁上了,自己都没发现。 她拔出钥匙,抵着书包靠在墙边,叹了口气,权衡敲门还是不敲门。 如果敲门,势必会有人被吵醒,并不愉快,很麻烦。 不敲门,在外面度过七八个小时,好像也不久。 她在门前待了一会儿,感觉傻傻的,忍不住想走动。 于是下楼梯,没有目的地,什么都不想的一直往前走。 拉开单元门,面临向左向右的选择,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同时几米之外,江承晦站在黑暗中的路灯旁。 视线从身后的旧楼移来,与她目光交集。 他尚未离开。 之前注视的方向是窗口吧,楼层中黑洞洞的窗口。 因为没有见到其中有一扇窗户亮起吗。 答案跃然纸上,池岛呼吸轻缓,不能确定。 她声音钝涩发闷,叫了他一声江先生。 江承晦问:“钥匙丢了?” 池岛摇头,如果是钥匙弄丢,反倒好说了。 全因她自己糊涂。 “是下来买东西?”江承晦又问。 出小区,门口两三家便利店,经常有人晚上肚子饿。 去买泡面饼干小零食。 池岛还是摇头,对他说不出假话。 真话又难以启齿。 “还是喂流浪猫?” 一只并不流浪的三楼家的大橘蹿上花坛,眨眼间又没了踪影。 池岛依然摇头。 江承晦从路灯下走过来,他很高,声音一贯低,低得舒服,传到耳边清晰无比。 “那你出来是想做什么。” 一些渐进答案的话没问出口,池岛却感觉好像已经被看透了。 那些浸在水中的腐锈。 她看着地上散乱的碎石块,用鞋边推开,轻声说不符合现实的大话。 “迪士尼,想看迪士尼电影。” 以前就想看,在提早醒来的凌晨。 挂断于佳电话,绕着操场走圈的时候。 但电影院不会放映,她也不会去。 江承晦打了一个电话,神色中没有看到类似奇怪的情绪。 暗地很多次,他都带给池岛一种安定的,胀胀的感觉。 夜风里,他们走在人烟稀少的街头,前往近处影院。 江承晦说去看迪士尼,就真的陪她看了一个多小时的动画片。 小熊维尼之长鼻怪大冒险。 影片结束时池岛昏昏欲睡,半个脑袋埋在江承晦披到她身前的外套里。 他坐旁边,片尾曲彻底收了声,画面也终止在最后一秒,才提出是有交换条件的。 说明天好好听课。 池岛拉起外套蒙住自己,电影后半段迷迷糊糊听了声,不算看完,觉得他今天好狡猾。 他今天也很可爱。 第10章 天气变冷,刺猬乌龟松鼠需要进入冬眠期。 很长一段时间里窝在安全的地方,一动不动。 池岛也怕冷,她跟在班级方阵里跑早操,风吹在身上寒冷刺骨,多次生出相似需求。 冬天到了就应该停下来,懒懒的,安静等它过去。 -- 第17页 “可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快醒醒。” 一旁的邓小碗边跑步边喘着粗气说。 白静峰多次强调纪律,不让这时候讲话,但在正处于青春躁动期的学生们看来,比登天难。 右侧体育生闲闲的接话:“咱这地方哪有春天,五月份能脱下毛裤我都谢天谢地了。” 去年今天,池岛还待在南方小镇的舅妈家。 一天到晚草木葳蕤,溪水温润。 难以置信会有这么漫长的冬天。 她麻木听着,越跑越慢,小腿腓肠肌无比酸胀,像两块铁锭。 一连串同学跑不动,渐渐脱离班队,落到最后面,三三两两地走圈。 池岛运动细胞为零,体力差得要死,跟不上大部队速度,全凭一口气死撑。 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心里魔怔般念着迈左腿右腿,左腿,右腿……紧紧扒住班队当条甩不掉的尾巴。 几个月相处,她还算了解白静峰。 落在后面的体能差的那些人,等跑操结束,肯定会被领到办公室训话。 短则一个课间,长则再占用几分钟上课时间。 她不能进办公室,她要好好坐在教室。 突然眼前一瞬眩晕。 身体失了重。 “——哎没事吧!?” 体育生返回头,远处白静峰隔着小半个操场大喊,“跑你们的,别乱!” 随后很快到她跟前,扶起来,“脸白得没人样,是不是哪不舒服?” 池岛还没感觉到就已经摔倒了,胃中恶心,源源不断升起呕吐感。 还有半圈就跑完了,“……我能先回班么?”她问。 不去医务室。 吃了白静峰嘱咐同学买来的早餐,她渐渐恢复,收起杂书,拿出一会上课要用到的课本。 里面没有密密麻麻的字迹,但也不比周围人崭新,可以小骄傲一下。 她蔫蔫趴桌子上想。 教室里的座位空了一片,水杯笔袋都随意摆着,安静无声。 窗外能看到操场,学生们已经跑完步解散,乱糟糟的,快要回来上课。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池岛埋头闭着眼睛,一恍神,好像做了个梦。 空白思绪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延伸下去。 在课堂上,地理老师从讲台走下来,穿过座位中间的过道讲着卷子。 池岛像昨天一样,觉得吵闹,甚至戴上了耳塞。 低头看契柯夫短篇小说选,任周围光怪陆离不为所动,翻过一页书。 她移不开目光,一直黏书上, 努力去听老师讲了什么,好似空间静止,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真的觉得是真事,心里快要崩溃。 下一刻,楼道口传来熙攘脚步声,沸沸扬扬的嬉笑。 池岛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在课堂上睡着,把什么错过。 天色大亮,她问邓小碗是不是该上第三节 课了。 邓小碗摸摸她额头,又摸自己的对比体温,嘟囔不热啊。 清了清喉咙,故作严肃。 “池同学,很遗憾地告知你,第一节 课还没上呢。” 那瞬间似乎抽中大奖。 池岛转头笑了出来,如释重负特别轻松。 一切都还来得及,能够改变能够做到。 成为后排组与众不同的存在的第一堂课,她适应良好。 除了老师讲的运算公式格外陌生,有些题以“简单”直接跳过,空白的大脑充满了茫然。 大课间,班里同学喊了她一声,“有人找!” 蓝莹从教室后门的小玻璃口望过来,举起胳膊,晃了晃手里的头绳。 刚分班那段时间,一到下课,蓝莹就来找池岛。 有时候是池岛去重点班找她,不过次数总没有她多。 大概才一周,就被白静峰在课堂上单拎出来臭骂了。 说都注意点,不要经常和外班的堆在走廊,没个正事。 从那次开始,之后的课间,她们隔三差五见面,每回都煞有其事地找个由头。 池岛把草稿纸夹进高考真题。 走教室前门出去。 “刚才你在做题吗?”蓝莹好奇地问。 她拉她走到楼梯口,靠着平台上的木护栏。 他们年级在顶楼,旁边都是进进出出、上下楼梯的学生。 两人所处区域左侧和后方有围墙,自然形成一个小拐角。 嘈杂又安静。 池岛点点头,接着抱怨。 “题目好难。” “当然,你上次给我拔下来的那根白头发自然有它存在的意义,” 蓝莹站在池岛身后解开她头发,系上手中的闺蜜款,一个奶油色毛绒球发绳。 “不过太突然了,我猜你有小秘密瞒着我。” 池岛失笑,抬手摸了摸马尾辫上的小绒球,又扭头去看蓝莹的,非常可爱。 她小声说: “我和你讲过的,借我雨伞,借我钢笔的那个人。 “他看到了我,却又对我很好很好。” 其实能说的话不少,不是第一次遇到江先生。 他们聊过书籍和街道,他有一只从不离身的手提箱。 细回忆起来,整夜都过去。 真要池岛说起来,只是这样一句了。 蓝莹之前也听她提过,只是咋舌,次数多了,从中发现问题。 -- 第18页 “一直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没告诉过你名字吗?” 池岛被问住。 以前有过,现在没告诉。 她想,再见面可以问一下。 尽管知道他的名字,却也因为现在没告诉不能叫出口,如同没有获得权限。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好好听课。 但总冒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池岛没有一刻喜欢胡思乱想的自己,除了现在——背着书包下楼梯,放空瞬间,抓住突如其来一晃而过的头绪。 不能问的。 不是问过一次,已经被不留余地拒绝了。 再问就不像样了。 好险。 走出校门,明知不太可能,池岛还是望向了对面转角。 今天停着一辆正红色的汽车。 她边走边张望,回头视线扫过,多看了几眼。 停得没有江先生标准。 之后一连几天,天天没有遇到。 · 上松合院。 几百年前的古宅,外观青砖灰瓦,内里大件小件一水的鸂鶒木。 搭着现如今的产物,液晶电视真火壁炉,多有些古怪。 江承晦欣赏不来,站在四边屋檐围出来的方形天井旁看鱼。 老一辈传下来的月末回合院的规矩,应该是时候变变。 不到半刻钟,盛家的二女儿盛华珠逗着蝴蝶犬跟过来,语调软绵绵。 “江哥,我好久好久没听你弹钢琴,琴房那架斯坦伯格都快积灰了。” 有夸张成分,专业的护理人员照顾得很好,多年以来钢琴光亮如新。 但距离她上次听到乐声的的确确过去很久,似乎一万年那么漫长。 盛华珠第一次见到江承晦,就是在这合院里, 半窗雾蓝,一屋昏暗,他点了盏堪堪照亮黑白琴键的小座灯,修长手指在其间跃转。 她先闻到气息,随后是声,记忆中定格的场景像拂尽暗火的一束光,记到现在。 江承晦注视立于身前的厚釉盆池鱼,影子投在地面灰白长砖上,眼皮没抬一下。 仿佛旁边是个死物,冷漠,不通人情。 习惯了这副模样,盛华珠撸着小狗,自己找台阶下。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没有这个机会,那能不能送我回去啊,刚才饭桌上喝了酒,不能开车,江哥你最好了……” 江承晦没拒绝,开了备用的车出车库,盛华珠乖乖和几位长辈打过招呼,答应后天再来。 她提着小方包,高跟鞋穿累脚,慢吞吞挪过去,刚拉开副驾驶座车门。 江承晦眉心迅速皱了一下,跟她说了今天第一句话,风是冷的,顺来声音都带上一股冷劲。 “坐后面。” 证实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生人勿近,女人勿近。 盛华珠轻哼一声,换成别人她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最终委委屈屈地坐去了后排座椅。 回市区,日落西山一路影影绰绰。 快到商业街,她不经意看见一家熟悉的店,立马扒上前面的椅背,止不住兴奋。 “江哥停一下停一下,我去买盒黑巧。” 在合院一顿饭,她光顾着喝松露老鸽汤。 味道一绝,就是汤汤水水,不顶饿。 江承晦不为所动,大有别想浪费他一秒钟的架势。 盛华珠急了,真等她回到家,再专门赶过去,手工店早关门了。 “就两分钟,我保证,”她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那家黑巧超级好吃,今晚吃不到我遗憾终生!” 也不知道是话打动了江承晦,还是她的真心。 江承晦竟然真的在路边停下车,降低窗,心不在焉地扳动打火机,拭过钢轮点了根香烟。 “给我带一盒。” 盛华珠当即应下,念头一转,江承晦不爱食这些的。 然而时间紧迫,顾不上太多,她百米冲刺奔向手工店。 周遭静下来。 江承晦咬住滤嘴棉,一偏过头,后视镜里是铺天盖地浓艳艳的落日。 桥下的海水漫上岸边,褪去岸边,撞开一行金灿辉煌的流动照影。 第11章 一年前,某位即将离校的学长放话,没经历过逃课的高三生活是不完整的。 话音落地,被教导主任一声怒斥,破口大骂赶下了台。 但蓝莹对此豪言壮语不能再赞同。 一个普通的周日中午,放了学,池岛收拾课本,准备去图书馆打发时间。 她大摇大摆走进她们班,坐在前桌椅子上,撂下书包,“池小岛我们逃课吧!” 池岛:“……?” 她看着蓝莹挂在眼下的黑眼圈,咽回疑问,嗯了一声。 前往火车站,两天两夜,抵达山城。 蓝莹的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全程困得迷迷糊糊走出出站口。 “我就是想来看看,我那么费力气想考的大学什么样。” 然后入住青旅,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起不来。 池岛好笑又有点心疼,让她睡吧,留便签说自己先去走一遍,熟悉路线。 免得到时候两人晕头转向。 踩好点,已经是三小时之后。 池岛对大学没什么归属感,无意参观。 回程路过一家不小的书吧,掉头钻进去。 营业员问要喝什么,待在阅读区域需要点单。 -- 第19页 她买了一杯最便宜的,两周生活费,询问后得到回答,可以送去青旅。 这时候蓝莹应该睡醒了。 书吧人不多,偶尔有对话,声音都很低,断断续续。 “I do not choose to be a common person... (我不选择做一个普通人……) “I do not wish to be a kept citizen,humbled and dulled by having the state look after me.... (我不想成为一位有保障的国民,孱弱而沉闷的安享着国.家的照顾……” “I want to think and act for myself,” (我要自由的思考和行动,) “to enjoy the benefit of my creations...” (我要纵情于我创造的价值...) 池岛走到当代文学作品的分类书架边,闻声看过去。 感谢那人的翻译,以她英语仅飘过及格线的水平,几个生词并不能听懂。 复刻九鱼图的金属屏风后,坐着一小桌人,江承晦背身相对,朗白的硬质衬衫外,套了件黑色马甲。 他说一口流利的英伦腔,与看不出国籍的蓝眼中年人交谈。 潮热午后发生了奇迹。 寻常的雨,关住的门,她怕这世上很多事情。 那短暂几秒脑海中浮过立马横刀的影像,经一场烽火,大醉而卧,是她这一生见过最高不可登的强大。 周围没有镜子,江承晦像背后生出监控。 他敏锐察觉视线,止住了话转过头。 池岛左手还搭在书架上忘记取书,笑了笑算打招呼,不知道看上去僵不僵硬。 遇到他,其实她是开心的,只不过打扰了他们的谈话,心里实在没底,如果介意,就是分不出轻重。 江承晦记得今天礼拜三。 池岛不自然地移开眼睛,她背上松松耷拉着书包,一身灰蓝校服,大了估计有两个码,手腕在裤边垂着,细得硌人。 一个系黄丝巾的年轻女人穿过过道,池岛走出屏风间隔的有限范围。 “……把扶手盒里的东西取来。” 他将车钥匙递给事务秘书,几句话,结束此次见面。 书吧靠窗设一张大长桌,池岛坐在桌前,随手翻开了别人看后懒得放回原位的书。 她纠结要不要离开,心中说走,身体限制了想法。 手边忽然被放下一个长方形扁盒,上面印着油画质感的森林场景。 江承晦处理完了其他事,手掌端着茶水七分满的钟式杯,放到吧台,让直接倒掉。 回头道:“黑巧克力,有人去买,托她给你带了一盒。” 池岛走好一会神,说了句谢谢。 或许只是顺手的举动,十分微小,谁会大惊小怪,却使她陷入巨大沉默。 不是父母不是亲戚,某一个时刻她被记起来,于是也分享到那一份好。 因为在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的人身上反而得到了,她看到自身的无力和悲哀。 这是她最破碎的地方。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四月的山城有着真正的春天。 与走在街上穿薄外套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仿佛来到另一个星球。 过了步行街,就是一所小学。 他们经过学校的时候,赶上放学时间。 一个个小不点鱼贯而出。 池岛走路慢,几次落在江承晦身后。 倒也不是完全跟不上去,需要很认真,提起十二分精神。 才能保持站在同一条线上。 他迈出一步的距离,顶上她两步,大有孤身打马的气派。 左手提黑色鳄鱼纹皮革箱,色泽发旧,看上去不止用了三五年。 池岛又隐秘觉得,江承晦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她左顾右盼,沿途看什么都新鲜,都明亮。 经过电线杆,后面站两个小孩,其中一人手里拿半盒小超市卖一块钱的划炮。 直直瞅过来,脸上挂着恶作剧前的紧张和掩饰的得意笑容。 猜到划炮要被扔在身边。 池岛来不及反应,飞快抬起手,从背后捂住江承晦耳朵。 下一秒脚边骤然炸响,地面飘起一团青灰色的烟雾。 须臾间随风缓缓消散。 池岛一同收紧的心跳这才平缓,松开了手,发觉江承晦停住脚步,微回身。 她想了想意有所指笑着走上前,挡住小孩望来的视线。 “我记起爱因斯坦一条理论是说,人跑得越快,表走得越慢。” 江承晦步调慢下来,不说话时紧闭的嘴唇没有丝毫疏松。 一个无比自然的小幅度弧形,像笑,又不像,她收回目光放弃,琢磨不透了。 “上个月月初我回的国,前些年在哥本哈根,惠灵顿,洛杉矶辗转,”江承晦侧着头说起自己, “几乎住飞机上,待在空中的时候比陆地多。” 太脱离正常生活了。 池岛了解少之又少,不知道能接什么话。 只是毫无意义地应了声,“这样啊。” 后知后觉这是一种解释。 熙熙攘攘人潮中她和他肩并着肩。 愧疚了一下,心软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内容出自美国政治家Dean Alfange 【I do not choose to be a common person.】 【I do not wish to be a kept citizen,humbled and dulled by having the state look after me.】 -- 第20页 【I want to think and act for myself,to enjoy the benefit of my creations.】 第12章 山城之行,逃来的几天假期,一回神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持续两日放晴,最后一天窗外天色阴沉,透着风雨欲来的昏黄,没多久下起了雨。 池岛起来早,学生时期即便哪天空下来,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也会有严厉的生物钟催促照常醒来。 近中午十二点的火车票,实木床下铺,蓝莹恢复了状态,靠存在手机上的图片背知识点。 池岛和她说了一声,打伞出去散步。 最后到了花掉她两周生活费的书吧,她收起透明伞页。 半步外,雨线断断续续,顺着屋檐上花边勾头的瓦片滑下来。 一同走过的街道湿漉冷清。 中午就要回北方小城。 池岛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到江承晦。 赌的都是运气。 从蒙蒙细雨变成磅礴大雨,风也一刻比一刻还冷。 其实她有点想回去了,但早上接到老师的电话。 说这场逃课下不为例,还说要再接再厉,各科老师都私下表扬了她那天有好好听讲。 十点过半,一个红绿灯变幻颜色的瞬间。 池岛远远看见江承晦自街头另一边穿行而来。 赌赢了,这家书吧果然是他住址或公司附近,是常来的地方。 他避雨的伞换了款式,仍是不同于来往行人色彩浓郁的纯黑。 青旅年轻人多,年轻人多的地方是很意思的,会组织烧烤夜半吹笛放露台电影。 昨天,她从影片中看来一个新式的浪漫的说法,黑是宇宙的底色。 当时就想到了江承晦,抬起头,看着满院子的人总觉得空空的。 到了书吧前,江承晦拇指压下按钮,雨伞自动收拢后放进门口的镂空收纳架。 他对于她的出现没有表现多少意外,只是问,“怎么不进去?” “看看雨,”池岛拉着书包肩带说,“隔着玻璃总不好感受。” 在他到来之前她真的这样想,不过后半句就是借口了。 一扇窗所能望见的范围终归有限,怕错过。 江承晦笑了下,他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池岛比自己考上一本还意外。 意外之余只剩珍贵了,这辈子见一回少一回,或许今天一别都不会有下一次。 “看够了?” 池岛点点头,一同进到书吧。 屏风后的靠窗座位,服务生上了一杯怀姜茶。 江承晦示意放到她手边,他取出牛津皮商务包里的笔记本电脑。 戴上灰丝框眼镜,注视着屏幕,“快高考了吧?” 蓝莹每天都在念的,池岛精准报出一个天数,盯着人看久了,自觉别扭偏开头。 “我没什么紧迫感——”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 耳边回响江承晦说过的话,‘年纪不大,挺消极’。 她两手指端发凉,抱着怀姜茶茶杯带上了一点微微的烫。 胡言乱语极力扭转,向积极的一面。 “江先生我其实来这里是特别喜欢这家书吧,喜欢有书的地方,越多越喜欢。 “以后我也想开图书馆,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江承晦神情淡淡,视线移开屏幕。 “看到是书吧,怎么想的是图书馆。” 一经他问出,池岛也才发现。 想法突如其来冒出了头,之前都不曾注意。 没有得到回答,江承晦并不催促,回到手中的工作。 池岛陷入思考,片刻之后有了答案。 “只要是书就够了。” 不需要盈利。 江承晦透过架在鼻梁上的镜片看过来,灯光渡过了灰色丝框,留下半圈穿梭流畅的光,他的眼睛比意料之中还要漂亮。 话语都很美好,“希望我能去你的图书馆坐坐。” 很多年以后,池岛回过头,初次对于未来有了认知,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她希望江承晦只是说了一句适逢其时的场面话,因为她后来没能做到。 而当时池岛几乎见到那样的场景。 江承晦正装进入门扉,径直走过水墨痕迹的朗润地面,四顾一行行书架,最终她会进入他眼中。 “一定会的。” 池岛对那一刻,对未来坚信。 她想,她都这样舍不得山城了,还有什么不能做到。 键盘声停了又响,江承晦并没有再说什么。 池岛大着胆子问,“江先生,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工作正常,一切在既定范围,”江承晦说,“会有比预期好或者坏的情况发生,但我不愿遇到。” 片刻,池岛闷闷噢了一声,问最近工作顺利吗。 得到肯定回答。 她以为会是关于梦想的探讨。 比如“当科学家”“成为医生”“开天文馆”之类。 江承晦的目光太现实,让池岛觉得,刚才提出开图书馆的对话,从他的观点实际方面来看并不成立。 是年长者的宽容,是时间差造就的不能理解和无须多言。 很像小孩子悄悄跟老师讲以后要做宇航员,登上月球。 老师夸了句真棒。 挺正常一件事,年纪经历性情横贯中间,她没办法明白江承晦对很多事物的看法。 -- 第21页 结果偏要站在同一位置,脑海中补充太多,现在就有点被自己打击到。 她看看专注于工作中的江承晦,郁闷起身。 去不远处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书回来看。 第二十九分五十七秒,江承晦处理完最后一封日常邮件。 池岛眼睛黏在书间,看得快到趴桌子上,一看颈椎就不好。 她认真看了会书,提笔在小本子上摘抄下文字,左手一松开,半边书翘起来,露出了名字。 如何摸东北虎的屁.股。 江承晦相信,她是真的想学会并上手试一下。 他几乎乐着摘下了眼镜装进便携盒。 “……小疯子。” 墨水瞬间飘出横线框,滑下一道破折号。 池岛抓着笔怔怔仰起头,突然从小孩子变成了小疯子。 两秒后,她看看笔记看看书,默默拿起来藏到背后。 体温从脖颈烧了起来。 “江先生,你喜欢蓝色吗?还是红色。” 她快速转移话题,揪过来书包放在腿间,垂着脑袋,试图遮挡发烫的脸颊。 书包侧面口袋,拉开了一点缝隙,里面躺着两个木牌书签。 各自塑封一朵干花,红色滇山茶,蓝色爱丽丝。 池岛伸进去的手指蹭了蹭书签上的流苏。 保持神秘感,准备江承晦喜欢哪个颜色,就送哪个。 “蓝色。” “哦,”她小声回答,举起手带出蓝色爱丽丝,想了想祝福词,“今天快乐。” 江承晦接到手中,雪青色流苏从指缝间淌下,凭白生出几分奢侈。 他语态从容,“还有另一个。” 池岛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什么也不把另一个拿出来。 心潮起伏有点隐秘的开心,有点小羞耻。 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手里的书签和江承晦的书签属于一对。 是礼物,也是她想用一个不同于旁人的物品和他联系起来。 可能有些自私吧,所以不愿走漏风声。 江承晦没有深究,他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而经过很久之后,池岛才明白那背后代表的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空了,以后零点前更新。 感谢阅读。 第13章 雨渐渐小了,地域原因,天亮落起的雨很少见到会持续半天。 行人零星经过窗外,敞着兜帽,让小雨点接触到自己,全然不当回事。 池岛喜欢雨,下雨天同样是场好天气。 时钟走过十一点,她慢慢收拾好书包,将书放回原来的位置,该离开了。 磨蹭到蓝莹都打来两通电话,她挣扎了一下。 暗自长长屏住一口气,但比起吃药吃不喜欢的菜要期待得多。 心中有了底气,自然地提出来。 “江先生,可以交换联系方式吗。” 看书间隙时,她将手机号码记在小纸条上,一直没找到机会,关手心里。 此时顾不上太多,放下小纸条,匆匆忙忙抱起书包,往出走。 突然手机响了两声,显示外地陌生号码。 池岛回过身,江承晦行将放下手机。 刚好一首钢琴曲走到了截点,四处腾起的嘈嘈私语纷至沓来。 边角一棵热带绿植叶片沉甸甸晃动,水珠闪烁着光,一两颗滚落。 池岛有了江承晦的联系方式。 比起电话,可以留出反应时间的短信更适合交流。 但她也不知道能发什么,该发什么。 一周过去,他们交换联系方式后和交换前没有区别。 非要说起来,池岛睡前醒后下课放学点进去,不到三天。 觉得自己能够流畅背出这串手机号码了。 不过她并不担心无话可说。 最晚等到二十号,谷雨,全国大部分地区雨量增加。 上天给的机会,可以提醒携带雨伞,添件衣物之类。 但契机要来得更早,发生在两天后。 池岛找到一处风水宝地,学校升旗台后面的榆树道。 中午太阳格外晃眼,照得石砖长椅亮堂堂。 她吃了整整一个三角饭团,餍足地快要在日光下化开。 “太好吃了吧。” “当然了,”蓝莹瘫长椅上,打着饱嗝,“我妈这手艺绝了。 “要不是棍子抽得太狠,这届上届上上届皮猴们也不至于一口一个山药老妖。” 半天池岛才找回声音,“你是说白,白老师?” “对啊,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吗?这么震惊。” 蓝莹乐得眯起眼睛。 还真没有。 而且这两人太不像了,根本不会有人联想到一起。 接下来两节课过去,池岛都还很意外,迟迟没有消化。 她打出大段大段文字,又想江承晦可能不感兴趣。 再次编辑,删删减减,最后发过去一句话。 -我今天遇到一件好奇妙的事。 上课铃响起,她放下手机,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 聊天过程中,她喜欢看到屏幕上冒出对方一条一条小气泡, 特别小又寻常的举动,感觉很可爱。 直到下了晚自习,池岛也没有收到回复。 她想江先生是不是在做空中飞人。 -- 第22页 回到小姨家。 第二天醒来。 午休时间结束。 她再次看见白静峰像平常一样,不会再因为想到是蓝莹妈妈而感到别扭。 奇妙的事已经不觉得奇妙了,她长叹口气。 要怎样再去传达昨天的心情。 四月二十日,池岛等来了谷雨。 聊天界面至今停留在第二句,她隔天发去的。 -中午好。 心里知道要说重要的事。 但她察觉不到,生活中只是这些了。 关于谷雨时节的问候存进了草稿箱。 晚上十二点整,也没发出去。 池岛隐隐能明白什么,不去细想,只是有些不安。 想见于佳。 “你知不知道马上就要高考了。” 办公室里,白静峰看也不看请假条,专心批改作业。 池岛有些困,半醒着睁开眼。 “最后一次。” 她还是一身校服,背着书包,买上车票当天就去了。 没有提前跟于佳说。 火车穿过黑暗隧道时稍微犹豫了一会。 提前说,肯定会像以前一样被拒绝。 她没想做什么,于佳平平常常地工作就好了。 要是忙,她看一眼就离开,如果不忙,可以吃顿有鱿鱼丝的饭。 上次于佳寄来自己做的鱿鱼丝,池岛在书包里放太久,不知不觉变质了。 她一想起来总是后悔。 跟随地图指引找到服装厂的位置,池岛到的时候赶巧,职员们下了工。 她站在门口,一眼看到于佳穿着内敛的文员职业装走出办公楼。 天色黯淡,借着食堂前的灯光,直到电话拨出去,她才发现于佳左侧牵着一个小孩。 电话接通,于佳语气带笑,“怎么突然打来电话,我现在有点忙,一会给你回过去好不好……” 她话说到一半,话筒里掺杂进来周围的声音, 充满稚气,在叫妈妈。 池岛不记得怎样挂断了电话,现在走到了哪里。 她反复问自己,确实不太了解于佳现在的生活。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什么时候建立了新家庭。 那出现这种情况可以理解吗,可以。 陌生城市,灯火再繁华,看起来都只觉得惧怕。 这里不是能安心睡着的地方,回去也不是。 她努力撑开眼,熬夜的后遗症通通跑出来。 不想睡觉,但脑袋像被箍住,一阵又一阵,感到油腻。 路过公园,她面朝里侧在长椅上蜷缩着,不想再走。 等理智恢复,最终坐地铁回了火车站。 凌晨在候车室醒来,身上有些冷,大厅的夜间售票员问去哪。 池岛大脑空白,“山城。” 她可能没睡醒。 最早一趟车在四个小时后。 本来以为几年内都不会再到山城。 她故地重游出火车站,到书吧,点了一杯怀姜茶。 屏风后的位子坐了人,一个穿雪纺连衣裙的女人。 池岛过去,在另一侧坐下,喝着茶看窗外。 距离回程的火车出发还有四十分钟,能赶上。 “你没看到我已经坐了这张桌了吗?” 连衣裙扣下时尚杂志质问。 “看到了。” “那你还坐?”连衣裙不能理解,“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需要看看医生?” 她的声音太吵了,池岛转过头。 连衣裙正冷笑一声,将杂志收起来要离开。 她从包里取出书签夹进杂志,木质的书签,塑封一朵蓝色爱丽丝。 一瞬间池岛手脚僵硬,那是她的书签。 血液都好像滚了起来,她用尽全力放松情绪。 “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连衣裙莫名其妙。 “我的东西怎么就成你的了?说你病你还真病上了。” 有记忆以来池岛从没打过架,指甲划在身上感受不到疼痛。 几次抢夺,也只想要拿回自己的书签。 店员劝阻,旁人拉架。 即使她拿回书签也有无法改变的事情发生,很糟糕。 一直压下去的种种情绪都在这一刻引爆,又因为无法承担而彻底崩溃。 “江哥!”连衣裙突然朝门口大喊,“你快来帮帮我。” 池岛意识到江承晦来了已经是十分钟之后。 她手中拿着抢来的蓝色爱丽丝书签。 只想结束休息,什么都不在乎。 周围人散了,总是来来去去无声走动的店员也不知所踪。 江承晦扶起倒地的沙发椅,“过来坐。” 不知道是哪个通风报信,他领带都没来得及扳正。 池岛不想坐,但有点累。 只好坐下了。 “喝牛奶吗?”江承晦单手系上袖扣问。 原来扣子也没来得及系。 池岛摇头。 “喝奶茶吗?” 摇头。 “咖啡呢?” “不喝。” “花果茶?” “不。” “那气泡水?” “也不。” “行。”江承晦不问了,去吧台端回来一块棉花糖蛋糕。 他拆开甜品勺包装纸,摆在花朵图案的白瓷盘边,一同放到她面前。 -- 第23页 “我不能阻止别人用同款。” 池岛已经冷静下来,明白是自己误会,过于冲动。 她看着精致的蛋糕提不起胃口。 一早过了上车时间,还是以此为借口匆匆别过。 走在路上回想,也知道是自己做错。 那时候太任性,太理直气壮了。 他应该指责。 她做不到反驳他,会安静听着。 第14章 又过第二周,学生们自发调整了一次座位,依次两两向左挪。 池岛上一回夹在过道中间,这一回就换到了窗边。 窗缝总溜进风,她是怕冷的,这效果胜过薄荷油,课上都比往日提神醒目。 多媒体前,老师难得给他们播放与讲课无关的视频。 加载出来,映入眼睑一段剪辑而成的多所知名大学宣传片。 她撑着额角移开视线,居然采取心理攻击。 教学楼外面的老槐树开了花,白白小小。 花期只有十几天,一晃就过,很多都会落在土里。 所以每次看见都觉得紧迫,快要来不及。 她没有想要考上的大学。 视频末尾,播到山城大学,格外看了几眼。 心里已经贴上[是江先生会出现的地方]这样的标签。 连带着一草木一石刻总是特别的。 那天离开,池岛回到北方小城,一下午在街巷走走出出。 想要买来和山城书吧同样的棉花糖蛋糕。 有一家糕点师傅听她口述,做了出来。 八成像,她什么味道口感都没有记住,只听见在巷口,放学的孩子下班的大人语笑喧阗。 盘子里空了,剩下点沾在上面的白奶油,之后回去学校。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下课后,池岛这样发给江承晦。 不是一条单纯的短信,向他借动力。 她拿笔填写宿舍申请表,交了上去。 女生宿舍有三层楼,属高三铺位紧张。 一早有同学为住得更近,节约下来时间复习,上学期就申请了,熬到前两个月才住进去。 白静峰提醒她,别抱太大希望,百分之一的可能。 池岛也知道,事情还没有着落,却松了一口气。 晚间的时候,她又看了看发出去的短信。 明明不久前才见过,但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对面街角的停车位,经历了半个多月的占用,今天空着。 一旁生长得很好的松树投下斜影。 之前在办公室说最后一次请假,光顾着当下。 哪想到现在有多拘束。 睡前池岛抱着手机,页面停留在火车票信息。 距离始发时间剩余三十九分钟。 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屏幕还亮着。 傍晚时分的纽约街头灯火流明。 遥远哈德逊河边亮起一道纵长的明黄色岸线。 背后伫立成片建筑物,照亮了夜空。 江承晦出席今天第七场评审会议。 定下次月新增的艺人企划和不动产业务板块。 各部门实行进度安排明确启动计划,他进入电梯。 甄秘书按下楼层键,递来手机提醒。 “昨天收到的私人短信,需要我来回复吗?还是像之前一样。” 江承晦接过手机,拇指划开池岛的短信。 不是第一次发来,他当作无关紧要的文件复又交给秘书。 他们停止交集,不是池岛不好。 是人和人之间有一条线,超出这条线,需要适可而止。 他没看到另一枚红色书签,但能猜见池岛为什么不拿出来。 过界了。 半个小时后,召开下一场会议。 途中到了用餐时间,江承晦离席前往餐厅。 他问甄秘书:“你见过那枚书签。” 甄秘书闻言应下。 “包括近几日您身边一些人的,盛华珠张笙……” 无间断报出来的名字,江承晦有一半没印象,一半不需要有印象。 他抬手止住对方报名单,“整理出来,交给李秘书。” 之后的事会有人去处理,算是交待。 · 学校要举办春季运动会,作为高中生涯最后一次大型活动,提前很多天,班里气氛呈直线上升。 学生们为入场式选择订什么服装争论不休,既要使人印象深刻,又不拘一格。 有选古风汉服,有建议西装晚礼服。 还有人灵机一动,平平凡凡才是真,说穿校服,一定会在群魔乱舞中脱颖而出。 直到运动会前一天上午,白静峰拍板。 运动会当然要穿运动服。 放学,蓝莹跟池岛吐槽。 “还好我妈不带重点班,我从没这么感谢老天爷的安排。” 池岛被逗笑,也说不定在重点班反而管得松。 运动会大概相当于熟悉环境内的郊游,两人去超市买零食。 出发前,她给手机充上电。 充电宝装在背后书包里,手机放进外套口袋,一伸手能碰到。 两次确定了没有新信息弹进来,她放下,进超市又瞅一眼。 蓝莹看出来她在等消息,边把一件水扔进购物车,边开口劝说。 “等不到就别等了,这年头谁不是手机不离身,只看想不想回。” -- 第24页 听了劝,池岛不再分散心神。 先将蓝莹放到购物车里的黑啤拿出来,“饮酒伤身。” 其实她还是觉得如果江承晦看到了消息,不会不回。 一定没有看到,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好好好。” 蓝莹一副你说得对的表情,抬起下巴指指挑选菠萝的男人。 “如果他给我发消息,你觉得我会回什么?” “不一样。” 池岛下意识否定。 她和江承晦吃饭,看电影。 说过很多话,也一起走过一段路。 蓝莹放下草莓。 “有什么不一样,他是谁啊,知道我名字吗,知道我住哪吗,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池岛摇摇头,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心中明白是蓝莹说的话对的,只是很难承认。 超市里的灯光冷白,没有温度,她看着购物车转动的轱辘。 某个瞬间对自己感到失望,什么都做不好。 “这里居然有哑铃,你看,”蓝莹发现好玩的东西,上手试了试,“一点也不重。” 池岛不信这话,哑铃是小,两边都是纯钢,轻不了。 松开车把,她从蓝莹手中去接。 手机提示音响了下,一秒停顿,蓝莹已经松开了手。 哑铃滚落,她食指指尖被砸到。 回过神,整个指甲朝外翻起,顷刻间冒出血,顺着指缝滴到白色地砖上。 池岛慢半拍才感受到钻心的疼,身上沁出细汗。 蓝莹脸色比她还白。 直接拆开一包纸巾擦血,不管不顾,拉着她就往医院跑。 拍了片子,没什么事。 敷上药包扎着纱布出来,天都黑了。 池岛没被疼哭,蓝莹反倒吓出了泪。 她整条手臂又麻又僵,左手不太习惯,用肩膀碰了碰蓝莹。 “没事的,没事,帮我取一下手机好不好。” 太想知道那条消息了。 蓝莹一时间又皱起脸,取出她手机。 空的,一天前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池岛抿了抿唇,没有多大的失望。 是她听错了,当时响起来的也许是别人手机。 “就那么想收到回复吗?” 蓝莹无法理解。 池岛沉默着,自己也不能确定了。蓝莹似乎把她的沉默当作默认,直接拨去电话。 “别、我——你这样,你挂掉……” 她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最后电话里出现一声无应答,自动挂断。 运动会前的准备失败。 明天的长跑项目取消。 一串数字成了一串数字。 池岛忽然有些厌倦,对一切觉得厌倦。 她在小区楼下站了很久,不想上去。 风吹在身上,和一棵树没区别。 手机再次响起来,接通后,出现江承晦的声音。 “那通电话没有什么事。” 她抢先打断,说出口才发现声音有多哑。 突然鼻子一酸,眼睛就湿了,那么难过都记不住。 “我可以去见你吗。” 第15章 一直这样认为,那天车祸遇到江先生,是最浪漫的事。 可能太多捱磨中突然出现了救命稻草,可能溺于他这个人本身。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想起他来就觉得好珍贵。 池岛靠在冰凉墙壁上。 想去见他。 电话那边江承晦不言不语,没有挂断是个好兆头。 良久他开口,说正在国外,两个月之后才会回。 “……哦。” 池岛揉了下注视光线会模糊的眼睛。 十几年生活,她仍不能明白时间流动。 一天长,两天三倍长,一周是很久很久之后,一个月是更远的看不到的地方。 一个月再加一个月,相当于这辈子的尽头了。 几秒沉默,江承晦声音传过来带着微小电流,他淡淡补充。 “下月会回去一趟办事。” 能见面吗,能见多久,会不顾公事为她挤出时间吗。 没比两个月之后的期限好到哪里。 一个人消失想在另一个人世界里,有很多种方式。 但想存在,只要去见就够了,可池岛连见面都做不到。 她脸颊湿了一片,说不出话,大口呼吸着,过很长时间压下抽搭声,闷闷嗯了一下。 短暂沉默。 那个瞬间像是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也像在说尴不尴尬通话应该断开了。 “今晚,”江承晦声音响起,“今晚我回去。” · 他跟行政嘱咐慈善会继续,先行离开筵席。 想之前的处事方式有些过了。 对面到底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 登机前,他联系李秘书,空运去一块书吧的蛋糕。 抵达的时候刚好提上。 “是送给那天那个学生吗?”目睹了后续的李秘书建议选工艺品。 “上次的蛋糕她一口未动,可能不喜欢甜——” 话音未落,江承晦摘掉耳机。 飞出漆黑的机场空地时,上单翼倒映着万家灯火。 城市像一件镶满金链子的长毯。 他不比谁了解池岛,三岁一代沟,何况横在中间不止两三个。 -- 第25页 只第一面起,觉得她温和又柔软,在人前安静坦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不过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很多,想不通就憋着。 关于不认同,关于不联系,每一件尖锐的事都不会提出来。 但又都会给她带来不安全感。 · 晚上六点多池岛接到的电话。 江承晦说当时回来,跨国航班至少要十二个小时。 加上与家人团聚,倒时差,转乘过来,再见该是三两天后。 隔日中午她出校门,养成了习惯,先看一眼对面街角。 目光拨开来往车辆,纷乱行人,树旁停着那辆盼了好久的黑色汽车。 没想到他到得这么快,他的出现他的等待,和其中没有人知道的关联,都令她觉得之前种种不值一提,噩梦醒来喜不自胜。 池岛穿过街道跑过去,快到的时候停下来,平复着呼吸。 车门从内至外敞开,江承晦上身斜倾过来,他今天系着深灰的粗花领带,以宝石别针固定在衬衫两枚纽扣之间,因而鼓出一道弧形。 池岛很快移开眼,就知道这人怎样都别致好看。 “晚一些见到也没关系的。” 她想说要好好休息,一出口成了推却。 车缓缓倒出停车位,前往更通畅的柏油路。 商业街再萧条也是商业街,到了午高峰,狭窄街道前后响起拉长的车笛,一声盖过一声。 车被挡在红灯前,人从车与车的间隙穿过。 江承晦看着路况不焦急,不烦扰,她字里字外透不出原本的意思,他却好像能跟她从表达信息的源头想法方面连接上,语言在其中作为辅助工具,“不耽误。” 他侧头看了一眼她右手裹着纱布的食指。 “砸伤的?” 太准了吧。 池岛恍惚点头,换在别人身上,自己绝对看不出来。 手指砸了一记,从昨天下午僵到现在,她不敢动一下。 睡着了梦里还惦记,怕压到,从小到大好像就没见过身上流这么多血。 事件发生经过实在没出息,连一个哑铃都接不好。 她努力毫不在意地讲出来,手指尖都缩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难堪。 走走停停,终于出了商业街。 信号灯转红,两旁一晃而过的车辆像光一样流动。 江承晦就坐在旁边,听她说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手松开了方向盘。 “我看看。”他注意到她拉到下巴上的校服拉链,调高了车内温度,又问疼不疼。 距离很近,池岛确定自己的伤口正隔着纱布被注视。 也能看到他眉骨下眼脸的窄长痕路,记忆中的模糊轮廓被清晰定立。 她想他真的很特别,伤口有多难看,她也不是不愿意唱反调,心里百般抗拒,到头来嘴上一个音都挤不出来。 回答后面的询问时她下意识点了点头,立马止住又摇头。 “没有一开始疼。” 除了揭起医用胶带时轻微的响动。 后面纱布被解开,涂了紫药水的指尖露出来,片刻纱布缠好。 池岛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伤口的知觉,只是左胸有树枝头要冒还不冒出来的新芽。 “好快。”她低头去看,经过他手的纱布服帖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可以对右手安下心,缓慢动一动了。 江承晦轻笑了下,沿路驾驶,“别沾水,半个月左右能恢复。” “那如果不小心沾到——” 池岛顺话提问,脑袋刚要仰起来,看到江承晦摸了她发顶。 不到两秒,很轻,像空气一样根本发现不了的触碰感。 还好话尾可以停在“沾到水”,也可以停在“沾到”。 属于常见的语病,不会有异样,不会被发现因为一个平常的举动,她看起来格外在意,心里细腻到不行像被烫到。 还是十分冷静,正常的。 江承晦手掌自然地落在驻车档上。 跟她说“小心些。“ 池岛不可自制地仍想着他刚才的触碰。 她会照做。 江承晦停下车,“中午吃烤肉?” 附近倒是有清淡菜馆,对于营养均衡的女生来说是不错选择,池岛在例外行列。 “我都可以。” 从一上车池岛就忘记问要去哪里。 后来意识到,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江承晦带她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好了。 “下午我可以晚一会儿回学校。” 池岛先下了车,周围分外陌生,即使是小城也有没到过的街。 几秒钟便不自在,她绕到车另一侧,等江承晦下来,“因为今天有运动会。” “但是我身体带伤,不好上场,只能做个不能奋战在第一线的后勤人员了。 “老师有些可惜,其实我觉得还好,后勤是很重要的一环。 “同时还没有像选手那样几点几分必须到场的时间限制。” 听她漫无目的,想起什么说什么,最后也能形成完美闭环。 江承晦第一次产生似乎生活里那些零零碎碎会有趣的念头。 “取个东西,后备厢里。”他临时处理了几通未接跟池岛说。 率先猜到手提箱。 池岛有点好奇手提箱里装的会是什么。 -- 第26页 十次见到江承晦,九次它都在。 但应该不是手提箱,否则江承晦会直言。 她走过去,车后备厢门自动缓慢上升。 不大的空间,放着一个蛋糕盒,透过顶端透明塑料板,能看到里面的白奶油和车厘子。 今天不是节日,他们之间也没有特殊日子。 她站在原地看得发怔,在书吧时的别扭,后来满城找这样一块过了时机的蛋糕,产生的不落痕迹的遗憾,都有人明白。 这一生仿佛要经过很长时间的预演,到了某一刻才能真正感受到,活过来了。 池岛没办法去准确表达出江承晦之于她的存在。 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从前现在以后都和她毫不相关,却又对她很好很好。 这份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死死记住他的一切。 “拿上了?”江承晦下了车过来。 看她比一只家养的猫还容易受惊,缓了两秒,拎也不是端也不是,最后抱住蛋糕盒。 他抬起手臂扣上后备厢盖,“订好了桌,走吧。” 池岛大抵还不在状态,听他说走,垂着脑袋,一个劲地往前去了。 烤肉餐厅不大不小,一共三层楼,位于街转角他们身后。 快下了台阶,走到人行上,她还别着头要一条路走到底。 “餐厅在这边。” 江承晦跟她走了一会,越走越歪,不指望发现了,忍不住帮她拎清过来。 “哦,”池岛迟钝应了一声,“谢谢。” “不用。” 江承晦比较担心烤肉餐厅前的两级台阶,稍微有些陡。 她低着头,也没在看路。 估计连面前的餐厅是不是经营烤肉都不清楚。 “谢谢。” 池岛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小小的。 “不用。”江承晦惯听人道谢,回答起来却实在生疏。 他走上台阶,转头看池岛掉在身后,一路跟只盒子交流。 开口提醒的间隙,她三两步迈上来。 尽管她低了眼睛,但还是能看出是笑着的。 正午时分的长街短巷亮亮堂堂。 池岛进了餐厅,在三楼以竹帘隔断的小包间坐下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踏实。 果然江承晦在就是不一样,一切井井有条,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她不迷路了,还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一眨眼,几步路,就从外面坐到了餐厅里。 “一会儿,我可以吃两块蛋糕吗?”她小小要求。 隔着方桌,对面的江承晦将菜单递给她。 他把外套脱下来寄放存衣处,穿着衬衫,放在别人身上会显得斯斯文文,干干净净。 但他不会,宽阔的肩膀,结实修长的手臂,看起来和这类青年人丝毫不沾边。 江承晦非常养生地倒了杯大麦茶,不假所思道,“不可以。” 浅栗色茶汤从紫砂壶流进杯子里,停在六分满。 带出了近似咖啡茶的清香。 池岛做不出决定,将菜单又推给江承晦。 看他点餐,在旁边不放弃继续讨价还价。 “或者一块半行不行?” 上回没吃到的一块蛋糕一定要补回来。 这次可以少吃一点,她艰难地做了这个决定。 江承晦问吃不吃牛肋条羊排翅中培根,要什么蘸料和主食。 她都点头都可以,一点不挑食,完全不存在主见,除了执着于蛋糕并渐渐降低底线。 “那就吃一块零一口可不可以……” 服务生没忍住噗了一声。 江承晦依旧很有原则性地不松口。 “我给你烤肉吃吧。”放下菜单,他摇头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6章 快开餐时,方桌中央的内置红炉间架起炭火和烤盘。 一小盘一小盘生鲜摆了上来。 没让服务生提供服务。 江承晦挽起衬衫袖口,平整固定在肘下部。 他将锡纸铺上烤盘,倒了少量油。 之后等待炭火烧烫烤盘,油温升高。 旁桌声音没能传过来,空气里却弥漫开淡淡的蟹肉香。 可见餐厅在消烟排烟方面做得再用心,也无法完全避免。 “海鲜中含有大量花生四烯酸,”他开了桌前的独立通风口说,“不利于伤口愈合。” 医生同样叮嘱过,原话池岛记不清了。 说是这样说,平时哪会照做。 细想起来,从小到大她身边没有一个长辈把医嘱当回事。 如果去照做,反而会格格不入,变成怪人。 “我记得的,而且我们点的这碟柠檬翅中肯定更好吃。” 她飞快看一眼面前的食物,不打草稿,好听的话自己冒出来。 又借这话头掩饰,总觉得人的心神放在一件事上,不会注意到其他。 她学他添了半杯大麦茶,喝同一壶,算得上好运。 江承晦只是下颌两面竖绷着的纹路松开些,不知道在笑什么。 是她像小孩子喜欢吃肯德基一样对烤翅中特别期待。 还是换个角度去看,无异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前一秒庆幸自己口齿伶俐。 下一秒池岛想回炉重造。 -- 第27页 江承晦挟起翅中放在烤盘上,旁边铺几片易熟的培根。 放下餐具,带出一声金属响动。 池岛:“我来试试吧。” 在江承晦说给她烤肉吃的时候起,便一直纠结。 她左手拿起烤肉夹,从冰堆上夹住薄薄的肥牛片。 刚提起两片,没夹稳,掉了一半出去。 她好不容易夹起来,施力点在中间,肥牛片聚起褶子,皱皱巴巴。 看江承晦做起来行云流水,想不到居然也需要技术含量。 好在烤盘不大,她很快铺满食物,把夹子架在烤盘边缘。 又手动调了一下,让它处于中间位置,并偏向自己。 池岛低下头喝大麦茶,脸颊蒸腾着茶水的热气和清香。 杯沿遮挡了半边视野,她用空隙余光不经意去瞄江承晦。 做不到看他付出,自己一动不动。 又因为没有能力回应,可以做到的很少而感到愧疚。 江承晦看过来,有种时刻掌握她动向的魔力,目光不偏不倚。 一瞬间的对视,使人自乱了阵脚。 “这些能吃完的吧?”他问。 话里莫名有点袖手旁观的意思。 池岛看看桌上分量不多但也有近十盘的食物,默了两秒。 “……能。” 她怀疑到时候要扶着墙出去。 还想问干嘛交给她一个人,是不是等下还有约,要留着肚子。 培根边缘焦黄发亮,烤出油冒着嗞嗞声。 江承晦将其翻转了一面,修长手指是光线的温室,在灯下有着好看的颜色。 一切妥善,他朝后靠进矮皮沙发,手臂自然地在扶手上搭着。 “我吃不了多少,有胃病。” 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又提了上来,池岛不清楚合不合适问出口。 片刻她应下一声,迟迟地表示知道了。 “肋条熟了。” 江承晦突然开口。 池岛没察觉,挟起来递过去,半路回了神。 僵在空中不知道往前还是往后。 有点像小时候背课文,记了下句忘了上句,听过的话同样是。 但话语并非课文,话外还有一个他。 “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她丢下这句话,甚至来不及看江承晦的神情,或用一两秒听声回答。 快步拐出转角,定不住身形紧抓着扶手,两三阶下楼梯。 餐厅内的交杂人声,明净窗几的景象,涌入她世界。 都在那刻化成了细碎光影,是一帧安稳存着一个人的走马灯。 池岛从没到过学校区域以外的街道,四周寂静又陌生。 会有餐厅的地方总不可能只有一家餐厅。 她选了方向一路跑下去。 沿途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沉重呼吸和耳边的剧烈风声。 体力不好真是件糟糕又莽撞的事。 终于找到一家清淡的粤菜馆。 她推门进去,要了厨师一早炖熬备上的几道菜。 长时间奔跑胸口疼得快要炸开,嘴唇紧绷绷,有些发干。 服务生递来水,她看别人装盒总觉得慢条斯理。 去拿杯子的路上转了个弯,残着一只手也闲不下来,上前帮着递餐盒塑料袋。 满心一个念头,江承晦还在等。 终于回到餐厅,她运动过量大脑缺氧,轻微的眩晕。 出去这一趟已经过了很久,江承晦坐在原位,抬眼看过来时,好像刚才只是转了个身。 “久等了,我们加两个菜吧。” 池岛大口呼吸着把装餐盒的袋子提到身前。 “没等多久。” 江承晦隐约明白池岛的突然离开。 出于怎样一种想法,会去做什么。 他看池岛一念间跌跌撞撞跑下楼,到拎着两个大手提袋回来。 不久前说身体抱恙,无缘参加运动会,转眼来了一场百米跑。 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乱糟糟贴在脸边,而眼睛干净。 眼睛干净,她用这个年纪能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触碰了他一下。 令江承晦想到马一浮马老曾经写出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样妥帖的生性。 他算不上经世沉浮,仍觉得可贵。 红炉中,炭火差不多烧成灰烬,服务生新上了一份。 之前的一盘食物已经烤好,稍微热热就行。 池岛挟了一颗炸得金黄的小馒头,似乎半年多没吃过家常菜。 一开始在别人家吃饭别扭,后来习惯,基本靠包子面包度日。 也不是挑食,不喜欢,只是陌生,也没有好奇心。 对于不常吃的食物会下意识越过。 她低头咬了一口小馒头,慢慢吃完。 再抬起时,面前有装得满满的骨碟从天而降。 江承晦手臂抽离,视线落在旁处烤上生肉。 每停顿,他袖口同色的白横纹都会浮起光影。 骨碟顶端一块羊排,泛着炙烤香气,大小刚合适入口。 池岛默默拖下来放到自己盘中。 会想江承晦是不是打量过。 最后挑了一块烤得最诱人,最漂亮的给她。 还是随手挟的,食物就是食物,没有什么不同。 无论哪个结果全是好的。 尽管由江承晦组成,却有着包括他除外。 -- 第28页 隐秘而不为人知的一点点开心。 一顿饭吃到下午三点。 平常这个时候上完了第二节 课,该做眼保健操。 池岛没有扶着墙出去,她低估了自己的好胃口。 但很确定直到明天早上肚子都会是饱的。 江承晦把车开到校门口,她像个健忘的老年人,临关上车门,一点尾音交待要注意安全。 门关上了,隔着车窗,他口型说的是再见。 被留在原地察觉的遗憾和失落,缓缓消退。 一天的好心情就从下午三点开始了。 运动会期间,门卫管得松散,校外三三俩俩还有学生。 池岛散步般消着食进学校,一抬头撞见白静峰出来逮人。 校服没穿成敞衣露怀模样。 在离开餐厅时梳过头发,不乱不翘。 除去迟到没什么毛病,她做好了被轻训一顿的准备。 白静峰刚要开口,偏开头,调子不高不低喊了江承晦。 还没有反应过来,池岛站在两人中间怔怔转过头。 本应该离开的江承晦走了过来,手上拎着蛋糕。 “给你送来,忘了拿。” 之后他视线越到身后,简单应下一句,说白老师。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池岛不知道江承晦为什么会认识白静峰。 动物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情况时拥有准确直觉。 人会不会也是这样,正处阳光温长的时候她浑身漫开冷意。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了。” 池岛没感觉怎样问出的这句话,听起来她声音有些僵硬。 如果不是今天巧合遇到,一个不提,一个不说。 可能过很久她都不会知道。 江承晦避开过道,领她到旁边的松树下。 “第一次把车停那儿那天,白老师问能不能借个地,找不到车位,又快上课,聊了会。” 他没说聊什么,池岛冷静的想。 而她关于那天记忆跳出来的首先是消极。 之后他们看了一场电影,江承晦让她好好听课。 反过来去推两人之间聊的内容,不难猜到。 令人头疼的学生,雨天不打伞的小孩。 成绩中下,上课看闲书,下课不做写业,作文还跑题扯芝加哥。 都是她。 江承晦指间夹一支烟,青梗烟丝从断口处折出来,他没有点燃。 “池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7章 一阵风经过,松枝轻微摇动,路边堆积的都是蔫黄草叶。 池岛捏住校服衣袖松紧带,手心有些冷。 偏过头,几个学生已经和老师离开,校门口空空荡荡。 “刚才我真的有点被吓着了,”她尽可能表现地轻松自然,“白老师正好带我们班。” 身侧的人隔着几步距离。 她怕回头,仿佛转个肩就能碰到一起。 总觉得他很近。 这和有时会听到他叫她名字大概是一样的。 声音不在耳边,属于心中产生的错觉。 而且,池岛不太确定他是否记得她名字。 “我知道。”江承晦话语清晰。 他态度大方承认了,知道她在哪个班。 与白静峰聊起的内容包括她。 两人站了一会,各自没开口。 又转过几个念头池岛才反应过来江承晦在等什么。 一开始她情绪波动太大,他看出来了,所以没离开。 “那我——” 池岛很快朝江承晦方向看一眼,“我先回学校了。” 他身上落下大片树影,硬朗衬衫领环住喉结明显的脖颈,闻言侧身颔首,眼睑同时会动一下。 这就是全部了,至始至终。 校门半开着,后操场上的大喇叭声传过来,两千米长跑项目即将开始。 到门阑的时候,池岛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追上江承晦背影。 他往来时的路走去,遮挡灌木屋舍,灰白的人行道。 又很快错开,街景还是街景。 这件事不怪谁,池岛看得很开。 如果她本身成绩好,白静峰肯定懒得说她需要改进。 江承晦也不会交换条件,提出好好听课。 她感到很抱歉的是给他添了麻烦。 很抱歉没能控制好情绪表达感谢。 池岛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模样,挺难以启齿的。 她无法接受那些举动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自己却在那一刻真的为之雀跃。 · 傍晚七点,江承晦回到岭南一带。 十几通大大小小的电话打进来,接了一路。 手机再次响起,显示邵明樾。 列为无用电话挂断前,他记起这人不光涉及游戏行业,还包括教育机构。 转而划向了接听。 率先涌出一阵哐啷声,邵明樾就不是个靠谱的。 “多久没聚了,今天叫上楼妹喝两盅? “我其实有个事儿,爷爷求了奶奶告了没摸着个门路……” 江承晦让他直说,电话挂断没一小时,他还是叫了个做菜师傅,俩人揣瓶酒跑来。 “有你一句话,我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邵明樾从没见过比江承晦说话还精确的人,像台电子仪器。 -- 第29页 没把握一字不提,凡是说出口的百分百能成。 习惯江承晦态度冷,他自己换上拖鞋进了门。 扬头先看见餐厅长桌上放着一个蛋糕盒。 瞬间惊了。 “不是吧……特意为我们准备的蛋糕……这何德何能……” “貌似是山城那家书吧的样式吧。”楼姝补充。 听到声,江承晦合上书出去。 傍晚回来随意将蛋糕搁到了手边。 外间两人手快,一个拆开盒子,一个拿餐盘,已经取出蛋糕,准备在菜烧好前先填填肚子。 楼姝见他从书房出来,动作一顿,跟邵明樾面面相觑。 她转过头问,“可以吃的吧?” 左右一块蛋糕。 江承晦示意随便。 “哎,吓我一跳。”邵明樾说着拿了一把水果刀。 沿车厘子边缘切下去。 蛋糕上仅有一个三角形小缺口。 江承晦接了杯咖啡,水声里想,当时不该阻拦。 他回到书房,没再动那册书,拿着烟盒磕出来一支烟,点上了火。 叼在嘴里,拇指划开手机短信界面。 最后一条停留在两天前。 第18章 邵明樾自酿的白葡萄酒,说是陈了五六年。 入喉倒不容易品出。 旁边楼姝在笑,晃得筷子拿不稳。 江承晦端杯几次,方格立纹酒杯亮了底,面前的菜没动一口。 中午比平日多吃了些,胃现在还顶着。 “想起个好玩事儿。” 楼姝打着酒嗝拆螃蟹肚子说,一次性手套带得来回刷啦响。 “前两天别地方过来那帮人,问我能叫上名的地方玩遍了,怎么碰不着你。” 江承晦坐一边听着,说忙,杯底空了也停了。 “就留着哄小孩吧,和忙不忙哪来得一分钱关系,以前有升学宴,现在是同学会,都没见你到场过一回。 “对了,我听邵明樾说你留学时有回很倒霉,被一个大波□□人投怀送抱,临时去himalaya买了身衣服换,后来没事吧?” 快十年前发生的事。 江承晦摇头不语。 那段时间他被人盯上,更不可能出入私人或显眼场合。 确实就近换了干净衣物,托人去置办的,银.行流水也没问题。 邵明樾乱叫一声,转移了话题。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 他扔下酒筷,拿车钥匙出去一趟,肩上扛着纸箱回来。 拿钥匙划开封口,里面全是书。 摆在最上面的印有《高考模拟试题汇编》字样。 空隙中硬塞没塞下,凸起来一本《历年真题逐句精解·冲刺版》。 纸箱满满当当,展开来桌子大小的考卷和口袋词本都包括。 “我去问了我们那儿特聘的老师。”邵明樾解释。 “光几本太片面,就管口碑好的拿来了。” 江承晦擦拭干净手,起身上前,单拎出来作文书翻开两页。 原想一两本捎带去,现在多了,却有些不好拿出手。 等邵明樾歇了口气,水杯还没放下,开始展望未来。 “怎么样,不错吧?这阵子教育培训风头好啊,不管入伙还是搞个更大规模的,都绝对没有坏处。” 知道会错了意,江承晦懒得多说。 当晚用快递寄了过去,隔天他回到诺曼底跟进院线端的项目。 北方小城属于偏远地区。 书卷走走停停,到了六天后才即将派送。 接到快递点电话的时候,他结束一场射击赛闭幕式颁奖,即将飞往昆明。 电话里是快递点的客服人员。 “请问是寄件方江先生吗?我们需要跟您确认一下收件人的联系方式。 “快递员几次派送联系不上,电话显示停机状态,并且收件地址不详,只有一个小区名。” 手机号是对的,江承晦当下判断,不需要确认。 但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手机会暂停服务。 “我们最晚留到后天下午,”客服补充,“如果期间仍未联系上收件人,这个件将做退回处理。” · 今天也好想见他。 池岛跟笔下的一张纸说。 她食指不使力,虚落在空气中。 伤处不再那么疼,应该快要好了。 距离上次见面他说的半个月已经过去一小半。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记不记得这句话。 下课铃打响,末排的同学站起来,依次朝前收起卷子交上去。 白静峰带上几十份试卷,端起单把茶水杯。 离开教室前她扔下一句:“池岛,跟我来办公室。” 突然被点名,池岛如坠五里雾中。 昨天留的作业交了,今天课上没有打瞌睡。 不曾和同学发生冲突,也不曾顶撞哪一科老师。 好端端的,要去办公室。 她有点奇怪。 所有人都在嬉戏打闹,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并拢了桌子,她一个人离开教室,穿过刚刚下课还寂静着的走廊。 思索不出,干脆就不想了。 池岛敲了两下办公室门走进去,有些不安。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不多,知道是哪个班的,但都没说过话。 -- 第30页 匆匆看来一眼,移开视线继续忙手中的事。 “白老师。” 从他们交上去不到五分钟的试卷中,白静峰抬起头。 一秒又低下去,用红笔在题目旁划个分数。 “那天在校门口,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池岛同样莫名其妙听明白了。 是在说江承晦。 她心里诧异,不关于学习,有些像私事。 之前的不安渐渐散去,她摇了摇头。 “没说什么,只是讲了停车时遇到老师这一句。” 可能听起来敷衍,但他们真的没交谈。 没有熟悉到事无巨细,什么都能随口说一说的程度。 白静峰批着卷子。 “你回去吧。” 从进办公室门开始,她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也不高。 其实没有变化,池岛却觉得在这一刻仿佛骤然降了下来。 走在回教室的长廊上,她依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被叫去办公室。 但她们很像,她也想知道江承晦同白静峰说过什么。 区别在于一个敞亮问了出来,一个胆怯躲躲藏藏。 周日下午,池岛回到小姨家。 洗了校服,照旧去书店写作业或者看书。 方成诗在房间里刷题,门敞着,小姨问她要吃什么菜吃什么水果,正准备去菜市场。 校服已经洗了出来,池岛又在洗手间多待了会,用力攥干校服袖口水珠的手指发红。 现在出去,肯定会和小姨碰上,一起下楼走一段路。 相处了几个月,她还是觉得陌生,尴尬,不如错开。 十分钟后,她下了楼到小区门口。 小姨在路边水果摊买了一个早熟西瓜,拿上找回的钱。 转个身就碰见。 池岛迟顿两秒,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西瓜。 “我来吧。” “挺沉的,十五六斤呢。” “不沉。” 池岛轻晃了一下手臂。 以前不知道,小姨属于走一路买一路那种。 从小区门口到经过学校,她手上逐渐多出一盆花苗,两盒土鸡蛋,还有三长袋鲜牛奶。 去书店的计划落空,她跟小姨一起到了商业街前的地下超市。 逛不到一个小时,买了很多东西。 想一想小姨经常拎两大手提袋重物,一个人往家走。 就觉得还好跟来了。 “那提纸巾我拿吧?”走出商业街小姨问。 池岛摇摇头。 快到学校的时候,小姨遇到了熟人。 一个戴着大耳环年纪相仿的女人。 “这是你家的?” 大耳环女人目光扫来上下打量,没得出结论,扭头问小姨。 她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池岛拎着东西,沉默走在她们身后。 “哪可能,我姐家孩子,”小姨看着接到手里的传单说,“跟头一个生的,现在她二婚了,不太方便,就留在我这待到高考完。” 池岛习惯了听别人聊自己的家事。 先开始没反应过来小姨说了什么。 她怔怔抬起头。 “二婚嫁的怎么样?” “不如头一个好,没房没车,孩子生出来还有先心病。” “那她高考完呢?” “我哪知道,反正月底生日一过都18了,又不是小孩儿。” …… 好像她是一个物品,买过的人退回来了,经过的人指手划脚。 没有人会在意物品的感受。 池岛像平时一样呼吸,一样走路。 没有被影响到没有去反驳事实。 她已经知道了,能够很好地接受。 小姨叫了她一声,让走快一点,她看向小区门口,入眼一辆熟悉的车。 江承晦许是从便利店出来,靠近车门边要喝水,闻声低下悬空的手腕看了过来。 小姨她们的交谈还在继续。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声音也会变高。 街道对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成绩不好,但还算省心,要不然我也不能让住我家。” “哎,那也够麻烦的,她爸妈哪头都不管,这是把你当托儿所了。” …… 周遭话语来往不断,隔着一棵树到一棵树的距离。 池岛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呼吸一轻,自以为的麻木就在他的注目中轻而易举溃散。 哪里都疼。 难以呼吸。 江承晦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真实而且难堪。 然后他走过来一步步减短距离,开口是别哭。 她就又想笑,说得好像她被碰一下就会哭出来一样。 两个大号购物袋满盈盈坠着。 里面有西瓜,有盆栽,还有可乐和牛奶。 江承晦从手挽下方提了起来,她手心陡然一空。 勒出来的酸疼和红痕渐渐减缓。 “站这等我。”江承晦扔下话就走出去,提着放在他身上充满违和感的购物袋,轻松得像是两个橘子。 他直接交给小姨,交代一两句,转身朝池岛走来。 之前和他在一起的多数时候,其实不会开心,紧张羞怯后怕难过占据更多。 只是因为他很特别,往往后来独自一人的时候想起曾共处,就感受到当时的那些不开心都是小烟花。 -- 第31页 先开始咻的一声有点吓人,但过一两秒好喜欢。 现在她如同整个人都被包围在这样的绮丽中了。 江承晦让她等在原地,她就不会走动。 他似乎有些束手无策,抬起手中的水瓶轻摇了下。 “刚拧开的,喝吗?”他想了下说,“山泉水,甜的。” 池岛现在不想喝水,但她点了点头,水瓶仿佛带着指温。 在江承晦视线离开的时候,她取下书包,默默把水藏进了书包里。 第19章 人都走了,车辆间或从松树旁经过。 街道对面的水果摊上陈列一筐筐应季水果。 江承晦在大衣口袋里取出手机,拇指划了两下,朝外递过来。 “这个地址,知道吗?” 最怕被人问这种事。 池岛僵硬抬起头,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滞。 所有同学去一次就能找到的复印店,她走第三回 还能迷路到隔壁片区。 死活走不出来,最后要麻烦复印店老板娘去接。 从那之后,她就认清了自己比较适合小范围活动。 比如三点一线,学校,书店,小姨家。 池岛觉得江承晦太高估她了。 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不会知道。 但否定的话不是那么好开口,其中也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备忘录页面。 前几个字,城市和区域都认识,她勉强松了一口气。 后缀三十九中附近,一秒前还是零蛋的把握度立即节节攀升。 地址在学校附近就变得容易多了,很近,属于熟悉环境。 这是道送分题,十拿九稳。 池岛有了底气,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极快看了一眼江承晦。 莫名想要得到一点小夸奖,还有些发现了开心事的下意识追寻,戏特别多。 紧接着她继续读地址,看见了后面的街道名字。 这辈子第一次见。 原来学校附近还存在这样一条路。 她震惊以及绝望。 “知道么?距离不远。” 江承晦说着环视四周路牌,已经在找路了。 “我知道的,等我两分钟。” 江承晦想说不知道也没关系,走走就找到了。 路上不时有快递车经过,几个行人从远处过来,手中都拿快递盒。 估摸着大概也知道位置。 刚才是念起池岛在学校一片生活时间长,大小地方都熟悉,才提了句。 池岛一口应下说知道。 转过身拿起手机。 两人身高差距悬殊,她发顶不到他肩膀。 江承晦有意错开眼,低下的时候还是看到了,池岛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地图。 他视线触及她皱起来的眉头忍俊不禁,又牵住唇角忍住了。 她一看就很可靠。 从小区门口绕到学校后街,一路有惊无险。 直到街尾快递点的蓝色牌匾露出头,池岛停下四处张望,终于放松下来,转了转脖颈。 不过,江承晦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她望一眼快递点,瞅一眼江承晦。 止不住好奇,又开不了口去问。 快递点是她家的吗。 管得真宽。 过最后一个路口,绿色信号灯闪动几秒,白色车辆急急驶过。 江承晦在人行横道线前停下,侧过头问。 “手机怎么停机了?” 他给我打过电话。 这是池岛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是,以后再也不能停机了。 前几天收到停机提醒,她以为不会产生影响。 她没有能够联系的人,也没有联系她的人。 池岛心里动了一下,迎着江承晦的目光,张了张口,却解释不出什么。 从没办理停机业务,只是欠费了。 这个月的生活费用完,无法充值。 “快递点的工作人员联系不到你。” 前面的江承晦说。 幸好没有问出口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池岛心想。 她紧握的手一下松开,低头看着落在斜对面灌木丛旁的几只麻雀。 “下周,下周那个号码就可以用了。” 说出口她才发觉声音很轻,不知道江承晦有没有听到。 大约是不会听见的,她应该再重复一遍。 可重复的话,总觉得没了第一次开口时的流畅,怪了起来。 池岛走在江承晦身侧,忽然被他横过来的手臂挡了一下。 相碰的时候力道不大,但像一堵坚固的墙,很硬实。 她茫然停住动作,仰起头看过去,越过笔挺的肩线,江承晦垂眸注视着前方车流。 自后方很快驶过一辆车,犹如窗间过马。 带起扑面而来的风和一阵浓重刺鼻的尾气味道。 汽车驶离,江承晦动作自然放下了手臂。 他揭过这一茬,并未提及,语气听起来带趣。 “不问问快递点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池岛眨了下眼,有点像初学者不会走路。 她跟着江承晦的提示问,“快递怎么给我打电话。” 这话说出来,江承晦却不回答了。 转眼也到快递点,池岛跟在后面推门进去。 屋内昏暗,可能刚进来,眼睛适应了外面的光亮。 -- 第32页 不大的店,一半空地,一半堆积快递件,其中大部分都是小包装盒。 有一个最大,立在墙边,看起来沉甸甸,像装着巨型武器。 江承晦和电脑前的工作人员说来取件,给了她的名字。 工作人员就指向墙边的大号快递箱。 也不清楚是不是江承晦的做派太板正了。 池岛从未想过他会给她寄快递。 于是见着快递箱,都带点看到一个高考状元荒废学业沉迷游戏的意思。 贴在快递箱上的单子不显示物品。 她蹲在地上,手指碰了碰比她占地面积还大的牛皮纸箱。 努力压住翘起来的尾音,一本正经问江承晦。 “里面是什么东西呀。” “打开看看?”江承晦看着她说,“朋友给我拿来的。” 超强预感会是好东西。 池岛想起了上回的黑巧克力。 第一次吃到那样美味的东西,也是第一次遇到那样好的人。 她从江承晦手中接过美工刀,沿着胶带纸横向划开。 又小心翼翼断开两侧的粘连。 纸箱打开,里面的东西裹着厚厚两层气泡膜露出来。 蓝皮的数学真题全刷2000题,紫皮的十年真题高考必刷卷…… 各个科目应有尽有。 池岛默然,反应飞快把烫手的套卷放了回去。 抬手关合纸箱,拿美术刀压住,起身远离一箱灾难。 “我不要这个……” 她太委屈了。 右手带着伤写字都别扭,江承晦居然要她做这么多卷子。 不是一两张,而是整整一大箱,比学校老师还过分。 江承晦气定神闲将她的嫌弃尽收眼底,意外地好说话。 当下点头,他跟工作人员讲照原地址退回。 快递员在一边忙着分拣地上的快递盒,腾不开手。 喊了句:“放那你们走吧,等下我再包装打单号。” 快递箱沉默立在墙边。 池岛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收下一两本也不是不行。 “里面都是题吗?” 她纠结着问江承晦,刚才很考验心理素质。 没看底下的书是什么,说不定会有一些相对友好的。 江承晦淡淡瞥来,似乎看出她的小心思。 没戳破,认真想了下。 “有试题调研,整合笔记,志愿填报指南……” 他说到一半,池岛已经像朵蘑菇似的又蹲回去,比一分钟前热情多了。 看得出来,立场非常明确,别想让蘑菇动一下笔。 江承晦不能理解,但当今大多学生都这样,算是普遍现象。 他到门口待了一会,再进去时,池岛不挑拣了,艰难抱起箱子往出走。 看样子是照单全收。 接受得比他预料之中要快,江承晦从她手里接过。 “不再挣扎会儿?” 池岛踌躇片刻,支支吾吾开口。 “我拿回去放着不动,珍藏起来,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江承晦:“……” 原路返回。 池岛几次提出箱子太沉,他们可以各抬一边,减缓重量。 都被江承晦无视掉,她觉得他可能在生气。 换位思考,她也会气炸。 只是成绩不好,仅仅会面对学习不用功一个问题。 如果成绩好,就不单单是这样了。 小姨希望方成诗的分数漂亮,却不希望别人分数也漂亮。 她没有地方去,还要与她们在一起生活。 走到半路的时候,池岛就在斟字酌句。 快到了小区门口,她也没想到要怎样更好地去讲。 其实再花言巧语,话中含义都是一样的。 “这箱东西,可不可以先放你那里,”池岛试探说,“我现在住的地方不太方便。” 会被翻动,拿走。 她还是想收下。 哪怕自己不喜欢学习。 良久,江承晦声音响起来。 “一本不留?” 池岛立刻摇头否定。 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得上还有救。 江承晦不再多言,靠近车位,他拿钥匙解开锁,把快递箱放进车后备厢。 跟她说上车,便走到前面拉开车门进去,没了身影。 直觉对方心情不是很好。 池岛在车后排和副驾驶座位置迟疑几秒,蹭去了前面。 能离得近,就更近一点吧。 引擎发动,依旧驶向陌生街道。 池岛受不了和他有些僵硬的气氛,心里冒出几个话题。 挑了一个最没用的。 “江先生,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江承晦目光从前方路况上移开,看了过来。 停留时间短到池岛几乎认为焦点不是她,是旁边的车外后视镜。 但他神情中对于她记得问目的地这回事而产生的欣然,池岛应该没有看错。 她为自己的解读能力感到充满无力。 车子在一家药店前停下,江承晦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哪里不舒服。 出于怕他走失的心情,池岛跟了过去。 药店规模一般,三两个药剂师,零星顾客都是上了岁数的人。 江承晦站在澄莹灯光下,下颌微抬,偏向一旁的体重秤。 -- 第33页 “站上去,我看看。” 店内的交谈和店外的车鸣声都很远。 他们所在的一小处范围是寂静的。 池岛走过去,脚下不是地面,总有些不踏实, 她看着柜台上的药盒,问出了最想知道答案的一件事。 “我们是朋友吗?” 那一刻江承晦像是思量了两秒,他说是。 第20章 池岛没看体重秤上片刻停留的数字。 心里知道不好看。 天又有些阴了,空气尽是干冷的,往年都会有一阵倒春寒。 小的时候和于佳居住山前院子,不明白。 见山上绿了一层,就嚷着要穿裙子,胡搅蛮缠。 她想着拉住衣间紧了下毛衣外套。 江承晦大约不是专程要来药店,纯属路上经过。 离开前,他意思一下的拿起两罐维生素软糖。 转头就到了池岛手里。 儿童款,热带水果味,12——18岁适用。 池岛看着贴在瓶身上的说明,十分拒绝。 无数次感知死去又存在着。 几十世相加起来,她大概已经五千岁了。 绝不适合这种幼稚的儿童专用品,更不要说两瓶。 “别贪吃过量,”江承晦侧过头转述药剂师的话,“每日一粒。” 池岛抵抗一秒,点点头,“嗯。” 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不能一概而论。 …… 车重新上路,江承晦看见她的书包,问去不去图书馆,她摇了摇头。 他们就一直往前开,像在兜风。 小城多山地,走的是一条下坡路,很多拐弯口。 没留意间开始摇摇晃晃,但不晕沉,他开车稳当,舒适,至少心里这样认为。 只余下惬意了,这实在是难得的。 从前和谁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好像都身处场景之外,短暂经过。 但和他这个下午赶着路,她第一次有了终于休息下来的感觉。 窗外吹进凉风,入目高大植林,一切寻常物可以冠上美好的名义。 同时因为知道短短一段路迟早会走完,两个人不免要分别,率先察觉了失落。 她想,就一直保持下去,毕业后也不要离开了,索性留在本地。 他们每个月能见一面该有多好,有时候她去,有时候是他来。 · 过了喝下午茶的时间,也不到晚饭点。 最后在一家西餐馆前,江承晦停下车。 不可能真放任不管,把一箱子书卷再带回去。 他熄灭火没动,摁亮车内照明灯叫了一声池岛。 “有没有去过迪士尼?” 天分明亮着,城市暗了下来。 几扇窗把街巷烟火隔绝在外。 桔黄色的光线投在池岛面色稍不健康的脸上。 她看了看外面的人群,眼睛懒嗒嗒别开。 眼下皮肤经常比面色还要深些,今天相较往日算是轻度。 “没有去过,”她抱着书包说,“可能以后会去吧,我也不确定,去年还许愿今年要长高2厘米,结果它都不动……” 江承晦抬眉,不在正事上。 体重距离达标差一大截,身高能上得来反而奇怪。 他清晰记得。 “考前会放几天假,用来调节心情,那边的通行证办下来很快。” 当时国内没有建起迪士尼乐园。 池岛几乎立刻听懂江承晦的意思。 他帮她实现现阶段无法成真的迪士尼梦。 其实说不上来惦记了多久,从小睡前听童话故事,看白雪公主动画片。 于佳也热衷于给她买各式泡泡袖长裙,衬衫背带裙。 后来不听不看不穿了,贯穿那份记忆的迪士尼,渐渐像外公家的南瓜饼,甜甜软软的。 能在每个低落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得到一点快乐。 她有瞬间的失神,感受到血管跳动,脑袋发胀发热。 可是太贵重了,冷静下来完全不敢去想。 尽管渴望,却难以置信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去到那里。 她道了谢,“但我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我能做到的太少了,现在这些已经受之有愧。” 江承晦摇头说。 “不是没有条件的。” 短暂沉默。 以电影院事件为参考,池岛心中冒出来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僵硬扭过头,看几眼被座椅遮挡的后车厢,抿了抿唇。 “……我可能做不到。” “迪士尼乐园只是迪士尼度假区中的一小部分。” 居然猜对了,她种种紧张不安与期望欢喜都成苦笑。 “江先生我真的……来不及了,就剩下一个半月。” “想去吗?” 他不再多说,神情平平淡淡。 自始至终没有给她压力。 池岛再不知所措,简单一句询问看得比天大也都是自己心思。 特别害怕做是做了,但到头来一场空,成绩持平又或下降。 可不想让眼前人失望。 纵使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在意。 时间从空隙中缓缓流过,她迟顿地回答了想。 用迪士尼之旅交换完成一箱复习资料的许诺定下来。 池岛心中充满不真实感,像脚下是一团空气,无法触地。 -- 第34页 后知后觉才发现,为了让她学习,江承晦也算费尽心思。 他们下了车到西餐馆。 她还是有些难以确定刚才的事真的发生过。 下意识念着: “我没见到快递箱里一共有多少本,万一看不完做不完…… “可能性太大了。” 江承晦在窗边位置入座。 “那就做不完看不完。” 好轻率。 池岛闷闷嗯了一声。 餐桌上只留下金属餐具轻微碰撞声。 良久,江承晦将一份切好的牛排放到她手边。 手臂收回去,老式的银色履带腕表折射出光线。 他把自己那份摆回面前,才开始动。 “放松过了头适得其反,这次只去一个区域,迪士尼小镇,乐园,大剧院,星愿湖……” 池岛毫不犹豫:“乐园。” 江承晦颔首,不着边际的事在他口中似乎已成事实。 “最好叫上两三名同学,相互照应。” 池岛答应下来,能和蓝莹邓小碗说一说。 第三个同学却找不到了,小姨不会放心方成诗自己出来,是要跟着的。 堪堪凑够基本人数,她松口气。 对于自己的社交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一顿饭吃到最后,她还有句话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其实她会看完写完一整箱的书和题,他不需要做什么。 晚上七点,他们去看了两场电影。 勇敢传说和蒂莫西的奇异生活。 结束时,快到十一点。 池岛卸下装了半个书包的怪志书,换成笔记真题。 背在身上,差不多的重量,总觉得比平时要沉得多。 她跟江承晦小声抱怨,“半座山压下来,要长不高了。” 江承晦听得发笑,仗着长得高,垂手从背后拉起她书包拎带,掂了掂。 背后的重量骤然一轻,随即沉甸甸坠了下来。 他不咸不淡问:“帮你拿一会儿?” 书包重重掉下来,拖累得池岛整个人往后仰。 她不太相信有这般好事发生。 “真的可以么?” 江承晦:“可以。” 身后的书包便又被腾空拎起,肩膀一阵轻松。 由江承晦控制着方向,书包带是两人唯一连接。 她跟随他回到车后备厢,不一会儿,后备厢门打开,关合,她手里多出了一本崭新的解题题典。 池岛:“……” 救命。 江承晦的车没再开走,他停到地下停车场,将车钥匙一同交给她。 “题刷完了,过来换新的。” 池岛怀里抱着一本书,手指动了动,没接过来。 那他要怎样回去,平时出行方便么。 是不是直到高考放假前两人都不会再见到。 对了,即便约好放假要去迪士尼乐园,同行的也不是他。 她忽然失落,想要的太多。 与此同时看见自身的无力。 江承晦把车钥匙放进她的书包。 到小区门口,池岛从他手中接过来,背到肩上。 转过身,下意识鞠了个躬,做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抬起头,感受到落在发顶的手掌。 微微动了动。 江承晦说:“有事打电话。” 进了单元门,昏暗灯光亮起。 池岛走在楼梯上,盯着水泥地面还在想。 他刚才第二次触碰她发顶,一晃神,又收回了手。 她想着,抬手摸了摸自己脑袋。 和平时梳头发时没区别,什么都感受不到。 但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是爱护吧。 她打开手机桌面中的便签记下来。 接着上一条,[4.11江先生胃不好,要注意饮食清淡] 后面写下。 输入最后一个句号,刚好到了楼顶。 夜色沉寂中,她照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亮,取出钥匙开锁。 冰冷的钥匙转动一圈,遇到阻碍。 池岛再次尝试,依旧没拧开。 她低下眼,左手松开了钥匙,全身力气仿佛消失殆尽。 门又从内反锁上了。 没有能去的地方,外面风很大,撞得玻璃不停响。 应声灯是上周坏的,楼道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她靠墙边发着呆,怕手机耗空了电关机,也没再开手电筒。 如同陷在黑暗里,与之融为一体。 楼道到底不比室内,温度有些冷,她坐在楼梯上抱住双膝,鼻息触到袖口渐渐散开,脸颊发热。 所以不喜欢北方,夜晚太难度过了,稍微动一下,似乎都感受到身体流失出去的热。 生活不该是这样,没有大的房子,也没有简陋居所。 什么都在眼前,什么都触不到。 她不太想继续现在这样的生活了,像溺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岛听见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也许会停在三楼,四楼,她总不可能运气差到遇上晚归的对门邻居。 问怎么堵楼梯上,说被关在门外还是找不到家。 无法想象,难以应对。 最后脚步声消失,池岛紧绷着的神经松开,从臂弯抬起头,楼下的灯亮了。 她忽然接触光线眼睛不能适应,身体还陷在楼梯上的阴影中。 -- 第35页 楼梯口,是看她进了单元门后没有离开的江承晦。 池岛匆忙站起,眼前发黑,她抓住楼梯扶手,手心沾上厚厚的尘土。 心中乱成一团,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 “要不然搬出来?” 江承晦看着她。 大概就是这样一眼,当时让池岛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第21章 将近零点,四下沉睡。 池岛跟在江承晦后面下楼。 身上只有一个书包,一部剩余电量17%的手机。 为什么待在楼道里,不进去。 所有人都会下意识问的一句话,或许出于无聊,或许理所当然地满足窥探欲。 江承晦不问。 她的全部意外便回到缄默背面。 稳妥落了下来。 走向商业街的路上,江承晦打了一通电话。 “下次别在原地等。” 池岛望着远处的霓虹灯,一开始没意识到是对她说的。 迟了两秒转过头,江承晦已经接通电话。 她只好掉开视线,看着投在地面上的身影。 简单交代两句,江承晦挂断电话,停了下来,回过头找她。 池岛留意到快步上前,心想世界上只有面前这个人,自己不可能跟丢。 “明天上学用到的东西带了吗?” 江承晦问。 今天下午才洗了的校服。 池岛有点后悔,她肯定回答,“不影响。”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办法。 其实学校里不穿校服的都大有人在。 没说出来,私心想留下一个好印象。 江承晦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他低头扫了眼腕表。 看着街对面的酒店停下。 “去吧,订好了房间,高考后到期。” 原来那句搬出来不是随便一提。 池岛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了,说什么都怕,轻了会辜负,重了唐突。 她去年今年,以及往后的运气全部用在了遇到江承晦上。 就想起很久之前,只是知道记忆中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五官隐隐有个轮廓,关系全然陌生。 像那些缕缕行行的过客,这一生不会产生交集。 今天,他成了救了她的人。 树木房屋一色的黑,街口灯光明明暗暗。 三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晃荡。 池岛借旁边灯牌的光亮,放下书包。 取出来纸和笔,写了一张欠条。 她空出大段距离,没有填数字,在右下角大大方方签了名。 认真交给江承晦。 江承晦端详几秒,笑着两指合起纸条来,收进黑色大衣口袋里。 “字需要练练。” 池岛闷声闷气应了一下,有点被打击到。 还没细品出愁绪,起了风,吹出去几张书包里的卷子。 两人便追着风去拾起试卷。 第二天中午放学,池岛回到小姨家换上校服。 她没提起前一天晚上因为门反锁,自己进不来。 小姨也仿佛全然不知。 她的东西不多,毛巾洗漱品,枕套床单,四五件衣服,半箱书本。 全部找出来装上,用了不到十分钟。 “小姨,我有了新住处,”池岛放下路上买来的几袋水果,抱上储物箱,跟厨房里正在炒菜的小姨说,“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整个客厅弥漫开油烟味,小姨的声音传出来伴随着炝锅响动。 “你妈知不知道?” 昨天夜里,池岛给于佳发过信息。 那次撞见后,她没再给她打过电话。 于佳问了安不安全。 池岛回复安全。 之后收到五百块的转账,没有然后了。 关于于佳的二婚,随着小姨不经意讲出来。 似乎变成两人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戳破的窗户纸。 她在等高考后,去找于佳好好见一面,彻底说开。 不知道于佳是不是也这样想。 走的时候,方成诗在校外补习,没有回来, 池岛准备到了学校去说,反正按平时的习惯,放了学两人也是要一起走的。 肯定有机会。 但无论是下午的体育课还是课间,她都没有找到时机。 方成诗不是和同桌聊天,就是在人群中说笑。 大抵已经知道,所以晚上下夜自习和另一个女生一道走了。 池岛看会儿前面的空座位,提起书包离开。 酒店距离学校很近,不到五分钟路程。 江先生订的是三楼,一间大床房。 说起来可能有些张皇其事,池岛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床。 于是在陌生环境下的第一晚,就有了好眠。 她喜欢窗前的英式风格花梨木写字台。 喜欢床边柜上那本厚厚的翻到发旧的堂吉诃德。 以及酒店免费供应三餐,连吃饭都不再成问题。 “这才是理想备考环境啊。” 蓝莹知道池岛搬离方成诗家后,熬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周日下午来看看。 进门她扔下书包,正对比自家大两倍的电视,移不开眼。 能用这种设备看球赛玩游戏简直太爽了。 一转身,小餐桌上放着大半箱复习资料,写字台堆满了课本模拟题理综卷子。 -- 第36页 有的密密麻麻写着字,有的空白处做了不同颜色的标记。 她回过头去看池岛倒水沏咖啡。 难怪换到新环境精神多了,但黑眼圈不见好转。 “昨晚几点睡的?” 沸水冲开一杯焦黑,卷着馥郁香气。 池岛递给蓝莹,想了想,“三点多吧,整理完错题本就睡了,没注意时间。” “你是真变了,等月考结束,欢迎来到重点班。” 蓝莹啜了一口咖啡,捧着杯子又溜达到墙边。 看她摘抄纸上后贴到墙面的知识点片段。 池岛有点窘。 她落下太多,墙壁分区域分科目,几乎快要贴满。 有解题思路,古诗词,语法考点,还有些直接是一道题。 也不是每天都要看一遍,余光触到,脑海中能迅速浮现出来就达到目的。 蓝莹转得津津有味,不时拿手机拍下来照片。 “大学你有目标了吗?” 上回老师在课堂上放的宣传片瞬间涌现。 池岛想,可以问问江承晦的建议。 不过以她的分数,应该很难考上他了解范围内的任何一所大学。 “和你一样,去山城吧。” 真到这时候,脑子里没有什么交换条件。 只要是他说过的话就好了,知道前方路口有个人。 无法站在一起,能否靠近。 到下周三月考结束,池岛分数上来,但还是在普通班,距离升班差两名。 蓝莹郁闷得午饭没怎么吃,池岛却觉得很幸运,已经提升很快了。 就是在这天中午,她联系上又有好久不见的江承晦。 发去图片,是高高一摞的复习资料。 -做完十分之一了。 江承晦回复很快,虽然也在半个多小时后。 -忙,下月中旬回国。 是在她大脑里安了监控吗。 他怎么知道她其实是想见他。 池岛有点慌,瞅见这一条迅速扔下手机,直到放学没敢打开。 晚上回去做了几道题,勉强缓解。 她重新点进消息界面,见到下月中旬四个字,翻开日历算了算。 熬过写题,熬过背书,熬过洗漱,睡前还是没忍住,问了是下月中旬几号。 翌日醒来,她眼睛没全睁开,先拿起了枕边的手机。 弹出两条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收到的短信。 -18 -明天朋友替我过去。 池岛瞬间清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时区一转换明天就是今天,朋友替他过来干嘛。 她怕自己多心,纠结的抓乱了头发。 干巴巴回复出两个字。 -好的。 照常去上课,中午的时候,她随着人群走出学校。 手机震动了两下,接到一通外地来电。 心跳陡然提了起来,是替江承晦过来的朋友。 池岛换了个安静角落,刚要接通,电话另一边已经挂断。 看着来电界面,她茫然抬起头,迎面过来一个戴墨镜的女人。 高挑,穿A字裙,奶茶色长发微卷,众人中极显眼。 “楼姝,”墨镜女人自我介绍,拉住她手臂往出走,一边感慨,“我是大冰山介绍来的,没想到他说的是你这么一个女孩啊。” 意识到她口中的大冰山指的是江承晦。 池岛下意识反驳,出口前一秒,忽然止住。 关系不亲近的人不会直接称呼外号。 楼姝带她上了停在学校附近的红色跑车。 “中午想吃什么?姐姐带你改善伙食。” 对池岛来说吃什么都可以。 之前也都是江承晦在做决定。 最后两人到了一家日料店。 池岛没有经验和楼姝这类明显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交流,何况中间还有江承晦。 所幸楼姝很擅长聊天,大部分时间里,她安静听着就可以了。 “我学习一般,”楼姝讲到自己的学生时代,“奖学金从来摸不着影,我身边一群家伙也是,每天想着去哪玩。” 池岛:“那他呢?” 楼姝思考了几秒才明白是说江承晦。 撑着头先笑了,“他不是,从小到大都不是。” 后来她还说起天南海北游玩的经历,遇到民俗传闻,和吃过的山野小菜。 池岛感觉心里都被有关江承晦的那句话挤满了,念了一遍又一遍。 从小到大。 饭吃完了,楼姝送她回学校。 池岛看着楼姝的车渐渐驶离,耳边是下车前,她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劝说。 “女孩子要学会打扮自己。” 池岛还有这个意识的时候,每天都能见到于佳。 她看了眼手机,不到上课时间,差有一个半小时。 于是转身回酒店。 能做一套卷,看二十页笔记,背五十个单词。 在电梯里,她计划满满的要利用好午休时间。 到了房间,门关上,却有点犯困,只想睡觉了。 尽管从小没有午睡的习惯。 池岛挪到床中央,给自己盖上厚厚的棉被,浑身提不起精神。 第22章 四周安静,听不见半点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 陷进去的枕头柔软蓬松,带有干净皂香。 -- 第37页 池岛闭上眼睛,摒弃视觉,莫名而起的疲倦全部涌过来。 在舒适环境近似于白噪音的影响下,她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暗了下去。 钟表缓缓走过五点一刻。 迟了三节课,手机上显示着闹钟提示和五条未接电话。 她连忙起身穿好鞋子,拿上校服就往学校跑。 要被老师说了,可能会挨罚。 迎面刮来的风扬起头发,她来不及拢到耳后。 脑袋没有被风吹得清醒多少,一路昏昏沉沉。 睡了四个小时还睡不醒,越来越困。 赶上倒数第二节 课结束到教室,池岛从后门回座位。 除了同桌,没惊动老师同学。 “我还以为你今天下午不来了。” 邓小碗把明星贴纸粘进手账本,合住本子,探过头来瞅瞅。 “你发烧了吗?脸上红红的。” 估计是刚才跑的,池岛摇了摇头。 撑过最后一节课,上晚自习,她翻开课本,几乎下巴点着桌子度过。 眼睑抬不起来,看什么都发倦。 又清醒感知着耳边的沙沙写字声,不可以睡。 晚上回到酒店,池岛吃不下主食,只喝了半碗番茄蛋汤。 背半小时历史,记一句丢一句,索性早早入睡。 夜里做了一个梦,她还住在小姨家的时候。 楼下邻居养的大橘生了一窝小橘,五六只,活下来的不多。 她总惦记着,有一天放学真见到了。 不过,是几声细弱猫叫,从旧楼房后面的灌木丛里传出来。 灌木丛高过头顶,前面围着格网,其间的刺条弯曲交叠,乱糟糟生长成一片小密林。 多种虫子飞舞着,鸣叫一声长过一声。 池岛蹲下身,轻轻叫了一会小猫,始终不见出来。 怕被刺条困住或是伤到了。 她跟江承晦说。 那天下过雨,路上遍布很多小水坑。 江承晦的西裤管口溅上了几滴泥泞,黑色质感面料下,瘦削的脚踝依旧好看。 他进入灌木丛,消失了好一会,迈步出来。 “是不是听错了?” 池岛再去听,像之前一样唤小猫,便得不到回应了。 她想了想,“大概已经出来了吧。” 两人就作罢离开小区后面的荒地。 街道两旁车马行人纷纷赶路,只有他们在这一刻时间里往返。 池岛没有留意旁边,却察觉江承晦在看着她,转过头。 他手中拎着被刺条划坏的昂贵外套,漫不经心地笑。 “是为了救猫,还是见我?” 后……后者。 池岛心里想着,实际半个字说不出口,嘴唇紧紧抿住。 又走了一段路,她低头看向江承晦准备扔掉的外套。 轻声说:“我可以补好。” 小时候和邻居奶奶学过缝衣服。 唯一的问题是就算补过了,他肯定也不好再穿出去的。 江承晦稍有意外。 但留下了被刺条划坏的外套。 第三天,池岛发现自己有点过于自信。 她打算在江承晦的外套上绣东西,像纹身一样盖住破损处。 几次尝试复杂精美的图案,都因为相距原图太远而放弃。 最擅长绣的是小草莓,白兔子,太阳花…… 可这些不适合出现在江承晦的衣服上。 只有女生才会用。 她呆呆看着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 有些愁。 梦到最后醒过来,池岛也没想出要怎样补好江承晦的衣服。 酒店的天花板安着一圈灯带,她好像还在梦中。 · 上高三以后,音乐课就没了,任何节日同样是。 池岛接到于佳的电话,才知道过去了一半的周三是自己生日。 “中午和成诗一起回小姨家吧,”于佳笑着说,“妈妈上午到的,带了一个很大的蛋糕,来给小寿星庆祝。” 距离下课铃打响有一阵了,班里走不少同学。 池岛放下带回去中午做的习题,“我跟她错开了。” 电话中于佳并不在意。 “错开就错开吧,你快些回来,晚了菜要凉了。” 十八岁生日,或许比其他年岁真的重要。 池岛没想到于佳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她走一路背一路单词到了小姨家。 隔着门,屋内传出说笑声。 于佳问方成诗的学习,小姨在一旁怒其不争。 电视里播不知哪场相声,搭着欢快的群众笑声音效。 池岛站在狭窄楼道间,忽然感觉烦了。 门叩响,方成诗打开,俩个人相对无话。 于佳正端出来一盘可乐鸡翅,停下动作,脸上露出笑容,“长高了。” “没有吧?”池岛接过盘子摆到桌上。 侧卧房间门敞开着,她到饭厅时视线经过。 一个小男孩手里抓着吃到一半的鸡翅,瞧她片刻,打了声招呼,“姐姐好。” 随即于佳叫住他,擦干净了手带去饭桌,她回过头说。 “岛岛,妈妈是想借这个机会跟你好好聊一聊的。 “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们把这个心结解开,来,先吃饭。” “我不想……” -- 第38页 话头刚起便被其他声音压下去,池岛捏捏眉间,放弃了。 她坐在那里,听他们说来说去,忙这个忙那个,插蜡烛吹蛋糕,大约是没有表情。 方成诗忽然开口。 “大家都在给你过生日,你拉着脸干什么。” 饭桌上似乎安静一瞬,然后又各自说着自己的话,挟菜吃东西。 池岛当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不开心很明显。 她放下筷子,转头面向于佳,“我吃饱了,真的不用聊了。” 之后推门离开,于佳跟了过来,喊她名字。 池岛下楼梯很快,逃一样,在三楼她停了下来。 如果于佳一直下到三楼,她不会再走。 因为感觉那不是在为自己过生日,只是一堆人想聚个会。 下午池岛还是落下了课,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去见单独的于佳。 谈起再婚,很多原因,她都接受了,决定算了。 最遗憾是年幼时的生日不记得,而后来没有过一次生日。 情绪很糟糕,她不太想见人,看于佳上了车,没再回学校, 到酒店大堂却撞见了意外的人。 落地灯下,江承晦靠着墨绿色的单人沙发,旁边立手提箱,他在看一本旧书。 周遭人来人往,他身边安然无恙。 池岛慢慢走过去,不发出声音打扰。 她坐到同一条线另一组沙发上,他在看书,她就发着呆。 良久,江承晦合起书,放回墙壁书架中。 “下午不上课?” 池岛摇头否定,慢了几秒挪过去一点,跟他解释。 “今天是我生日,我被请假了。” 难怪闷声闷气的,江承晦看着有意思,不介意听听少女心绪。 一抬眼,池岛又换到了他左手边的位置。 坐也是不端正坐着的,整个人软趴趴,仿佛一坨汤圆。 “现在我长大成人了,但我其实不想长大。” 她垂着脑袋说。 曾经江承晦会不会也有同样思绪,她扭头看见他淡笑着。 却不明白为什么要笑,心中发痒。 目光触及旁边的手提箱,池岛转移了话题。 “江先生,这个手提箱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大小不像装着重要文件,不像随身用品。 她想不到里面会装什么了。 江承晦:“是很重要。” “……我可以知道么?”池岛向好奇心妥协。 话落意识到多少还有冒昧,立刻加了一句。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就是看到了问问。” 江承晦没拒绝,也未同意。 他问她:“这段时间住的合不合适?” 果然不该提,池岛暗自懊悔,指端在背面陷入沙发扶手。 一瞬间找不到话,心里搜肠刮肚。 “很适合,我听人说会做梦是因为睡眠质量不佳。 “但我好像相反,每次做了梦,都觉得睡得很好,前几天梦到——” 她及时止住,差一点脱口而出梦到他。 望着地面,心脏受惊。 “梦到什么?” 江承晦声音平静,似乎有安抚情绪的魔力。 池岛渐渐放松,她短暂笑了下。 “梦到你去救一只猫,外衣被刮坏,我特别有信心能补好。 “然后就一直在纠结要绣什么遮上去。” 总之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所以不太好意思讲出来。 江承晦比了一下身上的长大衣,“类似这件?” 池岛点点头,回忆着告诉具体位置。 也许是这段时间东西背多了,记忆力提高,居然记得一清二楚。 用手掌丈量出来位置和大小。 江承晦语气认真,“有什么预选方案?” “其实我还擅长绣银杏叶,小星星,还有不复杂的布偶熊。” 池岛忍不住翘起嘴角,似乎真的发生了一样。 从虚妄延伸到现实,在同江承晦商量如何处理。 江承晦思索一会,“汤圆可以吗?” 他提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池岛脑海中迅速冒出来大白团子,丑唧唧的。 她难以置信,“真的确定是它吗?” 江承晦笑了,很负责任地答应,“我会收进衣帽间,换季也留着。” “哦。”池岛故作镇定应下一声。 他们之间有了一件看不见的绣着汤圆的衣服。 那天的最后,江承晦送给她一个木盒。 里面装着银手镯,样式十分特别。 银丝缠络盘旋,如同河流,人的一生则要在这之上,行过很多座桥。 他说:“这是姑娘成年的时候要戴的。” 第23章 五月初,辗转年关将要过半,气温终于慢慢回升,校服里面套一件薄毛衣不会冷。 被请假的傍晚,池岛几番放弃还是回到班里。 一个人在房间总待不住,而且心情好了很多。 学校是不许穿戴饰品的,被抓住要写检讨书。 她没管,银手镯戴上了就不想摘下来。 平时全靠肥大的校服袖子遮着,不卷起来,没有人会发现。 大概还是五年级的时候,她注意过班里有个女生戴一对手镯。 同样纯银,但样式普通,老师问起,女生回答从小戴着的,有长者的期望和本身寓意,不愿意摘。 -- 第39页 那时候池岛低头看了眼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回想了一下午。 那些好像是多余的东西,自己每天吃饭睡觉学习就够了。 之前成绩差,脾性不同,她跟班上分数高的同学几乎没有交集。 课间从学校洗手间出来,忽然有个女生同道走,路上说起。 “你是畲族吗?我看书上记录,那边的笄礼就是要戴这种六辫镯,从几千年前流传到现在。” “不是。” 池岛下意识隔着袖口碰碰手镯,走了一会,存几分心思问。 “这有什么寓意?” 女生推了推眼镜:“说法是它由银线编成,形若秀发。 “就好比成长过程中,很多事在我们身上发生,不断交织到一起。 “然后制作时的银线其实很长,是取出其中最美的一段来制成手镯,仿佛记录人生小片段。 “寓意女子成年以后,能够开心快乐。” 他没有跟我说这些。 池岛心想。 · 可能因为知道临近高考,池一升的电话比往月来得早。 还是要她过去,好久不见,父女俩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 池岛觉得没必要再去了,已经成年,抚养到期。 电话挂断,她坐在开着台灯的写字台前,面前放着模拟题,写了几道心绪不宁。 没了生活方面的花销,她攒下一笔小钱。 最终带上几册书,订了去四平的车票。 曾在那里的寺庙和酒店遇到江承晦。 她想见他,不想等到高考前的放假几天。 隔天晚上十一点,她下了火车。 套着不适宜的薄外套往酒店走,长时间保持清醒头脑发胀, 今天早上,还毫无准备的来了月事。 池岛不能笃定会不会遇见江承晦。 可以去问,她考虑过半分钟。 心里明白现在的第一要任是学习,不该如此。 到四平第三天,池岛在寺庙门口遇到了一个盯着她看的男人。 有些奇怪,感觉像是想过来,又出于什么原因不好过来。 她还了愿,又许了愿,她准备回去了。 接到江承晦的电话时,池岛正在办理退房。 “转个身。”电话中的人说。 她手里拿着接过来的身份证,茫然错过肩。 宾馆玻璃窗外,江承晦站在路对面褪了红的灰粉木门前。 不知自哪过来,身上穿了件像大褂又不是大褂的长衣。 他单手插进运动裤口袋,左手放下耳侧的手机,垂空中。 没有再能打眼的,他隐没人海中,一举一动都格外不同。 池岛看着中间那短短一阶路就笑了,碰上小腹痛得正欢。 料想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我进到年纪前一百了。”她解释。 遇见前的时间里没有贪玩,不认真对待学习。 分明江承晦没有问起,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特别怕他这样认为。 江承晦说:“我知道。” “身体不舒服?”他问。 这真不是场好的见面。 一眼过后,池岛侧着身子,借跟宾馆前台说话,有点想遮掩。 不如愿,还是被看了出来。 她怔了一下,借口离开。 “那个……我现在有点事。” 相比起来,她跟蓝莹就很容易说出口。 都怪昨晚起夜,口渴喝了半杯凉水。 匆匆一面,池岛到最后没有成功退房。 续了两天,垂死一样躺在床上起不来。 和蓝莹挂着视频通话,她有一句没一句听老师在另一边上课。 视线偶然扫过屏幕,看见出现在上面的自己。 疼起来沁出了很多汗,头发油的像一个星期没洗。 脸上没有血色,和从病院偷跑出来的一模一样。 再往下是穿着印有米妮图案的衬衫,目测年龄不超过十六。 她刚才就是顶着这样一副模样见到了江承晦。 感觉不是很糟糕,只能说是天崩地裂。 下课了,蓝莹猫在小角落里,语气不解。 “还好啊,只是稍微稍微憔悴点,绝对不影响我未来校友的美貌。” 池岛呜咽。 水烧开,她泡了红糖艰难灌下两杯。 往事不经回忆,一揪揪起一大片。 最近的,楼姝说过要好好打扮。 往前退回去,下雨天,她从头到脚都在往出嗒着水。 哪怕刚遇到,她也是坐在地上是站不起来的模样。 池岛生无可恋,恢复了一些冲过澡出来,在仅带来的两件充满稚气的衣服间摇摆不定。 “我太笨了,为什么以前没有注意到。” 蓝莹笑出鹅叫:“因为18岁青春荷尔蒙苏醒了。” 好像有点道理,池岛用余下的热水服下药片想。 打开门,迎面风一吹,她拎着书包,又觉得毫无逻辑。 只是被安慰到了。 宾馆距离江承晦入住的酒店很近。 她慢吞吞走过去,漫无目的转了好几圈,最终拐去超市。 决定曲线救国。 过了晚餐时间,池岛带上花一下午准备的夜宵。 不抱希望去蹲守江承晦。 大抵他真是她运气。 -- 第40页 快到酒店的时候,她遥遥看见江承晦从停车场出来。 因为他身旁跟着几个人,像公事方面的,她没有过去。 一直距离不远不近,像个失常的人一样留意着他。 江承晦人很高,走到哪里跟谁站在一起都鹤立鸡群。 他们似乎在谈一个项目,各种声音不间断。 从头到尾他没有过表情,言语也少。 开口几乎都是单字,判断方案“改”或者“停”。 半路走过去一个刚从酒店出来的人。 五官精致,声音好听,问他有条路怎么走。 池岛以为江承晦至少会指个方向或者说一句不知道。 但他无动于衷,目光没有一点偏移,径直向前从那人旁边穿过去。 仿佛有过太多次经历,一旦回应就会被黏住,到时候怎样拒绝都赶不走。 池岛有点怂,不敢再靠近。 她好久没见江承晦一句平常话不说,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人生人勿近的感觉。 手上的保温袋忽然变得沉重。 她考虑要不要放在酒店前台,托人转交。 还是干脆当作没有做过这件事,原地返回。 不等池岛做出决定,好死不死,江承晦看见了她。 运气没有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她挣扎一秒,躺平了。 晚上起着点微凉的风,两旁映亮葳蕤灯火。 他们到车里,转了一圈,停在放着河灯的桥边。 车窗半开,池岛把风被吹乱的一绺头发藏到耳后。 怀里还抱着超大号保温袋,样子太怪了。 她不承认是自己做的,“我从外面带回来了食物,要吃么?” 白色保温袋装得鼓鼓囊囊,上面的仙人掌印花突显出来。 她用手臂压住,尽量让它扁下去。 江承晦摁下仪表盘上的按钮,她半开窗户关了,“不沉吗?” 反应过来是说保温袋,池岛一下咬住唇。 “不沉的,还好。” 或许是小腹本来就有坠感,没有多大感觉。 身上一松,她侧了侧脑袋,江承晦已经把保温袋拿过去。 他在中间架上了车内置物台,不大,刚好放笔记本的尺寸。 应该是平时用来办公的。 保温袋打开,他取出水果,素菜,荤菜,一罐汤还有甜点。 粉的蓝的,兔子形状云朵形状的便当盒就已经挤满了小置物台。 最后的咖喱焗饭和袖子茶没有地方放。 池岛只装了一人份餐具,没想过会变成两个人的场面。 江承晦打开餐具盒,低头看了一眼,把筷子递过来,自己用盛汤的餐勺擓菜。 池岛不想接,“我晚上吃的少,喝点汤就好。” 其实连汤都不用喝,已经秀色可餐了。 江承晦并不太好说话,他将筷子反过来,筷头朝自己放在她手边。 慢条斯理布好一切,笑着问,“准备了几个小时?” “……”池岛沉默。 不会那么明显吧。 反正打死不能承认,她都说了是从外面带的。 “买来的,很快。” 江承晦点点头,看起来非常像随意诈了一句。 差点露馅的池岛有些炸毛。 他打开了小黄鸡形状的便当盒,里面装着煎藕盒。 “中间夹了什么?” 池岛:“不知道。” 江承晦面上淡淡的,笑又从眼底漫了出来。 池岛低下头,想咬舌自尽。 一阵塑料响动,他在储物盒里翻出来湿巾,抽了两张递来。 池岛别扭地擦着手,虽然知道饭前要洗手,条件不允许只能用湿巾,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她吃完了两个江承晦用纸巾裹住的莲藕盒,看着干干净净的手指,迟顿察觉。 他注意到让她饭前使用湿纸巾,把食物方便拿在手里,对自己却不太在意。 池岛看向旁边的江承晦。 他偏头,一片叉烧肉消失,在夜行照明灯灯光下眼睛懒洋洋半垂着。 “厨艺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内容出自网络 “说法是它由银线编成,形若秀发。就好比成长过程中,很多事在我们身上发生,不断交织到一起。然后制作时的银线其实很长,是取出其中最美的一段来制成手镯,仿佛记录人生小片段。寓意女子成年以后,能够开心快乐。” 第24章 荷灯好像是忽然浮起来的,在粼粼河水中金碧辉煌,旖旎流过。 连日来池岛看了这条河很多次,都在白天。 它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还要好看,她在江承晦的车里一直看吧看吧能看一辈子。 可什么都会结束。 大雪不可能下到七月份,爱侣走到最后也会一拍两散。 有时候很想和他拥有血缘关系,多远多近都好。 因为那样是切实连在一起的,疏离背弃,嫌隙隔阂,全部断不开,中秋节春节总还见面。 真是一种病态的意想。 现在池岛和江承晦算朋友,亲口承认过。 她和蓝莹也算,却能够坦然面对有一天友谊走到尽头,不会患得患失。 这样的担忧不太好受,希望不会有人发现。 其实直到很多年以后,池岛都不明白当时怎么和他成为的朋友。 -- 第41页 她那段日子丧气的要死。 晚上九点,车就停在桥边,距离酒店不远。 他们散着步往回走。 “你要布偶吗?”池岛走在二层台阶上问。 一开始还正常,没走到台阶上。 她在外侧,拐过转弯口,江承晦一下到了左手边。 步行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难免相碰,她不想谁撞到他,就往里去。 高出别人两头,倒也方便了视野。 越过一片后脑勺,对面地摊上摆着两台抓娃娃机。 一窝粉色垂耳兔,一堆灰色泰迪熊。 江承晦寻着池岛的目光看过去,这周围没有旁的人,话是对他说的。 没玩过,但不影响,能救场,他自然应下,“要。” 别别扭扭的小姑娘跳下台阶,笑吟吟跑过去换了币。 一边回过头问:“要哪个。” 还是可供选择的。 江承晦被带的扯了下嘴角,微沉吟,挑出一只难度最低的垂耳兔。 “它吧。” 两回失败,最后一次池岛惊心动魄的抓了出来。 体格偏差,动手能力满分。 池岛:“我就知道一定能抓到。” 江承晦:“我也知道。” 池岛不解,她知道是因为有江承晦在的时候运气超好。 却不懂他为什么知道,但不影响此时的开心。 桥上人少去很多,江承晦提着重量减轻的保温袋,池岛就抱着垂耳兔。 她也不喜欢娃娃机里的灰色泰迪熊。 它们穿条纹睡衣,头上戴了垂着小星星的睡帽。 但不改变条纹睡衣很像医院病服的事实。 她想江承晦身边一切都安宁美好。 “下次我再给你抓一只泰迪熊,我记得学校那边的超市影院商场都有,好像是米色的,看起来软软的。” 江承晦:“嗯。” 池岛摸着同样软乎乎的垂耳兔尾巴。 “抓娃娃越抓越厉害,我下回路过不看看就走了,每次都试一试,用不了多久掌握了窍门,抓一个中一个。到时候我就能给你抓到很多很多,还有八爪鱼长颈鹿红狐狸独角兽,一个房间都放不下。” 江承晦又应一声,平平淡淡,她脸颊蹭着垂耳兔耳朵看过去。 他垂至裤边的指间勾着手提袋,胸膛轻轻起伏,其实在笑。 面无表情都是唬人的。 池岛怔了片刻,强行为自己的举动说明一句。 “桥畔真好看。” 她温温吞吞贴着兔子扭回头。 江承晦低笑出声,注视她几秒终于开口。 “我又没说你,慌什么,脸皮怎么这么薄。” 池岛把脸埋进衣领里,巴不得跳下桥。 好在迎着风,夜色也深,她颤颤巍巍打出一声喷嚏,尴尬减半。 “受凉了?”江承晦停下脚步。 池岛用手遮住口鼻,将垂耳兔交给他,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点怀疑是在车上贪凉,喝热汤的时候额头出了汗,就默默开了会车窗吹的。 不好讲出来,很像大猴子告诉小猴子睡觉不要踢被子。 小猴子踢了,挨训了,她就是那只小猴子。 江承晦笑意敛去,把垂耳兔夹在上臂和侧肋间,抬手覆向她额头,对比两人体温。 “别动。” 本来池岛没打算动,也许是听了这话引起的条件反射,也许是忽然脑海中浮起蓝莹说过的18岁了,不再是小孩子。 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朝后退开一步,还偏开头。 江承晦的手停在空中,随即收回去了。 无事一般,也不再提及。 完了,搞砸了。 池岛满心被这一念头缠绕。 几分钟前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现在一前一后走着。 连眼神都遇不到一起。 池岛想解释男女授受不亲,没说出口,自己都知道这说辞本身是好笑的。 在江承晦眼中,只把她当作一个小孩,算不上女人。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她跟在江承晦身后小声说,“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的。” 我们的关系都这么好了,你不要生气。 快到就近的一家小医院了,江承晦慢下来,听身后一直磨磨蹭蹭的小尾巴要说什么。 刚才不躲还不一定,一躲,百分百受了凉,怕试出来。 池岛低着头走,纠结怎样去讲。 直直撞上了江承晦的后背,才发觉路到尽头,要下台阶。 她捂着以另一种方式接触到江承晦的额头,过劲儿了有点痛。 不好意思问,她的额头有没有砸疼他。 说是秘密,言过其实了。 只是心里觉得难堪,不讲出来的事。 池岛走下台阶回忆着开口。 “我那时候年纪特别小,五岁还是六岁,能记住的事情少得可怜,基本都忘了。有一件,现在依稀能回想起来……” 她有一条白色绸裙,绕肩系带,缎面蝴蝶结,大裙摆。 要说当初有多喜欢,抱着睡觉,又怕压到,无奈之下给它做了张小木床。 只要睁开眼看到,什么起床气不想上学都没了。 那年家里还借住着一个亲戚家的小男孩,比她大两岁,要叫哥哥。 他们一起上下学,做功课,看动画片,打闹。 -- 第42页 打闹,池岛很怕很怕和他打闹,手臂或者腿上挨一下,会疼半天。 但不会红不会肿,忍下去就可以了。 池一升和于佳把这看作兄妹感情好的表现。 事情发生在一天雨后。 池岛穿着奶白绸裙,小男孩笑嘻嘻的,用沾满泥水的手掌在她裙摆留下两个黑手印。 如果发生在现在,她应该能很好地应对。 那天她第一次在外面哭。 受了欺负,下意识就要回家去找于佳和池一升。 回家的路上人来人往,池岛始终低着头。 她白裙上的脏手印在正面,脸上怎么擦都是湿的。 到了家,衣服脏了,眼睛也肿了。 于佳和池一升在跟邻居打麻将,声音从碰牌响动中传出来。 “洗一洗就干净了。” 池岛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她以为他们至少会说小男孩一两句,哪怕没有道歉也可以。 期间打牌声从未间断。 池岛说完了秘密。 那时候太小了,觉得天大一件事。 她可能真的是他们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后面没了?”江承晦站在着映亮草坪的景观灯前,所有光亮都罩在他身后。 池岛点头,后面没有引起太大情绪,并不记得了。 她偷偷看江承晦神情,听了她的秘密果然不再生气。 江承晦:“行。” 不计较池岛忘记后面的事。 他也是听了带脏手印的白绸裙,哭成泪人,才想起来。 十三年前他十五岁,正因为家里同外戚的股权斗争每日心烦意乱。 有天深夜回到住处,电梯间,碰上一个哭花了脸的小不点。 明显不住他们小区,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要做什么。 不过他懒得管,自己麻烦事一堆。 他走过去时,小不点缩在角落里,小小一团,看不清模样。 灯光亮起才站起来,和不站没区别,照样矮,够不着按钮。 小不点挪到电梯前等电梯下来,跟他一起上去。 江承晦大概扫了一眼,明白了,离家出走。 是有同学或者什么认识人住这儿。 电梯门打开,他进去摁了直达二十三的按键,之后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小不点够不着电梯外面的按键,同样够不着里面的。 但没开口让他帮忙,不知道是沉得住气还是胆小。 他推测属于后者。 电梯抵达二十三楼。 江承晦挺喜欢这个安静的小不点,决定日行一善。 他出去前问:“到几楼?” 小不点有些害羞,贴着电梯墙,一个字不吐。 在他另寻他路,打算将每层都按一遍的时候,小不点伸出手,比划两个数字,二,五。 这可能是个小哑巴。 还可能是只心情不好就不想说话的娇气包。 江承晦日行一善完,得了个一百八十度的鞠躬感谢。 啼笑皆非回到住处,冲过澡换了家居服出来,察觉不对劲。 平时他基本回家住,到这小区睡的次数少,却也有两三年,从未见过二十五楼住户。 而二十五楼再往上走,是天台。 靠,他瞬间从沙发椅上弹起来,来不及换鞋,走逃生通道上了顶楼。 夜晚风不小,吹得楼道门重重砸回去。 小不点的白裙朝一面扬起,是黑夜里唯一的亮色。 她趴在楼顶中间的风机台上写东西,借着淡淡的月光。 江承晦过去看了一眼,猜得八九不离十。 “你这个字,需要练练。” 小不点抬起头瞅他一眼,没说话,掉下一两颗眼泪,往旁边挪了挪,捂着不给看了。 不看就不看吧,江承晦拉住她不写字那只冰凉的手。 后半生的好脾气都用在了这天晚上,哄着道。 “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小气鬼,没我一半高,穿了件漂亮的白色裙子,眼睛哭得红红的……” 第25章 入夜气温低,像在过冬。 知道哪个城市会有春天,一定换上浅色衣服逃往。 他们走在一条不是回酒店的路上。 要过十字街口,对面社区医院亮着白绿色吸塑灯箱。 夜里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得很清楚。 池岛不关心周围,一直大胆跟着江承晦走。 直到临近了,才明白目的地,偏开头怔住片刻。 因为轻微的低烧,便要去医院,该是幼儿时期的事。 这么大人,吃两片感冒药,多喝些水,早早睡一觉。 都算得上比较认真的处理方式了。 “你身体不舒服么,胃还是哪里?” 她不露出小马脚,试探着问。 江承晦侧着身撇来一眼,带动脖颈处的青筋脉络从衬衫领延伸,走向明暗清晰。 “刚才谁打喷嚏。” “哦。”池岛曲起食指蹭了一下鼻尖,心里承认明知故问。 江承晦身旁那个打过喷嚏的人好想咬他一口。 社区医院规模不小,上上下下四五层楼。 开设了夜诊服务,二十四小时有值班医生。 长大后,池岛几乎没来过医院。 不论办理挂号还是找到相应科室,对她来说都无比陌生。 -- 第43页 第一次踏入学校以外的世界,仿佛身处黑暗森林,但有一盏灯。 不仅是周遭的植被被照亮,更因为他本身具备光。 她的心安静的落了地,被包裹在尽处的银河里。 目光总不由自主去找江承晦,他与工作人员交谈,记忆科室分布图,有条不紊。 看着他,控制不住的嘴角就翘起来。 她做了一些检查,肺部正常,查血常规没有明显感染。 会咳嗽,体寒,只是普通的感冒症状。 医生交代先吃药观察几天,病情加重再打针输液不迟。 池岛应下,刚才顺便诊了脉,她放下袖子穿上外套推门出去。 窗户边,江承晦在接电话,他的人来过,他披着一件垂至膝盖的浅灰大衣。 布偶兔大概是收起来了,他又拎着的漆皮手提箱,老款式,看起来十分厚重。 是一副有紧要事稍后远行的模样。 池岛没有走过去,她坐在科室门口的等候椅上等。 旁边放着保温袋,便当盒位置不对劲。 摆在最上面的一个应该是云朵形状的便当盒,现在成了小熊形状。 几分不解,她从西服外套里探出头看了一眼。 丢进袋里的脏纸团消失,便当盒表面干干净净,估计里面也是。 她闻着他领间的淡淡气息,心情好到想从椅子上滑至地面翻个滚。 察觉池岛出来,江承晦嘱咐几句,很快挂断电话。 “我吃几回药就可以了。” 池岛一秒站起来,束在脑后的头发轻轻晃了晃。 “你下次有事,不用等我的。” 江承晦抽离出与驰鹰科技的证券纠纷判决案,没应她。 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来得及赶上航班。 他想了想,招呼池岛过来。 “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阿。”池岛声音小小的,警惕性很高,扭头四处望了望,发现没有人,快步移过来。 江承晦一下想到了企鹅。 冰天雪地里,一只衣服耷拉到脚边的企鹅幼崽,东张西望摇摇摆摆。 他笑着抬了抬手提箱,示意自己看。 “可,可以吗。”池岛紧张得结巴起来。 不去看他带出来一次眼里好奇一次的手提箱,一直仰头看他。 江承晦将手提箱交给她。 以前没发觉,现在考虑要不要亲近一下家中小辈。 说到底都是些讨人喜爱的孩子。 手提箱比想象中要轻。 池岛觉得不看也可以,这个秘密明显比自己的重要多了。 同时心中又生出几分自私,难以拒绝和江承晦有关的事,所以没拒绝。 她小心谨慎打开手提箱,里面漏进光。 存放的东西很简单,一套纯色床品。 江承晦视线移开玻璃外,转头看来,他眼睛是倾斜过来的,倒映着外界模糊成片的光影。 因而那一刻产生了纵容,专注,显得钟情又迷人。 “我有些认床,”他说,“每到新地方无法入睡,要先熟悉几天环境,便带上这些。” 涉及到医学方面,十分私密了。 池岛合上手提箱,觉得这个大秘密非常可爱,口中一本正经。 “原来是这样,确实好麻烦,祝你早日治愈。” 一顺嘴丢了个人。 又不是生病,她反应过来被自己气到心梗。 抬眼就见江承晦神情似笑非笑,道了句谢。 池岛:“……” 他一定在心里悄悄说我蠢。 可平时她真不是这样的,只是一遇到他,反常得不像自己。 从医院买上药出来,已经很晚了,却没有困意。 街头行人无几,两人在林荫下的小道上散着步往回走。 风吹过来有些凉,夜晚好过白天,是沉静的。 刚才做检查的时候,江承晦在科室外接电话。 池岛就跟他讲检查过程,越想越蔫。 “我以后再也不生病了,医生说要做血常规,抽了我一管血,学校体检都不会抽血的。那个针头,比我见过的所有针头都长,我当时特别想跑,没跑成,疼死了。” 大概是被她的血检震到了,江承晦有一会儿才出声。 “那下次别开窗。” “不要,会热的……”池岛闷声闷气不同意。 一边小心翼翼护住那只距离抽血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的手臂,不敢晃一下。 江承晦:“还疼?” “疼,”池岛不假思索说,垂下眼睑瞅瞅受难的胳膊,“它可能现在疼麻过去了,不过等下还会回来的。” 江承晦没见过还有这种情况,他抬手去碰池岛针孔附近。 下一秒,池岛就有点委屈巴巴问。 “你干嘛阿。 “不要碰它。 “它一疼我也会疼的。” 说着她抱住负伤的胳膊躲到另一侧,望着地面垂头丧气。 然后走了没几步,见他不再有举动,又愁眉不展的绕回来。 “你看我的眼睛,有没有一点红,可能是刚才疼的,为什么要抽血,真的好吓人。” 她有气无力说。 江承晦失笑,低头看了下池岛眼睛。 “别撒娇。” 第26章 从四平离开,回到旧日的北方小城。 -- 第44页 走在街上,柳树枝头重重叠叠挂满了白絮。 每到这段日子,年年相似又不同,总能感受到时光流转。 身上穿着便装,池岛回酒店换了校服,服过药便去学校。 刚下课,学生们接受完一小时精神洗礼,赖赖唧唧瘫座位上。 少数顽强不息的,闷头埋进题海里,人不动,笔在动。 距离高考还有37天。 教室墙面挂起横幅,贴上了标语。 “不拼不博,高三白活。” “我的眼里只有你,大学。” …… 她从中走过,在后排座位坐下,收起不在学校这几天堆在桌上的纸张。 考试临近,大家或多或少开始焦急,她并没有与之产生联系。 仿佛是毫不相关的事,所以常对这样散漫的自己无能为力。 如今想起那个人,想法会淡去。 但不是肯用功去学,就一定能会的。 凌晨五点四十三分,池岛坐在桌前盯着空白的试卷大概看一晚上。 她又碰到解不出来的题。 以前听别人说学不会,一直觉得是没有用心。 如果用心,肯定能做好的。 现在轮到自己,解出十几个答案,错了十几个答案。 僵在那里,怎么读题怎么想就是不对。 下笔每个数字都奇怪。 那一瞬间,抬头满墙纸条,情绪突然的崩溃。 她扔下笔,什么都不想做,拿起手机划进联系人页面。 看到屏幕上显示着江先生,鼻子酸涩,忽然湿了眼眶。 片刻发去信息。 -五月快乐。 时针走到六,池岛放下手机,去洗手台用冷水扑了几回脸。 一开始她没注意到手机亮了,看看墙上的钟表捡起笔。 打算再磨一小时,还是做不出来就去学校问老师。 直到进来电话,手机振响,显示片刻前的名字。 她呼吸止了一秒,身体飞快推开椅子站直身,拉出一道吱呀声。 右手里的中性笔落空,接起电话。 “江先生。” 她开口,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和大脑一样发沉,泛着哑。 慢半拍思考,大清早发去的信息会不会打扰到对方。 江承晦应了一声,似乎听出来点什么。 声音通过电话传来没减去半分磁性,带着棱角分明的金属质感。 “一夜没睡?” 池岛心虚,面对江承晦说不出假话,她默认。 之后又补充一句,“课间可以休息的,还有中午,一晚不睡觉绝对不会受到影响。” 只是忘了自己正发着低烧。 江承晦言简意赅,“现在去睡。” 池岛怔了怔,听话的嗯了一声。 胃里刚灌进去两杯咖啡,冷水刺激得大脑正处于半昏沉半清醒状态, 她有些犹豫,“我可能睡不着。” 江承晦说,“电话别挂。” “哦。”池岛低头看了眼堆在桌上的乱糟糟的课本试卷。 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有些悄悄的开心。 她关掉房间的灯,躺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 手机就放在枕旁,知道另一边的江承晦在。 有时能听见轻轻的书页翻动声,有时是匀长呼吸。 窗户没有拉上窗帘,外面的天已经青了起来。 极淡的白色,揉杂着细细碎碎橘红。 中午醒来,屋内亮堂。 池岛拿起枕边的手机,不知何时电话已经挂断。 屏幕顶端跳出来的是两条间隔时间很长的信息。 江承晦回复说五月快乐。 周六会过来一趟。 睡饱了,电量也充满。 池岛走前瞄了眼镜子,觉得应该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下午到学校,蓝莹望见她,隔着半个走廊的距离。 腿还没迈开就先喊过来。 “什么时候买的彩票?中了多少?” 满是揶揄,池岛低咳着被逗乐。 欢笑后收敛嘴角,压了压弯起来的小弧度。 即使看不见,也知道自己有些张扬。 她接住蓝莹过来的汽水,脸不红气不喘道。 “梦里买的,中了一整个世界。” 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 晚自习,她在纸上算着距离见到江承晦还有几天。 之后便裁下纸放在桌边,翻开练习册做题。 越做越无法集中注意力写下去。 动几笔,便想朝旁边瞅一眼。 最后不得已拿东西盖住,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先生真是太烦了,总打扰她认真学习。 天气变好,晚上放学的时候,街面能见到不少人。 学校门口不让堆积小吃摊,便都跑到前面的商业街上。 正位于酒店门口的台阶前,摊贩和行人熙熙攘攘。 池岛像往常一样走在小道边角,远离喧闹人群。 利用几分钟路上时间背英语单词。 忽然身后有人喊她名字,转过身。 街边停着一辆雪青色跑车,楼姝靠在车边,面前两排小吃摊。 她手里一串铁板鱿鱼须,一份装在快餐盒里的大份章鱼小丸子。 “师傅,不要香菜,多放辣,”楼姝说着,冲池岛挥了挥手。 -- 第45页 “好久不见啊。” 池岛从小不太认人。 记得楼姝的长相和声音,可能因为对方是江承晦的朋友。 没想过会见第二次,她收起单词本放进书包,回身走下台阶。 楼姝嘴唇发红,不同于上次见到的涂着口红的模样,明显吃了不少辣。 池岛想了想,从书包里取出矿泉水。 下午才带去学校,喝了蓝莹的汽水,矿泉水还没打开过。 “你要喝水吗——” 她一开口,楼姝用木签插住的章鱼小丸子转了个弯,塞进她口中。 楼姝接过矿泉水,指甲涂得亮亮的,夸道,“一场及时雨,我正口渴呢。” 池岛有些僵硬地咽下章鱼小丸子。 “谢谢。” “别客气,”楼姝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从摊贩手中接过驴肉火烧,“我来这儿处理点工作,也住前面这酒店,有事儿可以来找我。” 池岛应下,还是道了声谢。 知道是看在江承晦的面子上。 楼姝说:“我给你带了几身衣服。” 她一边走向车的位置。 “也不是多好的衣服,我爱逛街,经常买一堆,导致自己穿不过来,这些都是新的。” 池岛被她的话砸到,愣在原地做不出反应。 一抬眼,楼姝将两个装着十几件衣服的大纸袋塞到她怀里。 “拿住了,我待会还有事,下次见啊。” 纸袋顶端堆出来一件蓝粉拼色卫衣,帽子毛绒绒,抵着下颌。 池岛好像除了谢谢,其他话都不会说了。 她看楼姝拎着满手的小吃,进车离开。 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才意识到是真的。 回到酒店,她把满怀的纸袋放在木桌上,给江承晦发去信息。 如实讲了收到他朋友送来的衣物这件事。 凌晨两点,准备睡觉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跳出江承晦的回复。 -知道了。 池岛看一会他回过来的信息,拿着手机就睡了。 星期六平平常常到来。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 分明期待了这一天很久,真正到来的时候,又什么迫不及待开心愉悦的心情都没有了。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星期六中午。 改邪归正后再没翘过课的池岛,翘了一节值得好好珍惜的体育课。 她按照手机上收到的地址找过去。 距离学校不远,在商业街上的一家鱼餐厅。 十一点过半,池岛绕了两圈终于进入商厦,上电梯直奔五楼。 以前似乎每次都是江承晦在等她,这次应该能换一换。 餐厅整体装修风格偏暗,偶尔有一点光亮,会很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池岛一眼看到了楼姝的耳坠。 桃树枝形状,折射着璀璨的光线。 会在这里遇到她,池岛没有多少意外。 楼姝从洗手间出来,穿着一件黑色蕾丝刺绣针织裙。 穿在别人身上会老气,她不是,像从电影中的百年庄园走出来。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池岛看到楼姝的同时,楼姝也看到了她。 “这边,正和江哥说起你,转头就到了。” 走过长长的台阶,上了二楼,四处精致。 包厢门打开,里面依旧是暗的,仅餐桌上拢着灯。 江承晦卷着袖在倒茶,目光一碰而过。 四人桌,池岛有一点想坐到他身侧的位子上。 最终在对面坐下。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楼姝坐到了他旁边。 从点菜到菜上了一半,池岛还有些回不过神。 但她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她依旧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不会去听从内心的选择。 菜大部分都是他们选的,池岛推托不过,点了一道甜点。 芒果糯米兔,做好端上来,是两只盛在蛋糕托里的兔子小团子。 她听江承晦和楼姝在谈工作,生活上的事。 低头夹起一只白兔子,小口慢慢吃着。 江承晦忽然问。 “另外一只能不能给我?” 有两三秒安静,穿插在氛围愉快的谈话间隙,无比突兀。 慢半拍,楼姝笑着接上话,“行啊,别说是这只了,要多少有多少。” 池岛咽下口中的兔子耳朵,抬起头。 意识到刚才江承晦可能是在问自己,或者楼姝在等她回答。 她当时在想什么。 她也不知道。 还是说想多了。 刚才的对话其实是否和她有关,都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对了。” 楼姝记起什么,放下抬起到一半正要挟菜的手。 “你有没有觉得我手腕上空荡荡的?” 江承晦眼眸懒散垂着,摇了下头。 “手链呀,手链,我才想起来,估计上回落你家了。” …… 江承晦的家,他没否认,他们住在一起的吧。 池岛低着头,想起之前的相处,忽然有点难堪。 但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是她自己心思不够光明正大。 她目光没再看过去。 一秒都待不下去,但还好灯光只照亮食物。 可以像以前在亲戚家一样假装自己不存在。 -- 第46页 第27章 饭菜可口,朋友称心。 还要怎么样,生出不满的人是错的。 一个人的沉默里。 池岛忽然想起以前听人说来的故事。 说一只流浪了很久的猫,有天在路边遇到一个会喂它东西吃的好心人。 它决定,就放弃流浪吧,它想天天见到那个好心人。 然后它隔着玻璃,见到好心人家里其实有只精心养着的猫。 随手放下的小鱼干,不是也想天天见到你的意思。 池岛不是猫,江承晦不是故事中的人。 她只是在这一刻想了起来,她好像也要困在灯光之外的昏暗中。 楼姝吃得很少,说是为了保持身材不走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扯了一句池岛,羡慕她瘦。 当时池岛一直拿着杯子喝果汁,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 眼睛微微抬起,盯着面前餐盘上的花纹,一副很好奇在研究的架势,没敢看过去。 一顿饭吃了不到二十分钟,但也差不多了。 她想着借口先离开,几次恰当的时机,没出声。 嗓子发紧,有点怕一开口声音不稳,是颤着的,被看出端倪。 楼姝放下果汁杯,笑语盈盈先说了离开。 “我趁着中午这工夫还得去做个发型,回头见。” 她人一走,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池岛本以为单独和江承晦相处会更好受一些,但现在,只想原地消失。 包厢中除了江承晦就是她,他会从昏暗中找出来,看到她,尽管不是刻意的。 “昨晚睡得好吗?”江承晦谈起一个轻松的话题。 他用白色公筷,挟起另一只安全待在甜品盘中的芒果糯米兔。 放到她手边的餐碟里。 像从前一样,一个单纯的带有照顾意味的举动。 池岛慢吞吞放下杯子,手指都有些发僵,不知能不能去动筷子。 张了张口,也只是说了“好”这一个字。 现在反而开始庆幸。 刚才进包厢的时候,没有胆大妄为,坐到江承晦身旁。 “楼姝她,”江承晦起了这一个头,便断了,似乎稍迟疑是否讲下去,之后说,“她性格不拘小节,但没有坏心,有些事没注意到,你不要放在心上。” 池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只知道意思是好的。 听见一个话音,保证道,“不会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她眼睛匆匆抬起了一点,连个身影都没看到。 正好见江承晦餐盘中很干净,似乎鲜少动筷。 全程也只有她在光顾着吃东西,最后一餐似的。 心里这样想,仿佛江承晦就听到了。 他让人又上一份芒果糯米兔,添了杯新茶,水声和话音一同落下。 “我今天来,是要同你说有个线上辅导机构……” 池岛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但并不如愿,脑海中都被那句楼姝占据。 有些不舍,可她不适合再吃那块小鱼干了。 “江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她双手撑着额头,视线被手心阻挡,也许是给芒果糯米兔的勇气。 江承晦:“你问。” “……楼姝是你的女朋友么?” 问出口,池岛心里已经不期待答案。 她真的想知道,又没有头绪该怎么去圆这问题背后的出发点。 话音落地江承晦笑了下。 他没有马上回答。 池岛只能推测出他没有对这么奇怪的问题感到唐突。 而且,应该是在认真对待的。 不会用“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敷衍过去。 良久,江承晦开口,“没发展到那步。” 那就是有意向了。 池岛为自己出色的阅读理解能力不感到高兴。 他下一句又说,“我今年二十八了,即将三十,迟早要有着落。” 如果是往常,池岛想自己应该会拿起果汁杯。 祝他早日有另一半。 结束时气氛是融洽的,那件心里很在意的事有没有导致留下什么。 池岛不得而知。 她中午不睡觉,也没有回酒店或是学校,一直在街边往前走。 转进第七个十字路,路旁的小卖部门口贴着印有冷饮批发的打印纸。 那一排的房子都朝向阳面都很矮,脏兮兮的长毛狗趴在人家屋檐下晒太阳。 池岛忽然走不下去,迟一秒都觉得要晚了。 她也不是不明白,就是卡在情绪里出不去,那一刻都爆发出来了,是不安。 她给江承晦打电话,一接通,口不择言不能察觉自己在说什么,忙乱地道歉解释。 “我不是故意那样问,也没有介意你找女朋友,只是……只是我最近脾气太大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下次不这样了,你别生气……” 江承晦说:“我知道,我知道。” · 高考前又换了一次座位。 白静峰说是最后一次,接下来就不换了。 好些人觉得可惜,更多的人一脸麻木,在哪里都还不是复习。 池岛仍在后排,白静峰劝过。 到前面去换个学习氛围,换些前后左右的同学,说不定成绩能再提一提。 -- 第47页 她只觉得不习惯,比起成绩,习惯对她来说更难克服。 原本在靠窗位置,往左一挪,池岛就换到了教室另一边。 和邓小碗分开坐了。 她的新同桌是从前面调过来的,个子高,挡着了几个同学。 他是个体育生,跑步很厉害,记得有一次跑操的时候。 她们像翻越了两座大山,跑得快累晕过去。 他跟云端漫步一样轻松。 新同桌放下自己的东西,看着她安静一阵。 在她以为他憋什么大招的时候冒出两个字。 “你好。” 池岛有点想笑,把问好规规矩矩还了回去。 她转到这所学校时间不长,以前上课下课都钻书里去了。 对于班里人的认知,处于知道是自己班的熟悉程度。 要说叫什么名字,就被难倒了。 但她这点除了一两个熟悉同学,应该不太容易有人知道。 池岛自己也毫不在意。 然后她就发现新同桌的观察力超级强。 到了课间,她休息眼睛从书本上挪开。 有时候看看窗外,有时候停在四周发呆。 会随意落到哪个方向,又恰好有同学在。 每到这时候,新同桌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介绍可能正停留她视线中的某个同学。 “王朝维,他坐第三排左数第四个座,学习还行吧,但打球一般,不对,是特别烂……” “李鱼,她家是养鱼的,但她不喜欢吃鱼,如果我家是开零食铺的,我肯定也不喜欢吃零食……” 池岛转过头。 新同桌开了闸一样,话还没停,越来越顺了。 “高岳,这个人我了解的就更多了,你想听哪方面?生活?家庭?学习?性格?喜好?我都能掰扯上一整天。” 池岛小声提醒道:“白老师过来了。” “那不带怕的,”新同桌非常有自信,继续讲道,“不过呢,我建议你先了解样貌,这个同学啊,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他的话停在白静峰拍到桌子上的不及格卷子下。 愁眉苦脸的跟着去了办公室。 池岛耳边落得清静。 带上了一支粉兔子笔去找蓝莹。 她们靠在楼梯转角的护栏前,蓝莹拔开笔帽,漫不经心说。 “我听到一小道消息,别问从哪知道的。” “哦,”池岛贡献出一只校服袖子,看她试笔试着,在自己校服上画起了小兔子,要求加上胡萝卜,然后问,“什么阿。” 蓝莹眉毛拧着,语气有几分不快。 “你们班那个高岳,记得离他远点。” 池岛思考几秒,只知道名字是他们班的,隐约听新同桌提了一句。 “你是说哪个?长什么样?我注意一下。” “……是你新同桌。”蓝莹表情一言难尽。 池岛笑起来,“知道了,他好像跟我讲过,你知道的,我对认识谁没兴趣,就没有认真听。” 蓝莹后悔,“早知道我不跟你说了,不过还要同桌一个多月迟早会知道,他喜欢你。” “阿?”池岛这回真的惊讶了。 “啊什么,”蓝莹涂黑了一只小白兔,“马上就要高考了,说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表白就迟了,我看他是脑子进水了,以后还长着呢。” 池岛心下了然她是担心她成绩受到影响。 指着校服上的小黑兔保证,“你放心,成绩第一重要。” 预备铃响起,学生都散开。 她们回到教室。 再见到新同桌,池岛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什么情愫,纯粹是刚议论过人家,还把那点心意戳破了。 她在座位坐下,翻开这节课要用到的复习资料。 余光扫过保温杯,杯子里的水满着。 旁边,新同桌脸上的小得意快要藏不住。 池岛还记得蓝莹说过的话,跟他道过一声谢,委婉拒绝。 “下次还是不要帮我接水了,排一次队很麻烦的。” 新同桌认真应下了。 然后下午又一个课间,池岛从外面回到座位。 保温杯再次接满了水。 池岛扭头瞅了眼她的新同桌。 新同桌在抄语文卷,来自白静峰的严厉惩罚。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和同时有点不同。 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低头看着愈合的指尖,她想起了江承晦。 第28章 以前,在南方,立夏时节。 空气里卷着厚重的潮湿,热气能从墙壁里沁出来。 总嫌弃不舒服,向往北边的干燥凉爽。 现在到了北边,又惦记起南方来。 池岛口中跟着同学们一起朗诵课文。 其实无所事事地回想着,心思自己都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中午临放学,新同桌偷偷推过来一张小纸条。 字迹横平竖直,稳拿卷面分那种。 上堂课他刚因为字体潇洒得像起了风挨一回训。 池岛怀疑是怎么被扣掉两分的。 -中午去食堂不,今天有猪骨汤和锅巴肉 池岛不去食堂,最近基本回酒店解决。 趁着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抄题目的工夫。 她在便签纸上写,不去。 -- 第48页 句号落下,鬼使神差的涂成逗号,末尾又加了一句。 -猪骨汤好喝么。 她没有煲过。 听说喝汤会比较养胃。 新同桌来了精神,字迹恢复走笔龙蛇。 -好喝!不限制的话我能喝掉三大碗! -为了庆祝我们短暂而美好的同桌情谊来嘛 池岛答应了,一边有些怕会不会成为在感情方面的信号。 余下的时间里,都转着笔,在纠结要不要挑明。 思来想去,人家又没有说什么,太自作多情了。 可能只是觉得食堂今天的菜不错,友好建议一下。 如果能换到别人身上,她评价她自己。 一定是个心思很复杂的人,麻麻烦烦的,要远离。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他们班上很多人都戴眼镜,现在还在用眼镜布,只是清洁镜片上的灰尘。 有一回,还是遇到江承晦没多久的时候,气温很低。 他从外面进来,到室内,穿着件厚实的咖色翻领毛呢衣,风尘仆仆,仿佛沾着风雪。 因为温度骤暖,镜片上起了一层白雾。 他摘下眼镜,侧着身拿手帕擦拭,说这几天费眼,还有戴眼镜的诸多不便。 冷天里进热屋子,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是第一条。 时间一晃,白开水一样平平淡淡的事,池岛记了好久。 学校食堂人很多,排了十几分钟,她才打上菜。 一份玉米黄豆猪骨汤。 “不会吧,中午就喝一碗汤,下午不饿吗?” 新同桌端着盛得满满的五格餐盘走过来,放在桌上对面位置。 池岛:“没有喜欢吃的,只想尝尝这份猪骨汤。” 她一直不习惯吃食堂饭菜,一会儿回去了,房间里还有些荔枝和芒果。 同时因为出尔反尔,她在手机上看万分嫌弃没跟过来的蓝莹抱怨着。 新同桌哦了一声,“好吧。” 猪骨汤没什么特别,非要说就是食材新鲜,原汁原味。 池岛小时候住在老人家里,见多了烧饭,有时候搭把手,慢慢就会了。 但她不爱捣鼓这些,觉得麻烦,食物能填饱肚子就好。 长大才明白,食物里面都有私心。 “哎,我发现一件事,”新同桌啃着一块排骨说,“你喝汤没有声音。” 池岛一愣,还以为是什么。 “我用勺子在喝。” “不是,就——” 新同桌放下筷子,看上去十分苦恼。 似乎在思考要如何才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说:“我以前见过你,不是在学校。” 池岛完全没有印象。 下意识猜想是在外地,她去见池一升的时候。 可能新同桌到哪里旅游,碰上的。 “我大概是老年人记忆了。” 她摇了摇头,想不起来有这回事。 新同桌回忆道:“是在邮局。” 这地点比起外省更加令池岛茫然。 刚转到学校的前两个月,她确实经常去邮局,去给于佳寄成绩单。 那时候成绩不好,虽然自己知道不太拿的出手。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没有必要的,但当时还是希望至少多点联系。 结合新同桌的话,倒也说的过去。 到一个新环境没多久,她记不得人。 新同桌见她回忆起来一些,又说道。 “那天我去的不是时候,赶上人多。” “你好像是经常去,和那边的人比较熟悉了,放下信出来,没走,帮着处理忙不过来的工作人员回答一些琐事。” “那个邮局还有银行业务,门口都是一堆大爷大妈,我排了得有半个小时,马上到我了,旁边插过来几个老头。” “我也不是脾气有多好,就是看他们岁数大,懒得争,大不了多等一会儿,反正我身体好,比他们抗冻多了。” “然后你就从旁边过来,问我要寄平信还是挂号信,当时我感觉就和现在一样,你跟别人不一样。” 池岛从别人口中像听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短暂沉默。 当时自以为是地明白了这份喜欢的根源。 甚至想,原来感情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 她试图开解。 “每个人和他人相比都是不一样的……” 说不来长篇大论,小小的谈一下心还是没问题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面的却接不上来,不知怎么脑海中空了一下。 “……我还见过一个所有人都像,又都不是的人。” 喝完了猪骨汤,池岛回到酒店。 不光脑海中,心里也似乎空了一块。 要填些东西进去,于是翻飞的思绪就拼命寻找。 大约走在崎岖小道上,糊里糊涂的,哪一块都不合适。 迟一些的中午,酒店里空空荡荡,见不到几个人。 她进大堂,嗅惯了酒店特调的愈疮木香,还是觉得江承晦身上的气息更好闻。 一路到电梯口,各类人却是多了。 送快餐的外卖员,三两成堆的白领,还有维修水电的工作人员。 估计电梯下来两次都塞不下。 池岛没过去凑近人群抢先上电梯。 她宁可浪费时间,多等几分钟。 -- 第49页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她看向休息区和江承晦一起待过的书架角落。 那天他离开,后来她自己坐过去看了一会他翻过的书。 视线总难定格在书上,想抬起头看看周围。 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 池岛一眼经过,离开转角,到另一间维修中的电梯门前等待。 她视野宽阔起来,便见到了等在最里侧电梯前的江承晦。 几日过去,不曾联系,他还没有离开。 他不乘坐的前面几部电梯,指间拿了张卡,在那一小块显示屏前刷过。 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直以来,江承晦好像都能很快察觉到她视线。 他手中拎着公文包,眼睑微掀看到了她,没有立刻进电梯,叫她过去。 旁边还在等电梯的人侧目张望,无法看清表情。 池岛抱着书本快步上前,太光明正大了。 心里那些不明不白的念头都显现出来。 难以启齿的羞愧,以及再次见面的高兴。 江承晦去顶楼,和池岛所在的区域差了二十几层。 大致记得楼层,他覆手按亮按键。 要说池岛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没那么害羞了,不再远远贴到电梯墙上。 现在一进来,像坨年糕一样黏在身边。 江承晦莫名宽慰,她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但拿其他自幼在长者身边长大的孩子相比,差不多。 只不过还是胆子不大,不是第一次发现,仿佛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能吓跑。 “江先生,你吃过午饭了么?”池岛主动问。 将近十二点半,江承晦结束午餐才过来的。 他想起之前的便当,否定了,“不过我没什么胃口。” 池岛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我中午和同学喝了猪骨汤,味道还可以,那个很好做的,你要不要喝一点?” 她没有把握,纯属一时兴起提出来的。 不说辅料玉米黄豆开不开胃,等到做好,大概也要一个小时后了。 无法确定江承晦会不会有事提前离开。 江承晦问,“不会耽误午休?” 池岛摇了摇头。 “不会,不会,我中午不睡觉,精神很好的。 “而且煲汤很容易,不会耽误背书,只有花几分钟处理好食材,放进锅里煮就行了,绝对不会耽误。” 江承晦答应下来。 电梯即将抵达池岛所住的楼层。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其实心里也知道做错了。 但好像这样表达出来,至少明面上她会变得正常,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这周……” 池岛盯着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下定了决心,又有些开不了口。 江承晦没有催促她,她看着临楼层却很心急,闭了闭眼,索性一股脑讲出来。 “我换了一个同桌,他似乎喜欢我。” 池岛没有肯定表达,那样感觉非常自恋。 虽然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江承晦反应平常。 既不像她得知时的大惊小怪,也不像蓝莹一样,认为在高考前发生这种事是不好的。 池岛心中混乱不清,几番猜测,最终泄了气。 不得不承认,她很难判断出江承晦的态度。 “不知道怎样回应吗?” 江承晦开口问。 池岛摇了摇头,才不是。 她从电梯银灰色的表层上看到了江承晦的倒影。 高大身形,深色的衣服,影影绰绰,模糊成块。 面容似乎沉在水中,并不清晰,却难以移开眼睛。 他有着最温和的眼神,是她讳莫如深的秘密。 池岛轻声说,“我也有些喜欢他。” 第29章 是同桌之间那种喜欢。 和吵闹的人做同桌会烦恼,和他做同桌,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电梯停下来,池岛尴尬得想要马上逃出去。 江承晦像是经过一番思量,考虑过这句话后面的种种可能性。 他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轻而易举道出其中的关键点。 “你喜欢他什么?” 电梯就一直停着。 池岛回答不出来,江承晦也没有揭过去,要放她走的意思。 “他人品好,体育好,还有细心……” 池岛细数着新同桌身上比较招女孩子喜欢的特点。 其实挺多的,他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同样优秀的人。 她余光撇见江承晦看了一眼时间,慢慢止住话。 “我现在有点事。” 他表情还是看不出什么,大抵察觉在电梯间交谈不适合,问她知不知道街角的咖啡厅,约好了一会见。 池岛后悔了,她以为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讲过之后,自己就能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撇清关系。 现在看来是撇清了,但又牵扯出其他问题。 她回去打扫了一遍房间,开窗通着风。 自己也站在窗前,吹着不大清醒的脑袋。 太蠢了。 十五分钟,来不及去买猪骨头和玉米黄豆回来煮上。 她站在镜子前,拆开头发重新梳一遍,系上新买的发圈出门。 掐点到的咖啡厅。 因为临时跑回去取了一趟东西,最后还是有些晚。 -- 第50页 江承晦已经到了,他坐在最里面窗边的位置,在接电话。 池岛等了一会,没直接过去,她就没见过哪个人比江承晦电话还多。 仿佛左一个右一个人,出了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找他解决。 一通电话挂断,过不了两分钟,又一通响起。 期间还不包括各种弹进来的消息提示声。 光是看着都觉得要忙死了。 眼瞅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晚,在他一通电话挂断后。 池岛趁着间隙走过去。 不知道江承晦具体要聊什么。 但她已经无所顾忌,有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觉悟。 江承晦把手机放在桌面上,递来菜单。 “喝什么?” 录着几十种饮品的电子设备,池岛拿在手里,想念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味道的速溶咖啡。 “就这个吧……” 她选了和江承晦一样的意式浓缩。 以前并不是一个学人精。 江承晦选的位置特别好。 她撑着下巴扭过头,外面是一窗早春的树荫。 因为这场对话,心一直是悬空的,落不下来。 午后清静,咖啡制作得格外快。 她注意到江承晦去前台取来几枚方糖。 心里奇怪,没多问。 可能是即将到来的质疑的缘故,她有点像面对学校里抓早恋很严的教导主任。 一直绷着脸,态度十分认真。 偏偏江承晦耐心太好了,直到她渐渐放松下来都没有提及。 池岛不发出声音的叨叨着,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差点吐出来。 第一次知道咖啡能苦成这样,威力远远胜过中药。 大概被她有些扭曲的表情愉悦到,江承晦低笑着剥开两粒方糖,丢进她杯里。 “你和你同桌,认识多久了?” 终于来了。 池岛倍感艰难的咽下咖啡,往旁边推了推自己点的浓缩版苦瓜汁。 一点都不相信两颗糖就能使它回归正途。 她心有戚戚瞅了一眼江承晦喝过几口的咖啡,可怕。 之后才磨磨蹭蹭回忆着说,“有几个月了。” 从转学到现在,真正认识从昨天算起。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江承晦点头,“叫什么名字。” “高岳。”这道题池岛也会。 她渐渐有了一点信心,就像这样应付过去吧。 江承晦问:“哪个岳?” 池岛:“……” 新同桌和蓝莹都没说过这个,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粤……粤剧的粤。” 本来对答如流突然断开了。 即使后面补上,依旧很突兀。 江承晦眉眼微抬,果然抓住这点。 “喜欢的人名字都记不住,需要想?” 池岛哑口无声。 如果当时理直气壮,她说一句刚才在想别的事都能对付过去。 正常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 除非弄虚作假,且胆怯,才会卡在上面。 这回江承晦没再揪住不放。 她提心吊胆这么久,他过问她认识多久和新同桌姓名。 便止住了类似查户口的举动。 池岛扭过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她满心庆幸。 “池岛。”江承晦叫了一声。 她便又有些不安地微微回过头。 她的名字不是三个字那种,可以不加姓的叫后两个字,天生听起来带有亲近。 一经人叫起,就是连名带姓,像个陌生人一样。 她总觉得严肃,而且,江承晦很少叫她名字。 江承晦说,“真有了喜欢的人,就带回来我看看。” 颇有些要掌眼把关,确保猪肉质量安全的意思。 池岛太对不起无辜的新同桌,小小应了一声。 心想还早着,二三十年后吧。 同时哪怕心里知道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也许到时候关系变淡,各分两地,再见形同陌生人。 现在这一刻也还是开心的。 万一万一以后喜欢错了人,受到欺负,是有人护着的。 好像人生中被担起了一部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变成什么模样都有人管。 她藏不住开心,江承晦就看她唇边一直有两个小梨涡一直笑着。 他清了一下声,回到正事上。 “上次跟你说过的辅导机构。” “哦。”池岛声音拉长,脸上一下皱了起来,写满不乐意。 过往毫无一丝经验的江承晦沉默。 两秒后,无师自通的掌握了哄孩子精髓。 “这个月中旬,城南那边的安徒生乐园通过竣工验收,会对外开放。” 默默的,池岛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神情认真。 “线上辅导机构么,我有点怕时间不够。” 江承晦记得可以申请回家自学备考,他垂眼看看池岛。 没提出来,自己先否定了。 放她回去自学,相当于给了一把钥匙。 她扭头钥匙一丢,直接把自己关小监狱里去了。 会因为学习整夜不睡,不是没有过。 最终江承晦说,“不给你上课,碰到不会的题有人讲,还有规划时间。” -- 第51页 池岛镇静地点点头。 心里偷偷觉得,每次遇到江承晦,都会有好事发生都超开心。 她们午休时间不长,两点就要上课了。 从食堂回来,到遇见江承晦,相处到现在,只剩下十几分钟。 可能知道了时间不够,所以才更加难舍。 她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或者他们两个人已经七老八十了。 不需要去工作,不需要去学校,在咖啡厅里的树荫下闲聊,慢悠悠消磨着时间。 等咖啡厅打烊了,就走进黄昏该有多好。 最后的几分钟里,池岛小口小口喝完了咖啡,江承晦加过糖,却还是苦苦的。 她从校服口袋里取出刚才翻回去拿的东西。 “不要多吃,但也不能不吃。” 江承晦接到手中,一袋开胃的山楂卷,咖啡杯大小。 也不知道池岛是怎么塞进校服外套小口袋里的。 从进来起,晃荡着风的肥大校服外套里装得鼓鼓的。 他也没有看出来。 · 下午,池岛弯着腰从教室后门一路无声回到座位。 迟了几分钟,和没迟到差不多。 新同桌发现了,又悄悄递来小纸条。 -中午睡过头了吧?还好这节不是语文课。 并不是睡过头,池岛见到挡箭牌本尊,心虚指数直线上升。 她看看新同桌变化多端的字迹,想了想拿起笔。 -我有一套墨点的字帖,买多了用不上,明天给你拿来吧? -白老师说的对,多一分就能超过一千人。 其实不是多出来的,她也完全没有买字帖,要练字这种想法。 要从收到的第二个来自江承晦的快递说起。 相当心累,并且全面。 她打算放学后去书店给新同桌照着搬一套。 那天过后。 很多个夜晚,她伏在写字台前。 每用尽一根笔芯里的墨水,都觉得是在朝江承晦走近一步。 第30章 小城地广人稀,居民通常在中心公园活动。 池岛没听说过朝南的方向将建起一座游乐园。 她归结于学得废寝忘食,脱离社会,因此特意询问了几个同学和酒店工作人员,得到大约一致的回答。 “确定是我们这里?不可能吧,没见到一点宣传呢。” 心里忽然有些没底,但江承晦总不会诓人。 她心痒难挠老老实实地等来了五月中旬。 晚上放学,多风又多雨。 池岛抱着帆布书包走出校门,站在石檐遮挡下。 路边的积水不断扩大加深,她没穿雨衣,鞋子也不是高底的,考虑一口气蹚进水里,还是再磨蹭会,做足心理准备。 抬头张望,就看见街对面,江承晦身影明暗无辄似乎融进雨夜。 他手里撑伞,逆着鱼群一样向外散开的学生过来。 池岛紧挡雨水打湿书包,朝前走,一下踏进水洼里,索性丢掉顾忌,大步溅起水花去找他。 “江先生,今天十七号了。” 一部分伞罩住雨丝,她仰起头,目光尽头是肩端。 闻到江承晦身上有寒冷的气息,隐隐松木香。 他留意来往车辆与行人。 “明天去,今晚住附近。” 不纠结于他会知道明天上午放假,课程改到下午,因为本身就带有令人信服的魔力。 池岛小小欢呼了一声,“耶。” 乐园之行有了,住在附近避免早起行车,时间也不急迫,可以睡个懒觉。 雨滴顺着伞页连串滑落,江承晦拿着伞柄往低收了收。 “耶是什么意思。” 池岛卡住,就是开心的时候会说出的一个语气词而已,完全解释不出来。 他语气平常,她还是感受到了若即若离的打趣意味。 太坏了,故意使人窘迫。 这样想着,池岛也只是一声不吭,用有些湿润的头发蹭了一下他左肩。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池岛目光经过车尾熟悉的号码牌。 每次看见都仿佛中了大奖,细思起来,总有少遇到的缘故。 她打开车门进去,车内不像外面风吹雨打,江承晦开着空调,微微有些热。 她刚坐住,浑身冷意融开,舒服得发困。 “坐好了,”江承晦侧目,提醒她系上安全带又问,“住酒店还是我在那边的房子?” 池岛毫不迟疑选择后者,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来。 “你家里有人么?会不会不方便。” 其实她比较担心有别人在,会变成像上次楼姝在场时的情况。 也不是不接纳,只是相处很别扭。她不清楚自己在其中应该沉默还是说话,说话又要怎样插入,会不会唐突。 “没有人。”江承晦表示。 他抬起眼看着她笑,“我不太欢迎有人来我住处。” 应该不是意有所指吧。 难道刚才是出于礼貌才提出来的。 池岛懵懵的望了一会江承晦。 他说完这句话后再没有表明任何态度。 她垂下头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放弃,解开书包系绳翻出了一盒牛奶,试探着放到中央扶手上。 同时大方补充说:“接下来一个月的我都包了。” 也许是空间小形成的错觉,江承晦声音很近。 -- 第52页 “我不喝牛奶。” 尽管他一直看着路况,池岛却有点受不住他随时可能注视过来的视线。 她偏开头,翻找着书包垂死挣扎。 “我还有……一支漂亮的笔。” 如果江承晦喜欢垂耳兔。 那么一定会喜欢印着安哥拉兔的自动铅笔。 江承晦同样拒绝,语调一刻没变过,他单手从储物盒取出碟片保护套,抽出一张放进cd机,看起来对它更有兴致。 雨势渐大,他专注驾驶着车辆,带她前往提供睡眠空间的目的地。 音乐声响了起来,池岛的心情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沉重。 随着目的地渐近,从沉重转变成了自暴自弃。 “你都让我选了,不可以耍赖。” 江承晦正在过收费站,他靠着座椅,抬手将两张零钱探出车窗。 视线瞥过来,好整以暇道:“选择收回。” 池岛下意识摸耳朵,是不是幻听了。 车胎经过几道减速带,她也跟着恍惚晃了一阵。 回过神来,对上江承晦坦然的目光,意识到是真的,内心防线瞬间垮掉。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摇了摇头,气的开口忍不住呜咽。 “不行……我就要去……” 她想问楼姝可以去,为什么她就不可以,要被区别对待。心里拼命想知道又不太敢说出来,用力憋住呜咽声也没有成功。 江承晦听了却失笑。 他微垂下眼,看看她拉住他外套衣摆不松手。 一点不客气说:“太娇气了。” 池岛委屈得哽了一下。 手指又加重些力气,拉住江承晦的衣服。 车最后停在一栋住宅前。 她撑着江承晦的伞,在他出停车库时几步上前,抬起胳膊举高了伞柄。 雨一直嘈杂下着,间隙挟带的惊雷照亮了大片天空。 她目光跟随江承晦,十八岁这个不可预料的年纪,好像真的是不一样的,雀跃又很无奈。 “我没有带洗漱用具和换洗衣物。” 她看着又换到江承晦手里的伞顶说。 一放学就跟他走了,还有鞋子里渗了水,怕明天不会干。 江承晦握住门把手的同时开了指纹锁。 他示意她进去,“不碍事。” 池岛吸吸鼻子哦了一声,进去时轻手轻脚。 一个玄关灯都多瞅两眼,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结果抬眼就和转过身的江承晦撞上目光。 他唇角微弯,意味不言而喻。 池岛抿了抿唇,扭开头。 再次确定了他的眼睛很好看,想被长久注视。 又只是因为这一点,心虚得不敢对视。 她在玄关换鞋,江承晦去楼上找两件衣服。 秘书赶不及送来适合池岛穿的,只能先将就。 他没取出木衣架,拎着挂钩,拿男款衣裤下了楼。 看见池岛还立在玄关处,乖乖等他回来,神情中带着类似小猫蹲在一个存满了小鱼干的房间前的满足。 “江先生,你的家好像你,长桌是,壁炉是,挂画也是。” 这话意思跟他长得像桌子似的。 江承晦停下,“手伸出来。” 如果脸上的表情能转化为文字,池岛的一定是: “阿说错话了是风格 我知道错了你干嘛现在老师都不打手心了我真的怕疼 如果你打我我一定会哭出来的……” 她小小应下一声伸出了手。 江承晦将刚才一同翻出来的太阳系棒棒糖扔给她,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收的。 小孩子都喜欢吃糖,池岛也不例外。 她平静收下,抱着衣服跟在背后,自顾自小声嘟囔着。 “好漂亮,像宝石,他真好……” 江承晦乐着收下好人卡,带她上二楼指去客房。 “右手边第三间,配了浴室。” 之后他便回到办公室,处理了两个小时工作。 去地下泳池的时候,在楼梯口,客房的灯已经关了,没再溢出光亮,小孩睡着了。 池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充满怪力乱神。 她十几次醒来,其实还在梦中。 不过是自以为的醒来,回到入睡前的模样。 她看见前一天死去的人在风中回来讨要东西。 身处空无一人的病房一转身发现满是人。 被看不见的人抓住手和脚拖着往前走,真切发生过的感受和那股挣不开的力量。 最终她从黑暗中醒来,额间沁满汗,慌乱摁开台灯,望着天花板似乎仍陷在梦境的绝望中。 窗外雨声细细绵绵,她身旁一个人也没有,空的发慌。 其实还困着,眼睛睁不开,但不敢再睡了。 池岛走出房间,去楼下接杯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门开合,她望着楼梯前一扇黑暗的窗户,脚步又止住。 凌晨两点过半,距离天亮大概有五个小时,却令人觉得困在漫长黑暗中,永远无法脱离。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开始变得冰凉。 她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两秒钟可以辨别出,是江承晦。 “没睡?”江承晦刚运动完,准备回卧室休息。 看见本应躺在床上睡觉的池岛有些诧异。 -- 第53页 池岛套着被穿成了睡裙的衬衫,长裤松松垮垮,袖口和裤管都卷起了不少层边。 她眼睑被光蛰到一样撑不起来,声音都是倦倦的。 “我做了一个噩梦。” 然后就被吓得房间也不敢回。 江承晦想了想,“看电影吗?” 进了阁楼的放映室,门一关,四周都是墙,仿佛把雨雾隔绝在外,一点声听不到。 池岛窝在沙发上,裹着毛毯选影片。 她有模有样翻了两页,手臂搭在支起的膝盖上,脑袋枕着手背,一副努力过了的模样侧过脸。 “我选不出来。” “懒的。” 江承晦坐在旁边斜看了眼,T恤衣摆又被她拉住。他挑了一个有点催眠的片子,问看不看。 池岛赖赖唧唧点了点头,不到半分钟的片头没放完,人已经一点一点挪了过来,枕着抱枕倚住他肩膀。 不重,没碍上什么事,江承晦也就任由她不管了。 电影放到一半,主人公已经适应了从城市回到小森村的生活,能用亲手种植后采摘的农作物做出果酱,核桃饭团。 他低下眼,池岛头发散落在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安安静静的。 家庭,性格,年龄,截然相反两个人,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熟悉,像生活在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江承晦关掉投影仪,抱起毛毯里的池岛回客房。 睡梦中感受到,她抬起胳膊环住了他脖颈。 第31章 清晨自然醒来,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 阳光透过橘黄窗帘照进来,房间色调温暖绵长。 池岛翻了个身,手臂垂下床边,后半夜她再没有梦见什么,安安稳稳睡到了天亮。 柜子上,时针指向八点,不算早但也不晚。 她闭上眼,想着两分钟后就起来。 结果再睁开眼,一个小时都过去了。 江承晦也半点不着急,并没有来叫她起床,好早一些去游乐园。 以前,小时候和于佳住在一起,平日里不需要上学,没有其他事安排。 每天依旧早早起来,迟上十几分钟,于佳的口头教育就来了。 池岛舒舒服服的想,又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 身上还穿着江承晦的衣服,她脑袋埋进袖子,深深嗅了一口气。 好像带上了他的气息,令人愉悦的。 赖完床,池岛终于精神了一点,耷拉上不合脚的大鞋,在房间里洗漱,打开房门。 走廊的落地窗前临时摆了张椅子,上面放着两套白色衣物。 她下意识明白是女款,江承晦准备的。 其实她并不介意穿男款还是女款,身上这套就很好。 到底是要出门,她拿着新衣服好一会,换掉穿了不到一天的衬衫长裤。 慢吞吞走下楼梯。 房子采光很好,四面有窗,日光照得整个屋子亮亮堂堂。 昨晚漆黑一片的草木现在看去郁绿繁重,带着水色,滴到青灰石板上,院子里湿答答。 江承晦坐在壁炉前,在看一份英文报纸,听她下楼动静,抬眼看来。 “自己去吃早点。” 池岛动作一停,垂着头应下一声,转去右手边的餐厅。 起来太迟,江承晦已经吃过了,悔不当初。 桌上空着,她揪着发尾又去厨房看了看,不经意打开保温柜,里面装得满满的。 三明治,纯牛奶,蔬菜沙拉,早餐茶,油条,豆浆,鱼片粥,灌汤包,各式各样一应俱全。 她取了一只小奶黄包,三两口吃掉。 倒半杯温热的牛奶,边喝边回去找江承晦。 客厅里,江承晦戴着细丝框眼镜,手中的报纸翻了一面。 他衬衫雪白,款式和借给她那件相差无几,但穿在两人身上,效果完全不同。 她是宽松懒散,他却是挺括正板。 他视线还停留在报纸上,不偏不倚,出声问,“牛奶还热吗?” 池岛点头,暗戳戳走过去,用玻璃杯碰了碰他手背。 “你看,还是热的。” 温度透过杯子传出来,有一点暖手。 对于她的恶作剧,江承晦纹丝不动,只是说,“小心弄洒。” 池岛轻轻嗯了一声,成功进入他范围,她坐在沙发上,用一个抱枕垫到身后。 身体逐渐歪倒,缩短距离,后背隔着抱枕贴住江承晦。 从早上睁开眼,到现在,都在纠结一件事。 她昨晚是怎样回到的房间。 一杯牛奶喝完,仍没有找到答案。 池岛重心不动,歪倒着肩膀,伸长手臂,以一个极度别扭的姿势,把空玻璃杯放到前面的小矮桌上。 差些翻倒的时候,江承晦侧过来手臂。 她堪堪扶住,避免了以脸着陆,摔下去。 牛奶杯和旁边的茶杯保持在一条平行线上。 她揉了揉有点发麻的脸颊,小小调整抱枕位置,靠回江承晦身上。 沉默中丢了一半脸,继而扔了一半脸,她尝试着问。 “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然后是怎样回房间的呀。 江承晦指间展了下报纸,“嗯。” 池岛:“……” 她微微偏过头,决定问得明显一点。 “昨晚我自己走回去的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 第54页 江承晦对折报纸,放在一旁,抬手两指取下眼镜。 微微笑着,又嗯了一声。 所以真的是她自己走回去的。 池岛抿直了唇,确实也没有其他可能性了,她对自己有点失望。 江承晦看完了报纸,池岛极度失望之下又灌了半杯牛奶。 将到十点,他们带上两瓶水出发。 安徒生乐园建在郊区,从市里过来要两个小时。 从郊区出发,不到二十分钟。 路上,池岛以了解当今社会潮流的理由,关了车载cd。 翻出自己的mp3,插上耳机,分给江承晦其中一只。 池岛和江承晦各用一边,她的左耳和他的右耳听着完全相同的歌曲。 白色耳机线顺着脖颈垂在肩膀,晃晃悠悠。 半晌,只有乐器声,没有人声。 她低下头,屏幕上显示正在播放一首今年二月份刚出的纯音乐。 hideyuki hashimoto的《uta》 至于流不流行,她也不知道。 但这副耳机是要好好保存一辈子的。 行至半路,电话铃声响起,江承晦摘掉耳机。 池岛手忙脚乱按下了暂停,接住那枚悬落空中的耳机。 无所事事,她偏过头望窗外,正处于荒郊野岭。 到处都是高可逾墙的树和见不到尽头的公路。 没什么好看的。 车内空间封闭,多少都能听见点声。 电话来意大约是有几个认识人碰上了棘手的麻烦。 江承晦听了,简单应下两声,挂断电话。 池岛耳边戴着一个不发出声音的耳机。 手心里拿着一个似乎留有他体温的耳机。 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听歌,有些冒失,就此结束收起来,还失落。 “没事吧?”她问。 江承晦面不改色,在下一个路口掉了头。 “小事,需要过去一趟,距离不远。” 池岛没有多少应对突发情况的经验。 纠结几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干巴巴哦了一声。 松开握着耳机硌出红印的手心,缠拢耳机线,收了起来。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说了几遍,才终于流利地讲出口。 “……我不太想去。” 江承晦正在驶去相反的方向,一条陌生街道。 既不是他家,也不是回到市里的路线。 和他们出发前靠在沙发上一起研究过乐园线路同样相差甚远。 他调开了空,转过头说。 “是去乐园的另一条路,到了最多耽误半小时。” “可是……” 池岛无法接受突然改变的计划,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几个江承晦认识的人。 因为提前预料到会站在旁边看着江承晦,那种情况下生出边界感。 无法和他自然相处,类似于存在着隔阂而感知到害怕,和需要他。 这些她都没有办法真的像小孩子一样表达出来。 她迟疑地摇了下头,选择逃避。 “我不想去了。” 想要回去,回到熟悉环境,身边是熟悉的人。 窗外阳光正好,看起来十分温暖。 或许是这份温暖,才显得江承晦语气有些冷。 他一开始不言不语,后来声音是蓦然响起的。 “前面有公交车站。” 池岛看着窗外点了点头,似乎看到公交车站的站牌。 其他地方可能还会迷路,现在只要跟着车走就好了。 她自己选择的,也没有多少难过。 在几页的腹稿中,瞻前想后截取了最无足轻重的话。 “谢谢。” 江承晦在路边停下车。 一个字都没有说。 池岛下了车,太阳有些晃眼。 她抱着书包,回头看着一同走过的路。 可能今天走到这里,以后也停到这里了。 对于这段一戳即破的关系,她一直无能为力。 像只身一人,在手术室门外心慌意乱的等待,最后手术室灯灭了,医生走出来,告诉她自己尽力了。 她什么都想做,什么都没有用。 可能也正因为除了年纪轻轻,其他什么都没有吧。 这不是开心的事,她却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遇到江承晦。 他进了她家的院子,当时状态很差。 他大概是经过了不止三两件事,那晚留下的不止字条。 还有半板硬糖,药片一样的包装,她从没见过,记得吃起来特别酸。 几辆公交车从池岛身旁经过。 周围往来的行人不着痕迹地打量。 她低下头,蹲在路边走不动路,有点累。 身上还穿着江承晦准备的衣服。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跳出江承晦几个字。 池岛来不及做出反应,下意识划向接通。 不远处时有时无的人声,车辆经过卷起沙土的街道都仿佛消失。 她听见自己每一次呼吸。 电话对面江承晦声音有些低,依旧很清晰,他说。 “我从没提起,但现在希望你知道,我出现在学校门口,寄快递,今天去乐园,不是因为巧合在那里停车,不是因为多出来教材没地方放,不是因为这里正好有一个乐园,是我选择了你。” 池岛怔在原地,拿着电话的手指发颤。 -- 第55页 江承晦:“你在哪?” 这次池岛很快就能回答出,她看了看前面。 告诉他,“公交站台。” 话语清楚,实际醉了酒一样,脑袋和心跳昏昏沉沉不能思考。 江承晦没有挂断电话。 其间杂声传过来,轻脆的金属响动,似乎是扳动了打火机。 “向过来时的路走,第一个路口,左转。” 路口在池岛前方,不超五十米。 话音落下她跑过去,用了几乎不到十秒。 长长的呼吸声,剧烈运动瞬间产生的酸疼,混杂着不远处江承晦看来的那一眼。 他停在过个弯就能看见的路边。 眼里有着她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抱歉 晚上还有一更 第32章 背后大片绿荫,地面晒得发亮。 人的身影投上去,立起一道纵长灰影。 江承晦放松靠着车,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刚点上。 丝丝缕缕的烟雾缓慢腾起,风经过,不一会儿便散开。 他抬眼看过来,神情有些诧异,或许是因为她来得太快。 不过只是两三秒,他面色如常掐灭了烟,径自摇着头,漫不经心笑起来。 “脾气不小。” 这话像指责,但还带着点抱怨。 池岛一声不吭走过去,进到那片绿荫里,书包抵着车门。 两人的影子也重叠了一部分,仿若不同来处却汇聚的河流,又各自分开。 她想问电话里的事要怎么解决,开不了口。 刚才是没吵起来,也很快回到了一起,但气氛还是有些微妙的,没有早上好。 江承晦绕到车后面,不知道是做什么。 回来时池岛才明白,是去取了水,他扔过来其中一瓶。 他像是发现了,也像是随便调侃。 “挺好,现在还只是不说话,这要真把你扔那,下次见着,估计看都不看一眼。” 池岛被说得更挤不出话。 她脸上发热,一半是太阳晒的,一半是因为羞愧。 运动饮料放在车里隔绝着温度,贴得手心有些凉。 余光里,江承晦修长的手指屈了起来,轻松拧开瓶盖,递到唇边。 纯黑的小圆瓶盖,冷白的手指。 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单音节询问。 池岛回过神,刚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想到真的做到。 她咬住了江承晦的手腕,牙齿还有点被坚硬的骨头硌到。 一抬头,江承晦正垂眼看过来,脸上没表情。 池岛心里咯噔一下。 恍惚松开了牙。 江承晦苍白削瘦的手腕上,立刻出现了一圈深牙印。 她松开没一会,那片皮肤便迅速红了起来。 池岛直觉不太妙,这时候才是真的闭嘴比较好。 出于补救心理,她颤颤巍巍吹了两口气。 希望江承晦能够明白这份暗示,吹一吹就不疼了。 和她下意识认为的态度正好相反。 江承晦抬起手腕看了看,不大在意,关注点更是放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牙齿够整齐的。 多年后,隔三差五的,池岛身体哪个地方就能收到一口牙印,力道再重一分便会见血。 而在当时,她毫无危机感,最多有一点点羞耻。 听到了江承晦的疑似夸奖的评价。 她想到他上一句,调侃自己脾气大不说话。 憋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挤出了一句。 “……谢谢。” 江承晦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先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他轻笑,手中的水瓶晃了一下。 池岛再坐到车上,他们直接去了游乐园。 这个游乐园没什么名声,建得却大,隔着很远,便能看见半空中的摩天轮一角。 里面有湖,假山,一片树林。 她能想象到的游乐设备里面几乎都有。 人却是不多的,估计整个游乐园包括他们在内都不足二十个。 她没有到游乐园玩的经验。 方成诗去过,小姨带着的。 池一升那里有,但也没有带她去过。 池岛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穿过特意做大的滑梯,长颈鹿跷跷板。 她手上拿着很像云朵的橘色棉花糖,一个美人鱼形状的气球,有点纠结问江承晦。 “这个游乐园地址偏僻,人这么少,刚才那些卖气球卖棉花糖和玩具小吃的人会不会赚不到钱?” 江承晦在看画着地形图的册子,他今天穿得很休闲。 放下一只手压了压她发顶,“他们明天就去别的地方了。” “哦。”池岛仰了仰头,总担心头发被弄乱,会不好看。 思绪间隙,似乎仍能闻到他指间很淡的烟草气息。 两人正处于中心地带,她张望一阵,脑袋蹭过去。 “找到过山车了么?” 江承晦推开贴过来的小脑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红色标点。 对于她想玩过山车这类刺激的项目,而不是旋转木马摩天轮一类,接受良好。 毕竟当初池岛还在看《如何剥东北虎的皮》,并且真真切切想动手实操,领教一下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从某个不寻常的角度来说,她也算是胆子比天大。 -- 第56页 虽然一遇上小事,缩得像只软毛刺猬似的。 这份过强的反差,经常使他觉得比企业上的发展有趣多了。 池岛得到一份明确指示出过山车位置的地图。 在带了一段路后,她觉得地图画错了。 又在路痴属性的认知下,深切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地图只是一份画得不太好看的画纸。 “不走了?” 分岔路口前,江承晦等她左转还是右转问。 池岛也很想走。 但她怕凭着一本游乐园的小册子能走到天涯地角。 江承晦语气中带着笑。 “站起来。” “不站。” 池岛蹲在一朵蘑菇形状的玩具建筑物旁。 走了好久,她累了,她还看出来江承晦是故意看她走错路的。 江承晦神色坦然,“快到了。” 说着,他又指地图,告诉她现在的方向,走到了哪里。 一看到地图,池岛就很痛苦。 她扭过头,不去看它,在江承晦几次安抚下,心软了,露出眼睛。 心思却很难放在地图上。 江承晦手腕侧面的牙印还没有消,被她咬得深,皮肤陷进去一点点。 以至于过去一个多小时还挺明显,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出是个牙印。 不知道疼不疼,池岛有些后悔。 还有些想亲一亲那处牙印。 “池岛?”江承晦晃了一下小册子,“沿着这条路上去,大概两百米,到临山区左转……” “嗯嗯嗯。” 池岛态度格外认真的应着。 余光里,牙印随着江承晦的动作动来动去。 她大概是手欠,趁着他讲第二遍的时候。 飞快举起手揪住他外套袖口,往下拉了拉,企图挡住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 终究慢一步,江承晦轻一抬手,那截袖口就从她指间溜走。 他亲口夸奖过的能看出牙齿挺整齐的牙印,被遮挡住一半,剩下另一半明晃晃露着。 半遮半掩,更加引人注目。 池岛失策,同时丢脸丢出新纪录。 羞愤欲死咬人家一口,还不想承认,试图盖住罪证,掩人耳目,结果被抓住了现行。 “……你讲到哪里了?” 池岛垂下眼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问。 她这回打算认真听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认真到能够默背出来的程度。 江承晦却收起地图,似乎放弃了,带她往前走。 一路上语气淡淡道。 “刚才你荡秋千,我去湖边上给你买棉花糖——” 池岛不太想听,第六感不是好事。 她低着头蔫蔫地跟在江承晦身后。 纵然如此,听到他后面的话还是呼吸一窒。 他说:“卖棉花糖的人问,‘你这手上怎么弄的?看着挺用劲儿’” 池岛听不下去了,也走不下去了。 她现在就想在旁边挖一个坑,跳进去,埋一埋,入土为安。 江承晦话没说完。 “还有你手上那个美人鱼气球,卖气球的是个中年女人,带着她家女儿——” 池岛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听到此处,略微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 为人母的女性都是包容,友好的。 应该很能理解,一气之下或者秀色可餐的行为。 “她家女儿说。” 江承晦不按套路出牌,他看过来,眼神中没有谴责意味,但是充满了对自己听到的话的赞同。 “‘我上小学之后就不咬人了。’” 距离池岛幼儿园毕业,开始上小学,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她身体逐渐僵硬。 望见江承晦在前面越走越远,又恢复半死不活状态跟上去。 目光每次触到江承晦袖口,心里点一根蜡烛。 一边小心翼翼问,“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看到了吧?” 乐园里总共几个人,他们接触的也不多。 江承晦停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给人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还有卖兔耳发箍的,小商品铺的,推冰淇淋车的。” 随着他每说出半句,池岛抬手摸了摸戴在头顶的兔耳朵。 低头瞅了瞅因为吃冰淇淋不小心弄脏的运动鞋,手伸进口袋,里面还有半包擦干净鞋面的纸巾。 她心里充满了绝望。 “你咬我一口吧。”她卷起袖子。 心死如灰将手臂递到江承晦面前。 江承晦笑,不应她。 池岛几番挣扎无果,只好垂头丧气跟在他身边继续朝目标走。 她的手无法引起食欲,她也没有办法。 走过种着假蘑菇的石头小路,经过彩色房顶的童话小屋。 很神奇的一点是,池岛找了半天都找不到的过山车,在江承晦带路下,几分钟就出现在眼前了。 她总不会是个满级路痴。 她想了想,决定归结于江承晦的魔力。 过山车占地面积很长,在空中设了几个大回圈,看起来像盘旋的龙。 真要上去的时候,池岛有一点怕了,她拉住江承晦的衣摆,怂怂的做了一只甩不掉的跟屁虫。 江承晦无奈之下,跟她一起上去。 “其实我并不是很害怕。”一个人的话,自己也可以。 -- 第57页 池岛抱住压在肩膀上安全压杠,小声强调。 旁边的江承晦扯起嘴角,“一会儿别叫。” “……”池岛闭嘴了。 这又不是她能控制住的事,声音它不听使唤的。 小列车开始行动,在攀升阶段,很平稳,并不刺激吓人。 没有旁人,她和江承晦坐在巨大的空中建筑物上,有一瞬产生了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错觉。 她看了一眼前面,注意力一直在身侧人身上。 他的手掌自然垂着,既没有紧张得沁出薄汗,也没有像她似的抓住安全压杠。 想牵一牵。 这想法来得突然,也充满唐突。 她叹一口长气,像他一样,垂下了手,或许不经意间会碰一下。 不久前小列车还正常的往前行驶,此时爬到最高点,快速滑落,无法控制,仿佛摔了下去。 池岛没有叫出声,她牵住了江承晦的手。 指间相触,受到一种更贴合的力量。 数不清多少回环轨道,世界颠倒,她闭着眼不敢睁开。 好像被用力抛出去,下一秒就会死亡。 但手一直紧攥着,知道身侧有江承晦在,不觉得遗憾。 在年少气盛的十八岁的那个瞬间。 能同他一起到百年之后,她其实也是开心的。 第33章 列车到终点,缓缓停了下来。 池岛有听说坐过山车特别刺激。 真正体验,才知道以前只是单单理解字面,太低估它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去回到安全地面的,整个人都很恍惚。 一样经历过生死时刻,江承晦下来后和上去前并无不同。 他微低着头,手掌朝后整理翻起的外套衣领。 仿佛惺忪之际打了个小瞌睡。 像她这样头重脚轻,一路飘飘浮浮。 忽然就显得很奇怪,不太正常。 池岛没忘记几分钟前放下的大话,她忽略掉不适感,拉着气球走出去。 其实只是身体在动,脑海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惊险中。 “耳朵不要了?” 江承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池岛条件反射摸了摸自己耳朵,好好的。 侧过头,江承晦拿着从存放处取回来的兔耳朵,充满违和感。 坐过山车前,工作人员提醒经过回环轨道这类头饰容易掉,便摘了下去。 “要。” 她接过兔耳朵发箍,戴到发间,试过几次,位置都有点别扭。 “……江先生。” 遇事不决找江承晦,一定能办好。 池岛放弃了,拿下缠着散开的发丝的兔耳朵,贴过去。 江承晦停下,左手插在长裤口袋里。 “前面洗手间,有镜子。” 拐出小路的时候,池岛也看到了。 一个装修成红蘑菇顶的小房子。 她指间碰了碰垂下来的兔耳朵。 小声回答:“可是我不想去,不想自己戴。” 多理直气壮。 江承晦气笑。 他抽出手掌接过兔耳发箍。 一低下眼,池岛的头发柔顺垂落,他看着就生疏。 给姑娘家戴发饰,也是第一次。 “高中生可以留长发?” 江承晦端详片刻,目测出合适的基准点。 轻撑开发箍底部,将两边镀金发卡藏进头发,仅露出两只白兔子耳朵。 发丝游过指间缝隙,带着自然的卷曲弧度,细细软软,有些滑手。 之前池岛要么团起头发,扎个揪揪。 要么编起来,估计绕了不少圈,看着都挺短的。 头发一经散下来,垂到腰间,长,而且浓。 在视觉上是一种舒适的体验。 池岛看着他外套中间的金属拉链,等安上兔子耳朵。 “学校管得松,每天扎起来,不被看出来长就好了。” 她一直很小心。 兔耳发圈不像衣服一样有多种尺寸,但大部分人戴上去都会合适。 到了她这里,就不太合适,他们还没有玩过山车的时候,发箍已经往额头前滑过很多次。 江承晦手指一同缠绕她发丝,轻微调整着,让它好好安家。 “今天怎么没有扎住,一会就要去学校了。” 他替她戴好发箍,顺便把跑出来的两绺头发捎带到耳后。 池岛默了两秒,不情不愿回答。 “因为臭美。 这应该很正常的,毕竟她都已经快满十八岁零一个月了。 但在看到江承晦唇角微弯的时候,还是脸颊发烫。 垂下来的兔子耳朵轻轻晃了晃,她努力为这句话增加可信度。 “我还和朋友约好了要去打耳洞。” 这样的约定,池岛跟蓝莹提过好多次,有回甚至到了打耳洞的美容院。 然后蓝莹获得了新耳洞,她被吓出来了。 江承晦不知情,他视线转过来,“我送你一对耳坠吧。” 第一对,总是不一样的,要漂亮一些。 · 早上去得晚,从游乐园出来,已经很迟了。 赶着回学校,来不及留出午餐时间。 江承晦四顾周围,没有一家叫的上名字的餐厅。 他问池岛饿不饿,想吃什么。 目光里,池岛像一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向日葵,半点不着急。 -- 第58页 相较两个月前,眼神中有了点少女的明亮。 身上还是没分量,看得出来,都不用上秤称。 池岛一秒没犹豫,“喝粥。” 胃不好就是要喝热乎乎的粥。 转过去的街角,有一家夹在烤串店和汉堡店中间的粥铺。 她下去打包了两份香菇鳕鱼粥,一些面点,很快带回车上。 江承晦只在她刚拿回来的时候停着车动了两口,之后一直开车。 可以在红绿灯的间隙再喝些,池岛坚持着提了几次,都被拒绝。 她能够摆出很多话,例如郊区人不多,车也没有几辆,不妨碍。 但江承晦只要表示出明确的推拒,简简单单说两个字不用。 她就没有声音了,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仿佛浇了一瓢冷水。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担忧也都湿透,面前是一堵墙。 其实从前不会这样,认识以来,她知道他一贯话少,态度明确,不会有多在意。 只是在偶然看见了那份不同后,回到平常,有些难适应。 “开这么久的车,你会不会有点累阿,要不然我打车回去吧?” 池岛后知后觉,懊悔地问。 一开始和江承晦总在一起,下意识以为是要一起走的。 现在才突然发现,他陪她玩了一上午,已经做到约定好的事。 可以直接回到在这边的房子,或者去处理工作。 江承晦摇头,“我回市区有事,不过——” 他回答她前半句,“你可以说会儿话。” 池岛:“……” 她怀疑江承晦是想让她自言自语,充当人型收音机。 “那我要说什么?”她故作幽默问,“讲个笑话么,还是说一段单口相声。” 江承晦被逗笑,“都行。” 池岛看着他,跟着他笑了起来。 这人真奇怪,一个表情能把她所有糟糕情绪融化掉。 奈何脑子里没有令人前俯后仰的笑话。 口才也没有好到撑得起一段相声。 她想了好一阵,否决掉不假思索就能背出来的各科知识点。 慢吞吞开口,“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庭,其实我也没有跟别人说起过。” 在学校里总会遇到同学问起,她一般敷衍过去,或者不理会。 至于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就是不喜欢。 “但我每讲一件事,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说着再次揭开了外卖盒盖子。 里面的糯米烧卖还是热的,适合一口一个。 江承晦低头瞥了眼,用配好的竹签叉走了一个。 “继续。” 池岛绷住表情,忍着笑轻快应下一声, 一秒前还在提心吊胆,如果他可听可不听,并不感兴趣怎么办。 她可能真的会对自己无语到跳车窗。 她回忆着,尽力流畅表达,可能说出来后还是混乱不清。 “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对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感觉。 “大概因为那时候不懂事,外界一切都顺理成章。 “就像一日三餐,它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已经刻在生活中。” “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离婚,是在小学二年级,要交家庭情况调查表。 “我交上去的——第三天,班里一个女生忽然哭着冲过来。 “她指给别人看,质问我,是不是爸爸妈妈也离婚了。” “平时我虽然也知道,但像走在雾里,四周灰蒙蒙,看不清。 “现在他们已经各自有了新家庭,还有一个孩子。 “我希望……我希望我和他们互不往来。” 到了市区,周遭逐渐繁华。 江承晦没有给出任何好坏评价。 他捡起竹签,叉中了一块卤牛肉。 是要继续的意思。 卤牛肉拿回来的时候就不热,现在更凉了。 池岛有点不想让他吃,默默收起来,重新推过去鳕鱼粥。 这会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完全控制不住嘴巴。 有时候江承晦抛出一句话,她自己就能叭叭叭说上半天。 声音从刚开始的清晰到现在变到有些哑。 “我还好喜欢书,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兴趣特长,只是这一个了。” “以前很喜欢吃绿豆糕,现在不能说不喜欢,就是很少见到。 “小时候我带上一盒绿豆糕,能去新华书店待一整天。 江承晦听了若有所思,笑问,“是不是画机器人的小纸盒?” 同时他从扶手箱取出那盒不喝但收下的牛奶,侧头看了一眼,示意她润嗓子, “对对,就是那种。”池岛脸上麻麻的应下。 目光瞄到立在中央扶手上的盒装鲜牛奶,僵硬地扭过头。 还有好多话想说,但她小小咳嗽了一下。 再开口,声音还是很哑,只好放弃了。 平时并没有这样过,平时甚至和班里同学都很少开□□流。 如果问起,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在他面前话很多,以至于说到嗓子哑了。 也不知道江承晦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其实池岛现在还怀疑自己的脸颊有点泛红了。 能感觉到热热的,温度降不下去。 就特别,难堪。 为什么要兴奋和脸红,她又不是想要成为他妻子那种的喜欢他。 -- 第59页 江承晦将车驶进校园路,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余下时间足够她换上校服,扎起头发。 “我记得曾经也吃过那种黄豆糕,忘了在哪里,十多年前了。” 池岛扭过脸,对着车窗。 心想好像只有在老家那边才见过,后来辗转很多城市去找过,没有一个地方售卖。 但如果江承晦想吃,她有这个信心,能够复刻出来。 微哑的声音说出口前一秒,她看着窗外,忽然怔住。 商业街午高峰时段,车堵成一片,行人熙熙攘攘。 反扣着帽子的男生,和几个人勾肩搭背,在路边的小吃摊前等着自己那份食物。 他露出来的手臂上有一片烧疤,那只手当年也弄脏过池岛的白裙。 池岛脑海中最先跳出来的画面,是男生离开前的一天夜晚。 池一升和于佳在旁边看着电视,男生和她打闹。 他突然过来,池岛摔到地上,拳头就砸了起来,冲着脑袋。 一拳一拳,她脑袋昏昏沉沉,说不上来疼不疼,只是被震得很晕。 过了一阵,于佳发现,大喊了几声,男生笑嘻嘻走开。 “……池岛。” 她回过神,听到江承晦的声音,他顿了顿抬起眼,不过几秒,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眼圈怎么红了?” 池岛垂下眼睛,不想承认。 旁边江承晦升起了车窗,他手指敲在粥杯纸盖上。 “需要喝粥?” “不是,”池岛用力摇头,几次深呼吸,压制住发颤的声音。 本来就沙哑的嗓子,现在还加上了沉闷厚重的鼻音。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全部告诉你了。”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第34章 短暂几秒安静。 江承晦抬眼看了下车顶,淡笑,“不怕撞到天花板?” 话音脱口而出,池岛才意识到不合适,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不怕撞到天花板,但没有答应已经是拒绝了,再生不出勇气第二次开口。 害怕关系弄僵,也怕他生气。 这样谈及其他的一问。 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出事情发生很久却依旧住在心里的梦魇。 上次聊到白裙子,她也只是简单一句“被人弄脏”来带过,会不会算隐瞒。 前方堵住的路段疏通开,车辆又开始缓慢往前流动。 距离学校已经不远了,从他的车窗望出去能看见正门。 江承晦将车停在学校对面,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丝毫没有打开车门锁的迹象。 他抬起手很敷衍的揉了两下她头发,不轻不重问。 “我给你起个头?” 池岛就有点气。 歪着脖子往旁边挪了挪,快要贴到车窗上。 见他收了手,又无可奈何蹭回去。 好歹还没有揭过去,要问一问的。 她不小心看过去,袖口下,江承晦手腕上的牙印不知道时候没有了。 “刚才路边有个人,算是我亲戚。” 她努力简单概括,为的是不让他觉得麻烦。 “那个人喜欢打架,我被他打过,感觉有些吓人。” 江承晦观察力很好,池岛一直这样觉得。 他仅凭几句话判断出了事情发生有些年岁,然后很快注意到她不曾发现过的细节。 “过去很久他还记得你,如果你们没有联系,是亲戚那边在保持联系?” 几分钟前的场景历历在目。 池岛根本没有看出来那个男生露出半点痕迹,能以此证明过去近十年,他仍记得她当时那张包子脸。 但她确实还在跟几个亲戚保持联系。 以前借住过,无可避免的,遇上她们家孩子升学期的时候。 打来电话,要提前复习,她会寄去自己用过的课本和笔记。 “你是说,那个人从亲戚口中知道我么?” 池岛光是想到,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个时候江承晦倒是很好说话地开了车门,放她下去。 “猜测而已,去上课吧。那人不会进到学校,等你放学也离开了。” 池岛几分不信。 在学校姑且碰不上,但出了学校后。 江承晦又不是那个男生,怎么会知道男生有没有离开。 她权当作安慰,闷闷嗯了一声。 也知道就算自己和男生在校外碰上,江承晦并不能怎么样。 临下车,她小声道别,“下次见,路上注意安全。” 之后站在几步外,背着书包,两手在空中摇来摇去地挥着。 看江承晦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一点影子都消失。 池岛放下手臂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落到自己发顶。 学着江承晦的模样摸了摸,触感和受力相加,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感。 但希望他觉得不讨厌,下次还会来光临。 高考就快到了,高三生放学一向要迟,最近天气又回温。 她进了校门,从校门走出来,天色由亮转暗,街上行人依旧有不少。 算不上拥挤,但一路走过去,也能与几个人擦肩而过。 学校到酒店,几分钟路程,她走得小心翼翼。 -- 第60页 在江承晦说过等到她放学男生也离开了的话后,平平静静度过几天,竟然真的没有再遇上。 池岛的活动范围便扩大一点点。 她回走到街道对面的路,夜晚去酒店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 那天偶然一瞥,多年后又遇到那个的男生,像是幻觉,其实并不存在。 那天江承晦虽然没有把话说满,她依旧单方面断开了和亲戚的联系, 至此心情终于迎来了晴天。 又一个周末下午。 池岛跟蓝莹去附近的电玩城。 “我和你说件事。” 路上,她几次犹豫,羞耻到难以开口。 蓝莹目光疑惑,不出片刻打了个响指,一脸沉重地猜测。 “不想考山城了?” 并不是,池岛就没有考虑过山城以外的大学。 她摇着头,磕磕巴巴道,“我讲出来,你别说我。” “行,”蓝莹一口答应,“能有多大的事,友谊天长地久!” 池岛也是这样想的,但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 她都十几回了。 “你也答应我,情绪要保持平静。” 她还是不太放心,补充道。 蓝莹一时没开口,似乎察觉到了不妙。 思考几秒,“要不然你先憋住,别说——” “我想打耳洞。” 池岛飞快吐出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成功打断对方的阻挠。 肉眼可见,蓝莹的气忿值在上升。 她扭过头转移注意力,几秒后又稀奇地扭回来,气得乐了出声。 “第几次了?!说话算数吗?这要是换个人,现在耳眼多得都能让人犯密集恐惧症了。” “不至于的。” 池岛早有预料,像上次上上次一样安抚,“大不了我们就当作去散个步,运动一下。” 其实她还真没把握一定会打上。 如果不是江承晦这根萝卜在眼前钓着,近两年是不准备去做的,后两年也不太有可能。 想法只是想法,未必能够真实现,毕竟是要在身上穿个孔,她又不是纸做的,不痛不痒。 从下午磨到晚上,蓝莹终于松了一点口。 池岛也已经抓到了两只泰迪熊,一只小乌龟玩偶。 蓝莹玩了两个小时投篮机过来,拿着一小筐游戏币,抹掉额角的汗,几分好奇道。 “说说,这次怎么又想打耳洞了?” 要是很容易开口,池岛在路上也不会纠结那么久。 她看着抓娃娃机玻璃里的机械手勾住小羊驼,提到半空,突然小羊驼就滑了下去。 郁闷得捏住了手中泰迪熊的一截短尾巴。 她回过头,蓝莹正笑得前仰后合。 池岛:“……” 她要中场休息。 其实为什么要打耳洞,说起来挺光明正大。 因为想戴漂漂亮亮的耳坠。 这话是纠不出来错的。 但心里知道,那些小情绪不那么见得了光。 耳坠前面,还要加上江承晦的名义。 经过他的手,是送给她的礼物。 她也很想得到,很想拥有被赋予了不同意义的一件耳坠。 这话再一说出口,就隐隐约约转了几个弯,别人不知道,但从她心里是经过的,会留下痕迹。 好在蓝莹也没有很在意,随即便被抓娃娃机吸引了注意力。 接连几次差一点就抓出来玩偶的愤怒,彻底转移走战火。 当天晚上,池岛成功抓获九只软绵绵的布偶。 和蓝莹一样失望的差一点凑了整数。 以至于第二天,自习课的间隙,脑海中都时不时蹦出来昨天那台可恶的抓娃娃机。 她想起来也是淡淡的,总还有机会。 比较后悔是,和江承晦那天的道别。 距离上次见到已经过去了很久。 早知道当时不该说下次见,而是说下周见。 这样想着,池岛又在纸上算起了时间。 之前是算距离见到江承晦还剩下多少天。 现在是距离上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了多久。 第35章 制作绿豆糕的方法很多,池岛在网上找到几十种。 她挑选了一些打印出来,准备挨个试一遍,尽量做出接近记忆中的口感的绿豆糕。 原配方无迹可寻,但材料无非要用到去皮绿豆,糖粉,奶粉,黄油。 难掌握的只是比例。 她借用酒店厨房,利用下课时间,从星期五做到又一个星期五。 有几次,戴一次性白帽子和口罩的厨师经过。 他们手上拿着各种食材,瞟来几眼,善意地问。 “给男朋友准备的?” 池岛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背着身,她抿紧了唇,案板上列着切好的一个个豆沙块。 “不是男朋友。” 两人算朋友,她只能确定这一点。 说不出口,不想承认。 厨师了然,乐呵呵道:“加把劲做出来以后就是了!” 听得出来是鼓励。 池岛笑了下,心里加倍失落。 已经做出半个冰箱的绿豆糕。 味道也差不多了,池岛总觉得下一次做得能更好,磨磨蹭蹭就拖到了六月份。 做的时候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会有些着急。 -- 第61页 但每次绿豆糕定型,尝到相较之前的细微变化。 总还开心,希望他喜欢。 最后终于复刻出百分之九十接近童年回忆的绿豆糕。 她挑出最好看的一块,拍下几十张照片,选了其中一张,给他传过去。 删删减减发了几个字,“味道也像。” 做完这件事,像卸下了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头。 池岛装好一盒绿豆糕,身心俱疲回到房间。 前面有一堆事情等着做,她一动不动,看着空白的墙壁好一阵。 觉得自己傻了,同时还高兴。 不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现在只要一想到江承晦等下会回过来的消息,她整个人都像淹没在花海里。 成功做出来绿豆糕的喜悦过去,接下来却是不安了。 到下午池岛回学校上课,她的手机没有弹进一条新消息。 她知道这种状态不对劲,马上就要高考了,应该抓紧时间复习,所有心思花费在如何提高成绩上。 这样想着,下课时间又摁亮了手机屏幕。 心想江承晦是不是在忙。 “来,好好写啊。”面前突然出现一张纸。 一个平时没有来往的同学放下一张同学录,转身又发给旁边的同学。 临近毕业,到了快要分别的时候。 最近学生们都在以各种方式保存高中时期的回忆。 池岛没有多少眷恋,她找出空白卡片凑合。 只给了两三个人,随便他们写什么,其中一张交给蓝莹后回到教室。 她座位上,邓小碗正坐在那里,翻开桌上的《格林童话》。 她看到她回来,隔着半个教室喊过来。 “上节课发下来的那张卷你放哪了呀?我最后那道大题错了,怎么想都解不出来。” 那本童话书里夹着照片,四岁时的一张全家福。 池岛一瞬间指尖发凉。 她快步走过去,将书抢到手中。 听见自己声音冷冰冰。 “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吗?” 邓小碗一推桌子站起来,莫名其妙道。 “我翻你书怎么了,不就是一本童话故事,哦对,我看见了里面还有一张照片,不能见人吗?” 童话故事书已经很旧了,表面微微泛黄,是一件生日礼物。 池岛脊背直挺,站在过道间,指尖攥得发白。 周围学生神色各异,视线全部聚拢过来。 仿佛回到了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她竭尽全力保持着平静。 “不是不能见人,是只给人看。” 几个凑热闹的同学,一副看好戏模样当场笑出声。 邓小碗红着眼睛,气得跑出教室。 池岛只觉得麻木。 她就不该留下照片,最好撕掉扔进垃圾桶。 可真打定了注意,她看着照片里池一升和于佳一左一右牵着她,背景在曾经的老房子。 当时或许是午后,阳光特别温柔。 她又觉得到底要不要撕掉,还需要再想一想。 江承晦的消息是在当晚十一点回过来的。 他发了一个表情,竖起的大拇指。 池岛臭着脸看完。 宁愿当作从来没收到过他的回复。 下午学校有一个讲座,早放学。 她背着书包回了酒店,隔着楼梯,便见到不久前发来消息的江承晦,他坐在半个人高的花瓶边,和谁交谈。 不期待的时候又遇到。 她无声经过,快速回到房间取上绿豆糕,书包还背在身上,就下去找江承晦。 他依然西装革履,脸上没什么表情,远远能给人一种距离感。 桌子对面的人已经离开了,不确定还会不会回来。 池岛忽然出现,把装有绿豆糕的便当盒放在桌子上。 提前声明:“不是我做的。” 说完,她左右望了望,刚才那人好像不会回来了。 她表面镇定地坐到了没有表现出诧异的江承晦对面。 便当盒上的盖子透明,能看见里面排列得绿豆糕,整整齐齐。 为了避免池岛恼羞成怒,江承晦选择不拆穿。 他看过去,“背着书包坐下不难受?” 确实硌得不舒服,池岛一开始想过摘下去。 可万一原本坐在这里的人回来,会显得她好像很不想离开,连书包都取下来了。 背着书包却不一样,只是随便坐一坐,随时都可以离开。 于是听到了江承晦的话,就仿佛得到赦令。 池岛慢吞吞取下书包,放到旁边的沙发椅上。 心里有点得意。 江承晦推过来他手边的陶瓷杯。 里面是咖啡,颜色比上次喝的意式浓缩淡很多。 看起来似乎是不久前才做好的。 池岛刚回来时完全没注意到他面前有杯子。 但上次苦涩的阴影还在,她瞅了瞅就收回眼,不上他的当。 江承晦笑了,“喝吧,没毒。” 池岛捧住杯子,依旧不太放心,先闻了闻。 “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闻言,江承晦还真的思考了几秒。 “你可以骗回来。” “……” 池岛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办到。 她抱着大慈大悲的心态,决定来个一口闷。 -- 第62页 以显示这杯迷魂药的好喝程度。 一小口下去。 ……似乎有点甜,奶香味很重。 她接连喝掉几口,满足地放下陶瓷杯。 心里刷新了最好喝咖啡的记录。 江承晦看了看她,“开心了?” 池岛重重点头,想起上次在咖啡馆明显被坑,又心有戚戚小声念叨了一句。 “那回干嘛不提醒我,喝起来真的很苦,加再多糖也没有用,那天晚上,第二天,还有周六,我都不敢再喝咖啡了,那哪里是咖啡阿,分明应该叫作——戒咖啡神水……” 江承晦被念得想笑,从她新换的一个印满小樱桃的粉色提手袋里取出来便当盒。 “晚上不需要复习吗?” 池岛默默扭过头,抱起陶瓷杯小口喝着。 晚上是要复习的,但她还没有喝完咖啡,不着急。 她想着叹声气,“我们班老师都没有这样催我……” 也没有像个恶魔一样成箱成箱的让她做题。 江承晦在某个方面并不存在自知之明。 “我什么时候催过你?” 池岛:“半分钟之前。” 江承晦手指一顿,放下便当盒盖子,似笑非笑看过来。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和他相比,池岛觉得自己真是太讲道理了。 至少她就说不出以骗治骗的话。 江承晦还在等着回答。 并没有不讲道理的池岛又喝了一小口咖啡,回答“能”不对,回答“不能”也不对。 她干巴巴应了一声,“哦。” 抬头便被江承晦塞进嘴里一块绿豆糕。 池岛鼓着脸颊吃下去,不枉费做了这么久,味道还是很像的。 她担心嘴角有食物残渣,从桌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 没怎么过脑子,把他刚才的话还了回去,“吃吧,没毒。” 江承晦就靠住沙发背,手指拿着的一块绿豆糕都晃了下,笑得。 “喂你一口吃的,这嘴怎么还欠欠的。” 池岛手心冒出了薄汗,被调侃得侧了侧脑袋,有些难为情。 她望着咖啡杯里的倒影,不去看他。 心中还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可能是不太好的方面,但她特别喜欢自己有一点点像他。 绿豆糕吃多了会腻,池岛自己是这样,不知道江承晦会不会。 她看他已经吃了三块,嘴角止不住地翘起来。 陶瓷杯中的咖啡剩了个底,马上就要喝完。 她拿起杯子时,只是沾了沾嘴唇,但也不可能半天都没有变化。 不想回去,要想别的办法。 池岛从校服袖管里抖出了口袋单词本。 表面背单词,实际想要多和他待一会。 她翻着单词本看了几页,就觉得这个借口不太好了。 忍不住想跟江承晦说话。 憋来憋去,挤出来一句。 “以后不要再给我发大拇指了。” 江承晦:“不好?” 池岛点头,虽然转换成字面意思是不错,很棒。 但她就是觉得很别扭,不如直接说出来。 江承晦又挑剔道:“怎么连了我发什么都要管。” 因为有点敷衍,池岛回答不出来,索性埋着头,继续背单词。 其实在发呆。 没过多会,她又忍不住开口。 “你会不会无聊,要不要看我的书?” 她书包里除了课本习题试卷,还有三本杂书。 一本是被翻过的格林童话,一本科幻小说,一本诗集。 池岛说着取过放在旁边的书包,手忙脚乱将几本书堆到桌子上。 墙壁上亮着的暖黄色的缠枝灯,看书不会伤到眼睛。 江承晦拿起最厚的格林童话,颠了两下。 “一路背着,不沉?” 书包容量大,之前池岛一口气塞进去十多本。 刚开始觉得重,现在已经习惯了,还觉得很轻松。 她带着些不好意思,向他承认自己的怪癖。 “不沉,不知道为什么,我带着书会有安全感。” 虽然不是像剑客一样,要随时背着剑拿来安身保命,但也差不多。 江承晦将便当盒收到一旁。 “难怪长不高。” “我不矮。” 池岛加重语气强调,快要跳起来。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高,但没人指出来,完全可以假装自己很高。 江承晦没继续类似斗嘴的对话,看了她一眼,就好像什么都说了。 池岛闷闷不乐,“长得矮又不是我的错。” “是,”江承晦应着,“我的错。” 要是她真有兔子耳朵,现在估计都唰的一下高高立起来了。 “也不能这么说。”池岛歪着脑袋靠住墙,眼睛细细弯起来,得了便宜开始卖乖。 “我爸爸妈妈长得就不高。” 话音刚落,江承晦正好就看到了,他随意翻开的童话书里夹着一张照片。 一家三口,中间是个大眼睛小包子,两边的一男一女身量确实不高。 池岛也看到照片,她一高兴直接忘了这回事。 同时想起在学校时,被同学发现这张全家福。 闷声道:“我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这张照片。” -- 第63页 她不准备跟江承晦提起在学校发生的事。 过一两秒,又实在藏不住,搬着椅子缓慢移动着,挪到江承晦身旁,一口气跟他全部讲了出来。 生平第一次领会到类似于向老师告状的委屈和安心。 江承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两个人的椅子中间还有一些距离,但扶手刚刚好碰在一起。 他问:“还在气?” 池岛摇摇头。 在见到江承晦的时候,她便对其他事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现在说得委屈,忿忿不平,都是想换来他心疼。 江承晦却没有再做出什么举动,单把照片倒扣在桌上。 “你这火发的是不管有意无意,不过这照片,我也看了。” 池岛没反应过来,两秒后,看着白花花的照片背面点了点头。 刚才,她好像有说过不喜欢别人看到照片。 空气都仿佛停滞。 “我也不是……就是……虽然难以忍受……” 她说得很慢,仍旧语无伦次,最后带上一点自暴自弃。 “我已经原谅你了。” 江承晦手中还拿着半开半合的书,轻声笑了,“谢谢?” 池岛盯着深灰色的地毯,感觉自己脸都是僵的。 “不客气。” 耳朵突然被碰了一下,冰凉。 她微微转过头,脸颊擦到了江承晦的手指,硬生生止住,身体随之颤了一下。 心脏在耳边一声声响,快要跳出来。 说起来久,但距离上一次见到也只是小半个月前。 她当时根本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待在他身旁,一秒钟都快要无法呼吸。 江承晦手中拿着耳坠,在比着看戴上后的模样。 只是几次呼吸间,他有了印象,便放下手。 池岛垂着眼,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他将耳坠放回红绒布盒,池岛这才看清模样。 耳坠的耳钩处有一片白山茶,细长的金链,坠在底下的淡蓝色宝石被雕刻成永生花,梦幻而迷人。 他递过来盒子,“很漂亮。 不知道是说耳坠还是面前这个人。 池岛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他对她而言有着无边无形的吸引力。 包括小到毫不起眼的从西装外套下瞥见的隐蔽袖口,与很多人没什么不同的发色。 她收下红绒布盒,声音忽然变得干哑。 “谢谢你。” 江承晦被她突如其来的客气逗到。 接着照片的事,不大正经的微抬下颌向盒子偏了偏,“用作赔礼。” 赔什么礼。 池岛有气无力地应下,“你看照片吧,我这回不生你的气了。” 她就没有气过,所有人里只有他不会。 如果不是朋友就好了,如果能够换个身份出场。 她甚至可以把那些过去的照片全搬过来分享给他。 江承晦看着照片,打量的是房子,他沉思良久。 “我去过哪里,有类似的装修布置。” 池岛嘴角弯了起来,那肯定是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在她家。 早就知道江承晦不记得,她现在反应正好可以像平常一样,不会有多大失望,因而失了态。 她贴过去脑袋,食指指着照片里的窗户给他看。 “可惜被纱帘挡住了,原本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院子里的花丛,枝条高高的,花的种类很多,我大都忘了,颜色有宝石紫,浅浅的粉,还有橙红。” 江承晦看了又看,从怀中取出眼镜盒,在她的笑里也带着上了笑,架住眼镜。 没什么用,出于心理暗示,认为看得会更清晰。 “旁边那扇门,是什么房间?” 池岛看过去,“放杂物的,很小。” “我小时候不太喜欢进那个房间,觉得害怕,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比较狭窄,又没有窗户。” 江承晦颔首,“小孩子都这样。” “那你也是么?”池岛扭头问。 江承晦,“你猜猜看。” 果然只是一句安慰。 池岛咬住嘴唇。 关于照片中的大部分物件,多年后都能回忆起来。 她又给他讲照片里的电视,那时候最有趣的是哪些频道,在播放什么动画片。 还有电视旁的两个大音箱,她经常趴在上面,稳稳的,不会掉下去。 江承晦认真听着,然后指了指照片里的小包子脸。 “这个呢?” “……” 池岛词穷。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会是那个模样。 跟现在相比不能说不像,应该是两个妈生出来的。 江承晦从照片中抬起眼,笑着说没长好。 “小时候白白嫩嫩,不像现在老气横秋。” 又不是一颗白菜。 池岛别别扭扭转过脸,不搭理。 隔了一会,她又肩膀偏过去,和江承晦离得很近,视线都落在旧照片上。 那天晚上回去,江承晦做了一场梦。 漆黑中,他手脚被绑住,无法行动。 周围没有声音,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仿佛与世隔绝。 过去不知道多久,场景一转。 他站在几个小时前和池岛一起看过的房子内。 四周仍是暗的,依稀能看见光亮,从放在墙角的台灯中散发出来。 -- 第64页 房子里很安静,他即使从上一个场景中脱离出来,依然无法摆脱心里的警惕。 似乎并没有从危险中走出来,在看不清的黑暗中,潜伏着什么东西。 外面的风吹得窗户一直在响,江承晦身上穿着不合季节的夏天的衣服。 不觉得冷,这个房子是温暖的。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小台灯。 逐渐照亮周围。 窗户前拉着两层窗帘,前面的一层是薄薄的白纱。 好天气时,太阳会穿梭进来,照在地板上留下光影。 他不确定如果现在拉开窗帘,会不会看到很多种颜色的花。 并且下意识认为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灯光摇晃,左边摆放着电视,此时处于打开状态,无声播放着猫和老鼠。 在他看过去前,电视分明关着,下一秒就亮起,不觉得奇怪,大抵也因为身在梦中。 江承晦清晰记得池岛讲过的话。 她说晚上睡不着,或者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打开电视,里面就在放猫和老鼠了。 在白天的时候,却没有一个台会播。 房子里没有时钟,也可能是在暗处没有找到。 他估算出现在的时间,凌晨零点到三点之间。 电视呈现黑白画面,周围寂静无声。 不会令人感到怕,直觉是个小小的世界,安全的地方,可以放心睡一觉 他走上前,碰了碰电视柜两边的大音响,似乎保留了小孩长久趴在上面的体温。 这样的错觉使他摩挲着手指笑了笑。 房子的北边探索完,他转过身,旁边设开放式的厨房。 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颜色是柔和的粉。 江承晦就想起池岛,她不在他的梦中,却好像处处存在她的痕迹。 距离上次在寺庙,被提到要请他喝草莓牛奶,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房子里还有二楼,他走了一圈,没看到楼梯。 脑海中有什么被遗忘的事,仍未浮上来。 黑暗中,他又回到一开始的场景,无法挣脱绳索。 索性像往常一样等时机来临。 闭上眼,他听到池岛的声音。 “我可不可以去见你。” “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你咬我一口吧。” …… 第36章 北方和南方的蝉鸣不同,像人说话,仿佛也是带着口音的。 往年池岛不常注意,周围便没有过蝉声,这阵子一晃神听到了。 总还想是归结于教室窗外浓郁的树木,生长得好。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了,她趴在桌子上,侧着头闭眼休息。 耳边的声音零零散散响起,又渐渐静下来。 眼睛的疲累缓解,她拿上错题本回去重订。 路过前排桌椅,平时一下课就回家的方成诗还没有离开,拿出饭卡,是要去食堂。 小姨这段时间似乎有些忙,来不及做午饭。 池岛没有多想,平平常常经过。 有个女生和方成诗关系比较好,正为她打抱不平。 “再忙能有多忙,你可是马上要高考的人,处在人生关键时刻,这还是亲妈么。” 方成诗不带什么情绪地提了提唇角。 “我妈那个隔了不知道有多远的表兄家的男的才是亲的,知道的是住院,不知道还以为他进了殡仪馆,要守灵呢。” 隔得很远的亲戚,池岛提起校服拉链抵住下巴,慢吞吞下楼梯。 应该是前段时间见到的男生。 如果说三岁看老是真的,从过往事迹能判断出,打架对他来说估计是家常便饭。 这倒也正常了,人住院了,难怪没有再遇见过。 之后她不经意间听说。 “那男的没缺胳膊少腿,只是断了三四根肋骨,昏迷几天,现在弄得自己跟大爷似的,要吃野生熊掌油泼猴脑,你说可不可笑。” “上周我去医院帮我妈送饭,旁边床的阿姨给了我一个苹果。他说帮我削皮,结果从枕头底抽出来一把匕首。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反正我是挺讨厌他的,看一眼都受不了,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去送一次饭。” 池岛给方成诗发去短信,提醒了一句小心他,便很快抛到脑后。 认识江承晦以后,她有太多事情要做。 想提高成绩,不使他失望,想提升自己,有这份好运气和他站在一起。 从没有这样忙过,以前的日子都好像是糊里糊涂一场梦。 回到酒店,她刚进门,又收到线上辅导老师的短信。 -池同学,今天有遇到什么不会的题吗? -不要害怕跟老师沟通,等下抽出半小时,我给你讲两道去年的真题吧。 池岛叹了口气,斟词酌句回复可不可以等到晚上。 大床房没有配备电脑,不方便听课。 她有考虑过买一台笔记本,随后算了算要还给江承晦的钱,和这段时间一起出去时的花销。 可能高考后要同时打三份工才能还上三分之一。 想法破灭,最终她老老实实地选择了去网吧听课。 中午便不太方便,容易碰上不务正业去打游戏的同学。 之后几天,再次见到江承晦也是在这样一次委婉拒绝补习老师后。 -- 第65页 开着空调的火锅店。 他们坐在比较靠中心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有一桌人。 但很宽敞,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池岛的对面,只是江承晦了,以及亮度正好的灯光。 他将外套叠起,放在长沙发里侧,看她胡乱点着菜。 “我怎么听说,你不太爱听那位黄老师的课。” 池岛点着清水锅底,手指马上触碰到平板上的菜名,悬着一颗心,卡着落不下去。 是从哪里知道的。 老师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还告状。 她来不及细想给出完美回答,下意识先否认。 “没有,我很喜欢听老师的课。” 两人此时坐在同一边,服务生提出来的,为了方便点菜。 所以中间只隔了一个平板,他深色的身影倾斜着投射下来,在冰凉的大理石桌上,也能碰到她手背。 江承晦喝了一口薄荷水,左手拿透明的玻璃杯没放下,圆形薄荷叶在水面微微晃动。 他少许倾着身,“选一个番茄锅,加浓。” 半分钟前的话题就算揭过去了。 池岛还没有好好想出来对策和解释。 正常情况下,是不是应该添一句类似“我以后会好好听课”的保证。 她不太熟练地在屏幕上戳着备注选项心想。 配菜没点什么,两个人,三道菜,三道肉,都是半份。 “冰麻薯好吃么?”她看了看江承晦加上去的一道甜品。 图片展示两坨白团子,椰子口味,心中有些怀疑。 一旁的江承晦偏过视线,近得能看清修整干净的青茬,很宽很正的肩线。 他弯着唇,笑起来也是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十足的周正克制。 “不好吃。” 那干嘛要点。 池岛有些被堵到,摸了摸鼻子,故地重游回到自己座位。 刚开始不觉得隔着一张桌子远,同坐一处后再回来,明显不一样了。 等上锅底工夫,她跟江承晦去取蘸料。 吃火锅要用到蘸料,这大概算常识,但完全被抛在脑后了,没有这回事一样。 她看着他在多种蘸料中明确地选出要的自己那份,转身回座位。 与旁人擦肩而过侧着的背影,硬质衬衫领露出来一截宽白,头发不算一丝不苟但有条理好看的朝后抹着。 有些害怕,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还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一直以来,她还渴望什么呢。 锅底上来很快,一上来,汤也就冒着热气滚起来了, 果盘都没来得及吃两口。 江承晦拿起公勺,端着瓷白的中式碗盛了两回汤,放到她面前。 “试试。” 熬得橙红的番茄浓汤,闻着就鲜亮有食欲。 但再怎么做也还是番茄味,池岛没抱多大希望试了一口,先被烫着了,接着抿出甜和酸,中和得恰到好处。 味道比以前喝过的番茄汤都厚重。 她放下汤碗,对面的江承晦也在喝汤,他一字未提,却看得出来很喜欢。 她心想,喝了汤,要记得健康起来。 中间,服务生拿着汤壶过来加了次汤。 不知不觉中,池岛就跟着添了三碗,快要喝饱。 她手心放在微鼓的肚子上,靠着沙发背,小小打出一个饱嗝。 有点那怪两坨冰麻薯,甜绵软糯,一口气都吃掉了,江承晦居然还觉得不好吃。 “下次我请你,再来这里吃吧。” 江承晦一边手臂支在桌子上,左手刚放下汤匙,稍显正式的蓝色竖条纹衬衫袖扣系着,接口处前有间隙,露出来一些冷白皮肤。 他评价道,“没吃完这顿就想下顿。” 池岛不好意思了,低着脑袋不说话。 喝下半勺番茄汤,却好像尝到春天的梅子,涩得倒牙。 灌下凉水,肚子里还鼓起气,胀得不舒服又没办法。 同时她有些在意,他袖扣下,手臂似乎有一道疤。 看不出长短,想来是有些深的。 汤底一直慢腾腾滚着,混合了多种食物的味道。 灰白的虾滑下进去,渐渐浮起来,变成了软粉色。 池岛用漏勺从番茄汤里捞起来两个,快速解决掉。 又从清汤捞出来四个,放进盘中。 缓了一口气,她拿起长筷子不紧不慢吃起来。 “不是饱了?” 江承晦见状轻推了下被她遗忘的虾滑蘸料。 他手臂上的伤口不算新,但也不旧。 不知道表面长好了,里面会不会还在疼。 池岛脸颊低得快贴到盘子上,含含糊糊应一声。 医生叮嘱过多少话,海鲜是发物,唯一想起来这一句。 早知道就不点这东西了。 她的异样招得江承晦边喝着白茶,边专注地看了一会。 池岛受不住这样视线,抬头对视了一秒,心虚得飞快移开。 能感受到他在看着,她手指别别扭扭,都要不会使筷子了。 “没关系。”他说。 她就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好,他明察洞悉很多事。 池岛犹豫良久,有些怕确定,只敢糊里糊涂的问。 “是半个月之前伤到的么?” 她更想说是不是遇到男生那天。 -- 第66页 之前的半个月在刻意隐瞒吗。 江承晦倒了半杯茶,手指比琥珀色茶水更漂亮,他送到她手边。 讲这杯茶水正合口,“不浓不淡。” 池岛的筷子就放了下去。 她想,要怎样才能对他好。 第37章 茶水用去半壶,他们将要离开。 服务生领着新来的两个人从旁边经过。 江承晦拿湿毛巾擦了下手,他没来过几次这地方。 对于年轻人来说应该是喜爱的。 放眼望去大多套着嘻哈外套卡通卫衣,年纪都不长。 对面池岛低头剥橘子,橘子虎口大小,皮很薄,不太好剥开。 她指尖亮晶晶的,染上了些好闻的橘子香气。 先前她去洗过手,皮肤透出粉色,剔透,映着细腻的光。 角质层看起来不太健康,青色血管和皮下的小血丝都很明显。 拿水笔记在手背上的英语单词也还留着淡蓝色的痕迹。 估计有段时间了,没那么好蹭掉。 江承晦看了几眼她手背上倒着的字母,拼出来。 burst into sth. 突然而猛烈地发出或产生出某事物。 “放假可以去游乐园放松一下。” 他说着拿起西装外套。 池岛从剥得体无完肤的小橘子上抬起头。 慢一拍,她在铺到面前的纸巾上放下小拇指大的橘皮,强迫症似的,排列得整整齐齐。 然后迟顿地“嗯”了一声。 有时候,江承晦觉得池岛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这形容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味。 没说出来,是因为知道她心里肯定要记下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翻出来,开始胡思乱想。 尽管他想表达的是活泼一点。 她心里惦记的,应该是好吃的食物漂亮的小裙子这类开心的事。 说完那句话,他们两人就分开,一个回了学校,一个前往悉尼。 江承晦不常到北方小城,合作方面早在两个月前谈妥。 只是有时记起那边有个小孩儿,去看一看。 他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空闲下来,已经是六月多了,高考前夕。 回本家吃了顿饭,他去得晚,天色擦边黑,只能见到一幢幢房子顶端的白灯带亮了起来,窗户漆黑。 小区是建在山脚的,气温也跟山里差不多,日出前很低。 江承晦下了车,过去开门,一开始没看到池岛。 她背着书包靠在围墙另一侧,身上的校服与植被同色,一样是偏暗的。 “池岛。” 他侧着身叫了一声,不明白她怎么过来了,提前没打个电话。 要不是懒得应付家里那群人,她今天就要跑空了。 闻声池岛怔怔仰起头,江承晦站在石阶上,门边两盏微黄的灯光笼亮脸庞,他眼眸半阖着。 就是这样一眼,她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 提出可以去游乐园放松,不是指他要跟她一起。 “我路过,来给你送个东西。” 她飞快偏过头,转着脖子,动作别扭地看身后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 同时扯掉书包肩带,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只披斗篷戴眼罩的灰色泰迪熊布偶。 “既然送到了,那我就走了,有朋友还在等我。” 江承晦一路过来,附近没看见什么人。 “你那个朋友在哪?” 说着他从四五层高的台阶上折下去,去接泰迪熊。 有些忍俊不禁,池岛怎么就喜欢送他这种东西。 泰迪熊的细软绒毛下,手指碰到一起,一触即离。 冰凉。 池岛保持着镇定,大脑一片空白。 找的什么烂借口。 她看江承晦修长手指抓着泰迪熊的大肚子,另一只手勾住眼罩绳子,提起又落下。 好像在看海盗造型的泰迪熊是不是真的是个独眼。 “……他们在旁边的商场等我。” 附近是有商场的,她记得,上次回程的途中在车里见过。 江承晦颔首,转身从并着石墙的木栅栏缝隙按亮了廊灯, “要是不急,进来坐。” 忽然被光照到,池岛身旁茂盛绿植上的纹路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时人地点不同,却好像那天楼姝在。 她听到他们在热切交谈,觉得孤独,被排除在外。 加入他们的交谈,又难自在,想逃。 “其实,有一点急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手里拎着突然空下来变得轻飘飘的书包,习惯性想要提回肩上,最后还是在手里拿着。 背东西,仿佛变成一个有点出格,不太好看的举动。 在他视线中,她永远做不到像楼姝一样的自然。 总是拿她来说,不太好,但池岛也没再见过江承晦身边出现其他人。 还是希望这份难以启齿的心思不会被发现。 江承晦笑了,唇边的弧度很宽阔,又不像是真的在笑。 话语跟傍晚微凉的风同时落下,“帮我去取一下手提箱?” “好哦。”池岛没犹豫就应下。 车库在对面,距离不远。 她一点不觉得麻烦,期待这种小事下次还有。 他今天开的不是平时那辆车。 -- 第67页 有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中年人从驾驶座出来,大约是司机。 他正拎着江承晦的手提箱出来,池岛从他手中接过。 “那就交给你了。” 司机终于摆脱烫手山芋,想了想,忍不住叮嘱。 “小心拿好,千万别磕到碰到,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 池岛脚步顿住,里面装的应该是枕头。 而不是什么易燃易爆的东西吧。 “……千万轻拿轻放,知道了吗?” 三分钟后司机叮嘱完,表情认真。 池岛默默点点头,看着箱子。 一个威力巨大的枕头。 门开着,她将手提箱放到玄关处的紫檀柜上,上面挂着江承晦的黑西装外套。 她放下箱子时手臂碰到垂下来的衣边,一件衣服,也像真的碰到他一样。 江承晦沏了茶,是池岛上次住在这里用过的杯子。 她隔着杯套抱到手里,垂头望了望,黑乎乎的,茶水的热气从杯口散发出来,蒸着脸。 江承晦的领带扯松了,存在感非常明显的偏向右侧,他本人并不大在意。 靠着柜边,一侧手臂曲起撑着,看她小口喝掉的味道难以形容的黑姜茶。 “下次打电话。” 池岛不应,下次照旧等。 但还是有了点对他话语中的未来那个时刻产生出的憧憬。 开口小声问,“如果你在忙呢?” “那就接不了。” 江承晦懒洋洋说完,又催她快喝。 “……” 池岛闷头灌下一大口,早知道不问了。 满口糖辣味,放下还有三分之二满的杯子。 江承晦看一眼,乐了。 “别人一口气就能喝完,你怎么这么麻烦。” 多难喝的东西,池岛绝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做到。 她呼吸里都是黑糖姜母味,缓和中沉默几秒,举了一个真人真例。 “我小时候不喜欢睡觉,那时候家里有一台老冰箱,会亮红色绿色指示灯那种,我妈专门把它摆在床对面。 “一到晚上,黑暗中就会出现两只幽绿的小圆点,我妈说那是大马猴的眼睛,会把不睡觉的小孩抓走。” 江承晦听懂她意思,委婉地说他骗人呢。 他去茶水间翻了翻,找出一罐刺梨汁,扣着拉环笑开,“什么时候发现的?” 应该是钉在耻辱柱上的事,池岛犹犹豫豫,做好了被笑的准备。 “事发第五天。” 江承晦拿着打开的果汁,“也差不多,五年后你就知道今天有没有受骗了。” 池岛“哦”了一声。 其实就算没有受骗,到时候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说一句原来那天我错怪你了。 时间太长,她年幼的时候遇到他,不是在北方小城,亲人的人也没走散。 笃定五年后和江承晦的关系还是很好,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说起从前,大约心里祈求了三万次吧。 江承晦打开了果汁,就那样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一秒前,池岛觉得,他应该是拿给自己喝的,一秒后她想,他应该是渴了。 “进来换鞋。”江承晦示意她要喝刺梨汁自己动手。 他拿起手机,叫人送来点吃的。 房子里冷冷清清,有家政公司的隔三差五来做卫生,顺带采购时令果蔬。 但动起来太费劲,没什么必要。 池岛良久没动静。 “我还是不进去了,有朋友在等。” 江承晦转过头,她双手捧着杯子,表情像被咬着一样喝下了最后一口。 杯子放到柜子边,留下一圈断断续续的水痕。 拎起立在门框边的书包,“……我先走了。” 不是一般的固执。 江承晦收了剩个底的黑糖姜母茶杯,拿过去刺梨汁。 “怎么回去?” “应该……我们几个一起打车走吧。” 池岛没想过要怎样回去。 七点过半,从郊区到市区的公交已经到了停运时间,不过,他是不会知道的。 江承晦站在几步外,能看到明显突起一块的喉结。 他眼皮微抬,“等两分钟,司机过来送你。” 池岛低头看着瓶口内橙色的果汁。 她本来打算让口中的味道一直古怪下去,回去的路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司机比江承晦预计的两分钟还要早到。 她坐在车后面,脑袋总忍不住想要扭过去,从后挡风玻璃望出去看一看江承晦。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份感情是因何而起的。 也不是没有过对她好的人,他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和任何人都不同。 她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混沌的过着一天又一天。 这一刻,有些清醒过来。 是在做什么荒唐事。 第38章 高中三年,往后再没有多少相见的日子。 最近班上都在小聚,今天一拨人,明天一拨人。 紧赶时间,像末世即将来临一样。 池岛不打算去,几次同学来问明后天有没有空,去撸串K歌。 她都说想多做两套卷。 下午正课上完,和方成诗关系比较好的女生过来传话。 “等会儿我们去吃海鲜锅,你要不要一起来?” -- 第68页 傍晚不像中午会锁教室,池岛不需要挪地方,可以靠一块面包,待到下晚自习。 她没拒没应下,抬头看向坐在第一排的方成诗,她也望了过来,正在留意着这边的动向。 从小姨家搬出来后,除了一条提醒短信,她们之间再没有交集。 池岛收回视线,迟疑两秒,“告诉我地址。” “在老山街上,海鲜府,很容易找到,你同桌也去,跟我们走还是和他一路都行。” 之后女生又告诉她台位信息,都有谁去,话说完没离开,凑到她耳边悄悄传了最后一句。 “你还有没有多余的同学录。 “方成诗想要带颜色的,好看一些的,不是那种白色卡片。” 人走了,池岛慢吞吞做出最后一道大题,盖上笔帽。 对挑剔的人总没办法。 出教室,她去隔壁班跟蓝莹借了一张同学录。 内页粉粉嫩嫩,带着可爱的小熊插画。 书本大小,倒也方便携带。 她夹进辅导书中,一同带给方成诗。 · “这有什么好聚的。” 蓝莹跟在后面下了公交,无法理解同类的奇异行为。 过条马路就是海鲜店,很大,整整四层楼。 池岛看了眼时间,根据书面经验回答。 “大概聊聊大学,理想,展望一下未来,属于很有仪式感的活动。” 路边卖栗子糕的小摊贩吆喝着,蓝莹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这我就知道了。” 她清嗓子,同时模仿几个人的语气和动作。 粗声说我不想去多好的学校,清北复交随便哪个都行。 又捏着嗓子道,孩子们,爸爸就待在本地了,做你们永远的避风港。 池岛听得发笑,弯起手指,和假装拿酒杯的蓝莹碰了个杯。 身旁都是被按下暂停的车头,淡橘色街灯亮起的时候天色还早,两人穿过马路止不住地乐着。 三模成绩出来,池岛能考上山城的大学。 只不过解决地域问题后,还有好坏之分。 她之前,草率的决定,选一所距离江承晦常去的地点近一些的大学就可以。 现在却相反。 怕见到他,怕被发现逾越。 感情之外,还有很多快撑不住的时候,她真的觉得他救了她,带来了对明天的希望。 而她就是这样答谢的。 进饭店前,池岛脑海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江承晦没有问她决定考去哪里。 她们跟迎宾指引进去,包间里有个小待客厅,摆了一台电视。 几个同学轮着麦克风唱后会无期,几个同学半撑半倚围在一起点菜。 池岛打声招呼,“我带个人。” 以前蓝莹也是他们班的,后来才分走。 平时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现在都热络起来。 她看到高岳,他在展示绝技,拿起橘子汽水,手掌一抹玻璃瓶瓶盖,大刀阔斧地擦了擦,用后槽牙咬开。 “呲”一声,汽水打开,他吐出瓶盖,看见她高高扬起了手。 “池岛,我这儿有空座。” 话音刚落,池岛胳膊就被用力抓住,转过头,蓝莹手臂干脆架到她肩上,喊高岳。 “你平时没坐够?” 四周顿时起了几声调侃。 池岛拉着蓝莹的手放下去,坐到上菜口,高岳斜对面。 转移话题,好奇地问,“你的牙齿会不会伤到?” 她从没想过要用牙齿去碰锯齿那么扎手的东西。 “不会,”高岳说得斩钉截铁,同时拿起汽水又开了一瓶,“我牙口好着呢。” 池岛接过他递来的汽水,道了声谢。 给蓝莹倒去一杯消消火。 桌上还有半提没开的汽水,她取出手机打开流量,搜索着翻看了一些网页。 长亮屏幕,递向高岳。 “你看,用牙齿开瓶盖有可能会导致牙隐裂,还是用开瓶器比较好。” 高岳盯着池岛握在两边的指尖,面不改色。 “这样啊,那我以后都不用牙咬了,班长学委,你们快找找开瓶器,忍心看我牙隐裂啊。” “你尽管裂,舍不得牙齿得不到同桌。” 有某个同学的同桌怼过去,“用不用我帮你把牙齿打掉?” 池岛收回了手机,不出所料得到蓝莹眼神质疑,暗示般的指了指留在她校服袖子上的画作。 墨迹已经干透,似乎与校服融为一体,池岛无奈笑了下。 也想真的尝试着去喜欢别人。 两道凉菜上来,方成诗出去洗手。 慢半分钟,池岛拿着辅导书也走了出去,有些话准备说。 在包间里找不到机会,等回到学校估计也不太方便。 洗手间设在楼梯转角,途径靠玻璃的一片区域,侧个身,也能看到正门。 她把同学录内页取出来,放在辅导书上面遮了一下。 之后毫无防备地,没有盔甲没有退路,所有心绪起伏都赤条条暴露在外面。 从间或会遇见服务人员的餐厅中央走过去。 余光里,一个长相与江承晦有九分相似的男人进到旋转门,身侧跟着几个人。 池岛不敢看去一眼,怕撞上视线,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他。 -- 第69页 心里觉得陌生,又有些肯定。 那一刻,她站在原地,如同浮在茫茫的海面上。 前后左右都是路,不知道该往那边去才会稳妥安全。 仓促之间,她快速背过身,藏到了旁边的梁柱后面。 和一只长颈的红釉落地花瓶为邻。 脚步声逐渐清晰,话音也近了。 不是江承晦的声音,但那人在称呼江先生。 池岛低头看着手中的同学录,目光放空,思绪无比迟钝。 不明白为什么要躲起来,但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没有办法清清白白地走出去,很糟糕。 他们是往楼梯方向走的。 她想跟着移动变换角度,又怕动起来,反而会很明显。 索性一动不动,假扮人形花瓶。 方形的黑色竖纹梁柱,很宽,完全可以遮挡住身形。 旁人交谈着,江承晦将公文包交给秘书,从楼梯上望下去。 能见到一个系着白色兔毛球头绳的发顶,刚才一晃而过的身影并非错觉。 池岛不擅长应付他周围的人,不是第一次这样认为。 他示意一行人先离开,站在楼梯上注视了一会,折回去。 “在看什么?” 池岛有被他的出现惊悸到。 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仰起头来,眼睛是茫然的。 但她又反应很快,朝前递了递手中的东西。 仿佛对刚才的缩瑟,现在神情中的不平静浑然不知。 “就是同学录,和一本辅导书。” 江承晦垂下眼睑,薄薄一张纸,很陌生的东西。 有些像不包含工作经验的简历。 “你是想让我写一份?” 池岛眼睛微微睁大,视线不自然偏开,晃来晃去,没个着落。 纸页快被手指压出了折痕,她猛地松开。 实在想不通他是怎样看出来的。 她抿了抿嘴唇,“……可以么?” 江承晦思量一秒,接过同学录,从外套内侧口袋中抽出钢笔。 “转过去。” 池岛不明白他要干嘛。 像个听到号令的小学生一样听话转过身。 有什么抵在背上,身体僵僵麻麻的,不敢动一下。 她放轻呼吸,耳根好像又烧起来了。 江承晦写得很快,池岛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结束。 他借用以她后背短暂作为的写字板过后,把嫌弃碍事拨到肩前的头发轻轻正了回来。 还给她同学录。 “好好回去吃饭?” 池岛抱住同学录和书,用力点头,“嗯。” 僵持几秒,谁都没动。 她试探着走了一步,转过身,见江承晦扯着嘴角漫不经心看过来。 扭过头,一路上笑着恍惚着回了包间。 临进去,她止住脚步,转进旁边一间空屋子,后背抵着门板,迫不及待要去看同学录。 下一秒,乐极生悲。 纸页一片空白,她大脑也是一片空白的。 翻到纸页背面,悄悄话板块。 潦草的三个钢笔字。 ——大胆点 直到散场,那本辅导书连同同学录,池岛也没有交给方成诗。 纸张易皱,她夹在书里才放心了些。 一顿饭吃得肚子鼓鼓的,不记得吃了什么。 回学校,晚自习的时候,高岳大概跟她说了几次话,没有听清。 后来前桌的同学被吵得受不了,转过身戳了戳她胳膊。 池岛这才回过神,有些抱歉,小声问了高岳一遍。 得到一句欲说还休的“没事”。 “那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她继续看笔下的题。 心其实已经在夹到书中的同学录上安了家。 忍不住要取出来,给它放个风。 纸页背面的背景图是天蓝色,印着很多颗白色的小爱心。 池岛手里拿着中性笔,忘了放下。 她低垂脑袋快趴到纸面,在江承晦的写下的“大胆点”边上,动作不受大脑控制地,支起笔,沿着一颗心形描出了形状。 喜欢他。 第3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当作番外看吧  六月四日,天气预报显示为阴。 直到将要日落,天际都很晴朗。 等学生蜂拥穿过教室门离开,池岛抱起草稿本,落在后面,出了临时考试的班级。 她不喜欢人群,不喜欢过快的做一件事。 明天就要放假,大后天考试。 在五分钟前,最后一张卷子写完,之后再没有了。 剩下时间都是找老师答疑和自己温书。 楼道窄长,嘈嘈嚷嚷。 有时候她越进人群空隙,有时候和谁碰着肩。 学吐了的垂死感不增不减,以及在某一刻,难以用常速接收外界信息,滞在那里无法动弹的空白,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刚才,最后一门考的语文,作文题目叫《爱》。 父爱母爱,对祖国的爱。 池岛抬起校服袖管,抽出答题纸。 指端握着走珠笔黑色的胶圈,良久,写下了第一句。 很小的时候,我就爱着一个人。 现在也还是他,只要想起来,会陷入积水海绵一样的情绪里。 -- 第70页 这样的内容,不可能拿高分。 她不是不知道,大约还是太愚钝了。 其实最后能写到作文里给别人看的,不过两三件事。 字字较真,字字当不得真。 她当然知道,江承晦有意的是楼姝。 十年前无人的晚上,他接过去草莓牛奶,拿在手中。 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冷冷的。 池岛裹着毛毯团坐地上,猜测他是不是站在窗边冷了。 她睡裙蹭着地板,一点点平移挪过去,揪住毛毯边缘,掀开一角。 “分给你一半,这是我最喜欢的小熊毯子。” 香蕉牛奶喝完,她有些困了,见江承晦不言不语,一副抗拒态度,脑袋靠着墙壁又想了想。 “你不喜欢喝牛奶么,厨房有凉掉的炸鱼饼,海带汤,但是那些特别难吃,对了,还有我爸爸昨天买回来的牛肉干。” 说着她丢下毯子,抱回来一堆各种口味的牛肉干。 铺在地上,包装袋五颜六色, 江承晦吃了她找来的牛肉干,他动作很慢,手指也没有多干净,但不会显得笨拙,相反令人移不开眼。 沉默中只有包装袋细微的动静,解决掉两块之后,他不再动。 不失为一个良好的开端,池岛还是有点失落。 她绕着窗前一小片空地,漫无目的转了两圈,在他面前停下来。 “你困么,已经好晚了。” 江承晦面色苍白,摇摇头。 池岛抓着头发看了他好久,他像一个大型的布偶,怎样抱着都很别扭。 “其实从我房间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得更远。” 她夸大其词说。 想要他进去,她的房间无比特殊,是最安全的地方。 门一关,可以把所有争吵和未知的东西屏蔽在外。 江承晦转过身同意了,熄灭墙角的小台灯。 室内瞬间暗下来,月光都被窗帘阻隔在外。 池岛拉住他手指,在前面带路。 家中每一处布置刻进脑海,身处黑暗,一样能顺畅抵达。 上楼梯的时候有个转弯口,天花板设得矮,大人们要弯着腰走,池岛没有这种顾虑。 她上楼梯很慢,在那里停了停,趁着江承晦低下身,将小熊毯子披到他身上。 同时说:“睡前要刷牙的,我喝了牛奶,你也吃了牛肉。” 江承晦明显不喜欢这项活动,她拉了拉,没拉动他。 “牙膏不是牛奶味,”池岛推荐,“是甜甜的橙子,看起来像果冻。” 一秒对视,江承晦被她推着去浴室刷牙,用她找出来的新洗漱用品。 水是傍晚时烧热的,现在温着,电源线连接上插座,重新烧了起来。 点上蜡烛,池岛翻箱倒柜,找出一身池一升没穿过的衣服,回到浴室,搭在收纳柜上。 她拧开花洒浴缸放上水,兴致勃勃跟江承晦站成一排,刷着牙问,“要小鸭子吗,还有八爪鱼,大海星。” 江承晦垂下的眼皮抬起来,看了眼围满浴缸边的水上玩具,面无表情。 “超可爱是不是。” 池岛拿毛巾抹掉由泡泡组成的白胡子。 没说出来的是,一直不太开心的江承晦也很可爱。 浴室门关上,她回到房间,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枕头。 没过几分钟,江承晦回来了,他头发稍长,湿漉漉地趴在耳边。 尽管整个人焕然一新,样子还是没什么精神。 池岛翻出来的是T恤,因而看见了他手腕上几道很深的勒痕。 如果年龄再小一些,她可能会问出来。 现在选择果断扭开头,直觉不是什么开心事,要小心避开。 他到她的房间,睡了一晚,也可能没有睡。 第二天早上,池岛朦胧醒来,江承晦坐在窗边的靠背椅上,和她睡着前完全一样。 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停止了。 电话铃声还在响着,绿袖子的旋律,刺激得池岛意识越来越清晰。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拉开抽屉。 家里没有座机,那时候她有一部池一升替换下来的小灵通。 可以接打电话,发短信,没有拼图推箱子之类的小游戏。 于佳打来的电话,她说。 “妈妈那件红色的大衣里有零钱,你拿着买点东西吃,中午放学去菲菲阿姨家,好好上课,好好照顾自己,妈妈办完事就回去了。” 她没有提到池一升。 池岛扣着睡裙袖口处的软木扣,乖乖应下。 于佳和池一升吵了架,她遇到了江承晦。 好像平静生活忽然有了一丝出格的变化。 她快速洗漱完毕,换上二年级校服,回到房间把电话递给江承晦。 “要不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不。”江承晦声音沙哑,一秒没思考。 态度比昨晚还要漠然。 池岛摸着鼻子收回了手。 她背上书包,跟他一起出门,吃了街口早点店里的小肉包和红豆粥。 坐上公交车。 公交车司机今天也是胖乎乎的圆脸大叔。 广播里放着爱得死去活来的流行曲。 车子摇摇晃晃出发了。 江承晦坐到后车门第一排,半点没有靠里面坐的意识。 池岛只好坐到了他后排,两人都空着身边的座位。 -- 第71页 他很白,公交车经过树木房屋倒影,大片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的时候,他的侧脸像发光体。 又是有些怕光的,眉毛皱着,每当光亮跃进来,会不适应地短暂合起了眼。 池岛从外边的座位挪到里面,取出两本练习册,张开手指,把它们压在他旁边的玻璃上。 再漏进来的日光便不那样刺眼了。 车厢长长的空间里,她和江承晦前后坐在一起。 是一片很小的天地。 公交车驶过一站又一站。 公园,医院,还有邮局和学校。 池岛应该下车,去上课。 她想,或许能陪他多待一会。 快到市中心,江承晦起身到后车门等待。 慢几秒,池岛把练习册装进书包,折起的书角就折起着,她飞快下到车门。 站在江承晦身后,她和他握着同一个扶手杆。 抬起头看了看他的手,又低下来看了看自己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到他那么大。 “是要去电影院么?”她小声问。 市中心有电影院,每次同学从市中心回来,都会讲在那里看了什么电影。 池岛没有去过,她的生活范围最远就是学校了。 下公交车,她紧紧跟着很容易走丢的江承晦。 有点不太好意思讲出来,口袋里剩下的钱不到二十块,他一个人的电影票都不够。 市中心人好多,车道也宽阔也拥挤。 池岛拉着江承晦的衣角,遇到什么都陌生,新奇。 她看他取出来很多钱,然后去看电影,一个好莱坞片。 放映厅几乎没有人,大得可怕。 幕布上的画面是唯一的光亮 她总坐不住,目光想要去看旁边的人。 江承晦靠着椅背,他也没有去看电影。 他低着头,因为头发遮挡,无法看清神色。 后脖颈曲起着,接近肩膀的几块骨头突起来,形状很明显。 有的人一出现不是笑着的,一眼望过去就能感觉到很糟糕,但让人讨厌不起来。 零下几度的天气,他昨天穿的还是夏季衣服。 池岛一直在想是不是低烧着,所以才病恹恹的。 她举起手去碰他额头,试试体温,平时于佳就是这样做的。 江承晦偏过头,避了一下,嗓音哑着,“干什么。” 好像被她的举动吓到了。 看完电影,池岛发现有两通于佳的未接来电。 她落在江承晦后面,拨回去,支支吾吾半晌憋出来一句解释,在外面玩。 下一秒,于佳气到压了电话。 在家庭已经四分五裂的这天早上,池岛不知道她的不听话是不是压倒于佳的最后一根稻草,以至于后来的被放弃。 江承晦到附近公寓,接连几家,找到了不需要出示身份证的,订了一间房。 公寓老板说明天中午退房,报价一百五。 江承晦取出十张钞票。 昏昏沉沉听成一千。 单从表面看上去,实在难以分辨他有没有生病,困得不行倒显而易见。 公寓是套复式,挑空客厅,二楼卧室。 池岛拿了一瓶水放到餐台上,提醒说。 “记得关窗户,空调要定时,我去买药,一会儿就回来。” 江承晦轻点头,上楼梯去休息了。 估计也没有听清她讲了什么。 公寓斜对面开着一家药店,池岛买上药出来,手里拎着印有密密麻麻药店简介的塑料袋,晃了一圈又一圈。 她给于佳回过去一通电话。 之后在公寓走廊里看着时间,等了五个小时,去敲江承晦的门。 过几分钟,门边压开一条细缝,她进去。 江承晦神情懒倦回到餐台边,拉开高脚凳,他一坐上去,个子和腿伸展开都很长。 矿泉水被拧开过,水位低了几厘米,大约只喝去一口,润过嗓子。 池岛还是想给他烧点热水喝。 岛台上有热水壶,线太短,够不到电源接口。 需要连一个插座,而插座在卧室。 她不知道可不可以去楼上,有点不自然。 指向上方置物台边露出来的插座。 “能帮我取一下吗?” 江承晦头也不抬,“自己取。” “哦。”池岛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蹦跳着走路。 楼上,藏蓝色的床单乱了些,同色的被子被掀开一边。 看起来有睡一场好觉。 水烧开,江承晦没有吃退烧药,拧开一瓶维生素c,倒出来两颗,就水咽下。 灯光照到身上,仿佛蒙了层冷气,他整个人又冰又白。 放下玻璃杯,他出去一趟,在隔壁,跟邻居买了一部手机回来。 池岛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 “你饿不饿,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店,东西很好吃。” 听后江承晦手伸进长裤口袋,给她钱。 池岛不想要,他开口说是给她报销。 课本中好像并没有这个词。 池岛懵懵地接到手中,出门去买饭。 江承晦从手机上移开眼。 “别走远。”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又一起吃了午饭。 窗帘遮着,屋内昏昏暗暗。 电视在播午间新闻,物阜民康。 -- 第72页 江承晦坐在沙发上,朝后伸去手。 嵌入式书架上搁着不知道从哪个邻居那里换来的巧克力。 盒子比考试卷还要大,印着的全部是国外文字。 他打开盒子,修长手指拿出来一块皇冠形状的,撕开金箔纸。 池岛挪了挪身体转过去,小小咬下一口,吃到了坚果。 “是榛子和杏仁。” 江承晦随便团起金箔纸扔到地上,低头看了看,这回取出一个扇贝形的巧克力。 包装纸拆下来,露出来外层的红色。 池岛光看颜色就知道了。 “一定是草莓或者樱桃味。” 她一口吞到嘴里,不对劲。 “这个味道好像我妈妈的特别好看又特别难喝的红酒。” 江承晦:“朗姆酒。” “噢,朗姆酒。”池岛跟着念了一遍。 脑海中浮现出一只狼,和一只狼的母亲。 江承晦再拿起一颗小星星形状的巧克力,拆开金箔纸。 她不敢以貌取巧克力了,认真尝了尝。 “是讨厌的牛奶味对不对。” 江承晦唇角动了一下,笑的很淡。 那天中午,池岛试着味道,吃了大半盒巧克力。 临走,她几次想说,没有开口,离开了一段路,折回去问。 “如果有机会,我还会见到你的吧。” 后来很多次,她路过市中心的公寓,总有些羞怯。 大约是因为在那里他给过她很好的糖果。 第40章 两个月之前,江承晦和池岛做过口头约定。 认真复习,考前的几天放松情绪,许诺她去迪士尼玩。 转眼已经到高考前。 她知道这话是算数的,但无法确定江承晦是否还记得。 两个月不是两天,她偶尔闪过这样的念头,不经意间真的进到心里去。 会忘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可惜最近都没有再见到他。 一起吃过饭,一起去游乐园,生日时还收到他送的礼物。 “最近在忙什么。”这话却从来问不出口。 细想起来,大抵还是因为心虚。 学校放了两天假,难得的机会可以睡懒觉。 池岛翻开练习集,写到最后挡不住睡意,昏昏沉沉倒在床上。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她做好了再睁眼日落西山的准备。 没有多久,忽然响起来电铃声,尖锐刺耳。 她意识朦胧捞起手机,才睡下,起床气一点点上升。 勉强保留一根神经,睁开眼看了看来电人。 ——江承晦。 铃声不间断响着,她蓦地清醒。 知道他看不到,却还是从被窝中坐起身,用手指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归到耳后。 电话接通。 “早上好。”她听见自己声音硬邦邦。 池岛左手支撑在身后,抓住枕头边,无意识地把那一小块布料捏来捏去。 接通前,特意拿起柜子上的玻璃杯灌下一大口水,快速润了润嗓子。 居然毫无用处。 电话里安静两秒,江承晦问:“还在睡?” 他的声音和平时一般无二,清晰,不沉滞,好像永远都是称心合意的,很好听。 衬托着,也因为懒惰,池岛更加羞赧,嘴硬道:“不是。” 江承晦或许相信了,转而说起这通电话的目的。 “十点去酒店大堂,找李秘书,她送你去迪士尼。” 听着他的安排,池岛有些发不出声。 心里如同吹得鼓鼓的气球,搁置一段时间后,透过撑开的橡胶孔隙跑了气,渐渐变小,横竖都盛不下太多东西了。 她不太想去玩。 她想去见他。 “我还有一些知识点要巩固,可能空不出时间了,对不起。” 如果迪士尼之行里没有他,不如努力提升分数,以后距离他近一些。 江承晦听出她的歉意,过于认真,只是一桩小事。 他说,“没事。” 他又说还有下次。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份不可告人的情愫,还是这些年里走走散散很多人。 池岛总觉得她和江承晦的关系很难一直好下去。 又或者真的不出现意外,就好下去,然后在平平淡淡的某一天,也会忽然断了联系。 同时,这样悲观的一面又与她不可一世的青春期相悖。 十八岁,在一起时的每个瞬间她都笃信这条路上能和他永远走下去。 就算世界被海水倾覆,他们也会在诺亚方舟上重逢,他叫出她名字,两旁都是雾蒙蒙的人。 可真是矛盾。 电话挂断,池岛彻底没了睡懒觉的念头。 洗漱,复习,吃饭,日复一日。 最后一天假期的下午,她不抱希望,拿着政治提纲。 在那间同江承晦一起待过的咖啡厅,一个人打发时间。 还想不想遇到他,她也不知道。 这两天在酒店大堂的图书角待到无人,在停车位前的便利店,坐玻璃前拿着一个饭团吃很久。 寻找江承晦,太明目张胆太刻意。 如果遇到,旁人随口来一句“见你待挺久,终于等到了啊”就戳破。 他问或不问,池岛都经不起。 “池岛!” -- 第73页 门口传来一道熟悉声音,她扭头看去。 见楼姝提着包走过来,身旁还有两个衣着一致名贵的同伴。 她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心跳有一瞬间过快。 到底不是他,很快放松下来。 “好巧。” 从上上次去吃日料和上次在鱼餐厅的经历可以看出。 楼姝和江承晦关系很好,起码互相信任,并且维持了很多年那种。 她是知道他近况的吧。 楼姝介绍身边两个人,说是同门师妹。 可能同校,可能同一个传授摄影书法之类的老师。 池岛没有好奇,点点头,互相问了好。 “你是不是快高考了?” 楼姝看两眼桌上的题册,无意识皱起眉。 仿佛有着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池岛:“七号。” 她索性合起来提纲,将浅蓝色的背面朝上放着。 “恭喜,马上脱离苦海了,”楼姝的咖啡已经做好,她回头应下一声,转过来又说,“晚上我生日趴,一起来吧?” 楼姝话很多,池岛勉强接住,走出咖啡厅。 问清楚现在是去轰趴馆,懵了两秒。 “我还没有准备生日礼物。” “你这个人到了就够了。” 楼姝不以为然,低头滑着手机,其中一个师妹问江哥来吗。 她摆了摆手,“我正问着呢。” 除了江承晦,池岛想不到还会在说谁,今天下午去咖啡厅赌对了。 很快,楼姝放下手机,她没说江承晦会不会来。 池岛只能等待。 轰趴馆远离市区,在半山腰上。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三四个人早早来了,有的在打台球,有的在看科幻电影。 里面设施很多,还有ktv,麻将室,桌游和换装。 换装,池岛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听着魔法师打扮的男子的介绍,一时无法理解。 直到楼姝带她进了衣帽间,旗袍,婚纱,襦裙,洋装,睡裙,满眼各时期各风格的衣物首饰。 楼姝选了一件洁白雅致的婚纱,站在落地镜前戴头纱。 叫她帮忙系背后的绑带,看向搭在椅子靠背上的白短裙。 “你要不要穿这件小吊带,我刚才比了比,还是白点瘦点穿上才好看。” 打成蝴蝶结的绑带垂下来。 池岛觉得自己身上穿着的校服就很好。 “还是算了吧。” 楼姝:“别啊,快去试试,我给你找双配套的高跟鞋。” 试衣间门帘拉上,池岛拿着在灯下会溢光的白色绸缎面吊带裙,几番挣扎,提高了声音。 “不要找了,我不会穿高跟鞋。” 吊带裙就算了,高跟鞋是不可能的。 她无法想象自己穿成那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下意识觉得不合规矩,陌生又抗拒。 换上吊带裙,大片肌肤露出来,猛然接触到空气。 六月天,她还是有些发冷。 裙子套在身上松松垮垮,遮不住锁骨下面两段肋骨的形状。 裙摆垂到膝盖上方,不算短,依旧令人难以适应。 池岛非常肯定,裙子的长度其实更短。 全因为她有点矮,直接用身高拉长了。 她走出去,楼姝正对着镜子补口红,“你看,我就说你穿上一定好看。” 鞋凳旁放着一双波西米亚风凉鞋。 池岛点点头,笑着道了句谢。 平日她并不注重穿什么,今天一换,确实有些不同。 下楼时一路有目光打量过来,她不太喜欢。 今天到场的都是楼姝的一群师弟师妹。 池岛记不得人,都比她大就是了。 有几个人建议玩桌游,狼人杀。 她不会玩,也没有兴趣,宁愿去另一个房间安静看电影。 但他们人不够,至少要九个才适合开一局。 池岛只好留下来滥竽充数。 一群人拿着各自的号码牌,围坐长桌。 沙发椅特别软,会回窝进去,她整理好裙子侧腿坐下。 左右两边都是男生,很别扭。 江承晦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风尘仆仆出现在视野中。 她本来都以为今天不会再见到他了。 刚发完身份牌,稍显沉静的气氛再一次活跃起来。 楼姝抱怨,“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其间掺杂旁人话语。 “江哥,好久不见了!” “我今天没白来,真没白来。” “师姐这面子行啊,待会儿我敬你两杯。” …… 江承晦点下头,并不接话。 丝毫不打击在场人的热情,纷纷又拉着他坐下玩游戏。 池岛低头盯着手中的身份牌,平民。 狼人杀中最平凡的角色,不像预言家能识别身份,不像女巫能救人杀.人,也不像狼人能吞噬任意角色。 只拥有在怀疑某玩家是狼人时的投票权,无能又被动。 她知道江承晦一定也看到了她,他在回答楼姝关于生日礼物的事,反问一年要过几次生日。 周遭热热闹闹,她安静坐在那里,好像下了一场雨,浑身湿漉漉。 明明只是想要见到他,见到了,又变本加厉觉得不够。 -- 第74页 抬起眼,池岛只是在一开始时,和江承晦有过半秒四目相对。 她分神去看旁边的人,黑色墙纸,花瓶摆件。 听见江承晦问楼姝,“衣帽间在哪。” 得到具体方向,他脚步声远去,游戏仍停在他走进来那一刻。 谁都没有心思继续下去。 江承晦上楼没有多久,池岛手机振动,收到一条消息。 -上来。 她怔了怔,之后想。 他刚才跟我说话了。 池岛用了去洗手间的借口,怕跟他扯上一点关系,变成送书签时那样。 她不知道江承晦有没有发现,希望不会有,因为一方面又怕受到冷落。 到了楼上,男衣帽间,她没有遇到江承晦。 镜子前搭着一条长裙。 再次下去,在楼梯口,她就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几个尾音。 “……鸿门宴。” 楼姝故意曲解,“我这门不红啊,它是褐色的,不信你看。” 听见脚步声,楼姝抬起头,看到她的那一秒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坐在池岛右侧的男生先啧了声,“怎么上趟楼,衣服还换了?” 池岛看着坐在正位上的江承晦的背影,“冷。” 这倒是真话,现在裙摆垂至脚踝,袖口收到手腕,衣领的扣子挽住,脖颈都只露出一半。 全身上下暖洋洋。 男生讪讪停了嘴。 游戏继续,江承晦接了一个人的位置,神色淡淡。 池岛不擅长玩这个游戏,到她发言的时候,大部分是过。 几轮下来,竟也存活。 江承晦与她形成鲜明对比,他话不多,但很关键,看得格外透彻,寥寥几句一直带动着场上节奏。 池岛觉得,他光是往那一坐,就使人觉得可靠了。 场上剩下四个人,轮到池岛身旁的男生发言,他话头忽然指了过来。 “你是好人吗?” 这一局,池岛所有的发言都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我是好人。 她又木木的重复了一遍。 男生不信,“坏人肯定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一下被推到风口浪尖,江承晦眼前。 池岛心情不能更糟,她做好了翻身份牌自曝的准备。 “我真的不是坏人。” “四号。”江承晦突然开口。 池岛的注意力一瞬间提高十倍,四是她的号码牌。 江承晦慢条斯理道:“四号是个诚实的人。” 池岛低着头,努力压住嘴角。 其实他话里是什么内容不重要,只要关于她,这一点已经足够为止雀跃。 江承晦后补充说,“一般情况下。” 池岛:…… 话里内容还是挺重要的。 “我投10号。”她反咬一口,转向江承晦。 江承晦笑起来,自己揭了手中的狼人牌。 评价,“意气用事。” 也不知道是在责备还是夸她。 第41章 狼人自曝身份,好人阵营逆风翻盘,放水中赢下一局。 池岛久久反应不过来,刚才真的信了江承晦套着的预言家壳子。 她是不论对错,借题发挥,单凭着隐秘的喜好做出的选择。 她又想,别人肯定不会跟着自己投。 很快他就要赢了,干嘛做这种功亏一篑的事。 一局结束,她拿起身份牌,和别人一起交给主持游戏的法官,余光看过去。 众人直呼离谱中,江承晦穿着简单的条纹衬衫,领带束在马甲里,他偶尔应下两声。 池岛大约有了答案,或许是一局玩下来太轻松,对输赢没了兴致。 她完全相信这种猜测。 可之后他们开第二局狼人杀,江承晦没有下场,看所有人都摸走身份牌,他拿起了最后一张。 上一局楼姝抽到狼人牌,第三晚被女巫送走,希望全落在江承晦身上,结果很惊喜。 她气急败坏道:“我们才是队友,我那么相信你,这局可千万别再反水了。” 旁边江承晦抬手接过有人递来的茶,放到桌上,懒怠表态。 他入座位置太好,所有人的神色全部看在眼里,之后才翻起压在手下的牌。 “友谊第一啊师姐,”一个女生劝道。 “牺牲两个人,成全我们六个人,大度点嘛。” 众人纷纷调侃,池岛不参与他们的交流。 刚才摸牌,她一直祈祷不要抽到平民,翻起身份牌一角,瞄了眼,真的成真,这回成了狼人。 她一本正经放下身份牌,绷着脸,控制住表情不泄露丝毫信息。 法官宣布天黑请闭眼前,她没有刻意去看江承晦,只是借由他周遭的长桌和壁画,作为视野中心,急急掠过。 从概率上来说,不太可能两次都拿到同一种身份牌,特别是稀缺的狼人。 但也没准,万一今天运气超好,江承晦也抽到狼人,他们就是同一个阵营了。 会隐匿在普通人中,并肩作战。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和他同在坏人阵营有一些执着。 感觉意义是特殊的,还有方向,在每个人精心编织的真真假假的话语中,他成为她的方向。 大家看过自己的身份牌,法官站在桌前宣布。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狼人请互相确认身份。” -- 第75页 池岛一秒睁开眼,看向坐在长桌斜对面中间隔着三个人的江承晦。 他自然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不见半点要睁开的迹象。 “狼人请互相确认身份。”法官催促。 池岛心灰意冷,挪开目光,和左侧的男生大眼瞪小眼。 没有了继续玩下去的欲望。 接下来刀人,公投,她都在跟票,只想尽快结束这局游戏。 天亮了,第二回 合,楼姝提议开盲盒,好巧不巧,直接把男生票了出去。 池岛一个人孤军奋战,更没了力气。 她先后刀走夹在她和江承晦位置中间的两人,现在只隔着一个女生。 第二局的节奏是楼姝在带。 池岛安安静静当着雕像,保持沉默是金,因为降低的存在感,倒也平安。 天亮睁开眼,下一秒祸就来了。 排在后置位的楼姝抢先发言。 “我预言家,昨晚查的4号,铁狼,把她票出去这局就结束了。” 场上剩下的几个马后炮紧跟着附和。 “破案了,7号9号一路走好,我早就怀疑是她,闷声干大事!” “有句谚语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狼人旁边肯定是狼人。” 池岛紧抿着唇,发现队友靠不住后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会被人发现。 她以过硬的心理素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有当场弃牌离去。 “四号。” 江承晦把弄着背面纯黑色的卡片,“你是吗?” 池岛默不作声。 楼姝已经起跳预言家,验了她身份。 而且不久前,江承晦还跟别人讲她诚实,虽然补充是在一般情况下。 她手里确实是张狼人牌,但怎样回答好像都不对。 承认身份是傻,说谎是不诚实。 能组成话语的文字有那么多,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可这一刻她成了哑巴一样,憋不出来半个字,只能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楼姝啧了一声,扭头问江承晦。 “能不能有点信任啊,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他抬了抬手,止住她的话。 “我来问问。” 场内场外一群人闲闲的看着,时间仿佛停止。 在这几秒间池岛所有感知像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大脑空白,心跳如鼓,并且羞耻得不敢和他对上视线。 江承晦忍笑问,“你要解释吗?” 他心情好到屈起食指轻敲着木桌。 池岛艰难挤出鼻音,嗯了一声。 但丝毫没有头绪,要怎样去解释才好。 “你说,”江承晦语气中充满逗她的意思,“我听听看。” 池岛脸颊爆红,热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表面的平静再难以维持,她直接翻开身份牌结束这局,头也不回下了场,跑去洗手间。 身后的说笑声渐渐远去,她跑到空无一人的走廊,转身靠在墙壁上,蹲下身,埋头闷了好一会儿。 紧张,兴奋,羞耻和在意,江承晦大概是打开她所有情绪的开关。 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很庆幸可以遇到他,能够明白这一点。 到洗手间,池岛在洗手台前往脸上扑了半天冷水,降下温,才敢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 恢复正常,她擦干净水珠回桌游室。 他们或许已经新开一局,她不跟着一起玩了。 就坐在旁边看着,什么理由都不管用。 楼梯下到一半,卡在中间的拐角,池岛忽然看到楼姝和江承晦。 他们两人单独在远离大厅的茶水区一角,背对着她。 一个在研究咖啡豆的包装袋,一个在窗前点烟。 可能鞋子轻,不像高跟鞋走路声音很大。 他们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有一瞬间,池岛犹豫要不要装作没来过,立刻返回,等十几分钟再下楼。 还是正常走过去,不需要避讳。 没等她做出决定,楼姝已经开口,面对着咖啡豆说的,像在跟江承晦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 “没想到你今天会过来,我真正过生日那天你都没有到场。” 江承晦声音很冷,同时透着些许厌烦。 “别试探我。” …… 池岛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楼上,在走廊上待了会儿,她回过神,去更衣室换回校服。 再次下楼,茶水区空无一人。 大家还在玩狼人杀,其中少了楼姝和江承晦。 她从一个师妹口中得知,楼姝困了,回房间小眠一会儿,江承晦不知去向。 托师妹做了辞别,池岛拿着今天翻了没几页的政治提纲。 到底是陌生场所,不方便一处处找过去。 她打算先出去,到了外面给江承晦打电话。 天色深蓝,山下的房子拥挤扎堆,亮起一窗窗橙黄色。 山上听不到车鸣喧闹,也没有烟火气。 池岛站在台阶下的石板路上,一侧眼,看见江承晦靠在车前拿着手机,正抬头看过来。 看见她,也收起了手机。 池岛踩着地上不知什么叶子一路过去。 嗅了嗅,江承晦身边果然有点淡淡的烟草味。 “你抽烟了吗。” 江承晦解开车锁示意她钻进去。 -- 第76页 “刚才没看到?” 原来发现了。 以及他心情果然不怎么好。 池岛小小哦了一声,决定坐车后排。 转过身想了想,又进到前面副驾驶,思考要怎么哄哄。 “我下午在咖啡馆,就是背这个东西。” 她拿起政治提纲举了举,跟江承晦说起天色暗了月亮弯起两个尖一般的日常小事。 企图快速揭过在轰趴馆的尴尬事件。 “要不要我给你念一段。” 她说着翻开提纲,念起那些关于国家关于公民关于政府的很机械的话。 江承晦注意着前方路况,左耳进,右耳出。 郊区广阔空荡的街道能望出去更远,信号灯颜色变换,一两辆车飞快驶过,眼前留下拉长的虚影。 他被念得有时会想,如果不光是今天,车上有一个这样叭叭叭叭的吉祥物也不错。 “你有没有在听。” 池岛很快发现什么,声音软软的,开始撒娇。 江承晦转移话题,“晚上去吃开河鱼?” 池岛点点头,好似一个没主意的人。 安静不到半分钟,她琢磨不透,又问,“开河鱼是什么鱼。” “冰封的河水消融时,捕上来的休眠的鱼,肉质比较鲜嫩。” “哦——”池岛声音拉长,语气十分明显地扬了起来,像一条藏不住的小尾巴翘来翘去。 江承晦转进市区,偏过脸看了一眼。 以前还没察觉,女孩子能有数十种不同的声音。 正常时的,开心时的,委屈时的,醒来时的…… 连话里那份情绪都刚刚好,话音消了,还要再跳一跳。 池岛想了想,问,“现在已经六月了,有开河鱼吗。” “有。” 这话问完,池岛又陷入了思考。 然后嗒的一下,檐上落下的雨滴一样,打在肩头,似乎微微潮湿。 她说有感而发。 “每次和你在一起,你都会带我去吃很好吃的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江承晦听后看了她一眼,也不见得有用。 十几岁的小孩,没有一个长这么营养不良的。 池岛笑了笑,干干净净的。 “高考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江承晦随口应下。 几次回头,几次进到对方眼中,她好像不太爱看窗外。 第42章 考场设在两条街后面的一所初中,步行过去需要半个小时。 和考场距离自己家有四五公里的同学相比,池岛算是非常幸运了。 最后一天下午,早放学,她和被分在一处的两个同学去看考场。 捎带着留在本校考试的蓝莹去参观。 现在老师基本不管她们,特别放松。 今天上午还加了半小时久违的体育课。 在课上,立定跳远。 体育老师看出什么,打趣班长和体委。 “早恋是不好,但你们马上毕业,就要进入大学生活了,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池岛歪着脑袋,视线绕过身前同学的肩膀,特意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班上好像一直有传闻,但没想到是真的。 去考点路上,班长也在。 蓝莹从后面蹦过来,用臂弯锁住她脖颈,同样好奇。 “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体委表的白?” 她整个人都要挂她身上,池岛被带得一晃。 歪歪扭扭朝前走了几步。 班长只是摇头笑笑,不太好意思开口。 “别小气,快说一说,”蓝莹饶有兴致,脸上差写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边拉人下水。 “池岛也想知道。” 池岛挣了挣脖子,果断否认,“我没有。” 她怎么可能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虽然一般来说,应该是男生先表白吧,莫名觉得这样成功率会大一些。 “其实就是在放假这两天,”班长吞吞吐吐说,有笑意从她的声音里跑出来,“我在信纸上给他写了一段话,大概算是情书。” “他回你什么了?” 蓝莹搭在池岛右肩的脑袋凑到另一边,看戏看得非常快乐。 池岛也跟着偏开头,戴着厚围脖一样,转去视线。 这条路她不太能走通,字要多练练。 班长几次忍不住弯起唇角。 “他问我是不是真的,不可以耍他,还说他早就喜欢上我了,打算考完试,挑一天好日子,放着烟花,向我告白。” “不错呦,”蓝莹吹了一声口哨,同时撞撞池岛脑袋,“对吧。” 因为重力相加,她们两人速度慢人一步,落在后面。 池岛闷着声再次声明,“对是对,但和我没什么关系,是你想听,不要问我了。” 人是很容易受到鼓动的。 看到别人得偿所愿,也会觉得自己一定能得偿所愿。 她听的是别人的事,心中代入的却是自己和江承晦。 他对她不是没有感情的,她只要往前迈出一步,就可以在一起。 当时被别人轻而易举的成功冲昏了头,不能明白。 · 山城,六月七日,小雨。 江承晦已经加了两天班,半小时后,要前往安纳西出席一项带有一定政治和商业宣传的活动。 -- 第77页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天色持续阴翳,雨水打湿了地面和远处的塔顶,厚重云层还没有散去。 今天是池岛考试的日子。 近两年的高考越来越被重视,警方维护周边秩序,公交出租车爱心送考,家长等在考场外全程陪同。 他想了想,起身交代秘书去订机票,到北方小城,总不好让小姑娘自己来来去去。 抵达酒店楼下的时候,七点过半。 这边天气也是阴的,没多久飘起了雨。 或许正因为不知道他会来,所以见到那一刻,池岛格外惊喜。 “你怎么过来了,吃早点了吗,我这里有牛奶还有奶黄包还有桃子……” 说着她打开小手提袋,要取出来。 江承晦在飞机上用过早餐,他合上笔记本。 倒对她这半点不紧张,要去野餐的稳重模样有点欣慰。 他问,“起迟了?” 塞去一个奶黄包,池岛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昨晚我定了闹钟,但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看书,直到凌晨三点多才觉得困。 “然后睡到闹钟时间起不来,磨蹭十分钟又十分钟,就到了现在,来不及坐下来好好吃一顿早饭。” 见江承晦皱眉,池岛喝着牛奶飞快补了一句。 “不过我现在特别精神,再加上临时翻了一遍书,肯定比原先考得更好。” 江承晦气乐,又把奶黄包塞给她。 “准考证身份证带了?” 池岛咬下一口奶黄包点头。 “铅笔橡皮?” “嗯。” “签字笔套尺?” “嗯。” “水和雨伞?” 池岛一顿,摇了摇头。 窗帘她都没来得及拉开就出门,到了酒店大堂,透过玻璃窗发现下着雨。 不过只是少数行人撑了伞,地面颜色深些,雨下得好像并不大,不影响。 江承晦等她吃完奶黄包掏出桃子,才拿起伞具,有了要离开的架势。 池岛跟在旁边,蹭着他的伞。 其实早上醒来发现时间不够,有些慌神。 一见到他,心中就安定下来。 出酒店,江承晦站在檐下撑开伞交给池岛。 车停在旁边的地下停车场,到她的考场,算上堵车,用不了二十分钟。 他嘱咐她留在原地等,他去取车。 话音未落,池岛忽然高高举着手,遮在他头顶。 雨水顺着屋檐边缘滚下来,砸到她手背上,蹦开一朵小水花。 潮湿的空气掺杂着凉风,形成清洗过后是崭新的这种错觉,闻起来很舒服。 雨温温吞吞下着,对面屋舍的灯光和远处的车鸣都不是很清晰。 人们像在隧道中赶着路。 池岛放下手,自然垂在裤缝边。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静了两秒。 江承晦同意。 事实上他们到达的时候,距离进考场还有半个小时。 校门前挤着百来号人,街道左右两边,各是搭着红棚子的助考志愿服务点。 池岛在车里吃完了桃子,剩下一个核拿在手里,等下车找地方扔掉。 江承晦接过她制造出来的垃圾,翻着储物盒,找出来纸巾递过来。 池岛慢吞吞擦着沾在手上的黏糊糊的桃汁。 磨了有十分钟。 江承晦:“考前不翻翻书?” “不了吧,昨晚已经抱过佛脚了。” 池岛看得很开,水平已经到这里。 她犹豫片刻,委婉地开口提起,“上午我们考两个半小时。” 江承晦反应平平,“我知道。” “哦。”池岛抿了抿唇。 怀疑他根本没有听出来。 车窗外都是考生和送考的人,几个本校的老师在鼓励学生。 她又磨蹭了十分钟,想下去先挤到校门口,可听不到想要听的话,待在车上有点舍不得。 距离开校门剩下五分钟,江承晦从车上拿了一瓶水,放进她手提袋。 “保持平常心,我不离开,等你出来。” 池岛瞬间松了一口气。 认真应下,“那我走了。” 她推开车门,撑开他的伞,向着人潮拥挤的校门,没走几步就回过了头。 一开始江承晦还能看见她身影,后来被人群遮挡,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还记得上次他问书签是不是还有另一个,池岛隐约其辞这件事。 第43章 最后一门英语外完,高中时代彻底结束了。 池岛夹在拥挤的学生中间走出考点,站在三楼,揉揉眼睛低头望了会楼下。 心里是一种被推着往前走,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没有放松下来多少,也没有提着一颗心。 像长冬的清晨,天色还是晦暗不明,偶尔几盏车尾灯的光亮,道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不太白,印着车轮胎人脚印各种各样的痕迹。 进考场不可以带手机,她接到于佳的电话,是在两个小时后。 于佳没问考得好不好,只是说“暑假要不要过来玩?” 真的过去了,池岛觉得吃住都是问题。 不管跟于佳一起住还是自己住旅馆都很尴尬。 她没有做好准备,去接触两个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而于佳很亲近的人。 -- 第78页 “我想趁着假期去打工。”她犹豫几秒回答。 不是托辞,要把欠的酒店钱还上,还有攒下大学的生活费。 关于助学贷款,同样需要抽出时间尽快去办理。 于佳听后好言语劝说几句,挂断电话。 不到三分钟的通话记录,池岛看着出了神。 好像一次比一次短,她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晚上大概八点钟,天色渐暗。 池岛给江承晦发去消息,他今天没有来,但之前约好了考后是有件事要说的。 她站在窗边,几次琢磨语气,高高兴兴地告诉他终于考完。 第二句才暴露意图。 -我请你吃烧烤吧,还有酒,大夏天最适合喝冰啤了。 第三句是地址。 发完这三条消息,她趴在窗前迎着风吹了一会,觉得有点傻。 难道江承晦回复说好,她就立刻出去,直奔烧烤店。 她还没有洗过澡,换上一条好看的长裙。 等池岛从浴室出来,单手吹着头发,再次去拿起手机。 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仍是在半个小时前,烧烤店的地址。 电吹风嗡嗡嗡的噪音中,她拔掉电源想了想,又发去两条。 -我还知道一家老汤馆!熬的松茸鸡汤很好喝。 -要不然我们去这里好了,晚上吃点清淡的。 五条消息框,挤满整个屏幕,她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一下发去那么多句话,看上去啰哩啰嗦,麻麻烦烦的。 以至于总想撤回,但心里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池岛双手抱手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气的刹那。 消息提示音响起,她一秒坐起身,用力过度,扶着床单有些发晕。 屏幕上,江承晦回复。 -有会议。 多久的会,已经在开了吗,她会不会打扰到。 池岛脑海中冒出一连串问题,最后挑了最无关轻重的。 不会涉及到不能问的事,可以回复也可以不被回复,只是一句陈述。 -那家老汤馆在烧烤店对面,也是开到很晚,凌晨两点前去都可以的,可以当夜宵。 这次江承晦回复也慢,定了时间。 -九点。 那就是正在会议中的意思了,不久便要结束。 池岛挑来挑去,复制粘贴过去一个可可爱爱的颜文字。 左看右看觉得表达不完善,还发去两字好哦。 后来回忆这天发生的事,她总是从这几条消息开始想起的。 大约算是一个信号,或者说征兆。 他心里是知道什么的吧。 约定的是九点,池岛不用背书,不用纠结高考志愿,实在没什么事可做。 放下手机照了几眼镜子,就步行去老汤馆。 如果今天时机正好,她打算把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概括成简单几个字,一鼓作气说出口。 至于时机不好,她没想过。 高考后街上的学生多了些,其中一部分是借出场地放假的高一高二生。 池岛外面穿着一件针织上衣,有些热,挽起了袖口,小臂接触到微凉的空气。 耳边不时传来从商场走出的三两人说笑声,右侧各样车辆驶过,行经不平坦路段发出哐当响。 在刚才和江承晦的聊天中,池岛提出两家店,他没说去哪里。 她一时高兴同样忘记提起,走在路上想起来,打开手机,聊天界面是以自己发去的消息为结尾。 错过时机,却也再问不出口了。 两家店的位置面对面,好在距离很近,她在路灯下等。 一张传单反复看到第三遍的时候,江承晦到了。 九点差二十分。 他也看到她,将车开过来降下窗玻璃。 “等两分钟,我去停车。” “嗯。”池岛没忍住往前走了两步靠近车窗。 她站在原地,看和他的距离近了,又远了。 发现到底要去哪一家,是有机会可以细细商量的。 这样一想,能见面真好。 停了车,江承晦穿过斑马线,立领衬衫似乎与暗调的街灯融成一片,他的眼睛在其中最令人挪不开目光。 “冷不冷?” 第一句问的就是这个,好像她是个身体多弱的人。 池岛摇了摇头,“我穿很多,不冷,你呢。” 江承晦低头看她,似乎没预料到会被反过来询问。 慢了两秒回答,一副是在认真感受的模样,逗她,“一样。” 早知道不多嘴了。 池岛被看得浑身僵硬,仿佛十几个监控器怼到脸上。 担心头发乱了,衣服会不会不好看。 是江承晦导致她手脚都不像自己的,也是他稀松平常一句话带她脱离苦海。 “去吃烧烤?” “喝汤吧。”池岛撇过头盯着左肩。 不堪一击的神经保留着一根挣扎了下。 江承晦思量几息,从长裤口袋取出什么东西。 掌心摊开,一枚一块钱的硬币,就抛硬币,让命运做决定。 花面朝上去烧烤店,字面朝上去老汤馆。 方法很公正,但抛出来花面后,池岛总觉得江承晦出老千。 如果抛硬币也能出老千的话。 “五局三胜?”江承晦看出来她有点不服气。 -- 第79页 指间捏着微微反着银光的硬币,友好建议。 池岛憋屈地摇头,相信再来五局能出五个花面。 逆着人行道,过红绿灯,她跟在他身侧往烧烤店走。 心想喝汤有什么不好。 普普通通的烧烤店,胜在附近没有对手,顾客很多。 池岛原打算借着酒意表白心迹,现在只想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偏偏二楼没有位置,大厅有。 大厅里又是声音能响到门外去的喧闹场面。 寻了空桌坐下,江承晦翻开菜单。 把她不想点的都点了,想点的一个没有。 池岛仰头望着置物架上的绿植,有气无力道。 “我怕长痘,我们再点些少油少辣的吧。” 面对立在桌边的服务生询问饮品,她瞅了几眼。 其实还有点想加冰啤,奶啤也行。 “一听雪碧,”江承晦合上菜单交给服务生,对她说,“不用顾虑我。” 忽然挑明,池岛大脑一瞬空白,没反应过来。 真正意识到那一瞬,全身的热气都朝脸颊涌了过去。 开局大不利。 一顿饭浑浑噩噩吃完,在欢迎下次光临的送客声中,她木木推开玻璃门出去。 夜风吹了过来,很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露出来的脖颈到额头都发烫的缘故。 将近十点,街头人少了,他们沿着有树荫的道路漫无目的往前走。 江承晦望着道路里侧的庭院,忍不住莞尔,“我又没说你什么。” 果然早就发现她脸红了,池岛垂着脑袋羞愤欲死。 半晌,声音恢复过来,她僵硬地转移话题。 “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看电影。” 短暂的停顿,江承晦偏过头。 他依旧没有说什么,但仿佛里里外外全看透。 “不合适。” 之前也一起去看过电影,有什么不合适。 池岛下意识就要问出口,下一秒,脑海中闪过念头。 朋友关系是合适的,如果以男女关系来看是不合适。 池岛怔怔停在路口,再走不下去,没办法当作谈论今天天气好坏一样的平常事,装傻糊弄过去。 他知道了。 江承晦便被带的不得不就此展开下去,他站庭院的栏杆边闭了闭眼,神色看不出。 静了几秒,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街道仿佛一瞬安静下来,池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坏毛病。 一到这种稍微有些为难的时候,她就开不了口讲话,只会低着头像个木头一样,无声接收着外界的信息。 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她也不能清楚。 可能第一次给他带便当的时候,可能借口喜欢新同桌想安心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良久,江承晦开口。 “我年长你十岁,很多想法看法天差地别,我们并不是彼此最合适的人选。你才过完十八岁生日,你能遇到一个对的人,他年纪正当好,会把你看作全部,热烈得想要送给你整个世界,你们一起成长,互相倚靠,互相陪伴,会得到家人朋友的祝福。在这之前和之后你都会遇到很多人,他们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见证过某些或明或暗的时刻,就像你喜欢的电影,尽管他的出现很像连贯着整部影片的两三个瞬间,但那是无趣的。北城太小,这所高中也偏僻,我希望你能够见到更多美好的事物,优秀的人。” 第44章 走来一路无声,灯火也稀疏。 桃李年华,万里云程,眼前的一切应当是好的,都不太喜欢。 抽离出这些之外活着,能依存的尚没有。 池岛从放空状态恢复过来,已经到酒店楼下。 几步之外,江承晦停住脚步侧了侧头,目光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回去吧。” 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池岛呼吸渐渐快了起来。 不能这样仓皇结束,她话说出口,总是隔了两三秒才意识到条理紊乱,算不上坦然。 “我以前都没有过,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感情,到底是不是喜欢,你别介意,可能过不了几天它自己就消失了,我只是……只是一时没有理清,很快就能像从前一样了。” 江承晦低下眼,皱起的眉松开一些。 夜里,黑色的车辆亮起橙红的车尾灯,缓缓驶出停车位。 他拍了拍她的肩,手掌仅带着能感知到的力度,短暂落下。 在她误以为是错觉侧过脸去看之前便已经离开。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池岛都没有见到江承晦。 高考后的第二天,她找到一份工作,在图书城做营业员。 和书沾了个边,但她负责的区域卖的都是初高中试卷练习册,很令人失望。 书店工作朝九晚七,午休两小时。 在旁边的奶茶店,她兼职夜班店员,正好是晚九朝七。 忙到脚不沾地,心里想的少了些,可每天仍能空出六个小时。 她躺在床上,会有失眠的时候,几次下来,想要不要再找一份小时工。 最终被蓝莹寸步不离劝了两天,只好作罢。 两份工作做下来,第一个月,池岛就攒够了欠下的钱。 老板压十五天工资,七月中旬,她把刚到手的钱放进红包,总算有了理由,去见债主。 -- 第80页 自分开,之后忙起来,她很少再想起江承晦。 这份感情已经被仔细剖开,态度肯定的拒绝,大概在她察觉到某一天和他不再联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时,他早已明白这个道理,浮现心头很多次。 在那天夜里,池岛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见到江承晦了。 改掉高考志愿,去他永远不会去的城市,天南地北,躲得远远的。 可当蓝莹问起去打耳洞的时候,她想起他当初坐在身侧,拿了耳坠在她耳朵上比着模样。 又想以后能够总是和他相见该有多好。 七月十六日,池岛提前一周跟老板打过招呼,请了两天假,去山城。 没有提前联系,她不怕落空只担心推拖。 出了地铁将近中午,蝉鸣又亮又长。 日光毫无遮蔽地照在脸上,她喝下几口冰水,手心冰凉,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另一个极端的热。 一直以来,池岛很少给江承晦打电话,现在拨过去了,没接通就开始紧张。 犹豫要不要挂断,下一秒,那边接起电话,她一颗心直接悬到空中。 开口是排练过无数次的话。 “你在山城吗,现在忙不忙,我正好路过这里,想取回欠条。我下午一点多的车,马上要走了,你要是忙,就给我一个卡号吧,如果不忙,现在也在山城的话,我想亲手还给你,我们应该还是朋友的吧。” 电话里一片安静,江承晦没拒绝,也没有应下。 他似乎倒着时差刚睡醒,倦怠藏到了声音里。 “我在相亲,美术馆。” 池岛提前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不包括这一项。 “……那我可以过去吗。” 从地点能判断出,相亲对象喜爱绘画,或者作品就展示在美术馆。 她说不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的,想见一见江承晦,也想见见适合他的人选。 并非周六日和有活动举办,美术馆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参观。 她打算在门口等,怕进去不合适,打扰了他们。 等了几分钟,却觉得一个小时那么长。 最终她抱着展厅很大不一定会撞见的想法,说服自己走了进去。 其实还想遇到。 展厅有不少区域,池岛没要怎么样,看着看着也都逛遍了。 她自始自终没见到江承晦的身影,展厅左右两边倒是各有位很有艺术气质的人。 一个妆容精致,身穿浅粉色的对襟襦裙。一个单边扎发,戴着很像黑手党的帽子,配短裤长靴。 她把目标锁定在左一,猜想是江承晦的相亲对象。 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会不会是自己来晚错过了。 这样的念头没有持续多久,她面向画像,听到自入口处传来的脚步声。 江承晦来得稍迟,大约接到电话的时候在路上,并把路上的时间也算到相亲里面了。 他朝这边走过来。 眼前一整面墙壁,挂着一幅同样很大的画。 池岛不知道他来赏画,还是找她。 刚才她只是用余光飞快掠过,把他的模样清晰印到脑海中。 上了一半楼梯,纯黑西服敞着,露出折角挺括的白衬衫,手掌自然垂落长裤口袋边,袖管下的一段手指微弯,冷白,看上去瘦削有力。 食指和中指间夹了支没点燃的烟,就算不看五官,一举一动都是个很漂亮的人。 其余就无法察觉了,他有没有发现她。 “喜欢?” 江承晦停在一段由红色伸缩带拉成的隔离带前,看着画。 那两个字一经入耳,明知指的是画,心绪却晃了一下。 池岛太过在意,难以回答是或者不是,她仰头和他一起看着面前的画,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一幅画这才看到眼里去,雪白的墙壁衬上画框中大片的黑,纸笔描绘着一座山的明暗面。 像是深夜时分,也似乎另一个终年至暗的行星。 “好看。” 她干巴巴补充。 江承晦径自笑着摇了下头,转身走开,把纸烟扔进果皮箱顶端的小凹槽。 旁边两个人一早注意到,视线没离开过他。 一个一直露着小酒窝,一个目光明亮透彻。 纷纷过去打招呼。 原来他今天要相的不是一个人。 池岛想起他接电话的时候像刚睡醒,时间很紧吗。 她在一旁看着,尽量降低存在感。 右一摘下耳机,嘴角翘着,说好久不见。 江承晦闻声侧目,全无印象。 右一抓了抓短发,进一步解释。 “见过好几次,在别人组的局上,不过座位不同,我总夹在是去吃饭的人中间,每次你都坐在主位,我一眼就能看到你的。 “有回你有事到的迟,最中间的位置就一直空着没人敢坐,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穿了一件绣着狮子的特别酷的T恤衫。” 江承晦依旧没有印象,他从这人身边走过。 一个多月不见,池岛又瘦了,单手能拎起来,不知道她家人看见会不会着急。 他想他是有一些喜欢她的,尽管已经不是少年人,知道合适比起喜欢更重要。 但当她风尘仆仆出现在面前,脊背挺直看一幅画,又让他觉得谁耽误了谁都是虚夸不实的话。 -- 第81页 扰扰攘攘不过百年,就这样一直下去,和她在一起大概也没什么不好。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池岛感觉到他过来,微侧着头小声问。 好像只要他答一声是,二话不说就会离开。 江承晦:“已经见过她们了。” 算结束。 他抬起眼,视线经过池岛的耳边,停了停。 应该是考完试那几天她打的耳洞,以前没见过,只记得耳朵红红的模样。 现在突然生出点变化,他看了又看,挺新奇。 池岛耳垂上戴着一个耳钉,不能称之为耳钉,它原本的作用是提升美感,令人觉得有魅力的。 可她耳朵上戴的只能称之为火柴棍,浅黄色的,塑料质感很重。 除了证明有个耳洞,再无其他作用。 “怎么不戴我送你的耳坠。” 如果年轻十岁,江承晦肯定会这样问,非要亲口得到一个答案才罢休。 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不过是不爱美或者不合心意之类。 出美术馆,池岛还了钱,之后被江承晦请客吃了顿饭。 一个装得满满的红包,瞬间清空。 午后日光旺盛,郁绿的树丛边停歇三两只离群野鸽子。 池岛提着离开西餐厅前,江承晦叫人打包带上的一道新出的甜点。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用这个手机号了。” 她手心湿着汗,也弄湿了打包袋上的白色纸绳提手。 在赌他有没有一点在意。 江承晦停下脚步,他这几天住在美术馆对面的公馆,选的也是附近餐厅。 从餐厅出来后,一直在家门口打转。 池岛一心离别,被江承晦抱了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 周遭都是他身上散发着的琥珀古木气息的龙涎香,她身高不到他肩,外界的形形色色全被挡住。 那一刻像陷入巨大的气泡,心里是充足的,甚至觉得世界很美好,为他能赴汤蹈火。 持续片刻,江承晦先松开手,截下一辆出租车,嘱咐司机送她去火车站。 “你要回家了吗。” 池岛手里的纸袋轻摇晃着。 江承晦:“嗯,路上平安。” 他摆了摆手。 前一个乘客下了出租车,池岛进到后排,车门一关上。 鼻子忽然发酸,眼眶就湿了。 车没走几步,堵在路口,司机少见的一声不吭。 窗外有只流浪猫不停地叫着。 半晌,她盖上帽兜抬起头。 看不见猫,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是个男人,模模糊糊。 他向前走着,一直偏过头看身侧。 分辨不出高矮胖瘦,但池岛猜想是江承晦。 猫喵喵叫着,他又走几步,蹲下了身,话语传过来很轻。 “怎么跟着我……” 说完,他站了起来,两三秒,身影消失在灰黄色建筑物后。 听说忘记一个人,先忘记的是声音。 第45章 二零一五年夏,昨天夜里做了梦,要过桥,河水漆黑阴冷。 身后有个人,一直叫她别胆怯,过去吧。 她睁眼闭眼熬着渡了河,高兴回身望去。 入眼远山沉寂,日出空蒙,寻不到谁。 池岛醒过来,员工宿舍里,上一层床的床板距离一臂长压在身前,几道匀长呼吸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梦这种东西,大抵也和感情一样,是没什么条理可讲的。 几天后,她请上假,又去了一次山城。 到的时候是下午,一个人走在那条同江承晦一起走过的路上。 和他有过的画面都浮现眼前。 去美术馆,还是那一批展画,之前看到的山景图不见了。 换上了一幅更大的水粉画,长宽十几米。 大约因为前几天夏至,美术馆举办了一次活动,门口多出一棵小型景观树。 枝桠间挂着贺卡,密密匝匝,各穿了金丝弹力绳,打着蝴蝶结。 贺卡在枝叶间半开半合,不到手心大。 池岛向工作人员借贺卡和笔,抵着墙写了几句话。 看半天,选择了一个藏在最里面的枝头挂上去。 不想被人发现,又期盼江承晦看到。 还了笔快要出美术馆,她碰到之前遇到的右一。 她主动过来打招呼。 “认识一下么,我袁乐,家里以前采矿现在是做房地产的,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袁乐看着池岛,心里惦记的是江承晦。 关于那位,传言流通不出来,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不过他们这一层,多多少少都记得件事。 早些年他脾气不太好,面对家中长辈态度都从来冷漠厌烦。 一贯不做社交,不对任何人或者事物产生好奇。 他们除了知道有这么位大人物,其他信息一片空白。 听说在他成年那年的生日宴上,盛家的掌上明珠盛华珠,说是亲手做的半糖蛋糕,学了很久,她给他切了一大块,凑过去。 “哥哥,你尝一尝,真的特别好吃。” 结果得到他眼也不抬,一个“滚”。 话音落下,盛华珠的眼泪便冒出来。 哭嚷着你凶什么。 他就那么看着,面无表情,“滚。” -- 第82页 当时袁乐以为这是个例,后来才发现,有心思的人都没逃过同一下场。 这就很酷了,老子谁也不爱,非常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一晃多年过去,人总不可能单着一辈子,她四处找机会,终于等来了相亲局。 不爱就不爱吧,能时常见面,有个站在身边的资格已经很香了。 直到那天江承晦到场前一秒,袁乐都认为自己是有希望的。 她身价上亿,跟他相比是算普通人,但也没有太差。 而且这些年老老实实,不曾做出格的事,招人厌恶。 然后她看见江承晦笑了,一个常年没有情绪波动,从不会笑的人。 对着一个小姑娘笑了。 · 听完成功率百分百的搭讪。 池岛点点头,完全没有要认识一下的意思,转身离开。 袁乐咂舌,心里很快分析出来。 她五官算不上漂亮,只能说是清秀,工作了,会被上司选去接见领导那种。 在学校,便是五六十个学生里会被老师私下说一句,还属见了她,眼睛最舒服的类型。 等人彻底走了,袁乐光明正大到留言树旁,去找池岛刚才留下的贺卡。 那位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翻看这种东西,但她是的。 贺卡很好找到,她刚才就在旁边,差不多亲眼看着池岛挂上去的。 白纸黑字,写得很小,所以巴掌大的纸也挤下来很多。 [我知道,那些话是骗他的,我可能好不了了,也试着控制住,可是好像一直都还想着他。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类似感谢的话,是在昨天帮同事带早餐被道谢时发现的,我好像对他没有这个习惯,不知道能不能补上,他会不会在意。 [应该不会的吧,他对我很好很好,他送我生日礼物,是我十八年里收到的第一份。 [还有我跟人吵架的时候,他安慰我,给我买甜食,其实挺难以启齿的,争吵那个人,是他的朋友。 [如果在意,就告诉我吧,我好喜欢他啊,好想见他,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没有哪一刻比起现在更让袁乐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她偶然瞥见一角不同寻常,发现从面前走过很多年的人,其实跟她毫不相关。 也许出于一种珍贵的心理,不希望这张贺卡被哪个小孩拿下来折纸飞机。 或是等留言树再满一些,工组人员撸下它扔到一边,空出位置给后来的人继续留言。 她取走了池岛的贺卡,拿回家夹进一本书里。 之后再碰不上面,渐渐便忘记。 · 半个月前高考成绩公布,池岛的分数比预估的要高一些。 被山城大学录取,几乎没有悬念,通知书下来,将近立秋。 全班一起大办了谢师宴,整个下午玩玩闹闹,晚上攒一伙,又到了KTV。 她的两份工作要做到八月底,现在还没结束。 图书城老板听说了分数,直接当招牌,补偿给两天假。 奶茶店方面,都是年龄大很多的阿姨,全把她当小孩看,会问学校有没有什么安排,乐得顶班。 池岛推托不过,只好跟着蓝莹几人去续摊。 一个班的同学,她现在仍记不全。 胖乎乎的男生提前订了台,很大一间,装修得有点花里胡哨。 他们进去,就有人上了几样小吃和两提黑啤,水果拼盘制作好稍晚一些。 “大学生,我们来首潇洒走一回?” 蓝莹霸着点歌机,扒拉开几个争着献唱的同学,扭过头问。 隐约记得是80年代怀旧歌曲。 除此之外,池岛连第一句歌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你唱吧,我听着。” 蓝莹叹口气,薅过来升降凳搁腿边,摁住她坐那。 扶起黑色三脚架上的麦克风,开始放飞自我。 昏暗的包厢内,旋转灯照在冷色墙壁上,闪烁着不同色彩的菱形图案,模糊而难以分辨。 男生大多喝了酒,桌上仅剩下两瓶未开封,酒水盛在玻璃杯里被拿起放下,微微摇晃。 池岛喜欢这种灯光不太明亮的地方,骨子里又很排斥,觉得格格不入。 唱了两轮,体委歇下来,大概发觉没什么意思,撺掇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个女生用水果叉吃着菠萝,翻出来一个纸盒,分两摞卡片摊在桌上,抬头环顾了两圈,催方成诗。 “你快点喝,喝完把汽水瓶给我当道具,我可不想用啤酒瓶。” 一群男生不乐意了,说搞歧视不公平。 最后硬是轮着来,用一局汽水瓶用一局啤酒瓶,幼稚又好笑。 池岛运气一般,但前几局也没轮到她。 选了真心话的新同桌被暗箱操作,抽出[任选一位玩家真诚表白]牌。 她在众人的撮合声中一心二用听着。 有人再次扭了一下酒瓶,酒瓶飞快转动,十几圈后,速度渐渐慢下来。 瓶口滑过新同桌,滑过体委班长,滑过方成诗蓝莹,最终停到她面前。 “哇喔~” “这瓶子长眼了。” “真心话真心话!” …… 池岛摸向大冒险,卡片翻过来,上面写着。 给异性打电话唱一首歌。 -- 第83页 这什么运气。 她后悔了,宁愿选真心话被暗箱。 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义正言辞意有所指。 “规矩是刻薄的,但我们是很宽容的,你临时要一个在场的异性的电话号也不是不可以。” 池岛看了看说话这人。 她手机里的异性联系人不超过十个,十个里面还有九个是亲戚。 剩下那一个,是不敢联系的人。 “体委有对象了,赵小斯娘里娘气,王兴长得矮……李磊脸太丑了,你要不要给我唱一首歌?” 新同桌递过来手机,屏幕上显示备忘里页面,记着一串电话号码。 池岛怔了怔,低下头,“我有可以打电话的人。” 她滑到通话记录界面,犹豫着,手指松开,号码便拨过去了。 已经说过以后不再用这个手机号,这算不算出尔反尔。 他在忙吗,会不会接起来。 合适打电话的时候不联系,不合适的时候却打过去一个又一个。 她有点放弃了,感觉挺难看的。 直到电话接起来,江承晦在另一边问。 “十二点了,还不睡。” 她都自暴自弃,带着被反感的觉悟。 手背挡在脸上,想哭却哭不出来,声音僵硬着。 “我在和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 “所以?” 池岛想很多,比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是手忙脚乱打错电话,就这样挂掉吧。 心里这样想着,口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现在只是很难过。 电话开了公放,所有人能听到。 蓝莹侧过身大声替她讲,“她要给你唱一首歌。” 江承晦嗓音很低,轻笑出了声。 “我能录下来吗。” 池岛的难过就神奇地变成了难堪。 沉默半晌,她小声说:“我不会唱歌。” 不在调上,不记得歌词,唱得会很烂。 几个同学摇着塑料拍手器,起哄声嘈嘈杂杂。 有说儿歌也是歌,数鸭子小燕子两只老虎任你选。 还有说一杯啤酒灌下去,敢和原唱打擂台。 江承晦越过她,跟她的同学提议说他来。 “谁唱不是唱,你们总归能听到。” 在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来看,未知的人的举动,是比看朝夕相处的同学出丑更值得八卦的事。 所以这一提议几乎全票通过。 江承晦问池岛,“想听什么。” 她脑海里冒不出一首歌的名字,他想了想,随口清唱一段。 特别好听,不是有什么技巧,也不是多富有感情。 只是他声音低缓,每一个字清晰,有力,没有半点摇晃,不干不燥,是极舒服的。 余音消了,心上还不放。 池岛轻轻松松躲过了游戏的惩罚。 电话挂断,当个旁观者,不再玩了。 这段时间她好像放弃了他,又好像还在缠着他。 他真是温柔的人,是她舍不得的人。 在他心中,她也该留下好的印象,而非死缠烂打。 灯红酒绿闪烁着眼,混杂的空气中布满了酒水和香薰的味道。 很久之后想起,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心动。 又一年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淮小天使捉虫。 犹豫了半天,还是解释一下,不是有意把一章分成两天更的,最近精力实在有限,一天只能写出一千多,如果影响阅读体验,之后会考虑攒到一起隔日更,很抱歉,谢谢支持。 第46章 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咣铛声变得明显起来。 旅人鼻鼾沉重,隔壁一两声小孩哭闹。 拥挤的车厢里持续漫延着一股混合性味道。 令人难受喘不过气。 池岛勉强按下去的意识不安分跳着。 再次入眠失败,她坐在硬座过道边上半睁开眼。 火车驶出隧洞和在隧洞中没两样。 车内熄着灯,外面的天现在也是黑洞洞。 手机振响,她慢吞吞从外套口袋摸出来。 一通电话,林安阳打来的。 林安阳,在□□管宣传的同级生。 也是大一短短四个半月里,和蓝莹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十几回的男朋友。 池岛眼睛被屏幕上的光刺得睁不开。 把手机静了音,反扣到小桌板上。 车窗旁的蓝色帘子拉了一半,露出缝隙。 他们大抵行驶在荒原,远处有着大片稀疏树林的荒原。 思绪空洞看了好一会儿,她打着瞌睡,拿起手机起了身。 昏暗中穿过一排排疲倦靠着座椅的人,朝留了灯的洗手间走过去。 吸烟区设在洗手间前面,白炽灯冷冷清清。 一个啤酒肚大叔,发黄的手指端着烟吞云吐雾。 池岛瞥了一眼,面对面站在车厢边。 她从磁扣盒里倒出一支烟打上火,给蓝莹拨去电话。 拉长的等待音每隔四五秒响上一声。 应该凌晨了,也可能没到凌晨。 她不知道,懒得看时间。 “哎,”啤酒肚大叔掐了烟,瞅她几眼,“你后衣领上好像沾着个什么东西。” 他走过来伸手要帮她拿掉。 池岛抬起眼,“滚你妈!” -- 第84页 啤酒肚大叔白了脸,慌张看看周围走开了。 她动没动一下,听着电话里的等待音。 一经接起,耳边炸开强烈的鼓点,过了半晌,门关上,蓝莹找到个安静的地方 “是不是土狗又跑去找你问我在哪了,别理他,你不知道,今天突然冒出来一个他游戏上的情缘,气死我了。” 土狗是蓝莹对林安阳的爱称。 从她发现他衣服穿一套扔一套,从来不重样的那天说起。 池岛了然,“在排练室?” “对!我有了一首新歌的灵感,名字就叫分手太快乐了。” 指间的烟燃到一半,池岛掸落了烟灰。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听蓝莹讲,然后附和一两声。 “你快到新成县了吗,”蓝莹忽然问,“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那边有大雪。” 好像她这话是开关一样。 池岛借着昏暗不明的灯光看向窗外。 夜幕中降落下来雪点,真的下雪了。 她们又聊了一个多小时。 电话挂断,响起广播,即将抵达新城县。 池岛没带行李,于佳说这边什么都准备好了。 靠门边望半晌雪,她就光带着自己下了车。 原本不想来的,只是开学后,也许十一月份的时候,记不清了,于佳因为电话联系不上,来学校找她。 她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直接从于佳面前走了过去,没看到。 大概那次对于佳影响挺大,她不久后找到她,说了很多话。 大一必须要住宿舍,于佳就自己在校外租了房子住,给她做饭,还有洗衣服。 一开始池岛很抗拒,自己一个人很好,不想接触别人,哪怕是于佳。 再者食堂也有饭吃,她已经不挑食了,吃什么都可以。 直到辅导员委婉建议,“你要不要休学一段时间调整一下……” 池岛搬进了于佳租的一室一厅旧小区。 两张床,没有浴室,每天她吃了饭,都会跟于佳出去洗澡。 然后散步,去公园,体育馆,有时还会走到山上。 傍晚回去,大部分时候蓝莹都在,她总带来奶茶蛋糕,还有讲一些学校的事。 那个小区真的很差,墙不怎么隔音,有次池岛上了最后一层楼梯,没到门口。 就听见门后隐隐传来于佳询问蓝莹的声音,“你别骗阿姨,池岛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当时想,不是,一天也没有过。 小区还是很差,窗外正对马路,夜里会清晰传来交通的噪音。 她睡不着,想去窗边看看,但是会吵醒于佳。 干脆翻了个身,盯着空白的墙壁。 于佳是半夜在醒来的,她轻手轻脚下床倒了杯水。 半天,听不到池岛的呼吸声,放下杯子走过去。 才发现她没睡,屏着呼吸,眼泪不知道流了多久。 池岛解释过,不因为什么,只是控制不住。 但那之后两张床并成一张,她们的关系似乎也近了些。 凌晨时分的县城火车站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这一站只有池岛一个要下的。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找到一家快黄摊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绿箭。 手机又响了。 于佳打来的电话。 池岛拆开口香糖包装,取出两条放嘴里。 最近总是突然就感觉没了力气,不想动,不想说话,很累。 她蹲在小卖部门口仰着头,雪下大了,它不是飘在身前,像要落到眼里。 第二通电话打进来,池岛慢了一拍接起。 她看到唯一一辆车缓缓驶过去,他们似乎没发现她。 上了车,于佳的再婚对象和那个不知道已经几岁了的小孩都在。 池岛的心情又变得糟糕。 “冷不冷啊,到这边要穿羽绒服了。” 于佳转头又介绍车上另外两个人,“你叫他叔叔就行,这小家伙小名安安,上回见过的。” 池岛盖上帽子闭起眼。 怀疑是不是待不了半个小时,就会被恶心到回山城。 她没有叫人,于佳的再婚对象乐呵呵接了两句话。 大意是挤春运不容易,肯定累了吧。 于佳就说起年三十的安排。 准备了哪些菜,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在这小地方可以安心放烟花爆竹之类的。 池岛很困,还有点晕车。 她对新年没有任何期待,并且觉得麻烦。 到刻着地毯厂家属院字样的小区前,再婚对象停了车。 路上于佳想起来,家里没有新毛巾,要下去到对面便利店买。 小孩嚷着要吃薯片虾条,跟着一起下去了。 车上只剩下池岛和再婚对象两个人。 大冬天,下着雪,他打开了车窗,劝说:“别让你妈妈难看。” 一阵冷风吹得吹得池岛睡意全跑了。 她没忍住,下车向前车门用力踹了脚,冷冷道,“你管好嘴。” 再婚对象身体飞快往旁边一挪。 听到响动,他眉心紧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 池岛对车门上微微凹陷进去的小坑有些满意。 令人不愉快的新成县之行在第二十七分钟彻底结束。 把训斥挽留声抛在耳后,她踩着积雪打上出租车回了火车站。 -- 第85页 情绪短暂的攀升到顶点之后是成倍的倦怠。 她在旅店,看着赤脚站在镜子前的人,产生这真的是我吗很陌生这样的想法。 对任何喜爱的事物提不起兴趣,对人充满排斥感攻击性,很压抑。 不过感觉也不是很重要。 希望生一场病,没有药可以医治。 有时候想一想,眼前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过去。 能够再次去见那个人也是梦中的少有的幻觉。 只要一清醒过来,周围满是讽刺。 她不算一个擅长记东西的人,怎么到了现在还不忘。 接到方成诗电话,是在回程的路上,中间还经了蓝莹一手。 “你怎么换号了啊,”她抱怨,“也不告诉我。” 池岛刚从洗手台洗完脸出来,水珠没擦干。 车厢的门漏进风,吹得温热的毛巾瞬间冷透。 她在脸上盖着应了声。 旁边似乎小姨在,有她打麻将的声音。 方成诗没再纠结,直接说了事。 “我前几天去取快递,看到有个你的件,放了挺久的,挺大一个。” 池岛不记得,“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只看见上面贴着贵重物品轻拿轻放。” 从新城县回到山城,中间经过北方小城。 池岛下了火车,到快递点的时候才知道方成诗口中的大,不是一般的大。 它占了快递点有半面墙壁。 快递点老板娘很谨慎,要先看她的身份证,确认真的是本人。 “你可别觉得我多此一举,这段时间来冒领的人不少,而且寄存在我这里,我就要负好这个责任对不对。” 方成诗好奇地跟了过来,听了点头。 “我作证。” 池岛拿出证件,毫不在意,她只是想这么大的东西,她肯定带不走。 要么扔掉要么送人。 “你再等等,”老板娘招呼两个快递员过来把快递箱拆开,“你再验一下货。” 箱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幅画,一座山的明暗面。 是去年在美术馆和江承晦一起看过的那幅画。 “这个件我们本来打算退回的,没有地址,收件人电话也打不通,在我们店放了有半年多……” 当时负责派这个件的快递员絮絮叨叨讲着。 · 2014年6月,江承晦拒绝了池岛。 2014年8月,池岛去还钱,见到他在相亲。 2014年8月,他们一起看了画,池岛说喜欢。 2014年8月,一起吃了饭,一起散步,池岛问他还要不要再联系,他没有表示。 2014年9月,江承晦收到确认订购单,付清画款,快递抵达小城,无法联系收件人,搁置。 “最多留三天,要是还联系不上就原路退回。” 快递员搬出老规矩,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有点小八卦。 收件人姓名一看就是个女的,直觉跟这人关系匪浅。 以至于专门从发货地址另一个城市过来。 是女友吧,还是惹生气了很难哄那种。 “朋友。” 快递员再次给收件人拨去电话,听他说了什么,没反应过来。 男人又平静重复了一遍。 “是朋友。” 难道自己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快递员错愕。 下一秒他维持表面平和,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朋友啊。” 心里犯嘀咕,误会了就误会了呗,没必要这么抓着不放吧,他就是心里念叨一下,又没真讲出来破坏人家名声。 快递店只是一个小网点,没什么大单子。 老板娘扒拉着计算器,狮子大开口,“要寄放也行,但我这店小,还有好几口人要吃饭,不能白放,一天得这个数。” 男人留下一年寄存费离开。 · 快递箱只拆开了一半,剩下的池岛没再让拆。 她知道画是好的,她怕沾上灰或者土。 “这么大,你怎么拿走啊……”方成诗说,“不是,你先放下,拿着不沉啊。” 那个瞬间,池岛最想见一见江承晦,和他说说话。 之前的一整个学期,他再居无定所,也该会有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是在同一座城市的。 可距离那么近,他们却再也没有碰过面。 最后联系上搬家公司,用大货车装运,池岛带着画离开了快递点。 方成诗啧了一声,无聊地揪她衣角。 “之前我就想问,你这衣服怎么像男款。” 池岛嗯了一声,不太高兴。 从她手里拉回衣角,往旁边坐远了点。 天刚刚冷下来的时候,她收拾换季衣物,翻出了江承晦的外套。 是第一次被小姨锁在门外,他们去电影院,看了一半的小熊□□,他脱下来盖到她身上的。 她穿着他的外套度过了那年冬天。 第47章 三伏天,白昼黑夜不减闷热潮湿。 江承晦忙完项目投资入住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五点。 他遣散了秘书助理,进房间,放下手提箱,又开两场视频会议。 真正要休息的时候,早间新闻都播到了结束语。 他只剩下不到一小时睡眠时间。 扳开手提箱上的锁扣,里面装着枕头,中间躺放了一只洋灰色泰迪熊布偶。 -- 第86页 前两年,池岛说是去游乐园路过,跑过来送的。 江承晦没有固定待的城市,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 一开始他只是没地方放,便先装进手提箱。 后来放着放着,成了习惯。 洗漱后,他把在手提箱里挤了一天的小熊拿出来。 箱子尺寸不小,放只枕头绰绰有余。 放小熊却不合适了,圆鼓鼓的肚子有些被压扁。 不知道池岛看见这副模样,会笑还是气。 他手指摁住小熊肚子两边,往中间捏了两下。 今天也没能鼓起来。 作罢,他放正枕头,将小熊靠到床上。 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 这不是一只能坐得住的小熊。 头两次让它坐到床边的矮柜上,两条腿自然垂下去。 闭眼前挺好,一觉醒来,它早四仰八叉滑到地上去了。 还好地面不脏。 最后看一眼时间,江承晦抬手熄了灯。 小熊软嗒嗒靠在床上,灰灰一坨很清晰。 他垂着眼看一会,出了声。 “今天过得开心吗。” “笑了吗。” “认真吃饭了吗。” 清早的日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室内昏昏暗暗。 桌上放着刚才摘下来的手表,秒针跳动的声响。 隔天,江承晦出席一场慈善拍卖会。 去的人有些多,一路灯光媒体,四五个明星正在接受采访。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太能适应这类喧闹场景。 清场后还是留下一个吵吵嚷嚷的人。 他走向前面的座位,秘书在身后阻挡,依旧有声音赶都赶不走,令人反感。 “……拜托就一分钟我打声招呼,我是袁乐啊,之前我们见过很多次的,有回在美术馆你肯定记得吧,我穿着黑短裤粉色马丁靴,对了当时还有一女孩,长得不高,头发很长,眼尾下垂,看起来像□□糖似的,她好像给你留了几句话——” 江承晦脚步微顿。 · 转过身,池岛按照记忆走向文学区第三列书柜背面,找到那本散文集。 “还有精装版。” “对对,简装这本就行。” 背着旅行包的学生推了推眼镜,拿上书,到收银台买了单。 书店很大,但在这里兼职的第一天下午,池岛就已经能够记住每本书的位置。 时至今日,她去过数十家书店,风格各有不同,唯独这一家比较喜欢。 室内全黑的设计,只有书架和阅读区的单人桌上亮着橘黄灯光,使人失去时间观念,沉入书山书海。 将近下班时间,店长溜达着走过来。 “怎么样,我这店不错吧,看出点什么没?” 放在以前,池岛肯定答不出来,现在却有些经验了。 她在小推车上整理着人们杂乱放在一起的书,稍后摆到书架上。 回答说,“陈列设计。” 这家店为阅读环境让了太多。 对于商品能不能贩卖,总透着点不屑一顾的感觉。 店长是个文艺青年,所以冷哼一声的时候,特别毁形象。 他输出一堆世风日下金钱如粪土重的言论,拍她肩膀。 池岛立马抬手挡开,店长表情吓了一跳,退开半步,用力揉揉小臂。 “我手欠我手欠,我就是想说,既然你是以学习开书店来到这里的,那我能教的就是,我们首先是一个文字爱好者。” 池岛没说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兼职,对于店长发现这件事也并不感兴趣。 反正答应过江承晦的开图书馆的梦想已经破灭了。 如果有一天再遇到,他会不会失望。 她推着一车书,面无表情,“让让。” 假若不注意去看,很多事都能使人忘记时间。 新年时候的一场闹剧,转眼过去了近半年,她和于佳又因为每月不断的生活费联系上。 她收到,退回去,于佳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 几次下来,池岛有点不耐烦了,不想再纠缠。 干脆都收下来存到一张卡里,等见面,直接把卡还过去。 其实关系变得亲近,人家对她这么好,她应该高兴。 但总想起以前,以前特别特别想和于佳团聚的时候,于佳没有像现在这样,是认真想要成为一家人的。 那她那时候的渴望充满可笑。 汉语言专业,大一大二课都少,排得也很离谱,每周前三天只有一两节课。 到了周四周五,课却满满的,要从早上到晚。 闲起来池岛便去书店,比在学校在宿舍待得都久。 书看累了,工作累了,她跟店长挤在洗手间排风口下抽烟,风机振动声轰轰作响。 这个时候总会想到江承晦。 她是见过他抽烟的,不像后来她生活中出现的那些每天半包一包的人,很克制。 在他身边,她也没真的闻到过烟味。 前年,寺庙上,他借了她支钢笔,夹着烟径自走到远处廊檐边。 池岛走着神,不觉被抽得很凶的店长呛得咳了下,是在笑着。 下班后,她看见手机上收到的新消息,来自池一升。 -你这孩子,考上了山大,怎么都不跟爸爸说一声。 自从拒绝再过去假装家庭和睦,池一升已经很久不联系她了。 -- 第87页 池岛能猜到,大抵是没想过她能考上大学。 如果没有碰到江承晦,对学习敷衍了事的她,可能最高文凭就是高中了。 以后的日子,为三餐,为住处从早到晚的打工。 然后某天认识一个同样的人,到了年纪便结婚,每天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将会走上另一种的道路。 这样想来,在幼稚莽撞的年纪,能遇见这个人,这么好的人,真的是花光了所有好运气。 尽管他只是短暂地陪她从深冬走到长夏,但之后很多年里,依旧带来了可以简单期望明天的底气,一点点安抚着她。 池一升提出要见面,池岛没有拒绝。 在书店楼下的小餐馆,他点了四盘小炒,两个动物内脏,两个放多了不辣的川菜。 可能确实是出差路过,来看一眼。 池一升只问了两句学习,其他没说什么。 池岛不太能适应中年男人的口味,吃了几口配菜,她放下筷子,说起此行目的。 “以前住的那套房子,还在吗。” 据她了解,他们以前住的那套山脚下的小院子,早些年被卖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声,说那一片要拆迁,池一升又收回来很多套。 “在啊,怎么,想回去看看?”池一升放下酒杯。 “我回去给你找找钥匙,那地方真是……倒霉!风水就有问题,说是拆,临头又不拆了,我大几十万砸进去,还有我跟你妈,估计就因为住那才闹得离了婚……” 池岛低头和蓝莹发消息,讨论晚上吃什么,池一升的话听完就忘。 当年全因为他出轨,她记得一清二楚。 等他发完牢骚,她开口。 “那套房子我要。” 池一升愣一下,随即乐得眯起眼。 “不愧是我女儿,这胆子壮的,跟有钱买一样。不过放心,爸不要你一分钱,一套房子而已,算不上什么,你能孝顺点每月回来看看我——” “不用,”池岛打断他的话,“我租,两年后攒够钱买。” 那地方不是一二线城市,同时远离市区,房价不高,租的话更便宜,一年最多三四千。 她正在存钱,平时多做几份兼职,加上奖学金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收入,两年后,肯定能攒够钱买下。 池一升乐得多一笔进账,嘴上微微推辞,带着酒气又教育起来。 “你要个老破房子干什么,是不是念旧了,舍不得?爸爸这句话你听好了,人永远是朝前走的……” 目的刚达成,池岛不好翻脸,左耳进右耳出,木木的听了。 心里想都是屁话,她就是舍不得,忘不掉。 要把老房子改成一间书店,楼下卖书,楼上住人。 老房子地址偏,但现在还有网路销售,不会饿死。 她回到他们第一次遇到的地方,如果他不来了,她就可以抱着回忆守到老。 一顿饭吃完,池一升走了。 池岛在街边,坐长椅上,等蓝莹结束今天的架子鼓课。 她迷上摇滚,迷上乐队,是在高考后的暑假,去听了场演唱会回来。 “之前十八年我白活了。”她这样形容自己的热爱。 街灯亮起,夕阳映照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一片金光灿灿。 蓝莹在马路对面高高挥起手,骑着山地车横穿过来,一绺头发从脸颊扬到耳后,带着一阵风。 “我会打滑板鞋了,就是那首最近特别流行歌!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 她停下山地车,一只脚踩路障球上,“我还写了两句词,你听听。” 池岛听不出好坏,夸就完事了。 “歌坛不能没你。” “对吧,”蓝莹哈哈大笑,“我们琴行老师今天带上好几个学生去酒吧练手了,不带我,说我功夫不行,去了是给人砸场子,郁闷死我了,等明年练出来,他们一定会来请我的!” 池岛点点头,表达赞同。 她们去吃网红美蛙鱼头,总店门口排很多人。 十点到的,等了有半个小时。 点完菜,蓝莹放下外套。 “我去个洗手间。” 池岛嗯了声,低头看着手机。 在短信页面,输入了收件人手机号和一行文字。 -今天的落日很好看。 她存进草稿箱。 第48章 快到秋天了,树叶将要落下来。 一部分被扫走,一部分埋进泥土里。 深褐色树枝光秃秃地伸向天空。 “你还记不记得?” 蓝莹从洗手间回来,抽出纸巾擦手,跟她一起看着窗外。 池岛的思绪被打断,空了一秒。 转过头发出一声鼻音询问。 纸团飞进墙角的垃圾桶,蓝莹收回手,细说起来。 “高中的时候,学校前面那条路上,一排的银杏树,叶子特别大,我还捡回家了两片,夹进书里,现在不知道在不在了。” 池岛有点印象。 “我只见过一次,刚转过去那几天。” 后来或是不常走那条路,或是走过时季节也不对。 再也没注意到。 如今想起,似乎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尽管所隔不过两三年,却已经能够感到时间长。 蓝莹撑着头,感慨,“物是人非啊。” -- 第88页 池岛嘴唇动了一下,想了想,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和夏天一起结束的,还有蓝莹的恋爱。 她自己都是一团糟,实在提不出好的建议。 只是问,“彻底分了?” 蓝莹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他怎么能在我面前和别的人暧昧不清,我真的受不了,反正,这回说什么都不复合了。” 静默半晌。 池岛倒了一杯热水,放到蓝莹手边。 思绪间隙,壶中沏着不知道叫什么名的茶。 浅黄色的茶汤,两片蜷缩的叶子在白瓷杯里打着转。 江承晦应该是知道这种茶叶的,如果他在,心里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会解开了。 她拿着自己的茶杯,转念又放弃。 产生感情容易,在一起很难,会遇到性格上的不合,家庭方面的考量,外界种种的影响,还有很多很多随时间过去,自身产生的情感转变。 这些或许无可避免,但她不希望假使真的和江承晦走到一起后,他们会经历这些。 隔着锅子白腾腾的热气,蓝莹吃着笋杆,热得冒汗。 半点看不出分手后可能会带来的寝食难安。 她一贯洒脱,但应该是初恋吧,况且在一起那么久。 池岛多留意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蓝莹还发现了,低头从碗里挑出段辣椒,转移话题。 “前几天,我遇着高岳了。” 池岛抽出纸巾要擦溅到手机屏幕上的红油,动作一顿。 觉得耳熟,想不起来是谁。 四目相对,干看了半天,蓝莹笑开。 “太绝情了吧,好歹做过一段时间同桌,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有了几个关键词,池岛稍回忆想起来。 是那位很倒霉的被她当作挡箭牌的高中新同桌。 “跟你告白了吗?” 蓝莹比较关心这个。 池岛依稀记得,还是高考后,发现一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她书包里的信。 天蓝色信封,里面的纸也是柔软的蓝色,能看得出来是自裁的。 上面写着很多话。 最后一行画了个爱心,写信的人说,想陪她走过高中,走过1314。 池岛没回答。 捞起一颗虾球堵住了蓝莹的嘴。 蓝莹鼓起左侧脸颊嚼着,一边老神在在说。 “我当时拦住,就是因为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何必给人希望。” 新同桌的名字池岛忘了,可蓝莹那时候有多紧张,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沉默着,她摸了下耳垂上的孔隙。 大三寒假,池岛回到故乡。 今年的雪来得迟,走在街上,没什么好景,只是觉得冷。 大抵在郊区,行人也没有几个,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她是记得路的,但一路走过来,车窗外全然陌生。 像身处一座从未抵达过的城市,半点没有记忆中的亲切。 老房子,放了好几年,没有人清扫。 池岛把行李箱立在旁边,取出口袋里攥得温热的钥匙。 锁眼生了锈,不太好开,转的时候费了很大劲,还是转不动。 她站在风里,清晰感受到风穿过身体,带起一阵寒颤。 最终折腾两个多小时才开了锁。 房子布满灰尘,家具重新换了一份,没有采暖设备,不比在外面好多少。 但很安静,闭上眼,一同涌上来的还有曾和家人居住曾遇到江承晦时那些斑驳陆离的记忆。 时间太晚,她买了打扫卫生的工具放在房子里,随便吃口饭,去了附近旅店住一晚。 第二天,一早起来收拾房子,先整理出睡觉的地方。 满打满算,池岛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到两个月。 房子刚拿到手,她两袖清风,没什么钱请施工队过来装修。 干脆自己动手,做不了的再找人帮忙。 二楼原本用来住人,不需要大动。 只把一楼打通,门口改一下。 一个月后,书店大致有了模样。 围成院子的墙全推掉,种了花和移过来的一棵小枣树。 以小楼为主体,向阳一面装落地窗,屋檐加宽,下面摆了几把藤椅,一张矮几。 早上□□点,牌匾挂到二楼上。 挂牌匾的人说要响鞭炮,讨个吉利。 池岛没放,营业执照一挂墙上,就算完事了。 现在仅差货源,软装。 她在网上买的装饰画地毯咖啡机立灯等等,这几天陆陆续续收到。 关于货源,正赶上新年,难找渠道,她先摆上了自己的旧书,和大量网购来的样书。 也还将就。 书店差不多装修好了,能试营业。 池岛的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 七点起床,然后吃饭,清理书店,看看书。 中午睡半小时,下午重复上午的事,最后晚上十点睡觉,一天就算结束。 周围少有人家,家里的青年人和孩子也大多在市区。 知道这里开了书店的,都是些日常出门遛弯的老人。 后续销售不容乐观,池岛早有预料,心里做好了准备。 但真的在眼前发生,还是有些担心。 距离开学剩下一周的时候,书店终于迎来第一位客人。 -- 第89页 一个看起来上小学二三年级的小女孩。 “我可以在这里等人吗?外面好冷。” 小女孩站在门口,探进来脑袋,手里抓着粉色的书包肩带。 “我和妈妈本来打算去山上的姥姥家,但妈妈落了东西,就骑自行车回家取,我有点沉,她带上我会累,而且用不了多久……” 池岛到楼上翻了翻,找出来一个适合小孩坐的矮凳子。 放过去,之后就不管了。 很困,这段时间攒了一堆快递。 她昨晚拆出来再上货,熬到凌晨三点多。 玻璃被风带得响声不断,小女孩自己坐了会,搬着小椅子挪过来。 这个年龄的小孩有很多问题。 “你这里明明是一家书店,为什么要叫图书馆呀,我去过图书馆,比这儿大多了,你是不是没有去过图书馆呀,我知道市里就有……” 池岛晃到书架,寻思找本童话故事打发一下。 她半耷拉下眼,听着小孩稚嫩的声音昏昏欲睡。 披在身上的外套,袖口已经有些磨损。 到底没来得及取下童话故事挡住小孩叭叭叭不停的嘴。 一个老人从山上下来,小孩扑过去叫着姥姥,跟上一起走了。 坚持好好营业的原则。 池岛一直待在楼下到十点,方才熄灯,闭了店。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的讲究,来了第一个客人之后,生意就会顺。 截止到开学前两天,池岛卖出去了三本书,不是辅导课程的,也不是练习册。 一本诗选,一册绘本故事,还有一本外国文学。 拿着不到一百块钱的进账,她精打细算用了两天。 回到山城,下火车买了一盒泡面,瞬间花得分文不剩。 叹了口气,她思考以后要不要把花拔了,种点田。 山城下雨了,细细绵绵。 池岛提前看过天气预报,不太准。 也可能是没连网没更新的缘故。 空气由干冷变得潮湿厚重,屋檐不时滴落雨水。 池岛转了一趟公交车,在等另外一辆,打算等车过来,一口气冲进雨里。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淋了雨,她穿在外面的棉服半湿半干。 风吹过来,湿的地方像贴了冰块。 她看着街上一两个顶着透明雨伞的行人,在乌云下也有些合衬的黑漆车辆。 思绪放空,努力忽视身体的不适。 新年过后,很快到了情人节,和她没什么关系。 小腹有点坠痛,好像要来月事了,总不会这么倒霉,是在今天。 雨快停下来吧,每回都下不了多久,这次也不要破例。 忽然衣角被拉了一下,她偏过头。 一个仰着头的小男孩,他松开手,“姐姐,给你伞。” 池岛看眼递到面前的雨伞,猜测自己是被乐于助人了。 “谢谢,我不需要。” 她拿了伞,小男孩就没有伞了。 但小男孩很利落地把伞直接往她怀里一扔,转身跑了。 声音从几米外传过来。 “我帮人送的!那不是我的伞!” 池岛微微怔住,再看过去,早已没有小男孩的踪影。 剩下手里的一把伞,黑色的,很大,干干净净。 和江承晦曾借给她的伞几乎没有区别。 不是小男孩的伞。 那……是他吗。 她想到这种可能,抱着伞抬起头,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 一瞬间有点想哭。 远处的信号灯转换了一个颜色,车流自面前驶过。 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9章 凌晨一点三十九分,新城县。 从火车站到江西街,半路上出租车司机又停下来,载了两个人。 他们带着孩子,一口方言说得没完没了,吵吵嚷嚷。 池岛在他们上车的时候就下去,换到了副驾驶座。 闭着眼睛,刻意去想书店和学校的事,转移注意力。 耳边的声音仍不断刷着存在感,每一秒钟都无比煎熬。 “这个路口拐过去就是地毯厂家属院了。” 司机看看打表器,“零头抹掉,你直接给四十吧。” 池岛木着脸取出两张零钱,靠路边下了车。 不过两三秒,出租车飞快驶离视线。 风吹在身上冷冷的,耳边终于清静了。 新城县前两天下了雪,没遇上好天气,一点没化。 路边踩出来的脚印一层叠一层,路中央,车辆行驶而过轮胎压出来雪痕已经坚实。 都不太干净,泛着灰。 她提起背包挂到肩上,沿着没人踩过的雪路往前走。 快到的时候,给于佳拨去电话。 进家属院的大门,遇上左右两条路。 难以抉择,正要凭感觉走,左侧便传来于佳的声音,喊了她名字。 池岛脚步一顿,转身走过去。 路灯散发着白色的光线,不是很亮,孤零零立在车库边,大半夜有些渗人。 单元门还开着,缓慢地往回合去。 于佳套着羽绒服,腿上穿了条黑棉裤。 大约是来不及再加件裤子,急匆匆下来的。 “怎么到得这么晚,你饿不饿? “家里还有我上午做的芹菜猪肉馅饼,等会一热就能吃了。” -- 第90页 池岛摇摇头,下意识忽略前半句,“我不饿。” 傍晚七点钟吃的泡面,现在胃里有点空,可再折腾一番太麻烦。 她跟在于佳后面进了单元楼。 楼道宽敞,很新,跟以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 虽然是小县城,但安在这里的家会令人感到安宁,满足。 二楼中户,于佳留了门,直接拉开进去。 她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也始终不大。 “你叔叔出去办事了,下个月才回来。安安跟我在主卧,你就睡这小家伙的房间吧。” 池岛无可无不可,左右一个休息的地方。 待不了两三天,她就打算回去。 安安的大名叫于枕安,随了于佳姓。 第二天一早,池岛睡到六点起来,到洗手间洗漱刷牙。 镜子里头发翘着,眼睛还睁不开。 客厅里就响起趿拉着拖鞋哒哒哒跑来跑去的动静。 随后,洗手间磨砂玻璃门贴上一团身影,黄叽叽的奶酪色。 “岛岛,岛岛!里面有我的小恐龙吗!” 于佳的训斥紧随其后。 “于枕安,你要喊姐姐。” “我不听!除非你帮我找到恐龙。” 池岛面无表情拧开水龙头冲掉牙膏沫,待在洗手间,一动不动。 等到于佳哄着于枕安去看动画片,他们从门边走开,声音消失。 她才放下毛巾走出去。 早餐已经做好,满满摆了一桌子。 水煮鸡蛋,牛奶,青瓜蛋饼,还有一盘山药炒芹菜,一道菠菜拌牛肉片。 池岛不记得于佳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做过,她那时好像很少见到她。 原本打算只待两晚,初六走。 前一天,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听到于佳问元宵节那天想吃什么馅的汤圆。 忽然就想到,再等等吧。 从下雪的新城县回到渐暖的山城,已经距离计划的时间迟了太久。 出火车站,池岛先接到蓝莹的电话。 “晚上有我的演出!酒吧地址发你,不能不来。” 闻言池岛站在出站口抬了下帽檐。 “我要是不去呢。” 几十米外,蓝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抱一杯大份关东煮。 看她望过去,“那我就摔杯子。” 池岛笑了,无话可说。 回宿舍放下行李,一起去小面馆加了餐。 她还有场三小时的家教兼职要做,在校门口分手。 临走前,蓝莹说演出持续到凌晨两点。 池岛松口气,就算补完课睡一觉,醒来再去也赶得及。 酒吧这种场所是第一次去。 她换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裤,戴了黑口罩。 随便点一罐雪碧,坐在隔着舞台区有段距离的小桌位置,慢慢喝。 刺耳的音响声,昏暗灯光,人们脸上浓重的妆和夸张大笑。 有点全魔乱舞的架势。 蓝莹在舞台上敲架子鼓。 人很沉默,但手下的鼓点躁动得快飞起来。 一首摇滚乐到高.潮,当时兴奋甩了手,凑到主唱旁边抢麦,放开嗓子吼着。 她染成蓝色的发尾,跟着跳得不成调但又自成一派的动作扬到空中,在五人乐队中格外抢眼。 玩得也是非常开心了。 池岛拿出手机,为这场首秀连照几张照片。 夜里十二点多了,她困得脑海有些发沉。 可能坚持不到蓝莹演出结束。 突然一个长得有点帅,衣品也还行的男人走过来。 “这儿还有人坐吗?” 池岛言简意赅,“有。” 安静两秒,男人乐着拉开椅子坐下,无视了回答。 根本就是装模作样问一句。 “你这人长得挺对我胃口。” 他偏着头,开门见山,“给个联系方式?” 池岛本能地抗拒。 几年前,小巷口,江承晦提起要去更宽广的地方,认识更多人。 可她也走过很长的路,见了很多人,却好像还停留在那一夜。 被困住了,路上都是无数次地折返的轨迹。 找不到出口。 良久她开口,“我有喜欢的人。” 男人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话语看得很开。 “那不影响,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多和我见几面,你也会喜欢上我的。” 池岛有点烦,想离开了。 做最后挣扎,试图用难听的话赶走对方。 “你今天没吃药吗?” 男人翘着腿,一副衣冠禽兽做派,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宝贝,你看出来了啊,我只是有点低烧,不严重,你别担心。” 池岛:“……” 她最不会对付这种没脸没皮,顺着竿子往上爬的人。 冷下脸起身离开,到洗手间。 走廊上,蓝莹正结束几场下来休息,低着头在抽烟。 她过去分了火,靠在墙上。 “我可看见了,”蓝莹饶有兴趣说,“老板跟你说什么了?” 池岛皱眉,好一会,把刚才的男人和酒吧老板划上等号。 她想了想总结,“是个色批。” 言外之意,不是什么好话。 抬起眼,就见蓝莹笑得指间烟都在抖。 “我真该录下来……说真的,你可以试一试,指不定就在你身上收了心。” -- 第91页 池岛敬谢不敏。 大四下学期开始实习。 伪装成图书馆的小书店开不了实习证明。 否则池岛很想回到故乡,搭理自己的小书店,提前一步进入养老生活。 她又回到曾经打工的书店。 时不时和书店老板一起挤在洗手间的排风口下抽烟。 有一天,老板闲得发慌,非要聊天。 “你最近看什么好书了?” 彼时池岛为了留下书店前的几亩花。 一天能打四份工,少了工作的时候,时间也挤得满满的。 完美做到每天睁开眼就有钞票入账。 “没看。” 她答得理所当然。 老板表情不太满意,“那电影呢?” 池岛:“也没。” “……” 那天之后,书店还是正常的书店,老板却不正常了。 他严格规定,手下的店员必须干一行爱一行。 每周至少刷一本书,看两部以上电影。 池岛麻木且头疼。 书可以安排在上下班路中乘车的时候看,电影就赶午夜场,看困了正好能补会觉。 她专挑纪录片,大部分时候能包场。 周末快到考核,她临时赶了一场,没能包场,正好遇到一对情侣。 灯光熄灭,银幕上投放广告。 一个小logo,余下大片的白,周围都被映亮。 池岛放松身体陷进座椅,酝酿睡意。 合眼前,有一个人姗姗来迟,从高处走下亮着灯光的台阶。 他西装笔挺,较弱的光线蒙着五官,一时看清了,也好像挡着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 只是熟悉。 说不清是因为西装,还是困久了,脑袋不太清醒。 池岛有点想过去看看他的模样。 电影已经开始,这时候走动不太合适。 她坐在倒数第二排,那个人在中排。 周围太黑了,一点身影都显现不出来。 能不能换到前面的座位,那样会路过的吧,或许能悄悄瞅一眼。 但她不确定刚才那个人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 如果再折腾座位,可能会不讨人喜欢。 抱着这样的念头,犹豫不决,时间越推迟越不方便。 池岛盯住前方的一点黑暗,几次鼓起勇气,不知道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最后反而泄下气。 看着黑暗,她认真听了一部平平淡淡的电影。 不久,灯光重新亮起来。 怔了两秒,她起身看向中间的一排座位,空无一人。 池岛忽然失掉全身力气,也许出现幻觉了。 半晌,意识到不是,她真的有看到他。 一定因为他没等到散场,提前离开。 四年里,那是池岛距离江承晦最近的一次。 可能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天晚上,她在梦里又见到他。 是一场婚礼。 新娘的模样不能看清,她坐在下首宾客席。 江承晦是个很好看的人。 但没有哪一刻令她觉得比现在还要移不开眼睛。 “谢谢你来参加我和爱人的结婚典礼。” 江承晦话罢,举了举酒杯。 他这话池岛难接,难道要说天作之合,祝他白首齐眉。 他明知道她心意。 第50章 一场梦醒来,似乎逃了出来,也好像还陷在婚礼上。 窗帘遮挡,屋子昏昏暗暗,夜里城市的声音像旷野一样,沉缓的,低低起伏。 池岛摁亮枕边的手机,凌晨三点多。 现在起床还太早,应该再睡一会。 可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江承晦。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她心里已经溃不成军。 又一年。 蓝莹新找了男朋友,交往超过五个月,目前还没有分手过一次。 可能会一直走下去。 方成诗也不再单身,听说是两个月前向喜欢的人告了白,那人回赠花朵。 一毕业,他们就不管不顾要去领证,气得小姨扇了她一巴掌。 在电话里,于佳把这事当成告诫讲给池岛听。 “结婚不能着急,你可别像成诗一样,怎么说也要先处上三四年,观察观察人品和性格,还有处不处得来,结了婚可是大半辈子就定下了。” 池岛没想到最后能绕到自己身上来,哑然片刻模糊应下。 这几年,她始终觉得喜欢一个人或者结婚,是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电话挂断,没过两天,池岛收到一封请柬。 大红色的封面,印着喜结良缘四个字。 打开来,一行正楷毛笔字。 新郎毕靖新娘方成诗,敬备喜酌,恭候光临。 “哇哦,”蓝莹拎着一罐可乐凑过来,“那谁好像比我还小三个月,太早了吧,她家里能让?” 池岛把喜帖往旁边移了移,方便她看。 “刚开始不同意,现在,是妥协了吧。” “这要是白静峰,能打断我腿。” 蓝莹灌着可乐,似乎想到那样的场景,一脸后怕。 放下喜帖,池岛有点出神。 大概以前太小,所以从没谈到过这方面。 闪婚早婚、要门当户对要经过时间考验什么的,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听。 -- 第92页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要和谁一直在一起是件很大的事,能逼到父母动手。 在涉及到往后的爱情生活上,连大概算是无家可归的她都没有例外,虽然只是告诫。 蓝莹表演了徒手捏扁汽水罐,扬手扔进垃圾桶,捡起桌上的请柬看来看去。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我妈带我去过几次亲戚的婚礼,我自己还从没参加过。” 婚礼时间定在五月二十号,也就是两周后。 因着亲戚关系,而且池岛还在小姨家住过一段时间。 即使到时候有事,也是一定要去的。 她半点不介意路上多了个伴。 同时离家这么久了,蓝莹也正好回去看看白老师。 “一起去吗。”她问。 方成诗的婚礼没邀请多少人。 双方亲朋好友加起来,只占了半个宴会厅。 “我以后结婚,一定不这样。” 蓝莹进了宴会厅,还一直回头看,“门口居然连个写他们新婚快乐的拱门都没有。” 临时有演出,蓝莹晚一天才到,池岛比她提前,但也没赶上什么。 昨天上午,婚礼后半场要穿的红色鞋子,都是方成诗自己去婚庆用品批发市场买的。 池岛扳回来蓝莹往后看的脑袋。 “等你结婚,拱门我包。” “那敢情好。” 蓝莹转眼就把方成诗结婚没有拱门这事抛到脑后。 坐下去,饶有兴致研究饭桌上的糖果纸盒。 有点像开盲盒,每个纸盒里面的糖果都不同。 她们坐的这桌位置在中间,前面是小姨一家还有于佳他们。 后面的,可能是双方同事,也可能是远亲。 中间这桌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模样,其中有几个高中同学。 蓝莹提醒的。 池岛低头漫无目的滑着手机屏幕,有些无聊。 距离十二点开场还有半小时。 桌上的两盒桃汁拿上来前冰镇过,她喝了两口,桃汁进到胃里冰凉,又因为月事,带得小腹冷疼。 忍了忍,她起身去洗手间。 以前没有这么严重,哪怕吃两支雪糕都不会疼。 池岛掉了半条命走出来,刚到楼梯边要下去,腹部没完没了的刺痛。 她坐到一旁供人闲坐的小沙发上,弯下腰,身体快对折起来。 好像才缓解了一点。 有人在上楼梯,戴着鸭舌帽,从下往上的角度看过去,个子很高。 一开始池岛没认出这人就是曾经弄脏她白裙的那个男生。 尽管是亲戚,但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直到男生在她面前停下,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抬起脚,踩在她撑着地面的手背上。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我这好运气,表妹,你知不知道,你高中快毕业那会儿,我躺在病床上,最想做什么?” …… 池岛回到座位的时候,典礼已经开始。 糖果瓜子被撤下去,刚上了三道菜。 舞台上播放结婚照,舞台下方成诗一身洁白的婚纱,挽着发髻,头纱垂到地面。 她穿过花门,被小姨夫牵着手走上红毯,送到新郎身边。 耳边蓝莹在震人的乐声和主持人上扬的语气中问。 “去这么久,还有你手,怎么一片青紫?” 池岛转过身。 “没事。” 很快桌上摆了七八道菜。 她拿餐刀切下一块手把肉,放到蓝莹盘里。 不想在方成诗的婚礼上闹事。 婚礼进行到一半,事先找上她了。 小姨跟着敬酒,左手端红酒杯,捡了她身旁的空座坐下歇息,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池岛,你年龄不小了,得为自己多考虑,是时候该谈个对象了吧。 “你妈不说你,但我不能不说,哪能真等到四五年后再谈,现在还可以选择,但到那岁数,不上不下的,就是别人挑你了。” “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你家里这情况,也就是找个差不多一样的了。 “现在小栎也还单着,你要不跟他试试,你俩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多少有点感情。” 小栎,刚才的男生。 话音落地,他扭头看过来,眼中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和嚣张。 池岛低下头,剔着羊肉。 “你叫他过来。” 中间隔了十几秒,也可能很长一阵。 小栎坐到小姨刚才坐着的椅子上,见她剔下羊肉,伸手过来挟。 池岛拿着餐刀,飞快朝他手背刺去,没有阻碍,直到刺穿后碰到桌面。 周围的人惊叫连连,全部站起身退开,乱成了一团。 池岛松开手,血沿着桌面流到地上。 小栎疼得脸部扭曲,插着刀的左手不敢动一下。 “我不吃了。” 池岛跟一旁的蓝莹说。 她站起身,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出走。 没两步,身后咣的一声,又是一阵喧嚷。 小栎被连人带椅子踹到地上。 蓝莹从后面几步跟过来。 “你该早告诉我啊,是那傻.逼弄的。” 回到山城,池岛往手上贴了两道OK绷。 手背遮住了,小拇指还紫着。 她嫌麻烦,干脆用袖口挡住,免得旁人明里暗里地打量。 -- 第93页 蓝莹看不下去了,缴了剩下的OK绷,装进口袋。 “你能不能涂点药,家里要是没有,就出去买,又不是药店都倒闭了。” 伤不重,池岛觉得用不了几天就能自己好。 完全不当一回事,催促蓝莹快去上声乐课。 池岛手上还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 昨晚整理出了这几年置下的要带走的东西,回故乡去。 经营那间小书店,大抵再也没机会来这座城市了。 蓝莹不可思议,“以后都见不到了,我还说去送送你。” “不是后天放假,你就要来我的书店看看吗。 “隔不了几天的,不用送,快去上课。” 蓝莹:“那你记得买药。” 池岛潦草应下一声。 坐车前往火车站的路上,看见街对面开着一家大药房。 她想了想,叫司机停下车。 刚才蓝莹磨磨唧唧的一句“涂点药”。 仿佛真的就听进心里去。 片刻,她拎着印有药店名称的白色方便袋出来。 旁边一栋大厦拔地而起,玻璃反着刺眼的白光。 楼下,是曾经撞见过江承晦的书吧。 无意识的,她再次经过这里。 叮铃当啷,几道清脆的风铃声。 书吧玻璃门开合,走出来一个正接着电话的男人。 “……翻倍投两千,阿满也是束手束脚,没那个胆。” 他的声音似乎变了,长相也是。 都不再和记忆中回想起来时的那个人重合。 但这变化是细微的。 就算化成了一抔黄土,池岛也能在第一秒钟认出来。 她快速偏过头,不想被江承晦看到。 希望他没有发现,会直接走过去。 周围没有一个能遮掩身形的东西,连路灯都在几米之外。 她身体僵在原地仿佛失去控制,像迷路的人一样,走不出脚下的三尺地,来回打着转。 江承晦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书店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身影。 确定躲不过去,池岛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过去。 故作落落大方跟江承晦寒暄。 第一句是很久不见了。 之后跟着问,最近你还好吗。 江承晦没有开口。 池岛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是很熟悉的人,是喜欢的人。 “你快去忙吧,我也要走了,司机还在等着。” 她抬手指了指出租车的方向,收回来时,下意识地搭在脑袋后面抓了一下头发。 她后知后觉,也可能太敏感了,觉得这样大幅度的举动有点傻,她余光看向他。 江承晦西装笔挺,表情很少,听完可能不太漂亮的寒暄,方才出声。 “你手上的伤,谁弄的?” 那个瞬间,池岛发现自己不能听到他讲出来的话和她有关。 鼻子酸涩,什么戏码都没有了。 她只剩下可以媲美患上重度感冒的闷重嗓音。 有些难过。 因为五年的形同陌路。 因为一见面,他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和编辑商量过,这篇文会解v。 以后大概不会再动笔,也可能恢复过来后会写完这篇。 谢谢一直陪我到这里的小天使。 有些感情太难熬了,祝大家顺顺遂遂。 第51章 今天是工作日,书店比平时安静许多,好像除去工作人员就只剩下他们了。 冷不丁一串檐铃响动,回头看却见到风。 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提供池岛转移注意力。 她拘着身体,刚开始还有些侧过头、收起手指的轻微举动。 后来意识到像个坐不住的孩子,便屏住呼吸,刻意得连眼睛也不眨了,空空坐了一会。 可能一分钟都没有,可能过去不少时间。 外面阳光太盛,晒得发困,她伸手拉上了一点窗纱。 在咖啡桌下面,另一只受了伤的手还提着装药的袋子。 有些紧张,不好意思拿上来。 远处几立书架后,店员的声音模糊传过来,是问文学类c112。 再后面的,池岛没有听到,记得上次进来还是前几年。 那时她生过一场闷气,说了一堆自负的话。 偏偏梦里一样,不是实的。 转眼琳琅满目的陈列物,纸浆混杂油墨味,轻声细语的交谈。 梦就沉甸甸坠了下来,希望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因为以后没有这么幸运能遇到他了。 手机屏幕亮起,半边光透过宽敞的口袋照出来。 池岛思绪顿住,不知道收到会什么消息,半天没有眉目,又想取出来看看似乎并无大碍。 是一条银行短信,还有几条十分钟前蓝莹发来的消息。 相比枯燥的银行短信,她对前面那些消息更感兴趣。 一张图片。 蓝莹蹲着,勉强抱住比她还高的萨摩耶,差一点被扑倒。 -可不可爱!第一次见面,这狗子蹦着高往我身上蹭,特别亲人哈哈哈哈 看照片背景,池岛猜测狗子是蓝莹男朋友家的,就算不是也脱不了关系。 这两人天天黏在一起,偶尔不见面,打一通电话没有两个小时挂不了。 -- 第94页 她顺手保存照片,特别捧场地回复可爱。 之后点开下一条语音,同样转化成文字。 蓝莹的男朋友在旁边搭话。 “我必须要解释一下,我家狗子一点都不亲人!它很高冷的,上次隔壁小孩想摸它,碰都不给碰一下,它这么喜欢你,是因为随主人……哎,你别动手啊!我句句属实——” 果然没猜错。 语音啪的中断。 池岛想了想回过去两句。 低下头看着垂落桌下的手,忽然感受到忽视了很久的疼。 不轻不重,但一直存在着。 心情渐渐变得糟糕,回想这几年,高中毕业,没多久办理休学,每天最大的任务是过完这一天。 梦中做了几遍高考题,等有力气,一个人回到故乡小院,踩着咯吱响的木楼梯。 幼年满院的花没有了,她没有活在过去,但什么都没能留下。 地上铺着吸音地毯,江承晦自身后回来的时候,池岛还是注意到了。 他端来一杯黑茶,放下时冒着白色的热气,有姜味。 池岛抬头看他,有一瞬间的对视,看不清他面容,便撞上了眼,她下意识偏过头。 下一秒却知道错了,不够自然,太快,太莽撞。 整个人磕了一下似的僵在原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谁也没开口。 漫长的沉默中,池岛不知道江承晦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同她一样。 思考转移当下局面的话题,或者干脆结束这场见面的话题。 她不想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可内心的想法,和实际表达出来的行动好像是两个单独的部门。 磕磕巴巴达成统一,最后也并不由人。 过了几分钟,店员送来托盘。 江承晦拿起叠放上面的毛巾,道了谢。 伸出手臂,掌心朝上搭在木桌中央。 “给我看看手上的伤。” 仿佛受到蛊惑。 池岛的大脑停止思考,做出了一直想做的事。 药袋掉到地上,她的手被江承晦握住。 “疼吗。” 他低头端详得很慢。 池岛垂下眼睑,喉咙有些发哑,心中知道随便说些什么都可以敷衍过去,这大概是一句类似“早上好”的例行问候。 可下颌动了动,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最后只能像小学生沉默摇头。 不过两秒又后悔,她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点了一下头。 入耳极短的轻笑,她抿紧了唇,偏开目光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伤处被敷上毛巾,指间不可避免相触。 并不干燥,湿热而有力。 池岛分不清手心冒出了汗,还是湿毛巾留下的水痕。 今年梅雨季提前到来了,潮湿的氧气总使鼻子发胀。 她看到他,仿佛这份痛过了明路,不再担在身上,因为知道会被接住。 这是她十八岁时喜欢的人。 第52章 毛巾的温度渐渐冷却,剩下了凉。 江承晦将毛巾放到旁边的托盘中,抽出纸,擦拭干净池岛湿漉漉的手指。 晚上再敷一次,这段时间多注意,别磕碰。 她半边手掌的骨节都深红微肿,血丝细杂青紫,从苍白的皮肤底下透出来。 比方才半遮在袖口下看上去更严重。 他突兀的想到了伤痕累累这个词。 其实是不恰当的,还没深究就觉得充满了浮夸,理智如此判断道。 情感却反反覆覆不能认同。 “嗯。”池岛闷声应下,专心盯着桌面木纹,不确定有没有听清楚这句嘱咐。 垂落脸颊旁的发丝轻轻晃了晃。 书店里的音乐已经停了。 窗外的蝉鸣挡住阅读区外的人声。 安静几秒,她侧头微仰着脖颈,瞅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含糊问。 “你要走了吗。” 怎么赶人。 江承晦没顺着话接下去,也没有否认。 五年过去,记忆深处的少女已经长大。 可没有往前走过一步。 他发现自己特别看不了池岛眼里有雾气的时候,比如现在。 曾经的付出不是心血来潮,他是真的希望她能过得更好。 说起来很认真,可能还是弄得一团糟。 “我今早才回的国,不赶时间。” 江承晦特意放松身体,摆出清闲做派,后背靠在沙发上。 池岛小小的嗯了一声。 好像半点不在乎,发着呆,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又好像在意极了,他有多细微的举动,她都注意到,眼睑不太大度地随之颤动了一下。 久别重逢,提起什么都不太合适,坐一下午。 将近傍晚时分,江承晦和池岛分开。 夏日过去了近半,天光捱得足够长。 他原本计划去处理公事,晚上回以前的家用一顿饭。 现在正好磨掉了时间,不用回去,光顾工作和一点私事就可以了。 楼姝是在第二天中午来的,送会议文件。 头发披着没扎,小香风外套挽在腕间,单套了一身吊带短裙。 显示器上,她站在门口,拿起文件袋故意晃了两下。 “在吗,是很重要的正事。” 江承晦将咖啡杯放到玄关柜上,不想理会。 -- 第95页 “你交给陈秘书。” “那好吧。” 楼姝耸耸肩,往前走了一步,五官和声音清晰投射出来。 “说实话,我过来不只为了这几张纸。昨天你是不是因为太奶奶念着相亲的事,所以才没回去?说真的,我们内部消化得了。” 江承晦确实被念得有些烦心,但不至于躲避。 没必要向楼姝解释,不过斟酌两秒之后,他还是觉得需要告知对方。 “以后,他们不会再念了。” · 大概到放学时段,来书店的人渐渐多了。 左一桌,右一桌,狭小的空间变得密挤。 总不如下午时好,玻璃外的落日和翻书声都穿过池岛思绪的空隙。 与江承晦从街口告别后,她想起那杯黑茶。 怕被店员收走,闯了红灯飞快跑回来。 幸好速度不慢,茶还在。 她小口慢慢喝掉。 看着窗外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江承晦越来越远。 从视野中由清晰变得模糊,然后经过一个转角,彻底消失不见。 在以后没能打扰的平静生活和带着畏缩劲的长情里。 他们交集过,还处在同一座城市。 晚上,空中浮着厚重的阴云,天气预报显示有雨。 池岛在火车站附近的旅店住下,等天晴了返乡。 翌日醒来,狭窄房间拉着窗帘,光线昏昏沉沉。 她睡眼朦胧拿起枕边的手机,去看时间。 先映入眼睑几条短信,方成诗凌晨发来的。 -我对我妈真是无语,亲戚家那个男的出事了,我亲眼看见他被拷走,结果我妈还骗人说他是去朋友家住几天。 -那人过失致人死亡,前几年犯下的,现在才被发现追责。 -听说进去了最少三年。 一行行看下来,池岛指尖冰冷发僵。 缓过来后,她对那人的过错不惊讶,只觉得巧合。 昨天才遇见江承晦,而他刚好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伤。 吃过早饭午饭后,池岛依旧被这巧合折磨得心绪不宁。 发现时间不对的时候,已经误了车点。 她茫然地提着行李箱站在人群熙攘的火车站进站口。 头顶乌云没有散去,耳边充斥车笛与听不懂的方言。 如果并非巧合是不是能够说明。 在他心底,她到底是有些地方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坐在长椅上的人背着包离开,池岛拉住行李箱走过去。 行李箱四个只轱辘不停磕碰石砖边沿发出响动。 她的心像初学者手里悬空的风筝,忽上忽下难以摆布。 骤然响起来电铃声,打断了纷乱心绪。 她接起前只觉得号码熟悉,来不及思索。 下一秒,就听见了江承晦的声音,一切似乎在想象中。 “一起吃晚餐吗。” 电话里的人问。 用半分钟时间反应过来,池岛迟钝地回答了一句,“好。” 电话挂断,她才想起自己是要离开的。 换乘的下一辆车半个小时后就要检票了。 并且她现在这副模样,守着到腰高的行李箱,一身风尘仆仆。 若是见面,找出怎样的借口都很狼狈。 但江承晦来得太快了。 似乎不到十分钟,池岛刚从火车站挪出来,搬着箱子穿过马路到宽阔的另一侧。 远远的,江承晦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场入口。 他今天穿着通身的长衫长裤,绸布料子,宽松又好看。 脸上虽戴了口罩,但走过来同时也抬手摘下。 他这个人,和谁都不同,很难忘记,很合心意。 在他们之间还有两棵树的距离的时候。 她斟词酌句,纠结出了等一下面对面要讲什么。 天气就是很好的话题。 想来不久前,她才看他一步步走远,现在又一步步靠近,真是好运。 只差一米了。 忽然,旁边的大叔快走过去,挡在池岛身前,向江承晦搭话。 “哎,你知道距离这儿最近的商场怎么走吗?” 江承晦停下来,指明方向。 三两句可以结束的对话,但大叔不是本地人,第一次来,位置要具体到人形导航的程度。 于是先开始的关于天气的话题,便堵在了池岛口中。 放不下去,说不出来。 知道左右片刻的工夫,迟早能跟江承晦说上话。 但还是有点失落。 她转头看周遭的行人草木。 余光控制不住落向江承晦。 心里怔了怔。 一次两次,总和他视线相撞。 第53章 旧乡比山城寒冷。 为此早起的时候,池岛取出毛衣开衫换上,避免夜间火车驶离南方,气温骤降,身体受凉发烧。 现在成了派不上用场的多虑。 她热得后背出汗浑身粘腻,手指背在无人注目处张开摇动几下,风吹凉了,呼吸仍有点闷。 身体好像裹在密封起来的行囊里,不知道露在外面的脸颊脖颈会不会泄露得更明显些。 山城就这一点不太讲道理。 阴天也充斥着依旧故我的温热。 她因为江承晦而站在这里,没想到弥留之日和来时第一天,身体都记得这短暂几秒钟唤起的相同的感知。 -- 第96页 “我现在有约,不方便带路。” 江承晦对大叔说,侧脸轮廓绕开对方,最后一遍重复路径。 池岛张了张口,没发出什么声, 在一旁特别没用的沉默着。 面对他时如果心里再多些坦然,就不会无动于衷吧,至少要插嘴说一句表示不介意的假话。 看似通透的想法从心中冒出来,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能为力。 解决了半路上出来的大叔,江承晦几步到面前,垂到裤边的右手抬起来,向着行李箱。 她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攥住握把的手收紧。 推脱说,没事,我能拉动。 江承晦点头笑了一下,没坚持,漫不经心到身旁另一侧,微曲手臂插进长裤口袋,宽松的衬衫袖堆叠起三两道褶皱,几个间隙,露出点腕骨,转折清晰的线条格外显眼。 “车停在前面。” 池岛转头看向他所指的位置示意听到,思绪迟迟停留在刚才的拒绝上。 即使换成关系更生疏、仅见过几面的蓝莹的男朋友提出来她都会同意,唯独不愿给江承晦增添麻烦。 可做到了,又觉得错了,为什么要拒绝。 划分出边界特别冷漠一样。 “似乎长高了,”江承晦陡然偏头注视过来,语气有感喟,“快要认不出来。” 哪会真的认不出,又没有换脸。 池岛听出话里的打趣,绷住嘴角想要控制好表情,盯着投到地上的身影,不大一会还是笑了。 “三厘米。” 她努力摁住声音里的起伏,不把幼稚表现得太明显。 拜每日一袋牛奶所赐,长高了三厘米。 但这话说出来没头没尾。 她被江承晦牵动情绪,一旦乱了分寸就表达不清楚原来的意思,要出糗。 他听懂了。 摒弃旁物的眼睛里睨着笑。 六月街头俗气又吵闹,十几公里外的城市尽头腾起雾霭,海水倾倒般漫过淡蓝的塔顶。 人们熙熙攘攘穿梭斑马线,胸膛和后背的影像交错晃动,像晦暗的梦里列车。 两盏前照灯映亮半径暮色,停车场道闸短暂停妥缓缓落下。 池岛左手拉住沉重的行李箱,或走或让,快也慢也都跟着江承晦。 就想起有一回,还没经历高考那年。 他去地下车库取车开过来,让她在餐厅门口等几分钟。 她听话应下,临头却后悔。 当时那一路也是像现在这样过去的,他们没有越走越远。 第54章 恍神间,经过几道转弯口来到停车场深处,江承晦靠近一辆黑色汽车打开后备箱。 池岛差一点走过,对这辆车丝毫没有记忆,觉得崭新又陌生。 尽管每次用心记下,却派不上用场,除去开始遇到时的两次相见,回回不同。 她难以预料他踪迹,可能街边遇到,隔着一两个行人的距离自己都不知道。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就会出现微弱的不安。 行李箱提到一半,她手腕坠得难以使出力气的时候,江承晦接过去。 “我来。” 悬在脑海中的巨石一下消失。 池岛看他气息平稳,结实手臂一抬一推,轻松完成了比考试还要令人提心吊胆的难题,有些发怔。 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谢……谢谢。” 话音落地江承晦转过身,光线很暗,眉眼依旧能看得很清晰。 转身进到车里前,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池岛脖子僵住,有几秒钟忘记如何动作,精神处于极度紧绷和松散之间。 没什么缘由走了两步,她犹豫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抗拒什么,打开车门坐到了后排。 车里和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关上门窗,这一小片天地宁静得仿若时间停止,有了年月漫长的意味。 进入私人领地,她每次呼吸里都有空气中的寡淡的男士香水味。 是好闻的,像书中描绘的奇香 后来回到遥远山乡,有天窗下困倦。 失灵的嗅觉从风里发现相同的江承晦的气息,她走出去,找那阵风找到了灯火四起。 江承晦启动汽车,专注看着玻璃外的情况,侧脸的表情要笑不笑。 开口声音很稳,也很低,“我胖吗?” 这话问得池岛一愣,坐那束手束脚摇了摇头,“不胖。” 除非他下颌利落流畅的线条是纸糊的,手背上纵横分明的青筋是画出来的。 “你胖吗?” 江承晦又问。 池岛闷了两秒,挺没底气的。 “不到九十斤,不算胖吧。” 她已经开始后悔早上为什么要多吃一块小面包。 江承晦沉吟,玩笑般下了结论。 “既然我们都瘦,不会挤到对方,那便是因为前面的空气不够流通,导致现在分开就坐。” 他打开车窗,苦闷夏季流动的空气形成呼啸长风,触及脸颊带着冰块的温度。 池岛发现凉意的同时感到燥热,不是因为空气,不是因为空气…… 打了半天草稿,还是只憋出这一句。 她视线慌乱,信号灯变色时与江承晦四目相对,才发现他等了她回答很久。 费力地从仅有的思绪中选出几个字,“不是空气……” -- 第97页 江承晦长指拨动两下导航仪偏头,朝她笑。 “嗯,我知道。” 池岛就知道,又一次做了丑事。 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直一直在出丑。 她垂下头,半刻清醒半刻混乱。 沿着意想背后的细枝末节寻找缘由,自己也是第一次发现以为遗忘的事情,原来变成了嵌在人生深处的小碎片。 外表没有声音,平静过去,其实是潜移默化的事物,心里会留有痕迹。 她回忆说:“其实是因为有次暑假,我在一家书店打工,老板很好,下雨的时候,他开车送我回宿舍,路上闲聊,说起女朋友难伺候,不让别人坐他车副驾驶座。虽然是随意调侃的几句,但很温情,之后我坐车就慢慢养成了这个习惯。” 池岛说得有真有假,她几乎不坐私家车,平时靠步行或者乘公交地铁,没有专坐后面的习惯。 但遇到的是江承晦,大抵太怕出错。 所以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做出了要小心一些的决定。 听完,江承晦似乎想要说什么,喉结牵动了一下,他视野都给向前路,神情实在令人好奇。 只是池岛不敢看过去,更适合把目光安然无事地落在他肩上。 他说,“你可以自由的选择任何位置。” 池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蜷曲,攥紧了松软裙布,淡黄的小桔梗陷入折痕, 昏暗中她盯得太久,眼睛有些不适应,微微闭了闭。 出声简短到几乎粉饰太平似的回应。 “这样啊。” 确实,前些年的时候。 江承晦对这些现代浪漫主义风格的行事也都不是很在意。 对话就止于此了。 他落下视线指腹按开音乐,没有言语的钢琴曲流进安静空间。 池岛说不出侥幸还是失望,有几个瞬间,她希望对方不会感到她太无聊。 山城又下起雨,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玻璃滑落。 桥上的灯光时明时暗,融进潮湿的雨意里。 车在一座寺庙后的河对岸停下,池岛没课没排班的时候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 却从没来过这里,她觉得隐在寺庙河岸后面的陈旧餐厅像从雨水中生长的出来一样。 神秘,美好,贴着代表江承晦的记号和他所赋予的重量,是一个无比特殊的世界。 进了餐厅,落座前,池岛将外套交给服务生,先拎包去了洗手间。 包里常年放着一个首饰盒,她洗净手待水珠消失,微凉指尖取出首饰盒中的耳坠,撩起脸侧长发到肩后,仔细戴上。 随后拢回头发,遮住折光的耳坠。 镜子里的人,好像是她,好像不是她。 外间过道由远及近传来有人细跟鞋走过的动静。 池岛心口停了一拍,手忙脚乱摘下耳坠,放回包中的小夹层。 照照镜子,表情恢复平静走出去。 由服务生带领找到座位。 一窗之隔的骤雨沉入灰朦朦的城市,江承晦坐在檐下,宽拓的肩膀撑起衬衫,微低着头,右手搭住纯白桌布边沿,在执着钢笔写字。 忽然抬头,问,“餐前喝温开水还是小种茶?” 池岛没有特别的喜好,见他手边摆了白陶瓷杯,走近两步,望见里面橙黄的茶汤。 “我不计较这个,小种茶吧。” 她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平时总喝温开水,想换一换。” 烛台光很暗,以致她全部注意力放到了镀在江承晦手指处的小光亮上。 他送过她一副粉色耳坠。 遗憾的是她好多次没能戴到身上,让他看见。 第55章 行暮时分,城市陷入黑暗,有人说这是一天中最特别的时刻。 连夜空中弥漫着的来自很久以前的银河的微弱光辉都会见到。 池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起这样的见解。 可能此时看上去真的存在点道理。 桌边透明玻璃瓶里的花束,大厅中央的小提琴手,以及江承晦身上冷杉混合广藿香的气息相互交融,共同营造出了一种盲目而汹涌的感觉。 令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互相喜欢的。 服务生很快来上菜,响动轻得仿佛不存在,池岛迟顿地盯着盘子花纹好一会。 等江承晦有了动作,跟着拿起餐具。 她很少到西餐厅,大学期间,有次和蓝莹为了庆祝演去吃牛排。 之后的两个月,三餐全靠泡面,带来的后果至今没消散,别人一提起泡面两个字就会恶心反胃。 江承晦收起纸笔,递给服务生,同时拒绝了菜品介绍,取过湿毛巾,擦拭手指自己向她讲起。 从棉花糖曲奇到樱桃汁煎鳕鱼,池岛都格外认真品尝,适应很好。 唯独到了上松露鹅肝的时候,一片水菜叶她嚼了六十多次,迟迟不动。 消极态度中隐隐带点视而不见的意思。 江承晦继续切盘中的牛排。 一边有些发笑地观察了一会。 池岛有时候很像树林里天然的小动物。 因为无害,所以警觉性特别高。 一旦见到不太对劲,或者说乌漆麻黑有点怪兮兮的东西,就会找个什么藏住自己,堤防起来。 从这一点上来讲,他倒是有些庆幸看上去他还算正派,没分入松露鹅肝同等行列。 -- 第98页 过了几秒,他适可而止,示意池岛这盘新上的冷菜。 “外表虽然黑暗,但松露里面裹着整块的鹅肝,口感不错。” 能让江承晦评价说不错,那应该已经是顶好了。 池岛犹豫,把其中一份端到了面前近在咫尺,餐刀也捏在手中随时准备切过去,半晌还是没动。 那坨圆乎乎脏兮兮的松露鹅肝依旧太奇怪。 而且说实话以前也和江承晦一起吃饭,但他不会真的影响她什么。 带她去的大部分都是平价餐馆,食材比较常见,这是她第一次吃鹅肝。 脑子里充满了黄叽叽的迈着鸭子步的小鹅。 江承晦可能没看出来,他表情实在控制地合适。 不过池岛猜测是看出来了,他一贯比她更先明白她。 “真的很好吃吗?” 池岛做最后挣扎。 江承晦将他那份牛排切出来,放到她面前。 就坐在那里勾起嘴角的模样笑得人发怔,模棱两可说,“你尝尝看。” 为这个笑,池岛都觉得自己豁出去了。 她喝下小半杯水提起一口气,再拿起刀叉时。 江承晦已经切好半块递了过来,他修长的手指间拿着银色餐具柄端,再前面,是食物。 一切都好像在瞬间发生。 池岛手指僵在半空。 心想,也许是因为她磨磨唧唧太慢了,所以江承晦才会这样。 又想他怎么能这么不注意。 拿用过的餐具,还喂给她食物。 然后思绪空滞的那一秒过去,静止的时间就仿佛开始流动。 她张口咬住散发着馥郁香气的奇怪食物,江承晦自然地收回手臂。 他端起酒杯,浅尝而止。 无酒精香槟浅淡的色泽从杯中过渡到唇上。 “感觉如何?” 整个夏天的热气聚集到了今天。 池岛望见玻璃上的倒影身体从脖颈红到额头,紊乱的气息,连着心跳的回声。 像接吻。 第56章 池岛喜欢这个雨中的夜晚。 他开口时每一个字音,交集中冲撞又易脆的目光,带着缱绻动人的温度,绕进心里无限轻柔。 纯白桌布边投下他手掌的暗色剪影,她记得他的轮廓,记得这一切。 一如幼时他的短暂来临长出来的缓慢而漫长的眷恋,成为很多年里对抗复杂世界的意义。 最后一道点心上桌不久。 江承晦遇见某位相熟的长辈,起身离开了片刻。 热热闹闹的餐厅突然变得空落,池岛被旁边一桌响起的笑声吸引,侧头看过去。 不过两秒转回来,发觉空落也只是自己的感受。 她独自坐着,喝水吃东西都不得要领,像一间暗室里的独角戏。 虽然清楚同伴短暂缺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心里却难以忍受。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有她。 背景乐中的小提琴手放下弓,曲子告一段落。 一阵高跟鞋声靠近,池岛寻着声音望去,穿V领蕾丝套裙的女人走来,正朝着她。 走近了说:“一个小时前,你是不是去过洗手间?” 这话问得池岛莫名其妙。 把杯子放回原处,皱起眉。 “我的订婚戒指丢在那了,你看到过的吧?”女人语气急促,表情焦躁中带着绝望。 “我洗手的时候摘下来,就放在理石台上了,结果忘记戴上,再回去找就发现不见了!” 池岛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站起身来。 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对于在洗手间时记忆和最后停留的画面,都只有那副耳坠。 并不确定当时洗手盆台面有没有对方的戒指。 “我没有注意,”她实话实说,在女人灰心的目光中补充道,“会不会是有人发现后拿走,交给了工作人员。” 女人否认,“我问过服务生了,都说没有,而且调到监控,在我离开和回去这期间,再没有别的人进去过。” 直到女人离开,池岛还在思索这件事。 回忆自己对于对方口中“刻着名字首字母,镶嵌蓝钻的戒指”是否有一丝印象。 她越想越不确定,可能当时那枚戒指在,只是她没看到。 她隐约记得有见到钻石折射出来的细碎光芒。 会不会是和耳坠混淆在了一起。 池岛心中的猜测渐渐加重,伴随着巨大恐慌。 如果确实如此,不管如何解释,她都无异于一名小偷,难以想象会留给江承晦怎样的印象。 她想叫住丢失钻戒的女人。 后悔自己那番话说得太笃定,没有斡旋余地。 但看着女人的背影,脑子乱糟糟无法开口。 早知道就不去洗手间了。 池岛转过身挡住背包,拉开锁链去看首饰盒。 先找到戒指再说,如果钻戒真的被一起不小心收了进去。 恰逢江承晦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从她身后走过,大抵她拢起包的动作太快,表情也太侥幸。 致使他动作明显一顿,“久等了。” 池岛摇头,跟他一同坐下。 深深松了口气的同时控制不住讲起那个女人。 “她不小心把戒指弄丢了,来问我有没有看到,我没拿。” -- 第99页 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发生了一场海啸。 她没说几秒前有多害怕是自己无意中带走了。 “嗯,我知道你没拿。”江承晦说着,低头看了看金属手表上的时间。 态度中带有几分无比恣意的不以为然。 池岛恍了恍神,心里闷闷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捏,衣服被攥得皱皱巴巴,还是很开心。 她追问他是怎样知道的。 江承晦这才专心些,抬起眼睛注视过来。 那双眼睛很难形容,特别好看,特别温和。 他没说话,只是弯起手指,指了指胸膛的左侧。 离开餐厅,池岛才慢了几拍想到。 那是心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 快完结了,相信大家也感受到了hhh 第57章 河岸对面点上了灯。 照得寺庙屋角翘起来的瓦檐亮亮堂堂。 悬下两串铃铛轻晃,声音被势气浩大漫成烟雾的雨水遮住。 池岛看着涟漪河面,有些茫然。 见过面了,吃过饭了,最后一段路也走过去,要如何告别。 餐厅门前紧挨一片大叶栀子,还未开放,现在只是矮小而丛生的灌木中几支若隐若现的花苞。 繁盛的深绿叶片湿润,沉甸甸,接二连三往下坠着饱满的水珠。 江承晦就背身站灌木前,拿在手里的长柄伞撑开到一半。 风吹得他衣摆总是往后鼓起,良久一动不动。 幻觉中听见几声微弱猫叫,池岛尝试着迈一小步,逐渐放开两步走过去。 侧着上身望了望,视线绕过江承晦肩膀。 还真的有一只小猫,橘黄色,不比巴掌大多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灌木丛里窜出来的。 小猫浑身湿漉漉,扒住江承晦的裤腿僵持着不肯下去。 或许是因为池岛突然后面探过来,小猫胆子小被吓到。 爪子勾住他长裤滑腻的缎面料子,一下蹿得更高,爬到了衬衫上。 这一幕太有趣,太难得。 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对,池岛很想笑出来。 她隔着外套口袋碰了碰放在里面的手机。 不知道现在掏出来,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江承晦会不会生气。 有些无礼却也带着几分舍不得的想法一晃而过。 她太在乎这个人,连玩笑都不敢开。 说出口的话先要在心里打上两遍草稿,没有底气的视线要藏着掩着落在其他地方。 也许情感上挺为难自己的,但其实还充满了理智。 以至于最后也没能鼓起勇气。 江承晦低眼见池岛发现了他现在进退两难,嘴角抿起又要忍着的模样。 自己先笑了一声,语气无奈,“来搭把手。” 话音落地,小猫也跟着喵喵叫起来。 似乎在附和认同。 池岛指尖有些发麻。 左看右看觉得自己没办法,做不到的。 漫长迟疑中,她靠近江承晦,去抱住攀在他胸膛处的小猫。 胡桃棕的衬衫,柔软,泛着微细光泽,晃得人眼前和心底都发晕。 这很像没有什么外物,只是在伸手触碰他。 而他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从长裤口袋取出手帕,擦拭蹭到身上的爪印,说猫顽皮。 顷刻的恍神就延伸了下去,右脑考量着,找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出口。 心在跳动。 生活中好像有很多这样的瞬间,大脑已经混沌,流漫陆离。 外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平静,自自然然的,没有出现丝毫波澜。 “猫是不是生病了。” 江承晦的声音止住池岛漫无边际的心绪。 她抱住猫的手臂紧了紧,它还太小了,蜷缩在她怀中身体细细发颤。 可能是因为淋场雨,被冻到了。 池岛不确定地想,脱下毛衣外套把小猫裹起来。 “等下我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 对话到了这里,大概应该分开。 她缓慢抚摸小猫的背部,放眼四周,努力辨别现在正处于位置。 说起有些狼狈,来山城好几年。 一届的同学,租房的租房,买房的买房,再差也有归处。 她缺没有一个像样的落脚点。 心中特别害怕江承晦问住哪。 池岛走开几步,到前面,打算拦辆车就离开。 一把伞忽然遮在头顶。 身旁江承晦看着她怀中的猫。 口中的话却与此无关,“小心台阶。” 距离太近了。 他身上的冷冽的气息完全盖住草木和泥土的味道,池岛怔怔点头。 于是被牵住思路,只能顾及当下,离开餐厅门口的台阶就回到了车上。 江承晦没问她今夜去哪,也没有表示是不是打算她送回家。 他转动一颗深红色旋钮,之后在导航仪上找到宠物医院,沿着线路行驶。 过了不久,车内的温度微微热起来。 小猫从外套中挣扎出来,并不怕人。 池岛没摁住它,它跳下副驾驶座又跳上来,到处弄得脏兮兮,然后浑然不觉地趴到她腿边。 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无辜又漂亮。 “它好像你啊。”池岛忍不住说。 -- 第100页 江承晦开始没留意,过了好一会撇过来一眼,握住方向盘的手臂微微紧绷,“你在含蓄的骂我。” “没有,”池岛笑着摇了摇头,“是夸奖,是我暂时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形容。” 作者有话要说: · 谢谢支持 到时我多更几章番外,会继续写 第58章 他们接连去了三家宠物医院,从一条中心街道到另一条商业街,结果全部关门。 雨天就这一点不好,使人消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看着阴雨濛濛,不管手头有什么事都会下意识想,等明日有个好天气了再说吧。 池岛觉得雨天最适合躺在家里睡懒觉,如果睡不着,发发呆也好。 这样散漫的一定不止她一个人。 再次碰壁后,她跟江承晦说。 得到几声猫叫,还有对方稍显惊讶的笑。 “几年不见,果然还是有点变了。” 池岛心中便莫名生出了羞愧,再接不上话。 其实还有点不乐意,没觉得自己有改变,以前也是这样想。 不同的大抵是,她以前比现在更加不善言辞,没有表达出来过。 “那你呢,”她实在舍不得今天这样难得的气氛,犹豫了几秒问,“如果现在不是在街头找宠物医院,会做什么。” 江承晦想了想,手指在光线黯淡的屏幕上点触,平常说。 “加班工作,看项目,或者开会。” 第六感告诉池岛有点可疑,也许不是真话。 否则干嘛要想,应该是不经思考形成的记忆,可以随口说出。 太敏锐了。 江承晦接到池岛的视线,弯着唇角把意思交换回去。 并没有再开口做解释的准备。 目光中好像有夸奖,也有令人觉得舒服没有窘迫感的玩笑意味。 池岛紧紧绷住的神经放松,看了江承晦一眼。 有样学样,舒服地靠在座椅上。 放到指尖上的注意力都缓缓沉下去,不再感到拘束。 也刻意寻找着电影中那些类似的抒怀情节,有了恰当模样。 仿佛是知心朋友,她学他一样。 “早知道我也说标准答案好了。” 因为这句话,江承晦今晚第一次有了些明确的态度。 目光很深,熟悉中,似乎带着别样的情绪,声音清晰反问她。 “想知道?” 池岛忽然就产生了迟疑。 其实倒不是说之前的交谈举动都是在潦草应付。 她一直看不懂他,看不懂这段存在于现实意义中格外荒唐的关系。 他们相识在她最陷入泥潭连呼吸都觉得无力的时候。 找不到地方容身,习惯性被锁在门外,自我放弃过着有一天是一天没有以后的生活。 这些都很难堪,令人难以启齿,难以表达出来。 她以前从不觉得距离有多重要,又没要和他怎样,只是平常地产生交集。 也不止一次想过,很希望像面对别人一样,能跟他大大方方,哪怕存着小心思稍微扭捏一些地来往也可以。 但做不到,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同,已经定格在某种状态无法改变。 他们之间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做不到伤人,只会停留在那里。 当每次不想放弃的时候就显现出来,消磨意志,增加平衡称另一端的重量。 江承晦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宠物医院,车又在向前开了。 无边无际的黑夜仿佛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走下去。 潮湿的地面,嘈嘈切切的雨声。 他抽出一支烟提神,指间夹着没点燃。 池岛就坐在他的旁边,有些难安。 垂着眼划动手机屏幕,看明天的车票信息。 第59章 将近十一点,他们才抵达一家营业中的宠物医院。 小猫看起来不太好,尽管因为雨水和温度带来的身体发抖缓解了很多,但还是提不起精神。 无精打采的,像池岛养过的总是看不出原因发蔫的花。 半路上,她下了一趟车,去便利店买来鳕鱼肠。 担心小猫会不会饿,想喂它吃点。 她撕开包装袋的时候,小猫好奇看了一眼。 之后递到嘴边,探脑袋过去嗅嗅,舔了一下就再不动了。 确认它没有兴趣,池岛颇为失望收了起来。 连食物都吃不下去,身体一定很不舒服。 外面落着倾盆大雨,几个小时过去,没有要减缓的趋势。 似乎能下到明天早上。 池岛的外套临时给猫做了襁褓,里面穿着一件单薄的夏季衣服。 思索间,江承晦余光侧过去,猫突然弓起背,在干呕。 没吐出来什么,胃里是空的。 看起来病得更严重了。 池岛神情焦急,手忙脚乱翻包拿纸巾擦了擦,找出容量浅的盖子装点干净水去喂。 像对待新出生的婴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斟酌半刻,江承晦坚持了把病猫从她手中拎走的念头。 “小家伙没事,在车上等我。” 话音落下,他右手连着外套拿起猫,关上车门,大步走进雨幕。 小猫突然被抓起还叫了两声,池岛就是完全缓不过神了。 想一起跟着去看看的话近到嘴边,被突发情况弄得顿住。 -- 第101页 再由依从他和违拗他中做选择,犹豫的几秒,眼前只剩一个越拉越远的模糊背影。 她抓住安全带的手指滑了滑,最后听话留下没有出去。 从停车处到亮着昏黄光线的宠物医院,距离很近,但又远到一个身影都看不清。 车里的暖风一直开着,时间久了有些发闷。 左等右等,她放下车窗玻璃,怕进来雨水打湿内部,特意开了硬币大小的缝隙,仰着头。 有风,湿湿冷冷的。 池岛紧了紧领口,不一会关上了。 想小猫现在怎么样,江承晦什么时候回来。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靠在车门上被热风催得昏昏欲睡。 玻璃上映现一道倾斜身影,江承晦回来了,他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 周身携带着冰凉冷风和雨水气息。 池岛看了看他手中崭新的纯色毛毯,被递过来的时候摸了摸。 挺柔软厚实,掀开两层翻动几下。 结果就是单纯的毛毯,里面没有猫。 她为这个幼稚的想法弄得有点尴尬。 抱着毛毯,不知道把手放到哪里才正确。 江承晦抬手用力捏着鼻梁,放下来的时候,扯动的嘴角毫不掩饰。 “没查出来猫有什么问题,单纯应激反应,输两针就行了,今晚先留在医院。” “哦。” 池岛快速应下,扭头避开他视线。 蓦然一瞥的神情在脑海中无限循环,越不想在意,越翻不过去。 她转移话题。 “你说,那只小猫是家养的吗。” “想养?” 江承晦开着车,一眼都没看过来,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池岛有点泄气,慢腾腾轻嗯了一声。 “池岛。” 她不明所以,半张脸埋在毛毯里寻声望过去。 见江承晦斜着脑袋,表情像笑又不笑,自然的问。 “怎么什么都往回家捡啊。” 也没有吧。 池岛有些紧张地收着肩膀,垂下脑袋,翻来覆去回忆在江承晦面前泄露过什么。 除了这次,就是很久以前,带他回家。 她一直没有说话,眼睛在灯光下睁得有些圆,有些湛亮。 江承晦有一整夜的耐心,等待足够久,他慢慢引导着开口。 “那杯草莓牛奶, “记得吗。” 第60章 在中学遇到江承晦的那段时间里,池岛总是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具体到那晚不太圆的月亮,窗纱上的花纹投落在地面的倒影形状都一一浮现。 转眼,过去将近二十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得时间太长,还是这中间发生的一桩桩事太多。 连她自己都慢慢放下,抛到脑后,变成一场梦一样的惺忪印象。 此刻他提起来,话语中忽然就产生了些许温柔的情绪。 在江承晦面前,池岛从来不太会表现自己,不会应对。 现在也是,她为这发问错愕,发怔。 来不及思量太多,嘴巴上了锁,什么话都说不出。 不是感到别扭,不是忘记。 她默不作声,像是记忆中的惯性方式,很奇怪。 哪怕这一刻自己也在劝导随便回答是或不是都好,但就是张不了口。 于是她想,她可能没有原本以为的那么洒脱。 太胆小了,不敢去碰。 一切好像在沉默中有了答案,江承晦没有追问。 窗外的小香樟树影一棵一棵从眼前滑过,雨后应该会生长得更繁茂。 池岛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心下却踌躇拖了几个红绿灯才开口。 “把我放到前面的路口下车吧,今晚我就住在附近的旅店,明天早上正好去看小猫。” 她说得还是太迟。 江承晦过了红绿灯拐进一片住宅区,回答道。 “我没来过这边几次,但每天有家政公司的人打扫。” 池岛也没来过这条街,看哪里都是陌生的,有一种脱离轨迹的偏差感。 她不太明白意思,紧跟着他话梢的停顿“嗯”了下,表示有认真在听。 江承晦轻笑,驶入车位手指拔下钥匙,语气不紧不慢。 “环境大概比旅店好,并且免费。”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池岛脑海中瞬间跳出这八个字,又瞬间消失。 他给人的感觉是与任何欲.望毫不相关。 很优秀,很克制,特别的安全可靠。 无论发生什么事,战火纷飞还是世界末日,只要有他在,就可以放下心。 而且,尽管不太想承认却不得不说。 她一直觉得在江承晦眼中,或许自己不算女人。 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 “那我请你吃夜宵吧。” 池岛攥着手机,几番犹豫开口。 有点怕被拒绝。 江承晦的表情看不出,他点头同意了。 不希望是因为安抚她。 烧烤,拉面,火锅,汤圆,炒饭…… 几页热销推荐划下来,池岛一一排除。 他胃不好,总觉得也不太有食欲,观察来看还不爱甜食。 她跟在江承晦后面进了电梯,一直在研究选什么。 询问他,得到棱模两可的“都行”。 -- 第102页 扭头压了压眉,好难办。 直到进门,她才勉强确定出来下了单。 海鲜刺身。 开了灯,屋内干净明亮,更显得外面雨声嘈杂。 江承晦放下行李箱,将雨伞立在门口,水珠顺着布料密集的伞页滑下来,聚在地上形成一小摊。 他翻出备用拖鞋,是和自己那双一样的白色款式。 “先去冲热水澡,记得把水温调高。” 更像照顾小孩子了,池岛垂着头不高兴的换了鞋。 因为码数太大,走起路来很像鸭子。 她蹲在旁边,飞快找出一身替换的衣服,还要更令人操心一些,自暴自弃的问。 “我去哪个房间呀。” 江承晦指了指二楼右侧的最里间。 楼梯挡着,池岛的位置没看清,不过也能找到。 她抱着衣服,慢吞吞走上楼梯。 回过头,江承晦去到茶柜,立在台边,等壶中的水烧开。 池岛看了他几眼,转过视线一阶一阶上楼梯。 开始判断,他会不会也像这样照顾别人。 第61章 这里的装修风格和故乡郊外的那套房子大致相同。 池岛进到淋浴间,就想起那时候在小城。 她和江承晦熟悉到约好去游乐场,在他家做客。 私底下又特别拘束,前一天夜里也是洗澡,和他身上气息相同的沐浴露就摆在那里,不好意思去用。 她快速冲了热水澡。 换上行李箱中唯一的圆领卫衣运动裤下楼。 四处找江承晦,安静的房子,似乎有脚步的回声。 最终门开了,在玄关口等到。 他原来出去取外卖,手上拎着一个很大的双层便当盒。 “外面雨多大,怎么不拿伞。”池岛接过便当盒,放到旁边的小圆桌上。 见江承晦转过身,肩上一团洇开的深色。 有些在意,想提一提,不知道什么堵住口。 这一暂停就像老式的录像带卡了带,彻底废掉了,只能在心里念上很多回。 江承晦摇摇头,说,“不碍事。” 池岛拿起茶壶,听着茶水流进杯中的细细响动,别开了眼。 发现这个人双标有点严重。 午夜时分,没合上百叶窗的房子四下暗沉。 客厅里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照范围很小。 他们就坐在胡桃木小圆桌前,一碟甜虾,一碟北极贝,一碟加吉鱼,几片鳟鱼和几份拼盘,食物摆得满满当当。 看着丰盛,花了一共不到五百。 池岛调好土佐酱油和芥末,江承晦在另一面竖柜前停留片刻,开了瓶白葡萄酒回来。 还好因为桌子上放不下,她没有把刺身店赠送的冰镇雪碧拿出来摆上。 这样一想,确实不搭。 她努力辨认出瓶身上的品牌和编号的意义。 加起来,估计这一桌总价不低于四位数。 一抬头,撞进江承晦隐着笑意的眼里。 他悬着手,自顾自倒了满杯酒。 一样的方口玻璃杯,一样的果绿色酒液,池岛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猜测是自己多心了,但在江承晦好像被酒气晕开的微醺视线中,鬼使神差地拿起手边杯子,小口尝了下,整个人懵了。 温热的,一股茶叶味道。 第六感没错,果然不对劲。 江承晦笑出了声音,看足池岛的震惊,慢悠悠开口。 “女孩子别喝酒。” “我不是小孩子了。”池岛下意识反驳。 两秒后又有点憋屈,似乎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较真纠正。 江承晦脾气很好,从善如流道。 “池岛别喝酒。” 这句话,让池岛不知如何应对。 她的手臂,呼吸,都仿佛变得多余,没有地方可以安然存放。 房间内温度适宜,但她在他安静的目光中热到快要冒烟。 他们并排坐着,之间的距离太近。 手和手碰到一起。 池岛有些微晕,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歪了歪脑袋枕住。 半睁着眼,江承晦的衣角贴住她的衣角,轻微侧下身就分开,中间挤进一条黑色的空隙。 她有点握不住江承晦的手,太宽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拉住手腕。 他偏开头,用左手,轻松解开了一粒衬衫顶端的纽扣,眼睛懒散垂着。 他喝醉了吗,池岛想。 可杯子里的酒还满着。 第62章 突然抓了人家的手,还怪他配合。 池岛愣愣杵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继续抓着不对,放了也不是。 房子里安静无声,她清晰听到江承晦手表指针走动的响动。 半晌沉默,叹口气用双膝盖了下脸,换只手,拿起外表与酒无异的茶。 “我敬你一杯吧,做事没过脑子。” 江承晦随意坐在沙发的姿势都很好看,伸手捏住酒杯,透明的玻璃互相轻碰,酒水晃动。 他话也接得从容流利,“不必。” 池岛再次添满,没好意思二次碰杯,往桌边磕了磕。 一口剩个底,“还是要的。” 以前种种事,包括今天这一面。 其实都徒劳,但管了也见了。 心里堵的厉害,她嘴上永远说不出来。 -- 第103页 江承晦支起手臂还想倒酒,池岛仗着离得近把酒瓶牢牢护住了。 他调过头挑起眉梢,微弱灯光下瞳色有些深,笑一声,折过去给自己斟了茶,不紧不慢又陪一轮,放下空杯。 还是重复那句,“不必。” 池岛该有的意思没尽到,还落了下风。 可真的挺开心的,续第三杯。 “要敬。” 再度碰杯,江承晦放下后晃晃差不多空了的茶壶,收回手,转头定定看着池岛。 他早已是个烟不离手的成年人,此时眼里却有并不太贴切的少年感。 笑着轻描淡写,一句话留下了这点茶底。 “你可能没看出来,但我是在追你。” 池岛在沙发角坐得好好。 一个浪头打得失掉方向。 · 说实话,梦里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可能还是太不敢想了。 电话中,蓝莹听得止不住发笑。 “所以你就跑了?小猫也不管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火车上信号不好,时有时无,池岛拿鞋跟抵着塞到座位下面的行李箱。 脑袋无力支撑,靠在叠起来的窗帘上,认真纠正道。 “我还说了句谢谢。” 虽然说了不如不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回想起来就尴尬得要死。 上车前路过火车站书店,差点买一本说话的艺术。 光线忽暗,列车进入隧道。 半分钟没有声音,蓝莹挂断电话,过了一会发来消息。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池岛想过这个问题,想了很久。 在大脑保持冷静的情况下,一直没有断,即使见到江承晦曾有过犹豫。 就回家吧。 扔掉开图书馆的非分之想,把书店经营下去。 这个念头已经在心中成形,几乎每隔半小时,她就要拎出来提醒一下自己。 她脑海中可以预演到若干年后,一个老婆婆在书店里或闲坐或忙碌时的模样, 却无法想象和江承晦同醒同眠。 蓝莹的消息发过来,有七八分钟了。 手机信号从虚框到满格。 一开始池岛想回,因为工作人员查票,耽误了。 之后又经过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信号一格一格减少。 等再次有了信号,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消失。 池岛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发过去。 她捏住手机,旁边的乘客聊天打牌吵吵闹闹。 她眼睛只看着屏幕,盯得那几个字渐渐开始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 明天就在一起 第63章 池岛回到老地方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多。 风很大,天还是黑的。 下车的人有十几个,有点出乎意料。 她原本以为大家目的地不同,从车厢门到出站口这段路会很孤独。 随着他们一同走出车站。 短暂的小队伍也就散开了。 她等网约车来接,手机上显示司机越来越近。 等了没几分钟,她背起包提着行李箱开始乱走,穿过大街,到十字路口。 最后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望着空旷街道无比放松。 要是在别的城市肯定不会这样随意。 可能因为对这里太熟悉了。 从火车站沿着老街开半个点就是书店。 池岛罕见地话多起来,乱七八糟跟司机聊了一路。 回到书店,疲惫感成倍堆上来,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灯绳一拉倒头就睡。 直到被楼下的门铃声震醒。 她磨蹭半天睁开眼,看着仍留着小星星夜光贴的天花板发呆。 这一觉睡得跟没睡一样,离开车站仿佛是几分钟前才发生过的事。 门铃还在工作着。 她抬起胳膊去摸手机,五通未接,来自图书批发市场那边的人。 记得好像姓孙,顺手保存进联系人里,她又盯了会儿没有进来其他消息或电话的手机,长叹口气起了床。 玻璃门朝内打开,孙老板急火火挎着包踏进来。 “你这个点还在睡啊,不营业啦,快点赶紧收拾,我蹭上一顿饭,带你去抱抱金大腿。” 池岛一头雾水,倒也不妨碍捡起把梳子拢头发。 见第一面,她就觉得孙老板长得特别像高中教导主任。 松散扎着头发,她委婉说。 “早上我刚下的火车,要不然下次再去吧。” 话音刚落,孙老板嘴巴叭叭叭启动了。 “想什么好事呢,过了这村没这店,那群人有个要建馆的项目,但凡咱们能捞上一两句话的好处,往后几十年都能躺平做美梦了,你还不乐意。” 池岛被赶上楼换衣服,只好放弃补觉的想法。 权当去蹭饭了,省点菜钱。 不是一个圈子,孙老板认识什么样的人,她完全没概念。 又迷路又堵车,终于到了地方。 会所门口挺破旧,玻璃灰蒙蒙,大门紧闭,看起来快黄摊子了。 里面弄得小桥流水,一通名贵古木摆设,还分着红酒室雪茄房。 她就知道,是和山城那个人做派相承,大抵靠拢的。 女接待领着穿过两步一景的长廊,这里的装修设计简直像迷宫。 -- 第104页 在墙上标着太和殿的朱牌前停下,孙老板扬起笑,推开了雕琢精致厚重的木门, 池岛跟后面走进去,还在想这家会所真是浮夸。 拿太和殿这三个字标志房间,可不就是说他家是皇宫。 “……懂懂,不就是自罚三杯,”孙老板社交技能发动,跟人满场寒暄着,扭过头,“这是小池,也我们这行的。” 上一次应付类似场面还是小的时候走亲戚,被按头叫叔叔阿姨。 池岛带着几分尴尬抬起眼,看清坐于主位上的人,尴尬便转变成了错愕。 她猛地低下头,不明白江承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混乱心绪下一秒理出思路,刚才孙老板说是他们有这边的项目。 太窘迫了,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要拒绝。 往前数,也不过十几个小时前,她才拒绝过他。 池岛全程不知道保持着什么表情。 肯定很像一个面对楼宇坍塌而侥幸逃脱的人,平静站在那里,放眼四周遍布残垣。 好像已经挺幸运的,但她什么都失去了。 “对吧,小池是真好看,要不然我也不能带过来。” 孙老板扬头说着,边在桌底撞了池岛一下,示意她接茬。 池岛不想接话,只顾着降低存在感。 旁边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似乎完全看不出来她的抗拒。 跟孙老板调侃几句又开始劝她喝酒。 池岛提着一口气,稍抬眼余光看向主位。 空了。 她突然觉得泄气,一转头,看见江承晦走下来,懒怠坐到身后的小沙发上。 目光落在空中,手指搭上外套纽扣。 “我可不可以喝点酒。” 她忽然想到这茬,背过身小声问道。 手指搭在椅子上攥得发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房间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回答。 桌上有半圈和桃花眼男人是一伙的,脸上明显挂着“这下有意思了”的几个字。 一副或惋惜或看好戏神情。 江承晦没让他们久等。 但这段寂静无声也足够长。 他视若无人专心做自己的事,解开外套站起身,把衣服罩在她裙子上,连着锁骨遮住了大片脖颈。 健壮的手臂撑住靠背椅把手,倾下身,声音很低,在耳边响起。 “喝一口,亲我一口。” 从没见过这样威胁人的,池岛慢半拍躲开。 脸颊发烫,快速揉了一下耳朵。 目光扫过桌上的酒盏鱼羹,除了他的方向。 “操……” “什么情况……” 旁边的人冒出几个字,下一秒纷纷哑声。 摸不清状况。 席上持续一种诡异的平静,人们挤着眼吃菜。 池岛两顿没吃,正是饿的时候,提起筷子却没有胃口。 酒杯就摆在手边,里面盛得很满。 她如果只是沾一下,算一口吗。 不久,江承晦放下餐具离开房间。 池岛有点想跟出去,犹豫半晌,默默离开座位。 会所很大,没什么人 她找不到江承晦,一直不停走。 后悔匆忙出门,忘了拿手机,不然可以打电话给他。 这样想着,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事。 只是因为他离开了,她不愿意待在那里。 “找我?” 经过一个昏暗房间,半开着的门里陡然传出声音。 池岛退开一步,有些被吓到。 认出是江承晦,磨蹭几秒侧身挪了进去。 空气中有烟草的味道,不难闻。 江承晦没开灯,池岛便没有去碰灯的开关。 他靠在墙上,袖口卷到了上臂,薄唇轻轻一抿,烟头猩红。 昏暗,暧昧,还有他的气息。 像是前夜的延续。 池岛站在旁边,距离江承晦两步远。 泛热的手心贴住冰凉的墙壁,一会换一个地方。 半支烟抽完,她说,“我没有喝酒。” 江承晦拧着眉,低头看过来。 “……我想和你接吻。” 池岛语气努力保持平静。 江承晦微笑起来。 这个时候的他才有了温度,看起来像真人。 耳朵能捕捉到微风碎语水渍一切细小的声音。 在他的手掌覆上来之后,光影摇晃、颠倒,令人振聋发聩的,只剩下心跳。 我和他在一起了,在重逢后的第四天。 第64章 番外1 入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池岛躺在床上呼出一口气,半梦半醒间,冷得似乎看见凝聚而成的白烟缓缓升起。 窗外正大亮,光线透过窗帘照进屋子,有了方方正正的棱角。 感受两秒萧瑟的早秋,她翻个身,半张脸埋进被窝。 肚子饿了,但是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脑袋昏昏沉沉,可折腾了两个小时也睡不着。 她把这一切归咎为换季出现的症状,类似于感冒。 七点多结束了赖床。 她面无表情站在镜子前刷牙时,接到于佳打来的电话。 照例几句“吃早饭了吗”“昨晚睡得怎么样”“最近生意好不好”这样的问候话后。 于佳细声讲明来意,语气里满是担忧。 -- 第105页 “其实你这个年龄,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个对象,妈妈帮你打听过了,你还记得以前住隔壁那个做栗子饼很好吃的阿姨吗,她儿子和你同岁……” 池岛缓慢停住动作,脸上盖着毛巾。 忽然意识到,忘记告诉于佳自己有男朋友了。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或者说怎样去介绍江承晦。 好在于佳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仔细问起。 “他是你的同学吗?” 池岛否认。 就算她早出生十年,都不会和他成为同校同班的人。 “那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家里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池岛总结。 至于具体做什么,她从来没有问过江承晦,不重要就是了。 电话里于佳应下两声,还要再问什么。 池岛不想继续答下去了。 “我突然有点事。” 扔下这句话,她又听于佳嘱咐以后要早点吃饭,之后挂了电话。 好一会,记起在接电话前热上的牛奶可以喝了。 她走到厨房,打开微波炉拿出牛奶杯。 没有加杯套,一百度的高温,措不及防烫了手指。 瓷制的杯子瞬间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牛奶洒出来,溅上柜子,裤腿还有棉拖鞋。 池岛站在原地顿了两秒,指间发红,疼痛丝丝缕缕漫延开。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浑身的力气都被带走。 她蹲下身撑住额角,分明刚睡过一觉,却感觉很累。 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碎了就换新的,脏了再洗干净。 理智能够理解,心情还是很糟糕。 江承晦出差的第十七天。 她没像之前的每一天给他打电话。 他们没有联系。 不想吃饭,不想说话,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这样的状态不算陌生,只是很久没再出现过。 池岛觉得每到这时候,最适合待在的黑漆漆的小房间里独自发臭。 等情绪过去了就好了。 从以前的旧小区出租屋,地点换成远离市区的江承晦常去的那栋房子。 她抱着枕头和空调被钻进地下酒窖。 第一次进来就发现这个房间没有天光,空气有些湿润,正中央的沙发摸上去十分舒服。 适合睡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被门锁开合声吵醒。 身体一轻,本该身处另一座城市的江承晦出现在面前,连同裹着的被子抱起她,转身走上楼梯。 “……工作,”池岛窝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忙完了吗。” 她仰起脸,顶到了他下颌,偏偏脑袋,脸颊蹭过轻微起伏的胸膛。 有点想把今天早上于佳要给她介绍对象的事告诉他。 憋着憋着放弃了。 舍不得让别人打扰现在这样怪温馨的气氛。 江承晦从地下到楼上走了三层楼梯,进主卧,气息依旧平稳。 没回答问题,他抽空腾出一只手,在她腰上掌量,先降罪下来,“瘦了。” 池岛怕痒,又躲不开,脖颈闷得通红。 强调,“你不要转移话题。” 也不知道是谁在转移话题。 江承晦低头,大片的阴影都覆盖在池岛身上,唯独眼睛像藏着月光。 他在床边坐下,忘记松开手。 顺从的配合池岛的查问,不咸不淡取笑自己。 “三十多岁的人了,坐在办公室待不住。” 第65章 番外2 和江承晦去见于佳那天,属于临时起意。 当时池岛研究着白瓷碗里的青莲,前段时间还是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病恹恹。 这些天路过茶台看见一次心疼一次。 她隐晦跟江承晦提示是不是自己比较克这个。 “小时候开得满院子的花,都是我妈妈在照料,一到夏天,特别好看。可惜我没有遗传到这种天份,养绿萝,绿萝死,养仙人掌,仙人掌死,现在换成你的这株碗莲……” 后面的话不吉利,池岛便没有说出口。 视线被茶台前端的小水池吸引了过去。 里面扔着一群又红又白又黑的小鲤鱼。 其中有条叫丑丑的鱼,特别蠢,每天藏在石堆阴影处一动不动。 她总控制不住手指,探进水去揪它尾巴。 吓得丑丑一激灵。 像是记起了刚才要做的事,直往石块缝隙钻。 但挤不进去,就摆开尾巴游得眼花缭乱,特别有意思。 水声哗啦哗啦。 池岛玩够了,看着碗莲开始叹气,换了一个委婉的词。 “你说它是不是生病了,要是我妈在就好了。” 江承晦今天难得没去公司,也没有在手提电脑上处理工作。 他捡了本枯燥的外语学术书,倚身后的太师椅上翻看。 估计这会儿正读得饶有兴致,池岛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有些心虚,类似于学生时期,打扰了年级第一认真学习的差生心态。 她别扭转过头。 擦着视线,江承晦突然抬掌拽过她湿漉的左手。 同时也沾上水痕,紧合之中滑腻,温热。 池岛一下没挣脱开,他手劲太大,指节像锋石一样硬。 -- 第106页 书页翻动,江承晦单手捏住书脊,目光停留纸间,吝惜于分给周围。 他一边做着文雅事,一边坦然地圈住她指根,轻捏了几下,慢条斯理道。 “岛岛,这世界上有种很快能达成你心愿的交通工具,叫私人直升机。” 池岛被他捏得不自在,两只手一起上,半天还是掰不开他。 干脆泄了气,背靠扶手,回味起这句话里的语气来,和于佳哄三岁小儿子认字时一模一样。 她迟顿的,闷闷发出一声鼻音。 继而分不清江承晦到底在看书,还是在听她讲话。 故意磨蹭一会,池岛等他又翻了两页,注意力确实是在书上的时候,轻声开口。 “我要带着碗莲去我妈那边,让她救救它。” 江承晦:“不必费事,交给张姨。” 话音落下,拇指捻动书页再次翻过一面。 池岛确认了,大脑要转换大段大段令人头疼的法文,同时接收来自外界的声音,半秒不停顿给出回应,实属非人。 大约是心有灵犀,感应到她的腹诽。 江承晦头也不抬勾起唇角,逗她,“生气了。” 池岛摇头,这样就生气未免太莫名其妙。 后来她才发现,如果江承晦刚刚没有按住她手,或者这句话稍迟一些问,可能不满就冒出来了。 在这一点上,他真是拿捏得游刃有余。 池岛晃了下手问,“那我不去了吗。” 其实还是挺想跟于佳学学怎样照顾花草的。 “去,”江承晦放下书,推开椅子站起身,慢悠悠反问,“订婚前不带我见一面?” 池岛舌头打结,“订,订婚?” 她这个当事人也是第一次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一站起来,江承晦的身量就显出来了。 他很高,她需要踩两层台阶才会跟他处于同一条平行线上。 而且再如何收敛,常年位居高处的人,周身都会带着阅历丰厚的世故和不自知的压迫感。 但池岛向后退开,不光因为这个。 手上还没松开,江承晦靠近,目光定定看着她。 空间越缩越狭窄,他忽然收紧的手掌似乎成为一种信号。 池岛呼吸杂乱,无意识再三向后退开,肩膀撞到贴墙的储物架,已经没有余地可以继续退避。 “就在三分四十七秒前,”江承晦俯下身告知,手指抬起她脸颊,“我用手指量出你的中指圈号尺寸,在心里设计好了戒指的模样。” 额头抵住额头,鼻尖蹭着鼻尖,潮热的呼吸互相交换。 池岛不能自制朝后仰去,靠着挽在腰上的手勉强站住。 他们隐在半明半暗的角落,覆窗的稠密枝叶被风吹动,晃进来千万缕白日光辉,亮得刺眼。 远处响起一声慢长车鸣,像启动开关,持续了很长时间,吞沒着屋子里的温吞细响。 唇齿分离,江承晦松开了手。 池岛立刻用手背半遮住嘴唇,不小心触碰脸颊,烫得发颤。 视线漫无目的垂落下去,盯着江承晦衬衫上的立领,心脏嘶鸣。 她小声问,“订婚……戒指么。” “嗯,”江承晦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放下时一同牵起挡在唇边的手吻了吻,“订婚戒指。”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闲聊两句。 这篇文的创作灵感是痛苦,有一段时间确实很难熬,谢谢曾经陪伴我的人,谢谢现在陪伴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