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女首富发家记》 第1页 [穿越重生] 《大宋女首富发家记》作者:孟冬十五【完结+番外】 简介: 林悠然一朝穿越,开局即低谷——父亲战死,母亲是个受气包,社恐妹妹被人骂傻丫;而她自己,年满二十尚未出嫁,成了全村的谈资! 林悠然温婉一笑,不动声色搞事业。 茱萸味豆腐乳,吃过没? 麻山药糖葫芦,见过不? 甜菜榨的糖,洋气吧? 小鸭鸭辣么可爱,当然要做成鸭脖鸭掌辣鸭头、鸭蛋鸭血鸭绒被呀! · 博陵郡公赵惟谨出身高贵,战功赫赫,二十几岁就达成了寻常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成就,从此对人生失去了兴趣。 直到遇见林悠然。 初见…… 林悠然:他眼中藏着绵延万里的冰河残雪。 赵惟谨:这丫头是不是京城派来的细作? 后来…… 林悠然:他越看越像我的救命恩人! 赵惟谨:她一定是想勾引我。 再后来…… 赵惟谨:夫人,饭在锅里,我在—— 林悠然:莫挨老子! 【人前人后两张皮·脑补帝·伪高冷男主】VS【一心搞事业·专治中二病·真霸总女主】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悠然,赵惟谨┃配角:柳福娘,林三娘,林二娘,林阿姑┃其它:发家致富,励志人生,种田文,美食 一句话简介:重活一回,随心所欲! 立意:以“重生”的心态面对生活,发现身边的美好与幸运。 第1章 南山村 景德二年,春。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迟,汴京城的杏树早已顶出小小花苞,河北路的垂柳将将发出嫩芽。山峦间仿佛笼上一抹轻薄的绿纱,从幽谷漫到村口。 南山村在保塞县最北边,一面靠山,两面环水,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往其他村子。 这个三角形的小村落在保塞县的版图上仿佛多出来的一块,就连专做骡马载客营生的都不愿往南山村走,林悠然多加了钱才雇得一匹矮瘦的骡子,一路颠簸着到了南山村口。 林悠然跳下骡车,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一串铜钱,递给赶车的老汉。 老汉摇头叹息:“怪好一个小娘子,可惜了生在这么个穷酸村!” 林悠然好脾气地笑笑,脚步轻快地踏上进村的小土路。 她家住在村南,孤零零三间土坯房,屋后有棵又高又粗的泡桐树,再往后是一条清浅的小溪。 每当泡桐花开的季节,村里的孩子们就会爬到泡桐树上,揪下一串串紫色的桐花丢到溪水里,巴掌大的小鱼从水里冒出来,甩着肥嘟嘟的身子,啄着桐花上的蜜水喝。 当天晚饭,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定会有一盘蒸鱼。 这些,都是原身的记忆。 原身十四岁前一直生活在南山村,十四岁那年阿爹从军,不出一年就战死了,怀着身孕的阿娘听闻噩耗险些一尸两命,再后来村里闹饥荒,原身被继祖母卖给了县里一个姓李的富户。 幸运的是,李富户家有位和她同龄的小娘子,当家的瞧着原身模样周正,让她做了李小娘子的贴身丫鬟,跟着小娘子一起读书习字。 后来,原身随李小娘子远嫁雄州。雄州地处宋辽边境,战事不断。 三个月前,临近春节,原身陪同李小娘子出城上香,不料遭遇流窜的辽国细作,主仆二人惊慌失措,双双跌入河中。幸好宋军及时赶到,杀光辽人。 只是,跌进河里的那一刻,不会游泳的原身已经淹“死”了,灵魂换成了现在的林悠然。 林悠然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凭借过人的才智和独到的眼光,一路单枪匹马,白手起家,成了当地著名的企业家,妥妥的“女霸总”。 那天,她开车回家,经过学校路段,看到斜后方的一辆宝马车发疯似的开过来,眼瞅着就要撞上排着队过马路的小学生。 林悠然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她猛打方向盘,横在宝马车前,成功拦下发疯的司机,而她自己连人带车被撞飞。 醒来之后就穿越了。 现在是大宋景德二年,宋辽签订澶渊之盟,开榷场,通商贸,百年和平正式开启,真宗、仁宗的清明统治拉开序幕。 这是一个极好的时代,有志向的人可以一展抱负,升斗小民也能靠勤劳的双手安居乐业。因此,林悠然果断选择脱离奴籍,回到南山村。 砍号重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土路蜿蜒,少有人行,路边铺着碎石,石缝间冒出细嫩的草茎,处处透着新生的喜悦。 高大的泡桐树就在眼前了,这个时节枝杈间将将露出细嫩的小芽儿,远远看去毛绒绒一片。 树下有三间土坯房,比记忆中还要破小些,屋前有方小院子,用竹篱笆围着,院中开着两垄菜畦,光秃秃的什么都没种。 院子里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娃娃,约莫六七岁的模样,正踮着脚往小路上望,由于脸颊太过消瘦,更显得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 看到林悠然,小女娃像是瞧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般,急吼吼地往屋里跑。紧接着,一位面容清瘦的妇人跌跌撞撞地出来,还没说话,先湿了眼眶。 林悠然看着妇人熟悉的眉眼,受原身的影响,心头难免生出酸涩之感。 -- 第2页 这是原身的娘亲,许氏。 当初原身离家时许氏年纪不过三十,是十里八村公认的美人。如今仅仅过去六年,许氏就仿佛老了十几岁,可见这些年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吖吖?”许氏望着林悠然,不确定地叫出她的小名。 长女离家六年,此刻站在她面前,穿着富贵人家才有的绫罗衣衫,通身的气度如那些大家娘子一般,她都不敢认了。 林悠然上前两步,恭敬见礼:“是我,阿娘,吖吖回来了。” 这声“阿娘”她在路上默默地练了许多遍,此时叫出来依然有几分不习惯。 “不是说明日才到么?你看我,连口热饭都没做上……”许氏满心自责,伸出手想把林悠然往屋里拉,将将碰到她的衣袖又顿住。 林悠然看出她的局促,主动搀住她的胳膊,柔声解释:“原是想走回来,又怕路上不安全,干脆咬牙多掏了几个钱雇了辆骡车,便提前到了。” 许氏连连点头,说:“合该如此。” 说话的功夫就进了屋。 “吖吖,你好生歇歇,我这就去做饭。昨日托你三叔去集上买了肉,一早就腌上了。”许氏生活清贫,平日里断然舍不得吃肉,这次是为了林悠然才咬咬牙称了两斤。 林悠然拉住她,道:“不忙,我带了些点心,咱们娘仨先凑合一顿吧!” 北宋真宗初年,占城稻尚未推广,从皇宫到民间皆是一日两餐,中午鲜有开灶的,林悠然初来乍到,不想搞这个特殊。 她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细藤编的箱笼,一尺见方。盖子揭开,还未看清箱中之物,便先闻到了勾人的甜香气息。 映入眼帘的是一坨坨田螺形状的小点心,淡黄的颜色,柔滑的表皮,一圈圈条纹清晰可见,如方阵一般铺在油纸上。 许氏惊讶又迷惑,问:“这是……吃食?” 林悠然微笑点头,用帕子垫着手,捏出一颗送到许氏嘴边,柔声解释:“这叫‘酥油鲍螺’,牛乳掺了蜂蜜制成的,阿娘尝尝?” 许氏看着她手中雪白的丝帕,再瞅瞅帕中那颗见都没见过的酥油鲍螺,一时惶恐,没直接吃,而是双手捧着接到了掌心,细细去看。 轻飘飘一小团,不像面食,也不似豆饼果蔬之类,小心翼翼放进嘴里,竟是入口即化,唇齿间溢出清甜的奶香。 许氏尝了一口,满眼惊喜。 “二丫也尝尝?”林悠然捡了两块递给林二丫。 林二丫没接,只一个劲儿往许氏身后躲。 原身离家时林二丫尚在襁褓,今年虚岁已经七岁了,却像个三四岁的小娃娃般一脸怯懦,细瘦的小手紧紧揪着许氏的裙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着林悠然。 林悠然瞧出不对劲,却没多问。 许氏叹息一声,将点心塞到林二丫手中,温声道:“吃吧,你阿姐专门给你带的。” 林二丫这才小口小口啃起来,虽没言语,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越吃越快的动作诚实地透露出她的喜爱。 许氏顺了顺小丫头枯黄的头发,伤感道:“自小就这样,长得慢,说话晚,怕见人……” 说到一半,似乎怕林悠然嫌弃,话音一转:“别看她这样,实际心里明白着呢!前几日你捎信说要回来,她日日站到院子里等着,这是知道你是她亲阿姐,盼着跟你亲近。” 林悠然不吝啬说几句亲热话让她安心:“这些年我也惦记着阿娘和二丫,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来,一家团聚。” 许氏不由红了眼圈,直到现在她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是真的回家了。 晚饭是许氏做的,猪肉炖白菜,姜丝蒸鲤鱼,荞麦面菜窝窝,还有一例豆腐汤。 可以看出许氏用尽全力想给林悠然做顿大餐,平日里舍不得放的油、盐、肥肉可着劲儿多加,结果几样菜不是太咸就是太腻。 林悠然虽吃着不习惯,但还是做出一副十分尽兴的模样,哄许氏开心。 吃完饭,许氏坚决不许林悠然洗碗,只把她推进洒扫干净的东屋。 四四方方一间小屋子,四面是土坯墙,不知用什么涂的墙壁,竟十分凝实,不用担心掉土渣。屋顶是人字形,椽子有些腐朽了,茅草也略显稀疏。 与堂屋相通的门洞没有门板,只用一道竹帘隔开。北墙下垒着一截矮炕,炕上铺着草席和厚实的褥子。炕头放着一个大木箱,是用来放衣服的。 临窗处放着一个梳妆台,木质极新,刻着牡丹花纹,想来是许氏特意为女儿准备的。 窗户是侧开的,柳木打的直棂窗支起来,外面种着一片毛竹,杆子细长,四季常青,为这青黄不接的早春平添一抹翠色。 小小的屋舍虽简陋,却让林悠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灶间的水烧开了,林二丫拎着满满两桶热气腾腾的水进屋,“咚”的一声搁到林悠然跟前,又腾腾跑出去,再回来时,抱着一个大木盆。 林悠然看出来了,这是让她洗澡。 其实她真没那么矫情,既然回了村里就已经做好了入乡随俗的准备,没想到许氏这般细心,林悠然心内不无感动。 许氏带着林二丫去溪边洗黄豆,为明日点豆腐做准备。林悠然插了门,在屋内洗澡。 许氏怕她冷,特意把灶间的大锅烧起来,灶膛连着东屋的土炕,土炕一热,整间屋子都暖和起来。 -- 第3页 洗好澡,林悠然打开包袱,把李娘子送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收起来,只挑出几件素净的布衣留着穿。 包袱底剩下一件缀着狐领的蜀锦大氅,祥云暗纹,金线滚边,铺展开来能给林悠然当被子盖,足以想象其主人的高大。 林悠然把它单独收起来,塞上驱虫的丸药,妥善放好。 这是恩人留下的。 她穿越那天,醒过来时还在水里,好不容易拖着昏迷的李娘子爬上一块浮冰,实在没了力气。正值隆冬,雄州冰天雪地,林悠然浑身湿透,腿脚几乎没了知觉。 领兵的年轻武官将她救到岸上,把随身的大氅解下裹到她身上便匆匆离开了。林悠然都没来得及道一声谢,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的手异常温暖。 正是那双手,在她刚刚穿越深陷噩梦的那些日子,总能及时出现拉她一把。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1.非常传统的种田文,侧重女主升级,感情戏也是一如既往甜甜的味道! 2.宋朝背景,会有真实的历史人物,比如:宋真宗、皇后刘娥、萧太后、杨六郎……男女主都是虚构哒!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写一个温暖的故事吧! 感谢相遇~鞠躬! 第2章 下雨漏房 别的穿越者初来乍到或许会各种不适应,林悠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在现代,她经营着一家复合式农场,农场中有菜园、果园、药材园,还有各种农产品加工厂。 为了提高知名度,林悠然把自己打造成当下备受关注的“田园网红”,亲自耕地、种药材、做木工、养家禽……简直就是一个“定向培养型”种田文小能手。 乡下的夜晚安然静谧,没有霓虹闪烁,没有车马喧嚣,偶尔传来两声犬吠,在空旷的暗夜中显出几分悠远。 林悠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睡着了。 又做起了噩梦。 冰冷的河水中呼吸困难,她拼命仰起头,望着头顶那道光,想要往上游,双腿却冻僵了,怎么都动弹不得。 林悠然想着就这么一了百了也好,不用再被催婚,也不用天天看着那一张张虚伪的脸,听他们在背后冷嘲热讽……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进水里,抓住她冰凉的手腕,“哗啦”一声,将她拉出水面。 林悠然猛地惊醒。 “啪嗒”一声,一滴水珠落在了手背。又是“啪嗒”一声,头顶也落了一滴。然后是肩头,脖颈,胳膊…… 林悠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高亢的童音:“下雨了!漏房了!” 接下来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母女三人飞快地从炕上跳起来,卷被子的卷被子,挪家具的挪家具,地上、炕头、屋角零零散散放了十几个盆盆罐罐,雨水从屋顶漏下来,“滴滴答答”地砸进盆里。 屋顶,本就稀疏的茅草浸了雨水,和着泥巴混成一团团,时不时就听到“啪嗒”一声,泥巴团摔在地上,土黄色的一滩。 林悠然目瞪口呆。 扭头看到旁边满目惊慌的许氏和林二丫,她反倒镇定下来,安慰道:“有一次雄州被辽人围了,主家上上下下几十口躲在地窖里,刚好碰上下雨,地窖口没盖严,雨水倒灌,人人都成了落汤饺子……当时觉得惶恐,事后想起来只剩下有趣。” 许氏忍俊不禁,感慨道:“是啊,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就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 林二丫重重点头,显然是听懂了。 林悠然看了眼破败的茅草顶,商量道:“阿娘,今年春雨来得早,想来夏日降水更多,是不是要把屋顶修一修?” 许氏忙道:“屋顶的茅草每年都要重新铺,今年还没顾得上。我回头叫人铺厚些,再下雨就不怕了。” 她理解的修屋子就是多加两层茅草、多糊一些黄泥,林悠然想的却是换成瓦片,一劳永逸。 林悠然果断定下穿越后的第一个目标:赚钱,修屋! 一场春雨来得急,走得也快。母女三人各自回屋,重新入睡。 第二天,天蒙蒙亮,邻家的大公鸡跳上草棚,昂扬清啼。 后院隐隐传来说话声。 “不许叫,若吵醒我阿姐,拔了毛炖肉吃!” “二丫,别闹你福娘姐姐家的鸡,若被你福娘姐姐知道,又要骂你。” “它吵阿姐睡觉……” “那便低声些。” “好!” 屋内,林悠然心下一暖。活了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小心珍视。 她穿上衣服,进了灶间。 许氏正在磨豆子,大锅里煮着水,旁边放着做豆腐的模具。看到林悠然出来,许氏关切道:“怎么起得这么早,可是吵到你了?” “没有,往日也是这个时辰起。”林悠然笑着摇摇头,摘下木钩上细长的襻膊,束起衣袖,开始做早饭。 许氏原想让她歇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说出来了反倒显着见外。 她是个温柔又有耐心的母亲,不会嫌弃二丫笨拙莽撞,也不会在林悠然掌勺的时候指手画脚,只会在她需要的时候提点两句。 林悠然对许氏印象很好,甚至暗自想着,倘若现代的母亲能像许氏这样,母女间或许会少去许多龃龉。 氤氲的热气中,林悠然看着许氏姣好的侧颜,不由漫上几分心疼。 -- 第4页 许氏是个苦命人。 她的父亲许老汉不是本地人,而是当年家乡闹饥荒逃难到南山村的,因着一身点豆腐的手艺才定居下来。 许老汉的妻儿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只剩下许氏一个独女,为了让她有个依靠,许老汉临死前把女儿嫁给了村中大户,林家长子林老大,也就是原身的爹。 林老大同样命途多舛,亲娘在他三岁的时候就走了,继母胡氏对他实在算不上好。 当年,原身就是被这个继祖母卖的。那时林老大刚刚战死,许氏早产身体虚弱,听闻长女被卖大病一场,险些熬不过去。 想起这些,林悠然都替许氏憋屈。 好在,如今许氏搬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林家大宅,经营着许老汉留下的豆腐坊,日子虽贫苦些,却也清净。 眼下,母女三人各自忙碌。 许是有了昨晚一起“奋战”的情谊,林二丫不再躲着林悠然,一会儿帮她添根柴,一会儿跑到许氏身边转磨盘。 别看她细瘦伶仃一小只,力气却不小,沉重的磨盘在她手里转得飞起。 林悠然毫不吝啬地夸奖一番。 林二丫转得更卖力了。 欢声笑语中,一顿简单的早饭就做好了。 豆腐是现成的,切成骰子大的小块,放到旁边炖着骨头的瓦罐里,小火慢慢熬着,直到汤汁变成香醇的奶白色,再浸上几根用热水焯过的菠菜,色香味都有了。 昨晚的荞麦面菜窝窝还有两个,林悠然掰碎了,用熬猪油剩下的油渣一炒,油渣的荤腥被窝窝中和,窝窝的细孔中饱含着油渣的鲜香,吃到嘴里香而不腻。 林悠然在现代时压力很大,无论上学还是工作,都像有人用小鞭子抽着似的,舍不得慢下一刻,只有做食物的时候,她的心才会异常平静。 她喜欢观察食材在锅中的变化,喜欢看锅盖掀起的那一刻,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煎炒烹炸中,透着生活的踏实感。 一顿早餐,母女三人吃得惊喜连连。 林二丫独爱油渣炒窝窝,外皮焦香,内里松软,一口一块,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许氏同样惊叹:“方才我见你在锅里一通翻搅,就是在做这个?” 林悠然点头道:“这叫炒菜,我在雄州学的。” 北宋初年炒菜还不流行,尤其是北方乡下,日常饮食多以蒸、煮、烤为主,林悠然这道“油渣炒窝窝”也算是南山村头一份了。 林悠然则更爱许氏做的豆花。细白的豆花嫩而不散,配上作料,暖暖一碗吃到胃里,早春的寒气都逼退几分。 饭后,许氏和二丫出门卖豆腐,林悠然提着昨晚换下的衣服去溪边洗。 今日天气晴好,到溪边洗衣服的不少。妇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大声小气地聊着天。 林悠然出现在溪边,周围蓦地一静,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定到她身上。 为了干活方便,今日她穿的是最寻常不过的布衣青衫,即便如此,依旧遮不住那清雅脱俗的气质。 众人一时看呆了。 林悠然拿眼扫了一圈,从原身的记忆中搜索出几张熟悉的面孔,主动打招呼。 “李婶子在呢?” “王阿嬷近来身子可好?” “今晨瞧见三娘打豆腐坊路过,闲了让她找我去玩。” 妇人们瞧着她熟稔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惊奇道:“你是林家大丫?” 林悠然微笑点头。 众人纷纷感叹—— “几年不见竟长成这般标致模样!” “这要是在路上走个对脸儿,都不敢认了!” “可不是么,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呢!” 林悠然挑了个水浅的地方,把木盆放下,熟稔地应道:“再怎么着,也还是咱南山村的人。” 众人哈哈一笑,顿时同她拉近了距离。 林悠然一边洗衣服一边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妇人们的问话,这般柔和的性子再次迎来一波夸赞。 有人见林悠然洗衣服的动作明显生疏,还主动凑过来帮忙。这般淳朴热情的乡野气息让林悠然好感倍增。 突然,对岸传来一阵马蹄声。 林悠然循声看去,只见十余匹骏马涉水而来,强健的马蹄击打水面,溅起阵阵水花。 为首的那匹通身雪白,宽额高首,浓密的鬃毛随风翻飞,四蹄扬起,仿佛一座山倾倒过来。 林悠然心惊胆战,慌忙躲避,没想到脚下一滑,眼瞅着就要跌进溪水里。 电光石火间,马上郎君甩过来一根乌金长鞭,柔长鞭梢堪堪圈住她细软的腰肢。 林悠然下意识抓住握鞭之人的手。 是一只温暖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林悠然恍惚间以为,马上的郎君就是把自己从冰河中救出来的恩人。 她期待地抬起头,对上一张英挺的面孔。最吸引人的当属那双清冷的凤眸,浓黑深邃,仿佛饱含着北地边关的冰河残雪,清凌凌地扫过来,叫人心头一凛。 郎君歪着头,目光扫过林悠然精致的眉眼,落在被她抓住的手上。 林悠然站稳身形,连忙放开。 郎君似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旁人的错觉,那清冷的眉峰和紧抿的唇角怎么也不像爱笑的模样。 从救人到对视不过短短一瞬,郎君随即收鞭驭马,一阵风似的从林悠然跟前掠过。 -- 第5页 身后,十余匹骏马紧随而至,踏过清溪,奔向对面的银杏林。 妇人们一窝蜂地围上来,关心林悠然的安危。 林悠然强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实际心神还停留在方才的郎君身上。 救命恩人什么的,绝对是认错了。方才那人明明比河中的浮冰还要冻人。 第3章 赵惟谨 这一天,南山村传出一个大消息——银杏林后面的大宅子住人了! 左邻右舍奔走相告,这个说,银杏林大宅里住的是位大将军,打仗立了功到南山村安享荣华富贵;那个说是位宗亲,跟皇城里的官家称兄道弟的! 林悠然回家晾衣服的功夫,就瞧见几十辆载货的马车排着队渡过清水溪,进到银杏林的大宅子。车上有一摞摞箱笼,有麻袋装的粮食,甚至还有几样精美大气的家具! 赶车的皆是清一色的年轻儿郎,个个精神抖擞、身手敏捷,瞧着像是行伍出身。 惯爱看热闹的村民只敢远远地瞧着,没胆量当着人家的面议论纷纷。 林悠然都忍不住好奇,这么大排场,莫非真是个皇亲国戚? 临近午时,许氏和二丫还没回来。 林悠然一边整理草棚,一边思考着赚钱的门路。 南山村一面靠山,三面环水,良田不多,交通不便,还真不是一个适合发家致富的地方。要想在短期内赚到修屋顶的钱,只能从吃食入手。 刚好,林悠然整理橱柜的时候,发现了许氏前一天泡上的红小豆,还有磨好的黄米面,突然想到一样“网红食品”——东北粘豆包! 许多人在网上模仿东北粘豆包的做法,用的却是糯米面,为了达到“黄灿灿”的视觉效果还特意掺一些玉米面。实际上,真正的东北粘豆包是用黍面做的,也就是常说的大黄米。 林悠然说干就干,当即舀了瓢黄米面放到和面的大陶盆里,先浇了些热水,用筷子搅成絮状,这样面团更为柔软香糯,再掺上促进发酵的面引子,然后加冷水,揉搓成团。 根据个人口味,最终成型的面团可以软一些,也可以硬一些。林悠然偏向硬面,这样蒸出来的粘豆包不会塌陷,变成“粘豆片”。 面团和好了就用细麻布盖上,放到温暖的地方醒一醒。今日天气好,林悠然直接把面盆放到了日头能照到的地方,若赶上冷时候,就得点火在锅台温着了。 醒面的功夫,正好把红小豆做成豆泥。 红小豆就是赤豆,需要提前一天泡发,再用大火煮上至少半个小时,直到可以用筷子戳烂的程度就能控水出锅了。 正常情况下,需要在豆泥里加入适量白砂糖或蜂蜜,但是,河北路连年征战,物价偏高,尤其盐、糖等物更是金贵。许氏舍不得买,林悠然也就没放。 她把豆泥稍稍放凉,又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手,然后把豆泥团成一个个乒乓球大小的团子。 她站在案板前,头稍稍垂着,动作从容不迫。精致的侧颜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中,举手投足间从容清雅,透着股岁月静好的韵味。身上的布衣素衫和周遭简陋的草棚不仅没有破坏这份美好,反倒衬得她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这般风景,可堪入画。 赵惟谨站在草棚外,定定看着,恍惚记起幼时随孝章皇后住在西宫的日子,皇后她老人家也常常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给他煮甜糯的小圆子…… 林悠然把粘豆包包好,一个个捡到笼屉上,添柴的功夫才发现篱笆外站了个年轻郎君。 没戴方帽,只用一顶乌色小冠将头发束起,穿着绯色常服,革带束腰,腰间没有玉佩、鱼袋等装饰,只系着把一尺三寸长的军刀。明明一身的杀伐之气,半垂的眸子中却透着股慵懒。 正是在溪边拉了她一把的那个人。 “郎君有事?”林悠然疑惑开口。 赵惟谨开口:“可否讨碗水喝?” 林悠然缓声道:“刚好煮了苦荞茶,还在灶上温着,郎君若不嫌弃,便请稍后。” 赵惟谨点头:“劳烦娘子。” “您客气了。” 林悠然和善笑笑,取了只黑陶厚胎的茶碗,先拿木柄长勺舀了半碗热茶,在碗中左三圈右三圈地晃了晃,温完茶盏又倒掉,然后重新舀了两勺,装到七分满,隔着篱笆递给赵惟谨。 赵惟谨就那么耐着性子瞧着。 林悠然把茶盏递到手边,他稍稍退后一步,方才接了,盯着黑陶碗看了看,说:“定窑产的?” 林悠然点头道:“多半是有瑕疵的,阿娘图实惠,捡了几个好一些的凑成一套,用来待客。” “挺好的。” 赵惟谨三两口喝干,把茶碗递还给林悠然。 林悠然接了,放回碗柜。 然后,就没话了。 气氛莫名尴尬。 林悠然委婉道:“郎君可要进来坐坐?” “也好。”赵惟谨干脆道。 林悠然:??? 听不出这是逐客令吗? 赵惟谨自顾自打开栅栏门,进了小院。 家里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林悠然只得拿了个小杌子,请他坐下。 赵惟谨也不嫌弃,衣摆一撩,大马金刀地坐在低矮的杌子上,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随意支着,抬头看着泡桐浓密的树冠。 “清明会开花吧?”他冷不丁开口。 -- 第6页 “是,泡桐素有‘清明之花’的雅称,三春之时最为绚烂。届时,摘下一些做成桐花饼或者桐花饭,有明目益肝之功效。”林悠然下意识回道。 “娘子好学问。”赵惟谨声线清冷有磁性,即使说着恭维的话都显得比旁人多出几分真诚。 林悠然大方地说:“我姓林,是家中长女。” 赵惟谨点点头:“原来是林娘子。” 然后呢? 不礼尚往来介绍一下自己吗? 林悠然依旧抱着期待,想确认一下赵惟谨是不是在雄州救她的人。 然而,赵惟谨一脸淡然地坐在小杌子上,丝毫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 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就不是白手起家的女霸总了。 林悠然清了清嗓子,扯出一抹温婉的笑,尽量委婉地说:“那日多谢郎君在溪边相救,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你想知道什么?”赵惟谨直白地反问。 林悠然笑容一僵,和一个“古人”比拐弯抹角,她竟然赢了?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再接再厉:“郎君很像我一位故人。” 赵惟谨看着她,眼中透出几分了然,几分调侃,似乎还有一丢丢探究。 这是什么眼神? 难道以为她在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搭讪吗? 林悠然极力挽尊,道:“先前我在雄州遭遇辽军残兵,曾蒙一位年少的将军搭救,但我当时并没有看清他的样貌。今日在溪边瞧见郎君骑马的英姿,与记忆中颇为吻合,便想确认一下……还请郎君不要误会。” 赵惟谨了然地点点头,说:“我确实去过雄州,也救过不少百姓,不知其中是否有小娘子。娘子可知对方姓名?” 林悠然摇头道:“没来得及问,只隐约听到有人喊他‘左神武将军’。” 赵惟谨神色微顿,左神武将军?不就是有则堂兄么? 赵惟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悠然,越看越觉得她不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小丫头。刚好,她说自己去过雄州,也是近几日才回南山村…… 这一瞬间,赵惟谨甚至想到,林悠然是不是那位派来监视他的。 可她为何要打听有则堂兄? 莫非想从他这里套话? 或者借此拉近关系? 一瞬间,赵惟谨脑补了许多。 他半垂着眼,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悠然精致的眉眼,声音清清冷冷:“娘子认错人了。” 林悠然敏锐地觉察到这人有点古怪,但一时间也说不清,最终坦然一笑:“我说呢,怎么会这么巧。” 这下,换成赵惟谨试探了:“娘子可否同我说说为何找那位……左神武将军,或许我能帮你打探一二。” “毕竟是恩人,想着若能找到,合该当面感谢一番。”林悠然不着痕迹地说。 不是她刻意隐瞒,而是个中细节不方便对外人说。 一来,为的是李娘子的名声。若让人知道她一个官宦娘子曾湿身落水,被一帮大头兵瞧见,定然会成为雄州贵妇圈的笑料。 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毕竟牵扯到辽军细作,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兴许不等发家致富她就得“死”回去。 赵惟谨看出她有心隐瞒,冷不丁开口:“你说的这个恩人已经成亲了,夫妻很是恩爱。” 林悠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深层意思,打人的心都有了。 “郎君真的误会了,我只是想把恩人落下的一件东西还回去而已,丝毫没有旁的意思!” “嗯。”赵惟谨淡淡道。 就一个嗯? 明显就不相信的样子! 林悠然急于解释:“我——” 赵惟谨打断她:“火要灭了。” 林悠然惊呼一声,这才想起锅里还蒸着粘豆包!她难得失去从容淡定,急吼吼捡了根柴,往灶膛里填。 赵惟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突然觉得自请回乡的决定或许是正确的。原本,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没什么好的回忆,只不过给他无趣的人生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无趣地混着罢了。 此刻,反倒生出一丝兴味。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的票票和汤汤~~拉小谨子出来鞠个躬! 非常感谢~鞠躬! 第4章 乡村集市 许氏和林二丫回来的时候,赵惟谨已经走了。 粘豆包刚好出锅,一个个胖嘟嘟、嫩呼呼的黄团子乖乖地蹲在蒸屉里,都不忍心吃了。 林悠然用长筷子夹着,连同豆包底下垫着防止粘连的白菜叶一起捡到竹篦上。 她给许氏夹了一个,期待道:“阿娘尝尝,我这手艺可还行?” 许氏咬了一口,说不出繁复的形容词,只是连连点头:“比集上卖的还好吃!” 林悠然趁机道:“那我明日再做些,咱们拿到集上卖可好?” 她在溪边洗衣服时就打听好了,八里外的御城庄每月逢十都有集市,乡民们会把自家做的吃食等物拿到集上卖。明日刚好是正月二十,林悠然想拿粘豆包试试水。 “好,左右都要卖豆腐,不过是多个箩筐的事。”许氏顿了下,话音一转,“吖吖,你是想买什么物件,缺钱花吗?” 林悠然把修房子的计划说了,并且告诉许氏,自己从雄州带回来一些钱,可以添上。 -- 第7页 许氏摇了摇头,难得强硬道:“你辛辛苦苦赚的钱,理应留着当嫁妆,没道理填到这上面。你若想改成瓦房顶,我便多卖几板豆腐,慢慢赚,总能攒出来。” 林悠然笑盈盈道:“屋子修好了我也要住的,出钱也是应该的。除非阿娘嫌弃我,要把我往外赶。” 许氏笑着摇摇头,道:“你莫不是忘了,你阿爹在时便说过,别管将来有没有儿子,你都是家里的长女,若你不想嫁到别人家,就招个上门女婿,咱们家将来就由你当家做主。” 林悠然神色微怔。 方才她说出那番话时,多少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原以为许氏好歹要说上几句“早些嫁人、让父母安心”之类的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复。 即便在现代,她的父母也没把她当儿子看待,对她和弟弟从来不是一碗水端平。没想到,穿回古代反倒遇见一对开明的父母。 林悠然当真被感动到了,更为真心地不遗余力改善家人的生活。 最终,许氏还是被林悠然说服,决定一起赚钱,尽快翻修屋顶。 第二日,鸡鸣即起。 天还没亮,林家豆腐坊就燃起了油灯。 两个灶膛一起烧起来,许氏磨豆腐,林悠然蒸粘豆包。林二丫一会儿帮着阿娘推磨盘,一会儿帮着阿姐添柴禾,跑来跑去,忙碌却也欢喜。 为了能把粘豆包卖出去,林悠然可谓下了血本。 她用自家没舍得吃完的肉和近邻柳家换了一小碗冰糖,熬了一小碗糖稀,用来蘸粘豆包吃。 没有糖稀的粘豆包是没有灵魂的! 实际上,在东北真正的粘豆包“伴侣”是甜菜糖稀,但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甜菜的记忆,所以林悠然下意识以为这个时代甜菜还没有传到中原。 此时她还不知道,后面会有一个惊喜等着她。 乡村集市在八里外的御城庄,挑着担子脚步快些也要走上三刻钟。 许氏每日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卖豆腐,运气不好的时候往往要跑上十几个村子才能把两板豆腐卖完。 长年累月下来,即便直挺挺站着,她的一边肩膀都会习惯性往下歪。 林悠然不忍心让她一个人挑担而自己闲着,想着把担子接过来。不承想,向来和气的许氏这时候却十分固执,说什么也不让林悠然挑。 倒是二丫,机智地抓住担子一头的麻绳,帮许氏分担重量,完了还特意看向林悠然。 林悠然看出来了,这是二丫在教她。 看着许氏习以为常的模样,可见母女两个平日里卖豆腐时经常这样。 林悠然忍不住笑,真是个好孩子,比她现代那个糟心弟弟不知道强上多少! 一路说着话,便觉得时间过得快,没一会儿御城庄就到了。 见到人家的村子,林悠然顿时理解赶骡车的老汉为何嫌弃南山村寒酸破败了。 南山村周围不是荒山就是沙地,村中土路弯弯曲曲,屋舍东一个,西一个,随意搭建。 御城庄则不同,村外百亩良田,一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麦苗,河边挖着溏泺水田,年景好的时候还能产稻米! 村中道路规划整齐,皆用黄土夯实,南北街卖瓜果蔬菜,东西街卖吃食点心,还有专门的一片地方供给肉食、河鲜这些荤腥物。 街道两旁有的用箩筐扁担搭成一个小摊位,有的只简单铺一卷草席,就开张了。 这些摊位都是提前租好的,每次集市只要交一两文的摊位费就好。 许氏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地方,摘下扁担,两个竹筐并到一起,再把豆腐板和放着粘豆包的笼屉摆到竹筐顶上,一个临时小摊位就搭好了。 等到天色大亮,太阳升起,集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妇人们三五成群地挑拣瓜果,小娘子们手牵着手看头花、买梳子,男人们则涌向骡马市场,蹲坐在牲口车上胡天胡地地吹牛。 林悠然惊讶道:“每次集市人都这么多吗?” “正是农闲时候,乡民们在家待着无事,不如出来凑热闹。”许氏凑近林悠然,笑道,“别看人多,大抵是只问价,不掏钱。” 林悠然不禁失笑,可不是么,就旁边那个糖人摊子,已经围了一圈馋嘴娃娃,就是没一个小兜兜里有钱的! “娘子笑得这般好看,你家豆腐想来也是好吃的。”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在耳边。 林悠然抬头一看,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即笑道:“福娘也来赶集?怎的这两日没在村里见着你?” 柳福娘也是南山村人,就是那个离着豆腐坊最近的邻居,小时候原身常去豆腐坊玩耍,和柳福娘算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如今,俩人是村里唯二的过了十八岁却没出嫁的“老姑娘”。 柳福娘生得皮肤白皙,稍显丰满,一双眼睛灵动含笑,一看就是家里娇养着的。 “姥姥舍不得我回去,就在这边多住了两日。不过,明日兄长过来就要接我回去了。吖吖,等我回了南山村就去找你玩呀!” 柳福娘话多,语速快,但声音清亮甜美,单是听着就让人心情跟着好起来。 “我一直在家,你随时过去。”林悠然笑着点点头,从蒸笼里拿出四个粘豆包递给柳福娘,“这个你带给姥姥尝尝,里面加了红豆馅,软糯可口,她老人家定然喜欢。” -- 第8页 她们口中的“姥姥”就是柳福娘的外婆。老人家六十多岁,慈爱又心善,当年原身被卖时,老人家追出村,硬塞给她两个白面炊饼。 那是原身第一次吃不掺丁点儿杂粮的白面炊饼,并不是林家吃不起,而是每次做了都轮不到原身吃。 眼下,林悠然把粘豆包用干净的草纸包好,又给柳福娘舀了一勺香甜的糖稀。 柳福娘一见就馋了,当即要掏钱。 林悠然压住她的手,笑盈盈道:“还没开张,算是送你的,你若觉得好吃,帮我打打广告就好。” “什么叫‘打广告’?” “就是……告诉别人,让他们都来买。” “这个我擅长!” 柳福娘爽快地应下,从腰上的迷你版小竹篓里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芝麻饴糖塞给林二丫,抱着粘豆包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后面来了几位妇人,有和许氏相熟,专门来买豆腐的,也有看到粘豆包比别的摊位更大更圆滑,过来问价的。 林悠然事先和许氏商量好了价钱。 河北路连年征战,物价比别处要高些,菜包子三文一个,粘豆包不加馅的还要卖上两文,加了甜糯的红豆馅,怎么也要卖四文。 只是,夹馅的粘豆包在这里算是个新鲜物,乡民们不一定能接受。林悠然想着,十文卖三个,再送一勺糖稀,算是促销策略。 乡民们还是无法接受:“怎么这么贵?” 林悠然并未过多解释,只是拿出另一笼,笑着说:“也有两文一个的,只是没加豆馅,娘子可要来几个?” 妇人原本要走,见她如此和气,不由多问了一句:“也送糖稀么?” 林悠然和善道:“没馅的粘豆包原是不送的,但娘子既问了,若能买上三五个,便送上一勺给您尝尝鲜。” 妇人当即掏出六文钱,说:“那就给我来三个,加一勺糖稀。” 林悠然手上垫着雪白的帕子,给她捡了两个没馅的,又给了一个有馅的,糖稀也是用木质的小汤匙装了满满一勺。 妇人目光一闪,露出惊喜之色。 经她一宣传,御城庄的妇人们都知道了,东南街上有个卖粘豆包的摊位,买豆包送糖稀! 谁会拒绝一个性格随和又会做生意的小娘子呢?一时间,不少人围到林悠然的摊位前瞧稀罕。就像许氏说的,看的多,买的少。 毕竟,粘豆包在当地并不是什么珍贵吃食,自己家就能做,普通人家实在舍不得花这个钱。 直到柳福娘的到来。 “吖吖,你蒸的豆包太好吃了,我只尝到一口就被抢光了。我姥姥给了钱,催我赶紧过来买,生怕待会儿就卖光了!”柳福娘亮堂堂的嗓门一吆喝,半条街都听见了。 更多人被吸引过来,看着林悠然手上干净的帕子和胖嘟嘟的粘豆包,不由心动。 林悠然见状,当即捡出一个蘸了蘸糖稀,递给柳福娘,玩笑道:“趁热吃吧,免得到了家又抢不着。” 柳福娘开心地接过,咬上一口,露出里面满满的豆馅,满足地喟叹:“好糯!好甜!” “咕咚——”这是咽口水的声音。 吃货们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击破,不由自主打开钱袋,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小钱钱飞到了林悠然的钱罐里,完了还要夸赞她:“小娘子好手艺!” 作者有话说: 【注】本文中所有关于物价的资料大多来源于《宋代物价研究》(作者:程民生),没有确切考证的,作者菌会虚写哦! 第5章 人情味 林悠然在现代时掌握了不少做生意的门道,头一条就是“懂得让利”。一点小赠品、无伤大雅的折扣让买家喜笑颜开,生意才能做得顺当。 这边,许氏的豆腐还没卖出几块,林悠然满满两笼屉粘豆包就卖光了,来得晚的乡民没捞着,还颇为遗憾。 倒是糖稀剩下一些,林悠然招招手,把旁边馋糖人的小娃娃们叫过去,随手折了几根柳条,擦洗干净,让小家伙们挑着糖稀吃。 幸好现在天气冷,糖稀稍稍凝固,不然还真挑不起来。 几个包子脸的调皮娃娃你挨我挤,吃得喜笑颜开。 附近都是御城庄本村的人,不仅不担心林悠然对娃娃们不利,还夸她心地良善,羡慕许氏养了个好闺女。 许氏眼中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推推林悠然,说:“不用在这陪我守着,和二丫一道去集上逛逛吧!” 林悠然知道,倘若自己一味客气,许氏反倒不自在。于是顺从地拉起二丫,赶集去了。 林二丫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许氏来集市,如今也算是一根“老油条”了。她拉着林悠然三拐两拐,拐到了卖车马牲口的小市场。 “丫头又来了?诶呦,这回还带了人呢?”一位黑瘦的老汉笑呵呵地跟林二丫打招呼。 林二丫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老汉热情地招呼:“刚好新孵了一笼小鸭,丫头过来瞧瞧。” 林二丫显然极有兴趣,蹲到笼子前好奇地往里看。 老汉的鸭笼有点像鱼篓,竹篾编的,肚子大,口小。林悠然凑到二丫身边,从圆圆的笼口往里看,瞧见几只小黄鸭挨挨挤挤地团在笼底。 比拳头大不了多少,毛绒绒软嘟嘟的,看到有人,便张开扁扁的小嘴“嘎嘎”地叫着,很是有趣。 -- 第9页 林二丫只看着,没有碰。 老汉对林悠然道:“这小丫头每集都来,一看就是大半晌,很是沉得住气。” 林悠然轻笑一声,道:“给老丈添麻烦了。” 老汉摆摆手,玩笑道:“权当给老头子作伴了。” 林二丫还扒在笼口看着,姿势都没有换一个。 林悠然摸摸她的头,温声问:“想要?” 林二丫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林悠然发挥“读心”技能,猜测道:“二丫喜欢,又怕阿娘不乐意,是不是?” 林二丫这次很快点头。 林悠然笑笑,说:“那二丫就自己赚钱吧,赚够了就来买,这样就不用担心阿娘不同意了。” 林二丫苦恼:“怎么赚?” “帮我捡柴禾,一捆给你十文钱怎么样?”林悠然提出了一个相当优渥的“雇佣条件”。 谁知,林二丫不仅没开心,反而用力摇了摇头,说:“阿姐做饭,我捡柴禾,应该的,不能要钱。” 林悠然心头一动,被这孩子惊喜到了,这个妹妹太惹人疼了! “不然这样,以后阿娘卖豆腐,二丫就卖粘豆包,每天走来走去很辛苦的,赚到的钱理应分一些。” 林悠然真实的想法是,以赚钱为动力,让林二丫学着接触人群,慢慢治愈“社恐”。 这下,林二丫终于同意了,重重点了点头。 离开小鸭摊,林悠然又看到了卖小鸡、小鹅、小猪仔的,还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卖家,牵着一头壮实的小牛犊在卖。 许多人围着牛犊瞧,有人忍不住上手摸,卖家心疼地提醒:“轻些、轻些,小家伙受了惊就长不大了。” 其实不用他提醒,乡民们都很小心翼翼,可以帮着耕地的家畜即便不是自己的,也没人舍得伤害。 林悠然好奇地看着这陌生的一切,并不知道,周遭的目光也在明里暗里地打量着她。 她在人群中一站实在太出挑了。长相倒是其次,主要是那股沉静笃定的气质,怎么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乡野小丫头会有的。 不远处,一个卖头花的摊位上。 一个脸庞晒成麦色的小娘子望着林悠然,满脸歆羡:“好几年没见,吖吖姐姐竟然这般俊俏了!” “是呀,像是变了一个人,说话好听,笑起来好看,还会做生意。”另一个小娘子搭话。 有人撞了撞旁边的林二娘,笑盈盈地开起了玩笑:“看来,你这个‘村花’的头衔要让人了!” 论起来,林二娘是原身的堂妹,自小娇生惯养,生得俊俏可人,被誉为“南山村一枝花”,向来心高气傲。 此时见到林悠然这般受欢迎,林二娘不由满心嫉妒,冷笑道:“你们自然瞧着她好看,毕竟啊,可是狐媚子转世呢!在雄州时就凭着一张厚脸皮爬主家的床,不然怎么会被当家主母赶出来?” 这话从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嘴里说出来,实在令人惊奇,旁边的几个小姐妹脸色通红,都不好意思听。 林二娘说完也意识到不妥,连忙补救:“我、我也是听长辈们说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们可别乱传!” 小姐妹们纷纷应下,嘴上做着保证,实际心里悄悄地刮起了小旋风。 林悠然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她正站在卖车的摊位前,看着一架四轮平板车。这种车没有车斗,只在一块宽大的车板两侧各安了一个扶手,用来套上骡马拉货。 林悠然想买一辆,这样许氏就不用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了。结果,一问价却吓到了。 “一辆车就卖一贯又五百钱?您该不会在唬我吧?刚刚那头小牛犊才两贯。”倒不是林悠然舍不得花钱,而是以这个价钱买回去,许氏定然不舍得用! 卖家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汉子,一张关公脸,说话瓮声瓮气:“小娘子不懂行就不要乱说,你去城里打听打听,一副寻常马鞍都要一贯钱,雕花的更贵,更别说能拉货的车子。” 林悠然真心疑惑:“我是真看不出,这车贵在哪儿……” “轮子。”汉子直率地答道,“我这轮子用的是上好的枣木,淌水轧雪都不会变形。” 林悠然瞧着那四个粗壮结实的木轮子,突然灵机一动,道:“倘若只买一个轮子,多少钱?” 汉子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买一个轮子有啥用?滚着玩儿吗? 最后,在林悠然绝佳的口才下,姐妹两个成功买下一个轮子,去和许氏汇合。 刚好,许氏摊上的豆腐也卖完了,母女三人收拾好摊子,准备回家。 “吊炉烧饼。”林二丫小声提醒。 许氏敲敲她脑门,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 母女两个十分默契地把林悠然拉到一家炊饼摊,摊主卖的不是馒头包子等寻常“炊饼”,而是黏着一层香酥芝麻的烧饼。 摊主是位身形结实的妇人,面前支着一张长长的案板,案板上放着一个个鸡蛋大小的面团,只见她飞快地擀出十余个面饼,一面粘上芝麻,然后变戏法似的贴到身后的吊炉里。 林悠然仔细看那吊炉,下面是三角塔形状的木支架,上面架着个黑乎乎、圆墩墩的铁皮炉子,面饼没贴在炉子四周,而是贴在了炉顶上,炉膛里填上无烟碳,侧面的挡板往下一拉,就是一个封闭的“烤箱”。 -- 第10页 林悠然不禁感叹古人的智慧,后世很多东西,其实早在千百年前就有了痕迹。 摊子前围了不少人,都不着急赶时间。大伙别管认识不认识,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闲天,一会儿的功夫,烧饼就出炉了。 摊主一双手又粗又红,手套都不戴,“咔哒”一声把挡板拉起来,然后一手拿着木铲,一手托着竹篦,这样一边铲一边接,一个个热腾腾的烧饼就出炉了。 几乎比林悠然的脸还大,一面轻薄酥脆,粘着密密实实的芝麻,另一面稍稍厚些,略显宣软,中间一条细缝,用铲子破开,里面可以夹各种配菜。 轮到林二丫,摊主熟稔地问:“二丫来了?还是夹萝卜条?” 每次赶集卖完豆腐,许氏都会带二丫买一个夹腌萝卜条的烧饼,自己舍不得吃,只给二丫解解馋。 林二丫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也是买一个,于是偷偷想着自己不吃,让阿姐吃。 她刚要点头,林悠然便抢先道:“夹猪头肉,要三个。” 摊主手上一顿,询问般看向许氏。 “听她的吧,这是我家长女,今日卖粘豆包赚了钱。”许氏语气温和,眼底却藏不住自豪。 摊主看向林悠然,不由夸道:“一早就听说集上多了个卖粘豆包的摊位,不仅豆包软滑甜糯,还送糖稀。原来是许娘子家的闺女,模样可真俊!” “您过奖了。”既是阿娘的熟人,林悠然便屈了屈膝,行了个晚辈礼。 “诶呦,这孩子,真惹人疼!”摊主笑呵呵地多夹了二两猪头肉,把三只吊炉烧饼塞得鼓起。 许氏连忙推辞。 对方直爽道:“妹子就别跟我客气了,回头带几个咱闺女做的粘豆包给老嫂子尝尝就成!” 许氏这才笑着应下。 母女三人拿着烧饼,坐到一家汤饼摊上。 宋代的“汤饼”不是饼,而是水煮面条、面片汤等各种带汤水的面食。 汤饼摊一般会放着长条桌和木凳,不管买不买吃食,都能坐下来歇一歇。 这边,母女三人刚坐下,煮面的小哥便送上三碗热腾腾的面汤。又是熟人。 许氏执意给钱,对方却推说只有清汤没放面,不肯收。 淳朴的乡野,满满的人情味。 眼前皆是和自己一般打扮的淳朴百姓,仿佛每个人都带三分笑意,走路也是慢悠悠的,在日头底下一歪,能歇上大半晌。 热腾腾的烧饼夹着切成薄片的猪头肉,咬一口,烧饼酥脆,芝麻爆香,卤过的猪头肉劲道弹滑…… 林悠然突然爱上了这种生活。 回去的路上,林悠然帮许氏扶着扁担,林二丫在前面欢快地滚着车轮。 遇到熟人,好奇问上两句。林二丫瞧着顺眼的就会小声回答一句:“车轮子,阿姐买的。”和先前见了人就往许氏身后躲的模样相比进步飞快。 清水溪上有个独木桥,过了桥就是进村的小路。 林家的豆腐坊在小路北边,南边是银杏林,树林深处就是那个神秘的五进大宅院。 此刻,银杏林一改往日的安宁,突然多出数十个年轻汉子,正热火朝天地抡着板斧砍树。 许氏瞧了一会儿,心疼道:“怪好的树,怎么说砍就砍了?” “树木太高,房子见不着日头,天长日久便会潮湿倒塌。”一个沉稳的声音回答道。 许氏吓了一跳,猛地一转身,看到一个高大俊朗的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小路上。 正是赵惟谨。他穿着绯红的官服,骑着雪白的健马,似是刚刚下衙。 村里早就传开了,这位是个什么“节度使”之类的大官,正拉八经的皇室宗亲,在宋辽之战中立了大功,回乡荣养。 二十几岁就赚够钱“退休”,这原本是林悠然的梦想来着。 许氏本就对赵惟谨敬畏不已,此时念叨闲话被人当场抓包,不禁面露紧张。 林悠然担心赵惟谨为难许氏,上前解释:“郎君勿怪,我阿娘没有不敬之意,只因这些银杏树栽下那年,刚好是我阿娘迁来南山村之时,此时看到银杏被砍,难免心生不忍。” 她顿了一下,打起了情怀牌:“阿娘每每说起过往,总落不下夏日在银杏林乘凉,秋日摘了叶子泡水喝……” 没想到,当着许氏和林二丫的面,赵惟谨很是一本正经,说了句“无妨”,便夹了夹马腹进入密林。 林悠然看着赵惟谨远去的背影,偷偷吐槽,这人还有两副面孔呢? 另一边,赵惟谨刚一入林子,就有一个长着桃花眼、一脸女相的书生迎上来。 鱼不考挤眉弄眼,道:“我方才可瞧见你跟小娘子说话了,怎么,瞧上人家了?” “你会瞧上一个细作吗?” 鱼不考一惊:“知道是细作你还留着?” “这不还没确定么。”赵惟谨解下马鞍,让寒霜自己在林间撒欢,唇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鱼不考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你自己起了玩心! 赵惟谨转头对砍树的军士们吩咐:“不必都砍了,只砍挨近房屋这圈,余下的留着。” 也好夏日乘凉,秋日摘了银杏叶泡水喝。 第6章 反套路 有了集市上的人气打底,后面几天粘豆包卖得很是不错,尤其加了豆馅的,即使不再附赠糖稀,殷实人家也愿意买几个给老人孩子尝尝鲜。 -- 第11页 几日下来,除去原料成本,足足攒下五百文。这样下去,不出俩月修屋顶的钱就够了。 许氏十分惊喜,每日早出晚归,虽辛苦却也充实。 这日,许氏和二丫回来,林悠然瞧着母女两个表情不对,试探性问道:“阿娘是不是有心事?” 许氏抿着唇,没言语。 倒是林二丫,眼神突然变得凶巴巴的,道:“坏二婶,骂娘亲!” 林悠然皱眉,问:“为何?” “阿姐不去给祖母磕头。”林二丫愤愤道。 林悠然细细一问,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林二娘在集市上就看到她了,回家告诉祖母胡氏,胡氏并没有见她的意思,似乎生怕她们一家三口前去大宅打秋风。 那又为什么要见了? 还不是瞧着许氏卖粘豆包赚了钱,想分一杯羹! 许氏叹道:“阿娘知道,吖吖怨你祖母当初卖了你,若不想见她便不去,阿娘不逼你。” 林悠然心内暗哂,那个刻薄虚伪的胡氏算什么正经祖母,若说原身一家的厄运都是她造成的,半点都不夸张。 不过,为了不让许氏为难,林悠然还是爽快地说:“若阿娘想让我去,我便去。” 许氏惊讶于林悠然的反应,关切道:“你不怕她为难你?” 林悠然挑眉,谁为难谁还不一定呢! 许氏顾及着脸面,把林悠然带回来的酥油鲍螺重新包好,打算当作孝敬礼带给胡氏。 林悠然却反其道而行,收起点心,随手拎了几块剩豆腐,又捡了三五个粘豆包装到篮子里。 许氏叮嘱她穿身体面衣裳,她反倒连身上的素衫都脱下来,换上了许氏早年间的一件旧衣服。 头发也没好好梳,就那么松松垮垮地歪着,脸上不知涂了什么,一改面白肤嫩的模样,显得黄蜡虚弱,三天没吃饭似的。 许氏纳闷道:“你那祖母素来看人下菜碟,你为何不收拾得体面些,争一口气?” 林悠然笑道:“又不指着她拿我当心头宝,在她面前争气有何用?让她以为咱们日子过得滋润,逮着咱们娘仨吸血吗?” 许氏恍然大悟。 林二丫也懂了,“咚咚咚”跑回屋,把林悠然从雄州给她带回来的花布衣裳脱了,换上一件又小又破的。 许氏笑得合不拢嘴。 路上,林悠然回忆着关于林家的事。 林家在南山村算是体面人家,林老爷子年轻时在县里一家极有名气的食肆做账房,后来因为战乱回了村子,因为进过城,又认得几个字,在村里极有体面。 他先后有过两个妻子,原配柳氏是原身真正的祖母,生下林老大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柳氏丧期一过,林老爷子就抬了胡氏进门。 林老大底下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胡氏生的。 林老二妻子姓赵,娘家在十里外的东安村,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在县学读书,是老林家的宝贝疙瘩,女儿生得标致,自小能说会道,极得老爷子疼爱。 林老三妻子姓钱,是个南边逃荒过来的孤女。用村里人的话说,这媳妇虽然开头命不好,但有后福,进门五年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兄弟三个皆是五大三粗的模样,吃得多,干活也多,却不太招偏心的胡氏待见。 林老四的妻子姓孙。孙家是南山村的大户,排面比林家还大。孙氏娘家兄弟一堆,她是唯一的女娃。孙氏和许氏一样,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胡氏却从不敢薄待她,大抵是忌惮孙氏族人。 说白了,四个妯娌中就许氏一个受气包。 林悠然挽起袖子,淡然一笑,她既然来了,就没有再让自家人受气的道理! 林家大宅在村北,是个两进的院落,土坯结实,屋子亮堂,房顶铺的也是厚实的瓦片。 如今,看到熟悉的一草一木,林悠然一阵生理性不适。 主要是替原身气愤。 林家原本的宅子根本没这么好,后院起的三组新屋是用林老大的抚恤金盖的,然而盖好不到一年胡氏就找借口把许氏和二丫赶了出去! 林悠然拿出生意场上多年修炼的演技,才没把愤怒和恶心表现在脸上。 许氏已经提前递过话了,知道她们要来,三房人聚得齐齐整整,媳妇们穿着体面,姑娘们描眉画眼,胡氏和林老爷子高坐主位,三个叔叔并四位堂弟或坐或站,俨然一副下马威的姿态。 许氏母女三人孤零零站在屋子中间,小可怜似的。 赵氏盯着林悠然上上下下一通打量,朝林二娘挑了挑眉——这就是你说的“人比花娇”? 林二娘看着林悠然“面黄肌瘦”的模样,面露不解,怎么几日不见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继祖母胡氏原本如临大敌,此时一见,顿时心头一松,断定这么个小丫头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倒是林老爷子,瞧着林悠然和原配相似的眉眼,难掩动容:“大娘在外过得可好?” 这里的“大娘”是按排行叫的。这年头女子不上族谱,大多没有正经名字,长女叫“大娘”,后面的妹妹们就顺着“二娘”、“三娘”叫下去。 林悠然屈膝道:“多谢祖父挂怀,虽主家御下严了些,好在不曾打骂于我,逢年过节还会赏下几件主家的好衣裳,一日两餐也能吃饱。” 哦…… -- 第12页 众人心里自动翻译——这意思就是过得不咋样呗?再好的衣裳还不是主家穿过的?饭也吃不饱,还时不时被打骂! 胡氏眼睛掀起一条缝,打量猪仔似的把林悠然上上下下瞅了一圈,慢悠悠道:“个头倒是高了,就是没长几两肉,瘦骨伶仃的。” “祖母有所不知,如今官宦人家讲究以瘦为美,为了维持弱柳扶风之态,就连主家娘子都不敢多吃呢!”林悠然说完,虚弱地咳嗽两声。 这情形,在众人看来就是死鸭子嘴硬。 赵氏幸灾乐祸地勾起唇,撞了撞三房钱氏的胳膊。 钱氏会意,清了清嗓子,说:“既然大娘回来了,往后也该到你祖父祖母跟前尽尽孝。你底下的弟弟妹妹还知道日日晨昏定省呢,你这个当长姐的可得好好做个表率。” 胡氏自然不介意多一个剥削对象,端着架子道:“晨昏定省就不必了,能时不时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就是你的孝心了。” 许氏一听,心内暗急。 没人比她更清楚胡氏那些作践人的手段,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吃苦?她鼓起勇气,正要替林悠然挡回去,却被林悠然拽了拽衣袖。 林悠然不急不慌道:“祖母这话当真让孙女感激不尽,哪里是孙女尽孝,明明是祖母体恤孙女。” 众人面露不解。 紧接着,林悠然戏剧性地挤出两滴泪,真情实感地哭道:“祖母有所不知,昨日草棚漏雨,可把孙女吓坏了,孙女若能搬回大宅,日日在祖母跟前伺候,就再好不过了!” 林家众人一听,齐齐变了脸色。 胡氏伪装了十几年“慈母”,才把林老大一家赶出去,怎么可能再让她们搬回来? 二房赵氏意见最大。许氏母女搬出去后,那三间厢房就给她儿子住了,她偷偷用自己的私房钱添置了许多物件,把屋子收拾得舒舒服服、体体面面,怎么舍得还回去? 就连和许氏关系不错的四房孙氏也有自己的私心。一旦许氏母女三人搬回来,势必要和老婆子斗法,届时搞得家宅不宁、邻里闲话,她两个女儿的名声都要受影响。 三房钱氏是个直肠子,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她一向不得胡氏喜欢,又极力想讨好这个婆母,因此总是被人当枪使——指哪儿打哪儿。 这边,林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当初老大媳妇搬出去我就不乐意,父母尚在,又没分家,哪里有分宅别居的道理?若想搬回来——” 老爷子的话没说完,就听“诶呦”一声,三房钱氏往旁边歪了一下,险些扑到胡氏座上。 胡氏白了她一眼,道:“莽莽撞撞的,像个什么样子?” 被当着三个儿子的面训斥,钱氏大感丢脸,偏偏又嘴笨,不知如何解释,一时间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二房赵氏站出来道:“婆母勿怪,三弟妹这是有话要说。” 明明是她想说话,却拿钱氏做刀,偏偏钱氏还一脸感激,觉得她是在帮自己解围。 林悠然冷笑,她这个二婶才是全家最有心机的人。 “有话就说。”胡氏由着赵氏设计钱氏。 钱氏哪里知道说什么?一时支支吾吾没有头绪。 赵氏鼓励地看着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提醒:“你忘了,今晨在灶间,你跟我说的话。” 钱氏这才想起来,今早做饭时,赵氏神秘兮兮告诉她林悠然回来了,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林悠然会不会闹着回大宅住。 不过,这话明明是赵氏说的,怎么如今赵氏却说是她说的?莫不是想把功劳推到她身上? 钱氏想到这一层,心内更为感激,想着一定要好好抓住机会,在婆母跟前表现一番。 于是,她端正身形,看着林悠然,冠冕堂皇道:“大娘有心尽孝自然是好的,但是,你阿娘经营着豆腐坊,每日早出晚归的难免吵到你祖母,搬回来的事便作罢了吧!” 林悠然看向胡氏,似是抱着最后一丝期待说:“祖母不用我晨昏定省了?” 胡氏堪称慈爱地笑了一下,说:“大娘莫不是把我当成那等苛待后辈的老虔婆了?有你三个婶子在,怎么也轮不到你们几个丫头伺候。” 林悠然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喃喃道:“可是豆腐坊的草棚当真漏雨严重,早该好好修缮一番,我阿娘这些年也没攒下几个钱……”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更是精彩。 这是要借钱啊! 别的都是虚的,谈钱就是要命! 胡氏顿时扶住额头,闷哼一声。 赵氏反应最快,一迭声道:“婆母是不是又头疼了?想来是方才等得太久,吹了冷风,媳妇扶您回屋歇着吧!” 林悠然差点笑出声。 等得太久所以头疼? 那就是怪她们来晚了呗! 这个二婶子呀,真是抓住每一个机会给她们一家泼脏水。 钱氏也抢着说:“行了,给你祖母磕个头,今日就回去吧!” 一听“磕头”,胡氏刚刚欠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一个头不值什么,但她就是喜欢看大房一家对她毕恭毕敬、俯首帖耳。 许氏早就习惯了胡氏的刁难,只要能顺顺利利带着女儿离开这个宅子,让她做什么都行。 她屈膝要拜,却被林悠然扶住。 林悠然似笑非笑地看向胡氏,清凌凌道:“我被卖到李家时,就对着灶王爷发过誓,既然天地不庇佑于我,那么从今往后我不跪天地,不跪君师,只跪我死去的亲族——祖母可要受我这一跪?” -- 第13页 说白了就是,姑奶奶只跪死人。 第7章 真打脸 “你——” 胡氏霍然起身,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被气的。 屋里顿时炸开了锅,胡氏“诶呦诶呦”地叫着疼,三个媳妇上赶着表忠心,林老爷子摇头叹气,叔叔堂弟们表情不一。 林老二瞪着林悠然,厉声道:“你个丫头,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有啊,”林悠然笑盈盈看着他,“二叔若想让我跪,我也是跪的。” 向来自诩体面的林老二也被气白了脸。 “扶我回屋!”胡氏气得直跺脚。 林家众人簇拥着她,一窝蜂地往里屋走。 林悠然在他们身后甩甩小手帕,戏精道:“祖母,您要快点好起来啊,豆腐坊的屋顶还等着您匀钱修缮呢!” 几个媳妇步子更快了。 倒是林老三停下来,闷声闷气地对林悠然说:“家里还有几捆茅草,明日我拉过去,先把豆腐坊修了。你刚回来,别再像从前那般事事冲撞你祖母,踏踏实实跟着你阿娘学学磨豆腐的手艺,将来不愁吃穿。”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个三叔向来沉默寡言,在林家最没有存在感,没想到竟是个通透人。 林悠然软下目光,屈了屈膝。 几个小辈得了林老三的叮嘱,送母女三人出门。 经过前院时,林悠然瞧见菜园里一垄像是萝卜的蔬菜,觉得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 林二娘鄙夷道:“萝卜疙瘩都没见过?雄州到底是什么穷乡僻壤!” 林悠然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不愠不怒,转身往外走。 没想到,向来不声不响的林二丫冷不丁干了件大事! 只见她像个小牛犊似的冲进菜地,两只手抓住翠绿的缨子,嗖嗖几下,把整整一垄“萝卜”都给拔了。 一众小辈惊呆了,直到林二丫拽着十几个“萝卜”跑回林悠然身边,他们都没来得及阻止。 这片菜园是林二娘负责打理的,她见此惨状,气得口不择言:“天杀的死丫头!好端端的你拔它做什么?果然脑子被驴踢了,生出来就是个傻货!” 林悠然面色一冷,突然上前,照着林二娘那张描眉画眼的脸狠狠地来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安静的黄昏极为响亮。 所有人都蒙了,尤其三娘、四娘两个文静的姑娘,吓得缩起肩膀,躲到哥哥们身后,畏惧地瞧着林悠然。 林二娘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尖利地哭道:“你敢打我?我告诉祖母去,让祖母扇烂你的脸!” “你去,我等着你。”林悠然压下愠怒,平静地说,“看看是祖母先扇烂我的脸,还是二叔押着你在我阿娘跟前谢罪!” 当年,许氏之所以会早产,是因为林二娘闲着没事去招惹拉磨的倔驴子,驴子发了疯,差点把林二娘踢死,是许氏挺着大肚子救下了她,自己却被驴子一脚踢在肚子上。 然而,林二娘对此绝口不提,即便在许氏早产生下一个不知道哭闹的“傻”婴儿、被胡氏责骂、被村里人嘲笑时,她都没替许氏辩解一句。 到今日,竟然还敢拿着这件事攻击林二丫!她哪儿来的脸? 许氏气得浑身哆嗦,却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林二丫也握着小拳头,消瘦的小脸气得通红。 林二娘呜呜地哭着,却不敢再提告家长的话。 “行了,收声吧!” 穿着学子青衫,一身酸儒气质的林大郎板着脸站出来,瞪了眼林二娘,转而对许氏执了执手,道:“天色渐晚,就不多留大伯母了。” 许氏苍白着脸色,勉强点了点头,一手拽了林悠然,一手紧紧抓住林二丫,迫不及待地远离了这个带给她无尽苦难的大宅子。 豆腐坊。 清冷的月华洒向这方小小的院落,透着难言的肃然。 这个时辰原本应该温一锅水,泡上明日磨豆腐用的黄豆。然而许氏自从回来,就呆呆地坐在草棚里,把林二丫抱在□□,眼神直愣愣的,一言不发。 林二丫被骂“傻子”是许氏心底最沉痛的伤疤,更让她自责的是,她以为,林二丫的“傻”是她自己造成的。 午夜梦回,许氏曾无数次设想,如果当初她不救林二娘,二丫是不是就不会变“傻”? 林悠然知道,要想让许氏彻底释然,就得从源头入手。 她打起精神,问林二丫:“二丫还记不记得,今日阿娘卖了几块豆腐?” “六十块,都卖光了!”提到林二丫感兴趣的事,她很乐意回答。 林悠然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一共卖了多少钱?” 林二丫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信地说:“阿娘切的豆腐大,两文一块,得了一吊钱,还多出二十文。” 林悠然笑着点点头,看向许氏,温声道:“阿娘还觉得二丫傻吗?” 许氏表情惊讶,显然没料到二丫居然会算数!要知道,就连大宅子里最聪慧的林大郎也是上了学塾才会算数的。 许氏掰过林二丫干瘦的小身板,急切地问:“谁教你的?” 林二丫瑟缩了一下,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怯生生地说:“阿娘每日数钱,我就记住了……” “好丫头,娘的好孩子!”许氏欣慰地把二丫搂进怀里,又把林悠然拉过来,伏在她肩头呜呜哭。 -- 第14页 林悠然轻轻顺着她的背,由着她把积压多年的苦涩哭出来。 哭过一通,许氏整个人轻松许多。 此刻,看着两个懂事的女儿,只觉得无比庆幸。她当即擦干眼泪,手脚麻利地烧温水泡黄豆。 林二丫把那一串“萝卜疙瘩”扯到林悠然跟前——没错,即使出了这么大的事,二丫都没忘了林悠然想要这个,吭哧吭哧拖回了家。 林悠然既好笑又感动。 她拿起一个“萝卜疙瘩”仔细看,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乍一看和白萝卜相似,只是块根没那么长,上青下白,须根较多。顶上的缨子也不像萝卜那般有裂缝,反倒类似菠菜,只是比菠菜更硬挺,叶片更大。 林悠然惊喜异常。 这就是甜菜根! 粘豆包的最佳伴侣! 足以和甘蔗比肩的制糖作物! 原身之所以没印象,是因为甜菜是近几年才由北方的行商带到当地的。人们把它当成了“萝卜疙瘩”,吃法也和萝卜类似,要么炖要么烤,没人知道这东西还能制糖! 甜菜是两年生作物,第一年长块根,第二年结种子。林家大宅种的这十几棵过了一个冬天还长在地里,八成是用来结籽的。 林悠然亲昵地捏捏林二丫的脸,笑盈盈道:“二丫小宝贝,你可真是干了件大事!” 今晚,南山村第一罐甜菜糖稀,就要从她家锅里诞生了!说不定还是大宋第一罐呢! 林二丫害羞地躲到许氏身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悠然,向来麻木的小脸难得显露出生动的情绪。 许氏看着林悠然娴熟利落地处理着甜菜根,心底涌上浓浓的期盼。 长女说得没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时候的甜菜根还没经过选种改良,不像后世那么大,含糖量也不高,但在北方蔗糖昂贵、饴糖浪费粮食的情况下,熬一些还是相当解馋的。 处理起来也简单,叶片揪掉,块根洗净,伤疤、凹陷的地方用刀刃仔细挖干净,然后切成细丝或薄片。 林悠然习惯切薄片,这样阻力更大,上锅煮的时候甜菜片上上下下浮动,被沸腾的水反复冲刷,可以模拟制糖厂中机器提汁的过程。 等到甜菜片煮软了就可以捞出,包裹到细麻布里,反复挤压,挤出的汁水和锅中的糖汁倒在一起,加热熬煮。 这个时候就要控制住火候了,火太大容易熬糊,太小会使糖稀不够黏稠透亮。 林悠然足足熬了一个多时辰,天色黑透,村里的鸡鸭鹅狗都睡了觉,大锅里的糖稀才将将熬好。 十几个甜菜根,最后只熬出小小一碗浓稠的糖稀,清甜的气味飘散开来,老远就能闻见。 林二丫嘴馋地咽了咽口水,拿起一个挤出汁水的甜菜片嚼。 “那个不能吃,这才是好东西。”林悠然笑着舀了勺糖稀喂到她嘴边。 林二丫小心翼翼含到嘴里,眼睛一亮,细声细气地说:“齁甜!” 齁甜,就是比很甜还要甜。 “阿娘也尝尝。”林悠然又舀了一勺,递给许氏。 许氏摆摆手,推辞道:“我就不吃了,你们姐俩分着吃吧!” 林悠然机智道:“阿娘若不尝尝好赖,怎么拿出去卖?” 许氏疑惑道:“这么一小碗,能卖出去?” 林悠然早想好了,说:“不单独卖它,煮甜汤,和豆包馅,做糖三角,吃法多着呢!” 可惜以现在的技术水平不能实现机械化制糖,不然甜菜做的白砂糖半点不比甘蔗差! 许氏听着,只管点头。 她性子向来柔和,没什么大主意,在家时听父母的,出嫁后听丈夫的,丈夫战死后足足被林家欺压了六年。 如今长女回来了,事事处置妥当,许氏顿时有了主心骨,别管林悠然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觉得对极了。 林悠然同样感慨,穿越后虽然起点低了些,但家人亲厚随和,劲儿往一处使,日子过起来就有盼头。 母女三人各有分工,一起把明日要用的食材准备好,便伴着繁星朗月安然入睡了。 第8章 维护 接下来的几天,豆腐坊的日子过得十分规律。 每日天不亮,母女三人便会早早起来,许氏磨豆腐,林悠然蒸粘豆包,林二丫两头帮忙。 加了糖稀的粘豆包更受欢迎,连带着许氏的豆腐都比从前卖得快了。 将将过了午时,许氏和林二丫就能到家,吃过林悠然准备的点心,便忙忙碌碌地准备第二天要用的豆子和面团。 林悠然看到扁担,才想起她在集市上买的那个车轮。 她想做一辆独轮车。 独轮车在保塞县并不多见,好在林悠然在雄州的时候见过有人推着独轮车运粮食,所以就算她做出一辆也不显着惊世骇俗。 刚好,家里有一个废弃的平板车,原本是原身的外公许老汉买来,架在驴子身上拉粮食的,但许老汉过世不久,那头养了十几年的老驴子不吃不喝,也跟着去了。 许氏留着这辆车舍不得卖,权当是个念想。 只是,二十多年过去,许多木板已经腐朽了。林悠然先前打扫草棚的时候从角落拖出来,差点砍成干柴烧掉。 幸亏没烧。 眼下,林悠然在废车上扒拉出好几块能用的木头,刚好是车轴、车辕、龙骨等重要部位。这些地方原本用的就是最结实的木料,修补一下还能用。 -- 第15页 这可让林悠然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虽然在现代学过木工,但都是为了打造“手工达人”的标签,为公众号引流,实际经验技术和真正的木工匠人差上十万八千里。 不过,林悠然向来有股钻劲,大胆地把许老汉留下的旧车拆解开来,不厌其烦地改装、打磨,还真让她攒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独轮车架! 几个小娘子从路上经过,看到林悠然,表情很是奇怪。 林悠然主动跟她们打招呼,这些人也不像之前在溪边时那样友好,反而眼神躲避着匆匆离开。 林悠然没放在心上,转身挑了几块木板,开始做车斗。 顺利的话,明天许氏就能推着独轮车卖豆腐了。这对林悠然来说,可比跟十几岁的小姑娘勾心斗角有意义得多。 车斗比车架简单,只需要把五片木板装成一个没有盖的“长方体”。唯一的难点是,这个时代没有铁钉,木板之间要想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需要用到卯榫结构。 好在,有原本的旧车打底,林悠然尝试几次就找到了诀窍。最后,不仅攒出一个结结实实的车斗,还进一步设计成了翻斗车。 车斗安装在车架上,可以像正常手推车那样载货拉人;车斗倒扣过来,四角的木柱支在地上,和原本的车架连在一起,就是一个加长版“路边摊”! 林二丫一改社恐属性,变身成“十万个为什么”—— “阿姐,为何这个车斗会听你的话,让它翻就翻,不让它翻也不会掉?” “车帮上的四根犄角是干嘛的?” “啥叫重心?” “……” 林悠然一边笑一边不厌其烦地解答。 赵惟谨和鱼不考从银杏林出来,路过豆腐坊,刚好看到这一幕,双双变了脸色。 鱼不考难掩激动:“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小轮鸡公车,竟然轻便到幼童都能推动!” 赵惟谨表情肃然道:“若用于战场,可省去一半人力。” “还节省材料呢!你看那个车轮,只有战车木轮的一半大小,省下的木料又能做出一个轮子!”鱼不考啧啧惊叹。 赵惟谨点头道:“即便用于民间,亦十分精巧。” 目前北方常用的独轮车车轮都很大,要么需要一个人在后面推,另一个人在前面拉;要么车轮高过车架,不能放置车斗,而是在车轮两侧各有一个木板,拉人载物的时候需要特别注意两边保持平衡,不然很容易翻车。 “这个小娘子果然不简单。”鱼不考表情凝重,“需要报给官家吗?” 赵惟谨沉吟片刻,轻夹马腹,边走边说:“不必上报,透露给附近的木匠即可。” 鱼不考踢踢踏踏追上去,碎碎念:“我说,不用这么谨小慎微吧?先皇早就驾崩了,如今的官家向来重视亲情,你又在澶州立了大功,他没道理揪着你的身世不放。” 赵惟谨淡淡道:“我知道。” “那你干嘛还拐弯抹角——”鱼不考一顿,反应过来,“你是为了保护林娘子?” 赵惟谨飞快地反驳:“开什么玩笑?我会护着她?一个细作!” “你心虚了!不然你根本不会反驳,只会让我滚!”鱼不考斜眼瞧着赵惟谨,一脸调笑,“我怎么不知道这位杀敌如砍瓜的抗辽战神,何时修成了菩萨?” 赵惟谨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还没修成,再杀一个就够了,你想试试吗?” 鱼不考头皮一紧,瞬间闭嘴。 过了一会儿,又实在憋不住,不敢招惹赵惟谨,转而对着他的马嘟囔:“寒霜小乖乖,你说你主人怎么想的?喜欢他的高门贵女都从汴京排到雄州了,他怎么一个都没瞧上?虚岁都二十六了,老男人了!” 赵惟谨啧了声,成亲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多了一个人掉进无趣的巨坑中罢了。 鱼不考暗笑,我就等着你被打脸! 说着话,就到了清水溪边。 清水溪水流清浅,四季不断,与村西的石桥河、村南的南山形成夹角之势,村民们若想出村,要么翻山要么涉水。 而清水溪上只有一架独木桥,南山村的村民们祖祖辈辈走了不知多少年,人行还好,若是车马路过,就只能淌水。 因此,赵惟谨打算把砍下的银杏树晾晒炮制一番,做成一架木拱桥。 此时,村民们聚在独木桥前,远远瞧见赵惟谨二人,诚惶诚恐迎了上去。 赵惟谨扫了一圈,看到今日来的都是村里的汉子,没一个妇人,确认道:“都通知到了吗?” 南山村的“保正”姓孙,相当于后世的村长。 孙保正深揖一礼,恭恭敬敬地回:“回郡公的话,各户当家的全在这里了,修桥的事小的跟大伙说了,大伙都表了态,独木桥拆便拆了,新桥修好后再出村也无妨。” 赵惟谨神色一顿,特意问:“南山村可有做小买卖的?” 他一提醒,孙保正才想起许氏,忙道:“村南确实有个许娘子,须得日日出村卖豆腐……” 说着,看向人群中的林老爷子。 林老爷子笃定道:“郡公放心,不过是卖几块豆腐,哪里比得上架桥修路这样的大事?就算耽搁几日也无妨。” 鱼不考看着林老爷子一脸谄媚的模样,挑眉道:“你能做主?” “先生有所不知,经营那豆腐坊的正是小老儿的长媳许氏,回头叫我家老婆子知会一声就好,就算不说,那许氏也不会有何意见。” -- 第16页 林老爷子一脸笃定,显然丝毫没把许氏的意愿放在心上。 赵惟谨这人吧,就像一只野生的小兽,极有领地意识,画在自己小圈圈里的人会毒舌,也会护着;至于那些不相干的,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因此,他根本没理会林老爷子,只对孙保正吩咐:“你去告诉许氏,修桥期间损失的银钱,我会给她补上。” 林老爷子闹了个没脸,经过豆腐坊时,朝着里面狠狠地啐了一口。 其余村民羡慕的有,嫉妒的更多,回去后跟家里人一说,惹得闲来无事的妇人们三五成群地跑到豆腐坊。 许氏搬来南山村三十几年,都没像今日这般“受欢迎”过。她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放下手上的活计,把她们迎进屋。 妇人们或坐或站,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眼瞅着许娘子这豆腐坊是一日好过一日了,每日的进项怎么也得这个数吧?” “博陵郡公可是皇室宗亲,他给的银钱,换成我可舍不得花,得供起来才好!” “害,说起来咱南山村每日须得出村挣钱的不只许娘子一家,只是大伙想着,人家郡公大把银钱花出去,只为给咱们修个像样的木桥,谁还好意思为了那仨瓜俩枣斤斤计较?” “……” 许氏一听,顿时明白了这些人突然登门的用意,说白了就是嫉妒。 她虽然性子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无论妇人们说什么,她只面带笑意听着,不解释,也不反驳,倒弄得一帮长舌妇没了脾气。 林悠然站在窗下听了一会儿,瞧着许氏没吃亏,便继续鼓捣翻斗车去了。 车身翻过来不太稳,须得找个结实的木头装到车架上。 林二丫推着车子在小路上玩,林悠然独自蹲在角落翻找木料,冷不丁听到篱笆墙外传来一阵说话声,是两个陌生的妇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于嫂子怎么在这里站着,不进去么?” “屋里人太多,站不下脚。我今日过来就是想瞧瞧林家大丫头,听赶集的人说那孩子生得不错,我寻思着若果真是个好的,就给她说个婆家。” “嫂子,你可别管这样的闲事,我可听说了,她在雄州时妄想着爬主家的床,这才被当家主母赶了出来!” “此话当真?” “林家二娘亲口跟我家大丫说的,还能有假?林家人定然都知道。许氏自己没脸往外说,其余三个媳妇可不会帮她瞒着。” “……” 角落里,林悠然暗自冷笑。 总有那么一类人,明明身为女子,却惯爱用这种桃色谣言贬低另一个女子,就好像把别人踩到淤泥里,她就能高人一等似的。 她起身,端起一盆脏水,隔着篱笆兜头浇了过去。 刚好,一滴不漏地浇在了说她坏话的那人身上。刚刚还嚼舌根的妇人,顿时成了落汤鸡。 北方的早春乍暖还寒,一阵小凉风吹过,冻得她牙齿直打颤:“这丫头,没看见站着人吗?” “哦,原来有人啊?”林悠然抱着木盆,不慌不忙道,“婶子们可瞧见方才何人路过?我隐约听见有人满嘴喷粪,可恶至极。这水啊,原是给她洗嘴巴的。” 被泼的妇人面色不善道:“你是故意的?” “是啊,”林悠然干脆地承认,“听着好像叫什么‘二娘’、‘大丫’的,想来是哪家没教养的小娘子。刚好屋里那么多婶子大娘,让她们出来评评理,看看谁家丫头舌头这么长!” 妇人一听,瞬间灭了气焰。 屋里那些人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是真让林悠然把她方才说的话传出去,不光林二娘,她自己女儿的名声也毁了!毕竟是未出嫁的小娘子,说出那等爬床、狐媚之类的腌臜话,哪家好儿郎还敢娶? 另一妇人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林丫头消消气,方才我一直在,当真没瞧见哪家丫头路过,许是听错了也未可知。” “哦,听错了呀?”林悠然声音温温柔柔,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我说呢,街坊四邻地住着,谁会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婶子说,是也不是?” “是,是,林丫头说得对。”另一妇人打了个喷嚏,违心地附和。 明明知道林悠然在做戏,然而为了女儿的名声,她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迎着冷风狼狈离开。 林悠然眉眼弯弯,端的是温良无害。 这一幕好巧不巧落在了骑马路过的郎君眼中。 鱼不考惊叹:“林家小娘子当真与众不同。” 赵惟谨勾唇:“确实与众不同。” 作者有话说: 周四都是18点更新哦,除此之外都是【12:00左右】更新,偶尔推迟会发小包包补偿~ 第9章 借刀杀人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道理制造流言的人安然无恙,而她一个受害者被吐沫星子淹死。 林悠然三两下修好翻斗车,抬脚去了林家大宅,正好赶上林家在吃饭。 三房人加起来总共十几口,吃饭都得开两桌,男人坐大桌,桌上有鸡蛋,有肉菜,还有一坛小酒。女人和孩子们挤在一个长条形的小矮桌上,菜色和大桌一样,量却差上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胡氏和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林大郎都坐在大桌上。 林悠然直接进了屋。 胡氏一见脸就拉了下来,刚在集上称了二两肉,就来了打秋风的! -- 第17页 其余人大抵是类似的想法,下筷子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林老爷子在赵惟谨那里受了气,把这笔账记在了大房头上,因此口气也不大好:“你来做什么?” 林悠然不紧不慢道:“我在集上听到一些稀奇话,过来跟祖父祖母和叔叔婶婶们念叨念叨。” 林二娘心头一紧,手里的筷子险些扔掉。 胡氏却没觉察到亲孙女的心虚,压下眼底的厌烦,端着姿态说:“什么稀罕事,也值得你大老远跑过来?” “那祖母便听听,是不是足够新鲜。”林悠然清冷的目光扫了眼一脸敌意的林二娘,说,“有人在集市上四处宣扬,林家大娘是狐媚子转世,一心爬主家的床,被当家娘子赶出了雄州……” “闭嘴!这等腌臜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二房赵氏疾言厉色,掩饰自己的心虚。 林悠然挑眉道:“原来二婶也知道这是腌臜话呢?” “你一个小丫头家家的,听到这话不说深居简出保全名节,还不知羞耻地往外说!若大兄尚在,非得狠狠打你一顿不可!”林老二满脸鄙夷。 林大郎同样连连摇头,瞧着林悠然的目光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 胡氏更是借题发挥:“真是反了天了,放在我年轻那会儿,别说口口声声念叨这些污言秽语,就算听到了都恨不得一根麻绳吊死了事!” 林悠然心内暗笑。她还真想看看,当他们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林老三想替林悠然辩解两句,却被精明的林老四拦住。三房钱氏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唯有四房孙氏,略显担忧地看着林悠然,问:“吖吖,你可知这话是谁说的?” 不等林悠然回答,赵氏便抢先道:“这种事,你一嘴我一嘴的添油加醋,哪里追究得出是谁说的?” “是呀,指不定就是大姐姐自己言行举止不检点,才惹出这样的闲话。”林二娘急吼吼添了一句。 林悠然对上她慌乱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我怎么听说,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如果说林大郎是林家大宅的“未来栋梁”,林二娘就是“预备小金库”,全家都指着她嫁个官宦或富商,回头贴补娘家呢! 就像她那两个姑姑。 “休要含血喷人!”林大郎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铁青。 倒不是他多在乎林二娘,而是因为万一这样的闲话传出去,将来说不定会影响他的仕途! “是我含血喷人,还是二妹妹不顾姐妹情谊,查查就知道了。”林悠然冷笑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妹妹今日和谁一起赶的集,小娘子们回家后又同家里说了什么,以大郎的本事,不难问出来吧?” 林大郎见她说得笃定,惊疑不定地看向林二娘。 林二娘早已吓得抖如筛糠,就差把“心虚”两个字贴在脑门上。 众人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老二气急败坏地吼道:“真是你说的?” 林二娘“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我也是听阿娘说的……” 赵氏死到临头还不承认,暗地里拧了林二娘一把,道:“你个死丫头,没说过就是没说过,怎的被人一吓就胡乱认了?有祖母和父兄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是啊,她有祖母和父兄撑腰,说什么、骂什么都能蒙混过去。我这个被人骂、被人说的,活该找根麻绳上吊。” 林悠然讥讽一笑,看向孙氏,说:“就怕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旁人说起来,不会单说林大娘、林二娘姊妹不和,只会觉得林家姑娘行为不检,没的连累了三妹妹和四妹妹。” 孙氏回过味儿来,顿时咬牙切齿,吃了赵氏的心都有了。 临走之前,林悠然看向林老二,讥讽道:“二叔可要把二妹妹狠狠打一顿?”又看向胡氏,“上吊的麻绳祖母是不是该准备一下?” 林老二:“……” 胡氏:“……” 林悠然功成身退,剩下的就看孙氏的了。 孙氏饭也不吃了,拉上两个女儿就回了娘家。 孙家是南山村最体面的人家,如今的孙保正就是孙氏的大伯。孙氏的娘亲更是远近闻名的泼辣娘子,当即就带着六个儿媳妇打上了门。 进门一句话没说,胳膊一扬就掀了林家的饭桌。一时间,杯盘碗碟摔得稀碎,汤汤水水溅了众人一身。 “我闺女受了那样的委屈,你们还有脸吃饭!”孙氏嗓门大得几乎震破屋顶。 平日里在林家作威作福的胡氏,此刻连个屁都不敢放。 赵氏急于将功补过,妄想着凭借自己一张巧嘴化解危机,没想到,还没开口就挨了孙氏的嫂子一巴掌。 只听“咣”的一声,赵氏好巧不巧摔在倒塌的饭桌上,新做的花衣裳瞬间报废,头上显摆了好几天的银簪也不知甩到了哪里,整个人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林老二想要护着赵氏,结果接连挨了两巴掌,左右脸都肿了起来。 林大郎自诩读书人,见此情形站出来呵斥孙家人有辱斯文,却被孙家嫂子狠狠地推了个屁股墩儿,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斯文”极了。 林二娘见此情形,暗搓搓躲到胡氏身后,只想保全自身。 至于孙氏的丈夫林老四,早就领教过丈母娘的彪悍,畏畏缩缩窝在墙角,还是被揪出来挨了一顿揍。 -- 第18页 打完人,孙婆子还不罢休,站到林家大门口叉着腰高声骂:“老娘瞎了眼才把闺女嫁到你们家!见天的被那些长舌鬼成精的贱货搅得家宅不宁!后宅管家的也是个骨头轻贱的,你道谁看不出你口蜜腹剑、心怀鬼胎!” 这是把赵氏和胡氏一道骂进去了。 屋里,这俩人已经双双气晕过去。 这么大的热闹,村里人怎么可能不出来瞧?一会儿的功夫,林家大宅门前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上了。 孙婆子见人一多,一屁股坐到地上,改骂为哭:“我的闺女哦,但凡有后悔药吃,当娘的断不会把你送到这样的人家!可怜我的三娘、四娘,花一般的小丫头,平白受那贱货的连累!” …… 这样的发展,连林悠然这个布局的人都震惊了。 她算准了孙氏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孙家向来护短,却没料到孙婆子如此彪悍,竟不惜和林家撕破脸。 实际上,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对女子名声的重视。赵氏和林二娘传的那番流言,万幸碰上的是拥有现代灵魂的她,但凡换一个真实的古代人,被这么明里暗里地指指点点,早晚落得个投河自|尽的下场。 孙氏之所以这般气愤,也是为着两个女儿的名声。就算她们自己没有过错,但有一两个行为不端的姊妹,别说体面人家不会娶,就算嫁出去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所以,在村民们看来,孙婆子闹得再大都不为过,没一个同情林家的。 孙家给林家提的条件是,澄清流言,惩罚赵氏和林二娘。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件事的根源还是在林悠然身上——她为什么从雄州回来,无论人证还是物证,至少要拿出一样,让全村人看到,才不会任由流言发酵下去。 胡氏病倒在榻上,一边大骂林悠然“丧门星”一边让人把她和许氏叫过去。 结果,等到天快黑了林悠然没去,许氏也没去,只去了个绷着小脸、一言不发的林二丫。 胡氏气道:“大娘和许氏呢?” 跑腿的林四郎吸了吸鼻涕,理所当然道:“大姐姐忙着做饭,大伯母看着她做饭,就二丫闲着,我就把她拉来了,她还不乐意呢!炊饼呢?你说我把人叫来就给我白面炊饼吃的!” 胡氏险些又气死过去。 林家大宅愁云惨淡,豆腐坊这边却香气四溢。 林悠然一高兴,称了半斤肉,准备做一道扣肉。 北方梅菜不多见,那就用马齿苋。前一年采下的马齿苋,挂在阴凉处晾干,可以吃到第二年开春。 晒干的马齿苋劲道,有嚼劲,还带着股特别的味道,用来炖肉、蒸包子,刚好能中和肥肉的荤腥,吸饱了肉香的菜干吃起来更香醇。 林悠然还是第一次用马齿苋做扣肉。 五花肉她选了一块瘦肉多肥肉少的,这样多吃几片也不会腻。不用切,凉水下锅,煮上两刻钟左右,直到筷子能戳透就捞出来。 下一步原本应该炒糖色,然而家里没糖,林悠然干脆把这步省去,直接放上姜片、八角,用油把肉块炒出焦色,这时候再切片就好。 然后在碗底放上葱姜蒜等配料,把肉片挨个铺好,最上面放剁碎的马齿苋菜干,然后上屉蒸。 胡氏一路被儿子媳妇搀扶着到了豆腐坊,打眼一瞧,便看见林悠然和许氏正坐在灶台前等肉吃! 胡氏气得浑身颤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吃饭啊!” 林悠然把肉从蒸屉里拿出来,罩上另一只碗,一翻,一扣,人生中第一碗马齿苋扣肉就出锅了。 香味顿时飘散开来,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悠然只当没听见,任由那家人齐刷刷在草棚外“罚站”,不紧不慢盛米饭。 家里没有大米,她便蒸了三碗黏糯的黄米饭,母女三个一人一碗,然后在林家众人的注视下,把满满一碗扣肉分成三等份,分别放到许氏、林二丫和她自己的碗里。 最后看向胡氏,笑眯眯道:“想来祖母被孙家掀翻桌子前已经饱了,就不请您再吃一顿了,免得消化不良。” “噗——” 胡氏没有生气,只是单纯吐了一口血而已。 作者有话说: 上章小包包已发~~以后每周四都是18:00左右更新哦! 第10章 名利双收 胡氏活了五十年,所受的憋屈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多。然而,即使气得心肝肺一起疼,还得死死忍着,不能发作。 林大郎年轻气盛,忍不了:“大姐姐,祖母此番过来全然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不仅不知感恩戴德,还如此目无尊长,枉你在官宦人家服侍几年,竟半点礼义规矩都没学到!” 林悠然轻笑一声,看傻子似的瞅了他一眼,没有搭话,转而夹了块五花肉送到嘴里,缓缓咀嚼。 嗯,白肉肥而不腻,瘦肉精而不柴,薄薄一片入口即化,唇齿间留有马齿苋的草木香,叫人吃了一片还想夹第二片。 林大郎满面通红,他从生下来就是林家最受重视的存在,入了县学后更是全村人都巴结他,哪里被这样轻视过? 一时间,酸儒的架子也不顾了,跺脚道:“既然大姐姐如此傲慢,那林家也不必再为你奔忙,祖母,我们走!” 林悠然毫不在意地挥挥筷子,说:“慢走不送。” -- 第19页 林大郎气得差点再次四脚朝天。 他的悲哀就在于,到现在还没认清形势,不是林悠然上赶着林家帮忙澄清流言,而是林家不得不恳求林悠然拿出证据,平息这场闹剧。 胡氏压下喉间的腥甜,好声好气地对林悠然道:“吖吖啊,你看咱们全家老少都过来给你低头认错来了,你是不是也该退上一步?” 林悠然嗤笑:“祖母可别这么说,一来,我没瞧见‘全家老少’都低头认错;二来,我一个小辈,也担不起这个。” 她笑了一下,犀利道:“除非,祖母是想给我扣个‘逼迫长辈,忤逆不孝’的罪名。” 胡氏小心思被戳破,暗自咬咬牙,开始耍不要脸:“你要实在气不过,祖母替二娘给你磕头,成不成?” 说着,就要跪下去。 林悠然稳如泰山,许氏却坐不住了,连忙扶住胡氏,转而劝道:“吖吖,快别跟你祖母撒娇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趁此机会说出来,可好?” 林悠然知道许氏是怕她被扣个“不孝”的帽子,胡氏现在不说什么,将来找机会翻旧账。 看着许氏担忧的模样,林悠然不禁叹了口气,妥协道:“成,既然我阿娘开口了,咱们就来谈谈条件。证据我有,就看祖母想拿什么来换了。” 胡氏忙道:“让二娘那丫头当着全家的面给你敬茶赔罪,成不成?” 林悠然冷笑。都到这份上了,胡氏还在跟她耍心眼,绝口不提赵氏,只拿林二娘说事,还真是一碗陈年老绿茶! 她没恼,反而慢悠悠倒了一碗苦荞茶,道:“祖母也看到了,我家喝惯了苦荞茶,不缺二妹妹那一盏。祖母若诚心讲条件,不如说点实惠的。” “难不成你还妄想着搬回大宅?”胡氏惊疑道。 “不,我现在想要后院那三组新屋,一砖一瓦都得是我的。” 胡氏一听,猛地拔高声音:“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住进去撑死你!” 林悠然把茶碗一放,厉声道:“那是我阿爹用命换来的!鸠占鹊巢的人都没撑死,我这个当女儿的岂会死?若我阿爹知道现在里面住的人一心想毁掉我的名声,纵使淌过刀山火海、地府奈河,都会替我讨回公道!” 她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叩击着每个人的心。 胡氏遍体生寒,仿佛真的看见了林老大的鬼魂。 她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这事远没有结束。 孙家那边一直施压,赵氏和林二娘被指指点点,甚至林大郎学中的同窗都写信问起,胡氏终于耐不住了。 她请了豆腐坊的近邻、柳福娘的母亲刘娘子从中说和,打算稍微给点蝇头小利,把林悠然忽悠过去。 刘娘子却是个通透人,表面应下她,实际满心偏向林悠然,还暗搓搓帮林悠然出主意。 林悠然放出话去:“祖母若不想让我们一家三口搬回大宅,便让我把那三组新屋拆了。” 总之一句话:“我阿爹用命换来的一砖一瓦,就算拆了也得是阿娘和我们姐妹的!” 拆自然是不能拆的,一旦这样做了,拆的就不是屋子,而是林家的脸面,这件事会成为十里八村的笑料,祖祖辈辈流传下去! 最终,胡氏实在没办法,只得变卖家当,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出足量的银钱,折合给林悠然。 这也正是林悠然真实的目的。 她才不会搬回林家大宅,更不会真的去扒砖头,说到底就是为了要钱。 姓林的一家老老实实待着,别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还好,但凡他们主动招惹,她定然叫他们脱一层皮! 经此一事,不知道是林家大宅那边见识到了林悠然的厉害,还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害怕林老大跳出坟头报复,总之安生了一阵。 这是后话。 眼下,林悠然一手拿钱,一手把澄清流言的证据拿了出来。 是一份雄州官府出具的放归良籍的文书。上面一五一十地写明了当初林悠然被卖为奴的契约、这些年在李家的行事作风,还有她被放归良籍的原因,特别注明“舍身救主、巾帼英豪”。 林三娘的及笄礼上,村民们争相传阅,连连惊叹。 “原来是救主有功!” “这还盖着官府大印呢,假不了!” “看吧,林家大娘是正正经经放归良籍,那些乱传流言毁人名声的,真是丧了良心!” 这话一出,热闹的堂屋陡然一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流言最初是从林家自己人口中传出来的。 村民们早就注意到了,赵氏和林二娘一直没露脸,听说是被关进了林家宗祠,三天三夜不能吃饭,还要为族中打扫半年猪圈! 为了缓解尴尬,有人问起:“吖吖当初是因何事救了主家?” “出门上香,天黑路滑,不慎惊了马。” 林悠然故意没提辽国细作和坠入冰河的事,一来是顾及李娘子的名声,二来涉及到宋辽盟约,不能乱传。 好在,也没人追究,大伙很快又吃吃喝喝热闹起来。 这场及笄礼是胡氏特意为了澄清流言办的。 林三娘是四房孙氏的大女儿,原本还有半年才满十五岁,孙氏硬生生趁此机会办了,说白了是为了讨好孙氏。 今日,孙氏带着两个女儿从娘家回来了,孙婆子和六个儿媳妇也来了。胡氏放下身段百般讨好,都没让孙婆子露出个笑模样。 -- 第20页 直到林悠然的出现。 林悠然给林三娘准备了一份及笄礼,一件从雄州带回来的绸缎衣裳,一碟软糯香甜的“女儿糕”。 女儿糕做起来费时费力还费钱。 林悠然特意托人去县里买了糯米粉、白糖并桂花干、蜂蜜等物,紫薯、南瓜这个时代没有,她便用北瓜、山药代替,再加上她自己试验出来的藕粉和茯苓霜,才做出这份改良版的“女儿糕”。 成品如同千层糕一般,一层叠一层,每层用的是不同的材料,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吃起来也是不同的口感。 北瓜香甜软糯,山药绵软清淡,糯米粉和藕粉则带来弹滑奇妙的体验,再夹上一层珍贵的茯苓霜,说是“贵族糕点”都不为过。 林悠然缓缓讲述—— “李娘子的生母是南边来的,在她家乡女儿中秋回门时家里就会做这种糕点,彰显娘家人对女儿的重视。” “后来李娘子把这方子带去雄州,官家娘子们瞧着颜色鲜亮,口感又好,便常常用在及笄礼上,盼着小娘子们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实际上,原话是“觅得佳婿,子嗣绵延”,但林悠然觉得这并不是对女孩们最友好的祝福,所以暗搓搓改了。 林三娘被孙氏教养得极好,知书达理,文文静静,此时捧着这一碟粉嫩软糯的女儿糕,难得露出几分活泼。 “这是阿姐自己做的吗?这等精致模样,叫人怎么忍心吃!”她叫的是“阿姐”,而不是稍显生疏的“大姐姐”。 林悠然笑笑,做这份糕付出的心力都觉得值了。 她之所以特意准备礼物,其实相当于变相感谢孙家人。如果不是孙婆子太过给力,她和林家大宅的这场角力可不会如此轻松地大获全胜。 有趣的是,孙婆子竟也十分欣赏林悠然。 她把林悠然拉到身边,笑盈盈道:“好孩子,当年柳姐姐在时我就对她十分敬服。如今我瞧着,你不仅长得像她,这胆识魄力也是半点不差!” 她口中的“柳姐姐”就是原身的亲生祖母,柳氏。 林悠然温婉一笑:“姥姥过奖了,若祖母还在,想来会让我以姥姥您为榜样。” 这声“姥姥”是随着林三娘叫的,孙婆子一听就乐了,拉着林悠然的手连连夸赞。 孙家这边展露笑颜,今日宴席最大的危机就解除了,席上气氛顿时热络起来。就连胡氏都不得不感激林悠然。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博陵郡公来了!” 林悠然扭头一看,只见赵惟谨穿着一身青色便装,如同寻常百姓一般,不带任何装饰。即便如此,他在人群中一站,依旧是鹤立鸡群。 乡民无不纳罕——林三娘的及笄礼,堂堂郡公为何大驾光临?难不成……是看上林三娘了? 作者有话说: 欢迎新来的宝宝!希望大家看文愉快,三次元也能开开心心! 第11章 撑腰 赵惟谨为何会出现在林三娘的及笄礼? 这要说回半个时辰前。 赵惟谨正在校场练骑射,鱼不考晃晃悠悠凑过去,跟他说起南山村的热闹事。 林家和孙家闹得太大,连银杏林这边的将士们都听到了,鱼不考这个爱凑热闹的更不会错过,甚至孙氏堵在林家门口骂人的时候还亲自去围观了。 “你是没听到,那孙氏骂得多带劲!林家一门十几口,愣是连个屁都没敢放……咦?我是不是说脏话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鱼不考摇头晃脑,表情生动:“你说,要是东京那些达官显贵生了矛盾也这么直截了当地骂上一场,那得免去多少后宅阴私?” 他口中的“东京”就是北宋都城开封,也叫汴京,是相对西京洛阳而言的。 赵惟谨对他口中的八卦丝毫不感兴趣,也没有回应的想法。 鱼不考早就习惯了,自问自答也能撑起一场聊天:“你可知道,这场热闹因谁而起?豆腐坊的林小娘子!” 赵惟谨手上一顿,尚未瞄准的羽箭猝然离弦,破天荒地偏离了靶心。 鱼不考再接再厉道:“听说今日的‘赔罪宴’林小娘子也要去,那个胡婆子定然对她怀恨在心,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她……唉?你干嘛去?这篓箭可还没射完呢!” 就这样,赵惟谨换了身衣裳过来了。 即使那丫头疑似是东京那边派来监视他的(?),还妄想打听有则堂兄的行踪(?),单凭她和皇祖母有几分相像这点,他也不能让她受欺负。 没错,赵惟谨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他惦记着鱼不考念叨的那些关于林悠然的流言,不想让乡民们误会,因此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只跟许氏说话。 “修桥之事,不知孙保正可有告知许娘子,待明日桥基铺好,独木桥就要撤去。” 许氏显然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话,一时惶恐,连忙道:“说了,保正说得很清楚,新桥搭好之前我就不出村了。” 赵惟谨道:“损失的银钱我明日叫人送到豆腐坊。” “不,不用。”许氏连连摆手,“郡公出钱修桥是善事,我家没有男人,帮不上手,若再贪图这几个铜板,往后真就没脸在南山村待下去了。” 这话说得质朴,也诚恳,丝毫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赵惟谨看出来了,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 第21页 两个人声音都不高,也没特意让谁听着。但赵惟谨一来,偌大的院落没一个敢大声喘气的,他的一举一动就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林老爷子自觉脸上有光,刚要迎上去,就见赵惟谨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主动跟许氏搭起了话,这满心的酸劲儿啊,别提了。 胡氏更酸,当即把林大郎拉过去,腆着脸介绍:“这是我家大郎,今年十八,在县学读书,也是咱们南山村唯一一个考上县学的!” 林大郎虽面上矜持,眼底却藏不住傲气。只见他整冠、理衿、抚袖、执手,对赵惟谨行了个姿势标准的学子礼。 赵惟谨只略略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林大郎愣了愣,难掩失望。 倒是鱼不考,瞧着林大郎,似笑非笑道:“据我所知,保塞县学一年四季的束脩不低吧?” 胡氏上赶着回话,炫耀的意思十分明显:“幸而我家老二在县里有份差事,勉强还算供得起。” 鱼不考笑眯眯道,“小郎君有学上,小娘子卖身为奴,当真有趣。” 这话仿佛当胸一箭,射中胡氏。 村民们则闷闷地笑起来,瞧着胡氏青青白白的脸色,只觉有趣。 赵惟谨看了鱼不考一眼,难得带上几分笑意。 鱼不考顿时受到鼓舞,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刚好,今日大伙都在,不才武定军军师鱼不考,代武定军大将军、博陵郡公说几句话——郡公祖上出自保塞县,如今回南山村定居也算落叶归根,万望乡民勤勉、长辈慈爱、子女孝悌,为后世树立一代新风!” 村民们纷纷躬身,齐声应喏。 大伙都听出来了,这话是对林家说的。尤其,鱼不考说完还特意朝胡氏瞄了一眼,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胡氏仿佛又被刺中一箭,险些站立不稳。 林悠然隐隐感觉到,赵惟谨从一来就跟胡氏搭话,再到让鱼不考说这些,似乎是在帮自家撑腰。 她虽然想不通赵惟谨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免不了心内感激,遥遥地朝他屈了屈膝。 赵惟谨瞧见了,俊眉微扬。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聪慧。 紧接着,林悠然也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后日我家修屋顶,叔伯兄弟们若有空闲,还望过去搭把手,别的不好说,好酒好菜管够!” 众人纷纷应下。 孙婆子惊讶道:“修屋顶用得着这么大动静?” “打算把茅草掀了,腐朽的椽子梁柱也换一换。”林悠然道。 孙婆子更为惊讶:“这可不便宜!” 林悠然笑笑,说:“原本确实差一些,前两日刚好够了。” 为何够了? 当然是胡氏送上门的啊! 胡氏刚刚平复了被鱼不考刺痛的心,猛一听到这话,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 三杀,完成。 林家人一通忙乱,抬人的抬人,掐人中的掐人中。林悠然和孙家人坐的这桌该吃吃该喝喝,好不惬意。 *** 再过一日独木桥就要拆掉,许氏这天没出去卖豆腐,而是带着二丫去了县里,准备买些招待帮工用的酒菜。 林悠然则在家守着,等林老三回来。 前几日,林老三过来送茅草,林悠然就告诉了他打算把屋顶换成瓦片。 林老三人虽然看着老实,其实心里很有主意,一直憋着没跟胡氏说,就是怕胡氏从中搞破坏,反倒不声不响地帮林悠然打听着瓦片木料的价钱。 林悠然瞧出他的为人,于是放心地把买材料的事交给他。 这事说起来就郁闷。 其实,林悠然一开始没想找别人帮忙,而是亲自去了趟御城庄。 谁知,她连砖窑都没进去就被守门的老汉拦住了:“小丫头,就算我放你进去,主家也不会诚心诚意跟你谈价,没的让你受了欺负,还是叫你家男人过来吧!” 不只砖窑,卖木料、砂石的同样如此,一见她是个年轻俊俏的小娘子,要么正直地避嫌,要么猥琐地调戏几句,根本不会正经跟她谈生意。 林悠然哀叹,怪不得古代女子地位低,想做点事四面八方都是阻力! 难道家里真得找个男人么? 林老三回来了,进门就干了满满一碗苦荞茶,一看就是渴狠了。 “御城庄就有砖窑,刚好有现成的瓦片。细长的椽子虽要的多些,几家凑一凑就买齐了。” “就是这大梁,三间屋子需要三根,从砍伐到炮制、晾晒少说也得一两个月,我把这一溜十几个村子跑遍了,现成的一根没找到。” 林悠然也没想到,偌大一个地方竟然连三根大梁都买不到。 这也不怪她。她很难想得到,在这种贫苦的地方,三代人地里刨食几辈子都不一定能攒够盖房子的钱。附近十几个村落,上千户人家,每年盖新房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这种情况下,没人能有现成的大梁在家里放着,往往都是提前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定制。 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头绪,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悠然想留林老三吃饭,林老三摆摆手,回了林家大宅。 林悠然自己在家,一边收拾草棚一边暗自发愁:“莫非,真要等上三个月?”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这里可是许娘子家?” 林悠然循声看去,浓眉大眼关公脸,有点眼熟,这不就是在集市上卖给她车轮的那个木匠吗? -- 第22页 木匠丝毫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这人姓谭,御城庄人,在当地小有名气。别的木匠手艺都是父子相传、师徒相继,只有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那日赵惟谨和鱼不考看到林悠然做的翻斗车,便把消息传扬了出去。 别的木匠都没在意,想着一个野路子,能做出什么好东西?只有谭木匠这个同样是“野路子”的人上了心,想着过来瞧瞧。 林悠然纳闷,翻斗车做好后她就藏起来了,想着过几日许氏生辰的时候再给她个惊喜。 “足下是如何得知的?” 谭木匠也说不清楚,瓮声瓮气道:“许是令妹在路上推着玩的时候被人瞧见了吧!” 林悠然瞄了眼院外隐蔽的小路,还有小路对面密实的银杏林,若被人瞧见,只能是大宅里的人。 “那车可否让我瞧瞧?”谭木匠一脸殷切。 “自然可以。说起来,若非足下卖给我车轮,这车子还做不成呢!” 林悠然笑笑,把翻斗车从南墙下的茅草堆里拖出来,拉到谭木匠面前。 谭木匠是行家,不用林悠然讲解,一眼就能看出这辆翻斗车的妙处。他熟练地解开卡扣,把翻斗来来回回扣了两遭,又拉着车把在小院里推起来。 那张严肃的关公脸难得喜形于色:“果然精妙!小娘子好巧思!” 林悠然失笑,不由生出几分敬意,这才是真正的匠人啊,不是金钱,也不是所谓的名声,只有纯粹的技艺才能打动他。 “足下慢慢看着,我去灶膛添把柴。” 谭木匠无所谓地摆摆手,继续研究翻斗车。 他推着车子走窄路、轧石子,都十分平稳。想了想,决定往车斗里添些重物,试试会不会翻车。 刚好,院子里有几方林老三拎回来的瓦片样本,谭木匠想也没想就放到了车斗里。 好巧不巧,许氏就在这时候回来了。她没看清脸,只瞧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她家偷东西! 许氏第一想到的是林悠然,这个时间林悠然应该在家,为何没出来?是不是被这人害了? 她没由来地生出莫大的勇气,竖起扁担就朝谭木匠狠狠地打了过去。 “打死你个狗贼子!” “还我女儿!”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所得皆所愿,所失皆无碍!开心最重要!!! 第12章 冰山系? 许氏打过去的时候下了狠力气。 只是,她瘦瘦小小的个子实在没什么杀伤力,谭木匠拿胳膊一挡,她手里的扁担就飞了出去。 林悠然听到动静,连忙从草棚冲到前院。 许氏看到她安然无恙,“哇”的一声哭出来。 谭木匠托着险些被打骨折的手臂,粗声粗气道:“我这个被打的都没哭,你哭啥?” 许氏这才看到他的正脸,不由满心愧疚,连声致歉。 谭木匠望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莫名有些不自在,闷声道:“莫哭,我又没怪你。” 林悠然这才弄清楚怎么回事。 光天化日的,许氏竟然以为她被害死了!还不顾自身安危要为她报仇! 若非谭木匠受了伤,林悠然此刻非得笑出声不可,当真是既好笑又感动。 许氏自觉丢人,抹了把泪,闷头去了后院烧水熬药。 林悠然憋着笑,请谭木匠进屋。 谭木匠摆摆手,拒绝道:“一家子女人,我进去不合适。就在外面说吧,用不了三两句话。” 话虽说得糙,却是为她们着想。 林悠然更觉得这人靠谱,主动问道:“足下可是想要翻斗车的方子?” 谭木匠没承认,也没否认,反问道:“小娘子以后可是打算以此为营生?” 林悠然摇头道:“不会,只是为了让我阿娘赶集卖豆腐轻便些,一辆足矣。” 谭木匠松了口气,这才提出想买翻斗车的设计图。 林悠然对他很有好感,坦诚道:“不瞒足下,这翻斗车的做法并非出自我手,也是从别处学来的,我可以写给你,不要钱。” 她话音一转:“只是希望你价钱别定得太高,让乡民们都买得起。” 谭木匠一怔,道:“小娘子高义,我却不能白占这个便宜。好歹说个价钱,我保证以后这翻斗车只卖成本价,绝不牟利。” 林悠然只得道:“不然这样,足下人脉广,帮我找三根大梁可好?能撑得起砖瓦的。” 谭木匠一听,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沉默片刻,才道:“家里刚好有现成的,明日给娘子送来。” 林悠然大为惊喜,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那我今晚画图纸,明日刚好给你!” 谭木匠颔首:“有劳了。” 刚好,许氏端着汤药出来,因为走得太急,药汤不慎洒在手上,烫得她手腕一颤。 林悠然连忙迎上去,不等伸手,药碗就被另一只粗糙的大手接了过去。 谭木匠端着碗沿儿,迎着小凉风稍稍晃了晃,便一口气喝干了。 许氏母女目瞪口呆,这是真不怕烫呀! 谭木匠道了声谢,跟林悠然约好明日送大梁的时间就离开了。 林悠然不解道:“我怎么瞧着他有点不高兴?” -- 第23页 许氏叹了口气,跟林悠然讲起了谭木匠的过往。 谭木匠家原本是军户,叔伯兄弟都是打仗死的,为了留下一个根苗,便给他改了母姓,送到御城庄的外祖家。 只是,谭木匠来了没多久,外祖父就去世了,又过了两年,他娘也走了。等他到了年纪,好不容易说上一门亲,没想到新妇进门不到一年就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至于那几根大梁,原是他这些年做活攒下的,准备盖几间新房,也好再娶个媳妇。直到去年终于说上一个,还没进门就病死了,房子自然也没盖成。 许氏叹道:“渐渐的,就有不好的流言传出来,说他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林悠然嗤笑。 她在现代的生日是一九九五年农历五月初五,刚出生就被人说命太硬,克父克母。 结果呢?她那对重男轻女的爹妈健健康康活到六十岁,去年还住上了用她的钱买的小别墅! 命硬克人这样的鬼话,不过是扣在有良心的人身上的锅罢了,若是当真了无非是折磨自己。 许氏神色黯然道:“婆母就是嫌我命硬,这才处处为难咱们家。” 林悠然道:“阿娘可别把锅往自己身上扣。胡氏就是那么个刻薄性子,就算阿娘处处完美,她要想折腾你也能挑出一百个错来。” 许氏白了她一眼,道:“到底是长辈,可不能直呼名号,没的让旁人听见带累了你自己的名声。” 林悠然眨眨眼,俏皮道:“名声能让咱们顿顿有肉吃吗?” 许氏纵容一笑:“你啊!” 这么一打岔,心里倒是舒服多了。 *** 第二日,村民们一大早就过来帮忙。 要把旧屋顶整个掀掉,屋里的家具、被褥等物就得提前搬出来。妇人们七手八脚一通忙活,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屋子搬得干干净净,一张纸片都没留下。 男人们分成两拨,一拨前去溪边搬瓦片和木料,另一拨留下拆旧屋顶。 虽然林家大宅刚刚闹了一通,遇到这样的大事多多少少还是顾着几分面子。 林家三个兄弟都来了,孙氏和钱氏也来了,二房赵氏没来,但找了个“病了,下不了炕”的理由,也算全了面子。 有孙氏这个能干的妯娌帮忙,许氏轻松许多,只需要张罗着给帮工们做饭。 就连做饭,都是林悠然掌勺。 当地习俗,每逢过节、添丁、盖房这样的大喜事,都要做饺子。 殷实些的剁上几斤肉,贫苦些的用素馅掺些荤油照样吃得香。面皮不一定是精贵的白面,杂粮面的居多。 今日天气冷,林悠然想着做一锅酸汤水饺。汤里加上虾皮、生姜和陈醋,连汤带饺子吃下去,肠胃暖和,通体舒畅。 酸汤水饺和不带汤的饺子做法不完全一样。 所谓“软面饺子硬面汤”,寻常饺子和面的时候要软一些,水饺的话须得尽量和得劲道,这样泡在酸汤里才不会破。 馅料用的是新鲜的春韭菜和肥瘦相间的猪肉,林悠然又炒了十几个鸡蛋拌进去。 炒鸡蛋的时候,妇人们全都凑了过来,在锅台围成一圈,瞧着搅碎的蛋液落在擦了油的锅底,眨眼的功夫就变得黄澄澄的,冒出浓浓的焦香,纷纷觉得稀奇。 “我只知道鸡蛋不是煮就是蒸,还从来没见过这做法!” “没瞧着用多少油,竟这般香!” 这年头炒菜并不流行,也不是人人家里都有铁锅,因此难免诧异。 林悠然一边搅动蛋液,一边给大伙说着炒鸡蛋诀窍。 妇人们笑呵呵地对许氏道:“吖吖有这样的好手艺,即便年岁大些都不愁嫁!” 许氏笑笑,说:“不着急,想着留她在家多待几年。” “怎么不着急?都二十了!咱们村跟她一样大的小娘子娃都生了两个,该抓点儿紧了!” 许氏好脾气地笑笑,没有反驳。 倒是隔壁的刘娘子爽快道:“我家福娘也十八了,同样舍不得嫁出去。瞧瞧咱们,十几岁就嫁到别人家,一辈子不是伺候公婆丈夫就是养儿育女,哪有在家当女儿时自在?” 许氏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自己受过的苦,不舍得再让闺女受。” 这番话让林悠然既惊讶又感动,这样的智慧和心态,即使在千年之后的现代也不是每个母亲都能有的。 同时又免不了心疼,必然是自己吃够了婚姻的苦楚,才会生出这样的感叹。 林悠然情不自禁抱住许氏,以玩笑的语气表达真心:“阿娘赶我我也不走,就在家里赖着。” 妇人们纷纷笑起来:“瞧瞧这娇样!咱们要是有个这样的闺女,也舍不得嫁出去!” 大伙玩笑着,手上也没停,一会儿的功夫就包出上百个肚大馅足的杂面饺子。 刚好,谭木匠过来送大梁,平板车赶到溪边进不来。 林悠然洗了洗手,一路小跑着去村口接,亲眼瞧见林老三带着村里的汉子们踩在水里,用肩膀扛着大梁运过清水溪。 除了大梁,还有几百根木椽子,也是这么一捆一捆地扛过来。暮春时节,溪水清凉,汉子们就这么脱掉鞋子,挽起裤腿,一趟又一趟地背。 要知道,村里盖房都是这家帮那家,根本不需要付工钱,只是管几顿饭而已,大伙却诚心诚意,不遗余力。 -- 第24页 林悠然不由湿了眼眶。 这是第一次,她对南山村有了真正的归属感。 纵使有一些不好的人,不好的事,但大多数人还是淳朴而赤诚的,大多数事还是令人欣喜感动的。 “怎的哭了?” 赵惟谨从银杏林出来,就看到了小娘子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 “莫不是嫌他们搬得太慢?”他清冷的眸子瞧着林悠然,不像关心,倒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顺手逗一逗似的。 “郡公说笑了。”林悠然眨眨眼,逼退眼底的湿意。 这模样看在赵惟谨眼中就像故作坚强。他清了清嗓子,说:“即使是个爱哭鬼,我也不会嫌弃你。” 林悠然:“……” 自己是瞎了吗,才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把他归为“冰山系”? 第13章 谢礼 林悠然被赵惟谨气走了。 赵惟谨目送她回到豆腐坊,继而吹响竹哨。片刻后,数名兵士闻声而来。 赵惟谨指了指溪边搬运砖瓦的村民,淡声道:“去帮忙。” 兵士们直到扛起瓦片还一脸懵,郡公不是晨起还说天大地大修桥最大,哪怕地龙翻身都不能耽搁吗?转眼的功夫,头等大事就变成了……搬瓦片? 赵惟谨挑眉,早些搬完,省得那个心软的小丫头再哭。 豆腐坊。 “轰隆”一声,铺着茅草的旧屋顶被掀翻,众人纷纷上前,废墟很快被清理干净,紧接着大梁运过来,众人齐心协力,肩扛,麻绳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三根大梁成功架到屋顶。 族中长辈面朝东方,扬声说着吉祥话—— “柱顶乾坤家业盛,梁担日月福源长。” “福随宾客纷纷至,春伴朝阳款款来。” “上梁大吉喽!”【注】 爆竹噼里啪啦燃起来,众人脸上一片喜气。 白胖的水饺出锅,林悠然手脚麻利地调制酸汤。 虾皮、香醋是灵魂,葱花、香菜做点缀,微微一点细盐用热汤冲开,盛到大陶碗里,再点上两滴香油就齐活了! 妇人们围在灶前,一碗接一碗地往外递。帮工们接到手里,也不讲究,三五个人凑在一起,往暖阳底下一蹲,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饺子皮薄馅大,汤汁透亮酸爽,热热一碗吃下去,浑身的疲乏顿时无影无踪。 大伙一边吃一边夸林悠然好手艺。 “这饺子实在!” “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有滋味的饺子。” “汤都得给它喝干!”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林四郎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亮着嗓门嚷嚷道:“大姐姐,外面来了好多军爷,挎刀披甲,威武极了!” 林悠然心头一跳,第一反应是不好,自家在这时节修屋子,可别是犯了什么忌讳! 她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迎出去,打眼一瞅,就见十几个高壮的兵士和村民们走在一起,抬瓦片,扛木料,有说有笑。 林悠然这才知道,人家是过来帮忙的!她自然感激不尽,连忙下了一锅饺子请他们吃。 依着军纪,兵士们是决计不肯吃的,然而那只装着胖嘟嘟、热腾腾水饺的碗就像长了小钩子,勾得他们眼睛都挪不开。 一个年少的新兵实在没忍住,小心翼翼尝了一个,然后所有人都留下来,情不自禁地吃了个肚儿圆。 吃完又有些忐忑,几个大头兵一路绷紧皮肉到赵惟谨跟前复命,做好了“军法处置”的准备。 没想到,赵惟谨异常宽容地表示:“既然贪嘴吃了人家的水饺,就罚你们去帮人家盖房子,盖不完不许回来。” 几人瞬间兴高采烈,还能再蹭一顿晚饭! 于是,兵士们又一窝蜂回了豆腐坊,帮着和泥浆、架椽子、铺瓦片。 有了他们帮忙,原定最快也要三天才能铺好的新屋顶短短一天就搞定了。 按理说,正事做完村民们就该走了,剩下的打扫屋子、丢弃杂物之类的琐碎活计交给主家自己慢慢收拾就好。 今日却不同,林悠然饺子做得实惠,屋顶修得快,反倒让大伙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抢着帮忙把院中的杂物丢出去,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家具重新搬回屋内,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才陆陆续续离开。 临近黄昏,热闹了一天的豆腐坊终于安静下来。 林悠然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崭新的屋顶,心中满是成就感。 许氏湿了眼眶:“怀上二丫那年你阿爹就跟我说,等他打仗回来就盖三间青瓦房,让咱们娘仨住……你阿爹没做到的,吖吖做到了。” 林悠然拍拍她的肩,安慰道:“阿娘莫要太过伤感,阿爹在上面看着咱们呢!” “是,你阿爹瞧见咱们过得好,也能放心了。”许氏擦掉眼泪,“走,咱们进屋瞅瞅。” 母女三人不约而同地跺了跺脚,拍打干净鞋上的灰尘,颇有仪式感地推开房门。 刹那间,仿佛眼前一亮。 明明只是修了屋顶,却像换了套新房般,屋子亮堂了,空间变大了,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林二丫欢喜地扑到炕上,舍不得出去了。 只是,刚铺好的屋顶不能住人,须得晒上几日,将椽子和胶泥中的水汽蒸干,瓦片彻底稳当了才好。 兵士们水饺没白吃,大方地借出一顶军帐,还细心地帮她们在院子里支好。帐内空间很大,附带行军用的草席棉垫,足够容得下十几个人住。 -- 第25页 若没有这顶军帐,母女三人就得到别人家借宿了。 许氏和林悠然商量:“今日军爷们能来帮忙,说到底是博陵郡公发了话,合该前去感谢一二。” 林悠然点头道:“阿娘想得周到,不如我做些吃食,劳烦阿娘往郡公府上走一趟。” 许氏顿时缩了缩肩膀,讷讷道:“那位郡公冷着一张脸,属实吓人,我若去了定然话都不敢说上一句。” 林悠然想到赵惟谨那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模样,不由笑笑,说:“那人虽性子恶劣了些,却没什么坏心思。” 许氏好奇道:“吖吖缘何知道?” 林悠然坦诚道:“同他说过两回话。” 许氏顿时一脸庆幸,道:“既如此,吖吖便去送吧!” 林悠然无奈道:“阿娘,这不合适。” 许氏道:“没什么不合适的,等你过了二十岁生日我就请孙保正给咱们立个女户,户主就是你,往后出门走动的机会多着呢,无需避嫌。” 林悠然只得应了。 趁着天还没黑,她赶紧准备起来。 家里没有像样的礼物,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还算个新鲜物的甜菜糖稀。林悠然思索一番,打算做一道糯米糖心小圆子。 刚好,上次做女儿糕的糯米还剩下一些,林悠然和面、裹糖稀、搓圆子,整个过程又快又稳。 搓好的小圆子只有指甲盖大小,里面裹着少少一点糖稀,反倒更考验功力。 因着和面的时候加了果蔬汁,一一摆在竹篦上,五颜六色的,煞是可爱。 圆子出锅的时候,日头刚刚挨到山尖。 林悠然盛了一碗,用干净的麻布包了好几层,用来保温,然后才放到竹篮里,拎着去了银杏林大宅。 这还是她第一次过来。 原本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银杏林经过修整,稀疏了,也整齐了。一棵棵粗壮的银杏树笔直地竖立着,树冠仿佛直插云端。 林间小路铺上了白色的鹅卵石,映着夕阳,仿佛一条发光的飘带蜿蜒在密林之中,一直通向宅院大门。 门楼极高,台阶整整五层,中门左右还各有一个侧门,门前立着石狮子,还有两名卫兵值岗。 林悠然原想把东西放下,表明谢意就离开。 没想到卫兵通传之后,回来告诉林悠然:“将军请娘子到书房叙话。” 书房不是很重要的地方吗? 她一个外人也能随随便便去? 林悠然心内疑惑,想确认一下,然而还没开口卫兵就已经转身进门,甩下她一大截。 林悠然无奈,只得快步跟上。 五进的大宅院,皆是青砖黛瓦,地上铺的也是切割整齐的青石板,一看就很贵。 这样的院落布局不像保塞县当地的风格,反倒和汴京那边相仿,中庭开阔,四面有回廊,院落之间由垂花门相通。庭中没有奇花异草,反倒随处可见箭靶、兵器架。 林悠然随着卫兵一路往里走,径直进了赵惟谨的书房。 书房很大,布局却十分简单,最显眼的就是那个足足占了大半个屋子的沙盘。 长长的格扇窗半开着,夕阳的余晖从侧面照进来,在地上落下一道窄长的“余晖河”。 赵惟谨在余晖河那头,林悠然站在这头。 赵惟谨原本坐在书案后,林悠然进屋后他便站起来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无疑让林悠然自在很多。 毕竟是现代人,她还不太适应处处“低人一等”的感觉。 林悠然从竹篮中拿出汤盅,送到赵惟谨面前,诚恳致谢:“阿娘感念郡公仗义相助,特让我送来这碗汤品,聊表谢意。” 赵惟谨不紧不慢地解开包裹的布巾,丝毫没有急躁,也没抱怨林悠然多此一举,反而丢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倒是细致。” 林悠然心头一动,冷不丁记起一件往事。 当年她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也曾精心做了早餐,像这样用干净的餐布层层抱起来,送给暗恋的男生。没想到,却换来男生一句:“裹这玩意儿做什么?麻烦!” 从那时起,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优质的男生不一定要长得多帅,篮球打得多好,而是懂得欣赏并尊重女孩子。 此刻,林悠然望着夕阳下赵惟谨的身影,仿佛看到淡淡的光晕从他身上逸出来。 然而,下一刻就见他挑了挑眉,说:“不是酸汤水饺?” 语气颇为嫌弃。 林悠然嘴角一抽,客气道:“酸汤水饺今日煮完了,若郡公想吃,改天做了再给您送来。” 赵惟谨:“改天是哪天?” 林悠然:“……” “明天可好?”赵惟谨主动要求。 既然他如此直白,林悠然也不打算跟他玩虚的,直截了当地说:“明日事忙,想来不大方便。” 赵惟谨清冷的目光懒懒地落在她脸上,说:“你会方便的。” 作者有话说: 【注】两则对联来源于百 度。 第14章 大主顾 林悠然根本没把赵惟谨的话放在心上。 嘴炮谁不会啊? 她偏不做,他还能逼她不成? 天色黑得很快,不知不觉书房就掌灯了。 林悠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来了这么久,连忙起身告辞。 赵惟谨没拦,只是抬脚跟着出了门。 -- 第26页 林悠然以为他要送自己,客气道:“不劳郡公亲自相送。” “嗯?”赵惟谨似是没听懂她的话,行至阶前站稳脚步,转而拿起兵器架上的弓,似是要射箭。 林悠然这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出来送自己的! 太丢人了! 林悠然红着脸,加快步子出了垂花门。 她走得太快,因此没有发现赵惟谨眼中闪过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 今夜不见星月,更显得密林幽深,阴森可怖。 幸好林悠然考虑周到,事先带了一盏风灯。昏黄的烛火燃起来,将轻薄的灯罩映出暖暖的光晕,刚好能照亮脚下一小片路。 隐隐听到夜枭的叫声,在黑沉的夜色中显出几分凄厉。冷风吹过,树影婆娑,让人不由地心头发紧。 林悠然疾步走着,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瞧见一丈开外有个人影。 她心头一跳,颤声问:“谁?” 对方起初没有回答,许是瞧着林悠然定在原地,似是吓到了,这才淡淡应了一声:“莫怕。” 清清冷冷的声音,却让林悠然莫名安心。 是赵惟谨。 到底还是出来送她了。 林悠然秉着看破不说破的美好品质,继续前行,步子明显比方才轻快许多。 就这样,两个人极有默契地一个径直往前走,一个远远地相送,一路穿过银杏林,回到豆腐坊。 赵惟谨在小路尽头站定,没再往前走,想来是担心被人看到平白给林悠然招来闲话。 林悠然不由失笑,这个人呀,是怎么做到让人一会儿气到咬牙一会儿又忍不住原谅他的? 她扭头看了眼黑沉沉的银杏林,抬手把风灯挂在了栅栏门上。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进了院子。 赵惟谨等她走远,这才缓步挨近栅栏,瞧着那盏小小的风灯,满不在意道:“以为我和你一样怕黑么?” 说完,就把风灯取走了。 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倒是这只小胖鸡怪有趣的。” 豆腐坊。 林二丫里里外外翻了好几遍,伤心地说:“阿姐,我的小黄鸭灯被黄鼠狼叼走了。” 林悠然噗嗤一笑,大方表示:“无妨,阿姐再给你画个更好的。” 帐篷中,母女三人把被褥铺到一起,挨着睡,两个女儿一人在一边,中间是一脸满足的许氏。 今日太过兴奋,谁都没有睡意,于是说起了今后的打算。 许氏想着再攒些钱,买几亩地,算是有个恒产。 林悠然想把豆腐坊扩大规模,不只卖豆腐,腐乳、豆皮、香干、腐竹、豆泡、素鸡全都安排上,搞个“豆制品大全”。 林二丫也大胆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要买小鸭子,一口气买六只,因为村北的小花家就有六只。 许氏叹了口气:“这桥一修,至少一个月出不了村,粘豆包的生意咱们不做就有别人去做了。” 林悠然安慰道:“原本也不是长远买卖,好歹把屋顶换上了。阿娘这些年一日都没清闲过,刚好趁机歇一歇。” 许氏不想让她担心,于是笑笑,岔开话题。 入睡前,林悠然凑到二丫耳边,小声说:“还记得明日的计划吗?” 林二丫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外面刮起了风,林悠然不由想到雄州冬日的寒风,再次做了那个梦。 冰冷的河水中,她险些放弃。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把她拉出水面。对方逆着光,原本看不清脸。 然而这一次,林悠然突然看到了,清冷的凤眸,睫羽半垂,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无趣;还听到他说:“莫怕。” 林悠然醒了,心跳加速。 她梦见了赵惟谨。 还梦到赵惟谨就是那个救自己的人。 怎么可能? 鸡鸣三声,许氏和林二丫都起了。 林二丫嚷嚷着要喝菌菇汤,向来宠孩子的许氏早饭都没吃就带着她上山找菌子去了。 林悠然留在家里准备起来。 姐妹两个是故意支开许氏的,今天是她的生辰,林悠然想给她一个惊喜。 从前看网络小说时,总觉得穿越女主给男主做生日蛋糕很扯,如今换成她自己,想来想去,觉得最有意义的还是这个。 或许,真的是因为有了珍视的人才能明白那种心理,无论多麻烦、多难以实现都想为她试一试。 只不过,她珍视的对象不是男主,而是给了她足够尊重和疼爱的许氏。 林悠然不打算做奶油戚风蛋糕,因为买不到后世那种纯牛奶,做蛋糕坯专用的低筋面粉就更别想了。她决定做一款改良版的“抹茶千层”,中间不加奶油,而是加红豆沙。 茶叶不便宜,许氏这次为了待客狠心买了一小包,刚好是今年的新茶,用药杵反复研磨,细细过筛,得到的茶粉并非纯绿色,而是稍稍发灰,散发着天然的清香。 为了让饼皮更薄更透亮,林悠然在小麦粉中掺了一些糯米粉,再加上绿茶粉和鸡蛋液,像摊煎饼一般烙出薄薄一层。 豆沙是昨天做好的,封在陶罐里保鲜,直接拿出来拌上糖稀就能用。 林悠然小心地拎起薄软的饼皮,放一张饼涂一层糖稀豆泥,就这样一层接一层,整整叠了三十六层。许氏今年刚好三十六岁。 -- 第27页 最后,她用颜色喜庆的豆沙在表层摆出“生辰万福”,还用甜菜根刻了个一家三口的小雕像。 想来是因为带着虔诚的心,成品比林悠然预想的还要好。 许氏回来后瞧见,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直到林悠然指着上面的字念给她听,许氏顿时泪崩。 紧接着,林二丫从茅草堆下拖出那辆藏了好几天的翻斗车,大声宣布:“这是阿姐给阿娘做的生辰礼!” “是我和二丫一起做的。”林悠然笑着纠正。 林二丫在这方面颇有天赋,有好几个小毛病都是她检查出来,姐妹两个一起改善的。 家里有什么事瞒得过一个母亲?这辆车子许氏早就看到了,还以为是姐妹两个闹着玩的,没想到是为她准备的礼物。 许氏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 她一边满心感动地吃着蛋糕一边心疼道:“茶叶可不便宜,用在这上面浪费了……还有那个轮子,一瞧就是枣木的,花了不少钱吧?” 林悠然失笑,都说“天下母亲一个样”,简直是人间真实。 午后,许氏到林老大的坟地哭了一场。 林悠然和二丫不放心,悄悄跟过去,远远地听到她说:“自打你走后,我还没像今日这般畅快过。你也瞧见了,该放心了,早些投胎去吧!往后我也不常来了,因为呀,用不着再跟你诉苦了……” 以往,许氏被胡氏为难,生意上受了欺负,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来林老大的坟地哭一场。心里明白没用,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她唯一的寄托。 许氏这一生,最难熬的不一定是天灾人祸这样的大事,反而是那些被轻视、被怠慢、被不公正对待的日常,如钝刀割肉一般,日复一日地打压、折磨、摧残着她。仿佛无底深渊,令人窒息。 像她这样的女子,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个。 林悠然心内酸涩。 她不要走她们的老路,她要用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条新路。或许更难,但要试一试。 至少,要试试。 林二丫晃晃林悠然的手,担心地问:“阿姐,你怎么哭了?” 林悠然说:“二丫,以后咱们好好孝敬阿娘。” 林二丫乖巧点头。 “也要好好对待自己。”林悠然又说。 林二丫似懂非懂,还是点了点头。 姐妹两个先一步回了豆腐坊。 刚走到门口,就瞧见昨日帮忙的一个小兵伸着脖子往里看。 林悠然记得他,问:“水牛,你怎么在这儿?” 水牛嘿嘿一笑,大着嗓门说:“郡公让我来问问,修桥的这些天能不能劳烦林娘子掌勺,只做早晚两餐……哦,不白做,给钱的!” 林悠然问:“一共多少人吃饭?” “三、三十多个吧……”水牛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不会数,差不多就是这些。” 这是大主顾啊,刚好在豆腐和粘豆包卖不了的情况下送上门! 林悠然这个小财迷理应欢天喜地,然而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博陵郡公还说什么了?” “郡公还说,米面不用林娘子操心,会每日送来。多出的也不用退,再另外给您算工钱。” 林悠然挑眉:“他是不是特意交代,今日这顿要吃酸汤水饺?” 水牛一愣,满脸惊奇:“林娘子怎么知道?” 林悠然:呵呵。 为了小钱钱,林悠然还是点了头。 水牛很快赶着运送军粮的大马车拉了满满一车食材,搬到草棚里,险些下不去脚。 许氏回来后,瞧着林悠然的脸色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开口:“吖吖,我怎么瞅着你不大高兴?” “怎么会呢,我就是觉得吧,这南山村的生活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林悠然抓起长长一条鱼,“咔嚓”一声砍下脑袋。 第15章 亲密 林悠然会让赵惟谨如愿吗? 答案是:呵呵。 如果真就这么乖乖跳坑,就不是林悠然了。 林悠然一眼就看出今天的食材不是赵家后厨准备,而是赵惟谨亲自吩咐的。不然,不会鸡鸭鱼肉各种时蔬一股脑都送来。 也就赵惟谨那个“远庖厨”的郡公才不知道做饺子用不着鱼。 鱼? 林悠然笑了,她想到做什么了。 鲜活的鲤鱼刮鳞切块,用花椒水稍稍洗一洗,除掉血腥气;五花肉切成麻将大的块,炒糖色;萝卜、芋头滚刀切,干白菜、干豆角、干萝卜该洗洗,该泡水泡水。 豆腐是现成的,还有昨晚泡好的黄豆嘴儿,再加上地窖里的大白菜、许氏珍藏着舍不得吃的海带干……总之有什么放什么,菜越杂味道反而越好。 如此一通忙活,日头落到山尖的时候,热腾腾的灶台鱼便出锅了。 没错,这道菜就叫“灶台鱼”,可以媲美铁锅炖大鹅的存在! 小小的豆腐坊炊烟袅袅,香气弥漫。 兵士们闻着香味来了。 赵惟谨打头,像是刚从校场回来,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扎着半乍宽的铆钉腰封,更显得高大冷峻,让人不敢亲近。 其余兵士也特意洗了澡,头发上挂着水珠,身上不见汗味。最有趣的是,每个人自带一套碗筷,还有一个小马扎! 林悠然朝赵惟谨屈了屈膝,笑道:“还是郡公想的周到。” -- 第28页 “那是自然。” 你一个小丫头能临时买到这么多碗筷吗? 万一买不到还不得急哭了。 赵惟谨面对林悠然依旧是那副傲娇又毒舌的模样。然而,转头看到许氏立马变得一本正经,稳重又守礼地执了执手。 林悠然也是服气。 打完招呼,许氏和林二丫就借口洗菜,推着翻斗车躲到溪边去了。没别的,就是有点怕赵惟谨。 这边,林悠然把灶台清理出来,让兵士们围着四四方方的灶台坐下,锅盖掀开,蒸腾的热气中,混合着多种食材的浓香气味瞬间飘散开来,勾得众人馋虫躁动,直吞口水。 待热气散开,往锅内一瞅。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焦黄宣软的杂面饼子,沿着锅边贴了一圈,仿佛卫兵一般簇拥着中间白嫩的鱼肉,鱼肉下面铺着一层层干菜、芋头、萝卜,还有一块块肥嫩的五花肉! 灶膛里还烧着火,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仿佛在朝他们挥着小手,说:“来呀,吃我呀!” “趁热吃吧,灶台上放着菜叶和面条,可以随时放到锅里涮着吃。”林悠然温婉地招呼着。 兵士们早就迫不及待了,但还是看向赵惟谨,等着他示下。 赵惟谨负手而立,垂眼看了看锅里,又瞧了瞧林悠然,明显地不开心。 林悠然自然知道原因,但故意装作不知道,指了指旁边的小灶,说:“担心郡公吃不惯伙饭,单独给您开了个小灶。” 赵惟谨凌厉的目光打在她脸上,冷声道:“是水牛传话没到位?” 水牛闻言登时正襟危坐,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水牛说得很清楚,是我自作主张。” 林悠然半点不怕,笑盈盈解释:“昨日天气寒凉,连汤带水的吃些饺子刚好暖暖身子。今日艳阳高照,军爷们又干活发了汗,就不合适了。” 赵惟谨挑眉道:“你就不怕我责罚?” 林悠然从容不迫地拿起陶碗,捡了块鱼肉呈给赵惟谨,自信道:“倘若郡公觉得不好吃,这顿算我请。” “还要罚你。”赵惟谨小心眼地加了一句。 林悠然大方地点点头,把碗筷往他跟前递了递。 赵惟谨没接,而是直接就着她的手把筷子上那块鲜嫩的鱼肉吃下去。 他的脸凑得很近,过分优越的五官直直地冲击着林悠然的视觉神经,完美的唇形因为咀嚼的动作微微开合,笔挺的鼻梁近在手边,稍稍一动就能碰到…… 这实在有些刺激。 林悠然指尖一颤,筷子磕到了他的牙。 赵惟谨这个始作俑者反倒不满地瞪过来,仿佛自己吃了大亏。 简直要命。 林悠然平复着过快的心跳,刻薄道:“郡公觉得好吃吗?这顿可要我请?” 赵惟谨直起身,低垂着浓黑的眉眼望着她,没说话。 林悠然放下碗,遗憾叹气:“看来是不好吃了,那我也就不献丑了,这就去把它倒掉……” 说着,作势要去端小锅。 赵惟谨赶在她前面把锅端走了,然后坐到兵士们中间,自来熟地从旁边的橱柜里拿了副碗筷,开吃。 他混在兵士们中间,自己霸占着一个小锅,还要盯着大锅,看到大锅里有小锅里却没放的菜品,必定要凉凉地瞄上林悠然一眼。 林悠然憋着笑追问:“郡公,这是觉得好吃呢,还是不好吃呀?” “闭嘴,小丫头。”赵惟谨绷着脸,往嘴里丢了块肉。 林悠然心情好极了,这一局,她赢了。 赵惟谨唇边也带了几分笑意,只是没让林悠然看到。 *** 头一顿饭兵士们吃得十分满意,对林悠然来说也算是开张大吉。 后面又连续做了几顿,有当地百姓常做的家常菜,也有林悠然自己改良的。许氏好奇问起菜谱,林悠然便推说是从书上看来的。 实际上,她做饭根本没有固定的菜谱,都是手边有什么用什么,还会根据时节、天气、就餐者的口味随时调整。 反倒让兵士们十分满意。 这些人都是赵惟谨的心腹,跟着他从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有平头百姓,也有世家子弟,同时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可不容易,林悠然偏偏做到了。 她不知道的是,为了吃到她做的饭,银杏林那边都打起来了。 是真打,真刀真枪上校场的那种。 赵惟谨回乡荣养,实际身上已经没有军职了,只因皇亲身份挂着定武军大将军、保州节度使的虚衔。即便如此,还是有三百兵士自愿解甲,随他一同回乡。若非担心引起官家忌惮,这个人数还会更多。 这些人白日砍树、架桥、挖河基,到了饭点随便煮一锅菜或烤一只羊,敞开肚皮吃,倒觉得比奔波打仗那几年满足得多。 然而,自从吃过林悠然做的饭,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没吃林悠然的饭之前—— 兵士们:大锅菜真香!炙肉真好吃!南山村的日子赛神仙! 吃过林悠然的饭之后—— 兵士们:呸!从前吃的那叫饭吗?就是猪饲料! 吃过的人回来显摆,没吃过的抓心挠肝。三百人每日操练时都要激烈地打一场,最后选出三十个人去林悠然家吃饭。 没办法,赵惟谨就规定了三十人,多了担心林悠然忙不过来。 -- 第29页 今日比的是摔跤,兵士们围成一圈,“吼吼吼”地起着哄,中间两两对决,赢了的欢天喜地,输了的垂头丧气。 一个小兵被摔得鼻青脸肿还不肯认输。 大伙扯着嗓子劝:“小石子,好不容易长了个小白脸,再摔媳妇都娶不上了!” 小石子艰难地爬起来,瞪着一双圆眼睛吼:“再来!” 和他对打的大兵都不忍心了,道:“差不多得了,再打你也赢不了。” 小石子大声道:“不行,我不认输!水牛说今日林娘子蒸夹肉炊饼,我死也要吃上!” “都死了还怎么吃?”鱼不考一脸调笑地走进校场。 他身前是面无表情的赵惟谨。霎时间,喧闹的校场陡然一静。所有人都绷紧皮肉,自动分开一条路。 鱼不考撞了撞赵惟谨,笑道:“我说吧,三十个人不行。加十个呗,轮着去,都有机会。” 赵惟谨皱眉:“不行。” 鱼不考啧了声:“你怎么就知道林小娘子不乐意呢?你看啊,她家豆腐暂时卖不了,又刚换了屋顶,肯定缺钱。” 赵惟谨目光一闪,转头对水牛道:“去问问。” “是!” 水牛喜滋滋地去了,其余人一脸期盼地等着。 另一边,林悠然推着菜到溪边洗,远远看到几个妇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听说米面油盐都是银杏林那边送去的,一送一大车,怎么可能吃得完?多出来的还不是许氏自个儿收着?” “我家那口子说了,这是郡公在变相补偿许氏卖不了豆腐的损失。” “这可比直接给钱还划算!” “可不是么,那些好肉好菜顶得上一家子一个月的伙食了!” 赵氏刚好在旁边洗衣裳,冷不丁搭话:“给人帮厨和磨豆腐出去卖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靠手艺赚钱。” 妇人们这才注意到她,讪讪道:“哟,倒忘了,你们是亲妯娌。” 赵氏笑笑,一副和气的模样:“就因为是妯娌,我才替大嫂担心。昨日我家婆母还生了一顿气,口口声声说,她一个妇人去别人家里正经帮厨没什么,把三五十个汉子招回去,家里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实在不像样。” 妇人们听到这话,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一瞬间脑子里不知道转过多少腌臜念头。 赵氏目的达成,抱起盆要走,一转身,突然对上林悠然似笑非笑的眼。 第16章 河沿儿食肆 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即使赵氏这样的惯犯都难免心虚。 林悠然脸上看不出丝毫怒色,反倒带着笑意,把手放在鼻尖扇了扇风,说:“二婶这是刚挑完猪粪啊?” 旁边传来闷闷的笑声。妇人们这才想起来,赵氏还在因为造谣被罚打扫牲口棚呢! 赵氏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不留情面道:“自家人才这么提醒你,你还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家里三个女人,整日里招惹一大帮汉子进进出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 “二婶这样的‘自家人’我可消受不起。”林悠然语气变冷,“方才那话你敢不敢当着孙家去说?” “少拿孙家压我!等着我家大郎来年高中,看你们还如何嚣张!”赵氏凑到林悠然耳边,低声威胁。 林悠然讥讽一笑,随手扯了片白菜叶丢到地上,赵氏好巧不巧踩上去,狠狠地滑倒在地。 林悠然笑眯眯道:“二婶,可要当心啊,不然将来大郎为官做宰,请封诰命的时候可就便宜别人了!” 赵氏张口要骂。 林悠然慢悠悠捡起两个甜菜根。 赵氏头皮一紧,生生憋了回去。她毫不怀疑,但凡她吐出一个脏字,那俩甜菜疙瘩就能把她头打破! 这边,水牛在豆腐坊没找到林悠然,一路小跑着来了溪边,刚好看到这一幕,吓得缩了缩脖子。 林悠然看到他,笑盈盈将甜菜丢回去,问:“郡公有话嘱咐?” 水牛暗搓搓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道:“郡公让俺问问娘子,能不能再加些人……”不等林悠然回答,他连忙补充,“若是娘子不乐意就算了。” “又不是不给钱,怎么会不乐意呢!”林悠然爽快地应下。 赵氏嫉妒得脸都绿了。 水牛回了银杏林大宅,把林悠然的答复连同在溪边听到的闲话一并跟赵惟谨说了。 赵惟谨第一句问的是:“可有吃亏?” 水牛嘿嘿笑道:“没,林娘子厉害着呢,白菜叶子这么轻飘飘一丢,赵氏就摔了个狗啃泥!” “倒是有几分机灵。”赵惟谨勾着唇,一脸的与有荣焉。 鱼不考啧了声:“人言可畏啊,原本想帮忙,别到最后害了人家。” 赵惟谨轻描淡写道:“那便让那些不长眼的也尝尝‘人言可畏’的滋味。” 立即有人去办了。 赵惟谨呷了口茶,又道:“再去一趟豆腐坊,跟那小丫头说,这两日不用准备饭食了。” “是……”水牛忐忑地应下。 该不会以后都不能去林娘子家吃饭了吧? 豆腐坊。 许氏同样担心,忧心忡忡道:“是不是郡公听见了溪边的闲话,为了避嫌,不来咱家吃饭了?” 林悠然安慰道:“没事的阿娘,本来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能让咱们捞着两口已经够了。” -- 第30页 她顿了一下,说:“刚好,我想到一样新吃食,今日试着做一做,阿娘若觉得好,往后就和粘豆包搭配着卖。” 许氏听她这么计划着,心顿时安定下来,转头就去泡豆子了。 林悠然也没歇着,把前些天收上来的甜菜根熬成糖稀,做了两顿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林悠然和许氏推着翻斗车去溪边打水。 旁人都是挑着担子去的,唯有许氏推着车,车斗里可以放六个木桶,足够一天用了。 旁人看了无不羡慕。 “哟,许姐姐这是打哪儿买的小推车?瞧着倒是新奇。” “俩闺女拿旧车改的,胡乱弄弄,勉强能用。”许氏嘴上谦虚,实际却在人家身旁停了下来,特意说,“你把桶也放上来吧,我一并推着。” “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这车稳当,多放几桶也不累人。”许氏无疑在变相显摆闺女。 林悠然在旁边帮忙推着,但笑不语。 搭伴的妇人瞧了瞧她,压低声音,说:“你们可听说了?林家大宅那边出事了!” 林悠然和许氏对视一眼,双双茫然。 妇人顿时来了兴致,一五一十说起来。 林老二原本在县城做账房,既体面赚钱又多。只是他心术不正,时不时在账本上动动手脚,贪些小钱。 这事干了十几年都没被发现,不知怎么的昨日就爆出来了。这下可好,林老二不仅被东家辞退,整条街的店铺都没人肯用他。 “林老二一大早就淌水回来了,我家那口子亲眼瞧见的!” 妇人深知林家大宅和豆腐坊两边的龃龉,丝毫没有掩饰幸灾乐祸的意思:“这下,林老二是差事也没了,体面也没了,看那赵氏还如何显摆!” 许氏没有搭话,只含蓄地笑了笑。 直到妇人提着水走了,她才恨恨地道:“谁叫他们整天编排这个编排那个,看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林悠然笑着说:“指不定是哪位义士惩奸除恶呢!” 此刻,“义士”赵惟谨瞧着眼前的草棚,想象着林悠然看到之后的表情,晨起的小凉风都觉得有趣起来。 同一时间,林家大宅一片愁云惨淡。 胡氏盘着腿坐在炕上,一会儿怨恨东家不留情面,一会儿咒骂举报之人。 赵氏则是指责林老二不当心:“这么多年都下来了,怎么昨日就被发现了?是不是你贪得太多,藏了私房钱?” 四房孙氏冷冷一笑:“说到私房钱,我倒好奇,二伯从账本上挪用的这些,是交给婆母了,还是二嫂自己收着呢?”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安静。 片刻后,屋内突然爆出一声尖利的咒骂:“好你个姓赵的小妖精,我是亏了你还是欠了你,竟然敢撺掇我儿诓骗我!” 胡氏光骂还不行,还要抓起笤帚疙瘩往赵氏身上打。 林老二和林大郎双双去拦,却狠狠地挨了两下。 林二娘则吓得大哭。 赵氏也哭,边哭边喊冤:“婆母平日不约束儿子,出了事只管揪着我一个外人作践!” 这话着实戳中胡氏,反倒打得更狠了。 一时间,屋内乱成一团。 孙氏拉着两个女儿出来,噙着丝冷笑道:“瞧见没?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林老二被辞退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村,不过打水的功夫,林悠然就听到好几拨人议论。 赵氏被胡氏打出了气性,包袱一卷就要回娘家。林大郎和林二娘要拦,胡氏一声呵斥,兄妹两个便不敢开口了。 赵氏蓬头垢面,匆匆走到了溪边。 大早上,溪边正热闹,打水的、洗菜的围了不少人。 赵氏向来爱面子,见此情形,忙扒拉了一下头发,遮住眼角的青紫。 有人故意坏心眼地问:“赵嫂子这是上哪儿去?” 赵氏勉强扯出一丝干笑:“娘家有点急事,回去一趟。” 说完,便顶着一众瞧热闹的目光,淌着清凉的溪水出了村。直到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赵氏扎着脑袋,自始至终没敢回头。 林悠然堵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出来了,瞬间神清气爽。 刚回豆腐坊,就瞧见水牛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林娘子,郡公请您去河口!” 他口中的“河口”指的是府河、石桥河与清水溪交汇处,在村子最北边,林悠然回村后还从来没去过。 林悠然狐疑道:“这大清早的,去那里做什么?” “您去了就知道了!”水牛一脸喜色,不像坏事。 林悠然只得换了身衣裳,踩着露水一路行至河口。 这里原本是个三角形的小滩涂,此时远远瞧着,像是用木头和石板搭了起来,建成了一个小码头。 码头旁搭了一个草棚子,尖尖的顶,铺着茅草,四面挂着竹帘。棚内铺着平整结实的青石板,放着橱柜、案板、一大一小两个灶台,竟然还有一个圆圆的磨盘! 俨然是豆腐坊的升级版。 旁边还有个大棚子,没有灶间这么讲究,只用竹筒铺了地面,放着几排桌子和木凳。 一袭亮眼的招幌迎风招展,上面写着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河沿儿食肆。” 赵惟谨就在招幌下,一身红色常服,负手而立,望着迎面而来的小娘子。 -- 第31页 林悠然一步步走近,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草棚,好一会儿才开口:“没记错的话,昨日这里还是空的。” “刚搭的。”赵惟谨语气平淡,一点邀功的意思都没有……才怪。 旁边围着不少人,村民们看着这个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草棚子肃然起敬,仿佛看到神迹。 赵惟谨瞄了眼鱼不考。 鱼不考清了清嗓子,做他的传声筒:“乡民们不必惊慌,这是博陵郡公命人连夜搭建,托豆腐坊的林小娘子代为经营,专为建桥的军士提供伙食。” 他眨了眨眼,幽默道:“当然,若有人愿意掏钱品尝一番,咱们也不拦着。就怕你尝过林小娘子的手艺,就再也吃不下家里的大锅菜了!” 村民们纷纷笑起来,不约而同地朝草棚看去。 人来人往的溪边,草棚四面通透,屋内有什么人、在做什么一目了然。这样一来,就算再多人过来吃饭都没人能说出什么闲话了。 说到底,是为了豆腐坊一家三口的名声。 心思通透的村民立即明白了赵惟谨的意思,更有甚者,联想到林老二的遭遇……细思极恐。 总之,以后该怎么做,聪明人都晓得了。 林悠然也明白了一切,说不感动是假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表达,就见赵惟谨指了指昏暗的天色,说:“今日阴天。” 林悠然挑眉:“嗯?” “有点冷。” “然后呢?” 赵惟谨缓缓吐出四个字:“酸、汤、水、饺。” 作者有话说: 林悠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第17章 打架 河沿儿食肆头一回开灶,林悠然原想着烧两把爆竹热闹热闹,没想到赵惟谨居然找来一挂鞭炮,噼里啪啦一点,别提多喜庆! 兵士们应景地送上“开张礼”,或是两只木桶,或是一个大水缸,实在想不到送什么的干脆包了串铜钱塞给林悠然。 林悠然瞧着这一张张或憨厚或和气的面孔,不知不觉中,竟一一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这就是时间带给她的东西,一天天变满的存钱罐,一位位结识的新朋友,还有越来越多的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倘若现在有一个机会回到现代,林悠然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去了。 喜庆的日子,确实适合包饺子。 赵惟谨如愿吃到了酸汤水饺,羊肉馅的。 不过,不肯服输的林悠然坏心眼地在汤里加了他讨厌的姜末。 赵惟谨一边嫌弃地抿嘴一边和鱼不考抢着吃。 林悠然心情愉悦。 河沿儿食肆选址极妙,三河交汇,水流滔滔,河流对岸便是厢军的屯田之处,目之所及沃野千里,再往南看,苍翠的南山近在眼前。 每日看着这样的美景做美食,即便有些烦心事都会很快想开。 林悠然突然意识到,赵惟谨修桥不过是捎带脚的,他真正想修的是不远处的“三河码头”。 这里刚好是三条大河的交汇处,西北有府河,东北有淀河,西南有石桥河,再往南走上几里地还有一条唐河。在这里修个码头,刚好在四条河、三处关隘的中心。 林悠然进一步想到河沿儿食肆的价值,以后码头修好,行商往来,都得在这里踩一脚! 她扭头看向赵惟谨,暗搓搓想着,这是一只大肥羊。 赵惟谨察觉到她“殷切”的目光,挑了挑眉,不过区区一个小食肆,看把小丫头感动的! 接下来的几日,吃饭人数增多,林悠然每天都很忙碌,却也充实。 仿佛回到了现代刚刚创业的那段时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时时刻刻都精神抖擞。 当然,收获也是可观的。存钱的陶罐足足装满了九个,还差一个就能买下许氏心心念念的那块地了。 这天,甜菜根用完了,林悠然正想去村里收一些,刚一出门就瞧见林二丫和林四郎蹲在门边,头挨着头,叽叽咕咕说小话。 林四郎是林老三和钱氏的小儿子,性格不像林老三憨厚,也不像钱氏莽撞,反倒随了那个精明的林四叔,是个小滑头。 林悠然怕林二丫吃亏,站在柱子后面支起耳朵听着。 林四郎问:“你家昨晚吃的啥?” “‘自然’羊肉。”林二丫自信地回答。 林四郎顿时惊奇:“莫非还有‘不自然’的羊肉?” “不知道,就算有,阿姐肯定也会做!”林二丫骄傲地说。 “好吃不?” “羊肉呢,能不好吃么?” “你吃了多少?” “半盘子吧。”林二丫实话实说,丝毫没有显摆的意思。 林四郎咽了咽口水,又问:“前天吃的啥?” “好像叫‘丢回锅里再炒一炒的肉’。”林二丫不那么确定地说。 “只要是肉,别说丢回锅里,就算丢到地上都好吃!”林四郎感叹。 “当然,那可是我阿姐做的!” “……” 林悠然听到“不自然羊肉”那句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走过去敲了敲林四郎的小脑袋。 林四郎条件反射地捂住脸,慌忙解释:“别打我,我没说二丫傻!” 这是还记得她扇林二娘的那一耳光呢! 林悠然笑笑,说:“不打你,交给你个差事,干好了有肉吃。” -- 第32页 林四郎还是有些怕怕的,一点点蹭到栅栏门外,警惕地问:“什么差事?” 林悠然指了指翻斗车,说:“和二丫去村里收‘萝卜疙瘩’,收满一车给你们俩一人十文钱,怎么样?” 林四郎想了想,说:“可以换成肉吗?‘自然’羊肉或者‘丢回锅里的肉’,能吃进肚子里的就行。” 林悠然顿时明白了,林家大宅没分家,如果拿钱回去八成会被胡氏没收,还不如换成吃的。 果然是个精明的小家伙。 林悠然干脆地点点头,问林二丫:“你呢?” “我想要钱买小鸭子,五文就好。”林二丫一点都不贪心。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林悠然留下来帮着许氏磨豆腐,林二丫和林四郎挨家挨户收甜菜根。 两个小孩子都不会用称,林悠然就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甜菜根做模子,让他们照着大小比对,大的一文一个,小的两文一个。 这年头甜菜根没人大规模种植,都是在自家小院种上一垄当菜吃,价钱比白菜还便宜。 林悠然对两个孩子期待不高,只要别把钱丢了,能换回小半车甜菜根就行。 没想到,林四郎这个小家伙居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大姐姐给的那些钱我都换成‘萝卜疙瘩’了!还有一麻袋萝卜缨,是白送的,我跟他们说萝卜缨给咱们,下次还去他们家买菜!” 这孩子有前途。 林悠然真心实意竖起大拇指。 林四郎嘿嘿一笑,暗搓搓凑到盆边,黑乎乎的小手抓住一个甜菜根,讨好地说:“大姐姐,这么多‘萝卜疙瘩’你一个人不知道要洗到啥时候,我帮你呗!” 林悠然憋着笑点点头,说:“行,就交给你和二丫了,锅里有温水,洗完正好吃饭。” 可以留下来吃饭! 林四郎眼睛一亮,顿时洗得更起劲了。 中午,林悠然蒸了锅糖三角。 这就是继粘豆包之后,她打算推出的新吃食。 据她观察,当地还没人这么做。毕竟红糖比冰糖更贵,没人舍得挖一大块放在面团里当饭吃。 她就不一样了。熬糖稀这个法子除了许氏她没教给任何人,目前全大宋只有她知道便宜的甜菜根能熬出精贵的糖稀,所以她大可以用甜菜糖稀替代红糖! 宣软的白面皮,如同爆浆巧克力一般的流心糖稀,咬上一口,幸福感满满。 林四郎烫得直吸气,还是忍不住大口吃。 胡氏向来偏心,他娘钱氏又不受待见,但凡吃饭慢一些根本吃不饱。林四郎小小年纪就领悟到一个至理名言——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除此之外,都是浮云。 许氏心疼地给他倒了碗凉茶,温声道:“别着急,锅里还有,管够。” 林四郎顿时乐开了花,脆生生说:“多谢大伯娘。”又看向林悠然,特意加了句,“阿姐做饭真好吃!” 连“大姐姐”都不叫了,直接进阶成了“阿姐”。 林悠然忍俊不禁,这小子真是又精明又好对付。 林四郎还不满十岁,干起活来却很靠谱,每日一大早过来,和林二丫推着翻斗车出门,收够满满一车甜菜才会回家。 自从多了这个小机灵鬼,林二丫也变得活泼起来,兵士们过来吃饭她也不躲了,偶尔还会跟在林四郎身后,缠着兵士们讲行军打仗的故事。 这也正是林悠然希望的。 每每瞧见林二丫勇敢地同陌生人搭话,许氏都会感动得眼泪汪汪,转而塞给林四郎更多吃的。 林四郎每日吃得肚皮滚圆,干起活来更有动力了。俨然是良性循环。 等到把村里的甜菜根都收完了,两个小家伙也没“失业”,林悠然又让他们收起了黄豆。 这天,林四郎和林二丫照例推着翻斗车出门,到了饭点还没回来。 林悠然正担心,就瞧见一个相熟的妇人一路小跑着来到河沿儿食肆,远远便喊:“林小娘子快去瞧瞧吧,你家二丫和四郎同人打起来了!” 林悠然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赶了过去。 远远瞧见翻斗车倒在地上,黄豆洒了一地。 林四郎满脸血,凄惨极了,但还是很有担当地把林二丫护在身后。 一个比林四郎整整高了一个头的小汉子站在他对面。小汉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孩,一看就是一伙的。 旁边围着几个大人,有的在劝,有的帮忙捡黄豆。 林悠然瞧见林四郎脸上的血,瞬间头皮都炸了,三两步冲上去,抓住小家伙检查。 林四郎闷声闷气道:“没事阿姐,就是鼻子被打破了……不过我护住二丫了,没让她被碰到一根手指头!” 林悠然终于体会到了当家长的心情,谁家孩子谁心疼。 她向临近的人家借了盆温水,仔仔细细给林四郎洗干净鼻子,确认别的地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她问明缘由,更是生气。 林四郎和林二丫老老实实收黄豆,从不惹事生非,瞧见提着重物的老人家还会用翻斗车帮人载上一程,村里没有不夸的。 然而,就是这个翻斗车惹得村里的小孩们眼红,这不,今日就围过来,想要借过去玩一玩,林二丫不乐意,两边就打了起来。 林四郎的鼻子是被那个带头的小汉子一拳打破的。 -- 第33页 林悠然原想着,让打人的小汉子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那小子凶巴巴的,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林悠然总不能替别人教育小孩,于是道:“既然这样,我就去找你家大人。” 小汉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恶声恶气道:“你要敢去告状,我见林四郎一次打一次!” 林悠然脾气上来,今日不告家长还不行了! 于是,姐弟三人气势汹汹去了小汉子家。 进门之前,林悠然把“女霸总”的架子都端了出来,怎么着也不能落了下风。 然而,踏进院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母亲,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腿边还挂着两个,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 仿佛社会新闻里的情形闯进了现实。 第18章 帮工 妇人的年纪比林悠然大不了多少,却被生活摧残得形容枯槁,脊背弯曲,如老妪一般。 她眼瞅着林家姐弟气势汹汹进来,面上一慌,颤声问:“大郎又惹祸了?” 林悠然抿着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林四郎摸了摸依旧酸痛的鼻子,也没说话。 林二丫躲到自家阿姐身后,有点难过。 妇人看着自家大郎握着拳头、一脸紧张的模样,顿时了然,疲惫地叹了口气:“有话进来说吧!” 林悠然鬼使神差地进了那个小房子。 说是“房子”都抬举了,其实就是个木柱和茅草搭的窝棚,小小一间,促狭破旧,几个人往里一站就显得挤了。 桌椅也没有,只在地上垫着一层茅草,铺着一卷草席,又当床又当凳子。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局促,转身给林悠然倒了碗水,和和气气道:“对不住了,连口茶都没有。” “嫂子客气了,有口水就行。”林悠然接过那个破了口的碗,喝了一口。 妇人绽开笑意,说:“你是林家大娘吧?我也姓林,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姑。” 林悠然一愣,忙道:“对不住了,我刚回村,没认出来。” 妇人摇摇头,说:“你家住得远,等闲走不到这边。不过,我可听说了,咱们林家出了个能干的小娘子,一个人撑起一间食肆呢!” “姑姑谬赞,说到底是借着豆腐坊的光。”林悠然谦虚道。 “你阿娘也算熬出头了。”妇人看着她,真心称赞。 林悠然暗自瞧着,妇人虽神色疲惫,目光却柔和,不见对生活的怨怼,这样的人但凡境遇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都能把日子过得富足安乐。 “偏偏老天爷不给人留活路。”回到家,林悠然对许氏感叹。 许氏叹气:“是啊,那是个顶顶命苦的人。” 林阿姑先后嫁了两个男人,一个打仗死了,一个外出做买卖摔断了腿,家里的房子地都卖了也没治好,年前也死了。 两个男人先后留下四个孩子,全靠林阿姑一个人拉扯。 许氏促狭道:“你是不是去人家家里兴师问罪的?” 林悠然脸一红,心虚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认了个亲就回来了。” 还搭上一车黄豆。 母女两个一边说话一边清洗着晚上要用的菜,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林悠然抬眼一瞧,正瞅见林阿姑家那个小汉子端着一个大陶碗进了食肆。 小家伙刚一踏进草棚,就在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泥脚印。 他愣了一下,停在原地,把陶碗一并放在地上,扎着脑袋说:“阿娘让我端过来的。”顿了一下,别别扭扭道,“我以后不跟林四郎打架了……也不抢翻斗车了。” 说完转身就跑,许氏想给他拿个糖三角都没来得及。 “必是为了致歉,这才舍得做这样的干粮。”许氏端起那个破了口的大陶碗,叹道。若是自家吃,为了省粮食,顶多熬点稀饭对付对付。 林悠然看着陶碗里的荞面扒糕,陷入沉思。 这样看来,林阿姑是个明事理的,她家大郎也并非没有教养。这样的人却过不上好日子,难免更让人觉得遗憾。 许氏笑道:“若非你回来了,我和二丫也是如此。” 林悠然心头一动,问:“阿娘,咱们村这样的妇人是不是挺多的?” 许氏点头,眼中漫上浓浓的哀伤:“前几年打仗,朝廷强行征兵,往往一个村子出去上百个男丁,有十个能平安回来都不错。” 不光南山村,整个河北路皆是如此,良田万顷无人耕种,村中只剩老弱妇孺。 林悠然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阿娘,我有个想法,刚好咱们这里缺帮工,不如把林阿姑这样的妇人招过来,哪怕咱们少赚点,好歹让她们有个进项,可好?” 许氏先是一愣,眼中不觉带了泪花:“好孩子,你能有这样的心性,阿娘很高兴……你拿主意就好。” 林悠然握了握许氏的手,无论她想什么、做什么都能得到许氏的支持,对她而言亦是运气。 这一世的母女缘分,她同样庆幸。 不过,这件事能不能实行,还要看赵惟谨的意思。就连林悠然都是给他打工的。 当天下午,林悠然做了碗荞麦扒糕送到赵惟谨面前。 赵惟谨满怀期待地揭开盖子,看到碗里灰不溜秋的一坨,顿时皱眉:“这是何物?” -- 第34页 “保州特色,荞麦扒糕,郡公可吃过?” 赵惟谨抿唇,一看就不想吃的样子。 林悠然没有气馁,当即拿起细薄的竹刀,将那块巴掌大的椭圆形扒糕轻轻划开,切成手指宽的菱形小块,然后在旁边的醋碟中蘸了蘸,送到赵惟谨跟前。 “郡公尝尝?” 赵惟谨挑眉:“你这是在讨好我?” “郡公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林悠然笑得眉眼弯弯。 “不知羞的小丫头。”赵惟谨抿着笑,赏脸地吃了。 一口一个“小丫头”,按上辈子的年龄算,姐姐比你还大两岁呢! 林悠然悄悄撇嘴 赵惟谨瞄了她一眼。 林悠然瞬间换上灿烂的笑。 赵惟谨原本对这块卖相不怎么好的扒糕没什么兴趣,不过,瞧着小娘子生动的表情,倒咀嚼出几分滋味。 “倒也清凉爽口,天热些吃起来更合适。” “郡公果然是行家!”为达目的,林悠然不介意拍拍这个傲娇鬼的马屁。 “这道荞麦扒糕放在大户人家就是消夏小食,但于贫苦百姓而言,连这个都得是待客或送礼的时候才舍得做一回。” 赵惟谨似笑非笑道:“直说吧,想让我掏钱接济哪家‘贫苦百姓’?” “怎么会呢,我是这样的人吗?”林悠然极力挽尊。 赵惟谨微微一笑:“从前没看出来,如今瞧着倒有点像。” 林悠然讪讪一笑,三言两语把林阿姑的情况说了,并特意强调:“只要郡公同意,这些人的工钱从我这边出就好。” 赵惟谨眼底含笑:“嗯,那就由你出吧!” 林悠然:!!! 我这叫“以退为进”懂不懂? 赵惟谨:所以我才“顺水推舟”啊! 林悠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直走出银杏林都没等到赵惟谨改主意。 她一脸悲愤地回到河沿儿食肆,抱着许氏一通假哭:“阿娘,咱们亏大了!” 许氏拍拍她的背,笑意温柔。 银杏林大宅,赵惟谨把最后一块荞麦扒糕送进嘴里,慢悠悠嚼着,总觉得比小丫头喂的少了几分味道。 林悠然再次去林阿姑家,带了一篮子糖三角。 孩子们馋得直吞口水,却背着小手不肯接。直到林阿姑点了头,小家伙们才两只手捧着,狼吞虎咽吃起来。 林阿姑含泪道:“往后再来可不能带东西了,这样的人情姑姑还不上。” “眼下就有个机会还,单看姑姑答不答应。”林悠然笑盈盈道。 林阿姑忙问:“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吖吖尽管开口。” 于是,林悠然把河沿儿食肆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包括几点上工,需要忙些什么,兵士们的口味以及注意事项,甚至先前关于豆腐坊的那些流言也没漏下。 林阿姑久久没有回应,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确认道:“吖吖的意思是……让我去帮工?” 林悠然点点头,道:“包一日两餐,工钱每旬一结。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有个十天的试用期,郡公那边通过了才能继续做下去,阿姑可愿意?” 林阿姑点头如捣蒜:“愿意,再愿意不过了!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成……我可以不吃,匀给这四个孩子……我那可怜的四丫头,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饱饭……” 说着说着,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林悠然心内酸涩,安慰道:“阿姑放心,在咱们食肆干活,别的不说,饭管饱。军爷们锅底剩的就够咱们吃了!” “好孩子,你这是救了我们一家的命啊!姑姑不知如何感激你,就、就代死去的孩子爹给你磕个头吧!” 林阿姑泣不成声,当即就要跪下去。 “姑姑,可别这样,我是晚辈,受不住。”林悠然连忙抓住她的手,眼中不由带了泪。 这得是经历过怎样的绝望,才会在丁点希望面前如此迫不及待? 林悠然心情沉重地出了草屋,转身去了村北的孙婆子家。 孙婆子就是四房孙氏的母亲,先前帮着林悠然打脸胡氏的那位。她向来热心肠,是村中妇人们的领头人。 林悠然在她面前没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孙婆子听完,惊讶程度不亚于林阿姑:“食肆的活计虽忙,你们母女两个辛苦些并非做不完。丫头啊,你真舍得把钱分出来给别人?” “钱赚多少都没个头,一日两餐能吃饱心里便是踏实的。” 林悠然笑笑,说:“郡公的意思是,先紧着那些家里没了男人,日子不好过的。只要姥姥您瞧着人品过关,一并招来就好。” 林悠然为了不太过出头冒尖,把功劳推到了赵惟谨身上。孙婆子却一眼看出,真正拿主意的是她。 林悠然前脚出门,孙婆子后脚就对大儿媳妇道:“你去各家知会一声,往后谁再敢传豆腐坊的闲话,我孙婆子第一个撕烂她的嘴!” 作者有话说: 要相信,好心总会有好报。 第19章 霸总手段 第二日,加上林阿姑总共来了六位妇人,是孙婆子层层筛选出来,大抵是人品好干活也勤快的。 说好了清早在河沿儿食肆集合,林悠然特意比往常早去了半个时辰,想着先泡壶茶水,做些小点心招待大伙。 没成想,人家比她到得还早。 -- 第35页 妇人们站在食肆门口,瞧见林悠然过来连忙打招呼,却又实在不会说什么奉承话,显得有些局促。 “快进屋吧!”林悠然打开灶间的门,转身去挑帘子。 她只挑了一个,妇人们便你争我抢地把其余的竹帘和挡板全都打开了。 林悠然不由失笑。 她原想着等人来了定要先讲讲规矩,来个下马威,如今瞧着众人谨慎惶恐的模样,她这个白脸倒不好唱了。 林悠然只得笑着提醒一句:“孙姥姥跟婶子们说了吧,有十天的试用期,若是这期间发现哪位婶子不合适,随时辞退。” “说了,都说了。”妇人们连忙点点头,一时间更为小心。 林悠然话音一转:“丑话说在前头,往后才好相处。实际上,只要不是那等偷奸耍滑、论人是非,抑或手脚不干净的便无妨。” 众人一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林悠然从翻斗车里拿出一个布兜,当着妇人们的面解开,亮出里面簇新的围裙。 不是只在肚子前面挡了一小片的那种,而是像一件衣服似的,有两只袖子,在后面系带,穿上之后可以包裹全身。都是用新料子做的,散发着皂角的香气。 林悠然一一送到妇人们手中,道:“论理一年四季都该有统一的工作服,只是如今时间紧,银钱也紧,就先一人做一件围裙,婶子们将就穿着。” “这已经很好了。”妇人们轻轻地摸着围裙,心内暗自感动。 林悠然并不知道,为了给她留个好印象,几位妇人今日把家里最好的衣裳都穿过来了,甚至有人衣裳实在太过破旧,只得借了一身稍稍体面些的。 然而,就连这些“最好的”衣裳,没有一件不是打着补丁的。 林悠然轻叹一声,活跃气氛:“放心,只要咱们好好干,新衣裳会有的,白米饭也会有的!” 妇人们纷纷点头,眼含期盼。 “小丫头还挺像模像样。” 不远处,赵惟谨放下心,拨转马头离开。走了一截,扭头吩咐:“跟水牛说,今日送一袋、不,两袋大米到食肆。” 想吃白米饭还不好说吗? 一袋不够就来两袋。 河沿儿食肆。 林悠然瞬间体会到了有了帮工的好处,以往她和许氏要做上半个时辰的杂活,今日一刻钟就做完了。 就是吧,妇人们过于积极了,她说一句“麻烦把这捆菠菜洗洗”,一窝蜂冲上来四五个妇人,生怕抢不到活干。 林悠然好笑又无奈。 她找到埋头洗菜的林阿姑。 林阿姑从刚一来就跟其余妇人一样,该搭话的时候搭话,该埋头干活的时候一句闲话不说,丝毫没有出头冒尖的意思,更没有倚仗“姑姑”的身份和林悠然套近乎,而是跟大伙一样叫林悠然“东家”。 反倒让林悠然高看一眼。 “姑姑,说到底你是自家人,侄女就要劳烦你多费心了。往后这些洗菜、剁肉之类的活计,我只跟你说,再由你分配出去,可好?” 林阿姑一愣,温声道:“成,就交给我吧!” 林悠然笑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姑姑每日的工钱便比别人多上六文罢。” 妇人们纷纷点头,没有意见,顶多对林阿姑投去羡慕的眼神。 倒是林阿姑自己,连连摆手道:“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可不能这样。” “姑姑这是执意不要?” 林阿姑诚恳道:“你开个食肆不容易,我来帮工不要工钱都是应当应分的,哪里还有多要的道理?说出去,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我姓林了。” 林悠然笑意更深,道:“这六文钱原本就包含在成本中,若姑姑执意不要,便匀给几位婶子吧,刚好一人一文。” 林阿姑这才明白了林悠然的用意,她是在为自己揽人缘呢! 以后她负责分配活计,难免得罪人,这时候让所有人瞧着,是她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工钱分出去匀给了大伙,就算将来有什么龃龉,妇人们也不好意思怪她。 林阿姑是个通透人,没有拂了林悠然的好意,揖了揖身,道:“那我便代大伙谢谢东家了。” 林悠然笑着回了一礼。 怀着这份感激之心,林阿姑做起事来更为用心,其余妇人对她也服气,不管她叫谁去做什么,没有一个不情愿的。 林悠然小小一招收买人心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早上这顿饭做得简单,粘稠的粟米粥配着白菜肉的大包子,兵士们吃得浑身暖呼呼的,干起活来也有劲儿。 虽说林悠然做饭是收钱的,但是每顿饭里的用心兵士们都能看出来,心里也感激,每日过来不是带几捆柴禾就是提几桶水,走的时候林悠然会一人塞上一兜小零嘴。 一来一回的,就是情谊。 中午不提供饭食,林悠然把早上剩下的包子用油稍稍一煎,便是极美味的“油煎包”,一人一个,垫垫肚子。 傍晚这顿才是大头,午后便要准备起来。 林四郎和林二丫像往常一样跑来食肆,熟门熟路地找到林悠然给他们留的肉包子,一边吃一边跟林悠然说着上午收黄豆时发生的趣事。 林悠然看到这两个小家伙才想起来缺了点什么。 “姑姑,不是说把孩子们带上么?你一个人过来,他们在家里吃什么?” -- 第36页 不只是林阿姑,其余妇人同样如此。她们都是没了丈夫,独自带着孩子过活的,最小的才一岁,路都不会走! “给他们留了饭,大的看着小的,一天也就过去了。”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林阿姑眼底却含着隐隐的担忧。 林悠然当即道:“四郎,二丫,你们去叫顾大郎把弟弟妹妹们带来食肆,还有其余几个婶子家的,一并喊来。” 两个小家伙郑重地接下这个任务,不等妇人们拒绝就抓着包子跑走了。 妇人们有些不知所措。 林悠然一本正经道:“说好了可以带孩子上工,一日两餐管饱,就没有打折扣的道理。若是把孩子自己丢在家里,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倒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都是这么过来的,怪不到东家头上。”妇人们讷讷应道。 林悠然依旧绷着脸,道:“既然把你们招来河沿儿食肆,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再过从前那样的日子!” 虽然被训斥了,妇人们却不约而同感激地红了眼圈。 很快,四郎和二丫就带着一串孩子过来了。 最大的是林阿姑家的顾大郎,最小的还在襁褓里,由一个年纪和二丫差不多的小丫头抱着。小娃娃哭得脸都紫了,也不知道这大半天是怎么过的。 娃娃的娘亲怎么会不心疼?手都忘了擦就把孩子楼到了怀里。 林悠然端着满满一笼屉包子出来,分给孩子们。 顾大郎伸出粗糙的小黑手,接过包子,闷闷地叫了声“大姐姐”,然后拉上翻斗车就往外跑。 林四郎一见就炸了,死死拉住翻斗车的另一头,吼道:“我好心好意把你叫来吃包子,你还要抢我们的翻斗车!” 顾大郎蔫哒哒地垂着脑袋,没什么底气地说:“我和你一道收黄豆……不要钱。” 他太小了,父亲缺席,母亲整日忙碌,因此无人教导他如何正确地表达情绪。 林悠然心疼地拍拍他瘦弱的肩膀,说:“去吧,不许打架,遇到事跟四郎多商量,听到钟声就回来吃晚饭。” “听到没?阿姐说让你听我的。”林四郎心软了,然而还要梗着脖子强调自己的老大地位。 顾大郎竟也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个孩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又十分有趣地出了门。 林二丫有点怕顾大郎,没有跟过去。 剩下的孩子总共十来个,林悠然在食肆旁的树荫下铺了张草席,让他们自己玩。 林二丫起初不敢靠近,只躲在食肆里悄悄看着。林悠然并不干涉,等着她自己慢慢融入。 这个过程比她预想中还要容易些。那个和二丫同龄的小丫头主动过来,拉起二丫的手,把她带到席子上。 就这样,孩子们迅速玩到了一起。 林悠然放心地准备起了晚饭。 今日水牛送过来的是大米、鸡蛋和半片猪前腿肉,刚好三分肥七分瘦。林悠然不由想到一样吃食——四喜丸子。 不同的地方做四喜丸子略有差别,林悠然的手艺是跟着员工食堂一位姓宋的老师傅学的。 宋师傅最擅长做“铜皮银瓤金芯”的四喜丸子。 所谓“铜皮银瓤金芯”其实就是肉馅包裹着白水煮蛋。将丸子切开,最外面是一层铜色的肉馅,中间是银色的蛋清,最里面是金灿灿的蛋黄。 先铜,后银,最后金,预示着日子越过越喜庆,恰好暗合了“四喜丸子”的寓意。 包裹鸡蛋的肉馅调制起来比实心的丸子馅还要讲究些,干了不抱团,稀了不成形,还不能偷懒加淀粉,会影响口感。 林悠然没有宋师傅那般老道的经验,便自己琢磨出一个法子——拌肉馅的时候掺些生蛋清,这样炸出来的丸子肉嫩,还不散。 她做丸子的时候太过专注,没注意周遭的情形,等到把丸子炸好了一回头,才发现灶间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妇人们全都躲了出去。 林悠然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作者有话说: 林悠然:这是怕我把锅炸了吗? ·感谢【洛菱】宝宝送的好~多~个霸王票啊!破费啦,别再扔啦!一百八十度鞠躬! 第20章 揪衣袖 林悠然玩笑道:“这是怕我把锅炸了吗?” 林阿姑忙道:“这一行的规矩,掌勺的手艺除了师徒父子不传外人,大伙总要避着些。” 林悠然这才明白过来。 初来乍到,她不能不管不顾坏了人家的行规,但私心里确实想培养几个助手,于是说:“我这个不能叫手艺,大多是自己胡乱琢磨出来的野路子。我不特意教,婶子们也不用避着,谁学会了算谁的。” 此话一出,妇人们无不惊讶异常。 说不心动是假的,若能学成,去大户人家当个掌勺娘子,一个人的工钱就能养活全家! 然而,几人彼此看看,还是摇了摇头。 “东家心胸敞亮,我们却不能不要脸皮。哪一行学手艺不是敬了茶,磕了头,给师父拎箱子洗脚倒夜壶,足足地做上三五年学徒,也不一定能学到真本事?没有这么便宜的。” 林悠然见她们如此行事,心里倒有几分感动,越发觉得孙婆子没选错人。 然而,助手的事只能慢慢来了。 眼下,林悠然娴熟地把丸子分成四个一组慢慢炸着,足足炸了六十多个。然后便是加作料,慢火炖,最后调汁,做浇头,圆溜溜、热腾腾的四喜丸子就出锅了。 -- 第37页 林悠然看了眼计时的滴漏,刚好到酉时正,她擦干净手,敲响了屋檐一角吊着的大铜铃铛。 “铛——” “铛——” “铛——” 敲三下,代表开饭了。 清亮悠长的声音传到溪边,上一刻还在甩着膀子干活的兵士们瞬间丢下手头的工具,飞快地冲进军帐洗去身上的汗味,然后争先恐后地往河沿儿食肆跑。 几十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汉子,乌泱泱地冲过来,为了争抢离灶间最近的座位不禁大打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匪进村了。 妇人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吓得脸色苍白。 林悠然笑着安慰:“他们自己定的规矩,谁要能挣得这头一把交椅,就能多得两块肉。每日都要来这么一回,见多了就习惯了。” 今日拔得头筹的正是那日摔跤输了的小兵,小石子。虽然衣领散了,额头还莫名其妙肿了一块,但笑得可欢了。 多得两块肉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能跟林小娘子说上话,还能得她微笑着问上一句:“可够吃?” 谁不想让林小娘子冲自己笑呢? 无关情爱,这是爷们骨子里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林悠然玩笑道:“好了,今日婶子们头一天上工,你们矜持些,别吓得人家明日不敢来了。” 她一发话,刚刚还打闹不休的兵士们立即齐刷刷坐好,乖巧得像是排排坐分果果的幼儿园小朋友。 妇人们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说话的功夫,大灶上的白米饭便蒸好了,锅盖一揭,清新的饭香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肉香。 草席上的小娃娃们一个个伸着脖子往灶间看。别说吃了,他们见都没见过白米饭! 林悠然掺上炒香的芝麻,捏了几个饭团放到竹篦上,招呼林二丫:“拿去,给弟弟妹妹们分分。” 林阿姑忙拦住她,惶恐道:“这可使不得,军爷们还没动筷子,哪里有娃娃们先吃的道理?再说了,也不能给他们吃这个,一人盛碗青菜豆腐汤就够了。” “我让姑姑婶子们过来,可不是为了随便吃一碗青菜豆腐汤的。”林悠然隔开她的手,执意把竹篦递给了林二丫。 林二丫也是第一次吃白米饭团,欢欢喜喜地拿去分了,还十分细心地给林四郎和顾大郎留了两个。 得到饭团的孩子近乎虔诚地捧着,但没有立即吃掉,而是小心地征询母亲的意见。 对上孩子们渴望的目光,妇人们拒绝的话终归没舍得说出来。 赵惟谨随意地坐在兵士们中间,淡淡开口:“几口米饭不算什么,以后还有。” “是啊,林小娘子一家也是同我们吃的一样,兄弟们还觉得委屈了她呢!”小石子机智地搭话。 然后收获整整两排眼刀子。 “就你长了张嘴?” “少在林小娘子跟前表现!” “小白脸果然心眼多!” 林悠然忍俊不禁,束起衣袖给大伙分四喜丸子。 小石子不痛不痒地顶着众人鄙视的视线,心满意足地第二个得到了林悠然亲手送上的丸子。 第一个自然是赵惟谨。 给他们分完,林悠然又去给草席上的小家伙们分。 孩子们握着筷子,学着林二丫的样子夹开丸子,意外地看到里面的煮鸡蛋,纷纷惊喜地讨论着。 吃完丸子,还有一碗飘着蛋花的青菜豆腐汤。 这是他们出生以来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 妇人们自己盛饭的时候默契地没有碰丸子,只各自舀了一碗青菜豆腐汤,慢慢地喝着。 林悠然劝她们多吃些,她们推说饭量小,吃不下了。 林悠然故意把林阿姑拉到一旁,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姑姑,你帮我瞅着点,看哪个吃不下饭,可别是身子骨不好干不了重活……” 此话一出,刚刚还不好意思多吃的妇人纷纷起身,去添饭了。 赵惟谨眼底漫上笑意:“小丫头,鬼灵精的。” 林悠然坐到他身边,笑眯眯说:“我怎么听到有人说我坏话呢?” “该去洗洗耳朵了。”赵惟谨例行毒舌。 林悠然心里打着小算盘,大方地没有跟他计较,反而甜甜一笑,疯狂明示:“好像忘了跟郡公说,试用期的工钱是日结,过了试用期才是一旬一结。” 赵惟谨一口白米饭一口丸子,事不关己地点点头,道:“那林小娘子要每日准备些散钱才好。” 林悠然眨眼:“不巧,今日忘了准备,不知郡公是否方便……” “那就回家去拿吧,回来刚好赶上刷锅。”赵惟谨微笑。 林悠然笑容一僵,吃大户计划彻底失败。 最终,还是她自己掏的钱,给妇人们发了工钱。 大伙拿到工钱,顶着月色往家走,就跟做梦似的。 “感觉这一天啥都没干,还白白吃了顿饱饭!” “我这心里也不踏实,早知道就把地多抹两遍再出来。” “明日早些过去吧,提前把灶火燃起来,省得再让东家指派。” “面也早些和出来,反正每日都要用的。” “你明日喊着我,咱俩争取第一个到。” “成!” 河沿儿食肆。 林悠然锁好门,踏着月色往家走。 -- 第38页 赵惟谨背着手,在她身后溜达着,还特意把寒霜拉出来做挡箭牌,就差对林悠然说:“我是在遛马,可不是为了送你。” 林悠然领他的情。 但是,一想到在工钱上被赵惟谨反套路了一把,她的财迷属性就忍不住发作。 林悠然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做个厨娘也不容易啊,还得自己支付帮工的工钱。” 赵惟谨从腰间抠出一块碎金,对着月色晃了晃,慢悠悠道:“原想着今日丸子做得好,合该给厨娘些赏钱……” 林悠然嗖地一下窜过去,把碎金抢走,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谢郡公赏。” 赵惟谨挑眉:“不欲拒还迎了?” “我原想矜持些的,谁知道你不吃那一套。”林悠然白了他一眼,“一般的小娘子不都讲究矜持吗?” “你是‘一般的’小娘子吗?” 林悠然灿然一笑:“倒也不是。” 赵惟谨望着小娘子明艳的笑脸,缓缓言道:“老天爷太博爱了,分给每个人的东西都不多,落到自己手里就得赶紧抓住,矜持来矜持去,就没了。” 这话是孝章皇后告诉他的,此刻又由他讲给了这个和记忆中的皇后有几分相像的小丫头。 林悠然怔了怔,缓缓笑开:“郡公这是在教导我吗?” 赵惟谨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嫌弃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师门可瞧不上你这样的学生。” 林悠然不服气道:“你倒说说,你老师姓甚名谁?是何方神圣?” 赵惟谨道:“家师名讳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随意指摘的?” 林悠然啧了声,随口道:“我就不信,你老师名气再大能大过杨六郎?” 她可是看着《杨家将》长大的,杨六郎就是她心目中排在第一位的大英雄! 赵惟谨猛地看向她,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林悠然往前走了一大截才发现他没跟上来,扭头一看,赵惟谨还站在原地,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你知道我老师?”赵惟谨声音清冷,黑夜中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肃然。 相比之下,林悠然便显得十分雀跃:“你老师真是杨六郎?父亲是杨令公,母亲是佘太君,妻子是柴郡主的那个杨六郎?” 赵惟谨眉头皱得更紧,师母是前朝郡主这件事,只有至亲之人才知晓…… 林悠然进一步确认道:“他是不是叫杨延昭?” 赵惟谨一愣,神色奇怪道:“家师名讳上杨下延朗,并非延昭。” 杨延朗? 林悠然突然想起来,杨延昭确实是中途改名的,改之前就叫杨延朗! 这是她穿越后离名人最近的一次! 林悠然悄悄凑近,揪了揪赵惟谨的衣袖。 赵惟谨:??? “有事?”他问。 “没事,”林悠然心虚地摆摆手,“我就是想着,摸不到杨六郎,摸摸他徒弟也是好的。” 赵惟谨:“……” 这丫头要真是细作,他跟她姓! 大宋要完了吗,派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丫头当细作? 作者有话说: 赵狗子,记住你说的话!等着改姓吧!hiahiahiahia~ 第21章 他的过往 第二日是个阴天,林悠然出门的时候天还黑着。沿着清水溪一路走到河口码头,远远看到食肆中已经燃起了灯。 绘着小黄鸭图案的风灯挂在窗棂下,投下一小片暖黄的光晕。这抹亮光在薄雾笼罩的清晨如同一盏指路明灯,点在了林悠然心间。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不再是单打独斗,有人为她燃起了一盏灯。 林悠然走近,看到赵惟谨站在窗下,肩头蒙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像是等了许久。 林悠然紧走两步,柔声问:“在等我?” “并没有。只是早起路过此地,见门开着,以为招了贼,便过来瞧瞧。”赵惟谨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林悠然一点都不意外,笑道:“现在看完了?” “看完了。”赵惟谨垂眼瞧着她,视线并没有移开。 笼着薄雾的清晨,风也温温软软的,莫名透出别样的情愫。 “那我进去忙了。”林悠然声音不自觉放软。 赵惟谨微微颔首,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进入灶间,他才转身离开,挺拔的身影没入薄雾中。 没有忘记带走那盏画着小黄鸭的风灯。 家里琉璃壳子的灯有,绘着美人图的也有,他近来却唯独乐意用这盏,还给自己找了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只丑得如此别致的“小胖鸡”了。 灶间。 六名帮厨,谁都想早些过来干活,没想到竟不约而同都早来了。林悠然到的时候,晨间的准备工作已经被她们做好了。 面团放在温热的灶台上醒着;灶膛中燃着柴禾,红红的火光将一室小灶照得亮亮堂堂;锅中温着水,和面、洗菜都会用到;蔬菜鲜肉都已经洗净剁好,整整齐齐地摆在案板上…… 林悠然看着这一切,心里暖融融的:“婶子们这般能干,倒用不着我做什么了。” “咱们也就能做这些杂活了,最关键的掌勺还得是东家来!”相处了一天,大伙知道了林悠然的好性子,敢跟她开玩笑了。 林悠然束起袖子,笑道:“成,那我就露一手!” -- 第39页 正好今日阴天,湿漉漉的,适合做一锅热腾腾的胡辣汤暖暖身子。 都说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胡辣汤的做法,林悠然也有自己习惯的方子。 木耳、香菇用温水泡发,没有豌豆用黄豆嘴儿代替,金针菇、黄瓜也没有,放些菠菜梗和南山上野生的菌子同样美味,胡萝卜、海带也可以放一些。 一应食材切丁的切丁,切丝的切丝,然后起油锅,加葱、姜、木耳、菌菇煸炒出香味,再加高汤炖煮,不忌荤腥的可以放上两勺鲜香的猪油。 汤底炖得差不多了,再加菠菜、胡萝卜丝、海带丝、面筋和鲜豆腐。其中最要紧的是面筋,面筋做好了,胡辣汤就成功了一半。 林悠然洗面筋的功夫还是穿越之后跟着许氏学的。许氏在豆腐坊消磨了小半辈子,手上功夫不比老师傅差。 最后的胡椒粉、香醋和芡汁是灵魂。胡椒粉够不够味儿,醋纯不纯,芡汁是浓是淡,都决定着这一锅胡辣汤能不能成。 胡辣汤分为素胡辣汤和肉胡辣汤,今日要配着鲜肉烧麦吃,林悠然做的是素汤。虽然没加肉丸、火腿等荤菜,但香醋和茱萸粉一洒,浓香的味道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妇人们禁不住林悠然劝,一人盛了一碗,热腾腾喝下去,早起的寒凉瞬间驱散了。 林悠然也尝了半碗,总觉得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大一样。 她第一次喝胡辣汤是在河南开封。 那时她刚刚创业,去开封谈合作,舍不得买高铁票,就买了张普快的硬卧,颠簸着坐上一宿,住宿费都省了。 不巧的是,正赶上她生理期,下了火车疼得险些晕过去,强撑着去见客户,却被对方放了鸽子。 沮丧之下,误打误撞进了一间街角的胡辣汤小店,一碗浓香的汤慢慢喝完,所有的疲惫、委屈和疼痛都消失了。这碗胡辣汤给了她勇气,让她凭着死磕的精神拿下了那个客户。 从那时起,林悠然就爱上了开封这座城市,也爱上了胡辣汤。 喝完胡辣汤,紧接着又做起了烧麦。 妇人们又要躲出去,愣是被林悠然拉了回来。 “六七十个人吃饭,就算一人吃十个也要包上六七百个烧麦,婶子们忍心看我一个人忙么?” 大伙这才留了下来,跟她学习包烧麦。 到底是做惯了活计的,稍稍一学就能上手,最后的成品不比林悠然差。 林悠然还发现了一个惊喜—— 一位姓崔的妇人面点手艺极好,擀出来的面皮个个薄透溜圆,大小都一样。速度还快,可以用一根擀面杖同时擀六个皮! 林悠然赞不绝口。 妇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都是逼出来的。刚当媳妇那几年在婆母手下讨生活,一个人要做一大家子的饭,稍稍慢上一点就要挨骂……” “诶,都是这么过来的。” “往后就好了。” 妇人们笑着安慰她。 “是啊,往后就好了。”崔娘子看向林悠然,眼中满含感激。 “铛——” “铛——” “铛——” 铜铃敲响,开饭了。 赵惟谨看到面前的胡辣汤,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 “祖母在时,常常做给我吃。”淡淡一句话,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他口中的“祖母”指的是孝章皇后,宋氏。 宋皇后生于显贵之家,生母是后汉永宁公主,自幼长于宫廷,见多识广。十六岁那年嫁给太.祖,成为他的第三位皇后。太.祖驾崩时,她曾支持秦王登基,因而被太宗记恨,日子过得并不好。 赵惟谨本是赵氏旁支,依照太.祖遗愿被孝章皇后收养,成为皇室中特殊的存在。他同孝章皇后在宫中相依为命,如普通人家的祖孙般过着冷清却温馨的日子。 当年,在东西二宫生活的过往是他此生最宁静、最温暖的记忆。尽管之后金戈铁马,军功日丰,财帛渐厚,日子却越过越无趣了。 数月前,澶渊之盟签订,赵惟谨功成身退,自请回乡,原本也是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 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一个让他移不开眼的小丫头。而今日,她端上一碗对他来说意义非同一般的胡辣汤。 赵惟谨用木勺舀着,缓缓地喝下一口,明明鲜美可口,却说:“味道一般。” 林悠然也尝了一口,点头附和:“确实差点意思。” 当年在开封喝下人生第一碗胡辣汤时,林悠然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越。这时候的开封叫东京,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 “听说东京的胡辣汤更正宗。”林悠然说。 赵惟谨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你想去东京?” 林悠然微笑点头:“有机会的话。” 倘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找一间街角小店,再喝一碗胡辣汤。 赵惟谨没再开口,而是一口一口将胡辣汤喝光,神情姿态无比认真。 苍茫的雾色中,两个人隔着一个小小的原木桌子,一个着绯色官服,一个穿素色布裙,不同的颜色,同样的风姿,和谐又引人注目。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看似日复一日,平淡无奇,实际一个个变重的存钱罐,一天天增高的木桥,一日日显出模样的三河码头都无形中记录着人们为生活做出的努力。 -- 第40页 林二丫的情况也越来越好。 早在两个月前她还是被村中孩童孤立、只敢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社恐”,如今几乎成了食肆“幼儿园”的孩子王。 所谓“幼儿园”,就是林悠然在树下铺上草席供孩子们玩耍的那一小片地方。 原本只有十来个帮工家的孩子,林悠然时不时炒些香豆子、蘸几支糖葫芦给他们吃。 渐渐的过来玩的孩童变多了,一张草席变成两张,两张又变成了四张,俨然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幼儿园”。 林二丫和另一个叫“小花”的小丫头自发地成了幼儿园的小先生。 小花性格柔和,做事细致,总能把弟弟妹妹们照顾得妥妥帖帖。 二丫话不多,也不大会照顾人,却是个“手工达人”。这丫头不知从哪里学了一套做木工的手艺,做出来的小车、小马、小鸭子被幼儿园的小家伙们奉为神物,就连林悠然都觉得有几分模样。 就这样,许氏在家里熬糖稀、磨豆腐,林悠然经营着河沿儿食肆,林二丫也有了自己的小天地,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欣欣向荣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越写越喜欢了~ 第22章 回馈 清水桥修好了! 榫卯结构的木拱桥,瞧着十分结实,木头上涂着防水的油漆,红白相间的颜色,如同一道彩虹跨过清水溪。 军马拉着车在桥上来回跑了两圈,结实的桥身晃都没晃一下。赢得乡民们阵阵欢呼。 接下来就要过人了。 孙保正请赵惟谨第一个走,赵惟谨婉拒了,最终踏出第一脚的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一位老婆婆。 孙婆子扶着老人家一步步走过清水桥,笑得脸上开出一朵花,扬声道:“我也跟着沾了一回光!” 大伙跟着一通笑。 鞭炮声再次响起来,赵惟谨扬手揭下石碑上的绸布,遒劲的碑文映入眼帘。 大致写着何年何月何人,因何事建了这座桥,后面缀着几句祈愿家乡富足、国泰民安之类的话。背面刻着每一个参与建桥的兵士和百姓的名字。 赵惟谨弱化了自己的功劳,突出了兵士和村民们的努力。 听到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刚刚还热闹非凡的人群不由安静下来。 一张张黑瘦的脸上或兴奋,或羞涩,或感慨,总觉得生活多了不同的意味,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了。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林大郎长了脸,念碑文的正是他。 二房赵氏又要拿下巴看人了。 此刻,她正站在林悠然母女旁边,瞧了眼许氏,冷嘲热讽道:“这桥修好了,大嫂的清闲日子怕是也要到头了。” 许氏向来脾气软,若是以往被赵氏讽刺两句也就忍了。只是,如今有了女儿做后盾,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忍气吞声。 许氏笑笑,不软不硬地回道:“说清闲也不清闲,吖吖整日在食肆忙碌,我帮不上手,只能在家做做豆腐,好歹能供上。” 赵氏嗤笑一声:“大嫂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眼瞅着桥架起来了,军爷们还用得着去食肆吃饭?” 许氏愣了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她是真没想到这茬。 不用林悠然开口,自有人帮她抱不平。 “赵嫂子这是从娘家回来了?不跟林二哥赌气了?” “既然是淌水走的,总不能再淌水回来,好歹让林二哥雇个八抬大轿去接才成!” “听说你不用挑粪了,闲了不如到食肆坐坐,咱们平日里帮厨倒也不忙,正愁没人说话解闷呢!” 说话的有食肆的帮厨,也有单纯敬重许氏母女人品的,一句接一句,专往赵氏伤口上戳,直把她说得面红耳赤,再不敢多嘴一句。 林悠然却被她的话提醒了。 赵惟谨开河沿儿食肆原本就是为了方便修桥的兵士们吃饭。如今桥已经修成了,还有一个三河码头。 码头修好了之后呢? 食肆还能不能开下去? 林悠然找到水牛,旁敲侧击地打听情况。 水牛坦言相告:“鱼军师提过一嘴,说是码头修好便让我们去高阳关。杨大将军在那边修筑防御工事,正缺人手。” 林悠然忍不住追问:“河沿儿食肆郡公打算如何处置?是自己经营,还是盘出去?” “八成会推掉,改种庄稼。” 水牛的手往周遭划了半个圈,说:“这块地原本就是保州划出来的屯田之所,一时半刻还好,谁敢经年累月地占着地方开食肆?” 林悠然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倘若食肆开不成,她和许氏还能卖豆腐和粘豆包。可是,林阿姑她们呢?刚刚升起的希望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吗? 林悠然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尽早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让她们早做打算。 妇人们听了,久久地说不出话。 就像林悠然料想的那般,她们眼中好不容易生出的小火苗顷刻间暗淡下去。 这一晚,几家人都没睡好。 第二日,林悠然到了食肆,像往常一样看到灶间已经有了火光。 妇人们照例把早饭用的食材收拾好,等着林悠然掌勺。她们不仅没有任何颓色,反倒更显积极。 还给林悠然准备了一个惊喜。 -- 第41页 “这是咱们凑钱买的花布,给二丫裁了身新衣裳。多亏她这些日子帮着看孩子,咱们才能安安心心做活。” “东家的衣裙样式新鲜,咱们不会做,便给你纳了双夏日穿的鞋子,厚底薄面,能踩水,也不闷脚。” “原想着下月初一再给你,没成想竟生出这样的变故,便早些送了吧,还能早穿两天!” 林悠然眼泪险些掉下来。 “昨日我还犹豫要不要跟婶子们说,担心万一说了再影响士气,如今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妇人们不仅没消极怠工,反倒尽其所能地回馈着她和二丫。 林悠然不想辜负了这份情谊,原本有些退缩的她又重新燃起斗志。 不管行不行,总得试试。 赵惟谨喜欢甜食,这是林悠然发现的小秘密。 每次做了糖三角,赵惟谨都会不着痕迹地在一众白白胖胖的糖三角中挑出那个最大的,吃到糖心的时候咀嚼的动作会变慢,像是在细细品味。 林悠然午后偶尔做一些甜口的点心给孩子们吃,赵惟谨每次瞧见了,都要找理由过来,蹭上两块。 今日,为了讨好赵惟谨,林悠然决定做一样在现代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喜欢的零食——棒棒糖。 这时节,樱桃、桑葚都挂了果,南山上就有野生的,还没熟透,林悠然赶了个早,摘下今年的第一筐。 单吃泛酸,做成果味棒棒糖刚刚好。 自制棒棒糖不仅用到冰糖,还得加些麦芽糖。麦芽糖有很强的锁水性,可以促进棒棒糖凝固成型。 熬糖浆的时候不能着急,须得用小火,慢慢升温,温度越高凝固之后的糖块越不会粘牙。 林悠然找了个煮茶的小炉子,填上炭火,用一个厚实的小石锅慢慢熬煮,不断搅动,去除糖浆中的气泡。 一般要熬到接近一百五十度才可以,没有温度计也没关系,可以用小木勺舀一勺糖浆,滴到冷水中,遇水凝而不散就成了。 林悠然将熬好的糖浆倒入事先刻好的模具中,先倒一层,中间放上竹签,再倒一层。熬糖浆的时候加了果汁,填充在模具里,粉红淡紫的颜色,着实好看。 接下来等着凝固就好。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帮厨都回去了,食肆中只剩下林悠然一个人。她特意开着竹帘,让香甜的气味飘散出去,等着大鱼上钩。 结果没让她失望,她刚抠出一个粉红色的樱桃味棒棒糖,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抢走了。 “红乎乎的,一看就不好吃,我先帮你尝尝。”赵惟谨毫不心虚地塞进自己嘴里。 林悠然憋着笑,点头附和:“那就劳烦郡公了。” 赵惟谨一针见血道:“有事求我?” 林悠然拍拍对面的位置,笑眯眯道:“郡公请坐。” 赵惟谨轻笑道:“总觉得一旦坐下去,付出的代价就大了。” 林悠然眉眼弯弯,一脸真诚:“郡公何必如此谨小慎微?我不过区区一个乡野小丫头,还能吃了郡公不成?” “就怕你不吃人,反倒想出什么歪理算计我。”赵惟谨伸手弹了下她脑门,含着棒棒糖坐下。 林悠然往前凑了凑,笑得可甜:“郡公啊,棒棒糖甜不甜?” “一般吧!”赵惟谨嘴里吃着一个,伸手又从模具里抠出一个。 一只樱桃味的,一只桑葚味的,一起塞进嘴里,丝毫不顾及这样的姿态是不是符合世家风范。 林悠然笑意加深,用手比了一段极小的距离,诱哄道:“倘若郡公答应我一个小小、小小的请求,以后每天都有棒棒糖吃。” 赵惟谨被她搞怪的样子逗笑:“说说看。” 林悠然当即从桌下的隔板里搬出满满一罐铜钱,然后又一罐,再一罐,足足搬了二十多罐,一股脑推到赵惟谨面前。 “这些钱盘下河沿儿食肆,够不够?” 作者有话说: 谢谢【酒野生】宝宝扔的好多个霸王票! 太破费啦,别扔了~~入V后会努力双更、三更回馈的~~鞠躬! 第23章 晴天霹雳 赵惟谨看着那些装钱的小陶罐,没吭声。 白日的事水牛已经跟他说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个时间还特意过来一趟。 “郡公这是嫌少么?” 林悠然顿了顿,肉疼地从贴身的荷包里抠出前不久他才给她的那枚碎金,递给他:“加上这个呢?” 赵惟谨将这枚沾染着她体温的碎金捏在指间,随意玩耍着,轻笑:“你觉得我像缺钱的人吗?” “我还挺缺的。”林悠然唇边挂着笑意,手上却毫不客气,飞快地把小金块抢回来。 “看来是谈崩了。”赵惟谨有心逗她,起身欲走。 林悠然一着急,抓住他的手,忙道:“郡公请留步,先听听我的想法再决定,好不好?” 赵惟谨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是第二次被她抓住手了。 第一次是初来南山村那日,他骑马路过,远远看到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蹲在溪边洗衣裳,一看就是没做惯活计的。 他故意从她身边路过,没成想竟吓得她花容失色,险些落入水中。他将她接住,反被她抓住手。 他的手拿惯了长刀与缨枪,修长有力,略显粗糙。相比之下,她的手白皙纤细,柔软娇小,堪堪覆住他半个手掌。 -- 第42页 赵惟谨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有捏回去。 林悠然意识到不妥,连忙放开。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知道,屯田的命令是官家下的,如今的保州防御使是你的老师杨六郎。虽然你贵为皇亲,也不好带头抗命,所以,河沿儿食肆非拆不可。” 赵惟谨挑眉道:“后面是不是要加一个‘但是’?” 林悠然丢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道:“但是!凡事有例外,我在这里开一个食肆,往后军爷们干完活还能吃上口热乎饭,也算变相支持屯田了,岂不两全其美?” 赵惟谨缓缓点头,调侃道:“确实两全其美,既让你得了一间铺子,还顺带着有了这些兵士做客源。” 小心思被识破,林悠然也不带脸红的,转而祭出杀手锏:“听说占城国进贡了一种早熟、耐旱、产量高的稻种,从播种到收获不过五十余日,北方春夏之际也能种。” 赵惟谨目光一顿,问:“你怎么知道?” “在雄州时听人说的。”林悠然含糊地编了个借口。 实际上是从历史课本上学的。占城稻在中原地区推广种植,正是在澶渊之盟签订不久。保州、雄州一代挖溏泺,种稻谷,遍植桑榆,也是为了防止辽国的战马长驱直入。 “我还听说,杨防御使想在保州试种占城稻,却苦于无人懂得耕种方法。” “然后呢?”赵惟谨轻声问。 林悠然掏出事先写好的小册子,说:“我这里有一个‘精耕细作’的法子,郡公看看,能不能换一个食肆?” “精耕细作”的种植方式在北宋前期还没有全面推广,许多地区依旧“靠天收”,这也是粮食产量低的主因。 林悠然的这份耕作手册从育种、施肥,到收割、贮藏写得十分详细,可以说是跨越时空的宝贵经验。 当她一笔一划写下这份耕作手册的时候,想过可能会引起赵惟谨的怀疑,但她还是决定交出来,不单单是为了换食肆,也想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为这个时代做一点贡献。 赵惟谨的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上,神色越发肃然。 林悠然藏起紧张,故作镇定地问:“郡公可是觉得这法子不好?” 赵惟谨抬头看向她,缓缓开口:“你是如何得知的?” 林悠然原本想说“从一位云游的老僧那里听说的”,然而,对上赵惟谨墨色的眸子,话到嘴边愣是变成了——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现在不方便说,若是以后有机会再告诉郡公,可好?” 沉默许久,赵惟谨才将耕作手册收入袖中,望着她眼底的藏起的忐忑,丢下一句“如你所愿”,便离开了。 碎金留给了林悠然,装满陶罐的铜钱也没拿。 林悠然本该是欢喜的,然而看着他陷入浓黑夜色的身影,心却沉甸甸的。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假装偶遇送她回家,只留给他一个猜不透的背影。 他似乎有些失望? 为什么? 银杏林大宅。 鱼不考放下耕作手册,说:“我觉得吧,眼下更重要的是弄清楚林小娘子的身份,前有翻斗车,后有耕作手册,她若不是细作,就是于国有功,肯定得报上去。” 赵惟谨呷了口茶,嗤笑道:“你觉得一个细作会不懂得隐藏自己,反而上赶着出头冒尖吗?” “我也没说她一定就是啊!” 鱼不考小心观察着赵惟谨的神色,斟酌着语气道:“不然派个人去雄州查一查,若林小娘子当真清白,你用起来也放心是不是?” 赵惟谨眉心一蹙,沉声道:“说话注意些,我用她做什么?” “做、做饭啊?不然还能做什么?”鱼不考无辜极了。 赵惟谨轻咳一声,心虚地转移话题:“那就叫人去雄州走一趟,若冤枉了她,就把你半年的俸禄扣下,给她当开张贺礼。” 鱼不考顿时苦了脸,我这是为了谁啊! 夜里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落在瓦片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赵惟谨在廊下枯立许久,望着雨水流进燕子窝,枝头的青杏落了一地,袖中手册几乎被他攥成两截。 到底是担心的。 他幼年父母双亡,被族人欺凌,有幸被孝章皇后收养,安稳日子没过几年,这位唯一的亲人也郁郁而终。 少年时投身军中,须得付出比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抵消因身份带来的“便利”,用实力赢得认可。 实力太强也不行,为免官家猜忌,他在风头正盛时急流勇退,回到这穷乡僻壤,早早地过起了“养老”生活。 想要的抓不住,得到的担心被他牵连。一路走来一直在失去,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 那日在桐花树下看到林悠然,灰暗的视野中终于多出一抹生动的色彩。倘若连她都是别有用心、故意接近…… 赵惟谨闭上眼。 从保州到雄州,军中快马两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派出去的人冒雨出去,在雄州盘桓一夜,天微微亮就回来了。 他把调查结果写在纸上,呈给赵惟谨。 短短几行字,却让赵惟谨指尖泛白。 与此同时,豆腐坊。 一只毫不起眼的灰色信鸽扑啦啦落在窗台上,林悠然解下它脚上的竹筒信,狐疑地打开。 -- 第43页 看似杂乱无章的符号一个个映入眼帘,她凭着本能翻译出来—— “新任务,监视博陵郡公赵惟谨。” 林悠然瞳孔地震。 怎么忘了,原身除了是李小娘子的贴身丫鬟,还是李小娘子的夫君——驻边守将吴英麾下的细作!!!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宝宝,下一章就入V啦! 期待继续陪伴,会努力把愉快和温暖带给大家~~鞠躬! · 下一本,依旧聚焦【美食·种田·烟火气·女性成长】【甜甜的感情戏】更多更宠哦! ·《开封府炸鸡串串小烧烤》(预计4月开坑) ·(文案)魏攸攸穿越到北宋仁宗朝,在繁华的汴京城开了一家烧烤摊。 炸鸡啤酒加煎饼, 香锅串串小烧烤, 正宗塞北奶茶配土豪肉夹馍, 三分熟的战斧羊排卷山东大饼…… 鱼儿脚店烧烤摊,分分钟成为夜市一条街最靓的“网红店”,大宋“背诵默写天团”争着抢着来她家打卡留念! 前未婚夫一家极品上门找茬,一个唤作“二郎”的禁卫军小将英雄救美。 魏攸攸瞧着人家的大长腿起了色心:如果我说以身相许会不会吓到他? 狄二郎日日打卡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怎么还不以身相许? 直到有一天…… 魏攸攸:这货大名叫狄青?那个战功赫赫,可与岳飞比肩,却郁郁而终的传奇名将狄青? #我男人注定活不长怎么办?# #但我会被封为定国夫人,一品诰命!# —————— · 第24章 干了!(倒V开始) 这段往事一定是原身很不想提起的, 所以林悠然也就忽略了。 关于她为什么会成为细作,说起来也是狗血。 李家是商户,当初把李娘子嫁去雄州, 说白了就是为了攀附雄州都巡检使吴英。 李娘子比吴英整整小了十岁,进门第一年就有了身孕, 不能与吴英同房。吴英没有妾室, 一次喝醉了酒,将原身认成了李小娘子,险些非礼她。 原身不肯就范, 拿起剪刀扎在了吴英肩头, 就这么入了吴英的眼。吴英见原身生得美艳又颇有胆色,便给了她两个选择, 要么做他的妾, 要么成为他手下的细作。 原身选择了后者。 在那之后, 原身便常常陪同李娘子参加各府宴会, 顺带着为吴英收集情报, 一做就是四年。 此刻, 林悠然看着手中的字条, 恨不得把磨盘砸到吴英脑袋上—— 怪不得当初那么痛快地同意她回南山村, 原来是为了让她监视赵惟谨!突然在这个时候联系她,八成和杨延昭出任保州防御使有关。 林悠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惟谨了。 去河沿儿食肆的路上, 她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生怕在赵惟谨面前露馅。没想到, 压根没见到他。 林悠然找到水牛, 试探道:“郡公今日可是事务繁忙?” 水牛憨厚地回道:“倒也不忙, 就是旧伤复发, 遇着阴天下雨就疼痛难忍, 不方便出门。” 旧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莫非是创伤性风湿? 林悠然谨慎地开口:“关于郡公的伤,你可否捡着能说地跟我说说?我不敢说根治,或许有法子缓解。” 水牛面上一喜,忙道:“是去岁冬日在雄州追击辽人细作时留下的,军医说原本不至于这般严重,但郡公当时为了救人沾了冰水,又连夜骑马吹了冷风,这才成了顽疾。” 雄州,冰水,辽人细作…… 林悠然越听越觉得这场景委实熟悉,不由问道:“他该不会就是左神武将军吧?” 水牛笑道:“怎么会呢,左神武将军是郡公的堂兄,当年和郡公一起在雄州抗击辽人来着。” 原来如此。 林悠然舒了口气。 刚刚那一瞬间她居然有一丝紧张,倘若赵惟谨就是她的救命恩人……那可真是太狗血了! 幸好不是,不然她都不好意思坑他了。 林悠然回到家就开始做艾条。 创伤性风湿很难根治,需要长期吃消炎药,此外按时艾灸也能缓解疼痛。 林悠然刚工作那两年太拼了,落了一身毛病,之后不得不学了些日常养生的法子,艾灸就是其中之一。 她用的艾条都是自己做的,最好用陈艾,三年左右的刚刚好,用药杵舂成艾绒,也就是艾叶中的纤维,然后再用宣纸卷起来。做好的艾条密封保存,时不时晒一晒,能用上很久。 豆腐坊刚好有晒干的艾叶,林悠然一边拿药杵舂打,一边想着今后的打算。 她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小村姑,大佬们的高端局她一点儿都不想掺和! 但是,倘若她拒绝监视赵惟谨,吴英那个疯批男人为了逼她就范,指不定就要拿许氏和二丫开刀。 退一步讲,就算吴英大方地放过了她,八成还要派其他人过来。这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林悠然边想边舂艾叶,一不留神砸到手,一阵钻心的疼。她连忙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与此同时,银杏林大宅。 枯坐半日,赵惟谨做出决定:“把这个局破了。” 鱼不考问:“怎么破?” 赵惟谨道:“让吴英知道,他埋下的钉子暴露了。” -- 第44页 鱼不考提醒:“一旦这样做,林小娘子这步棋可就废了,吴英还能留着她吗?” 赵惟谨垂着眼,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即便如此,那也是她的命。” 鱼不考摇了摇羽扇,暗叹,人在局中,谁不是身不由已?就连下棋的那只手也未必能有好下场。 就在这时,水牛吭哧吭哧跑进来,道:“林小娘子给郡公送来了艾条。” 赵惟谨神色一顿,下意识问:“她人呢?” “放下艾条就走了。”水牛把装着艾条的小木匣呈给赵惟谨,机智地补了一句,“属下猜想,这应该是林小娘子自己做的。” 鱼不考笑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林小娘子衣袖上还沾着艾叶渣呢,五根手指都肿着,八成是被药杵砸的。” 赵惟谨手上一顿,垂眼看着满满一匣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艾条,沉默许久,道:“算了,留着她吧!” 鱼不考:“不怕她对你不利?” “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与其千日防贼,不如把贼放在眼皮底下。” 鱼不考拿了根艾条,啧啧感叹:“林小娘子这一招高明啊,眨眼间化险为夷。” “不过是接近我的手段罢了。”赵惟谨把艾条抢回来,放回木匣。 然后转手从暗格里拿了一盒消肿止痛膏,丢给水牛:“把这个给她送去,省得写不了回信,吴英还得再派一个过来。” 说完又补充一句:“跟她说,艾条我不会用,让她亲自过来给我熏。” 赵惟谨眸色微沉:“也好让她亲眼看看我的伤,给吴英报信时有的可写。” 豆腐坊。 林悠然听说赵惟谨不会艾灸,吃过晚饭就去了银杏林大宅。 放在以往,她肯定不会这么殷勤,现在不一样了,一想到往后可能要薅着赵惟谨的羊毛讨生活了,林悠然就有那么一丢丢心虚。 对他好一点儿,她的负罪感也能少一点儿。 天已经黑了,穿过银杏林的时候,林悠然不由想到第一次过来时赵惟谨默默相送的场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天黑归家,身后跟着一串令人心安的脚步声,还有那盏原本属于她的小黄鸭风灯。 林悠然径直进了赵惟谨的房间。 赵惟谨似是刚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湿气,就那么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盘腿坐在榻上,完美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林悠然呆在原地。 赵惟谨开口:“愣着做什么?过来。” 林悠然顿了顿,善意提醒:“郡公不穿件衣裳吗?” 赵惟谨扯了扯身上的袍子,淡淡道:“这难道不叫衣裳?” 林悠然轻咳一声,垂着眼绕到赵惟谨身后,省得他把衣裳扯下来,自己再看到不该看的! 她从木匣中取出一个艾条,用火折子点燃,吹灭明火,静静等着艾绒烧出适宜的状态。一抬眼,就看到赵惟谨已经解开袍子,露出大半肩头。 不过,林悠然丝毫没有吃豆腐的心思,此刻她满眼都那道长长的伤疤,几乎要把他的整个左臂砍断…… 林悠然心头颤了颤,问了一个穿越女主看到男主伤疤后十有八.九会问的问题:“可还疼?” “疼得厉害,恨不得卸下来当猪蹄啃了。”赵惟谨的回答不落俗套。 林悠然被他逗笑,心里却发堵。 这是在战场上留下的,是他曾经守护家国的勋章。然而,躲过了敌人的明枪,却躲不过自己人的暗箭。那些舒舒服服稳坐庙堂的人,容不下一个战功卓著的武将。 这一刻,林悠然突然下定决心。 不就是监视吗? 干了! 与其让阿猫阿狗掺和进来,把南山村平静的生活搅成一滩浑水,倒不如她亲自上阵。赵惟谨不止一次帮过她,她不能、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坑害。 他在边关拼杀都不曾丢了性命,没理由折在阴谋算计之中! “小丫头,就算你馋我的身子,也不能盯着一个地方燎吧?”清清冷冷的嗓音,透着丝丝慵懒。 林悠然这才惊觉,就在她心疼赵惟谨的时候,却亲手把艾条戳在了他的疤痕上,几乎烫出燎泡! “抱歉抱歉!” 林悠然连忙把艾条拿开,慌乱之下使了个笨法子——用嘴给他吹! 阵阵轻柔的气息,带着小娘子独有的温软馨香,赵惟谨浑身的肌肉倏地绷紧。 “行了,不疼了。” 他猛地扯起衣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姿势也没敢换一下。 林悠然也有些尴尬,别开脸说:“那今日就到这里吧,郡公好生歇息,告辞了。” 赵惟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缓缓笑开。 还是个小丫头呢! 就这么点儿脸皮,还敢学人当细作? *** 第二天,赵惟谨依旧没到食肆吃饭。 林悠然乐得轻松,见不到他不就不用监视了吗?开开心心赚钱它不香吗? 吃完早饭,林悠然把帮厨们召集到一起,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我把河沿儿食肆盘下来了,以后要拜托大家和我一起把它经营壮大了!” 妇人们的反应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大。有人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有人双手合十感谢上苍,还有人喜极而泣。 -- 第45页 就连向来稳重的林阿姑都激动地抓住林悠然的手,连声说:“东家放心,咱们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妇人们听到这话也纷纷反应过来,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好结果,一定是林悠然付出了极大的心力。 大伙纷纷表态:“东家往后就看我们的吧!哪个要是偷奸耍滑有二心,老天爷都得掉个雷劈死他!” 林悠然噗嗤一笑:“倒也没这么严重。不过,眼下确实有个事要跟婶子们商量。” “可不敢说什么商量不商量的,东家有事尽管吩咐。”妇人们立马坐正身形,恭敬地等着林悠然示下。 林悠然笑笑,说出自己的打算。 河沿儿食肆这件事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一个房子终归是死物,她费心费力经营起来,上面的人动动手指就能给她拆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更何况如今她还顶着一个“细作”的名头,吴英和赵惟谨这俩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因此更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想借着食肆这个由头,利用自己的好手艺,发展一项新职业——代办流水席! 林悠然所说的“流水席”,专指农村中红白喜事摆的席面。这种席面一般不去酒楼,而是在自家院子里摆。 主家会去各大食肆聘请名厨掌勺,食材自己准备,菜色也是自己定,只需厨子做一做,往往要支付高昂的工钱,还不一定能请到手艺好的。 这时候的人们都是极好面子的,尤其遇到红白喜事,难得把亲朋好友团聚到一起,谁都不想凑合着办,肯定是怎么阔气怎么来。 一场喜事下来,少说要准备十几桌席面,有头有脸的人家摆个上百桌也是有的。 林悠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怎么也比死守着食肆挣散客的钱有前途多了! 林阿姑听出她的意思,问道:“东家莫不是想让大伙去流水席上掌勺?” 林悠然摇摇头,笑道:“倘若只是掌勺,就不值得跟婶子们开这个口了。我想要的是,代办。” 她的野心很大,想让河沿儿食肆全体厨娘组成一个“流水席代办小分队”,不光掌勺,还负责食材采购、席面烹饪,以及席间上菜与事后清洁服务,甚至宾客吃席用的桌椅都由她来提供。 要知道,以往乡民们办酒席,都是到各家去借桌椅,往往把整个村子的都借光了都不一定够。 倘若有一个“代办小分队”帮主家解决一切问题,她就不信会没人动心! 崔娘子一拍大腿,喜道:“不说别人,我听着就动心了!” 另一位姓周的妇人搭话:“可不是么,当年我娘家弟弟成亲,可把全家折腾坏了,一场喜宴过后我阿娘直接累倒在炕上。” “最恼人的还是厨子手艺不好,白白地浪费了那些好食材,宾客们吃不尽兴,还以为是主家抠唆,要笑话一辈子的!” 林悠然点头道:“这也正是我要说的,所谓的服务、桌椅都是虚的,说到底咱们还是要把手艺练好,用实打实的菜色打出名声。” 众人纷纷怔住,不确定地开口:“主家是想教我们手艺?” 林悠然笑道:“婶子们自然要学。一场喜事少说十几桌,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妇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然是动心的,轻而易举学到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然而,就是太轻易了,她们才不敢应下。 林悠然没有催她们,而是把前天晚上赵惟谨没有带走的那些铜钱搬出来,一罐挨一罐摆在长桌上。 “婶子们慢慢考虑,想不通的时候看看这个。这是我和阿娘还有二丫这些天凭着自己的本事赚到的。” 妇人们眼都直了。 钱多钱少另说,最重要的是自己赚到的,不靠男人! 第25章 划水大师 最终妇人们还是答应了。她们自认为捡了天大的便宜, 坚持行“拜师礼”。 这下轮到林悠然不同意了。 她耐着性子跟大家解释:“我这手艺并无师承,都是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不值什么。” 更何况, 论年纪、论辈分,这些妇人哪个都比她大, 拜她为师说不过去。 然而, 几个妇人商量好了,执意要个师徒名分,不然不好意思学。 最后, 还是孙婆子给她们出了个主意——不用拜师, 只需结成同门,立下誓言永不背弃。 林悠然和妇人们都觉得这个法子好, 当即请村里的老先生算了个好日子, 摆下香案, 供上灶君, 置办一桌席面, 请来孙婆子做见证人。 这件事在村里传开, 乡民们全都来围观。 只见豆腐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 放着供桌, 摆着蒲团。 林悠然跪在最前面的蒲团上,林阿姑六人一字排开, 跪在她身后,几人特意打扮得体体面面, 面上一派肃然。 孙婆子侧身而立, 扬声道:“趁着这个机会, 乡里乡亲做个见证, 林阿姑、崔三娘、周四娘、吴小草等六人自愿与林家大娘林悠然结为同门, 不管从前年岁大小、辈分高低,从今往后只以姐妹相称……” “自今日起,我等便是林娘子同门,以她为尊,永不背弃,若违此誓,天地不怜,人神共弃!”林阿姑六人齐声立誓,铿锵有力,表明决心。 这种气氛下,林悠然心内不由生出一种难言的使命感,默默地对着慈和的灶君像保证—— -- 第46页 一定尽其所能教好她们,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让世人看到女子也有能力做出一番事业,也不枉她穿越一回! 从这天开始,林悠然的教学生涯正式开始了。 早饭到晚饭之间刚好有两个时辰空闲,足够上一堂大课了。 林悠然授课很有一套,并非一道菜一道菜地教,而是先划分成面点、卤味、素食、荤腥等几个大类,再分门别类地从基础道进阶,一步步扩展。 她并非单纯告诉大家这道菜怎么做,而是清清楚楚地说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一来,即使遇到她没教过的菜,有了这些基础理论大伙也能试着做一做。 林悠然鼓励创新。她自己做菜的法子就说不上多正宗,大多是在网上学了个皮毛,然后自己多次试验摸索出来的。 “我希望姐姐们都能有自己的特色,到时候人家来咱们这里定流水席,会说‘想要崔娘子的面点’、‘林阿姑卤味做得够劲儿’、‘硬菜还是要看吴娘子’……” 林悠然的目光在一张张憧憬的脸上划过,鼓励道:“咱们这里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说法,不怕青出于蓝,就怕敝帚自珍,不思进取。” 妇人们无不露出激动之色,将来的好日子仿佛触手可及。 林悠然好生忙碌了几日,几乎把细作的事给忘了,吴英的第二张字条就送来了。 “翅膀硬了是不是?我能放你回南山村,就能把你抓回来!”威胁意味不要更明显。 这能难住林悠然吗? 她当即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封诚意满满的“监视日志”,绑到小灰鸽的腿上,让它去送信。 小灰鸽扑啦啦飞起来,刚刚经过银杏林,就被一张大网兜住了。 水牛解下小灰鸽腿上的竹筒,小心翼翼呈给赵惟谨。 赵惟谨接过,目光冷得仿佛能把人冻成冰碴。 水牛打了个哆嗦,怂唧唧地躲到鱼不考身后。 鱼不考摇着羽扇,壮着胆子劝道:“要是真这么介意,就别留她了呗,哪怕换个人来,也好过你自己被气死。” “我生气了吗?”赵惟谨扯出一抹笑,阴恻恻的。 鱼不考搓了搓手臂,转而躲到水牛身后。水牛也害怕,又躲到他身后。两个人就像小孩子似的叠来叠去,没发现赵惟谨的脸色由阴转晴。 林悠然的“监视日志”写了满满一张纸,全篇都是“某年某月某日,博陵郡公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吃了什么饭,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对着哪个小鸭小狗小鸡小马笑了几次”,当然,都是编的。这几天赵惟谨心里憋着气,压根没去食肆。 好歹跟辽人细作周旋了十来年,什么样的情报致命,什么样的不过是划划水,赵惟谨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压下上扬的嘴角,把这张写满字的纸按原样折回去,塞进竹筒。 水牛诚惶诚恐地接过。 临走前,赵惟谨瞧了眼那只被林悠然喂得肥嘟嘟的信鸽,嫌弃道:“让它认认家门,省得以后回回拿网兜。” 水牛连忙应下。 赵惟谨走后,水牛悄悄问鱼不考:“既然知道了林小娘子是雄州派来的细作,郡公为何还要留她?” 鱼不考晃了晃手中的羽毛扇,一脸高深地说:“雄州派来的,又不是辽国派来的,怕什么?” “万一她对郡公不利呢?” 鱼不考啧了声:“郡公如今清心寡欲,宅子里连只母鸽子都没有,有什么把柄可抓?” 水牛下意识把小灰鸽翻了个面,愣愣点头,还真是哦! 小灰鸽“咕”的一声惊叫,感觉受到了冒犯! *** 林悠然对小灰鸽的悲惨遭遇一无所知,继续过着做饭、教学、赚小钱钱的充实生活。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一天都没过完,吴英的回信就来了。 这次的语气更不客气:“林悠然,你把我当成傻子吗?赵惟谨门都没出,你从哪里看到他对小鸡小鸭小鹅笑来着?” 隔着字条,林悠然就感受到了吴英的咆哮。 很奇怪,明明是对原身影响很大的人,原身的记忆中却对吴英的印象很模糊。她似乎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大多时候都是低着头,盯着他的衣摆或鞋面,以至于如今林悠然想起来都不知道吴英具体长啥样。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顺道把吴英的回信又看了一遍,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赵惟谨身边肯定不只她一个细作!不然吴英不可能知道赵惟谨这几天没出门! 林悠然神色变得凝重。 这样一来,就不能像上次那样胡乱划水了,至少要和赵惟谨的行动线对上才成。 难道要让她天天到赵惟谨身边打卡? 林悠然犹豫了三秒钟,为了自己的人身自由,果断选择牺牲赵惟谨。 她特意做了一道冬瓜薏米鲫鱼汤,打算去银杏林大宅打探打探。 冬瓜解毒消肿,薏米清热排脓,鲫鱼补气健脾,三样食材放在一起有祛除风湿、缓解痛风的效果,刚好适合赵惟谨。 林悠然准备好冬瓜、薏米和巴掌大的小鲫鱼,装在陶罐里,加少许盐,两片老姜,其余作料一概不放,慢慢地炖上两个时辰,直到汤汁变得浓稠鲜香,再把鱼头、鱼刺和鱼皮挑出来,只留软嫩的鱼肉。 -- 第47页 待汤炖好,林悠然便盛上一盅,满怀信心地去了银杏林大宅。 没想到,竟被拒之门外。 守门的林悠然不认识,对方说话也不甚客气:“郡公今日有贵客,林娘子改日再来吧!” 林悠然没多想,得到“有贵客”这个重要情报就足够她完成今日的划水、哦,不,细作任务了。于是,她把食篮交给守门人便笑盈盈地离开了。 刚一回到河沿儿食肆,就瞧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林二娘。 林二娘仿佛抓住她的大把柄,拔高嗓门,恨不得全村人都听到:“大姐姐这是刚从郡公家里出来吧?哦,不对,似乎连大门都没进呢!” 林悠然不甚在意道:“跟你有关系吗?” 林二娘掩唇一笑,虚伪又做作:“我这不是关心大姐姐吗?原本祖母让我过来,瞧瞧食肆这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没成想,刚好看到大姐姐被郡公拒之门外,唉,我都替大姐姐难过呢!” 林悠然静静地看着她表演,这丫头才十六吧?从哪里学的这一肚子上不得台面的花花肠子? “你难过去吧,我挺好的。” 林悠然把人一扒拉,径直进了灶间。跟她说话就是浪费空气,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挣几文钱呢! 林二娘站在门口,自说自话:“大姐姐就别逞强了,村里人谁不知道你妄想着嫁给博陵郡公,只是人家郡公注定要配个官家小娘子,怎么可能瞧上你?” 不用林悠然开口,自有人护着她:“二丫头有功夫在这里多嘴多舌,不如到你祖母跟前表表孝心,也好让她给你说个官家郎君,跟你那二姑姑一样享清福去!” 林二娘听到这话脸色腾的红了,不是害羞,而是气的。 南山村谁不知道,她二姑姑是个妾室,崔娘子这是咒她给人做妾呢! 林二娘正要发作,林四郎突然冲过来,“不小心”把她撞倒在地,笑嘻嘻地同林悠然说起了话。 “阿姐,我瞧见桌膛里有好些圆溜溜的糖块,拿竹签扎着的,可是用来卖钱的?” 林悠然知道,这小子是在帮她出头呢,心内一软,笑道:“做着玩的,不卖钱,拿去分了吧!” “好嘞!”林四郎乐呵呵地抓起那把原本用来贿赂赵惟谨的棒棒糖,跑去跟小伙伴们分享。 林二娘气白了脸,尖声道:“林悠然,你如今有本事了,自有趋炎附势的小人帮你出头,我就等着你被博陵郡公厌弃的那天!” 话音刚落,就见水牛一路小跑着过来,远远地便喊:“林娘子,郡公请您过去一趟,有贵客等着见您!” 屋内众人纷纷笑起来,一道道讥讽的目光扫向林二娘。 这打脸来得太快了些。 作者有话说: 拉赵狗子出来,求个收藏呀~ 第26章 一心赚钱! 林悠然笑盈盈跟着水牛走了, 没瞧见身后林二娘气歪了鼻子。 路上水牛便说了,待会儿要见的贵客就是赵惟谨的老师,杨六郎。 林悠然难掩惊喜, 杨六郎可是她的儿时偶像!她最喜欢的电视角色! 她不由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银杏林大宅。 迎门瞧见一个帅大叔, 一身戎装, 高大挺拔,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通身的杀伐之气是电视上无法呈现的。 林悠然一时失态,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 面前就出现了一堵人墙。 赵惟谨冷着脸提醒:“小丫头,不得无礼。” 林悠然讪讪一笑, 屈膝见礼:“民女见过防御使。” 杨延朗, 也就是杨延昭爽朗一笑, 开门见山:“瞧着年岁不大……那份‘耕作手册’果真是你写的?” 林悠然顿时明白了杨延昭见她的目的。 她定了定神, 搬出事先想好的说辞:“防御使误会了, 这手册并非民女所创, 而是从一位云游的老僧手中所得。” 赵惟谨神色一顿, 她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杨延昭不动声色道:“那老僧法号为何?现在何处?” 林悠然镇定道:“既是云游, 想来居无定所,民女亦无从得知, 只记得他自称‘慧慈’。” 赵惟谨静静地听着她胡扯,没拆穿。只是, 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莫名松动了些。 至少, 小丫头没骗他。 杨延昭察觉到林悠然没说实话, 既然赵惟谨有心护着, 他也没追究, 转而问起手册中的一些细节。 林悠然在现代经营着一个复合式农场,种地比做饭更精通,只因不了解宋代的技术水平,为了不暴露才有意在细节处含混过去,没想到竟然被杨延昭一一挑了出来。 见他如此认真,林悠然也不好再打马虎眼,于是斟酌着分寸,把能说的都说了。 杨延昭惊异于她口中那些闻所未闻的精耕之法,越聊越兴奋,到了晚饭时间也不肯让她回去。 林悠然悄悄地看向赵惟谨,无声求助。 不料,赵惟谨不仅没帮她,反倒让水牛告诉食肆那边她不回去了,让林阿姑她们自己负责兵士们傍晚的饭食。 当着杨延昭的面,林悠然不好说什么,只暗搓搓瞪了赵惟谨一眼。 赵惟谨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和先前毒舌傲娇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悠然心头诧异,只当他是故意在恩师跟前装正经,是以并未多想。 就这样,杨延昭拉着林悠然从傍晚说到天黑,又从天黑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直到把手册上的疏漏之处一一补充完善才放过她。 -- 第48页 林悠然只觉得头重脚轻,眼皮发沉,倘若面前有一张床她立马就能栽倒睡着。 英雄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真实的杨六郎根本不像电视剧中那般金手指粗大,他的每一分功绩、每一寸荣耀都是殚精竭虑换来的。 见过真实的儿时偶像,林悠然不仅没下头,反倒更为崇敬。 杨延昭对她也很是欣赏,爽快道:“若这份手册当真可行,林小娘子就为保州、为大宋立下了不世之功。等到来日金銮殿面圣,杨某定会为你请上一功!” 林悠然一听这话瞌睡虫顿时吓得无影无踪,忙道:“防御使抬爱了,手册既不是民女所写,民女万万不敢居功!” 赵惟谨嗤笑:“你是不敢居功,还是唯恐暴露?” 这家伙怎么阴阳怪气的? 林悠然眨眨眼,无辜道:“民女听不懂郡公在说什么。” 赵惟谨扯了扯嘴角,任由她装傻,转而对杨延昭道:“老师,依我所见,论功之事或可押后,不妨先按这个法子种上两季,若当真有效再说不迟。” “此话有理,倒是我心急了。”杨延昭点点头,道,“既如此,便拨给林娘子一些银钱,算是慷慨献策的奖励。” 林悠然没再推辞,笑盈盈地施礼谢过。 杨延昭见她如此行事,更为赞赏:“若我家夫人见着你,必定喜欢。” 林悠然听到这话,突然心头一动,趁机道:“民女亦仰慕尊夫人许久,可否趁此机会请她吃个便饭?” “哦?你居然知道我夫人?”杨延昭眼中划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道,“不巧,她现下不在保州,怕是要辜负林小娘子的好意了。” “那您方不方便?”林悠然厚着脸皮追问。 杨延昭笑笑,正要点头,却被赵惟谨抢了话。 “你一夜未归,令堂必定惦记,快回去吧!”他直白地下了逐客令。 林悠然失望地叹了口气,很有分寸地行礼离开。 杨延昭不解道:“不过是一顿饭,慎之为何阻拦?可是这位小娘子有何不妥?” “并没有。”赵惟谨答得很快,藏起心虚,故作正经,“只是怕她手艺太差,老师吃不惯。” 站在门外听了全程的水牛默默吐槽—— 郡公可真不容易!又得防着林娘子对杨将军不利,又担心杨将军知道了林娘子的细作身份不肯留她,害! *** 话说,林悠然为何想请杨延昭吃饭?当然是看中了他的“名人效应”! 如果能借着这场宴席把河沿儿食肆的名声打出去,还愁没人请她们做流水席吗? 这大好的机会,林悠然自然舍不得错过。她看出杨延昭对她的邀请并不排斥,反倒是赵惟谨擅自阻拦。 她决定曲线救国,既然当面没有邀请到杨延昭,那就拐着弯再来一次! 林悠然打定主意,提着礼物去了孙婆子家。她想借孙婆子的口给孙保正传话。 “杨防御使是抗辽英雄,如今又奉皇命护佑保州,今日难得来了咱们南山村,若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总该招待一番。” 孙婆子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吖吖是想在河沿儿食肆招待?” 林悠然点点头,道:“席面我来操办,只是防御使那边就得看姥姥您和保正的面子了。” 孙婆子不解道:“吖吖,你可知款待这位贵客并非一个席面的事,届时十里八村的体面人物都得过来,一应酒菜要用最好的,这花销可不小。” 林悠然笑笑,坦诚道:“不瞒姥姥,我也是存着私心的。一来,为着给军爷们准备餐饭之事,防御使今日特意召见了我,还给了赏钱,我心内感激,便想出一份力;二来,也想借这场宴席给咱们食肆扬扬名,将来也好有更多客人上门。” 这番话便是侧面告诉孙婆子,杨延昭见她是为了奖励她给兵士们做饭,省得村里人瞎猜;此外,她摆宴席的真实的目的也不想瞒着孙婆子,免得伤了这份情谊。 孙婆子掌家这些年,早已活成了人精,就算林悠然不说,她事后也能回过味儿来。如今林悠然说了,倒叫她心内十分熨帖。 于是,她亲热地拉住林悠然的手,爽快道:“好孩子,你这般打算,姥姥没有不支持的。放心罢,防御使那边我来想办法,就算请不到,咱们这酒席也照办!” 这意思就是,即便请不到杨延昭,十里八村的士绅富户们也能来! 有了这话,林悠然的心就踏实了。 孙婆子亲自把她送到门口,待她走远,转身对大儿媳卢氏说:“这丫头我是越看越喜欢,改天淳小子回来,让他们见上一面。” 卢氏脸色一变,试探道:“婆母的意思,是想撮合淳哥儿跟林小娘子?” 孙婆子笑着点点头:“淳小子在官衙当差,吖吖又是个有本事的,将来俩人一道过日子,定能相互帮衬着越过越兴旺。” “那丫头确实有本事。”卢氏委婉道,“但也太有本事了,又念过书,出过远门,招待过不知多少达官显贵,不一定是个踏实过日子的。” “听你这意思,还瞧不上人家?” 卢氏深知孙婆子的性子,生怕她真去林家提亲,干脆心一横,把话挑明了:“就在昨日,我还听说那丫头去了银杏林大宅,门都没进……” 孙婆子脸色顿时拉下来。 -- 第49页 卢氏忙道:“婆母勿恼,若非您提起淳哥儿,这话我是定然不会说的。” “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孙婆子甩开她的手,抬脚进了里屋。 卢氏眼睁睁看着门板当着她的面阖上,心内暗叹。 并非她不喜欢林悠然,只是当成儿媳妇的话就不成了。谁家娶妻不是娶贤纳德?念过多少书、有多大的本事倒是其次。更何况,那丫头都二十了,年岁忒大了些。 实际上,这不是卢氏一个人的想法,世俗便是如此。 *** 孙婆子办事十分可靠,当真把杨延昭请来了。 有了他,其余士绅根本不用去请,纷纷上赶着递帖子求一个席位。至于那些没有功名的商贾富户,连递帖子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定了三大桌席面。 林悠然一大早来到河沿儿食肆,给大伙加油打气:“今年过年能不能大口吃肉,能不能给娃娃们做两身棉袍子,就看今日了!” 妇人们干劲十足。 如今,她们跟着林悠然上了十几天的课,手艺好的已经能独自掌勺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放开手试一试。 几个人紧张得不行,昨晚不约而同地偷偷留下,练习了大半夜。 林悠然被她们的认真劲感染,更为精益求精。 菜单是她和孙婆子商量的,以当地置办酒席的最高规格来——八凉八热八大碗。 八道凉菜中有荤有素,大抵是凉拌耳丝、醋溜肺片、猪皮冻、萝卜条、黄豆嘴儿、雪里蕻这几样,对了,还有永远的经典,小葱拌豆腐。 八道热菜随意些,以当季的时蔬为主,基本是有什么蒸什么。不过,自从林悠然带来了炒菜的法子,这八道热菜便换成了炒菜。 一道葱爆羊肉,一道宫保鸡丁,别说乡民们,就连杨延昭和赵惟谨都被惊艳到了。 席上已经没人有心思互相恭维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筷子上,生怕晚一步便错失美味。 后面的主菜——八大碗是林悠然亲自做的,同样是四荤四素,包括方肉、扣肉、酥肉、黄皮肉,以及素丸子、素粉条、素鸡和豆腐。 烹制的过程十分考验功力和耐心,基本把煎、炒、炸、蒸都用上了。 林悠然最喜欢那道小酥肉,并非川菜中加了麻椒的那种,而是用鸡蛋和瘦肉炸成,再加汤汁、作料放到大锅里蒸。出锅之后外皮软嫩,吸饱了汤汁,反倒是内里的瘦肉弹滑劲道,层次丰富。 杨延昭似乎更爱方肉,赵惟谨则是接连夹了两筷子扣肉。 方肉和扣肉看起来差不多,实际从食材的选择上就大不相同。 方肉须得带厚皮,连着皮的是一层白肉,改刀时不能把皮切断,最后蒸出来的肉色泽透亮,软而不烂。 扣肉讲究肥瘦相间,最好是正宗的小五花,先煮再炸最后蒸,改刀切成薄薄的片,一口下去,肥而不腻,唇齿留香。 四道素碗极考验功力,尤其是素丸子,林悠然用绿豆做了十斤粉条,原想留着给兵士们煮一锅东北乱炖,没成想提前用上了。 瞧着席间众人惊奇的模样,林悠然知道,这事成了。 林阿姑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道:“刚听孙婶子说,这席面是你自己垫的钱?” 林悠然笑笑,半真半假地说:“可不是么,这些天赚的全搭进去了。” 林阿姑一听就心疼了,忙道:“你也说了,这是咱们共同的营生,没理由让你一个人破费。我这些天的工钱都没花,算我一份。” “也算我一份。”崔娘子同样干脆地说。 其余妇人纷纷附和:“我们都是这个意思,不能让东家一个人掏钱。” 林悠然眨眨眼,狡黠道:“姐姐们的心意我收下了,放心,这钱不白花,瞧着吧,不出一个月就能翻倍赚回来!” 前期舍得投资,后面才能赚来更多钱。这就是她做生意的窍门之一。 幸好水牛传话,说杨延昭吃完饭还要赶去高阳关,因此不喝酒,不然她那点钱还真不够。 林悠然以为是杨延昭交代的,看向这位儿时偶像的目光更为崇拜。 赵惟谨刚好瞧见了,眸色微沉:这个小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 鱼不考砸吧砸吧嘴,小声抱怨:“你说你,既然想给林小娘子省钱,干嘛不直接把置办席面的钱给人家补上?” 赵惟谨夹了一筷子京酱肉丝,不甚熟练地裹进豆皮里,放上两片葱白、几条细细的萝卜丝,咬了一口,缓缓地嚼着,直到把一个豆皮卷吃完,这才回道。 “一个细作,我为何要给她省钱?” 鱼不考呵呵一笑,嘴上说得绝情,有本事你别打着防御使的名号不让喝酒啊! 第27章 来生意了! 一顿酒席, 主客吃得满意,其余陪客更是惊叹连连。结果如林悠然所愿,河沿儿食肆的名声就此传扬出去了。 短短两日, 便有好几拨人前来打听,想请林悠然去掌勺, 都被林悠然拒了。 林悠然借机向他们推销流水席代办业务, 主顾们对桌椅、人手这些十分动心,然而一听食材也是食肆这边准备,纷纷犹豫了。 说到底, 是不够信任, 有的担心林悠然以次充好,也有的怕她谎报数额、从中渔利。 妇人们看着这些潜在主顾来了又走, 仿佛看到大把的小钱钱长着翅膀从眼前飞过, 心疼得不行。 -- 第50页 最后, 许氏都忍不住劝林悠然:“事情得一步一步来, 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食材这项是不是让让步?” 林悠然摇摇头, 不能让。 她打定主意要做流水席代办, 就不会为了眼前的一些小钱妥协, 不然只会一步步拉低底线,最后搞得不伦不类。 更何况, 她之所以坚持食材由自己提供,归根结底是为了食肆的名声。倘若遇上主家抠门, 买些次等货, 纵使她手艺再好也做不出令人满意的菜品, 反而会砸了招牌。 乡民们一时不能接受无非是没见过, 只要开个头, 大伙看到了代办酒席的好处,林悠然相信这种方式一定会迅速流行起来。 所以,要耐心等待那个契机。 林悠然并不急。林阿姑几人却越发焦灼。 林悠然为了让她们放松些,这日趁着天气晴好,把大家叫到一起,计划着蒸两锅糖三角。 “就剩最后一罐糖稀了,再想吃得等到入冬。” 林悠然没透露糖稀是用甜菜熬的,妇人们默契地没多问。第一次做糖三角只觉得新鲜,不由把流水席的事抛到脑后,热热闹闹地包了起来。 满满两大锅糖三角,大人孩子们个个吃得肚圆,最后还剩下好些,林悠然给孩子们分了分。 林四郎美滋滋地兜着十来个糖三角回了林家大宅。他没声张,而是悄悄溜进后院。 林家三兄弟在胡氏心里的地位从房子分配就能看出来,最受宠的林大郎独自住在朝南的新屋,二房住西屋,四房住东屋,最不受胡氏待见的三房则住在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多少日头的南屋。 林四郎猫着腰进屋,热腾腾的糖三角从衣服里拿出来,小肚皮都烫红了,然而心情却是极好的,邀功似的递给钱氏。 “阿娘,给你吃!” “啥宝贝?值得你跟做贼似的?” 钱氏白了他一眼,不怎么在意地解开布兜,继而看到里面白白胖胖的糖三角,眼都瞪大了。 “哪来的?该不会是偷的吧?你个死孩子,你爹教过你啥?穷死都不能去偷!” 钱氏越说越气,把鞋一脱就往林四郎背上打。 林四郎兔子似的窜到墙角,抱着脑袋解释:“不是偷的,是阿姐做的,让我带回来给你和阿兄吃的!” “哪个是你阿姐?” “大伯娘家的阿姐!” 钱氏一愣,这才放下鞋子,瞅了眼兜里的糖三角,酸溜溜地嘟囔:“她倒是大方。” 钱氏没吃独食,而是捡出三个最大的送到赵氏房里。 赵氏听说是林悠然做的,顿时拉下脸:“这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乐意吃便吃,我可吃不下!” 钱氏一听这话不对味,忙问原因。 “几个寡妇,日日跟一帮大兵头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赵氏恶毒地编排一番,佯装好心地提醒,“小四郎到底也十来岁了,可别再往那寡妇窝里钻,没的带坏了性子,将来不学好!” 钱氏顿时觉得极有道理,回去就把林四郎打了一顿,告诫他不许再靠近豆腐坊。 林四郎原本兴冲冲地带回好吃的,结果反倒挨了一顿打,委屈地钻到柴堆里,一边啃糖三角一边掉眼泪。 林二郎蹲在外面问:“你明日还去大姐姐那儿不?” 林四郎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道:“去!我要多吃饭,长得又高又壮,看阿娘还打不打得动!” 林二郎嘿嘿一笑:“有啥好吃的再给我带点儿呗!” 林四郎:“滚!” 另一边,赵氏嘴上劝着钱氏,私下却嫉妒得饭都吃不下:“你说那娘仨到底赚了多少钱,怎么舍得用精白面包着糖吃?” 林老二剔着牙,酸溜溜道:“说到底靠的是大丫头的手艺,若二娘能学到一星半点,咱们也能开食肆。” 赵氏咬了咬牙,道:“那就让二娘去学!” 林老二啧了声:“大娘那丫头能同意?” 赵氏精明道:“她上面还有许氏,许氏上面还有老爷子呢,由不得她一个毛丫头同不同意,除非不想姓林了!” 林老四知道了二房的算计,回屋对孙氏道:“我瞧着这事悬,大房和二房闹得跟仇人似的,吖吖怎么可能愿意教导二娘?换成咱们三娘还差不多。” 孙氏捏着针往头发上蹭了蹭,笑道:“你倒是跟我阿娘想到一块去了,她昨日还同我说让三娘跟着吖吖学手艺,将来也能找个好婆家。” 实际上,孙婆子的原话是“有了手艺,即使不嫁人也饿不死”。 林老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就去跟大嫂说说,你从前没少帮衬她,她总不会拂了你的面子。” 孙氏叹了口气,轻声道:“再说吧。” 虽然她不像赵氏那般四处散播大房的坏话,但心里未必不介意。河沿儿食肆那边整日一帮大兵头进进出出,她担心坏了林三娘的名声。 林家大宅这边的算计林悠然全然不知,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算计别人上,还不如多花点心思,留住眼前这位大主顾呢! “先前也有主家担心食材由食肆采购会不会不够新鲜,这倒无妨,主家若有意,不如先交少许定金,等席面办完若满意再给钱不迟。” “若不满意呢?” 林悠然爽快道:“自然是分文不取。” 对方一听,不由笑了:“小娘子既有这般底气,想来不会以次充好。说到底,钱财是其次,咱们就是冲着博陵郡公和防御使的名头来的。他们都赞过的席面,单是往桌上一摆都觉得面上有光。” -- 第51页 “是呢,谁家办喜事都是图个体面。”林悠然附和道,“不过,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也不能白白浪费。主家想来不是第一次办酒席,您大可以对比一下,咱们这边把食材、桌椅、人工和掌勺的手艺钱都加上,是这个数。” 林悠然伸手比划了一下。 对方暗暗地算了算,不由惊奇,这样算下来倒比自己买食材还要划算。 至此,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转身从车上搬下一匣子铜钱,放到林悠然跟前。 “总共十八桌,林娘子数数。” 林悠然只从中拎出一贯,道:“说好了先收定金,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对方见她如此行事,更为信服,当即执了执手,说话更为客气:“那便有劳林娘子了,两日后东安村,恭候诸位。” 林悠然微笑点头,还了一礼。 对方一走,妇人们通通围过来,满脸的不敢置信:“这就成了?” “成了。”林悠然缓缓地舒了口气,同样欣喜。 林阿姑给大伙打气:“这是咱们接的第一单,哪怕不吃不睡也得给他做好了,万万不能砸了东家的招牌!” “是咱们大家的招牌。”林悠然指了指头顶“河沿儿食肆”几个大字。 众人笑笑,面上满是憧憬。 崔娘子笑道:“说不定过几日生意兴隆,还得再招些人手了!” “人手来啦!”一道脆生生的嗓音远远地传过来,柳福娘一路小跑着进了食肆。 林悠然被她喜气洋洋的模样感染,笑着打趣:“那日在集市上是谁说‘第二日’就来找我玩的?” “这不是姥姥病了么,我不放心,就留下照顾了几日。”柳福娘拉住林悠然的手,撒娇道,“这不,姥姥刚好利索我就来找你了,给你洗菜煮茶做小丫鬟。” “我可舍不得。”林悠然捏捏她白嫩的小脸蛋,笑道,“你若真得闲便留下搭把手,别的不敢说,好吃的管够。” 柳福娘眼睛一亮:“那我日日过来!” 她生得肤色白嫩,略显丰满,跟个年画娃娃似的,弯着眼睛一笑,暖到人心里去。 单是这般瞧着她,林悠然就觉得开心。 崔娘子瞅着俩人打闹,不由笑道:“东家这般能干,我都忘了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呢!” 其余人纷纷附和:“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郎君才配得上这么个神仙人物!” 话音刚落,便见赵惟谨骑着马,踢踢踏踏地过来了。来了也不进屋,就那么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瞧着林悠然。 林悠然诧异:“郡公有事?” 赵惟谨这才开口:“听说你接了东安村的流水席。” “嗯,村口种着大柳树的那家,姓刘,他家长媳生了个小娃娃,给孩子办满月宴。郡公认识?” “不认识。”赵惟谨垂着眼,神情越发冷肃。 林悠然想到一种可能,忙道:“郡公放心,食肆虽然承接了这单生意,加加班就做出来了,不会耽误了军爷们用饭。” 赵惟谨神色一顿,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他并未解释,拨转马头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屋内众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郡公也太可怕了,我吓得舌头都僵住了,吖吖你是哪来的胆子跟他说话的?”柳福娘直拍胸口。 林悠然暗自纳闷,这人在人前确实惯爱装出一副冷峻模样,其实私下就是个毒舌傲娇鬼。只是,这几日似乎格外别扭…… 还没想通,水牛就颠颠地跑来了。 “郡公让我告诉林娘子,这三天不用准备我们的饭了,郡公要带兄弟们去高阳关,三日后才回来。” 林悠然不解道:“不是下月才去吗?” “说是先去三天,熟悉熟悉环境。” 实际上,水牛比她更不解,这个命令下得毫无预兆,就像自家郡公一拍脑门决定的。 林悠然却开心了,真是天赐良机啊!刚好用这三天时间好好置办满月宴,争取来个开门红! 她瞬间把赵惟谨的反常举动抛到脑后,兴冲冲地计划着采购哪些食材、准备什么菜色。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就听水牛说:“郡公还说了,先前林娘子为了盘下铺子许给他的‘棒棒糖’也让我一并带回去。总共三十六根,减去他先前带走的两根,一根都不能少。” 林悠然笑容一僵,默默看向树下开心吃糖的小娃娃们——现在从他们嘴里揪出来,郡公会嫌弃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酒野生】的霸王票x3~~宝贝破费啦!作者菌在努力争取攒收藏入V多更了……【哭】 第28章 阿兄?(倒V结束) 揪是不可能揪的, 就算赵惟谨不嫌弃,林悠然也下不去手。 以林四郎为首的这些小娃娃把棒棒糖护得跟宝贝似的,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每天只吃一点点,一直留到了今天。 林悠然撑着笑意道:“棒棒糖放太久不好吃, 等郡公从高阳关回来, 我给他做新的。” 水牛笑呵呵地点点头,回去传话了。 林悠然足足忙碌了两日,终于到了满月宴这天。 食肆众人集体行动, 天还没亮就把一应用具准备齐全, 推着翻斗车出了门。 说起这辆翻斗车,还有个小插曲。 当初谭木匠得了林悠然的图纸, 不仅白给了三根大梁, 做出来的第一辆翻斗车也送来了豆腐坊。 -- 第52页 到底是专业的匠人, 做出来的车子载重量、稳定性、结实程度整体提高了不只一个档次, 俨然是林悠然那个的“升级版”。 林悠然原想着把新车给许氏用, 许氏却坚持用那辆旧的。 许氏没告诉林悠然原因, 后来卖豆腐时遇见谭木匠, 谭木匠问起, 她才说:“闺女送的生辰礼,便是再好的新车也不换的。” 在那之后, 谭木匠和许氏便渐渐地熟识起来。 谭木匠卖了翻斗车原想给许氏一些提成,许氏坚决不肯收, 谭木匠便想了个憨招—— 每次许氏走街串巷卖豆腐, 谭木匠都要凑上去全买下, 也不管能不能吃完。一来二去, 惹得许氏都不敢路过他们村了, 御城庄的人要想吃豆腐得跑到南山村来买! 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了十里八村广为流传的笑话。倒没人说坏话,大抵觉得这两个都是实在人。 事情传到林悠然耳朵里,当真叫她哭笑不得。 从南山村到东安村,少说要走上十里地。一路聊着家长里短,也没觉出路途远。 东安村是保塞县最富裕的村子,因为这里有着赵姓宗族,据说还是皇室远亲,当年赵恒即位,分封宗室,东安村有个叫“赵加超”的被封了个“左屯卫将军”之类的官阶,好生热闹了一阵。 二房赵氏的娘家便在东安村,听说和这个左屯卫将军还有那么点亲戚关系,当年林大郎能去县学读书也是沾了这位的光。 柳福娘凑到林悠然耳边嘀咕:“我姥姥说,博陵郡公祖上就是东安村的,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才去了汴京。就是不明白如今他荣归故里,为何在咱们南山村建了宅子,而不是这里。” 林悠然同样纳闷,只是来不及追问,主家就出来迎了。 这家人姓刘,加上刚出生的小娃娃足足五代,住在三进的大宅子里,从当家的老太太到年轻一辈的小媳妇个个脸上带着笑,和和气气的。 林悠然不禁感叹,要不说“家和万事兴”呢,这就是正面例子。 他们对林悠然几人极为敬重,专门安排了两个年轻媳妇陪着,同她们介绍席面上的忌口之物,顺道打打下手。 刘家人多少带着些结交的心思。 要知道,这年头手艺好的厨娘大多在官宦人家就职,花钱都请不到。好不容易出了林悠然这么个野生的,往后红白喜事都得劳烦她。 当然,前提是她有真本事。 行不行的,就看今日了。 刘家人不惜重金置办满月宴,林悠然下意识以为生的是长房长孙,此时一问,才知道生了个小娘子。 刘婆子笑盈盈道:“这一辈第一个娃娃,不管男女都得宠!” 单凭着这句话,今日这顿满月宴林悠然就得拿出压箱底的本事给她好好搞! 满月宴不比嫁娶大席,菜色不能太出风头,刘家只定了八凉八热,为求体面,荤菜居多。 虽然菜色简单,却是用铁锅炒的,对于吃惯了蒸煮的乡民们来说自然觉得新鲜。 鱼香肉丝、素烧三鲜、回锅肉、大盘鸡…… 一碟碟听都没听过的菜品端上桌,席上之人别管多大年纪,别管什么身份,一个个筷子不停,都顾不上说话了。 最亮眼的还是那道压轴面点——支锅糕。 支锅糕原是胶东特色,用于乔迁之喜,尤其新家第一次开灶,蒸一个花团锦簇的支锅糕,预示着将来的日子红红火火。 做法和蒸馒头差不多,只是比馒头大,底下一个大面团做坯子,上面一层层铺上元宝、锦鲤、石榴、牡丹花等形状的花饽饽。 往往一个糕就重达八到二十斤,在现代能卖到三百八十八到九百八十八。 林悠然改良了一下,用在了满月宴上。 为了迎合做满月主题,她特意设计成了“金童玉女”的造型,乍一看像是三层蛋糕,下面用掺了果蔬汁的面团做成不同形状的花朵,顶上盘腿坐着一对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栩栩如生。 林悠然和柳福娘一人抬着一边,把糕端到主客席上,一路引来齐刷刷的注目礼。 刘家老太太惊喜得笑出一脸褶子,忙叫旁边的媳妇接了,非要拉着林悠然和柳福娘坐下来一起吃。 林悠然脸都笑僵了,好不容易才拽着柳福娘逃出来。 柳福娘狠狠地喘了口气,感慨道:“吖吖,我算知道你为何喜欢做饭了,瞧着老人家的高兴劲儿,我也打心眼里觉得舒坦!” 是啊,看着一位位宾客满含笑意,林悠然便觉得再怎么用心都是应该的,其中的成就感绝非拿了钱敷衍了事能体会到的。 除了支锅糕,林悠然还准备了一个小惊喜。 她用大席上剩下的红枣、银耳、麻山药等食材给产妇做了一桌“月子餐”,有汤有菜有面点,瞧着清淡,吃起来爽口。 产妇一见便食欲大开,香香甜甜地吃了个干净,吃完才反应过来,瞧着空掉的碗碟,面上泛红。 “叫娘子笑话了。” 林悠然笑笑,温声道:“你若吃不下,我这心里才要敲小鼓呢!” 屋内之人皆笑了。 产妇的娘亲长长地舒了口气,道:“三娘月子里吃不下饭,瘦得都快没人形了,这下可好。” 说着,便忍不住红了眼圈。 产妇握住她的手,柔声劝慰:“是我不好,让阿娘忧心了。” -- 第53页 “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个了。”妇人忙摆了摆手,转而看向林悠然,“听说博陵郡公时常去你家食肆用饭?” 林悠然愣了愣,怎么都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赵惟谨,一时间斟酌着没有贸然开口。 产妇瞧出她的为难,体贴地转移话题:“妮妮醒了,林娘子可要过来瞧瞧?” “自然是要沾沾喜气的。”林悠然顺势上前两步,弯着腰凑到了炕边。 这个动作让她和产妇挨得很近,耳边传来对方刻意压低的声音:“娘子勿怪,我阿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阿兄、不,博陵郡公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林悠然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口误,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她和赵惟谨什么关系? 为何叫他“阿兄”? 她借着逗弄婴儿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的面容。别说,眉眼之间还真有几分相像。 林悠然揣着满肚子疑惑出了产妇的屋子。 刘家一位管事的婶子跟出来,和气地问道:“方才那份月子餐,林娘子没算在席面上吧?” 林悠然笑盈盈回道:“是我做主赠送的,给主家道喜了。” 对方忙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林悠然手里,道:“权当回礼,林娘子务必收下。” 林悠然推辞不下,只得收了。 刚走没两步,产妇娘家一位嫂子又追出来,同样塞给林悠然一个大荷包,道:“往后少不得麻烦林娘子。” 林悠然总不能厚此薄彼,便又收了一个。 两个荷包加起来,值得上三五桌月子餐了。所谓“真心换真心”,说的便是这个吧! 酒宴结束,妇人们熟稔地把桌椅擦抹干净,剩余的饭菜打包好给主家留下,泔水残渣也没浪费,早有养猪养鸭的人家讨去了。 一通收拾下来,比刘家人预想的还要干净利落。 当家人痛痛快快给了钱,林悠然当面点清,各自说了一番恭维话,两相告辞。 第一桩生意,就这么圆圆满满地完成了! 妇人们推着翻斗车走出刘家大门,脚步都是轻快的。 “我可听到了,有人夸崔姐姐贴的糕饼好吃呢!” “夸炒菜的更多,还不是你的功劳?” “鱼香肉丝是林阿姑炒的,我看桌上都吃光了!” “……” 大家自发组成“夸夸群”,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表扬着,一双双眼睛里满是光彩,犹如重获新生。 从今往后,他们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再不用像从前那般凄凄苦苦地捱日子了! 柳福娘整个人扑到装钱的箱子上,兴奋道:“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吖吖你一日就赚到了!” 林悠然笑着逗她:“羡慕啦?要不要给我做小徒弟?” 柳福娘夸张地哀叹一声,道:“我倒是想,但我的良心不允许。姥姥说了,吖吖的手艺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换来的,我可不能占这个便宜。” “你个小妮子,从小到大占的便宜还少吗?” 有人骑马路过,听到这话朗笑一声,细长的柳条伸过来,敲了敲柳福娘的头。 柳福娘顿时瞪圆眼睛,气道:“孙祸害,怎么哪儿都有你!” 马上的郎君生着一双笑眼,声音中亦是含着笑意:“我这不是回南山村么,当然要走这条路。倒是你,一年到头在御城庄窝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过去了。” “你才嫁过去了!”柳福娘腾地红了脸,抢过柳条就要打他。 郎君敏捷地躲过,朝林悠然等人执了执手,道一声“先走一步”,便骑着马踢踢踏踏地跑了。 柳福娘气呼呼地骂道:“这个孙祸害就算有朝一日成了大将军,混混模样也改不了!” 林悠然笑着点点头,帮她顺气。 刚刚那个人,原身的记忆中有些印象,是孙婆子的长孙,孙淳。当年柳福娘没少跟他干架,倒是原身,因为大上两岁,孙淳在她面前十分客气。 这擦肩而过的短短一瞬,林悠然没放在心上。此刻她还不知道,这个爱笑的男人会在她生命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回到河沿儿食肆,远远瞧见门口杵着一个人。 一身劲装,英武不凡,无论五官还是身材都独得造物主偏爱,即便日日瞧着不会厌。 林悠然心头一跳:“郡公不是去高阳关了吗?” 怎么提前回来了? 这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几个意思? 赵惟谨清凌凌开口:“我的棒棒糖呢?” 林悠然:“……” 你一个大男人张口闭口要糖吃真的好吗? 鱼不考从柱子后面闪出来,一脸笑意:“我也想瞧瞧郡公所说的‘棒棒糖’是何物,听说很是香甜可口。” 林悠然:“……” 行行行,这就做! 作者有话说: 谢谢【洛菱】的霸王票×2! 第29章 饯行(一更) 暮色四合, 小小的乡村一片宁静,只有窗外涛涛的水声。 林悠然将房屋四角的风灯悉数点亮,灰暗的灶间顿时一片暖黄。红泥小火炉上煮着山泉水, 炉边放着研磨好的茶粉。 赵惟谨和鱼不考相对而坐,一矜贵一洒脱, 映着身后的雕花格扇窗, 宛如一幅清雅的水墨画。 “鱼军师不是北地人吧?”林悠然在灶边熬着糖水,随意搭话。香甜的气味飘散开来,引得两个男人情不自禁放松许多。 -- 第54页 鱼不考慵懒地倚着矮桌, 笑眯眯道:“我是江南人, 进京赶考结识了郡公。” 赵惟谨将茶粉冲入厚胎黑釉碗,勾唇道:“确定是进京赶考吗?” 鱼不考一噎, 赧颜道:“虽说没考上, 也能叫赶考。” 赵惟谨姿势娴熟地点着茶, 慢悠悠道:“江南神童, 年仅十四参加科考, 不过一次没中便怒而投笔从戎, 险些被辽军踏于马下, 我就是这么认识的你。” 鱼不考恼羞成怒, 劈手夺走他刚刚点好的山水茶,回击道:“不就是林小娘子先同我说的话吗, 值得你嫉妒成这样,风度都不顾了?” 赵惟谨眸色一闪, 把茶碗抢回去, 缓缓呷了一口, 道:“休得胡言。” 林悠然无辜躺枪, 笑着接话:“鱼军师莫不是考试没中才改名叫‘不考’吧?” 两个男人正你来我往抢茶碗, 听到这话,动作双双顿住。 赵惟谨轻笑一声,朝林悠然竖起大拇指。 林悠然惊奇:“果真如此?” 鱼不考双手合十,苦笑道:“求求了,给留点面子吧!” 林悠然忍俊不禁,真是有趣的人! 糖浆缓缓倒入模具,在暖融融的烛光下呈现出五彩的颜色。 赵惟谨坐正身形,不动声色地看着,十分认真的模样。他看一会儿棒棒糖,再看看林悠然的手,又顺着那只白皙的手看向她精致的侧颜。 林悠然对上他的视线:“郡公可是看出有何不妥?” “颜色不一样了。”赵惟谨困惑中带着十足的严谨,仿佛谈论的是军国大事。 林悠然扑哧一笑,道:“上次加了樱桃和桑葚汁,这次加的是蜜桃、青杏和早熟的李子,自然就不一样了。” 赵惟谨了然地点点头,又问:“桑葚呢?”他记得桑葚味棒棒糖很好吃。 “做成桑葚酒了。” 林悠然指了指墙边的置物架,上面放着几个黑釉圆肚坛,坛子上用朱笔写着“桑葚酒”、“樱桃酒”、“青梅酒”……足有十几坛。 赵惟谨俊眉上扬,瞄了眼林悠然,竟不知道这个小细作还是个酒鬼。 林悠然笑眯眯地威胁:“若还想吃棒棒糖,最好不要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 赵惟谨乖乖闭嘴,用眼神指使鱼不考。 刚刚还和他打成一团的鱼不考瞬间改变立场,笑嘻嘻地把桑葚酒取下来,放在耳边晃了晃,问:“何时泡上的,可到了时候?” 林悠然微笑道:“若想喝,随时都是好时候。” “林娘子果然是个爽快人。”鱼不考哈哈一笑,当即拍开封泥,迫不及待饮下一盏,眸色一亮,“酒香不掩果香,果香成就酒香,好巧思!” “那便多饮两杯。” 林悠然转身从碗柜中取出两只白瓷薄胎小酒盏,一盏斟给自己,一盏推到赵惟谨跟前,道:“郡公也尝尝?” 赵惟谨的视线从两只酒盏上扫过,唇边噙上一丝笑意,嗯,是一对的。鱼不考那只是黑釉的,不一样。 于是满意地端起酒盏,饮下半盏,语气轻快:“不错。” 林悠然举杯,陪了半盏。 赵惟谨瞧着她的动作,不矫揉,不骄矜,洒脱中透着从容,淡然中又有自信,与汴京城的贵女们大不一样,与南山村的小娘子们也不一样。 是个独一无二的小丫头。 说不上为什么,心情莫名愉悦,忍不住多喝了两盏。赵惟谨和林悠然都是。 在现代时,林悠然为了谈生意,酒量早练出来了,一瓶国窖1573下肚,走路都不带发飘的。今日却不同,区区几盏桑葚酒便让她面色酡红,四肢发软,不知不觉醉倒在矮桌上。 鱼不考也醉了,趴在矮桌的另一边,嘴里还喃喃念着:“林娘子,再来!” 赵惟谨嫌弃地把他拎出门,丢到马背上。当然,不忘带上已然凝固好的棒棒糖。 原想着就这么走了,扭头看看屋内的林悠然,又退回去,解下外裳盖在她身上,低声叮嘱:“好生守着。” “是!”空气中传来一声应喏。 赵惟谨这才翻身上马,慢悠悠地沿着清水溪走着,高大的身影一寸寸融入夜色中。 远远瞧着,很是怡然自得。 想来,也是醉了。 *** 随着响亮的鞭炮声,三河码头彻底竣工,等到朝廷的批文下来就可以泊船了。 这也意味着,兵士们要就此开拔,前去高阳关。今日,便是大伙在河沿儿食肆吃的最后一顿饭。 毕竟相处了这些时日,早已有了感情,彼此心里都不好受。 兵士们早早过来,砍柴的砍柴,挑水的挑水,换瓦片的换瓦片,争着抢着把食肆的力气活都做了。 林悠然拎出一个大包袱,说:“食肆开了几日,就劳你们砍了几日柴、挑了几日水,今日轮到我还礼了。” 说着便解开包袱,露出里面一双双崭新的布鞋。这是林悠然一早就开始计划的,她出钱,请村里的婶子阿婆们帮忙做鞋子,送给兵士们做临别礼物。 林悠然扬声道:“一针针纳出来的千层底,踩泥淌水都不怕,将士们穿上这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别忘了咱们南山村!” 兵士们从她手中接过鞋子,愕然发现,鞋帮里竟绣着自己的名字!大多数兵士并不识字,但日日看着林悠然给大家分发刻着名字的碗筷,早把自己的名字记住了。 -- 第55页 不过十几岁的大兵头,一个个酸了鼻子。 林悠然也禁不住红了眼圈,哽咽道:“你们可还记得,那日豆腐坊换屋顶,我请大伙吃的是什么?” “酸汤水饺,可香了。”水牛吸了吸鼻子,说。 “第一次吃的饺子,这最后一顿照样做饺子,图个圆满。”林悠然看向赵惟谨,“敢问郡公,今日可否破个例,让大伙痛痛快快喝上一回?” 赵惟谨望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干脆点头,说:“好。” 林悠然含着泪花,灿然一笑:“烫面饺子桑葚酒,为诸位饯行!” “吼!吼!吼!” 兵士们如同校场操练时那般连吼三声,为壮军威,也是对林悠然的敬重。 妇人们抹掉眼泪,热热闹闹地忙活起来。 烫面饺子和酸汤水饺十分不同,酸汤水饺是用高汤煮的,盛到碗里也是连汤带饺子一起吃更好。 烫面饺子则是蒸饺,之所以有“烫面”之称,是因为和面的时候要加入滚热的肉汤,把面粉烫个半熟,这样做出来的皮又薄又透,还带着肉香。 馅料也十分讲究,用的是煮熟的五花肉,加上剁碎的鲜藕、韭菜和粉条。习惯上应该加些姜末调味,但赵惟谨不喜欢生姜,林悠然便没放,换成了虾皮。 虾皮和韭菜是林悠然心目中的最佳搭档,脆生生的莲藕中和了五花肉的荤腥,吃下一只,口感丰富,回味无穷。 一只只浑圆肚大的饺子放在蒸屉上,只需大火蒸上半刻就能出锅。 兵士们围在灶火旁,眼巴巴等着,又馋又兴奋。 赵惟谨却板着脸,明显不开心。 他没有新鞋。 鱼不考都有,他却没有。 三百兵士每人一双,就他没有。 林悠然拿着个包袱走过来,微笑道:“今早出门时忘了拿,刚让二丫送来。这是我阿娘亲手缝的,郡公别嫌弃。毕竟,您的尺码不方便告与旁人。” “你就不是‘旁人’了?”话是这样说,嘴角却禁不住翘起来。 赵惟谨故作漫不经心地打开包袱,不仅看到一双崭新的千层底鞋,还有一件绯色外裳。正是那日夜里他披在林悠然身上的那件。 这些天林悠然一直没见着赵惟谨,今日刚好借此机会还回去。 说起来,她第一眼看到这件外裳时就觉得针脚花纹十分眼熟,回到家和恩人的大氅一对比,这才发现锁边的手法和下摆处的祥云暗纹竟是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林悠然不由生出几分怪异感,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左神武将军”,赵惟谨就是在雄州时救她的人。 然而,理智又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巧合。赵惟谨和救命恩人同为皇室宗亲,衣服上花纹相似也很正常。 林悠然走着神,不知不觉就在鞋帮里绣了一处祥云暗纹。 此刻,赵惟谨正盯着那处暗纹,语气略为不满:“没有名字。” 林悠然不软不硬地回道:“郡公的名讳,我一个‘旁人’可不好随意绣出来。” “伶牙俐齿。”赵惟谨勾了勾唇,把包袱重新绑好,看似随意地放在一旁,实际特意挨着腿边,不让任何人碰到。 林悠然瞧出他的喜欢,心里也是欢喜的。 “铛——” “铛——” “铛——” 饺子出锅,开饭了。 以往兵士们为了抢位置,都是早早坐到长桌旁,等着妇人们帮他们分菜分饭。今日却不同,几个妇人被兵士们笑嘻嘻地拉上桌。 “最后一顿,不用劳烦婶子们了!” “婶子们只管坐着,咱们自己动手!” 兵士们闹哄哄地围到灶台旁,盛汤、端菜、分饺子,虽毛手毛脚,却也热闹。 好巧不巧,林悠然被推到了赵惟谨身旁。 赵惟谨看一眼林悠然,再看一眼碗中胖嘟嘟、香喷喷的烫面饺子,表情纠结。 林悠然暗笑一声,道:“郡公别担心,这次没放姜。” “我会担心区区一点儿姜么?”赵惟谨终于放下心,毫不犹豫地吃起来。 嗯,馅料香浓,面皮劲道,比酸汤水饺更合他的口味。 赵惟谨一只接一只地吃,动作看似从容矜持,实际速度丝毫不慢。吃完十只又从笼屉里夹了二十只。 鱼不考急了:“有十只是我的!” “不过几只饺子,也值得军师急眼?”赵惟谨说着,又夹了十只。 鱼不考瞬间蹦起来,扑过来就要抢回去。 林悠然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无语地看着两个男人为了一笼饺子打闹。 其余兵士同样闹成一团。一口饺子一口酒,一个个吃得红了眼,上了头,恨不能这顿饭永远不要结束。 林悠然同样如此。 她没办法单单把这段旅程当成一个冷冰冰的“副本”,每一个披星戴月的日子,每一位真实存在的人,每一处指尖多出的薄茧,都是她生命长河中无法忘却的存在。 第30章 月子餐(二更) 兵士们跟随杨延昭去了高阳关。 三河码头尚未通船, 林悠然预想中商队往来的热闹场景并未出现,河沿儿食肆骤然冷清下来。 妇人们不免有些忐忑,不是担心自己, 而是为了林悠然。她们以为林悠然盘下食肆花了许多钱,如果一直没生意, 真不知道食肆还能撑几天。 -- 第56页 林悠然笑着开解大家:“好了, 都打起精神,不是一直觉得之前时间紧,学不了几道菜吗?刚好有了时间, 还不趁机把我会的都给挖出来?” 妇人们纷纷笑了, 忍不住问:“东家,你就不担心吗?” 说实话, 还真不担心。 林悠然盘下河沿儿食肆的时候就已经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 包括兵士们离开的时机和流水席的忙季与闲时。 如今正值芒种, 十里八村哪一家不是田间地头整日忙活, 哪有时间办喜事?等到冬麦收割, 新一轮种子种下去, 到了农闲时候, 一家家就要扎堆娶媳妇、聘闺女了。 顶多不过半月时间, 林悠然等得起。 “不光今年,往后都会如此, 乡民们农闲时办喜事,咱们就跟着白天黑夜忙上一阵;等到地里的活忙起来, 咱们反倒闲了。” 她都想好了, 到时候就做做粉条, 腌些咸菜, 还有先前打算的腐乳、豆皮、素鸡等, 一并做起来,既能打发时间,又可以为下一个忙季预备食材。 听她这么一说,妇人们心里都跟着踏实下来,对她愈加敬服。 林悠然年纪轻轻就能白手起家,绝不只是会在网上发发视频、吃吃粉丝红利那么简单,这其中胆识、头脑、经验半点都不能少。 食肆虽清闲,妇人们依旧早出晚归,上午跟林悠然学手艺,下午便依着她说的,腌咸菜、做粉条和腐乳。 林悠然穿越过来才知道,腐乳根本不是稀罕物,唐朝就有了,只是中原地区食盐和酒都不便宜,寻常百姓舍不得做罢了。 六个妇人中,最会做腐乳的是二姐吴小草——自从在灶君跟前磕过头,林悠然便与她们姐妹相称了。 实际上,这些妇人原本就不比她大多少,只不过被生活磋磨得容颜早逝,显得老相。如今她们在食肆中吃得好,心情也愉快,气色养回来,一个个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止。 林悠然改口叫她们“姐姐”一点都不违和。 说回腐乳。 之前吴小草做的腐乳只是“白方”,后来在林悠然的建议下,她试着做了一瓮“青方”和一瓮“红方”,今日,正是揭晓成果的时候。 大伙围成一圈,目光炯炯地盯着林悠然的手。 林悠然小心地除去封泥,掀开瓮盖,顿时一股一言难尽的气味直冲鼻尖。 柳福娘惊呼一声,像只兔子似的逃到棚子外。妇人们虽然反应不像她这么大,但还是掩不住脸上的失望之色。 吴小草颇为心疼:“好好一缸豆腐,白白毁了。” 原本还在树下开心玩耍的小娃娃们齐刷刷看过来,一张张小脸满是惊恐。 林四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没想到啊,阿姐也有失误的时候。” 林悠然笑笑,扬声道:“待会儿你别哭着喊着要吃啊!” “阿姐你别不承认,这味道都臭出八道街了,定然是做坏了!”林四郎笑嘻嘻地顶嘴。 就连林二丫都皱起小脸,虽然她一心想维护阿姐,可是……也太臭了! 林悠然颇为愉快地拿了双干燥的竹筷,轻轻挑起一小块腐乳,放到嘴里慢慢尝。 “成了。”她淡定地宣布。 妇人们个个瞪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吴小草摇头失笑:“东家别安慰我了,这都臭了。” 林悠然笑道:“我没跟你说过吗,这‘青方’又叫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活了小半辈子,我还真没见过这等稀罕事,不成,我也得尝尝!”性格直爽的崔娘子学着林悠然的样子挑了一块吃下去,顿时眼睛一亮,“还真是!” 紧接着其余人也跟着尝起来。 林阿姑惊喜道:“若是抹到热腾腾的大饼上,不知道有多可口!” 柳福娘则难受得直咧嘴:“不行不行,我真是闻都闻不得。” 林悠然失笑,还真是有人爱到死,有人恨到爆,古今通用啊! 相比之下,用茱萸粉代替辣椒做成的“红方腐乳”则延续了一贯的传统,人人都爱! 崔三娘利落地烙了几张大饼,柳福娘拔了一把小葱,郑花菇用雪里蕻和黄豆嘴儿拌了两个小菜,大人小孩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刚刚还说风凉话的林四郎比谁都吃得欢,尤其是臭豆腐,独得他的恩宠! 林阿姑边吃边感叹:“同样的豆腐,同样的法子,为何小草做的就是比咱们的好?” “或许这就是吖吖说的‘天赋’吧!阿姑姐姐的天赋是炒菜,崔妹妹擅长面点,周妹妹卤味做得好,花菇则偏爱凉菜,我原以为自己一无所长,原本有些沮丧,没成想做几坛腐乳竟叫你们夸了又夸。”吴小草颇为不好意思。 柳福娘脆生生道:“就像吖吖说的,没有人一无所长,只不过暂时没发现罢了!” 众人纷纷笑着点头。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过来:“哟,听说食肆半月没开张了,我原想着大侄女该急得嘴上长燎泡了,竟还有心思吃吃喝喝呢?” “二婶若是来看燎泡的,真得让你失望了。”林悠然不紧不慢撕了一角焦黄的大饼,抹上红方,卷上厚厚的雪里蕻和小葱叶,一咬,嗯,香! 林四郎坏心眼地做了个鬼脸,说:“阿姐嘴上没泡,我倒是长了一个,昨日吃肉烫的,二伯娘要看么?” -- 第57页 大人小孩全都笑起来。 赵氏恨声道:“你个死小子,还敢往这里扎,也不怕你娘再打你!” 林四郎从鼻子里哼了哼,若不是记恨着赵氏挑拨他娘揍他的事,他方才也不会吭声。 林阿姑不着痕迹地将林四郎护到身后,问:“二嫂子可用过饭了?” 赵氏瞧着桌上那摞焦香的白面大饼,咽了咽口水,厚着脸皮说:“这不急着关心侄女么,没吃就过来了。” “不巧,食肆午食向来只是垫垫肚子,没做肉菜,就不招待你了。”林阿姑不咸不淡地说。 周围又响起“扑哧扑哧”的笑声。 赵氏闹了个没脸,语气更不客气:“亏损了这些时日,吃不起肉也不奇怪。我今日来就是替你祖父传个话,大娘可要听上一听?” “我想听!”柳福娘冲林悠然挤了挤眼,俨然是把赵氏当个耍猴戏的,就着下饭呢! 林悠然笑笑,没阻止。 赵氏清清嗓子,说:“你祖父说了,哪家酒楼刚开业不是先请亲朋好友吃一顿?一来图个人气,二来也是为求乡里乡亲们将来照顾生意。如今到了大娘这里,可不能抠抠索索,免得让人瞧不起。” 这话一出,林悠然还没怎么样,妇人们先气炸了。 食肆最难的那段时间林家大宅那边屁都没放一个,这下倒好,眼瞅着食肆起来了,却想拿林悠然的东西给他们挣人缘了! 崔三娘冷笑:“哪儿来的脸!” 赵氏瞥了她一眼,不怀好意道:“这事可不是我说的,是老爷子亲自开的口,大娘,你应还是不应?” 林悠然微微一笑,道:“就算我有心答应,恐怕也没那闲工夫了。” “你糊弄鬼呢?你这门前都闲得长草了,若有一单生意上门,我头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生意来喽!” 河边的小路上,有人跳下驴车,远远地同林悠然招了招手。正是上次办满月宴的刘家人。 赵氏循声看去,正瞧见东安村刘家一个管事的妇人笑盈盈走过来,瞬间傻眼。 林悠然换上真心实意的笑容,朝着刘家管事迎上去。 这位妇人姓刘,并非刘家媳妇,而是出嫁的闺女,丈夫打仗死了才被娘家接回去,平日里管管家中琐事,照应一下人情往来,日子过得很是自在。 世道便是如此,有人把出嫁的闺女当成泼出去的水,也有人顾念着亲情愿意帮扶一把,正如一座山的向阳面与阴暗处,总是共存的。 今日刘娘子过来,是想请林悠然做月子餐。 “当家的原想请个奶娘,一直把娃娃带到断奶。只是三娘面皮薄,不想让她老人家如此费心,便想着劳烦林小娘子这边,看能不能订一年的月子餐。” 林悠然笑道:“既是‘月子餐’,哪里有订一年的?承蒙赵娘子抬举,不如我先做上一个月,看看能不能帮她把身子调过来。” 刘娘子摇摇头,玩笑般说:“一个月可不成,万一之后林小娘子忙起来,不愿做了,我们上哪儿找个这么有本事的去?” 说着,就把一匣子钱塞进她怀里,笑道:“至少订下半年,这是当家的给我的任务,林小娘子权当帮帮我罢!” 林悠然只得应了。 刘娘子是个大忙人,茶都没喝上一盏就走了。 赵氏恨不得把那个沉甸甸的钱匣子烧出一个洞,数数林悠然这一趟到底能赚多少钱! 林悠然对上她的目光,笑吟吟道:“二婶可要把头摘下来,给咱们助助兴?” 这脸打的啪啪响,众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不厚道地笑出声。 赵氏顶着一张仿佛被打肿的脸,闷头回了林家大宅。 刚好,林二娘偷拿了她的簪子,正对着水缸臭美呢! 赵氏心里憋着气,抓起笤帚疙瘩就往林二娘身上打,边打边骂:“叫你绣花你不绣,叫你学手艺你不学,眼睁睁瞧着别人出尽风头,你倒好,竟偷起东西来了!” 林二娘边躲边哭:“阿娘这是又从哪里受了气,竟发到我身上来了!你何时让我学手艺来着?” “你祖母把道都给你铺好了,你可去过一回?” 林二娘这才反应过来,赵氏说的是跟着林悠然学厨艺的事。胡氏亲自说动的林老爷子,想让许氏同意她去学厨艺。只是,话还没传到许氏那边,林二娘自己就推了。 “整日烟熏火燎的,我才不要学!”林二娘被打疼了,口不择言,“阿娘仔细着,若打花了我的脸,您想钓个金龟婿的念头可就不能如愿了!” 赵氏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死丫头,不知哪里听来的腌臜话,也有脸拿出来说!” 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对面,孙氏把窗户一关,听都懒得听一句,转身指导着林三娘和林四娘绣花。 林三娘绣了几针,忍不住对孙氏道:“自打淳表哥回村,二姐姐打扮得越发上心了。” 孙氏嗤笑一声,轻描淡写道:“再上心也白搭,你姥姥可瞧不上她!” 林四娘笑嘻嘻道:“我都听到了,姥姥想让淳表哥娶大姐姐,大舅母没同意!” 孙氏手上一顿,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三更哦! 第31章 小树林,谈谈心 林家大宅鸡飞狗跳打孩子, 林悠然红红火火赚大钱。 -- 第58页 顾大郎和林四郎自告奋勇去了一趟东安村,把赵三娘的忌口和喜好都问了出来。 别说,若是林悠然自己去, 赵三娘未必好意思说,换成两个小大人似的孩子, 赵三娘瞧着心里欢喜, 也不想让小家伙们失望,便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 “我还抱小娃娃了!顾大郎都不敢抱,就我抱了!”林四郎自豪地显摆。 “我那是怕给人家摔了, 哪像你, 不管不顾。”顾大郎闷闷地顶了一句。 林四郎嬉皮笑脸朝林悠然邀功。 林悠然一人塞了一根棒棒糖当做奖励,俩小子开开心心地去馋小伙伴去了——分享是不可能分享的, 这是他们自己用劳动换来的! 想吃?干活去! 就连二丫, 虽然是林悠然的亲妹妹, 也得非常公平地用自己的双手赚到想要的东西。 这是林悠然定下的规矩。 这边, 林悠然打开赵三娘写下的纸张, 细细地看了起来。 到底是皇室宗亲, 赵三娘虽生于乡野, 但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秀气又有筋骨, 俨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尤其撇折之间的运笔方式,林悠然隐隐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冷不丁抬头, 瞧见草棚外迎风飞舞的招幌,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赵三娘的笔迹与“河沿儿食肆”几个大字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没记错的话, 这个招幌是赵惟谨亲笔题的吧? 林悠然转而想起满月宴那日赵三娘对赵惟谨的称呼, 不由对他们的关系更好奇了。 依着先前说好的, 林悠然每日在食肆做好了餐食, 刘家那边派人来拿。 原本不必林悠然亲自过去,赵三娘却说,当地有个说法,小娃娃每日见着哪个异姓人,将来长大了就会像她。并直言,她欣赏林悠然的性情和手艺,想让娃娃沾沾福气。 林悠然并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但为了这位年轻母亲的期盼,还是抽出时间日日过去走一遭。 见的次数多了,两个人渐渐熟识起来,林悠然知道了赵三娘的闺名——赵兰蕙。 赵兰蕙的为人恰恰应了这个名字,当真是兰心蕙质。 林悠然同她说话别管如何委婉,她都能通透地理解到背后的深意。同时也有着一副好性情,即便听到旁人含着酸意的话往往也是一笑了之,给别人也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林悠然尽心帮她调理身体,赵兰蕙亦将林悠然奉为上宾,两个人相处十分融洽,隐隐地朝着知己的方向发展。 期间,赵兰蕙从未打听和赵惟谨有关的事,林悠然准备的那些借口也就一次都没用上。 直到这日,娃娃出生满三个月,依着风俗,娘家姐妹需带着亲自缝制的贴身衣物过来给娃娃添福气。 林悠然刚好在,有幸见到了赵家一位“皇亲贵戚”——赵兰蕙的堂姐,赵二娘。 说实话,除了身上的衣服首饰瞧着不错,林悠然还真没从她身上看出哪里“贵”来! 这位赵二娘瞧着比她大不了几岁,派头却像管东管西的碎嘴老太婆似的,把林悠然上上下下一扫,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 “这就是给三郎做饭的那个厨娘吧?瞧着年纪不大,手艺能成吗?” 林悠然猜想,她口中的“三郎”想来就是赵惟谨,大概是为显亲昵故意这样叫。 她顾着赵兰蕙的面子,只笑笑,没吭声。 赵兰蕙递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好脾气地说:“二姐姐不知道,林娘子的手艺可半点不比京城的厨娘差,那日满月宴你没来,不然定会知道我为何求着她来做月子餐。” “我的好三娘啊,你姐姐我活到这么大,光见过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的,还是头一回见你这种自我贬低的。” 赵二娘拉住赵兰蕙的手,说话跟咏叹调似的:“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让她做饭是抬举她,怎么就论得上‘求她’了?” 林悠然实在忍不下去了,绵里藏针道:“听说赵二娘子跟郡公是亲戚,我怎么竟一次都没听郡公提过呢?” 她轻笑一声:“也是,若我有这么个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的亲戚,也不愿对人提。” 赵二娘腾地窜起来,骂道:“你个贱婢!敢说我?” 赵兰蕙脸色冷下来,厉声道:“二姐姐,你过分了!” 赵二娘正要叫嚣,就听“啪”的一声,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多了四道红印。 林悠然抖开帕子,擦着指头上沾染的劣质胭脂,不慌不忙对赵兰蕙道:“抱歉,没忍住,砸了你的场子,改日再登门赔罪。” 赵兰蕙忙拉住她,道:“该走的不是你。”说着,就看向赵二娘,“今日不便招待,二姐姐请回吧!” 赵二娘还没从被林悠然扇了一巴掌的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到了赵兰蕙的逐客令,当即炸了。 “你要赶我走?为了这个下贱厨娘?” “二姐姐,你再口无遮拦,打你的就不只是林娘子了!”赵兰蕙厉喝一声,“送客!” 当即便有几个媳妇进来,拉着赵二娘往外走。 赵二娘泼皮本性露出来,就要大闹。 赵兰蕙逼至她身前,压低声音道:“二姐姐是想闹到郡公跟前吗?” 赵二娘听到这话,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惧色,老老实实被拖了出去。 赵兰蕙拉着林悠然的手,满脸歉意道:“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我是真没想到二姐姐去了汴京几年,性子还是一点没变,当年阿兄在家时就常常受她的欺辱。” -- 第59页 林悠然没搭话,也没急着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对上她沉静的目光,赵兰蕙心头一慌,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还不知道吧,博陵郡公是我阿兄……” 接下来,林悠然顺理成章听了一段皇室八卦。 赵惟谨原本是赵兰蕙的堂兄,其父曾跟在太.祖麾下,颇得太.祖赏识,却不幸英年早逝,留下尚在襁褓的赵惟谨。赵惟谨的生母也在他三岁那年去世了。 孝章皇后遵照太.祖遗命,收养了赵惟谨。只是有段时间她身体不好,猜测是太宗在饭菜里下毒。她唯恐连累赵惟谨,于是将他送回其父的故里,东安村。 赵惟谨十三岁到十六岁的三年间是在东安村生活的。 当时赵氏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大宅子里,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当时在位的太宗厌弃赵惟谨,这些人为了讨好太宗,没少欺辱赵惟谨。 唯有赵兰蕙这一房,因着和赵惟谨血脉最近,心地也最良善,对他多有照拂。 再后来,孝章皇后薨逝,赵惟谨回京奔丧。他守灵期满没再回东安村,而是跟杨延昭去了前线。 赵氏宗族中十个有九个的爵位是恩荫而来,只有赵惟谨,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来的。 赵兰蕙不禁滚下泪珠:“若非阿兄在北地立下不世功勋,如今的官家也想不起东安村还有咱们这号人!他们倒好,当年那般欺辱阿兄,今日竟还有脸借着阿兄的名号趾高气昂!” 林悠然心内酸涩难忍。 她竟不知,赵惟谨那个看似骄傲的人竟有着这样的过往。她当真心疼了。 因此,当赵兰蕙拿出一件亲手缝制的衣裳,希望她代为转交时,林悠然果断拒绝了。 “你们的歉意和诚意,应该亲自说给郡公听。”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早在赵兰蕙说出这段过往的时候,林悠然就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从点名让她负责做月子餐,到今日赵二娘过来,都是赵兰蕙算计好的。她不可能不了解赵二娘的为人,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引子罢了。 她想利用赵二娘撕开这道口子,再利用林悠然搭上赵惟谨。她或者真心惦念兄长,或者有别的图谋,林悠然都不关心了。 只是替赵惟谨觉得不值。 也替自己这些天的真心相待不值。 赵兰蕙呜咽一声,掩面而泣。 她意识到,这个原本可以成为知己的人,她彻底失去了。 *** 林悠然过了桥,沿着小路往家走。 不期然看到赵惟谨在银杏林边站着,深邃的目光盯在她身上,一路相随,直至近前。 “在等我?”这话说出来,林悠然就后悔了,不用想就知道,赵惟谨八成要编排她自作多情。 没想到,赵惟谨什么都没说,反倒点了点头,说:“一起走走?” 林悠然诧异之下,不由自主地跟他进了银杏林。 盛夏将至,日头燥热,林中倒是一片清凉。两个人都没说话,只闻阵阵蝉鸣。 林悠然本就在赵氏姐妹那里受了气,看到赵惟谨这个罪魁祸首,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似乎卡着她耐心告罄的节点,赵惟谨精准地开口:“受欺负了?” 林悠然怔了怔,不甚客气道:“郡公消息怎的如此灵通?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还是在赵家?” 赵惟谨沉声道:“我会替你讨回来。” 林悠然挑了挑眉,并没有太过当真,随口说道:“别杀人放火,其余随意。” “好。”赵惟谨十分认真地应下。 又走了好一会儿,两人再次沉默。只偶尔听到枯枝踩在脚下猝然断裂的脆响。 这次,是林悠然先开口:“我若是你,过往一切亦不会轻易谅解。” 赵惟谨袖中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语气中透着前所未有的不淡定:“你可会觉得我目无宗族、傲慢冷血?” 林悠然没正面回答,只是接着方才的话说:“我不仅不谅解,还会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扇回去。管他宗族还是长辈,若值得我敬我便敬,若不值得——” “嘎吱”一声,她一脚踩断一根枯枝,十分舒爽。 赵惟谨怔了怔,继而缓缓松开拳头,说:“我知道了。” 当天夜里,东安村发生了一件稀罕事—— 那位惯爱以皇族自居的赵二娘突然在夜里发了疯,披头散发冲到村口,对着井口一个劲儿磕头,边磕边哭喊着:“我是贱婢!我最下贱!” 第二日,赵二娘就被丈夫送回了娘家。夫家坚持休妻,即便赵家那位“左屯卫将军”出面都没让对方回心转意。 南山村,豆腐坊。 林悠然送往雄州的“监视日志”准点放飞,一日胖过一日的小灰鸽扑扇着翅膀,十分自觉地落到赵惟谨案头。 赵惟谨捏着竹筒半晌没有打开。 他担心看到不想看的。比如,他在东安村的过往;再比如,他昨日那一瞬间的脆弱。 直到小灰鸽不耐烦,啄了啄他的手。 赵惟谨才闭了闭眼,缓缓搓开纸卷,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解读着,然后嘴角渐渐上扬。 这丫头,真不是个合格的细作! 作者有话说: 有四更哦!傍晚过来看看吧! 第32章 说亲事(四更) -- 第60页 即使为了赚钱, 林悠然也不会降低自己做人的底线。 既然赵兰蕙并非单纯看中她的手艺,而是为了利用她接近赵惟谨,那么这顿月子餐她也不需要付出额外的感情了。 之后, 林悠然按照约定,每日做了月子餐让刘家的人过来拿, 自己不再去看望赵兰蕙。 那日她说的话不甚客气, 原本做好了被退餐的准备,没想到,赵兰蕙不仅没退, 还给她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 是我不好, 辜负了林小娘子的情谊。 我想我知道阿兄为何不肯原谅我们了。我想着挽回一个人的心,却伤害了另一个真心相待的人。 这样看来, 我和其余赵家人并无不同, 看似情深义重, 实则永远把自己放在前头;私心里告诉自己是为了彼此体面, 说到底不过是权衡。 再多的抱歉都无法表达我的内疚。写这封信不求原谅, 只希望林小娘子不要因此事而心绪难平。 想来, 洒脱如你, 不至如此。 赵氏兰蕙, 敬上。 通篇读完,林悠然才缓缓地舒了口气。她刚刚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毕竟原本是打算成为朋友的人。 或许比“朋友”二字更重些, 她原本私心里已然把赵兰蕙当成了彼此理解、可以谈论人生和志向的知己。 有了这封信,林悠然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但也不想再跟那边有什么牵扯了, 为了她自己, 也为了赵惟谨。 原以为就到此为止了, 没成想, 转天赵兰蕙又送了她一份人情—— 刘家亲眷纳新妇,赵兰蕙说服对方办流水席,点名要用河沿儿食肆。 送上门的生意,林悠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新娘还是南山村人,姓林,论起来和林悠然算是堂姐妹,就是血缘有些远了。 就这样,河沿儿食肆接下了开张以来的第二单流水席。 娶亲大礼比满月宴更热闹,主家选的是酒席的最高规格,也是河沿儿食肆的招牌——八凉八热八大碗。 自然,赚的钱更多,也更忙碌。 南山村的许多人也过去吃席了,因此得以亲眼见识到宴席上的诸多花样。 大到一场酒宴,小到一顿餐饭,林悠然都会拟定一个主题,所有菜色和布景装饰都围绕这个主题来。 今日是婚宴,她在“白头偕老”和“相濡以沫”之间选了“相濡以沫”。 白头偕老固然美好,但真正携手到白头的能有多少?既然求不得,不如期盼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无论境遇好坏,皆能彼此珍惜,相濡以沫。 八道凉菜,个个清新可口,并配以“比翼鸟”、“一人心”这般寓意好的名字。 八道热菜,更是用足了心思,林悠然大胆地把雕刻手艺用在了菜品上。 柳福娘跟着林悠然学了一个多月,这是第一次配合她完成几十桌席面。不同颜色的瓷盘中,一个个萝卜、豆腐雕成的小动物活泼可爱,意趣天成。 孙婆子带头叫好:“这小花小鸟小狗子,瞧着跟活的似的,都不忍心吃了!” 有人惊呼:“你看看,这不就是咱们每日进进出出瞧见的嘛!” 众人一瞧,可不是么! 有早起推开窗户看到的树梢和喜鹊,有挂着牵牛花的栅栏门,有在路边啄食的小鸡小鸭小狗,还有田地中的树木与禾苗,那一丛丛“禾苗”上还挂着露水!组合起来,正是村民们每日要过的生活,处处体现着“相濡以沫”的主题。 “天爷爷,林丫头这心思如何长的,怎的就能想到这许多花样?”孙婆子惊叹。 林悠然刚好给这桌上菜,听到这话笑着搭了一句:“姥姥夸错人了,您跟前那盘是福娘雕的,换成我可没这样的心思,多半做得匠气。” 柳福娘的母亲刘娘子刚好在,笑得合不拢嘴:“你就别再夸她了,没瞧见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她再有本事,那也是你教出来的!” 孙婆子当即道:“既如此,不能白教,得敬茶拜师。” 林悠然笑笑,去别处忙活了。 刘娘子瞧着她走远,转脸看向孙婆子,笑着打趣:“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护上了?” 一个村子住着,没有不透风的墙,孙婆子想撮合林悠然和孙淳的事早在妇人中传扬开了。如今,刘娘子把这话当做玩笑说出来,实际是替林悠然打算。若孙婆子没有这个意思,趁早说明白,免得传来传去最后没成,被笑话的不是孙家,而是林悠然。 一时间,席上之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当着所有人的面,孙婆子扬声道:“老婆子我不仅今日护着,往后日日都要护着!” 这话,俨然就是明着表态了。 刘娘子笑盈盈地撞了撞许氏的手臂,朝她挑了挑眉。 许氏眼中难掩喜色,起身给刘婆子斟了盏清酒,这代表的就是她的回复。 只要林悠然和孙淳两个人没意见,这门亲事就能定下了。 席上众人齐齐举杯,无不恭喜。 除了赵氏。 赵氏早就盯上孙淳了,想着孙家富裕,孙淳又在衙门里有差事,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林二娘嫁过去早晚都是官夫人。 此时,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被别人叼走,这个人还是她最看不起的许氏,赵氏心里的酸水彻底压不住了,当场就阴阳怪气起来。 -- 第61页 “我这个大侄女啊,能干是能干,就是太辛苦了,我这个当婶子的瞧着就心疼。你说说,当年在雄州就是伺候人的,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南山村,还是做这些端盘子递碗的活计!” 此话一出,原本热络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也有人压着眼中的兴味,等着瞧热闹。 孙淳的母亲卢氏淡然开口:“如吖吖这样的厨娘,即便放在汴京城也是得人敬重的。不说别的,就今日这几桌,顶得上咱们地里一季的收成了。哪里需要旁人心疼?” 若旁人开口,赵氏八成还要回怼,换成卢氏,孙淳的亲娘,她顿时矮了气焰。 刘娘子说话就没这么客气了:“我倒不觉得‘端盘子递碗’是什么低贱活,一村子泥腿子,哪个不是地里刨食,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立即有人搭话:“可不是么,若我家闺女能有林家大娘和你家福娘这本事,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别说闺女,我家三个小子,加起来都没林家大娘一个人能干!” “……” 接下来,席间的话题全都围绕这桌席面多难得、林悠然多能干展开,众人眼中的羡慕是实打实的。 四房孙氏和卢氏凑到一起耳语。 孙氏问:“大嫂不是不喜欢吖吖那孩子么,怎么又乐意了?” 卢氏笑笑,道:“我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你侄子怎么想。”这意思就是,孙淳自己乐意。 她顿了顿,又道:“婆母不是想让三娘跟着她大姐姐学手艺吗,怎么这些天也没个动静?” 孙氏怔了怔,继而脸上挂了笑,说:“这不是前几日忙么,没来得及,回去就跟吖吖提。” 卢氏笑笑,没再言语。她这个小姑子呀,会做人是会做人,但太有心计了,未必事事能落到好。 婚宴结束,主家结清银钱。 林悠然带着妇人们把满满一匣子沉甸甸的钱往翻斗车上搬,该瞧见的都瞧见了。 南山村众人小声议论—— “那一匣子,十亩地的收成都不止了吧?” “铁定不止,我瞧着都能买下几亩良田了!” “光知道林家大娘有本事,不成想竟是个捞钱的耙子!” “这下孙家算是捞着了!” “……” 不仅林悠然,林阿姑等妇人连同柳福娘都成了大伙的羡慕对象。 这下,河沿儿食肆流水席小分队,可谓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 上次满月宴,林悠然再风光也是在别的村子,这一回实打实当着南山村众人的面。 那些曾经同情许氏、看不起许氏、甚至欺辱过许氏母女的,这时候再面对许氏时,态度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 林悠然没忘记,这个机会是赵兰蕙帮忙争取的。她投桃报李,给赵兰蕙家的小娃娃定制了一条特别的银项圈。 是她自己设计,请了县里的银匠做的。 圆溜溜的项圈上绕着一条银质的葫芦藤,藤上挂着七个花生粒大小的葫芦娃,娃娃虽小,面部表情却栩栩如生,衣服纹路亦是纤毫毕现,可谓用足了功夫。 项圈下挂着一个核桃大的小木牌,背面刻着桃花纹路,正面空白,可以由长辈写些吉祥话。 林悠然犹豫半晌,还是把赵惟谨请到了食肆,并做了一桌子好菜。 赵惟谨来得有些晚,像是刚从校场出来,洗了个澡,换了身绯色外裳,马也没骑,一路沿着清水溪从银杏林大宅走到了河沿儿食肆。 林悠然远远瞧见他身上穿的那件红衫,不由想到那日夜里共饮的情形,不知怎么就醉了,晨起披着他的外裳,华贵的面料,犹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松枝香。 一时有些脸热。 赵惟谨走近,瞧着小娘子粉红的双颊,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何事求我?” 林悠然弯起眉眼,道:“就不能单纯请郡公吃顿饭吗?” 赵惟谨坐到桌前,道:“那就是想下毒害我。” 林悠然笑容一僵,把他面前的碗碟撤掉,毫不客气地说:“郡公若担心,就别吃了。” 赵惟谨反倒笑了,转身从林悠然私用的橱柜里拿出一套骨质瓷碗,给自己盛了汤,夹了菜,怡然自得地吃起来。 林悠然:“那是我的碗。” 赵惟谨:“我送的。” 其余人缩在后厨,默默吃菜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们……秀恩爱? 一顿饭吃完,赵惟谨净了手,漱了口,整理好衣领和袖口,瞧着林悠然,问:“不说我可走了。” 林悠然权衡再三,还是把项圈拿了出来,塞到他手里,道:“这项圈是要送去东安村的,原想在桃木牌上写几个字,然而我的字实在羞于见人,不知郡公可愿赏脸?” 话说到这里,就足够赵惟谨听懂了。 他若惦记着赵兰蕙母女,刚好可以顺水推舟,借着林悠然的手传达这份心意;若依旧记恨,大可以拒绝。 赵惟谨正饶有兴致地捏着项圈上的小葫芦娃,听到这话,眼中的笑一点点消失。 林悠然叹了口气,抬手要把项圈拿回来,“算了,这么小一个牌子想来也写不下什么……” “好。”赵惟谨垂着眼,低声应下。 然后,便提起笔,在那个桃花形状的小牌子上缓缓写下四个笔力沉稳的簪花小楷—— -- 第62页 平安喜乐。 笔迹和赵兰蕙的一般无二。 当年,赵兰蕙的字就是他教的。 赵惟谨写完,便毫不留恋地将项圈交给了林悠然,没再看一眼。 林悠然张了张嘴,“谢谢”二字到底没说出口,也不该她说。这则祝福本就是赵惟谨送给小娃娃的,并非碍于她的请求。 到底,还是顾念亲情的。 作者有话说: 傍晚有五更哦! 之前是操作失误,算错了章节,现在已经没有防盗啦!宝宝们看文愉快哦! 第33章 相亲呗!(五更) 赵兰蕙收到林悠然送的项圈, 一眼就认出“平安喜乐”四个字出自赵惟谨之手。 赵兰蕙轻抚着熟悉的字迹,喜极而泣。之后又差人送了一匣子糕饼给林悠然。她知道,若是送贵重的林悠然八成不会收。 林悠然没回礼, 转头开始忙事业。 这次的流水席仿佛打开一道闸门,后面接连不断的生意找上门, 短短一个月, 河沿儿食肆足足承办了十场喜宴,赚到的钱须得用瓮来装。 林悠然不敢把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便托林老三拉到县城, 换成了散银。 发工钱这日, 林阿姑几人看着箱中白花花的碎银块,不约而同红了眼圈。 “活了这些年, 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钱!” “最要紧的, 是自己赚的。” 至此, 河沿儿食肆彻底在十里八村扬了名, 一双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这边的动静。就连许氏打听着买块地这样的消息, 都会一夜之间传遍南山村。 不知多少人满心羡慕。 这天, 刘娘子一手揪着柳福娘, 一手拎着鸡、鱼、五谷、咸肉四样礼物, 来豆腐坊拜师。 林悠然笑道:“福娘日日在食肆帮忙,她想学点什么我顺手就教了, 何必多此一举?” 刘娘子快言快语:“就是因为这丫头日日在食肆占便宜,我这心里才过意不去。这盏茶早该敬上了, 上月一直忙才耽搁到今日。” 说着, 就把四样礼物摆在桌上, 自顾自斟了茶塞到柳福娘手中。 柳福娘痛痛快快跪到蒲团上, 把茶举过头顶, 恭敬道:“师父,请喝茶!” 林悠然闪身避开,摆手道:“真不必。” 柳福娘很是认真地说:“我可听说了,除了我还有别人也想跟着你学手艺,今日你收下我,往后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姐!吖吖、不,师父,就当为了我的面子,这杯茶你便接了吧!” “这丫头说得没错,敬了茶,往后她在食肆待着才叫名正言顺。”刘娘子把林悠然按到座位上。 就连许氏也劝道:“师徒之说只是个名分,不影响你跟福娘要好,这茶便喝了吧,权当安安她的心。” “师父~”柳福娘眨着眼撒娇。 林悠然忍俊不禁,只得接过茶盏,呷了一口。 不等她反应过来,柳福娘便“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惊得林悠然慌忙站起来。 屋内一片笑声。 柳福娘拜师的事很快传到林家大宅。 孙氏不再犹豫,当天傍晚就带着林三娘来了豆腐坊。 从前许氏母女还住在林家大宅时,没少受孙氏的照顾,林悠然对孙氏很有好感。林三娘想学手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要孙氏诚心诚意地说,她未必不肯教。 然而,怪就怪在孙氏自己存了许多小心思。 “不瞒吖吖,三娘学手艺这事还是她姥姥提的,我先前不好意思劳烦你,便一直没说。”林三娘的姥姥就是孙婆子。 “来之前你祖父也叮嘱我,务必跟你好生说说,能捎带着教她一星半点便好,若这丫头实在笨拙就算了,可别误了你的正事。” 林悠然越听这话越不对味。 孙氏先是把孙婆子搬出来,暗指孙婆子对她的几番帮助。又特意提到林老爷子,这就是隐隐带着胁迫的意思了。 林悠然心里那点热乎劲儿渐渐凉了,公事公办道:“四婶这意思,是想让三妹妹跟福娘一样,拜我为师?” 孙氏笑笑,道:“我原是这样想的,怎奈你四叔把我骂了一顿,说什么‘自家姐妹,跟亲生的没两样,若要让三娘给吖吖磕头敬茶,没得乱了辈分’,唉,你说说!” 林悠然扯了扯嘴角,道:“既然四叔这般说,我也提个要求吧!” 孙氏面上一喜,热情道:“吖吖想要什么,尽管说,婶子一定让你四叔去寻。” 林悠然不紧不慢道:“不是物件,而是一个承诺——有朝一日,若我们母女和二房,甚至祖父祖母起了冲突,四叔四婶须得站在我这头。” 孙氏面色一僵,故作不解道:“吖吖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子骨肉,怎么就说起冲突不冲突的了?” 林悠然没跟她打哈哈,语气肃然道:“四婶是个明白人,定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若没有,固然更好,这句承诺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孙氏笑容淡了。 林悠然也没妥协。对方和她讲情义,她还的也便是情义,对方一心装着利益,那就做个利益交换好了,很公平。 孙氏见说不动林悠然,转而从许氏下手,恳切道:“大嫂,你不劝劝吖吖么?” 许氏对上林悠然笃定的目光,心里的天平一点点倾斜,柔声道:“四弟妹勿恼,吖吖这孩子心眼实,她待别人如何,也便盼着别人怎样待她,没道理她费心费力教了半晌,教出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 第63页 孙氏脸色彻底冷下来。 林悠然却笑了,为的是许氏对她的维护。 “不然四婶再回去想想?”她端起茶,要送客。 旁边,沉默了许久的林三娘突然开口:“阿娘,我愿意。” 孙氏一愣。 林三娘继续道:“阿姑和福娘她们都是拜了灶君敬了茶的,全村人都看着,总不能到了我这里就干占便宜不吃亏。若阿娘不想因此和二婶生了嫌隙,我便自己立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家里无关。” 一席话,不仅林悠然惊讶,孙氏自己都被这个闺女惊到了。以林三娘的心性,定然不会有这样的主意,八成是孙婆子教的。 孙氏是个聪明人,很快想通,拉着林悠然的手亲亲热热道:“吖吖别多想,我哪里是顾忌二房,只不过是念着你祖父和四叔罢了……” 林悠然知道,孙氏这是同意了。 接下来,两边各自找了几个见证人,孙氏当着灶君像立下誓言,这事就成了。 原本,孙氏还担心林悠然会不会记恨这天的事,不好好教林三娘。几日观察下来,她便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林三娘想学面点,林悠然便手把手地教,每日还会把教学要点写到纸上让林三娘带回家复习。 林三娘不识字,林悠然就用一则则简笔画描述出来,就连孙氏这个没听过课的都能看懂。 这下,孙氏彻底放下心,转天便拎着鸡鱼肘肉四样大礼送到豆腐坊,同林悠然说话和从前一样亲近,就仿佛那天的龃龉没有发生。 林悠然不禁感叹,孙氏若是放在宫斗文里,八成是活到最后的那个。 转眼过了三五日。 这天,林三娘亲手做了一笼女儿糕,欢欢喜喜拿回家,一进门便瞧见林二娘在院中站着,看样子是专门等她的。 林三娘笑笑,温柔地问:“二姐姐久等了,可是找我有事?” 林二娘瞧了眼她手里的点心,挑拨道:“学了这些时日,就做成这样?怕不是大姐姐没打算好好教你吧?” 林三娘笑容淡下来,一时意气,口不择言:“怎么会呢?就连淳表哥都说大姐姐教得好。” 林二娘登时变了脸色,忙问:“淳表哥也去食肆了?” 实际上,林三娘说完就后悔了,无缘无故把孙淳扯进来,不仅对不起孙淳,也对不起林悠然。是以,她没再多说,抬脚进了屋。 林二娘却上了心,转头便闹着也要去食肆学手艺。 赵氏求之不得,当即找了林老爷子,让他给许氏施压。 许氏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古人,长幼尊卑、三从四德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可以为了林悠然驳了孙氏的面子,却不敢不顾及林老爷子。 就像赵氏先前说的,除非她不想让两个闺女姓林了。 许氏没跟林悠然说,一个人战战兢兢去了林家大宅。 林老爷子开门见山:“既然大娘收了三娘,二娘也别落下了。” 许氏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吖吖那边带着好几个人,着实忙不过来,不如让二娘跟着我学磨豆腐……” 话还没说完,林二娘便讥讽道:“磨豆腐能跟做酒席比吗?既然大姐姐收了三妹妹,为何不能收我?我是模样比不上三妹妹,还是手脚不如她勤快?” “是脑子。”林悠然一脚跨进门槛,瞄了眼趾高气昂的林二娘,“二妹妹这头脑远远不及三妹妹。” “你是在说我傻?” 林悠然笑:“看来还没有傻得无可救药。” “你——” “好了。”林老爷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冷着脸说,“整日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祖父,不怪我,明明是大姐姐先骂我的!”林二娘跺着脚撒娇。 林悠然微微一笑,道:“二妹妹怎么能这么理解呢?我哪里骂你了,明明是在陈述事实。” 林二娘气炸了,尖声道:“林悠然,就你长嘴了是吧?” 林悠然揉了揉耳朵,依旧笑眯眯的:“你要不承认,不如咱们打个赌。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若能在食肆学会三样菜,我便收你为徒,若是半途而废,即便祖父开口,我也绝不答应。” “赌就赌!”林二娘自信道,“别说三样,三十样我也学得会!” 赵氏存了个心眼,道:“大娘若是故意不好好教呢?” 林悠然讥讽道:“二婶交学费了吗,倒有脸挑三拣四!” 赵氏眉毛一竖就要爆发,却被胡氏喝止:“见好就收吧!” 林悠然拉着许氏出了林家大宅,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胡氏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自从上次被孙家闹了那么一通,她大病一场,一直没好利索。 许氏一路沉默不语。 她知道林悠然不想收林二娘,原想着替她把这个麻烦接下,没想到最后还得林悠然赶过来救场。 自责之余,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说到底是因为自家男人死得早,不然林老爷子哪里会如此偏心,二房也不敢这般算计她们母女。 许氏心思百转,涩然道:“吖吖可想过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林悠然失笑:“阿娘不是说不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原是不急的,可今日之事却给她提了个醒。 河沿儿食肆愈加红火,眼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她没有能力护住林悠然,只能给她找个强势的夫家。 -- 第64页 许氏温声道:“确实不急,但早晚得嫁人,吖吖不妨说说,也好请人慢慢寻摸着。” 林悠然瞧着她脸色不对,为了不让她担心,玩笑般说:“那就找个我喜欢的吧!” 许氏忙问:“吖吖喜欢什么样的?” 林悠然随口道:“得见过才知道。” 许氏点点头,把这话放在了心上。等着林悠然去了食肆,她随后出门,去了刘娘子家。 她把林悠然的话细细地对刘娘子说了,刘娘子抬脚去了孙家,给孙婆子说道去了。 另一边,林悠然在食肆忙完一通,刚刚坐下喝了盏茶,便瞧见一个眉眼含笑的年轻郎君朝食肆走来。 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孙淳。 柳福娘也瞧见了,嗖地一下冲出去,叉着腰堵在门口:“你干嘛来了?” “反正不是找你的。” 孙淳桃花眼一眯,原本有五分俊朗的容颜立即变成了七分。他个子很高,柳福娘站在台阶上视线才将将与他平齐,倾着身子往屋里看过来,颇有种少年洒脱的意味。 不等柳福娘再开口,崔娘子就将她拉开了。 柳福娘嚷嚷道:“婶子拉我做什么?我得看着他,省得他蒙骗吖吖!” “你呀,就别添乱了,人家是来相看的。” “相看什么?” “相亲呗,还能是什么?若能成,往后他就是你师公了!”崔娘子扬着嗓门笑道。 这么一嚷嚷,不仅林悠然听到了,刚刚踏进食肆的赵惟谨也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五更啦! 宝宝们晚上好,明天见!(明天如果中午没有,晚上就会更个肥章哦!就不特意请假啦!) 第34章 情敌见面 林悠然站在门口, 对面台阶下的赵惟谨刚刚踏出一只脚,柳福娘和孙淳一个在草棚这头一个在那头,四人好巧不巧组成一个规则的菱形。 两相对望,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林悠然打破沉寂:“郡公此时过来可有要事?” “我不急。”赵惟谨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孙淳。 林悠然道:“那请里面坐。” 赵惟谨没进屋,而是拖了个小马扎坐在檐下, 明目张胆监督人家说话。 林悠然无奈失笑, 转而看向孙淳,客气道:“郎君有事?” 孙淳晃了晃手上的食篮,笑着说:“若是一刻钟前, 我会说是来送东西的。换成现在, 不得不说实话了。” 林悠然被他的幽默逗笑,顺势问:“实话是什么?” “奉了祖母的命, 来看看你。”孙淳桃花眼弯起来, 笑得很是好看。 他如此坦荡, 林悠然也没有扭捏作态, 指了指溪边, 大大方方地说:“过去走走?” 孙淳含笑应下, 眼中透出一丝惊喜。林悠然迈下台阶的时候, 他还抬起手腕搭了一下。 被遗忘在屋檐下的赵惟谨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 “十一, 那人是谁?” 空气中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孙淳,保州通判麾下一名低阶武官, 南山村人。” “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相亲的人都会说的……吧?”十一不确定道。这实在超出了他作为暗卫的知识范畴。 赵惟谨缓缓道:“或许, 小细作想发展一个同伴也说不定。” 十一立即明白了自家主子的“险恶用心”, 立即道:“一定是这样没错。可需属下过去看看?” “你不是肚子疼吗?” 十一秒懂, 配合地“诶呦”一声, 声音痛苦:“郡公, 属下去趟茅厕,林小娘子那边就麻烦您亲自去了。” “准了。” 赵惟谨勾起一丝愉悦的笑,抖抖衣袖,抬脚走向溪边。 溪边有片小树林,和村南的银杏林是连着的,平日里赵惟谨就是穿过树林来食肆,也是走这条路送林悠然回家。 此刻,和林悠然走在一起的换成了孙淳。 孙淳长着一双笑眼,幽默随和,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不会冷场,也不会自说自话,还能聪明地找到合适的话题让林悠然也能发表见解。 林悠然和他走了一路,对他好感倍增。 倘若放在现代,遇到这样的相亲对象她八成是会心动的。然而此刻,在这样一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她不敢轻易把自己的“归属权”交给任何一个男人。 她决定把话说清楚,用一种委婉的方式:“二丫还小,母亲身边也离不了人,我恐怕还要在家多待几年。” 孙淳怔了怔,随即笑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虽笑着,却明显能听出语气中的失落。 林悠然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声脆响,紧接着被孙淳护到了身后。 孙淳脸上的笑容消失,右手缓缓放到左腰,握住刀柄。 林悠然正惊讶他相亲居然还带刀,就见孙淳突然冲到一棵树后,腰间短刀随即抽出,动作飞快。 树后那人同时现出身形,只见他赤手空拳,不慌不忙地同孙淳过了两招,林悠然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当啷”一声,短刀落地,孙淳也被扭住胳膊按到了树上。 树后之人竟是赵惟谨。 林悠然连忙解释:“误会了,都是自己人!” 赵惟谨挑眉,看看她,再看看脸贴在树干上的孙淳,缓缓重复:“自己人?” “这是村北孙姥姥家的长孙,孙淳。孙淳,这位是博陵郡公。”林悠然悄悄扯了扯赵惟谨的衣袖,示意他放手。 -- 第65页 赵惟谨顿了片刻才把人放开。 孙淳瞧着也不大服气,方才若非赵惟谨用袖子困住了他的手,他不一定会输。他瞅了赵惟谨一眼,弯腰捡起短刀,方才敷衍地抱了抱拳。 “末将孙淳,给郡公见礼了。” 赵惟谨冷冰冰地点了点头。 气氛顿时有些古怪。 林悠然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眼瞅着就到饭点了,刚好今日不忙,不如一起回食肆,尝尝我的手艺?” “嗯。” “有劳。” 二人齐声应下,然后互看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 林悠然差点笑出声,这俩人倒是默契。 饭桌上的气氛也十分诡异。 林阿姑几人离开了,就剩下柳福娘陪着林悠然。两男两女围坐在一个四尺来宽的小矮桌旁,对着一桌子珍馐,却没一个人说话。 林悠然清了清嗓子,试图活跃气氛:“可要饮酒?” 孙淳对她露出笑模样:“听祖母说,吖吖泡的桑葚酒甚是甘甜,我原本还想着何时有机会喝到。” “今日便有了。”林悠然笑笑,起身去拿。 赵惟谨凉凉开口:“我竟不知,保州军士爱饮甜酒。” 孙淳皮笑肉不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想尝尝吖吖的手艺罢了。郡公若想喝烧刀子,末将倒也陪得起。” 赵惟谨扯了扯嘴角,扭头道:“吖吖,换成烧酒。” 林悠然乍一听到他的称呼,差点把手上的酒坛摔了。她诧异地看向赵惟谨,这人从刚见面就不对劲。 “吖吖,听话,去拿。”赵惟谨目光淡然,叫得也顺口。 吖吖,还听话?! 林悠然狠狠地震惊住了,绝对不对劲! “是怕烧酒太贵,喝垮你的食肆吗?”赵惟谨扯了扯嘴角,目光中隐含威胁。 林悠然呵呵一笑:“郡公说笑了。” 烧刀子是吧? 拿就拿! 装满两斤的酒坛子,两个男人一人倒了一碗就空了一小半。 孙淳率先干了,还挑衅般把碗倒扣过来,显然记恨着赵惟谨说他只能喝甜酒的话。 赵惟谨喝得不快,没有失了仪态,一口接一口,喝完一碗又倒了一碗,同样一滴没剩。 孙淳挑了挑眉,再次倒满一碗,一口气喝干。 柳福娘没好气地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豆腐,数落道:“哪有你这样喝的?也不怕胃口难受。还不吃两口菜垫垫!” 孙淳咧了咧嘴,笑呵呵地把豆腐吃了。 赵惟谨看向林悠然。 林悠然眨眨眼。 赵惟谨继续看着她……和桌上的菜。 林悠然心领神会,连忙给他舀了一小勺鸡丁。 赵惟谨目光顿了顿,看上去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不过还是吃了,边吃边瞧着那盘肉沫豆腐。 林悠然忍不住笑:“你不是向来爱吃这道宫爆鸡丁吗?” “今日暂时喜欢一下豆腐。”赵惟谨毫不脸红地说。 “那我从今天起叫你‘赵三岁’。” 幼稚起来跟个孩子似的。 林悠然嘴上吐槽,还是给他夹了一块豆腐,一时忘记换公筷,用的自己的。 赵惟谨从容地吃了,抬手又给她夹了一块,同样没换公筷。 孙淳挑了挑眉,笑呵呵地看向林悠然:“我平素最爱豆腐,尤其儿时,每日都要往豆腐坊跑上一趟,吖吖可记得?” 柳福娘脆生生插话:“就算吖吖不记得,我也给你记着呢!你不仅每天去买豆腐,还日日拿石头丢我家大黄!” 俩人就是这样结的仇。 孙淳并没有因为她突然插话生气,反倒笑意更深:“这都多少年了,还记仇呢?” “大黄就是被你吓没的!这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你可要好好记着,何时打得过我了就来找我报仇。”孙淳笑着舀了一勺鸡丁,放到她碗里。 柳福娘气呼呼地吃了。 第三碗酒,赵惟谨和孙淳碰了碰杯,再次喝干。紧接着又开了第二坛、第三坛、第四坛…… 两个人从相对而坐到越过两个小娘子坐到一起,从只拼酒不说话到谈论保州屯田、河北边防,直至金乌西坠,皎月东升,喝光了林悠然的藏酒,也从剑拔弩张变为惺惺相惜。 即便惺惺相惜,还是要拼个高下。 最后,孙淳率先喝趴下,由柳福娘去叫孙家人来接。 赵惟谨则是搭着林悠然的肩膀,沿着密林中的小路晃晃悠悠地走向银杏林大宅,边走边念叨。 “你说,我是不是酒量比他好?” “嗯嗯。”应付醉鬼,林悠然只管点头。 “那你说,我是不是功夫也比他好?” “是是,你最好。” “我还有别的地方,也好。”赵惟谨看着林悠然,嘴角勾起,绽开笑意。 他很少笑,今日挨得这么近,林悠然刚好看到他放大的笑脸。眼角微微上挑,浓黑的眸子映着烛光,唇边竟有一对浅浅的梨涡,这般放松又得意的模样,仿若少年。 林悠然竟有些看呆了。 赵惟谨原本只是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她肩上,这时候突然一个踉跄,高大的身躯压过来,环住了她的腰。 林悠然突然被陌生又强悍的气息包裹住,第一次感受到男女之间的差异。 -- 第66页 他看起来再瘦,肩膀也比她宽上许多,温厚的胸膛足以将她护在其中,高大的身体处处坚硬炙热,同女子大不相同。 林悠然情不自禁红了脸。 她抬手想把他推开,却被他抱得更紧。 “小胖鸡灯,小丫头给的,不能丢。”一边说,一边把林悠然手里的风灯抢过去。 原来是为了拿灯。 林悠然将手撑在他胸前,努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悄悄平复着过快的心跳。 “郡公,醒醒酒,到家了。” “走,回家。”赵惟谨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大宅里带。 “郡公早些歇息,我就不进去了。”林悠然试图把手抽回来,却失败了。 赵惟谨眉毛挑得老高,一脸不快,“你要去找孙淳?” 林悠然纳闷道:“我找他做什么?” 赵惟谨又笑了,屈指敲敲她脑门,“那就跟我走。” 林悠然被他半拖半抱地进了宅子。 守门的兵士把自己伪装成两棵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林悠然原想着把这个醉鬼丢下就离开,冷不丁瞧见衣架上搭的大氅,衣料花纹竟和恩人那件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宝们的霸王票! 今天太卡了,明天更粗长!!! ——鞠一个大躬!!! 第35章 拉手了! 赵惟谨斜倚在竹榻上, 支着头,含笑看着林悠然。 朦胧烛火中,林悠然褪去了白日的干练, 显出几分娇柔。赵惟谨想着,这或许才是她的本色, 平日里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大抵是为了自保罢了。 林悠然正借着烛光, 仔细打量着衣架上的大氅。 没错,无论花纹还是绣工都和她家里那件一模一样,就连布料和狐领看上去也是同一块。 林悠然不禁心跳加快, 抬手把大氅拿到赵惟谨跟前, 略显急迫地问:“郡公,这样衣裳你有几件?” “两件。” 林悠然心里咯噔一下, 追问:“另一件呢?” “送人了。” 林悠然确认道:“送给了左神武将军?” 赵惟谨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语气中带着几分清醒时不会有的酸意:“有了孙淳还不够, 你还要惦记堂兄?”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林悠然反应过来, 不满道, “我和孙淳什么事都没有!” “最好没有。”赵惟谨亲昵地戳了戳她额头, 唇边笑意缓缓绽开。 继而拿起大氅, 很是耐心地对她讲起往事:“这是皇祖母亲手缝制, 难得的好料子,她舍不得自己用, 便做了两件大氅,一件给了我, 一件赏赐有则堂兄……我那件绣着金元宝, 有则堂兄却没有, 皇祖母还是最疼我。” 赵惟谨笑得有些得意, 翻开衣领凑到林悠然眼前, “看,在这里。” 林悠然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眼前的衣领哪有什么金元宝!她家里那件才有! 她趁他醉着,出言试探:“郡公,你有没有可能把你的大氅送给一位落水的女子?” “怎么可能?皇祖母做的。”赵惟谨宝贝地把大氅放到身后,不给林悠然碰到。 林悠然却不愿相信,明明那件大氅如今躺在她箱子里,就是绣着金元宝的! 可是,赵惟谨为何不愿承认? 林悠然复杂的目光黏在他的脸上,努力回忆,想找到他和恩人的共同之处。然而,她不记得恩人的脸了,只有那只把她拉出冰河的手…… 手? 林悠然突然生出一丝希冀,抓住了赵惟谨的手。她闭上眼,仔细感受着记忆中温暖的触感。 一阵晚风溜进窗棂,让赵惟谨恢复了几丝清明,继而感受到掌心意外的柔软,俊眉微扬。 “小丫头,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吗?” 林悠然对上赵惟谨含笑的目光,尴尬地放开手:“郡公别误会,我就是……” “你就是馋我的身子。”赵惟谨唇边的梨涡越发明显。 林悠然白皙的双颊飞起两抹粉霞。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丢下一句“郡公早些休息,我先走了”就飞快地离开了。 赵惟谨打了个响指,门外兵士立即跟上林悠然,一路送她回了豆腐坊。 屋内,侍从送上醒酒茶,赵惟谨一口喝干。 “十一,你看到了吗?” 空气中的声音含着笑意:“属下看到了很多,郡公指的是哪一件?” “她拉我的手了。” 赵惟谨轻抚着那只被林悠然抓过的手,似乎掌心还留着小娘子指间的馨香。 “你说,她是不是监视不成,改色.诱了?” 十一轻咳一声,压下笑意:“属下以为,林小娘子更像是真情流露。” 赵惟谨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眼底漫上笑意,“对吧,这丫头就是馋我的身子。” 豆腐坊。 林悠然将恩人的大氅从衣箱中取出,看着衣领下俏皮可爱的元宝花纹,陷入沉思。 溪边初遇,她猝不及防抓住赵惟谨的手;他送她回家,幽暗的银杏林中说的那句“莫怕”;还有今日,他的大氅…… 诸多线索在脑海中交织缠绕,最终都指向一个答案——与远在汴京的左神武大将军相比,赵惟谨更像她的救命恩人。 可是,他为何不愿承认? 林悠然不打算再胡思乱想,第二日一大早就拿着大氅去了银杏林大宅,想找赵惟谨说清楚。 -- 第67页 没想到,偌大一个宅子只剩下几名洒扫庭院的老仆,赵惟谨和其余兵士全都去了高阳关……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林悠然都要怀疑赵惟谨是不是在躲她。 找不到人,这件事只能押后。 食肆还有个麻烦精等着林悠然。 林二娘听说昨晚孙淳来了食肆,今日一大早就到了,吵着让林悠然兑现赌约。 “你赢了吗,就急着兑现?”柳福娘看不惯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出言讽刺。 “不就是三道菜吗,我一定能赢。”林二娘趾高气昂道。 林悠然随手拿了两颗鸡蛋一把韭菜,道:“既然这么自信,不如先给大伙露一手。” 西红柿炒鸡蛋,万千华国人的入门菜。只是如今没有西红柿,就用韭菜代替了。 林二娘在家从来不干活,连韭菜都不会切,第一次烧出来的鸡蛋都是糊的。 这让大伙着实松了口气。说实话,就连林三娘这个亲堂妹都不想让她留在食肆,更何况是林阿姑这些讲究和气生财的。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大伙就发现了一个悲催的事实——林二娘很聪明,林悠然稍稍指点了一下,她立即又炒了一份,十分像模像样。 林二娘在厨艺方面有着一项极大的优势,敢于下手。 她不像林阿姑等人,担心浪费食材,处处小心翼翼;也不像柳福娘和林三娘,因为盲目崇拜林悠然,每一步都严格按照她说的做。 林二娘对林悠然没有敬畏之心,且敢于尝试,越是这样越容易做出惊喜。 这下,就连林悠然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她之所以敢定下这个赌约,就是料定了林二娘坚持不住,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居然在厨艺上颇有长处。 林悠然摇了摇头,她不能让林二娘留在食肆。 一来,以林二娘的性格,根本没办法与大伙和气相处,她不想因为林二娘一个人把食肆的和气氛围搅得一团糟。 二来,食肆每日的银钱往来数目不小,就算林二娘没有坏心,架不住赵氏撺掇,林悠然不想天天为了防着家贼耗费精神。 因此,这项赌约不能输。 “这可怎么办?”柳福娘皱着小脸发愁。 “不然我去求阿爹,让他跟祖父说说,别让二姐姐来了。若大姐姐不介意,可由我在家教她。”林三娘足足想了一整夜,才想到这样的主意。 林悠然摇摇头,既然定下了赌约,就没有中途反悔的道理。只是,她暂时也想不到好主意。 树下,孩子们正玩过家家的游戏。 林二丫和顾大郎一家,小花和林四郎一家,其余年纪小的娃娃算作她们的孩子。 “我还有六只小鸭,阿娘已经跟卖鸭子的大伯说好了,过几日孵出来就给我买!”林二丫对小鸭子的执念无处不在。 小花顺从地点点头,把六个木头雕的小鸭子分给她和顾大郎,温柔地说:“那这个就是二丫的了。” “小花家有一只大白鹅,这只鹅就是我们的了!”林四郎兴冲冲地把小木鹅拿到自己和小花“家”里。 小花连忙摇摇头,说:“我家大鹅可凶了,昨日还啄了小弟的屁股,咱们还是不要了。” 林悠然冷不丁听到这话,突然有了主意! 她的节操不允许她毁约,耍个小花招还是可以的。 这边,林二娘瞧着食肆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更为得意,挑衅道:“大姐姐是不是被我的厨艺吓怕了?你要是想现在认输呢,我也不介意。就是吧,你得当着全家人的面让我扇一巴掌!” “你太过分了!”柳福娘气得瞪大眼。 “谁叫她打我!”还抢她看上的男人! 林悠然拍拍柳福娘的肩,淡声道:“说好了三道菜,你一个月之内学会了才算我输。来,抽签吧!” 说着,就把一个小竹筒放到林二娘跟前,竹筒里插满了竹签,上面写着不同的菜名。 林二娘警惕道:“为何要抽签?” “不抽签怎么决定教你哪三道?” “就不能是我自己选吗?” 林悠然笑了,慢悠悠道:“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林二娘任性道:“我不抽,我就要自己选!” 林悠然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抽也行,慢走不送。” 林二娘气得脸都黑了,却只能生生忍着不能爆发,憋屈道:“万一你坑我怎么办?” 林悠然使出激将法:“二娘这是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吗?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抽到难一点的,就学不会吗?” 林二娘果然入套了,咬牙道:“抽就抽!” 然后她便摇起了竹签,第一个掉出来的签子上写着——铁锅炖大鹅。 林悠然藏起笑意,故作遗憾地说:“二妹妹手气真好,这道菜就连二丫都是一天就学会了。” “那是自然,我向来运气好。”林二娘顿时得意起来,扬着下巴道,“那就开始吧!” 然后,林悠然就拿来一只大鹅,活的。 林悠然笑眯眯地把刀塞到林二娘手里,说:“既然二妹妹准备好了,便从处理食材开始吧!以二妹妹的天赋,想来不难。” 林二娘看看手里的刀子,再看看嘎嘎叫着的大鹅,不知道是生气更多还是害怕更多,叫嚣道:“林悠然,你果然在坑我!我就不信二丫敢杀鹅!” -- 第68页 话音刚落,旁边的林二丫便毫不客气地抢过她手里的刀,咔嚓一声,剁掉了鹅脑袋——案板上有一只拔了毛的。 林二娘目瞪口呆。 柳福娘努力憋着笑,一本正经道:“咱们几个拜在吖吖门下,哪一个不是从处理食材学起?怎么到了林二娘这里,就想搞特殊了?” “我不信,三妹妹也杀过鹅?”林二娘的目光凶巴巴地盯在林三娘身上。 林三娘温温柔柔地说:“我学的不是炒菜,是面点。二姐姐若想改学面点,就相当于输掉赌约了吧?” 林二娘顿时无言以对。 林悠然抿着笑,好心提醒:“只有三次机会,二妹妹想放弃吗?”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林二娘冷笑一声,笨拙地握着刀,气冲冲地走向大鹅。 大鹅瞬间求生欲爆棚,扑打着翅膀从竹笼里飞出来。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愤怒地伸长脖子去啄林二娘。 林二娘躲闪不及,被它狠狠地啄在腿上,速度之快,下嘴之狠,林悠然都没拦住! 林二娘疼得大叫:“我放弃!我放弃!” 崔娘子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把鹅抱走。她养了好几年的鹅,正下蛋呢,林二娘要是真敢杀她还不答应! 林二娘揉着腿上的青紫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再也不要吃鹅了,鹅蛋也不吃了!” 大伙不厚道地笑起来。 就这样,林二娘暂时放弃了“铁锅炖大鹅”,决定先学第二样。 于是,她抽了第二支签——佛跳墙。 看到菜名的那一刻,林悠然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哦!傍晚有二更! 今晚上夹子,请多多支持!鞠躬~ 第36章 两件大氅 林二娘看到林悠然笑, 觉得她不安好心,气急道:“这次又要让我杀什么?跳墙的和尚吗?” 林悠然笑着摇摇头,说:“自然不会。这道菜做法十分简单, 把食材处理好放进瓦罐里小火炖着就好。” 就是吧,食材多达三十种, 需要用文火足足炖上三天。以林二娘的性子, 未必有这样的耐心。 果不其然,前两天还好,林二娘为了赢学得很认真。然而, 过了两天她发现自己还在和那些鸭子蹄髈较劲, 顿时耐不住了。 “你根本没有诚心教我!” 林悠然气定神闲地把羊肘洗干净,淡声道:“怎么会?” 越是这样, 林二娘越来气, 料定了林悠然在坑她, 整个人暴躁到极点。 林悠然料想她这性子激得差不多了, 当即道:“行, 食材差不多了, 暂时用这些吧。今日便开始上锅炖, 须得用小炉子慢慢地炖上三天三夜, 中间火不能断,也不能太大, 若火灭了或者烧糊了就得从头学起。” 林二娘将信将疑地应下。 为了赢得赌约,她虽然心里害怕, 还是决定留在食肆守夜, 免得林悠然在菜里做手脚。 林悠然走得十分干脆, 还帮她把门锁好了。 偌大的食肆顿时冷清下来, 只能听到窗外涛涛的水声, 林二娘突然害怕起来。想到孙淳,她硬是坚持了下来。 她从小就喜欢孙淳。 十岁那年,她被一只大黄狗追着咬,是孙淳救了她。后来她为了报仇,用老鼠药毒死了大黄狗。毒完又担心挨打,正蹲在路边哭,刚好孙淳过来,一言不发地帮她把大黄狗埋了。 从那时起,孙淳就成了她心里的大英雄。赵氏想让她嫁给孙淳,是看重了孙家的富贵和孙淳的前程,而她自己是单纯喜欢孙淳这个人。 “即使你老了不能走路了,我还是照样喜欢你。我绝不会让你被林悠然那个又凶又坏的女人抢走!” 抱着这样的信念,林二娘支撑了一整夜。 第二天,林悠然看着她困得睁不开眼却依旧努力盯着炉火的模样,不由在想,倘若林二娘当真能坚持下去,她不介意好好地教她几道拿手菜。 柳福娘却替林悠然着急。 昨天夜里,她刚刚听自家娘亲说了,赵氏和林老二挑拨着林老爷子,让他朝许氏要钱! 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些钱是林悠然多么辛苦才赚到的,怎么能便宜了林家大宅的人? 为了维护林悠然,柳福娘坏心眼地讲了一天鬼故事。当天晚上,林二娘满脑子都是那些鬼故事,听到一点动静都忍不住疑神疑鬼。 突然,“哐当”一声,厚重的门板拍到墙上,紧接着一阵小凉风席卷而来,就像鬼故事里的“阴风”! 林二娘惊恐地抱住自己,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过了一会儿,周围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恶鬼来索命。 林二娘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传出一个凄厉的声音,仿佛有一道黑影扑面而来,灶台上的油灯瞬间灭了。 林二娘彻底崩溃,尖叫着冲出食肆。 坚持了两天两夜的佛跳墙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林二娘却不服气:“整整三天不合眼,谁能做到?” 林悠然道:“我告诉过你何时要仔细盯着,何时可以借机睡一下,是你自己心眼多,怕我给你使坏不肯睡。” “是她故意讲鬼故事吓我!”林二娘愤怒地指向柳福娘。 柳福娘心虚地往林三娘身后躲了躲。 林悠然无奈地瞅了她一眼,妥协道:“这道菜不算,你重新选两个。” -- 第69页 林二娘听到这话,丝毫不觉得林悠然是为了自己好,反倒小人之心起来,“这道菜根本做不成吧?你故意让我知难而退是不是?” 林悠然皱眉:“谁说做不成?” “那你做做看啊!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做出来!” “我要能做出来呢?”林悠然不着痕迹地挖坑。 林二娘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第三道菜就免了,我甘愿认输。” 林悠然打了个响指,要的就是这句话! 于是,她重新处理食材,亲自做这道佛跳墙。 到了晚上,柳福娘想要留下来陪着她。 不等林悠然婉拒,林二娘就率先反对:“我守夜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人陪?你若留下陪她,就算能做出来我也不认!” 柳福娘只得作罢。 临分别,林阿姑忍不住奉劝道:“二娘方才说你守夜没人陪,吖吖守夜有人陪,觉得不公平。你可曾想过,‘人缘’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林二娘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然而嘴上却不肯服软:“我才不需要跟她们讲什么人缘。” 林阿姑轻叹一声,无奈离开。 食肆中,林悠然将炉中炭火填满,估摸着时间,刚好可以睡上一个时辰。 灶间后面有个小隔间,隔间中有一个可折叠的竹床,还有一个小衣柜,就是预备着有人守夜用的。 林悠然把竹床拖出来,铺上毯子,刚要躺下,冷不丁闻到袖子上的葱花味,又忍不住站起身,想着换件衣裳。 只听“吱”的一声,门被推开,赵惟谨披着大氅,裹挟着夏夜的凉风,出现在门口。 屋内,林悠然刚刚解开束带,单薄的夏衫褪到臂弯,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香肩。 她诧异回头,看到赵惟谨正抓着门环,表情愕然。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赵惟谨猛地转过身,大氅下摆被风撩起。 林悠然反应慢了半拍,慌忙间系好衣带,粉嫩的面颊仿佛要烧起来。 赵惟谨恶人先告状:“在食肆就敢脱衣裳,也不怕遇到歹人。” “门严严实实关着,谁知道会有登徒子不敲门就进来?”林悠然有些气弱,的确是她忘记锁门了。 赵惟谨抬脚就要走。 林悠然注意到他身上的大氅,紧走几步把他拦住,“郡公今日可饮酒了?” 赵惟谨轻笑:“难不成你还想将我灌醉,图谋不轨?” 林悠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去解他的大氅。 赵惟谨配合地抬起手,嘴角翘得老高,道:“还说不是图谋不轨。” “我是想让你看看这里。”林悠然扯开衣领,送到他眼前。 赵惟谨这才发现,这件大氅没有金元宝花纹! 林悠然试探道:“这件是你那位堂兄的吧?郡公那件呢?” 赵惟谨前几天才跟她强调过这件衣裳多重要,这时候绝不肯承认是自己粗心大意弄错了,于是硬着头皮说:“我与堂兄换着穿的,我那件自然在堂兄家。” 林悠然挑挑眉,转身从小隔间里取出一个打着蝴蝶结的包裹,解开蝴蝶结,露出里面一模一样的大氅,还带着淡淡的樟脑丸香气。 赵惟谨目光一顿,“这是谁的?” 林悠然拂开衣领,露出下面的金元宝花纹,促狭一笑:“我也想知道,这是谁的。” 赵惟谨的手放在小元宝上轻轻摩挲。 林悠然缓缓说道:“可以肯定的是,那日把大氅披在我身上的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郡公,就是左神武将军。” 赵惟谨视线落在林悠然脸上,仔细打量着她,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我又不是年老体衰记性差,若救过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脸上的坚定不像是装出来的,林悠然暗暗舒了口气,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失望。 她重新把蝴蝶结绑好,说:“那就请郡公转交给左神武将军吧,帮我给将军带句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改日定当登门致谢’。” 赵惟谨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大氅成全了有则堂兄的英雄救美,醋坛子都给打翻了,小心眼地问:“你打算怎么谢他?” “自然是倾其所能。” “他让你以身相许你也愿意?” 林悠然无奈道:“郡公不是说左神武将军夫妻恩爱吗,怎么可能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人家夫妻恩爱没错,就怕有人心思不纯,哭着喊着——” “哐当”一声,林悠然把门板拍在他面前,声音中隐含怒意:“郡公如果学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生气了? 这就说明不会以身相许了? 赵惟谨打翻的醋坛子又扶起来,隔着门叮嘱:“夜黑风高,别再随随便便解衣裳了。” “圆润地走开!”林悠然体面都不想要了。 赵惟谨笑笑,留下十一守着她,自己回了银杏林大宅。 其实,他没去高阳关,而是去给孝章皇后烧秋日纸钱去了,听说林悠然去大宅找他,这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刚到宅子,赵惟谨就给堂兄赵惟宪写了一封信,询问他雄州之事。 赵惟宪字有则,是秦王赵德芳的次子,长相俊美,擅长骑射,性格洒脱肆意,从小就和赵惟谨关系好。 他收到赵惟谨的八百里加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匆匆打开信,见他字里行间隐隐提到一位小娘子,恶劣的性子不由上来,写了封似是而非的回信。 -- 第70页 洋洋洒洒一千字,有用的只有两行:“我也不记得是不是救过这么个人了,至于大氅怎么穿错的,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啊!” 赵惟谨转头将信丢进了火盆里。 他太了解这位堂兄了,他越表现得在乎,对方越会拿乔。相反,他若是不回信,赵惟宪就该急了。到那时,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 佛跳墙做好了。 坛子打开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表的浓香气味飘散开来,瞬间勾起众人的馋虫。 柳福娘惊呼:“我算知道这菜为何叫‘佛跳墙’了,当真是庙里的佛爷闻到了都忍不住跳墙过来吃啊!” 这么好的美味,自然不能独享。 林悠然特意用大瓦罐做的,分别给许氏、孙婆子、赵惟谨送去一份,剩下的还有很多。 林阿姑难得奢侈了一回,蒸了一锅白米饭,大伙热热闹闹地围在桌边吃起来。 实际林悠然做的这份佛跳墙并不正宗,鲍鱼、海参这样的精贵食材一律没用,好在鸽子蛋、大虾仁、野山菌这些料都很足,蹄髈、老鸭、母鸡也是新鲜的,做出来的味道照样好吃。 林悠然夹了一块蹄髈,入口软烂,筋骨弹滑,比用香料卤的还入味。汤汁同样浓郁鲜香,拌米饭反而浪费了,就得用小汤匙舀着,一口一口地细细品味。 桌上都没人说话了,就连向来不挑食的小娃娃们都陶醉在了这前所未有的美妙味道中。 此起彼伏的咀嚼声中,传出一阵压低的啜泣。 来自林二娘。 她认输了,可是并不甘心。 林悠然没有落井下石,大度道:“法子你都知道了,回头自己琢磨琢磨,也能做出来。” “不用你假好心。”林二娘吸了吸鼻子,用力吞下一口肉。 桌上众人皆露出善意的笑。 吃完饭,妇人们心疼林悠然熬了三天,催着她回家休息,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出了食肆。 林悠然一回头,看到孙淳在不远处站着,像是在等她。她犹豫了一下,迎了过去。 孙淳笑笑,带着几分小心说:“那日在食肆醉酒失态,一直不好意思见你。今日看到你给祖母送的佛跳墙,我便上赶着接下这个差事,过来跟你道声谢。” 话中隐含的情愫如此明显,林悠然心头微颤,是她那日说得不够清楚吗? 孙淳是个聪明人,体贴道:“吖吖别误会,你的意思我明白,谈婚论嫁之事不会再提。” 看着林悠然陡然放松的神色,他暗自苦笑,话音一转:“反正你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不如把我当成挡箭牌。” 林悠然笑道:“你不担心挡了你的桃花运?” 孙淳长叹一声,半真半假地说:“时不时被安排相亲我也很苦恼,咱俩算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了。” 林悠然笑笑,彻底放松下来。 孙淳陪着她走了一段路,快到豆腐坊的时候,才道:“我有一位同僚是御城庄人,刚好下月成亲,昨日向我打听流水席,似是属意吖吖的手艺……” 林悠然听出他话里的犹豫,问:“是不是这家人有何不妥?” 孙淳点头道:“若是十全十美,我定要帮你争取一番。只是,我这同僚人品尚可,然而家中继母当家,那妇人向来吝啬,我怕到时候生出什么变故,让你白忙一场。” 林悠然顿时明白了其中利害。 继母为了名声,定然不敢在这种嫁娶大事上苛待继子,反而一应用品都得是最好的。但是,为了省钱,指不定就要在席面上找借口挑刺。 林悠然玩笑般屈了屈膝,说:“劳烦淳哥儿从中周旋一二。” “你不担心?” 林悠然洒脱道:“开门做生意,哪里有挑客人的道理?主家和善是我们的幸运,若遇上那些苛刻抠门的,提着小心谨慎应对便好。就算做砸了,也只能说明河沿儿食肆的能力有待提高。” 孙淳听她说完,眼中不无惊艳,当即执了执手,表示定然会尽力争取。 一路走来,孙淳不着痕迹地找着话题,从佛跳墙说到了林二娘。 “吖吖若不想教便不教。倘若这件事被他们拿捏住了,还会有下一件、下下件,倒不如一次得罪干净。” 这话从孙淳嘴里说出来,着实让林悠然惊讶。她没想到,孙淳这种大家族出来的男人,会支持她反抗。 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说:“淳哥儿是长房长孙,自小受到百般宠爱、万般优待,自然不明白这世间女子的艰难。” 不仅许氏,就连林二娘也是身不由己的。 “倘若她摒除杂念好好学,我未必不会用心教导。” 这话刚好被偷偷跟来的林二娘听了去。 此时,她远远看着孙淳和林悠然的身影,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封府炸鸡串串小烧烤》求收藏呀~ ·(文案)魏攸攸穿越到北宋仁宗朝,在繁华的汴京城开了一家烧烤摊。 炸鸡啤酒加煎饼, 香锅串串小烧烤, 正宗塞北奶茶配土豪肉夹馍, 三分熟的战斧羊排卷山东大饼…… 鱼儿脚店烧烤摊,分分钟成为夜市一条街最靓的“网红店”,大宋“背诵默写天团”争着抢着来她家打卡留念! 前未婚夫一家极品上门找茬,一个唤作“二郎”的禁卫军小将英雄救美。 -- 第71页 魏攸攸瞧着人家的大长腿起了色心:如果我说以身相许会不会吓到他? 狄二郎日日打卡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怎么还不以身相许? 直到有一天…… 魏攸攸:这货大名叫狄青?那个战功赫赫,可与岳飞比肩,却郁郁而终的传奇名将狄青? #我男人注定活不长怎么办?# #但我会被封为定国夫人,一品诰命!# —————— · 第37章 救场 林悠然向孙淳道了谢, 转身回了豆腐坊。一抬头,瞧见林二娘正站在自家堂屋,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她。 “大姐姐, 我想好好跟你学一道菜。” 林悠然听着她理所当然的语气,不快地反问:“你想学, 我就得教吗?” 林二娘咬了咬唇, 给林悠然行了个大礼:“大姐姐,从前是我心存嫉妒,惹你不快, 往后我一定不再与你为难。” 倘若林二娘还是从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林悠然必定不会搭理她。偏偏此刻林二娘一脸诚恳,倒叫她不好出言嘲讽了。 想到自己进门前跟孙淳说的那番话, 林悠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说好了三道菜, 确实还欠你一道, 明日照常去食肆吧!” 林二娘很是激动, 道:“多谢大姐姐!” 林悠然看着她稚嫩的小脸, 心内暗叹, 不过才十五六岁, 在现代还在上中学呢!这么一想,那些仇啊怨啊, 便不由淡了些。 林二娘之所以态度突变,是因为听到了林悠然和孙淳的话。事后, 她私下对林三娘说:“只要大姐姐不跟我抢淳表哥, 我以后也便真心待她。” 林三娘没搭话, 心里却想着, 就算大姐姐不喜欢表哥, 也不代表表哥就是你的。 林二娘想要好好学做菜正是因为孙淳,她听说孙淳喜欢吃鱼,便请林悠然教她做鱼。 刚好,南边的客商运来一批鳜鱼,用水缸养着,肥嫩又新鲜。商船在三河码头停靠,林悠然买下了一缸,想着用在大席上。 她把林二娘和其余人聚到一起,教她们做松鼠鳜鱼。 松鼠鳜鱼是苏帮菜,讲究刀工和火候,调汁也十分重要,成品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在保州没人见过,也不好模仿,做得好了可以当成河沿儿食肆的招牌菜。 光是刀工,妇人们就学了一整天,之后还要不断练习。大伙舍不得用稀罕的鳜鱼,便拿自己在河里捞的泥鳅、鲫鱼练手。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最先达标的居然是林二娘。之后林悠然又教了她们炸鱼、调汁的要点,林二娘样样比旁人做得好。 十几日过去,妇人们还在苦练刀工的时候,林二娘已经能顺畅地做出一条像模像样的松鼠鳜鱼了。 林悠然尝了口味道,诚实地竖起大拇指。 林二娘依旧表现得得意洋洋,但看上去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了。妇人们对她的不待见不由减弱许多,转而佩服她的天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无论处在哪个圈层中,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就得靠实力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中秋将至,天气转凉。 单薄的夏衣换成秋衫,田里庄稼由绿变黄,孙淳那边也带来了好消息。 他的那位同僚定了五十桌流水席,用于新婚喜宴。 林悠然给大伙打气:“眼瞅着就要到农忙时候,这可能是河沿儿食肆这一季最后一单生意了,咱们都打起精神,给他办得漂漂亮亮!” 妇人们皆欣喜点头,信心十足。 五十桌席面,赚来的银钱足够给孩子裁两身冬衣,再买上一瓮粮食,还能把屋顶的茅草换一换,到了冬日都不用愁了。 林二娘找到林悠然,主动要求参与这次的席面。 林悠然起初不同意,但是没想到那位翟郎君吃过一次松鼠鳜鱼后,点名要这道菜。 五十桌席面,就得做五十盘松鼠鳜鱼,林悠然还要做扣碗,实在没办法再一口气做出这么多条鱼。 林二娘抓住机会,言辞诚恳:“我不要工钱,就想帮帮大姐姐,顺便……让他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不禁红了脸。 林悠然这才知道她的目的:“你是想在心上人跟前表现一番?” “不,不是,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也会做菜,听他夸夸我。”林二娘脸色更红,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 林悠然反倒放下心,这样一来,林二娘肯定会好好表现,不会故意搞破坏。于是同意了。 转眼就到了宴席这日,众人一大早就出发去了御城庄。 随着赚的钱越来越多,河沿儿食肆的装备也愈加齐全,如今每次出来做流水席,妇人们足足拉着五辆翻斗车,铁锅也从一大一小两口变成了四口。 林悠然最初许诺给妇人们的“工作服”也有了,蓝底黑边的交领儒衫,外罩一个背后系带的鱼肚白单褂,头发也用方巾包起来,巾帽上还绣着“河沿儿食肆”的字样,打眼一瞧,既特别又体面。 临近酉时,宾客们陆续入席,无一不被妇人们整洁的装扮吸引住目光。继而看向料理台,食材是否新鲜干净,是否偷工减料,一目了然。 众人纷纷夸赞—— “都说这河沿儿食肆的流水席新鲜又好吃,如今瞧着,比那州府中的酒楼正店半点不差!” “先前我去东安村赴席就是这家做的,那一道道炒菜别提多好吃了!” -- 第72页 “今日托了翟家嫂子的福,咱们也能美美地吃上一顿!” 翟韩氏,也就是翟郎君的继母,扯出一抹虚伪的笑,说:“谁叫这是大郎的婚姻大事呢,即便银钱不宽裕也咬牙办了。等着以后轮到二郎,我可舍不得如此铺张。” 她口中的“二郎”是她的亲生儿子,今日娶妻的翟郎君是原配生的。 翟韩氏这话说得十分巧妙,席间众人笑着附和两句,纷纷夸她心眼好。 这话被林悠然听到,不由想起孙淳先前的顾虑,于是把妇人们聚到一起,敲了敲边鼓。 “想来姐姐们先前有所耳闻,当家的翟韩氏是翟郎君的继母,此人十分抠门,为了避免她在席面上挑刺,咱们务必提起十万分小心。” 众人皆面容严肃,认真点头。 唯有林二娘,自从到了翟家,眼睛一直往男客那边瞅,心思显然没有用在做菜上。 林悠然提醒了两次,林二娘认真了不到一刻钟又开始分心。 林悠然心里不踏实,转头对林四郎和顾大郎叮嘱一番。 两个小子跟在林悠然身边这么久,学了不少东西,跑腿传话这样的事完全可以放心交给他们。 酒宴开始,一切有条不紊。 前面的八凉八热味道好,量也足,赢得一片赞誉。 林悠然这边的扣碗做得也很认真,一套套碗碟刚刚落桌,便有十几双筷子齐齐伸过去,生怕晚了摸不着。 最后的压轴菜是林二娘的松鼠鳜鱼。 林悠然不放心,全程盯着,直到亲眼看见林二娘把鱼切好炸好,一条条形状完整地盛到鱼碟中,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剩下调汁了。 林悠然原想帮忙,刚好,孙淳带着翟郎君过来找她说话。 “没别的,就是想道声谢,顺便给未来嫂子见个礼。”翟郎君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胡说什么!”孙淳曲起手肘杵了他一把,脸上还是带着笑的,转而对林悠然道:“别理他,喝多了。” 林悠然瞧着翟郎君面色酡红,一身酒气,不好跟他计较,只笑着寒暄几句,就借口忙把两人打发走了。 没想到,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便出了岔子。 松鼠鳜鱼刚刚上桌,便听到一声惊呼:“诶呀,这是打死卖盐的了?怎的这么咸!” 其余桌上也纷纷嚷了起来,都在说鱼太咸,没办法下嘴。 林悠然连忙拦下一条还没来得及端上桌的,尝了一口,鱼本身不咸,浇头太咸。 林二娘错把盐当成了糖! 方才孙淳过来时,林二娘心花怒放,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然而,看到孙淳和林悠然站在一起,又听翟郎君叫林悠然“嫂子”,她顿时乱了心绪,在做浇头的时候放在满满一罐盐! 眼下,林悠然并没有追究林二娘的责任,而是诚恳地对翟家人道歉,并表示:“这盘鱼就当河沿儿食肆送给主家的,虽浇头咸,鱼肉还能吃。乡亲们稍后,咱们这边马上再做一份……” 不等她把话说完,翟韩氏便尖声道:“你以为咱家在意的是你这一盘鱼吗?往后十里八村念叨起来,不说是你偷工减料,只会说翟家招待不周!” 林悠然心内愧疚,好声好气道:“婶子勿恼,这事没这么严重,咱们立马可以做一份……” 翟韩氏嗤笑:“事情没打到你头上,你自然不觉得严重。” “我也觉得不至于。”翟郎君和孙淳大步过来,和气道,“母亲,左右时辰还不晚,就按林小娘子说的办吧!” 显然,男客那边也听到了动静。随即过来的还有翟韩氏的亲儿子,翟二郎。 翟韩氏立即假哭起来:“大郎啊,怎的听你这话倒显得我故意为难人了?我这是为了谁!” 她一边哭一边悄悄扯了扯亲儿子的衣袖。 翟二郎收到她的暗示,对着林悠然痞里痞气道:“好好的喜宴,就被你们这群人给毁了!你说,怎么解决?” 他那帮狐朋狗友跟着起哄:“赔钱!不赔钱这事别想了了!” 说白了就是想赖下这场酒席,不付尾款,还要让林悠然倒赔一些钱。 一时间,众人闹腾起来。 翟郎君气得说不出话。 孙淳试图制止却没人听。 至于其他宾客,乐得瞧热闹,甚至还帮着翟韩氏说话。 突然,“咣当”一声,一只盘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人群猛地一静。 林悠然缓缓擦拭着指尖黏着的汤汁,沉静开口:“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就你会摔盘子吗?” 翟二郎拿起一个盘子,狠狠砸到地上。紧接着,又去砸第二个,边砸边喊,脸上带着恶意的笑。 孙淳当即上前,一个高抬腿将他踹倒在地。翟二郎顿时如同一只翻壳儿的乌龟,挣扎着爬不起来。 翟二郎的狐朋狗友想要上前帮忙,孙淳左右开弓,将他们一一撂倒。 宾客们顿时大惊,纷纷后退,隔出一个中空带。 林悠然递给孙淳一个感激的眼神,对他脚下的翟二郎说:“这盘子我摔得,你却摔不得,因为这是我的。” 她笑了一下,说:“原本菜色失误,是我们的问题,眼下你摔了我的盘子,这事咱们就得好好论论了。” 翟韩氏尖叫:“先放开我儿子!” -- 第73页 孙淳毫不犹豫地抬起脚。 “你个孙子——嗷!”翟二郎张嘴就要骂,孙淳一脚踩下去。 翟韩氏连忙扑过去把他拉起来,捂住了他的嘴。 翟郎君黑着脸扫了眼继母和二弟,对林悠然执了执手,说:“林娘子有何想法,尽管开口。” “给我两刻钟的时间,我会给每一桌补上一道‘开运鱼’,不算钱,权当给郎君赔礼了。” 翟韩氏一脸鄙夷:“说什么大话?五十盘,一刻钟你能做好?就算能,你有多余的鱼吗?” 林悠然没答,扭头道:“福娘,去准备。” 柳福娘应了声,当即带着妇人们忙碌起来。用的正是林老三刚刚送来的新鲜鳜鱼。 刚才,林悠然就是让林四郎和顾大郎给林老三传信去了。幸好她留了这一手,不然真没办法临时找出这么多条鱼。 所谓“开运鱼”其实就是清蒸鳜鱼,做法十分简单,新鲜鳜鱼洗好开背,塞上葱段姜片,上锅蒸八分钟,然后浇油上桌,不多不少,刚好两刻钟。 宾客们亲眼看到厨娘们娴熟的手艺,个个惊叹连连。 然而,到底是翟韩两家的亲戚,自然向着翟韩氏说话,即便这道“开运鱼”肉嫩味美,他们硬是表现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林悠然不慌不忙道:“方才那道松鼠鳜鱼做坏了,我无可辩驳。今日,在坐的每一位随时可去河沿儿食肆免费吃一道松鼠鳜鱼!” 众人一听,难掩惊讶。 可以免费吃,这样的便宜谁不想要?翟韩氏不想给钱是她的事,省下来的铜板又不会跑到他们兜里!宾客们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转而劝说起翟韩氏。 当然,也有人并非因为区区一点蝇头小利就转变立场,他们从一开始就觉得翟韩氏行事太过小家子气,替翟郎君委屈,也同情林悠然。 就这样,小小一盘菜,既收买了人心又稳住了局面。最后,翟韩氏不得不老老实实结了尾款,一个铜板都没少。 林悠然大获全胜。 唯一觉得抱歉的,就是翟郎君。 林悠然满含歉意:“郎君大喜的日子却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对不住。等明年你家娃娃出生,河沿儿食肆定要补上一顿满月宴,不收钱。” 没想到,翟郎君洒脱地摆了摆手,笑道:“我反倒要感谢林小娘子。你是不知道,我那个继母向来人前人后两张皮,明明对我百般苛待,却偏偏喜欢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今日这么一闹,终于叫亲朋好友们看到了她的真面目,真是痛快!” 听他这么一说,林悠然心里才好受了些。 接下来,就要内部清算了。 这是食肆承接流水席以来第一次重大失误,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 虽然林悠然极力表现得乐观镇定,但大家都明白,这次宴席,她们丢掉的不仅仅是河沿儿食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口碑,还有下一季的潜在订单。 柳福娘没忍住,责备了林二娘两句。 林二娘不服气,讥讽道:“大姐姐还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食肆是你家开的呢!” 林悠然揉了揉眉心,疲惫道:“我不说你是因为懒得搭理你。难道你自己就不会反省反省吗,今日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林二娘一听这话,心里的委屈翻涌上来,道:“大姐姐还有脸怪我!我苦练厨艺为了谁,我今日去翟家喜宴又为了谁?若不是你不知避嫌同淳表哥亲密,我又怎会分心失误?” 林悠然都给气笑了,只觉得这番话槽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处吐起。 就在这时,孙淳进了食肆。 他难得冷着脸,肃声道:“既然林家二娘提到了我,我便多一句嘴。今日若非吖吖未雨绸缪、临危不乱,此事还不知如何收场。你这个始作俑者不仅不知感恩,竟然还倒打一耙?” 亲耳听到喜欢的人指责自己,还是为了“情敌”,林二娘瞬间理智全无,指着林悠然口不择言:“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在淳表哥面前出丑,好显得你多大度、多有本事!” 她越说越激动:“对,就是这样,这一切定然是你算计好的,不然你为何要提前准备多余的鳜鱼?” 林悠然:??? 她怎么就忘了,有一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永远不要对一个“极品”抱有期待! 林二娘哭着跑回家,一头扎进赵氏怀里,恶狠狠地说:“我要报复林悠然,我要让她出丑,我要让淳表哥嫌弃她,永远不会娶她!” 赵氏轻轻抚着她的背,一个恶毒的计划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一章啦,肥肥哒~~宝宝们明天见哈! 【之前的小包包合并发啦,有100jj币的,也有几个20的,谢谢宝宝们的支持!】 第38章 恶毒圈套 这天, 林悠然天黑回家,没看到林二丫。 正着急,钱氏的二儿子林三郎跑过来, 对她说:“二丫和四郎去了食肆,说是要挖什么宝贝!” 许氏刚刚洗完头, 听到这话胡乱擦了两下就要出门去找。 林悠然自然不肯让她受累, 主动去了。 路上的时候她还纳闷,她刚刚从食肆回来,并没有遇见二丫和四郎。待到走近食肆, 发现门锁开着, 屋内却没有火光。 林悠然心内警惕,没有进去, 而是站在门口接连呼唤了好几声。 -- 第74页 屋内没有应答。 林悠然觉得不对劲, 抬脚便往回走, 想着去林家大宅那边喊上林三叔, 一起过来找人。 就在这时, 屋内突然窜出一个人, 不由分说地按住林悠然的肩, 试图将她扑倒。 幸亏林悠然提着小心, 听到身后的动静闪身躲过,并飞快地抓起一块坚硬的石头, 朝着对方脑袋上狠狠砸去。 只听“嗷”的一声,对方疼得捂住脑袋, 恶声恶气地骂:“好你个小娘皮, 够泼的!” 借着月光, 林悠然认出这人是南山村的泼皮, 孙猪牙。孙猪牙当过兵, 蹲过大牢,听说还杀过人,是个下得了死手的。 林悠然不敢跟他硬刚,撒腿就跑。 “跑什么呀?这夜黑风高的,你能跑哪儿去?”孙猪牙跟在后面,也不急着追,反倒像是故意逗她似的,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悠然不理他。密林昏暗,她只管闷头朝着有火光的地方跑,突然脚下一崴,扑倒在地。 孙猪牙忽地一下冲过来,抓住她的裙摆,“都二十了还没开.苞,就不想尝尝爷们的滋味?” 林悠然恶心又害怕,心跳如擂鼓。 忽然听闻一阵破空声,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豆腐坊。 赵氏撺掇着林家三兄弟过来,还带了一大帮村里人,口口声声说林四郎回家了,林二丫却不见了,让许氏跟着一起去找。 许氏一听就慌了:“不是说在食肆吗?吖吖方才去寻了!” 赵氏故作热心道:“既如此咱们也跟去瞧瞧吧,万一没在食肆,也好帮着一起找找。” 许氏一心担忧女儿,没多想,就这样带着一大帮人去了食肆。 黑暗中,赵氏眼中闪过得逞的笑。 越靠近食肆她越按捺不住心底的得意,不由加快脚步,赶在了许氏前面推开了门。 她迫不及待想要验收成果了。 突然,迎面拍来一口平底锅,好巧不巧打在她脸上。赵氏一声惨叫,猩红的鼻血糊了一脸。 不等叫骂,她就愣住了。 屋内,林悠然和赵惟谨并肩而立,皆是衣冠整齐,风度斐然。林二丫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抓着一个平底锅,看架势似乎还想再来一下。 赵氏猛地后退一步,表情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当场捉奸呢? “二丫怎么会在这里?”惊愕之下,她不禁脱口而出。 “不是二婶告诉我二丫来食肆挖宝贝吗?”林悠然故作疑惑。 “我何时跟你说了?明明让三郎——”赵氏说到一半方才意识到入了她的套,连忙顿住。 林悠然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她,追问道:“二婶难不成算准了什么,为何如此失望?” 村民陆陆续续进了食肆,同样疑惑地看向赵氏。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赵氏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阴阳怪气道:“我这不是担心半夜三更侄女受了欺负么!也是,有郡公在,就算有那些觊觎吖吖美貌的,也不敢这时候凑上来。” 这话就连许氏都听出不对劲了,颤声道:“赵氏,你在胡说什么!” 赵氏瞅了眼赵惟谨,编排道:“我说得不对吗?南山村谁不知道,吖吖上赶着想嫁给郡公。我原想着,郡公身份贵重,这事不大可能成,谁知道吖吖自个儿有本事,早就悄悄地成就好事了呢!” 赵惟谨拳头捏起来了。 只是,还没抡过去,林四郎就从后厨钻了出来,笑嘻嘻道:“二伯娘当我和二丫不存在吗,干嘛只说阿姐和郡公?” 他虽然听不懂赵氏在说什么,然而隔着帘子看到大伯娘许氏气得浑身发抖,他爹的脸也越来越黑,想着不是什么好话,这才冒了出来。 赵氏承受了第二波惊愕:“你怎么也在?” “是啊,我不该在的,我应该被二婶绑——”林四郎没说完,就被赵惟谨捂住了嘴。 现在说出来,无异于中了赵氏的圈套,林悠然的清白就更解释不清了。 林四郎是个小机灵鬼,顿时心领神会地眨眨眼。 赵惟谨视线掠过众人,看向许氏,缓声道:“今日我带着四郎和二丫骑马,晚了一时半刻,劳许娘子挂心了。” “不,不打紧的。”许氏连忙摆摆手,将二丫和四郎搂紧怀里,红着眼圈说,“没事就好。” 林悠然诧异地看向赵惟谨,低声道:“为何不当着大伙的面把孙猪牙揪出来,当面对峙?” 赵惟谨用眼神回答她,若还想要名节,就关起门来再算账。 林悠然自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并不妨碍她接受赵惟谨的安排。 她一一谢过帮忙的村民,然后将人请走,直到食肆只剩下林家人,才将堵着嘴的孙猪牙从后厨拖出来,丢到赵氏面前。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孙猪牙中了赵惟谨当胸一箭,大半个身子染着血,眼瞅着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赵氏吓得瘫倒在地。 林家兄弟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向赵氏的眼神顿时冰冷如铁。 尤其林老二,当即狠狠地甩了赵氏一个耳光,厉声道:“你疯了吗?敢用这种腌臜手段!” 一家子人再争风吃醋,再攀比算计,都没有污人清白、断人生机的! 事到如今,赵氏狠狠心,咬死了不肯承认。 -- 第75页 林悠然干脆将她和孙猪牙一起绑到了林氏祠堂。有赵惟谨出手,林老二想拦都拦不住。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半夜三更,林氏祠堂灯火通明,高堂上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数位花白头发的长辈分坐两侧,其余晚辈立在他们身后。 孙猪牙和赵氏被绑着手脚丢在地上。 赵惟谨被林氏族长战战兢兢地请到了上座。他没推辞,大马金刀地坐下,顺便把林悠然一家三口拉到了自己身边。 林家众人屁都没敢放一个。 族中长辈出面,事情原委很快查问清楚。 赵氏太过自信,根本没考虑过失手的可能,或者说考虑到了却有恃无恐。总之,整个过程丝毫没有掩饰。 她先是和林二娘联手,将林二丫和林四郎骗到林家大宅关起来;再利用林三郎到豆腐坊报信,以便把林悠然骗去食肆。 孙猪牙是她一早买通的,她不仅给了对方银钱,还承诺只要他和林悠然生米煮成熟饭,就说服林老爷子将林悠然嫁给他。 实际上,根本不用“说服”。这年头,一旦女子失去了名节,不管原委如何,要么一死了之,要么吃下这个哑巴亏。 幸好赵惟谨派人留意着林悠然,及时赶到一箭射中孙猪牙,并让暗卫十一把林二丫和林四郎从林家大宅解救出来。不然,就算林悠然躲过这一劫,也会被扣上一个和赵惟谨“私会”的名头。 林悠然突然很想笑。千百年来,毁掉一个女子的手段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多亏了郡公出手相助,大娘无事就好。老婆子代大娘谢过郡公。”胡氏装模作样地朝赵惟谨行了个大礼。 赵惟谨眼皮都没动一下。 胡氏闹了个没脸,却不敢发作,只得转头看向林悠然,说:“左右是自家人的事,何必闹得整个村子都知道?大娘啊,你想要什么,尽管说,自有祖父祖母给你做主。” 林悠然算是听出来了,胡氏这是想保住赵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看向林老爷子,问:“祖父的意思呢?” 林老爷子清了清嗓子,错开她灼灼的目光,道:“你祖母说得对,此事到底关乎你的名节,不宜闹大。” 林悠然冷笑:“我若不在意名节,只想讨个公道呢?” 胡氏故作好脾气地劝道:“大娘啊,别任性。就算你不在意名节,还有你三个妹妹,林家还有这么多未出嫁的丫头,你就丝毫不顾及她们吗?” 林悠然都想给她鼓掌了。不愧是千年老绿茶,一句话就把她放在了整个林氏家族的对立面。 林悠然一时气血上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何必这么麻烦,杀了就好。” 赵惟谨淡淡开口:“这等毁人清白、挑拨亲眷的毒妇,倘若送到衙门也是斩首示众的下场。” 林悠然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内感动,点头道:“就听郡公的吧。” 林老爷子顿时大惊失色:“你想闹到衙门?” 林悠然苦笑道:“若祖父不能秉公处理,孙女无奈只能如此。” 赵氏凄厉道:“林悠然,你好狠毒!” “远不及你!”这时候,呆愣了一路的许氏仿佛刚刚回过神,狠狠地扇了赵氏一个耳光。 紧接着,她扑通一声跪到族中长辈跟前,颤声道:“媳妇林许氏,请求诸位叔伯为我女儿林氏悠然主持公道!若不能将赵氏这个毒妇处置了,哪怕舍了这条命,我也要到衙门击鼓鸣冤!” 许氏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和决心,就连林悠然都惊住了。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失去幼崽的母兽,呲着牙,炸着毛,眼中迸发着决绝之色,愤怒嘶吼着要跟敌人同归于尽。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古今皆是如此。 林悠然心疼地抱住许氏。她闭上眼,一颗泪珠倏然滑落。 赵惟谨心头一痛,转头对身后的侍卫说了什么。 对方执手应下,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林家众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胡氏顿觉大事不妙,忙说:“天色已晚,就不劳烦郡公了。况且这是林家的家事,郡公一个外男在这里也不合适。” 赵惟谨终于赏了她一个眼神,语气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你算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一更哦! 傍晚有二更! 第39章 分家(修) 赵惟谨那语气分明没带任何情绪, 却又像是什么都带了。 厌恶,鄙夷,不屑一顾。 就仿佛一只蚊蝇, 原本没有放在眼里,但是它一直在眼前转悠, 看得烦了, 挥一挥手。 胡氏顿时面红耳赤,求助般看向林老爷子。 林老爷子缩了缩脖子,哼都没敢哼一声。其余林氏族人不仅不敢出头, 还得对赵惟谨百般讨好。 林悠然嗤笑。 她是奶奶带大的, 因此对老人家有种天然的好感,她遇到的大多数老人要么宽和慈爱, 要么干练睿智, 比如孙婆子, 比如柳福娘的外祖母。如胡氏这般自私虚伪的“绿茶精”, 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赵惟谨的实力打脸, 恰恰说明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自作聪明的阴谋算计都是白搭。 偌大的祠堂陷入诡异的沉默。 就在这时, 赵惟谨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孙保正。 -- 第76页 孙保正瞧见像头死物一般瘫在地上的孙猪牙, 一句话都没问, 只朝赵惟谨深深一揖,诚惶诚恐道:“多谢郡公高抬贵手, 老朽这就将人带走。” 说完,还朝林悠然执了执手, 算是隐晦地赔了个礼。 林悠然镇定地还了个晚辈礼。 赵惟谨这才点了头。 孙保正当即叫了两个族人进来, 把孙猪牙丢上平板车。从此之后, 南山村的人再也没有见过孙猪牙。 第二波来的是东安村的赵家人。 许是为了给赵氏撑腰, 赵家那边特意叫了个有功名在身的皇室远亲过来。那人进门时还大摇大摆, 架势十足,一眼瞧见主位上的赵惟谨,登时软了脚。 “三、三叔?您也在呢!”年过半百的人,在赵惟谨跟前也得点头哈腰叫叔叔。 赵惟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对方立马缩起脖子灰溜溜地滚到一边去了。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许氏和林悠然态度坚决,不处置赵氏就闹上衙门。就算没有赵惟谨撑腰,林家人也不敢轻视这对被逼急了的母女。 更何况,赵氏这事做得确实有失体面,就算胡氏和林老爷子再护着,族长为了林家的名声,也不会姑息。 最后说定,林老二与赵氏和离,赵氏此生不得再返回林家。 赵家人虽心内憋屈,但当着赵惟谨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同意了。 赵氏哭着喊着不肯走,甚至当着满屋的祖宗牌位破口大骂。 “林老二,枉我为你生儿育女、侍奉爹娘,苦苦操劳二十年!而今单单因为旁人的几句话你便狠心将我抛下,你没有良心!” “还有你们!你们今日对我的羞辱,我会一笔一笔记着,待到来日我儿高中,必百倍奉还!” 林大郎在县学读书,出了这么大的事,族长不可能不把他叫回来。他进门的时候,赵氏正披头散发地被人往外拖。 “放开我阿娘!”林大郎猛地冲上去,把赵家人推开。 赵氏看到儿子,顿时找到了靠山,放开嗓门嚎哭:“大郎啊,快救救你娘吧,他们这是要让你娘死啊!” 林大郎死死盯着赵惟谨,厉声指责:“凭什么逼我爹娘和离?就算是皇亲国戚也管不到别人的家务事!你就不怕被世人指责吗?” 林悠然站出来维护赵惟谨:“大郎不必针对郡公,此事是我与赵氏的冲突。我不妨把话撂在这,今日若赵氏不滚出林家,哪怕去东京敲登闻鼓我也必为自己讨回公道!到时候,就别怪我不顾你的前程了。” 赵氏嘶声骂道:“林悠然!你个小贱蹄子!你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搅得家宅不宁,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四房孙氏听不下去了,道:“我若是你,不仅不会骂吖吖,还要给她磕三个响头,感谢她高抬贵手。” 赵氏口不择言:“你在说什么屁话?” 孙氏冷哼一声:“吖吖若当真像你骂得那般恶毒,今日二伯与你就不是和离,而是休妻了。将来大郎一朝高中,跻身官场,说起来有一个被休的生母,你让他如何自处?” 赵氏猛地一个激灵。 孙氏这话明着是在帮林悠然,实际是在提醒赵氏。 她说得没错,林悠然确实留手了,不是圣母,而是这件事确实和林大郎无关,没必要毁了他的前程。二来,林悠然非常清楚,无论怎么报复赵氏,族中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动到林大郎,即便赵惟谨出马都不会那么顺利。 儿郎的功名,一族的荣耀,才是这些人真正看中的。 林氏族长叹了口气,劝道:“大郎,若当真闹上衙门,你会多一个谋害亲族的阿娘,别说入仕,恐怕你连科考的机会都没了!” 林大郎高涨的气焰倏地矮了一大截。 他看看赵氏,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学子服,还有这满堂的祖宗牌位,退缩了。 赵氏颤着声音唤:“大郎,你也不要阿娘了吗?” 林大郎紧紧攥着拳头,赤红着眼睛,哑声道:“阿娘,您先回姥姥家等上几年,待将来我高中,必风风光光地把您接回来!” 赵氏的心彻底凉了。她浑身的戾气泻了个干净,神情恍惚地被赵家人带走了。 林大郎冲出去,躲在没人的地方,嚎啕大哭。 林老二颓丧地坐在地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 始作俑者林二娘也没落着好,依着族里的意思,要尽快找个人家远远地嫁出去,省得继续作妖连累了族中其他待嫁女。 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林悠然乘胜追击,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分家。 胡氏的态度也非常干脆:“分家可以,食肆近来赚到的钱也要算在公中。” 按照族中规矩,她的要求合情合理。 林家四房始终没有分家,无论哪一房赚到的钱都属于公中,林悠然没有嫁人,许氏也没改嫁,豆腐坊和食肆的生意理应并入林家大宅。 倘若真按照这个规矩来,林悠然忙了大半年,相当于就是在给林家大宅打工! 好在,林悠然早就防着她这一手,事先和赵惟谨说好了。 “分钱可以,账也得分一分。” 胡氏皱眉道:“什么账?” “我欠郡公的账啊!”林悠然理所当然道,“你以为河沿儿食肆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哪有那么多钱买地盖房子,现在还欠着郡公一大笔钱呢!” -- 第77页 胡氏急道:“那个食肆不是郡公送你的吗?” 林悠然嗤笑:“我和人家非亲非故,他为何平白送我这么大一个产业?” 胡氏眼前一黑,仿佛看到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赵惟谨冷不丁道:“除非林小娘子愿意下嫁,食肆自会作为聘礼送出。” 林家众人纷纷一怔,博陵郡公这是何意?难不成想要娶大娘? 林悠然也有点蒙,这台词可不是提前对好的。 赵惟谨瞧着她难得犯傻的可爱样子,勾了勾唇,话音一转:“当然,即便如此,想来林家也会置办同等分量的嫁妆,免得旁人念叨林家卖儿卖女。” 胡氏彻底无话可说。 林悠然暗搓搓扯了扯赵惟谨的衣袖,让他闭嘴。赵惟谨微微一笑,顺从地垂下眼。 这番小动作并没有被旁人看到,此时林家人各有心思。 胡氏和林老爷子早就瞧上了河沿儿食肆,倘若不是林悠然主动出击要求分家,他们过段时间也会找机会发难。 林老二此刻心如死灰,别说分家,就算天塌了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林老三还是那副不惹事、事也别惹他的模样。 钱氏也老实了。这些年在林家讨生活,她向来被赵氏牵着鼻子走,如今赵氏突然被送回娘家,对于钱氏来说如同一个响亮的警钟,把她给敲蒙了。 最举棋不定的是四房。 好在,林悠然也提前埋下了伏笔。 当初林三娘拜师,她就提了一个条件,将来她和大宅起了冲突,让孙氏站在她这边。当时孙氏还纳闷,林悠然怎么冷不丁说起这个。 眼下,孙氏彻底服气了。偌大一个林家,最能精明的不是赵氏,也不是胡氏,而是这个年纪只有二十岁的小丫头! 林悠然给孙氏使了个眼色。 孙氏聪明地做出选择:“分家的事媳妇没有资格参与,我只想表个态——无论是吖吖赚来的钱还是摊下的账,将来理应由她带去夫家,四房不分。” 若换成二房或三房,说了这样的话胡氏和林老爷子未必放在心上,偏偏是四房! 当地的规矩,长子从军,幼子养老。将来林老爷子和胡氏老了,走不动路了,都得靠四房伺候,老两口再怎么偏心二房、怠慢三房,都不敢得罪四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赵氏恶毒下套,为林二娘谋前程,结果反倒让自己落了个和离家散的下场。 林悠然遭遇危局,在赵惟谨的护佑下不仅转危为安,还借此机会成功分家,彻底摆脱了林家大宅这一门极品亲戚。 当真是痛快! *** 这么大的事无疑会成为十里八村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那些不明就里的,在胡氏恶意引导下,认定林悠然没良心,赚了钱就不认家门了。 在食肆中做活的妇人们听不下去,心直口快地说明了原委。 如此劲爆的桃色八卦,可比分家这样的事有趣多了,一时间村民们添油加醋,把“赵氏和许氏抢女婿”愣是传成了“赵氏母女不检点,被休回了家”! 这下,林二娘和赵氏的名声彻底臭了。 孙淳难免受到波及。 孙家为了保住他的名声,放出话来,孙家儿郎绝不会娶林家女为妻。 这样一来,不仅林二娘的希望破灭,孙淳对林悠然的那点好感也被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即便如此,孙淳却依旧怀着一颗赤诚之心,主动找到林悠然道歉:“是我连累了你。” 林悠然苦笑:“明明是我连累了你。” 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林悠然没话找话:“将来有什么打算?” “过了秋假就回保州,想来要协助通判监督屯田,说不定还能分回咱们南山村。”孙淳尽力多说一些。 只是,话题再怎么找也有说完的时候,孙淳落寞地离开了。 林悠然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感叹,这样的好儿郎,理应娶一个聪明通透的妻子,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娃娃,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是她不配。 赵惟谨晃晃悠悠走过来,语气酸溜溜:“怎么,舍不得?” 林悠然:“可不是呢,错过了这么好的郎君,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见下一个。” 赵惟谨:“别想了,遇不到的。这浑身是刺的模样,谁敢娶?” 林悠然笑眯眯道:“这就不劳郡公担心了,反正不会砸在你手里。” 赵惟谨慢悠悠道:“有个词,叫‘世事难料’。” “我读书少,没听过。”林悠然没好气地把他推开,进食肆忙活去了。 赵惟谨眼中漫上笑意。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出了这么件事,林悠然反倒入了一众媒人的眼,短短三天,便有五六个媒人上门,要给她说婆家。 起初许氏还十分上心,然而一个个看下来,只觉得没有一个配得上自家女儿。 这事几乎成了她的心病,折磨得她饭也吃不下去,活也做不了,大半夜坐在炕上发呆。 最后,林悠然实在不想让她为自己的婚事如此费心,干脆放出话去—— “我的心上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说了有朝一日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 这话仿佛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十里八村。 -- 第78页 最后传到银杏林大宅,赵惟谨黑着脸给自家堂兄写了封信—— “若有哪个小丫头哭着喊着对你以身相许,绝不能答应!”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宝宝们明天见! 第40章 第二项产业! 分了家, 豆腐坊和林家大宅再无牵扯。赵氏的下场也算给胡氏敲了个警钟,她短期内不敢再招惹林悠然。 林悠然终于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许氏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买下了沿着河堤的一片地, 虽不甚肥沃,却是第一件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拿到地契的那一刻, 许氏绕着狭长的田地足足走了几十圈, 心底憋了二十几年的郁气委屈,随着汗液与泪水悉数释放出来。 林二丫也买到了心心念念的小鸭子,一共六只。 她亲手用柳条和木板做了鸭窝, 每天一大早就带着小鸭子们去溪边觅食, 吃饱喝足再领回来。其余娃娃瞧着新鲜,欢欢喜喜地跟她一起遛小鸭。 于是河沿儿食肆就多了一道有趣的风景—— 林二丫在前面带路, 后面跟着一串小黄鸭, 再往后是排成一列的小娃娃, 映着青山与溪流, 衬着田地与野花, 率真自然, 富有童趣。 林悠然把这一幕幕画成软萌可爱的小插画, 贴到河沿儿食肆的墙上, 每日看着心情都是好的。 她还干了一件轰动全村的大事—— 村南那俩山包被她买下来了! 说起来也是幸运,许氏买地的时候, 县衙主簿顺口提了一嘴,说是朝廷如今鼓励开荒, 像这样的土山、河谷、滩涂等价钱十分便宜, 还免税。 林悠然一听免税就动心了, 和许氏商量一番果断掏了钱。 两个山头面积不小, 即便种不了粮食, 豢养一些鸡鸭也是极便利的。山上还有桑葚、樱桃、板栗等果树,单是一年四季的果子摘下来,做成果酒、果酱等拿来卖,也足够赚回本钱了。 说起来,这俩山包还有点来头,是前朝一个富商的私人果园。只是后来改朝换代,富商举家搬迁,山头归了官府所有,果园无人打理,灌木丛生,这才荒废了。 林悠然拿到地契后,第一时间便是修整果园。 只是,眼下正值农忙时候,人手还真不好找。 正发愁,赵惟谨主动找上门,“军中退下来一批老兵,你若觉得合适就让他们留下干几天,不用给工钱,管饭就成。” 林悠然难掩欣喜,“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饭管够,何时能上工?” 赵惟谨神情却有些奇怪,迟疑道:“你还是先见见人再说吧!” 林悠然狐疑地跟着他去了校场。直到见着那些“老兵”,才知道他为何是这副表情。 这些人与其说是老兵,不如说是“伤兵”。好一些的只是脸上带着疤,或者走路跛一些,严重的甚至少了一只胳膊,断了半条腿。 他们大多不是本地人,要么家乡没了亲人无家可归,要么不想回去连累爹娘。每一个看着年纪都不大,面容却沧桑憔悴,林悠然看过去的时候,他们纷纷下意识低下头,不习惯被打量,更不敢跟她对视。 林悠然不自觉揪住赵惟谨的衣袖。 赵惟谨垂眼扫过她泛白的指尖,沉声道:“你若不愿意——” “我愿意。”林悠然飞快地说,“这么多壮劳力,我求之不得,饭照管,工钱也得发。若今后有人愿意留下帮我打理果园,待遇和林阿姑几人一般无二。” 赵惟谨眸光一闪,视线久久地放在她脸上,然后微微颔首,说:“好。” 林悠然的善心没有白费。 每一个得到工作机会的伤兵都披星戴月努力干活,不仅把山上的杂草处理干净,还把那些砍下来的枯树、灌木锯成一段段,整整齐齐地堆放到食肆旁,足够烧一整年了。 原本预备着豢养鸡鸭的场地也收拾好了,盖上鸡舍,围着栅栏,还挖出来一个一丈见方的小水塘! 塘中引的是山泉水,可供鸭鹅嬉戏,还能浇灌果木,简直一举两得。 林悠然惊喜异常。 就这样,继河沿儿食肆之后,她拥有了第二项产业——南山果园。 刚好是板栗成熟的季节,山上栗子落了不少,林悠然一一剥壳,做了一大锅板栗红烧肉犒劳大伙。 兵士们喝着浓稠的粟米粥,吃着喷香的红烧肉,听着林悠然说着今后的打算,眼中重新迸发出光彩。 一切都欣欣向荣。 暮秋时节,红叶满山的时候,孙淳回来了。 他依旧带着林悠然熟悉的爽朗笑容:“这边的田地大多都是官府所有,秋收之后就会被屯田兵接管,通判知道我是南山村人,便让我分管附近的几个村子。” 林悠然笑道:“恭喜啊,原本你也想被分回来吧?” 孙淳笑道:“其实我最想去的是高阳关,投身杨防御使麾下。通判说了,若屯田之事我能办好,便给我写举荐信。” 他说的“防御使”便是赵惟谨的老师杨延昭。杨延昭向来惜才,若赵惟谨开口,以孙淳的本事定能受到重用。 林悠然本着朋友之谊,委婉地提醒:“你还记得那天跟郡公喝酒的事吧?那日郡公似乎说过,杨防御使是他的老师。” 孙淳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意加深:“多谢吖吖为我打算。只是,我跟在通判身边数年,一直受他照顾,无论州内升迁还是改投别处,都不好越过他。” -- 第79页 “合该如此。”林悠然点点头,对他的为人更加欣赏。 两个人有说有笑,远远瞧着十分和谐。 有人不乐意了。 赵惟谨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冲林悠然道:“午时了,不去做饭吗?” 林悠然诧异道:“郡公今日在食肆吃?” “不行吗?” “行,这就去做。” “板栗红烧肉。”赵惟谨不客气地点菜。 “连吃三天了,今日换样清淡的。” “那就酸汤水饺。” 林悠然失笑:“郡公真是专一。” 明明是在说菜,赵惟谨却莫名有些心虚,扭过脸没有搭话。 林悠然进了食肆,原地剩下赵惟谨和孙淳。两个同样俊美的郎君,动作一致地注视着林悠然的背影,又齐齐扭头互看一眼。 赵惟谨抬脚要走。 孙淳开口:“郡公也心仪吖吖吧?” 赵惟谨挑眉:“也?” 孙淳笑道:“是,我也心仪吖吖。看来,郡公并没否认。” 赵惟谨唇角微抿,没言语。 孙淳难得带上几分强势:“想来郡公对心仪的女子定会明媒正娶,舍不得她做妾吧?若郡公办不到,就换我来。我会站在这里,随时等她回头。” “你想多了。”赵惟谨丢下一句,转身走了。 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孙淳却没有打击到情敌的爽感,唇边漫上一丝苦笑。 拼酒的那晚他就看出来了,不仅赵惟谨满眼都是林悠然,林悠然对赵惟谨也是不同的。她和自己说话虽温柔,却也客气,对着赵惟谨看似无礼,实则熟稔。 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 这日,孙淳在南山果园帮了一天忙,林悠然留他吃饭。 如今,食肆的草棚已经由原来的两个扩建成了四个,用作灶间的那个换成了瓦片屋顶,另外三个一个用来存放食材,两个当做餐厅。 十几个娃娃独自占着小餐厅,盛饭添菜由林二丫和小花负责,林四郎和顾大郎帮忙维持纪律。 吃完饭,孩子们会自己把碗筷刷洗干净,饭后活动包括读书、习字、唱儿歌,俨然就是一个古代版幼儿园。 林悠然和帮工们一起在大餐厅用饭,没有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说法,向来是帮工吃什么她吃什么,就连赵惟谨都不例外。 起初村里免不了有人说闲话,但随着得过林悠然好处的人越来越多,再没人好意思背后议论了。 今日做的是赵惟谨点名要吃的“酸菜鱼”。 林悠然只无意中提过一次,他就记住了,时不时提醒林悠然一下。今日酸菜终于腌好了,林悠然可以“还债”了。 鱼是刚刚打捞上来的,兵士们直接在河边刮了麟去了腮,洗得干干净净才交给林悠然。 肥嫩的大鲤鱼,个个都有两三斤重,切片,去骨,过油,直径足有三四尺的大锅做了满满一锅。 滑嫩的鱼肉配着酸菜的鲜香,一口气能吃下三碗米饭。 正吃得开心,突然,屋顶剧烈晃动起来,长长的餐桌不受控制地向一侧翻倒。 林悠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赵惟谨扣住腰,拉出草棚。 赵惟谨罕见地失去淡定,大喊:“地龙翻身,找空旷处躲避!”一边喊一边冲去小餐厅,一手抓起一个孩子往外跑。 兵士们也纷纷行动起来,抱孩子的抱孩子,拉妇人的拉妇人。 孙淳的反应也很快,赵惟谨拉着林悠然冲出去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跑到了小餐厅,刚刚把两个孩子救出去,又迅速折返。 林悠然没站在原地干等着,而是和男人们一样努力救孩子。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草棚后的大桑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连根拔起,猝不及防地朝众人砸来。 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在地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赵惟谨想也没想就将林悠然护到了身下。 一切仿佛静止了,只有众人眼中的恐惧倏然放大。 “轰”的一声,树冠倾倒,烟尘四起。 众人的身体仿佛被千万根树枝抽打,身下的大地还在剧烈晃动,妇人惊叫着呼喊儿女的名字,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 然而,所有人都只能抱着头窝在原地,站都站不起来。 好一会儿,地面才恢复平稳。 林悠然慌忙抬头,看向孩子们的方向,突然瞳孔一缩—— 孙淳的一条腿却被粗壮的树干压住了,即便痛得面目扭曲,他还是拼命保持着手臂撑地的姿势,牢牢地将孩子们护在身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一更啦!宝宝们明天见~ 第41章 他心仪她 大伙一窝蜂地冲到孙淳跟前, 七手八脚地去抬树干。 林悠然失声叫道:“不要搬!用铁棍撬!” 人的手太不稳定了,万一抬到一半坚持不住,孙淳的腿必然会受到二次伤害。 赵惟谨冷静地安排人手, 找铁棍、长矛等硬物支在树干底下,引领兵士们喊着号子一起用力。 幸好压住孙淳的不是最粗的主干, 不然仅凭这些人还真撬不起来。 “起来了!起来了!快拉!”有人惊喜大叫, 所有空着手的人齐齐抓住孙淳的手臂,一鼓作气将他拖了出来。 原本笔直修长的右腿,此时血肉模糊。 -- 第80页 孙淳弓着身体, 痛苦大叫。 林悠然的泪当即就下来了, 险些站立不住。 旁边伸来一只温暖的手,扶住她隐隐发颤的身体。赵惟谨镇定地吩咐:“别动他, 先去请医师。确定内腑无碍再移动。” 立即有人去了。 林悠然仿佛从赵惟谨身上汲取到力量, 之前学过的急救知识一点点回到脑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冷静下来, 帮孙淳做一些应急处理。 有人在旁边小声抽泣:“这条腿八成保不住了, 二虎的腿就是这么没的……” 孙淳一听, 本就苍白的脸更为灰败。 他看向林悠然, 颤声道:“吖吖, 若我支撑不住昏迷过去,一定要跟我祖母说, 保住这条腿,我还要去高阳关, 投身杨防御使麾下……” 林悠然含泪点头, 答应下来:“我会告诉孙姥姥。” 孙淳看着她眼底的晶莹, 努力勾起唇, 扯出一抹满含安慰的笑:“别哭, 不疼……” 下一刻,就疼晕过去。 豆大的泪珠挂在林悠然睫毛上,倏然滑落,重重地砸到赵惟谨手背上。他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 军医很快赶到,确定了孙淳内脏和肋骨都没有大碍,这才将人抬上平板车,拉回孙家。 这场地动波及了整个村子。 一路走来,一栋栋草屋凌乱破败,一棵棵树木七倒八歪,有人被瓦片或房梁砸中,哀叫连连。 相比之下,因为有了孙淳和赵惟谨,食肆中的这些人反而成了最幸运的。 林悠然逢人就叮嘱,不要去屋里抢救粮食或钱财,先找空旷的地方待着,以免被余震波及。 在她的要求下,孙淳也被安置在了孙家旁边的空地上,军帐和应急的药物都是赵惟谨叫人送来的。 孙淳的母亲卢氏一见孙淳血肉模糊的腿险些晕过去,孙婆子更是心疼得直跺脚。孙保正立即从隔壁村请来一位致仕回乡的老御医,和赵惟谨派来的军医一起诊治。 最后,御医和军医商量出治疗方案:“要想保命,恐怕要舍弃这条腿。” 孙婆子腿一软,坐到地上哭道:“我可怜的淳哥儿啊!你昨日还跟祖母说要做大将军,给祖母挣个诰命呢!” 林悠然心内酸涩,哽咽道:“孙淳的腿不能废,我答应过他,他自己不同意,谁也不能截他的腿!” 军医叹道:“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孙小郎君伤在筋骨,除非有刮骨拔毒之术,不然腐肉从内里蔓延,有可能伤及性命啊!” “即使截了腿风险并不比现在小不是吗?”林悠然一针见血道。 截肢手术即便在医疗发达的现代都是高风险,更别提缺医少药的古代,一旦引发术后感染就只有等死的份。相比之下,保守治疗反而是最稳妥的。更何况,这是孙淳自己的意愿。 林悠然颤声道:“就算要截,也要先把孙淳救醒,让他自己点头才成。” 卢氏哭道:“你让他怎么同意?如此大的痛苦他如何面对?我是他亲娘,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别说一条腿,用我自己的命去换都行!” 旁边,孙淳的父亲抹了把泪,冲两位医者深深一揖,沉痛道:“一切就拜托二位了……截吧。” “不能截!”林悠然急了,转而抓住孙婆子的手,“姥姥,你信我,我曾亲眼见过类似的病患,即便截了腿命还是没有保住。” 那个人就是他现代的爷爷,她曾眼睁睁看着爷爷抢救无效死在手术台上。 孙婆子举棋不定。 卢氏怨恨道:“林小娘子,你百般阻挠到底图什么?难道你比两位医者还有经验吗?” 林悠然道:“我只想信守对孙淳的承诺。” “我只想他活着!我不想看到他年纪轻轻命就没了!”卢氏没控制住情绪,嚎啕大哭,“他还没成过亲啊,祖坟都入不了!” “我嫁给他!”林悠然脱口而出。 卢氏怔住。 赵惟谨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林悠然反倒冷静下来,一字一顿道:“把孙淳叫醒,让他自己选。倘若他选了保守治疗,万一……没挺过去,哪怕我嫁给他的牌位,也不会让他成为孤魂野鬼。” 这一瞬间,林悠然几乎毫不犹豫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有对孙淳的承诺,有对他救下二丫和四郎的感激,也有连累他受伤的愧疚。还有她自己对婚姻的不在意。 这话,着实把在场之人镇住了。 “听吖吖的。”长久的静默之后,孙婆子一锤定音,“把淳哥儿叫醒,让他自己选。” 不出意外,孙淳选择保守治疗。 林悠然长长地舒了口气,当即道:“需要一名擅长开刀的殇医,需要把腐肉和淤血处理干净。” “军中有。”赵惟谨说。 “还有麻沸散和消炎的药方。” “我让人去找。”赵惟谨又说。 林悠然对上他深邃的目光,说:“多谢。” 赵惟谨哑声道:“你不必谢我,尤其是……” 为了别的男人。 林悠然意识到他的状态似乎不大对劲,但没有时间深想,只能迅速收拾好心情,快速且专业地为几位大夫提供场外支援。 她虽年轻,但沉稳镇定,令人不自觉信服。整个孙家人都听她指挥,不带丝毫犹豫的。 赵惟谨站在她身后,全力支持。他看着她站在人群中指挥若定,仿佛在发光。他的心却是凉的。 -- 第81页 她说,要嫁给孙淳。 她心仪孙淳吗? 万一孙淳当真挺不过去…… 纵使赵惟谨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此时却不敢深想。 三位医者忙碌了大半晌,走出军帐时表情还算轻松,“腐肉和淤血已经去除干净,若孙小郎君能挺过这一夜,高烧褪去,就无大碍了。” 这一夜,林悠然没有回家。食肆的其余人,包括被孙淳救下的那些孩子们也没回去。众人在帐篷外燃起篝火,就这么相互依靠着,等了一整夜。 好在,这场猝不及防的地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再搞个余震出来。 第二日清晨,军帐中突然传出一声嚎哭,是守了孙淳整晚的卢氏。 众人的心纷纷提了起来。 林悠然想要进入看看情况,然而刚一起身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幸好被赵惟谨搂住。 孙婆子跌跌撞撞地冲到帐篷口,却没敢进去,嘶哑着嗓子问:“淳哥儿如何了?” 卢氏激动地哭道:“烧退了!退了!” “我的老天爷啊!”孙婆子长哭一声,跪到地上,面向东方磕了三个响头。 孙家诸人皆喜极而泣。 林悠然也顾不上避嫌,就着赵惟谨搂住自己的姿势,扑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赵惟谨心情十分复杂。 他心仪林悠然。 就在昨日被孙淳点出的时候,他还不愿承认,然而经过昨日那一遭,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地动来临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不是自保,而是护住她,哪怕自己受伤、自己死都在所不惜。 她说要嫁给孙淳的时候,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这是在战场上面对辽人铁蹄时都不曾有过的。 他心仪她,无可辩驳。 孙淳醒了。 临时搭建的帐篷热闹起来,一拨人出来,又有一拨人进去,足见孙淳的好人缘。 卢氏面色虽憔悴,眼睛里却放着光。 她走到林悠然面前,深深屈膝,“吖吖,多亏了你,淳哥儿才保住了这条腿。昨日婶子说话不中听,你别放在心上。” 林悠然忙将她扶起来,温声道:“亲戚之间,说不着这个。” “吖吖说得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卢氏欣喜点头,话中带着亲昵,“随我进去吧,淳哥儿醒了之后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你。” 林悠然有些尴尬,来不及解释就被卢氏亲热地拉进了军帐。 赵惟谨看着她的背影,透支了未来十年的理智,才努力按捺住想要把孙淳塞回树干下的冲动。 军帐内,其余人都避了出去,把空间留给林悠然和孙淳。 孙淳神色憔悴,但还是如往常一般笑容和煦,“听说吖吖当众宣称要嫁给我?” 林悠然尴尬道:“权宜之计,不要介意。” 孙淳虚弱地抬起手,点了点脑门,含笑说:“此刻这里有个小人在拼命告诉我,抓住这个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林悠然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她不知道,万一孙淳真这样做的话,她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了彼此的体面。 孙淳没有错过她细微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继而是释然。他笑了笑,说:“可是,我不愿意。” 林悠然惊讶地看向他。 “吖吖对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月亮,远远地望着便足够欢喜,怎么舍得摘下来,拘束在这尺寸之地?” 孙淳弯着眼,笑意温和:“我舍不得让吖吖嫁给不喜欢的人,哪怕这个人是我自己。” 林悠然一时怔然,不知道此刻用怎样的话语回复才配得上他的真挚。 孙淳没有苛求,也不是为了让她感动,只是在为这最后一句做铺垫—— “吖吖,‘嫁给牌位’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这世上不止我一个人舍不得你那样对待自己。” 作者有话说: 【赵狗子终于承认感情啦!刚好是14万字的卡点】这章发小包包庆祝吧! 第42章 勾引他(捉虫) 林悠然觉得自己很卑劣, 孙淳以诚相待,她却存着私心。 实际上,她说要嫁给孙淳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经过考量的。 她在现代都无法相信婚姻与爱情,更何况是对女子压迫甚重的古代。她之所以努力赚钱, 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将来有保障, 而不是被迫嫁人,身不由己。 所以,“嫁给牌位”对她来说并非不幸, 反而是块挡箭牌。 此刻, 面对深情诚挚的孙淳,林悠然更加觉得, 是自己不配。 他才是天上的皎月啊, 为茫茫暗夜洒下一片清辉, 却又柔和温润, 不会灼伤凡尘。 这样的人合该有同样至善至纯的女子与他相伴, 彼此珍惜, 和乐美满。 “多谢你。”林悠然哽咽开口, “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这么好的男人。” 孙淳抬起手, 克制地抚了抚她的乌发,然后放开。这就够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林二娘不管不顾地冲进军帐, 抓住孙淳的手,哭成泪人:“表哥, 你怎么样了?我听到四婶的话担心得要死, 就算被族人惩罚也要过来看看你!” 孙淳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客气道:“多谢二娘关心, 好在性命保住了, 只是恐怕余生要在床上度过了。” 林二娘的哭声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看着孙淳,颤声道:“表哥,你别吓我。” -- 第82页 林悠然聪明地猜到孙淳的意图,叹了口气,配合道:“二娘,你觉得淳哥儿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吗?” 林二娘脸色变了变,视线隐晦地瞄向孙淳的腿,试探道:“表哥往后就……瘫了?” 林悠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军医都说了,往后淳哥儿恐怕不良于行,需要有人时时照料,将来淳哥儿的妻子恐怕要辛苦些。” 林二娘怔怔地没有说话,揪住孙淳衣袖的手却下意识放开。 孙淳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同林悠然交换了一个眼神。林二娘对他的“喜欢”,不过如此。 这时,外面又冲进来一个人。 柳福娘红着眼,语气臭臭的:“我不怕辛苦,我来照顾你。”说完又故作骄傲地加了一句,“不用你娶我,我不稀罕。” 嘴上说着不稀罕,眼里却努力藏着担忧,不让眼泪掉下来。这样的表现,和林二娘对比鲜明。 当然,林二娘并没有错,别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都不该对她道德绑架,让她搭上自己的一生。 林悠然出了军帐,同孙家众人打过招呼便回家了。 林二娘随后出来,失魂落魄。 一位年轻的婶子当面讥讽:“二娘先前不是还说非淳哥儿不嫁吗?怎么,反悔了?” 林二娘勉强扯出一丝干笑,说:“婶子说笑了,既然大姐姐对淳表哥至死不渝,我这个当妹妹的自然只有祝福的份。” 对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若非孙猪牙坟头上的土还新着,我险些忘了,当初是谁争风吃醋,毁人清白。” 林二娘面色一白,一个字都不敢回应,扎着脑袋匆匆走了。 军帐中。 柳福娘努力说服孙淳:“我知道,你心仪吖吖,吖吖也说了要嫁给你。可是,吖吖那么忙,没时间照顾你,我是她徒弟,你将来就是我师公,理应由我代劳。” 孙淳对上她泪湿的眼,轻声道:“福娘,吖吖不会嫁给我。” 柳福娘惊讶得结巴了:“为、为何?” 孙淳说:“她拒绝我了。” 柳福娘怔了一下,红着脸说:“我说呢,吖吖怎么会瞧上你,也就我眼瞎。” 这话,相当于变相表白了。 “福娘,对不起。”孙淳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和缓,尽量不伤害她,“我心里装着一个人,暂时没有资格接受你的心意,也不能许下任何承诺。” 柳福娘眨了眨眼,掉了两滴眼泪,然后很快抹掉泪痕,洒脱地说:“我知道,我也不想要什么承诺,倘若有一天你放下了吖吖,我也没有喜欢上其他人,就换你求娶我。” 孙淳点点头,说:“好。” 柳福娘吸了吸鼻子,别扭道:“那你可要快一点儿,毕竟喜欢我的人还挺多的。” 孙淳笑笑,说:“我会努力的。” 他知道那么珍惜、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所以当有人珍惜他、喜欢他的时候,他也不想怠慢,不想敷衍。 *** 这场地动规模不大,只波及到三河沿岸的几个村子,草棚旧屋多有损毁,结实的砖瓦房安然无恙。 即便如此,朝廷还是发下补助银钱,各级官员丝毫不敢怠慢,第二日就送到了受灾的村民手中。 林悠然也分到了属于河沿儿食肆的那一份。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惟谨。是他八百里加急给官家送去劄子,是他对地方官起到震慑作用,受灾的百姓才能及时拿到这笔救命钱。 这日赶上阴天,赵惟谨旧伤复发,肩膀疼得厉害。 林悠然知道后,精心做了一盅桂圆甜汤送到银杏林大宅。 她到的时候,水牛正红着眼圈蹲在墙角自责:“早说该买个小丫鬟,郡公偏不让,如今又嫌我等粗手笨脚不肯熏艾,就生生忍着。” 林悠然见状,顾不得避嫌,上手帮他。 赵惟谨这下不作了,老老实实褪去外裳,暗搓搓享受着林悠然的亲近。只是有些别扭,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那日夜里她说要嫁给孙淳的情形。 林悠然也在走神儿。 看着他线条紧致的背脊,她不由想到地动发生的那一刻他圈在她腰上的力道。 还有树冠砸下来的一瞬间,他揽住她的头,将她护在身下。那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靠得那么近。 直到此刻,林悠然还记得他隔着衣襟的炙热,禁不住红了脸。 “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赵惟谨反手摸到她的手腕,捏了捏。 林悠然连忙把艾条往上抬了抬,赵惟谨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一个灼伤的红印。 赵惟谨哼道:“熏了两次,烫了我两次。就算想刺杀我,也不该用这么蠢的方式。” 林悠然尴尬地笑笑,心虚地说:“郡公多心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谢我什么?” “郡公救了我,还上书官家为灾民争取到银钱补助,合该一谢。” 赵惟谨嗖地扭过身,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这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林悠然点头:“自然。” “那你要以身相许吗?”赵惟谨眼底氤氲着异样的情绪,像是在调侃她,又像带着几分真心。 林悠然脸上一红,说:“郡公说笑了。” 赵惟谨一本正经道:“婚姻大事,我从不开玩笑。” -- 第83页 林悠然一时间猜不透他是在戏耍她,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她没有立即回应,免得入了他的套。 赵惟谨见她不说话,突然翻了个身。 林悠然正坐在榻边整理艾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波及到,猝不及防倒在他怀里。 赵惟谨衣襟敞开,蜜色胸膛近在眼前。林悠然由于惯性贴过去,鼻翼间满是他的气息。 艾条散开,细碎的艾绒洒在两人之间,清新的药香混合着炙热的呼吸,勾勾缠缠。 赵惟谨冷不丁笑了:“如果让孙淳知道你碰过我的身子,他可还会娶你?” 林悠然白皙的手撑在他硬实的胸膛上,两颊绯红,失声道:“谁说他要——” 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水牛焦急的声音:“林娘子,二丫哭着找你,似是出了什么事!” 林悠然一听,顿时推开赵惟谨,借机离开。 赵惟谨就那么衣衫半解地倒在矮榻上,右手环住左肩,似是在挽留什么。 “十一,跟去看看,别是孙淳那边生了什么变故。” 没有谁比他更希望孙淳活着。活着,他还有可能把小丫头抢过来,若孙淳死了,不用抢他就输了。 十一敏捷地掠过房梁,从窗户翻了出去。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很快,一只肥嘟嘟的小灰鸽扑扇着翅膀,落在案头。 赵惟谨这才坐起身,随意披上衣服,解下鸽腿上的信筒。是吴英给林悠然新下的指令—— “勾引赵惟谨。” 赵惟谨缓缓笑开:“这个可以有。” 他难得小心地把信纸卷起来,重新绑到鸽腿上,还很是大方地抓了把粟米,喂给小灰鸽。 小灰鸽其实挺不想吃的,然而看到这个可怕的男人笑得一脸荡漾,本能地意识到这时候走不合适,于是只能勉强留下被迫营业。 赵惟谨:“你说,她会不会担心我过于英明神武,不敢冒险勾引?” 小灰鸽晃晃小脑袋,一脸淡定吃粟米。 赵惟谨:“我要不要给她创造机会,让她大胆一些?” 小灰鸽啄啄咯吱窝,继续吃粟米。 赵惟谨:“不然我干脆把孙淳派到西南边境,不待够十年不许回来。” 小灰鸽:“咕咕。”听不懂。 “你也觉得这样略显下作?”赵惟谨抿了抿唇,“算了,省得她再哭。” 粟米吃完了,小灰鸽也不在意,乖乖缩起脖子窝在案头等着解脱。 就在这时,十一回来了。 “一个小娃娃被鸭棚砸中,须得尽快医治,水牛已经去请军医了。” 人命关天,不需要特意请示赵惟谨,免得浪费时间,这是跟在他身边的人早已养成的默契。 赵惟谨点点头,神情恹恹的。心想,其实他也没那么喜欢她。不喜欢,就不用劳心又伤神了。 十一注意着他的神色,笑吟吟道:“属下刚刚打听到一个消息,郡公想不想听?” “不想。” 十一笑眯眯道:“那属下就说了,林娘子并没有答应嫁给孙淳,如今照顾孙淳的是林娘子的徒弟柳福娘。” 赵惟谨闻言,瞬间活了过来,确认道:“再说一遍。” 十一笑道:“郡公说不想听来着。” “明日就将你遣回东京。” 赵惟谨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外走,连日来笼罩在身上的浓浓丧气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说: 谢谢【洛菱】、【酒野生】的好~多~个~霸王票啊! 谢谢【小幸福】帮忙捉虫~~为防止锁文,周四傍晚再统一捉虫替换哈! ——今天还是没粗长,这章照例有小包包哦!【上章小包包已发】 第43章 好多鸭! 林二丫哭着找林悠然, 是为了一个卖小鸭的老汉。 地动发生之后,她的小鸭有三只跑丢了,剩下的三只受了伤跑不动才留了下来。二丫舍不得它们疼, 于是抱着受伤的小鸭去御城庄找卖鸭的曲老汉帮忙,却发现曲老汉家也遭了灾。 曲老汉年仅六岁的孙子曲小宝为了救鸭子, 被倒塌的鸭棚砸到, 胳膊骨折,发起了高烧。 村里人心善,筹钱帮曲小宝请了大夫。大夫不仅没收诊金, 还搭上两副药草。只是, 曲小宝喝了药不仅没见好,还昏迷不醒。 因着买小鸭的关系, 林二丫和林四郎几个孩子和曲小宝成了朋友。如今看他病得仿佛要死的样子, 这才哭着去找林悠然。 林悠然带着军医匆匆赶到, 远远便看见曲老汉衣衫褴褛, 满腿泥浆, 紧紧抱着曲小宝老泪纵横。 “老头子后悔啊!早知道就不该捡你, 指不定你就能去个富裕人家, 总好过跟着老头子吃不饱、穿不暖, 还要遭受此等大罪!” 林悠然忍住心内酸涩,省去寒暄客套, 直接说明来意。 曲老汉对她十分信任,连忙依着军医的嘱咐把曲小宝放到马车上。 军医号脉的时候周遭一片安静, 就连鸭群都没嘎嘎乱叫。 “看脉象没有大碍, 骨折处理得也很周全, 想来是过度惊惧引起的高烧昏迷。”军医龙飞凤舞地写下药方, “尽快熬上一剂, 辅以针灸,今晚或可退烧。”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曲老头诚惶诚恐地将药方捧到手里。 旁边,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半大小子接过,飞奔着去县里抓药了。 -- 第84页 军医解开曲小宝浸着泥水的衣裳,用药酒反复将他瘦弱的小身板擦拭干净,然后取出银针开始针灸。 随着银针一根根刺入穴道,曲小宝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烧红的脸蛋也稍稍恢复正常。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林悠然这才有心情观察周围。 曲老汉虽养着几百只鸭子,却实在称不上富裕。当年他儿子贩卖私盐,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还欠下村里许多人的钱。这些年,曲老汉挣的每一个铜板都拿来替儿子还债了。 如今他连个落脚的房子都没有,一年到头带着曲小宝住在鸭舍旁的草船上。 曲小宝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五年前上游发大水顺着府河漂过来的,曲老汉心善,把他当成亲孙子疼爱。 祖孙俩守着祖祖辈辈留下的鸭舍,兢兢业业繁育雏鸭,虽清贫,却知足。 然而,一场地动掀翻了单薄的草船,震散了破旧的鸭舍,彻底击垮了曲老汉本就困窘的生活。 此时,河岸边摆着一只只鸭子,有的还没咽气,肢体扭曲着,哑声哀鸣。河里还零零散散飘着一些,不知生死。 枯黄的芦苇丛,原本是孵化小鸭的场所,然而此刻一个个小窝中蛋壳破碎,蛋液沾染得到处都是,有的还混杂着已然成型的毛鸭。 这番景象,叫人不忍多看。 “阿姐,帮帮他们。”林二丫晃了晃林悠然的手,小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林悠然温声道:“二丫说说,怎么帮?” “买下鸭子,做菜。用我的钱,我以后多干活。”林二丫努力机会着。 “我的钱也算上,阿姐给的零用我一文都没花!”林四郎大声宣布。 “还有我的,虽然不多。”顾大郎闷声道。 “我没有钱,但是可以向阿娘支一些。”文静怯懦的小花也连忙表示。 林悠然挨个摸摸小家伙们的头,接受了他们的善意,“那咱们就把这些鸭子全买下,钱不够阿姐来补。” 曲老汉自是感恩戴德,一个劲儿向林悠然作揖。有了这些钱,曲小宝就不愁买药了。 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南山上有三间木屋,可供老伯和小宝居住。还有一片小池塘,可以用来养鸭子。烦请曲伯帮我看守果园,每日包两餐,除了工钱一季还有两身新衣。您可愿意?” 曲老汉没有立即回应,战战兢兢地确认道:“小娘子的意思是,让老头子和小宝卖身为奴?” 林悠然笑着解释:“只是雇佣,就像酒楼里的厨子或账房,若有了更好的去处,随时可以离开。” “不不不。”曲老汉连连摇头。 林悠然以为他拒绝了。 没想到,紧接着曲老汉便哽咽道:“有房住,管饭,还能养鸭子,这样的神仙差事,赶老头子老头子都不走!” 林四郎笑嘻嘻补充:“曲小宝还能跟我们一道读书识字,将来给阿姐做账房,赚大钱!” “好,好,等小宝好了,让他给东家磕头!”曲老汉双目含泪,朝着林悠然深深一揖。 “曲伯折煞晚辈了。”林悠然侧身避开,回了一礼。 曲老汉是个爽快人,当即向几个老邻居一一道别,说明去处,还承诺得了闲便带着曲小宝回来看他们。 御城村的人听说林悠然收留了祖孙二人,纷纷夸她心善。 林悠然直言,这是曲老汉的福报。她不会什么人都收留,只因曲老汉值得。 许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当年许氏带着幼小的林二丫赶集卖豆腐,二丫几次走丢,都是曲老汉并几位相熟的摊贩帮忙找回来。这是热心。 林二丫买不起小鸭子,却每逢集市都要到曲老汉的摊子看,曲老汉不仅不嫌弃,还常常带些小零嘴给她解馋。这是善心。 最打动林悠然的还是他替儿子还债的事。这是担当和诚信。 这样的人,林悠然求之不得。 一行人驾着马车,赶着鸭子,浩浩荡荡地回了南山村。 灰白夹杂的胖鸭子,挨挨挤挤地占满了村中小路,一旦有一只“嘎嘎”地叫上两声,周围立即响起一片附和,热闹极了。 尤其过桥的时候,有的鸭子惊慌失措,扑腾着翅膀跳进了清水溪。这下可好,一群鸭子都不肯过桥了,仿佛下饺子似的,一只接一只全都扑腾进水里。 清浅的溪水被密密麻麻的鸭群覆盖,远远看去仿佛多了一条“鸭绒被”。 刚好,将将过了农忙时候,村里人闲着没事,三五成群地过来围观。 然后,就被林悠然抓了壮丁。 几百只鸭子,几乎半个村子的老少爷们都出动了,才一只不落地赶上山。原本的鸭舍不够用,大伙干脆砍下竹竿和荆条,当场扩建。 死去的鸭子也要尽快处理。 对于林悠然来说,可谓是意外之喜。她正发愁下月的流水席搞点什么新花样呢,这不,灵感来了。 鸭肠、鸭掌、辣鸭头,酱鸭、烤鸭、盐水鸭……只要做得好,没几两肉的鸭脖都能让人回味无穷! 就连鸭毛也不会浪费,做成羽绒服和羽绒被,到时候拉到榷场八成能卖个大价钱,说不定还能出口辽国! 此刻,林悠然看着满车的鸭子,仿佛瞧见一串串闪闪发光的铜钱朝自己飞过来。 上百只鸭子处理起来需要大量人手。不用她去请,孙婆子就主动带着全村的妇人过来帮忙了。 -- 第85页 以往,孙婆子帮林悠然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偏爱,如今又多出些报恩的心思。 那日孙淳情况危急,若非林悠然极力阻止,他那条腿铁定得截了,且不说断送了将来的前程,单是他那条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这两日,孙淳的状态已然稳住了。尤其有了柳福娘的照顾,他精神头极好,隔着三丈远都能听到俩人热热闹闹在拌嘴。 孙家敬重林悠然,也感激柳福娘。 比如眼下,卢氏特意端着水盆凑到刘娘子身边,亲亲热热地同她说着将来的打算,变相讨好着未来亲家。 林悠然如今俨然是南山村的首富了,她家炕底下掏空了一大片,藏的全是钱。 即便如此,许氏依旧随和低调,和妇人们做一样的活,穿着寻常布衣,丝毫没有半点显摆冒尖的样子。 有人凑到她旁边,酸溜溜地搭话:“昨日我家柴禾用完了,今日一早想着去山上砍一些,走到半路才想起来,那俩山头已经归你家了。” 另一人附和:“柴禾倒还好,主要是这一年四季的果子。从前抬脚上山就能摘上一筐,以后若再想吃只能去你家买了。” 孙婆子呛声道:“说的好像那些果子本该归你似的,白吃了这些年,衙门还没说找你要钱呢!” 对方讪讪一笑,不敢反驳。 许氏递给孙婆子一个感激的眼神,不软不硬地说:“悠然买山原不是为了那些果子,收多收少暂不确定,就不承诺让大伙随便吃了。不过,将来摘果子、捡鸭蛋少不得麻烦诸位。” 这意思就是,山上随时需要人手,付钱的那种。 妇人们一听,心里那点儿不满立即散了,转而热情地同许氏攀谈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融洽无比。 倒不是说这些人多势利,毕竟老百姓过日子,可不就是整日围着柴米油盐做打算么! 后院,林悠然正带着孩子们垒烤炉。 地动损坏了不少房子,好在朝廷拨了补助款,这两日村民们都在晒土坯,准备把草屋翻修成瓦房。 林悠然原想花钱买几块,没成想,孩子们拉着翻斗车在河边转了一圈,这家给两块,那家给两块,一个铜板没花就得了满满一车! 林悠然顿时财大气粗起来,决定仿着挂炉烤鸭的炉子做一个大的! 圆柱形的炉膛,敞口的拱形门,底下铺着柴禾架,再下面还有一个略小的空腔,用来存炉灰。 在此基础上,林悠然又做了改良。 她在大烤炉顶上加了个圆拱形的小烤炉,下面烤鸭子或羊腿的时候,上面还能烤馅饼、锅贴和馕! 造型还十分别致,她特意用泥巴捏出耳朵,用鹅卵石做眼睛,还用竹条做了几根胡须,俨然是个可爱的小猫头! 不仅孩子们欢喜,就连赵惟谨都看直了眼。 他冲动之下过来找林悠然,原想着向她表明心意,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今晚吃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大概都是一更了,年后承诺双更或粗长! 宝宝们可以多攒几章再过来看哈! 第44章 嫁给我 来的路上, 赵惟谨就在想,若林悠然是被孙淳嫌弃了或者被柳福娘挖了墙角,他一定会告诉她, 自己愿意娶她,她想何时成亲何时成亲, 她想继续忙事业也可以, 即便她是个小细作他也不在乎。 直到看见林悠然。 此刻的她不仅没有半分愁容,还欢欢喜喜地带着孩子们垒烤炉,笑意盈盈地讨论着晚饭, 赵惟谨鼓了一路的勇气的顿时消散了。 即便他是皇亲, 是战神,面对喜欢的女子也会小心翼翼, 患得患失。因为在乎。 他就那么坐在草棚中, 看着林悠然修饰烤炉, 收拾鸭子, 从午后一直看到了天黑, 什么都没说, 只觉得这么看着她就够了。 新垒的烤炉理应晾上两天再用, 只是孩子们心急, 林悠然也想让村民们吃上一口新鲜的,于是用秸秆闷着火祛了半日湿气, 当晚就做了一炉烤鸭。 北方的烤鸭做法分两种,一种是挂炉, 一种是焖炉。单从烤炉的样式来说, 两者最大的区别是有无炉门。 挂炉烤鸭没有门, 只有一个敞开的门洞, 炉内放入果木做燃料, 鸭子用挂钩吊着,须得时不时翻转,消耗掉多余的脂肪,成品皮脆肉嫩,油而不腻。 焖炉烤鸭先点明火,后灭掉,放入鸭子后关闭炉门,用烧热的炉壁和剩余的炭火将鸭子焖熟。这样烤出来的鸭子既有烤鸭的焦香,又有蒸馒头一般的宣软口感,层次丰富,味道极佳。 相比之下,林悠然更擅长挂炉烤鸭。 在现代时,她在农场开了一家“田园私厨”,主打的就是京味挂炉烤鸭。烤鸭师傅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帝都挖的,当初老师傅见她有天赋,还想收她为徒来着。 总共二十只鸭子,林悠然处理得极快,先用竹筒打气,再焯水,然后擦干鸭子表面的水分,用滚热的饴糖水涂抹全身,反复涂抹两次之后用木塞堵住,自然晾干。 等待的时间刚好可以用来给烤炉“预热”。等到鸭子充分晾干,便可挂入烤炉,反复翻转三刻钟就能烤好。 整整二十只烤鸭,林悠然自己盯不过来,原想着叫林阿姑几人帮忙。没想到,赵惟谨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还做得极好。 林悠然调侃:“即便以后不做郡公,你也能靠卖烤鸭养活自己了。” -- 第86页 赵惟谨勾唇道:“即便什么都不做,我也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你且安心。” 林悠然失笑:“郡公的钱又不给我,我安不安心有何关系?” 赵惟谨偏头看着她,问:“你想要吗?” 他眉眼含笑,带着几分调侃,又有几分认真,浓黑的眸子映着炉中的火光,还有林悠然的身影。 林悠然仿佛从他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身上看到了本能的惊慌,还有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尽量用玩笑的语气说:“不劳而获这种事不适合我,我还是自己朝着‘首富’之路乘风破浪,一路狂奔吧!” 赵惟谨眼底的火光微微闪烁,继而缓缓点头,说:“都随你。” 短短三个字,不是厌烦或失望的语气,反倒像是某种承诺,承诺给她尊重、支持,不干涉。 林悠然的心没由来漏跳一拍。 她从不畏惧强权和恶意,反倒是这朦胧的诚挚和深情,往往让她不知所措。 “烤鸭交给你了,我去做馅饼。”林悠然落荒而逃。 赵惟谨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心急了。 天黑透了。 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陆陆续续来了食肆,在空地上燃起篝火,热烘烘的火光映着一张张笑脸。 孩子们背靠背围成一圈坐在圆圆的大树桩上,一人抓着一只热腾腾的“照烧鸭腿”馅饼。 小家伙们欢欢喜喜地啃着焦香的馅饼,大声讨论着自己还能再吃几只,俨然已经忘了地动带来的恐惧。 就像他们坐的这个树桩,原来长着大桑树,地动时桑树倒了,树干被谭木匠锯下来拉走了,树桩重新埋回土里,反倒给孩子们带来了莫大的快乐。 “烤鸭出炉喽!” 妇人们用木盘托着,将一只只烤鸭放到长长的餐桌上。 林悠然笑盈盈道:“今日这道菜是郡公亲手烤制,若好吃,算我教得好;若不成,大伙就怪郡公好了。” 村民们纷纷笑起来。 赵惟谨亦是眼含笑意。 他坐在长桌首位,草棚一角刚好在他这里投下一片阴影,更衬得篝火旁的林悠然明艳耀眼。 明明是同一个人,当他把她当成细作时,怎么看都觉得她别有用心。如今心意变了,又瞧着处处讨人喜欢。 笑起来的时候,就连眼尾的弧度都比旁人可爱三分。说话也中听,鬼灵精的性子,偏偏长了把柔美的嗓子,比矾楼中唱曲的名伶更动人。 “咱们还有一个节目——片鸭子比赛,获胜者奖励一坛麻辣鸭脖!” 村民们欢呼一声,一阵闹腾,最后推选出几个年轻人参与比试,有笑容憨厚的小伙子,也有或泼辣或腼腆的小娘子。 “铛——” 以铜铃声为号,比赛开始。 几个年轻人争先恐后地拿起刀,学着林悠然的样子片鸭肉。然而眼睛会了,手却不会。明明想着“一分皮九分肉”“五长三宽如扇形”,结果一刀下去,挖下来一坨…… 这个惊呼一声:“诶呀,切厚了!” 那个连声哀叹:“太难了、太难了!” 村民们在旁边起哄:“咱们只想吃鸭肉,不想吃你的手指肉哈!” 大伙一阵哄笑。 最后,拔得头筹的是一位羞涩的小娘子。她红着脸从林悠然手里接过满满一坛辣鸭脖。 一位婶子笑呵呵地调侃:“李家丫头,今日得了鸭脖,明日是不是得请咱们吃流水席啊!” 李小娘子脸更红了。 她之所以能赢,是因为旁边那个小伙子把自己那份换给了她。林悠然装作没看见,有意点了她做头名。 或许几十年之后,今日的篝火与烤鸭会成为这对年轻人心底温暖的回忆。倘若还能闲坐炉火旁讲给共同的子孙听,那便再圆满不过了。 林悠然饮下一盏桑葚酒,眼底氤氲着满足的笑意。 *** 接下来的几天,林悠然在忙碌中度过。 她带着大伙把一只只鸭子拆解开来,鸭头、鸭脚、鸭翅、鸭胸、鸭内脏一一分类,用秘制的调料或卤或腌,做成五香、麻辣、蜜汁等口味。 做好的鸭货封存到坛子里,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再开封,这样不仅能延长保质期,还能让鸭货增添一种别样的口感。 林悠然还抽空去看了曲小宝。 小家伙已经退烧了,只是骨头还没长好,不能随意活动。曲小宝显然知道是林悠然救了自己,因此林悠然刚一进门他就激动地扑倒在地,行了个大礼。 “可不能这样,还伤着呢!”林悠然忙把他抱起来。 曲小宝害羞地红了脸,细瘦的小胳膊轻轻地圈住林悠然的脖子。林悠然的心都化了。 五六岁的小孩子,原本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曲小宝却极乖,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你,萌萌软软地回应,叫人不喜欢都不成。 曲老头干活十分卖力,不仅把几百只鸭子照顾得妥妥帖帖,还在果园周围种了一圈花椒树。 “花椒惯爱从根处酿小树,虽说这会儿瞧着稀疏,等到明年必能连成一片,别管偷果贼还是黄鼠狼,想进来都不成!” 林悠然自是欣喜不已。花椒树多刺,围在果园周遭就是天然的屏障,长出来的花椒还能供给食肆,可谓一举两得。 -- 第87页 过了金秋,便是农闲。 足足上百坛各色口味的鸭货存在地窖里,就等着在流水席上大放异彩。 食肆众人原本信心十足地坐等顾客上门,然而足足过去三五日,光是娶媳妇的锣鼓声就听了好几回,愣是没等来一家定制流水席。 打听之后,得知一个意外的消息—— “东安村有人办流水席,抢了咱们的生意!” 林悠然立即请人去查,发现那家流水席代办从菜色到穿着打扮、经营模式都是模仿河沿儿食肆来的。 “最可恶的是,明明一模一样的席面,价钱居然比咱们便宜一半!”崔娘子恨恨道。 那样的价钱根本没多少赚头,对方要么偷工减料,要么故意打价格战,想把她们搞垮。 林悠然冷静道:“先不用慌,各自打听一下,看看这两日有没有谁家亲戚定了那家的席面,怎么也要亲眼看看再说。” 众人纷纷应下,当即出去打听了。 林悠然留下来守着食肆。 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她干脆拿出中秋节调制的葡萄酒,琢磨着能不能用在宴席上。 她用黑陶茶碗倒了小半碗,一口口抿下,再要喝第二碗时,手腕却被扣住了。 赵惟谨听说了流水席的事,担心林悠然生气,放下公事过来安慰,一进门就闻到酒香。 “借酒消愁?” “明明是饮酒作乐。”林悠然嘴上开着玩笑,眼底的失落却骗不了人。 赵惟谨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说:“该不会是担心嫁不出去,心底酸涩吧?” 林悠然扯了扯嘴角,道:“怎么会?我可说过,早已对恩人以身相许。” 赵惟谨啧了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有则堂兄不会娶你。” “做个小丫鬟也成啊!” “那他也不肯要你。” 林悠然被激起斗志,目光灼灼道:“郡公要不要打个赌?” “赌注由我定。”赵惟谨看着她眼中的神采,暗暗舒了口气。 林悠然大方点头,“赌什么?” 赵惟谨指了指银杏林的方向,说:“我即刻就给有则堂兄修书一封,陈明缘由。若他肯要你,我便把那个大宅子输给你。” 林悠然挑眉,“若我输了呢?” “嫁给我,银杏林大宅还是归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次元忙碌,更晚啦!明天会早早写,搞一章存稿出来哒! 宝宝们晚安~ 第45章 竞争对手 林悠然只当赵惟谨在哄她开心, 转而将纸笔摆到他面前,反将一军:“郡公请写,我迫不及待想搬进大宅子了。” “想嫁给我?” “想看你输。” 赵惟谨笑笑, 当着她的面给赵惟宪写信。 林悠然原本坐在他对面,然而见他写下“此女貌丑, 必不会为堂兄所喜”时, 忍不住挪到他旁边,抢过笔把那一列划掉,换成“窈窕淑女, 知书达理, 还会做饭”。 赵惟谨看着她一笔一划十分卖力的模样,眼中笑意渐浓。 彼此都知道, 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玩笑, 并没有想着真把这样一封信寄出去, 让第三个人瞧了笑话。 写完信, 两个人又喝起了酒, 三杯两盏下肚, 林悠然醉了。醉酒的林悠然十分乖巧, 只是睡觉, 叫也叫不醒。 这一次,赵惟谨没把她丢在食肆, 而是亲自抱起,打算就这么送回豆腐坊。 十一好心地没有提醒他, 马就拴在食肆后院。 赵惟谨沿着清水溪慢慢走着, 只觉得平日曲曲折折的路今日格外短, 恨不能再长一些, 好多走几步, 多抱一会儿。 夜风微凉,林悠然睫毛翕动,似是睁开眼看了一下抱着自己的人,不仅没挣扎,还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拱了拱。 动作瞧着还挺熟练。 赵惟谨反倒不满了,酸溜溜道:“知道我是谁么?” 林悠然像是想了一下,嗓音难得软糯:“你是……傲娇鬼。” “什么鬼?”赵惟谨皱眉。 “傲娇鬼,赵惟谨。”林悠然眉眼弯弯,笑得很甜。 赵惟谨紧皱的眉头倏然放松,语气愉悦:“鬼能抱你吗?” 林悠然睡着了,唇角微微上扬,很是安心。 赵惟谨脚步更慢了。 夜色渐浓,许氏见林悠然久不归家出门来寻,刚好看到赵惟谨抱着她进门。 许氏连忙紧走两步,想接过林悠然,却被赵惟谨巧妙地避开了。 “她醉了,脚步沉。”赵惟谨谦恭有礼。 许氏是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对林悠然的心意?然而,她丝毫没有攀上高枝的喜悦,反倒满心担忧。 赵惟谨走后,许氏一夜未睡,就那么守着林悠然,一直到第二天清晨。 林悠然饱饱地睡了一夜,清晨醒来神清气爽,丝毫没有宿醉的疲惫。许氏却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林悠然诧异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许氏开门见山:“昨晚的事,你可还记得?” 林悠然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虽醉了,但并非记忆全无,当时半睡半醒,头脑混沌,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此刻回忆起来,却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许氏轻叹一声,问:“你可明白博陵郡公的心意?” 林悠然再次点了点头。就算之前不确定,经过昨晚那一抱也清楚了。 -- 第88页 许氏问得小心翼翼:“你如何打算?” “没有打算。”林悠然俏皮地眨了眨眼,话里带着安慰的意思,“阿娘放心,我不会和郡公有什么牵扯。” 许氏神情微讶,“你不喜欢他?” 喜欢呀! 那样一个既有英俊的皮囊,又有有趣的灵魂的人,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然而,这不代表她愿意嫁给他。 这世上有很多人和物,藏在心里是遗失的美好,真正拥有了往往会变成一地鸡毛。 和赵惟谨无关,她只是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好好经营婚姻,也不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家庭琐事上。对她来说,赚够一百万可比整日防着伴侣出轨、和婆婆小姑勾心斗角有趣多了。 “阿娘只要不嫌弃,我就一直赖在家里,做个老姑娘。” 许氏被她逗笑,叹道:“先前瞧见孙淳那孩子,我确实觉得那是门好亲事,谁知世事难料……如今我只想着你能平平安安就好,其他的随缘吧!” 林悠然感激她的支持,抱住她撒娇:“阿娘瞧着吧,我早晚要做全保州最富有的女子,让阿娘吃香喝辣,比那些有十个女婿孝敬的老婆婆还滋润!” 许氏扑哧一笑,道:“那我就多多磨豆腐,让你做更多豆皮、腐乳、臭豆腐,尽快成为女首富。” 林二丫兴奋地举起小手,“我要养好多好多只鸭子,养得又大又肥,全给阿姐做成烤鸭!” 母女三人抱到一起,只觉得将来的日子一片光明。 *** 做流水席的竞争对手,是许氏打听出来的。 即便现在有钱了,许氏还是每逢集市都要推着翻斗车去卖豆腐。她做生意向来和气,人缘也好,稍稍一问就有人愿意告诉她根底。 那家流水席代办出自东安村,主厨姓蒋,曾在保州一家极富盛名的酒楼掌勺,却嗜赌成性,欠下许多赌债,为了还债在食材进货上做手脚,因而丢了饭碗。 这位蒋厨子虽然人品不好,但手艺确实不错,还极有眼光。林悠然在东安村办第一场流水席的时候他就嗅到了商机,自那之后,次次想方设法赴宴,偷学林悠然的手艺。 光是这样,还不至于一下子抢了河沿儿食肆的买卖。说到底是因为御城庄那场婚宴。 由于林二娘的失误,松鼠鳜鱼做坏了。虽然林悠然漂亮地救了场,却让翟郎君的继母翟韩氏怀恨在心,逢人便说河沿儿食肆浪得虚名。 蒋厨子抓住机会,许给翟韩氏好处,让她更加肆无忌惮地抹黑河沿儿食肆。谣言听多了,不明真相的乡民信以为真。 趁着这个当口,蒋厨子大张旗鼓地办起“东安村流水席”,故意把价钱定得极低,就这么抢了林悠然的生意。 食肆众人听完,气愤不已。 崔娘子当即就撸起袖子,怒气冲冲道:“我去找姓蒋的,既然他不要脸,老娘就让他长长脸!” 许氏连忙拦着她,劝道:“能做出这种事,必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这么一去指不定就入了他的套。届时他趁机倒打一耙,反倒让咱们有理变没理。” 崔娘子颓丧地坐在台阶上,闷声道:“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悠然比她更生气。 没有版权保护的古代,“正版”在“山寨”面前并没有多少底气,百姓们不重视品牌,只图便宜,要想把口碑做起来,需要付出比“品牌注册”更多的努力。 正一筹莫展,赵兰蕙再次伸出橄榄枝。 赵兰蕙是赵惟谨的堂妹,也是第一个找河沿儿食肆办流水席的。 这次,正逢刘家当家婆婆八十大寿,赵兰蕙说服刘家订了东安村流水席,还给河沿儿食肆送了八副请帖,六位帮厨再加上林悠然和柳福娘,刚好一人一副。 这次,就连向来宽厚的林阿姑都皱起眉头,“赵小娘子这是何意?不用咱们的流水席就算了,还邀请咱们赴宴,这不是明晃晃打咱们的脸吗?” “不,”林悠然摇摇头,“她是想给咱们一个机会,让咱们打姓蒋的脸。” “这是何意?”众人纷纷不解。 “去了就知道了。”林悠然卖了个关子,转而道,“只是能不能打成并不确定,搞不好真会变成咱们丢脸,姐姐们可有勇气随我一道赴宴?” 妇人们果断表示:“去!为何不去?抄袭的都不怕丢脸,咱们怕什么!” 林悠然笑了,她没看错人。 赵兰蕙也没看错人。她就知道,林悠然有足够的勇气和魄力赴这场前途未卜的寿宴。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必不叫你铩羽而归。”赵兰蕙亲昵地挽住林悠然的手,小声说。 林悠然怔了一下,问:“蕙娘可是要在席面上做手脚?” 赵兰蕙嫣然一笑:“果然瞒不过悠然。” 林悠然摇了摇头,果断道:“蕙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能收到你的帖子我很是感激。只是,阴谋诡计总有现形的时候,兜兜转转还是会报应到自己身上。今日我想看到真实的情况,这样才能找到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赵兰蕙听她一席话,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感慨道:“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了阿兄的话,他说要想跟你做朋友,不需要花任何心思,只需做到一点——以诚相待。” 林悠然诧异,“郡公居然夸我?” “都夸成花了。”赵兰蕙调侃一句,转而苦笑道,“悠然,你是真君子,我确实配不上。” -- 第89页 这话就有点翻旧账的意思了。 林悠然不想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玩笑道:“怎么,若配得上我,你难不成还想改嫁?” 赵兰蕙扑哧一笑,重新展露笑颜,“悠然放心,我已知晓你的意思,必不会做多余的事。” 林悠然自是感激,同时,也稍稍理解了赵兰蕙。 她在娘家时顶着皇室远亲的名头,族中没有多少资财,却要处处撑起皇亲的体面,男丁被逼着光宗耀祖,女儿一律用来资源置换。嫁入刘家后,又是五世同堂,一大家子媳妇小姑,若没有几分心机早被人啃得渣都不剩了。 想通了这一点,林悠然对赵兰蕙先前的利用反倒没那么在意了。她冲赵兰蕙笑笑,少了一些客套,多了几分熟稔。 “蕙娘,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改日带着妮妮到食肆,我定好好给你摆上一桌。” 赵兰蕙顿时喜笑颜开。 宴席开始,林悠然陪同老寿星坐在主席,柳福娘等七人各自分散在不同等级的席面——这里的“等级”不是按照宾客的身份划分的,指的是按照远近亲疏安置在不同的地方。 比如,老寿星这一桌坐的大抵是上了年纪的长辈,需要特别照顾,算是一等席面。 其余几间屋子里是外姓亲戚,比如老寿星的娘家人,刘家四代媳妇的娘家至亲,以及出嫁女儿的婆家姑爷、公婆等,归为“亲家”一类,须得顾及体面多多关照,因此算作二等席面。 再有就是屋里放不下,摆在院中的酒席,坐的都是姓刘的自家人,吃喝随意,没人见外,权当三等席面。 虽说席面分为三等,河沿儿食肆向来一视同仁,顶多按照客人的喜好和忌口稍作调整。比如,男席那边素菜量小,下酒菜多一些;女客桌上没有酒,便多加了一例甜汤。 今日过来,林悠然特意把食肆众人安排到不同的席面,就是想看看蒋厨子如何处理。 只是,她还没抓住对方的把柄,倒先被认出来了。 说来也巧,给主桌这边上菜的刚好是赵氏——就是林悠然先前的“二婶”,被休回家的那位。 赵氏本就恨毒了林悠然,在这里见到她,长了个心眼,匆匆报给蒋厨子。 放在从前,她绝对会当场冷嘲热讽,甚至大闹一场。然而,自从被休回家,赵氏吃够了苦头,再也不敢像从前那般跋扈了。 没想到,蒋厨子听说林悠然来了,不仅不心虚,还想着借此机会彻底击垮河沿儿食肆,让东安村流水席一家独大。 作者有话说: 谢谢【洛菱】【酒野生】两位宝宝的好多、好多、好多个霸王票啊! 太破费了,不要再扔了!!!过完年作者菌会多更感谢哒!鞠躬! 第46章 大获全胜 林悠然顾及到刘家的颜面, 没想在宴席上做手脚,没想到蒋厨子却上赶着找茬。 那是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一双细长的眼闪着精明的光, 瞧着笑眯眯的,实际话里句句带刺。 “听闻林小娘子到场, 某特来拜会。” “久违了。”比演技林悠然从没输过, 对方冲她假笑,她能笑得更假。 蒋厨子继续出招:“早想着上门拜会,只是近来接到的席面一桩连着一桩, 实在抽不出功夫。说起来, 怎的林小娘子这般清闲?河沿儿食肆没有接到生意吗?” 赵氏在一旁配合道:“东家有所不知,如今河沿儿食肆今非昔比, 再没人敢找他们做流水席了, 不然再把卖盐的打死了可怎么办?” “把卖盐的打死”是本地的一句俗语, 指的是盐放得太多, 饭菜难以下咽。这是赵氏在用松鼠鳜鱼的事笑话林悠然呢! 林悠然淡淡一笑, 不急不慌道:“人有失手, 马有失蹄, 这才是世间常理。我倒纳闷, 蒋师傅一没磕头拜师,二没入我门下, 是如何学会这桌席面的?” 此话一出,宾客们这才恍然大悟, 可不是么, 这桌席面分明和上次满月宴的菜色一模一样!林悠然若不说, 他们还以为依旧是河沿儿食肆做的呢! 老寿星顿时不乐意了, 把筷子一放, 数落道:“我说呢,这席面吃着和上次味儿不一样,还以为是林小丫头那几个姐妹功夫不到家。” 旁边有人附和:“我也觉得这套扣碗口味与上次相差许多,方才瞧着林小娘子在场,还不好意思说呢!” 林悠然笑盈盈道:“既是不满,理应说的,不然我怎么开口解释?诸位有所不知,这八大碗瞧着简单,实际藏着诸多巧思,旁人就算模仿也只能仿个皮毛,学不到精髓。”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蒋厨子偷师来的!” “如今瞧着,偷都没偷全。” 蒋厨子顿时白了脸。 实际上,这桌席面并不差,若是没尝过林悠然的手艺也会觉得他做得不错。只是,今日活该他翻车,遇上的客人都是吃过满月宴的,对上次的味道记忆犹新,这才一口就尝出了差异。 这还不算完。 崔娘子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当即从旁边的屋子冲过来,端着俩扣碗,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 “我算知道姓蒋的为何敢把价钱定得这么低了,二等席面上这些扣碗都是用淀粉代替的精肉,只因加了猪油,吃起来显得肥腻,口感却差了老远!” 林悠然当即尝了一口,确实如她所说。 -- 第90页 她猛地想到什么,对赵兰蕙道:“可否从三等席面端来两碗,一并比较?” 赵兰蕙立即让人去了。 林阿姑等人听到动静,纷纷过来,低声说出各自的发现。 “主桌用的食材最好,三等席次之,二等席最差。席面数量却恰恰相反,主桌和三等席面加起来都不到二等席面的半数。这样算下来,一桌席面的均价还不到主桌的三折,即便定价再低都有大大的赚头。” 这样的安排十分精明。 首先,主桌上坐的是掏腰包的人,把他们伺候好了不愁拿不到尾款;三等席是姓刘的自家人,若做得不好吃,他们指不定就要向主家告状,因此也不能太过敷衍;反倒是二等席面,一水儿的亲家,算是真正的“客人”,别管吃得好不好,都得顾及着彼此的面子,不会当面戳破。 但是!虽然不会当面说,各自回家之后八成会私下议论,认定是主家招待不周。 “好你个小蒋子,竟然把心眼儿用在我刘家头上!”老寿星一拍桌子,气怒不已。 就连赵兰蕙都受了牵连,当场挨了她小姑子一对白眼。 赵兰蕙连忙认错:“老祖宗勿恼,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蒋师傅到底是大酒楼出来的,手艺定然不会太差……” 不提酒楼倒罢,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想到蒋厨子当年如何荒唐。 老寿星更气了:“把这些盘子碗的都给我撤掉,今日寿宴不办了,省得贻笑大方!” 蒋厨子一听,顿时慌了。 他本就是东安村人,今日得以承接刘家老太太的寿宴,除了赵兰蕙在背后推波助澜,主要凭的还是和刘家当家人的交情。 前一刻,他还信心满满地想着借此机会彻底给林悠然贴上“定价虚高、赚黑心钱”的标签。打死他都没想到,崔娘子会不管不顾地把事情闹开。 若这场酒宴当真开到一半就撤了,东安村流水席定会沦为十里八村的笑柄,他若再想翻身就难了! 刚好,刘家家主闻讯赶来。 蒋厨子仗着彼此的交情,低声恳求:“叔,您看,好歹一个村住着,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刘家家主确实顾及着这一点,没有吭声。 赵兰蕙的夫君刘大郎讥讽道:“蒋叔啊,不是我说你。你也知道一个村住着,光让我祖父照顾你了,你怎么就不知道顾念我刘家的脸面?” 蒋厨子讪讪道:“今日之事全赖底下的人办事不利,我当真不知情,回头定会给老祖宗补上几桌。” 刘大郎嗤笑一声,转而对刘家家主耳语几句。 刘家家主目光一闪,当即做出决断:“就按老祖宗说的办吧!” 旁人只当他是对老寿星的孝心,实际上,是因为刘大郎方才告诉他,赵惟谨特意交代,赵兰蕙今日才请了河沿儿食肆众人。 刘家家主顿时想到,河沿儿食肆原是赵惟谨的产业,说不定现在他也是幕后掌舵人。不然,他为何要帮河沿儿食肆出头? 赵惟谨即便解甲归田,也是正拉八经的皇室宗亲,实实在在的军功挂在身上,不是小小的刘家敢得罪的。 刘家家主当即看向林悠然,态度十分客气:“老祖宗的寿宴不能就此毁了,还得麻烦林小娘子周全一二。若时间赶不及,挪后两三日也可以。” 林悠然笑道:“既是寿宴,断没有挪后的道理,只是要把这午宴改成晚宴了,老祖宗别嫌我手脚慢。” 老寿星顿时转怒为喜,和气地拉着她的手,说:“够快了,就等着吃你蒸的大寿桃!” 林悠然嫣然一笑:“一定给您蒸个别致的。” 这下,蒋厨子彻底傻眼了。 赵氏也没落着好。 她被休回娘家,赵家人虽然没明摆着排挤她,但也不会容她吃白饭。赵氏靠着从林二娘那里要来的松鼠鳜鱼的方子才入了蒋厨子的眼。若蒋厨子的流水席毁了,她也完了。 看着一叠叠菜从桌上撤下来,赵氏心如死灰。 相比之下,河沿儿食肆则一派喜气。 众人匆匆赶回食肆,准备晚宴用的食材。好在坛子里的鸭货是现成的,新鲜美味还实诚。 临走之前,林悠然郑重地向赵兰蕙道谢。 赵兰蕙俏皮地眨了眨眼,说:“悠然要谢就谢阿兄吧!说起来,我还要谢你,若非为了你,阿兄不知何时才会原谅我。” 她口中的阿兄,就是赵惟谨。 林悠然顿时明白了,在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不声不响为她铺路的人,是他。 她压下心底漫上的丝丝甜意,更为认真地准备起寿宴。不管是赵惟谨的庇护,还是赵兰蕙的信任,抑或刘家人的期许,她都不想辜负。 这也算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宴席了。 宾客们吃了两顿不说,还不是一个厨子做的。最新奇的是,中午那顿没吃完就被主家倒进泔水桶,拉去喂猪了! 那些菜再不济也比寻常人家吃得好,刘家这样做实际就是在打蒋厨子的脸。 蒋厨子灰溜溜地把自己的家伙事搬上翻斗车,宾客们这才注意到,怪不得他在料理台外围了帐子,原来是不想让大伙看到三种不同的食材! 要知道,河沿儿食肆的料理台向来是开放式的,食材好坏、卫生程度,甚至做菜的步骤一目了然。若非如此,蒋厨子也不会偷学到林悠然的手艺。 -- 第91页 短短半日,东安村流水席酒宴分三等这件事被人编成笑话,在十里八村传扬开来。 有人调侃,要想分辨哪家办酒宴是不是实在,就看看他是请河沿儿食肆,还是东安村流水席。 这下,找蒋厨子预定流水席的人家纷纷后悔,撤了订单。 紧接着,东安村保正出面,不许蒋厨子再打着“东安村”的旗号办流水席,不想全村人跟着他丢脸! 相比之下,河沿儿食肆再次红火起来。 大伙齐心协力,短短半日就准备出几十桌席面,还做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大寿桃。 半人高的寿桃,是用九十九只小寿桃拼成的,凑近了还能看到每一只小寿桃上的纹路,明明是面团捏的,却如真的一般!咬开寿桃,里面是豆沙和糖稀做的流心,香甜软糯,老少咸宜。 “九九寿桃”一战成名。 这场仗,林悠然大获全胜。 只是,旁人在庆祝的时候,她却没那么欢喜。 斗倒了一个蒋厨子,还会出来王厨子、李厨子、张厨子……如果不能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对策,河沿儿食肆会面对越来越多的竞争对手。 坦诚讲,这次能抓住蒋厨子的把柄纯属幸运。若非赵兰蕙将她请去寿宴,蒋厨子刚好又自己搞了个“三等席面”的骚操作,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倘若后面的竞争对手认认真真同她打起价格战,河沿儿食肆不占优势。除非,她愿意降低标准,用次等食材。 “小丫头,你当真以为这次的事单纯凭借好运气?”赵惟谨睨着林悠然。 “怎么会呢?多亏了郡公费心筹谋,蕙娘才会帮我。这不,我带着寿桃来感谢郡公了。”林悠然笑眯眯地把点心匣推到赵惟谨跟前。 赵惟谨傲娇地打开,发现里面除了寿桃,还有几只酥皮喜饼。 “这也是你做的?”他伸手去拿。 林悠然道:“不是,这是蒋厨子做的,我想拿回来研究一下。” 赵惟谨的手顿时拐了个弯,拿起一个流心寿桃,不紧不慢咬下一口,满意地眯起眼。 “小丫头,你慌什么?” 面对他,林悠然不想隐瞒:“我在想,往后会有更多‘流水席’出来,价钱比河沿儿食肆低,手艺也不见得差,食肆的生意势必会越来越冷清。毕竟,许多主顾只看价钱,不在意食材。” “你也说了,那是‘许多主顾’,不是所有。” 赵惟谨捏起一块蒋厨子做的喜饼,嫌弃地丢进了垃圾桶。 “你觉得,这玩意就算白送,我会要吗?” “小丫头,别妄自菲薄,你靠的从来不是‘流水席’的一时新鲜,而是你独一无二的手艺。” 林悠然突然悟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早上好! 快过年了,要开开心心哈! 第47章 是心动啊~ 赵惟谨的话点醒了林悠然。 是啊, 流水席只是一种形式,不可能只有她一家,她也不可能永远是赚得最多的。既然如此, 不如坚持自己的特色,锁定顾客群体, 做无可取代的那个。 比如现代, 那么多家卖火锅的,有老店,有新店, 有贵的, 也有平价的,无论哪种都能吸引属于它的目标顾客。 林悠然想通了, 但没有坐以待毙, 与其等着竞争对手一个个冒出来, 不如亲自培养对手。 林悠然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开班授课, 培训流水席代办团队! “授课免费, 但学员须得严格筛选, 一来, 人品过关;二来, 最好有基础,能快速养成;第三, 还是那句话,先紧着家庭困难的妇人吧, 只收妇人。” 这是林悠然从一开始就定好的。 她心中始终存着“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 希望能尽己所能地帮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当然, 她自己并非全然费力不讨好。 “培训不收任何费用, 也不必拜师或立誓。倘若学成之后想开办流水席, 河沿儿食肆还能提供配套的桌椅、制服、铁锅以及翻斗车,相当于不用付出任何本钱。” “代价是,三年之内所得盈利三成归河沿儿食肆。三年后无需再付任何钱,桌椅、锅具等悉数赠送。” “倘若坚持不到三年就做不下去了,可以随时归还器物,不用交付任何折损款。” 相当于现代的加盟店,只是条件比加盟店更优渥,而且无需挂“河沿儿食肆”的牌子,经营方式和定价也不受总店干涉。 第一批学员林悠然打算先收三十个,学成之后可以组成三到五个流水席小分队,足够吃下整个保塞县的生意了。 她把这些细则写到纸上,让孩子们诵读熟练,然后去各村敲锣打鼓地宣传,并特意强调只收三十人。 不得不说,最后这句加得极妙。如果来者不拒,大伙八成要犹豫犹豫,一听只收三十人,妇人们反倒争先恐后地报起了名。 林悠然通过多方打听,最终选出最合适的三十名妇人。大抵是人品正直,家中情况和林阿姑几人差不多的,彼此同命相怜,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培训周期只有半月,强度却很大。 三十个人分成五组,轮流学习面点、炒菜、冷盘、雕花和八大碗,授课老师分别是崔娘子、林阿姑、吴小草、柳福娘和林悠然。 林悠然不仅要教授学员八大碗,还要顾着每一堂课,随时回答其余老师解决不了的问题。 -- 第92页 接连半月,每日鸡鸣即起,一直忙到天色黑透。 其他人都离开了,她还要留下来写“教案”,再把课上的难点用“连环画”的形式记录下来,让学员私下复习。 “何必这么拼?难不成后面有鬼追么?”赵惟谨给她倒了盏茶,喂到嘴边。 林悠然就着他的手一口喝干,显然是渴极了,“第一轮难免辛苦些,教材没有,经验也为零。现在打好基础,后面几轮就好了。” 赵惟谨挑眉,“还要再来几轮?亲自培养竞争对手,你图什么?别说是为了那点分红。” 林悠然神秘地眨了眨眼,“这叫‘放长线钓大鱼’,以后你就知道了。” 赵惟谨虽心疼,却没阻止,只是日日陪着她,等她忙完,送她回家。 这天,又是忙到大半夜。林悠然实在太困,赵惟谨转身烧水的功夫她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惟谨想要抱起她,林悠然却惊醒了,态度分明地同他保持一段距离。 上次醉酒被他抱回家已经是难得的放纵了,她不想一次次给赵惟谨无谓的希望。 赵惟谨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在食肆旁边盖了两间小卧室。一间是林悠然的,另一间则留给陪她过夜的人。 从这天起,六名妇人轮着留下来陪她。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赵惟谨安排的。 林悠然的心一点点沦陷。 忙碌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十五天的培训期就结束了。 三十名妇人和第一天到来时那样集合到一起,精神头明显不一样了,仿佛浑身透着力气,眼中满是光芒。 她们私下已经结成了不同的小组,约定好合伙办流水席。 三十个人就像一个小社会,有人天生具有领导能力,注定会成为领头羊;有人看似少言寡语,但做起事来很是认真,且有自己的一技之长;也有人说得比做得好听,活干不了多少,社交能力却不错,也能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最后一天,学员们动手,做出一桌完整的席面,既是结业考核,又是离别宴。 谭木匠送来了桌椅板凳和翻斗车。铁锅是林老三去保州买的。菜刀、案板、漏勺、蒸笼等小件炊具也没落下。 林悠然按照承诺,把这些东西送到她们面前。 学员们都惊呆了,她们原想着能学到手艺就好,根本没奢望林悠然真的会提供这些,一个个眼含泪光,感激涕零。 林悠然晃了晃手中的契约,笑道:“先别忙着谢我,只有在这上面签了字,东西才是你们的。” 没人犹豫,果断按了手印。林悠然的所作所为,早已让她们全然信赖。 就这样,一夜之间冒出五个“流水席小分队”,加上之前出现的几个山寨货,保塞县境内代办流水席的不下十家了。 各家菜单不完全一样,价钱也有高有低,当然手艺也不一而足。 正如林悠然预料的那般,寻常百姓办酒宴,还是倾向于选择价钱便宜的。河沿儿食肆接连十几天都没接到生意。 直到赵惟谨再次出手。 他找了几个县中有名望的老饕,把各家流水席尝了一遍,按照食材、口味、服务、价钱等各个方面排了个序,并郑重地写成一份《流水席遴选手札》,不仅在士族间传阅,还流传到乡下,被村民们热烈讨论。 其中,河沿儿食肆作为“鼻祖”,菜色永远是最新奇的,味道是最好的,当然,价钱也是最高的。用手札中的话说就是—— “选河沿儿食肆,选的不是实惠,而是品质;品味的不仅是美味,还有情怀。” 至于那些味道差一些、食材不是那么新鲜的,手札中也没有过分抨击,而是中肯地给出结语:“不失为寻常百姓办喜宴的优先选择。” 这份手札完全出于各位品评者的本心,赵惟谨除了请人之外没做任何干涉,所以十分令人信服。 这样一来,河沿儿食肆虽然失去了很大一块市场,但也就此脱颖而出,成为众人眼中的“高端产品”,但凡追求体面的都会选它。这些人家还惯爱大办,一场喜宴下来少说上百桌,食材也往往选最好的。 几场席面下来,林悠然算了算,竟比上一季频繁接活的时候赚的还多了些。 又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分钱! 这次,除了忙碌了一整月的妇人收获满满,连同帮着做桌椅板凳的兵士、养鸭子的曲老汉父子、杀鸭子处理食材的村民都拿到了钱。 毫不夸张地说,半个村子都得了林悠然的好处,当然,是用劳动换的。 以林四郎和顾大郎为首的小家伙出力极大,一人也得了一块碎银子。 林四郎悄悄把碎银拿回家,钱氏差点又冤枉他是偷的——她辛辛苦苦种地一整年都赚不到这么多! 半夜三更,钱氏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把林老三推醒,厚着脸皮问:“你说,我若是去食肆那里干活,吖吖会不会收我?” 林老三憨声道:“想也别想,老实在家待着,省得再被人利用,落得和赵氏一样的下场。” 钱氏想到赵氏,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昨日我去县里给婆母抓药,瞧见二嫂了。她瘦了一大圈,穿着打扮也没从前体面了,一晃儿老了十岁似的。” 林老三皱了皱眉,道:“休要提她,若非她几次三番坑害吖吖,哪里会连活计都找不着?” -- 第93页 如今在这一片办流水席的多半是林悠然教出来的,大伙存着感激之心,怎么可能收下赵氏?赵氏挣不到钱,又不愿做农活,只能日日到县里晃悠,假装忙碌。 不光是她,那个和蒋厨子勾结抹黑河沿儿食肆的翟韩氏也没落到好。 她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再也伪装不成慈母了。翟郎君趁机和她分了家,将新妇接到保州,夫妻两个租下一个小小的宅邸,过起了平淡却温馨的日子。 转眼到了下元节。 当地习俗,这日忌杀生,民间工匠要拜祭炉神,也就是用炉子炼丹的太上老君,家家户户用红豆和白面蒸“豆泥骨朵”。 食肆中也应景地蒸了一笼,崔娘子手巧地将面团捏成了四季花朵,春有桃花,夏有芙蕖,秋有金菊,冬有红梅,红艳艳的豆泥刚好做点缀。 孩子们一人捧着一个,吃得香甜。 林悠然再次拿出一份契书,是给林阿姑几人的。 “按了手印,以后姐姐们就成了河沿儿食肆的小东家,除了每月的工钱,还能拿到分红。” 不用想就知道,妇人们一定会拒绝。不是不愿意,而是这个诱惑太大了,她们不好意思接受。 林悠然早就想好了说辞:“姐姐们先别忙着拒绝,我也是有私心的。若有了分红激励,大伙就不是为我打工,而是为自己打工了,谁还好意思偷懒?不光你们,将来再有了新员工,只要考核通过,也是这般待遇。” 只有让合作伙伴赚到钱,自己才会源源不断地有钱赚。这是林悠然的赚钱小窍门之一。 妇人们心情复杂地按下手印。 上次按手印,还是得知丈夫战死,在衙门领取遗物和微薄的抚恤金的时候…… 已经许久没想起从前了。自从来了河沿儿食肆,已经渐渐忘了伤心忧虑,因为每天都过得充实忙碌,根本没时间自怨自艾。 “下雪了!” 下元节的初雪,预示着整个冬日的好运气。细细的小雪粒飘飘洒洒,在屋檐落了薄薄一层。 林二丫目光灼灼地望着林悠然,“阿姐,可以穿‘鸭鸭衣’了吗?” 林悠然被她的说法逗笑,点了点头,“穿吧!” 孩子们欢呼一声,争先恐后跑到小隔间,拿出属于自己的那套“羽绒服”。 林悠然依着古代的服装样式做了改良,下身是一条稍薄的羽绒裤,上身则是齐膝长的交领羽绒袄。 最难的还不是样式,而是布料。寻常布料鸭绒会钻出来。林悠然琢磨了许久,才选择了防水布做内胆,唯一的缺点是不透气,好在足够暖和。 孩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羽绒服,欢欢喜喜地在雪地里跑着,摇摇摆摆的模样还真像一只只小鸭子! 妇人们不禁感叹:“养了几十年鸭子,还不知道能用鸭毛做衣裳!吖吖哪里来的这么多新鲜主意?” 林悠然早就想好了说辞:“北地天寒,穿什么的都有,我也是东拼西凑学来的。” 这话哄得住妇人们,却骗不过赵惟谨。 他毫不客气地戳穿林悠然:“你见过哪个北地人这么穿?辽人,还是夏州人?” 林悠然装傻:“没有吗?那就是我记错了,我确实也没见过几个北地人。对了,听说雄州榷场开得红火,郡公见多识广,不如帮我瞧瞧,这个羽绒服能不能卖出去……” 赵惟谨大度地包容了她的小心思,配合道:“你想去榷场?” 林悠然点头。 赵惟谨扬起嘴角,语气宠溺:“我带你去。” 林悠然默默地捂住心口。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除夕快乐! 所有的烦恼就留在今天吧,明年好运连连,开心富足一整年! 第48章 羽绒小马甲 赵惟谨望着林悠然, 语气中有几分调侃,几分酸意:“我不配拥有一件鸭鸭衣吗?” 林悠然失笑:“配的,回去就请阿娘给郡公做一件。” 赵惟谨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提出新要求:“不量尺寸吗?” 林悠然一怔,下意识推脱道:“回头让二丫去问府上的针线娘子……” 赵惟谨:“哪有什么针线娘子, 已经许久不穿新衣了。” 林悠然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那明日让阿娘量吧,现下没有卷尺。” 赵惟谨乘胜追击,“用手也是一样的。” 林悠然瞄了眼他平而直的肩膀, 心跳不由加快。 赵惟谨微微一笑, 道:“去隔间吧,众目睽睽之下, 有损我的名声。” 林悠然:“……” 到底还是去了隔间。 本就狭小的隔间, 四周放着柜子, 里面除了妇人们的工作服就是孩子们备用的衣裳。 赵惟谨瞅了一圈, 问:“哪个是你的?” “做什么?”林悠然狐疑地指向其中一个衣柜。 赵惟谨当即转了个身, 面向那边, 目不斜视, “好了, 量吧。” 林悠然不由失笑,这个男人啊, 愣是让她想到了“可爱”这个词。 赵惟谨很高,林悠然的头将将到他的耳朵, 量领口的时候不得不挨得近一些, 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林悠然故作镇定, 两颊却微微发烫。她的拇指和食指自然叉开, 一乍一乍地在他的颈间丈量。或许太过紧张, 量到颈后时竟忘了转过去,就那么掂着脚,胳膊环到他肩上,仿佛在搂抱。 -- 第94页 赵惟谨细细感受着贴在脖颈上的柔软触感,有些不满足,不想隔着衣服,想再靠近一些。于是,他坏心眼地后退一步。 彼时林悠然掂着脚,手勾在他后颈,此刻被他的力道一带,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跌进他怀里。 赵惟谨顺势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如愿以偿。 林悠然磕在他硬实的胸膛,鼻子一酸,眼睛里冒出生理性泪花。她抬起头,控诉般看向赵惟谨。 赵惟谨看着她泪湿的眸子,呼吸一重,胳膊勾得更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形状,各自心跳如擂鼓。 林悠然一时间忘了推开。 突然,“吱呀”一声,隔间的门打开,柳福娘哼着小调晃进来。看到屋内情形,突然呆住,飞快地捂住眼。 “我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她一边喊一边往后退,跑出老远又折回来,帮他们关好门。 林悠然扑哧一笑,额头轻轻碰在赵惟谨肩膀。 赵惟谨的手移到她如瀑的黑发,克制地轻轻拂过,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开。 林悠然低着头,轻声道:“量好了。” 赵惟谨缓缓点头,说:“知道了。” 林悠然:“若无事,便出去吧。” 赵惟谨:“好。” 林悠然转身开门,赵惟谨跟在后面。两个人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这样就可以多待一会儿。 豆腐坊。 林悠然嘴上说赵惟谨的羽绒服请许氏做,实际是她亲手做的。 从日头西坠到皎月高悬,灯油添了两回,灯芯一寸寸剪短,一件衣裳拆了缝缝了拆,总想做到尽善尽美。 许氏瞧着她的样子,心内不忍,妥协道:“那日我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说到底我也是怕你吃亏……你若当真喜欢郡公,我不会阻拦。” 林悠然手上一顿,没有说话,心却动摇了。 如果赵惟谨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是不是可以试试? 当天夜里,林悠然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和赵惟谨成了亲,赵惟谨白天对她很好,夜里却逼着她生儿子,生不出来就不许她下床。后来,儿子终于出生,他又有了新的要求,不许她去食肆,不许她做生意,不许她抛头露面。 他还娶了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大摇大摆带到她面前,让她承认她们的存在……他就这样温水煮青蛙般试探着她的底线,一样接一样违背着当初的承诺。 最后,她为了逃离银杏林大宅,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情急之下跳了河。 林悠然猛然惊醒。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梦里的心悸与心痛记忆犹新,仿佛那不是梦,而是她可以预见的未来。 刚刚生出的朦胧情感就这样掐死在萌芽状态,她还是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一个男人。 幸福的婚姻肯定有,但她没见过,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幸运可以遇见。她的原生家庭带给她太多不甘与怨恨。 她享受暗恋的心动,却不敢相信爱情的长久。与其将来成为一对怨偶,不如把这段感情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 林悠然把心思从感情问题中抽离出来,励志做一个人人羡慕的小富婆。 她决定将羽绒服事业发扬光大。 宋代草棉尚未普及,富贵人家御寒多用丝绵或者昂贵的皮裘。贫寒人家衣服里塞的大多是柳絮、木棉等,甚至有人用土炕把沙子烤热,装在麻衣中保暖。 话说,这个时代就没有人想过用禽类的毛做衣服吗?应该是有的,想来没有成功,或者不能推广。 羽绒服的制作需要克服至少三个技术难题:第一,梳绒;第二,找到不钻绒的面料;第三,绒毛脱脂,这也是最难、最核心的。 禽类绒毛如果不经过高温脱脂杀菌就装进衣服里,用不了多久衣服就会臭不可闻,甚至会生虫。 然而,在现有的技术水平下,很难做到彻底的漂洗、脱脂。林悠然只能采取最笨的法子——在开水中反复熬煮。 为了提高成功率,她在熬煮的时候加了适量的草药和矿石。矿石可以帮助洗去绒毛上的油脂,让绒毛更柔软纤细;草药可以杀死虫卵,还能让羽绒染上草木的清香,避免油脂酸败产生的异味。 孩子们身上的羽绒服就是她的试验品,事实证明,非常成功。 林悠然再次找到孙婆子,请她牵线搭桥,组建一个小作坊。 这次,不用孙婆子发话,卢氏就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她带着林悠然一家家走访,找到村里那些针线好、人品也好的妇人。林悠然跟她们详细介绍了工作流程和要求,没有一个不愿意的。 期间,还有一个意外收获。 既然要组建作坊,就得有一个正拉八经的场地。林悠然先前选了好几个地方都不太合适,孙保正知道后,把南山脚下的山神庙收拾出来,给她做了临时工作间。 用孙保正的话说就是:“林丫头带着村中妇人一道赚钱,是不亚于修桥铺路的善事,没道理大伙只享受不回报……” 他不仅做主借出山神庙,还组织男人们分成不同的巡逻小队帮忙守夜,免得作坊里的鸭绒和布料被偷走。 林悠然心内感动,干劲更足。 十月二十,诸事皆宜。 林悠然蒸了一个预示着“开张大吉”的支锅糕,赵惟谨亲自燃了一挂鞭炮,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山神庙成衣作坊”正式成立了! -- 第95页 令村民们新奇的是,这间小作坊采取“流水线”作业。 林悠然把羽绒服制作分成几个步骤,第一批妇人专门负责梳绒,第二批只做剪裁,第三批缝制衣袖或前襟后背……以此类推,最后一批妇人把前面几波人分别做的衣袖、衣领、前襟后身等组合起来,缝制成一件完整的羽绒服。 每个环节都安排了一个小管事,不同环节不能随意换人。这样一来,不仅能提高工作效率,还能保证完整的技术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与河沿儿食肆一样,林悠然给了每个小管事一定比例的分红,大伙干起活来更为积极。 林悠然还发现了一个惊喜——卢氏。她有孙婆子的能力,却比孙婆子性格圆融,既有领导力,又不乏亲和力。几天下来,不仅妇人们个个服她,林悠然同样对她愈加信任。 于是,林悠然大胆地把脱脂杀菌这一核心技术交给她负责。 卢氏体会到她的心意,自是感动不已,同时又难免愧疚,“当初是我错看了林丫头,让你受了委屈,婶子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她指的是当初逼着孙家放话不娶林氏女的事。 林悠然大方一笑:“婶子言重了,没有父母不为子女打算的,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好孩子。”卢氏感慨地拍拍她的手,为自己从前的偏见暗暗后悔。 既然提到了孙淳,林悠然便顺道去看了看他,带着许氏缝的羽绒裤。 孙淳从柳福娘口中知道了林悠然和赵惟谨“抱在一起”的事,林悠然一进门就撞上他调侃的目光。 “吖吖何时请我吃糖?” 林悠然笑道:“猴年马月吧!” 孙淳玩笑道:“吖吖难不成不喜欢郡公?这么说,我还有希望。” 林悠然反将一军:“如果我承认喜欢郡公,你会不会难过得痛哭流涕?” 孙淳长叹一声,看了眼门的方向,扬声道:“我只会尽快死心,奔赴新人。” 林悠然扑哧一笑,朝门口探头探脑的柳福娘招招手,“可满意了?” “他肯定是知道我在外面,故意这么说。”柳福娘鼓着脸,嘴角却翘得老高。 孙淳笑道:“不然你出去,看看我会不会改口。” 柳福娘哼道:“休想,反正我都听到了,吖吖也会给我作证。” “……” 两个人无比熟练地拌起了嘴,彼此亲密无间,容不下旁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孙淳早就把柳福娘装进了心里,只有小丫头自己没发现,次次被他逗炸毛。 林悠然满脸笑意离开孙家。 回到豆腐坊,赵惟谨正等着她,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给孙淳送羽绒裤的事,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的羽绒服呢?” 林悠然从自己屋里拿出一件羽绒……马甲。 赵惟谨一脸嫌弃,“别人是厚实的羽绒裤,换成我就是这么个又小又丑的玩意儿?” 林悠然心虚地把被她反复拆过线的地方挡住。 赵惟谨自顾自哀怨:“小丫头,是我不够疼你,还是我不够有钱?” 林悠然嘴角一抽,顺毛哄:“当然是因为郡公文武双全身体倍棒,根本不需要臃肿的羽绒裤,只需一件马甲护着前胸后背就好。你看,这马甲虽然小,却十分保暖,还不影响你翩翩的风度!” “少拍马屁。”赵惟谨眉头瞬间舒展,手臂一张,“来,穿上。” 要想穿马甲,就得把外裳先脱了。林悠然脸红心跳接受脱衣考验。只是她太过紧张,腰侧的衣带解了半晌都没解开,最后打成了死结。 头顶传来赵惟谨低醇的笑声:“嫁不出去了。” 不等林悠然炸毛,就听他说:“想要奖励吗?” 林悠然瞬间换成期待的表情。 赵惟谨勾唇:“带你出趟远门,买几头拉货的小驴子,赶明儿去了榷场不至于太寒酸。”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一起出差啦!】 第49章 结伴出行 去榷场的事林悠然只无意中提过一次, 没想到赵惟谨竟记在了心里。 林悠然藏起满心的感动,玩笑道:“小驴子大集上不就有吗,为何要出远门去买?” 赵惟谨不答反问:“集上的驴子多少文一头?” “两贯到十贯不等。” “我带你去的这处, 这个数。”赵惟谨用手比划了一下。 林悠然心情毫无波动,说:“五贯一头, 反倒不便宜。” 赵惟谨勾唇, 慢悠悠道:“五百文,若要得多还能更低。” 林悠然瞬间激动:“五百文?比买肉都便宜!确定是健壮的小驴子吗?不是年老体衰,也不是生了病快死的?” “若没人买, 还真就得杀掉吃肉了。” 赵惟谨笑笑, 说起了缘由。 保塞县往北三十里处有个漕河码头,常年盘踞着漕帮和盐帮两大势力。漕帮运粮, 盐帮运盐, 两家为了争夺人工、河道等时常起冲突。前不久刚刚大战一场, 漕帮大获全胜, 收缴了盐帮诸多人手和运盐的毛驴。 “上百头驴子, 若无人去买只能就地宰杀, 炖肉吃。”赵惟谨诱惑道, “听说驴肉劲道可口, 夹在饼中味道更美。” 林悠然脱口而出:“你说的难不成是驴肉火烧?” 赵惟谨挑眉,“你知道?” -- 第96页 林悠然确认道:“这个漕河码头, 可是在徐水漕河镇?” 赵惟谨点头,“确是漕河镇无疑。” 林悠然不由笑了, 吃了二十几年的驴肉火烧, 没想到还能亲眼见证它的来历! “咱们何时去?若晚了说不定就都变成驴肉火烧了!” 赵惟谨纵容道:“你想何时便何时。” 林悠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若郡公方便, 可否明日早些出发, 顺利的话当天就能走个来回。” 赵惟谨宠溺点头, “好。” “我去知会阿娘一声,今日歇在食肆好了,省得明日早起惊动她们。” 林悠然跑出去,又退回来,下意识张开手想要抱抱赵惟谨——是那种很兴奋很激动的抱抱,不存在任何欲念——但还是克制住了,只是屈了屈膝,说:“多谢郡公,这个奖励我很喜欢。” 没想到,却被赵惟谨抱住了。 他一只手搭在她后背,一只手环住她肩膀,声音低沉而宠溺:“喜欢就好。” 林悠然蓦地红了脸,落荒而逃。 跑出一大截,还能听到赵惟谨愉悦的笑。林悠然拍了拍酡红的面颊,也忍不住笑了。 这个男人啊,真是厉害得紧,但凡她动摇一点点就会被他抓到,并迅速付诸实践。 有一点点不安,却也有很多心动。 林悠然心情复杂地睡着了,到了四更,听到鸡鸣声便迅速起床。 这时候天还黑着,她用冷水洗了脸,又手脚麻利地把昨晚做好的肉包子放到笼屉上蒸热,又煮了一小锅蛋花汤,分装到拳头粗的竹筒里,就这么踏着启明星出了门。 仿佛心有灵犀般,赵惟谨也在这时候牵着马到了溪边,同行的还有水牛、小石子等数名兵士。 为了方便骑马,赵惟谨今日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领口微微咧开,露出里面的羽绒马甲。 林悠然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把包子和蛋花汤递给他。其余的则被水牛和小石子抢着接过去,和大伙分去了。 这群人也是有趣,故意跑出老远,留赵惟谨和林悠然单独相处,仿佛生怕林悠然看不出他家郡公的心思。 赵惟谨更是明目张胆。 明明竹筒足够,他偏偏要跟林悠然共用一个,林悠然不喝还不行,他会霸道地喂到嘴边。 俩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把早饭给吃了。 老仆驾着马车姗姗来迟,显然,是特意为林悠然准备的。 林悠然笑笑,说:“正常来讲,我应该感谢郡公的好意,然后领情地坐进马车,一路舒舒服服到漕河镇。” 赵惟谨:“但是——” 林悠然笑意加深,道:“但是,为了不拖慢行程,我只能心领了。” 赵惟谨勾唇,道:“这么说,你想跟我同乘一骑?” 林悠然笑笑,用行动作为回答——只见她束起衣袖,娴熟地扶鞍上马,绝尘而去。 这是赵惟谨的寒霜,极有灵性,平日里别人碰都不让碰一下,却肯让林悠然骑。 赵惟谨眼中满是骄傲,竟不知她还会骑马。 围观兵士目瞪口呆。 “这样的女子做主母,我是服气的。” “我也服。” “就看郡公能不能争口气了。” “……” 赵惟谨飞身上马,追妻去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淌过清水溪,穿过银杏林,越过木拱桥,踏上宽敞的官道。 赵惟谨跟在林悠然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地守护着。 看着她策马奔腾的飒爽英姿,眼前闪过她不同的模样—— 在泡桐树下做粘豆包的娴静,银杏林中走夜路回家的慌张,灶台前指挥若定的自信,看到乡民们踩水过河时的脆弱……她的每一种样子都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一一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早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已动心。 他察觉到她的逃避,并不急,就这样投其所好,徐徐图之。 此生,非她莫属。 *** 从南山村到漕河码头约莫六十里地,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买完驴子还能不紧不慢吃顿驴肉火烧。 林悠然见到了漕帮的人,丝毫没有她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就是普通百姓,有体格强健些的,也有淳朴憨厚的,还有为数不少的妇人和孩子。 相比之下,反倒是对方看他们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戒备。汉子们不着痕迹地围拢过来,将妇人和孩子护在身后。 水牛上前想要说明来意,对方却听都没听完,便连连摆手,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也没有东西卖,请速速离开。” 林悠然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赵惟谨这样的人,在人前一站便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即便特意穿得低调还是掩不住通身的贵气。再加上水牛几个,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对方说白了并非正道,对官兵之流最为忌惮,如今乍一看到他们难免心生警惕。 然而,总不能白来一趟。 林悠然瞧见一名妇人正在草棚中煮肉,灵机一动,和气地搭话:“最后放盐,肉汤更鲜。” 妇人怔了怔,忍不住道:“肉熟了再放盐,可会入味?” “若是卤肉自然不行,我瞅着嫂子肉块切得小,想来是打算清炖,若盐粒早早地放进去,肉中的水分和油脂榨出来,不仅肉吃着柴,汤也会失去鲜美的口感。” -- 第97页 林悠然神情笃定,叫人忍不住信服。 妇人放盐的手不由收回来。 林悠然笑得更为友善,道:“将表层的血沫撇去,可去除杂味。” 妇人再次照做。 紧接着,林悠然又细细地跟她说了何时放葱花大料、驴肉和羊肉烹制的区别、火烧用哪种锅烙出来更酥脆…… 说到兴起,忍不住净了手,揪起一个面团现场演示。同样的面团,被她烙出来愣是酥脆焦香,内里多出不同的层次。 短短一刻钟,周遭就围了一圈妇人,个个看得心服口服。 就这样,林悠然的“美食外交”成功发挥作用,赢得妇人们的好感,主动为她牵线搭桥。 汉子们这才稍稍放松警惕,询问他们的来由。 听林悠然说来自保塞县南山村,对方当即问道:“小娘子可知博陵郡公?” 林悠然瞄了眼赵惟谨,玩笑道:“不仅知道,还很熟。” 对方忙道:“既如此,还请娘子向郡公带个好。当年我兄弟在雄州当兵,遭辽人堵截,是博陵郡公救了他,虽说我兄弟后来还是走了,这份恩情老马始终记着。” 林悠然朝赵惟谨眨了眨眼。 赵惟谨淡淡一笑,朝水牛使了个眼色。 水牛机灵地上前,含蓄地表示,他们几个就是博陵郡公的手下,同时掏出当年在军中的铭牌给对方看。 对方顿时大喜,十分热情地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这人姓马,是当地漕帮头目,人称“马老大”,俨然是个性子直爽、知恩图报的。 听说林悠然要买驴,马老大豪爽道:“买字就别提了,想要哪头直接拉走。” 林悠然自然不肯。 两边各自客气一番,最后,林悠然以十贯的价钱买下了二十头驴子。 不是一开始说的五百文一头的小毛驴,而是正宗的德州大驴,个个高头大耳,比寻常骡子还健壮。这样的驴子往往是用来做种驴的,别说十贯钱二十头,若放在平时,十贯钱两头都不一定能买到。 这一趟,林悠然无疑是捡到漏了。 马老大不仅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驴肉火烧,还给他们塞了半片驴肉。说到底是看着“博陵郡公”这位救命恩人的面子。 林悠然投桃报李,一口气写了十几张卤肉、腌肉的方子送给马老大的媳妇,也就是煮肉的那位嫂子。 马老大担心他们赶着这么多驴出岔子,亲自骑着马一路相送,直到进了保塞县境才折返。 临分别,两边说定,等漕帮再路过三河码头,便到河沿儿食肆吃饭。 林悠然瞧着那一头头高壮的驴子,喜不自禁:“郡公先前说在雄州救过许多人,我还不大信。没成想,这回还是沾了郡公的光。” 赵惟谨一副遗憾的模样,叹道:“可惜没救过你。” 林悠然嘴甜地说:“救我的人不是郡公的堂兄吗,这样算算,郡公也算我一半恩人了。” 赵惟谨瞧着她,慢悠悠道:“那你愿意把你的一半以身相许给我吗?” 林悠然:“……” 作者有话说: 上章红包已发,每人发了两个哈!(一个是请假补偿,一个是没有二更的补偿) 然后!!特别感谢【洛菱】【酒野生】两个宝宝的好~多~个霸王票! 真的真的不要破费啦!最近都双更失败,我都不好意思了……【捂脸】 第50章 山寨货 对于赵惟谨的撩拨, 林悠然一笑置之。 她谨守着界限,默默享受着暗恋的甜蜜,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赵惟谨宠溺地纵容着。 回到南山村, 孩子们早在清水桥上等着了,远远瞧见那群高头大耳的驴子, 小家伙们兴奋地欢呼起来。 林悠然去之前就说好了, 驴子买回来分给他们喂养,一人一头刚刚好。 林四郎嗓门扯得老高:“这是驴吗?这是骡子吧?我还没见过这么高的驴!” 顾大郎稳重地点点头,眼睛里的光彩却掩不住此刻的喜悦, “比寻常商马还要高些!” 那边, 小一些的孩子已经闹了起来。 “我要这个!” “是我先看上的!” “脑袋上带花的是我的!” “要吖吖姨姨说了才算数!” “……” 林四郎大吼一声:“都别抢!我来分!” 孩子们立即乖乖站好,像平日里分果子那般排成一队。 林四郎见状又有点心虚, 这可是比马还大的驴子, 不是一碗饭一块点心那么简单, 他有资格分吗? 他悄悄看向林悠然。 林悠然鼓励般点点头。 林四郎瞬间支棱起来, 清清嗓子, 煞有介事道:“分驴子不能只看大小个, 也要讲究缘分……” “什么是缘分?”林二丫真诚发问。 “就是……相互瞧上眼, 不仅你瞧上这头驴子, 这头驴子也要瞧上你才成。” “怎么看缘分呢?”小花温温柔柔地说。 “呃……”林四郎也不知道啊,他只是想装个小叉而已啊! 关键时刻, 顾大郎还是很照顾兄弟面子的,一本正经地帮他解围:“这样, 站到你相中的驴子跟前, 摸摸它的头, 若它晃晃耳朵不踢你, 就是也瞧中你了。” “要是挨踢呢?” “就跑呗, 傻瓜。” -- 第98页 孩子们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按照他说的小心翼翼地尝试起来。有兵士们从旁护着,不用担心出危险。 碰到有“缘分”的,孩子们则嗷嗷地欢呼一阵,若险些被踢到,不仅不害怕,还会带头笑起来。 冬日暖阳下,回荡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 大人们受到感染,不由多了几分童趣。 林悠然在大锅里卤着驴肉,崔娘子和林三娘在对面烙烧饼,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烙出一炉小驴子形状的! 等到吃饭的时候,一帮小娃娃抢着吃那些小驴子形状的,还奶声奶气地讨论着和自己认领的那头驴子多么像。 林悠然挑了块瘦肉,又切了一截板筋,剁得碎碎的,夹到热腾腾的烧饼里,咬上一口,嗯,就是记忆中的味道。 “和你从前吃的一样吗?”赵惟谨冷不丁问。 林悠然下意识点点头,“嗯……”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飞快改口,“我从前没吃过。” 赵惟谨笑笑,没有拆穿她。 林悠然却觉得那双含笑的眸子已经看透了一切,没由来生出些许气恼,捏起拳头锤了他一下。只是,他的手臂肌肉紧实,没打疼他,自己的拳头先疼了。 “恼羞成怒啦?”赵惟谨笑意加深,篝火掩映下声音更显得低醇有磁性。 林悠然扭过身,不理他。 赵惟谨拖着她的小马扎拽到自己跟前,险些把她掀翻,就在她瞪起眼睛要发飙的时候,他微笑着抓起她的手,打在自己胸口。 “我帮你,教训我。” 林悠然的心仿佛响起“叮”的一声,这是危险的信号,也是即将彻底沦陷的信号。 林悠然慌乱之下,弯起手肘,重重地给了他一下。 赵惟谨假装很疼,捂住胸口。 林悠然被逗笑,“幼稚。” “值了。”能搏她一笑,再幼稚也值了。 林悠然对上他满含情意的眸子,莫名生出一股勇气,缓缓开口:“我不仅会煮驴肉,还会做精肉焖子、肉灌肠,都是这里没有的吃食,你想尝尝吗?” 赵惟谨敏锐地抓住了“这里”这个关键词,没有追问她“这里”指的是南山村,还是大宋。他只是点了点头,笑着说:“迫不及待。” 林悠然追问:“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学会的吗?” 赵惟谨淡淡一笑,说:“你想好要告诉我了?” “暂时没有。”林悠然眨眨眼,“以后或许会吧!” 赵惟谨含笑点头,“我会努力的。”努力让你信任,让你安心,让你畅所欲言,不再隐瞒。 “多谢。”林悠然望着猎猎燃烧的篝火,轻声道。 赵惟谨抬手,轻轻勾过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 林悠然犹豫了短短一瞬,终究没有躲开。 *** 这一夜,安然入睡。 第二日,林悠然收起所有的感性与冲动,再次用熊熊燃烧的事业心武装好自己。 第一件羽绒服赶制出来了。 负责最后一道工序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婶子。她由于常年做针线活眼睛有些花了,但缝起衣服丝毫不马虎,一个人就能供得上整条流水线。 此刻,看着这件集合了所有人共同劳动的羽绒服,大伙既新鲜又激动。 这是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羽绒服,圆领,短款,油布内胆,里子是柔软的细麻,外表是月白色的缎面,可以穿在罩衣里面,也能外穿抵挡风雪。 林悠然反复看着,惊叹连连,细密的针脚,精致的做工,竟丝毫不比用机器缝出来的差! 不,确切说还要更好些,绣娘们一针一线饱含着诚意,每道缝隙都反反复复缝过三遍,完全不用担心会破开或钻绒。 林悠然没有要求过,她们却这样做了。明明缝一遍和缝三遍拿到的工钱一样,她们还是缝了三遍。 看着一张张殷切的脸,林悠然心底不无感动。 不光是她把这个作坊当成事业来做,绣娘们同样如此,这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自己可以掌控的东西,是许多人安身立命的所在。 至少,大部分人是这样。 她拿起羽绒服,交到那位负责拼接的绣工手中,笑着说:“这是咱们山神庙成衣作坊第一件羽绒服,就由婶子带头试穿吧!” 绣工怔了怔,羞涩地后退两步,连连摆手,“这么好的衣裳,可别让我穿坏了。” “婶子亲手缝的,怎么就会穿坏?”林悠然笑盈盈地将衣服披到她身上。 绣工只得红着脸穿了,小心翼翼摸着顺滑的缎面,满脸惊叹,“又轻便又暖和,就连贵人们穿的丝绵衣裳都没这么舒坦!” 其余绣工羡慕不已。 “可否让我也试试?” “我也想穿穿看!” “买不起穿一回也值了!” 林悠然自是点头。 绣工们争先恐后地试穿,却很小心,唯恐划破了缎面,扯坏了内胆。 每个人穿到身上都惊叹连连,毫不怀疑这么好的衣裳定能卖个好价钱。 然而,万万没想到,第二日林悠然拿到保塞县去卖,却受挫了。 考虑到羽绒服样式新鲜,担心当地百姓接受不了,她还特意取出一件,让过往的客人试穿。 无论男女老少,穿过之后都十分满意,然而一问价钱,却连连摇头。 -- 第99页 说到底,还是太贵。寻常人买不起,富贵人家都有固定会去的成衣铺,不会在小摊上买。 林悠然并非没考虑到这一情况,与成品相比,她的定价已经够低了,没想到百姓们还是无法接受。 摆摊大半日,只卖出去一件。 买家是个看似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听说这里卖新式衣裳,特意赶过来。试穿的时候也很仔细,对于锁边、腋下、肩缝等几个要紧处十分留意,瞧着像个行家。 林悠然心生警惕,等他走后特意打听了一下,果然,这人并非寻常顾客,而是同行。 林老三气愤道:“他定然是想买回去拆开学,赶明儿也做出几件鸭鸭衣来卖……吖吖别担心,我这就去找他把衣裳要回来,咱们不卖了!” “三叔,不急。”林悠然笑笑,说,“让他拆,让他学,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这种事挡不住的。” 旁人就没她这么坦然了。 听说羽绒服一件都没卖出去,作坊中气氛低迷,甚至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林小娘子一文钱都没赚到,咱们的工钱怎么办?” “我也担心这个,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在家做绣活。” “可不是么,忙活了这些天,哪怕绣几个帕子还能换两斗粮食。” “若当真发不出工钱,就拿这衣裳抵呗!刚好给我家二郎过冬穿。” “……” “不好好干活,嚼什么舌根?”卢氏难得露出严厉面孔,“谁想走,现在就可以站出来,不用等着作坊散了分衣裳!” 刚刚还散播恐慌的几个绣工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林悠然冷眼旁观,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 做生意总会有赔有赚,如果稍一受挫就四处散播负能量,搞得人心惶惶,这样的人并不适合留下,刚好趁这个机会筛掉一批。 只是,后面几日并没有迎来转机,反而出了个更坏的消息——保塞县城一家名为“梁记”的成衣铺同样卖起了羽绒服,价钱只有林悠然这边的一半! 林二娘狠心当了一支镀银的簪子,给自己买了一件,故意穿在身上气林悠然。 “你是不知道,这两日梁记多热闹,买衣裳的都从店里排到大街上了,买不到现成的只能预定!听说县令家的小娘子都派了丫鬟过去打听呢……哪像你这里,冷清得都能逮家雀儿了!” 林悠然不紧不慢地叠着羽绒服,三五件裹到一个包袱里,捆好之后交给林四郎。 “一包拿回去交给你阿娘,另一包送到四婶屋里,最大的这个送去孙家。里面的衣裳大小男女都不一样,别送混了。” “阿姐放一百个心,一准儿不会搞错!”林四郎脆生生应下,一路小跑着去送了。 林二娘嗤笑:“我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这时候还有心思给别人送衣裳!” “快到腊月了,自然要送节礼。”林悠然这才看向林二娘,瞧着她身上那件山寨货,似笑非笑道,“原想着给二妹妹做件绣花的,没成想二妹妹已经自己买了,倒是省了我的事。” 林二娘的表情瞬间裂开,如同吞了死苍蝇——白费了一支银簪子! 林二娘前脚离开,林三娘后脚就进了门,将一个小包袱放到林悠然跟前。 “这是我阿娘从梁记买的,叫我交给你。”她的语气颇为小心翼翼,“我也不明白阿娘为何跑去梁记买衣裳……大姐姐,你不会生气吧?” 林悠然笑着解开包裹,拎起里面的山寨羽绒服翻看一番,然后一剪刀下去,破开了内胆。 看着里面粗细夹杂的鸭绒,林悠然满意地笑了:“自然不会,我还要感谢四婶呢!” 林三娘怯生生后退一步,大姐姐这是气糊涂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留言看到啦,爱你们! 第51章 使手腕 林悠然没生气, 而是在庆幸。 她把剪破的山寨羽绒服一团,丢进炭火盆,笑道:“等着看热闹吧!” 接下来的几天, 赵惟谨去了高阳关。 林悠然食肆和成衣作坊两头跑,日子过得忙碌却也充实。 只是一日三餐总会想起赵惟谨, 想着军营中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想着他皱着眉头挑出姜丝,想着他嘴上吐槽却把好吃的让给自己的模样……一颗心被填得满满的。 就这么过了十余日,赵惟谨还没回来, 林悠然说的“热闹”就来了。 林二娘丢了个大脸。 她跟着那位给人做妾的姑姑参加贵妇们举办的赏梅宴, 妄想着攀上高枝,特意穿上那件从梁记买来的羽绒服。 近来羽绒服在县城中十分流行, 只是梁记出货慢, 许多人都是交了定金在排队。林二娘当初为了气林悠然早早地买到了, 很是让人羡慕。 一众小娘子围着她问东问西。 林二娘自是春风得意, 说话都发飘:“我买得早, 那时候还没这么便宜……是, 确实暖和, 也轻便……的确, 起初新鲜,穿得多了反倒觉得一般。” 实际上, 这些天她根本没舍得穿,一直放在衣柜里, 就是为了今日艳压群芳。 因着衣裳的加成, 林二娘入了主家娘子的眼, 得以第一个上场捶丸。 她憋足了劲儿想着好好表现一番, 没想到, 一杆打出去,只听“撕拉”一声,袖子裂开了,灰扑扑的鸭绒如雪片般飞出来,纷纷扬扬落了她一头一脸。 -- 第100页 娘子们先是一怔,继而发出压抑的笑声。 林二娘僵在原地,羞窘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连那个带她来的姑姑都躲在人群中,假装不认识她。 有心善的小娘子上前帮她解围,刚一靠近便忍不住惊呼一声:“哪里来的臭味?” 众人鼻头微耸,不约而同地锁定到林二娘身上。 “是她!她的衣裳是臭的!”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女娃诚实地指向林二娘。 林二娘顿时白了脸,哭着跑开了。一阵风吹过,山寨羽绒服里的绒毛洋洋洒洒往外飞,在她身后留下长长一串,滑稽极了。 娘子们再也维持不住矜持,笑弯了腰。 这下,林二娘别说钓个金龟婿,就连当妾体面人家都不乐意! 她回到家狠狠地哭了一通,第二日便气冲冲找到梁记要说法。 没成想,梁记门口围了一圈义愤填膺的顾客,一个个举着发臭的羽绒服让掌柜赔钱。 紧接着来了一队官差,竟把梁记的掌柜五花大绑押走了! 原来,县令家的小娘子同样在这家买了羽绒服,好巧不巧遇到了和林二娘相似的窘境,县令夫人一气之下派了官差来拿人! 看到梁记的下场,那些有心模仿的店家纷纷收手。原本备受追捧的羽绒服瞬间成了人人厌弃的存在。 林悠然就在这个当口把自家羽绒服悉数拉到县城,大张旗鼓售卖。 “正版山神庙羽绒服!” “不飞毛,不发臭!” “假一赔十啦!” 县令家的小娘子听说还有人敢卖羽绒服,气哼哼过来找茬,“你怎么敢保证这些衣裳不飞毛也不发臭?” 林悠然笑吟吟道:“因为,正版羽绒服的做法只有我知道。” 梁记只模仿了缝制手法,却没学到核心技术——绒毛脱脂除臭的法子,以及梳绒防飞的手法。 “贵有贵的道理,那些一味图便宜在别处买到的都是劣等货,所谓‘一分钱一分货’就是这个意思。” 小娘子脸一红,刁蛮道:“我不信,万一臭了呢?” 林悠然指了指旁边的牌子,说:“认准‘山神庙’标识,假一赔十。” “好,那我就买一件,若你胆敢诓我,我就让爹爹把你也抓进大牢!”小娘子丢下沉甸甸一箱铜钱,随手拿了件羽绒服,气鼓鼓地离开了。 林悠然从容地收起钱,继续叫卖起来。 一整日的功夫,陆陆续续卖出几件,多半是手里有几个闲钱,冲着林悠然那句“假一赔十”去买的。 林悠然丝毫不慌,这个机会用好了,山神庙成衣铺定能一炮而红。 回到作坊,气氛却不大好。 绣娘们眼睁睁看着她把羽绒服带走,如今又原样带回来,刚刚生出的期待顿时散了个干净。 偌大的作坊,充斥着唱衰的声音。 林悠然皱了皱眉,这样下去可不成。 她同卢氏耳语一番,定了个计策。 “今日原该发工钱,只是大伙也知道,这些时日不仅没赚,还赔了好多。我想跟婶子们商议商议,这个月的工钱迟些发,每日算利息……” 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一阵骚动。 “林娘子口中的‘迟’,是要迟到何时?” “是啊,迟一两日也是迟,迟三五年也是迟,总该有个期限。” “林娘子勿怪,咱们也要养家糊口的,实在拖不起啊!” “……” “最迟到下个月,耽误几日加几日的利息。另外,每人赠送一件羽绒服,算是延期发放工资的赔偿。”林悠然语气诚恳,“希望婶子们理解一二,共同度过这个难关。” 绣娘们明里暗里地瞄向卢氏。说到底,是忌惮孙家在村里的权威,不好意思撕破脸。 林悠然给卢氏使了个眼色。 卢氏会意,站出来道:“这些钱是东家从食肆挪用的,若有人想走,现在就可以拿钱离开,东家和我都不会怪罪。”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站了出来,冲林悠然和卢氏行了一礼,拿上钱默默离开。 也有人说了些“不得已,请勿见怪”之类的话,到底还是走了。 最后,剩下的人数不足原来的三成。 卢氏的脸色不大好看。 这些人都是她推荐给林悠然的。当初她把消息散播出去,村里人争先恐后找上门,妄想着和林阿姑几人一样跟着林悠然赚得盆满钵满。 没想到,稍稍遇到点困难,她们就撂了挑子,丝毫不顾及那些没做完的活计,更不管少了她们这一环作坊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卢氏都没脸面对林悠然了。 林悠然反过来安慰她:“挺好的,至少咱们的目的达到了。” 她有意和卢氏联手哭穷,就是为了试探大伙。 这些绣娘和食肆的帮厨不同,帮厨们大多是日子过不下去,得了林悠然的救济,同她一条心的。至于绣娘们,即使不在山神庙做工,凭着自身手艺也能混个温饱,只因林悠然给得更多才愿意来。 说白了,就是利益交换,没有对错。 然而,在这个法律意识淡薄、没有版权约束的时代,那些只顾利益不讲情面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更大的利益出卖作坊。 比如,被工钱更高的成衣铺挖走;再比如,被人收买,套取羽绒服的核心技术;再者,为了钱财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也不是没有可能。 -- 第101页 这样的隐患尽早剔除也好。 话是这么说,还是难掩失落。若说没有丝毫期盼是假的,原本她以为绣娘们可以和食肆众人一样,彼此同舟共济,做出一番成绩。 林悠然心情沉重地出了作坊,一抬头,便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 兔绒方帽,狐领披风,鹿皮皂靴上犹带着细碎的冰雪,一瞅就是刚刚抵达,还没来得及回家。 “这是算准了我买卖失利,回来安慰了?”林悠然没有掩饰自己的脆弱。 赵惟谨微微一笑,道:“还能开玩笑,说明不太差。” 林悠然瞧着他眼下的青黑,笑道:“倒是你,瞧着比我更让人担心。” 赵惟谨当即揉了揉肩膀,眉头纠结,“寒风中驭马,旧伤复发,疼得厉害。” “装得还挺像。”林悠然扑哧一笑,心情放松许多。 两人结伴而行,说起分别这几日发生的事。 赵惟谨告诉了林悠然一个好消息。 孙淳舍身救人的事被保州通判知道了,对方亲自修书一封呈给杨延昭。杨延昭感念孙淳的赤子之心,正式签署公文,将他调入“杨家军”。 “老师的意思是先让孙淳好好养着,过了年再去不迟。孙淳唯恐生变,拿到调令连夜赶去高阳关。这几日我就是被他耽搁了。” 林悠然愣是从赵惟谨的话中听出一丝丝委屈。 她压下喜悦的心情,玩笑道:“孙淳真是不懂事,自己沉不住气也就算了,竟还连累郡公跟着受累。”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轻咳:“原来吖吖是这么想我的。” 林悠然回头一看,孙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看这架势,显然不是刚刚出现,而是一路从作坊跟过来的! 林悠然看看他,再看看旁边抿嘴偷笑的赵惟谨,顿时炸毛:“好呀,你们俩合起伙来坑我!” 两个男人朗笑一声,任打任骂。 林悠然心中最后一丝郁气也散了。 这一生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有好的,有坏的,也有不好不坏的。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生死之交,也并非所有人都彼此真心相待。即便偶尔失望也没关系,人心本来就很小,只需装着那些值得珍惜的就好。 并非没有好消息。 县令家的小娘子穿着羽绒服去慈幼局施粥,被一位极有才华的学子瞧见。学子当即做了一首《白梅赞》,颂扬小娘子的德行。 这下,县令家的小娘子和林悠然设计的“一枝独秀”羽绒服一起火了。 小娘子不遗余力地帮林悠然做宣传,直言只有山神庙成衣作坊做的羽绒服是正品,不钻毛,也不发臭。还十分耿直地说,自己故意磨来磨去都没把衣裳磨坏。 娘子贵妇们结伴来到南山村,争着抢着买那件绣着白梅图样的羽绒服。 可谓峰回路转,大快人心。 作者有话说: 谢谢【洛菱】【酒野生】的不止一个霸王票! 大年初五迎财神啦!宝宝们财源滚滚,幸运富足一整年!! 第52章 大卖! 林悠然早有准备。 这些天作坊虽然没赚到钱, 但一日没懈怠,一直在按照她的设计样板做衣裳。 此刻,贵人们结伴而来, 林悠然不用特意准备,随意从货架上拿了几件成衣供她们挑选。 说起来, 当地的铺子虽说叫“成衣铺”, 实际更多的是卖布料,客人若想买成衣,须得现场量尺寸再预定。 山神庙成衣作坊则不同, 林悠然按照现代服装门店的设计, 隔出一个接待室,顾客无需预定, 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每一款成衣, 各种尺寸都有。 旁边还有一个小隔间, 可以用来试穿, 女伴丫鬟们现场夸赞品评, 大大地满足了娘子们购物的愉悦体验。 考虑到古人大多矜持含蓄, 未免她们不愿当着陌生人的面试衣裳, 林悠然还安排了几个兼职“模特”替她们穿, 高矮胖瘦、各个年龄段都有。 这不,县尉的小妹妹就点了和她身材年龄相仿的林二丫, 替她穿那件“一枝独秀”的羽绒服。 只是,林二丫气质灵动, 白梅图案穿在她身上显不出那股淡然素雅的风姿。 果然, 小娘子不甚满意。 林悠然挑了款“国色天香”的样式, 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道:“白梅到底素了些, 衬不上小娘子雍容的气质,这款牡丹纹样反倒更合适。” 小娘子一看果然喜欢,脆声道:“这么说来,牡丹比白梅的更好喽!” “各花入各眼,华贵雍容、典雅婉约只是气韵不同,不分高下。”林悠然说话滴水不漏。 “掌柜倒是生了一张巧嘴。”小娘子掩唇轻笑,“就这件吧!烦请掌柜再帮我祖母和母亲各挑一件。” 接连几波顾客,都是相似的情形。 即便原来只想买一件,瞧见货架上琳琅满目的不同款式,就忍不住多买了两件。买完回去还要跟姐妹邻里显摆,自然而然为林悠然带来更多顾客。 一时间,山神庙门前车马不绝,林悠然赚得盆满钵满。不仅把拖欠的工钱还上了,还每人翻了个番。 现在人手少,为了保证如期出货,绣娘们主动要求增加工作时长。林悠然同意了,并重新核定工钱,除了固定工资,还增加了加班费和计件提成。 相应的,如果为了凑数而浮皮潦草瞎凑合,不仅没有提成,还会立即辞退。 -- 第102页 为了保证质量,她还想到一个小招数——哪条袖子是哪个绣娘缝的,哪朵花是哪个绣娘绣的,都做个记号,若做得出挑,向客人介绍的时候还会特意提一下绣娘的名字。 不得不说,这可比涨工钱有用多了,绣娘们为了自己的手艺和名声,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谁都不会敷衍了事。 尊重自己手艺,认真对待工作,钱自然而然也就来了。 瞧着昔日的同伴一袋接一袋的铜钱往家拎,那些没抵住试探中途离开的绣娘们看红了眼。有人厚着脸皮找到卢氏,想着重回作坊,卢氏一口回绝了。 那些人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却不敢得罪卢氏,更不敢找林悠然的麻烦。 林悠然开心地数钱。 赵惟谨在旁边冒酸水:“我说呢,怎么旁人的鸭鸭衣都绣着花儿朵儿,到了我这就又丑又秃,原来是因为我没给钱。” 林悠然白了他一眼,说:“我倒是想给你绣上花儿朵儿,你敢穿吗?” “你都没绣怎么就知道我不敢?” “成,我现在就绣,看你敢不敢穿出门!” 林悠然毫不见外地把他身上的羽绒小马甲扒下来,当晚就二次加工了一下。 不是绣花,而是加了一层藏青色的缎面,对襟处缀了几个祥云图样的盘扣,领口和袖口加了一圈浅灰色的兔毛,平平无奇的小马甲顿时高大上起来。 这下不必藏在罩衣里穿了,大可以套在外面,贵气又保暖。 赵惟谨试穿的时候,压下上扬的嘴角,哼道:“我给你的兔皮,就是让你这么用的?” 林悠然帮他系好扣子,笑道:“给阿娘和二丫一人做了一件裘衣,这是剩下的边角料。” “你自己的呢?”原本,那些上等皮料是赵惟谨特意去东京挑选,给林悠然做大氅的。 “我日日干活,不冷。” “冷不冷,不是你说了算的。”赵惟谨拿过衣架上那件自己的大氅,兜头围在林悠然身上,“既然瞧不上兔皮,就把这件给你吧!” 林悠然摸着熟悉的狐领,猛然惊觉,这是救命恩人当初搭在她身上的那件,孝章皇后亲手缝的! 她深知这件大氅对赵惟谨的意义,下意识就要拒绝:“不成——” 然而,还没说完就被赵惟谨捂住了嘴。 “三番两次被拒绝,我不要面子的吗?”赵惟谨一脸跋扈,浓黑的眼底却藏着隐隐的期盼。 林悠然到底心软了,指尖抓着领口,不知说什么好。 赵惟谨唇角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手伸到她的锁骨处,熟练地系上那个镶着红宝石的金扣。 “晚饭吃骨渣丸子,你亲手做的。” “好。” 林悠然轻轻点头,汩汩甜意如泉眼般喷涌而出。 *** 二次加工的小马甲赵惟谨很是喜欢,还让林悠然多做了两件,一个男款一个女款。 林悠然想着他或许是打算送人,于是特意选了几个华贵大气的图样,缎面和内衬也是挑得最好的料子。 赵惟谨连夜让人送去了东京。 差役骑着快马融入夜色中。 赵惟谨站在钟楼上,望着豆腐坊的方向,眼中温情乍现,“小丫头,接下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林悠然运气向来好。 不出两日,刚从东京过完腊八节的赵兰蕙就来到食肆,跟林悠然报告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是没瞧见,当时有多长脸!二姐姐前脚说完咱们这边新出的羽绒衣钻毛又发臭,官家和皇后娘娘就穿着你做的衣裳出席了宫宴!” 稳重如赵兰蕙,也禁不住眉飞色舞,“我当时站得远,瞧得不大真切,只听前面的长辈们说,那衣裳既气派又不显俗气,皇后娘娘很是喜欢,接连夸了好几句!” 林悠然难掩惊讶,转头看向赵惟谨,问:“那两件马甲你是送给官家和皇后的?” 赵惟谨煮着茶,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林悠然瞬间激动道:“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万一犯了什么忌讳,我头都要掉了!” 赵惟谨轻笑一声,敲敲她脑门,说:“这不待好好的,掉不了。” “那可是官家和皇后!你好歹提醒一句,我也好好设计设计。”林悠然强迫症发作,努力回想着有没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赵惟谨温声安抚:“已经够好了。官家自入了冬身子就不大好,棉衣不够暖和,皮裘又嫌累赘,恰好你那件羽绒马甲轻便又保暖,官家很是满意。” “这不代表你就能先斩后奏。”林悠然抢走了他刚刚冲好的茶,一口喝干。 赵惟谨纵容地笑着,塞给她一块从东京带回来的枣泥糕,说:“现在不如想想,如何应对东京来的大笔订单。” 林悠然闻言,这才意识到赵惟谨的真实意图—— 他是为了帮她打广告! 代言人是全大宋最尊贵的两个! 林悠然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她还是个资产过亿的女霸总的时候,都没敢想过能请到这种重量级的代言人!代言费只是两件微不足道的小马甲! 她心情复杂地望着赵惟谨,喃喃道:“我该怎么感谢你?” 赵惟谨毫不犹豫地说:“以身相许吧!” “别乱开玩笑。”林悠然飞快地瞄了赵兰蕙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 -- 第103页 赵惟谨却是坦荡得很,再次冲了盏茶,宠溺地喂到她嘴边。 当着赵兰蕙的面,林悠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时尴尬又羞涩。 赵兰蕙掩唇笑笑,贴心地帮她解围:“阿兄说得没错,悠然确实该多备些货品了,尤其是帝后同款小马甲——听说我跟你关系好,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贵女们也不嫌弃我出身乡野了,倒上赶着托我代买。” 谈起正事,林悠然顿时压下羞窘的心思,说:“蕙娘想不想一起赚钱?” 赵兰蕙不解:“怎么一起赚钱?” 林悠然道:“你来往东京和皇亲贵妇们打交道,我这边出一个低价,不管你卖多贵,赚到的都算你的。” 说白了,林悠然是供货商,赵兰蕙是批发商,京城的贵妇们就是散客,林悠然靠技术垄断市场,赵兰蕙靠销售赚差价,彼此皆稳赚不赔。 赵兰蕙却犹豫了,道:“我一个女子,从未做过买卖,恐怕不行……” “怎么不行,吖吖不也是女子?”赵惟谨呷了口茶,语气略显严肃。 赵兰蕙慌忙解释:“我没有贬低女子经商的意思,只是想着,无论才能还是头脑,我都远远比不上悠然,唯恐搞砸了她的生意。” 林悠然笑笑,说:“蕙娘不必妄自菲薄,我有意同你合作,不单纯是因为你我关系亲近,更重要的还是看中了你的才能。” 说完悄悄扯了扯赵惟谨的衣袖,道:“郡公也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嗯。”赵惟谨不甚自然地应了声。 赵兰蕙自是心内欢喜,偷偷瞄了眼赵惟谨,试探道:“不然,我先卖上几件,试一试?” 林悠然玩笑道:“成,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 赵兰蕙忍俊不禁,眼中不觉漫上几分期盼。 诚实讲,瞧着林悠然红红火火做生意,每日过得充实而富足,而她自己,只能拘于后院,应对人情往来,时不时还要被迫参与勾心斗角,说不羡慕是假的。 偶尔她也会想,若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一眼望到头了,到底不甘心。 她知道,林悠然许是看出了她娴静外表下的那一丝野心,这才诚挚邀请。 赵兰蕙是感激的,下定决心好好干。 结果没令林悠然失望。 赵兰蕙心思通透,最擅人情往来。她亲手绘制了一份《羽绒服样式图册》带到京城供人挑选,颜色样式一目了然。 之前,因着只是皇室远亲的关系,她一直没有真正打入京城贵妇圈。如今有了“羽绒服”这块敲门砖,倒引得那些贵人们主动来找她。 赵兰蕙通过“羽绒服外交”,帮自家夫君赚了许多好人缘。她夫君在禁军做着个小散官,三年都没升迁,这次礼部考评意外得了个优等,官职连跳两级。 赵、刘两家皆是喜不自禁,直言林悠然就是个大福星,谁跟她交好谁受益! 东京城的订单如雪片般飞往南山村。 与此同时,山神庙成衣作坊遭遇了开张以来的第二个危机——鸭绒不够用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周末好~假期最后一天,好好享受吧! 第53章 大不敬之罪 当地养鸭子的本就不多, 林悠然要求又高,十里八村的成年鸭早被她买光了,毛做成羽绒服, 鸭头鸭脚鸭脖等分拆开来,腌在了坛子里, 河沿儿食肆的地窖快塞满了。 她在村里雇了一批人, 到其他县走街串巷地收鸭和鹅,只是这样一来一去人工耗费极大,效率还低, 眼瞅着京城贵人们的订单就供不上了。 再这样下去, 只能被迫搞“饥饿营销”了。 这日,一位农妇带着孩子找上门, 想买件羽绒服, 只是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依旧不够。 一位绣娘瞧着孩子生满冻疮的手, 难免生了恻隐之心, 想着自己掏钱给她补上, 被林悠然拦住了。 “婶子心善, 但这个头不能开。有些人确实有难处, 但更多的人有可能利用你的善心, 这对那些真正辛苦筹钱买到鸭绒衣的人不公平。” 当然,林悠然并没有坐视不理, 而是提出另一个方案:“若银钱不够,也可用鸭子换。” 妇人黯淡的目光重新燃起希望, 小心翼翼地问:“没有鸭, 鹅成不?” 林悠然笑道:“再好不过。两只鹅可抵三只鸭, 一百只成年鸭就能换一件绣花的缎面鸭绒衣。” 妇人一听, 当即欣喜道:“成, 成,我这就回去抓鹅!” 林悠然纳闷,她怎么瞧着一点也不为难,这附近的鸭鹅不都被她收光了吗? 不多时,就见妇人回来,不仅抓了上百只绒毛厚实的鸭子和大鹅,还带来了好几个同村人。 妇人告诉林悠然,这些鸭子和鹅是她们各家养着的,林悠然托人上门收的时候她们特意没卖,就是为了从林悠然这里买一件羽绒服回去拆了学着做,方才那些钱就是他们几家一起凑的。 妇人羞赧道:“小娘子勿恼,咱们不是为了跟您抢生意,只图让娃娃们有件暖和衣裳过冬。” 林悠然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她带了的那几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像是大人的袄子改过的,却也不甚厚实,孩子们露出来的耳朵和面颊都生了冻疮。 她笑笑,温和地说:“无妨,若不在意样式只图保暖,还可去掉绣花缎面,改用土布,四十只鸭便能换一件,鹅的话依大小换算。” -- 第104页 妇人们一听,自是欣喜异常,热切地帮林悠然把这些鸭子鹅送到食肆。若非林阿姑拦着,她们还想帮忙杀了。 林悠然灵机一动,说:“娘子们回去可跟亲朋好友带个话,若想买羽绒服,即便家里没有鸭子鹅,也可以工代钱。” “怎么个以工代钱法?” “去附近村子收鸭子鹅,或者来食肆帮忙拔鸭毛、处理鸭货,都依照数量算工钱。”林悠然在心里稍稍换算了一下,说给她们一个数。 妇人们就算没有复杂的计算能力,也能明显看出这是极大的优惠了,辛苦干上几日,不仅自家娃娃能有羽绒服过冬,大人们也能人手一件! 正逢集市,这个消息飞快地传播开来,短短一天功夫就收上来一千多只鸭鹅。 林悠然哭笑不得,看来藏着鸭子不肯卖想自己试做羽绒服的还真不少,她这一小小的善念倒是歪打正着,不仅让这些贫寒人家有机会穿上羽绒服,还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卢氏忍不住提醒:“别说一件羽绒服换四十只鸭子,就算一百只都亏了。” 林悠然笑笑,说:“有时候不图钱。” 卢氏顿时恍然,她以为林悠然是急糊涂了,一心只想收鸭子,不知道这样做亏钱。原来,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做善事。 卢氏忍不住对孙婆子感慨:“当初是我大错特错,看轻了她。这么好的孩子,难怪老天爷都在庇佑她。” 孙婆子白了她一眼,揶揄道:“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 卢氏笑笑,早后悔了。好在,虽然没有福气做人家的婆母,努力做个好助手还是有机会的。 不得不说,羽绒服的诱惑力是极大的。 先前林悠然几乎把全村人都派出去收鸭子,还是供不应求。如今,用鸭鹅换衣裳的消息一放出去,每日都有成串的鸭子鹅往食肆送,甚至其他州县都有人赶着驴车带着鸭鹅过来! 羽绒供应上了,东京贵妇们的订单就不愁了。 林悠然很是用心地提高服务质量,不仅羽绒服的款式更为多样,还加了一个条款—— “收到羽绒服十五日之内,若不满意可以无条件退货。” 贵人们为了面子,大抵不会退货,然则单是这一条款中所含的诚意就足够她们对山神庙成衣作坊高看一眼了。 林悠然还开辟了一个大宋版“物流团队”。 她通过漕帮的马老大联系上几个固定往东京、洛阳等地运送粮食的马队,每隔三日托他们送一回货,计件付钱。 江湖人总是把义气放在第一位,有了马老大的关系,对方十分重视林悠然的货品,不仅每次都保护得妥妥当当,还自己出人手一一送到贵人们府邸。 这样一来,先前谈的物流费就给低了,林悠然要加钱,对方却不肯。于是,她只能每次等马队停靠在三河码头的时候好酒好菜招待一顿。对方反觉得林悠然值得打交道,送起货来更为用心。 就像卢氏说的,仿佛老天爷都在庇护林悠然。 林悠然“吃水不忘挖井人”,每次有新款式设计出来,都会给赵惟谨送一套,还会多做两套托他送到宫中。 这次,恰逢官家赵恒最宠爱的刘美人晋位,林悠然专门做了一件精致贵气的羽绒短襦为她贺喜。 这位“刘美人”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女政治家之一,传奇故事“狸猫换太子”的主角,过不了两年就会成为皇后的刘娥。 这样伟大的女性,林悠然向来是崇拜的,能够送她一件自己亲手设计的羽绒服既觉得神奇又抑制不住骄傲。 刘娥十分喜欢,甚至在出席宫宴的时候脱下了繁复的宫装,换上了这件轻便又精美的羽绒襦袄。 官家赵恒不仅没责备,还惊喜地赞道:“这模样倒让我恍惚记起你我初见的光景。”整场宫宴赵恒都把刘娥留在身边,自是温情无限。 连带着,刘娥身上那件羽绒服也跟着大火特火。京中贵人们为了尽早拿到货,甚至主动涨价。 这下,林悠然在乡民们那里亏的钱,全在这边补上了。 担当“中间商”的赵兰蕙同样受益无穷。 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赚钱还是其次的,更大的好处还是通过羽绒服打开的社交圈。不仅她的夫君连升两级,父亲兄长也跟着沾了光。 有人红火,就有人嫉妒。 还记得赵二娘不? 当初林悠然给赵兰蕙做月子餐,被赵二娘骂“贱婢”,当天夜里赵惟谨就给林悠然报了仇——赵二娘大半夜披头散发,口口声声骂自己是“贱人”。夫家以为她疯了,强行和离。 赵二娘在村里待不下去,投奔了东京的姑姑,近来跟着姑姑参加宴会,就是为了再找一个婆家。原本没人瞧得上她,只因赵兰蕙在贵妇圈打出了名气,才有人把目光放到她这位堂姐身上。 赵二娘若是个聪明的,这时候就应该学学赵兰蕙,帮着贵人们牵线搭桥,买上两件新款羽绒服,自己也能借此赚些人缘。 然而,她不仅蠢,还气量狭小。听说村民们用鸭子换羽绒服,自以为抓住了林悠然的把柄,在京中大肆宣扬。 “诸位有所不知,这衣裳在我们乡下实在算不上什么,四十只鸭子就能换一件。听说卖到东京价钱要翻十倍不止,这不是把贵人们当成冤大头了嘛!” 贵人们各个长着副玲珑心肝,没有立即相信赵二娘的话,而是通过各自的渠道到保塞县打听了一下,得知乡民们当真在用鸭子鹅换羽绒服,心里自然不舒服。 -- 第105页 价钱倒是其次,主要是赵二娘那句“四十只鸭子就能换一件”实实在在把羽绒服贬成了低贱玩意,这不是拐着弯说她们没见过世面,被一个乡野丫头唬了吗? 贵人们顾及着面子,虽不至于退货,但也不愿再穿。至于那些交了定金还在排队的,一见这架势干脆取消了订单。 一时间,羽绒服的销量呈断崖式下跌。 事情甚至传到了宫里。 皇后本就因林悠然送刘娥衣裳的事憋着火,这下借题发挥,专门把赵兰蕙传至宫中要一个说法。 这么一闹,涉及到的就不单单是一项买卖了,若处理不好,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甚至有可能给林悠然扣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赵兰蕙连夜赶回南山村,同林悠然商议。 赵惟谨冷着脸,道:“‘四十只鸭子换一件鸭绒衣’的消息是如何传开的?” 说到这个,赵兰蕙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道:“都是我大意,没安抚好二姐姐,叫她多了句嘴……” “果然是她。”赵惟谨冷哼一声,看向林悠然,“别怕,我年底返京,会亲自向官家与皇后解释。” 林悠然连忙摇摇头,说:“不行,若再把你牵扯进来,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赵惟谨在京中的处境,林悠然早就从吴英那里套出来了,赵惟谨护着她,她也心疼赵惟谨,她怎么也不可能让这件事成为吴英那帮人攻击赵惟谨的把柄。 赵兰蕙同样唯恐赵惟谨被攻讦,急切道:“就算要请罪,也该是我去。我到底姓赵,又是女子,皇后娘娘就算再生气顶多斥责一二,悠然别担心,只管把这件事推到我身上就好。” 林悠然惊奇,这还是从前那个精于谋略、明哲保身的赵兰蕙吗? 她勾了勾唇,曼声道:“都不用急着做炮灰,这一次,谁都不会有事。” 赵惟谨瞧着她的模样,眉头一松,笑道:“小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林悠然狡黠地眨眨眼,当然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呀! 作者有话说: 谢谢【洛菱】【酒野生】宝宝的霸王票~宝宝们晚安! 第54章 义商 赵惟谨到底不放心, 亲自去了趟东京。 年根底下,皇家总有诸多活动,带着亲眷去勾栏瓦舍听听讲史、看看相扑, 也算体察民情了。 这日,官家赵恒带着皇后郭氏与宠妃刘娥出宫看戏, 随行的还有包括赵惟谨在内的一众宗亲。 三福瓦子的参军戏最好看, 每月都出新戏,今日得知贵客光临,班主特意上了一出诙谐有趣的新戏码。 参军戏早期表演形式类似现代的相声, 一般是二人演出, 一名“参军”,一名“苍鹘”, 内容多滑稽搞笑。 二人一唱一和, 讲了个诙谐讽刺的故事。 话说, 某朝某代某时某地有一乌姓富贾, 平日里最爱烧香拜神仙。起初只是祈盼神仙保佑生意红火、家人平安, 愿望被满足之后渐渐贪心起来, 米粮不够了也拜, 衣服没得穿了也拜。 神仙并没有白白地给他, 而是让他用香火钱来换。乌氏精明地算计一番,发现非常划算, 于是心满意足地驮着粮食出了神仙庙。 没想到,回到家却遭了夫人一通骂。乌夫人言道, 你烧三炷香才得一袋米, 可知城南老翁一炷不烧就能白得? 乌氏不信, 自去找老翁求证。走到半路便瞧见了那个瘦骨嶙峋的砍柴老翁, 恰好, 老翁背上扛着粮食袋子,同他的一模一样。 乌氏上前问道:“老丈老丈,你这粮食打哪儿来的?” 老翁答曰:“神仙给的。” 乌氏又问:“烧了几炷香?” 老翁又答:“哪有钱买香?用柴禾换的!” 乌氏不由大怒,原来这神仙还长着一副偏心肠呢,他的那些香火钱能买十车柴禾了!乌氏转头去找神仙理论。神仙只问了一句:“你可愿同那砍柴老翁换一换?”乌氏毫不犹豫点了头,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于是,神仙轻轻吹了一口气,乌氏背上陡然一轻。麻袋还是那个麻袋,里面的粮食却由原本香软可口的稻米换成了仅仅用来果腹的黍子! 这还不算完,等他回到家,发现雕梁画栋的房子不见了,换成了四面漏风的茅草房,满院的仆人牲口也没了踪影,全家最值钱的东西仅仅是一把破了口的柴刀…… 两位表演者配合默契,姿势滑稽,逗得观众笑声不断。 赵恒边笑边道:“乌氏虽为商贾,却也讽喻了吾等,与民争利,徒增笑料。” 刘娥柔声道:“既然官家喜欢,不如赐个戏名吧!” 赵恒略一沉吟,道:“便叫《好生之德》吧!” “当真贴切,戏中的神仙不就是个有‘好生之德’的好神仙么!”刘娥眼波流转,看向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的赵兰蕙。 赵兰蕙激动地与赵惟谨对视一眼,心知这事成了。 有了官家赐名,《好生之德》大火,京城中人争相观看。那些生着七巧玲珑心的贵人们渐渐咂摸出戏文背后的深意。 恰逢年尾,各地官员考评送到官家案头。小太监得了宰相寇准的好处,将杨延昭的那份放在了最上头。 赵恒对于挖了多少溏泺、增了几许兵力无甚兴趣,倒是瞧着末尾那句“腊月大雪,保塞境内无一人冻饿而死”起了兴趣。 -- 第106页 河北路连年征战,向来贫寒,往年雪天伤亡不知凡几,怎的今年这般特殊? 赵祯悄悄地派了皇城司的中贵人到保州明察暗访,几日后案头便多了一首童谣—— 鸭绒衣,轻又暖, 今年过冬不冻脸。 无绣花,无缎面, 四十只鸭换一件。 无鸭无鹅也无妨, 河沿食肆去帮忙, 老人小孩可赊账, 没钱也有冬衣穿。 负责调查此事的中贵人连带着把林悠然开办流水席培训班、带着全县的孤寡妇人赚钱,以及在河沿儿食肆和山神庙成衣铺增加就业机会的事迹在劄子里一一写明。 赵恒逐字读来,抚掌大赞:“保州林氏,实乃‘义商’!” 眨眼就到了除夕。 食肆众人商量好了一起吃年夜饭。说到底,是担心林悠然。 不知是谁传出的流言,说是林悠然得罪了一大拨大官夫人,不知哪天就会被押到东京砍头。百姓们不懂律法,吓得战战兢兢。 许氏整日惶恐不安,甚至都想好了,若那些大官真要砍头,她就替林悠然去! 所谓患难见真情,有人生怕受牵连,走路都要躲着林悠然,也有人不离不弃,陪她共渡难关。 只是一个个如临大敌。 这边,林阿姑一边炒菜一边想着如何保下林悠然,油倒进锅里许久都没放食材,只听“呼”的一声,油锅着火了。 幸好林悠然反应快,眼疾手快地把切好的山药和芋头丢进去,就着热锅翻炒起来。 那边,柳福娘和林三娘一边洗鱼一边担心羽绒服作坊还能不能开下去,没瞧见崔娘子抱着一大缸甜面酱走过来,三人撞在一起,黑乎乎的甜面酱沾了满身。 孩子们也跟着忐忑不安,一人得了一大把棒棒糖都不见开心。 林悠然感动又无奈,反过来安慰大伙:“郡公说了,官家和宫里的娘娘都是仁慈温和之人,纵使有什么不满,也不至于到抄家砍头的地步。更何况还有郡公从中斡旋,我岂会有事?” 林三娘眼里闪着泪花,道:“我爹爹说,郡公如今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未必能在官家跟前说上话。” 林悠然给她抹掉眼泪,温声说:“认识郡公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他的本事么?无论有没有官职,他都是那个击退过辽军、守护过百姓的大英雄。”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原来在吖吖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得过了初五!”林悠然原本淡然的脸庞仿佛瞬间被点亮,眼中闪着明亮的光。 赵惟谨浑身的疲惫顿时消失无踪。 他舍弃东京繁华,日夜兼程赶回这个小小的村落,为的就是此刻吧,小娘子笑靥如花,体贴地为他拂去肩头微尘。 “嗯,在东京待着也无甚趣味,左右无事便回来了。” “分明是记挂悠然,紧赶慢赶赶回来的。”赵兰蕙凑到林悠然耳边,低声说。 赵惟谨抿着唇,清了清嗓子。 赵兰蕙掩唇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经过这次并肩作战,她对赵惟谨少了几分敬畏,多了些亲近,从前相伴长大的情意又回来了。 赵兰蕙的夫君孙二郎上前,恭敬执手:“从前虽见过林娘子,却从未正正经经见过礼。” “校尉折煞我了。”林悠然忙屈膝,还了一礼。 孙二郎有官职在身,怎么也不该向林悠然这个平头百姓行礼。如今这番作为,一来是感念林悠然对赵兰蕙的帮衬,二来瞧的是赵惟谨的面子。 孙二郎爽朗道:“没有什么使不得的,指不定下回再见就是一家人了。” 林悠然下意识看向赵惟谨,赵惟谨正含笑看着她,眼中的情意不加掩饰。 林悠然面上微烫,到底是害羞的。 还有惊喜在后面。 官家金口玉言,既然点了林悠然为“义商”,就不仅是说说而已。这回赵惟谨夫妇跟着一起回来,身上还担着个“使官”的名头,给林悠然带来了官家的赏赐。 众人围在马车前,诚惶诚恐地把一样样精美的布匹、衣饰等物搬下车。 赵兰蕙笑盈盈地说:“这里面有官家赏的,还有皇后和刘娘娘添的。刘娘娘说了,穿了你那么多件鸭绒衣,也该投桃报李,回赠你几件。” 林悠然暗自感慨,也就出身民间的刘娥才会有这种“投桃报李”的平等观念吧! “还有一方匾额,官家的意思是,没有如此轻易地赐下,大约是想选个好时机,正正经经派几个人,隆重热闹地送来南山村,好生给你长长脸。” 赵兰蕙挺了挺腰板,一脸的扬眉吐气:“京中贵人们这下都知道了你的心思,不仅没再怪咱们,瞧见我倒比从前更和善了。这次我回来,好几拨人给我塞钱,托我买些不绣花、更保暖的鸭绒衣回去,送到各处慈幼局。” 林悠然问:“你可收了?” “不仅收了,还擅自做主,跟她们说既是送去慈幼局给那些老人孤儿穿的,咱们山神庙成衣铺便只收成本价,也算尽一份心……悠然不会怪我吧?” 林悠然挑了挑眉,“你说呢?” 赵兰蕙扑哧一笑。 林悠然问:“这么说,那场参军戏效果不错。”戏本是她写的,原本还有些担心把握不好尺度,适得其反。 -- 第107页 “你是没瞧见演得有多好,多少人想看都要排队!”赵兰蕙瞧着林悠然,满眼崇拜,“我好生纳闷,我家悠然莫非真是神仙下凡不成,怎么什么都会,还样样都做得这么好?” 不等林悠然搭话,赵惟谨便一脸严肃地过来,说:“妮妮哭了,二郎喊你过去瞧瞧。” 赵兰蕙抿唇一笑,凑到林悠然耳边悄悄说:“我看呀,妮妮哭了是假,八成是嫌我霸占着你,耽误了他跟你亲近!” “你呀,快去看孩子吧!”林悠然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笑意藏在眼底。 屋内只剩下她和赵惟谨。 赵惟谨的目光明目张胆地黏在她脸上,险些把林悠然看毛了,才开口:“几日不见,怎么瞧着还胖了?” 林悠然瞬间炸毛,捏起拳头捶在他肩上,“你才胖了!你最胖!” 赵惟谨不闪不避,笑得宠溺,“我瘦了,东京的饭菜不如你做得好吃,我日日都吃不饱。” 林悠然红着脸,软声问:“可喝到胡辣汤了?”这是他离开之前,他们闲聊时说起的。 赵惟谨点点头,“寻了一家还算不错的,改日带你去吃。” 林悠然心思一动,道:“年后我确实想出一趟远门……” 赵惟谨问:“去哪儿?” “雄州。” 赵惟谨一句“去见吴英吗”险些脱开而出,最终还是忍住了,免得吓到这个小细作。他想等着,林悠然主动跟他摊牌。 林悠然对赵惟谨的心思一无所知,指了指地窖的方向,道:“这段时间杀了不知道多少只鸭鹅,全都做成鸭货存在坛子里,地窖里都快塞不下了,想着到榷场看看能不能遇到大主顾。” “需要我做什么?” “阿娘和二丫在家我不放心,还望郡公照应一二。” 赵惟谨抬手敲了敲林悠然的脑门,一脸不满,“食言而肥的小骗子。” 林悠然捂着脑袋,委屈道:“此话怎讲?” “自己想去吧!” 赵惟谨傲娇地转过身,净了手,把盆里的面团当成林悠然,揉揉捏捏。 林悠然看着他幼稚的模样,心内偷笑,也不哄,巴不得他把整盆面都和了。 今日除夕,按当地习俗不吃饺子,要烙饼。这饼有个有趣的名号“翻身饼”,烙的时候三翻六转,把霉运都赶走了。 赵惟谨这个壮丁让林悠然很是满意,至少没干出“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又加面”的蠢事。 崔娘子从旁经过,瞧见赵惟谨在和面,一脸惶恐,连忙挽起袖子要接替他。 林悠然拦住她,笑盈盈地夸赞:“不用,崔姐姐你看,郡公不愧是习武之人,和出来的面团劲道又扎实,比我不知道强了多少。” “想使唤我就直说,不必拿话奉承我。”赵惟谨嘴上嫌弃,实际却干得更卖力了。 大伙纷纷过来围观,赵惟谨也不觉得丢脸,反倒表演起来。 只见他高高地抛起面团,在空中挽了几个花活,然后精准地用盆子接住。 林悠然看得心惊肉跳,忙道:“当心些,若这团面掉地上,今晚就没大饼吃了。” 赵惟谨啧了声:“小看我?就算盆碎了,我也不能让面掉地上。” 话音刚落,就听“咔嚓”一声,偌大的陶盆生生被落下来的面团砸裂了…… “赵!惟!谨!” 小小的食肆,一派欢乐。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55章 声名鹊起 这场年夜饭吃得有多热闹, 饭后就有多冷清。即便关系再好,今晚也是大年夜,要各自回家与亲人一起守岁。 赵惟谨把林悠然送回豆腐坊。 林悠然推开栅栏门, 停在了那里。赵惟谨站在门外,也没离开。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道栅栏门, 谁都没舍得说出那句“再会”。 林悠然家中好歹还有许氏和二丫, 而赵惟谨那个大宅子里除了下属,只有他自己。 林悠然在想,用什么理由把他留下来才不显得突兀, 也不至于让他误会。 赵惟谨也在想, 若厚着脸皮留下会不会吓到她,必要的时候或许可以卖卖惨。 “你……”/“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林悠然嫣然一笑, 烛光掩映下显出几分温柔, “再见就是明年了。” 赵惟谨望着她眼底的关切, 到底还是没舍得耍心机, 转而道:“那便明年再会。” 两人各自转身, 认可了“明年再会”的遗憾。 就在这时, 小路尽头传来一阵喧哗, 似是孩童的声音, 透着天真的喜悦。点点烛火晃晃悠悠,越靠越近。 那是林二丫做的小黄鸭灯, 食肆“幼儿园”的孩子人手一个。 “阿姐,我们来啦!” 林四郎冲在最前面, 嘴角翘得老高。后面跟着一群孩子, 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 比手中的小灯还明亮。 林悠然惊喜又诧异:“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小花细声细气地说:“阿娘说了, 守岁就要和家人在一起, 我们没了阿爹,亲人就是吖吖姐姐和弟弟妹妹们。” 顾大郎沉稳地点点头,说:“阿娘在后面,一会儿就到了。” 林悠然鼻子一酸,这才反应过来,林阿姑这几家人和她们一样,也是没有了宗族与丈夫,独自过年。 孩子们乖乖巧巧地同赵惟谨打了招呼,熟门熟路地推开栅栏门,到屋子里找林二丫去了。 -- 第108页 林悠然把林四郎揪住,问:“你出来时可跟家里说过了?没拦你?” “说过了,他们巴不得少一个人抢饺子吃。”林四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伤感道,“爹爹阿娘还有大哥二哥,我只有阿姐和二丫了呀!” 林悠然扑哧一笑,轻轻弹了他个脑瓜崩儿,“行了,别装了,少不了你的棒棒糖。” 林四郎当即露出大大的笑脸,喜滋滋进了屋。 妇人们相继来了,各自带着点心小食,大有一口气熬到天明的架势。 林悠然看向赵惟谨,藏起心底的在意,仿佛只是随便问问:“郡公一起?” 赵惟谨“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一副“盛情难却,我也很无奈”的模样。 原本静谧空荡的豆腐坊,瞬间热闹起来。 许氏难得奢侈了一回,每个屋里都点起蜡烛,檐下的风灯也挨个点起来,屋前屋后照得亮堂堂的。 孩子们窝在二丫屋里不知道在玩什么,时不时响起一阵欢呼声;妇人们凑在堂屋,吃着小食,打着马吊,大声小气聊着东家长西家短,同样快活。 大家似是有意排斥林悠然和赵惟谨,这俩人只能凑到一起“抱团取暖”。又不能单独待在屋子里,于是林悠然拖了两个小马扎,跟赵惟谨坐在后院的泡桐树下看星星。 今晚没月亮,好在星光明亮,璀璨的夜幕仿佛触手可及。 赵惟谨冷不丁说:“先前你说的事我不能答应。” 林悠然一时摸不到头脑,“什么?” 赵惟谨偏头看向她,缓缓道:“许娘子和二丫我会差人照应,而我,要守着你。” 林悠然眸光一闪,他的目光太过深情,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逃避般扯了扯大氅,把自己裹得更紧。 她却忘了,这件大氅是赵惟谨送的,绣着元宝的那件,也是当初在雄州时救命恩人披在她身上的那件。 许是夜空太过美好,赵惟谨本性暴露,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倘若你的救命恩人是我,那句‘以身相许’的承诺还会兑现吗?” 林悠然抿了抿唇,反将一军:“如果我嫁给你不是因为心仪于你,只是为了报恩,你还愿意娶我吗?” “你不心仪我吗?”赵惟谨更加直白。 林悠然一时噎住。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最终,还是赵惟谨心软了,屈指敲了敲她额头,低声道:“小骗子。” 短短三个字,包含了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 他说带她去榷场,为此还陪她一道买了小驴子,她却似乎从未将他放在未来规划里,想要单枪匹马独自闯。 她明明是喜欢他的,却不敢为将来做打算,不愿意承担未知的风险,因此一直在骗他,也在骗自己的心。 这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林悠然读懂了。 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原来他都知道。继而是浓浓的愧疚,这样的他,难道还不值得自己一句解释吗? 这个除夕夜,璀璨的星光下,林悠然禁不住敞开心扉。 “如果我说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信任我自己,你会信吗?” “我以前的生活……实在称不上美好,我见过的、经历过的家庭生活,没有一段能够拿来做榜样。这样的我,没有自信成为一位合格的妻子和母亲。” “我也不相信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男权至上,女子必须逆来顺受……倘若我凭借自己的能力就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自由与自尊?” 如果这番话说给上一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可想而知只能换来一个评价——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可是,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应该为自己着想吗?如果连未来的生活方式都不能自己做主,还有什么是可以掌控的? 那些指责她的人,那些迫使她放弃“自私”、负起责任的人,能替她承受选择错误带来的一切不良后果吗? 赵惟谨没有评价她,只是很心疼。 他不知道林悠然从前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种“知天命”般通透却又悲观的想法。 就在一年之前,他比林悠然还觉得生活无趣,是因为有了她,他才在这生无可恋的世间捕获到值得珍惜的点点滴滴。 说到底,是他还不够好,不足以打动她。 赵惟谨轻轻地摸了摸林悠然的发顶,声线低沉而温柔:“不急,我可以等,等到你觉得即便未来有风险也愿意去尝试的那天。” 林悠然低声道:“我若一直不愿意呢?” 赵惟谨轻笑:“你以为我只会原地等待,什么都不做吗?” 莫明的,林悠然竟有了一丝期待。 *** 过完年,有足足一个月的日子可消磨。食肆和成衣铺都歇了工,乡民们走亲访友,日日都有好酒好菜吃。 直到二月二,铺面工坊才重新开张营业。 恰在这日,官家赵恒赏赐的匾额到了,是由皇城司的中贵人一路敲锣打鼓送到南山村的。 食肆这边一早收到消息,大伙十分重视,热热闹闹地摆了香案,挂上红绸,激动又忐忑地等着朝廷的恩典。 林悠然到底是现代人,对皇家和官吏的敬畏没有那么重。只是看着大伙兴奋的模样,自己心里也不由激动起来。 她特意换了身新衣裳,惊喜梳洗一番,还借了柳福娘的粉饼和胭脂画了个淡妆。 -- 第109页 赵惟谨一眼瞧见,久久地怔在原地,惹得妇人们一阵哄笑。 “很好看。”赵惟谨偏开头,好像舍不得似的,眼睛又悄悄地瞄过来。 林悠然原本还有些害羞,瞧见他这样反倒大方起来,调笑道:“郡公也会不好意思么?” “谁招的?”赵惟谨弹了弹她脑门,红了耳尖。 林悠然心头怦怦直跳。 赵惟谨比自己受封郡公的时候还重视,特意托了营中的关系,足足找来十挂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热闹瞬间传遍了十里八村。 保州各级官员,自杨延昭往下全都来了,一个个穿红戴青,惊得乡民们晕头转向。 赵惟谨和杨延昭一左一右揭下匾额上的红绸,十几个精壮的兵士当即挂到了食肆的门楣上。 “林氏义商”四个朱红大字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别的不说,有了官家亲笔御题的“义商”之名,往后无论林悠然去哪里谈生意都能横着走了。 杨延昭对林悠然十分客气,并非看着赵惟谨的面子,而是林悠然自己的所作所为。 当初,她进献《耕作手册》解了杨延昭的燃眉之急,之后又开成衣铺、办流水席培训班、增加就业岗位,实实在在地在为百姓谋福利,杨延昭的一声“林娘子”带着十足的敬重意味。 “犹记得上次林娘子置办的席面,不知今日杨某可还有口福?” 林悠然稳重地行了一礼,道:“防御使肯赏光,是食肆的荣幸。” 有了杨延昭带头,其余官员都得跟着“赏光”。 犹记得食肆尚未开张时,林悠然想请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吃顿饭,还得靠着孙婆子的人脉去拉拢。如今,不用她去请,那些人反倒挤破脑袋上赶着过来,还得提着厚礼。 林悠然的心态却无变化。 上次精心准备了席面,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这回同样如此。非要对比的话,这次席面上的花样反倒更多些。 除了河沿儿食肆的招牌菜“八大碗”,以及吃不完的鸭货,林悠然又添了一道新菜——精肉焖子。 说起来,这两样吃食还是林悠然在现代时在保定吃驴肉火烧的时候尝到的,后来去了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做法和味道却差很多。 如今,她试着做出来,也算是真正的“保州特色”了。 焖子须得用肉汤熬制,汤中加山药粉和精肉。熬制好了便灌到圆桶状的模具里冷却,最后的成品形状像香肠,却比香肠粗很多,几乎和林二丫的腰一般粗。 根据肉和山药粉的比例不同,冷却凝固后的焖子颜色也会略有差别,有的更接近青色,有的略显粉红。半透明的肉冻里夹着一缕缕精肉,吃下一口,弹滑喷香。 那些卖驴肉火烧的店家,会把粗粗壮壮的一根焖子放在案板上,客人来了便切下一刀,剁碎之后夹到热腾腾的火烧里。 也可切成薄片装盘吃,便是一道极方便的荤菜。若一根吃不完还可放到阴凉处存起来,下次继续切着吃。 许是觉得新鲜,一碟碟精肉焖子端上桌,眨眼的功夫便没了。林悠然总共做了十根,加起来有五六十斤,竟然用了一大半。 林阿姑惊喜道:“咱们流水席又多了一样招牌菜!” 林悠然笑笑,说:“兴许,以后就不用姐姐们走村赶场去做流水席了。” 林阿姑一愣,期待道:“吖吖又有好点子了?” 林悠然神秘一笑,把剩下的焖子切成一乍厚的小段,用干净的油纸包裹好,分装到食篮里。 “这是……送给客人的伴手礼?” 林悠然点点头,挨个盖上“南山林记”的印章。她想的事情能不能成,就看这些焖子给不给力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要!多更! 第56章 宣示主权 林悠然计划的事很快就有了眉目。 这日, 她独自在食肆整理地窖,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人说话,隔着栅栏一瞧, 几位妇人正站在外面,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这些都是之前跟着林悠然上过流水席培训班的学员。林悠然乍一看险些没认出来。 与参加培训的时候相比, 妇人们个个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上的衣服不再补丁摞补丁, 打扮得利落又体面,最明显的还是那股气质,不再一脸凄苦或谨慎畏缩, 而是挺直了腰板, 自信而有底气。 “我发髻乱没乱?” “都问八百回了,好着呢!” “别说得这么轻巧, 我就不信你不紧张。” 妇人们互相调侃着, 各自笑笑。 有人叹道:“结课后头一回正拉八经回来看师父, 说不紧张是假的。就是吧, 怪不好意思的, 年前就送了份年礼, 也没时间多坐坐, 如今求到师父了, 一个个的来得倒齐整。” 她们口中的“师父”就是林悠然。林悠然开办培训班的时候就跟大伙明说了,短期培训, 不必以师徒相称,以后相互之间也没有连带责任。 尽管如此, 众人私下里还是尊称她一声“师父”, 逢年过节都会托人送来节礼。就是吧, 各自都忙, 像今日这样正拉八经登门拜访还是头一回。 更何况, 妇人们这次来还是有事相求,难免不好意思。 林悠然见她们踟躇着不进门,笑着从地窖里出来,调侃道:“这是有阵子没来,找不到家门了吗?” -- 第110页 瞧着她笑盈盈的模样,众人心内的紧张不由去了大半。 进了屋,喝了一通茶水,妇人们这才支支吾吾地道明来意。原来,她们听说了河沿儿食肆的焖子和鸭货,想问问林悠然能不能从她这里拿货。 “师父大可以把价钱定高一些,咱们不图赚钱,就想着席面上能有个特色菜,单是把‘南山林记’的名头打出去,就胜过旁的诸多流水席了。” 为首的妇人生怕林悠然生气似的,连忙补充一句:“若不成,也请师父别生气,这事确实是咱们厚着脸皮占便宜了。” 没成想,林悠然不仅没生气,反倒扑哧一笑,道:“嫂子们觉得自己占便宜,却不知反倒帮了我的忙。” 殊不知,那日宴上她把焖子送给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士绅,为的就是吸引客源。 如今做流水席的团队越来越多,保塞县就这么大点,这一杯羹分到每个人头上已经不多了,她一早就在给自己想退路。 熟食批发就是其中之一。 许氏会做各种豆制品,地窖里存着上千坛鸭货,再加上新推出的焖子,以及将来打算陆续做的熏肉、腊肠,完全可以供应给全县,甚至全保州的流水席小分队。 “若要得多,还能优惠,咱们彼此都能赚到钱。”这就是薄利多销的策略。 妇人们自是惊喜异常,“咱们回去就跟其他几队人说道说道,都来师父这里拿货!” 说来也是暖心,凡是从林悠然这里出去的学员十有八九都十分团结,即便彼此是竞争关系,若有需要也会相互帮衬。 说到底,还是林悠然给她们的底气。 河沿儿食肆发展越来越好,之后又有了成衣铺子加成,“林记”的名号打出去,十里八村都要高看一眼。这些从河沿儿食肆接受过培训的学员,自有一股荣誉感在身上。 令人惊喜的是,消息一放出去,不仅办流水席的团队找过来了,县里和州府的酒楼正店亦纷纷上门求合作,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掌柜们姿态放得极低,条件给得极优,那架势倒像是上赶着求林悠然赚他们的钱。 不得不说,林悠然还是低估了御赐牌匾的影响力,别说小小的保州,就连东京的百年老店都眼红。 接连数日,林悠然没干别的,要么在数钱,要么急急忙忙吃两口饭,然后继续数钱。许氏悄悄在炕底下挖了个小地窖,专门放用铜钱换来的银铤子。 林悠然一举突破“南山村首富”的天花板,成为当之无愧的“保州女首富”。 熟食批发步入正轨,林悠然交给了林阿姑和林老四负责。 如今大房生意越做越好,早就把林家大宅远远地甩到了身后,让他们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林老四是个聪明人,只会好好珍惜这个工作机会,抱着林悠然的大腿多赚钱,不会搞事情。 相比之下,林悠然更信任林老三,把他安置在了豆腐坊。豆制品批发量日益增长,许氏只会埋头干活不懂人情往来,有林老三奔走帮衬,林悠然十分放心。 家里的一切安排好,雄州之行正式提上日程。 这日,风和日丽,诸事大吉。 二十头驴子排成一列,个个膘肥体壮,身后的平板车上装满了货物依旧拉得轻轻松松,不枉孩子们日日精心伺候。 随行的还有二十余名赶车的兵士,都是当年跟着赵惟谨在雄州打过仗的,此行算是受了林悠然的雇佣,既是保镖又是伙计。 身价最高的一位当属赵惟谨,这位是强买强卖来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那种。 众人一路将他们送上官道。 林四郎泪眼汪汪地说:“阿姐谈完生意就早些回来哦,咱们日日在家盼着你呢!” 林二丫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是想着阿姐这个人,还是她从雄州带回来的好吃的、好玩的?” “都有、都有。”林四郎嘿嘿一笑,刚刚冒出来的泪花顿时憋了回去。 大伙一阵笑。 林二丫和小花一人拉着林悠然的一只手,这个叮咛一句,那个嘱咐一句,像是两个小大人。 顾大郎始终沉默着,眼睛里的关切却遮不住。 林悠然的视线从孩子们脸上一一划过,温声道:“这次我先去探探路,等到秋日北地的奶酪果子卖得多了,便带你们一道去。” 林二丫眼睛一亮,“我和小花也去吗?” “去,都去见见世面。将来个个像你吖吖姐姐一样,不比儿郎差!”这话不是林悠然说的,而是小花的阿娘,崔娘子。其余妇人亦是一脸赞同。 这个小小的南山村,由于林悠然的出现,改变了太多。 车队沿着官道一路前行。从保州到雄州这样不紧不慢须得走上四五个时辰。 去年林悠然从雄州回来也是这个时节,却觉得春寒料峭,处处一片萧瑟。此刻一路向北,明明还是同样的景致,心境却大为不同。 一年前,她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前途未卜。一年后,她有了家,有了钱,有了事业,还有了心底的挂念。 因为不曾停止脚步,所以一切都在向前。 车队走了两个多时辰,行到中途,经过一个特别的小村落。偌大的村子竟然是建在荷花淀上的,绿茸茸的芦苇丛环绕着茅草屋。家家屋前都有一只小船,屋旁便是荷花塘,一片连着一片,一眼望不到边。 -- 第111页 林悠然用自带的鸭货跟村民们换了几条鱼,伴着塘中刚露尖尖角的田田荷叶,就这么幕天席地地吃了顿烧鱼。 林悠然烤好一条鱼,递给赵惟谨,“雄州的李记熏鱼很有名,你之前久在军营,想来没去吃过吧?” 赵惟谨将鱼刺挑出来,鱼肉用荷叶托着,喂给林悠然,顺便搭话:“你想请我吃吗?” “如果郡公赏脸的话。”林悠然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鱼肉。 想要吃第二口的时候,却见赵惟谨手上的筷子拐了个弯,送到了自己嘴里,难言的亲密。 许是天高云阔,兵士们也放开了。水牛和小石子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起了“悄悄话”—— “今日郡公娶到林小娘子了吗?” “还没有。” “快了吗?” “郡公说了不算呀,得听小娘子的!” 兵士们纷纷露出善意的笑。 赵惟谨笑骂一句,嘴角翘得老高。 林悠然脸上发烧,心里却抑制不住丝丝甜意。 她终于理解了除夕之夜赵惟谨那句话的含义,他果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啊,总能用这种直白又暖心的手段一点点攻克她的心。 偏偏,她还吃这一套。 车队抵达雄州的时候,正值黄昏。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雄伟的城池上,一半透着光辉,一半隐在阴影里。城口守备比从前松懈许多,来往客商反倒多了起来,过往行人不再紧张戒备,而是悠闲自在,不紧不慢,处处一派和平安宁。 兵士们不禁感叹:“不打仗,真好。” 林悠然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温声说:“是啊,不用打仗了。” 从靠近城门的那一刻,赵惟谨浑身的肌肉就绷紧了,面容不自觉严肃起来,似乎随时戒备着。这是多年戍边养成的习惯。 直到林悠然说出这句话,他才渐渐放松下来,低声重复:“嗯,不打了,挺好。” 林悠然驱马靠近,借着衣袖的遮掩,拍了拍他的手。赵惟谨反客为主,捉住她细软的手指,克制地握了一下,又很快放开。林悠然温柔地纵容着他这一小小的唐突。 殊不知,这一幕恰好被城楼上的吴英看了去。 水牛和小石子先一步进城,以赵惟谨的名义住进了官驿,驴车和货物有专人看惯,不用担心丢失或损坏。 赵惟谨刚一下马,便有十几个差役乌泱泱地围上来,牵马的牵马,扫灰的扫灰。 瞧着驿馆的管事对赵惟谨近乎谄媚的态度,林悠然才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这个天天到自己家蹭饭的男人,其实身份贵重。 管事把整整一层楼都空出来。 上楼的时候,林悠然习惯性走在赵惟谨旁边,却被管事抢先一步,挤到了后面,还遭了个白眼。 赵惟谨步子一顿,转头看向林悠然,“可是累了?” “还好。”林悠然越过管事,重新站到他身边。 赵惟谨将她拉到右边稍稍靠前的位置,守护意味十足。 管事虽惊讶,却十分上道,顿时改了口风:“郡公,娘子,二位这边来……这是咱们驿馆最好的屋子,被褥都换了新的,熏香、茶饼都备下了,随时有差役在门外守着,若想叫热水或饭食点心,只需知会一声。” 赵惟谨端着一副冷肃面孔,拎起林悠然的行李,亲自给她送进屋,“你住这边,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殷勤体贴的模样,惊掉一箩筐下巴。 几个差役凑在一堆小声嘀咕—— “瞧着那小娘子俊俏的模样,原以为是个妾室,没成想竟是郡公心尖上的人。郡公在雄州这些年,可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可不是么,除了疼宠还多了分难能可贵的敬重,要说不是正房夫人我都不信……咱们只管小心伺候着,权当郡公夫人的标准来吧!” 林悠然知道,赵惟谨是有意在给她争脸面。感动的同时又有些惶恐,这分深情厚意,她该拿什么还? “晚饭去吃熏鱼?你说的那家。”赵惟谨主动提要求。 “好。”林悠然柔声应下。 心中温情未褪,林悠然特意换了身天青色的儒衫,梳了个精致的牡丹髻,画了个明艳的裸妆。若说从前不施粉黛的她是个小家碧玉型的美人,此时此刻,又多了些许精心调养出来的贵气和精致。 这番作为,倒不是为了取悦赵惟谨,而是希望给彼此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下楼的时候,不出意外吸引了一众惊艳的目光。 赵惟谨已经在大堂等着了,灼热的视线如同实质一路追随着林悠然,陪她走完每一步台阶。 单是如此,似乎便用完了多年积淀的隐忍,只见他大步上前,拖住她的手腕,明目张胆地宣示主权。 第57章 细作掉马 两个人并肩而立, 说不上谁更优秀一些,总之皆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林悠然大大方方地被赵惟谨拖着手腕,一路行至门前, 看着空荡荡的台阶,诧异道:“不坐马车吗?” “从这里到李记只有一条街, 走着去。”赵惟谨清了清嗓子, 语气尽量自然。 林悠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如赵惟谨所说,李记熏鱼离驿馆很近, 转过一个街角就到了。这个时辰店里已经坐满了人, 可见其火爆程度。 -- 第112页 俩人很幸运,最后一个空位被他们赶上了。 小小的食肆, 坐的多是贩夫走卒, 林悠然和赵惟谨容貌出色, 衣着光鲜, 即便有心低调还是无意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跑堂的小子盯着林悠然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实在没忍住, 试探性地问:“可是林小娘子?” 林悠然微笑点头:“好久不见。” 跑堂顿时热情起来, “还真是您呢!可有好一阵儿不见了, 乍一看还没敢认。”脸还是那张脸,只是眉眼间的神情和风韵大不相同了。 林悠然笑笑, 说:“住得远了,过来一趟不容易。不过以后就得常常叨扰了。” “盼着您来呢!”跑堂的视线往赵惟谨身上转了一圈, 神态更为恭敬, “还跟从前一样么, 五香熏鱼, 加粉条炖了?” “这次要两条吧, 用石锅炖,一条不要姜丝。” “好嘞!”跑堂扬声吆喝,“两条五香熏鱼加粉条,一条不要姜丝喽!” 后厨响亮地应了一声。 林悠然笑弯了眼:“这下,整个食肆的客人都知道了,郡公不吃姜。” 赵惟谨勾着唇,从箸笼里挑出两双筷子,用手帕仔细擦拭干净方才递到林悠然面前,眼角眉梢皆是宠溺。 没等多久,鱼就做好了,掌柜亲自送出来,借机跟林悠然拉了两句家常,还送了她一壶自酿的米酒。 赵惟谨调侃:“看来,这鱼你的确爱吃。”以至于从跑堂到掌柜全都认识了。 林悠然讪讪一笑,没有解释。 实际上,喜欢吃熏鱼的不是她,而是原身。记忆中原身每次发了月钱都会过来买一条鱼,分给李小娘子一半,自己吃一半。 李小娘子在雄州夫人圈里地位有些尴尬,一来,因为她是续弦,年龄比吴英小了十岁;二来,她出身商贾,和那些世家贵女们总是说不到一处。 原身和李小娘子关系极好,李小娘子原本还想着过两年就把她送回保州,许给自己的娘家弟弟,做个正房夫人,富足安乐一生。 谁知,吴英横插一脚,几乎用胁迫的方式把原身培养成了细作。 这半年来,她按照吴英的指示“监视”赵惟谨,仗着离得远,划水划得十分快乐。吴英不是傻子,不可能察觉不到。 这次来雄州,林悠然没想去见吴英,更不想让吴英知道她是和赵惟谨一起来的,所以出门看到没马车时她才会犹豫。 “吃饭还不专心。”赵惟谨捏了捏她的脸。姿势着实有些亲密,他却神态自若,大有温水煮青蛙的架势。 林悠然破罐子破摔,懒得戳穿他。 她发现自己面前的熏鱼是不加姜丝的,干脆拆下鱼骨,递给赵惟谨,免得他再费劲挑刺。与此同时,赵惟谨也择好了鱼刺,推到她面前。 “叮”的一声,一对鱼碟在桌子中间相碰,两个人同时将鱼递给了对方。 林悠然撤回手,笑道:“不用交换了,没必要。” 赵惟谨却拿过她那盘,把自己的塞给她。这可是小丫头第一次帮他择鱼刺,非常有必要。 旁边坐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瞧着他们俩,笑呵呵道:“小两口很是恩爱呢!” 赵惟谨不仅不解释,还很是受用地执了执手,道:“借婆婆吉言,希望能沾沾二老的福气。” 林悠然红着脸,隔着桌子拧了他一把。赵惟谨纵容地受着。 折腾了一整天,林悠然有些累了。 赵惟谨向来细心,放在往常时候早就哄着她回去睡了。今日却一反常态,非要拉着林悠然逛夜市。 “我竟不知郡公还有这爱好。” “这不是照顾你这个丫头么,提前了解一下行情。” 林悠然看着满街卖胭脂水粉、花花草草的摊子,调侃:“郡公是想让我在这里打听打听鸭货价钱呢,还是比对比对同行竞品?” “伶牙俐齿。”赵惟谨转手摘了一支嫩黄的迎春花簪到她发间,“幸好还有几分好容颜,不然哪个敢娶?” 林悠然脑门一热,脱口而出:“谁知道是哪个傻子呀!”说完就后悔了,连忙拎着裙摆跑走了。 赵惟谨丢给摊主一串铜钱,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长长的一条街,高高地挂着两串花灯。街上都是年轻男女,一个个红着小脸,眉目传情。林悠然和赵惟谨混在其中,竟是半点都不违和。 林悠然一打听才知道,今日恰逢花朝节,官府专门划出这条街让未婚的郎君娘子们相看。 若有郎君看中了小娘子,便送上一支鲜花,小娘子若也对郎君有意,便回赠一条香帕,若无意只需躲到小姐妹身后,人家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林悠然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吃瓜群众,瞧见这对成了,不由露出姨母笑,那个郎君被拒绝了,真心实意替对方惋惜。 殊不知,她亦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 这不,一个年轻俊美的郎君拦在前面,风度翩翩地行了一礼,温声问:“敢问娘子,是心仪迎春,还是更喜腊梅?” “不劳费心,已经有了。”不待林悠然回答,赵惟谨便走过来,扶了扶林悠然头上的迎春花枝。 对方笑笑,体面地执了执手,转身离开。 “多谢啦!”满街的花灯,映得小娘子面颊红扑扑的。 “知道就好。”赵惟谨毫不谦虚。 -- 第113页 走了几步,又有郎君上前搭讪。 赵惟谨瞧着那枝不甚显眼的迎春花,怎么看怎么不满,干脆把腊梅、海棠全都买了一个遍,给林悠然插了满头。 最后,把林悠然气到了,追着他要往他头上插。 整条街的郎君娘子们看着两人“恩爱”的模样,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回到驿馆,夜已深了。 赵惟谨把林悠然送到门口,深沉的目光透着几许温柔,声音也是低沉醉人的:“若有事大声叫,我能听见。” 林悠然只当他在开玩笑,“放心吧,不会让你错过英雄救美的机会。” 赵惟谨揉揉她的头,帮她关上了房门。 林悠然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失笑,精致的妆容,粉红的面颊,亮晶晶的目光,分明是一副怀春少女的模样。 头上还有一枝迎春花,便是赵惟谨最初插上的那个。她轻轻摘下,小心地夹到了账册里。 洗漱之后,林悠然躺到床上。 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响动,似是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林悠然第一反应是赵惟谨,又觉得不对劲,赵惟谨再喜欢逗弄她,都没有失过分寸。 她猛地起身,看清来人,面色一变。 “吴英?!” “你以为是谁?赵惟谨吗?” 吴英三十余岁,身形高大,相貌俊朗,就是吧,眼角眉梢透着股邪气,让人瞧着心底发毛。 尤其此刻,他丝毫不像一个入侵者,明目张胆地从正门进来,不紧不慢地在屋里转了一遭,最后坐到林悠然方才坐过的位置,照了照镜子,翻了翻账本,还拿起那枝迎春花瞧了瞧。 林悠然只觉毛骨悚然。 吴英做的这些事,正是她进屋之后做的!这个驿馆有吴英的眼线,甚至能清楚地知道她屋里的细节! “半夜三更,你来做什么?”林悠然不着痕迹地退到墙角,手里捏着一根银簪。 吴英支着下巴,嗤笑道:“你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我来见我手下的细作,不半夜三更,难道要光天化日吗?” 他顿了一下,笑意加深:“我倒是不介意,就看你敢不敢了。” 林悠然心头一紧,她知道,吴英指的是赵惟谨。 是的,她不敢让赵惟谨知道她是吴英派去监视他的细作。至少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怕自己解释不清,怕赵惟谨误会,怕两个人就此一刀两断,留下无法弥补的裂痕……从前觉得没那么要紧的事,如今打到头上才知道多在意。 林悠然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敢问吴将军,有何指示?” 吴英满意地笑了:“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能成大事的。” 林悠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夸奖”放松警惕:“夜深了,直接说正事吧!” 吴英换了个姿势,用另一只手支着下巴,慢悠悠道:“这么心急么?成,如你所愿——找个机会,杀了赵惟谨。” “什么?!”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不乐意?” 林悠然失声道:“为什么?他如今就是一个闲散勋贵,对你们有什么威胁?” “你当真不知道吗?你们在保州弄出那样大的动静。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搞出那些花样,背后是赵惟谨在撑腰吧?” 吴英盯着林悠然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可知这次吏部考评,杨延昭得了多大的好处?上面的人很不开心。” 林悠然一时怔住。 她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反倒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连累了赵惟谨。暗杀赵惟谨的命令不可能是吴英下的,上面定然有图谋更大的人。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底线,不仅仅是传个纸条、划划水就能蒙混过去的。 “我做不到。”林悠然断然拒绝。 “那就不要回去了。”吴英轻描淡写道,“还记得我的话吗,若不能为我所用,就要成为我的人。” 一瞬间,林悠然脑海中浮现出原身的记忆,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醉酒的吴英把她堵在墙角,说了类似的话。 林悠然压下胃中的不适,一字一顿道:“我一个都不会选。” “果然是有人撑腰了,胆子竟这般大了。”吴英逼至近前,捏住林悠然的下巴。 林悠然毫不客气地举起银簪,抵在吴英咽喉,“将军若想跟我鱼死网破,大可以试试。只是奉劝将军一句,想想这样做值不值……” “真是长本事了!”吴英猛地向后一仰头,同时飞快地出手,扭住林悠然的手腕。 林悠然等的就是这一刻,毫不犹豫地扯下披帛,捆住吴英的双手,同时高声呼喊—— “赵惟谨,快来救我!” 话音刚落,就听“嘭”的一声,房门四分五裂,一个高大的身影窜入屋内,一脚踢飞吴英,同时长臂一捞将林悠然揽进怀里。 赵惟谨唇角微扬,指腹贴在她泛红的眼睛,温柔地抚过。 “还不算太笨,知道叫人。”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晚安~~ 第58章 意外被抓 看到赵惟谨, 吴英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慌乱,然而很快变为狠戾。 “郡公来得正好,省得我费心布置, 今日便了结了吧!”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支细小的竹哨, 眼看着就要吹响。 -- 第114页 他这是要召唤手下! 林悠然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 用尽全力钳住吴英手腕,肃声道:“吴英!这是驿馆,你可想过行刺皇室勋贵的下场?你要与郡公有私仇便罢, 关键是, 并没有!你就心甘情愿成为旁人争权夺利的棋子吗?” 吴英嗤笑一声,轻飘飘道:“不只是我, 还有你, 包括外面那些人, 哪一个不是棋子?” “不值得!” “顾不上了。”吴英眼底划过一丝悲凉, 用力将林悠然甩开, 吹响竹哨的瞬间, 同时攻向赵惟谨。 赵惟谨似乎就在等这一刻, 借着门框的助力飞身而起, 一脚踢在吴英胸口。只见吴英痛苦地闷哼一声,弓着身子连退数步。 与此同时, 数名黑衣人破窗而入,齐齐围攻赵惟谨。只是, 他们并没有得逞。很快, 水牛等人一拥而入, 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原来, 赵惟谨早有布置。 他将林悠然护在身后, 镇定地看着屋中打斗的众人。很快,水牛几人便占了上风,数名黑衣人被砍倒在地,失去反抗能力。 吴英见此情形,转身要逃。赵惟谨飞快地甩出帷幔,将其绊倒在地。 至此,吴英一行人悉数被擒。 赵惟谨居高临下地看着吴英,面无表情道:“吴英等人潜入驿馆,意图行刺,速速押入雄州大牢,待我禀明官家再行处置。” “是!”水牛等人扭送着一众刺客鱼贯而出。 屋内只剩下林悠然和赵惟谨。 赵惟谨背着手,清凌凌的目光落在林悠然脸上,“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林悠然心虚地眨了眨眼,弱弱地说:“郡公想来都听到了吧!” 赵惟谨扯了扯嘴角,说:“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此时此刻,林悠然最希望的是赵惟谨不要生气,不要就此同自己一刀两断。于是迅速组织好语言,直接说重点。 “我去南山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监视你,只是想好好过日子,监视任务是吴英后来给的。” “只是监视而已,没有刺杀,也没有做其他伤害你的事。就连监视,我也在努力摸鱼。” “我对天发誓,我同意接下这个任务只是为了敷衍吴英,免得他再派其他人。换成旁的人,就不知道会对郡公做出什么事了……” 赵惟谨挑眉,“这么说,你监视我,还是为了我好?” “也不是不能这么理解……”林悠然厚着脸皮小声道。 赵惟谨眉毛挑得老高,看似讥讽,实际眼底藏着隐晦的笑意。 林悠然猛地想起一件事,提醒道:“郡公可知,除了我,你身边还有吴英安排的人?” 当初她在监视日志上胡编乱造,第一时间被吴英识破,这说明赵惟谨身边不止她一个吴英的人。 她知道,赵惟谨不断揪出身边的细作,只是那个人却藏得很深,似乎一直没有暴露。为此,她还特意用监视日志试探过,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依旧留在赵惟谨身边。 想到这一层,林悠然连忙对赵惟谨言明。 赵惟谨蹙了蹙眉,低声道:“好生在屋里待着,除了我,谁来找都不要出门。” 林悠然眼睛一亮,“郡公这是原谅我了?” “罪过大着呢,轻易原谅不得。”赵惟谨藏着笑意,将她推到绣墩上,转身关好门,大步离开。 林悠然坐在梳妆台前,忐忑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不断有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似乎是赵惟谨叫了水牛等人在房间商议,隔壁隐隐传来说话声。 林悠然偶尔分辨出赵惟谨的声音,觉得十分安心。 不得不说,今日也算因祸得福。细作之事对她而言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生怕哪天突然爆开,赵惟谨翻脸无情,和她反目成仇,甚至将她送进大牢。 她还是低估了赵惟谨对她的感情。 林悠然看着那枝代表着求爱的迎春花,心底一阵暖意。 她默默回味着今日的点点滴滴,冷不丁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赵惟谨没有第一时间拿下吴英,而是等他将手下叫来之后再一网打尽;水牛等人显然不是仓促赶来,而是一早就埋伏好了。 那么,他怎么知道吴英一定会来? 林悠然往前倒推,寻找一切蛛丝马迹。 吃完饭,明明她已经很困了,赵惟谨却没有回驿馆,而是拉着她去逛街,还故意引起旁人的注意。 去李记熏鱼店,他特意没有准备马车,而是和她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 还有在城门口,他一反常态地牵住她的手…… 他是故意的! 就是为了吸引吴英的注意!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自己是细作了? 林悠然捏着那枝突然变得动机不明的迎春花,暗自心惊。 如果她的推测是对的…… 他明明早就知道她是细作,还装作若无其实地把她留在身边,吃她做的饭,帮衬她的生意,对她说喜欢…… 林悠然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打算一个人胡思乱想徒增误会,打算直接去找赵惟谨问个清楚。 只是,刚走到门边,猛地想起赵惟谨让她待在屋里的话,林悠然顿住脚步,想着等吴英的事彻底解决了再说不迟。 就在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林悠然警惕地问:“谁?” -- 第115页 “是我。”对方低声回答。 听声音像赵惟谨,映在门上的影子也像。但林悠然没敢大意,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小丫头,开门。”这次是含着笑意说的,声音语气是赵惟谨无疑了。 林悠然松了口气,抽出门栓。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被飞快地打开,露出门后之人的脸——不是赵惟谨! 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不等林悠然大声呼喊,就用装着迷药的药包将她口鼻捂住。 林悠然挣扎一番最终还是昏迷过去。 再醒来,林悠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手脚被麻绳捆住,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她很快认出这是赵惟谨的亲信——至少曾经是——平时少言寡语,干活很认真,跟小石子关系不错,当初她家修屋顶时他也去了,吃了她做的酸汤水饺,后来还与兵士们一道收过她送出的千层底鞋…… 他叫石武,想来不是真名。 “你是吴英的人?”林悠然面色不善。 石武嗤笑一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不是汉语。 林悠然皱眉,“你说的是契丹语?” 石武眉毛一挑,用汉语说:“你听得懂?看来没冤枉你。” 林悠然愈加迷惑,这个人难道不是吴英的人,而是辽人?还有,他说没有冤枉自己怎么回事? 林悠然小心套话:“你该不会想用我换吴英吧?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吴英手下的细作吗?你觉得郡公会在意我的死活?” 石武讥笑一声,道:“林小娘子,我知道你很聪明,就不必用在我身上了,事成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就让我猜猜好了。你不是吴英的人,而是辽人,不过并非跟吴英没有任何关系……”林悠然看似随意说着,实际仔细观察着石武的神色,几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你是借着吴英细作的身份潜伏在赵惟谨身边,其实是为辽国办事吧?” 石武明显被戳中痛处,低吼道:“我不为任何人办事!只为兄长报仇!” 林悠然心头一惊,这就坏事了。 别管他是吴英的人还是辽人,若只为公事,她还有一线生机,但涉及私仇,对方断不会留她性命。 “小武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一只鸡都没杀过,跟你能有什么私仇?” 石武在刚刚的失态之后已然恢复了镇定,道:“你不必再套话了,也别想着逃走,不然我会立刻杀了你。” 这句话说完,他便堵着了林悠然的嘴,继而推开车门坐到了外面。 林悠然毫不怀疑他的话,同时也稍稍放下心。既然他现在不打算杀她,就说明她还有用处,有用处就会有活路。 林悠然为保命,只能安安静静待在车厢里。外面天色黑透,似乎距离她被带离驿馆没过去多久,不知道赵惟谨有没有发现她被绑了。 马车继续前行,似乎到了一处小门,林悠然听到石武用契丹语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听到一阵木门响动的声音。 林悠然抓住机会,用力撞击车厢,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然而,除了猛然加快的车速,什么都没有发生。 倒是石武,敲了敲车门,讥讽道:“别白费力气了,你现在已经不在大宋了。” 不在大宋,那就是……辽国?! 林悠然将信将疑,石武为何要把自己绑到辽国? 之后的路程,林悠然大多数时间处于昏睡中,不用想就知道石武在食物里下了迷药。除此之外,石武对她还算不错,至少没亏了她的吃喝,也没有打骂她,偶尔下车方便,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妇人陪着。 只有几次,林悠然发现石武神色紧张,接连换了三辆马车。她推断,八成是赵惟谨追过来了。 就这样不分昼夜走了两天,中途似乎还特意绕了几段路,最终到达辽国的“南京”。 南京在析津府,是距离宋辽边境最近的一个陪都。这片地方原本是唐朝的“幽州”,现代的帝都,如今属于辽国。 进入城门的那一刻,石武明显松了口气。他把林悠然关到牢房,就不见人影了。 这个牢房略奇特,是一个足有房间那么大的铁笼子,除了林悠然还有十几个人,有宋人打扮的,也有看起来像辽人的。 有人情绪崩溃,喃喃地哭着:“我不是细作,放我出去……我不是细作,放我出去……” 林悠然窝在牢房角落,暗暗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发现四周空旷,不远处有一个瞭望台,被树木遮掩着,若非特意去看很难发现。她猜测,这时候八成有人在暗中观察着牢房里的一切。 于是,她没有维持镇定,而是像一名普通百姓那样,表现出慌乱担忧的样子,惊惧地四处张望,和其他人一起说着:“为什么抓我?我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小商人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表现为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之后陆续有人被抓出去再也没回来,林悠然倒是安然无恙。 第二天,又有几个人被关进牢房。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妇人,唯唯诺诺地求着牢头把她放出去,却把牢头惹毛,一把将她推到林悠然身边。 林悠然下意识扶了妇人一下,就在这时,妇人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什么。 林悠然心头微动,面上一切如常,假意扶着妇人坐下,低声安慰几句,实际借着妇人的遮挡打开纸条。 -- 第116页 是赵惟谨的字迹,写着:“别怕,我来了。” 短短几个字,让林悠然红了眼圈。 不知道赵惟谨花了多少心思,很快就有了转机——辽国接受了大宋的换俘条件,包括林悠然在内的二十个确定不是细作的宋人会被换回去。 林悠然十分谨慎,一路上都在努力表演,神情姿态无懈可击。眼瞅着就到了城门口,突然,一辆骏马疾驰而至,拦在众人身前。 竟是石武。 此刻,石武已然换上辽人衣饰,看上去官阶不低。他握着马鞭的手直直地指向林悠然,“其他人可以带走,这一个,必须留下!” 带队官吏因他颐指气使的态度而恼怒,用契丹语说:“萧兀,你连太后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我就是请示了太后才会出现在这里。”石武,也就是萧兀,看向林悠然,语气森然,“你还记得一年前在雄州冰河上死去的一十八个大辽子民吗?今日,是你替他们偿命的时候了!” 林悠然没机会辩解便被石武揪出去,丢到马上,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努力琢磨着石武的话,试图从中求得一丝生机。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石武说的应该是自己和李小娘子被辽人追击,落入冰河那次。只是,听石武的意思,好像那些人的死是她造成的? 林悠然尚未想通,就被带进了南京城中的宫殿。让她大感意外的是,在殿中等着她的,居然是辽国真正的掌权人——萧太后! 事情的发展让林悠然愈加迷惑,她的“级别”这么高吗?居然惊动了这位在宋辽两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女政治家? 萧太后穿着一身便装,看上去神态慈和,声音也是慢慢悠悠的,丝毫没有一国之主的盛气凌人。 “你可知道,赵惟谨为了你不惜动用了国书,你一定帮他做了许多事吧?不妨说说,套出过多少大辽情报,杀过几个辽人?” 果然是上位者的底气,一上来就给林悠然透了个底儿。 林悠然却不敢大意,故作惶恐道:“您误会了,郡公救我只是因为我二人有私交,与国事无关,我只是一个小商贩,没有本事做其他。” 她知道,既然萧太后能让人把她带到这里,就说明已经从石武口中知道了她的一切。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萧太后不信石武的话,至少不要全信。 果然,石武沉不住气,怒声道:“林小娘子,已然到了这般田地,你还要狡辩吗?若老老实实认了,我萧兀还能敬你是个女中豪杰,留你一个全尸!” 林悠然做出一副被冤枉的样子,矢口否认。 石武冷笑一声,转而看向萧太后,恭敬道:“姑母,既然她百般抵赖,那就执车裂之刑,以祭我死去的兄长!” 林悠然听到石武对萧太后的称呼,终于明白了,这件事之所以会惊动萧太后,是因为在那次细作被杀事件中,死去的其中一个辽人是萧太后的侄子! 从石武愤怒的话语中,林悠然迅速梳理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的兄长一直是主和派,那次前去雄州也是代表辽国去谈判的,根本不是什么细作。然而,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竟被当成细作误杀。 萧兀并不是真正的石武,而是代替了石武的身份跟随赵惟谨回到南山村,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他调查的结果就是,林悠然是大宋的细作,那次在雄州,是她为了争功假传消息,害死了他的兄长。 林悠然冷静道:“石武,假传消息的不是我,那次事件中我也是无辜被牵连,险些丧命。若你真杀了我,就再也没机会揪出真凶了!” “休要抵赖!难道不是你联合赵惟谨杀了我的兄长?” 林悠然一愣,关郡公何事? 她意识到此时此刻必须说服石武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于是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起了那日的情形。 二月二,龙抬头,李小娘子为给全家人祈福,出城上香,没想到中途遇到一波辽人细作,见人就杀。李小娘子的车夫和随从悉数死在辽人刀下。 林悠然,不,应该说原身,带着李小娘子拼命逃窜,却跑不过辽人的马蹄,为求得一线生机才跳入冰冷的河水中。 然而,辽人还是不肯放过她们,聚在河边大声说着污言秽语,眼瞅着就要跳下河把她们抓出来。这时候,不会游泳的原身已经淹死了,芯子换成了林悠然。 林悠然刚刚穿越,意识尚未彻底清醒,只凭着本能拖着李小娘子游到对岸,爬上冰面,然而却没了力气,眼瞅着就要被辽人抓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大宋骑兵赶到,杀掉辽人,将她和李小娘子救下,为首之人还将大氅披到她身上。 林悠然听到还剩一口气的那个辽人细作叫他“左神武将军”。后来她也从赵惟谨口中证实了,那日救她的人就是赵惟谨的堂兄,左神武将军,赵惟宪。 林悠然循循善诱:“石武,若真如你所说,你兄长向来对宋人友好,必然不会做出杀害无辜之事,那么,我那日遇见的就不是你兄长。他的死与我无关,也与左神武将军无关。” 石武摇了摇头,道:“不对,那日追杀大辽细作的是博陵郡公赵惟谨,根本不是赵惟宪!” 第59章 未婚妻 林悠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如果那天追击辽人细作的人是赵惟谨, 救下她的也是赵惟谨,他没理由不告诉自己。 -- 第117页 但是,她没有和石武争辩, 眼下的情形,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 林悠然道:“石武, 我知道你不愿意错杀好人, 不然在南山村时就有无数机会对我下手。如今你费劲心思把我带到南京,不就是想光明正大替你兄长报仇吗?” 石武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显然, 被林悠然猜中了。 林悠然再接再厉, “想来,你定然是在辽国查不到有用的线索, 这才舍身去了大宋。你是想查出那日追击辽人的将领是谁吧?虽然你嘴上说是博领郡公, 但是并没有确切证据, 对不对?” 石武面上闪过一丝讥笑:“我知道林小娘子智谋头脑远超凡人, 但我心中有比山高比海深的仇恨, 你用多少花言巧语都休想迷惑我!” 林悠然摇摇头, 说:“我心中无愧, 不需要用花言巧语。我记得很清楚, 那日辽人细作中留有一个活口,你大可以联系博陵郡公, 个中原委一问便知。” 石武脸色一变,急声道:“居然有活口, 我为何在郡公身边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 林悠然叹气:“所以说, 那日追杀辽人的不是郡公。” 石武将信将疑, 询问般看向萧太后。 萧太后一直没说话, 而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悠然。原本她并没有将林悠然放在心上, 只不过因为心疼石武,也就是萧兀这个侄子,今日才亲自出面。然而,此时此刻,眼瞅着林悠然三言两语就将石武完全压制住,萧太后不由上了心。 她略一沉吟,很快做出决定。 石武拿着萧太后的手令出门,想来是联系赵惟谨调查真相去了。 林悠然被留下。 萧太后命人送上好酒好菜,摆到她面前。 林悠然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瞧着食案上热腾腾的羊奶和羊排,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 萧太后意外地挑了挑眉,笑道:“林小娘子果然好胆色,怪不得我那个侄儿一口咬定是你害了他兄长。” 林悠然咽下一口羊排,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我契丹话不够好,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理解了太后的意思。汉语中的‘胆色’是一个褒义词,是用来走正道、做正事的,而不是杀人越货、为非作歹。” 萧太后挑了挑眉,道:“林小娘子不妨说说,你如今做的是什么‘正事’?” “做买卖。”林悠然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羊奶,看似轻松地说,“我在南山村经营着一家食肆,还有一个成衣铺,这次来雄州就是为了到宋辽两国的榷场看看。” “既是前来做买卖,为何会跟着一位宋国皇亲?”还是曾经屡次参与宋辽之战,大败过辽军的一位。 林悠然顿了一下,故作镇定道:“想来石武跟您提过,我在南山村的摊子多亏了郡公帮衬才能开起来,郡公此次前往是以合伙人的身份……” 这句话说出来林悠然难免心虚,只盼着赵惟谨跟她有默契,别说岔了。 就这样,萧太后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地向林悠然问着话,实际句句语带机锋,尤其在林悠然被食物分了心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她套了话。 一顿饭下来,林悠然如芒刺背。 终于,一位女官模样的人进来,附在萧太后耳边说了什么。 萧太后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林悠然的目光带上几分笑意:“难怪博陵郡公对你如此重视,我竟没想到,你会是他的未婚妻子。” 林悠然比她还意外。 未婚妻子? 赵惟谨的? 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林悠然瞅了眼刚刚进来的女官,不由猜测,是不是赵惟谨派人传信来了,他故意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莫非是为了救她出去? 但是,也不排除一种可能,萧太后在诈她。 林悠然飞快地思索一番,采取了一种可进可退的说法:“我的确同郡公两情相悦,但只是换了小礼,尚未被官家赐婚,因此不敢以‘未婚妻’自居。” “我知道汉人的规矩,向来重视礼仪。”萧太后笑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让人把林悠然带了下去。 林悠然没回先前那个大铁笼子似的牢房,而是被侍女带到了一间偏殿,地方不大,有侍卫严密把守,想逃跑是不可能的。 她干脆倚在胡床上,一边涵养精神,一边想着赵惟谨谎报婚事的初衷。 与此同时,萧太后所在的正殿。林悠然前脚离开,辽国丞相,前不久才被封为晋国王的韩德让后脚就进了大殿。 “盘问得如何了?”韩德让一脸笑意,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萧太后在情人面前显得十分放松,轻叹一声,道:“她太过镇定,又十分聪慧,不似寻常女子。” 韩德让温声劝道:“既牵扯到了宋国皇室,无论她是不是细作,都不好为难她。宋辽已然休战,榷场的开设于两国百姓皆有裨益,这个关头不宜再起冲突。” 萧太后笑笑,说:“我倒不觉得她是细作了。” “怎么说?” “宋人向来好面子,尤其是那些世家清流,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未婚妻子去当细作?想来,也不会娶一个这样身份的女子为正妻。” 韩德让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萧太后揉揉眉心,道:“接下来,就看兀儿那边了,我既来了南京,总该给他一个交代。” *** -- 第118页 石武那边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事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原来,当时在雄州的辽人一共有两拨,一拨确实是石武的兄长,他们是去和大宋官员商议边境榷场的细节的。另一拨则是真正的细作。 宋辽休战,隐藏在大宋的辽人细作原以为可以就此返回辽国与家人团聚,没想到,他们接到的命令却是继续潜伏。 这批人误以为是石武的兄长从中作梗,因此合伙击杀了使团一行人,并伪装成他们,伺机返回辽国,不料被雄州守将识破,出兵追击。这才有了后来辽人细作报复性杀害平民,原身和李小娘子意外落水的那一幕。 就像林悠然猜测的,那批人中留有活口,就关在雄州大牢。细作之间联络的暗语、做出这一恶毒计谋的通信俱全,石武不得不信。 到头来,那日追击辽人的将领不仅不是石武的杀兄仇人,反倒间接帮他报了仇。 最终,韩德让亲自出面交涉,同意用那个被关押的细作交换南京大牢中的所有宋人俘虏。 但是,萧太后没有立即放了林悠然。她要求赵惟谨亲自来接,以便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两情相悦”。 这一消息是石武告诉林悠然的。自从得知杀害兄长的真正凶手,他对林悠然的仇恨彻底消失,转而开始帮助她。 林悠然心急如焚。 她舍不得让赵惟谨来辽人的地盘。当初在战场上赵惟谨杀了那么多辽兵,偌大的南京城中不知道潜伏着多少像从前的石武那样记恨赵惟谨的人,就算他再周密勇武,也躲不过成千上万支暗箭。 石武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心一横,道:“你是我抓来的,理应由我将你带回去。你若信我,现在就跟我走。” 林悠然没有盲目惊喜,而是反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三、三成吧!”石武心虚道。 林悠然看着这个未及弱冠的年轻儿郎,不由好笑。不愧是能跟小石子玩到一起的,果然不是工于心计之人。 她该庆幸,石武并非真正训练有素、冷血无情的细作,不然她和赵惟谨在南山村的时候就危险了。 “三成不行。”万一被抓到,石武这个皇亲国戚不会有事,她就惨了,还会让赵惟谨这些天的努力打水漂。 但是,让她眼睁睁看着赵惟谨为自己涉险也不可能。 林悠然思索一番,问:“你可知贵国太后此次前来雄州的真正目的?” 石武面露警惕之色。 林悠然扯了扯嘴角,补充道:“若牵扯你们国家的机密,不必为难,就捡着我能听的说一说,可好?” 石武迟疑片刻,继而笑笑,洒脱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姑母此次微服南下,是为了边境榷场。都开了一年了,看似两国自由贸易,实际都是宋人把银钱大把地赚回去,我大辽却没得到实际的好处。” 他顿了一下,说:“林小娘子不是很会做生意吗,若能献计献策,说不定姑母一高兴,就无需博陵郡公涉险了。” 林悠然闻言,不由失笑。 早期某些学者一度诟病“澶渊之盟”,觉得宋朝向辽国交纳岁币就是软骨头。殊不知,与庞大的军费开支相比,每年十万两银、二十万匹绢实在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两国休战开设榷场后,大宋对辽国常年出于“出超”地位,平均下来每年少说有七八十万贯钱流到大宋。这就相当于送出去的岁币不仅回来了,偶尔还能翻个番。 怪不得萧太后急了。 至于石武口中“实际”的好处,她还真有个主意。 林悠然拜托石武传话,请求再见萧太后一面。石武干脆地答应下来。萧太后当真十分疼爱他,还真的把林悠然召去了正殿。 林悠然开门见山道:“我有一物献于太后,若您瞧得上眼,还望收回让博陵郡公入辽的命令。” 萧太后扫了眼她臂上的漆盘,道:“你应当知道,我让他来的目的。” 林悠然点点头,道:“您是一国之主,自然不能白白地受了我等小儿的蒙骗,势必要试探一番。然则,我不愿让郡公入辽并非因为心虚,而是担心他的安危。” 萧太后挑眉道:“你这是在暗讽我御下不严吗?” 林悠然不慌不忙道:“太后日理万机,纵使生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顾及到每一个角落。虽说贵国律法严明,但保不齐有一两个鸡鸣狗盗之徒。” “堂堂博陵郡公会惧怕区区鸡鸣狗盗之徒?” “郡公自然是英勇无双,然则即便他刀枪不入,于我而言亦难免记挂忧虑……太后您是大智之人,想来能够理解。” 林悠然这话带着十足的真心,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倒叫萧太后开怀一笑。 “兀儿说得没错,果然是个巧舌如簧的小丫头。”萧太后笑笑,道,“东西拿上来吧!” 林悠然心头一喜,只要萧太后肯给机会,这事就成了一半。 侍女从她手中接过托盘,呈到萧太后面前。是一件羽绒马甲,林悠然刚刚出门前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的。 这件羽绒马甲是许氏得知林悠然要来雄州后连夜赶制的,没有任何花哨,只是续了厚厚的鹅绒,用密密实实的针脚缝着,入手轻薄,但十分保暖。 不用林悠然多说,萧太后就看出了其中的好处。她轻描淡写道:“区区一件衣裳,就想换你情郎的安稳,这买卖未免太划算了。” -- 第119页 林悠然摇摇头,说:“若只是区区一件,就值不得我拿到太后面前献丑了。若太后肯放我回去,往后这样的衣裳我会低价售往辽国,即便平民百姓都可穿得。” 萧太后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那件叠放整齐的羽绒马甲上,继而一笑,摆摆手让人把林悠然带了下去,留下了石武。 林悠然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瞧见石武用口型对她说“放心”。林悠然就真的放下了心,不期待石武帮她吹嘘什么,只要他能如实说,就足够让萧太后心动。 果然,很快就迎来转机。 林悠然再次出现在正殿,面前摆了一份契约,写明了羽绒服的款式、件数及价格。她默默地算了一笔账,不仅不赔,反而有些赚头。 她抬头看向石武。 石武别扭地别开脸。是的,这个价格是他提议的。明明知道即使再低林悠然也会答应,然而还是不想让她吃亏。 毕竟,她遭受的这场无妄之灾本就因他而起,这份订单权当赔偿了。 林悠然毫不客气地收下。 刚好,中原地区天气渐暖,羽绒服售卖到了淡季,有了萧太后下的这批订单,山神庙成衣铺就不愁没活干了。 契约签订,萧太后爽快地放了林悠然,还让石武护送她离开宫殿。 没想到,还没出城门就看到前面一阵骚乱,林悠然都给吓出后遗症了——该不会又出了什么变故吧? 正担心,就见一匹高头大马冲破辽兵的包围圈,飞驰而来,雪白的鬃毛在日头低下仿佛发着耀眼的光芒。 马上之人更加耀眼,尽管风尘仆仆,尽管生出胡茬,俊美的五官俨然是她朝思暮想的模样。 林悠然鼻子一酸。 他终归是来了。 第60章 救命恩人 赵惟谨翻身下马, 将林悠然捞到怀里,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别怕,我来接你了。” 林悠然的眼泪倏然滑落。 被吴英威胁的时候, 被石武抓来异国他乡的时候,被关在大铁笼中前途未卜的时候, 她都没有流泪。然而此刻, 对上赵惟谨关切的目光,感受着他圈在自己腰上的力道,她忍不住哭了。 赵惟谨心疼得红了眼圈。 他将大氅裹在她身上, 把她抱上马背, 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很快,官家的旨意就从东京送到了雄州。 头一件事, 就是将吴英罢官, 押至东京三司会审。官家的意思非常明确, 臣子内斗是一回事, 然而若牵扯到辽国性质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 还要“感谢”石武。 石武是借助吴英的关系安插到赵惟谨身边的。他的母亲是宋人, 长相也和宋人无异, 身份很容易作假。 赵惟谨一直知道他是吴英的人, 所以那天晚上行动的时候才故意瞒着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辽国人。 分别之前, 石武坦诚地告诉赵惟谨,吴英之所以敢用他, 是因为他告诉吴英, 自己和赵惟谨有血海深仇, 因此吴英才费尽心机把他安插到赵惟谨身边,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杀了赵惟谨。 至于他的真实身份, 恐怕吴英根本不清楚。 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赵惟谨势必会抓住这个机会,彻底让吴英翻不了身。 谁让他差点害死林悠然呢! 好在,有赵惟谨作保,吴英的罪行不至于牵扯到家人。若吴英被判杀头或流放,李小娘子可自行决定留在雄州或回到保塞县的娘家。 出了这么大事,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 但是,那么多货物从南山村带出来,必然不能原样带回去,省得让一家老小跟着担心。 于是,赵惟谨让水牛和小石子留下,其余人护送他和林悠然回了南山村。 四个多时辰的路程,林悠然一直在马车里睡觉。 一来,这些天在辽国提心吊胆,还要跟萧太后那样的人物周旋,精神时时刻刻处于紧绷状态。此刻突然放松下来,终于撑不住了。 再者,也有些逃避的心思在里面。关于“未婚妻”,关于那个吻,关于自己越发沉沦的心,都让她不知所措。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面对赵惟谨。 赵惟谨猜透了她的心思,默默地纵容着。 回到家,林悠然饭也没吃,狠狠地睡了一整夜。迷迷糊糊地做了许多梦。 梦到自己掉进冰河,被一只温暖的手拉出来;梦到吴英面目狰狞地举着大刀要砍她,被拉进一个可靠的胸膛;梦到自己在高高的宫墙中左突右冲,怎么都找不到门,一人一马从天而降…… 梦里,都是赵惟谨的身影。 每一幕,都是他在护着她。 第二天,林悠然被柳福娘家的大公鸡吵醒,睁开眼看到屋顶整齐的木椽子,闻到从窗户缝里溜进来的豆汁香…… 她起身,披上衣服走出屋子,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 许氏在磨豆腐,二丫在烧火,三五只毛绒绒的小鸭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邻居家的大公鸡扑扇着翅膀跑过来欺负小鸭子,二丫就会气鼓鼓地跑过去,替小鸭子报仇。 林悠然一颗心彻底踏实下来。 回家了。 回到自己家,有亲人在身边,便觉得再可怕的事都不必担忧了。 “昨晚就没吃,饿了吧?”许氏手脚麻利地摆上一菜一汤。 -- 第120页 油渣炒窝窝,菠菜豆腐汤,还有一碗氤氲着热气的豆腐脑。恰好是她去年刚从雄州回来后,在家吃的第一顿早饭。 林悠然失笑:“阿娘莫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许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桌上的碗碟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赶巧了,昨日刚好剩了些油渣,你又爱喝青菜汤,便做到一起了。” 若非故意,那就是缘分。 林悠然情不自禁抱住许氏,蹭在她肩头撒娇:“还是家里好。” “那以后就少出去。”许氏笑着拍拍她的头,温声道,“趁热吃,今日有的你忙。” 真让许氏说着了。 众人听说林悠然回来了,纷纷上门。有食肆和成衣铺的管事找她汇报工作的,也有亲朋好友过来问候的,还有左邻右舍单纯凑热闹的。 林阿姑几人热热闹闹地准备了一桌席面为她接风。 一整天豆腐坊就没断人,林悠然自然也就没时间考虑感情问题。 等他终于抽出时间打算跟赵惟谨谈一谈,已经是两天后了。 林悠然做了几样赵惟谨喜欢的菜,提着去了银杏林大宅。没想到,没瞧见赵惟谨,却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回廊上,瞧着林悠然,眉眼含笑。 林悠然怔怔地盯着他看。 对方的身形和赵惟谨一样挺拔,和赵惟谨一样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子弟的矜贵风度,尤其是五官轮廓,与赵惟谨竟有七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赵惟谨的眼睛要么清冷,要么傲娇,从未笑得这般灿烂。 林悠然莫名有些心疼,若非经历过那些灰暗,她的郡公也该时时这样笑着。 “某赵惟宪,有礼了。”赵惟宪是官身,按理不必对林悠然见礼,此番模样到底是看着赵惟谨的面子。 实际上,不用他说林悠然就猜到了,这个人就是赵惟谨的堂兄,也是她以为的救命恩人,左神武将军,赵惟宪。 林悠然放下食盒,郑重行礼,“小女悠然,拜谢将军救命之恩。” “且慢。”赵惟宪虚扶一把,拦住她,“食盒我收下了,救命之恩可不敢冒领。” 林悠然一怔,问:“将军此话何意?” “字面意思。”赵惟宪转身拎起食盒,瞧着里面的菜,赞道,“怪不得慎之胖了一圈,这南山村的伙食当真不错。” 林悠然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故意岔开话题。就像赵惟谨先前说的,他这位堂兄是个“恶劣”的人,你越表现得迫切,他越会戏耍于你。 因此,林悠然压下满心疑惑,不再追问,而是顺着他的话说:“将军若不嫌弃,不如尝尝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赵惟宪当真不客气地拿出盒中碗碟,一一摆在石桌上。 林悠然客气地坐在回廊上,顺着他的话,从盘中之餐谈到风土民情,从南山村的风景谈到河北路近来的屯田之事。 她看似礼貌,实则疏离,心里一直有一把尺子,一头约束着自己,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逾矩;另一头默默衡量着赵惟宪和赵惟谨差异。 很奇怪,她第一眼见到赵惟谨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不管他故作冷淡还是傲娇矫情,她都能从中窥见到这个男人的可爱之处。 反观赵惟宪,明明一直笑着,还礼貌地围绕着她感兴趣的事物寻找话题,但她就是和对方亲近不起来。 殊不知,赵惟宪此刻心内的感叹丝毫不比她少。 自从赵惟谨搬来南山村,两个人时不时就要飞鸽传书,不知从何时开始,赵惟谨的话题中多了一个小娘子,随着他的描述,赵惟宪心中早已有了一个模子,比如生得俊俏,会做饭,能赚钱……似乎集合了所有的优点。 赵惟宪原以为赵惟谨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家堂弟还是谦虚了。他放在心上的这个小娘子,不仅有着世家贵女拥有的品质和修养,还有着许多男子都比不上的见识和胸襟。 实在难以想象,南山村这方小小的天地能养出这样一位奇女子。 试探得差不多了,赵惟宪便收起狐狸尾巴,说起了林悠然真正关心的事。 “原本早该跟你说,怎奈路途遥远,唯恐字不达意,某便想着与其书信解释,不如当面说清。” 林悠然大方一笑,道:“愿闻其详。” “一年前,在雄州救下你的不是我,而是慎之堂弟。”赵惟宪直入主题。 慎之,是赵惟谨的字。 赵惟谨并非故意隐瞒林悠然,而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日,他本就重伤未愈,惊闻辽人细作疯狂屠戮大宋平民,硬是从军医帐中冲出去,带领一队兵士打算速战速决。 并非他有意逞强,而是那日营中所有排得上号的将帅都被叫去了驿馆。若非如此,城门口的守备也不会如此空虚。 赵惟谨在河边救下林悠然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模糊了,仅凭着一腔意志支撑着,不然也不会把孝章皇后亲手做的大氅给了林悠然。 若是林悠然眼力再好些,就能发现赵惟谨上马之后没跑多远就晕了。 至于林悠然听到的那句“左神武将军”,并不是辽人细作在喊赵惟谨,而是因为对方看到了赶来接应的赵惟宪。 -- 第121页 赵惟谨醒来之时,已经是三日后了。赵惟宪谎称冰河边的细作是自己杀的,为了不让赵惟谨起疑心,还把自己那件没有绣元宝的大氅给了他。 林悠然不解:“为何要瞒着郡公?” 赵惟宪道:“为了保护他。” 当时,他并不知道石武的兄长是辽人细作杀的,他以为是赵惟谨。一旦萧太后展开报复,赵惟谨首当其冲。 即便后来从细作口中知道了真相,赵惟宪还是背下了这口锅。一来,他已经在官家那里撒了谎,没办法改口了;二来,那些辽人细作之所以杀了同胞之后还敢大摇大摆地逃往辽国,是因为他们拿到了一个“免死金牌”。 林悠然失声道:“莫非是雄州布防图?” 赵惟宪挑眉,“你连这个都知道?” 林悠然尴尬一笑,毕竟,她名义上也算是吴英的细作。 这下,整件事就串起来了,她也终于知道了吴英为何咬着赵惟谨不放。 作者有话说: 存稿还有大半章,再补一千字就能发出来啦! 第61章 我要你 雄州城防图到了辽人细作手中, 这件事若传扬开来,一串负责此事的官员都得落马。 好在细作被赵惟谨杀的杀,抓的抓, 成功保住城防图,同时也让他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当时, 赵惟宪为了保护赵惟谨, 主动背下了这口锅。 然而,真相瞒得过东京城那些高官,却忽悠不了吴英这个地头蛇。吴英生怕赵惟谨有朝一日会把城防图之事抖出来, 这才派了林悠然监视他。 因为当时赵惟谨失血过多, 头脑并不清醒,再加上赵惟宪的有意误导, 因此他并不清楚自己救下了林悠然, 更不记得把珍爱的大氅披到了她身上。 至此,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 她的救命恩人一直在身边。 林悠然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惊讶, 事实上, 并没有, 好像理应如此。 不过, 她还有一点想不通, “将军担心郡公被报复,难道就不考虑一下自己吗?” “慎之跟你说过他的身世吧?” 林悠然缓缓点头。 赵惟谨是太.祖的第三任妻子孝章皇后养大的, 孝章皇后因传位之事被太宗忌惮,连带着赵惟谨的身份在宗室中亦十分尴尬。 赵惟宪夹了一口软烂的东坡肉, 缓缓咽下, 继续道:“那时候慎之已经上书官家, 卸去一切官职回乡荣养。他……身份本就复杂, 又没了官身, 就连吴英这种鼠辈都敢对他动心思,何况是东京那些人?” 赵惟宪却不同。 他是正正经经的亲王嗣子,人在东京,内有亲兵守卫,外有宗亲护佑,想动他,任是一朝宰辅都要掂量掂量。 林悠然感慨道:“从前只觉得郡公生来孤苦,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有赵惟宪这样的兄长护着他,有赵兰蕙这样的妹妹仰慕他,有杨延昭这样的老师教导他,还有水牛、小石子一众亲卫生死相随,赵惟谨其实是幸运的。 赵惟宪慢悠悠道:“若说不苦也不尽然,瞧瞧东京那些世家子弟,哪有一个像他那般浑身伤疤?尤其是肩后那道,辽人一刀下去险些砍掉半个臂膀。” 林悠然心头一颤,眼底划过浓浓的疼惜。 赵惟宪唇边漾起一丝笑意,继续道:“原本有机会痊愈,谁知他偏偏不听话,跳到冰凉的河水里去救人,这不,落下了病根,正在屋里哼哼唧唧喊疼呢!” 林悠然听出来了,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屈了屈膝,道:“感谢将军告知实情,我去看看郡公。” 赵惟宪欣慰地点点头,道:“去吧去吧,你若去了兴许他还能听话些,乖乖把药吃了。” 林悠然抬脚进了内院。 赵惟宪往嘴里丢了一块红烧小排骨,笑眯眯道:“慎之啊慎之,哥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赵惟谨旧伤复发是事实,不愿吃药也是事实,林悠然进屋的时候,他正在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皱眉。 林悠然暗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熟稔,不带丝毫尴尬或异样的意味:“郡公这是闹脾气呢,嫌药太苦?” 赵惟谨眸光一闪,当即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转而道:“我会幼稚到连区区一碗药都不敢喝吗?” “自然不会。”林悠然笑着捏起一颗杏脯,送到他嘴边。 赵惟谨就着她的手吃了。 然后便各自沉默了。 不是因为没话说,而是心里压着许多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林悠然来之前原本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效仿狗血电视剧里的恶毒婆婆“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具体操作就是把食肆和成衣铺的一部分分红拨给赵惟谨,感谢他一年来的照拂。 至于感情,就得划清界限了。 她一直都很清醒,享受双向暗恋的甜美,一旦捅破那层窗户纸,就不能再继续吊着赵惟谨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突然得知,赵惟谨就是当初救了自己的人,他还因此落下了病根,“给你一百万,离开我”的狗血戏码无论如何也演不出来了。 赵惟谨没有让她为难太久,主动开口:“有则堂兄都跟你说了吧?” 林悠然点点头。 赵惟谨又道:“既然知道了我就是你心心念念以身相许的救命恩人,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 第122页 林悠然听出他在开玩笑,于是同样用玩笑的语气说:“郡公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行?” “那也得看看我能不能给得起。” 赵惟谨啧了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一带一扑,将人压在榻上。 林悠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被他困在了身下。 屋内燃着炭盆,赵惟谨只着一层雪白的中衣,领口大开,露出蜜色胸膛,榻上的软垫沾染着他的体温,林悠然柔软的身子与他只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鼻翼间满是他强悍的气息。 林悠然心跳加速,无法自控。 赵惟谨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在她耳边说:“我要这个,你给得起吗?” “这个”是什么? 春宵一度,还是长相厮守? 有那么一瞬间,林悠然险些就要妥协了。 是不是春宵一度之后,赵惟谨尝到了新鲜,就会对她失去兴趣?然而,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卑劣的念头。 这是对赵惟谨的侮辱。 相识以来,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还不够她看清他的心吗?若他当真是那样的轻薄之人,有一百种法子逼她就范。 他是一个君子,配得起她的尊重,也值得她真心相待。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赵惟谨戳了戳她粉嫩的脸颊。 林悠然坦诚地问:“郡公是想要我的身子,还是心?” 赵惟谨望着她,目光幽深,“你的心不早就是我的了吗?只不过你自己跟自己较劲,不愿承认罢了。” 林悠然没有反驳。 赵惟谨继续道:“你可知道,官家差人送往雄州的旨意中除了对吴英的处置,还谈及你我的婚事……” 林悠然心跳加快,下意识道:“为何?” “因为我在递给萧太后的书信中写明,你是我的未婚妻。”赵惟谨望着她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小丫头,就算你不想嫁给我,也嫁不了旁人了。” “我没想着嫁给任何人。”林悠然不甘示弱道。 赵惟谨眸光一闪,道:“所以,你没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自作主张,把‘未婚妻’的帽子扣到你头上。” 林悠然挑眉,“郡公是看不起,还是看不起自己?难道我看不出你那样做是为了救我?” 她只是单纯恐婚而已,并非不辨是非、不知好歹的矫情鬼。 赵惟谨把头埋在她颈侧,低低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几乎肌肤相贴,林悠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震颤。她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我就是太疼你了。”他埋首在她耳边,罕见地说起了情话,“如果我能再卑劣一些,用圣旨把你娶进家门,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伤神?” 林悠然没有搭话。 如果赵惟谨能做到,也就不会如此刻一般,把头埋在她肩窝,委屈得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了。 她想要说话,却被赵惟谨捂住嘴。 赵惟谨深黑的眸子盯着她,言语间满含霸道:“你若敢对我说‘谢谢’,今日就别想下这张床了。” 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疼爱林悠然,不需要她客套地道谢,更不想收到莫名其妙的好人卡。 林悠然心情复杂。明明她也是喜欢他的,怎么就狠心看着喜欢的人如此卑微? “我们试试吧!”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赵惟谨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问得小心翼翼。 “我说,虽然我恐惧婚姻,不想嫁给任何人,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愿意试试,只要你不嫌弃。” 林悠然认真表白:“先从恋爱开始好吗?暂时不要考虑成亲的事,我担心我做不到,会恐惧,会厌烦,会伤害你。” 赵惟谨望着她闪烁的目光,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我不愿意。” 林悠然有些意外,但也可以理解,换做是她也不会接受这种不对等的感情。 她垂下眼,低声道:“抱歉……” “我还没说完。”赵惟谨捏住她的下巴,用了一些力气,为的是让看着自己。 “不管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都会继续疼你,也会耐心等你,直到你心甘情愿与我厮守余生,或者我无力再坚持。除此之外,没有折中地域,也不要妥协或敷衍。”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先不择手段把人叼回窝里,再慢慢攻克。 只是,事到临头他还是心软了,他选择盖好广厦万间,在每一间房子里都塞满她喜欢的东西,然后坐在门口,静静地等待这个小丫头心甘情愿走进来。 林悠然眸光闪烁,眼底隐隐涌上泪花。 他深情如斯,她怎么舍得辜负? 她点了点头,哑声道:“好,我会努力,在你坚持不下去之前,心甘情愿嫁给你。” “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赵惟谨勾了勾嘴角,吻上她含泪的眸子。亲了一下还不够,又一路啄吻,印上她水润的唇。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经验,免不了磕磕绊绊,实在没有什么旖旎可言。 饶是如此,林悠然依旧心跳如擂鼓,几乎忘了如何正常呼吸。她试图推开他,却被捉住双手。 刚刚还深情表白的男人,此刻舒展开遮天蔽日的羽翼,释放出强悍的气息,抖落出骨子里的霸道,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 第123页 林悠然仿佛被他包裹在羽翼之下,柔软的身子隐隐颤抖。她带着哭腔控诉:“你刚说过,会疼我……” 他用低沉的嗓音含笑安抚:“乖,方才的药太苦了,请允许我,尝点甜头。” 作者有话说: 存稿告罄~ 明天继续摸鱼存稿,如果能修好就更,修不好的话就周末更哦! 第62章 彼此坦诚 林悠然被吻得脸红心跳, 落荒而逃。 她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这事不对。 赵惟谨说了那么一通,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所以他们现在算是“试一试”的关系吗?还是等待成亲的关系? 林悠然第一次对自己的谈判技巧和理解能力产生了怀疑。 返回去再确认一下?那是不可能的。女霸总也是要面子的。 林悠然揪着一根芹菜, 反复琢磨,又有些气恼, 深深地感觉到被赵惟谨忽悠了, 不然他干嘛坏心眼地堵住自己的嘴,用那样的方式……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拥有这种炙热的深吻, 意料之外的柔软, 急促,两个人都有些青涩却又努力掩饰。 “嘿, 想啥呢?脸都红了。”柳福娘笑嘻嘻地撞了撞林悠然的胳膊。 林悠然下意识摸了摸脸, 佯装镇定道:“过了惊蛰当真一日暖过一日, 羽绒服穿着都热了。” 柳福娘才不上她的当, 一脸暧昧地凑近她耳边, 小声道:“你同郡公一道去雄州, 这一路孤男寡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瞧你这一脸的桃花色!” “别胡说, 没的坏了郡公的清誉。”林悠然嘴上说得正经, 脸却更红了。 她在人前向来温和典雅,如同一汪清泉, 极少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眼下这面颊绯红,眼含秋波的模样倒多出七分艳色。 柳福娘满眼惊艳, 哼道:“什么坏了郡公的清誉, 我还觉得我家吖吖配他可惜了呢!你瞧着吧, 他若不扛着八抬大轿娶你为正妻, 别说许婶婶, 我头一个不同意!” 林悠然心下感动,嘴上调侃:“小丫头,有时间替我操心,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入了农忙就要成亲,嫁衣可绣好了?我可听说了,某人在淳哥儿跟前夸下海口,绝不让旁人帮忙。” “诶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知我不善女红。我也是傻到家了,怎的那货三言两语一激,我就应下了呢!”柳福娘语气懊恼,嘴角却禁不住勾起来,一脸的幸福模样。 林悠然掩唇轻笑,柳福娘在旁人跟前犀利通透,只有面对孙淳时才会暴露出呆萌的一面;孙淳的腹黑也只会用在她身上,而不像面对自己时那般克制守礼,这俩人才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这就叫,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接下来的几天,林悠然和赵惟谨没有见面。 赵惟宪此次来南山村除了见见林悠然,最主要的还是调查吴英之事。赵惟谨担心吴英的供词对林悠然不利,于是连夜跟赵惟宪赶回东京,亲自把关。 赵惟谨不想让林悠然担忧,便没跟她说。殊不知,他刚亲完人就跑了,这样的行径反倒搅乱了林悠然的心。 再理智强大的人,在爱情面前都会丢盔弃甲。 林悠然纠结了两天,从要不要主动去找赵惟谨,到忍不住地怀疑他是不是后悔了,其实根本不想娶自己…… 此时此刻,林悠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彻底沦陷了,褪去了女霸总的一面,开始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患得患失。 越在乎越没办法洒脱,因为是真心爱上了才会情不自禁。 好在,还有事业让她忙碌,而不是日复一日、时时刻刻胡思乱想。 那日,林悠然以羽绒服为诱饵与萧太后周旋,虽是脱身之计,实际也存了几分真心谈买卖的心思。 萧太后同样如此,没两日便派石武来了南山村,与林悠然详谈。 前期林悠然亲自跟进,等到契约条款一一谈清之后,就把这条线交给了小石子。 石武跟着赵惟谨的这一年同小石子最为要好,小石子刚刚得知他是辽人之后同他打了一架,后来不知道石武如何哄的,小石子虽没完全消气却不像最初那般见了人就要干架了。 让小石子负责接洽,是石武主动要求的。 林悠然想着小石子机灵,人也上进,便痛痛快快地允了,根本没请示赵惟谨。 等到第一批羽绒服发出去,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与此同时,朝堂上因着吴英之事牵扯出半个朝堂的官员,派系斗争风起云涌。赵惟谨一直没回南山村,甚至为了避免把林悠然牵扯进去,他一封明信都没敢写,只时不时让水牛捎回几句话。 就在第一批羽绒服顺利送往辽国的当晚,连日来的压力突然齐齐爆发,林悠然一下子病倒了,半夜发起了高烧。 许氏惊得六神无主,慌慌张张请了个赤脚大夫。大夫一见林悠然烧得说胡话,也慌了,药方都不敢开,让许氏另请高明。 好在,赵惟谨虽不在银杏林大宅,却提前安排了人守着豆腐坊。属下见此情形,第一时间给赵惟谨飞鸽传书,又从营中请来军医,给林悠然看诊。 赵惟谨收到字条,放下东京一切事务,快马加鞭往回赶。 到南山村的时候,已是第二日黄昏。林悠然吃了药昏睡着。赵惟谨看着心爱之人苍白虚弱的模样心头刺痛。 -- 第124页 “郡公无需太过担忧,吖吖服了汤药,已然退了高热。军医官说了,之后只需安心调养,三五日便能大好。”许氏温声安慰。 赵惟谨坐在床边,小心地为林悠然压好被角,目光贪婪地抚摸着她苍白的面孔,低声问:“可是染了风寒?” 军医摇摇头,道:“看似是风邪入体,实际由内火而发,心有郁结,劳累过度,又暗自压抑,肺腑火气只会越积越多,一旦稍稍松懈就会伺机爆发。” 到底是军医,讲病理时也跟排兵布阵似的。赵惟谨却听懂了,抓着被角的手越收越紧,指尖泛白。 许氏和军医悄悄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赵惟谨和昏睡的林悠然。 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竹叶映在窗棂上,树影斑驳,一摇一曳,仿佛在偷偷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赵惟谨依着军医说的,用温水浸着帕子为林悠然轻轻擦拭,看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脸,浓浓的自责从他心底钻出来,如藤蔓般生长,蔓延,织成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他困在其中。 是他不好,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想着试出林悠然的真心,早知道她如此在意,他怎么舍得? 赵惟谨俯身,轻吻心上人苍白的唇瓣。 林悠然睫毛颤动,缓缓掀开眼帘。她望着赵惟谨不修边幅的模样,神情稍显迷茫,似乎不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还是依旧在梦中。 她伸手,碰了碰他青色的胡茬。 赵惟谨捉住她的手,嗓音难掩沙哑:“可有好些?肚子饿不饿?” 林悠然眼底迸发出一丝惊喜,轻声问:“你回来了?” 赵惟谨点点头,主动承认错误:“抱歉,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告而别。” 林悠然微微一笑,很是大度,问道:“那你现在说吧,这些天你去做什么了,为何一句话也没留,一封信也没有?” 赵惟谨老老实实回答:“我去了东京,处理吴英之事……放心,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借此要挟你。” 林悠然眸光微闪,敏锐道:“是不是因为牵扯到朝堂党争,你不想让我卷进去,这才什么都不说?” 赵惟谨抿着唇,没有吭声。这就是他为何不敢透露丝毫,她如此聪慧有决断,但凡让她知道蛛丝马迹,定然不愿让他只身前往。 “你不该瞒我的。”林悠然轻声道,“我并非柔弱不堪,只能躲在男人身后的女子,这一点你迟早要知道。” “我早就知道,但我舍不得。”赵惟谨对上她略带谴责的目光,笃定道,“吖吖,我从未看轻你,也不会约束你,但也请你给我机会,让我护着你,宠着你,好吗?” 林悠然听着这番话,一颗心仿佛漂浮在夏日午后温暖的湖面上,荡漾,沉醉。她弯起嘴角,温温柔柔地说了声“好”。 赵惟谨握着她的手亲了亲,又喂她喝了水,扶她起身,靠坐在床头,周到妥帖的模样像个贤惠的小媳妇。 “饿不饿,灶间温着粥,我去盛。” 林悠然拉住他,说:“别忙了,坐过来……细作的事,我想跟你说清楚。” “嗯,你说吧,我听着——这么近够不够?”赵惟谨笑着侧过脸,贴到她唇边,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林悠然扑哧一笑,没好气地推开他,道:“我知道该调查的你都调查清楚了,但是,有些事我想亲口告诉你,这是我和你之间应有的坦诚。” 赵惟谨闻言不再玩闹,一本正经道:“你说,我听着。” 于是,林悠然便从原身初到雄州时讲起,她为何成了细作,都帮吴英做了哪些事,重点说了关于赵惟谨的部分。 林悠然刻意隐去了穿越的事,只把原身当做她自己——这个天大的秘密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哪怕再亲密,再值得信任。 “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之所以答应吴英监视你,除了自保,也是为了不让吴英再派其他人。” “我知道。”赵惟谨眼中含笑,“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 林悠然歪了歪头,敏锐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道:“你这意思是,早就知道我是细作?” 呃…… 赵惟谨慌了。 媳妇太聪明也很苦恼啊! 林悠然眯眼,目光危险,“老实交代,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似乎为了配合此时的气氛,一只胖乎乎的小灰鸽扑棱棱地飞进屋子,熟门熟路地落到炕头。它掂着小爪子,下意识往林悠然腿边跳了两下,猛地瞧见赵惟谨,一下子蒙了。 只见它歪着毛乎乎的小脑袋,似乎在想:小姐姐和大魔王都在,把信交给哪个比较好?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小灰鸽身上。 然后,小灰鸽战战兢兢地扑到赵惟谨身边,很是娴熟地朝他抬起小爪子,那上面赫然捆着一支细小的竹筒,正是林悠然和吴英通信的那种。 林悠然笑眯眯地看向赵惟谨。 赵惟谨脑袋里冒出一个响亮的声音:“完了……” 第63章 甜菜风波 瞧着赵惟谨做贼心虚的模样, 林悠然当即反应过来——雄州那晚,他是故意拉着她吃鱼买花、招摇过市,就是为了引吴英上门! 林悠然脑子转得很快, 立即想到,赵惟谨早就知道她是吴英的眼线! 她看着腻在赵惟谨身边讨巧卖乖的小灰鸽, 语气堪称咬牙切齿:“我传给吴英的‘监视日志’是不是都被你拦下来了?” -- 第125页 “倒也没拦, 就瞅了瞅又塞回去了。”赵惟谨笑眯眯道。 “还真有胆子认!”林悠然抓起手边的扫炕笤帚,抬手就要打。 赵惟谨顺势将人抱住,压到炕上, 腆着脸哄:“吖吖还病着, 可不能再动怒,我替你打我自己好不好?一下解不了气, 就打两下……” 说着, 就捏你拳头往自己脑袋上锤了一下。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林悠然一双眸子含着水汽, 语气带出三分委屈, 七分娇憨。 赵惟谨的心当即软成一团, 捧着她娇艳的面庞, 落下细碎的吻。 林悠然挣了挣, 没挣脱, 不由软下身子,享受此刻的温存。 面酣耳热之际, 赵惟谨压着嗓音说:“岁末祭礼,陪我去皇陵见见祖母可好?” 能进皇陵的是什么人?除了宗亲子弟, 就是皇室命妇。赵惟谨这话, 与求婚无异。 林悠然顿了顿, 不由自主点了头, 然后明显感受到圈在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 柔嫩的双唇遭了殃。 唇齿间的颤抖与留恋,昭示着赵惟谨此刻的激动…… *** 在赵惟谨的悉心照料下,林悠然很快便好了起来,紧接着投入新一轮的忙碌。 这就要提到小灰鸽送来的那封信了。 吴英自以为瞒得严实,殊不知李小娘子一直都知道原身在替他做事,私底下还帮原身遮掩过几次。吴英被押往东京,判了流放之刑。好在,在赵惟谨的周旋下没有牵连到李小娘子。 让林悠然意外的是,李小娘子没有回娘家,而是留在雄州,独自撑起一个家。 眼下,她主动联系林悠然,一是表达谢意,二是同她谈生意——林悠然送往雄州的鸭货和豆制品,她想接手。 林悠然看着李小娘子字里行间表现出的聪慧与冷静,不由感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子,远比她以为得更坚强,更需要施展才能的机会。 她没有丝毫迟疑,把这个机会给了李小娘子。 李小娘子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与善良,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车车货物送往雄州,短短几日便换成真金白银回到林悠然手里。 让林悠然意外的是,最受雄州百姓欢迎的居然不是焖子香肠辣鸭头,而是那些原本当作赠品的甜菜糖稀! 李小娘子在信中喜气洋洋地告诉林悠然,许多人家为了那一小罐赠送的糖稀,不惜日日来店里买熟食,还有酒楼的掌柜找到她,想大批量购入甜菜糖稀。 收到信时,林悠然刚好在做粘豆包,赵惟谨坐在泡桐树下看着她。 赵惟谨看着小娘子读信的侧影,不禁想到,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天气晴暖的午后,林悠然就像这般站在灶台前在做粘豆包。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娘子。 时光回溯,过往情形一一闪过,明明才过去一年,初来南山村时无聊乏味、生无可恋的心情却仿佛早已成为十分久远的事,如今填满他脑海的只有和林悠然温馨精彩、五颜六色的过往。 赵惟谨不觉勾起嘴角,有她陪在身边,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都不会觉得漫长乏味了。 说回甜菜糖稀。 当初,二丫和四郎挨家挨户收甜菜,给的价钱不低,直接导致去年十里八村都在小院里种满了甜菜。 越冬的甜菜个头更大,糖分更足,原本不该在春日收获,但为了卖些钱,村民们挑着大个儿的□□送到豆腐坊。 原本是互惠互利的事,不知怎么的,就有一些闲话传了出来。 “小小一罐糖稀,到了雄州就能换上足足一串铜钱!嫂子这满满一车萝卜疙瘩才能卖上多少钱?我都替你亏得慌!” “害,谁叫这制糖的法子只有许氏母女晓得呢,咱们就算不怕辛苦自己拉到雄州卖,也不会做不是?” “说来也是,这林小娘子又是开食肆,又是卖衣裳,大把的银子捞到家里,怎的这么少少几个铜钱就要跟咱们计较?” “都说‘无商不奸’,算是见识到了!” “……” 这话传到许氏耳朵里,自然不大痛快,“他们只知道糖稀卖得好,却不想想,那么一车萝卜疙瘩才能熬多少糖,更别说中间搭上的柴禾和人力。” 林悠然亦是心内暗哂,就连她收萝卜疙瘩的价钱都比集上给的高,到头来却落了个“无奸不商”的名头。 这样的冤大头,她可不当。 “他们既然觉得吃了亏,干脆这十里八村的甜菜咱们都不收了,回头我托马老大从开封府买上几车,让那些嚼舌根的守着甜菜发芽去吧!” 许氏扑哧一笑,道:“这可不成,说闲话的左右不过那几个,犯不上为了他们得罪全村人。” 许氏的想法很简单,家里如今不缺钱,没必要因为这小小的利润伤了和气。 “她们不是眼红咱们的糖稀方子吗?刚好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如在村里挑几个可信的,同我一起熬,吖吖觉得如何?” 许氏鲜少在生意上发表意见,向来是林悠然想做什么,她便全力支持,如今她难得开口,林悠然怎么都不愿意驳回。 “只一点,须得跟他们讲清,熬糖稀的方子暂时不能公开,不然李小娘子手里的货可就卖不出去了。” 许氏郑重点头。 很快,她就在村里找了几个信得过的,教给她们熬糖稀的法子,与河沿儿食肆一样每日算工钱,并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泄露出去。 -- 第126页 不知是不是这一做法起了作用,总之自此之后,村内的闲话确实少了。 林悠然反倒生出几分疑心,转头就对赵惟谨说了:“我特意打听了一下,先前村里说闲话时,提到‘一罐糖稀五十文’,这不是我给李小娘子的批发价,而是雄州商铺的零售价。” 赵惟谨眉头微蹙,道:“你是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林悠然点点头,道:“雄州刚刚开始售卖,定价就传到了南山村,紧接着流言四起,若说不是有心为之很难说得通。” 赵惟谨当即道:“我让人去雄州走一遭,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一查便知。” “那便劳烦郡公啦!”林悠然笑得眉眼弯弯。 实际上,她特意把这件事拿出来跟赵惟谨说,就是为了让他帮忙,丝毫没有避嫌呀,客气啊,或者故作清高不依靠男人的意思。 这就是对待普通朋友和未来伴侣的区别,林悠然很是拎得清。 这样的小娘子,让赵惟谨稀罕到心坎里。 雄州那边很快传来消息,有一家打着“姜记”旗号的铺子和李小娘子的杂货铺唱起了对台,同时售卖甜菜糖稀,价钱好巧不巧低了十文。 坊间百姓不明就里,还以为是李小娘子故意抬价,因此纷纷转去这家“姜记”拿货。李小娘子写了一封长长的亲笔信,委婉而又详细地说起这件事。 信件放到林悠然案头的时候,她刚刚在赵惟谨的帮助下揪出了内鬼,是许氏选中的制糖女工中的一个。 此人姓姜,娘家在御城庄,表面与许氏交好,实际口蜜腹剑,百般讨好许氏就是为了拿到糖稀方子。 姜氏有个叔叔在雄州做官,刚好管理着雄州榷场,对方看中了甜菜糖稀的潜在利润和前景,这才精心策划这整场事件。 许氏再好的性子此刻也绷不住了,指着姜氏痛心疾首道:“我那般信任你,却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图谋,为了区区一桩买卖如此不择手段,就不怕遭报应吗?” 姜氏阴阳怪气道:“许姐姐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怎么,只许你家卖糖稀,换了别人就不成了?说起来,我家侄子的商铺比河沿儿食肆开得都早,要遭报应可轮不到我。” 许氏气愤道:“你敢说你熬糖稀的法子不是从我这儿学的吗?” 姜氏心虚地别开脸,硬着头皮道:“我原本也会些,只是没拿出来显摆罢了……你若非得说这方子是你家独有的,我也不好跟你争,不如你说个价,权当我买的。” “简直厚颜无耻!”许氏气得浑身颤抖,一盆泔水把她泼了出去。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姜氏再无顾忌,明目张胆地在十里八村收起了甜菜,价钱比林悠然定得更高。 村里人有念着林悠然的好的,照例把甜菜卖给她。然而更多人禁不住银钱诱惑,偷偷地拉着一车车甜菜送去姜家。 林悠然不想毁了同李小娘子的契约,只能提高甜菜的收购价格,同时降低糖稀的批发价,想着至少把李小娘子的亏空补上。 谁知,她前脚提高了甜菜收购价,姜氏后脚紧跟着往上提。不仅如此,雄州“姜记”的糖稀价格反倒下降了! 依着姜家这么搞,根本没有多少利润。 林悠然很快理清了其中的套路——姜记这是想利用价格战挤垮豆腐坊和李小娘子,从而垄断雄州的糖稀生意! 要知道,河北路蔗糖价格昂贵,麦芽糖不能大批量生产,甜菜糖稀若能打开销路,无疑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因此,姜记宁可前期赔钱,也要让林悠然和李小娘子退出市场。 这一手段虽无耻,却有用。但凡换个没有后台、没有雄厚资产的小商户,势必就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许氏生气又自责,一时撑不住病倒了。 林悠然坐在床边,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糖稀生意她原本没放在心上,然而,姜记气病了她的娘亲,她就不得不拿出些手段叫他们尝尝恶果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哦! 第64章 请君入瓮 姜记玩的这些手段, 都是林悠然上辈子玩剩下的。要想反击很容易,只要对方足够自大。巧了,姜记背后的掌舵人仗着官身在雄州榷场作威作福惯了, 就是这样一个自大的人。 林悠然查明情况,来了一招“请君入瓮”。 她先是和许氏在豆腐坊演了一出戏。 彼时, 几名制糖的工人都在场, 许氏忧心忡忡道:“姜氏给的价高,萝卜疙瘩都卖到了她家,咱们这边眼看就用完了, 熬不出糖来, 这作坊便散了吧!” 林悠然表现出一副年少气盛的模样,反驳道:“制糖方子本就是姜氏从豆腐坊偷学的, 没的做贼的还没退, 咱们倒先退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 许氏叹了口气, 道:“你想怎么做?” “不就是提价吗, 她提, 咱们也提!” 当天下午, 林悠然就提高了甜菜的收购价, 恰好比姜氏高了两文,农户们纷纷倒戈, 腆着脸将甜菜送往豆腐坊。 姜氏得知此事,连忙写信送往雄州, 请她那个做官的叔父定夺。 回信来得很快, 上面只写着一个字——“收”。 于是, 姜氏咬咬牙在林悠然出价的基础上提高了一文。 她提, 林悠然也提, 两个人你一文,我两文,原本五十文就能买一小车的甜菜,愣是被姜氏提到了三百文! -- 第127页 这下,农户们反倒不急着卖了,都在观望着林悠然会不会再次提价,妄图坐收渔利。 不料,林悠然那边却没了动静。 姜氏慌了,再次写信送往雄州。这次回信写得很长,意思也很明白。对方指示,让姜氏不用在意价格,继续收甜菜。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截断林悠然手中的糖稀库存。 林悠然和李小娘子签了订单,李小娘子又收了雄州各大食肆的定金,食肆已经把下月的菜单公布出去,噱头就是这样稀罕物——甜菜糖稀。一旦到了日期没有糖稀供应,不仅要按协议赔偿,还会信誉大损,想要再谋求合作就难了。 这时候,姜记就可以带着大量糖稀华丽出场,趁着各个食肆着急要货同他们签订长期契约,从而彻底垄断雄州市场。 不得不说,算盘打得极精,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林悠然。 姜氏把甜菜的收购价提高到三百文之后,林悠然没有继续提。当然,她也没闲着,而是暗地里请马老大从东西二京低价收来上千斤甜菜。 然后,她便找了一处远离人烟的破庙,将一部分甜菜熬成糖稀,继而请水牛等人秘密送到李小娘子的商铺。剩下的几百斤则分发到值得信任的几家农户手里。 这些农户要么得过林悠然的帮扶,要么敬佩她的为人,不仅果断地以低价把甜菜卖给林悠然,还自发地帮她去其他村子收。林悠然自然不会让他们吃亏。 布置好这一切,林悠然佯装落败,放出话去不再提价。 于是,那些手里压着甜菜的人家纷纷行动起来,一车车往姜氏家里送,其中就包括林悠然安排的那几家。 有趣的是,林悠然还把自家剩下的几车甜菜归拢起来,让二丫和四郎拉去卖。 彼时,姜氏门前围了一大群人,瞧见两个小家伙,笑着打趣:“你家不是也在制糖么,怎的还要把甜菜卖到对头手里?” 林四郎咧着小嘴,笑嘻嘻道:“阿姐说了,反正糖稀做了也卖不出去,不如趁着价高把积压的萝卜疙瘩卖了……有便宜不占,就是大傻蛋——这句不是我阿姐说的。” 众人一通哄笑。 姜氏的脸就像吃了苍蝇一般。然而,她又不敢不收,生怕林悠然一气之下反悔了,坏了大事。 就这样,在林悠然的运作下,姜记以极高的价钱一口气买了数千斤甜菜疙瘩。 李小娘子那边也配合演戏,做出一副“林悠然供不上货,两个人即将决裂”的模样。 在双方天衣无缝的配合下,姜记信以为真,夜以继日地熬起了糖稀。雄州姜记的掌舵人也开始明目张胆地与各大食肆商铺接洽。 林悠然趁着姜氏的糖稀熬出来,而雄州那边尚未签订合同,突然放了个大招—— 她当众公布了甜菜制糖的方子! 仿佛一夜之间,保州、雄州和东西二京满大街都在议论甜菜制糖。农户、商户、富贵人家乃至皇亲贵戚的厨灶间不约而同地生起灶火,尝试着熬糖稀。 一时间,甜菜制糖如同点茶焚香一般,成了坊间的新风尚,哪家要是没有尝试过就是落伍,就是不风雅! 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自然少不了赵惟谨在背后推波助澜。虽说只是一时的,但足够让姜记跌一个大跟头。 雄州,李小娘子的订单如期交付,而姜记的大批存货悉数砸在了手里。 姜氏做事不利,导致姜记赔了大笔银钱,娘家那边一气之下跟她断绝了往来,姜氏披头散发滚在地上大哭。这下,她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往后儿子娶媳妇、女儿嫁人都要受连累。 姜记掌舵人使阴招坑害商户不是一次两次了,刚好这回让竞争者揪到小辫子狠狠地参了他一本,恐怕官位不保。 只能说,活该。 但凡姜氏不卑鄙无耻地利用许氏偷师,但凡姜记做事留一线,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姜家人并没有就此罢休,仗着族中子弟众多,一个个扛着锄头、提着棍子来到南山村,找林悠然要说法。 “都怪你这个黑心的小妮子,害我们多年积蓄全都打了水漂,今日你要不赔,就砸了你的豆腐坊!” “不光豆腐坊,你不是还有一家食肆、一处成衣铺子么?到时候咱们把那些鸭绒衣分一分,权当抵债了。” 林悠然都给气笑了,讥讽道:“我竟不知,何时欠了诸位的债?” “若不是你哄抬萝卜疙瘩的价格,又把制糖的方子公布出去,姜记的糖稀能卖不出去?咱们全族人都在这里面投了钱,不让你赔让谁赔?”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无赖了,姜家人却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就连那些跟着一起来闹事的御城庄人同样一脸认同的模样。 林悠然心底一阵悲凉。 她怎么忘了,即便在现代,村霸乡绅目无法纪、占人田产、欺凌乡里的事依旧没有彻底断绝,更何况这里是宗族制度当道、谁家男丁多谁家拳头硬的封建社会。 而如她们母女这般,分家单过,没有父兄庇护,没有男丁立门户的人家,在姜氏这样的庞大宗族面前就像是人人都能薅一把毛的小绵羊。 林悠然毫不怀疑,倘若今日她不肯拿钱消灾,这些人真的会毫无顾忌地砸烂豆腐坊。 她悄悄地给人群外的顾大郎使了个眼色,叫他去给赵惟谨报信。然后,她便软下态度,试图稳住姜家人。 -- 第128页 “不就是想要钱吗,说说吧,你们——” “你们真当我林家无人了吗?竟然欺负到家门口来了!”一声大喝,打断了林悠然的话。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群男女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为首的是林家族长和原身的祖父林老爷子,后面跟着包括林二叔、林三叔和林四叔在内的林家族人,人数比姜家只多不少。 林家一众媳妇当仁不让地冲过来,将林悠然母女三人护在身后。 三婶钱氏和四婶孙氏一左一右搀住许氏的手臂,耿直道:“大嫂别怕,就算打起来,咱家也吃不了亏。” 因着“咱家”二字,许氏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悠然亦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一年来,她从抗拒林氏族人到渐渐接纳他们在豆腐坊和成衣铺做工,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许氏劝说的。现在看来,许氏的宽容和善良终究没有错付。 紧接着,赵惟谨也带人过来了。一众儿郎不像这些扛着锄头的泥腿子,而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周身的杀伐之气单是瞧着就令人胆寒。 姜家人一瞧这阵仗,顿时怂了。 刚好,孙保正及时赶过来,给了他们一个台阶。在孙保正的调节下,姜家人保证再也不找林悠然的麻烦,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林老爷子掏钱置办了两桌席面,算是让十里八村都知道,林悠然母女依旧是林家罩着的。 林悠然默许了,只是为了安许氏的心。 这件事给她的触动很大。 赵惟谨瞧出来了,安慰道:“若不想跟林家拉拢,大可不必委曲求全。”他低头,佯装轻描淡写实际很是认真地说:“你还有我。” 林悠然心内一暖,笑着摇摇头,说:“林家人,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在意的是那句“无奸不商”,是姜家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可以欺凌,是那些人明明受过豆腐坊帮扶,却转头就能为了几文钱向姜氏倒戈的行径。 倘若大部分人都念着她的好,站在她这边,姜氏的诡计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姜家也不敢轻易得罪她。 “在我自己还没有过得很好的时候,就努力帮助那些境遇不好的妇人自力更生,以致后来,免费开办流水席培训班、低价卖给穷困人家羽绒服、逢年过节给孤寡老人送米面肉食,虽然并没有奢求回报,但也万万没想到还是无法笼络人心。” 赵惟谨揉揉她的头,笑言:“就是因为你太过‘不求回报’了,才让乡民们看不到你的初心。” 他早就察觉到了,林悠然每次做善事都会给自己找一个看似不会吃亏的理由。 比如,她开流水席培训班,不仅不收学费,还要自己搭着时间、人手和食材。明明全心全意,却让旁人觉得她是为了那点分红。 再比如羽绒服,倘若是别的商人想要给自己博取美名就直接送了,并且是大张旗鼓地送,巴不得弄得人尽皆知。林悠然却顾忌着乡民们的尊严,不想便宜了那些不劳而获的人,这才想出用鸭子鹅换羽绒服的法子,实际和白送也差不多。 包括她帮助的那些人,并非直接给钱给粮食,而是让他们用劳动换。 桩桩件件下来,那些得了恩惠的人觉得理所当然,自然不会感激林悠然的苦心。 赵惟谨道:“吖吖不必觉得‘争名逐利’可耻,不管目的为何,事实是你做了,那些你想要帮助的人得到了好处,你也赢得了名声与地位,转过来再利用这些帮助更多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林悠然难掩惊讶,“这可不像一位君子能说出来的。” 赵惟谨微微一笑,拖过她的手亲了亲,“吖吖喜欢的从来不是‘君子’,不是吗?” 林悠然缓缓笑开。 赵惟谨的话点醒了她。一个人在群体中生活,要想如鱼得水,就得顺势而为,这并非同流合污,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从而有力量做更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不就是炒作吗?她又不是做不来! 很快,南山村传出一个消息——林悠然要建学堂! 她大张旗鼓地买了一片地,热热闹闹地请来工匠挖地基、建屋子。她雇佣的人多,又舍得花钱,短短半月就建成了一座簇新的校舍。 足足三排砖瓦房,每排各有十几间屋子,个个窗明几净。屋前还有一片极大的地方,铺着青草,搭着怪模怪样的架子,据说叫“操场”。 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来看稀罕。 有人同许氏相熟,笑着调侃:“这屋子瞧着比你自家住得都好!” 许氏和气地笑笑,不着痕迹地往自家女儿脸上贴金,“吖吖说了,毕竟是给娃娃们读书用的,圣贤地方,马虎不得,比自家住的房子好是理所当然的。” “夫子可请好了?” “郡公帮的忙,在东京请的,都是学问好、见识广的老夫子,科场上中过举的。” 大多百姓不知道啥叫“中举”,但一听是京城来的,还都是“老”夫子,就觉得好,特别好。 有人借机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每季的束脩不便宜吧?” 许氏含蓄一笑,不怎么在意地说:“吖吖说了,不收束脩。” 一片哗然。 这可比单纯围观校舍令人激动多了——不收束脩?可以免费上?那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读书了?! -- 第129页 “敢问,是单收南山村的娃娃,还是各村都收?有何要求没有?”周围人的态度明显客气多了。 “都收,不论男娃女娃,不管年龄大小,只要想学,尽管来。” 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遍十里八村。 修桥铺路办学堂,往往是最得民心的善举。学堂还没正式开,林悠然头上就多了个“大善人”的名号。 作者有话说: 没有意外的话,傍晚有二更哦! (有意外会发小包包通知~) 第65章 南山技校 校舍还在完善之中, 报名工作已经开始进行。在确认了果真不用掏束脩之后,很多人家都带着孩子过来了。 河沿儿食肆的姐妹们都来帮忙,结果还是忙不过来。尤其是负责解答疑问的柳福娘, 被婶子大娘们团团围住,嗓子都喊哑了。 当然, 彼此都是高兴的。 有人瞧见林悠然站在旁边, 讪讪地靠过来,小心翼翼地同她搭起了话。先夸两句校舍,然后说说自己孩子, 最后终于进入正题—— “萝卜疙瘩的事, 是俺们做得不地道,吖吖别跟咱一般见识。” “是啊, 早知道姓姜的是那样的黑心玩意儿, 给多少钱咱都不会卖给她!” “吖吖勿恼, 往后你就是咱南山村的活菩萨, 谁要再敢跟你作对, 我王婆子第一个不答应!” “……”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拨了, 类似的对话每隔一会儿就要发生一回。 林悠然面上应承着, 心里却觉得好笑。真让赵惟谨说对了, 这年头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先把自己包装起来才能更好地发光发热。 孙淳的祖母孙婆子过来, 笑骂道:“一个个厚脸皮的老货,我家吖吖被姓姜的打上门那会儿你们在哪儿?如今瞧见好处了倒一个个上赶着套近乎, 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这话带着三分真心七分笑意, 说得众人面上发烫, 纷纷露出讨好的笑。 孙婆子骂完人, 转头又悄悄地劝林悠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 吖吖不如放宽心吧,这些墙头草们值不得你花心思记恨……有句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万一哪个心黑不怕死的放火点了成衣铺子,损失的还是咱们自个儿。” “晚辈省得了。”林悠然屈了屈膝,真心受教了。 果然是个睿智的老人家,难怪偌大的孙家家风清明,上下三代人才辈出,不见一个浪荡子。 如今,孙淳如愿投入杨延昭麾下,据说在高阳关屡次出谋划策,极得杨延昭赏识,前程不可限量。 这边,孙婆子宽慰完林悠然,转头瞧见柳福娘被一群人围着,嗓子都喊哑了,当即心疼了,三两下冲过去,把柳福娘拉出来。 有人笑着打趣:“孙婆子这是心疼孙媳妇了?” “我不心疼,指望着你们心疼吗?”孙婆子笑笑,转头倒了盏茶水,送到柳福娘嘴边。 这下,不仅旁人,就连柳福娘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寻常人家都是媳妇孝敬婆婆,哪有老祖母反过来伺候孙媳妇的,没得失了身份! 浅浅一盏茶水,柳福娘吓得都不敢接。 “赶紧着,润润喉咙。”孙婆子毫不顾忌地喂给她,摆明了对这个未来孙媳妇的重视。 说起来,自打柳福娘和孙淳定亲,村里一直有人念叨闲话,说是孙婆子起初瞧上的是林悠然,后来孙淳差点断了腿,林悠然反悔了,孙家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柳福娘。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连“孙婆子瞧不上柳家丫头,一直在找林家说和”这样没头没尾的瞎话都编出来了。 幸好柳福娘心眼大,拿林悠然当师父崇拜,她母亲刘娘子又向来与许氏交好,两家这才没有生出什么龃龉。 眼下,孙婆子当众来这么一出,一来是真心心疼柳福娘,二来也是为了让那些长舌妇们闭嘴。 柳福娘就着孙婆子的手喝了茶,红着脸说了句“谢谢祖母”。 众人一阵哄笑,这事算是圆满解决了。想来以后再不会有人拿着这桩婚事做文章。 林悠然真心替柳福娘开心。 这丫头在娘家做了十八年的宝贝疙瘩,找了个夫家又是这样的门庭,是多少女儿家羡慕不来的,当真应了名字里的“福”字。 报名持续了三天,周围几个村子的学龄儿童几乎都在名单上了。 让林悠然欣慰的是,女童的人数丝毫不比男娃少。 这还要归功于一年来河沿儿食肆与成衣铺子潜移默化的影响。林悠然招工时有个规律,女子优先、识字的工钱加一成,久而久之乡民们便形成了“读书有用”、“女娃娃也能赚大钱”的观念。 林悠然正欣慰地核对名单,冷不丁发现,自家娃娃居然一个都没报名! 正要去河沿儿食肆揪人,就瞧见钱氏拧着林四郎的耳朵来了,后面跟着一脸忐忑的二丫、小花和顾大郎几个孩子。 林四郎一边走一边扯着嗓门叫嚣:“我不用上学!我又不考状元!上学只会耽误我赚大钱!” 顾大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憨声憨气地说:“我也不考状元,我要从军,做大将军。” 林二丫扯扯林悠然的衣角,怯生生道:“阿姐,学堂里教木工吗?如果教,我再报名。” 几个小家伙的坚持突然给了林悠然灵感。 是啊,村里的私塾有多少学童是奔着考科举、做大官来的?等着新鲜劲儿过了,能剩下两成都够呛。倒不如教教他们实用的本事。 -- 第130页 “我要重新规划一下教学方向,除了‘启蒙班’和‘儒学班’,还要增加‘技能班’,比如裁衣、刺绣、厨艺、木工这些就可以归入技能班。” “招生方向也得重新调整,之前报名的多是学龄儿童,没有成年人,技能班尽量多招成年人。” “学堂名字也要改一改,不能叫‘南山私塾’了,改成‘南山技校’怎么样?” “……” 林悠然兴致勃勃地说着,赵惟谨只含笑点头,时不时搭上一句:“好,都好。” 林悠然反倒不乐意了,嗔怪道:“你就没点意见吗?” 赵惟谨瞧着她,目光很是意味深长,“自然是有的。” “那还不快说。” 赵惟谨轻叹一声,佯装抱怨:“我就觉得吧,技校的山长你就别当了,让给别人吧!” 林悠然皱眉道:“不是你说除了我没人能胜任吗?难不成现在又觉得我不够格了?” 赵惟谨摇摇头,苦恼道:“你是够格,不够格的是我。是我不够大度,不想让自己的未婚妻日日把注意力放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无暇考虑。” 林悠然反应过来,双颊一片绯红,“胡说什么,谁是你未婚妻!” 赵惟谨圈住她的腰,温声叹道:“吖吖,不能再逃了。” 林悠然垂着眼,心底酸酸涩涩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喜欢赵惟谨,想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点欺骗不了自己的心;然而一想到成亲这件事,她就无法自控地胆怯。 赵惟谨将她抱到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嗓音沉静,仿佛带着三分叹息:“吖吖就当是心疼心疼我罢,我聘礼都准备好了。” 林悠然怂唧唧地回应:“明年,好不好?” 赵惟谨弹了弹她脑门,苦笑道:“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吖吖怕不是——” 话音未落,棱角分明的唇就被林悠然封住了。 赵惟谨愣了一瞬,很快反客为主。哪怕心知肚明她是为了蒙混过关,还是忍不住纵容她。 *** 南山技校正式开学啦! 天公作美,前一晚下了雨,开学当天一大早便晴了,草木清新,风和日丽,暖融融的日头映得屋顶的瓦片都亮了三分。 学子们穿着青白相间的校服,坐着小马扎在操场上聆听林悠然讲话。一并坐着的还有南山技校的夫子、校职工,以及保塞县数位有功名在身的仕宦。可谓是给足了林悠然面子。 林悠然也没丢脸,偌大的学堂既体面又新潮,一应设施比京城的书院还齐全,尤其那个仿照现代图书馆建造的藏书阁,书架上的书放得满满当当。 说起来,这些书还大有来头。 皇宫里的刘美人,也就是刘娥,一直对林悠然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娘子十分关照,不久前听说她建了一所学堂,特意让宫中女官抄录了一些启蒙课本送过来。 京中贵妇有样学样,有送儒家典籍的,也有送杂学游记的,书架就这么不知不觉填满了。 宰相寇准有意在朝堂上提起来,官家抚掌大笑,直称是“雅事一桩”。 这下,南山技校得了好处,贵人们也博了个好名声,可谓是好上加好。 最有趣的是,学堂旁边还有个“动物园”,园中没有珍禽异兽,只有鸡鸭牛羊。 最初是林二丫几人带的头。 林悠然先前在马老大手里买了几十头大驴子,交给这帮娃娃看管。没成想小家伙们责任感极强,即便过来上学了都不肯丢下驴子。 于是,在林悠然的纵容下,孩子们便自己动手,在学堂旁边围了一个篱笆墙,上课的时候就把驴子圈在里面,闲暇时间赶出来喂草饮水。 其余孩子有样学样,也把自家小牛小羊一并带过来,上午读书,中午放牛,下午再学学技能,傍晚便欢欢喜喜地带着自家牛羊回家。 每日清晨,校园内回荡着琅琅的读书声,校园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咩咩”、“哞哞”,一派勃勃生机。 中午,河沿儿食肆统一给学校师生送饭,偏偏有人搞特殊,磨着林悠然亲手给他做。 没错,这个人就是赵惟谨。 只因林悠然无意中说了一句“那位姓陈的夫子瞧着年纪轻轻,课却讲得极好”,这位郡公便醋了,走后门成了学堂的夫子,一本正经地端着书卷,摇头晃脑地带着启蒙班的娃娃们读《千字文》。 林悠然每每瞧见了都忍俊不禁。 “最后一茬新鲜桐花,拌上鸡子清做了几个桐花煎饼,炸了一碟桐花卷,烫了一盅豆嘴儿桐花丝,还有你最爱的花蕊蜜汤……” 林悠然边说边把菜碟一一摆上桌。 赵惟谨也没闲着,姿态从容地点了茶汤,烫了碗筷,送到林悠然跟前。 两个人相对而坐,就着清风与山景,品着花蜜汤,温馨地吃着饭。 墙头上探出一颗小脑袋,花猫儿似的小脸扬着大大的笑,嗓音脆生生的:“夫子,桐花煎饼好吃不?” 不等赵惟谨搭话,旁边就冒出另一颗小脑袋,笑嘻嘻道:“师娘亲手做的,怎能不好吃呢?” 底下不知道藏着多少小家伙,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赵惟谨清了清嗓子,绷着脸道:“今晨新学的六句,誊抄百遍。” 墙头一片哀嚎。 -- 第131页 林悠然笑得险些呛到。 赵惟谨看着她,眸中一片暖意,“我幼时随皇祖母住在宫中,皇祖母常常望着高耸的宫墙说,让我长大后不要困在那里,要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那时候,我不清楚怎样的生活是值得喜欢的,现在知道了。” 有事做,有人爱,有闲暇品茗,有良辰美景,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林悠然对上他深情的目光,轻声道:“这也是我从前不敢奢望的理想生活。” 作者有话说: 二更送上! 宝宝们明天见哦! (昨天的红包发啦~) 第66章 麻山药 北方农忙来得晚, 临近谷雨,田间地头才渐渐有了劳作的身影。 近来村中议论最多的就是保州境内搞的“屯田”,说是去年官兵带头挖溏泺、种水稻, 许多村都大丰收,白花花的稻米堆满了谷仓。 “官爷们说了, 哪家若是想跟着一道种, 可去保正家领稻种,算是赊的,收了稻子再拿粮食补上就成!” “竟有此等好事?那我家这几亩地也不急着种豆子了, 空上两个月, 等天气暖和了也种水稻。” “得了吧!水稻水稻,得有水才成。就你家那几亩薄田, 干巴得快能筛成沙了, 还妄想着种水稻?” 大伙一阵笑。 豆腐坊, 许氏也在跟林悠然念叨这件事。 “新买的三十亩原想着种水稻, 昨日请保正瞅了瞅, 说是沙土地, 种不了。我想着跟你商量商量, 不然还种上豆子?刚好, 豆腐坊也要用,省得去外面买了。” 林悠然笑笑, 说:“若搭上人工的花费,还不如直接买豆子划算。更何况, 咱家豆制品一日比一日销量好, 三十亩地也不够种。” 许氏轻叹一声, 道:“都怪我, 当初买地时太着急, 若能安心等等,兴许就可买到能种水稻的良田了。” 附近村落,有许氏这般想法的不知凡几。 原本保塞县没有这么多土地,只因朝廷派了屯田兵过来,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垦荒屯田,才多出许多田地。其中上等田种上了水稻或粟米,剩下许多沙质的下等田便贱卖给了附近的农户。 林悠然找人一打听,惊讶地发现,如许氏这般买了沙土地的人家还不少,那些地加起来得有上千亩了! 这么多地,若是凑合着种小麦或粟米根本产不了多少粮食,还不够一年到头忙活的。 “实在不行,只能种黄豆了。”林悠然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同林阿姑念叨着。 “妹子要种黄豆么?种子可买好了?”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悠然扭头一看,笑意顿时漫上眼角,“三姐怎的突然来了?怎么没叫人提前传个信!” “故意不说,省得你费事准备席面。”来人是马老大的媳妇,人称“马三娘”。 马老大和马三娘是当初赵惟谨带林悠然去漕河码头买驴子时结识的,后来成衣铺子的羽绒服都是由马老大送往东西二京,河沿儿食肆用的许多珍贵食材也是托马老大从各处码头淘来的,一来二去双方便熟识了。 马三娘性子洒脱,不用林悠然客套,自顾自饮了碗茶,招招手叫人抬过来两个大筐,笑盈盈道:“年前你叫人捎去的那个鸭绒衣,忒暖和了,娃子们穿了一冬天,难得没冻了手脚。” 林悠然瞧着屋子中央那两个大筐,打趣道:“三姐这是来还礼了?” 马三娘哈哈一笑,道:“不过几根土山药,可抵不上你送的那些好物件,权当尝尝鲜吧!” 土山药? 不是她想的那个吧? 林悠然掀开盖子一瞧,顿时带了笑意,还真是她想的那个。 筐子里的“土山药”和南山村山林间长的山药类似,但比本地的品种更显细长,形状如一根铁棍,分明是地地道道的怀山药! 马三娘不甚在意地说:“想着你爱捣腾吃食,路过怀州时便买了两筐,不算什么稀罕物。” 林悠然却笑得十分开心,目光灼灼道:“三姐,你可帮了我大忙,今日不许走了,我得好好地置办一桌席面感谢你。” 不怪林悠然这般热情,这两筐怀山药对她来说就如同瞌睡时的软枕头,送得正当时! 前一刻她还发愁沙质土壤种什么才划算,眼下豁然开朗——当然是山药! 保州本地管山药又叫“麻山药”,大抵是因为其块根表皮多毛,长着密密的麻点子。麻山药打理妥当了产量极高,既有食补效果又有药用价值,比种水稻还划算! 最要紧的是,麻山药耐旱怕湿,块根扎得深,尤其喜欢沙质土壤。 林悠然突然想起来,在现代,保塞县所在的这片地界刚好就是麻山药的重要产地之一,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 林悠然是个行动派,当即托了马三娘到怀州买来一批种薯,打算种在那三十亩地里。 种薯,又叫“山药栽子”,是从完整的山药块根上截取的较为粗壮的一段,和红薯的种法类似,栽在地里长出藤蔓,到了中秋前后就能收获一根根麻山药。 马三娘做事细心,买的种薯都是用草药掺着石灰水泡过的,出芽快,且防病抗虫,每一块上都带着芽孢。林悠然甚至连催芽这一步都不需要做,直接种到地里就好。 麻山药种植十分讲究。 首先,须得整地,挖出一道道“栽培沟”。这些活不需要林悠然亲自动手,赵惟谨派来的那些大兵头就抢着做了。 -- 第132页 与寻常百姓靠天收的种地方式不同,林悠然在翻地的时候叫人往地里埋上了适量腐熟的鸭粪,这就是所谓的“农家肥”。 栽培沟挖好之后就能埋种薯。这一步比较简单,大伙按着林悠然教的,把一块块种薯按照一定的间隔放到栽培沟里,再埋上一掌厚的土层就好。 孩子们也跑过来帮忙。 小家伙们光着小脚丫,踩在温吞吞的土地上,抓着木瓢提着水桶,给刚刚栽下去的种薯浇水,还自发地开始比赛。 这边,林四郎跑到了最前头,得意洋洋地朝着林二丫做鬼脸。 林二丫明显不服气,着急地催促埋种薯的水牛:“水牛哥快点,四郎都超过咱们啦!” “丫头别急,咱们嗖嗖地就能超过他们!”水牛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栽种薯的动作猛地加快,一下子就超过了林四郎和小石子。 小石子被激起了好胜心,一通操作,又把水牛超过去了。林四郎还嫌不够,急吼吼地抓起种薯,帮他一起栽。 可是,林悠然讲解栽种要点的时候小家伙们在叽叽喳喳地打闹,哪里知道怎么栽?林四郎胡乱栽下的那些,小石子还得一个个刨出来,重新种。 林三叔瞧见了,脱下草鞋,嚷道:“臭小子,叫你糟蹋东西,今日非打你一顿不可!” 林四郎顿时撒开丫子抱头鼠窜,一边跑还一边吱哇乱叫:“阿姐救命,我爹要把我打死啦!” 林三叔抓着草鞋,怒吼:“鬼叫个啥?老子都还没碰着你!” 大伙笑得直不起腰。 *** 三十亩地须得种上好几日。 村民们得了信都来帮忙,不光有南山村的,还有御城庄、东安村等附近几个村落的,大多是南山技校的学生家长。 林悠然不能让人白忙活,中午管一顿饭,顿顿有馒头有肉,很是实在。 还有人找到林悠然,小心翼翼地打听:“我瞧着林小娘子家也是沙土地,种山药能长不?” 林悠然并没有藏私,而是坦诚地说:“这沙土地种别的或许长不好,薯类却最合适。只要把握好施肥浇水的时机,种出来的山药块又大又糯,比水稻还能卖钱。” 对方若有所思。 没过两日,便有一帮人托了孙保正牵线搭桥,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找到林悠然家,希望她能教他们种山药。 “成,明日跟我一起去地里,看两遍就会了。”林悠然爽快道。 这反应倒弄得对方一愣,“小娘子就这么同意了?” 林悠然笑笑,说:“不这么同意,难不成我还要出两道题考考大伙啊?” 众人跟着一阵笑。 林悠然温声道:“我知道,大伙跟我家一样都是图便宜买了沙土地。没关系,咱们一道把山药种好,到时候就算药材铺不收,还能卖到河沿儿食肆,总不能让大伙白白忙活大半年。”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说实话,他们今日过来找林悠然学种麻山药,并非对麻山药有信心,而是单纯信任林悠然——如今,十里八村哪个不知道,但凡林家小娘子鼓捣的东西,没有不赚钱的。 林悠然能同意教他们种植,大伙已经足够感激,没成想还能得到她一句打包票的话,叫他们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众人求助般看向孙保正。 孙保正欣慰看着林悠然,说:“好孩子,你的仁义大伙都记在心里了。今日我就托个大,做一次保人,看看哪个敢让你吃亏!” 大伙忙不迭点头,一迭声说着“定会好好种”、“不辜负小娘子善心”之类的话。 这个消息在保塞县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麻山药种植大军。 马三娘捎来的种薯不够用了,赵惟谨让人去了一趟怀州,不仅买来大批种薯,还细心地聘请了数位种麻山药的好把式。 只因心疼林悠然。 随着学种麻山药的人越来越多,林悠然渐渐忙不过来,原本分成了小组,让先学会的那些人去教后来者。然而,大伙对她有种盲目的崇拜,总觉得听她亲口说了心里才踏实。 有了赵惟谨请的那些老师傅,林悠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赵惟谨黏黏糊糊地喂她喝着茶,慢悠悠道:“如今种麻山药的那些地少说得有几百亩了,不担心河沿儿食肆吃不下?” “我还怕不够呢!”林悠然眨眨眼,竖起三根嫩白的指头,“我托石武给辽国的萧太后送去了几罐糖渍麻山药,太后她老人家很是喜欢,二话不说定了三千斤。” “小狐狸。”赵惟谨戳戳她脑门,酸溜溜道,“既然旁人都这般上心,我这个正牌未婚夫也不能落后。这样好了,屯田务还闲着一千亩沙地,都租给你种麻山药吧!” “真的?!” 林悠然太过惊喜,情不自禁地圈住赵惟谨的脖子。直到对上赵惟谨愣怔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要逃跑。 赵惟谨岂会放过她?长臂一展将人放倒在榻上,毫不客气地收起了好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二更了……傍晚发小包包~ 第67章 喜事 农忙结束, 已经是一月之后。 乡民们终于可以稍稍清闲一阵,紧接着南山村迎来一桩喜事——柳福娘要与孙淳成亲啦! 柳福娘母家的亲戚都来了。刘姥姥被众人簇拥着,盘腿坐在炕上, 笑盈盈地瞧着林悠然。 -- 第133页 这还是林悠然穿越之后第一次瞧见这位睿智又心善的老人家。不像原身印象中那般高大、年轻,但慈爱的模样却没有变化。 刘姥姥拉着林悠然的手, 连连点头道:“出息了, 出去这么一遭,丫头当真出息了……” 当初原身被卖,刘姥姥很是不忍, 甚至想过把林悠然买下, 怎奈原身的继祖母胡氏不允,这桩事便成了老人家心底的遗憾。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如今瞧着你过得好, 姥姥心里这块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刘姥姥说着, 禁不住掉下泪来。 众人连忙劝慰。 林悠然压下眼底的湿意, 笑盈盈道:“都是我不好, 早该去看望姥姥, 不然也不会叫姥姥多惦记这一年。” 刘姥姥被她俏皮话逗笑, 苍老的脸上乐开了花, “这丫头,倒比从前活泼许多。” “也有本事许多!”旁边的媳妇们笑着应和。 “可说上人家了?”刘姥姥紧接着问。 这话林悠然可不好接, 只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柳福娘在旁边脆生生地搭话:“八九不离十了,是个顶顶好的门户呢!” 刘姥姥只当她在说笑, 随口应道:“顶顶好的门户?难不成还是皇亲国戚?” “姥姥就是厉害, 一猜就准!” 满屋子的人一阵调笑。 这下, 林悠然是真害羞了, 胡乱应承两句便拉着柳福娘钻出了人堆。 屋外也不清净, 全村的儿郎们几乎都过来了,此刻正里里外外忙活着。其中就有赵惟谨。 当然,没人敢让赵惟谨干活,他只要坐在这里对柳家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体面了。 仿佛心有灵犀,隔着重重人群,两个人默契地对上目光,相视一笑。 赵惟谨点了点桌案上的茶盏,无声地提醒她记得喝水——许是上次发烧落下病根,自打入了春林悠然就断断续续地咳嗽。 林悠然心里暖融融的,瞧着满院子披红挂绿的喜庆氛围,倏然间对成亲这件事生出些许期待。 刘娘子瞧见两个小娘子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虎着脸把她们赶进了柳福娘的闺房,数落道:“哪有新嫁娘出阁当日抛头露面的?没的叫人笑话——可不许再出去了!” 柳福娘拉着林悠然一起坐到炕沿上,撒娇:“那吖吖也别出去了,在这儿陪着我,不然我紧张。” 林悠然调侃:“你还紧张呢?” “怎么可能不紧张……”柳福娘红着小脸,害羞地拨弄着炕头的喜服和头饰。 林悠然笑笑,从腰间接下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她,温声道:“这是我送的添厢礼,祝我家福娘百年好合,一生安乐。” 柳福娘笑嘻嘻地扒拉开来,边看边说:“是什么?方才就听见叮叮当当响了……呀,金银发簪?这也太贵重了!” 小丫头嘴上说着客套话,实际半点没有客气,美滋滋地对着镜子比划起来。 林悠然不由轻笑。 她送的是一对簪子,一金一银。金的是累丝样式,一根根头发般的细丝绕成一对黄豆大的牡丹花,祈愿着“富贵吉祥”;银的那支亦十分精美,足足六朵线条古朴的兰花衬着莹润低调的银色,暗合了“六六大顺”的美好寓意。 柳福娘想到这份礼物背后的深意,不由显出点点泪光,讷讷道:“只有长姐才会在妹妹出嫁的时候送牡丹兰花钗吧?” 林悠然笑着逗她:“既然知道,还不叫声‘长姐’来听听!” 柳福娘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搂住林悠然的胳膊,软软地说着体己话:“我家就我一个闺女,姥姥家孩子倒是多,却都是男娃,我从小就盼着有个阿姐……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二丫。” “以后不用羡慕了。”林悠然笑着帮她把簪子戴到头上。 柳福娘瞬间开心起来,臭美地在镜子前摇头晃脑,说:“我要跟初妆娘子说,今日就戴着它们出嫁!” 话音刚落,就见竹帘掀起,林三娘笑盈盈进了屋,瞧着林悠然亲昵道:“这牡丹兰花簪阿姐准备了几对,这么多妹妹,可还够分?” 林悠然笑道:“放心,等你出嫁之时,我必送对比这更大的。” 林三娘面上一红,这才意识到竟把自己绕进去了,硬着头皮说:“阿姐说什么呢,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柳福娘笑道:“害羞什么?我都听说了,张媒婆到你家提亲了。” 林悠然惊喜道:“是什么样的人家?四叔四婶可允了?” 左右没有外人,林三娘终究没忍住,害羞地同她们说了起来:“是大哥哥的同窗,祖籍是咱们保塞县,父亲和兄长都是在东京做官的,官职倒也不高,我还是觉得配不上……阿娘自是愿意的,却也拿不准,不知道人家为何会看上我,生怕这背后有什么岔子……” 柳福娘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清明时来咱们村踏青的那几个小书生里……穿月白衣裳的那个对不对?” 林三娘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人家定然是看上你了!也看上了你做的点心!快别犹豫了,赶紧答应了吧,我瞧着那个小书生唇红齿白、和和气气的,倒是配你。” “八字还没一撇呢,可别说出去。” “晓得晓得。”柳福娘挤眉弄眼。 林悠然真心替林三娘高兴,这个丫头外柔内刚,聪慧有决断,无论到了怎样的人家都能把日子过好。 -- 第134页 临近晌午,交好的小娘子们陆陆续续来看柳福娘,挤了满满一屋子。 小娘子们娇声娇气说着话,屋外的小伙子们都快打起来了——谁都想去小娘子的屋子送饭,因为呀,里面有自己的心上人! 一帮儿郎争得热火朝天,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把摇摇欲坠的托盘稳稳接住。 众人齐齐扭头,登时愣住——博、博陵郡公?博陵郡公也跟他们抢活干?! 赵惟谨顶着一道道火热的目光,姿态从容地端着托盘,敲响房门。 满屋子的小娘子笑嘻嘻地把林悠然推了出来。 儿郎们顿时恍然大悟,纷纷调笑,在讨好小娘子上,郡公和他们是一样一样的! 林悠然到底是害羞的,飞快地看了赵惟谨一眼便低下头接住托盘,拽了拽,却没拽过来,一抬头,发现赵惟谨正含笑看着自己。 “做什么?”林悠然小声埋怨,软软的语调却像在撒娇。 赵惟谨受用极了,稍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你端不住,我帮你送进去……” 他抬眼,瞧见几个扒着门框偷听的小娘子,笑意加深:“顺便,叫她们认认姐夫。” 啊啊啊!好甜啊! 在吖吖姐姐跟前的郡公是不一样的郡公! 小娘子们手拉手兴奋地转圈圈,宛如看话本磕到糖的模样。 “快闭嘴吧!”林悠然用力扯过托盘,红着脸回了屋内,水润的眸子藏着说不尽的情意。 赵惟谨转身,儿郎们一阵起哄,博陵郡公大度地没有计较,并自然而然融入其中。 如今,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南山村人”了。 迎亲的队伍比约定的时辰早来了一刻钟,被婶子大娘们好一通打趣。 “早来一刻钟就得多散一刻钟的喜饼可知道?” “咱们娘家人多,新郎官正好一一认认吧!” “不如说说,将来怎么对我家福娘好?若说不好,闺女咱们可舍不得让你领走。” “……” 无论大伙说什么,孙淳都好脾气地应着“是是是”。 这边,许氏笑问一句:“确实来得早了,新郎官就这么等不及吗?” 孙淳:“是是是!” 说完才反应过来,顿时傻住了。 大伙一通爆笑。 从此,孙淳这句“是是是”就成了南山村的开心密码,只要“是是是”一出口周遭便是笑声一片。 很多年后,孙淳举家搬至东京成了三品大将军,南山村依然流传着关于“是是是”的传说。 *** 婚礼过后,南山村的生活重归平静。 南山技校出了一个小插曲。 技能班教授木工的先生年纪太大,病了,不能教课了。 林二丫主动找到林悠然,说要去看望先生。林悠然自然不会阻止,还准备了银钱与礼物,让顾大郎和林四郎陪她一道去。 至于新的先生人选,林悠然犯了难。 要知道,木工活都是父子传承,很少有人愿意教授外人。二丫班里那位老木工若非无儿无女,唯一的徒弟又先他一步去了,当初也不会同意过来教课。 许氏犹豫半晌,试探性道:“吖吖要不要考虑一下谭木匠?” 林悠然难掩惊喜:“是啊,我怎么把谭木匠给忘了!” 谭木匠就是自学成才,没有家族传承,人品正直,从不敝帚自珍。当初因着翻斗车和屋梁的事林悠然就跟他打过交道,对他印象极好。 “阿娘如何想到谭木匠的?好些天没见他,我竟一时没想到。” 林悠然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许氏反应极大,慌忙解释:“你忙,所以没注意,实际谭木匠经常来咱们村,前日果园里的鸭舍坏了就是他修的……那什么,我也没注意,是二丫告诉我的。” “阿娘这是怎么了?”林悠然不明就里。 “没事没事,你回头跟谭木匠说吧,想来他会同意的。”许氏越说越慌,胡乱丢下一句就转身进了灶间,生怕林悠然追问似的。 林悠然看着她佯装忙碌的身影,敏锐地觉察到什么。 谭木匠果然同意了。 让林悠然意外的是,谭木匠仿佛早有准备似的,不仅对南山技校的《夫子守则》了如指掌,还十分认真地做了一套“教学计划”。 林悠然瞧着计划表上毫不陌生的格式和小标签,心情十分复杂。 这计划分明是仿照着她先前写给林二丫的学习进度表写的!合着这事不仅许氏参与了,她家二丫也推了一把?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林悠然邀请谭木匠到家里吃饭。 谭木匠特意刮了胡子,打理了头发,还穿了身新衣裳。自打进了屋,他就显得十分紧张,一板一眼地回答着林悠然的问题,偶尔瞄上许氏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许氏也不大自然,别别扭扭地低着头不看谭木匠,一看就是心虚的样子。 林悠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谭木匠走后,林悠然把林二丫揪到小黑屋审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林二丫一脸蒙:“知道什么呀?” “阿娘和谭木匠……” “哦!”林二丫恍然大悟,“阿姐是说谭大叔送给阿娘的那些小木雕吗?阿娘悄悄藏在了床头的大箱子里,都不让我看——阿姐也想看吗?” -- 第135页 林悠然:“……” 第68章 误会 林悠然并不反对许氏改嫁, 相反,她一早就对许氏说过,支持她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一味围着她和二丫转。 然而, 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母女三人生活中的时候, 林悠然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担心谭木匠不靠谱,担心母亲给别人做老妈子,担心她这个年纪再生三胎…… 林悠然简直操碎了心, 又不敢表现出来, 免得让许氏胡思乱想,以至于每次见到谭木匠都不大自然。 许氏瞧出来了, 误以为林悠然不接受谭木匠, 因此每次见谭木匠都偷偷摸摸的, 生怕惹得女儿不高兴。 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过了小半月。 这日, 是柳福娘的“大回门”。 当地风俗, 闺女出嫁后有两次隆重的回门宴。一次是成亲后的第三日, 叫“小回门”, 当天吃完宴席女婿还要把闺女接走。 第二个月的十六日还有一次“大回门”, 闺女这次回来后可以在娘家住上一宿。第二日婆家会派人来接,接得时辰越早越代表婆家对新妇的重视。 眼下, 孙淳将柳福娘抱下马,笑吟吟地保证:“放心, 明日过了五更我便骑马来接, 必不叫你丢了面子。” 柳福娘红着脸应了一声好, 连头发丝都沾染着幸福的味道。 娘家人打眼瞧着, 纷纷露出欣慰的笑。 当夜, 依着风俗,须得有年长的姐姐或嫂子与新嫁娘同住说说体己话,新嫁娘在婆家受了委屈也好告知娘家人。 柳福娘出嫁所戴的牡丹兰花簪子是林悠然送的,这时候也便由她担当起长姐的角色。柳福娘自是兴奋不已,早早地便拉着林悠然歇下了。 两个小娘子头挨头躺在炕上,柳福娘叽叽喳喳说着话,说了说成亲那日的趣事,又说了说孙家人待她多好。 林悠然打趣:“是孙家人待你好,还是淳哥儿待你好?” 柳福娘不知想到什么,糯糯地哼了声:“他才没有待我好,他……可凶了。” 林悠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孙淳真的凶她了,连忙问:“他朝你发脾气了?” “没,这倒没有。”柳福娘摇摇头,突然拉起被子蒙住脸,声音闷闷的,“就是、就是那事呗……我都说不要了,他还一个劲儿地动弹……都出血了,他不仅不心疼,还抱着我傻笑……” 林悠然这才听懂了,笑道:“傻丫头,出阁前婶子没教给你吗?” “阿娘倒是说来着,但我太困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柳福娘露出一双眼睛,羞答答地瞅着她。 “你呀,”林悠然戳戳她脑门,“放心吧,淳哥儿那是疼你呢!” “才不是,分明是欺负我。”柳福娘重新捂住脸,苦恼地说,“阿娘说了,女儿家在这方面要矜持守礼,切不可沉溺放荡,也不能由着爷们的性子胡来……偏偏孙淳那个家伙可恶得很,骂他不听,求他更、更过分。” 林悠然听她说着小夫妻间的床笫之乐,不禁脸红心跳——她想起了和赵惟谨的亲密。 尤其上次,赵惟谨帮她争取到种麻山药的田地,她情不自禁圈住他的脖子,赵惟谨几乎疯了,霸道地把她压在榻上。他炙热的胸膛,细密的汗珠,深邃黑沉仿佛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目光…… 即便没有做到最后,林悠然还是深刻地意识到了男人的身体与女子的不同,他们的攻击性和占有欲是印在骨子里的。令人胆怯,但更多的是欢愉。 柳福娘戳戳林悠然,小声道:“吖吖,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和阿娘想的一样,觉得我不该如此……不矜持?” 林悠然从心猿意马的回忆中脱身,故作镇定地说:“我倒觉得,夫妻之间不必忌讳鱼水之欢,你让他得了趣,他自然会在别的地方多多地疼宠你。” “真的?”柳福娘拉下被子,目光灼灼。 林悠然打趣道:“难道单是他停不下来,你就没觉得舒爽吗?” 柳福娘蓦地红了脸,还是忍不住答道:“就是后来还、还挺开心的……” 林悠然笑意加深,“这就是了。此事并非什么恶事,夫妻两个在一起时不必觉得羞愧——只一点,若你当真不愿意,或者身子受不住,须得让他知道,不能生受着。” “嗯嗯,晓得了。”柳福娘认真地应下。 安静了一会儿,她猛地坐起身,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悠然,问:“吖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你和郡公早就……” “没有,别胡说。”这下,轮到林悠然脸红了。 柳福娘自是不信,眼睛狐疑地盯着她的肚子。 “快打住,乖乖睡觉!”林悠然恼羞成怒,一把将她压回枕头上。 柳福娘笑嘻嘻地叫着,两个人顿时闹作一团。 *** 第二日,孙淳没有食言,五更鼓刚刚敲过他就已经在柳家门外等着了。 柳家自然不能让他这么走了,按规矩须得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好了新女婿,过了晌午才能放他们回孙家。 交好的妇人们都来帮忙,大伙一边洗菜刷锅一边大声小气地说着话。 这边,一位熬汤的妇人笑闹道:“豆腐不够了,许嫂子回去拿,怎的这么久不见人影,该不会掉进茅坑了吧?” “我去瞅瞅,若大嫂真掉进去了,我便回来喊人捞!”钱氏拍了拍裤脚的灰,起身笑道。 -- 第136页 大伙一阵笑。 这钱氏正是林三叔的妻子,林四郎的母亲。从前赵氏没跟林老二和离时,钱氏就像赵氏的狗腿子,村中妇人表面跟她客气,私底下却不大瞧得上她。 如今不同了,林四郎日日黏在河沿儿食肆,林三叔又帮许氏管着豆腐坊的买卖,钱氏自然而然跟许氏走得近了,渐渐地也便因着许氏和林悠然的关系得了些好人缘,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愿意叫上她。 眼下,钱氏笑盈盈走进豆腐坊,正要开口喊许氏,突然瞧见一个人影从半开的门后闪过,躲进了里屋。 看身形,分明是个男人! 钱氏吓得一哆嗦,转身抓起墙边的铁锨横在身前。 就在这时,许氏从屋内走了出来,瞧着钱氏手里的铁锨,诧异道:“三弟妹这是……” 钱氏愣了下,忙放下铁锨,道:“哦,我来拿豆腐,方才瞧着有个人影,还以为是家里招贼了。” 许氏脸色有些不自然,强装镇定道:“三弟妹瞧见的是我吧?我方才到家才发现衣裳脏了,换了一件,耽误了些工夫。” “没事没事,大嫂只管安心洗衣裳,我带着豆腐回去就成。”钱氏说着,便拿上豆腐,一路小跑着往柳家而去。 一路上,钱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方才看到的身影人高马大,百分百是个男人,再加上许氏遮掩的神色,钱氏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许氏该不会在偷汉子吧? 钱氏被自己的猜测惊得兴奋又紧张,一脸坏笑地跟旁边的妇人念叨:“我在豆腐坊瞧见个男人,我正要开门他竟然躲了,你猜会是谁?” 对方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打趣道:“整日守在豆腐坊做活的,除了你家林老三还能有谁?” 钱氏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妇人说得没错,自打林老三接管豆腐坊便每日早出晚归,除了去县里送货,其余时间皆是守在豆腐坊和许氏等人一起干活。一男一女日日相对,其中一个还是寡妇…… 钱氏越想越心惊,当即扔下豆腐,抬脚就要去找许氏问个究竟。 孙氏拦在她身前,“三嫂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不用管我,我去找大嫂。”钱氏脸色差到极点,一把推开孙氏大步朝外走。 孙氏意识到不对,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回了林家大宅。 没想到,当天傍晚,还是闹了起来。 彼时,林悠然刚把柳福娘送到孙家,就见林四郎满脸带泪地跑过来,边哭边说:“阿姐快去看看吧,我娘疯了,正堵在食肆骂大伯母呢!” 林悠然脸色一变,拉着林四郎就往河沿儿食肆跑。 路上,林四郎草草对林悠然讲了事情经过。 原来,许氏到河边洗黄豆,不小心掉进水里,林老三听到呼救声把她救了出来。两个人湿淋淋地进了河沿儿食肆,正要找件干衣服换上,好巧不巧被钱氏瞧见了。钱氏认定了他们有奸情,又哭又叫,闹得半个村子都知道了。 林悠然到的时候,许氏正瘫坐在竹椅上捂着脸哭,林阿姑几人守着她低声安慰。 钱氏则滚在地上,破口大骂:“有胆子偷汉没胆子承认吗?洗黄豆不慎落水?这样的瞎话都能编出来!谁不知道你向来是在清水溪洗黄豆,怎的偏偏今日绕了个大远来了河沿儿?” 许氏只一味哭,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上来。 钱氏见她这般模样,讥讽道:“你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呢?野汉子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你自己守不住就算了,千不该万不该勾引到小叔子头上,大哥在天上看着呢!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给我闭嘴!”林老三气得浑身颤抖,巴掌高高抬起,却没有扇下去。 钱氏却更为恼火,声嘶力竭地嚷道:“你护着她?你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护着她?行啊,林老三,你打我吧,打死我还有我三个儿子,还有林家的列祖列宗,我看你能不能把那个贱人娶进门!”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钱氏脸上,不是林老三扇的,而是林悠然。 林悠然气得面色铁青,极力克制着才没有撕烂钱氏那张嘴。她一字一顿道:“这一巴掌,是替我阿爹打的。三婶若再敢满嘴喷粪,我敢保证定会如你所愿,打死你。” 钱氏生生被她周身的气势镇住,嘴巴张张合合,一个音节都没敢发出来。 林悠然单膝跪到许氏跟前,抱住她颤抖的身子,温声询问:“阿娘,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不肯解释?” 许氏哭着摇摇头,扯着她的衣袖虚弱道:“别问了,只要你相信娘是清白的就好……咱们回家吧。” 林悠然没动弹,转头看向林老三,道:“三叔,你说。” 林老三却避开她的目光,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林悠然急了,道:“你们是不是有难言之隐?莫非是牵扯到旁人?你们在保护他?”她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没有瞧见谭木匠的身影,“那个人是谁?是不是——” “别说了!”许氏突然拔高声音,打断林悠然的话,继而看向钱氏,近乎恳求地说,“三弟妹,你先回家好不好,稍后我会去大宅跟你解释……” 钱氏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一个孤女,无父无母,又没有这么个一呼百应的闺女,若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能替我做主?” -- 第137页 许氏极力解释:“我以性命发誓,我跟三弟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私情!” 钱氏嗤笑一声,毫不惭愧地道:“我也发过誓不会在背后诅咒你,又一次次打破誓言,结果呢,咱俩都活得好好的。” 许氏一时语塞。 食肆门口争辩得激烈,没人注意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后面冲出来,然而不等冲向门口就被人捂住口鼻拖走了。 另一边,柳福娘到底不放心林悠然,匆匆跟孙家的长辈见过礼就马不停蹄地跟了过来,刚好看到湿头发的小娘子被拖走的一幕。 天色已经擦黑了,小娘子的脸被头发挡住,看不清是谁,柳福娘只是觉得眼熟,心一横跟了上去。 第69章 丧事(修) 直到走得近了, 柳福娘才认出,披头散发的小娘子是林三娘,而拉着她的人是她的母亲, 孙氏。 林三娘显然不想离开,挣扎着要返回食肆, 直到孙氏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林三娘失神片刻, 继而呆呆地跟着孙氏走了。 柳福娘没敢跟得太紧,隐约听着似乎同许氏的事有关,心下一动, 继续跟了上去。 林家大宅空荡荡的, 只有胡氏和林老爷子的屋子亮着灯。孙氏担心老两口觉察到什么,匆匆将林三娘关进厢房后便去了主屋。 因此, 柳福娘得以顺利地溜进林三娘的屋子。 林三娘正抱着膝盖缩在炕头, 见她进来吓了一跳, “福、福娘嫂嫂怎的来了?你今日不是大回门么?淳表哥呢?” “我让他去找郡公了。”柳福娘目光严厉地盯着她, 开门见山, “三娘, 我都听到了。” 林三娘愣了一瞬, 继而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是我不好, 都是我不好,非要做什么豌豆黄儿……大伯母瞧着天色晚了, 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河边,便陪我一起, 谁知道我竟落了水, 还连累了她……” “这么说, 许婶婶和林三叔都是为了救你才跳下河的?那他们怎么不说实话——” 柳福娘说到一半不由顿住, 她已经想到为什么许氏和林三叔不肯当众说出真相了。 另一边, 孙淳找到了赵惟谨,二人合力很快查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三娘之所以会在食肆的人都走光了才偷偷留下来做豌豆黄,是因为这样吃食她是做给一个小郎君的。这人便是林大郎的同窗,前不久请媒婆来林家议亲的那个。 孙氏还没答应这门亲事,小郎君却时不时借着林大郎的关系给林三娘传信,把林三娘哄得团团转。 这日黄昏,许氏发现林三娘独自在河边洗豌豆,一边洗一边走神,正要开口提醒,就瞧见林三娘“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许氏焦急之下顾不得许多,紧跟着跳下去救人。不料,这个时节雨水正多,河流湍急,别说救人,许氏入了水自己都找不到北了。幸好林老三听到二人呼救,这才把她们救了上来。 三人裹着湿哒哒的衣裳进了河沿儿食肆,还没来得及打理,就瞧见钱氏领着一大帮男男女女过来了。 林三娘为了干活方便,穿得十分轻薄,此时布料沾了水紧贴着身子,少女的曲线一览无余。许氏顾及到她的名声,情急之下将她推进了后屋,自己原本也想避一避,不料钱氏已然杀到门口。 瞧着许氏和林老三浑身湿淋淋、一脸讶然的模样,钱氏登时崩溃了,不管不顾地大闹起来。 …… 眼下,查明真相的赵惟谨匆匆赶到食肆,低声告诉了林悠然实情。林悠然这才理解了许氏和林老三的苦心。 林三娘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大晚上掉进河里被一个男人捞上来,湿淋淋的身子被瞧了去,一旦传扬出去就别想嫁人了——即便,救她的人是她的亲伯伯。 与此同时,林家大宅。 柳福娘一脸不忿,把林三娘一拉,道:“不成,你得跟我去食肆,把话说清楚!” 林三娘哭道:“我会说的,但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等到、等到三伯母回来,我会跟她解释,不让她误会大伯母……” 柳福娘厉声道:“你私下解释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就在食肆门口,钱氏是如何辱骂许婶婶的?” 林三娘慌乱地摇摇头,“我阿娘说了,就算我冲动之下过去,旁人也未必相信,反倒会辜负了三伯和大伯母的一片苦心……” 柳福娘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还是难掩愤怒,讥讽道:“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林三娘把头埋在膝盖上,哭得更凶了。 同一时间,河沿儿食肆。 林悠然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选择尊重许氏和林老三的决定。她心疼地将许氏抱住,轻声说:“阿娘,咱们回家。” 许氏点点头,被她和赵惟谨一左一右搀着,虚弱地站起身。 突然,钱氏阴恻恻地开口:“恐怕,你们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含着十足的怒意:“这是在闹什么!” 众人扭头一看,瞧见林老爷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身后跟着林家的一干人等。众人的表情要么疑惑不解,要么惊怒交加,唯有林二娘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今日之事,少不得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自打林三娘得了那门好亲事,林二娘就嫉妒得不行,日日鬼鬼祟祟地尾随林三娘,妄想着抓住她的把柄,搅黄她的婚事。 -- 第138页 因此,河边之事她看得一清二楚,眼瞅着许氏解了外衫罩在林三娘身上,一个更为恶毒的计划钻进她脑海——她要毁了许氏,为阿娘报仇! 当初,她的母亲赵氏害林悠然不成,反倒落得个和离归家的下场,如今在娘家过得凄凄惨惨,和许氏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二娘未必心疼赵氏,她只是嫉妒林悠然,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罢了。 打定主意的林二娘匆匆跑回林家大宅,先是告知钱氏林老三和许氏在河沿儿食肆“偷情”,眼瞅着这边闹起来了,又转而去找林老爷子,借着钱氏的名义吵嚷着开祠堂,目的就是把这件事彻底闹大,让许氏母女三人再也没脸见人! 眼下,看着许氏等人的模样,林二娘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林老爷子大步走至近前,怒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二娘这丫头吵着要开祠堂?” 听到“开祠堂”,许氏浑身一震,难掩惊慌。 林悠然拍拍她的背,道:“不敢惊动祖父,只是误会一场,等人群散了,我自会向三婶解释。” “要说就现在说,让大伙都瞧着,省得你耍些阴谋诡计为你娘亲开脱!”钱氏色厉内荏道。 许氏颤声道:“三弟妹,我说了,会跟你私下解释,你为何这般不依不饶,真要把事情闹大吗?” “是,我就是要让大伙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许氏,我要让你这个贱人滚出林家,滚出南山村!” “要滚的是你!”向来憨厚老实的林老三彻底绷不住了,冲着钱氏低吼,“我原来只当你脑子糊涂,这才跟着二房搬弄是非,现在算是明白了,是你真坏!坏透了!” 钱氏闻言,一脸伤心,“我坏?我再坏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再坏也坏不过勾引别家男人的狐狸精!” “明媒正娶?”林老三闭了闭眼,疲惫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倚仗……那好,我要休妻,我要休了你。” “林老三,你还有没有良心!”钱氏气疯了,“我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为你当牛做马,替你伺候爹娘,你居然要为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休了我?” “啪——” 第二巴掌,林悠然甩得更狠,鲜红的指印顿时浮在钱氏脸上,“我说了,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会打死你。” “你这个贱货!杂种!” “住嘴!都给我住嘴!”林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重重地跺着脚,“丢人啊,丢人!” 说着,突然踉跄两步,“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继而“咚”的一声闷响,重重地倒在地上。 世界仿佛安静了三秒钟。 “阿爹!” “祖父!” “老爷子!” 众人一拥而上,将林老爷子团团围住。 *** 林老爷子没了。 直到灵堂布置起来,孝衣穿在身上,林悠然还是蒙的。就算她再讨厌林家大宅的人,再厌恶林老爷子的不公,也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会把他活活气死。 就算再懊恼也晚了,人已经躺在了棺材里。 林家后辈分成男女两拨,各自披麻戴孝跪在棺材两侧。 灵堂中一片死寂,谁都没有说话。就连前来吊唁的人亦是轻手轻脚,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直到赵惟谨的到来。 他亲自给林老爷子上了三炷香,行的是晚辈礼。林悠然怔怔地看着他。 赵惟谨瞧见她苍白的脸色,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想拥她入怀,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克制地走近两步,低声安慰:“节哀。” 林悠然瞬间绷不住了,扑到他怀里,闷声哭泣。 她吓坏了,也自责极了。她觉得,是她打的钱氏那一巴掌成了林老爷子急火攻心的导火索。 林悠然的哭声仿佛打开一道闸门,愣怔半晌的林家人一个接一个地哭了起来,从小声抽泣到痛哭失声。 “都怪我,是我自私,是我怯懦,冤枉了三伯和大伯母,还气死了祖父!”林三娘崩溃大哭,终于说出了真相。 “不不不,是我不让三娘说的,你们怪我吧,林家要休妻就休我吧!”孙氏亦是泣不成声。 林三娘和孙氏母女你一句我一句,抽抽噎噎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钱氏这才知道,她冤枉了许氏,冤枉了自己的丈夫。她怔怔地看看林老三,又看看许氏,眼中满是惊慌。她张张嘴,想说什么,然而没有一句话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 最后,还是许氏率先开口:“我知道,你白日里瞧见我屋里有个男人,这才起了疑心,我原想私下跟你解释……我确实有相好,但不是老三……老三心里只有你啊!前日他还预支了工钱想着给你买支银簪当生辰礼。你从前不是一直羡慕二弟妹那根银簪子吗?” 钱氏早就后悔了,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她宁可少活十年也不想让今日之事发生。 她胆怯地瞄了一眼林老爷子的棺材,扑通一声跪到林老三跟前,哭求:“是我不好,你打我吧,打死我都行,只要别和离,我不想和离……我八岁就没了爹娘,跟着同乡四处流浪,直到来到南山村,遇见了你。是你给了我一个窝窝头,是你救了我的命……我钱小六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撕心裂肺的一番剖白,却没有打动林老三。林老三怔怔地守着林老爷子的棺材,目光空洞,面如死灰。 -- 第139页 钱氏彻底慌了,哭哭啼啼地拉过三个儿子,道:“快,帮娘求求你爹,别让他休了娘……” 三个小子都哭傻了,只仓皇跪在林老三跟前,哭着喊“爹”。 林老三头靠在棺材上,终于有了反应,嘶哑的声音喃喃念叨着:“我没爹了,我没爹了,我再也瞧不见我爹了……” 林老二和林老四搭着他的肩膀,兄弟三个哭成一团。前来吊唁的人纷纷红了眼圈。 屋内,胡氏愣愣地靠坐在炕头,双目无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丢了魂儿似的。 族中管事瞧她状态不对,下葬的时候原本想着让她留在家里,胡氏却坚持跟着去了。 林家坟地在村北,村里的小伙子们早一步过来,在原配柳氏和林老大的坟茔旁边挖了一个新坑。 林老二摔了瓦,林老三打着幡,林老四扶着林老爷子的棺木送入坑内。一铲铲黄土埋起来,一家人彻底阴阳两隔了。 林悠然带着三个妹妹在柳氏和林老大的坟前画了个圈,燃起纸钱,边烧边念叨:“祖母,阿爹,祖父来找你们了,记得给他留门啊!” 胡氏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头磕在柳氏的墓碑上,嘶声哭喊:“姐姐啊!是我黑心,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怪就怪我吧,放过林家,放过孩子们!” 旁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蒙了,唯有见多识广的孙婆子,头一个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扯开,斥道:“林家桩桩件件的事皆是你们咎由自取,也有脸栽倒柳姐姐头上?胡氏,我劝你积点德吧!” “我悔了,我是真悔了啊!我不该偏心,不该卖了大丫头,这是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啊!” 胡氏嚎哭着,给柳氏磕了头,又连滚带爬地扑到林老大坟前,继续磕。 只听“呼”的一声,林老大坟前的纸钱明明已经烧完了,却猛地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众人一阵惊呼,胡氏眼睛一翻,吓死过去。 林悠然怔怔地跪在父亲坟前,恍惚看见里面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人影…… 当天夜里,林悠然就做起了噩梦。 有刺耳的刹车声,有孩童的尖叫,温热的血遮住视线,身体很疼,但很快就感觉不到了。睁开眼的时候,她似乎飘在半空,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从撞得面目全非的车里拖出来,送进急诊室。 画面一转,轻飘飘的身体出现在病房。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自己,还有床边红肿着眼睛的母亲。 她想伸手碰一碰,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憨厚的嗓音:“吖吖,该回去了。” 林悠然猛地惊醒。 第70章 娘要嫁人(修) 林悠然睁开眼, 是在南山村的家。 可是,梦里的场景那般清晰,仿佛真的回到车祸现场, 看到了医院的情形。还有那个把她拉回来的声音,冥冥之中, 林悠然下意识知道那个人就是原身的父亲, 林老大。 “吖吖,做噩梦了?”许氏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正关切地看着她。 为了不让她担心, 林悠然扯开一抹笑意, 说:“只是梦,醒来松了一口气。” 许氏顿了顿, 坐到她身边, 温声道:“吖吖, 我想好了, 你三婶的事我不打算再追究了。” 林悠然怔了一瞬, 问:“阿娘就不觉得委屈吗?” 许氏轻叹一声, 道:“委屈不委屈的, 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况且, 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你外公在时常说一句话——‘吃亏是福’,我从前不理解, 如今年纪越来越大,倒是渐渐明白过来。 “你看, 无论是经营食肆, 还是打理豆腐坊, 平日的生意往来、村中的人情世故, 咱们都是能忍让便忍让一二。看似吃了点小亏, 实际上不仅没有大的损失,反倒银钱越来越多,人脉越来越广,这就是老天爷给咱们的福报。 “至于你三婶,我不计较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三个孩子,尤其四郎,你也舍不得他没了娘吧?还有你三叔,若非他每日早出晚归打理着豆腐坊,也不会叫你三婶误会。” 倘若放在穿越之前,林悠然听到这话势必会觉得许氏软弱,怒其不争,继而冷眼旁观她被林家人吸血啃骨头。然而,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设身处地地经历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小情,眼看着许氏的失去和得到,林悠然渐渐理解了她的这些话。 吃亏未必是福,但许氏有颗容人之心,支持她抛头露面做生意,和邻里关系融洽广结善缘,家里日子越过越好,这就是她的福报。 林悠然握住许氏的手,轻轻抚摸着指根的老茧,轻轻点了点头,“就按阿娘说的办吧!” 林家大宅那边很快有了决断。 因着许氏的调和,林老三没有休了钱氏,钱氏当着众人的面给许氏磕了三个响头,权当是为她骂的那些难听话赔罪。 林家三房彻底分了家,偌大的宅院用围墙隔开,三家各自开了一道门,从此就守着自己的小院子单过了。 林三娘的婚事到底没成,是她自己推的。她觉得,是她的自私和软弱让许氏和林老三蒙冤,还间接害死了林老爷子,不配得到那样的好亲事。 林二娘倒是成亲了——说“成亲”不太恰当,实际是被送到县城给人当妾去了。那家男主人年过四十一直无子,瞧着林二娘年轻力壮好生养,讨了她就是为了生孩子。 兜兜转转,心比天高、立志要做官太太的林二娘到底走了她姑姑的老路,成了一个她从前最鄙夷的“妾”。 -- 第140页 是胡氏做的主。 没人比胡氏更清楚,林二娘在这桩祸事中起到的作用,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是对她的惩罚,也是变相给许氏一个交代。 自打从坟地回来,胡氏身体就大不如前,大夫说后半辈子可能都要在炕上度过了。族中长辈决定,由三兄弟轮流伺候,往后胡氏养老送终都与大房无关。 胡氏提出想见见许氏。 许氏还是去了,看着胡氏枯槁的模样难掩辛酸,但心底深处又隐隐生出一丝丝隐秘的快意。 “我刚嫁来林家时,你也曾待我好过,当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像对待亲母一般侍奉你。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就是为了博一个宽厚的名声,好为你之后的偏心和恶意打掩护!” 这是许氏生平头一回如此疾言厉色地对胡氏说话,胡氏却一句反驳都没有,只垂着头,满脸灰败地听着。 许氏极力控制着眼泪,哽咽道:“你后悔了吗?如果重来一回,你还会不会逼夫君从军、会不会卖掉吖吖?” 胡氏捂着嘴,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脸。 许氏拦住了她,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这些年的隐忍、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刻散尽了。 事后,林悠然独自去了一趟坟地,把精心准备的一样样小菜烧给林老大。 “我知道是您把我叫回来的,您已经接纳了我对不对?从今日起,我就把您当成亲阿爹了。 “阿爹,您放心,我会尊重阿娘的选择,不会为难钱氏,也不再找大宅的麻烦…… “以后我会好好护着这个家,护着阿娘和二丫,阿爹就在天上看着我吧,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阿爹只管托梦教训我。” 林悠然说了很多话,穿越之前的戾气,穿越之后的不满,对未来生活的彷徨和期盼,单是这样说出来整个人就轻松了很多。 *** 南山村又出了一件稀罕事——御城庄的谭木匠请了县里最好的媒人,到豆腐坊提亲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人们还骂他脸比城墙厚,竟敢妄想娶到林悠然;直到确认了他求娶的是许氏,大伙的震惊程度更甚一重。 林悠然也没想到谭木匠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亲。 “是我让他来的,我跟他早就好上了。” 许氏摆弄着谭木匠送的那一箱子小玩意儿,明显不好意思却又非常坚定地说:“吖吖,你或许会觉得我这样做对不起你爹——我原先也这样想,所以一直没答应他,直到出了这件事。” 不用她说,林悠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和谭木匠名不正言不顺,相处起来躲躲藏藏,各自心虚,这才导致了钱氏误会她偷人。钱氏一闹,旁人就信了,说到底是因为她是一个“寡妇”。自古寡妇就容易招惹是非,因为世人的偏见,也因为家中没有男人顶立门户。 林老爷子的突然离世让许氏彻底下定决心,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哪怕为了在意自己的人,也不该一味懦弱逃避,蹉跎半生。 “我没有觉得你对不住爹,半点都没有。”林悠然望着许氏的眼睛,目光诚挚,“阿娘是不是忘了,我不仅是爹的女儿,还是你的女儿。就像你对我和二丫的期盼一样,我也希望你开心、幸福,为了自己而活。” 听到她的话,许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肯定地说:“我是为了自己。这一次,我当真只想着自己。” “阿娘是感动,还是真心喜欢他?”林悠然轻声问。 “是喜欢的。” 许氏笑笑,罕见地露出一抹羞色。她情不自禁说起了同谭木匠的过往。 “他说,那次来咱家看翻斗车,被我抓着棍子打的时候就瞧上我了……他说从未见过我这样的女子,明明柔弱得不堪一击,眼底却又一股敢于拼命的狠劲。 “后来他日日买我的豆腐,自己根本吃不完却要一口气买光。我当时还很生气,觉得这个人有钱没处花,白白糟蹋了豆腐。后来才知道,他是不想看我走街串巷,不想让我太过辛苦。 “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疯了,面都没有见过几回,怎的就敢如此孟浪?我自然不会理会,往后遇见他只管躲着走。 “只是啊,见不到他了,我反而常常想起他。乍一听说他病得很重,人都快没了,一下子极坏了,偷偷去看他……就是这回,我俩好上了。 “他明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他,还是不管不顾对我好。说来也傻,时不时雕个这样的小玩意儿悄悄放在我路过的地方,跟个孩子似的。” 许氏嘴上这样说着,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看着这些木雕小玩具的她,同样洋溢着孩子般的单纯、幸福的笑。 林悠然情不自禁地抱住她,郑重地说:“阿娘,你要幸福,要一直幸福。” 许氏笑笑,轻声道:“能不能一直幸福不敢说,只是眼下,我想这样做。” 这件事让林悠然久久不能平静。她没想到许氏因为婚姻吃了这么多苦,还愿意相信爱情,还愿意选择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阿娘很有勇气。”银杏林大宅中,林悠然这样对赵惟谨说。 “不仅有勇气,还有智慧。”赵惟谨翻了个身,含笑看着林悠然,“吖吖听不出来吗,岳母大人这是在提点你,让你珍惜眼前人,不要瞻前顾后徒留遗憾。” -- 第141页 “你倒是会借题发挥……”林悠然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把他按回榻上,捏着艾条凑近他的伤处,“能留什么遗憾?难不成你还想跑了不成?” 赵惟谨笑着逗她:“那可说不准,你若一直不肯嫁我,指不定哪天我就厌了你,潇潇洒洒回东京另娶新妇。” 林悠然撇撇嘴,道:“你不是说咱俩的婚事已经在官家跟前挂了号吗,你敢另娶?” “那就寻上十个八个的妾室……嘶——”赵惟谨被艾条烫到,眼底漫上笑意,“这是醋了?” 林悠然捏着艾条,不甘示弱道:“只是瞧着你中毒太深,给你熏熏。” “我更喜欢另一种法子……” 赵惟谨突然翻过身,林悠然毫无防备地跌进他温热的胸膛。坏心眼的男人丝毫没有给小娘子反应的机会,大手拢住她的后脑,封住柔软的唇瓣。 为了熏艾方便,两个人穿得都很轻薄,耳鬓厮磨,呼吸交缠,小娘子终究在他的攻城略地之下软了腰肢,任他予取予求。 林悠然突然想到了柳福娘回门那晚对她说的,关于她和孙淳的洞房花烛夜……单是听着就忍不住脸红心跳。天知道,她当时如何克制才没有在柳福娘跟前露了怯。 想想就觉得好笑,自己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居然还能一本正经地教导人家。 “在走神儿?”赵惟谨放开她,神情大为不满,“是我不够努力吗,居然让你在这种时候还能走神?” “我……啊——” 林悠然一声惊呼,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翻了个面,被赵惟谨压在身下。又听“撕拉”一声,新做的夏衫就这么被赌气的男人撕成布片。 林悠然眼底本能地闪过一丝惊慌。 身上的男人突然笑了,声音低沉醇厚,含着几许蜜意:“怕了?” 林悠然心跳得很快,一瞬间想到很多,有柳福娘羞涩又幸福的模样,有许氏孩子般的笑容,还有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不知道会不会一直幸福,但至少此刻这样做了,便是开心的。” “咱们在一起吧!”林悠然说。 赵惟谨一时间没理解她话中的深意,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调笑道:“这还不叫在一起吗?吖吖还想如何在一起?” “我想……”林悠然戳了戳他的喉结,引得赵惟谨轻轻一颤,“这样。” “还有……”林悠然指尖缓缓下滑,挑起那截摇摇欲坠的衣带,“这样。” 赵惟谨目光一黯,狠狠握住她作乱的手,低醇的嗓音模糊在唇齿之间:“待会儿,你最好别哭着求我……” 作者有话说: 这章修了一下,增加了林二娘和林三娘的部分,也明确了吖吖心态上的转变……等到吖吖真正学会享受爱情、接受这个时代的时候,就要完结啦! 第71章 出事了 这一刻, 林悠然已经下定决心,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赵惟谨。 她羡慕柳福娘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最终嫁给所爱之人;也敬佩许氏明明伤痕累累, 依然能够勇敢地直面上苍的安排;最让她动容的还是赵惟谨,因为是这个人, 她才心甘情愿放下戒备, 抚平浑身尖刺,享受此刻的欢愉。 只是,最终两个人还是没有冲破那层禁忌。 是赵惟谨停了下来, 他用尽此生的自制力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不着急, 再等等,等到守丧期满……我娶你。”他的头脑全部用于克制自己, 以至于表述显得语无伦次。 林悠然却懂了。他不是不想要, 只是不愿委屈了她。 因为懂了, 更为窝心。 她轻抚着男人汗湿的侧脸, 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不仅答应了这场鱼水之欢戛然而止, 也应下了这门婚事。 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反而生出隐隐的期待。 许氏和谭木匠的婚事也商定下来, 结亲大礼在半年后,谭木匠迫不及待送来了聘礼。 应着许氏的要求, 谭木匠办得很低调,只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赶着驴车, 拉着满满三车大小箱奁送到豆腐坊。 许氏没请太多客人, 只把平日几个交好的妇人叫上, 低调地吃喝一场。 饭后, 谭木匠鼓足勇气把林悠然叫到后院,说:“我知道,你心疼你阿娘,不舍得她离开南山村,你阿娘也舍不得你们……我想着,把豆腐坊旁边那块地买下来,盖几间砖瓦房,等我同你阿娘成了亲便在南山村住着。你和二丫跟我们住也行,继续住在豆腐坊也行……” 他观察着林悠然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当、当然,倘若你不乐意,此事便作罢。” 林悠然对上他诚挚的目光,心内五味杂陈。 倘若这番话说在亲事落定之前,她八成会觉得谭木匠是为了促成这桩婚事。然而,此时聘礼都送了,亲事已经成了,他依旧做出了这种几乎等同于“倒插门”的决定,只有一种解释——他是真心实意为着许氏着想。 林悠然笑笑,比先前更多几分真诚,说:“买地盖房这样的大事理应由家中长辈做主,谭叔和阿娘商量着来就好,我和二丫都听你们的。” 谭木匠听出来了,林悠然这是彻底接纳了他,欣喜之情无以言表,只是一个劲儿憨笑着点头,恨不得当即就把房子盖起来。 转角处,林二丫扯了扯许氏的衣角,小声说:“不用和阿娘分开了。” -- 第142页 “是,是,不用分开了,咱们一家人永远也不会分开了。”许氏眼底闪着晶莹的泪花。 春去秋来,转眼过了半年。 金秋时节,南山村处处一派丰收的景象,最热闹的莫过于林家地头。 “我和小花一队,大郎哥和二丫一队——阿姐说了,哪队摘得多哪队就能分到第一根糖葫芦!” 林四郎穿着短褂挽着裤腿站在地头,额头勒着个长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 “比赛第一。” 旁边围着一大帮小家伙,学着他的样子挽起裤腿,绑上布条,一个个激动得小脸通红。 顾大郎沉稳地补充一句:“男的拆架子,女的扯藤蔓,小心马蜂窝。” “是!”小家伙们齐声应下,颇有气势。 “开始!”林四郎一声令下,孩子们飞快地行动起来。 男娃们手里拿着小镰刀,灵活地钻到麻山药架下,很是熟练地割断山药藤,又迅速地把搭架的竹竿抽出来。小娘子们则挽起头发,几人合力把藤蔓团成好大一个圆球,连扯带滚地弄到地头。 另有一帮上了年纪的妇人坐着小马扎守在地头,小娘子们把藤蔓扯过去,她们便不慌不忙地翻动着,摘下枝叶间隐藏的山药豆。 小娘子们扯玩藤蔓也没闲着,一个个挎着小篮子,沿着田垄捡拾掉在地上的山药豆。 山药豆又叫“零余子”,长在枝叶间,算是麻山药的果实。不仅土里的山药根能吃,煮熟的山药豆同样软糯美味,而且产量不低,这么一小垄藤蔓加起来能收获满满一篮子。 小家伙们干劲十足,眨眼的功夫,原本搭满了山药架的田垄就光秃秃一片了。 大人们这才扛着锄头、拿着铁锨,笑呵呵地走过去,开始挖埋在土里的山药根。 林悠然盘着腿坐在田埂上充当裁判。 她煞有介事地检查了一下每个小队的“作战”情况,最后宣布:“四郎和小花队获胜!” “耶!” “第一第一!我们是第一!” 林四郎抓起小花的手,兴奋地欢呼起来。小花红着小脸握了握拳,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激动。 林二丫就不大高兴了,把篮子拿给顾大郎看,委屈地鸣不平:“明明是我捡的最多……” “我知道。”顾大郎揉揉她的头,又小声加了一句,“在我心里二丫是第一名。” 林二丫这才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地拉着顾大郎捡山药豆去了。 瞧着两个小家伙亲亲热热的模样,林悠然露出一脸姨母笑。 今年不只他们家种了麻山药,许多分到沙土地的人家跟着他们一起种了。 毕竟是第一年种,很多人家都不熟练,收成有多有少。大伙看着从土里刨出来的歪瓜裂枣的山药块,心里难免忐忑。 “你家情况怎么样?” “唉,别提了,个头大的不足三成,剩下的不是长歪了就是被锄头挖断了。” “我这边也差不多……你说,林小娘子还愿收不?” “就这模样,反正换做我,我是不肯收的。” “是啊,就算林小娘子不收也怪不着她,谁叫咱没种好呢!” “……” 一帮人蹲在地头,唉声叹气。 “怎么不收?大伙这是不愿卖给我了?”林悠然穿着身水蓝色的衣裳,笑盈盈地走过来,毫不在意新做的鞋子粘上潮湿的泥土。 大伙连忙起身,纷纷把她往干净的地方让。 林悠然朝身后摆了摆手。众人这才注意到,后面跟着两名兵士,合力抬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林悠然掀开箱盖,玩笑般说:“先前不是说好了将麻山药卖给我吗?喏,钱我都带来了,叔叔伯伯们若是改了主意,我就白跑这一趟了。” 众人瞧着那满满一箱铜钱,不由愣住。 有人讷讷言道:“林小娘子愿意收大伙自是求之不能。只是,这山药根坏的比好的多,实在拿不出手。” 林悠然望了眼地头堆成小山的麻山药,不由笑了。第一年就能有这样的收成,已经比她预料的好很多了,足以见得这些人半年来如何精心打理。 于是,她和气地说:“叔叔伯伯们若乐意,咱们就依着市价收,可好?” 此话一出,大伙更是惊讶。他们没想到,林悠然不仅愿意兑现承诺,还丝毫没有压价的意思。 既然林悠然这么仁义,他们自然也不会昧着良心占她便宜。由孙保正带头,大伙自发地把地里的麻山药按大小品相分成三个档次,大的好的卖给林悠然,小的坏的拉回家自己吃。 林悠然没客气,只是在算钱的时候每家多给了一两串。 大伙私底下一合计,惊讶地发现,区区几亩麻山药居然比种稻谷赚得都多! 十里八村再次沸腾了。 “听说没,林小娘子抬着好几箱子铜钱去地头收麻山药,山药块刚从地里刨出来,不等扛进地窖就直接拉走了!” “可不是么,我亲眼瞧见的,那几家个个换了好几串大钱。诶呦,你是没见着,周遭的人瞧着眼都直了!” “明年咱也种!” “……” 这次,林悠然之所以一反常态高调行事,就是为了让大伙知道,种麻山药也能赚钱。只有种麻山药的人家越来越多,她才能放心大胆地把麻山药生意做大做强。 -- 第143页 如今,瞧着种麻山药的人家赚了钱,不少人暗暗盘算着来年跟着种。林悠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也有人不寻思着好好种地,反倒酸溜溜地挑事:“您家今年走运了,这可比种稻谷划算多了。就是呀,不知道这事官府会不会挑刺,毕竟当初县丞亲口说的,让大伙种水稻……” “知道你家在官府有门路,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好地都抢了。剩下这么几亩沙地可不就分给咱们穷苦人家了嘛!原想着凑合着种几亩黄豆,好在听了林小娘子的,说是‘走运’也没错。”对方不轻不重一番话,怼得那些眼红的人无话可说。 就像这人说的,分到沙地的人家大多是没有门路的,当初全凭着对林悠然的信任才种了麻山药,林悠然此举也算帮扶弱者了。 实际上,这些散户中收上来的山药加起来也没多少,真正的大头是赵惟谨帮她争取的那上千亩屯田用地。 那些地去年种的稻谷,但因为土质不合适产量很低,赵惟谨这才帮林悠然租下来种上了麻山药。 接下来,林悠然好生忙碌了几日。麻山药收上来,除土、晾晒、打包,然后马不停蹄地送往辽国——林悠然争取到的第一个买主就是辽国的萧太后。 萧太后听说了麻山药的诸多好处,尤其是易于储藏这一点,很是痛快地签下第一笔订单。 收到最后一笔尾款,林悠然喜不自禁地开了个“庆功宴”。 妇人们聚在河沿儿食肆做大餐,和面的,烧水的,炒菜的,炖肉的,分工明确,林悠然反倒清闲下来。 左右无事可做,她索性在空地上架起一个小铁锅,熬了一锅糖浆,蘸了满满一案板的糖葫芦。 麻山药做的糖葫芦,就连赵惟谨都是第一次吃。这位光风霁月的博陵郡公彻底放弃个人形象,和孩子们挤到一起抢糖葫芦吃。 好笑的是,居然抢输了。 最后,还是林二丫瞧着他怪可怜的,把顾大郎帮自己抢的那串让给了他。 林悠然不禁开怀大笑。 赵惟谨霸道地圈住她的腰,凑到耳边威胁:“回头专门做给我吃,做十串。” “嗯嗯,二十串都行。”林悠然调笑着拍拍他的头,“乖啊,谨宝宝。” 赵惟谨俊美一挑,在她粉嫩的唇上偷了个香。 周遭的妇人拿眼瞧着,不由捂着嘴偷笑。 有人挤眉弄眼地同许氏搭话:“瞧着郡公这模样,都不避人了……难不成,婚事已经悄没声地定下了?” 这话问得并不友好。谁人不知,如赵惟谨和林悠然这样的人物,若是定了亲,早就传得满村子都知道了,这人此时故意这样说,就是在笑话林悠然名不正言不顺。 许氏只笑笑,不想做口舌之争。 原本许氏日子过得苦,没爹没娘没丈夫,婆婆嫌弃女儿蠢笨,村中的妇人们但凡受了委屈,想想许氏就觉得宽慰许多。 谁知,短短一年,许氏就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艳羡的对象。有人羡慕,就有人心里不平衡,好不容易揪住她家一截小辫子,自然要借题发挥。 “说起来,你同谭木匠的婚期也快到了吧?若是到时候母女两个一起出嫁,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许氏淡淡地应道:“若真能如此,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对方笑容一僵,张口结舌——听不出是在讽刺你吗?你还来个双喜临门?谁跟你双喜临门啊! 刘娘子憋着笑,暗地里朝许氏竖起大拇指。 许氏面上一派淡然。 她这半生听得流言蜚语还少么?若如此轻易就被挑起怒气,那才会称了恶人的意。看吧,自己不气,气的就是对方了。 就在这时,赵惟谨端着碗碟呈到许氏跟前,恭恭敬敬地说:“阿娘,尝尝这例糖渍零余子,吖吖专门依着您的口味调的。” 方才还在挑事的妇人惊讶地睁大眼,结结巴巴地问:“郡、郡公方才叫许嫂子什么?” 赵惟谨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对许氏道:“是我疏忽了,阿娘只答应私底下许我这样叫……一时叫顺嘴了,倒叫旁人笑话了。” 许氏稍稍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温声道:“笑话不笑话的不打紧,若让吖吖知道又要跟你闹脾气。” 赵惟谨微微一笑,好脾气地说:“阿娘放心,不管吖吖如何恼我,我只管哄着就好。” 许氏笑着接过碗碟,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众人或惊讶或羡慕的脸——不得不说,还挺爽。 赵惟谨如同打了胜仗的花孔雀,昂首挺胸地回到林悠然身边。 林悠然给他塞了一把糖渍山药豆,好笑道:“出气了?” “一丢丢吧!”甜丝丝的味道萦绕在口齿之间,赵惟谨笑得高傲又矜持。 林悠然的心也像被糖水浸着似的,说不出的甜。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赵惟宪翻身下马,面色凝重,“慎之,收拾一下,跟我回京。” 林悠然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个大剧情就完结了,会努力给大家一个美好的结局! 第72章 换我来护他 林悠然能看出来的事, 赵惟谨自然也看出来了。出于对京中形势的了解,他很快猜到了是什么事。 他没舍得放下手里的糖葫芦,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口才迈步走向赵惟宪。 -- 第144页 林悠然跟上去, 担忧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惟谨笑着摇摇头,说:“别担心, 我能应付。” “别瞒我。”林悠然望着他的眼睛, 认真地说,“你知道的,我不是经不起风浪的菟丝子。” 赵惟谨笑了, 笑容里带着几分骄傲, 轻声哄道:“嗯,我早就知道, 我心仪的女子是一棵足以为千百人提供荫蔽的参天大树。” “你别开玩笑。”林悠然有点急了, 情不自禁抓住他的手, “你知道发生了何事, 对不对?” 赵惟谨捏了捏她的指尖, 语调依旧温和从容:“无非是屯田之事, 想来官家是要叫我回去问询一二。” 林悠然很快明白过来, 急道:“是不是因为你分了那片地给我种麻山药, 有人上劄子污蔑你以权谋私?” 赵惟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说:“是, 也不是。他们看我不顺眼,就算没有麻山药, 也会有别的由头。放心,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不会再让他们有搬弄是非的机会。” 以前不争是他不在乎, 如今有了在意的人, 还会有一个家,即便为了守护她们,他也不会再任由那些人上蹿下跳。 林悠然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官道,没有再追,也没有显出焦急的模样,反而转过身,继续蘸糖葫芦。 因为,她的身后还有孩子,还有长辈,就像赵惟谨不想让她担心一样,她也不能让一家老小跟着担惊受怕。 另一边,赵惟宪提醒赵惟谨:“官家的意思是让你和林小娘子一起进京面圣。” 赵惟谨淡声道:“我一个人就可以。” “这是旨意。”赵惟宪面色严肃。 “我自会向官家解释。”赵惟谨坚持道。 赵惟宪皱眉道:“这件事牵扯到辽国,你恐怕护不住她。” “那就试试看吧!”赵惟谨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林悠然焦心地等了两日,赵惟谨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她彻底坐不住了,写信向赵兰蕙打听底细。 赵兰蕙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当天就快马加鞭赶回南山村,亲自向林悠然说明情况。 林悠然这才了解了事情的根源。 赵惟谨猜得没错,果然是那片麻山药地招惹了是非。 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并非像表面这般一派和乐,两国之间互相安插细作,小规模冲突时有发生。官家下旨选用文武之才担任保州与雄州等地长官,热火朝天地修筑城墙、遍植桑榆、开挖溏泺、整军屯田,一来是为了防止辽兵长驱直入,二来也是为了让河北路各地尽快恢复农耕。 这个节骨眼上,不管皇亲国戚还是封疆大吏,谁敢妨碍屯田,官家就会拿谁开刀。 严格来说,赵惟谨并没有忤逆圣意,只是把原本打算种水稻的地换成了种麻山药而已,却架不住有人专门隐在暗处揪他的错。 盯他的人一共有三拨,一拨是吴英一党,一拨是东安村赵氏宗族,还有一拨是半年前和林悠然抢糖稀生意却被林悠然反将一军的姜记掌权人。 如今,在对方编织的所有罪名中,最让官家在意的不是“屯田牟利”,而是“私通辽国”——林悠然与萧太后的生意往来被姜记当成了“证据”,送到了官家案头。 姜记背后的掌权人盘踞雄州多年,在这些所谓的“证据”上添油加醋一番并非难事。 实际上,姜记原本不是冲着赵惟谨去的,而是想借此报复林悠然,是赵惟谨帮她挡下了。 如今,赵惟谨被关在宗正寺,就连赵惟宪想见他一面都难。寇准、杨延昭等人亦不敢帮他求情,唯恐被官家误会他们结党营私,反倒害了赵惟谨。 …… 林悠然听完,久久无言。 她静静地坐在堂屋中,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坐了很久。久到赵兰蕙心头发毛,她才终于开口—— “我要去东京。” “我要面圣。” “哪怕敲登闻鼓,我也要把郡公带回来。” 赵兰蕙急道:“好丫头,你向来是个通透人,这回怎么犯糊涂了?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愧疚自责,更不想刺激你冲动行事,而是为了给你交个底儿,不要辜负了兄长的一片苦心。” 林悠然望着墙上那方御赐的匾额,缓缓言道—— “我知道他想护着我,所以才一力担下所有罪责。我也知道,凭着他的智慧早晚能应付过去。但是,这很难,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放弃多少原本属于他的地位和荣耀,才能勉强脱身。” “可是,如果做这件事的人换成我,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因为,这一切的关键是我——无论种麻山药还是与辽人交易,直接参与的人是我。如今郡公想要把我择出来,咱们手里的一切人证物证就都不能用了。 “蕙娘,我也想护着他,不想让他被关押,被冤枉,被别有用心之人恶意中伤。哪怕我力量微薄,也不想再让他单枪匹马去独闯。 “这一次,就让我护他一回吧!”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映在林悠然脸上,明明再柔和不过,这一刻却让人恍然觉得,锋芒毕露。 不仅赵兰蕙,屋内所有人都没再阻拦。 当天夜里,林悠然就出发赶往东京,带着那方御赐的“义商”匾额。 车马进城的时候天微微亮。宽阔的御街人来车往,沿街商贩睡眼惺忪,大相国寺钟声清越。 -- 第145页 在繁华的东京城中,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然而对于来自南山村的这一家人来说,面对的却是生死大事。 文德殿中,官家赵恒听着底下宰相和副相两派人为了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争论不休,百无聊赖地看着滴漏。 突然,远远地听到一阵沉闷的鼓点,赵恒猛地挺直腰板。 有人在敲登闻鼓! □□立下的规矩,登闻鼓为百姓伸冤而设,但凡听到登闻鼓响,为君者无论在做什么必须立即上朝。当然,这鼓并非想敲就能敲的。敲鼓者先得挨上三十杖,若事后查明无甚冤情,亦有重罚。 不出两刻,林悠然便被带上了文德殿。 说不紧张是假的,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从来不敢仗着自己是穿越者就自作聪明为所欲为。毕竟,在这样一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平民的命贱如草芥,女子的话语权微乎其微。身为女子,若不想囿于后宅围着一个男人吃醋争宠,就更得学会步步谨慎,如履薄冰。 这一路,林悠然没有合一下眼,没有饮一口茶,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向赵兰蕙学习宫廷礼仪,唯恐行差踏错。 然而,此刻看到立于一旁的杨延昭,看到眼含担忧的赵惟宪,想象着赵惟谨也曾站在这里,踩过她脚下的这方地砖,看过她看到的这缕阳光,林悠然提起的心便慢慢放下了。 这才发现,文德殿远没有电视剧里展现得那般宽敞威严,梁柱也会有斑驳的痕迹,地砖踩久了同样有凹痕,所谓“龙椅”就是把普通的椅子,官家坐在上面也会忍不住打瞌睡。 于是,林悠然定下心,从容地叩拜问安,陈明身份与来由。这般气度倒叫赵恒不由点头。 她身后跟着水牛和小石子,二人一左一右高举着官家亲赐的“义商”匾额。有了这方御笔亲题的匾额,林悠然才免了三十杖刑。 吴英一派的官员瞧见赵恒的态度,顿觉不妙,厉声呵斥:“林氏小女,公然抬着官家墨家敲登闻鼓,你是想要挟宗正寺网开一面,还是打算装可怜博同情?” 林悠然不卑不亢道:“小女只是想让官家知道,官家没有信错人。” 官员讥笑道:“私占屯田,官商勾结,里通辽国,桩桩件件哪个与你无关?何来脸面说官家没有信错人?” 对方越是咄咄逼人,林悠然反倒越镇定。这些人如此急不可耐地定她的最,就说明官家还没有下决断,赵惟谨暂时是安全的。 林悠然暗自放下心,反将一军:“私占屯田这一项,小女断不敢认,想必博陵郡公更不会认,除非……有人公报私仇,屈打成招。” “你——你敢污蔑朝廷官员!” 赵恒摆了摆手,制止了官员叫嚣,转而对林悠然道:“既然你不认,不如说说,为何那上千亩田地没有按照要求种植水稻,反倒送给你去种那个……麻山药?” 林悠然屈了屈膝,恭敬回道:“禀官家,并非小女有意抗命,而是那片地含沙量过高,种不了水稻,这才依照县衙的规矩租下种上了麻山药,租金与赋税一文不差,一应契约在此,请官家明察——” 身后,水牛连忙翻出租地契约和赋税证明,交由太监。随侍太监转而呈给赵恒。 赵恒翻看一番,点了点头,道:“确实并未逾矩。” 他如此轻易地相信了林悠然的证据,可见对种麻山药一事有过调查,且并不十分介意。林悠然稍稍松了口气。 有人不死心,把罪名往赵惟谨身上扯:“就算种不得水稻,还能种黍子、种粟米,为何博陵郡公偏偏送给你种麻山药?” 林悠然微微一笑,道:“大人读过《九章算术》吗?” 对方一愣,下意识问:“这是何意?” “倘若读过,就应该知道‘十比一大’这个简单的道理——同样一片沙土地,若说种黍麦的收成是一,那么种麻山药的收成就是十——选一还是选十,三岁稚儿都知道吧?” 对方蓦地黑了脸。 朝堂上响起一阵窃笑。 对方恼羞成怒:“你说麻山药收成是十就是十么,怎就不会是你和博陵郡公官商勾结,欺上瞒下做假账?” 林悠然拿眼瞧了瞧官家案头,说:“屯田的收成已折合成银钱尽归户部,防御使亲下的批文,户部侍郎盖的戳,小女可一分都没少给。” “禀官家,此言非虚。”杨延昭和户部侍郎双双出列,躬身作证。 赵恒微微颔首,再次开口,语气威严:“与萧太后私下交易一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人从中牵线?” 重头戏来了! 她猜得没错,这才是官家真正在意的事! 林悠然掩在袖中的手握成拳,面上极力维持着镇定,道:“回官家,‘私下交易’一说委实冤枉,小女与辽人交易皆通过雄州榷场,一切往来合理合法,皆有文书与人证……” “小女确实到过辽国,但那场意外是小女此生都不愿再回忆的惨痛遭遇……小女实在不知得罪了何人,竟将如此大的罪名扣在小女头上!”林悠然声情并茂,悲愤交加,当真像是一个受了极大迫害与委屈的小女子。 实际上,她此举并非单纯卖惨,而是为了提醒赵恒,当初她被萧太后劫持过,还和吴英一党有私怨。 果然,赵恒再次缓下神色,认真翻看着太监呈上的第二份证据——林悠然与辽商合作的契书与明细。 -- 第146页 多亏赵惟谨深谋远虑,提醒她不要跟萧太后直接交易,而是找了一个辽国商人作为媒介,所有的流程都通过榷场查验,没有一丝疏漏。 看着赵恒渐渐舒展的眉头,林悠然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她深吸一口气,放了个大招:“小女斗胆禀明官家,即便此番小女因为与辽人交易被定罪,小女亦不会后悔——若非官家下旨签订澶渊之盟、开设边境榷场,小女也没机会与辽商贸易,不仅小女要感谢官家,还要代南山村的乡民感谢官家!”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谁人不知,如今“澶渊之盟”已然成了赵恒心头的一根刺,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只因朝中两党相争,有人为了攻击对手不惜把这澶渊之盟污蔑为“城下之盟”,暗指赵恒软弱求和,被迫签订丧权条约。 实际上,澶渊之盟写明了是兄弟盟约,大宋每年交给辽国的岁币类似于强国用来帮扶弱国的“军资”,这笔钱与征战时的军费开支相比微乎其微,榷场的开设更是大大地有利于宋方。 赵恒目光微眯,淡声道:“你倒说说,为何感谢我签订此约?” 林悠然暗暗地为自己捏了把汗,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自□□立国,河北路便连年征战,且不说多少儿郎殒命沙场,只说坊间百姓的日常开销便不堪重负。” 战时一斤糖多少钱,一斤面多少钱,如今便宜了多少……林悠然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一一道来。 之后,她又说到这大半年来与辽人做生意得到的好处,如何用这些钱建了学堂,帮助了多少孤寡贫弱之人。 不仅南山村,整个保塞县的贫苦百姓都因为河沿儿食肆、豆腐坊与成衣铺的存在有了打工的地方、多了赚钱的机会。 还有那些种植麻山药的人家,原本就因没有门路分到了沙土地,种不好粮食作物,若非麻山药顺利卖到辽国,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连赋税都交不上。 …… 若说林悠然起初是为了拍赵恒的马屁,后面已经是真心实意在表达和平的环境与帝王的仁政带给百姓的平安与富足。 这番真心被赵恒看到了,也被那些真正怀着为国为民之心的大臣看到了。 一时间,偌大的朝堂上只能听到小娘子柔和的嗓音,旁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想听她多说一些。 珠帘后,刘娥轻声道:“回去吧!” 小宫人疑惑道:“不救了?” 刘娥看着大殿中央亭亭玉立的小娘子,赞赏道:“用不着咱们救了,她一个人就能应付。” 小宫人惊讶道:“这么说,林小娘子比博陵郡公都厉害?” 刘娥微微一笑,边走边说:“那倒未必,只因博陵郡公心里装着一个人,千方百计想要护着她,一丝一毫都不想牵扯到她,做起事来才会束手束脚。” 幸运的是,这份在意并非单箭头,他放在心坎的这个小娘子,同样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挺身而出,护住了他。 第73章 回到现代 林悠然出文德殿的时候, 险些一个踉跄滚下台阶,这才惊觉腿都软了。 她由水牛搀扶着,回望那道至高无上的门槛, 这么一进一出,几乎是在阎罗殿内走了一遭。 幸好, 她赢了。 赵恒虽未明确表态, 但此刻能让她毫发无伤地出来,就证明他私心里是相信赵惟谨的。刚好,林悠然递上的那些证据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接下来的朝堂拉锯, 林悠然就无能为力了, 那番刀光剑影只能由赵惟谨独自担当了。 即便如此,水牛和小石子看着林悠然的目光依旧满载着崇拜与感激。若说从前他们敬重林悠然, 更多的是出于对“未来的郡公夫人”这一身份的敬畏;直到此刻, 亲眼看到林悠然在朝堂上奋不顾身维护赵惟谨, 他们才真正被她的才能和品行折服, 死心塌地把她放在了和赵惟谨一样的位置。 水牛扬声道:“夫人放心, 后面的事交给我们便好, 郡公早交代好了, 这一次必叫那些背后使阴招的人哭爹喊娘!” 林悠然嘴角一抽, 淡声道:“你叫我什么?” 水牛挠挠脸,笑呵呵道:“这不是早晚的事嘛, 反正,我水牛只认娘子这一个‘夫人’!” “还有我!夫人今日救了郡公, 就是救了兄弟们的命, 从今往后哥几个但凭夫人差遣。”小石子紧跟着表忠心。 “才跟着混了几日, 就学会马老大江湖义气那一套了?”林悠然好笑地敲了敲他脑门, “这是京城, 别乱叫,没得叫人笑话。” 小石子嘿嘿一笑,机灵道:“晓得了,回了咱们村再叫。” “咱们村”这个说法让林悠然心头一暖。不知什么时候起,赵惟谨和这些兵士们也把南山村当成了自己家。 “林小娘子,请留步。” 林悠然刚要出宫门,便听到一声呼唤。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小内监快步走来。 小内监笑盈盈道:“林小娘子请留步,我家娘娘有请。” 林悠然瞧着这内监年纪不大,衣着配饰却很是精致,想来她家主子是个受宠的,于是恭谨问道:“敢问中贵人在哪个宫里当差?” 内监笑笑,直白地回道:“我家娘娘正是刘美人。小娘子时常往宫里送那些新鲜花样,娘娘都是记得的,方才出门时娘娘再三叮嘱,要恭恭敬敬地将您请去,断不可傲慢无礼。” -- 第147页 说着,还拿出一个桃花样式的流苏挂饰,正是前不久林悠然缀在新款羽绒服上的那种。 看到这枚信物,林悠然再无疑虑,低声叮嘱水牛和小石子两句,便跟着小内监往刘娥的宫殿去了。 刘娥的得宠程度,从她住的宫殿位置就能窥见一二。中规中矩的一座偏殿,看似不甚华丽,实际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赵恒的寝宫。如此精心安置,显然不是一时新鲜,这位官家是真正把刘娥放在了心坎上。 刘娥显然是一位聪慧的女子,越是受宠就越发低调,宫内布置朴实无华,其余妃嫔追求的假山奇石她这里一概没有,只种着几丛花木,看似简单却处处透着巧思。 殿内同样如此,代替奇香珠帘的是淡淡的墨香和雅致的屏风与挂画。打眼一瞅,倒不像宫妃的住处,反倒像是一位高雅文士的书房。 此时,刘娥正坐在屏榻上,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长褙子,头发随意挽着,眉眼含笑:“听了好些你的事迹,一直惦记着,今日终于见着真人了。” 林悠然并没有因为她的随性就得意忘形,而是规规矩矩见了礼,亲近又不失恭敬地说:“因着娘娘胸襟开阔,方才容得下小女那些乡野把戏。小女此次仓促进宫,原想着正正经经请了旨意再来给娘娘请安,怎敢劳娘娘惦念?” 瞧着她进退有度的模样,刘娥越发满意,招招手,道:“快坐罢,今日叫你来就是说说家常话,没有那么多规矩。” 大佬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你跟着她思路走的同时还能让你觉得如沐春风。林悠然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小虾米的设定,刘娥说什么,她只管恭恭敬敬地听着。 不出三句话,她便摸清了刘娥的真实意图。 今日,刘娥留下她是受了赵恒的示意,说白了就是为了撮合她和赵惟谨的婚事。 这件事之所以会惊动赵恒,说到底还是因着她在雄州被绑之事。那一次,石武将她掳去辽国,赵惟谨为了救她致信萧太后,谎称林悠然是自己的未婚妻,萧太后因着赵惟谨宗亲的身份放了林悠然,同时也坐实了两人的“婚事”。 皇室都是要面子的,既然已经在萧太后那里露了脸,就断不能一直拖着不成婚。 “虽说是官家交给我的差事,我自认与你投缘,也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 林悠然连忙起身,屈膝聆听:“但凭娘娘教导。” 刘娥眉眼温和,娓娓道来—— “我与官家的过往,想必你听了不少,不管将来的史笔如何粉饰,我的出身却瞒不过今人的眼。单单是这一点,就抹杀了我的才能,我的品行,还有我对官家的真心。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抵不过一个世家的身份。 “为了眼下这一切,我走过了很长、很难的一段路,忍受了诸多寻常女子一生都无需承受的慢待与羞辱。不是没想过放弃,倘若重回乡野想来更为自在富足,最终还是选择坚持。 “明知是火坑,依旧往里跳,这就是我的选择,大不了就是把这条命搭上。我从来不畏惧生死,只怕徒留遗憾。” 直到出了后宫,林悠然耳边依旧回荡着刘娥的话。 放在今天之前,她还不能理解对方口中“遗憾”的分量,时至今日,她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悔不当初的情绪。 来的路上林悠然就在想,万一赵惟谨有个三长两短,她该以什么身份去敲登闻鼓?非亲非故,无媒无聘,她连替他报仇的立场都没有。 此刻,林悠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赵惟谨,确认他的平安,告诉他,她要嫁给他。 高高的宫巷之内,她提起裙摆,情不自禁跑了起来。 小内监压着嗓音,惶恐叮嘱:“林小娘子,请注意仪态。那边通着前朝,是官家与重臣议政的地方,切不可肆意妄为!” 林悠然却没听,仿佛受到某种感召般,径自朝着内监指的“前朝”跑去。将将越过一道门槛,便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惟谨转身,朝她走来。 林悠然迫不及待地扑进他怀中。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还任性地决定要好好撒一回泼,然而此刻,看着他疲惫的脸色,所有委屈与质问悉数消散,只想紧紧地抱着他,确认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是平平安安的。 周遭响起一阵轻笑。 林悠然猝然抬头,这才发现赵惟谨方才站的地方不只他一个,还有上上下下十几口人! “大嫂先前还说,慎之看着清冷寡言,实则眼光极高,真不知道被他放在心上的小娘子会是何等人物,今日一见,当真不同凡响。” 说话的是个与林悠然年纪相仿的娘子,穿着稳重又富贵的缎面褙子,梳着妇人的发髻,笑盈盈一张脸,瞧着很是平易近人。 早在发现这些看客的时候,林悠然就已经飞快地推开了赵惟谨,猜到这些是赵惟谨在东京的家人,更是恨不能找个地缝躲一躲。 窘迫之时,赵惟谨牵住了她的手,温声介绍:“这是有则堂兄的发妻,宋二嫂嫂。” “叫什么‘宋二嫂嫂’,没得生分了。”宋氏亲昵地挽住林悠然的手,温婉之余又透着几分洒脱,“唤我‘二嫂’就好。慎之自小养在宫中,与我们秦王府这一支最是亲近,府里除了我还有大嫂和三弟妹,等你入了门,咱们家就更热闹了。” 林悠然红着脸,努力维持着镇定,与众人一一见礼。 -- 第148页 她这才知道,宋氏等人是特意过来接她和赵惟谨的。先前,赵惟谨一直关在宗正寺,直到今日早朝,林悠然呈上证据,这才打消官家的疑虑。官家下旨放赵惟谨出宫,秦王府众人收到信,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林悠然坐在王府的马车里,路过宽敞喧嚣的御街,走过熙熙攘攘的州桥,看着热热闹闹的东京城,身旁坐着赵惟谨。 直到此刻,她的心才彻底踏实下来。 “我还要在京中留两日处理后续,刚好,明日便是重阳节,你也随我一起留下,在东京过个节好不好?”赵惟谨问得小心翼翼。 林悠然干脆地点点头,笑着说:“好。” 就算赵惟谨不说,她也会主动留下,独自担忧无能为力的情绪,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 这一天过得很是忙乱,也十分新鲜。 王府中人很多,林悠然光是认人和收见面礼就用去大半晌。 宋氏是个周到的人,许是因着赵惟宪和赵惟谨关系最好,她待林悠然比旁人更显亲近。因着她的照顾,林悠然很快便融入了这个贵胄之家,即便有人对她“乡下人”的身份存着几分不屑,因着宋氏的关系表面也得客客气气。 对林悠然来说,这就够了。 她丝毫不避讳自己“乡下人”的身份,当有人不知怀着何种心思问起“南山村的重阳糕长什么模样”时,她挽起袖子露了一手。 在现代时,林悠然为了经营公众号,专门做过一期《东京梦华录》的美食专题,其中就有重阳糕的做法——用面粉与米粉做胚子,夹层中掺入松子、板栗、银杏、石榴籽等多种辅料,捏成文殊菩萨骑狮子的模样,既可口又精美。 眼下,堪比艺术品的糕点蒸腾着袅袅水汽出现在眼前,这些自诩见多识广的京城人也难掩惊叹。 宋氏尝了一口,赞赏之情不加掩饰:“昨日我还想着,今年重阳咱们府里送往宫中的糕饼能有什么新花样呢,这下不用愁了。” 当家大娘子紧跟着点点头,带着十足的亲近,说:“少不得劳烦悠然指点一二,仅凭着咱们府里那几个厨娘可做不出这么精致的糕饼。” 林悠然顺势道:“若是追求寓意好、花样新鲜,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 众人当即目光灼灼地瞧着她,一副求指教的模样。 林悠然笑笑,再次用行动代替了言语。 这次的做法更繁复些,除了方才的步骤,又额外挑出一份芋头粉,捏成一对对灵动可爱的梅花鹿。半透明的小鹿装点在糕饼上,稍稍一动,弹滑的面团动来动去,仿佛小鹿突然“活了”,下一刻就要跳跃奔跑似的。 这就是寓意着福禄双全的“食禄糕”。 不用林悠然介绍,但凡瞧见的无不惊叹连连。这下,就连最初对林悠然不屑一顾的那些人都换了一副面孔。 这就是实力。 一整日相处下来,林悠然发现秦王府这些人说复杂也复杂,说单纯也单纯。 身在大宋最顶级的“世家”,荣华富贵摆在眼前,无需争名逐利,不用勾心斗角,无上的尊荣与骄傲是浸在骨子里的。 这样的人再费心讨好都没用,因为他们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唯一能打动他们的除了赤诚的真心就是无可取代的实力,或许还需要些独树一帜的人格魅力。 林悠然突然懂了,赵惟谨为何会爱上她。 *** 林悠然在秦王府“润物细无声”的时候,赵惟谨正大刀阔斧地在朝堂上大杀四方。 那些躲在阴沟里时不时就冒出来啃他一口的宗亲,那些忌惮他的出身和作战才能的主和派,还有姜记这个真正以权谋私的蛀虫,赵惟谨一个都没放过。 短短几日,娘子们簪在发间的金菊花尚未凋谢,赵惟谨就完成了他对林悠然的承诺——那些搬弄是非的人再也没有能力跳出来影响他们的生活了。 洗去一身血腥,赵惟谨又是南山村那个“平平无奇”的博陵郡公了。他终于可以一身轻松地陪心上人好好逛逛繁华的东京城。 小小的乌篷船穿梭在雕梁画柱的船舫之间,顺着汴河自在漂流。 林悠然倚着赵惟谨的肩膀,望着满天星河,冷不丁问道:“倘若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怎么样?” 单是这样的假设就让赵惟谨黑了脸,“为什么会不见?你去哪里不能带着我?” “万一我走得太急来不及告诉你,或者身不由己不能带上你,就比如……我去了天上,就在这些星星之间,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赵惟谨沉声道:“我会去找你,哪怕是天上。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寻一日上天的路。” 林悠然心头微颤,她毫不怀疑赵惟谨说到做到。 赵惟谨轻抚着她的脸,目光深邃而坚定,“别怕,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好好在那里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接你回家。” 林悠然没由来湿了眼眶,依赖地窝进他怀里,毫无保留地交付了一颗真心。 回城之时路过大相国寺,不期然听到寺中传出的阵阵梵音。林悠然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吸引一般,心血来潮地拉着赵惟谨入寺,想要借住一晚。 赵惟谨只管纵着。 大相国寺的夜晚幽清静谧,只闻阵阵松涛。林悠然独自住在专为礼佛的贵人命妇准备的偏殿内,听着袅袅梵音,安然入睡。 -- 第149页 恍惚间灵魂似乎脱离身体,飘飘荡荡地去了远方,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 这一次,林悠然看得更加清楚。 依旧是上次见过的医院,妈妈坐在床边,木然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弟弟也在,平日里恨不得喷上半瓶发胶的头发蓬乱着,眼下一片乌青,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似的。 林悠然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赫然发现,病床上被各种仪器淹没的那个人竟是她自己! 正惊讶,就见房门打开,爸爸一脸疲惫地进入病房,哑声道:“不成,悠然的律师说,悠然做过财产公证,还留了遗嘱,只要她还活着谁也动不了她的钱。” 林悠然的魂魄飘在半空,听到这话禁不住自嘲一笑,看吧,这就是她的家人,她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他们惦记的只是她的财产! “那要怎么办?医生说了,悠然这情况最好是转去大医院,请国外的专家会诊,光是押金咱家就掏不起啊!”妈妈一脸焦急。 林悠然愣住了,事情似乎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别犹豫了,卖房吧!”弟弟冷不丁开口。 妈妈急道:“没听你爸说吗,你姐不死没人动得了她的钱,房子也不成!唉,早知道我和你爸住的房子就不写的她的名了。” “不是还有我的房子吗?先卖了给我姐治病,等她好了再让她还我。”弟弟吊儿郎当地说。 爸爸叹了口气,说:“律师还说了,万一你姐她……她就这么走了,所有财产都会捐给福利院,咱家谁都没继承权。” 弟弟怔了怔,很快听出了爸爸的言外之意——倘若他把房子卖了给林悠然动手术,一旦林悠然救不回来,他的房子也会打水漂。 医生说了,即便转院做手术,林悠然醒来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病房中充斥着压抑的沉默。 爸爸咬了咬牙,低声道:“我这就托人打听,卖血,卖肾,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妈妈眼捂着嘴哽咽道:“你的不够还有我,这是这些年咱们欠她的……” “行了,整的跟苦情剧似的,买卖器官犯法知不知道?就卖房子吧,我这就联系中介,早点拿钱早点转院。”弟弟一边说一边出了病房,当真给房产中介打电话去了。 林悠然看着这一幕,久久地回不过神。 原来,她曾经不满甚至怨恨的家人,在她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也会担心忧虑夜不能寐,在她急需用钱的时候,也会四处奔走,甚至不惜卖血卖肾卖房子。 如同打开了一道闸门,封存的记忆缓缓开启。 林悠然恍然记起,当她还是个幼小的孩童时,爸爸也曾把她扛在肩上,逢人便炫耀自家女儿聪明伶俐;妈妈也曾冒着风雪送她上学,只因她说了一句“想吃煎带鱼了”,便顶着月色走上几十里山路给她送一份煎鱼;她因长得漂亮被镇上的混混调戏,弟弟撑着单薄的身板挡在她前面,被揍得鼻青脸肿…… 直到这一刻,林悠然才愿意承认,她也是被疼爱过的。 半空中,她的魂魄落下一滴泪。 根植在骨血中的、原生家庭造成的伤害,在这一刻彻底释然了。 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所以,你要选择留下吗?” 这个声音告诉她,当初她之所以能够穿越,是因为她用自己的命救下了那些学生,身上的功德之光护佑着她的灵魂去了平行世界,一个和历史上的大宋高度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朝代。 同样因为这份功德,她有了二次选择的机会,可以选择留在现代,也可以回到那个正处于封建社会的平行世界。 要留下吗? 留在现代社会,坐拥千万资产,继续做雷厉风行的女霸总,即使后半生什么都不做,也能每天坐享牛排炸鸡小龙虾,啤酒可乐和WiFi。 说不动心是假的。 她那么努力才得到了现在拥有的一切,真要放弃所有回到那个封建落后的时代吗? 林悠然突然注意到,自己刚在潜意识中用了一个词——回到。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那个有许氏,有二丫,有赵惟谨,有南山村的地方当成了真正的家。 想到赵惟谨,林悠然心头一滞。 就在不久前,她还开玩笑地问,如果她突然离开了,赵惟谨会怎么办。他说,他会找她,即使她去了天上,他也会想尽办法找到去天上的路。 也许只是恋爱中男人的甜言蜜语,但是,万一呢?万一他终其一生都不愿放弃,竭尽全力寻找她的踪迹,日日夜不能寐、殚精竭虑,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单是这样一想,林悠然就心如刀绞。 她舍不得。 哪怕回去之后他们有可能走不到最后,至少在这一刻,她舍不得。 她要回去。 哪怕明知是火坑,也愿意跳下去走上一遭。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林悠然的魂魄仿佛化为实体,可以触碰到周遭的东西了。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写下了之前在银行开的保险柜的密码,里面放着一份股份转让协议——她死后的确会把所有现金和不动产捐给福利院,农场的股份却留给了父母。 然后,林悠然最后看了一眼父母苍老的脸,看了看走廊里皱着眉头打电话的弟弟,便狠下心掐断了病床上那个自己最后一丝生机。 -- 第150页 心电仪响起尖锐的报警音,门外的父母跌跌撞撞地跑回病房,弟弟面色仓皇地转过身,医生护士飞奔而来…… 平行时空的佛寺中,林悠然如同刚刚获救的溺水之人,猛地吸了一口气,猝然惊醒。 赵惟谨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方才在梦中,突然很想你,就过来看看……做噩梦了?” 林悠然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倏然滑落,“我离开家了,再也回不去了……” 赵惟谨将她揽入怀中,耐心安慰:“不怕,回得去的,明日就回去,我带你回家。” 林悠然依赖地缩在他怀里,任由眼泪泛滥。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放弃了什么。 最终,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下,是为了这个名叫“赵惟谨”的男人,但也不全是,她更多的是想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相信爱情的机会。 在此之前,林悠然是不相信任何神明的,然而此刻,她诚心跪在佛前,祈愿此情无悔。 作者有话说: 对我来说,这本书最难写的地方就是林悠然对爱情的态度。 我一直不敢相信,她会是一个愿意为了和一个古代男人的爱情放弃回到现代的人——好在,最后她还是顺理成章地做出了选择,因为这个给予了她自由与尊重的男人值得。 第74章 两场婚礼 离开东京之前, 赵惟谨带林悠然去了一趟西宫。 如今,宫殿中的布置依旧保留着孝章皇后在世时的模样,林悠然看着那一草一木竟没有丝毫陌生之感。 因为, 这里是赵惟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缓步游走在静谧的宫殿中,林悠然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赵惟谨—— 小小的人儿板着脸, 一本正经地伏在书案上临摹字帖;午后会练一套拳法, 就在那棵大槐树下;偶尔也会调皮一些,爬到树上摘了槐花放入孝章皇后最心爱的骨质瓷瓶中,里面原本珍贵的姚黄牡丹被他随意丢在窗下…… 他自小聪慧, 读书习武从不让长辈操心, 孝章皇后反倒担心他失了少年人的朝气,于是命人在葡萄藤旁埋了一个秋千架;堂兄弟们下了学堂会来找他玩, 几个半大小子比赛荡秋千, 想来他从未得过头筹, 因为啊, 他从来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 即便有夺魁的能力也懂得遮掩锋芒…… 这就是她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啊, 那个独一无二的赵惟谨。 “想荡秋千了?”赵惟谨抓着秋千晃了晃。 林悠然仰着脸, 笑盈盈地望进他眼底, “你帮我。” “好。”赵惟谨笑笑,尽职尽责地做起了晃秋千小弟。 秋千前前后后地荡着, 林悠然和赵惟谨的距离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就这样两两相望, 视线交织, 明明是秋日, 却生出几分春日的旖旎。 再一次, 秋千带着林悠然荡回赵惟谨身边, 赵惟谨忽然伸展双臂,将她拦腰抱起。 舍不得了,即便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都舍不得看着她离开。 如此暧昧直白的话赵惟谨没有说出口,林悠然却懂了。她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红着脸送上娇嫩的樱唇。 于是,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在这座静谧的宫殿,在这些曾经见证过赵惟谨成长的地方,两个人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出宫时,林悠然对赵惟谨说:“回了南山村,咱们也搭一个那样的秋千好不好?” “好。” “葡萄架也要有一个,就从那株老藤上压枝好不好?” “好。” “你说,如果我把殿中那些桌椅瓶罐偷回南山村,官家会不会定我的罪?” 赵惟谨笑笑,声音低沉而宠溺:“我与你同担。” 林悠然满意地笑了。 有了秋千架,有了葡萄藤,有了他曾经用过书案与棋盘,就好像,他的少年时光也是自己的了。 *** 两个人一起回了南山村。刚进家就听到一件喜事——许氏和谭木匠要成亲了! 宋时的规矩,孝期是二十七个月,但民间为了不影响农事与嫁娶,往往守上半年便是尽孝了。 这对半路夫妻走到今天委实不容易,因此格外珍惜。 按照许氏的性子,婚事本不欲大办,然而考虑到谭木匠的心情,最终还是依着他的意思正正经经地把六礼走全了。谭木匠同样顾及着许氏的喜好,事情办得既低调又不失体面。 林悠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从两位长辈身上学会了“彼此包容”以及“换位思考”。 婚礼前夜,林悠然和二丫送了许氏一件礼物——她们亲手做的绿色的嫁衣。 许氏怔怔地看着,不觉湿了眼眶。 林悠然说着俏皮话:“阿娘该不会是嫌弃了吧?你看啊,这喜服虽然针脚不够细密,可是珍珠宝石缀得多啊,阿娘明日穿出去保管是整条街最闪亮的新娘子!” “你呀!”许氏破涕为笑,两个女儿亲手做的嫁衣,她哪里会嫌弃? 她爱惜地抚平褶皱,叹道:“即便在初婚时我的嫁衣也不过是青色,这还是阿爹阿娘省吃俭用做出来的,如今再嫁,按理说不能穿绿衣……” 经历过柳福娘的婚礼,林悠然对宋代婚俗有了一定了解,所谓“红男绿女”指的就是大婚时的嫁衣颜色,男穿红,代表权威,女着绿,代表富贵。一般只有富贵人家娶正妻新嫁娘才能着绿嫁衣,寻常人家大多穿青色,侧室或填房着红衣。 -- 第151页 许氏私下为自己准备了一套嫁衣,是红色。 “又不是妾,怎么就不能穿绿衣了?”林悠然拎起嫁衣披到许氏身上,笑道,“谭叔三媒六聘一样没少,是按照结发妻子的礼制迎娶阿娘,阿娘自然想穿什么穿什么。” 林二丫重重点头,附和道:“阿姐说可以,谭叔说可以,我也说可以,阿娘就安心穿。至于旁人说的,跟咱家有什么关系?” 林悠然挑了挑眉,惊喜地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好丫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被最喜欢的阿姐夸奖,林二丫害羞地笑笑,脆生生道:“读书还是有点用的。” 林悠然忍俊不禁,许氏一脸欣慰。 有了两个女儿做后盾,她还有什么可怕的?第二日,她大大方方地穿上绿色嫁衣,等着心上人牵着高头大马来迎娶。 谭木匠穿着大红喜服,戴着青色方巾,刮了胡子,束着腰带,倒显得年轻了十几岁似的,同娇小貌美的许氏站在一起,竟如同一对少年夫妻! 迎亲的马是赵惟谨亲情提供的战马,马背和许氏的肩膀平齐,许氏踩在台阶上都勾不住马镫,正着急,就见谭木匠大步上前,将她拦腰一抱,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马背上。 围观百姓欢呼起哄。 许氏用团扇遮住红透的脸,暗地里白了谭木匠一眼。谭木匠好脾气地笑着,大把的喜钱丢到人群中。 有人酸溜溜地感叹:“许氏这下算是圆满了。” 刘娘子脆生生搭话:“这是她该得的。” 对方一顿,转而带上几分笑意:“谁说不是呢!” 苦尽甘来,莫过于此。 谭木匠的新家就盖在豆腐坊旁边,迎亲的队伍却没直接进门,而是从谭木匠家出来,循着日出的方向绕着南山村转了一圈,才到了豆腐坊门前。 接上许氏之后,也不能直接回谭木匠家,须得换一条路,逆着日出的方向再走一圈,才能将新妇迎进门。 这就叫“新妇娶进门,不走回头路”。 依着先前说好的,许氏不会再生三胎,而是把二丫带去了谭家,二丫改口叫谭木匠“阿爹”,将来为两位长辈养老送终。 林悠然站在豆腐坊门口,望着阿娘和妹妹的身影渐渐走远,终究没忍住,滚下泪珠。 借着衣袖的遮挡,赵惟谨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莫哭,你还有我。” 林悠然哽咽着,软声道:“你嫁给我,可好?这样豆腐坊就不会很空了。” 本是一句撒娇的话,没想到,赵惟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好。” 林悠然还来不及惊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地看到马背上的人,心下一紧。 不会又出事了吧? 赵惟宪注意到她的神色,故意没解释,反而板着脸说:“备好香案,沐浴更衣,准备接旨。” 林悠然提心吊胆一通忙活,同赵惟谨一起跪地接旨。 赵惟宪憋着笑意,清了清嗓子,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读完圣旨上的内容。 林悠然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瞧见赵惟谨脸上的喜色,这才怔怔地问:“这是……赐婚的旨意?” 赵惟谨道:“不止赐婚,官家还加封你为‘孺人’——婚前赐的封号,不因丈夫或儿子而显耀。吖吖,这是你自己挣来的。” 林悠然心下动容,因为这个“自己挣来”的封号,也因为赵惟谨这番话。原来,他一直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也一直不动声色地成全着她这份自强与骄傲。 “恭喜郡公!” “恭喜夫人!” 水牛等人单膝扣地,齐刷刷给林悠然行了个军礼。 林悠然红着脸回了一礼。 赵惟宪哈哈大笑,扬声道:“来来来,都留下,今日慎之请客,好酒好菜管够啊!” 小小的院落,一片笑声。 *** 接下来的日子,林悠然不得不把心思用在准备婚礼上。 为什么说“不得不”呢? 因为呀,突然有一天,周围所有人都成了赵惟谨的眼线,无论林悠然去成衣铺子监工还是去河沿儿食肆帮忙,都会被人以“这里用不着你,好生准备婚事”为由赶出来。 林悠然想着在家画画羽绒服的新花样吧,林四郎几个小萝卜头冷不丁就会冒出来,嬉皮笑脸地拉着她出门采买。 她怎么都想不通,赵惟谨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就连二丫都被他笼络了去。 于是,林悠然只得被迫放下工作,一天到晚不是在逛铺子就是走在逛铺子的路上——衣裳须得买几套,头面要选什么样式,嫁衣上的禁步与回门宴上的有什么不同,就连婚后一年内用的襻膊颜色都极有讲究。 林悠然跟着长辈们一日日看下来,不知不觉长了不少见识。 林悠然在现代时也陪同学走过婚礼流程,从拍照到订婚纱,再到婚庆公司的选择,最后是婚礼当天的酒水席面,一圈走下来,值得回忆的幸福和感动没有多少,反而遇见了各种糟心事,婚纱照拍完,跑民政局把刚到手的结婚证换成离婚证的都有。 此时轮到自己,原以为会很麻烦,没成想,在家人朋友的帮衬下,在赵惟谨的宠溺纵容下,嫁妆有商有量地备齐了,衣裳头面不紧不慢地买回来,林悠然渐渐体会到其中滋味。 比如,她会选那支金灿灿的鹊头钗,是因为柳福娘说自己也有一支相似的,因着太过招摇她一直不好意思戴,倘若林悠然也买一支,将来她们一起戴上,就算被笑话也是两个人一起。 -- 第152页 林悠然一边骂她一边拿起鹊头钗结了账,长长的街道上回荡着柳福娘爽朗的笑声。 再比如,林悠然偶然看到一只薄胎白瓷盏,冷不丁想起,某个雨天她帮赵惟谨做完艾灸,怎料那人“恩将仇报”,很是霸道地将她压在榻上,胡闹一通。事后赵惟谨赔礼道歉时,用的就是这样一只白瓷茶盏。 林悠然红着脸将这只偶然遇到的小物件买下,这样一来,赵惟谨榻旁那只就不是孤零零的了。 …… 将来某一天,哪怕日子过得不尽如人意,看到这些东西,想起当日的心情,便会忍不住笑出声吧? 一日日下来,林悠然的心被这些温暖的小事簇拥着,不知不觉变得柔软了。 *** 亲迎大礼定在立冬。 接连几日天都阴得厉害,官府挨家挨户通知,唯恐会有冻雨或冰雹。许氏忧心忡忡,总觉得不吉利,甚至找到孙婆子商议,要不要延迟婚期。 没想到,立冬当日一大早天就放晴了,原本冻得猫进窝里取暖的喜鹊一只只飞出来,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 大伙的心就如同放晴的天一样,顿时敞亮了。 孙婆子拉着宋氏的手显摆:“都说吖吖有福气,老天爷都给面子呢!” 宋氏丝毫不觉得老人家粗鄙,笑吟吟地附和:“可不是么,这么好的丫头能嫁给我们家,也是我家的福气。” 两位主事人相视一笑,尽心尽力地张罗起来。 原本,依着官家的意思,是想让赵惟谨回京城办婚礼。这件事赵惟谨提都没跟林悠然提,直接谢绝了官家的好意。因为,他很清楚,对林悠然来说南山村才是她的家,一生中仅有一次的婚礼,林悠然定然想在南山村办。 于是,秦王府那边就派了赵惟宪的夫人宋氏过来主持大局,随行的还有几位经历过诸多婚嫁喜事的婆子并数十位手脚麻利的丫鬟。 这些人一来,原本空荡荡的银杏林大宅顿时热闹了,也像个家了。 林家这边管事的正是孙婆子。论学识,孙婆子大字不识一个,然而,论起人情世故,京城中的管事嬷嬷都不一定比得过她。 宋氏来之前就特意叮嘱一众随从:“若礼俗习制有冲突的地方,当以女方为准,不可做口头之争。记住,咱们是来结亲不是来结仇的,出了这道门槛就要时时把笑挂在脸上,若要让我听见人家议论咱们赵氏宗亲傲慢无礼,我挨个找你们算账!” 仆妇们连连应下。 大伙看得明白,博陵郡公摆明了要给未婚妻做脸面,傻子才会上赶着给人家找不痛快。 好在,宋氏担心的冲突并没有发生。 孙婆子和宋氏是一样的想法,凡事以和为贵,大事小情无不周密,叫京城过来的这波人想挑错都挑不出来。 于是,一场跨越阶级、跨越地域的婚事就这么顺顺利利、和和气气地办了下来。 闺房中。 听着外面喧天的锣鼓声,林悠然突然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 真要嫁人了吗?就这样脱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舒适圈,开启新生活了吗? “是不是很紧张?”柳福娘凑到她跟前,笑嘻嘻道,“我当初紧张得腿都软了,那会儿若不是你扶着我出门,我非得趴到地上不可!” 林悠然笑笑,顺势和她聊聊天,缓解紧张的心情:“你担心什么?” “担心的可多了!万一孙淳那个坏家伙后悔了,不来娶我怎么办?等我离开家,就剩爹爹和阿娘了,他们若是想我怎么办?还有哦,我没亲兄弟,出门的时候没人背着,会不会不吉利……” 说到这个,柳福娘突然看向林悠然,紧张道:“吖吖,我刚反应过来,你也没兄弟,待会儿谁背着你出门?” 这事孙婆子早跟林悠然说过了,林悠然并不担心吉利不吉利的,赵惟谨也不在意,因此决定和柳福娘一样,自己走出去。 “不然我去问问小四郎,能不能背得动你?”柳福娘玩笑道。 林悠然扑哧一笑:“成,你去问吧!” “长姐若不嫌弃,就让我来吧!”有人掀开门帘,走进屋内。 林悠然目光一顿——来人竟是林大郎。 实际上,林大郎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就是没勇气进屋,直到听见屋里主动提起这茬才顺势站出来。 这两年,他从县学升入了州学,书读得多了,也渐渐想明白许多道理。从前,是他们二房屡次对不住林悠然母女,如今落得这般情形已然是林悠然手下留情了。 林大郎没有脸面求和,更不敢妄图占大房的便宜,只是想着趁着这个机会主动示个好,往后逢年过节一家人坐在一起不至于太尴尬。 “我打听过了,同胞中没有兄弟的,堂兄弟送嫁也是一样的。四郎排行最小,怎么也轮不到他。”林大郎对上林悠然的目光,又错开视线,讷讷言道,“若长姐不想让我送,我便去找二郎……” “那就劳烦你了。” “二郎不行还有三郎,总、总归不能让长姐独自——”林大郎一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姐方才说什么?” 林悠然笑笑,说:“既然你不嫌我重,今日就劳你送我出门吧!” 林大郎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郑重执手,对着林悠然深深一揖。 “弟定会走得稳稳当当,为长姐求个大吉大利。” -- 第153页 这话说完,他便急吼吼出去了。湿红的眼角还是没有逃过屋内之人的眼。 柳福娘撇了撇嘴,道:“赵氏若瞧见今日情形也不知道会不会悔得去撞南墙。” 话音刚落,帘子又掀起来,林二娘、林三娘与林四娘姐妹三个一起进来了。 林悠然第一眼看的是林三娘,这孩子本就生得单薄,大半年不见越发清减了。 林四娘凑到林悠然跟前,小声嘀咕:“长姐劝劝阿姐吧,自从祖父去世后,她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步都不肯出门,今日若非长姐大喜,她还不肯挪窝呢!” 林悠然知道她的心结,到底牵扯到许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柳福娘,先前比林悠然还要怨恨林三娘,此时一见她着模样反倒心疼起来,“看你瘦的,栓根绳能当风筝放了!你若不在意自己这条命,当初许婶婶何苦搭上自己的名节也要护着你?” 听到这话,林三娘蓦地红了眼圈。 林悠然拍拍柳福娘的手,转而看向林三娘,语气不甚温和:“福娘说得没错,姊妹之间没必要掰扯那些漂亮话,我也便直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如此自苦又能有什么好处?且不说四叔四婶如何担忧,就是祖父在天上看着,也未必心安。” 林三娘怔怔地望着她,喃喃道:“阿姐方才说……‘姊妹之间’,我那般忘恩负义、懦弱无能,阿姐还愿意拿我当姊妹么?” 林悠然瞥了眼站在屋中瞧热闹的林二娘,玩笑般道:“就这个小妮子我都能让她进门,你不比她好上太多?” 林四娘笑嘻嘻地附和:“长姐说得没错,论德行、论手艺,阿姐都甩二姐姐八道街!” “喂,我说你说她就说她,干嘛牵扯上我?”林二娘气恼地瞪着林悠然,“我好心好意来送嫁,你还不满意了?” 说实话,林悠然也没想到今日林二娘会来,还带了极为贵重的添厢礼。既然来了,林悠然也不好把人往外赶。毕竟是自己的好日子,一切以和为贵。 更何况,眼下林二娘也没什么让她记恨的了,姐妹两个的生活圈子已经完全不同了。林老爷子去世后,胡氏做主把林二娘嫁去了县里一个富户做妾室,林二娘原本寻死觅活不愿意,最终还是认命了。 如今林二娘怀着身孕,依旧不忘涂脂抹粉,打扮得珠光宝气,生怕被旁人瞧不起似的。 林四娘毫不客气地撕下她强撑的脸面:“二姐姐还是省省吧,若非正房夫人瞧着大姐姐的面子,才不会放你回来!” “就你长了嘴!”林二娘恼羞成怒,跳着脚要打她。 林四娘做了个鬼脸,转头扑到林悠然怀里。 林悠然拦住林二娘,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倚仗的是什么,难得正室娘子是个通情达理的,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不用你教我做人。”林二娘没什么底气地顶了一句,手轻轻摸上微鼓的肚子。 …… 吉时到了。 赵惟谨来了。 林悠然将遮面的团扇悄悄移开一些,偷偷看过去,明明人群熙攘,她却一眼就找到了赵惟谨的身影。 借着团扇的遮挡,林悠然大胆地盯着他看。从前他也爱穿红色,却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炙热夺目,叫人移不开眼。 许是心有灵犀,赵惟谨转头迎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林悠然看到了他眼底的喜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重真切。 她要出门了。 林大郎的背不算宽阔,但还是努力背起林悠然,一步一步迈下台阶,踏过五谷路,将林悠然稳稳当当地送到赵惟谨面前,就像他承诺的那样。 林悠然扭头,看向自己的家人。 许氏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有泪光闪烁。谭木匠的手搭在她肩上,无声地安慰着。林二丫信赖地拽着谭木匠的衣袖,开心地朝林悠然挥挥手。 林悠然突然放心了,收回目光,坚定地握着赵惟谨的手。 是的,她就要嫁人了。 要有一个家了,一个和心上人组成的,新的家。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后面还有一个暖暖的番外~ 吖吖变得柔软了呢~郡公还是从前的模样,这样就很好啦! 第75章 番外(全文完) 【十年后·首富的日常】 忙忙碌碌的日子, 总是过得很快,仿佛不小心恍了个神儿,就已经是十年后了。 十年的时间, 林悠然容颜未改,只是周身的气韵越发沉静, 同时也越来越有钱。 九年前, 林记羽绒服卖遍了辽国与西夏;七年前,林记第六十六家熟食铺子开到了岭南;五年前,林记麻山药基地正式在南山村挂牌;三年前, 林记凭实力拿到“皇商”文牒;一年前, 林悠然买下了两座矿山…… 如今的林悠然,已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大宋女首富”。 这日是腊月二十三。 北方人把腊月二十三当做小年来过, 照例要一家团聚吃大餐。自打胡氏去世后, 这个聚餐的地点就变成了豆腐坊。 三房钱氏、四房孙氏, 连同林大郎三年前娶的妻子小赵氏一大早就来了, 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如今, 豆腐坊扩建成了一个集磨豆腐、做豆制品、调制卤味、晾晒粉条于一身的综合性食品作坊。 依旧是林老三在豆腐坊主事, 许氏出嫁后便清闲下来, 只管顾着谭木匠和林二丫的一日三餐。 -- 第154页 林二丫和谭木匠很是投缘, 用孙婆子的话说,真就如前世的父女一般, 谭木匠拿二丫当亲生女儿来疼,二丫亦是敬重依赖谭木匠。 父女俩就连擅长的手艺都一样, 如今林二丫已经是十里八村小有名气的木匠了! 年初, 林二丫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顾大郎。顾大郎十三岁就从了军, 如今在孙淳麾下, 年纪轻轻就成了百夫长, 据说很是令底下的人敬服。 顾大郎每旬只能回家一日。林二丫也不恼,她自己有许多木工活要做,生活不知道多充实。 偶尔想念顾大郎了,林二丫便央着自家婆婆,也就是林阿姑,炒上几碟小菜,快马加鞭赶到高阳关,菜还是热乎的。 这帮一起长大的娃娃中,顾大郎是最大的,其次就是小花。小花自小就是个沉静细心的性子,小小年纪就如同幼儿园园长一般照顾着一帮弟弟妹妹。 三年前,小花从南山技校毕业,以算数、明经与技能三科全优的成绩留校任教,成了启蒙组的年级组长兼识字课老师。 如今的小花恐怕是南山村学问最高的小娘子了,村里人都叫她“女秀才”。 自打小花及笄后,登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偏偏小花一个都瞧不上,最后,被林四郎抱得美人归了! 为了攒聘礼,林四郎做起事来可卖力了!他打小头脑灵活,又能吃苦,如今已经可以独自负责雄州榷场的生意往来了。 林悠然私下跟赵惟谨说:“搞不好咱家的生意将来要交到这小子手里。” 林悠然先后生了两个女儿。 老大叫赵樱,到年底将将满九岁,模样随了赵惟谨,性子却像林悠然。 三岁那年,林悠然和赵惟谨带赵樱去京城赴宫宴,面对满堂的皇亲贵戚,小家伙毫不怯场,一通彩虹屁吹得刘娥心花怒放,当即认了她做干孙女,每年都要接小丫头过去住上俩月。 如今,刘娥已经成了中宫皇后,既有权利地位,又没失了官家的宠爱,在前朝后宫混得如鱼得水。偶尔也会觉得无聊,尤其漫长寂寥的冬日。 有了赵樱就不一样了,这丫头脑子里装着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一日一个花样,很是为沉寂的后宫添了些热闹。 若说刘娥起初留意到这丫头是因着赵惟谨和林悠然的面子,之后一年年相处下来,已然是真心疼爱了。 “吖吖呀,樱娘还没回来么?该不会今年就留在宫里了吧?”钱氏揉着面,随口问道。 不等林悠然回应,梧桐树上就响起一个嫩乎乎的小奶音:“才不会!阿姐说了回来一定会回来,阿姐说话最算数了——我这就去接阿姐!” 随着话音,小丫头灵活地顺着粗大的树干溜下来,迈着小短腿就往门外跑。 这就是林悠然家的老二,赵姀了。 姀,意为仪态娴雅,赵惟谨翻了一个月《说文解字》才选定的名字,饱含着当爹的对女儿美好的期盼。 然而,终究是错付了。 赵姀这丫头自打生下来就与“娴雅”不沾边,还不会走的时候就学会抡着木棍赶小猪,自打学会跑,整个南山村都盛不下她了,每到吃饭时赵惟谨就得挨个晃着树冠找女儿。 就这样,赵惟谨还疼得像命根子似的,林悠然假装打两下都不成。 赵姀出生后,赵惟谨就默默地用上了避子的丸药,有两个健康可爱的女儿,知足了。 “婶子们都在呢?”一个清秀的少年推开栅栏门,笑容温暖,“看来小子这酒拿得少了。” 他抬了抬手臂,露出手里拎着的酒坛子。 “曲老爷子酿的樱桃酒?不少了,够喝了。”林悠然笑盈盈地接过酒坛,引着他往里走。 这少年就是当年地动之后,被林悠然从河边带回来的养鸭子的曲老汉的孙子,曲小宝。 当初,村民们一起帮忙,在南山上搭了鸭棚和木头房子,曲老汉便带着曲小宝住了进去,这么一住就是十几年。 如今,南山果园扩大了三倍不止,茅草搭的鸭棚也换成了砖瓦房,山上除了鸭子又有了灰兔、白鹅和走地鸡,曲老汉依旧住在那间小小的木屋里,每日起早贪黑养鸡养鸭、打理果树,身子倒越发硬朗了。 曲小宝原本在南山技校读书,很是用功,出了启蒙班就被夫子选进了明经班。夫子们都说他是个好苗子,原想着培养他考科举的。 谁知,曲小宝考上秀才之后曲老汉生了一场大病,小半年才养好。因着这事,曲小宝放弃了去京城考进士的机会,留在南山技校成了个教书先生。 曲老汉为了逼曲小宝继续念书,狠心说出了他的身世——原来,曲小宝并非曲老汉亲生,而是他从河里捡到的。 谁知,曲小宝听了这话,不仅没离开曲老汉,反倒更为感激他的恩德,彻底在南山村扎下了根。 祖孙两个的事迹被写进了保塞县志,继而传到京城。如今,人人都说南山村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仅出首富,还出孝子。 长辈们忙活着洗菜捏饺子,曲小宝不着痕迹地凑到林四娘身边,悄悄地塞给她一个油纸包。 林四娘红着脸接过,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她最爱吃的杏子干,曲小宝亲手腌渍的。 俩少年自觉做得隐秘,却没瞒过长辈们的眼。 钱氏杵了杵孙氏的胳膊,挤眉弄眼。 -- 第155页 孙氏笑笑,没说什么。 许氏从旁搭话:“四娘的亲事定了没?” 孙氏道:“没呢,这不三娘快要足月了么,想着等她出了月子再说四娘这事儿。” 当年,林三娘在林悠然的劝说下,渐渐解开心结,重新回到河沿儿食肆做起了面点,同时兼任南山技校的面点先生。 她的手艺越发精湛,每次轮到她上实践课,门外总会围着一圈教书先生。先生们假装吟诗作画下围棋,实际是为了等她下课后能分上两块点心。 林三娘三年前成亲了,夫君不是高门大户,也没有功名在身,而是南山技校一位年轻俊朗的夫子,正是围在门外分点心的一员。 如今夫妻两个定居在南山村,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林悠然瞧了眼旁边支起耳朵偷听的那对少年人,决定帮他们一把:“四婶这是舍不得四妹妹,想给她挑个殷实人家吧?” 孙氏笑笑,说:“什么殷实不殷实的,她自个儿满意就成。有了二娘和三娘在前面打头阵,我越发看得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来,更算计不来。” 听到这话,林四娘和曲小宝惊喜地看向对方,又双双害羞地错开视线。 林悠然笑意加深,少年时的怦然心动永远都是最美好的呀! *** 赵惟谨喝醉了。 醉酒的赵惟谨褪去了那层温润的皮囊,露出骨子里的霸道。 门还没关好他便迫不及待地把林悠然抱到了书案上,衣衫凌乱,耳鬓厮磨。林悠然实在受不住,软声央求,反倒勾出他恶劣的心思,变着法地折腾到天明…… 书案上的画稿散落满地,画上的美人图对照着粉面玉肌的真美人,说不清哪个更绝色。 林悠然湿淋淋地窝在软塌上,仿佛每一块骨头都酥软了。恍惚记起新婚那夜,他也是这般不知餍足。 那时候他还知道顾及着她的青涩,稍稍收敛一些,眼下竟连这分收敛都没有了,总能精准又老道地踩住她的临界点,疯狂试探。 “都十年了,怎么就没有厌烦?” “怎会厌烦?日日都吃不够的……” 林悠然最后一丝力气都没了,就那么缴械投降,由他去了。 …… 许是折腾得太过,林悠然着了凉,第二日竟发起烧来。 战场上都面不改色的赵惟谨,此刻看着林悠然苍白的脸,险些吓傻了。 三天两夜,他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林悠然,不肯让旁人近身。终于,这日傍晚,林悠然退了烧。 赵惟谨挤到床上,抱住她,竟悄悄哭了。 林悠然原本在做梦,在梦中听到赵惟谨的哭声,险些笑醒——那个向来要面子的傲娇鬼,怎么可能会哭? 她曾听赵惟宪说过,赵惟谨就连小时候受了欺负都不会当着旁人的面掉眼泪,而是偷偷挖一个草窝,把脑袋扎进草堆里哭…… 林悠然当真笑醒了。 手背上一片湿痕,林悠然诧异地看过去,好巧不巧看到赵惟谨湿红的眼。 “还真哭了?” 赵惟谨第一反应就是逃走,只是,瞧着妻子虚弱的面容,终究没舍得,转而眨了眨眼,又挤出两滴泪珠。 “自然是哭了,是因为你生病担心哭的,以后还敢随随便便就生病吗?”俨然是质问的语气。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林悠然摸着他青色的胡茬,好笑地应道:“不敢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你担心。” “我亦会好好照顾你……”赵惟谨头伏在她颈侧,就这么睡着了。 门外探进来两个小脑袋。林悠然招招手,小家伙们顿时轻手轻脚地跑进来,这个给林悠然倒一盏茶,那个喂一口粥,殷勤又周到。 孩子们学着赵惟谨的样子爬到床上,挨挨挤挤地窝在林悠然身边。 夕阳的余晖顺着窗缝溜进来,映在一家四口身上。 林悠然右手牵着夫君,左手抱着两个女儿,就那么静静地盯着那缕夕阳,看着它从前窗溜到后窗,一寸寸变暗,直到消失了踪影。 如今的林悠然终于有了这样的闲心,可以心安理得地观察一缕夕阳,不会觉得焦虑不安,也不会因浪费了时间而悔恨自责。 是因为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吧,不需要再马不停蹄追逐什么、争取什么了,想要的都在身边了。 天黑了,日子还长。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