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梨花旧时雪》 第1页 [现代情感] 《窗外梨花旧时雪》作者:小江浅【完结】 文案: 我做了一场梦。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宅斗 宫斗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予娴(陈玉娴) ┃ 配角:江琮,江璃,周言,陈玉妗,李常羲,沈婉瑜,梁晚照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来人间走一回,什么都没留住。 立意:悲剧 第1章 庶女 “爹爹,娴妹妹只不过是同四王爷去白月楼吃了点儿酒,只有他们两人相处,该是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的扰爹爹烦心吧,还请爹爹顾念着娴妹妹打小死了亲娘的份儿上,饶她这次吧……” 这般“温婉贤淑”的人儿,说出来的话也是周到得很,不愧是陈府大小姐,陈氏玉妗。 “荒唐!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什么要去和四王爷独处吃酒,那四王爷是什么人?天子兄长!她不过一个妾室所出,怎配染指王妃之位?” 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四王爷,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酒楼,这只能说明,她们做了个局。 “爹爹……” “住口!今日若不是我的人亲自瞧见了回来禀了我,将她绑了回来,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母亲呢?去把你母亲叫来,让她好好管管你妹妹!哼!” 陈黎慕气愤地甩袖离去。 你若是聪明点儿,还会只是那三品大理寺卿之位吗? 我忍着痛苦,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父亲……我没” “妹妹可得想仔细了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你小娘还在不在陈家家谱上。” 不出意外,又是她和她那个“慈眉善目”的阿娘设的局。我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子,竟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小娘,是我仓促童年中的一束光。 “夫人到!” “阿娘~你可算来了。” “不过是个庶女。妗儿,怎么还没把她料理?” 这陈李氏,不过是披着羊皮的一只狼罢了。 “阿娘~这小贱人刚才还想……” 陈玉妗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说: “她还想告诉爹爹!” “明微,把二小姐拖下去,打二十下手板,关入祠堂罚跪七日。” “……诺。” 不过七日而已。 陈李氏仗着英国公李家,没少在陈府为非作歹,我好佩服我自己在她手下讨生活这么些年 了,还没去见阎王呢。 “明微,你轻点儿,我把枣泥糕给你吃。” “二小姐,躲得了这次,躲得了下次嘛?奴婢虽然这次能帮您,下次可不一定。” 明微是个实心眼,记得她刚来府上的时候,和我差不多大,那时候她经常被陈李氏责骂,陈李氏夺了她一整年的月钱,小娘可怜她,把体己银子给了她一些,有这情分在,我今日才敢 说出这番话。 后来,她在这府中,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单柔的小姑娘了。 现在想来,好像这府中只有明微待我是真心的。 “二小姐,枣泥糕。” “好好好,你陪我去祠堂吧。” 我就知道,明微她待我,永远都是那么好。 第2章 王府 被关在祠堂时,其实习惯了,日子也就没有那么漫长了。 恍惚间我看到窗外有几个黑影掠过,那时我也没有多想,李弗兰就算在陈府只手遮天,也断不会嚣张到半夜三更在陈氏家祠动手,要我陈府二小姐这条贱命。 怎么会是四王爷来劫我走呢?起初我想不通。 其一,我和四王爷只有一面之缘,这一面,还是被李弗兰设局。怎会引得他出手救我? 其二,这陈府好歹是三品官员府邸,四王爷此番夜刺陈府,丝毫不把父亲放在眼里,这不合礼。 其三,我一个庶出二小姐,世人皆道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比不上陈玉妗,他寻了我去,意欲何为? 那天夜里,我离开了陈府。第二天,我躺在柔软的床上,只是床前多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我是惊醒的,只不过,见这房中贵气逼人,想来并非寻常人家,那时的反应,应该冷静些。 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这么复杂呢? “醒了?” 这声音好耳熟啊。 “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刻内心复杂,但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看着剑眉星眸,玉树临风的,不过,将我半夜从陈府掳走,必然是有目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 “二小姐既不害怕也不慌张,倒先问了这许多问题,本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呢.” “你是……四王爷?!”他竟然是四王爷江璃? “看来二小姐并不愚钝。” “王爷掳我来必是有事吧,那……所为何事?” “二小姐的记性不是很好呢。” “此话怎讲?” “昨日……不知道是哪位陈家的二小姐同本王在白月楼吃酒,还褪了本王的衣服,意图不轨呢。”四王爷说罢,脸上多了一分戏谑。 大抵没有这样的事发生的吧……我记着明明是有个侍女传话说夫人寻我有事相谈,然后我刚刚迈进汀兰轩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被绑在沉阳阁里等候发落了。 -- 第2页 “四王爷这话,说得无凭无据的,您既说我轻薄您,可有证据?” 我原以为就算真是自己耍酒疯要去扒别人衣裳,这种事儿也定是寻不到证据的。 可他露出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个特别明显的红印。 “这便是昨日二小姐之作。”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霎时绯红挂在了脸上,即使态度再强硬再想冷静下来,效果都要弱三分。 可那又怎样,若我不能冷静下来,那便证实了确有其事,是我故意为之。 “既是昨日酒后之事,四王爷不必挂在心上,我权当是梦游了。”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没了底气。 “二小姐这话说的好轻巧,你可知昨日白月楼之事,已是都城之内人尽皆知了?” “怎会如此?!我昨日是被设计……” 这种说话说一半被打断的感觉真令人难受。 “我猜,是你那位国公之女的嫡母和你那嫡出的姐姐?” “你如何得知?” 父亲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我,只因他和我小娘是因为一次意外才有了我,打小便忽视我的存在,因为陈府只有一位小姐,他们很幸福。 “昨日潜入陈府时,你那嫡母还在门外和她的侍女嘀咕 ——明日一早,二小姐风寒不愈,病故。” “看来我那沉阳阁是回不去了。” “毕竟以二小姐现在的名声,啧,很难再寻个好人家咯?不过说来本王也是觉着你可怜,昨日刚走便瞧见你家管家将你绑了回去,看来事情不简单呢。” “您既觉着我可怜,那臣女恳请四王爷收留,做个侍女也好,只求不要再回到陈府受陈李氏算计,从此人间再无陈玉娴。” “本王怎敢要三品官员之女为王府侍女,传出去又要被御史唠叨了。” 既不留我,又不赶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其实这件事情也很简单,你这‘玉’字太过俗气,不如改成‘予’吧!离开陈府,便不再是陈家女,本王赐你一姓,便姓“云”,就唤作‘云予娴’,如何?” 说到“予”的时候,他自己的眼睛都是亮的,可能他自己也察觉不到吧。 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陈府,四王爷这么说,再回绝了便是我的不是了。 其实,“云”,也是小娘的姓。 罢了,四王爷有心了。 “王爷说是,便是了,臣女……” “奴婢谢过王爷。” 第3章 醉心 想来我也是这府上最不一般的“奴婢”了吧?好几日了不曾有我半点差事,在王府里白吃白喝,今日又是差人给我仔细梳妆一番又是赏了我新衣穿,倒显得我贪得无厌又四体不勤的。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舍弃了。 江璃竟寻来画师教我作画? 这……果是四王府啊……连个婢女都需得是有些才情在身的…… 作画这东西,要我说来,很是无趣。要是我为四王爷妙手丹青一副,他怕是要直接逐我出府。这琴和棋我还是拿得起的,书和画就免了吧…… “予娴,本王可曾纳妃?” “王爷不曾。” “那这王府之中,谁说了算?” “自然是……王爷说了算。” “那便是了。让你学你便学着,怎么说都是文官清流家的女儿,多学些总归没有坏处,日后……” 怎么这样俊美一个男子是如此聒噪? 他伸手朝我眼前晃了晃: “予娴,你有在听吗?” 我一回神,收了满心满腹嫌弃他的话,只能说一句: “在听在听,既然王爷是为了奴婢好,那奴婢愿为王爷一试。” 他朝后面的人撂了句话: “谭叔,取琴来。” 江璃这是何意?莫非是想教我抚琴?可这儿也没个教琴的人啊…… “王爷,琴取来了。老奴告退。” “予娴,来,坐。” “王爷这是何意?” “予娴,本王可曾……” “诺。” 江璃好歹是圣上兄长,这唠唠叨叨的模样,真的合适吗? “山川草木、风花雪月,造化自然,此实境也。以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运指之中。” “予娴,你可知如何运指?” “奴婢懂得。” 琴和棋,都是小娘手把手教的,如今,想是已经过了快十年了吧? 为何小娘不教我书和画呢?记得三岁时小娘被李弗兰“请”去抚琴一曲,那些个官家夫人脸上都挂着惊叹。 纵然小娘是富商之女,可女儿家应有的技艺,她全都拥有,而且是一等一的好。现在想来,她的谈吐不俗,见识也不狭窄。 而这,也成了促使李弗兰除去小娘的原因。 小娘怎么会是富商之女呢? “错了。今晚的晚膳没了哦~” “……王爷恕罪。奴婢重新来一次就是了。” 还好弹错了……若是没有,我会不会也同我小娘一样? 曲有误,江郎顾。 或许他就是在这时心动的吧。 可我一定没有,我保证。 ……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眼神深邃,含情脉脉,明明四下并无旁人,可他又好像没在看我。 -- 第3页 他笑了笑对我说: “予娴啊,你这琴,还得练。” 我这琴,还得练?我可真是个装傻充楞的好手啊! 碍于面子我只能低声说了句: “喏。” 可是他突然站起来跟我说: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明日继续。” “为何?” 江璃撇了撇嘴,道: “因为本王是你的主子。”嘴角还有一抹微笑。 出了这个门,他就不是江璃了。 他是四王爷。 “那边儿来人了,怎么说的?” “那人说,太常寺汉赞礼郎陈氏膝下犹空,缺一女,事成后必会允诺婚约。 对了,那边儿今日夜里将‘二小姐’丢去城外乱葬岗了,想是未曾与陈大人商量呢。” “知道了,下去吧。” “是。” “等等。云太师家三个儿子,未曾有过女儿,你明日拿着帖子去他府上 请他来王府一叙。” “属下遵命。” “夫君,四王爷请您去王府一叙,应是有要是相商。” “夫人以为,所为何事?” “约莫是,您托付四王爷找的人,找到了?” “来人,备轿。夫人,我们同去。” “好。” “云太师夫妇到!” “云太师,请移步正厅。”门房说道。 “臣(妇)参见四王爷。” “太师,太师夫人请起。今日请你二位来,有一事相商。” “王爷您说。” “本王府中有一女子,原是陈黎慕家庶出的二小姐,为嫡母陈李氏所设计,几近亡故,今日想请云太师寻个由头,收了她做女儿。” “王爷可知我云家,并非陈家。” “这事简单,本王已经为她更名换姓,改为云予娴,还有一事 她便是你庶妹云绾淑之女。” “她竟是,淑儿之女?那淑儿现在何处?” “云绾淑假借商人之女身份入府,几年前便于陈府被大夫人算计,香消玉殒了。” “李弗兰……” “四王爷放心,臣与夫人先行回府打理大小姐入府事宜,一月后, 云府大小姐云予娴回府。” 第4章 嫡长 小娘竟是云太师的庶妹。 “予娴,你可会舞?” 约莫是一时兴起才会问这个问题罢? “只是略会些罢了。” 我摸不透他的目的,只能这么回答了。 要说这舞,陈府中原也没有什么人来授,我所会的,只不过是李弗兰请人授陈玉妗时在暗里学了些罢了,也只是会而不精,但同普通官家小姐比上一比,也是不输的。 “今晚夜色如醉,若无佳人起舞便是有负今夜美景了。 谭叔,取琴来。” 我的眉毛不自觉地上挑。 莫不是,四王爷要亲自舞上一曲? “予娴,发什么楞?还不去更衣?” “王爷不是让奴婢抚琴吗?” “本王亲自来,今夜我只需你一舞。” 毕竟日后也看不到了。 虽然我很不情愿,但不情愿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照做。 “诺。”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琴声缓缓响起,随音而动,身姿曼妙,予娴向空中抛出了一条月白色丝带,缓缓落在了江璃的胳膊上,翠绿的长案上。 这时飘散的乌发带着沉醉,予娴跳着,双手捏着衣角,缓缓一甩,身体随之旋转,头发上的簪子碰出清脆的响声,似是与月同辉。 衣袂飘飘,丝带抛向空中,旋转了几圈,正好,丝带落在了江璃手机,舞姿惊艳无比,这时,双腿撇差,摆出一个柔怯的动作。 琴声毕,我看到江璃眼里明显流露出的惊叹与不舍。 只是……为什么会有不舍呢? “四王爷?回神啦?” 我怎的会说出这种于礼不合的话,就好像不是宣于我口。 是我的心。 “予娴,我问你一句,你只想做四王府的婢女?” 他这么说,显然是不想听到我回答“是”了。 可我不这么回答,又能怎么答呢? 我回答不是,他明日便能迎我入府吗? “予娴……你可有图过……” 四王妃这个结局? 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了,可就在此刻,我心悦你。 “图过什么?”我问下去。 “你可有图过除去国公府与陈府?” 问题来的突兀,他问这个问题时,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手攥紧在袖口里,明显不是江璃了。 可他又好像是江璃。 江璃的喜欢只能藏在袖子里。 “不曾,如今我只是个奴婢,除去这两家,难如登天。” 我骗了他。 “那你可有怨过李弗兰白月楼那场设计?” 他的神色紧张了一瞬,就好像怕瓷瓶摔碎一样。 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现在不碎,早晚都会碎的。 “怨的。” 我又骗了他。 “既怨,那便让其付出代价。” 他的眸色暗了些。 “这是王爷所希冀的吗?” -- 第4页 如果你想,我就去。 “明日云太师来府上接你回府,记着,你只在本王府上客居,旁的事不必多问,本王希望你能除了你的仇敌。” 也除了我。 “……诺。” 罢了,罢了。只能乖乖听话了。 “本王回屋了,在太师府切记步步小心。” 照顾好自己啊。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给父亲母亲请安。” “娴儿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云夫人…… 啊不……阿娘扶起了我。 “娴儿啊,在外受了许多苦吧?你放心,日后旁人定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来!有你阿爹和阿娘还有三个哥哥给你撑着!” 阿爹待我……就像待亲女儿一样,好像真的只有血脉亲情。 “阿爹阿娘……其实不……” “无妨。我和你阿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要掌上明珠一般宠着的。” “你阿爹说的是呢。 明微,明玹,上来伺候大小姐回屋,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明微?这太师府上竟也有婢女唤作明微? “诺。” “娴儿告退。” “夫君,娴儿真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啊。” 言至此处不免感慨,便只见两口子拥抱着彼此。 云太师和夫人的感情真真儿是极好的啊! “夫人,咱们日后可得多疼疼她啊!” 淑儿,我们夫妇俩会替你照顾好娴儿的。 “那是自然。” “这位是大娘子特地为你挑的一位能干的,唤作明玹,还有一位是太师亲自差人请入府中的。小姐还有要吩咐的事儿吗?没有的话,奴婢便回大娘子处了。” 这张脸,天哪!真的是明微啊! “我这儿无事了,你先回吧。” “诺。” “明玹,我有些饿了,你去准备些点心上来。” “诺。”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明微?李弗兰怎么会这么好心把你放出来啊?阿爹想的真是周到,日后有你在我身边,我也放心许多。” 明微嗔怪道,“大小姐,你那日失踪,最后责任落在我身上了,我差点丧命你知道吗,要不是那日阖府张灯结彩说是有什么喜事,最后只遣人将我发卖了,指不定我会落个什么后果呢。没想到还能有伺候你的时候。” 说着便走过来为云予娴摘了发饰,篦起了头。 喜事?什么喜事?难道…… “等明玹回来,先吃点心再说。” “我觉着明玹这人是个堪用的,她待我很好,就像是亲姐妹的那种好。” “那是自然,这可是阿娘亲自挑的得力之人。” 既然明玹是阿娘亲选的,又是个堪用的,还待明微这么好,那日后我也待她好些。 第5章 王妃 不久前,皇宫内有两个人。 “哦?皇兄要娶陈大人家的千金做正妃?” 坐在高处的男人脸上挂着笑,又好像皮笑肉不笑。 “皇上,臣与妗儿两情相悦,请皇上成全。” 四王爷拱着手,见足了礼数。 “朕知道,想必这是皇兄深思熟虑过的,那朕也不多问。 定将你的婚事办得圆满。”男人的手落在了四王爷的肩上,似是在让他放心。 这便是暮国君主——江琮。 次日旨意便传至陈府上。 “陈府诸人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理寺卿陈氏长女陈玉妗 淑德含章 温恭懋著 柔靓成仪 方行及笄之礼 兹特赐婚于四王爷江璃 册为四王妃 命礼部择吉期大婚’ 陈小姐,谢恩罢?” “臣女谢皇上恩典。”陈玉妗得体地回答道。 陈黎慕道,“天使这边走……” “妗儿,母亲早知你心悦四王爷,如今你可高兴了?”李弗兰搂着女儿,心情愉悦。 陈玉妗依偎在李弗兰的怀里, “阿娘,您对女儿最好了!” 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同陈府与四王府这般喜气洋溢的。 “明玹,差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前些天让明玹特意去坊间问上一问。 明玹贴近我耳,道, “回小姐,……” 明白了,竟是如此。 四王府与陈府结亲,陈玉妗如今已是准四王妃了。 想必是英国公府那位暗中使了不少手腕吧。 “小姐,疏香姑娘来了,说是夫人唤您。”明微在门外大声说。 “知道了,马上便去。” 疏香亲自请我去,母亲唤我究竟为何事呢? “小姐,您来了,夫人在里头等您呢。” 说话的是母亲的另一个贴身侍婢,疏影。 “母亲。”我福了福身。 礼数总得是要讲究的。 “娴儿啊,你来了。你看母亲手里的是什么?”云夫人和蔼地看着我。 “这,想必是宫宴的帖子?” 这样大的一桩喜事,皇宫里怎么会没有宴会呢? “是的呀!四王爷马上要成亲了,娶的是陈大人家的那位小姐,唤作玉妗的,皇上今日下了帖子,遍邀名门明日前往赴宴呢。想来也是给这位四王爷极大的体面了……” -- 第5页 云夫人搭着我的手对我说, “娴儿,你记着咱们一家明日要同去赴宴,今日便上街买些钗环首饰的吧?” “那娴儿用过午膳后便去……” “娴儿,怎么啦?” “阿娘,您能不能同娴儿一起去? 娴儿还没有一个人出过门呐。” “既然娴儿这么说,那母亲定是要陪娴儿去的呀!” 母亲和小娘,她们的眼睛都是澄明如水的。 “阿娘,你看……这支碧云簪可配娴儿?” 我拿起一支簪子在头上比了比。 “娴儿姿容绝世,母亲瞧着啊,都是极好看的呀。明微,明玹,你们瞧瞧,娴儿是不是戴什么都好看呐?” “夫人说的是呢!” 我和阿娘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阿娘待我就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宠着,呵护着,虽然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这种感觉很让我安心呢。 前来锦绣阁拿喜服的人,看着像是陈玉妗那边儿的,这婚事,其实办的也挺仓促的,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比四王爷还小的一个人儿,是怎么理政处事的呢? 虽然他是暮国的皇帝,但我其实也挺好奇的。 听阿爹说,先皇还在时,有意立皇四子为太子,只不过因为他生母只是一个小小贵人,遭到群臣反对,转而立了皇六子,也就是今上,如今这婚事,怕是四王爷与国公府有了什么。 阿爹是个明白人。 可惜我没有早点知道他也是四王爷的人。 太师府在京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所以坐的离皇上近了些,今日我身旁只有阿爹和阿娘,我的三个哥哥他们驻守边境,不过年关将至,他们也该是要回来了罢? 我不知道。 我只被一声“皇上驾到”被迫从思绪中抽离。 座中一片“皇上万福金安。”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场面呢。 陈黎慕不过三品京官,可今日是他女儿的大喜之日。 我的对面,是英国公李家,英国公李家的左侧,是陈家。 陈家今日见着我,应是……何种表情呢。 我真期待。 新人来了。 “一拜天地!” 阿娘小声地跟我说:“他们还真是一双璧人啊。” “可不是嘛。” 可不是吗? “二拜君王!” 对面儿的人看着这双人,喜悦之情都溢于言表了呢。 您的笑容真真儿是醉人啊。 又是在逢场作戏吗? 等不来,片刻的救赎。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你是夫,她是妻。 “娴儿,怎么流泪啦。”是阿娘在小声说话。 “阿娘,王爷和王妃看着真般配啊!娴儿有一点儿感慨呢!” 咽泪装欢。 “礼成!送入洞房!” 明月不谙离恨苦。 “阿娘,要是日后娴儿也出嫁了,您是会难过,还是高兴呀?” “母亲觉得,娴儿能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能找到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人,很是不容易呢,母亲为你高兴,可要是个不堪嫁的,母亲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让你幸福。唉……想到我的小娴儿终有一天要嫁做人妇,母亲还是很舍不得呢。” “娴儿,不止有你母亲,你爹爹也给你撑腰呐。” “阿爹,阿娘,娴儿敬你们一杯!” 如今有了阿爹和阿娘,娴儿定然会孝顺你们的! 总感觉有几双眼睛在看着我。 今夜不晓得又有多少离人呐! 借酒消愁愁更愁。 方才饮的酒有些多了,同阿爹阿娘说罢便带着明微和明玹出来醒醒酒。 这宫里的御花园可真是大啊!出来许久还未曾逛完。 啧,怎么办,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明微……你还记着回去的路吗?” “额……奴婢不记得了。” “明玹……” “奴婢也不记得了。” 没事,怪不得她们,御花园本就大,我第一次入宫,不识得路很正常。 “前方何人?”这声音好像是个公公。 漆黑的夜里,御花园里也只有些微光。他能看着我,也真真是不容易。 这好像还是两个人呢。 “你又是何人?你家主子又是谁?” “大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不把话说下去。 “我家主子是九王爷!” 九王爷?暮国哪儿来的九王爷,最小的就是江琮了。 我挑了挑眉。那我就陪你玩玩。 “哦?九王爷?臣女见过九王爷,九王爷万福金安。” “云姑娘不必多礼。” “九王爷如何得知我是云太师的女儿?” “听闻太师家有三位儿子,却只有一位女儿,自然是将这位女儿捧上了天,这位姑娘该是有性格得很。想必就是姑娘你了。” “你可知冒充皇室是何下场?” 虽然四周几乎黯淡无光,但我明显感觉到,他走了过来。 他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 “不知。可本王知道,云小姐再待在这里,便会有性命之忧。” 莫非是李弗兰派的人? “九王爷可有法子?” “本王带你回去。” -- 第6页 又绕了好半圈才回来,这宴会可真累人。 借着宴会的光,我才看到那位“九王爷”的真容。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虽然是个王爷,可他梳的是…… 是将头发梳在后脑,用发带束得比较高,额前还有些碎发。 他瞧着比四王爷小了许多,却比四王爷更稳重些。 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肤色晶莹如玉。 然后,这位“九王爷”径直走向了上面的座位,然后就……就坐下了? 他果然不是“九王爷”,他是江琮。 他一个皇帝大晚上跑御花园散步干嘛,这不是他办的宫宴嘛? 我真真儿是好生语塞。 不过他长得可真是过分好看了些,但要是我选的话,我该是不会再选他了。 第6章 年关 送完贺新婚的人,四王府里边儿也就静了下来,四王爷朝着沁烟轩的方向去了。 沁烟轩里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如意娘子。 江璃迈进沁烟轩的门,床榻上坐着一位身穿喜服,盖着红盖头的的女子。他缓缓地走了过去,挑下了女子的盖头,盖头下是一副姣好的容颜,明眸皓齿,气质端庄。 陈玉妗眉眼含羞地看着江璃,今夜,她将成为他的妻子,他将成为她的丈夫。 长夜漫漫。 巫云楚雨,夜月花朝。 听爹爹说,江璃是亲请圣上旨意求娶了陈玉妗。 既是亲自请旨,那定是心悦彼此的吧。 定是心悦彼此的吧。 来到太师府上的日子,昨日还和阿娘上街采买,今日就要赴宫宴了。 月亮注定是要西沉的,你今夜会舍下心爱的美娇娘与我欣赏同一轮白月吗。 今夜,竟如此漫长。 罢了,罢了…… 愿,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四王爷吉祥。”陈玉妗的贴身侍女柳漪见着江璃打开了门,说道。 “王妃还在睡觉,昨晚想必是累着她了,让她多歇息会吧。记着,王妃下午要随本王一同入宫谢恩。”江璃深邃的眼眸黯淡无光,精神很是不好。 “诺。”柳漪听到自家小姐如此受王爷厚爱,并没有表现出几分高兴的颜色,反而冷了一张脸,将四王爷送走了。 柳漪在江璃离开后便去了小厨房,将备好的药拿来端了进去,放在一旁,而后将陈玉妗从榻上扶了起来,对她说了几句话。 “柳漪,你说的话可当真?”榻上的女子漏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奴婢不敢欺骗王妃,这些都是王府下人昨日嚼舌根子的话,若是旁的也就不打紧了,只是此事必须让王妃知道。” “在我入府之前,四爷当真在王府里相中了一位姑娘?” “奴婢知道,您十分中意四王爷,自然很难接受。可奴婢也应当告诉您,这是实话,昨夜奴婢听得真切,那女子名中有个‘娴’字,正因如此,奴婢才不得不向您……” 陈玉妗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愠怒。 “‘娴’?要不是四爷的婚事摆在这,那贱人早就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可不想大喜的日子被那个贱人搞得晦气。阿娘心善留她一命,听阿娘的安排,那个贱人不知是去了个五十多还是个九品官的家里做小姐还是做小妾了。凭她是谁,也配染指王妃之位?” “王妃且放宽心,容奴婢再去外面打探打探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您先把药喝了吧。这还是王爷亲自吩咐奴婢准备的,您瞧,王爷多希望您能为他诞下子女啊。” 陈玉妗的脸羞红了起来,道: “柳漪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会。” “诺,奴婢告退。” 我刚走进门儿就快步走向阿娘,见了个礼便抱着她说: “阿娘,快过年啦,兄长们也快回来啦,今日娴儿想去锦绣阁订件衣裳,您可否允了娴儿这个愿望啊?” “阿娘当然答应啦!只是明玹明微两个丫头随你一道去总归我是不放心的。这些日子街上人多,娴儿可愿意坐车架去锦绣阁?阿娘派几个护卫跟着你可好?” “阿娘想的这么周到,真真是让娴儿更爱您一点都不为过呐!” 小娘走后,阿娘和爹爹就是最宠我的人了。 ……他,曾经是。 “阿娘,那我去换件衣裳,换完衣裳就出门!” “去吧去吧。做件衣裳可把你乐得。” 阿娘笑得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的很呢。 路行此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何事?”明玹向帘外问去。 “前头四王府的马车。” 呵,想来今日是进宫谢恩的。 梅花……江璃一眼就认出了太师府的马车。 在这拥挤的道上,两人似乎擦肩而过,男人掀开帘子,看见微风吹起车帘下熟悉的脸庞。 是悲是喜呢,还是后悔遗憾呢? 未曾道明的心意罢了,不值当。 “继续走吧。”我对车夫说。 锦绣阁离太师府也不算远,带了明微明玹两人,还未进去,就听见一位女子的声音,和另一位女子的抽泣声。 “本小姐看上的衣裳,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跟我荣毅侯府的抢?” “可……可那件衣服是……是我先瞧上的……” -- 第7页 荣毅侯府真是好规矩啊,同样是独女,她怎能青天白日的如此跋扈? “梁小姐,大好的日子做什么在这发威呢。” “你是何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拉起角落里女子的手,将她挡在了身后。 “您还是闭嘴的好。”明微向梁家的撂出一句话。 “我是暮昌街云家的,本来只想做件衣服的呢。今日见到梁小姐如此失礼,咱们官家小姐的脸可不能让人到处丢啊你说是吧?” “我还想是谁,原是云予娴你这贱人。今日就算是皇上来了,这件衣裳也是我的,旁人休想染指半分!”说完她又狠狠地挖了我身后女子一眼。 我悄悄伸手摸了一把剪子。 “站住!梁小姐,敬着你家是荣毅侯府,我才一再开口规劝,言谈举止都如此粗鄙,荣毅侯平时都是这么教你的?果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既然你这么想要这件衣服的话……” 我一剪子向那件衣服划了过去。 “那我将它毁了您就不想要了吧。” 梁家的怒目圆瞪的看着我。 做戏嘛,谁不会? 我挂了一副无辜的表情在脸上。 “哎呀,可真对不住了呢。我这手不听使唤了,梁小姐可别到圣上那里去告状呀。” “云予娴!你可记着你今日所作所为,我日后定要一样一样的加倍奉还。哼!我们走。” “您慢走!我就不送您了。” 一想到梁家的那脸上的表情,本来目中无人得很呢,结果还不是什么也没捞着。 “你没事儿吧?”我这才想起身后那个纤弱的女子。定睛一看,眸若桃花,除了江琮的眼睛,她的眼睛是生的最好看的。 “多……多谢云小姐。云小姐可否订完衣裳后帮我一件事?”看到她充满泪花的眼睛,真真是我见犹怜,怎么好拒绝呢?赶紧拿了帕子替她擦了眼泪。 “你说,能帮上的忙我定然是帮的。” “梁小姐刚才想抢走的衣服,是……是我亲自给沈太傅家四小姐做的生辰礼,来锦绣阁上衣扣的……” “啊?真对不住,我本以为那件衣裳不打紧,毁了好过被她抢走。” 我打断了她的话,好心办了坏事,真是对不住她。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我还可以送她钗环首饰的……只不过,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特长,还想请云小姐帮我再挑一份礼。” “一定,一定。” “那我为云小姐做件衣裳当谢礼吧!” “这如何使得。不必不必。” “云小姐还是收下我这份心意吧。今日来我家坐坐吧,我回家换件衣裳,咱们再出来挑吧。” “那好吧,姑娘请。” 就这样,我跟着她去她府上歇息片刻。 “云小姐,到了,下车罢。” 我下了车,明微和明玹在身后跟着,护卫就守在门外。 这是……白月街英国公府? 那她是……李弗兰的侄女? 我记着好像是唤作……李常羲? “李小姐……你竟是国公府的李小姐?” “云小姐,进去再说罢。” 今生还能进国公府去,不知李弗兰你可有想到过。 虽然我和李常羲今日刚认识,可她待我十分热情,请我进了她的屋子。 “云小姐,我叫李常羲……我可以唤你阿娴吗?” “当然可以呀。那我可以唤你常羲吗?” “没问题。今日幸有阿娴在锦绣阁护着我,否则真不知道那梁小姐怎么刁难我……阿娴,我想做你的手帕交。” 常羲是个落落大方的官家小姐呢。 ……和她的姑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一只手撑在桌上,说, “我也想得很呢。只是常羲,你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梁晚照不过侯府之女,你为何惧她?” “阿娴,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就明白地跟你说了吧。 我阿娘和阿爹关系不好,因为我姑母,就是那个四王妃的母亲,她家本来有个小二,要我说那二小姐也着实可怜,被姑母折腾,最后她死了,姑母让我阿爹帮着收拾烂摊子,我阿爹是最听这个好姐姐的话了,本来我阿娘为着之前姑母老是仗着国公府的势力对家里的庶女百般刁难,害死妾室的事儿对姑母恨得咬牙切齿的,可我阿爹跟猪油蒙了心一样偏帮着他姐姐,连带着我和我娘都厌烦我阿爹和我姑母。所以我在外从不宣扬自己是国公之女。没成想今日遇见个顶顶厉害的角色。” “啊……国公竟如此帮亲不帮理?” 常羲正说到气头上,用手拍了下桌子。 “可不是嘛,我瞧见他都烦。” “既然你觉着他烦,那先不说这个了,既然要做我的手帕交,那你的手帕呢。” “这个呀,我同你说,我的女工可好了,暮国数一数二的呢。”说着她便从妆奁里拿出一方手帕,上面绣的是望月。常羲……常羲……是月亮的意思啊。 “喏,给你。” “果然极是精妙的呢。” “那你的呢?” “我的帕子方才给你擦过眼泪了。你还要?” “我不挑的。” “那好吧,给你了。” 我拿出了刚才那方手帕,上面绣的是……梅花。 “还不快去换衣裳啊,你再不去,可就没人陪你挑沈四小姐的礼了啊。” -- 第8页 “这就去啦这就去啦。” 常羲比我还小一岁,活泼可爱的很,就像亲姊妹一样。 “阿娴,你看这只簪子怎么样?” “我的李大小姐,你送的人好歹是沈四小姐,就一只簪子送给人家做及笄之礼,我可都替你觉着寒酸。” “云泼皮可别再打趣我了,喊你来不就是让你挑的嘛,那你来。” “明玹,把这些都包了。” “诺。” 我见着常羲吃惊的表情,李大小姐怎么这么夸张。 “云小姐可真是大手笔啊。常羲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学着点。 走吧,送你回府。” 送完常羲,我也该回府了。 “阿娘,我回来啦!” “娴儿你可回来了,阿娘等你好久了。” “阿娘,我跟你说,今天我在锦绣阁……”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同阿娘说了一通。 “好,不愧是我云家的姑娘,如果是阿娘的话,阿娘做的选择必定跟你一样,娴儿果然是个好孩子,那梁晚照没为难你吧?” “她哪儿能为难得了您女儿啊。梁晚照那人,自己个儿什么体统规矩全都不放在眼里,三两句就被女儿噎回去了。” “娴儿,做得好。你也刚回来,先去更衣罢。今日都是阿娘亲自下厨做的菜,你大哥二哥三哥都回来过年了。小的时候你也没见过他们几面,今日见了可得好好说会子话呢。” “知道啦,阿娘。女儿这就去。” “嗯,去吧。快去快回。” 我是最后一个入座的。 阿爹和阿娘感情好,不像国公府的,在家里从不拘着礼仪规矩,即便阿爹是一家之主,平时用膳都是与阿娘并坐的,他们恩爱得紧,我瞧着都羡慕。 唉,我又何时能有这般的如意郎君呢? “阿爹,阿娘,你们说,我唤‘妹妹’唤得不习惯,唤‘娴妹妹’唤得见外,唤‘予娴’唤得更见外了,您二位可得想着给她早点起个表字。” 这是大哥云泱,他也着实是为我考虑的。 二哥哥云澜和三哥哥云清也是这么想的, “大哥哥说的是啊。” “你们这几个浑小子,见着妹妹就忘了爹娘了,我和你们阿爹前些日子已经想了一个了,就叫‘子然’,可好?” “阿娘,女儿很喜欢这个表字。” “云澜,云清,大丈夫顶天立地,小时候我们不在子然身边时,子然吃了许多苦,日后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子然。” 在阿爹阿娘的呵护,和三位兄长的爱护下,那是我最怀念的时光。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我只用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等着阿爹阿娘为我择一位夫婿,举案齐眉,安稳度过一生。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死啊。 娴儿求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了…… 第7章 予凝 以前从未见过这位沈家四小姐,今日该是沾了常羲的光同她一起去沈太傅府上。 沈四小姐是常羲的好友,那我自然也将她当作是自己人,只是今日才第一次相见,也不知道沈四小姐是个什么性格,我这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常羲,沈四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做常羲手帕交的,想必应该不会是如梁晚照那人一般的。 “我的云大小姐,你可放一百个心吧。婉瑜她娴静知礼,是个温柔闺秀。有我在,今天你俩肯定能成为知己。”常羲搭着我的手,自信十足。 “何以见得?” 常羲办事我还真不放心。 “喏,你没瞧见咱们亲自给婉瑜备的及笄礼嘛?” 常羲又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也回她一个。 罢了,不去想这事儿了,既然常羲这么有把握,那我便信她就是了。 “阿娴,走,下车。” “哎,来了,你怎么这么……” 我的话没说下去,刚下车就看见梁晚照。 沈四小姐既然和常羲交好,为何还会请那梁家的来? 常羲拉着我的手,瞧都没瞧那姓梁的一眼,径直走进了大门。 梁晚照还在门口,我和常羲已走进了沈府,真是离这么远我还能听见那梁家的咬牙切齿的声音,看来今日得避着她了。 常羲来沈府的次数多,也熟悉,她带我进了内院儿,路上有个破败的院子,想是没人住了的。 那它原来会是谁住的? 常羲很快就到了沈四小姐的院子,领我走了进去。 “婉瑜,今日领个人来给你瞧瞧。” 我与沈四小姐对视了一眼,她脸上浮现了几分转瞬即逝的错愕。 “……常羲,这位便是你同我说的那位娴妹妹吧?” 沈四小姐从梳妆台前向我们走了过来,拉着我和常羲的手。 “快坐下吧。春礼,去,拿些点心,再沏壶茶来。” “诺。” 沈四小姐她确实温柔大方。 “沈小姐,我和常羲为你备了一份及笄礼。”说着便让明玹送到了沈四小姐的手里,“你看看,可喜欢?” “婉瑜,这是阿娴特意为你准备的,我对这些金啊玉啊的不太熟悉,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装首饰的盒子上的雕花,纹饰,都是我亲自绘下,请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 -- 第9页 沈四小姐打开了它。 她笑了,是温柔礼貌的笑,我并没有瞧出来高兴。 “娴妹妹,你和常羲有心了。我很喜欢。” 真的很喜欢吗……还是讨厌,讨厌我? 我拽了拽常羲的衣角,常羲约摸是知道了我的担忧,随即对沈四小姐说: “婉瑜,你今日怎么还请了那个梁家的疯女人来,你知道的,她可讨厌我了。” “常羲,今日是沈府做东,她再飞扬跋扈也该顾着沈府的面子。她讨厌你,只不过是不知道你爹是国公爷罢了,若是知道了,不定要怎么巴结你呢。听姐姐的话,今天玩得尽兴!”沈四小姐理了理常羲的头发,虽然她们就差了一两岁,但常羲活泼得像个小孩子,沈四小姐成熟稳重得像个妃子…… “好啦,那我先带阿娴去府里逛逛,你先准备些,过会我们再去前院儿,一会儿见。” 常羲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别贪玩误了时辰。”这是沈四小姐对常羲的嘱咐。 沈四小姐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看故人,有怜惜,又像是在看敌人,有憎恨。 这人真有趣。 常羲同我说,她的婉瑜是天下第一好相与之人,我越想,越恼常羲。 “常羲,你不是说你的婉瑜是最好相处的了吗,怎么我觉着她对我有些不悦。” “额……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常羲向来不是个会撒谎的,我一眼就瞧出来她瞒我。 “你快说,不然你今儿就别想着去前院儿了。” “其实吧……我真的” “快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 常羲先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看到她的婢女离开了。 “明微明玹,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和常羲去散散心。” 此事竟需屏退左右。 “说吧,李大小姐,什么事儿啊?” “阿娴……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纳闷了。 “今上登基不过一年。” “你的意思是……圣上开春要选秀?” 常羲不说话了,常羲竟然不说话了。 那想必是我猜对了。 “那,沈四小姐对圣上有意?” 又不说话。 沈四小姐对江琮有意?那为何要不悦于我。 “你娘跟你说,宫中传来的消息,大概是三月初大选?” 她不喜我,怕是我也要去参加选秀,那,我需年满十六…… 我二月十七的生辰。 她又怎么能肯定江琮一定会选我呢?再说了,我于江琮亦无交集,亦无情意。 “你快说句话。平时你话那么多呢,这会子怎么哑了。” “你都说出来了,别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还能说什么。”常羲的表情有一丝难过,她好像根本不想我去参加选秀。 “做妃子啊?可以试一试。” 下辈子,我再不说这话。 “你不能去!你去了……会像小花一样谢掉的……呜呜呜……阿娴我不要你去……” 我本来只想逗逗常羲的,却没想到她会痛哭流涕。 “常羲你别哭,别哭别哭。就算皇命难违我一定要去,那我选秀当天也一定把自己打扮的像个老巫婆。圣上一定不会选我。” 我抱着常羲,就像在抱自己的小妹妹。 “不哭了。咱们常羲哭起来不好看。” “阿娴……沈家之前有个大姐姐,她是圣上还在东宫时候的太子妃。婉瑜从前同我讲过,她的大姐姐名予凝,有次她和大姐姐跟着太傅大人去东宫做客,太子当时和沈大姐姐一见钟情,将太傅大人留了下来,说了好久的话,一个月之后,沈大姐姐嫁进了东宫,前几个月他们很幸福,但是后面太子娶了孙侧妃,周奉仪……沈大姐姐和太子也不似从前,好容易有了小亦杉,可他没满月就夭折了,沈大姐姐悲痛欲绝,后来又有了小亦舒,沈大姐姐生她的时候,九死一生,大冬天被周奉仪养的犬无意咬死了,沈大姐姐就渐渐疏远了太子,太子继位前一个月,沈大姐姐就去了…… 咱们进来看到的那个废弃的院子,就是沈大姐姐生前住的。 所以,你……你可千万别去……阿娴,常羲求求你……” “常羲,不哭啦……不哭了不哭了,我不会被选上的,你放心。” 若有来生,我定让云予娴死在及笄之年,销声匿迹。 第8章 玄翊 帮常羲平复完心绪,就回去找了明微和明玹。 明微看到我,先是惊讶,后是气愤。 明玹很稳重,走到跟前儿带着常羲进屋去洗了把脸。 “怎么了,今儿你是来变脸的?” “小姐,你们出去散个心,怎么李小姐会弄成这副摸样,被谁欺负了?我去教训教训她!” 明微虽性子急了些,但总归能磨一磨的,能把性子沉下来的,她也是护主心切。 “方才与常羲一路走一路说,说到她痛处了,原是我的不是。” “小姐……你这也太……” 我白了她一眼。 可得把她丢到疏香那里去好好学一学规矩。 “李小姐最是在意您的,您怎么能让她伤心难过呢。” 好你个明微,我和常羲究竟谁是你的主子呀。 罢了罢了,敷衍一下就好啦。 -- 第10页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进去这就进去。” “常羲,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前院儿吧?沈四小姐可能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不妨事,婉瑜不会责怪我的。” 可你的好婉瑜会更厌恶我!! “快点儿的,李大小姐,跟我走。”我拉了常羲的手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撞到人了。 梅花香?好熟悉。 我头好痛。 “谁啊这么烦!今天真是倒霉。” 抱怨的话脱口而出。 我抬头一看,这是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瞧着也没比常羲大多少。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他和江琮梳的是同样的发式,要我说,嗯……江琮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天地于蜉蝣,而他给我的,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英气洒脱。 方才一撞,如今回想起来,竟不知是我撞进了他心里,还是他把我困在了他怀里。 他见着我,非但脸上没有一丝怒气,反而多了一分看故人的眼神,不过转而淡了下去。 不对,外男怎么会在沈家内宅里? “哥???你怎么来了?” 常羲面露惊讶。 我比常羲更惊讶。 国公爷不仅是自己独子,而且他只有一女,那这位是…… 常羲的表哥? 他缓缓开口,温柔地说: “常羲,姨母让我来接你回国公府。” “我娘让你来接我回去??可今日是婉瑜姐姐的及笄礼啊。” 我也不明白李夫人为何如此,但李夫人总不会害了她的宝贝女儿。 “这个姨母倒没有多说,只说让你即刻回府。” 我明显看到了常羲眼中落寞的神色。 “啊?这样啊……那……我先去前院儿跟婉瑜说一声。你先待在这,哪都别去。阿娴你看好他,我马上回来。” 常羲…… 你怎么把你表哥丢给我了,我都不认他啊! 常羲只说让我看着他别乱走动,那应该不用同他闲聊的吧? “头可还痛?” “……不痛了,多谢。” “你就是常羲说的手帕交?” 他凑近了些,轻声一问。 “是。你是常羲的表哥?” 我心里明镜似的,但他主动同我说话,我便随便寻了个话题继续下去就是了。 “云小姐,明知故问。” 这,个,人…… 常羲是个多亲切的?她表哥怎么是个能说话温柔却能噎死人的角色! 原我以为是他不善言辞,是个直来直去的,不会同宅院里的女人一样心肠九拐十八弯的。 现在哪想到他的心思比谁都重,哄起人来天花乱坠的。 见我没有理睬他,他又说: “常羲既然这么看重你,把你当朋友,那你自然也是我周言的朋友。” 我看到我在他的眼睛里。 我将目光撤了回来。 “那我该如何称呼公子?” “公子?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他轻蔑一笑。 “他是玄翊将军!阿娴,咱们快走吧。别听他在这胡诌。” 玄翊将军,就是阿爹说的那个十二上战场平定西北的玄翊将军? “失礼了,将军勿怪。” 我原以为他只是个纨绔子弟,却不想是个尸山跟前儿的阎王。 他给了我一个冬日里温暖的微笑。 “云小姐不必多礼,既然常羲回来了,那咱们就快走吧。” 沈四小姐送常羲出了沈府大门。 她隐隐瞧了我一眼,那眼神令我很不舒服,但是,看在常羲的份儿上,我大度,我不计较。 周言扶着常羲: “常羲,来,上车吧。” 他的确是一位好哥哥,常羲也的确是一位好妹妹。 …… 他怎么还不上去。 “云小姐,请。” 嗯……他确实,挺好的。 常羲作为话最多的“大家闺秀”,发挥了她的本能。 “哥,我记得我跟你介绍过阿娴啊。你怎么不跟人家说话呀?呐,阿娴是云太师的独女,唤作云予娴,我记着她前些天跟我说她有个表字,叫‘子然’,二月十七的生辰…… 是我最好的姐妹。 姨母过年的时候不也给你取了个表字来着,说出来交换一下嘛。我也想知道……” “……‘子安’。” 玄翊将军的表字,取得甚是“温润小意”。 “哥,阿娴是我好姐妹,你叫云小姐未免太见外了,以后就唤她子然吧。阿娴你也是,唤他子安吧。这样就可以……” “小姐,到了。” 我觉着常羲该是看上我了,我还是先下车罢。 “云小姐,急什么?不如等常羲把话说完吧。” 他应该是知道常羲要说什么罢? “哥,你叫她什么啊?”常羲人挺小,说出这句话来,还要努力地俯视周言。 如果以后还能见到这一幕该多好啊。 “……子然,你先去吧。我同常羲还有些话要说。”他看着我,唤着我的表字,目中似是含情。 “常羲, ……子安,那我先回府了。明日再去国公府找你玩。” “常羲,你方才……可是想搭红线?” “哥,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没意思。” -- 第11页 常羲眉头一皱, “你还在想沈大姐姐吗?” “不过是因为你表姐害死了人家,愧疚罢了。” 他抚了抚常羲的头。 “阿娴长得很像沈大姐姐,如果她去选秀,一定会被圣上选中的……哥,你能不能……”常羲面露难色。 “常羲可是想让我娶子然为妻?” “……嗯……哥,阿娴是个好姑娘,你就当赎表姐犯下的罪孽……她进宫会被生吞活剥的……那个孙淑妃……哥,我不要阿娴死……沈大姐姐已经死了,你要阿娴也……” “别哭,常羲,我娶就是了……常羲,我什么时候没应过你说的话?” 我入宫以后一直以为他心悦沈大姐姐,想娶我为妻不过是为着常羲,所以他再怎么对我好,我都视而不见。 再以后我认为他是因着沈大姐姐的缘故,才心悦于我,我对这份深情更是嗤之以鼻。 最后我后悔践踏了他的真心。 最后站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的只有他。 那年冬夜里,冷宫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我抱着他,一边流泪一边擦。 我的眼泪掉在他的脸上,他会冷的。 他会很冷的…… 就那样抱着他,一遍一遍念着子安。 我很快就死了,很快就能来找你了。 将军,下辈子见面可别再这样噎我了,我会被气走的,你就找不到你的子然啦。 第9章 议亲 院中传来玉碎的声音,那是江璃特意为陈玉妗挑的白玉簪子。 “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坐在铜镜前,没有半分从前的温柔贤淑。 “王妃切莫动怒,您对王爷真情实意,日子还长,终归您是天子亲封的王妃,那个云家的再怎么想也是痴人说梦了,您且放宽心。”柳漪一边说着,一边将沏好的茶奉上。 “你可有打听到云家的是个什么厉害的角色?” “回王妃,那云家的是独女,太师夫妇放心尖儿上的,与您的表妹李小姐情同姐妹,昨儿个沈四小姐及笄,李小姐与那云家的是一同去的,中途被周将军给带回了府。 听说云家的今日还要入国公府同李小姐作伴呢。”言至此处,柳漪的脸上浮现一抹阴鸷的笑。 陈玉妗放缓了心情,道: “哦?既是如此,那你去请母亲,自我出嫁以来母亲都未回过娘家了呢。 同母亲说,我今日与她一齐去瞧瞧舅舅。” “诺。只是奴婢还有一言……” “说吧。” “这太师……是王爷的人,大娘子托奴婢给您带了句话: ‘这个中关窍,就需娘娘亲自拿捏了’。” “知道了,你且去吧。” “小姐,疏香姐姐说大娘子唤你过去一趟。”门外传来明微的声音。 “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阿娘约摸也是探到了选秀的风声,要提点着我吧。 “阿娘,您寻娴儿是何事呀?” 阿娘面露喜色,嗯……应该是件好事吧? “娴儿,你过了二月十七就要及笄了…… 你可有中意的男儿?” 这可叫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说嘛。 阿娘问我这个问题,怕是已然知道昨日在沈家院里发生的事儿了…… 我拉着阿娘的衣袖,甩了甩说: “阿娘~女儿还小嘛,再说了,女儿平日里不过是与常羲作伴,哪会有什么中意的男子啊!” “娴儿,你若没有中意的,那阿娘为你安排一桩,你不会介意的吧?” 阿娘怎么笑眯眯地看着我,都把我看得不好意思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娴儿自然听阿娘的。” “昨日你前脚刚回房,后脚康平侯家的某位将军就来找阿娘提亲了,娴儿,这位康平侯家的小将军,你可喜欢?” 阿娘明明什么都知道了,还来套我的话。 狡猾狡猾狡猾狡猾。 “那阿娘可允了没有啊?”我避而不答。 “阿娘已经允啦。你放心,阿娘的眼光一向是准的,当年向阿娘提亲的人数不胜数,阿娘一眼就相中了你阿爹。那小将军想必是个好儿郎,好夫婿!” 真是的,阿娘每次提起阿爹都高兴得不得了,有这般羡煞旁人的感情,我只觉着天下所有的夫妻都该是我爹娘那样的。 “阿娘这么说,那我便放心啦。” 反正常羲也不想我入宫,她嘴里的表哥千好万好,想来这确是不入宫最好的法子。 我本以为阿娘要放我走了,但是她拉我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都是关于子安的。 听着呗,谁让阿娘对我这么好呢。 …… 阿娘看向我,她的神情添了一分严肃:“还有一件事,准确的来说,这只是阿娘心里的一个主意,娴儿帮阿娘做做决定。” “阿娘直说便是,娴儿愿为阿娘分忧。” “泱儿和澜儿都成家了,清儿还未成亲,前些日子阿娘为他挑夫人呢,他同阿娘说,幼时上元节与一位小姐相遇,那位小姐与下人走散了,她不乱跑,就待在原地,在街上哭,没人管她,他给那位小姐买了一串糖葫芦,还同她说说话,结果发现慢慢地就接不上这位小姐的话了,实在是太多,但又得等人家来寻回去,于是听她说了一下午……他说那位小姐很是有趣,与别的官家小姐不同,既没有架子,又聪慧机敏,招人喜爱……所以阿娘想为他择的正妻……是国公府的李小姐。” -- 第12页 常羲?常羲和三哥哥竟有这段往事。 “所以阿娘知道娴儿今日要去同常羲作伴,想让娴儿问问常羲的意思?” 常羲确实是个好女子,她那性子,那老爹,嫁到云家比嫁到别家强多了。 “阿娘知道娴儿同李小姐交好,可阿娘也知道,让娴儿开口去同李小姐说此事,不大好……” “无妨。阿娘,娴儿一会儿就去,若是那位小姐就是常羲的话,娴儿定把这媒人的角色做得漂亮!” 常羲瞧上我了,求着他表哥想让我做她表嫂嫂。 哼!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你也给我嫁过来做嫂嫂。 唉,这门婚事毕竟是常羲求来的,周言该是迫于常羲威逼,不得已而为之,于我也大抵没什么情意。 可也正是她这样做我才能免于选秀,不必为红墙绿瓦所囚禁,终归是为着我好的,无非是权宜之计。 罢了……等选秀风波过了,再过个几年,便和离罢。 我该是嫁去的,我该是嫁去的。 我本就该是嫁去的。 对不起,对不起…… “小姐,到国公府了,奴婢扶您下车。” 今日英国公府好生热闹。门口连带上我的,一共四辆车架。 啧,这是……四王府和陈府的纹饰。 还有一辆不认识的。 真真是麻烦极了。 “明微,方才我想起今日疏香出门采买,母亲在家中处事怕是要累坏了,你即刻回府帮着母亲打理家事吧。” 这谎扯得甚是离谱。 “小姐,你怎么……” 我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再看不懂我就把你送到疏香那里去。 “诺。” “明玹,我们进去罢。” “阿娴,你来啦。快坐快坐!” 昨日还在我跟前儿哭哭啼啼的呢,今儿个倒喜上眉梢了。 “你可有话同我说?” 我佯装生气,她该是没想到吧? “嫂嫂,对不住嘛,我也是为着你的幸福考虑,我哥那可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打住打住打住。 我真真是怕了你这张小嘴。怎么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婚事,倒把满心的主意打在坑骗无知的阿娴身上,不知羞。” 若是真的嫁给子安,或许我和常羲都会幸福吧。 “我哪儿来的婚事啊,嫂嫂,我可还不想成婚呢。” 常羲真是个没规矩的,又朝我翻白眼。 “你喜欢吃糖葫芦嘛?” 好了,她不说话了,看来那位小姐就是常羲。 “你喜欢自己逛街不带下人嘛?” 常羲不说话,要么是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要么是我直击她的心灵了。 “阿娴,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羲活过来了,眼睛又对我眨呀眨的。 “你可知幼时那位小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我猜他姓云名清,家住暮昌街太师府,可对?” 啧啧啧,常羲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呐。 “我可不知道。” “快说快说!不然我请婉瑜来!” 常羲,不愧是你。 “他可想娶了那位又爱哭又话多的泼皮小姐呢。”说完我就看到常羲羞红的小脸。 果然还是像个小妹妹一样。 “他……真这么说?” “你的阿娴可不像某人……” 跟常羲斗嘴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为数不多的。 “某人什么?”是子安。 “哥,你终于来了……嫂嫂欺负我……呜呜呜呜呜……” 常羲啊常羲,没事就去找个戏唱。 “常羲,子然以后就是你的嫂嫂了,凡事我必定以子然为先,你可不许欺负了子然才是呢。” 听着子安这番话,若是真心,那我便也将一颗真心交给他,就这样,不离了。 不离了…… 他肯定是真心的啊! 是我对不起子安。 “哥你好偏心啊!还没过门呢就偏心成这样,过了门儿还了得??” “小姐,前院儿的说,您姑母和姐姐要来看您。” “可是云小姐和表哥都在这里啊,她们来做什么?” 看这架势,就快要来了吧。 “子安,常羲,你们听我说……” “羲儿,我带着你妹妹来看……” 李弗兰和陈玉妗的表情还真是如出一辙呢。 一样的惊恐。 “你你你你……”陈玉妗指着我,却说不出话来。 倒是李弗兰冷静得不像个做过亏心事的人。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指着阿娴做什么?” 常羲能处,有事她真担着。 “阿娴?!……”陈玉妗的脸又白了一分。 “怎么了嘛,难道不是吗?她就是云叔叔家的阿娴呀。” 我瞧着李弗兰大抵也是站不住脚了。 “王妃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好像很害怕……”那陈玉妗怕是要倒,我走了过去,准备伸出手扶着她。 “滚开滚开……别碰我,别碰我!” 疯女人。 “阿娘,阿娘,快走,我们快走!” 绣花枕头。 李弗兰到底是个厉害的,带着她女儿走之前还不忘瞪我一眼。 “子安,出来罢。” -- 第13页 我向屏风后面说。 “委实是对不住你,还得让你躲在屏风后面。” “无妨,日后你有什么需求,只管向我开口就是。” 他着我的眼里,确有真挚的深情无疑。 小娘说,娴儿日后若有了中意的郎君,必要瞧一瞧他的眼里有没有娴儿。 (嗯……子安的眼里有娴儿,他好像很喜欢娴儿,娴儿可以嫁给他吗?) (傻孩子,问问你的心。) (嫁。) …… “所以……阿娴,你可以说了吗?究竟是什么事啊?” 子安和常羲都是自己人,无妨。 “常羲。若是子然不愿说,那便不说了。” “不妨事不妨事。其实我……” …… “阿娴,原来你就是被姑母欺负的那个二小姐?这可太好了,你还活着!” 见着常羲开心,我也开心。 “常羲。守口如瓶。” “你瞧瞧你,有了娘子忘了妹妹。” “子然,你放心,日后我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但凭夫君做主。” 子安也会脸红呐。 我就知道这话说出来要被常羲大作文章。 “啧啧啧,阿娴你要是胆子再大点不如做点别的。” 别的……嗯……这个如何? 他怎么这么高啊,费劲。 “阿娴!亏你还说我没规矩呢!你才真是个最没规矩的,还没成亲呢就亲上了!” “那又如何,子然想,就依着子然。” 常羲跟抱着个醋坛子似的,酸的很。 等我跟阿娘汇报完,常羲就好事将近啦。 小娘,他很好…… ……就是娴儿对不起他。 是子安送我回的府,其实我也挺不想就这样放他走的,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阿娘,娴儿回来啦!” 阿娘有些不对劲,夜晚的月光洒在太师府里,阿娘的表情很复杂,拆解开来便是: 忧虑,难过,愤怒,混在一起却又要镇定自若的不自然。 我又拉着阿娘的手,同她说,“娴儿将这门亲事说成啦。常羲就是那个小小姐!她也很喜欢三哥哥,还请阿爹阿娘速速寻个日子去提亲呢,可别让常羲跑了。” 阿娘的表情,算是舒展了一分。 “娴儿,你回院罢。这段时间先不要再出门了……包括阿娘为娴儿做主的那桩婚事,也就当……阿娘没同娴儿说过。” 得爱己之人为如意郎君,当此生不可辜负。 “阿娘?这是为何?为何阿娘这么快就变了主意?” 我摇了摇阿娘。 但是阿娘给我的,只有沉默而已。 阿娘待我是好的,我知道,可她为什么不说呢,为着什么缘故又不要子安了呢。 阿娘叹了一口气,该是在叹我,又像是在叹子然与子安分开的无奈。 “娴儿,你阿爹……白日里圣上将他留在了宫中,同他说,说…… 让你阿爹放心,选秀那天一定会选你……劝我们不要耍花招。” 兜兜转转,还是把自己兜进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阿娘跟前儿哭得像个小孩…… 像个找不到子安的子然。 我抱着阿娘,像孟姜女哭长城。 子安,终是我对你不住。 这些天在院子里,逛逛小花园,侍弄侍弄花儿,进了宫之后便是连这点自由都没了。 没有比这更闷的去处了。 明微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 她递了两封信进来。 不用想都知道,一封是子安的,一封是常羲的。 常羲一向是废话多的,先看她的吧。 若是我先看了子安的,就不会弄丢他了吧…… “阿娴: 负罪感夜夜涌上心头,常羲不知如何同阿娴说。 周子安中意阿娴,一切一切皆是常羲一意孤行。 阿娴莫要生气。 常羲讲两个故事替。 阿娴冰雪聪明,该是已经知道周奉仪为周子安长姐罢? 周家姐姐因纵犬害了小亦舒性命,为圣上处死。可周家姐姐的品性,常羲是看在眼里的,常羲不觉得是周家姐姐害死了沈大姐姐,而是另有隐情,请阿娴相信常羲, 圣上冷酷薄情,并非良人。 第二个故事,其实是常羲早该告诉阿娴的事实,因着常羲的私心,一直瞒着阿娴,阿娴莫要生气。 阿娴,婉瑜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她不喜阿娴,实是因为阿娴的容貌与故去的沈大姐姐七分相似,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圣上他……见了阿娴必然会封阿娴为妃,最低也是三妃做起。 周子安为着周家姐姐之事,愧对沈大姐姐,实则是私恋沈大姐姐…… 沈大姐姐随和,琴技精湛,琵琶绝佳,喜梅花…… …… 常羲言尽于此,希望能助阿娴在宫中一生无忧,照顾好自己。 常羲会常进宫找阿娴的! ……常羲知道,阿娴肯定生常羲的气,责怪常羲,欺骗阿娴的感情。 可常羲待阿娴是真心的,常羲希望阿娴好好的,哥哥也好好的…… 切记小心孙淑妃……还有婉瑜。 常羲 字” …… 小骗子,当初怎么会信了你的话。 -- 第14页 子安看我的眼神分明和江琮江璃都不一样。 子安眼里只有我,还有单纯的爱意与深情。不像江琮与江璃,眼中的深情是沈大姐姐的,沉积下来的。 …… 前些日子还给他绣了个丑丑的香囊,担心他会不会嫌弃。 啊。是如此而已啊。 那周言做什么要给我写信。 静默了许久,不曾动康平侯家的信,倒也接受了成为替身的事实。 为沈大姐姐哭一场吧,为阿娴也哭一场吧。 进宫或不进宫,真心都是如此可笑而已。 罢了……怎么着也得给玄翊将军一个面子。 “子然卿卿如晤: 子然的眼睛很漂亮,看错人没关系,爱流泪没关系,我喜欢就好。 这是我第一次给除了母亲和常羲之外的女子写信,为了这件事,特意向她们讨教了一番。 香囊在身,如子然常在我心。 子然待我这样好,我自然也要全心全意待子然好。 选秀之事我已明了,子然不必担心。 今夜子时,城外十里阳山坡,不离不弃。 子安.” 虚伪。 西北美女如云,怎也没有与沈大姐姐一模一样的?偏要求到我这儿来。 虚情假意。 真情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真真是难受极了。 周言是常羲的表哥,仅此而已。 不去。 …… 都怪子然,先拆了常羲的信。 怒火中烧,对子安珍视的爱意不置一词。 子然早该想到的,既是常羲教子安写的信,常羲又怎会不知子安的计划。 常羲说了谎,无非是想拉子安出这趟浑水罢了。 常羲是为了子安好,那子然不怪常羲。 …… 我真傻,真的,我早该去的。 子安,我应当先拆侯府的信的。 子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那晚回府的路上,竟是入宫前,子安与他的妻子相见的最后一面。 最后的阳山坡下,有子然的夫君,和子安的妻子。 生前没能嫁给子安,死后……子安可别赶我走才是。 第10章 入宫 成为笼中鸟已成定局。 …… 二月十七那天,他送了我一双玉镯。 太师府热闹得很,唯独缺了那位小将军。 我与他朝夕相见的愿望,竟是这双玉镯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 该妒吗。不过是个物件儿罢了。 该伤心难过吗。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 我想,这个时候,我还是爱他的,不过是,更怨他一些罢,也就见不着满心欢喜了。 现在再爱他,太迟了…… …… 哈,好冷啊,如今都三月了。 也不知周公子曾经深情温柔地把我当作沈予凝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有多虚伪。 云予娴就是云予娴,在意中人眼里,云予娴从来不曾是沈予凝。 纵使我知道一朝入宫,不过也是成了江琮眼中的替代品,可不也如此无奈,毫无选择的余地。 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不要它。 江琮需要沈予凝的替身,而我什么都不需要。 ……只求太师府和常羲平安无事便好。 “娴儿……阿爹和阿娘要送娴儿入宫啦。” 阿娘拉着我的手,在离别之前,多瞧瞧女儿。 ……往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阿爹…阿娘…娴儿拜别阿爹阿娘……” 在宫门口,不比寻常在府里,纵有千般万般的不舍,千言万语的记挂,也得舍,也得藏。 我知道阿娘,她很难过。今日选秀,她不能流眼泪。阿爹说要护着我的,如今要入宫了……他……很舍不得我,像送女儿出嫁的不舍,又像不得不将女儿献给天家的无奈,还像一个食了言,坐在家中等淘气的女儿回家的老父亲。 阿爹阿娘惯会宠着阿娴的。从前只觉着爹娘风光无限,今日一别,才发觉他们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今日倒也没见着周家的来送他的二姐呢。 罢了,罢了。 从今往后,宫中只有我,明玹与明微了。 上一次见到江琮,还是宫宴上,夜晚御花园里的‘九王爷’。 这次他坐在高位,是皇帝。 “太傅沈氏四女沈婉瑜,年十六。” “臣女沈氏婉瑜,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沈四小姐果是钟情江琮许久啊。 “封贵妃,居翊坤宫。” 江琮冷言冷语,好像并不看重这位沈四小姐。 “荣毅侯梁氏之女梁晚照,年十六。” “臣女梁晚照,参见皇上,愿皇上福顺安康。” 梁家的这会子倒是知道体统规矩,这样看来,她倒也担得起这个名字。 “封德妃,居绮妤宫。” 梁家的没有德竟也能封个德妃。 “康平侯周氏之女周嫣,年十七。” “臣女……” “康平侯周家的不必选秀,你且直接出宫吧。” 周小姐很难过罢,我瞧着她的眼睛都红了。 江琮揉了揉眉头,就好像怨怼周家女子一样。 唉,她们因为一个周奉仪就…… -- 第15页 罢了。 周家,向来无心……亦无情。 “礼部尚书杨氏之女杨初弦,年十七。” “臣女杨初弦,拜见圣上。” 杨小姐的眉眼……与沈予凝相似。 我略微抬头瞧了一眼江琮,他也沉默了片刻。 杨大人是出了名的女儿奴,送女儿入宫,想必是另有目的罢。 “……封妃,居永寿宫。” “太师云氏之女云予娴,年十六。” “臣女云氏,参见皇上。” 这时,是我与江琮对视着,他眼里有失而复得的深沉,又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而我的眼里只有无尽的凄凉,是我从他的眼里看见的。 若是我不曾看到常羲的那封信,怕是落入江琮的股掌之中。 江琮急切地走了下来,拉住我的手,将我搀扶起来。 他说,小予儿不必行礼,见着他也不用行礼。 “云氏册为皇后,居长乐宫。 还请礼部择吉日行封后大典。” 常羲说,阿娴最低,也是从三妃做起。 江琮对沈予凝的情意,还真是深啊。 哦,可能还有愧疚和遗憾吧。 梁家的那眼神很毒,看我的时候最毒。 杨小姐和沈四小姐眼里明显落寞了许多,可藏在心底的又是什么。 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想入宫的没入宫,不想入宫的却入了宫。 想做皇后的没做成,不想做皇后的却做了皇后。 江琮想留的予凝没留住,不想留下的周家与孙家却留住了。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只是寻常。’ 从今日起,我便只能做个影子了。 云予娴便只能做沈予凝了。 我还是极其庆幸自己是清醒的,若是稀里糊涂地做了别人的替身还不自知,一直以为他深爱自己…… 总之,先爱上的,输得最彻底。 “小姐……皇后娘娘,孙淑妃和张贵人来请安了。”明微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张贵人想必是同和孙淑妃住在关雎宫的,她们都是东宫旧人,或许她们同沈大姐姐的死也有关系…… 倒是烦的很,白日里才选的秀,午后就来给我请安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 “今日累了,我想早些歇息,不想见她们。” “诺,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们。” 我远远的瞧见明玹在门口把明微拦下了。 “娘娘,孙淑妃和张贵人乃是东宫旧人,这会子约摸是来试探您的,您若就这样打发了她们,怕是会损了您的威严。 还有,娘娘,您现在是皇后娘娘了,就不可再称‘我’了。” 阿娘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挑的明玹做事竟能如此周到。往后有明玹,也可放心些。 “好,本宫知道了,召她们进来吧。” “臣妾关雎宫孙淑妃携张贵人,拜见皇后娘娘。” 礼数倒是周全。 “免礼,赐座。” 既你今日要来探我的底,那我便也回了你。 “早就听闻孙淑妃倾国倾城,恩宠万千,今日一见,倒觉得那传闻还是说得太收敛了呢。” “娘娘可莫要再拿臣妾寻开心了呢。臣妾萤烛之光怎敢与娘娘明珠争辉?白日里听陈公公说,皇上今日选了太师家的大小姐册为皇后,臣妾这心里啊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这不,急匆匆的就带着张贵人来给娘娘请安了。” “姐姐惯会说笑的。诶?听说从前都是孙淑妃协理六宫的。妹妹入宫晚,往后哪里做得不妥的还请姐姐赐教呢。” 孙淑妃是真会说话,不过同常羲不一样,常羲说的话都是依着自己内心的。 孙淑妃……是违心了。 倒是她旁边的张贵人安静得很,想必从前在东宫时她们也是如此的吧,否则张贵人哪还能熬到江琮登基呢? 同她们说了许久的话,真真是把我累着了,还好明玹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看我疲惫了,就把她们请走了。 孙淑妃和张贵人走后没多久,就来人了,来的是陈公公,不是江琮。 “娘娘,皇上今晚在养心殿等您。” “……知道了,本宫今晚会去的。” 我知道这一天会来的,但竟然这么快。 “娘娘,您来了。皇上在里头等您。” “知道了,本宫这就进去。” 江琮坐在窗旁,瞧着应该是在写字吧。 “臣妾参见皇上。” 我身子还未蹲下去,江琮就走了过来,拉住我的手, “朕今日同小予儿说过的话全忘了是罢。” “臣妾记性不好……” 他把手搭在我的手上。 “好好好,那朕再说一遍。 往后小予儿见着任何人都不用行礼。” 他这话,是对着他的小予儿说的。 “臣妾遵命。” 今日情状,江琮倒是对小予儿充满了爱意,而我对江琮却只有疏离。 他拉着我就要坐下,可我怎么能跟他坐在一个位置上呢。 “皇上不可,这不合规矩。” “坐吧,朕许你。” “……” “皇上这是在干嘛呢。” 我看到他在纸上落笔写了一句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 第16页 “我在写你喜欢写的诗。” “皇上,您知道九王爷是谁吗?”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我没有九弟。” “那上回宫宴的时候,我还遇到了您的九弟呢。” 这般御前失礼,他应该很快就会赶我走了吧。 “那是朕逗你玩的。” “皇上可真幽默。” 他又在纸上写了一句。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这我倒是看不懂了,你是在责怪沈大姐姐吗? “皇上你这字写得可真好,教教我吧,我也想学。” 暮国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无礼放肆的皇后呢。 “好。小予儿你拿笔,我教你。” “皑,如,山,上,雪 皎,若,云,间,月。” “欲,把,相,思,说,似,谁 浅,情,人,不,知。” “哇这也太好看了吧,谢谢你。” 卓文君责怪司马相如的诗,想必是沈大姐姐写给江琮的罢。 这浅情人,说的也是江琮罢。 他松开了手,我也放下了笔。 他拉着我走向他的床榻。 “小予儿,夜深了,咱们歇息吧。” “好。” 灯熄了一片,唯有床帐前的两只红蜡烛还亮着。 他对小予儿说, “我好想你。” 他看着我,又透过我看着沈大姐姐,眼里的沉积的深情尽数流露。 直到那朵花枯萎了,你才知道爱要及时吗。 云朝雨暮。 第11章 皇嫂 我醒来时,榻上只有我一人了。 ……不对,这里是长乐宫。 “明玹,明微。” “奴婢在。” “奴婢也在。” 我看到明玹走过来将我扶起,明微吩咐三四个宫女端着早膳走了进来。 “你们先去门外侯着,娘娘有吩咐了再唤你们。” 从前一直说要把明微丢给疏香和疏影多学学规矩,她是没规矩,但做事着实是个有分寸的。 宫女们都下去了,我也实是个在亲近的人面前儿端不起架子的,想来明玹也不会再纠我规矩罢? “喝过姜汤没有啊?染风寒了可别传给我。” 明玹和明微昨夜在养心殿门口守了一晚上,如今是三月头,夜里倒春寒可是冷得很,也是苦了她们了。 “阿玹倒是比您贴心多了,昨日出长乐宫前让我多穿些,今日才没染上风寒,我可真是觉着后悔呢,应该偷偷把风寒传给您才是。” 才刚觉着她做事有分寸呢,尾巴就翘上天了。 “好了好了,阿微你可别说了。 娘娘,您可要再睡会?” 明玹又替我掖了掖被角。 “不必了。不过我昨夜明明宿在养心殿啊,今日怎么会躺在长乐宫里呢?” 醒来见着她们倒是忘了问了。 “娘娘,今日是皇上将你从养心殿抱回来的,将您安置好后便去上朝了。” “要我说,您躺在皇上怀里一动不动的,睡得可死了。” 其实我觉得可以把明微交给宫里的嬷嬷带的。 “明微,你半月不许吃枣泥糕。” “我错了,您别抢我的枣泥糕,娘娘可是要起来了?我这就去着人来伺候!” 果然,在枣泥糕面前,明微是最稳重规矩的。 小事的话,下面的小宫女还是可以的。 梳发髻还是得交给明玹,服饰妆容还是得交给明微。 我最不喜奢华,也不喜过于繁琐的规矩,明微和明玹都懂得。她为我梳的发髻是最简单轻松的,她为我上的妆搭的服饰都是按照我的心情喜好来的。 “下去吧,本宫要用早膳了,这里有明玹和明微伺候就够了。” “诺。” 这几个宫女并非我从府中带出,怕是孙淑妃安排来的,还是谨慎些好。 她们都下去了,那寝宫里的人就不会见外了。 “明微,明玹,快来陪我用膳。” 我说得很小声,可别被小宫女们听见了,那我在她们面前就没有威严啦。 “我就知道娘娘是最好,最大度的,才不会因为我的言语得是跟我计较呢。” 你,很好。 “娘娘……” “快坐,你不听皇后娘娘的话嘛?” “这就来。”明玹也是个顶顶可爱的女子。 明玹方才端起碗,便停住了。 “对了……小姐,今日四王妃在宫门口递了折子说要进宫来看您呢。” “……她来,想必是没什么好事的,我也没什么话同她说。” “辣可要我去打……咳咳” 明微你怎么吃个枣泥糕都能噎住。 “明玹快倒杯水来!这个笨蛋她噎住了。” “哎。” 明玹一边倒水一边还说呢, “你说你也是的,那枣泥糕可会长了腿跑了不成?真是叫我生气也不是,开心也不是。” 关于明微喜欢吃枣泥糕这件事,还是小时候,小娘同我说的。 可怜明微当时年纪尚小,想是如今已记不得从前的事了罢。 她原是一农户的小女儿,家中子女实在是多,那年又遭了旱灾,眼瞧着这一家子快不成了, 便生出了卖女儿与陈府为奴换银子这个法子。 -- 第17页 那天明微的娘将她带到陈府门口,把家中唯一的枣泥糕给了明微。 她同明微说, “这是芬儿最爱吃的枣泥糕,阿娘再去买些给芬儿吃可好?” “那……芬儿找不到阿娘了怎么办。” 她的娘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在明微耳边留下了她身为阿娘和宝贝女儿的最后一句话。 “阿娘在有枣泥糕的地方。” 人已经离开了,话语还在耳畔回响。 “阿娘在有枣泥糕的地方”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的阿娘。 她的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来接她入府的,不过是李大娘子院里最末的侍女罢了,仅仅因为她的手里拿着阿娘说的枣泥糕,芬儿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她走进了宅院之中。 听小娘说,明微刚入府时,哭着喊着要找她的阿娘,扰得李大娘子头痛,被打了十五板子关了禁闭,小娘用她的积蓄买通了下人,将明微救了出来。 可明微现在真真是暮国后宫的快乐源泉。 “咳咳……我是说,小姐可要我去打发了她?” “……那你还是别去了,我怕你一去就直接把她吓走……” “你把我的珍珠卷还给我!” 好啊,抢东西抢到你主子头上来了。 “不还,小姐向我道了歉我才给你。” “……明玹,吩咐人再做一份上来。” 明玹心领神会。 “我这就去。” 明微拉着明玹的衣袖。 “你不许去。” “好啦好啦,快坐,等会儿四王妃还要来,快些吃吧。” 若是没有明微和明玹,我这后半生,怕是也无半点欢愉了。 “这四王妃可真是懂规矩,竟让小姐等她?” “呀!我们家明微也晓得规矩啦?” 明玹随即咳了两声。 哦,陈玉妗来了。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刚见着我就要行大礼么? 我连忙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你是本宫皇嫂,皇嫂不必多礼。” 她起身,眼神与我相撞,她的眼深邃,心思也多,有嘲讽,有敢怒不敢言。 我当你是皇嫂,你自然无事。 我不当你是皇嫂,你就是僭越。 “赐座。” 与人寒暄这点功夫我还是会的。 “皇嫂今日是专程来看望本宫的?” “娘娘,既然您视臣妾为皇嫂,臣妾也不瞒着您。臣妾今日前来,是因为与四王爷闹了些矛盾,不知该如何解决呢。” 她可是满脸写着高兴呢,可不像是闹了矛盾的人儿。 欲盖弥彰,我倒要看看你的真实目的。 “皇嫂认为,本宫可以为你解决?” “……选秀那日,臣妾刚好在宫里,瞧着皇上与娘娘恩爱得紧,所以来向娘娘请教。” “本宫与皇上相处不久,怕是,解决不了皇嫂的困惑呢。” 她的眼眸沉了一下,随即开口。 “娘娘,臣妾从前尚未嫁入四王府中时不知道,如今入了府才知道,王爷从前曾对一位官家小姐心生爱意。” ……来试探我了 “四王爷就为了这个与皇嫂闹了矛盾?” 做戏谁不会。 “正是如此。” …… “依本宫看,那官家小姐也未能做本宫的皇嫂不是?” 我又拍拍她的手。 “可见,四王爷啊,心疼你。” 陈玉妗又摇了摇头。 “娘娘,臣妾是知道的,王爷的心,不在臣妾这儿。王爷与臣妾同塌而眠时……” 她走了过来,贴着我的耳朵,吐出了几个字, “……他口中唤着,‘予娴’。” 陈玉妗的脸上浮现一抹阴狠的笑容,而我也怔了片刻,不过我们的表情很快就都消散了。她又走回了座上,装作珠泪涟涟。 “娘娘,臣妾见到您,便想到了家中一位幼妹,思念得很。” 好一个思念幼妹的善良长姐。 “哦?可本宫却听说,陈大人家只有皇嫂一位女儿呢。” “……只因幼妹是庶女,平日里不受人重视,自然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她的存在……如今,臣妾的幼妹已然先臣妾一步,去了。” 言至此处,泪如泉涌。 陈玉妗,若你未入四王府,本宫定把你送进梨香苑。 不去唱戏,倒来本宫面前搬弄口舌是非,真真是屈才。 “皇嫂莫伤心,如今本宫亦是你的妹妹。往后有本宫护着你。” 她又起身行了个礼。 “既娘娘不嫌弃臣妾,那臣妾定将娘娘视为亲妹,好好呵护。” 你这句话,听着可真令人脊背发凉呢。 “皇嫂,还有何事?为何不坐。” “臣妾不敢欺瞒娘娘。 臣妾在来的路上耽搁了,在宫里见着一个小侍卫蹲在墙角哭,便询问他缘由。 结果他却同臣妾说,是被宫里的小宫女给欺负了,臣妾瞧着着实是可怜,于是想替他向娘娘讨个说法。” 陈玉妗,你胆子可真大啊。 且不论你这般同本宫说话,威逼本宫,单就说你瞧着一个小侍卫可怜,怕是他也被你利用,是为你派的人所伤。 -- 第18页 本宫自然要给他个说法,而不是给你个说法。 你也不配。 “哦?是嘛?宫中竟有此事…… 请这位侍卫进来吧。” 一个比我还矮的身影走进了大殿,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些。 “那这小侍卫以后便留在长乐宫吧,本宫赐他一名,明偌。 还有,明微,明玹……” “奴婢在。” “你们二人自今日起就是宫中的内侍长了,往后替本宫看着些,免得宫中再发生这许多事,让皇嫂看了笑话。” “诺。” 事情也吩咐完了,我瞧了陈玉妗一眼。 “皇嫂觉得,本宫这样安排可妥当?有不足之处还请皇嫂指出呢。” 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陈玉妗面色凝固,倒是又说不出来话了。 “若皇嫂无其他事了……明玹,你送皇嫂出去罢。” “诺,王妃这边请。” 陈玉妗这拳头,攥得倒是紧。 “明微,你带明偌下去,差人给他换套衣服。” “诺。” 今日同陈玉妗说了这许多,她可是一点儿没长进。明摆着知道我的身份又想来试探我,这种目的写在脸上表露无遗。 那她说的,江璃梦中唤我的名字,又是何意。 是真还是假? 或真或假,那又如何,反正我是注定囚在红墙绿瓦中一生了。即便我能脱身,也不会同他厮守。 毕竟,他在皇位和予凝中,选择了予凝的替身。 于皇位或是于予凝,江璃都只是一个失败者,江琮却都得到了。 但他永不知足,也未曾珍惜。 他配不上予凝,他也配不上我的真心。 梧桐树心空了,还可以勉强立着。 旁人以为下个春天它就能发芽,其实在那个冬天它就已经死了。 予凝又何尝不是呢。 子然更是。 第12章 放肆 昨夜皇上歇在了永寿宫。 听说还赐了她个封号呢,好像是“凝”。 杨初弦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杨大人也是老臣了,难道未曾跟他的宝贝女儿说过先前那位太子妃的事迹? 除非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以此来谋宠求荣。 罢了,也不必去想这些了,江琮去哪里都无所谓,不来我这儿最好。 正想得出神呢,明微传话来了。 “小姐,沈贵妃,梁德妃,杨凝妃,还有张贵人来给您请安了。” 这不是来找茬的嘛?我可不想见她们。 “说我身体不适,今儿不用请安了。” 其余几个抱作一团倒是寻常,只是这张贵人为何不与孙淑妃同行,上赶着讨好这三个人。 “小姐,今日必须见。” “……那行。阿玹,请她们进来吧。” 阿玹的话还是要听的,毕竟是阿娘给我的人呢。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从行礼这事儿上…… 沈贵妃和张贵人倒是谦恭有礼,杨凝妃许是昨夜侍寝累着了,但行礼并无差错。 倒是这梁晚照,飞扬跋扈,傲慢两个字都往脸上写了,行了跟没行一样。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起来吧。” 梁晚照可是直接坐下了呢。 “谢皇后娘娘。” “阿玹,取笔墨纸砚来。” 只有梁晚照一副嘲讽的表情。 “今日是本宫与诸位妹妹们第一次在长乐宫相见,本宫想着,要为你们备上一份礼才是。” 杨氏捏着帕子,掩面一笑,“承蒙娘娘厚爱,臣妾也特意为娘娘准备了一份。” 果真,今日只有梁家的是空手来的。 今日有人要坐针毡了呢。 “娘娘,您要的东西奴婢取来了。” “明微,明玹,你们一会儿本宫写的几幅字送给几位娘娘。” “诺。” ‘歲、歲、常、歡、愉’ “拿给沈贵妃。” ‘此、婦、無、禮、節’ “拿给梁德妃。” ‘鏡、花、水、月’ “给杨凝妃。” ‘平、安、喜、樂’ ‘萬、事、順、遂’ 总算是写好了。 “张贵人,上前来,本宫祝你和郑淑妃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你记得将这幅字带去给淑妃。” “臣妾谢娘娘美意。” 张贵人的眼睛很干净,希望二皇子亦栏不要被他母妃影响了,多跟着张贵人吧。 “娘娘这是何意?说臣妾无礼呢?” 刚与张贵人说完话,梁家的就出来了。不止底下的人惊讶,我和明微明玹都很惊讶,梁家果真放肆。 我佯装无辜,“啊?本宫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德妃可有什么意见?” “皇后这般侮辱臣妾,可也要侮辱荣毅侯府?臣妾到底是荣毅侯府出来的嫡女,也由不得让旁人如此羞辱。” 瞧你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沈贵妃笑了笑,却不置一词。 “梁姐姐,这是作什么,皇后娘娘怎么会羞辱你呢?”出来劝架的是杨凝妃。 沈贵妃明显就是来看好戏的,张贵人若掺和进来反倒是与梁氏为敌,怕是日后举步维艰。 我给明玹使了一个眼色。 -- 第19页 “德妃娘娘,请您慎言,身为后妃,却对皇后娘娘……” 啪! “贱人,闭上你的嘴!” 明玹话音未落,梁晚照冲上来就给了明玹一巴掌。 明玹的泪花都出来了。 “明微,你带明玹下去。” 本宫是皇后,却护不住自己的人。 “放肆!梁晚照,本宫还在这呢,你就欺凌起阿玹来了,若是本宫不在呢?整个后宫岂不都要匍匐在你脚下? 来人,把梁德妃拖下去,杖责五十!” “贱人!你敢?” “皇后娘娘,不可啊!梁氏位列三妃,岂能说打就打?” 怎么,这会子不看戏了? “梁氏对本宫不敬,难道本宫……” “皇上驾到!” 是陈公公的声音。 宫女妃子跪了长乐宫一地。 “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万福……” 他将我扶了起来。 “朕不是说过嘛,小予儿不用给朕行礼。” “是。” 他大手一挥,“都起来吧。” “谢皇上。” 我的手被他拉着,他与我一同坐在了上位。 “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啊?小予儿这里竟如此热闹。” 他看着我,眼里满怀笑意。 “德妃打了臣妾的宝贝内侍长,还挑衅臣妾……臣妾罚了她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确实有些多,我这么做确实有些过分。 他的眼底却并没有责怪之意,还是热烈的爱意。 “哦?惹小予儿不开心了啊。那便打吧,朕看着。” 我瞧见沈贵妃和梁德妃脸色煞白。 “皇上,臣妾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些……”过分了最好是我自己改正,否则日后总是我理亏。 “不过分啊,小予儿做什么都不过分。 把梁氏拉出去吧,别在长乐宫行刑,脏了皇后的眼。 你们都回宫罢。” “臣妾遵命。” 我知道江琮同沈予凝感情深,却不想如此之深。 就一会儿的功夫,殿中只有我与他两人了。 “皇上……” 他的表情冷淡了几分。 “琮哥哥?” 我试探性的说出了这句话。 “小予儿还有何事?” “……你可记得我的名字?” 疑惑泛上他的脸颊。 “小予儿可是傻了?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你说嘛。” “云予娴。” 还算清醒。 “那你为何偏唤我小予儿?” “……那不然我该唤什么,小予儿可愿给我个妙宗儿?” “你唤我娴儿罢?” 你可以不要唤我‘小予儿’吗。 “娴儿说是便是。” “琮哥哥,你为何立我为后啊?我一没容貌二没心胸的。” “娴儿,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信。 “信的。” “那晚宫宴,便是如此。” “那你可有把娴儿当作是……” 不等我说完,温热的唇就覆了上来。 “娴儿,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娴儿,我的心胸比较狭隘,心中只有你一位。” 梁氏女出身名门,责打明玹出言不逊便被罚了五十板子,江琮登基也没多久,可以说,他定然是需要荣毅侯的。 今日种种,该是为了我罢。 罢了,姑且相信你的真心实意。 若是没有信你的鬼话该多好。 第13章 赐婚 梁晚照出言不逊,降为婕妤,竟不知江琮是在护我还是为我树敌。 若这宫中四面楚歌,我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他了。 就当他是……偏心吧? 前些日子的封后大典,倒是江琮费心了。也不知我能握着他的手走多久。 今日,是常羲入宫看我的日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阿娴,阿娴!常羲来看你了!” 我给明微递了个眼神儿,于是她命令一众小宫女下去了。 我拿起帕子掩面哭泣,“平日里也不见嫂嫂常进宫探望,今日是哪阵风?倒把嫂嫂吹到我这儿来了!” “阿娴~我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你竟这般阴阳怪气!”常羲拉了拉我的衣袖,又害怕又生气,说着说着就变得像是个认错的小孩子。 阿玹给我端来一碗梨汤,“三哥哥待你可好?” 这也没到盛夏时啊,怎么有人的脸就红扑扑的。 “阿清他……待我很好。许是阿娴入宫了的缘故,阿清还有大哥二哥都留在了上京。前些日子阿清带我去了城郊过了一晚上……阿清他会捉鱼摸虾,还会烤肉!” 三哥哥他是惯会躲懒偷闲的了,才不只会这些小事儿呢。 “哦?你们还干了什么?” 我舀了一勺梨汤喝起来。 “阿清还……他拉着我的手,我们躺在城郊的花海里,看着天上星,然后就……” 这么浓情蜜意啊? “然后就?” 如果说刚才常羲的脸上是浅粉,这会子就是浅红了,我看着都烫得慌。 还没等到常羲的回答,就感到有东西上涌。 要吐出来的感觉。 我向阿玹摆了摆手,阿玹心领神会,她可能觉得是梨汤太难喝了,我要吐出来,她便把痰盂拿了过来。 -- 第20页 吐得我是真难受,我看了眼常羲,“你怎么不说了。” 她也看了看我,可脸上满是疑惑,于是端起梨汤呷了一口,“阿娴……这梨汤有这么难喝?” 阿微用着同样的表情看着我。 “小姐……我瞧着您倒像是有孕了。” 阿玹从前是陪着阿娘的,这方面自然是比常羲和阿微清楚些。 常羲瞧我的眼神里又激动又担心,“明微,你去请胡太医过来。” “常羲,为何一定要请胡太医?” 莫非胡太医……是常羲的人? “这胡渺是我安排入宫照看你身子的,医术极佳,人又老实,今日我入宫才能引荐给你呀。他尤善剑……” 一个太医善什么剑,有问题,“善剑?” “……善舞刀弄枪的,剑术也不差。” “与我云府护卫比,他如何?” 常羲朝我翻了个白眼,“那自然是比不过的。” 罢了,他医术不错就好。 “你去差人知会圣上一声,本宫偶感风寒,便由沈贵妃协理六宫。” “娘娘,胡太医来了。” “微臣胡渺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嘉绫郡夫人。” 嘉绫郡夫人?常羲得诰命了? 照三哥哥那心性,该是他亲自去求江琮的罢。 “免礼,请胡太医来给本宫把把脉。” “是。” 胡太医一看便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倒也难为常羲这么用心了。 胡太医把完脉,拱起手,“微臣恭喜娘娘,此为喜脉,娘娘有孕已两月有余。” “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皇上了。” “微臣明白。” 等到胡太医走后,常羲才开口,“明微明玹,你们往后要加倍用心,尤其防着沈贵妃和孙淑妃,千万不要让阿娴出事,知道吗?” “诺。” 她拉着我的手,“你们先下去吧。” 常羲支开了阿玹和阿微,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阿娴……皇上有意为淑敏公主择驸马,你可知此事?” 淑敏公主是江琮的七妹,如今也是到了嫁人的年岁了,只不过之前听江琮说淑敏体弱,便一直将此事搁置着。 “他从未与我说过此事。” 常羲有几分难过。 “皇上为淑敏公主择的驸马是……是周子安。” 所以呢,淑敏还配不上他周言吗? “常羲,凭你与我的关系,有话不妨直说。” “……我听胡渺说,淑敏怕是没几日了。皇上此举……许是要收子安的兵权了。” 江琮要收周言的兵权?这么突然。 “所以……你在怀疑江琮想给周言安上个杀妻的罪名,再宽宏大度地从轻发落他,从而名正言顺拿走虎符?” 阿娴,其实是因为他不愿娶别家女子,才给了圣上赐婚的机会。 眼见常羲的眼泪就要落下来,我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周言是常羲的表哥,既他有了这个罪名,必会牵连许多人,只不过常羲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救她的表哥不被江琮陷害。 “常羲,要是三哥哥见到你这副模样,非得教训我一顿呢,可不许哭了,我今晚就同江琮说上一说。 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阿玹,阿微,带上我做的银耳百合粥,咱们去养心殿瞧瞧皇上。” “诺。” 方才走到养心殿门口,瞧见里头灭了灯,走出来一个小太监。 “皇上可是已经歇息了?” 小太监低着头,“回皇后娘娘,中午永寿宫遣人来,说是杨凝妃有了身孕。皇上方去了永寿宫……奴才不知道皇上是宿在永寿宫还是晚些回养心殿来。” 杨氏盛宠优渥,有孕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我这心里为什么这么难受呢。 “本宫知道了,你且去吧。” “诺。” “小姐,您可要在这儿等皇上?” “嗯。” 方才小太监的话,也就是说江琮可能会回养心殿来……常羲托付我的事本就十万火急,或许明天赐婚圣旨一下就没了转圜的余地,我还是在这儿等着的好。 这门儿也是打不开了,看来只能在外边站着了。 这一站,就是一夜。 突如其来的晕眩让我站不住脚,还好阿玹扶住了我。 “阿玹,我头好晕啊。” 阿玹什么话都没有说。 “小姐,您可要继续等?” “等,我今夜一定要等到他。” 阿玹想开口,但她和阿微都知道的,我决定的事,轻易不会变。 这一夜,他与榻上美人风花雪月,我在养心殿门口苦等,倒在养心殿的门槛上。 那天早上我也没等来江琮的身影,是阿玹和阿微带我回了长乐宫,请来了胡渺。 胡渺说,娘娘切不可劳心劳神,于腹中胎儿无益。 今夜,长乐宫的宫门是关着的,恍惚间听见外头有人叩门,遣了阿微去瞧瞧是谁。 啊,是昨夜宿在永寿宫的江琮。 我走到阿微旁边同她说,“你告诉他,我染了风寒,不宜面圣。” “娴儿,如今可不是数九寒天的日子了,不许打发朕走。快把宫门打开!” 本来就没打算打发他走的,既然他肯定不走,那我就多玩会儿。 -- 第21页 “臣妾身体不适,今日实在是不能放您进来了,您不如转道去永寿宫关心关心杨凝妃腹中的胎儿,何必来臣妾这长乐宫自讨没趣,没得叫人笑话。” 许是我这话太过含酸拈醋,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人轻笑。 “朕知道错了,娴儿这次可愿原谅朕?” “你发誓,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往后不能欺负我,伤害我!” “好好好,我发誓,今生江琮心里惟有云予娴一人,往后绝不欺负她,伤害她。 娴儿可以把宫门打开了吗?” 我还没说话呢,明微就把宫门打开了,打开就打开吧,我今日又不招待他,也不是很想看见他,于是便转身往宫里走。 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双手,把我给圈住了。 他抱着我,头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娴儿~我错了,去永寿宫只是为了她腹中孩儿,你若不愿,往后我不再去看她便是。只求娴儿不要生我的气,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呀!琮哥哥,你今日来我这儿,初弦姐姐不会生气吧,她生气了怎么办啊,气坏她腹中胎儿怎么……唔……” 每次都这样,都这样让我住嘴,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真讨厌。 “她杨氏如何,关我何事。我只知道,娴儿的醋坛子翻了。”说完便拉起我的手走进长乐宫。 刚坐下,小腹就有些痛,许是昨夜站太久了的缘故。 “这是怎么了,娴儿?你好像真的身体不适。” 若是今日身体不适,那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我觉着我也没有露出很痛苦的神色,即便有,那也只有一瞬。 “无妨,约摸是昨日夜里在养心殿等你,累的。” 他看了看陈公公,好像他并不知道此事。 “昨日夜里皇后去养心殿等朕,怎么无人告诉朕?” 我看到江琮脸上显现在我这儿少有的阴沉脸色,这幅表情,怕是在前朝使用得多些。 陈公公先是跪了下来,“回皇上,奴才不知此事啊!” 这么一想,昨日夜里那个小太监,该是有心之人故意派来的。 “琮哥哥,陈公公他也是不知情的,你不要怪他了,是我太执拗了,非要等你。” 他的脸上又浮现了温柔与宽和。 “也罢,你们都先下去吧。” “诺。” “娴儿,这恐怕是有心人所为,我一定查清楚是谁搞的鬼。” 我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琮哥哥,我信你。” “娴儿昨夜找我可是有事?” “嗯……听说琮哥哥要给淑敏寻康平侯家的公子作驸马,娴儿觉得不合适。” 一丝愠怒闪过,转瞬即逝。 “哦?娴儿有何想法?” “淑敏体弱,玄翊将军又是个要领兵打仗的,定然不能把淑敏带在身边……琮哥哥也是知道的,那就只能让淑敏待在康平侯府里,那琮哥哥必定不放心啊!所以淑敏只能跟着玄翊将军远赴西北,一路车马劳顿,想必淑敏受不了。再说了,我听说淑敏喜欢文官清流家的公子哥,怎会对一介武将动了心?琮哥哥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他脸色很是凝重,不过突然笑了起来。 “娴儿竟如此聪慧!那听娴儿的,既然娴儿这么为淑敏着想,这桩婚事便罢了。 ……太医同我说,淑敏没几日了,故而想着把她嫁去康平侯家。如今听了娴儿一番话,觉得还是把淑敏留在宫中快乐地度过余下的日子罢。” 他的重音,落在了‘为淑敏着想’五个字上。 “琮哥哥,你怎么这般听我的话?” 他卷起我的一缕青丝,“娴儿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你可知民间有‘惧内’一说?我如今便是如此。” “我有这么可怕么?” “你自己当然不这么觉得。” 好话,江琮可真会说话,把我说得像个修罗夜叉一样。 我将他的手掌拨开,收回了他手中的青丝,拉着他的手,将桌上的蜡烛芯给剪了,瞥见他眉欢眼笑的。 于是我直接走向床榻,侧身躺在了床上,背对着烛光下的人。 “时候不早了,请皇上快歇息吧。” “为夫遵命。” 第14章 丧子 我这胎不比杨凝妃的明显,四五个月了还是不显怀。 杨凝妃宠冠六宫,一朝有喜,便被升为贤妃。 啊,那位礼部尚书也改任吏部尚书了。 我知道他心里是向着我的,虽然他嘴上说,我不愿,他便不去,但还是出于杨大人的缘故颇宠了她些。 有些事,改变不了便不必改,没得叫他两头难做人,伤了情分。 上一次与江琮同窗夜话,还是一月前。 他同我说,“娴儿,入夏了,琮哥哥带你去楠凉园避避暑可好?” “难得你有这份心思,避暑自然好。只不过皇上是只带娴儿去,还是将后宫诸位姐妹都带去?” 明知答案的问题,问出来不过是仍旧期望眼前人给出答案之外的答案。 只是这位眼前人却沉默良久……我也不意外。 “娴儿开玩笑的。后宫一共也没几个妃子,定然是都去的,想必琮哥哥还要带其他王公大臣的罢?娴儿一定替琮哥哥安排好!” 他笑了,抚了抚我的头,哑然道,“都听娴儿的。” -- 第22页 去楠凉园那天,我将江琮与初弦安排在同一辆马车里,所以我未与江琮同行,而是与常羲在一起。 阳光正好,我的手却冰凉,她握着我的手,脸上满是心疼,“阿娴这些天在宫里可好?” “……挺好的。” 我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与常羲说了一通。 “所以,阿娴是说,你的琮哥哥对你动真心了?” 我知道常羲半信半疑,我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看他的神情变得鲜活,感情更像是对我。 “许是罢。” “我怎么瞧着倒像是你先把心交给了他呢?那他可知道你已有孕?” 该是还不知道吧。 …… 我错了,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那么清楚,那么冷血,杀了我的孩子,让他成为和制衡世家的棋子。 我恨。 …… “还不知呢,最近他理政有些烦闷。这次正好出游避暑,寻个机会告诉他,让他高兴些。” 我轻拍了拍常羲的手,让她放心。 “也好,也好。” 常羲出嫁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未出阁,在大街上无助哭泣,被梁晚照欺负的小小姐了。 从前是我护着她,常羲长大了,如今她能护着我了。 江琮这次出行,我为他挑了康平侯周家,荣毅侯梁家,太师云家,太傅沈家。 淑妃郑氏抱恙,故而留在了宫中,是贵人张氏在照料着。 最终到楠凉园的,没有云家和沈家,倒是多了大理寺卿陈家,四王爷和王妃…… 还有礼部尚书杨家和英国公李家。 江琮的意思,今夜不分君臣,在湖心小岛设宴。 我拉着常羲的手,同她,还有阿玹与阿微上了舟。 “阿娴,如今……我这儿也有了,只不过还没坐稳。” 我眼前一亮,“常羲,你是说我要有小侄儿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可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 “你自然得是第一个,我都还没跟阿清说呢。 ……其实同你说此事,是因为我总觉着这几日不太安稳,怕是要出事,心里不安。” 我凑上常羲的脸打趣她,“可是三哥哥不在楠凉园,故而你心里不安?” 常羲甩开了我的手,白了我一眼,“可别说……” 霎时,水中飞出两个黑衣男子。 今日我着蓝衣,阿玹着绿,阿微与常羲同着浅黄。 “小姐,小心!” 他们的刀架在我和阿微的脖颈处,将我们掳回了岸上,我只听见了阿玹与常羲的哭声。 “阿娴!”“小姐!” 我和阿微被劫持着走进一片竹林,还未至竹林深处,便见一人着玄衣向我而来,将我身后的刺客诛杀。 那是……熟悉的梅花香。 他问我,“没事罢?伤到哪里没有?” 就着竹林里若隐若现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面庞。 是周言。 似被劫持后的惊魂未定,又似故人重逢后物是人非。 我推开了周言,“我自然无事。阿微生死未卜,你快去救她啊!” 那名刺客似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看向此处,愣了一瞬。 看见周言,他好像惧了几分,眼底杀意褪去。 我看见阿微挣脱了他的挟持,向我们奔来,我也向她跑去。 我又看见刺客在她的背上划了一刀,她倒在了我的怀里,我倒在了地上。 趁此时,周言生擒了那名刺客。 “阿微……阿微你醒醒!” “……小姐……咱们安……安全了。” 她的手落在了我的裙上。 竹林沙沙作响。 不,阿微不会死的,刺客并未伤及要害…… “周言……周言!”声音哽咽。 “我求求你……你快救救阿微!” 我瞥见不远处有人赶来,应该是周言的随行护卫。 我抱着阿微,他们把那位刺客拖了下去,然后从我怀中接走了阿微。 接我起来的是周言的一双手,他为我掸去了衣摆上的尘土,“阿娴,我来迟了。” 他有些贪心,手上的动作并未休止,为我理了理发丝。 我竟差点沉溺于这无数夏日中最宁静的一晚。 耳畔的风,林间的月,无一不流露着遗憾。 我将自己抽离出来,退了一步,“周小将军请自重。” 他的手顿在黑夜中,此时周小将军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良久,他收回了他的手。 “娘娘,臣护送您回去。” “……走吧。” 在竹林中的这条路,来时希望它长些,去时又希望它短些。 ……这是我走过最长的一条林间小道,和周小将军一起走过的。 出了竹林,我瞧见常羲与阿玹刚刚急着下船,准备差人去寻我与阿微。 “常羲,阿玹,我在这儿!” 常羲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在抖。 “阿娴,你出什么事了,伤到哪里没有?可担心死我了!” “没事,幸有周小将军相救,阿微受了伤,如今正在疗伤……走吧,咱们还得去湖心岛呢。” 常羲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言,暗自叹了口气。 “……好,那咱们走罢。” -- 第23页 “臣妾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我跪在宴会的中央,望着江琮和他身侧的贤妃。 “皇上,云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别和做姐姐计较了。” 说罢,她剥了一颗葡萄送入江琮口中。 上位者不置一词,这场宴会,倒有许多看戏的。 “罢了,皇后起来吧,下不为例。” “臣妾谢过皇上。” 我坐在了江琮的左侧,周言和常羲此时也入了座。 “听闻皇后娘娘善舞,不知娘娘可否给臣妾一个脸面,让臣妾开开眼?” 是梁晚照。 我自是不愿的。 江琮并未开口,反倒是江璃驳了回去。 “梁婕妤,当众献舞取乐乃舞妓之流,此举有损天家颜面,还请您慎言。” 我看到身旁的人明显扯了扯嘴角。 “皇上~臣妾也想见识见识云姐姐的舞姿。” 这句话,是他怀里的贤妃说的。 “好好好,朕什么时候驳过你? 既贤妃与婕妤都有此意,那皇后便舞一曲罢。” 你是在顾忌侯府与尚书府吗? “臣妾遵旨,还请皇上容臣妾先去更衣。” 今夜,他的眼里应只有初弦。 陈玉妗和许多人一样,等着今夜的好戏。 江璃不语。 唯有常羲和阿玹透出担忧的神色。 周言也是……我瞥见的。 阿玹叹气了。 “小姐,我瞧着皇上似是……对您无意了。” “不会的,他只是纵着尚书与荣毅侯罢了。” 不会的…… 阿玹又叹气了。 “那我先帮您更衣。” 最后,我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 献舞,一如往昔四王府。 在中央回旋,耳畔是周言的箫声,眼前是梁氏与杨氏的嫉恨,江琮的惊叹与苦涩,江璃的慨叹。 从前舞的是少女的无忧无虑,而如今,水袖之下,是云予娴的无奈。 舞毕,方才跪下。上位的女子捂住小腹,同她身侧的男子说,“皇上,好痛!臣妾好痛!” 随之而来的是她殷红的裙摆。男人大惊失色,抱起女子朝外走,“初初,你坚持住,一定会没事的!”他走向另一间屋子内室。 我回神时,身旁早已不剩几人。 阿玹在我身侧,常羲担忧地向我走过来。 扶我起来的,是周言。 “走吧。她估计是冲你来的。” 我假装没听到这句话,转而与常羲说“……常羲,她会不会陷害我。” “有我在,你放心。” 常羲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随我和阿玹一同入了那间内室。 刚迈进门,就听见里头有人说,“皇上,微臣无能,贤妃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又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那你告诉朕,为什么保不住?!” “微臣才疏学浅,这……这恐怕是巫蛊之术。”地上的太医身子都在发抖。 “巫蛊之术?!” “来人,去搜查所有人的住处。搜到可疑的东西立刻跟朕汇报!” 我远远地看见床帏中有一抹深红,咬了咬牙,还是走进去了。 他看到我了,可并未开口与我说话,而是看着我,心虚地看着我。 良久,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回皇上,奴才发现了这巫蛊娃娃。” 他脸上的怒意又增加了几分,“为什么这巫蛊娃娃上会刻着贤妃的生辰八字?!” “从哪里搜到的?” “……回……回皇上,奴才在清乐阁云玹姑姑的住处发现的。” 他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想要我下一秒与世长辞。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是阿玹,不会是阿玹的。阿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定然是有人蓄意陷害! “云玹,你作何解释?” 阿玹刚要跪下,我拦住了她。 同时我看到了常羲眼底的泪花。 “皇上,臣妾的人,臣妾自然是知道的。阿玹断不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初弦的父亲,吏部尚书杨大人‘怒不可遏’,“皇后娘娘,臣说句犯上冒昧的话,焉知不是您嫉妒贤妃先您有孕又盛宠不衰,因而背后指使云玹做出此事?” “皇后,你可有话要说?” “你……” 常羲拉住了我的手。 “皇上,臣妾……” “有话也不必说了,事实已经摆在朕面前,朕不会再纵容恶人。 来人,回宫前便将皇后幽禁在此处,每日正午跪一个时辰。 将这贱奴拖下去,即刻杖杀。” “不要!皇上,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留阿玹一条性命,她是臣妾珍视的人,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这是阿娴第一次在江琮面前落泪。 我看到他此刻明显的动容。 “让她死!她夺了臣妾孩儿的命,怎能让她活着?!” “皇后娘娘,若您跪着求求贤妃娘娘,或许贤妃娘娘就会饶了这贱奴呢。” 光听都知道,这是梁晚照。 “皇后可愿意?” 若能留住阿玹,区区尊严算什么。 方要向贤妃跪下,阿玹的手拉住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阿玹的脸上看见释然与决绝,也是我第一次推开阿玹的手。 -- 第24页 “初弦,这件事绝不是阿玹做的,我求求你饶了阿玹吧,求求你,求求你……” 我磕了好几个头,磕到额头破,磕到我晕厥。 醒来时,唯有常羲在我身旁,她扶我起来,不等我开口,喂我一口一口喝下羹汤。 “常羲,阿玹在哪,阿玹在哪?!” “阿娴,你放心。贤妃……她要了阿玹一只眼。阿玹和阿微如今都已遣回长乐宫了,她们都无性命之忧。 倒是你……” 常羲抚了抚我的小腹。 “还是不愿同他说吗?” “……罢了,他既如此不在意,那也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那你也不能苦了孩子,来,张嘴……” 常羲将碗搁在桌上,又与我说,“皇上他……还罚你每日正午跪一个时辰。 我去问过,阿娴身子弱,能不能不跪。 那死太监说,无论如何都要跪,这是圣上金口玉言。” “……” 唉。 今日是罚跪的第一天。 正午日头最毒,常羲为我撑起了一把伞。 一个时辰,足够要了我腹中孩儿的性命。 跪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倒在了常羲脚下,已然晕了过去,没过多久我就感到有人用脚踢我,很痛。 “你干什么?这是皇后娘娘!你竟敢对她拳脚相向?” “奴才也是照皇上的吩咐做事,还请嘉绫郡夫人快些把皇后娘娘叫起来呢。” “你……” 常羲将我扶正,可我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在我倒下之前,我看到月白色的衣衫下有大片的血迹,我看到常羲无助的表情,听到常羲的哭声,感到常羲的泪珠落在我的脸上。 之后被人抱上了床榻。 恍惚间,我听见,“阿娴,坚持住!我马上去把胡渺找来!” 是个男孩子,声音我很熟悉。 …… 若这是一场梦的话,就不要醒了吧。 我好累啊。 …… 最后醒来时,我躺在长乐宫的床榻上,跪了一屋子的人,有沈贵妃,郑淑妃,杨贤妃,张贵人,胡太医……还有荣毅侯。 奇怪……梁婕妤怎么不在。 常羲坐在床榻上靠近我的这头,江琮坐在另一头。 他好像很难过。 常羲抱着我哭,她说,阿娴,常羲对不起阿清,常羲没有保护好阿娴。 “阿娴不怪常羲,不是常羲的错……” 我拍了拍她的背,我看到江琮眼中的我,眼神是空洞的。 他说,娴儿,朕对不住你和孩子,连你身怀有孕六个月都不知道……朕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怨朕也好,恨朕也罢,千万别伤着自己的身子…… 这是我第二次在江琮面前落泪。 “皇上这话,说得有趣极了。可怜臣妾的孩子……竟是被他亲生父亲所杀。他还未能唤臣妾一句‘阿娘’啊……臣妾跪在湖心岛时,日日盼着皇上回来看臣妾,您可知您有多狠心?挑正午啊,日头最毒的时候!第一日臣妾便倒下了,您让嘉绫郡夫人一人照顾臣妾的饮食起居,您可知嘉绫郡夫人胎像不稳,让她陪着臣妾在湖心岛,无人照看,没有希望,苦苦地等待,每一刻都是煎熬……若不是嘉绫郡夫人有福气,否则你如何同我三哥交代,你如何同云太师府和英国公府交代?!” “娴儿……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他静了半晌,眼眶都红了,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来。 “你滚,带上你的美人们滚,我不要看到长乐宫中有我讨厌的人出现!” 他坐过来抱住了我,很紧,本该感到热的。 如今只有寒凉,像一把利刃扎进了我的心窝。 我捶打他的肩头。 “你走!我不要再看见你了!我进宫第一日就该撞墙去死!” “娴儿,朕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呵……” “皇上要给的交代太多了,臣妾都不知道是哪一个呢。 况且皇子公主本不必出于中宫,死了一个中宫之子不过是这宫中少了一个对皇上来说可有可无的孩子,臣妾很爱他,很爱很爱。 只是有人容不下他。若是臣妾日后还会有孩子,难免今日之事重提。臣妾的孩子,怕是永远都保不住。所以,往后皇上不必来这长乐宫了。 臣妾不想见到您。” “……娴儿,你信我,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白白死去。” 他说他没能好好爱我,他很愧疚。 如何,就算他已经死了,你也要他为你制衡朝堂吗? 第15章 暗流 自那日悲痛欲绝,竟不知都过了几日了。 我已有十一日未见琮哥哥了。 我不想见到他,因为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儿……为了另一个女人。 我想见到他,同他诉尽心中的苦,心中的怨,听他抱紧我说一声, “娴儿,我在。” 今晨醒来时,阿微与阿玹都守在我身侧。看到她们还活着,我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阿微背上挨了一刀,阿玹被他剜去了一只眼。 琮哥哥给的爱太沉重,娴儿无法承受。 原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一幕,也会显现在我们之间。 “阿娴醒了?!快,备车马,递折子,我马上进宫!” -- 第25页 身旁男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常羲,子然她骤然失子,圣上既已料理了荣毅侯一家,然此刻宫中必定暗流涌动,你小心些……” “算了,我陪你一起去。” “走!” “小姐,李小姐来了。” 是谁这么耳报神,我刚醒没多久常羲就来了。 “常羲来了,快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常羲走了进来,坐在我身旁。 “阿娴,常羲来看你了。” 她捧起我的脸,眼里满是委屈。 “……阿娴受苦了。阿娴,我早就同你说过了,圣上他冷酷薄情,不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你瞧,阿娴如今可不就是被一时的温暖给蒙蔽了……” 常羲的话被打断了,打断她的,是我的轻声叹息。 “罢了……常羲不提阿娴的伤心事了。我今日是同阿清一道来的,阿清路上告诉我,他有事同你说。” “阿清,快来。” 半年未见,那是三哥哥。 这才想起,我已半年未回府了。 我撑起了一个颇为真实的笑容望向三哥哥。 可三哥哥回给我的,是惊讶与心疼,转而是愤怒。 他拉起我的手。 “……子然,走,我们回家!” 常羲拽了拽他的衣角,一抹担忧的神色浮现。 “阿清,阿娴是皇后,如何能回府上做姑娘?” 常羲和阿娴都回不去了,常羲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小小姐,阿娴不再是周小将军的子然。 “那回府上住几日总是可以的吧。阿娘和阿爹都心疼死子然了。圣上现在愧对子然,想来也不会拒绝。” “子然,周言同圣上说,那日你与常羲遇刺,他严刑拷打的那名刺客供出的幕后主使是荣毅侯,圣上又派人查明巫蛊娃娃也是梁氏命宫人栽赃的,如今梁氏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满十四的流放西疆,妻女没为官妓。……只是圣上仍旧保留了梁氏婕妤的位分,赐了白绫。” 三哥哥说着,眼瞧着有几分解气之意。 榻上面容憔悴的女子轻叹,“……梁家倒了。” “是啊,梁家倒了。”常羲的眼神深邃无波。 …… 原是你要除梁家,竟以我孩儿的性命作引。 你好狠毒的心。 …… 梁家已然倒了,那下一个又是谁呢。 我很努力地向三哥哥露出一个还算完美的笑容,“三哥哥,你先回去准备准备罢。常羲在长乐宫陪我理理东西,午后我便回府。” “嗯,万事当心。” “子然明白。” 门外传来阿玹的声音,“你是何人?” “啊,微臣胡时弈,家父胡渺胡太医令。姐姐是……?微臣瞧着姐姐有些眼熟。” “……内侍长明玹。” “是阿玹姐姐呀!您的眼睛还是前些日子微臣给您医治的呢。微臣就说呢,长乐宫怎么还会有与姐姐一般美若天仙的人儿呢。” “……多谢。胡渺今日遣你来作甚?” “家父同微臣说,皇后娘娘小产后切忌食用生冷、辛辣刺激之物,要多食些益气补血之物,养着身子,他让微臣转达给阿玹姐姐。” 门外人闲聊着,门内人相顾一笑。 “常羲,你瞧着我是不是该早些将阿玹和阿微给嫁了?这样也好让她们在宫里少受些苦。” “依常羲看,若阿玹与小胡太医有意,那便早作打算罢。至于阿微……阿娴尚未给阿微择定人家,阿玹出宫嫁人之后,阿娴身边便只有阿微了……该等阿娴在宫内处境安稳些再作打算。” 我望着常羲,笑了笑,“走罢,今日便让阿玹和阿微歇着,咱们去收拾收拾东西。 阿微有我照看着,我比较担心阿玹的眼睛,不知我可否向常羲要了小胡太医照顾阿玹啊?” “阿娴就算不说,想必小胡太医也会跟着一道回太师府的。” 若我就这样,怕是跨不出这宫门,还好长乐宫有多的宫女服。 就这样,暮国的皇后藏在嘉绫郡夫人的轿中混出了宫。 常羲与我一同入了府。 刚下了马车,阿爹和阿娘就出府门准备跪在我面前。 我下意识就要去扶他们,常羲拽住了我。我也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着他们行了礼。 久别重逢,我很高兴。 “阿爹阿娘,娴儿……也该给你们行个礼才是。” “娴……” “娴儿……快起来罢。咱们一家人许久未见面了,阿娘和你阿爹可想你了。” 相见明明是高兴事,我……许是眼里进了沙子,便抬了头,看着太师府四方的天空。 而今要落泪,一为国丧,二为夫丧。 “阿爹阿娘…娴儿…娴儿也想你们了。” 我的窗下搁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开的昙花。 而我的院子里,有一颗桂花树,今夜我与常羲在此处乘凉。手中的扇子是玉做的柄,握着也不生热,我让阿微先睡下,让小胡太医多照顾照顾阿玹,所以这会子没人给我们打扇。 “常羲,今夜月色甚美,让我猜猜你此刻是何心情。” 桂花树下的女子挑了挑眉,“哦?那阿娴说说,我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我借扇指了指常羲小腹的位置,“迩怜小常羲,未解忆云清。” -- 第26页 “油嘴!我就不该指望你嘴里能说出来什么正经儿话。” 常羲急了,她还想把我的扇子打下来。 “瞧瞧!这还是个嘉绫郡夫人呢!光天化日……大晚上的欺负弱女子!真真是蛮横极了!” ‘铛’。 这是一阵清脆的声响。 “常羲,你掉东西了?” 方才常羲还是一副要同我大打出手的模样,这会儿收敛了许多。 “我都没带东西来呀??赶紧找找,掉的是什么东西。” …… 是……我在墙角发现了一块玉佩。 …怎么这块玉佩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常羲,我饿了……” 常羲一脸写着疑惑,“你找着没?” “我饿了!” 她突然拉住我的双手,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们在哪里?” “在我院子里啊。” “我瞧着像是会做宵夜的?” “……我不管,我饿了!” 常羲又露出无奈的神色,“前些天宫里赐了香水西瓜,我觉着不错,你吃不吃?” “我吃……” 她好像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打断了我说的话,“不行,那香水西瓜乃是寒凉之物,你可吃不得。” “常~羲~,就让我吃一回嘛,我在宫里可从未吃过香水西瓜呢。” 果然,撒娇女人最好命。 “啧……好好好,只一点,不许贪食。” “嗯!听李大娘子的。” 望着常羲走后我才出声。 “出来罢。” “娴儿,我来了。” 我知道是圣上的人,只不过不知道今夜圣上会亲临太师府。 他今日着一身黑衣,一只手里提着纹饰华丽的食盒,腰间丢了玉佩。 “臣妾参见皇上。” 我迅速地,端正地,给他行了个礼,以至他无法中止。 曾经从未有如此。 眼前人放下了食盒。 他的手刚想伸向我,又突然悻悻收了回去。 曾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过数月竟也憔悴至比,真不知道该不该怪我呢。 “娴儿。”他一边看着我说,一边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我亲自为你打了一枚簪子,听长乐宫的宫人说你喜欢梅花,所以我用宝石镶了朵梅花……娴儿…可喜欢?” 江琮是天子,如今说话竟也低声下气的,倒像是来认错的。……他是天子…总得给他…给他几分薄面。 “臣妾很喜欢,您还有什么事吗?” “娴儿,我知道错了……对了!娴儿,如今天儿热,我去御膳房学了制绿豆汤,最是解暑了,你尝尝?” ……绿豆汤? 夏夜静得很呢,院门外脚步声传来都一清二楚。 “您放这儿罢,臣妾一定不辜负您的手艺,常羲快回来了,您先回去罢。” “……嗯。” “等等!” 我俯身替他戴好了玉佩,“这玉佩还是挂着的好,毕竟它陪你比我更久。” “……娴儿,早日回家。” 家?你说那是我的家? “一定。” 于是黑色身影消失无踪。 暗处的玄衣少年也走了。 ……主要是他动静太大了,想不注意都难。 阿娴知道常羲想着三哥哥,那阿娴心里又是什么样呢。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不外如是。 “贪吃鬼,香水西瓜来啦!”常羲端着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搁在桂花树下的桌上,“这儿怎么有个盒子?” “……这…是我刚刚从房里找到的,许是…胡太医开的药罢?” 这要我撒起谎来,也就骗骗常羲了。 “那咱们进屋罢,天色也不早了,你吃完便歇息,可好?” 我一面拉着她,一面进了屋。 “好好好,自然好。嘉绫郡夫人,你要不现在就回去寻你的阿清哥哥?” 常羲面皮儿最是薄了,我最喜打趣她。 她将手里的东西猛得一放,道:“某些人可真是不识好人心,这就下逐客令了。我马上走,即刻便走,可别留我才是。”于是旋身离去。 常羲才没有生气,她就是想她的阿清哥哥了。 …… 昙花开了。 既看到了窗下的昙花,我也瞥见了桌上的一封信。 “皇后親啟” 这个一言难尽的字……是周言没错。 这封信,我是吃着香水西瓜看的。 “皇后娘娘: 想當日欲與您一同離開此地,確是吾魯莽。然如今您驟然失子,聖上不加過問,更無後悔之意,令您痛心不已,吾便不以當日之舉魯莽,而深以其未成為憾。 吾本暮國玄翊將軍…不日啟程西征收復失地,于戰場廝殺本乃將之榮光。然自太傅府一遇,如今盡生貪生怕死之念…此去兇險,且近日陛下暗中命人清查四王江璃結黨謀逆之事,為吾心腹所探知……吾恐朝中生變,牽連子然…您務必聽吾一言,往後萬事必以您自身為先,切勿意氣用事…… 萬望切切,善自珍重。 康平侯府 周言” 我烧了它。 子安的用意,我明日告知阿爹阿娘。 既江琮……无情,必要赶尽杀绝,那我如今便遂他之意。 -- 第27页 …答应他的绿豆汤还没喝。 他亲手做的,那我自然要一饮而尽了。 脸颊珠泪划过。 江琮,娴儿教你吟一首诗罢。 ‘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你今日看出我又憔悴几分了吗?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可唐玄宗送的是一斛珍珠,不曾损梅妃之身。 ‘何必珍珠慰寂寥?’我吟着这句诗。 深夜里,我依旧望着眼前纹饰华丽的食盒。 夜间阵风吹过。 你瞧,花落了。 第16章 朝堂 我在家中待了七日便回宫了。 下次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了。 我回宫后,江琮命陈公公将他的玉佩送了过来,让我今晚准备着。 阿微问我要不要丢掉。 傻阿微,我确实不喜,但也没胆子扔了呀。 “…同那梅花簪子放在一起罢。” 那年月下是谁的身影。 与江琮已小半年未开口说话,约摸自知对不起我,不愿见我伤心难过,所以便不见了。 入宫那年的冬天,是我回宫之后第一次开口求江琮。 我求他赐婚…为阿玹和时弈。 江琮毫不犹豫地答允了,于是我将阿玹风光地嫁了出去,他们二人彼此有意,倒也不失为放阿玹出宫的好法子。 阿微…她见着阿玹出嫁了,便孩子气般向我立誓,说她此生绝不嫁人,要保护好她的小姐。 可我瞧着她和明偌私底下发展不错,阿微嫌宫里的枣泥糕做的不好吃,明偌同她说,宫里做的还不好,那哪里的才好?南北铺的?事后他便出宫去南北铺为她买来了枣泥糕,阿微说,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枣泥糕。 他们私底下谈那回遇刺,阿微同他说,为了保护小姐,她可是挨了一刀呢,可疼了。 我在角落里瞧得真切,明偌眼里既有愤怒,又有爱惜。我记得他说的是,若是他来行刺,断不会伤了阿微。 也好,也好。 我有意为她做主,成全这段姻缘。她倒好,立时便不理明偌了。弄得人家郁郁寡欢一整个月。 傻子,我哪值得你放弃最珍贵的幸福来陪我在宫中蹉跎一生呢。 三年,可发生好多事了呢。 到底还是江琮不行,偏宠杨氏,可杨氏从前伤了根本。三年里独张昭仪诞下了位长庆公主。 周言得胜归来,这一仗,就打了三年。 如今该称周小侯爷了。 期间一回重伤昏迷,听他手下的副将说,人家昏迷都是没了意识,他瞧着他家将军倒是清醒得很,手里还紧攥着只香囊,要他说,那香囊绣得也是真丑,龙不像龙,鸟不像鸟的,同他家将军说好几遍让他丢了,就是不丢,还宝贝得很。 几日后,常羲带着两岁多的小煦儿进了宫。 若我的孩儿当年平安,如今也能听着一声阿娘了。 常羲眉头紧蹙,“听阿清说,近日沈太傅常与公爹起争执,我瞧着局势是越来越紧张了。” 我抱着小煦儿,“宫里也不好过呀,如今你婉瑜姐姐是皇贵妃,孙氏升了贵妃,杨氏贤妃,从前同我说再不选秀,如今宫里又添了许多人。” “别跟我说什么你婉瑜姐姐,我可不认识她,她那老爹在宣室殿当众弹劾四王…” 常羲似乎意识到她说漏嘴了,也目光略显呆滞地偷看我一眼。 可她刚好对上我的目光。 “…说下去。” 她长叹了一口气。 “…太傅直言四王有谋反之心,甚至那杨尚书还称已然有了证据。我爹说,从前四王爷是有,但而今四王爷已与王妃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和离了,说只想着做个闲散王爷,娶心上人平淡过日子。如今这场面,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担心太师府和国公府会被牵连…” 她的眼泪跟断线珍珠一般流了出来。 我看着常羲的眼睛,“常羲,你还不说实话?” 她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擦了擦眼泪,缓缓抽噎道,“阿娴,我怕…怕你承受不住…” “你说罢,我听着。”我哄着小煦儿,眼瞧着他娘亲落泪,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也是要掉了珠子。 “…现而今四王已下了大狱,怕是明日便要问罪了!阿清和公爹他们在家里坐立不安,我……” 常羲哭得就像…就像那年锦绣阁我第一次见她。 有些话,常羲与我心照不宣。 这回,要变天了。 我哄着小煦儿,将他送回了常羲的怀中,轻声同她说, “让阿爹这几日称病,在家中等消息。 若这回我护不住云氏…必要时和离。” 常羲嫁给三哥哥之后,入宫见我,眼神里总有些抹不去的悲凉。 我从腰间抽出了帕子,为她拭了拭眼泪,上面绣着望月,不过不是常羲当年给我的那一方。 “…好了,别哭啦……你这样出宫去,旁人还以为我刻薄跋扈,连自己亲嫂嫂都容不下。” 常羲离宫后,我带着阿微去了未央宫,拜访张昭仪。 我走进大澈殿,张姐姐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她将小长庆交给乳母,还是说了句, “臣妾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接驾迟了,皇后娘娘恕罪。” 从前我就知道,张姐姐是个值得相处的。 -- 第28页 “张姐姐,不必见外,唤我阿娴罢。”我亲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着。 张姐姐把她宫里的人都遣下去了。 “阿娴进宫晚,张姐姐往日在东宫时……” 她浅浅一笑,打断了我,“阿娴,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我与她对视一眼。 “张姐姐知我。” “来吧,坐着。” 她带我进了内室,我坐在她的铜镜前。 我轻拍了拍阿微的手说,“阿微,好好瞧着。” 于是张姐姐帮我上了妆,我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长叹一气。 “阿娴,从前在东宫时,是贵妃娘娘房中人,平日里也见不到那位几回,这已是很像了。” “我也不曾见过她,只是觉得如今十分艰难罢了。” “如何艰难?” 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皇后娘娘。” 张姐姐向她见了个礼,“贵妃娘娘。” “知道今日皇后……” “孙姐姐,唤我阿娴便好。” “是,今日阿娴来见静好,必是为了……为了往事。静好做的不像,让臣妾来试试罢。” “孙姐姐有心,阿娴感激不尽。” 我知道孙姐姐上的妆不错,因为静好的惊叹声就近在耳畔。 回长乐宫后,阿微为我篦头。 “明日…早些梳妆。” “小姐,阿微明白。” 今日必是一场恶战了。 阿微替我上了妆,“小姐,纵然上了妆,可您的气色实在不好…” 气色不好?我要的就是气色不好。 我抚了抚及腰的青丝,“阿微,你去把那梅花簪子拿来,为我梳个寻常的妇人头罢。” “如今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 唉。 “走吧,去宣室殿。” 听说沈大小姐在世时最喜月白,故而今日……我也着了身月白在宣室殿外与众大臣一同等待江琮。 外头大臣的目光夹着我,尤其杨尚书。 沈太傅倒是一个字没说。 “一介妇人罢了,如今也能上宣室殿了,真是荒谬至极。” 我瞪了他一眼,随即缓步走到他面前,挂上一个还算端方的微笑,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杨氏捂着脸,愤恨地看着我。 “杨大人可要记着自己的身份,本宫奉劝大人一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才是,下次若再让本宫耳根子不清静,就不只是赏你一耳光这么简单了。” 他是怒,然尚书之怒怎配与皇后之怒相较呢? “皇上驾到!” 江琮来了,我轻蔑地睨了一眼杨氏,只身走进宣室殿。 他今日在宣室殿的第一眼,是我的。 好像他并不多意外他的皇后会闯入宣室殿,反倒撑起他那冷若寒霜的脸,故意不去看我。 众大臣皆已入了宣室殿,而我站在最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 他今日看我的眼光,多了一分愧疚,一分不舍。 “今日可有事要奏?” 杨氏站了出来,“启禀皇上,臣有要事启奏。” “何事?” 呵,江琮明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要陪他演戏。 “回皇上,英国公与太师和陈大人结党营私,意欲助四王江璃谋反篡位。” 江琮听完杨氏说出的话,明显脸上增添了几分怒意。 我直视江琮的双眼,他见了我,眼神温柔了几分,而我眼神依旧比月色寒凉,“皇上,臣妾以为,杨大人说的话,不可信。” “哦?为何。” “李氏已是国公之位,假若他要帮着四王谋反,又能得到什么呢?” 杨氏满脸写着嘲讽,拿出了一沓书信,“皇上,臣这里有国公府与王府和太师府通信的证据。” 陈公公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江琮,便下来将“证据”拿了上去。 我见江琮看到所谓的“证据”时,觉着他反而是满意比惊讶更多了些,是直觉,他面上倒仍是一腔怒气。 他愤怒地将那些“证据”甩了下来,连同我对他最后的眷恋一同甩在地上,在我的面前。 “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走着,捡起散了一地的书信,捡起一张便开一回口,“杨大人向来与李氏和云氏不对付,试问这些书信又是如何取到的呢?” “自然是我……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又捡起了一封,“杨大人或许知道,王妃生母乃英国公唯一嫡姐,如此身为舅舅关心外甥女都不成啊?” 杨氏急躁,道,“即便国公与王府通信是关心王妃,那你道为何又与你云氏……” “啪”! 皇后上宣室殿来,已是为所未闻,皇后当着圣上与百官的面公然殴打尚书,亦是亘古未闻。然这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无人道皇后失德。 “皇后…你!” 老匹夫,给你半分颜色就能开染坊了? 我笑笑,眼神深邃无波地瞪着杨氏。 “杨大人果然无知,嘉绫郡夫人与本宫,是闺中密友。本宫也是不曾想到,嘉绫郡夫人与本宫的书信,会出现在这宣室殿之上。” -- 第29页 “你知道王妃生母李氏,与国公爷一母同胞,而李氏下嫁陈府,李氏与陈氏必有书信往来,所以,你未曾取了他家的‘证据’来。” 此时杨大人额上已然有了豆大的汗珠,想必,是冷汗罢? 我看着上位的人,用孙姐姐教我的,朝他盈盈一笑。 “皇上,小予儿说的可对?” 江琮恍然失神,似是一瞬回到了东宫。 是陈公公的咳嗽声将他拉了回来。 他正襟危坐,冷冷道,“皇后可知,那些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我反问他,“难道不是话了些家常?杨大人倒是惯会窥探,极有手腕儿的。连这些内宅私密之事都可探知,如今怕是暮国都要人人自危了呢。” 江琮浅笑,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狠的话语。 “可那上面,皆是谋逆之事呢。” 听到他说这话,我不慌不忙地打开了其中的一封。 哈。 ‘國公爺,四王……’ “皇上,您瞧。” 我示意陈公公将这一封呈给江琮。 “皇上,请您回忆一下,上回在臣妾父亲的折子上留下朱批时,臣妾父亲的字写得可是如此吗?” “确实不是太师的字。” 我捡起最后一封,掉在太傅脚下的那封。掸了掸那封信上的脏污,站了起来,给了太傅一个微笑,他捋着长胡,也和善地笑了笑。 原是个两面人,和善地拿起刀,刀刀致命的两面人。 我与太傅心知肚明,如此拙劣的演技。 我看着杨氏,缓缓走向他,云淡风轻地。 “何况如今四王与王妃已和离,李氏没有理由帮着四王。同样,若是云氏有扶四王为帝之意,便不会上赶着送本宫入宫,圣上英明,若知李氏与云氏有反心,怎会眼见着李氏女嫁云氏子,封李氏女诰命,又怎会立本宫为后呢?” 离杨氏挺近,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的话。 “况且,想反早就反了,哪儿还能让你立于朝堂呢?” 江琮眼神暗淡无光,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感慨他计划的失败。 “杨尚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杨氏久久无言,转而是太傅大人。 “皇上,老臣有一事启奏。” “准奏。” “皇后娘娘欺君之罪。” 我难掩紧张的神色,只正了正身。 江琮脸上多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说下去。” “皇后娘娘并非出自云氏,而是出自陈氏,是陈黎穆陈大人府上的庶出二小姐。” 我攥紧了拳头,“哦?本宫竟不知道沈大人为本宫换了生父…” 太傅打断了我,继续说道,“皇上,此刻证人便在宫中等候传召。” “宣。” “宣,大理寺卿陈黎穆之女陈玉妗上殿!” 陈玉妗……呵,既是如此,我无话可说。 你是逼我至此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她向江琮行了一礼,便开口道,“皇后娘娘原是臣女庶妹陈玉娴,后来一日为四王所劫,在府上住了一段时间便被四王送入太师府,成为云氏嫡女,云予娴。其生母也并非是太师之妹云氏绾淑,而是……周国清河郡主云令之女。而因清河郡时常战乱,故而郡主委身流落到暮国被臣女父亲收作妾。” “皇上,云氏无罪,一切皆是臣妾所为,请皇上降罪。” 我板正地跪在大殿之中,跪在他面前。 月白色的衣衫衬得我更加纤弱单柔,招人怜爱。 只不过,他怜爱的或许是沈大姐姐吧。 如今我也只这一件值得他留住我的性命了。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淡然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心。但他还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既如此,那便将皇后幽居长乐宫,四王赐死,至于太师府……” “皇上,老臣提议,给太师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今清河七州还在周国手里,不如派太师长子云泱与次子云澜领兵北上,收回失地。” “皇上!臣…” “那便依沈卿所言罢。” ……江琮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愿给阿言。 “…皇后,往后长乐宫就是你的冷宫。” 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往日恩宠,皆是利用。 第17章 长乐 我在长乐宫的宫墙上,借着清冷的月光,用小石头刻着自己。 ‘窗外梨花旧时雪,今人何流故人泪。’ 阿微见了这两句,甚是难过,我朝阿微笑了笑,“阿微,取个题可好?”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她不想看我消沉下去。可我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帐中只有无边的夜色和无尽的寂寥。 ‘宫深人怨离情别,终望红墙叹清月。’ ‘剪朱弦断思念绝,吹宫灯灭情意凉。’ ‘昔年笔下皆荒唐,黄粱初觉空惆怅。’ 是皇后又如何,是嫡女又如何,是王妃又如何,是宠妃又如何。 我们想要的,不过都是一场空罢了。身在这红墙绿瓦中,瞧着是一派生机,竟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我站在宫门口,阿微拿了件儿披肩给我披上。 “小姐,明儿就是立春了。” 我问她,“兄长回朝了吗?” -- 第30页 阿微甩开我的手,冷不丁冒了句,“小姐,你只关心你的兄长们,你能不能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啊?!”说完话她就走了。 我在檐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走进去了。 我也跟上了。我在正门左侧瞥见她掉眼泪。 傻丫头,你躲着我,我就不知道了?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我旋身将门关上了…把明微关在里面。 这位林氏的父亲是杨氏的家臣,所以她一进宫就被封了沁嫔,又有封号又有地位。 “长乐宫如今是冷宫,沁嫔这样圣眷正浓的贵人还是少来些,让皇上知道了不免迁怒了妹妹。” 林氏扯了扯嘴角,“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我今日来,是给你报喜的。” 我一个身在冷宫的弃子,又有什么可喜的呢。 “沁嫔怕不是跑错了宫,找错了人,年纪轻轻便落得一身莽撞的毛病。” 霎时脸上火辣辣地疼。 沁嫔给了我一耳光。 她指着我的鼻子,“你别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受宠的皇后,如今皇上已然厌弃你了,厌弃你全家了,你这贱人还有什么底气嚣张。” ……全家? 我揪起她的衣领,“什么全家,你快说我阿爹阿娘和兄长怎么了!” 起风了。 我被她身边的老奴给推在了地上。 正因为前些日子她在长乐宫门口欺负低位妃嫔,我当着陈公公的面儿给了她一顿没脸,所以近日长乐宫的侍卫也增加了,但在宫里又有什么性命之忧呢。 宫里都心照不宣的,打人不打脸,所以我罚她杖责二十,闭门思过半月,她正一股气没地发呢。 树前树后各有哀愁,有风无风都不自由。 身前是明艳动人的宠妃,身后是不停叩门的姐妹。 我抬眼看她自顾自的朝身上拍了拍,好像身上有灰要掸似的。随即她便看着我,就像看一个将死之人。 “您那两个了不起的哥哥,都死啦。皇上圣明,他们打了败仗,只是将太师夫妇赐死送出关外,见见他们引以为豪的好儿子。至于葬在哪儿,啊不,有没有地方安葬,嫔妾就不知道了呢。” 不可能!江琮他说了会呵护我的,他会护着大哥二哥的性命的,他不会逼死阿爹阿娘的! 她衣袖里掉出来一封信,那是……大哥的字迹!我想将它夺过来,奈何人不遂人愿。还是被那老奴先一步抢了回去,于是大哥给我的信,对我的牵挂,都被撕碎了。 都被撕碎了。 君情缱绻,身叙绸缪。 便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 又或许并不是她杨氏,该恨你江琮。 要赐死四王那日,我是求了情,因而他更加愤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哦对了,这封信,是贤妃娘娘让我给您的,您就好好欣赏欣赏吧,皇后。嫔妾,告退。” 只记得那天的小雨像针一样,扎进了长乐宫娘娘的心里。 明日是立春了,春寒料峭,这春风倒如秋风般萧瑟。 我将被雨水打在地上一片片的信,拼拼凑凑了好久。 我再也拼不回哥哥和爹娘了。 大哥和二哥说,子然是哥哥们的宝贝,在宫里受了委屈,为奸人所害,是哥哥们无能,而今他们若夺回了清河七州,我在宫里就不会受欺负,腰杆子就能挺直了,他们在战场上杀敌越多,我在宫里就会越安全。 所以,他们赌上了性命。 早知一朝嫁与君王,以色事其便好,真心是最不要紧的东西。有了真心,全族人都没了性命。 是春天了。 花朝节那天,宫里很热闹,可晚上没有月亮,只有长乐宫冷清得像在服丧。 在冷宫里,枣泥糕可不容易得到啊。这还是我为了阿微特意托人带话给静好才有的呢。 阿微也只是个小姑娘,还是偷偷放她出去玩玩,我让明偌在宫里等着阿微回来。 明偌是个知恩图报的,他为我倒了一杯茶,只是端茶时手有些抖。 也罢,他本来就是个侍卫,怎会像阿微一般细致入微,会伺候人,抖就抖罢,这种事以后还是可以跟阿微学学的。 啪啦! 茶杯碎了。 顷刻间长乐宫外的侍卫涌入宫中,个个蒙面持刀。 早就知道了,明偌是她的人。今日便是我的死期,已然放弃了抵抗,身前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子安。 此刻,我拉着他的衣角,躲在他身后。我知道,有他在,我是安全的。 黑夜里的人打了许久,宫中无人注意到长乐宫,长乐宫里的人,同样无人注意到暗处的明偌。 他向我的方向丢出两只飞镖。 子安本就是以一敌众,毫无优势,如今更是被小人偷袭,他为了护住我,硬生生接下了那两只飞镖。 他闷哼一声,没过多久倒了下去。 …那飞镖上沾了毒。 “……子安!”我跪在地上抱着子安。 他嘴里吐出鲜血,一只手抚摸我的脸颊,比风温柔,“…子……子然……” 我拉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你说,我听着,我听着!” “下……下辈子,换我先遇……遇见你。 ……子然,别……别哭了。 -- 第31页 我爱你,你要替我……活下去。” “不要!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周子安,阿娴跟你走,阿娴跟你走!我们回家……” 子安的手落下了,我们回不去了。 我抓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眼泪滴在了我的手上。周小侯爷和冷宫废人,玄翊将军和暮国皇后,子安和子然,周言和云予娴,我们都回不去了。 或许是因为我曾是他的主子,又或许是阿微的缘故,他给了我痛哭一场的资格。 我站起身来,缓缓向他走去。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只恨我自己,留着你却害死了他。” 他手起,刀亦落。 狠狠地扎进了阿微的心窝。 我推开了明偌,抱着倒在地上的阿微。 她看他的眼神里,有不舍和愤懑。 “傻丫头!你怎么往他刀口上撞啊……我是活不成了,可你还能拥有自己的幸福啊!” 阿微用尽力气把手盖在我的唇上。 “小……小姐,我……我想吃枣泥糕……” 我看见明偌失了魂一般疯地去桌上拿,送到阿微嘴边,可她不愿张嘴。 我拿了过来,喂给阿微吃,“……阿微,你自陈府起就跟着我,如今竟一天舒心日子都没过过。” “……小姐……我……我是愿意的。阿玹走了,明微……明微想护您一辈子。 好了好了……不哭了,小姐……您永远都是明微……最……最敬爱的娴小姐。” 阿微闭上眼,眼泪流向两边,一边是我,一边是明偌。 她轻声说了句,“……我恨你。” 我抚着阿微今日过花朝节,和我未出阁时一般无二的散发,只有明偌怔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要带阿微走。 我看在眼里,他很喜欢阿微,她也是。可这么多阴差阳错,他们永远等不到拜堂成亲那天。 罢了,阿微最喜欢他了。 第二天一早,江琮去了贤妃宫里,带她出宫微服私访。 这种事不难知道,其实就是出去消遣一日,贤妃总是弄得人尽皆知。 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皇帝啊。 今日戴着子安贺我及笄的那双玉镯,愿如此镯,朝夕相见,穿上了遇刺那天的一袭蓝衣。 我扶着子安,一同坐在了湿漉的秋千上。 长乐宫,殿里是干的。 我把一只描绘精致的盒子丢在了角落里。 火起时是一天晚上,或许在御花园,或许在长乐宫,灭时我该早已死去,只不过中间有故人看望,隔着一道宫门,眼看她将一只耳环丢在宫门口。 不,那只耳环不是她的……不过我如今也什么都管不了了,她向我行了三拜礼。 沈婉瑜,你赢了。 黄昏了,天上的雨也该停了,火也烧得越来越旺了。 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我先看到的是常羲,常羲身后是……好像是九王爷。 不对不对,暮国哪里来的九王爷。 宫门外的太监宫女们提着水桶进来灭火。 我与常羲隔着火海,她的眼里噙着泪,我将子安推进熊熊烈火。 离宫门口最近的那一块地的火已经被灭了,干干净净。 我最后看常羲一眼,带着不舍,常羲身后的人冲了过来,我旋身赴入大火。 只差一步。 这个春天,梨花败了,雪也停了,万物复苏,有人长眠。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带我回到家乡,他做夫君宴请四方。 子安,只愿你岁岁平安,即使生生不见。 对不起。 “暮国章景帝江琮爱妻 明景皇后云氏,薨 宣德八年,二月初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