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安然》 第1页 [现代情感] 《小哑巴安然》作者:月栖北城【完结+番外】 文案 安然不是真的哑巴,安然就是不爱说话~ 梁恪是她丈夫,他们在一起五年,五年里,他们称不上亲密也算不上疏远。 恋爱是安然要谈的,婚是安然要接的,最后也是安然放弃的。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梁恪都说好。 梁恪什么都依着安然,就是不爱她。 人设:自卑孤僻乖乖女VS天之骄子禁欲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然梁恪 ┃ 配角:李丽吴辰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安然太自卑 立意:走出禁锢,重获新生 第1章 嫁给梁恪,是安然做过最勇敢的事儿。 第一章 七月末,栾城; 三伏天里最最闷热的日子。 一大早,太阳还没露头,就先撒了欢儿的释放热量。一场雨憋了好几天了,到今天还是没要下的趋势。 地表温度又创下新高,上烤下蒸,又闷又潮,整座城市如架在灶上的笼屉。 公交车姗姗来迟,没等停稳,人们就急着往里挤。安然本来排在最前面,不知被谁一扒拉,眨眼功夫就到了队尾。 统共没几个人,却挤出了闹饥荒争抢救济粮的架势。 实在太热了,谁都想赶紧上去喘口气。 对这种形式,司机早就习以为常。两条胳膊往起一伸,趁着停车这会儿功夫活动下僵硬的腰板。腰板活动完,就手拿起操作台上玻璃杯,一边喝水一边象征性的维持秩序。 “别挤,别挤,互相让一下,让一下。” 他象征性一说,人也就象征性一听。左右耳都没在一个频道上。 等前面的人好容易都挤上去了,终于轮到安然了。可偏偏事不凑巧,排在她前面的是位倔强的老大爷。倔强程度和他年龄成正比。 不知谁得罪了谁,反正老大爷是跟读卡器交上了劲儿。 他堵在那儿不进去,安然就得卡在门口,不上不下的,挺难受。 “大爷,您甭跟它较劲了,您这卡就没钱”刷了十好几遍了,司机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可能,我昨儿刚充了100,就那什么p的,捣腾了半个多小时”大爷回的理直气壮。 “那您就没充进去,回头您查” “怎么没充进去,你怎么不说是你这机子坏了呢” 司机话没说完,老头气急败坏的掐了人话头。眼瞅司机也烦,可头顶上贴在呢,尊老爱幼,文明乘车。八个大字,鲜红醒目。 再说,App都说不明白的人,你怎么跟他较劲。 可问题得解决,不可能卡在这儿由着你刷。看着老头眯着眼垂着头弯着身子拿着卡一遍一遍的刷,司机都给气笑了。再不制止,人下一步没准儿就打算拆机子找毛病了。 “大爷哎,您别较劲了,机子要是坏了那别人不都刷的好好的。得了,您这大岁数了,这票就” 免了。 “滴,滴”连着两声脆响。 司机和老头同时低头,没看见人。就见一条纤细的胳膊拿着卡,透过还没被大爷挡太严实的缝,伸过来放在读卡器上。 大爷一侧身,这才发现后面还站着一人。 “我先替您刷,回头您去公交站问问是怎么回事” 安然站在公交车最下面的台阶上,仰着头。 她脸上全是汗,刘海儿都给浸湿了,有几滴正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滴。 老头看她那样儿,再没好意思计较,就着这台阶下了。 安然上来,从包里又掏出两个钢镚顺着投币口放了进去。一张卡可以刷两次,但这辆车是城乡通勤车,属于分段计费。她不知道人在哪里下,就又投了两币进去。 安然走到车尾才找了个位置坐下。做好后,从包里掏出块男士手表来,这块表和她腕上的那块正好配一对。 她把两块表挨到一起,脑袋略微偏了偏,盯着两块表盘上同时转动的指针。她看的很专注,眼角还含着笑。 突然,正准备启动的车被一股猛力推了出去。 “哐”的一声,整辆车瞬间炸了锅。尤其司机从肺腑里传来的那声“我操”。 安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坐在最后排,那股劲儿一点缓冲都没,全数用在了她身上。要不是又座椅拦着,她都能直接飞出去。 拦这一下也没见好,安然的心思都在手里的那块表上呢,就没想着抬手挡。 整个身体硬生生的撞在了前排的椅背上。她本来就瘦,这一下就是硬碰硬,撞得特实在。严丝合缝,一点余地都没。 疼,这是她第一直观感受。 没等安然直起腰,紧接着又是一下。 这下比刚才强点,人就搁那儿趴着呢。冲击力小了,顶多在伤口上又添了一闷棍。 “□□妈,我这一车人呢,丫赶着找死呢” 司机大哥估计就没受过这窝囊气。跑公交车道上来撞他,这不相当于是欺负到他脸上来了。 推开车门,人还没下去,头一拧,冲后边就先骂上了。 “这他妈公交车道,大白天你瞎啊,看不见啊,你他妈上公交车道上来超车,超车还他妈不减速。” “你一公家车,咋还骂人” -- 第2页 “骂人,我操,你丫给我屁股来这么一下,我还得请您好儿是吗。” “那也不能骂人” 底下的人还在嚷嚷,各说各的理,谁也说不服谁。 要不是这会儿疼的动不了,安然都想打车走了。 好在这是市区,没嚷嚷一会儿,交警就到了。交警一到,公交车司机底气就更足了 。 “我正准备起步,丫就从天而降了,哐一声,直接怼我屁股上。土鳖玩意儿,牌上都他妈写着呢,早七点到晚七点不让占用公交车道。” 估计后车也觉得自己理亏,交警一来也不提人骂他的事儿了。老老实实的站着听人训话案子太好断了,没悬念。规定时间内占用公交车道,追尾,后车全责。 按理说这事儿到这儿就算完了。可他撞得是公交车,一车人呢。车能走保险,那人不得挨个问问。再有两个撞出好歹的,那更麻烦。 安然坐在最后边,受的冲力最大,伤的该是最重的。 交警有经验,上来直奔她这儿。 “姑娘,能走吗?能走就去那边登个记,一会儿来车拉你们去医院瞧病去。”交警指了指前边儿自主排起的小队伍,对安然说。 安然抬头往前看了看,有一个说一个,吵吵吧唧的,拿交警当医生。这疼那痒的,生怕漏下点毛病。 这要在跟着去了医院,一天就过去了。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安然收回目光,把表揣兜,起身就要下车。 “你确定?”交警瞅她脸都白了,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儿。 “姑娘,别抗啊,不只你一个。” “我真没事”拒绝全在语气里了。 没事是假的,疼还是疼的。就最疼那阵儿已经过去了,跟刚才比起来,这得算好的了。至少能站能走了。 安然看上去又瘦又小,可真没看到的这么娇气。 小时候翻山越沟的没少挨摔,再高的山都往下滚过。那疼不比这会儿轻,躺两天就完,什么事都没。 当事人自己主动放弃,交警也不好再劝。 “那行吧。不过,姑娘我还得提醒您一下,瞅车屁股那样,怼那两下劲儿可不轻。您这位置受力重,这几天您留点儿心,不舒服了赶紧瞧。” 安然都下车了,交警大哥又拉开窗对她说了句。 人好心提醒,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一双眼睛只顾盯着来往车辆,头上的汗还没消干净呢,这会儿又湿个透。 “什么事能有命重要” 见安然根本没把他话往心里放,交警嘀咕两句接着忙其他人去了。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因着这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到底还是赶上了早高峰。 栾城的路本来就跟凑份子钱凑出来的似的。太局气。两条车道走着都费劲儿还愣是学人大城市在本就不宽敞的路上有划出去一条给了公交车。 节能减排,绿色出行。再堵你能有意见。 等安然打到车,事故早就处理完了。安然等车这会儿,身上糊了一层汗,黏腻腻的,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 照理来说,就送块表,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不至于的。可在安然这儿就太至于了,什么事儿只要跟梁恪扯上关系,命都得靠边站。 出租车冷气给的足。安然一进去,就跟扎进冰窖里似的,激她一身鸡皮疙瘩。满身的汗,瞬间就没了。 栾城统共没多大。老城区到新城区的距离全是被这半死不活的路况给拉开的。没半个钟头怕是到不了。 安然天生体温就低,怕凉。夏天再热不开空调不吹风扇,比谁都过得舒坦。公共区域,比如办公室,家里,梁恪回来了,人家热的受不了,空调开得低低的,她也不反对,拿出随时准备好的外套穿上。 今天儿出来的急,看见手表后心血来潮,啥也顾不上了。 安然往前看了看,绿色的数字16以及吹风口呼呼往外冲的雾气,都成了索她命的夜叉。 她想让司机把空调往上调调,可瞥见司机肥硕的身体底子时嘴到底没张开。只能又往车门的位置靠了靠,尽量避开正对出风口的位置。 安然从包里把表拿出来,爱惜的抚着表盘,那动作就像再抚摸爱人的脸。 这是她和梁恪的结婚信物。别人结婚戴戒指,他俩则一人一块表。 不是追时髦,搞特殊。全因求婚时安然刚参加工作不久,没钱。当然没钱也正好掩了她底气不足的本质。 戒指,代表性太强。她不敢买,买了也不敢送。 5213.14,不打折,一口价。打着情侣款的名号,价格多少有些水分。 买完这两块表后安然两个月的实习工资就剩不到400块钱。到下个月15号这400块钱就得承担起她全部的开销。就这安然眼都没眨。 就为这价格,她都觉得值。 我爱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呢,安然想。多好。 婚是安然求得,发完工资的当天就去买了表,买完就急匆匆的跑到梁恪公司去了。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就一年中挺平常的一天。也没花心思捯饬下自己,化个妆,换件衣服什么的。这些都没。就穿着上了一天班的衣服。 求婚这么大的事,被安然当成了小孩过家家。一姑娘家捧个表就敢往人公司跑。 你可以说她是心血来潮,不心血来潮她还真没这勇气。可就为这心血来潮,她等了五年。算的上蓄谋已久的心血来潮。 -- 第3页 想起那天,安然到现在都心怀感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天清晨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就能看到睡在身边的梁恪。她都感激自己那天的勇敢。 她勇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与梁恪有关。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哑巴安然的故事开始啦 第2章 梁恪大学一毕业,就跟朋友一起开了个设计公司。安然求婚那会儿正处于公司的起步阶段。 工作繁琐量又多。梁恪全部的时间,精力当然还有钱全部投到里面了。分不出半点儿心思在别处。 求婚那天,他俩将近半月没见过面了。每天就几条短信,不咸不淡的,电话都很少。 任谁看来这都不正常,哪有这么谈恋爱的。心在大的情侣这么谈都能给谈崩了。 就说热恋劲儿过了,犯不上总黏黏糊糊的,可至少每天得见着人吧。见不着人也就算了,再不济抽时间打个电话说点私密话的功夫总得有吧。 都没。 不止现在没,以前也没。 两人从一开始就跳过了热恋期,直奔金婚状态。 到现在,安然都结婚一年了,周围的同事都还以为她单着呢。保媒拉纤的事儿常有,安然不善交际,多余的话没有,一般也就笑着摇摇头回绝了。 安然从不计较这些。两人怎么处,处成什么样儿,只要这人是梁恪她怎么都行。梁恪性子淡,她一早就知道。 不过,不计较鬼不计较。她心里也没底,不然不能这么着急求婚。 到时梁恪正在开会,安然就会客室里等。等了好一会儿梁恪才来。梁恪再晚来一分钟,她觉得这婚就求不成了,好不容易赞起来的勇气,再等下去怕是要散干净了。 梁恪前脚一进来,嘴都没张开,安然直接冲了过去,举着装有两块表的手提带往梁恪跟前儿一递,说:“我能和你结婚么。” 猛个丁的窜出个人来,梁恪吓一跳。人还没清呢,抬眼就是挺大个的包装袋。 包装袋挺新,应该是头一回出来见人。他往后仰了仰,才看见墨绿色的包装袋上用鎏金字体写着,XXX对表,钟爱一生的字样。 结合刚才那句,我能和你结婚么。梁恪这才领会出点意思。 昨晚加班到凌晨一点。早起五点半又到公司准备今天要讨论的方案。八点开始的会到十一点才结束。气儿都没喘匀,此刻正是口干舌燥,头蒙圈的时候。 就说二十多岁的年纪最不缺的就是精力,可也架不住连续半个月这么折腾。 人都快给熬升天了。 安然猛不丁的这一下,倒是让他清醒了不少。从天上瞬间落入人间了。合着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梁恪就着安然的手把挡在眼前的袋子往旁边推了推,这才看清安然的人。 半个月没见,齐耳的短发也不飘逸了,刘海儿服服帖帖的粘在脑门上,打绺了儿都。那双眼睛倒是一如既往,黑亮亮的,啥情绪都藏在里边了。 此刻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上去挺淡定,到底是吃了眼大的亏,藏不住事。 期待又害怕的样儿,怂不拉叽的。 “你…” 梁恪有心问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求婚了。 一张口,嗓子就卡着了,哑的厉害,他清了清嗓子,又问,“你这是…” 几乎是瞬间,他又把嘴闭上了。 这回不是哑的问题,就觉得这会儿问什么都不太对。别扭,不合适,不近人情? 反正,怎么着都不对味儿。 话说了半截儿,卡在那儿没了下文。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安然这儿都成了被拒绝的先兆。底气本来就不足,他这一卡,彻底给卡没了。 从惊讶到疑惑,再到一晃而过她不确定该不该定义为犹豫的情绪。把所有的情绪集在一起,也合成不出她想要看到的由内而发的欢喜。 安然明亮的眸子渐渐暗了下来。期待一帧一帧的缓慢的落下帷幕。举着的手也在这场力量与耐力的角逐下败下阵来。 还是冲动了,安然想。婚结不成也就算了,人没准也给吓跑了。 梁恪真没想别的,就觉得突然。 每天黑白颠倒,忙的稀里糊涂。衣服好几天没换过,他都嫌自己臭。甚至还穿着条短裤,就差没配双拖鞋了。 就这邋里邋遢的模样,半个月没见过面的女朋友突然跑来要跟他结婚? 不突然么。 别说心理生理,生物钟都没掐正。 那你要说他一点没犹豫,肯定是假的。 毕竟这超出了他计划之外太多了,计划太外了。 按照他现在给自己的三年一计划,五年一目标来看。结婚那怎么着也是五年之后的事儿了。 会结婚么。当然会,不仅会结婚,将来还会生一对可爱的儿女。 可这代表不了什么,这仅是组成他人生的一部分。就像人一生下来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死是一个道理。 安然突然的求婚,让他犯难了。尽管很短暂,或者很微弱,但情绪就是出了,他否认不了。 可人现在就站在这儿。一双眼睛瞧着你,胳膊连着袋子都举的发了颤。就是在犯难,事情架在你跟前儿了,就没晾着着道理。都得给人一个交待。 梁恪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在一起的这五年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平静,舒适,没什么不良牵绊。 -- 第4页 按常理来说是可以往前迈一步的。 既然常理觉得可以往前迈一步,那就听常理的话。 梁恪松了表情,把袋子从安然手里接过放在拿文件的那只手里。然后,重新抬起手理了理安然黏在脑门上的头发。 “能”梁恪说 梁恪两分钟的沉默,安然就跟过了好几年似的。这会儿功夫心里已经暗戳戳的把后十几年的事儿给琢磨完了。 琢磨的全是没梁恪后一个人的生活。 “恩?” 安然显然没听明白,比心血来潮的求婚还蒙。 “不是问我能不能和你结婚么”梁恪笑了笑,说“能” 既然梁恪说了能。安然就像小学生受了鼓励。一鼓作气,把接下来的事全给办了。 这婚接的比求婚还随意,还心血来潮。 没通知家人、朋友,连衣服都没换。俩人一合计,就中午时间回家取了趟户口本,赶在民政局下午一上班就把证给领了。领完证下午该上班的上班,该开会的开会。 什么也没耽误。 就连拍证件照时穿的白衬衫还是从人民政局工作人员身上借来的。 两人太随意了,哪有结婚穿一身黑去的。人照相的都看不下去,硬是从同事身上借来两件白衬衣叫他俩套上。 “合不合身凑过套一下,总好过你俩身上的” 俩人像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孩子,叫人指示的一愣一愣的。让靠近点,就往起歪歪头。让笑一下,就往起扬下嘴角。 人照完相朝他俩要糖吃。说,衣服白给你俩借啊。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想,领个结婚证还兴要糖吃? 哎,瞅他俩这样,照相大哥叹了口气。 你俩不会是骗拆迁名额的吧。年纪轻轻咋就不学点好。说完,又看了看安然,问,小姑娘人给你多少钱啊,值得你烙下个二婚的名声。 人是来结婚的,就拿二婚咒人家。不像话。这要讲究点的非得干一架不可。 可俩人明显谁都不在意。也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 反正人说完,他俩谁都没吭声。 男的脱下衣服就去打电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出去了。 女的挺开心,一直乐呵呵的,按照要求走流程。直到把红色小本本拿到手。 给大哥看迷惑了。被骗婚这么开心的? 安然才不管别人那些弯弯绕绕,眼下心思全在这小红本上。大红戳盖了章,就是在他们这层关系上筑了一座墙。墙内只有她和梁恪。 迎风飘了很久的蒲公英,终于落在了心仪的土地上。你要是没被风赶着长久的飘荡过,肯定体会不到一双脚踩到地面上的那种踏实感。 安然迎风飘了二十一年,她有多渴望这段婚姻,谁也体会不到。 他和梁恪结婚了。梁恪,真就成了她的。 安然心里是真美。 遇到梁恪,抓住梁恪到最后嫁给梁恪,是她毕生的幸运也是她做过最勇敢的事儿。 尽管她抛弃了良知,放弃了尊严,穿着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鞋,可最后不也还是铸成了一场圆满。 圆满不圆满的,日子还长。谁也不能拍着胸脯给以后的日子作担保。所以,古往今来,不论红白喜事,人们讲究看黄历,迷信与否先不论,权当是为图个吉利,再给这份吉利求个长远。 如果那天在做决定时安然翻翻黄历,没准这场婚姻就能幸免于难。 那天黄历上写着: 7月23日,不宜出行 忌嫁娶。 时隔一年,她与梁恪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同样:7月23日,宜祈福,忌出行 第3章 “姑娘,是这儿吧” 安然从思绪中回神,看向窗外。这是她第二次来,一时间也有些犯迷糊。 “师傅,您在往前开点” 安然看了会,指着不远处一条胡同说。 “你确定?什么公司往胡同里开。看上去挺老窄,车够呛进的去。”司机一边念叨一边往安然指的地儿开。 “哎,我说,姑娘你是找工作还是找人。看着您对这儿也不熟啊,新城区,头回来?那你得查看清楚,别让人给骗了。这年头骗子特多,净骗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学生,签什么阴阳合同,您可得留点心。” “您是学生吧,看着不大。” 司机挺热心,话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安然不善交际,不知如何与人往“熟”里开展关系。她听得出人这是出于好意,栾城司机热心肠可是出了名的。 可越是面对这种无缘无故的善意,她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是”安然答。 “找人,家里人”她又补充道。 家里人,这亲密又温情的称呼,竟从她嘴里如此自然的说了出来。 师傅见她性子内敛,没接着话茬往下说。只是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她。 都是家里人了,咋比他还不熟。 胡同从远处看着窄,实际走近了看人也是具备双行车道的。安然没让往里开,就在胡同口停了。 胡同不深,往长了说也就十多米。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整齐的排列着粗壮的大柳树,直溜溜的从胡同这头延伸到胡同那头。 隔着两条车道,两边的枝条都能紧密的连在一起。郁郁葱葱的,像山里的隧道。 城区是新的不假,可这两排柳树却是新城区唯一保留下来的旧物。据说这块地的开发商下来调研时,一眼就相中了这两排树。看着这两排树,脑子里立马就生出了无比清晰的草图。 于是,这条胡同就成了整个商业区最独树一帜,最具艺术气息的地方。 -- 第5页 这一点它名字上就能体现出来。别的都是某某金融街,某号金融院,到它这儿直接成了“杨柳巷”。 整条胡同就落着一套独栋别墅。 灰色系外墙,工业风十足。这是它与整个商业街契合与又杨柳巷格格不入的地方。怎么形容呢,安然第一次看到它就有种铁血硬汉住在了温柔乡里的错觉。 坚韧与浪漫的完美结合。 突兀又和谐。 以前安然不好形容这种感觉,时隔一年再看,她突然理解了这个设计。 家,男人和女人。 柔软的柳枝随风起舞时,似水,水如女人,婉转柔情;冷色的混泥土外墙看上去大气磅礴,似男人。 现在的安然能解读出一年前看不懂的事物,主要是心境不同了。 毕竟在那个时候,“家”对于安然来说不是具体的。她对家的理解仅停留在书面上以及偶尔看两眼的影视剧里。更别说用这么富有浪漫气息的词来形容。 毕竟现在不同了,她有家了,有家里人了,这种感觉自然而然的也就形成了。 这栋别墅就是梁恪办公的地方。租的。尽管这个地段,这么大的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激情满满兜里空空的创业青年能租的起的。 梁恪就是有这个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安然从不主动过问梁恪工作上的事儿,跟关不关心没关系。 一是单纯觉得自己帮不上忙。隔行如隔山,他俩一个学文一个学理,除了让梁恪把烦心事又重复一遍外,起不到任何好作用。二是,梁恪好像不喜欢跟她说这些。从筹备到现在,就最开始时跟她提过一嘴。那还是安然先问他打算考不考研。梁恪说不考,他和朋友准备创业。这几年栾城发展快,他懂金融,朋友懂设计。他们打算合伙开一家设计公司。 设计什么,筹备到什么程度了。梁恪没接着说,她也没往下问。 在她和梁恪的关系中,安然向来有分寸。 “LK”无任何设计痕迹的两个字母横跨在设计公司的正门楼上。 LK,梁恪。原始,最初,简洁不简单。 安然深吸一口气,扬起嘴角,牵出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说完美的弧度。 她保持着这个弧度,走了进去。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 前台负责接待的女孩笑的一如既往的亲切。安然不太容易记住人,不过安然记得她。 一年前她赶来求婚的时候,就是她让安然去接待室等的。 关于那天的事儿,那天的人,安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尽管她从那平静且毫无起伏的笑里瞧出人早就不记得她了。 “您好,我找梁恪” “梁总” 可能她直呼了梁恪的名字。女孩眼里的笑有了短暂的停滞,视线从上往下,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将她打量了个遍。像是确定了什么后,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微笑。 “那您有约吗” 这下轮到安然尴尬了。约什么,怎么还用约。之前来不就让她直接进去了么。 况且,她是来找自己老公的,怎么会想到还要提前预约。 “没有预约,不过我,我”现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安然边说边要翻兜拿电话。 “那不好意思,小姐,梁总正在开会” 前台小姐适时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安然刚拿到手机,嗖的一下就又落回包中。 “开会呢,那,您知道要开多久吗” 安然抬腕看了看时间。心想,要是时间久她就不等了,直接把东西放下自己先回。 她下午还要上班。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您要是有急事,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等梁总散我会转告他。要是,要是不着急您也可以在旁边等。”女孩指着旁边的休息区,对安然说。 “我就送个东……” 安然想说我就进去送个东西,放他办公室就走。当她抬头看见女孩隐在微笑后的拒绝直接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至于梁恪是不是真在开会,开多久。明眼的打从人打量她第一眼开始就能看明白。安然直到这会儿才咂摸出味儿。 今天她是进不去的。 除非,她现在不管是不是真的开会,直接给梁恪打个电话。或者她直接告诉人说,我是你们梁总爱人。 以上两种,拿出哪一个来人都不可能这么拦。 安然没说,说了更尬尴。 谁家老板都结婚一年了,公司里的人竟然还不认识他爱人的道理。 当初就该买个戒指的。安然想,就没一次对到过点上。 过来时,安然没想会见不到梁恪,跟单位只请了一上午的假。她原本有心把表留给前台让她转交。这会儿她又改变主义了。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再加上一块不名贵的表,真要这么递出去就等同于直接扔了。 没办法,反正都来了,那就等等。安然来到休息区,又给公司补了下午的假。 诸事不利,一块表都能送一天。安然想。 “安然?” 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迟疑从背后传来时,安然正踮着脚,伸手够一本摆放在高处的杂志。看着像是他们单位出版的。可放的高,字又小,安然看不清。 杂志的一角已经被抽出来了,安然手下一用劲儿,唰的一下,连带着旁边的那本一起带了出来。安然没伸手去接,有一本直接落在了地上。落地的那本挺厚,还弹了一下,刚好弹在一双黑色皮鞋边。 -- 第6页 安然视线落得低,蹲下捡起书。起身时,视线随着黑色皮鞋往上移了移,很快,又转回书上。 安然在他叫她名儿时,就听出了是谁。 安然。安字咬的重,然的语调又往起扬的夸张。两个字合在一起听,不屑里又满是嘲讽。 不清楚他们关系的人,也能从他这声安然里听出些不寻常来。 “吴,吴辰宇” 安然直起腰,在对上他视线时尽可能的保持平静。 吴辰宇,梁恪的发小,也是公司的合伙人。来之前安然应该料到会碰到他的。要是料到她就不来了。可那会儿的安然能料到什么,她连自己见不着梁恪都没料到。 “靠,真他妈是你啊” 吴辰宇在确定是安然后,最后一点风度也没了。 这声感叹声音不小。隔着书墙安然都能听到前台姑娘松下那口气。 幸亏没让她进去。 “好久,好久没见” 安然的不自在全都体现在了那本在她手里来回捣腾的书上。 本来就不热切的气氛在简短的招呼后更显尴尬。安然直愣愣的站着,目光从吴辰宇身上一扫而过,落到自己脚踝处的裙角上。 紧张不安时,她习惯把目光落在相对熟识且不会对她造成伤害的物体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那些使她不自在的因素自觉无趣后自动消失。 “找梁恪。”吴辰宇把手揣进裤兜,语气中带着轻佻。 他瞧不上安然,尤其是在她露出这种畏畏缩缩可怜巴拉的白莲花模样时。 装腔作势。吴辰宇在心里给她这样的评判。 五年了,这五年只要一想到是这么个女孩待在梁恪身边,浑然天成的天差地别。他就愧疚就肆意横生,搅得他寝食难安。 因为这天差地别的错误搭配是他促成的。无心之过,哪道正中有心人之怀。 “有时间吗?聊两句”吴辰宇抬腕看了看表,声音冷冷的。 安然是想拒绝,可吴辰宇根本没在跟她商量。话一出口,人就转身就往外走。 安然只好跟了上去。 吴辰宇带她去的是对面咖啡厅,这个时间的咖啡厅冷清的很。 吴辰宇一路走到咖啡馆最里边,选了靠窗了位置坐下。安然坐在了他对面。 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一杯咖啡和一张酒水单过来了。 服务员把咖啡放在吴辰宇面前,把那张酒水单递给她。 “小姐,您看需要点什么” “我,我都行” 安然睡眠不好,没喝咖啡的习惯,眼下也没喝东西的心情。 “随,随便” “那要不跟吴总一样?”服务员微笑着把酒水单收回。 “好” 服务员一离开,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一场旁人看不见的心理战,在她和吴辰宇心照不宣里激烈角逐。 安然理亏,只懂退让,不懂进攻。一边躲避,一边下意识的去找看上去让她有归属感的物品。 吴辰宇的注视不依不饶,像一把利剑,紧随着她。 终于安然的视线透过落地窗,停在了对面,紧绷的表情就跟着松下来。这个位置正对着梁恪公司的大门,视线清晰到甚至能看清前台小姑娘偷吃零食的样儿。 怪不得刚才吴辰宇直接就坐在这儿。 “李丽回来了你知道吗。” 吴辰宇不是来跟她闲聊天的,她知道。他们之间没熟到那种程度。 她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开门见山。她和梁恪都结婚一年了,有些事不该总揪着不放。 好朋友的爱人,总该留点余地的。 “哦,梁恪瞒着你” 吴辰宇太知道怎么让她疼了。 瞒着,不是没告诉。这个瞒字用的相当巧妙,寓意就深了,准确无误的直击安然最深层的恐惧。 没用安然回答,她的表情就已经把她卖的干净。 安然很少有情绪。面上总是淡淡的,走哪儿都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就是只乖巧无害的猫。 别人不知道,吴辰宇是知道的,这只猫可不乖巧。心眼儿都在藏在里子里呢。 你一提梁恪,那些潜伏在安静,平淡的表象下就不由自主的显露出来。 吴辰宇往卡座里一靠,漫不经心的把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三天前回来的,到栾城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分。原本定的我俩去接。梁恪不让,非得自己去。” 吴辰宇一口气都没打算留给安然,一步一步用柔和的语速说着最诛她心的话。 他不是一个恶人,更没想过有一天会把全部的恶意用在一个女孩身上,况且这个女孩并没有对他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 可总得有人来为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愧疚买单。安然作为整件事情中最得利的人,自然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况且,她得的本来就该是别人的利,不无辜。 从小到大,安然就是有能激起人施恶的本事,即便她什么都没做,可恶意还是源源不断的朝向她。 她早就习惯了接受恶意。 “凌晨,都没给你报备一下。哦,对,不好意思,梁恪这段时间没回家。男人嘛,都忙,你得理解。我回趟家也得抽空。梁恪也没法说,你俩这算新婚吧,哎,一年,还算新婚么。应该算吧。我也没结过,对这玩意儿不是很理解。” -- 第7页 吴辰宇自顾自说着,安然渐渐不淡定的神色成了他滔滔不绝的催化剂。 “安然” 吴辰宇往前倾了倾,手指停在安然视线内,一下,一下,敲击着黑色的哑光玻璃面。 安然随着响声,上下抖动的睫毛,一闪,一闪,每一下都精准的贴合上她的心跳。 “怕么?” 安然这才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黝黑的眸子因克制产生的液体显得越发光亮。抖动的双唇上下开合,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们,我们结,结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修 第4章 “结婚?” 吴辰宇冷笑,重新坐了回去,目光随意瞥像窗外,感觉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结婚了你连自己老公的公司都进不去。” 吴辰宇转头看安然,对着窗外抬了抬下巴,“那才是老板娘该有的待遇” 安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她甚至清晰地听到心脏停止跳动前发出的悲鸣。 如果说吴辰宇之前的话,她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是假的,可接下来她看到的,彻底打破了这一年所有的美好幻象,把她重新推入被不安,恐惧,患得患失包围的贫瘠花园中。 顽强的杂草开始嘲笑那朵连花苞都未来得及长出就要奄奄一息的小花。无数次的努力,在现实面前不过又是一次自不量力的自我消耗。 隔着玻璃窗,安然看着李丽自然的走进她刚才被拦在外的大门。刚才还告诉她梁总正在开会的小姑娘,朝着李丽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比对她的热情多了。 那扇作为梁恪爱人都进不去门,从国外刚回来三天不到的李丽,就这么自然的走了进去。 “安然,结婚代表不了什么。他爱不爱你这才重要” 安然抬起胳膊,狠狠的蹭在脸上,眼睛上,她蹭过的地方立刻跟着浮起一片红。 她很白,一点血色都没有的那种白,她蹭起的红像点点朱砂印在苍白的皮肤上。那双努力睁大的黝黑色眸子,似冲了血,里面闪着几滴晶莹剔透却怎么都不肯掉出来的东西。 她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吴辰宇。 安然哭起来没声儿。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连带着肩膀都跟着抖。 吴辰宇见过各种哭法,唯独这种他没见过。 安然眼睛里没有泪,不出声,只是肩膀抑制不住的抖动和瞪他瞪的发酸都不肯眨一下的眼睛。 这样的安然,让吴辰宇有些狠不下心。他似乎明白了梁恪这么多年将错就错的原因。 安然的软弱会勾起一些人的恶,就会激起另一部分人的善。 可吴辰宇不是梁恪。 “别这么看着我,你这招儿对我没用。”吴辰宇撇过头不看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是,当年怪我,要不是我把信放错了地方,就没后头这堆烂事。我跟你道个歉。虽然我他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哪了。”吴辰宇斟酌过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难听。 可话怎么说都一个样儿,只要是违背人心意的,在好听的词也是白搭。吴辰宇压根儿就不是拐弯抹角的人,索性后边也就放弃了。 “可安然,你不无辜,信是我放错的不假,可我那是无意之过。你呢,别人给,你就敢接。难道你心里一点都没犯过嘀咕。为什么是你,怎么就会是你。当年的梁恪什么样儿,你什么样,我们他妈甚至都不知道安然是谁。你和李丽一个班,我不信你就从来没听到过别人传他和梁恪的事儿。他俩就差这张窗户纸了,捅破了皆大欢喜。 五年前我说话不好听,虽然没明说,但我也没少拿话暗示你。可你呢,是真不听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当时我就跟梁恪说,别是人都觉得可怜,有些人就沾不得,人讲救急不救穷,感情也是这么个理儿。他不听劝。总觉得是我们有错在先,他说他有数。有什么数,就为一个不忍心,把自己困在那儿,走吧觉得对不起你,不走吧,又他妈对不起自己。” “安然,你呢,他对你不忍心,你就甘愿这么拖他一辈子?把他困在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辈子都痛快不了。” 吴辰宇说着,从兜里掏出根烟,不抽,拿在手里来回转。 和五年前比,他说的的确算含蓄。五年前他会直接叫她白莲花,现在成年了,老板了,学着矜持了要面儿了,有些话也不明着叫了,可意思表达的丝毫没差。 安然,你不仅是靠装怜上位的白莲花还是块儿咬住了就不松口的狗皮膏药。 吴辰宇是铁了心的让她疼,让她臊,让她知难而退。这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在他这些话里随意提溜出来两句都够人受的。 更别说是女孩,脸皮薄,这么叫人指着鼻子骂狗皮膏药还能坐的住的也就安然。 疼么,疼,可早就疼皮了。她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谁逮着她都能说两句,明说暗讽,更有说急了还上手给两下的,就连老家最让人瞧不上的二傻子都能边比划边吭哧的吓唬她。 比这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难受归难受,可难受过也就过了。她心里那些尖尖早就被打磨平了,筑成一座穷墙铁壁,简单又怯懦。 梁恪没跟她说过不愿意,她就当他愿意。梁恪没跟她说过不喜欢,她就当成喜欢。现在,梁恪没跟她说要分开,她就当他从没想过。 -- 第8页 捂着耳朵自欺欺人的过日子,安然最在行。 “你俩结婚我们谁都不知道,我是加班回去时看到他家楼下聚着些人。开始我以为是梁妈身子不舒服。你猜怎么着。”吴辰宇斜靠在沙发上,盯着手中转动的烟,讽刺的笑着。 “可他妈热闹了,梁妈那么要面儿的一人,大嘴巴子抽在梁恪脸上是一点不含糊。二十好几的人了,当着众多亲戚的面儿,跪在那儿被妈指着鼻子骂。梁妈骂累了,就哭,哭完了接着骂。折腾他妈半宿。后来人走了,我跟那儿陪着,心里真不是滋味。”吴辰宇顿了顿,接着说,“往根里儿顺,全他妈是因为我。安然,梁恪不是别人。是跟我从小伴到大的兄弟。看他为你这么个人,真的,不值。” 安然突然就没声儿了,肩膀也不抖了。一双眼睛错愕的看着吴辰宇,好像在分辨他话的真假。 她从来不知道梁妈还因为这事儿打过梁恪。 “世人都骂第三者,各种下三滥的话全用上都不解恨。我也这么觉得,可不就是贱么。”吴辰宇迎着安然的视线,安然一直看着他。 “可怎么才算第三者啊。”吴辰宇拿起烟,放鼻子上闻了闻,“插足别人婚姻,破坏别人家庭,感情。” “都不是” 吴辰宇凑近安然,在她眼前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安然黝黑的眸色周围开始泛红。她视线定在一处,清瘦苍白的脸颊往下凹,显得那双眼睛过分的大而黑。 她所有的期待、渴望都在那双眼睛里,她不会说,却渴望被人看到,所以她看人总是直愣愣的。 没人愿意被这么盯着看,尤其被一个确诊定性的第三者盯着。好像看一眼就能惹来一身馊。 吴辰宇尤其讨厌这双眼睛,装无辜,卖可怜。其实背后藏着的全是污糟的穷心思。 其实,安然的眼睛生的最漂亮,只是没人愿意停下来多看两眼。 吴辰宇走后,安然坐了很久。 一杯水,一个人,从清早到正午,到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走出。 李丽走在梁恪一侧,仰着头,正说着什么。手自然的挽在梁恪的胳膊上。梁恪往她的方向侧着身,垂头认真听着。 听完,无奈的笑了笑。 从安然的位置看过去,两个人是实实挨在一起的。 他们在一起五年,安然从没有一次,像李丽这样自如的走在他旁边过。 梁恪待她温和有礼,俩人相敬如宾,安然最贪恋他的笑。直到现在安然才懂,笑原来也是有多种的。 一种出于礼貌,让人如沐春风实则客套疏离。 一种源自内心,直达眼底。 喜爱,包容,骄纵,就算藏了起来,它们也会从心里偷偷的跑出来透过眼睛向外探个究竟。 恃宠而骄;是情人,爱人,是亲密关系里才会有的。 她和梁恪不是情人,不是爱人,他们只是被法律认可,薄到几张纸就能说明一切的夫妻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 第5章 安然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块表重新放回洗手台,然后开始漫无目的转圈儿。 这个习惯是打小养成的,心里憋得慌了,不得劲儿了,就跑去山上转。村里人管这叫跑山。 农闲时,人们喜欢到山上去捡山货。多了就卖,少了就留下自己吃。可小安然不是。她跑不动,也走不快,两条小短腿可劲儿倒腾也追不上经验丰富的大人。等她跑上去什么好东西都让人捡没了。 她就是单纯的走。 夏天蚊虫多,小胳膊腿被咬的全是馒头大的包。山里还竟是些毒蚊子,咬完,大包上面起小包,小包挠完就是米粒大小的水泡泡。就那也不停,痒了就地儿挠两下。 脑袋瓜上的头发从来就没顺溜过的,蓬头垢面的,比街上要饭的老汉还埋汰。汗把衣服浸了个透,也不觉累,只管闷头往前走,啥时候转过一圈,啥时算完。 耽误了吃饭,弄脏了衣服,回家免不了一顿揍。就这样,她也乐意跑。 那会儿的小安然哪懂什么发泄,她就是觉得跑完了,回家搁床上一躺,闭眼就能睡着。 安然打小就睡不好觉,老被梦里头的各种怪物吓醒。 山一跑就是十多年,也就是为什么她胖不起来也没人小姑娘水灵的原因。奶老说她是天生的饭墩子,醒了就喊饿,萝卜大的东西赶上个劳力能吃。殊不知她吃的东西早给山风吹没了。 奶不知道她出去跑山,知道了准得挨顿狠揍,捡不着东西还糟践粮食。只当是小孩子又去哪疯了。 奶也从来不出去找她,她也用不着人找,一个村子能有多大,四面环山,往外走能通车的路就那一条,明晃晃的在那儿摆着,进条长虫都能被看出不同来。她丢不了。在奶眼里她跟村里那条四处转悠,饿了知道去哪找东西吃的黑毛狗没啥两样。 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厨房,总共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她愣是转了好几遍。一圈一圈的,东瞅瞅西看看,光看还不行,一会儿拿拿这,一会儿摸摸那,就这么看着,摸着,突然就觉得哪哪都乱,东西怎么摆都不对,怎么摆也摆不到心里去。 东西拿起来放下,放下又拿起来,越折腾心越乱。 -- 第9页 安然坐回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天的假,眼瞅着半天就这么耗没了。 不行回去上班吧,安然想。还半天呢,总不能一直这么转。 她欠了欠身,伸手想拿茶几上的手机,腰刚弯了一半,胳膊都没伸直,肋骨就被扯着一阵疼。 安然皱了皱眉,重新坐回去。试着往起抬了下胳膊,还疼。 把胳膊慢慢收回去,另一只手解开扣子一看,伤的挺严重。 胸口连着左侧肋骨处老大一片紫红,周围一圈还泛着青。尤其中间那块,可能是受力点看着比别处重,印儿还挺深,横在那儿,得有一揸长。上面星星点点的全是血点子,看着挺吓人。 安然抬手,忍着疼,避开中间那处,在周围紫红色上挨着按了按。没伤着骨头,就是硌狠了。当时要是伸手拦一下,或许就没这么重。 带着一身伤,肯定不能回去上班了。不转这几圈还倒好,一转还给转出事儿了。眼下安然什么劲儿也提不起来了,就觉得胸口疼。随着呼吸,一抽一抽的,扯着哪儿哪儿都疼。 安然仰靠在沙发上,像即将死去的病人,在这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汹的疼痛里思考起自己惨淡的人生。 她想起小时候从山上滚下来那次,浑身没一处好地儿,脸肿的跟发了半个小时的面似的,那两颗大眼睛生给挤成了小绿豆。 也没怎么着,什么药不药的,就搁家躺了两天等恶心劲儿过去该干啥还干啥。要不是当时滚蒙圈了,犯恶心老想吐,估摸着都不用躺那两天。 真是越大越矫情。 其实,二十年前的安然和二十年后的安然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人忍着伤,撑着疼慢吞吞的往前走。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哪有不疼的。安然就是疼晕的,疼的想吐。不晕了,不吐了,疼劲儿可不就过去了。 就像现在,疼么,那自然是疼,疼都钻心了。 换个旁人再来问试试。她指定就不这么说了。那得说,还行,没事。 有些话实话不能说,更不能因此觉得憋屈。你一憋屈,心里那口气指定就得泄。一分疼就成了十分,十分就成了百分。 没完了。 安然最不能说实话。实话说出来那是为了让别人心疼的。有人为你心疼,你的疼才能转嫁到别人身上。 小时候她不会说,说了也没人替她疼。现在会说也不说,她不让梁恪替她疼。 梁恪的电话是在安然疼快睡着时打来了的。她欠起身,试探的伸出胳膊去拿刚才没拿起来的手机。 “喂”安然先是清了清嗓子,再点开接通。 “吃饭了吗”梁恪清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吃过了”安然撒谎了,她现在谎撒的可顺溜儿,都不过脑子,张嘴就来。 “那我打晚了,还想让你少吃点的。”梁恪叹了口气。 “吃的也不多啊”安然说话声音轻,尾音还总是不自觉的往上扬。 好啊,对啊,行啊,没问题啊。 听着可软乎。 “不多啊”梁恪老学她说话。 “晚上去妈那儿吃,你不是挺爱吃她做的白斩鸡。老太太好容易有兴致做,不得留着肚子多吃点” “恩,那我下午不再吃东西啦” “还是五点半下班,我去接你?”梁恪一边打电话,一边抬手准备看时间。 才发现手表忘戴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 安然嘴里说着不用,头也跟着摇成了拨浪鼓。 “堵车呢,你下班早就先过去,还能帮忙。我从公司打车就行” 今天的安然明显不在状况内,拒绝的话儿来的太快。梁恪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可不怪人梁恪多心。以往哪回说去接她,安然不是从出门就开始高兴了。 这还直接拒绝上了。还堵车,哪回不堵了。 谎话可不是回回都能撒圆满的。 安然提着菜到梁妈家时,刚进门就看见了地上的那双男士皮鞋。 梁恪已经到了,她抬手看了看表,刚刚五点钟。 安然是卡着点儿来的,就这也早了。从她住的地方到梁妈这儿道最顺,多会儿都不堵车。光算计时间了,把这茬给忘了。 来之前她特意给梁妈打了电话,问她要不要带点菜过来,梁妈说了几样,都是楼下超市没有的,安然还特意跑了趟市场,单子上有的没有的全买了点。还买了好些老太太平时爱吃的水果。 零零碎碎往起一加起,还挺沉。 安然把手里的菜放地上,试探着抻了抻胳膊。胳膊扯着伤,不能受力,提这么重的东西上楼免不了疼。 安然弯腰从鞋柜中取鞋,转身之余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花。隔着玄关,花头又冲里,安然只看到露在黑色的包装纸外极少的部分。浅红色的。 安然沉了一天的心立刻清亮起来。 换完鞋,还特意跟梁恪的摆到一起,一大一小,怎么瞧怎么舒服。 早知道就该把蛋糕拿回来。安然又看了眼桌上的花,想起昨天就定下的蛋糕。因为梁妈和梁恪不爱吃甜食,她还特意定了个无糖的。 怂人净干怂事儿,安然叹气,为怂,也为白瞎的蛋糕钱。 其实这次真不怪安然怂,这次她怂的理直气壮。李丽回来了,那不再是听得见看不着的人名儿了。而是具体的,实实在在,存在眼么前儿的人。 -- 第10页 她和梁恪之间凭她一己之力搭建起来看似牢固的关系,实则远没看起来那么牢固。梁恪对她是好,可就是不爱她。 在一段感情里,还有比不爱更悲惨的事儿吗。没有爱情的婚姻就相当于盖楼没打好地基,豆腐渣工程,来阵风就能吹倒。 李丽就是吹倒他俩的那阵风。 说倒底,还是安然亏心,不亏心就不可能怂。真要坦坦荡荡的,那就刮什么风都不怕。吴辰宇叨叨破天,她一句话就给硬气回去。 谁叫梁恪喜欢我。 哪还会为一块儿破蛋糕纠结来纠结去。 你要说梁恪对她一点感情没有,安然不信。这么多年了,俩人又不是强买强卖,也是自由恋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梁恪真要不愿意,他俩到不了今天这步。 吴辰宇说梁恪不爱她。原本她也是这么想的。可看到桌上的花,她又觉得不全对。爱不也分深浅么,深深浅浅不都是爱。况且好些感情都是用时间培养出来的。他俩这么多年,难道还抵不过十多岁小孩过家家的情分。 安然后老悔了,今天就不该去送表,身心俱损不说,头一个纪念日,人梁恪都记得买束花回来。反倒她两手空空,就提两兜子菜,显得她怪不重视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修改 第6章 “那丫头没来?” 安然换好鞋,脚还没迈出去,梁妈的声音就从厨房传了过来。 她刚要回一句我到了啊,话儿都遛嘴边儿了,也就她反应慢,不然谁都尴尬。 “人前天夜里才回来,眼下一堆事儿呢”梁恪跟老太太在厨房打下手,也没注意到外边的情况。 “能有什么事儿,这话你就糊弄糊弄自己。在国外飘了四年,吃一肚子洋饭,好容易回来吃喝就是正事。叫不来就说叫不来,拿话糊弄谁呢。” “哎,我真没糊弄。真叫了,短信,电话,当面请,都这样了还不行。她是真有事儿,没事不可能不来。人不还给你带了花么,为着这束花,一路上好几个电话,生怕我回来晚了,说不新鲜您不爱。” 餐厅连着厨房,紧靠南面的窗,因为做饭,此刻窗户大敞着,风把话传的可清楚了。 丫头不是在叫她,花也跟她没关系。搁这儿撕磨半天,尴尬的还是自己。 “难为她还记得。”梁妈叹了口气,“可惜了了,这么好的孩子。” 眼下没旁人,梁妈有什么就说什么,她心里积着怨呢,不想藏,也藏不住。 “谁看不出你俩那点心思,当初也就你们上学,年龄小,看出来也装不知道。你李叔虽没明说,但跟我一样,都盼着你俩大了能有个结果。你倒好,哐当,结婚证一摆,给谁看呢” 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短暂了停了停。 “知道你结婚,你李叔还专门跑来问我,说是不是你跟他赌气呢,因为当年他把小丽往外送。我能说什么,只能跟人说你没福气。” “我跟人赌什么气”梁恪接过老太太手里的刀,接着把肉往烂里垛。 “赌没赌气你自己知道。那当年是真没办法,上面查的严,在清的水也经不起搅和。你李叔是不想让这些个搬不上台面的事脏了那丫头的眼,只能忍着疼的往外送。都是爹妈当心肝儿宝贝到大的,要不是迫不得已,谁舍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老太太想起来还是气,不甘心。 “混账东西,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碰着事儿由着性子胡来。” “我真没赌气,我跟人李叔也赌不着气。” “跟人赌不着气,那就是跟我赌气,嫌我把你绑身边了,当年没答应你李叔把你一起送出去?” 老太太最近情绪起伏大,丁点儿事都值得拿出来气一气。医生说是性格是本质,加上又是独居,好些事儿揣心里找不到发泄渠道,长久以往可不就成了疾。医生建议家人多陪伴不开导,尽量让生活丰富一些。 老太太明显要急。情绪一上来,嗓门先把不住。梁恪赶紧哄。 “哎,老太太,说什么这是。不带这么瞎赖人的。我是真的,真的没跟谁赌气。结婚是仓促了,没提前跟您说。这确实是我不对,没考虑周全,可事儿不都过去了么。”梁恪用没拿刀的手往老太太身上蹭了蹭,接着说,“平时没少被院儿里老头老太太羡慕吧。别当我不知道啊,上回来我可听见了,老刘头那大嗓门,说你儿子年纪轻轻,有家有妈有事业。不像他家那个,快三十了还胡吃海混的不着调。您当时不听的挺乐呵么。” 老太太心里再气,跟自己儿子也真生不起来。好容易回来一趟,上一天班本来就累,她不能再给脸子看。 她就是心疼儿子,为儿子憋屈。 “那我不笑还能当人面儿哭怎么的。说我不乐意,说我辛苦养大的儿子放着城里的金枝玉叶不要,偏偏捡回来个爹不亲妈不养野孩子回来。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呢。” 野孩子这三个字,就是安然的活招牌。到哪,多大,都稳稳当当的摆在安然身上。根儿是扎在骨血里的,就算修剪了枝叶,也经不起推敲。 山里的野孩子,闷不出溜儿的小哑巴。老太太从来不叫她名儿,跟自己儿子说话也不用藏着情绪,就这么叫。 “哎,郝教授,注意素质啊。这话您跟我念叨念叨咱就算过了。一会儿安然来,咱可不兴再这么说的。” -- 第11页 梁恪没别的意思,就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他是真没替媳妇打抱不平拿话儿点拨老太太。 老太太话说的确实重。可这么多年他早听习惯了,这要搁平时他就听着,没准还会顺老太太话说两句,左右哄自己妈高兴,说什么都不当真,不往心里去。 主要今天老太太的情绪有些收不住。过去多久的事儿了都能给翻腾出来。他就是想让往回压压,不能由着情绪往大了走。 岁数大了,经不起这个。 谁知道这一下没压准,还踩雷点子上了。 拉个脸怎么了,看不上人,连个情绪也不能有了。你娶个媳妇回来,当妈的连句不是都说不得,怎么,我还得给你供着。 “这是嫌我给她脸子看了”老太太明显声音沉了,“刚还说你小孩子心性,看来还是我错了,自己的儿子都知道心疼人,我这当妈的今天才知道。” “妈,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梁恪几张嘴也解释不清了,再说,梁妈根本就不听他说,情绪一下就炸了锅。 “素质,我说她两句就是没素质了。那么个卑不足道的东西值得我对她有素质吗,我能让她进梁家的门她就该知足了。”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话到最后那就是喊了。 大理石面儿的操作台上不知道谁那么不小心洒了些水在上头。刚从燃气灶上端下来的汤锅就放在旁边。老太太情绪起来不管不顾,拿着锅铲就着劲儿一扬,汤锅直接滑进了洗碗池。上好的不锈钢锅磕在同样材质的池壁上,发出一连串的叮咣声。响声清脆,声声入耳。 安然离那么远,被震的都缩了缩手,钥匙攥在手里握成了一团。 梁恪的状况比她糟。汤锅滑下来的时候,他就站在洗碗池旁边儿,袖口往上挽着,整条小臂露在外头。要不是着急老太太在汤锅滑下来的瞬间往后退了一步,那这一锅汤可就不是零星溅到胳膊上这么简单了。 零星溅出来汤烫的也不轻,毕竟锅从灶上端下来时汤还是冒着泡的。 梁恪顾不上这个,一条胳膊环抱住老太太,一手顺着背安抚她情绪。 老太太这话就是挑开脓包的一根针。所有情绪的核心一下就亮到了明面儿上。 安然就是诱发她情绪的因,是埋在老太太心里头的那颗定时炸弹。 安然一直在原地安静的站着,垂着肩膀,眼睛眨的像惊了的翅。吴辰宇说他们结婚那晚,梁妈打了梁恪。尽管情节给的详细,可她还是想象不出来。这会儿什么都不用刻意想了,老太太情绪失控的歇斯底里,梁恪沉默的接受。什么画面都有了。 “妈,妈,我说错话了,怪我,我的错,惹您不高兴了。您别跟我生气,别气着自己。往后您不高兴,不痛快,咱不闷着。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都听着。”梁恪安抚着老太太情绪。 梁恪环着老太太的胳膊正是刚才烫伤的那个。刚才嘣溅的小点就觉得疼,这会不仅疼还红开了,几处小红连在一块看起来也挺大片。 老太太低头就能瞧见。到底是亲儿子,给自己气成什么样该心疼还是心疼。老太太一侧身,不让他胡噜了。把他烫着的那条胳膊拉到眼前盯着看。 “还挺疼”要么说是亲儿子,把当妈那点软心肠摸得透透的。一喊疼老太太多大的情绪都得靠边站,疼没了。 老太太没说话,瞪着他说该。嘴里这么说,手可没闲着,一只手拖着伤胳膊,另一只手拉抽屉拿糖。从盒里捏一小撮出来,拇指和食指一点一点的往红的地方撵。 老太太眼神不好,梁恪怕她低头累,自动把胳膊架的老高。 “别就劲儿,一会儿该酸了。”老太太又给往下压压。 “妈,您没不舒服吧”梁恪见老太太情绪散了不少,就试探着问问。 不好就在接着说两句好话,这会说好话肯定能听,也好使。 “行了,别说那没用的。”这招没管用。他那些漂亮话,都听一年了,现在不好使了。 不让说那就不说,接着喊疼。他喊疼老太太就往那吹吹,跟哄小孩似的。 “我为难你干什么,你是我生的,妈就是心疼你。” 老太太又捏一撮,直起腰叹口气,“你说,这人没回来怎么都好说,好赖就是个念想,念着念着时间一长,没准就想不起来了。可如今人回来了,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见着又咋着,中间隔那么个人,再好的事儿也好不起来。” “行了,再疼就到楼下买个烫伤膏”老太太松开他,转身去收拾扣掉的汤锅。 老太太就是要强,品性不坏。可太要强也不好,容易钻牛角尖。好些事儿一旦别上劲儿,那且走不出来,谁说也不听。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不仅她自己累,身边的人也跟着累。 累还没办法,就像现在,只能顺着哄。 “妈,我心里有数。”梁恪往旁边让了让,没伸手帮忙,站旁边看着。 刚才老太太的话,以他目前的状况没法顺着接,接了事儿就彻底变味儿了。对谁都不好,说不过去。 明显老太太不那么想,老太太就认自己的理。 “你能有什么数,你有数能把自己逼成这样。你就是心软。也是我的错,小时候怕你学坏,规矩多。你爸那会儿没少说我,别让我总管着你,得尊重孩子意愿。那会儿我没觉得规矩和不尊重有什么直接关系。”老太太把洗好的锅架在沥水篮上,又去清理洗碗池中的残渣。 “妈现在这个岁数了,什么都明白了。规矩多也好,尊重也好,说到底还是为了你。为你什么啊,为你有个好前程,为你开开心心的。妈,” -- 第12页 老太太突然停了,双手握住洗碗池两侧,似乎再斟酌。梁恪一直没说话,站旁边等。 短暂的停顿后,老太太接着说,“妈这么说可能不合适,可合不合适的我都得说,怎么听,怎么过在你。当时吧我以为她…”说到这儿,老太太又一顿,“总之现在提以前没用,说什么都晚了。以前不说,那就说以后,以后的日子你想怎么过,妈一概不参和。你不用顾及我,谁都别顾及,就为你自己想。想跟谁过,想怎么过,妈都支持你。” 老太太的话像一根小棍,“啪”的一声抽在安然身上。原有的伤没好又撕扯出一条新的来。这一下彻底把她抽明白了。 认可是表象,是老太太为儿子,梁恪为她刻意营造出的假平和。安然一直当做馈赠的接受,是梁恪委曲求全换来的。 安然窒着呼吸,指尖控制不住的抖。有些事儿不用刻意记着或者忘掉,因为它压根儿就没真的过去过。 梁恪是谁,是她老公,是她爱人。是小时候一直渴望着的别人手里的那块糖。是她疼了,怕了,第一个不带歧义,纯粹的对着她笑,朝她伸出手的人,是她在极度恐惧里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人。 她可以没有自己,但不能没有梁恪。没了梁恪,就什么都没了,就又成为那个无人问津,谁都可以随便欺负一下的小哑巴。 梁恪是那么多,安然不敢也不可能松手。 梁恪是安然的命。 可梁恪不一样,安然不是他的必选项。安然对他而言,以前是女朋友,现在是老婆。一种看似亲密其实最不牢靠的关系。 这么多年,要不是安然抓着他不放,梁恪说不定早走了。事儿谁都心知肚明,也就安然揣着明白装糊涂。 现在还能装的下去么,更好的选择就在身边。人是心之所盼的,老太太的欢喜更是肉眼可见。再装那就纯属自欺欺人,不仅自欺欺人,还不道德。 就算她想接着装,那梁恪呢,人怎么选。结婚一年来,日子折腾成什么样,安然稀里糊涂无所谓,他能无所谓么。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人幸福和睦的小两口来说那还是新婚,可对于他俩,一年足够可以把梁恪对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消磨干净。 跟谁过,怎么过,话到这程度已经很明白。如果梁恪真有那心思,这就是当妈的送出的一颗定心丸,强效剂。 安然抬手用手背擦擦脸,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外吐。等心跳逐渐平复,手握住门把手,重新带了下门。安然做什么都慢,动作轻到如果不刻意听,很可能就被忽略的程度。这次,安然稍微用了点力,关门声刚好传到厨房。然后装作刚回来的样子,对着厨房的方向,喊了声“妈” 视线移到一旁正准备说话明显被自己打断的梁恪身上,安然笑了笑,语气跟着软了几分,“这么早啊” 梁恪没料到安然这么早来,心思正卡全在老太太的话里呢,皱着眉,情绪看起来不高。 安然喊了妈,跟他也打了招呼,结果两人谁都没吭声儿。 安然打断的不是时候,她要晚喊一秒,没准就用不着这么尴尬了。话再难听,想不想听,只要是往清楚了说就是解脱,说不清楚梗在这儿才难受。 难受也得受着,安然本来就没想听梁恪接下来要说什么。真想听,她就不会挑这么个结构眼打断他们。还剩几个小时一周年才算过完,有些话这会不能听,也不能说。她还有梁恪不管是谁,心思再急迫,都得等这几个小时过完了才行。 得给这段婚姻划个整儿。 梁恪楞那儿,皱着眉看着安然好一会儿。沉默的安然心里直发虚。还是老太太拿胳膊杵了杵他,梁恪才回神。 “这么早”梁恪不皱眉了,笑着朝她过来,边走边往下放衬衣的袖子。 “今天没什么事”安然刚才就看见了,喊妈那会,眼睛一过去先看到的那片红。 看见了也得装不知道,刚来么。 梁恪过来就提地上的菜,搁手一颠,回头看她。 “买这老些,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多好” “离得近就多买了点,省的妈来来回回坐车,不方便。” 老太太打从她进门,就没转过身来看她,妈喊了也不给回应。不回应安然也不说啥,老太太对她的不满意向来都摆在明面上。 梁恪一手提着菜,另一只手过来牵安然,拇指在她手背上划了划,以示安慰。 安然的手真小,滑滑的,凉凉的,像小时候常玩的玻璃珠。尤其在这个季节,握上去很舒服。 梁恪牵着她,拇指突然换了方向顺着指缝溜到掌心,其他手指也随之紧了紧。这段时间是真忙,每天早出晚归,累到想干点什么的心思都没。 这么一算,小夫妻得有半个月没亲密过了。眼下这种亲密是完全不受控的生理反应。是情侣之间下意识的冲动。 梁恪牵的那只手是她刚才攥钥匙的,牵着没事儿,这么用力握就有点疼了。安然试着往外抽了抽,想错开点疼的那处。梁恪感觉到了,侧头瞧她,小声说,“不让牵啊” “不是,就袋子勒的有点,不舒服”安然把声儿压得低低的,怕老太太听见说她矫情。 “我看看” 梁恪拇指往上一顶,安然的手就被摊开了。勒的还挺深,可掌心一道儿,都紫了。 -- 第13页 “这么…”梁恪声调眼看就要起来, “嘘,嘘,嘘”安然探着头往厨房瞧了瞧,及时制止了他。 “没事,就勒的,回回血就好了” 安然趁机把手抽出来,缩进袖子里等回血。梁恪被安然给嘘懵了,只顾着闭嘴了,在一低头,人手揣兜,不给牵了。 李丽重新回来对梁妈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就像她说的,真看不见也就想想,如今人在眼前,却成不了自己家的,这种不甘心不是一两天,几句话就能顺开的。 老太太情绪一直没起来。一家人围着饭桌,谁也没心思吃饭。梁恪偶尔提几句工作上的事,有意分散她注意力。安然更是安安静静的,只拣跟前儿的那盘菜,象征性的吃点。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碍于梁妈情绪,小两口怎么低调怎么来,梁恪也没像平时似的给她夹菜。那盘儿为着她做的白斩鸡,直到整顿饭结束都还完完整整的保持着它刚出锅的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第7章 与梁恪结婚那天,安然只顾着高兴,脑子里根本没别的。也不可能有别的。她是有爹有妈,可从来没人像梁妈这样事无巨细的照看过她。 没爹没妈的兴许别人会觉着你可怜,不乏有热心肠的过来教导两句。可爹妈都在的,再管那就是操闲心,管闲事。 安然这种有爹有妈的孤儿,不具备被同情的资格。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事儿推着她走。 走一步是一步,错了,对了,那都不是先前考虑的,那得是事做完了才能知道的。没人管着,很多事也就不用跟谁报备。能处理的,不能处理的,她也都一个人处理了。 所以,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结婚就是她和梁恪的事,跟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任何人里包括梁妈。 可这只是站在她的角度看。 那要站在梁妈的角度,规矩可就多了。三媒六聘暂放一边不说,结婚这么大的事,订婚,择日,摆宴一样都不能少。当然,这些还是后话。安然头一步就没走对,跨过所有环节直接成了人家儿媳妇。 那天他俩领完证直接回了梁妈那儿,是回去还户口本的。 其实,他俩没想瞒着,去民政局之前他俩就先回的梁家,梁恪得回去取户口本。说来也巧,偏就那会儿梁妈没在家。眼看快到下班点了,俩人没顾上等,取了户口本就走了。 当然,要是梁妈在,就没后边这些个事了,因为这婚根本结不成。 梁恪可以不懂这些规矩,结婚这种事儿男方一般都等女方提要求。而且,梁妈不着急,人儿媳妇还在国外呢,着什么急。 安然不懂这些规矩,就不应该。姑娘和小伙子不一样,自尊自爱从小就该被父母灌倒骨子里的。不声不响的跑人家当了媳妇,那就不是正常人家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儿。 梁妈就不可能让这种来路不明不清不楚的人近梁家的门。 当天,梁恪把结婚证连同户口本往老太太跟前儿一放,心想着这么大的惊喜,老太太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在结婚这件事上,梁妈是没催过他,可别人家催孩子什么样儿他是见过的。吴辰宇就天天被催,三天两头的去相亲。现在家都不敢回,电话一响,没看是谁呢头就先开始疼。都条件反射了。 他这多好,不用你催,自己就提前把事给办妥了。 安然是第一次到梁恪家,尽管俩人谈了五年恋爱。没毕业之前大家忙着学习,毕业了又忙着工作,你要说忙,人人都忙,可没几个正经谈恋爱的忙到谈了五年家长都没见过的,又不是未成年专门避着。安然是没长这根筋,至于梁恪,兴许和安然一样,不然不能直接把人和结婚证一起带回家。 梁恪但凡对自己的母亲多些了解,就不会这么直愣愣的把人往梁妈跟前儿带。不过,这也怪不得梁恪考虑的少。同是男孩子,跟鸡毛掸子下长大的吴辰宇不同。梁妈对他别说打了,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打小凡事好说好商量。到底是人民教师郝教授,把尊重孩子的意愿贯彻的很彻底。 一直以来,在梁恪眼里梁妈都是位开明通透的慈母形象。 可他不知道,开明的先前条件一直都是建立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梁妈规划范围内的。 所以,惊喜变成惊吓,表面上看是挺出人意料,可实际上才最合情合理。 那是安然第一次见梁妈。也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开口叫妈,去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在心里练习,怎么叫能叫的自然,最好一下就能让人感觉出亲切。 她甚至开始为着这声妈,内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她是带着尊重,期待和多半怕自己不够好的不安站在这儿的。在站到这儿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反复练习的那个词根本就用不上。别说叫了,梁妈都没让这个词从她心里暖热乎,就硬生生的给推了出来,顺便推走了她内心深处对母亲的全部幻想与渴求。 梁妈看到安然先是一愣,然后才把视线放在梁恪手中的户口本上。梁妈接过,没想着里面还夹着东西,没拿实,眼瞅着不知名的红色物体从里滑落出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她脚边。 梁妈俯身捡起,腰都没挺直,就顿那儿了。 结婚证三个字瞬间在她眼里炸开了花。金灿灿的,一朵接着一朵,灼的她眼都睁不开。 -- 第14页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手里的小红本,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站在眼前的两个人。 她视线落得低,先是扫过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然后,缓慢的打开结婚证,专注的在每一页停留,面上始终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唯独一双手随着时间颤的越发厉害。 起初,安然以为是梁妈太开心,开心到话都说不出。直到这种沉默越来越久,久到让人觉的诡异。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像电影里被刻意放缓的慢镜头,每一帧都清晰、直观的展现在她眼前。 梁妈颤抖着,手里发着狠,结婚证在她手里每被折一下,似乎都倾尽了她所有力气。 每一下,都如锋利的刀片划在安然的心尖上。 安然心疼,要伸手去拦。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梁恪率先拦住了她。 梁恪冲她摇摇头。 然后,她亲眼目睹自己花五年时间换得,当宝贝捧回来的结婚证瞬间成为废纸。 梁妈表情始终淡淡的,还是梁恪所熟悉的冷静自持模样。不过,冷静自持里裹了刀,让他陌生又畏惧。 安然想说话,可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浑身都在抖,那是害怕时才有的生理反应。安然红着眼眶,食指一圈一圈的在裙边上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上的碎片。 心比手疼。 那是她的东西,上面有她的照片和名字。还是轻而易举的被人给毁了。 安然心疼,心疼的无能为力。 她想起小时候跑山捡到的那个洋娃娃。个头顶她高,浑身脏的就剩俩小黑辫看的清。娃娃太大,抱不住,她是一路拖回去的。 娃娃用了半缸水才给洗干净。缸太深,够不着,安然从屋里搬出个小板凳踩上头,甚至贴着缸沿儿,一瓢一瓢的往盆里舀。 洗干净的娃娃放在自己的小凉席上,在院子里挑了块太阳足的地儿,把洋娃娃和自己摆个同样的姿势躺好,等着晒干。 娃娃晒多久,她就陪着晒了多久。中午的日头毒,院里也没个遮盖。小脸晒的通红,渴了也不挪窝。一直到日头落山,洋娃娃干了才她才起来。 那是第一个属于她的玩偶,安然太稀罕了,走哪都抱着。 她甚至想好了,晚上睡觉把自己的小枕头都让给它枕。然而还没到晚上,她的娃娃就没了。 她原本是带着它去自己常玩的地方看看的。教它认认她喜欢的小花,还有藏在后山等着她玩的小花猫。没走到呢。突然,她身边围过来好几个小孩。围着她,大着嗓门喊“姗姗”。 姗姗是谁,她不认识。而她也不叫姗姗。 安然觉得那跟自己没关系。不过,姗姗这名字怪好听,以后也叫它shan shan 。 孩子们叫的越来越大声,有的甚至还伸手来拽她怀里的娃娃。安然心里很不安,也很害怕。她掉头就要往回走,心里念叨着小花,小猫下次再给你看哈。 然后,姗姗来了,就挡在她转回去的路上。 她抬头看了看,哦,原来她就是姗姗,有很多花裙子的那个。 没等安然回神,叫姗姗的女孩伸手就朝安然怀里的娃娃来,嘴里还嚷嚷着,你个小偷,偷我的娃娃。 安然想说,她是我捡的,不是偷得。我洗了她好半天,还陪着一起晒太阳,她是我的。 她要真能说出这些话,那她就不是安然了。 那时候她不光是野孩子,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安然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村里人背后都喊她小哑巴。 安然小脸憋得满脸通红,死死的攥着娃娃就不松手。五黑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盯着来抢她娃娃的手。 一双变成两双,两双变成三双,后来,越来越多,多到她看不过来。她只能紧紧的抓着,把浑身的劲儿都使上。直逼得那些原本抓娃娃的手变成了结实的小拳头,接二连三的往她身上落。 姗姗抢不过,就哭。安然被几个孩子按蹲在地上,娃娃被她紧紧护在怀里。安然被按的抬不起头,看不见嗷嗷哭的姗姗。只想着,姗姗嗓门可真大,耳朵都要被吵聋了。 姗姗这一哭,就把大人引来了。大人一到,那些抢不过的小朋友各个自告奋勇,争先恐后要打她小报告。 三言两语,安然就成了偷娃娃的“贼”。 牵扯到品性问题,那还了得。 安然由几个孩子 “压着”随大人去找奶奶告状。刚才说她身上的话,现在又用来数落奶奶。说她就忙着挣钱,把孩子给毁了。说小时候就敢偷东西,大了就敢去抢。说奶奶在不管,就是给国家培养祸害。 奶奶正忙着蒸馍,没时间受他们思想教育。当所有人的面冲安然屁股甩了两巴掌。骂她,话都不会说就学人六指偷东西。 让她把东西还给人家。 安然还抱着不撒手。 奶奶回屋摸出烧火棍,气呼呼的对着安然,烧火棍一头还冒着火星,火星离安然的手不足半尺。 奶奶瞪着她,不用说话,眼神就是无声的恐吓。要是她在不松手,下一秒就直接怼她手上。 安然最后还是松手了,把‘shan shan’给了姗姗。 娃娃不是偷得,是她捡的。安然给它洗澡,陪它晒太阳的时候奶奶都看见了。 姗姗抱着‘shan shan’走了老远,安然还站那儿看。 -- 第15页 奶奶把她扯回去,不让她看。说,惦记也不是你的,开始不是以后都不是,不管是拿还是捡都和偷一样。人来要你就得还。 这件事过去很久,安然心里依然有个叫‘shan shan’的娃娃。而且她始终都觉得,娃娃是愿意跟着她的。 以前的“shan shan ”和现在的梁恪一样,开始都不是她的,最后是不是也要还回去。 安然越想越怕。尤其知道了梁妈对她的态度,就更怕了。 从进门到现在,梁妈也就在开门时给了她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因为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这个站在门外的女孩将是她的儿媳妇。 梁妈盯着梁恪,愤怒、不解、失望全都在她那双锋利的视线中表现了个透彻。她没再看安然。尽管在法律上她已经是梁家人了,可在梁妈心里安然始终是外人。 法律认可没用,法律管不着她找儿媳妇。相近梁家的门,还得她说了算。 “妈”梁恪叫她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梁妈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抖。 梁恪太让她寒心了。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如今翅膀硬了,结婚这么大的事儿跟她连句商量的话都没有,直接把人带家里了。 愤怒过后,梁妈渐渐冷静下来。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什么样,她心里还是有底的。 还能是什么原因会让一向沉稳的孩子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梁妈归于平静的大脑一刻也没停止思考。终于在众多理由中挑出一个最可能发生,也最能让她接受的来。 梁妈把头转向安然,视线落在在她的小腹上。 当时,安然只顾着心疼,完全没明白这一眼的意义,只知道打这一眼落下来,梁妈的情绪开始有所缓解。 梁恪看懂了,况且梁妈看的一点也不隐晦。 没怀孕,俩人还清白着呢。这话梁恪也就想想,不能说。 说了也没人信。 两个身心健康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谈了五年恋爱什么事都没有,谈什么呢,总不能柏拉图吧。 可人俩就这么清纯。安然想没想过梁恪不知道,你要说梁恪没想过那不可能。身边跟着个吴辰宇呢,刚成年那会儿就在他耳根儿念叨,片儿,片儿的。 现在就更别提了,人不光看,还给分享。要评价。看完梁恪心里没想法是假的,发育挺正常的小伙子。可想法也只能是想法,没条件让他干点啥。 大学时,他跟安然不在一个校区,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离得挺远。平时凑不出时间,周末安然还得打工。所以俩人一周也见不了一次面。好容易时间凑一块,时间又全耗在路上了。天时地利人和,俩人也就落一人和,跟前两个都不挨着。 梁恪自诩不是重欲的人,所以对俩人一直清清白白到现在压根没往多了想。 他反倒觉得吴辰宇不正常,天天过得跟闹春猫的似的。身边也没个人,看多了也不嫌燥的慌。 吴辰宇就笑不说话,挑着眉说他,你有人也没见你不燥啊。 有一回吴辰宇喝多了扒梁恪肩膀说,承认了吧,你就是对那谁没性趣,不信你想着心头的那个再看,看你闹不闹。闹不死你。 吴辰宇一直看不上安然,这种话说多了,梁恪耳朵就生了茧,到不了心里。 现在,梁妈落在安然小腹上的眼神,让他才觉出不正常来。 老太太这么传统的人,都不免往那方面想。回过头再想吴辰宇的话,一种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他觉得这五年好像过得挺空。不是没经过那方面的空。 就莫名觉得对安然挺不公平,愧疚,还是什么,他说不好。 再此之前,甚至领完证往回走的路上,他都没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正常的。两个人谈了五年,结婚不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么。 可能梁妈的情绪多少还是影响了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也觉得仓促,甚至有些遗憾。 结婚,一辈子的事,稀里糊涂就成了。这么喜庆的事儿,没心得,没祝福,除了安然外在没谁为此感动到喜极而泣的程度。 结婚该是什么样,梁恪说不好。反正不该是他俩这样。 老太太一眼把梁恪这些年没想过的问题全都扯了出来。其实,很多事不难想,只是缺了让他去想的由头。 好些事他太理所当然了。安然的安静,乖巧懂事和突然的求婚,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他做了作为一个男朋友该做的,唯独没有情侣间最该有的情不自禁。 没有这层亲密关系,感情就不是完整的。他们从关系上看是属于彼此,可他们从来没真正的属于过彼此。 安然就站在旁边,他稍一低头就能看到。瘦小的身子被一条黑色连衣裙罩着,尽管腰间的蝴蝶结已经系到最紧,可看上去还是松哒哒的。 这是又瘦了? 梁恪努力回想五年来关于安然的所有记忆。不对,安然从来就没胖过。 脸一直没他巴掌大,只是现在脸颊凹陷又深了些。点缀在上面的两颗酒窝随着凹陷也变的越来越深。眼下被黑色连衣裙一衬,更显的羸弱。好在,安然五官生的好,略显苍白的肤色上,墨色的眉毛底下是浓密卷翘的睫毛,泛着淡淡的青,像一幅清淡素雅的水墨画。而淡粉色的唇使这清淡添了色。素雅中透着清新。 安然垂着头,缩着肩膀,双手交叠垂在身前,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捻起一侧衣服的边角在手里搓。 -- 第16页 像什么,像只猫,乖巧又无助。 看着这样的安然,他又觉得刚才的想法不对,至少不全对。 婚确实结的仓促,甚至会觉得遗憾。可不管仓促还是遗憾,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安然跟他在一起五年,他就该跟她结婚。 不管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对安然,他始终是不忍心的。 理智和情绪较劲,最终情绪败下阵来。梁妈松了口。可同时也提了一个要求。今晚两家人必须见个面,这种事男方做东,找地儿坐下来吃顿饭,也算会了亲家。 婚既然结了,那就得结的敞亮,老梁就这一个儿子,就算不大办,也不能一点声响都没。不像话。何况梁家那么多亲戚看着呢,我不能关起们来过日子。姑娘都跟着进门了,怎么也给家里人一个交待。 梁妈这个岁数了,要强的性子改不了。既然进了他们家的们,那该讲的规矩得讲。你们年轻人的新潮我不赶,但只要她在,想进梁家的门,那就得按梁家的规矩来。 你打我个措手不及,我也不用顾及礼数。就今晚,迟一天都不行。 梁妈教了一辈子书,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家庭,打眼一瞧就瞧出个大概。安然就不是正常人家的孩子。自卑,懦弱,她都不用看第二眼,表,里都显着呢。 吃饭就是个幌子,为着敲醒梁恪,让他睁开眼好好瞧瞧,他找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两家人往块堆儿一坐,话都不用她说,梁恪又不是傻子,家庭条件,文化程度,人品素质,差距明晃晃的摆在那儿。 梁妈要的就是让他悔。不把这刀扎下去,她这口气就出不来。之后的日子就没法过。 自己的儿子,她太知道什么样儿了。她不怕梁恪不接茬。梁爸摆出来就是往梁恪软肋上敲。 所以,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就算有天大的事等着,也得给这件事让道。 第8章 七月末的白天还是长的,八点了天才泛起黑边儿。 安然出门,瞅见街头巷尾坐着的全是人。她平时上班走的早,除了路边的早点摊和几家较为勤快的便利店开着,街上挺空的。 这是她工作后租的房子,隐在高楼群里的一条小胡同,属于当地为数不多的老街区。 里面住的多半都是祖辈就在的本地老人,剩下的就是一些打零工,低收入的租户。就她这种。 住在这儿,还是公司人事部的一位大姐给介绍的。当时她临近毕业,工作定下来的又突然。空下来就上网刷租房信息,估计人看到了。某天下班,就把她和一个刚入职的女孩叫到一起。说她俩刚毕业,手里没什么钱,可以考虑在这里合租。 除了环境差点,安全和价格没有问题。 安然只考虑钱,环境什么都是次要。毕竟每月还有助学贷款要还。直接答应了。 真正住了脏乱谈不上,毕竟地处城区,卫生管理还是可以的。可不方便,是真不方便,还吵,不过这是老街区的通病,避免不了。这条胡同的不方便主要体现在交通上,巷子深,还窄,走到头拐个弯才是公交站,赶上雨雪天想打个车回来,司机一听是这儿,先说好就停胡同口,同意就走,不同意给多少钱人也不愿费工夫,进来半天出不去,着不起那急。 安然是最不在意这些的,左右不过是睡觉的地儿,搁哪儿眼一闭都是一晚。 许是以前一个人惯了,没觉得单,这跟人搭伴儿久了,再重新回到一个人反倒有些不适应了,房子没大到那种程度,可老觉得空的慌。 用老话讲,这就是被日子惯下的毛病,穷矫情。 此时,安然在这条胡同里是独一个在路上走着的,不紧不慢,像是吃过晚饭出来留闲弯儿。人都老老实实的坐着,没人愿意在闷炉灶似的天气里活动,喘口气都费劲,哪还有力气溜。 老头老太太们身子骨弱受不住空调的凉风,就坐在街角,摇着老式蒲扇扯闲篇儿,年轻人糟不了这罪,嘴里叼着老冰棍,躲在路两旁的便利店里蹭空调。 她这身打扮往这一站不免让人多看几眼。谁饭后遛弯还得化个妆,穿这么周正的连衣裙。出门逛街?谁家小姑娘搁胡同里逛,人都去前街的大商场里,小姐妹一扎堆热闹着呢。这胡同里有啥,除了老弱病小就是些打零工的糙老爷们,有啥可逛的。 好事的人盯着安然瞅,安然只管盯着手腕上一圈一圈走不停的表发愁。 夕阳越来越沉,天越来越暗,街边的烤串店也开始迎接他们的第一波客人。 安然看表的动作越来越频繁,随之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再没刚才闲溜达的样儿,反倒让人觉出些慌乱与不安来。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吃饭的地方与她住的就隔着一条马路,走着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梁恪不知道,安然没说。只说让他陪梁妈过去,她住的近,收拾完自己过去就行。 这么一闹腾,两人心里都有愧,自然不能把梁妈一人放下跟没事人儿似的一边黏糊去。虽说新婚夫妻新鲜热乎劲正足着,怎么腻歪都不为过。可他们不一样,梁妈这道坎儿实打实的在这横着呢,不哄顺了在足的热乎劲也得晾着。 进了酒店大门,安然报了梁恪的名字,服务员很负责的把她带到包间门口。刚一靠近,里面的嬉闹声隔着门就穿了出来。 安然问:人都到齐了吗? -- 第17页 安然问的轻,再加上她情绪里不安的成分早就通过肢体语言透出来了。服务员笑了笑,用类似安慰的语气,回到:安小姐放心,除了您,还有两位没到。” 安然没说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门被推开的那刻,刚才还热闹的声音瞬间停了,大家的视线嗖的一下,全都转到这个从未谋面好似天降的新娘子身上。 “哎,媳妇来了” “瞧把你美得,喊清楚了,是梁恪媳妇” “都是兄弟,小时候还穿一条裤子呢,大了也不用分这么清” “拉倒吧,裤子能随便穿,媳妇可不能随便叫” 安然站在门口,就听着有人起哄,有人跟着乐。可她分不出话是谁说的,哄是谁起的,跟着乐的又都是哪些。此刻,她眼里看哪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起初还能听见声音,这会儿声音都有回响了,在耳边嗡嗡嗡的都快连城片了。 安然晕人,人越多越晕。说是晕,其实就是紧张,一般人也会有紧张时候,可紧张到安然这种程度的很少。这是病,心病无药医。其实这么说不准确,作为旁观者时安然就没事,她是害怕被人关注,成为事件的中心。 “行,漂亮,气质也不错,过关” “人梁恪媳妇,用的着过你的关” “那必须得过,回头我媳妇也得过你们的关” “那你得先有了” “别慌,明儿我就给你带个回来” “不是,梁恪,人成年了么,怎么瞅着跟我家楼下可可差不多。” “可可谁?” “可,你这忘性也忒大,可可谁,就上回在我家单元门口叫你给吓哭那小丫头” “你丫有病,往大了说人有8岁么” “哎,我就说那劲儿啊,你说像不像吧” 都是自家堂兄弟,年龄相当,从小又一起长大的,说起话来没那么多穷讲究。高兴不高兴,会不会抹不开面儿,没人在意那个。梁家族们大,孩子自然多,再抹不开面儿的人,往里扔几天也都活泛了。今天到的还都是住在城里的,族们稍远点的也都沾着亲带着故呢,这要真大操大办,场面可得比这还不受控。 不怪人拿她和毛孩子比,安然视线落得低,怯生生的,只留给人半拉头顶和一双浓翘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可不就是小女孩心生委屈的模样。这样的模样在哪个成年女性看见过,反正整个梁家堆里是瞧不见一个。小丫头们有一个说一个,比男孩子都虎,惯得没边儿了。 安然自小一个人惯了,哪经过这场面。怯场,局促,抹不开,这都太正常了。可这就这个,在梁妈眼里就是顶瞧不上的缺点。小家子气,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小的没见过世面,大人能无辜到哪里去?这必定是大人也就那样,甚至眼界儿比这还窄。 梁妈光瞅着,心就凉下去半截。 定着这半天,安然也调整的差不多了,没那么蒙了。她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礼貌道谢或者为来迟道个歉,说点什么都好过干巴巴的杵在这儿。 她抬起头,抿了抿嘴,感觉话就在嗓子眼儿,可就是不听她使唤。 “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梁恪过来,笑着牵她的手。 “都是家里人,闹习惯了,嘴上每个把门的,别不好意思,习惯就好了。来,给你介绍下” 梁恪牵着她,给她递了个害羞的台阶,安然顺着就下了。 周围人“哟,真会疼媳妇”的起哄中牵着她的手来到位置上,从主位开始依次做着介绍。 安然随着梁恪一一叫过,她心里藏着事儿呢,一圈下来,也没能记住谁是谁。 其实就是个过场,把新媳妇往家人跟前儿一带,算是交待,以后再见面好说话,不尴尬。真要记住谁并且立马熟悉起来,那不能够,真那样还得靠以后常走动。 可有些东西在安然这里还是不一样了。“家”是个什么概念,没进这个门之前,家对她来说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是任何地方,不受地区,环境所影响。一间房,一张床,再好点那就放台电视,以供休息时用来打发时间。说再直白点,“家”在她心里跟人扯不上关系,那就是下班后的另一个栖身之所,是个物件。可打从进了这个们,她生平头一次把“家”和人联系在一起。 “家人”从一个名词变成具体,生动的存在。 她突然感念起当年的勇敢,甚至自私。她觉得那些虚空的恐惧,不安跟切实的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自私,爱或不爱,都不该是困住他们走下去的拦路石,现在她只想融入到这个家里,成为他们的“家人”。 她甚至开始喜欢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调侃和玩笑,那里头没藏任何恶意,她能感觉的到。 在触手可得的欢笑,吵闹中,她侧过身,微仰起头,看着身边这个随家人谈笑自如的男人,感受着心里那逆光而生的沼泽地正渐渐变暖,变亮,滋生在暗处的恐惧、孤独、期待,被禁锢的灵魂,正一层一层的被打开,这些情绪让她开始变得鲜活,等所有的隐藏被剖开,她发现心底深处有个整洁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花裙子,正贪恋的,迫不及待的,朝这束光跑来。 她没争取过什么,从来都是命运给什么她就拿什么,喜欢不喜欢,乐意不乐意,没人问,她也不在意。她的生活就像被设定好时间温度后遗忘在旁的试验品,陪伴她的除了证明时间一直再走的机械声外,在没别的。周而复始,按部就班的等待着下个时间里生出的产物。 -- 第18页 她明明生有可归,却被父母丢在山里,脸皴的通红,穿着不知谁送的或大或小的衣服,拖拉着不合脚的鞋,跟着怨天愤地的奶奶 ,穿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走到老远的县城里去卖奶奶的手工馍。那时,天一亮,安然就知道,该起床了,该翻山去卖馍了。 她说话晚,三岁了还没张嘴的苗。饿了,就紧走两步,伸着黑搓搓的小手去拽奶奶衣角,奶奶就会掀开盖帘揪块馒头给她。渴了,就指着嘴巴哼哼,奶奶就把挂在车把上顶大的水壶给她,里面装着她和奶奶一天的水,可沉了,拿不动怎么办,她就两只手抱着,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喝的急,来不及的咽下的就顺着嘴角往下流,她的领口就没有干得时候,湿乎乎一片把下巴颏淹的也红红的。 生活对她太理所应当了,理所应当的给,理所应当的拿,渐渐的在这种理所应当下,她没了情绪,荒谬的以为这就是她生活本来的样子。 “怎么就你一人,你父母呢?” 坐在正位上一直没说话的梁妈在她问候完正要坐下时,说;安然刚弯下的腰瞬间又直了回去,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们,他们,临时有事,来不。”了话根本不用说完,梁妈早就积攒下的情绪就在等这刻。当着亲戚的面,当着梁家人的面正式爆发出来。 “啪”的一声,干脆利落,都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人人心里又明白,能让一向知书达理的郝教授把看重的体面都不要了,那必定是犯下了大错。 这儿媳妇不得了,梁家门坎儿刚迈进来,凳子还没捂热乎,就这么拎不清实在不像话。 梁妈是个体面人,这么多年在他们梁家门里没发生过矛盾,虽说隔着书香门第与生意人的价值差异,但人该尽得孝,该走的面儿一样儿没落下。人无完人,成了一家人,那就避不了鸡毛蒜皮的事,可那些鸡毛蒜皮也得自家人才有的,从另一个层面来讲,那算是一家人关系的证明。做大生意人的人,格局大着,尤其是最能分的清亲疏远近。梁妈不一样,梁妈是知识分子,做学问的,从小身边就画好了一堆的条条框框,要这样,要那样,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哪哪都得有规矩束着,这规矩一多,难免就会显得教条,可人知识分子最大的优点在于书读的多,眼界广,人识大体,拎的清,瞧不上的从不多话,就等人走了,关起门来教育自己的儿子。 眼前能让梁妈这么不顾面儿的大发雷霆,根本用不着刨根问底,那必定是你错了,而且错的还不轻。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安然身上,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脸上这会什么情绪都没了。 “你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女儿,我梁家这么些人都配不上和他们吃一顿饭吗?今儿是什么日子,忙?你问问在坐的各位谁身上不是背着几百万的生意,他们比这还忙?自己姑娘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露个面儿,富得只剩钱了?” 这话说的太明白了,安然反应在迟钝也听懂了,不仅她听懂了,在坐的每一位也都听明白儿的。结婚是安然高攀了梁家,安然家不仅没钱,更没人情味儿,亲闺女结婚都不来,那还得是没人情味儿到底了。富得只剩钱,有文化人骂人都这么有水平,跟山里爱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一点不一样,她们骂的直接,说她们把钱看的比命重,说他们一家子都是没有人情味的守财奴。 话不同,可道理却是一样的。没钱又没德的人,到哪都是最让人瞧不起的。 不过人家是在背后嘀咕,从没当着她面儿这么说过。 梁妈摔碎了盘子摔碎了碗,梳的整齐的头发随着她大开大合的动作,已经散了。她抬手指着自己的儿子,浑身发着抖,“你,你,你,瞒着我,瞒着我们所有人,就给我们梁家找回这么一祖宗来。” 一句话,就把亲疏关系和自己的态度摆明了,先是我们梁家,就算老梁走了,没了这个牵扯,我也没生分了咱是一家人的感情。如今事已成定局,改不了。可人是梁恪瞒着我领进门的,我瞧不上,但也不能真撒泼耍赖的让他们把婚离了去,离婚事大,关乎孩子一辈子。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也是在告诉梁恪,以后你是好是坏都别埋怨我这个当妈的。 那晚,饭到底是没吃成。 梁妈发没发泄完的都被亲戚们簇拥着离开了。该说的,要表达的,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气在那里顶着呢,一时半会儿下不去,要是就着这劲儿继续说下去,场面才就真不好收拾了。 安然低垂着头,眼里空空的,人走没了,才想起该说句道歉的话来。 对不起,妈您别生气,给大家添麻烦了,最后说没说,她也没记住,反正心里是这么想了。是想了,想的还挺多,好的,坏的,最后都搅在一块儿了,可坏的太坏,这么一混好的就没了。 从早上到现在,就跟站在云彩上似的,整个人都是飘的。她记得自己卯足了劲儿干成了件大事,还没乐够呢,就先摔了一跤,好容易爬起来,没等站稳呢,又是一跤,这一跤算是彻底把她摔醒了,脚着地了,人也不飘了。 这一天没完呢,她就跟过了别人一辈子似的。 奶奶临终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安然站在那儿想,直愣愣的,像被鬼怪抽走了魂儿。 -- 第19页 哦,是说,安然,怪不着别人,谁都没错,这就是你的命。 你看,这几年净顾着欢喜了,都忘了还有这么一说。 谁也不怪,这是我的命。安然一遍一遍的重复这咒语,念叨来,念叨去,好像真就感觉不到疼了。 那晚,梁恪没随她一起,他得回去收拾她造下的烂摊子。梁恪没说别的,就在离开时,给了安然一把钥匙,那是梁恪租来临时休息用的房子。 安然想说不用,她回自己那儿,抬头瞧见梁恪疲惫的样子,还是收了。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她得让他放心,我哪都不去,就在房子里等你。 安然真就哪也没去,直接回了梁恪那儿。她之前去过几次,多半都是呆一会就走,今儿还是头一回在这过夜,本该属于她的“新婚之夜”。 安然心想,要是没这些不好的,那今晚他会和梁恪一起住在这里吗,还是直接住在梁妈那儿。不管住哪儿,都不会是她自己一个人。 房间不大,属于酒店式公寓,一室一厅的小格局,简单干净,就偶尔应个急,不常住,所以装修上就显得格外简陋。其实都谈不上装修,里里外外就那几件家具,一张书桌,书桌右手边靠近阳台的位置摆着一张单人沙发,靠左的位置放着一张单人床。 书桌应该是房东留下的,桌面上全是肉眼可见的铅笔划痕,有一处还刻着一张小哭脸儿,典型的小朋友写作业时的行为。 沙发的位置很好,冬日可晒暖,夏日能吹风,藏蓝色粗布面料平整的没有一丝折痕,可见它的使用率有多低。 整间屋子只有张床是新的,是梁恪刚租下房子那天,安然陪他在宜家买的。说起来好笑,梁恪一做老板的人,花800块钱买一床,又补了200块配送费,里外里加在一起,不仅没享了特价,价格甚至还比没打折前高了100。 商家说给介绍了几款,梁恪都觉得不合适,唯独看上了这个。商家也说,这不合适,价格没达到配送标准,还得再加200块钱才能给送货上门。安然问,多少够配送?服务员说满1000就能。商家心是不在这张床上,估计没啥利润,一般留着卖给没钱的学生。有点经济能力的也不在乎多花几百买张大的,好歹钱是花在实处了。 售货员说,你们可以看看旁边那张双人床,1500,管送,是我们这儿卖的最好的一款。 安然顺着人指的地儿看过去,瞧着不错,虽说总价贵了点,可大床睡着还舒服呢。 她心里想着挺好,话头还没开呢,梁恪就直接把钱付了,连同200块钱的送货费。安然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售货员从梁恪手里接过钱时落在她和梁恪身上的眼神,心里的话从那眼神里透的明明白白的:以为是男女朋友呢,合着不是啊,不是男女朋友还跟着买床? 安然装着什么都看不懂的样子,乖巧的跟在梁恪身后,只管盯着周围的样品瞅。 她才不往明白里猜,心里搅着的情绪就是因为白花的200块钱。 梁恪接过票据跟人交接好送货时间后才转身对安然说:这挺好,太大的用不上,放着还占地。 安然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表示认同。 那时梁恪没日没夜的忙,心思全给了嗷嗷待哺的公司,根本分不出心来顾及别的。安然直到找好房子搬了进去才告诉梁恪,梁恪说挺好,有个伴儿一起住安全些。 梁恪说买床的前一天,安然正琢磨着该怎么跟他说和她一起住的女孩搬走了。想着怎么说既能让梁恪领会意思又不觉得她唐突。 她这一句话搁心里揉搓好几遍才敢往外说的性子到底是让她错过了机会。 都想好了,要是梁恪问她为什么搬了,她就顺水推舟,说,人谈男朋友了,搬男朋友那儿去了。现在剩我自己,住着有些害怕。 直接说就是了,皱皱巴巴的有屁用。 可话说回来,现在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问她说还是不说,安然还是选择不说。就算她再迟钝,这点事还是看的透的。梁恪压根就没这心思,真要动了这心思哪还用得着她在这儿想东想西。他俩之所以能顺风顺水的走到今天,那是因为安然懂事,从来不作,给什么拿什么,没要求,也没小性子。她太乖了。 这几年她心里没别的,就一件事,梁恪。 梁恪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用过脑子,早就刻在骨子里了,所以,哪些话该说,哪些话即便再想也得烂在心里,她太清楚了。这段关系,安然每想往前提一步,都得反复琢磨,琢磨透了才敢说。在外人看来从高中步入社会甚至还接了婚,这段感情太美好了,可只有安然清楚,其实内里空着呢的,不经碰,一碰就碎。 安然是一个从小就不会哭的怪物。她神经敏感却行为迟钝,她能在人靠近她的一瞬间分辨出喜欢还是讨厌,却无法直观的回以欢喜或者抗拒。 就像现在,她想哭,哽的嗓子都疼了,就是发不出声,愧疚、不安、厌恶,这些情绪让她如同赤着身站在寒冬腊月里突然又刮起的一阵西北风。 肢体是麻木的,脑子却分外清醒。从小到大一路走来,事一桩连着一桩,小的,大的,坏的,更坏的,压着她单薄的脊梁骨。她背不动,背不动也得背,那是命。 情绪有了,总得有人背,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就是埋在内脏的雷,你不把它引出来,那就等它把你炸毁。 -- 第20页 于是,她开始责怪自己,想什么想,看什么看,在美,再好,那也是别人的东西。不想了,不看了,不就不疼了。 梁恪,“不讨厌”她,可也没到爱的地步,那些日常里的无意识,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还能不知道? 她爱梁恪,就把梁恪放在心里,放在心里的人就会时不时的拿出来琢磨,琢磨怎么着能让他开心,怎么着能替他不开心,梁恪就没从琢磨过她。以前她总觉得是因为李丽在她前面儿,他才不会喜欢上她,今天才知道,横在他俩之间的从来不是李丽和那封送错的情书。 他俩差的可太远了,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在今天以前她一直认为梁恪不用非得爱她,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只要她想,一抬头就能看见人。梁恪不只是拥有她老公身份的一个人,梁恪是她的命,这么多年她依附梁恪就像生在暗礁下的水草冒着扯断身子的风险也要面朝光亮。没了梁恪,命就没了,你见过谁若不是真疼到撕心挠肺的地步就不要命了的。 她蜷缩起身体,整张脸埋在枕间,贪恋的汲取着上面的味道。 窗外的光,如同胸口的空气,稀薄的可怜。她睁眼瞧着,风一吹,带动起窗帘,遮遮掩掩,丝丝缕缕,若隐若现,就像奶奶去世后的无数个夜里,那些时常出现在院子里的鬼祟人影,伴着几乎轻无可闻的脚步以及偶尔还会出现的几声轻唤。村子太小了,是人是鬼她听的清清儿的,院墙太矮,总挡不住那些被欲念蒙了心的人。那时她只盼着天快些亮吧,天亮了我就能去上学,就能见到梁恪。 可今天她却比任何时候盼着天不要亮,只要天不亮,她就能继续守在这间屋子里等她新婚的丈夫,只要天不亮,她就还是梁恪的妻子。 她怕梁恪回来,更怕梁恪不回来。 最后一次转醒,天已经泛白。安然像发过一场40°的高烧,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轻飘飘的,像失了魂儿的,一点活着的实感都没。她先是对着白花花的墙面出了会儿神,脑子才像重启后的放映机,把昨天事无巨细的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把她打散的魂儿拉回来的还是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疼痛,她得起来给自己倒杯水,想法生了,头离没离开枕头她都不确定,紧接着一阵比火烧更具杀伤力的眩晕连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直冲上来。 她双手撑在床沿,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快速的切断了让她不适的光,熟练的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如此反复,直至恶心感得到缓解。 这种反应她之前总有,她也去看过医生,医生说,她这是思虑过重休息不好造成的,没有什么特效药,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留意引发诱因,然后尽可能的避免其发生。 神经性的毛病听起来总和矫情连在一起,不体面,因此她没跟梁恪提过,梁恪也不知道,在梁恪面前,她只想做个体面健康的正常人。 她拿了药,却没法遵医嘱,诱因太多,阻不了。 好一会儿,待眩晕和恶心感得到缓和后,她才试着慢慢睁开眼,重新适应对她来说依然有些强烈的光线。 然后,安然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此刻正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的梁恪。 他一只手臂遮在额间,挡着窗外的光,只露出高耸的鼻梁以及泛着青的胡茬,那些胡茬使他看上去稍显疲态,另一只则自然的垂在沙发一侧,如果他摊开手,指尖一定碰到地面。 他应该是累坏了,安然想。 安然拽过床上仅有的一条毯子,走过去,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他应该是刚回来不久,身上还泛着清早的凉气。 安然没像往常一样走开,反而蹲下,出神的看着熟睡中的男人。 她怕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无论梁恪给她带回什么消息,给她一个什么结果,她都接受,包括离婚。 她很清楚他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又是怎么一步一步都到现在的。错误终归要被校正,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现在不会,以后也会。 命运对大多数人都是公平的,当然,安然并不在这大多数中。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你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它也会毫不留情的收回、复位。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贪图过他的人在得而复失的痛苦里煎熬。 离得近了,安然自然就瞧见梁恪的眉是皱在一起的,他睡的并不踏实,只是太累了。你见过哪个新郎洞房还没入呢,就先忙着去处理婆媳关系了,梁恪怕是独一个。 安然小心的抬起手,试探着往前伸,她心里想着,别皱着眉啊,可以不要我的。 我说不出口的,你可以说,你说了,我就听。 梁恪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话,手臂往上挪了挪,露出了眼睛,看见安然似乎并不意外。原来他没睡,只是进门时见她睡着,才在沙发上躺了会儿。 安然收回手,想和以前一样对他笑笑,可瞧着他眼睛里浓重的倦意,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尴尬的看向别处,试图找个借口离他稍微远一些。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梁恪却顺势拉住她的手,借着她的力,从沙发上直起腰。从刚才的侧躺变成了整个后背靠在沙发里,另一只手在脸上胡乱的搓了搓,哑着嗓子问了句:“几点了?” 安然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说,“还不到五点,要不你再睡会儿。” -- 第21页 手还被梁恪握着,尽管握的不实,可安然还是感觉着不自在,他俩谈了五年,这种毫无准备下突然被牵手的情况几乎没有过。 “我,我,”安然清了清嗓子,用没被牵着的那只手胡乱指了指,“我去给你倒杯水” “去哪倒水?” 梁恪失笑,反问,这就是个临时救急的地儿,连宿舍都称不上,实在太晚了才会过来休息,吃的喝的全没有。 他抬头看了看安然,没说话,然后,拿出手机翻弄着。过程中,他一直牵着她。其实,这不是一个表达感情的好时机,他们之间还横着昨晚的事,由此在往深了想,甚至还会牵扯出更多的问题。 梁恪也说不上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就是没放开。从进门看到她蜷缩在床上的那刻起,他就想这么做了。瘦小的身躯贴着墙,脸埋在枕间,怀里抱着毛毯,一双手像抓着浮木般用着力,指尖实实的抠在毯子里。他怎么睡都不舒坦的床,安然躺在上面却显得空荡荡的。 怎么会有这么“寡”的女孩,寡到除了这身皮囊外你在她身上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他看着缩成一团的人儿,想起五年前的某个深夜,她蹲在地上,仰着头,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问他,我还能继续做你女朋友么。她的眼睛很亮,清透透的,一方面像是再说,你别骗我,我可都看的清清的,一方面又像是再说,要不,你骗骗我吧,我的心可太疼了。 孤单?卑微?可怜?这些都太薄了,远不足以用来形容当时那种让你揪着心,扯着肝,酸酸涩涩的异样情绪。 当时他说,好。 梁恪是懂的她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即便她什么都不说,可他就是能透过那双眼,看懂她无声背后的尴尬、难堪、局促、害羞、恐惧,这些一直离他很远,在他身上从没出现过的,他却总能在她生出的第一时间里感觉的到。 他应该去安抚,只是应该。 应该还是爱么?什么是爱,梁恪说不好,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对感情的认知全来自身边的同学、朋友还有上学时看过的几场爱情电影。千奇百怪的情感纠葛,大都逃不过激情,热烈,冲动,甚至无理索取,爱的越深,这些情绪就越是激烈。 总之没见过像他们这样把恋爱当成日常流水账来谈的。 就拿昨晚的事来讲,搁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是他现在这样,自己都没从措手不及的乱摊子里顺明白呢,还想着安抚对方的情绪。 他也有疑惑,他的疑惑并不比别人的少,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他们。从事发到现在他想的最多的竟是这个,而不是气急败坏的质问,这一点他自己都理解不了。 安抚好梁妈及亲戚后,在来的路上,他大致理了理这些以前从没在意过的弯弯绕,他之所以没生气,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事能顺利的过去。当时看似突然,没什么准备,但其实他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感到不可思议的事只要与安然联系在一起,就都变得合情合理。 适时出现的敲门声,切断了梁恪的思绪,把安然从窘迫中拉了出来。 梁恪松开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说:“水到了” “我,我去拿” 没等梁恪起来,安然就先一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安然取回外卖,放在书桌上,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梁恪面前。 梁恪没接,只说,你喝。然后伸胳膊从袋子里拿出另外一瓶同样的水,打开,一口下去,半瓶没了。 等他喝完,再看,安然的手还伸在那。梁恪嘴里还含着水,只好把手里还剩的半瓶在安然面前晃了晃,咽下去后才说:嘴都干了,你先喝。 安然不想喝,胃里还泛着恶心呢,可她还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见她喝完,梁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坐在意味着谈谈,谈什么?发生过的还是没发生的?不管谈什么,反正都不是安然愿意谈的。 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在早已预知到的结果面前,所有理性的认知还是会被内心深处的恐惧覆盖。 梁恪看着她,没有催促,似乎是习惯了她总是慢半拍。 安然看着梁恪拍过的位置,单人沙发,若要好好坐着,加上安然倒也不显挤。其实,说它是单人沙发并不准确,这应该是为小情侣打造或者亲子款,总的都是用来培养感情的。 再生分的两个人,往这上一坐,那都能熟络起来。 安然坐过去,自觉的往有扶手的这边靠了靠。面对梁恪,她有自己的一套守则,什么时候该离他近点,什么时候不能靠的太近,这些年她一直遵循的挺好。 待她不左顾右盼,终于安静下来,梁恪才开口,“安然,你-” “梁恪,我,” 梁恪没想着安然能先开口,这让他有些意外。比这更让他意外的,是这声“梁恪”。一个每天都在耳边绕来绕去的名字,猛地从安然嘴里叫出来,竟然有些,陌生。 对,是陌生, 陌生到他第一反应竟想说,梁恪是谁。 安然很少叫他名字,通常都是等,等他安排,等他问,等他说。她从来没主动叫他做过什么,梁恪,你怎么怎么样,梁恪你这样那样,从来没有。 -- 第22页 “我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安然自顾自的往下说,语气有些急切。 说话的同时还抬头看了梁恪一眼,随即又快速的把视线移到自己手上。她在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可她又几乎很快的断定出梁恪也许不会信她。 那些比电视剧还荒谬的剧情,要不是她的真实经历,搁她也不信。 所以,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她试图尽可能的说的通俗易懂,最好三言两语就能把外人看来不健全甚至有些悲惨自己却真实过的二十多年的人生概括完。 大脑快速且仔细的斟酌着每一个用词,她不想让任何一个词让她看听上去带有可怜的意味。 她告诉自己不要掺杂任何情绪,语气要尽可能的平和,就像这是一件极其平常,她从未在意过的事。 她太想让自己配得起梁恪了,即便内里不是,但看起来得是。 绞尽脑汁,筹言措语,可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与梁恪之间更重要的问题不是她的不坦诚,而是梁恪的在不在意。 在这场感情中,他俩谁都不无辜。她有多不坦诚,梁恪就有多不在意。五年里,但凡有一次,但凡梁恪对她用点心,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 一对相恋五年的新婚夫妇,在他们的新婚第二天,才开始想要了解妻子的过去,这不正常。 “我试着联系了,真的。”末了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不过,他之前的号码,好像不用了,我打了很多遍,都,都是关机。” “我后来还给老家的二婶婶打过电话的,”她顿了顿,忽的想到什么,于是又解释到,“不是亲婶儿,是离我们家挺近的邻居,没血缘关系的那种,邻居。”没血缘关系,所以人来不着。 后面的话安然没说,她觉得梁恪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她接着说,“可二婶说自从奶奶过世后,他就再没回去过。” “他?” 梁恪无意打断她,他试图理清这里面的人物关系,可他越听越糊涂,没谁联系方式,又是二婶,又是奶奶的,听上去是在说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跟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安然忽的被打断,思路与梁恪的问题有点对接不上,她抬头对上梁恪的目光,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哦,他,他是,是,我爸” 这个爸,被安然说的生涩又疏离,甚至还带点地方口音,像牙牙学语的婴儿才会发出的那种只闻其声不知其意的重复词。 梁恪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沉默的没说话,安然见他在没像有问题的样子,于是继续说道,“我,我,妈……我妈… ” 这次,安然由本来想说的她直接换成了“我妈”,虽然比爸叫的还不顺口,但这样便于梁恪理解。 “三岁之后就再没见过,可她三岁之前什么样儿我也记不得。我奶很少提她,也没个照片。所以,” 所以,我也不知道去哪找。 后边那句安然没说,也不用说,理解力再差的人都能听得懂。我没妈养。 安然对梁恪尴尬的笑了笑,而后又快速的把目光重新放回自己交叠的手上。 挑挑拣拣的话到这儿,基本上事儿就算是说清楚了。不清楚也不能接着往深里讲了,有些事儿可比这污糟多了,梁恪不能听,也不能知道。 安然坐的直直的,像等待宣判的罪人。等待的过程最消磨人,不安,紧张,担心,害怕,所有的负面情绪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在脑子里来回转,越转越快,最后拧成一股绳,扯的人心慌。 梁恪低垂着头,胳膊撑着膝盖,骨节分明的手交握在一起,他在想。想什么,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想的时间也太久了,什么话要想这么久才能说?自然是难以启齿的会让人疼的话。 安然话头都起好了,要是等一分钟梁恪再不说话,她就说。 你别为难,你能离婚,放心离婚我也会好好地,而且我什么都不要。 “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 梁恪还是先于他开口了。安然的解释他听懂了,也明白了她身上的“寡”是从何而来。可不够啊,她是什么都说了可仔细一琢磨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梁恪的疑问反而比之前更多了。再多也得一个一个问,他选了眼下最想知道的。在一起五年,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梁恪话一出口,安然就像被触碰了什么开关,她坐的板正,认真的像小时候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我没想瞒着谁,真的” “从小就这样,大家,大家都知道,我以为你也,” 可不大家都知道,安然在哪都是大家的宽心丸,上学那会儿吃穿用度更是全校同学自信骄傲的来源,谁都能在她身上找到成就感,再差你能差的过安然? 安然有个特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的原因,就是眼睛特别亮,笑起来眼角还跟着往上勾,直勾的人心里慌慌的,伴随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一些情绪,好的,不好的,也就一股脑的涌上来。 你还来不及分辨,言行就已经先于你做出选择。 小时候,安然总是邋里邋遢,白净的小脸被风吹皴的皱巴巴的,常年没人给打理的头发跟深秋的干草没什么两样,那时她的眼睛总是怯懦的,看谁都直勾勾怯生生的,像只被追怕了,时刻保持警觉的小野猫,让人看了总想欺负一下。 -- 第23页 大了,她懂得自我保护,学会避着人走,眼睛也总落在让她有安全感的物体上,她懂得用其他感官来分辨危险和感知情绪。 现在她一向精准的感官突然就失灵了,她感知不到梁恪的任何情绪,余光里,梁恪依然双手交叠,胳膊支撑在腿上,低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可有一点安然很清楚,好话用不着这么斟酌,都怕说晚了安慰不及时,得赶在疼往心里钻前拦住它。 这种场景她可太熟悉了,熟悉到甚至能从沉默的时间里衡量出她所能承受的厉害程度。她觉得,接下来的每一秒梁恪都有可能对她说出,我们算了吧,我不能跟你好了,对不起啊之类的话。 安然突然就怕了,她先前觉得可以离婚的想法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彻底给耗干净了。 他现在之所以沉默,肯定是在想,想怎么说才合适,才不至于让跟了他五年在结婚第二天就提离婚的人接受起来那么难。 怎么说都合适,可怎么说她都接受不了。 别不跟我好,别算了。你在好好想想,我们在一起的这五年我是不是也挺好。你没跟人算了过,也没被人算了过,你肯定不知道算了代表着什么吧。算了就是没了,是怎么想都见不着的那种。 这些话在安然只能在心里思磨思磨,梁恪能不知道什么是算了,你要真挺好人还跟你算了。 “那什么,以后,你,你,还能,还能跟我在一起吗,你妈,你们家人是不是不让你跟我一起了” 安然没觉得这么问有什么不妥,更不知道这么问会激起人性中最薄弱的部分,在强硬的心都得因这软一会儿。她就是打小听的比较多,谁都把我妈不让我跟你玩挂嘴上,她以为谁都会听妈妈的话。我妈妈不喜欢你,所以就不能跟你好。 梁恪妈妈不喜欢她,所以梁恪就不能跟她在一起了。 梁恪还是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着她,安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一动不动,两手交叠在腿上,任由那双黝黑的眸子把自己包裹住。 她没有梁恪那么坦然,不敢直愣愣的往他眼里瞧,可也不能避开,她还没得到回答呢。一双眼睛清亮亮的只得在他脸上来回移。 梁恪突然倾身抱住了她,沉默着,只是抱着她。 就在他抱住自己的那刻,安然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地了,可同时另一种悲哀随之而来。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此刻她失去的远远大于得到的。 其实,安然可以推开他的,甚至用不到推,只要她略微一动,就能轻而易举的从他怀里出来。 可她没有那么作,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的手嘘垂在梁恪腰侧,甚至不敢搂上去。她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梁恪的理智。 -------------------- 作者有话要说: 长长的一章~ 第9章 梁妈的情绪不太稳定,尤其是近半年最明显。好几次,安然过来看她都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对安然的态度也是说冷就冷,有时安然过来忙活半天,到走了都听不到她一句话。安然跟梁恪提过,倒不是抱怨,就是担心。情绪对身体健康的影响太大了,尤其是到了这个年龄。 梁恪只说是到岁数了,更年期,再加上平时就她一人,人一单着就容易想的多。安然问,要不要我们搬过去住段时间。梁恪看看她,笑着说,不用,老太太没那么脆弱。 今天如往常,吃过饭,安然就忙着收拾,梁恪则陪着梁妈去了书房。安然收拾完餐桌就手又把厨房清理了一遍。对梁妈刻意营造的排外行为,安然早就适应了。 至于梁妈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开始反复无常的,安然多少心里有点数。梁恪说的对,可也不全对,有一大半他没说,致使梁妈情绪不好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她没变化的肚子。 先前刚结婚那段时间,安然每回来,梁妈都会做一桌好吃的,熬好的汤都得让带走,带走的没等喝完,就又打电话让来。起初她以为是老太太气消了,终于接受她了。可这越往后越不对劲儿,电话也不打了,来了也不张罗饭了,赶上什么吃什么。 有一回梁妈和梁恪在书房说话,安然在客厅收拾,梁恪不知说了句什么,老太太嗓门没压住,没孩子?这句话就这么直接的跑到安然耳朵里。 那会儿安然才明白过来,哪有什么接受不接受,就算接受了人也不是冲她,是冲她肚子里梁家的血脉。 安然能不懂么,老太太这是撑着的那口气没了。当时就是这口气撑着她才同意安然进了梁家的门。现在你回过头来告诉她压根儿就没孩子,是你想差了。那她能乐意?这就相当于他俩骗了她两次,她心里能舒坦的了? 这次聊的时间比往常都久,安然收拾完好一会儿梁恪才从书房出来。她往梁恪身后瞧了瞧,没看见梁妈,正想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梁恪伸手拦住了,冲她摇摇头,做了个口型,说,睡了。 等两个人回到家,这一天已经彻底结束了。婚后的第一个纪念日在乌七八糟的混乱里结束了。 从梁妈那里出来后梁恪情绪一直不高,倦意明晃晃的显在脸上。 “我去放水” 梁恪每次回来,安然都会主动帮他把洗澡水放好,即便是酷暑难耐的现在。她没想过梁恪一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在这么热的天里根本用不着洗什么热水澡。安然太沉醉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里了,沉醉到把它视为生活中必须的部分。她要通过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证明他们的亲密关系,他们是结了婚的,不一样的。这些看起来不起眼却最能证明关系私密的日常是她独属的。 -- 第24页 “别折腾了,太晚了,我简单冲一下就行” 梁恪把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柜里,对正往卫生间去的安然说。 安然说好,改了方向直接去了卧室,从衣柜里拿出梁恪的睡衣放在卫生间的干区,然后到另外一个卫生间去洗漱。 安然收拾完回来时,梁恪还没洗好。她躺在床上,用遥控器关掉卧室的大灯后又打开自己那边的床头灯,安然心里头搁着事儿呢,不可能睡得着,可也不能干坐着。干坐着心里藏着的事儿就闲不着,得找点事儿做。 安然怕压着伤,动作尽可能小的翻了个身,试探着去拿放在梁恪枕边的那本书。梁恪不在家住的时候,她习惯睡在他那边,踏实。书刚摸到一个边儿,没等抓实呢,一连串的手机提示音跟串了串的炮仗似的,在安然正拿着的那本书旁边传来。 安然欠了欠身,转手去够梁恪的手机。这么晚了,她担心是梁妈有什么紧急事儿。 不是梁妈,消息是从一个群里发来的。起初安然没看懂,什么“日进斗金老板群”,咋一看还以为是什么非法传销组织,这名起的也太激进了。梁恪怎么还进了这么群,最近忙成这样,难不成公司资金出了问题? 日进斗金,这不是扯么。 安然正准备放下,这时又来一串信息。 “必须要在这双喜临门的日子,欢迎我们二老板李总强势回归” 李总?李丽。 安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这两看似不相关的人联系在一起的。这个李总一出来,李丽的名字随之就在脑子里冒出来了。李丽一冒出来,她就不受控制了,她点开折叠起的信息,鬼使神差的点开了群聊。 群成员三人,吴辰宇,李丽,梁恪。 群公告:特意为欢迎二老板李总强势回归所建。 以下最新群消息: 吴辰宇: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李总回家。 吴辰宇:李总,李总,愿你在新的一天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里,感受到我和恪的热情。 吴辰宇:可把你给盼回来了。你这一回来我们就能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用你爹给你准备的嫁妆办公了。 李丽:这么晚不睡觉,大半夜抽哪门子疯。以前也没见你用的不好意思,房租不是一分没给。 吴辰宇:那不一样,以前你没正式入股,李叔竟说小话给我和恪听。官方说是支持年轻人自主创业,其实暗地里打着什么小九九我能不知道,就怕肥水流了外人田。可这肥水不争气,没领会领导精神。领导一着急,天天给我俩开小会儿,生怕我俩赔了,毁了他那房子的声誉。现在你回来了,老爷子信不着我们那必须信得着自己的亲姑娘啊。 李丽:别侮辱我爹一番心意,你赶紧睡觉,刚分开12小时不到,白天还没说够。 吴辰宇:白天就听你跟恪腻歪了,我都没插的上话。 李丽:注意措辞,那叫沟通。 吴辰宇:对,是,沟通,沟通,大老板二老板好好沟通啊。 李丽:睡你觉吧,打扰了大老板休息,当心明天挨训。 …… 安然退出消息,翻身躺回自己那边。她抬手关掉床头灯,这光忽然晃得她头晕。其实,这一天下来,该疼的地方都疼遍了,最疼的时候也过去了,再看到这些,甚至都不觉得是个事儿了。 梁恪公司的办公楼是李丽爸爸赞助的,心里打什么小九九,梁妈今天不说了么。要不是她中间插一杠子突然说要结婚,哪会有现在的尬尴。 开公司原本就是梁恪计划之内的,这安然知道。毕业那会儿安然问他还考研么,梁恪说不考,自己创业。当时她还挺意外,虽说打从认识是没见梁恪为钱发过愁,但也明白创业要花的可比日常零用多了去了。 梁恪做事从来不是一拍脑门的决定,人三年一计划,五年一目标的,一步一步都是早就计划好的。安然的心是白操的,还在那儿为他怎么来钱犯愁呢,殊不知人公司已经按部就班的走着呢。 她至始至终都没问过关于梁恪钱的事儿,问了也帮不上忙。梁恪最忙的那段时间,她表现的比平时还要乖,没时间见面她从不主动打电话过去问,实在想了就会发个短信过去问候一下,碰巧那会儿再用手机就回的快,实在忙了顾不上就这么沉没了的时候也有,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梁恪都会回,可能就是时间对不到一起,安然发个在忙也要记得吃饭,等收到回复她觉都醒了好几个了。好不容易见了面,她也不多言不多语整颗心都用在观察梁恪情绪上。临时有事忙了,她就乖乖的坐到一边等。 不作,也不闹,省心的就跟没这么个人似的。 她也是直到结婚那天才知道自己白操了这么久的心。人梁家的家底厚着呢,几个叔叔伯伯随便谁拿点出来都当是哄孩子高兴呢。叫他做生意别拘着,有想法就去干,只要他敢干,钱就跟的上。 现在想来,其实她从来就没担心到过点儿上。她和梁恪之间的话题也就只停留在,吃了么,饿么,累么,这些解决不了实质问题,更没什么实质意义的瞎担心里。 吃了么,吃过了。饿么,还行。累么,还好。 问了,答了,然后呢?她是对着手机傻乐半天。梁恪呢?人当时指不定忙成什么样儿呢,还得抽出脑子回她这些个公式化问题。 -- 第25页 可她不说这些还能说什么?说公司面对的实质问题,说未来的发展方向,实在不行就谈谈人生的理想。可她一个朝九晚五拿那点死工资就心满意足的人懂生意场的事么,她的格局就这么大,唯一的理想就是梁恪。 所以,他们之间除此之外没得说。那些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话,没用,可还得接着往下说。 这会儿安然明白了,她和李丽之间的差的不仅仅是爱不爱的问题。她和梁恪之间的问题也从来不是隔着一个李丽。 他们之间横着一道门,即便花费再多的时间安然都进不去。李丽看似走了五年,可她一回来,那扇门就自动为她打开。他们的亲近是与生俱来的,只要她往梁恪跟前儿一站,安然的这五年就没了,立马变成了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就像小时候看其他人围在一起分享爱吃的糖果,她隔着老远往里瞅,尽管五颜六色的糖豆可着劲儿往她眼睛里钻,可嘴巴就是品不着味儿。小手急的直出汗,衣服角都揉搓花了,最后还是落不着。 你什么都没有,可不就剩挨馋的份。 安然突然觉得累了。这几年,她从梁恪身上偷借来的安全感像一层医用棉纱,现如今慢慢揭开来看,发现底下还是伤口。每揭一块儿都扯掉一层皮,陈年旧伤就又重新露出来,红肉上又泛起新的血腥。老伤脓化的腥臭味在嘲讽她的无知,遮挡的住么,捂的起来么,盖住自己的眼睛就以为别人看不到了? 梁恪冲完澡出来见安然侧躺着,手臂虚虚的遮挡在眼睛上,梁恪以为她睡了,刻意放缓了脚步。安静躺在那儿,听着梁恪小心翼翼动作,以及床侧轻微的塌陷,再到指腹点击屏幕的声音。 安然虚闭着眼,思绪在这节奏里生出一副超具象的画面,两个人隔着屏幕,面上挂着即便黑夜也掩盖不住的欢喜,眉眼间尽是浓情蜜意,跳动的指尖更像是互相传递的摩斯密码,通过电流,把那些情情爱爱说至尽兴。 安然知道,这样的画面多半是自己的心魔幻化出的,不具真实性。可她就是控不住的想,越想画面越清晰,越□□。 她把眼睛闭实了,想要切断这撒癔症般的魔化,可没用,闭实眼画面就出现在心里。 突然摘下的手表,忘掉的纪念日,鲜红的花儿,放肆的笑,自然亲昵的动作。这些还不够么,非得让人把话讲明白?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这种事经了也不是头一回,怎么这点觉悟都没。非得等着别人从嘴里说出那句对不起来? 第三者,小三,不被爱的那一个,奶奶临终前看她的样子以及模糊到影子都快看不见的父亲,一整排的烙铁,架在通红的火架子上,滋滋啦啦的蹦着火花,飞溅在她的周围,堵住她所有的退路,直到那一排炽热的火红,一个接一个的,按在她皮肤上,形成鲜血淋漓的烙印。 安然猛地睁开眼,待一切重归平静后她转过身,瞧着距她咫尺的男人。昏黄的床头灯,照在他的身上,藏蓝色的丝质睡袍下是她贪恋的温度,他侧着身,背对着她,安然略微抬头就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那双温和的眉眼。当年就是这双眼睛叫她记住了他,这是唯一一双不带任何恶意,纯粹的对着她笑过的眼睛。睫毛随着手上的动作,上下煽动,每一下都扫在她的心尖上。 破天荒的,她靠过去,身子紧紧的贴上他,把脸埋进他的脖颈,贪恋的呼吸,似要把这温度,这味道,狠狠的吸进肺锁在她的身体里。 梁恪怕痒,安然猛地来这一下他条件反射的往前挪了挪,刚拉开点距离,安然又贴上来,这次抱得更紧了。 他无奈的笑笑,反手在她身上拍了拍,说:“别闹,马上就好” 安然似乎并没打算停下,脸埋在她的脖颈间,像小鱼苗在水里吐泡泡,一下一下的,逗的梁恪直乐。 他只好放下手机,转身抱住她,界面停在回了一半的短信上。 “今天这是怎么了”梁恪揽着她,双手在她后背来回抚着。 安然没回他,脸由后背转向前胸,继续埋着,一呼一吸全落在梁恪的身上。 就这么抱着,摸着,梁恪的呼吸渐渐变的不那么稳了,手上的劲也跟着重了,他猛一翻,安然就被压在身下。 屋里黑着灯,他没瞧见他压过来的瞬间,安然因为胸口疼痛紧皱在一起的眉。 梁恪这一下压的太急太实了,俩人多久没亲热了,两个手指头都快不够数了。这段时间梁恪太忙了,新的项目把他所有的精力都耗在里面了,不光沾着人情也是公司朝前迈一大步的跳板,结果必须得好。 安然在他怀里缩着,她是真瘦了,白天只是看着瘦,人这么往怀里一楼,才切实感觉到了。他得用点力才能把人搂实了。梁恪几乎把她整个罩住,要不是怕闷着她特意撑起胳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自己跟自己在那玩什么花活呢。 “瘦的都抱不住了” 梁恪低头,唇在她的脸上一下一下的点,直至她整张脸从他怀里露出来。 安然没想这样,只想再抱抱他,更没想到梁恪还能对她这样。 她胸口很疼,被梁恪这么一压,就像有人拿着根钉子往她骨头里楔。她下意识的抬起手要往胸口推,抬了一半儿,意识清醒了,她舍不得,转而把手落在了梁恪腰上。 这一下原本的推拒就成了迎合。 -- 第26页 安然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梁恪瞧她的眼神儿不一样了。 以前她在床上的表现和平时的性子没区别,甚至比平时还安静还要放不开。梁恪虽不是重欲的人,可正常的生理需求还是有的。安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无趣,总觉得梁恪在这件事上表现的太过冷静,没错,是冷静。 男人兴起来该是什么样儿她不知道,她就是觉得梁恪再跟她那什么的时候缺点劲儿,缺点男人想要女人时不管不顾的疯魔劲儿。 今晚安然的不一样让梁恪生了痒,像只小猫伸着小肉爪子在他心里可劲儿挠。那双墨色的眸子,泛着光,亮亮的,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可怜又无辜。梁恪被她这么瞧着,心里就更痒了,小肉爪子软乎乎一直搁那挠着呢,左一下,右一下的。 梁恪控制不住的加了些力,又加了些力,她感觉到他来势汹汹呼之欲出的欲望,她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头一次,她在梁恪眼睛里看到为她而起的欲,男人想占有一个女人时不管不顾的欲望。 安然突然开窍了,困住她的那根绳子因着这团火热脱了节,她没了束缚,身心完全被打开。此刻的她是鲜活的,血液在剧烈心跳下欢快的流向每一段神经末梢。她的灵魂在浓重的呼吸声里脱了壳,飞到山顶最美的那片花丛,又看过野外最清的那塘池水。她身子轻飘飘的,只管尽情的飞,底下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托着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别怕,一切有我。 分不清是谁的汗把谁浸湿了,八月初的天气总是煞风景的,任何一种提高温度的行为在它这里都是不可行的。它想告诉那些让胡作非为的人,省省力气吧,再热下去就要中暑了。可奈何总有人不听话,硬是腿脚都用上,偏要忤逆它的好心好意。 楔在心口的钉子在这场动荡中反复被拔起又重新楔入。她太疼了,每一下都疼到骨子里。可这疼又混着蚀骨的痛快,她从来没这么痛快过。这痛快由内而外,跨越整个被脏乱污糟,孤独恐惧,患得患失铺满的生活。她忍不住想要的疼,更多的痛快,所以她拼了命的去攀附,去迎合。 不听劝的人最终失了力,八月初的热浪心说,我没跟你们开玩笑吧,瞧瞧现在,折腾一身汗不说,浑身的劲儿都随着汗流没了吧,想盖被?晾着吧。 安然缩在梁恪怀里,清透黑亮的眼睛也不盯着他看了,她太疲倦了,只管闭着眼调整气息。有人知错了,可有的人却得了叛逆的趣儿,爱上了汗流浃背的感觉,隔着黑,眼睛一刻也没得闲,尽是天气不让干的龌蹉事儿。 热浪带来的痛快来的快,去的也快。安然身上的汗散尽了,意识随着凉意回笼。她往外退了退,反着手去摸身后的毯子。 “要什么?” 梁恪觉查到怀里一空赶紧又凑上来随着安然往后移。 “毯子”安然被他揽着,胳膊活动空间严重受限。 “凉了?” 梁恪说着,底下的手又把安然往怀里带了带,上面的那只手去摸不知被蹬到哪儿的毯子。 好在一半儿还在床上,梁恪没几下就摸到了。就着劲儿,盖在了安然身上。 “不冷?”安然说话本来就轻,这么一折腾说的就更迷糊了,话从哪儿出就停在哪儿,远一步都不乐意。 梁恪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安然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回答。其实,她这会儿就是身子乏,不想说话,脑子清醒着呢。她知道梁恪这会儿正看着她呢,不仅看着,还琢磨,琢磨什么她也能猜出个大概。她不也琢磨么,琢磨梁恪,琢磨自己,琢磨原来男人喜欢刚才那样儿的,原来她也可以成为那样儿的。刚才的□□就是个意外,倒把两个人都给整乱了。 安然想,我能乱,梁恪你可千万别乱啊。你一乱,就都乱了,我和你这点事儿就再也理不清了。我这好不容易想通了,不拖着你了,你可别心头一软把我往后拽。我不能再回去了,咱俩横着的那条沟填不上回去无非还是旧伤盖新伤,那会儿我可真就烂透了,你再不愿意也得拖着我了。 梁恪的手机响了,应该是刚才没聊完的事儿。他一只手松开安然,用刚才安然够毯子的姿势去拿手机。 安然借机翻过身,平躺着。又把毯子往上抻了抻,刚好盖住胸口的位置。 梁恪拿过手机屏幕刚对上梁恪的脸,刷一下就亮了。显示屏一亮,直接进入到刚才未退出的聊天界面。安然没想看,可人和手机就在她的上方,她倒是希望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LI:吴辰宇这王八蛋给我炸睡不着了。提醒你一下,中午约了阿姨吃饭,明早我肯定起不来就不去公司了,我直接从家过去和阿姨一起准备饭,你俩下班别磨叽,赶紧回。 LI:不用回复,我要睡了。 相较于她小心翼翼的询问,一句话揉搓不到三遍就不敢往外说的劲儿,这才是亲密关系里该有的对话方式和语气。自然,直接,有什么说什么。 “这么晚了” 梁恪没回,直接退出了聊天界面,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这才放下手机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怪我,没控制住。能请假么,不行明天上午你别去上班了,在家补觉?” 假是要请的,不过不是梁恪想的那个请法。在他俩情浓欲重那会儿,安然什么决定都最好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她只做了一个决定,后面儿的也就都跟着开了,一根绳拴着一堆,最大的结没了,“梁恪,你怎么定义第三者?” -- 第27页 借着黑暗,安然问了上午吴辰宇问她的话。她问的太平静了,就跟茶语饭后突发奇想的闲聊天似的。 梁恪自己问题没得到回答,反被问了个不知从哪搬来跟哪哪都不挨着的问题。反过来一想,倒也贴合正常夫妻会有的闲扯。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失笑,转身看着她,借着微弱的月光,拿开了遮在安然眼睛上的头发。 “没什么,就今天跟人闲聊,突然说起来了。” “你们部门什么时候管起社会新闻了。”梁恪打趣,重新翻过身子和安然一样平躺着,一只手自然的放在安然枕边,手指下意识的圈着她的头发,一圈一圈的,闭上眼,继续搭话。 “说出个什么结果?” “我说插足别人婚姻的就是第三者” 安然说完,顿了顿。其实她挺想梁恪这会儿能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可他没说话,只是一圈一圈的转她的头发,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他们说我狭隘,说现实生活中没有爱情的婚姻多的是,因钱,因责任,反正因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结婚的太多了。” “还说?” “还说?”梁恪重复。 “还说,感情里不分什么先来后到,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你觉得他,他们说的对吗?” 她抬头,想要对上他的视线。梁恪的手一松,那捋头发轻易脱了出去,他在握,就握了个空。 梁恪转过头对上安然的视线,他几乎立刻确定,这绝对不是安然一时兴起拿来闲扯的话题。他差点就被她绕进去。就安然的性格,别说跟人闲聊不可能,况且还是聊这么私密的话题,甚至还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梁恪看着安然,想着她今晚的反常,不管是刚刚那场□□里的主动,还是现在执意得到回答的眼神,他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哪里都不对。 他想找出问题究竟出在哪,大脑飞速的把今天甚至这周内发生的事儿过了一个遍,没什么突发异常,尽管有,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历史遗留问题,绝对不是因为那些。梁恪看着安然,这种理不清头绪的感觉很不好,甚至有些慌。他想透过那双眼看出个所以然来,甚至忘记了安然还在等他回答。 他俩就这么相互看着,一个在等回答,一个用沉默答非所问。最先失了耐心的是安然,她移开视线,重新缩回梁恪怀里。 她觉得梁恪已经在回答了,假如他觉得不是会自然的说出来,不能说的才用沉默肯定。那是梁恪的教养。她甚至觉得梁恪已经猜出她隐在话中的真实问题,我和李丽谁是第三者,我觉得我不是,可除了我之外,别人都认为我才是,你觉得呢。 对啊,这才是她想问的。梁恪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出么。猜出来了,所以才会沉默啊。 安然不傻,就是看的太透,有些话她不问,他就永远不会说。就像他永远不会告诉她,我是不忍心看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才配合你的,后来又觉得你可怜,心想先处着吧。结婚之前我从不碰你,是因为对你根本没那心思。没准哪天你觉得自己受冷落了没趣儿了就走了呢,不过安然你可真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五年都琢磨不出味儿来,还非要嫁给我。你大好青春都耗我这儿了,这是责任,那就结婚吧。 安然想啊,要是永远想不通多好,或许真就白头到老了,没准儿最后真就熬到了他的心里。 可她不能这么做,她想让梁恪抛开同情,责任单纯的去爱她,哪怕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至少他曾试着去爱过自己。 可在那之前,她得先学会如何爱自己,如何成为值得别人爱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身疮痍到自己都避之不及。 “其实,当年那封信不是写给我的”。 安然缩在梁恪怀里,瓮声瓮气的声音由下传到梁恪耳朵里。起先,他以为自己听差了,不对,安然说的多笃定,他听得清楚着呢。他就是没想到这事儿能从安然嘴里说出来,太意外了,意外到以为自己听差了。 “你和吴辰宇说话那天我就在楼梯拐角。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碰巧听到了我的名字,就多留了一会儿。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那封信跟我没关系,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我就是什么都知道。”最后这句安然重复的固执又坚定。 她顿了顿,接着说,丝毫没打算听梁恪说点什么的意思。 “我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紧抓着不松手的。我知道手一松,你就真的会走,而且是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走。其实,当年你该听吴辰宇的话,他说的对,我就是那种粘上就甩不开的人,他看人看的比你准。不过,也不能说甩不开,就是我们这种人吧比较缺,缺爱,我也不懂,反正医生是这么说的。所以,在我们感觉到关怀的时候,就比正常人要更珍惜一些,珍惜的有点大劲儿了,就显得那什么。” 难为死安然了,二十一年加起来都没说过这些话,一边往自己身上撒刀子一边还得为自己辩解,其实我和那些见好就死皮赖脸往上贴的人不一样。我心里头是带着爱的,而且我不是谁都爱,我只爱你。 “那天,吴辰宇问你李丽怎么办,你说等她回来吧,回来再说。当时,你是没想着能跟我走这么远,也没想着会跟我结婚。现在她回来了,你之前想说的,因着我,也不能说了。” -- 第28页 安然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缩在梁恪怀里,两只手窝在她和梁恪中间的小缝隙里,互相搓摸的指甲盖刺拉拉的。一双睫毛忽闪忽闪的,上下煽动,只有说到让她感觉不舒服的地方时,煽动的频率会快一些。 梁恪打从安然话头儿开始,心里就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扯着。心疼,被识破的慌乱,是有点,可也没那么实在。他从来没听安然这么说过话,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怎么着,你该怎么着,他说的对,这一系列肯定用语从来没在安然嘴里出来过。 这样的安然让他觉得陌生,他觉得是这种陌生才让他生出那种比心疼,慌乱更强烈的情绪。可这种不舒服没什么实质意义。安然只是在陈述事实,用平稳的情绪说一件已经发生过的或许说出来会对她造成一定伤害的事实。 她说的没错,至少有一大半是正确的。梁恪不明白的是,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些,用词还那么,不客气。黏上就甩不开,缺爱,我就是故意的,梁恪真怕接下来她会说,你看我装的像不像,其实这么多年我们心照不宣。 她一点余地都没想给自己留,固执又决绝的方式要表达的绝对不止这些。 梁恪试图从这些话里挑拣出些能反射出她真实情绪的点,伤心,遗憾,难过,责怪,什么都行。 他连她真实的意图是什么都弄不清楚,怎么哄。可安然太平静了,这种事不关己的平静反而让扯住他心的情绪一下子就具体了,实在了。 “安然” 梁恪制止了自己,哪怕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他不想往下探究了,在探究下去就是连他自己也无解的难题。 他不由自主的揽住她,同时身子随着往前倾,中间触碰到安然搅在一起的双手,他也不管会不会硌疼自己,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再往前。 “嘘,别说话,什么都别说,抱抱我吧,这一天太累了。” 安然打断他,抽出一只手放在他腰间,话说的比任何时候都轻,透着浓重的困倦。睫毛也不眨了,眼睛一闭,和她主人一起老老实实的贴在梁恪光裸的肌肤上,像是真给累透了。 其实,安然不打断他,梁恪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就是下意识的想叫叫她,一叫一答,心里就踏实。 “睡吧,天一亮什么事就都没了。” 安然知道他还醒着,用抱着他的那只手在背后轻轻的拍着,像他们睡过的所有夜晚,安然都会贴过来,固执的拍着他。很久很久以后,梁恪才知道,那不是安然在哄他,那是她在哄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长长的一章~ 其实两章合一了,实在懒得一章一章的贴了 第10章 如果梁恪知道安然说的天亮了什么事就都没了,是指离婚。昨晚他说什么也不会在听完那句话后真的睡过去。更不会把安然的反正想成女孩子一时的情绪使然。 梁恪起来时,安然已经收拾好在客厅等他了,桌上摆着结婚证,户口本。 结婚证和户口本都只有一个,梁恪结婚证被梁妈撕了后没再去补办,再加上平时也确实用不着,慢慢就没人记着了。安然的户口跟着奶奶,奶奶去世后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独门独户。天知道她有多想把自己的名字印在梁恪的户口本上,再翻开看就没那么单了。可这边有规定,俩人结婚必须五年以上才行。现在看来,这个愿望要落空了。 “赶快收拾一下,还得去妈妈那儿取你的户口本,早办完不耽误你接下来的事” 安然笑着,和平常送他上班时一样。 “你这是,” 其实,梁恪一出来看到这些就明白了。昨晚不由他深想的还是发生了。 “昨天不说了么,天一亮就什么事都没了。”安然见梁恪只是皱着眉不说话,像是怪她自作主张了。 “你这,非得把话说全么。”安然低下头,视线又垂了下去,眼看快挨到脚趾头时又猛地抬起来,恢复成刚才对着梁恪笑的样子。 “其实也没什么,就,梁恪,咱俩离婚了吧。”安然不笑了,一脸认真的看着梁恪。 “不是突然决定的,是早就想好了。前段时间你一直在忙,不好跟你提。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因为谁的问题。是我,是我要离,问题在我这儿。” “你别误会,我没在外边乱来。而且,我什么都不要。房子、车那都是你自己出钱买的,平时的日常消费也是你出的多。我们没孩子,我也有经济来源,不需要赡养费。我查过像我们这种不牵扯财产分配的离婚特省事,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去了就能办。” “我就是觉得这么过得挺没意思的” 从昨天到今天安然的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可说的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话说完,一双眼睛就直愣愣的看着你。非得从你身上看到,我听清楚了,你没乱来,也不是骗婚,就是想离婚了,而且手续办理很简单,耽误不了我太久。 他俩就这么互相看着,一个只想知道结果,一个不知道该给个什么结果。 安然穿的可比结婚时讲究,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还化了妆。梁恪不知道她是几点起来开始准备这些的,他甚至觉得她根本就没睡。 她是没睡,怎么睡的着。在别人眼里是离婚,可在她这里就是剔骨摘心,光是想就够她受的。 -- 第29页 在安然的注视下,梁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本来他今天上午要去见客户,穿的比较正式。这么看来,远比他们结婚那天像样多了。要不是坐的位置不同,谁也想不到这对儿年轻的小伴侣是奔着离婚来的。 梁恪离婚了,和他们结婚时一样,悄无声息。这次没瞒着梁妈,因为梁恪的户口本得从梁妈那里拿。去的时候安然也跟着上去告了个别。那些从前没人教,自认学不透的教养礼节,一夜之间全都懂了。微笑,问好,这一年给您添麻烦了,每个细节安然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梁妈没说别的,只在安然踏出门的那刻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很轻,像是有人拿根儿羽毛在她心里扫,柔柔的,软软的。有那么一瞬安然觉得哽在喉间的情绪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从结婚到现在,梁妈跟她说的话屈指可数,什么样儿的语气都有,就在误以为她怀孕的那段时间里对她的悉心照看,都比不了这句对不起。安然听的出来,这话是从梁妈心里说出来的,不为梁恪,只为着她一人。 梁妈心疼她了。 这份心疼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没关系,是身为母亲在看到孩子受委屈时所散发出的一种本能。其实,抛开那层使她们尴尬的身份,换个角度再看,梁妈是可以真心实意的心疼她的。 被众多条条框框盖着的是善良的母性。 梁妈说这句话时,梁恪走在她前面,安然前脚迈出门后脚还没跟上。话一出,安然顿住,仅是一秒钟,她没回头,梁妈也没给她说点什么的机会,门就被关上了。 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显得虚。对不起的意义在这儿呢,我不说谢谢你成全梁恪,你也不用说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梁妈真心实意的心疼她领会了,她放开梁恪把他往更好的地方推,梁妈也领会了。 这就够了。 他俩虽赶在了头一波,但安然看错了人家上班时间,白白在外边儿等了一个小时,一大早起来排队离婚的他俩独一份。好在除了白耗的这一个钟头外,后边办的还挺顺利,没再缺这少那的耽误时间。不过,时间都是连锁反应,这里慢了那里就得跟着往后延。这期间梁恪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吴辰宇打来催他快点过去的,那边火急火燎的声音隔着话筒传的一清二楚,安然都跟着急。 这一急办起事来就有点坐不住,跟突然患了多动症似的。一会站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填错,好不容易坐下吧就又盯着人问快了没。工作人员连着看了她好几回,难听的话都搁眼睛往外冒:这么急着离,当初结什么婚。也就协议上没财产纠纷这一项,梁恪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不然就她这急样儿,人都得以为她是钱到手了就跑路的骗子。 事情好不容易办完,安然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梁恪歉意的笑着,说,紧赶慢赶的还是耽误你了。 梁恪抬头瞧了瞧她,没说话。 其实从来的路上到现在,梁恪都表现的异常沉默,倒是安然,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叽叽喳喳的想一出说一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亢奋的不知该干些什么。 梁恪突然想起一年前,他们也是站在这里,那天日头很烈,安然就在太阳底下,手里握着鲜红的结婚证,浑然不觉脸早就被晒的通红,只管仰着头一个劲儿的对着他笑。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生生让她笑没了。 “我们结婚了”她说, 那是梁恪第一次看到她安静之外的部分,鲜活的,脆生生的。 这才一年,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这场梦连着两端,以前和现在,到底哪头是真的,哪头是梦里的,梁恪一时半会儿的理不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同意离婚,就像当年不知道为什么同意结婚一样。在和安然的这段感情里他一直在被推着往前走。他习惯计划,凡事都要有计划,大的,小的,眼前的,长远的,他人生每往前迈一步都在有条不紊按照计划有序进行。 唯独安然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从没仔细琢磨过这段感情,当然,安然也没让他往深里费过心思。像只乖巧的小猫,安安静静的跟着,他往哪,安然就往哪,给什么就接着,然后心满意足的朝你笑笑。忘了给的也不主动要,事后想起来了你朝她说声抱歉哈,她也不闹,还是对着你笑,连连摆着手说没关系。用在她身上的那点心思,不论有多应该,有多微不足道,她都如获至宝。 安然不仅乖,还是只懂得知足常乐的小猫,可就这么乖巧的猫,突然说要走了。 他不能说一点原因猜不出吧,毕竟家长里短的事儿搁那摆着呢,这也就是安然,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别说一年了,没准三天都过不下去,早就散了。说实话,有时他都觉得累,尤其是刚结婚那段时间,公司刚起步,事儿跟事儿一堆一堆的搁那摆着,每天焦头烂额,还得抽出一大半儿的精力用在安抚安然和老太太上。主要是老太太,头一回这么跟他闹,也不心疼他了。用吴辰宇的话说,这婚结的后劲儿太大。 这是不是安然离婚的主要原因,梁恪说不好,但他觉得至少占了一大半。如今安然把他也把自己从这个问题里分离出来,往后谁也不用再为着谁耗费不必要的心神了,一切又归了原位,谁也碍不着谁了。老太太的心魔算是彻底了了。 -- 第30页 安然没让梁恪送,自己搭车走的。本来梁恪是想送她的,已经耽误的事儿也不差这十几分钟。可安然明显还为着刚才耽误的一个小时不好意思,脸上的歉意太明显了,一副千万不要在为着我浪费时间的表情最终没让他没开的了口。 安然原来不是一直都乖的,你看这执拗起来的样儿,别说十头牛,再加十头都拉不回个弯儿。 安然走后,梁恪也上了车。上了车也没急着走,反倒对着手里的红本本发了愁。往哪放,放哪儿都觉的不合适。通体黑的车内室,这红通通的东西搁哪儿都瞅着扎眼。 视线挨着车转了一个遍,也没找出个好地方。不和去年一样么,就变了个字儿,怎么就找不到地儿放了。去年也没见你藏着掖着,就那么直接大喇喇的捧到了自个儿亲妈跟前儿。现在别说梁妈还知道了,怎么又想藏着掖着了。 他不是个传统的人,思想挺新潮的,断不会是因着离婚觉得丢面儿了才想掖藏着。他就觉得这红太扎眼,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吊的心里不得劲儿。他干脆翻开内页,把红的那一面朝后,看不见不就行了。 可就是这一翻,一声闷雷“轰”的一下在心里炸开了花。这一炸,在迟钝的细胞都个炸清醒了。 登记日期先是看着眼熟,再看,可不眼熟么,跟昨天就差了一天,昨天是什么日子,昨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他给忘得干干净净。 昨天都干了什么?他从起床那刻就开始捋,捋到公司,见了谁,干了什么,捋到梁妈那儿,捋到安然…… 梁恪停了,他不能接着往下捋了,在捋自己这关都过不去了,混蛋了。 从昨晚闷到现在安然那些听起来让他感到云山雾道儿的话儿,这一炸也全清楚了。 这几年,不是安然没让她往深了琢磨,是他自己压根儿就没想着往深里琢磨。真有那么忙么,怕是旁人早就把他看了透。梁妈,吴辰宇还有安然每个人心里头都清楚着呢。 谁不忙,在忙也不是这么个忙法,在忙也有不忙的时候。你往心里头塞个人再试试,看看还会不会是这个忙法。 安然说今天太累了,那是给他,给他们这段感情留着面儿呢。 能不累么,跟着一个根本没把你放心上的人过了这么久的流水账日子,而且还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心里的人不是你,不但不是你,心里人还回来了,不光回来了,还留在身边儿瞅着。瞅着也就算了,问题是人人都知道你结了婚,可人人都还觉得你跟她才是最配的。 安然背负着这些的时候,他在干嘛,在忙,忙着让缠着她的这些问题越积越多,直到把她压垮,撑不住了。 梁恪晚上回去的时候,安然已经不在了,这是他预料之中的,安然远比他看到的要固执,坚决。当然,这也是他今天才悟出来的,准确点说是昨天晚上感觉到,今天得到了证实。 搁今天以前,打死他也不信安然是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人。是他让安然变成这样的,或者说,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被他这一伤才激出来而已。 其实,他没想着上来。车突然就开到楼下了,来都来了那就看一眼再回,看什么,不知道,看个亮吧。可等了半天,屋里还黑着,黑的心里头没着没落的。那就别等了,上去看看吧。 指纹输好了,开锁声也传来了,就在推门进去的前一秒,梁恪犹豫了。身份没了,在这么进去就太不合适了,转而把握在门把的手换成了敲门的动作。 房内没人,房间很整洁,跟他以往回来时没区别。唯一看出变化的地方,是衣帽间和卫生间的洗漱台,原本该放两人衣物的地儿,现在就剩一个人的了,空出的那片位置,被安然擦抹的一干二净,丝毫瞧不出这里曾摆放过多少瓶瓶罐罐。 东西在一处放久了难免会留下些印记,就是再经常打扫也架不住长年累月的使用。可安然就做到了,女主人的痕迹被抹的干干净净,他不说谁看的出来这房子是两口子住过的? 他说了,房子安然住着就行,不要着急往外搬,他在梁妈那住,正好可以多些时间陪陪梁妈。 安然应的好好的。可不还是走了,走的还这么,干净。 其实,他明白安然这么做的原因,甚至能想到她在费力擦抹那些印记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该想到的,婚她都能离的这么干脆,怎么可能继续在这儿住。 他俩这段感情,安然拎的太清了。 他拿出电话,打给安然,关机,打了几遍提示还是关机。他又想着打给谁问问,打给谁?通讯录从上划到底,再划回来,来来回回好几圈没一个能和安然扯上关系的。 心一下就安生了,消停了,也不慌了。 慌什么,显摆自己的假模假式儿?别说是个人,就算是个物件,跟身边呆了五年突然丢了,还得有人捡起来认认,说,哎,这不是那谁的么。 这么大个人呢,去哪了,谁知道,没人知道。那就再问细点,知道安然在哪么,人下句就得回,安然是谁。 安然是谁,安然是陪了我五年的女朋友,也是我老婆。哦,原来你老婆是安然啊。 原来安然是老婆。 摸着黑呢,墙角的感应灯原本在他来回踱步中一直亮着,后来,他消停了,感应灯也不亮了。 梁恪坐在床尾,双手抵着膝盖,第一次沉下心来往深了琢磨,琢磨自己,琢磨安然,琢磨他们之间这段来去匆匆的婚姻。 -- 第31页 他正坐着的这张床,和安然整整睡了一年。做过很多次亲密的事儿,能想起来的除了第一次就是昨天晚上的这次。第一次之所以记着主要是因为它那是第一次,是两个人的第一次,也是他们各自的第一次。梁恪不渣,可他心里清楚,第一次无关人,之所以能被记住就是它字面上所表达出的这层意思。 至于昨晚,是他头一回在这种事里感受到吴辰宇常挂在嘴边的那些不入流的词儿。他不是个重欲的人,可他昨晚切切实实的舒坦了,因着安然在她身下失神迎合的样子疯魔了。 他想昨晚的抵死缠绵,想平时流水账的日子,想她这么多年像只猫一样跟在他身后,想她带给的麻烦,为她而生出的那些怜惜,纠结以及不忍心。 思来想去,就那么点家长里短的东西。他们的关系太薄了,像初冬浮在水面上那层的冰碴,刚一碰到就化了。脑子里不知怎么就闪过昨晚安然说的那句,我不敢松手,怕你走了就真的没了。当时只觉得她困迷糊了,表达不清了才说些前后矛盾且不搭嘎的话。 走了就是走了,走了不代表没了,走了的东西还是有的。它俩没什么直接关系。 这会儿才明白,安然嘴里的“走了,没了”是怎么个“没”法。 从安然身上走“没”的东西肯定很多,梁恪想,这么拗口的说法如果不是深切体会过,平常人哪能想的出。 他们离婚的头一个晚上,梁恪并没有从牢笼中走出的轻松感,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硬生生的往他心口里钻,朝着那片空了地儿,试图撕扯出更大空洞。他问自己,疼么,疼吧,想么,想吧,爱么,……;悔么,…… 梁恪不知道,安然从这间房子离开前,也这么问过自己,不过,相较于他的犹豫不定,安然要坚定的多。 疼么,疼;想么,想;爱么,爱;悔么,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进入漫长的回忆 第11章 安然十五岁那年遇见的梁恪。 那是场及其不美丽也并不浪漫的邂逅。那个阶段的安然是扑腾在泥坑里的丑小鸭,从内而外都散发着不值得。 他们镇太小,就算把周围村子所有的适龄学生集结到一块也远不够承建一所高中。更何况,高中并不在业务教育的范畴,钱和成绩是硬性指标。这指标搁在城市里那就是激励人奋发图强的动力,可换做他们这儿就成了漏底的筛子。本来人头就不多,再往这筛子上一放,直瞅着人头往下掉。掉到不能在掉了,就有人急着喊停了。 还筛?在筛就没了。 山里的教育资源有限,水平就这,你不能拿外边的指标要求我们的孩子。我们一个老师带几个年级,赶上一个病了还得别科老师补上。这条件下能出这成绩就不错了。教育平等喊几年了,咋个平等法?看不上学生,那就给老师,这才是平等。孩子不接受教育,村子咋个发展,教育不跟上思想就落后,落后就得出地痞流氓,到最后还不是成了你们那些优良学生的社会负担。 每年,镇里的几个村长都联合一起往县里的高中跑几趟,翻来倒去的这些话,嘴皮子磨破就为要几个高中名额。至于是不是为了乡村未来的发展,谁也不知道,反正年底到镇里汇报工作你看谁腰板挺的直,就知道保准今年出的学生多。再穷不忘抓教育,多大的政绩。到时候谁还管这政绩是怎么来的,反正当初人条条道道的给你摆这儿了,说政策,人就给你讲政策,政策够不上了那就说歪理,穷人有的是理讲,歪理也是理。 安然上高中的名额就是这么争取来的。成绩是好的,而且还得是无论怎么筛都筛不到她头上的那种好。可安然能拿出手的也就成绩了。别说县城离得远,吃喝拉撒全不算,就光听一年好几千的学费,把人都能听凉了。这光荣榜还没攥热乎呢直接就成了奶奶的引火纸。 “ 好几千,把我老太太卖了都不够她上一年学的。咋寻思的,不让上就直说,这不晃人玩儿么。谁能拿得出钱谁就去,她没那洋气命。” 眼瞅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指标就要白瞎了,村长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这孩子一辈的事呢,咋能这么不上道儿。孩子都十好几了,还能这么说一不二,你问人家意见了么,人一辈子的事就可你这张嘴上下一吧啦?说没钱,谁信,你家勇辉跟他媳妇出去多少年了,过年过节的都不回,赶着挣双倍工。两口子忙死忙活的不就为孩子,这点钱要是拿不出不白混这么多年了。” 他们吵他们的,安然一声不吭,只管站一旁听着。问她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奶奶的话就是她的意见。 “她有啥意见,我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话张嘴就来的要么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就是真有能耐的。她要真有那能耐吃喝别靠我,提啥意见我都听。” 老太太头都没抬,紧着往灶里添柴,灶眼儿被她塞满登登的了。两人被老太太几句话噎的,就跟这塞满柴的灶眼儿没啥区别。堵是真堵得慌啊,有理说不清啊。 人说的多对,钱不是你出,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安然就更不用说了,吃喝还得靠人呢,这就没你说话的份。 可老太太至始至终都没提儿子和媳妇那茬,就跟没这两人一样。 老太太几句话把人喊走了,到底没在上学的事上松口。 -- 第32页 她不提,安然更不提了。该干啥还干啥,让干啥就干啥。白天推着车去镇上的饭店送馍,一走就多半天。剩下的时间就呆着,无聊了就这儿瞅瞅那儿转转,满山遍野的跑。跑出去就多半天,你问她去哪儿了,就回句出门转了一圈。 以前一个人的活,现在两个人干,时间富裕出太多了。老太太瞅她出去一转就是大半天,喊她有劲儿没处使,糟践粮食。于是托邻居二婶在镇上的饭店给找了个活儿,想着一姑娘家总不能跟个二流子似的天天不着家吧。挣多挣少先不说,好赖是个正经营生,没准还能学门手艺。 可她没想到人老板见着安然,直接给安排到后厨洗盘涮碗去了。 洗盘涮碗卖的是劳力,洗一辈子也学不到啥,把碗洗的再溜光铮亮也洗不出个名堂。这照老太太的打算差的有点远。在说工资跟人前台收银记账的差着不少呢。 老太太瞅着人小姑娘两手刷利的在小电脑上点两下就能挣钱,羡慕全在眼睛里了。 “奶,人18了,高中毕业。你家安然呢,咱先不说学历,就这年龄我敢放明面上来么。也就现在是暑假,我才敢应您。人来查我就说是勤工俭学。可要长期这么下去,别说我这儿,你问谁敢收。” 老板是二婶儿子,和勇辉是光屁股的交情,小前儿天天挂她们家,情分在呢,不会为压低工资故意拿话哄她。人说的句句在理,不给你上纲上线,扯教育谈未来的,人就直接明确的告诉你,安然这个年龄还属于童工呢,招童工那是犯法的事,犯法的事没人敢干。 几句话就把村长着急冒火跟那儿喊半天都没喊明白的理儿说通了。 就是赔钱的年龄,不认不行,不上学别说以后了就现在你啥都干不了。 她回头瞅了瞅身后的安然,又看了看坐那儿啪啦啪啦打电脑的小姑娘,视线在俩人身上来回转,转一回一个心思,转来转去的把周围人的心给转乱了。好半天儿,才叹了口气,说,那就先干一暑假。 先干一暑假,那暑假后干啥,她没说,但从她叹的那口气里安然听出了答案。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安然一直对这位年龄可以当她叔叔,可碍于辈分只能叫哥的人充满感激。不管当初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可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就遇不到梁恪。 有事干,时间过得就快。两个月的暑假生活就在数不尽的盘子碗里过完了。接下来,安然要面对的就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学校生活。拿到工资那天,安然一分没给自己留,连带考勤结算单一起递给了奶奶。其实,她特希望奶奶在看到钱时突然就改了主义,钱少也是钱,那也是往自儿兜里揣啊,总比干巴巴的往外掏强吧。 安然的算盘没打响,奶奶只管接过钱数都没数就给揣兜了,揣兜之前还把考勤单拿出来扔到一旁,说,拿回这干啥,留着还能兑奖咋地。 眼瞅着开学的日子没几天了,接下来怎么办,奶奶是沉得住气,对上学的事黑不提白不提,也没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安置她。她不说,安然就不问,她心里盼着学上不成呢。没上班之前兴许还纠结纠结,这上了一段时间班也不纠结了。不挺好么,一个人往水池子跟前儿一扎,小围裙一围,多半天就过去了。大家吃的穿的都一样,谁也不笑谁,累了一天谁也没心思编排谁,啥也不用想,一门心思都在盘子碗上,安然觉着特自在。 开学前两天村长又来找了奶奶一回,说的什么她不知道。她回来时刚好碰到村长正从他家出去,两人走了个对愣。她往后退了退给人让了门,让人先走。等人出了门,走远了,她才进院。 从刚才村长笑么甜的脸上她就知道这学她是没跑了。果不其然,一进院安然就看见了那辆停在中央浑身上下都写满年代感的大梁自行车。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指头上立马就染了一层薄锈,后座是才被加固过的,焊接痕迹明显还是新的,摸着热乎劲还在。 “我打听了,学校有食堂,中午你不用回来,就在学校吃。现在天长,早晚先跑着,等天冷了再说住校的事。那麦子”老太太说着往墙角指了指,安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我新捞的,明天下午你先驮着去学校把饭票换了,村长刚说了,学校有这政策,用粮食换比用钱买合适。明天下午就去,顺便认认路。事该办的提前办,省的后天一早忙活。” 奶奶向来不跟人废话,话从嘴里出来事就算办完了。安然瞧瞧车又瞅瞅墙角的半袋麦子,把刚才老太太的话搁心里反复揉搓,半天,才恍过神,她这是要去上学了,去二十里外的县城,每天早晚都得骑着眼前这辆车,明天还得用它驮着那半袋麦子换粮票。 安然的反射弧是有点长,尤其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突发情况下。当然,这不是傻,是她长期生长的环境造成的。别人家小孩还在简单叠词阶段时她就在消化成年人庞大的词汇量了。听不懂,听不懂那你就自己琢磨,啥时琢磨明白啥时算完。老太太一人紧着忙活,饭都顾不上吃哪还有心跟她废话。琢磨久了也不催,实在琢磨不明白权当没说过。跟毛头孩子的话左右不就吃喝拉撒睡,只要不哭不闹,不懂也是懂了。 安然自个儿跟院儿里站了半天,事儿是琢磨明白了,可眼前的车又让她泛起了愁。她根本不会骑,说没摸过那是假的,可骑是真没骑过。愁了半天也愁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硬着头皮,把比她矮不了多少的车往外推。 -- 第33页 摔几个跟头就学会了。 高中了,正好是自尊心抵命重的年纪。谁会为了高出的那点价格驮着粮食去学校去换粮票?整个学校,除了安然再找不出第二个。 尽管每次她都避开正式上学的日子,赶在周末下午专门跑一趟。可架不住人多眼杂,这一路上不可能一个同学都碰不上,尤其是进了县城,碰到的几率就更大了。安然不管是骑车还是走路都不喜欢东张西望,视线盯着脚尖一尺内的距离,只管闷头往前走。瞅着人影了,快碰到了,也不抬头看看认不认识,往旁边一挪,接着走。 很快,班里就有人议论了,那谁还驮着麦子上学呢。 麦子长啥样你见过么?你怎么知道里面是麦子。 隔壁班**说的,她妈是食堂负责人,说每周末都有一小姑娘驮着麦子换粮票,可学校就她一个。她妈说为着这个还专门给她备一桶。 这么麻烦收它干啥。 麻烦也得收,说是学校扶贫政策,不收不跟政策对着干么。 刚开始说小话儿的人不多,起码还知道背着安然。后来议论声越来越多,渐渐成了大家放在口头的乐子,张嘴就是这个,小话儿也不背着人说了。 一时间,锈迹斑斑的古董自行车和长期绑在后座上的蛇皮袋子让安然成了学校的红人。 课本上的字不认识没人笑话你,可你要说不认识安然,那就是诚心招人笑了。 谁是安然? 操,安然你都不认识。那全校唯一一辆八十年代大梁古董自行车,后座还绑一蛇皮大补丁,你总该认识吧。顺着车身往上瞧,腿短到脚蹬子都够不利索,屁股搁坐上来回晃的那个就是。 她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宽心丸。成绩比她差的拿用的不如玩的多的学习用品跟她这儿找成就感,成绩比她好的,各个天之骄子更用不着跟她比了。 安然觉得县城的日子比山里更难熬。至少在山里她该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不用藏着掖着。指甲缝里的灰那是烧柴烧的,可谁家不烧柴。她有娃娃你没有,她兜里揣俩糖豆就不给你吃。可有娃娃抱的跟嘴里长期有糖豆嚼的毕竟是少数。一年也就过节那几天跟她面前炫耀,显摆,找找幸福感。你就说吧,往大了说,可劲儿说,熬过那几天大家不又都一样了。 可现在不一样,差距那是每时每刻存在且摆在明面上的。吃的、穿的、用的,每一样儿都透着她和别人的不一样。有时候她都想把自己藏起来。 安然遇见梁恪是开学一个月后了,那天是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按照惯例,她驮着半袋麦子去学校换下周的粮票。下午三点多,太阳已经没那么晒了,但也挺足,一路朝西,晃得人睁不开眼。 安然骑一会儿,就半眯着眼往前瞅瞅,人不多就赶紧扭两下。她知道来回扭屁股的样儿不好看,可她净吃不长个,两腿绷的直直的脚尖都立起来了还是连脚蹬子的影都够不着。现在紧着骑会儿,等到了县城人多的地方她就不骑了,下来推着走。 安然不知道是被太阳晃得没看清,还是人窜出来的太快,等她听见口哨声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哐啷”一声,她和自行车一起倒在了路上。她摔得太不雅观了,很直接的,整个身子趴在地上,相较于她自行车就显的舒坦多了,整个盖在她身上,后车轱辘还不明就里的跟哪儿嗖嗖转。 “我靠,什么动静,” 紧接着一个急刹,滋~~胶皮划过柏油路面的摩擦声在安然摔倒的旁边停住。 “我靠,这也行” 车上的人失笑,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胳膊杵着绿油油的山地自行车,冲着后边的人直乐。 “哎,瞧瞧,碰瓷儿呢,我他妈离着八丈远,屁都没看清,哐当就倒地上了,听声儿给我吓一跳。” “下去看看,人没事吧”后边的人跟了上来,问。 “看看?我又没撞她,可不能瞎看,回头在讹上我。” “我靠,梁恪,你别,别,别” 绿油油还没别明白呢,安然身上的重量就没了。就着劲儿她小幅度的动了动胳膊腿,除了膝盖和胳膊肘的位置有点疼,应该是蹭破皮了,其他还好,没什么硬伤。 “自己能起来吗” 不同于绿油油的豪横,这声音可柔和多了。 安然半趴在地上,眼睛顺着溜白的大号运动鞋往上瞧,刚仰起头视线就跟半蹲着双手撑住膝盖低头正瞧着他的人撞了正着。 “能起来吗”男生又问了一遍 被人这么瞧着,安然有些不自在。她摇摇头,双手搁地上一撑起来了。 男生见她没事,也随着直起身,手往她身后一指,说,“这个,” 安然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傻眼了,蛇皮袋子竟然磨出了拳头大的洞,麦粒顺着洞口刷刷往外漏,多半袋都在地上了。 “呀”安然转过身,同时,一只手紧着在上衣兜里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块泛着黄的布条。是布条吧,梁恪没看清,就在心里临时给起了个名。毕竟纸巾代替手绢已经是上个年代的事了,难为死人也想不出布条的学名其实叫“手绢”。 梁恪瞧着她拿着那块“布条”顺着漏麦子的破口就往里塞,待布条完全塞进去后,伸出食指又沿着布条与洞口的缝隙贴合处转了一圈,一圈后,破洞竟然不漏了,这就给修好了。 -- 第34页 两个大小伙子被安然这顿刷利的神操作给震住了。大眼瞪小眼的瞅瞅安然,瞅瞅破洞,再瞅瞅对方,一副开了眼了表情。 “我操,”绿油油惊叹道。 安然的心思都在漏的满地都是的麦子上,无心理会他给两位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少爷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安然瞅着一地的麦子犯愁,大半袋子全在地上了,袋里的根本不够使,这要再回去重新驼怕是来不及了。 她低垂着视线往旁边移了移,手指在袖子的遮掩下来回蹭着,嘴唇上下一珉,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抬起手,动作极其缓慢的,一颗,一颗,由下而上解起来外套的纽扣。 绿油油还在刚才的震惊里没回过神呢,又被眼下的操作惊着了。 “哎,光天化日呢,妹妹你也别太不客气了吧” 安然没出声,直到最后一颗纽扣被解开,往外拽袖子时她犹豫了,女孩的自尊在这片刻的停顿里明显挣扎了一下,尽管很短暂。紧接着一件纯棉线洗的发黄后背还印着“某某有机肥”的白色T恤暴露出来,领口处尽是开了缝的白线头,丝丝缕缕的纠缠在一起,洗过太多次了,整件衣服一点支撑都没,松松垮垮的挂在安然身上,随着人的动作来回晃,甚至比安然都敏捷。 安然蹲下,把外套在地上平铺好,双手一捧一捧的把散在地上的麦子转移到上面。她的手很小,捧多了会顺着指缝往外跑,捧少了又怕食堂关门,安然紧着动作,捧差不多了在把洒下的搂成堆,接着捧。 安然在这儿着急,旁边还有两人看着,人也没看够要走的打算。在人眼皮底下干活,就像被人监工,动作在熟练也总别别扭扭的。 “梁恪,你是不是闲的” 绿油油话没落地呢,安然上顶的光就被遮住了,紧接着,对面就多了一个人。和她一样,蹲在地上,在她怔愣中,把洒了的麦子一捧一捧往外套上收。 “操,你丫你就是闲的” 安然直愣愣的瞅着,嘴巴微张,眼睛一眨不眨,视线就跟被什么东西定在了人身上。 “剩下的还要么” “同学” “恩” 安然回神,再低头地上的麦子基本全在外套上了,剩下的很少的部分都参上沙子了,也要不成了。 “这些,” “不,不要了” “行,那你自己收拾一下”梁恪边说着边站了起来,手上还做了个绑东西的动作。 安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这车有点,骑得时候注意吧” 梁恪跨上自己的车要走了,又回过头对安然说了句。 安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停在路边锈迹斑斑的车,没回话,头都没点。 人骑车走了,安然把外套往起一兜,两条袖子一裹,一系,连同半袋一起绑在后座上。 “她不是咱们学校那谁?就跟李丽同班的那个。操,名儿就在嘴边上,等我想想,想想,想,对,安,安然。”绿油油嗓门贼大,骑出去几百米了话儿还能传的一清二楚。 安然想听另外一个人说了什么,可她听不见,那人说话不这么喊,声音比这轻多了,听上去软乎乎的。 “就他妈是她,没跑了。光说名儿我可能对不上号,可驮着麦子换饭票,骑着八十年代大古董,不就她么。” “哎,我跟你说,你可别爱心泛滥到处使。救急不救穷知道么,这种人碰不得,黏上你麻烦。” “我歪理,胡说?我靠,小爷我阅人无数,大眼一瞧就知道人心里藏着什么事儿。你是没看见刚才她看你拿眼神,直勾勾的,不错眼珠的盯着瞅,贼他妈吓人,就跟蜘蛛精瞅唐僧似的。” 人越走越远,再大的嗓门也传不过来了。爱听的不爱听的,想听的不想听的,都听不见了。 十五岁的安然,以这种不堪的方式认识了一个叫梁恪的男孩,干净,温和,不含任何恶意第一次对着她纯粹的微笑的人。 声音听不见了,人也成了远处的黑点,拐角的空气,安然在这片空旷的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周围空气中淡淡的清香再也闻不见。 那天安然还是没赶在食堂关门前到,她不得不把麦子重新驼了回去,来回四十里地,好几个小时,跑了个空。周一天还没亮她就又出发了,她得赶在校门开前到达学校。 青柠味的舒肤佳,安然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心心念念的味道,从那天开始她一直用到了现在。 梁恪没出现前,安然只是想把自己藏起来,梁恪出现后安然真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课间,大课间,上课前,放学后,甚至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安然都把自己藏在人堆儿里,暗角处,在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拿眼睛往老远的地方瞟。 她像满是罪恶的偷窥狂,把自己藏在可以随时看到梁恪,又确保是梁恪视线不会触及到的地方。 高中的伤害是可以潜藏在暗处的,无需大张旗鼓的宣扬,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把你从里到外的伤个透。这种无声的伤害远超用嘴巴直接喊出不给你玩的年纪。现在没人再把不跟她玩挂嘴边上,可也从来没人主动靠近她。大家似乎更喜欢远距离的观摩,看她缩着肩膀闷头往前走怎么撞不到人,看她如何用一件校服撑一个礼拜,看她枯黄毛糙总也梳不顺的头发。看她这,看她那,越看越觉得自己幸福,越看越觉得她是从旧社会穿越到21世纪中的异类。 -- 第35页 她们即便什么都没说没做,可对她的好奇和□□的探究就是一种明晃晃的伤害。比起这些无声的厌恶安然更怕那些突如其来的善意。 上午的大课间是学校规定跑操的时间,安然跑完步随着人群正往教室走。 “安然”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安然有些意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还是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 人人都爱议论安然,这个名字自然也常被人挂在嘴边上,可从来没谁这么正儿八经的喊过她。 安然一停下,跟在后边的人群就自动分了流。她停的不是个地儿,这会儿人都顺着楼道往一头去呢。安然略微低垂着头,站人群中央,眼睛快速的在周围过往的人身上扫了扫,没瞧出刚才那声是谁喊得。 “安然,你鞋哪买的。” 安然正要转身走,紧接着又是一声,不过这声就离得很近了。安然抬头,一个瞧着眼生的女孩大喇喇的站在她面前,见安然看过来,眼睛往下一撇,鞋尖跟着就在安然鞋的位置点了两下,说。 安然明显被问懵了,视线从女孩的脸移到自己鞋上,鞋怎么了吗?她想说,可嘴一张话就变了。 “别人给的” 她说话声音很轻,女孩皱着眉极不情愿的往前凑了凑才听清。 “别人给你买的?别人谁,男的,女的” “邻居,男的” 小姑娘问的越来越不客气,隐在话里的阴谋已经藏不住了。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再这么由着她刨根问底的问下去了。别人谁跟你有关系吗。男的怎么了,女的又怎么了。 可她是安然,不是其他任何人。她永远慢半拍的性子根本跟不是人家的对手,你话儿赶的越急她就越紧张,这会儿的回答全是无意识的,就跟被催眠似的。更别说让她在一句话里剖析出别的道道儿来。 鞋是二婶在镇上开饭店的儿子给拿过来的。他经常在镇里往回背衣服,说是从吃饭的顾客那里收来的。衣服、鞋,五六成新的他就收,在适当的给人点钱,人爱往他那里送,总比扔了强。有些大气点的钱也不要,权当献爱心了。五六成新的衣服搁山里就算好的。安然打小的衣服也都是这么来的。 衣服倒还好,大了小了影响不太大。可鞋就不行,小了穿不上,大了老爱掉。就眼下被人问的这双,前面是塞了两团棉花的,可一走路,后脚跟还是趿拉。 安然想着,没准是人看到她跑操时蹩脚的样才问的。 别人给的,男的,她说的不差,可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男的啊,还邻居呢,那这男的对你可真好,这鞋正经不便宜呢” “我,我不知道” 话都说这明白了,安然还没领会她阴阳怪气语调下藏着的意思,脑子里还想着怎么跟人解释这鞋其实没花钱。可人压根就没真想知道这鞋的来历,想听的话听到了就完。 “我就说是男的送的吧,她亲口说的,邻家哥哥哦” 女孩回头,朝她刚才跑来的方向走,边走边喊。煞有其事的声调再加上她要多传神有多传神的表情,好像真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多么不得了的花边新闻。 十五六的年纪正是懵懂的开始,男女之间那点事儿远比欺负同学招人多了。一句话,一个眼神,让就能让人浮想联翩,搁心里琢磨出花儿来。当然,没谁真敢大着胆子去试,可就是因为隔着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实,才敢明目张胆的拿出来满大街吆喝。 这么一喊,再迟钝,安然也咂么出味儿不对了。 她急的双手跟裤边来回蹭,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捂住她的嘴。告诉人家事情不是这样的。可她越急脑子就越不灵光,急的手指头都跟着哆嗦,也没能往前走一步。 这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种编排,她心里藏着人呢,而且那人此刻就在她正前方,因着女孩高亢的声线正往这儿看。 看过来的视线不止这一个,好奇、探究、瞧热闹,哪一个种都足以让她无地自容。可安然就只在意这一个。清淡的,事不关已。因着这一眼她浑身的血液都忘记了流动,一股丝麻感从脚底心嗖的窜到天灵盖。 安然看着绿油油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说完还朝着她的方向努了努嘴。梁恪头微垂着,听完嘴角一扬,就又恢复了事不关已的清淡模样。 “白送?单纯呢,你怎么不白送我一个。” “人关系好” “那必须好,不好就她这样的能值这双鞋钱?” 安然从没觉得这条路那么长,那么难走,比山里那条荆棘道儿还难。整个课间不过30分钟,可她硬是走出了半辈子的感觉。 毕竟是在学校,聊十八禁的话题还是有所顾忌的。可人表面不说,可以在背后趴肩膀讲小话儿。既然是小话儿那就讲的没这么含蓄了。况且越是偷偷么么的讲才越像是真的。 那天起,斜着眼睛看安然的人越来越多,三五成群凑一块堆儿,趴完肩膀再捂着嘴笑。 他们越来越爱盯着安然看,研究她这,研究她那。怪不得她走路姿势看上去那么蹩脚,原来是那事儿干多了。 我听说太早那啥的人胸部都大,她也没瞧出大来啊。 麻杆子身材,怎么干都大不了。 闲话传的多了,假的到最后也成了真。安然被校外小流氓堵在学校后街胡同口的那天,是每个周末她换完粮票往回走的时候。在此之前安然从没想过这种编排会给她带来实质性的身体伤害。 -- 第36页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绕到学校后面的那条路上。前街人太多,对面还是教职工家属楼,安然不爱跟谁碰上。还有一点就是这条路距她要走的大道并不远,就穿条胡同的事儿。可这儿太僻静,连个小卖铺都没,非必要没人来。 安然骑车刚拐进胡同,一双手就从墙角伸出来,没等安然反应呢,那手就牢牢的抓在她车把中央。车子突然失了惯性,摇晃着就往旁边倒。安然早摔出经验了,身子随车倒的方向一斜,紧跟着双腿一叉,撑在地上。 “你就是安然” 安然松开车把,直起身,这才抬头看。 这人不是他们学校的,学校不让染头发,也不让穿耳洞,更不让穿这种印着明星头像的奇装异服。 “问你话呢,看什么” 安然从他的穿衣打扮中瞧出了事情的不妙。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步,视线从那人脸上移开,垂下前余光朝胡同两头扫了扫。没出声。 “操,哑巴了,问你话呢” 那人失了耐性,嘴巴猛嘬了两口烟,头一歪,“呸”的一声烟屁混着唾液飞出去老远。他一手揣在裤兜,缓缓的朝安然靠近。安然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只能把视线落到最低。 “**说你是卖的?” 小流氓的手开始和他的话一样,脏乱不堪。他挑起安然垂着的头,仔细端详了会儿,然后一路向下,在胸口的位置停住,手猛地一收,一松,又一收。 “操,我他妈,她是不是弄错了,料儿都没,卖个蛋” 安然无心里他嘴里的**是谁,眼下因着这两下动作是彻底慌了,胳膊腿的胡乱踢打,拼命的想要甩掉黏在胸口上的手。 “动你妈*” 小流氓急了,尤其是看到胳膊鲜红的血道子,啪的一巴掌就煽在安然脸上。流氓只管办流氓的事,哪有心思怜香惜玉。尤其是遇上这类又急又躁,憋了好几天邪火就为着学校小浪货呢,谁曾想截来这么个光麻杆。 安然老实了,趁着小流氓抬手煽巴掌拿一刻两只手紧紧的环在胸前。浑身上下哆嗦像开了发条的机器。 “流氓,强,强,奸,犯,犯法” “我操,毛鸡蛋一个,话都说不利索,还他妈还懂法呢。” 小流氓冷笑两声,脸上泛着狠。安然蜷缩着,后背紧紧的抵住墙,浑身发着抖。那双黝黑的眸子发出警觉的光,在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上来回扫。 他原本没想犯罪,还处于小流氓的初级阶段。就听人说有这么一号人想拉出来痛快痛来着。可看到安然此刻的模样不知怎的埋在心里头更深层的□□突然就被唤醒了。不流氓么,还他妈□□,那些不入流的小电影在他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这一放,小流氓突然又不觉得自己亏了。什么样儿的没尝过,还真就没跟惊了的猫儿试试。 他猛地贴上去,一把拽开安然护在身前的手。 安然怕的说不出话,只管大声喊。 喊的不成词,不成句,呜咽的声调可着嗓子往外蹦。 她觉得自己完了,唯一能守住的也守不住了。可她不能完,她心里藏着人呢,那人这会儿正透过她的心往外看,你不说你不是他们传的那样儿么,那就证明给我看。光天化日的你连个畜生都对抗不了?你用全力了吗?隔壁就是大道,那里人来人往,你就可劲儿喊总会有人听到的。 清淡的目光,温和的语气,向一抹光,亮在安然心底。 安然拼了命挣扎,扯着嗓子喊,直到嗓子眼的腥气布满整个口腔。下一秒她就要喊不出了。 终于,一阵由远及近的自行车铃,终结的这场罪恶。 安然顾不上整理衣服,在小流氓骂骂咧咧松开她的瞬间,扶起自行车就跑。 安然推着车只顾着跑,从胡同一直跑向大道,上了大道也不停,还是一个劲儿的跑。自行车刚摔过,残旧的零件相互碰撞发出叽里哐啷的反抗。可她听不见,满脑子都是刚才那阵自行车铃。再响一会儿,再多响一会儿,再想一会儿我就到家了。 其实,她跑出胡同口的那刻铃声就停了。直到她上了大道,看不见了,那人才朝着她相反的方向离开。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一个姑娘差点被人那啥了,成没成传到最后结果都一个样儿。说出去最后丢的还是她的脸。半边脸肿着,奶奶问她怎么弄得,她撇过脸伤处朝一边儿,说骑车摔得。奶奶再问怎么摔成这样,她就不说话了,到一边摆弄那辆比她好不到哪去的自行车。 奶奶没再问,出门转了一圈回来扔给安然一只药膏,叫她赶紧回屋抹上。这么大姑娘了,摔个大花脸顶着叫人笑话。 安然捡起药膏回屋抹了。安然脸小,五个指头印儿每一根儿都少了半截,得亏少这半截,不然怎么都解释不过去。 第二天脸消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瞅,看不出啥来。安然和往常一样按时按点的上学放学。后街她不敢走了,遇到过更可怕的后先前的那些诋毁就都不叫事儿了。 有一些变化是谁都能看在眼里的,尤其是那些心思全靠编排小话儿引以为乐的人。安然比之前更沉默了,这种沉默充斥着对外界事物的排斥。她不跟任何人说话,别人有事找她,她就低头听着,听完也不回答。走在路上,她永远跟人群隔着两米以上的距离,是视线所到之内正好空旷的距离。 -- 第37页 她不追究那天小流氓嘴里的**是谁。这个**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都能成为**。 15岁的安然以这种极端的方式保护着自己,提防着人靠近,也不主动靠近谁。生硬又笨拙的切断了自己与青春的联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安然阶段开始啦 第12章 用自我孤立换来的相安无事在高三下学期彻底被打断。高三的重要不再是老师挂在嘴边虚无的口号,而是悬在每个人头顶切实存在的警钟。最后一个学期,时间迫在眉睫。人生第一场淘汰赛,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先前的躁动,攀比,物质给予的满足,在面对真刀真枪凭本事才能存活的战争时,全部销声匿迹。 高中三年,这个时期的安然过得最踏实。 收到信的那天,一切如往常。不管上课下课教室永远都保持着同样的状态。闷头刷题的学生,捧着茶杯吱儿砸喝茶等着随时有人来请教问题的老师。安然刷了整节课的题赶在课间去了趟厕所,再回来,桌洞里就多了一张粉红色折的方方正正纸。 她认识这种纸,学校附近的小卖铺随处可见。男生女生之间偷么传信儿都用这个。 安然朝周围看了看,和她出去前一样,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没看出谁有什么异常行为。除了她自己。 安然朝老师坐的方向看了看,卷子往下一拉,确保可以遮挡住一部分动作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 里面比外边更漂亮,一个卡通形象的小女孩手里拿着同色的泡泡器,吹出的泡泡布满了整张纸,还是心型的。光是瞧着心里就甜丝丝的。 信的开头没有署名,内容也简短直白。 “我喜欢你很久了,如果你也喜欢我,就赶在这节课上课之前来我们教室一趟,随便说句什么都行。上课铃为界,你要对我没除朋友以外的想法,那就当没看到过这封信,我们之前什么样以后就还什么样。期待看到你。 安然没收到“表白”信,不知道它该是什么样儿的。可她上小学时学过如何写信,写通知。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过,两者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一定要署名。还可以再人名前头加些形容词,比方,亲爱的,尊敬的等。 可这封信从头到尾除了信纸让她感觉到一点甜外,其他的,跟他们村电线杆子上贴的印刷过通篇黑糊糊的红头文件没区别。 安然双手藏在桌洞,信在她手里反复折起打开。黑板正上方表的指针每动一下就扯动她一根神经。 秒针怎么不是一下一下的走,学人家慢跑运动员呢。 你不也安静的坐着呢么,心跳的怎么比慢跑运动员还快。 安然如坐针毡,跟表上的指针进行着一场虽没有硝烟但程度相当焦灼的对峙。 终于就在指针马上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时,安然蹭的一下站起来,凳子毫无准备的后移与地面产生了巨大的摩擦力。在老师,同学愤怒的目光里朝对面教室跑去。 信没有署名,可落款清楚着呢,梁恪。 那可是安然搁心里藏了三年。动一下念头都使她羞愧难安的存在。宝贝到自己拿出来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想什么,看什么,当心看到眼里拨不出来。只要她朝人家的东西多看两眼,奶奶就常拿这句话吓唬她。 拨不出来咋地,拨不出来就天天硌着你的眼,直到肿成大鱼泡。 奶奶当然说的不对,她这不敢看不敢想的也没耽误人往她眼里钻,顺着眼还到了心里。眼也没肿成大鱼泡,就是心会时不时的苦一下,酸一下。 梁恪在二班和她们一班,前后门错对着。离得太近了,老师站门口喊一嗓子两个班的作业就都布置了。 安然满脑子装的都是快到终点的时间,见了人说点啥,总不能干站着吧,这些都没顾得上想呢,人就在二班里了。 安然是谁,安然可是大家搁嘴边挂了三年的人。也就是现在正处于硬仗开始前的战备状态,顾不上了。可心要起个头,一准还能扯出好几米的内容来。将近三年的乐呵呢,那可不是说忘就能忘得掉的。 安然往二班教室里一站,五十多个人头,一百多只眼睛,齐刷刷的,比注目礼还整齐,全部落在她身上。 梁恪的位置还没找见呢,她眼就先花了。雾蒙蒙的一片,像隔着冬天晨起布在山里的雾。 谁是谁啊,一水儿的蓝白色校服,课桌上横七竖八的教材都比人脸清楚。 “安然,要上课了瞎窜什么教室。” 班主任的声音从一班后门穿过楼道,拐个弯,直接进了二班里。 “梁,梁恪” 安然也不乱看了,双手拧成了麻花,心一横,朝着人群喊了一嗓子。 声音够不够大她不确定,她跟本听不到自己的声儿。太紧张了,十八年的勇气在这会儿全用完了。 应该是听得到的,五十多个人头在她喊完后都又朝后看了,接着她又瞧见教室紧后边有人直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你找我?”梁恪问。 “恩”安然赶紧垂下头,心里一阵慌乱,手不自觉得理着校服的边角。 “找我有” “操,这他妈怎么” 梁恪事儿还没说呢,就被紧跟着过来的绿油油打断了。 瞅见安然,绿油油比梁恪还惊讶。这种惊讶在看到安然手里熟悉的粉红色后,就更惊讶了。眼睛头一回瞪那么大,视线在粉红色和安然之间来来回回好几遍。最后又瞪着两眼珠子转头朝向梁恪。 -- 第38页 “我操,这他妈,这不是” 绿油油瞪的眼珠子都快装不进眼眶里了,又把头转回来朝着安然,这一看就是少女怀春的羞涩样儿啊。 还他妈操呢,他这是给弄叉劈了? “我,我愿意” 安然拿着信,小幅度的往前递了递。视线始终盯着地面,在触及到梁恪刷白的运动鞋时,脚下意识的往回缩了缩。 班主任还搁门口看着呢。寻思这姑娘怎么突然就叛逆了,一嗓子还叫不回来了。 “你愿意个”绿油油说着手就朝信冲过来。 “谢谢你,你,愿意。马上上课了,其他的事我们在约时间谈,你看行吗。” 梁恪及时拦下了绿油油的手,没管他那急赤白脸的斗鸡样儿。 安然点点头,把信重新揣回兜,这才离开了二班。 别人了说什么,议论了什么,她全听不见。从刚才到现在,满脑子装的都是梁恪对她说的话,梁恪的表情,梁恪最后朝着她笑的样子。 进教室之前,在班主任相当明显的怒视里,停下,转身,安然笑了,对着梁恪,还有旁边一脸恼怒的绿油油。 那是她记事以来,最纯粹,最开心的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原来可以这么美,溜圆的黑眼珠子干净,清澈,离近了看里面还泛着波光粼粼的水花儿。嘴角恰到好处的往上扬起,不张扬,不浮夸,却能让你切实的体会到她的快乐。 时隔多年,再回忆,梁恪才明白那笑不常有,而他有幸见到过。 安然特不喜欢做梦,尤其是美梦。每次从梦中笑醒后,心都跟挨悬崖边荡了一圈似的。脚下深不见底,白花花一片。上不挨天,下不沾地,一点都不踏实。 太美的梦可不敢当真。当真才是看到眼里挖不出来,挖不出来就成了刺。刺不大,可常年累月在里面就变成了小脓包,一层一层的从里往外烂。 那天从学校回去后,她先是帮奶奶活了一大盆发面,又到院里检查了下装馍的推车需不需要补气,上面的笼盖脏不脏,需不需要洗。然后又回屋把奶奶床上的铺盖和换下的衣服泡上。 奶奶瞅她吭哧吭哧的忙活,骑了二十多里地也不觉累了。以前回家就跟饿死鬼似的,书包都顾不上放,先急着跑到饭屋拿馍啃。 安然不说话,就知道满屋可劲儿忙活。以前她心里要是藏着事儿了就出去跑山,可自从出了上次那事儿,她就不敢跑了。山上犄角旮旯才多,喊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着呢,奶奶就起来蒸馍了。安然听见动静也跟着爬了起来。先是跑到饭屋看看那盆面,再到院里摸摸昨晚上检查过的车轱辘,最后跑到压水器旁看了看昨晚泡下的那盆衣服。 安然乐了,抿着嘴,搁心里偷着乐。还当是做了一天的白日梦呢。 老太太站在饭屋门口,看着安然傻站了一会儿后开始吭哧吭哧的搓那盆衣服。到她这个岁数,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经过了,什么事儿都看的透着呢。安然你人都是我拉扯大的,小前儿还是哑巴那会儿,两手一伸我就知道你要干啥。这会儿你那点心思就能瞒的住。 安然洗完衣服,又架起院里的炉子准备烧水。 “烧水干啥,壶都满着”老太太饭屋都没出,提高嗓门朝外喊。 “洗头”安然手里的活没停,垂着头继续往炉底添柴。 老太太揣面的手一顿,话到嘴边了,想想又给咽回去了。话说了也是白说,自己不受点磋磨哪晓得自个儿几斤几两重?这才吃了不到三年的城里饭,就能盖过十几年的根儿了。 安然接连几天都这么折腾,晚上留些记号,明天起来检查。就像挂在化学实验室墙上的试验记录本,安然在心里也给自己准备了一本,一笔一笔的,每天醒来检查无误后都会往上打个对勾。 老太太就由着她折腾,人这一辈子不管生来什么样儿,往好了走的念头还是可以想想的。她只盼着安然别想的太深,太深可就伤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迟 到 感谢大家喜欢,整整思路,存存文~ 很快回来 第13章 安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折腾的。是在折腾了整七天后。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可给数着呢。 那天一进院儿,安然就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儿。先进饭屋揭锅盖拿馍。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的没白没黑给折腾累了,一口气从锅里抱出来四个。嘴吧叼一个,下巴壳和两手配合抱着三。四个馍摞一块比她脸都大。 馍往桌上一放,给自己倒了碗水,坐那儿就开吃。老太太手工揣面,馍蒸的实,有嚼劲儿,尤其是馍凉了后,一口下去可得嚼一会儿,越嚼越香,嚼到最后满嘴都是甜丝丝的麦香味儿。好吃这口的得是不急饭的,急也不行,狼吞虎咽容易噎着。 安然小时没少被噎,都噎出经验来了。她这一口馍就一口水,没几分钟,四个馍就下去了三。 “你这是要进山开荒,一顿四个大馍,还就着水。生怕不撑时候咋的。” “眼睛再馋,也得摸摸自己的肚子能不能装下。装不下吃了也白搭,还得往外吐,吃多少吐多少,有你难受的。” 安然不理,拿起最后一个接着啃,水没了,又自己续了一碗。 -- 第39页 “吃吧,可劲儿吃,咱家别的没有,馍管够。吃撑了,也省的还有下回。” 安然没等到第二天,当天夜里就胃就开始疼。四个馍就着水这会儿在胃里就成了搅和不开的黏面糊。胃里装不下,就可着劲的往下推。推不下去再使出十成的劲儿搅,黏面糊成了精,跟它势均力敌,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 安然躺在床上疼的直冒汗。她龚起背,脸冲下埋在枕头里,膝盖蜷缩着跪趴在床上。你怎么疼,怎么搅,她愣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冷汗可着枕头画了个圆,湿了身上的棉布衫。 天擦亮那会儿,胃终于不跟自己较劲了,推不下去那就不推了,往上走也是出路。不等安然冲出院门,水和四个大馍就争先恐后的往外翻,一点没剩下,全出来了。吐没了,干净了,还不行,非得连着胆汁也吐出来才算完。 安然鼻涕眼泪糊一脸,终于吐干净了,胃也痛快了。难受么,那是难受啊,从嗓子眼儿到脚底板没一处舒服的。 安然吐到实在吐不出东西了,弓着背搁盆子里洗了把脸。奶奶从里屋出来把一盒健胃消食片扔在她面前。 “长记性了么,下次还吃么。” 吃啊,不吃怎么活。安然心里想 “自己什么样自己没数,学人家眼馋贪嘴,吃的下么。硬着头皮往下咽,肚子留的住?以后别见什么东西就眼馋,再有这么一回当心肠子都给吐出来。” 还能有一回?安然心说,你当多容易呢。从小到现在,十八年里她就碰着过这一回。人不欺负她,笑她也就算了,还帮她扶老古董,蹲地上帮她从沙堆里捧麦子,看见大队发的棉汗衫也没跟瞧见啥新鲜物似的盯着看。那么好的人,能老遇着。 就算真的再有一回她也不要。心就那么点儿,装一个都不够使。况且把人搁心里藏着的这三年早就扎下根了。再没人叫她这么喜欢了。 安然吐过这一回,心是彻底安生了。虽然每天还会早起半个钟头,烧水洗头,然后再把剩下的水灌在玻璃瓶里用来熨校服上的褶。但就是不再往试验记录的小本本上画对勾了。 试验结束了啊,没画的必要了。 是梦么,不能算是,安然觉得。至少不全是,毕竟事儿都是真实的,除了梁恪那天想见到的人不是她外。 学校念他们平时学习任务紧,压力大。把大课间的20分钟改成了高三同学的自由活动。不用跟着低年级的做操跑圈了,只要不违法乱纪,你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 谈了恋爱的安然,大课间也不闷头刷题了,人有了比学习更要紧的事儿。其实摸着良心讲,安然没那么爱学习,可她除了学习之外实在没啥能做的。 楼道尽头有一个大落地窗,窗外正对着学校篮球场。每次大课间的铃声一响,安然肯定第一个跑出教室,趴在窗口那等。梁恪每天这个点儿都会去打篮球。安然就趴在那儿看他打。 梁恪太帅了,运球比人帅,投篮比人帅,都穿白色球衣,安然还是觉得顶梁恪穿上帅。他的每一个动作,安然都能看出花来。虽然隔着距离,但总算不用躲在一处偷偷么么的瞧了。就站在这儿,与梁恪呈直线距离,光明正大的,满眼都是属于她的梁恪。 有时梁恪打着打着球,转过来刚好看到安然,会停下来冲她笑。 安然就等这会儿,尽管笑的很短暂,可这也能成为她一整天的盼头。安然还把这二十分钟,半场篮球都打不完的时间看做她和梁恪最亲密的衔接。 高三下学期了,还想怎么谈。梁恪的成绩可是全优,自然不会跟随便混个大学上的人似的,背着人牵个小手,亲个小嘴儿什么的。那可是严重违反校规的,违反校规的事梁恪这种好学生可不干。她是好学生的对象,自然就要跟着好学生的恋爱模式走。 况且她俩刚开始,再此之前什么关系都没。即便安然把人搁心里头藏了三年,可只停留在背后偷么瞧两眼的状态。根本没敢往近了靠过。他俩太不熟了。不熟,就得从最清纯的男女关系开始谈。 梁恪多好啊,能这么光明正大的看着,能跟他隔着人群互相笑笑,就这,安然就很知足了。 安然一直这么想着来着。当然要是那天她老师没拖堂,她也没急着朝楼道尽头跑,跑过去没看到梁恪直接回教室,而不是非要转个弯走二班的门口,她还会一直这么想下去。 “我操,那女的不会是讹上你了吧。你直接告诉她不就完了,一句话的事。那信是写给李丽的,吴辰宇那王八蛋给放错位置了。多简单,本来就是我的锅,她要死乞白赖你就让她来找我。你拉不下脸。我拉的下啊。青梅竹马的故事还没开始呢竹马半道儿就给人劫走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听得出绿油油的嗓门是刻意压着的。搞对象的事儿可不敢乱喊。可他天生嗓门就亮,压着嗓子都比人正常说话高出两个度,更别提他现在还处于不受控的激动状态。 安然就是被他这一嗓子喊停下的,一停就再没走了。 “等等我跟人说吧,马上考试了,不急这几天。我看她还挺上心,就别在这个结构眼儿说了。人也没怎么着,就每天搁那儿看我打打球。再说我有分寸,距离保持好就行了。” “不是,你,一点儿都,都不膈应的慌么。这他妈又不是献爱心,见人可怜掏两钱儿。我,我只要一看到她瞪着两黑眼珠子搁那儿直不楞腾的瞅你,我就浑身不自在,真的。麻气嗖嗖往上窜” -- 第40页 安然看不见绿油油惟妙惟肖的比划以及脸上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可她能想想得到。语言这个东西传神起来比表情还生动。 “你行了啊,人挺文静一女孩,就是性格有些内向,这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跟怪物差不多” “不是,我先声明啊,不是哥们儿我看不起穷人,真的。就这姑娘吧,我总觉得她,有点,有点寡,寡你懂吧。” “操,别这么看着我,我他妈也不懂。反正就这么蹦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就给我的第一感觉,就她老往里缩着,心啊,什么的,缩成一个团,不敞亮。就你不知道该跟她聊什么。打个比方,你郁闷了好几天,好不容想找人吐吐苦水,鼓起勇气把话攒嘴边上,结果回头一看人是她,又自动咽回去的了,还他妈一下出溜到肚子里。憋屈啊,是吧。你,操,难为死我了,不他妈费劲了。总之一句话,你俩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差的那些距离也不是孙悟空一个筋斗云翻得过去的。你心里得有数” “恩” “我操,哥们跟你苦口婆心呢,你就一声恩,不走心呢。” “谢谢,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丽那儿怎么办,她可考完就走了,昨天还跟我说正准备收拾行李呢。你真不打算留一留?” “先不了吧。我听我妈说,李叔那事儿挺大,托人找关系的,不太好弄。要不是李丽非要闹着考完才走,李叔早就给送出去了。这个时候我就别跟着添乱了。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让李叔犯难。等她回来吧,回来再说。” 梦就是这么醒的,毫无征兆,当头一棒。七天的小对号白画了。而且心里那些早就埋伏着就等看她笑话的小人儿这会儿一股脑的全跑出来笑她。 这回死心了吧,嘴不硬了,对号才画几天啊。 李丽你认识啊,就坐你前桌,跟人比么,比什么。 叫你别看,别惦记,非得去碰那万分之一。 安然在一通嘲笑里回到教室。她把夹在课本里的信重新拿出来,逐字逐句的读,看,连标点符号都搁心里揣摩几遍。 还贼心不死呢?你好好看,仔细瞅,千万别落下。看看究竟哪个字,哪句话能瞧出来是写给你的。 人没署名。 没署名就说用不着署啊。刚开始你不是没看懂,那你现在拿给李丽看,你看她是不是一下就懂。 拿给李丽?这想法刚从脑子里成个形,模样还没看清楚呢,前一秒还在手里的信后一秒就回到了课本夹层。 刚才那一瞬间,安然觉得自己就像偷东西的贼。在被人发现前赶紧把赃物藏好。 安然当然不会把信拿给李丽,她甚至不会让梁恪知道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做贼就做贼,打小被当成贼的次数还少么,真当一回又能怎么样。 再说,不喜欢又如何?反正也没被人喜欢过。你当被人喜欢那么容易呢。人跟李丽十多年在那摆着呢。你咋就知道不是日久生情。梁恪不说了么,等过了这阵儿再说。绿油油不也说了么,李丽马上就要走了,好几年回不来。 好几年的事儿谁说的准,没准儿过了这阵儿自己就被梁恪喜欢上了。没准儿过个几年李丽人就不回来了。 啥都没准儿,就眼前的事儿是准的。梁恪不说,她也不说,他俩的关系就是准的。 安然想,梁恪多好啊。值得她当回贼。 有些事一旦被剖开,扯出一丁点缝儿,哪怕这缝儿小到漏个芝麻粒的可能都没。可做贼心虚的人还是会因此而有所顾忌。就像装满粮食的麻袋,被前来偷粮的耗子啃出一个裂口,麻绳还相互连着呢,人就担心起缝隙会不会越扯越大,东西是不是装的太满,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把洞给撑破了。得紧着找件破衣裳扯个碗口大的补丁给缝补严实。 可扯在安然心里的这条缝可不是麻袋,找不出东西补。你就只能任由它横在那儿。向学校门口立着的警示灯,时刻提醒过往车辆小心慢行。 红色的警示灯在安然决定当贼的那天起就没停止过闪。她每朝梁恪看一眼,每想跟他说句话,每当朝梁恪走一步,那灯就嗖嗖的跟眼前转,星星点点的生给转成了圈。转的安然不知所措。看出去的视线只敢停几秒,抬出去的脚又收回,话搁心里反复揉搓好几遍才敢往外说。比小时候揉搓奶奶那些门道还伤脑子。 高三剩下的几个月,安然用这种自认为安全的方式维系着她和梁恪的关系。 她站在恰当的距离,不吵不闹,不要求。就远远的看着,等着。等打完球对她笑,等偶尔碰见的那声嗨,等隔着人群和他简短又默契的视线交会。 等吧,安然想。她从小等到现在不就等来了梁恪。再等几年,没准儿梁恪真就喜欢上自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进入小安然最艰难的阶段了, 没存文,有点慢,尽量日更。 第14章 有了梁恪之后的日子时间都是以双倍的速度朝前走的。安然从不知道日子在这种安静平和的方式里竟然可以过得这么快。 考完了,毕业了,脱去这层禁锢,属于十八岁的鲜活彻底展露出来。如一群刚学会奔跑的小马驹,充满激情的,畅快的,迫不及待的奔向自由独立。他们急于脱离父母,急于去跟他们展示之前被爱掩盖住的技能。 -- 第41页 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安然。她一直“独立”,理解不了别人为“独立”而发狂的雀跃究竟来自哪里。更没人等着她去证明什么,当然她也证明不了什么。她固守习惯,不愿接受一丝一毫的改变。花时间适应一件事,一个人,一场生活的变故,对她来说就像被硬生生的揭掉一层皮,每次都不可避免的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新伤覆盖旧痕,心里的,身上的,好在这样的改变并不多。 安然不在意这些,在意不过来。她习惯这些就像习惯每天里的一日三餐。 十八年来,第一次让她想到以后,也是唯一想过的以后,只和梁恪有关。 她和梁恪的以后肯定不会是在山里。那是她第一次想到山外的生活,因着梁恪。什么样呢,具体她可说不上来。她的想象力被“独立”太久了,生了锈,拼不出什么新鲜的名堂。只得把在语文书上学到的但凡能跟美好沾上边的句子全用上,才能幻化出一个小巧的模型。 从外面看,方方正正的,就像她和奶奶现在正住着的院儿。就是比这院可小多了。不过,正好可以装下他们俩个。模型里面可就漂亮了,绿油油的植被布满整个空间,混在其中的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儿,一朵接着一朵,隔着窗,经太阳一照,光影处都透着色彩。 总之,梁恪就是她的以后。就算没有闭着眼睛就能走的环山路,没有淳淳淌水的小溪流,没有找个地儿一窝就能睡一天的灌木丛,没有虽谈不上喜欢但闭上眼就能安心的院子。没关系,梁恪一个就把这些全抵了。 问题是这些所有围绕梁恪而起的以后,那得是在可以看得见梁恪这个人时才具备实感。有实感的想象才有意义。可眼下一毕业,她和梁恪所有的关联就被硬生生的切断了。 关系没到火候,又见不着人,这种没着没落的空想,只会叫人越想越慌。 山里可没有梁恪。隔着二十多里地呢。就算没这二十里地隔着,她也说不出让梁恪来找她的话。除非是梁恪自己要来。当然安然不会让这个“除非”发生。他们之间隔的层越多,梁恪喜欢上她的可能就越大。人还没走呢,警灯还一直闪着,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完全敞开。难不成让他来瞧瞧自己是如何在这不足一人高的土坯房里长大的。 出了山的安然或许只和贫穷,内向扯上关系。可山里的安然远不止这些。那些被她精心藏起来的,都会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双双眼睛下展露无遗。甚至无意刮过的一阵风,都夹杂着小安然赤脚跑在山里浑身被汗晕染过的味道。 安然觉得身上这点儿不入流的心思儿,全用在她和梁恪这点儿事上了。人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是贼,总惦记着怎么样才能偷到梁恪的心。 安然没有手机,唯一与外界联系的就是二婶家那部固定电话。两家离得近,算是前后院,中间就隔着一条用碳渣铺成小路。每次她家有电话进来,隔着院墙都能听到电话响。要是找她家的,二婶就把后窗掀个缝,喊一嗓子“勇辉电话”。奶奶就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小碎步迈的紧着呢。要是安然在,她也会催着安然一起去。安然不爱去,不知道说什么。偶尔接一次两头也只是赛着沉默,就等老太太数着时间心疼钱,再沉不住气的那一刻。一边嚷着电话费都给你们耗干净了,一边按下挂断键。 找她家电话一年到头有数的几次,还都是她爸打来关照奶奶的正经事。你一没出过门的小小丫头片子能有啥业,总不能因着要搞对象跑人家去借电话使吧。 先不说人嫌不嫌烦,就这院挨着院,墙搭着墙的紧密邻里关系,你家中午吃的啥靠着味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要是真被哪个耳朵尖的听到再传出去,那可不是嚼嚼舌根那么简单的。 在山里呆久了的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对别人家的事儿品头论足。几个人找个墙角一扎,就开始张家长李家短的互换信息。信息互换完毕,找一个最讨论价值的再集中讨论。各个好为人师,理儿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批判,嘲讽,指正,样样不落。舌根儿嚼爽了,人最后还不忘给你指出条明路来。 安然都用不着走到那一步,搞对象,还光明正大的搞到人前来。老太太那胳膊粗的烧火棍,不用多,就一下,就能打到她十天下不了地。 那怎么办?安然急的裤脚都给磋磨开了。 能怎么办,他不能来,你可以去啊。 你多能跑,大白馍吃的足了,一天能跑个来回。 上学前儿咋跑,现在还咋跑。也省的之前跑出的劲儿松了。 安然愁闷成团的小脸一下就舒展开了。可不,自己去不就行了。 不老跑,老跑引人生疑。 一个星期就跑一趟,看见人就回。 还可以选在替老太太送馍的那天,老太太要问起来,就说路上不好走耽误了。 安然算盘打好了,心一下就跟着活泛起来。这会儿已经搁心里把和梁恪一块堆儿查完成绩又商量着填志愿的事儿办妥了。 哄奶奶的瞎话是一套一套的往外冒。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能这么牛,不仅学会睁眼说瞎话了,手还不抖了。 假期一开始,安然就靠着这些念想挨过枯燥又乏味的日子。就在她开始为自己的第一次计划做准备时,奶奶病了。 这场毫无征兆且来势汹汹的疾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 第42页 那是在假期开始后的第二个星期,安然因惦记着自己明天的计划,又兴奋又紧张,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凌晨四点,奶奶床头的小闹钟“叮叮”的准时响起,她听见奶奶的起床声也跟一块起了。 烧水,洗头,熨衣服,上学前儿的那套流程一直保持到现在。有些东西驱不彻底,长年累月积攒下的还得由另一种长年累月替代。比如爱往指甲缝里的藏的灰,饭屋里长年累月堆着的糟烂闷柴味儿。这种气味儿覆盖着山里的家家户户,是每个山里人打从出生就刻在骨子里的。 安然把剩下的半块舒肤佳从床头抽屉里摸出来,切下指甲粒那么大的一块揣兜,剩下的等洗刷完后还得再过遍手。 安然自己这点事儿还没忙活利索,就听到奶奶搁饭屋喊她过去。 听到声儿,安然把刚拿出的香皂又重新放了回去,进饭屋前又往烧着水的炉膛添了把柴。 奶奶叫她把剩下的两个笼屉码上去。安然踩在小板凳上,两手接过奶奶递过来的装满馍胚子的笼屉,沿着之前码好了的往上放。 今天咋蒸这么多。安然码好最后一层,准备下来时顺着往下数了数,怪不得老太太喊她来码,足足有七层。码最后一层时踩着凳还得踮下脚。 安然码好笼屉,正从凳子往下来,一条腿才沾地儿,另一条还在上面呢。 “咚”的一声闷响,从安然身后传来。安然心下一紧,忘了一只脚还踩在凳上,朝着老太太倒下的位置就跑。安然慌乱的惦起老太太的头垫在自己腿上,一手护着,另一手死死的按着正呼呼往外滋血的后脑勺。 院里,烧水壶里的水沸腾了半天,盖被沸腾的热水顶到了地上,溅出的水花把炉膛内的火浇的奄奄一息。 安然抱着奶奶,血透过她的指缝一滴一滴,染红了她的衣服,衣服下面的黄土地。它们一开始还是温热的,从手掌到指尖这么短的距离就成了凉的。 安然嗷嗷的嚷,嚷二婶快来,嚷快来人,嚷我奶摔了,流血了。嚷有没有人。 二婶先到的,二婶叫安然别动,跑出去喊来了村里的医生,再来的是村长,以及周围的一些街坊邻居。 村医先给奶奶止了血,然后一群人围在那儿等救护车来。 二婶叫安然先去把手洗了,再换身干净衣裳。救护车来了你得随车去医院,不定呆几天。 安然从刚才到现在始终没动地儿,医生把奶奶从她身上接过去处理伤口时,她也没动。就跪在那儿,机械的看着医生是如何剃了奶奶的头发,如何找到那黄豆粒大的伤口,如何上药止血。 二婶的话让她有了片刻的回神,她怔愣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二婶,这才从地上往起站。 “哟,你这孩子腿咋还磕成这样了。小徐快过来给包一下”小徐就是村里的医生。 二婶这嗓子彻底把安然喊醒了,她低头瞧了瞧,才想起刚才跑的急,腿没拿下来,膝盖就先着了地。这会儿已经不流血了,就是血跟地上的土一混显得挺吓人。 “绊倒磕的,不疼,没事” 安然没让包,说不疼是假的,可她真是没感觉到疼。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 安然刚收拾好自己,救护车就到了。安然跟着车一起去了医院。 估计是二婶不放心,安然他们刚到没一会儿,在镇上开饭店的二婶的儿子就过去了。 得亏他来,不然什么都得耽误。安然来之前整个人都是木的,两手空空啥也没带。直到护士喊家属去缴费,她才从这种状态中被迫抽离出来。 人是带着钱来的。听到护士喊,没等安然说话人就直奔缴费口去了。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堆写着各种费用的单子。 安然瞅着那堆单子发愁,倒不是在意上面的钱,就觉得人这么跑前跑后的,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啥。 哥了半天,也没叫出口。年龄大她一轮,要不是备份在这儿摆着,她得管人叫叔。 “谢,谢谢,我,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叫他给” 安然指了指人手里单子,没再往下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人听上去不止是为钱的事儿。 “这你不用担心,不是你该操心的。奶奶这边住下了,你踏实陪着就行。这会我先盯着,你去给你爸打个电话,叫他赶紧回。跟他说,再不回老太太最后一面儿就见不上了” 虽然能预感到这病不轻,别的不说,就摔这一下搁正常人都得缓一阵。可这会儿安然还是被这最后一面给吓着了。 “你别怕,这不哄你爸呢,不说的严重点他能来?” “不记得号吧。”永强笑了笑,拿出手机上下一划拉,递给安然。 “过来之前给你二婶要的,她那电话有来电显示,老太太还真给翻出来。” 安然接过手机,看眼病床上的奶奶,抿了珉嘴,最后朝人点了点头,出门找了个安静地儿给她爸打电话去了。 第15章 安然照着通信录上的名儿拨过去。是个女人接的。安然说找安勇辉。女人问她是谁。安然顿了顿,说,他老家的电话。接着,就听那女的不耐烦的冲远处喊了句,安勇辉电话。一个声音刚落另一个更加稚嫩的又传了过来:安永fei电话。 “是爸爸电话,辉都说不清还学着喊名儿” 男人的脚步透过话筒传过来。爸爸这个称呼在安然这里久远到就像被奶奶压在枕头下永远平整干净的白纸,只有那串阿拉伯数字被时间浸泡出陈旧的黄。 -- 第43页 “喂” “我,安,安然” 很显然,梁永辉没想着电话这边的人会是安然。以至于在听到安然这个名字时,呼吸都出现了短暂的不自然。 “喂,” 没听见声,安然以为被自己不小心碰到哪儿给挂了。她拿过手机瞧了瞧,显示正在通话,于是,她又对着话筒说了句。 很快,就听电话那头的人清了清嗓子,语气中透着不自然的客套。客套是用来隐藏安然身份的,不自然才是对着安然本人的。 “哦,咋想起周末给我打电话了,是我妈有啥事了?““奶今早摔了,搁镇里住院呢。医生说,““摔了,人好好的咋给摔了。” 安然话没说完就被安勇辉急切的给打断了。那语气责怪可比担心多。好像人摔了,是安然造成的。 人好好的,他怎么就断定了人摔之前是好好的。好好的人咋能倒就倒,直挺挺的,连伸出胳膊阻一下的时间都没。那指定是人摔之前就不好好的了,至少没看上去那么好好的。 安然不会给他重复一遍今早的过程。她想不完全了,丝丝缕缕,这会儿全成了碎片,没有秩序,七零八落的堵在她的心头,随着心脏的每一下跳动被输送到身体各处,混着她的血,在她体内无限循环。可她就是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清的就是一片一片的鲜红,温热的,凉透的,干涸的,凝固的。睁眼闭眼都是它们。 “你,得回来。医生说,说,挺严重” 安然吭哧半天,到底没能把那句见最后一面说出口。从听到这句话开始到现在,她心里就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充斥着。 恐惧什么,死亡?好像也不全是。不过,她知道这种恐惧是与死亡相关的。此时,它正虎视眈眈的藏在死亡背后,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跳出来将她吞噬干净。 那头彻底沉默了,这次的沉默是因着担心了,担心之余还生出些别的情绪来,比如愧疚什么的。 挺严重,不比见最后一面份量轻。到了这个岁数,就怕严重,它和最后一面就是前后脚的关系。前脚迈出去了,后脚很快就得跟上来。跟不上来那就停在这儿,反正是不会好在从前了。 尽管医生还没下诊断通知,可在这种血脉贯通的亲情面前医生的通知也就是个证明。证明蕴藏在血脉深处的预感有多强大,强大到都能料的见生死。 “那我安排一下,尽快回” 安勇辉说完就挂了电话。父女俩的通话成了通知和被通知的关系。没有寒暄,关心,宽慰,上来就直奔主题。可安然的通知还没下完呢。 钱是永强哥给垫付的,你得带着钱来。 此次通知最重要的内容还没来得及说呢。 没说就没说了,人只要能来,钱就不叫事儿。永强哥的钱他不能不还。 安然回到病房,把手机还给人家。 “他说多会儿回了?”永强接过手机,眼睛一直盯着护士手里的活儿。 “就说尽快” “行” “奶住下了你就放心,什么都别想,也别怕,踏实在这儿伺候着。看这样儿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这样也好,倒省的你推着来回折腾。”永强把视线从病床转到安然身上,看她到现在还没回过血的脸上苍白的就显两黑眼珠子。 “我看医护人员还行,挺负责。你就盯盯挂水瓶和换换尿袋,其他的你弄不明白,有动静按铃叫护士。你爸到之前,我早中晚都会来看看,饭你别去外边买,不干净。我来的时候给你带。” 安然刚想说不用,永强又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递过来。 “一会儿我得回去,马上到饭点了,得盯会儿。这是交完费剩下的。先搁你这儿,应个急,救个需。大钱你别管,大钱护士管我要。” “永强哥,不,不用,我,我有” “你有那就留着跟它一起用,这是医院,钱能有够。数数多少,等你爸来了我跟他要。这我不记账,你就往多了数,要回来多的就是你的。” 永强瞅着她笑了笑,没等她拒绝,拉过她胳膊直接给塞手里了。 人给了钱就走了。不算安然手里的,那单子一摞一摞的加起来得有上万块呢,安然连个借据都没给人写。人出了门愣是连头都没回,利利索索的,和以前往她家送衣服时一个样儿。 捡干净的合身的穿。衣服往桌上一放,就一句话,说完就走。奶奶留他喝口水,人前脚嚷着忙,顾不上,后脚都到大门外了。 人都出门了,走远了,奶奶还得追到门外站那儿看一会儿才行。那时候老太太还是个小老太太,安然还是个赤着脚乱跑,鼻涕把腮帮子染锃亮,好几麻袋衣服也穿不利索的脏丫头片子。 奶奶透过那个背影看的是啥,她到这会儿才明白。 安勇辉是在打过电话之后的第三天回来的。那天昏睡了两天的奶奶突然就醒了。安然叫了医生来。医生检查完说,这种清醒是间歇性的,老太太脑出血量挺大,不做手术根本不可能完全吸收。等着能签字的来了赶紧签字做手术,再拖下去淤血一散手术难度就增加了。医生问你爸具体啥时候来,安然就说快了。这都快了三天了,人影还没见着呢。医生瞅安然的样儿,也知道问不出别的话来,嘱咐她几句别的,就走了。 不能给吃东西,不能喂水。嘴实在干了就用棉棒给浸浸。 -- 第44页 安勇辉进来时安然正端着小碗用棉棒沾着水往奶唇边喂。一开始,安然没认出来是她爸,一晃十多年了,谁还能记得两岁前的事儿? 听见有人进来她还以为是永强哥,回头一看不是,就又转回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老太太。安然往前凑着给嘴角沾水呢,奶奶输着液手突然就要往起抬。安然紧着放下碗,生怕她乱动走了针。老太太手被按住,动不了,就拿眼睛顺着安然往后移,安然没领会她意思,以为她这是躺久了惦记着要出去。她正想宽慰几句,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又动了动,她低头一瞧,老太太正伸着一根指头颤抖着朝她身后指。 “妈” 没等安然回头,从背后传来的这声妈给安然叫楞了。安然顺着老太太的手指看,在抬头,才撞到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上。 她爸原来长这样。三十六岁的安勇辉原来长这样,那他原来什么样儿。安然可记不得。不过,应该变化不大,要不然奶奶咋一眼就看出来了?要不是他叫妈时,她正好在,他俩搁外边走个对愣指定认不出谁是谁。 从安勇辉看安然的眼神就能知道,这种不熟可不是装出来的。就算生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也证明不了啥。听说世界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那不也还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 俩人的眼神在短暂的交会后,沉默的移开了。安然往后退了退,侧着身从狭窄的过道里出来,把他让进去。 安然出去前扫了眼他放在床脚的包,比她的书包还小,瘪瘪的,人没打算往久了待。 中午永强哥过来送饭,见安然在门口坐着,就知道安勇辉回来了。 “人在里边呢?”他把饭放在安然旁边的凳子上,问。 “永,永强哥”安然站起来跟人打招呼。 “你坐这儿吃,趁热,我进去看看” 安然看了眼用白色塑料袋套着的饭盒,又往病房瞅了瞅。永强哥不知道安勇辉今天回,没准备他的饭。 “你吃你的”永强瞧出她的小心思,忍不住笑了。他指了指袋子,说,“饿不着他” 安然真就坐那儿吃了起来。她不是怕他饿着,就是觉得不合适,人大老远来的,她一声不吭的自己坐这儿吃,多不礼貌。 她记着礼数,周到,可咋就记不住那是她爸呢。况且人家是来看他妈的,论起亲疏关系,她还得往后排。 可能是十多年没见的儿子回来了,老太太的精气神是肉眼可见的好。刚醒那会儿话都说不出,只能靠眨巴眼睛来跟人沟通。这刚第二天,竟然能开口说话了,虽说不太清楚,还经常半道断句,但坐下来仔细听,别着急,沟通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勇辉瞧着老太太这两天的变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问医生这么下去是不是就不用做手术了。医生检查完,摇摇头,说,手术还是建议做。不过这还得全看家属意向,医院肯定不强求。毕竟这个岁数了风险肯定小不了。 置于这个小不了到底有多大,那医生可给不出个估量。感冒还能死人呢,更何况在人脑袋上动刀。 话不用说的在直接,都是成年人就算没亲自经过,靠听也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手术成功的肯定是多数,上去下不来的肯定也有,可最叫人糟心的就是抗得过手术过程,人没在术后危险期的。该花的钱一分没少花,到最后人也没留下,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岁数大了,浑身都是风险区,谁也不能下保。 出院是老太太提的。勇辉虽心里有愧,但这点愧还是被钱给拦下了。安然看到过他拿着永强哥给的那堆收费单躲在消防通道里闷头抽烟的样儿。一根儿抽完还点一根儿,老太太两瓶500ml的水都挂完了,他才满身烟味的回来。 老太太看自己的儿子用不着那么多心思,一眼就能看到底儿。更何况他的愁闷一点没避着人,安然都能看出来,还能瞒得过谁。 他可能没觉得心里的小九九已经打在明面上了,说起来那就是心里的愁太多了,装不下了,自个儿溢出来的。 醒过来的第四天,老太太攒了几天的劲儿在今天全使出来了。她趁安然上个厕所的功夫自己把针给拔了。等安然回来,人自己都收拾利索了。 垃圾桶里沾着血的卫生纸一团一团的,松松散散的足足大半桶,那得是对自己起了多狠的心才能下去这么狠的手。 安然跟着就慌了,抓起老太太的手来回翻着看。 “去,叫你爸来” 老太太抽出手,没接眼前这茬。 安然手落了空,上眼皮一抬,瞅着人不说话,也不动。这是她一贯可少有的表达自己不满的方式。 她知道老太太心里琢磨啥呢。这几天只要安勇辉一出病房门,安然立马就进来守着。 她要想歪招,安然知道。可安然不可能让她如愿。 她每想一回,安然先前的恐惧就近她一步。一千种法子,一万种法子,你搁心里琢磨了个遍,为的谁?你是走的安生了,人人都为你的歪招安生了,那我呢。 安然就这么瞅着人,用沉默,将自己的倔强展露的明明白白。 可她哪能倔的过老太太,老太太的倔在山里都是出了名的。她认准的事儿,谁也改不了,村长都不行。 “咋,我指使不动你了?”老太太迎上安然瞪得提溜圆的眼珠子,面上逞着凶。 -- 第45页 “行,你们现在是个顶个的能耐。不去,我自己去” 老太太说着,真要掀开被下床。你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劲儿,一下就把被掀开了。 安然看出来了,她这会儿的劲儿全是虚的。掩在被里的手正抖得厉害。 安然装着什么也没看见,眼皮怎么瞪上去的就在怎么收回来。抬手把老太太按回去,拿过被她甩一边的被重新给盖回去,转身就出了门。 她知道去哪找安勇辉。自打他回来,电话每天都得响几回。只要电话一响,他就搁下手里的事儿,拿电话出去接。 他接电话从来不当着安然和奶奶的面儿。有一回电话响时正赶上他去接热水,铃声一遍接着一遍,一遍比一遍急。 人没在,安然也不好接。只等他一进门就指着电话,说,好几个了。 就那么急,急到热水壶都没来得及放下,抓着手机就出了门。 安然走到消防通道口,门是关着的。她透过那条竖着的玻璃朝里看了看,还在打电话。这几天的电话一天比一天多,一次比一次时间长。安勇辉的愁闷也一天比一天盖不住。 安然没喊他,靠在墙上,等他把电话打完。 消防通道的门由内推开时,听着响儿,安然直起身,朝这边看过来。 安勇辉根本没想到这儿还贴着一人,而且这人还是安然。悄么声儿的一出来,给他吓一跳。 “不在屋守着你奶,在这儿站着干啥” 安勇辉顿了顿,这才想起把聊到发烫的手机往兜揣。 “奶找你” 安然视线落得低,话怎么简单怎么说。她从来不往他眼睛里看。除了他刚来的那天,可那会儿她不并知道这人就是她爸。 至于为什么她不愿意往他眼睛上看,她也给不出个具体结论。她就是觉得害怕。害怕里面有她,也害怕里面没她,更害怕在里面看到以后的自己。不管将来什么样,她都不希望是他眼睛里影射出的那样。 如果安然能勇敢的看一回,所有的害怕就都没了。她不看人家,自然就不会知道其实人家的视线也从没在她身上停过。 他们都姓安,安然的身上也的确流着他的血。可他们之间隔着18年呢。 18年,山里的树绿了黄,黄了绿,来来回回换了多少茬早就数不清了。 他们太不熟了。 因着这层血脉牵扯就更熟不起来了。 第16章 安勇辉进去时,她是跟着一起的,谁想老太太不让,又给撵出来了。 至于两人具体怎么谈的,安然不清楚。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没能如她的愿。 不仅不做手术,老太太还要求出院,回家。 理由很充分,老了,死也要死个全活。那不只是万一么。那要是万一没下来呢?光不出溜的在手术台上,到了那边也光着?鬼见了都笑话。 老太太说,到了她这个年龄该遭的不该遭的罪都遭了一个遍。该享的福一点没享着。留着半条命有啥用,半死不活的继续遭罪?她不傻,不如早死早托生。 医生劝人好好活着的话在一个半边身子早已经埋进土里的人是没法讲的。这种拿来感化失足少年少女的道理人活了半辈子能不比你懂。吃糠咽菜啃着树皮都能熬到现在的的人,你现在跟她讲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这种话,说的出口么。不珍惜生命,她能抗到现在? 医生交待了些出院后护理上的注意事项以及有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后就在出院通知书上签了字。 活不长了。这句话是安然前脚踏出医生办公室,后脚还没跟上时飘到耳朵眼儿里的。声儿不大,刚好掌握在她能听到的范围。 医院是个什么地方,视钱财如粪土,拿命堵人性的地儿。从来不听你嘴上说的,单凭家属看到缴费单时脸上的表情,基本就能断定出患者以后的人生走向。 医生的眼睛最毒,能瞧不出来了么,眼下除了那个一心求死的,也只有安然是真心希望老太太能好起来的。可就偏偏她这么想最不顶用。换成其中任何一个有她这想法,老太太存活的几率都会比这大。 安然的怎么想的,当然不顶用。她连自己的去处都决定不了,咋决定别人的。老太太回家了,这次安然的眼睛瞪成什么样儿都不管用儿,人连话儿都懒得跟她搭了。 床上一躺,俩眼一闭,你爱咋瞪就咋瞪。 回去之后,老太太又不说话了。人倒不糊涂,就每天躺在床上,有人进去她就睁眼看看,看完再闭上。你喊她,问她好不好,她也不回,就跟没听见似的。 其实,她是听见了的,就不愿往你这分神儿。指不定蓄着力又合计啥呢。安然想。 老太太真能合计啊,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还跟这合计呢。还有啥合计的,人都给合计出院了,安勇辉的钱也给省下了。还有啥值得她这么合计的。安然想不通。只盼着她快别想了,把这精力省下,留着日后好好活着多好。 安然太怕她合计来合计去把自己给合计没了。 老太太从院里出来三天了,这三天安然只负责伙食。一天三顿,饭做好盛出自己那份儿,其余的就都给端到奶住那屋。往床边小矮桌上一放,碗筷摆好,也不多话,看一眼老太太就出去。之后的事就是安勇辉负责。吃喝拉撒的全不用安然。除了上厕所,安勇辉一步也没离开过。 做完饭收拾利索了,安然就搬个小櫈往院子一坐,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远处的山。看够了就想,想奶没摔之前那万无一失的计划。 -- 第46页 奶这一摔,多完美的计划都不好使了。眼看快一个月了,梁恪还记得她是谁么。她都快把人给忙活忘了。啥恋爱是这么个谈法。见不着人,也听不见音儿的。就他俩这种状态,根本用不了个把月,三天就凉透。更别说人那头都没热乎过。 人心里本来就没她,不说等机会要跟她说清楚么。这机会还用等么,自己送上门了。都不用措辞思句,还省了尴尬,多好。 以前在一块儿,多不敢想的也能硬撑着想想。现在,给你放眼前都不敢琢磨了。 脑子里的警灯也不转,不闪了。没以后了啊,想啥,转啥。 她的以后不就明晃晃的摆在眼前么。守着这座山,这座院儿,守着奶奶蒸了几十年馍的大灶。 用以前奶养活她的法子接着养活奶。一老一小,多简单踏实。 岁数一到,在找个能干的山里人。山里人和山里人,一代一代的往下传,往下过。 至于那些看到眼里拨不出来的,就在那儿吧。脓包疼久了生成刺儿茧,妄念每来一次,就跟着疼一回。疼怕了,麻木了,刺儿茧就不是刺儿茧了,就和那些寻常磕碰来的小伤没区别了。 安然想最后一次把梁恪从心里拿出来完整的念上一念。趁着脑子还是干净的,身体也是干净。之后就再不想了。 “妈,你这是说啥呢” 安勇辉的声儿透过瓦楞窗传到院里。隔断了安然最后一次念梁恪的时机。 安然听着声儿,猛地回过头。老太太这是能说话了。绊倒一回不长记性,櫈儿还搁屁股下横着呢,直起身就朝屋跑,差点又绊一跟头。 “你在使点劲儿,把那丫头喊过来。让她听听,听听他爸咋个安置她” 安然刚到门口,老太太沉闷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她正打算推门的手一下就收住了。不过,这次她没避开。而是往墙边一贴,顺着墙就蹲下了。 她不想听安勇辉怎么安置她,对他们说的内容一点儿也没兴趣。她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这会儿要是出去了,以后就再没机会听到嚷了她十多年,也陪了她十多年的声音了。 这声儿听着可虚呢,蓄了三天的劲儿都没给蓄实。像是随便从哪刮来一阵风,都能给顺没。 “行了,跟我就别虚套了。你那边催的急,早就着急上火了。一会儿你回她句准话儿,我这边一下去,你就回。就说最迟两天。” “妈…” “这两天我不让安然近身,就可你一人熬,不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心疼你。妈这一辈子,就生养了你一个,不疼你疼谁。可我养了你,临了我也得知道知道有儿子尽孝是个啥滋味。以后不管你回不回来,至少现在你是昂着头出去的。让街坊邻居都看看,人我没白养,你到底没做那丧良心的人。就不怕人戳你脊梁骨了。” 老太太气喘的急,安然听得更着急。心想,快别说了,这点气三个馍也补不回来了。再说你还没力气吃的下那么多。 老太太咋能不说,憋了好几天就等今天呢。这气儿刚顺匀,话头就接上了。 “在我这儿欠下的,你还了,咱娘俩这辈子就算掰扯清了。可那丫头呢,不管你跟她妈当年闹得多难看,可她姓安,身上流的是我们安家的血。我也看出来了,你不会带她走。这孩子跟你没情分。权当她福薄,爹不亲娘不爱,命里带的。命里的事我们管不了,那得命说了算。可这辈子你得让她走完,18了,不小了,搁村里都该出嫁了。不管出嫁还是干啥,你不能让她肩膀扛着嘴从这门里出去,那样嫁到谁家都直不起腰。” “我不朝你多要,你出去十七年,一年存一万也得存不少。你拿一半出来,给这丫头,以后她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 17万的一半有多少,不难算啊。不用掰手指头就能给出得数。安然心想,老太太可真敢要啊。合着蓄了三天的力,就为着这个。一张口,直接把安勇辉的命要没了。 先不说这钱他有没有,他要真能拿的出,你还用得着搁家躺着么。没准这会儿咱家大灶就又开市了。 老太太糊涂了。 “妈,儿子不孝,这么多年从没让您省过心。我知道您心里怨我,指不定怎么骂我呢。我混蛋,不是东西,我该。这么多年一直就,就想当然的接着,避着。当年,我俩都年轻,谁也没把日子当回事。孩子有了,就生了。生下孩子才发现那日子跟自己想的太不一样了。一辈子守在这儿,穷乡僻壤,别说她过不下去,我都觉得憋屈。后来,她跟人跑了。我挺恨,觉得特没脸,连他妈女人都守不住。你骂的对,我就是窝窝囊囊扛不起事儿。还一山望着一山高。可,妈,我那会儿年轻,没经过事儿。你不能怪我。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摔打起来的么。 这么多年了,混来混去,不能说混明白了吧,就觉得自己当时挺不是东西。撇你自己,还,还给您留一累赘。我” “妈,现在不一样了。真的,您看,您有孙子了。我还说年底给您带回来瞧瞧的。他马上要上小学了,你还没见过呢吧,我给您看看啊” “看,跟我小时候是不是一模一样。这照片全是。一岁的,两岁的,这三岁的,四岁的,五岁的在这儿呢,……” “像不像,是不是很像。所以,您好好活着,等我带他回来给您好好瞧瞧。小家伙聪明,比我好学。她妈妈教的挺好。” -- 第47页 老太太瞅了眼手机,白胖胖的小子笑的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哈喇子都流出来。那双黝黑的大眼睛提溜儿圆,清亮的比山里的泉眼还透彻。说他像安勇辉不如说更像小时候的安然。就是比安然白,比安然胖。要是安然不用跟着她走街串巷,没准也能这么白。还招人稀罕。 安然在外边听着,自然看不到老太太因她软下来的目光。老太太跟谁都不会软,老太太硬气的很。尤其对安然,一个眼神就是一把刀。 “我是没那福气了。”老太太把头转向一侧,避开了手机上的小人儿。不能再看了,再看心就硬不起来。 “我都这样了,过了今天没明天,下一分钟就是以后。” “妈,钱的事儿,您一下要这么多,我真没法跟王秀交待。再说,您大孙子马上上小学了,这托人办户口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总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孩子上学。以后,她真要结婚,我手里有钱了还能不给。” “你能给多少”老太太打断她。 “三万,妈,就三万。多了真没有。我这次来,就带了五万块钱,给了永强两万,就剩这些了。这钱还是我从公司提前支出来的,王秀不知道。回头我还得想法还上。妈” “三万就三万吧,走之前把钱留下。” 十多年没见,母子俩不谈感情,不述愁苦,藏掩着各自那点心思,明里暗里的盘算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很久,安然都没听到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老太太应该累坏了。 安然都听累了。她的累主要来自老太太,嫌她操的心太多。她也没想要钱啊。 安勇辉应该也累了。他的累主要因为钱,以为省下的却以另外的方式给了出去。 “辉儿啊,别怪妈。等你老了,跟我似得躺在这儿,那时再想就明白了。人这辈子啊,可穷可富,到了最后都是虚的。可临了就像图个坦荡,不亏不欠,走的才踏实。妈这是替你积德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亲情部分应该还有一章,两章。写的我也很郁闷。心疼小安然 第17章 老太太惦记的事儿总算合计完了,她顶着最后一口气,把所有人的路都给铺好。心里没了惦念,气儿也就跟着松了。 老太太闭眼那会儿,安然就在跟前守着。从安勇辉把钱拿出来那天,奶就让他出去把安然换了进来。不像跟安勇辉,老太太和安然谁都没话儿。俩人就安安静静,像18年来寻常的每一天。不过现在是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每隔一会儿,安然就掂起身给掖下被角。奶会在她靠过来时睁开眼看看。像是再说,我都没动,你老掖它干啥。安然固执的重复,老太太就在她固执的重复里,睁眼,闭眼。 她俩就这么隔着一张床沿的距离,一声不出,却把什么都说了。 你咋没动静。 没死呢,还有口气。 这会儿呢。 活着呢。 所以,当安然掖完被角老太太不在给反应时,她的倔强就又出来了。反复得站起,来回的拉扯,到最后频率越来越高,屁股还没沾到凳,就又直起腰。手里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你咋不动, 眼睛也不眨, 睡着了, 这么扰你,咋不瞪我了, 她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大,安勇辉听着动静从外屋进来时,安然正疯魔了似的把被子从老太太身上的掀起,放下。 他一把扯开安然。抬手往老太太鼻间一放,两三秒的停顿后,哇的一声,嗓门就成了满街跑的三蹦子。一会儿的功夫,把街坊四邻都给喊来了。 安然缩在墙角,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相熟的,不熟的,处的好的,掐过架的,各个脸上都挂着相同的悲伤。只有安然,手里握着奶闭眼前塞到她手里的那张卡平静的像个局外人。 之后的安然就又回到了四岁之前痴傻小哑巴模样。脸和蓬乱的头发你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染了谁,透着干涩萎靡的黄。 你喊她,她根本入不了耳,由你自说自话。你过去推搡她,推到哪儿,她就站在哪儿,眼睛直愣愣的瞅着一个你怎么也对不上的焦点。 其实,她的眼睛是空的,和她此刻的心一个样。好,坏,悲伤,忧愁,恐惧以及为数不多的欢愉,什么都没了。 你得哭,干巴杵着可不行。 看你爸,不会就跟着学 掉不出泪,就跟着喊。 傻痴了?跟你说话听没听见。 一个说不动,两个说不动,后来就没人来说了。油盐不进的痴傻姑娘。 她这骨子痴傻劲儿一直持续到安勇辉走的那天。 安勇辉是在奶安葬后的第二天走的。匆匆忙忙的,早饭都没顾上吃。奶许他说两天之后,就真的是两天。一天都没多。 安然送他到村口,两人一前一后,安勇辉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安勇辉步子迈得大,安然两条腿紧着倒腾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尺长的距离。像小时候跟着奶去送馍。不同的是,奶的步子没他大,那前儿她小胳膊小腿的紧着走也没落下。 村子里往镇上去的车统共就那么几辆。还是私人的。没个正规点,不过,他们这个时间出来,肯定是早了。太阳还没露全呢。那真有急事的,人也不坐这个。村子再不富裕,找辆车还不是问题。邻里之间,打个电话,急茬事儿人也是愿意帮忙的。 -- 第48页 安然本来想找永强哥去送的。可不知道咋的,他俩从回来到现在,没看出点亲近情分。特别是奶下葬那天,永强哥来帮忙,俩人走了好几个对愣,是谁也没搭理谁。不仅没搭理,见着人后永强哥的眉头就没平整过。安然不知道他俩是啥时候结下的梁子。她知道的牵扯就是人永强哥帮忙垫付医药费的事儿,就以为是安勇辉还人钱时还的不利索了,把人永强哥的心给伤了。一想到可能是因为这个,她就没好再跟人开口。 不管啥季节,山里的气温总比外边低。一年四季,这里一天能得过三。尤其是太阳还没出来前,凉起来那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安勇辉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时,安然还在床上躺着。没睡,可也不是完全醒着。迷迷糊糊中听见门响,再一听,动静不对,这才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安勇辉似乎忘了家里还有安然这号人。安然睡眼惺忪的从里屋出来时,他明显一怔楞,推门的手一顿,视线顺着背脊往后一斜,落在那双趿拉着拖鞋的脚上。 安勇辉没说话,推开门就往外走。安然外套都没顾上拿,随着安勇辉就出了门。 盘山路周围没点遮挡,偶尔有车驶过,扯出来的风打在她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层及浅的鸡皮疙瘩。安然很瘦,山里人惯有的那种,算不上黑却也实在称不上白的那种瘦。这段时间一折腾,都可以用柴来形容。骨瘦如柴。塌下去的腮帮子和小酒窝往起一混,显得酒窝窝比碗口还要大。 安勇辉是在往远处瞧了十遍,失望了十遍后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安然身上来的。 她的眼睛是他的,但眼里透出的光不是。 不是他的,也不是她妈妈的,更不是养了她十八年的奶奶的。里面蕴含的东西太复杂,三个人的加在一起都没她多。对世事的茫然,对人情的淡漠,浅显的认知里笨拙又绝强的执拗。也太纯粹了,纯粹到以上所有的情绪都清清楚楚的透在眼底。那双眼以及那双眼里的光,是长久以来自我摸索,未被指引,生涩的,浑然天成。独属于安然自己的。 就算把她带走,这个孩子他是养不熟的。安勇辉从她眼里看出对未知的恐惧,回避,疏离。看出单薄无力后的纯粹。唯独看不到任何有关于他的丝丝缕缕。哪怕是恨,是憎恶,讨厌亦或者是碍于那点骨血不得不生出依赖,都没有。 没有不是零。不能从零开始。没有是空,是如镜像般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空。 他不确定这个空是不是只针对自己。或者对其他人也一样。这个孩子太寡淡,寡淡到从她身上看不出一点儿人情味。 安然低着头,视线始终在脚一尺之内的距离游荡。洗到松垮的短袖挂在身上,动作大了,领口还会随着动作往一边倾斜,里面那根同样懈了劲儿的细带子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人的眼皮子底下。 安勇辉撇开头,深吸一口气。第十一次往远处看去。晚了,已经入了眼了。那根皱皱巴巴,清洗痕迹明显却依然白净不起来的带子不仅入了眼,还透过他的眼钻进了肺里,此刻正实实的朝他肺管子上勒。一缩一紧间,他闷得几乎掉下泪来。 他就这么沉默的站着,任由沉默把本来就不浓厚的骨血以及刚刚因着这点骨血生出的那丝不起眼的愧疚耗光。 安然是他内心最不可直视的部分。贫穷、懦弱、自卑,在看到安然时全都一股脑的跑出来汇聚成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更真实不堪的安勇辉。 他想起那个背叛了真实的安勇辉跟别的男人跑了的女人。对安然,他俩谁也脱不开关系,谁也不比谁冤枉。向来都是母子情深。孩子本就妈妈疼的多。妈都不要了,他有啥愧疚的,要愧疚也是那个女人愧疚。尽管他没参与,可安然好歹是他安家养大的,有吃有喝有学上。还要他咋地。 再往后,再往后那就是长大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姑娘家一结婚,就是成了别人家的人。天大的事儿也是婆家的事儿。跟他就更没关系了。他不还给钱了么。三万呢。爹做到这份儿上就可以了。跟她那个独自跑去享清福的妈比算是很仁至义尽了。 勒在肺里的绳终于松了,方才闷在胸口差点使他背过气去的浊气迫不及待的向外喷去。 在安勇辉第N次望向远处时,终于看到了那辆让他望眼欲穿的车。他迫不及待的对着车来的方向疯狂挥手。 安然想说,不用拦,车比人急。人赶不上可以坐下一趟,车拉不着,钱可就成别人的了。 好几次安然张开嘴又闭上。安勇辉背对着她站着,一颗心全扑在拦车上。也不回个头,不回头,安然就找不到时机说这句话。 喊他一声,可,喊啥? 喊啥都晚了,车已经在跟前儿了。 山里的车都是私人的,钱比安全重要。不比外边那些公家的,到站停稳后,人在按着顺序上下车。这边停车全看人数,人多就往稳了停,就车轱辘全不动的那种稳。接着售票员往人群后一站,两手往两边一拦,边喊边往车里推。就算人多到下一秒就要有谁从窗户里溢出来了,也能塞得进去。 像今天就安勇辉一个人的,那就不能算停车。车轱辘还朝前磨着呢,车门就已经开了。售票员车都不下,人搁门口一站,手往外一伸,借膀子劲儿就给人提留上去了。 安然在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才回过神。该说句啥啊,再见或者注意安全。总不能这么不声不响的吧。 -- 第49页 可不就得不声不响的,连任带车都走的老远了。 安然站在路边,一直站到连车的影子也看不见。下山的路太长,一圈连着一圈,弯弯绕绕的。安然就站在安勇辉上车的地儿,顺着路往下看。看着车走完这圈消失在拐角后又出现在下一圈同样的位置。前几圈还是能看清的,后面车就成了小点儿,小点儿变成绿豆粒大,绿豆粒变成芝麻粒,最后越来越小,直到啥也看不见。 送走了安勇辉,安然没有直接回家,她转身就进了山。避开人多的环山路,专挑不平坦的小道儿钻。很久没跑了,哪条路上多了什么,哪儿又少了什么,安然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心里的小本本对着。 对完了山里的,就拿出另外一本对自己的。她的就好对的多了,草草几笔,划拉掉的比写着的还多。她找了片草生的厚实的地儿坐下,在心里默数着行行列列,终于在写着奶的这一栏停住。 半晌,安然抬起手,仰着头,对着虚无的某一点轻轻的划下一道。 我没奶了。 安然的视线在环顾一圈后,终于开口说了这几天来第一句话。对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它们能听懂她。从小听到大。在她还当着小哑巴的那几年时,它们就能听懂了。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就像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她一样。不高兴了,风就吹的柔些,草就聚的紧实些。高兴了呢,高兴了安然就不走这趟道儿了。顺着这条道在往上,穿过一片荆棘丛,在跨过一条小溪流,差不多快到顶的位置,那里连着另外一座山,就在两处山相接的坑洼处生着老大一丛叫不上来名的野花儿。五颜六色的。那块地方安然只在高兴的时候去。 什么时候高兴,当然是想一个人的时候。那时候她跑的可勤了,都快忘了现在正坐着这块地。 想到这,安然又抬起手,手指头伸出来缩回去,伸出来再缩回去。最后一行了,在划就没了。 留一留吧,安然想。 留到下一季花开的时候,或者等旁边那块儿被羊群啃秃的草丛重新长起来。 山里的天气最无常,说变就变。巨大的雨珠砸下来最先落在她的额上,然后是肩上,脚背上。安然也不躲,收回手,从地上站起来,往更深的林子里走,那里每颗树的枝叶都繁密很,一片连着一片,层层叠叠,像无数把小伞,替她遮挡住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一直在路上,没法更 感谢对小安然喜爱的小仙女们。 等我安顿好,会好好更文 第18章 土坯的四方小院总是落着锁的。白天锁在外边,明晃晃的拒绝那些打着各种由头前来关心的她人。 你奶没了,咋不跟你爸走。 剩你一人儿想过以后的日子咋过没。 让王家媳妇给你张罗张罗,早点把婚结了也省的你奶到那边了还挂牵着你。 姑娘老不着家算咋回事儿。 不管到啥时候,多大,安然总有本事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自从奶没了,这种沉寂许久的关注突然就又强烈了起来。人们迎头朝她走来时,都会突然放慢步伐,在她走过后,那些注视仍然能跟她许久。 随着时间的递进,这种关注就被落到了实处。白天见不着人,在路上碰见你又装看不见听不懂的,那就赶在大清早来你家门口堵。就算在不知趣的人,人都到你家门口了,这回总不能迎头就走了吧。 起先安然还朝来人抬个头,后来头也不抬了。该锁门锁门,锁好就走。在别人话头里闷着头,两条腿紧着往前倒腾。 别人跟急眼了,问她去哪儿。她回一句有事儿。再问有啥事儿。她就不吱声了。 能有啥事。山里全活不全活的拢在一起不足一百户,院墙搭着院墙,相当于耳朵贴着耳朵。闲着的比忙的多。闲人还都好事儿。好事儿的别的本事没有,最不缺的就是刨根问底的能力。她随便扯个谎不出一个钟头就给拆的明明白白的。 再说,安然能有啥正经事儿,就漫山遍野的跑。往兜里揣点吃的,一出去就是一天。专挑小时候不敢跑的,没跑过的路,铆足了劲儿尽可能的往远了跑。她身上除了吃的还揣着奶给她的那张卡。卡里除了安勇辉留下的三万块钱,还有奶不知道啥前儿存的七千五百块。三万七千五,是她所有的家当,现在的,以后的。 她揣着全部的家当可山跑,你问她以后怎么打算的。她咋回。就是啥打算都没有才这么跑啊。有打算有念想的人早奔着心里的打算去了。她啥念想都没,脑袋比四方院儿还空。四方院儿里还架着灶呢,点把火还能烧出点热乎气儿。她呢,从头到脚不仅暗潮潮的,脑子和心就跟被抽了真空,啥火也生不起来。表里内里全是凉的。 好在山很多,一座连着一座,给足了她消磨“空”的时间,不至于叫她整个人往透里凉。 安然跑在兴头上是不觉累的。汗从头落到脚,再被鞋底踩到泥里,就像探险的人沿途做下的记号。不过人家的记号做在明处,她的藏在暗处。人家做记号是为了要记住回来的路,她不是,她跑起来毫无章法,心和脑子又全用在别处了,做什么样的记号都没用。安然跑山就像是满街窜的流浪狗在圈地盘。以后这里生出的每一朵花,每一丛草,都会记下安然的样子。记下它们曾短暂的被这个女孩滋养过。可就是这短暂的滋养才使它们的绽放变得有意义。 -- 第50页 十八年了,或许更早,在安然还不安叫然,在女人和男人的孽缘还没成型。她和这座山就已经通过别的方式熟识了。因着陈旧的熟识,她们才能如此轻易的接受彼此,不仅接受,还相互见证孤寂,抚慰哀伤。 汗出的越透,身子就越轻,如果这时来阵狂风她肯定能飞起来。有那么几回,安然空了的脑袋里会突然冒出离奇的想法。比如,风会不会突然就把她吹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就这么没日没夜的跑下去最后能跑到哪儿,会不会跑着跑着人就没了。 她曾渴望过那阵把她吹到陌生地儿的风,更渴望跑着跑着就突然消失的瞬间。她想去新的地方,更想消失在这个世界。像山里那些悄无声息的生命,安静的绽放后在寂寥的死去。 这个念头意味着什么,她贫瘠的情感认知给不出准确的判断。她只知道在这些念头浮出的瞬间心里有一半是畅快的,而另一半因着对某种香气的眷恋则显的有些慌和恐惧来。 不能没。 是安然在跑了将近一个月的山后,得出的结论。 她把放在枕头底下切的只剩半块的香皂重新拿出来,再切一小块揣进兜儿,剩下的包包好再放回去。 香气一散出来,那个想没的念头出来的就没那么勤了。就算偶尔出来一两次儿,也会很快就消失。不畅快了,也不慌了。空的那一大块也慢慢的有东西往里填了。一天一点儿,却填的稳稳当当的。 安然知道填进去的是啥,这个香味连着一个人。一个她不敢想,不敢念的人。 安然不往山里跑了,而是重新支起了奶留下的大灶。重要的工序她没经过手,可照葫芦画瓢谁不会。奶的那套流程她光是看就看了十八年,根本不用成心想,早搁脑子里刻的实实的了。 提前一晚上把面和好,在把奶那屋的闹钟拿到她睡的那屋。凌晨四点,闹钟一响,她准时从床上起来,跑到饭屋学着奶奶的样子把醒了一晚上的面揉搓成条,在切成小剂子。前半程走的挺顺,卡就卡在下面这一步了。无论她怎么揉搓,小剂子始终变不成馍胚子的样儿。一个个的都跟吃撑了的小猪崽子似的,软趴趴的窝在案板上。 好不容易把面揉搓明白了,不能说跟奶的完全一样吧,至少有馍样儿了。如果这会儿她就觉得自己志在必得了,那接下来的打击就来的挺突然,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的那种突然。 是馍么。 笼屉刚掀开的时候肯定是,白白胖胖的,瞅着可喜人。 可也就白胖了两秒钟不到吧,安然心里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显在脸上呢,白胖的馍就先成了死灰色儿。各个皱巴巴的,比冬天蹲在墙角晒暖儿的老头脸上的褶还多。 安然瞧着这堆馍,心里要多愁有多愁。尤其是在看到剩下的那半袋子面时,心里的挫败感瞬间顶到了头。 糟践东西。 幸而安然有的是耐心,接下来就学聪明了。不一上来就奔大头走了,知道做小实验了。把家里合适大小的碗盆全拿出来用上。水,面,酵母粉按照不同的比例,不同的水温和成一个个的小发面团,摆在桌上看它们谁长得最大最好。把长得好看的再放在笼屉上蒸,进行下一轮的筛选。 在小实验失败了N次后,安然终于把白胖馍蒸成小老头的原因给研究明白了。摸清了道儿道儿,接下来的事儿就顺理成章了。 馍蒸好了,安然就重新架起推车,给原先的老雇主们送馍。 这一送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里里外外的停了将近一个月,人不可能干吧的搁那儿干等着。等你家完事,等你研究出白胖不皱巴的馍,还告诉你不着急啊慢慢来,你家有事蒸不了,可镇上的人都饿着肚子等。那不扯呢么。就算你家的馍蒸的比别人大,比别人好吃那又怎么着呢。蒸出花来那也不过是填饱肚子的吃食而已。多大的情分啊,让人生意不做,钱都不挣了就等着你。人早在老太太没咽下那口气还住着院时就已经找好下家了。 这馍送的不可能顺利。人看到安然推着馍进来时就跟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得都快掉下巴颏了。只顾着惊了,哪还顾得上喜。惊讶完就是为难。说一点情分没有那是假的,实实在在的这么多年在那摆着呢。尤其安然,从萝卜大点儿就跟着送馍的黄毛丫头到现在长成人,能蒸出大白馍来了。谁看了心底不生出点亲来。可亲归亲,远不到让人顾念着这点亲就又买下一堆馍。生意做到现在,每天卖出多少馍都是有数的,再留那就是白剩。 老板是男的,四十出头,一些拒绝的话不好说。尤其对方还是和自己家姑娘一般大,正处在脸皮薄的年纪里的。话说不好再跟这抹眼泪,当爸的就见不得这个。他张了好几次口,欲言又止的瞧着安然,视线在安然的推车和堆着馍的货架上来回瞅。意思不言而喻。今天的馍已经送来了,不缺了。 她能看不见货架上的馍。笼布又没盖全。那以前是放她家馍的地儿,有馍什么样儿,没馍什么样,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因为瞧见了,从进门到现在她架着车的手就没松开过,车的两条后腿根本没沾过地。她是准备随时走的。 为啥不走,还站在那儿直愣愣的瞅着人。等啥,自然是等人家给句明白话。 原先的地儿被别家的馍占了,那她还能不能重新占回来。安然关心的是这个。 -- 第51页 可她站这儿揣摩半天都没揣摩明白这话到底该怎么问。头一回跟人这么头碰头的打交到,一上来还是争抢生意的事儿。那可不比在家研究馍,成不成的全在她自己。这不是由得她的事。 安然话说不出,问题就得不到解决,只能干巴巴的站这里瞅着。 一个不好意思拒绝的太明显,一个不知道该咋问,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瞅着看。论起拧谁也比不过安然,她可没生那么多花花心心眼儿,一根筋从头通到脚。眼里只有能做的事和不能做的事儿。认准了这事能做,那就闷头做到底。结果要么顺,要么撞南墙。反正不管是啥,最后的结果必须得明白利索。不能像现在这样含糊着,就算你的结果都在含糊里了,可她也看不出来。 当然,这事最后妥协的还得是人老板。人要做生意,哪有时间跟她在这儿耗。再说,眼看要到饭点了,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被一小姑娘这么直愣愣的瞅着,让谁看见了都不是那么回事。 “要不再去别家看看?今天的馍够了,再要就得剩” 老板话说的委婉,主要还是怕伤了小姑娘的脸面。 话人递过来了,至于安然怎么理解那就不在他的管辖范畴了。安然接过话,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走前还跟人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乎全是这种情况。当然,也有明确拒绝的。 哎呀,你家馍好是好,可人总得吃饭,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等。 不要了,有人送了。 遇到这种安然也不继续争取,冲人点点头,推着车继续往下一家走。 安然推着一车馍从上午窜到中午饭点都过了,老雇主挨着跑了个遍也没能把馍送出去。 安然人都跑饿了,两眼搁四处一瞧,找了个空旷地儿一蹲,掀开笼布拿出馍就吃。一边吃一边发愁,这么多呢,就算一天三顿吃,那也够她吃好一阵的。 安然嘴里啃着馍,心里泛着愁。眼睛漫无目的搁周围来回扫,扫着扫着就跟贴着墙根儿朝她看的小黑狗对上了视线。脏不出溜的一团,身子全抻开了也没两馍加在一起大。这会儿正瞪着两黑眼珠子往她这儿瞅。不是瞅她,是瞅她手里的馍。小脏鼻子一拱一拱的,这是闻着味来的。 安然把手里的馍掰了一半儿,朝它的方向递过去。小黑狗的鼻子拱的更勤了,两只前爪跃跃欲试,朝着馍的方向抬起放下,来来回回好几次就是不动窝。安然怕吓着它,蹲着身子往前挪动了两步,让馍的香味离它更近一些。果然,在吃的面前小黑狗也不含蓄了,歪着身子就往这儿蹦。 这别扭的走路姿势,看着安然直乐。 合着后腿断了一条。安然顺着它别扭的姿势往后看了看。 “小可怜样儿” 安然伸出一根儿手指头在它脑门上轻轻点了点。小黑狗只顾着吃,在不是缩在墙角不敢过来的样儿了。安然点它一下,它也不跑,在点一下,它就抬头用鼻子对着安然的手嗅嗅,嗅完接着埋头吃。 永强骑着他那辆小电驴上菜往回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一人,一狗,挨着整整齐齐的蹲在墙边,守着一装满馒头的车,大白馍人手一个,吃着正欢。小狗子估计是恶狠了,安然自己吃着还得给它掰着。掰的慢了还不乐意,抬着两前腿冲人手上要。 “不嫌噎?”永强把车停在她俩跟前儿了,俩都没发现。 安然抬头瞅见人,刚进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嚼,嘴一闭直接咽了下去。 这下真噎着了。 到嗓子眼儿的话也顺着这口馍滑了回去。 永强从车筐里拿出一瓶水,就手把盖一拧,递过去。 “快喝水顺顺” 安然接过水,咕咚咕咚的喝下去多半瓶。早渴了,来前儿光兴奋着装馍了,水都忘了带。 喝完水,觉出不好意思来了。她低头瞅了眼还跟那儿吃的小黑狗,心想,这会咋不知道警惕了,来人都不知道叫一个。 要不是顾着喂你,我能噎着。馍没送出去还白顺人永强哥一瓶水。 “自己蒸的?”永强对着一车馍问。 “恩,今天头一回”安然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说。 “没送出去?”永强从车上下来,走过去掀开笼布看了看。 “这不挺好么” “来的晚了” 安然没说别人找下家的事,只说自己来的晚。 “挺好的馍。走吧,搁我那儿去。我那儿正缺这个。” 安然在那儿干过两月。虽说是搁后厨洗盘子,但里边的事儿多少也知道一些。开饭店的,主食各种各样,馒头自然少不了,可也是其中最不紧要的一种。人下馆子都是捡紧俏的吃,很少有人点大馒头的。 永强都坐车上了,正准备启动小电驴呢,一回头,安然还搁那站着没动。 “咋不走” “太,太多了” 安然指了指馒头车。 “怕我砸手里?” 安然垂下头,没说话。 “客人不吃,服务员不得吃,我不得吃。你还在那干了两月呢,我天天拿龙肉养着你们了。那不得把我吃穷了。” 瞅着安然那样儿,永强都快把自己说成剥削工人的黄世仁了。 安然没在继续端着,推着小车跟在永强哥后边。小黑狗正吃着呢,看着安然走,馒头也不吃了,架着小短腿一瘸一拐的跟了过来。 -- 第52页 安然推着车在永强后边跟着,小黑狗跟在安然后边。她没想养,可它一直在后边跟着,不远不近的。安然前面紧着跟,又惦记着后边的,这一路上脖子都快扭断了。 永强停下车,走到后边把小黑狗抱起来,直接放在了小电驴的前车筐里。 “你倒是会挑人,我那还真就不缺你这一口” 安然这下心里踏实了,一路跟到了永强饭店门口。 大馍有了着落,白捡的小黑狗也有了着落。永强说,以后送不完的馍都往他这儿送,省的他再跟别人定了。 安然点点头。卸完馍,结完账,临走前她特意去后院看了看小黑。小黑似乎对这地方相当满意,对着安然一个劲儿的摇尾巴。安然伸手在它身上摸了摸,心说,可别乱跑,也别乱造,当心被赶出去,再瘸一条腿那你就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飘了好几天,满嘴都是泡。更不了我太着急了。 第19章 永强把菜卸到后厨,瞅见安然去了后院,跟人简单交待了几句后也跟着进来了。他看得出安然挺稀罕这条小黑狗,可它太小了,带回去就等于直接扔进了屠宰场。先不说那些挨街窜的半大孩子,就那几条见鸡抓鸡见狗咬狗领地意识不是一般强的大黄狗们也够它受的,人一出行祖祖辈辈好几代,咋能容的下它一无亲无故的外来户。 永强搁旁边站了有一会儿,看安然伸着一根手指头乐此不疲的朝人脑门上戳。跟刚才一样,你戳一下,它拱一下,俩个你来我往,重复着也不烦。 永强看的直想乐。 “暂时它就留这儿吧,现在带回去活不成。啥用还没有就知道吃,正是添乱的时候。等再大点,涨点本事了,我在给你捎回去,这家伙行,知道认人,能养熟。” 安然蹲那儿拿手戳的正欢,听见永强说话,就把手收了回来。回头朝永强笑了笑,叫了声永强哥。叫完又回过头来看小黑狗。心说,可不是咋地,黑乎乎的一团,往那儿一窝,一点狗样儿都没,还拖着一条残腿。除了吃喝啥也不懂,最要命的是都不知道叫。可不能赖我不要你,你要真跟着进了山,哪天一个不注意偷么跑出去,不得被村里那几条天天走街串巷找食儿吃的大黄狗欺负死。人伸条腿出来就可你身子长,跟他们争吃的,不得连你一块吃了,一口下去,你再不知道叫唤两声,还傻啦吧唧的奔着那口饭使劲。到时候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救你去。 “不带回去,就搁这儿”安然说 “起个名吧,然后你叫它两声,边摸边叫,叫的多了它就知道是在叫它了” 安然半信半疑,抬头朝永强看。挺认真,看上去不像是逗小孩随口扯出的瞎话。 她还能给留个名呢,那得好好想想。就着这姿势,安然眼睛半眯,溜圆的眼珠子定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练什么神功,跟入了定的高僧似的。人那是在寻思事儿,可寻思的可认真了,这会儿功夫脑子里就闪出好几个名来。 小黑、小傻狗、大馍,名字是挺贴切,就有那么点缺乏新意。 关键这狗也不会叫啊,这么主要的特征咋能不体现出来。 缺点可真多啊,起个名儿都费劲。咋还能不会叫唤,跟个小哑巴似的。 “小哑巴” 安然脱口而出,一点儿都没过脑子。生涩中掺杂着莫名的熟悉感。 一字一顿,像照着某个样本在读,读的认真又迷茫,确保每个字都精确到最标准的音准上。 她半眯着眼,定在那儿,试图找出与它们之间的蛛丝马迹。 “小哑巴” 安然又重复一遍,这遍读的比上一回连贯。 永强原本乐呵的脸上因着这声小哑巴有了瞬间的怔愣。小哑吧,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视线从小黑狗那里转移到蹲在旁边正瞧着他的安然身上。永强知道安然不是在看他。黑亮的眸子早就透过他飘往更远的地方去了。那双眼生的透亮,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那个被称作小哑巴的黑瘦女孩,穿着不是大就是小的衣裳,赤着双脚,总也洗不干净的小脏手抱着比她脸还要大的大白馍,跟大白馍一比,小哑巴姑娘就更显得黑了。黑还不是彻底的黑,黑的一点也不通透,不细腻,是浑身上下,由里及外挂满陈年老灰,枯黄枯黄的贫穷黑。 永强随这双眼也回了那老远的地方。那些久远到戏剧般的场景,一下就具体起来。 脏丫头被叫小哑巴时也就三四岁,最长呆的地儿就是他家房后用土坯砌成的墙根儿。整个人缩起来也就比小黑狗大点,孤零零的蹲在那儿,本来就看不见原色儿的小手,在土堆里混来混去,直到扬起的尘把她整个人罩住。墙边的大门上着锁,小哑巴谁也叫不走,就搁那儿一缩等奶回来。他还记得小哑巴隔着老远,踮着脚,伸着脖子,往一群正嬉戏的孩子堆里瞅。人家嚷她,她就把脖子缩回去,视线往旁边一转,假装啥也没看。 孩子们游戏也不玩了,跑来捉弄她。大大小小的手混在一起,你一下我一下,推的小哑巴直打咧咧。小哑巴说不出话,就知道抿着嘴,眼珠子瞪得溜溜圆,小拳头攥的死死的攒着劲搁那儿抗。他赶上过几回,把人唬走小哑巴才松了那股子劲儿。后来,他发现小哑巴学聪明了,知道跑了。人只要往她这一瞅,她撒丫子就跑,也不管后边有没有人追,啥时跑回家啥时才算。 -- 第53页 这里边他见得最多的就是逢年过节里那些被爸妈带出山,养在城里的孩子回来后的场景。孩子们一回来瞧啥都觉得新鲜。小哑巴也就成了村里的稀罕物之一。没人见过这么埋汰的孩子,上下一个色儿,蓬乱的头发丝里还能藏着草。不管大人还是孩子,把小哑巴往起一围,跟参观啥稀有展品似的。初次见到小哑巴的孩子几乎都问过同一个问题,她是不是书里说的小野人。大人一手揽着自家孩子一手遮掩着嘴,跟讲解员似的把小哑巴的身世添油加醋的讲一遍,借机来教育他们。 就算拿手遮掩着,声儿一点也没盖住。透过手指缝和半开的后窗户说的啥全清清楚楚的传到他耳朵眼里了。 孩子们更直接,嘴都不懂得捂一下,皱着眉,小手搁脸前来回呼扇,嫌弃全在动作里。 “小哑巴,以后你就叫小哑巴” 安然不戳人脑门了,整个手附在小黑狗的背上,从前往后,小心翼翼的顺着。一边顺,一边喊。 “小哑巴,小哑巴” 永强在她一声声的小哑巴里回过神来。三四岁孤零零的小脏哑巴长大了,不脏兮兮了,也不哑巴了,成了孤零零的漂亮大姑娘了。 姑娘大了不是坏事,可漂亮的,孤零零的大姑娘就不好说了。 “你爸走前儿说啥没” 永强的话题转的快。人还顺着毛叫小哑巴呢,他就直接转到安勇辉那里。小哑巴,安勇辉八竿子扯不着啊。 不怪人安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着头干巴巴的搁那儿想了半天,才把安勇辉跟你爸对上号。 “没说啥”安然如实说。说完又接着给小哑巴顺毛。 “啥话也没留” 永强紧着一问,安然不顺毛了,正经当回事想了想。从安勇辉出门到她跟的那一路在到安勇辉坐上车,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个遍,确定没啥遗漏的了。又重复了一遍,“没说啥” 话头还没落地,安然突然想起人给垫付医药费的事儿,还有奶下葬那几天永强对安勇辉的态度。 “永强哥,他是不是没还你钱” 安然也不蹲着了,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一脸严肃的看着永强问。 “不是欠我钱,是” “那欠谁” 安然话茬接的紧,就怕欠了永强哥人情。奶住院那会儿多亏人帮着,安勇辉不觉,她不能不觉。 “他走前儿留了一张卡,说让我给你,揣久了差点给忘了” 安然说着,手就往上衣里兜里伸,紧接着就掏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手绢来,安然把它搁手上摊平,按着顺序,一道一道的拆开,最后露出一张绿色的农村信用社储值卡。 “给你”她朝前递了递。 永强太熟悉这张卡了,原先里面有多少钱他都一清二楚。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卖馍卖粮的钱全在这张卡里,钱还是他给存的。最后一笔存完,正好七千五百块。那会儿他还逗老太太说她马上就要成万元户了。老太太还回他说,你当万元户那么好当,家里还有个吃闲饭的呢,不吃老本就不错了。 永强瞅着递到眼前的卡,又抬眼看了看举着这张卡的安然,坦坦荡荡的,一点舍不得的情绪都没。 不算那座土坯小院和院里的大灶,这张卡算是老太太留给她最实质的东西了。 安勇辉这窝囊货,放个屁都闷不出溜的不敢往响里放。咋的能生出这么个倔强丫头。要不是打小瞅着她长大,打死他都不信安然能跟那么个玩意儿扯上关系。 “他不欠我钱了,你肯定记差了。”永强说,“回去你在好好寻思寻思,想想他究竟是欠了谁,寻思不起来那你就收着,就当是他欠了你的”永强两手搁胸前一抱,完全没有伸手拿卡的意思。 安然瞅着他,瞧他那样儿也不像撒谎,就又把卡包好重新揣回兜里。 “那我再想想去”她说。 真是长大了,都会假模假式了,永强想。 其实,人永强问那话还真跟钱扯不上关系,可他又不能往明白了问。 你爸真不管你了?这话从根本上就是把刀,怎么问都软和不了。 也不用问,安勇辉刚到那天他就问过了。人回的很明白。 安然,他管不了。 没法管。 现在的老婆根本不知道他在老家有一个孩子。突然半道儿给带回去,家肯定得散。再说,他一年到头就那点死工资,就不可能两头都顾着。 安然咋办?她一个人在山里你就不担心。 担心啥,在她这个年纪时我早就出去打工了。18了,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人了,人外国的父母不也就管到这。再说,你看她那样半生不熟的儿,像惦念我这点血缘关系的? 话谈到这程度,俩人指定不欢而散。小时候那点儿情分是彻底给谈没了。安勇辉打小就没硬气过,可永强也没想着他还能到六亲不认的地步。眼瞅着这人是浑到头了。 自那天后,他就在没搭理过安勇辉,更没给过他好脸色。 今天永强再问,就是想看看安勇辉是不是真混蛋到了啥也不顾的地步。话说归说,可这么大的孩子摆在身边儿,还真能说不要就不要。 可不,人还真说不要就不要。 天不早了,前厅都开始上人了。安然揣好卡,又蹲下顺了顺了小哑巴的毛,起来跟永强哥说她要回去了。 -- 第54页 永强不跟她客气,没留她吃饭。回去的路可不近,少说也得十公里,她又是推车来的,一姑娘家,走的晚了不安全。就现在回,紧着走,也得傍儿黑才能到。 “馒头蒸不了一个月了吧,是不是快开学了。”送她出门时,永强跟她扯了个家常。 就是这么个寻常话,彻底把安然给问住了。吭哧半天也没吭哧明白。 还用得着说啥,永强瞅她这闷不出声的样儿,就知道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这茬。 事儿都快逼到眼皮子底下了,她这还一点准备都没。不正常。人着急的都开始估成绩挑学校选专业了。 安然是没想过这些,她刚从“空”里走出来,才把大白馍的事儿琢磨明白。别说一个月以后的事儿了,在她这里,明天啥样都没想过。 人家日子是按月按年来盘算的。她眼皮子底下的才叫事。人家是赶着日子往前过,她是被日子赶着过。日子把她推在哪儿,那就过到哪儿。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来的。事往前赶一步,她就挪一步。她没盘算过日子咋过,唯一盘算过的还被半道截胡了。这里外就剩她自己了,更没啥可盘算的。 “开学前拿它解个闷挺好,可也别太当回事。回头再给累坏了,年纪轻轻的精力都用在这上面可不行。咋的,你还想能把馍蒸出花来。” 安然没想把馍蒸出花来,她也蒸不出花。可往后的事儿她是真没想过。 “回吧,夜里锁好门。要是害怕就喊你二婶,叫她过去给你作伴。” 永强话点到了,一些事安然不琢磨也得开始琢磨了。以前是没人跟她提,现在既然有人提了,她就得想。想不想的明白,想出个啥结果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了“想”的念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修改了一下下~ 下一章写的我心肝肺都跟着疼~ 明天又要启程,明天够呛能更,别等。 第20章 安然听了永强的话,回去后真往“远”了想了。可想归想,不能光顾着想馍就不蒸了。她能看到的远处毕竟有限,馍搁笼屉上蒸着,烧火的那会儿功夫都够她想个来回。 安然听不懂那些顾念着她脸面没把话往绝里说的老主顾们的话。馍她还照常送,人家不说她送的晚了么,那就早点起,尽量赶在别家前头。就算这样,人也没能把馍全留下,和上回一样,象征性的留点,意思意思就得。心里想着,这么好的姑娘咋就是个死心眼儿。嘴里还得客气着:剩下的再往别家送送看,这年头吃馍的少了,安然你下次少蒸点,不然剩下也浪费。 人藏在话里的意思她听不明白,更别说让她往人心里探了。人家告诉她少蒸点,那她就那就少蒸点,也省的往永强哥那边送了。上回她去永强饭点送馍,看见后厨放主食的那排架子上还有不老少。用盖布盖着,露在外边的还生了风干口,龇牙咧嘴的,一看就放了好些天。 安然死心眼的并不完全。一个打小没人管的野孩子,跟走街串巷的那群流浪猫啊狗啊的没啥本质区别。敏感的小雷达搁脑门上竖的直直的,活多久全靠察言观色。可安然毕竟是活生生的人,与那些动物比是有高级思想的。懂的在一群复杂的情绪里快速的分辨出哪些是友善的哪些是危险的。在相对平和友善的态度面前,安然那根敏感的神经就彻底失灵了。当然失灵并不代表轻松灵活了,反而变木了。 在那些顾念旧情面相对平和的老主顾面前,她是木的。在永强哥这边她又是敏感的。当然,引发敏感的源头并不是出自永强,而是货架上那龇牙咧嘴的馍,和卸馍时帮忙卸馍的工人脸上若隐若现的敷衍。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永强饭店是不缺她这点馍的。不然奶蒸了这么些年馍,怎么会不往这儿送。 安然听了人家的话,馍比以前少蒸了一半,几家下来,还真就没剩了。安然看着空了的推车,心里轻落落的,就跟同时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不往永强饭店送馍头了,她还是习惯绕道过去看看,逗逗小哑巴,顺道在永强哥跟前儿晃晃。安然头一回推着空车过去时,永强下巴都快给惊掉了。手里拿着计算器,数都顾不上按了,一双眼睛在安然和空的车上来回瞅。第一个涌出来的念头就是,丫头半道儿被人劫了?可也不像啊,人这不穿戴整齐利利索索搁眼么前儿站着呢么。那要是没被人劫,就是丫头出息了。几天不到,还真把馍给蒸出花来了。再一想,不对啊,不是让她回去想么,咋想来想去还是跟馍扯不开。 安然没跟永强说馍剩不下是因为蒸的比以前少了。就说以后不用往这送了。永强没往细里问,就说行。安然想了想,又问:永强哥,馍不送了,那还能来看小哑巴么。 永强让她随时来。 后厨的人打从安然一来就看到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磨蹭到人跟永强说了好会儿话才出来。手上滴着水,也不擦,就围裙一蹭。走到安然跟前儿,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就往外去。 “今天没馍”永强叫住他。 那人转过身,面带质疑,看看老板又往安然身上扫了眼。 没馍?人不都来了。 “以后也没” 永强头都没抬,皱着眉,又接了一句,说话的同时头往后一甩,示意他赶紧该干啥干啥去。要乐也滚回后厨可劲乐去。搁这再杵一会儿,乌七八糟的全得露完。你们不嫌臊的慌,我还得要脸。 -- 第55页 永强能不知道这群人因着这点馍在背后叨叨些啥吗。还有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小动作,一样不落,全在他眼皮子底下呢。搁后厨干活时咋咋呼呼,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喊出来卸馍啦,就都换了个样儿。跟奔赴刑场似的,丧着个脸,耷拉着脑袋,你推我,我推你。好几回都是安然把馍提溜到后厨门口了,他们才磨磨蹭蹭的象征性的搭把手。上回货架上的那些裂口馍,是怎么从剩菜堆里跑到货架上,又怎么凑巧露在外边,再怎么卡着时间刚好让人看见。整个过程,他搁前厅看的一溜儿够。 一群傻玩意儿!净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忒局气。 人大小是个老板,先不说还正儿八经当过几年兵。就他妈那本镇最高级360度旋转的摄像头能是白装的。 干之前还知道舔着脸往摄像头那儿瞅瞅,追贼心虚的样儿吧,生怕人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啥。 还他妈叫个同伙搁后厨门口忘风。 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拉一大串。谁他么也不无辜。 他们在后边做的风生水起,永强搁前边气的直嘬牙花子,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挨个给两脚。 气归气,可他不能真上去给人踢了。他一黄金单身汉,为着一个不沾亲就说带点故吧,可那点故并不足以支撑他光明正大的跟人犯脾。 姑娘大了,再不是脏兮兮的小野孩。心疼归心疼,可好些事到了这个年龄就得避着来,不能做在明面上。况且这点委屈对安然来说根本不算啥,受了也就受了,不搭不理几天也就消化干净了。安然遭得住。 可话要是因此被人传花了,那才叫真毁了。 一姑娘家,正处在如花正茂的年纪,没亲没故的,独自一人住在二十里开外的大山中,守着几间墙面还没半大孩子高的空房子,处境已经很不乐观了。 这还真不是永强没事瞎寻思。 山里人大都是朴实的,这话不假,可朴实的本质下也往往证实着某种欠缺。“贫穷”,贫的是物质,穷的是思想。思想一穷,那些闲散好事,游街串巷的二流子们就容易生出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那些跳墙翻院,偷鸡摸狗的污糟事儿他是没少听过。从小听到大。还有一些被人捂起来,搁背后悄么说的。既然人有意捂,那就不好去印证个真假,反正听着贼特么下三滥,还特唬人。 哪哪闹出人命了,谁家孩子哭着出嫁了,印证不了就权当空穴来风。 可老话说,无风不起浪。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永强并不觉得他的担心没道理。现在也就是没个牵头的,他敢保证,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那就是捅了马蜂窝。 到时候,闻到味儿的马蜂们,全得奔这朵孤苦无依的花来。 现成的粮食,新鲜着呢,谁不惦记。 所以,为着这点事儿强出头,得不偿失。永强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以这种不痛不痒的强硬态度来表达自己对这些小动作的不赞许。但你们做了也就做了。 去后院看完小哑巴,安然特意又回了趟前厅,专门找了个不碍事的地儿站着。等永强不怎么忙了,这才向前。 上回来永强叫她想。她想了。虽说想的不远也不够清晰吧,可总要给人一个交代。不声不响的,容易给人一种不乐意被旁人过问自己事的错觉。她当然是喜欢的。有个人在旁边总比自己来的踏实。先前奶还活着的时候,虽说俩人没啥话,可眼前儿总算是有个光景。有点亮,眼就不盲,不至于啥都看不见,也不会四处抓瞎。 永强哥是打心里对她好的。那种好不像奶给的那么具体。不强硬,看不见,摸不着。永强哥对她的好是要花时间来悟的。一个稍不留心,就很有可能当平常日子过了。她不也是高中毕业后才从当年永强跟奶说的那些关于童工的话里捂出来的么。 镇上没上高中的孩子多了去了,人不也能找着营生做的好好的,咋就到她这儿干不成了。上面口号是喊得响,可谁会真到穷乡僻壤里来查童工,那不诚心断人活路么。 说是悟安然也没悟的太明白。就隐隐觉出永强哥是把她往长远里盼的。她没被人这么盼过,眼前从来就是脚底下那点东西。现在来个人猛不丁的叫她往长远里想,确实有点难为她。咋的长远,远到哪里,她暂时还没琢磨出来,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指定不是在这山里边。 安然像小学生汇报作业似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唯独一双手显得局促,拧着外套下摆,手指头搁上边一圈一圈的盘。 她略微想了下,这才抬头对上永强的视线,说:永强哥我想了的,蒸馍不耽误想。就是还没想太清楚,等我哪天想好了再跟你说,行不。 永强瞅她那拘谨样,心说,我也没说啥啊,咋给孩子吓成这种了。 于是,他松了松面部神经,尽可能舒缓每一道浅显的纹路,故作轻松的说:有啥不行的,馍你该蒸蒸,别耽误正事就行。 听他这么一说,安然的手果真不盘圈了。一直素着的小脸上竟然挤出一丝笑来。 “指定不耽误,永强哥” 因着这句话,永强心里为安然堆起的那些石头,总算是落下去了一块。透了条缝儿出来,不大,正好顺了堵在心里的那口气。这下按计算器的指头不飘了,也不嫌流水本上服务员的字潦草了,反正账是怎么算怎么开心。 -- 第56页 永强不知道自己对安然的这份挂心来自哪里,生在何时。他做事也从来不算计较那些,尤其是人□□故上。不矫情也不攀附。咋的高兴咋的来。 对安然的情分他从没往细里究过。若真要究上一究,那就得从头开始捋。年头挺长,可真要这么一想吧,就又像眼么前儿才发生的。 那年他复员回家,刚进山就看见一群半大孩子围着一团泥乎乎看不出是啥的东西玩的正起劲儿。山里孩子能玩啥新鲜的,也就和泥和的最欢。心里想着想要的玩具,拿出事先和好的泥团搁手里来回摆弄,不一会儿就团出了个雏形,再把只有自己看得懂的雏形拿到太阳底下晒干,玩具就成了。 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不出一个钟头自己就能整出一堆小玩意儿,不仅不重样还各个像模像样的。 这群孩子的欢快劲儿一下就把他记忆力那点东西给唤出来。因着久违的童趣,在经过那群孩子时他特意凑过去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心一下就蹿到了嗓子眼儿。 一群半大孩子哪是在团泥,根本就是在团人。 脸盆大小的泥坑里可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整个身子缩成一团,两条小细胳膊紧紧的抱着腿,低垂着头刚好卡在胳膊和腿中间的空隙里,弓着背,一动不动,像只受了惊吓的刺猬。 隔着人看过去,这孩子直起身来都不能有他一条胳膊长。永强推开人过去时,一两个大点的孩子正用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碗从旁边河沟子里往泥坑中舀水。水也不干净,水面上全是绿泡泡。舀上来的水全数浇在了窝成一团的小人儿身上。黑乎乎的泥浆子被水一冲顿时散发出一股子死鱼烂虾的腥臭味。 永强也顾不得脏不脏了,两手各管一边,往窝成团的小人儿咯吱窝里一架,蹭的一下,跟拔萝卜似的,连人带泥就给从坑里提溜了出来。 萝卜大点的小泥人儿就这么被他架回了家。几年没见,跟妈也顾不上亲了,进门就嚷着快打一盆水来。澡洗不成,脸总得先给揉搓干净了。就这么一脸泥浆子,两只眼睛全给糊住了,睁都费劲,只能半眯缝着瞅人。看着都难受。最让永强担心的不是这个。孩子小,禁不住吓,这一通折腾,在给吓哭了。哭不打紧,可这会儿不行。一哭,呼吸间泥浆子全都得顺着鼻子嘴的往里灌。万一呛到肺里,事儿可就大了。好在,这孩子从头到尾乖的很,由着人折腾,愣是一声没吭。 脸洗了,终于认出是哪家孩子了。永强妈又给盆里换了点温乎水,顺便把身子也给擦了。老太太是一边擦洗一边骂。永强就是从这些骂里,知道了小安然的身世及艰难处境。 永强到现在都记的洗干净后的小安然眨巴着眼朝她看的样儿。好奇中透着畏惧。你瞅她,她视线就往别处飘,你稍微移开一点,她就又飘回来。 小哑巴的眼睛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黝黑浑圆的眼珠子能映射出事物本身的善与恶。永强就是那会儿被这双眼睛吸进去的。看久了,就看进了心里。牵扯应该就是那会儿产生的。十几年,从小哑巴一路看到大,透过那些丝丝缕缕的琐碎不堪,牵扯早就成了牵挂。 不沾亲不带故的牵挂最难安排。因着这个,永强犯难了好些年。 -------------------- 作者有话要说: 欠了好久的更新~ 好在终于安顿下来啦,日常码字开始! 第21章 永强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在地下窝藏久了的臭虫,闻着新鲜的气味儿再也按捺不住了。于是,那些污糟龌蹉的,需要捂起来背后说的猝不及防的全部朝向了安然。 对他们来说,安然是在老太太去世后的这个夏季才开始存在的。之前那个只会避着人走,脏兮兮的小哑巴,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像初夏里刚退掉壳的金蝉,浑身上下都透着嫩滑的新鲜。 十八岁的安然,小脸也不皴了,再廉价的雪花膏也起了它价值内的作用。安然新生的皮肤白嫩通透,一双本就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也因着晚了几年才分化出的双眼皮显得更加清透。就连蓬了十多年怎么都梳不顺的头发一夜间也变得顺滑起来。 就是理发师不太专业,齐耳的发,一圈下来愣是拐了好几个弯。前边还好,从后边看就差太多意思了。参差不齐不说,还有几根没漏网之鱼。剪之前什么样儿,之后还是什么样儿。 可能它们也觉出了与周围同伴们的格格不入。一门心思的想穿过衣领顺着迁细嫩白的脖颈一路往下,直往衣服里头钻。 理发师是看不见的,眼睛又没朝后长。只觉得有东西时不时的会跑来扎她一下,毛絮絮的。 不疼,就觉得刺挠。 安然脖颈都快拧断了,也没看着啥东西。只好觉着刺挠了抬手搁那地儿抓。抓也抓不出啥。被扎烦了,也不抓不看了,管它是啥。痒了就抬手揉搓,痒大发了就使劲儿揉搓。 老这么揉搓来揉搓去,安然后脖颈子那块儿就变的红红的。红里头还泛着紫,紫的是劲使大了揉搓出来的血印子。离远了看核桃大小的那一块红,就像专门点来的一颗朱砂痣。 罪魁祸首找不出来,这红一时半会儿的肯定褪不下去。安然走路又喜欢低着头,头发往两边一垂,整个后脖颈子就全露了出来。白皙的皮肤一衬,这块红就更显眼了。时间一长,人都注意到了。有些人心里甚至泛起了嘀咕,啥前儿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来,娘胎里带的? -- 第57页 是不是娘胎里带来的,他们能不知道?从安然还是光不出溜的黑挫小哑巴那会儿他们就已经把人看了个遍。 那会儿,黑乎乎的小野人身上除了总也洗不掉的饭嘎吱和一层盖一层的灰,哪还有别的。 如果不是他们忘了,那就是十八岁的嫩白底色上浮出的红太惹眼,染红了人的眼睛还不够,非要朝人心里头钻。尤其当发尾随着安然的步伐一起一落时,那片扎眼的红踏着节奏若隐若现,把他们连眼带心全给撩嗦花了。 撩嗦花了怎么行。 安然都走过老远了,一些视线还锲而不舍的,盯着那处使劲瞧。眼神里都带着刀呢,各个都使着挖肉剖骨般的狠劲要往深里探。 非要探出个究竟来。 安然自然能感觉到那些视线。更何况人一点也没想藏着。不远不近跟着你,故意挑起你的警惕。一边又躲着不让你看清。 躲猫猫的游戏,谁都玩过。人就在你周围藏着,你看不见他而他却能清楚的看到你。 和她玩躲猫猫游戏的不止一个。两个,三个,或者更多。 安然看不见人,没办法给出具体的数字。她是透过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得出的结论。 陈旧潮腐的麦秸秆,廉价刺鼻的劣质香水还有直冲嗓子眼儿老式旱烟的辛辣味儿。不仅这些,他们的呼吸方式也不一样,有的略深,有的浅短,有的急促,有的缓慢。当然到最后都免不了那声简短粗重的闷哼。 安然觉得他们肯定是些心脏发育不健全的人。不然怎么会发出这么虚浮的喘息,尤其最后那声粗重浅短的闷哼,像极了心脏停止跳动时才会发出的。 每当这会儿,安然总会生出那些人真就死了的错觉来。死在她经过的每一条空寂的巷子中那些隐秘的角落里。因为粗重的闷哼结束后紧接就是一阵死寂。安然都走过老远,雷达的天线都快支到山顶了,也没检测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流连在她身上,让她很不舒服的眼神实则是在向她求救。还有那声简短急促的闷哼,是在极度渴求后又极度失望下才发出来。他们想让她停下来去解救他们患病时的痛苦。安然没停,他们就只好以最极端的方式剔除病痛。这一下就解释清楚了隐在痛苦里头那空乏的满足感来自哪里。 安然很怕她的错觉变成真的。她怕他们真的死掉。那样她就成了他们临终前最后见过的人。她不想以这种方式和他们产生牵扯。 安然想回头去看,她想证实那些气味以及粗浅不一的呼吸仅仅是因为太害怕才臆想出来的。但是,她不敢。 打小安然怕过的东西太多了,照常理来说,再没什么事物能吓着她了。可这会儿不同。眼下所有的事儿,都是为新安然生的。旧的安然根本没做好接受属于新安然的苦难的准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已经是新的了。 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早就脱胎换骨的安然,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管走哪儿,她的后脊梁骨都是凉的。那些深浅不一,粗重的喘息像是特意藏在犄角旮旯里等她经过。 值得庆幸的是,安然从那些呼吸以及气味中辨出没有谁为此死掉。 他们的病或许见不得人却要不了命。 后来,安然便不臆想其他,在经过偏僻的空巷时她只管垂着头,快速的从那些注视里穿过。她觉得只要多停留一秒钟,那些见不得人的病就能将她从内到外撕磨个干净。 起初,那些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和急促的喘息是怎么个意思,她没往深里琢磨过。不坏好意是肯定的。可究竟怀了多大的恶,着实超出了旧安然的认知范围。 要不是那天送完馍看完小哑巴后见永强饭店忙的直招呼不着人,搁那帮了半天忙耽误了回的时间,她就还得蒙着。不会把那些人的病根儿想到自己身上来。 没错,他们是病了。病根儿早就埋在骨子里呢。 是新的安然把他们的病重新激了出来。 那天永强哥没在。安然忙活完手里那点活儿天都擦边黑了。她站在饭店门口往远处看了好几回,进来出去,磨磨蹭蹭的都快把门坎踏出印儿了。安然瞅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直犯愁。 店员瞧出了她的意思,叫她趁早别等。说永强的朋友过来找他,他去车站接人了。说是去接,接完还得玩儿,一去就是多半天。要是赶上人朋友当天不回,那就不是多半天的事儿了。 安然听人说完,心彻底凉了。永强没在,就没人提要送她的话。她瞅了瞅擦边黑的天,心一横,推车就走了。 夜路不是没走过,真要说怕其实也没多怕。可这黑灯瞎火的毕竟不比白天,一点动静心就跟上了发条似的,突突的让人直犯嘀咕。 安然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壮胆子。加油打气的话轮番使了几百遍才猫到自家胡同口。 都到家门口了,按理说没啥怕的了。叨咕了一路的小话儿也该咽回去了。 安然悬着的心正要往回落,就瞧见一个黑嗦嗦的人影,佝偻着背,一手扶着她家大门,一手在身前忙活着什么。 二婶该是睡了或者有事还没回来。后窗一点亮都没。摸着黑,安然看不清那人具体在干什么。只能依稀瞧出个大概动作。 安然没往别地儿想。是,她打小没少挨欺负,可真没遇着过直接偷上门。街坊邻居,谁不知道谁。怎么都偷不着她家来,块儿八毛的,犯不着。 -- 第58页 安然想的简单,以为谁喝醉了走错了门。她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想着人看到她没准就走了。安然越走越近,离得大概有两三米时,她突然停住了。熟悉的气味儿伴着轻浅错乱的呼吸惊雷一样在她心里炸开了花。 安然手一松,推车的两条腿毫无防备的落了地。 “咚”的一声,惊得安然以及黑嗦嗦的影子回了神。 安然第一反应是跑。 晚了。 没等跑呢, 随着那声闷响,那人垂在身前动作着的手一顿。另一只手扶着大门没动,正好掩住了大半个脑袋。掩住一半的头猛地一转,直愣愣的朝安然看了过来。 安然被这一眼彻底钉在了原地,脑子里的小人儿叫的嗓子都哑了,安然愣是一步也动不了。 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也恶心坏了。胃里似起了十级龙卷风,拧着肉与胃里的事物翻江倒海搅成一团。 黑嗦嗦的影子第一眼还拘着,见是安然,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亢奋过了头。佝偻的身子猛地一转,这一转,天就是再黑安然也看清了他到底在忙活什么。 那人正对着安然,也不嫌臊,嘴巴里念叨着安然光是听就面红耳赤的流氓话,流氓话裹着她的名字,连同呛鼻的老式旱烟味儿一起朝她身上扎。 安然吓傻了,她呆在那儿,以这种痴傻的状态目睹了整个过程。直到老烟枪发出那声心脏骤停般痛苦的闷哼,安然还没从痴傻的状态里回过神。 她只觉得那声闷哼和以前听到的有些不同。解脱后的满足感没那么空乏了,好像有些东西填了进去。 因为安然看见老烟枪在粗重简短的闷哼后对着自己笑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笑,那笑太不美了,狰狞又邪恶。 安然想,如果要是在白天,她肯定能看见清那人满是烟渍,稀疏零散的牙来。 从老烟枪并不美的笑里,她隐隐觉出那个被填进去的东西就是她自己。实在的,站在人前,不是靠躲在暗处偷么看两眼后闭着眼臆想出来的自己。 安然胃里的翻搅已达到她承受的极限。恐惧,羞耻,恶心混着胃液一起喷涌出来。 安然不知道吐了多久。她只知道吐到最后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吐到浑身失了力。 她跌坐在墙边,像小时候的每一次,孤单的只能自己抱住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22章 安然后脊梁骨沿着墙面慢慢的往起站,凹凸不平的土坯墙混着零星的石子和干瘦如柴的脊梁骨相互磨蹭。 谁比谁疼? 谁都没安然疼。 她抬手扥了扥衣服,淡漠的表情就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事儿。安然把车推到大门口放好。手搁脖颈上一拉,一窜钥匙叮咣的从衣领处窜了出来。她摸索出其中一把,另一只手去寻大门上的锁头。 十几年没换过的锁闭着眼都能开开,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双手抖的厉害,愣是不听她使唤,安然急的汗都出来了,锁孔在哪儿还是找不着。 锁最终还是打开了。门一开,安然刚才的淡漠瞬间就消失了。像换了个人,车也不往院推了,后脚刚进来还没等落地,反手就把门掩上了。伸手拿过立在门后的半截钢筋,就着劲往门上一抵。 一套动作干净利索,安然从没这么利索过。 做完这些,安然举着一双手直奔院里大水缸。一头扎进去,扑通一声,满满的一缸水,瞬间水花四溅。连带胳膊腿甚至脚底板都湿了个透。安然头在里面扎着,伸出一条胳膊,往旁边洗手台上摸,接着当宝贝珍视的香皂毫也被扯进了缸。 拿到香皂,安然像饥坏了的小哑巴瞧见大白馍。她把香皂捧在手心,整个脑袋就埋了进去。 她太想念了,太需要了。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不是还在水里。可行为记忆出于惯性比理性率先行动了,她奋力一吸,香气连着水一起冲进了肺里。 安然趴在缸沿上剧烈的咳嗽,呼吸。头发成捋服帖的粘着,盖过她整张脸。水流失了重,顺着脸一路往下,毫无章法,于是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耳朵眼儿里全白花花一片。即便脱离了水缸,安然依旧被这四面八方来的水流激的上气不接下气。 就算这样,她也不抬手帮自己一把,一双手握着香皂固执的沉在水里。 安然急促的喘着,等头发上的水终于流干净了,眼睛、鼻子、耳朵终于恢复了它们该有的功能,等胸口撕裂般的疼过渡到嗓子眼儿。她才算从一场噩梦中清醒过来。 清醒了,也就知道了刚才那不是梦。 狰狞的笑以及开琐时碰触到的散发着腥臭的黏腻,在清醒的认知下试图重新激起肠胃新一轮的暴风搅动。 早就吐空了,再搅就只剩下疼。 清醒后的安然哪哪都疼,再就是怕。 前所未有的怕以及深入骨髓的恶心。 这些东西集中在一起都快把她撕磨碎了。 咋就洗不干净呢。安然一边想,一边奋力揉搓。 整个上半身浸在水里还不够,安然觉得那股子味儿搁她全身窜开了。 安然不跟它较劲了,索性把自己全部浸在了缸里。吃水的缸能有多大,小前儿扎进去把她往死了淹,这会儿身子缩成团半拉脑袋还在外边露着。 -- 第59页 安然觉得自己怕是洗不干净了。这味儿没准就跟她一辈子。以后不管走哪,这股腥臭就跟她到哪。谁都能闻见,然后在她靠近前,经过后,捂着嘴巴跟旁人窃窃私语。 那些闻着味儿的臭虫,也会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更加变本加厉,挖空了心思也要她身上留下更深更重的味道。 早起蒸馍时压的水,就算是在日头下晒了一天,到这会儿也早就凉透了。安然顾不上这个,只要能把一手的黏腻洗干净,凉透了骨头缝才好。 昨天刚拆封的香皂,最后被安然揉搓到渣都没剩。好好地一缸水愣是比刚挤下的奶还白。 可她还觉得自己臭,一双手都泡囊了还是觉着黏。 那夜之后,安然懂了那些经常流连在她背后的视线里究竟蕴藏了怎样的欲望。 大姑娘了,该懂得不该懂得生活也都会变着法的让她懂了。奶临终前不是叫她别怨么,说她命定的点数早在出世前都写好了,该经的事儿一样也落不下,怨不得旁人。 安然不怨,怨谁?往哪儿怨。 真要怨最后还得怨到自己身上来,命么,自己的。 贫贱卑微的出身,粗鄙暗淡的成长,她认。唯独这个安然不想认。永强哥叫她往远了想,认下了咋还想。 不认,把她搁心里头思磨也不行。 她心里头还装着人呢。人可干净。那么干净的人,她都不敢拿到明面儿上想,又怎么可能往人身上抹层泥。 第二天,安然馍也顾不上蒸了。早早起来就往镇里赶。她要把这事儿告诉永强哥。这事儿别人不能说,说了就是给瞧热闹的人开了话头。到时她可就真没活路了。 现在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永强哥。 怎么帮,她想怎么办,安然没想好。直觉告诉她,永强哥肯定有办法。 可惜,事儿没按着她的想法走。她到的早,在永强饭店等到人开门只等来了老板请假的消息。还是昨天那个店员告诉她的。人说老板请假陪他朋友转去了。三天,下了死命令,除非碰上吃霸王餐的,谁要拿鸡毛狗碎的事打扰他,回来就让他滚蛋。 3000块钱是霸王餐的标准。 他就是想躲清静,3000块钱什么概念,那是饭店两天的利润,还得是毛的。 可镇上都吃不出这价的霸王餐。低配版满汉全席也就这价了。咱一中小型家常饭馆根本配不上这霸王餐的规格。 店员一边指挥着人往屋搬菜,一边跟安然抱怨老板的罪行。 安然昨天泡了大半个晚上的冷水,这会儿鼻子眼的都不舒服。脑袋昏的下一秒就能倒下去。 这也就是永强哥没在。要是在,她心里头绷着的那根弦一松,撑不到听完这通抱怨。 安然听完,啥也没说,转身就往回走。 店员再迟钝,也瞧出她不对劲儿了。等他把卸了一地的菜安排完,再抬头,人都走出去老远了。 “你找老板啥事,用我给捎句话不”店员扯着嗓子喊。 安然没应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你要不盯着她的眼睛看,她就是新鲜的安然。仿佛从未受过伤,从未遭人排挤。十八岁的安然在那天之后已然接受了新安然的身份。绑在身上的护甲不得已又多了一层。 一贯寡淡的脸上又添了一层凉薄。这层凉薄隔断了一切想和她扯上关系的人。 好的,不好的,在她这里全当成是坏的。 新的安然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随时准备战斗的战士。眼睛时刻透出的警惕,全然让人忘记了她本来的模样。 畏畏缩缩,忍气吞声的小哑巴是谁? 没人记得。 就连那些垂涎于新鲜安然,垂涎于那片朱砂红的人好像也忘记了自己曾参与或者谋划过怎样的场面。 十多年的排挤、谩骂、嘲讽、推搡、欺辱,以及安然藏在眼底的那些胆怯、畏惧、恐慌和对谁都寡淡的表情。这里面的每一道儿都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哪道伤重,哪道伤轻,哪道儿伤直杵人心窝子。 清楚着呢。 可他们就是看不见。眼前就只剩若隐若现的红和脱胎换骨后如刺一般的“崭新”的安然。 忘了就忘了吧,忘了也好。 施虐的人忘了先前的罪恶,受虐的人就不会延续原本的痛苦。 可习惯施虐的人是不会忘记罪恶的。罪恶最擅长蛰伏。蛰伏在普通和善的表象下。 他们只是在等,等更新鲜更刺激的罪恶来唤醒他们沉寂许久的亢奋。 等最后一丝理性在经历完各种挣扎后彻底的败在欲望的血盆大口里。 他们看安然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那晚的风吹草动肯定惊醒了一些和老烟枪有同样罪恶的人。 他们看向安然后脖颈流连失神的样儿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安然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每一片枝叶都透着新鲜。这朵花开在空无一人的平地,无需你花大力气,只要你想就能触手可得。 易折又新鲜的花,最遭人惦记。 坏心思一旦成型,就没人能抵御它的成长。它像是坏掉的阀门,不及时制止,就等同于打开了罪恶的开端。坏掉的部分不会无缘无故的变好,好的部分却会被它带坏,直至滋生出更大的裂口。那会儿,欲望就成了破堤而泄的洪水猛兽。 安然第一次被院儿里的脚步声惊醒时,是在快琢磨透的那天。那天,她比平时想的都要远。那条路上没了馍,没了这间四方小院。顺着路往前一直走就能出山。路的尽头可亮堂了,越往前走她惦念的香味就越浓。那股香引着她,把她往更广阔更亮堂的地方带。 -- 第60页 她因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这份愉悦使她兴奋,越走越有劲儿。 安然正处于难得的兴奋劲儿里,突然,一声尖锐的脆响透过半开的窗户从院里传了进来。 安然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梦里的美好瞬间荡然无存。一双黝黑的眼睛清亮又警惕,死死的盯着窗户。 果然,在刺耳的响声之后,一个黑影印在窗上。黑影在残微的夜光里被无数倍的放大。 在安然眼底如同鬼魅。 响声传来的第一时间,她就知道不好。 这个动静不同于猫狗撒欢儿带倒东西的异动。而是两块十多斤重的铁块儿相互碰撞才能发出的响。 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带着炫儿,专门为惊醒睡熟的人。 猫狗可没那么大的劲儿,带不动超出它们体重的几百倍的物体。 能碰翻这两样东西的只有人。女人,小孩都不行,还得是成年的男人。 睡前搁里屋门前搭铁块儿是奶的习惯。 安然不知道这个习惯老太太保持了多久。反正打从她记事起这个习惯就在。 每晚,只要屋里灯一灭,奶准得起来把平时搁在门后头比她还高的两铁块搬出来。 摆的姿势挺特别,一个搭着一个,看着挺虚,实则很稳当。要不诚心使劲儿碰,它指定不会倒。 睡前摆上去,晨起早早就拿回来。 奶没了,这个习惯到安然这儿也就断了。 那晚之后安然才给重新延续上。头一次摆弄时,找不到窍门,来来回回倒了好几次。光听响都给安然听耳鸣了。 这会儿看着窗上那黑呼呼的人影,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句“听见响就躲” 听声儿像是奶说的。什么时候说的,安然回想起来,好像是临终前往她手里塞钱时吧。 那会儿,她整个人都是木的。心神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奶说躲。 安然环顾了下四周,就这么大地儿,往哪躲。 别说躲了,现在她大气儿都不敢出。整个人缩在墙角,眼睛死死的盯着窗户上的黑影。 好在这声响吓到的不只她一个。 窗外的人明显也给惊着了。 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一墙之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那人胆子再大点,略微一抬头就能发现敞了一半儿的窗。就手一推,半个身子就探进来了。 安然的床正对着窗,窗户又挨着门,到时跑都没地儿跑。 好在这声够大。不仅惊醒了安然和院里的人,就连隔街的二婶都被它震醒了。 安然听着二婶的大嗓门冲着后窗,比这响动都大。 “谁家养的畜生不睡觉,半夜出来糟践东西。磋磨人的玩意儿,黑灯瞎火的也不怕吃着死耗子,丢了贱命。” 窗户上的黑影没了,在安然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往下缩。 安然竖着耳朵,想听听这黑影最终缩到哪了。啥动静也没。听不见动静,她就不敢睡。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户。 她连爬过去关上那半扇窗都不敢。万一呢,万一那人就躲在窗户底下,那不就成自己把自己送上门了。 可要是不关,夜还长着呢。到时二婶家灯一关,咋办。 刚才灯一亮,那人肯定看到窗户是开着了的。 那会儿再跑怕是来不及了。 安然吊着一颗心,思磨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这一晚,心理生理都快自我消磨完了。 好在,二婶家灯一直亮到天亮。 -------------------- 作者有话要说: 黑夜终于快过去了 第23章 安然只歇了一天,就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模式。蒸馍、送馍,看小哑巴。 她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让接下的每一天看起来都在平常不过。 安然推车经过每一个人,每个人看她的神色也都是正常的。在阳光底下对着她笑,而发生在夜里的那些个污糟谁也不愿出来认领。 他们同安然一样,也在尽可能的保持平静。安然的平静用来自保,而他们是在掩饰罪恶。 安然知道,这来来回回的一路上,在经过的那些人中总有谁是和她心照不宣。 她不想知道那些人是谁,是谁都一样,是谁都不行。 在那之后,安然就没在自己那屋睡了。准确的来说,哪屋她都没睡。 她在装粮那屋的立柜后边给自己搭了个去处。柜子靠不了墙,中间空出的一小块地儿正好能躺下她。 安然从奶那屋床底下抽出一床褥子,把油布袋铺在最底层防潮。褥子两边一对折,能铺又能盖。 之前睡那屋的床褥没动,摆放的还跟有人在那儿睡似的。 每天晚上,安然就一身整齐的靠坐在同她一样宽的缝隙里。手边放着一把剪刀,剪刀是在抽褥子时一起抽出来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刀尖被锈迹盖得完全没了锋利劲儿。估计连老太太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下的。 这几天,安然都这么睡的。仰着头,靠坐着。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面。一双眼睛半闭着,房梁上是积了多年的蜘蛛网和陈旧到时不时就往下落的老灰。 这屋打从落成起就没住过人,也是可院里最背阴的地儿。没人气儿,从来就没见过太阳的小仓库,凉气是往骨头缝里渗的。 -- 第61页 安然一坐就是一晚上。 实在困极了也有闭眼的时候。闭眼归闭眼她睡不实,心里头那根弦一直绷着呢。 一晚上,都发生了些啥动静,安然心里清楚着呢。 除了老鼠,野猫,野狗的动静外再就是谁家不识点儿的鸡鸣声。 大铁块统共响过两回,不过院里的脚步声可没断过。想必那个撑得一时的伎俩被人看穿了。架的再好没用,人来惯了,知道绕着走。 走的在轻,她也是能听见的。她的耳朵可没闭着。她甚至能听见他们伸手扒拉里屋门栓时,门栓与木头发出的摩擦声。以及撬窗时闷着劲儿的急躁。 安然就这么坐着,在每一个黑夜。不敢开灯,不敢点蜡。布置好陷阱,把自己藏在院内最不起眼的地方,听着那些为她而而起的罪念。他们急不可耐的焦躁,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射往她心尖上利剑。 每一次都正中靶心。伤口从这边透到了那边,逐渐贯穿了整颗心脏。 她知道这些陷阱终有一天会被他们一一的识破。院子就这么大。总有一天再没地儿能藏得住她。 安然在没寻得其他去处前,只能以这种自我销毁的方式跟自己耗,跟他们耗。 永强是在安然熬了第五个晚上时回来的。早起送馍时还没看见人,安然送完馍刚一进门,就听见永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安然听着动静,手也顾不上洗了,紧着就往外跑。 出去时,永强正跟人通着电话。嗓音压着低低的,皱着眉,看上去是讲一件很严肃的事。 安然没往前凑,站在自家门口等。 等永强终于打完电话,看过来,她才喊了声永强哥。 安然这一声儿永强哥,包含的情绪可太多了,委屈、恐惧、茫然以及好容易见到人后松下的那口气,统统都在里边了。 她自己可能没觉得,永强听出来了。 这才几天,给孩子熬不成样儿了。好不容易养出的水灵劲儿,一下又都给还回去了。小脸蜡黄,干巴巴的,那么大个的黑眼圈一边挂一个。 小哑巴姑娘彻底成了大哑巴姑娘。 瞅她这样,永强是真心疼。打小看大的孩子。 可心疼归心疼,他心疼成什么样,也只能站这儿看着,言语里也不能表现出半分。 那天店员给他打电话汇报饭店里的情况,正事说完后顺便提了嘴说安然去找他了。那会儿他就觉得不好。别说没事,就是碰上事安然都不会主动去找谁。能让安然主动去找的,那碰上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儿。 他挂了店员电话直接给老太太打了过来。再大的事儿也得先了解了解情况。大到什么程度,心里好有个数。 问也不能明着问,得旁敲侧击的。就说这几天回不去,家里没啥事吧,村里没啥事吧。闷得慌不,闷了就找后院的小安然玩儿。不闷啊。不闷有事儿也能找她搭把手。孩子实在着呢。 老太太闲不住,啥热闹都爱往上凑。十里八村的,就没她凑不出的事儿,看不了的热闹。关键咱也不是能藏住事儿的人,什么事儿到她这里就相当于到了永强那里。 老太太这听起来要是一切平常,那就真是一切平常。 永强打完电话,心就松儿,这一松就是两三天。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通电话打早了。 再晚一天,就一天,没准儿就没后边这些事儿了。 回来前一天,他又给老太太打了通电话。问她有没有啥要买的,他回来时给带回来。老太太说没,人回来就行。 话说的没毛病,可听上去总觉的差点意思。 永强一琢磨,可不是差意思。老太太此话一出,准时嫌他回来少了。就憋着劲喊这一嗓子呢。 今天这话听着明显劲儿不足,没啥精神。 永强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老太太就着话茬儿跟他抱怨,说连着好几天了,半夜老是听见动静,挺老响,回回都给她吵醒。醒了就在睡不着。缺觉。 老太太这一缺觉不要紧,他的心瞬间就提溜了起来。这一悬就没在放下。 一晚上都没合眼,电话一通一通的打。朋友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闺女。 不怪他急。 半夜能有啥动静。朋友不知道他能不知道。他打小就从那儿出来的。 烂泥堆里爬出来的人再明白不过烂泥堆里的那点事儿。 他爸没的早,老太太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他能不清楚。 也就是他当了兵,不然也是关在里头吃窝头的人。 永强这一圈玩的比较野,打电话那会儿人还在外地呢。心想着再不好,当天肯定也回不来。 票换了最早那班车,饭店都没顾上回,下了车直接就奔家来了。 到家就是眼前这场景。 再加上刚才安然这声永强哥,是彻底把他给叫疼了。 他们把你怎么着了,伤着没,怕没。这些话就在嘴边,可他不能问。身份在这儿挡着,怎么拐弯抹角都不合适。 此刻,他杀了安勇辉的心都有。 多好孩子,生在谁家都不能给糟践成这样。 “我一朋友,在县城开了个店。ktv,正经行业。我刚跟他说了,你这段时间去他那儿。快开学了,就当给自己挣点零花钱。” 永强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情绪一再往下压。尽可能的维持住着表面的平静。 -- 第62页 “好” “别的不用带,那儿管吃管住。就把奶留给你的那张卡拿上,锁好门。” “好” 安然在永强出现的那一瞬间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顾虑没了。以后也不用想了。 那就往远处走吧,去哪都比这安全。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就把这章落下了呢。 第24章 再次见到梁恪那天,安然在KTV上班刚好一周。那天她正好倒晚班。 晚六点到凌晨两点是KTV最红火的时间段。 安然头一回倒晚班,之前一周主要是用来适应环境。由于是头一回,安然就提早到了半个小时。从更衣室换好工作服后就来到前厅和白班的同事做交接。 交接内容很简单,白天没什么人来唱歌。安然扫了两眼把重点放在了今晚的预定单上。 “记好名字和对应包房号,别搞混了,包间的低消不同。带错了包厢,少的部分你补,多了的你也要不回来。还有就是那些付了定金的,一会儿就可以按照低消单上的物品往里放。不用非等人来,反正钱都扣了,来不来都算消费。等上了人,你事儿就多了,跑断了腿儿也顾不周全。咱们正经ktv,常来的顾客都知道。没那些花花事儿。不过也难免有喝多了耍酒疯的,那种就不用理,直接走就行。你要实在不甘心甩两大嘴巴也可以,老板不会因这种事怪罪你。不过,最好别冲动,真闹起来你也占不着便宜。这么员工,不能就可你一人盯” 跟她交接的女孩看着和她差不多大。从对工作的熟稔程度来看,该是在这上了有一段时间了。 她一边对着手里的单子,一边跟安然说。打从安然站到这儿,就没抬眼瞧过。直到最后一句话落地,才抬头看向安然。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 安然被她看的一懵,含糊的点点头又赶紧摇了摇。 说不上为什么,在她俩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安然从她眼睛里读出与她相通的那部分。 一样,又不一样。 有过相似经历的人,伤痛都藏在眼睛里,不用言语,视线一相接,就能对上号。 “那行,我下班了” 女孩很快收回视线,从安然手里拿过交接单,利索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后转身就走了。 看着女孩的背景,安然把交接单从柜台上拿过来。 原野。交接人那栏,两个字签的潇洒自如。 原野,安然又重复一遍。 你可比人怂多了。 安然拿着交接单,心里想着原野的话,挑出最有用的部分,顺着预订单往下捋。 姓名,房间号,是否提前交了定金。 安然一边对一边在心里画小勾。 可能是在暑期的原因,从预定名单的低消额度里不难看出学生是占了很大一成的。 可能这与店内专门针对暑期开展了一个“肆意青春,学前狂欢”的活动有很大关系。 活动力度很大,18岁以上的成年人凭借学生证包间低消全部打五折。 安然捋到最后一栏,搁心里画小勾的思绪没连上,咯噔一下,断了。 吴辰宇,是那辆荧光绿自行车么,还就是同名同姓。 要真是她想的那个吴辰宇,梁恪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来。 安然心里想着这事儿,接下来干什么都显得心不在焉。得亏是还没上人,不然搬错房间的低消酒水能把她这个月的工资全搭里边儿。 是不是她想的那个吴辰宇,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们到时,安然正往隔壁包厢送果盘。挺长的走廊,为了迎合纸醉金迷的气氛,走廊内的灯打的暗暗的。五光十色的小圆球在顶棚上旋转,色彩跳跃在每个经过它们的人身上,脸上。要不是熟悉到一定程度,就算走个对愣也看不出谁是谁。 安然就在这么个昏暗炫彩的过道里,一手拖着果盘,一手拿着酒,看着吴辰宇搭着梁恪的肩膀往她这边来。 还是老样子,吴辰宇说,梁恪听。吴辰宇说在兴头上搭在梁恪肩头的手就跟着兴奋劲一晃,梁恪就跟着笑。 走廊不安静,他们的谈话也没想避着谁。吴辰宇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收不住,隔着挺长一段距离,他俩的天还是聊到了安然耳朵里。 “一会儿你不表达表达,明儿人可就走了。” 梁恪没说话,对着他笑了笑。 “操,别跟我整神秘。哥们儿攒这个局为了谁,你心里没点数。” “听我的,别犯轴。你得适当的给人留点念想,不然人真留在大洋彼岸不回来你怎么办。到时你哭都对不准方向。” “我告诉你啊,凭吴少混迹情场多年一下都没踩空过的经验,你可别小看这点念想。这他妈就是往人心尖上栓了一根绳,人走多远最后都能给你扯回来。” “听明白没,你们学霸的智商用在学习上牛逼。感情的事儿你不如我,要虚心受教,懂不。哥们最后绝对让你抱得美人…” 两人说着小话儿再抬头就到了包间门口。 “操,这他么不是,安,安什么来着” “安然” “对,安,安然,是叫这名儿,我说瞅着眼熟” 两个包间门紧挨着,他们各站一边。她自然是听到了梁恪叫安然。可安然不确定梁恪是在叫她,还只是在纠正吴辰宇。 -- 第63页 不过,心里奄奄一息的小火苗还是在听到自己名字从梁恪嘴里出来的那刻没出息的往外冒。 一个月零十天,每一天安然都过得刻骨铭心。所有的事儿,每一个人,都把她往悬崖边上推。她就是靠着吴辰宇嘴里的念想拼尽全力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挣回来的。 皮肉退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血呲呼啦的。 就在刚才,看到梁恪的瞬间,她还在庆幸。得亏那些消耗是慢性的,没能一口将她吞噬干净。 这会儿呢,庆幸,念想又都没了意义。小火苗烧的再旺始终也没烧热那颗根本就没她的心。 她的念想是孤单的。绳子的那头是空的,根本没人扯着她。 安然谈不上失落,就难过,和说不上是哪的疼。 她一早就知道梁恪心里头没她,没啥好失落的。 可疼是免不了的。 那么长一段日子呢,强拉硬撑的。丢在空巷和暗夜里的人整么给撕磨碎,又是怎么一点一点靠着那点儿念想给堆起来。好容易把自己堆整齐了,伤口还挂着血没痊愈呢。 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护着,就怕再给磕着碰着。就这么护着,最后也没能护住。当人面儿,哐的一声。 喜欢梁恪的驻地被自己建的那么高,就这么没遮没挡的摔下来,说不疼,那是假的。 “你,你们的包间203。” 安然收回视线,往外侧了侧身,让出被她挡住的包间门。 “这我们屋的?” 吴辰宇松开梁恪,抬手从安然端着的果盘里拿出颗葡萄就往嘴里送。 “不是,202的” “哦,那你往这儿站,我当是我们的。” 到嘴边的葡萄又重回了果盘。吴辰宇一脸不在意的推开包间门,刚要进去,又回过头来。 “我们屋归你管?” 安然停在那儿没动,抬头看他。 “一会儿来扎现磨豆浆,热乎的,有女士。” 女士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好”安然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木讷。 吴辰宇瞥了她一眼,又瞧了瞧站在旁边的梁恪,推门进了屋。 安然没动,梁恪也没动。 梁恪为什么不动,安然不知道。她没动是因为这会儿根本动不了。手脚都颤着呢,也就仗着走廊暗,看不清。一走全露馅儿。 她该说点什么。 出于职业道德也好,还是很久没见过面的同学,或者前任男朋友。总不该这么干巴巴的杵着。 说点啥,不同的身份,语气那自然是不一样的。 热情,客气,寒暄。 想到谁,谁在心里转圈。 圈都转了十八年了,还没转出个名堂。别人张嘴就来的话,搁她这儿跟上刑似的。 这么死性咋当服务员。 你瞧人原野,几句话就把事儿整明白儿的。利利索索,谁瞧谁不喜欢。 她略微往上抬了抬视线,短暂的在梁恪脸上停了下后又很快的收了回来。 “你,” “你,” “安然,果盘遇故障了还是半道儿被劫持了。顾客都催了两遍了”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也不用你了。什么热情,客气,寒暄的都被经理一嗓子吼没了。 “在门口了,马,马上进去” “刷利点儿” “好” 安然对着胸口的麦克风跟经理说完,千斤重的包袱算是勉强卸下来了。她朝梁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进去。 梁恪没走,就原地侧了下身。侧身的同时还帮她把门打开了。 安然瘦,一手托着果盘,一手拿着酒,梁恪和包间门间空出的那点地儿完全能过去。 梁恪穿了件白T恤,胳膊伸过去撑着门把手。安然怕果汁蹭到他衣服上,进去时特意后背朝着梁恪,果盘和酒对着门框的位置。 后背挨到梁恪身上时,她是无意的,纯属意外。就那么及轻及短暂的一下,她还是感觉到了梁恪的呼吸有那么一瞬落在她后脖颈上。不用再多,一下,就让安然失了分寸。 一团火从头烧到脚。 心里蹭蹭往外冒的酥酥麻麻是些什么东西,安然不敢细思量。紧着躲。细想下去就和那些躲在暗处的跳梁小丑没区别了。 人出来又怎么样,根儿到底还埋在烂泥堆里。好话说不出来一句,就懂在暗地里撕磨人。 不光彩。 为这不光彩和见不得人的羞耻心,安然脸都给烧红了。 “对,对不起” 安然说的很小声,也不知道梁恪能不能听见。 梁恪手从门把手上拿开的时,朝安然看了一眼。尽管安然背对着他,可她心思全在梁恪那儿。别说看这一眼,就算梁恪这会儿在心里对她说点啥,她都能听见。 尴尬就尴尬在人这一眼挺平常,没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复杂情绪。 就是这么平常的一眼,安然从中硬生生的愣是从掰扯出点别的门道儿来。 梁恪一下就叫出了安然,还留下帮她开门,不仅帮她开门还在她贴上他时没躲开。 那些都不算。就这最后这一眼,没有厌恶,没有疏离,更没好容易摆脱又见着的躲闪。 干干净净的,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梁恪没躲着她,这就够了。 你就说她病态,生拉硬拽的也要往这层关系中添彩。可哪个被磋磨散过一次的人心里没点儿妄念。 -- 第64页 正常不了了。 再此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渴望什么。看不见人时,香味都是虚的,怎么想都行。可现在她看见了,不仅看见还亲手触碰到了。那些期待及渴望就是要想着法的往实处落。 这场自己跟自己的讨价还价最终还是贪念击败了理智。 干净不了了。打从一开始就不纯粹,现在又要什么磊落。 她渴望梁恪,渴望永远被那双干净到让她感觉不出任何恐惧的眼睛注视。 她太想踏实了。 重新燃起的念想以及在看到梁恪后无限放大的恐惧,她知道自己舍不下也放不开了。 你可以说她顽强,也可以骂她死皮赖脸。 管他呢。 梁恪或许只是不爱她,而她没了梁恪就活不成。残喘的气也是热乎的,只要梁恪在,他们就不怕没有转机。 十八岁的安然可以得不到爱情,但不能失去梁恪。 第 25 章 凌晨的两点栾县老城渐渐沉寂,街边商贩的卷帘门开始往下降,有的早就落了锁。这条街是酒吧街与之相邻的便是老城最大的一所购物中心,两者之间就拐个弯的距离。 是整座老城休闲娱乐去最好的去处。 同是凌晨两点,跟山里蛰伏着那些蠢蠢欲动让人恐惧的罪恶比这里就沉寂相当纯粹。 霓虹闪烁,灯红酒绿,偶尔经过的三两路人也只是沉心于自己的世界里,不会轻易把视线递给别人。 路灯让一切事物都显了在明处。 安然穿着ktv特定制服,站在昏黄带暖的路灯下,视线专注的盯着对面。偶尔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才从中分出一些警惕来。 这一警惕,直接就暴露出长在根儿里劣质性。没作恶可也不坦荡。 坦荡的人从来是昂首阔步,走路带风,一双眼睛坚定不移的直视着前方,管他旁边是谁,你不招呼我就不拿正眼瞧你。 可不就不坦荡。 真要坦荡她就不是在这儿站着了。直接打开202的包间门,以梁恪女朋友的身份进去跟每个人打招呼。 管他里面是谁,有谁。 她先前是进去了,来来回回好几趟。酒水,果盘,期间又是话筒没声儿,背景音太大,各种杂七杂八。还有那扎热豆浆都是她亲自送进去的。 热豆浆还是她自己跑隔壁街买回来的。 听她跟吧台要热豆浆,经理都觉得新鲜。 谁没事跑他么ktv来喝热豆浆。 安然回,有女士。 女士怎么了,女士有热茶,有热饮。不够她喝是怎么着。真要那么养生搁家睡大觉得了,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穷他么讲究。 是不是吴辰宇那小子。一天到晚正事儿没有,屁事不少,竟他么会添乱。你告诉他,热豆浆没有,酒有的是。能喝就喝,不能喝滚蛋。猴逼崽子要特么神的热豆浆要。 话安然也就听听,肯定不能这么回。热豆浆既然应下了,就没不上的道理。 店里没有,那就自己出去买了一趟。 吴辰宇是专门为难她呢,搁经理话中她听出来了。人重点不在豆浆,也不在热不热。 重点在后边那句有女士上呢。 女士是谁,非得强调下。强调完还特意看了看梁恪。 安然脑子不够用。在什么地儿都能傻,都有可能迟钝,偏这会儿她迟钝不了。吴辰宇那一眼把什么事儿都理得明明白白。她想迟钝都迟钝不了。 一晚上,安然进进出出好几回,修着整那的。 后来索性就直接站在了202包间外。旁的包间没他们这么些事儿。 他们定的是大包间,可以容纳20多人的那种。安然头一次进去时就大概看了下,可实际来的人照那差远了。 八个人。因为他们就要了八套酒水杯。 安然怕没听对,送进去时还特意留意了下。 三两一堆的,很好数。 李丽是最后一个到的。与碰到吴辰宇和梁恪的方式一样,纯属偶然。 说是偶然也不准确,已知条件下求和。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安然给别的包间送完东西,刚出门,就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李丽以及走在他旁边的梁恪。 怪不得送酒水杯时没看见梁恪,合着是接人去了。 李丽和安然是同班同学,前后桌。就说交集不多,三年来两人没说过几句话。但也也不至于生疏到只是瞅着眼熟的份儿上。 这要装不熟,肯定说不过去。 “安然,这么巧,你在这儿”李丽自然看出了她。从惊讶到看清安然这身打扮后又流畅的切换到好久不见的亲切。 亲切是真的亲切,一点虚套成分都没。 其实,在知道那封信真正的主人后,安然特别留意过人家。李丽是真的漂亮,秀外慧中的那种。跟那些矫揉造作只会虚张声势背后说人儿小话儿的女孩完全不一样。 她不仅成绩好,画也画的相当出众。安然在学校优秀学生展上见过她的画。 画安然不懂,就觉得好看。好看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十几副作品摆在一块儿,你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她的。隔几天再想,能记住的还是她那张。 学校展出的那些还得是人随便画出来的。真正好的不在这儿,参加完省市的各种大奖赛后留在更大的展览馆了。能被留下展览的可不是参者有份,那得是一等奖以上才有的荣誉。 -- 第65页 就这,从她身上一点儿负才傲物的迹象都看不出。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对谁都礼貌客气。 李丽是班里唯一一个没讲过她小话儿的人。不讲,也不参与那些聚众讨伐。 人的优秀是实实在在的,外表谦和,内心丰盈饱满。不需要靠贬低谁来提高自身的价值。 这样儿的人站在她面前,安然坦荡不了。不仅不坦荡,心里还虚。人热情有礼的跟她打招呼,她心虚到眼皮都不敢抬,不敢往人眼里瞅。 “恩” 人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什么也没回呢,就恩。 恩是什么意思。惦记人东西,心虚了,还没惦记成就虚成这样儿,真要成了你怎么办。 安然不仅仅心虚,还自卑。很大程度的自卑。 按理说同处在这烟酒混杂的环境里,谁会比谁好闻。可她依然闻见蒸馍烧大灶时在柴火堆儿蹲久了后那股烟熏火燎的味儿。 她身上的。盖过了冲天刺鼻的烟酒气。 安然扥了扥衣服,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清清嗓子,补充道,“上班” “是,走近了才看清你穿着工作服。怎么样,习惯吗。要不是有事儿拦着,我也出来找份儿临工干。挣钱多少不说,多充实呢。” 安然埋头笑了笑,视线一直在地面与两双排排齐的鞋面上游离。 “成绩查了吗,梁恪他们都查完了,最近正忙着选学校和专业呢”李丽问。 听到选学校和专业,安然的视线也不飘了,嗖的一下抬起来,直接落在梁恪身上。 梁恪正低头摆弄手机,许是感觉到了安然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对视。 梁恪没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安然,似乎在等她开口。 安然那一眼太直接,再看下去话都要从眼睛里出来了。 她收回了些视线,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没顾上呢” “那你得紧着点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哎,我你怕是够不着了,找梁恪,让他帮你。他都快闲出花儿来了,天天被吴辰宇拉着到处跑,心都跑野了。” 安然没回,只是垂眼笑了笑。 话到这儿就行了,再说下去亲切就真成了虚套的寒暄。 话题扯上梁恪,她就没法继续。 安然不清楚李丽知不知道梁恪对她有另外一层意思。也不清楚李丽对梁恪有没有另外一层意思。 她不想,也不能和李丽继续且加深这种看似亲切的互动。她们成不了朋友,亲密不起来。 她惦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先不说这个东西是不是她想要的。他们的关系一旦亲密起来,她就更污糟了。 长时间的身陷泥沼,她的心本来就是残缺的,从里到外破烂不堪。梁恪是里面唯一干净的部分,是她在每个恐惧绝望的夜里唯一的光。 而李丽就生在阳光下,不能再把她唯一的光源拿走。 别说是不是她想要的,是她想要的也不行。只要她俩不亲密,保持原状,她就偷得心安理得。 狡辩,不讲理。随你怎么说。 有些事,一旦扯上感情就没道理可讲。 先来后到,道德素养,都得靠边站。 就像她也没欠人什么,不也打小承受着各种肮脏下作的感情过来的么。 她陷入黑暗,在最绝望处挣扎的时候,找谁要理去了。 梁恪和李丽进去后,整个包间变乖巧起来。不缺这少那了,五分钟坏一次的设备全都好使了。 其实,安然挺想让吴辰宇再发难一次的。她特想知道里边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表白了么,接受了还是拒绝了。 给人留念想了么,咋留的。 如果她进去,梁恪会不会顾念着这位前女朋友的面儿就先算了。 缓一缓吧,你们相互拥有对方那么久啦,也不缺这一会儿。 安然就站在203门前,耳机隔绝了外部很大一部分嘈杂。人进不去,不得体的小话儿就在心里一遍遍的絮叨,求神拜佛都没她这么虔诚。 快下班前,安然悄悄的往里看过,透过包间门上巴掌大的玻璃,快速的往里扫了一眼。 视线受限,看不全,只瞧出个大概。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大概就已经很完整了。 正对玻璃的是整间包厢里唯一一张单人沙发。说是单人沙发其实也没那么单人。坐两个成年人上去,只要不算太胖,还是有余缝儿的。 不凑巧的是,就这可以同时容纳二十多人的豪华大包间里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偏偏坐着梁恪和李丽。 他俩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余缝。李丽面朝其他人,身体紧挨着梁恪。此时不知看到了什么,笑的很灿烂。是安然永远笑不出的那种灿烂。 笑到不能自已时,脑袋就靠到梁恪肩膀上继续笑。 梁恪也笑,笑的相对平静,不过,平静里面全是纵容。 凌晨两点一到,经理中气十足的声音就通过耳机传来。 “所有女同志准备下班” 安然对着胸前的话筒回,她负责的203还没走。 “没走也不归你管了,你们女同志该下班下班,剩下的那些有一半都特么是属神龟的,能熬又能作,得留给专业人员收拾。” 安然又往203瞧了瞧,这会儿她没趴玻璃。 “没走的是要在这儿过夜么” -- 第66页 “咱这儿没这项服务。谁陪他们熬一晚上,老子愿意陪他们再熬一会儿,完全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他们时间是让他们醒脑子用的,不是留他们再睡会儿的。顶多半个小时,到时候醒的自己走出去,没醒的就给抗出去,爱谁谁。” 店里真正的老板是程冲。就永强哥说的朋友。来之前永强哥特意嘱咐安然,有事就找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眼下安然班都上一个星期班了,老板面儿都没挂上。也就没事,真要有事儿把程冲摆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来。 现在的经理姓牛,人都叫他牛哥。牛哥是老板雇来看店的,主要负责夜场。 牛哥就长着一副能镇得住场的样儿。五大三粗的往哪儿一站,不用说话,看着就挺唬人。 当时安然按着永强哥给的地址一人来的。一来跟她对接的就是牛哥。 大中午,店里挺冷清。安然进来时,牛哥正躺在吧台旁边的卡座里睡觉。说是睡觉,手机搁圆硕的肚子上还放着相声。服务员刚喊一声牛哥,人眼就睁开了。 听安然找程冲,二话没事,直接当安然面儿,一个电话打过去,问电话那头的人,安然是你划拉来的? 那边安静了两三秒钟后,说, “啊,对,是我” 声音挺清爽,光听声儿觉着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行,收了” “多留点心啊,这自己人” “得” 挂了电话,牛哥这才从卡座上坐起来,双手搁脸上一搓,醒了大概一秒不到的神,叹了口气,对安然说。 “以后进店找牛哥,别程冲,找他没用。他一天到晚不着家,上次回来都是一个月前的事儿。门前那么大的牌子看不见,奔着隔壁酒吧就往里钻。我就站门口看着他,人边往里走边喊牛哥,问我为啥把店名儿给改了。你们这自己人忒不靠谱,不过没事,我靠谱就行。” 牛哥拿着安然的身份证来到吧台前,往旁边小电脑上一刷,对着身份证看了看。接着说,“安然是吧,行,没事,踏实干。咱店里干净,真有事牛哥管。别怕” 安然最开始是怕的,紧张,局促,一双眼睛明晃晃的根本藏不住。尤其在闻到从牛哥身上散出来的零星烟味儿时。 牛哥肯定觉出来了。 这丫头怕他怕的太明显了,可能不光怕他,估计是人都怕。 所以,最后那句别怕是临时加进去的,倾尽了牛哥前半生所有的温柔。 不管怎么着,之后的一个星期,安然的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牛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牛哥让她下班她就得下班。 尽管这会儿她并不想走。 第26章 说半个小时,真就半个小时。牛哥的表就跟连着卫星似的,比中央电视台每晚七点半的新闻联播还准。 安然一直在对街站着,站累了就倚在路灯杆上靠会儿。半个小时,眼睛就没离开过店门。 这会儿就更得盯住了。喝醉了的人,见谁都是亲兄弟 。不管互相认不认识,全混在一堆儿,东倒西歪,打着各种滑稽招式勾肩搭背的从店里往外来。 安然站在那儿,一双眼睛瞪得比平时都大,使劲儿往人群里挤,专挑站得住的看。 梁恪喝没喝酒安然不确定,能确定的是他肯定没喝醉。 就出来前她往里瞧那一眼,梁恪看上去挺清醒的。 酒全是低消里头的,有学生证挡着,在怎么放肆狂欢,低消里包含的酒统共就那么多。 不够可以额外要,要账就得另算,价格也不能按低消走。 用牛哥那话,有钱又能招呼的欢迎你来。没钱又两杯倒的,解解馋就得。黄毛牛犊光想抵火车可不行,你得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反正安然直到出来没听见203额外加酒。再说,滚在地上的酒瓶有数,要是那会儿没多,后边儿肯定也多不了。 “梁恪,你他妈真行,哥们都这样了,你丫还站的直溜儿的。人就可我一人丢,一点都,不,不仗义” 没看见人,吴辰宇的大嗓门就先亮出来了。 “人能跟你一样吗,人这有人管着。你个汪汪不醉你醉谁。” “哎哟,我操。新鲜,哎,汪看不起汪。我特么是汪霸,纯种大藏獒。你,你一个小泰迪跟我这儿嘚,嘚瑟。” “没错,是,你牛,你就纯种大王八。” “去你大爷,咋骂人呢,你才纯种大王八” 最先出来的几个安然不认识。吴辰宇一手搭一个,随在他们后头一边嚷嚷一边往外走。 梁恪和李丽最后出来的。一出来李丽就把一小包递给梁恪。梁恪接过揣兜了。 “哟,怪不得放心舍我帅恪一人在国内呢。合着你家这经济大全在人手里。” “恪,你不行。背着兄弟偷师学艺,你给,给句实话,哪,哪座山头儿拜的,拜的师。” 吴辰宇推开扶着他的两个人,转到梁恪身边,两手一楼,耳朵朝人脸上贴。 “咱,偷,偷的说,不,不给他们听,听见” 梁恪气笑了,抬手推他。 “撒开” “不,不撒开。你不说,我就,就不撒” 梁恪推两下没推开,只好仰头避开一个劲儿往脸上贴的脑袋。 安然就是这会儿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的。 -- 第67页 视线相交的瞬间,“跟踪狂”猛地一下出现在安然脑中。她觉得当下,此刻,自己就是电影里和隐藏在空巷旮旯中撕磨人的变态。 她就站在路灯下,影子被上方的路灯拉的很长,没藏没躲。可昏黄的光晕非但没使她看起来好一些,甚至还给她添了些恐怖的诡异感。 “你快撒开他,人都快给你勒死了” 李丽一巴掌拍在吴辰宇搂着梁恪的胳膊上。 “你,你,打我。”吴辰宇委屈了 “是,是不是心疼了。你,你说是,我就,就撒开” 吴辰宇又往前凑了凑,整个人挂在梁恪身上,仰着头问梁恪旁边的李丽。 “是,是,心疼。满意了没,能不能撒开了” 吴辰宇又把头埋下来,看着梁恪, “恪,你,你满意不,她,她说她,心,心疼你” 安然没想一直盯着看,她觉得自己这会儿肯定特丑,从里丑到外。 觊觎,跟踪,被发现了还不知羞,还跟这儿赖,不识趣。 有那么一刻,她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的。 心理建设了那么久,决定都做下了。可建设归建设,安然也只配在心里发发狠。人这会儿真站跟前儿了,之前再坚固的建设现在只会往回缩。冒出来的全是随了她十八年的怂。 别说藏,这会儿她但凡是动一下,哪怕调头走了,她都不能这么瞧不起自己。 人梁恪一眼就把她看傻了,看不会了。眼睛连着身体同时背叛了她。整个人往这儿一定,跳梁小丑的样儿在她身上显全活儿了。 人梁恪都说满意了,她还动不了,还盯着人看。 看不出人皱眉么。 太丑啦,安然。没人比你懂这种丑有多遭人厌恶。 安然的胸口就是在梁恪皱起眉时哽住的。一口气憋在那儿,上不来下去,卡的嗓子眼儿一阵一阵的疼。 梁恪迎着她的视线,很浅短的皱了皱眉,沉默了会儿。 安然见他拍了拍一直挂在他身上的吴辰宇,跟旁边的人低头说了句话。随后吴辰宇心不甘情不愿的转到别人那儿继续挂着。 梁恪说话轻,不像吴辰宇什么话都扯着嗓门喊。所以,他具体跟人说了什么,安然不知道。 安排好吴辰宇,梁恪又转向李丽。两人一直挨着,胳膊碰着胳膊。说话时,李丽的一双手还虚虚的搭在梁恪手腕上。 梁恪在跟她说自己。 因为李丽在梁恪说完后看向了她站的位置。 她应该还对自己笑了,就在明显的惊讶之后。 安然看着梁恪朝自己走过来,一条路不过三四米宽,整个过程却显得及其漫长。 梁恪的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的很长,横跨整个路面,成了安然与其他几个人的链接。那些好奇,议论,毫不遮掩的敌意,随着梁恪的身影全部通了过来。 “那谁?” “靠,不是牛哥店里服务员吗。梁恪干嘛,认识啊” “我说瞅着怎么那么眼熟” “就他妈熟,不扎的慌?”吴辰宇这话针对性太强,谁听谁觉出不对味儿来。 “怎么地,被伤过啊。牛哥这儿不是不搞那些个么”扶着吴辰宇的人边笑边说。 “伤鸡毛伤,你瞎啊,那他妈一班安然。”吴辰宇吼这一大嗓子。 “安然,就那个,安然。我操,她咋跟梁恪认识” “虎皮膏药么,粘性贼他么强” 吴辰宇咬牙切齿,说完还不解恨,接着又跟一嗓子,直冲街对面。 “阴魂不散,粘,粘你妈啊粘。我,操” 喊完还不够,还得跳起来吐口唾沫。 这他么深仇大恨。值得吴少爷当街蹦高,可给一群人惊着了。 “靠,人他么一姑娘,至于么”旁边的人紧着往回拽。 “姑他妈屁娘,姑,姑娘,那么大一朵白莲花,看不见啊。一个个眼神都特么,不,不好使。” “恪,别他妈怪兄弟没提醒你,你” 梁恪突然就停下了,回头看着他们,声音有些沉,说:“带他先走,别等我,一会儿我自己回。” 全安静了。也到时候了。吴辰宇那两嗓子把所有人的好奇给解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在吴辰宇没你上来的后半句里。被李丽用手给捂回去了。 八十都有了,剩下的二十靠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虎皮膏药,白莲花,不用再直白了。已经很精准的形容了她和梁恪目前的关系。 听他们说这些,安然不难过。比这难听的她都听过,早就免疫了。搁以前吧或许会有点委屈,这会儿委屈也没了。 吴辰宇把她看的透透的,她可不就是这样。 揣着就是这心思,没啥可委屈的。 “一直在这等?”梁恪过来,同她一样站在路灯下。 “恩” 梁恪一来,安然就把视线放低了。借她几个胆也不敢再往人眼睛里看了。 “怎么没进去”梁恪问。 进去,进去干啥。听你怎么跟人留念想。 安然摸不准梁恪话里的意思。对他俩这种半吊子关系现在是个什么看法。 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随两个月的暑期自然而然的抹没了。 “你们,我,我进去不太合适” “都是同学,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来多久了” -- 第68页 “一个星期,今天头一回晚班,还挺巧,没想着这么快就遇见你,你们了。” 提起这个,安然就难掩兴奋,视线随着嗓门往上提,提着提着就又跟梁恪的眼睛撞到一起。 这一撞不打紧,人又不是不让看。有人让看不躲,有人的心就得慌。一慌,话就不过脑子。 “我就是没,没想到还能,能见着你。” 这话说的挺不应该。刻意,又迫切。 像是故意急着把人往透里点。 故意么,这会儿她还真不是故意的。火候没到那呢。 话说早了。应该在缓缓。起码等两人没这么尴尬了,等人梁恪有想跟她往熟里谈的意思了,再说也不晚。 不仅说早了,函带的意思层面也太多。 普通同学见了就是见了。拥抱欢呼,随你怎么来,高兴就得。根本说不着这么深刻的话。 那要是以情侣的身份说出来,问题就大了。 带着怨气呢。 果不其然,话一出,两个人全愣住了。 梁恪眼里的安然似乎比两个月前还要单薄。黑色的西服套装,穿在她身上明显是大了。黑色绑带围腰绕了两圈,系成蝴蝶结后尾巴还一直延伸到衣角下。 那会儿脸颊凹下去的部分也没这么明显。现在看,倒像两个酒窝原地打起的旋。 小翻领恰倒好处,勾勒出白皙纤长的脖颈。 安然白了。 梁恪心里突然得出这么个结论,给自己吓一跳。 怎么就白了。 那双眼睛以前没这么大,也没这么亮。 眼睛又不会跟着人长,怎么就没这么大。 那还是白了。 一白,就显得眼睛比之前更大更亮了。 梁恪在心里自圆其说。 置于两个月之前的安然具体是什么样儿,梁恪根本给不出标准答案。就凭借脑子里对人那点稀薄的记忆,想出了个大概。 大概就大概吧,不重要。反正之前的安然什么样儿都没人愿意记得。怕是安然自己也不想被记得。 这会儿的安然清晰就行。 最好能清晰的时间久一些。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文改个名儿,或者它本身就该是这个名字。 之前追的小伙伴要是觉得不适还请理解下;文笔萌新,承蒙不弃; 第27章 安然知道自己低眉垂眼满含泪珠的样子使她看上去有多可怜。 安然不会哭,这个她伪装不来。 哭在某种意义上更多时候是用来发泄情绪的。安慰人时不常说,没事,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能不能好她会不知道,那是亲身证明过的。 小哑巴时期的安然不会跟其他人似的扯着嗓子哭。她发不出声,只会吭叽。吭叽声儿略微大点,落在身上的巴掌就比平时重。 巴掌原来是会随嗓门大小变化的。这是小哑巴安然在经过血的教训后得出的结论。 嗓门越大,挨的揍就越狠。 所以她一直不会哭的病根儿早在小哑巴时就刻在骨子了。 没用,哭它干吗。 再说,根本用不着哭。水珠在眼眶里一转,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畏缩着东瞟西望极力隐忍的小模样,得出的效果一点不比哭差。 甚至更胜一筹。 这点安然自己是不知道。她要知道,得少挨多少年欺负。 小模样太招人了。不仅招人怜还招人恶。 显然,她因此遭的恶更多一些。怜她的目前就梁恪一个。 上一次她以这种模样示人,旁人都在笑,就梁恪跟她说好。也是那天起,她成了梁恪的女朋友。 既然现在话赶到这儿了,就没再往回退的道理。她抛面儿丢份儿的等在这儿,不就图的这个。 故技重施,不高明。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住哪” 梁恪把视线从安然身上移开,随便落在个什么地方,反正就没在管人眼睛大到底是不是因为变白的事儿。 沉默久了,猛不丁一说话,嗓子就有点儿哑。本来声儿就低,这话儿听起来就挺不真切。 “恩?”安然抬头,追上梁恪的视线。 “送,送你回去” 怎么就送她回去,什么话都还没说呢。情绪好容易酝酿到这儿。 难不成是自己表现太过了。 “我,” 安然想为自己辩解一下,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太高兴了。没故意提以前,也没以后还要继续绑着你的意思。 怎么就没别的意思了。刚才话不是你说的,可怜儿样不是你装的。 怎么敢做不敢当呢。 没说出口的话,就是没有。心里是想了,可不还没做呢。 安然扯谎的能力奶还在时她自己就见识过。虽说张嘴就能来吧,可一点也不高名。纯属大脑出于自我保护,临时生出遮掩当下可能会造成的某种伤害用的,无逻辑可讲。 所以,话头一开,安然就及时止住了。 她怕前脚说出来,后脚就被人识破。这样一来,原本就乌七八糟的自己,又抹了层黑。 安然可太怕跟在后边的那些个万一了。 “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说” 梁恪没让她站这儿继续犯难。蝴蝶结的一条尾巴都给拧不像样了。再待一会儿,怕是另外一条也要保不住。 -- 第69页 说完梁恪看向她,意思很明显。 安然抬手就往身后指,别别扭扭的姿势,不拧升了又给自己拧成了麻花。 “走” 梁恪抬脚朝安然指的方向去。安然转身,跟他在后头。 梁恪一步,她一步,不超过也不落下。一步之遥,就像她和梁恪以后乃至很以后的关系,永远隔着一步。 不疏远也不亲密。 安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下因不坦荡刻意拉开的距离,今后会成为他们无论如何都跨越不了间隙。 员工宿舍与ktv隔着两条街。挺老一小区。从脱成花儿的外墙就能瞧出来。据说它前身是某政府单位的家属院。后来城区扩建,为方便百姓政府单位集中搬到了新城的行政大楼里。家属也随迁到新的住宅区了。 现在,这儿不仅没荒废,反而成了整个商业区炙手可热的员工宿舍。 受欢迎那也得看是受谁欢迎。 政府家属院,背后的靠山过硬,还不差钱。身处黄金地段,价格一点也不高不可攀。基本上算是给钱就租了。 离上班地方还近,无形中又给公司省了笔交通费。 你说谁欢迎,就这环境,肯定不会是住在这儿的人欢迎。 几十年的住宅区了,年头搁这儿摆着呢。环境肯定跟新建的比不了。别的不说,光路灯就比旁边的商业街少了不止一半。从隔壁进来第一直观感受,两眼一摸黑,都不带缓冲的。 俩灯之间相隔少说也得十米开外。灯杆架的挺高,可照的亮有限。 胆小的都不能往里走。黑灯瞎火瘆的慌。真要黑到什么也看不见也还好。怕就怕这要亮不亮的。哪刮阵风,猫狗在闹出点啥动静。整一个午夜凶铃现场版。 至于那些几步一个坑的路面,草赶树高的街边绿化就更不用提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过比这更黑的路,爬过比这更荒凉的坡,见识过比这更诡异揪心的动静。安然这一路走的很踏实。 安然随着梁恪的脚步往前走,不知是不是走的太安逸了,从拐进来开始,她觉得梁恪走的比刚才慢了。安然保持着刚才的速度,这会儿差不多都能贴着胳膊了。 安然侧头,往旁边瞧了瞧。脚步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还往前追了一小步。 “你去哪儿上学” 现在两人差不多并排了,略微一侧身就能看见对方。 听见她说话,梁恪往外侧了侧,垂头看了看安然,说:“京都” “那得多少分”安然挺吃惊。 这个惊要为梁恪那就吃不着,主要是为自己。 京都,全国名牌大学的集中营,二本几乎没有。她成绩不差,可远没好到能去京都上学的程度。 这不完了,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最后分数成了硬伤。 安然这心不甘情不愿的。 惊讶完成绩就没话了,搁谁看不出这是受打击,有情绪了。 梁恪挑挑眉,借着路灯,抬手折断了挡在面前的一根杨树枝,拿在手里,边走边说,“看报哪所学校。好中低都有,根据成绩来。不过,那些跟城市的环境比不算最重要。主要看你喜不喜欢那所城市。四年,一个好的环境很重要。文化,节奏不比学校给的少。我就是喜欢京都那种文化底蕴厚,不浮不躁的氛围感。” 这就是□□裸的安慰了。考的不好没关系,上不了名牌大学也没事。别为这个难过,那些都是虚的,自己喜欢最重要。 梁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安慰的太过含蓄。话说完,咋瞧着人比刚才还低落呢。 不过话说到程度,他也真是尽了力。本来就不是个嘴甜善言的人。 安慰的成分是有,不过句句都是实话。 问题就出在人安然喜欢哪儿是跟着你走的。你在哪儿她就喜欢哪儿。 你喜欢京都,分数不喜欢她,当头一棒给人直接拍门外边了。 人真正愁的是这个,梁恪就没安慰到点上。不仅没安慰到点上,还又给划一道儿。 “那,那你选好后,能顺便给我也看一下么。我也喜欢京都,想去。” 被一双大眼睛盯着说喜欢,说想去,是种什么感受。反正梁恪是没来得及感受,嘴巴就先答应了。 “行,我看完后给你信儿。” “好” 这回安然开心了,答的可干脆。 人说给看,那就是不排斥。不排斥,在她这里就是喜欢。 因为夜色太浓重,人们的感知力在夜晚会被无限放大。安然沉醉在被放大的快乐里,小脸也不耷拉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快乐。 不拘着了,胆子也就放开了。 然后她就听到有句话从心底嗖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梁恪,我还能不能继续当你女朋友啊。 是就想了想,还是真问了。安然吃不准,反正声儿挺大。 不过,当她看见和自己一样惊讶又蒙圈的梁恪时,直觉告诉她,是说了的。 不仅说了,还是以一种近似撒娇的口气说出来的。 她没跟谁撒过娇,也没有过可以撒娇的机会。就刚才那点儿兴奋劲,搁心里小试了一把。哪想着兴奋大劲儿,一不小心给秃噜出来了。 可想而知的别扭。 也太突然了。 就说是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准备,可眼下就这么猝不及防,事先没一点铺垫的告白,搁谁谁不蒙圈。 -- 第70页 现在好了,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的瞅着。 一句话,整蒙俩。 安然觉得自己肯定凉了。成绩人也不能给看了,太直接了,这不相当于告诉人家,我就是奔着你去的么。 可她又觉得自己没错。本来就是奔着人去的。这样一来,倒省的她撕磨着怎么往外说了。 快刀,斩了乱麻。没什么不好。 她自己搁这儿一会好,一会坏,人梁恪咋想的,她可看不出。反正话说了,她没装着没说,他就不能装听不见。好赖都得有句话。 这句话可把安然等焦心了。眉心皱着,一双手逮着蝴蝶结的尾巴可劲儿拧。刚开始还是一圈一圈的绕,绕着绕着就绕成了死结。结拧在手上,想继续拧,又打不开。 安然一边暗地里跟蝴蝶结较劲,一边和梁恪大眼瞪小眼。 看着看着,梁恪突然就笑了。 手往安然跟前儿一伸,抬起她和腰带绑在一处的手看了看,一边往开解,一边无奈的笑。 路灯太暗了,梁恪解一会儿就得低头凑近看看。 “拧这么紧,不疼” 安然不吱声,嘴巴一闭,随你说什么。好不容易引出的话头,可不能轻易给岔过去。 梁恪一心都在绳结上,安然不回话,他也不紧着问。反正一个耐着性子等,一个耐着性子解。 几个死疙瘩,能解多长时间,总有解开的时候。 其实,这要搁以前,她早就不在这儿等了。话说出来,人不回,就是拒绝。当然,以前她也没这魄力,话也说不出来。 总之,今天的安然太不一样了。软弱又勇敢,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孤军奋战,孤注一掷。向梁恪讨求一个远方。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查完后我来找你。女朋友” 第28章 梁恪这声女朋友叫的可太软了,安然一颗心酥酥麻麻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到底没能睡着。 为了不相互影响,早晚班是分开住的。房子是两厅两室,每个卧室两张单人床,在放个衣柜什么的,正合适。 安然来之前,这屋就俩人。原野和另外一个她暂时还没记住名儿的女孩。看着比她大。反正平时交集不多,实在碰见了,她就对人笑笑。她话少,人也理解。 空出的那间小卧室平时就放些店里暂时还用不上的日常消耗品。安然是走后门进来的。人本来不缺人,程冲欠下的人情,没办法。不过,来之前人也说了,孩子不长呆,就暂时落个脚,有地儿住就行,环境不挑,保证安全就行。 安全那是必须的。既然不挑环境,那就暂时和一堆新鲜破烂住一块吧。置于住多久,那就得看这堆儿玩意儿啥时候被消耗完。牛哥说,程老板人穷,干啥都图便宜。买东西人按箱他都得论车,说买的越多越便宜。便宜多少不知道,反正加上压瘪发霉放过期的最后也就剩个心理安慰吧。 安然挺喜欢小屋,一个人,自在。 原野从大屋出来准备洗漱上班,瞧见沙发上的安然以为自己还没醒透。 两人大眼小眼儿互相看了会儿后,原野才问:“你没睡” “没” 安然挺怕吵着他们,出来一个多小时,一直没敢动。看人出来这才要往起站。不过没站起来,腿给盘麻了。 “不是,你这上个夜班还得倒个时差”原野瞧她坐的那板正,眉毛还皱着。有点想笑。 “也不用” 安然赶紧摇头,生怕答的慢了人说她事儿。 值夜班倒什么时差,她这是在等时间。 昨晚梁恪说查完成绩给她信儿,她没电话,两人就约好今天在店里见面。谁知道人一句女朋友后劲儿这么足。约的几点,不知道了呀。 一晚上心光顾着扑腾了,正经话是一句没记住。安然懊恼啊,觉得自己可真没出息。 等早班同事都收拾完了走了,安然才去洗漱。袖子卷的老高,跟洗脸似的,拿香皂仔细打了一遍。本身也没事味,就是想更好闻。洗漱完,又在自己放衣服的那半边儿柜子前瞅半天,最后还是把昨晚上的工作服拿出来换上。 衣服哪哪都好,就是布料太爱沾味儿。睡前挂起的,还专门挂在窗户边上,昨晚的烟酒还是没散干净,闻着还呛鼻子。 安然又把衣服拿回洗手间,在袖口,前襟的位置上撒了点香皂水。撒完,又拿鼻子闻了闻。 比刚才强点。 安然捯饬完自己,直奔店里。走了一个多星期的路,当初没决出咋着。这会儿是怎么走怎么顺。坑也不觉着崴脚了,流浪猫狗的粑粑也不嫌膈应了。不嫌是不嫌,可也得绕着走。 安然的开心都藏在呼吸里,一蹦一跳脚底像上了弹簧。 牛哥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睡眼惺忪的来探店。瞧见安然,半眯的眼睛搜的一下睁开了,以为自己缺觉缺到出现幻觉了。 “没告诉你一星期倒一次班” “说了” 班都是提前排好的,根本用不上安然。牛哥到时,安然正搁大厅卡座里干吧坐着,溜圆大眼睛直楞儿瞅着店门口。见他进来,不坐着了,眼睛还直溜儿的往外看。 “那你不睡觉,跑这儿来。早起又不包括在考核项目里” “牛哥,我等人” 牛哥都出来了,不悄么声儿的叫经理了。这是嫌人烦了。 -- 第71页 “啊,等人,那你等” 安然正要往下坐,牛哥又一个转身, “几点啊,等,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安然又站起来,看着他没出声。 “行,你等,等吧,主要冲儿没说你在这里有熟人,我这不得考虑下安全问题” 牛哥嘟囔着烦别人去了。 梁恪是下午四点到的,本来约得就是这个点。安然上晚班,梁恪上午也有事,约在这个点最合适,两边都不耽误。 本来就安然自己兴奋忘了。干巴在这儿杵一天。那双大眼睛望穿秋水了都。 梁恪没来之前,牛哥时不时打这绕一圈,看看,也不说话。原野也过来一趟,留下盒饭就去忙了。人没牛哥那么八卦,眼睛提溜提溜的净是事儿,一点想问的念头都显不出来。人过来转真不是为了八卦,那是为了良好有序的工作环境。 等了这半天,在悸动亢奋的情绪也消磨差不多了。人一平静,困劲儿就容易上来。再加上本来就睁眼熬一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比干一天活都累。这是真困急眼了,睡得那叫香,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一腮帮子,袖口都浸透了。 梁恪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场面。小嘴挤得半张着,枕着黏腻腻的哈喇子,特地喷的香皂水也不香了。这形象,反正牛哥是看不下去了。 瞧着挺好一小伙,这不明白儿的把人往跑里吓么。 安然也是,点儿也真够寸的。搁这儿大眼瞪小眼的瞅了半天,就差十分钟。 十分钟,美女变丑小鸭的惨烈过程。 不等梁恪坐下,牛哥短跑老底都使出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来,猛地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 安然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一双眼睛惊恐的看向对面的牛哥,气儿都给吓倒抽了。 “吓,吓着了。你,快给,胡撸两下。” 牛哥下巴往旁边一点,示意梁恪。 挺不好意思,唐突了,瞧把孩子给吓得脸都白了。 梁恪站的偏可能没注意,他可瞧见了,安然往起站的同时手直接往旁边摸去,那动作绝对长久的习惯造成的条件反射。 也就攥了个空,但凡这桌上有点东西最后都得归他脑门上。 安然的事儿他知道的不多,程冲就跟他说孩子挺可怜,来咱这儿别让人给气受。多了他也没问,真不是那八卦别人隐私的人。可这么看来,这丫头绝对经过些事儿。啥事不好说,但绝对不是正常人家孩子遭的那些个小磨小难。 “你,你咋,你来了啊” 缓过神的安然,一转头就发现了梁恪,紧绷的身体立马松了下来。 “啊,刚到”梁恪看她,嘴角忍着笑。 “哦,那你,” “等,等会,打断一下啊” 牛哥冲梁恪抬抬手,歉意的笑了笑,转身从别的卡座上拿过一包纸巾递到安然面前。 “擦,擦擦” 安然接过纸巾犯迷糊,擦啥。 “哈喇子,那一大片,不粘的慌?” 也就牛哥岁数在这儿摆着,换个年轻的过来试试,在这儿递纸献好的,再亲密的小情侣都得完。 更何况还是他们这种半生不熟的。 安然没长这些心眼儿,满脑子都是刚才粘着一脸哈喇子跟人梁恪脸对脸的样。 赶紧拽出两张,不管哪,直接往脸上招呼。 “耳朵边儿上”牛哥在旁边皱眉指挥,脸都歪成斜三角了。 “这儿”安然问 “哎呀,你,那边。”牛哥这暴脾气哎,“脸冲哪边睡得不知道,谁哈喇子还能冲上流” 安然被吼不好意思了,脸皮本来就薄,再加上人男朋友还在这。 牛哥是典型的岁数到了没当过爹,满腔父爱瞎使唤。一顿二百五十瓦的骚操作,把人小情侣的时间硬是占去了三分之一。可怜孩子也得分场合不是。 这儿,这会儿,有用得着你的地儿么。 “这儿” 梁恪伸手拿过安然手里的纸巾,同时另一只手拉着安然胳膊把她转过来。俩人面对面,然后,带着梁恪体温的纸巾轻柔的在耳边扫过。 安然垂下眼,脸红的更透了。 梁恪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给牛哥看愣了。现在的恋爱都兴这么谈了。难怪自己没对象,合着没跟上时代。 安然的成绩自然不能跟梁恪的比,也算搭上了一本线的边儿。京都的学校去是能去,但在专业上可能就不能太挑,指定选不了太热门的。 安然对专业没要求,对什么都没要求,只要能去京都上学就行。现在看来,不仅能去京都,俩人还很有希望能上一所学校。出于保险起见,安然选了历史学,在当时电子,金融热的时代,历史学那是相当冷门了。 就安然的成绩完全可以换个学校报个好点的专业。梁恪也说,让她换个学校。京都没多大,平时没课了或者休息日就去找她。 安然就抿着嘴摇摇头。梁恪逗她,说,是不是信不着他。 安然头摇的更紧了,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模样可无辜了。 那行吧,梁恪叹了口气。 等所有手续全弄利索了,安然悬了整个夏季的心才算彻底松下来。 劲儿松了,一切也按照心里想的去了,按理说,该觉得踏实了。可不知咋的,安然那种脚悬空落不到实处的感觉更严重了。一天天飘忽忽的,越是顺利心里就越是犯嘀咕。 -- 第72页 就像以前落下的那根总扎她刺挠的头发。理发店换了好几个,可总觉得还是没剪着,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跑出来扎她两下。都给扎出心病来了。 原野问她为什么老摸后脖颈子。安然说头发扎她。原野还给扒拉着看了,也说什么都没有。 以后安然还摸,原野瞧见了说,你就让它刺挠一会儿能怎么样。你不理它几回试试,看它还刺挠。 不理也扎,刺挠的心里还慌。安然听了原野的话,真就忍过几回不抓。不过,那几回脑子里总会自动浮现出山里的那些鸡毛鬼祟事儿。 空巷子里的无措,暗夜里尖锐的声响,以及黑影子带来的恐惧,正是那些牵心扯肺的疼让她飘忽的心突然就定下来。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把她从云端硬生生按回泥潭的。泥潭深处,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血盆大口,提醒她的污糟以及她粗鄙不堪的出身。 拖着满身泥沼想飞去哪,飞出去了又能飞多远。污糟藏得再深也有暴露的一天,平和只是假象而已。 安然死命挣脱,与那根头发,那些牵心扯肺的痛,那双想要把她往泥潭拽的手。她不想回去,就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夜以继日的忍受这种慌,这种脚悬空的不踏实。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少贴了一章呢~ 怎么发布和自己原文档还对不上数了。 你们慢慢看,我得往回屡屡。 第29章 梁恪自打上回就没再来过。临近开学,好些事儿。要准备去学校的东西,还有跟亲戚朋友们的聚会。孩子长这么大头一回单独离开家,都想送送。 安然没他那些事儿,走之前回去把被褥衣服那些装上就行。倒是牛哥听她要去京都上学的消息后想庆祝一下来着。话儿还没递到安然那里呢就先被原野给拦了。 原野让他快算了吧,吃吃喝喝,吵吵闹闹,一顿折腾下来美得净是别人。真有那心人走前儿多给人两红包比什么都实在。 牛哥一琢磨,觉得挺有道理。安然这跟谁也热不起来的性子,确实不适合那么搞。得亏原野给拦下,这要真弄起来,气氛得多尴尬,一个搁那儿闷杵着看别人假乐呵。这聚会小达人的招牌不就彻底砸了。 班也不用刻意调。周一开始的晚班得一直上到周末,通知书上写的是下周二报道,时间不冲突。只要安然提前两天把票买了就行。她查过,从滦城到京都每天都有通勤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不存在什么开学季票紧张得需要提前一周抢那么一说。 就是回山里那趟有些耽误功夫。这次出门再回来就得到年了,时间有点长。回去要把家里该规整的地方好好规整一下,该收的收,收不起来的就得用油布罩一下。不然等过年前儿回来得落一层灰,收拾起来更麻烦。 思来想去,安然还是觉的得请一天假。光路上一个来回就耗没3个小时,再加上回去收拾的时间,一天肯定不能赶趟。主要安然还想去趟永强饭店,人不问她也看的出来,永强哥一直盼着呢。去一趟算告个别,也算报个喜,让人放心。正好也看看小哑巴。 定好回去的时间后,安然就去跟牛哥说了。牛哥说没问题,你办你的事儿,时间不够我放你两天假都行,带薪的那种。 安然赶紧摇头,说不用,一天就够了。 安然回山里的前一天,梁恪过来找她。五点半,安然每次都提前半个小时到。刚进店就看见了站吧台前跟牛哥说话的梁恪。 梁恪背对着门口,没看见安然进来。牛哥对着安然过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丫头来了” 梁恪这才回头,对着明显很意外的安然笑了笑,然后对牛哥摆了摆手,迎了过去。 “点儿卡的准不准” “准”安然回, “电话里问的,接电话的人说让我五点半到这儿”梁恪指了指前台电话,笑着说。 “怎么突然过来了”安然把视线从梁恪身上移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 “怎么过来都突然,主要事先联系不上你啊。有我电话你也不打,没两天就要去学校了,我不得过来问问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安然没有手机,钱不钱的不说,主要是她根本用不着那个。里外就自己,也就永强哥偶尔打个电话来问问她情况。 打电话来也不一定非得是她接,牛哥汇报情况比她利索。两句话就把安然从生活到工作汇总的明白儿的。 “明天我就去买” 安然挺不好意思,觉着自己让梁恪不方便了。人那么多事呢,还得专门为你跑一趟。 “恩,是得有一个,以后用着也方便” 梁恪不懂她那些弯弯绕,买手机就为方便。就算现在用不着,去离家那远的地方不也得用。 随时能联系到人,放心。 梁恪这次过来主要有两件事儿跟安然落实。首先呢,梁恪的小叔在京都工作,这几天刚好要回来办事儿,想着开学那天顺道儿把他捎过去。小叔问他东西多不多,多的话就开个商务回来。 梁恪跟他小叔说东西不多,不过要捎个同学一起过去。人小叔也没多问,就让他跟同学确定好行李后给他回个话。梁恪说好。 梁恪东西不多,就一行李箱,里面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置于宿舍里头用的,别说他不带,梁妈也不舍的他折腾。那东西哪儿买不着,还用这老远往那儿背,不够功夫钱。再说,自己小叔就在那住,还说回就回,真缺个啥紧要东西凑休息日跟着就跑回来了。不折腾。 -- 第73页 梁恪自己懒得折腾,到安然这他可就拿不准了。反正上回李丽走,不算提前飞走的那些,光随机行李箱就好几个。多半还都是衣服。你问,人就说女生都这样,不像你们这些糙老爷,一个T恤就能抗三天。 梁恪问安然行李多不多。安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意思,就说不多。 梁恪见识过李丽的不多,对不多这个词就有了全新的见解。 “恩,大概…几个行李箱”梁恪问的尽量委婉,几个都行,没嫌多的意思,就要个数。 安然抬头,这才对梁恪相当具体的询问产生了疑问。 “我小叔正好回来办事,后天我们跟他一起走。不过得提前告诉他行李的数量,他好定下开哪辆车回,怕装不下。” 梁恪话没说完,就到一起走那儿,安然的小手就开始摆。摆到最后都成了拨浪鼓。 “不用不用不用,我后天不走,不走” “不走?”安然说的太快,梁恪以为自己听岔了,于是又问了一遍。 “后天就开始报道了,你不走。” “啊,有事儿呢,家里,有事儿” 安然瞪着一双大眼睛瞅人,说完,怕人不信,还点了点头。 梁恪瞧着她,一时没话儿。心想,既然有事儿,那肯定不能是闲事儿。谁家拿闲事耽误孩子开学。他等了会儿,见安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又说,“那要不我”等你一块儿 “不用不用,你走你的” 安然太着急了,生怕梁恪跟他一起走似的。人梁恪还没要不完呢,这拒绝也太明显了点,没水平。 就是急啊,她哪能跟梁恪一起走,还坐人家小叔的车。东西多不多不说,就她一上车晕的要死要活的劲儿,足够她丢人了。 从山里到栾城不到一个小时的路,她就能吐八回。更何况去京都。一路啥也别干了,就看她怎么没出息,怎么折腾人。 “那行,我就先过去。把宿舍要用的东西正好一起都买了,回头放你们校区寄存处,你到了拿身份证直接去取。” 安然急着打断他那会儿,梁恪是觉得有些别扭,可也没多想。被无条件疼大的孩子都这样,事不关己的事想的都简单。不能说自私,只能说情感没那么细。对别人的情绪观察不到位。尤其是和安然这种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人,更没办法共情。 梁恪一想也是,没必要非得一块儿走。提前过去个人事先把该办的事办了,另一个人过去就相对轻松些。 “怎么还分校区了” 安然猛不丁的一句,梁恪楞了。人思维还在上一个问题里呢,她的关注点就提前跑到另一件事儿上了。 “啊,校区,对,校区是分开的。我正要跟你说这个”梁恪随安然跳到校区的问题上。 “学校官网上刚公布的,历史系今年分到西校区了。我们还在东校区。我大概了解了下,学校里边的环境没什么本质差异,主要是周边设施,跟本部肯定没法比,不过,” “远么” 安然整个人突然紧绷起来,全身潮乎乎的热,尤其是眼皮,热的不敢眨。 “还行,有点路,不过交通很方便,公交车,地铁都有直达的。单程也就一个多小时吧。” “啊,咋能不在一起呢” 安然咬着嘴唇,下巴一抖一抖的,小话儿念叨的都带着颤。心都成了两半了。还打架,一半儿说,看看我就说不能这么顺利吧。选这么个破专业也要跟人往一块挤。最后落着啥了。你奶说你不长记性,一点没冤枉你。 另一半则说,不挺好么,你这样的就要跟人保持距离。在一块,见光快。那是京都,啥好姑娘没有,扑腾两下翅膀就忘自己本来啥样儿了,家雀掉进凤凰堆儿里,能显着你好。 “安然,安然”梁恪见她低着头,抿着嘴也不说话,叫了她两句。刚才好像听她嘟囔了句什么,声音小,没听清。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梁恪喊她了,安然把头抬了起来。视线有些飘,不聚焦,飘了好一会儿才落在梁恪身上。 “你说什么”安然看着梁恪,一脸茫然。就跟刚才跟梁恪说话的人不是她。 再不细腻的梁恪这会儿也看出问题来了,他皱了皱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前后都沾不着边儿的问题。 “你没睡好?又上班又收拾的东西的是不是累着了”梁恪想起刚才她说家里有事。有心问问又觉得那毕竟是人家里的私事儿,不合适。 “不行就请几天假,再给累坏了。”梁恪怜惜的笑了笑,跟哄孩子似的抬手在她头上拍了拍。 安然就仰着头看他,刚才茫然失神的样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度在眼睛里的一层光。清透,纯真。 此刻的安然在梁恪看来,真成了受了委屈仰头求安慰的孩子。 时隔多年,每当再回想起这段,梁恪就悔到难以自持。如果那会儿他能领悟到安然茫然背后的渴求与不安。他就不会把话说的那么平平无奇,他肯定会抱住她,然后对她说,不在一个校区没关系,你什么样儿都没关系,那些都影响不了我喜欢你。 就这么一句简单到其他情侣总挂嘴边的话,那会儿的他们一个不敢要,一个没想着给。 -------------------- 作者有话要说: 起止落下一章,我的天,一对发现落下两章。 -- 第74页 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感谢小伙伴提醒。因为太靠前了,我就不重新复制黏贴了。直接把落下的部分分别贴在了第三和第四章里面。 等文完结后在好好整一下。 影响阅读体验很抱歉。 第30章 去学校报道那天,安然早早就起了,其实,昨晚她就算没睡。从永强饭店回来已经挺晚了,一回来就忙着收拾东西,把要带走的收拾出来打包好后又想规整那些放了好些年从没用过的。她不在家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抱出去晒。 本以为没多少,一翻腾发现还挺多,大的底下还压着些零零碎碎,一堆儿一包的。安然打开看了看,大都是些布料。多半是奶当宝贝留下的。安然想扔,都倒腾出来了,一想又觉得可惜就又给放回去了。里外这点东西,拿起又搁下,时间全费在自我斗争上了。 昨天是永强哥开车送她回的。安然本打算在那儿站站脚就走的。结果永强非要留她吃饭。说再回来就得过年了,怎么地也得吃顿饭再走。一顿饭吃完天就黑了。自打出了那事儿,永强就不可能让她自己回。送回来人也没走,等第二天拉着安然一块走。汽车站离永强饭店不远,把安然送上车他该干啥干啥,一点不耽误。 其实,昨天晚上安然是可以安心睡一觉的。因为二婶家的灯亮了一夜,后窗也没关,光透过窗口把这间小院儿照的可亮堂,啥鸡毛鬼祟的都藏不住。 安然就是单纯的睡不着,一点儿困意都没。收拾完东西时间就没剩多少了,剩下的那点时间她躺在自己那间小屋的床上,睁着眼瞎寻思。从小哑巴到现在,发生在这里的好些事儿,没头没尾,半真半假的在脑子里过了个遍。 大人都说孩子忘性大,上一秒哭的再顺不过气,给块儿糖塞嘴里下一秒准没事儿。可能是没人给她嘴里塞过糖,好些事她到现在都记得,今天这么一串,竟然还都能连上。 记性大的人多半都是痛苦的。好些事拦在那儿,除了撕磨人,一丁点好的作用也起不到。 临走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安然躺在那儿睁眼儿看着天亮。 第二天永强从家出来的时候,安然已经在车那等了。背着一个双肩包,垂着头,瞅着地面上的某一个点不知再想些什么。旁边则是三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大号蛇皮袋。 “咋出来不叫我”永强边掏钥匙边往这走。 “永强哥”安然抬头,见人过来就要弯腰往起提地上的行李。 “先别动它们,等我把车挪挪。” 安然没在提,往旁边站了站。 “啥值钱东西,装那老多。老太太留的后手让你找见了”永强成心拿话逗她,小丫头瞧着有些萎靡。 “没,全是铺盖”安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铺盖拿这么多,学校不发” “恩,没说发。不得过冬么,还带了个厚的” 说话功夫永强就把车挪好了,后备箱一开,正对着三个蛇皮袋。 “那学校不得有暖气,北方冬天都供暖,去了你就知道了。快别拿这么多,真缺了就买一个。这老沉,你,你咋拎” 永强先拎的那个最重,劲儿使轻了,一下都没伦起来。安然赶紧过来搭把手,两人就着劲儿给放了进去。 “还说没找见后手,就这重量,里边少说也得有俩个那么大的小铜人”永强胳膊一伸,比的可夸张。 安然知道永强逗她玩呢,就笑,不说话。 东西装完,永强开车直奔汽车站。九点半的车,他俩七点十分就到了。其实早上那会儿人永强出来就想看看情况。哪寻思这丫头就等在那了。既然人都坐那儿了,那就走吧,赶在上车前正好有时间吃个早点。 永强带她去了家包子店,说店里包子蒸的好,馅儿大皮薄,他一朋友每次来必点。他自己吃不出啥来,让安然吃完给个良心判断。安然哪判断的出这个,她吃啥都一个味儿,白面大馒头味儿。 “永强哥” 安然饭量小,吃的快。统共要了两包子还剩一个边儿。永强正低头喝粥,听安然叫他,嘴还往里吸溜儿着,头就往起抬。 “这个给你” 安然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卡,递到永强面前。本来昨天就想给的,可饭店里来来回回都是人,她没找着机会。 永强一愣,不吸溜儿了,抽张纸擦擦嘴。低头一看,这不是老太太留下的那张卡。 “啥意思”他看着安然,问。 “就留你这儿,你帮我保管着,我怕给弄丢了” “留我这儿,保管”永强看着她, “啊,行么”永强这么煞有其事的一问,安然心里有点生怯。想,是不是不合适啊。 “行啊,有啥不行的。我就想问,卡你留我这儿,去了花啥”永强把卡从桌上拿起来,看都没看直接揣兜里。 “我有钱,就在ktv打工的钱。昨天又办了一张卡,存那里了。学费我从老卡里取的,也存里头了。”安然听他这么说,心就放下了。 “ktv才多少钱,能够用。”永强又低头吸溜儿他那碗粥。 “够用。大学课程没那么紧,没课的时候我就去打工。学校旁边可多了,各种店,有的专招学生。” “啊,行,挺好”永强点头, “不过,就学校旁边儿的行。远了,给的再多,说的再好听,咱也不能去。懂我意思吗” -- 第75页 “懂,我知道的永强哥”安然乖巧的点点头。 从前到哪儿都遛墙边儿,你推一下她动一下的安然,现在都知道主动出去找工作了。 不容易。起码孩子自己想要好好生活下去了。永强为她高兴。可高兴也就局限在这一点上,剩下百分之九十还是不痛快。不痛快得点也是因为这个。18岁的小姑娘,让生活给逼的没点孩子样。 永强垂着头,继续吸溜儿他那碗粥。忒热,喝着费劲。 三个行李袋到底没全拿上。永强还是把装厚被的那个留下了。 “听哥的,这真用不上,拿去你也没地儿放。你当是在家呢,一宿舍好几个人,柜子就一个,比抽屉大不了多少,能塞的进去它才怪。” 安然已经坐在车里了,开着窗,探出头去听永强在底下跟她喊。 “我拿饭店去,回来你到我那儿取” “行,你回吧,永强哥” 车都已经开始往前走了,安然边答应边招呼他回。 “把包搁前头,困了趴上边儿睡” “好” 一直到车开出去很远,后视镜里再看不到永强的影子,安然才移开视线,把窗户关上。 “爸还是跟闺女亲,跟儿子都不这样,能有这一半就不错了” 安然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瞧永强对安然这样误以为他俩是父女关系。安然转头朝人看看,没说话。 上车前她吃了两片晕车药,吃早了,这会儿有点犯困。她把包从背上取下来抱在怀里,想趴着睡会。刚趴那儿,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给梁恪发了条短信过去。 手机也是昨天买的。就在银行对面的手机卖场。进去后人导购员问她想买什么牌子的。安然对牌子没研究。说都行。人问她那有没有更倾向的功能。她除了知道接打电话发短信的功能外,也说不上其他,就冲人摇摇头。导购员愣了会儿,直接问她想买多少钱的。这安然知道,说了数。最后人就被领到卖老人机的专柜。 560块钱,比老人机高级点。字体适中,拨号可以不语音读数。屏还是彩色的。主要是外观,你要不盯着上面的字母细瞅就和那上千的基本没啥区别。安然挺满意。 安然看到梁恪的短信时,是在她睡醒一觉后。可能是吃过药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手机就压在胳膊底下,震动都没感觉到。 好。梁恪就回了一个字。 安然盯着这个字看了会儿,脑子里想象着梁恪发这个短信时各种情绪。生气,不高兴还是就单纯的表达知道了。 哎,安然叹了口气。他哪怕在后面在加一个“的”字。 好的,多一个字情绪就很不一样了。 安然想回句话,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回个啥。算了,安然按灭屏幕,趴书包上透过车窗往外看。 走了这么久,咋还是山,一座连着一座。好像永远走不完。安然看着车经过一个又一个隧道,长的,短的,听着车里人由最初的兴奋到中途的疲惫再到接近目的地时的兴奋。兴奋和兴奋不同,后边的这个隐藏着安然说不上来的某种躁动甚至可以称之为不安的愁苦。 车准点进站。安然得亏听了永强的话少带了一个。现在一手拎一个都费劲,走两步歇三回。出站这么会儿功夫,安然的衣服都被汗沓透了。 永强让她下车后往前走走在打车。别出站就坐,黑车眼睛毒,专挑头回出门的人宰价。安然拖着两蛇皮袋子,眼睛透着迷茫四处飘,就差在脑门上贴张条了。眼睛在不毒的黑车贩子,都看出她是头回来的了。 安然刚出站,就被人围上了。姑娘喊的倍儿亲切,去哪儿啊,上大学的吧,上车就能走,还便宜。说着还要上手拿行李。 安然皱着眉,拎着两包行李艰难的往前踱步,还得左右避着不让人挨着她。手被蛇皮袋的绳勒的生疼,胳膊抻的都不会打弯儿了。安然想,要不就坐一个走吧。大白天的,谈好价再上车,这么些人看着呢,能贵到那儿去。 安然把袋子放下,抬头朝周围的人快速扫了一眼,找了个看上去稍微面善的人,正要张嘴,忽然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儿。 安然朝外看了看,乌乌泱泱的全是人,闹哄哄的,没准儿是喊别人的。 “去**大学西校区,多少钱” “先上车,价钱指定给你便宜” 安然对着面善那个一开口,其他人就散了,冲别人去了。 “先,先说钱” 安然按住地上的行李,同时把那人伸过来的手从上面扒拉走。 “钱,” “安然” 人都站跟前儿喊了,就没听岔的道理了。 “梁恪”安然弯着腰,两只手正护着行李。顺着视线往上一看,可不就是梁恪。 “你咋,不是下午才到么。” 第31章 小地方的人到了一线大城市差距全体现在言谈举着上。往人群里一站,用不着装,再大的logo也架不住你抖腿豪迈一比划。更别说像安然这种天然土的。衣服上没logo却处处是logo,布料,款式都不该是在这个城市出现的。在家的无区别在这就是区别。 不用看别人,这种差距从梁恪身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与安然的格格不入相比,梁恪更像是从小就生长在这儿的,不论是气质还是简洁不简单的着装,由内而外的与这座城市融合在一起。 -- 第76页 安然直起腰,看着站在面前的梁恪。在山里咋惯了,这会儿觉出不对了,赶紧改。改也没改完全,尾音还是不自觉的往上挑。 “小叔公司有急事,我们就提前出发了。” “那你”安然歪头朝梁恪身后瞅了瞅,“你们还专门为我过来一趟” “不是我们,是我。”梁恪看出她不自在了,笑了笑,“小叔把我放下先回公司了,我干呆着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哦”安然松了口气。 “走不走啊,姑娘,熟人啊,车上聊呗”说着,黑车司机又要弯腰提行李。 安然紧着用手护,一边又看向梁恪,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不好意思啊,师傅。有车在那儿等了。” 梁恪弯腰,越过那人的手提起袋子,冲安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上。 安然赶紧往梁恪身边靠了靠。俩人正要走,黑车司机不干了,面也不善了,到手的钱飞了还装啥。撒蛮耍赖的本性立马就露出来了。 “哎,哎,哎,这压了半天价儿,说不坐就不坐啊。耽误我这半天功夫,合着跟我扯皮玩儿呢。” 他不敢扒拉梁恪,手就往安然这拦。既然拦人,就不可能能离得远,他胳膊一伸整个人直接挡安然身前了。安然正往前走呢,哪想他突然来这么一出,一下没收住,直接跟人撞了个满怀。 “你干啥”安然赶紧往回退,表情里的惊恐和厌恶一点没藏着。 “你说干啥,杀完价不上车,你还有理” 他就顾着拦,根本没注意随着他越靠越近,安然越皱越深的眉,以及明显苍白的脸色。 “哎,干嘛呢”梁恪放下行李,一把将安然拉到身后,也不师傅不好意思了。 “你说干嘛呢,她知道有车来接还在这儿跟我压价,价压完又不坐了。我这半天儿陪她玩儿呢。” “我没,没说钱的事儿”安然在梁恪身后小声嘟囔了句。她自己不听话,招来这事儿,问题是还当梁恪的面儿,让他也跟着招烦。委屈也不委屈,就自己气自己还愧疚。 “不坐车你瞎问什么。耽误我好几个活儿知道吗,问完拍拍屁股就走,想啥呢。” 这就明着不讲理了。要钱,都不用在直接。梁恪被他这套歪理都给气笑了。 什么重要机密啊,张口就得拿钱。到哪儿都没问个价就必须上车的理儿。这大车站,真要像他说的有那些活让他拉,还有功夫跟这儿叫嚣。 梁恪不跟他说这个。无赖么,说啥到他那儿就给当面条喝了,管撑不管饱。对付无赖自然有对付无赖的方式。 “怎么着,不让走了是吧。那咱们是继续站在这儿掰扯,还是换个地儿舒服的坐着掰扯。”梁恪拿手机看了眼时间,接着说,“不过,我得提前跟您说一下,我们就是学生,你可天讹也就那点东西,富不了你多大会儿。再说,我还是个穷学生,没钱。当然,你要真靠着我们这点钱就荣登京都富豪榜了,那你可千万别客气,我给找个说理的地儿,咱坐着好好聊聊,保证给你聊明白儿的。” 不跟你比嗓门,你也别跟我扯皮。你那些道道儿吓唬了别人,吓唬不了我。要钱没有,你非要死乞白赖的我也不怕。那咱就换个地儿去说。换哪儿,当然是不能换你想去的地儿。 梁恪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这么一说,给人彻底整没声儿了。 像他们这种长期走在河边上的人,最拿手的技能就是察言观色,什么样儿的人能讹,什么样儿的人万不能招惹,门儿清着呢。绵里藏针,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屁大的孩子身后没人说不出这话。 “得,算爷倒霉。”黑车司机抬手往光头上一胡噜,没二话,接着面儿就走了。 见人走了,梁恪也不装豪横了。冲安然使了个颜色,提着行李直奔送他来的出租车去了。 “师傅先开车”梁恪放好行李,拉着车门,屁股还没坐稳呢先喊这么一句。 “得嘞,坐好了您” 装的再像,人往出租车上一坐也得露馅儿。那么豪横的人,出来接人怎么不得配个司机。就说是接小姑娘的私事儿不方便让司机跟,那至少也得打辆专车吧。坐个红绿小出租,可不是少爷的做派。 少爷该是什么做派梁恪不知道,刚才那套全照搬吴辰宇。装的时候有多像,跑起来就得有多孙子。是吴少耍嘴炮多年依旧好好活到现在的经验总结。 汽车站离西校区实打实的远。一个在京都最东边,**大学西校区正好把了西五环的边儿。从东到西,贯穿了整个京都市。再加上堵车,往好了估,两小时也挡不住。 安然坐后排,旁边放着一个蛇皮袋。后备箱地儿小没放下,梁恪就把安然背的那个双肩包和另外一个蛇皮袋放里边儿了。 其实两个袋子挤挤是能放进去的。梁恪往里放的时候安然就在边儿上站着呢。那两东西放进去还有不少余缝儿。而且袋子里装的也不是硬物,挤挤能空出不少地儿。永强哥的车没比这个大,两个袋子全放进去还能塞其他零碎。 安然没吭声,站一旁看着。其实,梁恪拎起袋子往里放那一下她就知道要完。不贴边儿,不靠地儿,直不楞的就给放正当中了。挺老沉的东西,往狭小的空间一放,就更不好摆愣了,提哪都使不上劲儿。 梁恪一看就没摆愣过这个。人去哪儿都是小包一背,轻装上阵。吃穿用度全靠包里的那张银行卡。哪像她,出个门赶上搬家了。 -- 第77页 梁恪瞧着地上剩下的那个,愁的直皱眉。安然瞅见他皱眉,心一下就慌了,本来就不好意思,觉着难堪。这一下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愣在那儿,只会扣手指甲。 安然心里可恼了,怪自己这点钱儿没省到实处。她要是能想到梁恪会来接她,说啥也得买个像样的行李箱。 看着挺健硕的小伙子,到底是没出过劳力。跟安然这种常年奔波在田间地头的干瘪孩子没法比。梁恪的肌肉都是属富贵的。所以当梁恪问她把另外一件放后座行不行时,安然没丝毫的犹豫,紧着点头。心想,快赶紧放进去吧。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安然才想起上车前永强千叮咛万嘱咐到站后一定得给他去个电话。这大的事儿差点给忘了。想着,安然赶紧拿手机,不方便打电话,就发个微信过去。报平安么,方式不重要。 身上的兜儿摸了遍,啥都没摸着,才记起手机还在背包里。这安然就有点坐不住了。永强哥没等着她电话不要紧,就怕他算着时间再给安然打过来。打过来没人接,不着急才怪。 安然越想越坐不住,眼睛在前挡风玻璃和旁边车窗上来回移。车已经在主路上了,而且还占了个中间车道。虽说因为堵车走走停停行驶并不顺畅,但肯定不能停。 梁恪上车跟司机说完话后,就一直低头看手机,像是在回复消息。可能是怕吵听不见,提示音专门调成了震动。嗡嗡的震动声从放行李那会儿就开始了,响的挺勤,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好一会儿。 等梁恪忙活完,才把注意力放在安然身上。他回过头时安然正窝在位置上皱着眉盯着窗外的车流犯愁。 “不舒服”梁恪以为她坐车坐久了晕车。 “没”安然听到梁恪的声音,瞬间直起腰,眉头也不皱了,像上课走神突然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 “不舒服你就说,实在难受就靠边儿停会儿”梁恪看她过分板正的坐姿有点想乐。 “不,不用,没不舒服”安然说着,还抬手紧着摆了摆。 “那行”,梁恪扫了眼安然旁边的行李,笑了笑,问,“家里买的好啊,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这大老远,齁儿老沉的往这儿搬。多沉啊,我要不来,你自己怎么往回弄。” “没”没事?刚才也不是没事的样儿啊。 “嗨,女孩就这样,矫□□儿着呢,我闺女出个门儿才邪乎,到哪都得带着她那枕头,说没它睡不着。要我说还是不困,我这跑一天车回去,什么枕头不枕头的,倒个地儿就着。” 司机一听就是地道的京都人,张嘴一溜儿京片子,说话跟唱歌似的。 他这一插话,倒是解了安然的尴尬。毕竟她带这些可不是因为矫□□儿。 话到这儿,自然用不着安然往下接了。顺着话茬一笑就当回了梁恪的问题。 “那要这么说,我就理解了”梁恪又笑。 “小姑娘一看就没出过远门,叔说对不对,是不是头一回”梁恪这一搭话瞬间点燃了司机师傅的热情。光说还不行,还得从后视镜看着安然。视线对上了,才算。 要么说热情还得适可而止,得有个度。太热情的人通常都不会招人待见,嘴比脑子快,没点儿眼力价。 他这话一出来,安然先快速的扫了眼梁恪,见他正低头看手机,注意力没在这边,才点了点头。 “你看,我就说么。你这缺经验,就刚才那种追着人问坐不坐车的,常出门的都知道绕着走,根本不会给他们机会往跟前儿凑。”司机直起腰,抬手正了正后视镜。接着说,“我家姑娘从不大点我就带着她到处跑,不为别的,就为见世面,好人坏人总得分清吧。真的,哎,这姑娘可不比小子。小子走多远不遭人惦记,只要别出去祸祸人就算好孩子了。姑娘可不行,长多大操心到多大。小时怕拐,大了怕骗,结了婚又怕嫁个没责任心的王八蛋。我就告诉我家闺女,你就咱们家最大的那块宝,不管谁,只要给你气受,你就拿出朝你爹喊那劲头来,别怕,出啥事爹都给你抗。我跟你说,这年头,姑娘可比小子金贵。我就惯我闺女,那丫头给我惯没样儿,小脾气跟炮仗似的,你让她来,就刚才那情况,往前凑一个试试,拿眼就给瞪回去。” 司机提起自家闺女,越说越带劲儿,说到最后两只手轮番比划,骄傲全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安然安静的听着,该回应的时候就笑一笑。只有眼睛不动声色的时不时扫向正在回消息的梁恪。司机几句话把她仅剩的一层伪装也给扒开了。她没见过世面,遇到的人也大都是坏的,按理说她该是最能分清好坏的。可她依然避不开,究其根本还是自己太怂。 那怂的根本是什么,是她没这样的爹,没人给她强硬的底气。 第32章 安然的电话到底是没打成。不过,好在车速终于在经过一阵缓慢的拥堵后提了起来。车速起来,司机的重心立马被转移,没话了,专心致志的开起了车。 梁恪像是累了,整个人松垮的靠在座椅上。出租车的空间相较于梁恪来说还是小了,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蜷着。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自然的垂在蜷起来的腿上。 安然坐在后面,入目的就一圆滚滚的后脑勺。她不知道梁恪是睡了,还是单纯的在放松。 她不打扰,人往车窗上一靠,就歪着脑袋看,看人家后脑勺。 -- 第78页 梁恪的头发软,还多。不适合剃板寸,所以总是这么半长不短的。发型也不是刻意精剪出来的,很随意,自然,根根簇簇的瞧着人心里软和和的。安然瞧着眼前的人,心里也有了片刻的放松。 其实,从见到梁恪开始到现在她整个人都是绷着的。脑袋里一团蒙,不清醒。一举一动全靠潜意识。怎么说呢,就窘迫大于惊喜。梁恪会来接她,她意外,高兴,可她不自在。不自在的根本不是来自梁恪,是来自于她自己的不坦诚。 她不爱跟人聊,尤其是当着梁恪的面儿,怕话题扯到她。从前,现在,往后,聊啥都张不开口。 恩,啊,是,没。这种一听就带着很明显敷衍意味的词用多了,又怕梁恪觉得她局气。 可她大气不了,藏的事儿太多,桩桩件件的。好像除了她这个人,就没什么是能拿到明面儿上来的。人也拿不全,只勉强给看个躯壳。所以,不管是梁恪主动来接她,还是司机师傅刚才出于好心的热情闲篇儿,都让她觉得局促,不安,心里慌。 京都的九月相较于山里还是热。太阳隐在浓厚的云层里,时不时的出来露个面。光忽明忽暗,打在眼前人的身上。安然就这么看着,看着眼前的人,想着即将迎来的全新生活。 其实她是怕的,全然陌生的环境带给她的不安全感太深刻。永强让她往远了走,她说好。可远方是哪,多远算远,要不是因为梁恪,到现在“远方”对她来说依然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恐惧到极限拿出来宽慰自己,等一切平复了,在放回去,循规蹈矩,周而复始。 她太了解自己了,不敢脱离更没胆量融入。与其说是了解自己,不如说是看的透彻。她知道脱离不是结束,不过是将自己置身于新的修罗场,然后老伤重揭。等新的成了旧的,再去迎接新的。 新旧不断更替,安然依旧是那个安然,众人眼里的异类,凤凰堆儿的小鸡仔儿。她茫然无措的站在人群中,由着人好奇、探究,直至将她一层一层的剖开,失了兴致。 安然不怕人探究。藏起来或摆出来,都是切实发生过的,什么也改变不了。疼都疼过了,看看又怎么了。 但这一切得取决于梁恪不在的情况下。梁恪不在,她就能穷的自在。这不是安然的错。人在美好的东西面前都善于伪装,谁也不无辜。露出好的,藏起坏的,想方设法的朝人靠拢。 梁恪是安然还没来的及伪装的时候唯一一个把她摆在同等位置当寻常人看待的人。梁恪太美好了,也太干净了。干净到安然不得不把更深的污糟藏起来,干净到她不敢坦诚。 安然把视线移到窗外。从此,高楼耸立,摩肩接踵,十里长街,人生鼎沸。 京都那么大,而她只有梁恪。 学校报道程序很完善,人手一张流程图,按照流程,资料该交的交,该填的填。找不到地儿没关系,旁边还有负责迎新的同学给带路。安然很顺利的办理完一切手续,领完军训服就能回宿舍了。 可没想到,就卡在最后这一步上了。 安然行李多,还沉。人行李靠轱辘,她的全凭力气。好在迎新的师兄比较负责,人一直跟到最后,和梁恪一起把行李提到女生宿舍楼下。 女生寝室,两男生就不方便进去了。安然肩上背着包,怀里还抱着刚刚领的军训服,根本腾不出手来再提其他东西。 就梁恪瞅这堆东西犯愁,其实安然根本没当回事。不就多跑两趟,二楼,又不高,不至于。 安然见梁恪皱眉,赶紧往前凑了凑。梁恪站在台阶下,双手叉腰,垂着头正搁那儿琢磨怎么去跟宿管阿姨说,让给通融一下。 安然凑到人旁边,侧了侧身,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往人脸上看。 梁恪头都不用抬,视线往旁边一转,正好和她对上。 “没事儿,我自己能行”小话儿说的软和和的,像在哄孩子。 梁恪歪头看她,她歪头看梁恪,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坚定了。 “我都费劲,你能行。”梁恪笑着问。 “恩,就,就你们得在这多等一会儿”说到这儿,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她用下巴点了点怀里的衣服,接着说,“我得先把它们放上去” 小动作瞧着怪可爱,梁恪忍俊不禁。 俩男生在这儿呢,怎么的都不能让一女孩自己往上搬。重不重不说,不是那么回事儿。更别说一个还顶着人男朋友的名号。 “哦,你搬,我俩大男人杵这儿,还得看着。”梁恪笑了,伸手把她脑袋扶正,接了句,闹呢。 一直站旁边没说话的师兄也跟着笑了。他拍了拍梁恪的肩,手往宿管门口一指,梁恪顺着方向一看,一步三个台阶,抬脚就往上走。 宿管办公室在寝室楼里面,刚才梁恪犹豫是觉得直接这么进去敲门不好。毕竟一楼也住着人呢,万一碰上点什么,不好说。 这阿姨一出来,倒省了麻烦。 阿姨肯定不能同意他俩进,但又不能眼看着学生有麻烦不管。她走到行李跟前儿,伸手往起一提,没提动,转头对梁恪摆了摆手说,“门不能进,东西搁门口就麻溜儿下来。” 梁恪跟人道了谢,又回过头跟迎新师兄客气道,还得麻烦您。师兄冲他一乐,说,不麻烦。 安然在前面带路,俩人一人拎一个跟在后头。到了寝室门口,梁恪和师兄把行李放下就下了楼。下楼前,梁恪让她别着急,归置好东西在下去。安然点了点头说好。 -- 第79页 房间里没人,床铺也都还空着,看样子安然是头一个。安然把军训服随手往床上一丢,找了个看起来不碍事的角落把行李放好。想着梁恪在楼下等,东西就没往外拿,背着包就下了楼。 安然边走边从包里往外掏手机,心里还惦记着给永强哥回电话的事儿。掏出手机一看,28通未接来电。 安然赶紧回,第一声没嘟完呢,永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上来就问丫头是不是被人拐山里了。安然挺不好意思,没说那些糟心事,就说忘啦。 永强不信,还以为丫头被人劫持了,问她忙啥忘啦。安然说,忙着报道,刚把行李放好,这会儿准备下去吃饭呢。永强叫她去吃。又嘱咐她手机充好电,随时带着,这两天他会不定时的打电话。安然笑着说好。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哪这么好骗。永强真要担心这个就不能让她自己坐车来。谁家孩子头一回出远门,家长不得跟屁股后头唠叨两天。那孩子到了一个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熟悉之前的这两天不全靠这些唠叨过来的。嘴里哎呀知道了,嫌麻烦,心里可踏实呢。永强是想让安然踏实。 安然挂了电话下去时,梁恪和迎新师兄正站在离宿舍楼不远的花坛边说话。迎新师兄指着某一个方位说,梁恪边听边点头。见安然出来,梁恪朝她挥挥手,招呼她过来。 安然过去,往梁恪身后一站,然后幅度很小的对迎新师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还挺快”梁恪回头看着安然说,“是不是饿了,这半天跑的” 安然不饿,早上吃的包子这会儿还在胃里没消化呢。要上不上的,卡的正不得劲儿。好在刚才永强哥一通电话让她绷着的神经缓和了不少。不绷着了,脑子就不犯迷糊,能看出事儿了。 “饿了”安然说。 “我也饿了,那咱去吃饭。”梁恪说,说完转身看了看师兄,“师兄你得一起,我俩刚来,出门哪是哪都找不着。吃不着好的不重要,关键是别给吃坏了。总不能上课头一天就请假” 人跟着转了这半天,又提行李又指路的。就说是职责所在,那也超出职责太多了。抛开那些不说,年轻人凑一块,谈得来,看着顺眼,吃顿饭交个朋友,挺自然的事儿。 “行”师兄也爽快,没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赶上饭点那就一起吃。都是同校师兄弟,以后避不住常见面。 三人来到一家卤煮店,跟学校隔着一条街,在条胡同里。他俩指定找不着,还得师兄。 店不大,藏得还深,没点名气都对不住走的这段路。 “瞧见没,百年老店”师兄抬手指了指门口立着的一块清漆木头说。 “这百年的也太随意了”梁恪看着门口那块摆放的过分随意的木头笑了笑。“好歹用钉子钉一下,这打哪来阵风在给刮跑了” “那不能,刮哪儿都有人给往回送,别人挂不起这牌。” “那么牛呢”梁恪挑挑眉。 “牛不牛不知道,反正不能让你俩吃坏肚子” “那行” 安然跟在他俩后边,听着他俩来去自如的对话,觉得可神奇。这才多会儿功夫,人名儿她还没记住,那玩笑都开上了。 前面的人腿长个子高,一步顶她两步远,安然小腿紧着捣腾,还落人一条胳膊长。这景象搁谁看都不像跟男朋友出门吃饭的,倒像是跟哥哥出门的小尾巴。 “咱俩是不是走的有点快,我看有人都饿的走不动道儿了”师兄往后看了看,笑着说。 “恩?”梁恪顺着他视线往后一瞧。 这条路有坡度,从他俩站的位置向后看,就见安然垂着头,过肩的头发因为长时间的奔波有了乱。黑色的双肩包看着比她人还宽,安然两手拽着垂在身侧的袋子。眼睛盯着地面,不着急不找慌的闷头朝前走。 “像不像没写作业被老师留校的小学生”师兄索性整个人都转了过来,迎着安然过来的方向。 “她,就这样,走路慢,还,还不爱…” “不爱说话,看出来了”梁恪话没说完,人就自然的接了。他说的磕巴,人接的可顺畅。 梁恪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她是你妹?”师兄像是随口一问。 可要仔细听,好像也没那么随口。 “不是,是女朋友”梁恪眉虽然一直皱着,不过语气倒没变化,一如既往的平和。 “女朋友?”听他这么说,人还挺吃惊。 “这么惊讶吗”梁恪失笑 “啊,我以为你俩老乡,或者亲戚什么的。反正没看出是男女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梁恪脑子都用学习上了。 第33章 师兄说完率先进了店,留下梁恪自己等挨留的小学生-女朋友。梁恪看着逐渐走近的安然,心想,怎么就不像男女朋友了。男女朋友该是什么样,现在还有标准了? 梁恪就不是那种把别人随口的一句话搁心里反复揣摩的人。那是安然,不是他。人说他听,听完就得。自信的人主意都正,果断,很少或者从不受外部环境的影响。 梁恪太自信了。这是骨子里带的,也是正经努力换来的。这种自信扎实,不盲目。可太自信的人待事大都独断,直白点说就是自我意识太强。你说他自负,倒也没到那种程度。人在学习做事上还挺谦虚的。可能聪明劲儿都使那上头了,在感情这件事儿上吧,就显得有那么点儿,怎么说呢,就当他没开窍吧。 -- 第80页 真要开了窍,他就不能在人已经明显对自己女朋友表现出好感的时候毫无察觉,还说的出让人帮忙照顾的话来。 要么说人师兄说他俩不像男女朋友呢。这男朋友当的,心也忒大了点。 梁恪话一出来,人直接楞那儿了。真不是人想的多,是他说的也太认真了。完全当成了个事儿。但凡他话里有一丁点儿的客套,人也不至于意外成这样。 安然也挺意外,正拿勺?汤呢,听完汤也不喝了,垂着脑袋,眼睛搁那儿眨巴半天。 挺自如一顿饭,让梁恪一句话给说懵了,气氛顿时陷入微妙的尴尬中。 怎么照顾啊。农学院和历史系隔着比男女生宿舍还远。 留个联系方式,互相加个微信啥的,没事网络互动一下。 互动什么。 吃了没,喝了没,最近有什么事没。 可这不该是男女朋友之间聊的闲天儿么。他俩能聊? 人有事找男朋友,到他这儿成了有事儿找我哥们。兄弟找哥们儿,女朋友也找啊。 “不是,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梁恪筷子都伸盆里了,见人盯着他,菜也不夹了。 都是一起吃了半顿饭的关系了,梁恪也不师兄了。年轻人就这点好,看顺眼了,熟起来快着呢。又都是爽快人,在拘着就没意思了。 李跃视线也不移,还盯着他。 “不是,我脸上有菜啊”梁恪被他看乐了,收回筷子,搁桌上,看着人说。 “没,挺好”李跃挑挑眉,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冲盆里仅剩的一块火烧就去。 “哎,不讲究呢,看我半天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李跃边嚼边乐,没接他话茬儿。嘴里嚼完,又伸筷子在盆里挑了块猪肚,这回人没自己吃,转手给了安然。 “来,妹妹,哥给加快肉” 李跃山东人。山东男子汉不懂拘束,走哪儿都敞亮。你让人照顾,人就现场给你走一套。 妹妹,哥,称呼一出来,关系立马就不一样了。不是普通师兄师妹了,距离一下就拉近了何止一大截。 认完妹妹,人也没不好意思,端起碗又给自己盛了两勺汤,就米饭一拌,扒拉的可香。 安然看着碗里的那大一块儿猪肚,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刚记住人名儿,饭没吃完呢,就又成了哥。这进展节奏,安然实在有些跟不上。 梁恪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人是他让照顾的。就是妹妹听着怪别扭。可叫什么不别扭,师妹,喂,安然,好像叫什么都不对,都不好,都…别扭。 妹妹就妹妹吧。梁恪暗自叹气,人本来就比他俩大。 小店儿牌子立得随意,东西做的是真不随意。量给的足,价位还不高。三人吃的都挺满意。 吃过饭,梁恪就要回了。上午到学校什么都没顾上收拾呢就收到了安然的短信。二话没说就跑汽车站了,跟着一直忙到现在。 还说人不像男朋友,人梁恪觉得他这男朋友当的可合格了。 吃饭那会儿功夫,吴辰宇就连着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全是催他回的。开始催他回去买铺盖,后来说铺盖买好了,又催他回去跟宿舍的人联络感情,局都攒好了,就等他了。 吴辰宇也来了京都,和梁恪同校不同专业。不过他属于分不够,爹来凑的那种。当然成绩也没差太多,几分的事,真要差太多,什么样儿的爹都不好使。 梁恪出来时没跟他说去接安然了,就说找小叔有事。他知道吴辰宇不待见安然,尤其是在他俩这件事上,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梁恪不止一次说过吴辰宇,叫他别跟安然过不去。可吴辰宇就拧着一根儿筋,软硬不吃。再说多了就一句话,有她没我。 两人是打从娘胎里就一起晒暖的关系,快二十年了,怎么可能没谁。气话不能当真,可气话里的态度是实打实的真。我吴辰宇就是跟他过不去。 梁恪能怎么着,只能瞒。 “恪啊,你都马上好几个小时了。马现生啊。你是不是被你小叔抓去做苦力了,这大半天,他可真舍得。不怕你妈抽他” 这一上午可把吴辰宇等急眼了。梁恪左一个快了,右一个马上了。糊弄不过去了。这会儿梁恪正去结账呢,他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打过来就催。 梁恪都到收银台了,接着电话不方便结账。怕挡人道儿,就走到紧挨着柜台的屏风后边去接了。 “这回真马上了”梁恪笑着说,“最多十分钟,打最快的车走,保证不耽误事儿。” 梁恪这说着话呢,一回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洗手间出来的安然正拿着账单看。 “啧,你在哪儿呢,还打车。管用不管送啊,不是我说,你小叔越来越资本家了。”吴辰宇啧完,接着说,“甩个位置过来,我这正好在外边儿呢,看看能不能顺道捎着你。” 吴辰宇嗓子比他人还急,喊得梁恪耳朵疼。 看见安然要结账,梁恪也顾上别的,嘴巴应着好,手机就从耳边拿下来给他发位置。边发边往柜台走。 “现金结”安然钱都从包拿出来了。从挺厚的一卷里抽出两张一百的,正往人手递呢。 “不收那个,微信付”梁恪发完位置,拿过安然手里的账单,打开微信扫一扫直接把钱转了过去。 安然钱递一半儿,听见响儿就又把抽出来的两张重新放回那一卷里。 -- 第81页 “跟我吃饭还用你付钱。”梁恪侧头看着安然笑,“我有”安然说,说完还轻拍了下包。 “知道你有,这么大一包呢”梁恪笑的更开,“下回换个小点的包吧,搁前边儿都看不见你了。” “行”安然很乖的点了点头。 “我得…” “我操!恪,你跑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干什么去了。等会儿,刚才说话那个,就你身边这个,是不是那谁,那白莲花。都追这儿来了!我操她妈” 梁恪忘挂电话。吴辰宇这声操可太大声了。尤其后头那几句,一声比一声高。光听声儿眼前都能浮现他从车上往起窜的场景。 安然听见了,梁恪听见了,嘴里刁着牙签正好走过来的李跃也听见了。 梁恪电话挂晚了,等他退出微信调出通话程序,该听的不该听得,全都听完了。 安然前一秒还仰着头乖巧的像个孩子。下一秒视线就落了地。像得了某种急症,一团火从头烧到脚。烧的眼睛失了光,耳朵嗡嗡响,尤其是脸,火辣辣的小刺往外冒。 “那什么,我去,去个厕所”李跃搓了搓脑门,提前离开了这场诡异的安静。 “那什么,吴辰宇,等我等着急了,不是冲你,你别…” 你别什么,别在意?这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怎么可能不在意。凭什么让人不在意。等着急怎么了,着急也不能骂人。 这么多年了,梁恪头一回觉得吴辰宇的大嗓门烦人。隔着手机,你说人没听着或者没听清也就算了。可他喊得那么响亮,字字句句咬的跟要砌墙的钉子似的。梁恪没法圆。 一个电话把他架在这儿,干巴瞅着人不知道该怎么哄。 他挺怕这会儿安然突然抬头满脸是泪的问他为什么吴辰宇对她意见那么大的话来。原因梁恪知道,但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吴辰宇也问过他。说了就什么事都没了,谁也碍不着谁。多好。 梁恪也不是没这么想过,甚至有好几回,话都遛嘴边儿了。可只要一对上那双眼睛,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安然眼中对他的期待毫不遮掩,明晃晃的。让他于心不忍,狠不下心。安然明显是对他上了心的。 他呢,上心没,还就是狠不下心。这个问题吴辰宇还问过,当时他怎么回的,好像什么都没说,就摇了摇头,挺无解的。 好在安然什么都没问,也没让这种尴尬持续太久。 安然一直垂着头,双手环着身前的大黑包,悄悄儿的,只有一只脚在地面某一个点来回搓着。等脸上的热度没那么强了,眼里的水光散去才重新抬起头。 梁恪想象中的景象并没出现,安然脸上没有泪,也没说叫他犯难的话。只仰头瞧着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挺轻的一句话,没重量,没情绪。可就是这么轻飘似无的话,在梁恪这里却成了寒冬腊月里的雪,带着刺骨的凉意落在他温热的胸口,疼的毫无防备。 安然太乖了。这样的安然让梁恪心疼是真的,无所适从也是真的。 第34章 吴辰宇要来接他,位置也已经发过去了。正常说梁恪不用再跟着安然他们往回返。大白天的,李跃也在,俩人刚好搭伴回。可能是那通电话打的,梁恪心里一直不痛快,非要跟着再绕一圈。 李跃人精,多少看出点事儿。回去的路上一直走在他俩前面,空间给的足足的。还从兜里掏出耳机,一边一个。意思相当明显了,聊你们的,我听不见。 不过,他的懂事终究是被辜负了。后边俩一个不爱说,一个不会哄,一前一后只管闷头走。走几步,梁恪就稍微侧下身,看看安然跟没跟上。他一侧身,安然步子就迈的紧一些,离他半臂远时在慢下来。 这顿饭吃的,那是相当精彩了。去的时候一身轻,你来我往聊得挺热闹。当然,回来也挺热闹。三个人,揣着三个不同的心思,各走各的。表面看上去是谁也不挨着谁,其实,各个心里都跟开了锅似的,满是沸腾的小泡泡。 梁恪把安然送到学校门口就停了,他就不进去了。冲李跃摆摆手,然后指了下手机。李跃边退边点头,抬手给回个ok。 从挂了电话到现在,梁恪一直没说话。一张脸拉着,眉头也皱。这还是安然头一回见他这样。一时间内心挺焦灼,觉着是自己让人为难了。本身底气就不足,这会儿说话就更加小心翼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试探。 “那我也进去啦” 梁恪回头看了看她,表情挺淡,说, “去吧” 说完,又低头看手机。 “好”安然说。 说完人没急着走,站那儿不知道想些什么。 黑色双肩包从结账那会儿就一直在前面挂着,没往回换。也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东西,鼓鼓囊囊的。安然的手一直搭在包上,交叠在一起。像小孩子捂装满糖豆的兜。 安然说完话,梁恪的手机就响了。梁恪没接,而是选了发消息。消息回完,安然还站着没动。两侧的头发垂下来刚好遮住她的脸,梁恪看不清她表情。 “怎么”梁恪拿手机敲了下安然的背包,“还有事儿。” “啊,没事啊,就,”安然仰头看了看梁恪,很快就把视线移开了。 “就…”梁恪把手揣兜,学她说话。 “就…谢谢你” -- 第82页 梁恪还在为电话的事儿闹心呢,安然突如其来的谢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楞住了,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安然进去后,梁恪哪也没去,就在学校门口等。刚才吴辰宇打电话过来,他没接,直接微信通知他过来这儿。 梁恪心里一直带着气呢,安然又一谢,就更堵得慌。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闷得肺管子疼。 梁恪就是故意的,吴辰宇你不不痛快么,那就不痛快个够。那么爱骂人,这回给你机会敞开了骂。 刚开始梁恪顾念安然情绪,没往深了想。就觉得吴辰宇话说的过分。这会儿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味。吴辰宇那话骂的太难听了。男生干仗也就这程度。操来操去的。就没这么跟女孩说话的。流氓么。梁恪想想都替他臊得慌。 梁恪的眉拧的更紧了,神色凝重,脸拉老长。之前阳光小暖男的样儿是一丁点都看不出了。两手插兜儿往这一站,凶酷凶酷的。 “以后说话注意点,别跟谁都操来操去的,什么臭毛病。”一上车,梁恪也没管有没其他人,认不认识。面儿上的人也不管面儿的事儿了。话直不楞的往那一丢,谁领谁知道。 其实都用不着他甩这一句。梁恪挂他电话,打电话不接后来干脆甩一西校区门口给他。吴辰宇就知道梁恪气儿不顺了。 光屁溜儿长大的关系和那些半道儿朋友不一样,人这叫发小。十好几年在那儿摆着呢,说朋友都屈了俩人情分。他们互相太了解了,彼此蛔虫般的存在。隔着电话喘口气就知道你憋了什么心思。 气不顺儿那就让你泻两句顺顺。总不至于为着这么个人打一架。吴辰宇是膈应安然。膈应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梁恪。安然要不死皮赖脸的抓着梁恪不放,他俩就没事。 可膈应归膈应,他不会真为着这么个人影响他和梁恪的哥们儿情分。安然不值得。 所以,梁恪当这一车人甩他两句,他没顶着来。但也没消停认了,不让操,那就骂别的。反正该表的态还是得表,比以前还要坚决。 “贱逼”一点没比操好听,甚至还难听。 车是吴辰宇从老家开来的,他爸刚换下来的商务。这会儿里面坐的除了他俩,剩下的几个只能算得上认识的关系。一个寝室的,互相刚交换完姓名,感情还没来得及联络呢,就赶上这么一出。 吴辰宇不轻不重的骂完,车内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尴尬。 来之前嚷嚷着要绕道去接个兄弟,兄弟没上车就开始暴躁,暴躁也不掉头走,还要接。兄弟一上车状况就更岌岌可危了,感觉随时都能打起来。 一车人,全半生不熟的,谁劝,劝谁,都不合适。于是,大家默契的交换了下眼神,沉默的把头转向窗外。你俩自行发展吧。 那肯定不能打起来。别人不知道,梁恪心里可清楚,吴辰宇骂那一句不是冲谁,纯属跟他摆态度。当这些人的面儿有些话没法说,这要是没人,吴辰宇肯定不能骂一句就完,那得拉着他且掰扯论到。 梁恪坐的副驾驶,吴辰宇骂完,他皱着眉转头看他。吴辰宇不接他这眼,冲前面那辆右道超他的车猛按喇叭。 “别撒癔症,这特么市区,禁喇叭”梁恪吵的耳根子疼,闷声说。 “禁他么神喇叭,禁喇叭,那叫禁鸣笛”吴辰宇不服“知道你还按”梁恪冷脸甩一句。 “我…” 梁恪立马转头看他,吴辰宇没操上来,改成了去。 “我去,我去,我去去”去的力度太低,不足以发泄闷气,一声不过瘾,直接成串往外秃噜。 梁恪懒得搭理他,直起腰,帽子往脑袋上一兜,闭眼睡觉。 这俩从剑拔弩张到偃旗息鼓,战况转的太快。后边的人气儿还提着呢,前边没事了。 这特么什么兄弟。阳光总在风雨后么。 不过,这天之后,吴辰宇没拉着梁恪掰扯倒让他觉得新奇。梁恪都想好了,吴辰宇真要在跟以前似的拉着他问个所以然,梁恪就直接跟他说自己想好了,他不打算改变两人目前的关系,就这样挺好。 梁恪不光是为了给吴辰宇个由头,他也真是这么想的。安然是不错,挺乖又不作,跟她在一块儿确实没觉得有不舒服的地方。 不过吴辰宇总也不提,他就更没主动说的理由了。本来么,哥们关系再好,谈恋爱那也是自己的事儿。不过,没说归没说,有事梁恪也不避着了。俩人偶尔发个短信,赶上吴辰宇也在,梁恪该怎么回还怎么回,有时还有意无意的提一嘴关于西校区的话题。吴辰宇又不是傻子,自然也就猜到了他是在跟谁聊天。 猜到了也不往上搭茬,等梁恪撂下手机接着刚擦的话往下聊。在梁恪看来他这就是认命了。知道泼出去的水是咋地也收不回了。认命归认命,真要完全接受还是有些费劲。 梁恪也看得出他心里不痛快,堵得慌。九月的天嫌热,买瓶冰水喝又嫌冰牙花子,隔老远就往垃圾箱撇。那能撇进去才怪,就为落一叮咣响,非得弄出点动静才消停。 梁恪那也不劝。左右自己谈恋爱,跟谁,什么样,自己乐意就成。至于吴辰宇为什么拧着过去那点事儿不放,他也理解不了。 相较于梁恪,安然的生活就太简单了。西校区条件差,不足30平的宿舍八个人住,再加上卫生间占去的,空间就挺紧巴。 -- 第83页 安然住上铺,地儿不是她选的。那天出去吃饭前她的军训服还是放在正对着门的下层床上的,吃完饭回去后衣服就跑到了上层。安然没问,把铺盖从袋子里拿出来后直接铺了上去。 “那不还有一张” 安然正跪在床上把卷成卷的褥子顺着床脚的位置往床头推。推到一半,听见有说话,顺声往下一看。寝室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她都没注意。 女孩怀里抱着挺大一兜零食,就站在床下的位置。从她这儿看下去,刚好看见黑漆漆的头顶。头发真长,顺着整个背部一直延伸到腰。 女孩仰头跟安然对视,零食袋子往床上一放,转头冲房间唯一空着的下床点了点。 安然也看见那张床了,靠卫生间,洗洗涮涮挺方便的。不过她对睡哪没要求,刚好军训服在这儿,就把床直接铺在了这儿。上层挺好,安静。 “这挺好”安然没等人回头,就缩回脑袋,继续把卷的最后一道铺平。抻抻拽拽直至褥子完全平整了,才觉得刚该说声谢谢的。 安然跪坐着斟酌半天,想想还是没说。错过了最佳时机,再说就显得刻意。 她算是有过集体生活经验的。在ktv那段时间就是好几个人一起住。虽说时间短,又是自己住一屋,但除了睡觉,很多区域都是公共的,赶上休班,也有像这样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 一群小女生凑在一块儿没别的,聊衣服,讲化妆,如果再有共同的欧巴那就更好了,直接跨过所有熟悉过程荣升小闺蜜。 一群人中并不包括安然。因为人聊什么她都插不上话,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摆弄摆弄这个,摸索摸索那个。好像出来就为打个照面,照面打完,直接回屋,门一关,你也不知道人在干什么。 安然平时就不爱说话,碰见了最多点个头,那还得是认识的。再加上又总素着一张脸,就很容易给人一种不合群的错觉。 安然不是冷,就是淡。淡淡的与周围的一切疏离。 现在也一样,下午,寝室八个人全到齐了。大家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会儿就走完了从生疏到熟悉的全部流程。 安然是八个人里唯一一个把熟悉的过程当成自我介绍对待的。 我叫安然,历史系,老家滦县,是滦县一中的学生。 挺轻松自在的气氛到她这儿突然严肃起来。也不知道谁起的头,一个没憋住,最后全跟着笑了。有的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 “滦县一中是哪,要不你在做个简报”不知谁接了一句,大家笑的更欢了。 其实人就单纯觉得好笑,没别的意思。大学生了怎么说话还跟小学生汇报作业似的一板一眼。搁谁听都得乐。这要会说话的随便接一句,或者什么都不用接,跟着大家一起乐,就成功踏入这个小集体了。 可就怕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一群人因为你笑前仰后合,你一点表示都没,撂下众人自己退场了。 安然就这么做的,二话没有,站那儿眨巴眨巴眼,穿过嬉闹跑柜子前收拾东西去了。 她这闷不出的一走,可想而知,笑声立马就停了。好比一首歌唱到最高潮,突然没电了,先前被带动起来的情绪卡在那儿,不上不下,难受。 大家面面相觑,无声的交换着小话儿。不高兴了,我们过分了,这么不禁逗。被人暗着讲小话儿可不是好事儿。隔阂,间隙,都是从这一步开始的。 其实安然并没有不高兴,心里头干干净净的,一点弯弯绕儿都没,就像她们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笑一样。 安然不懂如何营造亲密关系。这是长久的生活状态刻在她骨子里的弊端。看起来她对谁都淡漠,疏离,孤僻又不合群。那是因为十八年来,她就是靠这个来保护自己的。 这种寡淡刻在她的骨子里,只要不牵扯梁恪,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与身边环境的格格不入。 -------------------- 作者有话要说: 梁恪,女朋友和兄弟谁重要~ 第35章 女生的东西是真的多。除了安然,哪个不拎两箱子,没比安然两个袋子轻。里面塞得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吃的,用的,玩的,还真有带枕头来的。不过,衣服还是占了大头。 寝室给配的立体柜明显不够用。一柜四门,两个柜里刚好一人一个。不足半米高的小方格子,就放点零食还行,那还得零食不能多。衣服更是想都别想。 这时就有人提出买简易衣柜。衣柜是得买,可总不能八个人都买。买回来支哪?总不好架楼道里去。 那就买四个吧,两个人一个,就挂平时穿的,不穿的还搁箱子里,箱子一个摞一个就放在安然之前搁蛇皮袋子的地儿,靠墙,倒不了。 够用不够用的,暂时也只能这么着。头一回离开家独自生活,爹妈把穷家富路的精神贯彻的太彻底,东西都是照老一辈逃荒的分量给备的。 既然两人用一个,那就得分组。都是新来的谁也没比谁亲近,那就上下床一组。柜子买来直接立在床与床的间隔处,用着也方便。 有人问,还有谁有意见,没意见这会儿就去买。谁没事儿就跟着一起,砍价搬货搭把手。大家都摇头说没意见。 “你呢,要买柜子吗”睡安然下床的女孩用手戳了戳正往立柜里放衣服的安然,问。 -- 第84页 “恩?”安然回头看她。 “就简易衣柜,你用吗”女孩说着,拿眼睛扫了下安然手里已经空了的蛇皮袋和还剩下不少空间的方格柜。 “我…不用,能放下。”安然说, “不过,你要是” 你要是不想自己买,我也可以付钱的。 “不用,我东西多,正好不够用”女孩没等她说完,就把话截了。 她就是带枕头来的人。枕头旁还放着一只超大毛绒熊,安然也是回头才看见。零食,衣服各种杂七杂八的摆了一床。还不算立在旁边没打开的两个大行李箱。 东西是多,安然想。 “好”安然回,说完又抬头对她笑了笑,算是回了之前欠下的谢谢。 安然把空了的袋子折好,抬胳膊塞进褥子底下。之前放袋子的地方就空了出来。大家把要用的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衣柜没买来,只能暂时堆在床上。剩下的还锁箱子里,箱子按照刚才规划的,就放刚空出来的地儿。 “你还带只熊来”第一个放完箱子的女孩也看到了那只几乎占去半张床的棕色毛绒熊,惊讶道。 “男朋友送的,宝贝一样,非要让我抱来。里面录了音。”说着,女孩抬手,对着大熊肚子上一拍。 “锦瑟,锦瑟,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你是我的心啊,你是我的肝儿,你是我的四分之三。” 一连串的土味情话,以一种你分不清是说还是唱的方式,操着无比正宗的南方普通话从葛优瘫的大棕熊身上传了出来。 “哇哦”放完箱子的女孩惊叹道,“你男朋友,好…风趣?恩,还幽默。” “幽默个屁,就一大傻子。没办法,高三小学弟头一回恋爱就赶上了异地恋”叫锦瑟的女孩对着大棕熊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说,“弱智行为能理解。” “初恋啊,那你现在可是人心头第一好。以后还会成为人心里白月光,朱砂痣,赶上初一,十五没准儿还能混上柱香。” “香?” “啊,祭奠你们死去的爱情啊” 锦瑟仰躺着,抬脚冲人屁股踢了下,“初一,十五那是敬天地的,我这□□凡胎,改个日子烧。” 女孩笑着一躲,指着大棕熊,“听见没,换个日子烧” 说来也巧,整间寝室就安然一个是历史系的,其他不是农学院,就是生物学。最出乎人预料的是锦瑟,娇俏的小姑娘竟然是学化学的。 最开始那会儿几个人分不出亲疏远近,干什么都扎堆儿去。可时间一长,小队伍就按照系别自行分了拨。 锦瑟除了安然跟那两拨多少都沾点关系。她也把自己当成了会儿。天天跟皇帝点妃似的,想跟谁就跟谁,反正搭伴儿,自己乐意就得。 安然跟他们谁也不挨着,自己为一拨。每天背着她那双肩包,独来独往。 最开始那会儿,人也叫她。吃饭,逛街,买东西都会喊她一起。可安然每次都摇头。不是有衣服要洗,就是留下背书,总之各种原因吧。她老这样,后来,人就不叫了。 人不在叫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安然从来不刻意遮挡自己的贫穷。吃穿用度,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统共两身衣服,干了那个洗这个,赶上天不好洗了没干,身上的就多穿两天。 桌面也是全寝室最干净的。除了要看的书,上面就放着一个香皂盒和牙杯。牙杯与香皂盒中间还立着一袋郁美净雪花膏。 十多年的成长环境已经让她不再畏惧把这些不同摆在明面上来了。她早就习惯用沉默来回避周围的一切探究。 别人也就看看,不会对此展开讨论。毕竟大学生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懂得礼貌背后更为深层的意义,那就是尊重。 看破不说破,那是有涵养的人。 锦瑟也有涵养,跟其他人的默不作声比起来,她的涵养就显得稍微有点楞。通俗点就是,二。 安然军训的操场离寝室最远,每次回来都是最后一个。洗漱自然也排到最后。那天好容易赶上头一个,趁没人,安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着去洗了。 锦瑟推门进来时,安然正拿着香皂往身上搓。安然什么都没穿,看见锦瑟直接楞那儿了,俩人看一对眼儿。安然刚涂完香皂,脸上全是泡,这会儿眼睛是半睁的。 锦瑟是进来拿毛巾的,她听见卫生间有人再用了,就想拿着毛巾去别的寝室洗。毛巾拿了人也不走,一条腿在外,一条腿在内,横在门口盯着安然看。 都是女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锦瑟是看的坦坦荡荡。相较于她的坦荡,安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脸皮薄,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护。 安然赶紧把香皂放回盒里,拿手接水往脸上冲,眼睛全睁开了才抬头看锦瑟。冲的太急,没冲干净,有些泡顺着水流到眼睛了,辣的慌。 “你就用这个洗脸” 锦瑟面无表情,一手拿着毛巾,另一只手指着满是泡泡的香皂问。 安然看着她点点头。 “强碱,知道吧。” 安然先是摇头,后又点点头。她知道香皂强碱,就是没弄清和洗脸之间的关系。 锦瑟另一只脚也迈进来,眼睛凑老近盯着安然脸看,还伸手往上戳了戳,“你皮肤底子不错,细的,也白” 锦瑟没头没尾说完人就走了,把门一带,留下安然一头雾水。 -- 第85页 几天之后的一个周末,安然都快把这件事忘了。锦瑟拎着东西从外边回来,一进门就开始翻腾她那兜东西。杂七杂八摆了一床后,终于在袋子最底部翻出一个粉色盒子。 “再好的底子也需要保养,吃老本能吃几年。” 安然正看书呢,盒子扔过来正好落在她眼皮底下。安然没动,侧头看着锦瑟。 锦瑟扔完东西手往腰上一叉,站在床前看着零食过干瘾。 这事儿就很神奇,零食可以不吃,但不能没有。没有馋虫上脑,吃什么都不香,都不饱。像这样,买回来看着就相当于吃了。 锦瑟说这是被身材逼出来的心里疾病,有且只有美女才会得。骄傲又没治。 看着零食,也没耽误别的,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可能也是有且只有学霸才会的神通。 “买一送一,不谢。” 锦瑟的一些做派和原野有点像。言语直接,行动力强。这种人看着强势,其实真相处起来,没压力。 她想对你好,就是我想对你好,而不是我应该对你好。这种好是自发的本能,而不是出于良心或者道德层面。比起那些晋升某种层面的好,她这种好,更容易让人接受。 安然心里有很多扇们,一个连着一个,她没真正出去过,别人更轻易进不来。她很少应别人的好,甚至有些排斥。可锦瑟的好她应了。不管是不是出于和原野的那点相像,总之,安然感觉到有扇门自动为她打开了。 安然收回视线,拿起粉色包装盒,认真仔细的阅读使用说明。 锦瑟给她的是瓶洗面奶。后来她去超市看过,价格不算贵,可也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为此花钱买的那种。 第36章 相较于其他新生,安然的生活过的可太无趣了。不参加社团,不逛街,不打卡景点。每天食堂,课堂,图书馆,三点一线。除了晚上回宿舍睡觉,课上课下基本没区别,就换了个地儿继续学。安然所在的专业,没什么高科技术含量,考试成绩全靠死记硬背。拿着书,走哪都是教室。 安然这么没日没夜的学是有原因的,她的生活费快没了,得赶紧出去找份工来做。本来不用这么急,按照原计划她是给自己留了一个月的缓冲期用来适应环境的。可就目前状况来看,明显不可能了。她给自己留的那点钱连京都大学食堂的最低消费水平线都够不着,缓冲一个月,那就得吃土。 计划被迫提前。工得打,学分也不能落下。两把抓,辛苦是必然的。 工作是安然抽周末时间出去找的。结合这段时间对学校作息的了解,首先工作地方离学校不能太远,毕竟交通不可控,她不能把时间耽误在那上面。其次工作时间要在下午四点以后晚上十点以前。因为下午四点没课,晚上十点宿舍关门。 又要求挡在前面,工作找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安然以学校为中心,把方圆两公里内的店都转了一遍,才在新开业的一家快餐店里找了个帮厨的活儿。工作时间下午四点半到晚上九点半。一天五个小时,月工资1500,可以日结。安然挺满意。 说是帮厨其实就是洗碗工。安然发短信给永强,说自己又干起来老本行。永强笑她说,那不挺好,小围裙一带,谁也不爱。永强嘱咐她别因这个丢了学习。安然叫他放心,说时间不冲突。 时间和学习是不冲突,可和寝室其他人的作息就有些冲撞。安然每天一下课,背着大黑双肩包就往饭店赶,晚上九点半下班,收拾完再走到学校怎么也得十点。十点对于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来说不算晚,可也不能说早。那些习惯早睡的都已经拉帘睡下了。 寝室规定十一点必须熄灯。所以安然回去得紧着收拾,确保在熄灯前完成。收拾难免会有动静,就是在注意,动静只能小,不可能一点没有。 这种事儿一两天还行,忍忍就过去了。时间在久或者长期这么下去,难免有人忍不住烦躁,开始明里暗里的表达不满。 别人对她越来越疏离的表现,她是看在眼里的。可她不在意,这么多年她就这么过来的,生活早就把她塑造成一个寡淡的人,她本来也不需要什么亲密关系。 对此,安然也挺不好意思的。不需要归不需要,可也不能因为自身问题去影响别人休息。所以,安然晚上就不洗衣服了,回到寝室快速的,刷牙,洗脸。然后把满是油烟味儿的衣服往盆里一泡,麻溜儿上床躺着。 躺下也不睡,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短信。梁恪不忙了,偶尔会给她发个短信,他们几乎不打电话。比起打电话,好像这种无声的交流更自在。 短信的内容也很日常,忙什么了,学习累不累,东西够不够用等类似这种稀疏平常。 安然只要看见肯定就及时回了。回的那就更平常了,看书,不累,够用,最多在后面跟一句你呢。 就这么茶余饭后的对话,安然也高兴。 不过,自从安然开始打工,像这样的对话也极少能赶在同一个频率了。中午吃的什么,回信息那会晚饭可能都吃完了。今天的问候变成昨天的那就更多了。这没办法,干着活总不好老拿出手机来看。 本来安然没想把她打工的事儿跟梁恪说。可她回梁恪消息老这么不及时,回回都是不好意思,在忙没看见。 大家都是学生,上课时间还都是固定的。就说不在一个校区,可人家本部重点专业不比你课业重。人都有时间发消息,你怎么就这么忙。 -- 第86页 这样的回复谁看谁不信。 有一回,梁恪问她忙什么能忙成这样。 隔着屏幕聊天是自在,缺点就是读不出情绪。人说这句话是高兴还是生气,是质问还是是调侃,全靠猜。 只要事关梁恪,安然的脑子就灵光不了。好话还得往坏里想三分,更何况来这么一句怎么看都不像好好说出的话。安然不免往多了想。总之,不管梁恪发这句话时是什么情绪,反正安然是认定了梁恪不高兴了。撒谎被人当场揭穿,抱着手机搁那儿窘迫老半天。 自我平复了好一会儿,安然才决定把打工这事儿告诉梁恪。 一条信息编辑半天,删删减减,最后生给整出来一篇小作文。大意就是课少,平时呆着没什么事,在校外找了份零工,让他放心不会耽误学习,就当提前积累社会经验等等。 话说了一堆儿,全是绕开钱说的。 信息发出去,梁恪没回。再回就是第二天了。只说她自己安排好就行。 安然本来以为梁恪会说她,结果没有。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下了。她赶紧给人回了个好。 梁恪没说她,更没对她的话表示出质疑,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短信回完,想象中的轻松并没来,反而生出一阵莫名的失落。 具体失落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就觉得空。心里空,脑子空。那种整个人悬在空中,没着没落的感觉又来了。 那天之后,梁恪给她发信息频率明显少了。本来就不多,现更少了,两天都不能保证一条。梁恪不给她发,她从不主动打扰。就每天睡前拿出手机看看,没有就翻翻之前的。 她隐隐觉得,梁恪其实是不信她的。小作文编的再好,也经不起琢磨。她自己也不想想,她什么时候有这能耐了,一下说出那么多话。 安然的感觉是对的,梁恪就是不高兴了。不高兴的原因还真就是因为那篇冠冕堂皇的小作文。 安然不该说那些有的没的,就直接明确的告诉梁恪,打工呢,时间紧。梁恪都不至于生气,因为他生气跟安然打不打工没关系。他们宿舍就有好几个出去打工的。梁恪还觉得挺好,比那些正事没有天天聊骚小姑娘的强。 安然给他发那篇小作文过来,他还挺意外。寻思,平时闷不出溜儿的人有长进了,能说出这么多话来呢。兴致冲冲的还往下看呢,谁知道越看越不对劲儿。他就随口一问,问出这堆儿有的没的。 打眼一看,是没什么。思维清晰,条理分明,把为什么打工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实每一句都暗暗戳戳,意有所指的。话多必有失。她都到不了后边儿,话多已经失了。 可难为死她了。梁恪皱着眉,看完也没回,直接把手机揣兜了。 安然不该跟他解释这些,显得生分。而且说话之前先在心里过几遍再往外说,没问题,谨言慎行没什么不好。他也不是嘴比脑子快的人。可这不该用在他身上。 他不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自己在某些方面让人觉得有压力了还是怎么着。 包括那天去车站接她,现在回头一想,安然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兴,甚至还有些…排斥。 对,是排斥。这就让梁恪想不通了。 在结合那天李跃说的话,可不就不像男女朋友么,别别扭扭的。没见谁恋爱是这么谈的啊。 或许安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需要他。他让人为难了。这个念头一出来,梁恪的心跟着慌了一下。这一慌不要紧,把自己给慌乱了。恋爱该怎么谈,本来就是硬着头皮上的,眼下更不会了。 梁恪本身是个怕麻烦的人,怕别人让自己麻烦更怕给别人带去麻烦。作为别人的男朋友,让人觉得为难,还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好。 这太不应该了。 梁恪不是有意晾着安然,他是在晾着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 梁恪的恋爱心塞过程适合自己单独一章 第37章 今天店里人多,另一个洗碗工又临时请假,安然下班时间比平时足足晚了半个钟头。老板人不错,顾念她学校有宵禁,活没干完就让她走了。 就这都不能赶趟儿。 安然着急,出了饭店就往学校跑。黑色双肩包随她急促的步子起起落落,一侧背带都从肩膀划到胳膊肘上了。安然顾不上整理,就着急。 李跃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从饭店隔壁的便利店,嗖的一下,冲出来直接挡她面前了。 安然看见有个黑影直冲她过来,想停,可跑太快,一时没停住,直不楞腾的朝来人撞了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安然边往回撤,边垂着脑袋给人道歉。 “我”李跃抬手往她背包上一抓,连带安然直接给提了起来。 安然抬头,才看清是李跃。 “哦”安然不觉松了口气。 “哦,就完了,不帮你干活了连师兄都不叫了”李跃垂眼看她,脑袋缩在提起来的背包里,像拎个小鸡仔。 “师兄”安然喊他,“宿舍都关门了,你怎么还在外头” “你不也没回去”李跃松开她,接着去拧另一只手里的水。 “今天人多”安然往下抻了抻被书包带起来的外套,又往后退半步,绕到李跃旁边要往学校走。 -- 第87页 “我买水”李跃拿水搁她眼前晃晃。 “哦”安然一直没停,边说便往前走。 李跃拎着半瓶水,不慌不忙的在后边跟着。安然见他不着急,想打声招呼自己先走。 “梁恪看上去不像缺钱的人呐”李跃突然抬头迎上安然的视线,语气笃定的说。 安然顿住,继而转回头,视线重新放回地面。 “恩,他不缺” 安然听出他隐在话里的意思了,你男朋友有钱,你还打什么工。听出来她也不往上接,装傻充愣。 “他不缺,你就不该缺。”李跃往前跨了一步,面朝安然,压着她的脚步,退着走。语气比刚才还笃定。 安然抬头看他。她瞧出来了,李跃不是出来买水的,是专门在这等她呢。 虽然她不清楚李跃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打工的,又为什么在这儿等她。但那天他确实帮了自己,跟梁恪聊得也挺好。就算她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她想听,或者想聊的,可因着那点情分安然没在急着回,放缓脚步随李跃一起慢慢往回走。 安然没回他这句,没法回,也回不着。 “什么事都自己干的女孩,用不着有男朋友”李跃也没等她回,自顾往下说。说着还转了个身,不退着走了,和安然并排走。 这话就有点超过了。 梁恪拿他当朋友,是说过让他在生活上照顾安然。可没让他连带情感咨询。人家用不用得着那也是人自己说了算的。你一统共见过两回,充其量一起吃顿饭的关系,有点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安然依旧没回。不过内心远没有刚才那么平静了。李跃的言语像针,字字戳中她的心口。针尖带来的伤疼的很隐晦,眼皮上下一眨巴,疼就转瞬即逝。 “你俩不像男女朋友”李跃不管安然,继续拿化成针的语言往她心上扎。 先前对梁恪说过的话,现在再拿出对安然说一遍。梁恪听不懂,他知道安然懂。 “你们中间隔着一层,他一直也是站在层外看你的。”李跃给自己灌了口水,九月末的京都还没真正凉下来。介于短袖与风衣之间的温度。火气方刚的男生穿着短袖,还觉得热,一口冰水下去,也没浇灭心里头莫名燃起的星星点点。 他不该说这些,也不是来说这些的。可夜晚偏偏具有魔力的。它能催化掉人们一部分理智,把那些在光天化日中无法宣之于口的全都鼓动出来。 安然侧过脸,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心里的针改扎在了脸上,火烧一样的疼。 路灯下的安然眸色盖过远处的黑,卷翘的睫毛上下忽闪,如同在雨中挣扎振翅的碟。 安然突然停下,转过身正对着李跃,仰头看他。心里的恐惧,担心,疑惑全都透过那双眼传递出来。她诚恳的看着李跃,诚恳中又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祈求。 她故意把自己能看的那一面展现给梁恪,隐藏起另一部分不能看的。可另一部分隐藏的并不完美,除了梁恪之外的任何人都能随意窥探。她生活在人群中又能藏到哪儿去。 安然看着李跃。虽然李跃没说,但她知道他看出来了。隔着的那一层是安然刻意给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只是没拆穿她。现在不拆穿,那以后呢。 李跃迎上安然的视线,没有马上移开,反而定定的看着她。安然用沉默向他讨原因,甚至于无声的哀求,他看见了也听见了。他就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向她讨原因,要说法。 感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那天他们吃完饭回来,他走在前面,耳机里放的就是周杰伦的这首龙卷风。 真他妈应景。李跃想。 无声的僵持并没持续太久,安然率先移开了视线,重回放回远处的黑暗里。 深情且敏感的人从来不需要言语,仅靠一个眼神就能读到人心里去。 李跃再想什么,想要什么,她看出来了。她还看出李跃其实并没打算拆穿她。 安然看出来,可没打算接茬。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只要别碍着梁恪别碍着我,其他随你的便。 到宿舍楼下时,毫无悬念,门已经锁了。安然正准备去喊宿管阿姨开门。李跃快她一步,率先跑到宿管阿姨窗前,拍了拍玻璃。 “还回来干吗” 宿管阿姨窗帘一拉,眼神越过李跃直冲跟在后边的安然。 “别,宿管姐姐,脸皮薄,你再给吓着”李跃嬉皮笑脸,姐姐叫的是真甜。 “恋爱也得按点谈,知道不。”宿管阿姨很吃李跃这一套,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必须按点”李跃笑着回。 宿管阿姨提着钥匙出来开门,安然连再见都没跟李跃说,垂着头就往宿舍跑。真跟李跃说的,脸皮薄,人都不敢看了。 “下次早点给往回送” “得勒,谢谢姐姐” 安然回到宿舍时都已经熄灯了。她脸也没洗,衣服都没脱,摸索着直接上了床。 钻进被窝就往外掏手机。电量很足,没有未读短信,也没有未接来店。安然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双手摩挲着手机键盘。呼吸落在屏幕上模糊了蓝色的发送键。 李跃说她和梁恪隔着一层,说他俩顶着男女朋友的名头,谈着世界上最纯洁的恋爱。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一个乖得不打扰,一个尊重不参与,更别说争执吵架。听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相敬如宾么。相敬如宾,那得是结婚十好几年,亲密完了,吵够了,闹累了才磨合出相处境界。 -- 第88页 你俩年纪轻轻敬的哪门子的宾。往直白了说就是不亲密。 你俩不亲密,安然。 快到学校时,李跃叫住她。把她和梁恪这段感情用简短的几句话,由内而外明确且清晰了剖析了一遍。可谓,一针见血。 尤其是最后这句,你俩不亲密。安然瞬间醍醐灌顶。先前那些离得越近越是强烈的虚空和失落一下就寻到了源头。 男女朋友之间不亲密,不应该。何况他俩的不亲密还是双层的。心里因为安然的不坦荡隔着一层,亲密不起来。那生理呢,没隔着,纯属天然的欲望。可它比心理还清白。 血气方刚的男朋友对你没那方面表示,还用说的更明白吗。 没有□□的恋爱是最干净的恋爱,就是与爱情无关。 那些失落,虚空,也全来自于这份干净。太干净了,干净到无望。 美好而没有希望。 第38章 安然是被手机硌醒的,迷迷糊糊中觉着腮帮子疼。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脑子乱七八糟的全是事儿,睡也没睡踏实。从头到脚,整个人闷在被子里,严严实实的,身上的油烟味是一点没浪费,熏得安然直犯恶心。 她把被子往下一扥,露出半拉脑袋,睡眠不足导致眼睛暂时还适应不了光亮,半眯着。 今天周六,没课。下午四点半之前全是空闲。安然缩在被子里,不着急起。浆糊一样的脑瓜以试运行的状态为上午做着安排。 “醒了?” 可能听见安然翻身了,锦瑟抬脚就往床板上蹬。安然揉揉眼,翻身趴在床边,伸着脑袋往下看。 安然这一翻,觉得身上跟绑了沙袋似的。衣服没脱,睡得累。 “昨晚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锦瑟斜着眼睛看她,笑的怪异。 “饭店啊”安然嗓音半哑。 “切”锦瑟眉毛一挑,明显不信她,“我都看见了,人长挺帅,男朋友?” 安然趴在床边,瞅着锦瑟眨巴眼。还寻思呢,看见什么了就挺帅,梁恪也没来啊。 在往前一倒,昨晚?哦,锦瑟说的应该是李跃。 “不是男朋友,就农学院的一个师兄”安然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不过一点不耽误人话里的坚定。 “变成男朋友之前都这么叫”锦瑟嘚嘚瑟瑟,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就是师兄”安然说,斟酌了片刻,又接了句,“我有男朋友”。 锦瑟蹭的一下从床上翻起来,向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抓住栏杆就往安然这儿凑。近到精美的五官就剩下两眼睛,冒着闪亮的八卦光芒,冲的安然直往后躲。 安然不想她误会,就把和梁恪的关系尽可能简单的概括了下。 高中同学,人在京都大学本部校区。 高中开始谈的?对,高一。 “我的天,高一就谈了。”锦瑟骂街似的嗓门。“看不出来啊,小安然。看着闷不出溜儿的,合着什么事都没耽误。闷声干大事说的就是你了。” 锦瑟惊了天了似的看着安然,发出一连串的赞叹,嘴都啧出花来了,比他那土味儿小男友还夸张。 “哎,那怎么不见你们联系啊,异地恋不联系,神交啊” 不怪人锦瑟问,跟人家这异地恋一比,她和梁恪谈的可就太悄无声息。 锦瑟也异地恋,比她和梁恪那是异老地了。 人这恋爱谈的,除了见不着人,其他跟在身边基本没区别。一天少说也得有八通电话。锦瑟边接边嚷人烦,可高傲了。小男友听她话,少烦人,那就更不得了了。摆脸子看不到,那就干脆不接。再打,接了就不说话。免提一开,晾着你。自己该干什么一点不耽误,留土味儿小男友自己搁那儿巴巴的耍单口相声。 安然跟人比不了,垂着脑袋搓手指头,半天回了句,“我们也联系” 这话听着底气就不足。心里虚着呢,好几天手机没听见响儿了,能足才怪。这两天静的安然直发慌。尤其是昨晚李跃不着四六的一分析,更怕了。 “噢”锦瑟是个懂事的,拖着长腔的一声噢,把小情侣闹别扭那点事儿整明白儿的。 大清早的,整个寝室的人可都在呢。她俩说的又不背人。这下谁都知道安然有男朋友了。 安然有男朋友。她能有男朋友?就她这样还能有男朋友?耍着玩儿呢吧。 这种话嘴巴不好往外说,眼神可没闲着,整整一个上午,除了锦瑟,安然不管干什么总有一些视线围着她。 安然该洗衣服洗衣服,该看书看书。随人心里想,她全当看不见。 下午时间一到,安然就直奔饭店。其实周末她可以上全天的,可零零碎碎拢在一起也好些事儿。钱暂时够用,就没把时间排那么紧张。 谁知到了饭店却收到以后不用临工的通知。快餐店基本算步入正轨了。现在白天黑夜的翻台量可观,赶上昨天那种情况,就挺不好弄。学生干活是踏实,可有时间挡在那儿,猛不丁一回行,不可能长期跟着加班。昨天安然走了之后,剩下的碗还是老板娘自己刷的。到这程度,必须得招些长期工了,没办法。 老板人挺好,再加上安然干活确实也踏实,眼下说不用就不用了,也挺过意不去的。今天的活儿就没让安然干,结账时还把钱一块算了。说趁周末,让她在去别的地方找找看,没准就碰到合适的了。 -- 第89页 安然能理解,人毕竟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慈善机构。跟老板和老板娘道了谢就走了。 收到李跃的短信那会儿,安然正在一家奶茶店跟老板询问工作的事儿。安然听见手机响,低头看了看,没回。 招聘信息是在快餐店出来往回走的路上看到的。粉绿色的宣传页,贴在灰色的墙面就挺显眼。安然揭下来根据上面的地址好容易才找到地儿。 老板是一女孩,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和安然说话总带着笑。 安然直觉她不像老板,文文静静的,倒有点像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不过,有钱人家的孩子出来搞副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安然也就想想,没真往这事上放心思。 奶茶店不大,堂食间就放了两张桌子,室内装潢和宣传页上的颜色大致,粉色墙面,一条草绿色的帘子为隔断,帘后面儿就是操作间。 其实奶茶店离学校比快餐店的实际路程要近。就是偏了点,在条胡同里,七拐八拐的就显得远。跟上次的卤煮店倒有几分相似。不过人家是百年老店,跟人家比它多少就有点名不见经传的意思。 工资没快餐店高,一天少了十块钱。不过它的优点也是直观的,工作时间比快餐店少了半个钟头,这样一来安然九点就能下班。环境也干净,简单。针对的顾客基本都是学生,大部分还是外卖单。工作就冲奶茶,打果汁,比例都是提前分配好的,容易上手。关键还没了油烟味,这样一来,又省了每天回去洗衣服。 安然当时就跟人定下了。口头协议,白天老板亲自盯,下午到晚上安然过去。 没什么问题明天就上班。 从店里出来,安然才打开李跃的微信看,看完也没回,直接背着包去了图书馆。 李跃说,男女朋友之间不说谢谢,都坦然要求。我给你个机会要求我,你要不要。 这叫安然怎么回。要肯定是不要。可回了就不是那么回事。隔着屏幕,话怎么读怎么是。她一个不要回过去,按照李跃那性格,能直接曲解出十万八千种可能。 撒娇,暧昧,调情。反正不是安然要给的态度。 安然不让这种可能发生。 在她眼里,李跃发这条短信就是抽风,脑子不正常的表现。她跟梁恪之间什么样那都是他俩的事儿。还别说梁恪是拿李跃当朋友的,他这么横来一脚不是抽风是什么。 李跃这瞎闹,梁恪是真沉得住气。上课打球偶尔和吴辰宇他们凑个热闹。和平常没两样儿,就是话更少了。 别人看不出来,吴辰宇是看的出来的。 一连好几天,西校区也不提了,饭吃的也比以前消停了。吴辰宇面儿上不说,其实心里可美呢。当初那么劝你不听,非得亲自下场蹭一身泥回来。不是自己膈应自己是什么。该的。 吴辰宇就心里藏不住事儿。人那边沉默着呢,他小曲儿不停的哼,一首接着一首,调儿都串了,自己也不嫌。越哼还越起劲儿。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梁恪让他烦的不行,皱着眉,碗里的饭顿时不香了。 “哎,管人呢,高兴不行啊。”吴辰宇贼欠的冲梁恪翻了个白眼。“这艳阳高照,秋风徐徐的,心里舒坦不行啊” 梁恪想踹他。看在食堂这么些人份上,冲动只能压回去。 快一个星期了,梁恪不给信儿,那边还真就一点动静儿都没。他问李跃,李跃就说人挺好,每天三点一线,按时吃喝,好着呢,叫他别担心。 跟吴辰宇出来吃饭前,李跃又给来一条,说换了个工作,具体因为什么不知道。 饭前添堵么不是。 梁恪看着对面欠儿欠儿的吴辰宇,筷子碗旁边一推,靠在椅背上,叹了好大一口气。 晾了人一个星期,合着就是自己晾自己。 梁恪无奈了,这几天可是把自己折磨毁了。那点情感细胞全扒拉出来也没揣摩出个所以然。恋爱该怎么谈,接下来怎么办。想了个寂寞。 安然是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的。刚出门就看到李跃坐在台阶上。听见脚步声,李跃回头,两人视线刚好撞在一起。 安然顿了顿,移开视线,沿着台阶就往下走。 “安然” 李跃见她要走,站起来就往她这跑,伸胳膊一拦,安然只能乖乖停下。 停下也不说话,垂着眼睛,气鼓鼓的盯着地面。 李跃低头看她,也不说话,她赌气不看他,他就任由她气。反正李跃乐得其所。 李跃看的心里软和和的,这样的安然无疑是让他心动的。这让他想起初见她的那天,安然也是这样,衣着打扮过于朴素,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让他记住的正是这双此刻垂在地面不肯看他的眼睛。淡漠且窘迫的看着周围,小心翼翼的随着走在他前面的男生的脚步。 那时她跟在别人身后,每一下却踩在他的心里。 李跃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现在也不信。他就当是鬼迷了心窍。鬼使神差让准备出门的他转了方向,堂堂农学院高冷李二少成了迎新小师兄。 “安然”李跃叫她。 “有话你就说,我还有事”安然固执的低着头,也就李跃看不到,其实人眉头都皱出褶了。 “你这样叫我怎么说”李跃笑了,抬手推了推她脑门。 安然毫无防备,直接给推了个趔趄。 -- 第90页 “你干吗”安然往后退了一步,仰头拿眼睛瞪他。 安然不怕李跃。李跃虽然逗她,招他,但他跟那些心思龌蹉的坏人不一样。 安然的眼神是倔强的,可柔弱却是刻在骨子里的。这种倔强的柔弱让善良的人想照顾,恶意的人想欺负。 “我能干吗,给你发消息不回,我不得找你”李跃瞪回去,还挺有理。 “我不要”安然瞪着眼睛看他,话说的响当当的。 “你不要什么”李跃看着她问。 能不要什么,不要你。安然知道他故意等她这么说,说完肯定还有下茬。安然就不说。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行行行,知道你不要。我话还没说完呢”李跃伸手拽她。 安然甩开他,站一旁听他说。 “那什么,那天是梁恪让我出去找你的。这几天他老给我发信息来着,问你的事儿。”李跃清了清嗓子说。 安然不瞪他了,改成了看。脸也不绷着了,神情立马软了下来。 “我没说别的,就说你挺好。” 安然看了看他,为刚才不好意思。可李跃摆明了不要她的不好意思,接着说:“你俩的事儿我看的明白,但我不管。我巴不得你俩不成。” “机会在给你多留几天,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可是很抢手的,到时候哭着来求我,我可不心软。” 安然收回了还未达眼底的歉意,转身就走。这回是真的走,李跃也没拦。 第39章 安然说走就走,李跃倒是想拦,可也知道拦不住。李跃最识相,毕竟这么多年经验在呢。长得帅,又自带小姑娘贼爱的痞劲儿。人一点没夸张,只要他乐意,上赶着的多了去了。 碰上漂亮看着顺眼的,也谈。新鲜劲儿一过,不神秘了,断的比决定在一起还利索。清纯恋爱谈,不清纯的自然也有。李跃倒想洁身自好,可这种事你情我愿,打着恋爱的名号要干点啥那就太正常了。 所以,李跃远没安然心里想的那么好。如果照安然对好人的定义标准,还得是混球一个。 对安然,他是带着欲望的,一边想保护,一边想欺负。 自相矛盾。 被安然拒绝也是预料之内的事儿。小丫头给自己心头上了一把锁,里边儿藏着她最私密的东西。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谁都进不去,他不能,梁恪也不能。不过,在这一点上,他比梁恪幸运,至少在他面前,安然是鲜活的。 李跃还知道,安然和梁恪走不远。因为梁恪眼里的东西太多,安然是最不重要的一个。 安然一回去就躺在床上给梁恪发消息。慌还是慌的,只能说没那么慌了。梁恪不高兴,不也从别人那里关心她么。安然心血来潮突然就想学锦瑟那样哄哄。躺床上举着手机翻来覆去,草稿打了好几版,怎么都觉得别扭。拧巴半天,安然泄了气,只发了句,我挺好的,放心。 梁恪收到短信时刚和别人打完球,一身汗,正准备回宿舍洗澡。拿过手机一看,还挺意外。点开,我挺好的,放心。 知道你挺好。梁恪眉毛一挑,笑的挺无奈。 “哪好啊” 撩起衣服擦了把脸上的汗,给人回了句。 梁恪有意逗她。人说的是生活,他就往别地儿带。哪好啊?那安然可有的琢磨了。有意无意吧,晾人好几天,再来这么一句,就是成心。 梁恪静了好几天,心里那道儿称不上坎儿的坎儿早就磨差不多了。一场球打完,又消解了不少,剩下的零零星星就相当于进入了感冒后期,两天的事儿。 李跃一点没看错他。梁恪就不是会把心思放在这种事儿上的人。撕磨这几天已经相当够意思了。想不通那就不想了,还按以前走。 以前不挺好,他自己不还跟吴辰宇说么,说人安然乖,不作不闹,相处起来舒服。那要真什么事都细无巨细的跟他念叨,没准俩人都到不了这。黏黏糊糊,怪烦人。 “哪儿…不好啊?” 果不其然,给人带跑偏了。哪儿后边那几个点点点直接给梁恪点乐了。 隔着屏幕他都能想象到安然收到短信时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盯着屏幕紧着眨巴,给人慌完了。 是啊,哪儿不好啊。 哪都挺好。 不过梁恪没这么回,又拐了回去。 “我也挺好的,放心” 谁说梁恪不会,吊起人胃口来不也是一套一套的。 因为安然的主动,两人就又回到每天一两条短信的状态。空白的那几天谁也不提。就像忙了一天,落下的一日三餐里的其中一餐。难受不过一阵儿。 简略汇报,精湛总结,远程会议式恋爱。这话是锦瑟说的,是对安然和梁恪爱情现状的总结。 锦瑟还说,过了热恋期的爱情就是一杯烧开又放凉了的白开水,索淡无味,放在多的糖进去也没用,温度达不到熔点,化不开。好容易等咂么出点味儿来,肚子饱了。 所以啊,恋爱谈的早有什么用,除了提前耗光保鲜期,加快推进平淡及倦怠期外,一点正向反馈都没。碰上留之无味,弃之不舍的那种,就更惨了,平白留后面几十年不咸不淡的,没劲。 要么说家长老师都极力劝阻不让早恋呢,合着都是过来人的经验总结。 “ 小安然,你们还年轻,爱情却先于你们衰老了。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听妈妈的话啊。” -- 第91页 锦瑟在发表完一通感言之后,黯然神伤的看着安然。 安然没回,就看着她笑笑。她没觉得衰老啊,只要是梁恪,什么样她都觉得好。 两人关系一恢复,梁恪那些旁人看不出来的小情绪就没了。吃饭知道点菜了,脸也不拉着了,没事儿压着走路都轻快了不少。他这边一亮堂,有人那边儿就得暗。 明明同一个星球,非得分南北两半,太阳就没升到一处的时候。 “西校区食堂这么应付的吗,饭里还能吃出钢丝球”梁恪边吃饭边划拉手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啪的脆响,吴辰宇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两手摊在凳子两侧,身子靠着椅背往下一出溜儿,和那天的梁恪别无二至。 “钢丝球怎么了,有钢丝球说明人锅至少是刷了的,又不是吃了坨屎出来,这特么破事也值得拿出来逼逼。真特么穷人逼事儿多” 吴辰宇这回还真就骂错了。短信不是安然发的,安然从来不跟梁恪叨啵这些,她要就这本事还好了,俩人也不至于把恋爱谈成线上会议。 图是梁恪在李跃朋友圈看到的。挺大一个鸡腿上面横着两根儿明显从钢丝球上掉下的钢丝。李跃还给摆了造型,感叹食堂大妈贴心,吃鸡腿附赠钢铁牙签。 梁恪划拉手机的手就没停,吴辰宇骂完,他挑了挑眉,接了句,“恩,你说的对。不过,事儿多跟穷不穷没关系,就是闲的。” 这是情况?梁恪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把吴辰宇给整懵了。一脸好奇又期待盯着梁恪。 新鲜了啊,不护着了。难不成彻底凉凉了? 梁恪抬头看了看他,跟着把手机往他那一转,在吴辰宇的注视下,手指往图片上一点,说:“大男人,还为这点事儿发个朋友圈,不是闲的是什么” “我…操” 梁恪收回手机,把剩下的两口饭吃完,这才给安然发信息。 “李跃每天很闲吗” “?”安然回了个问号过来。 “吃出根儿钢丝还得发朋友圈” 梁恪发信息过来时,安然正在寝室抱着一袋方便面啃。后天有考试。从明天开始下午一直晚上得去奶茶店,这么一来看书的时间直接缩了一半儿。要想考试不挂科,那就得争分夺秒。 安然看不到梁恪说的什么钢丝朋友圈。她手机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都不足以满足这个需求。也就平时发发消息行,图片多了都能直接卡死。 李跃是闲,不闲能招她?这话安然不能说,也不是能让梁恪知道的事儿。李跃这半真半假的,安然不接他这茬就完。梁恪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得怎么想。 “那是挺闲的”安然回 两人你来我往,小短句也发了好几条。都打破远程会议记录了。 李跃这钢丝没白吃,因着这个梁恪像是开了窍,有事没事递个小话过来。比如,食堂的肉包子前两口没吃着肉,第三口就没了。安然就让他小口吃。京酱肉丝葱太多。安然回,吃完别忘刷牙。宫保鸡丁里全是花生。安然拿着手机想了想,那你们食堂比我们好,我们都是黄瓜粒。 安然很少吃那些,她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这种短信发的多了,安然打饭的时候也会刻意绕到炒菜区看看。比如今天,她就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儿。 “鱼香肉丝没有鱼?”安然问 “对,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梁恪回这么聊还挺有意思,尤其是安然一本正经的回复能让梁恪乐半天。 李跃万没想到,从嘴里拽出来的一根儿钢丝竟让之前别别扭扭的小两口得了恋爱的趣儿。 闲的么不是。 第40章 安然太满意奶茶店的工作了。因为店面偏的缘故,来堂食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外卖单。安然不善和人打交道,可做起事来是相当仔细认真了。时间一长,她就摸索出了订单规律。除了不定时上新的新品外,热销的就那么几种。东西提前备出来,洗好,削完装盆,放保鲜柜保鲜。订单来了直接做,省时又省力。 所以,后来再去,安然都是背着书的。没单的时候就看看书,那是相当自在了。 漂亮小老板每天四点三十分准时下班。安然没事儿的时候会提前过去,帮着搭把手。工作没什么可交接的,店里装着市面上最先进的台账软件。已完成,未完成,待完成,等等,一笔一笔,分的可清楚。 赶在小老板下班的的时间,门口会来一辆车。窗户一直没放下来过,黑咕隆咚的窗膜比车身还黑。安然虽然每次都能碰上,但从没见着过人。 人不出来,就坐里面等。小老板稍微晚那么一会儿,喇叭就开始响。 滴滴滴的,催的可急。 小老板对这种不太礼貌的催促表现挺平常。不抱怨,不管当时在干什么,手里的活一放,拿起包就走。边往走边向安然叮嘱些有的没的。比如要是送来的水果多,就让师傅自己搬。还叫安然不用跟他们客气之类的。 不等安然应声,人已经进车里了。 其实安然对车里的人还挺好奇。小老板虽然嘴上没说,但从她表情中多少还是能感觉出至少她没看起来那么情愿。 安然发现这几天车来的似乎比以往早了好多。四点刚过,安然拐进胡同,就见它已经停在那儿了不靠墙不贴边儿,停的可霸道,大半拉胡同成了他的停车位。 -- 第92页 最开始,安然还以为自己来晚了,进店和电脑上的时间一对,才发现不是自己晚了,是人家提前了。 提前了也不催,车往路上一扎,一直等四点半小老板自己出去。这是换司机了,安然心想。可比之前那个有耐心太多。之前喇叭一响,明知不是催她那也跟着紧张。 倒是小老板,没人催了,脸上也瞧不出个冷热,还总是淡淡的。 今天如往常,安然刚拐进胡同就瞧见车停在那儿了。等走近了再看,这次停的可有点不礼貌,车身正堵门口。 安然垂着头,斜着眼睛看了看,过道太窄,尤其靠店门口这边。要进店还得侧着身子。 安然皱了皱眉,身体贴着墙边儿,一点一点的往里挪动。尽可能不碰到车。 安然挪到车窗处,没想到,窗户竟然降了下来。安然不明所以,侧头看过去。 是位男士,看上去和小老板的年龄差不多。头发明显是有被精心打理过的,油亮油亮的服贴在头皮上。 他戴着颜色比车身还黑的墨镜,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歪着头朝她看。 安然以为他有事,站那儿没动。 墨镜把他半张脸遮住,安然能瞧出他看着她,但看不清他表情。只能,大概,通过他吊着的一侧嘴角,觉得他可能是在对着她笑。 笑的让安然有些…不舒服。 安然安静的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没说话的打算,贴着墙挤进了店里。 晚上九点是奶茶店关门的时间。安然清洗完打汁机,正端着水往操作间里的水池子里倒。 安然是真的喜欢奶茶店。还想着要是将来自己也能开这么一家店多好。不要堂食,就走外卖。 安然喜欢清净,什么都自己做才好,累也开心。 倒完水,安然又拿一次性抹布把清洗池擦了一遍,把不锈钢面擦得亮堂堂的。 最后一道工序完成,熄灯关店。 灯没用安然熄,自己就灭了。店内突然陷一片黑暗,安然双手撑在清洗池两侧,没来得及松的那口气一下哽在喉间。 安然对危险是敏锐的,尤其黑暗会将她这项功能无限度放大。 在灯熄灭的瞬间,安然第一反应就是够墙上的应急闸。另一只则伸到旁边的操作台下。之前在山里的那些遭遇早就教会了她如何在惊恐中保持镇定。 可镇定是要用足够的时间来支撑的。这里可没有大头锁,厚铁皮,更没有多的房间供她藏身。 从门口到操作间的距离不足五米。对一个心怀不轨,早有预谋,迫切且坚定地要从你这儿拿点什么的人来说,间距是可以成倍缩减的。 没等安然摸到应急闸,另一只手也还没够到螺丝刀,人就被推撞到了墙上。 咚的一声闷响,眩晕盖过了疼痛。 安然想喊来着,可话不及口,就被猛烈撞击带来的强烈眩晕和嗡嗡的耳鸣堵了回去。 安然只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其实一点声都没发出来。 原本想要自救微张的嘴,却成了烟酒混杂肠胃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的另一个通道。 操作间太小,安然太瘦,正好被卡在两墙连接的角落里,犹如案板上的鱼。 安然睁眼闭眼都是黑,数不清的小星星随着她拼力的闪躲转移着方向。可不管躲到哪边,头两侧都是冰凉的墙体,只会重新把她推回那堆恶臭里。 那人整个身体附在安然的身上,安然成了他的承重墙。宽大的身体把她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力量的悬殊,只能任由他那张油腻混臭的嘴在她嘴里,脸上放肆。 安然太瘦了,一双手抵不过人一只。被人轻易拧住,牢牢的禁锢在身后。另一只手则畅快肆意的在她身上到处游走,像千万条蛆虫在她身上爬。 穿过单薄的外衣,一层再是一层,再往里就是清瘦干净的肌肤,19岁的女孩在清瘦也是新鲜的。肥膘健硕的恶狼嘴都被喂叼了,酒肉鱼林吃腻了,开始惦记起没见过世面的小羔羊。 安然动不了,只能紧紧的闭着嘴吧,防止他再次趁机而入。 安然知道他是谁,浓烈的烟酒气底层就是下午从车窗飘出的香水味。 她太大意了。她怎么就忘了呢,下午他笑的已经很明显了。那个笑她是见过的啊。山里,黑夜门口的劣质烟,看不清面孔的恶臭老头。狰狞,猥琐,不也这么对她笑过吗。 “太他妈招人了,可给老子惦记完了”男人的嘴片刻不离,在她身上连啃带咬,像饿急眼的野狗,好不容易捡了块儿新鲜骨头。 “跟了我吧,像元园似的,要他妈什么老子都给,这样的,比这更好的,给你也来一间怎么样。” 趁他说话的间隙,安然把头拧像一侧,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安然什么都听不见,胃里搅开了锅,想吐,恶心。 “躲他妈什么,老子这是抬举你” 重重的耳光落在安然脸上,拧过去的头以粗暴的方式被重新拧回来,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是用足了劲儿的。 她突然知道了元园为什么总系着领巾,以及里面那些青紫是怎么来的。 安然眼前的星星更多了,她不用看清他此刻的样子。她知道他就是个变态。有那么一刻,安然觉得她也许就会这么死掉。 那人的手不断往下,墙面上的凉透过身子直达心底。皮带卡扣开裂的脆响,如同噩梦里的野兽发出的叫嚣。 -- 第93页 这是安然离危险最近的一次。她躲过无数个黑夜,却在离梁恪最近的地方变脏。可她该是梁恪的不是吗。梁恪那么干净,怎么能要脏了的东西。 安然觉得她要失去梁恪了。 是谁说“远方”就是希望的。不是另一个修罗场么,更大,更恐怖,身无所依,后无所靠,更无力抵抗。 最后是安然手机劣质的铃声在她完全暴露在外之前,以超强的穿透力惊了贴在她身上的人安然才得以脱身。 “别琢磨那些没用的。” 离开前,那人瞧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安然,食指轻柔的沿着安然脸部轮廓,停在唇边,拇指用力蹭掉安然嘴角的血丝。 “元园就犯过傻,到头来还不是认了命,认命谁都舒坦,有钱拿有事做。你一穷学生,琢磨不起别的” 安然的衣服被挤皱了,头发东一绺西一绺被汗贴合在脸上,脖子上。 安然顾不上这些,出了奶茶店的门直接上了天桥。那不是回学校的路。 安然不回学校,她要去找梁恪。 晚上的出租车不难打,尤其是学校周围,没钱还舍得花的也就学生了。 安然一下天桥就打着一辆。上车直接报了地址,往后座一侧一缩,看着远处发呆。 保持这个动作一直到京都大学本部校门。 接到安然电话的时候梁恪已经洗漱完正拿本书躺床上看着酝酿睡意。 安然说她在学校门口时,梁恪根本没往别处想。问她这么晚在怎么还在外边。 安然说她在东校区门口。 梁恪以为自己听错了,从耳边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问,我们学校。 安然说是的。 梁恪让她站那儿等,五分钟就下去。 挂了电话,梁恪飞速的套上衣服,直奔宿舍门,走门口又折回来,把身份证从包里拿出来揣兜。 梁恪是一路跑下去时,下台阶时没站稳差点崴脚。 寝室离校门有点距离,梁恪跑的急,到校门口时都给跑喘了。梁恪看到安然后,没在跑,停下来匀口气。 安然就站在校门外,背对着他,低头磋磨脚下的石头玩儿。包还没换,老大一个挡住她整个背后。浅绿色的外套明显也大了,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不贴身不靠肉,能暖和? 梁恪想了想,安然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穿着。 “安然”梁恪叫她。 安然没应声,转过来朝他看,看清人就笑。 “这么晚过来有事”梁恪跑了几步,站在她面前,“怎么没事先说一声。” “啊,没事啊,就,突然想…想来了”安然没敢说想你了,想的都不行了话儿到嘴边还是拐了弯儿。 “啊,想来就来了,那我要是不在呢,不白跑了”梁恪笑着问她。 “不在就回去,不白跑”安然垂下头,吸溜儿鼻子,吸溜完也不往起抬。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还这任性呢。”梁恪瞧她低头吸溜儿吸溜儿的像个孩子,抬手给了个脑瓜崩。 现在什么都讲究节能,路灯都是太阳能的。白天日照不足,这会儿的光可暗了。 亏得光暗,安然沉默了一路,猛不丁一说话,扯着嘴角可疼了,脸也疼。 疼的头都不敢往起抬,怕被发现。 第41章 “行了,别吸溜儿了,脏不脏”梁恪笑她,“走吧,带你找地儿擤鼻涕去” 梁恪说完就走,安然也不抬头,梁恪走她就跟,都跟着走了还得问一句。 “去哪” 梁恪回头看她,“擤鼻涕去呢。” 安然不问了,低头跟着走。 安然太狼狈了,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人。大事小事梁恪猜不出,既然安然不说,那就有不说的道理,他不好追着问。擤啥鼻涕,就为逗个乐儿。梁恪是要带她去休息,安然瞧着可太累了,疲乏都挂相了。 梁恪带安然去的是学校附近一家相当上档次的商务酒店。大厅瞧着没啥,挺低调,可奢华都藏在感受里。 低调的奢华,真正的有钱人从来不把钱显在明面儿上。 这里多半用来承接会议住宿,住的大多是参加会议的老师和上级领导。当然条件好的家长过来看孩子暂时住两天的情况。就是鲜少会有学生来。一是贵,为了点啥不值当。隔街多得是快捷小宾馆,钟点房啥的,干净还便宜。再就是万一在碰上个认识的老师,不好。就说成年了,有些事也得暗着来。 梁恪用他身份证开了间房。负责接待的小姐姐问开几间,梁恪说一间。 人扫了眼梁恪和他身后的安然,别的也没再问,都一间了还用问吗。 标间,大床,干那么多年接待了这点眼力价要没有,那也太失职了。 小姐姐业务熟练的 “叮”了张房卡递过来。 “前方右拐电梯,房间203,早餐7:00到9:30,两位房卡用餐。” “好,谢谢” 梁恪接过房卡跟人道了谢,回头对安然招招手。一回头,发现安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外套帽子给戴上了,遮挺严实。 梁恪乐的直耸肩,以为她不好意思了。 “哎,怕人看啊,鼻涕是不是擦脸上了,两边一抹亮”进了电梯,不当着外人了,梁恪抬手要摘人帽子,其实就是逗她,没真想给往下摘。 谁知安然一躲,帽边刚好蹭梁恪手上,外套大,帽子也不小,一碰就下去了。 -- 第94页 再躲也来不及了,电梯里的灯可不是太阳能的,而且还四面都是玻璃,一盏灯四倍亮,360度无死角,啥样都给你照明白儿的。 帽子一掉,两人直接大眼瞪小眼。梁恪拧着眉,表情越来越凝重,抬手往她脸上一指,刚要说话,电梯到了。 梁恪收回手,率先出了电梯,急匆匆的。找到203,房卡直接往门上一贴,接着放进取电槽,啪啪啪,两手往墙上一拍,直接把所有灯的开关全给拍开了。 “怎么弄得”梁恪指了指床边,叫安然坐过来。弯着腰盯着她脸上的伤问,“有人欺负你了”。 梁恪一直拧着眉,表情很严肃。安然伤在左边脸,可着脸红那一片,靠近嘴角的位置还泛着青,仔细在看,嘴唇上还干巴着一层血印儿。 “没人”安然知道遮不住了,赶紧摇头,“撞得,不对,砸的” 安然不可能让梁恪知道伤是怎么来的。来这儿就是冲动了,见到梁恪的瞬间她已经后悔了。她招的是个什么人,她心里清楚。她惹不起,梁恪也惹不起。 她不该,也不可能把梁恪扯进来。 “什么东西给砸成这样”梁恪不信,眉头拧的更紧了,砸脚,砸头,头回听说砸半边脸的,那得多奇特的物件还能带瞄准功能。 “就我打工那地儿,拿打汁机来着,没够着,不小心撞着架子了,架子一晃,掉下来砸的”安然不遮了,说着还用手指了指肿的地儿,“直接砸流血了” “打汁机砸的?” “恩,不锈钢的,可重了” 安然说的有鼻子有眼,梁恪将信将疑,又往前凑了凑,瞧着那处伤。 “那怎么能砸脸上” 安然自觉往后挪了挪,避开了梁恪,让两人之间隔开了些距离。 “可能…矮吧” 安然哼哧半天,给了这么个回答。梁恪听着是又心疼又招乐。他直起腰,看着安然叹了口气。 “你先收拾收拾,洗个澡什么的,我下去给你买药。肿成这样,明天更别见人了。” 安然也不嫌自己折腾人了,不说不好意思了,可乖的点头说好。 梁恪买药回来的时候,安然已经洗完澡,正坐床边儿上拿毛巾擦头发。 安然没带换洗衣服,洗澡的时候连带衣服一块儿洗了。也不知道用什么洗的,反正这会儿是满屋子的香味儿。洗衣液,洗发水,沐浴露甚至还有洗手液里的酒精消毒水,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从卫生间一溜儿传满整个房间。 此刻安然身上就穿着酒店的浴袍,白绒绒的料子柔软的将她包裹在内。安然太瘦了,浴袍的系带整整围腰绕了两圈后被安然给系出个漂亮的蝴蝶结垂在腰侧。梁恪想起高三暑假见她的那次,腰间也系着这么一个蝴蝶结。 安然的蝴蝶结系的很标准。翅膀,尾巴左右对称,谁也不比谁长,谁也不比谁短。和安然一样,板正乖顺。 见梁恪进来,安然头发也不擦了,从床上起来,光脚站在地毯上。可能是刚洗过澡的缘故,一双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 安然头发还湿着,短暂间隔后还有水往下滴。安然在梁恪开门进来时短暂的朝他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安然是矮,别人穿着顶多到小腿的浴袍,她直接落到脚踝。 看见人进来,也不说话,垂着头,拿着毛巾在手里绕圈儿。 走之前说让人去洗澡的梁恪,怎么也没想到回来能是这么个场面。 其实场面也没啥,挺含蓄的。就说是浴袍,不也整齐的穿在身上,哪也没露着啊。 要么说还是关系不一样。再清纯的小情侣也是情侣。情侣之间有些事不用言明,一个眼神,一点氛围勾出点不清纯的想法可太容易了。 再说,血气方刚的年纪,小电影该不该看的也没少看过。生没生过那心思外人不知道,反正大晚上蒙着被子不睡觉,自己动手干点啥那肯定是有的。 所以有些事,根本不用你想,氛围,身体的本能已经替你想好了。 什么都没想是假的,什么都没想那不能尴尬成这样。 “你,”梁恪清清嗓子,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从进了门就没在往里走,停在门口玄关处。这会儿连眼睛都不敢四处看了,定在桌上某个点,说,“药我放这儿,别忘了抹。看,看说明书就行。明天,一楼自助餐厅,别忘了下去吃早餐。我,我早上再过来。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先,先回去了” 谁能想到,一向逻辑思维清晰,做事果断的学霸,说话也会有颠三倒四的时候。 梁恪说话的时候,安然一直安静听着。话说完,也不给个回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垂着头,只能看到卷翘的睫毛上下忽闪。 梁恪等了一会儿,见安然还不说话。把药往桌上一放,说,我先回去了。话说完那就必须得走了,光说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大男人在这玩欲拒还迎呢。 最后安然怎么过去的,怎么抱上的梁恪的,他俩谁都不知道。梁恪是在后背触碰到两团温热的柔软时才反应过来的。 蝴蝶结系的漂亮,落得也干脆。安然解开系带,脱下浴袍,光裸的身子贴在他的后背,两条细小的胳膊穿过后背在梁恪健硕的胸膛前紧紧的勾在一起。 “梁恪,你要了我吧”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 第95页 时间,空间,空间里的人以及让人续命的呼吸,瞬间被抽了真空。 九月末的天气最尴尬,谈不上热,凉又不达骨。刚进来时都穿着衣服,窗户敞开条缝,小风一吹,清透爽快。那会儿谁也没想起来要开空调。 现在,安然暴露在外的一面,正对着窗户,窗帘根本遮不住吹向她身上的凉。洗澡时打开的毛孔,此刻被激成无数个小疙瘩。 时间走的太慢啦。抽了真空的袋子被长久的沉默割了条缝,空气随着这条缝一点一点的往里钻。有了空气,被封住的感官渐渐活了过来。 梁恪不要她,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最先清醒的是安然。理智回笼,圈着人的胳膊像做错事儿的孩子,一点一点的往回收。怎么脱掉的衣服,再怎么重新穿回去。 整个过程,从始至终,梁恪连头都没回过。 “我,我不是非得要这样的,我就是,”安然穿好衣服,重新坐回床边,尴尬,窘迫都比不过现在的惊慌。 她太害怕啦,怕下次没这么幸运。所以才会这么迫切的要把还没脏透的自己留给梁恪。 安然垂着头,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梁恪没接她话,拿起桌上的药走过来,朝她伸手。安然仰起头看他,被热水冲过的伤口看起来更加骇人。 梁恪拿着药,挤出一些在手上,另一只手的指腹轻柔的往安然伤处点,点完在朝一个方向缓慢的推。 药膏很凉,带着薄荷的清爽,敷在伤处,又疼又刺。 “明早起来在抹一次”梁恪抹完,把药盖拧好,放在床上。 安然没吭声,看着梁恪点了点头。 梁恪给她抹药的时候,安然全程是看着他的。眼睛一直随着梁恪的视线走。 离得那么近,梁恪不可能感觉不到,就是因为感觉到了所以才一直避开。 “我,我先回去了,你” “我刚才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安然是真的慌了,话都带着颤,尾音哽在嗓子里都没发出来。 梁恪不想说这个,不想让安然觉得尴尬。所以安然头回说他就没接那话茬。 刚才梁恪没直接走,反而回来给她抹药,为的就是把尴尬降到最低。告诉安然,我不在意,你也别在意。 可安然非要提。也是她太慌了,根本没领悟出梁恪的意思。 没领悟出来就算了,还非得追着问是不是让人为难了。 说不为难是假的,不为难人就不可能不要。 第42章 梁恪确实为难了。清纯恋爱还没谈明白,直接赤诚相见,太超纲了。 男生们凑在一起看小电影是一回事,可真要发生点什么就是另一回事。在今天以前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小电影看完心潮澎湃就一阵儿,不往脑子里记。正经学霸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正经事儿。 可就算没想过,拒绝的也不应该。或者至少应该委婉一些。一声不吭,直接给人晾在那儿,不像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事儿过去了才觉出不应该来。安然光着身子抱上他的那会儿,什么应该不应该的,直接给懵完了。 脑瓜白花花一片,什么想法念头都没有。没有不是无,是空。太突然了,给学霸整傻了都。 等他不空了,意识回笼才反应过来觉的不应该时已经晚了。晾人那长时间,应该不应该的事儿已经做了。况且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法找补。做的不比你说的明白? 所以,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显得假。 “没,别瞎琢磨”梁恪想伸手摸摸她脸,两人视线一对上,梁恪手就没伸出来。 这种事头一回你说蒙,理解你正经小处男没经验。可同样的事不能连着蒙两回吧。这种氛围下,就不允许再有丁点亲密行为发生。拉个小手,摸个脑门,纯纯的安慰也不行,都极有可能重新引出点别的。 梁恪怕刚才的事儿再来一回。再来一回他还不行。心理没做好准备。 梁恪避着安然,安然不可能觉不出来。经过刚才那一糟,她慌归慌,脑子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 梁恪躲她,就好比寒冬腊月天里朝她身上泼了盆全是小冰碴的水。什么毛病都给冻没了。 没为难那你为啥不看我啊。这话安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可能问出来。 什么劲儿都在刚才使完了,心这会儿还慌着呢,也冲动不起了。 “我不会一直这样的”安然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句。 梁恪一愣,明显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你什么样啊,你挺好” 安然看起来太可怜了,梁恪到底没忍心,还是抬手往人头上摸了摸。安然头发还没干,手摸上去,掌心一片凉。 挺好你怎么不要呢。安然又在心里说了句小话儿。 梁恪要回去了,安然把梁恪送到门口,她都笑不动了,可还是撑出一个笑来。 梁恪让她把门反锁,疼的厉害就吃片止疼药,袋子里有。 安然笑着说好。梁恪走了,安然听话把门从里面反锁上。 玄关的壁橱里竖着一面镜子,她站在门口,透过镜子看自己。可能刚才紧张,浴袍的带子没系紧。领口位置有些松,往一边歪着。露在外边的皮肤比脸好不到哪里去,一道儿一道儿,全是红印儿。 这是她洗澡时自己搓的。各种洗护用品全上了,可还觉得洗的不够干净。 -- 第96页 这会儿安然又想,肯定是她本身就不够干净。而这种不干净不是简单的洗个澡就能被冲掉的,而是长年累月积攒在她身上,与血肉结痂成茧后再从她的姿态和面部表情中显现出来。 这样不干净的安然被很多人惦记过,也惦记着。 这种不干净使她成了蝇虫聚集的垃圾堆,嗅觉敏锐的蝇虫不管在哪,都能精准的朝她展开攻击,迫切的想要从她身上汲取养分。 梁恪不是蝇虫,梁恪那么干净,所以梁恪不要她。 安然是坐最早班公交车回去的。那会儿天刚泛白,她下去退房时,前台值夜班的人还没下班。安然带着口罩,脸被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口罩是昨天梁恪买药时一起买回来的。 “押金怎么退您”前台小姐姐问。 安然忘了还有这事儿,“可以这会儿不退,等其他人来退吗。” “不续住的话那你就让他12点之前下来。因为系统会在12点以后自动续费。” 到这儿住的学生不多,前台小姐姐明显记得她。不过,昨晚梁恪离开她不知道,还以为人在楼上睡觉没起呢。 安然说好,留下房卡就走了。 京都跨区通勤的人多,跑远程路线的公交发车都早。尽管安然坐的是最早的那班,人可一点不少。 车没到之前还勉强排个队,看到车一来,队就散了。路程远,单程一个多小时呢,谁都想赶紧上去有个座。 安然夹在人群中间,根本没用她走,全完是被挤上去的。 安然是估摸着时间给梁恪发的消息。太早了怕吵他休息。不过时间还是估摸早了。昨天回来梁恪一直没睡,睁眼闭眼脑子里净是把人晾一边的事儿,愧疚的睡不着。 一向自律,对任何事情都把控得当的学霸头回失眠,还是因为学习之外的事儿。 头回失眠的后遗症太强。梁恪看到安然短信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睁眼十点半,上午两节课全给睡没了。 吴辰宇夹着课本进来时,梁恪正趴在床上给安然回短信。到底是年轻,回笼觉补的足,精神有了,就眼皮看着有点肿。 “我靠,还趴窝呢。昨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早上那么叫都不起。”吴辰宇一屁股坐人床上,歪着脑往人手机上瞧。 “起开,压我腿了”梁恪翻身往旁边一斜,手机直接扣枕头上。不给看。 “谁稀罕”吴辰宇直起腰把书往梁恪旁一扔,阴阳怪气的,“笔记,你们班苏美女特意去我们系拜托我带给你。” 梁恪没搭理他,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又给放回去。内容跟他预习标注的大差不差,回头把作业补了就行。学霸都提前学,不等老师教。人是带着问题去听课,所以效率比一般人都高。要么人家是学霸呢。 “ 你就说你这日子是不是混在蜜罐里过得吧,晚上出去鬼混,回来还有圈好重点的笔记。我怎么就非得苦哈哈的,同样的大好年华,我却光棍一条。” 吴辰宇躺人床上赖唧,就想知道昨天晚上梁恪干吗去了。早上逃课不起,还睡两肿眼泡出来。 夜熬的但凡短点就不可能是这么个状态。 梁恪被他压的腿疼,皱着眉要把他颠走。吴辰宇随他颠,脑袋起来落下就是不动窝。 “你嘴别贱,就什么都有了”,梁恪翻过手机扫了眼时间,“起来,有事呢。” “哎呀,事儿事儿的,一天就你事儿多,又干吗去”吴辰宇还赖着不起。 “去对面把房退了。” “我靠,真的啊。”吴辰宇不赖唧了,翻身盯着人看。刚才鬼混什么的,那是瞎说,自己兄弟什么样能不知道。 “不是…谁啊。我认识么,怎么勾搭上的,那之前也没听你说啊。”一连串的问题,气儿都不带换的。说完,还神叨叨的朝门口扫一眼。 “瞧你这状态,那得是一晚上没闲着吧,那什么…爽,爽么。” 梁恪是真服气。视线从手机屏幕平移到他身上,在面无表情的移回手机。 好奇心给人勾起来,当事人却不说话了。随你怎么问,就不说。成心急人么不是。 吴辰宇各种撒泼耍赖,威逼利诱,到底还是没从梁恪嘴里套出话儿来。 吴辰宇还挺伤心,觉得光屁溜儿长大的兄弟跟他不亲了。都出去跟人开房了,人是谁他都不知道。问也不给说。还不如寝室那些人。偶尔谈起这个还交流下经验,分享个感受什么的。 这什么玩意儿,就顾自己爽。 别说根本没事儿,就算真有事儿,梁恪也不可能跟吴辰宇说。说了,安然在他那里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安然刚到食堂,手机就响了。她以为是永强哥,从包掏出一看,竟然是梁恪,这让安然挺意外。队也不排了,到一边儿接接电话去了。 梁恪也是估摸好时间打的,从酒店退完房回来,赶在中午饭点。好容易甩开吴辰宇那个烦人精,借口说去卫生间,才有了这么点私人时间。 “喂,找我啊”两人头回这么说话,安然有点不习惯。小紧张,放不开,还有些小不好意思。 “啊,打你电话也找不着别人啊”梁恪笑的很好听,笑声从听筒直接摩挲过安然耳际,轻轻地,痒痒的。 整个上午,除了睡过去的那两小时,大部分时间梁恪都心不在焉的。书也看不进去,作业就更别提了。眼睛老往手机上扫,数着时间好容易等到这会儿,就为听安然说句话。 -- 第97页 说什么都行,只要能听着声儿。虽说一上午俩人短信就没断过,可隔着屏幕听不见声儿。听不见声儿梁恪心就老吊着,踏实不下来。 昨晚那点儿事儿就过不去了,总控制不住的想。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不应该。跟该不该发生点什么没关系,就觉得不该那么晾着人。这要是随便一个谁晾就晾了,当然他也不可能给人这种机会。可他昨晚晾的不是别人,是自己亲女朋友。 这会听着声,梁恪心就不吊着了,气儿喘的都比刚才顺了。 “脸还疼吗” “不疼啦,已经消肿啦,就还有点红” 安然声音轻轻软软的,情绪也听着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那带着点口罩” “好” 不用梁恪嘱咐,安然口罩就没摘下来过。 早晨回来那会儿锦瑟问她昨晚去哪儿了,怎么还捂上口罩了。安然说,过敏,去医院挂水了。挂一晚上水?那没有,太晚了,在医院凑合了一宿。 幸好锦瑟没在追着她问什么过敏。她也不知道该对什么过敏能到去医院挂水的地步。 两人又说了两句,梁恪就被吴辰宇喊去吃饭了。安然也会去,自觉排到队尾。 接下来几天,安然总接到梁恪电话。中午,晚上,时间不定,倒是每次都能卡在安然闲着的时间里。 梁恪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多半是一个人的时候。因为那边听起来很空旷。偶尔会有谁经过,听声音是有些距离的。聊得话挺日常,就把平时短信里说的再拿到电话里说一遍。 脸好了?好了。吃饭了吗?正在吃或者吃过啦。要没吃,梁恪肯定就问,这个点儿了,怎么还没吃。 就这点东西,聊不出新鲜的。反复问,反复说,倒是谁也不嫌麻烦。 那天聊完琐碎,梁恪没跟平时似的挂电话。而是问她怎么没去打工。 其实梁恪什么都不知道,就觉得安然时间好像比以前充裕了,多会儿打电话来她都能接。接着电话也没听她说要去忙之类的话。 安然没想着他会突然问这个,心咯噔一下。大脑甚至还因此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安然缓了缓,说暂时不去啦,最近有考试。 考试是真的,不过跟不去打工没关系。 “这么怕挂科,钱都不香了”梁恪逗她。 “挂不了科”这点自信安然还是有的。 “这么自信呢” “啊,可自信了”说完人还挺不好意思。 俩人每天都通电话,时间久了,说话就没最开始那么拘着了。尤其是安然,真是放开了不少,跟着梁恪的节奏,话也敢说了,还比以前禁逗了,梁恪说什么,脑子也不瞎寻思了。 本来么经过那么一场,什么样的情侣都得凉。人送眼前了都不要,除了不喜欢,不乐意,还能因为啥。反倒他俩,不但没凉,反倒热乎起来了。 梁恪怎么想的安然不知道,反正那天安然的心是真快化成灰了,绝望了。什么都不敢想了,满脑子都是只要梁恪别跟她散,让她怎么着都行。 相比安然,梁恪想的可就简单多了。就是觉得愧疚了,想弥补。 -------------------- 作者有话要说: 安然很幸运,没被真的那什么,始终都是干干净净的 第43章 安然没想到元园会来找她。 那天之后,奶茶店她再没去过,钱也不要了。安然太害怕了。人在面对巨大的恐惧或痛苦时会最先想要逃避。 不听,不看,不想,简单又懦弱的隔离开一切与之相关的事物。用自我麻痹的方式等待时间将其抹平。 其实在这之前元园给她打过一次电话。问安然怎么没去上班。安然没说原因,只说以后都不去了。 元园先是沉默,又说“那你抽时间过来把钱拿了”。安然说钱不要了。 元园彻底沉默了。 安然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安然不认为元园不知道。那人浑到什么程序,她该是最清楚的。安然甚至觉得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出于害怕不敢说。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结果正是她所期盼的。她巴不得被人取代,钱已经安抚不了一个混蛋长久以来带给她的伤害。 不管出自那种原因,安然都不怪她。 元园比她可怜。长久的跟在一个穷的只剩钱的变态身边,再纯良的心也被折磨硬了。安然也不同情她,可怜人最清楚可怜人的可悲之处。没反抗的底气,懦弱的又太彻底。 在这一点上,她俩谁都没资格怜悯谁,谁也没比谁强。更用不着惺惺相惜。可怜到极致的人内心比外表看上去还要寡淡。他们最缺情感,可长久的缺失导致了习惯,比起这个她们更愿意抓住更实质的东西来弥补缺失的安全感。 钱对于元园来说就好比梁恪对她,重要程度远远超过自己。是希望,是全部。 其实安然把话说到那种程度,这事儿就该心照不宣的过去了。 元园会再次给她打电话过来,安然确实意外。意外之余就是慌,害怕。不管对方是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安然都不愿再和其有任何牵扯。用不着道歉,更用不着谁对她愧疚,那只会叫她更慌更怕。这种感觉就像她急于逃离,却被一根绳子拴住了脚。以后不管她走到哪儿都被东西扯着,拽着。安然不想在往回看了,现在她只想朝前走。 -- 第98页 元园说过来给安然送钱,已经在校门口了。安然不想见她,直接叫她回去,都说不要了。 元园又说,你还是出来拿一下吧。稍作停顿补充道:没别人,就我自己。 安然先是没说话,沉默着叹了口气,翻过手机看了看时间,说让她稍等一会儿。元园说好。 其实没什么好等的,元园打电话这会儿安然刚好下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把书放回宿舍就等中午去食堂吃饭了。她就是单纯的不想见元园。 安然坐在教室从窗户向外看,教室正对着校门,中间一点遮挡都没,视线直穿出去,就是人群攒动的马路。 人多隔着又远,安然无法在一群人中看出哪个是元园。只能确定元园此刻就站在马路的某一个位置,也正朝她的方向看。 安然最终还是去了。元园不会平白无故的来找她,几百块钱,怎么都能给,用不着非得跑一趟。元园找她为别的事儿。 这是那天过后她头一次出校门。她走的很慢,每向外迈一步,就离她的安全区远一步。离安全区越远,安然的心就越慌,越怕。 安然一出校门就不走了,停在校门口警卫处把边的位置,朝马路对面的元园看。 元园冲她招手,安然站着不动,对她摇摇头。 安然不可能过去。尤其在确定了元园什么都知道后就更不可能了。之前兴许还只是怀疑,I那现在就是确定。 元园刚在电话里说她是一个人过来的,一句话把什么都暴露了。 安然不过去,元园只能过来。过来也不说话,直接递给安然一个信封。 安然看看她又看看信封,没接。 “里边儿是钱” 元园说话和安然差不多,语气也是淡淡的。不过安然说话慢,字和字相隔间是前字轻缓的尾音,听上去相对柔软,淡的没这么生硬。 安然知道里边儿是钱。当年安勇辉给她奶的钱就是这么包着的,打开全是硬刷刷的红票子,风一吹都泛响儿。 当年安勇辉用三万块断了她的根。现在元园想用钱买什么? 安然还是不接,一双眼睛盯着她看。元园低头把视线从安然眼睛里移开,说:“别犟,拿着吧,学生不容易,在京都这种城市穷学生更不容易。” 安然明白了,元园是给她自己,给安然用钱买一个不一样的前程。元园要想出来,就得把安然送进去。 安然把手背到身后,追着元园的视线,说不要。说你要真想给,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多一分我都不要。 安然从小就被人说眼睛毒。晶莹透亮的眼睛哪里毒了,黑嗦嗦的眸色炯炯有神,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说,好的,坏的,喜欢,讨厌,什么样儿的情绪都明晃晃的,分明就是小孩子才有的眼睛。 元园对这双眼睛明显是怕的,像一直说安然眼睛毒的那些人一样。她不跟安然对视,不敢往她眼睛里。一直避着。眼睛本身没什么可怕的,她是怕看清眼睛里的自己。安然的眼睛太亮了,不仅藏不住她自己的情绪,任何一个人,只要你盯着她看,什么样儿都给你反射个一清二楚。 安然追着她看,她就躲。再追,在躲。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也把什么都说了个明白。 “我就要我那份,多的一分不要。”安然坚持,“你也说,穷学生不容易,那我就不可能往更不容易的路上走。”安然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想别的。我不想,你也别想。我是学生,就想踏实上学。行吗” 安然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尤其是最后那声行吗,盯着人眼睛,说的坚定又怯懦。 坚定都露在外边,除了零星冒在眼底的部分外,怯懦更多的是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比如蜷在袖口里汗津津的掌心以及一直发着抖的指尖。 元园被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而是从信封中抽出来几张递给安然。 “没零钱,多的就当奖金。” 这次安然没说不好,手贴着袖口出来,汗留在内衬上。接过钱,安然说谢谢。 元园把剩下的钱揣回包,站着没走,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双手垂在身前,拇指与食指缓慢的互相揉搓着。 安然也不走,站着等她说话。 她知道元园还有话跟她说,因为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姿态,她也经常做。一句话搁心里撕磨半天,非得把自己磋磨急了,别人失了耐心才算完。 安然头一次在别人身上清晰的看到自己。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可太丑了。 这个认知激的安然一阵后怕,顿悟也是这会儿来的。人渣最喜欢恃强凌弱。要不是她们时刻将自己的唯诺表露于外,又怎么会招来那么多的恶意。 安然一边后怕一边又暗自庆幸。 “安然,你就踏实上学” 踌躇好一会儿,元园才重新看向安然的眼睛。话是笑着说的。两人从认识到现在,这还是安然第一次从元园的眼睛里看出鲜活的情绪。 话听着是对安然说的。其实安然知道,此刻的她并非她自己本身,还是几年前的另一个元园。一个和她一样,被超出承受能力的恐惧推到交叉路口,理智被惊慌,害怕釜底抽薪,最终选错了路的小姑娘。 “好”安然替自己,也替以前的元园回答。 安然果真再没接到过元园的电话。那天她俩无声中达成的某种协议奏效了。安然不迎合也不追究。元园没明确表态,只说让她踏实上学。有些话不用也不能往明白了说。意思就藏在话里,全靠领悟。 -- 第99页 至于怎么踏实,那是她元园的事儿。应付一个人渣那么久,安然知道元园有的是办法。那不是她该操心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了的。 安然敢断定,类似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止一次的发生过。就算没有她安然,也还会有别人。元园的良知也肯定不会每次都能被唤醒,所以她能从中脱身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因此元园为这次失手而遭受什么样的对待。安然都不会觉着愧疚。还是那句话,路怎么走都是元园自己的选的。安然经历万千不幸才换来这一次的幸运,她用不着感激谁。 她只是幸运。 奶茶店运营一切正常,安然是从锦瑟每日必点的奶茶外卖中看出来的。 锦瑟最近迷上了奶茶,在把学校附近奶茶店点了一个遍后最终选定了元园的店为长期供应。其实奶茶的味道大同小易,真正俘获锦瑟的并不是口感有多好,而是元园是唯一一家可以满足她各种无理需求的店。 锦瑟就不喝奶茶,嫌它奶呼呼的腻人。她点奶茶就为里面的黑珍珠,软糯糯的,她爱嚼那个。每次奶茶一到,奶茶部分倒给别人,就留底下黑珍珠,拿勺?着吃。 所以锦瑟点单都会备注上,珍珠翻倍,后边儿跟一串感叹号。感叹号后边,是全糖,另外在包一勺糖单放!接着又是一串感叹号。 单包出来的那勺有其他用处,倒黑珍珠里拌着吃。 元园很会做生意,尤其注重细节。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仅满足锦瑟的各种要求,每次外卖一到,单子上还附带老板的贴心提醒及美好祝愿。娟秀且标准的小楷书写规整。 “糖度适中有益健康,愿您生活比奶茶甜。” 锦瑟盘腿坐在床上,用勺搅和剩下的珍珠和刚倒进去的糖,珍珠随着勺子的搅动咕噜咕噜响。 一边搅,一边满足的自我反省。 “锦瑟啊,除了你男朋友也就她纵着你这矫情性子了。下回可不敢这么磨人了。为商不奸者,少也,请阁下务必珍惜。” 那就都珍惜吧,安然想。抛开其他,她是真心希望元园好的。 摒弃坏的,延续好的。被时间磋磨硬的砂砾在柔软香甜的奶香中得以治愈。 第44章 安然一直没再出去打工,有些创伤一旦形成,就需要大量的时间用来恢复。以前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打工一件事上。现在不去了,大把的时间被空了出来,一下她由整个宿舍最忙的变成了最闲的。 闲着没问题,何况安然根本也闲不住。女孩抬手就是活,寝室随便一收拾多半天就没。问题就出在她现在没办法一个人呆着。身边必须得有人,可以不认识,不跟她说话,有人气儿,有点动静就行。那让她觉得安全。 以前她是不喜欢人多,干什么都愿意一个人,自在,舒服。现在她同样不喜欢人多,却成了不能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呆着心里慌,脑子总控制不住的乱想,害怕。地方越空,越静,慌得感觉就越强烈,神经老得绷着,不敢松。总觉得有人就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拿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专等她松下这口劲儿。 不能打工又不敢一个人呆,学校能满足她的地方就只有图书馆了。人多又互不干扰,关键还安全。 安然就每天跑图书馆。背个包,里面就装一笔记本和笔。专业书早在打工那会儿就已经翻烂了,知识点掰碎碎的全在脑子里塞着呢。她现在看漫画,看小说,看文学期刊。总之一切不劳神不动脑的东西她都借来看。 安然太需要放松了。 时间一长,小说越看越没意思,因为她跟本理解也体会不出里边儿人物的情感变化。爱恨来去太快,她从小还就缺这个。根本不可能与之共情。读着可不就没意思。 书越往后看的就越杂,看小说没意思了,就翻两天有关心理学的。 别的真是打发时间用了,一目十行,不过脑。 这心理学是真没白翻。 安然还根据自身的心理症状做了个自我诊断,结论都有了。 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等级那块儿有点拿捏不准。毕竟不是精神科专业书籍,描述太笼统。看哪项都觉得符合又都差点意思。拿不准,安然就暂时给自己定了个轻症,后面跟个小问号表示有待查证。 连着几天,一本书就可那几页来回反复看。又是笔记又是描重点的,考前复习的劲头都使出来了,还是确诊不了。 轻症都要给愁重了。 不管病到什么级别吧,都得先按轻症治。因为再往后翻,发现重症实在超出了她的治疗能力和范围。这药那药,这干预那干预的,全是她没听过的专业词汇。 安然把轻症后边的问好果断划掉,直接更正成感叹号。 钱疏学浅。 条件摆在前面,什么症都得是轻症。 书上说对应症状最简单的治疗方式就是转移患者注意力。用一些新奇好玩的事物,将患者从创伤事件及情境中一步一步慢慢过渡到正常生活。 安然暂时还不知道该把注意力转移到哪,只得又看回了漫画,小说。以最无聊的方式期待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梁恪给她打电话。 话说回来,她哪会看病。读两页书就真把自己当医生了?她就是闲的,病急乱投医。得亏就看了这几页,要是再往后翻,不仅能自医,看谁都不正常,都得是病人。 -- 第100页 翻了几天书,除了落下个有待查证的精神疾病外,其他还和之前一样,甚至更严重了。一连好几天,她都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在这之前她也做梦,不过是断断续续的。可看书那几天,梦明显多了,而且极具实感。以至于她每次惊醒都心有余悸。好长时间内浑身都还汗津津的,心跳幅度大到整个胸口都疼。 二把刀医生,差点把自己真给治成精神病。 前两天梁恪把她拉进了一个名为“耀我大栾城”的老乡群。群是吴辰宇建的,里面全是栾城在京都上学包含但并不限于京都大学的。 开始梁恪没想拉安然进来。倒不是怕别的,都是一个地儿出来的同龄人,有事没事的聊聊天没什么不好。他主要顾忌吴辰宇,狗东西驴脾气上来不分场合,真要在群里说点啥,安然面儿上挂不住。 这要不是赶上十一国庆,吴辰宇计划着一起出去玩,他还不能拉安然进来。 梁恪想带安然一起去。来京都一个月了,安然不是忙打工就是忙学习,还没出去过。当然,那也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就单纯任性,他就想带安然出去。在吴辰宇的计划还只是雏形那会儿,梁恪的这个想法就相当强烈。 他自己本身去不去两可,京都有名没名的地儿他全去过。小叔就住这儿,以前寒暑假说来就来,住到开学回的时候太多了,早就玩儿遍了。而且前天他妈还打电话来说要是没事就让他回去。老太太头回跟儿子分开这么久,想的不行不行的。 梁恪没把时间定死,就说到时候再看。左右七天假呢,时间指定是富裕的。 他就是想带安然去玩。挺突然,挺迫切的那种。就连去哪儿都想好了,其实也没想,线路自动成形,一条一条的搁脑子里可清晰了。 梁恪把安然提前几天拉进去是想让她熟悉下人,省得回头见面尴尬。没想到误打误撞,刚好赶在安然自我治疗的结构眼儿上,群聊确实挺新鲜,成功转移了安然部分空闲时间的注意力。 安然小说看烦了,就进群翻他们聊天记录看着玩儿。20多人的小群,面儿没见过,一上来就跟处了几十年的隔壁街坊似的。聊的可欢,还什么都聊,各种叨叨。 根据市值估价的话,没一件事儿是超过十块钱的。上厕所忘带纸都得拿出来在群里说说。说完,还真有人回。 一个带出两个,两个带出三个,接着就是一群。安然就看着一帮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就去厕所不带纸这事展开各种无意义的讨论。 闲的,就像梁恪说李跃。 安然就看,不在里边说话。梁恪也不说。 就吴辰宇,话最多,没他接不上茬。谁说点啥,底下指定有他的回复,就算忙着暂时顾不上也得先甩个表情包出来,等忙完还得翻回去接茬聊。 他聊还不行,还总@别人,最多的就是@梁恪。俩人就算在一块儿他也得手欠非得@那一下。 梁恪手机一响,就得拿出来看。看到是他,眉毛一皱,直接手机扔一边,说他闲的。 下一秒群里准多个告状精,恪哥说我闲的。哪闲了@梁恪。 梁恪实在被@烦了,就往群里发个闭嘴的表情包,字都懒得打。 总这么下去,群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吴辰宇身边有位高冷大帅哥。 帅哥是真高冷,除了被吴辰宇惹麻烦了回个表情包外其他人谁@就当看不见。 其实高冷是假的,真不爱跟着扯淡是真的。 不爱扯归不爱扯,总不回肯定是不行。嫌烦嫌吵谁让你进来的,又没人求着你,是吧。所以隔三岔五,梁恪也回一句。都是老乡,不能让人产生别的想法。 “各位不好意思,最近太忙,没及时关注群信息。” 其实,他不回的时候也没冷场,没人觉得尴尬,吴辰宇在呢,哪能真把兄弟往沟里带。 告状精转眼又成了代言人。 [email protected]梁恪,帅哥这么冷那得注孤生了吧- …… -吴家小少爷:这位少年说什么呢。帅哥再冷架不住长得帅啊。天天前赴后继的,我们都愁。 @吴家小少爷,有赴成功的么。 吴家小少爷:我恪眼光高,一般的瞧不上。 @梁恪,@吴家小少爷,那我行啊,可不一般了。加个微信咱俩私聊呗。 消息是上午的,那会儿安然还在上课。这刚回宿舍坐下来才点进去,都没开始划拉呢,一个震天雷就把安然拍这儿了。 现在女孩都这么直接的么。 安然坐在椅子上,本来靠着椅背腰挺的可板正了。看到这儿也靠不住了,成了漏气的皮球,软塌塌的,两手往桌上一摊,下巴杵在桌沿儿上,瞅着手机里的群聊界面眨巴眼儿。 隔了会儿,一只手又摸索着去拿手机。她得点开头像看看,到底是有多不一般啊,说的这么不含蓄。 吴家小少爷:那你说不一般也不能算啊,得有照片,没照片干说谁都会,那指定不能给加微信。 shan: 图片 shan:图片 shan:图片 女孩是真自信,接连发了好几张照片。 照片一发,群内顿时炸了锅。看热闹的,起哄的,看到照片发表意见的,喊妹妹恪哥不加我加你的,一时间消息疯了似的往上顶。 安然手机反应本来就慢,一张图片都没打开呢,更别说再腾出内存应对层出不穷的信息轰炸了。更完。 -- 第101页 光听声儿,看不见人。界面就卡在刚点的图片上转圈。 安然杵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格子往下降。先是眉毛,再是眼睛,等五官好容易全露出来,安然瞪的眼睛都酸了。 这不,挺一般么,安然想。也没多漂亮啊,没她白,眼睛也没她大,也就… 不用也就,人身材就是不一般。尤其还穿着贴合身体曲线的天蓝色拉拉队服,前凸后翘,腰细腿直。这身材,谁看谁不说声绝。 安然都怀疑卡成这样不是她手机的问题,而是一群男生偷摸下载换壁纸闹得。 安然太想知道梁恪是怎么回的了。屏都刷成这样了,指定不能看不见。再说人女孩都直接@了,出于礼貌不也得回一句啊。 安然缩着脑袋,趴在桌上等。等了老一会儿,嗖嗖的声音震得手都麻了,界面还卡在不一般这儿不动。安然听着心烦,想关机重启,没想到机还关不了。 这就有点激人火了。 安然在乖也是有脾气的,不跟别人发,还能惯你个破手机?咋回的也不想知道了,想知道也知道不着。不一般就更不想看了。胳膊往桌上一推,就着劲,连椅子带人拱了出去,站起来把连嗖带嗡的手机和卡住的不一般往枕头底下一塞,背着包就去图书馆了。 看不见听不着,心不烦。 这一去就是半天,再回来天都黑了。安然是估摸着时间往回走的,这个点寝室里的其他人也该陆续往回走了。 安然洗漱完,收拾利索了才爬上床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掏出来。掏出来才发现电早给震没了。安然叹气。怎么上来的再怎么下去,从柜子里拿出充电器又接着往上爬,抱着枕头换个边儿,躺那儿等它充电。 十分钟差不多,能开机了,安然才翻身开机。开了机也没敢动,脸闷在枕头上,等消息提示音响完,才起来点开看。 安然略过群和垃圾广告,直接点开梁恪对话界面。 “在干吗” “十一怎么安排的” “……” “?” “手机没电了?” 一个小时后。 “还关机?” 上午的小情绪因着这几句话瞬间给冲没一半儿。另一半冲不没,非得等回完短信去群里翻着看了才算完。心里一直惦记着呢,卡着不看老没完。 “手机没电啦”安然敲了一行字过去。 短信刚过去,梁恪的电话就进来了。 “喂”安然趴在床上,声音听起来有些沉。 “睡了?”梁恪问 “没啊” “听声儿以为睡了,一看时间又觉得确实早了点” “躺着呢,没打电话不能睡”安然捂着话筒,小话儿说的挺不好意思。 梁恪被她逗得一阵乐,听筒把笑声压的低低的,性感极了。 “接不着电话就不睡啊”梁恪说,“那你下回别关机,万一我打了你没接着,干熬一夜多遭罪。” “不关机啦”安然窝在被子里,往下缩了缩脑袋,接着又补了句,“接不着,我就给你打” 梁恪一愣,显然没想到她能来这么一句。有女孩往群里发照片的事儿是后来听吴辰宇说的。他今天是真忙,本来也不爱看,今天就更时间了,更别说回复。 一帮人在里边你一言我一语,这事儿发展到最后就是逗了个乐儿。女孩性格开朗,随口一说,本来也没人当真。就算人真有这意思,想跟冷面帅哥发展点啥,那指定不能拿群里说。 刚听吴辰宇说那会儿,他也没多想,就让吴辰宇别瞎逗。这会儿一看,明显是有人多想了。 “那要不以后都你打”梁恪忍着笑,有意逗她。 “也不是不行” 半张脸连同冲着电的手机一起蒙在被子里,手机把脸烫的热乎乎的,有点痒,安然抬手在痒的地方挠了挠。 安然就是给激着了。人都直接发照片了,她一正牌女朋友连主动打个电话都不敢,丢份儿。 安然手机冲着电不能长时间打电话,这会儿功夫都烫的不行了。挂电话之前,梁恪问她放假怎么安排,回不回家。安然没安排。想着宿舍人要是都走,她就回永强哥饭店待几天,搭把手干点啥。 “没想好呢”安然照实说。 “没想好那放假带你逛大京都怎么样。” 梁恪说完安然短暂的没反应过来,手指头在痒的地儿一下一下的挠,然后点了点头,“行啊” 第45章 上次她跟梁恪说她不会一直这样,不是情绪到了的随口一说。可不会一直哪样她没说,梁恪也没听明白。 不怪人听不明白,这就不是一两句能说明白里说的事儿。更别说当时那种情况也不是她把自己摊开剖析掰扯的时候。人前脚不要,后脚你就拉着人揉搓心里那些个烂事,成什么了。 挂了梁恪的电话,安然没睡,而是下床把大黑包从柜里拿出来。在包紧贴后背的位置,她给缝了个专门放卡和钱用的夹层。 卡不用看,里面剩多少她知道。其实现金也有数,打工的钱加上之前剩的,跟心里想的数大差不差。就因为有数才得算清,算好。别说大差不差,对她来说一分钱都金贵,都有用。 钱和小本拿出来往枕头上一摊,打开手机照着亮,蒙上被就趴里边开始算。人在被子窝了好半天,纠结的功夫比算的时间长。自己捂一脑门汗不说,哈气都给手机电筒亮遮虚了。就这,也没纠结明白。 -- 第102页 列出来的事儿缩了一半了都,删减到最后实在不能再减了,再减还不如不折腾,弄个不伦不类出来更不像话。 本来么,钱就这么多,能算出啥新鲜的。不认清事实,问题不可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安然多的根本不是事儿,少的是钱。 最终安然还是决定给永强哥打电话。当初之所以把卡留在永强哥那里,是因为里边儿的钱她根本没想动。不然当初就不会多此一举的留下。对她来说,那里边存的不仅仅是奶留给她的钱,还是根,是她安然的根。 有它在,安然就是有人惦记至少是被惦记过。 安然专门挑了个饭店不忙的时间给永强打的电话。嘟声一响,那头就接了,接起就喊丫头。 “永强哥”安然喊。 “哎,咋啦丫头”永强声挺大,听起来像是在外边。因为安然还听见了风刮的紧时带出来的哨儿响音。 “永强哥”安然没想好怎么开口,只得又喊一遍。 “哎,听着呢丫头,是不是我这边吵,你听不见我。等会啊儿” 永强声儿更大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安然想说能听见,没等说呢,那边倒先安静了。听不着风响了,就手机与布料悉悉索索的摩擦音,应该是把手机给揣兜了。 “这回不吵了吧,是不是能听清了。”摩擦声没了,成了永强的。 那边一安静,永强说话也不喊了,恢复到正常音量。 “能听清了”安然说 “是吧,我在山里呢,这大风,嗷嗷嗷的。傻玩意儿非得今天让我带他上山套兔子,转这半天,别说兔子,连根儿兔毛都看不见。兔子都怕给刮抽了。兔子都比你精” 后边这句应该不是对安然说的。永强说这话时声音明显小了很多,语气也不对,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软。他旁边肯定站着人,俩人应该还离挺近。因为就在他说完这话后,那边明显有人拍了他一下,拍在背上,挺大一声,安然都听见了。 安然还猜拍他那人应该就是那个“傻玩意儿”,永强对人说软话的那个。 “咋着,打电话找哥啥事” 安然是在宿舍楼道里打的电话,二三层中间,那儿有扇窗,里外推拉的那种,窗户常年开着,刮风下雨都不关。安然站在窗边,垂着头,食指沿着窗台来回划拉。 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开口,那边再有别人就更不好意思了。平时不见给人打电话,一打电话就谈钱,不太好。 不好也得说,电话都打了。再说,不好能怎么办,答应的时候怎么没想好不好的问题,不挺爽快的。“行啊”,怎么不说不去呢,钱又不是突然才缺的。 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永强哥,你能,能…” 安然搁这儿吭哧半天,都好几个永强哥了,也没听她要说事儿。永强都让她喊乐了。 “哎,哎,丫头,在呢,在呢。用胡噜胡噜毛吓不着不,”永强一边乐一边回,“是不是缺钱了,想让哥给打钱,不好意思说。” 永强不听她吭叽,替她累。直接把话往开了说,给孩子省点心思。 还是永强了解安然。毕竟从小哑巴一路看着过来的,十几年,姑娘心里想啥,都用不着猜,张嘴就透。况且,能让安然为难到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事也就剩钱了。因为他帮着没压力。 没压力倒不是说他钱多没压力,这个压力跟钱没关系。是不给他造成额外麻烦的压力。丫头就不是个外露事儿的人。除了这个,其他,天大的事儿,能抗的不能抗的,她都自己扛,谁的麻烦都不添。 想管都不行。 听永强这么一说,安然确实松好大一口气。也不吭叽了,直接点头说是。 “我就说你不能够。你当京都是滦县呢,一块钱能买三大呛面馒头。你拿搁栾城的消费标准在京都花,那不跟喝西北风一样。不对,现在滦县一块钱也买不了那老些了,只能买俩了。店里管账的小丫头昨天还跟我抱怨来着,说馒头个不见涨钱窜的到快。还让我喊你回来蒸馍,我让她等着,说等你过年回来的。” 永强絮叨起来没完,旁边人都嫌他麻烦。心想,跟你要个钱可真不容易啊,还得听那老些废话。有这功夫人拿着钱啥事儿都办完了。 永强被嫌弃的可委屈,他其实是怕丫头难为情,觉得给他添麻烦,心里过意不去。人絮叨纯属给孩子心理卸包袱呢。 借钱顺带心理疏导,多好的事儿。平时想疏导不没机会么。 有人嫌麻烦那就不能絮叨了,永强倒转的快,直接把话给拉回来。说的可豪横,土财主的架势立的可足。 “把生活费其他乱七八糟,有啥算啥,需要多少跟哥说个数。” 安然觉得今天的永强和以前的有点不一样,不仅回说软话了,还总劲儿劲儿的,嘚嘚瑟瑟。反正以前当哥的沉稳样儿没了。 “没别的,就生活费,1000就够。”安然说最终的钱数是锦瑟给的。安然又不逛街,算了也白算。除了捂出一身汗,啥也没算明白。要买什么,做什么,直接列了个单给锦瑟。锦瑟都没正经接过去看,就着她手眼睛一眨巴数就出了。 数可不是瞎说的,人是根据多年的逛街消费经验为参照,完全按照安然的消费能力计算出来的。相当客观。 虽然,但是,安然也挺心疼。不过,倒也不至于接受不了。一千加上安然现有的买东西足够了。生活费,食堂卡里的钱在撑一个月完全没问题。置于一个月以后怎么办,目前顾不上想,只能等过了这阵再说。 -- 第103页 安然数给了永强,永强问她急不急,不急就等他下山再转,急就让店员帮着转。安然说不急。行,永强说。等哥套完兔子的。 风刮成那样也没耽误给人套兔子,也不嫌人傻了。 安然挂了电话,瞧瞧食指磨挺厚的那层灰。想拿纸擦,一拍兜发现出来没穿外套,只好举着根儿手指头回了宿舍。 永强给她转了五千过来。永强的信息是和银行到账信息是一起到的。估计刚转完就给她发消息了。安然先看的银行的。看到金额她挺意外。虽然她料到永强肯定不能照她说的数转,所以那会儿要的时候就没多要。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永强一下给这老些。 安然瞧着那个数,直到手机黑屏,还定在那儿。缩着肩膀,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自然的垂在身侧,食指和拇指捻起一侧裤缝慢慢抠唆。 挺难受,觉得不应该整那些没用的。 再难受也就一阵。该有不该有的心思也已经有了。天平两端的砝码就那儿摆着,谁轻谁重不用再拿出来衡量一遍。这事从一开始就没对过,现在错也是对的。想往回拉那是不可能了,何况她也不想往回拉。 好容易走到今天,你让她掉头回去。可能吗。 好比你去劝一个已经输到家徒四壁的赌徒戒赌,他不比谁都知道赌的后果。知道还堵,为什么。因为他只能孤注一掷。你劝他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一份工资几个债主等着分,这个月结了下个月没等干就又分出去了。欠下的赌债够他这么拼死拼活干八辈子的,更何况还没有八辈子让他活。 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寄命运与天,祈求好运再次眷顾。 安然就是在赌,用尽自己一切赌资,赌一个有梁恪的未来。 安然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吐出,等心情渐渐平复,愧疚没那么明显。她才点开永强的短信。 丫头吃好喝好玩好学好,主要吃好,回来千万别短斤少两,过年你得跟哥去套兔子。括号,被人嫌弃,说连个兔子都套不着。 括号还是往两边撇的。 “好的,另外括号是这样的” “哈哈哈,故意哒” 几乎秒回,秒回和秒撤回。 没等安然反应,又是一条, “收到丫头,刚发错了” 安然没回,啥就发错了。 哒,安然眨眨眼,傻玩意儿,故意哒。永强哥这是有情况了。 第46章 十一这天,寝室其他人七点不到就已经陆续走完了。回家的回家,出去耍的出去耍。这会儿就剩安然和正准备出门赶飞机的锦瑟还在,俩人不着急不着慌的。 锦瑟十点的飞机,就这会儿走还得紧着赶。问题是她没睡够。昨晚光记着今天放假了,兴奋的看了半宿电影,把还要早起赶飞机这儿忘净净的。这会儿倒想快呢,奈何大脑根本调动不起来。乱七八糟的铺一床,就看东西多。 安然在一旁帮她收,边收边听她骂小男友。小男友实在磨得紧,提前一个星期就各种催,一天好几个电话。你不回来我就过去找你。高三没假。没假就请假,请假不批我就逃学,反正想了,你自己看着办。锦瑟说他老婆迷,没出息。人才不管你说什么,说什么都听着,反正就是想,就得见着。 小男友是粘人,锦瑟也是真怕他请假往这儿跑,嘴里嚷着不回,其实票早就买好了,陪安然买东西那天顺便买的。刀子嘴豆腐心,就是她没个跑。小男友能不知道自家女朋友什么样儿,吭吭唧唧又是逃学请假的其实就是情趣,知道有人不舍得。 锦瑟叫的车到了。那边车一到,这就更着急,临时决定要带走的衣服也顾不上了,穿上外套就出门。脚都踏出门了还没忘嘱咐安然,不会搭就按她给的图片穿。 安然的好还在嘴里呢,人就跑没影了。 安然需要的东西是赶在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锦瑟陪她去买的。要么说这事儿还得是锦瑟,安然自己准抓瞎。用锦瑟那话,买东西学问大着呢,只懂拿钱买进,那叫盲目消费,通俗点就是乱花钱。把每一分钱花到实处,怎么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那才叫会花钱。 就你这种低能消费人群,把你扔商场里,钱在手里攥出水来都不定能花出去。 锦瑟向来说话直,安然不跟她生气。主要人锦瑟说的没错,跟她比安然就是凑合型低能消费人群。看价不看需,钱花出去买一堆没用的回来,然后再进行自我说服,自我麻痹。 计划是出门前一晚做好的。把买的东西提前做好分类,先干什么,后干什么,哪些东西从哪儿买,哪些东西必须买好的,写的可清楚。根本不用现动脑子想。安然对此没什么发言权,随着走就行。钱就这么多,全看锦瑟怎么让它们发挥出最大价值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小到批发市场大到奥莱,东方新时代,低中高三种完全不同的消费场所那天锦瑟领她逛了一个遍。锦瑟的身份都也在抢货小旋风和优雅大小姐之间来回切换。安然就充当人形衣架和付款机器,锦瑟给什么她就试什么,锦瑟满意她就付钱。俩人整整折腾了一天,大包小包加在一起十好几袋,赶上批发市场上货的了。 锦瑟走了,安然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她打开手机相册按着锦瑟发给她的搭配图,从衣柜里往外拿衣服。衣服一多,立柜就放不下了。锦瑟把平时穿的少的衣服收起来,衣柜腾出一半给她用。安然藏不住事儿,锦瑟看出她不好意思了。说不白给使,按之前说好的把那半钱给我。安然给她就收。锦瑟不缺钱,就怕人跟她不好意思。 -- 第104页 梁恪电话过来时,安然已经收拾好背着小包正要出门。 “起来了吗。我们出发了,跟你说一声。”车上应该还有别人,因为梁恪的声音听起来挺正经。当然,以前也正经。只是这会儿正经的不一样。小情侣当人面说话和不当人面说话,别人听不出来区别,人自己肯定是能听出来的。这就是情侣和朋友不一样的地方。身份不同,亲密程度自然也不同。 “早起啦,正要出门”安然带上门,从包里掏出钥匙在门上又拧了两圈。 “你不着急啊,你比我们离得近。到早了一个人多没意思。”梁恪说。 “我不急,坐公交慢慢走”安然锁好门,把钥匙□□装兜,边打电话边下楼。 她离的是近,可快不了多少。梁恪他们开车,安然坐公交。公交车一路走走停停,时间全搭这上头了。 “啊,是,公交多好。” 刚说完正经,这又不正经了,话里带着别的意思呢。安然听出来了,就抿嘴笑,不搭话。 昨天梁恪说顺道过来接着她,一起去。安然没让,说自己坐公交去。 梁恪说顺道呢。安然就说别折腾,她坐公交。 梁恪叹气,不跟她犟,说那行吧。 安然不让他来接,一是觉得别扭,不习惯。二来,车上不光梁恪自己,还有其他人。昨天群里说了,开两车接着一块走。她怕吴辰宇在梁恪车上,回头真要说点不好听的,她自己倒无所谓,梁恪在不行。 “行吧,开车呢。到了门口等,人多,别乱跑。” “好”安然回。 梁恪开车,事儿说完就挂了。安然手揣兜,一边一个,攥着钢镚往公交车站去。 他们今天约着去爬山。吴辰宇这秋游计划计划一出,群里想去爬山的站了半数。梁恪私信问她想不想去,不想去就等哪天他俩单独约。 安然对山没兴趣。山里长大的,十八年,出门眼前就没别的。她就是为梁恪,梁恪在去哪都行。 再说,她也不想等哪天,哪天又没个具体时间,没准就给哪没了。没了她这些天不就白折腾了。而且,不一般也去,安然在群里看见了,还@了梁恪,说终于能见着冷面帅哥的真人版了。 梁恪问她,安然肯定说去,爬山挺好。 安然到的还是晚了。假期头一天,人扎堆儿往外跑。公交车站站延误,那老长的队,真是显出京都主流城市人多的特点了。上不来就硬往上挤,扶着维持秩序戴着红袖章的志愿者拦都拦不住。大京都在人多车少现实面前也不讲礼貌秩序了。 她到的时候,梁恪一行人已经买好票在门口等了。公交车站正对着大门,安然一下车就看到他们了,喜欢的人不管在哪,隔着多远,都会是眼里的焦点。 安然过了马路,朝他们那边走。 她身上穿的是锦瑟特意为今天的爬山特搭的,“户外清爽小学妹”装。蓝白色混搭棒球外套,同色系帽子,安然没戴,系在蓝色斜跨包上。水洗蓝做旧牛仔裤,搭配小白鞋。外套里是批发市场15两件的白色T恤短袖。搭在一起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安然本来就瘦,显小,这么一身,猛不猛的看都是高中小萌妹无疑了。话到这儿还得夸锦瑟,学化学实在是屈才了。奥莱特价,三百不到,简单干净的一身衣服把小土妹安然的隐藏气质直接给提了起来。 就这么干净清爽又稍显拘谨的往人群里一放,与周围秋天浓重的色彩一对比,就挺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的。 一群人站在那儿,东瞅西看,有人注意到安然,有人没注意到。安然开始走的挺急,怕人等,甚至还跑了几步。眼看到跟前儿了,安然就不那么急了,放慢脚步,正常走。 “我靠,那谁,谁家属啊,是不是我们的人”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瞬间,十几双眼睛全向安然看了过来。 安然离他们挺近的了,门口人扎堆儿,可明显能看出人是冲他们这堆儿来的。 安然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怔愣片刻,笑的有些拘谨。 她这一笑,人就知道她是自己人了,自己人话就放开了说。 “不是,还能带家属呢。谁啊,谁这么妹控,好容易出来玩一趟,还带个小尾巴,哄孩子呢。” 话是对着自己堆儿人喊得,声可都飘安然这儿来了。安然就笑,不说话,边笑边往这边来。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喊,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盯着瞅。你家的,不是我家的。别看我,我独生子,也不是我家的。不是你的,不是他的,那到底是谁的。都不是。都不是人往咱这儿来? 梁恪就站在人群中间最高的那个台阶上,他也看见安然了。看见人也不过来,和其他人一样,只盯着看,不说话。 别人是不知所以然,他就是完全愣住没反应过来。 安然今天太不一样了,是她又完全不是她。以前走在人群中不显眼的小姑娘,现在尤其显眼。然而让梁恪愣住的不是这个,是安然把头发剪了。原先及肩的头发现在剪成了利落的短发。 她这个样子使梁恪有了片刻的恍惚。一双人影在眼前不自觉得重合,合在一起的同时又瞬间被拉开,这种恍惚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不禁皱了皱眉。 “谁家的啊,到底。有没有认领,没人认领我可不客气了啊。”还是刚才那人,扯着嗓子又喊一次。 -- 第105页 安然都走跟前了,也没见有人出来。主要安然过来也不说话,往旁边一站。谁看她,她就对人笑笑。乖得很。 看着乖,其实心都要跳出来了。也就别人看不见,一双手揣在兜里,手心里边全是汗。梁恪看见她,不过来,也不说话,还皱眉,这都叫她心虚。 赌博的人在决定开赌前一直到开牌的那刻心都是悬着的。尽管心里一直想着赢,可脑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担心害怕。尤其是那些把全部身家都压上,试图拼死一搏的赌徒。他们的恐惧远大于赌赢之后的兴奋。 更何况安然的赌局,输即失所有,赢也只是庆幸。 “我的”短暂的沉默后,梁恪抬抬手,像终于认出没人认领的失物其实是自己的。 他一句我的,安然瞬间活了过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才敢往人身上看。 十几双眼睛又都移到梁恪身上。安然看着他从台阶上下来,走到她旁边。眼睛在她身上短暂的停留一会儿,转头跟人介绍,“安然,我们栾城一中的,现在京都大学西校区历史系。” 第47章 “不是家属啊,我还当咱里头谁家妹妹呢,合着是梁帅亲同学” 一听不是家属,刚才喊谁家属的那位嗨了一声。一句亲同学,直接给人小情侣关系降了好几个度。 不怪人没眼力价,本来么,自己非得往开了隔。人问谁的,你说你的,你的什么又不往清楚里说。在场的谁不知道梁帅哥是栾城一中出来的,那不是亲家属,只能是亲同学了。 在说,情侣见面没这样的,弄得跟头次相亲现场似的。一个腼腆一个冷,各端各的,互不搭理。就算混迹多年的情场小浪子都不定能看出来,更别说从娘胎solo到现在的双十一们了。 怎么看出人是双十一的,废话么。有对象的早就陪对象了,还用跑这儿借由老乡见老乡的名头实际搞联谊来。 既然是亲同学,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再说话可就没人拘着了。当然刚才也没拘着,只是碍于形式不明朗,多少收了点。现在点也不收了,彻底往开了放。 “妹妹是不是上学早,属什么的,这看着也太小了点。”谁家属问。 “怎么就妹妹了。人显小,没准比你大呢。还管人属什么呢,数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你俩一看就冲” 谁家属和另一个男生自来熟,嚷嚷的最紧。其他人就乐,偶尔也跟着搭两句有的没的。 “比我大那就姐姐,姐姐不冲,姐姐不属龙。”谁家属说,说完还真就回头冲安然叫了声姐。 “姐姐,我数虎,你属啥。” 这话安然不用答,听着就行。单身社交牛掰症对美女的恭维向来直接又轻佻。 安然不回答倒没什么,女孩子么腼腆。不过,梁恪也一句话不说就不应该。自己亲同学在明显不太熟悉的场合被你熟她不熟的小哥哥搭讪,就算不帮着解围,牵牵线也是可以的。 他这一不解围二不牵线,就干吧站着,连一点想要互动的意思都没。别人说什么就像没听见,双手插兜,皱着眉,比亲同学还沉默。 梁恪状态明显和刚才不一样,至少在安然来之前人不这样。一路上虽说话不多,但表现的也挺热情。聊天,逗乐就连没羞没臊的糙男小荤段儿,人给他也接的住。冷面小帅哥的前半部分眼看都要给揭掉了,这么一来就又贴回去了。 刚说完不是家属,他这一沉默连亲同学的关系也保不住了。亲的太表面,典型的表亲里不亲。 气氛架在这儿,收不回来,接不下去,多少有点尴尬。 “哎,行,行了,别跟这儿散德行了,劲儿收着点。瞧你丫那点出息,这特么是论姐姐妹妹的时候。一天长着呢,有你丫该使劲儿的地方。论特么什么姐妹,论出点别的才算出息。” 吴辰宇这话接的就挺和适宜。不仅把干掉的气氛重新给提了起来,论出点别的直接戳人心尖上。 “哎,还得是我吴哥,这话我行。那就暂时收收。” “暂时收收” “得勒” 谁家属瞬间来了精神,蹭的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两手在屁股上一胡噜,嚷人赶紧□□,别耽误他正事。 有人想跟安然论出点别的,自然就有想跟梁帅论的。照片都发了,人今天就是奔着真人来的。 其实安然刚才往这走时先看到的梁恪,其次就是站梁恪旁边的不一般。十几个人里唯一一位女生,身材又太出众,都不用花心思找,打眼就能看见。安然看过来时,她正笑着去拍打站她前面的人,标志性的大胸随着她的动作有意无意的往梁恪胳膊上蹭。尽管梁恪一直侧身避着,可安然心里还是酸酸的。 票是统一定的,安然没来之前就取好了。不一般取得。听见“谁家属”喊,她拿着票就开始发。 人手一张,各拿各的,按照顺序排队检票入场。 按顺序排安然得排在最后,她来的最晚,站的最靠外。安然想趁这会儿功夫跟梁恪说句话,来这一会儿了俩人都还没正经打个招呼。 安然双手垂在身前,食指在挂在包上的帽檐上轻轻来回摸搓,边摸搓边往梁恪那边小幅度的挪。挪到差不多,就停下不挪了,侧着身子仰头看人。酝酿半天了,话早在嘴边等着急了。 不过她嘴都没等往开张呢,不一般的票就先递到她面前了。 -- 第106页 安然看着递到她眼皮子底下的票,愣住了。眼睛上下一眨,没接,而是先抬头往前看了看。这么快的么。 能不快吗,不一般多有眼力价。把票给了“谁家属”后特意绕过其他人直接把先给了安然。 安然看看票,看看不一般,最后仰头看了看梁恪。梁恪没看她,也瞧着不一般特意递过来的票。 安然只得把视线重新放回票上,抿抿嘴,挺为难。 她肯定是想拒绝的,心里已经开始催促自己了。话都拟好了,不用啦,谢谢,把票先给前面的吧。 可张了张嘴,又给咽回去了。 “拿着啊,妹妹”不一般把票往她那推推。 “我…” “后边快点跟上,磨蹭什么呢” 吴辰宇站检票门口,拿着工作人员的小喇叭对着他们这边喊。他这一嗓子直接盖过了安然的轻声细语。 安然说了什么人也没听见,把票直接塞她手里又返回去给别人发了。 安然挺不情愿,手里攥着票,垂头又往旁边扫了眼才小跑着跟上前边的队伍。 “安然是吧” 排在安然前面“谁家属”见安然一过来就回过头跟她说小话。 “恩”安然兴致缺缺,可也对他笑笑。 “这山高,一会儿你要是累了就喊我,我高兴。” 安然不喜欢他最后跟的这句,不自觉的皱了皱眉。累了喊你干吗,怎么你就高兴了。 “我,姓高,名高兴”紧接着谁家属又跟一句,贱兮兮的冲她笑“刚才,是不是想多了,觉得我不是正经人” 安然没回,笑都懒得笑了。心想,正经不正经的跟我都没关系。 安然不理他,把人晾一边垂着脑袋不说话。 谁家属,不,人有名了,叫高兴。高兴这个玩笑开的不怎么好,把人惹不高兴了。他还想说点什么往回找补找补,一张嘴又想起吴辰宇说的话,怕劲儿一下使大了,又赶紧闭上。抬手摸了摸鼻子,转回去了。 安然心里装着事儿呢,哪有心情跟他打哈哈。刚才梁恪在她身上不自然的停顿,让她的心狠狠的疼那一下,现在都还没缓过来,随着呼吸一抽一抽的疼。 她剪头发了,像以前的谁,梁恪显然是看出来了。 不仅梁恪看出来,吴辰宇也看出来了。安然走到检票口,把票递给工作人员,视线扫到一旁的吴辰宇。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眼,吴辰宇没说口的那个字,尖锐到不需要声音,顿时把她心底的难堪击的无处遁行。 为留住眼前的人宁愿把自己变成他心里人的样子,可不就是贱。 吴辰宇骂她什么安然都不在意,她在意梁恪也会这么想。 一进山队伍就分了拨,看起来是按照进门的先后顺序自行分的,其实可不是这样。 “不一般”目标明确,人就是奔着高冷帅哥来的,自然就不会错过一切接近梁恪的机会。安然来她事先不知道,昨天定票时梁恪才在群里说要在加一个人。买票又不分男女,她根本没多想。安然一到她才傻了眼,梁帅哥加的人竟然是女的,而且还是和她截然相反的清纯挂的。 女生第六感天生敏锐,这点双十一们比不了。尤其对感情,打眼一瞧就把安然对梁恪的那点心思看了个透。就像安然看她一样。 两个女生的战争从互相看到的第一眼就在沉默中打响了,就是糙小伙子们看不出来。 所以,有没有“谁家属”,她还是会先把票先给安然。“谁家属”就是意外所得,让她绕的没那么突兀。最后承了人的情,其实还是为自己。 好在两拨人距离不远,也就隔着两三米,相互说话都能听见,偶尔也搭着说。 本来就是一起的,是有人带着私心想要借机论出点啥非要扯出两拨来,还把人正经小情侣给分开了。 这一路上,俩人一前一后,中间隔着鹊桥不说,搭鹊桥的小家雀还是别有用意的。小情侣头回正经约会,简直比牛郎织女还难。 安然周围是好几个个头比她高的男生,倒想往后看呢,关键也得看的出去啊。一回头不是半截身子,就是谁的脸,好容易等个空挡出来视线溜出去还是那拨人的半截身子,不知道谁的脸。 这样反复好几次,她也不回头了,束起耳朵听声儿。听人叫梁恪,听人喊他冷面帅哥,听吴辰宇逗梁恪和不一般的趣儿,听不一般笑的那叫一个开怀爽朗。然而耳朵的雷达都要支到天上去了,她也听不清梁恪说了些什么。 听不见梁恪说话她心就虚。本来是抱着期待来的,从刚才到现在才多会儿功夫,半山腰还没到呢,眼看着期待要见底。 安然觉得自己赌输了,梁恪不要她,她太害怕了,怕到脑瓜不转个做事没了方寸。 相比后边的热闹,安然这边就要冷清许多。安然和不一般不一样,她心里的排外抵触情绪很强,这是自小的生长环境造成的,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要不是因为今天梁恪在,像这种群体又陌生的环境她根本不会参与。 可她既然跟梁恪说过不会一直这样,那她就要有所改变。穿衣打扮变了,行为举止也不能是以前的安然了。 比如现在,她试着融入,接纳。虽然融入的很被动,但也相对放开了不少。走路不缩脑袋,不耷拉肩,有人凑过来跟她说话,她反应不过来就对人笑,碰上简单的也回两句。虽然多半时间还是夹在人群中沉默着不说话,但至少外表看上去没那么抵触了。 -- 第107页 两拨人,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一个热情似火,对任何情况都应对自如。一个内敛腼腆,略显拘谨。差别不用刻意对比,是直接显在人前的。好在今天的安然外表是可人的,没让她颜面尽失。 第48章 京都的山和滦县的山那可太不一样了。在安然看来京都的山之所以能被称为山,全因它高出的这截地平线。这不叫“爬”,该叫“走”山。一群人沿着平坦的水泥路随便找个话头出来,从山底开始唠,边唠边往上走,走到山顶算完。半点攀爬的感觉都没。 不仅如此,人都说金秋山野,可山上除了树和偶尔传出的几声鸟叫外,在没有能和山野搭边儿的地。从检完票进来走到现在,整个环山路全是随处可见的商街小贩。各种京都美食,文景工艺,其实改叫老京都一条街更贴切。 来京都一个多月了,安然对京都的文化特色只听过还没真正见过。今天她算是来值了,爬一趟山什么都见着了。 安然对吃的没什么讲究,尤其看到这些沿路招牌上写着各种炸野味儿的,就更不想呆了。走到小吃扎堆儿的地方,停都不停,只闷头往前走。可偏偏就这地儿最招人。几个大小伙子,也不知道是真饿了还就单纯的馋,反正哪个摊位人多,哪个摊位炸的生猛就往哪儿扎。 人都兴致挺高涨,安然再没兴趣也不能撇下其他人自己先走,那就纯显她不合群。 没兴趣还不能走,安然就找个没那么挤的地儿站着等。 太阳上到半空那会儿,安然就把帽子从包上取下来戴上了。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眼睛和半张脸,她转头往回看,谁也不知道她看谁,只当她四处撒么着玩。 可能是她站的位置相对高,也没那么些人,直线看过去就是梁恪。 吴辰宇正举着一串类似炸蝎子的东西往他嘴里送,梁恪侧头就躲。不一般紧挨着梁恪站,也吓得边嚷边缩肩膀,眼瞅着脑袋往梁恪身上贴。 安然看的眼圈发酸,贴没贴上都不再继续看了,转过头,把睫毛眨成小翅膀。 打小就自卑的人,自卑是刻在骨子里随人一块长的。不管将来变成什么样,到什么时候,都还是自卑的。 梁恪一个不自然的眼神吓的安然到现在都不敢往跟前儿凑。来之前那点勇气让人一眼就给看没了,只剩躲起来撕磨自己这点本事了。 高兴围着小摊吃挺欢,抬头见安然自己在墙边儿站着。嘴一张沿着铁签从头撸到尾,也不嫌烫,整串炸蝎子直接进了嘴。鼓着腮帮子,边吸哈边含糊不清的跟人卖串的师傅要纸杯。 接过纸杯后,从另一串上撸下俩来装里,端着朝安然跑过去。 “猜里面是什么”高兴神秘兮兮的,一只手捂着杯口怕被看见。 高兴突然过来,给正瞎寻思的安然吓一跳。安然看看他,没说话,抬手指了指纸杯上的字。 陈记炸蝎子。 “靠,怎么哪都印”高兴挺懊恼,想逗人玩呢,结果包袱没抖好。 被拆穿也不整神秘了,捂着杯口的手一拿,举着两蝎子就朝安然跟前儿递。 安然眉头一皱,赶紧往后退。 “炸酥了都,特别香,你尝尝”高兴举着杯子胳膊又往前伸伸。 “没事,死了都,不咬人。” 随他怎么圈,安然就皱着眉一个劲儿的摇头。 “我不吃,酥也不吃” 安然就不可能吃这个。这玩意有毒,她可知道。 小时候有次跑山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一屁堆儿坐蝎子身上了。给屁股蛰那大一包,又疼又痒,连着好几天睡觉都得趴着。当年蛰她那个还是小蝎子,眼前这个看着就比它大了不止两倍。 安然给蛰怕了,别说吃,光看就脚底发麻,生理反应了都。 “害怕”高兴见她皱眉直往后躲,举着蝎子的手往回收了收。 以为她害怕这个。 怕安然指定不怕,见着活的她还挺乐意逗,离远远的拿根棍儿,只要别让它顺杆爬,别被它蛰着就没事。 安然见他往回收,不躲了,抬手往杯子里一指,脱口而出,“有毒” 她本意是想提醒他,最好别吃,保不齐真有毒呢。谁知道高兴听她说完直接愣了,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相当诧异的看着安然。接着,毫无预料的大笑起来。 蝎子没吓着安然,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倒把安然结结实实的吓一跳。 高兴举着杯子笑的前仰后合,那俩油炸蝎子都快从杯里给颠出来了。 他这一笑,倒把安然笑明白了。有啥毒,真有毒人还能拿出来卖,还这老些人排队买。总之,不管之前有没有毒,现在是肯定没有的。 看着笑不停的高兴,安然可生自己的气了。气自己怎么竟露这没见识的怯。安然想让高兴别笑了,回头再把别人招来,大家一块儿笑,那她可真就成笑话啦。 安然今天都倒霉成这样了,指定怕什么来什么。高兴笑的太欢乐了,商家那么卖力的吆喝都盖不住。谁听见都往这扫一眼。 又不能上手堵人嘴,喊又喊不停,安然只能眼瞅着干着急。 外人不知道前因后果,看不出安然内心是如何焦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聊得多欢乐。 高兴笑成这样,别人注意到了,梁恪自然也注意到了。离得又不远,不仅注意到还往这边看。脸上也看不出个情绪,从进门到现在就这么一直闷着。 -- 第108页 不一般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拍梁恪胳膊,冲安然那边抬了抬下巴,说:“高兴可以啊” 可以什么可以,都快把人笑哭了。 不一般看不出来,梁恪肯定能看出来。在生疏的小情侣人也是情侣,外头看着再冷,心也比跟旁人挨的近。梁恪面上不显其实一直看着呢,从安然接过不一般的票先走,到现在这一路上他就没让安然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 就是事儿来的太突然,整个让他措手不及。好些事儿,之前的,现在的,细枝末节,从今天看到安然那刻起,一股脑的全涌上来,混在一起乱了套了。 不一般说完他又朝那边扫一眼,没说话,跟着脚往旁边一挪。他这一挪,不一般拍完他就没拿下来的那只手自然从胳膊上滑了下去。 不一般收回胳膊,撇撇嘴,没说话。 乱套的不止梁恪,吴辰宇早就要窜,就是没逮着机会,一直忍着呢。这会儿借不一般的话茬,正好痛快嘴。 “什么货就该摆在什么架子上,越他妈上不了台面的骚贱玩意儿越自己当宝贝稀罕” 不用指名道姓,这话一听就是骂女生的。不一般这么放的开的人都听完都愣,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吴辰宇。 这话涵盖面就有点大。再说她还头回听见男生这么不客气的骂女孩子。 “没说你”吴辰宇看不一般一直盯着他,转头跟人解释。 说这个字可就用的太含蓄了。这要称之为说,那后边的话就没法听。 没说你那说谁,整个小队伍就俩女生。不一般伸手指了指安然,一脸疑问。 “恩,说的就是她”吴辰宇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瞅着,“东施效颦的故事听过没,叫声吴哥,我让她现场给来一段” 吴辰宇说话抬脚就要往前迈。梁恪先他一步跨过去,伸手拽住他胳膊,皱着眉,冷脸看着他。 吴辰宇也不躲,迎着看回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 俩人为安然就没痛快过。别别扭扭好几年,到现在每一个拎得清的。 安然今天踩他雷了,吴辰宇指定不能就这么过去。也就梁恪一直没搭理安然,他才把这口气压到现在,不然早就开骂了。 什么糟烂东西,谁都想学。偷来的东西稀罕两天得了,本分点做个眼前人不行,还他妈非要往人心里钻。偷他妈上瘾了这是,蹬鼻子上脸的,忒他妈明目张胆了也,想替谁呢这是。 这些话,吴辰宇揣一道儿了,就没找着机会说。暂时不说,不代表一直不说,气憋着不撒他就不是吴辰宇了。 两人一个铁了心的去,一个横着心拦。明里暗里的叫着劲儿,谁也不让谁。 不一般站中间,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不知缘由,没法劝。只能傻站着。 很多事朦胧着看不清才纠结。刚才盘在心里的疑问,不解,想不通的,全被这会儿想要护住安然的心给搅没了。 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安然是他的,他得护着。 梁恪瞪他一眼,甩开吴辰宇,径直走向安然。 安然帽檐压得低,半张脸盖在里边,看不见穿过人群正朝他走来的梁恪。被人拉起手带着往前走的瞬间,她慌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条件反射的就要往回抽。 “我”梁恪声音有些闷,说话也不停,只管拉人往前走。 安然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头往后仰,透过低低的帽檐朝前看。 “梁恪”安然挺惊讶。 “啊,梁恪” “就他妈…” 梁恪的声音和吴辰宇的同时传来。安然想回头看,梁恪拽着她不让,往前一带,安然和他成了并排,没等安然反应过来,另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她耳边连带人一起搂在了怀里。 安然被他突然一搂,心都要跳出来了。吴辰宇后边喊了什么,她没听清,可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是好话就不是好话吧,因为梁恪低头在她耳边说,吴辰宇疯了,别理他。 第49章 梁恪牵着她朝前走,沿着环山路往上,走在所有人前面,俩人渐渐脱离了队伍。 离队伍远了,梁恪没在继续搂她,可牵她的那只手一直没松。俩人手心都汗津津的,也不知道是谁浸湿了谁。梁恪心里不痛快,步子迈很大,本来个就高,腿长,安然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现在搂着她的那只手放下,安然就有点跟不上。 安然想喊他慢点走。可心里毕竟还虚着,没敢说话。 那些梁恪没琢磨透的被吴辰宇气没了,脑子一腾出地儿来,那些隐在心里,被嘈杂事儿遮盖的之前不那么显眼的小情绪就显得尤其清晰。 吴辰宇骂安然他心疼,高兴看安然的时间超过了寻常人的社交礼貌他不高兴,不一般黏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安然明明看见了还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和人逗贫,他就更不高兴。 这些小情绪是崭新的,以前从没有过的。崭新的小情绪看着不起眼,可明显不受控制,一股脑的涌出来后劲儿还挺足。堆在胸口让人烦躁,闷得他太阳穴直突突。 梁恪平时挺柔软的人,那是教养好,并不代表他没脾气。骨子里倔劲儿一上来也挺拧。安然不知道,是因为俩人还没处到那份儿上。而且梁恪对她也不犯拧,女孩子么,得让着。 眼下明显梁恪让不了了,情绪上头,都显脸上了。 -- 第109页 梁恪突然就停了,停的毫无征兆。也不能说毫无征兆,只对安然来说是这样的。 安然一直追着走的,步子迈的急。他这猛地一停,安然根本收不住,鼻子直挺挺的撞人肩胛骨上了。 精瘦的男生,连肉都是硬的,更别说还是一点肉没的肩胛骨。给安然磕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咋的啦”磕流泪了还没忘仰着头关心人家。滦县山村话都出来了。 梁恪低头看她,样子要多凶有多凶,还带点莫名的小委屈。有情绪没逻辑的话都到嘴边了,一低头瞅安然这狼狈样儿,话在嘴里打了个旋儿,又生给咽回去了。 安然追他追的急,帽子没遮住的刘海和鬓角处的头发湿哒哒的,打绺了都。一双同样湿乎乎大眼睛正瞧着他,鼻子还时不时的吸溜两下。 哎,梁恪抬头叹好大一口气。到底没忍心。 “哭什么呢”梁恪抬手替她抹了眼泪。 那么多不痛快呢,不可能叹口气就给叹没。在不忍心,梁恪抹眼泪的动作还是有点重,安然被他动作推的直仰脖。 “没哭,鼻子酸的”安然摸摸鼻子,又吸溜。 “走那么快干吗,还不看路”梁恪语气有点凶。 头回见梁恪凶,安然看着他倒也没躲,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眨眨眼睛,没说话。心想,咋还不讲理了,走得快不是你拉的。 “看着我干吗,屈着你了。”梁恪继续说,抬手又在人脸上胡噜一把,语气还是凶。 “没…没屈着”老这么凶,安然就不看他了。低头用手背蹭蹭脸,汗流的痒痒。 梁恪有模有样的凶人,安然倒乖顺,低头受着不跟他犟。 安然看着委屈,其实心里啥事没有。本来就觉得自己理亏,被人吼一顿也算舒服点。 俩人俩心思,各有各的计较,互相不搭着。一个理不明白觉得委屈想发火。一个自以为明白就什么错都接。阴差阳错最后生给连上了也是不容易。 自觉委屈的人凶两句就没那么委屈了。 本来么,这通火发的就莫名其妙,典型的有情绪没底气。人又没真干什么。你自己不理人,还不兴别人理。挺漂亮的小姑娘,领出来往人堆儿一放,自己不守着还怪别人惦记。怪的着谁。 “怎么剪头发了”梁恪语气明显软了。 他俩停这地儿背阴,路旁有好几颗老树挡着,太阳照不透。梁恪说这话就给安然帽子摘了,拿手里扇着玩。 闷这一头汗,跟水浇了似的。 来之前吹挺顺的头发,一出汗,帽子再一压,这会儿全顺头皮贴。整一个假小子。当然,假小子也是漂亮的,是位漂亮的假小子。 安然明显不知道,就觉得帽子把头发压丑了。梁恪问也不抬头,垂着眼睛磋磨衣服边儿玩。 “就想剪,洗着方便” 安然没什么表情,说话带着浅浅的鼻音,低着头,手指头缠在衣服边里,过往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多大委屈。 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小姑娘挺倔,腰板挺直溜溜的。 梁恪听她这句就想剪想到那天的就想来。再看她这明显不服气的架势,沉默的挑了挑眉。 谁都有就想干的事儿,明知不能做就要去做。任性妄为,年轻人的通病。而且,明理的大人也常这么教,想做什么就去做,别顾及这顾忌那的。挺正常的事儿。 可就是这么正常的事儿搭在安然身上就不正常。有人纵着才能就想。安然就不是能任性的人。 梁恪忽然觉得安然看着挺软的一个人,其实内心远比他看上去的要固执。就连大多时候的沉默其实也是一种无言的犟,跟自己犟,跟别人犟。这是她表达强硬的方式。 被吴辰宇气没的疑问又隐隐往外冒。 吴辰宇就没说过安然的好,从高中到现在,梁恪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对同一个人,他俩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吴辰宇认定了可怜人不能招,说烂泥堆儿里长出的花再香根儿也是沤的。 梁恪看不出吴辰宇嘴里关于沤的部分。就纯粹不忍心。安然的好些事,都让他不忍心。尤其当那双眼睛看向他时,里面包含的内容太多,既干净又复杂。特别是对他小心翼翼的期待,明晃晃的,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对安然的这种情绪很复杂。不是简单的某一个字或某种情感就能概括出的。 几乎是瞬间,梁恪特想证明点什么。证明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有些事儿横在那里,不挡害,可就是叫人不得劲。其实,不挡害又确实存在的东西是可以共存的,不该碰。这点梁恪也知道。 或者他只是单纯的想证明吴辰宇是错的。 “就,就没点别的,别的什么想法,比如觉得短发更好看,或者因为,你周围的谁”梁恪尽可能说的委婉,他顿了顿,仔细斟酌接下来的用词。 其实话到这儿,梁恪已经后悔了。不该问的。问了就等于打破了某种平衡。不管最后错的吴辰宇还是他自己,伤害的都是安然。 事儿一旦摊开了说,任何一种结果,不管是不是跟自己心里想的一样,人他肯定是伤了。他和安然都不可能在接着往下走,到这儿就是终点。 一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梁恪心里一阵酸,堵得慌。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 梁恪一直挺喜欢安然的安静,乖巧。今天头一回,他迫切的希望安然能在这时候说句话。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他太需要个拐点来结束这个错误的疑问。 -- 第110页 语言就是如此神奇的存在。在还是小学生时语文老师就教我们读书要知其意,悟其理,听人说话也一样。何况书读到现在早就不需要注释了。梁恪揭开一个角,后续的话根本不用说,安然就把他话里的意思全领会了。 因为你周围的谁,你才剪得。再直白点,是不是因为李丽以前留过,所以你才剪得。 这句话其实梁恪早就说过了,在门口看她那一眼,看上去是什么都没说可什么也都说了。 不用再多,一眼,让安然的心虚到现在。 安然磋磨衣角的手突然顿住,心里咯噔一下,心跳骤停,紧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像被人勒住脖子把她往悬崖边上推。 安然面红耳热,没遮没挡,只能继续垂着头。好一会儿,等热度退去,才抬头看梁恪。 有那么几秒钟她没说话,就只是看着。 梁恪没接着往下说,也看着她。安然看他眼神太专注,梁恪有些接不住。 “谁都不因为,就想剪。” 在梁恪准备错开视线前,安然看着他,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不好看么”安然看着他,又问“是不是太短了” 坚定是假的,这么多问题就为掩盖说谎的不自在。 梁恪一直牵着她,凶人那会儿没放,这会儿就更不能放了。 “恩,再短就跟我一样了”梁恪另只手把帽子往她头上一盖。戴也不给往好了戴,安然脸小,直接遮人大半张脸,就剩嘴巴露在外边。 安然的嘴唇略薄,是浅浅的淡粉色,不过线条很好看。尤其嘴角边的两个梨涡,透着机敏和灵气。 梁恪看的心里一阵发麻,清了清嗓子,说,“留着吧,别剪了,跟小孩似的” 话说完要走也不提前知会,安然被帽子遮住眼睛,被梁恪拉的一晃,帽子差点掉地上。 小情侣头回正经约会,前半场基本耗别扭里了。俩人谁都没经验,摸索着谈。这会儿不能说全摸索明白了吧,至少有人把自己看清了一半。那这半天别扭也算没白闹。 小情侣终于到一块儿了,可还有人蒙着呢。尤其是高兴,人前一秒还在眼前呢,抬眼功夫就被拉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多不像话。 再说,亲同学又不是家属,直接上手搂,就更不像话了。 “咋回事啊这是,不是亲同学么,咋还搂着”高兴一脸蒙,指着人问吴辰宇。 “是不是拉手走的,我没看错吧”吴辰宇不理他,他又扒拉人不一般。 “乐极生悲懂不,高兴同学,你高兴的忒不是时候” 不一般拍拍他肩膀,无奈的耸耸肩。 第50章 按照计划,从山上下来去旁边的植物园溜一圈儿,累了找地儿简单吃口饭,歇歇脚。最后去ktv唱歌。既然出来玩,那就是奔着一天去的。攒了一股子劲儿,撒开了就是玩儿,怎么痛快怎么玩。 其实,爬山,逛园子顶多算是暖身,夜场ktv才是真正的开始。大小伙子们凑一块堆儿不喝酒,没这回事。非得喝趴下几个这一天才算过完。 人多干啥都慢。不是他有事,就是你有事,十好几个人轮一遍,相互在一等,时间就磨蹭差不多了。等他们爬到山顶太阳都朝西了。好在一路上嘴没闲着,各种小吃小喝,早把肚子填饱了。这样一来直接把吃饭的时间给省了。一队人找个宽敞点的地儿一坐,稍作休息,接下来就准备进园子了。 梁恪他俩一直走在前头,不等他们。从山上下来也没等,直接带着安然进了园子。 梁恪带安然走的小路,票都没用买。 “这算逃票吧,出口没人查么”安然歪着脑袋,左右看看没人,小声问梁恪。 梁恪瞅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儿,忍不住乐了。 “火车站检票口啊,门票统共才十块钱,更别说你买还是半价,在配俩人查你,亏不亏。” “哦,也是”安然点点头,嘟囔道“这大园子才十块钱?” 不怪她诧异。这看着可比刚才的山好太多了,到处都是名贵树木奇花异草,还有那老大一个温室,哪个维护起来不比秃石头山费钱。 秃石头山门票还要三十八呢。 “呵”梁恪侧身,挑眉看她,“小姐姐挺富有啊,你当十块钱少呢。一人十块你知道他这一天多少人来。我告诉你啊”梁恪微微低头,接着说:“在京都这种园子有很多,相当于社区的街心公园,一般都不要钱。它就落个大,可看的东西确实比别的园子多,这才象征性的收点费。看人脖子里挂那牌了么”梁恪指了指迎面走的一对老年夫妻问安然。 “看见了” “月票,针对附近居民的,老来的十块都不敢收。价格跟你逃票,也就差了几毛钱的事儿” 说到逃票,梁恪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还凑人耳朵边上说。安然没想着他能这样,眼瞅着脸往红里变。 冷面正经小直男也不知道咋了,一个别扭还把自己给闹开窍了。撩拨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有点叫人跟不上趟儿。 安然完全意料之外,傻愣着眨眨眼。小姐姐不禁逗,脸皮薄,开窍的那个逗完人没事了,她小脸热乎乎的烫。鼻尖都给热出汗来了,几颗细密的小汗珠挂在上头,亮晶晶的。安然抬手蹭了蹭继续跟着走。 前面有商铺,梁恪要过去买水。一路上就见他买水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渴,就说晌午天热,爬山出汗多,可也不至于热到半天要喝四五瓶水的份上。 -- 第111页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热,燥的慌。尤其是看到淡粉色的小花,热的就更厉害。 梁恪问安然是不是还喝矿泉水,安然摇头。 “那喝别的?”梁恪边往过走边说,另只手从兜里往外掏手机。 “不喝了” 安然就不可能渴。梁恪买了一道儿水,买就带她一瓶。她现在肚里没别的,全是水,走路都能听见响儿。 她有点想去厕所,早就憋了,一直没好意思说。 梁恪一直牵着她,就没松开过,买水也牵着。小情侣几年了才往前跨这一大步,好容易亲密一回,不好意思,放不开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舍不得。 尤其是安然,好容易熬到现在就更舍不得了。 梁恪买水,安然站他旁边四处看。正好离他们不远就有个公共卫生间。安然挺想去,一路上都错过好几个了,再不去她怕往后在没了。 不好意思,不舍得也不行了。问题这也不是靠忍就能忍没的事儿。 安然小幅度的晃晃他俩牵在一起的手,梁恪正付款呢,侧过头看她,问怎么了。 “我去卫生间”安然小声说。 “啊,行,去吧”梁恪付款完,拿过水,抬头往前看了看。 “我在这等?” “好” 安然从厕所出来,见梁恪就在门口站着,没在刚说的小卖铺等。 “怎么上这儿来了。”安然洗手时挽起的袖口还没来得及往下放,一节白皙纤细的小臂露在外边。 手上全是水,湿哒哒的,安然架着胳膊边走边等它干。 “水喝的有点多”梁恪笑。 安然心想,那起止是多,是太多好不好。 安然快走他跟前儿了,梁恪突然往前迎了两步,伸着胳膊,看样子是要牵她手。 安然顿了顿,蜷着的手指微张试探着往前伸了伸。 梁恪二话没有,直接握手里了。 刚才安然没注意,梁恪的手也是湿的,一双湿乎乎的手握在一块儿,双倍的凉爽,小风一吹,可舒服。 两人聊着称不上是情话的小话,一直沿着路走。园子处处是风景,没走几步就是分叉口,路口立着指示牌,往哪走看什么,两人也不商量,全凭感觉。遇到实在稀罕的东西也停下来看,看完接着走。可能园子实在大,人没那么集中。那块长年累月压在小院门后也同时存在于安然心里如盔甲般的铁皮渐渐移位,消失。从此,一切好像真就归于平静。 安然沉醉于这种平静。 未来有所期,回头有所靠。有梁恪牵着,随便去哪,梁恪便是归属。 梁恪一手牵着安然,另只拨弄手机发信息,事儿应该挺重要,安然见他又皱眉,表情也有些烦躁。 信息是吴辰宇发来的,安然去卫生间那会儿就开始发,问他在哪。梁恪点开看了看,没回。 发消息不回那就改打电话。信息都不回,电话就更不可能接了。梁恪挂了电话,怕他没完,回个问号过去。 “几点到唐人?” 吴辰宇秒回。梁恪小问号刚发过去,新消息提示音就又响了。应该是被梁恪挂断电话就开始编辑了。 吴辰宇知道梁恪不会和他们一块走,就没问在哪集合的话,直接问几点到唐人。 唐人是吴辰宇定的ktv,豪包,吴少爷不管在哪方面从不亏待自己。 梁恪想都没想,直接回他不去。 不去人怎么办,两车来的,回去直接变一辆。路近点没事,找俩坐腿,一个摞一个能凑合。可回市里怎么凑活,七座小商务坐十好几个人,还特么全是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藏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塞。先不说有没有执勤的交警,就那360度超高清大旋转也够他受的。严重超载。也就没有负数,不然就他本上剩那点分都不能够扣的。 “你不来人飞回去啊!!”后边那俩叹号把吴辰宇此时暴躁的情绪很直观的体现了出来。 吵架归吵架,人后打一架都行,可吵架不能耽误正事。哦,把人约出来玩,回头不高兴了直接给人扔半道不管,爷们不这么办事。 吴辰宇光想着人不爷们了,也不寻思寻思人为什么不爷们的事儿。不怪人不接他电话,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蛮不讲理。 在说,人梁恪就说不去,可没说不管人。其实人心里什么事都安排好了,就懒得跟你废话。 梁恪看着这条怒气冲天的短信,心里直叹气,恨不得立马穿过去给他两脚。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才和这么个不觉对错的混蛋成了发小。 “是有事吗”安然见他一直盯着手机看,眉头还皱着,以为后边的人有什么要紧事的事找他。 “有事你就去忙,我自己转也可以的” 梁恪正要回消息,转头看了看她,跟着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说;“没事,一会儿就好,先玩你的” 嘴里说没事,表情可不像没事儿的样儿。安然点点头,没再说话,怕打扰他。继续由他牵着,慢悠悠往前走。 梁恪越看那俩叹号越扎眼,觉得狗东西蹬鼻子上脸。梁恪不惯着,已经编辑好准备回的消息也不回了,直接点删除。心想,飞吧,谁厉害谁飞,飞起来算我输。 删到最后一个字时,吴辰宇消息又来了。这次没叹号,不暴躁了,就两字,挺平和。 “来吧” -- 第112页 梁恪挑眉,手指一顿,把最后一个字删掉,重新编辑一条。 “自己不去” 俩兄弟谁也别说谁,轮流蹬鼻子上脸。 界面安静了有一会儿,那边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果然,“都来吧!” 梁恪又挑挑眉,同时,表情跟着松了不少。梁恪回他,那就直接唐人见。 哥俩话不用说的在明白。梁恪一句自己不去,立场已经摆的很明确了。去可以,去就得带人。带谁,不用说,你心里清楚。然后把你抛过来的问题以同样的方式在转抛给你。让不让去,决定权在你,你说了算。 吴辰宇一句都来吧,其实就是妥协,是让步。至于后边那个叹号,没什么实质意义,纯粹是为给自己留面儿。典型的驴倒,架子不能倒。 梁恪直接甩手走人,半天一点信儿没有,吴辰宇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事他拦不住了。梁恪这次是铁了心的要把安然介绍给大家了。 今天安然这碗迷魂汤太猛了,直接把梁恪给灌迷糊了。不仅梁恪迷糊,他特么也不清醒。明知道梁恪狠不下心,还偏朝他软肋上踢。蹶子没尥好,最后人没踢着,还给人助了力。 都着他妈道儿了。吴辰宇叹气。 第51章 吴辰宇想的没错,梁恪就是要把安然介绍给大家。突如其来却也十分迫切的—冲动。他是在意安然的,安然是他的。这是今天,确切的说是刚才憋屈之后得到的结论。 越是被无条件疼爱长大的小孩骨子里的任性和自私就越多。这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对自己在意的东西想拥有,想独占,是每个雄性的本能。更别说这个东西还本来就是他的。 梁恪说要带安然去ktv时,安然其实挺为难。为梁恪她肯定想去。一年前还在滦城时,她作为服务员站在203门口想的最多的就是有一天能像李丽一样自如的坐在梁恪身边,融入他的圈子。 为难是因为吴辰宇。 吴辰宇是个什么性子,喝多了什么样儿她早就领教过。现在吴辰宇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也根本用不着猜。栾城那次,梁恪跟她还没怎么着,吴辰宇都敢当街骂她,这会儿就更别说了。憎恶肯定是随关系共同递进的。 不过,当时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是旧的。旧的很外在,很直观。吴辰宇再怎么骂,都不过是把大家肉眼可见的事实用嘴复述出来。没谁真为之唏嘘。可现在不一样,环境是新的,环境里的人也是新的。在一切都是新的环境里,她只想把旧的安然藏起来,以全新的面貌融入与梁恪有关的生活圈。 安然垂眼撕磨的时候,梁恪一直是看着她的。安然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于是梁恪握了握她的手,说:“放心,我在呢。就呆一会儿,实在不喜欢咱就走。 安然抬头,定着眼睛看他。梁恪一定是要去的,安然看出来了,于是点头说好。 梁恪一直牵着她,都到包间门口了也没见有要撒开的意思。安然下意识的往外抽手,没抽开,反而被梁恪握的更紧了。 梁恪伸手推门前,压着嗓子在她耳边说,别怕。不等安然反应,门就被推开了。 人比他俩先到。一群小伙子左右手都是空的,没人牵,没心思逛园子赏花。花开的再好看在一帮“双十一”眼里都比不上酒来的惊艳。一帮人走马观花,半小时不到就从园子里出来了。两车生给缩成了一个,除了不一般,后边的全都互相摞着,也不嫌挤,就这还没耽误腾出手来定外卖。外卖直接送唐人,边喝边吃。 他俩进去时,氛围还没完全起来,灯打的铮亮。不过桌上啤酒小食已经摆满了。高兴正撅着屁股开酒,其他人则窝在沙发上,啥造型都有,四仰八叉跟大爷似的边休息边等。 正对着门口坐的人视线最直接,一声“操”干脆利索,把其他人一下全震精神了。累失焦的眼睛瞬间起了神,齐刷刷的,顺着声往他俩这看。 狗仔蹲明星蹲到婚外情什么样看他俩就什么样。 摆阵似的目光太集中,晃得梁恪眯了眯眼,把落他一步的安然顺势往前带了带。直接开口让正看他们的人快收了神通。 什么眼神,晃的慌。 高兴正开酒呢,听着声儿也不开了,撅着屁股回头看。 “我操啊” 这个更夸张,其他人只是短暂的震惊。挺不文明的话愣是被他拖出了百转千回的长腔,然后一个慢回旋转身,手里举着开酒器冲他俩挨个点,最后定在他俩牵着的手上。 “你们俩…你们…对不对,是不是,”震惊过后看谁都是一副你看,我就说吧的了然。 视线又转到梁恪身上,探着脑袋,确认似的问了句十分废的话。 “你的?” 梁恪手里牵着人,心想,废话么,不是我的我牵。于是说道,“啊,不说了么,我的” 话是高兴一人问的,回答却是对着所有人。梁恪就为这个来着,也不收着,话说的特坦荡。 这话人上午就说过了,他的,还举了手。可没人往这方面想。不想也就算了,还非要跟人论出点什么。说到底这事还得怪他,话说的太含糊。什么就你的,你的什么?朋友,同学,亲戚,你的后面能的东西太多了。 既然当时没说清楚,那现在就重新说一遍,怎么透怎么说。手里牵的这位是我女朋友,你们谁也别惦记,我是他男朋友,也甭惦记我。别的你们是论不出来了,趁早收了心以后咱还当朋友处。 -- 第113页 “姑娘太美收不了咋办”这话就明显是起哄了。 梁恪挑眉,把安然往怀里一搂,半真半假的说,“在美也成不了你的,收不了那就劝自己收,为了不可能的人伤心伤肺犯不着” “我靠,嚣张啊” 这回冷面帅哥的人设是彻底保不住了,直接改叫显摆嘚瑟嚣张帅得了。 其实说归说,就没收不了这回事。才多会儿功夫,什么感情也深不到那份上。梁恪就是被那阵憋屈激的,借这个机会开着玩笑办正事,给他俩关系锁个名分。谁都甭惦记,这样多踏实。 梁恪这回真说清楚了,主权宣的那是相当霸气。看来冷面小帅哥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冷,主要看对谁。真热乎起来挺让人招架不住,帅的招架不住。 在座的不知谁喊了句梁帅牛逼,接着整个包间都充斥在了梁恪牛逼的呼声里。 他俩谈恋爱虽说从没成心避过人,但确实也没几个人知道。俩人谈的太隐晦了。梁恪说这些,是安然没想到。尤其当这老些人,简直太预料之外了。 感情在好,不摆到人前那永远就是两个人的事。以后什么样,成与不成,喜和伤都只在心里。外人看你们依旧是互不挨着的两个人。喜得孤独,散的利索。可一旦摆到人前那又是另一回事。以后不管走到哪,关系进展到什么状态,身上都会背着彼此的名字。背一段,背一辈子,背到周围在没认识你俩的人为止。 安然仰头看梁恪,手心里的汗由冷变热。此时,以后,梁恪是她的,她是梁恪的。安然从没有这么踏实过。 “不是,啥时候的事儿,不亲同学么”高兴还举着开酒器,冲着梁恪,满脸疑惑。这也就举得不是刀,但凡再尖利一点,人都以为他要干啥。 “早了”梁恪一乐,抬手把在他脸前晃荡的“凶器”扒拉开,领着安然往靠边的位置去。 “早他妈是多早啊,总不能”高兴觉出不对,转身对着吴辰宇,开瓶器换个目标继续瞄准。 “我操,吴少你丫不讲究,把兄弟往邪路上带。这他妈朋友妻,你丫的,靠,你,你,你等着,今天非得喝趴你” 高兴气急败坏的指了指吴辰宇,往起一撸袖子,小瓶盖开的啪啪响。 吴辰宇欠身从桌中间拿起一瓶酒,咣的一声摆在自己面前,应他的叫嚣。 “等你丫喝趴我”。 玻璃撞玻璃的声儿可不好听,尖锐不说穿透力还强,安然离他那么远,睫毛还是跟着颤了颤。 除了梁恪其余的都是酒来疯。唐人的啤酒论筐卖,瓶子是小可架不住数量多,一筐24瓶,先来的四筐高兴一鼓作气全给开了。桌上摆的杯子也不用,直接对瓶吹。一帮大小伙子个顶个的能咋呼,没人说自己不行。 都有量,都牛逼,都行。 酒一开,不知道谁就手把灯关了,只留了一圈小灯带,要亮不亮的烘托氛围使。酒一端上来就敬梁帅。梁帅重情义,最牛逼。梁帅开车不喝酒。那你随意,我们先干为敬。都先干为敬不就显不出谁厉害了。那就感情深一口闷。你闷我也闷,反正不能输。 能闷的不能闷的,一旦闷开了就收不住。一块儿出来玩的,跟谁深不跟谁深都不合适,必须都得深。当然,女士除外,女士不用闷,男同志讲究不跟女士拼酒,赢了输了都不光荣。安然不喝,就不一般,随着碰完慢悠悠的喝。 人就这么多,还有两不喝的,挨着闷一圈明显不尽兴。兴头上呢,喝不尽兴不行,得想法尽兴。人头不够,那就感情来凑。敬友情,敬爱情,敬终将逝去的青春。反正,在一群醉鬼眼里屁大的事都值得拿出来敬上一敬。 高兴也就能放句狠话,酒量太菜,不一般都比他能喝,两轮不到人直接钻桌子底了。高兴胖,几个人合着力才给拽出来,拽出来直接抬着给扔门口小沙发上了,不让他在这碍事。 吴辰宇真没闹,前所未有的消停。也看不出情绪,情绪都在酒了。来着不拒,碰完就闷。喝到后来酒瓶直接一手一个,往旁边去时兜里还得揣上俩。这哥那弟的,搂人脖子,怎么亲近怎么叫。一看就知道这是喝上头了。 吴辰宇伸手拿第一瓶酒时,梁恪就朝他看了一眼,无声的问了句,不回了?吴辰宇看看他没说话,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那就是不回了。梁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就这德行,越说越来劲。梁恪也没想说他,就想趁着人清醒问问后边怎么安排的。他这一口酒下去,直接给安排明白了。走肯定是不能走了,那就在这儿住。 好在唐人有休息室,专给管不住的醉汉提供的。梁恪出去直接要了五间,女士自己一间,剩下的爱怎么挤怎么挤。 梁恪回来还挨着安然坐,安然坐在最靠边的位置,手里端个盘,里面是梁恪给夹的吃的。小蛋糕,水果,炸鸡,只要桌上有的,盘里都有。 安然不挑,给什么吃什么。吃到这会儿,已经吃不下了。 人多且杂乱的环境里,唯独她安安静静的,显的尤其乖。梁恪总忍不住侧头看她。出去一趟,刚回来坐下,又问她要不要这个,吃不吃那个。 安然摇头,指了指满登登的盘子,说“吃不下啦”。 俩人离得近,胳膊贴着胳膊,梁恪动作间腿也会时不时的相互碰着。安然端着盘子的手都快木了,总也舍不得往别处挪。在外人看来,他俩不光低头说小话,还偷么做些小情侣之间的亲密事儿。在光棍的面前秀恩爱,也不怕拉仇恨。 -- 第114页 梁恪伸手从她盘里拿了一块水果,正要往嘴里放。不知到谁掷撒子的力气那么大,撒子落桌没稳,沿着光滑的玻璃桌面朝他们这边滚过来,梁恪手里拿着水果伸手没拦住,啪的一声滚到了地上。安然下意识抬脚挡,别说,还真给挡住了。 撒子就在她脚边,安然正准备弯腰去捡。 “我来” 没等安然动作,梁恪把手里的水果往嘴一放,朝她靠过来。 灯亮的很隐晦。梁恪一条胳膊撑着沙发,半边身子往她这边来。梁恪没喝酒,衣服上却也沾染了酒的味道,离近了闻还挺浓,安然有些晕。梁恪半边身子几乎贴上她,另一条胳膊伸过来够她脚边的撒子。这个姿势就相当于把她圈在了怀里。 安然有些拘谨。心跳幅度大到都要跳出来了,怕被人听见,慌乱的就要往后靠。 有些事试过一回就断然不敢再有第二回,心跳快到都让她觉得羞耻。安然压着呼吸来克制心跳的速度。 梁恪撑着沙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她身后的,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服贴在她的腰间,微微用力,安然往靠出去的那点距离又重新被推了回来。 安然抬头,只见一张帅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梁恪凑过来,俯身的瞬间,唇角沿着唇角快速的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安然的大脑瞬间被抽空了。 梁恪亲了她,是亲了吧。安然怔愣住,一动不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毫无焦点的瞪着,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的,把微潮的嘴唇向内抿了抿,咬着舌尖一触,香甜的苹果香。 被亲的没反应过来,亲人的可坦荡。按着人往自己怀里送的特利索,一看就不是临时起意。惦记一路了吧,喝那老些水都没能压住心里那点痒。脑子里全是露在帽檐外的浅粉色弧线和弧线中间那颗圆润饱满的唇珠。这一晚上,水果,蛋糕的摆一盘子不就为这个。 好容易逮着机会尝了,明显不够。太快了,就觉出凉和软来了。软乎乎的勾着人只想要更多。 想咬,想含在嘴里砸吧味。 安然的小动作,梁恪全收在眼里了。他凑过去,侧着头,从低往高了看她,问,“甜吗” 开了窍的小直男腻起来太直接。安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他。 “苹果甜吗”梁恪又问,视线稍微往下一垂,意思很明显了。 安然这才回过味儿来,眼睛比刚才瞪得还圆,惊得睫毛都不眨了。苹果当然甜,可这话没法回。 安然下意识的抿了抿嘴,舌尖往外一扫,垂下头不看他。 刚尝到甜头的小直男最不经撩拨,人下意识的一个动作,给他看的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人多,他脑子里那些冲动可就真冲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梁恪冲动了~ 没几章就要完了,写的不好,感谢读到现在的亲们。 第52章(正文完) 梁恪到底没忍住,还是冲动了。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就容易催生出点别的,还是安然太乖,可能两者都有。反正五分钟没到,安然就被他拉着出去了。 是‘拉’着出去,不是‘牵’。安然还没从不好意思里缓过神,突然就被梁恪握住手,一个使力带了起来。 安然没准备,梁恪猛的一带,身体随着往前倾,脚下没站稳,膝盖下面一寸位置直接撞在了桌角上,擦了个边儿,倒不疼。 梁恪带她出去,也没跟谁说一声。不说也没人找,一帮醉鬼喝的云山雾道的自己在哪都快记不住了,脑子腾不出空再管别的。 梁恪到前台就要房卡。才预留完房,服务员明显记得他。当然,预留房的多了,也不是谁都能记得。主要还是帅。帅哥么,不是自己的看着也养眼。 服务员二话没说,直接从预留出的房卡里拿出一张来,又打开旁边抽屉在里面拿出个小圆盒。视线隐晦又略带羞涩的往梁恪身上一扫,垂下头把东西放在了柜台上。 梁恪板正个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根本没抬头朝人看。低头拿东西的瞬间,表情有了片刻的松动,很短暂的停顿后,接着大手一按连带卡和小圆盒全抓里了。 小圆盒直接揣兜,就留房卡在手里,带着安然就往楼上走。 小圆盒里装的是啥,都用不着想。你手里牵个姑娘,脸上更是一副欲求不满马上要去做点啥的样儿。小直男自以为掩饰的挺好,还一本正经的,其实什么都显外边了。不过,这也不怪他,欲望本身就藏不住,更别说还是血气方刚看人吐个舌尖都能支棱起来的年纪。 真要怪,那就怪年轻,全是年轻没经验的错。 梁恪牵着人直接往楼上走,电梯都不等,直接走楼梯。安然也不问去哪,只管跟着。梁恪找到房间,房卡往上一贴,“欢迎入住”的电子音刚说一半,门就被重新关上了。 从里向外关,猛地一声,安然被震的一哆嗦。 梁恪是真冲动了,逻辑,理智一点不剩。 卡也不往取电口里放,随手就往桌上扔。屋里黑着,桌在哪也看不见,只能凭感觉。感觉明显腾不出空来管这些闲事,感觉这会儿全在别地儿忙着呢。 安然最后的动作在梁恪眼里就是一朵艳丽的小火苗,噼啪一声响,也不知谁先燃了谁,在反应过来,溅起的火花早已成了燎原之势。大火来势汹汹,烧的又太猛,梁恪这种纯情小直□□本招架不住。 -- 第115页 浑身就一个感觉,燥。骨头缝里都透着燥。燥的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四处逃窜,迫切的想要寻求出口。 梁恪被这团火烧的彻底失了理智。 梁恪扔房卡的同时,握安然的那只手也松了。安然怕黑,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够他。没等她伸手,梁恪放下去的手紧接着就搂上了她的腰,用力一扣,她整个人都贴在了梁恪怀里。 梁恪也不说话,就着这个姿势推着她往里走。屋里黑着,身后有什么也看不见,安然只能下意识的攥紧梁恪的外套,随着他往后退。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小直男都没想着要干点什么。脑子就是空。眼下所有的行为都基于本能。本能要他抱,要搂,要更亲密。但怎么才算更亲密,本能不知道,本能只觉得还不够。 梁恪只能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双臂的力气全用上,使两个人贴的更紧密。安然都快被他勒的喘不过气了。可本能说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双人床上的那抹白此刻就尤其显眼。也不知道是谁刺激了谁,体内躁动更甚。躁动驱使本能,本能带动梁恪,他胳膊带着安然,往右侧猛地一拐。 安然心下一紧,很慌,但没发出声。 在反应过来,她已经躺在了床上。梁恪单腿跪在床边,附在她的上面,两条胳膊撑在她头两侧,隔着黑,定定的看着她。 梁恪克制着呼吸,可听起来仍然很急,俩人离得近,安然甚至能看到他上下浮动的喉结。 安然有点紧张,想叫他,嘴巴一张似乎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又闭上了。抬起双臂,试探着抚上梁恪的背。动作间,她眼睛始终盯着梁恪,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往上移。 安然的手很凉,正好解他的燥。梁恪仅剩的那点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击垮。他俯下身,对着刚刚浅尝即止的唇张嘴就咬了上去。浅尝哪还够,看着就已成魔,隔着衣服贴着她的手,让他近乎疯狂,只想要更多。 梁恪的亲吻和他人一点都不一样。 生涩又凶猛。安然被咬疼好几次。 梁恪两条胳膊横头在两侧,把人扣得牢牢的。安然没处躲。也不想躲,咬疼了也不吭声,随他去。 最开始的生涩没了,本能不在满足于外部的撕磨,渐渐得了窍。嘴唇贴合着嘴唇,梁恪探出舌尖短暂一触。安然喝了一晚上的橙汁,舌尖轻易就能尝出了甘甜。 酸甜的味道明显比不得法的啃咬来的享受。梁恪舌尖才进去,就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绵软的甘甜并没能使他温柔下来,反而把尝到新甜头的小直男彻底冲昏了头。 安然被他按着亲了许久。从嘴巴到耳朵,再到脖子,从最初的毫无章法到现在的灵活自如。 梁恪所到之处皆甘甜。 梁恪亲累了,就把上唇间的那颗软肉叼嘴里含着,嘬一嘬,在用牙尖轻轻的磨。 安然嘴唇很薄,即便动作轻缓了,扫到开始咬破的位置还是有些疼,疼感不强烈,就星星点点的sha 的慌。 梁恪可太凶啦,安然闭着眼睛想。 梁恪表现的像个馋了许久终于吃到糖的孩子,既委屈又兴奋。他们的纯始终贴合在一起,没分开过。 梁恪一手搂着安然,另只手的指尖则埋在她的发间,柔软的发丝绕着他的手指,试图安抚他越发躁动的情绪。 安然一直安安静静的,闭着眼,感受梁恪灼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脖子上。 她双手着梁恪的背,也不用力,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只是搭着。 只有身上的人偶尔咬疼她时,睫毛才随之清浅的抖动下。 安然太乖了,乖到现在梁恪只想欺负。 梁恪太喜欢贴着她了,一身力气全用光还觉得不够。安然身上柔软的凉成了鼓惑,促使他不断的收紧臂膀。 安然被勒疼了,觉得喘不过气了,就抬手拍拍他。 情绪铺垫到这种程度,接下来发生点什么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名正言顺的成年男女朋友,不亲密才不正常,做再亲密的事也不为过。 安然是喜欢的,梁恪跟她做什么她都愿意,都接受。就像梁恪说的,她是梁恪的,梁恪是她的,他们属于彼此。 最珍贵的东西就该留给最珍惜最亲密的人。 可她总觉得梁恪在这一刻其实是委屈的。因为人不是最珍惜的,所以委屈。梁恪的热情是真的,情动是真的而克制也是真的。像一头陷入□□的困兽,一边自责,一边又控制不住的想要沦陷。 梁恪那天不要她的场景,像一束强光突然打在她的眼前,刹那间意识回笼,所有的情动也随之归零。什么都是真的,唯独眼前的人不是真的。热情,情动都不属于她。 梁恪的手顺着衣服下摆往里去,吻落在她的耳侧,脸颊,鼻尖,温柔了许多。但他的呼吸明显更重了。 安然伸手把他拦住。使出所有的力气去握那只正把梁恪往后悔里带的手。 后悔是瞬间产生的,或者人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梁恪不要的时候她想尽一切办法靠近,现在梁恪想要了,她却不想给了。 今晚的梁恪会失控,热情,主动,甚至不理智,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冷静自持的梁恪完全不一样。或者说,这才是梁恪原本的样子,不完美却更真实。 梁恪什么样她都喜欢,都爱。就像新的安然,梁恪也是喜欢的。可新的安然不只是她,还是别人。 -- 第116页 是梁恪心里的人。 她可以把自己打扮成梁恪心里人的模样,在所失和所得中感受悲哀和欢悦。然而梁恪不行,梁恪就该是干净的,任何时候心里都该是清明的。 梁恪所有的动作突然就停了。 眼睛泛着红,情动的痕迹很明显。他微微抬头,不解的看向安然。炙热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都在证明叫停的有多不是时候。 安然挺愧疚,不说话,把头瞥向一侧,也不看他。 “对,对不起,我没”梁恪脑子不清醒,冲昏了头。安然躲着不看他,意思很明显。不想继续了。 不想继续,他也不该说对不起。小情侣做这种事儿用不着说对不起。没准备好。那就等准备好了再继续。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机会。生理心里都健全的小情侣,不可能谈一辈子不做点别的。不急着一时。 “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梁恪想解释,可话怎么说怎么乱。对不起一出来,说什么都晚了。梁恪重新低下头,埋在安然颈间,叹了好大一口气。 “我是不是着急了”梁恪声音黯哑,闷在脖颈间,委屈的像做错事的孩子。 安然没说话,只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心说,你太好啦,是我不舍得了。 不舍得用这个拴住你。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你想离开,我只想你走的轻松。 安然不是没想过两人就此走下去,心里的人就在心里,做个眼前人也没什么不好。梁恪不需要爱她,天长日久呆在一起就是爱。 可天长日久她越爱就越不忍心。 长久以来,安然都做着同样的梦。梦里的女孩衣衫褴褛,光着脚,蜷缩在一个充满腐臭的洞里,周围是死寂般的黑。突然一束强光将她锁定,于是她就开始逃,奋力的逃,向着远处未知的某个地方。 梦里的女孩逃了二十年,远处依然还是远处,从未真正到达过。 就像现实里的安然,爱了梁恪五年,也没能真的走进他的心里。 样子在新也不过是别人的影子。真正的安然还被困在山里,迷了路,以小哑巴的模样一直在等,等着有人把她带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就想亲个嘴,这么难得吗。 快改哭了 第53章(番外1) 山里的冬天总是格外长,冬天落得雪来年春天才会融化。 难得好天气。安然挺着肚子,在院子里晒昨天洗完没干透的衣服。孩子已经七个半月了,肚子大到安然站直了都看不见自己脚尖的程度。 “哎哟,小祖宗哎,快放那别动” 二婶从门外进来,见她正往绳条上挂衣服,顿时就急了。颤着脚边嚷边往这边来。 “婶,您慢点,我没事”安然怕她摔,赶紧放下衣服过去搀她。 老太太膝盖不好,不吃力,走得快了两条腿会抖。年前还摔过一回,幸好穿的厚,就蹲一屁堆儿,没摔出什么大毛病。 永强带着检查了,病也没啥新鲜的。痛风,骨质疏松都是些老年常见病。没什么好办法医治。就是养,外加小心。 老太太从年轻就是急脾气,干啥都着急,还爱操心。 年轻时走路那都是带风的,心到哪儿腿脚都能跟上。现在不行了,腿脚跟不上心了。好些事儿眼瞅着干不了,心里就起急。都怕她摔,但凡她喊停的事儿,那就赶紧停下。 “没人心疼你”老太太气着了,拿手拍她胳膊一下,“我是心疼孩子。别举高,别举高,说几回了就是不听。老太太老到这份上了,连晾个衣裳这种活都干不了?” “没,我这不看太阳好么”安然搀着她慢慢走,嘴里轻声哄着。 “太阳好咋啦,太阳好耽误你叫我了。脐带绕脖那是要命的事儿,知道不。” 安然上次去产检,老太太正好药没了就顺道一起去了,顺便再查查腿。她那边拿完药出来这边正好轮到安然,就进去跟着听了听。医生按照惯例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老太太别的没记住,就记住脐带绕颈了。 当时就把老太太吓着了,愣了好一会儿,紧着追人医生问咋能不绕。这些常识来医院建档那会儿都发了小本,上面按孕周分类,吃什么,注意什么,写的很清楚。 后边排号人多,医生肯定不能挨着给你背一遍,只随口说了句尽量别举高。 打从那天回来,但凡有要举手的活儿,安然都靠不上边。老太太的心思全放她身上了。每天说最多话的就是,别动,放着她来。 两人没一个利索的,什么活儿还都抢着干。每次永强看她俩为点活掰扯都得笑半天。 都别干,都金贵,放着我来。 老太太最近不爱理他,让他没事少回来,说看见他就烦。跟安然俩人挺好,清净。娘俩有说有笑,有吃有喝,没人给惹气生。 干活还不给好脸色,永强也不委屈,说啥都乐,说啥也不急。你说你的,我还定时定点的回。反正不舍得拿扫帚往外打。 安然从栾城回来就一直住在永强家。她家房子空了太久,根本没法住。外墙还好,去年搞新农村建设,由村里出钱,把挨村里房子统刷了一遍。 主要是里边儿,长时间不通风,太阳又晒不进去,整个返潮的厉害,好些地儿都发霉长绿毛了。 当时永强一看,都没说收拾的话,直接拎着东西去他家了。 -- 第117页 那会儿正赶上老太太跟永强犯拧最厉害的时候,家也不让回,县城的房子也不去住。老太太岁数大了一个人住永强不放心,正好安然住他那儿,还省的他惦记。 安然没推,就住下了。这么些年,永强哥一直拿她当家人看。推就是生分,不领情,驳人心意。 在二婶家住,她家那房子也不能真就不管了。好赖都是自己家,早晚都得回去。赶上天好安然就过去开窗透透气。永强哥要是回来,就把屋里家具搬出来晒晒。 院前院后离得近,算不上折腾。 安然结婚的事老太太是知道的。永强哥跟她说的。安然没瞒着永强,领完证那天她就给打了个电话。当时,永强挺惊讶,惊讶完就是高兴,高兴的声儿都带着颤了。半天就重复一句话,我家丫头终于有家了。 有家了,那就有人疼了。 离婚的事安然没说,也没想瞒。只是太突然了。她自己都还跟做梦似的,从结婚到离婚,挺漫长一场梦。要不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小家伙存在感太强,到现在她都分不出来那一年究竟是自己臆想出来,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不提,并不代表永强看不出来。安然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猜到了。 从栾城回来安然拎着行李直接去的永强饭店。到的时候不是饭点,店里没什么人。永强胳膊支着柜台,嘴叼根儿笔,撅那儿对着坐在柜台里人的手机瞎比划。 柜台坐着的男人看着比他年轻一些,正一手举着手机,另条胳膊伸出去挡他,皱着眉嫌他烦。 “完蛋玩意儿,那么走不行,你拿” 安然进来喊永强哥。永强正跟游戏较劲呢,一下没听出来,还以为店员找他。于是头也不抬张嘴就嚷别吵吵。 嚷完才觉出不对,店员不喊哥,都喊老大。 回过头,瞅见安然直接愣住了,半天没缓过神。 柜台里的男人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手里忙着顾不上,抬脚照着永强腿来了一下,说“傻了” “丫头!” 太意外了,嘴里还叼着笔呢,一张嘴直接掉地上了。 “你咋回来了,自己回的?”说着往安然身后看了看,人没看到,倒看到了一堆行李。 片刻怔愣后,抬手搓了搓脸,对着后院就是一嗓子,“炒几个硬菜,我丫头回家了” 然后指了指身后的人,对安然说,“吴琼,以后也叫哥” “吴哥”安然对人笑笑,有点不好意思。 她大概能猜出俩人的关系。之前打电话,永强没明说,但话里话外也提到过二婶因为对象跟他着急的事儿。 柜台里的男人放下手机,对安然笑了笑,说“可算见着真人了” 永强往后看没看着人,都不用再问。何况还拖着那么多行李,怎么看都不像是回来短住的。 问就是往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安然疼,他也不痛快。 要不是后来知道安然怀孕,永强还不问。全当没那回事,不就遇见个人,接了个婚,最后心里烙下点伤么。那有啥,他家丫头就是能抗,打小糟烂事儿多了,不缺这一件。 可怀孕就不一样了,一条新的生命后边扯着许多事。桩桩件件,没个头。 单亲家庭的孩子什么样,永强太知道了。小时候被人欺负都是小事。主要是心里永远都空着一块。再多的爱,在好的条件都填补不了那块空缺。 这还不是最难的。说到底谁心里没揣点伤,没有这个就会有那个,不新鲜。 比这难的是单亲妈妈。太不容易了。尤其在这种思想永远跟不上时代的地方,打从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脊梁骨就再也直不起来。怕孩子受委屈,不愿在嫁人。一辈子只能缩着脊梁骨,又当爹又当妈。 一辈子太长,永强瞅着心疼。 那还是安然头一次见永强有这么严肃的时候,胳膊拄着腿,搓了搓脸,问她,是不是在人家挨欺负了。 安然摇摇头,说没有。 “有可能复婚么”永强又问 这次安然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山里的夜晚最安静,静的连呼吸都显的吵。永强沉沉的叹了口气,说:“丫头,这是个事儿,知道吧。要一时半会儿就能过去,哥都用不着这么正儿八经的坐这儿跟你唠。可这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过去的事儿。孩子生下来,那就是一辈子。一辈子太特么长了,哥是…”永强又叹气。 哥是心疼你,这话还是咽下去了。这种时候,人最怕听软话。也最怕说软话。情绪这玩意儿就不能惯着,不能让它觉察出你一丝一毫的服软。稍微露出点软的苗头,它就敢变成剑往你心窝里戳。 永强缓了缓,继续说。 “不管站在哪个角度,这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对孩子,对你,对,对孩子的爸爸都不公平。孩子那是个人,不是街面上花钱买来的洋娃娃,你生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他从形成的那刻起骨子里就是刻了两个人的基因的。生出来牵的更是两个家庭。孩子小你说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都能信,大了呢?” 二婶早就睡下了,怕影响她睡觉,出来时安然顺手把屋里的灯关了。就留大门口一盏给院里照亮,灯光从大门口传到院子早就暗成了光影。 昏黄的有些悲伤。 晚上有些冷,安然裹了条白色的毯子,此刻坐在马扎上,身体贴着墙,仔细听还能听到二婶清浅的呼吸从窗户里传出来。 -- 第118页 永强说的这些,安然还没想过。没得及。她孕反来的比常人晚,要不是最近恶心的严重,她压根就不会往怀孕这块想。结果去医院一查,已经三个多月了。 刚从离婚中缓过神,又当头来这么一棒,直接给她拍傻了。从拿到结果到现在,她丧失了一切感知能力,整个人都是空的。 上回这样,还是奶奶去世时。 她要不蒙,不能把化验单随手放在桌上,让正好回来的永强看见。 安然很久没说话,头贴墙,一双眼睛盯着某处发呆。 永强坐在一旁,由着她沉默。 “我…”安然嗓子有些哑,以至于后边儿的话没能发出声儿。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轻飘飘的,是回答,也是说给自己。 “我自己也能把他养大” 安然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座挨着一座的大山,顺着山顶往上,一颗叫不出名的星星正孤独的挂在天空。 “好好养大”安然接着说。 不会让他像我一样的。安然想。 安然突然想到了安勇辉,和那个早就不记得模样的妈妈。她似乎一下就理解了当初他们抛下她时为什么可以那么决绝。 肯定是爱过的,或浓或淡,不舍得也是有的,或多或少。可对于已经决定展开新生活的人来说,一切过往都只是牵绊。既然决定走了,那就走的干净。 以后的事儿,安然没想到。不过,她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她不会去找梁恪,更不会让他知道孩子的事。 “都离婚了,就别在用孩子绑着人了吧”安然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随着暗夜浮沉,寻不得归处。 永强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吸进去的气被巨石挤压,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正与之对抗。 永强搓搓酸帐的眼睛,双臂撑着腿从凳子上起来,过来拍拍她的头。 “怎么就自己了。不还两哥呢。咱三还能拉扯不了一个熊孩子,别说不是石头缝里蹦的,孙悟空那厉害不也没逃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安然仰头看他。 “放心,丫头。有我跟你吴哥在,孩子跟你谁都委屈不着。” -------------------- 作者有话要说: 52章解锁了~ 还没完,还有一丢丢 第54章番外二 梁恪的后悔是慢性的。 他对安然的爱像水浸湿厚厚的纸张,过程很慢,几乎无知无觉,但最终还是把他浸了个透。 刚离婚那几天,一切都还是正常,平静的。除了梁妈,身边在没人知道他离婚的事儿。 吴辰宇也不知道,就像当初和安然结婚,同样悄无声息。 情绪是在离婚后的第十天出现的。那天新接的项目完工,工期正好十天。 项目是离婚那天接的,人情单。公司在做客户的儿子倒腾了个小工作室,规模太小,够不上公司接的单标准。人直接跨过公司项目组找的他。客气话说的很诚恳,梁恪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 那段时间公司接了招标。项目大要的急,公司的小设计师们天天加班加点,一个恨不能拆成两个用,都快熬成鹰了。他一老板,就更别说了。这种人情活接了纯属压缩他个人的休息时间。 废寝忘食好几天好容易卡着点忙完,准备回家补个觉。 绷着劲儿忙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着,等脑子里的弦一松才是真正疲乏的时候。精疲力竭,大脑完全当机。 梁恪强撑着精神把车开到家楼下。车停没停正都顾不上了,锁了车就往楼上走,前车轱辘都是歪的。 开门之前,他整个人还是混沌的,甚至不清醒。钥匙也不往外拿,而是直接敲门。半天没人应,抬胳膊看了看时间后才从兜里往外掏钥匙。 门刚一打开,一只脚还在门外,迎面而来的凉意裹着淡淡的浮尘,瞬间就把他冲清醒了。不蒙了。 他离婚了。十天前就离了。 悲伤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的,并且随着时间持续发酵。如今时隔半年,心一天比一天的疼,慌。甚至整晚睡不着觉,烟也是从那会儿开始抽的。 离婚了,众所期待的事情非但没如期发生。反倒梁恪把自己过成了一台假日无休的工作机器。他疯了似的接项目,忙不过来就招人。白天工作,晚上加班。累了直接睡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 短短半年的时间,公司已经超额完成了最初定下的年度目标。 起初吴辰宇全当他是扩展公司心切。毕竟在栾城同行业中他们资历太浅。要想稳住脚跟就得多做项目,有项目还得有成绩,多且优质的项目才是公司立足的根本。 他是在接到梁妈电话之后才觉得出不对劲儿。 离婚了谁也不知道,把精力全用在公司发展上,本身就不正常。就说是心急求发展,可发展那是长久计划,远没迫切到这个份上。 而且就目前状态来看,这种迫切丝毫没有停止的痕迹。他自己,更没有想要开始一段新生活的迹象。 在吴辰宇眼里,这一切都不是正常的。 离婚前两个月梁妈不跟他提这些。左右婚都离了,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不急这一时。可时间越长,心里难免犯嘀咕。尤其她不提,梁恪也不提,像没这回事,俩人还跟朋友一样处。尤其梁恪,态度不冷不热的,完全瞧不出有往更深一层发展的苗头。 -- 第119页 梁妈偶尔提一嘴,梁恪就闷在一旁不说话,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装听不见。 问的勤了,干脆家都不回。梁妈心里着急,够不着人没办法。只能找吴辰宇。 本来这段时间梁恪也不怎么回去。除了每周末定点回去吃顿饭外,平时连他面儿都挂不上。打电话过去,就说忙。真忙假忙,也看不着,只能他怎么说怎么是。 梁妈也就不知道,梁恪不光不回她那儿,自己家他也不回。 两个多月了,他和安然的房子,依然还保持在安然走时的模样。那天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进去,而是在楼下车里坐了一晚。 其实他是回去过的。在不清醒那天不久。那段时间是自从成立公司以来他下班最准时的几天。班都不加了,到点就走。甚至好几次还早退。员工拿着报表去找他签字,敲门老板不在,都觉得稀罕。 梁恪回去也不做什么。打开电视,往客厅沙发里一坐,胳膊支着腿,好像真就为看电视来的。 屋里很久没人住了,到处都是浮尘,人也不嫌脏,不收拾。坐累了,就后背贴着墙,头往后仰支在沙发靠背沿上,听声儿。 通常一听就是多半天,有时就这么坐睡着了。电视响一整晚,也不用关,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接着看,直到第二天被闹钟叫起来上班。 那段时间的梁恪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默,甚至于消沉。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消沉。将自己的状态完整,坦诚的展露在人前。对于认识他的人来说,这样的梁恪是陌生的。 所以,吴辰宇接到梁妈电话后没第一时间跑过去问个究竟。震惊是一定的,更别说震惊后的那些个情绪。 就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偏偏按捺住了自己。给足了时间让他调整。 说不难过是假的,五年的感情不论深浅肯定是过了心的。不能说有多美好,可确实也没痛苦。就说谈不上爱吧,喜欢多少还是有的。 人的谎言或许可以骗别人,甚至于骗自己,可感觉不会。有些感觉一旦生了,那势必就会围绕它产生更多的情绪。感觉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生拉拽非要往清楚里扯的情绪。 情绪从来不独行,牵动出好些事。从过去到现在,丝丝蔓蔓,眼见的往清明里走。 梁恪的消沉太坦诚了,吴辰宇终于坐不住了。 五年,是挺值得人为它消沉一阵子。可消沉归消沉,不能没完没了。眼看半年都要过去了,人非但没好转,还眼见的往严重里走。 这不对,也不应该。 什么人啊,两月时间可以了。再多,就不值了。 那天下了班,等所有人都走了。吴辰宇提着两箱啤酒,一脚踹开梁恪办公室的门。 门被踹开时,梁恪正皱着眉翻腾自己的办公桌,嘴里叼根烟,没着,看样子是在找打火机。 “门关上” 不等他进来,梁恪就用半哑着嗓子让他关门。头都没抬,听动静就知道是谁。 桌上的文件被他翻的乱七八糟。 什么时候这么乱过。以前多忙,梁恪的办公桌也从来都利利索索的。是人人学习的典范。助理进来找文件,一目了然,都用不着问,直接拿着走。 太狼狈了。吴辰宇站那儿看他,沉默的叹气。 文件狼狈,办公桌狼狈,人更特么狼狈。 然后,猛地抬脚,门瞬间就撞了回去,“砰”的一声,旁边玻璃都要震碎了。 梁恪这才皱眉看他。 座椅随着动作略微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去的打火机这时露出个边儿来。 梁恪双臂一推,座椅大幅度后划。梁恪弯腰捡起来‘啪’的一声脆响。 都没起身,就着弯腰的姿势先把烟给点了。 头一口吸得太急,呛了好几个咳。 “都他妈说不出话了,还他妈抽。闻闻你屋这味儿,十年老烟枪都抽不出这状态。” 吴辰宇把酒放在挨着茶几的地上,先挨着开窗户。根本没法呆,烟味儿太重,辣的眼睛疼。 梁恪也不理他,心思全在手里的烟上。一口接着一口,饿了十天的人逮着一顿饭,都没他这么急的。腮帮子都嘬瘪了。 吴辰宇开到最后一扇窗户,挨着梁恪办公桌的位置。低头一看,直接惊了。好家伙,垃圾桶的没别的,除了烟盒,烟灰,就他妈烟屁。 这他妈要是一天抽的,就是致死量。 “你他妈没完了,没完了” 吴辰宇的火是压不住了,蹭蹭往上烧。一把拽掉梁恪嘴里的烟,顺着刚开的窗户直接扔出去。 也不管外边有什么,着了才好呢。 着干净了省心,老板都寻死觅活的,留个架子有屁用。着了都他妈消停。 “就特么为一个女的,啊,就为那么个,”梁恪抬头,吴辰宇顿了顿,没接着往下说。于是,他换了角度继续往下说。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不知道的都得以为是公司要破产了。至于么,啊。两个月了,大哥,行了,够对得起她了。跟你这五年她不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按照以前,这种日子她想都不敢想。能跟你走这一段,那是她的福气,福气,懂吗。” 梁恪靠在椅背上,身子歪向一侧,始终皱着眉,一条胳膊抬起来遮挡着眼睛,隔绝窗外的光线。 -- 第120页 缺觉导致他严重畏光。 “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福气不可能就紧一人使。一辈子就那些,谁先用完谁就没。你就当她提前用完了,放开你是为后半辈子行善积德。行么。人家不想继续赖着你了,这是好事,好事知道吧。不管是对你,对梁妈,对,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吴辰宇双手撑着办公桌,瞪着眼睛盯着他。 梁恪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你看不见他的眼睛,他也不发出一点动静。 也不知道听还是没听。 应该是听了的,因为就在吴辰宇说到人家不想继续赖着你时,他的手不自觉得颤了颤,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的笑来。 “不光是她,你也搭进去五年。谁的五年不是日子堆着日子,时间攒着时间过出来的。恩,你有几个五年,人有几个五年。你一时没琢磨开,没事,我们陪着你,没人逼你现在做选择。可是事儿得有个头儿,你得让我们心里有点盼头。耗多久啊,啊,总不能在耗个五年。” 吴辰宇激动了,一些话说出来是带着情绪的。埋怨,指责,尤其是后边这几句,根本藏不住。 这么多年哥们兄弟的处,重话没少说,架也没少吵,可从来没互相埋怨过,更别说指责。可有一点,这些情绪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一直都在。所以情绪到了,根本不用过脑,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安然” 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梁恪突然开口,他把胳膊从眼睛上移开,伸手摸桌上的烟盒。认真,严肃的对上吴辰宇的视线,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吴辰宇撑着的胳膊短暂一晃,差点没撑住从桌上滑下来。 “你不喜欢安然并不是因为安然本身,而是因为李丽。你,喜欢李丽。” 不是疑问,是肯定。 你喜欢李丽。 梁恪此话一出,吴辰宇瞬间僵住了。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嘴巴半张着,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在这方面,我不如你,你一直看得清,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知进退,懂成全,是好兄弟,将来也会是个好…恋人” 梁恪缓慢的说着话,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含在嘴里,也不点,只是含着。 “我哪儿都好,什么都强。尤其在学习和工作上,更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牛逼。人都说难啃的项目,别人拿不下来,我一趟就跑成了。从名不见经传只有咱两人的公司,两年不到,我就给做成现在这个样。你说牛不牛逼。我可太牛逼了” 梁恪一乐,嘴角带动着烟轻微的颤,他把烟拿回手里,一圈一圈的转着。 “可就是这么牛逼的人,牛逼到最后把自己老婆都丢了。” 梁恪低低的笑着,眼里的悲伤没兜住把眼眶刺的通红。脸上的表情实在难过,近乎悲伤的情绪,谁看了都觉得不忍心。 “恪啊,你” 吴辰宇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在梁恪的脸上看到这种近乎绝望的悲伤来。他想问你到底怎么了,不是不喜欢么。眼下明显不用问了。 究竟爱还是不爱,看的比说还要清楚。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站在事物的角度,它就是一场时间上的远征。会消解一部分情绪,就能教人认清某部分事实。 遗忘或思念,足以在半年的时间里回归各自的轨道。 梁恪对安然的爱就是在这段时间逐渐显化出来的。 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爱是一直在的。只不过混在各种复杂且微不足道的情绪里。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抽丝剥茧,追根溯源,才发现所有的情绪都是基于他爱安然的基础之上。 “我他妈一直是爱她的。吴辰宇,我是爱她的。我他妈是爱她的,我竟然是爱她。” 酒还没开始喝,就都他妈醉了,不清醒了。 吴辰宇看着他,那些堆起来的情绪,一下就寻到了出口。梁恪最后这一嗓子几乎是喊出来的,嘶哑着嗓子,固执又坚定。 一下把什么都喊明白了。 吴辰宇站他旁边,抬手搂过他的肩,沉默的听他哭,听他一遍一遍的重复那句。 我是爱她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 第55章 爱是肯定的。或许不清晰,或许没能及时准确的被定义。可那就是爱。 没谁会花五年的时间去同情一个人,也不会只同情一个人。 他说她竟然是爱她的,这话不是对这份感情的怀疑。梁恪从没爱过谁,爱对于他来说太过抽象。 他习惯理性,善于分析。有疑就要求解,最复杂的方程式也有一套隐秘的解题规律,只要解它的人善于思考。 可爱最不需要思考。爱由心,不由人。在缜密的思维也下不了爱的定义。 所以,太过理智的人爱起来总是有所欠缺的。非得狠狠的疼过一回,让每颗理智的细胞挨着疼个遍才算完。才能激起压制在最底层的感性来。 怎么能不爱呢。 从那年安然缩着肩膀站在教室跟他说可以,或者是停下车帮她收拾撒了一地的麦子,看到松垮发黄的棉T恤时心里揪起的莫名小情绪。也或许是在别人嘴里听到她会被小流氓欺负,急匆匆的赶往巷口时。安然就以不忍心的方式存在于他心里了。 -- 第121页 这么些年,他对安然,归根结底不过因为爱。 最后,吴辰宇揽着他的肩说,那么牛逼的人,认清了,就不能怂。 梁恪从来不怂。梁恪那么牛逼。 四月初的滦山是最美的。雪落一时,花开一季,冬天下的雪还没化完,早春里的桃花就已经漫山红了。太阳正当空,反射出的光都是粉色的。 安然坐在院里,抬头便是这幅景象。她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滦山也有这么美的时候。 距预产期不到二十天了,安然的身子已经重到走几步路都费劲的程度。肚子太大,站久了腰都疼。主要还是她太瘦,吃进去的东西全长孩子身上了。上周产检,医生说孩子超重,她还挺惊讶。医生要她控制饮食,说到时候生起来遭罪。 安然吃的本身就不多,没控制的余量。但医生的话还是得听,尤其现在为整治过度医疗剖宫产都有指标了。不到万不得已的程度肯定还得顺产。可偏偏肚子里是个淘气的。别说控制,少吃一口都不行。不乐意。小胳膊小腿的,瓷实劲儿全耍安然肚皮上了。 安然被他闹腾的心慌。 安然跟二婶念叨,二婶说她怀了个会享福,不吃亏的。当妈的少近一粒米都怕断了他的粮。 二婶还说一看就知道是小子,姑娘劲儿不这么大,姑娘都养妈。儿子才这么没良心,从娘胎里就开始要债。欠他们的。 这话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安然不用回,笑笑就完。 打进了四月,永强就从三天一趟改成每天一回。一老一孕在家,他不放心。 现在天越来越好了,还从县城弄来两躺椅。靠腰的位置还贴心的放了个软垫。 房檐下一摆,给俩祖宗晒太阳使。 老太太不坐他不说,专挑老太太坐上摇得正舒服的时候在旁边念叨。 怎么样,丫头,是不是挺好。 挺舒服的。 要么说还得是你吴哥,我不行,想不到这些。咱这卖的不行,这是你吴哥特意从网上定的。选材,打磨,尤其上面刷的这层漆,绝对环保无甲醛。哎呀,你吴哥嘱咐的可仔细了。你吴哥说了,给家里俩宝贝用,不怕花钱,只管往好了做。 永强一口一个你吴哥,听得安然心直突突。这可不敢乱接话,眼睛一个劲儿的往老太太身上瞟。 老太太俩眼闭着,双手往躺椅上一摊,悠闲着呢,根本不搭理他这茬。 媳妇再好,恶婆婆不领情。 安然转过头冲永强小幅度的吐了吐舌头,永强眉毛一挑,指指老太太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意思说老太太嘴硬。 其实老太太真没以前那么拧巴了。嘴上虽不饶人,但心里也认了。不然永强这么能念叨,她早不是这态度了。 永强这次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当老太太面聊吴哥,全因为安然的一次小报告。那天,俩人互相搀着在院里遛弯儿,老太太突然跟她说,说她这辈子没当奶奶的福气了,永强就是只长了毛的青蛙--另一种。没治。 听她这么一说,安然挺意外。紧接着就懂了,这算是把人认下了。当然懂了,话也不能往破了戳。 于是,她嘴里一边安慰着,说,这不就是孙子么,当不了奶奶,做姥姥不也挺好。一边给永强打小报告。 没曾想,小报告后劲儿太足。永强往后再回来,三句话离不开吴哥。吴哥挂嘴边上。吴哥这好,那好,吴哥会疼人,吴哥最适合给人当儿子。 安然心想,这也太过了。老太太就算认下了,可也经不住这么念叨,没完没了,忒烦人。 最后真给老太太念叨急眼了,举着笤帚把他往外赶,让他谁好找谁去。 可能即将临产的原因,这几天安然心里都别别扭扭的不踏实。夜里睡不好,做梦不说,还总醒。白天情绪也不高,心里总是慌慌的。 以往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又回来了。 自从知道坏孕,并且决定生下孩子的那刻起,这种情绪就很少出现了。她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孩子身上。看育儿书,定时做胎教,舒缓的音乐没让淘孩子安静,反倒把她教的舒坦。 永强都说这孩子来的好,把小木头变成鲜活的人了。 所以,当这种情绪再出现,安然脑子里各方面的小雷达又都立了起来。 整天绷着个神经,干什么都小心翼翼。十月怀胎,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这个时候可不敢出意外。 安然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心慌,不踏实,包括所有的焦虑情绪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脑子里的小警报一连响了几天,在某天晚上突然就停了。 一点余音都没。 那天产检回来,永强开车从路口刚拐进巷子,就看到安然家门口停着一辆车。隔着距离没看清车牌,先看出高级来了。 车身太大,半拉胡同都让它给占没了。 永强现在开的车也算中高档的了,就他家房后这路,贴边儿停不耽误在过辆小三轮。 这车不行,明显大了不少。人横着走还得擦它个边儿,胖点的都不定能过得去。 村里的路能有多宽,更别说还是前后都有人住的胡同道儿。它往里一杵直接给这条胡同断了路。 永强‘啧’了一声。 怕惊着老太太就没按喇叭,拿远光灯晃了晃,示意他靠个边儿。 -- 第122页 他倒没事,停下车挤挤就过去了,安然不行,挺着大肚子,没法挤。 不知道是真没看到还是压根不搭理他这茬。人就在驾驶室外的位置站着,对着安然家大门,垂着头,跟老僧入定似的。 入定肯定没有,嘴里叼着烟呢。 火星一直亮着,星星点点的,就没见有暗下去的时候。 瞧着年龄不大,抽的还挺有隐。永强嘀咕了句。 越看越上头,直接远近光来回切,一弱一强,照单打在梁恪停的车,以及他人身上。 其实这光打的多余。等他下来就知道了,车根本没挪的余地。中高档和顶级大辉腾之间差的不止是钱。 永强灯越打越急,可以说是很没礼貌了。 梁恪这才抬手遮着眼睛,皱眉朝这边看。 看见灯晃,也不动,就跟不知道晃的是他似的。 梁恪被光晃得眼前一片花,根本看不见坐在车里的人。只看见有辆车朝他这边开。 胡同是丁字型,到他这儿就是头。就算看不清人,心里也隐隐觉出些什么。 自打离婚那天,安然的电话就再也没打通过。安然的社交圈太薄,除了他以外,在栾城没听她念叨过其他人。所以,安然这一走,对梁恪来说近乎于消失。 地址是托人从高中老师那里要来的,因为这事梁恪催人好几回。可毕业太久了,老师也是抽时间去翻的档案。中午一收到的消息,扔下工作直接就往这儿赶了。 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抓着钥匙就往这儿跑。甚至来的路上,也没想别的,太期待了。根本顾不上。 嘴里说着不怂,可等真站到这里了,心里边多少还是怵的。加上等这半天,空的时间太长,刚才顾不上想的这会儿全想了。再不怂的人也快被各种情绪撕扯怂了。 半年,变数太多了。 他能用半年的时间认清自己,安然就能用半年的时间淡化这段感情。何况,确实没什么好记着的。 梁恪一边害怕,一边期待。 快要折磨死自己了。 是安然先看到的梁恪的。永强一直炸毛,摇杆都快给扒拉断了。 她顺着光往外看,一眼就认出了站在车旁边往这看的梁恪。 看到人,安然心里咯噔一下。 前几天竖起的小雷达,发出一阵持续蜂鸣声后,戛然而止,突然就停了。 紧接着大脑一阵空白。 安然蒙了。 梁恪一手揣兜,倚靠着车门转头往这边看。灯光忽明忽暗,打在他消沉的脸上。 梁恪瘦了。 这是安然意识回笼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 “等着” 永强灭了远光,开车就往前怼,在两车距离半公分不到的位置停下,刹车声都透着杀气。 两车,车头对着车头,也就他车窄了点,不然就是一场完美叫嚣。 永强不傻,一看安然那样就把来人身份猜出了大概。叫嚣归叫嚣,安然怀着孕呢,不能当她面真把人怎么着了。 只能理智叫嚣。 永强下车,扫了梁恪一眼,绕过车屁股去开副驾驶的门。 永强让她等着,安然真就坐那儿老老实实的等着。她巴不得等呢,最好等久一些,不下去才好。 永强让她等,可不是让她做缩头乌龟的。安然是被永强搀下去的。 梁恪眼睛被光晃得还没完全适应,这会儿视线落的低,最先看到的是安然笨重的身子,接着是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横在安然腰上的胳膊。 在车门关上之前,还没看见人脸的时候,他或许只是想想,这个人可能是安然。 可等车门一关,在往上,不是可能,就是安然。 永强扶安然下车的过程很连贯,一分钟不到,梁恪却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整个人僵在那儿,手里的烟都烧到手了也不知道扔。 梁恪的表情太精彩了,从最开始的震惊,疑惑,不解,难以置信到转化为现在的疼。 到底是年轻,盖不住情绪。 他的疼,以及掩在疼后面的后悔永强是看在眼里的。 看在眼里才解气。 永强在心里暗骂;活该,你个□□仔子,早他妈干嘛去了。早就欺负我家丫头身后没人了吧。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永强要的效果到了,可此效果非彼效果。 疼肯定是真的疼了,可不是永强想的那种疼。 他或许会怀疑永强和安然现在的关系。但也仅是现在的关系。他不可能把安然往歪了想,安然从始至终在他心里都是干净的。 何况安然的肚子还这么明显,月份在呢。根本不用想,孩子肯定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就因为知道是他的,所以才这么疼。 安然宁愿一个人把孩子养大,也不愿意再和他扯上关系。这个想法让他疼的更彻底。 就在看到安然之前,他还在想。他不怕安然恨他。不爱他都没关系。他让安然那么疼过,没想着回头就能把人追回来。 他做好了长期的准备。况且,我爱你这话他现在不敢说,也说不出来。 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虚,更别说让安然相信。 可这会儿他不确定了,不确定自己还会有说出来的机会。 两人隔着狭窄的过道,相顾无言。 梁恪是疼的说不出话,也不敢说。之前想的那些,现在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 第123页 安然是不知怎么说,太突然了。梁恪不该看到她这个样子。 她其实是想解释的。她怕梁恪觉得自己处心积虑对他还有所贪图。可这儿明显解释不过去。 肚子摆在这儿呢。离婚了肚子里还留着人家的骨血,不合常理。 你说没有,谁信? “不是,哥们儿,你哪来的啊,挡道儿了知道不。”永强半搂着安然,胳膊替她撑着劲儿。站久了安然腰疼,脚脖子都虚。 可这两人眼瞅着一个比一个能渗。尤其这大小伙子,忒肉。他要在不开口,指不定得站一晚上。 “我说,你这车能挪挪不。这么大一位孕妇搁这儿你看不见啊,不是你家的就不知道心疼是咋地。瞧不出事儿啊。” 永强三言两语,就把两人喊醒了。 哪来的,有人认领不,没人认领赶紧滚蛋。 还他妈干站着,你媳妇挺那老大肚子,再站一会儿腰都要折了。这么没眼力价,不跟你离婚跟谁离。 永强开饭店的,人精。不算账的时候往柜台后头一坐就看人了。好人,坏人,坏到什么程度,好没好到缺心眼儿。 打眼一瞧就能定个八九不离十。 眼前这位心眼儿肯定是不缺,人也不坏。除了磨叽,没眼力价,其他看着还行。 他还看出来,明显俩人心里还有对方。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眼前这位是安然肚子里孩子的爹,别说说话了,他都不带正眼瞧的。 也不对,瞧肯定是还是要瞧的,不然影响武力输出。 眼下不一样,他是藏了私心的。 安然肚子里有他的孩子,而且俩人明显心里都还有对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走到今天这步吧,站在安然的角度,他是希望他俩好的。 俩哥对她再好,那都只能是情分,贴不了心。孩子生下来两叔合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亲爹。 更何况亲爹看起来条件还不错。 “找我的” “要不,要不我开,开出去” 永强话一落,两人倒同步。 不神着,干瞪眼了。 一个怕让滚, 一个是真心疼。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56章最终章 既然有人认领,永强就不好继续发难。 车也不让挪了,也没处可挪。后头是大河沟,两边都是墙。唯一的出口还被他车给挡上了,现在挪也是他挪。 往前怼那一下时就图爽,没想后头还得往外挪的事儿。这会儿开口再说挪,就是打自己脸。 那指定不能打。 不过,车不动,人是可以的,退出去,拐弯儿从另一条胡同绕,照样能到家。永强搀着安然先走,头都没回,只说了句跟上。 那晚梁恪是吃了饭走的。进门时,二婶已经把饭端桌上等了。 瞅见跟在俩人后头进来的梁恪,老太太心下一紧。心想,这不是在她家房后站一下午那人么,咋还给领家来了。 老太太转头看永强。 因为这事儿心悬一下午了。最开始听见车响,她以为是才走的俩人忘带东西回来取了,想着出去问问,出门一看,发现不是。 村子小,还都是从老辈儿住到现在的。谁家有个什么亲戚,不论家里的,还是外头的,不能说全都认识吧,也差不多。 眼前这位瞅着就眼生,而且穿着也不像本地人。当地小伙子都糙,穿的糙,长得也糙。这不光长得白净,瘦高瘦高的,收拾的也利索。 跟他家那谁似的。 想到这儿,老太太心咯噔一下。 身体往回一缩,贴着墙角,探着脑袋往外瞅。可不咋的,人沉着一张脸,哪像走亲访友的,倒像是寻仇来的。 寻啥愁。家有个不省心的儿子,那么多小姑娘不招惹,偏偏招惹大男人。 老太太再没敢多看,麻溜回家了。 进院儿大门一叉,消停儿搁屋猫到现在,菜都没敢出去买。 永强让她看的直乐。老太太长进不小,看到男的不先寻思大姑娘了,直接往亲儿子身上贴。 永强让她别瞎寻思,说人跟他可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那就是找安然的。 老太太接着把头转向安然。 安然短暂停顿后,点点头,没说话。 老太太不知道安然离婚的事儿。永强有心瞒,就没让安然说。他的事儿已经够糟心的了,就别再给撒把盐。岁数大了,经不住这个。 永强只说,安然老公工作特殊,经常出长差。安然这一怀孕,他不在身边,不放心,就暂时托付给他帮忙照看。毕竟娘家人,照顾起来怎么也比婆家方便。 这话说的实在,而且娘家人听着就亲近。老太太没多想,只问什么时候回。 没说,没准儿孩子出生就回了。当时永强是这么说的。 梁恪今天这趟,倒误打误撞圆了他的谎。而且还能继续往后撑一阵。瞒到瞒不住再说,就当是缓冲。 安然一点头,老太太脸上立即变了样儿。 那可就热情了。 非要差着永强去买菜,光吃这个哪行,姑爷头回上门没有喝白粥的理儿。 菜永强不可能买。人是他让进的门不假,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真就痛快了。毕竟,在此之前安然什么状态他是亲眼见了的。要不是因为孩子,白粥都喝不着。所以,留他吃饭已经够看面儿了,还菜呢,就这,爱吃不吃。 -- 第124页 当然,这话也就想想,肯定不能这么说。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给糊弄过去了。 顾不上啊,太忙,这都抽空来的,吃完就得走。 永强话说的太诚恳,就跟下一秒飞机就要起飞了似的。再加上梁恪看着确实疲惫。 老太太心疼姑爷,有心劝着多吃两口,又怕耽误人正事。 一想,索性日子还长,于是嘱咐他下回挑个不忙的时间来,二婶给做顿像样的。 梁恪笑着答应,也不客气,挨着安然就坐下了。 吃饭时,梁恪时不时的往安然身上看,还给夹菜。满眼的情谊根本藏不住。在老太太看来,小两口这是相当浓情蜜意了。 就安然表现的太平常,不怎么看人。视线偶尔撞到一起,也很快的移开。 这就明显是躲了。 老太太只当她是长时间没见,脸皮薄,不好意思。还成心递话点拨,让她给梁恪夹菜,头回来家,别不好意思。 安然转头朝梁恪看了看,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话。 “不用,二婶,到您这来我不客气”梁恪说安然躲他,梁恪并不意外,甚至预料之中。当时能走的那么干净,就是没想着还有在见的一天。 今天能再见到,对他来说是幸运,可对安然明显不是。 梁恪不在意,心思还放在安然身上。菜没了夹菜,吃完给递餐巾纸,人要站起来他就帮着挪凳子。 梁恪一直体贴周到,无论婚前还是现在,都叫安然挑不出毛病。 此刻安然觉得恍惚,离婚好像真就是场梦。 今天的事儿确实突然。 俩人受的冲击一个比一个大。尤其是梁恪,安然怀孕让他整个措手不及。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遗憾,可能两种都有。高兴不用说,那是他和安然的孩子,没不高兴的道理。遗憾的是,放在心里的那些话,现在都不能说了,不合时宜。 所以,今天就不是能说点什么的时候。 像这样,坐到一起,安安静静的吃顿家常饭,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真像永强说的,梁恪吃完饭就走了。安然陪着走到院门口,天黑了她不好在出去。 永强跟着去挪车。前脚刚迈出去,后脚还在门里呢,就被安然扯住了衣角。 永强回头看她。安然垂着头,视线往先出去的梁恪身上一扫,欲言又止的。 “咋,怕我揍他。”永强压着声音问。 安然摇头,轻着嗓子说,“那不能,你打不过他。” “哟”永强挑眉,“跟我显摆” 安然低头笑笑,停顿一秒后,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永强,说:“哥,不赖他,你别跟他动气。” 永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面上表现的平静在平静,心里肯定是压着火的。她怕俩人真动手,伤着谁她都不愿意,都心疼。 何况,梁恪本来也没做错什么,跟人动不着手。 永强拍拍她,让她赶紧回屋,说放心,文明人不打架。 永强是不是文明人,就不好判定,分对谁。 反正第二天梁恪再来,嘴角位置是青着的。他一进门,安然就看见了。转头看永强,永强正搬个桌子往外走,瞅见安然看他,头往旁边一瞥,不理你。 安然不知道梁恪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为什么来。更没想到昨天刚走,今天还会来。 这次没用人领,车直接停永强家门口了。 梁恪到时,安然和二婶正坐在院里晒太阳。听见有车来,安然还挺意外。心想,永强在家呢,总不能是吴哥。于是探起身往门口看。 看到人,直接愣了。 居然是梁恪。 安然看他从车上下来,直接去开后备箱。先拎出一个黑色行李箱。这安然知道,是梁恪出差时用的。接着变戏法似的,一个接一个的购物袋,不大会儿功夫就摆了一地。 购物袋上的商标,是他家附近的一家连锁超市。以前安然总去。 二婶一见是梁恪,起来颤着双腿就往外迎。笑呵呵的,小步子迈的可紧。安然想起来扶她一下,没等站起来呢,人已经到门口了。 “买这些东西干嘛,家里也不缺。永强总往回带。”老太太见摆了一地的东西,伸手就要帮着拎。 “二婶,不用你,我自己来就行”梁恪关上后备箱,赶紧拦住。不让她上手,东西都不轻,岁数大了,再抻着腰。 “不碍事的,就你们年轻人瞎小心”老太太搭不上手,边说边往旁边让让,不挡路。 “那我喊永强” 二婶嗓门大,听见喊,永强放下手里的活,就出来了。 也没见俩人搭话,一地东西来回几趟就搬完了。 起初,安然想着梁恪就是来送东西。知道她怀孕了,照梁恪的性子不可能不管。所以她一直瞒着没想让他知道。梁恪就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既然没瞒住,那来就来吧。总归是孩子的父亲。安然不能真拦着不让人尽心。她俩虽然离婚了,可孩子到底不是她一个人的。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梁恪居然在这里住下了。就住她隔壁,早起永强就开始捯饬的那屋。 山里的早晨比城市来的要晚,每天都是梁恪走了好一会儿,村里才冒出第一缕炊烟。说他披星戴月一点也不夸张。 早上起来就走,也不吃饭,然后赶晚饭前回来。回来倒不拘着,什么活都帮忙干。就是话少,尤其跟安然。 -- 第125页 回回来都带一堆东西。吃的,用的,母婴用品尤其多。奶粉从国产到进口,但凡叫的上名的安然屋都有。把她屋那小桌摆满满登登,超市展销台都没她全。 昨天又带回来几套不同品牌的婴儿洗护用品。安然粗略一看,够用一整年的。 安然不拦着他想尽父亲的责任。头回当爸爸,新鲜劲,兴奋劲都在,她理解。 可理解并不代表她心里真就过意的去。 买东西倒还好,左右花点钱的事儿。一是替他累,尤其还知道他平时工作忙。再有一点是她最担心的。他俩离婚了,梁恪天天往这跑算怎么回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还住下,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她俩为什么离婚,不用说,彼此都心知肚明。就说是为了孩子,也千万别因为孩子,影响了梁恪的正常生活。 安然怕的正是这个。 好几次,安然都想找他聊,叫他不用天天跑,等真不忙了,抽时间过来看看就行。 可梁恪身上就跟装了雷达似的。每次安然要找他聊时,他总能避开。 安然叫他陪着出去走走。梁恪不是有工作要做,就是还要帮二婶干活。反正就是不跟你单独呆着。 可偏偏安然要说的,还就得避着旁人。 想想俩人现在也挺有意思,以前是安然避着梁恪,现在反倒换过来,成了梁恪躲着安然。躲也不往远处躲,有人的地方,隔半步陪着。 梁恪现在的态度,安然是彻底弄不懂了。 梁恪能有什么心思。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永强都看出来了。就安然看不出来。梁恪没别的心思,梁恪就想跟安然复婚。 就是太想了,所以,没计划,没逻辑,以至于有点用力过猛。 今天吃过饭,安然又叫他出去陪着遛弯儿。搁以前,梁恪肯定借口不出来。安然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结果,破天荒的梁恪竟然答应了。 天已经黑了,他俩不能往远处走。安然找了个空旷干净的地方,回头看二婶没跟出来,才开口。 “明天别来了吧” 山里的路在平也是土压的。梁恪没在跟她身后,而是站她旁边胳膊虚虚的搭着她的腰。 安然声音一向很轻,在浓烈的情绪听起来总也淡淡的。 梁恪既然陪着出来,就是做好了准备的。可听到她说,心还是跟着紧了下。 梁恪没说话,眼睛盯着远处某座山顶上的信号塔,红色的灯光忽明忽暗,似亮非亮。 “这边缺东西我给你打电话。再说你之前买的好些都还没吃,放坏了老太太该心疼了。”安然抬头,对他笑笑。 “老太太可抠了,就怕糟践东西” 梁恪还是不做声,皱着眉。看她抬头,也垂下眼看她。 “真打。”安然又笑,说的很认真。 安然知道他担心什么,怕他哪天不来,她又给躲了。 “等孩子有动静了,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还好几天呢,你在这守着也这样,白耽误功夫。要是,要是你” 接下来的话,安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主要现在他和李丽是个什么状态安然不知道。俩人要是真好了,那李丽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就挺重要。 这种事,梁恪不说,她总不好明着问。 安然嘀嘀咕咕要是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说才算合适。 梁恪则一直沉默的看着她,不想领会,非要等她把话说完。 “要是…到时候你不方便去,就该忙你的忙你的。永强哥他们都在。再说,人多了也确实没用。生孩子又不是别的什么事儿,搭不上手帮不上忙的。等你有时间了,方便了,想去你就去。什么时候从医院回来我也告诉你,不让你跑空。” 四月初的晚上还是有点凉的,出来时安然也没搭个外套,在外边站久了,感觉鼻涕都要给冻出来。 安然在兜里没摸着纸,只能抬手在鼻尖上蹭蹭,小幅度的吸了吸。 “如果…梁妈妈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也想看孩子,路远来着不方便,你们就来把他抱回去呆几天。永强哥有功夫我们去送也行。不过,那得等他满月,太小折腾人不好弄。” 安然说了半天,梁恪也没给个反应。 她怕自己没表达清楚,梁恪没领会其中意思。于是又给刚才的话做了个总结。 “反正吧,就是…你想怎么着,我都行,都配合。你千万别…别有压力,别因此觉得负担。我真不图别的。孩子就是个意外。我不想…可我没忍心。”安然停顿几秒,双手不自觉的抚上肚子,轻柔的安抚着。 当初没狠下心来做的事,现在更是连句重话都不能说,想想都是罪。 “我没想用孩子绑着谁,真的。你只管放心往前走。不需要…替我,替我们背负什么。我会很好的把他养大。就算将来他只能姓安,不姓梁,我也会让他内心充满爱的。你很爱他,他能感觉得到。” 安然说的太诚恳了。尤其最后这几句,压在心里好多天。 只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说出来,只觉得人连着心空了好大一块儿。 以前最亲密的两个人,仅用三言两语就轻易划开了界限,转眼再看,已是互不相干。 疼肯定是疼的。 不舍得有,遗憾也有,可更多的还是轻松。 安然说完好一会儿,梁恪都没说话。只是虚搭在安然腰后的手,不自觉的在收紧。 -- 第126页 月色太高了,照不亮他隐在眼底的疼。心都快疼出血了,可安然看不见。 “我不行” 梁恪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吐出来,委屈又坚定的说。 安然抬头看他,一脸疑惑。 “你怎么都行,可我不行。而且我来也不是因为孩子,是因为你,你在,我来。跟谁都没关系” 孩子也没关系。 最难以启齿的话既然开了头,后边就没藏着的道理。在不说不合时宜,时机未到那种话了。不管不顾,怎么直白怎么来。 这几天,安然面对他时的平静,每一秒都让他备受煎熬。好几次,他真就觉得安然就这么离开他了。 悄无声息的。 醒来又是一场空。没有安然,没有孩子。 而他们,真就成了此生如寻常人一般,在遇见,不过尔尔的存在。 这些梁恪都不行,离开他不行,变成寻常人更不行。 安然只能是他的,而他也只能是安然的。 “我后悔了,安然。我不能跟你离婚,咱俩不能就这么离了。你是我的,一直都是。我是你的,在不好,也是你的。你得跟我回去,或者你不想回去,那我就留下陪你。在哪都行,你说了算。可不管在哪,你身边都必须得有我。” 安然愣住,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错愕的看着梁恪。 惊讶之余就是乱。 梁恪几句不能,你的,我的,把她的心都说乱了。 他看起来太难过了,月色照不出的疼,眼下全从话里透了出来。 不能,不行,你的,我的。 梁恪像是被惯坏的孩子,委屈又无助,倔强又诚恳。 这样的梁恪,太让安然心疼了。 “你觉得我不爱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可能是我表现的太糙,让你觉得没安全感了。可要是不爱,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在一起不就是因为爱么。” “人人都看得出你爱我,你也确实爱我。可你却从来没信过我。你爱我,不信我,也从不依靠我。所以,我爱你,从来都爱不到你心里去。” 梁恪转头看着安然,视线撞着视线,字字句句都要往她心里扎。 既然谁都不无辜,那就挑开伤口重新疼一遍。往通透里疼,往彻底里疼,不疼痛快,伤永远好不了。 “所以”梁恪松开胳膊,转过身正对着安然。把她微微抖动的手握在掌心。 嗓音连带着眼神同时柔和下来。 “说到底,咱俩谁没有错呢。既然都有错,那就互相原谅一次吧。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在念我的不好,咱俩都给对方一次改过的机会。行不行。” 安然不会哭。以前在糟烂,多不公平的事儿,她也从来不哭。这不是说她多坚强。是她伤心太多,流不出那么多的眼泪。 梁恪软着嗓子的几句话,瞬间使她破了防。 安然头一回流泪,滚烫的泪珠是积攒了好多年,此时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安然瞪着一双眼睛,努力的眨着睫毛,她没想哭的。 她并不伤心,甚至感到欣喜。只是她不知道人欣喜到极致时是会流泪的,眼泪从来不只是悲伤的产物。 可这种情感对安然太陌生,一时间让她有些无措。 安然从来没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她所有的欣喜全来自于梁恪。 想要的,触手能得。她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眼前的人和陌生的情绪都让她觉得恍惚,不真实。心里隐隐期待又为此感到不安。 眼睛总也不听话,迎着梁恪的视线怎么都不肯移开。 她的手被梁恪紧紧的握着,流出的眼泪全数落在梁恪的手上。 梁恪抬起一只手轻轻的帮她擦着,另只手把她往身前拉,将她揽在怀里。 太久了,终于又能抱到日思夜想的人了。 梁恪太珍惜了,以至于胳膊都抑制不住的抖。 “别怪我,安然。也别在跟我隔着一层。你什么样我都喜欢,都爱。你得给我机会爱你,让我知道怎么爱你。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梁恪,是你的爱人,是孩子的父亲,更是你的家里人。” 梁恪的声音闷闷的,从安然头顶传来,诚恳又温柔,连呼吸都是软的。 安然内心始终都是温暖的,她从来没有怪过谁,她只觉得亏欠。任何人给的任何一点爱,都让她在惶恐的同时充满感激。 更别说这个人还是梁恪。 梁恪是她的那么多,就连爱他都那么小心翼翼,怎么会怪呢。 安然被梁恪抱着,软塌塌的缩在怀里,认真的点了点头。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然最怕山里的夜。太安静了,安静到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比清晰,让她充满畏惧。 15岁初夏的那场遇见,让满身泥泞的小哑巴从此生命有了光。 温柔坚定的光线,冲破层层禁锢,照亮她往后余生。 从此,小哑巴安然有了家,家里有了爱。 -------------------- 作者有话要说: 期间各种情绪,最终还是完成了~ 首先是感谢,感谢写成这样还不离不弃留言支持的各位。 承蒙支持,感恩遇见。因为你们才有完整的安然。 开始的太仓促,不足肯定有。 -- 第127页 所有不足,请海涵。 练习之作,可也是走了心的。 再次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