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嫂》 第1页 [古装迷情] 《嫡嫂》作者:榴莲味【完结】 文案 青黛家世清寒,父亲重病,不得不嫁给身有残疾的孟磊, 孟磊身子孱弱,生命在死亡边缘徘徊,青黛一眼看去,这日子就到了头,不是老死在孟家,就是等孟磊死了,被打发出去。 她成为了一个有价值的牺牲品,但不甘心! 当她沉在崖底的时候,遇见了孟佪,他是那样高不可攀的一个人,他的才识与见解,他的不羁与风华,都是她所不及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青黛做梦都没想过他会喜欢自己,因为这个男人她应该称呼他一声三弟,他是她夫家小叔。 他们之间的情感就像一朵悄悄绽放的花,逐渐展开,花香渐浓,但总怕着花期过的那一天。毕竟这段感情不被世俗所容纳,在别人眼里就是有伤风化。 可他就是她想要抓住的那一缕光热,她想要一个光明的未来,他是她生命里的那丝希望。 还有一个女人不多的青春。 —————————————— 孟佪初见她,只觉她清新沁人,空谷幽兰,以为她就是他的相亲对象。 不知世上可有一见钟情,他想他已遇到,只不过她不是他相亲对象,是他二嫂。 不知命运是不是喜欢捉弄人,对她的思念并没有因为她是他的二嫂而消减半分。 他压制着心里的想法,不去靠近她,不去想她,可她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的心。 既然无法放手,那为何不放手一搏,反正他是外人眼里那个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人。 可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只是她想攀登上去的一颗旗子,她爱上的不是自己,或是她的迫不得已与他的身世。 阅读指南 1: HE 1v1 2:前期体现在男女主纠结的心思上 3:后面的转折点,女主会和离,男主会被逐出族谱 4:进来的点个收藏,谢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宅斗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黛 ┃ 配角:孟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敢爱敢恨小女子vs桀骜不驯少年 立意:任何逆境中也不要忘记前进 第1章 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过,这个年才算真正过完似的,青黛掖紧旧被角,缩成如猫儿样小小的一团,冷风像是能穿透墙壁里的小缝,无孔不入的证明它的威力与存在,也吹坏了残破不堪的纱窗。 青黛混混沌沌想着,这些风会不会就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渗透进肌肤,一个好端端的人也是能被它摧残的,像花一样慢慢凋谢,就像隔壁家里的翠姐儿就是染上了风寒,家徒四壁之下人就这样没了。 像她父亲好好的一个教书先生,因一次小小风寒,从此苟延残喘躺在小小的床榻上,一日复一日的过着今日不知明日苦的日子,原先仰仗父亲的教书费,家中日子还算过得去,然而今非昔比,昔日家里和谐的模样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簌簌风声呜呜呼呼不绝于耳,像是一首唱不完的低吟,只让人心里愈发觉得冷寒,青黛懒得睁眼,还在想着昨夜上元她站在雕花纱窗前,从蝉翼一样薄的纱窗里看向外面半空中的烟花。 烟花将天空映衬得湛蓝,时而又是粉绿,时而黄橙,在眼前开出一朵一朵璀璨的花,层出不穷,将黑沉沉的夜点缀的无比光亮,像一条五彩织锦勾勒出来的一幅画,如火如荼,如痴如醉。青黛在想那些活在烟花底下的人或许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肆意人生,可以璀璨奔放,就算是像烟花那样短短的一瞬间,也足以让人回味与值得。那晚她对着满天空的烟花与星子默默想着,希望父亲身体早日康复。 外头传来几声鸡鸣,公鸡那粗嘎的嗓子像被冻坏了似的,青黛裹着旧被褥坐起身,这才从雕花的破纱窗上看到了外面的皑皑白雪。 难怪一夜就像睡在冰窖子里,原来昨夜降温下了雪,今年出奇的冷,都过了正月十五还下雪,冷得也是格外钻人心,青黛裹着被褥穿上暗旧的绣花鞋,趿着鞋站到窗前。 雪花像棉絮一样柔柔飘洒,远处走来一人,一看身形便知是位妇道人家,微胖的身形穿着滚金边的褙子,里身下摆的裙裾上镶绣着几朵红艳艳的花朵,花朵随着妇人的移步而摇曳生姿,俗气里透出几分富态,看样子是到她家来的,青黛心中诧异,这人她没见过,他们家也很久没来客了,因为父亲病重,谁不是能避着就避着。 果不其然,门外一阵敲门声和呼喊声打破了静悄悄的晨醒时分,只听见她母亲薛氏的大嗓门喊道:“来了来了!” 随着门发出沉重的老去的声音,薛氏一脸惊讶:“你是?” 妇人把油纸伞放到墙角,对着手掌哈了两口气,嘴里吐出淡淡白雾:“青大嫂子,我听你们这的方婆子说,你们家姑娘已到婚龄,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所以我这就来一趟,城里刚好有户大户人家,郎君的父亲是做官的。” 妇人说到这,停顿下来,那双穿着金丝银线捻的花纹布鞋的脚使劲跺了跺,像是想要把鞋边沾染上的雪给跺掉,又像是要跺掉这无边的寒意。 薛氏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位和方婆子一样是位媒婆,只不过是位城里的媒婆。 城里做官的大户人家的儿子?薛氏心里头懵懵的,听着是挺好的,这样的好事还能落到他们头上来吗?但总归是要先把人请进屋再慢慢了解情况。 -- 第2页 屋子里泛着一股成年老旧的潮湿霉味,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药味,一张桌子,一张床,床上酣睡着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不绝于耳,一人是病重的青平峰,一人是他儿子青智,青智还小,三人挨挤睡一张床,谁叫这房屋总共也才两间,除了书柜上几本泛黄的书,家里寻不出一样值钱的东西,冷飕飕的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 薛氏给妇人倒了杯茶,让她将就坐在方杌上,不太熟络的寒暄:“昨儿个就觉得冷的异常,没想到今儿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个人。敢问你贵姓呀!” 妇人走了大老远的路,浑身冷颤劲还没过,她吸吸鼻子:“别人都管我叫孙婆,这天确实冷,我也是做着这一行,总得雨里来风里去的,也是没得法子。” 她瞧了眼桌上磕破一角的茶盏,乐呵呵道:“你家姑娘的情况我都了解,听方婆子说姑娘长得很是水灵,要姑娘她父亲还是教书先生,定是能谋得一门好亲事。” 说着往那床上病怏怏的青平峰一瞥。 薛氏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一般的人家也不想让人拖累了去,好点的人家眼睛也是往上长的,实在难找到一个合适人家。”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青大嫂子对城里这户人家还算满意,那就是门好亲事。”孙婆子两颊红彤彤的,似两抹彩霞,和这昏暗的屋子极不搭配,她拿着绣花的滚金边帕子擦了擦鼻尖,手上偌大的翡翠碧绿戒指明晃晃闪人的眼。 薛氏情不自禁地盯着瞧了一眼,须臾道:“那你且说说看,是城里的哪户人家。” 孙婆子道:“是城里孟大人家的儿子想要娶亲。” 薛氏想起孟家来,孟家家主一共有四子,其中一人是庶子,老大死于意外,老二天生是个残疾人,老三常年在外不归家,只有庶子老老实实待在府里读书,难道是要为庶子选亲,可即便再是庶子,这门第也不是他们这种人家高攀的上的,那就只剩下那个残疾,薛氏心里头微微一紧问道:“那是孟府的哪位公子呢?” 孙婆子沉吟须臾,道:“是排行老二的二公子孟磊。” 话一出,薛氏脸色暗淡下去,喃喃道:“这谁家的女儿嫁过去不都是守活寡吗?听说连吃穿都费劲呢?” 孙婆子讪讪一笑道:“嗳,话也不能这样说,这嫁过去说不定是享福的日子呢?吃穿有人伺候,一过去就当少奶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就这位公子缺个说话的伴,你家姑娘要是过去,也就当朋友那样处着,又不用为生活琐事操心,像那些个有钱的公子哥,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哪个不是寻花问柳的,还省得这些个肮脏事来烦人不是。” 薛氏低下头来不做声,孙婆子窸窸窣窣从怀里掏出一块用黄丝绸包裹的金叶子片,把这些金叶子连同黄丝绸放在桌上,比烈日当空的阳光还要耀眼万分。 薛氏哪见过这么多的黄金,只觉得那黄橙橙的一片让人移不开眼。 孙氏又把丝绸布包好,盈盈笑道:“要是青大嫂子答应这门婚事,这些金叶就归青大嫂子了,以后该有的礼数也都会到位。” 薛氏又沉默下来,这几年熬得太苦,熬了一年又一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尽头,感觉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她狠狠心道:“行。” 青黛在这边屋子里一字不落的听着,妇人踩着门前的雪咯吱咯吱走的老远,像踩在人的心上,一下一下的,鹅毛大雪纷纷洋洋洒下,很快就将脚印覆盖住,就好像从没有人从这里走过。 薛氏一打开门就看到裹着被褥呆愣愣站在那的青黛,她呦了一声:“以为自己是倚窗赏梅的矜贵小姐呢?跟你父亲一个样,碰到点风花雪月就愣神,就念起诗来,念诗那是富贵人家的消遣,穷人家孩子能念出粮食来不,不能。” 青黛转身趿着鞋坐到床上,木床发出咯吱一声响来。 薛氏站到她面前,道:“怎么着了,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朝床出什么气。” 须臾又沉声道:“想必方才那些话你也听到了,我们家这情况你也晓得,不必我多说。” 青黛道:“青黛的事全凭母亲做主。” 薛氏瞟她一眼,看不出她脸上神色,只觉得屋子里凉飕飕的,看着漏风的纱窗,叹气道:“待会我去买新纱来糊上,就不会这么冷了,再买点炭火,这个天也该是用炭火的季节。” 不多时,青黛又听见外头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想来应该是她母亲出去采买,从那步履声中能听出来有些急切,母亲该是怎样急切的想着把心中所想买回来呢?用那些金叶子。 她的婚事与她的未来都抵不过那几片金叶子所带来的温饱。而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想起躺在床上的父亲,她怎么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心底却不由茫然然一片,真的会像那妇人所说的那样,去孟家做着少奶奶,享享清福吗? 她摸了摸脸颊,尽管是大冷天,脸上还是滑如绸缎,最嫩的肌肤,最美的芳华,不是没有幻想过以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郎君,是玉树临风那样的谦谦君子,还是威风凛凛顶天立地的郎儿,但没有想过会嫁给一个残疾。 在她母亲说“行”字的那一刻,她的心悄然无声地往下坠,她清楚家里的处境,可那一刻还是对母亲有一丝期盼。 -- 第3页 第2章 天气忽然变暖,春天的阳光好像格外的明媚,青黛身穿红嫁衣坐在喜轿里,喜轿外头是振聋发聩的锣鼓喧天声,热火朝天的仿佛天边那炽热的火云随时能变成火焰燃烧起来。 喜庆的日子合该就是要这么热闹,青黛心中却是冷幽幽的,这些红彤彤的嫁衣盖头映红了她的脸,火热不了她的心。 她的心或许从这一刻起就是苍白的,灰白的,因为等着她的是一个别人量身定制好的金笼子,珍馐美馔,绫罗绸缎,她将在这个华丽金笼子里过上一生。 一滴泪砸在鲜红的嫁衣上,开出一朵一朵萎靡鲜红的泪花。 喜轿在孟府鎏金铜锭朱漆大门前停下,只听得一声高叫:“请新娘下轿。” 青黛从锦帘伸出手来,随着一声新娘进门,她被一位婆子背到了背上,摇摇晃晃,痴痴惘惘进了孟府大门。 成婚大礼依时举行,青黛从盖头下看到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①,金丝线绣的祥云纹,活灵活现宛若游龙翱翔,但那双腿只是软软放在轮椅的脚踏板上,一点活气也无。 礼成,一行人来到新房,一位老婆子边说着喜庆的话,边用喜秤挑起了盖头,屋子里红彤彤的,青黛下意识的第一眼就是朝孟磊看过去。 孟磊穿一身红色喜服,因着瘦嶙嶙的身躯撑不起喜服,连带整个人都像矮了三截,倾颓在宽绰的轮椅里。他肤色在红色的映衬下苍白的更像一张白纸,颧骨高高凸起,眼眶凹陷,却有一双黑濯濯的眸子,眼白都甚少见得,整张脸上只有浓密入鬓的眉毛有一丝人气,青黛心里陡然一惊,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亲眼瞧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孟磊习惯了初次见面的人眼里愕然的惊诧,但没想到母亲给他找了这样一个人,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俏生生娇嫩嫩,柔软的让人心生期盼,又恍然暗淡下心思来:“你们都先出去吧!” 几名婆子丫鬟鱼贯而出,孟磊道:“听说青姑娘的父亲先前是位教书先生。” “是的,父亲教了很多年的书。”青黛略显拘谨回道。 孟磊笑道:“那青姑娘应该读过诗经吧!” 青黛想起那些读书的日子,心暗暗然:“嗯,父亲会教我读书习字,诗经也粗粗看过几本。” “那敢情好,我平日里闲着无聊,也都是闷在这些书里打发时间,以后倒是多了个可以闲谈的人。”孟磊黑濯濯的眼眸里浮现出洋洋暖意来。 青黛听着轻快的话语,心底忽然松了松,这个人至少不如表面那样可怕,便轻轻颔首。 孟磊适时让人进来伺候,而她被安排到了另一间房,本来有丫鬟要跟着进来伺候,被她婉拒了,床上铺着大红衾褥,枕上绣着百年好合花纹,浅樱红纱幔用金钩勾住,远处两只描金蜡烛静静燃着,黄梨木浮雕衣柜,衣架,桌椅,脚下铺着花纹地毯,窗上糊着霞影纱,青黛看得眼花缭乱,每一处都透着不俗二字,但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了,是风吹打纱窗的声音,或是那天气转明,或是这高门大户,连风都不敢来惊扰。 这间房和自己那间房一比,天壤之别,让人犹入迷境,踩在云端上。 青黛飘飘然将身上的钗环首饰卸下,卸妆,褪去外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心却落不下来。难怪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拿出那些金叶片,这家底厚的实在让人不敢想象,所以有钱人家花钱给自己儿子寻个说话的伴,那也说得过去,又是把她安排在另一间房的,思及此,心里慢慢放松下来,只是她从此以后真的就在这个房里过一生了吗?守着那个不能行不能走的残疾人。 翌日,天边的云彩一点一点染上霞光,一名身着碧绿对襟花袄的丫鬟在门外头轻轻喊道:“二奶奶,您起了没?” 连着喊了几声,青黛才反应过来这声“二奶奶”是在叫她,忙朝外应了声,丫鬟推门而入,笑道:“看来二奶奶昨夜睡得还行,气色看上去很好?” 青黛微笑颔首,丫鬟又道:“二奶奶叫我含秋就行。” 说着含秋打开衣柜:“二爷说今天就不出门了,让含秋陪着二奶奶去给老太太敬茶。” “二奶奶是喜欢这件金百蝶袄子还是这件绉纱裙?”含秋一手一件朝青黛看过去。 青黛淡淡瞟一眼,道:“都可以。” 穿衣戴银收拾妥当,随着含秋步入了孟园当中,孟园里小桥流水假山池塘,九曲回廊绕不尽,鹅卵石子小路光滑如琥珀,园子里花草树木葱葱郁郁,一片生机勃勃,似乎还能听见那池子里面的红鲤戏水声。 含秋在她耳边娓娓而谈:“这座院子是大爷的,大爷去的早,留下一个女儿,平常大奶奶除了早上给老太太请安,根本就不出来走动。” 青黛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院内,这座小院子有一种古老的被遗弃的感觉。 继续朝前走,含秋指着一处道:“那边是吕姨娘和四公子的院子,听说四公子正在准备参加今年的科举。” 又走到一处,含秋道:“这里是三公子的院落,三公子的院里种了很多莲花,可惜现在还不到赏莲的季节,三公子的院落和老太太挨得最近,老太太也最喜欢他,可三公子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儿,就喜欢和老太太对着来,老爷和老太太想让三公子考取功名,三公子偏偏要弃政从商,跟着舅老爷子在扬州学做生意。” -- 第4页 说到这,含秋笑了:“听说老太太这次是故意装病,大老远从徐州把忘年手帕交的女儿接来,就是想着给三公子定下这门亲事,好拴拴三公子的心。” 青黛笑道:“含秋这样门儿清,是家生子吧!” 含秋稍扬起下巴:“嗯,府里大大小小没有我含秋不知道的事。” 青黛道:“那以后还要麻烦含秋姐姐多提点提点。” 含秋笑靥如花:“二爷让我和二奶奶说一说孟府的情况,认一认孟府的人,这是含秋的分内之事。” 青黛只笑不语,这孟府里的奴仆都有一种淡淡的油然而生的优越感,也对,这家生子有父母关照着,将来要是寻得一门好亲事,也总比像她一样,心里没有期盼的好。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青黛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孟家规矩甚严,老太太面容严肃,眼角和嘴角都有了淡淡皱纹,目如悬珠,一眼能望到人心坎上去,对她不冷不淡,就像她可有可无一样。 吃穿有人送来,孟磊得劲了就叫她过去聊上几句,屋子里差人送了些诗书来,又重新装上了书柜,她俨然活成了倚窗赏梅的悠闲小姐,这么一过就是两日。 天气逐渐暖和,青黛找了件杏黄绉纱长裙,领袖口和腰间锦带绣着宝相花纹,将披帛旋绕于手臂,一人往老太太居住的院落走去。 含秋昨日就未同她一起去老太太那,说是要照顾二爷,要是她不认得路,叫个丫鬟陪同前往即可。 青黛怕麻烦,反正这路她也认得,就一人去了,路上就当做赏景,今日似乎比昨日起的更早,偶见几个打扫奴仆,到老太太外屋的时候,果然一个人没来。 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人都得先到这外屋等着,等人来齐了,老太太也磨叽好了,方一同进里屋给老太太请安。 青黛见时间还早,在窗边倚坐下来,打开两扇雕花窗,一手托着腮看着外面的几株红色花朵。 孟佪一走进屋子,就看到一姑娘侧身倚窗而坐,一手托腮看着窗外,姑娘盘着高高的单螺髻,髻上只斜插一支鎏金步摇,一长一短如白玉似的两串珍珠直直垂至耳垂,一身杏黄绉纱裙秀丽端庄,画家一笔就能勾勒出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秀气黛眉轻锁,如山峰上笼罩着一层白雾,让人有些不真切感,轮廓和鼻梁都如画家手里勾勒出来似的,稍显单薄的是那两片唇,薄薄的紧抿成一条线。 好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孟恛只觉得这女子像那树上刚发芽的嫩黄芽尖,小小的,清新的惹人怜爱。 难道这是母亲信中三翻四次和他提到的那位女子吗?不然家里哪来的陌生女子,应当就是她了,听说她父母暂在徐州任职,看这样子,确实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 “三公子,老爷让您去他书房一趟。” 小厮的声音让青黛回过头来,头上的那支鎏金步摇跟着幽幽晃荡,两串珍珠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黛这才知道屋里多了名男子,男子身着一袭月牙白的宽绣长袍,领袖口一层浅灰色滚边,滚边上用银丝线勾勒出缠藤似的叶子来,他眉骨较高,浓眉入鬓,相对的鼻梁也较高,就显得一双如墨般的眸子很是深邃,又炯炯有神。 青黛心道,原来他就是三公子,正欲起身,只见他朝她微微有礼一笑,随后就带着小厮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青缎粉底小朝靴出自红楼梦里的句子。 第3章 孟佪是昨夜子时回来的,看门的小厮睡得糊里糊涂给他开了门,见到他时又惊又喜:“三公子回来了,我这就告诉老太太去,说着就朝里跑。” 孟佪当时就叫住了他:“你看此时是什么时辰了,明早儿我再去给母亲请安。” 接着他回到了自己院里,把行装随意往屋里一搁,便躺到了床上,母亲应该是知道他这几日回家,屋子里打扫的纤尘不染,但或许每日都有人来打扫,院里没一片杂叶,屋里的松香悄然萦纡在每一处,两年没回来了,这个家就像镶嵌在他骨子里,熟悉的让人心酸。 从扬州紧赶慢赶的半月才到汴京城,父亲信里说母亲这次病得很严重,很挂念他,让他尽快赶到家。 以前都是母亲给他千里传信,父亲从来不会主动写信给他,信里也提了一嘴,说是母亲有意想要给他定下一门亲事,趁着父亲寿辰,正好会个面。 孟佪一直觉得母亲的做法太过强势,这是他不想待在这个家的原因之一,就拿那姑娘在家里会面这事来说,其实他心里是真不想,那姑娘的父亲马上要回汴京任职,官级会比他父亲高,而他根本没往仕途上想,不是他有门第观念,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他知道母亲也因为四弟孟平一直听从父亲的话,正准备今年的科举考试,要是高中,母亲怕父亲偏心于二房,心里都明了,但觉得窒息。 整整一个晚上没闭眼,一直到早上去母亲屋里遇见她。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孟佪刚走过一条弯弯拱桥,想起昨夜没闭眼的一晚和方才她的模样,心里头微微松软了些,母亲合眼的人难得合了他的眼,回头看向跟在后头的小厮,问道:“这位姜姑娘每日都会来给母亲请安吗?” 小厮不太机灵,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位姜姑娘说的是谁,吞吞吐吐道:“三公子,听说,姜姑娘是每日会给老太太请安的,很得老太太喜欢,就住在老太太的院里头。” -- 第5页 孟佪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心里却想着,难怪去的那么早,原来是同母亲住一个院里头。 孟佪一步入书房,见父亲坐在紫檀浅雕如意纹太师椅上,两年没见,看上去微微有些发福,嘴上蓄着浅薄的八字胡,鼻子粗壮厚实,眉目精神饱满,敦厚老实里透出一丝精光。 屋里的掐丝珐琅方炉里袅袅燃着熏香,孟佪上前一步弯腰行礼:“父亲。” 孟柏仁站起身来,见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看上去轩然霞举,有探花郎那样的郁美风姿,只是眼底略微泛青:“赶路辛苦了。” “没,父亲身体近来安康否。”孟佪问道。 孟柏仁笑道:“我身子骨向来硬朗,倒是你母亲时常头疼脑热,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 按照孟佪原先的想法,没打算在家久留,但现下心底隐隐有了别的打算,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答反问:“父亲叫佪儿来有何事?” “今日休沐,恰巧有一酒局,你随我去应酬一番,也认一认父亲的那些同僚长辈,说不定日后对你有所帮助。”孟柏仁道。 “父亲应该知道,我志不在此,何不叫上四弟一同前往。”孟佪回绝。 孟柏仁浅叹一声:“你四弟早就见过了,我的心就那么难以入你的眼么,这始终是你家,你是这个家的嫡子,一直待在你舅父家算哪回子事。” 孟佪略垂下头,看着地上铺的方砖严丝合缝,就好像做人也得端端正正,按照老人家的思想规规矩矩的来,否则就是违背了老人家的意愿,对于父亲来说光宗耀祖是头等大事,对于母亲来说娶妻传宗接代更是重中又重的事。 “我和父亲去便是。”孟佪道。 一听这话,孟柏仁嘴上的那两撇八字胡笑开了花。 从酒局回来已快到申时,还没歇口气,就被母亲的丫鬟叫了过去。 母亲午睡刚醒没多久,由着丫鬟婆子伺候喝着下午茶,茶案上摆着好几道点心,每盘点心都用了些,样式是他小时候常吃的那几样,胃口一点都没变,精神看上去也还行,看来说是病重,其实心病居多。 孟佪稍有些姿势不正的跪下去行礼,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声音有点儿飘:“母亲安康。” “你倒还知道归家,你要是再不回,我别说是安康,肯怕你就见不到我这把老骨头了。”老太太那双上斜眼瞥过去,似怨似责的看着他。 孟佪双颊酡红,难得有些呆萌乖巧。 老太太哎了一声:“你这满身酒气,怎么突然就和你父亲喝酒去了。”说着示意身旁的两个丫鬟过去搀扶。 孟佪自己站了起来,熟稔的坐到了老太太对面,丫鬟忙倒了杯热茶,他拿起茶呷了几口,想去去酒气:“母亲,你这说的什么话。” 老太太叹气:“我也是命不好,你大哥早早去了,你二哥又是这幅模样,你呢也整年整年的不着家,你五妹妹又还小,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大嫂嫂整日不出门,何况儿媳总归是儿媳,哪能说贴心贴己的话。”老太太也只有在自己儿子面前才会这样毫无顾忌的埋怨。 孟佪酒醉后的头脑被这声音叭叭说的清醒了不少:“母亲,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老太太也知道这些话自个儿子听得烦,可是又不得不和他说,怕不说他不知道似的,沉默了一会,又道:“你二哥也刚成婚,这事一直没和你说,如今你到了成婚的年纪,我这做娘的也该操心操心你的婚事了。” 孟佪诧异:“二哥成婚了?” 老太太点头:“你二哥说是想找个人唠唠嗑,我见他近一年没什么精神,就想着找个人冲冲喜也好,让他能舒坦多活几年。” 孟佪心想,是谁愿意嫁来这孟家来,嫁给他二哥。 老太太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有钱人家的姑娘自是不愿嫁给你二哥的,是活不下去的人为了口粮食罢,就当多养口人罢了。” “行了,说说你的事吧!我知道你是头倔驴,信里也和你提起过几次,姜家老太太和我是旧交,他们家的人品秉性我也清楚,所以把姜家姑娘接了来,明面上说是你父亲寿辰快到,接她来玩一玩,要是你们能看得上眼,那两家就顺便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你看怎么样?”老太太直直朝他看过去。 一说到姜家姑娘,孟佪心里就忍不住一片松软,就想起今早上那杏黄色的娉婷身影,此时骗不了自己,拒绝的话说不出口,轻点头算是同意了。 老太太意外极了,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莫不是两年过去他终于懂事了:“你不会是和你父亲喝醉酒了吧?” “确实有些头晕,母亲要无事,那我先回屋了。”说着站起身来,孟佪也知道说来说去就那么件事。 老太太忙道:“那我安排好时辰让你们见面,你明日先好好休整一日,也无需来给我请安,这些天赶路累坏了吧!” “母亲无需挂心,不累的。” 孟佪回到自己院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期间也没人来打扰,院里还是从前那几人候着,几个莲花水池里光秃秃的显得有些凋零,一人走出院子在府里到处走了走,两年过去,府里一如往昔,走到一处凉亭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稍顿了顿便走上前:“姑娘似是喜欢发呆。”孟佪本来想叫姜姑娘,一想又觉得还是叫姑娘好些,叫姜姑娘会让她以为只是因为她是姜姑娘。 -- 第6页 青黛转过身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昨日远远一瞥,今日近看之下,只觉得他五官更加深邃,身形更高了,微微给人一种压迫感,他叫她姑娘,应当是还不认识她,应该称呼他一声三弟的,欲出口。 孟佪两手一挥,撑在栏杆上,往底下的池子里一看,悠悠笑道:“原来姑娘是在看池子里的红鲤鱼,姑娘不用自报名讳,多没意思,这又没有别人,不用礼来礼往的。” 青黛欲口而出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心想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敢不服从老太太威严的人,思维确实跳脱,和一般人的想法总有些另类,她轻声道:“这里好像是府里最安静的地方。” “嗯,真是巧,以前我也喜欢到这来呢?”孟佪转过头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青黛只觉得这笑容很阳光,像是能灼人脸似的,她轻轻笑道:“僻静的地方总是容易发呆。” 沉默稍许,孟佪忽然道:“你会不会排斥父母安排的婚事。” 青黛点点头,想起自己这桩婚事,就不是自己所喜,但也无可奈何,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是因为不喜欢老太太给他安排的婚事吗?那位从徐州来的小姐。 “原来你也不喜欢。”孟佪忽然又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排斥,只不过希望父母别把一些东西看的太重,酌情考虑就行。而且我也发现有些人合眼缘就行。” 青黛想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有时候或许没有酌情考虑的机会吧!倒是像他这样的人,对于婚事可以多酌情考虑考虑,只见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直直朝她看来,那眼神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青黛转过头,看向池里的红鲤鱼,应该是喂了有些年头的,肥硕壮大,真奇怪她和他会在这个凉亭里说上这许多话,是一种怎样的缘份。 孟佪只以为姑娘害羞了,别过了头,他说的那样明显,应该是懂他的意思吧! 第4章 清风如纱吹拂脸颊,青黛从凉亭出来,一路往回走,直到走到自己房里,忽然有些回过味来,他怎会对一位陌生女子说上这许多话,是因为他生性没有那么多拘束,所以对任何一位女子都能随意说出心中想法? 可又觉得哪里有一丝不对劲,他虽然不拘束于礼节,但生在这样的官宦之家,又怎会是那不知礼节的人,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最后说的那句“而且我也发现有些人合眼缘就行”,是说她吗?才见过一次面就能让他另眼相待? 男女授受不亲,他难道…青黛摇摇头,脸皮一阵发烫,怎么可能是喜欢她。 “二奶奶,二爷让您过去一趟。”含秋在门外唤道。 这声二奶奶让青黛忽然回过神来,看着繁复镂空雕花门收敛了所有思绪:“嗯,我就来。” 拍了拍腮颊,只觉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下次见面,他会称自己一声二嫂,自己这身份又怎能胡思乱想,这高门大户本就极注重名声,以后能避着尽量就避着些,嗔笑一声,摇头往外走。 来到孟磊房间,一名丫鬟正给他念着诗。 孟磊见她来了,示意丫鬟下去,他眼中带着欢喜:“青姑娘,我说让你多到府里走走,你瞧你脸色都红润了些。” 青黛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有些心虚的垂睫,稍即转移话题:“二爷今日心情甚好,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倒是和平常一样,只不过今日这天气甚合我意,多了几分惬意罢了。”孟磊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如薄雾一样洒下,远处的小池子里霞光点缀,波光粼粼而动,确实景色宜人,心之愉悦:“要不我推二爷出去晒会太阳。” 孟磊看着案几上的诗书:“念几首诗来听听罢。” 青黛依言拿起蓼蓝书籍,朗声阅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①孟磊看着书籍上的青葱玉指,眼底微微闪烁,当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几首做罢,青黛放下书籍,正欲说话,含秋在外头道:“二爷,二奶奶的母亲来了,正在厅外候着。” 孟磊略一思虑道:“先带去二奶奶房里。”又对青黛道:“青姑娘先回屋吧。” 青黛略欠身,回屋后母亲已经坐在房里等她,她穿一件大红对襟褙子,头戴一支赤金莲花簪子,珠翠罗绮,面色俨然没了憔悴之色,此时正仰头四处打量,一见到她脸上堆积起笑容:“这房间可真华丽,住在里头得多舒坦。” 想起睡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青黛心惶惶然,再华丽的房间哪有自己家安心,她淡淡道:“几日过去,母亲似乎精神了些。” 薛氏讪讪笑道:“还不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三日过去,本来按常礼来说,今日你该回门了,不过你这情况也比较特殊,我放心不下你,想着到府里来瞧一瞧,但也总不好穿的邋里邋遢,让人轻瞧了去不是。” “多谢母亲挂念,我在这过得挺好,二爷对我也极好。”青黛道。 “那我就放心了。”薛氏自顾自坐下。 含秋清脆如黄鹂的声音飘然而入:“二奶奶,二爷让含秋泡了壶热茶来。” “进来罢。”青黛朝门外道。 含秋将一壶茶和几样精致点心放至桌上,极有规矩的斟了两杯茶方才走了出去。 薛氏忍不住感叹一声:“你这丫头也算是享福的命吧。” -- 第7页 青黛勉强笑道:“母亲,父亲的病这几日有好转些么。” “我给你父亲另外请了个郎中,吃了几副药,比原先有起色些了,你弟也上了学堂,你放心,家里我会照顾妥当。”薛氏说着朝青黛的楠木妆奁上瞧了一眼。 青黛轻点头,瞧见她探寻的目光不做声,又聊了几句她说要走也没有留。 待她走后,青黛将雕花窗打开,外面是一小块的空地,几棵树刚发了芽,一只小鸟栖息在树杈上,背部一线深蓝色的羽毛甚是稀奇,禁不住朝它吹了声口哨,笑道:“小东西,你倒是不嫌这里宅院深。” 轻叹一口气,父亲病好,母亲也舒心,弟弟上了学堂,二公子对她也挺好,有吃有用挺好的,瞎感叹什么呢?总比看着父母一脸愁容的好。 但总觉得心里有一丝惆怅,脑中忽然划过一张脸,笑得灿烂悠然。心里一怔,忙将两扇窗扉给关上,似是要挡住先前的一阵胡思乱想。 ** 孟佪刚放下盏茶,母亲屋里的丫鬟宛丝便过来了:“老太太让三公子即刻就过去,直接去老太太院子里的凉亭里即可,姜姑娘在那饮茶。” 宛丝说罢笑了笑扭头便走了。 孟佪听到姜姑娘在那等着,心里登时就不那么淡定了:“墨潭,你把那件缂丝花纹墨色袍子,还有羊脂玉簪子拿来。” 墨潭听从吩咐拿了袍子和簪子,调侃道:“三公子不用那般急,姜姑娘不会跑。” 孟佪斜瞥过去:“你这小厮,什么时候这般没大没小调戏起主子来了。” “还不是瞧着三公子高兴。”墨潭咧嘴笑道。 孟佪瞪他一眼,快速穿好袍子,在铜镜面前照了照,里面的人龙驹凤雏,顾盼神飞,他满意的摸摸发上的羊脂玉簪,对墨潭道:“行了,走吧!” 路上还是那些个景物,孟佪今日觉得很是顺眼,脚下加快了步子,来到母亲院里的后花园,远处的凉亭里,身穿胭脂红罗裙的女子正背对他而坐,他轻挥手,示意墨潭别跟上来,颇为紧张的走向凉亭内。 走至凉亭里,欠身作揖,彬彬有礼道:“让姜姑娘久等了。” 姜姝瞧过去,只见一男子正微微躬身,墨发上簪着一支白玉簪子,前额饱满,浓密眼睫下垂,鼻梁挺立,一袭墨色袍子衬得他长身玉立,姿态谦恭有礼。 “孟公子有礼了。”姜姝声音婉转如莺啼,说着站起福了福身。 孟佪闻声望过去,听声音就知道并不是自己心有所期的那个人,是另一女子,女子妆容精致,盘着朝天髻,发髻间缀着一对赤金镶嵌翡翠圆形珠钿,一双浓眉大眼,鼻子适中,嘴唇略厚,身形略为丰润。 孟佪的心倏然冷却下来,不由跌倒了谷底:“你,你是姜姑娘吗?” 姜姝见他直直看着自己,含羞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瞥过去。 孟佪心里的那种失落无以言表,维持礼貌耐心坐下来,心里却想着姜姑娘怎么不是那位女子,而那位女子又是谁?心中忽然一动,莫非那女子是二哥刚迎进门的… “孟公子,听闻你之前一直在扬州学经商。”姜姝浅笑道。 孟佪从思绪中回过神:“说的好听罢了,只不过跟在舅父后头瞎闹腾。” “孟公子谦虚了。”姜姝玉指纤纤把缠枝花纹茶杯微转了转,手指在茶杯上蜻蜓点水般敲打。 候在亭子外面的丫鬟适时进来添加茶水,孟佪道:“听闻姜小姐的父亲很快会来汴京城任职。” 姜姝把茶杯转回来,微咬了咬唇,嘴角的笑容愉悦了些许:“是,到时母亲父亲和哥哥都会来。” 沉吟须臾,姜姝道:“都说汴京城的才子数不胜数,哥哥从小就闭门读书,总想着要来汴京城和这些才子切磋一番。听孟伯母说,孟公子的才华也不亚于汴京城里的才子们,到时倒是可以切磋一番。” “母亲就是喜欢夸大其词,我没有入仕途的打算,姜小姐生在官宦之家,父亲兄长又都是有才学之人,孟某真是自愧不如。”孟佪也不知母亲还和面前这位姜小姐说了什么,但完全没了谈下去的兴致。 姜姝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亭子里沉默无声。 ** 孟佪从凉亭里出来,面无表情的往回走,墨潭跟在后头不敢出声。 孟佪有些啼笑皆非,自以为是的将人给弄错了,此人非彼人,那位女子到底是谁,自己应当不会出现幻觉才是。 神思之余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二哥的院门外,院门敞开,院里头二哥的贴身丫鬟含秋见到他笑逐颜开:“三公子是来看我们家二爷的吗?” 是了,那位女子到底是谁,去二哥院里一探便知,如果是,那断了心思也好,罢了,如果是,迟早也会见到的。 只不过本来也是要来二哥这里,两年未见,择日不如撞日了。 孟佪随着含秋步入屋内,其实他和二哥不怎么亲近,因为接触太少,二哥的屋里头还是药味居多,轮椅上的身影似乎更羸弱了些,那身影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切:“二哥。” 孟磊转头看向来人,随即笑道:“三弟,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你到此时才想起我来。” 听此话,孟佪有些汗颜,两人聊了许久。 孟磊忍不住劝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去扬州,母亲和我哭了好几回了,你也知道我这情况,想关心几句都难。” -- 第8页 “她一急,有时候我就觉得窒息。”孟佪道。 “孟磊叹气:“也许她有时候也无可奈何吧!也是出于关心吧!关心则乱。” 孟佪嗯轻一声,装作随意的看了看四周,居然没有任何的女子用具,心下微叹,劝自己歇下心思来,终是提都没提起。 作者有话要说: 住①:出自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里的句子。 第5章 从屋里出来,外头层云堆积,似是要下一场大雨,孟佪负手而立,抬头看向天空,这乌云遮日,阴霾四起倒真是极衬他此时的心境。 又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锦衣玉带,颇有几分自嘲的往回走,墨潭很有眼力见的跟在后头。 到了祥禾苑,孟佪停下脚步道:“墨潭,你去和母亲说一声,就说早些让那姜小姐回去罢,一直待在这,对人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是,三公子。”墨潭说着往老太太的玉兰小筑去了。 孟佪才悠悠踏着步子进了屋里,把窗打开,微凉的风浸骨透着寒意,没过多久,墨潭就回来了:“三公子,都和老太太说了。” “母亲说了什么。”孟佪问道。 “老太太说,知道你是头倔驴,哪那么容易能驯服你,只道你是那天晚上喝醉了酒。还有老太太说她的事就让你别管了,管好你自个得了,还说今儿晚上让大家伙都去她那玉兰小筑聚一聚。好久没有相聚一团了。” 孟佪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心里却忍不住想,她会去吗?应该是会和二哥一起去的吧! 不多时,下起了雨,雨又大又急,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差不多一个时辰方才停下,庭院里的花草被苛虐的东扭西歪,杂乱无章。 孟佪在窗边整整站了一个时辰,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直到墨潭进来:“三公子,得去老太太那了。” 孟佪轻嗯了声径直往外走,墨潭走过去把窗关上,寒风飕飕,一下雨,天就又凉了下来,从衣柜里拿了件直领对襟的玄色披风跟了上去。 “三公子,天凉,还是披上披风好些。”墨潭快步走上去,手脚麻利的给孟佪穿好。 孟佪到的时候,已经满聚一团,父亲母亲,大嫂,五岁的小侄女,但二哥居然没来,那个坐在那里的熟悉女子应当就是二嫂了。 还有五妹妹,吕姨娘和四弟,还有姜小姐,她旁边的那个空位置显然是留给他的,看来母亲并没有死心,将一个外人安排在了家宴上,又安排在他身边,意思太过明显。 都来得比他早,也对,这个家除了他,有谁不对母亲惧怕几分。 老太太一见到孟佪就道:“你这不省心的,你再不来,我就要派丫头过去请你了。” 孟佪微微躬身,双手作揖道:“父亲母亲,佪儿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实在对不住,让大家久等了。” 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如圭如璋,端方有礼的样子实在生不起气来,道:“行了,坐下吧!” “三叔羞羞,丹丹都不会睡过头。”五岁的孟丹穿着小缕金衣,笑容天真灿烂。 孟佪循声看过去,笑道:“小不点,你还认得三叔呢。”说着走过去将孟丹抱了起来,捏捏她柔软的小脸:“三叔好久未见小不点了,和小不点坐一块好不好呀!” “当然好呀!”孟丹乐的拍拍手。 李氏看了看旁边,因为孟磊没来,倒正好有一个空位,便坐过去了一个位置,孟佪把孟丹放到李氏的位置上,然后坐了下来。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孟柏仁开口让大家别拘束,一顿饭便这样开始了。 孟家人规矩本来就严,所谓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倒是安安静静,须臾,孟丹哎呦一声:“我的“角球”掉了。”①角球从孟丹手中掉落,一直滚落到青黛的鞋边才停下,青黛弯腰,把地上的紫色角球捡了起来,递了过去。 孟丹与青黛之间隔着李氏,孟丹接过青黛手里的球,软声软气道:“谢谢姐姐。” 老太太听到这稚声稚气的话笑出了声,朝孟丹笑道:“来来来,到祖母这来。” 孟丹从椅子上下来,小短腿噔噔噔跑了过去,嘴里唤道:“祖母。” 老太太把孟丹抱到腿上:“哎呦我的小宝贝,你这怎么一染上风寒就瘦了,几天未见想没想祖母啊!” “当日想啊!” 老太太刮了刮她鼻子:“祖母也想你了,祖母告诉你,那边那个不是姐姐,是你二叔娶的媳妇儿,你应该叫二娘。” 孟丹看向青黛,疑惑道:“可是她比三叔看上去还要小,比三叔还要好看,不就是姐姐吗?” “你这小脑袋瓜子,真真是讨人喜欢的紧。”老人家爱孙儿,老太太也不例外。 青黛只羞涩的低下头。 孟佪不由自主的看向青黛,她今日着一件珍珠白兰花纹里服,外披海棠红的薄纱裙,发髻插一支红色珊瑚簪子,倒是和外衣极为相衬。 上次只觉清新高雅,此时只觉万绿丛中一点红,让人心之所动,为之动容。 孟佪淡淡收回目光,何其可笑对兄长的妻子有了非分之想。 老太太和孟丹又说了几句。 姜姝看看孟佪,又看看青黛,默不作声拿起杯子浅酌低吟。 酒过三巡,各自回各自的院,吕姨娘和孟平回了瑞雪居,剩下李氏和孟丹,孟佪,青黛几人一同往回走,小厮和丫鬟各提着一盏铜制提灯。 -- 第9页 孟丹手里拿着角球玩耍,小孩子可能是天性喜欢漂亮的东西,跑到青黛身旁道:“二娘,你小时候会玩角球吗?” 青黛笑道:“当然会。” “那你得空的时候来我们福星居陪我玩角球好么,我一个人在福星居好无聊的。”孟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青黛。 李氏斥责道:“你这孩子,就知道疯玩,二娘哪有空陪你闹。” 孟丹瘪着嘴,青黛笑出了声:“等我得了空,就来陪你玩好不好。” “真的吗?”孟丹立马咯咯笑道。 青黛嗯了一声,李氏笑着看向青黛:“不用惯着她。” “没事的,大嫂,丹丹很可爱。”青黛道。 孟佪稍走在后头,看着前面说说笑笑,心里不禁欢快了些,她单薄的背影在夜色下更显廖窕,小小腰肢如亭亭玉立的芙蕖。 “二娘,你怎么不带上一个丫头,一个人回去不害怕吗?”孟丹问道。 青黛看了看远处,黑灯瞎火,她摇了摇手里的提灯:“有灯就不怕的。” 李氏道:“怎么也不带个丫头出来,待会让我的丫头送送你罢。” 青黛道:“二爷他忽然有些不舒服,几个丫头在屋里候着,所以我就一人来了。” 丫鬟在一旁嗫嗫嚅嚅,极小声道:“大奶奶,我也怕。” 李氏想了想,朝后面的孟佪看去:“三弟,要不待会你送送青黛。” “大嫂,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一个人回去不碍事。”青黛忙说着。 “没事,他们两个大男人多走走路也好。”李氏看向后面的孟佪和墨潭。 孟佪会意的轻点头。 李氏一行人回了院子,剩下他们三人在路上静静走着,走夜路确实不比白日里,随便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神经紧绷。 夜晚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在身上冷丝丝的,青黛将薄纱外衣拢了拢。 “很冷吗?”孟佪在后头问。 青黛停下步子扭过身去,孟佪正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摇摇头:“没。” 孟佪快步走上来,把身上的玄色披风脱下,披到了她身上。 青黛怔愣愣抬头看向他,发觉两人挨得极近,这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挨得这么这么近,忙垂下头来,又去扯身上的披风。 孟佪双手按在她肩上,道:“不就是件披风吗?换做大嫂我也会给她披上的。” 青黛垂下了手,转过身朝前走,心里却想着,真的是这样吗? 稍后,身上果然暖和了些,一股淡淡佛手柑的香味包裹着她,就好像,就好像是他环绕着她一样,脸忽然有些发烫,她不敢去看走在她旁边的孟佪,怕自己又胡思乱想,也许别人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这样沉默的气氛,青黛也觉得有些怪怪的,他男她女,总得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三弟把披风给我了,你受寒了,那我…” 青黛说得吞吞吐吐,孟佪打断她话,软声笑道:“我不冷。” 青黛囧囧的,哦了一声后不再做声。 快到了秋祺阁,青黛将披风脱下来递了过去,轻轻道:“谢谢你。” “无足挂齿。”孟佪接过披风:“那快进去吧!” 青黛踱着小步子往秋祺阁走去,一口气走到了自己房间里,背后淌了一层的汗,胸口微微喘着气,疲软的躺到了被褥里,身上仿佛还萦绕着淡淡佛手柑的味道。 ** 姜姝回到自己的屋里,丫头珠儿替她卸下钗环,见她一脸郁色,问道:“小姐不开心吗?” 姜姝浅叹:“母亲和孟伯母交情好,本来我就想着来应付一场便罢了,但我觉得这位孟公子挺,挺有趣的。” “小姐是喜欢上了孟公子呗!”珠儿道。 “但他似乎对我无意。”姜姝把头上的一支珠钗拔下,雕花镜里的脸虽说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是小家碧玉,不至于上不得台面,怎么会得不到一丝的青睐呢? “听说孟公子最是喜欢和孟老太太唱反调,会不会是因为这?”珠儿和镜子里的姜姝对视。 姜姝摇摇头,忽然就想起今天晚上来,孟佪频频看向那位身穿海棠红薄纱的女子,那女子长相确实好,但却是他的二嫂,就算再贪图美色多瞧几眼,也不至于这样频频相望,何况他也是在外面跑的人,什么样的女子不会没有见过。 但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是他二嫂,摇摇头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角球就是捶丸,捶丸在宋代风靡一时,连小孩子都非常喜欢。有诗云,“城间小儿喜捶丸,一棒横击落青毡。纵令相隔云山路,曲折轻巧入窝圆”,讲的就是小孩子捶丸时,击球入穴的情景。 因为小孩子体能有限,只能玩略微小型的活动,于是,捶丸在孩子们手中得到改良,变成了“角球”。 资料来自度娘。 第6章 玉兰小筑内,外厅里坐着一屋子人,孟丹前几日得了风寒,故没来给老太太请安,风寒一好就嚷嚷着李氏带她过来,小孩子最是爱热闹,这会和青黛说说笑笑,李氏看了两人一眼,心道这两人是天生投缘。 老太太早上是比较磨叽的,但又喜欢一家子的人等着她,可能这样才能体现她这个主母在家里头的地位。 时辰不早了,这会孟佪还没来,姜姝也没来,姜姝不来请安没甚关系,毕竟不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但姜姝本是个礼性极好的女子,何况现下还对孟佪有了那么一丝的青睐。 -- 第10页 两人好巧不巧在门口处碰上了,姜姝今日是精心装扮过的,除了嘴唇略有点厚之外,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身形丰腴,姜姝自以为男子也是喜欢的,她极有自信的向孟佪问好。 孟佪心里头恼怒母亲的自作主张,脸上却是客客气气,两人同时进了屋,李氏看着一起走进来的两人,只见郎俊女俏,不由道:“当真是一对壁人。” 青黛抬头看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孟佪身上的那件玄色披风,昨日里他给自己披上的那件,他慢慢走近了,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带走一阵清风,留下一缕清香,佛手柑的气味久久不散,他偏偏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那种味道就更加浓郁起来,和昨夜相比,他身上的味道更加醇厚,有些霸道的钻入鼻来。 他坐在她的右手边,而那位姜小姐坐在他的右手边,两人在说着什么,青黛转过身去,和旁边的孟丹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脑中却不听她使唤的想着,要她是姜小姐,是不是能和他同进同出,和他坐在一起,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光明正大的和他聊着天,也不必去猜忌他对自己有没有别的意思,忽然好羡慕这个姜小姐。 终究是止不住的胡思乱想,但生而为人,谁能抑制住心中的想法,又有谁不喜欢俊俏哥儿呢? 他会娶这位姜小姐吗?他那日说过只要合眼缘就行,那么这位姜小姐合他的意吗?自己和他是叔嫂关系,自己这许多的想法实在是为难了自己。 也许他就是洒脱不受拘束的性子,对谁都那样,就像他昨日说的,如果是大嫂我也会给她披上的。他本来就和一般人有些不一样罢了,他和姜小姐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别瞎想了吧! 这时,老太太身边的老婆子林氏走了出来,轻撩起锦帘绡幕,笑着道:“夫人说,今上午就都回去了罢,今晚上准备了酒水和瓜果点心,说是好久没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谈谈笑笑了,晚上都去水榭亭台,大家一起聚聚。” 说罢众人走出了屋子,孟佪有些烦躁的朝自己的祥禾苑走去,母亲这样安排,还不是想让自己和那位姜小姐多聚聚,按照以前,他是可以无视的,不去便是,可如今怕是难以管住他自己那颗心,因为有人会去。 夜幕降临之时,水榭亭台里灯烛莹莹,亭檐底下挂着几盏刻有花纹鸟兽的灯笼,将亭台四周的水映照的如花似锦,水周围是一圈的石板小路,小路旁边是宽绰的抄手游廊,下面设有桌椅,这水榭亭台本是家里的戏台子,节日里大家欢聚的地方。 灯影绰绰下,老太太坐在亭台上首,旁边坐着姜姑娘,其余人都挨着亭子四周而坐,矮几上摆着瓜果点心,丫鬟在一旁斟茶递水。 亭子里已很是热闹,老太太的桌上最为宽绰,摆着一把古琴,姜姝十指纤纤至于古琴之上,袅袅清音自琴上散开,流泻于这幽幽晚风之中。 孟佪拿着酒杯站起,背对着亭内,看着远处那条暗幽幽的石板小路发呆,早知今日她不来,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这琴声听着怪糟心的,孟佪一口将杯里的酒喝了下去,却看到不远处一个娉婷身影徐徐朝这边走来,越近越熟悉,今日她身后跟了一名丫头,丫头拿着提灯,而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梅花刺绣薄披风,香风影动,裙裾微荡,袅袅娜娜走到了亭台的阶梯处。 孟佪的心跟着一动,重新坐了下来。 青黛朝老太太福了福身,带着丫头坐在那处空位上。 一曲作罢,亭台里响起了掌声,老太太夸赞道:“姝儿的琴棋书画果真名不虚传,老婆子我听着实在舒爽。” “是孟伯母太看得起姝儿了。”姜姝笑着道,又娇羞的看了一眼孟佪。 老太太道:“今日我带了一盒子的钗环首饰,都是我年轻时候用的东西,接下来,你们谁唱一首歌,作一首诗,跳一支舞,我都赏一枚首饰给他,让老婆子我也欣赏欣赏你们这里谁的才艺最好。” “祖母,丹丹可以唱一首歌吗?”孟丹兴致勃勃道:“待会我要把首饰给母亲。” 老太太笑着道:“当然可以啊,我的小宝贝真是孝顺。” 孟丹唱了一支歌,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的给了一枚首饰,姜姝接着作了一首诗。 老太太看着不做声的孟佪道:“你也意思意思呗。” 孟佪只得站了起来,他手里握着酒杯,斜侧着身子看向亭台外,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濛濛细雨,他缓声道:“朦胧画中雨,酒醉花香误;春风随影来,暗自梅花处。” 声音低沉醇厚又娓娓动听,那句朦胧画中雨很应此时那绵绵细雨。 姜姝看着侧身而立的孟佪,他站在那绰有余裕,雅人清致,心微微起涟漪,旋即收回目光,拾起桌上的酒杯,将心思都藏在这醇厚的酒里。 老太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不由高兴,各自得了首饰,只有青黛默不作声坐在那。 孟丹看了一眼青黛道:“二娘,你怎么不作上一首诗呢?是嫌祖母的首饰不够漂亮吗?” 老太太又被这话给逗笑了,她爱怜的看看自己的孙女儿,便朝青黛看过去,道:“你会作诗吗?” 青黛点点头,回道:“会的。” 老太太意外的看了一眼她,又道:“那你也作一首来听听。” 青黛站起身来,不知为何想到了方才孟佪作诗的模样,脑中就出现了这样一段话,她略一思索,便道:“夜色悠然翩,清风醉柔跹;树梢银月里,似有俏天仙。” -- 第11页 孟佪看着对面作诗的女子,感觉像是坐在船上,心头悠悠荡漾开来,没想到她还会作诗。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赏了枚碧玉簪子,青黛拿着簪子,心情甚好,这簪子成色极好,大概是以前家里半年的食粮,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作首诗就能得枚簪子。 以前父亲没得病时,她作诗一首,或许能得一颗糖。青黛心知,他们这些人都是陪客,孟佪和那位姜小姐才是今晚上的主角,本就不该做多想,便和老太太道了声先回去了,带着丫鬟走出了亭台。 姜姝看着从自己眼前走过的青黛,忽然看到她披风上镶绣的那支如栩如生的红梅,忽地就想起那句,“春风随影来,暗自梅花处。” 姜姝看向孟佪,他倒是喝着杯中酒,但没过一会,他站起来行了个礼,说是头疼,想要回去早些休息。 老太太看看时辰,就让人散了去。 孟佪快速的走在风雨中,迎着濛濛细雨,别有一番滋味,不多时就看到了前面那个娉婷身影,她带上了兜帽,和丫鬟慢步徒行。 他没上前,只是不远不近跟在后头,一路上好像有一种幽冷清香,似是梅香,浓郁芬芳,暄香远溢,似是从她袍角上的那株红梅渗透出来的,沁人心脾,催人欲醉。 他停下步子,远远看着那个身影消失于尽头,便靠在了一处墙壁上,玄色披风里仿佛还沾染着她昨日留下的梅花清香,萦身绕体,他闭上眼睛,她是他二哥的妻子,他的嫂嫂,花香再浓,不可摘之。 回到祥禾苑,将披风脱下,孟佪看了眼披风,将它放到了衣柜里,将柜门重重的紧紧的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诗是胡乱写的,求个收藏,谢谢谢谢了。 第7章 外头的天空蓝悠悠一片,房间里的门窗大敞开着,微风盈盈,孟佪立在书案前,手拿雕刻竹叶青玉画笔,宣纸上画着一位身穿白色刺绣梅花薄披风的女子,那女子侧身而立于阶梯之上,裙摆蹁跹,侧面一株红梅栩栩如生,颊侧精美,一缕乌黑的柔发随意慵懒贴于颊边,发如墨,肤赛雪,浓密眼睫下垂,两片薄薄的唇微张。 孟佪在画的旁边提了一首诗,昨日里自己随性而发的那首,将画笔搁下,久久的望着画上的人,仿佛她就站在自己面前。 睹画解相思,愁上心头。 这会,外头忽然传来声音,老太太带着林氏走进了屋子,墨潭也跟着走了进来,站在老太太的身后看向孟佪,眼里似说着,老太太自己要走进来的,我也来不及通报。 孟佪用眼神示意墨潭出去,站起身来忙走了过去,道:“母亲找佪儿何事?” 老太太自顾自坐了下来,沉声道:“我让丫头请你,你不去,那我这个老婆子只好自己来了。” 孟佪倒了盏温茶放至老太太面前,笑道:“我本想着下午再去母亲那,上午有些犯困。” 老太太那双精明的眼睛看向他,道:“你这精神头,我瞧着倒是好,你方才忙什么呢?都比我这个老婆子重要。”老太太说着看向那边的书案。 孟佪眉心突突跳了两下,镇定道:“这不闲来无事写写文章什么的吗?” 老太太呦了一声:“你如今怎倒有这些个闲情逸致了?” 孟佪慵懒的靠在了椅背上:“这家里没事干,我总不能斗蛐蛐吧!我这和舅父学经商,你和父亲都那么大意见,我要是整天斗蛐蛐去外头听曲的话,父亲母亲怕不知要说什么了。” “既然你这么闲,那我让你父亲给你请位先生回来如何?”老太太道。 孟佪不做声。 老太太又道:“我这做母亲的问你一句实话,昨儿个晚上我让你去水榭亭台,你乖乖的在那里待了大半个晚上,若你对那姜姝没有半点意思的话,你大概意思意思就走了,你是因为我才故意说让姜姝回去的是吗?你就是不喜欢母亲给你安排的姑娘,是否?” 孟佪淡淡瞥向书案,他喜欢的是那画里的姑娘,跟谁谁谁都没甚关系。 老太太见他心不在焉,随着他目光看过去:“你这都写的什么文章,能让我瞧瞧吗?” 孟佪收回目光,眼中眸光流转,若母亲看了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反应,他澹然道:“母亲,让那姜小姐早些回去吧!别耽误人家姑娘了,我不喜欢那样的。” 老太太看着他片晌,道:“人家姑娘相貌,才情,见识,家世都是万里挑一的,我听说去她家求亲的人都踏破了她家门槛,你以为人家姑娘是巴巴上门让你嫌弃的吗?人家不过就是看在我这个老婆子的一点面子上罢了,所谓父母的话大过天,人家来咱家这么久,知书达礼,进退裕如,还难得对你有那么一份青睐,这姻缘你去哪能求得来。我如今要是让这姑娘巴巴的回去,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感情是能培养的,你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面子行吗?” 老太太说的肺腑之言,句句都是为着自个儿子考虑。 孟佪却觉得心烦,此时他忽然就明白了大哥那时候的心里,心里喜欢的是别人,母亲却让他娶了如今的大嫂,所以才导致了那场意外的发生。想到这,心里头就更烦了,那天他以为自己比大哥命好,母亲找的姑娘,自己怎么看怎么满意,所以才答应的那么痛快,原来都是错的,命运偏偏是喜欢捉弄人的,哪能让事情那么愉快。 -- 第12页 “母亲,你帮我回了吧!”孟佪坚决地说。 老太太长长的叹了一声气:“儿大不由娘喽!” 说着只得站起身来,步履蹒跚的由着旁边的林氏扶着走了出去。 人一走,孟佪站了起来,风吹干了画上的颜料墨迹,指尖流连于她裙摆上的那株梅花,不应该放任自己,不是都已经把披风藏起来了么,或许应该早日去扬州。 ** 姜姝穿一身烟紫色的流纱裙,手臂挽着浅灰色披帛,懒懒倚靠在贵妃榻上,一头乌丝垂下落至地毯上。 珠儿莲花碎步走了进来,姜姝自贵妃榻上坐了起来,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么。” 珠儿笑着道:“珠儿自是打听到了的,只不过珠儿不明白,小姐为何要打听她,要打听也应该打听孟公子才对。” 姜姝摸了摸发髻上的那枚赤金镂空花纹簪子,道:“我自是有我的用意,你且说来听听,这位青氏的来历。” 珠儿道:“这位青氏的父亲是位教书先生,母亲是位农妇,还有个弟弟,因她父亲生了场大病,书没教了,这连锅都揭不开了,所以由汴京城里一位媒婆做媒,嫁到了这孟家来,按照丫头的描述,老太太是给那位残疾二公子找了个伴,多养了口人罢了,在孟家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珠儿就不明白小姐打听她的事做甚。” 姜姝手指在烟紫色的纱裙上绕着圈圈,轻声道:“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 珠儿歪着头听的云里雾里,此时,老太太边说着话边从外边徐徐走了进来:“姝儿,昨夜寒风侵肌,你回来没受凉吧,我想着昨夜里时辰太晚,今早就免了请安,让大家伙多休息休息也好。” 姜姝听到声音忙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裙装衣带,走过去将老太太迎进了门:“劳孟伯母挂念,又这么为我们这些小辈着想,姝儿昨晚上穿着斗篷,一点儿寒风都没吹着,倒是伯母你,大晚上别受了凉才好。” 两人说着坐了下来,珠儿一人给斟了杯茶,老老实实的站到了不远处。 老太太看着丰神绰约的姜姝,左看右看之下都分外满意,心里头想着,这一看就是有福之相,丰润的女子也好生养,可惜自己这儿子就是这样的倔,又不敢逼的太过,怕他跑到那天高地远的扬州去,她清清嗓子,装作不经意道:“姝儿出来也有一个月了吧!” 姜姝嫣然笑道:“嗯,加上路程一月有余了,也不知父亲母亲在家可还安好。” 老太太浅叹一声:“姝儿真是好孩子,所以都说这女儿好啊!你看我家那臭小子,一去到扬州就不归家,他还哪管什么父亲母亲,全凭他自己的性子来野,我是没得法子呀!儿子大了不由娘。” “孟公子可能年龄还小,但礼性是极好的,再大点就知道心疼父母了。”姜姝道。 老太太讪讪的,道:“姝儿真是个贴心贴己的好姑娘。”停顿片刻又道:“若要是挂念父母了,可回去看看父母,伯母这里,你什么时候想来,伯母都欢迎。” 姜姝一听这话,心里像是有一杆子称重重的沉坠了下去,有些东西自己不喜欢不要紧,一旦喜欢上了,别人再给你一杆子称,那滋味就不大舒服了,里子面子都没了,她堂堂官家女,这样送上门,又那样子回家的话,实在是没了颜面。 姜姝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澹然道:“伯母就是太为着我们这些小辈着想了,像昨晚上那样,一盒子的首饰去了大半,姝儿心里实在不好受。” 说着姜姝站起身来,从一个紫檀木盒里拿出来一串项链,将项链递了过去,道:“孟伯母,姝儿在这住了这么久,也没别的给您,您也不缺这些个金银首饰,这串项链上镶嵌着一粒“牛黄”①,是母亲给姝儿的及笄之礼,我现在把它给伯母了吧!” 老太太接过项链,眼睛看着项链上的那粒牛黄,道:“千金易得,牛黄难求!这,这太贵重,伯母实在难以承受,姝儿还是收好吧!”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老太太还是收了这粒牛黄。 老太太一出去,姜姝就将檀木盒砰地一声关上,珠儿走上前,轻轻唤道:“小姐。” 姜姝心口起伏,随后慢慢冷静下来,脑中像是有一只盘旋在空中的雄鹰,不停的转动着,许久,一口气缓缓从胸口溢出:“珠儿,你去把我那对银耳钩白玉兰红玛瑙耳坠拿来。” 珠儿从一个妆奁里拿出那对银耳钩白玉兰红玛瑙耳坠,略有些疑惑道:“小姐,这耳坠您平日里甚少戴,你不会又要拿给孟老太太吧!这可是当年老爷上汴京城,皇后赏赐给夫人的东西,夫人又给了你,皇恩浩荡,这可万万使不得。” 姜姝淡淡一笑:“你拿上其中一只耳坠,找个池子,把它扔进去。” 珠儿惊讶地张大嘴巴:“小姐,这是为何。” 姜姝只是浅浅轻笑。 珠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姐是想丢了这只耳坠,暂时在孟府留下来?” “算是吧!”姜姝道。 “小姐,这也太委屈你了,这天下男儿多的是,何必留在这孟府。”珠儿道。 姜姝浅叹一声,脑中倏然闪过他那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住①:牛黄就是牛的胆囊结石,明朝万历年间,江南一葛姓乞丐,突发温邪,周身发热、烦躁不安,神语癫狂,在一粪坑中拾一牛黄,吃少许后浑身舒畅,精神抖擞,视为珍宝。后又用这颗牛黄治好了许多人的瘟疫、惊痫、中风、疮疡肿痛等症,一时声名大噪。 -- 第13页 资料来自百度 宝啊,看到这来的点个收藏吧!谢谢了。 第8章 日子悄然过去了一日,暖阳轻柔大地,园子里的花迎着朝霞,蜜蜂忙着沾染花朵上的晨露,细听,还能听见那嗡嗡声,这个清晨就这样忙碌起来。 气温一上升,来老太太屋里请安的人都换上了春日里刚做的新装,万紫千红总是春。 老太太坐在上首,她今日穿一件墨绿色鹤纹缎面稠裙,额上戴着红宝石坠的抹额,抹额上镶嵌着白如玉的珍珠,鬓边别着一朵红芍药,脖颈上带着那串牛黄项链,整个人精神焕发的坐在那。 老太太看着底下的一群人,乐呵呵道:“春天暖和了,你们呀要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屋子里了,我今儿个早上去园子里摘了一朵红芍药别于发间,觉得整个人似变年轻了许多。” 孟丹笑嘻嘻道:“祖母,您在丹丹眼中一直都是这样美啊,戴上这花就更美了,丹丹觉得您就像那话本里说的王母娘娘,那句叫什么来着,对了,就是天资国色,说不定祖母就是王母娘娘下凡来了。” 老太太哈哈大笑出声,笑的眼角都流出了眼泪:“丹丹,你就是我的小福星,来来来,你到祖母这来。” 孟丹噔噔跑了过去,孟丹带了头,底下坐的这些人就纷纷夸赞起来,吕姨娘道:“妾身倒是觉得太太颈间这串项链尤为别致。” 老太太看向姜姝,笑道:“这项链中间镶嵌着牛黄,是姝儿送给我这个老婆子的。” 吕姨娘惊讶道:“千金易得,牛黄难求!姜小姐真是好孝顺,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呀!” 说着吕姨娘看了一眼姜姝,心道这样好的姑娘要是自己的儿媳就好了。 孟佪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青黛事不关己默声垂首。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姜姝上前一步道:“是孟伯母对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甚是关心,姝儿没什么好回报的,以此聊表心意,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来。” 接着又看向老太太鬓边的芍药,道:“孟伯母今日鬓边的芍药甚美。” 老太太笑呵呵的,心里是由衷的喜欢这姑娘,道:“姝儿说话甚得我心,老婆子我实在是喜欢的紧,不过我都老了,今早上才发现我这鬓边呀!多了许多白发,这不摘朵花挡挡。” “孟伯母还年轻着呢,孟伯母就算年老以后,也是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①。”姜姝夸赞道。 “你这小嘴呦!”老太太说着,忽然瞧见姜姝的耳上只有一只耳环,不由奇怪:“姝儿,今日你怎么只戴了一只耳环。” 姜姝摸摸自己的耳垂,道:“姝儿今日明明戴了两只的,怎么会只有一只了呢?” “这莫不是方才来的路上掉了?”老太太道。 姜姝忙慌乱地在地上的四周瞧了一瞧,然后才对那边站着的珠儿道:“珠儿,你快去外面帮我找找看。” 珠儿跑了出去。 老太太见她神色不对,问道:“这耳环很重要么?” 姜姝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须臾道:“孟伯母,这是父亲来汴京城,皇后娘娘赏赐给母亲的,母亲又给了我,让我好生保管着,这要是把御赐之物弄丢了,皇上皇后一怪罪,岂不连累了父亲母亲。” “姝儿莫急,我这就让府里的丫头们去找,就算是把这玉兰小筑给翻过来,也定会给姝儿找到的。”老太太安抚着,又让一旁的林氏去吩咐外头的仆从,让他们务必仔细些,将耳坠给找回来。 然而,找了整整一个时辰,整个玉兰小筑也差点翻过来了也没找着,包括姜姝的屋子里头,那枚耳坠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半点踪迹。 老太太最后让所有人都回去了,让丫头小厮再慢慢寻找。 但没过两日,府里头就传出了这样的话来,说是那枚耳坠或许是被某人给捡了,不愿拿出来。 有人就说了,谁愿意要一只耳环呀! 有人又说了,或许要一只耳环只是为了卖钱,而这个府里谁最缺钱,比那三等的丫鬟还穷的人大概就是二爷新娶的那位二奶奶了,听说她家里穷的叮当响,或许是为了贴补娘家的家用也说不准。 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青黛是在秋祺阁听到的,当时两个丫头正在唠嗑,茶余饭后不就那点子事吗。 当时青黛只觉得心口处闷了一团火,这团火上不来下不去,竟奈何不得,嘴长在他人身上,思想也是他人的,就算她能堵住他们的嘴,也不能堵住他们的心。 难怪这几日,她发觉周围人看她的时候都有点异常,而老太太看她的时候,还带着点轻蔑,当时她就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原来不是,他们心里头就是那样看她的,只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那位姜小姐丢了耳坠,却要怪到她头上来。 是因为她家最穷吧,就像他们说的,比那些三等的丫头都穷,所以才让他们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 青黛走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将门紧紧的关上,连着喝了几杯茶,心里的那团火并没有好一点儿,闷闷的,像压了块重重的铅石在心里头,难受的无以言语。 这就是那位媒婆说的享享清福吗?要是她家不那么穷,何至于到这来享清福,何至于让别人冤枉到这般地步。 -- 第14页 他们所有人都这样看待她,那他呢?他是不是也一样,青黛回想着这几日见到他时的样子,有些想不起来,因为两人实在没什么交涉,也不知他会怎么想她看她。 她会不会以后连他那样随意洒脱的样子,都看不到了,他再也不会和她说话,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件披风,思及此,心里忽有些难受,不知道此时为何又想到了他。 都说清者自清,可他们是要把她往死里逼。 青黛觉得哪里都让人窒息,忽然想到了那座僻静的凉亭,还有池子里自由自在的红鲤鱼。 她一路走出了秋祺阁,在路上却碰到了孟丹,孟丹身后跟着两名丫头,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小罗裙,头上盘着双螺髻,一张小脸红彤彤的,额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子。 一看到青黛,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二娘,你怎么也在这?” 青黛勉强笑道:“就刚好路过这了。” 孟丹缠着青黛巴巴地说了好一会,终于看出了青黛不太高的情绪,问道:“二娘,你是不开心吗?” 青黛点点头。 “二娘是因为他们都在说的那件事而不开心吗?”孟佪歪着脑袋问道。 青黛又点点头,问道:“丹丹觉得二娘是那样的人吗?” 孟丹摇摇头:“二娘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二娘,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孟丹牵着青黛的手,又和一个丫头吩咐了几句,就朝老太太的玉兰小筑去了。 青黛不知道孟丹要带她去玉兰小筑做什么,还以为是要和老太太说什么,她心里头烦,想要挣脱开手,奈何小小的孟丹性子倒也是倔,只说着是去一个地方。 少顷,一名丫头带着许多名仆从来到了玉兰小筑的园子里头,孟丹道:“你们给我把这池子里的水给舀干净了,我掉了东西在里头。” 孟丹得老太太喜爱,这些仆从不敢不听话,尽管现在还是初春的季节,一个个的也不敢怠慢,想着法子把池里的水给舀出来,想着法子的在泥巴里寻找失物。 这举动太大,惊动了老太太,李氏,孟佪,还有姜姝两主仆。 姜姝两主仆赶到后,看着众仆从在池子里忙活,脸色不由的骤变,随后姜姝把发上那只攒珠四蝶金步摇拔了下来,递给孟丹:“丹丹,我把这金步摇给你,你丢了什么就别找了行吗?你看着池水多冷啊!你还想要什么,我那里有很多的别致玩意,丹丹觉得行吗?” 孟丹看了一眼她,不做声,也不去接她手中的金步摇,又别过了脸,对池子里的仆从道:“找的快点给我找,舀水的快点给我舀,等找到了我大大有赏。” 青黛站在那,只觉得如坐针毡,她悄悄地瞥了一眼那边的孟佪,却恰好撞到他瞟过来的目光,他漆黑的眸子像两汪清澈的泉水,眸子里逐渐带着点点笑意。 青黛忙垂下头来,心里却砰砰跳了两下,他对她笑,那么就是和那些人不一样的是吗?最少不是那样看待她的,心口忽然软了几分。 忽然,池子里一名小厮大叫出声:“我找到了。” 那名小厮仔细看了看,咦了一声:“怎么是只耳环呢?” 孟丹一听这话,忙道:“拿来给我瞧瞧。” 红色的玛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姜姝的瞳孔骤然缩了缩,孟丹拿着耳环在姜姝面前晃了晃:“这是你丢的那只吗?” 姜姝似是惊喜般道:“是的。” 孟丹这才对着老太太道:“祖母,那日丹丹在这个园子里抓蝴蝶,看到有人将这只耳环丢在了这个池子里,当时丹丹只觉得奇怪。” 老太太道:“那丹丹怎么不早说呢?” “因为丹丹没有看仔细,因着那红玛瑙太过鲜艳,丹丹才瞧着了那么一二分。”孟丹道。 老太太问:“那你可有看到是谁将这耳环丢进池子的?” 说这话的同时老太太那双精细的眼看向了青黛,青黛心里头百口莫辩。 但姜姝身后的珠儿却瑟缩了一下,孟佪看在眼里,不动身色。 孟丹道:“祖母,那人丢了耳环就走,我只看到了那人的背影,并未看实,但那人绝对不会是二娘,因为那人的背比二娘的背宽很多很多。这也是丹丹一直没说出来的原因,但也不想有人冤枉了二娘,二娘对丹丹可好了。” 青黛感激的看了一眼孟丹,又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氏,李氏朝她笑笑,青黛不由笑了笑,心里的那团阴霾总算有了澄清。 老太太思索了半晌,最后道:“既然耳环找到了,便好,姝儿,你好好收着吧,别再弄丢了。” 姜姝轻轻点了点头。 老太太又瞧了一眼青黛,道:“你这装扮也太素净了些,老婆子我那里还有一盒子首饰,待会我让人送来给你。” 青黛福了福身谢过老太太,老太太进了屋子,这人也就散开了。 回去的路上,孟佪小声地在青黛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清者自清。” 青黛耳边一直环绕着这四个字步入了秋祺阁。 作者有话要说: 住①: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若有诗书藏在心,撷来芳华成至真。 解析: 一个女人的花容月貌,会被岁月带走;绚烂的青春,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腹有诗书气自华,一生都不褪色的,唯有那永不凋谢的芬芳气质。 -- 第15页 ——抱的美人归 资料来自百度 宝宝们,给我点个收藏呗! 第9章 刚走回秋祺阁,含秋在院门口等着她,说二爷在里屋等她。 青黛径直朝孟磊的屋里走去,一路上鲜花馥郁,碧草芬芳,想起那清者自清几个字,心情忽然好上许多。 来到屋里头,孟磊斜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颈下垫着野菊花的方枕,身上盖着虎皮绒毯,青衫从贵妃榻上流于地面,若忽略那极瘦的面貌轮廓,远远看着倒也是一个玉面郎君,其实孟磊五官不差,只是太过消瘦。 青黛走近闻到一股淡淡的野菊花香,她福了福身道:“二爷可是想听诗。” 孟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深沉,幽幽的,让人觉得胆寒,他细细瞧着她,女子的面容越看越耐看,身形亦是窈窕纤美,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自己何曾能做那个君子,连最起码的护周全都不能给她。 “青姑娘坐罢。”孟磊垂眸,掩埋眼底的寂寥。 青黛坐在贵妃榻旁边的圆杌上,拿起旁边的诗书,欲念几首。 孟磊抬眸,悠悠道:“青姑娘,这几日委屈你了,方才含秋把事情都和我说了,这两日我身子骨有些疲,竟是不知这事。” “劳二爷挂心了,青黛无事。”青黛淡淡道。 孟磊低语:“是我无用,才让青姑娘蒙受了几日不白之冤。” 孟磊的声音里藏着一股淡淡的悲楚凄凉,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事物的无可奈何,皆是来自他残疾的身子。 青黛忽觉得面前这个人心里藏了太多的苦楚,尽管他身在这富贵之家,可这富贵之家更加带给他心里上的折磨吧,这滋味她今日尝到了:“二爷,你待我至此,青黛万分感恩,若二爷还要因我伤了神,那青黛心里会更加难受,生活本就不易,青黛只希望二爷每日能开开心心的。” 孟磊轻笑一声:“嗯,那给我念几首诗来听听罢。” 好几日没听她的声音了。 从孟磊的屋里回到自己的屋里,青黛才觉得全身疲软无力,才坐下没多久,含秋便在外头道:“二奶奶,老太太差人送了一盒子首饰过来。” “进来罢。”青黛道。 含秋拿着一个浮雕兽纹檀木盒走了进来,把檀木盒搁置在桌上。 青黛将盒子打开,里面满满一盒子的金银首饰,她随手拿了一只玉簪子递给含秋。 含秋推脱了几下,含着笑连连道谢的收下了。 待她走后,青黛看着这些莹莹闪闪的首饰,心里头竟没有一丝的愉悦,这可是能让穷人家过上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的钱财。 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有钱也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尽管她住在这样华丽的房子里,母亲说这是得多舒服的房间里头,她亦不觉得快乐,尽管她现在捧着一盒子的金银首饰,尽管她也能随手赏给别人几个月的食粮,她亦不觉得有多么开心。 因为这一整盒的物品,恰恰能提醒她,她曾经被人从骨子里看轻了去。 那种人言可畏,那种淡淡眼神,有时候能将一个人冤枉死,能将一个人杀死,忽然想起那个看烟花的夜晚,如今她就站在这烟花底下,捅破了那薄薄蝉翼。 ** 姜姝手里拿着那对红玛瑙耳坠,上面仿佛还沾染着泥草气息,她把耳坠放在桌上,道:“珠儿,待会你把耳坠仔细清洗一下,这味儿怪难闻的。” 珠儿轻声念好,想起方才还心有余悸,她低低道:“幸亏当日孟丹只看到了我的背影,否则当着众人的面,那我和小姐这面子该怎么下的来。不过小姐,我实在不太明白,小姐为何要和一位在府里没什么地位的人过不去,小姐让我将那些对青氏不利的谣言散播出去,这最多是让府里的人不喜欢她,老太太不喜欢她罢了,可是小姐又得不到什么好处,今日还差点因为她坏了事,现在出了这事,要不我们干脆回徐州吧,也总比待在这强。” “而且前两日传来的信件里,夫人也说这么久这边也没个准信,让我们回去得了,老待在别人家也不太好,夫人很是后悔让小姐一个人先来了汴京城,说是不应该听孟老太太的话,让你只身一人前往,而夫人她又分不开身来,徐州那边的事情都得安排好了。况且那日孟老太太很明显是让我们离开来着,小姐何必巴巴的让人家欺凌到咱头上来,小姐可知您要真嫁到孟家,也算是下嫁了。” 姜姝叹一声气:“我何尝不知这些,可偏偏让我遇见了他,又偏偏对他有了意。我也想过回去,可父亲母亲也很快要来徐州,我回去也是路上耽搁的时间多,何不最后再替自己谋算一把。” “你陪我去玉兰小筑吧,有些话要和孟伯母说。”说着姜姝站了起来,主仆两又朝玉兰小筑去了。 两人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准备午睡,见来人,让人拿了些点心和茶水上来,老太太道:“姝儿,这茶还不错,是我们朱家自己生产的茶叶,我们朱家世世代代经商,我嫁到孟家来,父亲把这茶叶做嫁妆交给了我,全国各地都有我们的铺子,在我手里也还算经营的过去,本来想着那小子要实在不喜官道,这一辈子也是不愁吃穿的,可我这人就不喜欢被人压一头,事事也想争个强弱,况且这男子官场,女子理家也是一样的,但奈何我这儿子生性倔强,不比他大哥二哥那样,从来不听我话。” -- 第16页 老太太又浅叹一声:“我这老婆子实在对不住你母亲对我的情谊。” 姜姝忙握住了老太太的手,道:“孟伯母别这样说,姜儿才是对不住孟伯母,有一件事情埋在我心里头好几日了,本来早就想和伯母说,可实在又难以开口。” “说罢,有什么别埋在心里头才是。”老太太用眼神鼓励她。 姜姝深吸了一口气:“那日孟伯母从我那回去后,我就让我那丫头把我的耳坠子给扔到了池子里,我想着吧,如果这东西丢了,就能暂时留在孟府,能多陪陪孟伯母。” 姜姝又叹了一口气道:“可谁知竟是出了这事,让二奶奶替姝儿承受了这许多事,我也让珠儿去找过,可已经找不到了,后来姝儿心里急,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老太太倒是没有多大的意外,只道:“我猜也是这样,真是可怜姝儿的一片用心,可惜我家那小子是个榆木疙瘩。” 老太太长叹一声:“姝儿就在这住上吧,老婆子我还能少了姝儿这一口饭吗?” 姜姝略垂面:“前两日母亲来信说,她这头疾又犯了,姝儿想着去庙里给母亲祝祷,让母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也顺道在那里住一段日子,等父亲母亲从徐州来罢,姝儿也实在是心里觉得愧疚,想着去佛祖面前好好忏悔一番。” 老太太另一只手在姜姝的手上拍了拍,略一思索道:“我们每年春天也是要去寺庙里祈福的,要不就一道去吧,到时姝儿再跟我这个老婆子回来住上些许时日,姝儿觉得怎么样?” 姜姝想了想答应了下来,两人又投缘的聊了很久,姜姝才回了自己的屋里。 ** 这一日,天气甚好,霞光如金,微风拂面,山间芳草弯腰,野花如织,树梢尖上的鸟儿发出清脆的叫声,几辆马车徐徐朝山上的寺庙走,马儿的哒哒蹄声,车轮辘辘的声音全都混为一起。 “吁”的一声,带头的马车停了下来,林氏从马车里出来,大声道:“大家下车休息一会吧,老太太晕车,想喝口水歇息歇息。” 众人从马车里鱼贯而出,这次去寺庙的有孟佪,李氏,吕姨娘,青黛,姜姝,老太太,其余的人都在家中,因是去佛门圣地,仆从都带的甚少。 青黛下了马车,打量着四周,从前的她在山间里跑的可不少,会去山上砍柴,会去河里洗衣,许久未来这山间林野,心里没由来的欢畅松快,看到远处开着几朵眼熟的花,不由走了过去,走过去才发现那边竟然还有一条河。 想着老太太应当也是要歇息一会的,便摘了花跑到那河边,河水潺潺湲湲,涓涓作声,河面倒映着她面颊,还有她手中的红色花朵。 微风习习,河面上波光粼粼,青黛用手沾了水至于花瓣上,水珠子自花瓣处滚落至花蕊,凑近,尽是馥郁芳香,或许可以带去寺庙里用花瓶养起来,想一想,又觉得还不如让它们随着这河水流去来的的自在,倒是自己手快了,也许让它们开在那才是最好的,将花瓣一瓣一瓣掰下,自手中流入河面上,花朵随着河水流向远方。 几朵花就这样自手中消失,站起身来,余角看到自下游走上来的孟佪,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墨发随风而起,脸上是淡淡笑意,待他走进,青黛才看到他捧着一手红花,那些花分明是自己刚刚一瓣一瓣扔进河水里的,他,他竟然都给拾了起来。 “这样鲜艳美丽的花瓣,丢了怪可惜的,我昨日听闻母亲说想做些丹寇,这颜色她应当是喜欢的。”说着孟佪凑近花瓣,深深地嗅了一口:“还很香。” 青黛低下头,心跳如鼓,轻轻道:“那我再去摘些。” 孟佪笑出了声:“不用了罢,母亲应该也休息好了,早些回去的好。” 青黛点点头,随着他步伐往前走,脑中倏然冒出来一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有情恋落花。①她摇摇头,一定是她的错觉吧!看着前面的身影,总觉得有一丝别样的情怀熨在心间。 作者有话要说: 住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我改了一个字,资料来自度娘。 男女主好像在打酱油,后面的戏份会多些了,喜欢的点个收藏吧!谢谢~ 第10章 一行人到了寺庙门口,一座鎏金铜锭朱漆大门镶嵌在青砖里,青砖上描绘着几个金漆大字“佛光寺”,寺庙外头种了许多葱翠郁树,从围墙看进去,里面也是郁郁葱葱,尽管还是春日里,这些不知名的树木已是叶满枝头,里面一块石头都有参天大树那般高了,上面用朱漆雕刻着几个大字和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耳边尽是木鱼礼诵之声,那声音强而有力响遏行云。 听到外头的响动,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光头小师傅走了出来,小师傅一见林氏,面露笑容:“施主,今年你们来的早,也来的巧。” 林氏哦了一声:“怎么个巧法。” 小师傅笑笑:“我们灵净大师云游归来,这几日正在佛堂礼佛诵经,有一贵人还专程赶来听大师礼诵。” “这倒是真真赶了巧,多谢小师傅相告。”林氏道。 小师傅双手合十,道:“各位施主请随我来。” 到了寺庙里头,敲打木鱼和念诵佛经的声音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从佛堂里走出来两人,一人穿着暗黄色的圆领僧衣,留着一缕花白的长胡须,眼梢眉角布满了皱纹,但看上去很是慈眉目善,这人便是那灵净大师。 -- 第17页 老太太走上前,因是熟识,很快便与灵净大师交谈起来,众人一起朝寺庙的禅房而去。 和灵净大师一起的是另一位头戴玉冠的男子,他看上去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腰间的那枚白玉镂空雕五爪夔龙纹玉佩极为显眼,通身透着矜华之气,眼角眉梢透着灵动智慧。 或是因着灵净大师的原由,或是男子也有相遇知音之说,又加上这除了女眷就是仆从,孟佪和这位男子聊到了一块。 寺庙大,禅房隔佛堂也有些远,两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了天南地北,孟佪说着自己在扬州的一些趣闻,两人越说越投机,见解总能说到一块去,这些话里头多多少少能显露出一个人的见识和智慧,以及内里的才华。 青黛在后头远远看着孟佪的背影,他那样兴会淋漓谈天论地时,才知有些人的魅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从小的涵养与学识,天生的聪颖与智谋,这样的男子不管在哪也都不会是默默无名之辈。 此时正待正午时分,这春日里的阳光仿若夏日,骄阳似火又似霞流泻于地,青黛看过去,他刚毅的脸庞像镀了一层虚幻的金光,让人那样的看不真切,只觉得这个人和她离的那样远,像一座高高而立的佛像,远远观之,心里肃然起敬,这中间隔着的哪里只有那一个“礼”字。 思及此,青黛的心头慢慢黯然下来,她这一生注定与情字隔缘,所以又何必去心生不该有的妄念。 姜姝心里头也是晕晕然的,她喜欢的人是真的有些才华,只是轻易不显露在人前,看着前面的两个身影,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什么。 孟佪旁边那位公子腰间的玉佩好像父亲和她形容过的那枚。 五爪夔龙纹玉佩,皇上的佩戴之物,那时候姜姝还小,就好奇皇上都是长什么样的,父亲就是那样描述的,说皇上腰间佩戴着五爪夔龙纹玉佩。 姜姝便问了:“这枚玉佩好看吗?父亲可以给姝儿也佩戴一枚吗?” 那时候父亲哈哈大笑出声:“我的姝儿,那五爪的夔龙纹玉佩只有皇上一人才能佩戴,其余人佩戴可是要被斩头的。” 姜姝怔怔然看着前面那聊得投机的两人,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亲眼瞧见这五爪夔龙纹玉佩,更加没想到孟佪与这当今天子这样聊得来,若孟佪将来要走仕途,岂不是会官路亨通,毕竟能得天子青睐的人着实不多,两人似乎有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意味。 姜姝垂下头来,心道,自己看上的人终究不是泛泛之辈。 ** 晚间用了些斋饭,老太太累极的躺在罗汉床上,因晕车的缘故,又费力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程,下午也没午觉,这会只想眯着眼小憩一会。 姜姝带着珠儿从外头走来,珠儿走在后头,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洗脚盆,里面盛满了热水。 才进门,姜姝就道:“孟伯母,姝儿想着今日您定是累了,所以差人打了盆热水来,姝儿给您洗洗脚,您定能减少些疲软。” 林氏把老太太搀扶起来,老太太看了一眼珠儿搁置于地上的洗脚盆,疲劳道:“姝儿实在是有心了,只不过哪能让姝儿替我这个老婆子洗脚,老婆子我实在当不得。” 姜姝将袖子挽起,边笑边道:“孟伯母,您就像我的母亲,做儿的给母亲洗个脚,哪有什么当不当得的。” 说着姜姝就去脱老太太脚上的绣花鞋,老太太将腿往里伸,两人争相推攘,最后老太太还是没抵过这片热情的孝心,躺在林氏准备的软垫上,舒舒服服享受着。 待姜姝出去后,老太太感叹一声:“这姑娘是真好,出身名门,却对我这个老太婆掏心掏肺的好。” 林氏道:“她这是看上了咱家的哥儿,所以对夫人您也是一片真心了,只可惜佪哥儿对她无意。” “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做老母亲的真是替他操碎了心。”老太太浅叹一声。 ** 青黛整理好简单的行装,用了些斋饭,便沿着羊肠小径散步于晚霞之中,青砖小路两旁是葱茏郁树和堆积的厚厚一层落叶,快入夜的时分,风有些微凉,却更增添了几许悠然的惬意。 孟佪很是意外的看着前面熟悉的影子,远处红的是霞,绿的是树,那抹穿着白色纱裙的身影是那红绿中的一点,如落入凡间的缥缈女仙,不知凡俗为何物。 孟佪走上前,轻轻嗯了一声。 青黛回过头来,见来人,心里也觉意外,收敛心神,礼貌的笑了笑:“三弟也出来散步?” 孟佪其实不是出来散步的,因与今日那位仁兄甚是投缘,所以两人约好了,晚上一起喝两杯,此时倒是轻嗯了一声,与她并排走在这羊肠小径上,道:“这佛门之地确实能让人宁神静气,不比嘈杂的城镇。” 青黛浅笑:“城里自然是没有这般的闲散,但这里也没有城里那般热闹,若真一直待在这里,怕也会闷的慌。” 孟佪轻笑出声:“倒也是,偶尔在这样的地方待着,才能觉得宁静,人就是这样的俗气,喜欢安静,但更喜欢的还是那份繁华热闹。” “人若不俗气,就不会为五斗米折腰。”青黛闷闷道。 孟佪想起来她的身世,想起母亲说的那句,“有钱人家的姑娘自是不愿嫁给你二哥的,是活不下去的人为了口粮食罢,就当多养口人罢了。”他垂头,许久道:“或许这个世上就没有不俗的人吧,都要为了五斗米折腰。富贵人家活着更多是为了名利,家族荣耀,像使命一样存在人的脑海里。” -- 第18页 孟佪随即又一笑:“你看这些脱离尘世的和尚,还不是要和我们这些俗人打交道。” 青黛被这一番言论说的不由笑出了声,连矜持都忘了维持,她停下步子看向他,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孟佪也停下步子看向她。低声问:“你那时候就没想过不嫁到孟府来吗?” 哪能没想过,也许所以人都想过,父亲母亲都想过,她极小声道:“因为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孟佪看着她素净的面庞和装扮,如一朵白色的小雏菊,不经意间便只有它独有的味道,他道:“你或许是一个不那么俗气的人。” 青黛抬眸直视他,挨的近了,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的每一根眉毛都那么立挺,显露出他的刚强,他的眼神却很柔和,像三月里的春风,吹皱了湖面,近看只觉眉目英挺,阳刚之气更浓,心底暗动,他会怎样说她呢? “母亲那日赠你一盒子首饰,但你却似乎不怎么热络它们,想必在你心里,那些东西远没有另一些东西重要。”孟佪道。 青黛怔愣的蘧然的看着他,心里的话喃喃溢出口来:“那你也定是一个不受世俗所束缚的人。” 孟佪抬头,仰面而笑:“我嘛,可能更俗,我看到那些不爱的人在一起,最后落到不好收场,就怕了这红尘世俗,想着,要找,也找个两情相悦的吧,不仅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能谈一场你侬我侬的爱恋,你说我俗不俗气。” 青黛看着他扬起的下巴,也不知谁能和他谈那样一场恋爱,想必是极美的吧!但这样的人自己还是远离的好,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正欲隔开些距离。 孟佪出声道:“别动。” 青黛下意识的站定在原地,只见他宽大的袍袖轻轻拂过她的腮颊,冰冰凉凉的绸缎像从她的心坎上轻轻划过,柔柔的,润润的,像一滴雨露猛然砸在了她的心尖上。周身尽是他身上那佛手柑的味道,久久不息。 看着他从她发上拿下来的绿叶,她从来没有那般的希望过,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也不过是个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过是个俗人,给俗人一个收藏吧!n.n 第11章 翌日,天边刚吐出一丝鱼肚白,这佛光寺的人便起了,几人给老太太请了安,随着老太太一起去佛堂听灵净大师念经,而后才又各自回到了禅房。 回到禅房后,姜姝做了壶菊花蜂蜜茶,带着珠儿一同来到了孟佪的房门外,姜姝在门外头叫了好几声,里面似乎并没有人。 想了想,姜姝决定把这壶茶放到屋里去,反正是自己一片心意,他知道就成,想罢便推开了门,一个闺阁女子推开一个男子的寝房,说起来有些不合礼数,可姜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此时此刻就想要看一看他的房间是什么样的。 屋里头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香炉里静静燃烧着檀香,丝丝缕缕钻入鼻来,书案上摆着几本靛青色的诗经,姜姝将青花海棠形茶托放在书案的一旁,想起那日孟佪的文采,便拿起书案上的一本诗经来看。 嘴角的笑容不自觉的洋溢盈盈,这本诗经她也看过,心里头因着他们看过同一本诗经而隐隐愉悦着,若是能一起谈论古往今来的诗词歌赋,那该是怎样畅意的一件事情。 也许他们缺少的只是这样一个机会,若能让他多了解自己一点,姜姝不信他不会对自己没有一点意思的,就算他对那青氏有着容貌上的欣赏,但怎及一个人的内里才华呢?自己可是在父亲和哥哥的熏陶之下长大的,哪是一个乡野村姑能比拟的,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看了这本,又拿起另一本,似乎是想要寻找出他们更多的共同爱好来,但才打开另一本,一张香笺掉落于地面,姜姝将香笺捡起来,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是从这香笺上散发出来的,上面写着一首诗,是那日青氏作的那一首。 心里头一颤,这样明明白白的惦记摆在她面前,她拿着香笺的手微微颤抖。也许是应该回徐州的,可这个男人她看上了,看上了难道不应该为自己努力争取一把吗?有些东西她不争取一把,怕以后自己会后悔,至少,以他们叔嫂的关系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缓缓叹出一口气来,一个朦胧的主意在脑中成型。姜姝将这张香笺放入了自己的香囊里,似是想要去除这上面的梅香,须臾把诗经放回了原位,拿着茶托便走了出去,就像没来过这屋子一般。 姜姝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转身便去了老太太的屋里,老太太歪着身子在那养神。 姜姝把茶托又搁置在桌上,朝老太太道:“孟伯母,姝儿今日做了一壶菊花茶,菊花有清肝明目的效果,孟伯母要不要喝喝看。” 说着姜姝已经给老太太倒了一杯递过去,老太太笑盈盈接过茶盏:“这菊花的味道甚是清香,我这老婆子还挺有口福。” “不过是顺手之劳,都做了一份罢了,姝儿反正也是要喝的。”姜姝说着用手不轻不重的捶起自己的膝盖来。 老太太狐疑的看向她:“怎么,姝儿膝盖疼么。” 姜姝点点头:“本来是不疼的,不过这两日我跪着抄写经文,所以伤了膝盖罢。” “姝儿为何要跪着抄写经文呢?这样也太伤身子了。”老太太看向她的膝盖,眼里不禁有着几分心疼之意。 -- 第19页 姜姝又揉起两个膝盖头来,澹澹道:“母亲从小便费心照顾我和哥哥,现在母亲病了,我这个做女儿的远在外地,也只有尽这略薄的一份心意罢了。且姝儿也听说过,这抄经书越诚心越灵,我这才想着跪下抄写的。” 老太太眼里不由涌现出赞赏之意:“姝儿能对父母做到这份上,真让我这老婆子感动,你父亲母亲真没白疼你。” 姜姝笑笑,话锋一转道:“孟伯母也很疼我,从明儿起姝儿便抄写一本地藏经,到时给孟伯母,愿伯母健康长寿。” “姝儿有心了,只不过这抄写经书实在是一件太过辛苦的事,就别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了。”老太太道。 “孟伯母,是姝儿的一片心意,您别拒绝才好,这又是在佛光寺里抄写,想必会更加灵验。可惜这时间有限,不然我倒还想给孟二哥抄写一本经文,听府里的丫头说,孟二哥时常容易染上风寒。”姜姝嘴边笑意盈盈。 老太太想了想道:“这个倒不用姝儿费心了,那青氏闲来无事,让她抄写经文,最是再好不过的。” 姜姝笑容灿烂如一朵盛开的花,见话已凑效,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老太太忍不住说了一句:“姝儿当真是菩萨心肠。” ** 又过了一日,大家伙给老太太请了安,准备去佛堂听经,老太太却把青黛留了下来,让他们先走。 青黛不知老太太有什么事单独把她留了下来,两人本也没什么接触,略想了想,便静静站在那等待老太太的吩咐。 老太太先是寒暄道:“在孟家过得还习惯吗?” 青黛点点头道:“劳烦母亲挂念,一切都挺好的。” 老太太亦点点头:“习惯就好。”随即又感叹似的道:“磊儿这身子骨孱弱,我这做母亲的怎能真正开怀起来,只盼着他能多活几年,开开心心的自在的多活几年,也让我这个老婆子心里能好受点。” “二爷心地善良,定是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活到老。”青黛嘴上说着,心里也确实这般想着,孟磊待她着实不错。 老太太倒是意外的瞧了一眼青黛,这话语里的真挚不似诓人的话,她沉吟稍许:“你倒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可大夫说,磊儿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 老太太又浅叹一声:“我听闻灵净大师说,从我们这的禅房一直往那边深去,有一小禅房,是专门用来抄写经书的,那里僻静,心里头没有杂乱才能抄写好经书,且听说,这跪着抄写经书最是灵验,你这几日听完经,便去那小禅房替磊儿这孩子抄写一本经书吧!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你了。” 青黛点点头:“这是我的分内之事,二爷待我好,我没什么能回报的,倒要多谢母亲成全了。” 这里边说着,外边的几人已经朝着佛堂而去,走在羊肠小径上,姜姝忽然叫住了孟佪:“孟公子,你能否走慢一点,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孟佪放慢了步子,姜姝看着前面的李氏和吕姨娘走远了些,方才道:“孟公子,昨日我送了壶花茶去你房间,你不在,我怕花茶凉了不好喝,便给孟伯母送了过去。” 孟佪眉头微蹙:“多谢姜小姐一片心意,听闻姜小姐这几日时常给母亲捶背洗脚,孟佪在此感谢了。” 姜姝笑道:“孟公子何须感谢我,是姜姝自己愿意那般做的,孟公子也应当知道我为何要那般做,想必孟公子也是明白我心意。” 孟佪停下步伐看过去,女子容貌尚可,但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其实容貌除外,这女子的性子他也不太喜欢,他道:“姜小姐的心意我没去猜想过,也不需要明白,不过姜小姐实在不需如此费心在孟某身上,孟某早就和母亲说过,姜小姐天人之姿,孟某自愧不如,想着陪母亲拜完佛便去扬州,姜小姐是聪明人,孟某就不多说。” 说着孟佪就朝前走,姜姝大声道:“孟公子为何对姜姝无一丝青睐,是姜姝哪里不好吗?” 孟佪只得停下步伐,看过去,只见姜姝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端得是楚楚可怜之态,他心中却无一丝波动:“姜小姐太过聪慧,什么都在你的股掌之中,但孟某恰恰不喜欢攻于心计的女子,孟某喜欢简单一些。” 姜姝听到这话,粉拳紧紧握住,松开后从香囊里拿出来昨日那张香笺:“是因为它吗?” 孟佪看到香笺,眼底冷光闪烁:“姜小姐进入别人的房间里,胡乱翻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 姜姝咬了咬唇,唇瓣惨白如冰霜:“孟公子的心思我也明白,只不过孟公子难道不知这是有违礼法吗?要是孟伯母知道,孟公子预备如何?” 孟佪嗤笑一声:“姜小姐真是好笑,孟某只不过是对这诗有几分怜爱罢了,故而随手写了下来,母亲知道便知道罢,谈何跟礼法扯上了关系。” 姜姝动动唇,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孟佪又冷笑一声:“姜小姐好心智,不过姜小姐也管不到孟某头上来,孟某喜欢谁,心里念着谁,姜小姐管的着吗?” 说罢,孟佪挥挥衣袖往佛堂而去。 姜姝看着走远的背影,手里的那张香笺被蹂。躏成了一团,这人的心智远远在自己之上,处事不惊,不显山露水,深藏不露的让人心惊,这样的男子是让人着迷的,像鲜红的毒药,明知不可饮,却总是被它的颜色所欺骗。 -- 第20页 她森冷而凄然的笑了笑,自己的所有皆是被这个男人给看了去,一股密密匝匝的似爱似恨似喜似悲的滋味涌了上来,不甘心罢。 第12章 孟佪从刚认识的那位仁兄的禅房里出来,这位仁兄叫阿静,那应该是他的化名。 他踏着悠闲的步子在月色中行走,山中的月亮似乎更加大而明亮,像是一个银白的大圆盘子,和稀疏的几颗星子连缀成一片,无限放大的空旷有如他此时的心境。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①,此生知己难寻,他却在这芸芸众生里遇到了一知己,阿静的文韬武韬,标新竖异,是那样的举止不凡,可以说他们两人是臭味相投,臭味相投极了。 孟佪也能看出来这个人绝非普通之人,或许是那混迹于官场之中的人,可是还能保有这样的倜傥不群,这是最让他觉得不俗的地方。 阿静今夜问了他一句话:“以你这样的才能,怎不去考取功名,为国效力。” 他当时沉默下来了,想到了大哥,他只是怕,怕像大哥那样,听从了父母亲的安排,做一个行尸走肉的人,得不到心中的那份自在。若考取功名,势必得一直按照父母亲的安排来,活得非常没有自我,可能他就是那一个想法另类的人,非常怕有人来束缚他心中一丝一毫。 也许是因为大哥死时的惨状一直映在他脑海之中,有时候他就会想,他自己或许会成为下一个大哥。 他当时回道:“也许洒脱豪放和与众不同之间,我更在意前者。” 阿静澹澹而笑:“你可知这两者兼可得,男儿志在四方,别把你本身的雄心壮志掩埋起来,男儿天生就是一匹野马,你若不放荡自己闲云野鹤,多少百姓能得到益处。” 孟佪对着空旷的山野长长的叹出一声气来,阿静的话仿佛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像唐僧念经一般。不管怎样,都让他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和看法。 继续朝前走,月色莹莹,山里头寂静无声,阿静的禅房是在山的末端处,俨然似他的名字一般,阿静阿静,也许是想要这山里头的寂静,也许是想要寻求一个心灵上的宁静。 “呱嗒”一声,似是风吹开门的声响,抬眼望去,熟悉的身影又那样映在了他的眼底,像是一弯新月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悠悠又幽幽。 今日的她三千青丝垂于腰际,发上随意挽了个髻,一件浅青色的淡雅长裙垂至脚踝,眉目清美,神态清然,她走出禅房背向他,将两扇雕花门轻轻关上,三千青丝漂浮起,他宛若闻到了她身上淡淡幽冷的清香,又那样清冽的让他为之一振。 “你怎在这?”孟佪出声询问,沉稳有力的声音似是回荡在山野间,让人听的有些不太真切。 青黛闻声又惊又喜,回过头来,脚下一个没留神,脚跪着向前扑了去,本就跪了一天的膝盖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幸好他扶住了她的上半身,才不至于整个身子匍匐于地。 但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传来,真正的锥心刺骨,疼到她想大叫出声,碍于身旁有人,只得紧紧咬着唇瓣,双手揉着膝盖头。 “怎么样,你没事吧!”孟佪看着她霎然惨白的脸色,心里的自责由然而来:“都怪我,不该忽然出声,害你摔了一跤。” 好一会才缓过这阵疼意,青黛松开了唇瓣,轻声低语:“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注意。” 本来也不怪他,是因为跪着抄写了一日的经文,猛然间站起来,不摔一跤才是怪事,也许她应该多坐一会的,可外面漆黑如墨的天色让她有些害怕,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小小的禅房里,但又想早早将经文抄写完,她试着站起来,腿脚忽然使不上来力气,她抬头看向他:“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好像扭到了脚。” “自然。”孟佪一手环着她腰,一手让她扶着使力站了起来。 青黛也想自己走,此时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两人默契而沉默的向那边的禅房走去。 孟佪看了眼身后的禅房问道:“你怎么一人在此?” “这里僻静,故而在此抄写经文。”青黛一瘸一拐,大部分的重量几乎是倚在他身上。 “此时应也有亥时了,何须抄写到这般晚呢?”孟佪不太赞成女子走夜路。 “待在禅房里也是无事,所以就在这里误了时辰。”青黛道。 孟佪淡淡瞟了一眼她:“你是为谁抄写经文,还是为祈福?” “是为二爷。”青黛道。 孟佪想起那日早晨母亲单独把她留下,大概是因为这事吧:“是母亲让你抄写的罢,其实老人家比较爱迷信,你不需要那般较真,每日抄写几个时辰即可,刚才是脚坐麻了吗?” 青黛不置可否,哪里是坐麻了,是跪麻跪疼了:“母亲是疼儿之心,而我与母亲一样,也很心疼二爷,看着他每日无神呆坐在那,想着能为他做点什么,也是好的,我心甘情愿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二爷待我极好,可我能力尚缺,无以为报,只能如此。” 女人生而在世,能有个安荣之所不易,能有个让人安心的安荣之所更是不易。刚到孟府那日,青黛是怕的,怕他所嫁之人不仅身体残缺,连心也是残缺不堪,对她做一些疯狂的举动,甚至想到了会不会挨骂,会不会挨打,但这些都没有,孟磊是一个极其斯文的人,又极其自怜自哀,如何不让人怜惜一些,又如何不让人感恩。 -- 第21页 孟佪环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的颤栗了一下,他怀里的这个女子是他的二嫂,他从不知一个女子的腰身会这样软,如蛇似的紧紧环着他的手臂。上一瞬心里还隐隐雀跃着能扶她一把,下一瞬却隐隐鄙夷起自己这种龌龊的心思。 他再怎么不羁,那毕竟是他二哥,想必二哥待他也是极好的,也是极喜爱她的,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在身旁,有几个男子没有想法的,又怎会对她不好。 身边全是她的味道,那淡淡的梅花香,淡淡的浸入了他的肺腑,却像五石散一样让他入了迷。 两人之间的沉默使得气氛有一丝丝的暧昧,毕竟一男一女,又都存着别样心思,青黛缓缓呼吸着,他的味道环绕着缠绕着她,她躲无可无,干脆就不去管它,让它留在自己的胸口,让它萦纡。 膝盖上时不时传来一阵的疼痛,青黛忽然道:“我今日终于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的含义了。” 孟佪疑惑瞥她,只见她眸中闪着流光似的灵动色彩。 “若我不懂得读书习字,那今日就不用抄写这经书,也不会摔这一跤了,那不就是福德吗?”青黛说着自顾自的笑了。 孟佪却没有笑,只深深瞅了一眼她,就不去看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那双眼眸如流光溢彩,熠熠闪烁,灼人灼心。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禅房,青黛停下步子,道:“多谢三弟,我好多了,自己能走回去。” 说着青黛松开了他的手,独自往前走,孟佪看着她一瘸一拐的单薄身影,重新从后扶住了她,道:“还是我扶你回去吧!若有人瞧见,也不碍事,你这脚伤的这般严重,若别人只瞧见了我们相扶的手,而没有瞧见你受伤的脚,那也随他们去,而且你还是因为我摔的跤,不送你回去,我这心里也不好过。” “随他们去”,青黛呆呆的,随着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口,她进了屋里,看着房门外他的袍角即将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门外的孟佪忽然出声:“等等。” 青黛眉骨间微跳,凝眸望过去。 “你屋里有药么?”孟佪问道。 青黛抿了抿唇,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想了想,含秋好像塞给过她一瓶药,说去山上万一要是磕着碰着了,也好有个防身的药。她当时便想,也许含秋是出于那枚玉簪子才对自己关心起来,但总归是好的。 但此时她面前的那张脸,脸上的关心那样的真挚,他的心思那样的细腻,让人毫无防备的,就像他忽然叫住她,只是问她有没有药一样,心里微微的动容了,一个人或许有一天能拒绝金银财物,但永远拒绝不了一个对你细心关怀的人。 青黛含笑的轻轻点点头,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门外,她这才把门紧紧关上,疲软的坐到了床上,将裙和裤角慢慢的撩了起来,丝丝的疼意随之冒了上来,两个膝盖头又肿又青,都摔破了皮,难怪疼的那样钻心。 她拿出茶色的葫芦药瓶,把药膏轻轻抹在了擦伤的地方和肿起来的地方,药膏的药效是极好的,原先那种火辣辣的疼被冰凉之意取代,虽然还有一丝冰火两重天的刺痛感,但总算好了些。 青黛看着惨不忍睹的膝盖头,微叹一声,在床上躺了下来,或许她的价值就是抄写经文,这就是她存在于孟府的价值。 可是那种身体上的疼痛会潜移默化到她心里,让她觉得自己是那样一个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人,可随意对待,可有可无的人。 而她也确实是这样的人,可又有谁不希望被重视,被捧在手心里疼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住①:相传伯牙善弹琴,钟子期善听琴。伯牙弹到志在高山的曲调时,钟子期就说“峨峨兮若泰山”;弹到志在流水的曲调时,钟子期又说“洋洋兮若江河”。钟子期死后,伯牙不再弹琴,以为没有人能像钟子期那样懂得自己的音志。后遂以“知音”比喻对自己非常了解的人;知己朋友:你真是我的知音。 资料来自百度 第13章 次日,下起了小雨,山里头雾蒙蒙一片,像被蒙上了一层白纱,让人瞧不真切,就像人心隔着肚皮,永远不知那人肚里绕着几道弯弯肠子。 青黛早上起来,膝盖头还是疼,虽没有摔下去时那一瞬间尖锐般的疼痛了,但不能碰,碰上去也是极疼,一瘸一拐的来到了老太太的屋里,请安的几人都来了,孟佪却没来。 青黛想起昨晚上,他那关切的神情,心里头微微一暖,昨晚上她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睡着,先是梦到自己跪在那抄写经文,然后便梦到了他,梦里头便只剩下他那双眼,她从来都不知道,他那双眼睛会那样清晰的烙印在她心中。 那是一双内双眼,但并不会小,卧蚕很明显,当他专注看着她时,眼睛就会圆润而温柔,而当他微仰面,眼微微垂下时,又显得眼很细长。 以前或许不那么确定,但此时此刻,她微微能确定,也许自己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经过这么些天的接触,他并不是一个随便和丫头或者哪个人随意闲聊的人,他身上总有一种气质,这种气质说不出来是什么,就像他有时候明明是笑着和她说话,但她总感觉他的笑容有些远,可能因为他的身份,可能在人的潜意识里,这样的人是高不可攀的。 沉思中,娇软的声音传入了自己的耳朵里:“听闻孟二嫂嫂昨日为孟二哥抄写了经文,孟二哥娶了这样贤惠的妻子,当真是好福气。” -- 第22页 青黛闻言看过去,只见那位姜小姐正一脸笑容看着她,她妆容精致,笑得也灿烂,但她总觉得这笑容底下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意味,像是不怀好意。 青黛道:“这是妾身本应该做的。” 姜姝道:“孟二嫂嫂就是心地善良,这世间哪有什么该做,哪有什么不该做,只有人想不想做,孟二嫂嫂你说对否?” 听到这话,青黛心里头微漾,这人话里似有话,今日忽然无源头的找她闲扯,不由会让人多想几分。 老太太坐在那说话了:“今日大家就不用去佛堂听经了,在这里安心住几日便打道回府,想必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是不太习惯这寺庙里头的清静罢,行了,都散了吧,老婆子我今日还要去灵净大师那。” 说罢又朝青黛道:“你先留下。” 青黛又留了下来,待他们都走后,老太太问:“经文抄的怎样了?” “还有两日应当便能抄写完。”青黛道。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辛苦不?” 青黛摇摇头:“回母亲,不辛苦。” 老太太似是感叹道:“不辛苦那是假的,我那时候刚嫁到孟家来时,因是商贾之家出身,就低官家一头,这伺候起公婆来呀!一整天都不带坐的。” 老太太让林氏拿了些首饰过来,对青黛道:“这些你拿着吧。” 青黛正要推迟,林氏将盒子塞到了她怀里。 老太太道:“行了,拿着吧,你好好抄完经文,老婆子我念着你这个好。” 青黛看着主仆两走了出去,她拿着首饰盒,撑着绿油纸伞朝那间禅房走去,雨点打在伞上,滴滴答答像落在人的心尖上。 青黛一整天都在抄写经文,跪坐在乌漆木的书案旁,期间老太太差人送了些斋饭来,或也是来监视她是坐着抄还是跪着抄。 一日又那样的过去了,这经文也抄写了三分之二,若不是因为要跪着,或许这一本经文都抄完了也说不定。 青黛此时还待在小小的禅房里,可能是因为下雨,纱窗外一片漆黑,比昨日里还要漆黑,只听见那噼里啪啦的雨声,似乎还有风声。 把经文合上,坐在了蒲团之上,这蒲团久经年月,变成了扁扁的一团,坐在上面似乎都能感觉到冰冷冷的青砖地面。 她将膝盖头伸直,双臂搭在书案之上,头轻轻伏于手臂之上,一头乌黑的青丝自然垂了下来,一滴泪就这样砸在了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或是因为整个下半身那火烧火燎的疼痛,或只是因为想哭那么一会而已。 恍惚中,青黛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在敲门,她慌忙的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耳朵竖起,这次确确实实听到了敲门声,便朝外道:“是谁?” 孟佪在外边推开了门,带着一股凉意走了进来:“我从那边走来,见你这屋子里的烛火还没熄灭,想着你定还在抄写经文。” 卷进来的风刮得烛火忽明忽暗,青黛笑道:“刚放下笔,想着先歇一歇再走,且这外头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我想着歇一会子,雨或许会小一点。” 孟佪见她眼中如昨日那般闪动着盈盈光点,他昨日里就没有瞧错,那笑容底下藏着一点心酸,尽管那笑容很是明媚,她坐在那小小的一团似乎略显单薄了些,心里倏然划过一丝心疼,他问道:“你腿好些了么?” 青黛点点头:“涂了药自是好些了的,只不过今日坐太久,似乎又疼了一些。” 孟佪看着她:“那你能走么?” 青黛摇摇头:“你能扶我一把吗?” 孟佪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两人还像昨日那般走了出去,只不过今日孟佪一手拿伞,一手扶着她,而青黛手拿提灯。 走着走着,一滴泪又猛然砸了下来,孟佪看得清晰,便朝她看过去,却见她仰面而笑:“这伞似乎有些漏雨,改日里该换一把了。” 孟佪将目光收回:“经文是不是很难抄,要不剩下的那些我帮你抄了吧。” “没有很难抄,今日幸好有三弟在,不然这乌漆嘛黑的,又下着这么大的雨,我可能还真不敢回那边禅房去,想着就在这禅房里过一晚算了,只不过实在太麻烦三弟了。”青黛道。 “有何麻烦的,也是顺路的事。”孟佪说着看向她的膝盖,按理说就算是摔上一跤,也不应该如此严重,难道是女子天生就弱一些,见她走得这样难,真想抱她回去,若她只是个普通的丫头倒好了。 青黛能够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臂膀规规矩矩的扶着她,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那一丝不一样,心里头就开始胡思乱想,也因着这点不一样,她心中生了那么一丝的别样滋味,不自觉朝他瞥过去,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再往上,是他刚毅的下颚轮廓,然后是他那张非常有弧度的唇,唇边似有淡淡笑意。 孟佪自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忍不住的转过头去,两人的视线挨到了一块,像是有一根隐形的线将两人的目光牢牢的拴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来自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吸引,从那提灯微弱的灯光里,双方都能感受到内心的那丝波动,但同时又都知道这种波动不应该存在。 青黛却克制不住的想,要自己所嫁之人是他,是他…,她猛地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忙垂下了头,看着行走在雨中那双湿了的锦鞋。 -- 第23页 孟佪也转过头去,雨越下越大,就像两人的思绪越积越多,但都沉默不语。 孟佪把她送了回去,没有回屋,而是直奔老太太的屋里,老太太此时倒还没睡,屋里头留着微弱的烛火,看到孟佪,倒是很意外,笑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孟佪坐了下来,林氏给他倒了杯热茶,他喝了一口热茶,润湿了干涩的喉咙,脑子里稍稍过着接下来要说的话,须臾道:“母亲,今日我从阿静禅房出来,期间路过那间小禅房,看到,看到,二嫂从那屋里出来,一瘸一拐的就摔了一跤。我得知是母亲让她在那为二哥抄写经文祈福,她大概是坐麻了,那一跤摔得真重,我当时看着她应当是疼的紧了。反正我这两日也闲着无事,要不接下来的那些经文就让我替二哥抄了吧。” 孟佪看过去,老太太瞧着自个儿子道:“你,你从未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今儿个是怎的了?” 孟佪垂下眼睫:“没怎的,只是我也从未替二哥做些什么,所以才想着抄写经文。” 老太太沉吟一会:“这经文不能换人抄写,如果换人若不灵验了,岂不前功尽弃。” “母亲,求佛心诚则灵。”孟佪道。 老太太瞧了一眼他:“佪儿啊,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事了,那青氏嫁到我们孟家来,我若不让她做点什么,她也就闲在那。且她又不需要为孟家生儿育女,抄点经算得上什么事,娶她回来,不就是希望你二哥能活得舒坦点吗?这是她的造化,她应该惜福才是。” “这青氏是不是和你抱怨什么了?”老太太的瞳孔骤然间一缩,直直看向孟佪。 孟佪摇摇头:“母亲多想了。” 老太太狐疑的看向他,问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关心起内宅之事?” 孟佪又拿起茶盏呷了几口,道:“母亲,不过是见她摔的疼罢了,觉得没必要罢了。” 说着孟佪躺到了椅后的靠背上,又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写女主跪着抄写经文这个桥段,其实想了好几次到底是跪着写还是坐着写,想了想还是跪着写了。 我只是想写这么一个故事,也许你们并不会这么喜欢,我把它写完先,如果喜欢的话,就点个收藏吧!谢谢! 第14章 老太太拿起一只六福梅花白瓷杯,呷了一口,小拇指上的暗红丹寇在烛火下微微张扬着,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老太太五官端丽,年轻时那是俏生生的一朵花,孟佪几个的长相亦是随了她,快五十岁的人了,保养的非常好,除了眼角边的皱纹子,那张脸确实白里透红,很是耐看,那手也是异常保养的好,老太太是个极爱手之人,年轻时,那手指像一节一节的翠绿青竹,饱满青莹,但随着年老,手指像那失了水分的干竹,外面有了微微的细纹,老太太还是爱它,每日里净手,用调制的甘油涂抹,再涂上暗红的丹寇,老太太的母亲曾说过,这是一双生来享福的手。 老太太把茶杯放下,看着自己年老的双手,想起了年轻时,如今媳妇都熬成了婆,她叨叨着和自己儿子说着年轻时候的事,那时候她是怎么受的苦,怎么将他们兄弟姊妹拉扯长大的,说到孟磊时,更是一把心酸一把泪,说是没人能体会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酸与苦楚,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 孟佪叹气的看着她。 老太太倒也不是故意说的那般心酸委屈,如果不是真的这般心酸委屈,眼泪哪能说来就来,而且自己儿子也好不容易送上门来,要是能用这眼泪打动打动他,让他听话一点,乖一点,自己这点眼泪算什么。 说到最后,老太太长叹一声:“行了,我也不多说了,让青氏抄点经算么子事,她如今吃着我孟家的,用着我孟家的,如若没有我们孟家,他们家也是那饿死的份儿了。” “而且你不知道,你二哥身子骨越来越弱,大夫每次给他诊脉后都吞吞吐吐,我这个做母亲的是真怕,他是我一手拉扯长大的,真正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 老太太又是一声长叹。 孟佪心中却是一惊,原来二哥快不行了,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她就成了寡妇,成了他的寡嫂,他倒是也听说过弟弟娶寡嫂的。 心中砰砰砰的直跳,阻都阻止不了的想着,人有时候忽然跳出来的想法,会把自己都吓一跳,简直是异想天开,他母亲怎会容许,怎会容许呢?心里随之而起的又是,他把二哥放哪儿了,那是他的亲二哥啊!心思转了几百个胡同。 老太太有些乏了,道:“佪儿,虽说你是路上遇到那青氏了,但她一介女流,又是你名义上的嫂子,你这做叔子的要避避嫌。你父亲最是注重名声,也别说你父亲,这哪家不注重名声的,尤其是这些官宦家,要是被皇帝治一个管家不当的罪,那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会被皇上轻轻松松一句话给抹去。我知道你天生有几分劣性,但母亲越来越老,望我在这有生之年,能盼着你懂点事才好。行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孟佪心虚,也不再多说什么,便朝外走。 这一场母子之间的对话,好巧不巧的被姜姝听了去,她本是来送经文的,这两日赶着抄写出来的经文,但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袭话,她带着珠儿飞快地走回了自己的禅房,握着经文的手指用力过了头,那本经文被抓的变了形。 -- 第24页 珠儿道:“小姐,再抓就要抓坏了,那小姐这两日的功夫就白费了。” “先前还不知道小姐为什么忽然针对这青氏,原来小姐是因为孟公子,这孟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珠儿听到方才的那袭话儿,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姜姝把经文愤恨的丢到了地上,也不去接珠儿的话,只是冷笑一声,穷人家倒是有那娶寡嫂的例子,但这富贵人家却是没有这样的先例。这男人果真是贱的很,心甘情愿跟他的不要,偏偏要那得不到的,既然她得不到自己想要,那他也不要得到的好,最好连想都要想的那般好,他喜欢简单,那么她就让事情变得复杂好了。 姜姝招了招手,示意珠儿过来,珠儿正捡起地上的经文,随之便附耳过去,主仆两说了几句悄悄话。 姜姝看着珠儿走出了房间,心里头微微泄气,忽有种开弓没有回头箭之感。 ** 次日,还是乌云密布,阴霾霾一片,这山里头泥土混合草木的气息更加浓郁,孟佪一手撑伞,一手提灯,从阿静的禅房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外头黑压压的一片,自己手里的这盏灯几乎都要融入于夜色当中。 今日他提前离开了阿静的禅房,这几日两人共同画了一幅山水画,画里彰显出气势恢宏的气派,也彰显两人之间的默契和那种海纳百川的胸襟。 大概过两日就要下山,孟佪在心中思虑良久,还是没问阿静的真名,也许他们正是因为不知道对方的真名真姓,反倒能够这样把酒畅饮,将心中所想坦荡倾言,无所顾忌。 有些东西能够遇见一回就已知足,也许有些东西能够偷偷恋上一回也已知足,或许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挑明了才完美,也许放在心里头的东西才是最完美的。 他今日会提前走,也是因为她,母亲说得对,他们之间的身份尴尬,避嫌于她于自己都只有好处,他倒无所谓,但要是累及她,她一个女子怕是没有活路,而自己也是一事无成,又能够怎样安排好她。 远远就看到那间小禅房,微弱的一点明光,但今日里那禅房的门是大敞开的,雨声虽然颇大,但孟佪还是从那雨声中听到了呼救的声音。 虽然朦胧不太清晰,他心头一急,忙跑了过去,一个女子怆惶地跑出了屋子,又狼狈地摔到了他刚走过去的脚上,那身形是那样熟悉,但绝没有这般狼狈无措过,他忙蹲下身来去查看她。 紧接着一个粗犷的汉子声音传入耳:“小娘子,你这是要跑到…” 话未说完,汉子就看到了孟佪,高大的孟佪让他心中惊惧又觳觫,顾不及其他,撒丫子就跑。 所有的事情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孟佪都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那名汉子已经不见了人影,而他扶着她站了起来,她就在他怀里小声的啜泣起来,抽抽噎噎的似是已经在极力忍受。 她身形娇小,脸埋在他胸前的衣襟处,他感觉到温温热热的气息,心里升起一股保护欲,随着那抽搭抽搭的啜泣声,他的心仿佛要化了一般。 佛门清净地,竟然会有恶汉跑进来行非礼,若是今日自己晚那么一会,后果不堪设想。对了,又有谁会跑到这佛门净地来呢?如若不是有人支使,谁知道这偏僻的禅房里有个女子。 孟佪想起姜姝,她那张攻于心计的脸忽地闪过,一丝阴冷的寒意自他心中冒起,想不到她不仅攻于心计,心思还这样毒辣,这跟杀了人又有何两样。 眼瞧着那汉子已经跑了,自己若此时去找她辩解,她死不承认,他能奈何?毕竟是无凭无据,也许她会反过来说风凉话,只说自己怀里的这个女子倒霉罢了,反倒还会玷污了她的名声,那姜姝一样达到了稍许目的,指不定又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思来想去,此时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反而是最好的,只能忍下这口气,是因他才连累到她身上,让她差点惨遭毒手。没想到姜姝对他执着到了这种地步,真是请佛容易送佛难,但这样歹毒心思的女子留在身边绝对是个祸害,说是来给父亲贺寿的,离父亲贺寿的日子还有那么些时日,若中间再出现什么岔子,那真会防不胜防。 这样的祸根在自家后院,后宅怕也是不得安宁,看来得想法子。 青黛心绪稍稍平复,她吸吸鼻子安静下来,随即便往里走,走到门槛处,一双手从后扶住了她,将她扶进去坐下。 孟佪站在禅房里,禅房里乱成了一团,可以想象方才屋里激烈的斗争,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想必是费了顶力来反抗的,心头万般滋味堆积,也只是闷不做声的拾掇起地上的东西。 屋里不一会便恢复了原样,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青黛则在想着是谁想要陷害她,从那次姜姝丢耳环,风吹向她开始,就没有消停过,想起昨天早上,姜姝忽然和她说的那些话来。 “这世间哪有什么该做,哪有什么不该做,只有人想不想做,孟二嫂嫂你说对否?” 心中倏然敞亮起来,那位姜小姐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那点隐隐约约的不怀好意也许是因为孟佪,毕竟她想不出来还有谁会陷害她,上次被冤枉时,她便是哑巴吃黄连,又急又冤,但有冤也说不出来,叫人闷着一窝子的冤火,急得上不得下不来,那团子冤火最后只能堵住了自己,要不是孟丹碰巧看见,怕是自己会被冤死。 -- 第25页 没想到这次更狠厉了,如若自己被玷污了清白,或许就会传出她在佛门净地勾引汉子的传闻来,她被孟府赶出去放到边,怕是谁都不敢再和她有任何瓜葛,她家定会被戳着脊梁骨骂,那是逼着她全家去死,好狠的心,想起方才,青黛生出一丝胆寒来。 她看向书案上自己抄写的那本经文,将它拿了起来,也许老太太忽然让她抄写经文,也是被她撺掇,她那样会讨老太太欢心,老天天又那样的喜欢她,老太太说是听闻跪着抄写经文好些啊!膝盖上的疼痛移到了心坎上,从背后浸出冰冷的寒意来,这宅子后面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她算是领教到了一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浑身一颤,止不住的心寒胆颤。 孟佪见她打着哆嗦,问道:“可是冷。”说着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 青黛忙道:“多谢三弟,不冷的。”她看了看他,终究是没说一声谢谢,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孟佪双手停在了半空中,稍有些僵,然后穿上了外袍,低低道:“那我送你回去。” 青黛点点头,扶着书案费力的站了起来,孟佪瞧了眼她双腿,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拿上所有的东西走出了禅房。 一路上只有雨点的声音,两人都沉默着,孟佪终究没忍住问道:“若我没来,你待如何?” 青黛轻声道:“若你没来,我便以死明志,这样保住了清白,或许老太太会对我有那么一丝怜悯,有那么一丝愧疚,而这丝怜悯和愧疚若给了我的家人,那我的家人也能一世无忧。” 孟佪双手不自觉的将人抱紧了些,她真的很轻,小小一团的,像只幼小的雏鸟似的,让人心里疼得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这个他料想到的答案而疼得紧。 他这样的心疼于她,又怎能娶她人,心口这样的难受,看来这辈子他只能做母亲口中的逆子做到底了,要不就不娶,要不就等着她,等他有所能力将她护住为止,心里禁不住的颤抖,他又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 第15章 珠儿慌里慌张,丢了魂似的跑到了屋里,打在她脸上的雨水顺着那张白净的脸缓缓流下,她喘着粗气道:“小姐,那汉子跑了,孟公子救了那青氏,你说他们会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姜姝正拿着一把紫铜梳一下一下顺着长发而下,镜子里的那张脸似乎有些苍白,她抚摸上那微微厚的嘴唇,若细看,是丰满性感,亦如她整个人那般,她从来没有这般的仔细瞧过自己,有些妖艳的美,她好像也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自己,原来她喜欢一个人会这样的疯狂,镜子里的那张脸忽然又变得有些狰狞,有些可怕,为什么呢? 她忽地又笑了,从这笑容里她明白了稍许,那是她从小学来的东西,看着母亲把一个个妾氏压在地上反弹不得,拿捏在手心里把玩着,那种滋味,那种笑容,亦如她此时,那样陌生的熟悉感。 哪家的女子不是从战争里爬出来的,男人是在官场战场上厮杀,女人的战场是在后院里头。只不过她一直以为自己和母亲是不同的,也许本来是可以不同的,因为这个孟佪和别的男人稍稍不同,他不攀龙附凤,不垂涎于各色美貌,他非常有自己的主见,似乎很钟情啊!可这份钟情不是属于她,若没有那个女子,这份钟情或许会是属于她的。 烛火如一缕幽光在她的右脸边叫嚣着,她的脸一半是夭秾多姿,一半隐藏在昏暗中,让人看不真切,只觉得那半边脸隐藏着一抹似笑非笑,似乎就要荡漾开来。 母亲是嫁给了父亲,所以必须得斗下去,而她有这个必要再走下去吗?似乎没人能给她答案,她的眼睛忽然闪出一抹锐利,她此时真的还能收手下船吗?若不收手,他和她也已经撕破脸了,若没撕破脸,她今晚上也不会做的这般绝。 她放下紫铜梳,轻声道:“救了便救了罢,汉子跑了便跑了,怀疑便怀疑吧,本是想让他享享美人福,是他没那个福气,本还想靠他去孟伯母面前演一场戏,现下台子被人拆了,便随他去了,我也乏了,珠儿,明早上别来叫我,若老太太他们要回去,就说我要待在这等父亲母亲了。” 珠儿看了眼镜中的姜姝,只觉得昏暗的烛光下,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和她的样子,但听到她说的话,心中一喜,忙道:“小姐终于想清了,珠儿听小姐的,明早定是不会来叫小姐,这几日也会打发了他们,小姐安心住着便是,珠儿会把一切都打点好的,一直到老爷夫人来汴京为止。” ** 青黛回到禅房,换了身干爽衣裳,闭着双眼蜷缩在床上,脑中忽然晃过一张猥。琐至极的脸,那粗犷的嗓子像噩梦似的盘旋在她脑中,她猛然睁开眼,身子蜷缩的更小了。 心没由来的恐慌,她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孟佪将她抱到床上的那一刻,就像船忽然失去了停靠的港湾,一时找不到着落,看着他温润的眉宇,她好想拉住他的袍角,好想有个人能陪在她身旁,让她不用面对此时独自一人的惶恐。 一个女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能不惶恐,她揉揉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却乱成了一团理不清的麻线,越搅越乱,搅的人头昏脑涨。 她想,既然姜姝发现了端倪,为何不告诉老太太,是因为顾忌孟佪的名声吗?而她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传出来吧,她以后若是嫁给了孟佪,不管怎样,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何况孟佪对自己是那样的隐晦,若有似无。 -- 第26页 姜姝以后要是真的嫁给他,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子有别样吧,如今都能这样陷害于她,那以后呢?青黛想起老太太说的话来,说孟磊身子骨不太行了,孟磊要是一旦去了,老太太听姜姝一撺掇,会不会把她往死里整,若只是打发出去还好,若不是呢? 或者孟佪要是回绝了姜姝,她一旦撕破脸,把这件事情抖漏出来,就算自己与孟佪之间没发生什么,老太太怕也是容不得她,而她的名声这辈子也就毁于一旦了。 左思右想之下,没有哪一面是对自己有利的,刚刚换的衣裳,背后已经浸透出了一层冷汗来,她该怎么办?命运把她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之地,要怎么才能逃得出去。 也许她只能躲着他们,躲的远远的,回去便躲进秋祺阁,像二爷一样拖着一身的病疼,也许就能逃过这一劫,思及此,心里忽然间一酸,她并未招惹过任何人,想起从那媒婆进入自己家门的那一刻,那股忍了许久的心酸此时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你在害怕吗?” 突兀的声音让青黛一怔,她看向小格子窗,窗外一个人影站了起来,她知道是他,这声音她熟悉,只是他怎会跑到她的窗台底下蹲着,他是一直没有回去,绕到她房屋后头了吗? 这个男人若说不喜欢她,她此时都不信了,有哪个男人会蹲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的窗台底下,不知为何,她此时心里还能冒起来一丝一丝的淡淡喜悦,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抓住了她的神经,愉悦慢慢翻滚着,像一壶烧开了的水,那些水翻滚着要溢出来。 原来自己是喜欢他的,也许从第一次两人的谈话,他说这里又没外人,何必礼来礼往的,这样别致的一个人,不经意间就让人记住了。 所以姜姝会这样陷害她,想必也是极喜欢孟佪的,那她会不会用这个把柄威胁他娶她。 孟佪应该不会受她要挟,老太太也管不了他,也不会娶她,因为他说过想要娶一个自己爱的人,想到这,心口猛然间狠狠一跳,他爱的人是自己吗?他能不顾及那些流言秽语与她在一起?就算他不顾及,老太太也会压下来。 她怕,她怕他身后的这些人,她怕他老是来打乱她的思绪,他也是这样纠结的吧,所以才一直不近不远让人去猜他的心思。 “我没事,只是一时没忍住,若让人知道三弟在我的窗台底下蹲着,那我…”青黛将三弟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是提醒自己,也是提醒他。 孟佪何尝没听出来,他低声道:“我本来是想等你睡着了再回去,但没想到听到了你的哭声,你睡罢,你睡着了我便回去了。” 青黛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豆蔻的年华,怎能抵挡住这样的关怀,尤其这个男子也是这样的吸引她。倏然间就不怪他了,他们都一样。 她不再出声,而是将背对着窗户口,不去看那窗户上的身影,但却仿佛那个身影就那样的笼罩在她身上,让她觉得似乎有一丝丝的温暖洋溢着,像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慰着她的后背,她便那样睡了过去。 ** 姜姝这两日称病没去给老太太请安,待到要走的这一日,姜姝打发珠儿出来说她病气太重,怕过人,想要安心待在佛山寺养病,待孟伯父寿辰那一日,定是会去给孟伯父贺寿。 老太太瞪了眼孟佪,眼里有责怪之意,孟佪淡淡骑上了马,那利落潇洒的身影远远淡开在众人的视线里,似是没一丝的留恋。 青黛意外的往寺庙里瞧了一眼,没想到姜姝居然会留在了寺庙里头。 回到秋祺阁,青黛便把抄写的经书给了孟磊,孟磊看到经书时,浅浅笑容如沐春风。 两人寒暄了几句,一阵风从窗台吹了进来,把书案上的经书吹开了几页,孟佪一眼看去,看到那经书上有一字被浸染开了,或是被水浸染了,或是被泪水浸染的,她难道是受了委屈。 孟佪这般想着,朝青黛看了过去,多日没见,发觉她清瘦了不少,眼底泛青,俨然是没睡好的样子,他问道:“在寺庙是不是睡不习惯?” 青黛摸了摸有些紧绷的脸,这些日子确实没有睡好,脸色应该很差,她笑道:“可能是那床板太硬了的缘故。” 青黛又道:“要二爷没有其他事,我想回去补补眠。” 孟磊笑着点点头,然而青黛刚站起来,双腿一软却跌了下去,疼得她眼冒金星,却强忍着不显露出来丝毫的疼意,她浅叹一声,看来是伤到了骨头。 孟磊见状不对,示意含秋去扶她,含秋扶着她重新坐了下来。 孟磊问道:“你腿怎么了?” “是抄经的时候,坐太久有些麻木。”青黛道。 孟磊自是不相信,示意含秋去查看她双腿,含秋会意的去撩青黛腿上的裤裙,青黛躲了过去,见实在躲不过去了,干脆自己撩了起来。 孟磊看到她双腿青一块紫一块肿一块,那摔破了皮的地方似乎还有生脓的迹象,有些不忍卒堵,他别开眼:“含秋,去请个大夫来。” 含秋也是一怔,深深瞧了眼青黛就走了出去。 含秋一出去,孟佪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不小心摔了一跤。”青黛道。 “我要听实话。”孟佪看着她的眸子。 青黛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过还是略过了孟佪的事情,略过了姜姝陷害她的事情。 -- 第27页 孟佪听罢,道:“等含秋回来,我让她去跟母亲说,你以后就待在秋祺阁,哪儿也不去。” 她那日也是这般想的,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可她与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她又怎能称病真的就躲在这秋祺阁呢?那样会让老太太以为有人在挑战她的威严罢了,况且那姜姝如今也待在了寺庙里头,她道:“二爷不用为了我和母亲置气,母亲都是为了二爷好,我这伤过几日便好了,身为晚辈也应当每日去给母亲请安,是对长辈的尊敬,况且我也不能一直待在秋祺阁不出去呀!” “她这哪是为我好,是折我的寿。”这句话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青黛却生出一丝难过来,他会这样难受是以为自己是因为他受的伤,却不知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孟佪。 第16章 回到孟府,这天气才变晴朗,雾白似的天空,瞧得人眼疼,空中不见鸟,却能听见鸟啼声,听得习惯就不以为然了,仿佛那是本来存在脑子里的一首曲调,寡淡的阳光从那福寿延年的窗棂里渗透进来,打在人的脸上,像一层白纸一样。 一屋子的人给老太太请安,各自寒暄着,青黛安静坐在那,犹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像那寡淡的阳光一样没有丝毫的存在感,她瞥了一眼窗棂外,那纱窗上的图案比外面的阳光还要耀眼,这屋子里的每一件用具都精巧无比,可能这个屋里头的任何一个物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包括人,但唯独她,是用点金叶子买回来的,甚至都不需要亲眼瞧瞧这个物件是什么样的,因为那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所以她是一个没有倚仗的物件儿,她的喜怒哀乐也就没有什么意义,她身后的孟磊自活都难,孟丹是个孩子,而孟佪,她悠悠叹息,他今日倒是没来。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因着昨日里看了大夫,用了药以后好多了,但行走间还是比别人慢许多,走到一处,看到孟佪身着玄色袍子,颀长玉立的身形靠在假山上,他抬头望着天际边,模样甚是慵懒随意,园子里那多彩多姿的花团锦簇在他面前黯然失色,他转过头来,并不像之前一样嘴角始终挂着淡淡微笑,他此时唇微张,眼神澹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他这是在等她吗?那颗安安静静的心开始活跃起来,她上前两步停下,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平常问候从他身边绕过去。 孟佪走过去,牵着她手便走到了两处假山的中间,青黛感觉心陡然间漏跳了一拍,看着两人相牵的手,一时出了神,他要做什么? 假山之间的空隙能容纳两人,两人站在那里,也还有肩宽的距离,孟佪放开她手,双眸低垂,眼皮微微上下跳动:“你腿好些了么?” 青黛也低眉垂眼不去看他,心中想着,他这样抓着她手躲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就只是问她腿好些了么,还是要跟她说些别的,她抿抿唇,声音青嫩:“好些了的。” “你,不害怕了吧!”孟佪抬眸凝望过去,她今日还是盘着简单的螺髻,却在发上并了一朵紫色二月兰簪子,发髻上再无别的发饰,耳垂上缀着的流苏直直垂下,下颌弧度柔美,颈脖秀丽,一身堇紫织暗花缎子衬得她稳重端庄,让人不可轻亵了去。 她这样的装扮在府里头就挺异类,哪个发髻上不是金珠银钗,偏她这样清淡,还故持稳重的穿着堇紫色的衣裳,她是在警醒着自己什么吗?她的身份,她先前被陷害的事。 青黛也抬眸,眸光如清水滑过般莹润,她摇摇头,眼眸随意一动,都透着一抹灵动色彩。 孟佪摊开手,手心是一个浅青色的玉瓶:“这药是我从扬州带回来的,对缓解摔伤挺好。” 青黛看着玉瓶,玉瓶成色极佳,仿佛在他手心投下一层青色光晕,他给她药,是出于一个什么心思?是以后想要对她好,想和她好? 他们身在这样逼仄的假山之间,青黛的脑中却愈发的空荡起来,他要和自己好,那么扪心自问,她愿不愿意呢? 孟磊昨日大半夜还叫了大夫,整个秋祺阁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伺候孟磊的几个丫头都默默垂着泪,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里动了肝火动了心气,晚上突发的症状,他怕是真的命不久矣,生命在悬崖边上徘徊。 而老太太,老太太也迟早会去极乐世界。 而自己要不便老死在这孟府,要不就被打发出去,而出去,也不过就是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平平淡淡过一生,那人绝不会有她面前这人的那般风姿绰约。 这样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她真的愿意吗?她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吗?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许平淡能够安稳度过一生,可她的心在跳跃,一种她压制不住的跳跃,现在这东西就摆在她面前,这药是接还是不接,自己要接下,那么他们之间就会不一样了。 与其躲着避着怕着,不如放开手去,她的手指微蜷了蜷,把他手心的玉瓶握在了自己的手心,抬眸朝他看去,他浓密的眼睫像在自己的心尖轻轻刷着,一股淡淡的欣喜沿着她眼角泄露出来,他若心中有她,若愿意守护她,想和她好,她也是愿意的,愿意去抓住他,愿意去赌一把。 孟佪心底亦是愉悦的,那样的情难自已,看着她的眼睛,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朦朦胧胧一片中,似乎什么都成了虚无,只有面前的她,和她灿若繁星的眸子。 -- 第28页 恍惚中,他听见自己道:“不日我要去扬州,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 孟佪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避开这一切,避开母亲给她的安排,他去了扬州,那么姜姝自会离开,他若在扬州有了自己所属的一切,若那时情况允许,或许他们之间会有一丝可能。 青黛看着手里的药,原来他给自己药,不是因为别的,是为了告别。 他们之间恍然如一场梦,就像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那样,朦朦胧胧的云里雾里的,她稀里糊涂的被人陷害,稀里糊涂的和他靠近,现又稀里糊涂的结束这一切,果真是一场大梦一场空,刚才的那些想法委实有些多余。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可是他为何要来招惹她,若有若无的关心她,现在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离开,他终究还是在乎世俗,在乎所有的东西,因为他有他的家,他只能用逃避来面对这一切,包括他们之间这种若有若无的感情。 心里生出来一丝难过,她活该这样的担惊受怕,是她想得太美了,那样虚幻的美怎能抓住呢?她看了看手中的玉瓶,那样浅淡的颜色,却在她心中划上了浓重的一笔,像破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提醒着她,自己太异想天开了,痴思妄想,把玉瓶放到了他手心,澹然道:“三弟,二爷给我请了大夫,吃的药喝的药都有了,这药,三弟留着吧。” 他看着她眼底的光晕淡去,他手里的药仿佛留有她的体温,那丝体温像丝线一样缠上了他的心头,郁郁的闷闷的,他拿着手的药是那样的重,宛若一个女子的终身托付,但他们之间,能约定终身吗? 她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原来这是她沉思或者不那么愉悦的时候,他眼看着她走过了自己的身旁,他抬眸,忽地把她牵了过来,将她按在假山上。 青黛心中一惊,抬眸望向他,他的睫毛似乎要刷到她脸上来,他们隔的那样近,他又要做什么?手指微微攥紧衣袖,连呼吸都变得薄弱起来。 孟佪转过头,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形之下,颊边扫过她耳环上的流苏,冰凉冰凉的。 青黛刚想出声,忽然听到两个丫头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两人躲在这假山之间听着外面的声音,她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见不得光。 心里头是失落,是彷徨,是灰白的,她慢慢地往前走,像具孤魂野鬼一样没有着落点的往前走。 走到秋祺阁,含秋说二爷叫她,她又踏着步子走到了屋里,今日屋里的药味浓了许多,那种苦苦的味道仿佛绕进了心口,孟磊坐在轮椅上,整个人似乎又萎缩了,那高高凸起的颧骨乍一看有些毛骨悚然,骨是骨,皮是皮,那灵魂似乎马上要从他身子里飞出去了一般,不再受这副身躯的桎梏。 孟磊强打起精神,道:“昨日用了药,腿好些了么。” 青黛笑着点点头:“二爷昨日也请了大夫,今日应该好好休息,别强撑着身子才是。” “能撑一会是一会了,多见见阳光心里头总是好的。”孟佪看着外头五彩交织的颜色,没有焦距的看着其中一点。 青黛看着他,映着外头景色,他周身就更显苍白了。同样是孟府的公子,一个只能蜷缩在轮椅上,一个却是那样的伟岸。 她此时还能感觉到他周身的火热,像一团火云能将人灼烧了去,而她面前的孟磊像一阵青烟,随时会被风吹走。 孟磊关心她,她却在这里想着另一个人。 心里头愧疚吗?似乎没有愧疚,她对孟磊从来都是感恩,与情爱无关,她怎么可能喜欢他,她是个人,会被美好的东西吸引,同时也不会喜欢一个了无生气的人。 所以她怎能去理解他的寂寞,她道:“二爷,你能让含秋和母亲说一声吗?我这几日脚疼,想好好休养一下。” “青姑娘,我觉得你自打寺庙回来,就有些不一样,心事重了,我想告诉你,你还年轻,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但现下应该开心的过好每一天才是。母亲那,我会让含秋去说,这几日你安心养着就好。”孟磊说这么多话微有些吃力。 青黛只轻轻嗯了一声,不再看他背影,她承认,她确实想要好好静一静。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也不会那么沉重,也有简单撒糖的时候。 第17章 老太太手中的六福梅花纹白瓷盏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碎片东一片西一片躺着,盏中的几朵□□耷拉于地上,冒着丝丝余热,老太太握着茶盖的手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你明天就要去扬州?” 孟佪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缄默地点了点头。 “还有半月就是你父亲的寿辰,身为孟府嫡子,你这是把你父亲放于什么位置,把我这个母亲放于什么位置。你说,你说你为何忽然要去扬州。”老太太疾言厉色看向孟佪。 孟佪垂下眼睫,一副乖乖模样坐在那,但谁也拿他心中的想法奈何不得。 老太太瞧着儿子沉默不语,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窝火的很,她将手中的瓷盖愤力地扔了出去,一手指了过去:“你要是出了这个门,就永远别再进这个府,我老婆子就当没生过你。” 林氏眼瞧着屋里情况不对,掀开帘子便走了进来,看着老太太气的脸都青了,忙上前顺着老太太的背,安抚道:“夫人,你这是说得什么气话,母子两有什么说清楚便好了,何须动如此大怒,佪哥儿是您生的,您若真气坏了身子,佪哥儿还得心疼不是。” -- 第29页 老太太手指直哆嗦地指着孟佪:“他哪会心疼我这个母亲,他知道我的难处吗?他现在要是一走,那我在这个孟府怎么活,别人会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我们孟府,到时不孝不贤的名声一传出去,那我还要活吗?他父亲还要做官吗?那这个家就要毁了呀!要毁在他的手里,有哪家姑娘敢上这样的门,有哪家的公子哥敢娶这样人家的女儿,他存的什么心思。” 林氏巴巴朝孟佪看了过来,孟佪浅叹一声,他确实忽略了很多东西,一心只想着离开。 以前这个家有大哥顶着,所以他才能无所顾忌的做着自己的小少爷,但此刻,心里忽然冒出来一种想法,这个家的责任在自己身上了,母亲的责任也在自己身上了,他必须得承担起来,他的家始终是孟府,他真的能撒手不管吗? 就算父亲母亲管不着他,还有这个世间的理能管住他。也许这个家是镶嵌在他骨子里的,好与坏都得承受着。 “母亲,我不走就是。林妈妈,你好好照顾母亲。”说着孟佪站起来朝外走。 他走到了院门外,仿佛还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尖锐,话语直戳人心,不走便不走吧!等父亲过了寿辰再说,总不能让人说了去,也总不能把母亲逼入绝境。 他其实很怕,人活着,或许会怕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大,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天真无畏的活着,他怕成为父母眼里的好孩子,也怕成为父母眼里的坏孩子,怕喜欢的女子忽然暗淡下来的眼神,他没有能力去给与那份期待,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是那般的懦弱与无能。 从来没有过的懦弱,这个时候才发觉若不是这个家,他或许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有什么资格去要一些什么,从前还能那般随意,是因为没有需要,人一旦有了自己的所想所要,就会想着该怎么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这两日出现在他眼前最多的便是她的脸,和阿静说的话,他是第一次想要考取功名,也许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 孟柏仁寿辰这一日,府里头大摆宴席,珠落玉盘的乐曲盈盈于耳,水榭凉台里请了戏班子,听曲的听曲,喝酒的喝酒,赏花的赏花,丫鬟小厮忙着招呼来客不得停歇,孟柏仁忙着招呼同僚亲友,老太太和一群老婆子听着戏,李氏招呼其余人。 晌午时分,众人全都往宴席上走,这婆子小姐穿得个个跟花仙子似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人群里也不乏说着细声细语的,一婆子道:“你说孟老太太身边那姑娘是谁呀?” 另一婆子道:“听说是孟老太太一手帕交的女儿,从徐州过来的。” “这姑娘长得可真水灵。” “可不是吗?这家世也是万里挑一,听说她父亲马上要来汴京任职。”说着说着婆子声音更小了:“听说是这孟老太太起了心思,想要人家姑娘做她儿媳妇。” “哦,孟老太太倒是打着好主意,也不看看他儿子,他儿子也不像别家的公子哥,就倔得很。” “就是啊!听人说,这孟三朗还嫌弃人家姑娘,现人家姑娘住在寺庙里头呢?” “真的假的?” “这真也好假也罢,反正无穴不来风,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家都是怪胎。” “所以说,这手帕交再好,这昔日姐妹情再深,这碰到自己儿女的事,也还是得慎重。虽然这明面上,大家都知道是来贺寿的,但这么明显的事,大家又不是傻子,还不是因为那点子心思吗?” “这老太太也是个闷声做事的狠角儿,她家孟大郎听说以前喜欢上一姑娘,被老太太生生拆散了,不过这事也不怪老太太,这姑娘是位唱曲的角儿,老太太一看情形不对,逼着她家大郎娶了如今的李氏,可惜这大郎倒也是个痴情种,把人家姑娘养在了外头,听说那姑娘难产之际,孟大郎赶去之时出了意外,而那位姑娘也一尸两命。” “这孟老太太是打的一首好算盘的,可惜她的儿子个个都是怪胎,不服管教。大概孟老太太的姐妹也没有想到,自家女儿相貌不差,家世不错,会被比自己门槛低的世家给嫌弃了去,白白被人糟蹋了名声。也不知这位孟老太太背后打了什么包票,这下该打脸了。” 姜姝和珠儿走在两位老婆子的身后,珠儿忍不住想要上前斥责两句,被姜姝一个眼神制止了下去,她心下微叹,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这些话又说到了她心里头,她也没曾想过,自己会被拒绝,更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他。人要脸,树要皮,她感觉自己的脸被别人狠狠地踩在地上践踏,她的身份,她父亲母亲的脸面此刻也全都被人踩在地上践踏,她何曾受过这些,原来真正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她那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有人这样的非议她。 宴席结束后,老太太想要把姜姝留在玉兰小筑,说是让她一人住在那寺庙,实在放心不下。 姜姝没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道:“孟伯母,我母亲来信了,说是还有一月就要来汴京。” 老太太笑道:“那敢情好啊,我们以后又能长聚了。”说着说着老太太叹了一声气:“可惜我这老婆子实在对不住她,没脸见她。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无能,管不住自个儿子,也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孟伯母别这样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孟公子可能是年纪小,想的少,还有些意气用事,以后自是会懂得的。”姜姝道。 -- 第30页 老太太叹了一声气。 须臾姜姝又道:“说来也巧,我以前在徐州时倒是听说过像孟公子一样的人,不听从父母亲的安排,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有人就在这背后议论,说他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缺陷,后来他母亲为了制止谣言,便找了两个绝色的丫头去伺候,没想到这人居然抵不过美色还真收用了,后来又娶了妻,别人都说这是没开窍呢?” 老太太闻言沉默了下来。 姜姝笑道:“孟伯母,时候不早了,我想着还是回寺庙去,就先告别了,等母亲回来,我再来看孟伯母。” 老太太忙拉住了她的手:“这怎么使得,你一个人去那寺庙,我总归是不放心的,你母亲将你托付于我,我怎么能让你一人住寺庙里去。” “孟伯母无需挂念,我那几个奴仆从小便跟着我,是一等一的好打手,对我也衷心。” 老太太打断她的话:“好孩子,你就住在这玉兰小筑,等你母亲来,我再好好把你交还给她,我这个老婆子心里也好受一点。” 姜姝沉默下来,其实她也想看看,孟老太太会怎么做,会不会找两个丫头去伺候孟佪,而孟佪会不会受美色蛊惑,如果会,那么这个男人不过尔尔,与一般男人无异,那又有什么值得她再费心思的,也算是让自己死了这份心吧。 但如果他真不受蛊惑,那与那些凡夫俗子又有所不同,他的与众不同或许在别人眼里是怪胎,但她却觉得这是他的优点,在这三妻四妾的男人堆里,他偏是那个异类,所以这也是自己不甘心的地方啊!所以才想要试探。 就是心里不甘心,就是心里不服气,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她样貌,家世样样都好,怎能允许他来嫌弃她。也许只因他是个怪胎,她把人性最丑的一面都让他看了,又何必怕这多一次让他看到。 退一万步来说,他让她丢了面子,那么她最后也送他一份大礼,他要是真看着不爽,那也如了她的意,也算是扯平了。 罢了,最后一次,姜姝道:“既然孟伯母这样说,姝儿要再去寺庙,倒是姝儿不体贴长辈的心意了。那姝儿便叨扰了,在这等母亲回来。” 老太太拍拍她手,这才作罢,两人又笑着寒暄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两位主角做一个铺垫。 第18章 汴京城的夜市很是热闹,孟佪负手走在街道上,远远看到一个用竹子搭建的棚子,竹棚上挂着许多条大红色的帷幔,里头弦挂着多盏黄橙圆形灯笼,像是那京戏里女子头面上那一颗颗镶嵌的珍珠,一颗颗的熠熠闪烁,仿佛能将人的心里头点亮。 竹棚里坐了许多人,男女老少,戴着帷帽的,抱着孩童的,胡子一大把的,那脸上都是期待与开怀之意,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高台上即将要表演的节目。 孟佪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来逛这汴京城了,好生热闹,比白日里还要热闹些,有人的地方就会淡忘自己,人海茫茫,也不过是其中一人罢了。 慢慢走着,忽闻到“咕咕”几声叫,孟佪往路边一瞧,原来是玳瑁鸟笼里关着的信鸽,那“咕咕”声正是从其中一只鸽子嘴里发出的声音。 一瞧过去,那卖鸽子的摊贩便道:“这位公子,您要瞧瞧不,这是小的□□过的信鸽,很是灵动聪慧。” 孟佪走上前看着方才“咕咕”叫的那只,它头上的羽毛是灰色的,脖颈是绿红黑相间的颜色,看上去很是精神奕奕,红色的瞳孔似乎在微微颤动,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警觉着,他问道:“它是饿了吗?” 那摊贩微微一笑道:“公子,这鸽子鸣叫不是因为饿了,这是只雄鸽,大概是发情了。” 孟佪一听倒是一愣,这发情二字,忽然就让他想到了她,自从那日在假山一别,就没再见过她,听说是病了,在秋祺阁里养着,她这病也许是心病居多,不愿再见他了吧,也许和他一样,怕了这后院的诸多烦忧。 刻意去忽略的一些东西,此时那些东西全都涌了上来,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般滋味,这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不会像鸽子那般那么明确的表达出来,人有时候还不如做一只动物,最少可以那样毫无顾忌的“咕咕”叫出来,心里头也不会那般的压抑。 “那怎么不给它配一只雌鸽呢?”孟佪看着其余的笼子里皆都是一对一对的,就它单独在一个笼子里。 “公子有所不知,大概是家里内子拿漏了,忘了把另一只雌鸽拿到这笼里,而这些鸽子都是比较专情的,大概非家里那只不可。公子要是想要买信鸽,可以从这些里面买一对去。”摊贩说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对鸽子,想要引起孟佪的注意。 孟佪的注意一直在这只鸽子身上,想着摊贩说的专情二字,微微无奈地笑了,心里偏偏只想着那一人,可他那一人却是触摸不到的。 也许可以买一对回去,若是能和她书信往来便好了,他摇摇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这只,这次就先不买了,以后再看缘分吧!” 墨潭看着孟佪走远了,看了一眼那些鸽子,紧紧跟了上去,道:“三公子,你要是喜欢就买一对,这鸽子挺容易养的,要是送个信什么的也方便。”墨潭觉得自家公子最近闷闷不乐,也许有什么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再说吧。”孟佪道。 -- 第31页 ** 回到祥禾苑,跨过院门,走入自己的房间,屋里萦绕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房间的香,孟佪瞥了一眼屋内的博古炉,那轻轻袅袅的青烟绝不是他以前用的沉香,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闻之便想到了今晚上那只发情的鸽子。 孟佪深深吸了口气,那股说不出来香味逶迤漪荡在胸口内,他失笑的摇摇头,是因为换了香,还是因为他心里头就想着她了,眼前出现她的脸,心口难耐。 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瞧见不远处的帷幔处走出来两女子,婀娜多姿的走了过来,这两名女子穿着□□半露的纱衣,凹凸有致的身形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乌发散开如雀尾,还不至他身前,两名女子已婆娑起舞,颇有些千娇百媚之态。 一瞬间,孟佪心口那丝涟漪消失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气火,屋里换香,还多了两陌生女子,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他冷冷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墨潭,你给我进来。”孟佪又大声喝道。 墨潭从外头边走边应道:“怎么了,公子?”一看屋里的两个女子墨潭就明白了过来。 而两个女子被这一声叱喝惊了一大跳,慌张地走了出去。 “把那炉子给我扔出去。”孟佪说着便走出了祥禾苑,径直朝玉兰小筑而去。 孟佪一进到老太太的外屋,便看到林氏站在那,他掀起帘子便要进屋,林氏拦了下来,道:“佪哥儿,老太太刚睡着了,有什么事佪哥儿还是明日再来吧。” 孟佪吹了一路的冷风,心中的火气降了些下来,也知道是母亲故意让林妈妈在这堵住他,只得问道:“林妈妈,我屋里的那两个女子是怎么回事?” 林氏道:“就是夫人觉得祥禾苑奴仆太少了,所以找了两个普通的丫头去,佪哥儿要是喜欢就随意搁置在屋子里得了。” 孟佪冷笑出声,普通丫头,喜欢就随意搁置,何不干脆说是给他找了两个暖床的工具,母亲这是欲用这些手段将他留着,难道她真的急了,自从出了大哥那事,母亲做事已不那般急迫了。 他问道:“林妈妈,你也是看着我们兄弟姊妹长大的,今儿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两个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绞着手里的绢子,似是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说出来,想了想终是松开了手里绞得皱巴巴的绢子,极小声道:“佪哥儿,是那位姜小姐和夫人这般说了,所以夫人才给佪哥儿屋里送了两个丫头去,那姜小姐说,佪哥儿还太小,没开窍呢?” 孟佪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这股怒火慢慢地燃烧了他的五脏六腑,里头似是一块烧焦了的炭,那乌黑的浊气从体内缓缓而出,源源不断,能将人堵死了去。 林氏叹一声道:“其实我也不太赞成这位姜小姐做佪哥儿的妻子。” 孟佪意外地瞧过去。 林氏道:“这女子心眼太多,口腹蜜饯,总归不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人,人还是安分点的好,不需要多聪慧,反而能过好日子。” “佪哥儿回去吧,老太太今晚上是笃定不见你的,那两名女子你要是不喜欢,明日里退回来便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也别和老太太动气,为了别人不值当,找着机会,我也会和老太太说说。”林氏轻言细语的劝说。 孟佪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将心里头的那团火掩埋了些,和林氏道了别,又回到了祥禾苑,回到院子里,却见那两名女子环抱着双臂缩头缩脑站在院里头,穿着清凉,风一吹,那两名女子禁不住的浑身颤抖,惹得经过的两名家仆忍不住看了过去。 本来稍稍下去的火气蹭的又冒了上来,他冷冷吩咐道:“你们两给我站住。” 那两名家仆一听到这个声音,往院门口看去,见孟佪脸色相当不妙,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嗫嚅道:“三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墨潭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孟佪道:“把她们两给我绑起来打,打死为止。” 两名家仆一愣,随之反应过来,嗫嗫嚅嚅应着是,两名女子瑟瑟发抖跪下来求情。 孟佪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走回了屋里,不一会儿,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似乎连隔壁宅子都要听到了。 孟佪坐在椅子上,双手捂在脸上,那声音甚为凄楚,他却想着回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这后宅里被一个外来人牵住了鼻子,把手伸得那般长,这是想控制谁,想害了谁,不惩戒一下,怕是这后宅永不得安宁。 他又想到大哥那张脸,鲜血淋漓的模样,根深蒂固的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也许这是他永远的阴影。 他自小跟大哥关系好,仿佛是他身后的影子,大哥比他大六岁,什么都比他懂,却也不嫌弃他不懂。 不知从哪一年起,大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母亲不允许他和一个女子在一起,不允许一个唱曲的女子进孟府的家门,他说,以后你千万不要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后来他在宅子里的时候越来越少,家里的奴仆议论,说大爷在外头置了宅子,这孟府他不要了,也不知这些话怎么就传到了母亲的耳里,母亲一发怒,将大哥关了起来,关了好几个月,后来大哥逃出去,再回来就是他最后鲜血淋漓的样子。 孟佪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一种深深的恐惧袭上了心头,那是他的亲兄弟,从小带着他长大的,就那样的死在了他的面前,而这一切或许都因他母亲。 -- 第32页 母亲待他们本就极为严厉,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也是从那以后,他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感,母亲的不可忤逆,不怒自威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不想像大哥那样,所以他开始叛逆,故意和母亲对着来,跟着舅父去了扬州,这样他才能心安一些。 或者忤逆多了,母亲也就习惯了,也就不再管他。 或者在他的骨子里,是怕这样一个女人的,这个女人能掌握他一些命运,所以他怎么能再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那是一件怎样可怕的事情。 “三公子,再打就真打死了,这女子看着也是可怜,他们也是听从主子的安排,身不由己罢了。”墨潭道。 孟佪长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就此作罢,而后道:“墨潭,你明日帮我把那只鸽子买回来罢。” 墨潭先是躬身作揖,然后应了声好方才走了出去。 第19章 玉兰小筑内,姜姝拿着一本佛经,上头密密麻麻的字如星罗棋布,都说念佛经能静心,可自己这心俨然是没在这上面。 她的心思飞到了祥禾苑,不知那边今晚会怎样热闹,手穿过柔软的发丝,拿起一缕在食指上打着圈儿。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姜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仔细一听,是实实在在的惨叫声。 少顷,珠儿从外头走了进来,慌乱与惧怕占据她的眼底,那种凄厉的惨叫声恍惚是鞭打在她身上那般,她整个人微微颤抖,腿有些发软:“小,小姐,你听见了吗?” 姜姝瞧了一眼她,哼笑一声:“怕什么。” “这主意是小姐出的,这孟公子这样不怜香惜玉,会不会对小姐做出什么事来。”珠儿道。 姜姝放开手里的那缕发丝:“他还能杀了我不成,况且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我只是那么一说,孟伯母要这么做,我又有什么法子。” “我刚才看到孟老太太刚出了院子,急急忙忙的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去了,嘴里还咕哝着什么,似是在骂孟公子,说他不省心。”珠儿将方才看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她是怕有人把那两个丫头打死,这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毕竟那两个丫头也是奉命行事。官宦家不就爱虚名吗?。”姜姝说着站了起来,一头青丝垂散在腰间,她走到床边坐下,恍然道:“没想到他真的是个我行我素之人,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待他,全凭他自己的喜好,也不给他母亲分毫面子,他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借他母亲的脸面打了我的脸,警告我不要再掺合他的事情,或者掺合他孟府的事情,否则他会不惜颜面,也是告诉他母亲,真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可惜他这份特别不是给与我的,珠儿,你说他眼里怎么就没有我半分。” “小姐,我如今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孟公子了,他不像别人那样花心,院里没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像我们家老爷,他对夫人很好,可还是纳了好几位姨娘,孟公子所想大概和别人不一样,可惜…”珠儿没说完。 想了想珠儿还是道:“可惜他对小姐无情,小姐要是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肯怕要吃亏。小姐听我一句劝,别把心思花在一个不爱小姐的人身上,不值得。” 姜姝心里乱糟糟的,有些烦躁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懂,自打见他第一面起,就像被他下了蛊。命运让我们相遇,却是一个苦果,你别担心我了,从明天起,我待在这个房间不出去就是,你就说我病了,只希望父亲母亲快些来,这孟府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 青黛好些天没出院门,每天开着窗户对着窗外的树枝发呆,那只颜色稀奇的蓝毛鸟偶尔会来看她,她就会把它当成一个人,和它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含秋给她端来点心,她就把点心放些到窗台上,那鸟也是个不怕的,见没人的时候,就会啄些点心来吃。 但这一天,窗台上忽然多了只鸽子,那鸽子甚是胆大,那细细尖尖的爪子朝那只蓝毛鸟一踹,蓝毛鸟只敢远远的站在树枝上,瞧着鸽子吃得香甜。 青黛看到这一幕笑了,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幕给她增添了不少乐趣,庭院深深,能有一只鸟和一只鸽子陪伴,日子不至于过的这么孤单。 她也会在窗台多放些吃食,这样鸽子飞走的时候,鸟还能捡着些漏子。有时候她看着鸽子飞走,不知它会飞到哪儿去,可能是无意闯入了这里,可能它的家是在府外头,真好,它是有家可归,不像她,也许只能一直往前飞,永远没有尽头的往前飞。 有时候她看着湛蓝的天空,也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心中亦不敢再有那些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日,母亲来了,她把窗台关好,可能是怕母亲看到那两只笨鸟,桌上还是含秋拿来的那几样点心,还有一壶清茶。 两人寒暄了几句,青黛问道:“父亲的病好些了么。”这大概是她最关心的事情,若是父亲的病好了,以后她若是出了这宅子,也还有个安生之所。” 薛氏拿着刺绣滚金边的绢子,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道:“你父亲也不知是怎么了,这病好了又坏,坏了又好,还是这身子太虚,本来是想着病好了,赶紧去书院谋个活计,但这病一直拖着,也暂时没得法子,只能先将养着,不过这手里头是越来越紧,你父亲那病可不能真拖着。” -- 第33页 青黛懂她的意思,稍一沉着,就站了起来,从雕花的黄花梨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盒子,她把盒子放到了桌上,道:“母亲,这是我为二爷抄写佛经,老太太给我的,这里有吃有喝,反正放在我这里也是收着,你拿回去,务必请个好些的大夫,给父亲好好瞧瞧,希望他早日康复。” 薛氏一看这精致的匣盒,眼中一亮,不由抚摸了过去,将铜锁打开,看着里面那一盒子的首饰,忍不住暗暗吞了吞口水,道:“这,这都给我了?” 青黛点点头。 薛氏忍不住舒怀大笑:“你这丫头可以呀!住这么大房子,又有这么多用不完的金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是说抄佛经得来的是吗?那以后你可得多抄点,你瞧人家对你多好。” 青黛微微垂下头,默不作声,舌尖像喝了一壶极浓的茶,苦涩中夹着微微的涩意。 “你这丫头,跟着你父亲读书习字,总算有点用的,总算是能派上用场。”薛氏没瞧见她那微垂的脸,一个劲在那说着。 茶凉后,薛氏走了,青黛摸了摸膝盖头,将养了这么久,这膝盖才算是好了,大夫说幸亏她年轻,才能恢复过来,否则总是要留下些旧疾。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好的那般快,而且哪能和以前相比。 她想着既然腿好的差不多了,从明日起,还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总不能呆在这秋祺阁一辈子不出去,就算是李氏,也还是每日带着孟丹去请安,她实在没有那个理不去。 ** 次日,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一屋子的人迎着朝阳朝各自的院落走去,青黛偷偷瞟了一眼孟佪,不知他为什么还没有动身去扬州。 府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知道,听说他差点打死了两名丫鬟,和老太太大吵了一架,这件事情众说纷纭,各持己见,青黛就算待在秋祺阁不出门,也还是知道了些。 她心想,也许那日他就是专门和自己这样一说,怕麻烦吧,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那,也许他对自己是出于一种怜悯,也许不是喜欢她。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去,想到在佛山寺遭遇的那些,心中不由怕了。 她听到他说要去看望二哥,不由又偷偷瞥了一眼他,待他们都回了自个的小院,这同行的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了。 青黛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再不多去瞧他一眼,风徐徐吹来,似是吹散了些许的阴霾,春暖花开的季节,衣薄风大,裙角袖袍随风迎舞,那宽大的袖袍打到了离她不远的孟佪身上,青黛将袖袍捏在手心里,又拉开了些距离。 孟佪道:“随它就是。” 青黛看他一眼,他今日穿着水蓝色天蚕冰丝织锦长袍,腰间系着细细丝绦,丝绦随风飞扬,像他这个人,也像他说的话,可自己是不能这般随风起舞的人,只能捏紧自己的袖袍,让它安安静静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才能觉得安全与踏实。 她道:“我不像三弟那样,可以随心中所想而说,可以随心中所想而做。三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对女子有诸多束缚,哪能随意任由风起。” 孟佪若有所思瞟了眼她,道:“你最近还好吗?” 听到这个“你”字,青黛忽然想到他从来没有叫过她二嫂,是因为自己当不得他二嫂,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二嫂,而把她当做了一个女子。他总是这样,就像那日给她药也是这样,嘴上说着道别,又来给她药,那心思总是让人去猜,让人去惦记,收起心里的那些想法道:“劳三弟挂心,挺好的。” “我最近养了一对鸽子,一公一母。”孟佪忽然道。 青黛不知他怎么忽然又说起了鸽子,不过他这一说,自己倒想起了窗台上的那只,只不动声色瞧了眼他。 孟佪笑道:“这只公的鸽子整日里在外游荡,也不知是跑到了哪家去野,肚子吃得鼓鼓囊囊的回来,连我给它备的食粮,它也是连看都不看,要不是家里还有只母鸽,它怕是连家都不肯回了。” 青黛想起那只贪吃的鸽子来,有时候吃完了外头的,还会跑到里头来吃,真是胆大的很,还会跑到她身上来蹭蹭,着实灵气的很。 “近来,我那里倒是来了一只鸽子。”青黛将那鸽子的外形描述了一番,道:“我不知那鸽子是谁家的,不过是挺贪吃的。” 孟佪笑笑,朗声道:“是不是你的点心比我给它备的食粮香些,所以它才总是跑去你那。倒是让你少了些口福。明日里我让人送些精致的点心来,也算是为我这鸽子赔不是了。” 青黛微沉吟:“这鸽子确实比较野,要是不关着,准得飞出去,三弟何不关着它,那点心我本来也吃不完,倒不用专程给我送来。” 沉默了一会,孟佪终是道:“其实我倒是知道这鸽子跑到你那去了。” 青黛倏地转过头看向他。 孟佪道:“这鸽子回来时,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梅香,这梅香我只在你身上闻到过。真是巧,它似乎和我一样迷恋花香。” 青黛心中因为这几句话而乱跳起来,其实真不想因为他几句话又乱了心智,可这一刻心不由他控制,两人静立于风中,相对无言。 他是什么意思? 良久,青黛极小的声音随着风传到了他耳中:“你不去扬州了吗?” “暂时不去了,既然我不能干涉别人做什么,那我就做自己想做的好了。”孟佪也轻声道。 -- 第34页 他想做什么?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就先不去二哥那了,改日再来。”孟佪说着朝她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就走了。 青黛扭过身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身影,他这哪是去看望他二哥的,他总是这样,忽远忽近,勾起人的心思,可这次似乎与以往不一样。 第20章 小叶紫檀镂空雕花的大床上,青黛着一身芙蓉色烟萝纱衣侧躺着,敞开的窗户外徐徐的微风吹来,让人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浅睡了大半个时辰,忽闻得清脆的鸟叫声,悠悠转醒。 懒懒的从床上爬起,一头乌黑的青丝散落下来,软软匐在纱衣上,窗台上蓝毛鸟和那只鸽子正和平相处着,那点心还是她午睡前放的,她趿着鞋走至窗前。 今日再看这只鸽子就截然不同了,而今日这只鸽子也确实有所不同,它细细的腿上绑着信笺,一看到信笺,就想起了昨日他说的那句话:那我就做自己想做的好了。 这就是他想做的事情吗?其实昨晚睡得模模糊糊,脑中一直在想着他昨日说的那些话,那些不像情话却比情话还要暧。昧几分的话。 这梅香我只在你身上闻到过。 这句话宛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才知其味。 她知道信鸽腿上的这封信笺是给她的,此时她才明白他或许早就存了心思,这鸽子或许不是随意进了秋祺阁这偏僻些的院落,而是他希望鸽子进到这来,鸽子进到她这里的那一刻,他就做了他想做的事了。 青黛此时也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何又突然不去扬州了,是因为老太太想要用两个丫鬟来牵制他,但从他打那两个丫鬟来看,就极为讨厌老太太的做法,所以是拂了老太太的面子,甚至是一种警告。 倒确实不喜被约束,所以他那种叛逆的心思被勾了出来,所以他才不去扬州,才又来找她。 青黛又想起一件事来,那是从几个丫鬟口里听来的,是关于孟丹他父亲的死因,说老太太当年过于强势,若是允许那唱曲的女子进到孟府做个妾室,那意外或许不会发生,是三条人命。 而听说当时出了这事时,孟佪闷在屋里头几天未出门,丫头们都说,这两兄弟关系好,说孟佪是伤心过度了。 此时青黛却在想,也许伤心过度是一回事,而她想到了另一层,也许也有害怕,有时候亲人的惨痛遭受对人的冲击力是最大的。 这种害怕会让人潜意识对死者的死因而害怕着,而这个死因潜意识里会让人觉得是在老太太身上,孟佪是怕老太太的,他潜意识里想要拒绝老太太所有的意愿,才会和老太太对着来罢,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抵触。 而这种下意识的抵触让他讨厌这种极为能拿捏别人的女子,所以他不喜欢姜姝这个攻于心计的女子,而喜欢她,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长相,青黛知道自己的长相随了父亲。 父亲是个长相清隽的书生,身上的书卷味是极浓的,一看就不是那种攻于心计的人,而因自己是女子,就更加的俊秀了几分,连身形都是,一看就让人想到弱小两字,或者说的好听点,是楚楚可怜,最能勾起一个男子的保护欲。其实青黛也知道,像这种喜欢都还是比较浅显的,因外貌而起。 孟佪是不想被人操控而已,她此时能理解他,就像他会踌躇这段关系,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之间还只是一种片面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不是表面的那样,是个有分寸的人,所以才会踌躇。 而老太太是用错了方法,可能跟她的出身有关,记得她说过,她因商贾出身,伺候起公婆来,不带坐的,是个吃过苦的人,所以在自己儿子的婚事上,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娶的是官家女子,这样也算是她的底气吧!弥补她那时因自己身世所受的不公对待。 那鸽子似乎不知道自己带着他主人的信笺,只无忧虑的吃着点心,青黛缓缓叹出一口气来,以老太太的性子,她绝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这层叔嫂的关系。 可她知道,她的心底是有多愉悦,就算她知道这些,她还是忍不住愉悦,喜欢他说不用礼来礼往,不就是一件披风吗,其实最主要的是他说清者自清那几个字,当被人诬赖时,有人能相信自己,是看重了她的人格,那一刻,或许她的心就不由自主了,还有后来的每一次相遇,他躲在窗台边,只因怕她害怕。 人心不是铁打的,人心是最容易被打动的东西,或许比水还软。 这一刻,她无比确定要不要去拆开信笺,她又想起了那晚的烟花,既然捅破了薄弱的蝉翼,那么就没有后退的打算,尽管这烟花下面是诸多算计,但烟花那样绚烂多姿,谁不迷恋那一刻,谁不想在青春最美好的年纪,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而那个人是自己所中意的。 就算璀璨之后是无尽的黑暗,她也想要抓住那短短一瞬的明亮。何况想起母亲,想起家里的情况,自己心中已经是一片黑暗。 她把鸽子抓来,将它腿上的信笺拿下,上面写了三个字:是你吗? 他的字迹潇洒有劲,从这字迹中宛若能看到他写字时候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呢?脑中一个轮廓冒了出来,青黛忍不住抿唇笑了,心里有如汩汩泉水,叮叮咚咚淙淙细流 ,如一首极欢快的曲调。 她走到书案前,往砚台里面加入了少许的水,又加了一些拧碎的梅香研磨,磨墨之时,墨香混着梅花清香钻入肺腑,少顷,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嗯。 -- 第35页 ** 次日,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青黛就醒了,她坐到铜镜前,打开青瓷葵花妆奁,将长发挽至耳后,拿起眉笔蘸上石黛,对着铜镜细细描绘起来,眉毛弯如新月,像一条条青丝,青丝似情丝,一笔一画中皆是一个女子心中的那份爱慕,也是对未来的一种期待,似乎一瞬间就从少女心怀有了女子的私心。 心底的所念被丝丝缕缕被勾了出来,不管是那想要抓住青春的手,还是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都至此迈入了第一步。 薄薄施朱,以粉罩之,她画了个飞霞妆,面透微红,如清晨里的云雾遮霞,面容妩媚妍丽,将头发高高挽髻,露出纤细的脖颈和清美的容颜,最后将几颗珍珠点缀发髻间。 她穿了件海棠纹缎面长裙,每一朵海棠花上用丝线缀上一颗珍珠,倒是和发上的珍珠交相辉映,衬托得更加清丽绝伦。 来到老太太房间,今日还是她来的最早,她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想着第一次坐在这里见到他的样子,玉面郎君,一笑胜星华。 “这小小窗户,似是容纳了世间美景,才得伊人如此青睐。”孟佪跨步走入屋内。 青黛转过头来看向他,只见他眼底深处划过一丝惊艳之色,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在这无比清静的早晨,两人这般的心有灵犀来到了这。 青黛微垂下眸子,看向窗外,孟佪走过去,站在她身旁,轻声念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那声音似是含在嘴里的,从他的唇瓣轻轻碰了出来。 青黛知道这是唐代诗人王昌龄的(西宫秋怨),他念的是前两句,她知道大概的意思,前两句说的是深宫女子的貌美被君王宠爱,但后两句却是女子含悲饮泣站在皎洁月光下,等待君王的到来。 想了想,青黛念出了后两句:“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①言罢,青黛看着远处鲜美的芳草,也许每一个女子都怕男子涂一时的新鲜,过后就将女子抛诸脑后。虽然他们的情况更为特殊,但她此时也如万千女子一样,就算是他们之间如烟花一样短暂,也希望自己能在他心中留下重要的位置。会念出来这两句诗,多多少少带着试探之意。 孟佪浅笑,靠近她脸侧小声耳语:“情比金坚。” 这话一落,青黛只觉得被他珠落般的声音震的她耳朵微微发烫,心口缠绵的似裹了蜂蜜。 清新的阳光透过枝叶投下点点斑驳的光影,打在她肤如凝脂的面容上,赛过雪白,那淡淡粉面灵动妩媚,一时间孟磊只觉得心底涌上甜丝丝的感觉,他忍不住道:“你今天好美!” 青黛听到这话,忍不住扫向他,那眼角边含着一抹烟霞似的娇羞,丝丝涟漪迤逦而出。或许花了一大早的时间,只为了他的这句话。 孟佪此时知道了何为心神荡漾,大抵就是如此时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西宫秋怨 王昌龄 〔唐代〕 这首诗的译文来自百度 第21章 早起雾大,出门瞧不着远处的景色,青黛请安回来,日光冲破了雾霾,洒下了一地金色粉末,大地懒洋洋沐浴在晨光里,一切都宁静而美好。 回到屋,青黛将门关紧,将窗户打开,阳光洒泄进来,脸上暖意融融,是个温暖的晴天,一如她此时心里的那丝丝温暖。 那丝丝温暖来自于他,来自于他每日让信鸽带来的书信,她打开紫铜云纹盒子,里面全都是他这几日传来的,每日给老太太请了安,回到这屋子,她就打开这些花笺,一遍一遍的看,第一次觉得待在这个屋里,没了孤寂。 第一封寥寥三个字:是你吗? 第二封:今晚月亮甚圆,你不若赏赏月。 她回:好。 第三封:不知是不是昨晚赏月过久,晚上做了个梦。 她回道:什么梦? 第四封:我梦见你飞到了那银月里头,而我只能痴痴望着。 她回:我不是嫦娥。 第五封:可能是你的样子太美,你太过美好,让我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回:我也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第六封:那你喜欢我什么? 她握着毛笔的手停在了花笺上,该如何下笔,说每次有他的地方,总在注意他,曾经每一次和他见面后,总在猜想他的心思吗?还是喜欢他俊朗的外表,他与她说的那些话。 青黛迟迟没有下笔,索性也就没有回信,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吸引,这种喜欢有些折磨人,有些患得患失,就像他们的这些书信,偷偷摸摸的来往,每一次在老太太那,都偷偷的去瞧对方,心中甜蜜,却不能当着面表达出来,只能在心中悄悄开着花。 也许他们都对这段关系有些惶然,毕竟他们的关系摆在那里,可那种吸引,那种偷偷的想念却越来越浓郁起来,像一朵刚悄悄绽放的花,逐渐展开,花香渐浓,但都怕有花期过的那一天,所以他才会做那样的梦吧。 她只不过昨日没回信,今早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时,他用唇语和她说了两个字,凉亭,她立马就会意了过来,是让她去那个僻静的凉亭里。 她关上匣盒,用铜锁锁上,把盒子放到了床里侧的位置,然后才走出了屋子。 此时阳光灼灼,她沿着树荫径直往凉亭处走,离秋祺阁越来越远,忽然想起前两天孟磊对视她的目光,她知道是因为这些天她的装扮引起了他的注意,当时心中微汗,不知道他如果知道自己与孟佪的事情,他会做何想。 -- 第36页 远远看到了凉亭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俏朗身形翘首以盼,徐徐走近,他今日穿着玉涡色暗金线刺绣的云纹缂丝袍,乌发束冠,别一支紫玉如意纹簪子,额前少见的一缕碎发垂下,莫名多了丝倜傥不羁之感。 再一瞧他脸上神情,眸子里再不是以前的温柔中带着恭谦有礼的神色,他的眸子深处仿佛暗藏着一点幽幽的雪亮的光,只一瞬,那抹雪亮的光恍然的像是不曾存在一样。 “你可知我在这等了多久?”孟佪眸中浮起点点笑意,见她来了,干脆上前走了两步,斜身躺在后面的朱漆柱子上,懒懒看向她。 青黛提起裙摆步上台阶,仰面望他,不由问道:“多久?” 等她走到了台阶上与他平起,孟佪才慢悠悠道:“大概等了一辈子那么久。” 青黛转过脸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孟佪问道:“你觉得我是在说情话逗你笑吗?”停顿须臾,他又道:“就在方才,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在想,你昨日为何没回我书信,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了别的想法。” 青黛收敛笑意转头与他对视,他们只是对望着,暂时都没有说话,日光更加热辣起来,此时凉亭里倒是有几分清爽的凉意,她知道他会这样,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违礼法,所以才会那样的不安罢,就像此时她站在这里,就觉得像梦境一样。 大概她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这样站在这里。 孟佪走近一步,轻轻把她拥在怀里。 青黛微愣,佛手柑的味道隔的近了,反而是冲淡了些,只觉得一股清甜的味道包围着她,这个拥抱是那样的实实在在存在的,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那股清甜的味道就那样甜入了心里。 青黛伸出手环住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存在,他的胸膛口很热,似乎比外面那灼热的日光还要灼热,似乎能感受到他那颗跳动的心,不知道他那颗心此时是不是和她一样,不规律的跳动着,却又刻意的压制着。 他缂丝袍上的云纹微微有些扎脸,可是这样真实的触感才是最真实的,不是那几张花笺上的浅显文字,他的腰纤长劲瘦,抱着很有劲头,似乎能承受她所有的力量。 这一刻,在这个春和景明的日子里,在他的怀抱里,一种莫大的愉悦将她团团围住,这个对于她来说有些高不可攀的男子就在她的双臂之中,将她拥抱在怀里,这个文采相当的男子是那样的和她诉说着这份喜欢,这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是那样的倾慕着她,这份愉悦简直要冲出了她的心口,只是不知道他此时是怎样的心情。 “我可以叫你的名吗?”孟佪将头放到她的颈窝里,似是缠绵一般的说。 青黛轻轻嗯了一声,被他抱得更紧了些。 “黛儿,黛儿,黛儿…”一声声的呢喃从他柔软的口舌中轻呼出来,似乎是等了很久才念了出来,软软的,糯糯的,甜甜的,这就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罢。 “你身上怎会这样的香,像是从你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样,让人那样迷醉其中。”孟佪道。 青黛轻声道:“我们村里有几颗老梅树,每年花开之时,整个村里都是梅香萦绕,那地上亦是火红火红的花瓣,像丹霞那样的美丽,踩在上面,就有如踩在云端之上,或许那是我们村里唯一有诗情画意的地方。” “而我最喜欢的地方也是那里,每年我都会去山上采集野生蜂蜜,我会将这些蜂蜜都储存起来,等到梅花开时,将梅花拾来晒干研磨成粉末,再与蜂蜜一起炼蜜为丸,装入蜜罐中封好。我们村里人都很少有零嘴,这便成了我的零嘴,这梅花丸不仅可以做零嘴,我后来发觉吃得多了,身上不觉也染上了梅香,此举算是一举两得罢。” 孟佪听得奇哉妙哉,他环着她腰看向她,是真没想到,原来她身上这香还有这样的来历,但却明白这也许不仅仅是她的零嘴,或许还是她饿时用来果腹充饥的食物,他低低道:“难怪你这样小。” 腰肢不盈一握,似不如他掌宽,身上亦是玲珑清瘦。 青黛略微垂着眼眸,只因她与他从未隔的这么近,他的手掌轻轻环着她的腰身,却牢牢的将她锁在他的怀内,她缓缓抬眸与他对视。 孟佪小声道:“你是吃了那梅花蜜露,才长得这样清美芳华的吗。” 青黛因这话而红了脸,尤其是他的眼睛就那样看着她,说的那样的诚恳,被人这样瞧着夸,是个姑娘没有不脸红的,何况夸她之人还是她所喜之人,心头便止不住的狂跳起来,像琴弦上的每一个音符随着手指起落微颤。 他的眼眸濯濯清亮,却像陈年老酒一样让人迷醉其中,他的脸慢慢靠近,青黛秉着呼吸,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正一点一点的靠近,是温温热的,她迷迷糊糊想着他此时拥着她的样子,他们的呼吸已然挨到了一块,绵绵缗缗,像缠枝似的糅合在了一起。 那么那么近,近到心都不敢跳动,但他的气息却没再近一点,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动。 只听见“拨剌”一声响,从池子里边传了过来,大概是那鱼尾的拨水声,游得急了发出的声音,这声音让他们拉开了距离。 孟佪看着她,问:“你怕不怕?” 青黛知他刚才为何忽然停顿下来,没继续下去,他是以为她怕吗?怕他们这段有违礼法的感情某一天被众人所非议吗?这段感情终究是不被世俗所容纳的吧,在别人眼里就是有伤风化。 -- 第37页 “我以前最怕父亲忽然病死,看着他整天躺在狭窄的木床上,有气无力时,那是我最怕的事情。如果我父亲一死,那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怕是只有饿死的份儿了,谁都会对未来的死亡和不知充满不安,所以尽管父亲只是躺在那里,但总能给我们一些精神支柱。”青黛澹澹说着,心里想着这也是她为何会懂他心中的怕。 有时候怕也会腐蚀一个人的人心,会忽略很多的东西,就像一个盲人一般前进着。 青黛又笑道:“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么怕了,因为父亲有了治病的银两,我只盼着他能赶快好起来。而你就像我生命里忽然出现的一缕阳光,带给我丝丝的暖意,若说怕,不如说这缕光已然磨灭了这种怕,不如说我贪恋这世间的光与热。只是你,若有想法,告诉我就是,我有自知之明。” 青黛说完直直看着他,倒是不知他心中有没有迟疑,有没有后退之意。毕竟她没他这般的身份,她不过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是她想要去抓住他这缕光热,或许她想要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他可以有更多选择,他本来也是因为老太太逼得急了才让他起了心思。 两人静静对望,孟佪将她手紧紧握在了手心,似乎这就是他给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梅花丸是我胡乱瞎编的,想想也不能吃才对。 第22章 青黛让人抬了一张贵妃榻放在窗台下边,又在榻旁放了一张圆形檀木桌子,通常这张桌上总摆着一个紫铜盒子,她就躺在这上面反复的看着他写给自己的信。 那些信总能让她唇角不经意间微笑起来,反复如此,那样的单纯,那样的美好,每一天都像有一把小刷子,在她心尖轻轻刷着,周围所有的事和人都变得可爱起来。 有时候她抬头看向天空,自己身处于这雕梁绣柱,飞阁流丹的深深庭院里,原来只需抬一眼,不管这庭院有多深,也能看到漫天的彩霞。 从未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半盒子的信纸安安静静躺在里面,而她的手中拿着他刚写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两字:想你。 见到这两个字,她觉得心里头长了一根藤蔓,这根藤蔓慢慢伸展,攀岩,缠绕,越缠越多,然后她发现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她想将自己的所有念想紧紧缠绕起来,甚至于她已经压制不住这种疯狂的滋生意念。 原来得到一样东西时,还会想要得到更多,那是人性的本能,她好想将他永远的占有。这种思念太可怕了,因为他们不可能真真正正在一起,越是压抑着,这感情就越浓烈。 她看着“想你”两个字,想着他写这两个字时的样子,他如何动笔的,他动笔的时候心里在怎样想她,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封信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两个字,还是回“想你”两个字过去吗?那似乎诉说不了她此时的心境。 思来想去,千言万语化为一个嗯字过去。 待到夜幕时,气温骤降,天空阴霾骤起,乌云滚滚翻腾,顷刻间,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只听见噼里啪啦的雨声,整个世间都沉浸在这暴雨里,异样的安静。 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躺在窗台下,着一身柔软的纱衣,盖上一层略厚的绒毯,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它一点点,一点点升高,从半透明的青白慢慢变得微微黄。 她知道他此时和她做着同样的事,所以,欣赏月景就变得美妙起来,仿佛他就站在自己身旁一同欣赏。 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老太太免了众人的请安,青黛就在这屋子里听了三天的雨声,她与他三天未见面,三天未有书信来往,恍然间她生出一种错觉,他们之间有一天会不会因为一场雨就永远断了联系,然后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第四天清早,她被一阵啄窗门的声音吵醒了过来,趿着鞋就将窗户打开来,果然看到鸽子站在窗台上,只是这次它的细腿上不仅绑着信笺,还绑着一对孔雀绿翡翠滴珠耳环。 将耳环和信笺都取下,那两颗饱满的翡翠在手心静静躺着,却发出一种无比华丽夺目的光芒,她走到铜镜前,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戴上,两滴翡翠珠比那嫩叶上两滴晨露还要晶莹润泽。 她伸手摸了摸,冰凉沁心的触感传来,左右晃了晃,那两颗翡翠也跟着晃了晃,嘴角的笑容扬起,那信笺上写着喜欢吗?他送的东西她怎能不喜欢呢? 倒是很想带出去给他瞧瞧,沉吟稍许却还是摘了下来,这样一对翡翠耳环,实在太引人瞩目,她只能把它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去老太太那请安,他却没来,听孟丹说,是因为这两日天气降温,染了风寒。她慢悠悠回到了秋祺阁,含秋说她母亲一大早过来了,在屋里待了一会,又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下次再来了。 青黛点点头往屋里走,走到屋里,发现妆台上有些微乱,她下意识的就走过去,将那小盒子打开,方才她出去时,分明将那对耳环放在这盒子里的,此时已没了踪影,将其他的几个盒子打开,全都空了,她的脑袋也随之一空,颓然坐了下去。 忽然想起上次和母亲说过的话,“这些东西放在我这,反正也是收着,母亲拿回去务必给父亲请个好些的大夫。” 所以母亲她这是说都不跟她说了,要也不跟她要了,这直接就拿上了。 -- 第38页 可那对耳环与那些首饰是不一样的,她怎么能说拿就拿呢? 这对耳环她是有多喜欢啊,可是不是越喜欢的东西,它就越难拥有的呢?这份喜欢她不能带出去,见不了光,所以这就是它的下场吗? 窗外又传来一阵声响,她走过去打开窗户,果然又是那只鸽子,把它腿上的信笺拿下来,上面写着两个字:凉亭。 她把信笺放入盒中锁好,把盒子放入床榻里侧的被褥下,然后才出了屋子。 到了凉亭,见到他时,明明才隔了三日未见,却好像很久很久未见了似的,收敛好心神,踏步走了过去。 “你不是染了风寒么,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养着,这地方寒凉,严重了怎么办?”青黛说着只见他披了件薄薄的披风,脸色有些苍白。 孟佪走至她身前道:“这点风寒算什么。”他瞧着她白皙的脸庞,浅笑道:“难道你不想见我吗?” 怎么会不想见他呢?可见了又能怎样,她索性转移话题道:“今日这天气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说着青黛转身走到了凉亭边,看着池中的红鲤游来游去,好不惬意。 孟佪从身后抱住她,道:“你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他柔软的声音含着绵绵情意与思念,青黛心里一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语气也柔软起来:“想。” 孟佪轻笑出声,用手抚了抚她的脸,她柔滑的肌肤像绸缎一样划过他的指腹,他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啄了啄。 青黛才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离开,如蜻蜓点水款款而飞。 “我也想你。”孟佪说的动情,又压着声音道:“得了风寒,不能过了病气给你。” 青黛的心一点点膨胀着,像那缓缓升起的明月,最后高高挂在空中,也像那加热的孔明灯,因为温度升高了,而慢慢腾起。 孟佪把她颊边的碎发撩开:“你知道我为何染了风寒么?” 她摇摇头,澄澈的眸子瞟着他,难道不是因为气温骤变的缘故吗,便问道:“因何?” “因为那天下雨时,我出门给你买了那对耳环,不知那对耳环黛儿喜不喜欢?”孟佪温柔的望了过去,俊俏的浓眉横斜入鬓亦神彩飞扬,似乎连病态都消退了几分。 青黛心里软软的,眼里却闪出疑虑来,问道:“什么耳环?” “那对翡翠耳环,你没看见吗?就绑在鸽子腿上的那对,还有我写给你的字条,就今早上。”孟佪道。 片刻间,青黛摇摇头道:“我未曾见过一对翡翠耳环,也没有收到过字条,今日就收到了你一张字条,是让我来这的那张。会不会是这鸽子贪玩,跑到了其他地方,这耳环和字条都被人拿走了?还是掉了?” 孟佪听完这话,有一瞬间的慌神,眸光流转间,最后定定瞧着她:“不可能会掉,因为我当时绑的很紧,只有一种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孟佪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青黛微垂着眼眸,须臾又抬眸,道:“那会是谁将耳环拿走了,你说我们的事情会不会被别人发现了,如果发现了,我们怎么办?” 孟佪定了定神,略一思索道:“你别怕,如果我们的事真的被人发现了,有我担着,你就说,是我死缠难打的缠着你,是我想要你,他们要是为难你,无论生死,我都相依。” “真的吗?”青黛目不转视的看着他。 “黛儿,你是不相信我吗?既然我与你在一起,就会承担起责任来,我这些天其实已经在为我们的未来筹划了,我想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如果可以,我还打算把在舅父那挣的体己钱在汴京城里开一家铺子,已备不时之需。”孟佪说着眼里已然有了亮光。 他继续道:“我会一直等着你,等我有了成就,到时候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反正在母亲眼里,我是倔强惯了的,就拖着她。管他什么小姐,我通通不要,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这四个字让她不觉便涌上了泪水,那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转了转,转了转,还是掉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你都想那么远了吗?听起来好美的样子,可是做起来肯定很难罢。” “你今天怎么了,我总感觉你有点不对劲,是因为那耳环吗?丢了就丢了,除了墨潭,其实没人知道我养鸽子的事情,就算有人捡到,也会以为是府外飞进来的野鸽子,再者,也没人知道这是给你的字条和耳环,我下次再给你买更好的,行不行,而且不会难的,我们慢慢来。”孟佪用手拂去她的泪珠。 她眼角似蕴了一抹烟霞似的红,多了几分易碎的柔弱之美,她看着他:“那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而你又因为它而染了风寒,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什么时候买不都一样。” “我只是想你想得紧,却又不能见到你,所以就想着给你买样东西。”孟佪笑道。 青黛没说话了,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像那天一样紧紧抱着他。 她刚才是忍不住的试探他,那一刻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心思深的女子,可还是忍不住和他说了那些话,是心里头太过不安,怕他没有那么看中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可是听到他方才的那翻话,她的心完全安定下来。 也许她最初的想法已经变了,本是想着和他谈一场恋爱也好,此时却想和他长相厮守到老。 -- 第39页 第23章 玉兰小筑里,老太太屋里匍匐着一名身着连青色长裙的丫鬟,而老太太端坐在五福花纹绒毯的炕头上,炕上摆着一张雕花檀木矮几,矮几上的掐丝琳琅香炉里染染腾起烟雾,旁边还有一杯散发余温的茶,老太太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香,澹澹然问:“听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有什么事就站起来说罢。” 丫鬟依命站起身来,抬起头来左右瞧了瞧,林氏会意的把一屋子的奴仆全都遣散出去,丫鬟才又躬身作揖道:“老太太,我是府里专门喂养池鱼的,昨日凑巧在一凉亭里看见三公子和二奶奶。” 老太太一听这话,本来疲软的身子硬撑起了几分气力来,问道:“他们在那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太太一看这丫头刚才的举动就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这么大的事,她不敢往那上面去想。 “老太太,三公子和二奶奶在那,在那又搂又抱,又亲又哭又笑。”丫鬟战战兢兢,却是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老太太脑中嗡嗡叫了几声,她那双锐眸闪过一丝锋利,直直扫向丫鬟:“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看清楚了吗?” 丫鬟“噗通”跪了下来,那地上的青砖仿佛都震了一震:“回老太太话,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拿这事来老太太面前乱嚼舌根。奴婢昨日瞧得清清楚楚,是三公子先搂的二奶奶,然后又亲了二奶奶,二奶奶好像是哭了,三公子给她擦泪水,然后二奶奶就搂住了三公子。” 老太太忽觉一口气提上不来,林氏一瞧不对劲,忙扶了过去,朝那丫鬟问道:“你确定那是二奶奶,而不是别的女子?” 丫鬟道:“奴婢确定,这府里也就二奶奶长得那样纤细,那腰像河边的垂柳似的,风一吹都能晃悠两下,府里人都说这是二奶奶家里穷,饿的,又说二奶奶虽然穷,不过长的确实美,比画里的侍女图还要标志。所以奴婢瞧见二奶奶时,就会忍不住多瞧上两眼,绝对不会认错。” 丫鬟的话才刚落音,被林氏扶住的老太太气急攻心,一口乌血就吐了出来,然后就晕了过去。 等老太太再次醒过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那掐丝琳琅香炉里的烟还不知疲倦的袅袅上升,老太太觉得嗓子眼痒的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林氏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忙倒了杯热茶端了过去:“夫人,你先喝口茶热热嗓子。” 老太太端过茶盏,呷了一口,想起那丫鬟说的话,心口就忍不住绞痛起来,她捶了捶胸口,道:“林娘,你说我这莫不是耳背,听错了?” 林氏浅叹一声:“夫人,那丫头被我安排在了玉兰小筑,怕她一时没忍住和府里的人乱嚼舌根子,她倒也是个明白人,说是昨儿个想了一宿,觉得这事必须得告诉夫人您,但也知道不能让府里人知道,传出去对孟府名声不好。” “这哪是名声不好,这传出去孟府还有名声吗?这要是和老爷在官场不合的对家参上老爷一本,说我们孟家家风不好,那老爷这官位怕是难保住,老爷这官位没了,那孟府也就垮了,老爷若为了官位,而狠心把我休了,与我们撇清关系,你说这是不是就是那吕氏两母子上位的好机会,可这个家是我一手壮大的呀!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一点不是我精心布置,才有如今的模样,凭老爷那点俸禄,这个家是万万不会有这般模样的呀!”一想到这些,老太太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一张老脸通红。 林氏忙给她顺着背,抚慰道:“夫人,您别急啊,大夫说了你本来就气急攻心,切不可再动怒,老爷也知道这个家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模样,所以他做事也是要多考虑一层的,何况这事不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吗?要不找佪哥儿过来问问,跟他说一说这其中的趋避厉害。” 老太太略一沉思,道:“其实我早就应该看出端倪了,那会在佛山寺,他就向我求情来着,说是那青氏抄写经书,他看不过眼,我那时倒是警告他了,但我没多想一层啊,有哪个做小叔子的会替嫂嫂求情的,大概他们就是那时候勾搭上了,我这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引进来一个狐媚胚子而不自知,这佛门之地他们两人就干了那样的事。” 老太太又嗤笑一声:“这是把我老婆子瞒在鼓里,把我当成了瞎子,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或者他们是想等磊儿去了,我去了,他们好光明正大在一起,反正佪哥儿这性子也是出挑的很,惹急了,也就无所顾忌了。” “拿上次那两个丫鬟的事来说,他就是不顾及我孟府有什么样的名声,他这是要报复我啊!报复我把他大哥管死了,故意和我对着来。”老太太叹一声气:“男人就喜欢这狐媚胚子啊,可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健康的儿子了,我是真的怕了,怕把他逼急了,狗急了还会跳墙,只能从那狐媚子下手,先前我还以为她是老实人,如今看来她是心里有把鞘的,妄想我佪哥儿,她也不瞧瞧她那寒苦出身,我绝不会让她如了意。” 林氏也赞同,问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你去找两名壮丁,把秋祺阁那几个丫鬟打发了,到晚上让他们去青氏屋里,她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那我如她意,晚上我们来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看佪哥儿还会不会喜欢她,以前是我傻,不懂得让一个男人怎么死心,这女子若失了贞洁,我就不信这男子还会如当初一般喜爱,到时她名声尽毁,赶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也省得她以后再去勾引其他人。”老太太冷哼一声,眼里尽是隐藏的深沉与毒辣。 -- 第40页 **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明亮,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青黛侧身躺在床上,听着外边“嗡嗡”的风声,一阵袭来一阵,扰的人有些难以安眠。屋里留了一盏昏暗的烛火,不失眠时倒不觉得明亮,失眠时只觉得这微弱的一盏烛火就格外的亮。 窗外的树叶还在哗啦啦响着,一点不知疲倦,就像她此时睡不着一样,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以前在自己那间逼仄的房间里,只会冷的睡不着觉,不过再冷她也还是能睡着,但现在就算不冷,她也睡不着,脑子里尽是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快要入眠,倏然,听见两个极小的声音,是两名男子在那小声嘀咕,她猛然睁开眼,再仔细一听,确实是两个男子的声音,还是从窗户那边传过来的。 青黛心中一警觉,这大晚上的有谁会在她的窗子底下,而且是两个男子。 她忽然就想起在佛山寺的那一晚来,也是一个男子忽然就冲进了她的屋里,这莫不是又有人想要来陷害她,想起那天晚上的遭遇,她的心没由来一阵觳觫。 眸光流转间,她看向八仙桌上的那盏微弱烛火,心里已有了主意,她抱着里侧的紫铜盒子,赤着脚走过去将烛火拿了过来,就那样点燃了樱桃红的幔帐,这火苗子窜烧的无比迅猛,不过一瞬,这幔帐就“滋滋”燃烧起来,像一只会喷火焰的猛兽,屋子里霎时火光一片,似那天边的火烧云,照亮了整个大地。 青黛深呼吸一口气,扯开嗓门大声喊道:“走水啦!走水啦…” 声音无比的恐惧与凄凉,赫然出现在这深寂的庭院之中,那窗户不知是不是被外头那猛烈的风给吹了开来,还是被外头站着的两个壮丁给推开的,那滚滚浓烟朝着窗户而去。 那两名壮丁一看里面的情形,便懵了,身着寝衣的女子赤脚站在火焰里,她一头乌发尽散,加上她那凄惨的撕心裂肺的喊声,恍然间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女鬼一样,两人只愣了一瞬,其中一人啐了一口:“见鬼的,这也太巧了些罢。”说着两人只得悄无声息地走了。 青黛见他们走了,才松出一口气来,这时才发现腿有些发软,风一从窗户刮进来,这屋里的火焰就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房间里浓烟滚滚,呛得她连连咳嗽,连眼泪都呛了出来,她抱着雕花的紫铜盒踉踉跄跄就去开那扇门,才发现门已经从外被锁上了。 她转身就往窗户边走去,此时她庆幸这里还有那么一扇窗户,她把盒子扔了出去,然后赤着脚愤力的爬上了窗台,晃晃悠悠从窗台跳了下去,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心才完完全全的松了一口气。 她弯下腰去捡盒子,这时听见惊惧的人声传来,脚步声,呐喊声,火声,风声,还有她心底的哀鸣声,全都融为一体,她站起身来朝后踉跄了一下,屋里那熊熊火光映在她眼眸里,像一簇会跳的火苗,在她面前跳来跳去,那火苗会笑,那得意的笑声让人心生恐惧,传至四肢百骸,她攥着拳头,他们这是想要她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HE,1V1,喜欢的点个收藏,谢谢。 第24章 火光四射,烟雾全都朝上翻腾,青黛瞧着,冷冷笑了出来,若是这把火能把这宅子全都烧了那该多好,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惜今晚这风还不够大,而她房间不过是那么单独的一间,在这个宅子里就像是单独的一个存在。 奴仆们全都来了这秋祺阁救火,这僻静的小院落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就像从他们那个小村庄忽然变成了繁华的街市,这火像那街道两旁的银花火树,这些奴仆的呐喊像那街道里吆喝的摊贩。 眼前是迷迷蒙蒙的一片虚幻,树影婆娑下,青黛赤着脚,抱着手中的紫铜盒子,一步一步朝秋祺阁的院里走去,含秋一看见她,欣喜的叫了出来:“二爷,你看,二奶奶出来了。” 孟磊一脸的焦急与恐慌,朝青黛看过去,只见她单薄的身影如一棵东扭西歪的小树,被风刮得风里来雨里去,看上去无比凌弱。而他身在轮椅上,就算此时有心想做些什么,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像个傀儡似的在这院里小小祷告着,千万别出事。 那火势已经见小,青黛刚走到院里,一伙人就踏入了院里,孟府出了这么大事,谁还能坐得住呢? 青黛远远的就看见了孟佪,他穿着滚边赭红色鹤氅,衣襟和袖侧用金丝银线刺绣花草如意云纹,腰间系着雕刻精细的寿字纹玉带扣,丰神俊朗,轩然霞举,他站在老太太身侧,一群人当中,他是那样的鹤立鸡群,当属他最为瞩目。 而自己赤脚站在这院子当中,与他们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虽同在一院子,同一片天空下,踩的是同一地面,青黛忽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像隔着万重山水,他们之间的这份情意在这万重山水间,就成了那虚无缥缈的烟雾,那么不真切,那么难以抓住,似乎那么微不足道的渺小。 她看见他眼里的着急与心疼,却也隔着千山万水,看见他下意识的又想褪去身上的鹤氅来给她披上,不知想到什么,颓然放了下来。 老太太看着匆匆忙忙进出的家奴,看着那烧坏了的院落,看着自己身边的儿子那一系列的小动作,厉声道:“青氏,你给我跪下。” 青黛从这凌厉的语气里明白,老太太是动了怒火,她直挺挺跪了下去,也不说话,脸上亦是无一丝表情。 -- 第41页 老太太声音洪亮如雷:“青氏,我们孟家娶你回来是让你好生照顾我儿子的,你看看你,别说是照顾我儿子,还差点把我这后院给烧了,你这是存了什么歹毒的心思,明知他身有不便,你是想害死我儿不成,还是想害了我孟府不成。” 青黛一听这话,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老太太一上来就不问原由指责于她,给她扣上一顶纵火谋害孟府的帽子,说她是孟家娶回来的,倒不如说是孟家买回来的一个摆设,不仅是个没用的摆设,还是一件让人瞧着不顺心的摆设了,话里话外都是让她明了自己的身份。 青黛此时心中已经很清明了,今晚上不是别人要她的命,是面前这位威严的老太太想要她的命,否则有何人还能把手伸进秋祺阁来,那么大两个壮丁,老太太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老太太巡视一眼周围的人,道:“我老婆子管家三十余年,这府里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岔子,今儿既然出了这事,那么我定要好好查清楚,来人,把这青氏给我绑起来打。” “母亲。”孟磊与孟佪两人异口同声,语气里皆是焦急。 老太太朝孟佪冷嗤一声:“怎么,想替她求情?今儿个谁求情都没用,青氏进我孟家门,我从来没有任何亏待,吃穿用度都是按规矩来,我老婆子自问待的起她。可她倒好,背地里做出这样的事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知感恩戴德便罢了,这是想要害我们孟家,害的我这个老婆子要大半夜的奔波,今儿个我就是打死了她,也说的过理去。” 孟佪听完这袭话,只觉脚步虚浮,母亲定是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一种极大的恐惧占据在他的心头。 孟磊澹澹望了眼孟佪,心中若有所思。 青黛忽然匍匐于地,道:“母亲,请您允许儿媳说几句话。” 老太太冷笑道:“你有什么好说的?” 青黛抬起头来,看向一直没做声的孟柏仁和老太太,道:“父亲母亲,儿媳心知自己身份卑微,是孟府让我青家有了生存之地,二爷又待儿媳极好,儿媳心中只有万分的感激之情,哪会生出来什么歪歪肠子。” 说着青黛低声啜泣起来:“这孟府就是我青家的再生父母,如若没有孟府,我青家迟早会饿死在这个世间,请问父亲母亲,有谁会对自己的再生父母有不敬重之意呢?” 青黛含珠带泪,如一枝雨打梨花,她低低道:“今晚我睡觉前忘记关上了窗户,待小憩醒来,便去关上了那扇窗,没想就有些睡不着了,便打算把烛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看会书,可没想到一个不稳,我被床边的小杌子给绊倒了,这烛灯就这样掉在了床榻上,火就这么烧了起来,儿媳当时都吓懵了。” “儿媳知道父亲曾在外任职时,深受百姓爱戴,只因父亲辨真理,明大义。儿媳恳请父亲为儿媳做主,儿媳绝无半点谋害孟府的心思。” 青黛这一番梨花带雨的言之凿凿,让人不禁对她又怜又佩,怜的是她的身世,敬佩的是老太太要打她,她却还能这样将事情娓娓道来,丝毫没有一丝慌乱之意,且又说的那么让人信服,最后拿孟柏仁的清正廉明来求助于他,孟柏仁就算此时不管都不行了,此时不管是丫头还是主子,都对这位穷的发酸的二奶奶有了一丝别样的看法。 孟柏仁看着跪在那的青黛,她虽是一身的狼狈,却从她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坚韧,这种坚韧或是从那穷苦人家泡出来的一种坚韧,但一个姑娘家能说出来这番话语,倒真让人有几分刮目相看,他沉吟稍许,道:“你先起吧。” 说着孟柏仁看向老太太,道:“我想她也应当不会故意为之,就是这些年轻人有时太过浮躁,做事难免毛糙了些,给长长记性就行,若不就罚她在房间里闭门思过三天。夫人你看如何?” 老太太一听这话,只觉得心窝窝里揣着一股子气,她这是有苦说不出开,吃了个哑巴亏,本来想借着这事情,把她打死得了,没想到临门被自己夫君插上了一脚,当着这么多家仆的面,她此时又说不出来,又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这可不就是个哑巴亏吗? 老太太朝青黛斜睨过去,看着她那张芙蓉似的脸蛋儿,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里头更火了,以前真是小觑了她,这底下该是藏着怎样的一个人,她压下心里头的火气,道:“就听老爷的,这三日你就在屋子里好好省过,长长记性,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一出是一出的,还有,你们都不许给她送吃的,饿她三天,她这记性才能牢靠,老爷,你说是吧。” 老太太笑盈盈看向孟柏仁,孟柏仁应和道:“也行,这火可不比别的东西,实在马虎不得,长长记性也好,也算是给府里上上下下一个警醒。” 青黛忙又重新跪了下去:“多谢父亲母亲。” ** 青黛换了间屋子,屋子里装潢的流光溢彩,她此时没那欣赏的心思,想必这孟府哪一间房也不会差到哪去,就算是下人的房间也会这般精致奢美。 大半个晚上下来,才知已经疲倦到了头,就好像这么多年,加起来都没有今晚上那样疲倦,她差点就要去阎王那走一遭,想想,心里生出密密匝匝的恐惧来,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奈何不得。 老太太既然知道了,要对她下狠手,就算她能躲得过初一,但能躲得过十五吗?老太太的那阴森薄凉的眼神仿佛赫赫在目。 -- 第42页 其实她早就想过今天这番局面的出现,毕竟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自己这算不算是飞蛾扑火呢?只为那绚烂的一刹那。可就算她不动,他们亦不会放过她,她早就入了这盘棋局,怎能置身事外,只是她现在把希望放到了他身上,心里还是抱着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浅叹一声,迷迷糊糊入了眠,这一睡就过去了两日,青黛躺在床上,隐隐约约间,感觉在她以前的那间房里,又冷又饿,大多时候她都是这样迷迷糊糊睡着的,嗓子眼干的很,她撑着有些晕眩的脑袋,从床上起来,趿着鞋缓缓走到了桌旁,因两日未吃任何东西,早就饥辘肠肠,她硬撑着疲软乏力的身子喝了口茶,这冰凉的茶水一入腹内,只觉得那五脏六腑都跟着凉了起来,肠胃一阵辘辘叫。 待她正想回床上躺着,一个声音忽然从窗外传来:“青姑娘,你在吗?我是三公子身旁的墨潭,三公子让我给你带了几样东西。” 第25章 青黛打开窗户,只见墨潭正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绸缎刺绣锦囊,他将锦囊递了过来。 她拿过锦囊呆呆看着,老太太明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他此时送这个锦囊来,是想告诉自己她不是一个人。 “青姑娘,三公子今日是借着看二爷的名义,让我悄悄溜过来给姑娘送东西,既然东西已送到,那墨潭就先告辞了。”墨潭说着泥鳅似的溜的老远了。 青黛将窗门关好,捻着锦囊上的繁复纹理,将锦囊打开,里面有一张信笺和一个盒子。 熟悉的字迹跳进眼眶,这次似乎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相同,因为她不知道当真正面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是什么态度,手指微颤,连着信笺都在微微颤抖。 ——黛儿,到此时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一直活在父母羽翼下的人,我才知道我让你处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况之下。我整整想了两个晚上,我终于想好了,我想带你走,走出孟家,走出这片天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想过的生活。所以我想将我的想法告诉你,黛儿,我爱你,爱你处变不惊的样子,爱你对待我们这份感情没有退却过一步,爱你的模样,或许我此时是被冲昏了头脑,你的每一点在我眼里都那样好到了极致。 一滴泪猛然砸了下去,落在信笺上,像砸在水坑里飞溅起的无数水花,她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写这样一封信,更加没想到他要抛弃这孟府的荣华富贵带她走,心里的某个地方悄悄的跳动着,这是不是就是情投意合。 可老太太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他真的能抛开这一切吗?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是老太太的精神支柱,想一想都觉得他说的这些都太美好,太美好,美好的让人不敢去想。 亲黛将信笺抱在怀里,仿佛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就算是不敢想,她也忍不住去想,若是真有那一天,他带着她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着他们想过的生活,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画面,男耕女织,他牵着她的手,画面果然很美很美。 她真的很愿意和他一起走,他都愿意抛开这荣华富贵,想起那日母亲在她那拿的那些金银首饰,她又有什么抛不开的。如今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或许走确实是他们的唯一出路,她再继续呆在这里,老太太有一百种理由可以置她于死地,她抱着信笺,心里抱着这美好的希望而呆呆出了神。 ** 玉兰小筑内,孟柏仁身穿木槿紫暗金丝线绣的宝相花纹长袍,头戴玉冠,两撇八字胡精神奕奕,他端方坐在紫檀木雕花的太师椅上,对坐在一旁的老太太道:“今日难得闲暇了些,这也确实好久没和夫人吃上一顿便饭了。” 老太太感慨道:“确实很久没一起用膳了,老爷如今公务繁忙,我们这年纪也不像以前那般黏腻了。” 孟柏仁笑道:“是啊,我们都老了。” 老太太也笑了,须臾,老太太取下一枚发簪拨了拨香炉内的沉香,道:“都说这沉香具有凝神静气之效,妾身这两日却是怎么也睡不好觉。” 孟柏仁抬眸望过去,道:“夫人难道还在为那日的事情而烦恼吗?” 老太太点点头。 孟柏仁又道:“夫人,这火确实该多加防范,但也不必惧怕至此,那小辈虽然做事毛糙,想必经过这次的教训,自当会长记性。” 老太太叹一口气:“老爷,这件事情只是个起因,妾身这两日想了很久,觉得不应该瞒着老爷,所以今天才特意找了老爷来,是想把这件埋在心里的事情告诉老爷,希望老爷能有所定夺。” 孟柏仁心生狐疑,这失火背后还有起因?遂道:“你直说。” 老太太从那个丫鬟那开始说起,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出,最后道:“老爷,如今这件事情真是我心里头的一块心病,本想悄悄处置了她,但没想这青氏这么不简单,老爷从昨日那番话中应该就明白,这火也不是她不小心,是故意为之的,为的是脱身,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佪儿的身上,她这是想借着佪儿往上爬,穷苦人家的孩子难免被这繁华世界给迷了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也是怕佪儿被她迷了心智,受她所蛊惑,做出一些不当的行为来,那我们孟家可真是得不偿失了。妾身嫁给老爷三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出了这事,妾身一个人也担不下来,只能求助老爷,那青氏还被关在那省过,望老爷想出一个法子来。” -- 第43页 孟柏仁却是沉默着,只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眸在微微跳动,毕竟是久经官场的人,这些话并未让他失了分寸,沉吟良久,他方才道:“都是夫人平时太过骄纵于他,让他连最基本的礼法都不顾及了。” “是,是妾身不是,可妾身也不想啊,你也知道妾身怕什么,大朗就是因为我逼得紧,所以才…老爷,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呀!”老太太道。 “他就是瞧准了你这心思,所以才这样,连我这个父亲让他做点什么,都得求着来,如若再由着他性子胡来,我孟家可丢不起这脸。”孟柏仁沉声道。 老太太落了泪:“是啊,老爷只在乎这脸面,可老爷有好好管过这几个孩子吗?老爷就是嫌弃我是商家出身,在你同僚面前总低那么几分,所以你才娶了吕氏,她就算是庶出,但她父亲好歹有个芝麻大的官不是,老爷平常有时间去教导平哥儿,现在我佪哥儿出了事情,你却全都怪到我这个做娘的身上来,老爷,这家可真真是难管啊!” 孟柏仁低低叹气,听着妇人的诉苦声,心里烦乱不已,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良久才道:“我知道夫人管家辛苦了,这些年要不是夫人持家有道,我不会那么无后顾之忧,这孩子从小就和我不怎么亲近,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出了这事,确实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子不教父之过。” 老太太从琵琶扣里把帕子拿了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孟柏仁又道:“依我看,这件事情还是要从佪儿身上下手。” 老太太忙道:“怎么说?” “他虽对我这个做父亲的没多大感情,但对你这个做母亲的是有感情的,只不过他不露在表面,不然他听闻你病了,不会从徐州赶回来。”孟柏仁道。 老太太点点头,孟柏仁接着道:“所以为今之计还得你装病。” 老太太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孟柏仁继续道:“你先病个几日,再去庙里找个算命的姑子来,说你这病得冲冲喜才能好,后面几日你就不吃不喝,每日让他们来请安,这样他瞧在眼里,自然会去想,他若还有这个家,就自然知道该怎么去做。” 老太太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出苦肉计。 “至于那青氏,不用那么在意她,等佪儿大婚后,那青氏自然不足为据,让她待在府里头,给她好吃的好喝的,她这身份摆在那里,这日子久了,男人嘛,总会有过新鲜劲的时候,还能等她到年老八十的。” 老太太被这话说的心里头一宽松,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没那么重了,这才破涕为笑:“还是老爷有法子。” 孟柏仁道:“只是辛苦夫人了。” ** 没过几日,老太太病重的消息就在府内传开,说是自从那次吐了血之后心口就一直不太好受,加上那天晚上吹了吹风,这一病就起不来床了,甚至还信了迷信,去那寺庙请了位姑子来,那姑子说老太太这病得冲一冲喜,说不定不用那医药都能好起来。 又过了三两日,说是老太太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躺在床上连喘口气都难。 这一天,所有人全都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头发披散着,那满头的白发就露了出来,又没有涂些脂粉,脸色更是苍白,平日里那甚是爱护的手,都似乎苍老了不少,那红红的丹寇显得异常突兀,老太太躺在那鸭绒软垫上,待人要走时,单独把孟佪留了下来。 孟佪坐在旁边的杌子上,道:“母亲,听闻你已有两日未食粒米,不管怎样,母亲左右得吃些,别拿身体开玩笑才好。” 老太太掀起眼皮,眼皮上的皱纹很是明显:“我老了,很多事情都不由我喽!” “母亲,你真的要这样逼迫儿子吗?”孟佪道。 老太太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没有逼迫你,只是你现在还年轻,有些事情一旦走出去了,就回不了头,你若走出那一步,那我迟早都是这个样子,还不如早早的去了,也省得看你在这胡作非为的好。” “所以母亲是打定主意要这样做了?”孟佪道。 老太太缄口不言。 孟佪叹一声气:“母亲如今用自身性命来逼迫我,母亲生我养我,我这命都是母亲的,我没得法子,母亲想怎样,直接说吧。” 老太太听到这话心里一喜:“佪儿,那算命的姑子说要冲一冲喜,这病才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预防针,这篇文是HE 1v1,情节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要照着自己想的来。 我想我不会去为了虐男女主而去虐男女主,就是正常的走下去。 第26章 孟佪回到祥禾苑,颓唐坐了下来,墨潭在一旁斟了杯热茶。 孟佪忽然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了。” “三公子,您既然早就料到又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墨潭问。 “墨潭,你知不知道我们人活着,如若连生我养我的父母的死活都不顾及,那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枉为人子,哪有脸面去活在这个世上,他们生我们养我们。何况我与她本就不应该,何况孝字当先,此时明知母亲是利用了这一点,我却不能说什么,只能如她意。”孟佪叹了声气。 墨潭问:“那青姑娘那?” “母亲说,只要我如她意,她必定会当这事情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什么事情,日子会一如既往,也许对她或者对我都是好的吧!”孟佪道。 -- 第44页 说罢孟佪踏着步子往里走,他只是表面洒脱,其实内心顾忌的太多,没她那般勇敢,对他们这份感情总是退却居多,他对不起她,她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恨极了他,因为他又一次退却了,他也恨极了自己的懦弱,所以他才会更加喜欢她的那份勇敢,那是他所缺失的。 他终于体会到大哥那时候的无奈了,一边是喜欢的女子,一边是自己的父母,但总不能两全,可命运偏偏这样安排。 孟家三公子和姜府嫡女要大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汴京城,姜姝父母也已回京,两府商定了大婚日子,这一日很快到来,府里头更是变得热闹起来,悬灯结彩,每一间房里的缠枝花瓶都插上了鲜花,府里鸾鸣凤奏,琴歌酒赋,好不热闹,连最偏远的秋祺阁都能感觉到这份热闹。 青黛坐在铜镜前,里面的女子没精打采,面容虽还是那般白净,却明显清瘦了许多,眼底无神,全没了往日的灵动。 这段日子再没人来找她麻烦,她表面过得很安宁,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有时候她站在窗边,一站就是一天,心里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期待那只鸽子,期待他能说点什么,哪怕对于这段感情,他再说点什么也好,可是没有。信笺上的那些字就好像只是存在信笺上一样,虽美好,却那样虚幻。 她也明白,她会好好在这里待着,或许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们达成了某一种协议,老太太是想让她死心,让她睁眼看清楚,她是怎么一手掌握的,或许等孟磊一死,她会找个相当的理由把她赶出去,或许不赶出去,就让她老死在这孟府。 青黛对着铜镜冷冷一笑,她不敢去想哪一种可能,但哪一种可能,她以后的日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表面上那般的平静。 既然自己上了船,那便没有理由轻易被赶下船的道理,她了解孟佪,他那日会写那样一封信给自己,应当是出于真心的,可他迫于无奈也是真的,她懂,就像她会无奈入这府里是一样的,或许她要赌一回,她不想就这样失去他,就算是失去了,那以后也不会后悔,她总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自己会后悔。 ** 大婚当夜,孟佪喝得醉醺醺,墨潭一手提着方型的宫灯,一手扶着孟佪,问道:“三爷,我们现在去哪?” “别叫我爷。”孟佪带着酒气道。 “行行行,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是去三,去姜小姐那吗?”墨潭问道。 “不去,你扶我去一个地方,我去那里坐会。”孟佪道。 两人慢吞吞走到了一处凉亭里,孟佪坐到了凉亭里面,酒劲由着风吹散了不少,夜间寒凉,使得他此时的想法更加清明起来,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此时这颗心愈发的跳动的厉害,他微微仰面,闭上眼睛感受着,似乎她还在这个凉亭里面,两人虽见面的次数不多,却那样深刻的留在他的心里,心尖上像是有一把雕琢的刀,每日每夜都在他心口上雕琢着。 睁开眼,借着昏暗的宫灯,他瞧见那柱子上似乎写了字,他整个人为之一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拿过墨潭手里的宫灯,那些熟悉的字很清晰的映入他的心底。 ——孟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懂,我不怪你,愿你余生快乐! 孟佪反复的看着这几个字,他以为她会恨极了自己,他以为他们以后就算见面了,她会连瞧都懒得瞧一眼自己,她会鄙夷自己,可是她却说懂他,她说不怪他,这一刻,他反而更加难受起来。 她说愿他余生快乐,但他余生能快乐的起来吗?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如果明知道余生是不快乐的,那么还要继续下去吗?她不怪他的同时也是在提醒他。 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怪字,可是她心里还是怪他的吧,毕竟自己曾经许诺过,承诺过,且这些字是用她的血写下来的,一笔一笔像划在他的心口上似的,鲜血淋漓的,这是在告诉他,她的心受了伤。 是啊,自己深深的伤害了她,是自己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却又偏偏放弃了她。 他轻声道:“墨潭,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墨潭想说些什么,孟佪大声喝道:“给我回去。” 墨潭瞧瞧他的样子,就算不放心,此时也只能先退下。 孟佪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一夜,什么洞房花烛,什么东西他似乎都顾忌不了了,他此时只有一种想法,他要离开这个家,人活着,如果余生都不快乐了,那还活着做什么,反正他娶也娶了,也算是对得起母亲了。 这样想着,孟佪来到了玉兰小筑,所有人都来了,只有二哥和她没来,父母亲坐在上首,姜姝眼睛通红也端方坐在那。 老太太一看见他,便厉声道:“你还知道来这,瞧你像个新郎官的样子吗?这婚事可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你对得起姝儿吗?” 孟佪冷嗤一声:“母亲,我是应承了下来,不过母亲自己心里清楚,我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亲母亲,正好你们都在,我决定今日启辰去扬州。”孟佪道。 老太太一手指了过去:“你,你说什么?” 孟佪又重复了一遍,老太太气急败坏道:“你是什么意思,是想报复我?” “母亲,佪儿不敢,母亲的话,母亲想要佪儿做的事,佪儿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做到了,佪儿现在也想做自己的事情,那便是和舅父学经商,母亲,这不是我一时的想法,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请父亲母亲答应。” -- 第45页 “你是想气死我吗?”老太太双眼赤红看向孟佪。 孟佪道:“母亲,是您先逼。迫儿子。” 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终究是倔出了脾气来,她斥责道:“那你觉得你自己做的像样吗?” “母亲,不管我做了什么样的事,但我是个人,我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的,也克制不住去讨厌我所讨厌的,不是你们要我娶谁,我就得娶谁,你们越是逼我,迟早都会有这一天来。”孟佪道。 孟柏仁从鼻中长叹一声,道:“佪儿,男子志在四方,你看平儿,从来不让为父操心,一心读书为将来能考取功名,你再看你,给你娶如此一贤妻,你却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家。” “父亲,这个家有平儿,你就当没有生过我。”孟佪道。 “婚姻不是儿戏。”孟柏仁沉声斥责。 “正是因为婚姻不是儿戏,这是儿子一辈子的事情,这才是人生的大事,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姜小姐,父亲母亲肯听吗?有考虑过我心里头的感受吗?你们只觉得你们是对的,但到底什么是对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娶妻是你们让我娶的,那这婚事你们若是觉得对不起人家,那就帮我把人家休了便是。”孟佪道。 “你这逆子,你信不信我把你逐出族谱,让你永远回不得孟家。”孟柏仁气极道。 孟佪冷冷一笑:“求父亲成全。” “你,你…来人,给我去请族里的几位叔伯来。”孟柏仁大喊道。 “老爷,父亲…”众人异口同声。 ** 青黛听到消息的时候,哭了,她赌对了,她赌他心里会不会愧疚于她,会不会想她那么哪怕一会,就像她一样想起他们在凉亭里的拥抱,那样实实在在的拥抱,还有他一闪而过的那个吻,他果然心里是有她的,不然不会做到这般程度。 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当一个人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是非常自私的,会不由自主的去算计,会去不管一切,明知这是不该的,明知这是对他不好的,明知不该拖他下水,明知他不喜算计,可是这一刻她察觉不了,她只是想着怕错过。 或许从他给自己披上那件披风时,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注定了,当他那样关切自己时,她忍不住想要去抓住他,一个女人或许有一天可以拒绝的了金银财物,但拒绝不了一个关心的人,她怎么能允许这些关心从她的指缝里流失呢? 也许她该找个机会去求孟磊,求孟磊给她一纸和离书,她的心好惶然,自己让他这样众叛亲离,他们真的会有可能吗?就算他听到自己和离,他能来找自己吗?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老太太如今肯放过她吗? 她会不会做错了,但既然走出这一步,她不后悔,事情也已成定局。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敢爱敢恨敢做,男主心里放不开的,骨子里确实倔强的。 我或许可以写很多种版本,但我想写这一版,后面会有女主的两个过渡章节,然后男女主会正式在一起。 如果喜欢的给我点个收藏,谢谢。 第27章 日子悄然过去了三日,这一日,天才微微亮,含秋就在外头唤她:“二奶奶,二爷叫你。” 青黛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霎时睁开了眼,连着求见了孟磊三日,他都未曾见,今日却忽然要见她,不知是为何。这三日她被老太太罚跪在祠堂,那阴森寒冷的地方令人发毛,但真正令人胆寒的不是那些冷冰冰的牌位,而是让她跪在这里的那个人。 人心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因为人心是活的,青黛觉得她或许会被老太太折磨致死,然后成为这牌位里冷冰冰的一块,所以她每日回去之后都会求见孟磊,但孟磊已经三日闭门不见。 她在想,孟磊或许已经知道全部的实情,知道她为什么会被罚去跪祠堂,所以才不见她,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自己的妻子和别人有染,都是一种耻辱,所以她从心底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 带着疑虑来到了孟磊房间,他还是躺在窗下的妃榻上,他长长的黑发垂下,露出了那张苍白的看上去令人发憷的脸,她已经许久未见过他,今日这一见,从心底生出来一丝寒意,或许人死的时候反而没他现在这般模样可怕,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如同鬼睁开着双眼看着你一样。 青黛忽然从心里冒出来一种想法,也许他临死之前想要找个替死鬼,而这个人是她,嫁人前的紧张和刚进府的恐慌通通都冒了出来。 孟磊看着她的样子,自嘲的笑了笑,道:“青姑娘定是害怕极了我。” “哪有。”青黛一说话才发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孟磊笑了笑,看向窗外,窗外不远处的琵琶树上站了只孤零零的雀儿,啾啾的叫声不知为何此时令人心里发慌,他声音迟缓飘忽:“忆起那日初见你时,总是美好的如一场梦,我从没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像一颗糖瞬间融化了我的心灵,我活着的这些年里,从没有哪一刻是像那时那样的快乐,好像在这人世间忽然就多了一丝期盼,对每一日的清晨我都恍惚多了一种期待,因为有了你,我曾期待你的眼光落到我身上的那一刻,但也怕那一刻,怕从你的眼里看到嫌弃的目光,可是没有,你那样坦然的面对着我,甚至于有时候开导着我,我觉得我是如此的幸运,在临死前还能遇见你。” -- 第46页 “可这美梦终究有醒的一天,不过我还是庆幸遇见了你,让我觉得我没有白活。青黛,我让人拟了一份和离书,上面按了手印,你拿着它回去吧,以后找一个对你好的人,快快乐乐的生活。” 青黛听完他说的那些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原来这个人一直将自己的心思藏的那样的深,或许有些人有些心意只能被辜负。也才知道,原来他这三日未曾搭理自己,是因为想让老太太先出一口气,否则就算他有心想放走她,老太太怕也是不肯的,这个人真是用苦良心,不是不想见她,也不是讨厌她,是用了很大的心思想对她好。 这一刻真的很感动,可除了感动,她对于他只有怜惜,怜惜他天生残疾,怜惜他有爱不能表达,怜惜他如此为人着想,却还让人想成了恶魔,怜惜…怜惜是最没有用的东西,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不知该说什么,说谢谢吗?她说不出口。 孟磊没有再看向她,只道:“和离书在书案上,你拿着它走吧,母亲那我已经说过了,没人会阻拦你。” 青黛移着步子从书案上拿过那纸和离书,泪水“啪嗒”落在和离书上,模糊了她的眼,这是一份比天还要大的恩情,人最缺少的是什么,是自由,有的人一辈子都想困住别人的自由,有的人用自由来束缚一个人或伤害一个人。 青黛拿着和离书,在孟磊面前“噗通”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二爷的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二爷保重。”只愿你来生能做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 含秋给她在府里叫了辆马车,青黛坐在马车里,心里有一丝欢快,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欢快,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以后天地间终于可以任她翱翔,她又变成了青家的女儿。不知道父亲身体好了没有,不知道父亲有没有重返书院教书,母亲拿了那么多的金银首饰回去,父亲的病也应当好了才是。 思及此,心里更加欢快起来,好久没见父亲和弟弟,心里头甚是想念。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回到了家,下了马车,发现家里砌了新围墙,青砖整整齐齐,生生多了几分庄严,大门上的匾额上写着青府两字,原来家里已经大变样了。 门上的兽面衔环涂着金漆,青黛拿着铜环敲了两下,里面传来她母亲的大嗓门:“谁呀!” 青黛有些好笑,她刚才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母亲,是我。” 薛氏将门打开,极为意外的看向自己女儿,左瞧右瞧,只看到已经走远的马车,还有地上的车轱辘印记:“你,你怎地突然回来了?” “母亲,能让我先进去吗?”青黛说着又道:“我有些渴了。” 薛氏立即让开了道,让她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箱子,不由想到,难道是来给家里送些补给的,可为何这孟府也不让个丫头随行跟着,这么大一户人家。 青黛进屋里喝了杯茶,把紫铜盒子放到了桌上,这屋里已经是焕然一新,丝毫看不出当初半点的模样,她想了想,决定先问:“母亲,父亲的病好了吗?” 薛氏点点头:“你父亲这病总算是好了。” 青黛心里一宽松,这颗心彻底落了下来。 薛氏又道:“可惜你父亲的病好了,那书院却暂时不缺教书先生了,你父亲病了这么久,早就有人替补上,有时候倒是替人写写对联,写写书信挣些碎银,只不过杯水车薪,这不你父亲种菜去了,你弟上学堂去了。” 青黛看着茶几上嗑的一堆瓜子皮,道:“只要父亲好了,那以后总是有机会能找着事的。” 薛氏点点头,问:“那你呢?怎么今儿忽然回来了。” 青黛道:“母亲,我和离了。”说着青黛把和离书拿了出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和离了?”薛氏又问。 青黛瞧着她脸上的神情不太对劲,似乎不太开心,父亲病好了,而自己又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又团聚,母亲此时不是应该开心吗?为何反而不高兴,她道:“母亲,就孟磊人好,可能自己觉得日子不久了,所以就给了我一纸和离书。” “哦,那这孟磊当真是对你好,你这盒子可是孟府给你的?”薛氏的眼睛始终放在盒子上。 青黛将盒子抱在了身上,道:“母亲,这盒子里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我在孟府闲暇时写的书信。”说着青黛干脆便打开了盒子,把那些信笺都拿出来给她瞧,只因她不识得字,免得她像上次那样,不管不顾的开盒拿东西,虽然她不识字,可父亲是识字的。 “你这丫头,别人让你和离,你就和离,你嫁过去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说为了孟磊抄写了那么些佛经,好歹你这是嫁了一次人,怎么着和离也该给你点东西打发着你走才是,这也太不像话了,我今儿个非得去找他们平平这个理。”薛氏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青黛忙道:“母亲,他们给了,是我没要。” “嗳呦,你真是傻啊你,给你钱不要,你不知道家里头的情况呀!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糊涂丫头。”薛氏说着把那个紫铜盒子“啪嗒”扔到了地上,怒道:“跟你父亲一个样,整日里就知道这些诗呀,词呀,我真真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们,眼不见为净。” 青黛忙蹲下来,将掉落出来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捡回了铜盒里,也不去管母亲那歇斯底里的声音,只当时耳边风去。 -- 第47页 捡起地上的东西,青黛道:“母亲,您上次去孟府,母亲是不是拿了我一对翡翠耳环,那耳环母亲能还给我吗?” 薛氏见她忽然说起这件事情,眼神微有些闪躲,很快又会恢复正常,道:“怎么,我还拿不了你什么东西,要不是我拿了这些东西,你回家也只能喝西北风去。” “母亲,这对耳环对我很重要。”青黛直直看着她。 薛氏道:“行了,你去你自己屋里去,别来烦我,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看着母亲远走的背影,青黛浅叹一声气,只希望她别把那对翡翠耳环卖掉才好。 晚上一起吃了顿团圆饭,饭桌上母亲又奚落了自己一顿,说她吃惯了大鱼大肉,以后得习惯家里的粗茶淡饭。 在家里住了两日,第三日,青黛没想到媒婆又到家里来了,她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件货品似的,她忽然觉得麻木,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任之由之,她要和母亲好好谈谈才行。 她母亲到底明不明白,她第一次能出狼窝,第二次能出得了虎口吗?也忽然明白过来,从一个人出生起,这个人就背负着家里的一份责任,而母亲有掌管子女命运的可能,此时此刻也更加能理解孟佪当时的处境了。 一个被金钱所迷惑的人是可怕的,或许她该想别的法子,可是此时她也不知道能想出什么法子,不知孟佪有没有听到他已经和离的消息,他会不会来找自己,还是他已经离开了汴京。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事情交代清楚了,明天男主要出现了。 第28章 孟佪醒来时,有些恍惚地看着周身的陌生环境,一眼就瞧见桌上的青花花鸟纹花插里几朵红粉蔷薇,赤红的蔷薇让他想起了她,那日他从孟府出来,不知后来母亲有没有去为难她。 大概是那晚在凉亭里受了凉,他连着烧了几日,这几日睡得模模糊糊,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吱呀”一声,从门外传来了步履声,一位身穿灰布袍子的少年,端着一个彩釉瓷碗走了进来,一看到坐在那的孟佪,哎呦了声:“公子,您可算是醒了,您这一病就病了七天,您要再不醒,我们掌柜的都要去报官了。” 孟佪看着他手中的药,问道:“这些天都是你在给我喂药。” “可不是吗?掌柜的瞧着公子发了烧,便差小人请了个大夫来,又让小的好生照顾公子。”少年说着把手中的碗递了过去。 孟佪接过他手中的碗,一口而饮,又递了两锭银子过去,道:“你留下一锭,另外一锭给你们掌柜,替我谢谢他。” 少年喜笑颜开,忙道谢:“小的就知道公子是个善良的,一看公子这仪表不凡,就知道公子是个大富大贵的人,以后定是好福气呢。” 孟佪自讽一笑:“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小的说公子是,公子就是,小的见的人可多了,公子这气度,将来定有所作为。”说着少年又感慨道:“这世上的人啊,生来便注定了,就像那孟府,那孟二郎生在多好的人家啊,可惜天生残疾,这又英年早逝,所以说啊…” 孟佪打断他的话:“你说什么?” 少年见忽然变脸的孟佪,问道:“公子,小的可是说错话了?” “你方才说孟二郎怎的了?”孟佪问。 “殁了。”少年道。 “殁了”,他二哥就那样没了吗?孟佪只觉心里一空,直直朝下坠去,虽然早就明白他活不长,虽然明白这或许对于他来说还是一种解脱,可他就这样去了,离开了这个人世,一阵晕眩传来,踉跄着坐到了床上。 少年一瞧他脸色不对,忙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孟佪摇了摇头,本就病态苍白的脸色,此时更加苍白了几分,想起二哥曾劝说让自己别去扬州,而想起那次自己是因何而去的秋祺阁,诸多复杂心绪千丝万缕冒了出来。 而如今自己唯一的兄长去了,自己却是连孟府都不能回,但也许他是不想见到自己的吧,毕竟自己从礼法上来说,已经有愧于自己这位兄长,一种无奈的哀痛自心中冒了出来,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不知母亲会不会因为过度伤心而累的病倒,但自己任性从孟府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管孟府的任何事情,此时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荒凉与孤寂,此时才真的有那种感觉,他和那个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被逐出府了。 少年道:“说起这孟府啊,也真是奇葩,孟大朗因情而死,这孟二郎啊也是个情种啊,听说死之前还和离了,想必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不愿把人家姑娘的青春埋没在那府邸,这孟三郎就更奇葩了,好端端的娶了媳妇,偏偏被逐出了族谱,这一家子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祖上没积德。” 孟佪冷嗤一笑,好也是人说,坏也是人说,这世道就是如此。二哥其实什么都知道吧,却还是在身前给了她自由,他是看透了红尘,必定对人性失望至极,了无牵挂的去了吧。 ** 青黛坐在院里头的梨树下,白色花瓣掉落一地,从远看,如若掉了一地白雪,重重叠叠摞在一起,清香四溢萦绕了整个院落,她今日着一身雪白纱衣,微风浮动,吹起她直长的墨发,那雪白的裙摆逶迤在地,清美不俗的面容像镀了一层霜花,玉骨冰肌,如落入凡间的仙子。 -- 第48页 她看了看远处,一行白鹭上青天,百花齐放,大地回春,这几个月仿佛经历了许多许多,连看这些普通的再自然不过的景色,她亦有了悲伤春秋的感慨。 听说孟磊死了,心中甚是哀怜,只愿他去那个世界不再有苦难,只愿他来生不再是这般孤楚。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扰乱了她神思,走过去将门打开,是那位媒婆,她今日鬓边并着一朵红芍药,浓眉大眼,浓妆艳抹,粗壮的脖子上带着赤金项链,红衣绿裙,品味实在俗气的很。 方婆子挑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道:“姑娘面容清丽绝美,叫我婆子看了都忍不住要心生爱怜。” 青黛冷冷卒了一口:“你这媒婆好生不要脸,我昨日不是和你说了,以后不要来这,我死都不会再嫁。” 方婆子呵呵笑:“你这娘子,你不嫁,难道还能一直待在青家不成,这姑娘家是迟早要嫁人的,就算你不肯嫁人,你母亲也不允许,咋这么倔呢?你母亲呢?今日在家否?” “不在。”青黛也懒得和她废话,只去关门。 两人争执之际,薛氏拿着一竹篮子菜回来了,见自家女儿把人给拦在了外头,不由火起:“你这是做什么?” 青黛干脆将门大敞开,道:“母亲,你以后不要让这个人再来家里,我不会再嫁,除非我死。” 薛氏扯着大嗓门:“你不嫁,你留在家里喝西北风呀!我可没有多余的钱供着你,我这也是为你好,这次定当为你找一个好的人家。” 青黛道:“什么好的人家,是有钱人家吧,所以母亲都不管我这是去给人做妾,还是当牛做马了是吗?母亲这和卖女求荣有什么区别。” 薛氏道:“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我,你报答一下家里,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你这出身给人做妾又怎么了,没的还委屈了你。” 两人的争执引来村里人的围观,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薛氏被气极了,拿起扫帚就朝青黛扔了过去,青黛一看这架势,就想跑出去,刚跑出了大门,迎面便撞在了别人身上,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周身都是他身上的味道,那样的熟悉,他这是来找她了吗?一种淡淡的欣喜沿着眼角边流露了出来,四目相对,一切尽在无言中。 孟佪将她扶起来,又将她护在了身后,朝薛氏看过去,道:“这位伯娘,有什么好好说才是,这打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况且您家姑娘都这般大了,有了自己的见解,您打也是无用。” 薛氏一瞧面前这人,就知道不是他们这里的,他虽然只穿着一件普通衫子,可他发簪上的那只紫玉簪子一瞧就绝非凡品,还有他通身的气度,绝不是这个小小村里能养出来的人,那一举一动都透漏出来富贵人家的气息。 “你是谁?来这干嘛?”薛氏问道。 孟佪笑道:“我是从扬州来的商户,到汴京来谈一宗买卖,临近这村,便想来瞧瞧这村里有什么能够收用的药材之内的。” 薛氏瞥他一眼道:“别人的家务事,劝公子还是少管微妙,这清官都难断家务事。” 青黛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不知他会怎样看待自己,看待她的家庭,她母亲嘴上从来不会饶人的,以免母亲说出来更难听的话,她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扯了扯他的衫子。 却没想他负手而立,从背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母亲还在说着什么,她似乎已经听不清了,只有宽松的袍子下边两人相握的手。 他的手是那样的宽大厚实,将她紧紧握在手心里,温温热热的,须臾,他的指尖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地写起来,非常的缓慢,怕她不知道似的。 她的心微微颤栗着,生怕别人会发现什么,可被他护在身后,又觉得这一刻无比踏实,他终于还是来了。 ——今晚我带你走,行吗? 青黛在他手心写了个好字,他的手便握得更紧了。 ** 夜阑人静,所有的生灵似乎都已经深眠,青黛拿着行装,抱着盒子,悄悄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踩过院里的梨花瓣,将门轻轻打开,却意外的看到门外站着她父亲。 这些天回来,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变少了,白日里父亲出去做事了,晚上太累,早早的就会休息,没想到自己要走出这个家的这一天,父亲却等在门口。 青黛此时有些心慌,怕父亲拦住她,不让她走,可留在这个家里,她也实在没有法子应付得了母亲。 青平峰慈爱的瞧了瞧自家女儿,道:“没想到我这一病,你就长这么大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为父深感欣慰。可我也对不住你,没有能力照顾好你们三人,如今你要走,我这个做父亲的是支持的。” “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青平峰叹气一声:“你别怪你母亲,你母亲跟着我穷了一辈子,她是穷怕了,没有过一天宽松的日子,她觉得女人有了钱才会过得好,也是急怕了。” 说着青平峰递过去一个锦囊,道:“你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实在过不去就回来,想家了随时回来,如今我病好了,这个家有我撑着,你尽管放心。” 青黛听着听着就流出了泪水,哽咽道:“父亲,对不起。”也不去接他手里的锦囊,只跪下来磕了个响头就朝前头也不回的走了。 -- 第49页 第29章 从东京汴州出发,坐船顺洛水而下,经过诸多地方,才能到达扬州。 船在水面静静行驶着,高空偶尔飞过雄鹰,尖啸声忽闪而过,划破平静的水面,两人挨坐在甲板上,看着天上那轮偌大的圆月。 青黛不由道:“原来看同一轮明月,心境会这样的不同。” 孟佪轻轻嗯了一声,有些疲倦的,懒懒的,问:“你那会看它时,你在想什么?” 青黛笑了出来:“我那时不太敢想,也更加没想过会有此时此刻。” 确实,大概谁都不会想到,此时此刻他们两人会挨在一起看月亮,那月亮圆圆的,晕黄晕黄的,孟佪微微扭头瞧了瞧她,问道:“你以前都这样简单束发吗?” 青黛笑道:“村里人都没钱买首饰,都是用一根红绳盘发,小时候就盘个双螺髻,上头绑上两根红绳,或摘上朵鲜花并在发髻间,可能越简单的时候,还越快乐。” “你一定是你们村里最漂亮的吧,有没有人偷偷喜欢你啊。”孟佪忽然道。 青黛失笑的摇摇头:“毕竟是男女有别,而且像我们穷苦人家的孩子,或许不会去在乎漂不漂亮这个问题,而是今儿个做了多少事情为主,每天累极了躺在床上就睡了。”说着青黛又笑了:“哎,我们家就我母亲有一面小铜镜。” 孟佪也笑了,道:“你说我是不是寻到宝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青黛落寞道:“我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就像飘荡在这船上,晃晃悠悠,悠悠荡荡。” 孟佪转过头,皎洁的月光映在她清冷的面容上,他微眯起眼,缓缓靠了过去。 青黛闭上眼的那一刻,他灼热的气息碰了上来,他舌尖轻轻舔了舔她干涩的唇瓣,试探着,从她的唇缝处轻轻进去,浅浅的,浅浅的,又深深的,深深的将舌完全探了进去。 唇齿相依的时候,他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青黛只觉得所有血液在这一刻上升,确实有一点儿晕乎乎的,心里头空空的,却又满满的,她整个人完全松软在他怀中,心头一片柔软。 就那么一瞬间的接触,他放开了她。 孟佪哑声道:“真实了吗?” 青黛懵懵的,眼里却是一片迷离,孟佪笑了,闭上眼又吻了上去,一切尽在无言中了。 青黛只觉得心跟着船舶晃荡起来,悠悠在心底泛起一丝一丝涟漪,像喝醉了似的转着圈圈,世界都旋转起来,却被一种兴奋占据着,随风飘然。 在这里,这一刻,心中那么自由,天地间忽然那般广阔,尽管对未来尽是彷徨,但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都迈出了第一步,以后的日子就都变得勇敢起来。 ** 差不多一月才到扬州,坐上了马车,青黛忽然有些紧张起来,孟佪握住她的手:“你别害怕,我舅父一家都挺好,我想着先去舅父那看看,也算是间接给母亲报个信,如若舅父不待见,我再带你到别处找一地方,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青黛点点头:“我只是,不由自主,毕竟我们,三朗,我确实很紧张。” 孟佪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明白她的紧张与焦虑,道:“你相信我,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黛点了点头,让自己安静下来。 到了朱家,孟佪牵着她手坐在客厅里,青黛觉得不太好意思,想要挣脱开,却被他紧紧握着。 直到朱岩带着妻子陈氏和女儿朱瑶走了出来,他才放开了她。 两人站了起来,青黛跟着孟佪行了礼,两人才坐下,家仆上了热茶,青黛看着他们熟稔的谈了些家常的事情,却并未牵扯到孟佪被逐出族谱的事情。 青黛打量着屋里的三人,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原来他舅父只娶了一妻,没有妾室,他们也只生了一个女儿。 孟佪五官和他舅父长得有三分像,只不过他舅父是典型的国字脸,高大强壮,他舅父身上有一种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利落,从哪句话都能瞧出三分圆滑来。 而他舅母则是一个典型的温柔女子,眉目间都藏着一份温柔,尤其是一笑时,那两个深深的梨涡,更是增添了她温柔的美。 他们的女儿却是长得相当清秀,是个美人胚子,那单眼皮甚是透着一股子小女孩独有的清灵,眼尾微微上翘,又透出一点侠义之气。 此时那双眼睛就刚好朝她看了过来,青黛只觉得这眼里透着一点儿敌意,青黛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正是晌午时分,家仆过来请用膳,众人移步,青黛不知道这朱家的生意做的有多大,但能从这朱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上瞧出些端倪,奇树异草、奇花异卉,家里摆的每一个物件似乎都价值连城,小到地上踩着的白玉砖,那样的精美奢华,青黛想,大概连皇宫都没有这般奢侈,果然这富是富在商家。 越是这样,青黛心中就越是惶恐,她觉得自己走在这里,都要矮上人家一截,都让她生生自惭。 青黛没想到自己会和他们一起用膳,这里似乎没有那么多大户人家的规矩,相对来说要自由些,饭桌上也可以随意谈论。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顿饭,孟佪被他舅父叫去了书房,而自己则跟着那女孩走。 ** 书房里,摆着诸多的古董古玩,朱岩坐在那些个古董古玩里,翘着一双二郎腿,然后掏出一个精巧的田籽玉镶金嵌宝石玛瑙鼻烟壶①,从鼻烟壶里挑了些放在虎口处,低头凑近虎口深深嗅了嗅,一股子烟香浸入肺腑,如此几下,朱岩方才放下。 -- 第50页 孟佪早就习惯了,这是舅父每日饭后的必要过程,舅父是个极爱古玩的人,也最是爱收集,这仿佛成了他个人的一种爱好,所以家里大大小小都是古玩古物,小到他手中的这个鼻烟壶。 朱岩缓缓舒一口气:“小佪,你母亲前些日子给我来信了,你回去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了。” 孟佪一点也不意外:“舅父,您应该了解我的。” “我是了解你,可没想到你这样跳脱,比你舅父我还要过去三分,居然喜欢你二哥的妻子,这就算了,你为了她罔顾礼法,连家也不顾及了,连你母亲也不顾忌了,还是想替你大哥报仇,把我这妹妹往死里逼是吗?” 朱岩又道:“你这无法无天的,居然还把那姑娘带到了我这里,你这脑子里都想的是些什么。” 孟佪知道会被舅父说这一通,道:“舅父,就像你对舅母那样,舅父为何不纳妾,是因为舅父没有这个条件吗?还是因为舅父怕了舅母?是因为舅父心里只有舅母一人,那何必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舅父,您难道不觉得这里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详吗?” 朱岩倒是一怔愣,却又觉得他说的是事实:“小佪,你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是一件好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和舅父一样,如今这世道,对于出挑的人总会格外多几分关注,你都不知道别人在后面是怎么议论我的,说我这么大一份家业,却只有一个女儿,这做再多,也还是替别人家忙活。” 朱岩叹一声:“舅父告诉你一句实话,我也想要个儿子,可是你舅母那身子太过羸弱,生瑶瑶时坏了身子,再不上身,我有啥办法,我又不愿让她们母女二人多受些苦,就算是想纳房妾,给我朱家延续上香火,就会想到她们母女两人以后的处境,若我先走一步,若碰上个毒妇,那我在泉下都不得安宁,所以何必自找麻烦添上许多担忧,还会伤了我和你舅母之间的和气。” 孟佪与他相视一笑:“所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人活着,还是得自己心里舒坦,不然什么都是假,就像母亲给我娶的那家小姐,我只要一想到,以后的人生都要面对她,我就会觉得无比躁郁。” 朱岩道:“可你已经娶了人家,以后你待如何?” “舅父,家里的事情我暂时管不了了,我也说了,让他们休了便是,或者给一份和离书,舅父,也许那个家我都再也回不去了。”孟佪道。 朱岩把鼻烟壶握在手心,须臾道:“你啊,真是个倔强孩子,但舅父还是要告诉你,你也应该明白,你虽然是我外甥,但不过因为你是我妹妹的孩子而已,如果少了这层关系,你在我这里什么也不是,你可懂,” 孟佪沉默稍许:“舅父,我懂我明白,我会走的。” 朱岩叹气道:“我让你明白的不是这层意思,意思是你现在倔一倔可以,你要明白你还有一个母亲在孟家等着你,我妹妹是个苦命的,你外祖父去世时,最牵挂的还是你母亲,说是不应该让她嫁的那样远,也不应该去攀附什么权贵之家,使得她性子都变了许多。你明不明白你是我姐的支柱啊,她虽然信里没有明说,那意思却很明显,若你来了我这,让我好好照顾你,让你不要出去乱跑,这世道乱。” 孟佪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朱眼见他沉默不语,道:“你不在这待着,难道真要流浪在外,那你母亲就真的担心的睡不着了。你和那女孩先在这住下,那女孩的事我不会和你母亲说,你以后懂事些才好。” 孟佪无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鼻烟壶是百度而来的。 第30章 青黛走在朱瑶后头,经过一座青砖拱桥,河流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铺满了青翠葱茏的藤蔓,那藤蔓的绿叶慵懒的垂于水面。 不过须臾来到了一处湖泊,那湖泊上,一块偌大的长方形石块从湖水的这边连接到湖水的那边,石块的周围是清澈可见底的湖水,肥硕的红鲤鱼,绿鲤鱼,仿佛从脚底下游过似的,湖面里倒映两旁青翠欲滴的树木,恍然间青黛有种置身于仙境里的森林一般。 她没想过这府里居然如此之大,各式各样的奇景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越这样她越不敢显露出来,只默不作声跟着走。 朱瑶慢下步子,回头看她:“你知道吗?这湖泊以前是搭了桥的,是佪哥哥将它改造成了如今这样,佪哥哥说这样才有特色。” 快走到湖泊的这边,青黛往回瞧,也不知这是什么石块,不过行走在水间,确实是很别致,原来是他的想法。 “佪哥哥的想法向来清奇,不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我记得有一次,佪哥哥给爹爹出了个主意,爹爹当场叫好,后来因佪哥哥的这种经商形式让生意越来越好,爹爹本来想给佪哥哥分配赢利,佪哥哥却没要,爹爹还是硬塞了些给他。”朱瑶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比如自馁,却什么都没有瞧出。 朱瑶微有些怒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青黛道:“我只是在想,他当时是怎么想到的。” “这个嘛,自然不是你能想到的,佪哥哥的思维与一般人都不相同,有时比爹爹都要灵活三分,爹爹时常说,若我如佪哥哥一般就好了。”朱瑶转而又道:“这也不算什么,佪哥哥在我们扬州这一带,可是有名的才子,哪里有那些风流才子的地方,就会有佪哥哥的身影,我们这地方虽说富商居多,但也不乏这些文人墨客,绝不会比那汴京差,反倒这里的风流才子才更像风流才子。” -- 第51页 “对了,我们家那些个酒楼里的对联,可都出自于佪哥哥之手。”朱瑶滔滔不绝。 “你很崇拜他。”青黛笃定道。 朱瑶也不藏着掖着:“对,我就是崇拜他。”朱瑶眼里的轻蔑毫不掩饰:“你虽然长的不错,可你全身上下,有哪一点配得上佪哥哥,他怎么会喜欢你?” “我听爹爹说了,佪哥哥为了一个女人被逐出了族谱,想必那个女人就是你,如今他居然还带着你来到了这,实在令人费解,你凭什么让他倾心相待?”朱瑶微微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青黛不知该怎么回她的这些话,其实她也不知道,就像朱瑶此时说的,你虽然长得不错,大概就是这个长得不错,可这太片面了吧。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民风相对比汴京要开放些,可没那些官家女子般矫揉造作,有什么说什么,所以老有人家来打听佪哥哥,在这扬州,可也算得上富甲一方的人物,而你能帮到佪哥哥什么?”朱瑶真的毫不客气,就那样直直看着青黛。 青黛想,大概不能帮,还反而连累了他,可既然她走出了这一步,那就没有什么后退的,她澹然道:“这大概就是别人说的缘分天注定吧。” 朱瑶看着她,觉得这个人就像一团棉花,看着好捏,其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她有些气,也不再说话,反正该说的也说了,只把她带到了房间,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青黛坐在房里,真真是如坐针毡,没多久,孟佪来了,瞧着她坐在那发呆,不由问答:“是不是不习惯这里。” 青黛摇了摇头,孟佪道:“若不习惯,我带你出去租间小院也是一样的。” “三郎,你说我们会不会走错了,为什么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几个字,是不是我们生来就要听从父母,因为父母确实比我们懂得多,也都是为了子女好。”青黛微垂着头。 孟佪握住了她的手:“你别胡思乱想,大部分的人确实会听从父母安排,也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可我大概不是那里面的一个,可能也因为我曾经生活过在这里的原因吧,反倒是没了那么多的拘束。” “我在想,我是不是就是别人眼里的狐狸精,让你什么都不顾,然后也不能帮到你一点忙,还要牵连你,我也在想,我到底哪里让你牵挂于心了,我何德何能,让你喜欢我。”青黛说着说着莫名其妙的哭了,像她又不像她:“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敢相信,我一直都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虚幻,本就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因为你是那样的高不可攀的一个人,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和这里那么格格不入,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情况,我母亲,我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你都明白的。” 孟佪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别哭好不好,也别胡思乱想好不好,是不是瑶瑶那丫头和你说了什么?” “她是说了,可她说的都是事实。”青黛紧紧咬着唇瓣,忍住了那有点类似于撒娇的哭声,因为踏入这个府邸的那一刻起,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就伴随着她,只是正好找到了发泄的口子而已。 孟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个正在哭的女人,也不知道怎么让一个情绪一直紧绷的人安静下来,他最后只能将她抱住,轻轻去舔舐她脸上的泪珠,咸咸的滋味在舌尖荡漾。 一直顺着她柔嫩的面颊逶迤而下,擒住她柔软如水的唇,似是一点点,一点点抚慰似的,由浅而深,又像是忍不住想要掠取的本能,似乎对方身上有一种魔力,忍不住想要更多一点。 周身一切皆变得虚幻,孟佪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烟霞色的刺绣团花纹被褥里,那烟霞色的被褥像天边那朦胧如雾如画的云彩,而他们就在这云一般的软缎之上,是浮生如梦,还是真实无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本就如一场梦。 他的唇抚摸过她乌发,柔而白皙的面颊,娇嫩耳垂,眼睛,睫毛,鼻子,唇,每一处都那样极致的缠绵着,那样的心生偏爱,是一种想要掠取,又深深压下,想要再疯狂一点,才极致绞缠。 那缠缠绵绵的嘤咛声,相依偎声,袒露无疑的缱绻旖旎于这梦幻般的云端之上。 孟佪倏然躺在了外侧,一支手臂从床沿上搭了出来,修长的指尖微微的卷着,胸口上下起伏,微微喘着粗气,似愉悦过后又似没满足到底,他转过头:“不哭了吧。” 青黛斜睨他一眼,眼角三分羞涩,七分别样韵致,说不出的迷人,那自然红晕的腮颊增添了风华。 “你知道我刚才为何会那样吗?”孟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指尖。 她沉默不语,孟佪道:“我是情不自禁,忍不住想刚才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孟佪笑:“所以我只能由心而生,由心而做,让你自己去体会便好了。不知你体会到了么?” 青黛“噗呲”笑了出来:“有你这样的人么,你是想让人羞死去。” “我怎么舍得。”孟佪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将下巴抵在她发上,低低道:“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时,只觉得你青涩的像树上的嫩芽,让人捧在手心,都会觉得怕握疼了你。可你现在的样子,却又似一朵带了刺的玫瑰,鲜红的让人想摘,却又心生怜惜,不忍轻易摘了去。你让我生出这么多的感情,你却还在那对我说,你到底哪里让我牵挂于心了,你何德何能让我喜欢你,你好没良心,我若不是喜欢极了你,我何至于如此,是你不明白我心中的感受。” -- 第52页 孟佪将她指尖放在唇上摩挲着,又轻轻咬了咬,道:“你不敢相信,你觉得虚幻,你觉得你配不上我,你觉得我高不可攀,可黛儿,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是众生中最最普通的一个,你把我想的那样好,我该怎么办,我会害怕,我有太多的事情办不到,我有特别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才想到了人生的以后,你说我好,我好在哪里。” “黛儿,这儿再好,是我舅父家,不是我家,就算是我家,也不是我富有,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府的落难公子,你那样毫不犹豫的跟了我来扬州,你知道给了我多大的信心吗?以后我会好好用功读书,争取考上功名,给你好的生活,你说好不好。” 青黛抱住他的腰,紧紧的用力的抱住,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心里完全松软下来,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她点了点头,嘴角不禁扬起。 “不过你有一点儿说对了。”孟佪又道。 青黛抬起头来,眼中不解,不知是自己的哪一句,她在脑中思索,却想不起来刚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来。 孟佪轻轻哼笑:“你确实是个狐狸精,你确实迷住了我。” 青黛忍不住往他胸口捶去:“没人这样取笑人的,你住口。” 孟佪将人按在了怀里,重重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点个收藏,好不好,谢谢 第31章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朝珠阁内,苍翠的湘妃竹下,朱岩与陈氏坐在浮雕兽纹的檀木椅上,那桌上摆着一套碧玉茶具,陈氏拿起茶杯,吹开茶面浮起的大朵菊花,呷了口馨香,缓缓道:“没想这孩子回去一趟,竟找到了另一半,我们还一直打算把瑶瑶许配于他,都怪你事先没和你妹妹互通声气,也早该料到你妹妹那急性子。” 朱岩也是懊悔:“夫人,谁叫是妹夫传来的书信,那书信里,直道家妹病得严重,我这哪能带去这样的想法。何况家妹自从嫁去了官家,就看不起这经商的,我这也是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陈氏摇摇头,甚觉遗憾:“想起从前佪哥儿在这的几年,以为他是对瑶瑶有那么些意思的,瑶瑶也整天跟在他身后,他也不嫌烦,如今想来他倒是只把瑶瑶当成了妹妹,我还同瑶瑶泄露过心思,瑶瑶当时也没拒绝。” 朱岩叹一声气:“我这几年把他当成了自己儿子一般的对待,有那想要结为亲家的人家,我都是直言拒绝,我当时以为佪哥儿这小子拒绝那些个莺莺燕燕,也是对我家瑶瑶有那么一层意思,这哪想啊!” “说实话,那姑娘虽说在外形上是配得上佪哥儿的,可这身世实在一言难尽,你说他会不会是一时兴起?”陈氏道。 “看他那样,绝对不会,以后还是打消这念头罢,你我应当明白,这强扭的瓜不甜。这倒也好,以后你干脆就一门心思的招个上门女婿得了,也试探试探瑶瑶的心思,要她对那小子有那意思,劝说劝说。”朱岩道。 陈氏点点头:“先看看那姑娘的人品如何,配不配得上佪哥儿,好歹一直当半个儿子对待了这么些年。如若人品不行,那佪哥儿那,我也是必须要说的,瑶瑶那我也会寻个机会好好说说。” “可惜他那样的经商天赋了,我这还以为找着了好苗子。”朱岩还是忍不住说了那么一句。 ** 清栩馆,曲折游廊下挂着一只虎皮鹦鹉,青黛正在那逗着它,这只鹦鹉是孟佪回汴京之前买的,本是想亲自训练它开口说些简单话语,但此时它还是只笨鹦鹉,只会呜呜呜的叫唤。 鹦鹉上半身是白绒绒的,下半身是蓝绒绒的,那软萌软萌的毛团子实在惹人喜爱,令青黛想起了那只蓝毛鸟,曾带给自己很多快乐,心中不由便更加欢喜起来。 朱瑶来到这时,见到一人一鹦鹉欢快的模样,心中便有些不快,她大步走过去,哼了一声:“这只鹦鹉还是我那时候让三哥买的,三哥说等训练它说话的那一日,就送给我。” 青黛见来人,已然没有了昨日那时的情绪,她瞧着面前的女子,虽然嘴上说着不太讨人喜欢的话,其实就像一个孩子,怕被抢去了玩偶一般的性子,她浅浅笑道:“你三哥大概没有时间来训练它,你若喜欢,等我训练它说话了,你再拿去。” 朱瑶又哼了一声:“谁稀罕。” “不怕告诉你,其实爹爹与阿娘曾有意想凑合我与三哥,如今怕是也不会轻易打消这念头,你别看他们对你客客气气,那是看在三哥的面子上罢了。”朱瑶又道。 青黛却是笑了。 朱瑶微有些怒气:“你笑什么?” 青黛抿了抿唇:“你今日怎的不叫佪哥哥了?” 朱瑶没说话,青黛又道“想必你昨日是故意在我面前那般亲热叫你佪哥哥的。” 朱瑶意外的瞧了眼她,青黛一笑:“想必你自己都忘记了,那天初见,你下意识唤了声三哥。” 青黛浅笑盈盈直直瞧着她,知道她说话挺直,其实这种人有这种人的好处,与之相处起来不会有那么多隔阂,她道:“你只是崇拜你三哥,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朱瑶努努嘴,倒是不怕被她看出了心思:“你跟着三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不怕三哥不要你吗?” 青黛道:“那你是不是因为我,从而好拒绝你爹爹阿娘的好意,又同时没了那些压力。” -- 第53页 朱瑶看着她:“是又怎么样。” 青黛想了想,又道:“对于你不是挺好的吗,而我既然跟了他,就选择相信他,也相信自己,这人与人之间是相处出来的,若有天他真变心,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况且他要怎样,我还真摸不着,因为一个人永远抵不过另一个人的思想,那就只能改变自己,也只能相信自己此时的选择。” “你倒是通透,心思又这般的细腻,难怪三哥会对你另眼相待。”说着朱瑶朝游廊那边的两名丫鬟招了招手:“那些衣服什么的,都是我自家商铺卖的,阿娘让我随手给你拿了些过来。还有这两个丫鬟,以后就在这清栩馆了,你呀也别推迟,你如今在我家是客,你若一直穿你身上这些衣裳,是会被人笑话的,就算你不怕被笑话,那也要想想三哥。” 两名丫鬟径直将东西放入了屋里,朱瑶又道:“明日我家有赏花宴,邀请了扬州许多的富商和达官显贵,阿娘说让你同我一起参加,说既然你跟了三哥,那以后就要融入这个圈子,多见见世面,多见见人,总归是好的。” 青黛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 ** 次日辰时,名叫金钏,银钏的两名丫鬟伺候青黛梳妆打扮,今日她盘了个垂挂髻,余下的长长乌丝用花纹彩绸绑住,发髻间绑着珍珠丝带,别着珠花,化着薄雾淡妆,一身白色滚雪细纱青叶花纹锦丝衣,腰间系彩绸丝带,与发上的彩绸交相辉映,花仙子莫过于如此。 青黛站在铜镜面前,有些不认识里面的女子,她从未如此着妆过,宛若变了一个人似的,娇媚如花,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气质尤为出众。 丫鬟忍不住夸了两句,这时朱瑶也刚巧走了进来,看着铜镜里的青黛,啧啧道:“你这打扮打扮,倒是比那些千金小姐更像千金小姐了。” 青黛从铜镜里朝她微微一笑,也不去管她话中有话,由心的夸赞道:“你今天很漂亮。” 朱瑶看了眼自己这身装扮,道:“那是自然,为这赏花宴,我可是花了许久的心思,三哥和爹爹应酬去了,走吧,我带你过去。” 要说这赏花宴,除了赏花之外,还有一个节目是这些小姐才子们的爱好,就是“飞英会①”。 园子里有一圆形的紫藤花架,花期正是成熟时期,那花架下掉了一地的紫藤花瓣,众人坐在紫藤花架下,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杯酒,微风浮动,那飞花就会随风落下,落到谁的酒杯当中,谁就要接受惩罚,不仅要喝掉杯中的酒,还要即兴表演一个节目。 朱瑶和青黛坐在一块,其中三三两两的小姐相互交谈着,笑语喧哗,这时一阵微风吹来,一片紫藤花瓣轻轻扬扬飘了下来,瞬间把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这花瓣飘的缓慢,像是为了故意吸引众人目光,又像是故意要吊着众人的胃口。 须臾,花瓣轻轻落在青黛面前的那只白玉杯中,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青黛眼瞧着花瓣掉落在她杯子里,她刚才有一瞬间想将这花瓣吹远一些,可不能坏了游戏的规则,真没想到她中了头奖,主要是也没有这经历,也不知接下来该要如何。 朱瑶在一旁提醒道:“喝酒呀!喝了酒就该你表演节目了。琴棋书画,清歌曼舞都随你。” 青黛只觉得朱瑶一脸的幸灾乐祸,好像就是想要看她出丑一般,青黛硬着头皮将杯中的酒一口而饮,火辣辣的酒瞬间灼烧了喉咙,她忍不住呛了两声,终于明白为何是叫做惩罚,这酒相当的烈,一喝下去,人已经有些飘飘然了,这人一飘,大概会做出平日里不太会做的举动,青黛摇了摇头,让自己镇定下来。 众人一见她这模样,皆都哈哈大笑起来。 青黛不予理会,深深吸一口气,从紫藤架下走了出来,一把扯掉了腰间的彩绸丝带。 众人惊呼,俱都瞪大了双眼,以为这眼生的女子要做出什么惊天举动来。 却见走至那红樱树下的女子已经挥舞起手中的彩绸丝带,那丝带在她手中犹如一缕看得见的风,随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旋转,蜿蜒,一阵风吹来,那粉红的樱花纷纷掉落下来,那女子携着彩带,一圈又一圈旋转自如,那馥郁芳香仿佛随着风随着舞碧漾开来。 朱瑶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男子声音,他是扬州知州之子周敏安:“瑶妹妹,这是哪家的小姐,为何我从未见过。” 朱瑶一听这声音,转过头,瞧见周敏安脸上的痴痴神色,讥诮道:“别问了,名花有主,没你份儿。” 周敏安道:“这莫不是瑶妹妹家的亲戚,瑶妹妹这是防着我罢。” “信不信由你,不就是一支舞吗?还是支没什么规律的舞,一个个全都像失了神志似的。”朱瑶瞪了个白眼给他。 又看到远处站着的孟佪,那眼神太过专注的看着树下跳舞的女子。 周敏安道:“这你就不懂了,这舞是其次的,主要是这跳舞的人,这跳舞之人身形柔美,她无论怎么动一动,在别人眼里已是千娇百媚。我在扬州就没见过比她还轻盈婀娜的女子,是外乡来的罢。” 朱瑶不应话,瞧了眼周敏安那隽美的面容,心中忽然不快起来,就懒得理他了。 再看向那边,确实景美人更美,当初三哥初来扬州时,凭着一曲剑舞名动扬州,这般巧的,她凭着一曲舞就要名动这扬州城? -- 第5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飞英会”,搭一个花架子,把酒席摆在花架子底下,一阵风吹来,各种花的花瓣吹落,花瓣落在谁的酒杯里,就惩罚谁喝一大杯酒,这叫飞英会。我稍微改了改。 资料来自百度 第32章 一曲完毕,香汗淋漓,青黛只觉得身体有些虚脱,头似乎更晕了,那酒发挥了它最大的功效,樱粉花瓣掉落在她肩上,她有些呆萌的浅浅一笑,周遭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迟缓起来,连思绪也跟着迟缓起来。 远处的紫藤花架下,朱瑶身后站着一位身着银灰如意云纹锦缎袍子的男子正在啪啪鼓掌,清脆之声似乎与她隔了很远,其余的人也跟着鼓掌起来。青黛嘴角的笑容溢出了声,总算是没出丑的,便好了。 青黛趿着步子走过去,瞧见朱瑶站了起来,她似乎是要来牵自己的,大概觉得自己喝醉了。 青黛觉得自己没醉,只是酒后有一点儿头晕,有一点点的兴奋往头上冲,所以脚步有些虚浮,所以大脑有些迟钝,她又想笑,微微仰面,却忽然看到那花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仔细一瞧,是一条墨黑的蛇,青黛晃晃脑袋,莫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又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分明是一条蛇,绝不是她眼前出现了幻觉,而那条蛇似乎是要掉落下来了,正在朱瑶的头上晃荡,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自己身上。 青黛用力朝朱瑶推了一把,朱瑶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接着那蛇猛地砸在了她的手臂上,钻心的疼痛倏然传来,脑袋一晕,便没了意识。 青黛醒来时,濯黑的眸子转了转,感觉头还是轻飘飘的,躺在那都有些晕,也想起来,她应该是被那蛇咬了一口,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朱瑶见她醒来,欢欣道:“你总算是醒了,没想到你这么不能喝酒,没人会醉上两天两夜的,你也才喝了一杯而已,三哥就说你是因为蛇毒才昏迷不醒,你要是再不醒,三哥就要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青黛瞧出她脸上的焦急之色,想起自己晕过去时,她在那气急败坏的骂自己来着,便故意道:“我头好疼啊,怎么全身好像动不了了。” 说着青黛佯装要借力起床,却怎么也起不来的模样,门口却忽然传来“啪嚓”一声碎响,紧接着孟佪从门外走了进来,将朱瑶一把推开,在床边蹲了下来,轻柔问道:“你怎的了?” 他眼里,眉宇间都是焦急与担忧,说话却很温柔,青黛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本来是想逗一逗朱瑶。却没想他会这样担心自己,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一股暖意从眼眶冒了出来,忍俊不禁的。 孟佪瞧着她模样,朝站在后头的朱瑶道:“去请个大夫来罢。” 然后从被褥里握住她的手,抚慰道:“别紧张,先让大夫瞧瞧再说。” 青黛垂下眼睫,眨了又眨,睫毛上仿若沾上了露珠,她小声道:“三郎,我…” 孟佪将食指抵在她唇上,话语里既是责备又是心疼:“我什么我,你怎么就那么不顾及自己的安全,你可以提醒阿瑶,实不该以身冒险,每个人的生命都尊贵,你的生命在我心中,亦是无人能比,你现在就算害怕也没用,你…” 你知道你让人多担心,你知道吗? “那时候提醒没用,那蛇就在她头上,我若是不推一把,咬到她脖子,或者缠住她脖子或者还咬她脸怎么办,一个姑娘家家的,她一抬头,不得吓晕过去。”青黛两眼水汪汪地瞧着他。 孟佪心里一软,问道:“你就不害怕?” “不是都说喝酒壮胆吗?我想我可能是因为当时喝了酒,有些呆萌,所以就不怕罢。”青黛说着说着便笑了。 孟佪叹一声气:“你还笑的出来,不过,这倒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你的果敢,你的聪慧,这不就是我所喜么,若你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会和我在这。” 青黛其实也怕,哪有不怕的,可是当时把朱瑶推开是最好的选择,人确实要以自己为主,可若碰到这样的事情,眼睁睁看着,那也枉为人了,也不是她的个性。 两人说着,大夫已经来了,朱瑶差了个丫鬟去叫,自己则一直待在屋外,没想听到了这一番话,昨日里还嘲笑她,想看这个乡巴佬出洋相,却没想出洋相的是她自己,刚跌倒在地,忽然看到从天而降的黑蛇,当时只觉后背一凉,那蛇咬了人就窜逃了,事情发生在一刹那间。 事后,朱瑶越想越心惊,只觉得看不透里面那个女子,自己那样对她不客气,她不计较就罢了,还能对自己那样,一瞬间对她整个人都有了改观,不再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子,她在自己眼里不一样了,让她心悦诚服。 尤其是刚才那一番话,就证明她不是冷眼相观的人,朱瑶浅浅一笑,只希望她能好好的,以后自己将这恩情还给她才是。 大夫探了脉,细细询问了一番,青黛说了情况,因自己嘴欠,只能骗大夫,说不知为何全身动不了。 孟佪在一旁询问,大夫没回答,只仔细把了脉,最后施了针灸,大夫才道:“你现在动动看。” 青黛顺势下台阶,笑道:“好了。” 大夫点点头:“应当是那蛇毒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加上姑娘喝了些酒,这酒也有麻痹神经的作用,而姑娘又躺了两日未动,所以才会有此情况,放宽心就是,再喝几副药,把体内的余毒清理干净,就没甚大碍。” -- 第55页 孟佪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朝大夫恭敬揖了一礼:“多谢大夫。” “孟公子无需多礼,老夫的分内之事,还要孟公子随我去把药取来。”大夫说着往门口走。 孟佪朝朱瑶瞪了一眼,警告的意味很明显,朱瑶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两人这眉来眼去的。 青黛却笑了出来。 朱瑶这次见她笑,却也不恼怒了,只问道:“你又笑什么?” “笑你像个孩子。”青黛道。 朱瑶上上下下朝她打量了一番,道:“你这模样,可不比我大,怎的叫我孩子。” “我瞧你有时就像那讨不到糖果的小孩,什么都流于表面,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不就是孩子么。”青黛笑盈盈看她。 朱瑶也不恼,干脆就坐在了床边的方杌上,也不说话,许久才道:“阿娘来看了你两次,阿娘说非常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她说让你好好将养着,需要什么尽管说,阿娘还说,要认你为义女,不知你答应否,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青黛心下一惊,她这也不过是顺手之劳,如今吃穿用度全是朱家的,她哪能因为这件事情去占那么大一个便宜,道:“替我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我自幼粗鄙惯了,夫人若收我为义女,怕别人真真是要笑话了。” “谁会笑话你,如今你在这扬州城里算是出了名,都说你果毅,还说你舞姿轻盈,婀娜多姿,是少见的多才多艺的果敢侠义的女子。”朱瑶道。 青黛笑出了声来:“那我若真认你阿娘为义母,那你岂不恨极了我,那我这疼岂不白挨了。” 朱瑶一听,“噗呲”笑了出来:“你还真真是与别人不一样。” 须臾,朱瑶又拿出一张花笺出来,那花笺上的纹样甚是精美,一股淡淡馨香散逸开。 青黛稍稍歪着头,瞥见花笺上写着一首诗,看样子,是一首情诗,只因朱瑶的眉宇间藏着柔柔情意,却又夹杂着淡淡失意,遂问道:“这…” 朱瑶忙打断了她的话,把手中的花笺放到了柔软的华衾上:“这是有人托我给你的。” 青黛心中又是大大一惊,看着蔷薇团花纹衾被上的那张花笺,那上面确实是一首情诗,看朱瑶刚才的模样,她分明对这写情诗的男子有意,却又没有拒绝那男子的要求,将情书送到了自己面前,甚至让朱瑶都不去顾忌与孟佪之间的兄妹情谊了。 青黛移开眼,将目光睇了过去:“瑶姑娘应当知道我与你三哥之间的情分有多重。”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给与不给都一样,就他也想和三哥争女子,说你们男未婚女未嫁,说不定他能有机会获得美人的青睐。且不说你心里已经有了三哥,就是没有,他那情商智商,哪能和三哥相提并论,整个一榆木疙瘩。”朱瑶愤愤道。 青黛忍住了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心里亦明白了过来,这是妹有情,郎无意。 沉默稍许,青黛澹澹道:“你帮我传一封书信去可好。” “你什么意思?”朱瑶眼眸里划过一丝警觉,直直看向青黛。 青黛把花笺塞到了朱瑶的怀里,笑道:“我是觉得麻烦,想要明明白白拒绝那位公子,免得他以后生出些多余的想法来,你说对不对。” 朱瑶这才将心落了下来,想了想也觉得是,便道:“那你去写,我今日就带过去,让他早早死了这心。” 第33章 孟佪拿着药碗走到屋里的时候,青黛又昏睡了过去,大概是因为体内还有些余毒,她似乎比平常要娇弱些。 将药碗搁置在一旁,坐在床边的方杌上,湖蓝镂空刺绣银丝线葡萄叶纹的床帐下,她脸微有些苍白,素净如初雪,那弯弯的眉柔美如钩月,眼睛此时闭着,方也能看出那上扬的弧度,睁眼时里面闪动的莹光流彩,那鼻子宛若一笔勾勒的弧度。 他轻轻捏住她微翘的下巴,薄唇微微张开,他知道她美,美的娇嫩而青涩,只是睡在这里就能令人心起涟漪,第一眼吸引自己的便是她这青涩不自知,而又无害的模样,心都能化掉。 可原来这种感觉不仅仅只是自己有,别的男子看到也会有,想起那日她在红樱树下那一舞,那娇小的身子,如一缕清风袅袅,与那彩色的丝带融为了一体,身轻如燕,身姿妙曼,孟佪那一刻真的生出一种想要宣布这个女子是属于他的想法,他讨厌其他男子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同自己一样有了别的想法。 就方才,他碰到阿瑶从这出去,手里拿着一封信,那字迹分明是她的,阿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了他听,孟佪其实不意外,只要是个正常的男子,他就会有追求美丽女子的想法,他是男人,他更懂,那是一种克制不住的想法。 她没有安全感,她觉得这一切虚幻,但她一定不知道,他才是那个更没有安全感的人,更觉得虚幻的人,因为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如果没事业,没有能力去谋划一个将来,那才是真正的无能之辈,怎么能留住自己喜欢的女子,这才是真正的不安。 孟佪低幽的叹息,俯下身,轻轻吻她的唇,只有这种极近的距离才能让他心中安定一些,他怕,怕她选择更好的,此刻也方才明白吃干醋是一种什么感觉,明知道那封信是拒绝的,可他就是没由来的嫉妒,嫉妒她生的这般美,让别人起了觊觎,妄想。 他轻轻啃咬她,有些处罚似的磨蹭,直到她的唇被磨出了血,如那泣血红梅似的殷红,轻轻舔舐那些殷红的血,她就像不知道他所有情绪一般,被他这样对待,还安然的睡在那。 -- 第56页 一声娇细的,清婉的嘤咛从她口中轻溢出来,青黛迷迷蒙蒙睁开眼,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以为是在梦里,但唇上的疼感让她清醒了不少,面前的孟佪似乎与平常很不一样,眼底隐隐绰绰浮动着一丝不安,眉头微拧,她下意识的就去抚摸他眼角眉梢,微担忧的问道:“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青黛抚摸着自己被他咬疼的唇瓣,有些委屈巴巴道:“那你为何咬我,很疼。” 孟佪缓一缓气,极力克制心里头忽闪而过的想法,闷闷道:“因为我给你熬药时,手不小心烫了一下,心情不好,你说你要不要补偿我一下,我长这么大,从未给别人熬过药,也从未照顾过别人,你是唯一一个。” 青黛一听,紧张道:“你烫哪了,给我看看。” 孟佪把手伸了过去,白净骨感的食指上烫了红红的一坨,青黛摸了摸,心疼道:“怎么那么不小心,疼不疼,涂了药没有。” 他又摇摇头,青黛觑着他孩子气的一面,还有他耷拉下的眼角和嘴角,唇角微扬,撒娇道:“那你就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吗?那你想要我怎么补偿嘛。” 那种想法一直回旋在心头,此时此刻怎么着也挥之不去,如斯想着,他也懒得再去克制,抱着她,小心翼翼如珍宝一般轻轻吻了上去,在她唇齿间细细摩挲着,将她的气息磨尽,呼吸含入心肺里,口水黏腻在一起,直至她眼角边染上晕红,眼底似有情意浮动,唇嫣红似火,浑身与自己一般的滚灼。 他的心似乎熨帖了,将她占有,她就彻彻底底属于自己了,如此想着,身体已经不由他控制,有些事情就是无师自通。 青黛心中倏然一跳,浑身似着了火一般,莫名的空虚让她无所适从,想要,却莫名害怕,心里升起一丝不安,原来他的不安是想要自己,想要占有她,这就是他想要的补偿吗? 自己既然跟了他,他想要,整颗心都给了他,又还有什么是不能给的呢? 青黛闭上眼睛,学着他的样子主动亲了上去,。 孟佪微微一怔,心里头发软,骨头都松软下来,微眯着眼眸看过去,她鼻头上有一颗极小的黑痣,无端生出几分爱怜来,他用力重重咬了下她的唇瓣,唇齿间满是血腥味,黏黏的气息还绞缠在一起,两人却已经清醒了不少。 四目相对,孟佪静静凝视着她,将她颊边散乱的头发拨至耳后,声音干涩亦嘶哑:“不急于这一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自己还没有安定下来,再等等,而不是在他心绪急切时将她占有,还是自己莫名其妙的醋意之下将她占有,事后他绝对会后悔。 青黛知道他其实在极力压抑自己,也懂他忽然停止下来的意思。 ** 朱瑶拿着那一封信,没有马上出去,先是让家仆去周府通知周敏安,让他去吟诗搂,然后她才回房间换了身衣裳,这才带着丫鬟春妍坐上马车出了朱府。 一出朱府,朱瑶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与周敏安从小就相熟,曾经一起玩闹时,总是很多人一起,从没和他单独在一起过,这是第二次,上次是因为那份情书,这次也是。 明明知道周敏安不喜欢自己,可她还是心生期待,或许这种小女孩的心思她自己也克制不住,今日还是细细着妆了一番,怀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出了府邸。 吟诗楼是专门为他们这些公子小姐设计的雅居,里头布置的很雅兴,有假山有流水有不知打哪飘来的白雾,或是从那假山下边咕嘟咕嘟的汩汩清水里翻腾而起的,如诗如画的地方。 朱瑶掀起珠白的纱幔,远远瞧见一个隽秀的轮廓,他今日穿一件月蓝色银线勾勒宝相花纹锦衫,金镶玉腰带,头戴珠翠刺绣花纹抹额,额间两缕碎发自抹额上垂下,轮廓深邃,乌眉红唇,他不说话时看上去很文雅,那笔挺的身姿能令人默默驻足。 周敏安听到声音,转过头,眼底有亮光闪烁,他大步走了过去,略有三分期待道:“瑶妹妹,你真是让我好等,再不来,以为你这是耍着哥哥玩儿。怎么样,瑶妹妹约我来此,可是事情有望。” 朱瑶手里拿着青黛给她的那封信纸,微有些讥讽的朝面前的周敏安看了过去,她也先不着急说话,只晃了晃手中的信封,想多瞧瞧他此时得意的模样,等会再看他大失所望的样子,这才有趣。 朱瑶也不知道为何这般的恶趣味,可就是想看到他脸上失望的表情,也许是自己心里失望,失望他不喜欢自己,一见到自己,就左一声瑶妹妹,又一声瑶妹妹,让人心里头听着实在是烦。她就是想看看他被人不喜欢的样子。 周敏安一手去拿她手里的信封,朱瑶一躲,凤眼斜睨瞪他:“急什么,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要怎么感谢我。” 周敏安一手桎梏住她,另一只手去拿她手里的信封,恬然道:“这个好说,瑶妹妹要什么,我都答应了便是。” “真的?”朱瑶清秀的眉目凝望过去。 周敏安笑道:“比珍珠还真。” 朱瑶松开了信封,双手抱臂环在胸前,以一种高姿态看着周敏安将这封信拆了开来,就等着看他失意的样子。 周敏安拆开信封,信笺上写着几个灵秀大字:珍惜眼前人,别错过。 他狐疑的朝对面的人瞥了过去,珍惜眼前人,别错过?心下微微思索,意思是说眼前人喜欢他,让他别错过吗?深邃的眸仁里尽是措不及防,眸光微闪间,问道:“你确定是那位青姑娘写的吗?” -- 第57页 朱瑶心里冷哼一声,面上不显,道:“当然是她写的,难道你以为我还会骗你不成,难不成还是我写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字。” “那你知道她写了什么吗?”周敏安了解朱瑶为人,知道她不会造虚弄假。 朱瑶努努嘴:“大概是知道一些的,怎么,你是接受不了是吗?我早就和你说过,让你不要起这心思,现在知道失落的心情了吧。” 周敏安也不说话了,只静静的凝眸望着她,她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琵琶衿上衣,袖口与领子刺绣暗纹莲花,撒花百褶裙,纤细腰肢,天鹅似的脖颈,又细又白,脸也是白白的小小的,染着一抹自然的红晕,睫毛微卷,自然翘起。 平日里她那双凤眼总是凌厉望着自己的时候居多,此时一看,却生生多了几分妩媚,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信笺上的那几个字,珍惜眼前人。周敏安从未往那上面去想过,面前这个女子和自己从小玩到大,跟自己兄弟姊妹似的,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她朱瑶喜欢他,总有种不切实际之感,面前这个女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刁蛮大小姐,财大气粗,说话从不客气。 朱瑶只觉得周敏安从未如此盯着自己瞧过,心里莫名微微有些紧张,难道是他真的很喜欢青黛,太伤心,又表达不出来,所以就这样了。 本来是很想看到他失落的样子,可此时居然也跟着难受起来。 “你喜欢我?”周敏安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朱瑶一听,心中倏地一慌,闪眸,他怎会知道自己喜欢他,指尖无意识的掐着自己的手心,她要怎么回答? 周敏安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微微确定,他把信笺递了过去。 朱瑶一看信笺上的字,珍惜眼前人,别错过,她脑中轰的一声响,眼前如闪电划开了一线缝隙,冷冽的风从那缝隙里钻了进来,心里一片冰凉,脑袋乱成了一团,青黛她怎么可以这样呢,就算看出来她喜欢周敏安,也不应该这样,她以后在他面前怎么抬的起头来。 他明明就不喜欢她,扬州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不取笑死她才怪。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四目相对,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周敏安温和道:“瑶妹妹,你我自小相熟,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从没往那上面想过,我以为你也是同我一样的,想起以前经常和你开的那些玩笑。” 周敏安叹惋一声:“瑶妹妹,你很好,我,我…” “你别说了,我不喜欢你,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她在信里写这些,就是看我不惯,才故意写的,你别理会就是。”朱瑶说着就把信笺一把拿了过来,扭过身就走。 周敏安看着跑出去的朱瑶,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只不过知道她喜欢自己,似乎有一丝莫名的雀跃,他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刁蛮小姐喜欢自己的原因,好像也不排斥她的这种喜欢,只是真的太过措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她妖魅似狐》下本,帮忙点个收藏好不好。 传言,当今公主殿下邬钰是狐妖转世,她墨发及踝,颠倒众生。 脸生得清灵妩媚,眼眸空灵出尘,眸转惊世动人,娇身香若仙花。 被她香味勾走魂儿的,会被她那长至脚踝的乌发卷起来吸干精气而亡。 邬钰对于这些传言不甚在意,但总归是事出有因。 父皇死的那一天,把八岁的胞弟交托给了十五岁的她,让她辅佐胞弟坐稳皇位。 内有首辅权倾朝野,外有胡人虎视眈眈。 邬钰左思右想只能先稳住内部,将万年不近女色的冷面阎罗首辅吕灏招进了宫。 妃榻上的女子身穿绯色纱裙,墨发随着身段玲珑浮凸,吕灏暗暗心惊,这是真妖,还是装妖意图对他不轨,他淡然道:“公主深夜召见臣,不知所谓何事。” 邬钰缓缓起身,袅袅走至他身前,墨发倾斜于他身上:“吕大人一心为国操劳,如今已过婚配之龄,本宫与皇上商议,决定给吕大人赐一门婚事。” 吕灏道:“为国操劳实属臣分内之事。” 邬钰倾身跌倒,不偏不倚跌在了他身上。 清香绕体,软玉在怀,吕灏斜瞟过去,明知是美人计谋,不拒绝那是傻子,他站起身,掸掸衣袖,心不由口:“若这人是公主,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转念一想,这世间还有谁能治住这个妖孽,他既身为一国之首辅,实在有必要为民除害。 第34章 清栩馆内,青黛刚喝了药躺在竹编的藤椅上,朱瑶如风似火走了进来,一见藤椅上人那清闲的模样,火气如煽了风似的蹭蹭往上涨,她凭什么这么自作主张,把她的心思泄露了出去。 “啪”的一声,朱瑶将手里的信笺啪在藤椅旁的乌漆木雕花桌上,沉声道:“你为何事先不与我说一声,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你是不是在取笑我,看不惯我,嫌我对你那般不客气,你故意的是不是。” 青黛微微惊了一跳,看着桌上的信笺,什么都了然了,再看她的脸,心中更明了了,这是被拒绝了,想起曾经孟佪给自己药的那日,也是想要和自己撇清关系,那时候的她更加的绝望,也知道这种失落与沮丧有多么难受。 也许自己真的不应该自作主张,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她,也不是每一份爱都能够得到回应,她有些愧色道:“对不起,我当时想,喜欢就要让人知道,是我自作主张了。” -- 第58页 “知道又能怎么样啊!他又不喜欢我,你知不知道被当场拒绝的难堪啊,那种别人施都不愿意施舍,拒绝还要先说我好,这好那好,可是你不知道,我在他眼里哪里好了,一直是蛮不讲理的一个人,他把我当哥们来着,你明不明白,我很喜欢他,我很尴尬的,我很在乎他的。否则我怎会给他传信,我喜欢又不需要让他知道,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你很开心,你如意了,别人喜欢的是你。”说着说着朱瑶哭了出来。 青黛忙站了起来,欠疚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 我是瞧你那般喜欢。 “你以为你很聪明啊,你以为你能够看懂别人的心思很了不起啊,你很让人讨厌,你知不知道,也不知道三哥怎么会喜欢你。”朱瑶把那张信笺拿起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又撕碎撕烂,将这些碎纸往空中一抛,便跑了出去。 恰好撞在了走进来的孟佪身上,朱瑶瞧了他一眼,有些委屈的看了一眼他,头一扭跑了出去。 青黛长叹一声,孟佪问怎么了,青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孟佪也沉默了。 青黛见孟佪也一脸沉郁的样子,忽然明白了过来,方才就察觉到他很不对劲,是不是多多少少也和这事有关,以己度人,换做是自己,肯怕也会担心,也会焦灼,只低声道:“对不起,我可能做错了,不应该写那信,当做不知道就好了。” 孟佪温柔看她一眼,轻笑道:“这关你什么事,你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只不过喜欢不能勉强,等那丫头自己明白过来就好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待会我去瞧瞧她便好了。” 青黛微叹的点点头。 ** 半月后,由于开春以来雨水居多,诸多地方闹起了水灾,难民四处逃窜,扬州城富庶,城里也来了许多难民。 朱家在这扬州城说是首富那也不为过,因而朱岩决定尽自己能力开仓放粮一个月,不仅仅是起带头作用,也是献出一点微薄之力,也能让那些当官的无话可说。 灾民难民多,府里的人手根本忙不过来,孟佪和青黛每日里都在施粥棚里忙活,也不知从哪里来了这许多的灾民,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忙到天黑,这还有许多的灾民没有拿到半点吃的。 朱家临时决定,晚上也放一拨粮,让家仆们点了许多盏灯,夜晚犹如白昼一般明亮,让许多的难民心里升起了一丝温暖。 但无奈的是,尽管这样,还是有许多难民没有得到丁点吃的,这些难民可不是只饿了这一天,有的已经饿到了极致,若再不吃上一点东西,或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焦,这人一心焦,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场面忽然混乱起来。 一瞬间,人为已不可控制,朱岩赶紧派了家仆去扬州府衙请人来控制这场面。 青黛站在用青布幔子临时搭建的粥棚里,心中一片戚然,她懂得饿的滋味,父亲生病那会,每日都是饿着睡,饿着醒。 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如何了,这灾民这么多,汴京城里是不是也受了影响,父亲找着事做没有,要是没找着,灾荒这么严重,是不是也如这一样。出来也这么久了,忽然在此时此刻想家了,无尽的担忧与想法都冒了出来。 此时,青黛忽然瞧见不远处,一位约莫十岁左右身穿杏红色长衫的女孩蹲在一位壮丁身后,那壮丁身高七尺,正与身前的另一人在推推搡搡,也没注意身后蹲了位身形娇小的女孩。 青黛也不知道那位女孩是不是饿得发昏蹲在了地上,她直觉这女孩会有危险,径直走了过去,想要拉开他们的距离。 才走到女孩身边,人群一推搡,整个向这边倒来,人挤人,人踩人,人声喧闹,沸沸扬扬,青黛整个身子朝前扑了过去,下意识将那女孩护在了自己身前,疼痛传来,骨头似乎都要被压碎了一般,她听见孟佪焦灼的声音传来,随后就是马蹄声。 随着一声叱喝,喧哗的人群倏然安静下来,青黛身上的重力也逐渐消失。 孟佪早已经跑过去,将青黛身上的人以蛮力推了下去,声音都喊哑了。 青黛由他抱起来时,只见他眼底一片赤红,脖颈青筋鼓胀,面色极为难看,似忍着一股气,她霎时间便不敢说话了,只牵起一旁那女孩的手。 场面在一瞬间被控制下来,青黛坐在了杌子上,陈氏等人都围了上来,陈氏关怀道:“你这丫头,是不要命了不成。” 青黛看了看由她牵来的红衣女孩,道:“我见她方才似是要饿晕了,又见到他们在那推搡,我想着先把她牵来这边,也没想到忽然就这样了。” 朱瑶道:“就你多事。”顿了顿,朱瑶还是问道:“没事吧。” 青黛朝她浅浅一笑:“没大碍。” 说着青黛又去拉孟佪的衣袖,孟佪不知该骂她,还是该打她一顿,上次就让人担心了几日,还是没长记性,故不予理会,沉着一张脸到底了。 恰时,周敏安走了过来,远远那爽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听闻这里出了乱子,这不我也随着父亲过来瞧瞧,这里可需要帮忙的地方。” 朱瑶一听这个声音,便悄悄退开了,看也不去看他。 周敏安自顾自的寒暄了几句,朝朱瑶那走去,今日她穿了件月牙白牡丹纹软烟罗,手臂上环绕着水蓝色花纹披帛,高高束着惊鹄髻,露出了细白的脖子,她此时垂着眸子,高挺的鼻梁似有几分娇气,周敏安从来没有瞧见过她这样静而柔媚,娴而端方的模样。 -- 第59页 周敏安想,可能是因为以前从未这样仔细去瞧过她,原来她还有这样优雅的一面,一点也不似映像中那个趾高气扬的女子,他觉得很奇怪的,心里一种微妙的柔软的东西冒了出来,使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看待与对待她。 “瑶妹妹,你需要我帮忙吗?”周敏安轻声问道。 朱瑶默不作声做着自己的事情,但也着实不想搭理他,也许不是生别人的气,而是气自己喜欢上了他,又被他知道了自己的小心思,那种难为情,大概此时最难捱。 “瑶妹妹,你为何不像以前那样怼我了,这半月也没见你身影,是不是在和我置气呀!”周敏安道。 朱瑶闷闷道:“周敏安,你是不是皮痒,我没骂你,你不舒服是吗?我心情不好不行呀!你别来惹我行不行,你别装模作样了行不行,有什么直接说,什么置不置气,我懒得和你这种人置气,你给我起开一点。” 周敏安瞧着她猫磨爪子似的模样,忽然就笑了出来,这才是她嘛,可虽然两人说着同样的话,他还是觉得不一样了,少了以前的那种洒脱,总觉得面前的人不能再那样的随意对待,须臾,他斟酌道:“瑶妹妹,你不知道,那些人说少了你,做什么都不得劲,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们本来就一直在一起打发时间,你这说不来就不来,他们都在说你这是要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娇闺小姐了。” “所以你这是来做说客的?”朱瑶轻描淡写瞟了过去,其实心里难受的紧,她抿抿唇道:“那你就回去告诉他们,以后我都不去了,让他们也少聚在一起,这都多大的人了,也该好好想想将来的事情,还有,我父亲也让我好好管理生意上的事,以后肯怕就真没这功夫出去瞎闹了。” 周敏安瞧着她细嫩的脖颈,好像自己一只手就能握住似的,他不着痕迹的瞥开目光,他们之间终究是不能同以前一样了,也回不到以前了,这些天未见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以前倒不觉得,不知这也算不算是一种习惯。 “周敏安,如若你是来我这找存在感的,你大可不必,我也不喜欢和你绕弯子,我以前确实多看了你那么一眼,但不代表以后还会这样,你也不用觉得我是因为你不去,是真的觉得没意思。”朱瑶一口气说完,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周身人群的喧哗声将两人的声音掩盖了去,因两人以前本就是相熟,没人特意关注这里,只有青黛时不时往这边瞧上一眼。 周敏安下意识想到,她现在觉得没意思,难道以前是因为他才觉得那里有意思吗?这样一想,便又朝她瞟去,正好对上她的眼眸,秀目似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再一瞧,那眼里又闪出一丝坚定,似是要把以前的那些都抛弃掉。 朱瑶微微抬了抬下巴:“放心,我可不是那缠人的主,我自有我的傲气,你就当从没认识过我,而我也不可能当什么事情没发生过。” 周敏安听到这话,心里微微缩了缩,她确实是有几分傲气的,就像她将这些心思藏在心里一样,知道自己没那意思,就干脆不说出来,可为何一想到以后都见不到她,要当做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冒了出来,为啥这么闷呢? “瑶,瑶妹妹,你不必如此,以前怎样,以后怎样就成,我知道瑶妹妹的为人。”周敏安低低道。 朱瑶澹澹瞟他一眼,不再说话,也不再搭理他。 青黛在那边时刻关注着,因本来心有愧疚,此时瞧两人似乎是聊完了,她才将目光收敛,也不知道两人是在聊些什么。 一转头,发现那位自己牵来的小女孩正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目光里又带着一丝感激,青黛问:“你还要不要喝一碗粥。”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青黛往人群里瞧了瞧,问道:“那你要去找你家人吗?” 女孩眼底划过一丝哀伤,声音细如蚊吟:“我家人都没了。” 青黛一听,上下朝她打量,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瘦弱,那单薄的身影,蹲在那里的无助感,多像曾经某个时候的自己,所以才会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她想了想,道:“你先呆在这里,我去和那位夫人说说,看她愿不愿意留你在朱府做事。” 女孩抿唇而笑,眼里都是感激之色。 青黛说着便走到了陈氏那,细声细气道:“夫人,刚才那女孩原来是孤儿了,我瞧着她实在是可怜的紧,夫人能收留她到府上做事吗?这阵子府上也很忙。” 陈氏瞧着她柔柔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让她留下就是,你这丫头真真是热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给我点个收藏好不,谢谢,几天没动了。 发展了一堆副cp,不过还是以我们主角为主的。 第35章 朝珠阁,陈氏坐在椅子上,竹林里的鸟啼声清脆悦耳,如耳边低低婉转莺歌,抿了口菊花茶,她悠悠道:“幸亏这府衙里的人来帮忙,这几日都要忙坏了。” 孟佪微笑:“舅母凡事都亲力亲为,对这些难民更是关怀备至,听舅父说,您这些天夜晚都难以入眠,一直想着这事,想要拿出自己的体己去帮助这些难民。” 说着孟佪又低低叹气:“我手上也有些银钱,瞧着那场面确实让人难以安然入睡,可能是亲眼所瞧才更入心。” -- 第60页 陈氏点点头:“我确实这样想着,可仅仅就我们这点体己钱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想着啊,把扬州城里这些贵妇们约出来,大家一起想想法子才是,人多力量大,幸好这官府也已经采取措施了。” “这样是极好的。”孟佪拿起桌上的茶盏,浅缀了一口,这菊花尤是香气袭人。 陈氏话锋一转,笑道:“佪哥儿倒是极为知道自己要什么。” 孟佪微微抬眸,不解的看了过去。 陈氏嘴角边的笑容逐渐漾开:“我这些日子看那青姑娘,是个极热心肠的,但又不失果断与理智,这性子当真是让人瞧着喜欢。” “舅母高看了,她或许是性子冲动了些,我倒是怪她,有点不为自己考虑。”没人不爱听这些夸奖的话,孟佪也不例外,那笑意延伸到眼眸深处,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能被认同,大概比别人更来的不易。 陈氏温然道:“这个倒也是,可能也跟她果敢的性子有关,不过倒确确实实是个心肠软的,这找伴过日子,其实涂的不是别的,倒是涂个心软,这日子方才好过些。这心肠若是硬了,这日子久便难过了。” 孟佪谦逊道:“舅母说的在理,心软总比心硬好。” 陈氏忽而又道:“其实我也想,这女子出身差,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说起高门贵女来,其实她们天生会多几分傲气,比如我们家瑶瑶,就算是面子上依了,但心里却是不依的,骨子里都要比别人高傲几分,所以就比常人要多几分任性,其实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任性,只不过没有资格任性的人会多考虑一下,所以我才说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是好的。” 两人聊着,朱岩走了过来,呷了口茶后,问道:“你们这是在聊什么?聊的这般起劲。” “就是一些生活琐事。”陈氏道。 朱岩瞧了眼自己的外甥,长相俊俏,气质出众,德才兼备,心里还是微微可惜,他澹澹道:“你也来了这么久了,有什么打算没。” 孟佪温声道:“我想参加今年的科举。” 朱岩极为意外道:“你不是一直对科举没兴趣,想要经商吗?” 孟佪转了转手中的茶盏,缓声道:“一来没这么多本钱,二来我觉得不是我本身对读书没兴趣,而是自己以前太过任性。” 朱岩缓慢点着头,道:“其实我与你舅母有商量过,想要给你一些铺子,让你自己去打理,你看如何?” 孟佪心里很感激,淡淡一笑:“舅父舅母一直把我成自己儿子一样对待,佪儿心里很感激,只不过我已经确定了以后的打算,一心考科举。” 三人沉默了一瞬,孟佪斟酌着道:“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舅父舅母。” “何事?”朱岩问道。 “青黛的父亲是位教书先生,她曾和我说,她父亲教过她一些算数,我想着她在这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想让她跟着阿瑶学习经商,这对她来说,或许比闲在这府里更强。” 陈氏欣赏的看了眼孟佪,道:“这个倒是没问题的,女子活在这个世道上,比男子不易多了,有个傍身的技能,总比没有的强。其实我先前本就有想认她为义女的打算,她性子沉稳,跟在瑶瑶身后,我倒是放心很多,两人姐妹似的处着,着实很好。你对她是真真用了心的,肯给一个女子自由,而不是把她困在家里头,让她自己改变,是真为以后在打算。” 孟佪笑笑:“多谢舅母,我确实是有私心,希望我们彼此都有一个成长的空间。” 朱岩笑道:“你啊还真不愧是在这里住了几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朱岩说着与陈氏对望了一眼,那眼里只有两人明白的可惜,朱岩低低感慨道:“你这小子倒是有自己主意,我们家那丫头这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知她以后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女婿回来。” 听到这话,孟佪想到了周敏安,他瞧着周敏安长相是不错,只不过性子还过于吊儿郎当了些,有时候举止行为过于轻佻了些,而阿瑶呢?也确实比较任性,说话会比较盛气凌人,自带傲气,这可能是独生女的大半原因,被娇宠过了头,这两个娇宠过头的人,孟佪以前是想都不敢往那上面想的,所以此时他也默不作声,这事说不得,说出来,只怕那丫头跟他闹意见,任性的很。 陈氏道:“已经有了人选,是吴家的五郎。” 朱岩想了想,道:“可是吴家庶出的那个五郎,听说也在准备今年的科举。” 陈氏点点头:“是庶出,这若是嫡出,我怕别人不让上门,我这不依着你的意思,要找个愿意上门的吗?所以就稍微透漏出来这层意思,他家倒是没生出什么不愿来,也许是家里男子多,我当初也是看中了这点。” 朱岩笑吟吟道:“嗯,这点确实重要,那你安排着吧,听说这位五郎人品还不错,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陈氏道:“我正打算和瑶瑶说,让他们先会个面,到时候看他们两人的意思了。” ** 孟佪从朝珠阁回到了清栩馆,见青黛正拿着一本书,他走过去,道:“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青黛将靛蓝色的书放到乌漆木桌上,扬眉瞟向他:“你说。” “方才恰巧机会适当,我便与舅父舅母说了一件思虑已久的事,让你同阿瑶一起学经商,反正你在这府里也无别事,还不如和阿瑶出去多走走的好。况且我也打算自习温书,平日里也没什么时间管到你,你看如何?” -- 第61页 “你是说我吗?”青黛有些不可置信的瞧着他。 孟佪笑着点头。 “可我什么都不会。”青黛心中确有期待,可不太敢去想。 “你不是与我说过你会简单的算数吗?这便成了,什么都是边学边会的。”孟佪摸摸她柔软的乌发,眼里都是温柔。 “这也成吗?经商会不会很难,我怕我会很笨,毕竟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青黛担忧道。 “怕什么,这不还有我吗?你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我白日读书,晚上还是有些空余时间的。”孟佪柔声道:“我也是为我们以后着想,你要是会这些,那我们以后手头宽绰些了,开几家铺子,你这也有了打理的经验不是。” 青黛一听这话,心里一甜,丝丝绞在心头,她含着笑意道:“既然三郎都这样说了,那我就试试。” 她明白他说这话就是在为他们的以后做打算,自己要是没有一点持家的能力,怎么能跟上他的脚步,他这是有心扶自己一把的打算,心里怎能不感动,他看重他们之间的情意,也看重自己的心意,孟佪与她相视一笑,道:“你别紧张,不难。” “我只是想谢谢你。”青黛目光灼灼望着他。 孟佪走近将她眼睛捂住,伏在她耳边低语:“别这样瞧我,你若要感谢我,以后有的是机会” 青黛半边脸都酥了,他指尖萦绕着淡淡清甜香味,他身上更浓,将她柔柔的包裹着,让人觉得无比安心,心里微微跳动,他声音幽幽似回荡在峡谷,仿佛是故意将音拉长,故意让回音荡的更悠远,让她想起那日他压抑下来的情。欲,心里滚烫的厉害,若真到那一日,他会怎样,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他的吻柔柔覆盖上来,时而如潺潺溪水,时而如卷在浪花上,心尖尖都要被卷了起来,那种心里头的澎湃一波一波袭来,让人欢喜而又无法抵御。 少顷,孟佪放开了她,将她抱在了怀里,将头放在她肩窝里,嗅着她身上的幽香,嘶哑着声音道:“黛儿,希望我能给你一个好的未来,也希望我们的未来不要那么多磨难,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一切都好起来。” 青黛也歪着头靠向他,眼神柔柔望着窗外的两棵芭蕉树,碧玉似的芭蕉长得枝繁茂盛,枝叶连着枝叶,好似搀扶前行的同伴,她悠悠道:“佪,我相信你。”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就像窗外的那两棵芭蕉,根连着根,相互扶持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清栩馆,青黛正拨动着手中的镶金紫檀木算珠,一旁放着靛蓝色算数书,她眉头微拧,一脸疑惑不解的瞧着一处。 朱瑶带着身穿鹅黄色长裙的丫头走了进来,见青黛面前摆着算盘,徐徐走了过去,左右瞧了瞧,指着一处道:“你这里应该这样。” 青黛一头雾水看向她。 朱瑶把算盘移过来,指头飞速的拨动算珠,笑道:“你对这算盘不是很熟悉哦,听爹爹阿娘说,你要和我学经商,那这算盘可得打熟练了,算数是最基本的。” 青黛瞧着算盘上极为熟稔的双手,似乎都不要去想,那手自己会动似的,心里着实艳羡的很,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这般运用自如,微微感慨道:“你这样的速度,大概要练很多年吧。” 朱瑶抬头,稍有些君子风范的负手而立,悠悠道:“我从小就跟在爹爹身边学习,这人都有自己的天赋,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是孰能生巧,勤能补拙罢了。” 青黛笑笑:“原来你也会谦虚。” 朱瑶低头浅笑,转而坐在了太师椅上,手指磨蹭着椅子扶手,往那鹅黄色丫头处瞧了一眼,道:“这丫头是你那日救的,阿娘特意把她送来给你,说身边总得有个体己人,这丫头也正好想来你这。” 丫头走上前福了福身,声音娇小清脆:“姑娘好,二丫多谢姑娘那日相救,以后全凭姑娘吩咐,愿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青黛心中明白,身边有个贴心人自是好的,况且这人是自己救的,自是与一般人不同,忙走过去将她扶起,仔细瞧了瞧她,眉目清秀,嘴角长了颗极小的黑痣,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二。”丫头规规矩矩答道。 青黛看她身形却只有十岁的模样,想必是经常挨饿,瞧上去比同龄人要娇小许多,想了想道:“以后叫你碧佩如何?” “多谢姑娘赐名,碧佩很喜欢。”碧佩笑盈盈道。 青黛笑着摸了摸她头,对朱瑶道:“真不知要怎么感谢你阿娘。” “感谢她做甚,这人是你自己救的,倒是我一直欠你一句感谢,但我这人也不喜这些虚礼,以后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学习这经商之道。”朱瑶从那赤红欲滴的尖细指甲上瞟向青黛,凤眼微挑宛若傲骨铮铮的侠女,妩媚至极。 青黛嘴角一缕无声笑意漾开,心中着实赞叹她的惊人之貌,那眼生的甚是勾人,但凡是个男子大概都会多瞧上两眼,只不过会因她这性子被吓跑也说不定,遂轻笑出声:“那青黛还是在此谢过。” 朱瑶抬头看着上头五彩描绘的圆形藻井,懒懒道:“我阿娘给我看了门亲事,那户人家愿意做上门女婿,要不今日你陪我一起瞧瞧去。” 青黛沉吟稍许道:“如若不喜欢,可以不那么急着找。” “我爹爹阿娘急,又不是我急,不喜欢又怎样,喜欢又怎样,反正都不是我说了算。”朱瑶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有点自暴自弃。 -- 第62页 “你陪不陪我去吧,我是不想闷在屋里,反正三哥也没有时间陪你,等见完了人,我带你去铺子里熟悉熟悉,你瞧如何?”朱瑶懒懒散散,说着说着叹了声气。 青黛知道她心里烦,想了想道:“行罢,我陪你去。” 两人坐上了马车,带着春妍,碧佩来到了珊瑚居,里头全都是精心雕琢过的红木,圆柱,栏杆,桌椅无一不透着物件的姿态美。 四人一走进去,那掌柜的立马迎了过来,脸上笑容层叠:“朱大小姐,您这可是多日未来了,今儿个怎么得空了?” 朱瑶笑道:“出来见个人,这不想吃你这的红柳鸭掌,所以把人约到了这。” “哦,原来那位公子要等的人就是您啊,行嘞,我马上让人备着,还有你最爱的一盏春。”掌柜笑着将人迎进了房里。 房间里面,一男子正襟危坐在那,身穿羽蓝色锦缎银线刺绣的飞鸟花纹长袍,发上束着如意云纹的翡翠簪子,算不上风流才子的长相,倒也是中上之姿。 朱瑶只一眼,心里已然失望,不说这长相比不上周敏安,那气质更是差了不止半截,听说读书倒是上进,可朱瑶觉得,这就是一书呆子,而她不喜欢书呆子,见到这书呆子,反倒是觉得周敏安那没个正行的样子来得顺眼,真真是奇怪的很。 书呆子规规矩矩站了起来,脸上微有些慌乱,随即恭恭敬敬揖礼道:“小生见过两位小姐。” 说罢书呆子略微抬头,目光扫过青黛和朱瑶的面容,在青黛脸上多停顿了几瞬,有些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哪位才是和他相亲的女子。 朱瑶一听这小生两个字,差点没笑出声,她自是瞧出了这书呆子的尴尬,可她不尴尬,看戏似的看了过去,也心知这书呆子大概是喜欢青黛这长相,遂不自觉多瞧了两眼。 朱瑶心下微微叹气,不知这些男人为何就喜欢她,难道是她身上那种我见犹怜之感么,还是那杨柳细腰,男人就喜欢表面看起来弱小的,想要那种征服欲,连她三哥都没能逃过她的手掌心。 但他们一定不知道,这个女人可不是表面这般的凌弱,朱瑶又叹一声,道:“吴公子应是等久了罢。” 吴书呆子立马回过些神来,有礼道:“不久,不久,刚来,朱姑娘请坐。” 三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朱瑶实在是乏味的紧,懒洋洋瞧着花瓶里的那枝红色蔷薇发呆,不知昔日曾听谁说过,这红色蔷薇代表热恋,热恋热恋,是不是得心中有爱才能够称之为热恋,而她此时眼中的红蔷薇恍然间变成了黑色,注定她的那份爱是无望的。 “朱姑娘,听说你是极喜欢游湖的,要不改日我们约上几人一起去游湖?”吴书呆子那双细长的眼睛似是眯成了一条缝隙。 朱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想着眼睛这样细,莫不是书读多了,要约她游湖,想必也是看上了自己,正待说话。 雕花红木门忽然被一脚踢开,发出“咣当”一声响,身形颀长的男子手持山水花纹象牙扇,浑身上下透着股潇洒范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嘴上含笑道:“瑶妹妹,又多日未见,哥哥我甚是想念你的紧,今日倒这般巧,在这遇上了。” 朱瑶一瞧来人,身体不自觉的紧绷了几分,冷然道:“你来这做甚,我这还有客呢?” 周敏安眼睛扫到青黛,呦了声:“青姑娘也在呀,刚巧,我这渴了,向你讨杯酒喝你总不介意罢。” 周敏安说着自顾自的坐在了青黛身旁的位置,把象牙扇搁置在桌上,拿起缠枝花纹的酒壶,悠然自得的倒起酒来,随后一口而饮,朝青黛与朱瑶各自笑了笑。 吴书呆子摸不清是什么情况,故不做声。 朱瑶心里却有些气火涌了上来,这厮成日不着调,没个正形,也不知他此时在打着什么主意,莫不是还不死心。 手指在桌上胡乱点着,心里微微有些焦灼,看着吴书呆子那呆愣愣的模样,朱瑶大声道:“吴公子方才不是说要约几人一起游湖吗?那正好,明日便去那瘦西湖好好游玩一番罢。” 吴书呆子笑成了眯眯眼:“那明日我去府上接朱姑娘可行。” 朱瑶没意见的笑着点点头。 周敏安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多了一丝不快,俊秀的面容朝朱瑶凝视过去,道:“瑶妹妹,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你随我出来一下。” 朱瑶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有什么你直接说便罢,去外头做甚。” “你确定?”周敏安细细瞧着她,眼里俨然带着威胁。 朱瑶微有些无可奈何,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怕面前这个举止轻浮的人做出什么出挑行为,只得跟着他来到了外面的走廊拐角处。 周敏安一出来便将象牙扇打开,缓缓扇着扇子,眼神直勾勾瞧着她,道:“那人是谁?” 朱瑶知他问的是谁,澹然道:“我阿娘帮我寻觅的上门女婿,听说读书很是不错,准备科举考试,说不定将来我也能做个状元夫人啥的。” 周敏安“扑哧”笑出了声:“你做状元夫人?” 朱瑶那双美目染上了稍许怒意:“怎么,不成吗?” 周敏安收敛神色,问道:“你不会真的要和这人在一起吧?” “你管不着吧。”朱瑶冷冷道。 “本来我是管不着的,可如今你这样,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不喜欢就别强求自己,你觉得你和他站在一起配吗?”周敏安垂下眼眸,低低道:“瑶妹妹,你大可不必因为我,而委屈自己急着做任何决定。” -- 第63页 “我今日也是恰巧路过这,掌柜的说你在这,我想着来和你打个招呼。”周敏安抬眸,两人隔得近,他看着她双眸,竟然觉得越看越好看。 她今日是仔细着妆过的,化了稍浓的妆容,娇花似的妩媚,那细长白嫩的指尖上涂着赤红的寇丹,他眼眸一转,道:“以前怎不见你涂过这样鲜红的寇丹,今日是特意装扮过了?” 朱瑶心里乱的很,她都因他而躲着他,他却偏偏不放过她,却又不同她好,什么叫做不必因为他而急着做任何决定,她有那么傻缺吗?她极有些不耐烦道:“你找我就是要说这些话吗?若无他事,我还有客人呢?” “你明日真的要同他一起去游湖?”周敏安不答反问。 “对。”朱瑶说着就欲走,周敏安将她手腕拉住,看着她赤红的指甲:“这一点都不适合你。” 朱瑶回过身看着他:“喜欢就适合。” 周敏安正经道:“朱瑶,我是认真和你说,里面那人不适合你,我们从小长大,你别这么任性,有些事情先缓缓再说,我只是出于一个朋友,怕你将来后悔。” 朱瑶冷嗤一声,忽然朝他靠近,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瞧过他,他鼻梁秀挺,眉骨很高,眉斜飞入鬓,她最喜欢的是他的脸型和身形的轮廓,隽秀霞美极了,他手持象牙扇,宛若江南四大才子的范儿,比读书人更似读书人,实实在在长了一幅好样貌。 朱瑶故意和他靠的这般近,呼吸对着呼吸,轻悠悠道:“你若如此担心,要不你随了我,上我朱家做上门女婿如何?我倒是对你另眼相待的,你觉得我们配不配?” 柔媚至极的嗓音传入耳内,周敏安只觉得心漏跳了一拍,眼眸微微垂下,才发现她今日唇上也涂着玫红的唇脂,泛着点点晶莹的细碎光泽。 周敏安差点说好,倏然反应过来她这是故意与他这般说的,不自觉的舔了添干涩的唇,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嗓子,将象牙扇至于他们中间,他退开一步,道:“瑶妹妹仔细想想我说的话罢。” 朱瑶微微叹息,瞧着他拉开的距离,他终究是对自己没丁点那意思,她也不再看他,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若这人不是他,谁对于她来说,都没什么太大差别,只因不是他,偏生他还在这充当好人,她真想和他绝交。 她就不信,被他这样一闹,那书呆子除非是傻子,还能答应这门亲事。 不过黄了也好,省得她再寻一些借口婉拒。 第37章 琉璃阁,朱瑶趴在黄花梨木桌上,小脸贴在桌上的白绒软垫上,呆呆瞧着远处的银丝紫色琉璃帘,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暖暖从外倾泻而入,洒了一地金黄,那琉璃帘上的珠子似也染上了金粉,熠熠闪烁着夺目的光华。 朱瑶仿佛从那珠光里瞧见了一个人影,春妍从外走来,挑起帘子,琉璃珠发出清脆的声音,珠玉落盘似的,扰了她欲深思下去的幻境。 春妍徐徐踏步而入,道:“姑娘,昨日那吴公子来府上了,说是与姑娘约好的今日去游湖。” 朱瑶微微惊诧,这不该呀!昨日虽未明说,但自己当着这书呆子的面与另一个男子明目张胆的单独在一起,是个人大概也会多想一层,稍稍思虑,觉得这书呆子大概是看上了她的身家,所以一开始就考虑好了,愿做上门女婿。 这是带着明晃晃的目的找了过来,根本就不在乎她朱瑶这个人,朱瑶忽然就想,这周敏安怎么就不爱财呢?若是爱财会不会多瞧一眼自己。 朱瑶双手环臂抱在胸前,看来这书呆子也不仅仅是书呆子,这只是他的表面而已,这吴家家主本来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绿豆官,要养活那么一大家子,身为庶子的吴五郎肯定生活甚是拮据。 忽然又想到,这吴家家主娶了那么多房妾室,这吴五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若真跟了他,他会不会以后升官发达了,一脚把自己给踹了?朱瑶本来就不喜这书呆子,如此一想,完完全全把他给否决了。 朱瑶一手支颐,一手敲打桌面,须臾道:“春妍,你去叫一声青姑娘,就说今日天气甚好,让她陪同我一起去游湖。” 春妍笑道:“好的,姑娘。” 朱瑶站起身来,倒是要去会会这书呆子,是不是自己想的伪君子,还是真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也顺便去散散心,好久未出府,实在闷的慌,本就是个爱贪玩的性子,也确实想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散去些阴霾,不想这样一直闷闷不乐下去。 瘦西湖的五亭桥最是秀美,楼阁,白塔,垂柳斜挂湖面,粉桃妖妍多姿,一片绿意盎然。周围遍植馥郁幽香,闻之沁人心腑,游目骋怀。 画舫上一名小厮和两名丫头站在船栏杆旁,船头置了一张雕花小矮桌,三人围坐在矮桌旁,一壶清茶,一缕清风,湖面碧波荡漾,景色宜人。 青黛笑靥如花,指着湖中的一处问道:“那可是黑色的天鹅?” 朱瑶笑道:“正是,美吧。” 青黛点点头,站了起来,沿着护栏一路走到了船尾,旭日东升,霞光万道,亭角下的风铃随风起舞,宛若听到那叮铃叮铃的声响,青黛只觉心旷神怡,心境从未有过的开阔。 而这边,朱瑶把茶盏轻轻放下,朝对面的人瞥了一眼,缓声道:“我以为吴公子今日不会上我朱府。” 吴书呆子迎风微笑道:“昨日与朱姑娘说好了的,小生怎敢打诳语。” -- 第64页 朱瑶支颐微眯着眼睛瞧着他,道:“那吴公子今日约我来这的目的是?” “昨日与朱姑娘一见,觉得朱姑娘性子直爽,小生有意与姑娘结识一番,不知朱姑娘意下如何?”吴书呆子双手握着茶盏,双眼瞧着她。 “既然你说我直爽,那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我觉得吴公子不是看上我性子直爽,而是看上我身后有多少身家,若是吴公子今年高中,不免需要上下打点,这以后混迹于官场,更是少不了银钱,或者说,若是考不上这功名,有钱买个功名也是好的对吧,我朱家别的没有,就钱多到花不完。”朱瑶毫不客气的看了过去。 吴书呆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欲言又止,须臾道:“朱姑娘未免把话说的太难听了罢,我再不济,好歹生于官宦之家,好歹也是苦读多年,朱姑娘要找个官家的儿郎做上门女婿,也不太好找吧!” 朱瑶嗤笑出声,嘲讽道:“吴公子当真是小看人了,也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吧,虽说生来便爱这名声,可我也生来便有几分傲气,虽说你是生在官宦之家,可在我眼里就那样吧,何况这人都是会变通的,若我真心喜欢,这上门不上门又有什么区别,吴公子你说对吧。” “还有,我这人最不喜欢别人背后打我主意,因为通常都是我在算计别人口袋里的银两,怎么能让他人算计了去呢?”朱瑶笑盈盈看着他,缓缓拿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轻轻呷了一口。 “那朱姑娘今日还随我出府?”被人看破的窘迫,总是心有不甘,吴书呆子那双细长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缕算计的精光。 “我也同吴公子一样,不喜打诳语,既然答应了吴公子,一同游游湖又有何不可,况且这天高气爽,又是吴公子自掏腰包邀我游湖,散散心着实再好不过,吴公子别怪我,我们这些商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铜臭味,确实比任何人都更爱钱。”朱瑶说的缓慢,却字字刺人心。 吴书呆子脸涨成了紫色,赔了夫人又折兵,没人脸色能好看的起来,何况还被一个商户如此看低,若被人知道,他们吴家的脸面怕要被他给丢光了,正欲说话,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随着风声传了过来。 只见周敏安站在船头和船尾的青黛打着招呼,手中还是持着那把象牙扇,扇柄下坠的青色流苏穗子轻轻摆动,月牙白的长衫也随风轻轻晃动,朱瑶在这边看着,随即站起身来朝船尾走。 周敏安见走来的朱瑶,唤道:“瑶妹妹,没想你今日真来游湖了。” 朱瑶没搭理他,牵着青黛的手便往船头走,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周敏安站在那边的船头正想往这边的船尾跨过来。 朱瑶心口倏然一跳,这可是湖面上,怎能胡来。 周敏安看了过去,唤道:“瑶妹妹,快过来扶我一把。” 朱瑶又气又无奈地走了过去,沉声道:“你过来干吗?” 周敏安脚踩在床上微微有些晃荡,毕竟这水不是实打实物,重量一重,船自然往下沉,周敏安扶着她手跨到了船这边的船沿上,正欲踏下船,忽然一个重心不稳,人朝后翻了去,连带着朱瑶一起掉落在了湖水里。 只听见“噗通”一声,飞溅起无数的水花来,青黛惊呼的同时,早已经惊动了其他游船上的游客,一瞬间,这平静的湖面骚动混乱起来。 ** 朱瑶裹着云丝被褥坐在床上,忍不住打了个嚏喷,她吸吸鼻子,小声道:“爹爹,阿娘,我真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着凉了,要不你们先回去,让我睡一觉便好了。” 说着朱瑶又是一个嚏喷打了出来。 陈氏叹道:“真是慈母出败儿,你这性子,游个湖都能掉湖里去,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叫我真正放下心来。” “这不是意外嘛。”朱瑶觉得全身有些发热,头有些晕呼呼的,只不过她可不敢告诉自己阿娘,否则绝对没完。 陈氏不走反而坐了下来,极为忧心道:“老爷,如今出了这事,你说怎么办?瑶瑶这么大一个黄花闺女,被那游手好闲的周家儿郎给一路抱回来,全扬州的人都知道他们同时掉入了湖里,现在还有谁肯娶我家姑娘。” 陈氏又是一声叹气:“若这周家儿郎是个上进的倒也好了,偏偏没个好名声,仗着自己父亲有权有势,整日里游手好闲,这可怎好?” 朱瑶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忍不住反驳:“阿娘,那周敏安也没有你说的这样差吧,别人虽说是游手好闲,可也是五书四经,样样精通的。” “你还替他说话,今日要不是他,你会跌湖里去吗?那人就是不带脑袋出门,你就是同他瞎闹惯了,真真是怪我平日里太过宠溺你。”陈氏又是自责又是责怪。 朱岩默然片刻,道:“夫人别急,周敏安这孩子虽然游手好闲,但好在从不去什么烟花之地胡闹,这个年纪爱闹腾些倒也正常,这男人婚后总会改改性子。如今既然出了这事,那我们还是要为瑶瑶的名声考虑,他周敏安也必须要为今日发生的事情负责才是。” 陈氏心中自是明白不过这个道理,应和道:“说的是这个理,既然发生了这事,那就先看他周府是什么意思,然后再做打算。” 越听越不对劲,朱瑶本来昏昏欲睡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问道:“爹爹阿娘,你们是什么意思?” -- 第65页 陈氏白她一眼:“还能什么意思,他周敏安得负责娶你的意思。” 朱瑶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更晕了,他娶她,这… 她忙道:“不行,这别人又没怎么着我,我又不是那些个哭哭啼啼的官家小姐,我跟爹爹见过的世面何其之多,这男女之间要有爱情才会幸福,你和爹爹就是最好的例子。” “现在不管你有没有爱情,不管你怎么任性,你们一个得嫁,一个得娶。你不想嫁,这扬州城还有谁愿意娶你,谁想被当做笑话不成。”说罢陈氏交代了几句便和朱岩走了出去。 朱瑶倒在柔软的馨香的被褥上,她要嫁给他,他要娶她,可能吗?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倏地想起他在湖水里将她抱在怀里的情景。 原来他看上去这般隽秀的身形,臂膀却那样强壮结实,她隐隐能看见他胸前的刺青,刺青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他当时紧紧圈住她的身子,此时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立起的青筋,还有两人贴身的距离,从跌入湖中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抱着自己,然后回到朱府。 可为何呢?难道是他心里欠疚,自己因他而摔入了湖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要写一段男女主的,但写完这些已经有三千字了。所以明天写了,男女主这几章出现的少,但真的他们才是主角,其实我一开始没给两配主角这么多戏份,但也确实安排了女配主角的情爱戏份,写仔细一些,字就多了。 第38章 青黛坐在园子里的长木椅上,脚下是一片绿绒绒青草地,草地上长了许多株白水仙,白色的花瓣上沾着露水,清新的芬芳盈满了小园子,明明看上去那般娇小纤弱,却每一株花都有属于它自己独有的气质,绝世孤立,人又何尝不是这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灵魂。 孟佪从远处漫步而来,他今日穿了件缬草紫色的蜀锦长衫,领口绣一株紫藤花,发上还是那支紫玉簪子,更衬托出他淡淡高雅而出尘的气质。 青黛远远瞧着,心口微微发软,嘴角扬起一抹无声的笑容,道:“你今日不温书吗?” 孟佪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暖如玉的阳光洒在他白皙的面容上,他浅浅一笑道:“今日无心读书。” 佛手柑的清香羼杂着淡淡墨香,闻之如置身于清冽的溪水里,清凉舒爽,青黛道:“这些日子你都在书房度过,偶尔也应该放松一下。” “都是因为你,我终于知道这男子要考取功名之前,心里不能有太多杂念,不然静不下心来。”孟佪修长的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般的看向她。 “黛儿,我发现你好像又漂亮了。”孟佪瞧着她清美的面容,有种与世隔绝的美,她看上去确实楚楚柔弱,可她身上的那种气质更加高雅绝尘,又不似外表那般柔弱,矛盾的内外体,却恰恰最是吸引他。 一听这话,青黛脸微微有些红,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眸,自然的羞涩感在心间乱窜,垂眸道:“你若是累了可好好休息,干嘛还要拿我做借口。” “那你不想我嘛,我是想你想到不行,偏偏还要把你屏除脑外,安下心来温书,这滋味你大概是尝不到了,黛儿,你觉不觉得好不公平。”孟佪柔声软语。 青黛真的无法应付一个这样的男人,斜瞟了眼他,低低道:“那你想怎么样嘛。” “你亲我好不好。”孟佪轻轻溢出几字。 青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人说让自己亲他,还那样期待的看着她,她的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这男人撒娇起来,大概没有女人什么事了,而男人一旦撒娇,那女人大概也就招架不住了。 美色当前,这一刻她什么都管不了了,管他是什么地点,白天黑夜还是会不会有人来,她轻轻地碰了上去,闭上眼睛,感受他唇上的温度,湿湿的,柔柔润润很有触感,不自觉的伸出舌头探入他嘴里,他嘴里灼湿,舌头由着自己微微勾起,他放松的只用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腰上,脸上是一种享受而微微眯起眼睛的神态。 这个男人以一种弱小的姿态呈现在自己面前,青黛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占有欲与保护欲,居然想要将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居然想要保护他,居然觉得他是那样有魔力的吸引自己,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全新感受占据心头,这个男人居然会让她迷失心智。 许久许久,两人放开,孟佪睁开眼,眼底是浓浓化不开的情。欲,他嘶哑着嗓音道:“黛儿,好喜欢被你吻的滋味。” 青黛趴在他怀里微微喘着气,静静听着他胸口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都不敢用力亲你,我怕自己的占有欲太过,伤害了你,可是你不明白我压制的很辛苦,你懂不懂。”孟佪将她轻轻揽住,轻轻说着。 青黛之前或许不懂,但此时却是懂了,她方才就有那种很浓郁的占有欲,那种柔软的爱意爆发出来的坚壳一样的占有欲,深深刺激着她。 孟佪道:“其实我这些天一直在担忧一个问题,本来也没打算说出来,可阿瑶那丫头出了那事以后,我心里的担忧更重了,周敏安前些日子给你写的情书,你虽已拒绝,可他每日跟在阿瑶身后晃荡,这或许是对你贼心不死,而你现在又和阿瑶在一起居多,碰到的机会也多,而我却每日要学习,没有时间跟在你们后头,我真怕日子一久,会被人钻了空子,你说我还有心思温书吗?所以你说这怪不怪你,你说该怎么办?” -- 第66页 “黛儿,我真想将你藏在屋里,可又不能,你明不明白,我真怕自己的占有欲让你害怕。”孟佪柔柔看着她。 这男人,原来故意放下一个男人的姿态,是想让自己明白他心中的感受,他的担忧与心中那种不安感,还有他的占有欲,心里微微一软,道:“佪,我根本就不喜欢他,而我也觉得这人也不喜欢我,就真的是比较瞎闹的人,不然阿瑶怎会摔到湖里边去,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正喜欢什么,觉得好玩罢了,而且他们两个的事,这次怕是躲不过。所以你这是瞎操心。” 孟佪深深看着她,少顷,轻轻哼笑出声,揉了揉她发,然后将她轻轻搂怀里。 ** 琉璃阁,朱瑶正睡得晕晕乎乎,春妍手拿乌漆木托盘走了进来,走到床边轻轻唤道:“姑娘,您该起来喝药了,喝完药,您得赶紧梳洗,老爷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这周公子上门提亲来了。” 朱瑶睡的模模糊糊,一听这话,猛地睁开了眼:“你刚刚说什么?” 春妍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朱瑶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他来提亲,她喃喃道:“他,他来向我提亲了?” 春妍笑着点点头:“姑娘,这不正合你意吗?” 朱瑶瞪她一眼,道:“你可知道,爹爹和阿娘有没有去周府逼他来提亲。” “没有,老爷和夫人都还没采取什么措施,那周府就来了人,周公子也一同来了,说是要来看看你好了些没有,所以夫人让你赶快过去,别让人等久了。”春妍道。 朱瑶坐了起来,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急道:“那你赶快的呀!把药拿来我喝了,然后把那件今年新做的春衫给我拿来。” 说着说着朱瑶一想,又道:“不不不,你别拿那新的,你拿那旧的,素色一点的衫子,还有不用化妆了,就这样去见他,让他看看,我这因为他,一病脸色都差了,让他看看他做的好事。” 春妍藏着嘴角边的笑,忍了忍,还是从鼻中哼笑出声来,只道:“我晓得的,姑娘。” 来到了牡丹轩,朱府接待宾客之地,朱瑶只见厅内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爹爹与阿娘却不在这,心里微微有些奇怪,走进了厅内,只觉得今日的他很是不一样。 穿着沉稳庄重了许多,铁锈红的里衣腰束玉带,玄色广袖鹤氅领袖口皆捻金镶绣着繁复花纹,头束玉冠,手中那把风流扇今日倒是没拿,只拇指上那枚青玉扳指尤为显眼。 见到走进来的朱瑶,周敏安站起身,唤道:“瑶妹妹。” 朱瑶轻声道:“原来你也有这样正经的模样。” 周敏安看着她,似感叹:“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瞧见你如此虚弱的样子,风寒好些了么。” 朱瑶轻轻咳了咳,用手帕捂住嘴,抬眸瞥向他:“比前两日好多了。” “本来早就应该来看你,不过家父找人看了日子,说今日是吉日,故而拖到今日才来。那日着实对不住,让你随我一起跌入了湖里,只怕你会落下这病根,千万要好好养着。”周敏安道。 朱瑶用奇怪的眼神瞅着他,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这厮有些不一样了,想了想道:“这事都发生了,你无需觉得愧疚,你也不用因为愧疚而娶我,这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可那日…可你名声,我们毕竟是朋友,再怎么说,出了这事,我得顾忌一下你的感受和你的名声,也是我自己瞎闹腾,所以这几日也好好反省了一番,最后决定…娶你。”周敏安道。 “娶你”这声音在朱瑶心里投下了一枚小小的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多好听的字眼,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原来这么好听,朱瑶咬了咬唇瓣道:“可我又不在乎这些,名声固然重要,但有些东西更重要,我也不是只考虑一方面的,还有许多方面,比如…” “比如什么?”周敏安问道。 “比如就算是对你有那么点意思,可我不一定非要嫁给你啊!”朱瑶微微拧眉看着他。 “那你还要嫁给谁,你都被我那样抱过了,你还想嫁给谁,嫁给吴家五郎吗?还在做你状元夫人的梦呢?就他那样,像是能考上状元的吗?”周敏安话里微微带着刺意。 朱瑶微微怒道:“你哪样抱过我了,那是意外情况,还有我怎么就不能做状元夫人了,就是因为你这样吊儿郎当,又不思进取,谁敢嫁给你啊,有哪个女子敢向你托付终生。” “我哪样抱你,你不知道啊,你是不是要让我再给你描述一番,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要拒绝我啊!我父亲刚和你父亲说好了,他们此时应当就在商量我们的婚事,我这亲都提了,你要我怎样?”周敏安急促道。 “你考个状元呗。考上我就嫁给你。”朱瑶心知他不是因为爱而娶她,那她就这么别扭。 周敏安微微仰面,闭了闭眼,道:“行,我虽然平日里确实没怎么用功,但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从今日起,我会努力读书,争取能考上功名,到时再娶你,但这亲事就先定下来吧。” 朱瑶就感觉自己在听戏一般,怎么也不置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还要考取功名来取她,她这是烧高香了? 第39章 朱周两家将亲事定了下来,朱岩请了位有名望的先生来朱府教导孟佪与周敏安,上午听课,下午两人同在一屋里温习,或完成先生交代下来的任务,周敏安碰到不懂之处,也会请教孟佪,两人从开始的生疏逐渐熟络起来。 -- 第67页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夏季便过去了,这几个月,陈氏挑了上好的蜀锦,请了绣娘教朱瑶和青黛绣嫁衣上的龙凤花样,两人上午绣嫁衣,下午去铺子里瞧瞧,日子过得可谓是充盈丰裕。 琉璃阁内,青黛与朱瑶坐在红木精雕的六角凉亭里,两人边绣着手上的嫁衣,边随意闲扯着。 “这还有一月就要乡试,感觉这两月,扬州城里备考的学子都变得异常紧张起来。”朱瑶手捻金丝,眉宇间透着淡淡忧虑:“周敏安这几日尤为紧张,他说回去以后还要温书到半夜,梦里还会碰到自己不解的考题,整个人焦虑的不行。” 青黛道:“你三哥其实也有这情况,之前晚上总还会歇息一会,最近是一支烛火一盏茶,就熬到了半夜,眼底都乌青了。” “这读书有读书的苦,但这些学子总得过了这关,我就有时候想,这周敏安怎么会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连我爹爹和阿娘也总是时不时在我耳边夸一夸他,我就很是琢磨不透他。”朱瑶心里充满不解。 青黛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着手中耀眼夺目的嫁衣,其实她也有琢磨不透的东西,从陈氏让她绣嫁衣,要为她和孟佪张罗婚事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恍恍惚惚宛若飘在云雾上。 这些日子她接触了从未接触过的东西,经商,学习女红,持家之道,应酬交际手腕等,从本身的吃穿用度与见解都提升到了无可想象的一个地步。 她从里里外外变了,青黛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或许这俗言早已说破,琢磨不透的东西也就无需琢磨透了。” 朱瑶落寞道:“可我不得不多想,他对我或许只是因为责任,哪像你和三哥,知道彼此心意。我们这几个月其实和以前也没多大区别,就只是多了一层关系而已,也许他也是出于朋友的道义,所以我会想,我们以后能不能走下去,倒是个问题。” “感情应该也可以慢慢培养出来的吧,你也可以这样想,最少他是愿意为你努力的,你在他心中与别人不同。”有时候也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青黛觉得很多道理都说不明白,也许在乎才会想这么多。 朱瑶哎了一声:“就怕他是鬼迷心窍,忽然又醒悟过来。” 微顿,朱瑶好奇的问道:“你与三哥这般恩爱,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相处的啊!” 青黛一听这话,脸不自觉泛红,因为孟佪学习紧张的缘故,见面的时候自然减少了,可每每见面,两人先是亲密一番,感受一下对方熟悉的气味和温度,诉说一下心中最直接的感受,才会慢慢谈些其他。 朱瑶一见她这样,虽说是黄花大闺女,但又有什么不懂的,艳羡的神色藏在眼底深处,问道:“你和三哥会不会这样?” 朱瑶两个食指点在一起,嘴碰嘴的意思。 青黛白她一眼,娇羞道:“你这大姑娘的,知不知羞。” 朱瑶也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两手支颐,苦恼道:‘我就是好奇,有什么羞不羞的,人之常情好吧。’ “你们单独相处时,周敏安对你…”青黛迟缓问道。 “他这段日子改变很大,虽然以前看起来也是挺吊儿郎当的,可那方面是规矩的很,从来不逾矩一步,我都有点觉得他不是我从小认识的那个人了。”朱瑶轻叹:“也许他是不喜欢我罢,所以才会这样?” 朱瑶心中无奈,得到一个人,总是想要霸占那个人的心,人或许不是能知足的。她恍惚的想着,也恍惚的憧憬着,他将自己搂在怀里,亲自己时候的样子,只是想想那个,心里都已狂跳不止,她没法去想象那个画面,那个画面好像很遥远,遥远到她觉得或许没有那一刻到来。 ** 月色溶溶,青黛坐在白绒软垫的藤椅里绣嫁衣,孟佪踏着月色走了进来,道:“黛儿别这样劳累才是,这大晚上的伤眼,这离我们大婚的日子还有些时候呢?” 青黛娇羞瞟了眼他,一听大婚的日子,都觉得他们要亲密了许多,只道:“我晓得要注意的,只不过我这每一针每一线都想要慢慢地完成,所以总是要多花些时日。” 孟佪拿起嫁衣,指腹摩挲着上面栩栩如生的繁复花纹,都是她用了心的,拿起她手握在手心,柔声道:“其实我最近总容易失眠,乡考在即,怕发挥失常,怕懂的东西太少,怕让你失望。但同时又希望快点到来,努力了这么久,总希望能给你一个归属。” 青黛瞥着他:“你最近是不是精神太过紧绷,或许放松一点会好些,你可能不知道,那日在佛山寺,你与那位公子聊了一路,我当时便想,你真的很有自己的见解与才能,所以后来才会觉得你这么高不可攀。” “你那时就注意我了么?”孟佪笑望着她。 “你那时让我更加认清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如今我还是觉得一脚踏在云端上。”美好的东西总是虚幻的,青黛说着放下手中活计,袅袅绕过红木雕花腊梅画屏,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乌漆木盒子,笑道:“那日和阿瑶去庙里祈福,和一位师傅求了这小叶紫檀手串,本来早就想给你,这些日子生怕打扰到了你,只希望你考试顺利,平安吉康。” “我知道是你让阿瑶教我这许多东西,你让我明白了女人还有不一样的活法,你甚至让我找到了对自己的自信,我一直想要谢谢你。佪,这是我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给你的第一份礼物,不知你喜不喜欢。”青黛把佛珠双手虔诚的捧了过去。 -- 第68页 孟佪接过她手里的佛珠,佛珠表面偏褐色微带着白皮,光泽温润,他轻轻握在手心,含笑道:“怎能不喜欢,只不过你无需说谢谢,我这么做,是为我们的以后做打算。” 青黛深深看着他,内心的温润能娇养出一朵花来,她轻轻踮起脚尖,轻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表达她此时的内心感受。 孟佪只觉得额上微微湿润,甜入了心里边去,又悄悄漫溢出来,他一手握着佛珠,一手轻捏她下巴,无声吻了上去。 ** 很快到了八月秋闱,朱府上下皆都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氛围里,家里有两位学子要乡考,陈氏平日不怎么礼佛的,天天早上都要先礼佛半个时辰,祈祷他们两人都能高中。 青黛忙着替孟佪整理要用的东西,真到了临考前,两位学子反倒不紧张了,紧张的对象反了过来,变成了学子的家人,孟佪看着替自己忙上忙下的人,心里微微一暖,恍惚间就想到了两人的以后,心中便忽然生出一种坚定,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获得成功,去考场前,孟佪抱着青黛,在她耳边低语:“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所有人的期待,也不会辜负你。” 青黛笑着点头,眼里有灼热的光芒盈盈而动。 八月初九,十二,十五,隔两日考一次,这期间,青黛与朱瑶说的最多的便是考试的内容,担心自不必多说。 考试完,日子一过便到了放榜的这一日,扬州城本就富饶,这一日的街市上更是人头攒动,围了个水泄不通。 四人轻装简便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些,恰时,两名官差带着几名衙役走了过来,边敲锣边大声喊道:“让开让开,都让开点。” 这敲锣声一响起,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全都紧张望着这些官差手里的榜文。 待官差把这榜文一贴,所有人都一蜂窝而上,朱瑶忽然大声喊道,声音里夹杂着兴奋:“三哥,你快来看,你中榜了。” 孟佪心下猛然一跳,微怔了怔,跳起来便往那榜文上看了去,一眼就瞧见第一名下面写着孟佪二字,瞬间,一种巨大的喜悦充斥在心间,所有的焦虑与担忧在此刻全都化为了莫大的喜悦,从这一刻起,似乎他前面所有的路都清晰起来。 “啊!周敏安,你也中了,你也中了。”朱瑶此时大声兴奋的尖叫和那些挥挥衣袖垂头丧气走远的学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四人坐着马车来,却走着回去,俪影成双,四人的心境此时都出奇的好,周边的风景亦变得无比美丽,连风都柔和起来。 孟佪忽然将青黛抱了起来,在宽绰的道路上毫无拘束的卷起了圈,那种发自心内的笑声荡漾开来,惹得周围行人艳羡的看着这一幕。 周敏安瞧着朱瑶眼里那艳羡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漾起了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家里娶的女二,这个人物是个悲剧,男主一回去,女二就要病死了,所以这里有男女主大婚情节。 第40章 朱府大摆宴席,外甥和女婿双双高中,人遇喜事精神爽,朱岩和陈氏眉梢眼角似旖旎绽放开花来,直达心底。 宴会热闹过后,孟佪四人坐上了一艘极为奢华的画舫,丹楹刻桷宛若瑶台银阙,檐下与雕花铜柱上的一盏盏宫灯灿若星河,似是流淌在银河里的一艘弯船。 朦朦胧胧里,周围寂静无声,四人各坐一方,对饮而酌,脸上都已呈微醺之态,青黛与朱瑶更甚。 肤白如玉的俏脸上露出娇憨的粉态,眼角尾都已染上了三分春意,孟佪手持娉婷莲花纹酒壶,牵起青黛的手,沿着船舷走到了船的另一边。 微风习习,此时画舫徐徐来到了五亭桥下,天上的圆月倒映在水面,莹莹而动,桥下共有十五个桥洞,洞洞相通,故而每个桥洞各衔一月,轻轻晃漾于水面之上,皓月似各自争辉,又各自互相辉映,令人置身于如诗如画的缥缈仙境里,镜花水月大抵如此①。 青黛靠在护栏上,微微歪着头仰面瞅他,眼中似倒映着湖面旖旎景色,憨态毕现。 孟佪轻轻摩挲着她丝滑如绸缎的面颊,轻轻揉捏她耳垂,她歪着脑袋贴在自己手掌心,滚烫的脸颊仿若灼烧了他的心,她的耳廓亦是通红通红。 他呷一口酒,醇酒在舌尖逐渐暖融融逸散,虎口扣住她耳垂,将她轻轻拉入怀内,将口中温酒渡了过去,胸腔内全是沾了她味的酒液,晕眩且迷离,慵懒道:“黛儿,你知不知我此时的心情。” “人生三大乐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青黛浅笑吟兮,面容驼红瞅着他。 他今日穿了件品竹色刺绣紫罗兰纹里衣,外罩一件玉白绉纱对襟开衫,如挺拔凌霜傲雨的幽幽翠竹,他眼底似藏着无尽的深深眷意,眉目深邃俊朗,青黛轻哂一声,微微带着些酒意:“佪,你今日很俏美。” 孟佪轻笑道:“怎么能用美来形容一个男子,黛儿应说,公子好生俊俏,可否与我对酒当歌共饮一壶梅花醉。” 说着孟佪拿起酒壶倒灌,酒液沿着嘴角落至凸起的喉结,壶内酒尽,掉落至脚边,此时一阵悦耳的笛音传来,笼罩着这幽幽湖面。 孟佪将头搁置在她的肩窝里头,浅浅的笑声至他嘴角溢出:“黛儿,你知不知道我心中的这种成就感,我想过中榜,却没想过会中解元,你知不知道阿静那时候就和我说过,说我有状元之才,我当时一笑而过,觉得他是有心想要劝我从政。舅父说我好样的,不愧留有朱家血,这种肯定与认同,原来是这样的让人欣慰。” -- 第69页 他笑着笑着却忽然低低哭出了声,似是藏在喉咙口的低啜,不知是因为喜极而泣,还是因为别的,一滴一滴的泪砸在青黛的脖颈处,滚灼滚灼的,似滴在她的心尖上,她的声音似随着风轻轻萦绕在耳旁:“佪,你是不是因为我而承受了很多压力,从来扬州开始,你好似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是不是想家了。”这样喜悦的时候却没能告诉自己最亲的人,心里应该是很落寞的吧,所以他才会喜极而泣。 孟佪收敛情绪,道:“因为你,也因为自己,我想要往前一步,黛儿,人总要承受些压力,总要成长,且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你呢?愿意嫁给我么,我这辈子定不负你,始终不渝。” 青黛心里狠狠一跳,几乎要跳出胸腔内来,微微压着心口间的急骤跳动,看着他不知打哪变出来的一枚白玉叶形戒指,她微微咬着唇瓣,瞧向他时,眼眶里的泪就掉落下来,欣愉道:“很美。” 孟佪嘴角边的笑容荡漾开来,将戒指带在她柔嫩白皙的无名指上,在上面轻轻印下一吻。 ** 船这边,周敏安与朱瑶两人还坐在原位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朱瑶鬓边别一朵粉芍药,微风徐徐吹来,吹乱了她松松挽的发髻,几缕青丝在颊边乱窜,更衬得她粉面娇羞,醉眼迷离的朝他看了过去,她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拿着白玉杯,懒洋洋笑道:“周敏安,恭喜你,恭喜你考上了经魁,说不定之后你再努力努力,考中探花郎也是有可能,当然状元你是没有希望了,三哥希望最大。” 朱瑶说着打了个酒嗝,然后呆愣愣望着他,又呆滞的笑了笑。 周敏安心里充满了柔软很柔软的东西,柔软的像是羽毛轻轻飘过心口上,轻轻的扫啊扫,不知是微有醉态,还是不自觉的,他的手抚过她颊边的碎发,拨至而后,微凉的手指扫过她滚烫的腮颊,指尖接触之处似有电流划过,他轻舐唇瓣,似是那酒液太过干涩唇嗓,微哑着声音道:“那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怎能不开心呢?你不知道,我…”我等这一天似乎等了好久,天阔月朗,与你共坐于这郎朗舒月下,好似离得到幸福就更近了那么一步。 “我没想过,我与你单独坐这,没想过你这个纨绔子弟,居然还能考上功名,没想到你还…”即将要与我成婚,朱瑶缓慢地摇摇头,一种兴奋过头的晕眩感袭来,闭了闭眼,微眯着眼望过去,他如今考上了经魁,会不会忽然清醒了脑子,他们之间的闹剧也只是如梦一场。 “那我考上了功名,你要嫁我了么?”周敏安微微抿唇,不自觉咽了咽嗓子,深邃的眸子望着娇柔的她。 朱瑶心里倏然间狠狠一跳,他说什么?没听错吧,他还是如之前一样,要负这责任,尽管只是责任,她也恍然笑出声来,月白的袍纱拂过桌面的白玉盏,踉踉跄跄站了起来,牡丹纹的月白裙摆逶迤在地,随着她步伐摇曳过甲板,她双手撑在船舷上,这里的风似乎要大些,徐徐打在她脸上。 迎风而立,似乎清醒了不少,他们之间本就如同一场闹剧,她伸出手来,闭上眼睛,感受夜间微凉的湿意,这一切是真的吧。 背后忽然传来灼热的温度,一双手从后绕了过来,将她圈在船舷与他的双臂之间。 “你刚才要说,我不知道什么?”梅花酿的清香自他口中溢出,这声音仿若在耳边生了根。 一丝丝的痒意从耳尖一直延伸至脖颈,又从脖颈绕到了心口处,她又闭了闭眼,这一切既真实又那么虚幻,像他们所处的这处湖面,透着一种朦胧虚幻的美,想要伸手去抓一把,可怕这抓一把,那美便变得支零破碎起来。 “我,我就是觉得这一切好生恍惚,像是飘荡在梦中的船弯里,最后这一切都是我想象的,徒增了开怀。”朱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周敏安转过身,斜靠在船沿上,眼微微挑起望着她如水似的星眸。 朱瑶那双妩媚到极致的凤眼微微抬眸,似在思索,眼里似藏着一颗璀璨的星子,旋即忽然又暗淡下来,似一缕抓不住的风,是呵!是她喜欢面前这个他,而这个他一直把她当做朋友,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湖面不予搭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周敏安道:“你愿意了么。” “你希望我嫁你么,你并不喜欢我,你对我只是一份责任,我嫁与不嫁,回不回答你问题,我们都已有了婚约,我只告诉你,如若你不履行这份责任,我还是会一样把你当做好朋友。”朱瑶低低道:“你很在乎我嫁不嫁你吗?你这样会让人恍惚你喜欢别人,你今晚是不是喝醉了,” 须臾,周敏安轻轻道:“或许有一点儿,今夜似乎格外美,令人心旷神怡。” 朱瑶不敢去想话中的有一点儿是说有一点儿喜欢自己,他应该是有一点儿醉了罢,夜色迷人,人到深夜总是容易感性,轻声道:“那你还问东问西。” 又仰面看着天上的星子,叹道:“我若什么都说了,你怕也只会轻易的忘记了去,都说不在乎的东西总是不经意会忘掉。” “或许也会忘记。”周敏安扭头望着她,皎洁的月色似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色,她纤细的脖颈如湖里的天鹅一般优美。 他缓缓朝她靠近,风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似有一条看不见的柔滑丝带缓缓拂了过去,柔软的让人心中发颤。 -- 第70页 终究是唇印上了唇,朱瑶微微发懵,她曾经觉得那比天际还要遥远的一幕,此时真真实实发生在自己眼前,他隽秀的轮廓与眉眼近在咫尺,他鼻尖正触着自己的鼻尖,她不敢动,也不敢闭眼,怕这一切只消一瞬便消失于眼前。 他们,他们这是在亲吻吗?须臾,她眨了眨眼,唇上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是的,心忽然间急骤跳动起来,似乎能听见它“砰砰”的声音,那声音自动钻入了耳内,她猛然间后退一步,心口间剧烈的上下起伏,或许是这夜色醉朦胧了。 周敏安随即也低下了头,心口间隐隐翻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感,比喝了最浓烈的酒还要让人兴奋,又似灼烧了一般,脑子瞬间没了思考能力,朝她看去一眼,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只有轻的风,盈的水在动,他们的目光却仿若呆滞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住①:这是根据百度上瘦西湖的描写大致改了改。 本来还有男女主一段,但写完这些就有三千字了,只希望孟看到这,又还没有点收藏的,点个收藏吧,谢谢了。 第41章 清栩棺,两颗芭蕉随风悠悠晃荡,雨滴“啪嗒啪嗒”打在翠如玉的芭蕉叶上,如耳边一首有旋律的曲调。 青黛身穿一件夹竹桃纹织锦裙,髻上别一支紫藤花璎珞,几串珍珠垂至脖颈,她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脖颈,璎珞上的珍珠碰撞一起清脆如玉鸣,嘴里轻轻哼起曲调,心中亦是开怀与惬意,如外头翩然而至的细雨绵绵。 朱瑶与春妍打着一把荷叶花纹的油纸伞,步至青黛房门口,朱瑶微微提起裙摆,裙摆上刺绣几朵赤红玫瑰花纹,随着她步伐更加摇曳开来,一如她那热情又炽烈的性子。 朱瑶步入屋中,道:“阿黛,你这倒也悠闲着呢?今日下起了雨,我这也懒得出门了,嫁衣也绣好了,日子如流水,这一瞬好似便清闲了下来。” “是啊!日子过得快,这都快要十月底了。”青黛道。 “再过几月他们又要去汴京城会考,又要开始温书了,好似都是弹指间的功夫。”朱瑶说着自顾自倒了杯茶,桃花色的指甲微微翘起弧度。 青黛眼无焦距的看着桌上开得芬芳的晚秋木芙蓉,忽然想到昨日在船上,孟佪的泪滚烫滴在她的脖颈上,心中因不日就要与孟佪缔结连理的愉悦,忽然多了丝隐忧。 若是不出意外,他定能高中,别说一定会中状元,但应该会进前三甲,他虽被逐出了族谱,可他身上流的是孟家的血,永远是孟家嫡子,也永远有这个责任为孟府光耀门楣。 当时本也是逼急了才会如此,老太太绝对不会让孟佪流浪在外不归家,而若孟佪想回那个家,大概自己也难进孟府大门,且孟佪也确确实实还有一位夫人在孟府。 思及此,心中那一丝隐忧变得沉重起来,便也没了继续说这话的兴致。 微微停了停,朱瑶瞧了瞧她,欲言又止,想想道:“你这模样,是不是有心事?” 青黛微抿唇:“谁又没有心事呢?” “也是,哪个无两件心事藏在心头。”朱瑶忽然道:“昨夜,昨夜周敏安他,他亲了我。” 青黛一听这话,心里也没多大的意外,虽说两人当时是有巧合,但如果但凡有一个人不那么愿意,这桩婚事大概也不会这样顺利。都说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有身在这局中的人或许会被自己蒙上了双眼。 说完这话,朱瑶还是忍不住脸红了:“我在想,他昨晚是不是真喝醉了,还是对我有那么一丝丝的意思,可是我不敢问,怕问了就完全失去了期待,人总是这样,会给自己很多美好的期待,会想得美,这人才会有些盼头。” “谁说不是呢?人总要想的美一点,这心里才会有些盼头,你家周郎应当是对你不一样的吧,或许只要不讨厌对方,也能生出感情来。”青黛抚慰道。 朱瑶趴在桌上,眼神迷离如蒙上了一层纱白的雾,悠悠道:“阿黛,原来被喜欢的人亲吻,真的感觉飞在湖面上,真的好欣愉,真希望君心似我心。” 青黛瞧着她小女儿的姿态,眼角柔情似水,嘴角笑意无限延伸,心中也不尽染上了几许心思,想起第一次与孟佪亲密接触,一种很大的不真实感,如云里雾里一般,其实她一直都是漂浮在云里雾里,总觉得前头雾蒙蒙一片,仔细想想,也会有许许多多迷茫。 “阿瑶,我倒是羡慕你,周公子这人其实挺有自己主意的,遇事不推脱,有担当有负责,就凭这一点,他也是不会辜负你一片心意,且你们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不似我与你三哥,当真是门不当户不对,幸得你三哥对我一片真心,也幸得你们对我如此照顾,不然我该怎么跟得上你三哥的脚步,我自己就觉得配不上他。”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人吧虽然自有几分傲气在,可也是很愿意与你亲近的,你自有你的长处,你聪明努力上进,有勇有谋,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倒是我极欣赏的女子。你不知道,当初我那样对你,也是觉得你配不上我三哥,但现在我却不这么觉得了,你们两情相悦,无论从外在还是内在都很般配。”朱瑶直挺挺坐了起来,瞧着一脸忧郁的青黛,安抚道:“你要相信三哥,也要相信自己。” “我自是相信他的,也早就下定了决心,只不过忽然有些烦忧。”青黛淡淡道。 -- 第71页 朱瑶叹气一声,想了想终是道:“其实我来还有一事,今早郑家来向父亲打听三哥,问三哥有没有成婚,被父亲婉拒了,这郑家有些来头,他们家大女儿是当今皇帝的一位宠妃,这要是攀上一点关系,对以后的升迁有很大帮助。” “我以前和你说的那些倒也不是夸大其词,三哥本就长得一表人才,如今中了头名,不怪人家起了些心思,这三哥若是再中会元,中状元,那前途可谓无量,谁不希望闺女找着一门好亲事。只不过三哥的性子也是亲像了我爹爹,不喜欢的连瞧都不瞧一眼,如今心里眼里都藏着你,我才是真真羡慕你,所以你真不必烦忧,三哥自有三哥的主意。”朱瑶道。 一听这话,青黛的心思却更加沉重起来,有些话也不知要怎么说出口,有些事情不是有爱就能办到的,还有许多人为而无可奈何之事。 ** 这没过两天,扬州城里忽然多了些茶语饭后的闲谈,第一件事,据说吴家五郎没中榜,在酒肆喝的酩酊大醉,说了好多胡话,说他曾与朱府朱瑶一同游湖,那朱瑶一边勾搭自己,一边却又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周敏安这个浪荡公子纠缠不清,最后两人才双双跌入湖中。 第二件事,说郑家的嫡女不顾女子矜持,向高中的解元朗表达爱慕之心,当时便有许多人看到,两人郎才女貌极为登对,有人说这解元郎是拒绝了,有人说是没有拒绝,迟早要传出大婚的消息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扬州城这番有了热闹,朱府却陷入了一片愁云里。 青黛每日随着朱瑶跑上跑下,这些谣言想要不知都难,此时她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青玉杯,神色呆滞,面容微微有愁意,坐了好一会都未动分毫,直到外头传来了步履声,才从呆滞里回过神来。 孟佪穿一身烟罗紫暗线花纹缎袍,头上还是那只紫玉簪子,远远看着,那比常人要深邃的眉目尤为俊朗英气,脸上的每一寸弧度都似精心雕琢过的,就算是在病中,他面前这个男子还是如此风华,确实风流蕴藉,气质出众,怎能不叫人起心思,此时此刻忽然明白了他当时的那种占有欲,那种有些焦灼的担忧,暗暗吃起了干醋。 她把手中的青玉杯放下,顺手给他倒了杯茶过去,道:“今日风寒好些了么。” “好多了,这不就来了。”孟佪接过她手中的玉杯呷了几口,把玉杯放下,微微扬眉朝她看了过去。 她娇小的身形裹在素色的寝衫里,肌肤净如雪,白如玉,一头乌黑的青丝如孔雀开屏般散在背后,衬得人逸发的娇小玲珑,如一只白绒绒娇软软的玉兔。 “你今日怎么也还没睡?”孟佪瞧着她的模样,心里微微发软,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青黛浅浅一笑:“想着喝完这盏茶再睡。” “夜间喝茶,黛儿是不是有心事?”孟佪静静望着她。 青黛确实有心事,这几日确实失眠难以入睡,外头的流言蜚语越说越奇葩。 陈氏也是焦急不已,却又无可奈何阻止这些谣言,人言可畏,只希望大婚后,这些闲言碎语能不攻自破,所幸的是这周府还算是个开明人家,也并未提出解除婚约的话来,甚至放出话来,说自小看着朱瑶这孩子长大,这吴家五郎考试失意,休要听这人信口雌黄。 周府是这态度,主要还是因为朱瑶改变了周敏安,让他这个纨绔子弟变得上进,从心里还是感激朱府的,也没有那些低看朱府是商家的意思,这谣言倒也好些了,只不过孟佪这个解元郎与郑家嫡女的事,却越说越得劲了。 青黛本来也想问孟佪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可转念一想,问了又能怎样呢?如若有一天他真有心娶别人时,真有点什么时,那自己问了也会是白问,何况她也真怕这有点什么,且他又正在病中,故而便干脆什么都不说。 只是心思确实沉重,脸上也还是勉力笑道:“最近几日天气阴凉雨水又多,这心里难免有些发闷。” 孟佪微微垂眸,眼睫毛上下颤动,须臾轻声道:“我这几日病着,直到今日才听到一些谣言” 青黛惊讶地瞧了一眼他,孟佪低低道:“这谣言已有几日,黛儿为何也不来询问我,只一个人将这事默默藏在心里,黛儿如何能忍得住?” 青黛低首,她为何不询问他,其实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因为没有底气,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带给自己的,她有什么权力去问一些东西,她只能做好自己,她现在比以前唯一多的是,懂得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不知这算不算她的价值。 “那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黛问道。 孟佪轻叹一声:“黛儿,如若换做是我,我大概怎么也忍不住会来问一问你,可你倒如此沉的住气,是我在你心里没什么地位,所以你不在乎,所以你不来问我。” 青黛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微微有些难受,为他们之间的身份难受,只得道:“我了解你,也相信你,但我也会忍不住焦虑,你如今高中,而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我也很努力在跟着你的脚步前进,可我一个女子,大概怎么逞能也不能跟上你的脚步,你说你若是真有心,我能怎么办,我问了又有何用。” “黛儿,有时候你的聪明理智令人喜欢,可有时候你的聪明理智让人觉得你不够爱我。”孟佪幽幽叹气:“黛儿,有时候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你应该第一时间跟我置气,质问我,让我出面解决问题,而不是什么都不说,这算什么呢?” -- 第72页 他说自己不够爱他,如若不是在乎,如若不是怕失去,怎么会考虑这么多,且她的处境也容不得她不多想,越在乎越怕。 第42章 十月底,气温骤降,天空一片青灰,青黛曲着腿,双手抱膝坐在妃榻上,头枕在膝头上,呆呆望着窗外的芭蕉,微凉的风从窗外徐徐吹了进来,脖颈与手臂一片冰凉。 青黛宛若察觉不到,只觉得这风还不及她心中丁点的凉意,他已经有好几日未露过面,而自己也好几日没去找他,这是他们第一次产生了隔阂。 她喜欢他,只希望以后的日子都有他的存在,一直就觉得他离自己太远,超出了自己能够着的范围。 每次和他站在一起都那样的心生愉悦,可或许再喜欢一个人,也总有自己的气性在,她本来就处于低处,孟府的那位等在孟府,这里又有人主动追求他,这种危机感并不会因为他和自己亲密一点,就消失掉,反而因为得到过,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将他占有,得到过才会更加害怕,让她变得懦弱了。 说她敢爱敢恨,不如说是这个人让她想要这样,让她忍俊不禁,也是出于无奈。 他如今是觉得自己不好了罢,所以都不想搭理她了,人无完人,她哪有他们说的那样好,不过每人都有每人的气性罢了。 所以,她已经如此低微,怎么能再在两人的爱情世界里再多出一丝低微来,怎么能将这种喜欢赤。裸。裸毫无保留的表达出来,这大概是自己唯一剩下的东西了,也不愿让一个男人觉得自己比他爱的多,这大概是身为一个女子的尊严吧,女子本弱,不应该再在这件事情上处于弱方。 心下微叹,背后有人给自己披上了一件披风,以为是碧佩,还是维持原样没动,只喁喁细语:“碧佩,我不冷,你出去吧,让我一人待着就成。” 见后头没有响动,心中微有些酸涩,只道:“碧佩,其实我不应该在这里,我本来不是这里的人,你知道吗?只有待在我自己那间漏风的房里,我才觉得踏实与真实。我其实还不如你,我如今吃别人的,用别人的,若不是他们极好,肯怕也是不愿给我好脸色的,我本就仰望不上他这样的人。” 又微微一声轻叹:“他会不会不来找我了,会不会不想和我成亲了,人人都说他倔,所以我怎敢多说什么,我如今只有他啊!我变得小心翼翼,我变得不像我,人总得有几分气性,我总得给自己留几分面子,我再穷,可我不能穷的连唯一的志气都要没了,我不想面目全非,也不想乞求,我若走了,你就好好跟着阿瑶罢。” 忽然被一个宽阔的臂膀将她揽在了怀里,一股淡淡佛手柑的清香飘来,他玉涡色的宽袖上刺绣繁复麒麟纹,其实她早就闻到了,一开始以为是幻觉,可没听见步履声,就知道是他了,她不知该怎么和他说,那便只能在他以为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表达自己的处境,不是让他怜悯,而是这就是她,她的无奈与不安,如若他真的不能体会,那她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黛儿,天气渐凉,你衣裳如此单薄,窗户不关,是想生病了,惹我心疼,是么?”孟佪嗓音沙哑,声音里似带着一丝疲惫与不安。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熟悉的嗓音在耳边低低轻唤,心忽然就落了下来,心底生出一丝丝的喜悦,他终究会还是在乎自己,放不下自己,终究是他先低头了。 一滴泪沿着眼角边滚落,梨花带雨瞧了过去,什么也不说,只微微咬着唇瓣瞧着他。他神色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眼底乌青,却还是挡不住他俊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颓废的美,模样俊俏到了骨子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让人怜惜的气息出来,她的心又软了,软的让自己心颤。 她承认他受不住他的每一面,所以才会这样喜欢他和这种喜欢到骨子里的感觉,若是被他知道,他会不会不珍惜。 为何分明自己那样难受,却还被他所吸引,分明是他在和自己置气呢?分明他在冷落自己,她转过头,又一滴泪猛地砸了下去,分明落在他的手背上,与他的肌理连成一片。 “你是想让我心疼死是不是,黛儿,你说的这些话也真真能让人疼死,我每时每刻都想来你这,我真恨不得此时就与你成亲,我这么倔,可我倔不过你,你小心翼翼,我何尝不是,我怎会让你失掉了自己的气性,怎会让你乞求我,我只是想要你在乎我一点,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知道呢?还是你明知道,就是故意折磨我的。我只是不想你对我太过理智。” 青黛无声的闭上了眼,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只侧脸贴在他腰间,低低道:“佪,我很在乎你。” 比你想象的在乎很多很多。 孟佪轻轻嗯了一声,与她对视:“你在乎我,那你还想着离开我,还有三日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说着孟佪轻揉她发,叹道:“对不起,我整日埋在书案上,却忽略你很多东西,黛儿,这辈子我都只许你一人,不会再有其他人,等我考完后,我们买一处院落,安安静静过我们的日子,你说可好。” 青黛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她能说不好吗?也许顾好眼前已经是不错了,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也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 三日后,朱府大办喜事,府内鼓乐齐鸣,高朋满座,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 第73页 这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夜间,孟佪着一身红色喜服,眼角眉梢都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喜色,与那次在孟府的心境截然不同,今夜不知被灌了多少杯酒,心里亦是开怀乐饮,如春季里百花齐放。 走入新房,石榴红的纱幔如翩然杨柳,一对龙凤喜烛,三只雕花金盘里堆了山高的红枣,花生,桂圆,大红幔帐被银钩勾住,大红的鸳鸯喜被上坐着他的心上人。 火红嫁衣上金丝绣的龙凤花纹是她一线一针绣上去的,长长的裙摆拖曳于绒毯上,镶金边的盖头上刺绣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孟佪心中深深一动,慢慢走了过去。 这个人终于嫁给了自己,他努力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尽管今日只是舅父舅母做了这主,可心中已是无比开怀,他选择的不会错。 用玉如意挑起盖头,一张巧笑嫣然的脸映入眼帘,美目微微流转间,似一抹流光溢彩划过,似娇羞,似含着无边春色,似黑夜骤然点亮的无边荧光。 孟佪心头一振,被这眼神勾起了无限遐想,喉头微微一痒,声音似含着一缕缱绻:“黛儿,你今日好美。” 青黛娇羞抿唇一笑,眼波流转,妩媚至极,孟佪忍不住捏起她下巴,她面微仰,近看更为驰魂夺魄,无法抑制的吻了过去。 青黛伸手挡在他胸前,心里已然乱跳起来,只轻轻道:“三郎,还没喝合卺酒。” 四目相对喝了合卺酒,冰凉的液体一入体内,并未让升起的温度骤然降温,反而因这杯酒一下肚,温度升腾的愈发强烈,如滚滚翻腾的海浪,一波接一波袭来。 青黛压制住心里的狂跳,面上的红晕却早已出卖了她:“三郎,我…” “你很紧张。”孟佪瞧着她酡红的脸,如一朵娇羞待放的花,拿过她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与你一样。” 青黛隔着衣料感受到他坚硬的胸膛,脸不可抑制的愈发红了起来,似能滴出血来。 孟佪将她轻轻放到了大红的被褥上,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微颤的去解她衣侧的琵琶扣,她微微颤抖的闭上了双眼。 眼眸深处跳跃起一簇幽幽光芒,将她转过身去,纤细的蝴蝶背微微颤动,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背,引起一阵颤栗,细细密密的吻如蝴蝶轻煽动翅膀洒下细碎金光,青黛微微的颤抖着,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他忽然将自己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青黛听见他满足的叹喟出声,将她轻轻搂在了怀里。 青黛环着他腰,他背部光滑细腻,肌肉紧绷,气息逐渐炽热起来,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氤氲着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恍然间一股刺T传来,那白茫茫的雾气微微散开,她看到了面前的那张脸。 他眼眸中映着自己的脸,他们隔的那样近,近到融入了彼此,他眼里的情毫不掩饰的传递给了她。 她轻轻唤道:“佪。” 似是有一丝无形中的依赖溢了出来,孟佪喉结微动,深深望了眼她,将眼底浓浓的爱意藏的更深。 第43章 金秋十月,虹销雨霁,碧空如洗,花草气息芳香更郁,周敏安与朱瑶回门,四人一同从朝珠阁出来,暖阳打在身上,发髻上的珠翠在阳光下如一颗颗夺目的钻石,熠熠生辉。 彼时,园子里的万寿菊开得正好,一簇簇,一朵朵,饱满金黄,青黛裙摆翩然扫过,余下一缕清香。 青黛与朱瑶缓步走在后头,而前面的孟佪与周敏安则款款步入了一凉亭里,丫鬟们斟茶,摆放点心,做得有条不紊,两位郎君衣诀翩翩,谈笑风生。 青黛拈着一方梅花纹锦帕,擦了擦额间香汗,笑道:“今日这天气是真好,我这多穿了件对襟长袄,背后还隐隐出汗了。” 朱瑶朝青黛望去,她穿一件橘红缎面上衣,领子刺绣花纹,下身着粉白百褶裙,外罩一件滚白绒边的浅色对襟长袄,袖侧亦刺绣团花牡丹纹,显得她整个人多了为人妻的温婉,脸上明媚的笑容亦能看出这几日的好心情。 “我如今该叫你一声三嫂嫂了,三哥与三嫂嫂这几日定是极为恩爱,看三嫂嫂脸上的神情就知。”朱瑶食指轻轻转着手上的祖母绿戒指,眼中含笑望了过去。 青黛也正打量着她,她笑容明媚,化着晓霞妆,脸上似染上了两朵烟霞似的云,发髻簪一支碧玉金步摇,垂下细细的流苏,流苏随风轻轻摇晃,一身蔷薇花纹蜀锦长裙袅袅垂至脚踝处,女子的柔情与妩媚尽显无疑。 青黛问道:“阿瑶今日心情似乎也很不错,这几日定是与周妹夫相处甚好吧。” 朱瑶嘴角边的笑容愈发深了,晓霞妆掩去了她嫣红的脸,只轻轻道:“这几日确实与众不同。” 只一句话,小女子的娇羞便显露出来。 青黛好奇的看着她,笑吟吟道:“怎么个与众不同,你且说说。” 朱瑶白她一眼:“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知羞了,果然不愧为人妇了,” 停了停,朱瑶还是忍不住道:“其实当夜大婚,我与他只是抵足而眠,并未做出过多的亲密事来,不瞒你说,我那日都未曾睡着,可还是一夜心情澎湃,借着烛火偷偷的瞧了他一夜。” “但心里终究是不快的,新婚之夜他都不碰我,这背后的原因不言而喻,于是第二夜我便推说身子不舒服,没与他住一间房。”朱瑶说到这,微微停了停,抿抿唇道:“可没想到第三日他却主动来找我了,可我又听丫鬟说,是因为他母亲说了他一顿。” -- 第74页 “当时我一听也是极不快的,毕竟我都嫁给了他,却还要他母亲斥责他,他才…”说到这,朱瑶咬咬唇瓣:“但又没想到的是他挺…挺,反正不像他表面这般隽秀的模样,他家中也是无一侍妾,我在想,他是不是因为没经历过这事,便有些不节制,所以是不是一开始也不太懂得这事,我如今也分不清楚,他是有一个男人的需要,还是对我也是有几分意的,只是没有表达出来,否则他也不会这样。” 说罢朱瑶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扭过了头。 青黛轻轻笑出了声来:“我瞧着这周妹夫定是喜欢极了你,否则怎会如此,这感情培养培养就出来了。” 一听这话,朱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就你取笑我来着。”但想想也觉得是这样的,最少他们在那方面是极为和谐的,她都能感觉到他那种强烈的满足感,被他抱在怀里的幸福感,幸福就是如此吧。 “那你与三哥…”朱瑶说着又问。 青黛想起这几日,腿就发软发酸,房间里的贵妃榻,地上的绒毯,书案,每一处都有两人极致的缠绵绕到了脑海里,耳廓不自觉的红了。 朱瑶揶揄的笑望着她,两人皆是明白的望了对方一眼,收敛笑意,朱瑶才又缓缓道:“我爹爹和他父亲的意见是,年前便赶往汴京,要先去那安顿下来,然后好好温习几月的书,怕去的太晚,很多事情太赶忙赶急。” 青黛点点头:“早点安顿下来确实是好的,那确定什么时候了吗?” 青黛虽然心中隐有担忧,但与孟佪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心中反倒安下心来,不管前面是什么等着她,她都不畏惧。 “说是要选个吉日,应该就这几日了,你也好好准备准备,以三哥的才智,定能高中,以后定是留在汴京城了。我听阿娘说,她给你准备了许多东西,让碧佩也随你去汴京,以后就算你用自己的体己钱,也能在汴京买下一栋小小宅子,或开个小小铺子都不成问题,阿娘一直很喜欢你,把你当女儿一样看,我都有点吃醋。” 青黛感激地看了过去:“你阿娘确实好,也难怪你爹爹对她如此倾心爱护,我自是要亲自去感谢。你呢,也是要一起上京吧。” 朱瑶点点头:“当然,朱家的生意遍布全国,只不过重心在扬州罢了,阿娘的意思是正好让我管一管这汴京城里的大小商铺,也让你一同协助我,我自是不会亏待嫂嫂了去。” 青黛瞧她一眼,也是很珍惜面前这个相识的直爽大小姐,只笑道:“好妹妹,我们去那边吧,你家周郎正瞧着你呢?” 朱瑶又白她一眼,两人相视而笑走了过去。 ** 日子如流水潺潺,四人真到了离开扬州的这一天,心中很多不舍,周敏安与朱瑶从小在这地方长大,又要暂时离开家人,心里的离愁不言而喻。 青黛看着华丽的朱府,心中亦是不舍,不是舍不得这锦衣玉食,而是舍不得这朱府里与别处不一样的生活氛围,别人府里都是三妻四妾,明枪暗箭的钩心斗角,只有朱府根本没有这些。 她瞧了眼孟佪,他眼中也是极为不舍,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里,为什么不愿意回孟府,因为这里就像是隐世的世外桃花,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却令人无比向往。 青黛与朱瑶坐在马车里,马车里面摆放着雕花矮几,茶具,白绒郁金香纹软垫,郁金香纹的绒毯,两人各拿海棠形,花篮形的掐丝珐琅手炉。 朱瑶瞅她一眼闷闷不乐的样子,遂问道:“瞧你一上马车就心事重重,可是也舍不得离开这里,还是另有其事。” 青黛呷一口清茶,清香的龙井浸入肺腑,低低感慨:“确实舍不得这,昨日我去谢谢你阿娘,她与我说了许多话,是提醒,也是让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应该怎么做。” “阿娘都与你说了什么,你说与我听听。”朱瑶道。 “她说如今你三哥是孟府唯一的嫡子,也是你姑母唯一的支柱,让我劝你三哥回到孟府去。”青黛淡淡道。 朱瑶抿嘴,道:“其实阿娘也与我说过了这事,前些日子姑母来信说是病了,这次是真病了,大概是被气的,那孟平这次也考得好,又娶了妻,听说都怀上了,这不,姑母就气病了。爹爹赶紧地回了信过去,将三哥高中解元的事告诉了姑母,这事都是瞒着你与三哥的。” “也幸得三哥考上了解元,否则姑母当真是要气坏了。然后阿娘也给了我一封信带给姑母,里面细细说了你的事情,阿娘说自作主张给你与三哥做了一回主,让姑母接受你去孟府,又细细说了你的好,依我想,姑母应当会卖阿娘一个面子,好歹三哥在扬州时,阿娘将三哥照顾得很好。” 青黛是真感激陈氏,连自己母亲都未从给自己安排的这么妥当,她拉着朱瑶的手,轻声道:“不知该怎么感谢你阿娘,她对人极好,又想的极为周到,实在让人心生敬重与儒慕。” 朱瑶拍拍她手,道:“我大概还知道阿娘与你说了什么,她的意思是孟府还有一位三哥娶的夫人,让你试着接受一些存在的东西。” 青黛轻点头:“你阿娘说,我与你阿娘处境不同,也主要是你祖父祖母去的早,没人管你父亲,否则的话怕也是要给你父亲纳几房妾的。而我的话,自己本身处境是如此,没得法子的事,而你三哥有如此才能,不管是你姑父还是你姑母,都想要孟佪回去的,还不如多多劝慰着,讨个好,民间稍微好点的都有三妻四妾,何况是这官宦人家,只要你三哥的心在我身上便成。” -- 第75页 “那你还闷闷不乐的。”朱瑶瞅着她,也思虑着自己:“这男人没三妻四妾的少,除非是穷的叮当儿响,又有几个如我爹爹一般钟情的呢?我这再任性再不想,怕以后也逃不过这世俗,其实我倒不怕这世俗言论,就怕周明安自己想要,那我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与他之间的情谊本就不是两情相悦。” “三哥的心在你身上,你倒是不用怕的,我觉得你无需听我母亲的,也无需劝我三哥,三哥自有主意,要真回去也再说,这信我自是会给姑母,也会与姑母好好说你的事,说说你这人的好处,姑母听多了,耳根子自会软几分。我觉得你快点怀上三哥的孩子才是正事,三哥的心就跑不了。”朱瑶笑着道。 青黛淡淡笑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做不到劝你三哥,一回孟府有些事情是必须得面对的,何况那人也不是个省灯的油,所以这事情随你三哥吧,放榜那日他心里挺寂寥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人。” 朱瑶了然的点点头。 第44章 到了汴京城,已快接近年底,四人来到陈氏早已安排好的五进五出的宅院里,安顿好后,次日一大早,朱瑶带着周敏安便要去孟府拜望自己姑父姑母。 两人带了好些扬州特产,有些还是朱氏做女儿时的最爱,当然也不泛一些名贵之物,也有周敏安带来的一些小小薄礼,两人一出了宅子,孟佪的神色就落寞起来。 青黛站在廊檐下远远看着他,他穿一件玄色仙鹤暗纹斗篷,发上还是那枚紫玉簪子,脚下是一双如意云纹高筒靴,侧脸轮廓英挺凸出,棱角分明,五官俊美深邃,只是那神色尤为落寂了些。她明白他心中所想,连周敏安与朱瑶都去了孟府,他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能回去,心里不知怎样难受。 轻叹一声,青黛徐徐走了过去,轻缓道:“佪,我忽然想吃点心,你能帮我去买些吗?” 孟佪转过头来,深邃的眸子回过神,染上一缕极轻的浅笑:“怎地跑到外头来,外头风大,别染上了风寒才好,你去里头等着,我去给你买。” 青黛柔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须臾便回了自己房间等候。 待人都回到了宅子里,孟佪与周敏安两人温书去了,而朱瑶来到青黛房中,青黛正看着桌上的白色糕点发呆,见来人,回过神来,笑道:“你回来了。” 朱瑶坐下,随意拈起梅花纹茶釉瓷盘里的一小块点心,咬了一小口,道:“这汴京城里的点心还真不错,不比我们扬州城里的差,你刚才出去过了?” 青黛摇摇头:“没出去,只是你们去孟府后,你三哥独自站在院里,我瞧着他心里难受,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出去给我买些点心,让他出去走走,或许会好些。” “难怪,方才我从孟府出来,还以为是看错了,分明是瞧着那背影有些像三哥。看来三哥心里是极为不好受的。”朱瑶道。 “换做是谁也会不好受吧,你当初那样对我,是不是就觉得我…”青黛闷声道。 朱瑶知道她要说什么,忙打断她的话:“我当初确实好奇你,心想三哥喜欢你什么,现在倒也明白了,你们这段感情,不是单单谁喜欢谁,而是两情相悦挡不住吧,就像我喜欢周敏安,尽管知道他对自己或许只有从小长大的那种情谊,可我还是欣喜我们之间的这种情谊,因为他不忍拒绝,不忍让我受到名声的伤害,我就已经很开怀了,不管是哪种在乎,我都想要,至少我喜欢他,他不讨厌,也许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大概是每个人的心中所想吧!所以我能理解你,你也别多想,今日我把你的事情细细说与姑母听了。”朱瑶缓声道。 青黛心里微微往上一提,不由问道:“那她是什么反应,怎么说的。” “姑母当时就变了脸色,看了我阿娘的信以后,稍微镇定了下来。我与姑母胜少见面,与她也不是太过亲切,只是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或许有血脉之亲的缘故吧,她对我很关怀,说是让我住到孟府去,我婉言拒绝,说已经安顿好了,最后她说,让三哥好好准备科举的事,什么事都不急于一时,这件事情她会斟酌考虑。” 青黛一听,心里微微有些安心,最少让老太太心里有了这样一个准备,而因为陈氏的那封信,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担保了,最少自己身后还是有人支持的,心里忽然很是感动,微微泛酸,只道:“阿瑶,谢谢你。” “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这也是为三哥,三哥那样喜欢你,要是失去了你,还不知会怎样,何况爹爹与阿娘都说,因为你,三哥懂事多了,这才考上了解元,这也是你带给三哥的啊!所以又哪能事事都是你的错呢?”朱瑶浅笑道。 青黛心里微微宽松了些,想了想,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两人又随意聊了聊,打算再休息两日,就去铺子里瞧上一瞧。 ** 冬日寒气袭人,青黛缩在厚厚的翠绿色团花纹被褥里,荷叶形缠枝纹火炉里烧着极旺的香炭,双脚还是冰冷,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是不是也有近乡情更怯的原因,不知父亲母亲与弟弟可还安好,上次闹灾都牵连到了汴京城里,不知家里有没有逃过那次的灾难,不知父亲去了书院没。 悠悠叹了一声气,背后忽然被人搂住,淡淡佛手柑的味道传来,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 第76页 “怎么还未入睡,可是在等我。”孟佪干脆上床搂抱住了她。 “可能是夜间寒凉,太冷之故而睡不着吧。”青黛转过身来望着他,倒是没了早上的神情:“你不去洗漱一下吗?” “不急,让我先抱抱你。”孟佪说着搂得更紧了,呢喃似的道:“好香。” 青黛轻笑一声:“阿瑶下午来找我聊了一会。” 从陈氏的那封信说起,到今日老太太的反应话语都逐一细细道出,孟佪沉吟了一瞬,道:“先等我考完再说吧,有些事情确实不急于一时,况且我还有我自己的想法,你不用想那么多,我也只是有时候难免有些情绪,对了,明日我陪你去你家里瞧一瞧吧,看看你父亲母亲,如今我与你成婚了,丑女婿也该见见岳父岳母了。” 青黛心里一喜,也确实担忧家里的情况,原来他也想到了这层,瞧他眼神,也没有丝毫的嫌弃之意,笑道:“哪里是丑女婿了,大概我们家方圆十里也找不到这么俊俏的郎君了,还是饱读诗书的翩翩才子。” “那你喜不喜欢。”孟佪说着碰了碰她唇。 两人挨的极近,青黛冰冷的手脚此时都被他给焐热了,羞涩的瞅他一眼,因着赶路,两人都没怎么亲近:“你还没洗漱…” 话没说完,就被孟佪吞入了腹里,熟悉的气息尽数侵袭过来,如冬日里浸入肌肤的寒意,无尽的柔情蜜意弥漫开,每一寸肌肤都微微颤抖,芙蓉色纱幔缓缓合上,屋内是极致缠绵的声音,消融于这无边无际的幽幽暗夜里。 ** 次日一大早,孟佪两人租了一辆马车来到了青黛家门口,家门口还是老样子,门上衔兽形铜环,青黛拿起铜环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 开门的是青智,一见到青黛,惊讶道:“阿姐,你回来了!” 青黛一见到亲人,心里不自觉微微有些酸涩,笑着点了点头:“阿智,你长高了许多。” “那当然了,每日都要走遥远的路程去学校,父亲说我是走着走着就走高了。”青智笑着说完,看了眼孟佪,又看了眼两人身后的碧佩,眼中诸多疑虑,却还是先大声呼喊道:“母亲,阿姐回来了。” 随着这一呼喊,青黛也朝院内看去,这才发现院里建了一间小房,那敞开的房屋里,能看到她母亲早已站了起来,她身后是一台织布机。 薛氏踏过枯黄的梨花叶走到了门口,只觉得恍恍惚惚不真实,这似乎是她的女儿又不是她的女儿,首先是身上那气度,绝不似从前缩在那屋里,或站在窗前的单薄姑娘了,而是有一股子大家风范的味儿,也说不太出来,反正单单这样看着,就觉得是哪家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小姐。 再看那穿着,一件芙蓉色梅花纹斗篷,兜帽上一圈雪白狐狸毛,在双颊两侧轻轻漂浮,肌肤白净,眉目婉约,一双眼睛熠熠光彩,看上去绰约多姿,俏生生的一个大家闺秀,哪像是从这个门里出去的人,哪像是自己的亲闺女。 心头狠狠一颤,才注意到一旁的孟佪,一见孟佪,薛氏就想起来了,就是女儿走的那一日,见过这男子,当时就怀疑,没想到自己是没有怀疑错的,这个男子太过惹眼,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让薛氏一眼就记住了,何况那发上的紫玉簪子更是令人难以忘记。 薛氏冷哼一声:“没想到我十月怀胎的女儿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原来是被人给拐走了。” 说着薛氏飞快拿起院里的扫帚就朝孟佪打了过去,青黛忙张开双臂挡在孟佪的前面,一双眼里带着乞求道:“母亲,您别动不动就打人,女儿已经长大了,有什么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他一声不吭的把我女儿拐走了,我还不能打他了,我要带他见官去。你还替他求情,你也不是好东西,我养你这么大,你这个白眼狼,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回这个家,这辈子就和男人跑了呢?还要点脸面不。” 青黛太熟悉母亲的样子,她无奈的瞧了一眼孟佪,孟佪安抚的瞧瞧她,将她拉到了身后,然后恭恭敬敬的朝薛氏行了一礼,恭谦有礼道:“伯母好,我当初带走青黛实属无奈之故,也不曾与伯父伯母说一声,是我让伯母担心了,您要打,您就打,我挨得住。” 薛氏一看这端方有礼,一举一动皆是才子风范的味儿,反倒不好下手了,心里的气也微微消散了几分,又正好看到后面丫鬟的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这气就消了大半,把扫帚随手往旁边一扔,只道:“先进来吧。” 一行人走了进去,孟佪与青智做在屋里头,青智给孟佪倒了杯热茶,而薛氏与青黛两人在屋里头细细说着。 青黛将所有发生的事□□无巨细的说给了薛氏听,薛氏沉默良久,最终轻轻叹了声气,当初是迫于无奈,经过这差不多一年,心里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只略带忧心道:“既然在那家吃了亏,那又为何要再找那家的人,还与那家人纠缠不清,你这名声也是打算不要了么,这哪有嫁了哥哥嫁弟弟,怕是那孟府不让你进门,如今那小子还考上了解元,你觉得你能抓住那样的人吗?还有他家里娶的那位正房又待如何。” 说罢薛氏狠狠的叹了一口气。 青黛也是脸色不好,低低道:“这些我知道,但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要走到底,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要跨过去。” -- 第77页 两人又沉默了会,薛氏见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起身到那柜子里拿了个盒子出来,递了过去:“打开瞧瞧吧。” 青黛狐疑的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那对孔雀绿翡翠滴珠耳环,孟佪送给她的,心里着实一喜,雀跃的往薛氏瞧了一眼。 薛氏淡淡道:“那日你回来,说这东西重要,我当日便去赎回来了,你出嫁我也没什么给你的,这东西就当是物归原主吧。” 说着又多问了一句:“是外面那人送你的吗?” 青黛笑着点点头,薛氏又道:“我们这方圆十里,他这模样风范的,倒也确实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就算是你父亲做教书先生,你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人,最多在村里找个能和你匹配些的,若不然还是给人家做妾的命,你呀有什么也不怎么与我说,主意也大。希望以后他能对你好些罢,以后的日子靠你自己了,家里情况你都是知道,不被人看轻去,都是好的。” 青黛嗯了声,看着这对翡翠耳环,心里着实开心,东西失而复得,这算不算是一个好兆头。 第45章 朱瑶想着在过年之前将铺里的总账目看一下,朱岩专门请了位管事人,这京城所有的铺子都归他管,这位韩管事每年都会去扬州汇报一次汴京城里的情况。 此时朱瑶与青黛两人在宅子里看着账本,一摞摞账本超过了两人的头,朱瑶伸了伸懒腰,扭了扭脖子道:“这些账本还真是要了我的命,什么时候能看完呀!” 青黛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心道:“大概还需要几日吧。” “想想就累,以前这些账本都是那位韩管事每年送到扬州给爹爹检查,这次父亲提前打了招呼,说我们要来。以前爹爹让我算账,也只是为了教我,我倒是讨厌他一直待在书房里那么久不出来,没想到是个这么大的工程。”朱瑶精疲力尽的趴在了浮雕书案上,因着几日下来,眼底微微有些泛青。 青黛微微一笑,却忽然神情严肃起来,朝朱瑶看了一眼,道:“阿瑶,你来看看这。” 朱瑶神色收敛凑了过去,看向青黛指着账本上的一个地方,惊鄂道:“这个数?小数点错了?” 青黛点点头:“正是。” “这小数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是足足错了三位数啊,这按理再怎么粗心也粗心不到这份上呀!”朱瑶又拿起靛蓝色的账本仔细看了一眼,确定无误之后,秀眉一皱,陡然生了怒气:“这是瞧准了我们是两个女子,会偷懒还是不成,还是说女子就看不到这明晃晃的偷奸耍滑了,真真是让人气极,以前爹爹检查账本可不敢有这么大的篓子。” 青黛却是缓缓一笑道:“就算是气极,说与那管事听,那管事或许会以粗心为由,绝不会坦诚是偷奸耍滑了。” 朱瑶哼笑一声:“意思是我们找出来了还不能怎么着他了是吗?” “因为人犯错是难免的,所以他要是说自己粗心大意,而不是故意,死不承认的话那也没有办法,而且他替朱家在汴京城管理了这么久的生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外人眼里为了一个错误而把人解雇,反倒会落人些许话柄。”青黛有条不紊道。 “那怎么办?”朱瑶又怒又急。 青黛又微微笑了笑。 朱瑶一瞧这笑容就知道有什么主意,不由问道:“你…” “我除了发现这一处,还发现了另一处问题所在。”青黛心有成竹的看了过去,脸上是笃定的笑容。 “还有问题?”朱瑶疑惑看了过去。 青黛点点头,把看过的账本同时拿了出来,指着其中的一笔账目道:“你看看这笔账。” 朱瑶一看,疑惑的脸上瞬间豁然开朗,道:“这,这韩管事也太过分了,居然每月都有这样一笔贪污的款子,这是拿我爹爹当傻子了不成,爹爹怎会这么多年来察觉不到呢?不可能啊!” “或许你爹爹不是察觉不到,而是察觉到了没说,这账目上虽做了假,可架不住这位管事人很有经商的手腕,每家商铺的收入都能如此之好,这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手段,所以就算是贪污一些,你爹爹也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罢了,而且天高皇帝远,这肥羊摆在面前,哪有不惦记的。”青黛徐徐道。 朱瑶叹一口气:“那还是拿他无可奈何吗?看来爹爹让我来汴京也不完全因为周敏安的关系,还有这一层原因在里头。” 青黛点点头:“应该是如此的,所以别只把这位韩管事当做普通的贪污管事,而是要将他这些手腕学上手,这贪污只是其次,况且他若不贪,也不会管理的这般好,那些就当做给他的报酬,但该给的警醒不能少了,让他心里有数,别以为我们真是傻子,让他记着这个恩,或许才会对我们倾囊相授,薪火相传。” 朱瑶很是赞同的点点头:“爹爹是看上了他的经商头脑,所以这是想让我学着点,对于我们商人来说,这其中的奥窍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相视而笑。 ** 孟佪提着一个食盒走进了屋里,屋里燃着袅袅熏香,清美的女子正低头绣着手里的锦缎长袍,他笑道:“这衣服都快做好了,让你不要晚上太累,你偏不听,伤了眼睛可怎好。” 青黛放下手里的袍子,道:“这屋里放着几盏琉璃灯,此时又还早,伤不着眼,今日忙完了吗?” -- 第78页 “嗯,早就忙完了,阿瑶那丫头去我那,带了这盒点心,说是让我给你带回来,去我那一阵夸你,直说你通透,是个经商的好苗子。”孟佪郎声道。 青黛笑笑,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还能让人认同与欣赏,心里也着实高兴,嘴上却还是谦虚道:“哪有她说的那样好,只不过是恰巧看到了。” “你心思本就玲珑剔透,倒不是她强夸了你,也是她高兴的紧,这才和我说了。”孟佪打开食盒,拈起一块点心递了过去。 青黛轻轻咬了一口,一时间只觉得甜到了心坎上,本来一路上的忧心忡忡确实消散了很多,日子一点都没变,还是和扬州时一样,将手肘至于桌上,手托着下巴,浅笑盈盈道:“那我的聪敏理智还让你不喜吗?” 孟佪闷哼笑道,坐到她身旁的位置,同样以手托住下巴,漆黑的眸子深深望了过去:“你说呢?” “不知道。”青黛几字咬得极重又慢。 “谁不喜欢聪慧的女子,这聪慧用在正途上,就更惹人喜爱。”孟佪将手中的糕点又递了过去。 轻轻咬了一口,青黛只觉得这糕点似乎又变甜了些,原来喜欢一个人只这样简单的相处就很快乐。 ** 日子悄无声息的划过,转眼又到了二月,孟佪与周敏安会考完,放榜过去了几天,朱氏差家仆送了封信来。 孟佪看了信,看向青黛,道:“母亲说让我带你回孟府,她接受你的存在,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先等我殿试完再说。” 青黛当然知道名声对于一个正要参加殿试的进士们有多重要,这也是要综合考虑到的,明白的点点头道:“我分的清孰轻孰重。” 何况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孟佪将信纸放下,低低道:“黛儿,我是孟府的人,大概做不到完全撇下,如今母亲信里的意思,父亲也希望我回去,说一切都好说。” 青黛笑着又点点头。 孟佪握住了她的手:“你相信我,我能保你周全,我心中自有我的打算,且他们能同意我们回去,就说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说着孟佪又幽幽叹了声气:“那位姜小姐还在府里。” 青黛一听到这个名字,神情就微微有些变了,下意识朝他看去。 “母亲在信里说,她病的快不行了,说是趁她没死,能看一眼就去看一眼吧,说当初也是我点头答应的婚事,怎么着也该给她亲人一个交代,如果交代不好,怕是亦会对我前程有影响。” 青黛一脸讶然睇了过去:“这,也没过去多久,怎么会?”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母亲信里不似说假,这个也说假不得,所以我们今日就动身去孟府吧。”孟佪将手心的手又握紧了些,似乎想要从这上面获得一些力量,恍惚道:“黛儿,有些事情我必须面对与解决。” 青黛紧紧回握他的手,微微抿唇:“我理解。” 更加能够理解,若是一条生命因自身而殒命,那种心里大概也只有切身才能体会到。 两人是下午到的孟府,再次走入孟府,青黛心中颇多感慨,也许自她第一次走入这里时,冥冥之中就注定会发生些什么,她的命运也随之而改变了。 青黛进入了祥禾苑,和进秋祺阁的感觉截然不同,如今所有人看的目光又截然不同了,大概是惊讶至极里有轻蔑,又夹杂着羡慕嫉妒和不敢轻视吧。 其实府里的人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的,青黛此时反倒能够泰然处之,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只让碧佩整理着包袱,而自己坐在窗下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莲花池,心想他有时会不会也坐这里呆呆看着外头。 而孟佪先是由几位孟府的叔伯重新将他的名字添到了家谱上去,然后又随着老太太去了趟玉兰小筑,从玉兰小筑出来,便去了府里的另外一处地方,听雨轩,姜姝如今在孟府的住处。 一路上,孟佪心思有些微的沉重,姜姝虽然有可恶的地方,但好端端的一个人也不应该在他孟府消香玉陨了去。 走到听雨轩,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沉重,看到他更是眼里带着些许的恨意,由姜姝的贴身丫鬟带着走入了姜姝的房里,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关上。 孟佪从薄如蝉翼的纱画屏风上,瞧到了里面镂空雕花床上躺着的女子。 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月蓝色团花纹被褥下,从前圆润红俏的脸此时甚是苍白消瘦,就像是藏在薄雾似的云层里的浅黄月亮,瞬间能消失在人眼前。 如若心里还有一丢丢怀疑面前这个女子或是故意装病,此时也都烟消云散了,病痛是最能折磨人的一个东西,能将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折磨的不成人样,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 姜姝缓缓睁开了眼,看到面前的人,有一刹那的惊诧,定睛看了看,是他无疑了。他里面穿一件羽蓝色百蝶长袍,外罩一件白狐裘,头上是一根如意云纹紫玉簪子,眼眸微微低垂看着她,像一只纯粹的白狐狸,让人心甘情愿受他蛊惑,心甘情愿为他走到死的这一步。 “孟公子,听说你考上了会元,姜姝在此恭贺你了,状元定是孟公子无疑了。”姜姝只是躺在那说话,声音也像是了无生气。 孟佪澹然道:“说状元还为时过早,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就有变化的可能。” -- 第79页 姜姝瞧他风轻云淡的样子,虚弱的笑了,笑容里又微微透着些许无奈的苍凉,只道:“别人我或许不敢肯定,但你,我能确定。” 早在之前姜姝就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似表面传言的那样,在佛光寺的那位天子,她就知道能够被天子赏识的人,怎么能是泛泛之辈,但也只是神秘的笑了笑。 这样的人不属于她,就像水中的月亮,她怎么捞也捞不着,最后只剩下满心的恨意,恨命运对她的不公。 “一直是姜小姐高看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再平凡不过之人,姜小姐如今病了,该好好养病才是,是我孟佪当初偏激了些,没有处理好这些事情,所以我对不住姜小姐,我会请名医来为你医治。” 姜姝轻嗤出声:“孟公子实在不必费心,我很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恐浪费了孟公子的一片心意。” “孟公子若真有心,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姜姝缓声道。 “你说。”孟佪道。 “我们终究是拜过高堂成过亲,就算你心里不承认,这个府里的人也还是称我一声三奶奶,而孟公子,我不怨你不恨你,但我希望你能全了我这名分,能在我这听雨轩呆上一夜,就算只是住在我隔壁,也不枉我曾经嫁给过你,这样我也能安心的去了,这样我也就没遗憾了,父亲母亲那我也自会说清楚明白,绝不会让孟公子为难。”姜姝说着说着狠狠的咳嗽起来。 孟佪递过去一只痰盂,分明的看到一口血色黏液吐了出来,带着一股子难闻的血腥气味。 姜姝抱歉的看了看他,心口微微喘气,暂时也说不出话来。 孟佪心中微妙,眼睁睁看着一朵花从鲜艳到颓败,而且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原因,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许久,待姜姝回过些气力,虚弱道:“孟公子,你先前拒绝我时,说不喜欢太过聪慧的女子,不喜欢算计的女子,不喜欢什么都握在手心的女子。其实我也想问一句,那位青姑娘比起我来,只怕会更聪慧些吧,我也是如今才明白,她不是不会算计的人,她才是那个真正将所有东西掌握在手心的人,包括你我,包括这个宅子里的一切。” 孟佪锐眸一闪:“姜小姐,她与你最不相同的地方就是,她不会用心思去害人,而是把这种玲珑剔透的心思用在了对的地方。所以就令人欣赏。” 姜姝又冷哼一声,陷入爱情里面的男女都会比较盲目,或者说就算这个人不好,都愿意相信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好的,也许她吃亏在这点上。 “孟公子,这位青姑娘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慧许多,她知道孟公子喜欢,便利用这份喜欢来达到她自己的目的,与我又有何区别,只不过她比我多了一点,就是拥有你的喜欢。我在想,她这份喜欢之下,有多少是算计,有多少又是无奈,有多少是因为喜欢你,对孟公子有那样纯粹吗?孟公子有时候看人也不清晰啊,都说当局者迷,孟公子这样聪明的人也不例外。” “你到底还是怨恨我,你说这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孟佪一听这话,脸色微变,心里头确实微妙。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一个快要死的人,怨恨能有多重要,只不过也想让孟公子看清楚你身边这个女人的真正心思。”姜姝冷声道。 孟佪沉默不语。 “孟公子若不相信,一试便知。”姜姝道。 “姜小姐好生休息吧。”孟佪说完这句,便没了谈下去的兴致。 外面飘起了绵绵细雨,远处迷蒙一片,似是看不太清晰,才转过曲折游廊,只听见清脆如鸣鸟的声音传了过来:“三奶奶也真是可怜,到临死前才能得三爷探望一眼。” “是啊,真让人惋惜,这图个什么啊!落得这下场。” “大概是图了心中的那份欢喜吧,要说三爷,倒也确实能让人为他如此癫狂。哪次夜里没看到三奶奶独自一人倚在那屋檐底下,或是那窗边上,大概是在想三爷吧。” “嗳,一片痴心付错了人,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孟佪微微握拳,不管怎样,因为自己当初的决定与倔强,确实不应该扯上不相关的人,成了自己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反过去看,才发现,开始的佛光寺变成了佛山寺,可能是因为有个佛山,然后这一章变回来了,那些就不改了。 然后昨天有点事情,所以没时间更新。 第46章 青黛坐在浮雕兽纹的坑上,倚靠在紫藤花纹的软缎上,脚下是一个木盆,碧佩打了大半盆热水,问道:“水温还合适吗?要不要再加点热水。” “刚好。”青黛淡淡道。 “我瞧着姑娘这几日去老太太那,是不是老太太接受姑娘了。”碧佩笑着道。 青黛澹澹而笑:“碧佩毕竟是年龄还小。” 碧佩疑惑的瞧了过去:“难道不是?” 青黛幽幽叹气:“老太太脸上看着慈祥,可这慈祥背后压着一口子闷气呢?所以是憋着气在给我立规矩来着。” 碧佩仔细地想了想:“意思是说老太太从心里是不愿意接受姑娘的,可又因三爷喜欢姑娘,所以没办法,只能想着法儿给姑娘立规矩?” 青黛点点头:“可不就是,只希望她有一天能接受我吧,这些个规矩我也就认了。就怕她一直找由头,只是看我不惯,看我活的太舒坦了而已。” -- 第80页 “那姑娘为何不与三爷说,让三爷心疼心疼姑娘也好啊。”碧佩一脸天真的瞧了过来。 “碧佩,你不懂,老太太怕也因为三爷而对我如此,三爷因为我,而忤逆老太太,我这要是再说给三爷听,老太太知道了,只怕会更恨我,如今之际,也只能希望我这颗诚心能感动老太太,不得她喜欢,最少也别一直恨着我,所以她想怎样,我都先依着她。毕竟谁会让一个不喜欢的人活得舒坦呢?”青黛无奈道。 “姑娘这脚下都磨硬了,着实辛苦,朱姑娘每日都往府里跑,和姑娘商量铺里的事,要是还住外面宅子就好了。”碧佩道。 “我倒是希望他能回来,他的家在这里,而我也要赶快适应,总能往好里去的。”青黛说着笑道:“也泡的差不多了,把水拿去倒掉吧,老太太今日心里急,都没让我过去,不知三朗殿试如何了。” “三爷一定会高中状元的。”碧佩笑盈盈道。 青黛瞥她一眼,心里却又同时隐忧起来。 ** 孟佪高中状元,周敏安是探花,孟平倒也考中了,整个孟府欢庆起来,大摆宴席,许多官员纷纷上门,孟府竟从没有过的热闹,这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夜间宴席散。 孟佪一脸酡红往祥禾苑走,踉踉跄跄的步子,墨潭在后头跟着,急道:“哎呦,三公子,你慢点,慢点呀!” 孟佪给他敲了一记响头:“叫啥三公子,你应当叫我三爷,我和黛儿成婚好几月了。” “是是是,三爷,您慢点,您这别摔着呀!”墨潭扶了过去。 孟佪甩开他的手:“我没醉,对了,让你找的大夫找了没有,听雨轩那边如何了。” 墨潭把大夫的原话说了一遍:“找了的,京城里所有的大夫都找了,甚至姜姑娘的娘家还请了多位太医来,哎,没用了,姜姑娘是无药可医了。” 孟佪沉默不语了,只一个劲的往祥禾苑走,两人皆沉默下来。 到了祥禾苑,墨潭伺候着洗漱,孟佪回到了屋里,着一身雪色寝衣,一头墨发散在身后,看到同样在卸妆的青黛,徐徐走过去,将她头上的发饰轻轻拔下,三千青丝散开来,带着淡淡馨香,轻轻在发上嗅了一口:“黛儿,好香。” 青黛从铜镜里瞧着他,笑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好大的酒味。” 孟佪抬起手臂闻了闻:“还有酒味吗?我刚才沐浴了一番。” “还是有,三郎今日是不是很开心。”青黛问。 孟佪点点头,神秘的笑了笑:“嗯,你一定想不到,原来当初在寺庙的那位阿静,其实是当今皇上。” 青黛极为惊诧,秀目微扬:“那位和你极投缘的公子是当今皇上?” “嗯,我今日初见他时还是懵的,他却朝我笑了笑,我当时脑中闪过很多东西,记起来当时他如何劝我考取功名。”孟佪说着笑出声来:“他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青黛是既喜又忧,能被帝王一眼看中的人,以后会有何等的成就,可想而知,而她能当得了他的另一半吗?或者说能胜任吗?老太太本就眼高。 “那三郎以后定能平步青云。”青黛说着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作揖道:“妾身在此先恭贺三郎。” 孟佪一手托住她双手:“干嘛呢?在我面前还用得着这样吗?” 孟佪轻叹一声:“黛儿,你放心,不管以后我是如何的身份,在你面前只有一种,只是你的爱人。” 青黛静静凝视着他的眸子,那眼底深处闪烁着一点光芒,那光芒真挚逐渐带点笑意,她轻轻抿唇笑了,内心忽然柔软起来。 孟佪轻轻抬起她下巴,轻轻啄了啄,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继续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温馨的绵绵情意。 良久,孟佪餍足的将她抱在怀里,道:“黛儿,你可是有心事,你刚才分心了,我全心投入却还能让你分心?” 青黛想起方才摇了摇头,微微红着脸道:“我,我…” 孟佪忽然又重新压在了她身上:“我让你分心了?”幽幽叹一口气:“你若是一直分心,那我就让你不分心为止。” 青黛忙用手挡在他胸前,极为小声道:“我哪分心了,我只是这几日有点累。”力不从心罢了。 孟佪深深瞧了一眼她,又躺回了原位,想了想,忽然道:“黛儿,那天去听雨轩,姜小姐说让我全她一个名分,去听雨轩的隔壁房里待一晚也好,她死也瞑目了,你说我该如何?” 青黛一听这话沉默下来,首先抛开这些世俗的观念,他母亲定会想尽办法给他找高门贵女,何况他是这样的身份,可她知道他会拒绝,不然现在也不会与自己在一起,而如今如若她连一个将死之人都要计较,那或许于他于自己名声都不是那样好,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可… 她伸手环住他腰,闻着他身上佛手柑的熟悉味道:“佪,其实我想说,你做什么应该都有你自己的主意,我都尊重,也相信你,当然我…” “你相信我。”孟佪忽地冷笑出声,是相信他,还是因为对他没有那么多的在乎:“你就那么相信我么,还是你觉得我的心就被你牢牢抓住了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青黛觉得无力极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喜被女人控制,所以你给我相当大的自由,什么都让我自己决定是吗?或者说比起有些东西,你更在乎这一点,这就是你怕的失去我。”孟佪忽然自嘲一笑,掀开被褥,从镂空的梨木雕花架上,娶过一件大氅便走了出去。 -- 第81页 青黛赶紧的爬了起来,趿着鞋没穿衣就跟了上去,可他步伐实在快,等他走到了大门口,才追上了他,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你为何不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了,我怕越听越难受,我说出那样的话,你难道不应该是责怪我吗,还相信我,你让我一个人静会行吗?”孟佪道。 青黛放开了他,孟佪微微仰面,闭了闭眼,她在自己眼中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可如果这份与众不同的后面是因为不爱他,那真是一个笑话。或许她真的只是迫不得已和他一起,或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外在,而不是仅仅因为他这个人。 是了,他当时娶姜姝,可她还是能祝自己幸福,或许她会责怪,可还是能冷静的说出来这句话,她确实能摸准自己的心性,她一直在背后算计自己,还有扬州那次,她连问都不问,一种细细密密的恐惧将他围拢,仿佛被包裹了一层茧,倏地让人喘不上气来,他此时此刻宁愿她是后院里的一名普通女子,为得到自己的爱而吃醋,而生气,而算计,而在乎自己,而不是说我相信你,那样聪明的理智的,让他发了狂。 孟佪回过头来,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却还是怕她感冒了,扯着她的手腕便重新往屋里头走。 青黛忽地痛呼出声:“疼。” 孟佪停下步子,回头看着自己握住她的手,分明也没用力:“哪疼。” “就脚疼。”青黛闷闷道。 “你脚怎么会疼。”孟佪面无表情的问,眼还是探向了她的双腿。 “就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一到阴凉天气就会疼。”青黛委屈巴巴的瞧着他,还记得那时候,她一说疼,他立马就会将她抱起来,如今却是先往她腿上瞧。 孟佪心下无奈一叹,终究是中了蛊,放不下她,将她轻轻抱起往回走。 青黛勾住他脖子,小心的看着他脸色,试探着道:“我会疼,是因为后来又在祠堂跪了好几日,然后你二哥才去求你母亲将我放出府的。” “很疼吗?”孟佪轻声问。 “疼,很疼。”青黛小声的道。 来到屋里,孟佪将她放下,直接找来一瓶药膏,是以前给她的那瓶。 将裤脚挽起,涂抹上药膏,轻轻在膝头按揉,清凉透浸肌肤,加上他适中的力度,整个人都微微放松下来,他的睫毛还是那样又浓密又长,记得那次在假山,那时自己是那样的紧张,他一点都没变,只是一直在怀疑自己,可自己确实用了些心思,她该怎么让他相信自己呢? 第47章 孟佪第二次走进听雨轩,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屋里萦纡着苦涩的药味,镂空雕花床上还是躺着姜姝,只不过较比上次,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没一丝生气,让人不禁心里一惊。 姜姝微微阖着眼皮,见他来了,睁开眼,轻轻扯起嘴角笑了笑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踏入这里,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最后一眼。” 孟佪讽刺一笑,自己与她有什么区别,都是不被人喜欢,他忽然问道:“你后悔吗?” 姜姝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在那个凉亭里,谦谦公子,端方有礼,容貌尚佳,那仿佛是发生在前世的事,此时他还是那个模样,自己却不是那时候的自己了,她淡淡道:“没什么可后悔的,都是当初自己选择的,后悔又有何用,倒是你,后悔么。” 孟佪垂眸:“是啊,自己选择的,永远都不会后悔。” 姜姝不说话,心里却想,不后悔却也怨恨,轻轻缓出一口气:“孟公子,青姑娘太聪明太理智了吧,你走后我就感觉到了,她不讨好老太太,因为她知道所有问题在你身上,而你是她的关键,理智的人往往没那么感性,知道自己要什么,也就不存在霸占孟公子了。而我,明知道你心中没有我,却还是飞蛾扑火,你说我是傻呢,还是真的爱你,所以这是我的下场。我藏着对你的一份心思,只是希望得到你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我是那么在乎,而她呢,什么都顺着孟公子,终究是少了些占有欲,恐怕在乎的更加是你拥有的,而不是你这个人。” 孟佪心知肚明,可被别人亲口说出来,那滋味是何等难受与心慌,赤。裸。裸的被人扒开了,或许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他澹然道:“不过是来看姜小姐一眼,想和你说,下辈子擦亮眼睛,别再碰到我了。” 姜姝冷嗤一声,不再多说,整个人却仿佛又缩了一截,无声无息的躺在了那。 孟佪最后看了一眼她,头也不回的走了,才走到院门口,里面忽然传来悲泣的声音,心里一怔,只抬头望了望天空,月色万里,旁边的一缕云悄悄飘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黛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只听见“砰”地一声响,猛然睁开了眼,屋里微弱的烛光印在眼底,刚才那声响听的清楚,屋里无掉落的东西,窗门亦是紧闭。 碧佩徐徐走了进来,道:“姑娘,听雨轩那位,殒了。” 青黛脑中嗡地一声,心里直一个哆嗦,后背瞬间都浸出了冷汗来。 姜姝的丧事过后,孟佪被姜家人狠狠责骂了一顿,除了去宫里上朝,就是闷在书房里,连续五日没出过书房的门。 青黛带着一锅熬好的鸡汤,来到了书房,墨潭在书房门口站着,一见到她,便喜笑颜开道:“您来了,三爷还没用晚膳呢?也不准小的进去伺候,我也不敢多说什么,劝三爷吃点东西才好,三爷是自责了,好像回到了以前,大爷去时,三爷就是这样将自己关在房里的。” -- 第82页 青黛轻嗯了声,心知他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她的原因,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烛火都没点,只有书房侧面的雕花窗棂洒进来一地的月光,打在他身上,他的轮廓是从没有过的清冷,朦胧虚幻,连开门都没有引起他的反应,青黛走到铜制烛台前,刚想点亮,才听他道:“别点。” 青黛听出了话里的冷漠与生疏,他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似是没一丝温度,裙摆随着她步伐移动,走至他身前,将食盒放在书案上,把那晚去了油的金黄色浓汤递了过去。 孟佪没搭理,只是把头扭向了窗外,青黛想了想走至窗这边,拿起雕花银匙舀了匙鸡汤递至他唇边。 孟佪抬眸看了过去,借着窗外的月光,清晰地看到她清美的轮廓,柔弱的外表,坚强的心志,几天不理她,还能拿着鸡汤来哄他,若是心中没爱,倒也难为她了,随意喝着唇边的汤。 青黛见他喝了,也不多说话,又舀了一匙过去。 孟佪又抬眸瞧了过去,嘴边自动喝了下去,沉默中似乎萦绕着一点儿说不出的味道。 喝完了,青黛将白玉碗放回了食盒里,道:“墨潭说你还没用晚饭,你饿吗?我去给你拿点饭菜?” 孟佪摇了摇头,青黛心下微叹:“你打算和我一辈子不说话了么。” “不知该说什么。”孟佪又将头看向了窗外,为她伤神伤心,付出了整颗心,可最后发现自己是一个被爱蒙蔽的愣头青,被人利用也没事,可利用的背后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或许为爱算计他能接受。 青黛道:“佪,你整日蒙在屋里头会闷坏的,也已经五日未去我那了,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想说,不是你想象那样,如若你不是你,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你懂吗?” 孟佪闭上眼睛:“我只是想静一静,可能你现在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你为何不让我静一静呢?” 说着孟佪干脆站了起来,朝外走,青黛看着走出去的孟佪,轻轻叹了声气。 连着好几日,孟佪下了朝也不回府,青黛也不知道他在外做些什么,朱瑶刚走,她坐下来对着窗外呆呆发愣,远远看着窗外的池子里,几尾鱼无忧无虑的游荡着。 碧佩拿着铜制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一碗银耳羹,将银耳羹放到桌上,担忧道:“姑娘,你晚饭没吃,好歹吃点别的垫垫肚子。” 青黛看了眼桌上的银耳羹,提不起一丝食欲,只道:“放下吧,我待会便吃。” “你昨儿个也是这样,再这样下去,非得病了不可。”碧佩把银耳羹放过去了一点,眼中担忧显露。 青黛瞧过去,忽然道:“今日清晨,你知道老太太与我说了什么吗?” “姑娘说给我听便是。”碧佩道。 “老太太说,这男人都一样,应酬多了,见的女人一旦多了,这心也就跟着花了,哪有什么长久的爱呢。”青黛用老太太的口气说了出来。 碧佩不以为然道:“三爷与其他人不一样,姑娘,您别多想,可能是真有应酬,别中了老太太的招,怨恨起三爷,那就得不偿失了。” 青黛嗤了声:“我知道,老太太高兴着呢,想让我们先离了心,再拆散就容易了,可她哪知道,他是故意不回来的,生我的气呢。” “行吧,我吃。”青黛说着一口一口将碗中的银耳羹一点不剩的吃完,吃完又道:“我自是不会让老太太如意,也许过几日他想清楚了,自然就好了,你让我睡一会吧,也不知怎的,最近老是嗜睡。” “还不是姑娘夜间睡不着,这白日里不就容易犯困。”碧佩收拾起碗,又道:“那姑娘好好睡一觉。” 青黛点点头,浑身疲软无力的侧卧在榻上,也许真是夜间睡的不踏实,没一会就进入了睡眠。 孟佪是带着浑身的酒意回来的,回来的时候直奔青黛的房里来,脚步有些飘浮,看见躺在床上的人,直直的挨着床沿跪坐了下去,心中还是惶恐不安,手微颤的抚摸过去,虎口抚着她清秀的面颊。 手心传来温柔的触感,这一刻他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原来他最怕最怕的是失去她,今日去一位刚认识的同僚府里饮酒,可没想自己会被算计,差那么一点儿,如果自己中了招,那么他们之间或许会永远变质,还好,还好。 无声地扶着她脸庞,忽地又嗤笑出声,自己越是在乎她,心里就越难受,想起发生过的点点滴滴,确实糊涂了,不知她对自己什么多一些,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48章 青黛在玉兰小筑晕了过去,老太太当场吓坏了,只因人“砰”地一声毫无征兆地摔到了青砖地面上,那脸苍白的如一张白纸,老太太当时心头一慌,呆愣愣看着晕过去的青黛,还是林氏走进来“哎呦”一声,老太太才反应过来:“请,快请个大夫来。” 再次醒来,青黛已在自己房里,淡粉色纱幔让人心生温暖。 朱瑶穿一件月白里服,外罩一件羽蓝色对襟烟纱长裙,袅袅娜娜走了进来。 青黛远远看着,朱瑶身上多了丝女人的温婉,面容透着一丝喜色,眉宇间也尽是开怀,与自己形成了鲜明对比,青黛想要起床,刚爬起来,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又重新躺了下去。 朱瑶赶紧的小跑过去,担忧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来了。”青黛浅笑道。 -- 第83页 “三哥让我来的,皇上有事又招他进宫,他便打发墨潭来叫我。”朱瑶笑盈盈道:“阿黛,你怀了三哥的孩子。” 本来听到三哥叫她来的,青黛便微微心喜,可听到怀了三哥的孩子,却怔愣在那,抿抿唇,心中一喜,喃喃道:“我怀了他的孩子?” 朱瑶见她这样,开怀大笑了:“可不是。” “那他开心吗?”青黛呆呆问道。 “三哥那样喜欢你,怎能不开心。”朱瑶喜上眉梢:“我要做姑母了。” 青黛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手不自觉摸着小腹,这平躺的小腹原来已经悄悄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一个属于自己与他的小生命,就算他心里对自己有怨,有猜忌,不相信自己,但他那样好的一个人,也不会不爱孩子吧,他们以后还很长,总能解开那些误会,心忽然欣喜无比,忍不住的欢喜。 朱瑶却又摇了摇头:“姑母也真是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哥心中只有你,她却偏偏想不透,我背后也与姑母说过多次,她这门第观念确实也重,幸好你只是晕过去,大夫说你血虚,一来是本身底子亏,二来也因你最近吃得少,碧佩那丫头都说了,说你都没怎么用食。” 青黛微叹,道:“阿瑶,你三哥不相信我,也不知姜姝与他说了什么,他来试探我,以前倒也发生过一次这样的情况,说我太过理智与聪明,总觉得我与他在一起不是因为爱。” “三哥这是糊涂,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你们看对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三哥这是被人撺掇,不过阿瑶,从另一面来说,三哥越在乎你对他的感受,心里其实就越放不下你,在和自己较劲呢,找个机会,你们两人好好沟通一下,总是能沟通好的。”朱瑶安抚道。 青黛抿唇一笑:“嗯,我会找机会的,你呢?最近与周明安怎样了。” “我啊,白日里忙活,周敏安每日下朝回来,忙完自己事情,便会待在我那,就算我是算账目,他也拿着本书陪着我,实在不像从前放荡的样子,整日里就往外跑,一日不与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就浑身不爽。”朱瑶说着说着便笑了。 “那挺好的。”青黛道。 朱瑶略微垂头,嘴角边含着一抹羞色:“其实昨日我也被诊断出来,差不多怀孕两月了。” “你也怀了?”青黛看向她小腹。 朱瑶笑着点点头,又拉着她手,忽然道:“阿黛,要不我们也给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来订个娃娃亲,你说可好。” 青黛不觉笑出声来:“这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朱瑶也一笑:“那就看缘分。” ** 朱瑶走后,青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天黑了,屋里烛火微亮。 孟佪背对她而坐,见她醒来,忙走了过去,问道:“你没哪里不舒服了吧!” 青黛摇了摇头,想说什么,抿抿唇终究还是没多说话。 孟佪心里很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不高兴的是她对自己终究还是少了些什么,又问道:“你饿吗?” 青黛摇摇头,垂下了眼眸,如若换做是从前,他知道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会这样冷静的问着她饿吗? “碧佩说,你这阵子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给你熬了粥,我去拿来。”孟佪说着就站起来朝外走。 青黛看着他走出去,心下微叹,他们之间居然会有这样的时候。 孟佪拿着粥走了进来,青黛坐起来,用软枕垫在自己腰后,把粥碗接了过来,慢吞吞一口一口吃着,寡淡的粥一点味道也没有,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粥确实不好吃,吃了半碗把碗递了过去。 孟佪没接,道:“喝完。” 青黛摇了摇头:“吃不下,头晕,要不你让我休息一会。” 孟佪接过碗放在桌上,坐在床沿边上,轻轻道:“那你睡。” 青黛闭上眼睛,心里却开始胡思乱想,虽然确实头晕,可刚睡了一觉,也睡不着,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竖着听他有什么响动。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两刻钟,她忽然听到似乎是他站起来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去扯他,扯到了他的袖子,不说话的就那样的直直瞅着他。 “我怕,我一个人睡着怕,你今晚还要去书房吗?”青黛委屈巴巴地说。 “你不高兴是吗?”青黛又道。 “我去母亲那说点事情,等下就回来。”孟佪笑道,说着又拉着她的手:“黛儿,大夫说你最近情绪有些紧张,对胎儿不好,要不你先起来,我让碧佩给你再煲些汤,喝了烫我们一起出去走走,看看月色,行吗?” 青黛静默地看了他一眼,才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放开了他的袖口。 孟佪走入玉兰小筑,见母亲躺在软垫上,林妈妈正给她揉着眉心,她哼哼着直道舒服:“你这手艺见长啊!” 林氏笑笑说:“是好久没有给您捏一捏了,你才觉得我这手艺见长了。”看到走进来的孟佪,笑道:“佪哥儿来了呢?” 老太太一听,睁开双眼,直直坐了起来,用手示意林氏先下去,缓声道:“坐罢。” 孟佪坐在另一侧,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放在手心烫了烫才道:“母亲,她如今怀孕了,我想给她一个正正式式的名分。” -- 第84页 老太太轻哼一声:“你倒是护着她,可她的身份,怎么配得上如今你的身份,你是想让人家笑话我孟府。” “我什么身份,也还是你儿子,其实什么都不会变,我还是我,母亲,如若你真的体谅我这个做儿子的,你就接受我们吧,她也已经有了身孕。”孟佪几乎是恳求的话语。 老太太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问道:“你这是非她不可了吗?” 孟佪点头:“母亲,我非她不可,今生今世只要她一人,所以儿子请求你答应我们在一起,儿子也需要你的支持。” 老太太临时起的主意瞬间被这句话给挡了下来,想了想不死心的问道:“要我同意可以,但不能做大,你要另娶一房正妻。” “母亲,您希望再出一个姜姝吗?那天儿子差点被姜家打残,您是真希望儿子不如意是吗?”孟佪冷冷道。 老太太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振,连身形都颤了几颤。 孟佪忽然觉得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叹气道:“母亲若是心中不快,我带着她出府就是,这些日子母亲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您实在无需拿她出气,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是我想,您要怪,都怪到我身上来,不是真心接受她的存在,儿子也不强求。” 说着孟佪就站了起来。 老太太喝道:“你给我站住,你…我实在是拿你没办法,行,我自己生的,我认,我接受她,我如你所愿。” 孟佪弯腰作揖道:“多谢母亲成全,儿子也定不会让您失望。” 从玉兰小筑回到祥禾苑,青黛已经喝了汤,由着碧佩着妆了一番,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裙乖乖坐在那。 孟佪一走进去,恍若第一次见到她时,腰身玲珑,单螺髻上别着一支流苏步摇,心不由软了几分,轻轻走了过去,竟是舍不得打破这一刻,看了许久,直到她转过身来,才走了过去。 “要出去转转么。”孟佪问道。 青黛点点头,孟佪拿过一件披风,给她披上。 还是春天,到了夜里就寒凉,两人默默无言在园子里转着,青黛酝酿着该怎么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还没说话,孟佪先道:“再过半月,我要去外地一趟。” 青黛微微一怔,问道:“去多久,是皇上让你去的吗?” 孟佪点头:“是的,不知道去多久,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青黛忽然生出一丝慌乱来:“非去不可吗?” 孟佪点点头,青黛不说话了,本来好了一些的心情,忽然又沉重起来。 孟佪瞧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道:“过几日母亲会为我们重新准备婚事,你从今以后是我孟佪唯一的妻子,我会给你和孩子一个未来,这次去也是没有办法,你在家好好养胎就是。” 青黛抬眸,微微惊诧,老太太居然答应自己做他的正妻,心里不由高兴,尽管他这话里还是透着一股疏离,可他分明在一举一动的关心自己,咬咬唇轻轻嗯了一声,去轻轻扯他的衣袖,他将自己的手握在了手心,两人默默无言又朝前走,青黛无声地笑了。 第49章 孟佪出府一月有余,期间孟佪回来过几封书信,都是问她身体还好吧,孩子情况怎么样,两人关系不似从前,中间总隔着些距离,这种情况她其实很无可奈何,但每日盼的最多的还是他的书信,仔仔细细的看,不漏掉每一个字,然后再回一封过去,再等,再回。 直到这日,她刚收到他的信,腹部忽然感觉到一丝胎动,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单独一个人,那种生命的跳动是很神奇的。 其实他给自己的来信来来回回无非是那么几句,两人再也不会说,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之内的,青黛想,他对自己其实有很大隔阂,也许是不敢与自己说多了吧,可她确实每日都思念,此时第一次感觉到胎动,第一个就想要说给他听,让他也感受感受这份力量。 于是,她回了一封很长的信过去,说她感受到生命那份力量,说自己的心情,问他的情况,本来想说一句想他了,笔尖触摸到纸上的那一刻,又将笔搁置了下来,她不知道,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再次等到他的回信是在一月后了,信上并没有过多的激动话语,和她当时回信过去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完全不同,他似乎有些理智,还是那些简单的话语,还是让自己注意身体,还是问着孩子的情况。 这一刻,青黛忽然有些许明白了他的感受,当自己那样兴奋的与他说,他却那样的口气,似乎根本没感受到自己的这份激动之情,才明白心中有多么失落。那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原来这样难受,不管是他故意还是无意,此时此刻,她都微微有些害怕与彷徨,这似乎确实是自己造成的,她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让他重新衡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碧佩走了进来,瞧着她脸色有些差,便道:“姑娘,你最近总是吃了吐,吐了吃,碧佩也不知该准备些什么才不让你吐,想想,也该过了孕状了,这都四月了,也还是老样子,你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青黛将信放回紫铜盒里,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母亲过来时,倒是与我说了,说她那时怀我也是,是五月过后才好些的,只要孩子是健康的就好,幸亏你每日做些滋补汤,这汤总是能吸收些的。” -- 第85页 碧佩将汤从食盒拿出来,放到青黛面前,是一碗新鲜的乳白色鱼汤,上面洒了些枸杞,看起来是很有食欲,碧佩笑道:“那姑娘赶快趁热吃点吧,碧佩熬了两个时辰,先是去骨,这鱼肉都熬的瞧不见了,应该是很鲜的。” 青黛喝了一口,确实很鲜美,将这碗浓缩的鱼汤喝了下去,浑身都暖了起来,放下匙子,微微叹气道:“碧佩,我想着我们还是搬出去住吧。” 碧佩心知肚明,只道:“姑娘,碧佩非常赞同你的想法,碧佩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心这般狠,连自己孙子都不顾及。” 青黛轻哼一声:“是啊,我也没想到,想着我如今怀了孕,老太太总是要顾忌一两分我肚子里的孩子,仔细想想,她恐怕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置我肚里的孩子于死地,或许在她心里,我的身份太过低下,配不上他们孟府,所以根本不在乎。” 碧佩很是理解:“我理解你,也许是因为我们身份有相同之处,我们似乎比别人更亲近,你待我很好,姑娘出去后,我会尽心尽力照顾姑娘,也总比待在这里让人蹉跎的好,三爷如今不在府里,也不能帮着姑娘些,等孩子生下来,三爷回来后,一切就好了。” 青黛点点头:“前些日子就让朱瑶在外头帮我找个安静些的地方,不知有着落了没,她这也怀着个大肚子,却也还要为我的事跑上跑下的。” “朱姑娘做事,碧佩觉得还是妥帖的,她只是性子有些直爽,说话有时不转弯,多相处相处就知道她好了。”碧佩笑盈盈道。 青黛也笑了笑,又沉默了瞬,悠悠道:“亏得和她学了这么久,什么都懂得了些,我这出府才有些底气,也着实是怕,老太太残害我肚里的孩子,人心隔肚皮,能躲避着就暂时躲避着罢。” ** 青黛与老太太交代了一声,说是去娘家住上一些日子,其实外头早已置办了一座宅子,出府的这一日,天气晴朗,来到宅子里已经快到晌午,宅子离朱瑶的那座宅子隔的不远,只一条街,宅子里面有一个大院子,两层楼,看上去很是雅致,里头装饰的也确实雅致,家具什么都一应俱全,朱瑶办起这些事情来格外的利落,什么都不需要多操心。 屋里有香炉,但自从怀孕,青黛便听不得太浓的香,此时窗外种了许多杏花树,这淡淡花香倒是闻着刚好,阳光暖暖洒在窗下的金丝楠木桌上。 青黛第一件事,就是将紫铜盒子放到桌下的格子间,打量四周,屋里甚是宽敞,屋里一张大床,屋两侧是窗户,一侧窗户下摆着桌子,一侧窗户下摆着贵妃榻,中间是一张白玉桌,白玉凳上垫着绣花软垫,再往前,是一座山水画屏风,外间倒是一样宽敞,桌子太师椅用来招呼客人最好不过,两侧是耳房等。 青黛瞧着屋里的一切,忽然觉得安全,这是自己用努力得来的,用陈氏给自己的钱置办下来的,这个地方是属于她青黛的,没人能夺走,闭了闭眼睛,连风都那般和煦。 她已经让那位韩管事去寻找一处铺子,她决定先从第一步开始,开一家铺子,生活上有最起码的保障,那次与韩管事学到了很多东西,自己与朱瑶与韩管事之间也有了交情与默契。他对汴京城相当了解,请他替自己找一家铺子,是再合适不过的。 这事没过几日便落实下来,青黛亲自去瞧了瞧,由韩管事介绍了一位有经验,又能摸到底的掌柜管理着铺子,宅子里也请了家仆与丫鬟,宅子里的事全由碧佩管着,青黛每日看看账本,吃吃东西,打发时间,有时朱瑶过来,两人一聊也是几个时辰,日子慢慢过去,小腹也渐渐凸起,转眼,孩子已经有五个月,铺子经营尚可,毕竟经验摆在那,宅子里也无人敢来冒犯,家仆摆在那。 青黛从未觉得日子可以这般悠闲与自在,什么都自己说了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事情她都未和他提过一嘴,自从上次那封书信之后,青黛就没写过信过去,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有些事情总是无可奈何的,便顺其自然罢,先放一放或许情况反倒会好些。 这一日,青黛无端发起热来,大夫来瞧了,也不敢开生猛的药,毕竟是怀着孕呢,说或许是受了寒气所致,要不就多喝些汤,在被子里多捂一捂就好了。 青黛也知道这事不能开玩笑,喝了一大碗汤,就缩到被褥里,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不知是做梦还是真实的,隐约间她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颊,恍惚间睁开双眼,他正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眼里满是心疼,愧疚道:“黛儿,这几个月辛苦你了,你瘦了好多啊。” 青黛眨了眨眼,确定眼前是他无疑,怎么也不似做梦,梦里不会有这般真实的触感,她微微浅笑着:“你终于回来了啊,我还以为还要很久呢?” “嗯,我回来了,不放心你,便回来了。”孟佪说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这几个月,你想我没有。” 青黛愣愣的:“你呢?” “想疯了,可又拉不下脸面说一句我想你。”孟佪道。 “那你不怪我了是么,你明白了是么。”青黛期待地望向他。 他点点头,青黛忽然就拉住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感受他手心的温度,喃喃道:“我也想你,想你快点回来,有时候一个人好累啊,现在你回来便好了。” -- 第86页 青黛说完,他的脸慢慢凑近过来,舌尖一点一点从唇边慢慢往里探,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人被他拥在了怀里,她似乎完全失去了任何反抗的余地,只是想着他,疯狂的想要将这种感觉告诉他。 不知是不是风吹动了窗扉,“砰”地一声响,青黛倏地醒了过来,脑中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才知道原来只是梦,只因梦里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梦里那种想念,那种旖旎的心思,此时恍然间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落落的感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真不假,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下去,只是身上黏黏糊糊,一身的汗,走至桌前,将紫铜盒子拿了出来,将那些信一一拆开,细细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小声地将那些字慢慢念着,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真的很想念。 第50章 青黛将窗打开,让沉重的心情舒缓了些,窗外的杏花翩然而至,缓缓落到金丝楠木桌上,将花瓣放在手心,凑近闻了闻,想象着若他在这,会不会陪她看一夜杏花雨,杏花徐徐落在他们的发上,肩上,就像那夜他牵着自己的手漫步在祥和苑,心里油然生出想念滋味,像一根紧紧的藤蔓将她的心扯住,自己这般的想念他,可却让他误会,也许再聪明的人也有傻的时候,她竟是不是该如何才能化解。 听到步履声,青黛从神思中略略回过神来,看着碧佩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目光直直放在信上。 “姑娘,三爷给您来信了。”碧佩笑着道。 果然,青黛笑着将信拿了过来,似乎等了好久,急忙的拆开,然而上面只有四字:“我想家了。” 忍不住轻笑出声,仅仅的四个字,却让她心中微微荡起涟漪,拿起青玉笔便蘸了墨汁,在白纸上写道:“被相思困在梦中,却只是梦,不知你知不知这相思之苦,不知你何时归来,夜里清冷,微风寒凉。” 再次收到他的回信,是在十日后,青黛急迫而又微微颤抖,不知他会怎样回她的信,上面写着:“应该快了,每每望着天空,一神思就是大半夜,想着你怀孕的辛苦,想着不能陪在你身边,说不了太多,怕最后只是自己想的多,我回想了许许多多我们之间的事,是我一直在默默看着你,也许是我自负了,你连喜欢我都未曾说过。我如今只愿你和孩子身体安康。” 青黛拿着信,一滴晶莹的泪掉落在信纸上,染出了一朵墨花,心里微微感动着,他一直在为他们的未来考虑,从带着她去扬州开始,自己考科举,让她习商,不是把她关在后院的宅子里,而是让她提升自身能力,让她能更好的适应环境。 他那时说过真想将她关在屋里,可又不能,他并没有束缚她的人,对她十分的用心,而自己却没有用十分的心来对待他,确实掺杂了算计,习惯性的为自己考虑,总是在想做一件事情做了以后的其中利害,但却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也许他不是讨厌自己为人,而是怕自己对他的算计多过于情爱,是个人也会多想一层吧。 正沉思着,老太太带着一伙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挺着个大肚子的朱瑶,朱瑶对她挤眉弄眼,青黛明白她意思,是说瞒不过老太太,只能带她来,青黛安抚的朝她笑了笑。 老太太疾言厉色道:“倒真是个厉害的,这悄无声息的就在外面瞒着我这老婆子做了这许多事,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说我这个老婆子,说我虐待儿媳,趁着儿子不在家,把人给赶了出去,我倒是要去看看,你在这里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说着老太太朝外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被她走了个遍,最后在外厅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此时外厅里只剩下她们两。 青黛瞧过去,老太太显然是气的不轻,青黛倒是不急,只是不缓不慢给她斟了杯茶,又坐下来缓缓道:“母亲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消消气。” 老太太先是瞧了眼她肚子,拿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却看到几本账薄,拿起账薄随意翻了几页,却意外地瞧了她一眼,问道:“你开了铺子?” 青黛点点头,老太太又问:“你都懂?” 青黛又点点头,老太太今日有了太多的意外,此时沉默下来不说话了,本来以为她的日子在外头应该不是那样好过的,就算是在娘家,也不会那么好过的,可这小宅子一应俱全,她这悠闲模样,实在不像是过得不好的人。 “我不但知道这些懂这些,跟着阿瑶妹妹学习了许多东西,我也知道母亲不喜我,所以连带着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喜欢,我也没想过母亲动了我孩子的想法,所以我是不得不以来到这里。母亲轻视我,我无可奈何,可孩子是无辜的。”青黛直视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时无语。 青黛忽然道:“母亲应当知道被轻视的滋味,不是吗?” 老太太锐眸一闪,朝她睨了过去,青黛叹道:“母亲,出生不是自己选择的,就像你也是,你曾经与我说过,你因为是商户之女,被公婆轻视,心里不好受吧。可母亲知道这滋味,为何还要施之于人呢?” 老太太又是一振,身形都微微颤了颤,握着藤木拐杖的手紧了紧。 “母亲后悔嫁给父亲吗?如若母亲与一个平凡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比起现在要幸福,是不是少受很多苦,母亲怪不怪您父亲呢?是不是也怪过,所以母亲想要把我怎么样,或者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你就不怕您的孩子将来怪你吗?你就真的不会自责吗?所以母亲如今又何必把你曾经受过的痛苦,再继续让你的儿子延续下去。”青黛缓和一口气,道:“母亲您拥有的比我多很多很多。” -- 第87页 老太太听完这一席话,整个人完全震惊了,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还说得这样透彻,心中是又气又无可奈何,因这一切都没半分的假话。 青黛也暂时沉默下来,有些道理都懂,但没人愿意往自己身上想,想的都是如何为自己争一口气罢。 许久,老太太终是叹一声气,感慨道:“没有谁敢在我面前放肆,你是头一个,倒是与佪儿有几分相似。” “你如今的身子也七月了,很快便要生了,你们毕竟都是丫头片子,还什么经验,瑶瑶那丫头都早早去了信,让我那嫂子赶来汴京。你也还是随我回府吧。”老太太道。 青黛抿抿唇道:“母亲不是真心接纳我,儿媳还是先待在这里为好,请母亲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难处。” “接不接纳,你如今都是我孟府的儿媳,你这要是生在外头,我这老婆子的脸面往哪搁,叫你那丫鬟赶紧收拾去。”老太太有些不耐烦道。 青黛纹丝不动坐着,只道:“我知道母亲是从骨子里轻视我的,觉得我一个农家女攀了高枝,所以您质疑我人品,不过我还是要和母亲说,有一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除非得不到,母亲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母亲觉得您这样对我,我会难受,其实我不会,因为我明白,我们都一样,您就算是轻视我一万次,我也要好好活下去的,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我对你儿子,是真心的,也不完全是他能带给我好的生活,记得那次所有人都冤枉我,可丹丹这个最童真的年纪不会那样想我,而剩下的是他,他相信我的人品,他不会和别人一样,除去外在的所有,我喜欢的绝不仅仅只是他的哪一点。” 青黛说着说着,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喜欢他什么,他对自己的用心,对自己的重视,对自己的关心,考科举,让她习商,然后给她正妻名分,这许许多多的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爱自己的表示,所以才做到了这份上,而此时此刻,自己也很明白,或许自己只要是真心喜欢他,真心爱他,那么他就不会再和自己计较。 想清楚之后,青黛反倒是笑了:“母亲,我已经请了三位稳婆住在院里头,我绝不会拿我与他的孩子开玩笑,您放心就是,等三郎回来,我自会与他一道回府。” 老太太听完这些话,久久未动,心里一时间杂乱无比,深深瞧了眼她,是自己小瞧她了,或许自己儿子喜欢她不是没有原由,心里似乎是放下了一些,瞧着她那紧张的样子,也确实是在乎肚里的孩子,她又何尝不是,自嘲的笑了笑:“随你罢,你铁了心住这,我也没有法子,以后别撺掇着佪儿出府就行,否则我这个老婆子不会放过你。” 撂下两句狠话,老太太只能走了出去,与风风火火冲进来时的模样截然不同,一脸神思的走了出去。 老太太一走出去,朱瑶便走了进来,担忧道:“阿黛,你还好吧!” 青黛笑着点点头,其实说完这些话,她也是又疲又松了口气,有些话就算再紧张也不得不说出来,说出来反倒是轻松了,亦是无奈,谁愿意说呢?可也确实明白了自己对于他的感情。 朱瑶蹙眉道:“我没想到姑母居然有害你之心,连孩子都不顾及了,若是三哥知道,不知该如何难过。当初就是因为大哥的事,一直心存介怀。” “你方才在门外偷听?”青黛扬眉望过去。 朱瑶点头,青黛忙道:“这事你别与你三哥说,我这孩子也快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呀,倒是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三哥,难怪让他多想,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事情还是和三哥商量着来吧,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朱瑶摇摇头道。 “也许我确实习惯了,开始也确实怕失去自我,将自己完全无保留的放到别人手里,其实像我这样的人,需要勇气。以后我就明白了。”青黛道。 第51章 青黛放下账本,揉了揉酸涩的眼,扶着金丝楠木桌站了起来,才发觉整个身子沉的很,怀孕八月,有时候连走路都会觉得是一种负担,又极为容易疲倦,不知是不是夜里容易失眠之故。 碧佩听到里面的响动,进来伺候她洗漱,洗漱完,青黛躺到了床上,因为坐的久了,一放松下来,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开始抗议,在肚子里一阵闹腾,许久才消停下来。 “碧佩,你帮我把那盒子拿来。”青黛疲倦道。 碧佩瞧了眼她,忍不住道:“姑娘,都要过亥时了,您看了一整日的账本,您不累,碧佩都替你累的紧,是不是该休息了。” 青黛微微一笑:“碧佩,你放到我床头,我看几眼,累了便自然睡了,我省得的。” 碧佩无奈的把盒子放了过去,无奈的看了眼她才出去。 青黛拿起一封信笺,慢慢地看,他出去半年多了,每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总是那句快了,悠悠叹一口气,她都快要生了,也许等到她生,他也还没回来。 越接近生产的日子,心里便越是焦急,那是一种身为孕妇的焦虑,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也实在想象不到,那是一种怎样的痛疼,而随着日子越逼近,这心里就越沉重。 将一封一封的信全部拿了出来,堆在软枕上,不知过了多久,眼睛酸涩不已,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时,才沉沉睡去。 -- 第88页 迷迷糊糊中,青黛感觉手里的信纸被谁拿了去,以为是碧佩那丫头进来了,微眯着眼睛看了过去,却看到了那张日日思念的脸,他就那样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穿一身素青色衫子,深邃的轮廓一脸疲惫,目光却炯炯明亮,莫名能给人一种力量,几月不见,他给人的感觉很沉稳,这是他,比上次梦里更真实的视觉感。 青黛既觉得无比真实,却又觉得恍惚在梦里,是自己太过思念了吧,居然能想象出他的样子来,那摸一摸,感觉是不是能更真实呢? 她微有些吃力的爬了起来,用手去戳他的脸,居然是有温度的,忍不住笑了,如若梦里能给她如此真实之感,能让自己解一解相思之苦,就算是自己的想象,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每日睡前都看着我给你写的信入睡吗?”孟佪手里的信笺晃了晃。 青黛静静地望着他:“你好像有点瘦了,是不是在外头都没吃好睡好啊!” 孟佪放下手里的信笺,还是又问道:“原来你一直把我写给你的信,都用盒子装起来了,所以你那时候从孟府带出去,又带到扬州,又从扬州带回来,是不是在你心里,这些东西比金银还宝贵呢?” 青黛看着他,略微歪着头想了想,把盒子里的一对耳环拿了出来,然后把耳环放到他手心,说道:“这个也很重要,我很喜欢,因为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嘛,本来是差点丢掉了的,幸好母亲给我赎回来了,幸好幸好。” 说着青黛又从他手心里把耳环拿了过来,宝贝似的重新放回了盒子里。 孟佪有些狐疑地望着她,总觉得哪有一丝不对劲,还是说怀孕会让一个人变傻吗?一孕傻三年?摸了摸自己鼻子,道:“你…” “我好累啊,要不你别说话了,你陪着我嘛,要是一直说话,那这时间就被说过去了。”说着青黛双手放在他脖子上,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轻轻在他唇上啄了啄。 孟佪如若说方才有些狐疑,此时却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青黛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嫌弃道:“怎么是咸的?” 孟佪有些呆呆道:“我,我方才饿了,在你那吃了块咸糕点。” “哦,我最近胃口变了,喜欢吃咸的糕点,碧佩每日都会给我做些。”青黛又蹙眉道:“早知道也应该让她做些甜的。” 孟佪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两人紧密贴在一起,这时才感觉到她的肚子很大了,两人之间隔着距离,用手抚摸在她的肚子上,似乎能感觉到孩子的心跳一般,一种柔软的情绪占据在他的心口处。 “可调皮闹腾了,你是不知道,每日顶着个大肚子的辛苦。”青黛说着躺了下来,确实坐着累,眼微挑,瞥了过去:“陪我躺会,好累啊。” 说着打了个哈欠,又侧过身子,孟佪躺在了她身侧,从后抱着她,倒是只有肚子上有肉,其余的地方还是玲珑有致,与他想象中的孕妇有些不太一样。 从她里服下探了进去,青黛一怔,随即又享受的闭上了眼睛,情况愈演愈烈,干柴烈火,房间里温度直线上升,良久没在一起的人,此时仿若陷入了另一个世界里面,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 青黛只觉得这梦也太过真实了些,可自己是不是太想他了,居然做了春。梦,迷迷糊糊中,累极的睡了过去。 ** 次日,青黛醒来时,只觉得非常恍惚,枕头上还是那些信笺,乱七八糟的散乱开来,扶了扶额,忍不住觉得心累,最近这是怎么了,频繁的梦见他,且这梦还越来越过分了,梦醒之后又是无尽惆怅。 碧佩端着几样早点走了进来,见一脸呆萌的青黛,道:“姑娘定是还没睡醒,快起来洗漱吃早饭吧,三爷回来了,在院子里坐着呢?” “什,什么?他回来了?”青黛狐疑地看了过去。 “嗯,三爷回来了。”碧佩点头如捣蒜。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青黛下意识问道。 “奴婢不知道啊,只知道一起来就瞧见三爷了。”碧佩把盘子一碟一碟放到桌上。 青黛微微怔愣一瞬,道:“你,你扶我起来,我先洗漱一下。” 青黛洗漱完出来,却瞧见孟佪已经坐在那,正吃着,瞧见自己,微微笑了笑道:“饿了没,快过来吃吧,味道很好。” 他不是梦里穿的那身素青色衫子,而是穿了另一件月牙白如意纹的衫子,也没有梦里憔悴的神情,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蓬勃朝气,青黛有一瞬间的怀疑起来,本来觉得他应该就是昨日回来的,此时却是不确定了。 徐徐走了过去,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喝了勺粥,悄悄瞥了过去,却正好遇到他投过来的眼神,她吞吞吐吐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孟佪轻轻一笑:“你猜。” “这,这个怎么猜吗?难道是早上才回到家的吗?”青黛看着他脸色道。 孟佪笑出了声,却没有回她的话。青黛心里着实没底,努力的想了想昨夜里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又做了些什么事情,心里就开始不着地,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啊,到底是她做梦呢,还是没有做梦。 那到底是直接问他呢?还是不问?他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笑话她,她居然做了那样的梦,这,这这怎么启齿啊!绝对不行。 孟佪心下哈哈大笑起来,只道:“黛儿,怀孕的人是不是都会如你一般,再聪慧也会变傻啊!” -- 第89页 青黛不解地看了过去,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孟佪只笑笑不语,倒是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伸手捏了捏她面颊。 青黛狐疑地很,总觉得此时也在梦境里,呆呆吃完了一顿早饭,两人各有心思。 孟佪道:“我待会要去一趟宫里,然后要回孟府一趟,你如今大着肚子,就好好待在这里,暂时就不回孟府了。” 青黛还陷在昨日那思绪中,听到这话,倒是微微诧异,问道:“意思是直到生下孩子,也住在这吗?” 孟佪点点头:“黛儿,家里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母亲做了什么,我也知道了,还是先别回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青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问一句:“你现在不怪我了吧,知道我心意了吧。”可又怕挑起他的心事,也怕他没有介怀,也不知道昨夜自己到底是做梦了还是本来就是真实的。 见他站起来,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帮着他整理衣襟,道:“你马上就要去宫里吗?” 孟佪看着她:“嗯,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青黛摇摇头,想起昨晚上自己主动将他脖子搂住,又主动亲他的画面来,一时间,有些不太敢瞧他,换做是平日里,自己也不会这样,当时是真的以为是梦,可那到底是不是梦啊,无解。 她希望那是梦。 孟佪瞧着游神的她,微微笑了出来:“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青黛小声道。 “你是不是想这样。”说着孟佪轻轻吻了上去。 青黛眨眨眼,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52章 今日阳光微暖,青黛让人搬了张藤椅放在院子里,拿了厚厚的毯子盖在身上,旁边烧着个火炉,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白日里要不就是看会账目,要不就是想会事情,而孟佪更是忙,上午要上朝,下午还会被皇帝留在皇宫,不知在商量什么。 直到昨日,孟佪被皇帝钦点为刑部尚书,青黛也才知道孟佪出去那么久,是被皇帝派出去查了一宗案子,这案子居然一查就是半年之久,牵连甚广,回来就被皇帝升为一品,他那些日子大概很忙吧。 又接近年底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她与他的孩子都快要出生了,院子里的腊梅正开得俏丽,微风和煦,暖阳拂面,一时间心里头竟是暖意融融。 孟佪一回来就看到了这样温馨的一幕,赤红的腊梅树下,她躺在那,盖着厚厚的绒毯,暖阳斜照在她白如玉的雪肤上,澄净无瑕。 走近,发现她肩上落下的红梅,将红梅拈在手里,静默地瞧着她的睡姿。 青黛察觉到了阴影,睁开眼来,道:“三郎今日怎么就回来了。” 孟佪将手中的梅花轻轻吹落,道:“皇上放我几日假,让我好好调整一下,再去任职。” “确实该调整几日,感觉你瘦了。”青黛瞧着他。 孟佪一笑:“你怎么感觉到我瘦了的?” 青黛:“…” “看上去确实瘦了,可能也是好久没看到你了。” “黛儿,家里是不是应该多请一些奴仆,你如今怀着孕,不安全,半夜有人跑进来,你这个糊涂虫怕是都不会知道。”孟佪笑望着她。 “这够了吧,哪里需要那么多人,且我喜欢清静一点,人多眼杂的,也不好。”青黛揉了揉眉心,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劳累,这说着说着就开始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孟佪心里微暖,这是操心太多,脑子也总有迟钝的时候,忽然有些愧疚,道:“这几个月累坏了吧。” 青黛点点头:“应该也不会有你累,你查那么大一宗案子,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孟佪浅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你这是在担心我么,这件事情就算是有危险,皇上吩咐下来的事情,做臣子的只能依照行事,何况富贵险中求,如若一味求安稳,反倒不安稳,官场也如战场,伴君如伴虎,但能被皇上青睐,也是我的造化。” “你是我夫君,当然是担忧的。”说着青黛话锋一转:“你对皇上欣赏吗?” “当然,他是位明君,值得我欣赏,懂我知我,所以我也愿意为他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就算是对这份欣赏的回报,也是珍惜。”孟佪笑道。 青黛笑着拉他的手,正欲说话,却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人,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他一进来就慌忙道:“三爷,老太太误喝了毒药,大夫正在诊治,您赶快回去吧。” 孟佪心里一慌,蹭地站了起来,急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正要往外走,孟佪又想起青黛,匆匆交代道:“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别担心。” 青黛这一等,便等了三日,期间孟佪派人带了信出来,说是老太太已无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好好调养几日,而孟佪就待在宅子里,守在老太太床前。 这事也没传出去,这要是一传出去,指不定会说他们夫妻没有孝心,指不定就对孟佪有影响。 所以这几日,青黛心思又沉重下来,不是她不愿意回去,而是心里惶恐,谁不对一个有心要害自己的人不提防的,所以她在纠结,到底是回还是不回。 这日清晨,她终究还是让碧佩将宅子里的东西稍微收拾收拾,准备回孟府,明白老太太为何寻死,还不是因为孟佪待在了宅子外。老太太心中怕也对自己大儿子的死耿耿于怀吧,觉得自己儿子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所以才发生了那些事情,如今自己的情况何其相似,她怕孟佪为难,反正也快要生了,孟佪也在宅子里,应当不会出现什么情况。 -- 第90页 但才收拾好,孟佪却回来了,一脸的憔悴,整个人无精打采站在院里头,和那日出门时穿的还是同一件袍子,却没了当日的精神奕奕,青黛走上去,问道:“你没事吧,母亲怎样了,我正打算去府里头看看。” 孟佪看着院子里的行装,对碧佩道:“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吧,先不回孟府。” 孟佪牵着她手走进了屋里,坐下来后才缓缓道:“黛儿,别急着回去,母亲如今精神不佳,所以才误吃了毒药,我怕她精神恍惚,再对你做些什么,一切都先等你生下这个孩子再做打算。” 青黛明白的点点头,两人才坐下没多久,碧佩走了进来,说是朱瑶挺着个大肚子过来了,来到外厅,朱瑶便指责起孟佪:“三哥,你是瞧着我日子过得太舒爽,存心不让人好过对吧,把这么个东西安置在我的府里,你是什么意思?” 青黛这才朝着朱瑶后面的那位粉衣女子瞧了过去,是一位长相清秀,身材窈窕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她下意识看向孟佪,而那位女子从朱瑶身后站了出来,朝孟佪福了福身,声音婉约如莺啼:“苏英见过孟大人,孟大人最近可还安好。” 孟佪回了苏英的话,又看了一眼青黛,安抚地朝青黛笑了笑,才对朱瑶道:“阿瑶,这事皇上已经有了安排,苏小姐不会在你那住上许久,自有她的去处。” “三哥,其实住我那,安分些倒是无所谓的,可我居然看到她频繁的与周敏安那厮闲聊,这奴才不像个奴才,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这样的人留在我宅子里,我朱瑶可忍受不了,还是三哥自己留着吧!”朱瑶说着又看向青黛的肚子,道:“我瞧着阿黛在家很是辛苦,三哥是个大男人,这辈子怕是也体会不到女人生孩子的痛苦了,不多体贴体贴自己媳妇,却要安排别的人,可别对不起阿黛,否则我第一个绕不了你,可不管你是不是我三哥,我只认阿黛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儿媳妇或者是我未来女婿。” 说罢,也不等孟佪再说些什么,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留下尴尬的一屋子人,孟佪朝碧佩道:“碧佩,你先把这位朱小姐安排个住处,我与你家姑娘有话要说。” 碧佩看了眼青黛,见她神色不对,心里很是担忧,想了想,还是带着苏英走了出去。 人一走,孟佪才斟酌着开口,道:“黛儿,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小姐是这件案子的受害家属,只余下她一人,且她应该是皇上的胞妹,太后去世时,交代皇上的遗言就是把他唯一的胞妹找到。但没想收养她胞妹的这户人家也是官宦之家,却被人冤枉,所以皇上才让我去彻查此事,也就一路将这位苏小姐带了回来,那日去阿瑶府上,就先把她安排在了那里。““那她为何不回皇宫。”青黛问道。 “我也不太知道,皇上说这几日忙,先让我安顿下来,且苏小姐自己好像也不愿意去皇宫。”孟佪道。 青黛沉思下来,须臾道:“是不是三郎察觉到那位苏小姐喜欢你,你才把人安排在了阿瑶那。” 孟佪不说话了,许久道:“你多想了,我只是怕你误会,你如今又怀孕在身,我什么都得多想一层。” 青黛其实心知肚明,只因她的直觉,只因那位苏小姐一瞧见孟佪的模样,她便知了,两人一路上的相处肯定极多吧,喜欢一个人,肯定会不由自主关心一个人吧,所以他肯定是知道苏小姐心思的。想到这,心里就不舒服起来,看到女子对自己有意思,他会感动吗?毕竟在他心里,他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而如今自己在他眼里,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沉默良久,青黛低低道:“三郎,我有点累,想要休息一下。” 说着就站了起来,孟佪看着她背影走入了里屋,有心想要安抚一番,想要上前抱一抱她,可三日下来,浑身一股子酸臭味,忍了忍,还是先去洗漱一番再说吧。 青黛在房间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孟佪,她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想着她是不是跑去了那位苏小姐的屋里,而忽略了自己。 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了,出了屋子,才知道他原来是在沐浴,来到浴房,墨潭守在屋外,和墨潭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进去。 里面雾气缭绕,隐隐约约看到浮动的薄纱里,有个人影在池子里,朱府是个讲究的,所以连带着朱瑶当时给自己布置房子时,修建了这间浴房,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浴池,平日里青黛也会让人采些花瓣,晒干了放到这浴房中,沐浴时洒下些花瓣,屋里香气袭人。 此时青黛就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花香味道,迎着花香走了进去,才发现他靠在浴池里睡着了。 第53章 青黛走过去,在浴池边蹲了下来,他睡的太熟,可想而知,这些日子以来有多么累,回家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他们连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又哪来沟通的机会。 孟佪睡得模模糊糊,感觉身旁有动静,睁开眼,看到她蹲在他身旁,摸了摸有些沉重的头,道:“你怎么过来了。” 青黛静静凝望着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连沐个浴都能睡着过去。” “这几日确实没休息好。”说着孟佪从浴池里走了出来。 青黛忙别开眼,余角还是瞧见他腹上的几块腹肌,低头就瞧见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瞬间就生出来自卑感,都说女人生完孩子以后,身材会大变形,尽管自己身形还算好,可也确实感觉变了些许,想起方才那位苏小姐,倒是极为清秀,他会不会同那些喜新厌旧的某些男子,以后也嫌弃自己的身材呢? -- 第91页 他却从身后抱住了她,由于她本身就比一般人要娇小,就算是怀孕,还是能被他双臂整个揽在怀里,他微微灼热的气息喷在耳畔,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生了孩子以后的模样,肯定特别丑。”青黛闷闷道。 孟佪将她身子转过来,从上到下仔细的瞧了瞧她,道:“黛儿大概是我见过最美的孕妇,脸还如之前一样,细腻的如婴儿一般,更是未长一点斑,身形也未变,只是肚子大了,倒是不用担心生了孩子以后会变丑。” “哪里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说着青黛却忽然感觉到脚有些疼,便有些懒懒靠在他身上:“我腿就容易水肿,站的久了或者做的久了,便肿胀的厉害。” “怀孕是不是有许多我不知道的辛苦,这些日子我都不在你身旁,辛苦你了,你慢慢说给我听,我看自己能不能帮到你什么,或者多陪陪你也好。”孟佪道。 青黛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举步艰难,心理上的种种焦虑,还有身体上的疲乏,忍不住心里一酸,眼眶不禁红了:“我其实很害怕,我没想到你母亲会那样对我和对我腹中的孩子,所以我才找阿瑶帮忙,找了这座宅子。其实每日都好累,可是我必须坚持,我如今是一个母亲,我应该在孩子出世前,替他做好一切准备,因为我怕,我怕孩子的父亲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的孩子。我也害怕会难产,听说生孩子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我五个月以前,都还在吐,什么都吃不下,所以这大概就是我比别的孕妇瘦小些的原因,瞧着阿瑶那肚子,都像个双胞胎似的,也不知我这孩子生出来有没有她那一半的大。” 孟佪听完这一席话,静静凝视着她,道:“对不起,没能陪在你身侧,也不能体会到你的艰辛,还让你如此焦虑。” 青黛摇摇头,更多的委屈涌了上来:“你,你与那位苏小姐真的没发生过什么吗?” 孟佪下意识垂眸,是没发生过什么,可他也确实每日被她缠着,而他尽量避着,可因为自己是这件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有些东西避无可避,接触还是少不了,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青黛目光暗淡下来,瞧他这模样,绝不是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也许是他心中对自己的责任,也许他有很多想法是自己不知道的,也许他确实不喜欢,可也没有办法避开,思及此,心中一阵慌乱,不管是哪种,这半年多来,都有另一个女子守在他身旁,而自己呢?则每日担忧他们的这段关系,甚至此时此刻也还在担忧,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孟佪心疼道:“别哭呀!我跟你发誓,我与她真的没什么,我…”我只喜欢你,孟佪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青黛却忍不住的一直哭,心中既酸涩又无可奈何,低低道:“如若皇上要将他胞妹赐婚于你,你待如何,如若苏小姐铁了心要跟随你,你又待如何,你那样的欣赏皇上,你是不是也不会拂了皇上的好意。”青黛拧眉望着他,心里却下意识提了起来。 “想什么呢?皇上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答应的。”我会变成这样,想要考取功名,是因为我想要许诺你一个未来,想要为你支撑起一片天地来,哪有心思想别的,可这些话,孟佪不敢再轻易说出来了,怕,怕自己压制不住的爱意,超出她很远,怕得不到同等回报,那种滋味太难受。 青黛吸了吸鼻子,问道:“真的吗?” 孟佪笑着点点头,青黛看着他稍许,终是将昨日里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佪,你也知我懂我,在我眼中,你是最特别的存在,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出于算计而算计,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 孟佪听到这些话,心里微微欢喜,却不敢太过欢喜,怕这一切是梦,只小声道:“我懂黛儿的意思了。” 青黛蹙眉看着他,懂她的意思,可为何他听了这些话,这样的平静,眨了眨眼,他们之间是不是会一直存在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只知道,原来从身份上的不同,别人就会多上很多观点,别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的,罢了,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就行了。 ** 次日,青黛刚洗漱好,用了早饭,已经过了辰时,来到外院,却看到孟佪拿着一本书,而苏英却站在不远处远远望着,风一吹,鲜红的梅花徐徐洒落,整个景致都美了起来。 而那位苏英却迎着风与花,翩翩然跳起舞来,青黛一瞧,心里微微有了些火气,难怪阿瑶昨日那样的气愤,这人大概着不会想到别人,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的勾搭,所幸的是,孟佪连看都未看她一眼,目光只留在书中。 青黛真的是被气笑了,猜想那人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才更加的明目张胆,是因为她那身份吗?虽然皇上还未下诏书封她为公主,可也确实不是普通人能随便斥责的,当然阿瑶那脾气是除外的,会不管不顾些。 青黛也不多说什么,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这模样大概着也是不能跳舞吸引孟佪的注意了,干脆走近孟佪,从他手中夺过书本,身子一扭,便坐到了他腿上,双手勾着他脖子,软声道:“你吃了早饭吗?” 孟佪点点头,微笑看着她。 青黛拈起桌上的一块点心,递到他唇边,孟佪轻轻咬了一口,道:“碧佩好像放咸了。” -- 第92页 青黛就着咬了一口,狐疑道:“这不咸啊。” “别的孕妇都是喜欢吃辣的或者酸的,没想到你会喜欢吃咸的。”孟佪将她揽在怀里。 “你怎么知道孕妇喜食酸辣?”青黛问。 孟佪扬了扬下巴,青黛看向被自己搁置在桌上的书本,拿起来翻了翻,原来这是一本怀孕书籍,里面从怀孕到生下再到怎样护理婴儿,有全套记录。 “你大早上是在看这个?”青黛问。 孟佪点点头,青黛瞥向远处站着的苏英,心里微微舒服了些,道:“你看的进去吗?” “你说呢?”孟佪反问她,看着她因吃醋而微微撅起的唇,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 “换做是我,美女当前,是怎样也看不进去的。”青黛说着就要站起来。 孟佪不松手,也不管别的,干脆就吻了上去,将她撅起的唇含在了嘴里,一点一点的摩挲。 光天化日之下,又有外人在场,青黛微微有些不自在,想躲,被他紧紧按着,逐渐便失去了主导,由着他吻,心里倒是生出一丝别样滋味,心里的那股子火气也消失了去。 许久,孟佪才道:“看不看得进去,得看那个人想不想看,若是不想看,便看不进去了。” 青黛细细一品,便明白了,笑浅道:“我如今是不是很重,你抱的动吗?” 孟佪刮了刮她鼻子:“你再重,也还是那么点重量。”微微垂眸看着她,欲言又止,随即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屋里走,只留下苏英孤单一人在院里。 第54章 青黛指尖拈着一朵花,指腹轻轻转动着花,心里却在想着,为何与他再亲密,也总觉得他们之间不似之前,总感觉有一层隔阂,他也总是忽冷忽热,不近不远,让人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 从她这里看出去,院子里的白玉桌上围坐着三人,当今皇上,苏英还有孟佪,青黛没想到当今皇上会来这座小宅子里,是因为这里有苏英,还有孟佪吧,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大臣,所以青黛此时坐在这屋里,心里却极度不安,若是皇上有心要撮合,那么自己呢?自己有能奈何呢?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都在那聊,而青黛也在这坐了整整一个上午,胡思乱想了一个上午,外面终于散了,苏英也跟着那位权势滔天的皇帝走了,只孟佪往屋里踱步而来。 孟佪其实知道她一直坐在这里,坐到她身侧,小抿了口茶,眉头紧锁看了过去:“黛儿,有件事情要与你说。” 青黛瞧着他的模样,心里忽然间一跳,似乎能料到他会说什么,他之前是说过,如若皇上有心赐婚,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答应,可若真出了这事时,他会不会顾忌其他,或者皇上拿自己威胁于他呢? 还有就是他会不会起别的心思,人心隔肚皮,自己在他心中已经没了当日的那份纯粹与美好,他会不会想找一个纯粹爱他喜欢他的人在身边陪着他,而那位苏英既能给他帮助,又那样喜欢他,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比自己要强过许多,心忽然间慌乱了,一慌乱,肚子忽然就感觉微微刺痛。 青黛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一把搭在孟佪手上,紧张道:“三郎,我肚子疼,你,你快帮我叫个大夫来。” 孟佪更为紧张,一脸担忧,焦急朝外喊道:“墨潭,快去叫个大夫,把那几位稳婆也叫来,快点。” 孟佪在外间等着,里面也暂时没有动静,可他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来来回回的踱步,怎么也停不下来。 直到里面的几位稳婆与大夫全都出来以后,只能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道:“怎么样,她没什么大碍吧。” 几人微微躬着身子道:“回大人话,夫人没什么大碍,是太紧张的缘故才会有这种腹痛之感。” 孟佪的一颗心微微安定下来,又问道:“那这腹痛会不会对她和胎儿都有影响?” 几人对看一眼,其中一人道:“大人,要说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怕对胎儿有很大的影响,胎儿虽然是在腹中,可他能感受到母体情绪的波动,一旦情绪波动太大,出现早产,又难产的话,危险就会增大。所以还需要夫人自己心平静和些,否则对她或者胎儿都没有好处,孩子也快要出生了,不要在最后关头出现意外才好,该好好将养着,大人切莫让夫人劳累与忧心。” 孟佪听完心里乱糟糟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然后才缓缓走到里间,青黛躺在那,脸上无一丝表情,他走过去柔声道:“黛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没哪不舒服吧。” 青黛摇摇头,仔细地看着他,忽然道:“三郎,你别和我说,你什么都别和我说,让我先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可以吗?” 她怕自己承受不住,怕坚持不下去,怕他对自己变了心,他一直这样,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再也感觉不到那份亲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造成这样的人是她,闭上眼睛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让我静静好吗?” 她承认自己逃避了,承认不想知道一些事情。 孟佪看着她,心里焦急无比,却无可奈何,低低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 青黛却又忽然扯住了他的袍袖,张张唇:“孟佪,我,你别那样想我,我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你别误会好不好。” -- 第93页 孟佪看着抓住他袍袖的手指紧紧攥着,又微微颤抖着,他蹲了下来,摸了摸她的脸,极为柔和道:“黛儿,你别多想,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多想,是你变了,你和以前不一样了。”青黛脱口而出,似是无可奈何又焦急又似责备与委屈。 孟佪有些哑口无言,语气里焦急不已:“大夫说,你不能这样胡思乱想,你这样对胎儿极为不好,你先好好睡一觉,我们再慢慢说可行。” 青黛也觉得此时极为不冷静,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轻轻点了点头。 ** 次日,皇帝却下了一道圣旨,青黛由于身体原因躺在里屋没有出去,但却还是听到了,果然皇帝还是赐了婚,苏英正式被封为永平公主,赐婚于孟佪,与自己是平妻,青黛当时就闭上了眼睛,就当做没有听到好了,还能维持假象,之后再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了,只是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到了傍晚时分,天都快要黑了,碧佩端着晚饭走了进来,青黛整个人疲倦万分,分明才睡了一觉醒来。 碧佩将她扶了起来,瞧着她脸色有些不太好,担忧问道:“姑娘,你好些没有。” 青黛点点头坐了下来,碧佩先是盛了碗汤过去,然后斟酌道:“姑娘,我知道你不开心,可碧佩觉得三爷对您真好,您一直在睡,我没敢打扰您,三爷今日做了一件让全国人都在议论的事。” 青黛狐疑瞧了过去,碧佩继续道:“三爷早上根本没有接那道圣旨,然后就去了宫里,足足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说是今生只会有姑娘你一个妻子,若要强迫他娶永乐公主,他宁愿皇上赐他一死,也好过让你难过。” “你说的,都是真的?”青黛只觉得听的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 “当然是真的,民间都说我们三爷对你情深义重,很是羡慕这样的真情。”碧佩笑着道:“所以姑娘,你千万别多想,忧心对自己总是不好的,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大夫都说你太劳累与忧心了,这样下去就怕难产。” 青黛却忽然笑了出来,本来也是因为苏英那事忧心的,只问道:“那皇上那边肯吗?苏英那边肯不肯。” “后来是苏英自己与皇上说,这门婚事她不要了,所以皇上也就顺其自然把圣意收了回去。”碧佩歪着头:“姑娘,三爷愿意为了你去死,是真的不畏皇权,心里实实在在的对姑娘好。” 青黛听着这些话,心里确实甜如蜜似的,连汤都变得有味道了,又呆呆问道:“那他呢?去哪了?” “三爷在院里做木马呢?说是要给孩子做一架木马。”碧佩道。 青黛听完这话,就站起来朝外走,远远就看到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跟木头在比划,徐徐走了过去,轻声道:“你不冷吗?都快天黑了,这外边又风大。” 孟佪站了起来,把木头搁置在旁,替她拢了拢斗篷:“这点寒风我还扛得住,也正打算将这些木头搬去屋里。” 青黛拈着绣花帕子在他鼻尖擦了擦:“你这都脏了。” 孟佪握着她手,道:“你终于不避着我了吗?” “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青黛道。 孟佪一把将她抱起来往里走:“累的话,就多待在房里休息,所有的事你都不需要管,我会安排妥当。” 青黛看着他把自己放到了床上,问道:“昨日,你想与我说什么啊。” 孟佪笑笑:“本来也就是想和你说,让你别多想罢了,谁知道反而让你多想了。” “你今日跪在那,是怎么想的,就不怕别人说你吗?你膝盖疼不。”青黛又问。 “别人喜欢说什么,随他们说去吧,但你若不开怀,我这个刑部尚书不做也罢。黛儿,我说过的话,都会做到,绝不食言,除非我…” 青黛用食指抵在他唇上,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才道:“那你会守着我一辈子吗?” 孟佪笑了出来,一脸柔和:“当然。” 青黛也笑了出来,不去管他如今这忽冷忽热,不近不远的对自己,只要他一直守在自己身旁,那么总会好的。 这样想着,将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两人相视而笑,为这个共同的生命欢喜。 第55章 日子如流水一般匆匆划过,老太太精神好起来时,带着几个奴仆又来到了宅子外头,孟佪去了刑部任职,只青黛一人窝在屋里头,精神头养的倒是还不错,老太太到的时候,青黛正悠闲吃着几盘精致点心。 因为身子重,青黛扶着座椅扶手慢慢站了起来,心里微微紧张,却也面露微笑道:“母亲,您今日怎么得空,是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瞧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蔼声道:“确实是有事,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聊。” 青黛依言坐了下来,自上次两人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月,再见面,只觉得面前的老太太苍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堆积如云似的,眼角边的皱纹拉的更长了,连眼神都无神了许多,她想了想,斟酌道:“母亲,本来上次您病时,就应该去府里看看您。” “无事,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难处与想法。”老太太淡淡道。 青黛听到这话,很是意外的瞧了过去。 老太太又道:“经过这许多事情,老婆子我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虽然那时候我很明白你说的意思,我很痛恨过你,我恨自己养大的儿子,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可后来细细思索,确实有我自身的原因存在,才会发生这许多事情。我将一些东西看的太重,反倒忽略了很多东西,忽略了我自己孩子的心里成长,忽略人有本能的需求,而我只是把自己的需求强加在孩子的身上,所以才会导致这许多事情的发生。” -- 第94页 青黛心中更为意外了,没想她会与自己说这些,她似乎是想到了另一个层面。 停了停,老太太又道;“你倒是一个聪慧女子,只是太过小心翼翼。” 青黛又惊诧地瞧了过去,心里微微发懵。 老太太叹了声气道:“以前确实不愿意接纳你,可如今不接纳你,又能如何,佪儿喜欢你自是有喜欢你的理由,你确实聪慧伶俐,学东西快,虽出身于贫苦之家,却又懂诗词歌赋,长得也确实水灵,倒不是夸你,而是你身上确确实实有这些。而你的缺点反而成为了你的优点,你出身不富有,倒正好能给男子一种满足感,你弱小,反倒能让男子升起一丝保护欲。所以有些事情看似不可能,可是又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如今我想通了,透彻了,所以我知道接不接纳你,你都是我孟府的儿媳了。” 青黛听完这一席话,整个人都呆愣在那,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许久才朝老太太看去,心想她说了这许多的话,那最终想说的是什么呢?故也顺着道:“母亲,谢谢您体谅儿媳,儿媳其实也知道您的难处。” 老太太哦了一声道:“那你说说我如今的难处是什么?” 青黛想了想,微微笑道:“母亲,我知道您的意思,我这快要生了,还是要将孩子生在孟府为好,如今三郎他身居高位,总不好让人在这个上面挑出毛病来参他一本。” 老太太笑道:“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放心,我这老婆子如今要求不敢高了,只求家和万事兴。你们若回到孟府来,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 “多谢母亲。”青黛站起身来,微微躬着身子,老太太这是接受了她的意思,那么她又有何理由不顺着梯子而下呢?退一万步来说,如若他们不回到孟府,总是会被人说些闲话,此时这样的情况最好不过。 老太太也站了起来,扶着拐杖道:“我老喽,出个远门就得拿着根拐杖,以后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说着又看向她圆滚滚的肚子道:“孩子一切都还好吧。” 青黛点点头,老太太又道:“当初我也是鬼迷了心窍,后来想想,才忽然醒悟过来,所以才误食了毒药,一切都过去了,孩子,你们还是回孟府来吧。” 青黛笑着点点头,看着老太太走远。 ** 次日,两人带着丫鬟仆从回到了孟府,青黛由于怀着孕,便只待在祥和苑里,老太太免了她每日的请安,日子倒也过得安宁。 这一日孟佪点卯回府,一脸不悦的喝了一大杯温茶,青黛本来在绣着一些小孩的衣物,见他如此表情,遂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又出了什么棘手的案子。” 孟佪不答反问:“黛儿,若我以后做不了这个官,若我以后只是个平凡的商人,你不介意吧。” 青黛狐疑又担忧:“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佪叹气道:“查那案子时得罪了不少人,不知是谁匿名参奏了我一本,说我罔顾礼法,娶了,娶了嫂嫂做妻子。” 青黛一听,愧疚道:“是我连累了你。” 孟佪却反而又笑了:“你连累我什么,你若不先做我嫂嫂,又怎能做我妻子。” 青黛也被他这话给逗笑了,问道:“那如今你被人弹劾,皇上是什么意思。” 孟佪又倒了杯茶一口而饮,他知道她的意思,是想知道皇上有没有因为他拒婚这件事情而恼他,他放下杯子,缓缓道:“皇上只是与我说了这事,我如今也不知他心里是何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实在大不了,这刑部尚书不做也罢,做个闲云野鹤的商人,也是一辈子,各有各的过法,省的操这许多的闲心。”孟佪又道。 “可你喜欢,我知道的,每日听你回来侃侃而谈,那样的你是我从未见过的,你若是真离开,心里定会有遗憾。”青黛笃定道。 孟佪垂下眸子,确实如此,低低道:“随他去吧。”只要你在我身旁即可。 才几日,这汴京城里就传遍了,说是官员更应该以身作则,娶自己嫂嫂,莫不是早就惦记上了的,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有违礼法的人怎配做官,诸多言语,弹劾的折子更是连绵不断的递了上去。 孟佪干脆请假待在府中,这府里也是沉浸在一片低沉压抑的气氛里。 然而这件事还未解决,另一件事情接踵而来。 这一日,青黛忽觉肚子疼,几个稳婆一瞧,是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几个稳婆待在房间里一待就过去了大半天,孩子却丝毫没有动静。 只有时不时传出的一阵阵痛呼声,老太太一手握着拐杖坐在那,林氏,李氏,孟丹,全都在屋子里,孟佪坐不住的来回踱着步子。 老太太瞧着,忍不住道:“佪儿,你这样晃的我头晕,你坐下歇会吧。女人生第一胎是会久些,有些疼上个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也有,你别太担心。” 孟佪轻轻嗯了一声,可那股子紧张的心情实在是坐不下来,便走到窗前,心里隐隐期待着孩子的到来,同时又担心着,为何都过去了半天,这都还未见有个动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着实是静不下来。 孟丹跑过去,嘴角边的梨涡荡漾开来,带着一股天生的纯真道:“三叔,你是在担心三婶婶吗?还是在想三婶婶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孟佪转过身来,笑道:“是你在想三婶婶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吧!” -- 第95页 孟丹歪着头道:“我就不信三叔不好奇是男孩还是女孩。” 孟佪摸了摸孟丹的头,笑道:“当然好奇,就想着若是女孩定是像丹丹这样可爱聪慧,若是男孩,希望他别太调皮才好。” 孟丹咯咯笑出声来:“三叔是怕男孩像三叔一样调皮,老是惹祖母生气吗?” 一说到这,所有人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屋里头的气氛瞬间便轻松了起来。 这时,里面忽然跑出来一稳婆,神色极为不对,嗫嗫嚅嚅道:“老夫人,三爷,三奶奶她难产了,孩子脚先出来了。” 这边的笑还未落音,却听到了这消息,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孟佪二话不说朝里屋跑了过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而青黛躺在那里,颊边的碎发被汗浸湿,黏腻在双颊上,看到走进来的孟佪,虚弱一笑,随即眼角边又掉落出来泪水。 孟佪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揪疼了起来,细细密密的似针扎一般,整个心口都紧紧揪着,智能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些力量。 青黛忍不住痛呼出声,也紧紧反握着他的手,指尖深深地陷入了他手心的肉里。 孟佪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哽咽住了,一滴泪从眼眶滑落下来,直直滴到了她手背上,却笑着道:“黛儿,你坚持一会,坚持一会就能挺过去,我一直在这。” 青黛还未说话,旁边的稳婆却说话了:“这位爷倒是个好的,姑娘,你再坚持一会,再加把劲,我从前倒是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是最坏的,姑娘再加把劲。” 青黛又痛苦的□□了一声,紧紧咬着唇瓣,又深深吸了口气,痛苦道:“佪,我是不是走不过这关了。” “怎么会,相信我,你一定会度过这关的。”孟佪语气眼神都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传了过去。 “可是我怕,我怕我过不去。”青黛此时无比紧张,疼痛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此时此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怕也会失去了理智,怕也不会安定下来。 又深呼吸一口气,青黛忍着巨大的疼痛道:“佪,如若我有个万一,一定要保住孩子,以后你一定要好好扶养孩子长大。” 顿了顿,青黛将他拉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孟佪听到这些话,眼泪忍不住流下,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此刻,孟佪真的恨极了自己,为何要去想那么多,自从从扬州回来,他们之间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他总是在怀疑她对自己的用心。 如今好了吧,她要是有个万一,自己该怎么办,那些没有珍惜的日子,就算是这次回来,他也有意无意的在与她疏远,原来有些东西在生死面前,那样的微不足道,什么都可以抛却。 此时此刻,孟佪真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她。 青黛握着他的手,已经失去了太多气力,气若游丝道:“你答应我啊,我知道你心里介意,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以后别对他生下隔阂才好。” 孟佪将眼泪往肚子里吞,喉咙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来:“黛儿,你要好好的,孩子也要好好的,我不准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事,我会一直守护在你们身旁,我会永远只对你好…” 孟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青黛只觉得眼前模糊起来。 ** 再次醒来,青黛感觉全身都虚脱了,而孟佪还拉着自己的手,抿了抿干涩的嗓子,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孟佪摇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没,你做到了,你过了这关,黛儿,你过了这关,孩子也好好的,是个男孩,父亲母亲高兴极了。” 青黛缓缓舒出一口气来,笑道:“真好。” “是,真好。”孟佪将她的手抵在唇上,心底的害怕还未完全散开,低低道:“对不起,你怀孩子,生孩子,我都帮不到你,却还一直在和你闹。” 青黛摇摇头:“那以后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嗯,都好好的,皇上居然给孩子赐了名,又同时颁发下圣旨,以后不准任何人再议论我娶你之事。”孟佪笑着看向她,心里忽然放松开来,柔软一片,所有的东西都释怀了,轻轻靠近,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两人相视而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