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佳人》 第1页 [古装迷情] 《独宠佳人》作者:夏扇【完结】 楚将军战死后三年,夫人改嫁,独女楚黛被太后娘娘接入宫中。 楚黛生得雪肤花貌,身子却弱,时常用药温养,太后疼她,有意替她挑一位权贵做夫婿。 夜深人静,新帝在她耳侧低问:“哪位权贵能贵得过朕?” 楚黛身形瑟瑟,轻轻摇头:“臣女不敢妄想,亦不能辜负太后娘娘,求陛下垂怜。” 男主篇 皇帝下罪己诏,让位贤王宋云琅,他励精图治,短短三年便令四邻俯首朝贡。 偏他后宫空无一人,连选秀也嫌劳民伤财,太后着急,朝臣也急。 直到太后请他降旨,封楚黛为异姓公主,为她择驸马。 宋云琅弯唇未应,望向珠帘后的一角罗裙:“朕不缺皇妹,倒是缺一位皇后。” 阅读提示与排雷: 1.纯架空 2.1v1,SC 3.男女主没有血缘 4.女主爹很渣,女主不止是生病,后来会好 5.想到再补充。希望小天使们看文愉快,若有不适,请止损,彼此善待,抱抱~ 立意:爱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之上的 一句话简介:遇见他柳暗花明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云琅、楚黛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赐婚 锵,锵。 长街上传来整齐脆响,玄冥卫正奉命铲冰清道。 定北侯府内院,仆婢们忙得脚不沾地,换下悬祭三载的素白,在庭院雪色间铺陈大红喜色。 “那边再挂高些。”嬷嬷吐着白气,指挥着挂喜灯的小丫鬟。 楚黛捧着银鎏金花鸟纹手炉,立在庭院中,望着仆婢们忙前忙后。 清澈明亮的眼瞳中,倒映着灯笼暖光,美好似一泓秋水。 “阿娘,家中许久没这般喜庆了。”她抬手拨动小灯笼下的彩色流苏,弯起唇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真好看。” 随着她微微仰头的动作,狐裘兜帽略往后坠坠,她未施粉黛的小脸多露出一分。 肤质瓷白莹莹,姣好的眉眼间自有一段柔弱美感,美得让人生怜,又有种能治愈人的暖意。 明日一早,外头的冰雪定然已经铲完,阿娘的亲事自会顺顺当当。 须臾间,楚黛笑意一僵,气息也忽而滞住。 口鼻前的白气被风吹散,她别过脸,匆匆拿锦帕遮掩着,隐忍地咳了几声。 被狐裘裹住的身形,因咳嗽而微微震颤,胸前长命锁下的玉铃发出轻响。 孟沅望着女儿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的侧影,美目满是怜惜与担忧。 她抬手轻拍楚黛脊背,替女儿顺气:“漪漪,你身子不好,快进屋歇着。” 待楚黛止了咳,孟沅扶住她细肩,缓步往台阶上走。 屋里烧着地龙,热气晕红她脸颊,楚黛胸腔内有些闷郁,抬手去解狐裘。 丫鬟霜月忙将茶盏放下,替她解下狐裘。 燕颌红绣白玉兰短袄,下配松霜绿锦裙,喜气又娇艳,为她白如霜雪的小脸增添几分热烈的生气。 可她身形单薄,有些瘦骨伶仃。 方才咳嗽过,挣得眼尾犹带泪红,显得楚楚可怜,这生气中又透着股强撑的意味。 楚黛捧起茶盏浅饮一口,暖意熨帖肺腑,她缓过来,浅浅舒一口气。 怪她身子不争气,大喜的日子,还叫阿娘为她担忧。 心内暗叹一声,楚黛张张嘴,在脑中搜刮着能宽慰阿娘的话。 未及出声,却见阿娘眸中含泪,嗓音哽咽望着她:“漪漪,明日随阿娘一道去帝师府可好?你顾叔是好人,他会对你视如己出。” 父亲战死三年,阿娘也守了整整三年。 这么多年,若不是为照顾病弱的她,阿娘早就不必守在这孤寂的侯府了吧? 如今阿娘得遇良人,她盼着阿娘重新开始,不必再日日以她为念。 她身子不好,寿数有限,阿娘的日子还长着,早些重新开始,待她离开的一日,阿娘也不至于太伤心。 “阿娘,女儿知道顾叔很好。”楚黛放下茶盏,伸出被茶盏捂热的细指,拉住孟沅的手。 “所以阿娘一定会过得好。”她望着孟沅,白得有些羸弱的小脸,笑靥温柔,明媚的眼神很能抚慰人心,“家中有这么多人照顾我,阿娘不必挂心。” 顾家、楚家对这门亲事,本就颇有微词,若她再去与阿娘同住,不知两家会如何对待她阿娘。 寻常百姓家的孀妇尚且能再嫁,高门大户满腹经纶的那些人,自己娶妻纳妾不误,却争相上书要求阿娘为战死的爹爹守贞不渝。 幸而顾叔向太后娘娘求得赐婚懿旨,皇帝又仁孝,顺着太后,将反对声压下去。 爹爹为国战死,是百姓心中的英雄,也是她心中的英雄。 可没人比她更清楚,爹爹是位好将领、好父亲,却不是位好夫君。 自记事起,阿娘便与爹爹分房而眠,懂事之后她才听表姐说,舅舅、舅母不会这样,别人家的爹娘也不是如此。 原本她以为,是因阿娘要日夜照顾她,才如此。 爹爹在府中那几年,她无意中听到阿娘的陪嫁嬷嬷说的话方知,她以为洁身自好的爹爹,曾发卖过一位对阿娘下药的通房。 -- 第2页 而她自小体弱多病,是因为下药早产。 太医曾叮嘱,楚黛须得保持心安神怡,才能养好身子,延长寿数。孟沅劝不动,又不敢再都说,让女儿心里有负担,只得就此打住。 “娘知道你喜欢清静,可也别总捧着书看,仔细伤着眼睛。” 孟沅望着女儿青丝挽成松髻,手持书卷的恬静模样,轻叹一声。 “记得娘说的,你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盼着你过去长住,有你表姐作伴,阿娘也放心些。” 楚黛视线从书卷上移开,眉眼含笑凝着孟沅,柔顺颔首:“阿娘,我都记着呢。” “阿娘明日须得早起梳妆,先去歇着吧,我听阿娘的。”楚黛顿了顿,略扬扬手中书卷,“看完这一页就睡。” 尚书府上下待她都和善,她也喜欢宁表姐,去尚书府自是极好。 可外祖母有意让她同书表哥多亲近,俨然想亲上加亲。 楚黛心下暗叹,她这副身子,何必去耽误别人? 况且,她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从未有过想嫁给他的心思。 既不想伤老人家的心,也不想让舅母误会,还是等表哥找到心仪之人定了亲,她再住过去比较妥当。 孟沅心知女儿没听到心里去,她抬手抚了抚女儿柔顺的发,有些无奈。 行至门扇处,她又忍不住回眸朝屏风后望一眼。 剑书是个好孩子,若漪漪嫁给他,她这个做娘的,也能放心。 偏偏漪漪不愿意。 罢了,即便漪漪一世不嫁,她和顾怀诚也不是护不住,况且还有长公主和太后娘娘的恩典在。 紫宸宫中,龙首九枝灯托举无数烛火,照亮御殿每个角落。 皇帝宋云琅背对御案而坐,脊背笔直,脖颈微扬。 手里捏着玄冥卫送来的密函,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他目光落在壁上悬挂的《万山载雪图》,默然不语,目光同苍茫寂寥的雪岭一般,孤峭幽冷。 总管太监魏长福轻手轻脚进来,飞速扫一眼宋云琅神色,目光又往他手中密函上落了落,心中已然有数。 将承盘放在案头,魏长福臂弯拢着浮尘,躬身轻禀:“陛下,牛乳已温好。” 宋云琅收回视线,长指捏起密函,凑近灯烛。 火舌窜上密函,迅速席卷,被他丢入案边渣斗。 他默然回身,捧起承盘上青白瓷乳盅,将温热的牛乳一饮而尽。 放下乳盅,他随手捞起御座边打盹的雪寅,抱在臂弯间。 雪寅被扰眠,不悦地喵呜一声。 他把雪寅翘起的脑袋按下去,随手捋着它背上柔软的毛。 迫于他的威势,雪寅没敢反抗,蜷缩起身形,乖顺地在他臂弯间睡去。 “告诉孔肇,不必找了。”宋云琅起身,顺手把雪寅放到魏长福怀中。 颀长侧影投落壁画上,幽暗高俊。 他抬指扯了扯领口,矜贵气度增一分落拓不羁,迈开长腿往盥室去,语气洒脱随意:“皇觉寺那边也知会一声。” 皇觉寺乃先帝退位后,落发清修之地,在城外钟灵山上。 魏长福抱着雪寅,有些忐忑。 去皇觉寺,那将军夫人改嫁之事,先帝知不知晓?要不要顺便提一提? 楚将军为国捐躯,三年前死在北疆外茫茫朔雪中,至今未寻到尸身,仍立的衣冠冢。 这是先帝的心病,也是先帝退位后,唯一拜托陛下的事。 如今三年期满,终究未遂先帝所愿。 不过,未如他所愿的,又岂止这一件? “冤孽啊。”魏长福暗暗长叹,吩咐性子伶俐的宫人去盥室伺候着,把雪寅交给徒弟王喜,自己则快步出去安排事宜。 腊月十六,将军夫人孟沅,改嫁帝师顾怀诚。 顾太后亲降懿旨赐婚,皇帝也有诸多赏赐,可谓给足了二人颜面。 顾怀诚三十有六,仍是清儒俊朗、风度翩翩。 地位尊崇清贵不说,还是头婚,便是二八年华的贵女,也有不少当他是梦里檀郎。 对于这桩婚事,明里暗里说闲话的人不少,便是来观礼的宾客,也有不少人不怀好意窃窃私语。 吉时将至,楚黛望一眼捧着喜帕失神的阿娘,掩唇含笑随霜月出来。 廊庑下,她随意翻翻霜月拿来的礼单,并未看到祖父一家任何人的名讳。 不仅祖父、祖母,连素爱凑热闹嘴里不饶人的姑母,和温良周全的三叔也没来。 想必是得了祖父定国公的吩咐。 “不必告诉阿娘。”楚黛将礼单交给霜月,示意她收拾妥当。 大喜之日,国公府没人来更好。 长公主府的云宁郡主暗地里同她说过,当初上奏要阿娘守节,国公府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比请旨让三叔承爵还更积极。 鞭炮声噼啪作响,爆竹炸碎的红衣散落在未化尽的雪堆上,处处喜庆。 喜乐声响起,楚黛扶着阿娘小臂,踩着铺地的红锦,往门口去。 喜帕遮住阿娘的面容,她看不清,却真切感受到,阿娘会有一个新的家了。 所有宾客望着她们,有人笑得真诚,有人笑得勉强。 楚黛指骨微微攥起,想说什么,嗓子发堵,几番忍回去,清灵灵的眸子泪光潋滟。 “漪漪。”孟沅跨出门槛,忽而侧身抱了抱楚黛,泣不成声。 -- 第3页 “阿娘,女儿长大了,不想只做阿娘的累赘,我会过得很好,阿娘勿以我为念。”楚黛轻轻拍拍孟沅的背,松开手,忍着难受,柔声开口,“去吧,顾叔在等阿娘。” 顾叔当年连中三元,年少成名,是沐恩侯府最优秀的子弟,却直到今日才成亲。 据说,是在等她的阿娘。 楚黛想着,心口生出暖意,待她撑不住的一日,也不必担心阿娘孤单无依。 顾怀诚冲楚黛笑笑,接过孟沅的手,面带喜色,扶着她往喜轿走。 突然,门口观礼的人群中冲出一人。 身着素衣,头戴雪白绒花,挡在喜轿前。 不是别人,正是定国公府和离归家的姑奶奶楚岚,楚黛的姑母。 “慢着!”楚岚伸手要扯孟沅头上喜帕,被顾怀诚挡开。 她恶狠狠盯着孟沅,指尖毫不客气指着对方,语气恼羞成怒:“大伙儿瞧瞧,我弟弟楚铎为国捐躯,尸骨都找不回来,这个贱人却不守妇道,暗地里勾搭帝师,欺我楚家势单力薄,害我弟楚铎死不瞑目!” “她辜负楚铎在先,迷惑帝师在后,大伙儿说说,换做是你们,能咽下这口气吗?”楚岚对着哗然的百姓们,煽风点火。 第2章 亲临(二更) “是啊,楚将军可是咱们大晋的英雄,孟氏凭什么不替他守着?” “还撇下失怙的女儿,多狠的心肠!” 听着众人不高不低的议论声,楚黛惊得手脚冰凉。 “守着是情分,不守也没触犯哪条律法呀。”一大娘见母女俩可怜,忍不住出声辩解。 可她到底不敢招惹达官显贵,声音压得低,轻易被掩盖在嗡嗡的风凉话中。 楚黛听得不真切,默然拼凑一瞬,才解其意。 微小的支持也带着温暖的力量,楚黛望着姑母楚岚得意的嘴脸,心内多一分镇定。 之前三书六礼,定国公府无人上门寻衅,楚黛以为尘埃落定,不会再生事端。没想到姑母竟赶在这个时辰,故意来破坏阿娘的婚事。 她扶住霜月的手,往台阶下走。 正要同楚岚对峙,却听阿娘身侧的顾叔轻笑:“我顾怀诚迎娶孟氏乃真心诚意,楚夫人哪只眼睛看出本官是被迷惑的?” 带着嘲讽的笑,轻易将百姓的议论声平息些许,宾客们也收起面上幸灾乐祸的笑。 夫妻一体,帝师铁了心迎娶孟氏,若他们再笑,便是与帝师为敌。 顾怀诚可不止是帝师,还掌管国子监,手里握着无数学子的前程。 “来人,把楚夫人拉开,免误吉时。”顾怀诚朝迎亲队伍吩咐。 话音刚落,立时围上来四人。 尚未碰到楚岚衣料,便听楚岚嗓音尖利喊:“这一碰,得罪的可是定国公府,我看谁敢!” 顾怀诚无惧国公府,可那些侍从不得不顾念家人,当下驻足迟疑。 “姑母若执意如此,侄女只得冒犯。”楚黛嗓音软糯温柔,却有种说不出的柔韧力量。 她松开霜月的手,轻声安抚孟沅一句。 随即,越过孟沅和顾怀诚,款步走到楚岚面前。 望着楚岚面上得意的笑容,她柔柔展臂:“请姑母移步。” “若我偏不呢?”楚岚面上笑容越发得意,打量一眼楚黛,“成天病恹恹的,自己都站不稳了,还想逞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便是摔着哪里,也赖不着我!” 楚黛眉眼间有几分孟沅年轻时的模样,论美貌,甚至更胜一筹。楚岚望着她楚楚生怜的模样,不禁忆起当年楚铎满心满眼只有孟沅,对她这个姐姐大不如前。 若不是孟沅的出现,她怎么会一气之下嫁给昌远伯那等酒色之徒? 孟沅的女儿,是不是他们楚家血脉还不一定呢,有什么资格同她叫嚣? 心间怨妒翻涌,楚岚的眼神透着股疯狂劲儿,让人瞧着心惊。 楚黛秀眉微颦,她不懂楚岚的疯狂。 即便姑母往日不喜她们母女,可她毕竟姓楚,打断骨头连着筋。阿娘改嫁也触犯不到姑母丝毫利益,姑母为何在阿娘大喜之日,当众口出恶语? 那眼里的疯狂怨毒,像是恨不得当即送她们母女去地下与爹爹团聚。 她不想继续耗着,脑中快速思量对策。 若强行去拉姑母,旁人怕是要质疑阿娘没把她教养好。她拖着病体,身子不爽利,若拉扯间摔着,又要阿娘心疼。 楚黛攥着锦帕,只觉秀才遇上兵,骑虎难下。 “楚姑娘尽管去拉。”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 似长剑骤然划破僵冰,人群微微骚动。 对方气势十足,蓦地在楚黛心中竖起一道主心骨,她甚至下意识便要照对方的话去做。 那感觉,很怪异。 指骨微动,又被她理智遏住。 楚黛怔怔侧眸望过去,只见一人身着金丝龙纹锦袍,端坐宝骏,慢悠悠从迎亲队伍后过来。 “朕倒要看看,定国公府是不是执意忤逆母后懿旨。”宋云琅扫一眼楚岚,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眸光却寒冽如风刀。 竟是皇帝亲临? 围观的人群骤然安静,只闻吸气声。 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忆起,亲事是太后亲赐,名正言顺啊! 皇帝亲临维护,楚黛惊诧不已,悬起的心彻底安定。 -- 第4页 “有朕撑腰,小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宋云琅见楚黛不动,俊逸长眉微微扬起。 皇帝金口玉言,楚黛再没了顾忌。 当即抬手,将神情呆滞面色煞白,全然忘记做出动作反应的楚岚,拉至一旁。 顾怀诚冲宋云琅略颔首,便掀开轿帘,扶脚步有些虚浮的孟沅坐入喜轿。 大红锦绣轿帘垂下,遮住阿娘头上喜帕,身上嫁衣吉服,最后连裙襕下微露的鞋尖也看不见了。 楚黛攥着锦帕,清灵灵的眸子蒙上一重水雾。 待回神,她侧身向皇帝行礼:“臣女多谢陛下!” 此时,围观人群和宾客才中震惊中醒神,纷纷跪地叩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宋云琅语气淡淡。 马蹄声响,楚黛抬眸,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带着探究的深眸。 宋云琅一手持马缰,一手随意握一柄乌金扇,眉峰凌厉如剑。 神情说不上冷冽还是淡漠,莫名有种逼人的威势,叫人不敢细看,更不敢琢磨。 楚黛望之心惊,略垂眸,蜷长的睫羽遮住视线,保持施礼的姿势,忘了动作。 “楚姑娘奉命行事,是朕得罪的国公府,回去带个话,叫定国公亲自来找朕理论。”宋云琅语气稀松平常。 落在众人耳中,却有种肆无忌惮的威势,如惊雷。 偏他恍若未觉,调转马头前,又状似无意冲楚岚扫一眼:“听说国公夫人前些日子曾去母后跟前求恩典,要母后替楚夫人寻一门亲事。朕瞧着昌远伯就很合适,楚夫人既认为改嫁十恶不赦,不如朕下旨赐楚夫人与昌远伯复婚。” 随即,唇畔噙一抹笑,气定神闲往迎亲队伍中走。 “恭送陛下!”百姓们高喊。 迎亲的队伍缓缓驶动,眼前马蹄声也远去。 扑通一声,楚岚跌坐在散着爆竹碎红的雪堆上。 失神一瞬,她又猛地站起来,带起一阵碎雪:“不,我绝不再嫁给谢欢。父亲,对,去求父亲。” 今日来此,就是为着定国公府的颜面,父亲定国公不会不管她的,昌远伯府可不是好姻亲。 雪沫溅散,楚黛略避开,没听她语无伦次的念叨,而是抬眸顺着马蹄声望过去。 骑马之人已行至队伍靠前的位置,宝骏上的背影笔直轩朗,气场如虹,像是能撑起天地间所有浩然清明。 望着那背影,楚黛有些恍惚。 从前她也曾立在门前,目送爹爹骑马出征。 三年前,爹爹旧疾复发,战死北疆。 彼时身在北仓,还是贤王的宋云琅率兵驰援,击退北地铁骑,亲斩北狄主帅头颅挂在城门上,祭奠爹爹英魂。 可爹爹的死让先帝备受打击,执意降罪己诏,让位贤王,宋云琅便成了新帝。 思量间,她澄澈的眼眸生出肃然敬意。 眼前的皇帝,曾是早早被送去北仓封地,十余年籍籍无名的贤王。 却以一战成名,战功盖过爹爹。 甚至即位后励精图治,短短三年便令四邻列国俯首朝贡。 舅舅曾私下盛赞,陛下于社稷之功,不逊高祖。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跟温和的先帝大不相同,样貌略相似,气度迥异。 看起来有些张扬,甚至骇人,可楚黛清楚,他是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忽而,楚黛觉着,这种张扬也很好。 经此一事,想必百姓们再不会学着那些道貌岸然的士族,恶意编排阿娘的名声。 不管民间,还是高门大户的女子,往后再要改嫁,短期内也无人敢光明正大阻挠。 “咳咳。” 思绪被喉咙间的不适打断,楚黛收回视线,捏着锦帕侧身掩唇。 霜月扶住她,递上一粒特制的丸药。 楚黛忍着不适,接过丸药,送至唇瓣咽下,渐渐止了咳。 喜乐声渐远,满目大红喜色中,楚黛面颊显得越发白,让人又惊又怜。 宴席有舅母罗氏和冷嬷嬷张罗,楚黛也未逞强,同长公主和云宁郡主见了礼,便径直往内院去。 迎亲队伍中,宋云琅往后望一眼,已看不见定北侯府大门。 他收回视线,眉心微拧,同帝师招呼一声,便驱马朝宫门而去。 素来听说楚将军唯一的女儿身子极弱,倒没想到,虚弱到如此地步。 他虽不精医术,也能看出此女非长寿之相。 楚将军忠骨长眠北疆,身后竟无一人能支应门庭。 皇兄对楚将军有亏欠,是以他给足楚家恩典,即便将军夫人改嫁,他也未让人收回定北侯府。 如今看来,这恩典,楚家也用不着几年。 宋云琅合上奏折,抚了抚怀中不安分的雪寅,散漫抬首,状若无意吩咐:“魏长福,传朕口谕,让刘太医去趟定北侯府。”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恩典 能保多久是多久,也算是告慰楚将军九泉之下的英魂。 “禀陛下,楚姑娘的病素来是郭院正看的,他对楚姑娘的病情最清楚。太后娘娘还特意吩咐,要郭院正隔三日去一趟侯府,下回问诊正好是明日。” 魏长福透过半阖的窗棂望望外头天色,有些为难。 “现下天色已晚,侯府没有长者在,宣刘太医前去问诊,会不会不太合适?” -- 第5页 刘太医是陛下从北仓府带回来的。 年纪虽轻,医术却很好,平日很得陛下和太后赏识。 为人圆融知进退,不争不抢的,在太医院也算左右逢源,说不定还能接郭院正的班。 若贸然插手郭院正的事,恐怕日子会不大好过。 宫里可没一块省心的地界儿,便是太医院也少不了明争暗斗。 刘太医来紫宸宫请平安脉,时常替魏长福瞧瞧,魏长福承他的情。 魏长福思量着,又忍不住往深里想了想。 楚姑娘一年几乎半载时间都在病中,太后娘娘多有赏赐,名医好药是不缺的。 从前倒没见陛下过问,怎的今日参加完帝师婚宴,突然有此吩咐? “罢了。”宋云琅摆摆手。 刘瑾这滑头,连魏长福都肯维护他,可见在宫里多吃得开。 魏长福惜才,却不知刘瑾那厮正等着三年赌约一满就走人。 也罢,既有郭院正诊治,能活多久就看那小姑娘的命数。 宋云琅松开雪寅,任由它跳到锦毯上追线团玩。 抬手取过另一沓奏折,他暗自摇头,将戴着赤金苜蓿花长命锁璎珞,细瘦单薄的柔弱身影抛诸脑后。 批完一道奏折,他又顿住。 想到当初皇兄执意降罪己诏让位于他,唇角牵起一丝嘲讽。 母后如此厚待楚家姑娘,是在为皇兄赎罪吧? 这些年,母后待皇兄素来比他这个亲儿子更上心。 只是不知,他日楚家姑娘知晓其中缘由,领不领母后的恩情。 魏长福托着饮完的乳盅出来,踢了踢正打盹的徒弟王喜。 王喜惊得一激灵,正要呵斥,抬头一看是谁,吓得跳起来站好,舔着脸笑:“师父有事吩咐?” “今日你跟着陛下出宫,楚家那边可有什么特别的事?”魏长福把承盘交给他,若有所思问。 陛下与定北侯府并无交情,若非太后娘娘亲自相求,他原本只会去一趟帝师府的。 “楚家?”王喜端着承盘,略想想,赶忙应,“还真有事!定国公府的做派着实不大气,正经掌事的不上门,派个和离在家的姑奶奶赶着吉时风言风语。幸好陛下出言维护,不然那起子不知好歹的,还要欺负到帝师头上。” 眯起眼睛听他说完,魏长福心中有数。 略颔首,把浮尘往肩头一甩,抬脚往外走:“待会儿值夜机灵着些。” 难怪陛下无端提起楚姑娘,原来是这么回事。 国公爷不通透啊,他越是对定北侯府不留情面,反而是把太后和皇帝的恩典往那母女俩身上推。 上位之人,更易同情弱者。 要不是定国公府闹的这一出,陛下日理万机,哪会注意到一位病弱的小姑娘? 回头他得再叮嘱郭院正一句,对楚家姑娘的病情多上心。 晴阳高照,屋顶上厚厚的雪慢慢消融,雪水顺着瓦当间的莲檐流下来,清泠有声。 “娶妻娶贤,楚将军多好的名声,平白被不守妇道之人带累了去。” “有其母必有其女,生得再好,哪家敢结亲?” “说不定楚将军就是被她克死的。” “瘦骨伶仃的,一看就不能生养,光脸好看有什么用。” …… 小鹦鹉站在廊外光秃秃的树枝上,献宝似的,把学来的话背给楚黛听。 音色怪异,语气却抑扬顿挫,学得有模有样。 “云杪。”丫鬟香英听不下去,举起拨银炭的火钳子,瞪着鹦鹉,出言威胁,“再乱说,当心我拔了你的毛!” 楚黛含笑摇摇头:“话又不是我们云杪说的,别吓着它。” 再听到这样的话,她已不怕了。 宫中贵人表明态度,那些人再不痛快,也只能暗地里嚼嚼舌根。 说笑间,她冲云杪伸出手。 云杪抓着树枝,尖尖的粉喙微收,歪着雪白的脑袋望望楚黛。 继而扑棱起晴蓝色羽翅,飞到她上臂。 利爪抓着衣袖缎料,睥了香英一眼,昂首挺腹,沿楚黛上臂,极傲气地踱步,走到她肩头。 站定后觑着香英,音色怪里怪气学楚黛说话:“别吓着它!别吓着它!” 楚黛微微侧首,脸颊轻蹭它柔顺的羽翅。 唇角含着笑,重新拿起裙摆上倒扣的诗集,念给云杪听。 她嗓音软糯温柔,极有耐心。 很快,云杪便记下她念出的诗句,一遍一遍学着她的语气念,不再学那些伤人之语。 香英回屋斟茶,又抓几枚撬开口的核桃,放在承盘上。 望着拿香笼烘衣的霜月,她心中仍憋着气。 忍不住红着眼眶控诉:“咱们家姑娘这么好,她们却背地里嚼舌根,说咱们姑娘没人要,好像谁看得上她们家公子哥似的。将军大人在天有灵,就该叫她们烂嘴烂舌!” “何必同那些人置气?夫人嫁的好,姑娘模样也好,宫里又诸多恩典,皇帝还亲临相护,她们自然眼红。”霜月摇摇头,将熏好的上衫叠好,轻叹,“咱们姑娘好性,心里却清楚,你别多话,免得惹姑娘郁结于心。” “我晓得。”香英颔首,深深吸一口气,心绪平复些,才稳稳端着承盘出去。 定北侯府冷清,楚黛病着,府中没个主事之人。 回门这日,孟沅和顾怀诚相携,回的是尚书府。 -- 第6页 楚黛先一步到,被外祖母拉到花厅上首,吃的、喝的摆满长案。 陪着说了几句话,便见望门的丫鬟快步进来:“老夫人,各位主子,姑奶奶和新姑爷已至二门,很快就到!” 丫鬟话音刚落,楚黛眸光一亮。 她将手中婴儿拳头大的蜜桔放回果盘,虚虚撑着身侧凭几,准备起身去院门处迎。 “急什么。”秦老安人拉住她,笑容慈蔼,示意她坐回铺着软垫的圈椅中。 “你呀,自小没离过你阿娘,这两日没睡好吧?外头风大天寒,别出去受凉,又不是外人,安心陪外祖母坐着等。” 她细腻的眼皮下,泛着浅浅青色,秦老安人看在眼中,很是担忧。 “腊月里处处热热闹闹的,你这孩子一个人在侯府多冷清。”老安人拍拍她的手,忍不住劝,“不如搬过来,就住外祖母院子里,跟我做个伴。” 立在一旁,替老安人捶肩的孟羽宁顿住,笑盈盈道:“祖母怎的同宁儿抢人?表妹搬过来,自当与宁儿同住。” 楚黛身子不好,老安人年岁大,睡眠又浅,住一起更不好照顾。 她也只是一说,祖父生前是太傅,他们住的是从前的老宅子,好几处院子都空着,倒不至于真要挤着住。 “外祖母和宁表姐相邀,漪漪哪敢不从。”楚黛含笑应,“待我身子养好就来。” 众人皆知是托词,她这副身子,不等开春,哪里养得好? 老安人张张嘴,正欲再劝,院中已传来脚步声。 楚黛侧眸望去,只见一高一柔两道身影走进来,一样的书卷气,明媚舒展,极是般配。 阿娘面上含笑,看起来气色很好,楚黛终于安心。 在众人的打量中,顾怀诚磊落大方,气度、谈吐皆是不俗,并未摆出任何架子,待秦老安人甚是恭敬。 楚黛看得清楚,顾叔同外祖母说话时,目光多半时候也是落在阿娘身上,不显山露水,却让人感受到他的在意。 眼前的阿娘,眉眼柔和,唇角含笑,眼神有些刻意避着顾叔。 可楚黛看得出,阿娘很欢喜,是过往与爹爹相处时,她从未见到过的那种欢喜。 不多时,顾怀诚起身去外院书房。 花厅中,舅母罗氏顺着外祖母,说了许多好听话,哄得外祖母唇角压也压不下来。 “阿沅算是苦尽甘来,我呀,就是操心漪漪。”秦老安人拉住楚黛的手,忍不住轻叹,“我这把老骨头呀,总得亲眼看着漪漪出嫁才能放心。” 说着,她忽而想起一事。 “剑书呢?”老安人四下望望,目光落在罗氏身上,“不是说今日告假么?怎么不见人?” 该不会是故意躲着漪漪的?老安人略思量,心下微沉,面色便不太好看。 她的心思,明里暗里提过几次,罗氏哪会不清楚? 见老夫人变了脸色,罗氏忙放下茶盏,含笑解释:“原本是告假的,可天没亮宫里头就来人,说是陛下临时起意出城狩猎,召了剑书随扈。” 如今海清河晏,四邻朝贡,皇帝像今日这般临时起意罢朝的次数,并不罕见。 朝政倒不曾荒废,自有文华殿的几位阁老同翰林先拟票签,待皇帝回来再亲自审阅、批红。 “原来如此。”老安人颔首,拍拍楚黛手背,“没关系,漪漪放心,等他回来,我再把他叫过来说说。” 说什么呀?楚黛听着,又庆幸又无奈。 幸而表哥不在府中,躲过一劫。 可惜听外祖母的口气,并不会就此作罢,像是要借着阿娘出嫁的喜气,一鼓作气把她嫁给表哥才好。 作者有话说: 今晚21:00继续二更~ 第4章 圣驾(二更) “外祖母,漪漪才刚及笄一年,您且让我自在几年,待身子养好些,再请外祖母做主说亲可好?”楚黛忍着羞臊,嗓音柔柔说着自己的婚事。 “嫁到外祖母身边,怎么就不自在了?外祖母是为你好,剑书已及冠,你们早日成亲,也免得旁的姑娘惦记。”老安人说完,便起身吩咐传膳。 楚黛无法,眼神求助望向孟沅和罗氏,二人却心照不宣别开脸,佯装不知。 老安人正在兴头上,孟沅自己也有这个心思,自不会当面忤逆。 而罗氏,素来信奉儿孙自有儿孙福,对儿子的亲事没多过问。 漪漪是个好孩子,若剑书心里喜欢,依着老夫人的心意娶回来,她身为舅母或是婆母都会好好照护。若是没那心思,也该由他自己劝好老夫人,她这个做娘的,可不想被老夫人当成棒打鸳鸯的恶人。 舅舅告了假,亲自陪顾叔饮酒,午膳时,没人再提起婚事,还算其乐融融。 午后暖阁叙话,楚黛总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想着如何打消外祖母的念头。 秦老安人只当她是在想着未回府的孟剑书,暗暗偷笑,结亲的心思又热切几分。 小姑娘脸皮薄,亲事还得她做主。 临出府,阿娘把顾叔准备的礼物送给她,是一套游记。 门口风大,霜月替她戴上兜帽,楚黛捧着书匣,略作迟疑,忍不住开口:“阿娘,那日幸得陛下恩典,婚事才顺利,女儿可要入宫谢恩?” 孟沅愣了愣,又欣慰又心酸,女儿似乎突然间长大,她是要代表定北侯府去谢恩的。 -- 第7页 “不必。”孟沅抬手整整楚黛身前的长命锁,温柔含笑,“谢恩之事,有阿娘和你顾叔,你呀,只管在府中好好养身子。风大天寒,早些回去吧。” 说罢便要扶楚黛上马车。 楚黛匆匆道:“还有一事,阿娘或许不知。” 她想了想,把那日皇帝临走前对姑母说的话告诉孟沅。 “阿娘,姑母有错,可若要她再嫁回伯府……”楚黛有些说不下去,长辈的事她不好非议。 可她能如何呢?入宫面圣,替姑母求情,要皇帝收回成命? 且不说她人微言轻,即便有机会面圣,她也不想以德报怨。 孟沅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无话。 “阿娘同顾叔商量吧,女儿先回去。”楚黛冲孟沅和顾怀诚施礼,转身步上马车。 坐在马车中,楚黛终于得空翻看那套游记。 刚翻开一页,便被霜月拿开去,放回匣中:“天色已暗,姑娘仔细着眼睛,明儿再看也不迟。” 楚黛手中一空,无奈笑笑:“哪有那般娇气。” 嘴里说着,目光却移开,未再看盛着书的剔红木匣。 不承认也不行,她的身子确实娇气得紧。 以她的身子,嫁到尚书府,跟着舅母主持中馈?楚黛失笑,怕是只会给府上多添一大笔药钱。 回到府门前,天色已全然暗下来。 楚黛扶着霜月的手,走下马车,花一般的裙摆被风吹起些许,又柔柔垂顺,落在绣腊梅的鞋面上。 抬脚欲上石阶,余光却见另一辆马车停下。 顿住脚步,侧眸望去,是宫里的马车,楚黛亭亭站定。 “楚姑娘,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请楚姑娘即刻入宫。” 来人一袭宫装,笑颜慈蔼,楚黛记得,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章嬷嬷。 对上楚黛疑惑的眼神,章嬷嬷含笑解释:“太后娘娘前两日便想接姑娘入宫,知道今日帝师夫妇回门,姑娘必要相陪,特意叮嘱奴婢晚些来接。” 太后娘娘为何忽而接她入宫? 今日未听阿娘提起,显然她们也不知,楚黛不解其意,眸中仍是困惑。 章嬷嬷却未再多言,面上含笑,恭恭敬敬等在马车旁。 入夜寒风彻骨,对方又是太后娘娘身边得力之人,楚黛不好让人久等。 未敢耽搁,甚至没来得及进府更衣,便折身登上入宫的马车。 厚重的锦帷绣着螭龙瑞凤,挡住无边寒气。 车辙声骨碌碌响在耳畔,楚黛捧着手炉,望着车厢壁角精巧的琉璃宫灯,有些不安。 马车行至宫门外,缓缓停下,守门侍卫查验令牌,章嬷嬷温声与之交涉。 一声冗长的沉响之后,宫门打开,寒风穿过宫苑吹来,狠狠吹动锦帷。 凉意灌进来,楚黛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马车尚未驶动,后面便传来一阵铁蹄声,哒哒敲在青石砖上,铿锵有力。 “圣驾回宫,速速避让!”开道的羽銮卫泠声高喊。 嗓音隔着些距离,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 马车快速驶动,避至一旁,让出入宫的御道。 一息功夫,铁蹄声已飞至耳畔,风卷窗帷,送入淡淡的血腥气。 楚黛下颌略收,攥着锦帕的指微微使力,将锦帕抵至鼻尖,淡淡蔷薇香将血腥气驱散,压下翻涌的不适感。 舅母说皇帝今日出城狩猎,看来此番收获颇丰。 听闻陛下骁勇善战,虽一年多未上战场,却时常去猎苑,不管什么时节,从不落空。 楚黛默默想着,只等圣驾快些过去。 谁知,一声嘶鸣过后,马儿骤然停在她的马车前。 “章嬷嬷。”宋云琅扫一眼马车,把玩着手中乌金扇,随口问,“这么晚,母后召何人入宫?” “回禀陛下,是定北侯府楚姑娘。”章嬷嬷躬身禀,“奴婢恭喜陛下满载而归!” 楚家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宋云琅略侧身望向锦绣车帷。 车帷上瑞凤祥云被寒风吹动,下缘略露出一双鞋面,似绣的腊梅。 鞋面并排靠拢,精致秀气,小巧纤丽。 感受到外面的视线,楚黛莫名有些局促,下意识缩起身形,那鞋面便又被绣帷挡住,再瞧不见。 皇帝是旷世明君,可气场太让人印象深刻,同她过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先帝在位时,贤王远在北仓,甚少回京,她无缘得见。 宋云琅即位后,她和阿娘身上戴孝,尚未参加过宫宴,倒是被太后娘娘召见过几回,并未遇见皇帝。 观顾叔品行,楚黛一直以为皇帝行为处事应有些像顾叔,阿娘成亲那日她才知晓,一点也不像。 想想在尚书府听到的,祖父定国公接连三日入宫觐见,都没见着皇帝,锐气大减。 连顾叔也说君威难测,楚黛只觉眼前君王心思深沉似海,听到对方声音,她便忍不住发憷。 可对方终究于她有恩,她一言一行代表着定北侯府,亦不能失礼。 她稳稳心神,钻出锦帷,恭敬施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寒风从宫苑吹来,带着他身上沾染的血腥气,寒冽肃杀,让人胆寒。 楚黛立在风口,身形不由自主发颤。 倒不是怕对方伤害她,而是面对极具威势的上位者,身体本能的反应,根本不受控。 -- 第8页 “平身。” 小姑娘颈间仍戴着那只赤金苜蓿花长命锁璎珞,金镶玉的长命锁下坠着三枚玉铃,精致贵气。 她身形细瘦柔弱,竟也能压得住那贵气。 宋云琅收回视线,轻扯缰绳,宝骏扬蹄往前:“朕新猎一头猛虎,明日叫人把虎皮剥了送与母后。” 目送圣驾走远,又等跟随的羽銮卫也过去,楚黛才扶着霜月的手,重新登上马车。 猎苑积雪想必还没化完,不知多冷,皇帝竟能猎到猛虎,实在骁勇。 楚黛细细想着,不知不觉便到慈安宫外。 这才后知后觉忆起,方才偶然遇上圣驾,于情于理她该叩谢圣恩的,阿娘说有她和顾叔,可毕竟只她一人能代表定北侯府。 心下微微懊恼,她被阿娘照顾得太好,终究不够周全。 好在定北侯府低调惯了,如今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不求着在御前得脸。 略一思量,便释然。 穿过宫苑,进到殿内,迎面而来的热气将她团团包裹。 折腾一日,着实累。往常这个时辰,她已沐洗毕,捧一卷书在暖榻,等着随时困倦便歇息。 此刻,她强撑着,面上未显疲态,竭力端起定北侯府嫡女该有的仪态,侍应太后。 礼行至一半,楚黛被顾太后拉住:“不必多礼,你一人守着偌大的定北侯府,不止你娘不放心,哀家和长公主也不放心。” 说话间,顾太后笑着扫一眼内殿方向:“正好哀家被栀栀吵得头疼,有你陪着哀家,她还能收敛些。” 云宁郡主乃长公主和宁阳侯之女,名唤宋玉栀。 阿娘与长公主关系亲近,她和玉栀也是自幼相识。玉栀性子活泼,仿佛永远充满活力的模样,是她最羡慕的。 玉栀在宫里住上数月也有过,只是,听太后之意,要留她也在宫里长住? 楚黛受宠若惊。 “多谢太后娘娘抬爱,只是臣女身子不好,恐损太后贵体。”楚黛福身行礼,诚惶诚恐婉拒。 太后娘娘素有贤名,留她是好意,可她不能侍奉太后娘娘,反倒要太后照顾她,总归不成体统。 况且,顾叔乃太后幺弟,沐恩侯府的姑娘们都没有的体面,反而给了她,不知侯府中人会如何编排阿娘。 纵然顾叔护着阿娘,阿娘也不可能不与沐恩侯府来往,总有他护不到的时候。 楚黛不想麻烦太后娘娘,更不想给阿娘带去任何困扰。 宋玉栀刚沐洗好,头发尚未绞干,听说她来了,着急忙慌过来。 再听到她不肯留下,更是越过替她整理衣饰的宫婢,急急冲出来:“身子不好才要住进宫里来呢,宫里有真龙护佑,兴许住进来就好了呢?” 说着,她挽住楚黛手臂,望向顾太后:“皇祖母,我不管,若您不能把楚姐姐留下,栀栀就把慈安宫掀了!” 第5章 玉铃 把楚姐姐留在宫中,是母亲的主意,她也同意。 外面那些眼皮子浅的,不知还有多少酸话要说,传到楚姐姐耳中,势必对她养病不利。 楚姐姐性子恬静,一个人在侯府,容易胡思乱想,不如在慈安宫,两人作伴。 “好好,都依你。”顾太后无奈。 长公主和先帝都是前头那位正宫所生,对她敬重又亲近,她自然视宋玉栀为嫡亲的孙女。 “正好郭院正时常来请平安脉,楚丫头住进来,也免得哀家再让他往宫外跑。”顾太后拉住楚黛的手,冲霜月吩咐,“今日暂且歇在宫里,明日跟章嬷嬷出宫,把你们姑娘惯用的东西收拾好搬进来。” 吩咐完,又笑凝着楚黛:“缺什么就跟哀家说,你娘已嫁给怀诚,论起来,哀家还是你姑母,便把慈安宫当自己家一样。” “臣女惶恐。”楚黛略垂首应下,“多谢太后娘娘!” 她自然不敢把太后当成姑母看待,在她心中,姑母也不是好词,会让她想到楚岚。 留在宫中也有好处。 阿娘便不必担心她一个人,能安心和顾叔过日子。 外祖母也没办法催她同表哥成亲,好叫表哥同旁的贵女说亲。 “太好了!”宋玉栀欢喜不已,一面随楚黛往寝殿去,一面朗声吩咐霜月,“记得把云杪也带来!” “云杪是谁?”太后好奇,谁值得她特意叮嘱一句? 宋玉栀驻足:“楚姐姐养的鹦鹉,还是楚将军从北边带回来的,养了八年,聪明得简直成了精。” 原来惦记的是只鸟雀,顾太后听着直摇头。 宋玉栀以为她不信,眉毛一扬:“明日见着,皇祖母就知道玉栀所言非虚!” 沐洗之物皆提前备好,寝屋陈设也多依着她喜好来。 显然,太后召她前来,并非被宋玉栀闹得一时兴起。 楚黛身着寝袍,闻着鎏金狻猊香炉中散发的名贵蔷薇香,抬手触触花觚里的山茶、腊梅,心内莫名踏实下来。 地龙温度适宜,夜里她睡得极好。 醒来时,已是红日迎窗。 霜月不知哪儿去了,香英服侍她起身穿戴。 不多时,太后身边的寒翠姑姑过来:“郡主尚未起身,姑娘不必着急,且用罢早膳再到娘娘跟前。娘娘特意吩咐奴婢来知会一声,孟夫人递帖子求见,约莫巳正时分入宫。” -- 第9页 阿娘已来慈安宫谢恩过,今日入宫,定是为她而来。 楚黛含笑颔首。 用罢早膳,陪太后插了几支花,宫婢便进来禀报,帝师夫妇在慈安宫外求见。 “怀诚也来了?”顾太后失笑,望着楚黛,指指殿门,“瞧瞧,生怕哀家把他们的宝贝女儿吃了。” 楚黛愣愣,顺着顾太后的视线望去。 见到相携而来的一双人,楚黛忍不住想,若当初阿娘是跟顾叔在一起,这十余年许是另一种光景。 寒暄过后,顾太后把她和宋玉栀支出去:“你们小姑娘去御花园玩。” 继而,又吩咐随行的丫鬟、宫婢:“天寒地冻,把新制的雀氅取来,给两位主子披上。” 两件雀氅皆是新制,一模一样。 宫人们惯会见人下菜碟,看在眼中,个个心惊,太后娘娘这是要她们对楚姑娘和云宁郡主一视同仁之意。 “我不冷!”宋玉栀避开宫婢的手,欢快地跑出去。 楚黛道谢,规规矩矩穿上。 鲜亮的翠蓝色,衬得她肌肤如雪,唇色也显得艳丽,很精神。 梅树下、□□旁,还有些未化完的雪。 宋玉栀顽皮,穿着鹿皮小靴故意捡积雪的地方踩来踩去,行动间嘎吱作响。 欢笑声在园中散开,楚黛睁大眼睛,眸光闪动,跃跃欲试。 忽见宋玉栀团起一枚雪球,侧身要朝她丢过来。 楚黛回望着她,随时准备躲闪她丢来的雪球,同时仓促地往花枝后的小径躲,边躲边柔声告饶:“玉栀饶了我吧。” “当心!”宋玉栀忽而脸色大变,丢开雪球,急急唤。 可惜已来不及,楚黛重重撞上一堵移动的墙,硬邦邦的,带着龙涎香。 长命锁下玉铃轻响,楚黛心口随之颤了一颤。 “大胆!”御前随侍的宫人厉斥。 楚黛匆匆退开两步,小脸煞白。 御前失仪,罪名不小,她一时贪玩,竟忘了是在宫里。 天寒地冻,一张嘴便吐出团白雾,方才跑得急,又受到惊吓,她软糯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喘:“臣女无意冲撞陛下,请陛下降罪。” 语气尚算镇定,可任谁也能看出她是怕的。 “楚姑娘?”魏长福抱着刚吃饱喝足,有些圆滚滚的雪寅,微微惊诧。 见宋玉栀大步跑过来,魏长福又躬身问安:“奴才参见云宁郡主。” “魏公公免礼。”宋玉栀摆摆手。 不等宋云琅开口,顺势将楚黛拉至身后:“小舅舅,是玉栀害楚姐姐撞到您的,您要怪就怪玉栀!” 说话间,她脸色发白。 皇帝舅舅是她唯一怕的人,可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被舅舅打顿板子,总好过让楚姐姐挨罚。 楚姐姐那身子骨,可什么罚也受不住。 “魏长福。”宋云琅睇一眼楚黛,望着挡在她身前的宋玉栀,语气淡淡,“带郡主去司礼监剥虎皮。” 言毕,他捞过魏长福手中的雪寅,稳稳抱在臂弯。 如玉的长指随意沿狸奴脊背线条滑过,姿态优雅闲适,举步往前走。 剥虎皮啊?宋玉栀愣住,这么血腥的事,她还真没干过。 只想想,她脸色就更白一分,手指不由自主发颤。 “陛下息怒。”楚黛身子一低,跪在凝结薄冰的石径上,“罪在臣女,臣女甘愿受罚。” “楚姐姐!”宋玉栀去拉她,楚黛膝盖硌得生疼,却不敢起身。 “哦?”宋云琅停下脚步,长指覆在雪寅软毛上,顿住顺毛的动作,雪色的毛服帖地压在他指骨下。 他浅浅弯唇,深眸生出一丝兴味,语气淡然如常:“楚姑娘如此义气,朕自当放过郡主。你乃忠臣之后,又是母后请来的娇客,朕且饶你这一回罢。” 停顿一息,他越过楚黛往前走:“下不为例。” 今日他心情好,便不同两个小姑娘计较了。 待他脚步声渐远,楚黛和宋玉栀才回过神,吓得连谢恩也忘了。 “陛下,听说太后娘娘召楚姑娘入宫,是为长住。”魏长福略躬身,小心翼翼禀报。 宋云琅轻嗯一声,略欠身,丢开怀中狸奴,任它自己在林中跑。 狸奴颈间项圈下悬一粒金铃铛,叮铃啷当的声响散在林间。 不及玉铃的声音清越好听。 念头闪过,宋云琅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前些日子,太后娘娘曾要陛下降旨选秀,被陛下推拒。”魏长福压低声音,斟酌开口,“依奴才愚见,太后娘娘此番召楚姑娘入宫,会不会存着为陛下充实后宫的心思?” 充实后宫?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宋云琅脑中蓦地浮现出身披雀氅,猝然扑入他怀中的身影。 娇小柔弱,轻飘飘的。 浅浅蔷薇香伴着玉铃轻响撞来,像是风吹过檐角玉风铎,送来花香满怀。 倒是不招人烦,只是看起来,可比雪寅还不好照顾。 雪寅不乖顺时,他从不伺候,随手丢给下面的人,自有人盘好了送来。 同小姑娘玩什么情情爱爱的戏码?啧,他可没那份闲心。 “不会。”宋云琅淡淡应。 即便母后想往他身边塞人,楚姑娘也不是合适的人选。 寂静的花林间,金铃声格外聒噪,他轻捏眉心:“去把雪寅的项圈摘了。” -- 第10页 魏长福不解其意,圣心难测,他恭顺照做。 “魏长福。”宋云琅想到什么,忽而弯唇。 “奴才在。”魏长福解下的金铃项圈收好,躬身应。 “深宫寂寞如雪,瑄王叔和瑀王叔远在封地还时常惦记朕,你说朕是不是该好好陪他们玩玩?” 他语气轻描淡写,魏长福脊背却惊出冷汗来。 徒弟王喜说,陛下要降旨赐楚夫人与昌远伯复婚,只是随口一说,叫众人看到圣意对孟氏改嫁的支持,他一直觉着不对劲。 果不其然,陛下把那定国公晾了几日,今日终于召见。 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定国公是顶着一张灰败的老脸,带着赐婚圣旨回去的。 陛下此时提起瑄王、瑾王二人,魏长福猛然惊觉,昌远伯和离后,迫不及待以正妻之理娶进府的外室,不正是瑄王妃的嫡亲姨母么? 孔肇带着玄冥卫查证过,那冯夫人确实是瑄王妃姨母,幼时生得好看,被拐子拐走卖去花楼。 陛下此番赐婚,果然另有安排。 “陛下圣明,奴才拜服!”魏长福扯出一抹笑,一阵后怕。 幸而他从未敢小觑这位在外人眼中,只会打仗,不会治国的帝王。 楚黛隔着裙料,轻揉泛疼的膝盖,有些茫然。 她对陛下心有敬畏,怕也是情理之中,为何敢掀慈安宫的玉栀,这么怕陛下?丝毫没敢像在慈安宫那般撒娇耍赖。 “栀栀,陛下很可怕吗?”楚黛直起身,凝着宋玉栀。 作者有话说: 18:00左右二更~ 第6章 问情(二更) “当然可怕!”宋玉栀激动地连连点头,“方才你也听到了,他竟然要我去司礼监剥虎皮,哪是我亲舅舅?简直是暴君!” “你不知道,前年冬天我着了风寒,太医开的药太苦,我不肯吃,皇祖母拿我没办法。正好小舅舅来了,说他来哄我吃药。” 宋玉栀说着,仿佛还能记得当时的痛苦:“他竟吩咐嬷嬷掰开我的嘴,直接往里灌,还说我若敢找皇祖母哭,就让太医再加一味黄连!” 陛下的做法倒是直截了当,楚黛听得瞠目结舌。 “哦,还有去年仲夏,我不过是贪嘴,撒娇要皇祖母多给我一碗酥山。小舅舅叫人送来十碗,亲自盯着我吃完。” 宋玉栀撇撇嘴,捂着肚子抱怨:“本郡主的肚子啊,足足痛了三日!他还不准太医替我开药方止疼!” 楚黛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乌亮亮望着宋玉栀:“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吃酥山,难怪突然就一口也不碰了。” “这些丢脸的事,我原也没想告诉你。”宋玉栀见楚黛脚步慢下来,似走不动了,不动声色扶住她,“可不许再告诉旁人。” 楚黛点点头,由宋玉栀扶着,慢吞吞往慈安宫去。 回到慈安宫,用罢午膳,阿娘和顾叔便要出宫。 不知顾太后如何同阿娘说的,阿娘叮嘱几句,要她在宫里听太后娘娘的话,好好侍奉太后,便随顾叔回去了。 楚黛从御花园走回来,本就累着,用膳时歇一阵,又执意跟在阿娘身边往外送一程。 脊背累出一层细汗,粘着贴身衣料,很不舒服。 慈安宫有处小汤池,从前是宋玉栀专属,楚黛泡在氤氲水雾中,身子终于松快些。 她墨发如瀑垂在颈侧,衬得肌肤莹莹胜雪,只双膝透着乌青。 楚黛瞥一眼乌青处,默默将双膝往水下更深处没去。 霜月尚未回宫,香英去寝殿取衣物,服侍她沐洗的是慈安宫的惜琴、惜画。 楚黛倚着暖玉池壁,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 “楚姑娘可真是雪肤花貌,一等一的美人,一点儿不像武将家的姑娘。”惜琴轻赞。 不像武将家的姑娘吗?楚黛想想,惜琴应是想说她身子骨太弱吧。 不过,从前也听过有人说她生得不像爹爹,她像阿娘更多些,可姑母最听不得这样的话。 每次听到,都莫名发好一通脾气,后来就没再听人说起。 惜画隔着帘幔,望向池壁边窈窕的背影:“是啊,性子又柔顺,不知谁家公子有福气娶回家去。” 闻言,惜琴侧首惊问:“你不知道?那会子去奉茶,我可听孟夫人亲口说,尚书府家的老安人想叫御前孟大人求娶楚姑娘。” “有这事儿?我还寻思,太后会不会是想把人送去紫宸宫。”惜画想了想,又忍不住颔首,“孟大人是羽銮卫统领,得陛下器重,前途无量,又是楚姑娘的表兄,青梅竹马倒很合适。” “谁说不是?只不知楚姑娘喜不喜欢孟大人。”惜琴说话的语气变柔,带着一分不自然的倾慕在。 表哥在御前行走,会被宫婢暗自倾慕,倒也不奇怪。 想必京中也有不少贵女愿嫁给表哥,外祖母想撮合她与表哥,对她是真心实意,对表哥却是耽误了。 听到门扇外的脚步声,惜琴急急起身,“太后娘娘说了,楚姑娘身子娇贵,她不忍其受委屈,亲事得楚姑娘自个儿喜欢,愿意许婚才成。” 门扇打开,又匆匆合上。 香英捧着干净衣物进来,惜琴笑盈盈迎上去:“我来吧,姑娘似是睡着了,要不要唤醒去寝殿睡?” 早在她们提起亲事时,楚黛便已清醒,有意听她们说下去,才没出声惊扰。 -- 第11页 她合上眼帘假寐,待香英走到近前轻唤,才睁开眼眸。 锦被细细熏过,散着暖香,楚黛睁眼望着帐顶,微微咬唇。 她不愿嫁给表哥,外祖母为她好,怕她嫁去旁人家受苦,未必肯听她说话。 得寻个机会,找到表哥,先同表哥说清楚,若外祖母执意要她嫁给表哥,她再求太后娘娘做主。 外祖母定然会伤心,待表哥定下旁的亲事,她再去尚书府小住,好生哄哄。 紫宸宫中,孟剑书禀完事,却未立时出去,坐在宋云琅对首,面露难色。 “除夕宫宴罢了,值得你犯难?”宋云琅丢开刚批好的一册折子,牵唇扫他一眼。 “瑄王、瑾王那边,孔肇带着玄冥卫日日盯着,入宫也掀不起风浪,臣倒没什么可犯难的。”孟剑书应着,下意识轻捏眉心,“只是,臣的表妹在宫中,祖母放心不下。” “人是母后召进来的,朕倒是看她和郡主相处极好,有什么不放心的?”宋云琅随口问。 言毕,不再看他,又拿起一册折子,略看一眼,运起朱笔,势如游龙。 “陛下见过漪漪?”孟剑书微微倾身,仓促间不留神说出楚黛小字,神情越发不自在,“其实祖母不是放心不下表妹,是想让臣向姑母求娶表妹。” 闻言,宋云琅顿住笔,抬首望他,俊毅的长眉挑起些许。 漪漪,是她的小字? “清且涟漪?”宋云琅默念。 脑中蓦地浮现出那双澄澈清亮,水灵灵,无端抚慰人心的眸子。 他点点头,视线落回折子上:“倒是相称。” “陛下也认为臣和表妹般配?”孟剑书诧然。 怎么人人都认为他和表妹般配,连从未有过儿女情长的陛下,也这么想? 孟剑书比楚黛年长五岁,入朝为官时,表妹尚未及笄,他一心辅佐新帝,无暇理会儿女情长。 此刻,脑中闪过表妹姿仪楚楚、惹人怜惜的模样,为难的神情动摇一分:“那……那要不臣回去应下祖母?” 宋云琅浅浅弯唇,知他是误会了,却没解释什么。 处理朝政他在行,牵线看相他可没兴趣。 姻亲么,要么为着利益结合,要么为着亲上加亲。 尚书府倒看不出有什么野心,定北侯府只是表面名头好听,两家结合对朝局不会有影响。 要说般配,也不错。 他丢开折子,瞥一眼孟剑书:“喜欢就去求娶,楚姑娘若肯许婚,朕为你们赐婚。” 言毕,他起身,吩咐魏长福去演武场准备。 孟剑书跟在他身后,挠挠头:“陛下说的是,臣不该只听祖母的,还得问问表妹的心意才是。” 忽而,宋云琅顿住脚步,回眸睥着眼前略失态的近臣,姿态潇洒转了转手中乌金扇,轻哂:“闹了半天,爱卿还不知人家姑娘心意?” “启禀陛下。”魏长福刚出去,又转身回来,“楚姑娘在外求见。” 宋云琅脚步放缓,朝殿外扫一眼。 单薄柔弱的身影远远立在宫门外,狐裘下褶裙被风吹动,似一只稍稍敛翅歇息的蝶。 这胆小的姑娘,该不会还要为昨日之事赔罪? 心里正想着,却见魏长福冲孟剑书招呼:“楚姑娘像是有话要对孟大人说,孟大人且去吧,老奴还赶着去演武场。” 啧,原来是找孟剑书。 “朕等着喝喜酒。”宋云琅笑笑,瞥一眼孟剑书,把玩着乌金扇走下御阶。 这些日子,京中婚事是不是过于密集了些? 难怪母后和朝臣们催他充实后宫,越催越急,连两位王叔也从封地带来许多美人。 楚黛攥着锦帕,朝手持乌金扇的冷面皇帝行了礼。 待皇帝走开几步,她才仰面望着孟剑书,脊背绷得笔直,似有些紧张。 “表哥,我有几句话想说,不知会不会耽误表哥的差事?” 虽被人提过几次亲事,可孟剑书自己毕竟没亲口问过她,她总不好直接拒绝。 楚黛见着人,心中酝酿许久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耽误,正好这会子有空,我也有话想问表妹。”孟剑书凝着楚黛娇美的容颜,嗓音不知不觉变得轻缓,唯恐语气重了吓着她。 从前祖母提起亲事,他未曾往心里去。 在他眼里,表妹和妹妹羽宁一样,都是他的妹妹,他会好好照护。 对上眼前清灵灵的眼眸,想到即将说出口的话,孟剑书心弦蓦地一动。 待表妹应下,以祖母的急切,他们应当很快便能定亲,表妹会成为他的妻。 孟剑书耳根发热,从前他是没把表妹放在伴侣的位置想过。 此刻凝着眼前人,他鬼使神差暗想,表妹温柔娴静,娶表妹为妻,似乎也不错。 “表哥想问什么?”楚黛嗓音柔柔,“我的事不着急,表哥且先说。” 定是外祖母不放心,叫表哥来问问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外祖母是真的疼她。 楚黛面颊微红,身上还有些烫。 本该等风寒好了再来的,可若不早些说清楚,她夜里睡觉也睡不踏实。 好不容易,才求得太后恩准,容她来紫宸宫寻表哥。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躲,即便会让外祖母失望,她也要说。 楚黛略垂眸,稳稳心神。 -- 第12页 表妹素来面色皙白,此时却醺醺然,一副小女儿情态,定是愿意嫁与他的。 孟剑书心里笃定,还是想听她亲口应一句。 “表妹可愿嫁我为妻?”孟剑书问出口,又觉唐突,急急补了一句,“我一定好好照护表妹,凡事以表妹为先。”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明天18:00见~ 第7章 寝宫 表哥不是来问她在宫里好不好的?楚黛愣了愣。 照护她,事事以她为先,定是外祖母的要求。 楚黛暗暗轻叹,她不想给人添麻烦,却终究还是给表哥造成了困扰。 表哥心善,愿依外祖母之命,可婚姻大事应当郑重,否则像阿娘和爹爹那样,误人误己。 “表哥。”楚黛紧攥锦帕,指腹发白。 她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孟剑书。 软糯的嗓音温柔而坚定:“漪漪多谢表哥怜惜。外祖母心疼我,无意中耽误了表哥亲事,我很抱歉。” “今日来,便是想告诉表哥,漪漪永远敬表哥为兄长。若外祖母逼迫表哥,漪漪会请太后娘娘做主,表哥无需委曲求全。” 他没觉得委屈。 孟剑书张张嘴,寒风猛烈灌入嗓子,堵得他说不出话。 这几天,每逢赏花宴,悄悄送他香囊、剑穗的贵女都不少,每一个都被他温和有礼拒绝。 而他自己,第一次尝到被人拒绝的滋味。 “这样啊。”孟剑书的语气,有种不失体面的落寞。 半晌,孟剑书挠挠头,笑颜明朗,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握住腰侧佩剑:“没关系,不必表妹求太后,我回去同祖母说。” 目送孟剑书离开,楚黛悬起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风有些冷,清凉的雪絮飘飘扬扬洒下,朱红宫墙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她扶着霜月的手,往肩舆处走去,脑中一阵眩晕。 宫苑中尚未积雪,她双足却像是踏在云絮上,虚浮无力。 楚黛微微摇摇头,努力保持清醒,喘出一缕白雾,强撑着理智朝肩舆走。 肩舆已不足十步远,上面铺设虎皮。 那虎皮是簇新的,才送去慈安宫,顾太后转手便赏了她,命宫婢替她铺在肩舆上。 虎皮上的花纹在视野中有些变形,楚黛身形晃了晃,下意识握紧霜月小臂。 “霜月……”她软糯嗓音被寒风卷散,身形软软朝地砖倒下去。 “姑娘!” 楚黛听到霜月焦急大喊,可她睁不开眼,好累啊。 意识渐渐抽离,整个人陷入冷热交替煎熬的混沌。 不知过去多久,楚黛嗓子干涩,想要睁开眼,眼皮却不听使唤。 “水。”她努力挤出一个字。 似是下一瞬,又似过去很久,有人扶起她,嗓音发颤:“姑娘,水来了。” 是霜月的声音,楚黛听着安心。 干涸的唇瓣,唇色浅浅,贴着青白瓷杯沿,小口小口缓缓饮下大半盏温水。 听到脚步声、杯盏声,楚黛又睡熟。 落地屏风外,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可退了热?” 霜月一慌,险些把茶盏碰翻。 她急急扶住,隔着屏风应:“禀陛下,姑娘身上还有些烫,比先前好多了。” “唔。”宋云琅淡淡应一声。 紫宸宫寝殿的地龙,从未烧得这般热,药香中萦着浅浅蔷薇香,暖烘烘漫散在殿内。 宋云琅捞起玄色绣龙纹氅衣,随意拢在肩头,打开一扇门,侧身走出去。 握着冰凉的乌金扇,他脑仁被寒风吹得清明。 他耳力好,虽不是刻意,可小姑娘拒绝人的话,仍清晰落在他耳中。 小姑娘竟然拒绝孟剑书,语气还很坚定,倒是出人意料。 还说让母后为她做主,莫非母后真有意让这姑娘入宫为妃?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在正殿等着。”魏长福快步过来禀报,语气有些急。 母后定是来兴师问罪的,宋云琅弯唇,清者自清,小姑娘病倒可与他无关。 生了病还出来,又正巧倒在紫宸宫外,有些过于巧合了。 即便是母后吩咐好的,这计谋也显得拙劣。 宋云琅整整氅衣,身姿端直朝正殿去。 “人呢?可退了热?”顾太后放下一口没动的茶盏,急急起身。 “尚未全退,刘太医亲自在煎药。”宋云琅坐到上首主位,捧起茶盏饮一口。 用惯刘太医,他不喜旁的太医轻易踏足紫宸宫,是以还是叫人宣的刘太医。 方才他在寝殿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已被热气烘得嗓子发干,难怪她人没醒,就喊着要水喝。 他几乎没生过病,更没照顾过病人。 想到丫鬟宫婢们照顾楚黛,小心翼翼的模样,宋云琅暗自腹诽,真麻烦。 且看看此番是母后的意思,还是那姑娘自己的主意。 若是母后吩咐的,这姑娘迫于无奈才来招惹他,他也不是不能把人暂时留在紫宸宫,用来敷衍催他立后选妃的朝臣。 “魏长福,去把刘太医叫来,哀家问问他,这会子能不能把人挪回慈安宫。”顾太后瞥儿子一眼,很不放心。 魏长福战战兢兢望向宋云琅,等他示下,又怕两人争执起来,急得一脑门汗。 “母后要把人带回去?”宋云琅捧着茶盏,“恐怕不成,刘太医说那姑娘身子弱,不能再受寒。朕特意把人安置在寝宫,母后可还满意?” -- 第13页 侧殿从未住过人,只他寝宫日夜烧着地龙,那会子不想闹出个好歹,才把人临时安置进去。 此刻用来试试母后的意图,倒是意外合适。 母后不顺势把人塞给他,反而要带走?是想以退为进么? 宋云琅有些好笑,面上不动声色。 “什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顾太后睁大眼睛。 眼前是她亲生的儿子,可她从来不懂宋云琅的心思,他不肯立后纳妃,她由着他到如今。 可他向来不近女色,怎的忽然坏人家小姑娘清誉! “母后放心,儿臣倒不至于动一个下不来床的小姑娘。”宋云琅凉薄地弯弯唇,淡淡扫一眼殿内,“朕的人嘴巴都紧,要不要赏个位份,端看母后的意思。” 他语气中无一丝情意,口中许的位份,显然不是因为中意楚黛。 顾太后明显松一口气:“不必,哀家可舍不得她进后宫,她心思浅,不合适。” 宋云琅把顾太后的细微神情,悉数看在眼中,眼神多一丝玩味。 是以,在紫宸宫前病倒,趁势留在他身边,是那姑娘自己的谋划? 母后倒是真心疼那姑娘,只不过,这番疼爱之心,已经被辜负了。 想起那双清灵灵,干干净净的眼瞳,宋云琅暗自哂笑,本以为心思纯净的小姑娘,原来也只是个俗人。 雪势正大,外头积着厚厚的雪,只主道上的雪被内侍清理开,却凝着薄冰。 顾太后几番思量,终是不敢贸然把人接回去。 即便护得好,冻不着人,可万一摔着呢? 昨日孟沅和怀诚才放心把人交给她,今日便病得起不来,顾太后深悔没把人照顾好。 “若不是你昨日让人跪在冰天雪地里,她也不会发热。”顾太后横他一眼,面色不虞。 怪宋云琅的同时,更为自责。 宋云琅默默听着,面上波澜不惊。 顾太后也没指望他能露出一丝关心。 别说不熟识之人,便是玉栀那丫头,也没见他关心过一句,甚至昨日还险些把人送去司礼监那腌臜地剥虎皮。 他能把人暂时安置在紫宸宫,而不是把晕倒的楚黛丢在外面不管,或是舍近求远,顶着寒风送去慈安宫,已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人暂时还要留在紫宸宫,确信宋云琅没那心思,顾太后反倒希望他能多一分恻隐之心,楚黛在紫宸宫养病这两日,也能好过些。 心念飞转,顾太后轻叹:“哎,那孩子身子确实弱。她今早刚好些,哀家原本不放心叫她出来的,可她说想亲口同孟剑书说几句话,托他回府向秦老安人报平安。哀家念她一片孝心,一时心软,谁知竟是为的婚事。她这般执拗,也只是不想耽误孟剑书,哎。” 顾太后回想起宫婢们回的话,心中又多几分怜惜,小姑娘只比玉栀大一岁,却懂事得叫人心疼。 “罢了,论辈分,她也能叫你一声兄长,暂且容她留在紫宸宫吧,过两日再接回慈安宫。待养好身子,哀家好好替她赐一门亲事,寻个位高权重的郎君做夫婿。” 顾太后说着,又回首冲宋云琅叮嘱:“她年纪还小,倒是不着急。选秀之事,哀家暂且不催你,只你这个做兄长的,也替哀家留意着些,小姑娘颜色好,得给她寻个模样出挑的。” 宋云琅手中茶盏落在桌上,轻轻一声响,溅出少许茶汤:??? 他正经的皇妹都没记住人,怎么又多个妹妹? 霸占着他寝宫养病不说,还得他帮着挑夫婿。 小姑娘倒是同母后投缘,那些个公主,也没见母后如此上心。 “儿臣会留意。”宋云琅手持乌金扇,语气轻飘飘,也不知听进去几句,“恭送母后。” 位高权重,那小姑娘可不自己挑了天下最大的权贵? 宋云琅将雪寅抱在臂弯,穿过游廊往寝殿走。 长指一下一下划过软暖的毛,他脑中细细咂摸母后方才说的话,唇角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步入寝殿,宋云琅闻到浅浅花香,是玉凝膏的香气。 隔着屏风,隐约可见挽起的锦帐间,丫鬟正在给她抹什么东西。 人还没醒,自然不会是在紫宸宫受的伤,他想起顾太后的话,母后怪他让楚姑娘跪出病来。 说起来,楚姑娘那日冲撞他,明明吓得不轻,怎的又敢对他起歪心思?宋云琅略一想,觉着有些怪异。 他没避讳,稍稍侧身,从屏风旁朝里望一眼。 明黄锦帐间,楚黛睡得正沉。 莲瓣红的衣料堆在膝盖上方,纤白的双腿各有一处乌青,在膝盖下方一点,正是昨日跪出来的。 丫鬟动作极轻替她抹着玉凝膏,指腹触到伤处时,睡梦中的她仍会微微蹙眉。 跪那一下,就跪出伤了?还真是娇气。 作者有话说: 18:00二更 求收藏,求预收,求作收,mua~ 第8章 胡闹(二更) 宋云琅收回视线,端身立在屏风外。 神情自若,并不认为瞧那一眼有任何不妥。 这些年,想方设法招惹他的女子多了,尤其是近两年。 想讹上他,却不是那么容易。 “喵呜。”雪寅不知对屏风上什么起了兴致,前爪支在宋云琅小臂,忽而半立起来,腾出一只爪子去挠屏风。 -- 第14页 雪寅的动静不小,惊动里面的霜月。 她忙将楚黛膝头寝裙往下拉拉,盖住纤白的腿。 又拉过锦被盖严实,匆匆回身行礼,声量刻意压低些:“陛下,姑娘已吃过药,刘太医说明日一早应当能退热。” “嗯。”宋云琅把雪寅的爪子收回来,折身朝外走。 很快,听见偏殿有动静,霜月才松一口气。 陛下应是经过正殿,顺道来瞧瞧。 只一息,听到外头魏长福吩咐铺床褥、摆炭盆的声音,心口又揪紧。 她回身走到龙榻边,跪在榻边地毯上,凝着自家姑娘睡颜,忍不住发愁。 姑娘醒来,该如何自处? 自家姑娘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断无入宫求宠的念头。可姑娘无此念,旁人未必这般想啊,宫里人多口杂,霜月很不放心。 抬手拿指腹触触楚黛光洁的额头,霜月心中不住祈祷,姑娘快些醒来,她们好回慈安宫去。 外头刚安静一阵,又喧闹起来。 “云宁,这么晚你不在慈安宫,来这里做什么?”宋云琅立在偏殿廊下,面色不虞。 宋玉栀下意识退后一步,待反应过来,又给自己鼓气似的上前两步,梗着脖颈,强撑出气势:“皇舅舅,云宁来陪楚姐姐,楚姐姐是不是还没醒?那云宁也不回去!” “胡闹!”宋云琅冷声斥。 眸光扫过云宁身后跟来的,慈安宫的宫人,宋云琅心知,不是母后叫她来的,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刚要开口吩咐宫人送她回去,宋玉栀却先行开口,一脸倔强:“云宁没胡闹。” 宋云琅睥她一眼,想到什么,面上神色稍缓,将未出口的话咽下,转身间吐出一句:“随你。” 皇帝寝宫地龙烧得极暖,宋玉栀刚进门,便将氅衣递给霜月,径直朝屏风后走。 “奴婢霜月多谢郡主!”霜月的语气极真诚。 有云宁郡主在此作伴,姑娘的清誉算是保住了。 宋玉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连霜月都明白她来的用意,想必皇舅舅也明白,明日定然不会罚她的吧? 即便罚她,她也不后悔。 陪了一宿,楚黛虽未醒,却也没再发热。 晨起洗漱毕,趁楚黛迷迷糊糊间,宋玉栀又帮着霜月一起,给她喂了一碗汤药。 吃过药,发了些汗,楚黛又睡去,霜月略替她擦了擦,继续守在榻边。 庭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是云宁郡主在追什么。 “雪寅,吃了本郡主的东西,还不让抱,你这是过河拆桥!”云宁郡主气喘吁吁,显然还没追上。 雪寅,霜月想起皇帝怀中那只墩实骄矜的狸奴。 午后,天色乌乌濛濛。 宋玉栀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如愿捋到雪寅的毛,只它仍不肯让她抱,窝在暖融融的地毯上舔爪子,看起来比她这个郡主还自在。 锦帐内有种陌生的香气,楚黛眼皮动了动,猜测是为让她安眠,慈安宫寝殿换了熏香。 “霜月。”楚黛柔声开口。 太久没进食,有些提不起力气。 她倦懒无力地睁开眼。 入目是明黄色锦帐,上端一尺宽的帐楣绣十二章吉纹,深青色龙目近乎真实地盯着她。 如此形制,宫中该只有一处。 她心口狠狠一震,这里是皇帝寝宫。 可她为何会宿在紫宸宫?! 细指揉揉额角,她努力回想。 只记得她在紫宸宫外同表哥说了几句话,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 “姑娘醒了?”霜月坐在榻边,听到动静,赶忙起身,撩开锦帐,喜不自禁朝外唤,“香英,姑娘醒了,快拿些吃的来!” 从前病倒总是如此,她得用几口粥膳,才有气力下床。 “楚姐姐!”宋玉栀丢下雪寅,笑盈盈绕过屏风。 霜月错开身,宋玉栀顺势坐到榻边,扶住她,由霜月在楚黛背后垫上软枕。 楚黛精神不济,并非多开口,可她茫然的眼神泄露出内心情绪,宋玉栀简单解释了几句宽慰她,霜月又补充两句。 刚醒来,脑子转得慢,半晌,楚黛才消化掉她们说的话,心神归于安定。 吃下半碗时蔬鸡茸粥,精力恢复些许,楚黛正欲让霜月服侍她穿上袜履,刚侧身,忽而一道白影跃入她怀中。 楚黛被撞得有些懵,若非宋玉栀扶得及时,她险些被撞倒在榻上。 “雪寅,不许胡闹!” 那是皇帝养的爱宠,霜月面上又急又担心,却不敢随便碰。 还是宋玉栀,费力地把墩实的雪寅拉开,强势地禁锢住。 楚黛松一口气,这才看清,方才跃入她怀中的,是御花园中,皇帝曾抱在怀里的狸奴。 能在紫宸宫随意来去,显然很是得宠。 正思量着,却见宋玉栀望望她微乱的衣襟,又狠狠捋捋雪寅脊背软毛,语气哭笑不得:“本郡主要抱你,你死活不依,看到美人儿倒是主动投怀送抱,都说物肖其主,你这小东西怎的同你主子一点儿不一样?” 她本意是想调侃雪寅,也逗楚黛笑笑,话音刚落,又觉哪里怪怪的。 楚黛倒没多想,吩咐霜月替她更衣。 皇帝让出寝殿给她养病,她既已醒来,自当去谢恩,顺便告辞,回慈安宫。 -- 第15页 必是当时形势危急,皇帝才让她进紫宸宫来,许是看在爹爹和顾叔面上。 霜月说,太后娘娘来过,想必留她在此养病,是太后吩咐过的。 此事不算妥当,可事急从权,栀栀又亲自来陪她,替她解了围,楚黛心中很踏实。 对云宁郡主好生道了谢,楚黛甚至开口,要把宋玉栀垂涎已久的云杪送她。 不知她这身子还能熬过几个冬,不如早早把云杪托付给一位爱它的主子。 “打住!向你讨要云杪,那都是玩笑话,不当真的,君子不夺人所爱。”宋玉栀笑着,把她往外推,“不是要去谢恩么?快去快回,我就在这儿等着,趁天还没黑,咱们一道回慈安宫去,正好用晚膳。” 楚黛笑笑,不再多耽搁,她打起精神,缓步朝前殿去。 御殿外的廊庑下,正好遇见魏长福,二人互相见礼。 “楚姑娘稍等片刻,奴才进去通禀。”魏长福含笑,推开门扇,托着承盘进殿。 等待片刻,有脚步声出来,楚黛以为是魏长福。 抬眸一看,却是孟剑书。 “表哥。”楚黛含笑唤。 她身子仍虚,气色不算好,小脸白得几乎不见血色。 一双秋水涟漪的眼瞳,却是澄澈明亮。 “对不起,昨日我一时疏忽,不曾察觉表妹染恙。”孟剑书一脸歉意。 说着,他心口微动,抬手去探楚黛额心。 殿门半敞,望见殿门外双双而立的身影,宋云琅面色微沉。 不是处心积虑,拿自己的身子算计他,想入宫求宠么?怎么还敢在御殿前,同旁的男子举止亲近,不避嫌? 还是云宁的到来,让她又改变策略了? 宋云琅什么手段没见过?倒也没觉得多新奇。 魏长福通禀完,一抬眸,望见宋云琅神色,眼皮直跳。 “宣。”宋云琅收回视线,从侧边拿起一道奏折,打开时,面色已如常。 方才那一瞬的沉凝,仿佛是错觉,魏长福揣摩不透,应了声是,转身去叫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要控制着字数,每天一更,V后会努力加更~你若不离,我便不弃!(狗头.JPG) 第9章 亲近 “幸好已退热,否则我便该回去向祖母请家法了。”孟剑书收回手。 他神情坦然,动作虽一时亲近,却迅速撤离,并不让人觉得唐突不适。 楚黛心内刚生出一丝怪异,便被他打消。 他唇边带着笑,楚黛被他笑容感染,绷直的脊背略略放松:“表哥说笑了。” “幸得陛下施以援手,漪漪还等着谢恩,不耽误表哥办差。”楚黛臻首微垂,略福身,“病倒之事,烦请表哥别告诉外祖母,有劳替漪漪向外祖母报声平安,漪漪在宫里一切都好。过几日出宫,再去向她老人家请安。” 年关将至,年年除夕她都同阿娘在一处,今岁自然也如此。 她已想过,除夕前出宫去,同阿娘一道给外祖母送年礼,也好叫外祖母放心。 廊庑下靠外侧的位置,积了一层雪,不算薄。 孟剑书目光从雪色上移开,不经意落在她裙下绣鞋鞋尖上。 她脚上的锦履不适合雪地行走,很显然,昨夜是宿在紫宸宫。 难不成,今夜还留在紫宸宫? 孟剑书心内打着鼓,不由自主生出的那些猜测,让他很不适。 他面上不动声色,嗓音温润:“朝臣正催促陛下立后选妃,表妹留在宫中多有不便,要不……” 即便楚黛拒绝嫁给他,总还是他的表妹,随他回尚书省好好将养更适宜。 昨夜他同祖母禀明时,祖母一怒之下质问他:“漪漪脸皮薄,又不愿耽误你,你若有心,自己不会争取吗!” 争取?他为何要争取?他心里,想不想要表妹嫁与他为妻?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中盘桓一日,办差时也几度失神,被手下发现。 祖母的话,最终让他醍醐灌顶。 他想争取。 “楚姑娘,外头冷,陛下准您进殿说话。”魏长福躬身上前,面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 仿佛打断孟剑书说话的人,不是他。 未尽之言卡在喉间,孟剑书错愕地望着魏长福,魏公公人精似的,还是头一回如此。 魏长福也不想如此,可殿前不是这兄妹二人叙话的地方呀,陛下可没耐心等人的。 话说回来,三两句话的事,若换做其他时候,他也不是不同通融,毕竟孟大人同陛下也算走得近。 可眼下不成,陛下不知何故,心情不太好,谁敢拿项上人头去试探他的耐性? 对上孟剑书的错愕,魏长福眼中露出一丝歉意。 “多谢公公。”楚黛温婉颔首。 表哥的话没说完,可她能猜到,定是劝她搬去尚书府的。 阿娘回门那日,她已婉拒外祖母和表姐,今日定然不会应允表哥。 她已同表哥说清楚,郎无心妾无意,若在同一个屋檐下,被外祖母撮合,多窘迫? 是以,那番话没说完,才更好,她很感谢魏公公及时打断。 卷睫温柔敛起些许,她姿态柔顺恭敬地步入御殿。 外面风大,从殿门往里灌,吹得她裙摆飞卷,直到殿门合上,裙料才规规矩矩垂顺。 -- 第16页 “臣女楚黛得陛下搭救,特来叩谢皇恩。”楚黛躬身说完,屈膝欲跪,姿态恭顺。 御殿金砖漫地,未铺地毯。 只一方火盆摆在御案侧不远处,并不能温暖整座宫殿。 九枝灯、红罗炭的暖光映在地砖上,显得偌大的御殿越发幽冷森然。 “喵呜”一声,御案方向窜出一只雪色狸奴,正是龙榻上险些撞到她的那只。 许是印象太过深刻,未及思索,身体已作出反应。 电光火石间,她曲起的身形立时站直,双臂半张,作出往前迎接的姿态。 下一瞬,小臂猛地往下一沉。 果然,小东西又快准狠地跳入她怀中,长命锁下的玉铃也被它带动,轻响。 若非反应迅速,雪寅的力道,足以将她扑倒。 幸而她及时调整姿势,只踉跄了一下,便稳住身形。 她神态、姿仪尚算得体,只是抱着这么个重重的大团子,倒是不好跪地谢恩了。 除非朝堂上泥古不化的朝臣,不顾眼色,非得同他对着干,或者遇着大奸大恶之徒,平日里,宋云琅并没有动不动就要人下跪的习惯。 此刻他也没心思纠正楚黛行礼的姿势,倒是对雪寅的反应,生出几分好奇。 “楚姑娘喂过它什么?”宋云琅身形微微前倾,好整以暇望着她抱着雪寅吃力的模样,俊毅长眉微扬,眼中兴致浓浓。 雪寅性子骄矜,平日里宫人们想着法儿哄它,它也未必肯让人碰一下。 只有时常喂养它的魏长福和王喜,能得雪寅亲近。 可那种亲近,同眼前的情形又不一样,雪寅从未往他们怀里扑。 往宋云琅怀里扑的时候,多半是犯了错,为着讨好卖乖。 楚黛醒来的时间想必不长,又是在紫宸宫,动不了什么手脚,宋云琅想不出,她是怎么让雪寅如此亲近她的。 许是怀抱温香娇软,趴着舒服,雪寅盘曲身形,全副放松,像在楚黛臂弯身前铺了一张厚绒毯。 “禀陛下,臣女不敢擅自喂食,并未喂过雪寅。”楚黛说着,上前两步,想把雪寅放回御案上。 可雪寅的爪子紧紧抓着她衣袖,不肯下去。 楚黛进退两难,有些窘迫。 也顾不上失礼,她抬眸望向御案那一侧的宋云琅,澄澈如水的眼神,带着求助意味。 云杪入府的前一年,她也养过一只猫,不是极好的品相。 是她随阿娘去庙里祈福时,在路边捡到的。 捡到的时候,身上灰扑扑的,瘦骨伶仃,病弱可怜。 她央求阿娘带回府,又寻来经验老道的大夫医治,可它也只活了半年。 当年,小小的楚黛伤心很久,怎么也不能接受,那只小东西再也不会醒过来,在她腿上踩来踩去的事实。 她怕有一天,她也再也不会睁开眼,偌大的定北侯府,只剩阿娘一人。 养了半载的狸奴死掉,她伤心不已,她若不在,阿娘又会如何难过? 好在后来爹爹带回云杪,同病弱的狸奴不同,云杪成日里嘴上不停,聪明活泼,会逗人笑。 多年过去,楚黛再也没养过狸奴,当年那只,也很少再想起。 宋云琅看在眼中,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滑稽,唇角不自觉弯起,透着愉悦。 “它喜欢你。”宋云琅语气肯定,身子略往后,靠在团云纹锦枕上,“既如此,朕也不要你谢恩了,在紫宸宫养病之时,替朕照顾照顾这小东西吧。” 随即,不再管眼前一人一猫,下颌微收,视线落到未批完的折子上。 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楚黛放不下去手中的雪寅,只得又抱回怀中,可她来此的目的并未遗忘。 她抱着雪寅,略屈膝:“陛下有命,臣女不敢不从,只是叨扰陛下已久,臣女心中有愧。醒来后,病已好了大半,臣女自当回慈安宫向太后娘娘请安。” 目光温柔扫一眼怀中雪寅,她迟疑一瞬,小心翼翼问:“敢问陛下,臣女可否将雪寅带回慈安宫照顾?” 她不确定皇帝是真要她照顾雪寅,还是只是顺势一提。 “你说,要回慈安宫?”宋云琅抬眸,语气诧异,眼神倏而锐利,探究十足。 不是想获宠么?换做旁人,早借着照顾雪寅的由头,留在紫宸宫了。 宋云琅隔着御案,凝视澄如水的眼瞳,暗自猜测她又想耍什么花样。 “是,郡主在等臣女。”楚黛直面那眼神,不太懂皇帝在想什么,她不卑不亢,照实作答,“若陛下恩准,臣女即刻随郡主回去。” 她眼神干净,像是什么心机城府也没有的纯粹。 身为定北侯府唯一的嫡小姐,她从不需要同任何人争什么,也不必伪装。 宋云琅心内微微一动,忽而发现自己先前的无礼揣测,甚为可笑。 赤子之心,他身边少有人拥有,却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难得遇见这么一个,对方越干净,他越是忍不住去想,他也曾拥有这样纯澈的眼神。 什么时候呢? 太过遥远,一时想不起,至少是在被母后亲手送离京城,孤身去北仓府前。 “准。”宋云琅视线落回奏折,字迹映在眼帘,却没钻入脑中,“它不愿下来,你便带去慈安宫养几日吧。” 楚黛悄然舒一口气:“谢陛下。” -- 第17页 倒没什么东西可收拾,身着裘氅,抱着雪寅走到紫宸宫宫门处时,楚黛已累得脊背出汗。 宫门处遇上刘太医,楚黛知道此番是刘太医救的她。 她道了谢,又让霜月递上谢礼。 继而,和宋玉栀一前一后登上步辇,沿着一溜朱墙,朝慈安宫方向去。 太医刘瑾掂掂赏银,收入袖袋中,扫一眼楚黛离开的方向,大步朝紫宸宫里头去。 “陛下怎么舍得把雪寅赏给楚姑娘了?”刘瑾在宋云琅面前,同在外人面前不同,有些潇洒不羁的江湖气,“难不成,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雪寅是司礼监特意寻来,孝敬皇帝,给皇帝闲暇时逗趣的。 这些年送到他跟前的珍禽异兽不少,只有雪寅勉强合眼缘,给留下了。 “小东西扒在人家姑娘怀里不肯下来,让她带回去养几日罢了。”宋云琅收起奏折,语气很随意。 话音刚落,就见刘瑾从袖中抽出一卷书。 确切说,是一份看起来上了年头,纸页明显磨损的古旧医札。 “不是就好!”刘瑾捏着医札,在宋云琅眼前一尺远随手晃晃,“陛下瞧瞧这个。”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雪寅,你怎么见到楚姑娘就变了一个猫? 雪寅:喵喵喵,你以后会感谢本喵的! 宝子们,明天提前一点,12:00见~ 第10章 沐洗 他翻开做了标记的一页,摊给宋云琅看。 宋云琅扫一眼,没细看:“有话快说,朕没功夫跟你打哑谜。” 刘瑾依言收回医札,知道宋云琅一贯没耐心看这些,也不强求。 他摸摸鼻尖,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御案那侧,宋云琅好整以暇捧起茶盏,也不催。 入宫近三年,倒是很少见到刘瑾耍心眼的模样,好笑又新鲜。 “陛下,楚姑娘的病,向来是郭院正在看吧?”刘瑾坐直,笑容近乎讨好,“要不陛下同郭院正知会一声,往后换臣来医治?” 宋云琅饮茶的动作顿顿,扬起长眉:“郭醴医不好,你倒是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 “自然有信心!臣的师父可是神医明镜大师!”刘瑾昂起胸膛,与有荣焉。 明镜大师出自皇觉寺,医术高明,乃如今皇觉寺主持方丈明远大师的师兄,只他四处游历,甚少回京。 “是。”宋云琅含笑点头,“你是明镜大师没承认过的露水徒弟。” 明镜大师从未正式收过徒弟,指点过刘瑾医术,甚至把半生行医的手札留给刘瑾,显然对刘瑾的医术人品都很认可。 肯承认就行,刘瑾面上一喜,就等着宋云琅下句话说让人去传郭院正。 谁知,唇角笑意刚扬起来,就听宋云琅话锋一转:“可你再过两三个月便离开,到时医不好,还得交给郭醴,朕相信郭醴的医术,不必多此一举。” 宋云琅斜睨他,笑得胸有成竹,表现出近乎狡猾的耐心。 “郭院正的医术是不差,可这回不一样!”刘瑾见说不动,咬咬牙,不得不摆出最有分量的筹码,“楚姑娘体弱多病并非只是生病,她中了毒,此毒出自南黎,郭院正多半没见过。” 其实刘瑾也没见过,所以他很想试试师父手札上的法子,是不是能医好。 为挑战这种没见过的毒,他愿意多留个一年半载。 中毒?宋云琅眸光一凛。 有人在定北侯府下毒,何时开始的?都给那些人下了毒? 一时间,他脑中闪过很多疑问,他甚至怀疑是皇兄所为。 可皇兄心悦孟氏,便是给楚铎下毒,也不可能对楚姑娘下毒吧? 不过,人心叵测,他并不知皇兄曾暗地里对楚家做过什么。 就像他不知楚将军最后一次出征前,皇兄召见楚将军,都说过什么。 宋云琅细细思量,在脑中抽丝剥茧, 刘瑾还在絮叨:“陛下若同意臣医治楚姑娘,三年之约可以作废。臣保证,何时医好楚姑娘,何时离开京城,如何?” 面对挑战,刘瑾跃跃欲试。 宋云琅准了,却并没有立时叫郭院正来,而是悄悄出宫,去了玄冥卫指挥使孔肇的府邸。 回到慈安宫,章嬷嬷正招呼宫婢摆膳。 楚黛和宋玉栀相携入内,顾太后面上立时露出喜色,亲自吩咐厨下,加几道宋玉栀爱吃的菜,以及楚黛大病初愈适合吃的膳食。 离了紫宸宫,雪寅倒是没一直赖在楚黛怀中,自个儿在慈安宫庭中太湖石假山上窜来窜去。 楚黛净了手,拿些吃食和宋玉栀一道逗云杪。 小东西两日没见它,刚开始还有些脾气,背对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好云杪,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楚黛嗓音柔糯,温温柔柔说好话哄它。 葱白细指摸摸它晴蓝色羽翅,又揉揉它雪白的小脑袋,终于把云杪哄好。 粉喙一下一下从她手心啄食,看得宋玉栀乐不可支。 “究竟你是主子,还是它是主子?”宋玉栀笑着戳戳云杪美丽顺滑的羽翅,“这骄矜的小东西我可吃不消,还是楚姐姐好好养着吧!” 正说笑着,正殿那边有动静。 待楚黛和宋玉栀出来,人已经走了。 顾太后指指外头的东西,命宫婢们把东西收拾妥当。 -- 第18页 “是皇帝跟前的王喜,奉命把这些东西送来,楚丫头身子尚未大好,雪寅有惜琴她们照料,楚丫头不必劳神。” 晚膳重新摆好,众人没再多言,其乐融融之景,与紫宸宫里全然不同。 楚黛喝下半碗热汤,身子暖起来。 不经意忆起紫宸宫里的情形,越发觉得,紫宸宫的地龙烧得再暖,也总差点人气儿。 用罢晚膳,楚黛准备去庭院中走走,行至廊下,便见惜琴、惜画两人一起追着雪寅跑,却怎么也捉不住那小滑头。 “两位姐姐,怎么了?”楚黛说着,瞥见假山下有只吃掉大半的食盒。 两人停下,惜琴气喘吁吁应:“楚姑娘,雪寅吃饱了,奴婢们想带它去沐洗,可它不肯配合。” 不知是冷得,还是跑得,她面色通红,俨然被雪寅折腾得不轻。 “我来吧。”楚黛走下汉白玉阶,朝雪寅的方向伸出手,柔声唤,“雪寅。” 片刻后,楚黛抱着雪寅步入汤室,汤池边临时摆着一只铜盆,里面盛着汤池里舀的水。 汤池氤氲冒着热气,高高的支摘窗下摆着数只炭盆,高及房梁的支摘窗往外打开些许,汤室内暖融融,却不会闷郁。 雪寅半个身子泡在温水中,很乖巧,眯起眼睛,脸在楚黛身前蹭。 楚黛以掌心舀水,浇湿雪寅脊背的毛,小东西看起来比平日瘦了不少,一绺一绺的毛湿哒哒滴水,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正洗着,宋玉栀从外头进来:“这般有趣,楚姐姐竟然没叫我。” 她说笑着,坐到水盆边的杌子上,在另一侧替雪寅沐洗。 交谈间,说起楚黛的病,宋玉栀停下动作,抬眸笑:“楚姐姐,都说白猫能带来福运,雪寅这么喜欢你,说不定你的身子很快就能好起来。等你身子好了,我亲自教你骑马好不好?京郊猎苑你没去过,不知道多好玩……” 楚黛含笑听着,想象着自己如宋玉栀一般纵马驰骋的情景,动作渐渐慢下来。 若她自小身子康健,如今是不是也能让人赞一句将门狐女? 宋玉栀东一句西一句,没个章法,忽而打住方才的话题,摸摸雪寅的脖颈,疑惑问:“我记得它以前戴着个项圈的,怎么没了?诶,楚姐姐,它在皇舅舅那里是不是戴着项圈的?” “可能吧。”楚黛想不起来,“也可能是我们记错了。” “不会。”宋玉栀细细想了想,忽而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是有个项圈,下边悬着金铃!” 她点点雪寅的鼻尖:“只因它太过顽皮,东躲西窜,戴着金铃铛,跑到哪儿都有动静,魏长福特意让内务府送去的。”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慈安宫的宫婢也不至于去昧猫脖子上的项圈,宋玉栀东拉西扯,很快就把此事丢开,楚黛也没在意。 把雪寅洗干净,楚黛拿棉巾替它擦拭身上的毛,擦至半干,准备交给惜琴带去寝殿。 可雪寅不肯出去,楚黛无法,褪去身上被雪寅弄湿小半的衣裙,揉揉它的背叮嘱:“在池边等着,雪寅乖乖的,不捣乱可好?” 小东西像听懂了似的,当即趴在池边新铺的棉巾上,再乖巧不过。 “跟平日还真是判若两猫啊。”宋玉栀泡在汤池中,抹一把面上水珠,仍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楚黛顺着暖玉阶往下走,双臂绕至身后,解着小衣后的系带。 温热的池水没过纤细如玉的小腿,她听到宋玉栀感慨:“楚姐姐,你也太会长了。” 楚黛不解地望她,宋玉栀指指自己胸口,又指指楚黛:“你自己瞧瞧。” 闻言,楚黛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自己身前。 雪寅方才在她身前蹭,不仅打湿外衣,连小衣也湿了。 凤仙粉小衣上绣着梨花,衣料贴在肌肤,勾显出玲珑美好的线条。 及笄后一年多里,她确实长开了些,连阿娘也说她长成大姑娘了。 只是一直没来癸水。 “净胡说,我只是比栀栀年长一岁。”楚黛面颊透着桃绯,迅速把身子没入池水中。 紫宸宫,宋云琅身披寝袍,走出盥室。 御殿中一应陈设皆换上新的,尤其是龙榻。 立在屏风侧,宋云琅望着锦帐中整齐的衾褥,蓦地,脑中浮现出不该记得的一幕。 美人乌发如云,合目躺在龙榻上,莲瓣红的衣料映衬雪肤,膝头乌青醒目。 记忆清晰无比,仿佛那人此刻仍躺在他眼前,躺在他的龙榻上。 宋云琅失神一瞬,再回神,那人便不见踪影。 他微微拧眉,俊毅眉峰下,一贯笃定锐利的眼神,透着浅浅疑惑。 作者有话说: 题外话:炭盆取暖记得开窗通风昂~ 明天继续18:00,抱抱小可爱们! 第11章 心疼 笃笃,有人叩门,继而推门进来。 宋云琅侧身,眼神恢复如常。 “陛下,刘太医向奴才要了一坛好酒。”魏长福压低嗓音禀报,“奴才刚听说,他是请郭院正喝酒去了。” 郭院正喜欢喝酒,不算什么秘密,可刘太医请他喝酒,还是头一回。 刘瑾请郭醴? 略一思量,宋云琅心如明镜,摆摆手:“不必管他。” “陛下,还有一事。明日小年夜家宴,瑄王爷、瑀王爷皆会入宫。”魏长福有些忐忑,“皇觉寺那边……” -- 第19页 大晋讲孝悌,这样的日子,若不请先帝回宫小聚,怕为人诟病。 皇帝一直没提,他不确定皇帝是碍于帝师夫妇,还是一时忘了。 身为御前总管太监,魏长福服侍过先帝,这三年来一直小心拿捏分寸。 对新帝尽忠,对先帝不能太亲近,也不能忘恩负义。 没人会重用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明日罢朝,折子送去内阁,朕亲自去接皇兄。”宋云琅回身,绕至屏风后。 清早,暖阳从窗格间照进来,如意格被拉长,静静投映在地毯上。 楚黛睁开眼,略动动,惊扰到枕边酣眠的雪寅。 雪寅喵呜一声,有些不悦,认出是她,又探着毛茸茸的脑袋来蹭她的脸。 小模样乖顺又可爱,楚黛几乎要忘了它在宫婢面前如何调皮骄矜,忍不住失笑,伸手去摸它脊背软毛。 指腹刚触到雪寅脊背,便听一阵扑棱声,伴随着云杪的叽喳声:“漪漪,你的好云杪饿了!” 云杪飞下来,立在屏风上头,尖利的爪子紧扣描金的纹路。 热情忽而冷下来,昂着小脑袋狠狠盯着雪寅,似盯着什么仇敌。 “漪漪,你变了。”云杪成了精似的控诉,像是闺怨诗中埋怨夫君变心的妇人。 楚黛一时竟有些窘迫,下意识收回手。 她教了云杪那么多诗词,关键时候,小东西也没学会委婉表达。 “好云杪,别生气。”楚黛顾不上雪寅,当即起身,准备去替它拿吃食。 霜月笑盈盈进来,手中正捧着一碟吃食:“奴婢喂它,云杪不肯,非要来找姑娘撒娇。” 楚黛含笑去接她手中食碟,二人都没注意榻上的雪寅。 瞬时,一道疾风从楚黛身侧窜起,直直朝屏风扑去。 咚一声沉重闷响,屏风倒在地毯上。 惊得楚黛手一抖,食碟险些掉落。 匆匆把食碟交给霜月,她侧身望去,却见雪寅凶狠地跳着去抓云杪,气势如猛虎。 云杪左躲右闪,堪堪避开,却不甘示弱,瞅着空档俯冲下来,去啄雪寅。 被雪寅一爪子扑打过去,扯下一根晴蓝色羽毛。 羽毛轻轻落下,楚黛心惊肉跳。 动静太大,连太后那边也惊动了。 宫人们纷纷围过来,好不容易把两个打红了眼的小东西分开。 宋玉栀过来时,楚黛已穿戴整齐。 她坐在窗内暖阳里,棂格映在她衣裙,裙面上窝着一只蓝色的恹恹的小团子。 顺滑好看的晴蓝色羽翅,这会子乱七八糟,楚黛纤指被暖阳照得透粉,一下一下轻柔抚过云杪羽翅。 楚黛清亮亮的眼眸凝着云杪,柔糯的嗓音透着分明的心疼,她呢喃:“小可怜。” 幼时养的病猫身子弱,从未去扑鸟雀,阿娘怕她伤心,定北侯府也再没旁人养猫。 她不明白,猫伤害鸟雀乃捕猎天性,还是简单为了争宠。 破损的羽翅,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楚黛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心软,把雪寅带在身边照顾,害跟了她八年的云杪受伤。 “对不起。”楚黛眼瞳氲开水雾,浅浅一层。 “楚姐姐,把雪寅送回紫宸宫吧,那个坏东西,只有皇舅舅能治得住。”宋玉栀走过来。 看着云杪的模样,她都不忍心,何况楚姐姐。 楚黛眼中水雾忍回去,眼神恢复清灵。 确实不能养在一个屋檐下,雪寅亲近她,却不怕她。 隔远些可不可以?就像昨夜,雪寅没见着云杪,各自相安无事。 指腹搭在云杪羽翅,楚黛略想想,又打消念头。 在云杪伤好之前,她定然没法像之前一般宠着雪寅,不如先送回去。 可要如何送回紫宸宫呢? 说她不想照顾了,还是说雪寅伤了她的云杪? 雪寅是御前爱宠,想必今日之事,皇帝很快就会知晓,她也不必刻意找借口。 此刻,对云杪的心疼,狠狠压过对雪寅的那一点怜爱。 楚黛颔首:“好,等下了朝便送回去。” “怕是不成。”宋玉栀走到她身侧,摇头,也俯身摸摸云杪,小云杪看着比平时呆愣。 宋玉栀叹:“皇舅舅今日没上朝,一大早便起驾去了钟灵山皇觉寺,我刚听皇祖母说的,今日小年,皇舅舅去接大舅舅。” 楚黛明白,她口中的大舅舅是先帝。 除夕宫宴有朝臣在,想必先帝不会下山,小年确实更适合团聚。 之前她想着留在宫里过小年,陪陪太后,眼下才发现,这样的日子实则不必担心太后冷清的。 她抱着云杪,站起身,朝正殿方向望望,也不知今日阿娘会不会来接她。 若来接她去帝师府,雪寅怎么办呢? 陛下金口玉言要她照顾,她二话不说把雪寅撇下,自己出宫,似乎也不妥当。 早膳罢,宫婢们服侍主子们漱口,有太医求见。 待惜画领命,引着太医进来,楚黛才发现,惜琴手背被雪寅抓伤了。 太医看过,拿药水消毒,又留下一瓶药膏,便离开。 惜琴手上有伤,不便近身伺候太后,被遣下去歇息,楚黛亲自带着玉凝膏去她住的屋子。 玉凝膏是贡品,太医院也没有,楚黛倒不缺,太后娘娘、长公主都时常赏她。 -- 第20页 “是我连累惜琴姑娘,这玉凝膏等伤口愈合再用,不会留疤。”楚黛说着,又让霜月递上一卷银票,“听说你娘病着,一点心意,希望能解燃眉之急。” 惜琴的娘病得厉害,是入宫第二日无意中听到的,当时惜琴很着急,在向惜画借银子。 都是心思简单的姑娘,惜画让她求太后,惜琴却不愿拿私事打扰太后。 楚黛想帮她,可自己刚来,若被人误会,以为她有心结交,恐怕对惜琴也不好。 借着赔礼的机会,倒是让人挑不出错。 惜琴略扫一眼便知,这些银票,把她娘的病治好,还绰绰有余。 “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收。”惜琴赶忙推辞,“雪寅是陛下养的,奴婢被它挠了,只怪奴婢愚笨,奴婢并不委屈,有劳楚姑娘惦记。” 楚黛示意霜月把东西放在桌上,冲惜琴笑:“我身子不好,想必惜琴姑娘有所耳闻。” “今日之举并非全为赔礼,若你娘早些痊愈,也算是为我自己行善积德,姑娘莫要推辞。” 闻言,惜琴推辞的话再说不出口,鼻尖微酸,眼睛有些红,一脸感激:“多谢楚姑娘。” 从惜琴的屋子出来,迎面遇着惜画:“楚姑娘,孟夫人和尚书府罗夫人来了,太后娘娘让奴婢来叫您一声。” 阿娘和舅母么?想必是接她出宫过小年的。 楚黛笑应着,抬脚往正殿去。 正殿外,又遇着长公主。 楚黛笑着上前行礼,笑意却有些勉强,因为长公主身侧还跟着姑母楚岚。 她二人往日交情不多,想必是入宫时碰巧遇到的。 “哎哟,还是宫里福气大,黛儿入宫才几日,生得越发标致了,也不知你表姐有没有这个福气侍奉太后娘娘。”楚岚笑得夸张,口中吹捧的话不重样,像是全然不记得几日前撕破脸的情形。 长公主听着,目光微闪,面色如常,并不应声。 楚黛保持浅笑,似未听懂她的话,也不接茬。 气氛骤然凝滞,尴尬隐隐攀升。 楚岚热切的眼神冷下来,转了话题:“姑母今日来,是想接你回国公府团聚,你祖父祖母天天念着你呢。” 说着,假装亲昵来拉楚黛的手,被楚黛不着痕迹避开。 “多谢姑母,侄女听阿娘的。”楚黛语气明显疏离,她嗓音柔糯,这份疏离并不刺耳,到底给眼前的长辈留了颜面。 作者有话说: 云杪:我也跟主子不一样,我喜欢打直球! 楚黛:毛茸茸雪寅哪位小姐姐想拿去撸?顺便替我还给皇帝,谢谢! 第12章 狂徒 姑母与昌远伯和离后,表姐谢兰姝留在伯府。 表姐年十七,听说每逢说亲都故意带人同对方闹,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都躲着走。 姑母想把人送到宫里来,恐怕不是侍奉太后这般简单。 以兰表姐的心性,会乖乖听从姑母安排,入宫求圣宠吗? 楚黛暗自摇头,兰表姐素来是同姑母对着干的。 这也难怪,若换做是她,幼时亲眼看着父亲一个一个宠妾往府里抬,母亲一生气就打她出气,恐怕她也会如此。 说起来,在不想成亲一事上,她与表姐倒是很像。 “楚丫头,走,随本宫去见你阿娘。”长公主顺手拉住楚黛,绝了楚岚所有歪心思。 进殿后,长公主只顾着同太后和孟沅说话,也给罗夫人几分面子,主动问候几句秦老安人。 唯有对楚岚,她不理不睬。 先时,楚岚还热脸贴冷屁股,没话找话。 可一盏茶功夫下来,她也没能插进去话,只得起身告辞,午膳也没用,便灰溜溜离开。 “云珠,你这性子啊。”顾太后摇摇头,唇线略绷着,眼底也带着笑意,“她千错万错,也是伯夫人,你要惩治她,何必当着晚辈的面。” “母后教训的是,不过,儿臣就是故意的。” 长公主往太后身边又挪近些,视线掠过女儿,落到孟沅身上:“她哪还是伯夫人?伯府里可已经有一位伯夫人了!阿沅是儿臣好友,那日若非被宾客绊住一时,儿臣当场就唤人把她绑了。” 楚黛略垂首忍笑,她相信长公主敢这么做。 也幸好长公主当时在府中没出来,否则动静会闹得更大。 楚岚到底是她姑母,楚黛并不想完全毁了她,让她被国公府当成废棋丢弃。 有一位被废弃的母亲,兰表姐在伯府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瞧瞧,小姑娘们笑得多欢喜,还是孩子们最诚实。”长公主望着相视而笑的楚黛和宋玉栀,眼中盛满笑意。 最后,孟沅和罗夫人都没如愿,顾太后执意把楚黛留在身边。 “帝师府冷清,阿沅且和楚丫头一起留在宫里过小年,哀家差人把怀诚也叫来,云珠和栀栀都在,一起热闹热闹。” 顾太后说着,便吩咐寒翠姑姑去传话。 孟沅有些迟疑,听说皇帝去了钟灵山,今夜先帝一定会在。 她面色微微发白,手指攥在一起,对上长公主询问担忧的视线,她又强迫自己释然。 被人爱慕,不是她的错,她已嫁人,若还刻意躲着,倒显得有什么似的。 阿娘脸色不太好,楚黛看在眼中,有些困惑。 想私下问阿娘,一直没遇到合适的机会。 -- 第21页 待长公主和阿娘看到她的云杪,宋玉栀提起雪寅,楚黛才想起,雪寅大半天没到她面前来。 见到雪寅时,它窝在王喜公公送来的笼子里,笼子不小,赤金打造,很精致。 笼中吃的喝的都有,还有上下攀爬的假山石木。 一贯活泼的雪寅缩成一团,时不时抬起粉嫩的爪心,恹恹地推一只线团。 线团乱七八糟,它原本柔顺的毛也有些乱,该给它沐洗了,可它不让宫婢们靠近。 “雪寅。”楚黛的心忽而软下来,一丝怨气也没有了,她柔声哄,“我带你去沐洗,送你回陛下身边,以后若有机会,再时常去找你玩可好?” 嘴里虽这么说,可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 她不是天子近臣,并不能时常出入紫宸宫。 雪寅似乎听得懂,抬起头,认真听她说完,继而委屈地喵呜一声,抬起粉嫩的爪心,急急抓笼子门。 楚黛听着,心都要化了,赶紧让惜画打开笼子,把雪寅接在怀中。 大半日没在一起,雪寅格外粘她,蹭得她身上打湿大半。 霜月怕她再病倒,急急替她更衣。 楚黛换好裙衫,披上氅衣,听说御驾已回銮,便抱着雪寅往慈安宫正殿方向去,准备同太后说一声。 寒翠姑姑守在正殿外,吩咐宫婢替她备步辇:“先帝在里面,正陪太后说话,时辰尚早,楚姑娘且先去。” 陛下没同先帝一道来,想必人在紫宸宫。 楚黛颔首,抱着雪寅登上步辇,打算快去快回,免得误了宫宴。 今日晴好,宫墙、树枝上的积雪几乎化完,寒风灌入宫巷,楚黛抱着雪寅,只觉比手炉还好用。 到紫宸宫外,她从步辇上下来,一时竟有些舍不得。 她身子弱,素来是旁人照顾她,谁也不需要她照顾,更没人会依赖她。 依赖她,理直气壮要她照顾的,除了云杪,就只有雪寅。 可雪寅并不属于她,为了云杪,她也不能再养雪寅。 门口侍卫进去禀报,须臾后,魏长福顶着一张笑脸出来。 “楚姑娘,陛下正同瑄王爷、瑀王爷说话,还请楚姑娘在偏殿略等等。” 只是把雪寅还回来,倒也不必见皇帝,眼下确定皇帝在里头,魏公公能替她转达便好。 “多谢公公,陛下日理万机,臣女不敢打扰。”楚黛说着,最后摸两下雪寅的毛,才把雪寅交给魏长福,“宫宴后,臣女便随阿娘出宫,先把雪寅送回来,烦请公公替臣女禀告陛下。” “这……”魏长福有些为难。 今日慈安宫之事,底下的小太监来禀报过,他还没来得及跟陛下说,不知陛下会有什么吩咐。 雪寅虽在他怀中,却不安分,宝石似的眼珠子乌溜溜盯着楚黛。 魏长福心里有数,楚姑娘没让雪寅吃苦头,所以小东西舍不得她。 要不,等陛下忙完再说? 魏长福刚要开口,楚黛已施礼离开。 她听不得雪寅委屈的呼唤。 回到慈安宫,抱着云杪好一会子,她心里的难受劲儿才过去。 紫宸宫正殿门打开,瑄王、瑀王相携往慈安宫去。 御案后龙椅上,宋云琅闲散而坐,把玩着乌金扇,不知在想什么。 一道白影窜进来,顺着他腿线爬上膝头。 宋云琅望着随之进来的魏长福,眼神带着询问。 “陛下,楚姑娘方才来过。”魏长福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清楚,条理清晰。 听罢,宋云琅靠在椅背上,长指滑过雪寅脊背软毛。 小东西回来之前沐洗过,软毛顺滑,干干净净,身上还能闻到浅浅蔷薇香。 楚姑娘亲手帮它洗的? “小东西,本就是你鸠占鹊巢,还欺负人?”宋云琅弯唇。 那楚姑娘的性子不知随的谁,若换做旁的女子,巴不得亲手把雪寅送还给他,梨花带雨落几滴眼泪,想法设法求赏赐。 她倒好,委屈都自己受着,好像他是个多欺负人的皇帝。 那姑娘同她养的鹦鹉一样,都是小可怜啊。 “走,去慈安宫。”宋云琅丢开雪寅,由着王喜去照顾。 家宴人不多,摆在慈安宫。 宫人们忙前忙后,一时疏忽,竟没注意到皇帝何时进的慈安宫。 楚黛立在廊下,把云杪托在掌心,云杪腹部鼓鼓,衬得她手越发纤柔。 “好云杪,试试看,还能不能飞起来?”楚黛柔声哄。 只掉了一根羽毛,还有两根抓破了些,应当是能飞的。 太后娘娘特意让人找了位擅养鸟雀的小太监来看,小太监也说云杪没有大碍。 可云杪不知吓坏了,还是怎的,就是不肯动。 楚黛又急又心疼,不知如何是好。 她哄了几句,云杪仍不肯动动翅膀,甚至委屈回嘴:“漪漪偏心,抱坏猫不抱云杪!” 听着,楚黛哭笑不得:“好云杪,我明明抱你更多些,漪漪最爱云杪了。可你是只鸟,不能总抱着呀。” “云杪就要抱抱!”小东西雪白的脑袋一偏,继续叽喳,傲娇又倔强。 不仅不肯飞,甚至圆鼓鼓的羽腹一低,在楚黛掌心坐得更实,耍赖似的。 嗤,一声轻笑传来。 楚黛侧眸望去,只见皇帝身着绀青圆领袍,手持乌金扇,立在五步开外,笑容戏谑。 -- 第22页 皇帝何时来的,怎会在这里? 楚黛惊诧不已,一时连行礼也忘了。 “想让它飞起来,也不难。”宋云琅说着,随手从廊外摘下一片常青叶。 于指尖捻了捻,轻轻一弹,叶片破空飞过来。 那气势不像树叶,倒像是石子。 叶片是冲云杪去的,楚黛心中一慌,忙要抱着云杪退开。 谁知,抱了个空,云杪已扑棱着羽翅,飞到廊外梅枝上。 “大胆狂徒!”云杪立在摇晃的细枝上,气急叫出声。 跟在皇帝身侧的魏长福,面色白如素缟。 陛下进了慈安宫,特意没惊动宫人,一时兴起,要来看看楚姑娘的鹦鹉伤势如何。 魏长福万万没想到,这小鹦鹉如此不怕死啊!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补偿 “陛下恕罪!”楚黛回神,面色煞白,忙躬身跪到地砖上告罪。 宋云琅扫一眼她跪在地上的膝,那日她躺在龙榻上的画面再度涌入脑海。 小姑娘娇气得很,养的鹦鹉倒是非同凡响,先骂他的雪寅是坏猫,又骂他是狂徒。 狂徒,这称呼倒是别致。 “平身。”宋云琅俊眉舒展,看起来心情不错,“朕的气量还不至于那般小,去同一只鸟雀计较。况且拔了毛也没几两肉,不够塞牙缝的。” 宋云琅顿顿,睥着她。 待楚黛起身,面色稍缓。 他挑眉问:“朕的雪寅伤了你的云杪,楚姑娘想要什么补偿?” 话音刚落,魏长福惊得张开嘴巴,陛下不计较,还主动给补偿? 谁能从陛下身上占到便宜?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宋云琅倒没多想,只觉小姑娘纯善,竟轻易被一猫一鸟拿捏住。 猫是他的,错便记在他头上。 他不是不能认错的人,更不会欺负动不动就跪,没爹疼的娇气姑娘。 补偿么? “臣女真的可以说吗?”楚黛有些迟疑。 其实不算大事,谈补偿未免小题大做,可是陛下主动提的,她是不是可以开口? 她答应过雪寅,时常陪它玩,若可以,楚黛不想食言。 “朕一言九鼎。”宋云琅颔首。 眼前人郑重的模样,让他觉得好笑。 这样的小姑娘能提出什么难办的要求?总不会是他办不到的。 楚黛身姿亭亭,柔声禀:“臣女想求陛下,把那位擅养鸟雀的内侍借给臣女几日,时而能允臣女带雪寅去御花园玩。” 云杪的翅膀需要些时日养好,这些日子该如何安抚云杪,楚黛没那位内侍擅长,想跟人学学。 太后允她今夜出宫时,便同她说好了,待过了上元节,她再和宋玉栀一道回宫陪伴太后。 虽说暂时见不着雪寅,可等再回宫,她得履行承诺。 话说出口,并未立时等到皇帝回应,楚黛以为宋云琅不愿意。 正当她以为,宋云琅怪她没照顾好雪寅,不会再让她见雪寅的时候,只听头顶传来一道微诧的轻问:“就这些?” 声音极轻,自言自语似的,楚黛怀疑自己产生幻觉。 “准了。”宋云琅应。 转过身,把玩着乌金扇往摆宴的宫殿去。 宋玉栀来接楚黛赴宴,一转角险些撞到人。 “谁呀,莽莽撞撞的!”宋玉栀低斥。 稳住身形,定睛一看,认出是宋云琅。 宋玉栀如老鼠见到猫,气焰顿熄:“皇舅舅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赴宴。”宋云琅瞥她一眼,脚步未停,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皇舅舅竟然没责骂她? 宋玉栀诧异回身,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皇舅舅来赴宴,可设宴的宫殿在南,这里离楚姐姐寝殿更近些,在北边呀? 在她眼中,宋云琅性子古怪,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很快抛诸脑后。 “楚姐姐,我方才遇见皇舅舅了,你去紫宸宫还雪寅,皇舅舅可有为难你?”宋玉栀挽住楚黛手臂,沿着抄手游廊,一道往宴席方向去。 楚黛摇摇头:“没有,那时陛下正忙,我把雪寅交给魏公公了。” 听起来,栀栀并不知道皇帝来过。 楚黛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又听宋玉栀说起旁的事,索性没提。 绕过一片翠竹,楚黛看到阿娘和长公主并肩立于廊庑下。 先帝头戴僧帽,僧袍前悬一串莲子大的佛珠,站在她们身侧,离阿娘一人之距。 看到她的一瞬,阿娘微绷的神情舒缓下来,如释重负。 “阿娘。”楚黛上前,冲长公主和先帝行礼。 “楚丫头又长高了。”先帝笑着,取下腕间小叶紫檀手串,递给楚黛,“佛前供奉过,能消灾解厄,拿去玩吧。” 佛珠品相极好,宫灯下,光泽莹亮,看起来是随身戴的。 先帝在位时,也时常赏赐东西给她,有宋玉栀一份的,多半也有她一份,应是念在爹爹为国征战的忠勇。 可眼前的手串,楚黛不知该不该收。 “多谢大师美意,小女福薄,恐怕压不住。”孟沅开口,将楚黛拉至身后。 看不见阿娘神情,却能感受到阿娘脊背绷直,一副戒备姿态。 楚黛有些诧异,长辈间似有种她读不懂的暗流涌动。 -- 第23页 未及细思,先帝已含笑收回手串,并不强求。 “云玓,阿沅也没说错,你这手串不适合小姑娘戴。”长公主笑着打圆场,侧眸望楚黛,“本宫库房有几串顶好的,明日找出来,让你们两个小丫头挑。” 话题揭过,顾怀诚姗姗来迟,正好开宴。 设宴的宫殿富丽轩敞,十余位妙龄女子翩然起舞。 “诶?这舞姿倒是新颖,宫里新请的舞伶么,我倒不知。”宋玉栀坐在楚黛身侧,边吃边欣赏。 楚黛也觉得好,舞伶们轻纱遮面,眼尾、雪腕饰以璀璨金饰,禁步下裙裾半盛如莲,美艳不可方物。 一曲终了,瑄王、瑀王二人离席,走到殿中,指着美人们笑道:“听闻后宫空虚,太后娘娘忧心忡忡,臣二人为替太后解忧,特奉上绝世美人,陪伴陛下左右,还请陛下笑纳。” 楚黛愕然,原来不是舞伶,而是两位王爷特意为皇帝准备的美人。 殿内寂静一时,所有人都朝上首御座望去。 唯有先帝不受影响,捧一盏清茶,遮去半边面容。 顾太后笑意雍容:“哀家瞧着确实美貌出众,皇帝喜不喜欢?”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黛以为,太后娘娘并不像她表现出的这般欢喜。 “有劳二位王叔如此惦记朕。”宋云琅懒懒撩起眼皮,并未瞧那些美人一眼,而是冲两位王爷举杯,“还是王叔们了解朕,正缺美人,王叔们便送来了,朕敬二位王叔。” 两位王爷回到席位,眼底都是喜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宋云琅浅饮一口,笑得难以捉摸。 顾太后脸色不大好,很快便借口身子乏,提前歇息去了。 “奇怪,皇舅舅不是不近女色么,怎么突然被几个舞伶迷住了?”宋玉栀满脸不高兴,时不时跟楚黛嘟囔,嘴里都是对皇帝的不满。 那是皇帝,收几位美人,谁也管不了。 楚黛不知该说什么,只觉传言不可信。 或许皇帝不是不近女色,是之前没遇见喜欢的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执念 宴席结束,楚黛跟着阿娘和顾叔出来,走到庭院中,被树下一袭僧袍的先帝唤住。 “帝师留步。” 三人站定,楚黛疑惑,顾怀诚神情坦荡从容,唯有孟沅身子一僵,闭了闭眼。 “可否容贫僧与沅姐姐说几句话?”先帝语气温和,比他做皇帝时更平易近人些。 “好。”顾怀诚颔首,目光落在爱妻孟沅面上,眼神温柔,“若阿沅同意的话。” 孟沅不觉得自己同先帝有什么好说的,可她怕先帝不顾场合,让小辈们瞧出端倪。 先帝望向孟沅,依然温和含笑:“沅姐姐。” 楚黛瞧着,那眼神同顾叔看阿娘的眼神,有相似之处。 细细辨之,又只是寻常。 “走吧。”孟沅应。 夜里风凉,赏景亭中更冷,孟沅没捧手炉,脸和手都冻得发红。 此处地势略高,轻易会被人看在眼中,令先帝不敢造次,孟沅才能泰然处之,又不必担心说的话被人听见。 先帝侧身替她挡住些许寒风,张张嘴,想说句关心的话,却怕她觉得越礼,更戒备,离他更远。 他能见到她的机会,已经那么少。 自得到她婚事那一刻起,便有个疑问如鲠在喉,嵌在他多年执念之上。 “沅姐姐,你嫁与顾怀诚,是因为喜欢,还是为了让我死心?”宋云玓盯着孟沅,不错过她脸上、眼中任何波动。 孟沅紧攥锦帕,目光落在华灯点缀的宫苑中,那抹辨不清的轩朗身影上:“鉴云大师乃方外之人,不解红尘俗世也是情理之中,孟沅嫁给谁,只会有一个缘由。” “我心悦他。” “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宋云玓白色发白,急切的语气带一腔孤勇。 “大师慎言!”孟沅出声打断。 别过脸望向他时,眼中只有怕平静的生活再被打乱的恐慌。 宋云玓拨动腕间未送出的手串,一粒一粒,力道大得能听见珠子摩擦的响声。 天际诡云遮月,宋云玓眼中一片阴翳。 须臾,又恢复平和。 “不过是送小辈一条手串,也不可以吗?” 孟沅迎上他视线,摇头,眼中没有丝毫动摇。 “我知道了。”宋云玓隐忍着,哑着嗓音开口,“当年之事……” 他话没说完,孟沅已迈开步子,快步与他擦肩而过,语气决然:“宋云玓,求你别再打扰我。” 他降罪己诏,自请退位,入皇觉寺为楚铎英魂祝祷超度,她仍不肯原谅他。 阿娘回来时,情绪不太对,楚黛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一路忍着。 直到出了宫门,登上回帝师府的马车,楚黛才挽着孟沅手臂,倚在她肩头,亲昵开口:“阿娘,先帝找您何事?” 孟沅望一眼对首的顾怀诚,对上他安抚的眼神,她内心渐渐安定。 “为你爹爹的事。”孟沅说出早想好的借口。 难怪阿娘情绪不好,楚黛默然一瞬。 当着顾叔,她原不该提爹爹的,可楚黛太想爹爹了,心中一直有遗憾,忍不住问:“是不是找到爹爹尸首了?” 孟沅摇头。 楚黛情绪低落下来,爹爹只她一位血脉,她却连身后事也未能料理。 -- 第24页 顾叔说,皇帝曾派玄冥卫去找,三年过去,或许她也该放下。 紫宸宫中,宋云琅一身酒香,眼神清明,捧一盅热牛乳喝。 雪寅嫌弃他身上酒气,没在他跟前,窝在便榻另一头犯懒。 食盒里的食物所剩大半,魏长福和王喜哄它也不肯吃,特意请太医瞧过,它身子好得很。 宋云琅懒得哄,放下乳盅哂笑:“疼你的人又不在,你个小东西,绝食给谁看呢?” 似听出他话中戏谑嘲讽,雪寅望他一眼,动动毛茸茸的身子,背对他,不为所动。 宋云琅摇摇头,笑意淡下来,没了耐心,朝外头唤:“魏长福。” 与此同时,魏长福推门进来,躬身禀:“陛下,刘太医求见。” “传。”宋云琅颔首,把喝完的乳盅递给魏长福,扫一眼雪寅,“把这见异思迁的狗东西带走。” 魏长福抱起雪寅,看见食盒中的食物,暗暗叹气。 “不必喂,饿了自然会吃。”宋云琅起身。 刘太医从外头进来,携一身寒气。 没等暖和起来,便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开口:“陛下,你猜臣昨夜从郭醴口中套出什么话?” 宋云琅撩起眼皮,眼风淡淡扫过去,没接话。 “果然不出臣所料。”刘太医略倾身,拉近距离,压低声音,“郭院正亲口承认,有人指使他向楚姑娘下毒!” “哦?”宋云琅将信将疑。 郭醴亲口说出来,莫不是醉糊涂了? “他受何人指使?又是何时下的毒?他自己可有解药?”宋云琅抛出一串疑问。 他还很想知道,郭醴手中怎会有南黎的毒。 这宫中,是不是有南黎细作? 刘太医忽而颓然,苦笑着摇头:“他嘴比蚌壳还紧,臣没问出来,就问出这么一句。” “但愿他别让朕失望,进了玄冥司,嘴依然这般紧。”宋云琅牵唇,慢条斯理吩咐,“明日起,由你接手楚姑娘的病,对外记得说是太后吩咐,免得节外生枝。” “陛下打算以什么罪名,送郭醴去玄冥司?”刘太医好奇。 “玄冥卫抓人不需要理由。”处死的时候才需要。 刘太医起身告辞,又被宋云琅唤住。 “魏长福,带刘太医去敬事房,也别等明日了,朕等着你回话。”宋云琅吩咐一声,从御案侧抽出一道折子。 今日奏折已由几位阁臣审阅,拟好票签,可每一道奏折,他都会亲自过目。 出了御殿,刘太医仍一头雾水:“魏公公,大晚上的,咱去敬事房做什么?” “看美人呐。”魏长福捧着浮尘,拖腔带调调侃。 来到敬事房,刘太医看着眼前十余名美艳舞伶,方知魏长福说的是实话。 陛下是叫他盯着敬事房的嬷嬷,看看两位王爷送来的美人可有问题。 半个时辰后,已近子时。 刘太医跟着回到紫宸宫,摇头惋惜:“美则美矣,个个被下了秘药,燕好时会致幻,轻则虚损,重则断子绝嗣,极阴损。” 实在没想到两位王爷这般大胆,刘太医忍不住问出,他特意回来求证的问题:“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把两位王爷下狱?” “朕总觉着,两位王叔不像是这般蠢的,你们说,他们是不是故意为之?”愚蠢之下,是想掩盖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巧合 醒来时,楚黛脑仁有些昏沉。 许是昨夜梦魇多,睡得不踏实的缘故。 梳洗毕,饮一盏雪水泡的梅花茶,似有好转。 香英忙着摆膳,楚黛听见廊下云杪的叫声,想出去看看,霜月忙取来氅衣。 寒风从檐角、月门吹进来,半庭日光也透着冷意。 云杪的翅膀似乎长好了些,日光照在它晴蓝色羽毛上,显出碧落晴空相近的颜色,更柔和好看。 宫里借来的小太监立在廊庑下,笑着给笼抓上的云杪喂食。 云杪吃着小太监喂的山核桃仁,不似前两日那般冷傲,甚至愿意让小太监碰它未好全的羽翅。 原本喂得好好的,谁知,云杪不经意看见她,忽而吐掉刚叼入口中的食物,委屈地扑棱过来。 落在她衣袖上撒娇:“云杪要漪漪喂。” “好。”楚黛无奈摇头,云杪在她面前总是柔弱几分。 小太监恭敬请安,递上食碟。 楚黛拈起一小粒梨脯喂它,云杪昂首吃着,小模样得意又满足。 喂了几口,香英走出来唤:“姑娘去用膳吧,奴婢们来。” 云杪不听话,抓着楚黛衣袖不松爪。 “咳咳。”楚黛轻咳几声,脑仁又开始昏昏沉沉。 霜月赶忙贴贴她额头,急得不行:“起身时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发起热来?定是昨夜回来得晚,受了寒,奴婢去请郭院正。” 说着,便急匆匆去正院禀告孟沅。 这下子,连云杪也不敢闹了。 忙松开楚黛衣袖,扑棱翅膀跟着霜月飞:“叫太医!叫太医!” 楚黛喉间干涩,提不起食欲。 由香英服侍着,用了几口早膳,又歪在榻上睡去。 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人正替她诊脉,楚黛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愣住。 隔着绢帕替她诊脉的,不是郭院正,而是在紫宸宫曾救过她的刘太医。 -- 第25页 “孟夫人放心,并无大碍。”刘太医往外走,同阿娘交待药方的事。 楚黛听不太清,很快又睡熟。 书房中,帝师坐正位,宋云琅倚窗而立,怀中抱着饿了两日的雪寅。 雪寅有气无力,到了陌生的地方,却不肯安分。 “自己玩去。”宋云琅索性放开它,任它去院子里。 “今日早朝,陛下把新收的美人都赏了出去,太后没有说什么?”顾怀诚目光落在书案上,随口问。 书案上摆着的,是国子监几位学子主动交给他点评的策论。 “自然没有,两位王叔送的美人,朕不收,母后才高兴。”宋云琅回身,也从那叠策论中抽出一篇,随意看着,“帝师以为,朕今日之举如何?” 顾怀诚从策论上移开视线,抬眼望他:“陛下赏的那几位臣子,私底下都跟瑄王、瑀王有来往吧?让他们惶惶不安,多做多错,倒也不错。陛下何以见得他们还有后招?” “猜的。”宋云琅应,语气轻狂不羁,却笃定。 他扫一眼策论后的名字,放回书案,坐到顾怀诚对首:“朕今日来,实则为了郭醴给楚姑娘下毒之事。”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私宅,瑄王同瑀王对饮。 “皇帝怀疑咱们?嗬,瑄王兄是不是想太多了?” 瑀王豪饮一盏,将酒盏顿在长案上:“他们母子面和心不和,早便如此!皇帝平日里看着多孝顺,实际上太后皇嫂让他选秀,他从不听,咱们献上的美人,他明明看不上,却收了。昨夜太后的脸色有多难看,你没看见?” “啧,他们越不和,咱们越该高兴。”瑀王又让人斟一盏酒,极享受地品咂。 甚至把斟酒婢女捞入怀中,闹得不成体统。 瑄王忧心忡忡,没兴致,冷声挥退婢女:“都下去!” “扫兴。”瑀王整整洒着酒渍的衣襟抱怨。 “看不上归看不上,可他赏的几位朝臣,全是咱们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瑄王夺下瑀王手中酒盏,一脸不满。 “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他真发现了美人有问题,大可直接叫玄冥卫抓人啊!”瑀王觉得瑄王过于谨慎,不以为然道,“我倒觉着,是巧合。” “腊月二十八,昌远伯与楚氏成婚,赐婚乃皇帝对楚氏不敬帝师的惩罚。婚前再赏两位美人给昌远伯,也是如此。那几位不过是与昌远伯关系近些,皇帝顺手送的,瑄王兄不必自己吓自己。” “话说回来,皇帝会不会是对楚家那病恹恹的姑娘有意思?否则太后怎么把人接宫里去了?”瑀王眼睛一亮,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兴奋。 “正经事你说不出个丁卯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倒是能瞎掰扯。”瑄王恨不得把酒盏砸在瑀王脑门,看看他脑袋里装了多少浆糊,“你刚自己都说他们母子不和,这会子又说皇帝让太后牵线搭桥,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也对。”瑀王尴尬挠头,他只是觉得那楚姑娘生得貌美,以己度人。 瑄王面色肃然,声音沉下去:“最近你给我老实些,别轻举妄动!北疆那边暗中送个消息,让仇氏稍安勿躁。玄冥司里那人,我来解决。” 掌灯时分,楚黛醒来,身子松快许多。 她睁开眼,对上枕边酣眠的雪团子,当即愣住,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外间暖光照进来,为雪团子的茸毛镀上一层昏黄,它小鼻子微微翕动着。 楚黛愣愣伸出手,感受到小团子的鼻息。 不是梦,她错愕又欣喜。 纤指无意中触到雪寅长须,雪寅不踏实地动动,睁开眼。 反应一瞬,它喵呜一声,跳到楚黛身上,亲昵地蹭她面颊。 “雪寅,你怎么来了?”莫非是皇帝让人送来的?楚黛想不出缘由。 长须蹭在楚黛下颌雪肤,痒得她连连失笑:“别闹了,哈哈。” 笑声惊动外间绣香囊的霜月,她走进来,见到榻上一人一猫,又好笑又惊诧:“奴婢一直守在外头,它打哪儿进来的?” 她捧一盏热茶,走到榻边,熟练地贴贴楚黛额头:“姑娘这回没反复,刘太医改的药方还真管用。” “摆膳吧,给雪寅也拿些吃的来。”楚黛坐起身。 她面色发白,有些虚弱。 可抱着雪寅时,竟觉得没之前那般吃力,楚黛吃惊地揉揉它肚腹:“怎么好像饿瘦了?” 片刻后,一人一猫吃饱喝足,前院却翻了天。 “还没找到吗?”宋云琅扫一眼无功而返的仆婢,起身往外走,“朕也去找找。” 他心中隐隐有猜测,却不信雪寅的鼻子能有狗鼻子那般灵。 作者有话说: 楚黛:难道雪寅也病了? 宋云琅:相思病算吗?单相思那种。 第16章 猜着 顾怀诚也分头去找,府中有湖水,就怕雪寅贪玩落了水,或是卡在假山石洞。 孟沅仍想着皇帝说的,有人给楚黛下毒之事,她魂不守舍坐在屋内。 外头嘈杂声,吵得人脑仁疼。 她索性关上窗棂,天大的事也交给顾怀诚去。她要好好想一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在害她的女儿。 得知此事时,她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宋云玓,他的执念让她惶恐。 皇帝却说,玄冥卫指挥使孔肇已查证过,宋云玓入皇觉寺后,与郭醴并无私交。 -- 第26页 可不是宋云玓,还能是谁? 楚铎吗? 念头自脑中一闪而过,孟沅面色发白,猛地摇头,将这匪夷所思的猜测赶出去。 即便他对当年之事,心存芥蒂,也绝不可能伤害自己的亲骨肉。 况且,他已然战死,这三年来,郭醴却仍在下那种慢性毒草。 楚黛病着,孟沅夫妇早吩咐过,不许打扰她,寻猫的下人们便自觉避开她的院子。 庭院内外一片静谧,屋内霜月、香英忙得团团转,收拾书案旁散落的书画、笔墨,换下被雪寅抓乱的床褥。 雪寅肚腹吃得圆滚滚,刚闹了一阵,正犯懒,眯起眼睛窝在楚黛怀中。 楚黛从门里走出来,下意识扫一眼廊下挂鸟笼的位置,松一口气。 料想,云杪睡着,被小太监带下去了。 “调皮!”楚黛指腹轻点雪寅脑袋,无奈道,“明日见着云杪,你们准得打架,我可不能留你。” 雪寅手感极好,抱在怀中暖融融的,楚黛舍不得。 她暗暗告诉自己,再玩一会子,就把小东西送去正院,交给顾叔处置。 顾叔?她病得有些迷糊的脑子忽而清明。 会不会是皇帝来府中找顾叔,带了雪寅一起,雪寅偷偷跑到她院子里来的? 一定是,否则雪寅一只猫,如何能从皇宫跑到帝师府? 一想到皇帝可能正派人找雪寅,楚黛再不敢耽搁,忙抱着雪寅往院门走。 喵呜,雪寅探出脑袋,半支起身子,朝院门方向叫。 没等楚黛反应过来,它已跳到地上,顺着墙根下的修竹窜上去,灵活地跃上墙头,倏而不见了。 它是不想回宫吗?楚黛惊愕。 天色已黑,它若躲起来,可不好找。 楚黛匆匆打开门扇,提裙往外跑:“雪寅,回来!” 刚跑出门槛,她急急稳住身形。 院门外光秃秃的柳枝下,立着两道身影。 前者锦衣玉带,高俊潇洒,怀中抱着雪寅,是皇帝宋云琅。 身后跟着一脸诧然的魏长福:“楚姑娘?还真让陛下猜着了!” 猜着什么?陛下猜到雪寅跑到她这里,所以特意来寻? “魏长福,去守着。”宋云琅吩咐。 头顶风灯摇曳,暖光漾过她眉眼,清灵灵的眼瞳,秋水盈盈。 小脸白得几乎失了血色,明显的病气让她看起来很是柔弱。 若是风再大些,她会不会被吹得飞起来,像只美人纸鸢? “又病了?”宋云琅拧眉。 想到玄冥司里关着的郭醴,他眼神转冷。 皇帝是怕被她过了病气吗?楚黛想着,默然后退一步,拉开些许距离。 就连忍不住咳嗽时,也侧过身,拿锦帕掩住唇。 “臣女福薄。”楚黛福身施礼,“雪寅无意中跑来臣女住处,现物归原主,臣女恭送陛下。” 宋云琅小臂微动,轻易地掂掂雪寅重量。 肚腹圆滚滚,比来时重上许多,宋云琅很满意:“自你把它送回紫宸宫,这小东西就同朕闹绝食,谁喂它也不肯多吃一口,眼见着瘦了一圈。在你这里,它倒是吃了不少。” 言毕,他重新睥着楚黛,将怀中不安分探头的雪寅按回去:“要不,朕把它留给楚姑娘好了。” 他来的时辰,比楚黛发现的要早,不好擅入女子闺房,才在院外踯躅片刻。 是以,楚黛从屋里出来时,说的那句不肯留下雪寅的话,他听见了。 雪寅为她茶饭不思,他倒要看看,当着他的面,楚姑娘是不是仍那般无情。 天边无星无月,只头顶灯笼光罩着一高一柔两人,隔开周遭无边夜幕。 陛下要把雪寅赏她? 可雪寅不是御前第一受宠的么?出宫带着不说,听说有时还带去御殿听朝。 雪寅回到紫宸宫不肯好好吃东西,多半是送回去之前,被她冷落了大半日,心里委屈。 可纵然委屈,来到帝师府,却主动来寻她。 楚黛心内一片柔软,可她不能随意应承。 “臣女不敢夺人所爱。”楚黛躬身拒绝。 随即,她站直身子,视线落在雪寅身上,柔和眼神透着浅浅无奈:“陛下不妨找几位懂猫的内侍,好好陪雪寅玩几日,它心情好了,应当会好好吃东西。” “是吗?”宋云琅弯唇。 小姑娘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肯收留雪寅,就是为了她那只胆大包天的鹦鹉。 嗬,无情。 听见有人过来,宋云琅不再多言,折身便朝魏长福守着的方向离开。 “姑娘?您在外面吗?”霜月推开另一道门扇出来。 只见着楚黛,她朝四下望望:“雪寅呢?” 四下黑黢黢,只能辨出假山草木的轮廓。 “宫里有人来找,我交给他了。”楚黛应,折身扶住霜月小臂,“好冷,进去吧。” 她怕霜月看出什么来。 陛下让魏公公守着,又在霜月出来前离开,显然是不想被人知道他来过。 翌日,长公主府派马车来接楚黛。 楚黛比昨日好了些,照顾仔细些,也能出门。 孟沅心事重重,怕被她看出来,也很愿意她出去走动。 特意吩咐霜月给楚黛穿上厚氅,又把准备好的节礼交给香英,孟沅亲自送楚黛上马车。 -- 第27页 宫婢把楚黛引至库房前,宋玉栀立在琳琅满目的珍宝间,冲她招手:“楚姐姐快过来,母亲说了,今日随我们挑。不止手串,喜欢什么都成。” 楚黛对此不太热衷,很有耐心地陪宋玉栀挑,时不时提点两句。 足足挑了一个多时辰,宋玉栀挑到好几件,执意给楚黛挑了一整套金累丝红玉头面。 “听母亲说,皇祖母私下里请她为楚姐姐择夫婿,没准儿过了年,楚姐姐就能定亲。”宋玉栀说着,令霜月替她收起来,冲楚黛眨眨眼,“留着成亲戴,免得被母亲赏了旁人。” 楚黛赧然,她说过不嫁人,连栀栀也只当是戏言。 也罢,她们的好意,她受着,叫关心她的人安心。 私心里,她却不信自己有生之年能遇见想嫁的良人。 用罢午膳,去暖阁焚香品茶,宋玉栀特意把府里正排练的舞伶叫来。 “除夕宫宴,母亲想让人献一支舞,添些喜气。”宋玉栀望望那些衣着华美的舞伶,“我觉得跳得不错,比起小年夜那支亦不逊色,楚姐姐也瞧瞧吧。” 舞伶衣饰精致,姿仪婉约。 有别于那晚的美艳娇娆,是另一种端庄大气的美。 确实各有千秋,楚黛含笑颔首。 “说起那批舞伶,我真不懂皇舅舅。他把人留下,我以为他转了性,要纳入后宫。谁知道一个不留,全赏给朝臣了。”宋玉栀捧着一盏茶,隔着氤氲茶香摇头,“他呀,简直比大舅舅更像和尚。” “皇舅舅不喜欢,赏给我也成啊,我喜欢看美人起舞。”宋玉栀托腮叹气,“送给那些老顽固,真是暴殄天物。”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中午12:00更昂~ 第17章 找她 楚黛微愣,一个也没留下么?太后娘娘又该失望了。 不过,那晚陛下留下那些舞伶时,太后也不高兴,甚至提前离席。 楚黛一时有些想不通。 回府的马车上,楚黛捧着手炉,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听到霜月、香英两个小声议论:“那些美人堪称绝世,陛下竟一个也没瞧上,你说陛下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霜月笑:“总归是京城里没有的吧?那些美人,美是美,要说绝世,也不见得,咱们姑娘更美三分,你何曾见陛下多看一眼?依我看,陛下不同于凡夫俗子,心思全在江山社稷。” 在紫宸宫那两日,她没日没夜照顾姑娘,皇帝只问了几句姑娘病情,旁的没多问一句,也没多看一眼。 皇帝不是凡夫俗子,楚黛听着,很是认同。 不管皇帝不近女色,是眼光高,还是旁的缘故,他能定江山,创盛世,便是大晋百姓之福。 太后及朝臣催促皇帝立后纳妃,实则是为皇嗣吧? 楚黛眉心一动,忽而明白太后不悦的缘由。 舞伶身份不高,太后是不希望皇长子生在嫡子前头,也是为江山稳固。 多少人羡慕那个位置,原来便是旷世明君,也不能随心所欲。 脑中浮现出昨夜他抱着雪寅,立在柳枝下的身影,楚黛蜷长的睫羽微微颤动。 看似潇洒不羁的一个人,却比温和的先帝更像皇帝,很符合她心中对明君的设想。 他要的也不是随心所欲吧?否则,便不会从先帝手中接管江山。 身为万民敬仰的明君,他最后定会如太后所愿,从京中公侯之家,择一位最合适的贵女为后。 喜不喜欢,她们姑娘家才会看重的因素,哪里会是帝王的考量? “竟拿舞伶同咱们姑娘比,等姑娘醒来,当心我告你一状!”香英压低声音佯怒。 霜月连连告饶:“好妹妹,怪我失言,是我错了。” 两人低笑嬉闹的声音,打断楚黛沉思,脑中皇帝的身影也散了。 困意袭来,她没再惦记与她无关之事,只忍不住想起雪寅,不知它今日可有好好进食? 早朝后,顾怀诚留在紫宸宫,与宋云琅议政、对弈,同时等孔肇回话。 昨夜孟沅几乎一夜未眠,顾怀诚心疼不已,今日无论如何,他要知道那人是谁。 孔肇若问不出,他不介意亲自去问。 日影西斜,孔肇终于入宫觐见。 “招了?郭醴受何人指使?”宋云琅指尖拈一枚白玉棋子,侧眸问。 孔肇扑通跪地:“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叮一声轻响,棋子落回棋碗中。 黎明前,玄冥司守卫稍稍松懈之时,有人拿袖箭射死郭醴,一箭封喉,当场毙命。 “所以,郭醴就这么死了,你们什么都没问出来?”宋云琅弯唇,眼神冷肃沉郁,“这个结果,你觉得帝师能接受,还是朕能接受!” 孔肇深深伏地告罪:“微臣罪该万死。” 略抬首,他继续禀告:“微臣已将玄冥司内细作彻底清扫,暗杀郭醴的细作也已查明身份,他是瑄王的人。” “瑄王。”宋云琅指骨搭在棋案边缘,下意识地轻扣两下,转而望向顾怀诚,“瑄王叔与楚家有仇怨吗?” 顾怀诚摇头。 不管定国公府,还是定北侯府,都没听说与瑄王有来往。 孟沅自然没机会与瑄王打交道,依楚铎为人,生前若与瑄王有仇怨,也不会不设防。 更何况,什么样的仇怨,也不至于让瑄王特意去针对一个小姑娘。 -- 第28页 “给朕盯紧两位王叔,不许打草惊蛇。”宋云琅微微敛眸,慢条斯理把玩手中乌金扇,“若再有疏忽,玄冥司也没必要留着了。” 天光全然暗下来,宫苑灯火摇曳。 稍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宋云琅有些心烦。 他随意走着,直到内侍们行礼,才回神,原来他不知不觉走到猫房外。 “今日吃了多少?”宋云琅随口问,眼睛望向食盒。 内侍们赶忙跪地,瑟瑟发抖:“陛下饶命,雪寅小主子滴米未进。” 一口也没吃?这就是魏长福特意找来的人?未免太过失职! 宋云琅眼神冷冷扫过几人,正待发难,不经意发现,几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一看便知,是被猫抓破的。 “下去。”宋云琅烦乱摆手,一个两个都不得用。 他抱起雪寅,小东西饿得轻飘飘的,恹恹地抬起头望他。 此刻宋云琅是不耐烦哄它的,可经过昨日之事,根本不必猜,他一眼便瞧出它的诉求。 “嗬,翅膀硬了,竟敢威胁朕。”宋云琅气得发笑,开口低斥。 昨夜,楚姑娘柔顺立在暖光下,澄澈的眼神凝着雪寅,给他出主意。 那眼神让人印象深刻,轻易便平复他心间所有燥郁。 若知有人十年如一日在害她,她还会不会这般柔顺纯善? 宋云琅长指捋着雪寅脊背软毛,潇洒举步:“走吧,小姑娘出的主意没用,随朕找她去。” 许是这两日睡得多,楚黛沐洗过后,并无困意。 霜月、香英尽心尽力服侍她,面上都有倦色,楚黛让她们下去歇息,没留人值夜。 软帐挽起半边,她坐在帐内,拥被倚枕,手持一卷诗集,时缓时急翻看着。 榻边高几上,摆着一尊烛台。 宽大的袖口露出一节细腕,暖暖灯光照得腕间凝霜雪。 楚黛侧脸柔美姣好,专注的神情美得不似真人。 喵呜,又低又细的一声叫,惊得楚黛茫然侧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直到她望见屏风上映出的身影,那身影颀长俊逸,慢条斯理从屏风侧绕进来,在离她两步远处驻足。 望着悄无声息出现的人,楚黛眼瞳微瞠,心口狠狠一震,又不安地悬起。 “楚姑娘的法子并不管用,小东西生生饿了一日。”宋云琅俊逸长眉微微扬起,语气理直气壮,带着不咄咄逼人的指责。 似乎半点没觉着,自己的出现有任何不妥。 怀中雪寅不安分,宋云琅不再拘着,随手松开它。 雪寅纵身跃到楚黛身上,把她手中诗集撞落,扣在锦被上,自己挤占住最受关注的位置。 楚黛安抚着委屈撒娇的雪寅,艰难地腾出一只手。 捏住锦被边缘,往身上扯扯。 皇帝突然到来,让她措手不及,反应很是笨拙,只能依着本能行事。 “要不陛下暂且把雪寅留在臣女身边?”楚黛来不及细想,试探问。 她没顾上行礼,也没法儿行礼,只想快些把不该出现在她闺房的男子支走。 万一霜月突然醒来,想来看看她睡得好不好,撞见了,她哪里说得清? 思及此,楚黛索性抛开礼仪,扬起细颈,盈盈如水的翦瞳,直视宋云琅:“陛下若有事,可先行回宫,臣女让人拿些吃的过来喂雪寅。” “不必麻烦。”宋云琅自来熟地坐到榻边锦凳上,从袖中取出一只剔红食盒。 打开来,递给楚黛。 他目光坦荡,直直迎上楚黛眼眸:“事出有因,楚姑娘也在朕的寝宫养过病,倒也不必如此见外。朕带雪寅来此,楚姑娘只当礼尚往来好了。” “况且。”宋云琅话锋一转,望着趴在楚黛怀中食欲大振的雪寅,轻笑,“楚姑娘确定要朕留下雪寅?” 被他一问,楚黛才猛然反应过来,她不能就这么留下雪寅啊,否则明日该如何同众人解释? 她也不能贸然去叫霜月替她准备猫食! 今日,皇帝可没来帝师府。 在外人眼里,本该在禁宫的雪寅,没理由出现在她房中。 第18章 入梦 楚黛攥着被角的指,微微松开,浅浅舒一口气。 幸好皇帝思虑周全,亲自带来雪寅的食物。 当初病得急,她甚至曾留宿皇帝寝宫。 今日皇帝前来,只不过是让她喂一只猫,她自该坦坦荡荡。 若再拘泥,倒显得小家子气。 “罢了。”楚黛轻轻摇头,“待雪寅吃饱,还请陛下带它回宫。” 高几上烛花哔剥爆出一声轻响,雪寅吃相不太斯文,静谧的内室里,咀嚼食物的声音很清晰。 不知该同皇帝说些什么,可这般静默着,气氛凝滞得让人莫名心慌。 她轻抚雪寅脊背,略尴尬地没话找话说,语气无奈:“小雪寅,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皇帝最宠爱的猫,无缘无故留在她身边,自然不合适。 要不,让宫人每日送到她身边来?还是,皇帝日日来找顾叔议事,让雪寅自己寻过来? 似乎,哪个法子都说不上多好。 楚黛默默思索着,微拧黛眉,很是为难的模样。 她肤色白皙,又时常病着,未施粉黛的素颜,与腕间竟是一样的霜雪色。 -- 第29页 干干净净,灯下惊鸿一瞥,有种莹莹剔透的美感。 没来由,宋云琅又忆起梦中时常出现的情景。 美人乌发如云,寝裙层叠于膝上,躺在他龙榻中。 眼前的她,气色比在紫宸宫时好许多。 软帐是温柔的烟紫色,衬得伊人纯美如玉。 不知道拿雪寅怎么办?宋云琅潇洒牵唇,睥着她。 那无意义的梦他倒是没想过怎么办,素来听之任之。 对雪寅的依恋,她也只能由着,除非她能无情到,狠心饿死这小东西。 宋云琅没替她想法子,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不经意看到锦被里边扣着的书卷。 他略欠身,伸长手臂,去取书卷,想着打发片刻时间。 楚黛正看着雪寅进食,它吃相有趣,看得楚黛甚至有些饿了。 忽而,头顶一道阴影遮下,挡住光线,她下意识抬起眼皮。 只见皇帝倾身过来,长臂从她身前探过去,几乎是将她圈住的姿势。 离得近,楚黛清晰闻到他衣上名贵的御用熏香,霸道到让人无法忽视。 砰,砰,她听到胸腔内猛烈的心跳声。 抱着雪寅的手微微收紧,楚黛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下意识往后倾身。 身后已无退路,她细瘦的身子紧紧倚靠在软枕上。 雪寅吃得正欢,忽而被抱离些许,很是不悦。 喵呜叫着,伸长爪子去抓食物。 宋云琅拿到书卷,弓起的身形顺势往回收。 雪寅扑腾时,无意中抓到他垂下的衣袖,宋云琅握着书卷,侧眸扫一眼。 余光不经意扫过楚黛,瞧见她紧张至极,如临大敌的模样。 宋云琅视线掠过她攥紧的指,自然上移,落到她因紧张而发白的姣好玉颜。 “怎么?”宋云琅捏着书卷,冲她晃晃,笑问,“难不成小姑娘背着人,是在看什么不该看的?” 只是随口打趣,没想到,小姑娘皙白的面颊腾地一下红了,似白云被日光染透,蒸出的绮霞。 莫非他歪打正着,猜对了? 宋云琅顿了顿。 鼻息间浅浅蔷薇香,让他后知后觉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过于近了。 楚黛不清楚他说的不该看的是什么,她方才竟误会皇帝…… 原来,他只是去她里侧取书。 他离得那样近,眼神锐利,似乎她心中所有误会、窘迫无所遁形。 幸好他没再说什么,很快坐回去。 他一脚踏在脚凳上,支起一条长腿,姿态潇洒不羁。 随手翻开一页,眼尾染上笑意,眼神便不再锐利到咄咄逼人。 “原来是诗集。”宋云琅望着书里的字迹,随口叹。 “陛下要看别的书吗?臣女房中还有几册游记。”楚黛稳稳心神,故作镇定提议。 她颊边霞色消退大半,只余浅浅的绯,看起来面色如常。 实则她心内羞囧不已。 为何那一瞬间,她会有那样的误解?为何她没以为,他是要抱雪寅? 宋云琅摇头,又翻开一页,略扫一眼,抬眸望她:“楚姑娘平日里,爱看这些伤春悲秋的酸诗?” 他翻了两页,正巧都是闺怨诗。 “伤春悲秋?”楚黛疑惑,略倾身,凑近宋云琅,目光落在他手里正翻开的那一页。 “陛下看的这首是男子所作,臣女以为,他笔下的深宅妇人并不真实。”楚黛纤指触及书页。 翻开另一页,指着诗作,抬眸浅笑:“陛下且看,这首乃女子所作,并非愁云惨淡。臣女阿娘这些年,也不像前者说的愁苦自怜。” 这册诗集是书斋新出的,其中收录了两位不曾见过的女诗人,笔风清丽明媚,让人眼前一亮。 栀栀买的时候,特意给她也带了一本。 纤白的指,点在微黄的书页上,她指尖未涂丹蔻,是最自然柔和的浅粉。 宋云琅目光不经意在那浅粉上落落,一眼阅毕她指的诗作,颔首赞许:“楚姑娘品味不俗。” 随即,他挑眉望她:“楚将军多年征战在外,孟夫人当真没抱怨过?” 楚黛目光澄澈:“阿娘从未同臣女说过爹爹一句不是,只是臣女心中有自己的判断。” 看来,楚姑娘这个做女儿的,心中对自己的爹爹有微词。 也难怪,母后狠心把他送去北仓府时,他心中没怨过么? 楚将军为国尽忠,万民敬仰,但对楚姑娘来说,他确实不算合格的父亲。 “楚将军的尸骨,朕没能找到。”宋云琅把诗集放在榻边,没了翻看的兴致,凝着她面容,语气郑重,“母后曾说,要替你挑一位权贵做夫君,朕今日答应你,楚姑娘的婚事,朕定让你称心如意。” 听说皇帝找过爹爹尸骨,楚黛心中遗憾减轻一分,大晋不曾忘记爹爹的功绩。 爹爹不是好父亲,不是好夫君,却以身殉国,不负大晋。 “多谢陛下和太后娘娘,臣女久病缠身,命薄福浅,只想陪伴阿娘。”楚黛怕皇帝突然赐婚。 闻言,宋云琅想起她拒绝孟剑书的话,她会不会是为着不拖累人,才拒绝? “朕给你换了刘太医,他医术高明,兴许能治好呢?”宋云琅想了想,终究没把楚黛中毒之事说出来。 若说是瑄王让人给她下的毒,她怕是睡觉也难安,不利于养病。 -- 第30页 雪寅吃饱,肚腹鼓鼓的,趴在楚黛身侧,举起小爪子抓楚黛枕边长命锁玩。 长命锁下的玉铃摇动,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 “朕相信,楚姑娘会福寿绵长。”说着,他展臂把雪寅捞入怀中,钳制住它不安分的前爪,不许它乱动,“朕瞧着孟卿家对楚姑娘有意,不知楚姑娘意下如何?” “多谢陛下,表哥只是臣女的表哥。”楚黛应。 提起孟剑书时,眼神依旧澄澈,无一丝小女儿情态。 宋云琅颔首离开。 夜已深,应对皇帝,极耗心神,内室安静下来,楚黛很快便沉沉睡去。 紫宸宫中,宋云琅睡得却不踏实。 屡屡入梦的姑娘,再度入梦。 只面容不再是病态的柔弱,而是如闺房所见,颊边染霞色。 近在咫尺的唇瓣,微微张开,闪动诱人光泽。 盈盈如秋水的眼瞳,藏着错愕惊惶。 他喉间轻动,没有出言打趣。 无趣的诗集丢散在锦被,高俊身形遮去烛光,霸占住她全部注意力。 他欺身,将佳人堵在软枕上。 烟紫色软帐垂下来,耳畔是雪寅不安分的叫。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宋云琅:给你找个权贵。 将来的宋云琅:我就是权贵! 第19章 绸帕 睁开眼,九枝灯的光照入昏暗锦帐。 雪寅缩在他枕边,圆鼓鼓的身子中间团着什么,睡得正香。 宋云琅掀开锦被,被中热烘烘的燥暖散开,身上热度也消减。 寝衣粘在身上,异样的不适令他失神,只一瞬,他起身朝盥室走去。 走开两步,又退回来,坐到榻边。 长指拈起雪寅身子中间的布料,动作小心,一点一点扯出来。 柔软的一团摊开在他掌间,是一方绸帕,同她软帐一样的烟紫色,角落里绣一支梨花。 宋云琅闲闲扫一眼雪寅,它昨夜在楚姑娘枕边顺手抓的? 绸帕手感顺滑,散着浅浅雅香,他将那柔软的料子往指骨上一缠,抬手凑近鼻端。 浅浅蔷薇香钻入鼻腔,是同她身上一样的香气。 不浓烈,不像是特意烘熏的,更像是沐浴时滴过香露,沾染上的,清雅自然。 梦中种种犹在脑海,宋云琅轻笑一声,随手将绸帕搭在雪寅熟睡的脸上。 绣着梨花的位置挡住雪寅鼻息,随着它呼吸的频率,雪白梨花轻轻发颤。 楚黛睡得沉,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 刚支起身子,霜月、香英已捧着盥洗的盆盂棉巾进来。 “姑娘可算醒了,表少爷来得早,等了足有一个时辰。”香英笑盈盈迎上来。 躬身扶楚黛下榻,服侍她净面、梳洗。 昨日阿娘同她说过,今日要去尚书府送年礼,顺便小住两日,陪陪外祖母。 楚黛没想到表哥会亲自来接,还来得这样早。 “表哥今日不当值么?”楚黛亲手在妆奁中挑选珠钗,随口问。 “夫人也问了,奴婢听表少爷说,上回夫人回门时他未能作陪,有失礼数,此番特意向陛下告了假,要好好陪夫人说话尽孝。”香英含笑回应,望着菱花镜中的楚黛,眼中闪着兴奋光彩。 楚黛看懂她那眼神,无奈敛眸,假作不知。 香英见她不懂,更是忍不住,替孟剑书说好话道:“依奴婢看,表少爷陪夫人是假,想陪陪姑娘才是真。” 姑娘生得如娇花弱柳,表少爷英武不凡,在她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姑娘曾拒绝过表少爷,可表少爷显然没想放弃,香英也盼着自家姑娘心有所系,更努力地去养好身子。 “香英,莫要胡说。”楚黛眉心微颦。 自家姑娘的反应不是羞赧,而是不悦,香英眼里兴奋迅速降下来,忙道:“奴婢多嘴了,请姑娘责罚。” 她忘了,姑娘素来有主意,她不该去左右姑娘的想法。 “罢了,这两日你便留在府中,照看好云杪。”楚黛轻叹一声,开口。 香英、霜月两个,都是自小在她身边的,没什么坏心思,楚黛舍不得罚。 只是也不想香英跟去尚书府,无意中好心办坏事,让她和表哥为难。 霜月收拾好楚黛换下的衣裙,见楚黛已穿戴好,便躬身去取她枕边长命锁。 “诶?这榻上怎会有猫食?”霜月拿着赤金璎珞羊脂玉长命锁,腾出一只手,捏起锦被旁散落的碎屑,一脸惊诧。 瞬时,楚黛神情有些不自然,站立的姿态也略僵硬。 香英忙着归整首饰,没注意到。 “前天雪寅不是来过么?定是它留下的。”楚黛忐忑地解释,勉力维持镇定。 昨夜困倦不堪,她竟忘记善后,楚黛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还不如昨夜把雪寅留下,即便被霜月她们知道,对方是皇帝,谁敢怪他? 转念一想,又更泄气,是没人敢怪皇帝,可敢编排她和阿娘的人不少啊。 明里暗里多少人指责阿娘不守妇道,若再叫人知道,皇帝夜入她闺房,不知又会说出多难听的话。 她几乎不参加宴请,那些话传不到她耳朵里,可她不能不为阿娘考虑。 “可奴婢明明记得,床褥里里外外都换过呀。”霜月眼神茫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差错,她侧眸问,“香英,你记得我换过床褥吧?” -- 第31页 香英张张嘴,正欲开口,被楚黛抢先:“不好叫表哥久等,脏了回头再换掉便是。” 言罢,楚黛步履匆匆跨过门槛。她走在前面,听到身后脚步声,步子迈得越发快。 她怕霜月看到,此刻她脸上无处掩饰的慌乱。 寒风吹得她裙摆翩然,是萧瑟冬景中最亮眼的颜色。 进到暖阁,她放下兜帽,露出一张姣好的芙蓉面。 立在窗畔的孟剑书侧眸,心口怦然跳动,眼底是竭力掩藏的惊艳。 当他看清自己的心意,每回见着她,心意都更明朗一分。 孟剑书无数次懊悔,为何他没早两年认清心意,待她及笄便定亲,此刻她该已是他的妻。 “表哥久等了。”楚黛面含歉意,柔柔施礼。 “表妹身子弱,祖母不放心,特意叫我来接,希望没打扰到表妹歇息。”孟剑书嗓音温润,君子端方。 他面上镇定,内心却不平静。 早早来接表妹,是他自己的心意,并非尊祖母之言。他想让表妹知道,又怕她同上回一样拒绝他的心意。 简单用过早膳,府中管事已将年礼装好车。 孟剑书随顾怀诚上马车前,侧眸往后头一辆马车望一眼,那道纤柔的身影钻入马车,他才登车。 马车缓缓驶动,楚黛捧着手炉,一抬眼,便撞上阿娘打趣的眼神。 “漪漪,你觉得剑书好不好?”孟沅含笑问。 太后有意替女儿说亲,可孟沅还是更希望女儿嫁入尚书府。 孟家是她娘家,兄长和母亲对漪漪的疼爱自不必说,剑书和嫂嫂对漪漪也好。 且家风清正,后院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京城再难找出第二个这样好的。 从前以为女儿治不好,可现在知道女儿是中毒,且刘太医有法子治,她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的心思,又热络起来。 “阿娘,表哥很好,可漪漪与表哥只有兄妹之谊。”楚黛含笑,眸光澄澈。 女儿对剑书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孟沅有些惋惜:“你对剑书无意,可阿娘看得出来,剑书对你很上心,今日他的目光多半时候都在你身上。” 只有真心爱慕一个人,才会这样用心地去关注她。 “有吗?”楚黛疑惑,她确实没发现,也可能根本没在意孟剑书。 孟沅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见她如此,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在她眼中,剑书千好万好,爱慕女儿,可女儿不喜欢,她便不执着。 十余年来,宋云玓待她的心思何其执拗,她吃过苦,更希望女儿嫁给真正心爱的良人。 “罢了,你外祖母若提起,不必怕,有阿娘在呢。”孟沅坐到楚黛身侧,拦住女儿瘦削的肩。 宫内演武场,宋云琅手持良弓,利箭搭在弦上,细韧的弓弦被拉开到极致,似随时会崩断。 簌地一声,利箭破空射出,偏离靶心,贯穿箭靶,笃地钉入石壁。 魏长福远远望着完好的靶心,头一回觉着那红色红得渗人,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下意识后退两步,躲得更远些。 陛下箭法非凡,能百步穿杨,打中靶心于他而言,就像用膳饮水一般简单。 可今日,陛下已是第五次射偏。 早朝上出什么大事了吗?魏长福左思右想,想不起来,倒是猛然想起龙榻上凭空出现的,那诡异的绸帕。 宋云琅没了兴致,沐洗毕,处理完奏折,天色已全然暗下来。 展臂舒动筋骨,一抬眸,撞见殿门口探头探脑的魏长福。 “魏长福!”宋云琅沉声唤。 魏长福无法,面色苦不堪言地抱着雪寅进来:“陛下,雪寅还是不肯吃东西。” 昨夜给陛下的食盒,几乎被雪寅吃得干干净净,想来陛下是有法子喂它的。 若不是怕雪寅饿死,魏长福也不敢在皇帝阴晴不定的时候来打扰。 宋云琅把雪寅接在怀中,冷肃的眼神奇异地柔和一分,长指捋着雪寅脊背软毛,头也不抬,冲魏长福吩咐:“食盒留着,退下吧。” 待殿门合上,外头恢复宁静,宋云琅将食盒放入袖袋,抱着雪寅起身:“就这么惦记她?没出息。” 作者有话说: 雪寅:你说你自己? 第20章 无人 夜风清寒,宋云琅立在楚黛院中,望着未掌灯的闺房,心口似窜着一团火。 她无端入梦之事,他听之任之。 没想到听之任之的结果是,昨夜梦中,他情不自禁,得寸进尺。 从未有女子,让他产生那般旖旎的念头。 若是旁的对他有所图的女子,他今日便是要了也无妨。 偏偏她从未依仗父辈功勋谋求什么,秋水似的眼瞳,纤尘不染,干净得让他下不去手。 宋云琅摩挲雪寅的力道重了一分,雪寅吃痛,喵呜叫出声。 耳房有响动,宋云琅身姿迅疾如风,闪避暗处。 一婢女手持烛台,披衣从耳房走出来,四下望望,又一脸茫然回屋去。 片刻后,宋云琅悄然潜入楚黛寝屋,绕过落地屏风,信步走到榻边,撩起云水般垂下的软帐。 他挽帐的动作僵住,唇畔浅笑亦凝滞。 借着廊下风灯,依稀可辨,床褥平整,花色同昨夜不同,显然重新换过。 锦被叠得整整齐齐,靠里侧放着。 -- 第32页 最关键的是,帐中并无一人。 楚姑娘不在府中,孟剑书告假两日。 两件事在他脑中撞在一起,宋云琅唇畔笑意淡下来,眼神晦涩难懂。 回到紫宸宫,宋云琅从袖袋取出食盒,放在便榻上,丢开雪寅:“不吃便饿着好了。” 感受到宋云琅周身气场沉郁,雪寅不敢招惹,甚至没敢出声抗议。 它委屈地趴在便榻,蜷缩起身形。 临睡前,饿得不行,终于草草吃了几口。 尚书府,孟沅陪着秦老安人,楚黛睡在表姐孟羽宁房中。 内室留了一盏灯,灯光不亮,隔着软帐照进来,光华照出软帐的纹理,溶溶如水。 “漪漪,你在宫里见过皇帝吗?他是怎样一个人?”孟羽宁侧躺着,视线落在楚黛脸上。 她眼瞳晶亮,兴奋的神采,就像面对一部感兴趣的棋谱。 “见过的。”楚黛颔首,没把她曾留宿紫宸宫的事说出口,更不会说皇帝昨夜曾入她闺房。 糟糕,今夜皇帝还会不会带雪寅去找她? 若发现她没在府中,扑了个空,饿着雪寅,皇帝会不会生气? 楚黛困意顿时消散无踪,心内只余慌乱。 “怎么?”孟羽宁见她面色微变,忍不住问。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有一回和云宁郡主在御花园,险些冲撞到皇帝,他罚栀栀去剥司礼监剥虎皮,我们当时吓得不轻。”楚黛随口说出此事,想把此刻慌乱掩饰过去。 只是语气不太自然,像是真的被吓着,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孟羽宁果然被她转移注意,支起侧脸问她:“后来呢?云宁郡主真去剥虎皮了?” 楚黛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没有,陛下仁孝,看在太后娘娘面上,饶了我们一回。” 她语气轻轻的,孟羽宁只当她精神不济,忍下满腹好奇,笑着哄道:“漪漪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去庙会。” 京城每年都有庙会,这两年大晋国力强盛,庙会更是比以往热闹。 从小年开始,能一直热闹到来年上元节,足足大半个月。 孟羽宁起得早,又孝顺,每日都会去给秦老安人请安,再陪老安人用早膳。 同在尚书府,楚黛也没睡懒觉,很快便穿戴好,同孟羽宁相携到正院。 “阿沅、阿蕙,你们瞧,咱们家这俩小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谁家小子能配得上?”秦老安人捧着茶盏,目光扫过两位姑娘,冲身侧服侍她的孟沅、罗氏笑。 “那漪漪和宁表姐就不嫁,一直陪伴外祖母左右。”楚黛笑盈盈上前请安。 秦老安人拉住她的手,哭笑不得:“你不想嫁,外祖母不逼你,可别把宁儿带坏了。” 外祖母竟不劝她嫁表哥了?楚黛很是诧异,看来上回表哥回来,已说服外祖母。 楚黛思量间,秦老安人冲她挤挤眼,又看看孟羽宁。 倾身凑近楚黛,声音压得低低:“太后娘娘同你舅母通过气,叫我们先别给你表姐许人,待过了年,加到选秀名单里去。” “能不能进宫还不一定,别同旁人说。”秦老安人面带喜色,又补了一句。 太后认可孙女才学,她与有荣焉。 顾太后特意吩咐的,显然太后很看重孟羽宁,希望她入宫获宠。 难怪昨夜宁表姐向她打听皇帝的事。 楚黛望向孟羽宁,宁表姐落落大方,倒是不羞赧,看起来并不排斥入宫。 宁表姐喜欢皇帝吗?可惜她对皇帝了解得太少。 不过,他不好女色,若真的选中宁表姐,以宁表姐的心性,过得肯定不会差。 “皇帝答应选秀了?”楚黛没听说过,昨日栀栀还说太后在为此发愁。 “没有。”秦老安人摇摇头,“可又能拖到几时?太后心急如焚,既发了话,就不会一直拖下去。” 毕竟孟羽宁芳龄十八,选秀之事,太后不可能让人一直等着皇帝点头。弋 外祖曾做过太傅,府中藏书甚多。 早膳后,楚黛和孟羽宁一道,在藏书阁中看看书,谈古论今,竟也没觉得冷。 楚黛坐在临窗短榻上,捧着一卷古书。 书卷蒙尘,被她擦拭干净,还能闻到灰尘的味道。 “漪漪在看什么书?”孟剑书提着手炉过来,递给楚黛,又躬身在她腿上搭一条绒毯。 “多谢表哥。”楚黛抬首致谢。 佳人墨发如云,鬓边步摇静静悬垂。 窗外温和的冬阳照进来,照得步摇、耳珰下南珠莹莹生辉。 修长雪颈侧,她小巧耳垂是剔透的粉,整个人美得耀目。 孟剑书嗓子发紧,视线落到书卷,顺势坐到她对首:“若我没记错,这卷史书主要记载的前朝早期的奇女子。” 楚黛略翻过,有带兵打仗的女将军,有运送粮草的妇人,也有治好瘟疫的女医,都是建过大攻业的女子。 可她看过四五位,只有一位姓名齐全的,余者都只有姓氏。 “表哥可知,这卷书出自何人之手?”楚黛敬仰此人。 她目光熠熠,是与平素不一样的光彩,像是随波逐流之人找到航向。 从前她只是想多活一日,多陪阿娘一日,此刻她突然有了想成为的人。 “不清楚。”孟剑书接过书卷,前后都不曾署名。 -- 第33页 看里面的字迹,像是友人间传赠的手稿。 “许是前朝哪位女官。”孟剑书细想片刻,终是摇头,“好像听祖父说过,记不清了。” 女官么?前朝早期是有女官的,后来一位女官被皇帝看中,纳入后宫,一度连奏折也交给那位女官批阅。 皇帝沉迷宫闱,朝政被女官把持,御史们把过错推在女官身上,后来便再没有女官。 直到大晋建朝,这么多年,也没再设立能参与朝政的女官。 大晋的史官,皆为男子。 楚黛眼中的光略暗下去,拿回孟剑书手中手稿:“这卷书,表哥可否割爱?” 孟剑书不懂她情绪为何起落,却似乎与他无关。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落寞,他面上含笑,温润清儒不似武将:“愿赠漪漪。” 他愿意送她的,岂止这一卷书? 午膳后,小憩一阵,楚黛和孟羽宁一道登上马车,往庙会最热闹的地方去。 “现在去,不像午前那般冷,咱们多玩一会子,待天黑下来,看看夜色花灯,虽不比上元节,也不差的。”孟羽宁知道她不常出来玩,便掀起一角窗帷,时不时同她说些热闹趣事。 她见解不俗,同霜月、香英她们曾经说的,很不一样,楚黛听得认真。 似乎不多时,马车便停下,前面人潮涌动,只能走过去。 庙会年味十足,喜庆又热闹。 最高兴的便数穿梭其间,手里捏着糖葫芦、糖人的孩童。 楚黛也买了些小玩意,背着霜月吃了一小串糖葫芦,手里拿着一张刚买的猫脸面具。 不知是不是心里牵挂雪寅,她觉得那猫神态同雪寅有些相似。 天色暗下来,楚黛捧着一碗热馄饨,小口小口吃。 热气氤氲在她眉眼,小小一张脸格外惹人怜惜。 孟剑书微微失神。 “哥。”孟羽宁忍笑开口,“我看那边有人猜灯谜,你陪着漪漪,我去看看。” 哥哥的心思昭然若揭,漪漪竟还能泰然处之。 孟羽宁相信,她不是装不懂,她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若不制造些独处的机会,让哥哥挑明,漪漪猴年马月才能知晓他的心思。 孟剑书走神被拆穿,一时心虚无措,竟没听懂妹妹意图。 当即起身:“我也去。” 他是想躲片刻,待心虚平复,再陪楚黛。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却来不及。 楚黛望一眼猜灯谜的地方,离得不远,她吃得慢,碗中馄饨还有半碗。 展颜一笑:“表哥先陪宁表姐去猜灯谜吧,替我也赢一只花灯,待我吃完过去找你们。” 孟剑书不放心,可离得不远,又有霜月在,楚黛也不是三岁孩童,料想不会有事。 “好。”孟剑书僵硬地点头。 走出几步,孟羽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青花细瓷碗盛着大半碗热汤,汤面澄澈,零星浮动澄黄油花,几片绿蔬浸得碧汪汪的。 楚黛舀起一只馄饨,喂到唇边,忽而听到一声猫叫。 她下意识侧眸,望见怀中抱着雪寅的宋云琅。 街市边,他着深青长袍,腰系鸾带,身量修长。 有如修竹青山般的气势,将周遭喧闹隔得杳远。 “好吃吗?”宋云琅盯着她讶然微张的唇,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唇间 楚黛望着他怀中恹恹的雪寅,骤然品出他话里不轻不重的指责。 雪寅又不肯吃东西,所以皇帝不得不抱来找她? 他能寻到庙会上来,是不是已去过帝师府? 楚黛捏汤匙的指一颤,馄饨落入瓷碗,溅起数点汤汁。 她食欲不大,只是极少在外头吃,才忍不住多吃几口。 被皇帝打断,忽而就吃不下了。 当然,皇帝也没给她机会继续吃。 霜月不知被玄冥卫带去何处,楚黛想不起自己如何离开的摊位,又是何时戴上的面具。 她脚步轻飘飘,似在做梦。 待回过神,发现自己怀抱雪寅,跟在宋云琅身后走进一处厢房。 宋云琅从袖中取出食盒,摆在方几上,朝楚黛推过来。 “可以吃了?”他睥着雪寅。 雪寅似乎又饿瘦了些,楚黛抱着它,不算太吃力。 她把刚摘下的面具往旁边推推,身形微微前倾,让雪寅趴在方几边缘,能轻易触到食盒。 看着雪寅并不斯文的吃相,楚黛想起它第一回 往她身上扑的时候。 墩实的雪团子,她那时几乎要抱不动。 楚黛微微侧首,纤指轻抚猫背的动作,温柔又有耐心,美好如丹青大师笔下的仕女图。 魏长福默默瞧着,奉茶的动作滞了滞。 前两日雪寅不肯进食,一回是皇帝带走雪寅,一回是他把雪寅送到皇帝身边,第二日一早,食盒总能动不少。 想到皇帝娴熟地从袖中取食盒的动作,魏长福眼皮一跳,皇帝哄雪寅进食的法子,该不会是带它找楚姑娘? 他脑中似抓着什么,一时又不敢深想。 “魏长福。”宋云琅瞥他一眼,语气淡淡。 魏长福惊得一激灵,收回视线,放下刚斟好的茶盏:“陛下尚未用膳,奴才去叫一桌酒菜?” -- 第34页 宋云琅颔首默许。 房门合上,魏长福立在门外,长长舒一口气。 屋内安静下来,只听到雪寅咀嚼食物的细碎声响。 食盒空了一半,楚黛目光越过食盒望向对面。 不知是不是宋云琅太过警觉,原本把玩猫脸面具的他,停下动作,撩起眼皮望过来,两人目光正巧撞在一处。 “楚姑娘看什么?”宋云琅唇角牵动,眼尾似有笑意,看起来比平日好说话。 私底下,他似乎都不像人前那般冷,是不是在人前需要端出天子威严? 楚黛想到外祖母说的话,忍不住重新打量皇帝。 他眉峰俊毅,衬得眼神总有些锐利。 可他眼型生得好,鼻梁窄直,薄唇弯起的时候,很有几分潇洒不羁。 论样貌,赞一句芝兰玉树也不为过,与宁表姐倒也般配。 所以,选秀一事,外祖母欢喜,宁表姐也情愿。 “陛下,臣女替陛下喂雪寅,算不算有功?”楚黛脊背略绷紧,柔声问。 小姑娘向他邀功?她想要什么,是孟夫人和帝师给不了的? 宋云琅眼底生出一丝兴味,目光辗转在她眉眼,爽朗颔首:“算,楚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臣女不敢。”楚黛浅浅抿唇,迟疑一瞬,到嘴边的话又忍回去。 她想说,若宁表姐入宫,陛下能不能待表姐好些,别辜负她? 可她喂了雪寅几回,只是举手之劳,能讨这样长久的恩典吗? 况且,皇帝还没说要选秀,更没说会选表姐。 她若提前说漏嘴,不小心破坏顾太后原本的打算,倒适得其反。 “臣女可否先记着,待往后想到,再向陛下讨赏?”楚黛还是舍不得放弃。 待表姐真的要入宫那一日,她再同皇帝说好了。 “看来楚姑娘所图不小。”宋云琅半真半假笑。 抬手把吃饱的雪寅捞入怀中,长指抚着它脊背软毛,睇向楚黛:“既如此,楚姑娘便对雪寅多上些心,每日别忘记喂它才好。” 楚黛愕然,皇帝的意思是,她要把每日喂雪寅当成差事? “臣女遵旨。”楚黛应。 若能帮上表姐,倒也划算。 魏长福张罗好菜肴,立在方几旁,触上持壶,准备替宋云琅斟酒。 “退下。”宋云琅接过持壶,也不斟酒,仰面灌了一口。 “是。”魏长福躬身后退。 楚黛望一眼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的雪寅,也跟着起身施礼:“陛下,表哥、表姐定在找臣女,臣女先行告退。” 皇帝不让魏长福服侍,想必是要一个人清净的。 趁着表哥、表姐离开时,把她带来,想必皇帝也没让人去跟表姐他们说,楚黛怕他们担心。 谁知,她刚侧身,尚未绕过锦凳,便听宋云琅道:“楚姑娘晚膳被朕打断,且留下一道用吧。” “臣女不饿,多谢陛下体恤。”楚黛有些不懂皇帝的意图。 雪寅已喂饱,若皇帝需要有人陪侍用膳,魏长福比她更适合。 以栀栀从前的描述,皇帝还不至于仁善到,特意赔她一顿晚膳吧? 体恤二字落到魏长福耳中,他几乎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 皇帝若懂得体恤,为何不记得鞍前马后服侍半日的他也没用晚膳?还赶他出去! 魏长福没敢抬头看宋云琅脸色,立时心领神会,快步走出去,将房门合上。 立在房门外,他心口疑云纷纷落定,这几日皇帝所有异常都有了解释。 楚姑娘入了皇帝的眼,要有大造化了! 厢房内,楚黛的心随着关门声,狠狠一颤。 她身姿亭亭,立在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陛下是不是有话问臣女?” 难道皇帝想到合适的人选给她赐婚,想先问问她的意思? 宋云琅望她一眼,没说话,随手捞起面具扣在脸上,提着持壶信步走到窗边。 他曲起一条腿,倚靠窗棂,坐在窗口,高俊的身形印在无边夜色中。 夜风拂动他袍袖,似修篁乘风,潇洒疏狂。 宋云琅坐在高楼上,长街盛景一览无余。 看到孟剑书走在人群中,焦急四顾,他随意移开视线,视而不见。 “你是不是说过,与孟卿家只有兄妹之谊?” 清寒的风把他的话从窗口吹进来,有些缥缈,让人辨不清他话里的情绪。 “是。”楚黛应,心里琢磨着他问这话的目的。 就着庙会的喧闹,饮下半壶酒,宋云琅终于起身,提着持壶朝她走过来。 只见他弯下腰,平视着她,前言不搭后语问:“朕今年二十有二,楚姑娘认为,朕该不该答应母后选秀?” 隔着面具,楚黛看不见他神情。 她不明白,这样大的事,皇帝问她做什么? 采选秀女,说好听些是侍奉君王,说得不好听,就是为皇帝绵延子嗣,选的皆是身娇体健的千金贵女。 她身子不好,与选秀之事可以说毫不相干。 楚黛心下莫名,可皇帝盯着她,她不能不答。 太后、朝臣,甚至外祖母,都盼着陛下答应选秀,她自然也支持。 立后封妃,定下储君,大晋江山更稳固,也是他为君之责。 “臣女不敢妄议朝政。”楚黛斟酌着措辞。 -- 第35页 寻常百姓成亲是家事,于皇帝而言,算国事吧? “太后娘娘想做的事,定是对陛下好的。” 面具后,宋云琅噙笑,不置可否:“若楚姑娘也在选秀之列呢?” 什么?!楚黛惊得花容失色。 她唇瓣翕动,半晌未出声。 前两日,皇帝刚说过会挑一位权贵,给她赐婚,婚事会许她称心如意。 方才那句,是故意吓唬她吧?就像吓唬栀栀,要她去剥虎皮一样。 她胡思乱想间,宋云琅已将持壶放回方几,摘下猫脸面具,罩在她脸上。 骨节分明的长指,拉着面具后的束带,避开发髻、步摇,替她固定好。 他俊朗的面容离她极近,眼底藏着她看不懂的纷涌。 面具的遮挡,让她所有惊疑的情绪都找到避风港,让她不至于失态躲闪。 直到宋云琅站直身形,回到让人自在的位置,楚黛浅浅松一口气,神志回笼。 面具比先前多一丝酒香,她柔软的唇正好抵在酒香浓郁处。 少许残留酒液晕散在她唇线间,醇厚酒香灼得她唇瓣欲燃。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四舍五入,漪漪亲我了。 楚黛:皇帝喝多了酒上头,姐妹们别听他胡说! 宝子们,明天继续18:00见哈~ 第22章 滋味 “天色不早,朕让孔肇送你回去。”宋云琅折身,背对她,展臂把雪寅捞入怀中,眼底笑意深浓。 他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潇洒从容,似乎半点没注意到她正在意的一切。 皇帝是这样不拘小节的吗? 唇瓣热度降下去,有些发麻,楚黛怔怔望着他。 神思控制不住去思考宁表姐问过的话,他是怎样一个人? 她的异样这般明显,宋云琅佯装不知。 走到门边,没听到动静,宋云琅怀抱雪寅,回首笑问:“愣着做什么?再不出去,孟卿家怕是要动用朕的羽銮卫了。” 门扇边,壁灯摇曳。 映得他深邃的眼眸耀若星辰,笑意将他眉峰凌肃软化,看起来不再让人胆寒。 言罢,他推门而出。 楚黛跟在他身后,步幅不大,走得很快。 氅衣下露出的一圈裙摆,像不断盛开的花。 宋云琅漫不经心抚着猫背,时而侧眸扫一眼。 身后仓促的脚步声,落在他心口。像是有人握着小铲子,在他心间挖开一条缝,投下一粒花种。 出了那间厢房,他气场又变得冷肃。 楚黛听着他吩咐孔肇时疏冷的声线,虽未抬眸望他,却也能想到他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面具上的酒香消散不少,她隐在面具后,微微抿唇。 同一个人,竟能有这样迥然不同的两幅面孔。 霜月被送回她身边,两人没来得及说什么,孟剑书和孟羽宁已一前一后找到她。 “漪漪,你刚去了何处?”孟羽宁快步上前,拉住楚黛的手,眼神满是担忧焦急。 “方才听说那边的酒肆推出新酒,我一时好奇,就去尝了一口。”楚黛嗓音软糯,语气透着心虚。 心虚倒不是装出来的。 她不太擅长说谎,此刻面颊必是泛红,幸而隔着面具,宁表姐看不见。 “你身子弱,姑母素来不许你饮酒,你这丫头竟敢去偷喝?”孟羽宁惊得睁大眼睛。 略凑近她,果真闻到一丝酒香,登时又气又笑:“我回去必向姑母禀明!” “宁姐姐,求你别告诉阿娘好不好?”楚黛柔声央求,“我就是怕你和表哥同阿娘说,才特意偷偷去的。” “真的就一口,下回再也不敢了。”她比了一下指尖,急急保证。 “你向来乖巧听话,该不会是被……”孟羽宁眼角余光瞥见孔肇,嗓音戛然而止。 当着玄冥卫指挥使的面,她总不能理直气壮指责云宁郡主带坏表妹。 孟剑书也闻到一丝酒香,他没责怪楚黛,而是望向孔肇:“孔兄是在酒肆遇见我家表妹的?” “楚姑娘确实没怎么喝。”孔肇极自然地替楚黛说话。 他记得魏长福出来时念叨过,陛下不需要人斟酒,直接拿持壶喝的。 倒是楚姑娘,明明可以说只去酒肆看了一眼,染上的酒香,怎么非得冒着挨训的风险,硬说自己喝过一口呢? 除非,她真喝了,一张嘴就会被拆穿。 “楚姑娘年纪小,一时贪玩,孟兄别光顾着训人。夜里风寒,庙会鱼龙混杂,孟兄早些送楚姑娘回府才是。”孔肇忍不住多说几句。 佳人回到眼前,孟剑书便心安,本就没舍得训。 倒是孟羽宁,听到这话,脸上有些发烫,当下拉着楚黛朝她们马车的方向走:“咱们回府,别冻着了。” “多谢孔兄。”孟剑书冲孔肇抱拳。 孔肇含笑以应,转而朝楚黛的背影略躬身:“楚姑娘慢走。” 孟剑书没看到他躬身的动作,闻言,脚步一滞,又继续跟着楚黛,护送她们登上马车。 看着她们的马车回到尚书府,孟剑书又调转马头,回到庙会。 很快,他找到楚黛说的酒肆。 店家确实刚推出一种新酒,酿造之法也在后堂暗格里存着。 孟剑书持盏浅饮一口,口感醇厚微甘,是同楚黛身上差不多的酒香。 -- 第36页 一切都能对上,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孔肇对楚黛的维护。 掌管玄冥卫的,可从来不是善茬,孔肇尚未泯灭的良知能支撑到,把楚黛送回他身边就不错了。 该不会,孔肇也喜欢漪漪? 孟剑书盯着杯中佳酿,面色微沉。 回到尚书府,楚黛没再宿在孟羽宁房中,她怕自己夜里做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泡在浴桶中,身上倦极了,懒懒靠在桶壁,由着霜月替她洗发。 “姑娘,今日陛下突然把您带走,究竟为的何事?”霜月嗓音有些发颤,她怕自家姑娘受了什么不能说的委屈。 可姑娘沐洗时,她看在眼里,姑娘好好的,没被欺负。 且不说皇帝不是那种人,即便看上姑娘,皇帝也可以光明正大迎娶,不至于此。 霜月想不通,姑娘什么也不说,她心里没底,忍不住道:“要不奴婢去告诉夫人和帝师?” “别。”楚黛惊得坐直身子,侧眸望她。 本来不算什么大事,若让阿娘知道,定会多想,楚黛不想阿娘再为她担忧,甚至牺牲什么。 她已及笄,身为定北侯府嫡小姐,她必须学会理事,不能事事依赖阿娘。 “雪寅饿了几日,不肯进食,陛下碰巧遇见我,便带我去喂雪寅。”楚黛解释,“雪寅吃饱喝足,陛下就让我走了。” 若霜月不放心,未必肯依她的,瞒着阿娘。 霜月见过雪寅亲近她的情景,她这样说,霜月应当不会再起疑。 “是吗?”霜月舀起一瓢水,浇在楚黛墨缎似的青丝上,“可姑娘为何会饮酒?” 楚黛身形微僵,暗暗咬了咬唇内,没想到霜月还记得这个。 想到面具上的酒液晕开在她唇齿的滋味,楚黛不自然地别开脸。 她纤手握住发丝,往下挤着水。 发丝挡住她侧脸,楚黛轻道:“陛下用膳时,魏公公替我斟了一盏,我只饮了一口,有些呛着,陛下便没让我喝了。” “原来如此。”霜月含笑颔首,装作被她说服的模样,心弦却绷得更紧。 自小一起长大,她岂会看不出姑娘在说谎? 楚黛身子累,又耗费许多心神,躺在榻上,很快睡熟。 霜月却睡不着,睁眼望着屏风上的青绿山水。 脑中一遍遍回想着姑娘说的话,又想起昨日晨起,姑娘床褥边的无端出现的猫食。 蓦地,霜月脑中拼凑出,她更愿意相信的事实。 陛下找姑娘喂雪寅是真,却不是偶然遇见,而是特意找来的。 且不是第一回 ,他甚至趁夜潜入过姑娘闺房。 霜月面色一白。 此事断不能叫旁人知晓,否则那些眼红夫人的,不知会怎样说姑娘。 思来想去,霜月决定还是先听姑娘的。 若只是喂猫,暂且忍忍。 若陛下真对姑娘做什么,她们姑娘也不傻,有帝师、太后,甚至长公主替姑娘做主呢! 翌日,任秦老安人如何挽留,楚黛都执意回府。 回的还不是帝师府,而是定北侯府。 “漪漪,真不跟阿娘回去么?明日你一个人去,阿娘担心……”孟沅担心女儿在楚家人面前会吃亏。 楚黛抱了抱孟沅,柔声安抚:“阿娘,明日姑母出嫁,女儿去送贺仪,祖父、祖母不会为难我的。有兰表姐在,姑母怕出事还来不及。” 孟沅无法,只得依她。 她若陪女儿一道去,在楚家人眼里,一定是去挑事的。 霜月扶着楚黛的手,往马车上去,暗暗忧心。 姑娘怕是为了避人才回侯府的,陛下还会再来找姑娘。 作者有话说: 霜月:责任重大,但我一定保护好姑娘! 第23章 字条 回到侯府,霜月把秦老安人和罗夫人送的回礼放进库房,冷嬷嬷则拿着拟好的礼单同楚黛商议。 楚岚再嫁回昌远伯府,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楚黛没盼着那位继室如何欺负楚岚,可对这门亲事,她也没打算上心。 商议几句,便定下来。 香英提着云杪,领着伺候云杪的小太监进府时,楚黛这边正摆午膳。 鸟笼挂在廊庑下,笼门一打开,云杪便松开笼杆飞出来,落在楚黛肩头。 亲昵蹭着她侧脸,怪里怪气撒娇:“漪漪,云杪好想你呀。” 这几日,云杪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 破损的羽翅顺眼了许多,哄人的话,张嘴就来,也不知是不是香英教它的。 “漪漪也想云杪。”楚黛含笑轻点它小脑袋,又摸摸它晴蓝色羽翅,“给你带了好玩的,待会儿叫霜月拿给你。” 话音刚落,云杪扑腾着翅膀飞起来,扯着嗓子飞入房门:“霜月,霜月,我要好玩的!” 楚黛无奈摇头,跟着走进去,示意霜月停下手里的活儿:“拿给它吧,先哄咱们云杪玩。” 银质小摇铃,啄一下就泠泠作响。 藤编的秋千架也小巧精致,秋千索上还装饰着细小绒花,带着香气,栩栩如生。 云杪最喜欢的,还是她特意挑的那匣琉璃珠子。 精心磨出不同纹理,洒在廊下美人靠上,折射出瑰丽璀璨的光彩。 它叼回匣子,又叼出来,无意中滚落,赶紧扑腾着去捡,又是原来活泼的模样。 -- 第37页 楚黛腿上搭着绒毯,斜倚美人靠,捧着从尚书府带回的那卷书看。 时不时抬眸望它一眼,手中书卷不知不觉便看了一半。 “姑娘,刘太医来了,说是接替郭院正替您看诊调养。”香英从院外进来禀道。 又是刘太医?楚黛微讶,放下书卷轻问:“从前不都是郭院正吗?” 郭院正还是普通太医的时候,便替她看病,爹爹说郭太医医术高明,果然后来就擢升院正。 “刘太医说是太后娘娘吩咐的,已同夫人说过,奴婢也不清楚。”香英被问住了。 霜月却想起一事,眼皮突突直跳。 昨夜被两名玄冥卫带离,他们闲聊时,似乎说过,玄冥卫暗暗处理掉一批细作,因为牢里死了一位太医。 会是郭院正吗? 细一想,又不太可能。关进玄冥司监牢,那位太医得犯多大的事?郭院正不像会做傻事的。 不多时,楚黛步入花厅,含笑寒暄:“有劳刘太医。” 说话间,她注意到,刘太医脚边摆着一只藤箱,比医箱大不少,不知装的什么。 “楚姑娘无须客气,在下也是受人之托。”刘太医说着,将小腕枕放在两人中间的方几上。 楚黛伸长手臂,雪腕搭在小枕上,刘太医隔着绢帕替她诊脉。 霜月握着持壶,替刘太医续茶。 茶碗斟得七分满,她退开一步。 手中持壶也忘记放下,指骨攥紧问:“奴婢冒昧,敢问刘太医,郭院正可还在太医院?” 闻言,楚黛抬眸望她一眼,察觉到霜月古怪的紧张,她很诧异。 没想到,刘太医收回手,说出一句让她震惊不已的话。 “不在,郭院正得急病死了。” “怎会如此?”楚黛睁大眼睛,瞳孔因震惊而扩张。 与此同时,哗啦一阵碎裂声,霜月手中持壶落在地上,碎成数片。 “奴婢该死!”霜月躬身请罪,白着一张脸,准备用手清理地上碎瓷片。 喵呜,楚黛听到一声猫叫,软软的,像是幻觉。 “无妨,是在下欠考虑,人有旦夕祸福,姑娘不必惊惶。” 刘太医提起藤箱,推开茶碗和腕枕,将藤箱轻轻放在方几上:“有劳霜月姑娘替在下取纸笔,上回的方子需稍作调整。” “去吧。”楚黛冲霜月吩咐。 霜月愣愣走出门,心里一个声音反复提醒她,郭院正不是得急病死的,他死在玄冥司。 箱笼里发出些许响动,像是爪子挠东西的声音。 里面装的是活物? 楚黛正想着,便见刘太医打开箱笼:“小东西吓醒了。” 说完,一道白影跃出来,精准地落到楚黛怀中。 毛茸茸热乎乎,是雪寅。 楚黛面上一喜,也顾不上再问郭院正的事,她捉住雪寅前爪,笑问:“你怎么来了?” “喏,有人托在下给楚姑娘带张字条。”刘太医将一份卷好的字条递给楚黛。 楚黛放下雪寅前爪,接过字条,展开来。 “今日朕没来,楚姑娘该不会很失望?” 字如其人这话,用在宋云琅身上,再合适不过。 凝着字条上潇洒桀骜的字迹,楚黛脑中自动浮现出他说这话会有的神情。 失望?还真没有,她心内只有惊喜。 她答应要日日喂雪寅,巴不得皇帝别再突然出现,每日遣魏公公或是旁人把雪寅送来。 应付皇帝比她看半卷书还费心神,尤其她脑中仍记得皇帝那句话,明知是假,她仍吓得不轻。 楚黛螓首微垂,睫羽遮住眸中喜色,她默默将字条重新卷好,攥在掌心。 刘太医从箱笼中取出食盒,递给楚黛:“陛下今日忙于朝政,在下说要来请脉,他便托我把雪寅带来。” 果然,在紫宸宫里恹恹的,不肯吃东西的雪寅,到了楚黛身边,分外乖巧。 看着雪寅不斯文的吃相,刘太医状若无意问:“陛下写的什么?楚姑娘有什么回话,在下可代为转达。” 楚黛愣住,还要回话? 是了,皇帝那句,应当是问话。 她想了想,抱着雪寅,抬眸道:“请刘太医替小女子转告陛下,见到雪寅,我很欢喜。” 待雪寅吃饱,刘太医不顾它闹腾,把它捞过来,放回箱笼。 雪寅挣扎着,要往外跳。 “为何要把它装在箱笼里?”楚黛不忍心。 刘太医从宫里出来,再到侯府,得有半个时辰,雪寅怎么会乖乖缩在箱笼里? “它不让在下抱啊。”刘太医一手控住它,一手捏瓷瓶,弹开瓶塞,凑在雪寅鼻尖晃晃。 一息功夫,雪寅便安分下来,蜷缩着躺在箱笼中。 楚黛看得出,它只是睡着了。 “那药会不会对雪寅不好?”楚黛有些不放心。 问出口,又觉失礼。 刘太医倒不在意,笑着提起箱笼,放回脚边:“在下是医者。” 霜月失魂落魄的,拿了笔,走到一半又想起没拿纸,耽搁不少时辰。 待刘太医重新拟下药方,交给楚黛,楚黛便吩咐香英好生送他出府。 “姑娘,郭院正不是得急病死的。”霜月嗓音发颤,把她听到的,猜到的,悉数说给楚黛听。 “姑娘,玄冥卫素来只听陛下一人吩咐,郭院正犯了什么罪,连罪名也没有,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霜月说着,脸色又白一分,拉住楚黛的手,“伴君如伴虎,姑娘千万离陛下远些。” -- 第38页 楚黛本也没打算离宋云琅多近,可她相信他是明君,不会胡乱杀人。 忍不住替他辩解一句:“玄冥司清理细作,郭院正被处死,两件事凑在一起,有没有一种可能,郭院正是被细作杀死的?” 紫宸宫中,刘太医指尖沾些许药粉,在雪寅鼻尖涂了涂。 片刻,雪寅清醒过来,睁开眼便扬起爪子去挠刘太医。 刘太医一手捉住它,一手挡脸,朗声求救:“魏公公,救命啊!” 待殿内消停,宋云琅把玩着乌金扇,望着刘太医被雪寅抓得微乱的发髻,戏谑问:“字条交给她了?她看到字条,是什么反应?” 刘太医没立刻回应,他放下刚咬一口的梅花形茶点,挑眉望向宋云琅:“陛下若闲着没事,不如下旨选秀。再不济,去京郊猎苑发泄富余的精力也好。逗人家无辜的小姑娘玩,不厚道哇。” “谁说朕在逗她?”宋云琅暗自查过楚黛生辰,来年三月便满十七。 先时觉得她小,是拿她和云宁郡主一样看待,当她是晚辈。 可实则,母后说的不错,孟夫人嫁与顾怀诚,他也算是她的兄长。 他们是同辈,宋云琅很乐意这样重新定性,她与他的牵绊。 “难不成,陛下是认真的?”刘太医一脸惊诧,手中半枚茶点落在桌上。 宋云琅将乌金扇合上,于指尖转了一个圈,玩世不恭应:“有何不可?” “楚姑娘说,见到雪寅,她很欢喜。”刘太医盯着宋云琅,补了一句,“臣以为,真正令楚姑娘欢喜的是,只雪寅去了,陛下没去。” “多嘴。”宋云琅自己也能琢磨出这言外之意,不需要他直白说出来。 “那臣就再多一句嘴。”刘太医顿顿,正色道,“楚姑娘不合适,即便来日解了毒,她的身子也最好不要怀胎生子,否则身子亏损得会比旁人大得多。古往今来,后宫没有子嗣的妃嫔,少有善终的。” 宋云琅略垂首,拿乌金扇冷硬的扇骨敲了敲脑门。 半晌,他抬眸,唇角笑意带着似真似假的岑寂:“刘瑾啊刘瑾,朕好不容易遇上个合心意的,你一定要这般煞风景?” “臣说的是实话。”刘太医拈起掉落的茶点,抛入渣斗,起身道,“陛下莫因一时迷失心窍,误人终身。” 若替楚黛解了毒,她又落入后宫的龙潭虎穴,刘太医会觉得自己在白费力气。 言毕,他走出门去。 宋云琅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手持乌金扇,久久未动,他是一时迷失心窍吗? 作者有话说: 诚挚地向宝子们道个歉,今天梳理前文的时候,突然发现15章顾怀诚对太后的称呼有个bug(已改,并拿着大纲狠狠拍自己一脑瓜)。 前面写过,楚黛可以称太后一声姑母,设定上,顾怀诚是顾太后最小的弟弟哈。 第24章 欢喜 夜风簌簌,雪絮被疾风裹挟,洒在屋檐、庭院。 雪来得急,屋子里比白日冷了不少。 霜月披衣起来,准备去楚黛寝屋看看,她睡得好不好。 刚走到廊下,便见一道黑影鬼魅似的移至她眼前,语气冰霜一样冷:“姑娘请回屋。” 霜月惊吓过度,尖叫声卡在嗓子眼。 她赶紧捂住嘴巴,动作僵硬,同手同脚地回到屋里。 那人腰上挂着宫里的腰牌,是暗卫。 “姑娘可还好?”香英听到她进来,揉揉眼睛,不清醒地问。 霜月哪里知道好不好? 可她不敢让香英瞧出端倪,故作镇定应:“挺好的,睡吧。” 除掉氅衣躺回去,霜月心内如有擂鼓。 姑娘不是说今日刘太医带了雪寅来,她也喂过了?皇帝深夜而至,又是为何?! 庭院积了薄薄一层雪,被廊下风灯照得发亮。 内室屏风外留着一盏灯,透过屏风上的四时花卉照进来,悄然探入床帏。 玉勾挽住半边软帐,宋云琅坐在榻边,挡住些许光线,却能看清楚黛睡颜。 她眼帘合起,微卷的长睫在眼下细嫩的肌肤,遮出一小片暗影。 许是畏寒,她屋里的地龙烧得格外暖。 宋云琅锦袍下的脊背热出汗意,她白皙的小脸却是清清爽爽,只颊边透着酣睡的绯色。 倏而,她唇瓣动了动,一张一合,似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帐内萦着清雅的蔷薇香,不知是她发间还是身上的。 每每她抱过雪寅后,雪寅身上也会沾染这样好闻的香气。 云宁郡主向太后讨贡品香露时,曾说过,京中贵女都热衷用香露。 宫里办过几次赏花宴,被太后请进宫的贵女不少,宋云琅不记得有没有旁人用这种蔷薇香。 唯独她,让他记住了这香气。 宋云琅凝着那不安分的唇瓣,喉间有些发紧,越看便越想狠狠堵住,如梦里一般。 或许,他真有些鬼迷心窍。 楚黛似陷入了半真半虚的梦魇,她能感受到屋内光线。 一时觉得自己是清醒的,甚至能看到自己如何抬起手臂。 一时又陷入迷茫,她很矛盾地知道,一切只是她的想象,她根本没动。 努力张嘴、眨眼,想要身体听从思维支配,却始终动弹不得。 像是出了一身的汗,楚黛筋疲力尽。 -- 第39页 良久,意识越来越清醒,她真切地感受到身体在苏醒。 额间有柔软的触感压下来,轻轻一触,又移开。 楚黛睁开眼,对上一双锐利的眸子。 里面暗涌如潮汐般迅速褪至眸底,那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方才那触感是什么?真实还是幻觉? “梦魇了?”宋云琅问。 言毕,从袖中抽出一方绸帕递给她:“雪寅从你这里拿的,朕的寝宫从不留外人的东西,物归原主。” 楚黛愣愣抬手,接过绸帕。 温柔的烟紫色,角落里绣一支雪白梨花,正是她前几日丢的那块。 皇帝说不留外人的东西,她便是他口中的外人。 他是在亲口告诉她,那晚在厢房说的话,是戏言,是吓唬她? “谢陛下。”楚黛拥着紬衾,支起身子,倚在床头软枕。 坐起身面对皇帝,压力无形中小了许多。 额角沁着细汗,楚黛捏着绸帕轻轻擦拭,陷入梦魇的恐慌消散大半,心弦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露出一丝浅笑。 “看来刘瑾说的不对,楚姑娘见到朕也是欢喜的。”宋云琅凝着她姣好笑靥,故意曲解。 闻言,楚黛心口一跳,刘太医莫不是回去告诉宋云琅,她不高兴见他? 这般以下犯上的话,她是断断不能认的! 她收回绸帕,紧紧攥着,柔声应:“陛下受万民敬仰,臣女得见天颜,自然欢喜。” 宋云琅轻笑一声,笑意漫开在他眼角眉梢,拨云见日一般,风华灼灼。 “既然他说的不对,朕便不听他的,楚姑娘以为呢?” 佳人初醒,娇娇柔柔的美态,映在他眼中。 宋云琅相信,他不是一时迷失心窍。 他再清楚不过,眼前的她,他绝不愿放手给任何旁人。 心间那粒花种,肉眼可见地生了根,发了芽。 楚黛心中莫名,不太确定,他说的与她心里想的,是不是一回事。 可她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回应:“陛下英明神武,高见远识,臣女不敢多言。” 她眼瞳带着初醒的水光,不经意的流转,便是眼波盈盈。 “难为楚姑娘没当朕是登徒子,还评价甚高。”宋云琅一腿支在榻边脚凳上,有种在自己寝宫的气定神闲。 明知在自己屋内,楚黛甚至有种回到紫宸宫,坐在龙榻上的错觉。 一定是他气势太盛。 “陛下是明君。”楚黛不明白,如何莫名其妙到的眼前局面。 她一句一句夸赞皇帝,暂时能想到的好词,几乎用尽了。 幸好,陛下对她的夸赞之语似乎很受用,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披上玄色外衣。 临行前,只留了一句:“楚姑娘定要好生记住今夜之言。” 起身梳洗更衣时,天微微亮,窗棂映得发白,外头落雪满庭。 楚黛坐在妆台前,听着院中丫鬟们扫雪的声音,有些失神。 不知昨夜皇帝来的时候有没有落雪?他离开时,留下的足印,该已被大雪遮住了吧? 隐隐的,她盼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发现才好。 香英出去备手炉,霜月一人替她插钗时,忽而开口:“姑娘,昨夜陛下为何又来了?姑娘若受了委屈,一定早些同夫人和帝师说。” 她嗓音压得极低,只有楚黛一人能听见。 可楚黛仍被她惊着,心口怦怦直跳。 “你怎么知道?”楚黛侧身望她,又四下看看,确定没旁人才继续,“陛下只是来还帕子,往后,应当不会再来了。” 除夕将至,除了朝政,皇帝还要忙于祭祖诸事,想必不会再特意抽空带雪寅来。 “真的吗?”霜月稍稍放心,“昨夜奴婢被那暗卫吓得不轻。” 香英捧着手炉进来时,两人已经神色如常。 楚黛穿戴好,喂过云杪,想起伺候云杪的小太监。 年底宫里必有不少赏赐,她有意提前让小太监回宫。 吩咐香英封了五十两赏银,交给小太监,便带着贺仪往定国公府去。 “孙女楚黛给祖父、祖母请安。”楚黛娉娉婷婷,福身行礼。 定国公强撑出一分笑,示意楚黛起身。 国公夫人王氏面色不太好,楚黛不是很在意,毕竟祖母对爹爹也没有过好脸色。 二叔在的时候,还好些,自从二叔随爹爹出征战死,祖母便是如今疏冷的模样。 或许,祖母是在怪爹爹当初没能救回二叔?可如今爹爹也不在了,祖母仍不能释怀。 定国公扫了王老安人一眼,眼神带着警告。 “黛儿不必多礼,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王老安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拉住楚黛的手。 她戴着赤金护甲,硌得楚黛手心生疼。 “侯府只你一人在,除夕回国公府吃团年饭吧。” 按例,国公爷夫妇会参加除夕宫宴,她说的团年饭是后日的午膳。 “多谢祖母厚爱,孙女不敢打扰祖父、祖母清净,答应了阿娘去帝师府。”楚黛温柔含笑,看起来恭顺又真诚。 三夫人侍立王老安人身后,眼睛滴溜溜转。 她嗓音尖利,夸人的话听着也有些刻薄:“黛儿还真是孝顺!” 就是这孝顺只对孟沅那个好命的,半点没分给她们这些长辈。 -- 第40页 “三婶谬赞了。”楚黛面上笑意未减。 “母亲,小姑娘在咱们面前话少,让驿儿带他姐姐去会客吧。”三夫人笑着提议。 对老安人说话时,语气极恭顺。 爹爹和二叔乃一母同胞,三叔是庶出,爹爹在世时,三婶恭顺低调,堂弟楚驿也是。 如今,三叔一家等着承袭国公府爵位,皇帝迟迟未批,三婶是迫不及待抬举楚驿了。 楚黛倒是无所谓,左右她不稀罕这爵位。 她不动声色走出去,楚驿有些畏缩地跟在她身后。 三夫人瞧着,心下恨铁不成钢,恨不得立时把楚驿叫回来骂一顿。 心里憋着气,替老安人捶肩的力道没把握好,有些重。 王老安人眼一眯,挥挥手:“笨手笨脚,下去吧。” 继而,又遣退下人,正堂只剩他们老两口时,老安人恨恨摔了茶盏。 “二郎被楚铎克死在战场,我的岚儿又因为她们母女,心不甘情不愿嫁回昌远伯府,我咽不下这口气!” 老安人越说越气,几乎气得发抖:“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话,让你带那个女人的儿子回来。人又不是我害的,凭什么要我的儿女来担你造下的孽!” “够了!”定国公霍然起身,盯着老安人,“你若再胡说八道,当心我一碗药下去,你也不必再开口!” 老安人怔然一瞬,朗声大笑,直笑得老泪纵横:“你当然敢啊,你有什么不敢的。被你恨着厌着,还能多活几年,那仇氏的坟头草都不知几人高了……” 屋里呜咽声低下去,外头喜乐声渐起。 定国公夫妇年事已高,身子不适,全靠庶子撑着场面,却不是每位宾客都给颜面。 楚黛暗自佩服三叔的性子,温顺得像泥捏的,不管别人多不把他放在眼里,他都能谈笑如常,自己找台阶下。 婚事办下来,勉强算顺当。 天色暗下来,楚黛坐在马车中,想到表姐谢兰姝的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管不着。可是啊,她嫁回来最好别管我的事。漪漪,我真羡慕你。” 说这话时,谢兰姝看着有些颓丧,一点不见她在人前令人退避三尺的战斗力。 楚黛环住自己,闭眼靠在车壁上,兰表姐羡慕的,应当是她有个疼她的阿娘。 可她也羡慕表姐,昌远伯再拎不清,至少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后来的楚黛:不羡慕!一点也不羡慕! 第25章 宫宴 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夜里,楚黛到亥时才再睡着。 果然如她所料,皇帝没再来。 楚黛有些担心雪寅,可转念一想,那是皇帝养的猫,皇帝自然不会看着它饿死。 既然没让人送来,定是有别的法子哄它进食。 定北侯府虽她一人主事,楚黛却很上心。 捧着手炉踩在扫净积雪的甬道,看冷嬷嬷安排下人妆点侯府,时而提几句建议。 园中红梅开得正好,皑雪压弯梅枝,更添一分剔透出尘的美。 她坐在暖阁中,隔着窗棂作画。 又亲手折几支艳丽梅枝,和画作一道,交给霜月,送去长公主府。 栀栀则亲自去暖房挑了两盆魏紫,作为回赠。 紫宸宫中,宋云琅怀抱雪寅,靠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听孔肇禀话。 “陛下,臣昨夜得到消息,瑀王暗中派人往北疆送了封密信。”孔肇禀报时,有些忐忑,派去的玄冥卫尚未查明收信人的身份。 “哦?送给谁的?写了什么?”宋云琅长指搭在猫背上,淡淡问。 昨日没带雪寅去找她,又沐洗过,雪寅身上已没了那熟悉的蔷薇香。 宋云琅松开手,任它跳下去自己玩。 孔肇避开雪寅,躬身禀道:“收信的是一位名唤仇丽娘的妇人,开着一家寻常面馆,那面馆开了十多年,北疆好些人都知道。” “她夫君是猎户,有回进山遇着狼群,受了重伤,许多事都记不得了,是个本分人。家里还有个小子,年十五,性子顽劣难驯,据说是习武的好苗子。” “暂时还不知瑀王真正联系的是谁,那密信只写着稍安勿躁。”孔肇把知道的事,一股脑说出来。 “或许那信还会转交别的人,臣已令属下不许打草惊蛇。再等些时日,臣定会查明。” 宋云琅细细听他说完,手中乌金扇打开来,又合上。 半晌,他抬眸道:“没有别的线索了?那猎户叫什么名字?小子又是同谁习的武?” 玄冥卫要调查什么,卷宗一向详尽,所有能查到的东西,都会记在卷宗里。 孔肇来前,特意看了好几遍那份秘密送回的卷宗。 “猎户姓林名金,倒是那小子是个异类。原本叫林弛,楚将军战死之后,他仰慕楚将军风采,特意改为楚驰,武艺大抵是同他爹学的。楚将军先前常驻北疆,也曾指点过当地一些浑小子习武,教导他们长大从军,楚驰或许是其中之一。” 几个陌生的名字,连同楚铎的名讳一起,盘桓在宋云琅脑中。 忽而,他弯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 “给朕盯紧这三个人,尤其是叫林金的猎户,朕要他的画像。”宋云琅盯着孔肇,眼底是兴奋的神采。 “臣遵命!”孔肇郑重应。 -- 第41页 宋云琅收起乌金扇,打开一册尚未批阅的奏折,揽袖磨着朱砂墨,却见孔肇神色迟疑,立着不动。 “还有事?”宋云琅抬眸审视。 “事关郭院正,不,郭醴。”孔肇对上皇帝眼中寒芒,赶忙改口,“臣查到郭醴的生母极有可能是南黎女子,只是当年平州一带鼠疫,病死的百姓难记其数,郭家村也在其中,知情者多已不在,难以查证。当年许多人为了躲避鼠疫,想往外逃,楚将军曾请命前去镇守。” 当年的少年将军楚铎,出身高,又英武不凡,心怀百姓,是京中许多贵女的梦里檀郎。 不过郭醴已死,刘太医也已确认楚黛所中之毒,乃南黎毒草眠藤,他的生母是不是南黎女子并不重要。 “下去吧,盯紧两位王叔和北疆。”宋云琅心思重新回到奏折上。 北边一些州县,因雪受灾,损失不小。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宋云琅凝神批阅,驻笔抬首时,竟已过子时。 雪寅像是认命了,至少魏长福喂它也肯吃几口。 此刻正团在便榻上,睡得香甜。 宋云琅走到便榻前,看着它熟睡的模样,莫名忆起那晚楚黛的睡颜。 彼时她陷入梦魇,他悄然轻吻她眉心。 下一瞬,她醒过来,湿漉漉的眼瞳清莹秀澈,全然不知他有多危险。 鬼使神差地,宋云琅躬身凑近雪寅,鼻尖轻嗅。 依旧没闻到熟悉的雅香,他嫌弃地拧拧眉。 继而,松开袍带,朝盥室去。 罢了,明日宫宴便能见到,宋云琅想到这一层,面色才缓和下来。 转眼便是三十,京城处处张灯结彩,成为整个大晋,甚至天下,最繁盛的所在。 三品以上的朝臣及家眷,都会收到请帖,入宫赴宴。 楚黛的请帖,是太后宫里寒翠姑姑送来的,同来的还有惜琴,带来许多赏赐。 打点好侯府诸事,已近午时,阿娘差人催了两遍,楚黛才得空动身,往帝师府去。 等着摆膳的时候,楚黛在顾叔书房找书看,却发现案头压着一沓新作的画。 画中人或颦或笑,每一副都画着阿娘。 爹爹在世时,为阿娘作过画吗?楚黛不记得。 至少她清理侯府库房、书房时,不曾发现这样的画作。 楚黛翻了几页书,静不下心来,索性放回书架上。 她款步从书房出来,一眼瞧见廊庑下双双而立的人。 顾叔比阿娘高出大半个头,他右臂自然地揽在阿娘后腰,右手搭在阿娘腰侧,两人似在看院外枯树上孤零零的鸟巢。 “阿娘。”楚黛含笑轻唤。 孟沅没注意到她出来,登时红着脸避开顾怀诚,不自然地捋捋梳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漪漪,走吧,去用膳,阿娘特意吩咐做了你爱吃的菜。” 楚黛知道阿娘在害羞,可她愿意看到阿娘幸福。 前几日她病着,不大出来走动,没机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可府中丫鬟婆子对她毕恭毕敬,她也能猜到顾叔对阿娘的爱重。 果然她不搬来帝师府长住,是对的。 否则,阿娘怕是快忘了,她还能拥有母慈女孝以外的幸福。 两人走在前面,楚黛听到顾怀诚的脚步声,与她们隔着些距离,像是特意让她们母女说体己话。 “阿娘。”楚黛眼瞳乌亮,饶有兴致问,“我会有个妹妹或是弟弟吗?” “漪漪长大了,竟学会取笑阿娘。”孟沅哭笑不得。 那一时的赧然平复下来,她轻道:“阿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已知足,幼时不是怕有姊妹同你抢阿娘么?如今倒主动问了。” 幼时是想阿娘的爱都给她一人,可如今,她不确定自己还能陪阿娘几时。 若阿娘同顾叔有了孩儿,那位弟弟或是妹妹,便能替她陪伴阿娘终老。 “漪漪自然希望阿娘只爱我一个,可是顾叔呢?”楚黛嘴里说着顾怀诚,实则担心沐恩侯府,或是太后给阿娘施压。 孟沅深知她的顾虑,轻笑:“成亲前,阿娘便同你顾叔说好了,我们只会有你这个女儿,其他的事,交给他就好。阿娘嫁与他,可不是为了受委屈的。” 顾怀诚走在后头,望着前面说说笑笑的两道身影,心内有满足,亦有遗憾。 若当年他早一步遇见阿沅,漪漪便不会无故中毒,会甜甜地唤他一声爹爹,而不是顾叔。 宫宴遇见不少熟人,栀栀、宁表姐、兰表姐且不说,还有郑将军的嫡女郑赟,沐恩侯府三小姐顾菱。 打扮最精致娇艳的,当数陈国公府嫡幼女陈娆。 一一见礼寒暄过,便各归其位。 陈姑娘之美艳,连楚黛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京中早有传言,陈姑娘三年前议亲之际,对皇帝惊为天人,一心想入宫,怎奈皇帝心中只有江山社稷。 陈姑娘闹着退掉亲事,执意等皇帝选秀,这一等,便等到二十岁上。 这样的女子,皇帝也无动于衷。 楚黛思量间,特意坐在她身侧的宋玉栀碰了碰她手肘。 望向斜对首的郎君,轻道:“楚姐姐,看见那位着蟹青绸袍的男子没?” 楚黛下意识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正巧那位郎君也朝她们望来,楚黛出于礼貌,含笑颔首。 “那是陈国公的嫡长孙陈筠,京中一众公子哥里,数他样貌最好。”宋玉栀兴致浓浓。 -- 第42页 陈公子的美名,楚黛确实听说过。 他中进士入翰林那年,便有了京中第一美男子之誉。 第一次见到他本人,楚黛心中暗暗感叹,陈国公府上的美貌,果真是京中首屈一指的。 不过,都同她关系不大。 楚黛收回视线,捧起梅花茶浅饮一口。 耳畔,栀栀兴奋地问:“母亲说论样貌,全京城只他配得上楚姐姐,他才学也不差,楚姐姐喜不喜欢?” 那语气,仿佛她应一句喜欢,栀栀立刻就会去禀明长公主和太后,当场为她赐婚。 “咳咳。”楚黛捏着绸帕,掩唇轻咳。 幸好皇帝从殿侧进来,无形中化解了她的窘迫。 余光扫到一角明黄,楚黛便赶忙提醒:“陛下来了。” 宋玉栀登时惊醒,正襟危坐,再不敢左顾右盼闲聊。 酒过三巡,皇帝提前离席,不知去了何处,殿内气氛轻松不少。 宋玉栀说说笑笑,坐到了郑赟那一桌。 她刚离席,谢兰姝便坐到楚黛身侧,捧着一盏酒,自顾自喝:“漪漪,你正月里是不是还会再入宫,在慈安宫小住?” 楚黛颔首。 谢兰姝笑,望着对面目光灼灼的兄长谢逍,面带不屑:“若太后娘娘替你做主议亲,就早些挑个中意的嫁了吧。昨夜谢逍这个狗东西又在府里扬言要娶你,还不顾脸面求到楚岚面前,不过是在外面生的玩意儿,他配么!嫁个有权有势的,叫他绝了这歪心思!” 如今,谢逍名义上是昌远伯府嫡长子,确实生在谢兰姝前头,却是伯夫人冯氏做外室时所生。 这样的做派,在京城第一份,连谢兰姝自己都嫌兄长上不了台面。 她不说,楚黛还没留意。 说了之后,但凡察觉谢逍在看她,楚黛就不舒服。 越不舒服,越觉得谢逍总盯着她瞧。 “多谢兰姐姐,我出去透口气。”楚黛站起身,扶着霜月小臂,往恭房方向去。 从恭房出来,她朝另一侧走,想等宴席要散之时再回去。 夜风寒凉,小径侧的竹枝上还覆着未化完的雪,时而簌簌落下一阵。 楚黛觉得有趣,特意戴上兜帽,不躲不避。 “霜月,回去记得让厨下煮一碗姜汤,你也喝一碗。”楚黛柔声叮嘱,嗓音带着笑意。 却没听到霜月回应。 她有些纳闷,回眸一看,只见宋云琅怀抱着雪寅立在她身后两步。 “楚姑娘这般贪玩,倒知道怕着凉。”宋云琅举步,彼此的距离又拉近些许。 雪寅在他怀中不安分,想往楚黛身上扑,却被他按回去。 “臣女失仪。” 他突然出现,将她身边的人清走,这是第二回 。 楚黛难免忆起上回的情形,尤其是面具上,他不曾留意的酒香。 “雪寅是不是饿了?可要臣女喂它?”楚黛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宋云琅轻笑,又迈近一步,抬手拂去她兜帽上的落雪。 素雪被宫灯照得晶莹透亮,缥缈无声,衬得周遭竹风也寂静。 楚黛听见,他没头没尾问了句:“楚姑娘以为,是陈筠好看,还是朕好看?” 第26章 好看(三合一) [V] 他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锐利,盯得人无所遁形。 楚黛辨不清,他是认真在问,还是因为宫宴上听到有人夸赞陈公子容貌,才随口一问。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楚黛心中便有答案,可她不敢直言。 即便是茶余饭后的,私底下品评京中俊美郎君,也没人会把皇帝算在其内。 他是君,是天子,是百姓仰望的存在。 整个大晋,有人敢品评他的容貌吗? 有,太后娘娘。 楚黛尚未想好措辞,紧张之下,嘴巴已不听使唤地说出口:“在太后娘娘眼中,自然是陛下最好看。” 听到自己的回应,她面色发白。 这回答似乎有些不伦不类,甚至答非所问。 宋云琅凝着她有些招架不住的模样,收回手,任由雪寅跳入她怀中,径直逼问:“那在楚姑娘眼中呢?” 显然,她绞尽脑汁的回应,宋云琅并不满意。 楚黛眼皮一跳,慌忙调整姿势,把雪寅抱得稳当些,急中生智应:“陛下英武不凡。” “嗬,看来还是朕好看。”宋云琅愉悦地轻笑一声。 终于满意了。 楚黛心弦松下来,浅浅舒了口气。 正思量着,是立刻告退,还是喂饱雪寅再告退,头顶传来一道散漫的嗓音。 宋云琅得寸进尺追问:“楚姑娘觉得朕哪里好看?” 他倒没特别在意容貌,战场厮杀时,受伤也是有的。只是运气好,未伤在脸上。 只不过,进殿之时,看到她盯着陈筠瞧,他心口便打了个结,直到此时也没解开。 此刻逗逗她,心里倒是愉悦舒畅。 楚黛粉颈微垂,心跳乱了节律。 她也不知皇帝哪根筋搭错,要拿这样的话问她。 让她一介臣女,一个外人,来评点他的相貌,不会觉得大不敬吗? 她唇瓣微抿,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平心而论,皇帝生得比陈筠更好些。 陈筠之俊美重在皮相,以及诗书浸润出的点滴文人风骨。 -- 第43页 皇帝的风华,让人印象更深刻。 楚黛清晰记得,他独坐高楼,仰颈饮酒时的潇洒疏狂。 似诗赋中独行千里,不为一人驻足的君子豪侠。 偏他收起豪情,为万民守护锦绣山河。 怀中雪寅不安分,抓着她颈间璎珞下的长命锁玩。 玉铃响声清灵,却搅得她心神难以平复。 她身子不好,便向往一切生机勃勃的人和物。 眼前的皇帝是她遇到的人中,最英姿勃发的一个。 他身上,似乎有种任何词汇都难描的风华,难怪陈姑娘愿用大好年华等着他。 某个瞬间,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心绪,跳动到陌生的,让人悸动的频率。 “楚姑娘看都不看朕一眼,是想敷衍朕么?”宋云琅欣赏着她徬徨失措的模样,出声质疑。 “臣女不敢!”楚黛心内一慌,险些跪下去。 她隐隐猜到什么,又下意识抗拒自己往那样的方向猜。 不可以的,太后娘娘看中的是宁表姐。 宋云琅捞回雪寅,顺势扶了她一把:“听说楚姑娘擅长丹青,既不是敷衍,便请楚姑娘回去替朕作一副画像。明日,朕亲自去看。” 楚黛身披氅衣,立着说了一会子话,身上已觉得冷。 扶住她小臂的手,却是热的。 隔着厚厚冬衣,也能清晰感受到那暖意与力道。 魏长福拿来一只剔红食盒,楚黛接过来,捧着食盒喂雪寅。 往常喂雪寅时,她总忍不住盯着雪寅,欣赏它可爱的吃相。 可今日,楚黛有些心不在焉。 脑中不由自主描绘着皇帝的面容,像是有一支笔,自动在她脑中作画。 画到没把握处,她甚至下意识抬眸去打量。 待他有所察觉,回望时,她又匆匆收回目光。 栀栀曾说,皇帝很擅长给人出难题。 此时,楚黛才真的感同身受。 她遇到了有生以来,最难周全的难题。 目送皇帝离开后,楚黛浑浑噩噩绕过竹林,隐隐能听到殿中宴饮谈笑声。 “楚姑娘留步。”陈娆从暗影中走出来,嗓音勾着一丝恰如其分的媚,与她的人一样。 她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 楚黛攥着绸帕的指尖微微泛白,强自镇定:“陈姑娘。” “方才那男子是谁?”陈娆朝竹林那边的小径望一眼。 盯着楚黛,语气急切:“是陛下吗?” 虽然陛下换了身衣袍,可那样的气度风姿,即便是背影,陈娆也相信自己没认错。 “什么男子?陈姑娘莫不是看错了?”楚黛佯装诧异。 她明白陈娆对皇帝的关注,若让陈娆知晓那是皇帝,不知会如何揣测。 宫宴人多口杂,她不想多生事端,抬手搭在霜月小臂道:“只有我和霜月在,并无旁人。” 皇帝频频接近自家姑娘,霜月心里没底,有些恍惚。 听到楚黛提她,赶忙颔首:“奴婢也没看到旁人。” 她久久未归,宋玉栀等人出来寻,楚黛便跟着回去。 “楚姐姐怎么碰见陈娆了?该不会是陈筠看上楚姐姐,求着陈娆来同你说吧?”宋玉栀挽住她臂弯打趣。 孟羽宁和谢兰姝也来了兴致,姐妹几人说说笑笑。 楚黛绷紧神经应对着,唯恐被人看出什么。 面上被打趣得有些赧然,她心神却脱了缰似的。 一遍一遍回想着,宋云琅堵住她问话的情景。 她们每提到陈筠,楚黛脑中便想起那句。 “是陈筠好看,还是朕好看?” 她不想再听到陈筠这个名字! 等她们一行回到殿中,陈娆仍站在竹林外,痴痴望着小径,眼底生出异样的光彩。 她不会认错的,一定是陛下! 陛下出现的地方都有人守着,她不敢太靠近,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可她亲眼看见,陛下主动走近楚黛,还替她拂去兜帽上的落雪。 所以,陛下喜欢楚黛那样的美人吗? 回到国公府,陈娆盯着菱花镜看了半晌。 再想想楚黛弱柳扶风的模样,对镜中自己,越看越不满意。 人人都说她生得美,她自认也不比楚黛差,只是陛下恰好欣赏楚黛那种娇娇柔柔的美。 没关系,她愿意改。 “替我把这些都收起来,明日开始挑些清雅的衣裙头面。” 陈娆侧过身,精神振奋地冲丫鬟吩咐:“脸色画白一分,最好显出些病弱之气。” 怕她们听不懂,还特意嘱一句:“照着定北侯府楚姑娘的样子打扮!” 丫鬟确实一头雾水。 姑娘平日里不是喜欢华贵美艳吗?再说,人家楚姑娘打扮的也不素净,丫鬟没觉着有太大差别。 “姑娘为何要学楚姑娘?”丫鬟诧异问。 陈娆直率,却不傻:“楚姑娘好看呀。” 她不想让人知道,陛下喜欢楚黛。 楚黛身子不好,名声也不好。 楚家先出个和离归家的姑奶奶,又出个改嫁的儿媳,还有谢兰姝那个人人避之的表姑娘。 谁家要同楚家说亲,都得掂量一二。 陈国公府的姑娘可不一样,她若能入宫伴驾,定然一心一意。 她比楚黛,更值得陛下喜欢。 -- 第44页 楚姑娘看着心思纯净,原来同她阿娘一样,很懂得如何招男子喜欢。 陈娆越想越坚定,照着楚黛学,一定不会差。 第二日一早,丫鬟们依言,照着楚黛的妆容替她上妆,特意修饰出三分病弱之态。 陈娆穿着与楚黛昨日相似的衣裙,款步去正院给国公夫妇请安。 丫鬟们跟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你觉得像吗?”替她上妆的丫鬟紧张问。 另一位替她挑选衣裙的丫鬟,连连摇头:“气度千差万别,学也学不来,咱们姑娘还是平日里更好看。” 到了正院,国公夫人看到最疼爱的小女儿,紧张得早膳也没心思用:“快去请太医,娆娆病成这般,你们怎么不早来禀报!” 陈娆:…… 大年初一,京中大街小巷都热闹。 楚黛昨夜睡得不好,身子有些乏。 吩咐冷嬷嬷派人去各府拜年,她自己则倚在美人榻上,听着远远传来的爆竹声,微微失神。 美人榻上置一方云纹卷足矮几,摆着笔墨,如意纹镇纸压着一张澄心堂纸,美人榻边的渣斗中还团着些废弃画稿。 往常,她对自己的画艺颇有几分自信,今日不知哪里出了错,总也画不好。 她自己都觉得不好,皇帝哪里会满意? 他说今日会亲自来看,楚黛很怕他白日里光明正大来,更怕他夜里来。 今日他去太庙祭祖,礼仪繁复,没空或是忘记也有可能? 这一回,她心里格外慌。 上次来还绸帕,他刻意强调她只是外人,她有什么可慌的? 楚黛找到各种理由宽慰自己,终于稍稍静下心来。 窗外阳光明媚,云杪怪里怪气同香英对吵。 楚黛捧着手炉,到廊下喂云杪吃了几粒梨脯,这才打起精神,重新提笔。 脑中努力回想着皇帝的模样,细细描摹。 不着朝服时,他常戴玉冠,墨发高束。 利剑似的长眉下,是一双好看却锐利的眼睛。 楚黛慢绘细描,他潇洒不羁的丰神跃然纸上,像是真的在审视她。 蓦地,楚黛手一颤。 一滴墨汁落在他鼻翼侧,又画毁了。 懊恼挫败之余,楚黛深吸一口气。 她提笔,大着胆子,从那处违和的墨迹开始,画出多余的线条。 很快,那些线条连在一起,是一只乌龟。 嗤,楚黛望着脸上被画乌龟的皇帝,轻笑出声。 “姑娘画什么呢?这般欢喜?”香英端着承盘进来,含笑问。 楚黛怕被她看见,慌忙拿另一张纸盖住:“没什么。” 香英没多打扰,放下热茶和点心便退出去,姑娘作画、看书时,更喜欢清静。 待她出去,楚黛又重新拿起一张纸。 画坏太多次,她索性豁出去,再不好,也比方才画了乌龟的强。 天色渐暗,霜月进来掌灯时,楚黛终于画好一幅,至少她自己还算满意。 沐洗过后,拭干发丝,为了不失礼,楚黛重新梳了发髻。 “姑娘,陛下真的会来吗?要不奴婢在屏风外值夜?”霜月忐忑问。 有她在,皇帝多少会顾忌些吧? 虽然她只是个奴婢,人微言轻。 楚黛捧着书卷,细细想了想,抬眸望她:“也好,今夜你便宿在短榻上。” 屋里地龙烧得旺,倒不担心霜月冷到。 听到屏风外,霜月铺设短榻的声响,楚黛心内那些说不清的心慌,悄然沉寂。 一阵细微响动,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 楚黛抬眸望去,果然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来。 “陛下万安。”霜月一直坐在榻上守着,看到皇帝进来赶忙行礼。 怀抱雪寅的宋云琅,脚步一滞。 须臾,他看也没看霜月,长指抚着雪寅脊背,举步绕过屏风。 “楚姑娘从前是不留人值夜的,是在防着朕?前几日不还说朕是明君么?”宋云琅立在榻边,居高临下睥她,面上笑意莫名,“这丫鬟,是你吩咐她离开,还是朕叫暗卫把她丢出去?” 后面半句,他咬得略重。 楚黛毫不怀疑,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屏风外,霜月吓得动也不敢动,只牙关打着颤。 先前,她竟然以为自己能护着姑娘。 “霜月,回耳房吧,别惊动香英。”不知为了安抚霜月,还是宽慰自己,楚黛柔声道,“我没事。” 霜月回到耳房,香英睡得迷迷糊糊:“不是值夜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择床,姑娘见我睡不踏实,叫我回来睡。”霜月僵硬地往自己的床榻走。 “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香英没多想,随口嘟囔。 霜月赶忙解释:“冷的,外头太冷了。” 皇帝那句话,简直让人如坠冰窟,姑娘一定也吓得不轻。 寝屋里,楚黛抱着雪寅喂食,宋云琅坐在榻边,随手拿起身侧备好画像。 像是国子监的夫子,检查学子课业。 “只这一幅?”宋云琅看着画像上的自己,唇角弯起,心口不一轻叹,“楚姑娘不用心啊。” 其实他满意极了。 看得出,她很清楚地记住了他这张脸。 她心里念了他多少次,才画出这般传神的模样? -- 第45页 国子监的学子,应对帝师布置的课业,那认真的劲头,也不过如此吧? 楚黛就怕他会这般质疑,特意留下几张画得勉强能见人的。 当下,她腾出一只手,指着屏风外的书案道:“那边还有。” “臣女不敢怠慢,画了许多才画成这一副,陛下若不信,臣女拿来给陛下看。” 说着,便要起身去取。 宋云琅抬手,长指轻落她细肩,将她按回去:“朕自己拿。” 言毕,他捏着她交差的这幅,绕过屏风,走到书案旁。 镇纸下果然还压着好些。 他一张一张翻看,想象着她认真作画,又懊恼着,一次次重新落笔的模样,眼尾晕开笑意。 直到最后一幅,他眼眸骤然眯起,眼神转而锐利。 “在楚姑娘眼中,原来朕是这样的英武不凡。” 岂止不凡,简直匪夷所思。 宋云琅望着画中趴在自己脸上的乌龟,大开眼界。 他拿着那张澄心纸,步履潇洒,朝榻边走来。 “陛下龙章凤姿,臣女尽心诚意,也只画出万中之一。”楚黛听到他夸赞,谦逊道。 心下却叹,满意就好,拿上画像快些走,别再折腾她了。 宋云琅坐到榻边,比先前坐的位置离她更近些。 他捏着画纸两侧,朝楚黛摊开:“朕以为这幅画得最诚心。” 是吗?皇帝觉得另一幅更好?楚黛好奇是哪一幅。 环着雪寅,抬眸望来,楚黛看到画上的乌龟,登时定在当场。 这幅画怎么会在书案上?她忘了扔掉?! 欣赏着她大惊失色的神情,宋云琅眼底笑意深浓。 他将画作丢至一旁,凑近一寸:“楚姑娘今日,尽心诚意在骂朕是乌龟王八?” 尽心诚意四字,他咬得极重。 雪寅吃饱,被画作吸引住。 从楚黛怀中挤出去,抬起粉嫩的爪心,抓挠画上的乌龟。 楚黛本就惊惶到极致,怀中一空,她心中惶恐更没个依托处。 只得白着一张小脸,攥紧被角,低声请罪:“臣女罪该万死,求陛下责罚。” “这样怕朕?”宋云琅轻笑,没说罚,也没说不罚。 “楚姑娘以为,朕为何要你画朕的画像?” 为了让她证明,她夸他好看,不是敷衍啊。 楚黛恭顺垂首,心里默默应着。 却不敢开口,只等头顶悬着的利刃落下来。 “漪漪,朕希望你能念着朕。”宋云琅倾身,长指捏住她小巧下颌,稍稍使力,迫得他扬起雪颈,与他对视。 高俊的身影将她堵在软枕间,他俊朗的面容近在咫尺,低语声有些霸道:“就像朕心中想着你一样。” 眼前光线被他遮挡,他离得太近,近到她闻到他身上专属的衣香。 他轻轻的一声低语,唤的还是她的小字,狠狠拨动她心弦。 楚黛吓得几乎忘记跳动的心口,忽而剧烈地怦怦直跳。 昨夜竹风中,她隐隐猜到的,又刻意蒙上一重迷雾的念头,乍然冲向脑海。 陛下喜欢她? 太过震惊,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盈盈如秋水的眼瞳中,只映着他的影子。 宋云琅轻叹一声,俯低身形,扶住她微颤的细肩,情不自禁贴上她未涂口脂的唇瓣。 陌生的柔软,将先前所有刻意保持的距离,压缩到极限。 楚黛纤柔的身形,紧紧倚在软枕上。 细心梳理的发髻,压在枕上,松散些许,墨云似的。 雪腕被他轻易攥住,他掌心灼灼热度顺着她血脉直冲心口,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宋云琅鲜少有失控之时。 即便她的滋味那样美好,他内心叫嚣着,渴望着,也只是浅尝。 小姑娘倚在枕上,发髻微乱,唇瓣红得比上好的口脂更艳丽,像是世间最可口的佳品。 几乎是品尝到的一瞬间,宋云琅便感受到。 心口那株幼苗蓬勃成长,开出一朵朵最美好的花蕾,霸占他整个心田。 他松开她手腕的同时,楚黛匆匆别开脸,面颊透着不自然的红。 “陛下这算是责罚吗?”楚黛颤声问。 终是不想他们之间生出这样的暧昧来,也不该。 “漪漪,朕说过,你若要朕答应选秀,那选秀名单上必有你的名字。”宋云琅长指勾起她鬓边微乱的发丝,一圈一圈绕在指尖,“毕竟,只有朕心悦之人才能管着朕。” “你应了朕,朕便依你,是不是很公平?”宋云琅勾着她发丝,轻声蛊惑。 楚黛下意识摇头,很着急地摇头。 似乎晚一些,就真会被他蛊惑了去。 “英明神武,高见远识。”宋云琅慢条斯理念出她那晚夸赞的话。 忽而,他话锋一转:“那晚把朕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今夜又拒绝朕。楚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女,以退为进这一招玩得甚妙。” 皇帝说她以退为进? “臣女没有。”楚黛望着他,连连摇头。 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她和她阿娘一样,都是会使手段勾人的女子? 可她什么也没做,阿娘也是。 楚黛心中委屈不已,她眼中泛着水光,忍得眼眶濡红,却始终不曾落一滴泪。 偏她这般倔强的模样,比起梨花带雨,更让人怜惜。 -- 第46页 宋云琅忍不住暗骂自己不是东西,把人欺负成这般。 骂归骂,要他放手,却舍不得。 “当真就不喜欢朕?”宋云琅不再逗她,气势低下来,带着哄人的语气问,“朕哪里不好了?”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吃了一惊,他竟然也会耐着性子哄人? 楚黛倒是没心思留意他的语气,一心想着,他若非要一个答案,便给他一个好了。 “太后娘娘对臣女多有照拂,她看中的是宁表姐,臣女也以为,宁表姐才学出众,品貌不俗,更适合入宫辅佐陛下。” 楚黛脑中乱糟糟,一时想不到最好的理由,只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臣女与表姐情谊深厚,断不会与表姐争抢。” “就为这些?”宋云琅被她气笑了。 他还没选秀呢,这傻姑娘怎么就先替他选好了? “母后喜欢谁,是母后的事,她大可以挑些贵女去慈安宫做大宫女。至于辅佐朕,那满朝文武,朕是白给他们发俸禄的么?” 楚黛心思浅,被他说得一愣一愣。 宋云琅看着,心中一片柔软。 把玩着她枕边长命锁,又生出逗她的心思:“楚姑娘既说与你那表姐情谊深厚,一道入宫岂不更好?” “臣女绝不与表姐共侍一夫!”楚黛梗着脖颈,急切开口,也顾不上大不敬。 “真急了?”宋云琅放下金镶玉长命锁,抬指轻蹭她鼻尖,“朕逗你呢。” 目光不经意在她唇瓣处停留一瞬,又不自在地移开,对自己的自控力生出一丝丝怀疑。 “朕只要你一人罢了。” 那张乌龟画像被雪寅抓得不成样,小东西犯困,不知何时挤到楚黛身侧睡熟了。 宋云琅把雪寅捞起来,抱在怀中,凝着楚黛:“总之那些理由,朕不接受,楚姑娘再想个能说服朕的。” 这些还不够吗? 楚黛默默思量,终于说出自己最不想说的理由:“臣女身子弱,承受不起泼天的荣宠。” 这样的话,像是把女子明明白白摆在被利用的位置。 她们家世再好,品貌再好,被选入宫去,也只为了侍奉君王,绵延皇嗣。 楚黛微微敛眸,默默消化这句让自己很不适的话。 宋云琅不明白她为何低落,只当她是为迟迟不见好的病体。 很想告诉她,她身上的毒可以解。 可说了之后呢? 再告诉她,即便解了毒,她最好也不要有自己的孩儿?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宋云琅觉得先给她希望,再给她另一种失望,很残忍。 倒不如等她身上的毒完全解了,少一桩心事之时,再告诉她。 二来,她也不必因中毒之事,寝食难安。 “朕会让刘瑾治好你的病。” 夜已深,宋云琅清楚看到她眉眼间的倦色,他抱着雪寅起身。 “好好歇着吧。”他转身,朝屏风侧走去。 “陛下!”楚黛忽而想起一事,急急唤住他。 宋云琅驻足,侧身望过来。 听到她软声求:“陛下若要选秀,能不能不要把宁表姐的名字去掉?” 方才为了让皇帝打消念头,她不得已说出来。 宁表姐应当是愿意入宫的,而且她有机会入宫,楚黛不想连累到她。 不管皇帝有没有这样想过,她总得向他讨句准话,才能安心。 “若朕不答应呢?”宋云琅语气淡淡。 她一面将他拒之千里,一面又替旁人考虑。她对至亲之人是真的好,对他也真是无情。 别说吃醋,她甚至迫不及待把他往别人身边推。 皇帝不答应?楚黛怔了怔,咬咬唇道:“陛下曾说臣女喂雪寅有功,要赏赐臣女。臣女只求这一样赏赐,可不可以?” 用那赏赐,求他把孟家的姑娘留在名单之列? 玉勾挽起软帐,佳人姣好玉颜倚在软帐侧。 帝师曾说,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软肋,原本他不信。 现在信了,楚黛一出现就是为了拿捏他。 “选秀之事,朕答应你便是。”宋云琅应。 如今,他愿意退让的,也只有眼前一人。 慈安宫中,前来请安的命妇们散了,只长公主和云宁郡主在。 顾太后着人去请宋云琅一道用午膳。 宋云琅未乘御辇,怀抱雪寅,一步一步走到慈安宫。 昨夜小东西在她榻上睡了一阵,身上便沾染上那熟悉的蔷薇香,同她身上、发间一样的香气。 不知不觉,今日宋云琅抱雪寅的时间格外多些。 “皇舅舅。”宋玉栀看到雪寅,眼前一亮。 雪寅今日看起来很乖顺,会让她抱吗? 宋玉栀跃跃欲试:“皇舅舅,玉栀能不能抱抱雪寅?” “拿去。”宋云琅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变得很好说话。 宋玉栀接过雪寅,雪寅正困着,虽不安分,总算还能捉得住。 “府里那些猫倒不见你这般喜欢?”长公主无奈地笑,又冲宋云琅道,“都怪皇姐把她宠坏了。” “无妨。”宋云琅听了长公主的话,不动声色谋算着。 “不一样啊,它们都不及雪寅有灵性。”宋玉栀说起府中的猫,难免提起楚黛幼时养的那只。 “说来也奇,楚姐姐那只猫没救过来,再也没养过。咱们府里的猫,女儿也没敢让它们靠近楚姐姐,怕她触景伤情。”宋玉栀边说边捋着雪寅软毛,“偏偏雪寅很喜欢楚姐姐,头一回还不熟,第二回 便往楚姐姐身上扑,该不会是那只猫回来了吧?” -- 第47页 她越说越玄乎,自己兴奋极了,长公主却听得心惊肉跳。 若皇帝把这些话听进去,会不会嫌晦气? “栀栀!再胡说,午膳就饿着,省省力气!”长公主拉长脸训斥。 宋玉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时高兴,说的有些过了。 “皇舅舅,都是玉栀胡说八道,玉栀知错了。” 刚刚还因抱到雪寅而得意忘形,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的宋玉栀,立时夹起尾巴做人。 本以为会挨训,没想到皇帝竟露出一丝笑意:“栀栀若喜欢,便抱回公主府养几日吧,等回宫小住时,再给朕送回来。” 嗯?宋玉栀竖起耳朵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 她甚至下意识朝外头望望,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呀? 皇舅舅主动把雪寅交给她照顾,还让她带回府,这是什么样的荣宠啊! 之前皇舅舅让楚姐姐照顾雪寅一两日,那是雪寅自己霸着楚姐姐不放。 可她不一样,她既不招雪寅喜欢,也没立什么功劳,皇舅舅为何突然待她好? 思来想去,宋玉栀只想到一种可能。 她方才那番话,皇舅舅听进去了,并信以为真,有些厌弃雪寅,暂时不想看到这小东西。 思及此,再看怀中雪寅时,只觉得这小东西惨兮兮的。 若知道自己失宠了,还怎么睡得着? 今日的皇帝有些不同,顾太后默默思忖着,认为可能是个好时机。 用罢午膳,几人坐着品茶时,顾太后开口道:“除夕宫宴,三品以上官宦之家的贵女,差不多都到了,哀家瞧着个个知书达礼。皇帝年纪不小,春闱过后,便采选一批秀女入宫如何?” “朕倒是没多留意。”宋云琅抿了口茶,将茶盏放到几上,望向太后,“母后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顾太后不知他这是应了,还是没应。 不过,他能主动关心有哪些贵女适合入宫,已比她想象的局面好了许多。 “陈国公家的嫡幼女陈娆,你应当听说过,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虽不算稳重,品行却不差,样貌最是出挑。皇帝若喜欢,可为四妃之一。” “还有郑将军的千金郑赟,沐恩侯府你的三表妹顾菱,都不错。” 顾太后见皇帝并不排斥,便继续说:“哀家觉得最好的一个,还是尚书府千金孟羽宁,就是你跟前孟卿家的嫡亲姐姐,才学、品貌皆是上乘。她祖父曾是太傅,家风清正,哀家以为,是皇后之位最合适的人选。” 皇后之位? 宋云琅浅浅弯唇,小姑娘果真不是编瞎话骗他,母后对孟家姑娘甚为看重。 宫宴上,莺莺燕燕的姑娘家多了,宋云琅根本想不起孟羽宁长什么样。 暗卫倒是禀报过,陈家姑娘曾在竹林外看到他和漪漪。 他并不十分在意,只吩咐暗卫稍稍盯着些。 若她本分,就随她去。 若她管不住嘴,就帮她学会本分。 好在,那姑娘没乱说话。 “朕会参考母后的想法。”宋云琅淡淡应。 他语气疏冷,对选秀之事,半点不积极。 顾太后却激动不已,睁大眼睛望着他,倾身问:“皇帝答应选秀了?” 宋云琅颔首。 等漪漪听说这个消息,心里该就没有压力了吧? 长公主也面露喜色,适时插话:“等开了春,不如先办一场赏花宴吧?把京中适龄的贵女都叫进宫来,若宫里不便,在公主府办也成。” “母后不是还想替楚丫头择一位郎君么?把春闱高中的,样貌好些的适龄公子也请来。眼见为实,总要细细看看他们真正品行如何。” 宋云琅听出来了,长公主更热衷后者,帮他选秀只是顺带。 原本长公主对选秀敷衍的态度,宋云琅很满意。 可她敷衍的原因,是为了替楚黛择婿,宋云琅又很不高兴。 “皇姐心里有人选了?”宋云琅状若无意问。 长公主没想到他还关心这个,想了想,大概是替顾怀诚问的。 “前两日就同母后说过,翰林院的陈筠样貌最出众,能配上楚丫头。” 长公主也没只盯着这一人,毕竟家世好样貌好的,暗地里喜欢寻花问柳呢? “还有袁阁老的嫡次子袁松,他是国子监中,少有的被帝师赞誉有加的。” 武将之家的她也留意过,可有楚铎前车之鉴,她总觉着那些舞枪弄棒的不会疼人,不值得托付。 袁松此人,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写出的策论不落俗套。 宋云琅曾在帝师府书房,看到过他的课业。 长公主替漪漪选的郎君,确实都是好出身。 “朕还有事,不打扰母后和皇姐。”宋云琅起身,面上神色淡下来,看着有些冷。 宋玉栀本能地退后一步,连已经醒来的雪寅也自觉地不敢去扰他。 “皇弟这是?”长公主不太懂他的转变。 暗暗思量自己方才的话,她哪一句说错了? 啊,该不会皇弟以为她只顾着为楚丫头择婿,对选秀不够上心,喧宾夺主? 顾太后敬重先皇后,对长公主宋云珠和先帝宋云玓姐弟,比对宋云琅还用心。 就怕一碗水没端平,以致兄弟阋墙。 可惜,她只顾着长公主姐弟,对宋云琅关注不够,总猜不透儿子的心思。 -- 第48页 “云珠不必多虑,怕是又想到朝政上的事,他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天两天。”顾太后起身,扶住长公主小臂,“陪哀家去御花园走走,折几支梅花回来插瓶。” 宋玉栀贪玩,也抱着雪寅跟去。 没走一段,雪寅便挣脱她,跳到地上,不知窜到哪里去了。 宋玉栀招呼着慈安宫的宫婢,一通好找,终于在一处假山洞里寻到它。 “还是戴上铃铛项圈好,跑到哪里都能听见。”宋玉栀抱着它,走在御花园。 经过某一处时,忽而忆起,楚姐姐入宫那回,就是在此处不小心冲撞了皇舅舅。 诶?她记得当时雪寅是戴着铃铛项圈的? 皇舅舅对她们这些小姑娘,素来没什么好脸色。方才突然变脸,是听母亲说楚姐姐的亲事,听得不耐烦了吧? 初一过后,楚黛总有些心不在焉,去尚书府看秦老安人时,也是如此。 “漪漪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罗夫人担心地问,“可找太医看过了?” “多谢舅母关心,漪漪没事,可能是这两日睡得不太好。”楚黛含笑应着。 罗夫人心疼她,又因儿子的心思,忍不住多叮嘱几句,要她饮食得宜,早晚添衣云云。 这些话,孟沅也交待过,楚黛未表现出丝毫不耐,细细听着。 罗夫人瞧在眼中,很是惋惜。 若她身子好些,定北侯府的门槛早被媒人踏破了。 梅林赏花之时,孟剑书终于寻到独处的机会。 他凝着楚黛眉眼,嗓音清润问:“表妹,庙会那日,你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或是见了什么人?” 原本他以为是孔肇在纠缠表妹,可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特意找人盯了孔肇些时日,孔肇忙着玄冥司的差事,根本没出现在表妹跟前一次。 孟剑书不得不怀疑,那日之事,另有隐情。 楚黛抱着梅枝的手,略收紧:“只是碰巧遇到孔大人,表哥为何如此问?” “是陛下吗?”孟剑书几乎是咬着牙,艰难地说出他认为最可能的猜测。 若真是与皇帝私会,她的刻意隐瞒,意味着什么? 她喜欢皇帝,还是皇帝逼迫于她? 闻言,楚黛粉颊立时失了血色。 “漪漪不懂表哥想说什么。”楚黛不想同他说下去。 他挡住前路,楚黛便转身。 可孟剑书不许她逃,快步上前,不顾风仪,伸手拉住她手臂:“漪漪。” 他想说,她若有难处,他可以帮她。 “宁姐姐!”楚黛白着一张小脸,朗声唤。 惊动梅树那边的人,孟剑书赶忙放手,一脸错愕。 孟羽宁过来,见到孟剑书,倒是毫不意外。 “漪漪,怎么了?”孟羽宁上前问。 楚黛不知孟剑书猜到多少,原本她犯不着心虚,可那晚陛下轻轻一吻,让她再无法理直气壮。 她努力平复心神,随意指着一处梅枝道:“那支梅花开得正艳,宁姐姐要不要折?” 台阶找得极其拙劣,三人心照不宣。 孟羽宁请兄长替她折梅枝,目光且忍不住在两人之间巡睃。 哥哥究竟做了什么,把表妹逼到如此失态? 长公主府中,宋玉栀被雪寅折腾得手忙脚乱,小东西才来一日,就像泥里滚过的小野猫。 死活不肯让她们帮着沐洗,还把她寝屋闹得一团糟。 宋玉栀欲哭无泪,她想把这小祖宗送回宫去,可她没那个胆子。 “赶紧去帝师府下帖子,把楚姐姐接来,她一定有法子!”宋玉栀眼睛一亮,火急火燎催促着宫婢们。 等宫婢拿着请帖走远了,她又想起来。 雪寅好些日子没见着楚姐姐,要是根本不记得楚姐姐,连楚姐姐也治不住它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万更奉上,抱住宝子们!啊,终于有空去倒杯水喝了,明天见! 这几天应该都是0点更,14号开始继续老时间,中午12:00或者下午18:00~ 第27章 乖巧 [V] “什么?郡主带雪寅回了公主府?”楚黛惊诧不已。 或许,雪寅闹着不肯进食,陛下没耐心哄着,便丢开了? 宫婢急急禀道:“郡主让奴婢请姑娘过去,马车就在外头,还请楚姑娘移步,奴婢替郡主谢过姑娘!” 她面色焦急,语速很快。 楚黛让人去正院说一声,便带着霜月,随宫婢坐上长公主府的马车。 日光晴好,雪早已融化,天空湛蓝干净,路边光秃秃的枝条精神许多,似在抽芽。 捧着手炉坐在马车中,楚黛想着雪寅在她面前乖顺的模样,实在想不出它会如何顽劣,让栀栀这般着急派人请她去。 那晚之后,皇帝便没再带雪寅出现过,是不是他应了她要的赏赐,就不再需要她喂雪寅了? 楚黛下意识抬手,纤白指尖轻轻触了触唇瓣。 下一瞬,又似被烫到,赶忙收回手。 指腹沾染一星口脂,娇艳灼目。 楚黛放下手炉,捏着绸帕狠狠擦拭。直到细嫩的指腹擦得微疼,才停手。 那一星口脂已擦净,可她看到手中绸帕又愣住。 温柔的烟紫色,角落里绣一支雪白梨花,是雪寅无意中抓走,又被皇帝特意送回来的那条。 -- 第49页 楚黛有些茫然,他分明强调过她是外人,那如今又算什么呢? 不,她不要再胡思乱想。 皇帝答应选秀如她所愿,意思便是选秀名单上会有宁表姐,不会有她。 马车停在公主府外,楚黛身子微微前倾,便见霜月撩起锦帷来扶她。 下马车,换上轿子,很快便到栀栀的院子。 没进院门,楚黛便听到里面叫嚷声。 “那画是楚姐姐送我的,不许动!”宋玉栀冲过去要抓雪寅。 雪寅跳起来避开,到底在那幅雪梅图上挠了一爪子。 楚黛进来时,正好看到那幅图落到地砖上,啪地一声脆响。 惊得楚黛眼皮一跳。 栀栀的寝屋,楚黛来过无数次,从未见乱成这般。 “雪寅。”楚黛柔声唤。 先前宫婢来通禀,宋玉栀忙着护这里护那里,根本没听清。 此刻见到人,眼神骤然一亮:“楚姐姐,你试试……” 看它听不听你的话。 未说完的话,戛然梗在喉间,她亲眼看到雪寅扑入楚黛怀中。 虎头虎脑地,撞得楚黛纤柔的身形一晃,踉跄一步才站稳。 “这小东西,在本郡主面前就是混世魔王,见到美人就投怀送抱!”宋玉栀哭笑不得,指着在楚黛怀中磨蹭撒娇的雪寅,骂骂咧咧道,“许久不见,你倒会骗楚姐姐!” “怎么脏成这样?”楚黛抱着雪寅,微微敛目,忽略她后面半句。 宋玉栀无奈,走到近前,摘掉雪寅灰突突软毛上,不知哪里粘到的枯树叶。 “它不让碰啊,上房揭瓦,下莲池摸鱼,无恶不作!”宋玉栀忍不住又凶了它几句。 继而,可怜巴巴望着楚黛:“楚姐姐来就好了,这几日就在公主府陪我管管这小魔王吧。皇舅舅要我上元节回宫时送回去,还有好几日呢,我一个人可熬不住。” 楚黛的衣裙被蹭脏了,也皱了,想去更衣,雪寅却不肯下来。 说话间,宫婢已备好汤池,楚黛和宋玉栀一道,把雪寅放在汤池边的水盆中沐洗。 足足换了五遍水,才把雪寅洗干净,变回原本软乎乎的雪团子。 两人衣裙却湿了不少,都是被雪寅甩的水渍。 宋玉栀还好些,雪寅喜欢在楚黛身上蹭,还专挑软的地方,身前一大片都湿透。 替雪寅擦拭好,楚黛步入汤池,手臂、腰间的酸乏才减轻些。 “怎么突然想到把雪寅带回来?”楚黛忍不住问。 宋玉栀倚着暖玉池壁,一下一下拨水玩,撇撇嘴应:“不是我要带回来的,哎,也怪我说错话,连累了这小东西。” “那日我一时忘形,说是你当年那只猫投生到雪寅身上,它才这般亲近你的。惹了皇舅舅不悦,就叫我把雪寅带回来照看几日,雪寅不会就此失宠了吧?” 楚黛没想到,此事同她还有些关系。 略思量,她也觉得皇帝大抵有些膈应。 原本还想把雪寅带回去,帮栀栀照看几日,听了这些话,楚黛不得不打消念头。 她怕雪寅越同她亲近,皇帝心里越不舒服。 “我便在公主府叨扰几日,还是莫让陛下知晓,否则怕是更不喜欢雪寅了。”楚黛轻叹。 鬼神之说她是不信的,否则阿娘这些年虔诚祝祷,她的身子早该好了。 雪寅难得与她投缘,她不知自己能如何补救。 转眼便是初九,天气似乎暖了几分,长公主府的草径开始冒出新绿。 京中许多子弟出城游玩,宋玉栀也想去,可楚黛身子不好,乍暖还寒时更易生病,她们还得照顾雪寅。 “今日皇舅舅去钟灵山猎苑,父亲也去了。”宋玉栀的语气满是羡慕,她挽住楚黛手臂,侧眸望来,“楚姐姐快些养好身子,等开春我教你骑马,皇舅舅率群臣春狩之时,我也带你去看看!” 楚黛听她介绍着猎苑的景致,听她说的兴致盎然,不由也生出些许向往。 为了让阿娘安心,她任何有风险的事都尽量不做,可她心里也想体会栀栀说的,驰骋在十里春风的畅快。 皇帝照例打到许多猎物,赏了一些给长公主府,驸马带回来,楚黛也分得一只野兔,一只花鹿。 栀栀着人在园中生起一堆篝火,楚黛穿着厚厚氅衣,坐在火堆边,看宫婢们烤野味。 肉腥味让人不适,洒了细盐、香粉,刷得油亮亮的,烤熟之后,浓郁的肉香让人食指大动。 楚黛怕不易克化,没敢多吃。 怕雪寅调皮去扑火,楚黛便一直把它抱在怀中,无意中垂眸看看它,却见它不知何时睡着了。 宋玉栀玩得正起劲,品着梅花酿,亲手转动烤肉的架子。 楚黛容身侧宫婢知会一声,便悄然告退。 晚上前替雪寅沐洗时,她也洗过。 回到寝屋,总觉得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烤肉味,便吩咐霜月备水。 天色不早,楚黛没让她服侍,把熟睡的雪寅放到榻上,便起身去了盥室。 她沐洗时刻意放低声音,怕吵醒雪寅。 好在它睡得踏实,一直没听见动静,许是白日里闹得累了。 实则,她入盥室不久,雪寅便迷迷糊糊往身侧蹭蹭,没蹭到熟悉的人,扬起小脑袋四处望。 没等它叫出声,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抱在怀中。 -- 第50页 宋云琅坐在榻边,长指轻轻点点雪寅鼻尖,眼神透着警告。 雪寅缩回身形,委屈地趴在他有力的臂弯,闭上眼继续睡。 盥室水声泠泠,落在宋云琅耳中,心湖兴起圈圈涟漪。 吃到他猎的兔肉,他来找她讨一声谢,不为过吧? 不知漪漪看到他,会是怎样的神情,惊喜还是慌乱? 宋云琅明知会是后者,却仍期待。 半晌,盥室中水声停歇,楚黛拿棉巾擦干身子,穿上寝裙。 发丝滴着水,她怕寝裙滴湿不舒服,又得唤霜月过来。 颈下珠扣也顾不上扣,便赶忙拿棉巾拭发。 换了两块棉巾,差不多擦干了,她将齐腰的青丝拢至颈后,趿拉着软鞋往外走。 一面垂眸扣珠扣,一面含笑轻赞:“今日这般乖巧?” “往日很顽劣?”宋云琅倚靠榻边,笑望她。 她正扣着胸侧珠扣,颈间略敞开着,露出一抹雪青色细绫,是心衣上缘。 刚沐洗过,她雪肤透着薄薄的粉,看着比平日气色好些。 黑鸦鸦的青丝垂散脑后,如瀑似墨,衬得她容颜皎皎如玉。 楚黛惊得指尖一颤,刚要扣好的这一粒,忽而脱了手。 “陛下怎么来了?”楚黛强自镇定,侧过身,几乎是背对着他。 待转回来时,连颈下那粒也扣得规规矩矩。 “来请楚姑娘看一幅画像。”宋云琅很满意自己看到的。 她已紧张至极,细瘦的身子像绷紧的琴弦,宋云琅忍着没逗她。 专程过来,为了请她看一幅画像? 难不成皇帝仍记得上次的仇,特意替她画了一幅,也在她脸上画了只乌龟,作为回赠? 楚黛胡思乱想着,面色发白,又不敢太到他跟前去,隔着两步远站定。 皇帝将她长命锁放回枕边,像是怕惊醒雪寅,抱着它的那只手臂未动。 看起来,不像不在意雪寅的模样啊? 楚黛正思量,却见皇帝朝她展臂:“画在袖中,有劳楚姑娘替朕取出来。” 他另一只手抱着雪寅,确实腾不出手来拿。 “是。”楚黛轻应。 她踏着锦毯,上前一步,纤手自然探入他袖口。 明明有刻意避开,可不知怎的,他手臂忽而一低,她指腹猝不及防触上他腕间肌肤。 惊得她指尖发颤,顾不上失仪,遵从脑中唯一的念头,举步便要后退。 宋云琅长指一压,轻易握住她细腕,往回一带。 趁她身形不稳,眨眼间便捞入怀中。 楚黛一旋身便被拉坐到他腿上,根本没反应过来。 雪寅不知何时被他放下。 他一手轻拍雪寅脊背,哄它睡得踏实些。 一手揽住楚黛腰肢,薄唇附在她耳畔,气息灼得她耳尖泛红:“躲得那般远,怕朕欺负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先缓缓,周末去春风里给脑子充充电,下周努力多更点儿,抱抱宝子们! 第28章 温柔 [V] 耳尖的热度,哄然漫至她脸颊。 那上好的颜色,似春日粉玉兰开至繁盛,亭亭俏立枝头时的雅洁静美。 宋云琅眼中笑意深浓,只是静静欣赏,未再唐突。 寝裙本是单衣,楚黛原想着出来便尽快钻进衾被,不会冷到。 方才立在榻边,是有些凉意的。 可这般被他揽在怀中,脊背抵在他衣襟前,楚黛只觉背上火辣辣的。 隔着两步远,确实是为躲着他,可她能认么? “陛下要给臣女看什么画?”过分慌乱之余,她反而有种超凡的镇定。 她宁可看皇帝在她脸上画乌龟,也不要继续这样旖旎的话题。 “今日这般镇定?”宋云琅坐直身子,气息远离,指腹轻轻捏了捏她泛红的耳尖。 那语气,就像她从盥室出来,赞许雪寅之时。 气氛却又全然不同,他似要将她拖入看不见的旖旎沼泽。 楚黛轻颤着,低眉敛目不敢动。 扣在腰间的长臂,倒是松开来。 他从袖中曲中一张折起的画纸,双臂仍是将她圈起的姿势。 太过亲近,连阿娘也好些年没这样抱着她了。 她心绪剧烈震荡着,想逃开。 没等她有所动作,他长指已灵巧地打开画纸,摊平放在她寝裙裙面上。 他捏着画纸侧边,侧掌支在她裙面上。 虽只是轻轻支着,并未如何着力,楚黛却觉有千斤重。 裙面下的双膝紧紧并拢,一丝一毫不敢乱动。 她竭力转移注意,将目光专注在画纸上。 画中并非她想象的情景,纸上画着一位虬髯大汉。 看头身比例,身量应当不低,衣料粗糙,背着箭筒,一副猎户打扮。 她平生从未见过此人,目光却忍不住在他眼睛处多停留片刻。 大汉的眼睛,让她无端忆起爹爹,不过爹爹的眼睛更有神。 细看去,又不是那么像。 “漪漪可识得此人?”宋云琅侧眸打量着她,将她所有情绪转变尽收眼底。 楚黛摇摇头:“臣女从未见过,他是谁?陛下认为臣女应当认识吗?” 说话间,她视线从画纸上移开,下意识侧眸去看宋云琅。 可她刚专注看画中人,没注意到宋云琅离她这般近。 -- 第51页 她稍稍偏过脸,唇瓣便不期然触上他下颌。 位置离他薄唇那样近,近到他略俯首,便堵上她仓皇逃离的唇。 雪寅已睡安稳,早已不需要他安抚。 感受到她唇上微凉,宋云琅一手扯过紬衾,胡乱拢住她。 一手摩挲着她后颈,安抚她慌乱紧绷的心弦,使得她仰面的姿势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箍在腰间的臂膀那样用力,唇上缱绻又是温柔的。 温柔到,等她反应过来时,唇齿间矜持的领地已寸寸失守。 “陛下金口玉言,答应过臣女,选秀之事,会如臣女所愿。”楚黛别开脸,微微喘着气。 若换做旁人,她该已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了。 可他是皇帝,也是潇洒疏狂的宋云琅。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下不去手。 宋云琅拥着她,她身上紬衾也将他遮住半身,是热的,像是刚去过一趟演武场。 可他忍着热,不舍得放手。 “朕答应漪漪的事,自不会食言。”宋云琅凝着她侧脸,“云宁没告诉你,朕已同意母后选秀?” 说过,可她说指的不是这个! 宋云琅像是能听懂她的心事,继续道:“你那表姐的名字也会留在选秀名单之列,朕已步步退让,漪漪还要朕如何?” 她没有要他如何,只是想让他不要得寸进尺下去就好。 “陛下能不能别再那样?”楚黛嗓音一点一点低下去,最后几不可闻。 “哪样?”宋云琅睇着她,恶劣地明知故问。 楚黛紧紧咬住下唇,丰软的唇瓣微微凹下去,几欲滴血。 叫她如何说出口? “楚姑娘以为,朕为何要让云宁带雪寅回公主府?”宋云琅轻叹一声,拥着她问。 楚黛松开唇瓣,有些怀疑先前她们一致认同的想法。 “栀栀说,她说错了话,陛下对雪寅心存芥蒂。” “嗬,心存芥蒂?若是你当年那只猫投生在雪寅身上,朕宠着它犹不及。”宋云琅顿了一顿,沉实的嗓音缱着一丝让人心悸的喟叹,“朕只是希望你能光明正大陪雪寅,不必憷朕。” 他知道她怕,怕他每日夜入香闺。 也算到栀栀招架不住雪寅,必会请她来。 如此,她便可以在长公主府,毫无压力地喂雪寅吃东西,陪它玩。 这算不算是,他做出的退让之一? 楚黛眸光微闪,说不动容,她自己都不信。 可那一点点的动容,还不至于让她失去理智。 “漪漪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宋云琅下颌抵在她柔顺的墨发,低问。 楚黛浅浅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应:“漪漪的婚事有太后娘娘和阿娘做主,不劳陛下费心。” “倒是敢顶撞朕了。”宋云琅轻笑,“孟夫人中意孟卿家,可你若敢嫁给御前之人,日日提醒朕没得到过,朕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抢夺臣妻之事。” 这不顾伦常的话,吓得楚黛心口怦怦直跳。 幸好,幸好她从未想过要嫁给表哥。 宋云琅凝着她,眼中笑意粼粼。 说说就怕成这样?他的好皇兄,可是险些做出这等事,还是对她的阿娘。 若她哪日知晓,不知又会如何惊诧。 “陈筠相貌确实好,可惜他没习过武,打不过朕。”宋云琅一本正经逗她,“至于袁松,学问是极好的,朕瞧着他有状元之才。可他生得没朕好看,且他的状元还得看朕给不给,你选他,倒不如选朕。” “母后说过,要朕替你挑挑,朕也许诺,替你择一位权贵公子做夫婿。”宋云琅说着,忽而话锋一转,“可整个大晋,又有哪位权贵能贵得过朕?” 楚黛终于听明白,他说这一席话,只为了告诉她,她只有一个选择。 她坐在他怀中,两人剪影投在软帐,如一双相依厮守的璧人。 可她心中再无半丝旖旎。 她身形瑟瑟,眉眼和顺,轻轻摇头:“臣女不敢妄想,亦不能辜负太后娘娘,求陛下垂怜。” 宋云琅盯着她,不明白她究竟哪里好,好到她屡屡推拒,他却屡屡放下矜傲哄着。 可又觉得她哪里都好,除了他,谁也不配拥有她。 越是得不到,内心深处征服的欲念越是萌动。 “好,朕怜惜你。”宋云琅抱起她,将她放到榻上。 轻扯衾被,拥在她肩头。 他躬身,对上她盈盈如秋水的眼瞳:“选秀之后,若漪漪仍对朕无动于衷,朕便不再招惹你。”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让步。 “恭送陛下。”楚黛粉颈微垂,不去看他。 待他走后,楚黛准备睡下,忽而看到榻边遗落的画像。 皇帝没告诉她,画中人是谁,于她而言,便是无关紧要之人。 她也不管皇帝还需不需要这画像,拾起来,有些负气地撕掉,丢入渣斗,心中莫名的闷郁才渐渐消散。 夜里,楚黛睡得不踏实,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每一个梦里都有他。 最后一个梦里,他将她堵在龙榻中,明黄绣十二章的锦帐,低低垂下来,像是华贵的囚笼。 她惊醒来,天色微微亮。 楚黛拥被,倚靠软枕坐着,目光落在熟睡的雪寅身上,直到天光大亮。 -- 第52页 “楚姐姐没睡好吗?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雪寅折腾你了?”宋玉栀盯着她眼下浅浅青色,关切地问。 雪寅只肯跟着楚黛睡,宋玉栀也不确定它夜里闹不闹。 “没有,只是梦做多了,有些乏。”楚黛含笑抚了抚吃得正香的雪寅。 确实有人折腾了她一宿,不管是睡前,还是梦里,不是雪寅,而是它主子。 恰逢替她诊脉的日子,宋玉栀便没特意去请太医。 刘太医细细替她诊过脉,轻叹一声,叮嘱道:“楚姑娘身子娇弱,尤其需要多休息,若夜里睡不踏实,不如白日里多去园子里走走。” 回到宫中,刘太医向宋云琅交待完楚黛病情,忍不住白他一眼:“陛下若不想她好,臣明日便离开京城,潇洒自在。若想她好,便少去折腾人家小姑娘,她的身子须得心平气和才好将养。” 宋云琅无奈扶额,他似乎将世间最美好的瓷器捧在手心里,精致却易碎。 轻不得重不得,爱不得责不得。 “朕的错。”宋云琅展开乌金扇,不自然地摇了两下,“朕夜里不会再闹她,平日也会注意分寸。” “陛下还真对小姑娘下手了?”刘太医甚是好奇,他想象不出宋云琅真会对一个女子动欲,“到了哪一步?” 他似乎没诊出什么特别的。 “滚。”宋云琅气得笑骂。 “臣遵旨,这就滚。”刘太医提着医箱起身。 刚走两步,又停下来,侧身补充:“对了,楚姑娘尚未来月事,有些事,陛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的好。” 宋云琅:…… 日日陪着雪寅,楚黛觉着有些对不住云杪。 正好栀栀喜欢云杪,云杪也肯同她吵着玩,便让霜月回去把云杪接来。 只是没敢让两个小东西在一个屋檐下。 云杪挂在栀栀寝屋廊庑下,白日里,雪寅睡着时,楚黛才得空去陪云杪玩。 夜里,皇帝没再来,雪寅霸占她枕边的位置。 楚黛侧躺着,凝着它酣睡的模样,忍不住轻触它因呼吸而颤动的长须:“同你主子一样霸道。” 说完,她无端忆起宋玉栀常挂在嘴边的话。 “就爱对美人投怀送抱,都说物类其主,你是半点不像皇舅舅。” 其实,也是像的,楚黛轻咬唇瓣,默默想。 上元节,太后身边的章嬷嬷亲自来接,楚黛和宋玉栀一道搬回慈安宫。 雪寅也顺利送回紫宸宫,楚黛与它朝夕相对了几日,明明累得不轻,竟还有几分不舍。 不过,都在宫里,她即便不去紫宸宫,去御花园应当也能时常碰到雪寅。 紫宸宫中,宋云琅将雪寅抱在怀中,默默掂了惦它分量,明显比出宫前墩实些。 “日日宿在温柔乡,你倒是比朕过得逍遥自在。”宋云琅笑言。 身侧奉茶的魏长福,慌忙低下头,陛下这是在嫉妒雪寅? 注意到他的异样,宋云琅不以为意:“烟火和花灯都备好了?” “禀陛下,俱已备妥,奴才让王喜盯着呢。”魏长福躬身禀。 “唔,等到了时辰,记得派人去慈安宫接云宁。城楼上风寒,提醒云宁添衣。”宋云琅放下雪寅,自己身上倒也沾染些许雅香。 他弯起唇角,提笔继续批奏折。 “是,奴才一定记得去接楚姑娘,还会提醒她添衣、捧手炉!” 宋云琅朱笔一顿,奏折上点出一滴不和谐的墨迹。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14日)18:00更哈~群么么! 第29章 上元(二合一) [V] “皇祖母真的不去吗?”宋玉栀挽着楚黛手臂,临出门,又问一句。 顾太后有些受寒,身子本就犯懒,吃过刘太医开的药,更是昏昏欲睡。 “哀家这把老骨头,不比你们小姑娘。”顾太后含笑摆摆手,“夜里风凉,栀栀也别太贪玩,同漪漪早些回来。” 言毕,又吩咐寒翠姑姑去安排姜汤,等她们看了花灯回来喝一碗驱寒。 楚黛体虚畏冷,太后、栀栀都叮嘱她多穿些,连接她们去赏灯的魏公公也特意提点。 她身上锦绣氅衣换成狐裘,捧着手炉,坐在御辇中,一点儿没觉着冷。 “楚姐姐,你未来夫君一定会特别疼你。”宋玉栀同她并肩而坐,凝着她侧脸,笑嘻嘻打趣。 听母亲说过,陈国公家、袁阁老家的夫人,都有意无意打听楚姐姐的婚事,宋玉栀怕楚黛再见着陈筠、袁松他们会羞怯,便忍着没说。 依她看,不管楚姐姐嫁给哪一位郎君,都会被捧在手心里。 “又胡说!”楚黛赧然,忍不住攥着绸帕去捂她的嘴。 宋玉栀笑着左躲右闪:“我可没胡说!谁见着你都想护着,连素来不多话的魏公公也会担心你冷到。你再看看我,皇祖母只会担心我贪玩晚归累着你。” 她笑意爽朗,语气里没有一丝嫉妒。 “我倒更羡慕栀栀。”楚黛轻叹。 怕她又想起不开心的,宋玉栀赶忙把话题岔开去:“母亲说皇舅舅不想劳民伤财,今年的选秀只在京城贵女中择选,定在春闱放榜之后,跟琼林宴一块儿办。” “那可是御花园一年里最美的时节,母亲和皇祖母已吩咐尚衣局,替咱们多制几件春衫罗裙。到时我替楚姐姐挑一身最好看的。皇舅舅选秀,我们替你择婿。” -- 第53页 “诶?这么一说,楚姐姐择婿的场面,倒是赶上皇舅舅选秀了!”宋玉栀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 楚黛听她越说越没正行,无奈摇头。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宋玉栀话锋一转:“可惜皇舅舅能多选几位,楚姐姐却只能挑一个。啊,好不公平。” 楚黛未出口的话卡在喉间。 惊了半晌,方道:“栀栀可真是语出惊人。” 前朝鼎盛时期,民风开放,倒是有公主或是家中极受宠的贵女,不止有一位夫君。 从前朝败落开始,民风渐渐变了。 到如今的大晋,虽已盛世太平,也没见哪位公主敢提出这样的念头。 栀栀算是第一人。 楚黛望着长长的宫道,有些怅然。 即便她真想选一位,皇帝也未必由得她选。 他说得那样好听,实则若她真动了心思,顺了他的意,也不过沦为他众多选择中的一个。 爹爹当年那位通房,尚且会心有不甘,害了阿娘,也害她先天不足,皇帝的后宫争斗只会更甚。 楚黛不屑去争那些,人生不长,于她而言,又格外短,她不想虚度。 栀栀说得没错,不公平。 可他是皇帝,她如何同他谈公平?她只想守着本心,等他践诺。 不知不觉间,御辇已停在宫墙下。 楚黛扶着霜月的手,沿着色调端肃的石阶,款步朝宫墙上走。 走过大半石阶,她身子有些乏,停下脚步,轻轻喘着气。 她攥着手炉,抬首朝上面望去,估算着还有多少石阶要走。 这一抬首,却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登上宫墙。 他身着朝服,颀长的身影立在巍峨宫墙上。 明亮的月轮挂在天幕,在他头顶上方不远的位置,衬得他格外高大。 微凉的风从宫墙外吹进来,卷得他身上锦袍猎猎翻动。 楚黛有些恍惚,莫名忆起他携一壶酒,独坐高楼的情形。 宋玉栀走得快些,没几步便跑上宫墙,回头见楚黛停着没动,忙招手:“楚姐姐快上来,好多花灯!” 登时,楚黛的思绪被拉回来,扯出一丝笑,继续朝上走。 御街上,无数的花灯朝庙会方向绵延而去,浩瀚璀璨如天上星河。 立在宫墙石栏旁,望着御街,楚黛被眼前盛景感染得眼眶微热,闷闷的心房似被满目灯火照得透亮。 “漪漪,冷不冷?”孟剑书着侍卫服,腰悬佩剑,立在楚黛身侧。 说话间,他朝楚黛伸出手,像是要摸摸她手是冷是热。 “不冷。”楚黛微微摇头,朝旁边移开半步,避开孟剑书的手。 她避嫌的表现那样明显,面上却含笑,并不失礼:“有劳表哥挂念。” “今夜表哥当值,灯会鱼龙混杂,表哥还是守在陛下身侧比较好。”楚黛柔声提点。 她笑靥温柔,便是拒人千里的话,也不会叫人不适。 自从尚书府梅园中,孟剑书问出那句话,楚黛便再没同他单独说过话,她不想被孟剑书追问揣测。 “漪漪,我只是想帮你。”孟剑书伸出的手僵硬空悬,他神情受伤。 陛下与他们隔着些距离,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若看到他二人举止亲昵,想必就不会再为难漪漪。 孟剑书相信,陛下是明君,不会对臣妻起心思。 “漪漪,你若嫁我为妻,他定不会再纠缠。”孟剑书见她垂眸不语,忍不住靠近半步,说得更直白。 他说的道理,楚黛何尝不知? 可难道为了打消宋云琅的念头,她便要嫁给视为兄长的人? 况且,宋云琅说过,若她真敢嫁给表哥,他便敢抢夺臣妻。 一个两个都在逼她。 楚黛闭了闭眼,忽而觉得,孟剑书与皇帝并无太大不同。 “表哥。”楚黛猛然抬首,面上温柔的笑意变得淡了,让孟剑书看着有些陌生。 “你若真为我好,便请给我一些尊重。”楚黛嗓音柔糯,说出的话却很重,“漪漪命薄福浅,不值得表哥这般不顾体面逼迫于我。” 宫墙上五步一守卫,一半是他统率的羽銮卫,其中不乏相熟的勋贵子弟。 宫墙下有那么多夜游的百姓,或许有人正看着他们。 孟剑书当着这么多人,试图做出越礼的举动。若她心悦他,或许真会感激? 可她不喜欢,便只觉难堪。 甚至,皇帝私底下屡屡亲密的举动,都没让她如此刻这般难受。 京中关于她们母女的流言蜚语太多,至少在人前,她希望不给人递话柄。 孟剑书盯着她,心口闷痛。 “漪漪,我可以给你时间,可他呢?”孟剑书不想放弃。 他看得出,漪漪不想入宫,否则陛下便不会只是同她私会,她也不会总是逃避。 她柔弱却聪慧,只要他摆明利弊,她自当知道如何选才最好。 对上他坚定的眼神,楚黛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以前她不知道,表哥是软硬不吃之人。 她张张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才能让表哥明白她的意思。 “楚姑娘。”魏长福捧着浮尘过来,冲楚黛施礼,“郡主去御街上看花灯了,陛下那边准备放烟花,郡主特意叮嘱陛下给她留几支,陛下让奴才来,请楚姑娘过去帮着挑挑。” -- 第54页 栀栀出宫了?大抵是见她爬宫墙石阶都累,才特意没叫她。 楚黛不知宫里的烟花有多少选择,便跟着魏公公过去。 听到身后孟剑书叮嘱羽銮卫布防的声音,楚黛浅浅舒一口气,幸而魏公公来的及时。 宫墙上靠里的位置,摆放着各式烟花。 楚黛到的时候,没见着皇帝,稍稍安心。 她听着魏公公介绍各种烟花燃放的焰火花样,替栀栀挑了几支。 “多谢魏公公,就这些吧,有劳公公先让人另收着。”楚黛挑好了,便要转身往宫墙下去。 一转身,忽而愣住。 皇帝不知何时回来的,正站在石阶口。 周遭五步一防的禁军、羽銮卫不知换去何处,一道人影也不见。 不,还有一人,立在皇帝两步开外,手按佩剑,是表哥。 “放过烟花吗?”宋云琅步子迈得不快,可他腿长,步幅大,几步便走到她身前。 月上中宵,到了皇宫燃放烟花的时辰。 宫墙下,人声喧闹,似乎所有人都等着这一刻。 “不曾。”楚黛摇头。 幼时也曾贪玩想放烟花,可阿娘总说危险,怕伤着她。 她想让爹爹陪她放,可当她想放烟花的时候,爹爹总不在身边。 去尚书府拜年时,偶尔会放。表哥表姐她们放,她被阿娘和外祖母拉着避得远远的,躲着看。 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落寞,楚黛微微垂首,福身道:“不打扰陛下,臣女先行告退。” 回慈安宫,她也能看到满天的焰火。 他一来,她就要走?宋云琅凝着她,默然不语。 看起来这般柔顺的小姑娘,实则倔强得很。 或许,他喜欢的,就是她这份温柔又不失本心的倔。 皇帝不说话,楚黛便当他默许,举步便要走。 魏长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楚姑娘,这些烟花是陛下特意命人改造的,下面的花灯有好些是陛下亲手画出样子,让内务府督造。”魏长福急急上前,走到楚黛右前方。 怕她着急走,他语速极快。 登时,楚黛身形一僵,脚步再也迈不动。 魏长福是说,这些都是陛下替她准备的? 思量间,魏长福已替她解了惑:“就为楚姑娘看着欢喜,楚姑娘若走了,还给谁看呢?” “还有,奴才提醒楚姑娘添衣、捧手炉,郡主夸奴才细致,实际上奴才粗枝大叶,那都是陛下特意叮嘱。” 魏长福感受到皇帝的视线,他也为此刻的自作主张后怕,可他自认为,没猜错陛下的心思。 “陛下日理万机,这般惦着的,唯有楚姑娘一人。” 楚黛愣愣侧眸,对上宋云琅的视线。 他眼神深邃,她辨不清其中情绪。 余光里,孟剑书按着佩剑的手微微发颤,似克制到极致。 表哥应当一切都明白了,也好。 宋云琅捉住她一只手,握在掌心。 他掌心发烫,灼得她手臂发软。 咚地一声,手炉落在地砖上,摔得变了形。 魏长福赶忙清理到一侧,又递上预备好的夔纹手炉,递给宋云琅。 宋云琅没接:“暂时不用。” 言毕,他向楚黛又走近一分,几乎是相依的姿势。 夜风卷动他袍角,扑向她,半包住她霞光红的千褶裙裙摆,身影双双投在身后石拦上。 他们站在宫墙靠里一侧,又有高高的石栏遮挡。楚黛知道,御街上翘首以盼的人群看不见他们。 可当他将她另一只手也握在掌心,大手包裹住她,替她温暖微凉的手背。 当他望着不远处的烟花,对她说:“漪漪,陪朕一起放烟花。” 她心跳猛地加快。 理智知道该拒绝,可她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楚黛怔愣着,辨不清自己矛盾又纷乱的思绪,柔顺地被他牵引着。 待回过神时,她正立在他双臂间,他一手和她一道握着烟花,一手凑至烟花顶端点燃。 咻,迅疾的一阵破空声。 嘭,无数炫目的光彩绽散在灰暗天穹,似乎连月光也失色。 楚黛的手震得发麻,若没有他扶着,她应当是握不住的。 空空的烟花筒还有火药冲出的余热,楚黛仰面望着月光下渐渐消散的焰火,像有什么久违的东西涌入心口,暖暖的。 第一支烟花散尽,无数的烟花在宫墙各处点燃。 无数的璀亮,像是地上无数的花灯冲上云霄,在幽蓝的夜幕中,比地上花灯更让人震撼。 孟剑书望着几步远处的一双身影,漪漪脖颈扬起,后脑轻轻依在宋云琅身前。 这样近乎依偎的姿势,俨然一双璧人。 良久,握着佩剑的手松开来,孟剑书眼底、口中俱是苦涩。 漪漪不是不喜欢别人逼迫她,她也会纵容,那纵容只给一人,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她眼尾的笑,骗不了人的。 上元夜不设宵禁,栀栀果然玩得忘记时辰,楚黛醒来时,听说她刚回宫没多久。 梳洗毕,楚黛捧着鎏金夔纹手炉,微微抿唇。 手炉是昨夜皇帝让人送她回来时,亲手给她的。 今日自然要还回紫宸宫,她自己去还,还是让霜月还回去? -- 第55页 “楚姐姐!”宋玉栀沐洗毕,恢复些许神采,兴冲冲跑来找楚黛,“昨晚的烟花真好看,你是不是替我挑了几支?在哪儿呢?” 她环视一周,没看到,倒是被楚黛怀中手炉吸引住。 “我……我一时贪玩,放完了。”楚黛吞吞吐吐应。 她眼睫微敛,遮住眸中心虚。 “楚姐姐还敢放烟花?往常不是都躲得远远的么?放就放了吧。”宋玉栀每年都能放最新制的烟花,今年上元节的虽特别些,她还不至于舍不得给楚姐姐玩。 盯了那手炉半晌,她伸手捧过来,细瞧瞧,疑惑道:“这手炉不是楚姐姐的吧?我记得楚姐姐惯用的是如意纹、海棠纹的。” “夔纹……”宋玉栀边说边想,忽而拍了拍手炉外侧,望向楚黛,“这不是紫宸宫惯用的纹样么?” 楚黛愕然,她没料到宋玉栀会关注到这些。 蓦地,她脑中浮现出手炉滑落的情形,攥着绸帕的指尖不由自主轻颤。 宋云琅的手,大而有力,轻易便能将她的手攥紧、包裹。 昨夜情景犹在眼前,楚黛几乎还记得,他指根薄茧硌在她手背的感觉。 不疼,却时时昭示着他的存在感。 “昨夜不小心把手炉摔坏了,魏公公临时拿了新的给我,正要送回去呢。”楚黛柔声解释。 “原来如此。”宋玉栀颔首,自顾自捧起霜月替她斟好的茶,“魏长福拿给你的,又不是皇舅舅赏的,派个人送回去就是了,不必自己受累。” 饮了一口茶,她又抬脚踩在锦凳边缘,支起一条腿,命宫婢替她捶捶:“幸好昨夜没带楚姐姐,逛了一宿,我这胳膊腿都受不了。” 楚黛望着她,想起宋云琅坐在她闺房榻边,足踏脚凳姿态潇洒闲适的模样。 手炉是宋云琅赏的,若她叫霜月还给魏长福,宋云琅会不会不悦? 楚黛指骨微动,捧起手炉递给霜月:“替我送去紫宸宫,交给魏公公吧。” “奴婢……”霜月有些为难,她不想去紫宸宫,万一皇帝让她给姑娘传话私会,她传还是不传? 霜月总觉得,皇帝是在等着姑娘亲自去的,若姑娘不去,皇帝必有后招。 “奴婢今日身子不爽利,要不请惜琴姑娘替奴婢去?”霜月提议。 楚黛一听,明白霜月来了月事,外头还冷着,确实不宜让她去。 可她为何不说叫香英去,而是让惜琴替她? 只一瞬,楚黛明白了霜月的意思,她不自在地起身:“也好,我去请惜琴姑娘走一趟。” 惜琴是慈安宫的人,宋云琅应当不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香英和惜琴正在廊下说着话,听到差事,香英自告奋勇要去。 却被惜琴拦住:“姑娘对我有恩,替我救了阿娘一命,我日日等着好为姑娘做些什么呢,香英姐姐别同我争。” 言毕,她捧着手炉便出去。 到了紫宸宫外,惜琴听从吩咐,把手炉交给门口侍卫,再让他们转交给魏公公。 魏长福拿到手炉,没敢耽搁,径直进了御殿:“陛下,楚姑娘把手炉还回来了。” “她人呢?”宋云琅停下朱笔,抬眸朝殿门处扫一眼。 “楚姑娘没来。”魏长福忐忑禀报,“托太后身边的惜琴送来的。” “惜琴?”宋云琅拧眉。 “就是年前她母亲病重,楚姑娘私下赏了银子给她母亲治病的那位。”魏长福细禀。 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但凡陛下可能会问到的,魏长福都会留个心。 雪寅睡醒,在宋云琅怀中动了动。 他放下朱笔,捋了捋它脊背软毛,弯唇道:“去叫惜琴带个话,就说朕的雪寅丢了,让云宁和楚姑娘一道来帮着找找。” 喵呜,雪寅像听懂话思的,出声抗议。 宋云琅笑着点了点它鼻尖:“朕说你丢了便丢了,帮着朕,对你也有好处不是?” 魏长福眼皮一跳,陛下这样肯花心思,哪个姑娘家能顶得住? “是,奴才这便去。”他不敢耽搁,捧着浮尘便朝外跑。 惜琴转身走了没多远,却听到身后有人追出来:“惜琴,留步!” 惜琴站定,回望:“魏公公?” 魏长福抹了一把额角,气喘吁吁道:“有劳惜琴替陛下传个话。雪寅在紫宸宫跑丢了,里里外外没找着。它前些日子在长公主府待过,楚姑娘也帮着照看过。陛下想请郡主和楚姑娘来帮着找找,兴许她们更了解雪寅会藏在何处。” 看魏公公火急火燎的模样,惜琴明白,皇帝催得紧。 “好,魏公公放心,奴婢这就去传话。”惜琴施礼告退。 回到慈安宫,惜琴见到楚黛时,楚黛正在廊下叮嘱云杪:“嘘,小点声,栀栀正睡着呢。” 她把魏长福的话转告给楚黛,楚黛听着,心口怦怦直跳。 紫宸宫里那么多守卫,雪寅怎么会丢了,还许久找不着? 楚黛不太相信。 “郡主昨夜未睡,这一觉兴许要睡到黄昏,奴婢瞧着魏公公急得很,要不楚姑娘先去帮着找找?”惜琴忍不住替魏长福说话。 魏公公身为御前总管,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算是位高权重,可在陛下面前,没办好差事,一样得受罚。 都是宫里的下人,惜琴仁善,难免生出一分惺惺相惜。 -- 第56页 楚黛本意是想等栀栀一起,可惜琴话说到这里,她若执意不去,未免不近人情。 又怕魏长福再亲自来请,只得应:“好,若栀栀醒来,你同她说一声,叫她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朕坐着,你站着,朕拉着美人,你看着。 孟剑书:吐血.jpg 第30章 蛊惑(二合一) [V] 领着霜月去太后跟前禀一声,楚黛便坐上步辇,朝紫宸宫去。 扶着霜月的手,从步辇上下来,楚黛便见魏长福正站在紫宸宫门口,探着身子往外瞧,一脸焦急。 见到她的一瞬,魏长福面上立时堆满笑:“楚姑娘可算来了!” 为配合宋云琅,把戏演得更真实些,他特意朝步辇望望,疑惑问:“郡主没来吗?” 原本楚黛心里还有些忐忑,怕是宋云琅故意骗她来的。 听到这句,悬起的心才彻底放下去。 她柔声应:“郡主昨夜一宿没睡,刚睡着,许是后晌才会醒。” 随魏长福往里走时,她侧眸问:“敢问魏公公,雪寅是在紫宸宫,还是已经跑到别处去了?” 紫宸宫守卫森严,若雪寅跑出去,总有侍卫看到的。 “奴才问过当值的侍卫,都说没看见,想来仍在紫宸宫。”魏长福躬身应。 那姿态,几乎是对皇帝才有的恭敬。 王喜办差路过,看在眼中,惊得驻了足。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殿门外。 打开门扇前,魏长福侧身笑道:“楚姑娘稍等,奴才进去通禀一声。雪寅本来同陛下一起在御殿批折子,批到一半,才发现雪寅不见,待会儿楚姑娘可以问问陛下。” 楚黛觉着不妥,宋云琅叫她来是帮着找雪寅,不是让她反过来问他的。 即便想问,她大可以问魏长福,或是紫宸宫里其他宫人。 可她刚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魏长福已叩开殿门进去,完全不给她机会。 楚黛垂眸立在殿门外,默默等候。 外头天色不太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她氅衣、裙摆被风吹动,时而勾勒出窈窕身形,在晦暗天色的陪衬下,似初春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柳。 宋云琅一眼望去,只觉眼前人便是整个紫宸宫最端宁美好的所在。 “进来。”宋云琅启唇。 他声量略抬高,足以让楚黛听清。 “是。”楚黛应声,举步迈入门槛,姿态娉婷柔顺。 魏长福施礼出去,顺道把殿门合上,刚避到廊下,便见徒弟王喜笑嘻嘻迎上来。 “师父。”王喜嗓音压得极低,殷勤替魏长福捏肩捶背的空档,朝殿门方向瞅一眼,“往后咱们是不是都得敬着些楚姑娘?您给徒弟指条明路?” 魏长福举起浮尘,敲了敲他脑门,尖着嗓子道:“楚姑娘是金贵人,没事少往人跟前凑。但凡紫宸宫里当差的,都给我叮嘱一声,不小心传出一句有的没的,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是。”王喜连声应,面上笑意更浓,“徒弟都听师父的,保证紫宸宫里的事,半句也传不到外头去!” 御殿中,楚黛立在御案前,看到不远处摆着的食盒,确定魏长福没骗她。 雪寅跑丢之前,曾在御殿中玩。 她想自己去看看,御殿都有哪些出口或是通道,是雪寅可能跑出去的。 可宋云琅身姿端直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神情专注批奏折,她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扰。 又不敢自己在御殿内胡乱走动,只好默默等着。 一道奏折批完,宋云琅合上,放至一旁。 又从另一侧取过一道,抬眼望向书架:“先去找本书看,待朕批完折子,陪你一起找。” “陛下忙于朝政,臣女不敢打扰。”楚黛攥着绸帕,身形未动,“臣女可不可以自己先找找?” 宋云琅打开奏折,轻笑:“漪漪以为,朕的紫宸宫,是谁都能随意走动窥视的?” 他面上笑意散漫不羁,眼神带着难喻的蛊惑。 像是在说,她若应了他,成为他身边最特别的那一个,就可以。 楚黛长睫微颤,垂眸回应:“臣女先去找本书看。” 假装没听懂他弦外之音。 书架占据半面墙壁,楚黛没有细瞧,略扫一眼,看到一卷史书,便抬手取下来。 楚黛捧着书卷,悄然望一眼手持朱笔批红的宋云琅,他眉心微微拧起,心神全在手中朝事上。 总觉得,他似乎并不着急找雪寅。 惜琴不是说,魏长福催得很急么? 书架旁未设锦凳,只临窗的位置设一张便榻。楚黛能想象,他平日里如何半倚着,潇洒散漫地翻阅这些书卷。 她没去榻上坐,就立在方才取书的位置,默默捧着看。 不知过去多久,外头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楚黛从书卷中回神。 她手握翻了小半的书卷,走到便榻侧,欠身朝外望。 雨珠细密洒下,晦暗的天地间,满是空濛雨丝。 若雪寅藏在外头,该淋雨了。 思及此,她有些等不及宋云琅,忙站直身子,准备去找他禀一声。 刚转身,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墙,长命锁下的玉铃震得泠泠作响。 她身形不稳,往后倾倒,被一只有力的长臂轻易揽住,扶稳。 -- 第57页 “陛下,下雨了,臣女想快些找到雪寅。”楚黛紧握书卷的手,撑在他身前,鼻尖是他身上霸道的衣香。 “不过是糊弄旁人的话,漪漪真信了?”宋云琅的嗓音有些低哑,似在克制什么。 闻言,楚黛心口猛地一跳。 她最开始猜得没错,他是故意骗她来紫宸宫的! 骗她过来,他想做什么? 楚黛不敢细想,又克制不住胡思乱想,只觉撑在他身前的手莫名发烫。 “批折子实在无趣,朕只是想让你陪在身边。” 没遇上她的时候,他一个人早孤独惯了,可如今心里想着她,竟有些耐不住这样的孤寂。 哪怕各做各的事,只要她在身边,堆积如山的奏折也变得有趣。 宋云琅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一手捻了捻她长命锁下小巧的玉铃,眼底是深浓热烈的纷涌:“朕原本没想唐突佳人。” 玉铃贴在她心口侧,他尾指轻轻停在她心口之上。 楚黛的心忽而剧烈跳动起来,不知是因他的话,还是他极度危险的举动。 “陛下答应过臣女。”楚黛抬首,神色又羞又急,清莹莹的眼眸泛出泪光。 那泪光强忍在眼眶里,执意不肯落下来。 就像她这个人,即使被他拥在怀中,也执意不肯交给他。 宋云琅有些无奈。 想起刘太医的话,他轻叹一声,俯身轻触她眼睫。 蜷长的睫羽不安地颤动着,柔弱美丽如蝶翅。 “朕答应过的是,选秀之后,你这里若仍没有朕,朕便不招惹你。”他拥着她,挺直的鼻尖抵在她眉心,长指轻点她心口位置。 “可选秀之前,漪漪是不是也该为朕退一步?” “或许,你顺从些,朕反而觉得没意思,早早放手呢?”宋云琅嗓音压得极低,安抚的语气极具迷惑性。 刘太医说不能给她压力,那便给她希望好了。 一时间,楚黛竟有些被他说服。 是啊,京中想入宫的贵女那样多,选秀的消息一透露出去,贵女们便纷纷忙着添置春衫、头面,就为着博君一笑。 可她们越是想入宫,皇帝越是不屑一顾。 若她也同她们一样,他是不是很快就会觉得无趣了? 这般一想,楚黛的心绪平复下来。 她慢慢扬起雪颈,他鼻尖便贴着她鼻梁线条顺势而下,终于停在她鼻翼侧,楚黛身形微微发颤。 她以为自己以退为进的想法极好,以为自己可以无动于衷地去顺从。 可当他薄唇覆上来的一瞬,楚黛手中书卷滑落,跌在地砖上,啪地一声响。 窗外雨声温柔缥缈,楚黛红着脸,按住覆在她颈间珠扣上的长指,柔糯的嗓音轻轻喘着,几不可闻:“陛下还不够吗?” 她已经很努力地去顺他的意,可他若要更多,她做不到。 颈间长指松开,反握住她的手,克制的摩挲着,像是极珍视。 楚黛依在他怀中,一时有些茫然,这样真的可以让他乏味吗? 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她极爱吃鳜鱼,阿娘便日日叫人买新鲜鳜鱼回来,做给她吃。 不出一个月,她便吃的腻了,后来好几年没再尝一口。 或许,皇帝对她,也会如此,总有乏腻的那一日,楚黛默默宽慰自己。 宋云琅没应,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间,浅浅弯了弯唇。 随即,他松开揽在她后腰的手,拉着她坐在便榻上,俯身拾起地上书卷。 略扫一眼,他侧眸凝着她微红的颊:“喜欢看史书?” 楚黛颔首,不过宋云琅手中这一卷,里头写的是历任帝王,她兴趣不算浓。 “闲来无事,去藏书阁转转也好,朕让魏长福去知会一声。”宋云琅含笑抚了抚她鬓边步摇。 她心思这样纯净,他甚至不忍心继续哄骗她。 可母后和皇姐替她相中的那几位,心思也不浅,若她被他们其中之一骗了去,他大概真会忍不住做一回昏君。 他可不像皇兄,优柔寡断,一再错失所爱。 不过,他得感谢皇兄,若皇兄当初真抢了孟夫人入宫,漪漪便是他想也不该想的人了。 宋玉栀来的时候,雨势渐小,楚黛正抱着雪寅喂食,时不时朝外望一眼,等雨停。 “楚姐姐,还真被你找到了?”宋玉栀伸出手,也想抱抱雪寅。 谁知,这小东西一扭头,像是对她很不屑的模样。 “诶,你这小东西,在长公主府的时候,本郡主伺候你多少时日?翻脸不认人!”宋玉栀笑着戳戳它脑袋。 回慈安宫的路上,处处湿漉漉的,宫道、朱墙被洗刷过,焕然一新。 “楚姐姐,你在慈安宫,皇舅舅有没有为难你?”宋玉栀脑补出楚黛被皇帝吓得瑟瑟发抖的情景,忍不住道,“皇舅舅惯会使唤人,下回再叫你来,一定叫上我。反正我脸皮厚,惹急了我就去皇祖母跟前哭诉。” 楚黛微微失神,皇帝有为难她吗? 似乎今日是她主动配合他,算不上为难。 想到唇上辗转绵长的触感,她抿了抿唇瓣。 她与皇帝之间的牵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可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不管怎样,她心里有盼头,便能安心。 “陛下没有为难我。”楚黛编着谎言,脸颊微红,“还说我找到雪寅有功,特意恩准我自由进出藏书阁。” -- 第58页 “啊,藏书阁?”宋玉栀没注意到楚黛脸色,她一听到看书就头疼,“楚姐姐去藏书阁可千万别叫我,左右我衣食无缺,又不考状元,有那功夫,我宁愿带云杪去御花园玩!” 大晋还没有女子参加科考,楚黛自然也不能考状元,可她心里隐隐有期待。 即便有生之年,当不成女官,她也希望自己能增长见识。 正思量着,忽而听见宋玉栀一声惊呼:“楚姐姐,普天之下,敢于素面朝天的女子,怕是只有你一人!” 宋玉栀指着她的唇,很不可思议:“你竟连口脂都没涂!” 闻言,楚黛脸颊腾地漫开云霞。 不是没涂,是被她口中暴君一样的皇舅舅吃干净了。 宋玉栀会错意,摆摆手道:“没关系,我不是说楚姐姐对皇舅舅不敬,楚姐姐眉眼如画,不涂口脂还更自然好看!” 她越是夸,楚黛越是无地自容,恨不能跳下步辇,自己走回去。 回到慈安宫,她借口更衣,自己悄悄对着菱花镜,重新涂上口脂,才出来陪顾太后用晚膳。 春闱在即,皇帝一日一日忙起来,难得没再设法请她过去。 连绵下了几日雨,御花园的风便透出一丝暖意,吹红了春梅,吹绿了柳枝。 楚黛按照刘太医给的方子,一日不落地服药,身子也爽利不少。 和栀栀去御花园逗云杪,时常遇到魏长福或是王喜,楚黛便帮着照看一阵。 惜琴与藏书阁一位宫婢是同一批入的宫,是以,楚黛每日去藏书阁时,便带着惜琴同去。 每每需要爬高找书的时候,看守藏书阁的宫婢、内侍都很积极。 楚黛捧着书,忍不住去想,他们是因为同惜琴关系好才积极,还是皇帝特意吩咐过? 她一面看书,一面还会记些手稿。 夕阳拖着最后的炽烈往西沉去的时辰,楚黛听到惜琴进来的脚步声,仍意犹未尽。 “有劳惜琴姑娘略等我一会子。”楚黛手上书卷,还有几页没看完,她头也没抬道,“一刻便好。” 果然,惜琴折身,脚步声远去。 只一息功夫,却又回来,楚黛才翻了一页。 她抬起头,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正要开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登时愣住。 来人不是惜琴,而是许久未见的宋云琅。 他一袭圆领长衫,腰系鸾带,手持烛台走来。 烛光照亮他眉眼,光影晃动间,那眉眼显得越发俊逸夺目。 春日衣料比冬日里薄,更能勾勒身形,他肩阔腿长,行动间潇洒的姿仪风华无两。 他实在比陈筠还俊朗。 楚黛脑中莫名闪过这样一句,把她自己惊得心口怦怦直跳。 “臣女参见陛下。”楚黛起身施礼。 可她坐得久了,腿有些不听使唤,一阵酸麻像无数细针,刺入她足底,直窜上小腿。 她身形晃了晃,朝书案歪倒。 宋云琅大步上前,一手扶住她,一手将烛台放至案头。 “让朕瞧瞧,殿试都结束了,还有谁在这藏书阁里孜孜不倦?”宋云琅捏起她小巧下颌,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楚黛日日沉浸在书里,浑然不知已过去这么多时日。 他抬首之时,她近距离看清他好看的眉眼,也看清他眼下倦色。 可以想象,这段时日他有多勤勉。 记得上回,在紫宸宫,他亲口说过,批奏折很无趣。 可即便觉得无趣,他担着这份责任,便勤勤恳恳,不负万民。 “陛下受累了。”楚黛轻道,“臣女替百姓谢过陛下。” “朕又不是为百姓守的这江山。”宋云琅不羁地挑挑眉,眼中带笑,“漪漪若心疼朕,朕倒是很欢喜。朕忙了月余,漪漪就拿这一句话哄朕,会不会不够诚心?” 他目光掠过她唇瓣,意有所指。 楚黛心内一慌,下意识朝外头望望,不自在地垂首:“惜琴她们还在呢。” 不知为何,宋云琅对这句话很是受用。 她像是在说,若惜琴她们不在,她就愿意让他讨要有诚意的谢礼了? 宋云琅双手轻轻搭在她细肩,将她纤袅的身子按回圈椅中。 继而,他屈膝蹲在她身前,长指隔着裙料替她按捏酸麻的小腿:“疼不疼?可好些?” 罗裙裙料又软又薄,他指腹热度灼在她小腿,久坐的酸意退散,更多的痒意攀上来。 这感觉太过陌生,让人心神不宁。 楚黛也不知是好些,还是更不好。 她咬咬唇,将裙下小腿往后缩缩,柔声道:“臣女是诚心的。” “嗯?”宋云琅松开她柔软裙料,仰面望她。 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姑娘这句话在表达什么。 楚黛以为,他仰面,便是看她的诚意。 他身量修长,蹲着身形,倒也不比她低。 烛光摇曳中,楚黛避开他视线,目光落在他鼻尖。 缓缓倾身,极轻地在他唇畔贴了贴,又迅速躲开。 藏书阁外,惜琴她们听到宋云琅朗声大笑,极是开怀。 很快,他声音又低下去,不知在说什么。 楚黛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起身将她抱起,自己坐到圈椅中,将她抵在书案边。 烛光照得他深邃的眼眸璀璨如星河,他凝着她,轻问:“分明是你先亲的朕,朕没脸红,怎么漪漪倒脸红了?” -- 第59页 是她先亲的没错,可这不是他自己要的么? 楚黛被他说得越发羞赧,索性从他膝上跳下来。 书也不看了,手稿也不要了,径直朝外跑。 跑到离门口最近一排书架后,理智回笼,楚黛又停下。 她这副模样出去,该让惜琴看出来了,若太后知晓,她便只能留在他身边。 楚黛抬手,拿微凉的手背贴贴面颊,试图将面颊热度降下去。 身后有脚步声走来,她没回头,为自己方才的举动很是懊恼。 是他自己说的,顺着他,他便很快会乏味。 她牢牢记着他的话,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她想轻薄他了呢? 楚黛心里乱的很,总觉哪里不对,又怎么也理不清。 “朕点了袁松为状元,过几日琼林宴你且看看,他确实没朕生得好看。你亲朕,不吃亏的。” 她又没说过喜欢袁松,他提袁松做什么? 还,还说她不吃亏,难不成她还占便宜了? 想到这里,楚黛的脸更烫了。 原来他拐弯抹角,就是在说她占他便宜! 这个人,究竟生了多少心窍? “陛下说得极是,琼林宴上,臣女一定好生看看袁公子是何等姿容,不负圣上嘱托。”楚黛忍不住顶嘴。 幼时她也曾伶牙俐齿同阿娘顶嘴的,后来慢慢懂事,懂得心疼阿娘,才变得乖顺。 可话音刚落,她脸色便白一分,再顾不上羞赧。 她顶撞的是皇帝。 转念一想,一时冲动,焉知非福? 皇帝若因此厌弃她,倒是正合她意。 谁知,宋云琅只轻笑一声,抬指蹭蹭她丰软唇瓣,叹道:“明明最是香软,却学会嘴硬了。” 若楚铎还在,支撑着定北侯府,她这位侯府嫡小姐,本该是伶牙俐齿的吧? “漪漪还记不记得,朕给你看过的那幅画像?”宋云琅凝着她的眼神,多了几许怜惜。 孔肇那边查到一些眉目,暂且还不好同她言明,先提个醒,让她潜意识里有个准备也好。 “记得。”楚黛颔首。 脑中首先浮现出那人肖似爹爹的那双眼,还有挡住小半张脸的虬髯。 楚黛抬眸望他,不明白他怎么忽而提起一位不认识的人。 “那人身在北疆,可能……见过楚将军。”宋云琅斟酌着,尽量往好的方向引到,让她心中生出希冀,而不是旁的揣测。 “陛下说什么?”楚黛睁大眼眸,秋水盈盈的眼瞳满是震惊。 宋云琅扶住她细肩,轻道:“楚将军可能还活着,朕会派人细细去找。” 爹爹可能还活着?宋云琅说那人见过爹爹,那意思是这两年见过? 狂喜的情绪涌上心口,楚黛眸中忍着泪,眼波莹莹。 这是她心知不该妄想,却最想听到的喜讯。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报喜不报忧可还行? 第31章 相看(二合一) [V] 从藏书阁出来,门外侍立的宫人看她的眼神,与先前明显不同。 惜琴立在魏长福身后半步,也望着她。 楚黛敛眸,不去在意那些目光。 行至阶下,冲皇帝福身施礼:“多谢陛下,臣女先行告退。” 外人面前,宋云琅端肃如常。 手持乌金扇,轻嗯一声,大步越过楚黛,自己先离开。 扶着惜琴的手朝步辇走去时,楚黛仍想着爹爹还活着的事,唇角浅浅弯起。 “魏公公叮嘱奴婢多多照应姑娘。”惜琴心领神会,这照应说的是,在陛下私下找楚姑娘时,她得机灵着些,帮着遮掩周全。 魏公公的话,她不敢不应。 可楚黛于她有恩,她也不想害人。 她压低声音问:“楚姑娘喜欢陛下吗?” 问这话的时候,她细细端量着楚黛神色。 楚黛原本愉悦弯起的唇角,微微凝滞。 若惜琴问她,想不想入宫为妃,她定然回答不想。 可惜琴问的是,她喜不喜欢宋云琅。 楚黛唇边笑意浅下来,依着本能往前走。 脑中是他拥着她,陪她放烟花的情景,以及宫墙下御街上,那璀亮如星河的灯海。 还有,轩昂潇洒如他,在她面前蹲身,替她按捏酸麻的小腿时,那一声低问。 不喜欢三个字,堵在喉间,她说不出来。 步辇近在眼前,楚黛终是没应她那句话,而是挤出一丝笑:“有劳惜琴姑娘照应了。” 惜琴没看懂,陛下和楚姑娘究竟是郎有情妾有意,还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不过,楚黛的意思她听得分明,楚姑娘要她照着魏公公的吩咐做。 惜琴松了口气,跟在步辇侧,小心护送楚黛往慈安宫去。 步辇刚走不远,宋云琅漫不经心摇着乌金扇,从假山修竹后走出来。 他望着远去的步辇,弯唇问魏长福:“你说,她心里究竟有没有朕?” 魏长福一点儿没看出来,可他懂得揣摩皇帝心思啊。 当即满脸堆笑应:“依奴才愚见,楚姑娘心里是惦着陛下的,陛下日日忙着春闱,楚姑娘便日日来藏书阁看书,不正是为了陪着陛下么?” 一日也没主动去紫宸宫寻过他,这叫惦着他? 宋云琅睇他一眼,轻嗤:“朕就不该问你。” -- 第60页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能让魏长福扯到一块,为了蒙蔽他,魏长福可谓煞费苦心。 可惜,漪漪连骗他一句也不肯。 三月初八,楚黛和宋玉栀陪伴顾太后左右,随她一起坐马车,出了皇城,去往南边的琼林苑。 一连下了半月的雨,处处洗刷一新,天地间春和景明。 隔着雍容华贵的轻纱帘幔,楚黛望着官道两侧云霞般的桃李、细柔的新柳。只觉心绪被感染得明媚许多,连时常倦懒的身子也变得松快。 “栀栀,去了琼林苑,别光顾着玩,替漪漪掌掌眼,样貌、家世、才学、品行样样不能差。”顾太后含笑叮嘱宋玉栀。 楚黛听着很是心虚。 太后娘娘处处为她打算,想为她择一位最好的,一心一意爱重她的郎君。 若让太后知晓,宋云琅对她说的话,对她日渐亲密的举动,会不会立时变脸,反骂她一句狐媚? 楚黛攥着丝帕,微微垂首,根本不敢看顾太后,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宋玉栀只当楚黛害羞了。 起身坐到楚黛身侧,挽住她手臂道:“终身大事,楚姐姐可得擦亮眼睛选。楚姐姐若有心仪的郎君,只管同我和皇祖母说,千万别害羞,委屈自个儿。” “楚丫头若像你似的,皇祖母倒不操心咯。”顾太后打趣地笑。 眼前姐妹二人,都非她血亲,性情也迥异,可顾太后两个都喜欢。 花一样的小姑娘陪着她,又都不是爱生事之人,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琼林苑中,洁白如玉的琼花缀了满园。 其间赏景的贵女、郎君,则穿红着绿,为琼苑增添不少热闹。 楚黛和宋玉栀折了几支琼花,捧在怀中,陆续又遇上孟羽宁和谢兰姝。 谢兰姝笑盈盈从楚黛怀中抽出一支琼花,凑至鼻尖闻了闻,冲孟羽宁道:“我记得选秀名单上是有宁姐姐的,陈娆和顾菱可早去揽香阁外等候召见了,孟姐姐怎么还在此闲逛?” 方才进琼林宴的时候,参选的贵女们便得到宫人传话,说是皇帝会在揽香阁遴选秀女。 这会子还真情实意赏花的,多半是够不上参选资格的贵女。 楚黛求仁得仁,秀女名册上并没有她的名字,选秀女的地点,还是栀栀告诉她的。 是以,她几乎是刻意避开揽香阁走。 原本是欢喜的,可听到谢兰姝的话,她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闷闷的,很不舒服。 “兰妹妹不是也不着急么?”孟羽宁落落大方笑着,伸手去拉谢兰姝,“正好,咱们一块儿去。” 看看时辰,皇帝差不多也该到了。 谢兰姝笑着避开,让她拉了个空。 “宁姐姐是认真来选秀的,我不过是被母亲报上去凑数。”谢兰姝捏着花枝,从头到脚扫了扫自己,“你们瞧瞧我这样子,再想想我平日那些好名声。我识趣着呢,绝不去陛下和太后面前添堵!” 她虽笑着,语气里却满是自嘲。 话音刚落,花树后走出来一人,面色铁青斥道:“谢兰姝!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说八道?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来人衣着华贵,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面上憔悴,是楚岚。 谢兰姝毫不在意地挠挠耳朵,似乎嫌她聒噪。 “母亲瞒着女儿,把名字报上去的时候,也没问我答不答应啊。”她说起话来吊儿郎当,很没正行,与周遭看热闹的贵女们格格不入。 大庭广众被女儿顶撞,楚岚火气蹭蹭往上窜:“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否则……” 谢兰姝面色一寒,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否则如何?你还能把我塞回去不成?若你能做到,我倒是求之不得。” 对上楚岚的怒气,她气势丝毫不弱,显得游刃有余。 楚黛想劝谢兰姝顾惜些名声,好歹等回府关起门再吵。 可她刚要开口,又忍住,兰姐姐何时在乎过名声呢?她若劝兰姐姐退让,楚岚更会变本加厉。 “哎哟,怎么又吵起来了?”小径那边有人袅袅娜娜走过来,是昌远伯那位外室扶正的夫人冯艳。 许是因为得宠,她保养得很用心,衣衫头面也别致。 看起来与她身边亲生的儿子谢逍,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岚妹妹,姝儿不听话,回头我也替你慢慢管教便是。你在这琼林苑吵吵嚷嚷的,不是丢咱们伯爷的脸么?”冯艳嗓音软,却句句往人心口上戳。 听到比她小几个月的冯艳喊她妹妹,楚岚喉间瞬时呕上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若对方不是瑄王妃的亲姨母,她早抓花了冯艳的脸。 楚黛并不认为昌远伯还有什么脸面,能让人丢的,可昌远伯府的家务事,她也不便插嘴。 “走吧。”谢兰姝挽住楚黛另一侧手臂,要拉她离开。 楚岚的怒火不好对冯艳发,便转而落到楚黛身上。 她盯着楚黛,眼中是楚黛熟悉却无法理解的厌恶:“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撺掇兰姝不参选。你自己病得半死不活,没资格参选,倒要拉着旁人陪你一起!” “楚夫人慎言,楚黛并无此意。”楚黛隐忍着回应,她连一句姑母也不想叫了。 楚岚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阿娘曾说,爹爹和姑母小时候关系很好,楚黛实在不明白,为何姑母从来不喜欢她,甚至时常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 -- 第61页 谢兰姝只是想离开,不想见到楚岚和冯艳,没想到连累楚黛。 她松开楚黛的手,敛眸道:“对不起。” 孟羽宁想说什么,可楚岚是长辈,她也不擅长对付这种胡搅蛮缠的人。 另一侧的宋玉栀,终于忍无可忍。 松开楚黛的手臂,上前两步,狠狠推了楚岚一把:“嘴这样臭,世上怎会有你这样做人姑母的?你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要不要我请母亲和皇祖母来?” 顾太后怕宋云琅阳奉阴违,搞砸了选秀,特意和长公主留在揽香阁。 被宋玉栀狠狠呛一把,楚岚的气焰才渐渐消减:“臣妇万万不敢对郡主不敬。” 想到她曾低声下气,求楚黛把谢兰姝带进慈安宫,楚黛却不肯应。 她忍不住横了楚黛一眼:“只是,臣妇可没有这样的好侄女!” 嗬,若不是怕损害皇家颜面,皇帝和太后会降罪国公府,她一定把孟沅当年做下的丑事抖出来。 孟沅当年就该一头碰死,楚黛身子不好,那都是报应! 她心里再气不过,到底还有一分理智在。 说完,怕云宁郡主真让人把太后请来,她转身便走出看笑话的人群。 一场闹剧过后,孟羽宁独自去了揽香阁。 谢兰姝没去,楚黛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琼林苑看似归于平静,却又不平静。 “你说楚夫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紫衣贵妇问侍郎夫人。 侍郎夫人也记得最后那句:“能是什么意思?还在为孟夫人改嫁帝师之事赌气呗。要我说,也是她拎不清看不开,自家亲侄女,甭管她娘嫁谁,她身上总还流着一半她爹的血,这般刻薄实在犯不着。” 她噼里啪啦说完,紫衣贵妇却拧起眉:“我说的不是这个。太后娘娘有意抬举孟夫人母女,要亲自为楚姑娘择婿赐婚,你没听说?” 她们家与陈国公家沾着亲,听到国公夫人打听楚姑娘的事,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侍郎夫人却没听说,她朝揽香阁方向望望:“该不会也是今日吧?” “你以为呢?这满院子的新科进士,才子济济,可不单单是赴这春日宴的。” 紫衣贵妇压低声音道:“国公府的陈公子看上楚姑娘的好模样了,只是楚姑娘身子一向不好,不知好不好生养。若不好生养,娶回去做了正妻,国公夫人觉着亏。” “这……”侍郎夫人努力回想了一下,“楚夫人方才不是说楚姑娘病得半死不活?都到这地步了,别说生养,怕是过门后自己都撑不了几年。模样是真好,可她身份摆在那儿,若不是正妻,太后和孟夫人也不能答应啊。” “国公夫人正为这发愁呢!”紫衣贵妇长叹。 皎白如堆雪的琼花树下,楚黛偶遇陈筠。 栀栀走开去,只留她一人。 楚黛哭笑不得,这偶遇怕是栀栀让人刻意安排的。 “楚姑娘。”陈筠凝着楚黛的眉眼,心口微热。 他们陈国公府的样貌,在整个京城都出挑。 素来听说定北侯府的楚姑娘体弱多病,直到除夕宫宴,他才知,这位楚姑娘之美貌竟不逊于他小姑姑。 他的婚事蹉跎几年也没定下来,只因他眼光挑。 不能让他倾心的,坚决不要。 “陈公子有礼。”楚黛福身,略错开视线。 头顶琼花散着雅香,陈筠望着芳树下的佳人,难得失神一瞬。 “今日琼林宴,宴请的是新科进士,在下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想必楚姑娘心里也明白,在下便不兜圈子。” 陈筠顿了顿,凝着楚黛翦瞳中的错愕,缓缓开口:“实不相瞒,除夕宫宴,在下对楚姑娘一见倾心,欲遣媒人去贵府求娶,敢问楚姑娘心意如何?” 他语速慢,似怕唐突佳人。 可楚黛仍是被他吓着,他的直截了当,让她有些不自在。 “多谢陈公子错爱。”楚黛盈盈福身。 继而站直身形,抬眸应:“只是我这身子一向不好,不敢耽误公子。” “不耽误!”陈筠急急道。 前几日上巳节,好些姑娘给他送花,送帕子,送香囊,他这副姿容应当是很讨姑娘们喜欢的。 没想到,楚黛会拒绝得这般干脆。 “你若嫁我,我定为你遍访名医。世间能人异士众多,定有人能医好你。”陈筠咬咬牙,“即便最后医不好,楚姑娘也不必担心在下宠妾灭妻,今日我便向姑娘允诺,日后在下所有子嗣都寄在姑娘名下。” 母亲和祖母迟迟不肯去定北侯府提亲,就是担心楚姑娘不能生养,没有嫡子承爵。 可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再娶一位平妻,或是纳几位妾室,便迎刃而解。 世间应当不会有人如他这般周全地替她打算,陈筠几乎要把自己感动到。 若非对方是翰林修撰,朝廷命官,楚黛定会忍不住骂他一句无耻。 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人,似乎根本没把女子当成独立的人,而是他们库房里一件心爱的物件。 好看的,实用的,他们都想要。 阿娘改嫁的时候,上奏阻挠的,就是陈筠这种人吧? 她还没答应什么,陈筠倒是把纳妾都想好了。 “陈公子不怕你纳妾那一日,我会改嫁么?”楚黛柔声反问。 -- 第62页 陈筠被她问得猝不及防,愣愣应:“什么?” 是了,母亲说过,有其母必有其女,楚姑娘不会是一心一意之人。 可他也想过,楚姑娘身子不好,他却很康健,显然楚姑娘会是先走的那一个,她没机会改嫁。 不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楚黛忽而有些疲倦,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小女子无意高攀,还请公子另觅良缘。” 陈筠大受挫败,直到她绕过花树不见踪影,他才回神,却来不及解释。 “怎么样?”宋玉栀迎上来,拉住楚黛的手。 往她身后望望,没看到陈筠,忍不住问:“怎么不多说几句?” 多说说话,多些了解,比盲婚哑嫁好。 楚黛摇摇头:“我怕多说一句,能少活一年。” “嗯?”宋玉栀不懂,陈筠不至于这么中看不中用吧? “没事。”楚黛扶住霜月的手臂,冲宋玉栀道,“栀栀,我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 宋玉栀却不应,拉着她朝另一边去:“至少先见了袁松再歇,他可是状元郎,不是陈筠那绣花枕头能比的。” 楚黛本不想去,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又想起她在藏书阁中,顶撞皇帝的话。 “好,只这一个。”楚黛无奈应下。 袁松在水榭中抚琴,楚黛循着琴声过去的时候,无意间遇上孟羽宁。 “宁姐姐,你不是去了揽香阁吗?”楚黛不解地问。 这么快出来,是没选上?有太后娘娘在,这不可能啊。 “已经结束,陛下和太后娘娘、长公主在阁中商议,命我们先散了。”孟羽宁随口解释,似乎对选秀结果不是很在意。 她指着九曲桥那边的水榭,生出几分好奇:“漪漪可知,是谁在那里抚琴?” 楚黛面颊微热,有些窘迫。 难道要她告诉宁表姐,里面是状元郎袁松,等着她去相看的? 若真说了,宁表姐定然掉头便走。 经历过方才跟陈筠的相看,楚黛这会子正惴惴不安,生怕袁松也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旁人皆被栀栀支开去,好不容易遇着宁表姐,楚黛只想拉她一起。 “不知。”楚黛摇摇头,挽住孟羽宁手臂,“宁姐姐也是听到琴声来的吧?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孟羽宁自己琴艺不差,对同样擅长抚琴之人,也是惺惺相惜,遂含笑应允。 步入水榭,琴案后坐着一位锦衣男子,是状元才有的服制。 “竟是状元郎?”孟羽宁诧然开口。 袁松并未理会,直到一曲终了,才起身施礼。 面前两位女子,一个娇姿弱质,一个娴静端慧。袁松一眼便辨认出,哪位是体弱多病的定北侯府小姐。 寒暄过后,孟羽宁觉着气氛有些怪。 趁袁松替她们斟茶的时机,孟羽宁凑近楚黛,轻声问:“你们该不会是约好在此相看的?” 楚黛心知宁表姐聪慧,瞒也瞒不过去,攥紧丝帕,硬着头皮应:“是。” “宁姐姐别走好不好?”楚黛柔声央求。 袁松样貌虽不及陈筠,却也是器宇轩昂。 且他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自有一种君子风度。 寥寥数语,既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不会冷场。 越是这样的人,越让人无法拒绝。楚黛以为还不如是陈筠那种,她可以转身走人,早早回去歇着。 袁松很好,可只要看到他,楚黛就忍不住想起宋云琅。 “我为何要走?好啊你,同旁人相看,竟不与我说一声。”孟羽宁不懂她哥在磨蹭什么,忍不住出言相助,“我哥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我得好好看着,决不能让这位状元郎把你骗了去。” “孟姑娘可是在说袁某坏话?”袁松含笑将茶盏递给她。 又捧起一盏,递给楚黛。 孟羽宁接过茶盏,道了谢,笑望着他:“袁公子方才那一曲弹得妙极,小女子只是在想,袁公子是真的琴艺出众,还是特意习得那一曲,出来骗人的?” 楚黛听着她话里有一丝挑衅,怕袁松误会,正要开口打圆场,却被孟羽宁拦住。 为了撮合她和表哥,宁姐姐似乎完全不想再给她和袁松说话的机会。 两人走到琴案边,不知怎的,就从琴艺探讨到诗词歌赋。 楚黛坐在一旁,倚着凭几打了个盹,两人竟还聊得尽兴。 九曲桥上传来脚步声,许是她在水榭里待得久了,栀栀派人来看看情况。 脚步声走到水榭外,推开门扇。 清凉的湖风吹进来,楚黛刚睡醒,冷得缩了缩身形。 她坐直身子,朝门口望去,澄澈的眼瞳盛着惊诧。 “表哥?”楚黛怎么也没想到,来的是孟剑书。 孟剑书同样搞不清楚状况,身姿略僵硬地顿住脚步,望向水榭内。 陛下不是说,表妹在水榭与状元郎相看,让他设法把人支走? 可是水榭中的情景,怎么跟他想得不太一样? 妹妹孟羽宁和袁松相谈甚欢,表妹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哥,你可终于来了。”孟羽宁打住话头,从琴案后边走出来。 背对袁松,冲孟剑书眨眨眼。 她就知道,她哥统领羽銮卫,定然眼线众多。 但凡漪漪这边有风吹草动,他一定会赶过来。 -- 第63页 言毕,她转身望向袁松:“袁公子,你才学出众,小女子佩服。可我哥心悦表妹已久,我势必站在我哥这边。” “所以,表妹我就先带走了。”孟羽宁说完,便拉着楚黛往外走。 这场相看应付完毕,她也算能向栀栀和太后交待,楚黛从善如流,任由孟羽宁拉她出去。 两位妹妹都走了,孟剑书心里惦记着宋云琅安排的差事,也没与袁松多客套,拱拱手便追出去。 谁也没看到,水榭中,袁松负手而立,站在琴案后,望着九曲桥上的背影弯起唇角。 “哥,你若再耽搁,漪漪可就被人抢走了!”孟羽宁把楚黛推至孟剑书跟前。 “云宁郡主那边我去应付着。”孟羽宁拍拍楚黛肩膀,便离开,很贴心地留下两人单独说说话。 若她哥看到漪漪与旁人相看,还不肯表明心迹,就真是一块榆木疙瘩了。 孟羽宁不知道的是,她刚走入琼花林,孟剑书便按着腰间佩剑,姿态恭敬对楚黛道:“表妹,陛下在清风阁,让我来接你过去。” 作者有话说: 孟羽宁:哥,好好表白,我看好你哦! 孟剑书:你哥只是个传话筒,呜呜…… 第32章 霸道 [V] 皇帝是主,他是臣。 若皇帝真的接表妹入宫,表妹便也是他的主子。 偏偏今日选秀名单上,并没有表妹名讳,孟剑书不懂,皇帝欲将表妹置于何种境地? 即便表妹无名无分跟着皇帝,他也不会因此轻慢,只是忍不住心疼。 楚黛微微抿唇,攥着丝帕的细指泛着一圈白。 她早猜到,见过袁松之后,宋云琅会有话等着她。 “好,有劳表哥带我过去。” 清风阁三面翠竹环抱,庭前一株琼花树,花叶葳蕤。 孟剑书守在门外,楚黛穿过庭院进入阁内。 “陛下在上面,奴才不便打扰,有劳楚姑娘。”魏长福朝木梯望一眼,脸上堆笑。 递给她一方剔红食盒,是雪寅的。 御前之人,似乎都默认了她与陛下的关系。 楚黛脸皮薄,神色微变,轻咬着唇接过食盒,转身踏上木阶。 她走得极慢,一级一级款步上去。 明明他刚选过秀女,她也刚同旁人相看,他们应当互不相干的。 却又算得亲近。 楚黛微微失神,他们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日处境? 清风阁上,只他一人,脑中想起那许多私下相处的画面,楚黛双腿便有些发软。 她紧紧扶住身侧雕刻琼花的栏杆,稳了稳心神。 浅浅吸一口气,才继续往上走。 选秀之约已至,是时候结束了。 绕过落地屏风,煦暖春风夹着花香从栏外吹进来,拂动她鬓边步摇。 半卷的竹帘内,设着一张便榻。 宋云琅倚在便榻绣枕上,怀中抱着雪寅,双眸紧闭。 一人一猫,睡得正香。 蓦地,楚黛握着食盒的细指放松下来,唇角噙一丝笑。 她身子轻,脚步也轻,又刻意踮起足尖不惊扰他。 几乎是未发出声音,便走到榻边。 将食盒放到榻边,楚黛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侧脸。 熟睡之时,他眉峰显得不那么锐利。 长长眼睫,在眼皮下遮住一小片阴影,平日里的潇洒不羁都不见。 他眉心微微拧起,透出几许疲倦,依然不损其俊朗,反而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 选秀之事,有顾太后和长公主操持,他只需看着贵女们各施才艺,为何看起来很累的模样? 还是,他没选到合心意的? 想想又不太可能,今日贵女如云,太后娘娘能早早让众人散去,必是皇帝已有决断。 不知皇后定的是不是宁表姐。 过些时日,帝后便要大婚了吧? 不知为何,她心内莫名一痛,像被利针狠狠刺了一下。 楚黛凝着他眉眼,鬼使神差伸出手,指腹缓缓靠近他眉心。 即将触碰到的一瞬,又慌乱收回,骇得双目微瞠,面色煞白。 攥着丝帕的掌心,微微濡湿。 她定定凝着他,像是险些铸下大错,怕被他发现。 好在,他眼皮动也未动一下,丝毫未觉。 楚黛指尖颤了颤,别开眼,目光落到他怀中雪寅身上。 雪寅似是要醒了,不踏实地动了动。 楚黛怕它惊醒宋云琅,忙欠身去抱雪寅。 谁知,她指尖刚刚触到雪寅,便被人先一步捞入怀中。 雪寅彻底清醒,见到楚黛,便往她怀里扑。 被宋云琅毫不留情地拎起来,顺手按到食盒旁。 雪寅呜咽一声,便缩在食盒旁扒拉食物。 宋云琅没心思理会,他轻笑一声,箍住她纤柔的腰肢。 略调整姿势,让她伏在他身前。 楚黛胡乱将手撑在他襟前,勉强拉开彼此的距离。 隔着薄薄衣料,却仍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陛下在装睡?”楚黛不懂,他让表哥接她过来,为何要这般骗她? 越是不解其意,她越是抑制不住心慌意乱。 怀中佳人柔弱得不可思议,宋云琅锐利的眼眸越发深邃。 长指搭在她后腰处柔软的丝绦上,轻轻摩挲,他弯唇道:“便是朕睡着了,漪漪对朕依然没有任何亲近之意。看来,漪漪心中果真没有朕的位置。” -- 第64页 宋云琅故意试探她? 想到方才心内一刹那的冲动,楚黛心口怦怦直跳。 幸好,幸好她及时收手。 楚黛伏在他身前,不自在地挣了挣。 宋云琅也不为难她,顺势松开手,任由她起身逃离。 “陛下金口玉言,今日之后,还请放过臣女。”楚黛立在榻边,柔顺垂首,目光落在吃得正香的雪寅身上。 宋云琅起身,抬手替她抚平衣上微皱的褶,长指停在她胸前长命锁下。 楚黛攥着丝帕,不安地等着他回应,几乎是屏住气息。 “选的陈筠还是袁松?”宋云琅慢条斯理道,“在水榭中留的时间长些,是更喜欢袁松?袁松还没朕生得好看,漪漪叫朕如何心服口服认输?” 楚黛没料到,他竟认真去同袁松比。 “臣女身子弱,不敢高攀两位公子。臣女一个也不想选,请陛下成全。”楚黛福身央求。 随着她略屈膝的动作,长命锁下的玉铃自他指尖滑落,在她身前晃动着,发出泠泠脆响。 铃声清越,春风香暖。 宋云琅眼尾笑意,直漫上眉梢。 “都没看上?”宋云琅长指沿她颈侧线条往上,捻了捻她耳侧微微晃动的南珠。 灼灼掌心捧起她侧脸,轻笑:“真巧,朕亦然。” 竹风卷着浅浅琼花香,掠过竹帘,扑动他长衫,紧紧贴向她柔顺的裙摆。 他待她素来温柔,鲜少如此刻这般霸道。 楚黛紧紧攥住他衣襟,细肩轻颤,耳尖、雪颈俱染上薄红。 宋云琅凝着怀中佳人,眸光璀亮如星辰。 至少,她应当是不讨厌他的。 “陛下不该欺瞒太后娘娘。”楚黛气息有些不稳。 她努力平复心绪,抬首望着宋云琅。 顾太后拿她和栀栀一样对待,她不想看到太后伤心失望。 “漪漪可别冤枉朕。”宋云琅扣住她的手,拉她坐到圆几旁,替她斟了一盏温茶。 “朕已答应母后,会从今日琼林苑众贵女中择一位为后。朕不会再择后妃,是以皇后之位尤为重要,总得多方考量。朕与母后商定两月为期。” 只立后,不选妃? “太后娘娘同意了?”楚黛愕然,“朝臣们岂肯答应?” 纵观大晋,还没有哪位皇帝后宫只皇后一人的。 前朝倒是有一位,后来因为子嗣单薄,又早夭,皇位传给了宗室旁支。 “他们是不会轻易答应,所以朕给他们时间去争。”宋云琅气定神闲,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等着看戏的错觉。 莫非,皇帝是要等朝臣吵完,再随意选中一位皇后,敷衍太后和朝臣? 楚黛百思不解,可立后之事,不是她能置喙的。 她紧紧捧着茶盏,犹豫着,要不要替宁表姐说句话? “漪漪以为,谁最适合做朕的皇后?”宋云琅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别只记得你那位表姐,否则朕第一个排除她。” 楚黛吃了一惊,盏中温茶险些洒出来。 她并不想在背后议论他的皇后,可宋云琅盯着她,根本不容她逃避。 放下茶盏,她别开脸,望向半卷的竹帘。 “国公府陈娆姑娘,对陛下一片痴心,必会温柔解语。沐恩侯府顾菱姑娘,乃陛下嫡亲表妹,算是亲上加亲。将军府郑赟姑娘,性子爽直,待人热诚……” 楚黛嗓音柔糯,娓娓动听。 几乎把所有贵女中,家世、品貌过得去的,都说了一遍。 她说得口干舌燥,宋云琅浅笑着又斟一盏茶,递到她手边,似是鼓励她继续。 楚黛见他没有不耐烦,略想想,终于鼓起勇气替表姐说话:“宁表姐算得京中第一才女,若女子能参加科举,她定能与状元郎一争高下。若为后,必能母仪天下,成为陛下最好的助力。” 言毕,她小心打量着宋云琅的脸色。 他神色如常,甚至点了点头。 楚黛刚松下一口气,却见他握住她手腕,就着她的手,浅饮一口她喝剩的茶水。 “漪漪对今日参选的秀女如数家珍,倒是比朕更关注那些秀女。”宋云琅取下她手中茶盏,攥住她微微发颤的细腕,“漪漪对朕的后宫,会不会过于关心了些?” 若全然对他无意,为何要在意那些秀女呢? 宋云琅明锐的眸子里,笑意渐盛。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从她身上,找到一点点她在意他的蛛丝马迹。 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楚黛挣脱不得。 她慌乱别开脸,感受到他灼灼视线,她姿势也变得僵硬。 唯恐自己所有情绪被他洞穿,无所遁形。 “陛下有问,臣女不得不答。立谁为后自然看陛下心意,还请陛下莫要曲解臣女的话。”楚黛竭力保持镇定,把所有脱离掌控的心思掩藏。 “当朕没说。”宋云琅松开手,面上笑意未减,并不在意她的否认。 他起身,走到竹帘外,虚虚扶着栏杆,望向琼林苑中的如云霞如烟海的芳树。 似是深思熟虑过,又像临时起的兴致。 他侧身回望她:“漪漪替朕思虑如此周全,朕允你一个请求,什么都行。” 宋云琅几乎是明示,他在等她,向他索要皇后之位。 “陛下当真?”楚黛清莹莹的眼瞳,隐隐闪着激动的神采。 -- 第65页 若她提出思量许久的请求,皇帝也会答应吗? “朕何时骗过你?”宋云琅俊毅长眉微微动了动,春风吹得他衫袖翩然。 扶着栏杆的长指,却不自觉地收拢。 他凝着她,眼看着她起身,屈膝跪到地砖上,他唇角扬起满意的笑。 下一瞬,他听到楚黛柔声求:“臣女恳求陛下,效仿前朝盛时,准许女子科举入仕!” 他的意思那样明显,可她不要。 宋云琅唇畔笑意僵滞,一寸一寸落下来。 他迈开长腿,走到楚黛身前,居高临下盯着她。 嗓音沉沉,隐着怒意:“这回又是替你那表姐求的?” 方才她说过,若女子能参加科举,她那表姐说不定也能中状元。 “不是。”楚黛抬首,仰望着他,“臣女为自己而求,臣女想做女官,专修女史。” 他将后位捧到她面前,可她不屑一顾,而是想做女官。 蓦地,宋云琅忆起魏长福日日禀报,她一日不落出入藏书阁。 忆起她落在藏书阁里,被他悄悄翻看的手稿。 她不是今日才起的心思。 “楚姑娘果然志向高远。”宋云琅躬身,将她抱坐到圆几上。 楚黛闻到他身上无法忽视的衣香,如坐针毡。 “推行起来,必然困难重重,可朕也不是不能答应。”宋云琅躬身,长指触到她裙摆下缘,连同裙摆下的里裤,一点一点往上推。 裙摆下,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小腿。 楚黛瑟缩了一下,惊慌失措地伸手按住。 却见他撩起眼皮,笑望着她,意有所指:“朕可不会白白替谁耗费心神,楚姑娘方才那些话,还不值得让朕如此。” 他的意思是,她要的赏赐,分量太重,她得在自己这头加上足够的筹码才可以。 楚黛指尖微动,不安地抓了抓柔软裙料。 半晌,她收回手。 若是他,她可以接受,左右她没打算嫁人。 或许完全得到之后,他便会心满意足放手。 宋云琅扫一眼她乖乖收回的细指,眼睫下藏着笑。 他手上动作继续,将衣料推到她膝盖之上。 果然,她白皙细腻的膝头泛着乌青。 “今夜等着朕。”宋云琅将她裙摆放下,附在她耳侧低语。 如愿看到她耳尖染上绯色,宋云琅心口郁气终于散去。 故意冷着脸,睥着她道:“女史官可不是人人能做的,楚姑娘应当知晓,大晋史官皆出自翰林。下次科考,楚姑娘若能以真才实学高中进士,考入翰林,朕便亲封你为大晋第一位女史官。” 即便是心爱的女子,他也不会打破底线为她破例。 他也很想看看,漪漪是一时兴起,还是真会为之努力。 “臣女多谢陛下!”楚黛美目盈盈望着他。 不管他要什么,他肯允她,楚黛便心存感激。 此刻,她内心欣喜,几乎不少于听到爹爹还活着的那一刻。 走出清风阁,楚黛面上仍带着笑。 翠竹绿得喜人,琼花也格外纯美,楚黛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好。 她捧着几支琼花,往水榭方向去找栀栀,准备一块儿给太后娘娘送去。 作者有话说: 雪寅:今日猫粮吃出了狗粮的味道??? 孟剑书:我喜欢的表妹投入别人怀抱,我还得帮着守门?! 第33章 皇兄(二合一) [V] 宋云琅目送她离开,神色重新恢复冷肃:“孔肇。” 孔肇得令,悄然跟在楚黛和霜月后面,沿途护送。 直到看不见楚黛身影,宋云琅才带着孟剑书,从另一侧离开。 竹林外,湖水澄澈,被湖边杨柳倒映得如一潭碧玉。 晴空白云闲卧湖面,被水上蜉蝣激起浅浅涟漪。 “姑娘,您是不是喜欢上陛下了?”霜月凝着她唇畔笑意,小心翼翼问。 总觉得自家姑娘同以前有些不一样。 从前见着皇帝,她总是惊惶、敬畏,这些日子,却时常含笑离开。 闻言,楚黛心神微微一晃,心口旖旎的思绪一圈圈漾开,唇畔笑意却凝滞。 她表现得很明显吗?连霜月也开始察觉? 应当是喜欢的,他的怀抱有力又温暖,让人安心。 私底下,他似乎总是英姿勃发、潇洒不羁,似上元夜比星月更耀眼的焰火。 那是楚黛一直向往,却没有过的旺盛恣意的生命力。 可喜欢又如何? 他已说过,只会立一位皇后。 且认真同她探讨,今日的贵女之中,哪一位更合适。 以她羸弱之躯,选秀尚且不能,更遑论肖想皇后的位置。 她也并没有想过那个位置。 宋云琅答应,只要她高中进士,考入翰林院,她便能做女史官。 好不容易挣得的恩典,她断不会浪费。 “去找栀栀和宁姐姐吧。”楚黛扶住霜月小臂,避而不答。 澄澈的眼瞳依旧乌亮,却少了些许神采。 “楚妹妹。”有人低头从她身侧假山石洞里出来,是昌远伯府谢逍。 楚黛眉心微微颦起,连连后退两步,略福身寒暄:“谢表哥有礼。” “楚妹妹似乎很防备我。”谢逍手指勾着玉佩下的穗子把玩,盯着楚黛笑得痞气十足,“怕我把你同陛下私会之事抖出去?” -- 第66页 他话音刚落,楚黛和霜月登时白了脸色。 谢逍看到了什么? “楚妹妹瞧着温柔纯善,没想到竟有如此心机。你拦着谢兰姝那傻子,不让她去选秀。自己没在选秀名册上,却偷着去。” 谢逍轻啧一声,眼神极为露骨地上下打量她:“楚妹妹同陛下这是第几回?怕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了吧?兰姝说我配不上你,陈筠和袁松倒是配得上,却被你耍得团团转。” 他言辞污秽,楚黛听着遍体生寒,几乎被抽去浑身力气。 扶住霜月,勉力站直,她冷冷对上谢逍唯恐天下不乱的目光:“谢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谢逍是冯艳所出,楚黛比着谢兰姝的辈分,叫他一声表哥,算是给他一分颜面。 可他给脸不要,楚黛也不再客套。 昌远伯府只他一位公子,且地位算嫡出,皇帝却迟迟未批昌远伯请封世子的折子。 此刻想想,楚黛暗赞宋云琅一声英明,谢逍不配。 “也没什么。”谢逍笑得阴险又嚣张,伸手便朝她脸颊摸过来。 楚黛别开脸,听到他的声音几乎要作呕。 谢逍摸了个空,不以为意,甚至肆无忌惮问:“楚妹妹若陪我一次,我便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如何?” “呸!”霜月气得气血上涌,上前一步,挡在楚黛身前,恨恨盯着谢逍,“也不去湖里照照,你配得上我们家姑娘吗?” 谢逍自以为抓住楚黛软肋,也不计较霜月出言不逊。 他越过霜月,望着被挡住半边脸的楚黛,眼神不善威胁:“我劝楚妹妹还是想清楚,且不说谢兰姝知道会如何,国公府的陈娆可对陛下执念颇深,你猜,她会如何毁掉你呀?” 见楚黛气得发抖也不为所动,他一把拉开霜月:“分明跟你娘一样水性杨花,别跟本公子装什么贞洁烈女!” 说着,便上手去抓楚黛。 簌,一道寒利的破空声袭来,擦着谢逍指背,直直钉入不远处的柳树上。 楚黛愣愣望过去,钉在树上的是一根袖箭。 “谢公子若再往前一步,孔某很难保证下一支箭会不会射入你心口。”孔肇飞身过来,停在楚黛身侧两步远处。 “陛下命孔肇护送姑娘,一时大意,让姑娘受惊了。”孔肇抱拳赔礼。 “多谢孔大人。”楚黛有些后怕。 身处琼林苑,她完全没想到,谢逍竟如此胆大猖狂。 谢逍惊得动也不敢动,指骨上勾着的玉佩落到脚下青石上,摔得粉碎。 斜眼扫过指背上一串殷红血珠,他吓得两腿打颤。 “孔大人饶命!”谢逍怎么也没想到,宋云琅会让堂堂玄冥卫指挥使亲自护送。 “放心,谢公子好歹也是伯府公子,孔某会注意轻重的。”孔肇阴沉的语调,让人听着胆寒。 未等谢逍反应,孔肇已上前一步,动作迅疾,鬼魅似地钳住谢逍受伤的那只手。 咔嚓一声脆响,谢逍腕骨被生生掰断。 他叫声极为惨厉,眼泪和着脂粉、冷汗流下来,一张脸狰狞丑陋。 楚黛吓得面色煞白,霜月也不住地打颤。 反观孔肇,像是见惯了眼前的场面,随意抬手,侧掌劈在谢逍颈侧。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谢逍,软倒在地砖上,如烂泥。 “楚姑娘不必担心,孔肇会处理妥当。”孔肇恭敬地对楚黛施礼,随即拎一块破布似地抓起谢逍。 “有劳孔大人费心。”楚黛稍稍缓过来,没那么害怕了。 楚黛刚走几步,便听身后一道异样的风声,继而是脚步声,很急促。 虽好奇,楚黛却忍住没有回头看,只是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些许。 “大人,北疆急报。”来人似乎很急,甚至来不及等楚黛走远。 北疆?楚黛愣了愣。 宋云琅说过,会帮她细细查找爹爹下落,是不是有玄冥卫找到爹爹了? 思忖间,楚黛脚步放得更缓,像是要数清地上有多少块青石。 孔肇察觉到楚黛异常,却不认为有任何避讳的必要。 “说。”孔肇一手拎着谢逍,冷冷问属下。 玄冥卫双手抱拳,头垂得更低,禀报的声音有些发虚:“楚驰那小子跑了。” 楚黛听得清楚,有些失望,不是爹爹的名讳。 可玄冥卫盯着的人也姓楚,是巧合吗? 她定住脚步,立在细柳下,认真想了想,仍想不出。 楚氏一族中,似乎也没有叫楚驰的。 不如问问孔大人?楚黛攥着丝帕,转身回望。 却发现方才的位置,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楚姐姐,你同袁松聊了这般久,是不是更满意他?”宋玉栀丢掉手中拔光了叶子的柳条,笑盈盈接过楚黛手中琼花,“走,咱们找皇祖母赐婚去!” 要不要告诉栀栀,她与状元郎实则根本没说上几句话? 楚黛犹豫着,求助地望望孟羽宁。 却见孟羽宁冲她眨眨眼,含笑不语。 想来宁姐姐是误会她方才与表哥在一起,才这般欢喜的。 罢了,还是不解释为好,多说多错。 栀栀好骗,宁姐姐却不好糊弄。 揽香阁中重新收拾过,楚黛和宋玉栀到的时候,宋云琅正与长公主一左一右坐在顾太后身侧。 -- 第67页 孟沅和顾怀诚也在。 宋云琅手持茶盏,漫不经心朝这边扫一眼。 似乎弯了弯唇,又似乎根本没看她。 “楚丫头累了吧?快坐下歇歇。”顾太后让寒翠姑姑接过琼花枝,把花几上原本的花束换掉,把楚黛新折的放进去养着。 没等楚黛喝上一口茶,顾太后便迫不及待问:“可选好了?” 楚黛捧着茶盏的指,微微泛白,她轻咬着唇,还没想好该如何说。 孟沅坐在顾怀诚身侧,也紧张,她的心悬了一日。 希望女儿选个中意的,又怕女儿同她年少时一样,识人不清。 顾太后以为她脸皮薄,羞于启齿,也不逼她。 视线移开,落在宋玉栀身上:“栀栀,你二人情同姐妹,定知道你楚姐姐心仪的是谁吧?楚丫头不好意思说,你来告诉哀家。” 皇帝答应立后,顾太后心情极好。 若趁着喜气,把楚黛的婚事也定下来,她这心便彻底踏实了。 虽楚黛没明说,可宋玉栀猜测,十有八九是袁松。 毕竟楚黛对袁松的评价,比陈筠不知好了多少。 “皇祖母,栀栀以为楚姐姐喜欢的是……”宋玉栀胸有成竹,笑盈盈应。 岂料,即将说出口时,忽而被宋云琅出声打断:“母后,朕以为,终身大事,还是楚姑娘自己说的好。” 顾怀诚悄然握了握孟沅的手,含笑望着楚黛:“漪漪尽管说,有陛下和太后替你做主。” 长公主附和一句,也是鼓励楚黛。 顾太后扫一眼宋云琅,望着气定神闲品茶的儿子,她心内有些怪异。 上回在慈安宫说起为楚黛择婿之事时,宋云琅还很不耐烦。今日他完全可以不说话,怎么突然开口这么逼小姑娘? 既然开了口,就别置身事外。 顾太后略思量,笑道:“对,楚丫头说出来,让你皇兄亲自降旨为你赐婚。” “皇兄?”宋玉栀一口茶喷出来。 被长公主瞪一眼,赶忙拿帕子堵住唇,擦拭干净。 她看看惊得面色发白的楚黛,再看看面无表情的皇舅舅,惊问:“皇祖母都说了,栀栀与楚姐姐情同姐妹,楚姐姐怎么能叫皇舅舅一声皇兄呢?” 顾太后被她绕得有些晕,还是长公主出声斥了一句:“胡说八道什么?你喊楚姐姐是比着你孟姨这边。你皇祖母让喊皇兄,那是比着帝师喊,各论各的。” “我就这么平白矮了一辈?”宋玉栀不服气,“楚姐姐,你同我一样,也叫皇舅舅吧!” 话音刚落,宋云琅一记眼锋扫过来,冻得宋玉栀齿关打颤。 她缩了缩身形,闭上嘴,再不敢多说。 皇舅舅一定是嫌她聒噪。 “臣女谢太后娘娘和陛下恩典。”楚黛起身,朝着上首施礼。 她眼睫微垂,因心虚而不敢看顾太后,更不敢去看宋云琅。 宋云琅就是要逼她亲口说,她谁也不嫁。 在太后娘娘心里,宋云琅是她的兄长啊,可他们…… 楚黛面颊火辣辣的,像是被火灼过。 顾太后看在顾叔面上,当她是亲侄女,她却辜负了太后厚爱。 “太后娘娘,臣女身子弱,今日陈公子甚至直言,臣女不能生养,他便将庶子寄在臣女名下。”楚黛自揭伤疤,痛得嗓音发颤。 阿娘听到一定更不好受吧,可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想必都是这般想的。也不是他们的错,是臣女自己福薄。”楚黛哽咽抬首,隔着眸中水雾望向太后,“臣女虽无才无德,却也想求一心人共赴白首。若来日臣女身子治好了,或是遇到不重子嗣之人,臣女再向太后娘娘求这赐婚的恩典。” “只是当下,臣女并无想嫁之人。”楚黛说着,跪到地砖上,虔诚道,“臣女有负太后厚爱。” 最后这一句,她是为自己与宋云琅的纠缠,说得真心实意,险些落下泪来。 孟沅听着,痛不欲生。 她不知道女儿今日带着所有人的祝福相看,实则受了这么多委屈。 挣脱顾怀诚的手,她起身拥住楚黛。 等不及顾太后发话,便心疼哄道:“好,娘的漪漪不嫁了,娘陪你一辈子。” 她的漪漪看似柔弱,实则很坚强。 不管身子多虚弱,喝多苦的药,好多年没落一滴泪。 任那些郎君再好,孟沅也觉得,他们一个都配不上漪漪。 宋云琅微微敛眸,藏起眼底纷涌。 手中茶盏忽而发出一声细微脆响,裂纹迅速蔓延开来。 微烫的茶水洒在他长衫上,水渍在洇湿他衣料。 凝着衣上湿痕,他脑中满是她眼眶中倔强的水雾。 他极少如此刻一样后悔。 漪漪纯善,他不该这般逼她表明立场。 “朕倒没想到,陈卿家会如此轻慢帝师之女。”宋云琅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丢开破裂的茶盏。 他随手拂拂衣上水痕,漫不经心道:“昌远伯府家眷今日敢公然在琼林苑生事,京中纳妾之风,也该整顿整顿了。” “魏长福。”宋云琅起身,朗声唤。 魏长福捧着浮尘,小跑着进来。 尚未站定,便听宋云琅掷地有声道:“传朕旨意。即日起,大晋所有六品以上官员侯爵,正妻之外,再敢纳任一姬妾,立时削官夺爵。如有隐瞒相护者,交由玄冥司重罚!” -- 第68页 日落前,皇榜已贴满京城大街小巷,所有家中有妾室的官员,一片哗然。 有那胆子小的,甚至即刻收拾细软,给足盘缠,把家中原有的妾室、通房送走。 生怕皇帝改了主意,连之前纳过妾室的一并清算。 也有大臣不服,御驾刚回宫,便迫不及待入宫觐见。 “陛下,万万不可,长此以往,大晋百姓数量必然锐减,如何对抗虎视眈眈的北狄、西戎?” 宋云琅抱着雪寅,一下一下捋着毛:“所以朕说的是六品以上官员,没说百姓不能纳妾。若何大人想多纳妾,朕现在就准你辞官或是贬谪如何?” 上奏的何大人抖着胡子,闭上嘴。 头顶的乌纱帽,他还舍不得。 宋云琅抬眸,扫他一眼:“再者说,朕当年大败北狄之时,是靠人数取胜的吗?” 在场所有朝臣心知肚明,真不是。宋云琅每每以少胜多,却能把北狄铁骑打得落荒而逃。 “万一娶的发妻不能生养呢?”年逾四十,妻妾成群,尚无子嗣的钱大人问。 宋云琅捋毛的动作顿住,唇角扯出一抹嘲讽:“钱大人不如先找个郎中给你自己看看,朕出诊金。” 钱大人平日里,逢人便说他运气不好,纳的净是些不能生养的女子。 被宋云琅这么直白一呛,钱大人登时憋得老脸涨红。 “陛下,臣等为朝廷效力,殚精竭虑,只是想求个多子多福。”李大人咬着牙上奏,“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多子便多福吗?那前朝哀帝膝下九位皇子,却为夺嫡手足相残,最后竟后继无人,江山败落,还真是大福气。”宋云琅笑意顿时一敛,眼神寒肃如冰霜,“朕尚且想只立后不纳妃,尔等倒是比朕还贪心。” “怎么,家里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要继承?” 宋云琅眼眸微微眯起,越发锐利。 像是在审视,在场诸臣,谁有造反之心。 “微臣惶恐!”所有上奏的和等着上奏的朝臣,纷纷跪地,绝口不提纳妾之事。 走出宫门,天色已全然黑下来。 何大人问李大人:“你家大女儿今日也参选秀女了吧?你说陛下只立后不纳妃之事,咱到底还反不反对?” 李大人捋捋胡须:“咱们都不能再纳妾,凭什么让陛下在宫里锦衣玉食左拥右抱?依我看,不如随他。万一选中的是你家女儿,或是我家女儿,咱们外孙就是下一任皇帝,那可是天降大喜!” 陈国公家,陈筠全然不知今日风波与他有关。 陈娆拉着国公爷衣袖,摇啊摇:“爹爹,陛下只立后不纳妃,您可万万不能答应,怎么看,陛下也不会把后位给女儿。” 原本她觉得,那后位八成是留给楚黛的。 可听到侄儿陈筠说起今日相看之事,她又觉着不可能。 哪位皇帝这般大度,让自己中意的皇后去与旁的男子相看? 不是楚黛,就很可能是孟家千金。 皇帝的态度让人难以捉摸,可太后的喜好很明显。 顾太后很看重孟羽宁,同孟姑娘说的话最多。 一晃过去数月,她已经记不太清竹林间的情形。 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楚黛和皇帝在一起,会不会是皇帝问楚黛一些,关于孟羽宁的事? 毕竟,孟羽宁和楚黛似表姊妹,关系还很好。 后位她决计争不过孟羽宁,苦等三年,好歹让她捞个妃位? “爹爹,您明日便与关系亲近的同僚一起上奏,哪怕只纳一位后妃呢?”陈娆央求道。 只要有一个名额,她豁出脸面,也要去慈安宫里求一求。 “陛下素来有主见,为父可没把握劝得动。”陈国公叹了口气,“娆儿也别急,明日早朝先看看动静。百官各有各的一把算盘,即便陛下想,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 顾太后操劳一日,早早歇下。 临睡前,担心楚黛,特意吩咐惜琴替楚黛燃上安神香,夜里多看顾些。 若放这丫头回侯府或是帝师府,少不了赴各府的应酬。 顾太后怕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伤着楚黛,特意留她在宫里。 便是不嫁人,陪在她身边,也能让那些人知道敬着捧着。 “霜月姐姐下去歇息吧,和香英姐姐一道照看云杪就好,姑娘这边有我守着,明日再换你们。” 惜琴含笑将云杪的金丝笼递给霜月,怕夜里云杪吵着楚黛。 惜琴在,比她在还更让人放心,惜琴是太后的人,陛下总不至于胡来。 霜月着实累了,道谢过后,便放心地提着金丝笼出去。 沐洗过后,楚黛有些倦,可她记得宋云琅的话。 他说要她等着,她便等。 发丝绞干,楚黛自己捏着沉香木梳,轻轻梳理。 寝裙单薄,她另披着件褙子,坐在妆镜前,纤柔如柳。 发丝遮挡住她侧脸,楚黛微微敛目,冲查看香炉的惜琴道:“今夜陛下会来,有劳惜琴姑娘看着些,别叫人撞见了。” 香炉中香烬如霜,惜琴侧眸望着镜中楚黛,见她皙白小脸染着薄红,立时心领神会。 楚姑娘是愿意陛下来的。 “姑娘这般跟着陛下,会不会委屈?”惜琴瞧着,都替她委屈。 若是她们这些出身微贱的宫婢,倒也罢了。 -- 第69页 可楚姑娘乃千金贵女,即便做不得皇后,也不该这般没名没分由着陛下欺负。 同情归同情,惜琴心知肚明,她没法子帮什么,只能听从吩咐。 “不委屈的。”楚黛摇摇头。 她放下梳篦,起身走到榻边,拿起榻上没看完的书卷,倚靠软枕,看得入神。 惜琴放下香匙,悄然退至外间,不打扰她。 不多时,门扇有响动,很轻。 惜琴赶忙起身打开。 门外只皇帝一人,披星戴月而来。 宋云琅越过惜琴,朝内室去。 惜琴匆匆合上门扇,搬来小杌子,坐在门扇内听着外头的动静。 “陛下来了?”楚黛握着书卷的手,微微收紧,却未放下。 手里得拿些什么,她才不至于太过慌乱。 白日里,他掀起她裙摆的画面犹在脑中,或许他当时便起了心思? 只是到底给她留了一丝颜面,特意等到夜里。 “看的什么书?”宋云琅挨着她,坐到她榻边。 拿过她手中书卷,竟不是史书,而是应试的书目。 宋云琅侧过脸,细细打量她,漪漪竟是认真要参加科举的,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手中书卷被他抽走,他望着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光亮。 大抵,他是在暗示她,等她主动些? 略思量,楚黛坐直身子,侧过身。 纤手搭在他颈侧玉扣处,不自在地低下眉眼。 佳人指骨微凉,轻轻触在他颈侧。 宋云琅眼神加深些许,丢开书卷,长指压住她指背:“两个时辰未见,漪漪倒是学坏了。” “就这般迫不及待?”宋云琅笑凝着她眉眼。 如愿以偿看到她莹莹如雪的小脸,迅速漫上霞绯。 作者有话说: 楚黛:我不是,我没有! 宋云琅:这个可以有~ 第34章 良夜 [V] “明明是陛下暗示臣女。”楚黛柔糯的嗓音压得极低,使力把手往回收。 可他攥得牢牢的,她根本挣不脱。 “好,都怪朕。”宋云琅愉悦低笑。 真正暗示她,等她索要后位时,不见她领会。 方才他规矩端方,什么也没说,她倒是自己想歪了。 不过,宋云琅很乐意看到,她还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而不是因着白日里的事,又把心思藏得更深。 楚黛没想到,他道歉这般干脆利落。 忍着羞,抬眸望他,楚黛默默思量,他若不是为这个,又是为何而来? 正思量着,便见宋云琅掀开她腿上薄衾,长指探至她寝裙下摆,轻易将她裙摆堆叠在膝盖上方。 他指腹轻轻触了触乌青边缘的雪肤,侧眸问:“疼不疼?” 楚黛错开视线,看看那乌青,又抬眸望他。 心神狠狠晃了晃。 白日里,他做出那样的举动,不是想对她…… “臣女误会陛下了。”楚黛别开脸,脸颊烫得像是需要拿冰块敷一敷,才能降下热度。 她细指轻轻搭在裙面上,微微颤了颤。 为自己方才欲替他宽衣的举动,感到羞耻。 正胡思乱想着,忽而,膝盖上浅浅清凉渗入肌肤,帐内隐隐散着玉凝膏的香气。 楚黛睇一眼,看见他一手握着玉瓶,一手沾着膏质轻轻涂抹在她膝头乌青处。 他背对烛光,发顶玉冠光耀润泽,面上神色看不太清。 可他动作那样轻柔,楚黛能想象他定是极认真的神色。 宋云琅指腹比她肌肤热些,轻易化开膏质,触在她膝头,让人心神不宁。 沐洗之时,她便看到膝上乌青,并不是很痛,也没旁人瞧见,她便没让霜月替她涂药膏。 没想到,宋云琅会将这样的小事,记在心上。 可是,他如何知晓,她跪一下便会有乌青? 楚黛凝着他专注的侧脸,清莹莹的眼瞳透着疑惑。 宋云琅细细涂好一边,又沾些膏质去涂另一只。 虽未看她,却像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想。 感受到她的注视,他轻道:“头一回在御花园跪朕,便伤着,还染上风寒,母后怪朕心狠。” 他笑着收起玉凝膏,将她寝裙拉下,又替她盖好薄衾,凝着她眉眼:“所以朕怜香惜玉,这一世都怜着漪漪,可好?” 一世?宋云琅是不打算放手了? 即便得到她,即便册立了皇后,也不放手? 本该难受的,可楚黛心内竟是悸动更深刻。 一时间,她脑中满满都是白日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降旨,令六品以上官员侯爵再不许纳妾。 而陈筠在翰林院,正好官居六品。 他嘴里说的是对昌远伯府的不满,实则,会不会有一丝是为她? 宋云琅不是随意降旨革变,只为博红颜一笑的人。 可只要想到,她可能是促使他雷厉风行的因素之一,她便控制不住内心波动。 对上眼前璀亮如星的眼眸,楚黛甚至忍不住想,她可能再难喜欢上旁的人。 在她说出,想求一心人共赴白首之后,他许她一世。 许是他的承诺来的正当时,也或是暖春良夜让人格外脆弱,楚黛依在他怀中,竟难得生出一分贪心。 帝后大婚之前,她可不可以假装,这短短的时日,他是她求的那个一心人? -- 第70页 “臣女不要一世。”楚黛轻轻摇头,纤柔的臂环住他窄劲的腰,侧脸贴在他身前,柔声道,“只这两个月便好。” 两个月?正好是他设下的,册立皇后的期限。 即便默认后位不是她的,她也愿意顺从他? 宋云琅忽而有种,他的一腔热情终于有回应的幸运感。 终究,他不是在强人所难。 他满意弯唇,长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秀雅的下颌。 俯身附在她耳侧,恶劣低语:“两个月之后呢?做朕的皇妹?那先唤一声皇兄听听。” 楚黛身形微微发颤,轻咬唇瓣,怎么也叫不出口。 顾太后抬举她,让她称他一声皇兄。可沐恩侯府的姑娘们,见着陛下,也没谁敢叫一声皇兄的。 况且,他对她那些亲近的举动,哪一件是以兄长的身份做的? “唤一声,朕今日便不闹你。”宋云琅轻声蛊惑。 她越是羞于启齿,他越是坏心思地想听听。 迟疑一瞬,他长指已顺着她颈线移至她领口处,灵巧地捻开一粒珠扣。 衣领被他挑得微微敞开,他指尖又移至第二粒珠扣上时。 楚黛慌忙低呼:“皇兄!” 她嗓音压得低,惊惶得带一丝哭腔。 宋云琅似乎说话很是算数,指腹轻轻捻动她第二粒珠扣,迟迟未拨开。 “云宁还想让你唤朕一声皇舅舅,幸而被朕唬住,漪漪是不是该谢朕?”宋云琅含笑的低语,像长着无数看不见的小勾子。 谢什么?谢他没逼她唤一声皇舅舅,而是皇兄? 楚黛心底那丝羞耻心重新攀升,很快便占据上风,柔柔推他。 许是她的回应让他不满,宋云琅竟灵巧地拨开她第二粒珠扣。 扶住她微颤的细肩,将她欺至软枕上,薄唇顺着颈线而下,流连在心衣上缘。 惜琴守在门扇内,未掌灯的外间有些昏暗,目力变差,耳力似乎加倍聪灵。 庭院中风吹花落的簌簌声,还有内室隐隐的轻语低咛。 她红着脸,望着门扇上映出的斑驳摇曳的树影,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门外风声上。 心下却暗暗祈祷,陛下待楚姑娘莫要太过分才好。 良久,楚黛避至床榻最里侧,热醺醺的身子倚着微凉的画屏。 轻颤的睫羽下,一双翦瞳秋水横波。 她胡乱拢起乱七八糟的衣襟,刻意不去想他的异样。 宋云琅自知闹得有些过了,伸手捉住她寝裙下纤细的踝骨,阻止她逃跑的念头,顺手将薄衾覆在她身上。 “咳咳。”他特意清清嗓音,话说出口时,却仍透着异样的低磁,“白日里的事,孔肇已处理好,你那位谢家表姐倒是不怕事,也不多事。改日遇见,漪漪可别自己说漏了嘴。” 孔肇把谢逍丢给谢兰姝时,只说谢逍试图对贵女无礼,才被掰断腕骨。 谢兰姝竟什么也没问,只说了句活该,便主动帮着处理谢逍。 经过孔肇的敲打,料想谢逍也不敢胡说八道。 宋云琅提起此事,也是没话找话,他只想再陪她一时半刻。 哪怕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做,也比回到偌大的紫宸宫孤枕而眠好。 可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恼,好端端的提起谢逍,太煞风景。 宋云琅心下暗暗低咒自己愚笨。 实则,楚黛并未太把谢逍的事放在心上,像是出于本能,她下意识把令她恶心之事排除在思绪之外。 倒是听他提到孔肇时,楚黛眸光微闪,想起一事。 四肢百骸那让人心慌的旖旎,瞬时如潮退般消减。 “陛下,臣女今日听人跟孔大人提到楚驰这个名字,且人在北疆,不知此人可认得臣女爹爹?”楚黛拥着薄衾,柔声问。 她嗓音不似情动时的含混,清明许多。 不知想到什么,宋云琅目光往她身前落了落,轻笑出声。 楚黛忙将薄衾往上拉拉,连肩头也遮住。 羞赧低眉间,眼尾那抹尚未消退的濡红分外娇艳。 “可还记得上回朕同你说的猎户林金?”宋云琅轻问。 只要不告诉她林金的真实身份,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楚黛忍着羞,抬眸望他一眼,颔首应:“记得。” “楚驰便是那林金的独子,原本叫林弛,因仰慕楚将军威名,三年前改为楚姓。”宋云琅心里思量着,不知楚驰是奔瑄王去的,还是会来京城。 “那小子狡猾如狐,连玄冥卫也没能看住他,朕担心他会生事,待孔肇寻到他之前,漪漪切莫出宫。”宋云琅忍不住叮嘱。 二人皆为楚铎所出,漪漪自幼长在侯府,楚驰却在北疆见不得光,他怕楚驰会伤害漪漪。 “陛下认为,楚驰会来找臣女?”楚黛有些诧异,“他会不会知道爹爹的下落?” “他不知道。”宋云琅莫名不希望她太关注楚驰。 怕自己的语气吓着她,又温声哄道:“待时机成熟,朕会带楚将军回来见你。” 楚黛愣愣点头,直到他离开,她脑中仍想着他的话。 他口中的时机指的是什么?莫非,他已经知道爹爹的下落,只是暂时不便让爹爹回来? 略思量,楚黛面色一白,他明白宋云琅的顾虑了。 阿娘已然嫁与顾叔,可爹爹还活着,这桩婚事…… -- 第71页 她一直惦记爹爹安危,倒忘记这很关键的一层。 开春之后,她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些,楚黛努力将心事按下。 寝裙皱乱得不像样,珠扣也脱落一粒。 惜琴在榻上寻到散落的珠扣,另拿了件寝裙替楚黛换上。 楚黛心衣遮住身形,雪颈、美人骨上却布着些许痕迹,换下的寝裙倒是干净的。 惜琴心中有数,陛下对楚姑娘,并未全然失态。 “楚姑娘好生歇着,明日奴婢替您更衣,换一身立领的衫子遮遮。”惜琴替她盖好薄衾,轻声安抚。 楚黛道了谢,终是抵不住乏,很快便睡沉。 软枕上有他留下的浅香,一宵清梦。 醒来时,楚黛一身香汗,凝着帐顶花纹怔愣许久。 楚黛记得宋云琅的话,好些日子没出宫,不是去藏书阁,便是捧着书在慈安宫看。 连顾太后瞧着,也啧啧称奇:“楚丫头这勤奋劲儿,该能参加科考了,亏得是在宫里,否则岂不是要跟着你顾叔去国子监?” 后面明显是打趣的话,宋玉栀等人听得直发笑。 楚黛却有些当真,忍不住问:“太后娘娘,臣女想去国子监,若换上男装,是不是就可以?” 一个人看书,所得终归有限,她希望能像国子监的学子一样互相探讨,或是得夫子指点。 顾太后愣住。 “楚姐姐,原来你比我还会异想天开呢!”宋玉栀瞠目惊叹,“就你生得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便是换上男装,也没人会真把你认作男子吧?” 楚黛垂眸,打量了自己一眼,脸一红,似乎是有些困难,且她这把嗓音也不像男子。 “帝师掌管国子监,那些夫子哪个比得上帝师?就是在宫里不太方便,楚姐姐若真一心向学,倒不如等皇舅舅得空时,有什么不懂的,拿去问他。别的不好说,皇舅舅的学问是不差的!” “没错,在宫里可以问你皇兄。”顾太后应和着,却觉得楚黛未必肯往紫宸宫去。 “臣女听太后娘娘的。”楚黛柔声应。 听说春闱考卷上,有道策论是宋云琅亲自命的题。 若得他指点,想必事半功倍。 她脑中细细想着有哪些想问的,却没注意顾太后看她的眼神,盛着许多惊喜。 在她身边养了些时日,小姑娘的胆子倒变大了,让她去请教皇帝也不怯,不再事事只替旁人考虑。 顾太后很欣慰。 她们说着学问之事,却不知前朝已为立后之事争得热火朝天。 宋云琅坐在龙椅上,气定神闲听着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 立后不纳妃之事,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两边气势倒是旗鼓相当。 待殿内安静下来,宋云琅潇洒起身,冲反对一派的陈国公道:“听闻国公府陈娆姑娘擅长棋艺,明日午后朕无事,还请陈姑娘入宫切磋一二。” 他走后,殿内顿时炸开锅。 被陈国公拉着一道反对的朝臣,纷纷围住陈国公。 怎么回事,陛下看上陈姑娘了? 那陈国公为何还要带头反对,是不是傻? 作者有话说: 陈国公:天降大喜,有点懵! 第35章 甜头 [V] 陈国公听着相熟同僚的质疑、贺喜声,以及对家的幸灾乐祸声,一头雾水回到国公府。 “爹爹,怎么样?陛下可收回成命了?”陈娆在正院等了半日,只等这一刻,不等陈国公喝口水,便迫不及待拉住他衣袖问。 “并未。”陈国公刻意拧出一副愁眉,悄然打量小女儿陈娆。 一见陈娆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慌忙吐出后半句:“娆儿莫哭,陛下召你明日午后入宫伴驾,说是你棋艺好,要同你切磋一二。” “什么?”陈娆愕然,皇帝召见她。 且在那么多贵女中,独独召见她? 陈娆泪光在眼眶中打转,隐隐有消减趋势。 可当她想到后半句,登时落泪,越哭越大声:“可女儿棋艺不好啊,连陈筠那个臭棋篓子都不愿意陪我下,呜……” 是谁帮她在御前说的好话?还是有人故意害她? 陈国公面上发苦,这正是他担心的,女儿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 国公夫人娇娇乖乖地唤着哄着,陈国公也被哭得乱了心神。 “娆儿别听陈筠胡说。”陈国公绞尽脑汁哄,说出最能说服他自己的话,“再说,对弈只是个由头,陛下是想见你这个人。” 陈娆听在耳中,觉得有几分道理,哭声戛然而止:“是吗?” 至少,陈国公觉着是。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即便女儿与皇帝之间隔着千层纱,女儿苦等三年,皇帝也该被她的诚心所打动。 “是,一定是!”国公夫人接过话头,扶起陈娆,“走,娘随你挑衣裙头面,娆儿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入宫!” 母女二人在内室挑挑拣拣,足足花上半日。 夜里,陈娆还特意把书架最顶层,蒙了尘的棋谱找出来,临时抱佛脚。 熬不住困倦睡熟时,手中仍握着棋谱。 袁阁老府中,袁松父子二人正于月下对弈。 身侧红泥小炉上,泉水将沸,滋滋冒着热气。 氤氲水汽,伴着三姑娘袁柳的琴音,同过去许多春夜一样。 又有些不同,袁松听着琴音,脑中时不时浮现出一人。 -- 第72页 整个京城,质疑过他琴艺的,只她一人。 且还能近乎诡辩,说得头头是道。 “二郎今日频频走神,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之上。”袁阁老将指尖一枚黑子敲在棋格上,吧嗒一声脆响。 袁阁老赢了此局,没有再下的意思。 袁柳琴音未绝,袅袅烘托着天上月。 炉上泉水煮沸,壶盖被热气顶得噗哒哒轻响。 袁松手持茶则,细细将卷起的茶叶浸入沸腾的泉汤中。 茶叶舒展,清香满庭,他替父亲和三妹各斟一盏茶。 “不想屈身翰林院?”袁阁老拧眉,“勿要好高骛远,在翰林院好生待几年,若能简在帝心,待为父致仕,你未尝不能入内阁。” “父亲误会了。”袁松饮一口茶,“儿子为的是终身大事。” 袁阁老懂了,儿子是对定北侯府的楚姑娘不能释怀。 “太后娘娘已派人言明,还想再留楚姑娘两年,相看之事到此为止。”袁阁老叹道,“你还年轻,前程为重。” 袁松唇角噙一丝笑,没多说什么。 一曲终了,他瞥向三姑娘袁柳:“三妹平日里,同户部尚书府的孟姑娘可有来往?” 孟羽宁? 袁柳捧起茶盏,点头赞道:“孟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妹所不及。” 能让三妹心服口服,倒是不易。 袁松笑笑,与有荣焉。 移开视线,望望园中新开的海棠:“园中海棠花开得正好,三妹不如请孟姑娘来论琴赏花?若孟姑娘应下,还请三妹知会二哥一声。” “二哥心仪的是孟姐姐?!”袁柳惊呼出声。 不止她,袁阁老也惊诧不已。 “不行,孟家姑娘乃太后看重的人选,如今后位未定,且收起你那份不该有的心思!”袁阁老肃着一张脸斥道。 袁松抬眸望望天上月,唇边笑意不减,似乎不太好办呢。 可,那又如何? 早朝后,宋云琅回到紫宸宫,将大半奏折交给魏长福:“先抬去藏书阁,朕午后过去批,别声张。” 午后?陛下不是召陈娆姑娘午后入宫对弈吗? 魏长福不太明白,却没质疑皇帝的话。 赶忙招来王喜,两人一道把奏折装入箱笼,又亲自盯着两位力大的内侍,悄悄把箱笼抬去藏书阁。 “陛下,翰林院袁大人求见。”魏长福匆匆擦了汗,进到御殿禀报。 宋云琅正批奏折,头也未抬:“宣。” 袁松步入御殿,禀报完皇帝亲口吩咐的事,却并未告退。 “陛下,今日早朝,陈国公一系已改变说辞,支持陛下只立后不纳妃,沐恩侯一系却开始反对。”袁松躬身称赞,“臣以为,陛下此计甚妙。” 随即,正身道:“臣斗胆猜测,陛下心中属意之人应当不是陈姑娘,不知实系何人?臣愿为陛下分忧。” 袁松自知问此话有些僭越,可他想先弄清楚,皇帝属意的究竟是不是孟羽宁。 手中这道奏折批完,宋云琅收起朱笔,丢入夔纹笔洗中。 雪寅在他脚边打转,宋云琅瞥一眼,没有抱它的兴致。 还是温香软玉让人留恋。 “朕都未想好,袁卿家焉知朕不会选陈姑娘?”宋云琅潇洒摇着乌金扇,挑眉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当然,孟家、顾家、郑家的姑娘也都不错。后位至关重要,朕自当好生斟酌。” 果然,陛下心中纳入比较的几位,有孟羽宁。 “臣斗胆谏言,孟姑娘心高气傲,其兄长又是御前近臣,并不适合立为皇后。”袁松躬身禀。 端在身前的双臂,半遮住他面容。 他自以为,把所有真实情绪都藏得极好。 宋云琅盯着他,眸光微闪。 收起乌金扇,摩挲着扇骨上雕刻的纹路,默然不语。 半晌,他问:“袁卿家故意引朕往外戚干政的方向去想,是与孟家姑娘有仇?” “臣与孟姑娘并无仇怨。”袁松跪地伏拜,“臣一时失言,请陛下责罚。” 袁阁老清正秉直,素来不结党,更不会指使新出头的儿子诋毁不是政敌的孟家。 有其父必有其子,以他对袁松的了解,袁松也不是搬弄是非之人。 用心高气傲来形容孟姑娘,显然是见过的。 母后提起孟姑娘太多次,漪漪又曾想把他让给这位宁姐姐。是以,宋云琅对孟羽宁难得有几分印象。 心气儿是有的,要说心高气傲,有些过了。 他盯着袁松,眼中生出一丝玩味。 “既无仇怨,那便是心之所系?”宋云琅起身,绕过御案,走到袁松身前。 居高临下睥他:“对朕的秀女起心思,袁卿家胆子倒是不小。” 袁松第一次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一心想着让皇帝不惦记孟羽宁,不料越描越乱。 “臣罪该万死。”袁松伏拜。 “平身。”宋云琅亲手扶起袁松。 “若你袁松真能为朕分忧,朕不仅不罚你,还为你和孟姑娘赐婚。”宋云琅把玩着乌金扇,气定神闲坐回龙椅上。 能得到袁阁老的支持,立漪漪为后,定会比他先前谋算的更顺利,倒是意外之喜。 宋云琅瞧着袁松,心情越发愉悦。 有弱点的臣子,比一位无懈可击的臣子,顺眼得多。 -- 第73页 以漪漪和她表姐的情谊,往后也不必担心袁松的忠心,袁阁老后继有人。 将近未时,陈娆在紫宸宫外求见。 宋云琅坐在棋案一侧,随意摆着棋子。 待王喜将人引进来,他指指对首,冲问过安的陈娆道:“陈姑娘坐,陪朕手谈一局。” 皇帝没抬头看她,陈娆有些失落,今日这身衣裙是她特意想穿给他看的。 见皇帝真要同她下棋,陈娆忐忑不安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欣喜。 下棋好啊,消磨时间。这一整个午后,只她陪他在偌大的紫宸宫。 皇帝执白玉棋子,陈娆便拈起黑玉子。 不消一刻,陈娆便已寻不到落子之处。 她悄然望一眼对侧玉雕一般的长指,额角沁出细密的汗。 “是朕考虑不周。”宋云琅侧眸,吩咐王喜去取棋谱。 须臾间,棋谱送来。 宋云琅将棋谱放到胜负已定的棋局上,随口道:“陈姑娘且看一会子棋谱,朕先去批折子,待陈姑娘赢过王喜,朕再同姑娘切磋。” 王喜脑子灵,主子喜欢什么,他就去学什么。 整个紫宸宫,能勉强陪宋云琅下一局的,也只有他。 说完,没等陈娆反应过来,便出了偏殿,往正殿去。 他就这么走了,陈娆懊恼不已。 早知有今日,她一定好好学下棋,也不至于错过这般好的表现机会。 幸好,皇帝对她很有耐心,竟去正殿批折子等她。 虽不在一处,却同在紫宸宫。陈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他起居的宫苑,眼底满是兴奋。 藏书阁中,楚黛用罢午膳,正在窗下临时置的短榻上小憩。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毛茸茸的小东西轻蹭她脸颊。 她睁开惺忪睡眼,看见窝在她枕畔的雪寅,以及雪寅那边,坐在她看书的位置批奏折的宋云琅。 楚黛睡意全无,娇娇慵慵支起身子,将雪寅抱在怀中。 抬起水光潋滟的眼眸,根据日影默默估算着时辰,望着朝她走来的宋云琅,柔声问:“陛下怎的没在紫宸宫陪陈姑娘对弈?” “漪漪吃味了?”宋云琅坐到短榻边,拎开她怀中雪寅,揽住她细弱的肩。 “怎会?”楚黛摇头,“陛下答应立后,不是陈姑娘也会是旁的贵女。” 纵然眼下耳鬓厮磨,两人情意绵绵,楚黛也未失去本心,贪婪地去争那唯一的位置。 “嗬,真无情。”宋云琅长指往下,滑至她腰侧,将她往怀中一按,轻吻她婉秀的细眉。 本想瞧瞧她为他吃醋的模样,却没能如愿。 他总得自己索取些甜头,才肯罢休。 好半晌,宋云琅替她整理好发髻、衣领,轻笑:“陈姑娘棋艺太差,朕看不上。改日召你那宁姐姐入宫,漪漪以为如何?” 楚黛身子仍发软,思绪也不算清朗。 “宁姐姐棋艺极好,陛下应当会满意。”楚黛柔柔垂首,敛起盈盈水眸中的浅浅失落。 她棋艺也不算好,同宁姐姐是没法儿比的。 直到坐到书案边,静下心来,楚黛才骇然惊觉。 原来自己的心思已有些不受控,即便未曾肖想那个位置,也忍不住去同可能成为他皇后的女子去比。 书案对侧,宋云琅继续批奏折,神情专注。 楚黛悄然望一眼,便将目光定在面前书卷上。 很快入了神,也就没心思去想那些徒增烦恼之事。 是夜,陈国公府,陈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娘,女儿以后……都听阿娘的话。” 自小,阿娘便请了最好的女夫子叫她琴棋书画,可她自诩美貌,不肯上心,个个半途而废。 尤其是棋艺。 若她棋艺好,今日便不会受此折辱。 离宫时,她亲耳听到魏公公同王公公说,陛下有意请擅长下棋的孟姑娘入宫。 “娆儿这是怎么了?别光顾着哭啊,有事同阿娘说,阿娘为你做主。”国公夫人心疼地哄道。 陈娆摇摇头,眼泪几乎哭干了,红着眼眶道:“阿娘替女儿另寻亲事吧,只要对方不喜欢下棋,生得不是太老太丑,不花心,有些家底……” 嗓音哽咽,她仍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是谁都好,女儿嫁!” 此事阿娘做不了主,她只怪自己学艺不精。 心里的委屈,也说不出口。 难道要她告诉阿娘,今日一整个下午,陪在她身侧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帝,而是她怎么也下不过的死太监? 国公夫人原本还担心得不行,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一听她提起另觅良缘,还一点儿不糊涂地摆出条件,当即愣了愣,喜笑颜开:“好,娆儿想通就好!” 皇帝不懂怜香惜玉,把她的娆儿气哭了。 好在娆儿因此放下执念,国公夫人心里还是欢喜比埋怨多些。 陈国公面上挂不住,称病数日未上朝。 孟羽宁入宫这日,楚黛有些魂不守舍,怕被宋玉栀看出端倪,仍带着惜琴去藏书阁看书。 惜琴怕她一个人心思郁结,特意带上云杪。 看了几页书,楚黛望一眼时漏,压在书页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今日,宋云琅并未同上回一样,想来正同宁姐姐对弈? “坏胚子!”楚黛咬唇低咒。 -- 第74页 理智知道不该再想,也怨不着他,可她就是忍不住想找个法子发泄。 “坏胚子!坏胚子!”半开的窗棂内,云杪抓住笼杆学话。 它语调怪里怪气,楚黛忍俊不禁。 “负心汉!”楚黛指尖略松开,含笑逗云杪。 云杪又跟着学了两声,楚黛心中解不开的愁绪,登时烟消云散。 宁姐姐做皇后,她只会诚心祝福。 紫宸宫中,宋云琅拿着两道折子,丢给袁松,特意听听他的想法。 倒是同他不谋而合,宋云琅弯唇,请他入座手谈。 孟羽宁侍立一侧,观棋未语。 忽而,袁松拈着一枚棋子,侧眸望她:“上回在水榭,孟姑娘对袁某琴艺颇有微词,正好今日姑娘在,不知袁某可有幸聆听佳音?” 宋云琅扫一眼袁松,心照不宣,袁松想听琴是假,心疼人家姑娘站着是真。 既是盟友,他自当给袁松表现的机会。 “是朕疏忽。”宋云琅冲魏长福吩咐,“着人替孟姑娘取琴,赐座。” 孟羽宁根本没插嘴的机会,想推脱了来不及。 她悄然瞪了袁松一眼,状元郎惊才绝绝,没想到心眼这般小。 竟当着皇帝的面,报当日之仇。 抚琴之时,她神情专注,连棋局何时下完也没察觉。 回过神时,殿内已不见皇帝踪影。 啪啪,袁松眼神挚诚击掌赞许:“孟姑娘果然技高一筹,袁某心服口服。” “袁大人谬赞,上回小女子多有得罪,还请袁大人勿要再介怀。”孟羽宁从琴案后起身,福礼致歉。 袁松也随之起身:“袁某正好要出宫回翰林院,陛下令袁某送孟姑娘出宫。” “孟姑娘请。”袁松展臂相邀。 二人一路无话,快到宫门口时,袁松却忽而开口:“袁某不能不介怀。” “什么?”孟羽宁茫然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抬眼望他,暗自腹诽,堂堂阁老之子,新科状元,心量竟如此狭窄。 “孟姑娘搅乱袁某相看之事,总该赔袁某一位夫人,此事才能两清。”袁松含笑回望,意有所指。 藏书阁中,楚黛沉浸在书卷中,身后有人走进来,丝毫未觉。 “坏胚子!负心汉!”云杪立在抓杆上,忽而开口叫。 “好云杪别吵,去找惜琴玩。”楚黛思索着书卷上一列有些晦涩的句子,随口哄。 宋云琅扫了云杪一眼,吓得云杪松开笼杆,扑棱翅膀从半开的支摘窗下掠出去。 “谁是坏胚子,负心汉?”宋云琅扶住她细肩。 察觉到她肩背的紧绷,他语气淡淡佯怒:“莫非是朕?” 作者有话说: 云杪:是! 楚黛:不是! 第36章 娇气(二合一) [V] “陛下息怒。”楚黛感受到肩头力道,柔糯的嗓音忍不住发颤,“云杪乱说的,并非冒犯陛下。” 明知他不会伤害她,可那无形的威压,仍让她心慌。 耳畔一声低低的笑,楚黛心神随之放松些许。 “那小东西说什么,还不是同照看它的人学来的?”宋云琅躬身将她抱起,放到书案上。 盯着她姣好的眉眼,慢条斯理问:“是漪漪教的,还是哪位宫婢教的?” 楚黛心口猛地一跳,未立时回应。 臀下压着书卷,有些硌人,楚黛如坐针毡。 她不踏实地扭了一下腰,试图挪开些。 宋云琅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含笑的眸色加深些许。 “娇气。”他含笑轻叹。 随即,躬身揽住她纤柔的腰,另一只手贴着书案,从她裙料下穿过去,轻轻托住她的臀。 以极亲昵的姿势,将她抱起。 不远处的便榻上,铺设软褥。 宋云琅抱着她,大步走过去。 凝着她羞红的脸颊,把她放到软褥上。 他身量高,放她下来时,几乎是将身子弯折。 她教坏云杪,宋云琅有意小施惩戒,便没有刻意放轻力道。 “咝。”楚黛轻轻跌坐在软榻上,痛呼出声。 被凹凸不平的书卷硌过的地方,骤然一疼,她没忍住。 呼出声后,想到他方才那声“娇气”,面颊登时更烫了。 “是不是伤着了?”宋云琅无奈低问。 漪漪的身子,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娇气。 每每轻轻一捻,便轻易烙上一瓣红,娇艳如桃李。 “没有。”楚黛别开脸,不想被他看到面上窘迫羞赧。 她哪好意思说实话? 双臂撑在身子两侧,她稍稍使力,试图把身子支起些许,减轻臀处压力,缓一缓。 “让朕瞧瞧。”宋云琅嗓音压得低,语气带着一丝轻哄。 那语气再正经不过,似乎只是为了查看她伤得是轻是重。 楚黛登时心跳如鼓,耳畔嗡嗡作响,思维僵滞到有种奇异的麻木。 再亲密的时候,她也做不到这般坦诚相待,尤其还是在白日里。 “陛下饶了臣女这回吧。”楚黛清莹莹的眼瞳涟漪粼粼,似是羞赧紧张到极致,“臣女再不会教云杪乱说话了。” “终于肯承认,那坏胚子、负心汉是在说朕了?”宋云琅轻易将她抱离便榻。 略调整,又将她按在软褥上。 -- 第75页 楚黛趴在软褥上,心跳声愈大,似乎就在耳畔。 像暴风骤雨前的惊雷。 正欲挣扎起身,却听宋云琅道:“冤枉了朕,岂是轻易能收场的?” 宋云琅指尖弹出什么,支杆被打落在地,支摘窗啪地一声合上。 煦暖的日光,穿过棂格间的不透人的轻纱照进来,落到雪肤上。 佳人肌肤莹莹,那一道硌出的痕迹尤为明显。 抹了玉凝膏之后,痛意消减大半。 楚黛浅浅舒一口气:“谢陛下,臣女好多了。” 说话间,她侧过身,细细整理裙裳。 “可朕似乎不太好。”宋云琅目光落在她腰间尚未系好的绦带上,嗓音低哑。 系到一半的绦带,又被他扯开。 惜琴进来奉茶,走到书架后,听到里头让人脸红心跳的低咛。 似乎同前几回相似,又有些不同。 楚姑娘像是真要哭出来。 惜琴不敢再往里去,匆匆出来。 把承盘交给魏长福,不自在地道:“有劳魏公公盯着些,别叫人进去。先备些水,奴婢回慈安宫另取一身衣裙来。” 听她说得语无伦次,魏长福甩了甩浮尘,面色不太自然,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 隔着门扇,还有里头不小的距离,自然听不着。 大白天里……陛下着实有些不做人。 “你且去吧,机灵着些。”魏长福叮嘱。 没得到陛下首肯,他可不能让人透出一丝风声。 若有一丝对楚姑娘不好的传言,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都得掉脑袋。 回到慈安宫,惜琴已面色如常。 收拾好里里外外的衣物,惜琴正要出去,却撞上霜月。 “惜琴姐姐怎么回来了?姑娘呢?”霜月盯着她手中衣物,心里直打鼓。 惜琴深吸一口气,笑应:“姑娘在藏书阁呢,失手打翻了砚台,裙上沾了许多墨汁,我得赶紧给姑娘送过去。” “我和惜琴姐姐一起去。”霜月将信将疑,抬脚便要跟惜琴走。 总得亲眼看看,她心里才能踏实。 虽说惜琴是太后的人,不会助纣为虐,可万一呢? “不必!”惜琴的嗓音微微异样。 正好香英带着太后新赏的衣料、首饰回来,见两人对峙着,插嘴道:“惜琴姐姐对藏书阁比咱们熟,霜月姐姐快来帮我拿着些,看怎么归置才好。” 霜月心一沉,攥攥指骨。 当着香英的面,她只好装作一无所察的模样,挤出一丝笑:“那就有劳惜琴姐姐了。” 惜琴快步走出慈安宫,狠狠松了口气。 藏书阁中,宋云琅亲自端着水盆进来,放到榻边小几上。 楚黛无力地倚着软枕,气息轻柔如兰,轻颤的卷睫似被春雨打湿的蝶翅。 眼尾一抹濡红,让她整张小脸越发水灵,娇美无双。 皱乱的衣裙,穿在身上,有种雨打落英的楚楚可怜。 比起她的狼狈,宋云琅好上许多。 他坐到她身侧,去拉她的手。 微垂的眉眼望见他玉雕一般的长指,明明已看不出什么,楚黛却仍忍不住双腿发颤。 负气地避开,没让他握着。 “别动,朕替你洗洗。”宋云琅欠身去抓,终是将她纤柔的手捉在掌心。 他捏着棉巾,沾满水,连指根也替她擦洗干净。 洗净擦干后,楚黛忍着酸,匆匆把手缩回来。 别开脸,不去看他。 宋云琅长指浸在水中,漫不经心洗着。 清泠泠的水声,将他的话送进她耳膜:“如此便禁不住,大婚之后可如何是好?” 荒唐的床笫间,他已同她言明,他的皇后只会是她。 楚黛攥着裙料,愣愣望着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秀足,忽而脸色一变。 猛地将双足缩至裙下,连一根脚指头也瞧不见才踏实。 平日里那般矜傲潇洒的人,竟会捉起她脚腕,轻抚她不自觉弓起的足背。 甚至,还不知羞耻地在她耳侧赞一声,如珠如玉,惹人生怜。 “臣女胸无大志,并不想做陛下的皇后。”楚黛忍着羞耻,盯着他俊朗的侧脸道。 “漪漪说过,朕是明君,你若不做朕的皇后,不是逼朕做那负心汉么?朕决计不能答应。” 宋云琅擦干手,丢开棉巾。 含笑摩挲着她微烫的侧脸:“尺寸朕都量过了,大婚吉服正在比着漪漪的尺寸赶制,过些日子试试看合不合身?” “别怕,朕会同母后说。”他温声哄。 他眉宇间神采飞扬,潇洒的气度衬得他风华灼灼。 笑声从胸腔内震荡而出,带着引起她心跳共鸣的颤音。 他时常冲她笑,可此刻,楚黛深深感受到,他发自肺腑的愉悦。 明明还是见不得光的纠缠,他却已暗自筹备大婚之事。 应,还是不应? 楚黛心内两种声音不断拉扯,一时分不出胜负。 惜琴服侍她更衣时,为了缓和气氛,笑着赞道:“姑娘这身衣裙真是合身,颜色也很衬姑娘。” 蓦地,楚黛脑中又蹦出那一句:“尺寸朕都量过了。” 他是怎么度量的,没人比她更清楚。 紫宸宫中,孔肇送来密报。 “陛下,仇氏为寻楚驰,欲去宣州求助瑄王。”孔肇嗓音凝重禀,“臣听从陛下吩咐,让手下的人一直悄悄跟着。只是快到宣州城外时,不知何故,仇氏与楚……” -- 第76页 他瞥一眼宋云琅,匆匆改变口风:“与林金起了争执,林金不肯入宣州城。仇氏一入城,便联系上瑄王爷。瑄王的人出城前,玄冥卫先一步控制住林金。” “此人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原本陛下并未吩咐抓林金,只是林金自己不肯入城。 起了变故,玄冥卫才自作主张。 也不知陛下如何作想。 孔肇姿态恭敬,心内有些忐忑。 “倒是懂得变通,当赏。”宋云琅手持乌金扇,随手拿扇骨拨开雪寅抓他衣摆的小爪子。 察觉到主人的不耐和冷落,雪寅不敢再往上爬,只得收回爪子,委屈地往殿外走。 “眼下林金何在?”宋云琅摆弄着冷硬的扇骨,若有所思问。 “臣等不敢自作主张,已将人悄悄带回京城,安置在隐蔽处。”孔肇恭敬禀报。 “朕明日出宫一趟。”宋云琅唇角勾起一丝不屑,“也是时候会会咱们这位楚大将军了。” 孔肇颔首应下。 “仇氏那边……”孔肇不确定要不要把仇氏也带来京城。 “悄悄盯着便是。”宋云琅望他一眼,“瑄王叔为人谨慎,未必会大张旗鼓帮她找楚驰。必要的时候,不妨从昌远伯府着手。” “陛下的意思是?”孔肇心念微动,脑中想到一人。 宋云琅挥挥手:“退下吧,继续找楚驰。” 慈安宫中,楚黛泡在浴桶中。 香花浮在水面随波而动,她雪肤上也似点染着桃瓣。 “姑娘,奴婢就不该相信惜琴。”霜月替她洗着发,看到她身上错落的痕迹,几欲落泪。 “姑娘何曾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奴婢去求太后娘娘,去求帝师,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楚黛本来是留惜琴服侍沐洗,可霜月执意进来把人换出去了。 “霜月,陛下说要我做他的皇后,还说会亲口告诉太后。”楚黛心不在焉应着,指尖捏起一片绯色花瓣问,“你说,我该不该信他?” 话虽这么问,内心却很清楚,其实她已经信了。 只是,此刻身处慈安宫,她有些无地自容。 不知该趁他还没挑明,早早逃离慈安宫。 还是该留在慈安宫里,等着太后娘娘发落。 “姑娘,您就这般信了陛下的话?”霜月看着楚黛纯善的模样,有些难受。 姑娘被夫人保护的太好,不懂人心叵测,更没见过男人多会花言巧语。 “陛下亲口同太后娘娘说过,皇后会从琼林苑参选的秀女中择选。那选秀名单上,根本就没有姑娘的名字。这样拙劣的谎言,姑娘怎么能信呢?” 霜月嘴里劝着,心中想着对策。 “不行,若直接求太后娘娘做主,姑娘的名声毁了不说,还得长长久久困在这深宫里。”霜月越想越惶恐,“陛下扬言只立后不纳妃,若是被太后娘娘逼着纳了姑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红着眼眶,没了主意:“还是先去帝师府找夫人吧。” 只有夫人会永远护着姑娘。 听她絮絮叨叨说完,楚黛心中反而想明白了。 既然宋云琅答应她,要向太后挑明,那她也不逃避。 就在这慈安宫里等着。 若他果真不食言,她便同他一道承受太后娘娘的怒火。 “霜月。”楚黛松开花瓣,望着它落到水波间,随涟漪轻漾,“你什么都别做,我想信他一次。” 刘太医是他的心腹,宋云琅明知她身子如何,却执意只要她一人。 或许,她也该生出些纵百折也不挠的勇气与坚定,去做些她从前万万不敢想的事。 一时间,楚黛有种心房被照亮的错觉。 就像,心上那个人,会发光。 离开月余的刘太医,终于回来。 重新替她开了方子,又取出一方油纸包,小心翼翼递给霜月:“这东西在下找了足足半个月,可千万照着方子煎,救你家姑娘性命的,收好了。” 他手上带着许多细小伤口,已然结痂,看着与从前大相径庭,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手。 脸上也是疲倦之色,显然好些日子没歇息好。 “刘太医,小女子的病能治好吗?”楚黛眼中生出小心翼翼的希冀。 刘太医历经千辛去找,又特意叮嘱霜月,显然对新找来的这一剂药草很看重。 想到宋云琅曾夜入香闺,对她说:“朕相信,楚姑娘会福寿绵长。” 是不是从那时起,他就已经知道,刘太医能医好她? 可是,他并未明言,会不会是刘太医没有万全的把握? 楚黛心绪摇摆着,很不平静。 “臣答应过陛下,一定治好楚姑娘。”刘太医扯出一丝笑,面色越发疲惫,“楚姑娘只管照着方子用药,踏踏实实将养。” 提着药箱起身时,刘太医轻叹一声,有些没精打采。 楚姑娘是能治好,希望他招惹的那小姑奶奶别找到京城来。 霜月按照分量,从纸包中取出一根药草,同其他几味一道拿去,亲自守着药炉。 纸包中的药草,楚黛第一次见,像是什么植物的花。 许是刘太医有什么特别的法子保存,竟没变色,连花瓣纹路也能看清。 自小吃药,她虽不太懂医理,见过的药材却不少。 -- 第77页 排除药方上其他她认得的,这一味药应当是白霄花,名字也别致。 “陛下,那白霄花与眠藤相生相克,春日里才开花,还得在花开盛时摘下。” 刘太医放下药箱,把双手摊给宋云琅看:“臣可没少吃苦头,陛下的赏赐若少了,可配不上未来皇后娘娘的尊贵。” 他狡猾地盯着宋云琅,心道,倒要看看楚姑娘在你心中价值几何。 宋云琅没说赏什么,唇角弯起,状若无意敲打:“听说南黎圣女追着什么人来到大晋,半路把人跟丢了,正四处找。” “刘瑾,你说朕要不要帮帮她?”宋云琅好看的眼型微微眯起,目光极为锐利。 闻言,刘太医吓得几乎从圈椅中跳起来。 抓起药箱,急急讪笑:“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于陛下而言,自然是无价之宝。臣能医治娘娘,实乃三生有幸,不敢居功。” 他咬咬牙:“赏赐臣不要了!” 话音刚落,掉头便要走。 “朕也并非小气之人。”宋云琅对他无价之宝的形容,很是满意。 冲殿外唤:“魏长福。” 片刻后,刘太医捧着一卷医书孤本走出宫门,欲哭无泪。 让他研习医术,还不是为了更好地压榨他! 不过,这样稀有的传世孤本,刘瑾很珍视。 他把书卷藏在医箱最底下,面上露出笑意。 留在京城,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那小姑奶奶无故进不来皇宫啊。 半个时辰后,宋云琅步入玄冥司特设的一处秘宅。 林金双手戴着镣铐,被锁在廊柱上。 “为林前辈松绑。”宋云琅走在庭院甬道上,唰地一声合起乌金扇,冲廊下守着的玄冥卫吩咐。 “你是何人?抓我来这里做什么?”林金盯着宋云琅。 一面质问,一面打量他。 “林前辈确定看不出朕的身份?”宋云琅淡淡看着他。 林金装出一副淳朴敦厚模样,带着些卑微的敬畏,似乎与寻常猎户无异。 宋云琅把玩着乌金扇,不疾不徐道:还是,朕唤一声楚将军,你才认得朕?” 眼前的淳朴敦厚,瞬时现出裂纹。 “陛下认错人了。”林金握紧拳头,像是正面对什么劲敌,“草民有幸同楚将军生得三分相像,只是楚将军三年前便已战死沙场。那场仗,还是陛下打赢的。” “是吗?”宋云琅轻飘飘问,“要不朕让人替楚将军把虬髯剃掉?” 话音刚落,林金便挥拳直击他面门。 宋云琅轻巧地侧身,避开他攻势。 对方趁他闪身的功夫,飞身便跃到院中大樟树上。 “拿下!”宋云琅冷斥。 墙上倏而冒出无数□□手,箭矢透着寒芒,个个对向林金。 “朕并非要伤害楚将军,不过是有几桩小事不解,想请教将军。”宋云琅慢悠悠说完,语气骤然一寒,“若将军不识抬举,朕不介意让将军名副其实战死。” 林金自己带兵打过仗,又在山野间与猛兽搏斗三年,对杀意格外敏感。 他切切实实感受到,眼前的年轻帝王,有杀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为何必让人把他捉来? 宋云琅信步走到堂内,坐到上首。 林金跟进来,冲上首躬身施礼:“草民三年前上山打猎曾伤到颅脑,从前的事皆已记不清,恐不能帮到陛下。如今的草民只是林金,求陛下放草民离开。” “你与仇氏,因何事起的争执?”宋云琅全然忽略掉他说的话,一针见血道,“林前辈这些日子,总没失忆吧?” 林金眼皮狠狠跳了跳。 皇帝比他想象得难对付得多,根本软硬不吃。 “草民无可奉告。”林金的语气颇有些颓丧、茫然。 “哦,那就聊聊失忆前的事好了。”宋云琅将乌金扇放到身侧方几上,力道有些重,像是刻意敲打。 啪地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正堂格外分明。 他捧起茶盏,浅饮一口:“楚将军出征前,皇兄曾召楚将军入宫。” 细细端量着林金神色,他继续道:“楚将军战死,皇兄备受打击。甚至一意孤行降下罪己诏,让位于朕。他自己则去皇觉寺落发修行,替楚将军超度。” “朕一直好奇,将军出征前,皇兄究竟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说了什么?林金面上露出怅惘之色。 他当然记得。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撞破(二合一) [V] 当日,宋云玓并未喝多酒,却盯着他腰间平安符,说出一番醉话来。 “每逢楚将军出征,沅姐姐总会替你求一道平安符,她盼着你平安归来。”宋云玓似在遥想过去,神情有些恍惚,“朕也盼着你打胜仗,可有时……” 宋云玓顿了顿,素来温和的人,语气倏而变得凉薄:“朕又希望你别再回来。” “这样,沅姐姐才会接受朕。” “你们的女儿都长大了,楚铎,朕退让得已经足够久。” 成亲前,楚铎便知道,孟沅与长公主是手帕交,宋云玓小时候便时常跟在她们身后跑。 他以为,宋云玓对孟沅的好,与对长公主是一样的。 直到孟沅去长公主府参加赏花宴,夜里未归,第二日换了身衣裙回来,好几日没让他进房门。 -- 第78页 他才明白。 宋云玓对孟沅,并非姐弟之谊,而是男女之情。 长公主府那晚,明面上已回宫的宋云玓,又回来了。 还被人看到,他一身酒气,进了孟沅下榻的庭院。 为替他们遮掩丑事,长公主清理了一批宫婢。 可她们不知道,还有一人也看见了,是后来因妒给孟沅下毒,被他发卖了的通房。 明明他们多年不曾亲近,孟沅却总在出征前替他求一枚平安符。 至今,楚铎也不知,那平安符是她身为发妻最后尽的本分,还是做给宋云玓看的。 宋云玓十年如一日,觊觎他的发妻,甚至恨不得让他去死。 三年前,他流落北狄,九死一生回到北疆,得知宋云玓降罪己诏退位时,何其痛快。 他当时便暗暗起誓,一定好好活着,亲眼看到宋云玓希望落空。 让宋云玓知道,即便没有他,孟沅也不会嫁给宋云玓。 他们这一生,都该在痛苦悔恨中度过! 林金唯一没想到的是,孟沅会改嫁。 嫁的还是当年连中三元的旷世奇才,即将入内阁,却忽而辞官游历的顾怀诚。 “草民亦无可奉告。”林金神情发木回应。 随即抿唇垂首,陷入沉默。 眼前的林金,除了真实身份,哪里都同百姓们交口赞誉的楚将军截然不同。 十九岁才重回京城的宋云琅,并不太清楚出征前的楚将军是什么风姿。 但至少,不会是眼前这副颓靡落寞的样子。 难怪,漪漪看着林金的画像,也认不出是自己的爹爹。 宋云琅将他的愤恨、不甘看在眼中,再结合玄冥卫秘密查到的一些事,更加证实了来之前的推测。 随手把玩着乌金扇,他哂笑:“无可奉告,说明是记得的。” 停滞一瞬,他盯着林金,胸有成竹开口:“皇兄是要楚将军将孟氏拱手相让吧?” 皇兄因一己之私,于出征前,冲动扰乱将领心志,置戍边将士和北疆百姓的安危于不顾,他确实德不配位。 可笑的是,母后早早将他送去北仓府,就是怕他同这样一个人争皇位。 而楚铎,为人夫,为人父,轻易被人动摇心志。毅然诈死,假装失忆,弃妻儿于不顾。 哪一个,宋云琅都瞧不上。 若皇兄知晓,楚铎还活着,且在北疆与另外的妻儿安于一隅,不知会不会后悔让位啊? 宋云琅忍不住好奇。 可一想到眼前人是漪漪生父,他又把看好戏的心思按捺住。 林金身形猛然一僵,不可置信地望向宋云琅,眼神中所有防线近乎崩塌。 “别急着惊讶。”宋云琅语气淡淡的,看他的眼神却透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多年前,平州鼠疫,郭家村之人死伤大半。实则,他们并非死于鼠疫,而是一种症状像极了鼠疫的毒。郭醴父子被你机缘巧合救下,他母亲却不见踪影。下毒之人,便是他那位出身南黎的母亲。” “而你,竟丧尽天良,为替郭醴父亲遮掩恶行,抹平此事!” 这样一个人,凭借当年的功劳,越发受百姓敬仰,更被郭醴视为恩人。 于公于私,宋云琅都认为,他若果真死在三年前,才是最好的归宿。 宋云琅一席话,似乎与前面完全割裂。 林金的防线,却崩塌得更厉害。 “陛下勿要听信小人谗言。”林金没想到他连这些也查到了,他心中生出濒死时才有的慌乱。 “郭醴确实是草民所救,可郭家村之人感染的是鼠疫,郭醴母亲也死于鼠疫!” “是吗?”宋云琅嘲讽地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精明,“那楚将军带回的卷宗上,怎么写的郭母下落不明?” “你在撒谎!” 林金面上虬髯颤动着,心内惊慌迅速扩散,连四肢百骸也透着冷意。 “时间久远,草民记错了,郭母确实是下落不明。”他仓皇应对,嗓音中气不足,明显发虚。 宋云琅本也不是为了问他,而是为着求证自己的推测。 郭母本是南黎人,借鼠疫逃离郭家村。 若非刘太医此番去南黎寻白霄花,遇到同郭醴生得想象的老妪,他们还不知,对方早已回到南黎。 只是,郭母拒绝提起郭家村。 更不肯说,当年为何狠心下毒。 宋云琅手持乌金扇,走到林金身前,站定。 睥着林金,他锐利的眼神透着不屑:“眠藤的解药,朕找到了。你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漪漪痊愈,长长久久做朕的皇后。” “漪漪?皇后?”林金心中大震,失态道,“万万不可!她是……她是……” 话到嘴边,像被密密麻麻的网缠住,他说不出口。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宋云琅散漫收起乌金扇,别在腰侧。 随意活动一下手腕。 随即,骤然握拳,重重击在林金侧脸。 盯着他唇边汩汩涌出的血,宋云琅语气冷冽如冰凌:“你不配做她的父亲。” “驰儿是不是被陛下抓走的?求陛下莫要伤害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林金叫嚷着,喉间滚着血,嗓音浑浊。 听到玄冥卫控制住林金,宋云琅大步走出去,再未回头多说一句。 慈安宫中,楚黛一连吃了几日药,那药味发苦。 -- 第79页 许是这些日子被他哄得越发娇气了,明明早已吃惯苦药的楚黛,竟有些委屈。 心中时常惦着他,盼着他哪怕来看一眼,哄哄她。 可宋云琅好几日都没来,也没听说召见旁的贵女,一直忙于朝政。 楚黛自不会为这点小心思,去打扰朝政大事。 好在,她也不是没事可做,醒着的时候,多半手不释卷。 看几页书,那些小心思便消散。 拧眉饮下剩余的小半碗苦药,楚黛紧紧抿着唇,防止自己忍不住吐出来。 稍稍压下喉间不适,这才接过霜月递来的蜜饯。 蜜饯的甜味漫开在唇齿间,压制住药汁的苦味。 苦到麻木的舌尖,慢慢缓过来,品到一丝甘甜。 一粒蜜饯吃完,腹部却隐隐作痛。 她捂着肚子,面色不太好。 “一定是药太苦了,奴婢扶姑娘去榻上歇歇。”霜月扶起她,往屏风后走。 痛意蔓延至后腰、小腿,楚黛身子有些酸乏,几乎是倚着霜月才走到榻边。 躺在榻上,薄衾盖住细肩。 霜月特意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试图让她身子暖起来,好受些。 可楚黛腹部疼得越来越厉害,掌心捂住肚子,辗转反侧,小半个时辰也没能睡着。 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面色白得让人心慌。 蜷缩在薄衾下的玉足,透着冷意,额角的汗全是疼出来的。 “霜月,好痛。”楚黛嗓音因虚弱变得更柔,带着轻颤。 “奴婢去请太医!”霜月面色大变,彻底慌了。 把拭汗的丝帕丢给香英,踉踉跄跄往外跑。 经过门槛时,甚至险些栽倒,幸而被惜琴扶住。 因着惜琴替皇帝隐瞒之事,霜月好几日没同惜琴说话。 此刻,稳住身形,抬眼对上惜琴眸中愧疚,霜月心内又忽而一软。 都是服侍人的奴婢,在主子面前,哪有她们置喙的余地? 即便是她跟着姑娘,就能避免姑娘被陛下欺负了么? “姑娘身子不适,可否劳烦惜琴姐姐去请刘太医来?”霜月拉着惜琴,嗓音带着哭腔。 惜琴是慈安宫的人,去太医院定然比她顺利。 刘太医虽是皇帝指派的,可只有他说过能医好姑娘。霜月觉着,刘太医是比郭院正更有本事的人。 “好,我这就去。”惜琴见她如此,也猜到楚黛病情紧急,一刻也没敢耽搁。 惜琴慌不择路,进太医院时,不小心撞上王喜,把他手里的药包也撞掉了。 “诶?惜琴姐姐怎的这般着急忙慌,可是太后娘娘……”王喜拾起药包,挡住惜琴,诧异问。 “王公公,对不住。”惜琴道了歉,额角跑出的汗也顾不上擦,“是楚姑娘病得急,奴婢来请刘太医。” 楚姑娘? 王喜神经登时绷紧,急忙让开道:“快去!刘太医在呢!” 这厢,王喜一溜小跑回到紫宸宫,把药包塞给正捏着脑仁的魏长福:“师父,出大事了!” 魏长福接过药包,指腹摸到些许灰尘,脑仁正疼着,他没好气道:“臭小子,这灰扑扑的药包你从哪儿捡的?长本事了!” “师父。”王喜累得大喘气,顿了一下才指着御殿道,“楚姑娘病重,您……” 楚姑娘病重?要命咯! 魏长福哪还顾得上什么灰尘?脑仁嗡嗡直响,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当即跳起来,把药包塞回给他,快步朝御殿去。 提着药箱,同惜琴回慈安宫时,刘太医也是面色沉凝。 昨日才替楚姑娘诊过脉,她身子明显好转,怎么突然病急? 按理说,不应该啊。 莫不是虞芳那妖女,对白霄花动了什么手脚,他没发现? 刘太医越想,面色越难看,更是不断加快脚步。 惜琴一路小跑,才勉强追上。 软榻上,楚黛痛得有些虚脱,神思也不太清明,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 贴身的小衣也有异样的濡湿感,很不舒服。 霜月放下软帐,拉住楚黛手腕,从软帐下伸出来,小心翼翼放到腕枕上。 仿佛楚黛成了最脆弱的瓷玉。 刘太医情绪沉至谷底,隔着薄薄丝帕,轻轻将指腹扣在楚黛腕间。 须臾,他神情变得古怪。 霜月看着,越发心慌:“刘太医,我家姑娘还有救吗?您赶紧给开方子啊!” “……”刘太医松开指腹,取下丝帕,哭笑不得应,“开什么方子?不如去给你们姑娘准备月事带。” 言罢,提着医箱便往外走。 隔着软帐,听到刘太医的声音,楚黛愣了愣。 随即,再顾不上痛,攥住被角扯过头顶,恨不得时光倒流。 霜月着急忙慌去取月事带,只香英守在榻边,忍着笑道:“明日一早,奴婢就去向夫人报喜。” 自家姑娘已过十七,今日终于来癸水,说明姑娘的身子已养好不少,可不是喜事么? 楚黛刚要应声,却听见一阵迅疾的脚步声。 “陛下?”香英惊呼,榻边锦凳也被她仓皇带倒。 皇帝怎么径直往她们姑娘寝屋闯?成何体统! 楚黛面色由红转白,逃避似地,把小脸蒙得更紧。 宋云琅瞥一眼柔柔垂拢的软帐,看不清人。 -- 第80页 松开被他从门口抓回来的刘太医,语气透着罕见的急切:“楚姑娘的身子究竟如何?开的方子呢,给朕看看?” 胳膊险些被扭断的刘太医,故意梗着脖颈不说话。 他倒要看看,宋云琅如此失态地闯入慈安宫,打算如何收场。 “陛下恕罪。”霜月手臂绕至身后,藏起手中月事带,战战兢兢道,“姑娘只是来了月事,奴婢见姑娘疼得厉害,给吓着了,这才让惜琴姐姐误会。” 紫宸宫那边,定是惜琴让人去传了话。 看到皇帝担心焦急的模样,霜月心绪也变得复杂,没办法再狠心怪惜琴。 不管惜琴是为着姑娘,还是为着自己立功,总归让人看到皇帝的一点真心。 难怪,姑娘说想信皇帝一回。 就连她,也忍不住动摇。 “陛下听清楚了?”刘太医忍笑道,“臣先行告退。” “慢着。”宋云琅叫住他,神色有些不自在,语气却勉强绷住,“没听到她疼得厉害?开个止痛的方子。” 刘太医:“……” 很快,屋子里静下来。 皇帝在,霜月没法儿替楚黛更衣、换月事带,只得把东西交给呆若木鸡的香英,她自己先出去煎药。 “漪漪,还痛不痛?”宋云琅撩起软帐,挽在床柱边的玉钩上。 见她蒙着脸,身形瑟缩,宋云琅低笑一声,将薄衾拉下些许,露出一张小巧的芙蓉面。 “别闷坏了。”宋云琅连同衾被将她抱起,在她背后垫上软枕,长臂揽在她肩头,轻哄,“吓着了?朕陪陪你。” 楚黛腹部仍疼得紧,后腰也疼,躺着不舒服,坐着亦然。 被他拥在怀中,心内倒有一丝慰藉。 所有委屈找到着落处,身上痛意似乎不那般难捱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衣香,细声细气道:“陛下还是快些离开吧,若被太后娘娘撞见……” 也不知他此番来,有没有刻意避着人? 楚黛心中既担忧又欢喜,为他匆匆赶来,为他对刘太医吩咐的话而欢喜。 她身上的痛,他肯放在心上。 “朕若走了,漪漪岂不是要委屈地哭鼻子?”宋云琅揽住她细肩,语气坚定,“朕去同母后说,哄哄你便去。” 他要今日说吗? 楚黛心里有些慌,又隐隐激动,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嗔道:“谁要陛下哄了?” “那朕伺候你更衣、换月事带?”宋云琅一本正经逗她,“只是朕没学过,你教教朕?” 登时,立在一旁的香英,惊得像是变成一根立柱,连气息也屏住。 她日日侍奉姑娘左右,怎么好像错过许多不得了的事? 廊庑下,霜月正捏着蒲扇,对药炉扇风。 忽而,院外传来动静,云宁郡主扶着顾太后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众服侍的宫婢。 “皇祖母,楚姐姐不是好些了么,怎的突然又病倒?还病得这般急?刘太医是怎么说的?”宋玉栀喘着气问。 不过是带着云杪去御花园玩了半日,楚姐姐怎么就病了呢?宋玉栀想不通。 顾太后一听到惜琴禀报便过来,根本没来得及问刘太医。 “连你皇舅舅都惊动了,才来告诉哀家,哀家宫里这些人,也该重新学学规矩了。”顾太后快步走着,又随口问,“你来的时候,可碰到你皇舅舅了?” 宋玉栀摇头。 霜月留也不是,逃也不是。 只得一个劲儿地咳嗽,试图提醒屋里的人。 “霜月,你这是怎的,也病了?”宋玉栀关切问,“楚姐姐可好些了?” “禀太后和郡主,姑娘只是……来了月事。”霜月嗓音比平日里大些,语调也有些变样,“奴婢是被烟呛着的。” 寝屋内,楚黛听到霜月连声咳嗽时,便心弦一紧。 再听到宋玉栀和霜月的交谈声,更是惊得小脸煞白。 她坐直身子,慌乱去推宋云琅:“陛下快藏起来。” 即便宋云琅要同太后言明,也不该以这样的方式。 楚黛自己接受不了,更怕顾太后承受不住。 可素来依着她的宋云琅,忽而固执起来。 他不顾香英在场,紧紧攥住楚黛手腕,将他拉回怀中:“朕就这么见不得人?” 话音刚落,门扇被打开。 来人脚步略滞了滞,随即越来越近,直到停在屏风侧。 楚黛使力推宋云琅,却怎么也推不动。 身下小衣沾着血迹,又被汗水沾湿,她指尖发冷,掌心却全是汗意。 “皇舅舅?”宋玉栀望着眼前的一幕,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宋云琅!”顾太后扶着宋玉栀小臂,气得面色铁青,“你究竟在做什么?!” 宋云琅轻拍楚黛脊背,细细安抚着。 回应顾太后的语气,却散漫不羁:“如母后所见。” 如她所见?她看到的是什么? 她看到被视为天之骄子的皇帝,她亲生的儿子,竟不顾对方意愿,在为难一个弱女子。 为难的,还是孟沅唯一的女儿。 难道他宋云琅忘了,他的皇位如何得来的,他的皇兄做过什么? 那么多的贵女,任他挑选,为何偏偏是孟沅的女儿? “臣女楚黛,无颜面见太后。”楚黛哽咽着,泪水簌簌而落。 -- 第81页 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随时等着向太后请罪。 没想到,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还是会因为,让爱护她的人失望,而心痛。 “楚丫头,你的性子,哀家清楚的。”顾太后深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绪,冲宋云琅道,“楚丫头是哀家接进宫的,哀家必须为她做主。你不该为了气哀家,伤害她一个无辜女子。” 顾太后说完,狠狠盯他一眼,拉着宋玉栀转身出去。 傍晚的风甚是清爽,可宋玉栀的思维乱糟糟搅在一起,很不清明。 “皇祖母,皇舅舅怎么能那样待楚姐姐呢?”宋玉栀眼眶发红。 在她心里,一直认为宋云琅也是楚黛的长辈。 她虽一贯当宋云琅是暴君,私心里,却认为他从不迷恋美色,算得上端方君子。 没想到,他竟会对楚姐姐起心思,简直禽.兽不如! “放心。”顾太后拍拍宋玉栀手背,宽慰她,也宽慰自己,“哀家不会让他糟蹋漪漪的。” “别怕。”宋云琅攥住她止不住发颤的手,轻吻她眉心,温声哄,“相信朕,朕心悦漪漪,并非与任何人置气。只是因为,你在朕这里。” 说话间,他将她小手按在自己心口。 感受到他胸腔里蓬勃的心跳,楚黛眼睛有些泛酸。 她相信的。 令她动容的,不止这一句剖白。 还有他特意在太后进来时,做出一副是他强求的模样。 宋云琅是为了让太后不要怪她,把怒气全引到他自己身上吗? “臣女想陪陛下一起。”楚黛轻轻咬唇。 她已悄然动了心,此事便不该怪他一人。 太后于她有恩,宋云琅是她心中很重要的人,楚黛不忍他们为她针锋相对,她希望能做些什么。 “傻姑娘,朕长你六岁,倒要你来护着朕,朕成什么人了?” 宋云琅捧起她姣好的,犹带泪痕的脸颊,轻笑:“再说,你这副模样,如何陪朕去?” 那样倔强的小姑娘,甚至只在被他欺负狠了的那回,才禁不住落泪,方才却哭湿了他衣襟。 宋云琅尝到心疼的滋味。 像是盛放的心花之下,无数的根系牢牢扎在他心口每一寸,一牵扯,便是密密麻麻的疼。 被他一提醒,楚黛才想起来,她尚未更衣。 这么一闹,腹部的疼痛似乎不再难以忍受。 喝完霜月煎的药,又减轻许多。 正殿中,顾太后和宋云琅坐在上首两个位置,中间隔着宽大的方几。 宋玉栀立在顾太后身侧,眼睛红得像兔子,看仇人似地盯着宋云琅。 “哀家知道,皇帝心里一直对哀家有怨气。之前你迟迟不选秀,却特意收下瑄王、瑀王送的美人,是为同哀家置气。被哀家催得不耐烦,答应选秀,却不肯听哀家劝,立孟羽宁为后,转而去动她的表妹,是为给她难堪,也给哀家难堪。” “可皇家愧对孟沅,帝师又于你有教导之恩,于情于理,你不该动楚丫头。” 顾太后侧过脸,失望地望着他:“哀家想好了,楚丫头不想嫁人,实则是怕对方不能一心一意。明日你便降旨,册封她为异姓公主,哀家亲自为她择选驸马。” 皇帝为难她,太后便想到册封公主以补偿。 总之,太后不想让他纳楚黛入后宫,哪怕是以皇后之礼,也不成。 否则,她如何面对孟沅和怀诚?宋云琅又如何面对,一生对孟沅求而不得的宋云玓? 楚黛身着干净衣裙,扶着霜月的手,静静立在殿侧珠帘后。 本来是想同宋云琅一道,向顾太后请罪的。 可听到这样一番话,她脚步似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过去。 皇后的人选,太后娘娘早已认定,从来不是她。 太后愿意封她为公主,以示厚待和补偿,这是莫大的恩典。 她其实不想要这样的恩典,可她该如何说? 去告诉太后,她心里有陛下,想同陛下在一起? 谁会相信她是真心,而不是为着皇后的尊荣?或是被宋云琅逼迫?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再让太后对她失望一次。 顾太后的话,语重心长。 把母子二人多年微妙的对峙打破,摆在明面上。 捧着茶盏,默默听完,宋云琅弯唇未应。 他抬眼,望向珠帘后的一角罗裙,不疾不徐道:“可惜,朕不缺皇妹,倒是缺一位皇后。” 作者有话说: 顾太后:你这立后之路,可没那么容易。 宋云琅:嗬,朕连岳丈都揍过了,越刺激越有趣。 楚黛:你打我爹爹? 宋云琅:乖,这个爹不是东西,咱换一个。 第38章 傻话(二合一) [V] 隔着珠帘,以及不远不近的距离,楚黛感受到他眼神中坚定的安抚。 她攥着丝帕,指骨不安地动了动。 终究没再迈步,只默默等着。 殿内,宋玉栀听到皇帝的话,红红的眼睛惊得圆瞪。 是她领会的那样吧? 皇舅舅要立楚姐姐为皇后? 原来他一直坚持只立后不纳妃,是为了楚姐姐! 一时间,她脑中回想起,曾经数次生出的疑惑与怪异感。 楚姐姐离宫半月,雪寅见到她,还会亲近地往她怀里扑,半点不生分。 -- 第82页 琼林苑中,皇舅舅逼楚姐姐亲自开口,当她想让楚姐姐跟她一道唤一声皇舅舅时,皇舅舅冷着脸吓唬她。 皇舅舅在紫宸宫召见陈姑娘和孟姑娘那几日,楚姐姐总有些魂不守舍。日日去藏书阁,不肯陪她去御花园玩。 楚姐姐胆子那样小,从不愿给人添麻烦。可当她提出让楚姐姐向皇舅舅请教学问时,楚姐姐竟然破天荒应下! 脑中纷乱的场景,柳絮似地飘起一阵缠绵风暴。 宋玉栀被自己的推测震惊到。 原来,皇舅舅早就对楚姐姐下了手,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 正月里,皇舅舅肯让她带雪寅回公主府,哪是因为嫌弃雪寅啊。 分明是为了借她的手,把雪寅送到楚姐姐身边玩! 楚姐姐嫁给皇舅舅,便比她长一辈,宋玉栀不是很乐意。 可若楚姐姐能做皇后,皇舅舅只宠她一人。 宋玉栀想想,她似乎也能勉为其难接受。 顾太后被宋云琅一句话堵得气闷,半晌未语。 殿内气氛凝滞到极致,呼吸可闻。 正当顾太后深吸一口气,欲动怒时,身侧立着的宋玉栀,忽而轻轻拉住她手臂。 “皇祖母,皇舅舅执意只立后不纳妃,说明他对楚姐姐是真心的。”宋玉栀软着嗓音,撒娇道,“皇祖母,您就答应皇舅舅吧。” “小丫头,你是哪边的?!”顾太后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反被她气笑,郁气无形中消散几分。 “罢了,哀家不管你是赌气,还是真心。旁的贵女,你要动谁,都随你。”顾太后语气有些疲惫无力,“只是楚丫头,你若要她,须得孟沅答应。” 听到皇祖母松口,宋玉栀很欢喜。 沅姨素来疼她,若她缠着沅姨撒撒娇,沅姨定会成全楚姐姐和皇舅舅。 正美滋滋想着,宋玉栀听到太后又说了一句:“可你别忘了,你皇兄纠缠过孟沅,楚将军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孟沅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宋玉栀脑子嗡嗡的,定在当场。 珠帘发出泠泠脆响,很细微,像是被风吹动。 宋云琅面色沉凝,朝珠帘处望去,娇娇柔柔的佳人已不见踪影。 楚黛攥紧丝帕,侧身隐匿在珠帘侧雕花立柱后。 脊背紧紧贴着立柱,身形发颤。 脑中不断回响着顾太后那句话,楚黛再听不进旁的声音。 她扶着霜月小臂,离开正殿,往寝屋方向去。 廊下掌着灯,庭院中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粉花绿叶攀着虬枝,伸展向头顶莲檐。 夜风吹来,落花如雨,洒在庭院,飞入廊庑。 如此美景,楚黛却无心欣赏,她连指尖也冷得打颤。 从小到大,先帝便待她特别好,与栀栀无异。 甚至,比对栀栀还好些。 细细回想,先帝每次见她,似乎都有意无意问到阿娘。 先帝喜欢过阿娘?爹爹的死,与先帝有关? 难怪三年前,先帝执意降罪己诏让位。 难怪爹爹还活着,宋云琅却说要等到时机成熟,再带爹爹来见她。 什么时候是时机成熟呢? 等到她稀里糊涂委身于他,做了他的皇后之时? “相信朕,朕心悦漪漪,并非与任何人置气。” 宋云琅温柔哄她的话,言犹在耳。 当时她何其动容?此刻却只觉心寒。 “霜月,咱们回帝师府去,我想亲口问阿娘。”楚黛捂着心口,腹部又痛起来。 她面色发白,盈盈如秋水的眼瞳透着茫然无措。 回去之后,她该不该告诉阿娘,爹爹还活着? 可终有一日,爹爹会回来,阿娘不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好。”霜月点头,眸中带泪。 又怕哭出来,自家姑娘更难受,竭力忍着:“姑娘今夜好好歇歇,明日一早,奴婢便陪姑娘向太后娘娘辞行。” 香英端着晚膳进来,楚黛没用几口便吃不下。 霜月打来温热的水,服侍楚黛盥洗。 又在屏风后替她擦擦身子,换上舒适些的寝衣。 往常心绪不宁,楚黛捧着书卷,看一阵子便好。 今夜那纸页上的字迹,毫无温度地钻入她眼帘,一个也进不到脑子里去。 她索性丢开书卷,拥被歪在软枕上,盯着软帐上的绣纹失神。 正殿中,宋云琅早已离去。 宋玉栀陪着顾太后说话,章嬷嬷默不作声替顾太后捏肩捶背。 “皇祖母,您说的都是真的?”宋玉栀仍不敢相信。 若非皇舅舅没反驳,她都以为是皇祖母为拆散他们,特意编的谎话。 即便是谎话,也显得荒诞。 更何况,这样荒诞的事,竟还是真的。 “哎,说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顾太后捧着青瓷盏,望着茶汤上浮动的梨花,缓缓回忆旧事。 “云玓一出生便没了母亲,哀家怜惜他,待他比你皇舅舅还上心一分。甚至在你皇爷爷立他为太子后,便寻思送你皇舅舅去封地。” “云玓事事顺遂,孝敬哀家,对你母亲和你沅姨也好。原本大家都以为,他当你沅姨是姐姐的,可你母亲在公主府摆赏花宴那晚……” 造化弄人,顾太后着实不懂,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何总也不懂自己想要什么。 -- 第83页 孟沅成亲后,宋云玓才发现自己对孟沅情根深种。 继位后,他曾戏言,说早知当皇帝这般辛劳,他不如去做个富贵闲王。 三年前,他执意退位。 顾太后以为,楚铎的死,实则是他心志溃败前的引线。 他为自己卸下皇权枷锁,找到了最能说服自己的借口。 楚铎之死,成了他粉饰自己对江山不负责任的理由。 可是,皇帝说楚铎没死,还活着。 宋玉栀大抵听懂,却不太能理解宋云玓的做法。 “栀栀若有心仪之人,一定会早早认清自己的心意。”宋玉栀撇撇嘴,不满道,“大舅舅对不起沅姨,对不起楚将军,更对不起楚姐姐。” 楚姐姐说过,沅姨和楚将军的感情,不像外人传扬的那般好。 想来,与大舅舅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 “若皇兄想要回皇位,母后会帮谁?”宋云琅离开前,问的最后一句话,一直梗在宋玉栀心口,“母后素来偏向皇兄,大抵会把朕拉下来,丢回沧州府?” 宋玉栀越想越心慌,忍不住问:“皇祖母,若楚将军回来,大舅舅会不会真的再来要皇位?” 会吗?顾太后也不确定。 宋云玓温和却冲动,冲动起来,谁劝都不行。 而她亲生的儿子,凉薄又固执,根本就听不进劝。 “船到桥头自然直。”顾太后有些颓丧地轻叹,指指额角冲章嬷嬷道,“替哀家按按,疼得很。” 楚黛身形蜷缩,倚在软枕上,气息变得匀缓。 忽而,软帐晃了晃,身后软褥凹陷些许。 有人捧住她侧脸,稍稍托起,又伸长手臂,穿过她颈下,动作轻柔将她拥入怀中。 半睡半醒间,楚黛闻到熟悉的衣香,意识到来人是她熟悉的。 她困得紧,无力思考,便由着他。 直到,他指根生着薄茧的掌心,轻轻覆在她腹部,灼灼热度隔着薄软的衣料传入她身体,楚黛才猛然惊醒。 “放开。”楚黛被扰眠,薄怒替她壮了胆气,她冲宋云琅轻斥。 覆在身上的手,反而收紧,将她带入怀中更亲密的位置,笑应:“不放。” 楚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略挣开些,转过身子,正对着他。 刚刚苏醒的眸子带着水意,显得柔弱又委屈:“陛下想借臣女惹太后动怒,目的也达到了。臣女身上,还有什么值得陛下哄骗的呢?” “朕并未哄骗漪漪。”宋云琅无奈轻叹,覆在她腹部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 她这样娇柔,动动手指头便能按入怀中,宋云琅反而不忍心欺负她。 甚至,不忍对她说一句重话。 薄唇落在她眉心,轻轻触了触,宋云琅温声问:“吃过药了?还痛不痛?敬事房的嬷嬷说,暖一暖会好些,朕身子暖,抱着你睡。” 不过是来了月事,他竟特意为她去问敬事房的嬷嬷? 楚黛心尖微微一颤,敛起水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哄人的时候,惯会花心思。 饶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绝不可轻易信他,楚黛仍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 更何况,他想到的是这样的法子。 他身子岂止是暖?简直像火热的炉膛,灼得她脊背、腰腹都止不住发热,连面颊也漫上热意。 “爹爹在陛下手里是不是?”楚黛嗓音柔柔糯糯,带着一丝鼻音,“臣女想见爹爹。” 楚黛迫使自己转移注意,不去细想他的话,也不去在意腰腹间的手。 那样的爹爹,有什么可见的? 宋云琅不想让她看到如今的楚铎,不想让她知道楚铎另有妻儿。 更不想让她知道,她这十余年所受的苦楚,皆拜她一心惦念的爹爹所赐。 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便能存着美好的念想。 “等你做了朕的皇后,朕便带他来见你。”宋云琅的语气里,有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敷衍。 他确实是想先稳住楚黛。 或许,等到他在她心里的位置足够重,重到即便知晓真相,她也不会太受伤的那一日,他会考虑让她见到楚铎。 楚黛竖起耳朵,认真等着他回应,自然听出他那一丝敷衍。 果然,又想骗她。 “臣女的婚事,须得阿娘做主。”楚黛枕着他有力的臂膀,微微仰首望着宋云琅,“臣女必须见爹爹,必须知道真相。若爹爹亲口告诉臣女,先帝确实曾置他于死地,臣女绝不会嫁给陛下。” “不嫁朕?”宋云琅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气到。 他俊脸微侧,齿关轻轻磨了磨她下颌。 低磁的嗓音透着危险的蛊惑,又有种坚定如青山瀚海的志在必得:“朕可不像皇兄那般优柔寡断。” 言外之意就是,孟沅能拒绝宋云玓,楚黛却休想逃出他宋云琅的手心。 “臣女棋艺不好,性子也不好,霸道又粘人,做不到母仪天下,实在不值得陛下这般执着。”楚黛小脸往后避了避,语气是刻意端出的镇定。 她细数自己的种种不好,试图说服他。 宋云琅说过,陈娆棋艺太差,他看不上。 她也有种种不完美,总有让他看不上的一日,不如趁早断绝。 说出这番话时,她心里也会痛。 只是,值得她追求的,并非只有情爱,长痛不如短痛。 -- 第84页 甚至,她都不明白,自己说出这番话,为的是什么。 为了听到他同意断绝来往,她回去便不必同阿娘说起这一枕荒唐? 还是,想听到他说不同意,想知道不管发生怎样让她心慌无助的事,他都会坚定地守护她? 上一代的事,她知道的太突然,尚未问过阿娘,她却完全不敢细想。 总觉得,这背后还藏着更多她不知道的事。 听到她的话,宋云琅登时福至心灵。 漪漪说到棋艺,分明是在影射他曾说陈娆的话。 小姑娘心里其实是吃味的吧?否则,岂会记到现在? 性子确实不完美,倔强又嘴硬。 奈何,他爱极了她口是心非的小模样。 “漪漪是这样评价自己的?”宋云琅环住她,将她紧紧箍在怀中,缱绻低问,“怎没见你霸着朕,粘着朕?” 香香软软的美人,颜色还不算完全长开。 宋云琅凝着她眉眼,想象着能与她同起同宿的美好,忍不住弯起唇角。 若能让怀中佳人,满心满眼皆是他,那会是怎样的赏心乐事? 楚黛听到他反问,羞恼不已,却想不出话来堵他。 气得抬手在他腰侧拧一把,却被他捉住手:“朕不喜欢一个人,自能找到无数的理由,可朕喜欢漪漪,便觉你无处不美,无一不好。” 他将她纤柔的手攥在掌心,压在她松髻边的软枕上,嘴里说着赞许的话。 “你年纪还小,说什么母仪天下的傻话?”宋云琅在她唇边轻触一下,“朕的皇后不需要母仪天下,只需要陪朕共享天下。” 在百姓们和朝臣眼中,母后端得是母仪天下。 她对前一任皇后生下的嫡子,比对自己亲生的还好。甚至大度到,连江山也不争。 恰好,宋云琅对这样所谓的母仪天下不屑一顾。 软帐柔柔垂顺,烛光隔着软帐照进来,并不亮,溶溶美好。 楚黛被他闹得发髻微乱,寝衣领口胡乱敞开,略滑下肩头,露出莹莹如玉的细肩,也未觉着冷。 “睡吧。”宋云琅凝着她倦懒轻颤的睫羽,眼底似揉碎星辰。 替她盖好薄衾,重新拥她入怀,宋云琅带着威胁的语气道:“即便在梦里,漪漪也莫要妄想离开朕。” 几乎快要睡着的楚黛,被他语气吓着,下意识往他怀里缩缩。 宋云琅掌心贴在她腰腹间,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许是他的法子真的有用,楚黛一觉睡得又沉又踏实。 醒来时,身后已无人。 楚黛转过身,藏在薄衾下的手,缓缓移至他躺过的位置,心内怅然若失。 休息得好,她气色也比昨日好许多。 霜月替她梳妆时,望着镜中的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楚黛挑出一根桃花簪,递给她。 “陛下昨夜……”霜月不知姑娘是怎么想的。 她心事重重,睡不着,比平日早一个时辰便起身,谁知,竟亲眼看到陛下从姑娘房中出来。 好在天光未亮,慈安宫值夜的人都在偷闲打盹,除了她,并无旁人察觉。 可陛下在姑娘房中留了一宿,还是在姑娘要离开皇宫的前一晚。 “姑娘是不是心软了?”霜月替她插上桃花簪,压低声音问。 姑娘性子纯善,若陛下又是花言巧语,又是服软,姑娘哪里抵挡得住? 想到昨夜盥洗时,她还同霜月说,以后再不见宋云琅,夜里却与他同床共眠,楚黛很不自在。 挑挑发簪,拂拂袖口,似乎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落。 “往后,便随他吧。”楚黛抿了抿唇应。 他说,他不像先帝那般优柔寡断。 除非他没了那心思,自己要放手,否则,谁能拗得过他。 只是,爹爹她一定要见。 楚黛陪顾太后用罢早膳,便起身辞别。 “叨扰太后娘娘多时,臣女想回去看看阿娘和外祖母,请太后娘娘恩准。”楚黛柔柔施礼。 顾太后精力不济,本以为经过昨日的事,楚黛也睡不好。 没想到楚黛玉面花容,气色比起宋玉栀也不差。 倒是个心宽的小姑娘,顾太后心内暗叹。 她不知昨日宋云琅能听进多少,也不知楚黛若得知上一代的纠葛,还能不能这般心宽。 不能为楚黛多做什么,她只盼着楚黛养好身子,能苦尽甘来。 “去吧,哀家叫章嬷嬷送你出宫。”顾太后轻轻拍拍楚黛的手,眼底藏着歉疚。 两个儿子都是她养出来的,一个对不起孟沅,一个对不起楚黛,她心里很惭愧。 “楚姐姐,你不在宫里,我都没人玩了。”宋玉栀上前,挽住楚黛手臂,冲顾太后道,“皇祖母,我陪楚姐姐一道出宫。” “你掺和什么?”顾太后愣住,这孩子一会儿一个主意。 “栀栀才没掺和。”宋玉栀冲楚黛眨眨眼笑,“过不了几日便是春狩,楚姐姐身子养好了不少,自然要去凑凑热闹,不会骑马怎么成?明日咱们就去学骑马!” 坐在马车里,楚黛伸伸胳膊,动动腿,不太确定地问宋玉栀:“栀栀,你看我能学会吗?” “当然了!”宋玉栀拍拍胸脯,“有我这么好的师父在呢!” “对了,听说公主府新来了一位很会驯马的马奴,才十五岁。明日我把他也带上,了解马儿习性,楚姐姐定然学得更快。”宋玉栀很有信心。 -- 第85页 楚黛没怎么在意她说的马奴,只默默祈祷着,自己别从马背上跌下来才好。 回到帝师府,楚黛仍住进原来的院子。 经过院门时,目光掠过墙外修篁,楚黛忽而忆起,宋云琅第一次带着雪寅来找她的情形。 也不是特意找她,是雪寅自己跑丢,宋云琅跟着找来的。 那时,她全然不知,他们之间会生出这样深的牵扯。 听说楚黛来了月事,孟沅喜不自禁,吩咐灶房做了好些温补的膳食。 可惜,楚黛的胃口只有那么小,对上阿娘期待的目光,她还努力多用了半碗。 用罢午膳,香英扶着楚黛回去午歇,霜月则被悄悄留下。 “霜月,漪漪为何会突然回来?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孟沅面色不太好,生恐女儿在宫里受了委屈不与她说。 霜月不敢否认,也不敢违逆楚黛的意思,只顾着摇头:“夫人恕罪,姑娘不许奴婢说。” 任孟沅如何劝,她只是不开口。 孟沅无法,只得摆摆手:“罢了,你且下去,等漪漪醒来,我过去看看。” 女儿身边服侍的人忠心,她既乐见于此,又控制不住担忧。 紫宸宫中,顾怀诚坐在下首,捧一盏茶,抚着杯壁未饮,睇向宋云琅:“陛下说有要事召臣相商,不知所为何事?” 算起来,皇帝已有一年多没特意与他商议朝政,都是自己拿主意,且每每出人意料。 顾怀诚看着宋云琅,时常有种青出于蓝的欣慰。 该不会,瑄王、瑀王又有新动作,皇帝碍于身份,不好直接打杀,想借他鼓动朝臣? 顾怀诚默默揣测着,忽而听见宋云琅道:“确乃要事。实不相瞒,朕有事相求于帝师和孟夫人。” 话说出口,宋云琅握着乌金扇的指骨略紧了一分。 直接求孟夫人,他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 打算先稳住帝师,让帝师帮他吹吹枕边风,他再去求娶。 漪漪并非帝师所出,可帝师对孟沅情深义重。 宋云琅也不确定,帝师会直接支持他,还是需要费一番心思。 念在昔日师徒之谊,帝师多少会往他这边倾斜一点吧? “何事?陛下但说无妨。”顾怀诚放下茶盏,正色应。 看起来,事态不小。若他一人能办妥,绝不会让阿沅费心。 见他如此郑重,宋云琅反而有些心虚。 他清清嗓音道:“朕已定下皇后人选,想向帝师和孟夫人求娶楚姑娘,择日降旨。” “陛下何意?”顾怀诚陡然坐直身子,怀疑自己耳力出了大问题。 皇帝立后,和求娶漪漪,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他为何要求娶漪漪?! “朕欲立楚姑娘为后,望帝师和孟夫人成全。”宋云琅放下乌金扇,起身走下御阶,朝顾怀诚拱手。 顾怀诚盯着他,面色越来越沉。 像是仲夏暴雨来临前,近乎夜幕的阴云。 魏长福候在一旁,缩起肩膀,竭力减少存在感。 陛下这步棋,是不是下得有些莽撞了? 听到他的求娶,顾怀诚不由想到楚黛毫无征兆地出宫,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 是不是这个孽徒欺负了漪漪,把漪漪吓跑的? “为何?漪漪并不在参选贵女之列。”顾怀诚隐忍着怒气。 宋云琅只当有商议的余地,正身弯唇道:“朕说的是,在参加琼林宴的贵女中择选,楚姑娘当日也在琼林苑,有何不可?” 孽徒!原来在琼林宴之前,便盯上漪漪,不仅装模作样让漪漪同其他公子相看,还糊弄太后和百官。 难怪漪漪说自己不嫁,难怪他要逼漪漪亲口说! 顾怀诚越想越气,扬起拳头,对准宋云琅面门:“陛下要娶漪漪,绝无可能。臣不答应,阿沅也不会答应。” 他拳头微微颤抖,艰难克制着,像是随时会打上去。 魏长福见状,赶紧低下头。 帝师可没习过武啊,怎么有胆子对陛下动手?他要不要让人去请太后? “朕非她不可。”宋云琅话音刚落,便被迎面揍了一拳。 顾怀诚不会武艺,却用上最大的力道,宋云琅鼻下立时涌出一股血迹。 他浑然不在意地巾帕擦擦,又丢开:“帝师若不解气,不如再打一拳?” 顾怀诚盯着他,未应。 魏长福吓得缩肩垂眼,他没想到,眼前两位不好惹的主,一个真敢打,一个真不躲。 作者有话说: 顾怀诚:我收你做徒弟,你想当女婿?!打醒你这孽徒! 宋云琅:打吧,让你白打算我输。 第39章 厮磨(二合一) [V] “若朕能解漪漪体内的毒,此事是不是还能商议?”宋云琅鼻子流着血,面上却带笑。 那笑意甚至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看起来有些狼狈。 只他气度潇洒,并不显得卑微。 比起平日里端肃的模样,竟有几分在北仓府时的俊朗落拓。 顾怀诚游历那几年,一半的时间悄悄停驻北仓府,亲眼看着当初顽劣的小子,如何长成后来独当一面的模样。 这个徒弟,还同他一样,不亲近沐恩侯府诸人。 想到这些,顾怀诚再下不去手。 方才那一下,他出手极重,自己的手也伤着。 -- 第86页 顾怀诚忍着疼,颤抖着收回来,负于身后。 “陛下确定能解漪漪的体内的毒?”顾怀诚盯着他的脸,思忖着他的话有几分真。 会不会是为了娶漪漪,故意骗他的? 宋云琅神色坦荡,完全不惧他打量:“刘太医已寻到眠藤最重要的一味解药,白霄花,漪漪服用数日,身子已见好转。” 闻言,顾怀诚放下心来,清隽的眉微微一动:“那也是刘太医替漪漪解的毒,与陛下何干?此事不必再提。” 果然是他师父,竟堵得他一时语塞。 顾怀诚无意再与他周旋,转身便要离开。 “帝师留步。”宋云琅唤住他,慢条斯理开口,“想必帝师会有兴趣知道,是谁给漪漪下的毒。” 楚黛醒来后,听说阿娘有事要问她。 等上一会子,不见阿娘过来,她便自己往正院去。 阿娘应当是担心她,正好她也有事想问阿娘。 步入正院,却见顾叔也在。 敞开的雕花门扇内,顾叔坐在圈椅中,阿娘坐在他身侧锦凳上,小心翼翼替他涂药。 “碰到哪里了?竟碰得这般重。”孟沅抚着他微肿的手背,眼圈微红,“还是叫太医看看吧,这两日别动笔的好。” “顾叔受伤了?”楚黛迈入门槛,神情愕然。 以顾叔的身份地位,不可能还有人来伤他,看起来也确实像是碰出来的。 “小伤,瞧着吓人,实则并不严重。”当着晚辈,顾怀诚不好再装,也不等孟沅把药涂完,自己便拿着桌上细绢往手上缠。 孟沅也看出他方才是刻意装的,气得不想管他。 对上他眼中笑意,到底还是不忍心,垂眸抢过他手中细绢,慢慢替他包扎。 顾怀诚知道,孟沅母女定然有话要说。 包好之后,他如往常一样起身,朝书房去,留她们母女二人说话。 只是,走到一半,又从另一条路悄悄绕回来,隐在花窗后。 楚黛还惦记着顾叔伤势,扶着孟沅坐到另一侧的圈椅中,她忍不住问:“阿娘,顾叔是在国子监伤着的?” 那伤只碰在手上,楚黛想不通是怎么碰到的。 “不是。”孟沅摇摇头,“他刚从宫里回来。” 楚黛坐下,未及细思,便听孟沅道:“不说他了。漪漪突然从宫里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阿娘?” 倒不是不想她回来,孟沅只是心里莫名不安。 楚黛捏着丝帕,暗暗斟酌着,不知该说哪一桩。 略一思量,她还是没勇气告诉阿娘,她和宋云琅之间的事,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阿娘,女儿在慈安宫,无意中听说一件事。”楚黛语调柔缓,说得有些艰难,她眸光盈盈凝着孟沅,“女儿想回来问问阿娘。” “你呀!”孟沅松了口气,露出舒心的笑,不是女儿受委屈便好,“漪漪想问什么?” 望着阿娘毫不设防的笑颜,楚黛深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阿娘,先帝真的纠缠过阿娘吗?爹爹可知?女儿听说,爹爹的死,与先帝有关,阿娘知不知晓?”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口,楚黛眼见着阿娘的面色越来越白,几乎失去血色。 紧闭的门扇外,传来欢快的鸟鸣,屋内却寂静一片。 煦暖的日光穿透棂格照进来,孟沅目光随意落在那片明耀的光亮上,被光线晃了眼睛。 她眼睫微微敛起,哑声问:“漪漪听谁说的?” 虽未直接回应,可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楚黛心绪微沉。 她问的这些,大抵都是真的。 “谁说的不重要。”楚黛狠下心肠,凝着孟沅,“阿娘,女儿想知道真相,先帝是不是想害死爹爹的人?” 孟沅眼中泛着泪光,抬手摸摸女儿鬓边发丝,心疼不已。 心疼自己,更心疼女儿。 因为对当年的事心存芥蒂,楚铎对漪漪的关爱那样少。 可他死去三年多,漪漪仍记挂这个不尽职的爹爹。 罢了,漪漪已长大,有权利知道。 与其让漪漪从别处听说,不安地猜测,不如她亲自告诉漪漪。 “好,你想知道的,阿娘都告诉你。”孟沅弯起唇角,泪珠却顺着眼睫滚落。 楚黛慌忙伸手去擦,那泪正好落在她指背上,烫得她有些懊悔。 “阿娘和长公主自幼相识,宋云玓同旁人玩不到一处。他母后因为生他,难产而死,所以长公主也不太愿意见着他。阿娘看他可怜,便时常带着他一起玩。” “那时候,阿娘并不知他有那样的心思。阿娘喜欢的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也就是你爹爹那样的。阿娘与你爹定亲、成亲都很顺利,婚事还是太后娘娘做主的。” “可一场赏花宴,一切都变了。”孟沅不再落泪,嗓音却哽咽。 那是对她而言,最难以启齿的回忆。 “阿娘只同你顾叔说过。”孟沅顿了顿,乌亮的眼底闪着一丝笑。 顾怀诚那个傻子,一点也不介意。 当时心疼得眼睛都是红的,只顾着亲她,不住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伤害她的人没说对不起,本该护着她、信任她,却又在她心口插上一刀的夫君没说对不起,实在不该是顾怀诚道歉啊。 “宋云玓饮了酒,闯入阿娘寝屋,衣裙被他撕坏了,阿娘重重扇了他一耳光,又把簪子抵在颈侧,他才回神收手。” -- 第87页 “可是啊,你爹爹不信阿娘,他大概到死都在怀疑,你是宋云玓的骨肉吧。”孟沅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对宋云玓生出那一丝怜悯。 楚黛细细听着,泪光在眼眶中打转。 原来,这么多年,阿娘和爹爹貌合神离,几乎未同塌而眠,不是因为爹爹常年征战,也不是因为她身子不好需要日夜照护。 记得幼时,每逢听到有人说她生得不像爹爹,爹爹便会动怒。 还有姑母楚岚,也最听不得有人说她不像爹爹。 这就是爹爹不常抱她的原因? 是楚岚处处看她不顺眼,屡屡对她恶语相向的原因? “阿娘,漪漪不问了,再也不提爹爹,漪漪只是阿娘一个人的女儿。”楚黛跪在孟沅身前,小脸伏在孟沅膝头。 多年的委屈终于找到出口,她哭得泣不成声。 爹爹活着的事,还是不要告诉阿娘。 她要去求宋云琅把爹爹藏好,藏到阿娘永远也见不到的地方去。 花窗外,顾怀诚把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还记得,他第一次开口求娶孟沅那日,孟沅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心里有多痛。 当年他遇上阿沅之时,阿沅已与楚铎定亲。 若当时他执意求长姐收回懿旨,他的阿沅是不是就不用吃这么多苦? 可是,当年的阿沅,心仪的郎君是楚铎。 他若执意强求,与宋云玓有何区别? 顾怀诚无声苦笑,待厅中说话的人散了,才举步朝书房去。 孟沅稍稍平复心绪,想起顾怀诚手上的伤,怕他不听劝,握笔写字,便来书房瞧瞧。 谁知,书房里空无一人。 侧身正要出去,却被人从身后拥住,熟悉的怀抱,有一丝浅浅的竹叶清香。 “去哪儿了?该不会是偷听吧?”孟沅小心地去掰他的手,故意说着玩笑话。 “是。”顾怀诚松开她,走到书案边,拿起雕刻兰花的竹镇纸,递向孟沅,“请夫人责罚。” 手都伤成那样了,她怎么罚? 孟沅接过镇纸,放回书案,叮嘱道:“这两日在家中歇着,不许提笔。明日若还肿着,定要叫太医看看。” “真不生气?”顾怀诚凝着她哭过的,愈见清润的眼,嗓音温润问,“还是舍不得?” “顾怀诚!”孟沅仰面嗔斥。 沐洗过后,楚黛吩咐霜月替她找一身骑马的窄袖裙。 她虽没骑过马,阿娘为哄她开心,每年春狩前都会让人给她做一身。 旁的贵女有的,她也有。 霜月打开箱笼,翻出她们回来前,孟沅便已让人制好的雪青色骑装。 袖口、裙襕上绣着折枝梨花,楚黛稍稍侧身,浅笑着望向菱花镜中的自己。 忽而,她面上笑意凝滞。 她分明看到菱花镜中,她身后不远处的珠帘侧,一人怀抱雪寅,长身而立。 “好看。”宋云琅弯唇轻赞。 “喵呜。”雪寅附和。 霜月硬着头皮行礼,看看宋云琅,再望望楚黛。 想起楚黛的吩咐,她赶忙垂首往外退。 退出去时,还不忘拉上香英。 “陛下何时来的?”楚黛立在妆台前,侧身望他。 骑装比她素日穿的衫裙更修饰身形,温柔的雪青色勾勒着她窈窕身段。 溶溶烛光中,越发引人遐想。 宋云琅从珠帘侧走出来,珠串碰在一起,发出泠泠轻响。 光线照在他脸上,楚黛望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他走到近前,楚黛才察觉,他挺直的鼻透着浅浅的青紫。 他生得俊朗,那一点青紫显得很违和。 “放心,不该看的,朕可没偷看。”宋云琅笑。 假装不知道,她已发现他脸上的伤,倒要看看她肯不肯主动关心。 听到他意味不明的话,楚黛面颊止不住发烫。 说什么不该看,往常动手时,倒也不见他把眼睛闭上。 望着他脸上的伤,楚黛心内竟有一丝,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心疼。 他是皇帝,谁敢对他动手?定是他自己练武时碰到的。 想到阿娘受过的委屈,楚黛心里对先帝便有些怨恶。 宋云琅又是那坏人的亲弟弟,楚黛做不到不迁怒,她才不要去心疼眼前这个人。 心念一转,楚黛便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朝外间书案边走:“陛下来的正好,臣女有几处不解,想请教陛下。” 她今日回来,还没顾上看书。 书上做的几处标记,是在宫里时便记下的,只是没寻到时机问他。 刚走两步,楚黛身子忽而一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离地面,囚入怀中。 喵呜,无辜被丢开的雪寅,发出不满的呜咽。 宋云琅没理它,抬脚越过雪寅,抱着楚黛走到屏风后,将她欺在软枕上。 玉勾碰到床柱,咚地一声响。 枕边长命锁下的玉铃,也被碰响。 凌乱的响声往耳朵里钻,教人心慌。 他俊朗的面容,离得那样近。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叫她能够清清楚楚看到他鼻上伤痕。 “漪漪确定,没有旁的不解想问朕?”宋云琅拿起扰人的长命锁,随手丢至软褥里侧。 -- 第88页 楚黛知道他想让她问什么,可她偏不想如他的意。 “陛下指的是什么?”楚黛姣好的小脸露出茫然神色。 她眸光澄澈,看起来那样纯善无害。 可宋云琅清楚,她此刻的无辜,是装出来的。 “嗬,嘴硬的小姑娘。”宋云琅对她的态度很不满。 在他的预想里,楚黛应当对他的伤势心疼至极,拿出玉凝膏亲手替他涂抹。 如此,才不负良宵。 可这小姑娘,偏偏犯起倔。 莫不是,她已全然知晓宋云玓做的那些事,迁怒于他? 宋云琅心思飞速转动,很快又平复。 长指扣入她细软的指缝间,感受到她掌心生出的薄汗。 宋云琅俯身,挡住她面前所有光亮。 骑装衣料被他闹得皱了,他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 甚至,嚣张地将手往下移,拉扯她腰间绦带。 藏书阁中的荒唐,犹在脑海,她忘也忘不掉。 可今日她还用着月事带呢,他竟然又想…… “宋云琅!”楚黛被他吓着,连称呼也没顾上。 凭着本能,叫出她在心中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话音刚落,她面色便白了一分。 宋云琅却似乎对这称呼很受用,松开扣在她腰间的手,暂且放过她。 “知道怕了?”宋云琅轻笑,“比起皇兄,朕还是更喜欢听漪漪直呼其名。” 说完,他坐到楚黛身侧,扶她坐直些,挑眉低问:“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漪漪可有什么想问朕的?” 楚黛见他不恼,反而很愉悦,悄悄松了口气。 略略一想,她似乎有些明白,该怎么替这只凶猛的大猫顺毛了。 周身力气恢复些许,楚黛侧过脸,细指轻轻抚上他窄直的鼻尖,稍稍避开青紫的痕迹。 水眸盈盈凝着他,柔声问:“陛下这里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她语气里的心疼,其实不假。 只是,在宋云琅要求之后才表现出来,便显得刻意。 宋云琅睥她一眼,暗暗腹诽,平日里瞧着多乖顺单纯的姑娘,实则心窍玲珑,很懂得揣摩他的心思。 “是这样唤朕吗?”宋云琅好整以暇提点,神色矜傲,“再想想。” “云琅。”楚黛脱口而出。 她那把嗓音,春雨里浸过似的。 简单的两个字被她唤出声,似乎格外好听。 宋云琅耳尖微微动了动,环住她腰肢,语气似在告状:“朕脸上的伤,是被未来岳丈打的。” “爹爹?”楚黛本能应。 刚一出声,她又想起顾怀诚手上的伤:“顾叔!” 宋云琅在她眉间落下一吻,以示鼓励:“朕的漪漪果然聪慧。” “所以,朕这伤,是不是该漪漪替朕上药?” 宋云琅说罢,长指探入袖袋。 先取出一方小巧的食盒,放到地上打发雪寅。 紧接着,又取出一枚小玉瓶,塞入楚黛手中。 随即,一张俊颜在她眼中放大,凑至极近,静静望着她。 他一贯冷肃锐利的眼睛,在这一刻,透出的一点期待,竟让人无法拒绝。 宫里那么多人听候他差遣,他偏偏跑到她闺房来,让她亲自上药。 楚黛拨开瓶塞,指尖沾着少许玉凝膏。 细指触到他伤处时,他痛得稍稍往后一缩,楚黛的心尖也跟着一颤。 这个人,为了撩拨她,着实有些厚颜无耻。 若他真怕疼,又岂会等到现在? 楚黛避开他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心绪稍稍平复下来。 指腹触到他肌肤时,却没来由想起阿娘替顾叔涂药时的情形。 顾叔是假装疼吧? 所以她到的时候,顾叔自己缠细绢时的神色有些不自在,顾叔想看阿娘为他心疼。 那么,宋云琅呢? 越是猜到他的用意,楚黛越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实在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药膏抹匀后,很快被肌肤吸收,只余浅浅的寒梅香。 “云琅可好些了?”楚黛忍着心内异样感,唤着他的名讳,柔声问。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涂过玉凝膏后,他鼻上青紫似乎减轻了些。 若不仔细瞧,不太看得出。 “漪漪还是惦记朕的。”宋云琅拿过她手上瓶塞,塞回去。 稍稍远离些,打量着她身上微皱的骑装,宋云琅颇有些志得意满问:“漪漪明日和云宁去骑马?若她教的不好,等春狩之时,朕亲手教你,可好?” 春狩有多少朝臣和家眷参加,她哪里敢靠近宋云琅? 又不敢直接忤逆他,楚黛柔柔推了推他:“夜已深,陛下明日还要早朝,早些回去吧。” 帝师府不比慈安宫,他若再留到明日,难免匆忙出乱子。 她姿态柔顺,宋云琅却知道她在怕什么。 本不欲再为难她,可谁让她又唤错呢? “好。”宋云琅起身,立在榻边,做出要走的模样。 果然,只要哄着他,宋云琅便很好说话。 楚黛悬起的心倏而放下来,唇畔噙着笑。 已走开一步的人,却忽而转过身,长指捏起她下颌。 溶溶烛光中,他俯身压下来,齿关叼住她丰软唇瓣,狠狠厮磨。 -- 第89页 楚黛吃痛,惊呼出声。 宋云琅这才松开她,俊颜带着恶劣的笑:“下回可再别唤错了。” 吃饱的雪寅,跳到榻上,往她怀里钻。 刚感受到一点温暖,又被宋云琅捞出来。 他拎着雪寅往外走时,楚黛分明听到他训斥雪寅的声音:“那是你待得地方吗?朕还没敢造次。” 楚黛莹莹如雪的面颊,哄得涌上一股热浪。 换下骑装,缩在薄衾内,楚黛脑中仍记得他脸上的伤。 顾叔脾性好,从未听说与人动手。 为何打他,楚黛大抵能猜到。 思及此,楚黛叹息一声。 顾叔尚且不能接受她嫁与宋云琅,更何况阿娘。 倒是爹爹那边,她忘了同宋云琅说。 罢了,以宋云琅的性子,定然还会来寻她。 楚黛闭上眼,下意识抿了抿唇,唇瓣被他磨得仍有些痛。 她唇瓣微颤,心下低咒一声坏胚子,终于沉沉睡去。 骑马的地方,是长公主在城外的庄子上。 草场不大,纵马驰骋自然不够,胜在平整,草料也丰茂,适合学骑马。 在庄子里挑马时,楚黛看到马厩边正喂马的马奴。 端看侧脸,便教人联想到广漠日出,云上苍鹰,或是草原上最烈性最难驯服的骏马。 都是充满生机,充满力量,却不为任何规矩羁绊的存在。 可是这样的少年,竟伏在马厩栏杆外,自得其乐地喂马。 “阿驰。”宋玉栀记得管事介绍的名字,她出声唤少年。 待少年应声望过来,她又指着马厩道:“替本郡主挑一匹性子最温顺的,让楚姐姐试试,她还不会骑马。”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望过来时,一双眼朝气蓬勃。 不知为何,楚黛望着他,总觉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楚驰目光往她脸上落落,又移开,面上笑意不减。 他眉形似剑,笑靥自然明媚,看起来有些落拓,那双桀骜的眼却极有朝气。 错开几步,他抬手抚了抚其中一匹枣红马的鬃毛:“禀郡主,小人以为,这匹最适合姐姐。” 宋玉栀没着急看那马,上前一步,惊道:“诶,你这小子,好没礼数。本郡主唤楚姐姐,你怎么能叫姐姐?” 楚驰一点不怕,冲她们咧嘴一笑:“在小人家乡,好看的都叫姐姐!” 作者有话说: 宋玉栀:谢谢,有被内涵到,呜呜~ 楚驰:这真是我姐姐,亲的! 第40章 羞恼 [V] “……”没被唤作姐姐的宋玉栀,有种自取其辱的郁愤。 生得多机灵的少年郎,偏偏不说人话! “你,过来陪本郡主比试一场。”宋玉栀握着鞭子直指楚驰。 她稍稍扬起下颌,眼神带着些轻蔑,朗声挑衅:“若你赢了,本郡主既往不咎。若你输了,跪下来叫本郡主三声姐姐!” “栀栀。”楚黛拉拉宋玉栀衣袖,柔声劝,“别动怒,不是要教我骑马么?” 阿驰与庄子里其他下人比起来,确实显得野性难驯,不懂礼数。 可楚黛能感觉到,他不像是坏人,至少对她们二人都没有恶意。 好好来学骑马,楚黛不想栀栀为阿驰的话,损了兴致。 那枣红小马正低头啃着细草,看起来确实温顺,楚黛有些跃跃欲试。 “楚姐姐且等我收拾了这小子,很快。”宋玉栀冲楚黛露出一笑,转身便拉出一匹马。 随即,又挑出与她的马相同品相的另一匹,冲楚驰道:“你骑那匹,别说本郡主欺负你!” 楚黛劝不住,还稀里糊涂成了替他们裁夺之人。 草场打理得极好,满目是春日蓊勃的新绿。 并排马背上的两人,一个红衣胜火,身姿微倾,一个着不起眼的半臂布衣,墨发高束,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栀栀骑术不差,去年春狩还曾替她猎到兔子。 楚黛心里,自然盼着栀栀赢。 她睁大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 马背上两人对视一眼,继而如离弦之箭窜出去,瞬时便拉开距离。 楚黛的心不自觉揪紧。 这位叫阿驰的马奴,确实当得起栀栀昨日的夸赞。 草场不大,他们又冲的极快,两息功夫,阿驰便停在草场尽头。 远远的,楚黛看不清阿驰神情,但看姿态,也知他很得意。 两个人似乎争执了几句,楚黛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人去劝,他二人已骑着马往回走。 不知栀栀如何想通的,心不甘情不愿扫一眼阿驰:“你赢了,本郡主准你叫这声姐姐。” “多谢郡主愿赌服输。”阿驰似乎不嫌事大,在宋玉栀的怒气上,又添了一把火,“既然小人获胜,小人是不是也可以向郡主提个要求?” “你还敢另提要求?”宋玉栀怒气冲冲盯着他。 这样不懂礼数的臭小子,是谁买进府的? 她盯着楚驰,愤愤道:“明日你就给本郡主走人!” “多谢郡主!”楚驰弯起唇角,露出一排灿烂白牙。 正当宋玉栀错愕之际,他转而冲楚黛道:“姐姐,阿驰无家可归,求姐姐收留,三餐温饱即可,阿驰一定教会姐姐学骑马。” 他像是在求人,语气却没有求人的卑微。 -- 第90页 楚黛被他突如其来的投诚,闹得有些懵。 在长公主的马场,阿驰尚有显露身手的余地。 跟在她身边,便只能做个驭马的车夫,会不会大材小用了些? 楚黛正要拒绝,却听宋玉栀近乎恼羞成怒道:“本郡主要亲自教楚姐姐,你小子一边儿待着去,休想同我争!” 哪里来的毛小子,见到漂亮姑娘,甜甜地喊姐姐不说,还要跟人走! 若不是对方年纪还小,且身份低微,宋玉栀几乎要把他当成皇舅舅的情敌。 宋玉栀心里憋着气,教楚黛骑马时,便有些沉不下心。 小半日过去,楚黛仍不得要领。 想问问草场边叼着草茎观望的阿驰,可栀栀不让阿驰开口。 庄外吹来的风,开始透着凉意,天色眼见着暗下来。 楚黛腿侧磨得发疼,却仍只能勉强坐在马背上慢走,还得宋玉栀牵着马缰。 “栀栀,太难了,我还是不学了。”楚黛从马背上下来时,双腿打着颤,仿佛不是自己的。 双足及地时,楚黛像踩在棉絮上,一点儿不踏实。 她紧紧扶住宋玉栀的手,借力站稳。 蓦地,忆起宋云琅常说她的两个字:“娇气。” 楚黛暗暗咬了咬唇,或许她不该强求学骑马,半日功夫够她读半卷书了。 宋玉栀也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 瞪了一眼阿驰,她到底拉不下脸去问。 “等我想想,明日再教楚姐姐。”宋玉栀道。 一听明日还教,楚黛腿侧似乎疼得更厉害了,连连告饶:“不必了,真的不必!” 用罢晚膳,天色不早,楚黛便和宋玉栀歇在庄子上,准备第二日再回城。 宋玉栀从公主府带了不少侍卫来,倒是不担心安危。 栀栀沐洗时,楚黛趁着月色出门,到庄子外的河边折了几支梨花。 月色溶溶,梨花皎皎,河水泠泠,近处畦田齐整,远处山色如黛。 入目皆是京城少见的景致。 她本想沿着河岸走走,腿却有些受不住,只得回来。 捧着梨花,领着霜月,走到院门处,却看到一团黑影蹲坐在门口石阶上。 “阿驰?”楚黛疑惑问。 楚驰仍坐在门口台阶上,未起身。 他扬起头望过来,门楣处的风灯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姐姐,阿驰孤身来京城,其实是为找寻祖母,姐姐能帮阿驰吗?” 许是他语气没白日里嚣张,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姑娘。”霜月拉拉楚黛衣袖,提醒她莫要相信阿驰的话。 楚黛对上他的眼神,那双眼睛乌亮干净,看起来很真诚。 心里不是全然没有疑虑,可她想多问几句,再做定夺。 万一是真的呢?她愿意帮这个充满生气的少年。 “为何不找郡主帮忙?”楚黛捧着梨花,走到他面前,分出一支给他。 楚驰接过梨花,眼中漾开笑意,语气诚挚道:“因为郡主不会轻易相信阿驰的话,姐姐是好人,会帮阿驰。” 可她还没答应帮呢。 也不知他从哪里生出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信任,是不是她看起来性子就软? 楚黛觉着,自己耳根子也有些软。 他只是相信她会帮忙,她便忍不住为自己那一丝疑虑而心虚。 “既是找寻你祖母,为何要孤身来京城?”楚黛打量着他,疑惑问,“你原本家住何处?你爹娘呢?” 至少要知道,他祖母是哪里口音,找到后,该把他们送到哪里去。 “阿驰家远在北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爹娘不知我在京城。”楚驰一手捏着花枝,一手在身侧撑了一下,轻巧地站起身。 自小,阿娘便悄悄告诉过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还有个姐姐,只是姐姐身子很弱。 他骑马是爹爹教的,武艺也是爹爹教的。 当他问起姐姐会不会骑马,会不会武艺时,爹爹总是不说话。 有时,还喝得大醉,同阿娘争执。 七八岁上,楚驰便知,爹爹虽不能时常陪他,陪姐姐却更少。 他问过阿娘,是不是姐姐很坏,爹爹才不喜欢?姐姐比他还顽皮吗? 可阿娘说,姐姐是可怜人。 三年前,爹爹浑身是伤,被阿娘救回来,说是再也不走了。 那姐姐是不是就没有爹了?他在爹爹面前提起姐姐,爹爹却说不记得了。 替爹看诊的郎中说,爹伤了颅脑,可能再也想不起从前的事。 可他有许多次发现破绽,爹爹还记得一些旧事,所谓的失忆,很可能是装出来的。 不知为何,他当时心中又忆起阿娘的话,姐姐是可怜人。 他来京城,为替死去的祖母讨回公道,也为看一眼他唯一的姐姐。 姐姐看起来很柔弱,却是他见过最温柔好看的姑娘。 是他只一眼,便觉亲近的人。 姐姐纯善,肯听他说这些旁人根本不信的话。 爹不肯陪他讨的那些公道,他找姐姐陪他讨好了。 阿驰、北疆、偷跑,这几个词在楚黛脑中浮动着。 连同脑中残存的一些记忆,串联在一起,似珠帘上一粒粒宝珠。 忽而,她心神豁然开朗,望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阿驰,惊问:“你是林金之子,楚驰?” -- 第91页 “姐姐知道阿驰?”楚驰眼中闪着欣喜的神采。 原来,姐姐不是完全不知他的存在。 不过,她称爹爹林金,看来是未知全貌。 霜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林金楚驰? 这个一看就是个滑头的小子,竟然也姓楚? “明日随我一道回府吧,我帮你找祖母。”楚黛想问他一些关于林金和爹爹的事。 楚驰是林金的儿子,定然也知道很多关于爹爹的情况。 可话音刚落,她又想起,昨日她还同阿娘说再也不管爹爹的事。 原来,还是会控制不住。 惦念了那样久,不是说狠心就能狠心的。 孔肇应当还在找楚驰,若被他先带走,她可能就没机会再问了。 楚黛攥着花枝,冲霜月道:“随我去找栀栀。” “阿驰等着姐姐!”楚驰含笑挥手。 随即,他重新坐回石阶上,倚靠着门柱,望着月下走远的楚黛,神情磊落不羁。 他要对姐姐好一点,再好一点。 等姐姐知道有他这么个弟弟的时候,欢喜是不是就会比伤痛多一点? 楚黛屏退左右,把梨花枝插入花觚中。 一面帮着宋玉栀拭发,一面说明来意:“栀栀,我与阿驰投缘,你把他身契给我,明日我带他回府,再不叫他惹你生气好不好?” “楚姐姐。”宋玉栀望着她,语气有些委屈,“那个臭小子哪里好了,你竟愿意带他回去,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话哄骗姐姐?” “没有。”楚黛连连摇头,怕栀栀再多问。 她柔声道:“这几日我好好教教他,等到春狩时,让他向你赔礼道歉可好?” “这还差不多。”宋玉栀又笑起来。 没等拭干头发,便吩咐婢女去向管事要阿驰的身契。 楚黛拿着身契回来时,一眼便见楚驰缩着身子,坐在夜风里等,看起来乖巧又可怜。 “你还真等啊?”楚黛把身契递给他,感受到他指尖凉意,哭笑不得问,“冷不冷?快回房去。” “谢谢姐姐!”楚驰将身契收起来,起身冲楚黛爽朗一笑,“阿驰不怕冷,北疆天寒地冻时节,阿驰还去城楼上吹过风呢!” 那是少不更事时,听闻楚将军打胜仗回来,他偷偷跑到城楼上,想早一点看到大军凯旋的盛况。 他在城楼上,冲当先一身银甲的将军喊爹爹,可没人知道他喊的是谁。 “那乌压压一片,你认得出哪个是你爹?”城楼上的守卫粗犷地揉揉他脑袋,笑着鼓励,“等你长大也当兵去,当大将军,比你爹更厉害!” 当时他记得阿娘叮嘱的话,只敢悄悄腹诽,他爹就是大将军。 只不过,这三年多,他爹成了粉饰太平,安于一隅,让人失望的落魄猎户。 他崇拜的大将军,已经死了。 “你上过城楼?那你见过楚将军打胜仗吗?他是我爹爹。”提起楚铎建功立业的旧事,楚黛眼底藏着兴奋。 “见过。”楚驰点头,“原来姐姐是楚将军的女儿。” 楚驰假装恍然大悟,却没多说什么,怕多说多错。 楚黛羡慕地望他一眼,便吩咐他先回去安歇,自己也迈过门槛,朝庭院中去。 沐洗时,已有些晚,她困倦地睁不开眼。 腿侧又伤着,便没多泡,很快便擦干身子,穿上寝裙。 “姑娘,涂了玉凝膏再睡。”霜月推了推楚黛。 见她疲乏得紧,便掀开一角薄衾,想自己替她涂。 谁知,刚碰到她裙摆,楚黛猛然惊呼:“宋云琅!” 吓得霜月手中玉瓶登时落到榻上,这不是陛下名讳吗? “姑娘?”霜月拾起玉瓶,疑惑轻唤,“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黛被自己惊醒,一时羞恼难当。 尚未睡熟,当然不是做梦,只是那误解也不是什么能启齿的事。 她略支起身子,接过霜月手中玉瓶,敛眸吩咐:“下去吧,我自己来。” 待霜月退出去,她才撩起寝裙裙摆,小心翼翼地将玉凝膏涂抹在伤处。 烛光透过屏风照进来,不算很亮。 可她刚睁眼,便觉有些刺目。 这刺目的光,如后晌的日光一般炽烈。 玉凝膏香气寒冽,同他用过的一样。 楚黛微微失神,不由自主忆起藏书阁里,宋云琅替她涂药膏的情形,以及那半晌荒唐。 蓦地,她指尖一颤,再不能镇定地握住那玉瓶,眼睁睁看着它落到软褥上。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阿嚏!是不是有人在想朕? 第41章 哄娇(二合一) [V] 歇息一晚,伤势好了许多,起身时,已未觉得疼。 楚黛刚从榻上起来,候在外间的霜月听到动静,便捧着盥洗之物进来。 “姑娘,阿驰早早便来了,奴婢叫他去喂马,他偏要坐在门口等姑娘。”霜月对楚驰有些防备,“姑娘若要换马夫,回头请冷嬷嬷去挑个便是,阿驰不懂规矩,不适合带回帝师府。” “咱们不回帝师府,回侯府。”楚黛冲霜月笑。 收拾妥当,走到廊下,果然见楚驰背对着她们,坐在院门外。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 见到楚黛的一瞬,欣然露出笑意:“姐姐!” -- 第92页 随即,拍拍身后尘土,立到门内。 这过于殷勤的称呼,听得霜月脸一沉。 楚黛已习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何况,林金应当是爹爹的朋友,楚驰是林金之子,又比她小,唤她一声姐姐也适宜。 “阿驰可用过早膳?”楚黛含笑柔声问。 “用过了。”楚驰颔首,“等姐姐吃好,便可启程。” 楚黛去宋玉栀的院子,陪她一道用膳。 霜月没跟着去,而是忙着把行李往马车上搬。 刚走到院中,便被楚驰接过去,还冲她咧嘴一笑:“霜月姐姐带路就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霜月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别别扭扭走在前面。 时不时回身望一眼,见他力气似乎很大,抱得稳稳当当,心里那些戒备不知不觉消减几分。 少年力壮,手脚勤快,留下来替姑娘赶车、跑腿也不错。 用罢早膳,楚黛和宋玉栀便登上各自的马车,一前一后走上回城的路。 快到城门时,怕楚驰被玄冥卫发现,楚黛借故叫楚驰进马车问话,换了另一位车夫赶车。 “阿驰,你可会画像?把你祖母的样貌画下来,名讳告诉我,我可以请人帮你找。”楚黛还记得昨日答应他的事。 若顺天府的人找不到,她就再请孔肇帮忙。 只是,若要请孔大人帮忙找,少不得要求求宋云琅。 正思量着,便听楚驰理直气壮道:“可是姐姐,阿驰不会画像,更没见过祖母。” 没见过祖母,他来京城找什么? 楚黛惊疑地望着他。 “姑娘,您看他前言不搭后语,肯定是另有所图,您千万别被他骗了!”霜月忍不住插嘴。 勤快归勤快,可若动机不纯,也不能留在姑娘身边。 “姐姐,阿驰没骗人。”楚驰凝着楚黛,神情有些委屈。 “阿娘说,祖母随祖父上京时,爹爹才出生没多久。爹爹是十多年后到的北疆,祖母却杳无音讯。外祖母是祖母的妹妹,她诞下阿娘后,上京寻找祖母,也没再回来。所以,不仅阿城没见过祖母,阿娘也没见过。” 霜月听得瞠目结舌,却忍不住开始信他。 阿驰又不是说书的,哪里编得出这般离奇之事? 楚黛听着却是脊背发寒,两个大活人,平白消失了三十多年,还能找得到吗? 别说顺天府了,怕是交给玄冥卫也难找。 “你祖母和外祖母的名讳,你可知晓?”楚黛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或许可以抽丝剥茧之处,“你祖父呢?或许我们该先找到你祖父。” “祖母和外祖母姓仇。至于祖父……”楚驰摇摇头,敛眸靠在车壁上,“对不起,阿驰还不能告诉姐姐。” 马车驶入城门时,很顺利。 小半个时辰后,便抵达定北侯府。 楚黛扶住霜月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却见楚驰不知何故,立在侯府门前巨大威严的石狮旁,仰面望着门楣上蓝底鎏金的匾额出神。 “阿驰看什么呢?”楚黛看看他,又顺着他视线,望望那她闭上眼也能想象出的匾额。 楚驰回身,目光落到她脸上,笑应:“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匾额很气派。” 楚黛失笑摇摇头,往台阶上走:“进去吧,让霜月给你安排住处。” “谢谢姐姐。”楚驰笑应。 这就是姐姐自小长大的地方呀,同他在北疆的生活,天差地别。 步入侯府,沿途假山池鱼、画栋雕梁,楚驰看在眼中,心中愧疚稍稍减轻一分。 他抢了姐姐的爹爹,好在这些荣华富贵是属于姐姐的。 楚黛让人去帝师府送了信,告诉阿娘,她想搬回侯府住。 接到信,孟沅心里不踏实,自己亲自找过来。 “漪漪,怎么突然搬回来?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孟沅拉住楚黛的手,忧心忡忡,“这两日,阿娘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阿娘,女儿只是不想打扰您和顾叔。”楚黛温柔含笑,语气带着自然的娇糯。 孟沅无奈,轻轻点了点她额角:“你呀。” 楚驰安顿好,准备来找楚黛说说话。 立在庭院中,看到眼前的一幕,只觉温馨美好。 他的阿娘没有孟夫人这般温柔,可他也有些想阿娘了。 偷跑出来的时候,不知阿娘可有察觉?会不会正在担心他? “姐姐。”楚驰走到廊庑下,含笑唤。 “安顿好了?”楚黛笑问。 见孟沅回首朝外望,楚黛又解释:“阿娘,这是栀栀新送给女儿的马夫,骑术很好,叫阿驰。” “阿驰给夫人请安。”楚驰抱拳行礼。 他行礼的动作不算优雅,一看就是粗生粗养的孩子。 可孟沅望着他眉眼,莫名觉得眼熟。 打量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阿驰,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楚驰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大方磊落应:“阿驰出身低微,应当没机会让夫人见到。或许是阿驰其貌不扬,生得同夫人见过的人有些相像。” 想想也对,孟沅颔首。 楚黛心里却惊诧不已,是什么特别的缘分吗? 为何她见到楚驰第一眼,觉得眼熟,阿娘也看着眼熟? 未及细想,便听阿娘问:“昨日骑马学得如何?可学会了?” -- 第93页 “不太会,可能还要阿驰教教我诀窍。”楚黛说着,拉起孟沅的手,轻轻摇着,柔声央求,“阿娘,女儿也想参加今年的春狩,到时您和顾叔带上女儿好不好?” 孟沅微微拧眉,不放心道:“你不会骑马,若不小心磕着碰着……” “女儿一定小心!”楚黛抬手,做出起誓的手势。 楚驰也跟着附和:“夫人放心,阿驰一定保护好姐姐。” 孟沅拗不过,只得由着她。 落下两日功课,楚黛没同楚驰多聊,刚把阿娘送走,便回房捧起书卷。 楚驰闲来无事,正好看到香英在廊下喂云杪,便走过去逗云杪玩。 窗外一人一鸟,叽叽喳喳说了一个多时辰。 楚黛没特意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却能听出其中喜悦。 那喜悦的情绪,很能感染人,她看书时的心绪莫名轻快。 院中旁的人,都会自己找活干。 楚驰却像一门心思等着她差遣,她若未吩咐,他就在院子里等着。 用罢午膳,楚驰仍站在庭院中,一下一下拿石子丢躲在枝叶间的鸟雀。 楚黛无奈唤他进来:“阿驰,你没签身契,不必时时等着伺候人。” “可阿驰不能白吃饭不干活。”楚驰理直气壮狡辩。 其实,他只是想离姐姐近一点。 往后,这样的机会,未必有很多。 “若闲着无事,便看看书吧。”楚黛从书架上,挑出几卷兵书给他,“可认得字?” “认得!”楚驰欣喜问,“阿驰能不能每日来陪姐姐一起看书?” “……”楚黛默然一瞬,眼前的少年,是不是过于粘人了? “可以。”对上他诚挚热切的眼神,楚黛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这里笔墨纸砚充足,也省得他再另外想辙。 盯着楚驰眉开眼笑的模样,楚黛迟疑片刻,轻问:“阿驰,我听说爹爹还活着,林大叔在北疆见过他,你有没有见过?” 楚驰愣了愣,明白这大抵才是楚黛带他回来的目的。 “见过的。”楚驰点头,“只是楚将军已离开北疆,不知去向。” 他怕楚黛问他,楚铎在哪里,他答不上来。 “我知道。”想必在宋云琅手里,楚黛又问,“这几年,他过得好不好?他有没有说过,为何不回京城,不回家?” 即便怀疑她不是亲生女儿,至少爹爹以前打完胜仗,都会回来。 不过,这次没打胜仗。 楚黛似乎抓到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转瞬又想不起来。 “姐姐,我阿娘说,见到楚将军的时候,他伤得极重,昏迷月余才醒过来。”楚驰不想让她伤心,不得不真假掺半回应,“他好像忘了很多事,甚至时常想不起自己是谁。” 闻言,楚黛怔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爹爹可能根本不记得她和阿娘了,所以宋云琅才不带她见爹爹? “阿驰,谢谢你。”楚黛脑子乱的很,摆摆手示意楚驰退下。 沐洗过后,楚黛斜倚软枕,时不时望一眼壁上时漏,有些盼着宋云琅来。 她还是想见一见爹爹,才甘心。 忽而,窗外有一丝响动。 楚黛眼中一喜,探身朝窗棂处望,果不其然,看到窗外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收回身形,重新倚着软枕,下意识抬手理了理发丝,听着窗棂处的动静。 谁知,没听到有人进来,却听院中传来楚驰的厉喝:“什么人?!” 他一时睡不着,便起身到姐姐院外走走。 不曾想,竟看到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想越窗进姐姐寝屋。 霜月、香英两位姐姐睡熟了吗?竟没听到?还有侯府那些值夜的护卫呢? 此刻,耳房中假寐的霜月、香英齐齐睁开眼,面面相觑。 阿驰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这可如何收场? 宋云琅松开窗扇,稳住身影,潇洒转身。 一眼看到,院中一位束发少年怒气冲冲朝他逼近。 月色不够亮,他见过林金画像,却没看过楚驰的,一时没认出。 宋云琅摇着乌金扇,嗤笑一声:“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你才是登徒子!”楚驰说着,便朝宋云琅出招。 手如利爪,直攻其面门,毫不留情。 宋云琅根本没看在眼里,抬手便扬起乌金扇,准备折掉他一只手。 “住手!”楚黛趿拉软鞋,裹着披风出来,被眼前情景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只差一步,楚驰的手便要被废掉。 耳房中,霜月、香英心照不宣闭上眼,缩回衾被中。 有姑娘在,应当不至于闹出太大动静。 “阿驰,你不要命了?”楚黛站到两人中间,先训了楚驰一句。 训完又觉失言,楚驰是为保护她,才以下犯上对宋云琅出手,而且他可能根本不认识宋云琅。 楚驰撇撇嘴,有些不甘心,却没回嘴。 抬眸扫一眼宋云琅,离得近,他终于看清对方面容,惊道:“是你?” “怎么?认得朕?”宋云琅收起乌金扇,揽住楚黛肩膀,熟稔又亲昵地将她扣入怀中,近乎咬牙切齿道,“漪漪最好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那语气,活像楚黛背着他,同旁的郎君相好了。 -- 第94页 楚黛又羞又气,他怎么不看看,楚驰才多大? 楚驰狠狠打量着眼前的皇帝。 对方身量比他高出不少,看起来英武有力。 长臂圈住姐姐单薄的肩,下颌微微俯低,抵在姐姐发顶。 他模样生得潇洒俊朗,楚驰瞧着,却怎么都觉得像是强抢民女的纨绔子,越看越觉可恶。 当然认得,不就是打了胜仗,翻身做皇帝的贤王么? 楚驰曾看到过他身染热血,提着敌将头颅凯旋的情景。 当时,他对宋云琅的崇拜,比对楚铎更甚。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看到九天战神临世。 可他心中的战神,眼下正恬不知耻地抱着他的姐姐。 若他打听得不错,姐姐还没定亲吧?这位皇帝却是快要立后了! “认得又如何?放开我姐姐!”楚驰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去扯宋云琅手臂,试图把楚黛救下来。 “阿驰,你先下去。”楚黛怕他惹怒宋云琅,急急唤。 宋云琅听到他这声姐姐,再听到楚黛唤他阿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面色沉郁:“你是楚驰?好啊,真是好的很。” “你们姐弟何时相认的?”宋云琅将楚黛转过来,双手扶住她细肩,“难怪玄冥卫找不到,漪漪竟私下将他藏起来。为何不告诉朕?” 楚黛耳中只听进他第一句,继而神思飘飘渺渺,怎么也凝不到一处。 “什么姐弟?”楚黛听到自己问。 那嗓音,她自己听着都觉冷静得陌生。 “姐姐。”楚驰怔愣轻唤,语气透着惊惶无措。 他才刚认识姐姐,姐姐还没有那么喜欢他,会不会就此赶他走?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楚驰耷拉着脑袋,望着楚黛,神情有些懊恼,也有歉意。 事情怎么发展到眼下这步田地? 可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保护姐姐。 宋云琅未立时应她,而是躬身将她横抱入怀,吩咐暗卫将楚驰堵上嘴,带下去。 “陛下有什么想对臣女说的吗?”楚黛定定望着他,澄澈的眸子里是他的影子。 她明明没落泪,眼中只有浅浅泪光,可那忍得发红的眼瞳,叫人瞧着加倍心疼。 楚黛倚在软枕上,双臂撑在他身前,柔糯的嗓音浸着委屈与失望:“还是,陛下带臣女去见爹爹,让爹爹亲口告诉臣女?” 楚驰从第一眼便执意唤她姐姐,她和阿娘都觉楚驰眼熟,宋云琅称他们“你们姐弟”。 楚黛不太敢相信心中猜测,可她明白,她多半没猜错。 “别再骗臣女,好不好?” 她未施粉黛,忍得鼻尖也发红,一双秋水盈波的眸子,就这么望着他。 她没有像上次他要求的那样,亲昵地唤他的名讳。 可宋云琅也没像上回临走前,那般罚她。 他有些懊悔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又为不必再想方设法瞒她,感到轻松。 若可以,他并不想一直骗她。 宋云琅捉住她一只手,凑至唇边,轻轻吻了吻她纤柔的指。 楚黛指尖微微颤了颤,终于等到他开口。 “漪漪,楚铎十余年前,便在北疆与一仇氏女子交好,诞下一子,名唤林弛,三年前改为楚驰。这三年,他一直同楚驰母子在一起。”宋云琅凝着她泪盈盈的水眸,轻柔地摩挲着她鬓边青丝,“漪漪,林金便是楚铎。” “对不起,朕不想你伤心难过。”宋云琅紧紧拥住她。 原来,那画像上的,同爹爹眉眼有些相似的虬髯大叔,便是她的爹爹。 而她心中,对不起阿娘的爹爹,早在十几年前,便另与人生下一子。 她惦记那么久的人,她曾经羡慕兰表姐,觉得昌远伯再不堪,至少还活着。 如今想来,那一切都像是笑话。 楚铎活着,可他比昌远伯还不堪。 至少,昌远伯把外室冯艳迎回府,也没让谢逍流落在外,他做错了事,便承受着这么多年的耻笑、谩骂。 可她的爹爹呢,人前扮演了十多年的好夫君,人人赞他洁身自好,即便独女羸弱,也未纳一位姬妾。实则自己暗养外室,却对阿娘当年险些受辱之事耿耿于怀。 昌远伯是真小人,她爹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宋云琅,我其实不该找他的,是不是?”楚黛后悔了。 若阿娘知道这些不堪的一面,会如何伤心? 幸好,阿娘已嫁给顾叔,她绝不会让爹爹有机会伤害到阿娘。 “漪漪,错的是楚铎。”宋云琅长指摩挲着她后颈,笨拙地安抚她,“朕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烛光摇曳中,他细细地,极为怜惜地亲吻她眉心、鼻尖。 薄唇品尝到她颊边湿湿的咸,他一路辗转,堵住她微颤的唇。 他并未有任何放肆的举动,只是这样一遍一遍,轻轻品尝、缠磨着,像是要把她所有委屈都吞入腹中。 那柔软的珍视,像是会在她身上停留到地老天荒。 良久,楚黛依在他怀中,粉颊没有泪痕,只余醺然绯红。 那些委屈奇异地消散开。 她甚至,冷静地,主动同宋云琅聊起楚驰。 “云琅。”楚黛细指攥着他衣襟,轻唤一声,随即仰面望他,“阿驰说,他的祖母和外祖母三十多年前,来京城后离奇消失,二人是亲姐妹,都姓仇。而他阿娘正好也姓仇,他应当没有骗我。” -- 第95页 “我答应替他找祖母。”她环住宋云琅脖颈,唇瓣浅浅贴上他玉雕般的下颌,“云琅,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漪漪似乎比他想象中坚强许多,并未承受不住,或是久久困囿于仇怨。 宋云琅长指捏起她下颌,细细摩挲着,只觉比上好的绸缎更让人爱不释手。 “漪漪不怪楚驰?”宋云琅低问。 “不怪。”楚黛摇摇头,含笑避开他手指,“细细想来,他说的话确实句句肺腑。他不骗人,也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若他不姓楚,该也是位前途可期的少年。” 相识的时光虽短,楚驰却从未有伤害她的心思,只是粘在她身边罢了,像是寻找着什么归属。 甚至,在她没太在意他的时候,楚驰那样心甘情愿地等着她。 阿驰是不是很希望得到她的认可? 细细一想,阿驰的眉眼确实生得像爹爹年轻时的模样,可他性子不像。 虽有些桀骜不羁,楚黛却能感受到他的赤诚和光明磊落。 养出这样的性子,不知他有一位怎样的阿娘? 楚驰有没有她说的那样好,宋云琅不敢苟同。 可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让他贪恋痴慕的温善。 她似乎特别能接受,也特别能宽容。 “好,朕让孔肇去查。”宋云琅应。 楚黛知道他话里的分量,因为楚驰没说出口的祖父,也是她的祖父,当今定国公。 而她的祖母出自名门望族王氏,并不姓仇。 仇氏姐妹,她在国公府从未听说过,他们要查的,必定不会是小事。 可宋云琅就这么答应下来,楚黛心下有些动容。 她纤柔的双臂环住他劲直的腰,侧脸贴在他胸膛处,听着他蓬勃的心跳,柔声道:“云琅,我想把阿驰继续留在身边。” “好。”宋云琅的语气藏着一丝隐忍。 “明日,我想和阿驰一起去见爹爹。”再提起爹爹时,她心里再没有从前的柔软的孺慕之情。 “好。”宋云琅浅浅吸一口气,闻到她发间、身上熟悉的蔷薇香。 是让他内心为之柔软的香气。 楚黛咬了咬唇,嗓音略低下去,有些含混不清,忍着面颊灼灼热意道:“待我睡熟,你再离开。” “什么?”宋云琅心口猛地一震,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他耳力素来较常人好,又岂会听错? “我说我要睡了。”楚黛松开双臂,柔柔推他。 昏黄的烛光中,她粉颈微垂,掩饰着羞赧。 “朕听到了。”宋云琅低笑,将她困入臂弯。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一点点,耶~宝子们周末愉快! 第42章 驱寒 [V] 他一手揽住她细肩,一手环在她纤细的腰,将她抱得极紧。 春衫单薄,体温从他胸膛传来,灼在她身上,火热如炉膛。 扣在腰间的手也不太规矩,隔着薄软裙料往下些许,流连在她腿侧伤痕处。 “漪漪素来娇气,刚学了骑马,倒没见你喊疼。”宋云琅嗓音低低,带着笑意,拂在她耳畔。 他气息温热,楚黛不仅耳珠有些发麻,颈间甚至起了一层薄汗。 “我才不娇气。”楚黛故作镇定反驳,语气透着一丝往常没有的娇嗔,她听着有些不自在,略避开他气息,嗓音低下去,“涂过玉凝膏了,也没那么疼。” “自己涂的?”宋云琅想到她容易害羞的性子,薄唇更凑近她发烫的耳尖,故意低问,“自己涂的好,还是朕涂得更舒服?” 他指的,自然不仅仅是涂玉凝膏。 楚黛立时心领神会,她更宁愿自己没听懂。 面颊登时又添一分热意,含羞轻斥:“宋云琅!” “别怕,今日不闹你。”宋云琅拿额角轻轻蹭蹭她柔顺的松髻。 挺直的鼻尖埋入她颈侧,闻着她身上浅浅蔷薇香,竭力将心中绮念按捺住。 他长指隔着裙料,一下一下抚着她伤处。 不知是伤处在结痂,还是被他扰的。昨日磨伤的地方,没觉得疼,倒是有一丝一丝痒意往外钻。 楚黛缩了缩身形,稍稍使力去拉他的手。 “要不,朕看一眼?就看看伤势如何。”宋云琅嗓音低沉轻哄,语气里的克制,更添一分蛊惑。 说罢,他还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朕保证。” 楚黛才不会相信他的保证,上回在藏书阁,他也是这么说的。 “丑。”楚黛找了个借口,毅然拉开他的手,“不许看。” “不好骗了。”宋云琅揉乱她发髻,低叹。 那语气里带着惋惜,似乎完全不觉得身为金口玉言的君王,拿话诓一个弱女子,有任何值得羞愧的地方。 楚黛为转移注意,特意问起他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宋云琅拥着她,任她舒服地枕在臂弯,缓缓回忆:“说起来,朕当时并不比楚驰守规矩,还争强好胜……” 他语气舒缓,对北仓府的日子,似有怀念,又似有一分不易察觉的不甘。 默默听他说着,楚黛不知不觉睡熟。 鼻端是他身上熟悉的衣香,让人心安。 醒来时,廊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天光有些晦暗,辨不出时辰。 望一眼时漏,方知醒得不算晚。 -- 第96页 身侧他躺过的位置,早已没了温度,也不知是昨夜走的,还是今早走的。 离开的时辰,可有落雨? 失神一瞬,楚黛才后知后觉,她似乎开始关心起宋云琅了。 梳洗时,香英便进来禀,楚驰正在廊下等着。 待装扮妥当,楚黛才命香英把人领进来。 “可是……”香英似有些为难。 “怎么?”楚黛侧眸望她一眼,神色疑惑。 香英叹了口气:“姑娘见着阿驰就知道了。” 昨夜她和霜月两个蒙着头,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大抵猜到楚驰被暗卫拖走。 今日这一出,是阿驰为向姑娘道歉,演的苦肉计? 香英心下嘀咕着,已走出门去。 “姐姐。”楚驰跨进门槛,身上仍穿着昨日的衣衫,已湿透,颜色深了不少。 高束的墨发也淌着水,发丝成绺贴在颊边。他没太往里走,身后走过的地方一行水渍。 他眼下有一丝倦色,像是一夜没合眼。 许是体力好,年纪又不大,那倦色不是很明显。 可那一身桀骜,被雨水浸透,显得可怜又狼狈。 楚黛望着他,心绪纷涌,总算明白香英欲言又止的缘由。 “阿驰没睡觉,就这么等了一夜?”楚黛克制着心绪,柔声问。 她其实并没想好,该如何对待楚驰。 她自己不讨厌楚驰,甚至有些喜欢这个少年,可若她善待楚驰,是不是对不起阿娘? 见到他之前,楚黛心里很矛盾。 可望着眼前神情不安的少年,她心中那些僵持的拉扯高下立见,她无法苛待阿驰。 “怕姐姐赶我走。”楚驰低下头。 在她面前,楚驰似乎没张狂过,对她敬重到近乎卑微。 “去取拿把伞来。”楚黛没应他,而是冲香英吩咐。 楚驰面色发白,浑身紧绷着,姐姐果然要赶他走。 他垂首默立,像等待处决的囚徒。 须臾,香英捧着伞,递给楚黛。 楚黛拿着伞,缓步走到楚驰面前,拉起他垂在身侧,湿漉漉又发凉的手,把伞塞入他手心。 “回房洗洗,换身干净衣衫,过来陪我用早膳。”楚黛柔柔的嗓音里,有竭力克制的动容。 楚驰猛然抬眼,眸中神伤迅速被惊喜挤占:“姐姐不赶阿驰走?” “谁说要赶你了?”楚黛含笑望着他,“等着阿驰教我学骑马呢。” 见他愣着傻笑,楚黛推推他:“快去,今日有事要出府。” 若宋云琅要一起去,还得等他下了朝,其实也不急。 楚驰撑着伞步入雨幕,小半个时辰后,便又回来。 用罢早膳,楚黛又推了一碗姜汤到他面前,笑道:“下回可别这么傻了。” “阿驰都听姐姐的!”楚驰身子壮实,很少生病,也不耐烦喝什么汤汤水水。 可楚黛让他喝,他还是大口灌下去,喝完被那浓浓的姜辣味冲得龇牙咧嘴。 霜月忙着撤碗碟,香英去廊下喂云杪。 廊外雨声未歇,楚黛捧着一卷书,望一眼正看兵书的楚驰,忍不住问:“阿驰,你为何这般听我的话?” 他们才认识几日?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楚驰握着书卷,抬眸笑应:“从小习武之时,阿娘便私下叮嘱阿驰,长大以后,除了保护阿娘,还要保护姐姐。” “为什么?”楚黛不懂,仇氏为何这样教导阿驰? “阿娘说,我们欠姐姐的,要加倍偿还。”楚驰应得理所当然。 仇氏心里觉得对她有亏欠吗? 楚黛很是诧异,细一想,又觉在情理之中。 若仇氏心术不正,为了荣华富贵同爹爹在一起,仇氏便不会默默在北疆待十余年,从未来打扰她和阿娘。 那是为了什么呢?虚无缥缈的情爱?她能这般清醒地教导阿驰,楚黛下意识觉着,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这么多年,你们靠什么营生?”楚黛若有所思问。 阿娘掌管侯府中馈多年,并未发现爹爹银钱上有何异样,否则,以阿娘的聪慧,早该起疑。 “姐姐,阿娘说过,绝不拿侯府一分一文,阿驰来京城,不是为了同姐姐争夺侯府的!”楚驰语速有些急。 “我知道。”楚黛轻叹一声,“罢了,我不问了。” 楚驰来京城寻找失踪多年的祖母和外祖母,仇氏早晚也会来,不管她为什么同爹爹在一起,只要不会对阿娘不利便好。 许是朝中有事,宋云琅没来,孔肇悄悄入府,带他们从后门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路上,孔肇问起几句关于两位失踪仇氏之事,楚驰也没再隐瞒。 可时隔多年,他知道的并不多。 很快,马车停在一处宅院外。 楚驰撑着油纸伞,替楚黛挡雨,两人随孔肇一道进去。 三进的院子里,楚黛见到画像上的虬髯大叔。 她愣愣望着,试图从眼前人身上找到记忆中的影子。 爹爹变化实在大,除了眉眼身量,竟寻不到半点熟悉之处。 “爹爹。”楚黛语气生硬。 重逢的情形,同她想象中很不一样。 下过雨的庭院处处湿漉漉的,雨势慢慢停下来,那潮湿却像能透到心里去。 “漪漪。”林金望她一眼,又颓萎避开,目光怔怔落在院中水洼上,“陛下都告诉你了吧?难为你还肯唤我一声爹爹。” -- 第97页 宋云琅执意立漪漪为后,显然是确信漪漪与宋云玓无关,只是他的女儿。 面对楚黛,他心内五味杂陈。 后悔吗?怜爱吗?好像有,又好像都没有。 至少,谈不上欢喜,只觉造化弄人。 他想要的举案齐眉、父慈女孝,那些让人称羡的生活,原本唾手可得,又都被他心里那根刺戳破。 “怎么?爹不装失忆了?”楚驰坐在楚黛身侧,望着对首的林金,语气吊儿郎当,“敢情儿这三年,都是装给我和阿娘看的?幸好我机灵,根本没信。” 想来,这失忆曾被宋云琅无情拆穿,所以林金才没在她面前继续装。 想到宋云琅,楚黛心口倏而变得柔软,面对林金,似乎也没什么可难受的。 林金不想做回楚铎,不顾侯府,不念她和阿娘。 可那又如何?她身边还有许多在乎她的人,除了血脉相连的那些,还有一个宋云琅。 潇洒耀眼,足以照亮人心的宋云琅。 林金似被呛习惯了,神情略有些尴尬,却没多说什么。 “漪漪今日来,想说什么?”林金看起来落魄又麻木,“阿沅已改嫁,你身上的毒也找到解药,爹爹是对不起你们,但除了侯府,我也没什么可给你们的了。” 楚黛神情微滞,她身上中了毒? 所以,刘太医特意从南黎寻回来的白霄花,不是什么治病的药,而是替她解毒的? 可是,爹爹怎么会知道她中了毒?宋云琅会特意告诉他吗? “我何时中的毒?”楚黛斟酌着,语气如常问。 楚驰没听明白,也望向林金,他怎么不知姐姐还中过毒? 林金没多想,据实应:“三岁多的时候吧,郭醴说那药只会让人体弱,并不会太痛苦。” 听他提起郭院正的名字,再想到那么多年,一直是郭院正在替她诊病,楚黛一切都想通了。 “我是不是该谢谢爹,没有让我只活到三岁?”楚黛唇角微弯,澄澈的眼瞳透着少有的漠然。 很奇怪,许是失望得次数足够多,这个人再坏一点,更坏一点,她也不会太伤心,更不会想落泪了。 “毒是爹下的?”楚驰反应一瞬。 随即,怒不可遏跳起来,揪住林金衣领:“好久没与爹切磋了,来,打一架!” 林金自然没还手,楚驰仍收不住手,连打他好几拳,等他身上挂了彩,才转着手腕低咒一句:“窝囊。” 他出手太快,楚黛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或许,即便来得及,她也不知该不该阻止。 “姐姐别理他,不过是个连亲生母亲被人害死,都不会为之报仇的窝囊废。”楚驰说话极不客气,语气很轻蔑。 楚黛愣愣望着他,再看看毫不意外的林金,她眼皮跳了跳。 这还是在她面前听话粘人的阿驰吗? “姐姐是不是被我吓着了?”楚驰望着她,立马变了一个人,眼中盛着笑,“姐姐别怕,阿驰永远不会伤害姐姐。” 随即,他又指指林金:“其实,爹十几年前便知晓,祖母和外祖母在京城失踪,极有可能被人暗害。可他不仅不帮忙找出真凶,还让阿娘息事宁人。” 不知被戳到什么痛处,沉默的林金忽而怒道:“所以你阿娘便去勾结瑄王?想借瑄王的势,来查明当年真相?简直是与虎谋皮!” 细细琢磨着他们的话,楚黛心中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会不会那仇氏同爹爹在一起,只为了复仇? 门外传来脚步声,楚黛侧眸望过去,唇角不自觉弯起。 来人头戴玉冠,着霁青长衫,手持乌金扇,步履潇洒悠闲,是宋云琅。 “这便是林前辈所谓的无可奉告吧。”宋云琅摇着乌金扇,语气笃定。 “什么?”楚黛疑惑地望着他。 玄冥卫又搬来一张圈椅,放在上首,宋云琅却未落座。 他径直走到楚黛身后,收起乌金扇,长指虚虚搭在她椅背上:“上次,朕问过林前辈,他和仇氏在宣州城外,因何事起的争执,林前辈说无可奉告。” 望着林金逐渐失控的神情,宋云琅眉峰微微扬起:“仇氏想借瑄王之手对付定国公,瑄王想借林前辈对付朕。只不过,你二人没谈拢,所以林前辈进城前退缩了。” “陛下既已知晓,为何不杀了草民,以绝后患?”林金齿关打着颤,他没想到,一切都在宋云琅掌握之中。 “问得好。”宋云琅哂笑应。 目光疏冷掠过他,落到楚黛身上时,冰雪顿消。LJ “漪漪觉得,朕应该杀了他,还是留着他?”宋云琅语气淡然,似乎在问她晚膳想用炙羊肉,还是焖猪手。 楚驰诧异地望着宋云琅,揣摩着他的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 陛下与姐姐如此,爹爹似乎并未觉得奇怪,陛下同爹爹说过什么? “留着吧。”楚黛侧过身,细指轻轻搭在宋云琅指背上,仰面望他。 庭中枝叶被雨水洗刷干净,嫩生生的新绿衬得他霁青色身形,修长可依。 宋云琅掌心翻转,顺势握了握她指尖,力道不重,也不轻佻。 他神情愉悦几分,慢条斯理应:“就知道你不忍心。” 倒不是不忍心,她只是还做不到,亲口让生父去死。 “走吧,朕想到个更有意思的处置之法,慢慢同你说。”宋云琅拉她起身,轻道。 -- 第98页 “姐姐!”楚驰匆匆起身,想要追过去,他不放心宋云琅带姐姐走。 可刚走一步,便被孔肇拦住。 阿驰是怕她吃亏吧?楚黛顿住脚步,回眸柔声应:“姐姐没事,阿驰先回去等着姐姐可好?” 楚驰不情不愿地点头。 待他们走远,楚驰才回身,失望又愠怒地盯着林金:“爹就眼睁睁看着他欺负姐姐?” “阿驰,爹不是当年的楚将军了。”林金苦笑,眼神有种被挫败狠狠磋磨过的麻木,“你很喜欢漪漪?陛下要娶她为后,即便你也不乐意,可就凭现在的你,又能做什么?” 如今,连曾经仰慕他的阿驰,也看不起他。可三年前那场仗,难道他不想赢么? 打仗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行,他一朝踏错,满盘皆输,过去的荣光便都被阿驰抹掉。 若他曾守护过的大晋百姓知道,他还活着,定然也只会唾弃他打了败仗如何苟且偷生。 坐上另一辆马车后,楚黛没问他要去何处。 倚靠车壁,听见车辙碾过低洼溅起的水声,她忍不住问:“云琅昨夜几时走的?可有淋雨?” 话音刚落,宋云琅忽而将她捞入怀中,抱坐在腿上,语调散漫问:“漪漪在关心朕?” “当我没问。”楚黛别过脸,心跳不知不觉加快。 箍在腰间的手慢慢收紧,她垂眸去掰,却听他道:“淋了,早膳也未及用,现下又饿又冷。” 离开得晚,赶着上朝,所以没用早膳吗? 思忖一瞬,楚黛住了手,侧眸望他:“待会儿让人煮碗姜汤驱驱寒气。” 也不知他带她去的地方,有没有灶房。 正想着,忽而听他低笑一声:“倒也不必。” 那怎么成?春日的雨,还有几分凉意,何苦逞强? 她张张唇瓣,欲劝他。 到嘴边的话,猝然却被他薄软的唇霸道堵住,辗转攫取。 待她回神,马车已不知停下多久。 楚黛趴在他肩头,心口起起伏伏喘着气,微烫的脸颊贴着他颈侧肌肤,感受到他身上灼灼热度。 她终于明白,方才他那句不必,指的是何意。 比起喝姜汤,哪种更能驱寒?她抿了抿丰艳如樱珠的唇,赧然未敢深想。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这不比姜汤好吃又暖身?还是一起暖。 今天也早一点点,明天继续18:00见昂~ 第43章 藏娇(二合一) [V] “这般热?”宋云琅长指梳入她发间,感受到薄薄汗意,他笑声有些得意,“朕叫人给你备水。” “不必!”楚黛慌忙回绝。 身子尚未恢复如常,她便急着从他腿上下来。 双腿打着颤,险些跌倒,幸而被他及时扶住。 楚黛听到头顶一声低笑:“不愿意便作罢,逃什么?” 这个人,嘴巴实在坏得很,扰得她心慌意乱。 他手长腿长,车厢内便显得狭窄,她自然是没处逃的。 楚黛不想再同他单独待在马车内。 马车停下这般久,没见人出去,不知外头侍候的人如何作想。 “云琅要带我做什么?”楚黛柔声问着,细指捏起一角窗帷,稍稍撩起些许,登时愣住。 她怎么也没料到,马车停在她熟悉的紫宸宫内! 难怪,他可以气定神闲坐在马车中逗她。 “自然是做些开心的事。”宋云琅忽而躬身抱起她,俯低身形,钻出车帷。 他臂膀那样有力,抱着她,仍能轻飘飘地跃出数步远,似御风而行。 春风拂起她发丝,楚黛耳畔嗡嗡回响着他那句话,什么开心的事? 察觉到魏长福、王喜等人的视线,楚黛将面颊埋入他怀中。 猜测着他可能会做出的举动,她心口怦怦直跳,再没多余的心思去想关于楚铎的事。 进到他寝殿,楚黛双脚才重新落地。 刚刚站稳身形,一抬眼,便见雕刻夔纹的紫檀木架子上,挂着一身做工繁复华丽的大红吉服。 正身绣大气的翔凤,凤眼栩栩如生,襕边绣折枝百花,花叶烂漫雅致。 单单挂在那里,便叫人移不开眼。 立后的吉服,竟已做好了?宋云琅特意带她来看? 他说的开心事,便是带她看刚制好的吉服么? 在他被顾叔打过之后。 在他知道,她的爹爹是怎样的人,甚至极有可能被瑄王利用对付他之后。 他仍坚定地要立她为后? “喜欢吗?”宋云琅扣住她纤柔的手,拉着她走到近前,将她细指搭在吉服上,“试试看合不合身?毕竟,朕经验不足,怕量得不准。” 倏而,楚黛心内纷涌的动容,悉数被羞愤席卷。 抚在华服上的手,烫着似的,仓惶缩回来。 “宋云琅!”她又低又急地嗔唤。 凝着她颊边粉霞,宋云琅眸底笑意深浓,他绷着唇线,胸腔传来压抑的闷笑。 随即,抬手抚了抚她侧脸,温声哄:“不逗你了,自己去榻上换,朕去批折子。” 言毕,不等楚黛反应,便转身走到另一侧的书案边。 楚黛望他一眼,又侧身触了触身前吉服。 这样的庄重华美,她实在很难不心动。 吉服里里外外数层,抱在怀中,分量不轻。 -- 第99页 屏风后便是他的龙榻,仍挂着她见过的十二章锦帐,被两侧玉钩挽起。 楚黛小心地把吉服放在榻边架子上,轻轻解开身上外衣。 日光从窗棂照进来,半开的窗扇间,清风送来醺然花香。 隔着屏风,自是看不清里头情形,只能看出一道窈窕虚影。 宋云琅侧眸望一眼,只觉屏风上青绿山水被那虚影映得灵动起来。 山水之后,那纤袅腰身,像是一掐便会弯折的花枝。 他眸色深沉些许,默然收回视线,竭力将心神落在奏章上。 楚黛换好吉服,很想看看穿在身上如何,可屏风内没有妆镜。 款步走到屏风侧,她望着手持朱笔,神情专注的宋云琅轻唤:“云琅。” 穿上身的时候,她便知道是合身的。 当他眼睛望过来,锐利的眼眸在看到她的一瞬,乍然生出的惊艳与欣喜,几乎要溢出来。 楚黛情不自禁弯起唇角,应当是好看的? “还不错。”宋云琅放下朱笔,身姿略往后靠着,姿态潇洒颔首。 只是不错吗?方才他的眼神明明…… 或许,是她想多了? 楚黛唇角笑意微滞,忍着失落,语气寻常轻应:“太重了,我先换回去。” 话音刚落,她便侧身躲回屏风后。 她心里有些不知因何而起的委屈,轻轻咬唇平复着。 换回来时所穿的衣裙,楚黛又把那些吉服,一件一件重新挂回紫檀木架子上。 魏长福进来奉茶时,雪寅也跟进来。 一见楚黛,便要往她怀里扑,却被魏长福眼疾手快拦住。 “哎哟,小主子,你这身上灰扑扑的,尚未沐洗呢。”魏长福叹着,便要带雪寅下去。 怕小东西在殿内,打扰了陛下和楚姑娘相处的雅兴,惹到陛下不满。 可雪寅在他怀里很不安分,甚至拿爪子抓他头发,死活往外挣扎。 “魏公公,我来帮雪寅沐洗吧。”楚黛起身,不去看专注批奏折的宋云琅。 左右这个人正一心扑在朝政上,没空理她,她不如陪雪寅玩一会子便出宫去。 答应时常陪雪寅玩,她做得不太好,雪寅却仍粘她,楚黛心中也有些惭愧。 下过雨的庭院,难免有水渍,雪寅身上不干净,魏长福怕它把楚黛衣裙蹭脏,便抱着雪寅走在前头。 楚黛跟着他往殿门外走,却不知宋云琅抬眸望着她背影,唇角噙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平日里,魏长福替雪寅沐洗时,都是在猫房边的小盥室。 可楚黛身份不同,他自然不敢把人往猫房带,而是让人把沐洗的水送入宋云琅寝殿侧边的盥室。 小东西被放入水盆中,魏长福急着去御前听差,便留下一位宫婢,给楚黛搭把手。 可雪寅不让宫婢碰,甚至发脾气溅了人一身水。 楚黛无奈,抬眸道:“你且下去换身衣裳吧,我来就好。” 宫婢退出去后,楚黛轻点它鼻尖,柔声道:“安分些,不许故意弄湿我衣裙。否则,我便再不给你洗了,知不知道?” 雪寅似乎能通过她的情绪,猜到她说的话。 当即俯低身形,盘卧在水盆中,格外乖巧。 楚黛衣袖挽在臂弯,舀起水,一下一下浇在雪寅身上。 盥室与寝殿仅隔着一道门扇,虚掩着。 宋云琅听到水声,明知是她在给雪寅沐洗,却仍静不下心来批奏折。 索性,他放下朱笔,起身走到门扇外。 里面传来楚黛轻哄雪寅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宋云琅脑中自然而然想象出她此刻神情。 “好好站着,等我替你擦干。”楚黛一面伸手去拿棉巾,一面轻轻按住雪寅。 可雪寅似乎耐心不足,往她怀里拱。 它又长大了些,比以往更墩实。 “别闹,擦干再抱,诶?”楚黛惊呼一声,没想到雪寅力气这般大,险些将她挤倒。 “怎么了?”宋云琅推门进来。 雪寅被他惊着,当即不管不顾跳到楚黛怀中。 它身上软毛还未及擦,积蓄的水液悉数渗入楚黛衣襟。 等楚黛反应过来,衣裙已被雪寅浸得湿透。 “交给朕。”宋云琅含笑拿起棉巾,朝楚黛伸出手。 楚黛下意识把雪寅给它,可刚移开些许,便对上宋云琅深邃到让人心慌的眼神。 她愣愣低头望一眼,看到打湿的春衫下透出的心衣痕迹,登时耳尖发烫,又猛然把雪寅扣回怀中。 “云琅。”唤出他名讳时,她气息有些不稳。 虽别开眼,却仍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你先出去可好?”楚黛柔声问,语气低低的,带着些央求意味。 “好。”宋云琅笑应。 楚黛心弦一松,浅浅舒了口气。 甚至,不由自主去想,要不要叫宫婢送只暖炉进来,把衣裙烘干? 正思量着,怀中忽而一空,宋云琅竟把雪寅抢了去。 他胡乱拿棉巾将雪寅包起来,走到门扇处,递给外面候着的王喜。 随即,他关上门扇,折身走回来,唇角含着笑。 楚黛双臂环在身前,心跳莫名加快:“云琅,我冷。” 她希望宋云琅能出去给她提一只暖炉进来,或是去给她找一身相似的干净衣裙。 -- 第100页 “难得见漪漪这般主动,朕便勉为其难帮你取取暖吧。”宋云琅蹲身将她圈入怀中。 “我并非此意!”楚黛听他故意曲解,羞恼不已,“我要出宫去。” 她不要烘衣裙了,宁愿去马车里受冷。 替雪寅沐洗数次,她已懂得如何避免弄湿衣裙,若非他突然闯进来,也不会如此。 楚黛越想越委屈,鼻尖微微犯酸。 “穿着这身衣裙出宫?朕怕楚驰那小子又要以下犯上了。”宋云琅手臂绕过她腿弯,稳稳将她抱起,穿过通向寝殿的窄门出去,“先换上吉服,朕让人替你把衣裙烘干,再送你回府,可好?” 倒也不错。 可是,想到他那句“还不错”的寻常评价,楚黛心里别扭着,不太情愿再穿。 她轻轻咬着唇瓣,没说话。 宋云琅似听到她心中所想,薄唇凑至她耳畔,低语:“好看的,再穿给朕瞧瞧。” “只是不错罢了。”楚黛柔声回驳,“陛下哄我做什么。” “朕逗你的。”宋云琅轻吻她眉心,压低嗓音诱哄,“再穿一回,朕保证好好夸几句。” “当真?”楚黛侧眸望他。 从前,总是她迫于无奈,绞尽脑汁夸赞他,倒是很少听到他的夸赞。 楚黛有些意动。 很想听听宋云琅真心夸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会用怎样美好的言辞赞她? 楚黛解下湿衣,交给身侧侍立的宫婢。 宫婢老实本分,眉眼低垂,不过分殷勤,也不多话。 宋云琅出了寝殿,不知在对魏长福吩咐什么。 隔着门扇,楚黛只能听到一点点熟悉的尾音。 “悄悄差人去侯府,告诉她身边服侍的两位婢女,朕明日再把人送回去。叮嘱今夜她们好生遮掩着些,尤其是楚驰那边。” 魏长福听着,眼皮一跳:“陛下?” “怎么?需要朕说得更明白些?”宋云琅眸光淡淡扫他一眼,神情不悦。 “奴才遵命!”魏长福赶忙捧着浮尘下去。 换下的湿衣被宫婢拿出去,楚黛赶忙捞起吉服里的中衣套上。 脚步声走到屏风外时,楚黛已将外衣穿在身上,正垂眸系着腰间绦带:“陛下略等等。” 她话音落下,脚步声却未停,甚至绕过屏风,走到她身后:“漪漪,朕已等得够久,不想再等。” 等刘太医替她寻解药。 等她来月事,长成大姑娘。 等她心中有他,在意他。 他从未试过这样耐着性子,去哄一个轻不能重不得的娇气人儿。 楚黛动作顿住,愕然回眸。 不过等了几息的功夫,哪里久了? 忽而,她身子一轻,被他连同吉服抱起,繁复的裙摆纷纷拢在他臂弯。 天旋地转间,楚黛已被他困入龙榻中。 他动作不算轻柔,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迫。 楚黛身子微微后仰,稳住身形,水眸盈盈凝着他:“云琅?” 不是要夸她么?他甚至没认真看一眼。 “仙姿玉貌,姝色无双。”宋云琅含笑赞着。 哼,这样的漂亮话,忒没诚意,楚黛心内不满地嘟囔。 可听到他夸赞,她哪会不开心?眼尾勾起的笑意,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 她伸手推开他,欲从榻上下去。 却被他长臂一横,捞入怀中。 热息拂在她耳尖,他低低的嗓音传入她耳中。 那嗓音藏着近乎压抑不住的诱哄与蛊惑,听得人心颤:“漪漪,交给朕。” 他长指挑开她尚未系好的绦带,一重一重去探索她极尽繁复的锦裙。 玉钩轻轻撞在床柱上,锦帐无声垂拢下来,遮住他玉山似的身形,以及她艳丽如花瓣盛开的裙摆。 寝殿外,王喜正要进去奉茶,被魏长福及时拉住:“仔细你的脑袋!” 把一头雾水的王喜撵走,魏长福自己则竖起耳朵,贴着门扇听了一阵。 虽得了吩咐,猜到什么,可他仍有些不敢相信,眼见着在准备立后了,陛下果真等不及这几个月? 听到里头传来的,类似玉簪碰在枕屏的玲珑轻响,以及女子柔如水的低咛,他老脸登时一红。 打着试吉服的幌子,把人骗回来折腾,陛下这是真不做人了。 听着那动静,魏长福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楚姑娘受不受得住。 回身见王喜仍在不远处杵着,魏长福走过去,没好气道:“等什么呢?去吩咐人备水。” 备水二字,王喜自然听懂其意。 他端着承盘,凑近魏长福问:“会不会早了些?” 魏长福默然想了一瞬,觉着也是不必着急。 以陛下的性子,不动则已,若动了,哪是轻易肯罢休的? 便是从前先帝在位时,待那些妃嫔不算热络,每回也得小半个时辰。 “再等一个时辰。”魏长福神情有些不自在,“叫那起子不相干的人,都离远些,嘴巴也都给咱家闭紧了!” “是,师父!”王喜面带喜色下去。 锦帐摇曳着,起起伏伏的褶皱如春风吹皱的湖面。 楚黛泪眼朦胧伏在他肩头,只觉周身都浸在涟漪漾起的水波中。 “漪漪。”耳侧有人轻唤。 熟悉的嗓音,温柔又愉悦。 -- 第101页 他长指一下一下抚着她侧脸,像对待世间无二的珍宝。 楚黛实在倦极,没力气也没心思应他。 她倦懒地枕在他臂弯,无力去管时辰,无力去想霜月她们会不会担心,楚驰又会不会闹。 缩在温暖坚实的臂弯里,她只想不管不顾地先睡一觉。 殿内动静停下来,魏长福把心悬在嗓子眼,极小心地叩了叩门。 眼看着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早已暗下来,晚膳也热过一遍。 魏长福实在担心,皇帝头一回没个轻重,会闹出什么好歹。 终于,听到里面一声淡淡的回应:“进来。” 魏长福缩着身子进去,见皇帝正坐在书案后批奏折,身上只着单薄中衣,随意拢着。 即便如此,他额角仍有些汗意。 “陛下,派去定北侯府的人已回来传话,霜月姑娘得了吩咐,已把楚驰打发回他自己的院子。”魏长福禀了话,下意识往屏风方向望一眼,感受到宋云琅冷肃的视线,又匆匆收回,“陛下是要先沐洗,还是先传膳?” 宋云琅批完手上最后一道奏折,连同其他一沓奏折一起,推至魏长福面前:“去把刘瑾叫来,记得让他带些该带的药。” 他语气如常,魏长福却听得眼皮直跳。 屏风后的龙榻上,一丝动静也无,皇帝该不会是把人折腾得晕了过去? “是!”魏长福半刻没敢耽搁。 想到王喜跑得快些,特意让王喜去叫人。 为了躲避南黎圣女虞芳,这些日子,刘太医吃住都在太医院。 王喜请他去紫宸宫,他只当宋云琅有事找他,随手提起药箱做做样子,便要往外走。 谁知,王喜拦住他,迟疑一瞬道:“刘太医,陛下说让您带上该带的药。” “什么该带的药?”刘太医神色疑惑。 虽时常去紫宸宫请平安脉,可那都是例行公事,宋云琅的身子比虎豹还健壮,除了前几年遭人暗算,受过一次重伤,平素连风寒都少有。 若非怕被人说不尽职,他去紫宸宫其实根本不必提药箱。 “刘太医有所不知。”王喜神情不太自然,继续道,“楚姑娘在呢。” 闻言,刘太医拧拧眉,更是不懂。 按理说,楚黛那里的白霄花应当尚未用完,且还不到另开药方的时候,宋云琅让他带什么药去?比他这个医者还懂了? 王喜见他还不明白,当即心一横,咬牙解释:“陛下把人留在寝殿里足有两个时辰,楚姑娘怕是有些不太好。” “……”刘太医默然一瞬。 随即,折身回内室,另取了两枚玉瓶,把东西放入药箱时,仍忍不住低咒一声:“禽.兽!” 半睡半醒间,楚黛感觉有人拉住她手腕,放到锦帐外。 她雪白的腕子上,烙着一圈痕迹,是宋云琅握住她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 刘太医抬眸望一眼宋云琅,扯了扯唇角。 随即,拿一方丝帕搭在楚黛腕间,指腹扣住她脉搏,细细诊了片刻。 “幸好没有大碍,楚姑娘体内毒素虽解大半,身子却需要细细调养,陛下血气方刚,还是尽量克制些好。” 刘太医说着,从药箱中摸出那两枚玉瓶丢给宋云琅:“若不好,最好找个医女瞧瞧。” 锦帐中,楚黛本就没清醒,听到刘太医的话,更是迷糊。 怎么一时说她没有大碍,一时又说不好,要让医女瞧? “少说一句,朕也不会当你是哑巴。”宋云琅握着玉瓶,没好气地扫他一眼。 继而,抓住楚黛雪腕,稍稍撩起锦帐,轻轻放回去。 待刘太医随魏长福去领赏银,宋云琅才掀开锦帐,迈开长腿钻进去。 帐内光线本不算亮,掀开的一瞬,亮了一下,很快又暗下来。 楚黛眼睫微微颤了颤,却未睁开眼。 她假装睡熟,盼着宋云琅能有些良心,别闹她,快些出去。 可事与愿违,他不仅没出去,还很过分地掀开薄衾,拉扯她勉强遮身的小衣。 “宋云琅!”楚黛惊得随意全无,不得不睁开眼。 盈盈眼瞳仍是湿漉漉的,眼尾洇着一抹濡红,叫人无端忆起情至浓时的光景。 “还疼不疼?”宋云琅冲她摇摇手中玉瓶,“朕特意让刘太医拿了药膏来,好得快些。” 楚黛面颊哄然热起来,终于明白刘太医说的不好,究竟是哪里不好。 疼自然是疼的,楚黛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恨不能咬他一口。 他姿态潇洒盘坐着,中衣稍稍敞开,左肩靠前的位置,分明印着一排浅浅的齿痕。 那一点点痕迹,瞬时提醒了她什么。 楚黛再不敢看他,径直去抢他手中玉瓶:“我自己来。” 若有法子好受些,她自然不会傻傻忍着。 可她力气本就小,又未用晚膳,哪里是他的对手? 药膏确实好用,很快便感觉不到疼。 好在宋云琅肯听刘太医的话,没再闹她,涂好之后,便给她递来一身新制的寝衣。 他打开衣橱时,楚黛分明看到,衣橱里还有一身颜色绣纹全然一样的寝衣,只是长上不少。 是他特意吩咐,让人做了与他一样的? 用罢晚膳,楚黛扯了扯宋云琅衣袖:“云琅,送我出宫可好?霜月她们会担心的,还有阿驰、冷嬷嬷。” -- 第102页 她嗓音依旧柔糯,只是透着一丝异样的干涩。 宋云琅斟了一盏茶,送至她唇边。 楚黛愣了愣,见他动作自如,便就着他的手浅饮一口。 “紫宸宫就没什么值得漪漪留恋的?”宋云琅收回茶盏,在她唇瓣贴过的位置饮了一口,才放到小几上。 目光扫过杯口处,两唇相处的浅痕,楚黛唇瓣莫名发烫。 见他不应,楚黛抿了抿唇,大着胆子主动坐到他腿上,红着脸道:“当然有,云琅便是。” 她嗓音一寸一寸低下去,说出的话却大胆至极。 他这般逼着她,无非是想她拿好听的话哄着他。 先如了他的意,他是不是便肯让一步? “云琅可满意?”楚黛双臂软软攀在他肩头,侧脸依在他身前,做出依恋的姿态,嘴里却柔声央求,“我真的该回去了。” “嗬,真是无情。”宋云琅抱起她,大步朝盥室去,“朕已叫人去侯府知会你那两位婢女,没人会发现朕今夜如何藏娇。漪漪既然不舍,还是陪着朕好了。” 骗他一句便想逃,他岂是这般好打发? 上回她来月事,他问了一回敬事房的嬷嬷。敬事房倒是闻弦音知雅意,献上好些呷香品玉的册子。 很快,宋云琅想到些不伤着她的法子,带着她双双浸入浴桶中。 楚黛惊得倒吸一口气,又被他堵住唇瓣。 身上薄软的寝衣随水波浮起,温热的水溢出桶沿,泠泠漫地。 作者有话说: 楚黛:好看吗? 宋云琅:好吃。 第44章 传言(二合一) [V] 翌日醒来时,楚黛眼皮仍有些重。 宽大的龙榻只她一人,显得空荡荡的,也不知他何时起身去的早朝。 昨日衣裙已被打理好,整整齐齐叠放在榻边。 楚黛望着那整洁的衣裙,不由想到那身被他闹得皱乱不堪的吉服。 眼下也不知被宫婢收去何处,必是没法儿再穿的。 脑中想着那些凌乱靡丽的画面,楚黛下意识缩了缩身形,连足尖也忍不住蜷起。 她闭上眼,拿微凉的指背贴着面颊,努力平复心绪。 寝衣下,霜雪似的肌肤遍布绮痕,楚黛羞于叫宫婢瞧见。 忍着周身酸乏,勉强穿好中衣,才叫屏风外侍立的宫婢进来服侍。 穿上衣裙,她纤手搭在宫婢小臂,稍稍借力,从龙榻上下来。 脚步有些虚浮,强撑着才不至于失了仪态。 由宫婢服侍着,用了一碗早膳,楚黛坐到新置的妆台前梳妆。 妆台上,胭脂螺黛皆是最好的,妆奁中还盛着各式华美的钗环。 替她梳发的宫婢,是昨夜帮她更衣的那位。 “我昨日的钗簪可都还在?”楚黛对着菱花镜,问宫婢。 宫婢姿态恭敬点头,立时明白她的用意。 这位宫婢心思玲珑,记性也好,将她发髻绾得与昨日一般无二,楚黛很满意。 魏长福随着宋云琅上朝去了,寝殿这边暂且由王喜管事。 “王公公,劳烦替我备辆马车。”楚黛走到廊庑下,冲王喜道。 “陛下特意吩咐,等下了朝,回来陪楚姑娘用午膳。”王喜脸上堆着笑,“楚姑娘不如回殿中再歇歇?若觉得无趣,奴才去把雪寅抱来?” 陛下怜惜楚姑娘,怕雪寅来扰她,特意让人把雪寅带去别处玩。 王喜心如明镜,陛下对楚姑娘的在意,是独一份的。 等宋云琅回来? 楚黛攥着丝帕的细指微微一紧,那她今日怕是也出不了宫。 她素来不为难人,可一想到宋云琅折腾人的法子,楚黛心弦便骤然绷紧。 “王公公的意思是,楚黛人微言轻,在这紫宸宫只有听话的份儿么?”楚黛望着王喜,神情似笑非笑。 许是近墨者黑,眼前娇娇柔柔的贵女,忽而生出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势。 即便没有这样的气势,王喜也绝不敢怠慢。 “楚姑娘恕罪,是奴才不识抬举。”王喜讪笑着赔罪,又忙不迭补救,“奴才这就去安排!” 很快,楚黛坐上马车,悄然出宫去。 马车停在定北侯府外,楚黛从离她寝屋最近的角门进去,香英替她开的门。 刚绕过假山,便见楚驰等在她院门外。 “阿驰,姑娘还没起呢,你在这里会打扰姑娘歇息。”霜月硬着头皮招呼,想像昨夜那般把人打发走。 可楚驰似乎意识到什么,执意不走:“我不吵不闹,就这么等着,绝不打扰姐姐,霜月姑娘去忙便是。” “姑娘,怎么办?”香英急得不行。 楚黛略沉吟,附在香英耳边道:“你去同她说,我想吃云记的梨花糕,可排队的人太多,你担心我,就先回来了。” 昨夜她们骗阿驰的理由是,楚黛染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早早歇下了。 因担心她而提前回来,也说得过去。 香英点点头,一面斟酌着措辞,一面朝院门处走。 隐匿在假山后,听到楚驰说要去买梨花糕,楚黛才松了口气,缓步走出来。 进屋换了身衣裙,楚黛身子仍有些乏。 盖着软衾,靠在美人榻上眯了一会子,便听到外边有动静。 “我去的时候,排队之人并不多呀。”楚驰把梨花糕递给香英,神情狐疑。 -- 第103页 香英忙笑应:“阿驰运气可真好!姑娘等着呢,我这就拿进去!” 在紫宸宫用过早膳,楚黛有些吃不下。 可这是阿驰特意跑出去买的,她不忍辜负阿驰的心意。 便让香英唤阿驰进来,两人对坐着,一起吃。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要不要请郎中?”看到姐姐近在眼前,楚驰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用。”楚黛摇摇头,捏起一块梨花糕,递给阿驰,“谢谢阿驰替姐姐买这梨花糕。” 楚驰接过去,只觉梨花糕又香又甜:“明日我早些去排队,再给姐姐买!” 廊庑下,香英打开金丝笼喂云杪。 云杪不肯吃,循着楚黛的声音,从支摘窗下飞掠进来。 停在小几上,昂首望着楚黛,怪声怪气道:“漪漪,云杪要吃梨花糕。” 楚黛愣了愣,并未如往常一般哄它。 云杪是爹爹送她的,八年来,陪她度过许多,爹爹没在身边的日子。 从前,她有多想念爹爹,就会有多疼爱云杪。 可如今,她一看到云杪,脑中浮现出的,便是虚伪落魄的虬髯大叔林金。 一人一鸟对峙着,姐姐温柔的眼神里,有让人心疼的受伤。 楚驰猜到什么,当即从精致的食盒中,捏起一块梨花糕,笑着递到云杪面前:“小云杪,吃吧!” 云杪聪慧,察觉到楚黛待它与从前不同。 它慌慌扑棱着翅膀,落到楚黛怀中:“云杪只要漪漪喂。” 晴蓝色羽腹贴在她手心,暖暖的。 尖尖的粉喙,曾经说过那么多让她啼笑皆非的话。 楚黛眸光微闪,终于拿指腹轻轻抚了抚它雪白的小脑袋。 “好,我来喂小云杪。”楚黛接过楚驰手中的梨花糕。 有一瞬,她起过把云杪送走的心思。 比如送给栀栀?栀栀素来喜欢云杪,定会好好照顾它。 只要不看到云杪,她就能够少想起林金。 可当云杪落到她怀中,那样依恋她,楚黛终究狠不下心。 云杪是爹爹送的,可这八年,云杪带给她的欢乐不是假的。 爹爹欺骗她和阿娘,云杪并没有做错什么。 待云杪吃饱,楚黛抱着它起身,温柔含笑:“走,带我们小云杪去园子里玩。” 宫中,宋云琅下朝回到寝殿,望着空荡荡的龙榻,和榻边整齐叠放的寝衣,唇角笑意一点一点落下来。 “陛下恕罪,楚姑娘执意要走,奴才不敢阻拦。”王喜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请罪。 他也不知自己赌得对不对。 即便他不说,宋云琅也能猜到,漪漪瞧着柔弱恭顺,实则倔强得很。 “无妨,退下。”宋云琅摆摆手,顺势将她穿过的寝衣攥在指尖。 寝衣上早已没了佳人体温,却萦着浅浅蔷薇香。 是她身上的香气。 龙榻上,薄衾、软褥尚未更换,每一处褶皱仿佛都在提醒他,昨夜曾体味过的种种美好。 娇声娇气的小骗子,嘴里说着如何留恋他,实则撒手便逃得不见踪影。 宋云琅垂眸,眸光缱绻凝着寝衣,长指轻轻摩挲着手中衣料,唇角愉悦弯起。 来日方长,终有一日,他会让人心无旁骛留在这里。 “陛下,孔大人求见。”魏长福进来禀报。 宋云琅松开手中犹带香气的寝衣,起身道:“宣。” “陛下,臣已查明,外面的流言,源头在昌远伯府。”孔肇躬身禀,“臣特意向谢家姑娘求证过,大抵与昌远伯和谢逍有关。” 传言起于昨日,想必朝臣们也有不少听到了楚铎活着的传言,所以早朝时个个欲言又止。 宋云琅把玩着乌金扇,弯唇吩咐:“把人放出京城,朕倒要看看,瑄王叔能掀起什么风浪。” “放了?”孔肇诧异问,“瑄王欲利用林金对付陛下,陛下此举,岂不是放虎归山?” “纸老虎罢了,不足为惧。”宋云琅潇洒收起乌金扇,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 孔肇不敢多言,当即领命退出去。 靠近玄冥司的一处巷口,忽闻有人出声唤他:“孔大人。” 孔肇按着佩剑,侧身望去,一眼看见谢兰姝。 “可否借一步说话?”谢兰姝立在巷口阴影中,冲孔肇福身行礼。 孔肇四下望望,神色冷肃走过去。 站到隐蔽处,疑惑地打量着谢兰姝:“谢姑娘有事?” 莫非昌远伯又要有新动作了? “孔大人,瑄王爷和王妃即将入京,冯夫人与王妃联系密切。”谢兰姝声音压得极低。 阴影中,她仰面望着孔肇:“孔大人,我爹是不是与瑄王勾结,要做什么不好的事?” 孔肇盯着她,眼睛微微眯起。 这位谢姑娘,倒是什么都敢说。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谢姑娘随我来。”孔肇说着,引她往巷子深处去。 绕过几条窄巷,从一处不起眼的后门进去,七弯八拐,竟进了玄冥司。 “大人头一回带姑娘来,咱们是不是该叫一声嫂子?”同孔肇相熟的属下,扫了两人一眼,忍不住打趣。 “滚。”孔肇瞥他一眼,好气又好笑,“闲着没事,不如跟兵马司的人巡城去!” 京中贵女大多觉着谢兰姝性子古怪,一些纨绔子弟甚至因她名声不好,想占她便宜。 -- 第104页 被她揍过之后,如今也就跟着谢逍混的几个,敢在口头上占她便宜。 这样不伤筋骨的玩笑话,谢兰姝听得多了,更何况玄冥卫语气还算好的,她并不是很在意。 孔肇目光掠过她,见她神色如常,便径直往前走。 进到孔肇平日理事之处,他坐到上首,指指左侧的位置:“谢姑娘坐。” 谢兰姝也不客气,刚落座,便挑眉问:“孔大人,小女子是不是猜对了?” “不错。”孔肇点头,眼神探究地望着她,“谢姑娘来找在下,应当不止为了证实这个猜测吧?” “孔大人果然英明!”谢兰姝靠在椅背上,坐姿任达不拘,“若我能拿到我爹勾结瑄王的罪证,交给孔大人,能不能求孔大人一件事?” 孔肇有些诧异,这姑娘竟有大义灭亲的胆识。 再想想她对谢逍的态度,与平素的做派,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他一手撑在书案上,不置可否问:“谢姑娘想求什么?” “瑄王恐怕所图不小,我爹自己往死路上走,我却不想陪着去。”谢兰姝自嘲地笑笑,“我怕死,想求孔大人能让我将功赎罪,留我一命就好。” 孔肇点点头,倒是有些欣赏她的坦诚。 “若谢姑娘能在孔某之前拿到罪证,孔某定如姑娘所愿。”在陛下面前保个人,他还是能做到的。 更何况,此人还是楚姑娘的表姐。 “那便多谢大人。”谢兰姝起身,恭敬施礼。 孔肇吩咐人送她出去,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生出一丝玩味。 从最后那一礼,孔肇便知,谢姑娘规矩学的不差,她明明知道如何做出大家闺秀的模样,可她偏偏不做。 任旁人如何看轻,如何诋毁,她也没自轻自贱,还挺懂得惜命。 楚黛小憩片刻,正倚着美人靠,捧一卷书看得入神。 忽而,院外传来脚步声,步调急促,很快便走到廊下。 “姑娘,出大事了!”霜月气喘吁吁禀,“外头都在传,侯爷还活着!” 闻言,楚黛心口猛地一震,手中书卷也惊得险些脱手。 人不是在宋云琅手里么?怎么会被人知道? “你在哪儿听到的?”楚黛蹙眉问。 她细细回想着昨日宋云琅的话,莫非消息是瑄王爷故意放出来,逼宋云琅不得不放走林金的? “茶楼酒肆都传遍了!”霜月走到近前,眼睛晶亮地望着楚黛,“姑娘,侯爷会不会真的还活着?可他为何还不回来呢?” 说完,又觉出不对,面色一白:“若侯爷还活着,夫人该怎么办?” 昨日去见林金时,楚黛故意没带霜月和香英,更没告诉她们什么。 消息已传出来,瞒也瞒不住,楚黛此刻只想快些去帝师府,没心思多说。 她把书交给香英,起身道:“你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先随我去见阿娘。” 不到半个时辰,楚黛便进到帝师府。 顾叔竟没去国子监,而是园中抚琴,看着阿娘作画。 “阿娘。”楚黛走过去,拉住孟沅的手,鼻尖发酸。 她替阿娘委屈。 “你顾叔都告诉我了。”孟沅捏了捏楚黛面颊,含笑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早就知晓,故意瞒着阿娘的?” 漪漪匆匆离宫那日,她就觉得女儿还有什么心事没告诉她。 直到传言传到她耳朵里,她去问顾怀诚,才知道楚铎确实还活着,且漪漪也知晓。 “你素来惦记他,他若活着回来,不是很好么?”孟沅面上不见丝毫慌乱无措,甚至柔声安慰楚黛,“阿娘没事,等他回来,阿娘便给他一份和离书,伤不到阿娘的。” 与顾怀诚成亲数月,她心境越来越宁和,听到楚铎还活着时,也没有太大波动。 上回在女儿面前落泪之时,那些久远的爱与怨,便都随着泪水一起消散。 “可是,旁人会指责阿娘。”楚黛一想到,阿娘要重新经历一番责难,她心口便一阵揪痛。 孟沅蔼然拍拍她的手:“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个月,自然没人记得,不必为阿娘担心。” 见阿娘没事,楚黛放下心来。 她记得宋云琅说过,想到个有意思的处置之法,此番的传言,在他掌握之中吗? 昨日他只顾着胡来,也没同她说一声。 楚黛心里有些不踏实,很想问问宋云琅,接下来会如何处置林金。 可她若主动去问他,还不知他要如何闹她,楚黛不想送羊入虎口。 她甚至怀疑,宋云琅是不是故意不说,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从帝师府出来,楚黛想到一人。 “霜月,去玄冥司说一声,我去茶楼等孔大人。”楚黛坐在马车上,冲霜月吩咐。 看着霜月朝玄冥司方向去,她则让楚驰把马车听到最近的茶楼前。 玄冥司内,宋云琅随手翻看着关于瑄王、瑀王和林金的卷宗,细细听孔肇禀话。 “陛下,仇氏之事,臣已查到一些眉目。”孔肇望一眼宋云琅,继续道,“当年定国公回京路上,确实有人发现他带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可入京时,并无人见过那女子。国公夫人倒是碰巧诞下一位公子,便是楚将军。” “奇怪的是,在那之前,没人听说国公夫人有身孕。”孔肇觉着处处疑点,也不知当初如何蒙混过去的。 -- 第105页 “国公府对外说是,国公夫人体质特殊,不显怀。且被游方道士批过命,小公子命薄,须得平安降生之后再告知亲友,方保无虞。” 宋云琅细细听着,心下明了。 “另一位仇氏呢?”他随口问。 “大仇氏失踪后数月,小仇氏撇下刚出生的女儿,往京城方向打听姐姐的消息,却死于山匪之手。那处山匪,还是后来国公爷带人剿灭的。”孔肇越是猜到真相,越是对定国公不耻,“楚驰之母,便是当年那位刚出生的女婴。” 难怪,仇丽娘会由着楚驰跑来京城。 难怪她宁愿把楚铎交给瑄王,也要查明当年真相。 宋云琅将卷宗丢到书案上,啪地一声闷响。 他唇角扯起一丝嘲讽:“没想到,咱们一身清名的定国公,年轻时倒做过不少草菅人命之事。” 漪漪托他查明两位仇氏的下落,宋云琅却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真相。 她的亲祖母,极有可能是被她嫡亲的祖父杀死的。 “大人。”有玄冥卫在外面唤。 宋云琅冲孔肇摆摆手,孔肇施礼而出。 “何事?”孔肇拧眉问。 若非要紧事,手下的人也不会打扰他与陛下议事。 “大人,楚姑娘身边的丫鬟在外头,说是楚姑娘在茶楼等着大人。”禀话的玄冥卫有些疑惑。 上回似乎是陛下带走的楚姑娘?怎么楚姑娘又私下约他们大人出去? 大人莫不是胆大包天,要挖陛下墙角? 为了不藏私,他嗓音略有些大。 宋云琅耳力又好,听得清清楚楚。 孔肇脸一沉,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宋云琅道:“朕替你们大人去。” 待他走远,玄冥卫赶忙冲孔肇抱拳请罪:“大人,对不住!可是,属下以为,上午那位谢姑娘也挺好,大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同陛下争女人,真的会掉脑袋。 “胡说八道什么?”孔肇狠狠拍了拍他脑袋,又抬脚把人踢走。 茶楼雅间,楚黛握着茶盏,有些心绪不宁。 上楼时,她便听见堂中有人议论爹爹还活着的事。 不知宋云琅会把爹爹藏到别处去,还是交给瑄王? 正想着,雅间外响起叩门声。 “怎么是你?”楚驰在门外惊诧问。 登时,楚黛生出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门扇打开,过来进来的是宋云琅。 “诶,你……”楚驰被人捂住嘴,拖到别处去。 门扇合上,发出吱嘎一声轻响。 楚黛望着他腰窄腿长的背影,莫名心慌。 平素便觉他风仪极佳,床笫间方知,他俊朗的外表下,藏着怎样肆意旺盛的精力。 “漪漪有事为何不直接问朕?”宋云琅坐到她对首,目光含笑扫过她错愕慌乱的水眸,气定神闲斟茶。 “云琅日理万机,我不敢打扰。”楚黛垂眸绞着丝帕,柔糯的嗓音微微发颤。 “不敢,还是不想?”宋云琅弯唇,望着眼前身姿婉曼的佳人,闲闲品一口茶,紧接着问,“为何不在紫宸宫等着朕?” 为何?自然是怕他荒唐无度! 楚黛轻轻咬着唇瓣,面颊绯红,眼波粼粼望着他,嗔道:“宋云琅,你好好说话。” “以为朕会对你做什么?倒不是朕不想,只是怕漪漪禁不住。”宋云琅轻笑。 放下茶盏,长指顺势捉住她攥着丝帕的手:“朕不过是想告诉你,会如何处置林金。” 他话音刚落,楚黛登时愣住。 原本,他是要告诉她的吗? 思及此,楚黛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别扭地挣动手指,却没能挣脱他的钳制,索性由着他。 “云琅,阿娘也听说了那些传言,你会放爹爹回来吗?还是交给瑄王,或者永远藏起来?”楚黛凝着他俊逸的眉眼,柔声问。 被这个疑问困扰半日,楚黛眼神便透着些焦急。 宋云琅看在眼中,眼尾笑意渐深。 蓦地,他松开她的手,指尖随意敲了敲自己颊边的位置:“过来亲朕一下,朕便告诉你。” 一个气定神闲等着,一个越发心慌意乱。 “云琅不想说,我便不问了。”楚黛作势起身,不敢再这般单独待下去。 刚走一步,便听宋云琅在她身后,慢条斯理道:“朕亲了漪漪多少回?漪漪竟一次也不肯回礼,这是只想占朕的便宜?” 楚黛身形立时僵住,双腿再无法往前迈一步。 身上每一寸肌肤潜藏的记忆,骤然被他的话唤醒,灼得她心弦轻颤。 明明他自己享溺其中,却说她占便宜! 楚黛直觉他在强词夺理,可她竟做不到理直气壮反驳。 她逃避着内心那一点心虚,倔强地将心绪引向相反的方向。 回敬一次便不算占便宜是吧?那她亲就是了! 心念一转,楚黛借着心内流窜的一股冲动,猛地回身。 她亭亭上前,立到他身侧。 凝着他神采英拔的俊颜,她柔柔躬身,唇瓣一点一点凑近他脸颊,轻轻贴上去。 卷睫触在他鬓发,带起微微的痒。 贴上去的一瞬,楚黛感受到他面上肌肉细微的牵动,宋云琅似是在忍笑。 楚黛心内略迟钝的羞赧,忽而热腾腾漫上脸颊。 -- 第106页 她当即便要正身离开,腰肢却被他长臂揽住,轻易扣入怀中。 “朕的小皇后乃忠烈之后。”宋云琅附在她耳边,温声解释,“林金只是林金,同楚将军生得相像罢了。” 他气息温热,拂在她耳尖,隐隐发烫。 楚黛心跳莫名加快,心绪乱的很。 像是听懂他的用意,又未完全明白。 她微微侧首,想要问他。 朱唇奇异地触到他薄软的唇瓣,她美目微瞠,越发不能思考。 作者有话说: 楚黛:你先说清楚! 宋云琅:说清楚?那得续亲。 第45章 想他(二合一) [V] 他薄软的唇,沿着她颈线而下。 玉雕一般的长指,剥开她交叠的衣领,熟门熟路操纵着她的心跳。 楚黛扬起细颈,纤手柔柔攥着他衣襟,勉强稳住身形。 嗓音又低又柔:“云琅,别……别在这里。” 正巧,宋云琅目光掠过她雪颈,落在她被扯松的莲粉色心衣上缘。 心衣只勉强遮住她窈窕身形,雪肤上仍印着他昨夜作乱的罪证,那样清晰。 还没好么?她的身子,总是这般娇气。 即便如此,她说的也是别在这里,而不是别碰她? 不知怎的,宋云琅忽而心口一软,好看的眸子里纷涌的情念缓缓消退。 自嘲地弯了弯唇角,他心下暗叹,早晚要被这娇声娇气的姑娘憋出毛病。 他长指捏住她绣缠枝碧桃的衣领,动作轻柔替她整理着。 楚黛略垂眸,凝着他手上动作,难得注意到他修长的指。 指节如玉,骨肉匀停。 即便做着最寻常的事,也让人心神摇漾。 更何况,他竟肯依着她,没再放肆,本就不寻常。 昨夜如何求着他,倒也不见他这般好说话的。 虽不知他为何转了性,楚黛却觉此时的宋云琅,越发丰神俊朗。 他指背不经意触到她颈间肌肤,她便忍不住面颊发烫,稍稍别开脸,不敢再看他。 宋云琅没注意到她神情细微的变化。 整理好衣襟,便将她拥入怀中,轻道:“林金之事,漪漪不必担心,朕自有安排。” “倒是定国公。”宋云琅顿了顿,揽着她细瘦的肩,望着她,“孔肇已查明,当年的大小仇氏失踪,皆因定国公,楚铎实则是大仇氏之子。不知漪漪希望朕如何处置?” 他说的是失踪,楚黛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希冀。 会不会两位仇氏还活着? 爹爹乃大仇氏所出,所以她和阿驰亲生的祖母,是大仇氏。 “不知她们人在何处?”楚黛依偎在他身前,仰面望他。 宋云琅薄唇轻抿,神色凝肃,未应声。 没直接告诉漪漪实情,是怕吓着她。 可她这样聪慧,应当能懂。 独处之时,他极少露出这样的神色。 楚黛懂了,心中存着的微渺希冀,一点一点沉下去。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楚黛眼眶微红,环住他劲直的腰,仿佛能找到坚强的力量。 爹爹和祖父一样心狠,一样把名声看得比谁都重。他们这样的人,大概只爱自己。 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宋云琅松开扣在她腰侧的手,捏起她下颚,轻笑:“漪漪气归气,可别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楚黛愣了愣,她何时骂自己了? 随即,又反应过来。 她身上也流着一半楚铎的血,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那她和阿驰岂不也是冷血虚伪之人? 可是,她和阿驰都不是。 “我没这样的爹爹和祖父。”楚黛神情有些不自在,暂时顾不上难受。 扬起小脸,保证似地冲宋云琅道,“我定不会伤害云琅。” “哈哈。”宋云琅朗声一笑,将她紧紧扣入胸膛。 薄唇凑至她耳尖,轻声低语:“朕倒是盼着你能有那样的精力,能伤着朕。” 从茶楼上下来时,楼中已只有他们两个人。楚黛不必担心被人瞧见,狠狠松了口气。 坐在回府的马车中,楚黛听到车帘外,有人问:“方才那茶楼怎的忽而清场,匆匆把人赶出来,我茶都没喝完呢!” “心疼什么,也没让你付银子不是?”另一人笑应,“定是哪家的纨绔子,在楼上密会佳人,一掷千金。” 马车很快驶过,再听不到他们后面的话。 楚黛攥着丝帕,轻轻捂着心口,感受到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她窘迫得指尖也微微发麻。 他们口中,为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实则是宋云琅。 这个人,曾是她心中英武不凡的圣明君王。 尚书府,孟羽宁正临窗抚琴,想着心事,忽而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自顾自拨动琴弦,丝毫不受影响。 丫鬟素弦快步进来,手指攥着袖口,面上带笑。 “姑娘,翰林院袁大人又差人送了信。”素弦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到琴案边。 铮地一声响,孟羽宁弹错一个音,听着格外刺耳。 她从琴弦上收回手,目光往那信封上落了落。 想必又是一道歌咏春日的酸诗,打着请她品鉴的幌子,字体行间藏的则是思慕之情。 若换做旁人,孟羽宁早把那些诗撕碎了。 -- 第107页 可袁松的诗,确实写得极好。 她甚至想过,若要她日日写一首诗,向皇帝表达思慕与赞许,她能写得这般好吗? 只一想,孟羽宁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根本写不出。 袁松待她是否真心,她尚且分辨不出。 可每收到一封新的信,孟羽宁便更清楚地认识到,她虽想过当皇后,心里实则从来没思慕过皇帝。 从前,她多少有些恃才傲物,总觉得不能入仕,委屈了一身才学。 若当上皇后,她便能最大程度发挥所学,成为皇帝最好的贤内助。 最开始,哥哥对此不置可否。 从琼林苑回来后,哥哥的态度却全然变了,他说皇帝心中的皇后不是她这样的。 孟羽宁有些不服气,京中还有哪位贵女,才学胜过她的? 过了这些日子,她这些心气儿,不知不觉被袁松那些酸诗扰没了。 她又不是真的多喜欢皇帝,为何要委屈自己,如旁的贵女一样,卑微地祈求皇帝的目光能落到她身上? 若真如此,她和空有美貌的陈娆有什么区别? 就连陈娆,听说也开始另寻亲事了。 “收起来吧。”孟羽宁拿起那封信,递给素弦。 素弦诧异问:“姑娘不看看吗?袁大人日日写诗相赠,姑娘哪怕点评一回呢?” 虽说老夫人想送姑娘入宫,太后娘娘也看重姑娘,可最后定谁,毕竟还得皇帝开口。 万一定的不是姑娘呢? 素弦觉着袁大人年轻有为,生得也算一表人才。 若姑娘没能入宫,嫁与袁大人,也算好事一桩。 闻言,孟羽宁眸光闪了闪。 也对,若只收不回,袁松该不会以为她领了他的情? 她把信封收回来,随手拆开信封,丢至一旁。 抬手展开纸笺,望着上边的字迹,孟羽宁登时愣住。 “猎苑之行,静候佳音。” 素弦慢慢念出上面的字,一头雾水:“姑娘,袁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孟羽宁动作仓促地将纸笺揉成一团,丢去渣斗中。 蓦地,她脑中浮现出,袁松曾对她说过的话:“孟姑娘搅乱袁某相看之事,总该赔袁某一位夫人,此事才能两清。” 他说的,要她赔的夫人,自然是她自己。 回到侯府,楚驰显得有些颓丧。 “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楚驰握紧拳头,因力道过重,拳头甚至微微发颤,“皇帝这样欺辱姐姐,我却不能保护姐姐。”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的功夫足够好。 进了京城才知,他连皇帝身边的暗卫也打不过。 而且,许多事也不是靠拳头硬便能解决。 “阿驰,他没有欺辱我。”楚黛心内很是动容,柔声宽慰道,“姐姐心甘情愿的。” 过去十余年,她总盼着爹爹多在身边,保护她和阿娘。 没想到,到头来死心塌地要保护她的,竟是她没认识多久的弟弟。 “姐姐不必哄我。”楚驰别过脸,咬牙切齿道,“总有一日,我会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姐姐,把姐姐抢回来!” 楚黛听着哭笑不得,阿驰若因此更上进,自然是好事,可她真没觉得委屈。 见楚驰面上怒气冲冲,她抿了抿唇,面颊微热道:“阿驰,我心悦他。” 虽羞赧,她却说得很郑重。 这样的话,她对宋云琅说不出口。 可对楚驰说出来时,她能感受到满心的欢喜与轻松。 姐姐喜欢皇帝,才同皇帝在一起,不是因为皇帝执意强求? 她说什么,楚驰便信什么。 可楚驰心里很不舒服,低着头愤愤不平:“那样霸道的人,姐姐喜欢他什么?阿驰什么都听姐姐的,姐姐还从未说过喜欢阿驰。” 说着说着,他语气有些别扭,带着些争强好胜的孩子气。 可他分明不是小孩子了,听着很是滑稽。 “嗤。”楚黛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澄澈的眼瞳清莹莹的,“姐姐当然喜欢阿驰啊。” 桀骜的少年猛地红了脸,抬眼望着楚黛,执着追问:“那姐姐更喜欢阿驰,还是更喜欢皇帝?” “喜欢跟喜欢也不一样的。”楚黛无奈地笑笑,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楚驰有些伤心。 不一样就说明有多有少,姐姐定是喜欢宋云琅更多,才不忍心告诉他。 楚黛捧起书卷,看得入神,楚驰便不再打扰她,自己也看起医书,把心中愤愤不平暂时抛在脑后。 夜色渐深,曲菱河一带却正热闹。 河心画舫中,丝竹缠绵婉转,脂粉芬芳扑鼻。 谢逍一手拥着衣衫单薄的美人,一手持酒盏一饮而尽,醉醺醺冲狐朋狗友们道:“你们猜猜,楚大将军还活着,为何三年不回京?” 神神秘秘说完,他捏起美人下巴,旁若无人啄一口,又继续道:“谁要是猜对了,小爷便挥金包下这画舫中最美的美人相送,足足一个月!” “一个月?”有人朗声笑着应和,“谢兄真是豪气干云!” “小弟先来!”紫衣公子打了个酒嗝,颤颤巍巍站起来,“我猜,是因为他在外头有了相好的,乐不思蜀,哈哈哈!” “去你的,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出息呢?”另一位蓝衣公子站起来,想端出君子仪态,瞧着不伦不类。 -- 第108页 “三年前我就觉着不对劲,陛下领着千军万马击退北狄,怎么会找不到一具尸首呢?跟我爹说,楚将军肯定没死,还被我爹揍了一顿。依我看,他莫不是被北狄人掳走,没脸回来?” “去去去,别辱没咱们楚将军名声!”另一人起身接过话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个人猜到点子上。 谢逍一身酒气,眼神却藏着精明。 忽而,他将持壶往地上一挥,握着美人腰,倚在软座上,玩世不恭笑:“都知道我母亲是瑄王妃的亲姨母吧?如今,楚将军正在瑄王爷府上,求他救命。” 他卖了个关子:“你们猜,是为什么?” 听到前一句,众人还在心里暗骂他真会抬举自己。 再听后面一句,登时被他吓得酒醒大半。 楚将军不回来向皇帝请罪,而是跑去找瑄王求救,便是傻子也知其中有天大的隐情。 他们隐隐猜到什么,却个个不敢再开口。 “你们啊,灌了黄汤也长不了胆气,还得小爷来说!”谢逍松开美人,站起身。 摇摇晃晃走到中央的位置,义愤填膺道:“楚将军守卫北疆多年,三年前却离奇惨败。更奇怪的是,素来寂寂无名,自小长在北仓府的贤王,却以寡敌众,一战成名。” “后来,贤王趁先帝痛失爱将之际,逼着先帝降罪己诏让位于他。一切皆是贤王,不,当今圣上的阴谋!” “如今,楚将军九死一生归来,他唯一的女儿病得要死,发妻已改嫁旁人,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你们真要看着楚将军被人逼死?不怕忠臣良将寒心?” 一番慷慨陈词过后,画舫内,登时陷入死水般的沉寂。 半晌,蓝衣公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率先离席:“小弟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不等谢逍开口,快步离开船舱,像是有什么猛兽在身后追赶。 很快,船舱中其他人也陆续离席,连弹琴唱曲的美人们也躲了出去。 谢逍听到船舱外,指使着船夫靠岸的声音,自顾自席地坐下,得意地饮了一口酒。 翌日,谢逍说的那些话,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京城大街小巷。 孔肇带着玄冥卫,将谢逍一干人抓入玄冥司。 “谢公子可知,随口污蔑陛下是死罪?”孔肇坐在上首,随意摆弄着一样刑具,慢悠悠问。 谢逍吓得两股战战,当即给孔肇跪下:“孔大人饶命,我就是喝多了胡言乱语,根本不记得说了什么,也许是旁人教唆我说的呢?孔大人抓他去呀,小人实在冤枉!” 玄冥司牢狱,常年阴风阵阵,时不时能听到液体滴落的声音。 像是哪里在漏水,又像是哪位囚犯身上未干的血滴到地砖上。 谢逍暗自告诉自己,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一定会救他出去。 宽慰自己数遍,他才勉强维持镇定,实则脊背满是冷汗。 那风声、滴水声,仿佛能渗入骨髓,让人胆寒。 “那就请谢公子说说,是谁教你说的那番话?”孔肇抬眼望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只要谢公子说出来,我保证不让人伤你分毫,如何?” 他面无表情,语调也阴恻恻的,极是吓人。 谢逍勉强修筑的防线,瞬时出现裂痕。 “小人喝多了,记不得啊!”谢逍跪地求饶,“求孔大人放我回去,你要什么,只管找我爹要。” “看来,谢公子需要孔某帮帮忙。”孔肇说着,站起身,将手中带着倒刺的刑具递给身侧玄冥卫,转身吩咐,“好好招呼谢公子。” 说罢,他举步往外走,玄冥卫则手持尖利骇人的刑具靠近。 谢逍吓得语无伦次:“孔肇!我爹是昌远伯,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你怎么敢对我动刑?我是未来的伯府世子!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结束了他一段狂妄之语。 外头玄冥卫,递上湿帕给孔肇擦手,忍不住出言嘲讽:“什么伯府公子,在咱们玄冥司的监牢还排不上号呢。” 孔肇擦着手,脑中无端想起谢兰姝。 她来玄冥司时,似乎一点儿不见害怕。 若她遇到这样的事,会如何躲避刑罚呢? 不,她根本不会蠢到被人利用。 昌远伯府臭名昭著,倒是难得出了个为人通透的苗子。 擦手的功夫,里头的玄冥卫便出来禀报,说谢逍熬不住,要向他交待真相。 什么真相,孔肇早猜的八九不离十,不过是想惩戒一番,顺便让他签字画押。 “谢公子若早肯说,不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孔肇扫一眼他伤势,眼神更是不屑。 谢逍从未受过这种苦痛,整个身子抖得夸张又怪异,额角不停地冒着冷汗:“是我爹叫我说的,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孔肇起身,随意抓起他沾血的手,在一张空白纸右下角按出指印。 半个时辰后,他带着按过手印、写好来龙去脉的状纸入宫,交给宋云琅。 “陛下,此事乃瑄王吩咐昌远伯所为,可要臣即刻捉拿昌远伯?” 宋云琅接过状纸,随意扫一眼,摇摇头:“不必,先把谢逍关着,按兵不动。” -- 第109页 “是!”孔肇领命而去。 片刻后,顾怀诚入宫,见宋云琅正一个人摆着棋局,便坐到他对首。 “传言来势汹汹,对陛下很不利。”顾怀诚落下一子,抬眸望他,“陛下有何打算?” 宋云琅长指拈着一枚棋子,似乎未加思索便落下:“帝师以为,传言是真是假?” “三年前,臣同陛下一道去的北疆,又岂会不知真假。”顾怀诚拈着棋子,拧眉凝思。 “其实瑄王说的,也不全错,朕确实有逼皇兄退位的心思,只是没来得及。”宋云琅轻描淡写说着。 随即,他弯了弯唇,笑意有些凉薄:“帝师不妨猜猜,等流言传进母后那里,她是信流言,还是信朕?” 顾怀诚落子的动作顿住,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与长姐之间的隔阂,或许永远无法消解。 “要不要臣出言陈清?”顾怀诚问。 宋云琅摇摇头:“不必,帝师也无法替朕陈清。这几年你一直跟着朕,又娶了孟夫人,所有人只会视你为朕的同伙。” 略想想,顾怀诚便闭口不言。 确实如宋云琅所说,若他出言维护,旁人定会以为他们合起伙害死楚铎,一个图江山,一个图美人。 不仅无益处,反而会被人用来煽风点火,把无辜的孟沅也牵扯进来。 顾太后来的时候,两人正默然对弈。 “皇帝,三年前,是不是你让人谋害楚铎?”顾太后狐疑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至今,她仍记得,宋云琅年幼时,曾问她的话:“母后,太傅说儿臣的课业比皇兄做的好,为何皇兄是太子,能继承皇位,儿臣不行?” 她这个儿子,自小就是有野心的。 虽然,她知道宋云玓让位的真实原因,可她不确定,楚铎死而复生,是不是与宋云琅有关。 按照外面传扬的说法,不是不可能。 “若朕说不是,母后信吗?”宋云琅抬眸望她一眼,丢开棋子,没了下棋的兴致。 顾太后没说话。 殿内气氛凝滞,顾怀诚轻叹一声,解释道:“长姐,此事与陛下无关。” 他已很少唤顾太后长姐,只是想让她多少念些母子亲情,别只把自己摆在母仪天下的位置。 顾太后听懂他言外之意,宋云琅是她的儿子,她怎么会不想让他好。 只是,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宋云玓是御笔亲封的太子,是这江山最名正言顺的承继者,她不能徇私。 “云琅,既然楚铎没死,不如请你皇兄下山一趟。” 顾太后琢磨着,若宋云玓不想再要这个皇位,应当会愿意向群臣解释,他当年让位,并非被宋云琅逼迫。 宋云琅眸光微闪,神情变得越发淡漠:“若皇兄想要回皇位呢?” 会吗?顾太后默然一瞬,姿态端庄又僵硬:“那便还给他。” 宋云琅拈起棋子,一枚一枚丢回棋碗中,并未应顾太后的话。 母后啊,在偏袒皇兄一事上,还真是从不让他失望。 用罢晚膳,楚黛正捧着书看,却见楚驰愤然闯进来:“姐姐,外面都在传,说爹爹三年前打败仗,是被皇帝暗害。皇帝借此扬名,还逼迫先帝退位!” 他是看不起林金,可若当年楚铎是被宋云琅暗害,才打的败仗。 楚铎因连累众多将士惨死,才悔恨、逃避,变成林金,一蹶不振的呢? 即便楚铎该死,宋云琅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决不能让姐姐被这样的人继续欺骗。 听到他的话,楚黛细细思量半晌,终于明白,这便是瑄王要利用林金做的事么? “阿驰,他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夺位。”楚黛放下书卷,望着楚驰,眼神坚定。 “姐姐凭什么相信他?”楚驰很诧异。 楚黛自己也很诧异,可她就是相信。 与阿娘和先帝的纠葛无关,她坚定地认为,即便宋云琅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会用这种血流成河的方式。 或许,他只会直截了当逼宫。 宋云琅说过,他守护这江山,并非为了万民。 可楚黛总觉得,他潇洒张狂的伪装下,应当有一颗慈悲心。 否则,大晋最多维持成宋云玓在位时的模样,他不会尽心尽力,把大晋变得这样好。 “阿驰,你想想,若真是他做的,他为何还要留着爹爹的命?而且,他已把爹爹放走,现下人应该已经到了瑄王手中。”楚黛细细替他解释,“你再想想,流言会是谁传出来的?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 楚黛嗓音柔糯,不疾不徐,很能平复人的心绪。 楚驰松开拳头,坐下来,细细一想,脸上火辣辣的:“姐姐,是我错了。” 他总觉得,宋云琅抢了他的姐姐。 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便忍不住把人往坏处想。 生怕姐姐信错人,会吃亏。 “阿驰只是关心则乱。”楚黛含笑摇头。 随即,她温柔望着楚驰:“阿驰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 “什么?”楚驰急急问,心内激动不已。 他那样草率地相信传言,姐姐还愿意让他帮忙吗? 所以,姐姐并未因此嫌弃他笨? “我想见见他。”楚黛指尖攥了攥,神色有些不安,“玄冥司孔大人能帮忙递话。” 宋云琅那样聪敏睿智,想必已有解决之法。 -- 第110页 可她还是很想见到他,听他亲口说说。 不确定他今夜会不会来,她便只能主动找他。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啧,还挺主动,朕保证不反抗。 楚黛:你走,赶紧走! 第46章 哄哄(二合一) [V] 楚驰愣了半晌,终于没说什么,起身往玄冥司去。 这两年,北疆亦有夜市,他以为够热闹。 走在京城热闹的街市中,他才发现,眼前的热闹更花团锦簇些。 京城与北疆有太多不同,人也不同。 便是最敬重的姐姐,他也有些看不懂。 姐姐喜欢宋云琅,相信他便罢了,还要为他担心么? 阿娘担心过爹爹么?楚驰细细想了想,他想不起。 虽不不解姐姐对皇帝是怎样的喜欢,可他依然按照姐姐所说,悄然来到玄冥司。 紫宸宫中,宋云琅坐在御案后批奏折,怀中抱着雪寅,有些心不在焉。 不是什么要紧的折子,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回冷清清的寝殿去。 越是有心事,对她的想念,越是如藤蔓一般疯长。 他恨不能出宫去,立刻把人困入怀中为所欲为。 又怕情绪失控,会伤着她。 更担心,楚黛会不会同旁人一样,认为是他暗害楚铎? 母后质疑,他只是失望。 若连她也质问他,宋云琅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陛下,孔大人传话,说楚姑娘想见陛下。”魏长福满脸堆笑进来禀报。 陛下沉着脸,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已有几个时辰,整个紫宸宫都战战兢兢的。 一听到楚黛在等陛下过去,魏长福面上登时一喜,脑中楚黛的形象仿佛在发光,他恨不得把人供起来。 果然,陛下一听,神色立时起了变化。 “她想见朕?”宋云琅说着,唇角已不自觉弯起。 见魏长福不识眼色地盯着他,宋云琅又抿抿唇线,将笑意敛起些许。 他绷着神色,把雪寅交给魏长福:“许是有急事问朕,朕去瞧瞧。” 魏长福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面上笑出褶子。他就是个奴才,陛下同他解释个什么劲儿? 想见就去见呗,多说一句都是欲盖弥彰! 沐洗过后,霜月替她绞干发丝,楚黛自己捏着沉香木梳梳着发。 透过菱花镜,她看到霜月立在她身侧欲言又止。 她曾彻夜未归,沐洗时身上的痕迹又那样清晰,霜月自然明白发生过什么,她也知道霜月想说什么。 “霜月,天色不早,下去歇息吧。”楚黛柔声吩咐。 “姑娘。”霜月不懂,已发生过那样的事,陛下丝毫不知怜惜,姑娘怎的还敢主动招惹? 她望着楚黛,想到楚黛身上两日也未全然消散的痕迹,忍不住心疼:“陛下没个轻重,姑娘好歹顾惜些自个儿的身子。成婚还是没影的事,切莫纵着陛下胡来。” 若哪一日,陛下心意变了,姑娘如何自处? “我心里有数。”楚黛眉眼低垂,姿态赧然静美。 借着发丝遮挡,她唇畔勾起一丝温柔的笑。 其实,宋云琅也不算不知轻重。 昨日她开口推拒,他不是依着她了? 再说那晚,她受不住之时,他也会轻些,抱着她,哄着她。 蓦地,想到昨日茶楼上,他说的那句话,楚黛脸颊莫名发烫。 他怎么总能憋着坏曲解她的话? 他那样热烈,她的精力确实远不及他。 霜月走出去,回身合上门扇,传来一声轻响。 等了片刻,楚黛忍不住起身,走到窗棂侧,推开一道罅隙朝外望一眼。 天边清月比昨夜更圆一分,孤零零挂在花枝上。 也不知,他今夜会不会来? 楚黛心中默默算着时辰。 一时觉得足够他来的了,一时又想,兴许他有折子没批完,兴许正沐洗,耽搁些时辰呢? 思量间,忽而一只长臂从身后环住她。 另一只手握住她雪腕,往回一拉,顺势将窗扇合上。 啪地一声轻响,散在静谧的屋子里,将微凉的春风月色挡在外头,腕间暖意灼得她心尖微颤。 “漪漪在想什么?”宋云琅双手扣在她腰间,将人转过来,凝着她姣好的眉眼轻问。 楚黛避开他目光,略垂眸,柔柔依在他身前,忍着羞赧吐出两个字:“想你。” 话音刚落,便感受到紧贴的胸腔下,宋云琅的心跳似乎猛地加快。 楚黛满意地弯起唇角。 说好听的情话哄哄他,似乎也没那样艰难。 她扬起细颈,眼波盈盈望着他,想看到他神情是怎样的愉悦。 可他控制得极好,表情几乎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漪漪这是在哄朕?”宋云琅凝着她,神色如常。 揽在她腰间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她让孔肇传话,说想见他。 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她却一句也没问外头的传言。 甚至忍着羞,说出他往常如何诱哄她也不肯说的话。 漪漪说,她在想他。 当他在紫宸宫想着她时,她也正想着他。 这种认知,让宋云琅胸腔内充斥着柔软的情绪,迅速填满整个心房。 -- 第111页 原本那一点失望、落寞,登时被平复、吞噬。 “云琅需要哄吗?”楚黛抬起手,纤柔的指腹轻轻落在他眉心。 他并未表现出异样,只是没有如往常那般亲昵,楚黛却隐隐觉得,他心里藏着事。 而且,是让他不开心的事。 她指腹细腻柔软,触碰他眉心时,扰得他有些痒。 宋云琅眸底生出笑意,一层一层在好看的眼型中漾开。 纤细的指略挡住他眼前光亮,他俊眉下的深眸,堪与星辰争辉,看得楚黛一时竟挪不开眼。 “自然需要。”宋云琅捉住她细指,将她指尖凑至唇畔,轻轻贴了贴。 内室不算亮的烛光中,他神情显得专注又缱绻。 他薄唇温热,灼得她指尖微微发麻。 楚黛很想问问,是不是外面的流言处理起来很棘手。 又怕提起来,他刚好起来的心绪又跌落下去,只得忍住。 殊不知,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全然落在宋云琅眼中。 他掌心托在她臀下,以极亲密的姿态将她抱起,放到身侧书案上。 书卷整齐收在两侧,倒是没有什么硌着她。 只是寝衣单薄,臀下平整的黄花梨木微凉。 凉意穿透衣料,骤然渗入肌理,楚黛冷得身形瑟缩了一下。 “这就冷到了?”宋云琅语气有些无奈,含笑把人拥入怀中。 他一手扶在她后腰,一手扣住她纤巧的下颌,俯身抵开她唇瓣。 初时尚算温柔,渐渐变得霸道。 庭院中似起了风,轻轻拍在窗棂上,发出细微轻响。 他臂膀那样有力,将她抱起时,落在她颈间的气息重而不乱。 烛台晃了晃,跌下高几,发出一阵脆响。 火苗熄灭,内室陷入寂静的暗。 稀薄的月光照进来,只能勉强辨出他的身影。 很快,他坐到书案后的圈椅中,扶住她纤细柔弱的腰,将她转过去。 楚黛便再看不清什么,也分不出心神去分辨。 薄软的寝衣虚虚拢在肩头,像是枝头被风卷动的花叶,随时会落下细枝。 她纤手撑在书案边缘,细嫩的掌心压出浅浅痕迹。 寝衣袖口略堆在书案侧,书案岿然不动,袖口衣料却轻轻飘曳着,显得格外柔软。 黄花梨木仍是微凉,她掌心却濡湿,心口也烫得很。 窗外风声时缓时急,近在耳畔。 她闭上眼,微湿的睫羽轻颤,耳力变得格外好,仿佛能听见风吹花落的声响,温柔而美好。 软帐中,滚烫的胸膛抵在她脊背,楚黛闭上眼,连一根指头也懒得动。 半睡半醒间,楚黛听到他低问:“真没什么想问朕的?” 楚黛倦得很,意识已不清醒。 听到他的话,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云琅。”楚黛睁开眼,望着昏暗辨不出颜色的软帐,柔声唤,“外面的传言,伤不到你,对不对?” 宋云琅愣了愣,唇畔笑意倏而漫开,眼尾眉梢俱是温情。 她想问的,只是这个?就这么信他? 信他不会在大敌当前之际,做出暗害主将、残害同袍之事? 宋云琅拥着她,轻轻吻了吻她发顶。 没直接应她,而是问起另一件事:“漪漪,你觉得宋云玓更适合做皇帝,还是朕在这个位置做得更好?” 闻言,楚黛心口一震,困意消散不少。 让他不开心的,其实是这个吗? 三年前,爹爹战死,先帝让位。 如今,京城已传遍爹爹没死的消息。 纷乱的思绪涌入脑海,又被她努力理清。 楚黛忽而明白,瑄王并不是要利用爹爹直接争位,而是要让宋云琅与宋云玓起嫌隙,他再渔翁得利? “云琅,大晋在你手中走到强盛。”楚黛侧过身,于黑暗中凝着他眉眼,柔声应,“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君王。” 黑暗中,楚黛辨不清他此刻神情。 她环住他,往他怀中挤了挤,犹带倦意的嗓音嘟囔着:“我不想让他再回来当皇帝。” 不想让宋云玓抢走宋云琅努力的成果,也不想对方再回来觊觎她的阿娘。 宋云琅揉了揉她发丝,低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内震荡出来:“睡吧,朕的小皇后。” 帐内静谧安宁,她细微的呼吸声变得匀长。 宋云琅睁开眼,眸光缱绻落在她乖顺的睫羽:“除了你,没人能伤到朕。” 就连母后,也不能。 怀中柔软的身子,竟有那样霸道的力量,不知不觉占据他全部心神。 宋云琅忽而觉着,自己白日里那些失望有些可笑。 他在意的人,也同样在意他,如此便已足够。 翌日,楚黛醒来,身子仍有些乏。 昨夜动静,霜月多少听到一些,二话不说,便去替她备水沐洗。 她解下寝衣,扶着桶沿,举步迈入浴桶。 霜月略打量了几眼,稍稍松了口气:“姑娘腰间的痕迹有些重,奴婢去拿玉凝膏来。” 闻言,楚黛垂眸望了一眼。 果然瞧见腰间留着两处指痕,她面颊一热,迅速将身子没入水下。 她不好意思看霜月,故作镇定往身上浇水,轻应:“去吧。” 幸而,他昨夜不算太忘形,另一处倒不必涂药,否则,楚黛甚至不知该怎么同霜月说。 -- 第112页 用罢早膳,楚黛从书架上取一卷书,下意识朝书案走。 走到书案后的圈椅侧,忽而顿住。 圈椅摆放得整整齐齐,风露无痕,她耳尖却腾地一下烫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握在她腰间的力道。 “姑娘怎么了?”霜月收拾着书案,察觉到她异样,疑惑问。 楚黛一手捧着书卷,一手轻轻抚了抚耳尖,嗓音镇定如常:“没什么,屋里光线不太好,我去廊下看书。” 说罢,便折身朝门口走。 霜月听到她仓促的脚步声,下意识望望窗棂。 窗棂半开着,有日光照进来,屋子里很是敞亮,怎么就光线不好了? 静下心,倚着美人靠,看了半卷书,楚黛突然听到院门外有人起争执。 宋玉栀小跑着,准备进院门,一不留神撞到一人。 本来准备道歉,可一看这人是她送给楚黛的马奴,登时改了口风,“谁呀,走路不长眼睛的?” 楚驰后退一步,仿佛避之不及,嘴上却也不饶人:“分明是郡主自己撞上来的,若有人不长眼睛,也肯定不是小人。” “你……你还敢顶嘴?”宋玉栀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快向本郡主道歉!” 臭小子生得一副好皮囊,脾气可真臭,楚姐姐竟然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几日也没赶走。 “若错在小人,小人自然向郡主请罪,可小人没错。”楚驰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这些高门贵女,真是不可理喻,姐姐怎会与云宁郡主成为好友? 楚黛放下书卷走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很是无奈。 “楚姐姐!”宋玉栀扑到楚黛身侧,挽住她手臂,委屈告状,“你这马夫欺负我,楚姐姐快把他赶走。” 楚黛安抚她几句,转而冲楚驰道:“阿驰,跟郡主赔个不是。” “姐姐,是郡主恶人先告状。”楚驰很不服气。 在姐姐心里,他比不上宋云琅就算了,怎么还要排在这个飞扬跋扈的小郡主后面? “阿驰,上回在京郊别庄,你对郡主不敬。我答应郡主,你会向郡主赔礼道歉,她才让我带你回来的。”楚黛嗓音柔柔,语气带着安抚。 听到这个,楚驰气势登时弱下来。 当即,冲宋玉栀躬身行礼:“小人言行无状,冲撞到郡主,请郡主恕罪。” 少年墨发高束,仍是一副桀骜难驯的模样,却肯低声下气向她道歉。 宋玉栀看着,心里便气不起来。 “算了,方才是本郡主没看路。”宋玉栀不自在地摆摆手,挽着楚黛的手臂朝院中去。 楚黛回眸望了望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楚驰,浅浅一笑。 她知道,栀栀素来吃软不吃硬。 “楚姐姐,外面的传言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宋玉栀望着她,眼神有些担心,语气急切道,“你一定要相信我,皇舅舅不会做出暗害主将那样暴虐之事。连我母亲都说,大舅舅退位不是皇舅舅逼的。” 楚黛倚着美人靠,收起书卷,侧目望她:“栀栀不是常说陛下是暴君么?怎么今日特意来替陛下说好话?” “我……我以前说的都是气话,楚姐姐千万别当真。”宋玉栀丢开逗云杪的草茎,坐到她身侧,“母亲说,皇祖母有意迎大舅舅回宫,皇舅舅可能要回北仓府去,我觉得皇舅舅好可怜。” “皇舅舅从未喜欢过任何女子,可他喜欢楚姐姐,他眼光这么好,不会是坏人对不对?” 这是什么歪理?楚黛被她逗笑了。 再回想她的话,楚黛唇角笑意又不知不觉淡下来。 太后曾说,宋云琅时常与她对着干。 其实,宋云琅很希望得到顾太后的支持吧,可是他的希望落空了。 所以,昨夜他看起来不开心,还问她那样一句话。 后来呢?楚黛感觉他是欢喜的,只是不知是因为她的回应,还是一晌餍足。 记得在宫里时,她曾天真地以为,他得到之后,吃得腻了,或许就会放手。 实际上,床笫之事似乎与她吃鳜鱼很不同。 她连吃一个月鳜鱼,会腻。 宋云琅对她却是得寸进尺,似乎从不会满足。 总是一边嫌她娇气,一边克制又放肆。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宋玉栀拉着她的手央求:“楚姐姐,明日春狩,我寻个机会带你去见皇舅舅,你同他说几句话,哄哄他好不好?” 楚姐姐离宫前一日,皇舅舅问皇祖母的话,言犹在耳。 如今皇祖母真的不站在皇舅舅这边。 皇舅舅嘴里说着不会对楚姐姐放手,实则这些日子都没召见楚姐姐,皇舅舅会不会是心灰意冷,真的要回北仓府去? 母亲说大舅舅不是当皇帝的料,宋玉栀很认同,她不想让皇舅舅离开。 可皇舅舅会听谁的话呢?宋玉栀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他对楚姐姐是特别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想让楚姐姐为难。 楚黛听着,却有些脸热,要怎么告诉栀栀,她已经哄过宋云琅了,还哄得很努力? “不用,陛下不会让位的。”楚黛轻轻摇头,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目光随意落在院中桃树上,满树芳菲被风吹落不少,散在树下草茎、石板路上,娇美艳丽。 “可是……”宋玉栀想说什么,又忍住,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些事本也轮不到我操心,皇舅舅待我又不好,我才懒得管。” -- 第113页 她嘴上说的硬气,心里却觉得皇舅舅更可怜了。 不仅皇祖母不向着他,连他唯一喜欢的楚姐姐,对他也不上心。 明明做皇帝比大舅舅厉害,怎么就不会讨女子欢心呢?宋玉栀捧着脸,暗暗发愁。 早朝上的纷争,楚黛一概不知。 后晌,刘太医照例来替她诊脉。 “楚姑娘身子已好了大半,先前的方子不妨再吃些时日。”刘太医细细交待着,又请霜月去取纸笔。 待霜月拿来纸笔,他才开口解释:“姑娘体虚,在下另替姑娘开一道补身的方子。” 又是体虚,又是补身,听得楚黛有些脸热,却又不好问什么。 刘太医写好方子,放到小几上,左思右想,又叮嘱一句:“也不必日日吃,每回见过陛下之后,连服两剂,气血便能好上不少。” “多谢刘太医。”楚黛竭力稳住心神,语气才不至于失态。 是了,刘太医是医者,隔两日便替她诊一次脉,有什么能瞒得住? 这般一想,她心弦又放松下来。 服过药,她夜里睡得极好。 早上起来,霜月和香英还笑言,她气色好得如院中粉桃,连脂粉都能省了。 收拾妥当,楚黛对驾车的楚驰叮嘱几句,才扶着霜月的手坐上马车。 定北侯府的马车,同其他数十辆马车一道,跟在御驾后面,沿着官道,缓缓驶出京城,朝钟灵山下的猎苑而去。 人多走得格外慢,过了午时,才行至一半。 御驾停下来,羽銮卫传旨,令众人原地歇息片刻。 日头正烈,隔着车帘,楚黛听到有人下马车,去官道边的阴凉处歇脚。 她随手翻开看了一半的书卷,没下去凑热闹。 忽而,车帘被人掀开,宋玉栀挤上来,怀中还抱着雪寅。 “楚姐姐,皇舅舅说雪寅不安分,叫我想办法。”宋玉栀坐到她身侧,把雪寅转交给她,眨眨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依我看,皇舅舅是想让我把这小东西抱来给你。” 楚黛放下书卷,有些无奈地叹:“外头那么多人,你怎么就把它抱来了呢?” 话音刚落,车帘又被掀起,来的是孟羽宁。 “咦?这不是陛下养的猫么?怎么在漪漪的马车上?”孟羽宁看看宋玉栀,似乎明白了什么。 再看雪寅乖顺地缩在楚黛怀中,轻轻在她身上蹭,孟羽宁又有些糊涂。 作者有话说: 孟羽宁: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第47章 春狩(二合一) [V] 面对孟羽宁,楚黛莫名有些心虚。 是以,出宫这些日子,她总在心里给自己寻各种借口,没往尚书府去。 “宁姐姐快进来。”楚黛挤出一丝笑招呼着。 下意识抱起雪寅,往宋玉栀怀里送,嘴里解释道:“栀栀抱过来的。” 她想,把雪寅交还给宋玉栀便好了。 可谁知,雪寅根本不懂她此刻如何心焦,小小的爪子扒着她衣袖,怎么也不肯下去。 宋玉栀猜到她为何会如此,心下也有些懊恼。 外头人多眼杂,她确实不该把雪寅抱过来的。 孟羽宁察觉到她的异样,脑中闪过什么,却没有刻意去探究。 她抬手抚了抚雪寅雪白的软毛,含笑道:“这小东西很喜欢漪漪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楚黛眼皮跳了跳,敛起涟漪微起的眸子,有些无地自容。 太后娘娘中意宁姐姐,楚黛虽知晓宋云琅的心思,却仍忍不住想,这算不算是她抢了宁姐姐的? 霜月捧着茶点进来,三人稍稍用了些,又说了一会子话,御驾便缓缓驶动。 雪寅窝在楚黛怀中,不肯下来,宋玉栀便只得把它留下,独自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午后的日光,晒得官道热醺醺的,楚黛坐在马车中,眼皮渐渐有些睁不开。 车轱驶过不太平整的路面,楚黛坐在车厢内,身子猛地往前倾了倾。 怀中雪寅正酣眠,险些滚下去。 她忙收紧双臂,把雪寅稳稳搂住。 马车辚辚前行,楚黛犹带倦色的眼瞳凝着雪寅,心内莫名不安。 它的主子,自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在人前缠着她,楚黛只是隐隐察觉春狩之行,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斜晖拖着最后的炽烈,移至俊秀的山峰后。 楚黛的马车,也跟在御驾后头入了行宫。 宋玉栀跳下马车,原本忘了雪寅,得亏王喜过来提醒。 “瞧我这记性!”宋玉栀拍了拍脑门,冲王喜吩咐,“等着,我去抱过来。” 楚黛坐在马车中,正不知该拿雪寅如何是好,便听车帘外传来宋玉栀的声音:“楚姐姐可醒了?雪寅有没有吵到她?” “醒了,雪寅也乖着呢。”霜月一面应声,一面撩起车帘。 把雪寅交给宋玉栀,楚黛登时舒了口气,神情如释重负。 下了马车,须得同女眷们一道去太后跟前行礼。 她若这么抱着雪寅过去,不知太后会如何想,女眷们又会如何打量、揣测。 不管人后与宋云琅如何亲近,她还没做好准备,把事情摆到明面上。 旁的且不说,她怕阿娘接受不了,也怕伤了顾太后的心。 去太后跟前请安毕,众女眷便被宫婢们引去各自的院子,楚黛和宋玉栀几个留下来,陪着提后一道用膳。 -- 第114页 顾太后原想问问楚黛,皇帝还有没有再纠缠于她。 可当着孟沅和顾怀诚的面,她张不了这个口,只得作罢。 料想,宋云琅近日朝事纷杂,忙得焦头烂额,应当也没心思去为难小姑娘。 即便如此,她心里仍觉愧疚。 是以,给楚黛安排的是景致极好的院子。 里面一应陈设,皆按着她在慈安宫里时的规制。 夜深人静,数道暗影悄然潜入行宫,兜兜转转进了瑄王下榻的宫苑。 瑄王坐在上首,望着堂中跪着的林金,面色如常。 倒是旁边陪坐的瑀王,眼中隐藏着兴奋。 “拿身侍卫服给他。”瑄王冲身侧随从吩咐。 随即站起身,走到林金身前,屈尊扶起他:“只要楚将军按照本王说的去做,本王定保仇氏和楚驰无虞,还保你名声无瑕,更上一层。” 林金凝着手背上的伤,一时默然。 为做出他自己逃出去的假象,玄冥卫对他下手毫不留情。 遇到瑄王时,他几乎是丢了半条命。 养了几日,才养好一些。 他略抬眸,望着瑄王胸有成竹的神色,眼神不禁透出些苦闷。 瑄王一定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了吧? 可林金清楚记得,孔肇放走他之前,冷冰冰吐出的话。 “你抛妻弃女,想再做回楚铎,绝无可能。若你识时务,按照陛下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后,陛下自不会亏待你。” 事到如今,林金已不指望什么不亏待。 能回到北疆了此残生,便是极好。 “草民愿遵王爷吩咐。”林金敛起眼眸,冲瑄王抱拳,姿态恭顺,“但求王爷查明当年真相后,能留家父一命。” 早些年,他便猜到,他的生母应当已遭毒手,他与仇丽娘乃同命相连。 可定国公是他生父,他能弑父吗? 国公府的名声若就此落败,他征战半生岂不是一场空? 丽娘想不通,执意要与瑄王做交易。林金不确定,丽娘会不会要定国公的命。 万一,瑄王真的胜过皇帝,他至少得保住父亲一命。 定国公千错万错,却给了他世子的身份,和半生荣华富贵,并未亏欠他。 瑄王尚未发话,坐在一旁静默半晌的瑀王忽而开口:“楚将军果然忠孝!放心,本王与瑄王兄只是暂时糊弄住那仇氏,本王还等着纳你那位雪肤花貌的女儿入府呢,怎么舍得国公府就此败落?” 一番话,听得林金心惊肉跳,又暗暗生恼。 瑀王这个狗东西,比他也小不了两岁,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看起来连瑄王都比不上。 这种人,竟然暗地里在肖想漪漪? 原本还有一丝不甘心的林金,心中忽而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痛快。 瑀王想从皇帝手里抢人,简直痴人说梦。 不管为了父亲,还是为了漪漪,他更希望皇帝能笑到最后。 “多谢瑀王爷,小女能入王爷的眼,实乃三生有幸。”林金恭敬施礼,看起来卑微又落魄。 北疆隐匿三年,平庸像是刻进他骨子里。 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瑄王甚至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行宫地处钟灵山,夜里比京城冷上不少。 楚黛细细叮嘱楚驰:“被褥若是薄,就来同霜月说,别着了凉。” “姐姐忘了?阿驰不怕冷的。”楚驰存着心事,有些着急,面上却不显,“明日还要早起,姐姐请安歇,阿驰不打扰姐姐。” 他含笑告辞,出门扇,面上笑意却落下来。 在北疆调皮捣蛋的事做的多,他武艺不是最好的,藏匿、逃跑的本事却极好。 不知不觉间,他摸入林金的屋子,不客气地抬脚踢了踢他:“爹跟着瑄王,有什么阴谋?” 林金没睡着,坐起身盯着他,漆黑的眉紧拧着:“不是你该管的事,趁早回北疆去,否则丢了性命,可别怪你老子。” “我是阿娘养大的,你算什么老子?”楚驰扯出一丝不屑的笑,自顾自倚着床柱,“走是不可能走的,我要留在姐姐身边。” 倏而,他话音冷下来:“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不准伤害到姐姐,也不许你连累阿娘。否则,管他什么天王老子,还是狗屁王爷,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 林金听着,脑门青筋直蹦:“你姐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再不负责任,也在北疆陪了他们母子几年,这父子情分倒还不如他见了几日的姐姐。 “你这种冷血自私的伪君子,不会懂的。”楚驰睥他一眼,转身便走。 似乎对他的任何阴谋都不感兴趣,只为了放一句狠话,让林金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山风呼呼拍打窗扇,窗外似有花落的轻响。 宋云琅捧着一盅热牛乳,不知想到什么,唇角不自觉弯起,冲魏长福吩咐:“给楚姑娘送一盅牛乳去。” “是。”魏长福含笑应。 陛下是想让楚姑娘知道,他在惦着她吧? 待魏长福出去,宋云琅放下乳盅,拿起案头奏折。 今日车马劳顿,她应当累得不轻,他且不去扰她。 魏长福身份太打眼,他没亲自去,而是吩咐王喜去的。 捧到乳盅时,牛乳仍是温热的。 楚黛闻到淡淡的乳腥味,鼻尖微微动了动,一口没喝,把乳盅推远了些。 -- 第115页 “陛下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楚黛不解地问。 “陛下素日睡眠不太好,在北仓府时便有睡前饮牛乳的习惯,听说还是刘太医想的法子。”王喜面带喜色应着,望一眼那没动过的乳盅,又望向楚黛,“陛下惦记着楚姑娘呢。” 闻言,楚黛忍不住想,莫非今日车马劳顿,宋云琅怕她睡不好? 想来,他是自己饮牛乳时,想到她的。 思及此,楚黛抬手捧起乳盅。 乳盅暖暖的温度,渗入她掌心,不浓烈,却暖得她心尖也随之升温。 浅浅饮了一口,楚黛微微拧眉,将乳盅放回去:“有劳王公公替我向陛下谢恩。” “楚姑娘言重。”王喜冲楚黛施礼,“陛下正批折子,姑娘早些安寝。” 待他走后,楚黛又去盥室漱了口,方将口中微微不适的味道冲散。 这样的惦记,她还真有些受不住,只盼宋云琅明日饮牛乳时别再惦记她才好。 一回去,魏长福便把王喜叫去御前。 宋云琅放下奏折,抬眸望他:“送去了?她可欢喜?” “这……”王喜有些为难。 嗬,难不成他没去扰她,漪漪还不高兴了? 他眉峰微微挑起,眸光显得越发锐利。 王喜不敢隐瞒:“楚姑娘命奴才代为谢恩。只是……只是拿牛乳,楚姑娘饮一口便放下了,似不太喜欢那味道。” 吃食上,从未听说她挑剔什么,原来也有她不喜欢的么? 宋云琅想象着她为难的神情,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倒是很想亲眼看看。 片刻后,孔肇进来,携一身清寒。 “陛下,林金已入行宫,瑄王的私兵悄然围了皇觉寺。”孔肇躬身禀报。 “唔,做好布防,静观其变。”宋云琅神色冷肃道。 随即,又召孟剑书进来,暗暗吩咐:“这两日,你悄悄护着漪漪。若她伤到分毫,朕唯你是问。” 若论功夫,孔肇的身手更好些。 可宋云琅相信,孟剑书会更不遗余力保护漪漪,因为他了解孟剑书的心思。 “是!”孟剑书领命。 天色微微亮,楚黛便被院中鸟雀声唤醒。 用罢早膳,她与孟羽宁一道,往春狩典仪处去。 宋云琅身着绣赤金龙纹玄衣,独立高台之上。 手持良弓,一箭破空,带着万钧的气势,簌地射中高高天穹中放飞的鹰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家眷个个伏地叩拜,声音震耳。 落在楚黛耳中,她只觉心口像有鼓点在敲,密集地让人喘不过气。 她不太理解,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万物生,春狩开。”宋云琅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庄肃冷冽,如在云巅。 百官起身,望着羽銮卫列队往隔绝围场的木栅而去。 “慢着!”一人身着锦服,行至高台下,仰望宋云琅,“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是瑄王。 楚黛望着瑄王背影,心中纷乱的鼓点,竟奇异般镇定下来。 那些让她不安的未知,变成眼前的现实,反倒没那么可怕了。 高台上,宋云琅迎风而立,俊朗的面容镇定从容。 “瑄王叔有何事要奏?与春狩有关?”宋云琅一步一步从高台上往下走。 目光越过他,往楚黛身上落了一瞬。 隔着人群,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不着痕迹移开。 所有朝臣心如明镜,宋云琅却明知故问。 瑄王心口蓦地发堵,再开口时,语气便有些沉闷:“与楚将军有关!” “京中流言四起,朝中人心惶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臣不敢藏私,楚将军确实还活着,且向臣诉说冤情,言辞恳切。”瑄王环顾四周,掷地有声。 宋云琅顿住脚步,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睥着窃窃私语的朝臣。 不过是闲得无聊,陪瑄王玩玩,倒是有人入了戏。 “所以呢?”他语气淡然,像是并未把瑄王的咄咄逼人放在心上。 “请陛下给文武百官,给楚将军守护过的百姓们一个交代!”瑄王立在高台下,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宋云琅弯弯唇,春风拂动他袍角,身姿潇洒不羁。 “朕倒是没听说什么流言,看起来瑄王叔很清楚,不如说与朕听听?”宋云琅睇着他,意有所指。 瑄王也听出他话里的怪异,可今日势在必行,他绝不会任由宋云琅蒙混过去。 “京中传言,三年前楚将军大败,并非不敌北狄,而是被陛下暗害。陛下为扬名,不惜残害同袍,随后又入京逼先帝降罪己诏让位。” 瑄王朗声说着,唇角几乎抑制不住上扬:“楚将军已同本王陈情,三年前确实被人暗算。而且陛下还派玄冥卫在北疆足足找了三年,楚将军避无可避,不得已才来求臣伸冤。” 朝臣们听着,个个面色大变。 一半人信,一半人认为他是信口雌黄。 “找楚将军有什么稀奇?楚将军乃忠烈之臣,难道要陛下任由他尸骨无存?”袁阁老抖着胡须,愤愤不平。 “是啊,口口声声说楚将军还活着,可谁见过呢?还不是凭瑄王爷一张嘴!”有人出言附和,“瑄王这么清楚流言,该不会是瑄王爷叫人传的?” 昌远伯与人对视一眼,率先道:“你们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给瑄王爷定罪,是心虚,还是愚忠?” -- 第116页 “瑄王爷,不妨叫楚将军亲自出来说。还有先帝,猎苑离皇觉寺近,此刻去请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先帝待臣不薄,若此事属实,臣绝不对心狠手辣的皇帝卑躬屈膝!” 宋云琅望着朝臣们,眼神似乎未落在任何一人身上,却让每个人都感到强势的威压。 “瑄王叔思虑周全,想必已将人请来,朕也想听听楚将军和皇兄如何说。”宋云琅的语气,似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奈。 这语气,与他周身气场实在违和。 可瑄王自以为胜券在握,下意识放松警惕,得意的扬手:“请先帝和楚将军。” 宋云玓一身僧袍,颈间悬着莲子米大的一长串佛珠,很好辨认。 倒是他身边的虬髯大汉,身着侍卫服,犹显得落魄颓靡。 这是,楚铎? 朝中大半旧臣都识得楚铎,登时交头接耳,纷纷摇头,楚将军的英姿岂是眼前人可比? 楚黛没看林金,而是侧眸去看阿娘。 孟沅立在她身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从侧边走来的人,她嗓音打着颤,又有些茫然:“漪漪,那真的是你爹爹吗?” 瑄王口口声声说那是楚铎,应当不会作假。 可为何这落魄的中年男子,给她的感觉那样陌生?眼前是她少时喜欢过的人,是她曾经的枕边人? 只想想,孟沅便觉荒谬。 虽三年多未见,她还不至于忘记楚铎长什么样子。 蓦地,楚黛想到宋云琅在茶楼上对她说的话,她拉住孟沅的手,轻轻摇头:“阿娘,他是假的。” 孟沅怔了怔,更能接受楚黛的说法,可她又疑惑:“您怎么知道?上回不是还为阿娘担心么?” 上回在帝师府,女儿那样的态度,分明是认为真的楚铎回来了。怎么过了几日,又笃定地告诉她,是假的? 楚黛张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幸好,上头宋云琅发了话:“本不想打扰皇兄清修,可既然瑄王叔特意请皇兄下山,朕想问皇兄一句。” “三年前,皇兄降罪己诏让位于朕,是朕逼迫的吗?”宋云琅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冷漠又锐利。 “阿弥陀佛。”宋云玓双手合十,眸光微闪应,“如今,楚将军活着回来,不知皇弟愿不愿将皇位还给贫僧?” 他已试探过,身侧之人,确实是楚铎。 楚铎战功无数,偏偏那一年诡异大败。 宋云玓听了瑄王的话,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更何况,瑄王还交给他一样确凿的证据,证明宋云琅在北仓府时,暗地养了大批私兵。 他一个表面上的富贵闲王,养那么多私兵,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三年前,他悔恨自己德行有亏,沅姐姐不肯接受他,一时心灰意冷。 当时,皇姐眼中的失望,母后眼中的心痛,宋云琅眼中的漠然嘲讽,他记忆犹新。 这一切,都是宋云琅算计好的吧?或许,还有他那个贤良母后的功劳。 宋云玓越想越觉得,他把顾太后当亲生母亲一般敬重,简直是个笑话。 所有人都在演戏,只有他当了真。 “皇兄的意思是,三年前是朕逼你的?”宋云琅笑笑,并不等他回应,转而望向林金,“冒充朝廷重臣,乃是抄家灭族之罪,朕劝你想清楚再开口。” “陛下这是在公然威胁楚将军吗?”瑄王上前一步,维护道。 宋云琅一手自然负于身后,更显得身形轩朗:“他若真是楚铎,自然不会被朕吓到。” 言下之意便是,他若不是呢? 无数双眼睛望向林金,只等他开口。 瑄王胸有成竹望着林金,心口热血沸腾。 仿佛已经能够想象,明年今日,他站在高台上主持春狩典仪的情形。 忽而,身侧林金抖若筛糠,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饶命!小人姓林名金,原在北疆打猎为生。小人见过楚将军,也有人说过小人同楚将军生得有几分像,可小人不是啊!” 他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却能让在场众人都听明白。 瑄王却面白如素缟,林金为何会临时变卦? 不远处的瑀王也变了脸色,见形势不对,赶忙回首往人群后望,眼神示意:“快射死他,快!” 乔装好的私兵会意,当即拉满弦,倏然射出一箭,直穿瑄王心口。 瑄王心口猛地一凉,下意识低头看一眼,登时软软倒下。 所有朝臣、家眷当即乱成一团,纷纷往旁边闪避。 羽銮卫、玄冥卫悉数出动,把所有人围到安全处。 瑀王傻了眼,怔愣半晌。 忽而,他气急败坏冲已被孔肇踩在脚下的私兵怒吼:“蠢货!本王让你射的是林金!是林金!”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失态 [V] 按事发前的设想,一切会很顺利。 待瑄王掌控住形势,胜券在握之时,他便让人射杀瑄王,再嫁祸给宋云琅。 如此一来,皇位便会落到他手中。 他跟在瑄王兄身边出谋划策,鼎力相助,为的是继续当个闲散王爷吗? 亏得瑄王兄能信。 方才,林金忽而反水,形势急转直下,他迫不得已让私兵射杀林金,否则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那私兵却蠢笨如猪,半点不知变通,依然射的是瑄王兄。 -- 第117页 瑀王闭上眼,深感大势已去。 若他事先约定射杀宋云琅,是不是不会功败垂成? 不,他还没败。 瑀王睁开眼,指着宋云琅,环视惊恐地望着他的朝臣。 眼神带着近乎疯癫的狂热:“是他让人射杀瑄王兄,他做贼心虚!林金真的是楚铎,真的是!” “瑀王这是得了失心疯么?”楚黛听到有人低问。 她不明白,那箭原本是要射瑄王、林金,还是宋云琅? 瑄王倒在高台下,殷红的血沿着地砖间的罅隙蜿蜒流动。 楚黛心口闷闷的,她不敢去想,若那一箭射向的是宋云琅,会如何? 望着护在身前的孟剑书,她嗓音发着颤:“表哥,你去护着他,快去呀。” 恐慌和担忧占据上风,她甚至忘了,宋云琅曾亲自领兵冲锋陷阵,且身手不凡。 “陛下早有安排,表妹不必担心。”孟剑书警惕地环顾四周。 目光掠过身侧阿驰时,略顿了顿,表妹身边这位马夫倒是忠心耿耿。 一来一回的对话,孟羽宁听得清楚,被顾怀诚护在身后的孟沅也听得清楚。 蓦地,孟羽宁想到哥哥曾告诉她,陛下中意的皇后,不会是她这样的。 又想到,来行宫的路上,她看到陛下养的猫在漪漪怀中亲昵撒娇的情景。 想到琼林苑中,她刻意留哥哥与漪漪单独相处,哥哥不仅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甚至要她以后不必如此。 哥哥是从何时起,不再寻着机会亲近漪漪的呢? 孟羽宁有些想不起来。 可她心思越来越清明,终于意识到一件她从未想过的事。 陛下中意的皇后是漪漪,漪漪也很在意陛下。 她与漪漪全然不同,难怪哥哥说陛下不会中意她。 祖母时常叹气,说漪漪生得太好,性子又弱,嫁去寻常人家,怕对方护不住,嫁入高门,又怕被人欺负。 这可好了,皇帝扬言只立后不纳妃,太后也喜欢漪漪,若漪漪真能嫁给皇帝,倒是最好不过的事。 孟沅听着却有些不敢深想,她怕自己想岔。 漪漪那句担忧,是不是过于急切了些?怎么没见羽宁这般担心皇帝安危? 不好直接问女儿,她下意识望向顾怀诚。 顾怀诚握住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孟沅便什么都明白了。 登时,她面色更白一分,几乎站立不住。 知女莫若母,她一直觉得女儿藏着什么心事,女儿不说,她便没追问,她也是从二八芳华过来的。 可若是,女儿在宫里被人蛊惑,受了不能说的委屈,或是诱骗呢? 孟沅只想想,心口便是一阵揪痛。 她狠狠盯着宋云琅,只觉对方比宋云玓更可恨。 “瑀王叔疯了,把他拉下去。”宋云琅嘲讽地摆摆手,目光扫过瑄王死不瞑目的惨状。 玄冥卫得令,紧紧钳制住瑀王两臂,拖着他往高台左侧去。 “本王没疯!他是楚铎,他真的是楚铎!”瑀王不甘心地嘶吼着。 很快,被玄冥卫塞上嘴,才被迫安静下来。 “他说自己是林金,瑄王叔和瑀王叔则执意说他是楚将军,想必众位爱卿同朕一样疑惑。”宋云琅目光淡淡扫过百官,最终落到某处,嗓音沉下去,“请定国公!” “老臣在。”定国公警告地望了身侧国公夫人一眼,侧身站出来,走到御前。 宋云琅立在台阶上,身姿潇洒如山巅劲松:“还请国公爷亲自认认,他是不是楚将军?” “是!”定国公躬身应。 言毕,侧身走到林金身前,细细打量着他。 方才只能看到侧面,觉着不是。 可眼下看到正脸,定国公对上林金望他的眼神,又有些困惑。 “草民林金,拜见国公爷。”林金施礼,语气诚惶诚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 “像,确实像。”定国公本能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林金,语气迟疑,“可是……老臣也不确定,是不是犬子楚铎。” 眉眼有相似之处,气度却全然不同。 这个不确定落在朝臣们耳中,只觉是委婉的否定。 哪有老父亲不认识亲儿子的? 才短短三年罢了,又不是相隔十来年。 更何况,也没听说国公爷老糊涂了啊? “有劳国公。”宋云琅随口让人退下。 继而望向昌远伯,薄唇牵起一丝轻嘲:“朕不心虚,袁阁老等人也非愚忠。朕倒是有事想请教昌远伯,令公子为何没来参加春狩?” 谢逍被抓,朝中倒有不少人听说过。 可这样终日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子,没多少人费心思惦记。 听到皇帝的话,众人下意识四下望望,果然没见到人。 不是喝多酒,在画舫中信口雌黄么?还没放出来? 皇帝此刻提起,又有何用意? 朝臣们个个竖起耳朵,山风吹来,寂静得骇人。 “回陛下,犬子顽劣无状,尚在玄冥司。”昌远伯端着手,硬着头皮禀报。 他费了多少心血,也没能把人换出来。 瑄王是怎么保证的?不是说在玄冥司有细作,能悄悄找个死囚把逍儿顶替出来? 如今,瑄王已被一箭穿心,瑀王也被拖走,他还能指望谁? -- 第118页 昌远伯脊背汗水已然湿透里衣,想到方才他大义凛然的一番话,更是骑虎难下。 “嗬,朕倒不知,昌远伯为人如此谦逊。谢逍被抓,只因顽劣无状么?” 说话间,宋云琅长指探入袖中,拈出一张沾着血色的状纸,丢到昌远伯面前:“谢逍受人指使,传播谣言,意图助瑄王谋朝篡位,罪证确凿。” 望着两股战战,额角不住淌汗的昌远伯,宋云琅语气缓下来:“昌远伯要不要看看,这上头他亲口供认的指使者,姓甚名谁?” 昌远伯自然没敢动,他盯着状纸上沾血的指痕,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一脸惊恐颓败。 还是袁松上前,拾起地上状纸。 扫一眼上面的供词,姿态清俊儒雅递给昌远伯:“原来是把宠妾灭妻一道走至极致的伯爷您,失敬失敬。” 不知是昌远伯此刻失魂落魄,与不久前的正义凌然差别太大,还是袁松的话太过讽刺,竟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孟羽宁竭力忍着,没笑出来。 晴阳照在袁松锦衣上,泠泠生光,孟羽宁远远望着,看不清他神情。 在宋云琅的对比之下,袁松看起来自然算不上多俊朗。 可不知为何,孟羽宁忽而觉着,他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 昌远伯府众人被玄冥卫带走,谢兰姝和楚岚亦在其中。 楚黛亲眼看着谢兰姝被带走,很想替她求情,可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楚岚嘴里骂骂咧咧,听不清在说什么,谢兰姝却垂眸失神,甚至没往楚黛这边望一眼。 “表哥,有没有办法救救兰姐姐?她不可能帮瑄王谋反的。”楚黛嗓音哽咽。 昌远伯算是什么父亲,兰姐姐没享受到什么伯府小姐的荣光,倒是要被拖累下狱。 孟剑书也希望能帮忙,可他与孔肇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想动手脚比登天还难。 听到楚黛求助,他只是默然。 瑄王的尸身不知何时被抬走,只留下一滩殷红血迹,染红高台下的青石,触目惊心。 “宋云玓,你就这样被人利用了?”长公主扶着顾太后的手上前,望向一身僧袍的宋云玓时,眼神嘲讽又失望,“修行三年,红尘俗念没见斩断,倒是变得越发厚颜无耻。” 宋云玓攥了攥身前佛珠,微敛的眼眸波涛纷涌。 又是失望,他受够了皇姐对他说话的语气。 “云玓,三年前,分明是你执意退位。若你后悔了,想要回皇位,光明正大回来,哀家自会替你做主。你为何要与瑄王联手,弄一位假楚铎来蒙骗百官?”顾太后很心痛。 她能接受宋云玓把皇位要回去,却不能容忍他颠倒黑白。 “母后都站在宋云琅那边,认定那是假楚铎了,还要贫僧说什么?”宋云玓压下心中不甘和耻辱,盯着顾太后,一字千钧,“别再做出端庄大度母仪天下的嘴脸,令人作呕。” 瑄王说得对,顾太后表面上处处以他为先,可实际上呢? 他的皇位在宋云琅手里,他心仪的女子嫁了顾怀诚。 若说其中没有顾太后的功劳,他死都不会信! 顾太后扶着长公主的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失魂落魄地后退一步,仿佛不认识眼前满身怨怒的人。 “这便是母后教养、维护之人。”宋云琅浅浅弯唇,语气淡漠鄙屑,“不过如此。” 他应当感到痛快,又似乎并没有。 言毕,他快步走下御阶,大步流星离去。 魏长福捧着浮尘,朗声传旨:“陛下有旨,春狩顺延一日,明日开猎。三日后,按猎物数目,论功行赏!” 楚黛与孟羽宁相携往回走,走了几步,想起楚驰。 回眸望去,只见楚驰死死盯着一人,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颤。 察觉到被一位少年盯着,定国公下意识望一眼。 本想问对方是谁,看到楚驰的穿着打扮,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一个不懂礼数尊卑的马夫罢了,同对方计较,未免自降身份。 “阿驰。”楚黛轻唤。 听到姐姐的声音,楚驰登时泄气。 他松开手,面上堆笑,作出寻常模样追上来。 不知是高台下血腥气未散,还是旁的什么缘故,楚黛总觉得,楚驰望着定国公的那一眼,透着杀气。 “阿驰,这里是行宫,不许冲动行事。”待他走到身侧,楚黛开口叮嘱。 “阿驰都听姐姐的。”楚驰笑笑,气度桀骜耀眼,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若冲动,方才就会冲到高台下,求皇帝替祖母和外祖母做主。 眼下,在所有人眼中,定国公是痛失爱子后,又遭受打击的可怜老者。 即便他提起当年的冤情,皇帝会在意两位默默无闻女子的性命,秉公处置吗? 且不说他没证据,在皇帝眼中,比起谋朝篡位,这可能是根本不必在意的小事,大抵随手丢给顺天府便打发了。 北疆都有官官相护,更遑论京城。 他不信皇帝,不信顺天府,他要自己报仇。 不过,得先找到阿娘。 “这小兄弟倒是嘴甜,总唤你姐姐。”孟羽宁没太在意楚驰,只当他不太懂规矩,楚黛才特意叮嘱的。 孟羽宁凑近楚黛,冲她眨眨眼道:“午膳去你屋里用,有话问你。” -- 第119页 “好。”楚黛没意识到她要问什么,柔柔颔首应下。 太后娘娘看起来不太好,她是想跟过去陪着的,可阿娘和长公主不让她们去,连栀栀也被长公主安排人送回寝屋看管。 细细一想,有些事确实不是她们小辈能插嘴的。 回到寝屋,她捧起一卷书,准备请教孟羽宁。 谁知,孟羽宁将她书卷接过去,看也未看,便扣在书案上。 隔着书案,冲她摇摇头,轻道:“你倒是沉得住气,前两日,听到外头传言,祖母和母亲不知多担心。幸好你爹爹是那林金假冒的,若是真的,姑母怎么办?” 说完,她又觉自己食言,匆匆补救:“我不是不盼着你爹爹回来,我只是……” “宁姐姐,我明白的。”楚黛不在意地拍拍她的手,如今是她自己不盼着爹爹回来。 既然做了三年林金,便永远以林金的身份活下去,楚黛很满意宋云琅的安排。 今日,瑄王特意当着朝臣的面发难,还请来宋云玓,他站在高台上却是那样泰然自若。 楚黛心弦放松,下意识弯了弯唇,他是不是早就安排妥当,只等这一日把他们的阴谋踩在脚下? 这世间,有什么事能难倒他吗? “笑什么呢?”孟羽宁轻轻推她,笑问,“莫不是在想陛下?” 楚黛怔愣一瞬,心口怦怦跳动起来,急急否认:“宁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表哥,你去护着他,快去呀!”孟羽宁嗓音放柔,努力模仿着她的语调。 说完,凝着她花容失色的小脸,语气又恢复如常:“漪漪莫要瞒我,快快坦白,何时对陛下起的心思?” 孟羽宁语气里满是好奇,听不出半分嫉妒或是不悦。 她当时对宋云琅的担忧,表现得有这样明显吗? 宁姐姐不在意,是不是她并没有喜欢宋云琅? 楚黛红着脸,稍稍安心。 正欲应她,忽而心弦又猛地揪起,焦急又无措地拉住孟羽宁的手:“宁姐姐,我阿娘是不是也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孟沅:听得真真切切。 宋云琅:岳母大人! 孟沅:…… 第49章 守着 [V] 阿娘她,会猜到吗? 不会的,阿娘没看到她抱雪寅,也没看到宋云琅待她有任何不同。 太后娘娘、长公主定然也不会告诉阿娘,否则阿娘早该对她提起此事。 对,阿娘不会猜到的。 楚黛脑中寻找各种理由,不住地宽慰自己,可她仍忍不住心慌。 “漪漪在怕什么?”孟羽宁微微侧首打量着她。 感受到她指尖微凉,孟羽宁语调轻快安慰:“这不是好事吗?祖母她们一向还盼着把我送进宫呢。姑母虽希望你嫁给我哥,可她疼你,若你心有所属,她自然会尊重你的意愿,否则漪漪与我哥早定亲了。” 听她这般说,楚黛的心绪并没有放松多少。 表姐不知阿娘与宋云玓之间的纠葛,她又不便说。 若是旁人便罢,偏偏她喜欢的人是宋云琅。 今日宋云玓表现得如此厚颜无耻,只怕阿娘对宋云琅的看法更不会好。 顾太后躺在榻上,刘太医正替她诊脉。 “太后娘娘乃一时急火攻心,臣开个方子,太后服下静养两日便可无虞。” 宋云琅没来,刘太医这话是冲长公主和孟沅说的。 孟沅心里惦记女儿,很想问问顾太后,女儿在宫里时,皇帝是如何待她的,太后知不知情。 可顾太后闭眼靠在绣枕上,一脸疲惫落寞,孟沅哪里忍心开口? 待刘太医出去,长公主才拉住顾太后的手,轻声劝:“宋云玓狼心狗肺,不懂母后一番苦心,可云珠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云珠会去说他,母后切勿把他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顾太后眼皮动动,神色戚戚。 半晌,她深深吸一口气,睁开疲惫的眼,眼睛不似往日有神,眼尾的纹路也在一日间增添不少。 “云珠,哀家敬重你母后,也一直记得你父皇的嘱托,哀家尽最大的努力,不让前朝兄弟阋墙之事发生。”顾太后眼睛泛红,她稍稍敛起眼皮,无力的语调透着些迷惘,“可是到头来,云琅与哀家离心,云玓也怨恨哀家……” 她嗓音低下去,憔悴的唇翕动着,再说不出话来。 “母后。”长公主不知该如何劝,嗓音哽咽唤。 她甚至希望,若当年她的母后没有生宋云玓该多好,她便不会失去母后,宋云玓也不会恩将仇报,伤害对他们姐弟照拂有加的顾太后。 孟沅坐在榻边绣墩上,柔声劝:“太后娘娘宽心,自个儿的身子最要紧。” 幸好,她与顾怀诚约定好,不会再有孩儿,她不会陷入太后这种两难的境地。 “哀家没事,说出来好多了。”顾太后强扯出一丝笑,欣慰地拍拍长公主的手。 继而,望向孟沅:“阿沅,哀家养出这样两个儿子,哀家对不住你,将来……你莫要怨哀家。” 宋云琅性子执拗,他看上的向来志在必得。 想想他如何把瑄王等人耍得团团转,又让宋云玓当着百官的面出丑,顾太后已不指望能劝他放下楚黛。 她没有脸面对孟沅说,说声抱歉,她心里能好受些。 -- 第120页 可她自己也知,要孟沅不怨她,是强人所难了。 “你们下去吧,哀家想自己静静。”顾太后背过身去,冲两人吩咐。 孟沅望着她背影,心口猛地一沉。 她听懂了顾太后的意思,顾太后不止是为宋云玓道歉,也在为宋云琅。 宋云琅与漪漪之间,果然有她不知道的事,连顾太后也无能为力。 “是。”孟沅同长公主一道起身,轻道,“臣妇不打扰太后歇息。” 她心里对顾太后有些怨,可一想到顾太后待她、待漪漪的好,她又怨不起来。 “怀诚,你告诉我,漪漪与陛下究竟怎么回事?”孟沅立在顾怀诚书案前,遣退左右,轻声质问。 “阿沅。”顾怀诚轻唤一声,从书案后站起身,绕至案前,抬手想要拥住她,尚未碰到人,便被孟沅后退一步避开。 孟沅望着他,抿唇不语。 “陛下要立漪漪为后。”顾怀诚暗叹一声,直言不讳。 闻言,孟沅眼中满是震惊,再开口时,嗓音发颤:“这样大的事,连你也瞒着我。” “阿沅。”顾怀诚上前一步,趁她不备,拉住她的手,将人扣入怀中,“瞒着你实非我本意,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漪漪嫁与陛下,不想你跟着难受。” “明知我不愿意,你还帮他瞒着?”孟沅挣扎着,心里恼极了他,“漪漪非你亲生的女儿,你自然……” 对上顾怀诚错愕受伤的眼神,孟沅自知情急之下失言,当即别开脸,把后头没说出的伤人之语咽回去。 当年宋云玓如何纠缠于她,顾太后、长公主都清楚,难道宋云琅就全然不知? 即便他从前不知,当他露出要娶漪漪的心思,顾太后也会告诉他。 蓦地,孟沅忆起楚黛突然出宫那日,问她的关于当年的事。 漪漪是不是听说当年的事,不欲再与宋云琅纠缠,才特意避出宫的? 那今日为何又这样担忧、维护宋云琅? 漪漪出宫后,宋云琅是不是私下找过她?期间发生过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孟沅越往深里想,面色越白,连手足也发僵,生出凉意。 “阿沅,我没有帮他。”顾怀诚双手扣在她肩头,轻叹,“你可还记得,漪漪回宫那日,我手磕伤之事?” 孟沅脑中快速闪过什么。 没等想明白,便听顾怀诚继续道:“不是磕伤的。那日陛下召我入宫,不为旁的,实则向我求娶漪漪。我一怒之下,打了他一拳。他应当自知理亏,没躲,结结实实挨了我一拳。” “我虽一介文人,那一拳打得可不轻。他想借楚铎生还之事威胁我,我也没同意帮他。”顾怀诚定定凝着孟沅,眼中情意宁和,却浩瀚如海,“阿沅,漪漪也是我的女儿。” 听完他一番话,孟沅心口怒气不知不觉消散大半,渐渐恢复些理智。 宋云琅能不躲不避受下那一拳,多少比宋云玓敢作敢当些。 只是,借楚铎生还之事威胁? 孟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细细想去,却总不得要领。 “禀陛下,瑄王及其埋伏的私兵、党羽已被臣处置,瑀王、鉴云大师也各自着人看守,如何发落,还请陛下明示。”孔肇立在御案前两步之距,躬身禀报。 宋云琅一手搭在雪寅脊背软毛,一手支在御案边缘,轻捏眉心。 瑀王半疯半癫,处置起来不难。 如何发落宋云玓,他却尚未想好,杀了不值当,留着又碍手碍脚。 “暂且幽禁在行宫。”宋云琅淡淡应。 “是。”孔肇领命。 “那仇氏不肯随林金离开,执意求见陛下,不知陛下是否传召?”孔肇以为,那仇氏简直执着到愚蠢。 先前同瑄王勾结,如今陛下正对瑄王党羽发难,她心里仍只记得仇怨,偏往虎口上撞。 陛下不取她性命,便是仁至义尽。 “不见。” 宋云琅现下只想见她一人,却还不能光明正大见。 语气略带烦闷:“把人交给楚驰,就说朕会秉公处理。” 他答应漪漪,要替楚驰查明真相,可要发落定国公,也得等到他降下立后旨意之后。 漪漪最敬重的便是她阿娘,婚事定然想得到孟沅的首肯、祝福。 宋云琅当下便能降旨,可他不想委屈她。 总得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安心乐意嫁与他才好。 他拿起奏折,示意孔肇退下。 立在御案前的人,却迟迟未动:“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宋云琅头也未抬,随口问。 孔肇心内挣扎一瞬,终于对宋云琅撒了个谎:“昌远伯与瑄王暗中勾结的罪证,有些来往密函乃谢姑娘交给臣的。臣曾向谢姑娘许诺,若她先臣一步找到罪证,大义灭亲,臣便向陛下恳求,让她将功折罪,免于责罚。” 按大晋律法,如昌远伯这种逆贼,其家眷或流放,或发卖,无人能幸免。 谢兰姝那样的姑娘,没入贱籍? 只一想,孔肇心里便一阵不舒服,他也不明白,自己见惯生死,为何会对谢兰姝心生恻隐。 她口气不小,却终究没在他之前找到,按理,他不必再管她。 谢兰姝愿赌服输,在被带走时,甚至没向他恳求一句。 是个硬骨头。 -- 第121页 宋云琅停笔,抬眸望他,若有所思:“倒是甚少听你替人求情。” “孔肇求陛下饶过谢姑娘。”孔肇双膝一曲,恭敬跪地。 “小事,你自去把人接出来安顿便是。”宋云琅收回目光,重新落到奏折上。 好不容易把宁姐姐糊弄过去,已是后晌。 楚黛小憩片刻,刚醒来,便听到外间阿娘同霜月说话的声音。 “你日日陪在漪漪身侧,老老实实告诉我,她出宫这些时日,陛下可有私下找她,何时找的?”孟沅嗓音压得低沉。 可四下无人,静悄悄的室内,仍能听得清晰。 楚黛身形一僵,一时也不知该起,还是该装睡。 最担心的事近在眼前,阿娘发现了她对宋云琅的不同。 “夫人,奴婢不能背叛姑娘。”霜月跪在孟沅脚边,深深垂首。 言毕,又狠狠咬住唇。 嘴里说着不能背叛姑娘,那她瞒着夫人,任由陛下一步一步变本加厉欺负姑娘,难道就算忠心么? 霜月的心被两股力道拉扯着,不知该如何抉择。 “好一个不能背叛。”孟沅猜到什么,越发动怒,“你若再不说,往后便不必留在漪漪身边了。” “阿娘!”楚黛忍不住,隔着屏风,急急唤出声。 “姑娘醒了。”霜月下意识起身,准备去服侍她更衣。 刚举步,被孟沅止住:“下去,守着门。” 霜月脚步滞住,朝内室望一眼,眼神焦急又担心。 可她到底没敢忤逆孟沅,调转身形便走到门外候着。 孟沅绕过屏风时,楚黛正匆匆整理寝衣。 女儿睡相不算好,每每醒来,寝衣总有些松乱。 此刻,雪肤却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截雪颈。 许是刚睡足,她气色极好,雪颊像匀开一层浅浅燕脂,娇艳如桃瓣。 眼瞳澄如秋水,细眉秀如烟岚,比起从前,似多了一段莫可名状的妩丽。 作者有话说: 孟沅:是我想的那样吗? 楚黛:不是! 宋云琅:是! 第50章 情郎 [V] 越是起疑,心神越不受控制。 女儿身上每一处,她先前未曾留意的细微变化,都不由自主引导她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孟沅细细端量楚黛,眼皮蓦地一跳。 心口似浸在清冷雪水中,一点一点往下沉。 “漪漪长大了,在阿娘面前也知道遮羞。”孟沅紧紧攥着丝帕,竭力稳住心神,语气尚算慈和。 楚黛愣了愣,一息之间,反应过来阿娘的意思。 盈盈水眸略垂,望望攥着衣襟的细指,放也不是,攥也不是。 她下意识的反应,落在阿娘眼中,是不是欲盖弥彰? 楚黛轻轻咬着唇瓣,面颊腾上重重热意。 再没有比被阿娘发现这个,更让她羞窘的了。 “漪漪,你素来乖顺,这么大的事,还想瞒阿娘多久?”孟沅坐到榻边,恨不得把女儿寝衣扯开来看一眼,是不是如她所想。 可女儿已长大成人,即便身为母亲,她也不能这样。 凝着楚黛面颊上,那一抹娇艳的赧红,孟沅暗暗摇了摇头,立时心如明镜。 楚黛不确定阿娘猜到多少,亦不敢再心存侥幸。 搭在薄衾上的纤手,微微动了动,她稳住心神,强自镇定应:“阿娘,漪漪心中已有倾慕的郎君,是陛下。” 听到漪漪亲口承认,孟沅震惊得说不出话。 半晌,她嗓音涩然开口:“他长你六岁,见多识广,自然懂得骗小姑娘芳心。可他是宋云玓的亲弟弟啊!漪漪,你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他?” “阿娘,女儿知道,可我已然喜欢上他,便无法装作不喜。” 若能收回对他的喜欢,她也不想如此窘迫地面对阿娘。 可当她知道的时候,心思已不由她掌控。 楚黛指尖攥得泛出一弯浅白,清莹秀澈的翦瞳温柔而坚定:“阿娘,他不曾哄骗我,皆是女儿心甘情愿。” 不管是身还是心,交给他,她都不后悔。 即便阿娘仍不能同意,她也不悔。 说这话时,她姣丽的眉眼更添一分柔色,唇角也不自觉弯起。 似乎只是想到那个人,便让她心生欢喜。 这般情态,孟沅也曾有过。 忽而,她明白,漪漪心里真真切切存着宋云琅,除非宋云琅自己,旁人谁也剔之不掉。 就像当年,云珠曾劝她莫要一门心思嫁给楚铎,一介武将未必懂得疼人。 可她听不进去,满心欢喜与楚铎定亲、成婚。 直到后来,一次次失望像是一柄一柄锉刀,把她心口倾慕生生消磨掉。 孟沅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无力开口。 让女儿因为她那些旧事,与心仪之人分开,便是为女儿好么? 对上楚黛期待的眼神,孟沅忍不住想,兴许女儿眼光比她好呢? 论起来,宋云琅做皇帝比宋云玓强上百倍千倍。 或许,不该用看宋云玓的心态,看待宋云琅。 “漪漪喜欢他什么?”孟沅抬手轻抚楚黛松散的云鬟,温和的语气透着无奈。 还有一分,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妥协:“阿娘怎么没看出,他哪里比你表哥好了。” -- 第122页 听到阿娘语气软下来,楚黛赶忙倾身,挽住她手臂,倚在她肩侧。 喜欢宋云琅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 心思百转间,她想起宋云琅曾对她说过的话:“朕心悦漪漪,便觉你无一不美,无一不好。” 她的心思也一样,她想不出宋云琅有什么是让她不喜欢的。 “阿娘答应了?”楚黛面上含笑,凝着孟沅,柔声问。 听出她语气里的欢喜,孟沅坐直身子,佯怒应:“他又没来向阿娘求娶,我答应什么?” 不待楚黛开口,她便松开楚黛,起身道:“再不起身,天都要黑了。娘还有事,往后莫再瞒着阿娘。” 言毕,快步走出屏风。 隔着屏风,还能看到她往外间走的虚影。 楚黛愣愣望着,唇角笑意渐渐渐盛,迅速漫染在眼尾眉梢,似春风吹开满树桃绯。 即便隔着宋云玓,阿娘仍愿意成全她。 阿娘待她,比她能想到的更好。 霜月进来服侍她更衣、梳妆,见她眉眼含笑,终于放心。 “夫人竟同意了么?”霜月面带喜气,压低声音问。 楚黛点点头,又轻轻摇头,矜持应:“还不一定呢。” 心口沉积的最大的顾虑消除,她心境许久未如此刻轻松自在,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好想见到宋云琅。 抬眸望望天色,又泄了气:“霜月,随我去看看太后娘娘。” 孟沅回到住处,同顾怀诚透了口风。 “阿沅当真愿把漪漪许给他?”顾怀诚诧异地望着孟沅。 虽不明白漪漪说了些什么,能让孟沅回心转意,可稍稍一想,又觉在情理之中。 以阿沅对漪漪的在意,能轻易说服阿沅的,也只有漪漪。 “若他待漪漪不好,我绝不会让漪漪受委屈。”孟沅绷着神情,语气却不算强硬。 顾怀诚含笑摇摇头,长臂揽在她肩头:“若他对漪漪不好,我也饶不了他。不过,他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执意只立后不纳妃。” “漪漪身子弱,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孟沅态度软和下来,又添新愁。 “阿沅,有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顾怀诚侧眸睇着孟沅,气度温润清儒,“若你知晓,想必再不会担心这些。” “什么?”孟沅疑惑问。 日日在一处,顾怀诚说没寻到机会告诉她,孟沅自然不会信,定是有别的缘由瞒她。 她很好奇,除了宋云琅意图娶漪漪之事,顾怀诚还有什么可瞒着她的? 略沉吟,顾怀诚缓缓开口:“漪漪身上的毒,名唤眠藤,南黎白霄花能解此毒,陛下特意派刘太医去了一趟南黎。如今漪漪服药已有些时日,大抵很快能痊愈。她的身子不会再如从前那般虚弱,只是……子嗣方面,会有些艰难。” 说着,顾怀诚自己也忍不住替宋云琅说话:“这些,陛下早已知晓,他并不在意。阿沅,他与宋云玓全然不同。” 至于下毒之人,他还是不忍告诉孟沅。 随着他的话,孟沅心绪时起时伏,最后只余诧然。 她吃过生产的苦头,漪漪的身子不适合怀胎生子,她倒是觉着不打紧。 宋云琅竟也不在意么? 此刻,孟沅才开始相信,他对漪漪确有几分真心。 “你为何不早说?”孟沅含嗔望他。 顾怀诚哭笑不得,倒是他迂腐了。 “一则漪漪尚未痊愈,二则,我以为你绝不会答应此事,哪里敢替他说一句好话?” 即便在孟沅不知情时说,待孟沅反应过来,会不会以为他被宋云琅收买,与他生了嫌隙? “那你现下就不算替他说好话了?”孟沅忍笑,冷着脸,斜乜他一眼。 “阿沅……”顾怀诚有些慌。 见他如此,孟沅再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赶忙攥着丝帕掩面。 一番厮磨,孟沅想起心中一直未解的疑惑:“陛下可有查出,究竟是谁给漪漪下的毒?” 顾怀诚身形微微一僵,摇头不语。 昌远伯府众人暂未押回京城,挤在一处宫苑看管着。 屋子里传来冯氏的哭声,昌远伯不耐烦半骂半哄的声音。 楚岚坐在廊下抹泪,望着坐在另一侧,没心没肺斗草玩的谢兰姝,没好气道:“你若肯听娘的,早些嫁出去,哪怕不是入宫呢,嫁个贩夫走卒都好,也不必被在这里等着被发卖。” “嫁人就比被发卖好?”谢兰姝看也没看她,嘲讽地回了一句,“是你过得好,还是里头那冯夫人过得好了?” 在她看来,也没比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强多少。 虽然,她也没想去伺候人。 “还不知要被卖到何处去呢,你就不能好好同娘说说话?”楚岚含着泪,语重心长问。 “不能。”谢兰姝站起身,避到离她更远的地方,“所以,还是别开口的好。” 楚岚没了耐性:“若是卖去什么腌臜处,不如一头碰死。” 闻言,谢兰姝扯扯唇角,没理她。 谢兰姝被玄冥卫带走时,本以为会被单独盘问。 没想到,孔肇会亲自见她,让人替她松绑不说,还给她一只蓝底白花的包袱,一笔银子。 捏着手中厚厚一沓银票,谢兰姝一脸戒备望着孔肇:“孔大人这是何意?” -- 第123页 “在下答应过谢姑娘,会向陛下求情,如今陛下已恩准,你不必受昌远伯拖累。”孔肇负手而立,淡淡应声。 谢兰姝神色微变,心下泛起涟漪,又很快平复:“可我没能在孔大人之前找到罪证,孔大人为何如此?” 掌管玄冥司那样让人胆寒的地方,孔肇哪会是什么好人? 斜阳透过窗格照进来,晃在她眼皮,她微微眯起眼,打量孔肇。 她不明白,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能让孔肇利用的吗? 孔肇没给她理由,而是抬手指向紧合的门扇:“谢姑娘现下便可离开,天高海阔,善自珍重。” 什么条件也不提,就这么放她走? 谢兰姝想不出缘由,可她能看出,孔肇不是耍她玩。 真的可以离开,她再也不是昌远伯的女儿,不必把年华耗费在那腐朽的伯府里。 捧着包袱的手渐渐收拢,谢兰姝垂首,盯着包袱上极寻常的暗花,脚步却未动。 她想到楚岚,曾弃她而去,又奉皇命回到伯府,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却时常为她张罗亲事的母亲。 楚岚那样骄傲,若远远发卖,没入贱籍,能活得下去吗?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楚岚聒噪的求饶声,或许,不等发卖,她自己先碰柱而死。 而她不一样,什么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冷馍馍她也能下咽。 自小她就像根爹不疼娘不爱的野草,却命硬得很,连生病都很少。 她呀,到哪儿都能活得下去。 孔肇侧眸盯着她,猜不透眼前的姑娘在犹豫什么。 忽而,她抬起头,把蓝底白花的包袱放到他手上,唇角弯起一丝洒脱的笑:“孔大人,免于责罚的机会,我想让给楚岚。” “为何?”孔肇震惊不已,“听说你们母女关系并不好。” 谢兰姝心口微痛,面上笑意不改:“孔大人客气了,我与楚岚的关系,岂止不好,简直水火不容。” “可是,她生我一场,我总不能看着她去死。”谢兰姝微微仰面,似是在隐忍什么,语气故作轻松道,“她若不是嫁给谢欢,或许也不会这样面目可憎,不会苛待自己的女儿。” 她顿了顿,笑得勉强:“谁知道呢。” 不知道楚岚在做她的母亲之前,是什么模样。 更不知道,她恨了楚岚这么多年,到头来,为何还会为楚岚心软。 她谢兰姝,应当是心硬如铁,坚不可摧的。 陪太后用罢晚膳,楚黛和宋玉栀相携,踏着月色花影往住处走。 “楚姐姐,你能不能劝劝皇舅舅,让他来看一眼皇祖母?” 想到顾太后憔悴的模样,宋玉栀鼻尖微酸,若皇舅舅不来,恐怕皇祖母的心病永远好不了。 “栀栀,我……”楚黛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旁的还好劝,只这一桩,楚黛觉得自己不该劝。 人人都觉顾太后可怜,她也认同,可宋云琅有错吗? 若爹爹把定北侯府拿走,交给楚驰或是楚驿,她会如何? 宋玉栀只当她是不想再与宋云琅有瓜葛,摆摆手道:“算了,还是让我母亲去劝吧。” 回到住处,楚黛特意换了身颜色偏深的衣裙,侧身吩咐霜月:“去提盏琉璃灯。” “是。”霜月福身应。 刚打开门扇,便见皇帝立在外头,魏长福候在他身后。 两人皆未提灯,似是借着宫灯月色的微光,摸黑过来的。 “陛下万安。”霜月神色自若,福身行礼。 见到他,竟不慌不乱,是他来得勤,漪漪身边服侍的人也习以为常了? 宋云琅略一思量,抬脚走进去,反手合上门扇。 灯烛摇曳,照得她鬓边步摇莹莹生辉。 青莲色罗裙下,并未着软底寝鞋,而是外出的云头履。 宋云琅走到她身前,扫一眼她裙摆下缘,笑问:“漪漪穿着这般,莫不是要出去私会情郎?”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早知如此,朕该在寝宫等着的。 第51章 动人 [V] 一日之间,发生多少事。 此刻站在她面前,他倒像是没事人一般,还有心思打趣她。 他眉宇舒展,一身玄青长衫,衬得他颀长玉立的身形,如修竹,如云山。 可楚黛明白,他不是全然不在意。 否则便不会连表面功夫也不做,没去看顾太后一眼。 “云琅。”楚黛忍羞上前一步,纤柔的臂环在他腰侧,“若你向阿娘求亲,不是就不必私会了?” 她嗓音柔糯低缓,藏着笑意,意有所指。 本想过了春狩再告诉他,可她希望能有事让他真的开心,而不是在她面前佯装洒脱。 话说出口,她神情又很不自在,慌慌将侧脸埋在他胸前,有些懊恼。 这般着急告诉他,宋云琅会不会以为她着急嫁与他呢? 他胸膛的温度隔着衣料灼在她脸颊,心跳声清晰有力,似在她耳边诉说他此刻心绪。 “什么?”宋云琅微微错愕。 心跳慢了一瞬,又陡然加快。 他稍稍侧首凝着她,长指捏住她下颌,轻轻抬起。 目光流连在她姣丽含笑的眉眼,下意识弯唇撇清:“孟夫人知道了?朕素来依着你,掩饰得极好,漪漪可莫要怪朕。” -- 第124页 话音刚落,他唇畔笑意加深,轻轻摩挲着楚黛侧脸道:“莫不是漪漪等不及想嫁与朕,亲口告诉孟夫人的?” “你还笑!”楚黛拍开他的手,含羞带嗔横了他一眼,“明日我便同阿娘说,皆是误会,我才没有,没有……” 才没有喜欢你。 楚黛说不出,不自在地别开脸。 “没有什么?”宋云琅听懂她未尽之意。 也听出孟沅并未强行拆散他们的意思,倒是意料之外。 本想着,先设法让宋云玓向孟夫人谢罪,解决了他们之前的恩恩怨怨,再向孟夫人透口风求娶漪漪。 没想到料理完虎视眈眈的群狼之后,怀中娇娇柔柔的佳人,会给她奉上这样的惊喜。 比他想象中顺利太多。 没来由,他心中生出一种,有人在默默维护他的错觉。 这错觉,令他心旌摇曳。 宋云琅捏住她如瓷似玉的下颌,不许她躲闪,专等她说出他最想听到的那一句。 白日里,锐利如霜刀冰箭的眼眸,被屋内暖光映照得温暄不羁。 不加掩饰的热切与执着,丝网般拢住她,楚黛心跳不知不觉加快。 她雪颈微微后仰,想要躲开他的钳制。 宋云琅却闷声失笑,身形低下去,薄软的唇带着灼灼热度,轻轻压在她唇畔。 高俊的身形将烛光遮挡,楚黛眼前光亮倏而暗下来。 眼睫轻颤间,对上他眸中星河般的璀亮,她心神似被那目光揪住,狠狠晃动。 她轻攥他衣襟,柔柔合上眼帘。 一高一柔,侧影相依,双双投在窗棂上,为月色花影增添些许蜜意。 清风吹得花影轻晃,人影亦然。 温热的气息沿她秀美的颈线而下,又轻又缓,最是磨人。 楚黛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攥着他衣襟的指骨紧紧收拢,却攒不上多少气力,纤腰颤悠如庭中花枝。 直至被他扶住后腰,横抱到榻上,楚黛才稍稍松一口气。 “漪漪做了什么,被岳母大人发现的?”宋云琅凝着她水光潋滟的唇,长指耐心十足抚着她腰窝,附在她耳侧低问。 以她胆小又羞赧的性子,绝无可能主动同孟夫人说。 只会是无意中露出端倪,被孟夫人察觉。 宋云琅好奇地凝着她,比起她如何劝服孟夫人,他对这个兴致更浓。 “谁是你岳母大人?”楚黛气息不稳。 被他的话勾起窘迫的回忆,越发羞窘。 她细指轻轻点在他胸膛,顺势将他推远些:“阿娘可还没同意你娶我呢。” “早晚的事。”宋云琅笑得胸有成竹,捉住她纤细的腕子。 复欺身过来,将她逼至软枕上:“漪漪若不肯说,朕换个法子问?” 星眸中,缱绻的情念未消,越克制,越涌动,那样清晰。 同他每回折腾她之前,一般无二。 什么样的法子,粲然昭彰。 楚黛稍稍别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刻意忽略脑中纷乱的画面。 目光随意落在烟紫色软帐上,她柔声应:“今日亲眼看到瑄王中箭,我怕有人对你不利,着急让表哥去护着你。一时情急,被阿娘听出来,连宁姐姐也猜到了。” “我这般担心你,你还……”楚黛轻轻咬住唇瓣,没说下去,柔糯的嗓音带着委屈。 宋云琅眸中笑意深浓,将纷涌的情念压下去。 “是朕不对,让漪漪受惊了。”宋云琅将她雪腕压在软枕上,俯身轻触她眉心。 挺直的鼻尖蹭了蹭她赧红的脸颊,温声哄:“你选的郎君还不至于那般没用,会被他们暗算。朕早已安排妥当,令孟卿家护着你,也是为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射死瑄王的那一箭,确实是瑀王安排,他不过是事先洞察,再顺水推舟。 瑀王想坐收渔翁之利,总得先问问他答不答应。 这些事,宋云琅没打算告诉楚黛,怕吓着她。 担心她惧于他的城府,把好不容易被他哄出的真心又缩回去。 “漪漪,朕很欢喜。”宋云琅坐直身形,顺势将她捞入怀中,“朕素来赏罚分明,漪漪替朕解了最大的难题,想跟朕要什么?” 楚黛明白,他说的是,她说服阿娘接受他们的事。 “我……我又不是为了你。”楚黛脱口而出。 言毕,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话中歧义。 不是为他,那便是为她自己了。 是她自己想嫁他,才抛开一切顾虑向阿娘坦白。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他胸腔也微微震颤。 显然,宋云琅正在脑中曲解她的意思,还很得意。 楚黛又羞又恼,猛地推开他,拿薄衾拢住身子,嗔道:“陛下请回,臣女想歇息。” “恼了朕?”宋云琅笑问。 “朕不笑便是。”他气定神闲曲起一条腿,脊背倚着榻尾花柱,俊眉微微扬起,“到底是朕占便宜,漪漪不如再好生想想。寝宫冷清,朕不着急回去。” 他坐姿翛然不羁,自在地盘踞在她的领地。 大有一种,她若不说出想要什么,他便待着不走的气势。 楚黛怀疑,他等她要赏赐,不过是借口。 不想回去,才是真话。 若是在定北侯府,倒也罢了。 -- 第125页 可这是行宫,阿娘、顾太后、宁姐姐,那么多她在意的人都在,理智终是比情迷占了上风。 楚黛刻意忽略他后面这句话,假作不懂。 纤臂隔着薄衾环抱双腿,秀巧的下颌虚虚搁在膝头,她目光下移些许,自然落在宋云琅把玩她长命锁的指骨上,认真思索着。 长命锁是阿娘特意让人打制的,赤金镶羊脂玉,他修长的指节,也像是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出。 悬挂长命锁的项圈,制成苜蓿花的形状,处处寄予阿娘对她所有美好的期许。 阿娘盼着她幸运、长寿,楚黛忽而发觉,遇上宋云琅便是最大的幸运。 否则,她可能永不知自己中了毒,更没机会解毒。 楚铎不是个好父亲,可她实在比兰姐姐幸运太多。 忽而,她面色微变,心间所有旖旎情愫悉数冷下来。 对,她心里有很重要的事要求宋云琅! 楚黛匆匆掀开薄衾,弓起身子,跪在榻上,往他身侧挪去。 动作稍稍迟疑,她在斟酌如何同他开口。 宋云琅稍稍眯起眼,目光游过她纤细的背,经腰窝,落到她被柔软裙料勾勒出的圆润臀型。 心口零落的火星顷刻汇聚一处,猛然窜起,灼得他指尖微蜷。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等她过来求着他。 倒是要看看,漪漪可有如他惦着她一般,也想着他。 方才亲手将他推开,这会子有事相求,又主动凑过来,楚黛脸皮薄,到底有些不自在。 可一想到被玄冥卫带走的谢兰姝,楚黛也顾不上会不会惹他不悦。 她扭了一下腰,坐到他身侧。 纤柔的手轻轻搭在他臂弯处,柔声央求:“云琅,我想求你放了兰姐姐。” “什么兰姐姐?”宋云琅俊眉轻拧,语气透着说不出的落寞烦乱。 本以为她会替自己求什么,附赠些什么,他都想好了。 没料到,她会在此刻提起旁人,宋云琅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耐烦花心思去想。 同她在一处时,他甚少分心,她却不一样。 “昌远伯府谢兰姝。”楚黛望着他。 听出他语气不善,楚黛以为,他想到白日里的事,厌恶昌远伯府,不愿提起昌远伯府的任何一人。 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兰姐姐落难,轻轻摇了摇他手臂,柔声辩解:“兰姐姐素来看不惯昌远伯和谢逍,断不会与昌远伯同流合污。” 听她提到谢逍,宋云琅指骨攥了攥,神情冷肃不少。 他首先想到的,竟不是谢逍如何不自量力,散播流言助瑄王谋反。 而是孔肇曾禀报的,谢逍觊觎漪漪,在琼林苑中试图对她不规矩。 流放之前,得着人彻底废他一双手,才能解他此刻郁郁难言的气闷。 “漪漪人在朕这里,倒还有心思惦记旁人。”宋云琅心口火苗倏而熄灭。 他唇角微弯,眉心却不见舒展。 为自己落空的期待,感到可笑又着恼。 他揽住她细腰,狠狠往怀中一扣:“不过,有人先你一步,已向朕求情,把人带走了。” “谁?”楚黛掌心撑在他身前,仰面问。 除了她,还有人在意兰姐姐安危?莫非是祖母? 可祖母能说动祖父,为救兰姐姐求到御前吗?想想也不可能。 若能说动,祖母首先救的也会是姑母楚岚。 “是孔肇。”宋云琅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轻应。 他语气无奈。 同样初经人事,他日日渴望着她,却不见她贪恋他分毫。 她对他的喜欢,定然不及他对她的。 宋云琅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没想到自己也有这般没出息的一日。 竟在心里暗自衡量,她对他的喜欢,够不够让他满意。 今日情状,他自然不满意。 恨不得她满腹心神只在他一人身上,至少同他独处时,当如此。 “随朕去一个地方。”宋云琅将她从榻上拉起来,替她整了整压得微微松乱的发髻。 不能在她寝屋再待下去,他得做些别的,发泄一番她看不懂的那些火气。 “去何处?”楚黛望一眼天色,惊问。 本来想问宋云琅,她能不能去看看兰姐姐,可她明显察觉到宋云琅的不悦,甚至还有少见的骄躁,她没敢再提。 来日方长,兰姐姐平安便好。 若惹恼宋云琅,他改了主意怎么办? “教你骑马。”宋云琅拉住她的手,侧眸应。 “天色已晚,要不……”楚黛怕惊动行宫已安寝的众人,下意识拒绝。 宋云琅停下脚步,握住她纤腰:“要不朕明日当群臣的面,带着漪漪?” 遇上她之前,他可从不是会顾恤旁人的性子。 唯一肯服软的,只对她一人,却不会时时处处依着她。 他手上力道略重,似是轻易能把人扛到肩头,强带出去。 眼神戏谑却坚定,楚黛觉着,此刻的他,像是在暗暗较劲,有种莫名的执拗。 仿佛在说,你若不顺着朕这一回,朕明日便昭告天下。 楚黛哪里敢再推拒,赶忙握紧他的手,拉着他朝门口去:“陛下得替我挑一匹温顺些的马。” 霜月拿着披风跑出来时,二人早已不见人影。 -- 第126页 还是魏长福踱步过来,望着两人消失的夜幕道:“陛下有分寸,不会亏待楚姑娘的。” 霜月无法,只得把披风又拿回去。 出了行宫,没有宫灯照亮,幽暗的草场显得越发空旷。 明月当空,四下阒寂。 月华清泠,山林间吹来的风也带着清寒。 楚黛坐在马背上,脊背贴在他胸膛,被他紧紧圈在臂弯间,仍有些瑟缩。 “嗬。”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没等楚黛回眸望他,他已攥着缰绳,夹起马腹。 纵着身下最烈的马,疾电一般,朝山林方向飞跃过去。 马儿横行直撞,楚黛纤细的身子被颠得离开马鞍,又落下。 一息之间,她脊背已惊出薄汗,哪里还能感觉到冷? “还冷不冷?”宋云琅收紧环在她腰间的长臂,将她稳稳定在马鞍上,沐着疾风,朗声笑问。 不知是风声动人,还是月色撩人。 隔着愈急愈乱的心跳声,楚黛竟觉他的嗓音有种惑人的魔力。 在她温和宁静的脉搏间,蓄起一道激涌。 她想要背过身,逆着风,狠狠堵住他恣狂得意的唇。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当真?等朕把马勒停,即刻躺平! 楚黛:我真的只是出来骑——马。 今天提前一点点,明天老时间,会努力加更,抱抱宝子们~ 第52章 始终(二合一) [V] 马速极快,两侧晦暗的景致化作虚影往身后疾掠。 即便被他揽在臂弯,楚黛仍双腿发软,怕一不留神便被疾风卷跌下去。 莫说回身去亲他,连回眸望他一眼也不敢。 她缩起细肩,依在他身前,张张嘴想应他一句。 没等出声,便被带着草木清香的晚风灌了满口。 月光下,草场尽处的山林如巨兽朝他们扑来,越来越近。 眼见着,马儿要带着他们纵身跃入山林。 “宋云琅!”楚黛沐着风,急急唤。 明日狩猎,林间不是放了多少猎物,夜里又辨不清路,她实在怕得紧,心口紧紧揪起。 她被风吹乱的青丝,飘扬在他唇畔。 宋云琅笑凝着她侧脸,欣赏着她因惊惶而越发依赖他的情态。 跃入山林的前一瞬,宋云琅忽而勒住缰绳:“吁。” 马儿骤然停下,前蹄扬在半空。 楚黛身形不稳,往后倒去,落在宋云琅怀中。 他长臂绕过她膝弯,飞身而起。 足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转瞬便抱着她跃至树梢之上。 林上清风拂动她发丝、裙摆,楚黛觉得,自己在他臂弯间轻如鸿羽。 心跳几乎窜至嗓子眼,她下意识将双臂缠在宋云琅颈后。 明明怕极了,却舍不得闭眼。 甚至,她忍不住稍稍探身,看他足尖如何点在树梢,御风一般疾行。 山林连绵,棠梨如雪夹杂其间,似天幕上的远星跌落凡尘。 满目黛色如浪涌铺陈向天际,远山几乎是与天穹一样的烟墨色,只勉强辨出迤逦的轮廓。 惊鸿一瞥间,宋云琅已揽着她,翩然落到山林边缘的草场上。 长指扣在她腰间,凝着她乌亮澄澈的眼眸,低笑:“怕朕把你带到林子里去,倒不怕高么?” 往常是怕的,今夜又不同。 纵马驰骋的潇洒恣意,是她梦寐以求的体验。 坐在马背上时,只顾着紧张。 此刻,站在细软的草场上,双腿尚未完全找到踏实的感觉。 月色溶溶洒下来,像是一汪清泉。 将她四肢百骸的轻松自在酿成喜悦,浸在心间。 不经意,便从她妩丽的眉眼间流溢而出。 “有你在,我才不怕。”楚黛扬起细颈,轻轻摇头。 她发髻微松,步摇斜斜插在鬓边,降落未落。 衬得她姣好的小脸,越发纤丽绝美。 宋云琅稳了稳心神,噙笑抬手,欲替她把步摇插好。 长指尚未触碰到乌发边赤金的簪首,足背便被一道异样的力道压住。 秀美的云头履踏在他靴面上,佳人借他足背踮起身形,仍差些许。 她扬起细颈,身形因不稳而发颤,似是极努力来靠近她想要的。 宋云琅收回手,顺势扶住她后腰。 甚至,微微俯低身形,去迁就她。 目光落在她轻颤的睫羽,感受她娇怯生涩的甜吻。 分明被他吓得不轻,却又这般欢喜。 宋云琅不太懂她欢喜的由来,却能感受到她怦然的心跳,和少有的热情。 随着她仰颈的动作,步摇倏而滑落松髻,轻轻落到无边春草上。 细嫩的春草掩映饱满的南珠,月色下,珠辉莹莹,赤金生光,是春夜草场扰人心魂的艳色。 似是一息之间,又似斗转星移。 楚黛颈间薄汗被山风吹得微凉,赧然松开他。 略垂眸,欲从他足背上下来。 岂料,扶在她后腰的手,沿她姣好的身段下移。 有力的臂膀托住她,往上送了送,她足尖倏而离地,不安地悬在他修长的腿侧。 隔着柔软裙料,楚黛被硌了一下。 不知触到的是他腰侧别着的乌金扇,还是旁的。 楚黛不敢揣测,羞赧地推了推他:“云琅,不是要教我骑马么?若我明日上不了马背,你可不算好师父。” -- 第127页 身侧不远处,啃着细草的骏马,低鸣一声,像是在附和。 宋云琅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嗅了嗅,臂上力道越发收紧。 鼻端浅浅蔷薇香,比山林间草木香更好闻,宋云琅抱着她,有些懊悔带她来骑马。 他暗自平复着心绪,语气低缓:“漪漪自己半途而废,倒是要朕有始有终。” 嗓音含一丝绮靡的低哑,语气却听不出什么,他惯会掩藏。 言毕,倒是没为难她,径直把人抱坐到马背上。 楚黛抓住马鞍,身形紧绷,唯恐坐不稳掉下去。 马儿不算老实,迈开四蹄左动又晃,她回想着他的话,却没办法专心细想。 以为他说的是做女官的事,忍不住回嘴辩解:“臣女哪有半途而废?只要陛下答应,我秋后便应考。” 那倔强的语气,俨然没听懂他方才话外之音。 宋云琅把缰绳递到她手中,望着她的眼神,无奈中夹着一丝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幽怨。 “好,漪漪既有此志向,朕便开了先例,替你处理好应试的身份。” 宋云琅飞身跨坐到她身后,摆弄着她手臂和腰肢,替她调整坐姿:“朕给你三年,若三年后,漪漪未能高中进士,朕便不会再破例。” 楚黛听懂他言外之意。 只有她在三年内高中,他才愿意破例允女子参加科举,在朝堂内外设立女官。 这样大的赌局压在肩上,楚黛忽而开始质疑自己,不确定她能否扛得起。 “云琅,能不能……把宁姐姐也算上?”楚黛试探着问。 身后之人并未立时应声,楚黛有些忐忑。 莫非,宋云琅笃定她考不中,才允她的? 既然允诺,她绝不让他轻易糊弄过去。 她也知道是强人所难,可总得试上一试。 略思忖,她松开抓住马鞍的手。 细指搭在他小臂上,回眸望他:“若宁姐姐也考不中,我便再不提做女官之事,可好?” 宁姐姐乃京城第一才女,楚黛不信她会比琼林苑中那些风光无两的进士差。 她嗓音又轻又柔,羽毛似的挠在人心尖上。 偏她浑然不知,这把嗓音于他是怎样催人心智的撩拨。 “要朕屡番破例,也不是不行。”宋云琅握住她的手,拿指腹轻轻摩挲着,似把玩一块美玉,“漪漪得允朕一件事。” “什么事?”楚黛好奇问。 世上有何难事,是宋云琅需要求她的? “且先记下,朕晚些再向你讨。”宋云琅眸底藏着一丝得逞。 心中贪念横生,教她骑马时,他却丝毫不显,格外上心。 夜色渐浓,饶是楚黛骑马正在兴头上,也开始困倦。 “明日应当能稳稳当当坐到马背上,记得唤朕一声好师父。”宋云琅拥着她,缓缓催马往回走。 与来时不同,马儿几乎是踱着步回去。 楚黛连他说得话也没听清,更不知自己何时回到寝屋的。 骑马耗费全副精力,她躺在软帐中,睡得酣沉。 跨院单独的厢房中,楚驰未点灯。 他一臂枕在脑后,翘腿躺在榻上,别过脸:“你们离开,我不走,我要陪着姐姐。” “必须走,随我和你阿娘回北疆。”林金上前低斥,“你的性子,早晚要生事。若让人猜到你是我楚铎的儿子,又是一番风雨,你爹折腾不起了。” “你老了,我还年轻。”楚驰瞥他一眼,没好气地嘲讽,“让我像你一样没出息地回北疆苟活,我可做不到!” 仇氏起身,走到榻边,轻叹:“阿驰,玄冥司孔大人告诉我,陛下已令他查清当年冤情,答应会秉公处理。眼下多事之秋,咱们回北疆等消息也是一样。” 她总觉得,阿驰执意不肯走,不仅是因为楚黛,或许还存着报仇的心思。 白日里,她无缘见到孟夫人,倒是远远看了楚黛一眼。 当时阿驰跟在楚黛身侧,她能看出阿驰真的喜欢姐姐。 阿驰知道守护姐姐,是她一直期盼的,她希望阿驰能替她赎一赎罪孽。 看到楚黛时,她也曾心生好奇,不知是怎样的玉人,才生得出楚黛那般灵秀的女儿。 总之,是林金配不上的人。 思及此,仇氏目光不经意往林金身上落了落。 夜里,也曾听他呓语时唤出孟沅的名讳,他对孟夫人应当有情。 在这行宫中,他虽没主动去找过孟夫人一回,可仇氏隐隐觉得,他有悄悄看过孟夫人。 否则,他不会屡屡避开她的视线,待她莫名疏离。 想必是心中燃起旧情,想要靠近,看到对方,又自惭形秽了? 眼下,他确实也没资格靠近,人家孟夫人有了真正疼她爱她的夫君。 而林金,只能缩在暗地里,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死鬼。 报应吧,对他自私且懦弱的报应。 仇氏勾了勾唇,不在意地别开脸。 “阿娘,我就是想亲眼看到姐姐嫁人。”楚驰对仇氏说话时,语气明显软下几分,“等姐姐嫁了人,我即刻回北疆。” 实则,他心里硬的很,先把人支走再说。 皇帝说会秉公处理,应当也只是搪塞他们,哄他们回北疆。 所谓的秉公处理,最后可能只是罚俸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 -- 第128页 总之,不会是他能满意的结果。 定国公人在行宫,大半朝臣也在,楚驰想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一身清名的定国公怎样道貌岸然,迫害民女! 他们越是珍惜羽毛,他越要把那些羽毛拔下来,让众人好好看看,底下藏着的是怎样腐朽的心肠。 “不成,最迟等到春狩结束,你必须随娘回去。”仇氏丢下话,不再多言,也没看林金。 她径直出去,悄然回到孔肇替他们安排的不起眼的住处。 楚黛醒来时,暖暖日光斜照花窗,一室静谧。 春狩已开,大半朝臣、女眷皆入了山林行猎。 有玄冥卫守护,只要不往深山里去,便安全无虞。 “郡主也去了,去之前特意来寻姑娘,可姑娘昨夜回来的晚,奴婢不忍叫醒您。”霜月捧来新制的骑装,解释道,“阿驰正好在,说要替姑娘打几只野兔、山鹿,郡主便带他一道去了。” “唔。”楚黛颔首,倒不急着出门,“水可备好了?” 香英在盥室准备,霜月进去看一眼,便出来禀话。 窗外鸟鸣悦耳,楚黛坐在浴桶中,同霜月说着话。 “笃笃。”传来一阵敲击声,像是谁在拍窗棂。 香英绕出去一看,在窗外笑应:“姑娘,是云杪,想进去呢。” “把它带去园子里玩吧。”楚黛柔声吩咐。 待窗外恢复平静,楚黛忘了方才说到哪里,便自顾自拿浸湿的软帕擦身。 擦到腿侧,光滑的触感让她愣了愣。 栀栀教她骑马那日,她分明磨伤了腿。 昨夜,宋云琅教她骑马,一点也没安分,竟没伤着么? 细一想,那触感与别处有些许差别,她抬眸轻问:“昨夜你替我涂了玉凝膏么?” 霜月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自在应:“奴婢本要帮姑娘上药,却被陛下拿去,那玉凝膏,是……是陛下替姑娘涂的。” 楚黛记得,她起身时,身上着寝裙,寝裙下仅着一条极短的小衣。 水波轻漾,她背过身去,忍着乱糟糟的心跳,闷声冲霜月道:“你先下去吧。” 门扇合上,楚黛望着窗棂间照进来的暖阳,蓦地忆起昨夜清泠的月光。 他本就生得俊朗,回忆如一卷缓缓铺开的画纸,将他渲染得越发跌宕风流。 不知怎的,楚黛想到他那一句,怪她半途而废的话。 随即忆起,那硌到她的“扇柄”。 热气氤氲的小脸,登时漫开霞色。 他说的半途而废,原是指这个。 不过是忍不住亲了他,她哪有对他起这样的心思?分明是他自己心猿意马,倒要赖她! 楚岚被玄冥卫带走,不知送去了何处。 料想孔肇没理由骗她,谢兰姝也没问。 只是,她不明白,孔肇为何要让她换上玄冥卫的装束,将她带在身边? 骄阳当空,被绿森森的树影筛过,斑斑碎光洒在人身上,本是极舒服自在的。 可谢兰姝一点也不自在,太久没扮男子,胸口束带束得太紧,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大人。”谢兰姝驱马上前,走到孔肇身侧,刻意粗声粗嗓问,“小人并不擅长打猎,可否先回行宫?” 不等孔肇开口,旁边另一位玄冥卫拍了拍她肩膀:“谢兄弟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进了林子,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岂不被兄弟们笑话?” 玄冥卫觉得大人身边新来的兄弟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越是想不起,目光就不由自主多关注她一分。 偏偏谢兰姝不想这般被人关注,假扮玄冥卫可是重罪,万一有人误会她要刺杀皇帝呢? “大人,属下还是想回行宫。”谢兰姝憋得面色微微发白,神情也不自然。 孔肇望她一眼,冷声道:“随我过来。” 随即,又眼神示意,余下的玄冥卫跟上前面行猎的皇帝和贵人们。 林子的布防归孔肇,他自然知道哪里看守最薄弱,很快把谢兰姝带到不见人影的林子里。 似与正四散的人群隔着不短的距离,只隐隐能听到人声。 “说吧,究竟何事?”孔肇盯着谢兰姝,语气淡漠。 他也不知为何没把谢兰姝送回那个,关押昌远伯府家眷的院子。 没想好如何处置,又不想节外生枝,便暂且把人留在身边看管。 “小人,内急。”谢兰姝硬挤出两个字。 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同孔肇说,她想寻个地方,把胸前束带松一松。 孔肇扫她一眼,见她焦急的神情不像作假。 当即转过身,背对着她:“自己找地方解决,莫走太远。” 闻言,谢兰姝稍稍松了口气。 正要驱马往前,找个好藏身的地方,却被他伸手拉住马缰,冷眼望过来:“别想逃跑。” 谢兰姝扯了扯唇角,她就是想逃,也不会傻到在孔肇眼皮子底下逃。 人手没他多,武艺也没他强,毫无胜算。 “小人不骑马便是。”谢兰姝翻身下马,身形利落英飒。 春林葳蕤,高高低低的枝丫伸展着,挡住她去路。 谢兰姝拿剑柄拨开枝叶,深一脚浅一脚往林深处走。 走出好些距离,回眸望一眼,孔肇仍端坐马背上,她才安心蹲身。 -- 第129页 孔肇耳力好,听到她脚步声,基本能辨别她已走出多远。 脚步声停下后,等了好半晌,也没什么动静。 孔肇竖起耳朵,忽而,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逃窜声。 想逃? 他从背上取下一支箭,搭在弓弦上,调转马头,朝林间的影子射过去。 “谢兰姝,站住!”孔肇厉喝。 箭矢故意射偏一寸,钉在树干上。 惊得那逃窜的影子停了一下,孔肇才看清,逃窜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矫健的山鹿。 “谢兰姝。”孔肇四下环视,搜寻着谢兰姝的身影。 谢兰姝手中束带刚拆到最后一圈,听到近在耳畔的呼声,惊得手一抖,束带险些掉落。 她捏着束带,匆匆往身上缠:“别过来!” 说着,她侧身朝栖身的林外望一眼,想确定孔肇看不见她。 谁知,一侧身,便见身后半丈远处,新生的春草和陈年枯叶间,一条花斑蛇正扭曲着朝她这边移动。 “蛇!”谢兰姝攥紧束带,惊呼。 喊出声,她才想起,身边横着一柄剑。 她松开束带一端,迅速伸手去握剑柄。 没等她抬起剑身,已有人飞跃而来,挥剑将离她不足两尺的花斑蛇斩成两段。 剑身嗡嗡钉在地上,散着铮然血腥气。 “可有咬伤?”孔肇望向她,语气疏淡问。 话音刚落,他目光闪了闪,从她松散的领口移开,落到她脸上:“内急?” 左右已被他瞧见,谢兰姝也没拿他当正常男子,索性不躲不避,当着他的面继续缠束带。 眸光微垂,随口解释道:“束带缠得太紧,喘不上气,说了大人也不会懂。” 待把束带缠好,固定住,她拢起衣襟,站起身,踢了踢断成两节的花斑蛇:“多谢大人,要不要带回去泡酒?” “……”孔肇默然一瞬,回身应,“不必。” 林子另一头,宋云琅猎到一只山鹿、两只野兔,便提前招呼孟剑书回行宫。 魏长福把猎物交给王喜处理,自己则带人服侍宋云琅沐洗更衣。 “天色尚早,还不到午时,陛下怎么不打得尽兴再回来?”魏长福满脸堆笑问。 别说擅长行猎的皇帝,便是那些朝臣,也没见有人回来,想必个个铆足劲儿,欲在皇帝面前露脸。 听说只有陈国公家的陈娆姑娘怕晒,早早回来。 还有沐恩侯府顾菱姑娘,打不到猎物,领着随从去皇觉寺上香了。 往常,宋云琅不等日暮西山,哪肯收手? 洗去血腥气,换上干净长衫,宋云琅轻抚雪寅软毛,打开一道奏折,抬眼吩咐:“去瞧瞧楚姑娘可起身了?若没用午膳,便把人接来,避着些人。” 原来是为的楚姑娘。 魏长福面上褶子更深,捧起浮尘应:“奴才亲自去。” 许是行宫诸人都进了林子,楚黛一路行来,竟没遇见什么人。 烤肉的篝火未架在正院,而是不大的一片湖水后,另一处幽静的院子。 日头有些烈,庭院甬道上飘落一层浅云似的柳絮。 楚黛踏着柳絮朝院中一大株紫藤走去,湖风吹动满目浅紫,柔柔垂下的一串串紫藤花,如湖水般起了涟漪。 望着他专注烤兔肉的侧影,楚黛的眸光也变得温柔。 “我以为,云琅要到天黑才会回来。”楚黛走到近前,被他拉至身侧。 宋云琅转了转横杆,把烤至半熟的兔肉翻到另一面。 拿起湿帕擦着手,弯唇睇她:“朕手把手教出的徒弟,自然要早些回来瞧瞧,她可有躲懒。” 楚黛起得晚,沐洗过后,看一会子书,便到这个时辰。 并非刻意躲懒。 可听他这般说,她又忍不住心虚。 “用罢午膳便去骑马,不会让陛下白教的。”楚黛柔声应。 她又不会射箭,林子里自不会去,等日头不那么烈的时辰,栀栀也该回来了。 倒时叫上栀栀和阿驰,去草场骑几圈,她便知足。 “当真要再骑马?”宋云琅放下湿帕,状若无意扫一眼她雪青色裙摆,轻问,“不疼了?” 今日,她随众穿的骑装,雪青色修饰出姣好的身段,娇娇柔柔如湖水中紫藤花的倒影。 宋云琅深知,那雪青色之下,是比山间盛放的棠梨更纯美的白。 闻言,楚黛下意识并拢双腿,随意搭在裙面上的细指,微微攥了攥。 日光筛过花影,星星点点摇曳在她裙面上。她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追着那些灼然恼人的光点,蓦然忆起沐洗时异样的触感。 “不疼,本就伤得轻。”楚黛颤声应。 没道谢,假装不知是他涂的玉凝膏。 宋云琅乜一眼她微颤的指骨,心下明了,她晓得昨夜之事。 唇畔笑意不由自主漾开:“朕知道。” “香/软细嫩,正好入口。”宋云琅语气如常。 入口?除了涂玉凝膏,他还做了什么? 青天白日,他怎的说出这种荒唐之言? 楚黛猛然抬眸,又羞又恼地盯着他:“宋云琅,你……” 目光不期然落在,他盛在碟中的一小块烤兔肉上,肉香浓郁。 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朕怎么?”宋云琅俊眉微动,潇洒不羁笑望她。 -- 第130页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尝尝(二合一) [V] 不知是日头太烈,还是枝上鸟鸣扰人,楚黛脸颊火辣辣的。 她心浮气躁别开脸,望向不远处碧玉般的一汪湖水。 不接他递来的肉,也不理他。 “尝尝。”宋云琅拿精致小巧的银叉,把碟中冒着热气的肉叉起来,送至她唇边。 楚黛不动,他就这么端着手。 衣袖被湖风吹动,轻轻贴到她颈侧,又远离。 绿汪汪的湖水,浸得人心神也宁静。 楚黛先败下阵来,启唇细细咬一口。 果然如他所说,质地细嫩,香鲜美味。 “朕烤的好吃,还是云宁烤的好吃?”宋云琅随口一问。 提醒她,她并非第一回 吃到他猎的野味。 楚黛还记得,开春时,驸马曾随他一道打猎。 当时,为照看雪寅,她在长公主府小住,夜里她与栀栀围着篝火烤兔肉。 只是,口感不如宋云琅烤的鲜美,她吃的不多,早早便回房了。 听到他这般问,楚黛目光往篝火上落了落,却看不出他加了何种香料调味。 “栀栀烤的更好吃。”楚黛凝着他泰然笃定的神色,吐出一句违心之语。 宋云琅收回手,将银叉递至自己唇边。 张口叼住她咬去一点缺口的兔肉,慢条斯理咀嚼。 目光瞵视着她,似在欣赏什么。 他嘴里嚼着兔肉,却像在回味别的滋味。 楚黛被他盯得耳尖发烫,又莫名心虚,腰肢立得越发笔直。 “漪漪可知,你每逢说谎,便会脸红?”宋云琅笑凝着她,姿态跌宕潇洒。 是吗?楚黛抬手触了触脸颊,并未感觉到热意。 澄澈清莹的眼眸,望向宋云琅,眼神透着浅浅的茫然与疑惑。 宋云琅朗声失笑,抽掉烤架下的篝火。 噼里啪啦,火星四溅,尚未割下的兔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楚黛见他欺身过来,心口猛地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当即起身想逃,却被他长臂一揽,捞入怀中。 “吃了朕烤的肉,连句好听话也不肯说。”宋云琅附在她耳畔,低低蛊惑,“想跑?总得许朕些好处。” 言毕,抱起楚黛,折身便要往寝殿去。 楚黛自然明白,他要的好处是什么。 当即攥着他衣襟,急急弥补:“好吃的!” 宋云琅凝着她又羞又急的神色,忍不住轻啄了一下她丰艳的唇瓣:“朕也觉得。” 朝政之事尚未处理完,他还不至于荒废朝政来闹她,吓唬吓唬她罢了,漪漪倒是紧张得很。 而他,爱极了她因他而紧张的模样。 宋云琅抱着她,大步跨出月门,心里想着捉住她的手,一道磨墨的情景。 迎面见魏长福小跑着过来,他却未松手,仍将她抱在臂弯,捉住她纤柔的手。 看到眼前情景,魏长福登时停下脚步,别过脸,哎哟哟连叹好几声。 楚黛羞窘不已,挣扎着从他怀中下来。 提裙躲到月门后,面上热意才稍稍降下来。 “何事如此慌张?”宋云琅回眸望一眼。 目光扫过月门内飘动的一角罗裙,又含笑收回。 望着魏长福时,俊眉微微拧起,眼锋变得冷肃威严。 “陛下,大事不好。”魏长福气喘吁吁应,“定国公被人当胸射了一箭,情况很不好。刘太医正设法拔箭,孔大人特意差人来请陛下过去呢!” 若非事出紧急,他也不敢来打扰。 匆匆禀报完,扫一眼宋云琅,没见他动怒,才暗暗松一口气。 听到祖父中箭,楚黛惊得睁大眼睛,心内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恐慌与不安。 猎苑处处有玄冥卫把守,祖父怎么会被暗算? 莫非,行宫中还藏有瑄王或是瑀王的党羽,没被宋云琅揪出来? “刺客可抓到了?”宋云琅语气淡淡问,似乎并不在意定国公的伤势。 魏长福点点头,躬身禀:“据说是一位唤作阿驰的马夫,跟在云宁郡主身边的,可把郡主吓得不轻。” 说完,他又觉得哪里有古怪。 若他记得没错,楚姑娘身边也有一位马夫,唤作阿驰? 正思量着,便见宋云琅转身,大步走到月门处。 “怎么会是阿驰?”楚黛望着宋云琅,眼中满是惊诧。 随即,她后退一步,喃喃自语:“难怪他不等我起身,便随栀栀去猎场,他是冲着报仇去的。” “漪漪,不关你的事,先回寝屋歇息。”宋云琅双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深深凝着她,温声安抚,“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等朕的消息,可好?” 楚黛愣愣望着他,想问他会如何处置阿驰,会不会就此把当年的冤情昭告天下? 林金尚在行宫,他那样看重名声荣耀,若宋云琅发落了定国公,他会不会又利用身份威胁宋云琅? 一息之间,她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终究,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点点头,由王喜悄悄护送着回寝屋。 发生这样大的事,进山林狩猎的朝臣、女眷们如受惊的林鸟,陆陆续续撤回行宫。 楚驰被玄冥卫带下去,单独看管。 定国公躺在榻上,衣襟撕开一道口子,心口仍插着一根箭矢,唇色发白,不省人事。 -- 第131页 榻边摆着一樽手腕粗的烛台,烛火簇动着,跳跃在宋云琅淡漠的眼眸中。 他看着刘太医把匕首放到火光上炙烤,又拿烈酒擦拭,淡淡开口:“人可还有救?你有几成把握?” “死马当活马医。”刘太医神色凝重应。 言毕,坐到榻边,握着细细处理过的匕首,靠近定国公心口箭矢。 那便是没有把握了,宋云琅负手走到外间,另唤两位太医进去打下手。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刘太医从里间走出来,坐到宋云琅下首:“箭头已拔,流了不少血。他身子本就不算好,又正发热,能不能撑过今晚,尚且不知。” “朕知道了。”宋云琅颔首,微微拧眉起身。 临走前,甚至没去里间看一眼定国公。 刘太医毫不怀疑,他等在这里,只为了知道定国公能撑到几时。 显然不能撑到立后,所以他才蹙眉。 刘太医朝里间望一眼,很是好奇,莫非昌远伯帮着瑄王谋反之事,定国公也有参与? 天色渐暗,御殿外却候着许多朝臣。 “陛下,长公主的家奴为何会刺杀定国公?” “定国公一身清名,两位嫡子先后捐生殉国,求陛下为国公爷做主,莫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对,请陛下严惩那位马夫,把他的同党一并揪出来!” 宋云琅一路走入御殿,殿中温度比外头低些,他眼底也渗着寒意。 外头的朝臣,个个求着他替定国公做主,实则关心定国公伤势的,也只有他那位籍籍无名的庶子。 其他人更关心的,是还有没有旁的刺客,会不会再出来伤人。 他望着上首端严华贵的赤金龙椅,弯弯唇角。宋云玓还等着有老臣他说话,迎他回銮吧? 实则,不管朝臣还是百姓,在意的可不是龙椅上坐的是谁,而是谁能带给他们最大的利益,守住这盛世太平。 过去三年,他本是为了让母后看到,他比皇兄更适合这个位置。 如今倒是庆幸,他曾努力坐稳这个位置,换来今朝宋云玓被人遗忘的局面。 “让他们回去,就说朕已彻查此事,刺客并非瑄王余孽,也非长公主指使,明日给众卿家一个交待。”宋云琅冲魏长福吩咐。 随即,他传召孔肇。 “当时你也在林中,为何有此闪失?” 孔肇跪在冷硬的地砖上,俯低身形叩拜:“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朕网开一面,准你接走谢兰姝,可你放走的是楚岚。”宋云琅站起身,缓步走到御阶下。 在他身前站定,居高临下问:“孔肇,你竟欺君罔上,玩忽职守。是朕近来太过心慈手软吗?” “臣不敢!”孔肇额角滴着冷汗,恭敬应,“求陛下开恩,放过谢姑娘。臣连夜彻查国公府之事,明日定向陛下请罪。是杀是剐,任由陛下处置。” 宋云琅眼中杀气淡下去,随意把玩着乌金扇道:“此事一向由你负责,朕便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替林金造一个新的身份,他与楚铎皆为大仇氏所生,乃双生子。” 若非知晓孔肇没有二心,他绝不可能就此揭过。 没想到,他手下最无情的指挥使,竟也动了凡心。 倒也不全是坏事,往后更好拿捏。 “属下遵命!”孔肇沉声应。 待宋云琅离开,他才撑着地砖起身,快步出去召集玄冥卫。 谢兰姝换回女装,白日里穿过的玄冥卫服制被孔肇取走,她亲眼看到孔肇把衣服丢入火盆烧毁。 “大人究竟何意?”谢兰姝走到孔肇身侧,闻到烧焦的衣料味,微微拧眉,“我可以走了?” 孔肇侧眸望她:“孔某放走楚岚之事,陛下已然洞悉。我为姑娘欺君罔上,险些丧命,谢姑娘打算一走了之?” “孔大人大恩大德,兰姝感激不尽。”谢兰姝略福身,虔诚施礼。 旋即,站直身形,望向孔肇被火光映照得神情莫辨的脸:“只是兰姝落罪,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大人不必为难,把我送回去关押便是。” 说话间,她朝孔肇伸出手,神情坦荡无畏。 孔肇扫了一眼她雪白的腕子,脑中想到什么。 “谁说你身无长物?”忽而抬手扣住她手腕,将人拉至身前,“谢兰姝,以身相许如何?” “你真是孔大人?”谢兰姝抬起另一只手,捏捏他侧脸轮廓。 并未找到面具的痕迹,疑惑地望着他。 孔肇深深睇她一眼,松开手,活动着指骨往外走:“我是孔肇,童叟无欺。” 他越走越远,鹞冠紫的背影融入夜幕中。 谢兰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什么意思?该不会无意中看了那么一眼,孔肇就要对她负责? 她可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因那小小的变故,要把一生搭进去。 月色下,宋云玓坐在石桌旁,斟一盏酒,递给孟沅。 他一身青衫,身上再无佛珠、手串等物,只光秃的头顶有些违和。 这个人做什么都不伦不类,偏端出一副温润君子的风度。 孟沅没接酒盏,宋云玓不在意地笑笑,把酒盏放到她面前的石桌上。 “沅姐姐从前待我多好,如今连一张笑脸也吝于给。”宋云玓自顾自饮一口酒,凝着她问,“喜欢你,就这般罪无可赦么?沅姐姐为何如此偏心,待楚铎好,待顾怀诚也好,独独苛责我一人?” -- 第132页 “若你想说的仍是这些,恕不奉陪。”孟沅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行宫里有受过宋云玓恩惠的旧人,替宋云玓带话,说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他此刻被关在行宫,犹如困兽,孟沅猜不到他想做什么,心里很是不安。 本不想来,又怕刺激到他,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顾怀诚曾说,宋云琅高深莫测。 在她看来,宋云玓温和的伪装下,才是真正病态的阴晴不定。 “沅姐姐稍安勿躁,你不想叙旧情,我不说便是。”宋云玓指尖搭在酒盏上缘,随意划着圈。 “你究竟想说什么?”孟沅盯着他,美目中掩藏着嫌恶,“宋云玓,你若真的喜欢我,不会从来不顾我的感受。” 这番话,她忍了许久,终于吐出来。 十余年过去,所有人与事都变了。 唯有宋云玓,好像总想让所有人陪他留在当年,陪他一起缅怀他放不下的东西。 “沅姐姐,我唯一做错的事,是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楚铎罢了。”宋云玓停下手指,唇角勾起莫测的笑。 “沅姐姐说我不在乎你的感受,我怎么可能不在乎呢?今日请你来,便是为了告诉你。其实,林金便是楚铎。别人都骗你,只有我不骗你啊,哈哈!” 他笑声有种病态的怪异,枝叶间的林鸟也被惊飞。 扑棱声掠过庭院,晚风吹在身上,竟让人生寒。 “不可能。”孟沅攥紧丝帕,轻轻摇头。 话音刚落,她想到顾怀诚说的,皇帝曾拿楚铎还活着的事威胁他。 想到流言传开时,漪漪曾担心得回帝师府看她。 漪漪既与宋云琅在一起,她定然知道实情的。 会不会,真如宋云玓所说,他们都在瞒着她? “怎么不可能呢?楚铎化名林金,可并非近两年的事。瑄王叔告诉我,十余年前,他便以林金的身份,在北疆娶妻仇氏,还生下一子,名唤楚驰。” “哦,对了,就是今日刺杀定国公的马夫,阿驰。” 宋云玓不疾不徐把话说完,凝着孟沅失魂落魄的神色,眼神兴奋不已:“你为他守身如玉之时,他却在别的温柔乡里。沅姐姐,你看,从头到尾惦着你的,只有我。” 失望吗?痛苦吗?他就是要沅姐姐对他心里的痛感同身受。 她给他的温暖,让他记了半生。他给她的痛苦,定然也能叫她记住。 想要撇开他,同旁人恩爱不疑?哪有这样好的事呢? “沅姐姐若不信,自去找那林金求证好了。”宋云玓拿起持壶,缓缓斟酒。 酒液滴落盏中,溅起些许酒香,他神情有些沉醉。 “住口。”孟沅低斥一声,匆匆起身离开院子。 月色穿过稀疏花影洒在小径,她跌跌撞撞往前走。 没去找林金,而是往楚黛的院子去。 楚驰被玄冥卫关押,不知可有受刑,仇氏担心不已,求着林金去向皇帝求情。 “皇帝未必肯见我。”林金抬手,拉住仇氏手臂,沉声道,“随我去求漪漪,她性子软,皇帝又喜欢她,或许她能救阿驰。” 仇氏本不想打扰楚黛,可她实在担心阿驰,便也顾不上许多。 楚黛放下书卷,正欲去盥室沐洗,却听香英步履匆匆进来,语气更急:“姑娘,那位姓林的猎户求见,说是为了他的儿子阿驰,阿驰怎么是他的儿子呢?” “阿驰还没消息么?”楚黛望一眼外头天色,冲香英吩咐,“让他进来吧。” 等待片刻,进来的却不止林金,还有一位身着布衣,头上只插一根素簪的妇人。 妇人容貌不出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韧气度,像春日漫山遍野的无名小花。 乍一看不起眼,却让人无法忽略。 “民妇仇氏,冒昧打扰姑娘。”仇氏屈膝跪地,嗓音哽咽,“求姑娘救救阿驰。” 楚黛明了,眼前夫人,乃阿驰的母亲。 “仇夫人不必如此。”楚黛起身扶她起来。 她神色不热络,也不冷漠,心内五味杂陈。 楚黛不讨厌仇氏,可当年爹爹同仇氏在一起,悄然背叛了她的阿娘,她也没办法善待仇氏。 她背过身,走到圈椅侧,重新坐回去:“阿驰祖母的冤情,陛下已查明,他不会伤害阿驰,仇夫人和……林大叔回去等着便是。” “霜月,送客。”楚黛语气疏离。 林金却不肯走:“漪漪,即便人是你祖父杀的,你也不能学阿驰置你祖父于死地,那是要天打雷劈的!你快去求求陛下,阿驰要救,国公府的事也不能张扬。否则,你的名声一样受牵连!”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楚黛语气骤然冷下来,很厌烦林金提到名声二字,“我的名声,与你何干?” “即便你再不承认,我也是你爹!”林金气急,口不择言。 侍立一旁的霜月、香英登时怔住,连刚走进院门的孟沅,也猛地顿住脚步。 “霜月,去守着院门。”楚黛蹙眉吩咐。 随意往院门处望一眼,眼瞳不自觉睁大。 “阿娘。”她起身唤。 听到她的称呼,以及身后轻盈的脚步声,林金脊背登时僵住。 双腿似成了泥塑,不能挪动一步。 庭院晚风吹动他衣摆,身后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比晚风更轻。 -- 第133页 “你究竟是林金,还是楚铎?”孟沅扶着楚黛的手,走到林金身后两步远。 她望着林金的背影,又扫一眼仇氏,耳畔嗡嗡的全是宋云玓不怀好意的话。 “阿沅。”林金姿态僵硬地转身,脊背略弯,显得越发落魄。 “方才不是还振振有词训我的女儿么?”孟沅仰颈打量着他,搭在楚黛小臂的手,微微发颤,“她是我的女儿,轮不到不相干的人教训。” “阿沅,对不起。”林金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你已琵琶别抱,漪漪身上的毒也快解除,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你……莫要怨我。” 孟沅愣了愣,心口倏而一沉:“你怎知她中毒?” 她不知道?林金攥了攥拳,绷直脊背,没开口。 楚黛怕阿娘追问,拉着阿娘的手,想带她离开。 岂料,仇氏走到林金身侧,冲阿娘福了福身,意味不明开口:“事到如今,你还不敢承认?也对,虎毒不食子,谁能承认因心胸狭隘去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是你?”孟沅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只觉眼前人,从里到外都让她陌生。 若非听到他训漪漪那一句,她绝不敢相信,他是楚铎。 孟沅松开搭在楚黛小臂上的手,狠狠刮在林金脸上。 素来柔婉的嗓音,冰冷如刀:“该死的人是你!” 不管皇帝出于什么目的,不让林金恢复身份,孟沅都忍不住感激。 幸好,林金只是林金,楚铎不会在回来霸占漪漪父亲的位置,他不配! 霜月、香英把两人请出去,楚黛则挽着阿娘的手臂,坐到榻上。 “阿娘,您怎会突然过来?”楚黛觉得,阿娘接受林金的身份,快得诡异。 孟沅拍拍楚黛的手,眼中泪意慢慢消减:“宋云玓告诉我,林金就是楚铎,娘想来问问你,没想到撞个正着。” “阿娘。”楚黛担忧地握住孟沅的手,“他已被陛下关起来,怎的还阴魂不散?” “别担心,娘没事。”孟沅弯弯唇角,“他想让我和他一样痛苦,可娘又不傻,凭什么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会和你顾叔好好的,宋云玓我不会再见,楚铎我也只当他死了。” 阿娘的心境,比从前平和许多,是因为顾叔让她安心吗? 楚黛默默想着,为阿娘欢喜。 想到楚驰,又露出犹豫神色。 “阿驰既唤你一声姐姐,你若想帮他,不必在意阿娘。”孟沅顿了顿,“若不想帮,也不必在意旁人。” 沉吟半晌,楚黛想到阿驰来到她身边之后的种种,她没办法不管阿驰。 “阿娘,阿驰不像爹爹,他本性不坏。”楚黛柔声解释,也向孟沅表明态度,她会插手。 “好。”孟沅松开楚黛的手,起身,行至屏风侧,忽而回眸叮嘱,“往后别再唤他爹爹。” 不知想到什么,她眉眼晕开笑意:“你顾叔,一直等着你能唤他一声爹爹呢。” 私底下,顾怀诚提过两次,却嘱她不要告诉漪漪。 孟沅原本也没打算说,可就在方才,她蓦然想到,连楚铎那样的,都能得到漪漪一声甜甜的爹爹,她为何不帮帮顾怀诚呢? 楚黛惊诧不已,没来由忆起,顾叔打在宋云琅鼻梁上的那一拳。 待孟沅离开,她心口后知后觉生出一片暖意,她不是没爹疼的啊。 泡在浴桶中,她唇角仍噙着笑。 “想什么呢,这般欢喜?”宋云琅从她身后走进盥室,望着氤氲水雾的妆镜,语气轻狂问。 作者有话说: 楚黛:左右不是你。 宋云琅:那可真不巧,朕在想你。 第54章 沾湿(二合一) [V] 听到他的声音,楚黛骤然回神。 笑意僵滞一瞬,她将肩骨往水波下没了没。 涟漪漾在她颈间,一下一下轻柔地触碰她纤巧的下巴尖,似他薄唇的温热。 楚黛赧然理了理湿漉漉的发丝,背着他问:“国公伤得重不重?云琅打算如何处理阿驰?” 高俊的身影立在她身后,挡住光亮。 剪影笼罩住她的影子,荡漾在花香浮动的水波上。 不算清晰,却像是从背后拥住她的姿势。 楚黛微微咬唇,很怕他会如在紫宸宫那晚一般恣意放肆。 正紧张地缩起细肩,却见眼前水面上,高俊的身影低下去,身后传来拖动小杌子的轻响。 宋云琅坐到她身后,慢条斯理挽起袖口。 稍稍侧首,凝着她似被露水打湿,不安轻颤的睫羽。他随手拿起桶沿搭着的,湿淋淋的软帕。 长指攥着,放到她身侧水面下浸了浸,又取出,替她擦拭后颈。 水波被他搅乱,漾起两片轻柔的绯色桃花瓣,贴在她如意般美好的美人骨之上,衬得她雪颈越发纤丽秀美。 “朕知你会替阿驰求情,放心,朕没让人对他用刑,晚些送去北疆充军。”宋云琅握住她细肩,将她往上提起些许。 水面降至她心口之上,楚黛心尖微颤。 她粉颈微垂,一片一片拈下肌肤上的桃瓣,姿仪如娇花临水。 宋云琅则捏着软帕,描摹着她线条婉曼的蝴蝶骨,动作轻柔:“漪漪在意定国公的伤势,也是为了阿驰吧。” 说话间,他展臂抓起架子上雕刻莲纹的香胰,沿她白皙的肌肤抹开一层柳絮般轻柔的泡沫。 -- 第134页 水雾氤氲的盥室中,她玉琵琶一般的脊背,恍若梨花堆雪。 楚黛悄然攥了攥指骨,只觉心神如他指尖泡沫一般脆弱。 “他伤人性命,残忍至极,自当以命相偿。”楚黛竭力稳住心神,柔声应,“阿驰不该越过律法去报仇,却也情有可原,国公若果真死了,阿驰要遭受的惩罚必定不会轻。” 定国公待她多是不闻不问,甚至在楚岚欺负她和阿娘时,也睁只眼闭只眼。 楚黛对她的感情,还比不上国公夫人王氏。 至少王氏待她们不冷不热,事出有因,楚铎并非王氏亲生,王氏能让楚铎承爵,已是大度。 楚黛也说不清,她究竟希望定国公恶有恶报,还是继续苟活。 若他活着,按大晋律法,他不会被处死,最严苛的惩罚也只是削官夺爵。 想到他做的恶,楚黛又觉不够。 即便对不曾见过的大仇氏没有血脉亲情,她身为女子,也更同情可怜的大仇氏。 “原本朕以为有人真心实意担忧他的伤势,方才孔肇来禀话,朕才知,其实一个也没有。”宋云琅唇角浅浅弯起,将香胰递至她肩窝。 那孔肇禀话前,他认为真心担忧定国公的人,是谁? 林金吗? 倒没听林金向她问起定国公的伤势。 楚黛思量着,一时没顾上接他递来的香胰。 “前面也要朕帮着洗?”宋云琅唇角笑意漫开,眼尾也不知不觉勾起,“朕倒是乐意之至。” 一时间,仿佛盥室中所有暖融融的热气,悉数漫上她脸颊,烫得她连耳尖也泛红。 楚黛赶忙抬手,身形微侧,抓过他手中香胰:“不用陛下帮忙。” 香胰滑溜,险些落到水里去。 她赶忙抬起另一只手,匆匆捉住。 刚把香胰贴上美人骨,便听到身后一声散漫的轻叹。 她背过身,将身子俯低,连肩膀也没到水面之下。 借着花瓣遮挡,她稍稍侧首,盈盈美目流盼,拿余光横了他一眼。 宋云琅捕捉到她娇嗔的眼波,低低闷笑,目光却不移开。 只觉她一侧眸,一眨眼,俱是画意诗情。 她背对着他,吝啬地把美好藏匿水下,宋云琅瞧不见,眸底生出一丝兴味。 他长指拈着软帕,悄然抬至她发顶,在她额前松开手。 软帕猝然落入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惊得楚黛手中香胰滑落,咚地一声闷响跌至桶底,隔着浮动的花香,哪里看得见? 若拨开花瓣,自己倒会先被他瞧了去。 “宋云琅!”楚黛侧过身,含羞带怒低斥。 “凶什么?”宋云琅将衣袖挽至肩头,躬身凑近她,将长臂探入水中,漫不经心哄,“朕替你捞起来就是。” 他长指沿着桶底寻摸着,眼角余光斜乜她挂着水珠的,桃瓣似的香腮,轻问:“漪漪以为,你那位三叔,是怎样一个人?” 怎的忽而问起三叔来?楚黛微微诧异。 他长指抚了抚她浸在水中的足尖,她只当是无心。 下意识缩了缩身形,避让着,让他的手好去别处寻香胰。 “三叔性子温吞,凡事不挂心。祖父不看重他,祖母待他也不算好,幸而他自己看得开。”楚黛想了想,补上一句,“楚驿倒是肖似三叔,只三婶时常盼他上进些。” “温吞?”宋云琅摸到香胰,又丢开,侧脸几乎贴着她濡湿的粉颊,鬓发被她沾上轻潮。 他语调散漫不羁:“你这位三叔可是深藏不露,表面上是被你三婶催着上进,迫于无奈让你祖父请立世子。孔肇今日盘问,他才无意间露出马脚。三年前,他曾买通楚铎身边一位随从,向楚铎的膳食中下了一味致人精神恍惚的药。” “他早已盯上世子之位。” 楚铎战败,与三叔也有关? “这……这怎么可能?!”楚黛美目微瞠,不可置信地望着宋云琅。 唇瓣不经意触上他侧脸,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已离得这般近。 “许是三年前,举荐他的折子被宋云玓驳回,他升迁无望,便起了歹心。”宋云琅骨节分明的长指触上她踝骨。 沿着她纤袅的腿线上移,眸色也变得浓沉。 楚黛避让一下,他指尖又推波逐浪追过来。 干脆捉住她小腿,侧首攫取她紊乱的气息。 抵在桶壁的腰肢蓦地发软,楚黛反应过来,他慢慢悠悠在桶中摸索着,哪里是在寻香胰? 分明是要将她困在臂弯间,让她无路可逃。 院门被人叩响,守在廊庑下的霜月、香英对视一眼,假装没听见。 宫婢没叩开门,宋玉栀自己上前一步,立在门扇外唤:“楚姐姐,是我!” 白日里,阿驰竟当着她的面,朝定国公射出那一箭。 骇人的一幕,深深印在她脑海中。 母亲不让她出来的,说是有人怀疑她们指使阿驰伤人,可她没有啊! 宋玉栀心里不踏实,辗转反侧睡不着,这才带着贴身宫婢悄悄溜出来。 她得问问楚姐姐,阿驰这些日子是不是与定国公结了什么仇,会不会连累到楚姐姐。 最该去问的应当是皇舅舅,可她不敢去。 听出宋玉栀的声音,霜月不敢再耽搁,冲香英使了个眼色,朗声应:“郡主稍等,奴婢即刻来开门。” -- 第135页 盥室中,楚黛听到霜月的声音,慌乱地推开作乱的宋云琅:“云琅,快些离开,莫要被栀栀撞见。” 她嗓音低柔,带着一丝央求。 “朕就这般湿着出去?像什么?”宋云琅扫一眼被她沾湿的衣摆,毫不在意地挑挑眉,“朕一句话,便能把她吓跑,保证她不会进来,如何?” “别……”楚黛抬手堵住他的唇。 她气息尚未平复,便听香英在盥室门口急急禀报:“姑娘,郡主来了,您……快些吧。” 香英催促的,自然不是楚黛。 偏她催促的正主宋云琅,像是没听懂,铁了心要留下。 宋云琅一手扯过宽大的棉巾,一手扣在她腰间。 哗啦一阵清泠的水声,他将她捞起来,迅速包裹住。 楚黛被他抱在怀中,刚走到内室,便听到院中宋玉栀的声音。 “灯还亮着,楚姐姐没睡吧?”宋玉栀提起裙裾,走上石阶。 对上香英焦急的眼神,霜月猜测,里面情形应当不会太好,她下意识想撒谎。 没等开口,内室便传来响动。 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宋玉栀也听到响动,立在门口,冲霜月和香英道:“我和楚姐姐有话要说,你们且在外头等着。” 说着,便伸手推门。 “郡主!”霜月焦急唤住她。 宋玉栀听她声量比平日格外高些,似有些慌乱,心下莫名,回眸问:“怎么了?” 内室没了响动,霜月又找不到借口不让人进去。 稍作迟疑,只得动作僵硬摇头:“没事,姑娘刚沐洗过,郡主当心地滑。” 郡主与她们姑娘情谊深,同吃同宿是常有的事,香英也无奈,只盼着姑娘已把人藏好才好。 楚黛坐在榻上,倚着软枕。 软帐柔柔垂拢,将榻中情形遮得严严实实,幸而尚未换成纱帐,外头景致瞧不太真切。 料想,栀栀也瞧不清榻上的情形。 楚黛心口惴惴不安,竭力平复心绪,等着宋玉栀进来。 听到宋玉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轻轻扯了扯里侧的薄衾,又往下按了按,想把人藏得更严实些。 被她藏在薄衾之下的宋云琅,则顺势捉住她细指,细细摩挲。 楚黛悬着心,挣了两下,没挣开。 宋玉栀已绕过屏风,走到榻边,她便再无多余的心神去理会宋云琅。 “楚姐姐。”宋玉栀目光掠过地上微湿的足印,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又说不上来。 想到让她寝食难安的事,又很快把那怪异感忽略掉,伸手触上软帐。 楚黛赶忙按住软帐,故作镇定道:“栀栀,你夜里过来,是不是为阿驰的事?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你同我说说?” 扯了一下,没扯开,宋玉栀只当她衣衫尚未穿好,羞于见人。 便松开手,坐到榻边锦凳上。 无精打采伏在榻边,隔着软帐絮叨:“楚姐姐,当时阿驰离我才不到五步远,我也不知他怎的突然朝定国公射那一箭。他见过国公爷吗?怎会结下这样深的仇怨?” “别担心,不会牵连公主府。”楚黛柔声宽慰,“我听阿娘说,此事另有隐情,咱们先别管,明日自有分晓。” 想必是皇舅舅告诉帝师,帝师告诉孟夫人,孟夫人又来告诉楚姐姐,让她安心的。 母亲怕她生事,什么也不肯透露,难怪楚姐姐比她镇定。 “楚姐姐,你把阿驰的身契给我,明日就说阿驰仍是公主府的马奴,只是借给你用几日,你对他的事,一概不知。”宋玉栀觉得,公主府被牵连算不上多大的事,至少无性命之忧。 能不牵扯到楚姐姐,也少一桩麻烦事。 莫说身契已交还给阿驰,即便没给,眼下楚黛也没法儿起身去给她拿。 “不必,即便有人想泼脏水,说是我让阿驰刺杀祖父,也不会有人信的。”楚黛柔声解释。 “好吧。”宋玉栀点点头,可怜兮兮望着软帐中楚黛的侧影,“可我睡不着,今晚在楚姐姐这里睡,楚姐姐你衣衫可穿好了?” 说话间,她又伸手去撩软帐。 “栀栀,今晚不行!”楚黛攥住软帐,又慌又窘。 罪魁祸首却气定神闲躺在她身侧,捉着她的手,细细把玩。 楚黛气急,狠狠掐了一下宋云琅掌心。 掌心微痛,宋云琅却弯起唇角。 不仅没放手,反而恶劣地捉住她细指,抵至唇畔,张口磨了磨她细柔的指腹。 一丝丝痛,镇着让人心悸的痒。 楚黛暗暗吸一口气,恨不能立时把人踹到榻低去。 “怎么不行?”宋玉栀不懂,她的请求哪里值当楚姐姐吸气的? 望着软帐中轻颤的侧影,她忍不住笑:“一道沐洗时,也不见楚姐姐这般羞赧。反正我今夜不走,楚姐姐若不叫我上榻,我便睡地上。” 她嘴里说着玩笑话,作势起身。 忽而,软帐中传来一道熟悉却威严的嗓音:“云宁,这里没你的位置。” 说着,他不顾楚黛阻拦,支起身形。 曲起一条长腿,长臂揽在楚黛肩头,潇洒随意。 宋玉栀似被人当头一棒,惊得好半晌才回神。 手指再不敢触碰软帐,像是软帐忽然间生出无数,看不见却要人命的倒刺。 -- 第136页 她骤然把手收至身后,望着软帐透出的高俊侧影,吞吞吐吐唤:“皇,皇,皇舅舅!” 皇舅舅在楚姐姐帐中? 她鬼使神差垂眸扫一眼地上微湿的足印,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她觉得怪异,楚姐姐双足纤丽,那样的足印哪是楚姐姐的? 所以,方才楚姐姐沐洗之时,皇舅舅便在? 听到她来,才抱着楚姐姐躲到榻上? “栀栀。”楚黛嗓音压得极低,羞赧又窘迫。 张张嘴想解释什么,可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宋云琅替她将薄衾拉了拉,拢在她肩头,冲软帐外的宋玉栀冷冷道:“还不走?” “走。”冷肃的嗓音无情打断她脑中胡思乱想,宋玉栀步步后退,唯唯连声,“这就走!” 慌不择路跑出门,宋玉栀扶着院门外的柳树喘气,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皇舅舅欺负楚姐姐,被她撞个正着都没跑,她跑什么? 她应该理直气壮质问皇舅舅,让皇祖母来训斥皇舅舅啊! 思及此,她怒气冲冲回身。 往院门处走两步,又顿住,气势倏而败下来。 还是算了,她可不敢以卵击石,只能委屈楚姐姐。 宋玉栀揪下一根柳条,骂骂咧咧离开。 内室中,楚黛则掰开箍在她腰间的手,羞恼地把他往帐外推:“这下可好,你让栀栀如何看我?” 宋云琅心知她脸皮薄,顺势跨出软帐,将软帐挽至玉钩处。 望着佳人羞红的脸颊,他一手撑在她身侧床柱边,随口道:“这有什么?云宁只会以为是朕强求。” “不是么?”楚黛抬眸嗔他,“莫非还是臣女请陛下来的?” 她没来得及换上寝衣,身上是他裹上的棉巾。 薄衾滑下细肩,露出珠辉玉丽的雪颈香肩,让人无端想在上面捻出更艳丽的痕迹。 宋云琅指骨微动,终究忍住,没闹她,轻笑着哄道:“怪朕管不住腿,朕向漪漪赔礼,可好?” 言毕,他收回手,朝着楚黛,深深行了个揖礼。 楚黛只觉折煞了她,心口怒气寻到台阶下,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可她不想叫他瞧出来。 侧身放下软帐,绷着语气应:“陛下自去吧,这里可没你的位置。” 小姑娘长本事了,竟拿他的话堵他的嘴。 宋云琅笑笑,整了整衣摆,俯身在她眉间轻触一记,旋身大步走入月色。 听到他离开,楚黛本该高兴的,可她心中竟没生出多少欢喜。 屋子里忽而静下来,摇曳的烛光溶溶倾泻软帐。她望着身侧空出大半的软榻,反有些空落落。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如何。 负气躺到榻上,发现自己身上扔裹着棉巾。 榻上衾被、软褥也被他二人沾得微湿,只得又起身,唤霜月、香英进来更换。 一通忙碌,楚黛耗费太多心神,沉沉睡去。 霜月、香英却睡不着,盯着头顶雕花的横梁叙话。 “我怎么也想不到,阿驰竟是姑娘嫡亲的弟弟。”香英咋舌。 霜月忍不住轻叹:“自侯爷把当年的通房发卖,再没亲近过旁的女子,谁不赞他一句呢。哪想到,在北疆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亏得夫人有气量。” “我倒是为夫人不值,十余年守着侯府不说,还白白守了那三年寡,多冤枉。”香英越说越觉着帝师好。 翻了个身,面朝霜月短榻,眸光晶亮问:“陛下是帝师教出来的,帝师待夫人情深意浓,陛下也不会亏待姑娘对不对?” “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霜月也侧过身。 两人窸窸窣窣说了半宿,才踏踏实实睡去。 楚黛醒来时,隐隐听到哭声。 刚坐直身子,便听霜月急匆匆进来:“姑娘,国公爷没了,老安人派人来请您过去呢。” 身为嫡孙女,她要替定国公守灵。 行宫乃天子驻跸之处,自不会为定国公设灵堂。 且当年冤情已被玄冥司厘清,一大早便在京城内外张榜布告。 所以,定国公只得到一副薄棺。 朝臣们议论纷纷,没了狩猎的心思,春狩便提前结束。 楚黛随国公夫人王氏扶灵回京时,御驾也整肃完毕,率领群臣返程。 三叔因向楚铎下毒,被夺官下狱。 姑母楚岚不知所踪,兰姐姐不便露面,祖母身子不适没来,三婶为照看她,也没来。 灵堂显得有些凄清,楚黛和楚驿一左一右跪守。 前来吊唁的亲眷不多,嘴里的话也不算好听。 楚黛听到有人在灵前议论:“国公爷风光一生,没想到身后之事这般凄凉。” “还不是自己作的,他害死人家祖母,再被嫡亲的孙子射死,也算老天开眼。” “行了吧,这些话是能在灵前说的?也不怕国公爷夜里找你们去。” “还没过头七呢,你可别嘴上不积德!” 楚黛听在耳中,面上摆出一副哀戚神色,心下却很认同。 “姑娘。”霜月快步进来,待吊唁之人离开,才走到她身侧禀话,“阿驰即刻要被送押送出京,玄冥司来人,说是阿驰想见您一面。” 楚黛跪得久了,双腿几乎没有知觉。 她扶住霜月小臂,勉强起身,双腿打着颤。 -- 第137页 摘下头上、臂上素白的孝布,交给霜月,楚黛一支素净的白绢花,缓步朝外走:“祖母那边,叫人去说一声,我晚些再回来。” 香英领命而去。 正院萦着一股清苦的药味,王老安人似病得不轻,额头上搭一条帕子,斜斜倚着绣枕。 三夫人刘氏坐在榻边喂她吃药。 “老安人,姑娘要出府去送送阿驰,说是晚些回来,特让奴婢来禀一声。”香英福身道明来意,又关切地问,“老安人的身子可好些?” “我没事。”王老安人取下额上湿帕,丢至一旁,冲亲近的嬷嬷招手,“去把东西拿来,让漪漪一道带去。” 老安人还给阿驰准备了饯别礼?香英几乎不敢相信,她猜不透老安人的心思。 她拿着东西出门时,听到里头传来刘氏的声音,有些尖利:“不过是个野生野养的狼崽子,母亲给他那么多做什么,不如留给驿儿。” 王老安人沉吟片刻,听到香英走远,才退了一把刘氏:“你若不耐烦伺候,趁早回去歇着。我还没死呢,国公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氏讪笑着解释,怕被她厌弃,她再把银子流水一样的撒出去。 王老安人目光扫过屋内富丽堂皇的陈设,叹了口气:“这些最后不都是驿儿的?” “你怎不想想,同为国公爷的血脉,他爹与楚铎一母同胞,楚铎身前身后怎样,他们一家又是怎样?那林金比起楚铎,简直是云泥之别。国公爷欠他们的,如今只能用银子赎赎罪孽。” “人呐,莫贪心,少造孽。国公爷一世好脸面,你看他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你想把东西全给你的儿子霸占着,也得掂量掂量他是不是那块料。你呀,给他留条后路吧。” 刘氏听着,脊背发寒。 怎么?那弑杀祖父的小畜生,还敢来同她的驿儿争国公府不成? 楚黛刚走出垂花门,便见香英揣着一方锦匣,匆匆跑到近前。 “这是?”楚黛望着她手中锦匣,疑惑问。 香英将锦匣递给她,气喘吁吁应:“老安人说,阿驰是国公爷嫡孙,即便他亲手杀死国公爷,这也是他应得的。” “老安人还说,阿驰有血性,有良知,来日必有大前程。” 锦匣沉甸甸的,楚黛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厚厚一沓银票。 素来待她们淡漠疏离的祖母,竟舍下这样一笔家财,交给阿驰? 楚黛忍不住想,若当年祖父带大仇氏回府,祖母未必会对大仇氏母子不利吧? 可祖父为何要杀掉大仇氏,只带着尚在襁褓的楚铎回京呢? 楚黛想不明白,可定国公已死,她也无处去问,只能把这疑问久久埋在心底。 曾经安置林金的宅院中,楚黛终于见到楚驰。 人瘦了一圈,眼睛倒是有神。 身上没受伤,仍是初见时桀骜难驯的落拓模样。 “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阿驰冲她笑。 楚黛把锦匣放到楚驰面前:“祖母给你的。她还赞你有血性,有良知,来日会有大才。” 闻言,楚驰愣了愣,撇撇嘴:“那姐姐以为呢?” 他才不在乎旁人如何,只希望姐姐别怕他,别当他是无情无义的狼崽子。 “我们阿驰不会让姐姐失望。”楚黛将手覆到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嗓音温柔,眼神澄澈:“姐姐等你衣锦归来。” 如愿听到她夸赞,楚驰面上满是笑意,像是极满足。 随手打开锦匣,他看到里面数目不菲的银票。 眼睛都不眨,推回给楚黛:“我不要,当做阿驰给姐姐的嫁妆吧。阿驰鲁莽,动手之后才想到,老东西身死,会耽搁姐姐的婚事,姐姐莫要怪我才好。” 明面上,楚铎已死,楚黛身为独女,要替父守孝三年。 三年后,姐姐都要满二十了,皇帝会一直等着姐姐吗? 楚驰有些懊恼,可春狩是他能想到的,射杀定国公最好的机会。 “没怪你。”楚黛轻轻摇头,神情微微赧然,“我也没急着嫁人。” “姐姐,你等着我去立战功,他若负你,我在军中替你挑一位更好的郎君!”楚驰信誓旦旦道。 “嗬。”宋云琅摇着乌金扇,轻笑一声,步入院门,“等真立了战功,再口出狂言不迟。” 楚驰还想说什么,却被孔肇亲自带出去。 “他都要走了,不知何时能回来,陛下何必同他计较?”楚黛望一眼石桌上的锦匣,离愁莫名攀上眉眼。 “那混小子害朕要足足多等一年,漪漪还不许朕呛他一句?” 宋云琅坐到她身侧,长指挑开锦匣,扫一眼里头的银票,含笑轻赞:“确是个有良心的小子,知道心疼姐姐。” “谁要你等了。”楚黛睇他一眼。 脑中又咂摸一遍他的话,忍不住倾身问:“怎么是一年呢?” “因为,你是朕的小皇后,朕为你破例啊。”宋云琅躬身把人抱起来,大步往屋里去,“膝盖可是又伤着了?让朕瞧瞧。”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朕替你呼呼。 楚黛:你别太过分,国公爷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第55章 胡说 [V] 步入屋内,宋云琅把人放到临窗的便榻上。 -- 第138页 轻易捉住她纤细的踝骨,将她薄软的罗裙、膝裤推至膝头。 煦暖的日光透过窗棂间的细纱照进来,洒在她线条秀美婉曼的小腿,肌肤与她发间白绢花一般皙白。 她绷着颈线,倚靠软枕,足踝微痒的触感攀上小腿。她身形微微发颤,发间白绢花也随之轻颤。 膝盖乌青比先前都重些,宋云琅动作轻柔替她抹着玉凝膏,语气不悦:“怎不戴上护膝?” 便是他动作再轻,她仍疼得眼睫微湿。 楚黛细指紧攥着裙料,移开视线,望着窗棂上摇曳的花影,嗓音柔柔应:“算是我对祖父最后一点孝心。” 且天气愈发暖起来,裙料单薄,戴上护膝太显眼。 国公府正在风口浪尖,不知多少人盯着呢,她可不想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昨夜,林金来祖父灵前,磕了几个头便离开。”楚黛收回视线,落在宋云琅专注的眉眼,“他是不是要和仇氏回北疆去?” 回去以后,大抵再没理由回京。 谈不上伤怀,楚黛也说不清心内是怎样的心绪。 “唔。”宋云琅略颔首,没心思提林金之事。 收起玉凝膏,回望她,眼底藏着无奈与怜惜:“该尽孝的人都走了,漪漪可别再犯傻。” 说着,他起身坐到楚黛身侧,将人拥入怀中:“随朕入宫养两日,待出殡那日,朕再让人送你出宫做做样子,可好?” “这怎么可以?我已同祖母说过,晚些便回去的。”楚黛侧眸望向宋云琅,清莹莹的眼瞳微张。 “怎么不行?你身子弱么。”宋云琅触了触她发间柔弱的白绢花,耐着性子,半哄半蛊惑,“对外只说你伤心过度病倒,被岳母大人接回帝师府便是。” 连这样的法子,他也能想得出来? 楚黛忍不住在他上臂拧了一下,可他骨肉紧实,没拧动,倒是拧得她自己指尖酸疼。 “我阿娘才不会帮你撒谎。”楚黛负气嗔他。 “也对。”宋云琅稍稍正身,替她整理好膝裤、裙摆。 长臂绕过她膝弯,将人抱起。 “做什么?”楚黛双臂攀在他肩头,稳住身形,低问。 “自然是向岳母大人求亲去。”宋云琅轻笑。 薄唇在她如画的眉眼落了落,怀抱佳人,大步走出去。 钟灵山,皇觉寺中。 长公主立在禅房窗前,听着外面寺僧清扫落叶的沙沙声,拧眉道:“该说的,本宫都说了。你若仍觉得是母后从中作梗,觉得是阿沅冷血无情,那你便不止是自私自利,更是愚不可及。” 书案后,宋云玓望着案头一抹耀目的日影,无意识地拨动手中油亮的佛珠。 良久,他只问了一句:“沅姐姐可知,我被关在这禅院里,再也不能去找她?她为何没与皇姐同来?” 处置他的旨意,是昨日降下的。 孟沅嫁的是顾怀诚,不可能到今日还不知晓。 她应当幸灾乐祸,来狠狠骂他几句才对。 “她不会再见你。”长公主侧过身,哂笑望他,“你用林金之事刺伤她的时候,难道预料不到这样的结局?” “云玓,她曾待你那般和善,是你自己把她推远的。” 她话音刚落,宋云玓手中珠串猝然断开。 一百零八颗佛珠,噼里啪啦落到古朴的地砖上。 佛珠在阳光里胡乱跳动着,滚得遍地皆是。 像他心中深沉的妄念被皇姐拎起,毫不留情地斩断。 “你可还有话,让本宫带给母后?”长公主扫一眼满地的佛珠,神情淡漠问。 宋云玓摇摇头,背过身。 长公主失望地瞥他一眼,也不多话,举步便走出禅房。 下山路上,长公主坐在马车中,望着身侧心不在焉的女儿,笑问:“栀栀自己闹着要随我出来,怎么又对外头景色全无兴致,连你大舅舅也不去见一面?” 宋玉栀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府中,想去找楚姐姐说话,又不是时候。 “母亲,定国公身后留下这般恶劣的名声,会不会耽误楚姐姐的亲事?”宋玉栀还是愿意相信,皇舅舅不是负心薄幸之人。 “你皇舅舅不是没夺国公府的爵么?再说,楚铎的名声保住,定国公的影响有限。”长公主倚靠车壁,神情疏懒,“有母亲和你沅姨在呢,不会委屈楚丫头。” 她说的这些,宋玉栀都懂。 “可是,若皇舅舅要娶楚姐姐为后呢?”那些嘴里不饶人的御史们,会如何反对? 闻言,长公主目光倏而发紧:“栀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母亲?” 宋玉栀自己心里没底,想到母亲比她有法子,便把那晚无意中撞见之事,掐头去尾一提,告诉了长公主。 “既如此,更不必担心了。”长公主冲宋玉栀笑笑,“你皇舅舅可不是你大舅舅,他胸有城府,做得出,便担得起。” 母亲这般相信皇舅舅,宋玉栀不上不下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车帘被风卷动,车外山峦锦绣。 望着枝叶葳蕤的山林,宋玉栀蓦地忆起那位手持良弓,神色俊毅的少年。 “难怪他总追着楚姐姐唤姐姐。”宋玉栀喃喃低语。 从入京开始,阿驰便是为报仇而来吧,他早就知道,楚姐姐是他嫡亲的姐姐。 宋玉栀很难接受,他是楚铎与旁人私生的儿子。 -- 第139页 可细细回忆起,他做的那些事,又生不出厌恶来。 “什么?”长公主没听清,疑惑问。 宋玉栀轻轻摇了摇头,不再细想,左右是与她不相干的人。 “没事,我就是惋惜春狩草草收场,没能和楚姐姐一道骑马呢。”宋玉栀侧眸,冲长公主甜甜一笑。 帝师府中,宋云琅道明来意,孟沅面色微凝,把楚黛支出去。 “陛下当真要求娶漪漪?”孟沅捧一盏茶。 语气没有对上位者的敬重,而是长辈审视晚辈的姿态。 她没立时应下,宋云琅却从她的态度中,猜测到她心中决断。 他坐在孟沅对首,身姿笔直清俊:“朕真心诚意求娶,孟夫人有何要求,不妨直言。但凡朕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孟沅浅浅饮一口茶,将茶盏放到身侧方几上,语气平和道:“陛下也知,臣妇只这一个女儿,自小捧在手心里疼犹嫌不够。吃穿用度她素来不缺,也不求陛下赏赐她金屋华服,只求陛下一样。” “陛下娶了漪漪,身边便只能有漪漪一人。陛下可能做到?” 只是这样?宋云琅早已做好被孟夫人刁难的准备,神色微诧。 “漪漪曾说,但求一心人共赴白首。”宋云琅正色应,“朕绝不辜负。” “陛下最好记住今日之言。否则,陛下辜负她的那一日,臣妇这个做娘的,定让她和离,带她远走。”孟沅毫不客气道。 宋云琅舒眉展目,站起身。 单膝曲起,跪到堂中地砖上,语气坚定诚恳:“多谢岳母大人!” 门扇紧闭着,楚黛立在廊庑下,听不清里面说着什么。 可地砖上磕出的咚地一声闷响,极清晰。 听得她眼皮随之一跳。 莫不是阿娘改了主意,不肯答应,宋云琅给阿娘跪下求娶她? 楚黛越想越不踏实,走到顾怀诚身侧,急急唤:“爹爹,我愿意嫁他的,您去帮他说说话好不好?” 她一句话并不长,吐字也清晰。 可顾怀诚耳畔嗡嗡,脑子登时停止思考,只记得她那一声“爹爹。” “好。”顾怀诚故作镇定,转过身,掩饰着眼中动容,朝门口去。 叩响门扇,他才迟钝地去思索,女儿叫他做什么来着? 孟沅打开门,瞥他一眼。 越过他,走到楚黛面前,温声叮嘱:“入宫住两日,便搬回府中来,陪陪阿娘。” “阿娘?”楚黛怀疑自己听错了。 阿娘这是答应她随宋云琅回宫?怎么可能? 她疑惑地望向随后出来的宋云琅,却见他无声含笑,冲她点点头,神情很是潇洒得意。 那模样,哪里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模样? 楚黛攥着丝帕,不自在地移开眼,她就不该为他担心。 不管在谁面前,他何曾吃亏过? 两人走后,顾怀诚一把抱起孟沅,在庭院中转了两圈。 语气满是愉悦:“阿沅,漪漪唤我爹爹了,我有女儿了!” “快放我下来。”听到丫鬟婆子们忍笑的声音,孟沅挣扎着跳下来。 抬手戳了戳顾怀诚下颌:“顾怀诚,你这副模样,若叫国子监里的学子们看到,还有何威严?” “威严算什么?”顾怀诚捉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库房去,“走,去给女儿准备嫁妆。” 孟沅步子小,有些跟不上他。 望着他清儒的背影,含笑摇了摇头。 温柔秀婉的眉眼间,俱是满足。 她曾受过伤,也曾爱错人。 可她仍忍不住感激上苍,让她在还会心动的年岁,遇上顾怀诚。 心中所有委屈,悉数被他抚平。 天色已暗,宋云琅悄然把她抱入紫宸宫。 楚黛觉着该去看看顾太后,向她坦白,可宋云琅磨着她,不许她去。 “过两日再去,这两日什么也不必想,专心陪在朕身边。”宋云琅轻吻她粉颊,恋恋不舍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朕去批折子,漪漪自己找几卷书看,等着朕?” 他嗓音低磁绮靡,意有所指。 温热的气息染红了她耳尖,楚黛柔柔推了推他胸膛:“谁要等你!” 宋云琅垂首轻咬了一下她细柔的指骨,终于起身出去。 倒是想让她捧一卷书,陪在他身边,看他批奏折。 可闻到她身上清雅的蔷薇香,宋云琅很怀疑自己能不能自持。 楚黛翻了半卷书,眼睛有些疲累,便吩咐宫婢备水。 沐洗过后,换上丝质寝衣,由着宫婢替她擦拭湿发。 发丝未完全拭干,廊外便传来脚步声,以及宫婢内侍请安的声音。 宋云琅推门进来,带入煦暖春风。 屏风后,楚黛猛地醒了醒神。 目光沿着他颀长的身形而上,越过他劲直有力的腰,精雕细琢的颌骨,对上他俊毅的眉眼。 “朕回来了。”宋云琅坐到她身侧,接过棉巾,挥退宫婢。 四下无人,他细细替她拭发,轻笑低语:“漪漪忍着疲乏等朕,心里也是想着朕的,是不是?” 楚黛说不清自己为何要等他,被宋云琅这般打趣,她慌忙避开他,爬到龙榻里侧去。 扭身冲他低斥:“要睡了,陛下莫吵我。” 宋云琅知她羞赧,捏着沾湿的棉巾,起身道:“朕去去便来。” -- 第140页 这回,楚黛没等他,闭目躺在软枕上。 可盥室水声不低,楚黛全副心神被他如松如竹的身形占据,怎么也挥之不去。 扰得她心口微烫,眉心轻颦。 水声渐歇,脚步声越走越近。 楚黛眼睫轻颤,耳朵却灵敏竖起。 “漪漪,饮一盅牛乳再睡。”宋云琅握着握着两只青白瓷盅,走到榻边。 楚黛闻到淡淡乳香味,稍稍屏住气息。 那晚他叫王喜送来的牛乳她没喝,王喜回去定会禀了他。 宋云琅明知她不喜,却特意拿来捉弄她,是在罚她方才不肯说实话? 可她宁愿饮牛乳,也不愿说出他想听的,羞人的话。 “漪漪身子弱,饮牛乳能养得更好些。”宋云琅知她在装睡。 忍笑扶起她,将软枕垫在她脊背后,又将一只乳盅递到她面前。 凝着她紧张又嫌弃的模样,宋云琅气定神闲饮尽自己这盅。 “这般嫌弃?”宋云琅眉峰微动。 不肯表露对他的欢喜,对牛乳的嫌恶,倒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软帐中,楚黛目光艰难落在牛乳上,微微抿唇,思量如何推拒。 细微的神情变化,落在宋云琅眼中,只觉她姣好的小脸更添几分灵动娇俏。 “云琅,我能不喝吗?”楚黛抬眼央求,眼瞳澄澈清莹,哪里像刚睡醒的模样? 她也顾不上假装,纤手撑在软褥上,往里躲了躲。 宋云琅坐到榻边,又把乳盅往她面前送了送,温声哄:“只尝一口?” 早尝过了,楚黛一口也不想再喝。 宋云琅执意逼着她,她有些气恼,抬手便去推乳盅:“不要。” 乳盅离她唇瓣极近,被她推得晃了晃。 雪白牛乳漾出些许,滴到她婉秀的美人骨间,沿着雪肤缓缓往下滑去。 楚黛抬眸望他,想支使他去拿一块棉巾来。 却见他已将乳盅放到榻边高几上,倾身过来,盯着她颈间湿湿的痕迹低笑:“别浪费。” 软帐低低垂拢,楚黛低咛一声。 推他时,柔糯的嗓音透着一丝难捱的哭腔:“云琅,别……” 可宋云琅不仅不依她,反一遍一遍诱她说出,她也想他的话。 楚黛磨不过他,只得颤声顺着他。 半晌,他握住她纤软的腰,轻轻摩挲安抚,在她耳畔低叹:“漪漪还是身子比心诚实。” 楚黛深深怀疑,他拿来牛乳,本就不是为了喂她喝。 他故意将牛乳滴落她身上,为的就是,水到渠成。 “你,你不许胡说。”楚黛抬手堵住他的唇。 指腹刚刚触到他唇瓣,又烫着似的,猛地收回来。 宋云琅低笑:“好,朕不说。” “今夜便只当朕向漪漪讨的好处,猎苑里应你的事,朕都会去办,漪漪莫恼朕。” 楚黛湿漉漉的睫羽颤了颤,避开他的视线,躲入他怀中。 这好处是他向她讨的,还是他赐予她的,她竟分不清。 宋云琅下颌轻轻蹭了蹭她发顶,捧起她尽态极妍的小脸,抵眉靠在软枕,合上眼,神情满足。 向孟夫人求娶她时,他分明听到漪漪在外面向帝师恳求,让帝师进去帮帮他。 世间怎有她这般柔软的玉人? 听到枕畔匀浅的呼吸声,他弯起唇角,细细斟酌着立后诏书如何措辞。 作者有话说: 全文不会特别长,最迟五月完结,求一拨预收啦,抱抱宝子们! 第56章 偏心 [V] 迷迷糊糊间,楚黛动了动脖颈。 并未如想象中,触到与她抵眉而眠的人,枕畔是空的。 她睁开疲乏的眼皮,支起身子,娇柔慵懒地撩开软帐。 天色晦冥,寝殿内灯烛悉数灭掉,轩阔的寝殿一片静谧,只窗外早醒的鸟雀鸣啭有声。 屏风外,守候多时的霜月,听到细微的动静。 捧着一盏温水进来,顺手将软帐挽起。 把茶盏递到她面前,霜月低问:“姑娘,可要饮些水再睡?” 楚黛喉间干涩,默然未语。 愣愣接过茶盏,缓缓将一盏白水饮尽。 喉间熨帖润泽,神志也恢复些许,她把茶盏递给霜月,躺回枕上,柔声问:“几时了?” “卯时刚过,陛下正上朝呢。” 霜月望着楚黛妩丽娇媚的眉眼,心神微动,捧着茶盏,含笑解释:“陛下担心姑娘醒来会口渴,特意吩咐奴婢在殿内守着,姑娘可要再饮些?” 霜月不太懂,皇帝为何有此安排。 可见到姑娘把一盏白水饮完,她心中对皇帝的看法,不由改观许多。 皇帝事无巨细替姑娘安排好,是真心疼着姑娘的。 难怪夫人能同意姑娘随皇帝回宫。 “不,不必了。”楚黛攥着薄衾,往上拉了拉,半掩娇颜,语气有些慌乱,“你且下去,我再歇息片刻。” 待霜月放下软帐,走去屏风外。 楚黛才将薄衾拉下来,露出纤巧的下巴。 龙榻阔大,昏暧的软帐间,香气清浅的龙涎香幽然弥散,霸道地扰人心魂。 楚黛指尖微蜷,美目盈盈,狠狠睨了一眼宋云琅躺过的位置。 坏胚子,她脸颊微热低咒。 随即,闭上双目,闻着帐中令她脸热的气息,继续补眠。 -- 第141页 散朝后,宋云琅特意留下袁松。 御案上摊开一份空白圣旨,他手持黑漆描金云龙纹紫毫笔,久久未落。 “朕听闻,袁卿家日日赋诗赠与孟家千金,不知可有俘获芳心?”宋云琅将紫毫笔放入夔纹笔洗中,身形往嵌玉石的椅背上虚虚倚着,状若无意问。 春闱过去不算久,他对袁松所作的文章印象尤其深刻,可谓锦心绣腹,锋发韵流。 袁松微怔,躬身应:“陛下果然明察秋毫。” 随即,他站直身形,气度典则俊雅:“不瞒陛下,初时乃臣一厢情愿,不过,孟姑娘没回信骂臣,想来是有些愿意的。” 原本打算亲手猎两只鸿雁,再去问她的心意,谁知定国公猝然长逝,他没来得及见孟羽宁,便已随御驾回京。 这几日,因着瑄王、瑀王谋反,以及定国公遇刺身亡诸事,京中各署皆忙得不可开交,翰林院也不例外。 倒也不是完全抽不出身,只是,正值定国公丧期,他若去求娶她,多少有些不吉利。 他嘴上谦逊,语气却是胸有成竹。 宋云琅扫他一眼,俊长剑眉微微动了动,淡淡开口:“打算何时求亲?” “自然要等陛下降旨立后之后。”袁松恭敬应。 眼下,孟羽宁还是秀女身份,他若公然让人上门求娶,在旁人眼中,岂不是在同皇帝抢人? 只怕孟尚书也会当他是疯子。 “甚好。”宋云琅颔首,拈起一张澄心纸,放至御案上靠近袁松的一侧。 指骨在澄心纸上叩了叩,他慢条斯理道:“朕正斟酌立后诏书,总不能满意,你写几个词看看。” 袁松诧然。 从前在国子监,帝师对皇帝文采赞誉有加,怎么皇帝拟一份立后诏书,竟这般犯难? 略一思量,便明了,皇帝应当是对楚姑娘爱之重之,才慎之又慎。 各类诏书,他也见过不少,当即提笔写下数行溢美之词。 宋云琅淡淡瞥一眼,眉心轻拧,摆摆手:“退下吧。” 措辞确实瑰玮蔚然,可会不会太过虚空,漪漪见之只当他敷衍? 细细斟酌半晌,宋云琅终于提笔,从未有哪份诏书令他如此耗费心神,又心怀期许。 将近午时,楚黛一卷书看完,也不见宋云琅的踪影。 时不时朝庭院往一眼,却不肯问宫婢一句。 直到宫婢前来问她,是否要摆膳,楚黛才忍不住召来王喜:“陛下呢?不回来用膳么?” 莫非今日朝政格外繁忙,他要在御殿用膳? 王喜心中记着皇帝吩咐,笑嘻嘻回禀:“陛下批完奏折去了慈安宫,说是陪太后娘娘用膳,让楚姑娘不必等他。” 皇帝早有吩咐,却特意叮嘱他,等楚姑娘问他去向时再说。 把楚黛诧异、担忧的神情看在眼中,王喜垂首忍笑,皇帝还真是会想着法儿让人牵肠挂肚。 楚姑娘这般温善的性子,哪里是陛下的对手? “好,摆膳吧。”楚黛回身步入膳厅。 闻着佳肴美馔的香气,她有些魂不守舍。 宋云琅好些日子未去看望顾太后,怎的今日忽而前去?偏还不让她去。 不知是顾太后请他去的,还是为着处置瑀王和先帝的事? 她身子一日比一日轻快,自己也能感觉快要大好,食欲比从前好了不少。 虽有些心神不宁,食案上的肉菜汤蔬她也每样用了两口。 慈安宫中,章嬷嬷见到皇帝,又惊又喜,赶忙吩咐寒翠姑姑进去通禀。 正巧赶上慈安宫摆膳,顾太后望着宋云琅,不太懂他突然而至的缘由。 母子二人隔着宽大的膳桌,顾太后面容憔悴,食欲不佳,眼底却藏着些许希冀。 宋云琅对顾太后的目光,恍若未觉。 姿态优雅,慢条斯理用膳。 默然放下玉箸,净了手,才捧着茶盏开口:“母后身子可好些了?明日朕让刘太医再来替母后请脉。” “好多了!好多了!”顾太后连声应。 她知道儿子对她失望。 所以,发落宋云玓的旨意下来后,她没多说一句。 任由他把宋云玓幽禁在皇觉寺。 眼前谨慎到近乎卑微的人,便是他曾暗暗祈求,能看他一眼夸他一句的母后。 宋云琅弯弯唇角,笑意透着淡淡的嘲讽,又莫名释然。 “朕此番前来,是想请母后帮个忙。”宋云琅放下茶盏,眼神疏离睇着顾太后。 “皇儿想让哀家做什么?”顾太后搭在扶手上的指,微微泛白。 原本以为,皇儿再不会踏足慈安宫。 他有事还愿意来找她这个母后,总比自此当成陌生人要好。 “朕会择日下诏立楚黛为后,若能得沐恩侯府支持,会更顺利些。”佳人名讳在他舌尖轻卷。 令他心口生出一缕柔软缱绻,冷俊的眉眼也不知不觉温和些许。 没等顾太后开口,他话锋一转:“当然,即便母后不同意,朕也不会收回旨意。” 他语气坚定,周身冷意也清减不少。 直到此刻,顾太后方知,他是真的决意要娶楚黛,而非与她置气。 “只要你真心喜欢,哀家没什么不同意的。”顾太后别开脸,目光随意落在殿门外照进来的暖阳上。 -- 第142页 心间积郁数日的阴霾,无形中消散不少:“楚丫头是个好姑娘,哀家也打心里喜欢,你好好待她。沐恩侯府那边,哀家还能做主。” “如此,便多谢母后。”宋云琅站起身,冲顾太后拱手时,难得有几分诚心,“漪漪还在紫宸宫等着朕,朕先回去陪陪她,过两日再带她来向母后问安。” 楚丫头不是在国公府守灵么?何时被他藏进紫宸宫的? 顾太后望着他背影,想训诫几句,又忍回去。 正迟疑着,却见他停下脚步,侧眸道:“朕还想向母后讨个人,让惜琴随朕回紫宸宫,明日朕让魏长福亲自替母后再挑个好的送来。” 待他走远,章嬷嬷捧着刚洗净的鲜果上前,放到顾太后身侧方几上。 顾太后尝一口,就着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露出久违的笑意。 “当初将楚丫头接进宫,只想着补偿孟沅,替她寻一位好郎君。没想到,楚丫头竟成了皇儿的软肋。”顾太后感慨地轻叹一声,“哀家以为皇儿不是个会疼人的,为着楚丫头,他倒是肯处处周全。” 舍不得楚丫头守灵吃苦,竟悄悄把人接入宫中娇养着,虽不合礼数,这份心意却难得。 顾太后想不出,他还会对第二个人做到如此。 那定国公也不是个好的,不守也罢。顾太后存着补偿的心,时时处处都肯为宋云琅多想一分,便不再拘泥苛责。 “谁说不是呢!”章嬷嬷替她捶着肩,含笑应,“定是楚姑娘在紫宸宫没有相熟的宫婢使唤,陛下才特意带走惜琴。以后能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倒也是惜琴的造化。” “你就知道他能顺利立楚丫头为后?”顾太后微微侧首,笑望着她问。 章嬷嬷知顾太后高兴,她自己也跟着喜上眉梢,声调变得轻快:“陛下乃旷世明君,他要做的事,哪有一样没做到的?奴婢先恭喜太后娘娘!” 说的也是,皇儿能说出这番话,还把人藏进宫来,必是已得到孟沅首肯。 “好,哀家高兴,你去给哀家身边几个大丫鬟各封一份赏银。待皇帝降下谕旨,宫中上下通通有赏。”顾太后欢欢喜喜吩咐。 “叫寒翠去沐恩侯府一趟,把侯夫人接进宫来,就说哀家请她入宫赏花。” 紫宸宫寝殿静悄悄的,宋云琅猜到楚黛应当在午歇。 他折身去御殿批了几道奏折,脑中却满是她含羞带怯的娇容。 半日未见,仿佛隔了许久。 “魏长福,把折子收拾妥当,随朕回寝殿。”宋云琅放下朱笔,抱起怀中熟睡的雪寅,长腿一迈,绕出御案。 到寝殿外,宋云琅脚步放得格外轻。 接过魏长福手中装奏折的藤箱,抱着雪寅步入殿内。 将奏折放到书案上,他怀抱雪寅,轻手轻脚绕过屏风。 展臂撩开软帐,一眼望见榻上玉人微蜷的身影。 她睡得正沉,蜷长的睫羽在眼皮遮出一小扇阴影。 微乱的青丝贴在粉颊,薄衾贴着她身形,勾勒出婉曼的线条。 整个人美好得,像是湖心第一支含苞待放的粉莲。 宋云琅没扰她,将同样酣眠的雪寅放到她身侧,便合拢软帐,走出屏风。 寝殿静谧,楚黛睡得极好。 从美梦中缓缓醒来,神思尚未回笼,便感到脸颊一片湿湿的柔软拂过。 身体似乎还存着昨夜记忆,未及睁眼,已作出反应。 她伸手拂开舔在她脸颊的湿意,羞恼低斥:“宋云琅,别闹了!” 话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指尖触感毛茸茸的,不可能是宋云琅。 “喵呜”雪寅被推开,委屈地呜咽一声,便撒娇地往她怀里钻。 是雪寅啊。 楚黛浅浅舒一口气,为自己的误解羞窘不已。 幸而雪寅听不懂,否则,她真要羞死了。 她支起身子,纵容雪寅将爪子按在她身上,温柔地揉了揉它脊背软毛:“你怎么过来了?你主子呢?” “朕在。”宋云琅挽起软帐,目光落到雪寅按爪之处,语气有些酸:“朕没闹漪漪,平白无故被斥了一句。雪寅比朕放肆,倒不见漪漪着恼。” 宋云琅长臂一伸,把雪寅拎起来,丢至榻尾,顺势将楚黛圈入怀中。 长指沿她艳丽的心衣上缘,细细描摹:“让朕瞧瞧,漪漪的心偏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一点,明天老时间见昂!mua~ 第57章 妙人 [V] 雪青色心衣上,绣着折枝桃花纹样,花叶舒展,似有雅香。 话音刚落,他长指便沿着那纤丽舒展的纹路,往她心口移去。 长指几乎压在她心跳之上,扰得楚黛呼吸一窒。 她慌忙拍开他的手,身形灵巧地躲到榻尾。 将雪寅抱在怀中,她粉颊赧红望着他:“你竟同雪寅做比。若非云琅昨夜……那样,我怎会警觉至此,草木皆兵?” “朕哪样?”宋云琅长臂横在脑后,斜斜倚上萦着浅浅蔷薇香的软枕,姿态翛然跌宕睥着她,“昨夜是谁被朕伺候得舒舒服服,软着身子往朕怀里钻?这会子,倒来怪朕,怎么穿上衣裙就不认人?” 他唇角噙着笑,目光散漫落在她身上。 似是要将她衣裙剥开,恢复昨夜情状。 而他每一句话,都像一星火光,跳跃在她心尖上,灼得她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 第143页 楚黛又羞又慌,匆匆拢起衣襟,紧紧攥住。 纤白的小腿垂到榻边,去寻软鞋。 明知脸皮不及他厚,说不过他,仍忍不住回嘴:“谁要你伺候?我回帝师府去!” 言毕,又觉自己的话有歧义。 承认他伺候过她,岂不是在承认他口中的舒服? 楚黛耳尖登时一红,似园中冒出一点蕊尖的榴花。 为她姣好的玉颜,更添几分艳丽。 她仓皇闭上嘴,齿关猝不及防咬着一点点舌尖,痛得她清莹秀澈的眼眸泛起浅浅泪光,下榻的动作也顿住。 倏而,宋云琅敛去面上玩世不恭。 转瞬间,坐到她身侧。 捧起她小脸,温声问:“怎么了?” 她虽性子羞赧,不禁逗,却鲜少落泪。 更不会因为他几句打趣的话,便梨花带雨。 足尖刚趿拉上软鞋,轻轻点在榻边软垫上。 楚黛微微启唇,腾出一只手,指着丰软唇瓣间隐隐露出的一点舌尖,柔声低应:“咬到舌尖了,好痛。” 她眼睫微湿,语气极委屈。 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就像,他是她信赖又依恋的人。 问她的时候,宋云琅便隐隐猜到。 听她说出口,印证了他的猜测,宋云琅登时哭笑不得。 已然惹恼了她,他自不敢笑出声。 宋云琅忍得阔肩微颤,目光落在她舌尖,温声哄:“再伸出来些,朕瞧瞧可是咬破了?” 他哄人的语调,像宫苑中暖风轻拂细柳,让她变得越发娇气,痛意似更明显了些。 原本以为没破皮的,这会子,楚黛又有些不确定。 下意识依着他,将舌尖又探出一分,水眸盈盈凝着他,等他回话。 宋云琅没说可有破皮,嗓音低低道:“朕替你吹吹便不痛了。” 什么吹吹便不痛?骗小娃娃的么? 怔愣间,他已俯低身形,以薄软的唇温柔安抚她舌尖痛处。 雪寅无处容身,呜咽一声从她怀中跳出去。 落地之时,爪子蹭到她足背,将她虚虚趿拉住的软鞋踢掉了。 它的主子,却捉住她纤细的足踝,将她抵在榻尾。 良久,她舌尖痛意不知何时消散,只余让人心悸的微微的麻。 楚黛平复好心绪,捧一卷书,把早已做好的标记,指给宋云琅看:“这一处不太懂,你讲给我听。” 坐在宋云琅腿上,她身形被抬得略高,足尖几乎够不着地。 裙摆柔柔贴着他衣摆垂下,露出一抹细绢袜。 一缕日光落在她纤秀的足背,在方方正正的金砖上投映出温柔剪影。 雪寅在他们栖身的圈椅下,钻过来钻过去,扑着裙摆摇曳的影子。 宋云琅对待学问,认真又严苛。 第一遍讲给她听时,楚黛有些走神。 待他讲完,发问时,楚黛被他问住,没答上来,愧疚又懊恼。 宋云琅竟从书架上抽出一根戒尺,狠狠打了一下她掌心。 她皮肤细嫩,当即起了一道红痕。 很疼,可他没有丝毫要哄她的意思,像是学堂里最严厉的夫子。 等他讲完第二遍,她用心答上他提的所有问题,宋云琅面色才缓和。 楚黛掌心仍微微泛疼,心里也发怵,不敢再拿别的疑问来问他。 想等出宫后,问顾叔或是宁姐姐。 她悄然侧眸,睨他一眼。 心下好奇,他幼年读书顽劣之时,太傅可有拿戒尺打过他掌心? 这疑惑,她自然没敢问出口。 偏偏宋云琅翻开她在宫里读过的每一卷书,每一处疑问都细细解释给她听。 他似是极有耐心,可每处只讲一遍,还会根据她看过的几卷发散提问。 那气势,让楚黛生出一种,她正在参加殿试的错觉。 心知若再走神,他惩罚她时,绝不会怜惜。楚黛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应对,所得倒是比平日自己看书多了数倍,晚膳也比往常多用了半碗。 “数日不见,姑娘的身子养得越发好了。”惜琴立在她身侧,含笑递上一盏清茶。 楚黛漱了漱口,没好意思告诉惜琴,她今日是被迫用功,格外饿些。 有惜琴在,她在紫宸宫确实自在不少,便没说让宋云琅把人送回去的话。 她明白,把惜琴放到紫宸宫来,是宋云琅待她的心意。 晚膳后,宋云琅把雪寅交给魏长福,又吩咐一句:“慈安宫那边,可另挑了人送过去?” 魏长福抱着雪寅,满脸堆笑应:“奴才亲自送去的,太后娘娘很满意。” 闻言,宋云琅点点头,拉着楚黛的手,缓步寝殿后小花园方向去。 夜色渐稠,园中虫鸣阵阵。 楚黛望着石径上被拉长的一双身影,忍不住问:“云琅,太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太后待我极好,我还是想去慈安宫看看。” “朕已同母后说过,等朕忙完这一阵,亲自带你去请安。”宋云琅站定,侧过身替她理了理鬓边发丝,“漪漪且安心再陪朕一日,朕明日晚些送你回府。” 楚黛仰面望他,总觉得他有事瞒着她。 夜风拂动他衣摆,落英如雨洒在他肩头。 宫灯微光如月华,悠然摇曳在他眉眼,他面容轮廓越发清晰俊朗。 -- 第144页 “还痛不痛?”宋云琅牵起她被戒尺打过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掌心。 楚黛倏而回神,并不执着于心间那一丝疑惑,摇摇头,柔声应:“我才没那般娇气。” “是吗?”宋云琅眉峰微扬。 他眼尾微微勾起,眼型极好看。 仿佛在无声反驳,漪漪于床笫间求饶时,可不是这般坚定。 楚黛眼皮心口猛地一跳,赶忙收回手,藏至身后。 故作镇定仰颈,欣赏落花盛景。 “朕不是个好夫子,可朕希望漪漪能全力以赴,早日成长为,你最想成为的自己。”宋云琅语气比白日里缓和不少,“若心里有怨,朕让你打回来?” 说着,他伸出一臂,朝楚黛摊开掌心。 楚黛望着他掌心,愣了愣。 她知道的,只那会子心绪不宁,有些分心。 宋云琅是不是以为她嘴里信誓旦旦,实则并不用功? 他对待朝政,从不含糊,在正事上,对她的要求自然不会低。 越是如此,楚黛越安心,说明他昨夜说的,应她的事,并非敷衍。 所以,他不允许她在朝那个方向努力时,有丝毫敷衍。 耳畔花香徐徐,她眉眼宁和,没解释。 而是,轻轻把手搭在他掌心,细指扣入他指缝,同他握在一处。 真正考中,站到她想去的地方,才是最有力的解释。 到时,他会明白,她不是说说而已。 沐恩侯府中,侯夫人抚着额,冲沐恩侯道:“本想着菱儿入宫,亲上加亲,陛下待沐恩侯府能多些情分。太后娘娘舍顾菱,更看重孟家姑娘也便罢了,没想到最后定下的,既不是孟家姑娘,也不是陈国公家的千金,而是名声最不好的楚姑娘。” “那楚姑娘有个改嫁的娘,和离又复婚落罪的姑母。说不准她爹也是她命硬克死的!要不然,早听说她身子弱,养不到成人,怎么她娘改嫁之后,她身子反而莫名其妙养好了?陛下被这样的女子迷了心窍,太后竟也能答应。”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沐恩侯慢慢品着茶,默然不语。 直到她说完,抬手推了推沐恩侯,沐恩侯才放下茶盏应:“太后如何说,咱们便如何做。说了这般多,你可别忘了,沐恩侯府的荣光是仰仗谁。” 沐恩侯府不算名门望族,先出了个顾太后,又出了顾怀诚这位帝师,门楣才格外高些。 只是顾怀诚早些年,便有自己的想法,同他们不亲近。 族中子嗣求学、科考,想让顾怀诚帮着找门路,样样指望不上。 勉强又供出个顾瑜,也只是二甲第五名。 在世家大族中,算好的。可有顾怀诚珠玉在前,便不够看了。 更何况,皇帝对顾瑜不看重,只外放做了个六品官。 美其名曰,送他出京历练。 可沐恩侯心里清楚,皇帝是想全然杜绝外戚干政,又因对太后有怨念,连带着也很见不得沐恩侯府的子弟。 “可我不服气啊,咱们菱儿比起楚姑娘,哪里差了?”侯夫人狠狠摇了几下团扇,“便是定下那孟姑娘我也认,好歹是个京城第一才女。” “不甘心又如何?”沐恩侯瞥她一眼,“你若还想瑜儿有机会调回京城,近日便少出府,少开口。我心里有数。” 闻言,侯夫人神情僵滞,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 袁阁老府上,袁松同袁阁老对坐手谈。 三姑娘袁柳想在一旁抚琴,听他们说说朝堂上的事,袁松难得没应。 “儿子上回请求的事,不知父亲考虑得如何?”袁松拈着棋子,淡淡开口。 他语气一如寻常,可他率先开口打破沉寂,很简单的棋局也思量得久了些,便显得有些沉不住气。 “二郎果真认定孟家姑娘了?”袁阁老扫一眼他指尖迟迟未落的棋子,捋着胡须问。 “是。”袁松匆匆落子,神情稍显狼狈。 袁阁老睇一眼他落子的位置,嫌弃地直拧眉。 “为父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袁家家风清正,朝廷也不许纳妾,你若娶了人家姑娘,便一心一意待之。若做出寻花问柳的丑事,不必孟尚书发难,为父亲手打断你的腿。” 袁家从未出过纳妾,或是和离之事。 袁阁老素来希望,儿子将心思全放到建功立业上。 上回应下长公主和太后安排的相看,一则是太后看重袁松,他不好拂了太后美意。 二则,袁松从未对女子上心,他想着,即便相中了,两人成亲,那楚姑娘也不会影响到袁松什么。 可后来,儿子一朝开窍,竟时常分神去想些儿女情长,他一度失望不已。 想到孟尚书为人,以及孟家姑娘让女儿袁柳赞不绝口的品貌才情,他才稍稍动摇。 听到袁松说,皇帝早在琼林宴之前,便已看中楚家姑娘,他是又气又惊诧。 这番阴差阳错,莫非真是天赐良缘? 或许,先成家再立业,儿子得偿所愿,有贤妻从旁敦促,对仕途能更上心些。 “父亲说笑了,儿子从前也没去过那些脂粉之地,往后娶到心仪之人,更不会去。”袁松含笑保证。 “陛下立后之时,还请父亲多多费心周旋。”袁松起身,诚心施礼拜谢。 他全然不知,自己在父亲眼中已成了色令智昏之人。 -- 第145页 “走吧走吧,心思不再此,今日不下也罢!”袁阁老被他气得发笑。 若非儿子心思长在待选秀女身上,被陛下拿捏住,他哪里需要尽心尽力替皇帝分忧?从旁看戏不好么? 翌日,宋云琅忙着批奏折,倒没多闹她。 楚黛坐在临窗的便榻上,看了半日书。 不懂之处便去问他,倒也便宜。 用罢晚膳,暮色一重一重叠上晚霞。 直至把漫天瑰丽的色彩染成浓浓水墨,再洒一捧碎星。 楚黛坐在马车中,不经意对上宋云琅看她的眼神,心尖微热。 她别开脸,撩起车窗纱帘。 沐着夜风,望向泼墨似的天穹上璀亮的星子。 那样耀目,像极了他看她时的眼神。 只是,不及他眼中情意深浓。 “明日出殡,漪漪能躲懒便躲懒。”宋云琅凝着她侧脸,弯唇叮嘱,“好不容易养出些肉,别累瘦了去。” 目光徐徐掠过她袅娜的身形,唇角笑意加深些许。 养出的几两肉,倒是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她这般妙人,不知过两年再长开些,又是怎样百媚横生。 楚黛放下纱帘,借车厢内昏暗掩饰面上灼灼霞色。 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撩拨,嗔道:“不过两日,哪里就养胖了?云琅既嫌我胖,便莫再来寻我!” “朕瞧你肉长得不多,小性子倒是长了不少。”宋云琅深深凝着她,眼神宠溺。 正想再逗她几句,马车倏而停下来。 他摸摸鼻尖,把那些不正经的情话咽回去。 楚黛身形微微晃了晃,被他伸手稳住。 “我到了。”楚黛攥着丝帕,朝他望一眼。 明明人就在眼前,不知怎的,她心内竟生出一分不舍,鼻尖也微微发酸。 “好。”宋云琅松开扶在她肩头的手,动作干脆利落。 他不是很会说么,这会子倒不知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她。 楚黛心里莫名委屈,负气撑起腰肢,往车帘外钻。 车帷外,霜月朝她伸出手,她顺势将手搭在霜月小臂上。 锦帷垂落时,她分明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语气有些霸道:“回府之后,记得想朕。” 楚黛正下车,小腿忽而一软,身形晃了晃,又很快稳住。 车厢内,宋云琅长指撩开一角车帘,看得真切,心满意足吩咐马车掉头回宫。 马车辚辚驶远,楚黛扶着霜月的手,回眸望向他离开的方向,懊恼暗斥。 谁要想他?她才不会!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只要朕跑得够快,就听不到真话~ 第58章 立后(二合一) [V] 出殡这日,楚黛作为嫡孙女,白衣素缟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手中稳稳捧着定国公灵位。 御史们弹劾数日,皇帝对国公府的惩处却迟迟未下。 朝臣百姓辨不清皇帝的态度,围观时少不了几句闲言碎语,倒也没人闹事。 三夫人刘氏扶着王老安人,脚步不快,不知不觉落到后头。 楚驿跟在楚黛身后,和旁支子弟一道洒冥钱。 刘氏看在眼中,脸色阴沉,像有人欠了她十万、八万两银子未还。 “母亲,国公府孙辈只驿儿一个男丁,该让驿儿扶灵才是。否则,叫旁人瞧见,岂不笑话咱们国公府无人?”刘氏嗓音尖利刻薄,似生生刮在人耳膜上。 王老安人听着头疼,也知她素来爱争这些。 “让驿儿扶灵,以庶压嫡,便不被人耻笑了?”王老安人望一眼队伍中间的髹漆棺木,微微牵动唇角,“再说,他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走到如今几乎断子绝孙的地步,还怕人笑?” 道路左侧,楚岚以白棉布挽发,身着素色布衣,臂弯挎一篾篮。 眼中含泪,步履仓促走在人群中,往扶灵队伍离开的方向去。 忽而,她余光掠过对面一道身影,心口猛地一跳。 忙将视线移回去,脚步也停下来。 谢兰姝着家常衣裙,手中拈一支半开的栀子花。 隔着扶灵的队伍,她也看到楚岚。 楚岚身上衣裙虽寻常,面容却不算憔悴,看起来没吃什么大苦头。 且她身后不远处,有两名玄冥卫盯着。想来,是孔肇命人将她带来送定国公一程。 “多谢孔大人。”谢兰姝对身侧未着官服,一身青衫的孔肇致谢。 “要见见吗?”孔肇侧眸望着她,沉声问。 楚岚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神情焦急,似想过来。 “相见不如不见。”谢兰姝收回视线,丢掉手中皎白芳馥的栀子花,折身往巷子里去。 她不想听楚岚道谢。 经历那么多事,再演母女情深未免矫情。 甚至,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话想同楚岚说。 “孔大人,我是不是很冷血?”谢兰姝走在窄窄的巷子里,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只觉空巷越发寂寥。 平生第一次,她竟想有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 孔肇脚步放缓,凝着她侧脸,悄然弯了弯唇角。 又抿直唇线:“若我告诉谢姑娘,当日眼睁睁看着楚驰射杀定国公,我是故意视而不见。谢姑娘以为,谁更冷血?” 从前,谢兰姝并未太把这个人当回事。 这一刻,她却忍不住停下脚步,侧眸望他。 -- 第146页 孔肇身量比她高出不少,青衫落拓,比平素着官服时,少了天然的疏离感。 高鼻长脸,眼型狭长,是一种透着些阴鸷的俊朗。 “孔大人,你上回说的以身相许。”谢兰姝抬手捏住他下颌,细细打量,似在打量一件她初相中的珠玉首饰,“我觉得,可以考虑。” “谢姑娘倒是直白又不客气。”孔肇没躲,任由她打量。 他神情坦荡如常,眸底却悄然生出更浓的兴味。 “孔大人应当对我那些风评早有耳闻,该不会以为,我会是什么娇羞的小娘子?”谢兰姝仰面睨着他。 她五官本就不算柔和,比寻常姑娘多上三分锋芒。 此刻,不管眼神还是语气,皆带着挑衅意味,更是英气十足。 “风评再不好,谢姑娘依然值得被善待。”孔肇眸光微闪,话锋急转,“当然,这客气有礼的姿态,我也装得够了。” 话音刚落,他握住谢兰姝手腕。 将人抵在青砖墙壁上,俯身堵住她一贯不服输的唇。 青砖冷硬,缝隙间生着柔软青苔。 谢兰姝手背压在青砖上,脑中想着他那一句,说她值得被善待的话。 冷硬的心也,不由生出一丝柔软。 她没闭眼,凝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感受着彼此眼神中、唇齿间旗鼓相当的探索。 他是第一个主动亲她,却没让她觉着被唐突轻薄的郎君。 这认知对她来说,陌生又奇妙。 日光斜斜洒在孔肇肩头,晒得他肩骨微微发烫。 他站直身形,目光流连在她红艳的唇瓣上,气息有些不稳:“你倒是,果真不知羞。” “有什么可羞的?”谢兰姝揉着手背,瞥他一眼,“着男装逛花楼之事我也干过,有些事,孔大人未必比我见多识广。” 见多识广么? 方才她故作老练的回应,明明毫无章法。 “那么,见多识广的谢姑娘以为,我表现如何?”孔肇目光上移,落在她掩饰极好的眉眼,弯唇问。 谢兰姝侧身,俯低身形,从他长臂下钻过去,继续往里走。 洒脱又轻狂地吐出两个字:“凑合。” 安葬好定国公,楚黛坐上马车回城,已是后晌。 她倦得很,耷拉着眼皮,很快便倚靠车壁睡熟。 醒来时,人却在宋云琅怀里。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也不知他何时来的。 楚黛朝纱帘外望一眼,天色已暗,云汉旷渺。 “漪漪睡得可好?”宋云琅放下另一只手中的奏折。 长指扣在她腰侧,将怀中人侧过来,面对着他。 楚黛闭了闭眼,稍稍适应车厢内琉璃灯的光线,柔声问:“云琅怎么来了?” 她白衣胜雪,楚腰纤细。 一支白绢花点缀在云鬟侧,衬得她一张小脸娇俏婉丽。 初醒来,她嗓音慵懒,似含着饴糖。 宋云琅忍不住俯身尝了尝。 又将她腰间柔软的绦带绕在长指,悠然把玩,低声应:“孔肇向朕请旨求娶谢兰姝,朕来同你说一声。” 实则,他并不在意孔肇与谢兰姝如何。 只不过,他正好想见她,此事成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才提一句。 行宫里,她替兰姐姐求情时,宋云琅说过,孔大人已先把兰姐姐接走。 怎么才没多少日子,孔大人就向宋云琅求娶兰姐姐? 莫非,孔大人救下兰姐姐,便是因为倾心于她? 楚黛茫然不解地眨了眨眼:“兰姐姐同孔大人在一处?她愿意嫁给孔大人么?我想见见她。” “好,朕让孔肇把人带来。”宋云琅颔首。 见谢兰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长夜漫漫,能在她身边多消磨些时辰,宋云琅求之不得。 思量间,他撩起一角车帷,朝候在马车外的魏长福吩咐了一句。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处宅院前,谢兰姝已随孔肇在里头等着。 “兰姐姐,好些日子没见,原来你在孔大人身边。”楚黛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 眼神有担忧,亦有重逢的欣喜。 “对呀,他不肯放我走。”谢兰姝扫一眼院中对坐的身影,冲楚黛挑挑眉,“陛下告诉你的?没想到,漪漪竟有这样的福气。” 孔肇急匆匆带她过来时,她还纳闷儿,谁能使唤得动他? 见到皇帝的那一瞬,她忽而明白,琼林苑中,谢逍被折了一只手的缘由。 他试图轻薄的贵女,是漪漪吧? 而漪漪是皇帝看中的人,是以孔肇下手毫不留情。 谢逍呢?回来之后,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孔肇说,谢逍离京前,被彻底废了一双手,想必也是这个缘故,而不是因为散播那些流言。 被她看出来,楚黛有些赧然。 没否认,也没多做解释。 “兰姐姐,听说孔大人向陛下请旨求娶你,不知兰姐姐可愿嫁他?”楚黛朝院中望一眼。 她从未想过,孔肇那样的人,会做出任何超出职责范围的事。 而且,还是为女子。 不过,这女子是有些离经叛道的兰姐姐,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她想象不出,京中还有哪位贵女郎君,比他二人更契合彼此。 “他已去请旨了?”谢兰姝神情微诧,撇撇嘴道,“动作倒是快。” -- 第147页 楚黛收回视线,落在谢兰姝面上,目露疑惑。 兰姐姐是不同意么? 可她语气分明只有惊诧,并没有嫌弃、排斥。 “别担心,他人其实不错。”谢兰姝凝着院中侧影,眼睛格外有神,“嫁他,也没什么不好。” 她没露出一丝笑,语气也有些别扭,楚黛却听得明白,她愿意嫁孔肇。 打动兰姐姐,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不知孔肇如何做到的,可楚黛清楚,他能让兰姐姐松口,便说明他已撬开兰姐姐心防,走到她心里去。 “兰姐姐,我替你高兴。”楚黛挽住谢兰姝手臂,冲她展颜一笑。 昌远伯府上下百口,皆被卖去各处。 谢兰姝毫不怀疑,若她露面,一定会被所有人避之不及,或者干脆绑起来送去官府。 除了对她心思不纯的孔肇,也只有漪漪待她与从前无异。 以漪漪与皇帝的亲近,想必还曾替她求过情。 否则皇帝哪会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跟在孔肇身边,不发落? 又怎会在孔肇请旨之后,告诉漪漪,还带漪漪来问她? 楚黛关心她,皇帝才会记得有她这么个人。 “漪漪,我也替你欢喜。”谢兰姝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你呀,就该这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 回到帝师府时,正院仍亮着灯。 楚黛知道阿娘在等她,特意进去闲叙几句,让阿娘安心。 “阿娘,兰姐姐也没事,可能不日便会嫁给玄冥司指挥使孔大人。”楚黛高兴得眉眼弯弯,忍不住告诉孟沅。 “是吗?这可是大喜事!”孟沅面上也露出喜色,随即又问,“漪漪怎么知道的?” “漪漪回来这般晚,是先见过陛下了?”顾怀诚坐在书案后,放下书卷,面上含笑望来。 “爹爹!”一句话便被拆穿,楚黛羞得几乎要跳脚。 趁阿娘说她之前,赶忙起身告辞:“时辰不早,漪漪不耽误爹爹、阿娘安寝,明日再来请安。” 珠帘轻晃,泠泠作响,孟沅和顾怀诚对视一眼,双双无奈摇头。 “年轻时,都是如此,恨不能终日厮守一处。”顾怀诚扶孟沅坐到榻上,蹲身替她脱下袜履,“阿沅莫要怪陛下。” 孟沅心里是有些不舒服,有种女大不中留的无奈,可要说责怪皇帝,也谈不上。 “你年轻时,也曾对谁如此?”孟沅将小腿放到榻上,双臂环在膝头,含笑审视他,“顾怀诚,你说这些年一直在等我,莫不是诓我的?” “当年若能与阿沅厮守,我也不会离开翰林院。”顾怀诚放下软帐,拉住她的手,贴在心口,“你听听,它可有诓你?” 白日扶灵礼仪繁琐,回程时虽睡了一觉,她身上仍疲乏。 沐洗过后,很快便睡熟。 迷迷糊糊间,听到霜月匆匆跑进来唤她:“姑娘,快起来,圣旨到了,帝师和夫人等着姑娘去接旨呢!” “什么圣旨?”楚黛勉强睁开眼皮,有些反应不过来。 “立姑娘为皇后的旨意!”霜月将准备好的衣裙放到榻边,扶她起身。 喜气洋洋念叨:“是魏公公亲自来的,陛下今日上朝,带的王公公去,这是把姑娘放在头一位呢!” 是不是把她放在头一位且不说,她只知道,宋云琅这般突然降旨立后,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今日朝堂必然不平静。 她所料不错,朝堂上确实争得面红耳赤。 起初是礼部的老臣,按照惯例,提醒皇帝莫忘记立后之事。 宋云琅坐在上首龙椅上,轻描淡写一句:“朕记得,刚已吩咐魏长福去帝师府宣旨。” 哦,帝师府。 “帝师府?!”不止礼部老臣惊讶,几乎所有朝臣都震惊地望向龙椅上端坐的身影。 帝师成亲才多久,蹦不出这么大个女儿吧? “楚将军乃忠烈之士,其生母却被其父亲手所害。母后怜其独女楚黛柔弱无依,朕也以为,当厚待其女以慰楚将军泉下英魂。”宋云琅长指搭在身侧威严庄重的赤金龙首上,淡淡道,“是以,朕决意册立其女楚黛为皇后,予其一世荣华。” 殿内安静一瞬,继而是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以?”陈国公率先反对,“若老臣没记错,那楚姑娘并未在待选秀女之列。” 女儿陈娆已对皇帝死心,本来立谁为后,与他关系也不大。 可不知为何,他有种被皇帝愚弄的错觉,暗暗不服气。 “朕说的是,在当日入琼林苑的贵女中择选。”宋云琅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格外锐利,“当日,楚姑娘随母后一道入的琼林苑,国公的嫡长孙陈筠便可作证。” 陈国公登时噎得说不出话。 此事不必问陈筠,他记得清清楚楚。 陈筠在琼林苑与楚姑娘相看,楚姑娘没看上陈筠。 倒是陈筠至今对人家念念不忘,隐隐有步陈娆后尘的趋势。 陈国公正着急,想等立后之后,赶紧从落选的贵女中,替他定一门亲事。 听到皇帝这番话,他被人愚弄的错觉越发真切。 “陛下想告慰楚将军英魂,臣本不该多言。”钱大人出列禀道,“可臣听闻,那楚姑娘自小身染沉疴,恐不能替陛下绵延皇嗣。还请陛下以大晋江山为重,收回成命,重新择选身康体健的贵女。” -- 第148页 钱大人便是曾经妻妾成群,却膝下空虚的那位大臣。 当初反对宋云琅的旨意未果,他已偷偷寻郎中看过,确实是他自己身子问题。 偏他还冒着被夺官的风险,偷偷藏起一位怀上身孕的美妾养在外头,没想到那孩子不是他的。 气得他一碗落胎药下去,把那美妾远远发卖。 子嗣是他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那些道貌岸然,时常同他说不必在意子嗣的同僚纷纷附和。 哼,哪个不在意子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众人说完,宋云琅指骨支颐,慢条斯理道:“钱大人仍是老样子,惯爱盯着女子的肚子瞧。” 随即,他放下小臂,坐直身子,冲身侧侍立的王喜道:“宣太医刘瑾。” 片刻后,刘太医进来,将楚黛病情细细道来。 朝臣们才知,原来楚姑娘是被素来不喜欢她的姑母楚岚下了毒。 不仅如此,楚岚还买通郭太医,不替楚姑娘解毒。 幸好郭太医得急病死后,太后给换成刘太医。 眼下楚姑娘体内毒素已解,身子并无大碍。 皇帝再怎么,也不会拿皇嗣这样的大事来糊弄群臣,朝臣们很快接受这个事实。 可不少朝臣有更想拥护的人选,也有人不死心,不支持只立后不纳妃,当下又争执起来。 宋云琅目光淡淡扫过沐恩侯和袁阁老,待他们同众人争论时,他则作壁上观。 他从不无故施舍善意,楚岚侥幸逃脱被发卖的命运,自然要付出些代价。 朝臣们如何争执,他并未细听。 长指扣在耳廓处,微微闭目养神。 不知漪漪听到立后圣旨上的措辞,可还满意? 帝师府中,楚黛奉宋云琅口谕,免了跪拜之礼。 她立在庭院中,听着魏长福念出那些溢美之词,心弦一下又一下被拨动,带起一丝让人心尖发颤的悸动。 他何时准备的这份圣旨?她哪有他说的这般好? 接过明黄圣旨,楚黛示意霜月递上不菲的赏银,魏长福满脸堆笑接过去,嘴里说不完的吉祥话。 “陛下还等着奴才回宫复命,先不打扰皇后娘娘。”魏长福改口改得极快。 楚黛却还不习惯,脸颊微热。 在宫里那两日,宋云琅总不肯让她去向太后请安,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难怪他说,过两日再陪她一道去,是想让她以皇后的身份去呢。 胡思乱想间,又听魏长福问:“皇后娘娘可有什么话想对陛下说的?” 楚黛愣了愣,目光落到卷起的圣旨上时,倏而变得柔和:“就说,就说,我记着呢。” 言毕,她转过身,款步回到屋里去。 魏长福没懂,楚姑娘没头没尾的,说的是记着什么? 御殿中,争执声渐歇。 宋云琅环视群臣,气势冷肃威严:“还有哪位爱卿有异议?” 沐恩侯对楚姑娘鼎力支持,可见帝师对楚姑娘是视若己出。 素来秉持中庸之道的袁阁老,也明显站到楚姑娘一边不说。 连后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孟羽宁的父亲孟尚书,也站出来支持楚姑娘。 谁再执意不松口,岂不是与这么多人为敌? 更何况,他们争执过后,冷静下来,也想明白。 皇帝已然降下圣旨,把立后的诏书发往各处,便是铁了心要立楚姑娘为后。 三年多来,皇帝铁血手腕,他们有目共睹,深知胳膊拗不过大腿。 “陛下圣明,臣无异议。”陈国公躬身禀道。 随即,数十位朝臣附议。 宋云琅站起身,淡淡道:“既如此,立后之事便就此定下。定国公虽是皇后祖父,却不仁不义,配不上朕的皇后为其守孝三年。一年后,朕与皇后行大婚之礼,礼部务必多用心。” 有皇帝发话,礼部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筹备。 回到紫宸宫,魏长福匆匆迎上来,宋云琅扫他一眼:“圣旨送去了?皇后可说了什么?” 魏长福唇角一弯,他就知道皇帝会有此一问。 当即,把宣旨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连楚黛梳的什么发髻,穿什么颜色衣裙也交待了,说得绘声绘色。 宋云琅坐到御案后,翻开一道奏折,正要开口赏他。 谁知,魏长福又吐出一句:“楚姑娘还特意托奴才带话,说她记着呢。” 宋云琅指尖触到朱笔,又猛然顿住。 怔愣一瞬,他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那晚回宫前,他有意叮嘱:“回府之后,记得想朕。” 小皇后这是在拐着弯说想他?看来,对他拟的圣旨很是满意。 魏长福见他高兴,知道他是听懂了。 你来我往的两个人,心照不宣。 唯独他这个传话的,像个榆木脑袋,完全不懂这简单的一句话,有哪里值得高兴。 魏长福捧着浮尘,挠挠后脑,悄然退出去。 用罢午膳,魏长福奉上一叠洗净的樱桃进来,放在御案上。 “陛下,这是今年南边上贡的最早一批红玉樱桃,个头还有些小,陛下尝尝鲜。” 宋云琅素来不爱这些,正要让魏长福拿下去,目光扫过那粒粒饱满润泽的樱桃,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 第149页 红艳艳的,似是一捻就会破的樱桃,像极了她柔柔依在他身前时,那娇艳欲滴的唇。 他抬手拈起一枚,放入口中。 还不到吃樱桃最好的时候,酸味倒比甜味多一分。 宋云琅眉心微微蹙了蹙,吐出硬硬的果核,把细嫩的樱桃肉咽下去。 心间回味的,却是另一种滋味。 “送去帝师府吧。”宋云琅含笑吩咐。 魏长福迟疑一瞬:“陛下,慈安宫那边,要不要也送些?” 宋云琅落笔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批奏折,未应他。 “早朝后,太后娘娘一得信儿,便赏了阖宫上下。陛下册立楚姑娘为后,太后娘娘替陛下高兴呢。” 魏长福觉得顾太后与从前已大不相同,他想着若能缓和些,待皇后入宫,也不必夹在母子二人中间为难。 “随你。”宋云琅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听到他松口,魏长福心里便知道该如何办,当即躬身退出去。 魏长福送来的樱桃足有两筐,楚黛吃不完,便着人往长公主府、尚书府各送了些,连谢兰姝那里也没落下。 孟羽宁下帖子请她过府玩,楚黛也有话想同她说,当即让香英去送了回帖应下。 准备明日去宫里谢恩,出宫之后便去尚书府,也向外祖母请安。 樱桃微酸,可生得极好看,她喜欢这些小小的,艳丽的果子。 捧着一卷书,一颗一颗慢慢吃着,时不时被酸着,微微拧眉。 想到是宋云琅特意叫人送来的,唇角又不知不觉弯起。 她眉心时而颦起,时而舒展,连孟沅过来也未察觉。 “听你爹爹说,陛下已吩咐他,替你和羽宁在江南祖宅假造身份,令你们今岁便参加乡试。”孟沅取走她手中书卷,“是漪漪求的陛下?漪漪想做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宁姐姐,宋云琅已开始安排了么? 楚黛咽下口中酸酸甜甜的樱桃肉,温柔含笑:“阿娘,我想做女史官。” 闻言,孟沅震惊不已:“这样大的事,他也能应你?” 大晋建朝以来,还没有女子入仕的先例。 孟沅明白,宋云琅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压力。 “他说给我三年,若三年内我能中高中进士,入翰林,他便允我。”楚黛坐到孟沅身侧,抱住她手臂,“我怕考不中么,所以想让宁姐姐也一起,还没来得及同宁姐姐说呢。” 听起来,宋云琅倒比自己的女儿更上心些。 在孟沅看来,他默默做的这些,比他说的不辜负漪漪,要实在得多。 “你呀!”孟沅无奈地点了点她额角,“他这般纵着你,你更得多花些功夫才是。若有不懂之处,尽管来问阿娘,问你爹爹。” 话音落下,孟沅又觉不好,轻轻摇头道:“正好你爹爹过些日子,想告假回江南祖宅一趟,不若带你和羽宁同去。左右要把国子监这边放下些时日,不如好好教你们两个。”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坐不住了:岳母大人要把朕的小皇后拐到哪里去??? 第59章 香甜(二合一) [V] “去江南?”楚黛有些意动。 她自小身子弱,几乎未离开过京城地界,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钟灵山。 读过的诗文中,有许多关于江南的描绘。 在她心中,那是钟灵毓秀之地。 顾叔赠他的游记中,也有关于江南的经历,她神往已久,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去。 如今,她身子已好了大半,是不是可以跟着去看看? 她眸光盈盈闪动,正欲应下,又忍住。 宋云琅能答应吗? “阿娘,容我想想,等我见了宁姐姐,回来再给您回话,可好?”楚黛柔声应。 孟沅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心知她是要同宋云琅商议。 也不拆穿她,忍笑道:“好,你且先想想,若你不去,阿娘便也不去了,留下来陪着你。” 将书卷交还给她,孟沅起身离开。 她有意逼女儿一把。 女儿后位已定,京中贵女们少不得议论些时日,她不想女儿听到那些,不如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再者,她也怕女儿留在京中,皇帝没个分寸,女儿若在孝期里有了身孕,总归不好。 望着阿娘离开的背影,楚黛去江南的念头又浓了一分。 爹爹难得歇息几个月,带着阿娘回江南,必是存着陪阿娘游山玩水的心思。 从前不想住进帝师府来,便因她不想影响爹爹和阿娘的感情。 若因她,阿娘留在京城,不与爹爹同去,她实在愧疚。 楚黛手握书卷,纸页轻轻抵着下颌。 她目光落在红艳艳的樱桃上,眉间透着清愁,改如何说服宋云琅呢? 翌日,楚黛推掉不少拜帖,估摸着时辰,吩咐霜月去准备马车,随她入宫谢恩。 霜月出去没多久,又喜眉笑脸小跑回来:“姑娘,不必套车了,陛下吩咐魏公公来接姑娘,御辇正在外头等着呢。” 望一眼壁上花型时漏,楚黛微微惊诧。 这个时辰,早朝应当未散,他竟还记得派人来接她? 她对着菱花镜,略整了整衣裙、钗环,举步朝外走,唇角愉悦弯起。 清风细细,将她心间那一丝惊诧,悄然溶散,化作涓涓暖意,浸润在她心口。 -- 第150页 帝师府乃御赐的府邸,地段极佳。 府门外有听着华贵的御辇,格外引人注目。 楚黛刚走到影壁前,便听见外头议论声陡然抬高。 “诶?那就是楚姑娘吧?” “楚姑娘出来了!” “昨日刚下旨,今日陛下便派御辇来接人,楚姑娘真是好福气。” “对呀,孟夫人改嫁帝师,楚姑娘也转了运,总算否极泰来。” 皇帝虽没露面,却派来御前总管魏长福和十余名羽銮卫。 魏长福立在御辇侧,远远地便满脸堆笑,冲楚黛施礼,甚至恭敬。 围观的人群,甭管心里如何作想,嘴上说的全是好听的话。 楚黛被这么多人瞧着,攥着丝帕的细指下意识收紧,宋云琅行事未免太张扬了些。 “去吧。”孟沅握了握她的手,眉眼含笑。 皇帝越是表露出对女儿的看重,她越高兴。 楚黛微微颔首,莲步轻移,走下石阶。 “陛下知晓楚姑娘今日要入宫向太后娘娘请安,特意吩咐奴才来接。”魏长福稍稍挡在车前,撩起一角车帷,冲楚黛施礼,“楚姑娘请。” 围观的人群被羽銮卫挡在道路一侧,视角受限,看不太清御辇中的情形。依誮 只见到楚黛略俯低身形,姿态秀雅钻进车帷。 半个身子刚探入车帷,她脚步踉跄了一下,惊呼出声。 所有人伸长脖颈想看清楚些,却被垂拢的明黄锦帷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楚姑娘是不是太过欢喜,没注意脚下?”有人望着驶动的御辇,好奇问。 另一人瞥她一眼,笑回:“若陛下派御辇来接你,你高不高兴?” “这福气我做梦也不敢想。”那人连连摇头,唯恐羽銮卫把这玩笑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去,惹上祸端。 楚黛扑在宋云琅怀中,被他扣住纤腰,提到腿上。 外头议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她能听清说的是什么,面颊登时一热,羞愤地拧了拧宋云琅小臂。 “朕特意早些散朝,给漪漪一个惊喜。”宋云琅薄唇附在她小巧耳尖,含笑低问,“漪漪怎的还不高兴?” 楚黛别开脸,离他令人心悸的气息远些。 直到御辇驶上御道,才侧眸横着他:“云琅害我险些跌倒,在众人面前出丑,还强词夺理?”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心中确实有惊喜。 可她没站稳,跌入她怀中,险些被人瞧了去,惊喜又变成惊慌。 此番入宫面见太后,她身份与从前有些不同,为表对太后的敬重,妆容上格外上心。 丰软的唇瓣,涂着一层细腻的口脂,如盛夏酥山上浇淋的艳色果浆。 晴阳透过纱帘照进来,纱帘摇曳间,耀目的光浮动在她唇瓣。 那光泽潋滟惑人,比昨日新贡的樱桃还娇嫩。 宋云琅喉间轻滚,很想尝尝。 又怕弄花了她妆容,让她越发着恼。 只得箍着她细腰,暗暗忍住。 “好,是朕的不对。”宋云琅坐直身形,温声哄着,“昨日送来的樱桃,漪漪可还喜欢?” “喜欢的。”楚黛颔首。 没说什么谢恩的话,心中羞恼倏而消散大半。 听着辚辚的车辙声,她侧脸轻轻贴在他襟前。 他有力的心跳近在耳畔,叫人心安,那份惊喜又纷涌着漫上来。 “朕倒觉得有些酸,不及漪漪口脂香甜。”宋云琅长指勾住她指尖,语调散漫跌宕。 闻言,楚黛心尖蓦地一跳,慌忙从他腿上下来,坐到对侧去。 口脂哪里是甜的?他说的明明是…… 楚黛心口起伏不定,又不想被他这般戏弄了去,攥着丝帕道:“云琅若喜欢,下回我赠你一盒口脂?” “嗬。”宋云琅轻笑一声,目光掠过她唇瓣,凝着她烟视媚行又强装镇定的小模样,愉悦轻叹,“朕的小皇后真是伶牙俐齿。” 御辇驶入宫门,楚黛不愿再同他说些让人面红耳热的话。 她移开视线,透过纱帘望向偌大的宫苑,努力平复心绪问:“云琅今日朝政不忙么?” “漪漪生就一副祸水姿容,倒是位贤后,时时不忘劝朕勤政。”宋云琅笑睥着她,气度潇洒倜傥,“谁曾口口声声赞朕是明君的?” 想到他曾抱着雪寅,夜入她闺房的情形,楚黛有些脸热,唇角却不自觉地弯起。 与他相识的记忆,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她舌尖似品到丝丝甜意。 她不自在地揪着丝帕,盈盈美目含着娇嗔,柔声斥:“宋云琅,我同你说正经事呢!” 佳人气势不足,娇俏可人,宜喜宜嗔。 宋云琅朗声失笑,恨不能把人捉到怀中,好生怜惜。 奈何御辇不隔音,她必然不肯。 他指骨微动,挥开手中乌金扇,潇洒地转了几圈,又收起:“好,朕也同你说件正事。” “定国公的案子,朕已压了好些时日,今日又有御史出面弹劾。”宋云琅如玉的长指攥着乌亮的扇骨,稍稍正色,“朕欲剥夺定国公爵位,不知漪漪以为,该如何安置王老安人?” 夺爵之后,国公府必然要收归朝廷。 祖母是那样骄傲的性子,未必肯回娘家去,三叔、三婶又…… 虽不是她嫡亲的祖母,可祖母年事已高,赠阿驰的那一大笔银子又在她这里,楚黛不忍见她晚年无所依。 -- 第151页 “云琅,可否等祖母百年之后再收回国公府?”楚黛望着他,柔声问。 定北侯府空着,倒是可以给祖母住,可她不想同三叔一家有牵扯。 “恐怕说不过去。”宋云琅摇摇头,“此事还不值得朕多费唇舌。” 楚黛明白,有些事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处处依着她。 默然半晌,楚黛叹了口气道:“那便分家吧,我让人把祖母接入侯府颐养天年。” 如此,倒能为楚黛留下纯善孝义的美名,宋云琅略一想,便欣然颔首。 进到慈安宫,多是熟面孔,楚黛却比以往多少次来都紧张。 她捏着丝帕,冲顾太后盈盈福身:“臣女楚黛向太后娘娘请安。” 顾太后站起身,亲手扶起她,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漪漪虽被册封皇后,可在哀家心里,你同栀栀一样,还是哀家疼爱的小姑娘。莫要同哀家生疏了才是。” “太后娘娘。”楚黛眸中氲着水雾,柔糯的嗓音有些哽咽,“漪漪不会。” 宁姐姐没怪她,顾太后也没怪她抢了这个位置。 楚黛深觉自己太过幸运,遇见的多是待她很好很好的人。 两人相携去看园中盛开的红棉,宋云琅倒成了多余的一个。 他冲随侍的宫人吩咐几句,便折身回紫宸宫批奏折。 “魏长福,去挑几样母后爱吃的点心送去慈安宫。”宋云琅随口吩咐,又指定几样让魏长福送去。 只要母后待漪漪好,过去种种,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魏长福笑着退出去,皇帝特意指的几样,分明是楚姑娘最爱吃的。 太后娘娘得到皇帝这一份孝心,还是沾的楚姑娘的光。 午膳时分,宋云琅没过去,吩咐王喜把楚黛接过来。 楚黛捧着一束新折的香花,养在花觚里,侧身睨他:“本想陪太后用膳的,你偏派人去接,太后都笑话我了。” “母后笑的是朕。”宋云琅笑应。 花枝纤柔艳丽,佳人纤腰袅袅,顾盼神飞,般般入画。 宋云琅走过去,长臂揽住她腰肢,低首耳语:“母后知道,朕离不得你。” “净胡说!”楚黛赧然推了他一下,没推开,反被横抱起来。 宋云琅将她抱在臂弯,大步朝膳厅去,冲魏长福吩咐:“摆膳!” 用罢午膳,楚黛躺在龙榻上小憩。 身侧传来雪寅匀浅的呼吸声,她却久久未睡着。 去江南之事,该如何同他说呢? 楚黛躺得骨头发酸,侧过身,换了个姿势。 听到屏风后的动静,宋云琅放下朱笔,起身走到软帐外。 隔着半透明的薄纱,望着里头侧躺着的姣好身影,他弯唇开口:“若睡不着,不如起身看几页书?哪里不懂的,正好拿来问朕。” 他脚步声走近时,楚黛本想装睡。 被他识破,索性睁开眼。 没睡着,身子却乏,她懒懒支起身形,倚着软枕望他:“云琅,爹爹过些日子会告假回江南,他可有同你说起?” “说过。”宋云琅双臂环抱,侧肩虚虚靠着床柱,身姿高俊,“朕已准了。” 言毕,他撩开软帐,将雪寅抱至榻尾,自己霸占住她身侧的位置,笑问:“岳母大人也会跟着去,漪漪舍不得了?” “要不,朕借母后的名义,接你入宫小住?待天气更热些,朕带你去钟灵山避暑。” 楚黛原本就犹豫,听他这般畅想着,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又不能总拖着。 她深吸一口气,纤指抓住他衣袖,扬起细颈,语气发虚道:“都说江南风景如画,人杰地灵。云琅,我也想去。” 宋云琅身形一僵,面上笑意沉下来。 不可置信地凝着她透着期许的眉眼,他沉声问:“你说什么?你要离开京城,离开朕?” “只是几个月,你在身边,我容易分心失神,去江南更能一心向学。”楚黛绞尽脑汁想着能打动他的话,“云琅不是也希望我早日成长为,想成为的模样么?” 拿他上回的话来堵他? 宋云琅被她气得发笑,大力握住她手腕,将人抵在软枕上。 眼眸沉邃盯着她:“朕上回教你半日,倒还有错了?” 楚黛有些慌,越是慌,脑子倒转得越快。 望着隐忍克制,山雨欲来的宋云琅,她急中生智开口:“云琅生得太过俊美,才害得我心神不宁,怎就不该怪你?” 闻言,宋云琅愣住。 心口汹涌积蓄的怒意,倏而消散无踪,唇角笑意漾开,漫上眼尾眉梢。 “这般倾慕于朕?”宋云琅松开攥着她手腕长指,指了指自己的唇,嗓音低低蛊惑,“那你亲亲朕。” 楚黛红着脸,没立时依他。 细指攥着他衣襟,眼睫微垂,她语气倒有些恃宠而骄的韵味:“我就是要去江南,你答不答应?” 这般诱她,她心里仍惦记着去江南的事,宋云琅恨得牙痒痒,又恨不得把人揉进胸腔里去。 几番耳鬓厮磨,温情缱绻,他几乎要忘记,眼前的姑娘性子是怎样倔强。 “答应你,都应你。”宋云琅俯首浅尝她艳丽的口脂,眼神烈焰灼灼,“今日,你得依朕一回。” 雪寅被丢出软帐,发出不满的呜咽声。 -- 第152页 软帐低垂,窗外隐隐传来林鸟鸣啭。 雪寅被鸟叫声吸引,沿半开的支摘窗跳出去。 寝殿内,动静有些大。 魏长福老脸一红,捉住雪寅。 又吩咐王喜把院中侍立的宫人都带下去,只留惜琴在廊庑下候着。 惜琴立在阳光下,听着那羞人的响动,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楚姑娘晚些不是还要出宫么?这样下去,哪还走得动路? 青天白日的,陛下未免太欺负人。 日暮时分,听到里头叫水,魏长福忙吩咐惜琴进去帮着更衣,又叫王喜请刘太医。 刘太医提着药箱过来时,楚黛已沐洗过,坐在龙榻上,由惜琴替她拭发。 隔着屏风,她听到宋云琅问刘太医:“魏长福叫你来的?倒是会自作主张。” 刘太医递上两只玉瓶给他:“同上回一样的,陛下要不要?” “朕的人,朕自会心疼。”宋云琅瞥一眼那玉瓶,没接。 他言下之意不就是,他知道轻重,没伤着她? 楚黛听得脸热,粉颈微垂,不敢叫惜琴看到她此刻神态。 “行。”刘太医收回玉瓶,提起药箱道,“既无事,臣便回太医院了。” 刚起身,又被宋云琅唤住:“等等,既然来了,便替她诊诊脉。她过些日子要远行,看看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远行?”刘太医很是诧异。 以宋云琅对楚姑娘的在意,竟肯放人出京? 宋云琅没解释,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令他在屏风外候着。 继而,他走到屏风里侧,等着惜琴替楚黛挽好发髻,才拉着楚黛的手出来。 “有劳刘太医。”楚黛落座,雪腕轻轻搭在腕枕上,面色赧然。 不过是随爹娘去江南,宋云琅特意让刘太医诊脉,会不会小题大做了些? 她方才随手将丝帕放在方几上,刘太医抬手欲拿。 却被宋云琅先一步抢了去,遮在楚黛腕间。 “嗤。”刘太医轻笑一声,摇摇头,笑而不语。 听到这声轻笑,楚黛羞赧得无地自容,忍不住侧眸横了宋云琅一眼。 细细诊了脉,刘太医收回手,不疾不徐道:“恭喜楚姑娘,姑娘贵体已大好,几乎与常人无异,远行无碍。只是……” 不确定他要说的话,楚姑娘知不知晓,他顿住,下意识去看宋云琅的脸色。 宋云琅眸光一寒,刘太医心下明了,继续道:“只是楚姑娘中过眠藤之毒,体质到底与常人不同,还需多多将养。莫要贪凉,睡眠充沛,便可无虞。” 楚黛认真听刘太医说,原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没想到只是这些。 “多谢刘太医,我记住了。”楚黛柔声应。 待刘太医出去,楚黛忍不住环住宋云琅脖颈,扬起细颈望他,欢欢喜喜道:“云琅,我终于不必再吃苦药了!” 宋云琅眸光微闪,怜爱地凝着她:“漪漪也怕苦么?” “自然怕。”楚黛依在他身前,低声嘟囔。 “好,往后再不吃了。”宋云琅揉了揉她发髻,轻应。 那些避子的苦药,由他来吃。 即便她不易怀上身孕,他也不会让她有丝毫闪失。 天色渐暗,楚黛没在紫宸宫用膳,同孟剑书一道出的宫门。 “漪漪。”孟剑书坐在马背上,不疾不徐走在她车帘外,“恭喜你得遇良人。” 楚黛撩起纱帘,望着马背上的侧影,眼神澄澈坦荡:“多谢表哥。” 本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楚黛略等了等,他却只是朝她望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楚黛放下纱帘,暗暗低叹,希望表哥早些放下,娶到真正两情相悦的贵女。 下马车时,霜月正要过来扶她,却被孟剑书抢先站到离她最近的位置。 “表妹,你我相识,远在他之前。”孟剑书想了一路,仍是想不通,“你可否告诉我,为何你喜欢的是他?” 陛下虽立她为后,可他们到底尚未大婚,早早行那敦伦之礼,对表妹多少有些唐突。 表妹这般温柔纯善,克己复礼的性子,怎会喜欢上陛下呢? 表妹已是皇后,他们之间隔着天堑,再无可能,可他就是想问个明白。 方才,他在路上欲言又止的话,便是这一句吧? 楚黛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并未落在他小臂上。 抬眼望着孟剑书,她仍是眉眼含笑,笑意未显得疏离:“因为,他从不会在人前为难我。” 而表哥,虽不是故意害她,却总是不合时宜地将她架在火上烤。 孟剑书神情僵滞。 看到楚黛舍近求远,自己扶着马车,身形发颤,从远离府门的一侧下来。 他更是怔愣得说不出话。 半晌,他收回手,无声笑了笑。 心里最后那一点执念,忽而便散了。 派香英提前来说过,外祖母、舅母她们都等着她用晚膳。 楚黛同从前一样,与她们一一见过礼,便与孟羽宁一左一右陪在外祖母身侧。 “外祖母,舅母,漪漪今日来,特意向您们请罪的。”楚黛说着,便要起身施礼。 被秦老安人急急拉住:“请什么罪?皇帝选来选去,不还是选的咱们家的姑娘么?” “再说,太后娘娘素来也喜欢你。从前是你身子弱,我想着亲上加亲能有个照应。如今你身子大好了,有此福缘,我和你舅母高兴还来不及呢!” -- 第153页 嘴上说着好听话,秦老安人看到孙子落寞的模样,心中仍惋惜。 可楚黛已被册封皇后,身份不同,有些话说得多了便不合时宜。 “谁说不是呢,舅母真心为你高兴。”罗氏语气爽利又坦诚,听着叫人舒心。 “你宁姐姐的亲事,今日倒有几家来问,我正同你祖母商议。”罗氏说着,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孟剑书,“倒是你表哥,叫人头疼。” 若漪漪能嫁给剑书,多好的事。 可惜两人没缘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话音刚落,两道嗓音同时响起。 “阿娘,女儿的亲事,女儿想自己做主。” “随阿娘安排。” 前者是孟羽宁,后者是孟剑书。 罗氏惊得手中银箸落到膳桌上,不可置信地在两人之间巡睃,怀疑自己听岔了。 楚黛也诧异:“宁姐姐有心仪的郎君?” “我吃饱了。”孟羽宁起身,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冲楚黛眨眨眼,“漪漪,咱们回房说去。” 楚黛好奇不已,当即放下碗箸随她离开。 走到膳厅门口,孟羽宁不忘回身叮嘱:“阿娘,我的亲事且等几日再定,您莫要应了人。” 随即,不等秦老安人和罗氏开口,两姐妹便相携跑远。 花一般美好的背影,淹没在夜色里。罗氏收回视线,无奈摇摇头。 转过身,吩咐丫鬟捡几样她们爱吃的菜,拿食盒装好,送去孟羽宁闺房。 “女大不中留啊。”罗氏轻叹。 秦老安人倒乐见于此:“宁儿素来有主意,也不是那没心眼,会被人骗的,有中意之人是好事。你且探探她口风,问问是谁。” 难怪近些时日,孙女对入宫之事,只字不提,半点不如从前热络,原来是心里有了人。 “母亲说的是,若对方品貌不差,我便去把旁的几个推了。”罗氏颔首应。 孟剑书知道一些,放下碗箸,淡淡开口:“不必问了,是袁阁老家的二公子,新科状元袁松。” 袁松?那品貌确实是极好的,要不也不会被长公主和太后看重。 “可那袁松不是同漪漪相看过么?”罗氏望他一眼,又对秦老安人不确定地问,“我记得是在琼林苑?” 秦老安人点点头。 “没错。”孟剑书解释,“表妹与袁公子相看时,妹妹误打误撞进了他们所在的水榭,这才相识。” 他心内苦涩,没说孟羽宁是为了帮他,故意搅乱那相看。 秦老安人与罗氏对视,恍然大悟。 “漪漪嫁与陛下,宁儿又与袁公子结了这善缘。”秦老安人眉眼含笑,“倒是歪打正着了。” “袁家还没来问呢。”罗氏嘴里这么说,唇角却压不下去。 老爷说过,待袁阁老致仕,袁家这位风头正盛的公子,极有可能再入内阁。 女儿心气高,嫁与袁公子,想必是愿意的。 闺房中,楚黛刚坐到临窗的便榻上,便忍不住问:“宁姐姐,你心仪的郎君是谁?快同我说说!” 她水眸明灿,一时兴奋,抬手抓住孟羽宁衣袖。 薄软的袖口滑落些许,雪腕上露出一圈绮丽的痕迹。 孟羽宁正欲开口,目光不经意掠过她腕间,猛然顿住。 想到什么,顺势将楚黛衣袖往上推了些许。 看到她雪肤上斑驳的指痕,孟羽宁眼皮猛地一跳。 听到丫鬟的脚步声进来,她忍着没开口。 直到丫鬟放下食盒,被她遣出去,她才抓起楚黛手腕,迫不及待问:“漪漪先同我说说,你今日来得晚,确实是在慈安宫里耽搁的么?” 被她挽起衣袖时,楚黛便觉不妙。 本来她心存侥幸,想着宁姐姐未经人事,未必懂得。 没想到,宁姐姐比她想象中懂得更多。 即便被看穿,她也不好意思承认。 葱白的细指捏住袖口襕边,往下扯了扯,紧紧掩住雪腕。 嗓音低下去,不自在地应:“孑蚊叮的。” “是吗?”孟羽宁松开她手腕,心照不宣,“好大的一只孑蚊,恁不懂得怜香惜玉。”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朕是大蚊子? 楚黛:世间最俊朗的大蚊子。 宋云琅:嗡。 第60章 定情(二合一) [V] “宁姐姐!”楚黛又羞又急,小脸红得不像话。 孟羽宁本想同她说些私房话,问问皇帝待她好不好。 见她面颊醺然,眼中横波,登时心如明镜。 “罢了。”孟羽宁知她性子羞赧,含笑摇头,没多问一句。 她打开食盒,将几样菜肴取出来,摆在卷足榻几上。 将银箸递给楚黛,笑道:“给你看样东西。” 楚黛手腕轻抬,按彼此口味布菜,目光追着她身影望一眼。 只见孟羽宁走到博古架旁,取下一方锦盒,打开盒盖取出一沓信封,又将锦盒放回原处。 看起来,保存得颇为用心。 待她走到近前,楚黛接过她递来的信封,含笑打趣:“这些是什么?莫不是宁姐姐那情郎所赠?” 孟羽宁笑了笑,不置可否,拿起银箸盼她一眼:“打开看看。” 听她如此说,楚黛便也不客气,当即取出几份信笺,一一展开,摊放在身侧便榻上。 -- 第154页 原来是几份诗笺。 诗笺上的字迹,鸾翔凤翥,文采斐然,让人眼前一亮。 看落款,是连续的几日,应是每日做得一首。 “这上头的笔迹,可不像是宁姐姐的。”楚黛目光掠过纸笺,含笑望向正优雅用膳的孟羽宁。 孟羽宁将口中笋丝咽下,微微颔首:“那是袁松的笔迹。” 袁松?楚黛又望一眼那诗笺,很难把上面亮眼的字迹与袁松联系在一起。 “漪漪以为,他文采如何?”孟羽宁大方点评,“我觉得,比他琴艺好上三分。” 宁姐姐与袁公子竟有此缘分? 蓦地,楚黛脑中浮现出,他二人在水榭中相谈甚欢的情形。 眸中惊愕溶散开,化作浅笑漾在眼波。 “从未听宁姐姐夸赞过哪位郎君。”楚黛含笑收起信笺,递还给孟羽宁,“袁公子高才硕学,与宁姐姐倒是志趣相投。” 想到什么,她又忍不住问:“袁公子可有同宁姐姐说什么?袁家何时来提亲?” “早着呢,他哪里及得上陛下有魄力。”孟羽宁笑眼盈盈扫过她手臂,意有所指。 楚黛心尖倏而一颤。 什么魄力,那坏胚子分明是精力太过旺盛,惯会缠磨人。 她赧然垂首,捏起银箸,却迟迟未有动作。 “想必宁姐姐好事将近。”楚黛抬眸望她,轻叹一声,“如此一来,我便不好拉着宁姐姐一道往江南去了。” “去江南?”孟羽宁惊诧不已。 楚黛放下银箸,娓娓道来。 将她要与爹娘回江南的事说了,又细细解释她与宋云琅的约定。 孟羽宁听着瞠目结舌。 好半晌,才开口叹道:“陛下当真宠你!” “若女子真能科考入仕,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孟羽宁望着姿仪楚楚,看似弱不禁风的楚黛,眼底生出几分佩服。 漪漪能让陛下为她破例,已是难得。 更难得的是,她已身负皇后的名分,本可以坐享荣华,却不忘本心。 “这么说,宁姐姐愿意参加秋闱了?”楚黛早已料到,可听到她亲口应下,意义又不同。 含笑冲孟羽宁眨眨眼,她柔声叮咛:“那宁姐姐准备亲事时,莫要荒废了学业。待秋后,我等你一道在江南应考。” “亲事不打紧。”孟羽宁摆摆手,墨玉般的眼瞳光芒熠熠,“我和你一道去江南!” 对袁松动心,很大的因素是想助他当上阁臣,成为他的贤内助。 可如今,她自己有科举入仕的机会,还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她怎能不好好把握? 若能成为袁松的同僚,她还当什么贤内助? 尚书府清净,楚黛与孟羽宁终日在藏书阁中温书,有商有量,便没急着回帝师府。 这一日,舅舅孟峥下职回府,竟带了袁松回来。 在书房中叙完公事,天色已晚,府中正摆膳。 罗氏奉秦老安人之命来请,不露痕迹地打量了袁松好几遍,唇角弯弯,越看越满意。 孟峥却装作一无所知,等袁松先开口。 晚膳时,孟羽宁没露面。 袁松终于坐不住,起身冲孟峥施礼:“请孟尚书恕下官鲁莽,下官今日冒昧造访,实则有事想请教令媛。” 孟峥捧一盏茶,目光不喜不怒审视着他,未应。 “朝中之事,小女并不太懂,袁大人若有疑问,孟某许能探讨一二。”孟峥饮一口茶,抿了抿唇,“或是回去请教令尊,也适宜。” 袁松心下着急,面上却镇定如常。 他站直身形,神情坦荡,不卑不亢道:“不瞒孟伯父,袁松求见孟姑娘,为的是私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袁松问问孟姑娘心意。” 如此,便不是以同僚的身份,而是慕名求娶者。 “贤侄快人快语,孟某也非迂腐之人。”孟峥放下茶盏,神情终于松动一分,冲丫鬟吩咐,“去请姑娘来。” 楚黛与孟羽宁正对坐看书,听到丫鬟来请,当即手持书卷掩面轻笑:“那袁公子果然是为宁姐姐而来。” “我没笑你,漪漪倒笑话起我来。”孟羽宁同她推搡笑闹一通,这才整整衣裙往花厅去。 见到袁松,两人相互见了礼。 孟羽宁坐在圈椅中,略垂首。 指尖拨动着团扇下柔顺的穗子,默然不语。 “孟姑娘,很抱歉,袁某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些时日。”袁松坐在方几另一侧,侧眸凝着她娴静的侧影,气度儒雅谦和问,“敢问袁某在宫门处说的那句话,孟姑娘考虑得如何?” 身处孟府,又有丫鬟在外头守着,袁松有许多话想说,却不敢造次。 两人深交已久,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一时间,袁松竟有些懊恼,自己读的书还是太少。 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子,却不知该如何拿捏分寸,才不会让佳人着恼。 他明显不及前几回相见那般自如,更比不上他最近的一次信笺那般咄咄逼人。 孟羽宁能感受到他的忐忑与紧张。 她眼底含笑,神情却绷住。 不动声色望他一眼:“袁公子说过什么话?我已不记得了呢。” 见袁松愣住,她当即绷不住,低笑出声。 听懂她笑声里的愉悦,知她是故意戏弄他。 -- 第155页 “袁某会择日让人上门提亲。”袁松凝着她笑得微红的面颊,眉心舒展,轻道。 被心仪之人戏弄,他不觉着难堪,反而轻松自在不少。 “我可还没答应嫁你呢。”孟羽宁捏着团扇,轻轻摇着,眉眼含笑望他,“待我从江南回来再说吧。” “孟姑娘要去江南?”袁松愕然。 据他所知,孟家往上数几代,都在京城,江南只有些许旁支。 孟太傅在世时,便已把祖宗坟茔迁至京郊,孟大人连祭祖也没回过江南。 “对。”孟羽宁颔首,气度温婉大方,并未同他解释什么,只道,“我与袁公子并未互相许诺什么,这期间,若袁公子等不及,另聘旁的女子,我也不会怪公子。” “是袁某思虑不周。”袁松说着,从腰间解下雕刻苍松鸿鹄的羊脂玉佩。 长臂越过方几,拉住孟羽宁的手,将玉佩塞在她掌心:“愿等孟姑娘归来。” 玉质温润,如他这个人一般。 青色穗子摇曳在她掌侧,扰得人心口也微痒。 “袁松。”孟羽宁轻声唤出他的名讳。 望着他的眼神,似乎多了些什么。 “嗯?”袁松弯起唇角,目光萦在她眉眼,静静等她再说些什么。 终于,孟羽宁收起那玉佩。 从袖中抽出一条象牙白绣兰花的丝帕,放到两人中间的方几上。 她眼睫微垂,语调轻缓,说出的话只他二人能听见。 神情却有几分认真:“君心似玉,妾心如兰,望不相负。” 宁姐姐回房后,手中多了一枚玉佩。 楚黛知那是袁松所赠的定情之物,很为她高兴。 两人歪在枕上,说了半宿的话。 一早醒来,楚黛正梳洗,便见丫鬟素弦从外头进来,手中捏着一张请帖。 “姑娘,袁三姑娘派人下帖,请姑娘今日入府赏花。”素弦把请帖递给孟羽宁。 昨夜刚与袁松相见,今日袁姑娘便让人来送请帖。 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孟羽宁被一屋子人盯着,有些脸热。 “宁姐姐,去吧。”楚黛上前挽住她手臂,扫了那帖子一眼,忍不住打趣,“过些时日去江南,想见也见不着了。” “谁想见他了?”孟羽宁回了一句嘴。 想了想,仍是走到书案侧,写下一张回帖,递给素弦。 楚黛坐在妆奁前,悄悄望她一眼,低低忍笑。 没来由,她想到自己与宋云琅拌嘴的情形,唇畔笑意又僵住,心口莫名发烫。 龙榻中,他曾将侧脸紧紧贴在她心口,亵慢地说,要听听她不肯说的心里话。 看她嚷嚷着去江南,究竟有没有想他一分。 她当时心口怦怦直跳,眼睫湿漉漉的,负气不肯应他。 其实,哪里会不想呢? 只是,她还有许多事想去做,总不能心里眼里只惦着他。 宁姐姐看起来,比她洒脱许多。 梳妆打扮好,两人相携出府,各自登上马车。 一个往帝师府去,一个往袁府去。 去正院向阿娘请安时,楚黛给了准信儿。 “阿娘,宁姐姐也和咱们一道去。”楚黛坐在孟沅身侧,双眸明灿,“我瞧着,宁姐姐是真心喜欢袁公子的。她方才出府时,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 孟沅放下手中账册,望着女儿,轻笑:“宁儿眼光好,你外祖母和舅母也不必为她的亲事费心了。” 提起外祖母,楚黛不由想起还在国公府的王老安人。 她面上笑意淡下来,添一层忧色:“阿娘,女儿想把祖母接到侯府颐养天年。您说,三婶他们会愿意分家么?” 分家这样大的事,孟沅不想让自己女儿出头被人说项。 母女二人细细商议一阵,孟沅见的事情多些,心中很快便有对策。 “此事你先别插手,娘托相熟之人与你祖母说说,听听你祖母的意思。”孟沅拍拍女儿的手,凝着她舒展柔和的眉眼,很是欣慰。 经历这么多,女儿心胸也未被仇怨扭曲,仍是至纯至善。 想必心中装的爱多了,恨便无处栖身。 这其中,是不是有宋云琅的功劳? 阿娘处事利落,没两日,楚黛便得到消息,祖母亲口要求与三叔一家分家,还请来族长。 三叔乃庶子,又非祖母亲生。 即便三叔曾对爹爹下毒,被杖责三十,还剥夺官职,祖母在银钱上也没亏待他们。 分家倒是很顺利。 王老安人搬出定国公府这日,楚黛亲自去接。 不知谁在背后造势,一时间,楚黛纯善孝义的美名,传遍京城内外。 朝廷收回国公府,三夫人刘氏不得不带着还不能下床的三叔,和不顶事的楚驿,临时赁了一处宅院搬出去。 安分了几日,刘氏又跑到定北侯府门前哭了一通,说是楚驿被人诓骗,去赌坊输了一大笔银子,他们没了活路,求王老夫人收留。 王老夫人没开门,反而遣人去顺天府请官差来。 刘氏多少还要脸面,没等官差来拿人,便擦干泪,骂骂咧咧走了。 “祖母,过两日,我和爹娘便要启程,您若闲闷,不妨请往日相熟的夫人们入府说说话。”楚黛替王老夫人捶了捶肩,柔声道。 -- 第156页 过去十余年,她也不曾想过,与祖母会有这样熙和融洽之时。 定国公走了些时日,王老夫人那些夙怨,一日比一日浅,颇有几分寻常长着的慈和。 她拍了拍楚黛的手,笑容慈蔼:“祖母知道你有孝心,且好好游山玩水去,不必担心祖母。若祖母再年轻二十岁,也同你们一道去,如今我这身子骨是经不起折腾了。” “祖母身子好着呢。”楚黛坐到她身侧,笑盈盈应,“平日里多去园子里走动走动,下回出远门,祖母若想去,漪漪便带祖母一起。” “好,好。”王老夫人抬起细瘦枯皱的手,捋了捋她鬓边发丝。 忽而想起什么,亲自回里间,捧出个镶螺钿的檀木匣来。 “分家时,祖母特意留出来,给你和阿驰的。”她把木匣塞给楚黛,朝门外阔大的庭院望了望,轻叹,“也不知阿驰在北疆如何,国公爷这一脉,数你最争气,希望阿驰能快些建功立业,成为你的助力。” 王老夫人还是觉得,楚黛身份越高,越需要有力的娘家。 沐恩侯府、帝师府再支持楚黛,到底隔着血缘。 哪一日,说丢弃便丢弃,也不是不可能。 “祖母,我和阿驰都用不着,您自己留着。”楚黛递还给她。 王老夫人没接,反而板起脸:“怎么,嫌祖母年纪大,不中用了?” “漪漪不敢。”楚黛看她这副模样,登时哭笑不得,“我先收着便是,也替阿驰谢谢祖母!” 回到帝师府没多久,楚黛便收到一封书信,是阿驰从北疆寄来的。 她展信细看,不由莞尔。 阿驰字写得不算好看,文采也将就。 信里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充军之后的事,偶有一句埋怨,嫌饭菜不及京城的精细好吃,其他全是报平安的好话。 楚黛心知,阿驰是报喜不报忧。 纸笺上字迹有些乱,显然是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偷着写的,军中哪会有他说得这般轻松? 她捏着纸笺,正寻思如何回信,便听霜月禀报,栀栀来了。 楚黛拿书卷压住半张纸笺,起身相迎。 “楚姐姐,你与孟姐姐要去江南,怎不叫上我?”宋玉栀微微拧眉,看起来有些委屈。 “我们可不是去玩的,怕你到时没人陪,会嫌闷。”楚黛含笑解释,“再说,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也舍不得你出京。” “她们不是舍不得,是怕我闯祸才对!”宋玉栀撇撇嘴嘟囔。 江南她曾和母亲去过,且正值暮春,天气渐热,她生得珠圆玉润,最是怕热。 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去,瞬时将方才抱怨的事抛诸脑后。 顺手拿起石桌上的书卷,随手翻了翻,便丢至一旁。 转瞬,又被书卷下压着的纸笺吸引住:“谁写的字?这般丑!” “嗤。”楚黛掩唇轻笑,无奈道,“阿驰写的信。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确实不及人机灵。” 宋玉栀看着看着,抖着纸笺,捧腹大笑:“楚姐姐,你务必同他说说,叫他多读些书才是!” 笑过之后,望着纸笺上的字迹,宋玉栀又有些怅然。 不知那个桀骜难驯的臭小子,到了北疆营中,还能不能张扬得起来。 过几年再见,兴许就成了大营里那些千篇一律的榆木疙瘩。 楚黛不知她心里那些小心思。 两人坐在花树下,吃着新切的瓜果。一个看书,一个与院中丫鬟比投壶。 夜里,宋玉栀没走,宿在楚黛房中。 夜风从高处的支摘窗下吹进来,拂动软帐。 宋玉栀凝着水波似的软帐,侧身问楚黛:“楚姐姐,皇舅舅说要立你为后,便这般雷厉风行,连我母亲也吃了一惊,他怎么舍得你去江南的?” 没等楚黛开口,她笑盈盈,继续道:“我猜皇舅舅会偷偷跟过去!” 那晚无意中撞见皇舅舅在楚姐姐帐中,皇舅舅霸道的姿态,她至今记得清楚。 春狩不过几日,皇舅舅都忍不住。 要他数月见不着楚姐姐,怎么可能? 母亲说得果然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 便是皇舅舅那般雄才伟略的男子,遇见心仪的女子,也是满腹花花肠子。 “陛下不会。”楚黛神情有些不自然,轻轻摇头,“他是明君,不会荒废朝政。再说,他对我,还不至于这般着紧。” “要不要打个赌?”宋玉栀眼睛亮晶晶道,“若我赢了,待你从江南回来,便把云杪送给我。” 左右楚姐姐明年大婚后,便要入宫,同皇舅舅一起养雪寅。 雪寅与云杪自然不能在一个屋檐下,不如她先把云杪讨来玩。 楚黛暗暗摇头,拗不过她,只得应下。 闭上眼,她却控制不住心神,去想宋云琅。 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可有想着她? 这几日,他都不曾来寻她,是忙于朝政,还是在提前适应她不再京城的日子? 他会如栀栀所说,提前去江南寻她吗? 软帐中,她昏昏沉沉睡熟。 全然不知,她睡前心心念念之人,正半支起身子,懒懒坐在她寝屋上头的黛瓦上。 宋云琅耳力好,将屋里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屋内许久没了动静,他才起身。 想去房中看她一眼,却碍于云宁郡主也在,多有不便,只得忍住。 -- 第157页 飞身回到宫中,他携一壶酒,坐在临窗的位置。 偌大的紫宸宫,她留下的浅浅蔷薇香,早被风月卷散。 只有雪寅缩着身子,在他身侧酣眠。 小皇后真没良心,他几乎事事纵着她,她竟还污蔑他对她不够上心。 翌日,宋云琅推掉早朝,交由几位阁老暂时处理。 天光未亮,霜月进到内室,撩起软帐。 推了推睡在外侧的楚黛,压低声音唤:“姑娘,陛下来了,要带您出去,在外头候着呢。” 楚黛睡得迷迷糊糊,睁开沉重地眼皮,还不太听得懂霜月的意思。 霜月来拉她,她本能地起身,任由霜月替她更衣、梳发。 栀栀睡得正熟,倒没被惊扰。 晨光熹微,宋云琅立在廊庑下。 颀长的身影被曦光镀上一圈金芒,风华灼灼。 “这么早,陛下要带我去何处?”楚黛软糯的嗓音,含着清浅的埋怨。 “漪漪明日便要离京,今日自然要陪着朕。”宋云琅侧过身,捉住她手腕,“这一日,你只属于朕,朕也独属于你。” 坐到马车中,楚黛神志渐渐回笼,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早朝的时辰么?” “唔,为博美人一笑,朕罢朝一日。”宋云琅长指勾缠住她柔软发丝,眼中含笑,神情潇洒倜傥。 楚黛微微蹙眉,欲劝他两句。 话未出口,忽而忆起,相识之前,他也曾偶尔罢朝,去钟灵山狩猎,并未耽误朝政。 这般说,又是为着调谑她罢了。 思及此,楚黛娇柔含笑,轻轻依在他怀中。 细指缱绻抚过他领口金线绣制的云龙纹,柔声道:“既如此,我便做一日祸水,好生霸着你这昏君。” 上山之后,她下了马车,坐在宋云琅身前,与他同乘一骑。 许是为了护着她,宋云琅没往密林中去。 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响动,宋云琅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臂。 顷刻间,便展臂将羽箭搭上宝弓,在她视野中拉长。 日光碎影落在林间,箭矢被照得寒芒耀目。 楚黛几乎没看清他如何射出去的,便听到林间猎物倒地的声响。 咚地一声,伴随哀鸣。 应是个头不小的猎物。 “射中了。”宋云琅收起宝弓,侧首凝着怀中楚黛。 他眼神比日光碎影还耀目,仿佛在说,快夸夸朕。 “云琅果然神武。”楚黛语气有些敷衍。 目光落在他手中宝弓上,微微闪烁,移不开。 “怎么?漪漪也想试试?”宋云琅恶劣地咬了咬她耳尖,附在她耳侧低问。 “你若教会我弯弓射箭,才算厉害呢。”楚黛面颊微热,略侧身避开他。 细指触上宝弓,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羽銮卫已将猎到的山鹿带去处理,宋云琅坐直身形,将宝弓递给她。 长臂环在她腰间,轻笑:“既带漪漪出来,定然要教教你的。” 可他这张弓太重,楚黛提在手上,没走出林子,腕子便有些发酸。 她忍着没吭声,等宋云琅教她射箭。 走上小径,宋云琅翻身下马,将她圈在臂弯间。 从背后箭筒中取下一支箭,比划着教她要领。 楚黛听着,觉得也不难。 当即接过羽箭,搭在弓弦上,手腕颤颤,将弓弦往后拉。 几乎用尽力气,弓弦却只被拉开一点点弧度。 尚未准备好,指尖一松,箭已脱手而出。 略探身望一眼射出的距离,楚黛眸中兴奋的光彩倏而淡下来,还不足一丈远。 “你射的时候,看起来很轻松么,怎么到我手里这般难?”楚黛不服气。 宋云琅朗声大笑,收起宝弓。 稍稍撸起她袖口,将小臂贴上她雪腕,戏谑道:“弓是一样,箭也是一样,你瞧瞧,哪里不同?” 他手臂长,肌骨丰匀。 那隐而未发的力量感,让人望之脸热。 而她呢,露出的一小截手臂,纤丽皙白,一看便知养尊处优惯了的。 一刚一柔,对比极为鲜明。 楚黛将袖口往下拉了拉,想到什么,面颊又热一分。 怕被宋云琅瞧出端倪,更羞耻。 她稍稍别开脸,捂着小腹娇声耍赖:“我只是饿了,没力气。” 闻言,宋云琅忍笑扣住她纤柔的手:“走,给你做些好吃的。” 若去行宫,少不得会被好事的朝臣打听到。 只这一日逍遥自在,宋云琅也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盯着。 他将楚黛抱至马背,舍近求远,带她去了他往常独自一人才会去的山间小屋。 小屋靠近山顶,视野极开阔。 宋云琅挽起衣袖,拾来干柴。 在一丈见方的简陋小院,架起一堆火。 山鹿被处理好,切成极薄的肉片,抹上油腥,再洒些盐巴和香料。 拿长长的银箸夹起,放在镂空的网格上炙烤。 小屋中还有些旁的食材,楚黛不善庖厨,倒被他料理得味道极好。 楚黛抿了抿唇,吃得心满意足。 不确定唇角还有没有污迹,她将丝帕递给宋云琅,指着唇瓣道:“云琅替我擦擦。” “好。”宋云琅接过丝帕,目光落在她唇瓣。 -- 第158页 长指捏着丝帕,一寸一寸凑近她。 为配合他,楚黛稍稍倾身,距离拉得更近。 日光擦过他长睫,将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映照得越发俊朗,气势逼人。 楚黛眸光微闪,下意识想要后退。 即将触到她唇畔的丝帕,却忽而转了方向。 宋云琅长臂绕至她颈后,将她扣入怀中,最后一丝距离也消弭。 午后,艳阳洒满小院。 院中细瘦的柴枝经不起火烧,折了腰,坠入火堆里,溅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 屋内软榻吱吱呀呀,楚黛似回到草场那疾驰的马背上。 像握住缰绳一样,柔柔攥住她唯一能触及的,肌骨紧实有力的长臂。 “唤朕一声好师父。”作乱的人仰面凝她,有恃无恐蛊惑。 楚黛依稀记得,他曾说的是,若她能自己稳稳坐到马背上,便需唤他一声好师父。 可他哪有教会她骑马? 电光火石间,楚黛想起他在山林间马背上说的话:“既带漪漪出来,定然要教教你的。” 这坏胚子,从一开始说的便不是教她骑射! 楚黛起得早,又被他闹得晕晕沉沉,不知何时,在他臂弯间睡去。 醒来时,窗外天色瑰奇壮丽,美得让人呼吸也忍不住放缓。 楚黛穿戴整齐,与他并肩坐在重新燃起的篝火旁。 火光和斜阳,把世间所有艳丽和浓烈的热度照在他们身上。 剪影映地,拉得如时光般悠长。 她依在宋云琅臂弯,静静望着天边夕阳一寸一寸低下去。 “好美。”楚黛眸光熠熠,柔声惊叹。 坐在山顶,静待日暮,原来这般美好。 更好的是,长臂揽在她肩头的郎君,是她心之所系的良人。 眼前无双美景,余生所有美景,有人与她同赏。 “漪漪。”宋云琅凝着她被霞光映照得越发娇艳的侧脸,低低的嗓音透着十足的霸道,“朕要你不管身在何处,看到日出,或是日暮,平静或是欢喜,心里都惦着朕。”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陪你看遍江山锦绣,往后你目之所及皆有朕的影子。 楚黛:说人话,谢谢。 宋云琅:朕对你的思念,如影随形。 第61章 相思(二合一) [V] 栀栀提的赌约,尚未开始,便化为泡影。 临行前,金丝笼被宋云琅提回宫去,楚黛没能带着云杪一道去江南。 京城离南余府千里之遥,沿运河走水路快些,能赶在入夏前到。 楚黛与孟羽宁乘一辆马车,往十里开外的渡口去。 马车粼粼,楚黛怀中抱着雪寅,细指轻轻抚过柔软顺滑的猫背,轻叹:“云杪爱说话,也不知你主子会不会嫌聒噪,能不能耐着性子照料它。” 闻言,坐在对侧的孟羽宁捏着团扇轻笑:“陛下接云杪入宫,那是睹物思人,自然会像待你一般善待它。” “与你待雪寅,是一样的。” 一样什么?宁姐姐是在笑话她抱着雪寅,睹物思人? 登时,怀中雪寅的软毛似化成软刺,她抱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面颊微热睨了孟羽宁一眼,柔声反驳:“才不一样,雪寅是主动亲近我,我才没有睹物思人。” 话音刚落,她瞥了一眼孟羽宁腰侧悬着的玉佩,打趣道:“倒是宁姐姐,时时将这定情之物带在身边,对袁公子可谓情深义重。” “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笑话起我来了!”孟羽宁笑盈盈放下团扇,倾身来捏她的脸。 楚黛左躲右避,笑得身姿轻颤,如临风的花枝。 紫宸宫中,宋云琅正批奏折,案头金丝笼里的小东西又不安分起来。 “漪漪,救我!”云杪松开笼杆,在紧闭的金丝笼里来回扑腾着。 利爪刮过金栅,发出微微刺耳的声响。 宋云琅瞥它一眼,不理它。 听到它唤出漪漪二字时,手中朱笔不自觉顿了顿,又继续落笔。 “陛下,云杪吵嚷,奴才让人带它去园子里?”魏长福躬身上前,小心翼翼提议。 皇帝处理朝政时喜静,御殿里批奏折,时常连侍墨的宫人也不留。 宋云琅停下朱笔,轻笑一声,睥着笼中不安分的云杪:“翅膀长硬的小东西,若是打开笼子,它指不定飞到哪里去。” 笼中云杪似懂非懂,不再扑腾,歪着脑袋骄傲审视他们。 “这……”魏长福看着云杪颇有灵性的模样,有些不忍,“毕竟是只鸟儿,总不能一直这般拘着?” “那又如何?它一日不消停,便一日待在这金丝笼里。”宋云琅收回视线,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柔和些许,“朕怜惜它主子,难道还管不住一只鸟?” 听到这一句,魏长福茅塞顿开,忍笑退下去。 皇帝哪里是在与云杪置气? 分明是因着舍不得楚姑娘离京,又不能对人来硬的,同自个儿较劲呢。 隐约感受到处境不妙,撒泼打滚没用,云杪也不再白费力气。 利爪抓上笼杆,雪白的小脑袋骄傲扬起。 怪声怪气冲宋云琅叫嚣:“坏胚子!负心汉!漪漪不在便翻脸!” 怪气的嗓音,倏而将宋云琅的记忆拉回至藏书阁那日。 他指尖窜起一阵酥意,冷肃的眼眸一丝一丝漾开暖意。 -- 第159页 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不少。 顾怀诚原本定了去江南的一艘商船,准备顺路南下。 确定楚黛也要南下之后,宋云琅便着人安排了一艘官船。 官船与商船规格不同,更轩敞大气,也没人敢来惹事,确实会舒适、安全些,楚黛便没推辞。 正欲登船,她竟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船头甲板上,冲她微微施礼。 是刘太医。 楚黛脚步微滞,诧异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刘太医不是宋云琅最信得过的太医么?就这般悄悄拨给她,带去江南? 将近日暮,日头不烈,照在面颊上,暖暖的。 连心口也不知不觉生出温煦的暖意。 “陛下倒是思虑周全。”孟沅回眸望一眼楚黛,眼中满是笑意。 楚黛略垂首,掩饰着眸光里的波动。 那暖意拨动心弦,悄然在心间织起一重婉娈情丝。 回到厢房,丫鬟们忙着规整箱笼。 马车坐得疲乏,楚黛和孟羽宁没看书,一道歪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望着暮色中粼粼水波和岸边细柳。 孟羽宁又忍不住取笑她一通,楚黛抚着雪寅,粉颊赧然:“他要这般小题大做,我能如何呢?” “对呀,还真是温柔体贴的负担呢。”孟羽宁低笑。 “宁姐姐!”楚黛羞赧轻斥,两姐妹嬉闹一团,倒也没晕船。 待孟羽宁回房,屋内安静下来,天边瑰丽的色彩已被墨色漫染。 官船已行至运河开阔处,两岸被水雾蒸的渺远。 楚黛听着泠泠水声,望着远处水天相接间,最后一缕艳丽的暮色,微微失神。 钟灵山上,他那番霸道至极的话,萦在她脑海。 他目的达到了,她目之所及,似乎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此处离京城不远,宋云琅是否也正欣赏这同一道暮色,心里想着她? 稍稍修整过后,楚黛便日日手不释卷。 凡有疑问之处,或是与孟羽宁互相探讨,或是拿去请教顾怀诚,进益极快。 路过几处富庶的州府时,官船总会停靠半日,容他们下船采买土仪。 孟沅唤她们一道去。 大晋繁盛,陆运、漕运四通八达,那些土仪多半都能在京城市面上见着,楚黛兴致不高,婉言拒绝。 孟羽宁捧着书卷,也分不出心神想旁的,二人便留在船上温书。 望望晴空流云,孟沅有些无奈,冲顾怀诚摇头轻叹:“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时节,姐妹俩呀,竟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比你那国子监的学子也不差了。” “肯上进是好事。”顾怀诚扶着孟沅往下走,姿态清俊儒雅,“破旧立新,正需这一腔热忱。” 顾怀诚门路多,又奉暗谕。 到了南余地界,很快便将两人身份造好。 时光悄逝,似生生不息往东奔流的河水。 转眼,便溜进炎炎夏日,枝叶间蝉鸣盖过鸟雀鸣啭。 京城送来的书信,已装满两只锦盒,楚黛心口却总像缺了一块。 她已两个多月未见到宋云琅。 坐在书案后,提笔给宋云琅回信,楚黛闻着浅浅墨香,微微失神。 只觉再深浓的笔墨,也难诉相思。 雪寅时常在屋内爬上爬下,但凡易打碎的物件,霜月都不敢往屋里放。 荔枝木高几上,细瓷花觚也换成了青铜花樽。 养着两支粉荷,一根碧青的莲叶,镶着几支红蓼,倒也清雅好看。 没人拘着雪寅,它越长越墩实。 楚黛食欲不算好,有些清减,抱它很是吃力。 刘太医日日替她诊脉,知她有些苦夏,便替她开了一张养身的方子,还悄悄往宫里递了信。 没几日,宋云琅加急送来的信,便写着命她好生将养,不许太过伤神的话。 甚至出言威胁:“若再瘦下去,朕定亲自去江南,把漪漪抓到行宫里来,亲手把你养好。” 纸笺上的字迹,如游云惊龙,与他这个人一般潇洒恣肆。 透过字里行间,楚黛仿佛能看到他俊朗的笑颜虚虚浮在纸上。 耳畔风声里,隐隐有他低低的戏谑。 楚黛抬手捏了捏耳尖,指腹感受到耳尖热度,微微发颤。 相隔千里,还要吓唬她。 原以为刘太医跟随,只为着看顾她的身子。 没想到,他还是宋云琅放在她身边,通风报信的细作。 楚黛哪里敢不听?午膳便多用了半碗。 傍晚,天色未全暗,暑气降下些许,孟羽宁来拉她去采莲子。 楚黛系上刘太医配制的驱赶蚊虫的香囊,便跟着出门。 庄子上的莲塘引的活水,青莲粉荷随风摇曳,养得极好。 花叶相间,温柔照水,袅袅婷婷,似绯衣绿罗裙的美人。 楚黛和孟羽宁坐在乌篷船上,沐着荷香,看刘太医划桨。 “没想到刘太医还会划船。”孟羽宁探身折下一支碧生生的莲蓬,含笑赞。 刘太医手上动作未停,侧眸应:“姑娘谬赞,刘某曾客居江南几年,划船、泅水还是会一些。” “刘太医家乡竟不在江南么?”楚黛惊诧不已,“昨日听刘太医用吴语与院外婆子叙话,我虽不懂,也听出刘太医口音极是地道。” “也是那几年学的,雕虫小技罢了。”刘太医谦逊一笑。 -- 第160页 “雕虫小技?”稠密的莲叶那边,传到一道清丽的女声。 楚黛吃了一惊,疑惑地探身往莲叶那边望,却什么也辨不清。 会是祖宅里的亲眷么?听起来,竟识得刘太医? 不过,刘太医曾在江南待过几年,遇到故友也不足为奇。 她收回视线,望着刘太医。 却见对方动作骤然顿住,神情骇然,慌忙摇桨,试图掉头离开。 可乌篷船被花叶绊住,一时无法打转。 这情状,楚黛觉着,不像遇着故友,而是遇见仇家。 咚地一声闷响,莲叶那边的小舟碰上她们船头。 朗月稀星之下,一位戴着银项圈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那船头。 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望着刘太医:“久别重逢,我是该唤你文堇,还是刘太医?” “虞芳,你怎么来了江南?一向可好?”刘太医避无可避。 只得硬着头皮,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与之寒暄。 “你让我这般好找,自然好得很!”虞芳跳到他们船上,身姿轻盈,似会些武艺。 闻言,楚黛与孟羽宁相视一笑,莫不是刘太医欠了什么债? 不等刘太医开口,虞芳目光已扫过船舱中两位女子。 借着风灯,不难瞧出,一个妩丽绝色,一个温婉清雅。 “你那白霄花,救的是哪位心上人?” 白霄花?楚黛眼皮一跳,细细打量眼前女子。 对方衣裙是大晋的款式,饰物却能瞧出南黎痕迹。 莫非,是南黎人? 稀里糊涂靠岸,楚黛捧着莲蓬往宅院方向去。 听到虞芳与刘太医拌嘴,忍俊不禁。 “文堇?刘瑾!你个大骗子,拿了我的白霄花,嘴里没一句实话!”虞芳噼里啪啦控诉刘太医,说得刘太医几乎无招架之力。 “你不是已追到京城附近,怎么又来江南了?”刘太医摸摸鼻尖。 想到虞芳因他在大晋辗转数月,心中有些愧疚。 他以为虞芳找不着人,自会回南黎去。 “你刻意透出江南口音,不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虞芳双臂环抱睥他,“你何时见过本姑娘知难而退?” 刘太医无奈苦笑。 若虞芳知难而退,那白霄花他们也拿不到。 “中过那眠藤的,是这位姑娘吧?”虞芳走到楚黛身侧,打量着她,冲刘太医道,“原来不是心上人,而是你主子!” 虞芳这些日子机缘巧合给顾家老宅的人看病,知道这边住着贵人,老宅那边轻易不会过来打扰,楚黛身份必不会低。 且她能看出刘瑾对楚黛态度,与倾慕毫不相干,全然是恭敬。 在南黎时,为打动虞芳,请对方帮忙,刘瑾才顺口编了谎言。 此刻被虞芳拆穿,还是当着楚姑娘的面,刘太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是不想被虞芳发现,横生枝节,他才有意避着。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圣女究竟想怎样?”刘太医额角青筋蹦了蹦,“你要什么都成,可那份医札乃恩师所赠,断然不行。” “当真?”虞芳目光移到楚黛身上,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这位姑娘虽已解了毒,却极难有子嗣,若我说,有法子替她调养好呢?” 刘太医登时语塞。 若他拒绝,怕是宋云琅追到天边也饶不过他。 楚黛也愣住。 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忽而想到刘太医那日欲言又止的话,又忍住。 临行前,刘太医在紫宸宫替她诊脉那回,确实有不太好的话想告诉她吧? 被宋云琅止住,才改了口的? 打发走虞芳,刘太医忍不住留下向楚黛解释。 “楚姑娘只是不易受孕,而不是不会有孕。避子的汤药清苦,陛下知楚姑娘不爱喝,特让在下配了一剂避子药,他自己饮下。” 刘太医轻叹:“在下出宫前,无意中在魏公公那里看到一份起居注。陛下何时饮过避子药,皆记录在册。楚姑娘若有心,回京后可以看看。” “多谢刘太医直言相告。”楚黛向刘太医施礼。 刘太医慌忙避开:“在下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楚姑娘不怪在下言语唐突便好。” 宅院地处山脚,入夜甚是幽静。 屋内摆着冰盆,凉风细细。 楚黛拥着薄衾,闭上眼,脑中全是宋云琅的影子。 原来,宋云琅瞒着她这么多事。 明知她难育子嗣,他仍执意只立她一位皇后,还不让刘太医告诉她,不叫她忧心。 他那潇洒霸道之下,原是这般温柔绵长的情深义重。 不知刘太医向虞芳许诺了什么,第二日替她诊了脉,虞芳便回南黎去。 只半个月,又带着一味草药回来,日日煎好给她送来。 楚黛日日与宋云琅鱼雁传书。 却对虞芳替她调理身子的话,只字未提。 也没让刘太医说。 刘太医本不敢瞒着,可楚黛态度坚决,他便打消了念头。 与皇帝约定的三年之期,早已过了。 他如今是自愿留下,也不必像御前其他人一般忠心不二。 秋闱将近,宋云琅立在宫檐下,长指捏着草茎,轻轻戳了戳云杪:“小云杪,漪漪快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 第161页 不是没机会去江南,只是漪漪一心向学,忙着应试。他若去害她分心,待成绩下来,她未中举。恼他不说,她心里定然不会好受。 宋云琅勤于朝政,等了一日又一日。 从前恨不得一日有二十四个时辰,如今却嫌日子太过漫长。 “高兴!高兴!”云杪在笼杆上蹦蹦跳跳,“陛下最高兴!” “……”宋云琅扯了扯唇角,长指探出敞开的笼门。 握住它晴蓝色羽腹,将它捉出来,戳戳它雪白的小脑袋,佯怒斥:“胆大包天的小东西。” 云杪已熟悉紫宸宫,半点不怕他。 从他手中挣脱,飞到他肩头,模仿着楚黛的语气唤:“云琅,云琅。” 宋云琅嫌弃地点了点它尖尖的粉喙,哂笑:“每回犯错都用这招,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 云杪昂起晴蓝色羽脯,神态倨傲:“漪漪,告状!” “还敢向漪漪告状?”宋云琅捉住它小爪子,将它重新关回金丝笼。 短短数月,这小东西竟学会拿捏他了,宋云琅又好气又好笑:“朕就是太纵着你们。” 等秋闱一过,他定要把漪漪抓回紫宸宫来。 好生关上几日,叫她日夜在他耳畔唤他的名讳,以慰相思。 秋闱过后,楚黛却未即刻启程。 闻着院中芳馥的桂花香,她后知后觉,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竟没好好玩一遭。 科考那九日,她们身着男装,在贡院最偏的两处号舍应试,楚黛从未吃过这种苦头。 如今考完,心头压力陡然松懈,便生出几分玩心。 南余似她苦读半年,承载着她热烈期许的一座城。 回京城后,还不知何时有机会再来,楚黛心内隐隐有些不舍。 对宋云琅的思念,到底抵不过满目秋色。 她提笔写下一封信,字迹简短:“云琅,秋色迷人眼,我晚几日回,勿念。” 接下来几日,便与孟羽宁相携纵情山水。 宋云琅接到信,噙着笑意的唇角倏而沉下来。 他在京城满心盼着她回来,原想着她过几日便该到了,谁知竟还未动身。 “传朕旨意,即日起,朕将亲赴北疆练兵三月,年关归来,一应朝事交由袁阁老及其他几位阁臣主理。”宋云琅手持乌金扇,盯着金丝笼,沉声吩咐魏长福,“每日将要紧的朝事封入密函,交给孔肇,急报与朕。” 休战三年,老北狄王驾崩,年轻的北地王夺权上位,蠢蠢欲动,北疆军纪亦有松懈。 瑄王、瑀王犯上作乱之后,宋云琅便有亲自去北疆整饬的想法。 只是并不急迫,便未成行。 本想等着大婚之后,带她一起去。 如今想想,大婚前去,似乎也不错。 漪漪被烟波渺渺的江南迷了眼,他便带她去领略一番北地风雪,为她那双清莹秀澈的眸子,奉上另一种广袤的景致。 定要让北疆之行,成为她心中更深刻的回忆。 楚黛已顺着运河行了两日,才从顾怀诚口中得知此事。 “漪漪怎么闷闷不乐的?”孟羽宁坐在她身侧,指尖在她书卷上点了点,忍笑开口,“玩了半月,也该收收心了。” 孟羽宁知她为的什么,故意曲解她。 书卷上的字迹,楚黛怎么也看不到脑子里去。 宋云琅这两日没来书信,可前几日呢?她欢欢喜喜登船,巴巴盼着见到他,他要出京却不告诉她,还让她从别处得知。 她心里实在闷郁,很想与人说说。 便是被宁姐姐取笑,她也愿意。 “宁姐姐,他明知我在回京城的路上,却不等我。”楚黛细指攥了攥,有些懊恼道,“你说,是不是我在江南贪玩几日,没着急回京,他生我的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孟羽宁隐隐猜到,宋云琅多半是等不及,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来接人。 可宋云琅故意不提前告诉楚黛,那是他二人之间的妙趣。 孟羽宁没打算拆穿。 她稍稍敛眸,藏起眸中狡黠。 目光落在书卷上,不在意道:“谁知道呢,人心最是善变,半年未见,再浓烈的情爱也淡了,他同你置气也不是不可能。许是故意晾你三个月,叫你也尝尝等人的滋味呢?” 这番话,似一担碎石,稀里哗啦倾倒在楚黛心口,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原本的愧疚,化作气闷,不过晚归几日,宋云琅便要这般冷待她么? 左右他不在京城,回去也见不到想见的人,明日她便让官船靠岸,沿途多玩些时日。 心思百转间,又听孟羽宁温声絮语:“生气又如何,待他年关回京,你哄两句也就好了。” 哄他?她才不要哄宋云琅! 楚黛暗暗咬唇,神情微愠。 目光落在指尖,又忍不住暗自盘算离年关还有多少时日。 一想到好些日子见不着他,闷郁的心绪又被酸甜的相思漫卷。 心焦之余生出薄怨,待心绪平复下来,她又忍不住朝另一个方向去想。 宋云琅不等她回京,应当另有隐情。 是北疆不太平么?他怕她担心,才特意瞒着她? 越想越觉着,是宋云琅会做出的事。 胡思乱想间,她心里又生出一重担忧,不知他去北疆可有危险? -- 第162页 目光不由自主移至笔墨上,楚黛想给他写封书信,问问他。 可他已北上,何时能收到呢? 千重心事交织心头,丝丝缕缕都与他有关。 顾怀诚将密报递给孟沅看,孟沅有些不乐意:“尚未大婚,陛下要这般把人带走,像什么话?” “他那性子,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顾怀诚拥住孟沅,温声劝,“他能忍半年,已是不易。你可瞧见漪漪听说他离京后,眉眼间的落寞?他若突然过来,漪漪必是惊喜的。” 漪漪是她的女儿,她哪里不知呢? 船身微晃,木壁上水纹粼粼。 两人相依的剪影落在水波之上,更显温情缱绻。 孟沅看着,眸光微闪,终是软了心肠。 皇帝已踏出一步,她若执意带女儿回京,未免不近人情。 他已为漪漪做到这个份儿上,她还担心什么? “罢了。”孟沅掰开顾怀诚的手臂,无奈道,“我去吩咐霜月,把漪漪那两身冬衣找出来。” 来时想着秋后才回,漪漪身子弱,她习惯给漪漪提前备上厚些的衣物。 漪漪此番江南之行,被照料得极好,一次也没生过病,天气也没不见太寒凉。 原以为冬衣用不上,没想到意外派上用场。 楚黛坐在榻上,手中捧一卷书。 看到霜月翻出最下面的箱笼,取出镶白狐毛的氅衣,她诧异问:“这是做什么?” 霜月记得孟沅的叮嘱,若无其事应:“夫人说明日许会降温,江风清冷,怕姑娘着了凉,命奴婢把冬衣找出来备用。” “哪里会突然冷下来?”楚黛含笑摇头,哭笑不得。 可她知道,阿娘待她素来小心谨慎,唯恐她热着冷着,便没说什么。 继续看书,由着霜月折腾。 入夜,一艘不起眼的客船靠过来,咚地一声碰到船身。 楚黛睡得迷迷糊糊,隐隐听到什么,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厢房门扇被悄然打开,寒气没来得及灌进来,门扇又迅速合拢。 宋云琅携一身清寒而来,落在软帐上的眸光却是炙热。 没良心的小姑娘,不知梦里可有他?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婚前蜜月开启,漪漪惊不惊喜? 楚黛: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宋云琅:朕没有良心,漪漪比较怕痛。 第62章 浅尝 [V] 来时,他昼夜兼程,想要早些见着她。 眼下走在她厢房里,宋云琅脚步却放得轻缓,恐惊扰到她。 缓步走到榻边,宋云琅轻轻撩起软帐,闻到熟悉的蔷薇香。 清清浅浅,似她匀长的气息。 佳人松髻压在软枕上,如云似雾。 烛光昏暧,溶溶映照她眉眼,蜷长的睫羽柔顺敛起,小脸莹莹如雪,是他脑中描摹无数遍的玉颜。 宋云琅冷肃的眉眼,倏而变得暄和。 他略展臂,长指轻轻落在她颊边,指腹沿她侧脸姣好的轮廓,缓缓移至下颌处。 蓦地,他捏了捏她纤巧的下颌,俊长的眉微微拧起。 是不是瘦了? 拧眉间,没控制好指尖力道,略重了些。 熟睡的楚黛忽而眉心微动,睫羽颤了颤,似不舒服。 宋云琅松开手,唇角不自觉弯起。 他的小皇后,还是那般娇气。 河水潺湲,星隐日升。 迷迷糊糊间,楚黛下意识伸手摸摸枕畔。 未摸到意料中毛茸茸的雪寅。 指腹下,触感光滑,轮廓分明。 她眼皮倦懒地睁开一条缝,心内疑惑。 望见近在咫尺的俊颜,美目微瞠,登时愣住。 枕畔不是雪寅,而是已然北上数日的宋云琅? 是在做梦吗? 楚黛细指掠过他面颊,落在他眉心,沿他挺直的鼻梁轻轻往他鼻尖抚去。 这个梦,倒比她先前做的都要真实,像是真的碰到他一般。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楚黛葱白的指尖停在他鼻尖,无端生出玩心,轻轻捏了捏。 见他一无所察,登时轻笑出声。 梦里的宋云琅,远远不及平日里警觉呢。 她唇角扬起,笑靥很是得意。 忽而,宋云琅攥住她手腕,睁开眼,眸光灼灼:“戏弄了朕,漪漪很得意?” 握在她腕间的力道极大,像是怕她跑了,要永远将她禁锢在身边似的。 楚黛吃痛,睫羽扑扇了几下。 梦里怎会感觉到痛呢? “不是梦么?”楚黛疑惑低喃。 “漪漪以为是梦?”宋云琅朗声一笑,愉悦震荡在胸腔内,楚黛被按在他心口的指尖,也随之震颤。 薄唇轻轻触上她眉心,又移开,宋云琅松开她手腕,捧住她小小一张芙蓉面,轻笑:“难怪这般胆大妄为。” 半年来,虽时时书信往来,却已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 此刻,听到他熟悉的戏谑,楚黛耳尖竟有些发烫。 这种明明已熟悉到,连对方肩后有一粒小痣也清楚,却因不长不短的分离,又有些陌生的感觉,无端叫人心悸。 理智回笼,楚黛想到方才一时顽皮的举动,更是羞赧不已。 她微微敛眸,细指攥住紬衾边缘,往上拉了些许,羞然遮住小半张脸,柔声问:“云琅不是去北疆么,怎会在这里?” -- 第163页 “因为,朕的小皇后在这里。”宋云琅长臂揽在她腰间,隔着细绸寝裙,一下一下摩挲着她腰窝。 小皇后香香软软,轻易勾动他体内蕴藏半载的情念。 似滔天的浪冲破心口,朝四肢百骸奔涌而去,扰得他肌骨骤然绷紧。 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楚黛粉颊登时蒸腾起灼灼热意。 她松开紬衾,将掌心撑在他身前,稍稍扭动腰肢,试图脱离他的掌控。 好容易盼得温香软玉在怀,宋云琅哪里肯放手? 当即握住她纤柔楚腰,轻易将人按入怀中。 “别闹了,若被阿娘瞧见……”楚黛急急出声央求。 话未说完,眼角余光注意到软帐颜色绣纹,柔糯的嗓音戛然止住。 她微微侧首,目光扫过榻上紬衾、枕屏,兀然愣住。 这不是她在官船上的厢房。 窗外隐隐有水声传来,楚黛猜测,他们应当仍是在水上。 “放心,岳母大人的船该已行至数十里外。”宋云琅缱绻亲了亲她鼻尖,“漪漪,随朕去北疆。” 终于等到佳人触手可及,且独属于他的时日。 他去北疆练兵,要带她一道去?楚黛诧然。 失神的一瞬,气息已被宋云琅狠狠攫取。 他肌骨坚实,霸道地将她抵在软枕上,楚黛再无法聚拢神思想旁的。 颈间珠扣不知被他扯落到何处,柔软艳丽的裙摆也皱乱,楚黛蜷起身形缩在他怀中,眼睫湿漉漉的,面颊漫染霞色。 小脸娇妩柔丽,似清晨沾着雾霭的桃花。 “漪漪去了趟江南,倒是被那十里烟雨浸透,成了水做的玉人。”宋云琅手肘撑在她松散的墨发侧,长指攥着一条雪青色绣芍药的心衣,慢条斯理擦着玉雕一般的指骨。 低笑着,将语调拖出几分放诞疏狂:“朕又没如何,怎的这般娇气?” 楚黛心绪尚未平复,额间沁着薄汗,初醒时那一丝陌生感倒消失无踪。 眼前人,仍是那会缠磨人的坏胚子。 说出的话,让人骨酥耳热。 “不许胡说。”楚黛强撑起一丝气力,抬手去捂他的唇。 宋云琅顺势捉住她的手,将沾染她身上靡艳蔷薇香的心衣塞在她手心。 继而,牵引着她的手,朝她素来不敢正视的地方去,一遍一遍温声唤她的闺名:“漪漪,漪漪。” 舌尖卷着相思,语调格外动人心魄。 不知不觉,楚黛便被他蛊惑住。 好半晌,才红着面颊,将那艳丽的心衣远远丢开,纤细雪腕酸得微微发颤。 宋云琅替她揉了揉手腕,这才起身往盥室去。 昨夜未饮避子汤,他到底高估了自己,遇见她,他哪里记得自持二字? 看了半日书,日暮时分,宋云琅取来镶白狐毛的氅衣,轻轻披在她肩头。 楚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娘和霜月她们早就知晓宋云琅会来,特意提前替她翻出冬衣呢! 昨日,宁姐姐故意说那番话,是不是也清楚? 独她不知,白白气闷一场。 楚黛微微侧首,微凉的指拧了一下他手背出气。 却被宋云琅顺势捉住,他收回视线望过来,俊眉微扬:“怎么对朕动手动脚的?” 他身着锦袍,掌心却比她温暖。 不知是他掌心暖意融融,还是他的话引人遐思,楚黛不由自主红了耳尖。 瑰丽的霞彩照在她耳尖,剔透可人。 “为何先告诉阿娘他们,偏瞒着我?”楚黛秀眉一横,嗔道。 宋云琅挪动步子,又朝她靠近一步,玄青锦袍贴上她氅衣下露出的艳丽的合欢红裙摆。 河风吹来,裙摆、衣袖猎猎舞动。 斜阳擦过他肩头,落到她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悠长。 而他颀长的剪影与她相叠,像是他玄青衣摆温柔包裹她裙摆一样。 “那漪漪见到朕时,惊不惊喜?”宋云琅侧脸被斜阳镀上一层金辉,俊美如神祇。 楚黛微微眯起眼眸,凝着他俊朗的面容,心弦无声拨动。 惊喜的。 惊喜到她只当是梦里,不敢相信是真的。 夜幕降临,船头高高的风灯摇曳着,灯光时晦时明。 宋云琅携一壶清酒,侧身坐在甲板最边缘的阑干上。 姿态散漫地曲起一条腿,另一条则自然支在阑干里侧的甲板上。 他身姿俊拔,腰窄腿长,侧影潇洒疏狂。 落在楚黛眼中,她眸光明灿。 恍然忆起,初识时,他独坐高楼那晚的夜色。 彼时,他孤傲耀目,星辰灯火俱是他的陪衬。 而今,漫天星辰倒映河水中,客船悠然压过星河。 而他近在咫尺,与她同在船上,成了她最亲近的枕边人。 “云琅。”楚黛上前两步,立在他身侧。 雪颈扬起秀美的弧度,盈盈水眸盯着他手中持壶:“我想尝一口。” 宋云琅浅浅弯唇,将精巧的持壶递给她:“有些烈,漪漪不善饮酒,浅尝即可。” 若真是烈酒,他也不会允她喝了。 持壶仍带着他掌心温热,楚黛稳稳握住,稍稍提起,仰面凑近弯月似的壶口。 清酒酿着月光,自壶口倾泻而出,泠泠落入她唇齿,酒香漫染。 蓦地,楚黛想起猫脸面具后,她无意中品尝到的滋味,唇瓣微热。 -- 第164页 “那晚,朕是故意的。”宋云琅接过持壶,含笑凝着她,意有所指。 “咳咳。”楚黛不留神呛到,别开脸咳了几声。 宋云琅没说是哪一晚,可她总觉得,应当同她心中所想一样。 她佯装不知,柔糯的嗓音故意透出一丝茫然无辜:“什么?” “不记得啊。”宋云琅仰面,将持壶中余下的清酒一饮而尽,潇洒地将持壶抛入星河。 他广袖一挥,遮住星光灯火,俯身堵住她染着酒香的唇瓣。 夜风恣狂,楚黛扶着阑干,一时觉得身子摇摇欲坠。 一时又觉周身轻飘飘的,像要被风卷起来。 神志摇摇欲散间,头顶广袖放下。 星光灯影照得她眸光潋滟,秋水横波。 “那这样呢?”宋云琅正身轻笑,“漪漪可有想起那张面具?” 楚黛愣住。 只一瞬,她目光快速扫过船舱口的护卫,和离他们不远的过往船只,心口怦怦直跳。 又羞又急斥他:“宋云琅!” 怕被旁人听见,她还不敢大声斥他,嗓音压得极低,毫无气势。 随即,她负气地拿绸帕狠狠拭了拭唇瓣,横他一眼,折身往船舱里去。 宋云琅手长腿长,三两步便追上她,长臂轻易将人抱起。 月色下,合欢红的裙摆在河风中划过绮丽的弧线,艳丽诱人。 夜里,河面风愈大,还落了一场雨。 雨势来得急,去的却慢。 淅淅沥沥拍打在舱顶、窗棂,大半宿,那泠泠雨声才渐渐低下去。 夜里不赶路,客船随涨起的河水飘飘摇摇。 河床上月隐星消,被雨丝溅起重重涟漪。 翌日,楚黛醒来时,已过正午,险些连午膳的时辰也错过。 惜琴笑盈盈替她更衣、梳发,又将皱乱的床褥收拾妥当。 一转身,见皇帝正手持银匙,亲手喂楚黛用膳。 当即低眉垂目退出去。 “明日靠岸,过两日会经过北仓府。”宋云琅放下银匙,拿银箸夹起一片雪白的,薄得剔透的鱼肉,递至她唇边,“漪漪想不想去贤王府看看?” 他曾在北仓府的府邸么? 楚黛想去。 她启唇咬下一小口鱼片,却迟迟未应。 “还疼么?用完午膳,朕替你瞧瞧,再涂些膏脂。”宋云琅说着,将剩下半块鱼片喂至她口中。 疼倒是不疼,可她腰酸腿乏,怕是走路也难保仪态,今日连门也出不得。 “要我去也可以。”楚黛抬眸睨着他,“只到北仓府前,云琅不许再胡来。” “好。”宋云琅含笑颔首,又替她夹起一根碧生生的鲜蔬,“朕已着人替你备几身男子装束,明日送来,漪漪看合不合身。” 合身二字,蓦地叫她忆起紫宸宫中,那一身锦绣华丽的吉服。 她克制着紊乱的心绪,疑惑问:“为何要扮作男子?” 再说,她能扮得像吗? “做做样子便成。否则,过不了几日,北地便要传出朕携美入营,负心薄幸的名声了。”宋云琅放下银箸,凑近她,长指挑着她下颌道,“不知漪漪着男装,会是何等俊俏,莫要勾去北地小娘子的魂才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一点点,正文即将完结,收尾中,会写得慢一点,抱抱宝子们! 第63章 揉揉 [V] 回京前,孟羽宁便与孟沅合计好,楚黛随御驾去北疆之事,不宜声张。 好在楚黛原本也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各府贵女送来的请帖、拜帖,皆被孟沅寻由头推了去,也没人起疑。 回京第二日,孟沅往长公主府送去江南土仪。 宋玉栀得知楚黛回来,迫不及待领着宫婢到帝师府寻她。 人自然没见着,顾怀诚去了国子监,孟沅招呼她。 “楚姐姐被皇舅舅带走了?”宋玉栀惊得跳起来。 略想了想,又很快接受,忍不住笑出声:“我就说嘛,分别已半载,皇舅舅哪里忍得住再多三个月?” “难怪皇舅舅早不去北疆,晚不去北疆,偏赶在楚姐姐快要回来的时候去!”宋玉栀说着说着,面上笑意越来越深。 如此算不算她赌对了? 皇舅舅在离京前,让魏长福把云杪送来。 说是托她照料几日,待楚姐姐回京,再由她还给楚姐姐。 这回,应当是不必还了,小云杪是她的咯! “栀栀切莫声张,若得空,还请多来走动才是。”孟沅面上含笑,无奈道。 “沅姨,我懂!”宋玉栀拍拍心口,欢欢喜喜保证,“我一定瞒得紧紧的,保证连皇祖母那边都不会发现!” 回京前,孟羽宁也买了不少土仪,往相熟的各府送了些,手中还留着一份。 这日,外头下着细雨,天色灰蒙蒙的。 秋风掠过庭院,拽下落叶层层,平添凉意。 孟羽宁坐在临窗的便榻上,裙面上倒扣着一卷书。 她指尖捏着一枚羊脂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雕刻的纹路。 玉佩上雕刻着苍松鸿鹄,这半年来,她早已将每一条纹路熟记于心。 甚至,玉佩下青色的穗子,有多少根丝线,也数得清楚。 同袁松的情谊,并没有多深厚,倒也说不上想他。 -- 第165页 只是,每每看到这枚玉佩,她便忍不住想起,袁松赠她玉佩的,说的那番话。 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懂得一诺千金。 却不知,半年过去,他是否还记得那承诺? 这半年里,漪漪日日能收到皇帝写的信。 而袁松的信,从半月一封,到一月一封。 最近的一封书信,已是一个多月前了。 孟羽宁觉得,他的情谊应当也有限,便只回过他一封信,还是借口问他一处功课上的疑问,只字未提情爱。 一边是漪漪与皇帝烈火烹油一般的热烈,一边是她与袁松各自冷静自持,对比太过鲜明。 让她对尚未提起的亲事,生不出太多信心。 “姑娘,这是给袁公子准备的吧?”素弦望一眼案头包装精致的土仪,打断孟羽宁的思绪,“要不奴婢送去袁家?” 会不会显得她上赶着提醒袁松? 孟羽宁望望土仪,眉心微颦。 怕被贴身丫鬟瞧出心事,攥着玉佩,故作从容道:“是给袁三姑娘的,待雨停了,你便送过去吧。” 闻言,素弦愣了愣,随即掩唇忍笑:“是。” 孟羽宁悄然放下玉佩,重新捧起书卷。 窗外细雨轻轻敲打着芭蕉叶,声音不轻不重,却扰得人心神不宁。 刚看了两页,素弦捧着茶点,笑盈盈进来禀:“姑娘,奴婢刚听说,袁家请动长公主做媒人来提亲,老夫人和夫人正陪着说话呢!” 孟羽宁指骨颤了颤,手中书卷胡乱落到裙面上,愕然问:“何时来的?” 那袁松如何想的,竟问也不问她一声,便请长公主来做媒。 阿娘没叫人来问她的意思,想必是已应下。 也对,长公主身份尊贵,谁会拂她的颜面? “听说有小半个时辰,许是会留下用午膳。”素弦放下茶点,笑盈盈回应。 孟羽宁重新捧起书卷,眉心时舒时颦。 对于袁松做的事,也不知惊喜多些,还是埋怨多些。 亲事定下,生辰八字也被送去袁家。 正当孟羽宁有些坐不住的时候,袁松让人送来一封信。 半个时辰后,孟羽宁踏着摇曳的灯笼光,步入一间茶楼。 刚进雅间,便见袁松坐在茶案后,慢条斯理烹茶。 姿态清儒优雅,周身是簪缨世家养出的清贵内敛的气度。 “宁儿,来尝尝我煮的茶?”袁松将先斟好的一盏茶,放到对首,侧眸望她。 称呼她不陌生,却是第一次听袁松这般唤她,语气熟稔亲昵。 孟羽宁脚步猛地一滞,腰间玉佩随之晃了晃。 袁松目光不着痕迹下移,往她腰间落了落,温润的眼眸藏着笑意。 斟茶时,手腕颤了颤,一滴茶汤落到他指骨。 袁松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拭去那滴茶汤,动作自然。 象牙白的丝帕,绣着兰花,正是她赠与他的那条。 未及思索,孟羽宁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快步上前,去抢袁松手中丝帕。 岂料,袁松顺势捉住她手腕。 含笑睇她的模样,与上回在孟府相见时,迥然不同。 “宁儿亲手送我的帕子,断无要回去的道理。”袁松仰面凝着她,不疾不徐的语调,意有所指。 孟羽宁听得分明,他是在提醒她,当日做出的承诺,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放手。”孟羽宁挣着手腕,没挣开。 又羞又恼质问:“我说从江南回来再提婚事,却没答应嫁你。你怎的一言不发,便请了长公主来?” “因为,我明白宁儿心意。”袁松松开她手腕,含笑起身。 孟羽宁下意识退后,身形却被扯住。 略垂眸,往腰间看一眼,便见袁松修长的指骨缠住玉佩下青色的穗子。 “我……我什么心意?”孟羽宁有些慌,她甚至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袁松低笑一声,松开穗子,扣住她的手,凝着她温婉的眉眼道:“宁儿舍近求远,拿功课上的疑问来问我,而不是问帝师。宁儿,你的未婚夫君,并不傻。” 北风透过窗棂罅隙吹来,灌入一重一重寒意,孟羽宁却觉掌心发烫。 连日来烦乱的思绪纷纷安定,又有种说不清的动容漫上心口。 鸿雁南飞,客船北上。 又经过两处大的渡口,船便靠了岸。 宋云琅带着楚黛弃船乘马车,楚黛撩起车帷,细细欣赏道旁的景致。 银杏灿黄,枫叶火红。 秋风袭过,缤纷的色彩遍染山林。 苍茫高远的秋色,与南余府的婉约大不相同。 越往北,气候越冷。 行至北仓府地界时,树木大半已凋谢成枯枝,只零星的枯叶倔强地摇曳在寒风里。 宋云琅怕她冷到,早早叫人替她备了手炉。 马车停稳,宋云琅先钻出车帷,长腿踏上贤王府门前大块的青石。 立在马车旁,昂俊如玉山。 须臾,一只玉手探出来,搭在他小臂。 崔长史侍立在侧,很是诧异。 看那手纤丽秀美,应当是女子。 可皇帝从前就不近女色,此番去北疆也不可能带上尚未大婚的皇后,马车中的女子会是谁? 楚黛墨发高束,玉冠簪之。 天青长袍束以玉带,金线绣折枝竹纹的深青色氅衣拢在身上,衬得她唇红眉深,面如冠玉。 -- 第166页 惜琴替她上妆时,特意将她眉毛画得粗一些,也浓一些,显出几分英气。 为扮得像些,她特意用束带裹住窈窕身形。 裹得不算紧,有氅衣遮掩,倒也不显。 她学着宋云琅平日里的举止,步子迈得潇洒,从马车上下来。 一抬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 那女子落后崔长史一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们,情意流转。 同为女子,楚黛一眼便看懂对方的心思。 她松开搭在宋云琅小臂上的手,侧眸望他一眼。 哼,刚回贤王府便招蜂引蝶。 那姑娘看起来同她差不多大,宋云琅回京时,应当还未及笄。 阔别三年,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再见到,看直了眼,倒也不奇怪。 京城中,也曾有许多贵女想嫁他,楚黛从未在意,她明白,宋云琅不曾正眼看过任何一位。 可面对眼前的女子,楚黛莫名心里泛酸。 宋云琅在贤王府那些年,应当是同这位女子一道长大的。 算不算青梅竹马? 崔滢愣愣看着俊美的小郎君跟在皇帝身后入府,心口怦怦直跳。 北仓府的郎君多半高大健壮,肤色也偏深。 那小郎君却生得琼枝玉树一般,皮肤比她一个女子还好,让人看着便想亲近。 小郎君身量不高,应当未及弱冠,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想到一贯冷清淡漠的皇帝亲手扶他下车的情形,崔滢便心里发苦。 对方家世必然不俗,她一个长史的女儿大抵配不上。 宋云琅住进正院,楚黛被安置在离他最近的院落。 舟车劳顿,楚黛有些倦,歪在软枕上小憩。 软帐被撩开,光线亮起来,又暗下去。 一双手从她身后伸过来,绕过她臂弯,长指探入她衣领,拉扯着她里衣下的束带。 “别闹。”楚黛睁开眼,赧然拍开他的手,“久别重逢,不去找你那小情人叙旧,来找我做什么?” 楚黛心知自己酸得很没道理,可她就是忍不住。 说完,便咬了咬唇,不自在地别开脸。 “什么小情人?”宋云琅愣住,随即戳了戳她心口,含笑哄,“回屋还不解开,不难受么?” 楚黛瞥他一眼,委委屈屈嗔道:“那位崔姑娘,看你的眼神,你敢说不知她倾慕于你?” 崔姑娘? 宋云琅细细想了想,终于明白她说的是谁。 崔家有几位姑娘,对他表明过心意的,已嫁了人,今日露面的似是最小的那位。 他离开贤王府时,那崔姑娘尚未及笄,又素来怕他,话也没说过几句。 今日,他更是没多看对方一眼。 怎的漪漪因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恼他? “漪漪吃味了?朕当真不知。”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动心思。 心念转过,他又反应过来,漪漪与崔姑娘差不多大。 他庆幸地笑了笑。 若他识得漪漪时,漪漪也未及笄,他应当也不会对漪漪动心。 幸而,他们相识在最好的年华。 “你若不喜,朕不叫她到近前来便是。”宋云琅说着,手上又开始不规矩,薄唇贴着她耳尖,温声哄,“闷得难不难受,朕替你揉揉?” 没等楚黛回话,外头传来叩门声。 下一瞬,便听惜琴推门进来,立在屏风外禀报:“公子,崔滢姑娘求见。” 这个崔滢,来的真不是时候,宋云琅面色微沉。 他张张嘴,欲吩咐惜琴把人支走。 忽而,楚黛抬手堵住他唇瓣,眸光盈盈冲他摇头。 宋云琅是悄悄来的,在她屋里出声,像什么话? “在榻上待着,别出来。”楚黛嗓音压得极低,柔声叮嘱。 宋云琅朝软帐外侧望一眼,笑得有恃无恐:“亲朕一下,朕才依你。” 楚黛很想知道,这位崔姑娘因何而来,不得已,忍羞在他唇上轻啄一记。 听到他闷闷的低笑,慌忙逃开。 整理好衣衫,楚黛又将氅衣披在身上,坐到书案后,捧起一卷书。 崔滢跟着惜琴进来,望见书案后的身影,只觉对方身上温润的书卷气,叫人移不开眼。 贤王府空置三四年,她及笄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清俊不俗的贵公子。 “崔滢见过孟公子。”崔滢以最标准的礼仪,向楚黛福身。 楚黛放下书卷,冲对方比了个手势,却未出声。 崔滢看不懂,望着她,眼中满是疑惑。 “崔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公子幼时中过毒,嗓音受损,发不出声。”惜琴忍笑解释。 实则姑娘嗓音柔糯,装不出男子的粗沉,不得已才扮作哑巴。 连手势也是这两日临时抱佛脚学的,糊弄不知情的人还行。 闻言,崔滢眸中疑惑悉数化成怜惜。 孟公子谪仙似的人物,竟是个哑巴,实在是天妒英才。 越是怜惜,崔滢对她便越好奇。 “小女子冒昧打扰,是想问问孟公子膳食上可有什么喜好?崔滢自小长在北仓府,熟悉北地佳肴,可与孟公子探讨一二。”崔滢绞尽脑汁,想打听她的喜好。 最想打听的,其实是孟公子的真实身份,可她怕心思太明显,把人吓跑了。 -- 第167页 孟公子身份成谜,连爹爹也不知。 好在她聪慧,心中隐隐有猜测,帝师新娶的夫人姓孟,这位惊才绝艳的孟公子,想必是孟夫人娘家的子弟。 皇帝待他礼遇,多半是看在帝师和皇后娘娘面上。 尚书府门第高,可她也不是完全高攀不上。 崔滢思忖间,眼神有多一分热切。 楚黛见她态度热情,忍不住犯起嘀咕。 是崔长史命她来问,还是崔滢自作主张,想向她打听宋云琅? 心内虽有戒备,她面上却不显,冲她崔滢笑笑,又对惜琴比了个手势。 惜琴了解她的喜好,当下便与崔滢说了几样,叫崔滢好把握她的口味。 崔滢听惜琴说着,有些心不在焉,清澈的眸子闪着兴奋的神采。 孟公子冲她笑了,笑起来越发俊美。 与皇帝的拒人千里不同,孟公子没有架子,温润得体,简直是戏文里最完美的才子郎君。 对她笑,是不是说明对她也有些好感? 崔滢备受鼓舞,大着胆子道:“小女子都记下了,园子里金菊、山茶开得正艳,崔滢去折些来,给公子插瓶。” 楚黛本以为崔滢问过她的喜好,该会向她打听几句宋云琅。 没想到,崔姑娘一脸娇羞地跑了。 透过窗棂,望着崔姑娘跑远的背影,楚黛隐隐觉着,似乎哪里同她想得不太一样。 “下去吧。”宋云琅从屏风后出来,冲惜琴吩咐。 惜琴得令,赶忙合上门扇退出去。 宋云琅展臂合上窗棂,手肘撑在书案上,俯身凑近楚黛,戏谑道:“一面在帐中藏起朕这个情郎,一面招蜂引蝶勾诱小情人,漪漪可真是艳福不浅。” “明明是你招蜂引蝶,倒来赖我,我哪有……”楚黛下意识反驳。 话说一半,猛然惊醒。 微瞠的美目盛着骇然:“你是说,崔姑娘喜欢我?” 这,怎么可能? 宋云琅又好气又好笑,大步绕过书案,将人抱在膝上,抵在书案内侧。 玉雕一般的长指,一层一层挑开她衣襟,攥住她身前束带:“朕瞧漪漪束着身子,连心窍也不似往常灵透了,这劳什子不要也罢。” 地龙烧起来,屋内腾起重重暖意。 楚黛身披氅衣,热出一层薄汗。 深青氅衣内,雪白束带沾染着浅浅蔷薇香,松松散散绕着她玉雪窈窕的身形。 下端逶迤在他锦衣衣摆,柔软靡艳。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朕就是随口调侃,哪只一语成谶?!! 楚黛:我是不是用力过猛,扮得太像了??? 今天也提前一点点,明天多半老时间见昂~ 第64章 恃宠 [V] 庭中秋风起,落叶飞舞,凉意愈浓。 屋内地龙烧得暖,楚黛仅着细绸寝裙,捧一卷书坐在便榻上,也未觉着冷。 便榻中央卷足矮几上,放着数封密函。 宋云琅坐在矮几另一侧,支起一条腿,手持湖笔在展开的一封密函上批注些什么。 姿态潇洒,神情餍足。 楚黛一页书看完,指腹移至书页边缘,又翻开一页。 余光扫过宋云琅,又忍不住移回去。 眸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微弱的斜阳照进来,洒在他侧脸、肩头。 云峰白的寝衣率性落拓,虚虚拢着他玉山似的身形。 半敞的衣襟下,露出一片胸膛,健实刚劲。 线条曼延至窄劲的腰腹,紧实得到肌骨,透着不可言传的力量感。 楚黛面颊微热,正欲收回视线,宋云琅却忽而停了笔,撩起眼皮望过来。 眼神锐利,让人无所遁形。 “漪漪不专心啊。”他语调倜傥不羁:“朕比书好看?” “不正经。”楚黛慌忙收回视线,红着耳尖低斥。 她目光落在书页上,却没法儿聚精凝神。 清晰感受到,宋云琅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流连。 “朕倒是觉得,漪漪比密函好看得多。”宋云琅视线掠过她颈间绮痕,落在她芍药花似的裙摆下,未着绫袜的雪足上。 足背纤丽微绷,如珠似玉的足尖赧然蜷起。 宋云琅眸色沉邃,放下湖笔。 长臂越过矮几,捉住她不安的雪足,含笑把玩:“漪漪的身子,素来比小嘴诚实。” 他掌心灼灼,说出的话越发不像样。 落在楚黛耳畔,她只觉那热意顺着小腿,哄然漫上心口,扰得她心尖猛地一颤。 “再打扰我看书,你便回正院去。”楚黛攥着书卷,和羞嗔他。 随即,腾出一只手,支在榻上,稍稍坐正,将小腿往回缩。 宋云琅轻笑一声,欲说什么,忽闻院外传来说话声。 “不敢打扰孟公子温书,有劳惜琴姐姐帮我把花送进去。”崔滢听说南边的公子多喜欢矜持的姑娘,又匆匆补了一句,“我只是想略尽地主之谊。” 说完,又觉逾越,吞吞吐吐道:“我……我……” 半晌没说出后头的话。 惜琴知她在紧张什么,心内暗叹崔姑娘芳心错付,又觉这般纯粹的心思叫人动容。 想解释什么,又怕坏了主子的事。 只得接过崔滢怀中捧着的金菊、山茶,含笑致谢:“多谢崔姑娘美意,奴婢定会好生养起来。” -- 第168页 楚黛也听到院外有声音,却听不清是谁在说什么。 抬眸对上宋云琅戏谑的笑容,她眼皮一跳:“崔姑娘又来了?” “给她倾慕的小郎君折了花送来。”宋云琅身形后倾,斜斜倚在软枕上,冲她笑,“这番心意,不知漪漪可消受得起?” 他话音刚落,楚黛便听惜琴在外禀报:“公子,崔姑娘送了花来。” 闻言,楚黛无奈又无措。 刚要出声应,又反应过来,急急止住,抬手叩了叩窗棂。 一息功夫,惜琴便捧着花枝推门进来。 也没敢乱瞧,径直将花枝插在花几上的铜尊中。 惜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公子,奴婢瞧着崔姑娘待公子情真意切,公子还是早些做打算为好。” 待她退出去,楚黛放下书卷,躬身从矮几里侧,挪到宋云琅身边。 压低嗓音,不自在的求救:“云琅,我该如何是好?” “早些时候,还振振有词赖朕,这会子倒来求朕帮忙?”宋云琅长指勾起她鬓边青丝,一圈一圈缱绻缠绕,将她心思搅得更乱,“自己招惹的,自己想法子,朕可不会替你驱蜂赶蝶。” 楚黛依在他身前,温声软语。 想出许多法子缠磨他,却都无济于事。 宋云琅正襟危坐,像个坐怀不乱的君子,铁了心要看她笑话。 “摆平了你那小情人,再来招惹朕。”宋云琅强自镇定。 瞥一眼她微微嘟起的唇,又侧过脸,将笑意忍回震颤的胸腔里。 崔滢回到闺房,越想越着急。 爹爹曾说,御驾在贤王府最多逗留两三日。 她若不早些向孟公子表明心意,待人走了,她往哪儿哭去? 可若要她主动去说,她又豁不出面皮。 饶是她素日里再洒落烂漫,面对心仪之人,也不受控制地生出几分羞怯来。 外头风声阵阵,她披衣叩开爹娘房门。 “这么晚了,滢儿还没睡?”秦长史和夫人乌氏正对坐灯下,盘点账册。 怕明日皇帝一时兴起问起来,出了差错或是答不上来。 崔滢坐在他们身边的杌子上,指尖抠了抠袖口,迟疑片刻道:“爹爹,阿娘,女儿有了心仪之人,想请爹娘帮着问问他的心意。” 皇帝回府第一日,女儿便有了心仪之人,秦长史觉着不对劲,眼皮突突直跳:“你莫要告诉爹爹,你同五丫头一样,也喜欢上了陛下?陛下已册封皇后,且金口玉言不会纳妃,你快打消了那不该有的心思!” 秦长史语气甚为严厉。 皇帝的性子他有些了解,不是温柔小意能打动的。 “对呀,滢儿,想想你五姐。”乌氏也跟着劝,拍拍她的手,叹息道,“你切莫再做非分之想。” “爹爹,阿娘,女儿喜欢的不是陛下。”崔滢一着急,脱口而出,“是那位孟公子!” “孟公子?”秦长史夫妇傻了眼。 乌氏到皇帝跟前见礼时,与孟公子有一面之缘,还有些印象。 “会不会太文弱了些?”乌氏觉得北仓高大的郎君更配自家女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听说还是个哑巴,娘不同意。” “阿娘,可我就是喜欢他,他文弱又怎的,女儿力气大呀。”崔滢听不得阿娘说她心上人的不是,“再说了,他又不是武夫,封侯拜相也不比谁力气大。” 秦长史一时未做声,想到皇帝对孟公子的礼遇,深知孟公子前途无量。 沉吟片刻,他冲崔滢应:“你且先回去,明日爹替你探探陛下口风。” 婚姻大事,总不好直接问人家小郎君。 翌日,天色阴沉,不知要下雨还是落雪。 楚黛怕冷,没去园子里逛。 与宋云琅一道,待在书房中。 宋云琅处理朝政,她便爬上木梯,自己找书看。 抽出一卷书,正要打开,一根戒尺险些滑落,被她及时捉住。 竹刻的戒尺,看起来古朴陈旧。 蓦地,楚黛忆起在紫宸宫里,宋云琅曾拿戒尺打她掌心的情形。 这条戒尺,莫不是曾被爹爹拿来打过宋云琅? 也不知,宋云琅年少时,是怎样桀骜不羁的性子。 手中这卷书,讲的治国之道,楚黛翻看几页,便放回原处,不动声色将那戒尺也夹回去。 如今,他已是帝王,若再提起他当年被爹爹打手心之事,怕他面上挂不住,来闹她。 细指顺着书架往右移动,无意中,竟找到一册才子佳人的戏本子。 楚黛诧异不已,攥着书卷,立在木梯上,笑盈盈侧眸打趣:“原来云琅年少时,还看过这样的书。” 如此不务正业,难怪被爹爹责罚。 宋云琅抬眸瞥一眼,对那书并没有什么印象,兴许是帝师或者刘瑾落下的。 “怎么,这书朕看不得?”宋云琅站起身,朝木梯走过来,抬手抢过楚黛手中书卷翻了翻,心下了然。 抬眸质问:“漪漪应当没少看过这样的戏文吧?看到书中俊美无双的才子,心中想的是哪位郎君?” 她哪有想什么郎君? 倒是在江南时,梦到过他几回。 楚黛面颊赧红,下意识反驳:“我可没看过。” “没看过,倒知道来笑话朕?”宋云琅冲她扬一扬手中书卷,指骨特意叩了叩墨蓝色书封。 -- 第169页 像是在说,你方才可没打开过。 被他拆穿,楚黛又羞又恼,她顾着他的颜面,他却这般不留情。 羞恼间,她抬手便去抢他手中书卷。 倒忘了自己还站在木梯上。 身形前倾,没站稳,脚下一滑,登时往下跌落。 宋云琅展臂,顺势将人揽在怀中。 薄唇轻轻触了触她微烫的面颊,语气放肆道:“看来漪漪心里想的是朕,这便迫不及待投怀送抱了。” 那狂放的语调,听得人气结。 楚黛一手推着他,一手在他腰侧狠狠拧了拧。 书房空间不算大,这般亲昵地拥在一处,周遭风物都如气息般缓下来,变得凝滞绵靡。 他长指扣在她腰间,将她抱至木梯最下面一道横杆上。 大手扶住她瑟瑟轻颤的腰肢,稍稍侧首,薄唇缓缓朝她抵过来。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面颊,楚黛面上热意如潮。 推他的力道,不知不觉被他温柔的动作卸去大半。 仅剩的那一分,像是为了颜面倔强强撑。 薄唇几乎触上她的一瞬,楚黛听见惜琴在外面禀报:“陛下,秦长史求见。” 登时,她脚下一软,柔柔扑入宋云琅怀中,心口怦怦直跳。 宋云琅轻叹一声,长臂揽住她纤腰,将人稳稳抱至地上。 替她整了整仪容,才缓步走到书案侧,开口:“宣。” 门扇被打开,寒风灌进来,吹动楚黛身上氅衣。 她面色尚未平复,背对着门扇,假装找书看。 “微臣参见陛下。”秦长史朝宋云琅施礼,望一眼楚黛背影道,“原来孟公子也在。” 楚黛稍稍侧身,与他见礼。 氅衣领口白狐毛挡住半张脸,秦长史出于礼貌,又未细细打量,倒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长史前来,所为何事?”宋云琅捏着墨块,慢条斯理研磨,淡淡开口。 秦长史看了楚黛一眼,将到嘴边的话忍住,先把手中账册放到案头:“三年来,王府最重要的账目,臣已整理出来,请陛下过目。” 宋云琅扫一眼,并不热衷:“不必,朕信得过秦长史。” 他了解秦长史秉性,还没那个胆子欺上瞒下。 “多谢陛下,臣一定尽心竭力,打理好王府。”秦长史收回账册,躬身道。 言毕,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朝楚黛的方向望了望,面色为难。 宋云琅心领神会,冲楚黛道:“朕与长史有要事相商,孟卿且先退下吧。” 楚黛正愁不知该如何逃开,听到宋云琅的话,如蒙大赦。 从书房里出来,她面颊热度被扑面而来的寒意镇压,艳丽的唇瓣长长呼出一口白气。 惜琴瞧在眼中,忍俊不禁。 看了一会子书,便近午时。 惜琴正忙着摆膳,楚黛便见宋云琅手持乌金扇,从外头进来。 “漪漪猜猜,秦长史向朕求什么?”宋云琅坐到她身侧,放下乌金扇,握住她微凉的手问。 “什么?”楚黛稍稍侧首问,心下嘀咕,该不会与她有关? 想到崔滢昨日的热情,今日反常的平静,她越想越心慌。 “他用多年的忠心耿耿求朕做媒,将崔姑娘许配与你。”宋云琅唇角含笑,眼中戏谑分明。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云琅可是回绝了?”楚黛仰面望他,眼中满是希冀。 宋云琅轻轻摇头,既无情,又可恨。 “是你叫我着男子打扮,此事自当由你摆平。”楚黛负气横他一眼,抽回手,稍稍侧身,不看他。 “小皇后学会恃宠而骄了?”宋云琅展臂拥住她,在她耳侧低笑,“莫恼,朕替你想法子便是。” 温声哄了好几句,楚黛面色才缓下来。 寻思着恃宠而骄的名声不能白担,她双手搭在膝上,迟迟不动箸,眸光盈盈望着宋云琅。 “又想朕伺候了?”宋云琅俊眉微挑,潇洒不羁睥着她。 伺候二字,他咬得格外重,透着叫人骨酥心颤的意味。 楚黛身上每一寸肌肤都隐隐发烫,她慌忙抬手,去取面前玉著。 却被宋云琅先一步抢了去:“不过伺候用膳罢了,漪漪慌什么?” 霎时,楚黛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也不是该羞,还是该恼。 厮磨一通,宋云琅总算替她出了个主意。 彤云压城,雪花大片大片往下落。 恐大雪阻道,宋云琅吩咐,提前一日启程。 崔滢望着楚黛清俊的侧影,清澈的眸子里,泪光盈盈。 爹爹求陛下做媒,陛下未应。 说是孟家家风开明,婚姻大事首先考虑小辈心意,叫她自己去问孟公子心意。 她原本想等到新制的冬衣送来,穿上最好看的那身衣裙,去向心上人表明心意。 岂料,天未黑,人便要走了。 宋云琅已坐上马车,楚黛立在马车外。 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迟疑片刻,楚黛终于忍不住侧身朝崔滢走过去。 “孟公子,我……”崔滢不知,自己还该不该说出口。 楚黛从袖口取出一枚雕刻兰花的羊脂玉佩,递到她面前,望一眼惜琴。 惜琴替她解释:“崔姑娘,我家公子看到崔姑娘,就同看到族中姊妹一般亲近。姑娘送来的花,公子很喜欢。想赠姑娘一枚玉佩,聊表心意,姑娘莫要推辞。” -- 第170页 姊妹,兰花。 崔滢双手发颤,接过玉佩,攥在掌心。 孟公子是在告诉她,愿与她结金兰之交,而不是秦晋之好。 “崔滢恭送孟公子。”崔滢收起玉佩,朝楚黛离开的方向福身。 车外朔雪纷纷,楚黛躺在车中软毯上,心内愧疚,迟迟睡不着。 “还在想崔姑娘的事?”宋云琅长腿曲起,手臂搭在她腰间,低问。 他身形颀长,最轩敞的马车,也显得有些逼仄。 车厢内灯光不亮,只头顶一盏明月珠,散着月光一般的辉光。 楚黛睁开眼,眸光清莹秀澈望着他:“云琅,你说崔姑娘能猜到我是女子吗?” “大婚之后,漪漪的画像会送一份到贤王府,她总会知道的。”宋云琅轻应。 “云琅,我不想再扮男子了。”楚黛将侧脸贴在他身前,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心内渐渐踏实,“明日我向惜琴借身衣裙,扮作婢女好了。” 扮男子,她不能开口说话,着实委屈。 再想想,她着男装时,行起事来,不方便,也别扭。 宋云琅略一思索,便应允:“好,明日朕叫惜琴替你赶制两身新的衣裙,朕的小皇后,还不至于要去找旁人借衣裳穿。” “只是要委屈漪漪替朕端茶递水,大婚之后,朕扮成奴才好好补偿你。” 作者有话说: 楚黛:听起来还不错,可总觉得这厮心里憋着坏是怎么回事? 第65章 试试(二合一) [V] 临近北疆城门,官道上的雪被清理在道路两侧,路上只有新落下的薄薄一层雪。 马车外风声呼啸,车轮碾过薄雪,声音与前两日听到的不大相同。 楚黛身上穿着与惜琴一样的袄裙,怀中抱着雪寅,倒比手炉还暖。 听到辚辚车辙声,她一手揽住雪寅,一手撩起半边锦帷,朝外头望望。 只见高大威严的城墙伫立在不远处,城门前乌压压立着许多人,文臣武将都有。 前头那辆华贵些的马车停下,她们的马车也随之停下。 宋云琅从车上下来,不着痕迹回眸望一眼。 看到楚黛正被惜琴扶着下车,便自然移开。 随即,在臣民们此起彼伏的呼声中,大步朝城门里去。 到了将军府,惜琴、王喜等人忙着将院落重新洒扫,归置行李,楚黛则奉命随侍。 宋云琅同郑将军等一众武将商议军机大事,楚黛便立在书案边替他磨墨、添茶。 她螓首微垂,襟前绣忍冬花的襕边蜿蜒收至腰际,短袄下是一袭素面千褶裙。 裙子裁剪得宜,上窄下阔,衬得她纤腰袅娜。 明明是寻常袄裙,却将她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 既教人眼前一亮,又不刻意勾人。 宋云琅看到一份军报的间隙,余光不经意往身侧纤腰处扫过,唇角浅浅弯起。 下首,郑将军忐忑不安弓着腰,捕捉到那抹一闪即逝的笑,狠狠松了口气。 看来,皇帝此番来北疆整顿军务,并非对他不满。 至少,对他方才的奏报,还是有几分满意的。 他暗暗揣摩圣意,却不知身后侄儿,正盯着皇帝身边的婢女发愣,魂不守舍。 郑匡只是千户,按理没资格前来。 可他是郑将军侄儿,在军中被捧惯了,急功近利想在皇帝面前露脸,死缠烂打要来。 郑将军想着,他肯上进是好事,略叮嘱几句,便把人带来。 察觉到郑匡对楚黛异样的打量,宋云琅心绪微沉,面上却不显。 “这位是?”他目光淡漠锐利,审视着郑匡。 郑将军恭敬冲宋云琅行礼:“此乃郑千户,微臣不孝侄儿,单名一个匡字。” 言毕,他稍稍侧身,等身后之人向皇帝行礼,却久久没听到动静。 郑将军拧拧眉,侧首拿手肘抵了郑匡一下,沉声唤:“匡儿!” 他只郑赟一个女儿,想着提拔一下族中子侄,将来也能成为女儿的靠山。 千挑万选选出个郑匡,却屡屡不能让他满意。 练兵懈怠,爱钻花楼,时常刁难下属不说,如今竟在御前失态。 他是嫌活得太久了么? “陛下恕罪,微臣第一次得见天颜,一时失仪,并非有意。”郑匡醒神,忙收回视线,战战兢兢跪下来告罪。 楚黛磨墨的动作顿住,下意识望一眼宋云琅。 初见他时,她也是怕的。 如今,在他面前,再胆大妄为的事她也做过,心中再无一丝惧怕。 原来,还是有人怕他,连戍守北疆的武将也怕他。 这个人在外头装得多端严,在她面前却总没正行。 不过,这种小事,他应当不会放在心上,一个小小的没见过世面的千户罢了。 她略垂首,继续磨墨。 忽而,听见宋云琅开口:“军中无小事,郑千户于御前尚且不能专神,如何能领兵?” 略作停顿,他嗓音骤然一沉:“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郑将军正欲求情,便听身后郑匡呼救:“伯父救我!” 到嘴边的话,猛地咽回去,哽得郑将军嗓子发木。 “臣治下不严,请陛下降罪。”郑将军双膝一弯,也跪到地上。 宋云琅瞥他一眼,仿佛没听到门扇外郑匡的哭嚎,淡淡应:“不急,朕在北疆这一个多月,若查到违犯军纪者,一个也不会放过。郑将军有此子侄,当好自为之。” -- 第171页 闻言,郑将军骇然告退。 出了院门,才狠狠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叫了两个人把身上沾着血迹的郑匡抬走。 他不顾郑匡哀嚎,冷声叮嘱:“接下来月余,你就在府中养伤,哪里也不许去,若闯出大祸来,神仙难救!” 待不相干的人散了,院子清净下来。 楚黛放下墨块,揉着酸涩的腕子,诧异问:“云琅治军素来如此严苛么?” 难怪那一战,贤王带领的兵士,几乎能以一当十。 “怎么?觉得朕罚那郑千户罚得重了?”宋云琅长臂一伸,将人捞至膝上。 长指隔着裙料,慢条斯理替她揉捏小腿:“酸不酸?下回朕议事,漪漪还是去暖阁看书去为好。” 他力道不轻不重,楚黛小腿内的酸胀感,不知不觉消减,舒服不少。 她立起腰肢,侧眸望他:“怎么?云琅这是怪我管太多了?” “朕巴不得你日夜管着朕。”宋云琅松开她小腿,长指轻捏她秀巧的鼻尖,“那郑千户的眼珠子恨不得粘在漪漪身上,朕不该罚他?” 竟与她有关?楚黛听着哭笑不得:“若是误会呢?云琅未免太霸道了些。” “嫌朕霸道?”宋云琅捏了一下她腰窝最娇弱处。 趁她受不住,笑着躲避时,又顺势在她颈侧轻轻咬了咬:“朕从不担虚名,便霸道给你瞧瞧。” 话音刚落,便把人抱起来,朝后头的暖阁去。 素净的裙摆顺着他衣袂垂下,深青衣摆上金线绣制的翔龙时隐时现。 既已来到北疆,便不能耽于享乐,心中记挂军中事务,宋云琅并未在暖阁久留。 楚黛面上红霞未散,他已穿戴好。 深青长袍衬得他身姿轩昂,玉带勒出他窄劲腰线。 楚黛眸光潋滟生波,在他腰线处落了落,又迅速移开。 目光逃开,心神却仍被他牵动。 她脑中乱七八糟的画面浮浮沉沉,全是他方才绷紧腰线,发狠的模样。 胡思乱想间,粉颊又腾上一重热意。 那神情餍足,姿态潇洒的人,对她的心事似有所察。 已走开两步,宋云琅又折身回到便榻侧。 长指留恋地抚了抚她面颊,含笑逗她:“舍不得朕?” “谁会舍不得你?”楚黛抬手,含羞推他,“不是有正事么,快去!” 宋云琅捉住她细柔的指尖,将她皙白的指背凑至唇畔,温柔地抿了抿,温声叮嘱:“朕这一走,过两日才会回来。漪漪若闲着无趣,便叫惜琴、王喜随你去外头走走。” 有暗卫相护,倒是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郑千户被打板子,不过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楚黛担心出去又惹上事端,不太想出门。 挣脱他的手,轻轻摇头:“云琅自去便是,我有事可做。” 他走后不多时,惜琴便抱着雪寅来暖阁伺候。 便榻清理好,他留下的些许气息便闻不见了。 楚黛稍稍沐洗,坐在便榻上,抱着雪寅,捧一卷书看。 白日里还好,宋云琅不在,将军府中又无姬妾,没人来扰她们。 楚黛或是看书,或是陪雪寅玩,或是与惜琴投壶、打络子,时间倒是很好打发。 可天黑之后,夜深人静时,楚黛听着枕畔雪寅匀浅的呼吸声,自己却辗转难眠。 这些日子,总是宋云琅搂着她睡。 她已习惯他坚实的胸膛,有力的臂弯。 眼下,他没在身边,她仍下意识给他空出一处位置。 床榻显得空荡荡的,摆着炭盆,也有些凉。 床褥紬衾皆被惜琴拿熏笼烘过,是暖和的。 楚黛闭上眼,纤手捂着心口,睫羽轻颤。 她明白,自己只是有些想他了。 宋云琅离开将军府时,让人把刚敷了药,正养伤的郑匡也带去大营。 当时,郑将军忍不住求情:“陛下,郑千户伤得不轻,可否容他养两日再回营?” “养两日?若北狄今夜打来,可会等他两日?”宋云琅神色疏冷无情,“这点小伤便要将养,朕看他也不必做什么千户,不如回去做个闺阁千金!” 郑将军哪里还敢求情,当即把人抬出去。 到了大营,宋云琅倒没空去理会郑匡。 他头戴兜鍪,换上银甲,手持长剑,如三年前一般,巡视军中操演事务。 巡视两日,他面色便一寸一寸沉郁下来。 尤其郑匡领的那一支,叫人看着生怒。 在与其他兵士的对战中,个个落败。 唯一获胜的,竟是因罪入营的楚驰。 用过晚膳,楚驰被同伴簇拥着回来。 经过郑千户门前时,无意中听见他向人吹嘘:“当皇帝可真好啊,你们是没瞧见,皇帝身边那添茶磨墨的婢女,生得有多美。那腰肢又细又软,小爷一只手就能搂住。皮肤白得像雪,让人见着就想搓一搓,看会不会像雪一样化成水。” “千户大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哪会这般夸张?难不成,那小小婢女,比大人养过的那位头牌还美?”身边给他端茶的兵士,谄媚地凑过去奉承。 “要不说你们见识短呢,京城来的小美人,哪里这穷山恶水之地的野花能比的?”郑匡咂咂嘴,不小心牵动伤处,哎哟几声。 脑中回味片刻,又道:“待小爷伤好了,悄悄把人弄到手,好好尝尝鲜,这顿打才不算白挨。小爷来这破地方两年多没回京,都快忘记京城细皮嫩肉的美娇娘是什么滋味了。” -- 第172页 闲侃中,他们话题又转到花楼,说出的荤话越发不堪入耳。 楚驰听不下去,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离开。 还想等养好伤祸害人,这狗东西也不去街角找个瞎子算算,看他还有没有命活到伤好。 他与数十位兵士一道,住着大通铺。 其他兵士身上多少挂了彩,正互相上药,抽气声此起彼伏。 楚驰挥挥手,让簇拥着他进来的一伙兵士散去。 对旁人闲散的调侃充耳不闻,桀骜地坐到铺上,从床板下抽出一卷兵书,走到烛台边翻看。 刚看两页,脑中又响起郑千户说的那番话,目光忽而一滞。 皇帝信守承诺,立了姐姐为后,怎会带一位美貌婢女在身边红袖添香? 再说,他在京城时,也没见皇帝身边有宫婢伺候啊。 楚驰越想越不对劲。 想到皇帝对姐姐的在意,他心口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脑门。 该不会,郑匡那狗东西说的美貌婢女,实则是姐姐? 皇帝把姐姐带来北疆了? 楚驰越想越觉得可能,当即合上书卷,胡乱塞回床板下。 手背被粗糙的床板刮出数道血痕,也不在意。 踢掉脚上棉履,套上外出的乌皮靴。 另一只脚还没穿好,他曲起一条腿,一面往脚上套,一面单脚往外蹦。 “阿驰,出什么事了,这么急?”有人伸着脖颈问。 “没事,我吃多了,出去跑两圈。”楚驰随口糊弄。 话音传过来,人已踏过积雪,跑得没影儿。 宋云琅脱下银甲,在墙壁边又点上一盏灯烛,锐利的眸光落在密密麻麻的舆图上。 “陛下,郑千户麾下的兵士楚驰求见。”侍卫在外通禀。 阿驰?宋云琅收回视线,朝门扇望了望。 蓦地,想起楚黛,唇角不由自主弯起。 进城前,漪漪便说想见见阿驰,他已答应。 只是说要先看看阿驰在军中表现,再带阿驰去见她。 这两日事忙,没顾上,阿驰倒是自己找上门来。 该不会,是想向他打听漪漪的事? 这小子,当儿子当得很混账,弟弟倒是当得还不错。 “叫他进来。”宋云琅负手立在舆图侧,淡淡应。 楚驰进来,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灯烛侧。 烛光照在皇帝身上,衬得他龙章凤姿,贵气天成。 想到姐姐曾说喜欢皇帝,他暗自撇撇嘴。 行吧,就皇帝这副姿容,勉强还算能配上姐姐。 更重要的是,皇帝有足够的能力护住姐姐。 姐姐生得那样好,若非出身侯府,又被立为皇后,像郑匡那样心思叵测的人,不知会有多少。 “楚驰参见陛下。”阿驰向皇帝行礼,动作比从前标准许多。 宋云琅冷眼看了一瞬,目光又落回舆图上,不懂声色应:“免礼。” 楚驰依言站直身形,想等他问几句什么。 可宋云琅神情专注盯着舆图,半句多的话也没有。 终于,阿驰沉不住气。 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陛下,姐姐是不是也来了北疆?她在何处?” 这小子能猜到漪漪人在北疆? 宋云琅侧眸望着他,有些刮目相看。 “你怎么知道?”宋云琅没直接应,随口问了一句。 莫不是阿驰长了本事,在将军府安插了眼线? 思忖片刻,阿驰将郑千户私底下那些话禀了几句。 为着借机报复,他半点没替郑千户粉饰。 只是考虑到被那狗东西觊觎的,可能是他的姐姐,他掐掉了其中最不堪入耳的几个词。 可他斟酌过后的话,也足以让宋云琅拼凑出郑千户原本的意思。 登时,他面色阴郁冷冽,沉沉吐出两个字:“找死。” 楚驰听着不寒而栗。 很快,他稳稳心神,把郑匡平日里公报私仇,狎妓误事,郑将军多番包庇之事,一一禀报。 “楚驰斗胆怀疑,郑将军与北狄有勾结,请陛下明察。”说到最后,楚驰正色禀。 这两个月他才起疑,可也只是怀疑。 宋云琅摩挲着壁上挂着的,冰凉的剑鞘,未置一词。 玄冥卫毕竟不是守在军中,若郑将军有意相瞒,自然有法子躲过玄冥卫的耳目。 再者,一个小小千户,玄冥卫未必会仔细盯着。 若有些事,郑将军没直接出手,而是让看似烂泥扶不上墙的郑千户做的呢? 他默然而立,没说处置郑匡,也没斥责郑将军。 阿驰说完,心里忐忑不已。 若是皇帝不相信他子虚乌有的话,认为郑将军包庇郑千户只是无关紧要之事。 回头略敲打郑将军叔侄几句,轻拿轻放,并不惩罚。 那他以后在军中,怕是要被折磨死。 一时,阿驰有些后悔冲动说出口。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宋云琅睁只眼闭只眼的做派,不像明君所为,配不上姐姐。 “新任北狄王即位后,与北疆起过几次小纷争,你可还记得他们做了哪些动作,郑将军又是如何应敌的?”宋云琅长指叩了叩舆图,不喜不怒道,“指给朕看。” 蹲守北疆的玄冥卫,早已暗中把这些事密报给他,宋云琅心如明镜,倒是想试试楚驰的深浅。 -- 第173页 看看他究竟是安于做个小打小闹混日子的小兵,还是胸中另有乾坤。 楚驰不太明白宋云琅的用意,不过,宋云琅问的这些,他早已烂熟于心。 暂且把找姐姐的事放下,一门心思放在舆图上,楚驰不仅条理清晰,还能说上几句自己的见解。 宋云琅望着他意气风发的侧脸,眸光微闪。 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也不枉漪漪时常惦记这个弟弟。 三日后,忠毅耿直的沈副将罗列出郑千户数十条罪名。 玄冥卫奉特谕,直入大营,当场拿下。 当着千军万马,取下郑匡头上兜鍪,挥刀斩首。 至此,大营气氛骤然不同,偷奸耍滑者寥寥无几,操演时,个个卯着劲争功。 对于有功者,宋云琅不在乎其身份,多有提携。 连戴罪之身的楚驰,也因立功被提为千户。 七日后,沈副将顶替了郑将军的位置,军中风貌焕然一新。 将军府往外搬东西,楚黛才知,宋云琅去大营不到十日,便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军中之事她不太懂,可她明白,宋云琅治军有方,这般做自有他的理由。 幸好他来北疆一趟,否则,再过几年,想整顿怕是也晚了。 他离开的时间越久,楚黛在窗前朝外出神的次数,也越多。 被惜琴撞见,打趣了好几回。 终于,日暮时分,宋云琅身披紫貂氅衣,身姿俊拔,走进院门。 楚黛在暖阁窗前听到院中踏雪的声响,下意识推开支摘窗,朝外望一眼。 看见他的一瞬,她眸底迸出潋滟光彩,唇角止不住上扬。 一时激动,不小心碰落了支杆,她忙探出身形,朝下面唤:“当心!” 宋云琅看着那支杆落下来,不仅不躲,反而上前两步,将下落的支杆轻易握在手中:“谁家的小娘子,这般心思玲珑勾情郎?” 窗棂畔,楚黛听到他这句不正经的话,登时面热。 她唇瓣翕动,想到能还嘴的话,却羞于启齿。 下面那人,恍若未觉。 将支杆顶在指尖,潇洒地转动数圈,又重新攥住。 仰面望着二楼暖阁窗畔的玉人道:“这支杆可伤不到朕,便是美人落下来,朕也能接住。” 他越发没正行,又是情郎,又是美人,偏勾着人往旖旎处想。 楚黛伏在窗棂侧,狠狠瞪他一眼,只觉他此刻倜傥的模样,像极了沉湎美色的昏君,柔声嗔道:“净胡说。” “不冷么?”楚黛见他氅衣被寒风吹得飞卷,又忍不住关心。 窗棂下的庭院中,宋云琅长身而立,肩头落着薄薄的雪,霞姿月韵,风华灼灼。 凝着她的眼神,像是仰望云端仙子,甚至含笑蛊惑:“要不要试试?” 北疆风雪大,屋宇特意建的低些。 可她所处的二楼暖阁,也该有一丈之高。 楚黛探身朝外望,已能感到寒风猛烈地往衣领袖口里灌。 “有何不可?”楚黛忍着心中胆怯,纤手将裙边捋至身侧。 又展臂,将支摘窗推得更开些。 沐着寒风,小心翼翼探出一只脚,试图坐到窗棂上吓唬吓唬他。 谁知,另一只脚踏出时,被窗棂绊了一下。 身形晃了晃,没来得及扶住窗棂,便倏然朝下跌去。 寒风夹着雪絮,猎猎吹动她青丝、裙摆,楚黛惊呼出声,整个人翩然如一只艳丽的蝶,朝庭院坠去。 惜琴立在廊庑下,吓得手中承盘也没端稳。 承盘上提梁壶、青白瓷盏滚到地上,碎了一地。 茶汤洒在青石砖上,沿着石缝、台阶汩汩流下,仍冒着热气。 再抬眼,却见楚黛被宋云琅稳稳接在臂弯。 两人眉心相触,亲近又美好,似一副隽永蕴藉的传世丹青。 惜琴也顾不上收拾,赶忙垂眉顺目退下。 茶汤被寒风吹冷,很快凝成冰,楚黛檀口间吐出的气息,也冷得化作白雾。 她心口却烧着一团火,悸动地跳跃着,将她四肢百骸都烘出热意。 “这般相信朕?”宋云琅抵着她眉心,凝着近在咫尺的小脸,笑问。 楚黛揪着他衣襟,不自在应:“我……我只是想吓吓你,没想到……” 不曾想,吓到的是她自己。 “哈哈。”宋云琅朗声失笑。 只觉怀中佳人一颦一笑俱是娇俏可人,让人恨不得揉成一团,永世温养在心尖上。 笑声落下,他目光下移,微凉的薄唇极珍视地含了含她丰软的,惊得有些充血,越发艳丽的唇瓣。 随即,他璀亮的眼眸沉邃些许,嗓音也低下去,听起来温柔缱绻:“漪漪,想不想朕?朕想极了你。”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宋云琅功夫好,才能接得住,现世中请勿模仿,谢谢~ 楚黛: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宋云琅:一定是迫不及待要抱抱,连走楼梯的功夫也等不及,朕喜欢! 楚黛:…… 第66章 软月 [V] 绵绵雪絮从苍茫的天穹洒下来,落在他们发顶、肩头,轻若无物。 他挺直的鼻、长剑似的眉,离她极近。 甚至,他眼睫上落着一片碎雪,贴着他眼皮,化成晶莹露珠,她也瞧得清。 -- 第174页 多日未见,他身上隐隐沾染些营中习气,潇洒收敛一分,多一分令人信服的坚毅。 楚黛静静凝着他,目光落在他透着淡淡青乌的眼圈。 鼻尖蓦然泛酸,心口像被细针刺了一下。 她抬起手,指腹沿着他眼圈倦色,轻轻描摹。 乌亮的眼瞳浸着浅浅泪光,显得越发晶莹。 “就这般忙么?”楚黛隐忍着,泪光包在眼眶中,忍得眼圈泛红,“再忙也得顾着身子。” 想到自己仍被他抱在怀中,不知他抱得有多累。 楚黛收回细指,抵在他身前,推了推他:“快放我下来。” “小皇后心疼朕?”宋云琅将她抱得更紧,大步朝屋里去,“你这小身板,轻如一片雪,朕在你心里,就这般亏虚不中用?” 言毕,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笑意倜傥,将她抵在暖阁便榻上。 前些日子,他去大营前,在这便榻上如何缠磨,她至今仍记得。 想起那些绮靡的画面,楚黛心里一慌。 对他的心疼,被他闹得没了踪影。 她曲起双腿,拿膝骨将他抵开,故作嫌弃道:“一身风尘,我让惜琴去备水。” 宋云琅本就是逗逗她,假装被她抵开,顺势坐到榻上,轻易便叫她逃开去。 一面丢开氅衣,一面望着她纤袅的背影无声含笑。 盥室里,水声泠泠。 楚黛坐在便榻上,捧一卷书,心神不宁,怎么也看不进去。 目光落在书卷上,心神却被耳朵操控。 半晌,水声低下去,她松了口气。 细指捏了捏耳尖,收敛心神,继续看书。 好不容易看进去两页,又不由自主惦记宋云琅。 她朝盥室方向望望,眼神疑惑,好一会子没听见响动,怎的还不见出来? “云琅。”楚黛放下书卷,朝盥室方向走了两步,轻唤。 可盥室没人应,一点动静也没有。 楚黛攥着绸帕的细指紧了紧,莫不是他在营中受了伤,没叫她发现? 这般一想,楚黛再顾不上迟疑,快步上前推开盥室门扇。 盥室中热气氤氲,垂下的帘幔被水汽沾湿。楚黛撩开帘幔,指腹上也沾染水汽。 帘幔后,宋云琅玉山似的身形浸在浴桶中,眼皮轻阖,眉宇间透着倦色。 他结实有力的双臂搭在桶沿,侧脸歪在肩窝处,呼吸匀长,睡得正沉。 墨发湿漉漉垂下,水珠顺着他侧脸、鼻尖滴下来,楚黛鬼使神差探手接住。 那温热的水珠落到她湿润的指尖,又沿她微曲的细指滑至指背骨节处,落到浴桶中,泠泠一声轻响,漾开圈圈涟漪。 他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楚黛第一次看到他这般疲累的模样。 舍不得叫醒他,可这般睡下去,待水凉了,对他身子不好。 想把他拉出来,可她试了试,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拉了两下,未果,反而将他惊醒。 宋云琅睁开眼,看到搭在他上臂的细指,倏而弯起唇角:“趁朕睡着,进来偷看?” 初醒来,他低低的嗓音微哑,听得人莫名耳热。 “谁偷看了,我是怕你着凉。”楚黛搭在他上臂的细指微微使力,目光稍稍移开,忍羞劝,“起来穿上寝衣,再好生歇歇。” “好。”宋云琅从善如流应,微敛的眸底藏着谐谑。 随即,不等楚黛转身,便撑着桶沿,从水中站起来。 “哎呀!”楚黛惊呼一声,慌忙捂住眼睛,逃至洇湿的帘幔外。 想回头瞪他,又怕他做出更放诞不羁的事来。 她狠狠忍住回眸的冲动,急得跺了跺脚,背对着他,又羞又气嗔:“一睁眼便没个正行,不理你了!” 退至门扇外,听到里头闷笑的声音,楚黛心口似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山鹿,左冲右突,将她心神撞得乱七八糟。 穿上寝衣出来,宋云琅坐在榻首拭发,楚黛便捧着书卷避至榻尾,粉颊似匀着燕脂。 他衣衫穿得齐整,连领口也整得一丝不苟,只露出一粒凸起的喉结。 余光掠过他轻滚的喉骨,楚黛目光再不敢往他身上落。 书页仿佛化为结实如玉的胸膛、腰腹,映入眼帘的字迹,似一滴一滴水珠挂在书页上,在她游离的神思间流动。 好半晌,楚黛才得以平复心绪,把那些纷乱的画面从脑海中抛开。 宋云琅眸光流连在她面颊,只觉连日来的疲累登时消散。 天色已暗,惜琴立在暖阁外问,是否要摆膳。 不待楚黛开口,宋云琅便应声:“不必,朕带漪漪出去吃。” “要出门么?”楚黛放下书卷,眸光盈盈望着他,轻问,“去何处?” 还想等他歇息好,问问阿驰在军中过得如何。 宋云琅丢开棉巾,起身坐到她面前,修长的指骨轻轻刮了一下她鼻尖:“阿驰说他煮面得仇氏真传,朕带你去瞧瞧,是不是名副其实。” 云琅要带她去见阿驰? “阿驰也能从营里出来么?”楚黛翦瞳晶亮,立起腰肢,满含希冀与欢喜望着他。 对上他眉眼,又忍不住问:“要不云琅先歇一晚,明日再去不迟。” 他的小皇后可真是懂得疼人,宋云琅心内暗叹。 唇角笑意漫上眉梢,他抬手捏捏她软嫩的侧脸,又扣住她纤柔的手,温声应:“歇好了,明日一早便回营,今夜陪你出去走走。” -- 第175页 外头雪已停下,天际阴云尽散,一镰弯月卧在墨色天幕。 清辉溶溶,却不算亮。 将他们骑马的剪影,虚虚投在路边积雪上。 楚黛身穿裘氅,风帽一圈白狐毛迎风猎猎,遮住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清莹秀澈的眼,小巧的鼻尖在白狐毛间若隐若现。 北疆少有生得这般精致的玉人,路过晚收的铺子前,频频引人侧目。 “好俊的郎君和小娘子,不像北疆人,莫非也是私奔出来的?”楚黛听见卖手串的摊位后,一位头戴碎花布巾的妇人,问她家汉子。 那汉子紧张地捂住她的嘴,冲她摇摇头,示意她莫要招惹是非。 走过摊位,楚黛收回目光,拿手肘捅了捅宋云琅,低笑道:“她说的也没错,我可不就是被云琅拐出来私奔的?” 宋云琅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压低嗓音轻应:“朕带皇后私奔,那是名正言顺。” 说笑间,楚黛抬眸便见前头两间开阔的铺面前,挑出一杆旗幌。 旗幌被风吹得卷动,走到近前才辨出“仇记面馆”四字。 楚黛失笑摇头:“阿驰的字,真该好好练练。” 铺子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正吃面。 听到马儿低鸣,楚驰忙甩着手巾冲众人招呼:“今日请了朋友过来,对不起各位,这顿不收钱,欢迎常来!” 招呼客人时,他嬉皮笑脸透着几分痞气。 食客们与他相熟,又知他新升了千户,也肯买他的账。 待楚黛进店时,店内已收拾妥当。 阿驰攥着手巾,精瘦桀骜的面容笑得有些傻气:“姐姐!” 仇氏从柜台后走出来,冲他们施礼,局促中又有些受宠若惊。 臭小子回来便同她说起,她不信,没当回事。 没想到,皇帝还真带着小皇后来了。 楚黛环视店内,没看到林金,她也没问。 同阿驰寒暄着,往后面清净的雅间去。 “姐姐,我升千户了!往后若有人敢欺负姐姐,我领兵去打他!”阿驰一脚踏在条凳上,瞥了宋云琅一眼,意有所指。 “好。”楚黛冲楚驰笑,“姐姐等着你哪日当上大将军!” “等我当上大将军,一定亲手教小外甥骑马射箭。”阿驰一时高兴,嘴上没把门。 说完才想起,姐姐和皇帝尚未大婚,他哪里来的小外甥? 当即抓抓脑门,不自在地道:“姐姐和陛下稍坐,我去把面端来。” 待他掀帘出去,楚黛对上宋云琅略紧张的眼神,佯装不知,故意问:“云琅,你前些日子没少胡来,我会不会……若真怀上孩儿,如何是好?还没大婚呢!” 本是为了逗他,说着说着,忍不住羞赧,语气便透出几分情真意切的焦急。 “别听阿驰胡说,敬事房的嬷嬷说,女子身子长开些才好生养,朕哪舍得漪漪吃苦?”宋云琅隔着圆桌捉住她的手,将异样藏至眸底。 他眸光变得暄和:“过两年再考虑,漪漪不是要做女史官么?朕正当盛年,倒也不急着立太子。” 他温声哄着,似乎处处周全。 殊不知,他越解释,越是像刻意在掩饰什么。 偏偏,楚黛知道他在掩饰什么。 她微微敛目,将眸中动容藏起。 目光落在他指背,将细指一点一点梳入他指缝,紧紧扣住。 “怎么?”宋云琅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疑惑地凝着她。 怕她多想,戏谑道:“若漪漪着急,朕今夜便往你腹中塞个小娃娃。” “宋云琅!”楚黛被他一句话闹得红了脸,嗔了一句,又娇声娇气应,“我手冷,你替我暖暖么。” 阿驰端着托盘,在门帘外听到这话,惊得险些脱手。 姐姐冲宋云琅撒娇,这是他能听的吗? 他轻咳一声,里头登时没了动静。 进到雅间,两人仍隔着圆桌而坐。 宋云琅姿态潇洒跌宕,唇角噙着笑。 姐姐却略垂首,侧脸被烛光映照得云霞漫染。 “姐姐尝尝,我亲手煮的,保证比我阿娘煮的还好吃!”阿驰拍拍衣襟夸口。 仇氏送来些散着孜然香气的炙羊肉,便退出去。 雅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阿驰嗍面的声响。 青瓷碗盛着澄亮的面汤,顺滑的面丝上头,浇着煨得酥烂的肉糜,还有几片碧生生的菜叶,和一汪荷包蛋。 阿驰似乎要把店中所有好食材,都放到她碗里。 楚黛眼眸被热气熏得有些湿润,她轻轻吹了吹汤面上腾起的雾气,拿崭新的竹箸挑起几根面丝,凑至唇边。 刚咽下一口,便听阿驰笑问:“姐姐,吃了面,是不是就不冷了?” 楚黛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又听他继续道:“若还冷,叫姐夫替你暖暖。” 这是他头一回叫宋云琅姐夫,宋云琅似乎对这个称呼很受用,轻笑出声。 “你这混小子!”楚黛终于反应过来,阿驰方才听到她那句话,现下是故意打趣她。 这臭小子学坏了,亏她方才还被他感动到。 除了斥一句,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可被阿驰调侃,她实在羞窘不已,很想治治他。 收在裙面下的脚,悄悄往前探了探。 背着阿驰,踢了踢宋云琅的靴尖,她眸光求助似的凝着他。 -- 第176页 宋云琅对上她盈盈水眸,清了清嗓音,放下竹箸,冲阿驰沉声令:“楚千户以下犯上,明日一早去营场跑二十圈才准用早膳!” “姐夫!”楚驰愕然惊呼。 宋云琅却未应他,望一眼对侧垂眸忍笑的楚黛,抬起竹箸,慢条斯理咬了一口圆月似的荷包蛋。 细滑绵软,却仍是不及他尝过的另一种软月。 作者有话说: 楚驰:二打一,这不公平!! 宋云琅:谁许你公平?漪漪指谁朕打谁。 今天提前一点点,明天继续老时间,抱抱宝子们,mua~ 第67章 大婚(二合一) [V] 半碗面下肚,楚黛手脚都热乎起来,气色也极好。 宋云琅和楚驰各提一小坛温酒,就着喷香的炙羊肉,议事、饮酒。 楚黛面前,摆着一只比指头大不了多少的琉璃酒盅。 斟着浅浅一盅,酒液澄澈如水。 见他们饮得畅快,楚黛忍不住捏起酒盅,学着宋云琅的模样,将温热的酒液一饮而尽。 岂料,此番宋云琅真没诓她。 这酒性烈,辛辣的刺激从嗓子眼冲上来,呛得她耳尖发红,面颊醺然。 “哎呀,使不得!”仇氏捧着煮好的乳茶掀帘进来,忙取下她手中酒盅,忙不迭劝,“那酒入口辛辣,后劲也大。姑娘一看就是不常饮酒的,快喝口乳茶压压。” 说着,将一只透着乳香的瓷盅递到楚黛面前。 闻到那乳香,楚黛眉心轻颦,下意识想拒绝。 可对上仇氏期待的、小心翼翼的眼神,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宋云琅知她不喜牛乳的滋味,刚要开口,她却已将瓷盅接到手中。 乳香中透着清雅茶香,并没有意料中难以忍受的腥味。 楚黛浅饮一口,秀眉舒展,含笑望着仇氏:“谢谢,我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仇氏对上她姣丽的笑靥,有些不知所措。 喉间辛辣滋味平复,楚黛见仇氏太过局促,一时心软,替她解围问,“敢问仇大娘,这乳茶是如何煮的?” 这乳茶她确实觉着不错,倒也不全为解围。 仇氏攥了攥围衣,连忙把烹煮的法子说与她听。 言毕,又冲楚黛笑道:“姑娘若喜欢,明日再来,民妇日日替姑娘备着。” 楚黛眉眼含笑,温柔颔首:“多谢。” 究竟会不会来,却没说。 明日宋云琅回到大营,她大抵不会一个人来。 再说,仇氏是阿驰的阿娘,也不是她身边服侍的,总不好这样麻烦人。 往后若想喝,教霜月煮了试试便是。 仇氏明白,这便是婉拒了。 她神情讪讪,待要出去,忽而顿住脚步,又折身回来,跪到楚黛身侧。 “仇大娘这是做什么?”楚黛望了阿驰一眼,又收回视线去拉仇氏。 仇氏不肯起来,执意向她磕了三个响头。 阿驰身为人子,没有母亲跪着,他却安心端坐的道理,便也起身到仇氏身侧跪下。 磕过头,仇氏才开口:“民妇原不该扫兴,可下回再见姑娘,也不知是何时。民妇明白,家母之仇得报,阿驰能有今日,多得姑娘相助。民妇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早前已与林金和离,还请姑娘往后莫要因为民妇,与阿驰疏离。” “阿娘,儿子自己能挣军功,绝不会依靠姐姐!”楚驰扶住仇氏手臂,微微拧眉。 仇氏忙不迭解释:“娘不是那个意思,娘只是……” 说这番话,她并非奢望楚黛提携阿驰,只是不想因她,让楚黛心存芥蒂,耽误儿子前程。 她有些着急,不知该如何解释才不会好心办坏事。 “我知道仇大娘之意。”楚黛示意阿驰将仇氏扶起来,“阿驰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也盼着他有出人头地的一日。” 别的,她没多言。 没想到,仇氏竟会与林金和离。 待仇氏退出去,楚黛才悄然松一口气,转而对阿驰道:“国公府已被朝廷收回,我把祖母安置在侯府。祖母私底下给你我二人各留了一笔银钱,现下收在帝师府,待你回京,我再交给你。” 她话音刚落,阿驰便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不要,姐姐收着吧,我已不是他的儿子,不会拿他一砖一瓦。再说,我是男子,想要的我能自己去挣!” 楚黛没坚持,心内却另有计较。 关于林金的去向,楚黛一句也没问。 临出门时,楚驰见望着楚黛的背影,忽而说了一句:“他跟着一支皮毛商队去了中原,一身武艺,饿不死的。” 他语气硬邦邦的,也没说是谁。 可楚黛听得分明,他说的是林金。 闻言,楚黛身形微滞,轻应一声,便朝宋云琅伸出手,被他轻易捞至马背上。 烈酒后劲足,骑在马背上,被寒风吹着,只觉身上发热。 回到寝屋,暖意融融,楚黛被那热气、酒意扰得不太舒服。 刚进到内室,便自顾自解开颈间珠扣。 她仍觉得热,又将绣袄下雪白的里衣扯了扯,才松快些。 刚歪在软枕上,闭上眼,听到盥室水声,又想起尚未洗漱。 于是,她眉心微颦,睁开眼,支起身形,踉踉跄跄往盥室走去。 宋云琅洗漱一番,身上酒气已淡去大半。 -- 第177页 刚从盥室出来,迎面便见佳人粉颊醺然,眸光倦懒,不太清明的娇态。 她衣襟珠扣不知何时解开,沿着她姣好线条曼延至腰侧,一粒一粒剥离,前襟半敞。 就连里衣也微乱,艳丽的心衣兜着鼓囊囊的雪肤。 如玉似雪的肤,被醺然醉意浸染,透着浅浅的绯。 窈窕身段,似藏在枝叶间,熟得正芳馥的桃。 他停下脚步,倚门欣赏。 待楚黛走到近前,试图从他身侧进去,宋云琅才握住她纤细雪腕,将人抵在另一侧的门框处。 “漪漪醉了?” 浅浅蔷薇香和着丝丝酒香,幽然往他鼻腔里钻。 她卷翘的睫羽,似一排旖旎婵媛的小勾子。 柔柔扇动一下,便惹得他心神一颤,悸动的情丝从心口窜至腰腹。 他身形高俊,站在门框侧,须得低着头。 烛光无声将他们剪影拉长,那姿势,像是他正俯首来吻她眉心。 薄唇停在她眉心寸许,偏不再靠近,保持着令人心慌的距离。 他散漫地曲起一条腿,姿态潇洒闲逸。 却将她纤丽窈窕的身形抵在狭窄的空间,压迫感十足。 楚黛满脑子想着快些洗漱,好回榻上歇着。 对他刻意的蛊惑,视若无睹。 柔荑撑在他胸膛,柔柔推了推他,语气甚至有几分不耐:“让开些,我要过去。” 看来醉的不轻。 他方才那番做作,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偏偏他不是那个瞎子,她什么也没做,已叫他移不开眼。 宋云琅略带自嘲地弯弯唇角,拿开撑在里侧的手臂,容她侧身挤过去。 她身形不太稳,刚迈动一步,便往他怀中贴了一下。 柔软云鬟蹭过他下颌,宋云琅眸色微沉,喉骨不自觉地上下轻滚。 甚至未来得及扶住她,她已立起腰肢,从他身前挤过去。 宋云琅望着那晃晃悠悠的倩影,低笑一声,合上门扇,跟随她进去。 翌日醒来,已是午膳时分。 听见惜琴和王喜在廊庑下的说话声,楚黛睫羽轻轻颤了颤,却迟迟未睁眼。 昨夜,她应当是有些醉,反应比平日慢些。 可眼下酒醒,那些记忆竟清晰映在她脑海。 两人好些时日没亲近,宋云琅格外能折腾人。 未提前饮避子汤,他虽忍着没胡来,品香啄玉的法子却不少。 只略略一想,楚黛面颊便腾起一重热意。 心口雪肤有些异样感,挑选心衣时,她特意挑了件料子最柔软的,细细将养好几日。 这一日,暖阳洒在庭院,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冷。 楚黛身披氅衣,捧着手炉,坐在廊庑下的美人靠上,捧一卷书看。 王喜从外头回来,险些被院中跑来跑去的雪寅绊倒。 刚稳住身形,便面带喜色到楚黛跟前凑趣。 “姑娘,奴才刚听说,陛下在军中又办了一件大事。”王喜立在楚黛跟前,笑盈盈卖关子。 “什么大事?”楚黛放下书卷,抬眸望他,又望了望近前的杌子。 “谢姑娘。”王喜坐到杌子上,眉开眼笑应,“陛下亲手斩杀了郑副将。” 闻言,楚黛很是不解,郑将军才被降为副将,几日功夫又犯了何事? 且瞧着王喜的模样,斩杀郑副将,还是大快人心之事。 “说起来,这郑副将可真是心比天高。,姑娘可还记得,春日琼林苑选秀时,有一位秀女名唤郑赟的,便是郑副将之女。” 王喜说着,鄙夷地摇摇头:“那郑姑娘没被陛下看中,郑副将便转而向新任北狄王投诚,卖国以求荣,只因北狄王许诺,事成之日,让他的女儿做王后。” 郑副将一介武夫,竟对后位有这般深的执念么? 郑赟姑娘,楚黛还有些印象。 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可惜了。 处置了郑副将一干人等,军心大振不说,连北狄也受到震慑。 北狄王深恐宋云琅趁势攻打,主动往草原深处退避百里。 “云琅为何不打?”楚黛接过宋云琅递来的热茶,好奇问。 宋云琅浅饮一口茶,冲她笑道:“自古征战劳民伤财,临近年关,百姓们自然想过安生日子。若主动出击,朕自然有把握赢。可北狄正受朔雪之苦,民不聊生,若将他们避至绝境,那群狼崽子反扑起来,苦的还是百姓。” “我可记得,有人曾说,守护这江山锦绣,并非为天下万民。”楚黛俏皮地冲他眨眨眼,轻笑出声。 “朕瞧你是皮子紧了,竟敢打趣朕。”宋云琅放下茶盏,展臂来拉她。 楚黛慌忙提裙避开,逃至庭院中。 回眸间,笑靥嫣然。 整顿好军务,宋云琅又陪她去城外策马,看广漠飞沙,长河落日。 回京的日子,比原定的提早小半个月。 回到帝师府,楚黛从顾怀诚手中接过考中的喜笺,备受鼓舞,看起书来越发用功。 临近年关,北狄、南黎、西戎、东沂诸国,先后派使者来朝贡。 北狄心虚,在原本约定好的岁贡上,又添一成。 宋云琅瞧着那贡单,神情莫辨。 北狄使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心中越发不安。 转眼便是除夕这日,楚黛坐在内室,让孟羽宁和宋玉栀一道陪她挑衣裙。 -- 第178页 她名义上是皇后,却尚未大婚,且在孝期。 穿得太素,是对皇帝和太后不敬。 穿戴太用心,弄不好会被御史盯上。 孟沅特意请锦绣阁的巧娘替她赶制几身衣裙,现下都挂在内室衣架上,楚黛却拿不定主意。 “楚姐姐,这件绯色的好看。”宋玉栀笑盈盈指了指绯色那身,“定能衬得你人面如桃,艳压群芳。” 孟羽宁则轻轻摇头,拈起另一身莲青色的,温声道:“这身更贵气些。” 几人正商量着,霜月匆匆进来禀话:“姑娘,惜琴姐姐和王喜公公来了。” 楚黛愕然,心中隐隐猜到什么。 出门一看,只见庭院甬道上,惜琴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华服,王喜则捧着一套精巧俏丽的点翠头面,恭敬候着。 “姑娘,这身锦裙乃陛下特意吩咐尚衣局赶制的,供姑娘入宫穿戴。”惜琴含笑,恭敬奉上。 果然如她所料,宋云琅特意叫人来给她送衣饰来。 楚黛望着那绣工精致的锦衣,心中不安悉数平复。 “还是皇舅舅思虑周全。”宋玉栀摸了摸那料子,连连称叹,“细滑又挺括,真是好料子。” 随即,她侧眸冲楚黛笑:“这下可好,楚姐姐打扮得再华美,也没人敢嚼舌根了。” 孟羽宁也含笑附和:“可不是,天下还有哪个男儿对未过门的妻子这般用心?陛下果真是万民表率。” “宁姐姐!”楚黛被她们说的心口微热,赧然道,“我可听说袁姐夫送宁姐姐的聘礼极丰厚,定亲之后,每得到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宁姐姐。袁姐夫对宁姐姐,才是真真用心呢!” 三人嬉闹一通,很快便到入宫的时辰。 宋云琅坐在上首,御案侧特意空出一个席位。 望着楚黛走进殿门,他便冲楚黛示意,要她坐到他身边去。 对此,楚黛恍若未觉。 她故意别开视线,同宋玉栀说着话,不着痕迹坐到孟沅身后的位置。 席间,众人盯着殿内乐舞看得入神。 只宋云琅目光时不时往楚黛身上落落,眼神甚至透着些幽怨。 回到京城,他一直忙于朝政。 连她入宫向母后请安那日,他也没顾上见一面,紧赶慢赶到了慈安宫外,却听说她已经出宫去。 那日,他便猜到,漪漪是有意避开他。 狠心的小皇后,好些日子未见,身上穿着他赐下的衣裙,却连让他拉拉小手的机会也不肯给。 楚黛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面颊火辣辣的。 不是不想他,可阿娘千叮咛万嘱咐,大婚前最好少见面,才能保入宫后长久的恩爱和美。 虽不知是什么道理,可她总不好厚着面皮,忤逆阿娘的意思。 否则,落在阿娘眼中,显得她有多离不得宋云琅似的。 离大婚之期,拢共不过四五个月,短暂的分离之后,便是天长日久。 楚黛默默垂首,凝着案上精致的菜肴点心。 心底暗自期盼,他闲下来,仍能如这些日子一般安分些才好。 顾太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睃片刻,似有所觉。 待舞乐散去,她才弯唇开口:“殿中有些闷,云珠、阿沅,陪哀家回慈安宫坐坐。” 说完,瞥一眼宋云琅,才环视殿内:“园中梅花开得正好,诸位不妨出去走走,折几支梅花回去插瓶,也算添些喜气。” 御花园里的奇花异草,若非贵人赏赐,寻常可折不得。 她随口一句话,落在众人耳中,便是恩典。 不多时,殿内已空了大半,御花园倒是热闹起来。 楚黛与孟羽宁、宋玉栀刚走到竹林边,便见魏长福捧着浮尘,满脸堆笑上前请安。 “皇舅舅叫你来的吧?”宋玉栀目光掠过他,睨了楚黛一眼,掩唇忍笑。 随即,挽住孟羽宁手臂道:“孟姐姐,咱们也去折几支梅花罢。” 天边无月,竹林边挑着几只宫灯。 寒风拂动竹枝,小径上灯影摇曳。 疏影横斜,落在宋云琅肩头、衣襟,他怀中抱着雪寅,长身立于竹林间的小径上。 夜风吹动他衣袂、袍角,颀长的身姿岿然不动,潇洒倜傥。 楚黛款步朝他走过去,凝着他风华灼灼的侧影,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像极了一年前的宫宴。 可他唇角噙着笑,又不太一样。 雪寅朝楚黛这般伸爪子,扭着身子要她抱,却被宋云琅按回去。 他略垂首,长指戳戳它脑门道:“没良心的小东西,从来是朕找你,怎不见你这般惦着朕?” 嗤,楚黛捏着绸帕掩唇,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厮分明是指着雪寅骂她呢! “它时常在你身边,自然不新鲜,见我少些,才这般粘人。”楚黛顺着他的话,意有所指。 宋云琅听懂她言外之意,不动声色将雪寅递至她怀中。 趁她被雪寅压得腕子一沉,身形微晃之时,长指扣在她腰间,替她稳住身形。 他掌心热意,握得她腰肢有些痒。 楚黛略扭了一下,便听他附在她耳尖低语:“漪漪是在怪朕北上那些日子,不够粘着你?还是,怪朕玩得花样不够新鲜?”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尖,楚黛只觉似被火苗燎了一下,烫得她心尖也怦怦直跳。 -- 第179页 “宋云琅!”楚黛怀抱雪寅,眸光流盼,嗔他,“你怎能说出这般……这般寡廉鲜耻的话?” 她又羞又恼,唇畔微微翕动,想再骂他几句,又开不了口。 “怎的不骂了?”宋云琅俊眉微扬,倜傥不羁应,“民间都说,打是亲,骂是爱,朕随你骂。” 眼下之意便是,漪漪骂朕越狠,便是爱朕越深。 他太能豁得出去,又特别能胡搅蛮缠,楚黛自知说不过他,气得将雪寅往他怀中一塞,举步便要走。 宋云琅丢开雪寅,扣住她腰肢,将人按入怀中。 另一手却捉住她纤巧的下颌,薄唇狠狠覆上,霸道恣肆地,将连日来积攒的眷念诉诸唇齿。 竹林外,陈娆依稀望见小径上紧紧相拥的两道身影,心神豁然开朗。 方才,她亲眼看到楚姑娘走上那条小径,就像去年看着她走出竹林一样。 原来,去年今日,她最初的猜测竟是对的。 她本该是第一个发现皇帝中意楚姑娘的。 看到眼前的情景,她本该心痛难当。 奇怪的是,她心中得意竟比难受多出许多,为她第一个发现而得意,更为她能潇洒放下而得意。 如今,她已定亲,对方比她小一岁,才学不算出众,却是个性子好,会哄人的郎君。 再看到此情此景,陈娆只觉恍如隔世。 原来,她心中对宋云琅已只剩敬畏。 转身看到侄儿陈筠,对方离着些距离,盯着脚下青石,似还没注意到竹林间的情形。 她忙上前,引着陈筠往回走:“幸好与那郑姑娘议亲你不肯,否则你的仕途该被郑家拖累了。人家袁松那日也去相看过,眼下已然定亲不说,定的还是楚姑娘嫡亲的表姐,你可比袁松年长几岁,亲事再拖不得。” “阿筠,小姑姑是过来人,不该惦记的人,你趁早放下。世间女子万千,总有你喜欢的。我瞧着袁家三姑娘很好,要不要去说说话?” “不劳小姑姑费心。”陈筠朝竹林方向望一眼,大步离开。 暮春时节,楚黛穿上新制的吉服,一步一步走上百级汉白玉阶。 吉服内层是轻而不透的衣料,似红绡,却隐隐有波光浮动。 外层乃最好的织金纱,襕边上绣着同他身上一样的,十二章吉纹。 日光下,吉服金辉熠熠,波光浮动,一重一重包裹住她窈窕身形,衬得她艳丽华贵,姝色无双。 身后礼官念着祝词,楚黛细细听着,正想问宋云琅,是不是出自他笔下。 谁知,宋云琅朝她微微倾身,先开了口,他压低声音问:“这身吉服,漪漪可还嫌重?” 蓦地,楚黛忆起,去年在紫宸宫试穿吉服的那日,她似乎曾随口说过一句嫌重的话。 没想到,他竟记到今日。 这身吉服,特意用的轻盈的料子。 其精致华美,比起从前那身,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琅有心了。”楚黛端着身形,柔声应。 夜幕降临,院中隐隐传来蝉鸣。 楚黛坐在坤羽宫,借着高燃的凤烛,打量着陌生的寝宫。 听见外头脚步声,知是宋云琅来了,她赶忙立起腰肢坐直,眉眼却柔顺低垂。 纤柔细指轻轻攥着衣料,心弦不知不觉绷紧。 多亲密的时候也有过,他们几乎已了解对方的每一处。 可她仍忍不住紧张。 今夜之后,她便会长长久久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他也名正言顺成为她最亲近的枕边人。 门扇从外推开,又轻轻合上。 每一声轻响,都如柳枝拂过春水,在她心湖搅起涟漪。 那脚步不疾不徐,越来越近。 直至绕过屏风,一双皂靴,一角绯袍映入她眼帘。 若她记得没错,这是司礼监的服制,来人并非宋云琅? “大胆奴才,竟敢……”楚黛愤然抬眸,望见宋云琅俊朗含笑的面容,嗓音戛然而止。 “今夜奴才当值,若伺候不周,皇后娘娘再骂不迟。”宋云琅一手负于身后,大步走到榻边。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蹲身,单膝跪至脚凳前的锦垫上,握住她纤细的足踝,稍稍抬起,替她脱下袜履。 “云琅怎的这副打扮?”楚黛凝着他,疑惑不解。 想到他方才在她面前自称奴才,耳畔更是嗡嗡作响。 他是堂堂天子,这般自称,未免太惊世骇俗。 宋云琅将她小腿抬至榻上,坐到她身侧。 一面摘下她发间凤钗、步摇,一面应:“去北疆前,朕不是允过漪漪,大婚之后,会扮成奴才好生补偿你?” 当时,楚黛并未多想,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没想到,他连这般小的承诺也记着。 登时哭笑不得。 故作嫌弃扯了扯他衣襟:“扮作侍卫也罢了,这可是内侍穿的,快脱下来。” 若被嬷嬷或是宫婢瞧见,报与太后娘娘听,像什么话? “漪漪倒是头一回急着扒朕衣衫。”宋云琅含笑睥她,“漪漪能穿婢女的衣裙,以奴婢自称,朕为何不能穿内侍的,自称奴才?” 说话间,宋云琅将她钗环悉数收至榻边小几上,揽住她纤柔的腰肢,倾身低道:“再说,朕扮作内侍,又不会当真少块肉。不信,漪漪验验看。” -- 第180页 楚黛听得耳热,掰开他的手,试图往榻尾躲避。 纤手撑在大红软褥上,腰肢却仍动弹不得。 撞进宋云琅倜傥的笑眼,她慌忙避开他视线,目光往腰间落了落。 却见他长指轻轻一扯,轻易将她腰间绦带扯开。 大红绦带自她腰间松散开,一圈一圈缚住他玉雕一般的长指,艳丽惑人。 喜帐垂拢,遮住摇曳的凤烛,隐隐传来丝绢撕裂的轻响。 蜡泪沿着凤烛缓缓流淌,烛光溶溶照在帐外散落的织金吉服上。 那吉服层层叠叠堆在锦垫,似被疾风卷落的朱砂牡丹。 半睡半醒间,楚黛湿漉漉的睫羽上落下一吻,她听见宋云琅嗓音低低磨着她问:“今夜软帐良宵,朕的小皇后可还满意?” 作者有话说: 楚黛:你记性真的不必这么好! 宋云琅:那不行,小皇后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刻在朕心上。 第68章 正文完(二合一) [V]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休朝三日。 楚黛倦懒地睁开眼皮,目之所及,便是宋云琅倚靠软枕,长指捏着一份奏折,眉目舒展坐在她身侧的俊朗侧影。 昨夜那身绯袍,不知被他丢去何处,此刻身上松松散散套着的,是一件与她同色的丝质寝衣。 衣料服帖地拢住他宽肩长臂,隐约露出一片肌骨结实、线条利落的胸膛。 楚黛看在眼中,指尖微微发颤。 倏而,她合上美目,缓缓平复悸动的心绪。 从前不知,男子的俊美,也可以这般赏心悦目,让人心旌摇曳。 闭上眼,脑中满满是昨夜贪欢的情形,楚黛睫羽轻轻颤了颤。 即便昨夜他穿着那身绯衣,实则从嗓音到气度,哪里都不像奴才。 纵然不像,偏他伺候起人来,又让她难以招架。 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楚黛眼皮悄然掀起一条缝,见他手中奏折已然放下,目光正朝她这边望过来。 楚黛慌忙闭紧眼眸假寐。 闭上眼,感受到眼皮外的光线被高大的身影挡住,她心慌又茫然。 连她自己也不懂,好端端紧张什么。 宋云琅俯低身形,薄唇轻轻触了触她眉心,凝着她轻颤的睫羽,无声弯唇。 继而,他抬手拿指尖拨了拨她细密卷长的睫羽,动作极轻。 楚黛睫羽被他拨动得微微发痒,心尖也似被轻羽挠了一下。 又听他在她面前低叹:“漪漪迟迟未醒,想是累的很了,确实怪朕,朕还是一个人去向母后问安好了。” 语气无奈又纵容。 他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眼皮外的光亮又恢复。 莫非,他真要一个人去慈安宫? 若真如此,这宫中上下该会传遍,她大婚第一日便下不了榻。 楚黛心里一慌,赶忙睁开眼,急急道:“云琅,我醒着呢。” 说完才反应过来,宋云琅气定神闲倚靠软枕,哪里有要起身的样子? “不装睡了?”宋云琅长臂一伸,将她捞至怀中,隔着寝衣一下一下摩挲着她柔软的侧腰,低笑蛊惑,“唤朕一声夫君,朕亲手替你更衣。” 这个坏胚子,原来早就发现她在装睡,故意捉弄她! 昨夜被他磨着唤了几声,现下楚黛却有些羞愤,不肯顺他的意。 当即提高声调,朝屏风外唤:“霜……” 刚发出一个音,唇瓣便被他大手捂住。 宋云琅曲起长腿,将她抬高些,薄唇贴着她耳尖低问:“昨夜肯唤,眼下却不肯,漪漪是在怪朕晨起不尽心?” 闻言,楚黛耳尖蓦地发烫。 明知他在胡搅蛮缠,却也知他骨子里是最不受拘束的性子。 若不依着他,还不知他要如何闹她。 心念转过,那些气性忽而散了。 楚黛略垂首,避开他温热的气息,软着嗓音轻唤一声:“夫君。” 宋云琅听着,很是受用,果然没再闹她。 长指捏住她寝衣衣襟,朝肩头剥开,又将她心衣丝带重新系好。 这般细致的举动,他竟能做到神情专注,目不斜视。 仿佛不是在替她更衣,而是在处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庶务。 可她肌肤拥有太多关于他的记忆,每当他长指无意间碰到她肩头或是颈侧,她身形便微微发颤。 软帐外一高一柔两道身影,一个神清气朗,一个心焦火燎。 到慈安宫时,已是用午膳的时辰。 伶俐的宫人围过来说吉祥话,宋云琅高兴,个个有赏。 顾太后望着相携而来的一双璧人,登时眼笑眉舒,冲身侧替她捶肩的章嬷嬷道:“你瞧瞧,多般配。” “陛下俊朗,皇后娇美,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章嬷嬷含笑应和。 随即,嗓音低下去:“来日生下小皇子、小公主,定然个个粉雕玉琢,太后娘娘更欢喜。” 顾太后想到含饴弄孙的情景,唇角笑意压了压不下来。 却拍了一下章嬷嬷的手:“可别在他们面前乱说,哀家可没有催促的意思。漪漪才十八,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云琅定然舍不得。哀家也舍不得,且由着他们吧。” “太后娘娘仁善。”章嬷嬷轻赞一句。 她默默揣摩着顾太后的话,心内暗叹,去年春狩过后,太后性子真是变了不少。 -- 第181页 虽休朝三日,折子却日日都会送来,宋云琅一日也不得闲。 用罢午膳,楚黛随他回到紫宸宫。 宋云琅坐在御案后批奏折,楚黛便自顾自去书架后头找书看。 细指虚虚搭在书脊上,缓缓掠过去。 忽而,她眸光一滞,细指停在一份册子上,轻轻抽出来。 是刘太医曾提到过的,宋云琅的起居注。 楚黛立在书架侧,一页一页徐徐翻开,眸底生出温柔缱绻的动容。 每回亲密都记得清楚,连他们北上之行也记录在册。 楚黛虽记不太清上面记载的日子,却看得分明。 每回行事前,宋云琅都特意饮过避子药。 动容之余,又不禁有些脸热。 就像床笫外,有人瞧着似的。 可她知道,宋云琅不可能让人窥探这般私密之事,又稍稍安心。 悄然将册子放回书架,楚黛轻手轻脚走到书架边缘,借木格挡住身形,朝御案方向望了望,有些迟疑。 该不该告诉宋云琅,她的身子已全然养好,连虞芳留下的养身子的药也不必吃了? 稍稍想想,楚黛又咬唇忍住。 刘太医说过,那避子药对宋云琅的身子并无旁的害处,也不会影响子嗣。 既如此,她便暂且忍着,等来日给他一个惊喜。 素来是宋云琅捉弄她,她倒要瞧瞧,到时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月上柳梢,楚黛从盥室出来,见宋云琅捧着乳盅坐在窗下吹风。 夜风将牛乳的味道吹散过来,无端勾起楚黛在北疆的记忆。 她坐到宋云琅对首,软下腰肢,纤手捧着双颊,眼巴巴望着宋云琅手中乳盅。 “想喝?”宋云琅捧着乳盅,侧眸睥着她,语气戏谑,“做了朕的小皇后,口味也随朕改变了?” “才不是。”楚黛嗔他一句,嗓音又软下来,可怜兮兮道,“云琅,我想喝乳茶,就是阿驰他娘煮过的那种。可我想不起如何烹煮的,你可还记得?” 宋云琅记性好,只是不知当初可有听进去。 若连宋云琅也不记得,她便写封书信,问问阿驰好了。 正思量着,便见宋云琅长眉微挑,得意道:“自然记得。” 随即,他望一眼窗棂外,截住楚黛未出口的话:“良宵苦短,明日再喝。” 说完,便放下乳盅,捉住她合欢红裙摆下探出的雪踝。 翌日醒来,楚黛睁开眼,并未见着宋云琅。 霜月、香英等人服侍她更衣、梳妆,当她问起宋云琅去向,她们却只是掩唇笑。 料想,应是宋云琅特意吩咐的,楚黛便也不再问。 随意用了几口早膳,便捧起书卷坐到书案后。 原是想等着宋云琅来,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入了神。 直到闻见浅浅乳香和茶香,她才回神抬眸。 宋云琅捧着一只天青色乳盅,放到书案上,轻道:“漪漪尝尝看。” 莫非他一大早不见人,是去替她煮乳茶了? 楚黛目光掠过那乳盅,盈盈落到他脸上,不可置信地问:“云琅亲手煮的?” “朕伺候得可还尽心?”宋云琅坐到她身侧,笑问。 楚黛未立时应他。 捧起乳盅,含笑浅饮一口,尝到记忆中的口味,唇角笑意又加深些许。 冲他颔首赞许:“香浓不腻,很好喝。” 口感甚至比记忆中的,还好些。 楚黛下意识将乳盅往唇边送,想再饮一口。 唇畔尚未挨到乳盅,手中忽而一空,乳盅被宋云琅夺了去。 楚黛愕然,说好煮给她喝的,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朕煮的乳茶,可不是轻易能喝到的。”宋云琅将乳盅放远些,目光往她面前书卷上落了落,轻笑,“好些日子未考校漪漪的功课,不如趁今日得空考考,漪漪每答对一题,便能饮一口,是不是有趣些?” 楚黛心知有诈,可若是不答应,倒显得她素日偷懒心虚。 于是,她立起腰肢,迎上宋云琅略带挑衅的目光,胸有成竹应:“好,便依云琅。” 言毕,她起身从书架上抽出数月来看的书,推到宋云琅面前:“只要是我看过的,你且问便是。” 她眼瞳清莹秀澈,无一丝退缩。 宋云琅扫一眼那厚厚一沓书卷,弯弯唇角:“不急。” 话音刚落,他便探手从她袖中抽出一方烟紫色绣梨花的丝帕,在她眼前晃了晃。 楚黛心下莫名,茫然问:“做什么?” “防止你偷看。”宋云琅说着,便将指尖丝帕蒙上她眼睛。 略垂首,将丝帕两角交叠在她脑后,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系丝帕时,他站得离她极近。 楚黛额心抵在他紧实的腰线,熟悉的龙涎香萦绕鼻端。 往日让人安心的气息,眼下却没来由叫人心慌。 楚黛隔着丝帕,什么也瞧不清。 嘟囔着,掩饰心中慌乱:“书页朝着你,我如何能偷看?” “眼下是朕考你,规则自然由朕来定。”宋云琅笑应着,坐回原处。 烟紫色丝帕蒙住她双眼,衬得她面颊越发欺霜赛雪。 宋云琅随手捞过一卷书,翻开一页,目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容,温声提问。 楚黛虽有些慌,烂熟于心的东西还不至于答不上来。 -- 第182页 当即稳住心神作答。 听到宋云琅的肯定,楚黛得意地弯起唇角。 细指触上书案,循着记忆去摸索放乳盅的位置。 尚未摸到,乳茶的香气却已抵在她唇边:“漪漪答得好,朕喂你喝。” 隔着丝帕,楚黛瞧不见他神情。 顺着他递送的动作浅饮一口,刚品到香浓的滋味,那乳盅又被收走。 蓦地,楚黛忆起他第一次喂她用膳的情景。 心口倏而被一股温柔的情愫占据。 这不是他第一次喂她,却因什么也看不见,听觉、触觉变得格外敏锐,那感觉又很不同。 楚黛隔着丝帕望着他的方向,只觉宋云琅似云雾缭绕的,让人看不清全貌的烟峦。 她永远不知,他还会想出怎样新奇的法子,撩人心弦。 失神间,宋云琅又提出一问,她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蒙上眼也不肯专心。”宋云琅弯起一丝得逞的笑,“你说朕该如何罚你?” “云琅想如何?”楚黛柔声问。 她心中笃定,宋云琅定是已想好逗她的法子,只是她左思右想也猜不着。 明知不该追问,却忍不住。 越是猜不到,越是心痒痒,迫不及待想知道。 “漪漪从未主动亲过朕。”宋云琅长指点了点薄唇,又想起她看不见,哑然失笑,“便罚你来亲朕。亲到朕的唇,朕便将方才的提问重复一遍。” 这算什么惩罚?楚黛哭笑不得。 待他住了口,默默等着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楚黛又忍不住紧张。 她从圈椅间站起来,一手扶在书案边缘,倾身凑近他。 并未立时亲他,而是细细感受他的鼻息。 暖风醺然,自窗棂下溜进来,拂动她发丝、裙摆。 随着她倾身的姿势,柔顺的千褶裙向前铺展开,柔柔触上他鸦青色衣摆,似娇花拂过松岗。 她发丝被风吹动,轻轻蹭在他侧脸,宋云琅气息略重一分。 楚黛清晰感受到他气息所在,心下一喜。 笃定地压低身形,朝他唇瓣凑近。 谁知,宋云琅忽而往后仰颈,她那笃定的吻,便落在他下颌。 听到他一声轻笑,楚黛反被激起好胜的心思。 她稳住身形,心思急切地,重新去寻他的唇。 这一回,仍未能如愿。 唇瓣擦过他侧脸,落在他耳尖。 宋云琅的笑声更分明,似从胸腔里震荡出来。 屡屡被他捉弄到,楚黛气闷又挫败,负气站直身形,往后退去。 刚退一步,腰肢便被他长臂揽住,轻轻往怀中一带,楚黛便身形不稳跌入他怀中。 她掌心撑在他身前,扬起细颈欲斥他,刚张开唇瓣,气息便被他堵住。 半晌,他将她放回圈椅中,清清微哑的嗓音道:“漪漪既一心向学,想做女官,该多些耐心才是。” 闻言,楚黛心尖猛地一颤,是她没耐心么?分明是他太会熬磨人! 心内正愤愤不平,却听宋云琅已语气如常说起功课。 他讲得细致,条理清晰,楚黛起伏不定的心绪,不知不觉被他清润的嗓音抚平。 一盅乳茶饮完,楚黛肚腹有些饱,脑子也被他塞得满满当当,受益匪浅。 摆膳时,宋云琅在盥室,尚未出来。 霜月四下望望,没看到宋云琅,凑至楚黛身侧,轻声笑禀:“奴婢刚去膳房,听说陛下晨起煮乳茶,废了好几罐牛乳也未煮出想要的口味,给娘娘送来的那一盅,是第五回 煮出的了。” 为给她煮乳茶,宋云琅竟肯花这般心思? 失败数次,在她面前却装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模样。 楚黛想想他一次次失败的情景,忍不住笑弯眉眼。 “陛下待娘娘,当真情深意浓。”霜月轻赞一句,听到盥室门扇打开,赶忙退开些许。 楚黛望着宋云琅潇洒走来的身影,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他屡屡受挫的画面,不禁低笑出声。 “漪漪在笑朕?”宋云琅略垂首,扫一眼衣襟,并未瞧见哪里不妥。 待他走到近前,楚黛含笑摇头:“霜月说,明日爹爹会陪阿娘入宫来,我高兴呢。” 休朝第三日,日头格外烈,楚黛看过书,未回坤羽宫,而是随宋云琅去紫宸宫的寝殿小憩。 细想想,她已有一年未曾踏足此处。 陈设与从前差别不大,惯用的东西却已搬去坤羽宫。 宋云琅绕过屏风,已走到榻边,楚黛却被书案上压着的一沓宣纸吸引住。 “漪漪?”宋云琅隔着屏风唤。 楚黛走到书案边,拿起青玉兽首镇纸。 宣纸一张一张被风吹散,落在书案上,裙摆边。 她匆匆按住尚未被吹散的那些,细指一张一张挑开看,数不清的画纸上,画着同一位女子。 或含笑,或娇嗔,或坐,或立,每一张都是她的身影。 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楚黛未回头,嗓音微颤:“云琅何时画的?” 宋云琅从身后环住她,望望书案上的画像,轻应:“大抵是你去江南那些时日。” “大抵?”楚黛回眸望他。 “朕也记不清了。”宋云琅的嗓音有几分异样,似刻意端着,又欲盖弥彰,“毕竟,朕有那么多政务要处理,并非时常想着漪漪。” -- 第183页 楚黛弯起唇角,侧过身,将耳尖贴在他心口:“原来,云琅也有心口不一的时候。” 乌飞兔走,日月如流。 转眼两年过去,又逢春闱。 楚黛和孟羽宁着女装站在御殿内,在众位新科贡士中,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窃窃私语,怀疑她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可她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二品诰命,身份尊贵,哪个敢上前质问? 直到殿试结束,孟羽宁成了榜眼,楚黛成了二甲第八名进士,朝臣们傻了眼。 “荒谬,哪有女子参加科举的?还胜过无数男儿,老臣不服,这其中定有隐情!” “陛下若要博皇后娘娘一笑,臣无话可说,却不能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对啊,陛下今日殿试题目,皇后娘娘定然早已知晓,与孟夫人通了气也未可知,老臣也不服!” …… 皇榜放下,满堂皆惊。 宋云琅细细听着,待他们呼声低下来,才开口:“哪位爱卿不服,可当场发问,凡科考所考的范围,若她二人答不上,朕金口玉言也可收回。” 登时,喧闹的朝堂安静如湖。 片刻的暗涌后,朝臣们争先恐后向楚黛和孟羽宁发难。 尤其是翰林院的臣子。 一个多时辰后,连故意针对楚黛的陈筠,也输得心服口服。 “现下,众爱卿可相信,朕并未徇私?”宋云琅站起身,立在御阶上,身姿端直如劲松。 “女子胜过男子,有人不服气,也是人之常情。可男子的脸面不该是求女子做小伏低给的,须得自己去挣!”宋云琅嗓音沉实,掷地有声,“若事事依照先例,不懂破旧立新,我大晋迟早要步前朝后尘!” 好半晌,一位阁臣出列请旨:“老臣附议。若陛下广开科举,招纳女官,老臣愿主理此事。” 他最疼爱的幺女,也曾饱读诗书,幻想自己能像男儿一般做一番事业。 是他劝阻女儿,为她物色般配的郎君,命她安心相夫教子。 可如今呢?女儿困囿内宅,眼界早已不如当年开阔,灵动的眼变得古井无波。 三十几岁,日子已能一眼望到头,她的天地,只有内宅那小小的一片晦暗天光。 “老臣也附议!”袁阁老也出列。 他为的是三女儿袁柳。 袁柳素来敬重她二嫂的才学,今日之后,势必也要学她二嫂孟羽宁,闹着要科举入仕。 同僚的苦闷近在眼前,袁阁老不想委屈女儿。 半个月后,女子亦能科举入仕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坤羽宫中,孟羽宁坐在楚黛面前,望着春意盎然的宫苑,眉心却轻轻颦起。 “宁姐姐可是未想好要做什么?”楚黛放下手中古旧的史书,抬眸望她。 孟羽宁摇摇头,收回视线,回望她:“漪漪,我是在想,身在这样的盛世,遇到这样开明的君王,多么难得。可这只是开始,后面每一步都不会比我们先前走得容易。” “漪漪,我想向陛下请旨,督办女子山学,同男子书院打擂台。”孟羽宁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彩,“你我有今日,皆因有名师相助。而我,也想做后来者的引路人。” 三个月后,楚黛正整理史札,忽而喉间泛起恶心,她忙起身冲向小盥室。 干呕一阵,却没吐出什么。 她漱了漱口,拭干唇瓣。 刚要从盥室出去,却见宋云琅走进来。 见她面色也不太好,他担心地问:“漪漪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朕去宣太医。” 楚黛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拉出他衣袖,想要拒绝。 蓦然想到什么,又松开手,柔声应下:“好,我想先回坤羽宫。” 宋云琅猜测,她应当是近日案牍劳累,加之天气热起来,脾胃不适。 吩咐魏长福去请刘太医,他自己则陪着楚黛回坤羽宫。 小半个时辰后,刘太医松开楚黛手腕,从容不迫朝宋云琅拱拱手:“皇后娘娘贵体无碍,胎儿也康健,恭喜陛下。” “唔,退下吧。”宋云琅取下楚黛腕间丝帕,握住她的手,欲问她晚膳想用什么。 这般平静?楚黛疑惑地望着宋云琅,总觉他平静得近乎冷漠。 下一瞬,宋云琅忽而站起身,大步上前拦住刘太医去路,朗声问:“你刚说何人康健?” “小皇子啊。”刘太医将药箱换了个手提,顿了顿,望着他震惊的眸光,又道,“哦,也可能是小公主。” 直到刘太医走远,宋云琅仍定在原地。 小皇子,小公主,漪漪腹中怀着他们的孩儿? 可漪漪的身子不是极难有孕么?而且避子药他从未落过一次。 再想想刘太医方才的反应,一句叮嘱的话也没说,像是早知道会如此。 宋云琅唇畔勾起一丝笑,那笑绽开如月昙,倏而漫染眼尾眉梢。 “云琅可欢喜?”楚黛仰面望着他,温柔含笑。 “漪漪何时知道的?身子治好,怎的不告诉朕?”宋云琅没想到,她竟会瞒着他,给他这样的惊喜。 楚黛还记得他曾说过的话,秀眉微动应:“在江南的时候吧,记不大清了,毕竟我忙于应考,也并非时常想着云琅。忘记告诉你,也是情理之中。” 宋云琅俯低身形,蹲在她身前。 -- 第184页 捉住她放在裙面上的手,笑得无奈又宠溺:“朕的避子药并未断过,这小东西何时钻进你腹中的?” “春闱过后。”楚黛软下腰肢,身姿前倾,雪颊贴着他侧脸,柔声耳语,“我吩咐魏长福换了你的避子药呀。” 宋云琅朗声失笑,眼眸灿若星辰:“朕的小皇后,当真是世间无二的妙人。”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正文到此完结啦,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