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皇权富贵》 第1页 [穿越重生] 《去他的皇权富贵/东躲西藏》作者:YUKISAM【完结+番外】 文案: 正经书名如封面——《东躲西逃》 另名为(不正经文名):《公主不好当》or《去他的皇权富贵》 知道与小说里的角色同名会怎么样吗? ——yes,会穿书。 谢琼乐过劳死后穿书穿到了与自己同名同姓的琼乐公主身上。 琼乐公主,大兴朝唯一的嫡公主,千娇万宠,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 论社畜醒来后变成了美若天仙大美女,腰缠万贯嫡公主是什么感受。 ——那当然是乐不思蜀啦。(摸摸这没有黑眼圈细若凝脂的冰肌玉骨) 奈何这位大兴朝嫡公主不是书中主角,而是一位被开了金手指的女炮灰。 知道女炮灰的结局是什么吗。 ——拿着最好的剧本,打最烂的牌,Game Over。 事实证明,爱情使人失智,男人只会阻碍她走向人生巅峰的道路。 当代独立女性(划掉,咸鱼母单)谢琼乐毅然决然要与这位才貌双全的谦谦君子划清关系,跟着自己的男主亲哥哥躺赢。 谁知,这位温润如玉的季公子会强塞给她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说不愿与她桥归桥,路归路。 新婚那日,季成安掀开她火红的盖头,指节勾着她柔软的黑发放在唇边亲吻,缱绻的声色呢喃。 “公主,可否允我亲吻你的身体。” 【观前指南】 1、本文架空,私设如山,不值得考据。 2、有雷点的姐妹们可以退出了,没有排雷,作者埋雷小天才。 3、看不下去及时退出,你好我好大家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琼乐,季成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逃他追,你插翅难飞。 立意:美好生活靠自己创造。 第1章 第一话 春雨打窗作响,噼里啪啦得杂乱无章。 打磨得发亮的铜镜里,少女圆目微瞠,怔愣地坐在梨花木的镜台前,由着旁人替她梳洗打扮。桌面上摆了不止一个妆奁,妆奁内珠玉宝石满满当当,好不奢靡。 谢琼乐的思绪恍惚,镜中女子不过十三四岁,肤凝如雪,眉如翠玉,齿若含贝,不施粉黛就如是娇俏。 乌黑的长发披肩而落,发质柔顺妥帖,光是坐在镜前就美得好似一幅画。 真真地应了那一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只因年纪尚小,容貌尚未长开,那张标志的鹅蛋脸上还附着些软糯的婴儿肥,尤其是那双水波潋滟的颜色稍浅的蜜糖琥珀色瞳孔,睡眼惺忪得含着雾气,清醒时澈亮得若天边星。 身后的侍女蹑手地轻握着雕刻着芙蓉花的木梳轻轻地刷顺那泼墨般的黑发,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扯疼了眼前人,惹得她动怒。 流云悄然地略微举目从镜中打量美人,她此刻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像蝴蝶扇动着翅膀,随着她的眨眼的频率舞动着。若非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流云也会觉着面前的人儿是个非人的雕塑。 美得太不真实。 这一出神,她手里的动作便没注意收着力,一不小心梳到发丝打结处,按理该沾着梳头水梳顺,一个失力扯到了端坐在镜前的人的头皮。 这一扯可把谢琼乐飘忽的思绪给扯了回来,下意识抚上疼痛的头顶。 看见美人因疼痛蹙起的眉头,流云吓得立刻腿软地跪在了地上,一下接着一下地磕头,额头着地的声音响得像是和尚敲木鱼。 “请公主殿下恕罪,请公主殿下恕罪。” 谢琼乐的头皮虽疼,但终归是无事。目光落在着急忙慌地磕头的侍女身上,脑袋和地板咚咚相撞发出巨响,听着便觉着疼。 她起身把流云给扶了起来,瞧见她的额头早已泛红了一大块。 谢琼乐心疼地叹息,年纪相仿命运却截然不同,流云慌乱无措地站在她的面前,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眼角也隐忍着几滴泪水。 “没事,你起来吧。” 今日是流云在公主痊愈后的第一日当值,早先几日就从宫里其他姐妹口中听闻,公主殿下自从失足落水后性子大变,完完全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还常常独自一人对着窗子和镜子出神。 起初她多少还是有些不信的,可是今日瞥见公主对着镜子发愣,自己犯了错也未将她罚到刑狱司,心下了然传言不假。 只是这公主怎的说变就变了呢,莫不是落水时伤到了脑子。 谢琼乐的余光瞟见流云略带好奇与探究的眼神,她本就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看着像个警惕的小松鼠一样。 这个想象让谢琼乐忍俊不禁,嘴角弯弯,露出浅浅的梨涡,愣是将流云给看呆了。 在宫里,她们都是甚少瞧见公主笑的。 “秋画。” 谢琼乐唤了一声,门外一个身着嫣红色外裙的姑娘提步快走了进来。 秋画是原主身边年纪最长的贴身侍女,比琼乐公主还要稍稍年长岁许,自小伴着原主长大的,是沐月宫的掌事姑娘。 秋画性格温和有礼,又做事细心谨慎,最重要的是忠心不二,是谢琼乐书里最喜欢的角色之一。 -- 第2页 只可惜,跟错了主,下场也不怎么好。 “殿下。” 秋画向着谢琼乐规矩地行了一个礼,端正着姿势立在她面前。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流云受了伤,你去取了药给她揉揉,小姑娘脸上别青一块紫一块的。”谢琼乐想了想,为了不让下人感到突兀,补了后半句,“免得别人瞧见了,背后说我苛责宫人。” 谢琼乐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 “是。” 秋画领着流云出去,又唤了另一个丫头来帮她梳妆打扮,因的就是今日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帝携皇后江南微服出巡,于昨日归京。 皇后沈雨嫣,原身的生身母亲,谢琼乐头疼,不知她这换了灵魂的事情会不会东窗事发。 都说古人迷信,摸不准会不会把她拉去高僧处作法。 她穿进书里也有些日子了,初醒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入目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不是穿越就是她魔怔了。 她穿越的时机正巧是原主失足落水,身体虚弱在床榻上卧床,也借着这由头谢琼乐闭门不出,无需见着旁人。 下人们都称她公主殿下,她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想四处逛逛,瞧见匾额上沐月宫三个大字,直愣愣站在院子里一时心中凌乱。 好巧不巧,她这是穿书了。 穿的还是一本她没有完全看完的古言爽文,并且她不仅没有穿越到女主身上,而是穿越到了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炮灰身上。 只是相较起女主,这位作者着墨不多的群众演员的身世甚至能被说是被开了金手指。 大兴国皇帝与皇后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也因此养尊处优,养成了一个任性妄为的性格。而她的亲哥哥,也就是皇太子谢安,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除此之外,他还是这本书里的男主。 女配角之所以是女配角,她本该一帆风顺的命运全在遇到了书里的男二后发生了转折。 男二季成安,是太子身后的幕僚,生得一副好皮囊,还足智多谋,是京城里诸多闺阁女子的闺中梦里人,而原身的琼乐公主也同样对他一见钟情,情深不往。 只是季成安心里只有女主,一心为她,甚至终生未娶。 这位自小生在京城,养在京城的公主殿下,因为对季成安纠缠不清,乃至想以皇权相逼,强迫他与自己成亲而被他设计远嫁到了边陲小国做了和亲公主,中途殒命。 虽说既来之则安之,哪怕谢琼乐手握一半的剧本,却仍然对未知感到恐惧不已。 要想稳住她现下安稳的躺平生活,要么在季成安羽翼未丰前除掉他,要么就是退避三舍。 可那是男二啊,还是个白切黑,还是少招惹为妙,免得又无故生出事端。 连续几天的纠结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谢琼乐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现下最重要的事,先是要瞒过皇后,她的金大腿之一。 “殿下,我们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好。” 秋画今日为她选了一件娇嫩的水粉色衣裙,谢琼乐前世必然是不会穿这般娇俏的颜色。但是她如今有了截然不同的容貌,连带着这身粉色竟也顺眼了许多。 春雨乍停,石路上还湿漉漉的,谢琼乐免了抬轿,想自己走走。 雨露清香,一扫沉闷,谢琼乐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她穿过层层叠叠的廊道,路过御花园,花园内的假山与百花争艳,这让她有了真的是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感。 她即将见到的人,是原身的母亲,而她的母亲,却早早地离开她了。 想起那个和蔼的面容,谢琼乐心里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琼乐公主到。” 皇后特意遣了宫人在宫门口候着,只要公主一到,就立马请到内殿里。 谢琼乐也是亲身体验过后,才理解了作者书里的那种无上荣宠的描述是有多确切。 “我的乖女来了,一月不见,似乎清减了不少,可是胃口不好。” 皇后并没有谢琼乐想象的那么雍容华贵,相反,面容姣好犹如少女。 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常服,服饰简单得很,根本就不像电视剧里的那般穿金戴银,只是从堆砌的宫殿中能依稀猜测出这是个身份不凡的人。 宫内所有的摆设都精巧得很,多是绣着花的绣品和镶着金的摆件,一眼就知价值不菲。 皇后拢着谢琼乐到桌前坐下,桌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品,色香味俱全。 “这是你最爱吃的奶酥,我特意让小厨房给你备的,快尝尝。” 谢琼乐抵不过她的这般热情,手握筷子夹起那酥得掉渣的奶酥小口地浅尝了一口,浓郁的奶味和酥脆的口感瞬间让她瞪大了眼睛,又把剩下的全都一口塞进了嘴里。 她吃到好吃的时候,心情就会非常好。她在自己宫里的这段时间,秋画以她的伤还没有全好为理由,每天都只让她喝粥。果然不管在什么地方,生病都是只能喝粥的。 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双眼弯弯得像个月牙,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太幸福了。 可是当她回过神来,她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盯着她,她紧张地将嘴里的奶酥吞咽了下去。 她刚刚是露馅了吗?莫不是琼乐公主不吃奶酥?皇后此举是为了试探她? -- 第3页 她分明是嘱咐过身旁人不许将自己落水的事情传出,皇后怎的会知晓,又刻意来打探她。 深宫中耳目众多,只怕她身边也不全是琼乐公主的心腹,更何况就原主那恶劣的性子,身边人不害她就算不错了。 谢琼乐狐疑地盯着那慈祥温和的女人,果然能坐上后位的女人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她这种人,只怕是活不过甄嬛传的三集。 “乐儿喜欢便多尝尝吧。” 皇后将装着奶酥的盘子放在了她的面前,还把其他的糕点也都装了一些在她的盘子里。 沈雨嫣见她吃得开心,也只是稍微怔愣了一下,脸上的诧异瞬间消失无踪。 谢琼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人的表情,确定没有什么大碍了才敞开肚子吃了,这几日喝粥喝得她食不知味,这一桌好菜可不能浪费了。 她一边吃一边回忆,书里关于琼乐公主到底都写了什么…… 可是,尽管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每次她的出现基本上都和季成安有关,作者对她的描写实在是太少了,这让她想要效仿都无计可施。 而且,基本上每次琼乐公主这个烦人精出现的时候,她基本上就也是草草几眼就翻过去了,真想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也很困难。 “殿下,你不可以再吃了,再吃就要积食了。” 秋画好心地提醒她,谢琼乐看着自己的碟子,有些惊诧。刚刚加上皇后娘娘装给她的糕点,她也才堪堪吃了一半,她也就吃了六分饱,古人的胃也忒小了。 接着,她大抵是猜到了为什么刚刚所有人都这么惊奇地看着她了。 之前在宫殿里的时候,贵妃给她送过一次桂花糕,她吃得可欢了,宫里的其他侍女也都是这般奇异的眼神。 原身似乎是不吃甜点的,尤其是桂花的味道。偏巧她可喜欢甜食了,不如就顺水推舟地当做自己是性情大变连口味都变了吧。 不过如此看来那个贵妃也和这个公主很不对付啊,还特意送了琼乐公主最不喜欢的糕点来慰问。 兴许皇后娘娘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情,才拿奶酥来试探她吧。 “没事儿,乐儿还在长身体呢,多吃点。” 皇后娘娘的一句“乐儿”瞬间让她惊觉这所有的好都是因为她是琼乐公主,而非谢琼乐,但她并不是琼乐公主。 她自觉得自己不矫情,可是却难免对着不是自己的名字的呼唤有着一些落寞。 “秋画说得对,我也饱了,谢谢母后。” “好,你想吃就来母后宫里,母后让小厨房给你做啊。” 皇后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谢琼乐微笑地点了点头。 接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太子殿下到。” 谢琼乐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男子着一身金装从门外流星踏步而来。 但最让她惊讶的,还是那个跟在皇太子身后的那个男子,着一件深蓝外装,气质沉稳如玉。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那个人,就是季成安。 作者有话要说: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登徒子好色赋》论穿书之后我变成了惊天动地大美人有多惊讶。 第2章 第二话 季成安提步跟在谢安身后,自成风骨。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文中作者寥寥数笔就勾勒了一个绝世美男子的形象。 世间无二的男子该是长成什么样的? 只有亲眼所见,方能知晓有的美,是不分性别的。 皇帝威严,皇后貌美,诞下一儿一女皆是样貌不俗。 能跟在皇太子左右,不失其色的,普天之下也数不出几人。 他面色冷淡,脸上并无多余神情,单凭出色的俊秀容貌就足以让人一见倾心。 谢琼乐此刻才心下了然,原来原身并非是真的因为他英雄救美而一见钟情,而是倾慕这副皮囊。 怪不得季成安这般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也能引得诸多闺阁中少女为其向往,待字闺中,迟迟不嫁。 谢琼乐一时之间被他的容颜所惊艳,竟怔怔地愣在原地面对着自己的哥哥也未有动作。 除了惊艳之外,谢琼乐更是被眼前即将到来的危机惊吓得脑子宕机,犹如倾盆大雪覆面而来,一片空白。 怎么谢安来栖凰殿还带着季成安? 是了,季成安身份不俗,是忠孝侯独女的独子,虽是外孙却身份贵重。季成安与谢安结识于国学,加之沈季两家交情甚深,皇后待他也是亲如子侄。 “忠孝”二字,重如泰山,能够受此封号的必不是官场上的寻常人等。 大兴国的前朝黔阳朝皇帝昏聩,歌舞升平,不管百姓死活,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广建行宫,强纳美人入宫为妃,年年税收水涨船高,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谢驻国不愿百姓流于战火迟迟不肯发兵颠覆朝政,彼时还不是忠孝候的季莫向全力劝谏,为谢驻国出谋划策,费时整整九月从边疆打到京都,并改国号大兴。 谢驻国为大兴国新帝,季莫向则受封忠孝候,位居丞相之位。 当今大兴国的皇帝陛下是谢驻国的嫡子,先帝驾崩后即位。 忠孝侯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名为季名姝。季名姝身份不凡,当年嫁给鸿胪寺卿的嫡子,算是下嫁了。 -- 第4页 季莫向瞧不起鸿胪寺卿的嫡子,却拗不过女儿一意孤行,外人只知季名姝难产而亡,季成安一出生就被带回了忠孝侯府抚养。 内里腌臜,应是只有两家知情人知晓。 “给母后请安。” “安儿来了,可用过膳了?” “回母后,儿臣已经用过了。” 皇太子原名谢安,是大兴的二皇子,也是唯一的嫡子,满岁宴便封了皇太子。 谢安虽与谢琼乐一样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但他自小便被作为将来继承大统的太子培养长大,文韬武略称不上样样精通,也算得上是学有小成。性子亦比原身沉稳许多,只是骨子里和琼乐公主一般,也藏着一股子坏劲。 而琼乐公主性子单纯,肆意妄为全在面上,也好看透。至于谢安,不仅懂得隐藏心思,吃过的亏也总是要在背后默默报复回去的。 除了皇上皇后,也就一个原身,敢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也丝毫不用担心被他收拾的。 谢安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痴痴地望着季成安的妹妹,又看了一眼连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她的冰块脸季成安,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她打趣道。 “妹妹今日眼里是丝毫没有我了,往日见着我总是要亲昵地抱着我撒娇,今日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了。” 秋画暗戳戳地扯了扯谢琼乐的袖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失礼了。 听到谢安的话,她更是有些慌乱,急忙忙地站起来给谢安屈膝行了个礼,全然忘了原主的性格必然不会给谢安行礼。 谢安的脸上明晃晃的笑在这一刻全然都消失了,微微睁大了眼睛,带了些惊讶的神色。 就连身边冷冷的像个塑像的季成安都瞥了一眼正在行礼的谢琼乐,挑了挑眉。 “早有听闻,妹妹落水之后性子大变,没想到竟变得是如此乖巧了。学了多年都未学会的向哥哥行礼,还以为这辈子都学不会了呢。” 对上谢安似笑非笑的神情,谢琼乐|透过那双笑眼看出他笑着的眼睛后面藏着打量,她方才意识自己又做错了,只是略微迷茫地望着他。 解释不清楚,难不成她还不会装傻吗? 谢安看着她迷蒙的眼神,像是个孩童一样无知。他又堪堪忆起了小时候谢琼乐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哥哥的样子。 或许这次落水是真的受了惊吓,让她性格变回了小时候那般吧。谢安敛了敛神色,随即又是一副笑脸,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妹妹的头。 他心底疑窦横生,隐藏好自己内心的疑惑,对上那张熟悉无二的脸,仍是耐下心来笑了笑。 “没事,哥哥在呢。妹妹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 谢琼乐才不管他对自己有什么怀疑,这副身子再怎么查也不会出任何差错。饶是他疑虑,也不可能相信这外壳换了个内芯。 谢琼乐安心地对着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两个小梨涡陷了下去,像是要将人卷进去一般。 看着妹妹软糯的样子,谢安的心更是一软,又多揉了揉她脸颊上的小软肉,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谢安随意地甩开衣袍坐在了椅子上,眼神就不自觉地飘到了谢琼乐刚刚用餐后的餐碟上,从上面的碎渣上,就能看得出来小馋猫是刚刚饱餐了一顿。 旁的人都以为琼乐公主是自小不喜甜食的,只有皇家少数人与秋画知晓,琼乐公主小时候是最爱甜食的,尤其是桂花糕。但是自从一次她最爱的桂花糕被人下了毒药,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后,她就再也不碰这些甜食了,特别是桂花糕。 所以在谢琼乐满心欢喜地吃着桂花糕的时候,秋画那张老气横秋的面具才会裂开,一脸震惊的样子。 秋画转念一想,公主殿下若是因祸得福,忘了那些可怖的过往,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谢安望向自家母后,沈雨嫣接收到他的信息,柔声唤了声乐儿。 “乐儿,母后此行下江南给你带了不少小玩意儿,你去后殿挑挑吧。” 也算是学习过不少宫斗剧的谢琼乐省得皇后是特意支开她,应是有什么紧密的事情要与谢安商讨。 知道得愈多,死得愈快。 “那我就去瞧瞧,江南有劳什子新鲜玩意儿。” 见谢琼乐毫无顾虑地离去,谢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而和皇后攀谈起贵妃和大皇子的事来。 “近来谢守又有什么动作了?” 皇后收起了刚刚一脸轻松和蔼的态度,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划着杯盖,浅酌了一口。 作为皇后,若真是个单纯无谋的小白花,只怕也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坐不长久。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儿子一手扶持到了如今难以动摇的地位。 皇后的母家是平定将军府,沈家太姥爷文武双全,跟着先帝打拼江山,声名显赫,后同季莫向一齐辅佐先帝开辟了盛世。两家交情甚深,也难怪皇后会对季成安青眼有加。 这般身世,任是当今圣上见了沈家太姥爷也得问好,那可是朝堂上无人敢呛声的主儿。只是皇后的祖父沈太姥爷如今早就不问世事,一个人到了佛堂里清修,只留了一些声名,并无实权。 而皇后的父亲沈老爷,是个只能文不能武的文官。大兴是个崇尚武运的国家,以武兴国,表面虽说是文武共兴,但同一品级的武官总是神气一些,更招皇帝的待见。 -- 第5页 大兴的疆域辽阔,贸易发达,也靠的是武将们打下的疆土以及守护着边土不受其他国家种族的侵扰,自然是地位不凡。 “无非是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官宦们勾结,掀不起大风浪。” 谢安翘着二郎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隔着桌布,倒是没什么声响。他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丝毫没有将谢守放在眼里。 站在他身后的季成安背着手,无人知道他心下在想些什么。 “他也就那点本事了,朝中重臣自然不会站在他那边,就是一些有眼见的也懂得不轻易站队,也就是一些没什么见识的家伙。” “懿贵妃最近没给母后添乱吧。” 说起那个不省心的懿贵妃,沈雨嫣叹了口气,把茶盏放在了右手边,颇为不满地抱怨。 “你父皇昨日宿在了她宫里。” 沈雨嫣的语气里全是小女人的怨气。谢安看着拽着绣帕在手指尖绕圈圈仿佛是把帕子当成了父皇的母后,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这短促的笑声立刻就招来了沈雨嫣的白眼。 “母后莫要怪罪,父皇一个月也就在她宫里两三夜,多数还是在母后宫里的。” 听到谢安的话,沈雨嫣一点儿也没消气。小女人的醋意上来了,就是一分亏也不肯吃。 “哼,就让他今夜睡外殿罢了。” 谢安只是笑笑,母后自然是舍不得让父皇宿在外殿的。父皇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母后气全都消了,还不是转眼就登堂入室,满园春色关不住。 “罢了,不提他们母子俩了,提着就来气。” 皇后将拧得发皱的帕子交给了宫人,宫人把熨烫好熏染了果香的新帕子递上。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提防着,懿贵妃愚笨,倒是生了个会打算的好儿子。”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话题又转到了谢琼乐身上。 “我瞧着妹妹似乎变化不小。” 沈皇后笑而不语,何止是变化不小,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 “兴许是我多想了。” 谢安压下多虑的心思,谢琼乐终究是他的胞妹,哪怕变得痴傻他也会为她担待。 二人又聊了好一会儿闲话。 “成安,你去瞧瞧我妹妹选好了没有。” “是。” 季成安秀气的眉头拧着,最终还是应声朝后殿走去。 “也不知道我这妹妹眼光怎么就这么俗气,喜欢这么座冰山。” 也不知道他们聊完了没有。 谢琼乐心烦意乱,随手挑拣了几样看着模样不错的小玩意儿收着,坐在椅子上发呆。 “公主殿下。” 谢琼乐被身后悄无声息突然的一唤惊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季公子,你怎的来了。” 谢琼乐对上季成安心里没底,总是没来由地发怵。 就是这么个人,随意就能定她的生死。 季成安从她僵硬的嘴角笑意里察觉出她的疏离,倒是变化挺大。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改变策略以退为进。 若是装的,倒是比从前学得聪明了些。 “太子殿下让我来瞧瞧公主殿下选好了没有。” 这言下之意是他们已经聊完了。 “也挑得差不离了,咱们这就回正殿吧。” 季成安见她绕着自己小跑着走了,一时竟看不透她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乐儿,你病既好了,明日就回书院读书吧,莫落下了功课。” 皇后瞧见她这小跑的步子,竟是把礼仪也都忘了个干净。 一时头疼。 什么?功课? 经历了九年义务教育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谢琼乐对读书这种事情,可谓是深恶痛绝的。 一想到书院里成堆的书,还有大段大段看不懂的文言文,她的脑袋就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的钟,晕得很。 “母后,不能再多等几日再回去吗?” 谢琼乐试图用撒娇拖延几日,可是立刻就被谢安插嘴拒绝了。 “这怎的可以,你已经歇了一个月了,再拖下去,只怕教书师傅都不记得你是何许人了。” “怎么会……我可是公主……” “你说什么?” 谢琼乐小声地嘟囔了两句,被谢安“威胁”的眼神一逼迫,立刻伸出两只手在胸前摇了摇手,连着头也一起摇。 “没有没有。” 谢琼乐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垂着头,心里无限感慨,没想到她一个已经二十七岁的人了,竟然又要重新感受学生的生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白石郎曲》 第3章 第三话 沈皇后金口玉言不容反驳,沈皇后昨日才奔波入京,此刻身子疲乏得很,到了午休时分便让他们跪安离宫。 栖凰殿门口,谢安本意欲亲自送一送这位他数日不见的胞妹,无奈东宫宫人匆匆忙忙赶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东宫出了什么大事。 谢安收敛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肃然得颇有皇家子弟人上人的风范。 “哥哥有事要先走了,今日怕是无法亲自送妹妹回宫了。” “母后的栖凰殿距离我宫殿不远,何况有秋画她们相伴,无碍。” 和这位哥哥相处,谢琼乐只觉得提心吊胆。 -- 第6页 “如此,就让季成安代替我送你回去吧。” 谢琼乐一反常态地谦逊有礼,谢安心底的顾虑疑惑便加深一层。 “不……” 不用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谢安对着谢琼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对她传达什么信号,但是谢琼乐不仅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还想对着他大喊。 你这是在坑妹啊! 谢安何尝不了解季成安,谢琼乐这样不知礼数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是万般不可能牵动他的心思。 这一趟,左不过是拿他作伐,让谢琼乐无法拒绝。 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失忆,还是装作乖巧谋求什么。 季成安可以说是被迫无奈地被谢安从身边推了出来,谢琼乐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眉间蹙起的一秒钟,很快又神色如常。 简直就是变脸大师啊。 不过这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总不会只是因为排斥女性吧…… 按照书里的描述,季成安就是一个从小缺少母爱的可怜娃子,在碰见女主之前,完全不近女色,但是待人还算温和。 谢琼乐只敢在心里无声腹诽,难怪季成安只能成为男二,白长了嘴却不会表达爱意。难怪比不上骚包的谢安。 平白得了上天眷顾的容貌,活生生一座冰山,似乎是旁人都欠了他钱似的挂着脸。 作者怕不是对季成安认知有误,竟在书里写他温润如玉。 她思索着季成安究竟是为什么蹙眉,莫不是已经对她积怨颇深,想着法子要报复她了? 季成安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神色复杂地变换着表情。 一个人真的可以有这么多种表情吗? “公主殿下。” 谢琼乐冷不丁地被季成安提醒该走了,谢安早就和他的一众随从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风姿绰约的季成安留在原地。 谢琼乐对着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甚至对自己可能有危险的人物还是警惕,有些踌躇地说道。 “不叨扰季公子了,有宫人在侧,无需担忧本宫危险。” “太子殿下吩咐了,臣送殿下回去吧。” “大人,真的不必了。想必大人还有事情要忙,这宫殿只怕大人还不如本宫熟悉。” 这一声大人,是真的划清界限了。 说完,谢琼乐提着自己的裙摆一溜烟地转头就迅速溜走了。 季成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也弄得有些发懵。 “殿下性格顽皮,还请季大人恕罪。” 秋画也被谢琼乐无厘头的行为搞得怔愣,但是骨子里的教养让她立刻反应跟季成安赔礼,谢琼乐身为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但是季成安也是皇太子身边的重要人物,身世贵重,不可以轻易得罪。公主刚刚的行为多少还是有些失礼了。 季成安倒是不介意,谢琼乐独自离去给了他很好的交待理由,也为自己省去了一遭麻烦。只是想起之前琼乐公主的态度,他多少有些摸不着思绪。 “无碍。”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嗯。” 得到了季成安的许可,秋画立刻追了上去,生怕公主殿下在回宫途中又惹出什么事端。 季成安看着谢琼乐匆匆离去的背影和转角时险些踉跄的脚步,不解。 公主刚刚离开的步子完全是落荒而逃,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只是这方向,似乎与沐月宫南辕北辙啊。 对皇宫了如指掌吗?季成安嘴角勾起一个不分明的笑。 谢琼乐着急忙慌地为了赶紧甩开季成安,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逃离的方向和自己的宫殿位置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方向。 等她气喘吁吁地站立在原地撑着膝盖喘气时,她这才向四处张望,与来时的路径不大相同。 以皇帝正殿为中正前的后宫,皇后的栖凰殿还有琼乐公主的沐月宫都在东苑,东苑多是雅致的园林风格。太后喜静,住在后宫的西北角,周围也多是简单的石山水建筑。 但是现在谢琼乐身处的地方正是以懿贵妃为首的嫔妃们的群居之处。按照位分,懿贵妃居贵妃位,妃位以上的嫔妃都是安排住在东苑的。 只是懿贵妃与皇后不对付,太后也对她不甚喜欢,便让后司署将她住处挪去了西苑,与嫔位下的妃子们一同居住。 可这并不影响懿贵妃盛气凌人的性格,她的宫殿金碧辉煌,色彩斑斓,与西苑其余住所的风格截然不同。 她出身并不算低,是邻国的和亲公主,除了皇后外,在后宫里也称得上独得恩宠。她又比皇后更早地生下了皇长子,自然是神气得很。 只是没有神气多久,很快,皇后也怀上了龙裔。 懿贵妃千求万求,仍然没能求得皇后生女,皇帝则是如愿地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嫡子。 自那之后过了四年,谢琼乐又出生了。而懿贵妃自从诞下皇长子后,肚子就再也没有过动静。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秋画紧赶慢赶地才追上了谢琼乐的步伐,目光紧盯着正在打量着周围建筑的公主殿下。 “殿下……这里……” “这不是公主殿下吗?” 谢琼乐顺着那声娇滴滴又做作的声音的方向瞧去,只见一个身姿婀娜穿着华服的女子款款向她走来。 侍女搀扶着她,她头上的金色簪子和满头的簪花让谢琼乐看着脑袋都沉。 -- 第7页 秋画见来人不善,又担忧谢琼乐记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小声地在她耳边提醒道。 “那就是懿贵妃。” 其实,即使秋画不提醒她,看着这副装扮,她也能猜得到。 懿贵妃,着华服美饰,最喜俗不可耐的金银首饰。 为了与清洁高雅的沈皇后做对比,《风月谣》的作者可是没少在书里用言语诋毁这位圣眷优容的贵妃。 懿贵妃在她的面前站定,挥了挥手遣退了身边的侍女,笑脸殷殷地和她打招呼。 “公主殿下怎的大中午到西苑来了,可是之前受伤伤了脑袋,连回宫的路都忘了?” 她边说边掩嘴笑了笑,话语里是满满的傲慢与不屑,口气更是嘲讽。 谢琼乐是个喜欢看美女的人,在前世的时候甚至因为看美女常常错过红绿灯而迟到。 这在常人眼里很难理解,奈何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容易犯花痴的人。 面前的女子面容姣好,眼尾上扬带着攻击性,可是偏偏又妖艳得让人挪不开眼。她的形态纤细,走路微微晃动,纤腰仿若随风摇摆的柳枝。 只是刚刚她说出口的话完全就破坏了她外形的美感。 谢琼乐虽是个花痴,但是她更喜欢善良可爱的小姐姐,而不是尖酸刻薄的“后妈”。 懿贵妃保养得当,但终归不如谢琼乐前世所在的科技发达,也有诸多的保养品。懿贵妃的皮肤总归看得出是生过孩子的,也比不上豆蔻年华的少女们。 想及她明知道琼乐公主对桂花糕有阴影还特意送了桂花糕去刺激她,谢琼乐心底早就把她归类到了恶毒女的分类中。 “秋画,这是哪位姨娘,我不记得了。” 谢琼乐刻意地加重了姨娘两个字的重音,说完还天真地对着懿贵妃笑了笑。 她一下子就看见了懿贵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的眼皮甚至都被气得抽搐了。 懿贵妃一听也听得出来谢琼乐这个小妮子是在反讽她,故意不称娘娘,而用了姨娘这两个字。 她的这一个“姨”字,不仅仅是暗讽了她只是个妾室,还讽刺了她年老色衰。 也难怪懿贵妃脸色都青了。 秋画忍住了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心情,恭谨着回答她。 “回公主殿下,是懿贵妃娘娘。” “懿贵妃?我实在是不记得有这号人了。不过既然是贵妃,想必也是我的庶母了?” “是的,殿下。” “那既然如此,我便不必行礼了。” 刚刚还在憋笑的小侍女们有的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表情,悄悄地笑了。低着的头一抖一抖的,像个筛子似的。 大兴国重嫡庶尊卑,纵然懿贵妃担了一个公主庶母的名分,但仍是皇帝的侍妾,作为嫡公主的琼乐公主见到她是自然不必行礼的。 如此明着说,是完完全全没有给懿贵妃一点儿面子的。 谢琼乐歪了歪头,抬了抬下巴,活像是个骄傲的猫儿,虽然她个子比懿贵妃矮,但是气势上可不能输。 “前几日我遣下人给公主送了盘桂花糕,不知道还合不合公主的口味。” 懿贵妃又换上了骄傲的笑容,眨了眨她的狐狸眼,笑得风情万种。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这是在装什么慈母呢,不对,简直就是勾引好吗? 谢琼乐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回敬道。 “娘娘宫里的桂花糕着实做得不错,松软可口。只是我尝着桂花味是淡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殿里熏香盖过了糕点原本的气味,还是那方子不正,做出来的糕点味道有了些偏差,倒是有些可惜了。” 懿贵妃看着她嘟着嘴,似乎真的是不太满意的样子,并且丝毫没有介意,心里的火不知道该往何处撒,但表面还是维持着端正的笑意。 “公主殿下吃得开心便好了,这日头也挺大的,公主殿下还是早些回宫里歇息吧,莫中了暑气,那可就不好了。” “那就谢过懿贵妃娘娘了。” 懿贵妃离开的背影显然是没有刚来的那般悠闲散漫了,每一步子都像是要将谢琼乐当成脚下的虫子狠狠地踩着,与石路敲击发出咔咔的响声。 谢琼乐刚刚紧张的心情也在和懿贵妃的这一场无声的对峙中烟消云散了,对着懿贵妃的方向哼了口气,心情大好。 刚穿书就体验了一回宫斗,还挺新奇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回头就看见了季成安的那个冰块脸上竟然还有了淡淡的笑容。 他是什么时候在这的啊……他刚刚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这见了面不打招呼直接走是不是也不太好啊…… 季成安刚刚看着谢琼乐离开的方向就知道她一定是走错了,并且皇太子吩咐了他要送公主殿下回宫,他还是跟上去瞧瞧好了。 没想到在皇后宫里乖巧得像只小兔子一样的公主殿下,此时此刻就像一只伸出了爪子的猫,张牙舞爪地和懿贵妃那只花孔雀对峙。 这个性格的的确确和之前的琼乐公主有所相似,但是似乎又不太一样。 之前的琼乐公主任性带着皇室的强势,可是现在的琼乐公主似乎略显得俏皮了,也不像以前那般字字如刀,性格张扬跋扈地很。 现在竟然学会了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只是多少还是显得稚嫩了些,也就是跟后宫里只知道争宠的女人斗斗还行。若真是碰见了心机深沉的人,只怕吃亏的只会是她。 -- 第8页 平日里他觉得女人间的拌嘴是最无趣的,今日也瞧得津津有味起来。 而刚刚“战斗”结束的公主殿下在回头一看到他时,表情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变得拘谨和无精打采起来,似乎还有一些小心翼翼。 “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一开始。” “你不是回去了吗?” “皇太子吩咐我要送公主殿下平安回宫。” “皇宫里还能有什么危险……” “我是怕公主走错了方向,回不去。” 谢琼乐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他的表情还是冷冷的,只是好像确实是比在皇后宫里的时候温和了一些。 她刚刚就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他是有顺风耳还是会读唇语啊,这都能听得见。 “那就麻烦你了,季大人。” 一路上,她几乎是用人生中走路最快的速度开启了竞走,就为了能减少和季成安多相处的时间。 可是就是这样,季成安还是可以用一种慢条斯理丝毫不急的速度跟在她的身后。 季成安比谢安小一岁,比谢琼乐长了三岁,不仅仅是年纪,还有个子。 难怪步子那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初设定的女主名字是蒲悦,后来觉得太混乱就改成了与原身同名同姓的谢琼乐。 如果各位发现哪里有蒲悦这个名字,估计是我漏看没改过来的,可以评论提醒我一下捉个虫。 影响各位的阅读体验了真是对不住QAQ 第4章 第四话 一路快步走回宫殿,谢琼乐胸腔起伏小口气喘匀呼吸,意欲快点摆脱身后追赶的“死神”。 “季大人……” 谢琼乐开口就要遣人回去,和他多待一秒,似乎寿命都会短一截儿。 秋画一眼就睨出了谢琼乐的想法,心生古怪。 自家主子向来恨不得黏在季大人身旁,如今却反其道行之,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以揣度。 只是出于礼仪,季大人护送公主回宫,理应请他喝杯茶水再走。 “现在是正午,季大人也辛苦了,请季大人到宫里喝盏茶吧。” 秋画在她耳边提醒,声音不小,季成安自然能听见。 若是她前有侍女谏言,后还执意让他直接离去,倒显得是她的不是了。 反正季成安对原身厌恶至极,哪怕她相邀,想必他也是会断然拒绝的。 “季大人,辛苦你了,要到殿内喝杯茶吗?” “好。” 这声好,毫无犹疑,应答之迅速连秋画都不禁怀疑是不是幻听。 季成安迈开步子就往殿内走,利索的动作完全没有丝毫的犹豫。 谢琼乐瞪大了双眼,剧情走向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不过是喝杯茶的功夫,应当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谢琼乐在正午疾走,正口干舌燥,立刻跨步跟了上去。 “秋画,去把最好的茶上来。” “是,殿下。” 秋画端来了茶,季成安端起茶杯抹了抹杯盖,细细品茗了一口。 换了旁人,谢琼乐必会吐槽此人举止矫揉做作,一副做戏姿态。 可眼前人是季成安,成千上万次的反复练习,动作早已深入骨髓,形成自然。 优雅宛若贵公子。 不,他本就是贵公子。 尽管他动作美得像一幅画,可现下谢琼乐只想让他快点喝完茶走人。她这会儿子已经快端不住了,端了一早上,此刻只想舒服地瘫在床上,而不是端坐在前厅喝茶。 如果一会儿还有冰果子吃就更好了。 谢琼乐想想就觉得嘴馋。 至当不易地等到季成安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茶,谢琼乐亲自送他到殿门口。 季成安冷不丁地回头,他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神倒不犀利,口中说出的话却让谢琼乐的小心肝跳了一跳。 “你很怕我?” “没有没有。”才怪。 谢琼乐会承认就见了鬼了。 “嗯。那便后日再见吧,殿下。” “好。” 季成安莞尔一笑,见她耸了耸鼻尖,指不定在心头怎么抱怨。 心不在焉点了点头的谢琼乐惊醒。 什么!后日? 后日为何要见? 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再见到他。 谢琼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脸一整个大字型瘫倒在了座椅上,收拾完茶水回来的秋画就看见这位公主殿下毫无坐姿地瘫在椅子上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秋画眼瞧着她这副“毫无形态”的坐姿,心头笼罩着一团疑云,又无从解释。 她自小跟随琼乐公主,只比她虚长几岁。皇后娘娘之所以选她作公主的贴身侍女,一边是瞧着她成熟稳重,一边也是见她年岁不大,给谢琼乐做个儿时玩伴正好。 谢琼乐出生就是大兴国嫡长的公主,哪怕后来皇帝子嗣逐渐增多,多是皇子。 再后头出生的小公主比谢琼乐小了七岁有余,隔了不少岁数,也难以玩在一起。 论陪在谢琼乐身边时间最久的人,便是秋画。 秋画看着这个醒来后言语举止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公主殿下,心里总是有一种异样感,心头胆大地想过,此人并非原来的公主殿下。 可她又偏偏生得与谢琼乐一模一样的容貌,普天之下又如何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 第9页 纵使会有,也没得这样悄无声息地就狸猫换太子,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 眼前的谢琼乐,分明没有什么图谋,心思单纯,倒是和原先的公主殿下无二。 秋画晃了晃脑袋,把自己脑海里那些奇奇怪怪的猜想全都摒弃。 “公主殿下,来吃点冰果子吧。” 秋画端来的水晶盘子里装着可口的李子,因为冰镇过,外皮滴着水珠,看起来就清爽极了。 “知我者秋画也。” 谢琼乐抓起一个李子就往嘴边塞,酸甜的汁水充斥在口腔里,给灵台都带来一丝清明。 她一边咀嚼着果子,一边“复盘”在栖凰殿的事宜。 总而言之,旁人都能明眼瞧出她与原身的不同之处,只是心生猜疑,却无从下手。 无非,只能像是身边的秋画一般至多是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企图从中找寻些破绽。 谢琼乐叹了口气,可算是体会到了公众人物毫无隐私的感觉了。那皇太子谢安的眼神像是一面透视镜看得她心里发憷。盯着她的疑惑眼神也总是带着深意的笑,越想心里越发毛。 偏偏这人又是原身的亲哥哥,以后见面的机会是只多不会少,到底该怎么打消他的疑虑,谢琼乐托着腮苦苦想不出对策。 说来,最奇怪的人,该属季成安。 无论如何,季成安都该是避着谢琼乐才是,怎么今天看来倒是主动得很,还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说出后日再见。 就是要见,他也该找个借口避开才是,怎么反倒主动提起了? 此人刚刚的神情分明一点儿也不冷漠,虽也看不出什么欣喜。这般思路诡谲的季成安,谢琼乐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他所思所想。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对着谢安和秋画,他们即使再怎么怀疑,终究是找不到证据证明她不是原身的琼乐公主。而且,两个人都是谢琼乐极为亲近的人,对她并没有什么人身威胁。 季成安与他们不同,他可是谢琼乐人生里最大的变数,一个行差踏错,指不定就是会迎来最糟糕的结局。 谢琼乐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中途被害,没个全尸的模样,浑身冒了鸡皮疙瘩。 不行不行,再怎么样,只要避开季成安,自己将要迎来的可就是人生巅峰了。 皇帝在位,她便是备受宠爱的嫡公主,若是谢安继位,她也会是身份尊荣的长公主,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绝对不能因为季成安而毁了。 自己必须要提高警惕,实在不行,狗腿一点儿去抱抱季成安的大腿,怎么说都不能被送去和亲。 要说,谢琼乐的思维实在是过分跳脱了,找到了和季成安相处的对策之后,压在心头的那股郁闷感这才消散了一点。 轻松的思绪让她开始幻想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丝毫不用为金钱忧虑的生活,那简直就是天堂啊。 看了那么多小说中,夫人养“面首”的描述不少。自己如果不想成亲,到时候就在自己的公主外院里养小白脸,也让自己感受感受后宫争宠的生活。只不过,自己不是争宠的妃子,而是被争宠的对象。 光是想一想,谢琼乐就美得很。 而站在一旁观察着谢琼乐表情变化的秋画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她的表情也真是丰富。 一会儿还是苦闷烦恼地皱着眉头,后一秒就变得斗志昂扬,再接着又美滋滋地乐呵。就是察人观色颇有经验的秋画都完全没有办法猜测她究竟是在想什么。 不过这么能看见这么活灵活现的公主殿下倒也是很不错。皇家威严,要求皇家子弟在外必须喜怒不形于色。公主殿下五岁后就不怎么爱笑了。 “秋画。” “有什么吩咐吗,殿下。” “你能和我讲讲我落水前的事情吗?我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谢琼乐对着秋画眨巴眨巴眼睛,长着一副美人坯子的脸,又是一脸期待的样子,可爱得论谁的心都会被融化,又会有谁能对她说不呢? 秋画点了点头。 “那公主殿下想听关于什么内容的呢?” “不如说说我小时候吧。” 谢琼乐撑着下巴,歪了歪头,看着秋画发怔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她总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这个时候的她,笑起来像是天边的晚霞,温柔而宁静。 谢琼乐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女。只是她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太成熟了,让她快忘了如果在前世,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学生而已。 “公主殿下小时候是个特别爱哭的小哭包。” 说起童年回忆,秋画的眼睛里都带着光。 “公主自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太子殿下是最常与公主玩闹的。只是太子殿下再怎么说也是个小男孩,调皮劲儿大得很,最喜欢和公主殿下玩捉迷藏了。公主殿下每次总是躲得不好,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可是轮到太子殿下来藏,他就爬树上,躲在假山缝隙里,公主每次找不到都会哭,哭得闹得太子殿下就只好现身了。” 谢琼乐也没有想到,原来书里写的那个总是跋扈的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小时候竟然也是这样一个娇滴滴喜欢撒娇的小孩儿。 是啊,她不过是一个配角,还是一个偏向于反派的角色,作者又怎么可能将她写得有多美好呢。 -- 第10页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她也有她的童年,有她的良善之处吧。 “公主殿下小时候也是喜爱吃甜食的,最喜欢的就是桂花糕和杏仁奶酪了,牙疼的时候也吵着闹着要吃,可把宫里的老嬷嬷们闹得手忙脚乱呢。” 秋画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但是说起回忆来倒是如同江水,连绵不绝,谢琼乐则是像是听有声小说一样,可是不知为何就越听越困,小鸡啄米地点头,忍不住地瞌睡。 “公主殿下?” 秋画小声地唤着谢琼乐,她趴在桌上,肉肉的脸蛋枕着手臂,还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这是睡过去了。 秋画无奈地笑了,这一点公主倒是和从前一样,从前的谢琼乐也喜欢缠着秋画给她讲话本,还没讲一半呢,公主殿下就睡熟了。 秋画看着她熟睡的面庞,眉眼是满满的温柔。 之后,秋画唤了个力气稍大的年轻嬷嬷抱着谢琼乐到榻上休息。 秋画细心地替她掖好了被子,拿着毛巾轻柔地擦拭她的脸。 谢琼乐小声地呢喃…… “奶酥……” 秋画擦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被她在睡梦里还在念叨甜食的行为逗到了。 谢琼乐梦会完周公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霞红色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脑袋迷迷糊糊的,有些不大清醒。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好长好深的梦,梦里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一觉梦醒却记不得梦见了什么。 她很快就抛弃了继续深想的念头,窜到鼻尖的一股香味吸引着她朝外面走去。 循着香味到了小厨房,原来是秋画命小厨房准备的晚膳,看起来虽然很清淡,但是香味很鲜,看起来似乎是鲜虾粥。 蒸屉掀了盖子,里边儿是晶莹剔透的虾饺。 “公主殿下,你怎么不穿上外衣就出来了啊。” 流云端着菜,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眼睛放光的谢琼乐。 流云急急忙忙地进屋拿外衣,让夕窈把公主带进里屋给她换上。 流云原本还想为她梳理发髻,可是谢琼乐坚持再梳头饭菜就要凉了,小跑着就到了外厅用膳的桌前。 “殿下……你……” 秋画刚刚于桌前放下最后一道菜,余光就瞥见了一溜烟从里间跑出来坐在餐桌前的谢琼乐,还有跟在身后脸上带着慌乱的流云和夕窈,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前的状况。 她用眼神示意流云和夕窈不必惊慌,她知道这都是公主殿下“任性”的结果。 还以为会被训诫的流云和夕窈也才安心下来,秋画作为掌事姑娘还是极为严厉的,在沐月宫的其他侍女眼里,她是很有威信的。 “殿下,晚上备了些清淡的饮食,早膳和午膳公主吃得过于腻味了。” “没事,正合我的心意呢。” 秋画放下的最后一盘点心就是绿豆糕,谢琼乐真心觉得这里的糕点一个个做得都好精致。 “你们也坐下一起吃吧。” “公主,这不合规矩。” “我这哪儿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叫你们坐就坐,我一个人吃得多没意思啊。” 谢琼乐随手塞了一只虾饺到嘴里,幸福地瞪大了眼睛。 虾饺的胶皮顺滑Q弹,里面的虾肉也特别柔软,简直了! 谢琼乐摇头晃脑地耸着肩膀,这可真是太好吃了。 夕窈和流云看着秋画的眼色,秋画这几日被公主殿下打破常规的行为已经震惊得没有反应了,便让流云夕窈听命坐下。 “公主殿下说坐下,你们就坐下吧。” “谢公主殿下。” 流云和夕窈受宠若惊地坐下,但,也只是坐着。 “秋画,再去拿几副碗筷。”谢琼乐盯着她们桌前没有碗具,“记得给你自己也拿一副。” 皇宫可真是个奢侈的地方,做这么多菜又只让一个人吃,还不让多吃,真是浪费。 “吃啊,想吃什么就夹。” 谢琼乐往她们的盘子里夹了好些菜,这下可轮到流云和夕窈目瞪口呆了。 “公……公主,够了。” “这么点儿哪够啊,尽管吃,以后你们都必须陪我吃饭。秋画,快,坐下。” 她伸手将秋画也扯着坐了下来。 虽说一顿饭稍微还是吃得有些小心翼翼,但是几个人的心里却还是开心的。 谢琼乐吃饱了便又瘫在了椅子上,秋画命人收拾桌上的碗碟,刚刚被她一顿胡闹差点儿忘了正事。 “公主殿下,傍晚季大人来过。” “什么?季成安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季成安来作甚,一日来两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属意于她。 别是来催命的就好了。 “公主殿下那时正在休息。” “那他来做什么,午后不是刚见过吗。” “季大人是来送后日骑射的道具的。” “骑射?” 谢琼乐一头雾水,骑射,这玩意儿她可是一点儿也不会啊。 “公主殿下忘了吗?落水前公主殿下缠着季大人要报落马之恩,季大人喜爱骑射与下棋,公主棋艺不精便选了和季大人一同外出骑射,相伴的还有太子殿下。” 什么! 她原本以为这琼乐公主只是对季成安的英雄救美后见色起意地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没想到原身这丫头竟然行动力这么强,这就开始死缠烂打了。还给自己挖坑约了个什么骑射局。 -- 第11页 “我先前可还和季大人约定过什么吗?” 秋画想了想。 “公主殿下在流觞宴上无意弄坏了季大人的画作,说要自己制作一套毛笔送给季大人。” “还有公主殿下遣走了季大人府上唯一的厨娘……” 完了完了,秋画越说,谢琼乐越觉得自己死定了。 要是这样季成安还不想灭了她,这才奇了怪了好吗…… 天呐!这是什么死亡开局啊…… 第5章 第五话 约定骑射当日,谢琼乐垂头丧气让秋画为她着装。 穿的是原身为了此次约会提前预备好的骑装,再配上季成安那日送来的护具,整装待发后她就坐着马车朝宫外出发了。 不得不说,这位公主殿下准备好的骑装果真华美精致。 锦红色的衣袍配纯黑色女子稍细的腰带,衣摆与袖口都有华贵而不庸俗的金线刺绣。秋画再为她扎上一头高马尾,束上男子的发带,颇有巾帼英雄的气概。 出宫游玩本该是喜事,只是如今一想到原身给自己留下了这么多烂摊子,谢琼乐的心情着实是提不起来兴致,怏怏得像个被烈日晒干的小草似的。 谢琼乐也动过歪脑筋,干脆称病推了这个局。 只是这个局想也能想到是原身死缠烂打好不容易才求得季成安同意的约定,若是就这么随意地放了季成安鸽子,指不定那小肚鸡肠的季成安会不会认为她是在耍他,然后在他记仇的小本本上为她多加一笔账。 谢琼乐这辈子只想做个无脑的公主殿下,上辈子死掉的脑细胞在这个时候又卡得死机了。 公主的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皇家猎场。 这个位于京郊的皇家猎场平日是不开放的,只有皇帝来此狩猎以求来年得以丰收的特殊日子才会开放。 若是平日里杀生过多,前朝覆灭的例子过去不久,过分奢靡只怕也要惹得民怨,在功德簿上被史书记上一笔恶行,脑子聪明的皇帝常日里自然是不会来的。 今日,是谢安特意求得皇帝同意,这才允了他们来这皇家猎场,只是打猎的动物并非是什么野禽,而是他们安排了下人去街市购来的鸽子和家禽,以作消遣。 也幸亏如此,否则,谢琼乐猛地看见野生的猛禽只怕是要怕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秋画,今日猎场里除了我与皇兄和季大人,可还有旁人?” “应该是没有的。” 她记得,原身多爱玩闹,身边也结识了些同样爱好玩乐的玩伴,其中一个就是尚书局家的小儿子李景宁。常日里两人多是一起的,李景宁喜欢御史大夫家的二小姐曲竺,而曲竺是原身一同长大的发小。 近水楼台先得月,李景宁先是用他淘来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讨好了琼乐公主,借此寻了机会与曲竺见面。 这也是书里难得甜蜜没什么曲折的一对了。 这既然是谢琼乐组的局,竟然没有叫上曲竺和李景宁,倒真是有些奇怪。 兴许是看他们二人都不善于骑射,才没喊上他们的吧。 不知道这个时候,这两人发展到何种地步了。 设皇家猎场是为了五年一次下江南野营狩猎外其余年份的狩猎场所而备下的。 此地终究归属于皇室,围场巨大,外围没有侍卫一般不好轻易过去,容易惊吓野兽。 “殿下,我们到了。” 谢琼乐被秋画搀扶着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谈笑风生的谢安与季成安,两人也皆是穿了一身骑射服饰,气质出尘。 大兴国民风开放,幸亏二人为了不张扬乘普通车驾来此,若是骑着骏马,否则路过京城的长街,只怕是投花掷果的小姐得多了去了。 光是脑补,谢琼乐都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谢安与季成安身着一黑一白,走过来犹如黑白双煞,正在呵呵笑的谢琼乐这么一联想,脸上哪还有什么笑意,面部肌肉全都僵硬了。 “哥……哥哥。” 那日听了秋画讲了那么多关于谢琼乐小时候的趣事,故事里自然是少不了她的亲哥哥谢安。 谢琼乐小时候与谢安关系亲密,长大后多时候喊的是皇兄,若是有求于谢安则喊的都是哥哥。 而她前世是个独生子女,与男性|交往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这一声哥哥简直就是从喉咙里扯出来的,压根就喊得不顺。 “怎么,失了记忆连哥哥都喊不出口了?” 谢安半是开玩笑的语气,他这妹妹无事不喊哥,可哪一次不是喊得顺溜又撒娇的,这样尴尬的场面是第一次见。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女孩子家的声音软软的,慌忙的解释急得还带了点糯糯的撒娇口吻,这话从谢琼乐自己口中说出来,她都没意识到。 谢安本意是想顺手去摸一摸谢琼乐的小脑袋,奈何她今日扎了个高马尾,谢安多少有些无从下手,所以改了方向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这才把手收了回去背在了身后。 “没事,我是你哥,羞什么。” 小姑娘失忆了之后,胆子倒是变得越发的小了。 谢安宠溺地笑了笑,顺着她的眼神瞥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季成安。 季成安一身白衣如雪,高洁得只可远观不可近赏。白色衣袍的腰带上还系了一块颜色特别的紫色的玉佩,好看得很。 -- 第12页 季成安的一身白衣,这让花痴谢琼乐不由得心生出一眼万年,呆呆地看着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别怪她花痴,本性如此,轻易改变谈何容易。 季成安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若冰霜,一记寒刀扎入她的眼睛。 谢琼乐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刚刚又犯花痴了。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琼乐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美色算什么啊,现在是小命要紧。 对谁不好,偏偏就对着那要你命的死神犯花痴,真是不长记性。 谢琼乐控制住了自己扇巴掌的手,但还是没忍住气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谢安看着她毫无征兆的动作,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 “妹妹你不舒服吗?” “啊……没有,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谢琼乐进了猎场,远些地方,几个侍从牵着三匹马过来。 她惊呆,这马,是不是有些高了? 枣红色的那匹叫做赤霞,是谢安的马,还是谢安十六岁生辰时皇帝亲赏给他的。 纯白色的那匹叫做白玉,个子稍矮,是谢安为谢琼乐准备的,小马性格温和一些。 而季成安的马匹是纯黑色的,印象中似乎是叫做墨染。 毛色果然和墨染的一样,和马的主人的心一样黑。 谢安翻身上马的动作很干脆,跨坐在马背上,坐等着她和季成安上马。 谢琼乐这么一个现代人哪有机会骑马呀。除了小时候去过动物园骑过白马拍照,还没有这么靠近过马匹。 这马,应该是训练过的吧。 她深呼吸后鼓起勇气大胆地靠近了那匹雪白色的马儿,出乎意料的是白玉似乎对她很是亲近,低下头任由她摸了摸它的头。这一举动让她一下子就放心了下来。 乖巧的小动物还是很可爱的嘛。 季成安走到她身侧,伸出手臂在她面前,谢琼乐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水灵灵的,此时此刻又迷茫着微微瞪大了眼珠子,季成安对上她茫然的眼神,柔声提醒。 “我扶公主上马。” 扶还是不扶呢?这是个问题。 穿书生活就像游戏里的选择题,一不小心就会bad ending。 既然是季成安主动过来的,谢琼乐当下就决定扶着季成安的手臂让他帮助自己的上马。 主要原因还是她真心觉得靠她自己是上不去的,其次,她当众拒绝他,季成安多没面子啊。 在季成安的助力下,谢琼乐很顺利地就跨上了马背。 季成安把她扶上马之后转身迅速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不愧是侯府里出来的。 下人们将弓箭交到了三人手上,三个人就出发了。 谢琼乐没有骑马的经验,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前世看骑马纪录片学到的本上知识,偷瞄着另外两人的动作,效仿谢安双腿夹了一下马腹,轻甩起了缰绳。 马匹很乖地就听从指令小跑了起来。 骑马的感觉真是自由,高处的空气都格外清冽。 这次打猎限定范围,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谢琼乐的安全。 因此三个人并没有分散开来,终究不过是场娱乐的比赛。 谢安和季成安像是谢琼乐的左右护法,一左一右将她保护在中间。 眼瞧着一只雪白的鸽子从马奴的手上放飞,展翅飞向湛蓝无边的天空,不过一瞬,随着一声哀鸣,鸽子落地,谢安身后的侍从就将鸽子捡起来放进了竹编的篓子里。 “娱乐赛你就大胆地射,不必让我。” 谢安意气风发,坐在马匹上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是太子箭术高明,臣自愧不如。” 谢安对着季成安的回答浅然一笑。 很快,季成安和谢安的篓子里各自有了很多收获,可是谢琼乐的篓子里还是空空如也。 谢琼乐自知她的准头不行不敢轻易出箭,且不说会不会露馅,万一射在了两人或是他们的马匹上,她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再说,这两人听声辨位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了,才听到鸽子飞过翅膀煽动的声响,一支箭就射了出去,紧接着就是个鸽子落地与落叶碰撞发出的声音。 她根本就无从下手啊。 谢琼乐瘪了瘪嘴,太无趣了,她还不如当个观众呢。 谢安眼尖瞥见了她的表情,准备把下一只鸽子让给她,谢琼乐在谢安的眼神鼓舞下刚举起弓箭,可是身侧丝毫没有眼力见的季成安一支箭射出去,那只被谢安谦让的鸽子就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 谢琼乐无奈地叹了口气。 谢安瞟了一眼季成安,真是个死脑筋。 心疼地望向了马背上垂头丧气的自家妹妹,谢安抓心挠肝地想,你说她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无趣的面瘫呢。 “我今日就到这儿吧” 这射猎实在是没有意思,眼瞧着两人的篓子里都装满了,该差不多尽兴了,全场跟在他们身边当个隐形人,一点儿参与感都没有。 一边射箭一边深入,都到了林子里了,又正值春夏交接之际,被蚊虫叮咬,瘙痒烦人。 “妹……” 谢安刚想喊她,乍然就听见了一声怒吼从林间跑出来了一只巨大的老虎。 不会吧!他们就这么衰地遇到了野老虎了吗! -- 第13页 可是……他们明明并未深入林间。 不容谢琼乐多想,那只老虎凶猛地直奔着谢安而去,谢安与它的距离过于相近,弓箭很难发挥出作用。 谢安今日只是出来游玩,身上也未佩剑,有的只是一把简单的匕首。 离得稍远些的季成安正准备拿起箭矢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箭篓已经空了,刚刚射鸽子那箭是他的最后一支箭了。 谢琼乐心急如焚,情急之下鼓起勇气拿起了刚刚预备射杀鸽子的弓箭对准老虎。 眼看着老虎距离谢安的距离越来越近,她闭着眼睛把箭射了出去。 中不中的,就看天命了。 那猛虎毕竟不是静止的,很难命中。 拜托拜托,把她前世抽盲盒的运气赌在这里吧。 嗷呜。 不知道是不是谢琼乐的祈祷起了作用,一声疼痛的哀嚎响彻整个森林。 谢琼乐偶然射中了它的眼睛,它疼痛地扑倒在了地上。 也正是这个机会,季成安立刻拔剑从马背上一蹬飞了过去,一刀就朝着老虎的咽喉划过。 那只老虎的动作敏捷,爪子压着箭往后一退,成功躲开了季成安的致命一击。 它的一只眼睛流着血,另外一只眼睛狠狠地盯着谢琼乐,扒拉了两下爪子就改奔着谢琼乐的方向去了。 谢琼乐还没惊到掉下马,胯|下的白玉被猛虎怒吼惊吓受惊,前蹄离地。 白玉前蹄一抬高,没有抓紧缰绳的谢琼乐就被迫摔了下去。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落地折骨的疼痛。只是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她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睁眼是一袭白衣的季成安,他蹲着一手抱着她,一手用剑支撑着地面。 而朝她跑来的那只老虎被已经不是它的攻击对象的谢安补来的一支箭射瞎了另一只眼睛,疼痛地在地上打滚。 那只老虎离他们的距离很近。 “抱好。” 季成安沉稳的声音就在谢琼乐的耳畔,她闻声赶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季成安搂着她的腰,小女孩还未张开,腰肢纤细。 他一刀刺穿了那只老虎的喉咙,又抱着她退回到了安全的地带。 那只老虎垂死挣扎了两下,咽气了。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谢琼乐面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有些发愣,老虎温热的血喷溅在了她和季成安的衣服上,白色的骑装上一朵朵鲜艳的血花绽放开来。 而她穿的红色衣服只是能略微看到一些深浅不一的晕染。 季成安将她放下,谢琼乐无心回想季成安英雄救美的帅气,脑海里只有又欠了季成安一条命的想法。 这个债,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建议你以身相许呢~ point:玉佩。 第6章 第六话(小修) “今日之事一律不许外传,若是让我在外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你们的命,都别想要了。” 在守卫森严的猎场里出了危及他性命的岔子,组局之人是他的胞妹,谢安心知谢琼乐心思极浅,断然没有那个胆子与谋划,且她没有理由要他这个亲哥哥的性命。一旦出事,她罪责难逃。 谢安生在皇家,成长路上遭受暗算的次数数多,他直觉,此局就是冲他而来,要他性命。 不让人说出去,一是为了保谢琼乐安全,免得陛下责怪。即使她是陛下宠爱的公主殿下,今日他若命丧于此,朝政动荡,保不定官员上书要她偿命。 二来,免得打草惊蛇。那猛虎再怎么说也是畜生,随意伤人方才是它的本性,可那虎一现身就直奔他而来,其中必有缘故。 设此局之人,意欲拿谢琼乐作替罪羊,好不恶毒。 在猎场皇太子临危,猎场园内大小官员马奴跪满了一地。 今日谢安带来的人都是他身边的亲信,东宫管教甚严,下人不敢嘴碎。 至于季成安则只带了一名随从,想必也是他倚重的人。 那么,谢安这话,明着是说给上林苑的一众人等听的。 负责管理猎场的上林苑卿四肢瘫软无力,跪在地上是也不是不敢应声。 皇太子口谕他不敢不从,只是在他掌管的地方出了这般大的纰漏,又隐瞒不报,一旦陛下知道,他恐全家人头不保啊。 “殿……殿下,此事,当真不禀明陛下吗?” “怎么?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听……听见了。” 上林苑卿垂头应是,蜷缩成一团瑟缩不已。 掌管猎场的职位本是个清闲官,平日里国库拨款养马除草,开销不大,油水甚多。如今,竟然能也能招惹这滔天的祸事。 也不知是不是他命不好,改日,定要与夫人去庙里拜拜佛祖。 “妹妹,可受惊了?” 谢安叮嘱完转身大步朝她走来,言语关切,微微蹙起的眉头表现出他的担忧。 她落水后身子骨才刚刚恢复,如今又受惊吓,转头回宫不知是否又会大病一场。 “哥哥不必忧心,我无碍。” 谢琼乐倚着秋月,靠着她的搀扶,发颤的双腿才未因腿软跪倒在地,面上却仍装作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 “倒是哥哥,可有受伤?” 谢琼乐忧心忡忡地打量他身上是否有渗血的地方,粗略一看似乎并未有血色。 -- 第14页 只是他今日不巧穿了一身黑衣,便是伤口渗血了也是看不分明的。 书中似乎并未提及有此次刺杀,莫不是剧情发生了什么变化?她如今只怕是连主线都还未进入,皇太子谢安不能有差池。 或许,纵使她今日并未出箭,季成安也会有法子救谢安于水火。 谢琼乐皱着眉头,咬着发白的唇瓣,思绪紊乱。 她的眼神潜意识瞟向独自站在不远处的的季成安,泰然自若,高高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在身后。 谢琼乐很是好奇,这天下还能有让他动怒,情绪起伏波澜的事吗。 站立在远处的季成安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对上她的双眼。 二人皆是无言,最终是谢琼乐先撇开了眼神。 “皇兄,我累了,回宫吧。” 刺杀失败,幕后的始作俑者透露消息传出了风声到陛下的耳朵里。 “以下瞒上,欺君之罪,上林苑卿,你可知罪。” 皇帝高坐正殿,上林苑卿颤抖着身子跪倒在地上。 “陛下,臣知罪。只求陛下,饶了我一家老小吧。” “你可是在与朕讨价还价?” “臣不敢。” 上林苑卿心知自己的乌纱帽不保,不仅如此,唯恐他的项上人头也难保。 如此境地却依旧心系家人,打心底里不愿他们同自己一般命丧黄泉。 “你倒是胆大。”皇帝陛下冷笑,上林苑卿不敢揣度圣意。 皇帝下旨革了上林苑卿的官职,不曾要他性命。 “臣谢过陛下。” 上林苑卿颤颤巍巍地脱下乌纱帽,在殿前三跪九叩,倒退着步子离开了。 能够留有活路,已是最好的命运了。 “李民。” “陛下。” “你觉得此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皇帝犀利的眼神看向毕恭毕敬站在他身旁的掌事太监。 李民跟随陛下良久,了解这位陛下不愿听那些奉承假话,微笑着将内心想法和盘托出。 “事在人为。” “你倒是肯定。” 皇帝大笑出声,对他的诚恳很是中意。 那只初初长大的小虎竟然能满打满撞地就闯进了严加看守的猎场,说不是人为就太过蹊跷。而那只小虎一来就直奔着谢安而去,事后又在谢安的马匹上查出了不同寻常能够刺激动物的气味,那味道单靠人的嗅觉难以发现。 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使计想要除了谢安。 有此猜疑的不仅是皇帝陛下,还有险些丧命的受害者,谢安。 东宫内。 “你觉得此事可是谢守所为?”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为何?” 谢安回首盯着他那张不动声色的脸,难得见他如此犹疑。 “谢守性情直爽,平日极少使些见不得人的伎俩。不过是爱结党营私,以及在朝堂上言论针对太子多些,这般伤人性命的事他不敢做。” “确是如此,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论断?” “此事一出,获利者以谢守最先,矛头也自然是最先指向他。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做出引起众矢之的的事情。” “若是引起皇帝震怒,他得不偿失。” 如此说来,那么谢守便没了嫌疑,可季成安还是有所疑惑。 “若是谢守动手,其目的必是太子之位。除去你,太子之位或许会落在他这位皇长子身上。可若是为了此目的,就不该心慈手软地安排一只幼虎。” 谢守会是如此粗心大意之人吗?还是他对猛虎的攻击力有了过高的期待。 “你可曾考虑过,或许他就是借此撇清关系。” 谢安怀疑谢守,思考了谢守做出此事过于明显这才将他排除在了嫌疑人之外。 可沈雨嫣嘱托过他,懿贵妃蠢笨,但是谢守值得提防。 莫不是他过于小瞧他了,他的这位长兄是在,藏拙。 “据说此次狩猎,是琼乐公主临危一箭救了太子殿下的性命。” 能跟在皇帝身边长久伺候的,自然不只是一味忠言逆耳,弯弯绕绕的奉承话也是得心应手,信口拈来。 “这孩子还是多少遗传了些朕的。”皇帝骄傲地笑了。 “是,陛下的孩子个个儿都是顶好的。”李民积极应声。 “走吧,去看看那孩子。” “备轿!移驾沐月宫。” 那位被夸赞英勇的琼乐公主本人,一回宫的当晚就发了噩梦。 梦里,那只老虎猛地朝她扑来,就要一口咬下她的头颅。 “啊!”一声尖叫,梦也醒了。 “殿下,可是做了噩梦。” 秋画当晚值夜,听见谢琼乐惊醒的声音,从门外边儿走了进来。 谢琼乐满额冷汗,湿哒哒的发丝贴着皮肤。 “公主这是被白间那桩事给吓到了。” 秋画摸了摸她的后背,后背的衣衫也都湿透了,她连忙去衣柜里取了干净的衣裳来给她换上。 白日里发生那件事的时候,秋画等一众侍女是没跟去的,回来听太子殿下说明情况的时候也是胆战心惊。早些看着公主没有特别受惊的模样,秋画还松了口气。 没想到,后劲都在晚上呢。 日头谢琼乐一心只想着如何还清了季成安的恩情,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还都是救命的恩情,不是送些什么金银珠宝就能抵消得了的。 -- 第15页 本金还没还完,利息可就利滚利地同雪球在雪地里滚一样越来越多了。 夜里抛开杂乱的思绪,放空大脑想好好休息一下,一不注意就回想起白天里老虎长开血盆大口,一只眼睛还插着箭流着血就朝她扑来的模样,吓人得很。 “秋画。” “怎么了,殿下。” “明天我想吃桂花糕。” “好,明日就做。” “你亲手做。” “好。” 自从谢琼乐知道那日的虾饺出自秋画之手,就时不时地要求秋画给她做些小点心吃。不仅仅是饭菜,秋画做糕点的手艺也是一绝。 倘若秋画不在她殿里当值,这个手艺去尚食局也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开一家饭馆,估摸着也会是踏破门槛的好生意。 能有这么个又温柔又会做饭的姐姐在身边,可真是太幸福了。 想着明日可以有桂花糕吃,吃货谢琼乐换了衣裳,在秋画为她点了助眠的薰香香气中又美美地睡过去了。 如果有什么问题是一碟小糕点解决不了的,那就两碟。 秋画连着几日给谢琼乐做了不同的小点心,她才把那日的“意外”抛之脑后了。 “陛下驾到。” 正在院子里荡秋千的谢琼乐听到了通报声,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大兴国的皇帝陛下,立刻从秋千上蹦了下来,提溜着自己的裙摆到宫殿门口迎接。 “恭迎父皇。” 谢琼乐正准备跪下行礼,一双宽厚的大手就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乐儿就不必多礼了。” 父女俩互相打量对方。 谢琼乐瞧着面前的人穿着大红色的常服,大兴国以红色为正统皇族的服饰用具颜色,若是有官宦和平民穿了红色,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那是不敬皇权的表现。 皇帝本名谢封仁,是先帝的第七子,也是嫡子,先帝晚来得子后不久便上战场征战。最后在战场上牺牲,当时的皇太子,如今的皇帝就继位成了大兴的第二位皇帝。 谢封仁称帝时不过三四岁。他十六岁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待他年满十六时便将政权还给了谢封仁,太皇太后一个人去了宫外的佛堂清修,安享晚年。谢封仁的母亲,德祥太后也陪着太皇太后在佛堂日日祈福。太皇太后逝世后,才被皇帝接回了后宫。 这样一位幼年称帝的皇帝本该是心计深沉,难以捉摸的。 可是第一眼见到谢封仁,他对着她的脸上就带着慈爱的微笑,连最不该省略的行礼都被他亲手免了。 这位琼乐公主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谢封仁看着自己的女儿乖巧的模样,心里也很是欣慰,可也带着些心疼。她意外落水,自己正好出宫去江南巡视河堤修筑,前几日才刚刚回宫,今日又听说了猎场的事情,对女儿更是多了几分愧疚与疼惜。 “乐儿,其实你不这么乖巧懂事也可以的。” 皇帝陛下的话让她有些震惊,原来原身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被皇帝这般宠出来的。 “女儿长大了,自然是该懂事了。” 装乖她可会了,何止是装乖,在上司面前装孙子都装成习惯了。 “可父皇不希望你长大,要是一直都是父皇的小公主该多好。” 得了,谢安是个妹控,这个皇帝陛下也是个女儿控。 不过可以放心的是,皇帝陛下一定不会过早地将自己的女儿嫁出去,自己的自由身还是有那么几年保障的。 “父皇日理万机,今日怎么得空来了,也不先去母后那里瞧瞧。” “你母后那里我回宫便去了,听闻了那日猎场的事,你可受惊了。” “谢父皇关心,女儿没什么大碍。” 谢封仁开怀大笑,也摸了摸她的头。 谢家的男人都这么喜欢摸人的头吗?这样一直摸头会长不高的。 “不愧是我谢家的女儿,有胆识。” “据说你那日射箭射中了老虎的眼睛,救了你二哥一命。” “不过是巧合罢了。” 谢琼乐笑着打了个哈哈。 巧合,都是巧合。 上辈子她的运气好像都用在了抽盲盒上。 一抽一个准。 “你如此有天分,不如让叶将军教你些许招式,以后也能防身用。” “有父皇和哥哥在,我哪需要学这些呀。” 要上课还不够,再加一项体育课,她真的不行啊…… 而且,她的体育真的烂得不行。 “行吧,都依你。可是三日后的书院开堂可不能缺席了。” “知道了,父皇。” 谢琼乐嘟着嘴回答,谢封仁看着她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刮了刮她的鼻子。 午膳,谢琼乐和谢封仁一起到的皇后宫中用的。 “今日怎么不见安儿。” “他去城外接来自永安国的使者了。” “永安国?” “对,他们最近频繁受到邻国的骚扰,希望得到我们的庇护,便送了公主前来和亲。” “是个公主啊?” 皇后放下筷子,阴嗖嗖的眼刀射向谢封仁。 谢封仁急忙夹了块虾肉到她碗里,匆忙解释:“是和皇子和亲,你想什么呢。” 两人明着秀恩爱,谢琼乐忍不住挑了挑眉,低头吃饭。 -- 第16页 干饭人干饭魂,不吃狗粮人上人。 被宠爱的果然有恃无恐,能够像沈皇后这样明目张胆地和皇帝耍脾气的估摸着后宫也就她一个。 就是不知道,那位贵妃娘娘敢不敢了。 永安国的公主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记得她一来大兴就盯上了太子妃的位置,只可惜最后成了三皇子妃。 三皇子也是庶出,是德妃的儿子,不争不抢,在书里算是个省心的角色,戏份也少。 真是可惜了他了,指不定到时候的三皇子府得有多动荡呢。 谢琼乐摇了摇头,心里默默地为三皇子点蜡,默哀。 第7章 第七话 谢琼乐预想过书院里的生活会很平淡无趣,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枯燥无味。 案桌前的说书夫子慢悠悠地念着一句又一句难懂的文言文,这可比褪黑素还要催眠。 谢琼乐忍不住地睁眼又闭眼,强迫自己提起精神。 可还是抑制不住精神困顿,脑袋也跟着歪来歪去,最后不堪夫子的“沉睡魔咒”,脑袋趴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说书夫子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的模样,生气地起身朝她的案桌前走去,拾起手边的书本重重地朝她脑袋敲了下去。 学院里说书的夫子不是寻常的夫子,若只是寻常夫子,是万万不敢这般对待琼乐公主的。 他是沈太姥爷的门生,论辈分,琼乐公主还得喊他一声叔伯。琼乐公主无法无天,可最怕的就是沈家沈太姥爷,若是被夫子告上一状,到沈府探亲时铁定会被沈太姥爷狠狠教训。 此时不谙世事的谢琼乐完全没有这点领悟。书里压根就没提及琼乐公主和沈太姥爷之间的相处模式。她只知道沈太姥爷是个狠角色,却不知道他对曾外孙女也是个狠角色。 谢琼乐怔松着眼,抬头就瞥见严肃的夫子一脸怒火地瞪着她。 他花白的胡子气得都要翘起来了。 白芷学院是京城贵女们学习的书院,谢琼乐的帕交好友曲竺自然也在场。 曲竺就坐在谢琼乐的身边,余光注意到她小鸡啄米地点头打瞌睡,想要偷摸提醒她。 可惜来不及了,夫子已经先前一步拿书本敲醒了她。 “公主睡得如此安稳,想必已经完全掌握了我上课时所说的内容。那就请公主来说一说,这文官武官究竟该以何为先。” 敢情这节课上的是策论。 谢琼乐困顿的脑袋还有些懵懵然。 好歹也是经历过九年义务教务的学生,胡编乱造瞎扯她还不会吗。 谢琼乐不禁回想起前世大学生活。明明就是理科生,还要学习政治,最难捱的就是期末考狂背考点。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大学政治还是闭卷考啊。 “文官武官以何为先?” 为了拖延时间,谢琼乐先是重复了一遍夫子的问题。 “正是。” 夫子并不是真想从她嘴里知道此题的答案,这个问题本该是说以文官为先亦或者以武官为先,可无论谢琼乐说哪一个,说了再多理由,夫子都有话反驳她。 夫子之所以提问,本就是为了训诫她上课开小差。况且,在场的学生既有出自文官家的小姐亦有出身武官家的,她说哪一个都不妥当,无意传到那些官宦家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 想要朝代繁荣发展,偏文偏武都是不行的,二者协调发展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这样说只会被说打太极吧…… 那就只能跳脱出框架,不走寻常路了。 “依学生的拙见,说以文官为先,以武官为先皆是不对的。” “哦?说来听听。” 夫子听她如此说来倒是有了三分兴趣,只是琼乐公主向来不爱学习的事实人人皆知,他倒是不期望能从她的嘴里听到什么惊为天人的答复。 而同期的其余学子们则是好奇在琼乐公主心里,到底是文官重要还是武官重要。 从某种程度上,琼乐公主出自皇宫,是皇族,又深得陛下宠爱,代表着的兴许就是陛下的想法。自然,也有与琼乐公主不对付的贵女正等着她出洋相。 此言一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文官武官皆是为民为国办事,俸禄来自大兴百姓上交的年税,执行的是陛下的皇命。自然是以江山社稷为先,以陛下为先。文官武官本就是不同的官职,一为江山稳固,一为民生安定,国有其主,国主就是陛下,自然该以陛下为先了。” 谢琼乐短短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颇有皇家风范。 多亏了前世母亲喜欢看新闻,新闻里的官方发言她旁听了不少,客观公正,发言的格局都大了。 对谢琼乐有刻板印象的夫子也不得不承认,谢琼乐此次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 他认可地颔首,摸着自己的胡子欣慰地笑了。 “公主真知灼见,角度颇为奇特,是有自己一番见解的。看来,公主这段时间真是有所精进啊。” “谢夫子夸奖。” 平日里不是耍赖就是沉默无言的公主殿下竟然真的回答出了夫子的问题,还得到了夫子的赞赏,学院的其余学子也都是惊讶之情显现于面。 “今日策论就上到这,下学罢。” 夫子宣布了下学,曲竺跟在她身侧和她一同出了学院。 曲竺性格柔弱安静,小家碧玉,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 第17页 大家眼里最优秀的“学霸乖乖女”,偏偏常与京城最无知最鲁莽任性的公主殿下混在一起。 “乐儿,你今日答得真好,若是换了我,我可真回答不上夫子的问题。” 策论本就不该是女子该上的课,只不过她们都是皇族与重臣的子女,贵女为了将来辅佐夫君,增长见识所学。 不需要学得多深入,但是能有自己的见解已经是很独到了。 “我也不过是瞎答的。” 曲竺见好友这般谦虚,心想她果真是变了不少,这样的谢琼乐比之前更更好了,她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这一笑,好似春风吹进了谢琼乐的心里。 曲竺两眼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很有江南女子的温婉气质,小鸟依人得惹人疼爱。不然那个粗心贪玩不学无术的李景宁也不会为了她刻苦学习,最后也在朝中谋了一官半职,从烂泥扶不上墙到所谓的“成功人士”,其中必定花了不少心血。 “听说你上次在猎场遇见猛虎了,可有受惊。我听了都后怕极了,只是我不能常常出入皇宫,也只能等你来书院上学才能碰见你。” “我没什么大碍,有我哥在,我自然是不会受伤的。” “那倒也是,太子殿下那般疼你,怎么可能让你受伤。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多愁善感了。” 这哪是什么多愁善感啊!这是朋友间的嘘寒问暖,最是贴心了。 谢琼乐抱了抱身侧的小甜心好姐妹,曲竺害羞腼腆地弯了弯嘴角。 “对了,我那日做了些绿豆糕点,清爽不腻口,带了些给你尝尝。绿竹就在外边儿,一会儿就给你。” “你这样心灵手巧,将来也不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能娶了你做媳妇,真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气。” 曲竺小脸羞红,连忙摆手。 “你可就别打趣我了,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你也就没个心上人或是有好感的人吗。” 曲竺低着头弯了弯嘴角,看起来果真是有的。 “是谁是谁。” 谢琼乐激动地拽着她的手臂晃动,听八卦的心蠢蠢欲动。 “你别晃我了。” 曲竺踮起脚靠近谢琼乐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一个名字。 “李景宁。” 听到这个名字的谢琼乐乐得跟朵儿花一样。 这对CP给我锁死,钥匙我吞了。 对着自家的好姐妹,谢琼乐假装皱着眉头,故作不解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啊,他可是京城有名的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可是你不也是和他交往得挺频繁的吗?” “那我和他只是朋友啊,我又不喜欢他,也不会嫁给他,更不会和他过日子啊。” 曲竺露出考虑的表情,似乎是有些犹豫。 等等,你要不要这么容易被说动啊。 呸呸呸,可不要一张嘴说坏了一段姻缘。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谢琼乐担心这对甜蜜的小情侣会被自己无意的言语拆散,赶忙解释道。 “不过,他虽然爱玩,倒也没什么陋习,无非是喜欢和朋友喝点酒,还算是洁身自好。太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做不出来,好好改造一下应该还是不错的。” 这下曲竺的眼睛又放出了亮光。 “是吗?” 谢琼乐违心地点了点头。 李景宁这人不嫖不赌不喝花酒,但是长年累月和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待在一起,不学无术是真的。若没有曲竺,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学院门口和曲竺分开了之后,她看着手里的绿豆糕,想了想,不如借花献佛去看看谢安,然后打听消息,投其所好,先把欠下的债给还了。 一二三四五六…… 曲竺一共给了十二块的糕点,那就取出一半送去吧。 “秋画,你装上六块绿豆糕,我们去东宫看望一下哥哥去。” “公主殿下。”守门的侍卫跟她行礼。 谢琼乐食指抵着嘴唇,嘘了一声,特意让门口的侍卫不要通传。 “秋画,你在外边儿等我。” “是,公主。” 谢琼乐自己提着装着绿豆糕的篮子走进了东宫,在院门口就听见了谢安的声音,似乎是在与人交谈。 她猫着身子尽量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偷偷地朝里边儿望。 不只是谢安,季成安也在。 两人正在下棋,谢安背对着她,手执黑棋正在考虑下哪一步,而季成安眼盯着棋局,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的样子。 看起来,季成安的胜率更大啊。 谢琼乐在心里刚下定论,下一秒谢安就认输了。 “你都把我堵死了。不下了。” 谢安耍赖把棋子扔回了棋篓里,然后灵机一动,问出了让谢琼乐目瞪口呆的问题。 “对了,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公主殿下自然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我不敢妄断。” 听到他如此“官方”的回答,谢琼乐心下了然季成安是在逃避谢安的问题。 谢安无奈,可是一想起自家妹妹每每痴痴地望着季成安,他还是忍着性子直白了当地发问。 哪怕谢琼乐喜欢的是旁人,他都能想方设法地成就这段姻缘。 怎就偏偏喜欢上了季成安,一个连他都无计可施的人。 -- 第18页 “谁让你评判她了,我妹妹自然是最好的。我是说,你想不想娶我妹妹。” 谢琼月射出的那一箭,于谢安而言是救命之恩,也让他打消了对谢琼乐身份的疑虑。 “臣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 “如果你配得上呢。” “不想。” 谢安此次过于死缠烂打,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季成安与他交情好,也就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谢安摇了摇头,自己这妹妹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他必须为自己的妹妹找个良人。 “罢了罢了,你也非她良配。只是她那个倔脾气……” 谢安还在一边感慨,手握着扇子用力扇了扇,想把燥热与郁闷都扇走。 季成安早就发现了弯着腰躲在门后面的影子。 刚刚她探头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她。 希望自己的这个回答,她能够明白他的深意。 季成安本以为谢琼乐会哭着鼻子跑开或是愤怒地闯进来质问他。 可是没想到,她竟笑嘻嘻地提着糕点篮子就进来了。 “哥。” “你怎么来了。” 谢安有些惊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眼神瞟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神色自若的季成安。 这家伙肯定早就知道,还不提醒他。 季成安直接忽视了谢安哀怨的眼神。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谢琼乐脸上的笑容都被他看成了苦笑。 “曲竺做了些糕点,我来借花献佛,分你一半。” “真是我的好妹妹。有好吃的都先想着哥哥。” “哥哥和季大人可还有正事,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去用午膳吧。” “臣还有要事,就先告退了。” “好。” 还不等谢安答应,谢琼乐就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意。 季成安离开后,发现谢琼乐真的没有回头看他,似乎是真的将他放下了。 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疑惑,这么快就放下了,前头的那般情深义重莫不都是做戏。 谢琼乐可巴不得季成安赶紧离开,不然她怎么好意思在他在场的时候打听他的消息。 她笑嘻嘻地对着谢安谄笑:“哥哥是去我宫里用膳,还是去母后那里。” “这时候估摸着父皇在,哥哥带你去开小灶去。” “去哪儿?” “宫外。” “真的!” 谢安心里想着,既然谢琼乐如今这般喜欢好吃的吃食,想必宫外的新奇菜点也能缓解她“失恋”的痛苦。当下立刻就决定了带她出宫去尝尝京城最有名的酒家,醉仙楼的招牌。 谢琼乐只想着自己的口福,惊喜得又一次把打听季成安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第8章 第八话 醉仙楼,京城里屈指一数的酒楼,十里飘香,座无虚席,一位难求,一餐可值百金。 同时,也是男女主初次见面的场所。 谢琼乐穿书来此,只想简简单单地活着,不是为了攻略谁,也不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因此,谢安会在醉仙楼遇上女主一事,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她和谢安跨入醉仙楼,被店小二殷勤地迎进店内,带到了楼上的厢房。 “欢迎贵客光临醉仙楼。” 谢琼乐出了白芷学院入宫又出宫,胃里空空荡荡,正是饥肠辘辘。 店小二的这一声激情昂扬的吆喝把谢琼乐满脑子装满了珍馐美馔的思绪喊了回来。 醉仙楼,这不是谢安和女主初见的地方吗。 女主是京城闻名的醉仙楼背后的神秘东家,也是醉仙楼亲自掌厨的厨娘。 醉仙楼每日餐品限量,且是看人下菜碟。 每日预备三种套餐,三个关键词,有缘人入店,选择一种套餐,传闻每一种都不会让你失望。 也就是当代俗话所说的“饥饿营销”。 《风月谣》是一部古代言情爽文,爽点之一就在于女主是重生的。 女主唤作秦玖韶,重生前是落魄门第家的二小姐,生母是家中老爷的原配,狗血地被其生父毒害而亡。 她的生父在与她生母成亲前便在外同一个青楼女子私定了终生,无奈家族长辈不同意身份低贱的女子进门,强迫他娶了女主母亲做了正室,至于那个风尘女子则是被他养在外面做了外室。 秦玖韶母亲不幸离世后才过了头七,她的父亲就迎娶那名外室,一位风月女子进门做了续弦。 秦玖韶的父亲对她生母向来就是哪儿哪儿都瞧不惯,她的生母只是一个家世清白的普通商贾人家的姑娘,勤劳贤惠,偏偏不会取悦男人,自然是讨不得丈夫的欢心。那位色令智昏的老爷连带着对她所生的秦玖韶也看不顺眼。 秦玖韶生母亡故后,她在家中日日被后母欺凌使唤,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十五就被嫁到县令家,给他家瘸腿的少爷做了小妾。 那家少爷性格暴戾,秦玖韶年纪不过十七便被残害至死。 重生后的秦玖韶,年纪尚小保护不了生母被暗害,可是在续弦过门后,她便要求回外祖父家生活。 秦玖韶生父看她不惯,想着她离了家家中便省下一份吃食用度,便随着她去了。 秦玖韶的外祖家人员简单,外祖心疼自己女儿年纪轻轻便去了,待唯一的外孙女极好。 -- 第19页 秦玖韶的外租家从商,手头里有那么些许积蓄与商铺,她便在小县城里开了一家小小的食铺卖馄饨,小馄饨味道鲜美,生意也很不错,秦玖韶借此积攒了不少银子。 之后,秦玖韶的生父被那个不省事的青楼女子怂恿来闹事,重生后的秦玖韶早就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上辈子的无辜惨死,让她性格也变得不再柔弱。 她寻了人趁着那青楼女子外出之时又玷污了她,本就不清白的她自是不敢与秦父说与,但这事最后还是传到了秦父耳朵里。被戴了绿帽子的秦父怎么可能还对她言听计从,见她都觉得晦气。 那青楼女子生性高傲,如今又做了落魄门第家的正室,便更是神气。秦玖韶略施小计就让她得罪了县令家的姑娘,被针对的她在小城里站不住脚,自身难保更是不可能来寻她的麻烦。 秦玖韶的人设在从前看来简直就是恶毒女二,心狠手辣,做事果决。可是偏偏她在这本书里又有了女主光环,全书金手指,一点儿也不憋屈,谢琼乐当初熬夜看小说看得很爽。 所以,谢琼乐还蛮期待见到这样一个堪称“传奇”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醉仙楼统共三层,一层是厅堂,二层是包间,三层用于专门的宴席。 店小二带他们去的就是二楼的包间,包间内干净雅致,摆着清丽的鲜花,桌上先前就预备好了茶壶。 店小二为他们斟茶,茶壶中的茶丝毫不差,茶香扑鼻。 桌面上还摆着三个木牌,分别写着风,水,土。 价格以风为最贵,其次是水,最后是土。 三个价格差别巨大,风的价格若非大官富商,根本吃不起,水的价格则是普通官宦家可以吃得起的,最后的土便是平民百姓也吃得了。 谢琼乐本以为这三个选项会是什么诗情画意的成语,没料到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还是如此接地气的三个字。 “那就点风吧。” 谢安豪气地就要点最贵的。 “等等,哥哥,不如还是点水吧。” “为何,哥哥请你便要吃最好的。”谢安纳闷,皇家子弟向来要的东西都要是最上乘的。 谢琼乐摇了摇头,她可是手持剧本的女人。 秦玖韶之所以划分这三个套餐,自有她的成算。 三种套餐里最符合食材价格其实是中间的这个,最贵的那套是秦玖韶随手写的,为了劫富济贫。 你若说她仇富也无可非议,醉仙居并不是上流人士才能出入的场所,上至皇族下至平民,皆可入醉仙楼用餐。 价格最低的套餐,必然物超所值,只是所用食材自然是不能与前面两个套餐相提并论。 “小二,还是给我们上风吧。” “得嘞,二位客官稍等片刻。” 菜品上齐之后,两荤三素一汤。 和谢琼乐猜测一样,这水,果然是主打以水里的鱼虾为主。 瞧起来虽然清淡了一些,味道闻起来还是让人食指大开。 醉仙楼在京城仅开了三个月有余便名声大噪,谢安来了两次还都没排上位置。他本意是和季成安一起来尝尝这家人人称赞的新店,特意让下人提前去排了位置。没料到倒是被谢琼乐给赶巧了,可惜了季成安则是没了这个口福。 谁让他让自家妹妹伤心了,活该。 醉仙楼的套餐和皇宫里的“满汉全席”比起来,清爽的小菜从外观看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惊艳的菜式,不仅样式简单,菜品颜色也单一得很,白青色让人看得实在是有些失望。 “就这些?” 谢安看着这些菜肴迟迟没有动筷。 “好啦,哥哥,先尝尝再说嘛。” 谢琼乐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下了筷子,夹起一块新鲜的鱼肉,那块鱼肉柔软鲜滑地仿佛快要从筷子上滑走。谢琼乐趁着它不注意,一口就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那块鱼肉在嘴里化开,鲜香极了,酱汁调味丝毫没有掩盖住鱼的香气。 不愧是厨艺惊人的女主,口感一绝。 谢琼乐换了茶匙,舀起了旁边盘子里的青豆虾仁。 虾仁肉质柔软,比起滑嫩的鱼肉来得更加有弹性,口感带着微微的辛,谢琼乐惊觉,原来这个世界里也有胡椒的存在啊。 在一旁审视的谢安眼瞧着谢琼乐吃得大快朵颐,这让他不满的情绪平复了些许,同时心里生出疑惑,这些菜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肉,愉悦的挑眉出卖了他惊艳的内心。 谢安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自幼吃过不计其数的山珍海味,眼前这道菜简朴得不能再简朴了,菜品的制作的本身不在于出色的烹饪技巧,而是突出了食材本身的味道,让人觉得特别难忘。 谢安那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醉仙楼会这样生意红火了。 “哥哥,怎么样?是不是比想象中的好吃多了。” “还不错。” 谢琼乐没忍住调侃他,这可是你未来媳妇儿做的饭菜,能不香吗。 “店小二。” “来了,客官有什么吩咐。” “能不能见一见你这儿的大厨。” 店小二的表情露出了为难。 “这位客官,可是菜品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这菜品一般。” “这个,我得去问问。” -- 第20页 “嗯。” 想见厨师你就直说嘛,还非要说菜品有问题。 啧啧啧……太傲娇了。 这里没有人比谢琼乐更清楚,谢安和秦玖韶是不打不相识,她还是乖乖坐着看戏吧。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喜欢的小说被翻拍成了电视剧。 还是现场直播。 即使大兴国民风较为开放,女子可以上街也无需掩面,但是终归还是古代,抛头露面的活计大多都是男子在做。不知道一会儿谢安看见厨师是女子身份时他脸上会呈现出什么样缤纷的色彩。 谢琼乐咬着筷子,嘴角露出期待的笑容。 “听说你说我的菜品有问题?” 秦玖韶就站在门口,身上一条藏蓝色的麻布裙,头发高高盘在后脑勺,腰上还系着围裙。 她表情高傲,显而易见对面前的人的说法很不服气。 “是。” 谢安是皇室子弟,信口胡诌也毫不示弱,从小他说的就都是对的,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没人反驳。 谢琼乐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知情还真以为这菜品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说说。” 秦玖韶双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嘴一笑,她倒要听听这胡搅蛮缠的男子舌灿莲花的嘴里能翻出什么花样。 “我吃到了一根头发。” 说着,谢安就用筷子夹起了一根头发。 得,还真有一根头发。 秦玖韶皱了皱眉头看着他筷子上的头发,一时间竟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谢琼乐盯着那根头发紧蹙眉头,她刚刚好像没瞧见饭菜里掉了根头发,也没看见谢安动作。 她偷瞄了一眼身侧的谢安,翘高了二郎腿和立在门口的秦玖韶对峙。 哎,可惜古代没有DNA检测。 古代无论男女都是长发,哪能看出来是谁的头发。 “还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醉仙居的厨子竟是个女儿身。” 秦玖韶最不喜别人看不起女人,横眉冷对:“女儿身又如何。” “无碍。” “既然是我的菜品问题,那就再补你一道菜吧。” “可是我已经吃饱了。” 秦玖韶是个急脾气,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不讲理的食客。 “那你想怎么办?” “妹妹,你说呢?” 谢琼乐正在兴头上地看着两人斗气,这个时候的秦玖韶看谢安,就是个多事儿的招摇的男狐狸,而谢安则是觉得秦玖韶像是个浑身都是刺头儿的刺猬。 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琼乐身上,这会儿她好像是抢了季成安的戏份,不然按理来说,这也该是季成安和女主的初见。 这个应该不会影响剧情发展吧…… 突然被叫到的谢琼乐抬起头看了眼正在笑着看着她心怀不轨的谢安,又看了看门口站着也紧盯着她的秦玖韶。 等等,话题怎么就被抛到她身上了。 “那个……可以做个甜点吗?” 谢琼乐弱弱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两人爽朗的笑声环绕在她耳边。 请问,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秦玖韶起初真以为这两个人是来找茬的呢,毕竟她开店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投诉过。更何况,自己做饭的时候都是把头发盘起来的,哪里来的头发丝,怕不是那个男人自己从头上扯下来的。 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可是他的这个妹妹却是有趣得紧。 她这里是不做甜点的,因为糕点甜点做起来不仅费事还费时。可她做糕点的手艺可是一绝,不是与自己交好的人还轻易尝不到呢。 而谢安笑则是被妹妹小心翼翼的呆萌样可爱到了。 “怎么样?大厨。可以做吗?” “行,你们等等。” 不过一会儿,秦玖韶亲自端着糕点来了。 “喏,尝尝吧,这是我下午做的。” 奶白色的糕点看起来似乎是奶冻的样子,能在这个朝代还不是皇室做出冷藏的食品,确实非同一般。 她大概是忘了,能开醉仙楼的女主可是一个富婆。 有钱能使鬼推磨,买冰建冰库也不在话下。 奶冻是很醇香的奶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谢琼乐凝神苦想,这味道好熟悉。 对了,就是薄荷! 薄荷和牛奶的香气竟然很柔和,很搭配。 “薄荷的味道好清爽啊……” 谢琼乐不自觉地就夸出口了,秦玖韶友善地对着她笑了笑。 秦玖韶长得也很漂亮,是那种带着些许英气的面容。 “那个,我下次来还可以吃到甜点吗……” 谢琼乐弱弱地说,因为菜单上根本就没有甜点和糕点。 “家里的甜点还不够你吃吗?” 谢安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可以。” 秦玖韶答应得爽快。 谢琼乐这么一张脸就这么期盼的盯着你,无人能够拒绝。 秋画若是在场,感同身受的她定会点头应和。 剑拔弩张的气氛通过谢琼乐的调和一下子就变得和善了许多。 果不其然,甜妹就是永远的神。 第9章 第九话 尚食局手艺精湛,可是偶尔出宫去尝尝寻常百姓家沾染了烟火气的菜肴也着实是新颖有趣。 谢琼乐遂心满意地瘫倒在床上,怀里抱着她唤秋画去为她寻来的柔软棉枕,像是小动物得了心爱物件,倒在床上用脸颊蹭了蹭。 -- 第21页 谢琼乐暗自腹诽,宫中女人争奇斗艳,花枝招展,清晨起来就要花费好些时候盥洗梳妆。明知道皇帝陛下鲜少来后宫,却一日也不曾落下地梳那些复杂又扯头皮的发髻,活把脑袋当成展示板,簪髻只多不少。 那些个爱美又嫌累的后宫娘娘们,为了保持发髻不散,枕的都是玉枕。 谢琼乐实在是无法适应这梆硬的枕头,哪儿是给人安眠入梦的,倒不如说是折磨人的酷刑。 今夜有了棉枕,可算是能够睡个好觉了。 再继续扯者一段棉被做枕头睡下去,就不只是落枕了,只怕这颈椎腰椎都要废了。 除了优渥的就寝条件,谢琼乐提心吊胆的事情也有了新的解决之道。 季成安是书中男二,秦玖韶是书里的女主。季成安再如何,也不会对秦玖韶下手,只要自己抱上秦玖韶这个金大腿,倚仗着秦玖韶的女主光环,何须再成日心惊胆战季成安会要了她的小命。 “我果然是个小机灵鬼。”谢琼乐乐呵呵地为自己的机灵聪慧点赞。 谢琼乐为自己的命运寻求了一条新的出路,可这日常被夫子折磨的学院还是不得不去。 不曾料想,原身那般个愚钝的性格平日里都时常被夫子特殊关照,她现如今在夫子眼里也算是个肯上进的乖学生,夫子对她更是悉心培养。 做学生的,既不宜名列前茅受老师眷顾照拂,也不可做倒数几名的吊车尾,被老师火眼金睛死死盯着。夫子见她这么个差生如今肯好好学习,顿时心生慰藉,每节课有了新问题都要先问问她是否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猫捉老鼠,如是而已。 她不过是想做一个平日里无事就吃喝玩乐的懒散公主,怎么这么难呢。 谢琼乐瘫倒在床。 不仅如此,谢琼乐那溜须拍马的彩虹屁言论好巧不巧地传入圣听,被琼乐公主的这位慈父听见了。拍马屁拍得甚合皇帝心意,陛下龙颜大悦,又赏了不少金银珠宝给谢琼乐,意在鼓舞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白花花的金银流入谢琼乐的口袋,她自然欣喜若狂。只是当下,她最需要的,可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而是能和秦玖韶亲密接触,提高亲密值的机会。 身为皇室公主,深居内宫,出入皇宫多有不便,她还需去向陛下求一个出宫小住的机会。 “陛下,琼乐公主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值勤的内官上前通报,正在审阅奏折的谢封仁立刻放下了手上批阅的赤色毛笔。 “那还不快宣。” “是。” 李民亲自到殿门口来迎接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手里接过秋画端着的一蛊闻起来清甜的汤罐,跟在谢琼乐的身后小步进殿。 圣祥殿是大兴皇帝批阅奏折,接见下臣的地方,偏殿是可供小憩的寝殿。 谢琼乐穿书后是第一次来这殿宇觐见,入目辉煌灿烂的金色雕梁画柱,顶上是流光溢彩掺了金粉的彩画,美得炫目。 “这都是真的金子吗?” “回公主殿下,这可都是真的金子。” 谢琼乐被这华贵的宫宇装饰给震撼了,没忍住将心中的所思所想脱口而出。 李民微笑着回答她,丝毫不觉得她的提问有任何问题,徒留谢琼乐一人尴尬地笑着。 谢琼乐表面笑嘻嘻的,可心里仍然感叹,不愧是一国的皇帝,真有钱。 “乐儿来了。” 陛下声线浑厚带着圣威,语气却甚是慈祥温和。 谢琼乐行至金灿灿漆了金漆的书桌前,余光偷瞄了一眼这桌子,露出甜甜的笑容,狗腿地屈膝给谢封仁行礼。 “不必行礼了,到父皇这来。” 谢琼乐双手才交叠,又被谢封仁免了繁琐的行礼。 谢琼乐从李民手里接过那白色的汤蛊,端着汤蛊踩着小碎步到皇帝的身边,放在了那张亮闪了她眼睛的桌案上。 谢琼乐心中叹气,里三层外三层的宫裙穿起来实在不方便,不仅热还得担心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 她有些怀念现代的短袖短裤了。 “这是什么?” “天气燥热,父皇每日都勤于政事,夏日炎炎,儿臣担心父皇未免上火,特意熬了冰糖雪梨汤来孝敬父皇。” “这是你亲手熬的?” “自然,给父皇的必然得是儿臣亲手下厨了。” 谢琼乐殷勤地应声,她厨艺不咋样,但是熬个冰糖雪梨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家乐儿是真的长大了,如今都会下厨了。” “那父皇快尝尝,儿臣熬的汤好喝不好喝。” “好。” 谢封仁拿起汤蛊旁边的勺子小小打了一口,雪梨汤汤水清透,汤汁散发出梨子清甜的味道,梨肉炖得软烂,又甜又清爽。 “父皇,小心烫口。” 从沐月宫到圣祥殿距离不短,那汤的温度定是适合入口的,多说一句不过是巩固自己亲近他的形象。谢琼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将勺子放入嘴中,笑着期待他的反应。 站在一旁的李民伸出手想要阻止,可谢封仁早已将梨汤送入口中。 “陛下,应该先传召食安官先来品鉴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乖女为我煮的汤不由我先尝尝竟要给食安官先尝。” 李民关心则乱,却是犯了皇帝的忌讳。 -- 第22页 谢封仁瞥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吓得李民直接跪下请罪。 “是奴才多嘴了。” 谢琼乐心知皇帝是不想让她心生不悦才出声斥责李民的。林民忧心龙体不是过错,而皇帝不传召食安官就自己喝了她做的汤,也不怕她下毒或是这汤会经由他人之手下毒。由此可见,他有多疼琼乐公主这个女儿。 “好啦,父皇你就不要生气了。李公公也是为了您好嘛,您是九五之尊,吃的东西自然是要谨慎一些的。父皇刚喝了我做的梨汤,可是不能生气上火的。李公公你也快起来吧。” 谢琼乐拉着谢封仁的袖子撒娇道,谢封仁严肃的神情才变得柔和,摆手对着一旁的李民说了声起来吧。 李民恭敬地弯腰站在一旁,琼乐公主帮他解围,他朝着她和善而感激地笑了笑。 谢琼乐帮他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李民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顺水推舟的一点儿善意若是能让他对自己心存好感,将来她若是无意惹了皇帝生气,他也能出言劝说两句。 惹谁都不要惹皇帝身边的公公,否则只会死得更快,这是她看了好几部宫斗剧得出来的经验。 “那父皇觉得儿臣这冰糖雪梨汤做得如何。” “乐儿做的,自然是最好的,就是尚食局都比不上。” 被他这么一夸,谢琼乐差点儿还真觉得自己做的汤是人间美味呢。 不过是有了琼乐公主亲自下厨这么个光环罢了。 谢琼乐站在谢封仁旁,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喝着梨汤,心里踌躇着该怎么开口才能向皇帝求得恩典,出宫小住。 谢封仁又是何许人,那是皇帝,也是谢琼乐的亲生父亲,瞥眼瞧见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就知道她的心里肯定是在打些什么小九九。 谢封仁放下手里的碗,笑着问她:“乐儿有何要求就尽管提吧。” 谢琼乐嘿嘿一笑:“父皇,您能不能准许我出宫小住一段时间啊。” “出宫做什么。” 谢封仁皱了皱眉头,公主皇子出宫是件大事。皇子倒也就罢了,像谢琼乐这样养尊处优日日待在紫禁城里的公主,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危险等着她。 “女儿想去宫外瞧瞧,听说二哥在宫外新买个院子,我想去小住一段时间。再说了,女儿若是及笄,也要搬出宫去宫外建府的。” 谢封仁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他近日忙着永安国使者来朝觐见的事,也有段时日不曾关照太子功课了。 如今太子年满十七,再过三年就要弱冠,就是现下给他指婚也无不妥。永安国派了公主来和亲,他还没有想好要许配给哪个皇子。 作为外国公主,自然是担当不起太子正妃的,谢安是未来的皇帝,不能让外族人做皇后。可是若是做侧妃,怕又是让永安国觉得他瞧不起他们。 安排了永安国这门亲事之后,也要着手为谢安预备着选妃了。 “父皇?” 谢琼乐看着谢封仁苦恼的样子,不知道他正在思考着家国大事。谢安作为未来大统的继承人,他的家事也是国事。 “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谢琼乐嘟了嘟嘴,她原以为这件事由她亲口提出来会很容易的,没想到竟然这么难。 琼乐公主第一次洗手作羹汤都不能打动皇帝陛下,莫不是公主出宫真是件极重大的事情。 不行!谢琼乐必须在半月内出宫,否则只怕时间久了秦玖韶就不记得她是谁了,要趁热打铁打好关系才行。 而为了关系的稳定,她必须做出打好持久战的准备,而这样就必须要考虑离开宫里去宫外住住。 在宫内,出宫一次实在是太费力气了。 “公主殿下,曲小姐入宫了。”她突然想起方才秋画提醒她的话。 对了!这不是还有曲竺吗! 曲竺出身御史大夫家,若是能寻个由头与曲竺同住去御史家小住,皇帝想必不会反对。 “父皇,儿臣先行告退。” 谢琼乐行礼告退。 “什么!你想要出宫?” 曲竺瞪大了眼睛看着谢琼乐。 “可是皇族出宫可是大事,尤其是你这样的闺阁女子还未出嫁,又是公主。” “竺竺,我不仅要出宫,还要住在宫外。” “住在宫外,这怎么可能。陛下是不会同意的,你还没有成年,更没有成亲,是不许乔迁出宫的。” “不是久住,就一月左右。” 曲竺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是认真的。 她叹了口气:“那你要如何做?” 谢琼乐性格执拗,下定决心的事情就没有人可以拦她。 从她追求季成安一事就可见端倪。 “我要借你的力。” “我?我能如何帮你。” 曲竺可不觉得自己有那般大的本事能把她接出宫去。 “你我二人再过两年就要行成人礼了。我如今失了记忆,礼仪也都忘了个干净,且说你外祖母不是来你家里小住吗?就说请她教养我们,我同你一起学习礼仪,我也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出宫了。” “这……能行吗?” “肯定能行。” 谢琼乐信誓旦旦。 过了两日,谢琼乐到栖凰殿陪皇后用膳,谢封仁也同她们一起。 “今日,御史大夫私下与我说,让你去同曲竺一起学习礼仪,筹备两年后的成人礼。这可是你的主意?” -- 第23页 谢琼乐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转了方向,夹了块肉到皇帝碗里。一碗水端平,又夹了块糕点到吃好了的皇后碟子里。 “父皇母后,我落水失忆后宫中礼仪也一同忘了。虽说父皇母后平日可骄纵我不必行礼,可是及笄礼上,众目睽睽,我礼仪欠缺,岂不是丢了皇家面子。再说了,我一个人在宫里练习多无趣啊。我和曲竺自幼情同姐妹,一起是再好不过了。” 谢琼乐把理由说了个圆,皇帝就是想让她在宫内练习也被她断在了嘴里。 “你如实告诉父皇,你一直想要出宫究竟是为何。” 谢封仁自然不会相信谢琼乐只是为了出宫学习礼仪,要她去白芷学院上学就要了她半条命,在沐月宫里哭天喊地。 她才没这么勤奋好学。 不得不说,这位皇帝陛下真是把谢琼乐看得透透的。 “儿臣不过是嘴馋醉仙居的吃食罢了。” “你若喜欢便把人招进宫里,日日给你做不就好了。” “父皇,你不是从小教导儿臣不能滥用皇权吗。你就让女儿去吃上十天半个月,吃腻了,儿臣不就回来了。” “你这孩子,嘴巴是愈发刁钻了。” 沈雨嫣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很快就倒戈和她一起劝说谢封仁。 “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随她去吧。御史家刚正不阿,可以信任,安全不必担忧。再说了,曲竺的外祖母是出了名的江南才女,年轻时又跟随太后,让她去熏陶熏陶也不是不可。” “好了好了,我允了就是。” 谢琼乐听到谢封仁终于松了口,挑了挑眉,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封仁在沈皇后面前从来不自称朕,又是很甜的一对。 女主出宫就会经常碰见男主啦,不急不急哈哈哈。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冠礼。 第10章 第十话(捉) 谢琼乐得了皇帝应允去御史大夫府里小住半月,她本想耍赖皮求谢封仁将期限延长到一个月。 谢琼乐的原话是,半个月学不到什么东西,她自知资质不佳还是一个月更能学到些真本事。 谢封仁直接一句用心学定能学会不少东西,若是自觉,回宫时再为她请一位资历深的嬷嬷细细教她。 此话一出,堵住了谢琼乐一哭二闹的无赖狡辩。 谢封仁并非是刻意为难她,有理有据地提出半月后待其他小国部落的使者到京,大兴国就要宴请这些外来朝拜的使者,并为永安国公主指一门合适的亲事,将和亲一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彼时谢琼乐作为大兴国的嫡公主,必须在场,出宫半月已经是不合常规,皇帝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谢琼乐再怎么无理取闹也知道宴请他国使者情况重大,不敢呛声。 然而。 谢琼乐坐在离宫的马车里,听见有人唤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就瞧见了站在马车旁一身淡紫色长袍的季成安。 季成安怎么会在这儿? 谢琼乐是谢安的胞妹,作为东宫太子一党,他和谢琼乐时常碰面也属常事。 可是这位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竟然也不落俗套地看上了他,公主美貌却愚钝,季成安对她不抱好感。 谢琼乐好一段时间对他死缠烂打,净做一些让他不喜的事情,他甚至暗自想过,干脆想方设法将她送去别处,换个耳根清净。 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妹妹,只要无性命之忧,那么,就没有问题。 只不过这个想法如今倒是不怎么想了。 谢琼乐意外落水后记忆全失,性情也不似从前骄纵,也不千方百计缠在他身侧,似乎是将对他的情意也一同忘却了。 “公主殿下。” “在。” 季成安见她神色恍惚,心生疑惑,这位公主殿下怎么每每见他都惊慌失措,避如蛇蝎。 谢琼乐发愣,季成安喊她,她下意识地就应声喊到。 这种感觉,和军训时被教官喊名字没有差别。 “公主殿下若是对臣有何不满可以直说。” 季成安实在很难忽略谢琼乐望见他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哀怨。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对季大人不满呢,季大人还是别开玩笑了。”谢琼乐呵呵一笑,把马车的帘子放下。 眼不见为净。 季成安将信将疑,也上了马车。 “你……你怎么上来了?” 谢琼乐原以为他只是路过。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路过,他完全可以无视她,干嘛还要特地和她打招呼。 “朕会指派一人同你出宫,伴你左右,护你周全。” 皇帝钦派护卫给她,她乐得接受。 只是,这人怎么也不该是季成安啊。 “臣受命护公主安全。” 公主的马车宽敞舒适,他就坐在马车左侧。 “那你怎么上来了,你不该去骑马的吗?” “公主是觉得,臣以下犯上了?” 季成安那双勾人的眼睛盯着她,她咽了口口水:“罢了,你去骑马,只怕中途马车就走不动道了。” 顶着这么张脸出门,也是不易。 季成安闭目养神,谢琼乐上下打量着他。 皇帝是脑子抽了什么筋?季成安堂堂忠孝侯的外孙,沦落到给她当侍卫,未免也过于大材小用了。 -- 第24页 季成安是忠孝侯的外孙不错,只是忠孝侯膝下无子,这侯爷的爵位是万万不可能给季成安继承的。 季成安自幼被领回忠孝侯府教养,忠孝侯多谋善断,由他亲自教导抚养成人的季成安的才智自然也胜于旁人。 外人不知季成安不仅聪慧,还自幼习武,智勇双全。 可这并不代表着皇帝不知道,忠孝侯希望季成安能够辅佐太子殿下,就像他辅佐先帝一样。 季成安迟早是要入仕的。 季成安出身忠孝侯府,自身又争气,不论才智还是学武都聪颖过人。 谢琼乐心悦季成安,谢封仁也对他多有关注,越看越满意,招他做公主驸马也是不错的主意。 大兴的公主驸马并不妨碍他入仕,季成安是太子一党,琼乐公主又是太子的胞妹,一家人亲上加亲,对两家有益无害。 谢琼乐要是知道皇帝乱点鸳鸯谱,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暗骂他。 经此一遭,谢琼乐出宫的兴致都被糟蹋了。 上次她抢了季成安与女主相见的场景,这次出宫目的又是为了和女主打好关系。抱上女主的大腿还不是最重要的,要让季成安爱上女主,然后对女主百依百顺,这样她抱的大腿才有意义。 谢琼乐前思后想,带上季成安,或许就是为了让剧情合理发展呢。 如此想来,倒是对她的谋划有所助益。 公主的车驾到了御史大夫府邸。 季成安先下了马车,谢琼乐从马车内出来,季成安站在马车旁伸出手要扶她下车。 “谢过季大人美意。” 谢琼乐撑着他的手肘跳下了马车。 马车高大,她又不喜欢踩着侍从的后背下车,每次都是这么跳下来的。 季成安第一次见,微微瞠目。 “这都是臣的职责所在。” 谢琼乐懒得和他客套,转头瞧见府邸门口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 “恭迎公主殿下。” 这阵仗还挺大的。 “起身吧。” “谢公主殿下。” 谢琼乐提着一口气,在她眼前的人可是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位同副丞。 国之重臣跪她,她觉得自己担待不起啊。 “公主殿下,为您准备的小院已经清扫干净了,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谢过御史大人,费心了。” “这都是臣该做的,能迎接公主殿下来府内小住是臣的荣幸。” 曲廉朝着谢琼乐又要作揖,她赶忙伸手阻止,这要是被人传出去了,自己娇蛮任性,目无尊长的坏名声岂不是又要被坐实了。 “御史大人这样真的是折寿小辈了,是我冒昧前来打扰,还要请您多多包涵。” 曲竺和谢琼乐是帕交,曲廉从小看着谢琼乐长大。在他看来,谢琼乐完全就是一个毫无心计,思想单纯的公主。 若非因此,他也不会允许曲竺同她往来,即使她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只是,这位琼乐公主仗着皇帝与皇后的恩宠,向来对人毫无礼数。 琼乐公主落水一事不曾外传,但是他从曲竺口中听说过此事。传闻这位公主殿下行为举止与从前大不相同,倒是变得彬彬有礼许多。 季成安跟在她身后端详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谢琼乐的局促和手忙脚乱都落入他眼帘。 这位公主殿下如今倒是有趣。 “还有一事要禀告公主殿下。” “您不必多礼,我是晚辈,有话不妨直说。” “我家丈母身体欠安,此时正在院中休憩,未能来迎接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无妨无妨,此行是我来请教曲太|祖母,自然该是我去拜访。” “谢公主殿下海涵。” 与曲廉委蛇了几句,曲竺陪着谢琼乐一同去曲廉为她安排的小院。 她的院子距离曲竺的院子走个几十步便到了,方便得很。院子内也很宽敞,原先是曲家大小姐住的院子,还在小院内挂了秋千。 谢琼乐一眼看见秋千就喜欢极了,立刻就坐了上去荡了起来。 “这院子本是我姐姐住的,但是前两年她出嫁了,便空了下来。” 谢琼乐坐在秋千上,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和园艺,院子里多是曲家大小姐曲媛闲时培养的花草,打理起来应该挺麻烦的。 能有这份心思的人,应该也是个妙人。 “那我住在你姐姐的院子,是不是不太好。” 谢琼乐再怎么尊贵,也是外人。曲廉把自家女儿的院子让出来给一个外人居住,不知道曲娴回娘家的时候知道了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没事的,我姐姐心地宽厚,不会介意这些的。” “那就好。” 听到曲竺这么说,她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是放下了,秋千是越荡越高,秋画在一旁看着都心惊。 “公主殿下,我们一会儿还要去拜访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就是曲竺的外祖母,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地道江南女子,据说年轻时候正是符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江南温婉女子的形象。 曲家大小姐曲娴也正是嫁给了林老太太的远房亲戚,表堂姐的孙子,考中了进士,二人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让你备的礼物可备好了?” -- 第25页 “回公主,都准备好了。” 听说这林老太太如今也爱佛法,她特意去找太后要了一本手抄的佛经,希望林老太太会喜欢。 正好,曲竺刚叫贴身侍女绿竹去问了老太太此刻起身了没有,绿竹就来晴枫院了。 “小姐,秦嬷嬷说老太太起来了。” “乐儿,我们一同去吧。” “好。” 老太太的院子离她们的院子并不远,方便她们来询问礼仪功课。 林老太太不仅仅是江南出名的才女,年轻的时候还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侍女,对宫廷礼仪也多有了解。 能做太后身边侍女的人,要求可不仅仅是家世清白,身份也多是官家的小姐,到了年龄就出宫,林老太太正是如此。 “老太太,小姐和公主殿下来了。” 老太太的院子和她刚刚居住的院子不同,搭建房屋的木头都有些年头,一进屋内,就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 老太太白发苍苍,在身边嬷嬷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要向谢琼乐行礼。 “外祖母不必多礼了。” 她连忙上前把老太太扶了起来,并接过嬷嬷的手搀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公主唤我什么?” “外祖母。” “这可使不得,公主贵为天女,怎能喊老身一介平民外祖母。” 谢琼乐甜甜地对着她笑着,蹲在老太太的身旁,撒娇着说。 “外祖母可别这么说,我和曲竺是从小的朋友,她的外祖母自然也是我的外祖母。”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边最爱子子孙孙环绕。谢琼乐软嫩的小脸蛋上带着笑容,甜得林老太太心里都生蜜了,对着她的印象是极好的。 “好好好,能有你这么个乖外孙女,也是老身的福气。” 她拍了拍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太后的孙女,她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 谢琼乐对着曲竺眨着眼睛笑了笑,示意她安心吧。 “对了,外祖母,我还给您带了礼物。” “秋画,快拿来。” 谢琼乐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手抄的佛经交到了林老太太的手上。 “这个,是我皇祖母手抄的佛经,她知道我要来叨扰您,听闻您也喜爱佛法,我这就算借花献佛了。” 林老太太拿着那本佛经,一听是太后手抄的,脸上也出现了慌乱的神情。 “这……这太贵重了,老身实在是受不起这样的恩典。” “外祖母可千万不要推辞,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若是您拒绝了,旁人还以为您不喜欢我呢。” 谢琼乐装着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泪水聚在眼眶里,委屈的样子让林老太太心都软了。 “好好好,我收下了就是。” “秦华,快好好地收起来。” 看着秦嬷嬷小心地捧着那本佛经进了内房,林老太太这才安了心。 回头再看还蹲在她脚边的谢琼乐,心疼得像是自己的亲孙女。 “好孩子,快起来,莫把腿都蹲酸了。” 讨得林老太太欢心,任务成功。 曲竺和谢琼乐坐在椅座上喝茶,林老太太不时地打量着谢琼乐。 她原先听闻琼乐公主是个刁蛮不知礼数的姑娘,可是如今看来,传闻也不能尽信。这孩子乖巧听话得很,就是这个礼仪似乎是不太好的样子。 谢琼乐觉着自己的任务多少是完成了一半,刚刚还紧张得口干,拿了茶盏大口大口地就咕噜咕噜地下肚了。 和坐在她身边的曲竺对比起来,她的行为是过于“鲁莽”了。 晚膳是在林老太太的院子里用的,饮食多清淡。 根据林老太太对她一晚上用膳举止的观察,她觉着是该对她从头教起了。 “明日一早就来学习礼法吧。” 谢琼乐原意是借着由头溜出宫,可是终究还是逃不过礼法的训练啊。 她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她才能出宫去找秦玖韶啊。 用过晚膳后,谢琼乐没一会儿就觉着自己饿了。在林老太太的屋子里,餐盘里压根儿就见不着油水。 啊,想吃炒菜,想吃甜点。 此时的醉仙楼最是热闹,不如偷溜出府去醉仙楼解解馋。 第11章 第十一话 谢琼乐此时要出府是不能正大光明走正门的。 时分入夜,御史大夫必会以府外危险众多为由阻止她出府。 一旦谢琼乐在御史大夫这儿出了什么差池,皇帝陛下首先就会拿御史大夫开刀。不仅官位不保,全府上下都会连坐。 谢琼乐此行出宫只带了三个贴身侍女,除了皇帝钦派的季成安,身边侍卫只有二人。 曲廉不放心谢琼乐的安危,公主出宫,遭受有心之人暗算,又特地寻了七八名习武的仆役守在她院门口。 但这也意味着,谢琼乐此刻想要偷溜出府的几率也大大减少了。 想要不知不觉地出府,她一个人是出不去的,必得寻个助力。 她沉思片刻,很快就想到一人。 季成安。 她身侧武功高强之人,唯有一个季成安。 季成安是书里妥妥的男二,上次她抢了他同女主相识的机缘。既然皇帝将他送上门来,她干脆就将计就计,好好利用一下这位智囊大人。 总归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季成安总不至于连这点儿小事都要记在账上,也过于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既是悄悄出府,那就不能引人注意。除此之外,还不能轻易让秦玖韶发现她的身份。 -- 第26页 谢琼乐换了一身流云的衣服,淡雅的青碧色,下人的衣裙,她穿在身上也灵动得很。 换了衣服,她兴冲冲地直接向季成安的偏房跑去。 “季大人?” 谢琼乐敲了好一会子的门,房内无人应声。 季成安莫不是出去了? 可是季成安不是她的护卫吗?怎么能够这样随心所欲的离开呢? 眼见着她的计划就要泡汤,竟大着胆子在心里埋怨季成安。 “公主找臣何事?” 正当谢琼乐恹恹耷拉着脑袋叹气,又心里觉着气不过,踢了一脚季成安房门的门槛,无奈转身。 季成安就站在她身后。 “你去哪儿了?”语气里有着女孩子家娇嗔的怨气。 谢琼乐从林老太太的院子里用过了晚膳才回来,照常理,她是不会再出门了。 他四处走动,提前先去熟悉了一下曲廉家的府邸,大约摸清了府邸的地形和构造,一回来就看见谢琼乐敲他房门,踢他门槛气呼呼的背影。 这是要现出原形了?装了这么久,全都前功尽弃了。 亏得他还对她颇有改观。 季成安说话的语气淡漠,谢琼乐有耳朵,自然也听得出来。 谢琼乐心下一惊,她刚刚,是在质问季成安吗? 这大哥的心情怎么还能晴转阴,变得这般迅速。 “罢了,我不想知道了,你不必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还是那句俗话,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还是不要主动去追究季成安的去处了。 指不定,他是为谢安或是皇帝做什么秘密任务去了。 “臣没去哪儿,只是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他刚刚就发现了,谢琼乐穿了一身不符合她身份的侍女的常服,头上扎了两个圆圆的发髻,额头的碎发随意地留在脸颊两侧,本就还是个孩子,这个造型俏皮可爱,与她十分相配。 “公主这身装扮,是要去作甚?” 谢琼乐本以为她的夜行活动就要泡汤,小手摸着自己空瘪的肚子,心里正想着要不要再偷溜去厨房吃点儿夜宵。厨房里的残羹冷炙万分是比不上醉仙楼热腾腾的吃食,但先填饱她的肚子要紧。 肚子发出一声巨大的抗议声,不仅把谢琼乐给吓到了,就连站在她面前冷飕飕冒凉气的季成安也神色一愣。 扑哧一声,季成安笑出声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谢琼乐又羞又气。 “公主晚膳没吃饱?” 季成安周身的气质比刚刚温和些许。 若不是今夜月色亮堂,照得院里也明亮,就他那一身深蓝色的衣袍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一来二去,她没被送去和亲害死,也会被这鬼魂似的季成安吓死。 天大地大,吃的最大。 谢琼乐还是没忍住,顺嘴一说。 “季大人,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她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挑了挑眉笑嘻嘻地和季成安卖关子。 “这么晚了,公主殿下还要出去?” 如此想来,谢琼乐这一身侍女衣裳,也是追可溯源。 “你也听到了,我肚子饿了,要出去寻点儿吃食。” “不如让厨房做些吃的给公主殿下垫垫肚子。” 还真是个木头人,怎么对美食一点追求也没有。 “可是京城夜色如此动人,我难得出宫一趟,明日又要学习礼仪,还是趁着今晚出去看看热闹。” “季大人,你觉得如何?” 谢琼乐不得不厚着脸皮使出杀手锏,凭借着琼乐公主本身的美色,撒娇卖萌。 卖萌可耻,她自己也觉得别扭。只是,这招实在是太好用了。兵不厌诈,这招对皇后皇上还有谢安可是有求必应。 既然如此,不如对季成安也试试。 “好。” 谢琼乐对他爽快的回答愣了一愣,她还以为自己要再多费些口舌,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让季成安松口了。 撒娇对直男还真是有效啊。 季成安瞧着谢琼乐像只猫儿一样卖乖,那双水亮亮的眼睛在夜色里更是水波潋滟,像是宝石一样散发着光芒。 季成安察觉,她与原来的她终究还是不同。 从前的琼乐公主若是想让他陪她,总是命令的口吻。换做是今日的情形,她必然会说:“季成安,我想出去,你带我出去。” 而非像现在这样征求着他的意见。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古怪。 皇帝召他入宫,要他随公主出宫,他万般不愿也无法违抗皇命。可,就连这位盛宠谢琼乐公主的陛下,竟然也对她起了疑心,怀疑她出宫的目的,要他暗中监视。 才第一天就按捺不住了,季成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公主殿下随我来。” “我们要悄悄地出去,不能让人发现。” “我知道。” 季成安像是看出了谢琼乐眼里的疑惑,又说:“若是公主想要光明正大地出府,想必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寻我了。” 谢琼乐察言观色的本领在上辈子被公司里的人精们好好训练了一番。 她的疑惑,并不是季成安对她想法了如指掌的疑惑,而是她发现,季成安这个人,出乎意料的记仇。 他那日送她回宫,她急于与他撇清关系划清界限,明知他身上无官职还是喊了他季大人。那是她知道,他日后必会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她就是存了心地讽刺他。 -- 第27页 于是季成安后来每次见她都喜欢自称臣,听起来是没什么不妥。在公主面前自称臣下,也合规矩。但他心情好点儿了,就不会称臣,刚刚便是直接说的我。 遇上这么个腹黑的主,是祸不是福,是祸躲不过。 不过,刚刚她是不是见他回头的时候浅笑了一下? 他这又阴转晴了? 算了算了,反正一会儿还能看见铁树开花呢。 “公主是不想出去了?” 季成安见她傻愣在原地,挑眉叫她。 “去去去!” 她小跑跟在季成安身后。 二人寻了个隐蔽的角落,隔着院墙。 “从这儿出去?” 季成安点了点头。 “公主,饶我失礼了。” 他揽着她的腰,脚下一蹬,就那么被他带出了府。 谢琼乐人生第一次被人带飞,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季成安低头瞧见她毛茸茸的脑袋。 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也是此生第一回。 “不愧是季公子,可真厉害。” 谢琼乐脚落了地,松了紧拽着他衣襟的手,眼前繁华景象,正是京城。 她出来了! 季成安抚平了身上衣服的皱褶,那一句季公子,可比季大人悦耳多了。 “走吧,季公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瞧瞧。” 谢琼乐和季成安站在醉仙楼的门口惹得人不仅连连回头,如此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实在是有如天上谪仙下凡。 醉仙楼人声鼎沸,店内人满为患,谢琼乐踏步欲进店内就被店小二拦了下来。 “公子小姐,小店现在没有空位,二位不如先在一旁等候。” “还有多少人啊?” “大约还有三四十人吧。” 谢琼乐顺着店小二的手的方向看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长长的队伍,好比网红奶茶店排队的人一样排成了一条长龙。这还不是奶茶店呢,一下子就能做好一杯,这可是吃饭的地儿。都过了饭点了,怎么人还是这么多。 无可奈何,谢琼乐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一个韶字,是上次秦玖韶给她的。她说,若是来店内找她便拿这块牌子给店小二看,店小二自然会告知她来相见。 “我是来找你们……东家的。” 谢琼乐思索了一下,醉仙楼的东家是个女子,除了内部人员无人知晓,人们顶多知道醉仙楼的厨子是个女子。 谢琼乐口中的老板娘被她生生扼住。 店小二接过牌子看了看,上次秦玖韶便说了,若是有个可爱姑娘拿着刻着她名字的木牌来找她,便以最高规格的礼仪相待。 确认过了牌子,店小二立刻弯了腰殷勤得很。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娘里边儿请。” 从店门口到包厢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店小二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秦玖韶的吩咐,说她是店里的上上宾。 谢琼乐觉得这店小二的嘴皮子是真的厉害,说得又快又清楚,到了现代估摸着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快嘴,下辈子当个相声演员或是rapper。 “就是这儿了,您稍等,我这就去通知我们东家。” 常人只知道醉仙楼有三层,可是店小二带她来的是第四层。 别人不知道,手拿剧本的谢琼乐可是知道的,这一层可是秦玖韶的房间。她与秦玖韶才不过是初初见过一面,她竟然就让人带自己来了自己的房间。 回想刚刚店小二的话,秦玖韶对她的印象是极好。可是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啊。 谢琼乐还在纳闷儿,就听见了踏踏踏的脚步声。 “你来了。” 谢琼乐赶忙站起来,秦玖韶今日穿着一件淡黄色的棉裙,长长的头发扎成了麻花辫放在身后。 这发量,也太让人羡慕了。 “嗯。” 谢琼乐双手放在身前,有些紧张。 “这位是?” 和身材娇小的谢琼乐站在一起的季成安显得个子异常高大,又是偏深的藏蓝色的外衣,要不是那张秀气的脸,只怕是会被当成“黑|社会”吧。 “这是我另一个哥哥。” 谢琼乐赶忙解释,季成安轻轻瞥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没有应声。 “原来是这样,你今天可有什么想吃的吗?” 秦玖韶一眼就瞧见了谢琼乐头上的两个丸子,微微有些婴儿肥的包子脸,实在是太可爱了,她简直就想直接把她抱在怀里揉一揉。 秦玖韶,一个隐形的软妹控。 谢琼乐,一个无人能出其右的美人软妹。 “可是我看今天客人很多,你给我做东西没关系吗?” “没事的,还有其他的厨子在。我也就是偶尔下下厨,主要还是算算账。那日也是你们刚好,我正巧在厨房。” 谢琼乐点了点头,听见算账的时候两眼发光。 敢情她这是榜上了个富婆,太快乐了。 “我都可以,我晚上没吃饱,能给我做点吃的吗?” “好,你等等。” 秦玖韶的动作很快,不到半小时菜就上齐了。 谢琼乐看着桌子上的菜,和上次的完全不同,色彩缤纷有珍珠丸子,还有五色饭团。 这才是她想吃的菜啊。 “这些是本来就备好的菜,这个是我刚刚做的椰子奶露,你尝尝。” -- 第28页 “嗯嗯。” 椰子的清甜和奶味的醇厚相得益彰,她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一有了吃的,季成安也被无视在身后了。 “这太好吃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 秦玖韶将饭菜又挪得离她近了一些,谢琼乐心满意足地对她笑了笑。 秦玖韶被她的可爱迷到了,怔愣了一下,顺着想法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好软…… 谢琼乐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诧异,眨巴眨巴眼睛注视着她。 “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秦玖韶是真心地道歉,快言快语很是直白。 谢琼乐鼓着嘴巴像个仓鼠一样,自己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抱上了她的大腿。 吃饱喝足之后,她和秦玖韶聊了聊会儿天时间便晚了,依依不舍地约着过几日再来找她。 回程路上,谢琼乐满心喜悦,不仅吃到了好吃的,还和女主套近了关系,虽然似乎她并没有主动做什么。 谢琼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长得好看就是赚。 她正沉浸在无尽的欢喜里,就被季成安淡淡的一句话震惊得像是被五雷轰顶一样。 “公主对那个东家可是磨镜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磨镜就是断袖的相对的女子同性的意思。 季成安,你的小脑瓜还真的奇特哈。 还有,公主殿下,你似乎忘了你也是个富婆。 ps:我也想要有个富婆朋友 第12章 第十二话 “你……你说什么?” 谢琼乐瞪大了眼珠子盯着他,直愣愣地要把他的脸盯出个洞来。 她现在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将季成安的话给听岔了。 按照季成安的脑回路,怎么能说出这么句荒唐的话来。 这人到醉仙楼的时候,一点儿讶异的神情也未显露,见到秦玖韶本人,知道醉仙楼的东家是个女的的时候也并不讶异。 就算你不动声色,就算你冷静自若,也不该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啊。 敢情你的注意点全都偏得没边了。 磨镜之情!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了自己和秦玖韶之间有磨镜之情的。 是他,是他带了有色眼镜,这才看人橘里橘气。 我还觉得你和谢安是断袖之情呢。 谢琼乐嘴角抽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他。 季成安瞥见她这副吃惊的表情,意识到似乎是自己理解错了。 可是,堂堂一个公主只是为了一家酒楼的吃食就想方设法地出宫,这正常吗。 正常的皇子公主,都是一声令下将人召入宫中。 自己出宫的,若不是说是为了见意中人还更合理一些,又或许,刚刚的不过是个幌子。 谢琼乐落水前后性情大变,对他也退避三舍,恨不得和他此生就此划清界限。 难不成是连意中人的性别也都跟着变了? 季成安陷入了头脑风暴中,刚刚还在兴头上的谢琼乐的大脑却很晕眩。 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大呢?,吹得她脑瓜子晕乎乎的。 季成安方才的话如同惊雷在耳畔发出巨响,将谢琼乐的脑袋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季成安也知自己所说的话细细想来实在荒谬,懊恼竟一时口快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 二人之间的氛围过于尴尬,以至于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僵局,一路无言。 回到府内,谢琼乐头也不回地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转身不得安枕。 最终还是支棱地爬起来,怀里抱着那个从宫内带出来的软枕,下巴抵在松软的枕头上,认真地沉思了片刻。 按照如今的发展趋势,季成安对她和秦玖韶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巨大的误会。 那在这样的情形下,季成安还能对秦玖韶产生男女之情吗?若是让她无意间毁了二人的缘分,那剧情岂不是又要发生改变。 这不就意味着即使她手握着剧本,也都成了更新前的旧版本,毫无是处了吗。 这可不行! 书中的季成安虽然并非对秦玖韶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情根深种。在积年累月的相处中对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觉得秦玖韶与一般女子不同。 秦九韶,一个独立个性,又头脑清醒,不轻易被感情所累的女子。活在世上有明确的目标,实打实的大女主设定。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引起了季成安的注意。 就如同那句如雷贯耳的台词。 女人,你很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 而秦玖韶和谢安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冤家不聚头,坦言后二人都明确了自己对对方的心意。 于是,等到季成安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秦玖韶时,早就无法插进两人之间。 而让季成安意识到自己爱上了秦玖韶的契机,就是秦玖韶一次性命危在旦夕,他心急如焚,才堪堪知道她的存在对他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但是,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个错误的认知。 如果她知道季成安是个断袖,她怎么也不可能对他产生爱慕之情的。 完了完了,这可不行。 谢琼乐一个激灵,疯狂摇头,绝对要解除这个误会。 上辈子她也没有做过红娘啊,红娘这活计,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 第29页 越想越瞌睡。 伴着降落下的月亮一同进入梦乡的谢琼乐像一只乌龟一样趴在了床上。 “公主殿下,该起了。” 谢琼乐把头转了一个方向,似醒非醒地动了动眼皮,又睡了过去。 秋画无奈地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温声细语地唤她。 “殿下,殿下。” “唔……” 被子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嘤咛,谢琼乐皱着小脸,不情不愿地又转了个身子,裹着自己的被子将自己缩成了蚕蛹,滚进了床榻的最里面。 秋画叹了口气,出去外面拿了什么进来。 萦绕在谢琼乐鼻尖,传来了淡淡的香气,她抬起头闻了闻,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秋画端着碗站在她的床头。 秋画也是被她的孩子气给气笑了。 “殿下,快起来吧,一会儿请安要迟到了。” “和母后说我今日不去了吧。” “殿下,我们不在皇宫,在御史府呢。” 什么御史府啊…… 谢琼乐一个鲤鱼打挺突然从床上蹦起,脑袋里丢失的记忆都从回收箱里点击恢复了。 “现在什么时刻了。” “已经是辰时六刻了。” 辰时六刻,那便是八点半了。 距离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只有半个小时了。 谢琼乐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掐点赶时间去上课的生活了,刷地一下就从被窝里爬起来给自己套上了衣服。 “殿下,你等等,我这就帮你。” 秋画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糖芋苗,帮着谢琼乐整理衣带。 “秋画,今日就帮我扎个简单的发髻就好,越快越好。” “是。” 这么紧赶慢赶的,谢琼乐算是踩点地到了老太太的屋里。 “给外祖母请安。” “快起来吧,可用过早膳了。” “回外祖母,用过了。” “那便开始吧。” 庭院里的的乘凉台上,谢琼乐和曲竺正在练习走姿。 曲竺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林老太太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与曲竺从小就练习这些礼仪不同,谢琼乐走路的动作十分随性,怎么舒服怎么来,又习惯了快走。 现代人赶着上班的常态促成了这种形态的产生。 林老太太给身边的秦华一个眼神,秦华便从旁边取来了三个小碗,两个放在了谢琼乐的肩上,一个则放在了她的头上。 谢琼乐顶着三个碗,只觉得自己像个耍杂耍的戏班子,心里呼啸而过一场沙尘暴,暴躁得很,无奈还是得丧着脸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着步子。 自己找来的苦还是得自己吃。 不禁感叹,以前的电视剧拍得还挺写实。 不过是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谢琼乐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尽管她再怎么小心,还是打碎了好几个茶碗。 她听着那些茶碗掉落地上变成碎片,一边心疼着钱,一边心疼着自己。 她觉着自己就像那些碗,身体的部件随时都会被肢解成碎片。 陪着谢琼乐护她安全的季成安闲适地站在庭院外,听着一声声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百无聊赖地回过身看她。 谢琼乐的步子像是挪动身体的蜗牛慢慢移动,全身上下都僵硬着,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在乌溜溜地四处打转。 茶碗掉落的时候,她下意识就去接碗,可是救得了一个,剩下两个还是发出了“身亡”宣告的粉身脆骨的声音。 她的脸上露出抱歉和尴尬的笑容,可怜巴巴的像只犯了错的小狗。 明明心里很不愿意,可还是毫无怨言地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着。 季成安看着她练习的模样,额间逐渐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边上的发缕,还有她坚毅的眼神。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拨动他的心弦。 他忍不住深想,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一直都不曾了解过她。 昨日她鼓着嘴一口又一口地吃着食物,露出真挚的笑容的画面也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谢琼乐散架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挪步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刚心里还在计划着溜去醉仙楼的想法顷刻就被打消了。 她现在压根儿就不想动弹,只想做一只树懒在柔软的被窝里瘫着。 一想到这样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谢琼乐就好想锤死当时做决定的自己。 是她太天真了啊。 林老太太一旦开始上课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言不发,眼睛宛如鹰眼盯着猎物似的盯着你。 就算是做错了也不会有任何的责罚,就是让你不断地做,不断地重复。 太可怕了。 谢琼乐在心中哀嚎,我想回家。 她疲软地躺在床上放空自己,昨夜被迫做了一只猫头鹰,又经过一早上的艰苦训练,此刻毫无意外地秒睡。 她提前吩咐了秋画她们不要叫醒她,并且不让她们陪着自己。 谢琼乐这一觉把天都睡黑了,并且成功地错过了饭点。 谢琼乐站在院子里叹气,这个院子没有单独的小厨房,她又不愿意大晚上差使人为自己准备晚膳。 于是,她准备自己悄咪咪地偷偷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御史府好歹也是一品大官,厨房却空空荡荡的,只有食材,没有现成的吃食。 -- 第30页 谢琼乐在小厨房像只猎犬一样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好不容易,她在灶台旁的盖着的蒸笼里发现了一些凉掉的糕点,她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拿起一块正要咬一口,一声突然的声音吓得她把糕点掉在了地上。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季成安拿着油灯,注视着偷偷摸摸被抓个正着,头发还披散着的谢琼乐。 刚刚睡醒的小脸和懵然的小表情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带着朦胧美。 谢琼乐不知道,但是季成安却知道。 像御史府这样的官员的府邸,吃食全都新鲜现做的,也不会剩下任何残羹冷炙。 “我……我饿了。”谢琼乐惋惜地看着落在地上沾了灰的糕点,欲哭无泪。 季成安咳嗽了两声,用拳头捂着嘴掩盖住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 谢琼乐委屈地蹲在灶台边,抿着唇的样子过分可爱了。 “公主殿下怎么不差人来做。” “可是现在有些迟了。”谢琼乐小声地回答他,“让人做,他们肯定会做很多,到时候剩下的不全都浪费了。这大晚上的,还怪累人的。” 谢琼乐没忍住用遗憾的眼神看着脚边的糕点,季成安顺着她低头的角度看去,就看见了滚落在角落里的白色糕点已经沾上了尘土,灰扑扑的。 可是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季成安有一种她会把糕点捡起来吃的错觉。 “若是公主殿下不嫌弃,我给殿下烤个红薯吃吧。” “可以吗?” 谢琼乐一边惊讶,一边讶异,为什么是烤红薯啊? 一般来说,不应该是下碗面吗。 难不成季成安不会做饭? 谢琼乐突然想起,书里的季成安,似乎真的没有做过饭。 所以,会做饭还做得很好的秦玖韶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魅力? 莫不是,季成安从秦九韶身上寻到了孩童时期未曾感受过的母爱。 季成安无视她惊讶的视线,将油灯放在灶台旁,把灶台上的大锅给挪开了。 季成安搭好了火堆,不知又是从哪里随手取了一抔土。 把红薯外层裹了厚厚的泥土,扔进火堆里去。 这玩意,应该能吃吧。 谢琼乐饿得脑子关机,自动忽视了他略埋汰的做法,坐在木椅子上等红薯熟。 过了许久,季成安又取了根木棍捅了捅红薯,把红薯从火堆里捅了出来。 季成安等了一会儿把红薯晾凉,再把红薯掰开。 红橙橙的红薯在空气里散发出甜蜜的香气。 季成安拿了碗,要用茶匙把红薯馅挖出来。 “这样不好吃。” 谢琼乐直接拿过灶台上的另一半烤红薯,左右交替地抓在手里啃起来了。 刚烤好的红薯还挺烫手。 像是黑夜闪过的一颗流星,她的眼睛亮了亮,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比她想象中的好吃,红薯好甜。 她一边吃一边用眼神瞟向站在旁边收拾厨房的季成安,把那口黑乎乎的大锅又挪了回去。 那个存在书里的人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还给她烤红薯,谢琼乐无法形容这种感受。 “好吃吗?” “嗯?” 谢琼乐回过神,对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 秋画看见了厨房的亮光赶来,就看见了手里握着烤红薯的谢琼乐还有站在一旁的季成安。 “殿下,你醒了怎么没有唤我。” “啊,我就是……” 看着秋画着急的表情,谢琼乐有点不知所措,她觉着是件小事,可是秋画似乎觉得是她的错,是她失职了。 “那个……多亏了季大人,我已经吃饱了。” 谢琼乐咧着嘴笑了,希望这样可以让秋画可以放心一点。 火速地抓着手里的烤红薯啃,将半个红薯都吃了个干净。 秋画真真是拿公主殿下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朝着季成安行礼。 “麻烦季大人了。” “无妨。” 填饱了肚子的谢琼乐刚松了口气,又想起明天的训练。 明天还是炼狱呢,想哭。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男主就是不会做饭。 第13章 第十三话 林老太太的“恶魔礼仪训练营”比大学的半个月军训还要累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谢琼乐练习礼仪过了仅仅过了七八日,已经肉眼可见地在行为举止上被调|教得颇有了些大家闺女的风范。 坐有坐相,行止有度,比先前动不动就瘫倒提着裙摆四处乱跑的样子有规矩多了。 晴枫院外摆着的那株纯白色的茉莉花散着淡淡的清香,可泛黄的花瓣已经飘零在了花盆里。 没有了悉心照养的主人在侧,纵然有下人时不时漫不经心地打理着,终归是不如原先的那般被人悉心照料时鲜活明媚了。 谢琼乐自我喂养得日渐圆润的身子又渐渐消瘦了下去,那张小脸的脸颊肉消减了些许后,五官则更显得精致立体,华若桃李。 谢琼乐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屋檐上麻雀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林老太太许她们休息一日,她懒散地瞧着天空上浮云变幻,随风飘远,放空自己。 -- 第31页 来御史府的日子一日日地过去,九月的暑气也在十月卷着金黄色的秋风里渐渐消散了。 一阵阵的微风溜进木窗,俏皮地玩闹着,拨弄着谢琼乐耳边的碎发。 她萦绕在心头的一丝丝烦闷也被顽皮的微风携着远去。 想起她刚来到这儿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步步小心谨慎,唯恐露馅落得个死无全尸的结局,日日忧虑不已。 随着日子像是沙漏里的沙一点点地漏下,一日日过去,忧愁的思绪有时又像被倒立回来的沙漏,反反复复。 人们常说,未知的东西是最可怕的。 然而事实其实相反,若是知道自己未来的结局,知道自己的死期与死法,比未知更可怕。 日复一日地殚精竭虑,只怕会比命运原定的死期还要早丧命。 谢琼乐白日里纵然不想这些,可在夜里也总是梦见自己被迫和亲远嫁,命丧于黄沙之中,她年轻的面庞就那么永远地留在了黄沙中。 从梦中醒来,她依旧时常觉着自己还在梦中,可是看看周围的陈设,心里又不得不接受这有悖常理的现实。 她穿书了。 这种危机感,总是暗暗地,压迫着她的神经。 清晨,雾蒙蒙的水汽笼罩着这个院子。 准点的生物钟将谢琼乐的身体先于意识唤醒了。 她一股脑地坐起,闭着眼睛呆滞地坐在床上,歪倒的身子向前倒下,无意识地在做坐位体前屈。 过了一会儿,谢琼乐的迷糊的意识逐渐清醒。再也睡不下去的她只能起来,却又不想这么早就叫秋画来为自己洗漱梳妆,简单地套了件外衣坐在窗口发呆。 季成安一直都有早起晨练的习惯。 他就住在这院子的侧房,只是这侧房隔着一扇拱门,原是曲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女所住,里边儿也有个面积不大的小院子。 每每晨练回来,穿过院门,就能瞧见谢琼乐紧闭的窗户。 他猜也能猜到,知道她还在与周公梦会。 然而,今日他意料之外地看见那扇紧闭着的窗户开着,散落着长发的谢琼乐坐在梳妆台前,愣愣地朝着窗外看。 少女初醒朦胧的神态,素净偏白的肌肤未上脂粉,腮若新荔,鼻腻鹅脂,沉默如画。不似常日眉目巧笑,两眼弯弯挂月梢,丹唇两瓣含樱桃,笑靥如花,俏皮可爱。 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气质。 分明只是一个十三岁还未成熟的少女,可季成安却似乎从她的一湾流波清水般的眼睛里探出了比寒江更冷的寂凉,和广漠般无尽的空旷。 季成安看得愣了,正想多瞧出些什么,谢琼乐却偏过头趴在了手臂上。 别开了脸。 季成安又在院里头站了会儿,她并没有发现他,她就痴痴地盯着一处,过一会儿换个地方继续出神。 季成安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公主殿下,你醒了。” 谢琼乐回过头看着端着洗漱的水进来的秋画,一身水色的衣衫,裙摆轻盈。 秋画目光落在披着外衣的谢琼乐身上,浓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背着晨光回头,柔情的面容带着青涩的媚色,美而不自知地抬眸。 即使她是女子,见到此幕,心脏也无法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谢琼乐的大脑还是混沌的,并没有注意秋画唤她,只是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看着她放好了洗面的水盆,取了衣裳到她身边。 “殿下今天怎么醒得这般早,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秋画伸出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热。 “殿下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吗?” 谢琼乐眼底淡淡的乌青在白得发透的肌肤上显得更加突兀。 不似红梅雪中艳,倒似青梅藏枝雪,徒增病态柔弱之感。 “没事的。” “公主用过早膳后可要再歇息一下?” 谢琼乐轻轻地摇了摇头:“午后还要和曲竺去拜访思域郡主,先洗漱一下吧。” 思域郡主是护国大将军古镇城的女儿。 古镇城是当今圣上亲手提拔的护国大将军,位居正二品。他的父亲也是守卫大兴边疆领土的将领,他自小长在荒漠之北,见过凶残的异族人,也看过荒无人烟和民不聊生的场景,心怀正义之情,是个极为仗义,富有责任感的男子。 古镇城父亲战死在沙场之后,他因父亲的丰功伟绩被破格提拔,在父亲的熏陶下,又有了在战场上的实战经验,古镇城凭借着优异的领军能力击退了律氏国,夺回了本该属于大兴的领土,被谢封仁赏识。 谢封仁登基后便给了他禁军统领的身份,只是古镇城自己提出要离开京城去守卫他父亲一生守护的领土,谢封仁也允了。 古镇城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他古氏家族代代守护大兴与律氏国的边界漠城.。 古镇城受伤回京休养后,他的大儿子继续留在了漠城,他的女儿古思域则是被封为郡主,跟着他来京城。 将军府邸与其他文官府邸不同,光是门面就显得磅礴辉煌,门口蹲着的两头石狮子的规格也与众不同。 走进将军府,就能更深切地体会到,大兴国对武力的崇尚,以及谢封仁对古镇城的器重。 御史大夫官居一品,却没有将军府这么恢弘,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结构设计,将军府都显得更加大气些。 -- 第32页 古镇城的将军府是皇帝亲赏的,摆在正厅的匾额,护我疆土四个字也是谢封仁御笔亲书。这份荣宠,只怕找遍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古镇城在年前与敌军对战的过程中受了重伤,中箭险些失了性命。索性那箭射得偏了些,并未射准心脏,这才救回了一命。 只是自那以后,他就不能再在沙场上拼命了。 得知了此时的谢封仁立刻下诏让古镇城回京,并赏了他这座府邸。 若非是古镇城的大儿子古祁蕴也是一个热爱国家并且擅长领军打仗的,古镇城人在京城,就是空有护国大将军的名号,也不过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罢了。 有多少人都猜测着古镇城功高震主,这次受伤甚至是皇帝安排的,只为了要将他召回京城夺取兵权,防止他谋反。 但这多是小人猜忌,古镇城的忠贞之心日月可鉴,若是要谋反,不会在边地潜伏了二十余年错过皇帝年轻朝局动荡而不动手。 君臣之间的关系最忌讳互相猜忌,谢封仁与古镇城是君臣,亦是好友。 谢封仁急召古镇城回京,自然是真心实意担心他的伤势。 至于皇帝是否真的忌讳古镇城功高盖主,谁也不得而知。 帝王之心,难以揣度。 古镇城的女儿古思域,自小生在营地,长在营地,是个如烈火一般豪情的女子。 她和京城里娇生惯养在闺阁中的大小姐们不一样。古思域读得了兵书,也耍得起兵器,是个巾帼英雄的苗子。 在小说里,古思域与秦玖韶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二人相见的机缘是因为古思域在偌大的京城里找不到一家做炙烤牛肉的馆子,而常日里醉仙楼总是人满为患,古思域不屑浪费时间去排队吃一顿饭。一次偶然路过见店里正好有位置,进店碰见了正在算账的秦玖韶。 醉仙楼的菜单里自然是没有炙牛肉这样的菜色。 但是,听了古思域找遍京城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菜,秦玖韶一时兴起就答应了古思域要试着做做看。 秦玖韶从未去过疆域边界,自然是不知道正宗的炙烤牛肉要如何做。 奈何她向来喜欢研究创新菜色,那段时间里也正好没有灵感。难得听见了一个她感兴趣的,对象还吃过正宗的炙烤牛肉。只要她做出来让古思域尝一尝,她就能立刻知道自己的手艺还差了多少。 单凭着古思域的说法试着做了做,第一次果不其然是失败的。 古思域心下失望,可秦玖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便再三请求古思域一定要为她试菜,她定要做出她记忆的味道。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因此结交了深厚的友谊。 曲竺和谢琼乐来将军府的缘故,是因为一月之后便是林老太太的八十寿诞,她特地前来送请帖。 曲竺与谢安的生辰差得不多,要不是谢封仁和曲相都相互打听过两人对彼此都没有感觉,只怕这太子妃人选就该是曲竺的了。 自然,若是曲竺当上了太子妃,这本小说也就写不下去了。 古思域比谢琼乐大上两岁,芳龄十五,已经及笄,也是可以许配婚事的年龄了。 不知皇帝是否会将太子妃的主意打到古思域的身上。 谢琼乐和曲竺在正厅见到古镇城的时候,就发现他与自己想象之中的大将军并不一样。 她原以为大将军应该是留着络腮胡,身材威武粗犷。却没想到除了皮肤黝黑了一些,古镇城的五官长得竟然还挺斯文的。 “臣,见过公主殿下。” 古镇城有伤在身,所以未能来大门口迎接。面对着这样一个立下汗马功劳,在马背上拼功名的大将军,谢琼乐可没有那个脸去要求他对自己毕恭毕敬。 “见过大将军。” “二位是来寻我小女的吧。”古镇城和蔼地笑着,“是我管教不严,她这时候在后院练武呢。” “无碍,我们去寻郡主就是。”曲竺微笑着回话。 曲竺自然而然地认为女孩子应该是在家练舞。所以当她瞧见古思域拿着一把长|枪在日头下行云流水地摆弄着,霎时惊呆在原地未能有反应。 那把红缨长|枪就像是长在她手上的一样,进退自如,步伐如疾风,很有气势。 曲竺努力地做着表情管理:“真不愧是武将之女啊……” “思域,还不过来。” 谢琼乐正回味着古镇城这位大将军人和名字有着巨大反差之时,又从他底气十足的洪亮喊声中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大将军的威严。 嗓门真大,谢琼乐如此感叹。 古思域挥汗如雨地小跑过来,一个跨身就越过了围栏。 “女孩子家怎么也没点样子。” 古镇城话语里好似是责备的样子,脸上却满满都是骄傲的神情。 古思域笑了笑,转身低头看着曲竺和谢琼乐。 谢琼乐感觉她看她们的眼神仿佛就是那种马儿看狗儿的新奇神情。 两个不过一米六左右的人站在超出一米七许多的古思域面前,正是这般形容。 十几公分差别有这么大吗,谢琼乐心想着。 不仅仅是身高,二人的体魄也比不上习武的古思域。 一身红衣似火,朗目星眉颚线如画,长|枪英姿胜惊鸿。 正是谢琼乐对古思域的第一印象。 -- 第33页 古思域的双眼深邃,鼻梁高挺,狭长却不小的眼睛,颇有异域女子的妖媚之美,但剑眉张扬,增添了五官上的英气,减弱了异域柔媚。 一头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飘动,犹若丝带起舞,舞剑力度风声簌簌,又不失女子的美感。 如此将力与美结合得天衣无缝,着实是个妙人。 “你就是公主?” “思域,不得无礼,这是御史千金曲小姐,这位才是公主殿下。” 谢琼乐能够理解古思域第一眼就把她和曲竺弄混的理由。让谁来看,这气质卓然如微风和煦的曲竺,行为举止都比刚刚学习礼仪的她来得更像一国公主。 古思域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地看着谢琼乐,随而不带一丝尴尬情绪地对着她笑了笑。 “是我有眼无珠了,公主殿下莫见怪。” “无碍。” 古思域的爽朗性格让谢琼乐觉得她或许比想象中的更好相处。 站在一旁的曲竺被错认成了公主,脸上露出了些局促的神情。 “今日我不过是个陪客,陪曲竺来给郡主送请帖的。” 谢琼乐不在意地开口,微笑着回头看向曲竺,曲竺小脸酡红,似是被枝头的红枫染红一般。 “思域郡主,下月是我外祖母的八十寿辰,若是郡主无事,还望赏光来吃顿酒。” 曲竺从绿竹手里接过请帖递到古思域手上。 古思域翻了翻看,看着曲竺亲手所写的簪花小楷,勾唇一笑。 这字还真是秀气。 “曲小姐特意相邀,我自然前去。” 古思域一口答应,背着手向曲竺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郡主来京有一段时日了,不知道可曾出街游玩过?”谢琼乐大方地与她交谈。 “倒是不曾,京城热闹繁华,但是毕竟约束甚多,且我对京城并不熟悉。” “那不如,今晚我请郡主去京城最有名的醉仙楼尝尝鲜。” “醉仙楼?” “正是。” 古思域似乎是听人说起过这个酒楼的名字,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便谢过公主美意,我却之不恭了。” 这几日她宅在将军府里不曾出门,早就憋闷得慌了。 京城这金丝笼的地方,怎能比得上那自由自在的黄沙大漠。 若不是母亲父亲都在京城,她才不愿待着这鸟笼似的地方。 “郡主不必见外,这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也不愿再继续说客套话,古镇城请曲竺和谢琼乐在前厅用了些茶点,等古思域沐浴更衣一同出门。 第14章 第十四话 谢琼乐邀古思域一同去往醉仙楼是早有图谋。 只有主角团齐全了才能开启主线剧情嘛。 谢琼乐决意要将古思域与秦玖韶的偶遇剧情制造成她间接引见。 这对她有益无害。 谢琼乐提前遣了人到醉仙楼告知秦玖韶,今日她要带两位好友前去,并介绍给她认识。 秦玖韶来京城经营醉仙楼时日不长,日常又忙碌于生意之事。因在这贵人如米多的京城,她的身份着实算不得什么人中龙凤,故而有缘结交的好友无几。 听到谢琼乐要将好友介绍给她,她欣喜得亲自下厨备菜等她们来。 三人结伴来到醉仙楼,迎接她们的还是上次那个“热情”的店小二。 他见谢琼乐贵客到来,先前得了东家嘱托,若是这位姑娘前来,必要好生照料。 过分殷勤地将她们往楼上引。 古思域难得出府,又是第一次来这声名鹊起无人不知的醉仙楼,背着手目光落在四处瞧了瞧。 她心中不禁感叹,天子脚下的京城果真是与别处不同。连路边的酒楼都修缮得颇为精致,胜出他们那儿富商的住所百倍。 无论是扶手还是桌椅,都是上好的木质作料又雕上了精细的刻花,哪儿像他们在营地里都是席地而坐。 古思域想起还在边关受苦的长兄和处于水深火热的边疆百姓,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抿了抿嘴唇,心中油生出些许不忿。 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安定生活,可都是他们和边关将士在马上流血流汗换来的。 京城这般奢侈的生活,边关守城的将士一辈子也没能享受过一天。 “软软,你来啦。” 秦玖韶不注重那些虚礼,把手上的水渍都擦在了围裙上,从厨房小跑着来见她,脸上笑容尤其明媚。 软软这个称呼是秦玖韶给她取的。 谢琼乐整个人软软糯糯的,就像只小奶猫。尤其是脸颊上的婴儿肥,捏起来和包子一样,软得很。见谢琼乐不反感这个外号,她便就这么叫了。 今日出府是同曲竺一起,谢琼乐身边就没带着季成安。 她给他放了一日假,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御史府给她们配备的侍卫已经足够保护她与曲竺的安全。 谢琼乐嘱咐他,若是想去东宫见谢安,便也可自在地去。 季成安应声说是,却没说自己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反正空出来的时间他自由支配,谢琼乐也不管他了,去曲竺的院子寻她一同出门。 “嗯,今日还带了我的朋友。” 谢琼乐将身后的两人介绍给秦玖韶。 “软软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秦玖韶摆出对客人的笑意。 -- 第34页 “这是曲竺,这是古思域。” 谢琼乐先前就与古思域和曲竺打过招呼,在外喊她的化名谢琼就好,千万不要泄露她公主的身份。 曲竺知道此事重大,点头答应了。 但是古思域的性格直来直往,见她说是要见好友,且这好友是醉仙楼的东家,是个女子。 对方都将身份如此坦诚给谢琼乐,谢琼乐却如此隐瞒,她对她的作为并不认可。 “既是好友,为何要隐瞒身份。” “我身份特殊,并非刻意隐瞒,起初是怕吓到她,如今还未寻到好的时机坦白。” 古思域心思单纯直白,听谢琼乐所说有理,便也答应了。 要是她心思再复杂一些,再往下深想就会知道,谢琼乐的理由忒勉强。能够在京城开酒家的女子,怎么会被着谢琼乐的身份轻易吓到。 更何况,她的酒楼可也是接待过不少达官贵族的。 谢琼乐心里也在考虑着找个好的时机和秦九韶坦白身份。 只不过,不是现在。 一旦她的身份暴露,谢安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两个人的感情线还没有开始,如此巨大的身份差距横亘在二人面前,对他们的感情发展不利,谢琼乐纵然嘴痒也得忍着。 “你好,我叫秦玖韶,叫我阿九就行。” 秦玖韶本能地感知到,跟着谢琼乐的二人似乎并不是什么身份简单之人。 无论从举止还是身上的衣着来看,无一不显示着她们不凡的身份。 平日里来醉仙楼,谢琼乐都会换上自己“特意”准备的常服 。今日陪着曲竺拜访将军府后不便再更衣,直接穿的是秋画为她准备的衣裳。 上面的针线刺绣,也不是宫外手艺能够轻易比拟的。 见过富得流油的豪商与身居高位的官员们的秦玖韶,自然是不会遗漏掉这些细节。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谢琼乐对她有所隐瞒,只是她身上的气质过于单纯,秦玖韶才愿意相信她是有难言之隐。 秦玖韶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对她的隐瞒。 她在等,等谢琼乐和她坦白。 “各位别站着了,都坐吧。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 秦玖韶自信满满,口气十足,知道她的本事的谢琼乐并不觉着有什么奇怪的,随心地报上了一些她想吃的菜名。 曲竺个性随和,口味也没什么挑剔。加之她也是第一次来醉仙楼,对着秦玖韶说了句随意就让谢琼乐来点。 而古思域客随主便,并不插话。 “对了,阿九你会不会做炙烤牛肉?” 正在饮茶的古思域听见这个菜名也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眼神里多少有了些许期待。 “炙烤牛肉?” “嗯嗯。” 谢琼乐用力地点了点头,秦玖韶难得能见她对一道菜如此执着,但她未曾做过,不确定她想吃的是哪种口味的牛肉。 “虽然没有做过,但是你说说看做法,我可以试一试。” 秦玖韶本就喜爱创新挖掘各种菜式,牛肉的料理她做过不少,这炙烤牛肉她也曾听人说过,是大漠的菜式。 古思域放下茶杯,低敛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炙烤牛肉需要一种特殊的香料。”古思域插嘴说道。 她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炯炯有神的目光对上秦玖韶疑惑的视线。 “特殊的香料?” “对,叫做孜然,是大漠独有的特产。” 谢琼乐知道这道菜,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做法。 秦玖韶问她,她也答不上来,倒是古思域先开口提了香料。 孜然,这个时候也有孜然?谢琼乐有些震惊。 那这不就是烧烤吗?再撒点胡椒面。 “你说的香料我店里正好有。” 古思域本不对京城能有这种香料抱有期待,那香料本就不是大兴原产的香料,是来自于大漠外的西猄。 他们在大漠守城,防止西猄与律氏国进犯,但并不阻碍两国百姓商贸往来。 这孜然,也是西猄的香料。 秦玖韶叉着腰,轻哼说道:“我醉仙楼最不差的就是食材。” 是啊是啊,毕竟你可是富婆,哪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谢琼乐坐在一边默默小鸡点头。 “价格虽贵些,但是从胡商那儿也是买得着的。” “不如我们来吃烧烤吧!” 谢琼乐脑子灵光一闪,其他三个人都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既有孜然也有辣椒面,为什么不做一顿烧烤来吃吃呢。 她来到这世界,可真是馋死这一口了。 “烧烤?” “何为烧烤?” “烧烤是何物?” 三人同时问出心中的疑惑。 曲竺不通这些,平日里只是做些小点心和糕点,自然不知。 古思域和秦玖韶,一个是大厨,一个是来自大漠,心里有了猜测,但又不确定。 “哎呀,跟着我来。” 谢琼乐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拉着她们一起到了醉仙楼的后院,拿石头围成了长方形的小灶,又往里边添了柴火。 “把食材放在上面烤就好了。” 谢琼乐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大作,她提供方法,但实际上这个简易的烧烤架都是古思域在动手。 “这倒是和炙烤牛肉多有相似。” -- 第35页 古思域负责生火,秦玖韶负责调味,曲竺负责整理食材,提出新奇点子的谢琼乐则是“团宠”,负责吃。 烤好的肉串被递到她的手里,她尝了一口烤牛肉,心情飘飘然。 嗯,孜然果然就是烧烤的灵魂。 不仅仅是牛肉,还有蔬菜和其他食材。 谢琼乐觉着,既然烧烤都有了,下一次,她再试试火锅也不错。 “怎么样?这味道和你记忆里的炙烤牛肉差得如何?” “确实是挺相似的。” 古思域吃到了熟悉的牛肉味,刚刚还闷闷不乐的情绪也变得轻松起来。 那可不是,不都是孜然味的吗。 四个人忙活了一个晚上,搭灶和烧烤都是个费力气的活儿,劳动过后这时候再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食材的味道也香了不少。 起初还生疏客气的四个人,也因为烧烤而亲近了不少。 吃,果然是人类交往的最重要的手段。 搭配着烧烤的,还有秦玖韶亲手酿的果子酒。 女子不宜喝烈酒,便取了香甜的果子酒搭配。 原身琼乐公主的酒量并不佳,更何况果子酒味甘,极好入口,奈何后劲十足。 贪杯的谢琼乐没喝两杯就开始东倒西歪,抱着秦玖韶开始说胡话了。 “阿九,你知道吗?我可喜欢你了,你性格又好,手艺也好,最重要的是你的人设实在是太过瘾了,一点儿憋屈也没有。” 喝醉了酒的谢琼乐说话当真是一点儿女子家的矜持也没有了。 如此直白的“表白”若是被季成安听见了,谢琼乐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对秦九韶的感情了。 秦玖韶听得心花怒放,可这人设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想回家。” 刚刚还在哈哈大笑的谢琼乐转眼间就委屈兮兮地开始掉眼泪珠子。 她的情绪转变太过唐突,秦玖韶慌忙地拿袖子给她擦眼泪,哭着哭着她就扑进了秦玖韶的怀里,哭声难抑。 “回家,一会儿就回家了。”曲竺也拍了拍她的背,哄着她。 曲竺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就咪了一口尝了尝味道,看谢琼乐喝得那么干脆,还以为她酒量特别好,没想到喝醉了就开始耍小孩子脾气。 “她酒量也太差了吧。” 古思域握着酒杯一饮而尽,摇着头看笑话,嘴角满是笑意。 自打她来了京城,还没这么爽快地笑过。 这可都归功于这个无厘头的公主殿下。 “你,我知道你瞧不起谢琼乐,觉得她娇生惯养,奢靡无度。可是我才不是这样的呢。” 谢琼乐听到古思域嘲讽的笑声,晃着脑袋从秦玖韶怀里爬起来,用手指着她。 “还有!我知道,你最怕的就是蟑螂!这京城里的蟑螂吃得多长得也大,你……” 大漠里多是毒虫猛兽,像蟑螂这类的昆虫,古思域更是见都没见过。 听着她胡言乱语,古思域至今还不知蟑螂长什么样,自然不怕。 “我连敌军都不怕,还怕你口中什么劳什子蟑螂吗?再说了,你可不就是谢琼乐吗。” “我才不是谢琼乐呢……” 谢琼乐小声地嘟囔了两句,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在自己床上醒来,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零零碎碎的。 这个琼乐公主的酒量也太差了点……才喝了两小杯就给喝断片了。 不过,昨天她干什么了?她就记得自己在和秦玖韶和古思域她们吃烧烤来着。 “公主殿下,喝点醒酒汤吧。”秋画端着碗醒酒汤到她身侧。 “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谢琼乐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醒酒汤,味道酸不溜秋的。 “是季大人。”秋画如实相告。 “季成安?我昨日不是让他休息去了吗。” “季大人一直都在小姐身边的。” “啊?那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给季成安放假,季成安还上赶着上班。 他要是生在她的时代,绝对能干出一番大事,成就一番事业。 哦,他不生在她的时代,就已经能干出一番大事了。 还把她这个公主给送去了和亲。 行得不能再行了。 谢琼乐自己酒品不好她还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原身的酒品怎么样。 秋画犹豫着开口:“您昨天……拉着季大人的袖子哭着让他别送你去和亲。” 谢琼乐手里的碗砰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这碎掉的不是碗,是她的心啊。 这下可玩完了。 第15章 第十五话 谢琼乐掀起马车的帘子,马车已经入了皇宫。 她抬头望着这看不到顶的宫门和掉漆的漫长红墙宫道,半月时间不过是落花浮水,顺水万里,眨眼一瞬。 身后的这扇宫门,不知天下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又有多少人在深宫里褪了白发,了度残年。 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又出不去。 真真是可笑极了。 谢琼乐放下了帘子,坐在马车内,正对着不露形色的季成安。 今日之后,她回宫,也就意味着她即将和他分道扬镳,再也不用日日相见了。 回宫虽然不愿,但不必再日日都见到季成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第36页 季成安估摸着已经入了宫门,闭眼休憩的他睁开眼睛就看见谢琼乐盯着他眼里满是探究。 “公主有何事想问?” 季成安面无表情,谢琼乐很难从他的脸上瞧出什么破绽。 “无事。” 季成安对着她没有任何异常的神情举动,想必那日她醉酒的事情他应当是没放在心上。 她巴不得他忘个干净,就像是电脑里的回收箱,能清空最好。 明日,是诸国使者进宫面见大兴皇帝的日子,后日夜宴要宴请各国使者在宫内观赏歌舞。 秋画从尚衣局取了新做的衣裳,色彩艳丽的云锦纹样华美精致,做成衣服更是光彩夺目。 漂亮自然是漂亮,谢琼乐却觉着高调了些。宫宴的主角并不是她,是那将被赐婚的永安国公主,她可不想抢了别人的风头。 且说,参加宴会的还有京城的贵女小姐们,以及后宫里的嫔妃。 她们定会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百花争艳。她既不想与她们争奇斗艳争个高低,也不想因为打扮过于夺目惹人眼球。参加宴会的,可都是各国的使者,其中也有王子公主亲自来朝的,万一一不小心就被瞧上,那可不是得不偿失。 她今年还没到及笄的年纪,但免不得会被人盯上,还是小心为妥。 谢琼乐打着去宫宴上吃点平日里吃不着的菜肴点心的主意,打扮得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谢琼乐也知道,宫宴美曰其名是欢迎诸国来朝和大兴缔结盟约,实则是永安国与大兴国之间的利益协商,其中的复杂可不是她能够想象的。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光是想象那口蜜腹剑和笑里藏刀的画面,谢琼乐的脑袋就暗暗发疼。 右眼皮还止不住地跳,总觉着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公主殿下,这件紫色的云锦我觉着挺适合明天穿的。” “你替我决定就成,不要太过打眼,也莫失了气度就行。” 谢琼乐无心打扮,只想着宫宴能平安顺利举办,不出岔子就行。 “是。” 季成安跟着谢安赴宴,二人一进大殿就引得诸多小姐宫人纷纷侧目。 谢琼乐闲来无事,早早地就到了宴会的大殿吃着水果,不像那些位高权重的,越是要突显自己的地位,越要踩着点到场。 “公主殿下,莫要再吃了,否则晚上可就吃不下晚膳了。” 谢琼乐放下手里的青提,拿帕子抹了抹手上的汁水。 “知道了。” 晚上还能不能安心吃饭都不知道呢,她还是先垫垫肚子为好。 谢安的席位就在谢琼乐斜对面,男女分隔两列,按照地位官职自上而下。 季成安虽未有品衔官职,可身份是忠孝侯唯一的外孙,代替忠孝侯出席宫宴,近来又得皇帝赏识,便将他的位置安排在了谢安的斜后方。 前排是皇子,他的位置已然很靠前了。 季成安落座后,视线就落在了在他对面斜靠在椅手上的谢琼乐身上。 她坐姿懒散又带着些勾人的模样,偏偏那张脸生得稚嫩,清纯得让人不敢有丝毫污秽的想法。哪怕是在脑海里想一想,似乎也会污浊到她浑身的仙气。 她今日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云锦裙,裙摆上绣着花,花色清新,图案并不华丽,反而很衬她的肤色。 许是为了宴会,发髻上不只戴了寻日里普通的珠花,攒上了花钗,就是珠花上的点缀也是洁白秀气的珍珠。 淡紫色的袖子因为她的动作滑下露出手腕白得刺眼的藕臂,季成安不免回想起在宫外她又可怜又可爱的醉态。 她在从将军府往醉仙楼去的时候,以防不测,他就偷偷跟着去了。 谁知她竟在醉仙楼里吃醉了酒,就连古思域和曲竺都拿她没办法。 他不得不露面要带她回去,那时她正抱着秦玖韶不撒手,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双带着水雾的眼睛就那么从臂弯里露出来,抽着鼻子喘不上气地说胡话。 一见到他,眼里全是怨气,想也不想地就骂他。 “季成安,你是个大坏蛋。” 没头没脑就被骂了的季成安不快地皱了皱眉,但是还是伸出手要从秦玖韶的怀里接过她。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季成安还能记得要隐瞒身份,唤她小姐。 “我才不要跟你走!你是坏人!” 谢琼乐的手紧紧拽着秦玖韶的衣袖不肯撒手,身子更是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躲在秦玖韶怀里不肯让他靠近,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着她闹脾气,季成安难得没有不耐烦,耐着性子蹲在她面前,轻声地哄她。 “我哪儿坏了。” 季成安玩笑地盯着她醉醺醺迷离的眼。 他还真是好奇,他对她一直都很谦和有礼,她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 “你要把我送去和亲,你这个坏人。” 哪有这样的坏人,藏着自己的坏心眼还问别人自己哪里坏的。 装模作样。 谢琼乐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 “和亲?” 秦玖韶看了眼怀里的小女孩,又看了看季成安,心里多少对着谢琼乐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秦玖韶疑惑着自言自语,同时也是在问季成安。 季成安不语,用了蛮力把她抱进了怀里。 -- 第37页 若是秦玖韶真想知道,还是要亲自问问清醒的谢琼乐,谢琼乐要是想说,自然会如实相告。 不该由他来戳破她的身份。 被他抱在怀里的谢琼乐扑腾着要从他怀里挣脱,他用了技巧才把她乱动的四肢钳制住。 “我不会。” “你会。” “我不会。” “你会。” 两个人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季成安还是第一次这么拿一个人没有办法。 硬手段采取不得,软措施也没有效果。 “那你怎么才愿意信我?” “我们拉钩钩,拉完钩钩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汪汪汪的那种。” “好。” 季成安嘴角勾起,无奈地点了点头。 “怎么拉?” “你把小手指伸出来。” 季成安乖乖听话,单手抱着她,一手空出来和她拉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拉完钩的谢琼乐这才安静下来,愿意跟着季成安回去了。 “你背我。” 谢琼乐难受地扭身子,他把她禁锢在怀里,难受。 季成安先是把她放下,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稳。 他背过身蹲在她面前,谢琼乐猛地扑倒在他宽阔的后背,肉肉的脸颊蹭了蹭他坚实的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 女孩子的身体柔软得像是棉花一样,季成安小心地托着她,弯着腰,担心她会后倾摔到,姿势有些滑稽。 谢琼乐舒服地趴在季成安的背上,没一会儿季成安的耳边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季大人,把她放到马车上吧。” 曲竺坐在马车上,季成安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谢琼乐。 “这里离曲府不远,我背公主回去。” 这么一折腾,等会儿又闹起来,他可没办法。 曲竺尴尬地笑着,方才谢琼乐闹腾的模样还在她脑子里。 “如此,倒是辛苦季大人了。” “这是臣的本分。” 季成安踏着月色,慢慢地走在街上。 回了晴枫院,他像是护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样,护着她的脑袋一点点地把她放在枕头上。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睡着的人又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了。 “季成安,你绝对不能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是反悔,你就不是君子了。” “我不反悔。” 季成安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谢琼乐还是不肯放手,一只手抓着还不够,还侧过身用另一只手也抓着。 季成安只好坐在她的床边,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只有她睡着了,他才能走。 谢琼乐喝醉了,意识很快就沉了。 但是她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季成安没听清,只是依稀听见几个字。 不和亲。 季成安轻轻用手拨开她的手指,这才把自己的袖子从她的手里解放出来。 他离开房间,在门口又回头地看了眼刚刚为她掖好的被子。 小女孩睡得憨态可掬,有枕头不睡,非要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明天就该手酸了。 那个像小孩子一样“撒娇”的公主,如此一般打扮,却像个神祗般清冷谪仙,季成安的眼神黏在她的身上压根就挪不开。 “你看什么呢。” 谢安看着发呆的季成安,顺着他看的角度望去,只有那又不知不觉吃起果子来的谢琼乐。 他这是在看谢琼乐?冰山开窍了? “没什么。” 季成安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摆弄手里的玉佩。 他刚刚是怎么了。 谢安看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和先前不大一样。 可他上次问他愿不愿意娶谢琼乐的时候,他还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啊。 谢安打开折扇扇了两扇,摇了摇头。 谢琼乐一边吃果子一边观察着场内的所有人,接着就和季成安对上了眼神。 她咀嚼着瓜果,不知怎么,断片的记忆又恢复了。 她觉着那次喝醉之后尴尬是尴尬了些,只是季成安是个言之有信的人,答应了她不会送她去和亲,应该是真的不会送她去和亲了。 可是,万一他到时候心狠起来,直接送她上西天了怎么办。 谢琼乐吞了吞口水。 季成安别过脸不再看她,对她向他示好的笑容视而不见,她心底里的慌乱更甚了。 谢琼乐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民高声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她连忙把咬了一半的果子随手放在了桌上,握着手帕偷偷擦了擦,提着裙摆站了起来行礼。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谢封仁虽是穿的常服,却是一身红衣,唯有皇室才能穿的正红色。 可想而知今日的宴会有多重要。 谢琼乐突然想起,那日她初见古思域的时候,她也是一身红衣。 郡主算是皇室吗,还是谢封仁对古家的恩典? 有时间问问古思域好了。 古思域和曲竺也来了宴会,只是位置与她距离有些远,她不方便直接过去寻她们。 -- 第38页 宫宴开始前,谢封仁先官方发言了几句。 随即,就吩咐歌舞开始。 宫宴过半。 “陛下,永安国的公主要为陛下献舞。” 坐在下方看戏的谢琼乐抬首望向那位端庄的皇后殿下,此刻正撇着嘴角冷哼了一声,轻瞥了一眼谢封仁。 “宣。” 谢封仁顶着压力宣了她进殿。 永安国公主身姿娉婷,一副面纱掩面,上挑的凤眼妖艳,一进殿就引起众臣议论。 大殿上议论纷纷,略微有些噪杂。 “见过大兴国陛下。” 永安国公主跪地行礼。 “见陛下为何不露出真面。”李民大声问道。 “回陛下,我国公主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一支舞蹈,此面纱是为道具。” “如此,便请公主献艺了。”皇后冷笑着说。 “小女子献丑了。” 殿外又涌了进来一些女子,是永安国公主的伴舞。 她舞姿妖娆,身姿像水蛇一样扭动,金色的流苏裙摆和轻薄的纱衣若隐若现,刚刚如市场一般满是议论声的大殿瞬间就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永安国公主回首一笑,再回首,脸上的纱巾取下,露出她的面容,像狐狸一样妩媚的五官,那双眼睛带着钩子,钩得在场许多男子都失了神。 眼瞧着,这永安国公主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轻盈的舞姿蜻蜓点水,点的不是地,是在场观舞人们心里的涟漪。 只是对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谢琼乐而言,在她眼里,永安国公主却是个可怜人。 以舞姿和容貌去取悦众人,她是一国的公主,却要为别国皇帝献舞,还要献上自己未来的命运,着实可悲。 季成安对这个永安国公主并不在意,那女人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欲望,他全然欣赏不出一点儿美感。 谢安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手,举着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无趣。 谢安的心里,是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眼神落在眼前的菜品上,没有看向正在起舞的美人。 季成安抬眸望向自己对面,明明是首欢快的舞曲,谢琼乐的脸上满是同情与惋惜。 她,又在想什么。 第16章 第十六话 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 舞姿曼妙,身旋若莲花,脚步轻盈点涟漪。 眼神若藕丝,一眼勾人缠绵,暗送曲波,魅惑人心。 黎窍媚眼如丝,诱得全场诸多男子无不眼神留连,差些就忘了她是和亲公主,而是一名绝世舞姬。 场上诸人都比不得那位金尊玉贵的皇太子,她刻意在他桌前停留片刻,可那皇太子低垂眉眼,连一个抬眸都不愿施舍与她。 谢安指节微粉,转着手里的银杯,心不在焉。 黎窍嘴角挂着的笑意收敛,一舞毕,谢安始终没抬起过头。 她纳闷地抿唇跪地,向端坐于高台上威严的大兴陛下行礼。 “参见陛下。” 余光撇过席间的谢安,他放下了在手里把玩的银色酒杯,这才抬起头瞟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是在看她,可那双毫无波澜的深色眸子却又似乎透过她,视若无睹。 “贵国公主不仅容貌甚佳,舞姿也如此曼妙。” “谢陛下夸赞。小女子不是一些雕虫小技,听闻贵国公主倾国倾城,更是妙人。想必是胜出小女子许多。” 黎窍如此夸赞大兴国的公主,谢封仁自然高兴。 可黎窍下一句话,骤然让这位方才还对着她和颜悦色的大兴皇帝瞬间捋平了嘴角的弧度,眸子里结了霜。 风雨欲来,无人敢为她说话。 “若是有幸得以瞧见公主妙姿,是小女子之幸。” 黎窍字字句句以小女子自居,她本是一国公主的身份,却在大兴自贬身份,本该以为是个乖巧听话的。 可是又意图拉踩大兴公主,要大兴国最受宠爱的公主给她做垫脚石,也不看看这位陛下同不同意。 谢琼乐迟钝地意识到,那位她心生怜悯的美人正是在拖她下水。 众人眼里,谢琼乐淡淡的一眼宛若高贵的波斯猫,动作轻慢,慵懒高贵,一身贵气的紫衣出尘脱俗。 肤白如雪,紫衣相衬,仙气飘然,头上步摇晃动,星眸顾盼,如秋水潋滟,如明月清亮,一汪秋水平静无波。 至真至纯不忍玷污。 黎窍想与她比,美则美矣,却失了那分气度。 星辰欲与明月争辉,自不量力。 季成安嗤笑了一声,利剑一般的眼神穿过距离直向黎窍。 也不过如此。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谁又听不出来,黎窍是在揶揄谢琼乐,意图通过谢琼乐彰显自己的才华出众。 在大兴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琼乐公主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这是明着要让她出丑。 “公主此言差矣,我国公主身份尊贵,怎能随意在众人面前献舞。” 谢琼乐是大兴国最尊贵的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心头肉,她要让谢琼乐做出头鸟,最先要得罪的就是谢封仁。 而得罪了谢封仁,她这个即将在大兴国度过余生的异国公主,下场又该如何。 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实在不是个聪明人。 季成安的一句话,这才让谢封仁的脸色和缓了一些。 -- 第39页 跪在大殿上的黎窍脸色发青,双手紧紧攥着五指。 黎窍与谢琼乐,两人虽都是公主,可她是被送来和亲不知前途命运的一枚棋子。在众人面前起舞,暗讽她实际还不过是一个以身体换利益的工具,与街头接客的姑娘无异。 而那位飘然若仙安定在皇帝身边的琼乐公主,是皇帝陛下捧在掌心的明珠似宝,磕了碰了都怕坏了的掌珠,与她是有着天壤之别。 黎窍咬紧了牙根,泫泪欲滴。 季成安轻描淡写一句话公然给了她难堪,可她不得不忍气吞声。因为永安国有求于他们,他们的兵力也不足以与大兴国对抗。 而这一舞,本就是她一意孤行,为了一夺皇太子心意而编排的。 谁知,那谢安堪比柳下惠坐怀不乱,洁身自好,连一眼都不愿看她。 永安国的使者瞧着自己国家的公主受委屈,却也只能低声下气地求和。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和亲,求得大兴国的兵力支援。 黎窍作为和亲公主,已经是被抛弃的棋子了。 “大兴皇帝,我国公主只是赞叹贵国公主的仙容之姿,并无攀比之意。” “最好是如此。” 使者松了口气,大兴国皇帝宠爱琼乐公主是人尽皆知,黎窍的行为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此行是与陛下商讨公主的和亲之事,我们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的,还希望陛下能够不吝给予我们以帮助。” “公主身份尊贵,如今远离故土前来和亲,是委屈了公主了。” “我身为一国公主,享平民不可享的尊荣,自然也是肩负着作为公主的职责。” 这句话,若是在永安国百姓面前说,人人皆会称赞黎窍心系百姓,心怀天下。 只是,这句话如今在大兴国的官员和皇帝面前说起,只会引起众人的反感。 像是心有不甘。 对着这么一个口无遮拦,自以为是的公主殿下,使者的额间冷汗直流。 他想方设法地打圆场,还不知道大兴皇帝会把黎窍许配给哪位皇子,若是做个后宫嫔妃也是好的。 传闻,大兴皇帝不贪图美色,与皇后琴瑟和鸣,黎窍做了后宫嫔妃,对永安国的益处并不多。若是能做太子侧妃,那才是最好。 他们心知肚明,以黎窍的身份,是做不成太子正妃的。 “我国公主心系臣民,也对大兴多有仰慕之情,此次和亲也是公主自愿提出的。” 使者此言不虚。 永安国的皇帝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后宫佳丽三千,生育的公主没有十个也有□□。永安国是个小国,公主和亲是其重要的外交手段。 黎窍身份尴尬,生母只是嫔位,若是不和亲,也唯有下嫁。 此次提出与大兴国联姻,大兴国百姓富庶,国力强劲,是很好的选择。 宫里到了可以成亲年龄的,只有她和三公主。 三公主是容妃的女儿,容妃是永安国陛下的宠妃,不像她母亲丽嫔不得恩宠。 容妃自然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离开身边去和亲的。若是这个名额注定是自己的,由她主动提出,指不定还能让父皇觉得她乖巧懂事,连带着对她母亲有些好感。 嫁到大兴国的前途未知,可无论如何,黎窍都想拼一把。 她想做大兴国的太子妃,也想做大兴国未来的皇后。 心比天高。 谢封仁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野心勃勃,作为未来的大兴国皇后,必得是德行出众,品行良善之人。否则,只会坏了大兴国运。 他本意是将黎窍许配给谢安做侧妃,将来谢安继位,封个妃位。若是谢安喜欢,做个贵妃也不是不行。 但是,如今看来,心思不纯,担不起太子侧妃的名号。 谢安还未娶正妃,还不知会不会受到她的影响,坏了他悉心教养的儿子品性。 谢封仁宠幸的嫔妃不过十余人,膝下子嗣也并不多。公主三个,其中最为疼爱的,自然是皇后所生的嫡女,谢琼乐。还有静妃所生二公主谢苒和沁嫔不久前刚生下的三公主谢皖。 而皇子,也不足十人,共六位皇子。 懿贵妃膝下的大皇子谢守如今娶了懿贵妃母家的姑娘做了侧妃,还未迎娶正妃。 皇后唯一的嫡子谢安至今还未娶妻。 端妃的三皇子谢枕和豫嫔的四皇子谢定年纪小些,但先定了婚事也是无碍。 其余的皇子也都还年幼,不在谢封仁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知陛下有意将公主许配给哪位皇子?” 懿贵妃打心底不希望谢封仁将黎窍许给谢守。 她不是大兴人,可是谢守终究还是流着大兴皇帝的血,还是有机会坐上未来的大兴皇帝之位。 她为了联系大兴与母国的关系,为谢守娶了姨母家的女儿做侧妃。可是若是谢守的正妃也不是大兴人,就意味着谢守不会再有机会登上皇位了。 皇权旁落,谢封仁自然不可能让大兴被崇越吞并掌控。 “二皇子如今还未有家室,若是娶了永安国公主也是一桩美事。” “儿子还并未想成家,当以建功立业为首。” 谢安刚刚就一直观察着谢封仁的脸色,生怕他就将这永安国公主许给自己。 他有了心上人,不愿身侧有旁人。 按照秦玖韶的性情,只怕不会同意他有侧室。 -- 第40页 她本就不是皇亲贵胄,身份尴尬,要入东宫就难比登天。 他可不希望为自己平添烦恼。 谢安提心吊胆,若是自己真与永安国联姻,也就意味他与秦玖韶再无姻缘。 谢封仁也陷入了沉思,排除了谢安,便只能选谢守了。 可是作为一个皇帝,必须让自己的儿子们互相牵制。不然就容易造成一家独大,失衡的局面。 所有人都在等着谢封仁一锤定音。 黎窍就好比那踢来踢去的蹴鞠,无人愿意接。 永安国使者听见刚刚懿贵妃的一语,想必黎窍无论如何都会成为皇子妃,可究竟是哪个皇子,他还是忐忑不安。 被决定着未来的命运的黎窍,此时也心惊胆战,心里祈祷着成为太子妃。 就是在座的官员们,也都屏气凝神,等待着皇帝的决定,这关系着他们该如何见风使舵,决定是支持谢守还是谢安。 不在状态内的,估计只有谢琼乐一个人。 逃过了“才艺展示”,她手里握着盛着果子酿的琉璃杯,果子酿酸甜可口,和果汁一样。 谢琼乐手握剧本,就和看电视剧就先前知道了结局一样,其间曲折起伏,也不那么刺激了。 “不如就许给大皇子做侧妃吧。” 皇帝不愧是皇帝,先是将人排除在了太子妃的名分之外,就是配给了大皇子,也不过是个侧妃。 支持谢安的官员,觉着皇帝是不想让黎窍接近太子,此女心思不纯,就是成了太子侍妾,将来也怕会扰乱后宫。 支持谢守的官员,则是觉着皇帝既给谢守增加了一国的势力,又为谢守保留了正妃的位置,目的是为了将来为他再找一个适合家世门第的贵女,还是有希望取代太子的。 不同势力对皇帝的决策各有见解。 场上最失望的,唯有二人,黎窍与懿贵妃。 而刚刚还很淡定的谢琼乐却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不是三皇子妃吗,难道是她记错了? 还有,永安国的郡主黎沐筠人呢?小说女二呢?怎么不见了。 “谢陛下,同行的还有我国的郡主。” “宣。” “宣永安国云歌郡主。” 女二登场了。 纤纤莲花步,素衣飘诀,眉眼低垂,浑身自带一股岁月静好的沉净。 身着素裙,头簪珠花,耳垂玉坠,躬身慢步,动中带静。 黎沐筠身轻体柔,声线也同春风沐冬,唤春醒般轻声细语。 “参见大兴陛下。” 谢封仁的目光落在柔弱娴静跪在地上的黎沐筠身上,她举止端庄,行礼周正,与颇有自傲的黎窍截然不同。 不知是个通透的纯善之人还是心思细腻不易摸透的暗探。 他并未听闻永安国竟还选了个郡主一同前来。 “不知永安国皇帝这是何意?” “回大兴陛下,我国君上为表诚心,特让云歌郡主作陪嫁一同来此。” 有门面的家族女儿成亲,让未过门的姑娘亲自挑选信得过的侍女或是姐妹陪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此举无非是希望能够多一人拴住夫君的心意,少些妾室与她争宠。 纵然陪嫁女子能得到夫君宠爱,那也是自己的亲族与下人,并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可是这都是作为“妻”的礼仪。 现下黎窍不过是得了个皇子侧妃的身份,侧妃倒是不算妾,入宗室玉牒。可若是再让永安国郡主一同入了大皇子府,且不说不合规矩,这大皇子已有两个侧妃,黎沐筠入府充其量也只能做一个良娣。 让一国郡主做皇子良娣,也是过于轻视郡主了。 谢封仁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定下了永安国公主的位分,不料又来了个郡主。 而站在阶下的永安国使者也是攥着手,心急如焚。 原以为黎窍作为一国公主,怎么也该会是一个皇子正妃,太子侧妃的位分,可竟是只给了一个皇子侧妃。侧妃带陪嫁也说得过去,可多少是丢了永安国的脸面。 黎沐筠的位分是不可能超过黎窍的,可除了陪嫁嫁入大皇子府,还能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季成安实力护妻。 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歌舞》李商隐 第17章 第十七话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宫宴此刻万籁寂静,氛围比朝堂上还要紧绷焦灼。 高坐在上座的皇帝愁眉不展,永安国郡主的婚事该如何安排让他头疼不已。 黎沐筠垂着头跪在大殿上,跪久了膝盖微疼,面上没有展露出一丝一毫。 她悄悄地瞟向一旁的谢安,眼里是秋风吹落叶的落寞,多一眼也不敢再看下去,迅速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黎沐筠的身份本是永安国的五公主,却因此生母身份低微只被封了一个郡主,使得本该与黎窍平起平坐的身份,如今却要低人一等。 永安国皇帝是个多情种,处处留情,与丽嫔身边的侍女发生了关系后,意外有了黎沐筠。 丽嫔是黎窍的母妃,皇帝与她身边的侍女有了肌肤之亲,却并未给她位分,待她诞下黎沐筠后就被丽嫔一杯毒酒送离了人世。 而黎沐筠不受她的父皇待见,被交由丽嫔抚养,对外称是丽嫔族妹的孩子,收她做了养女,封了郡主。 -- 第41页 黎沐筠没了公主的身份,一个无依无靠的郡主在丽嫔身边并不会得到多少特别的关照。 相反,丽嫔每每瞧见黎沐筠,长大后越发出落得与那个爬上自己夫君床榻的贱婢模样相像,心里止不住地恶心。常日里不仅叫唤她做些下人做的活计,甚至动不动就对她动手打骂。 明面上她与黎窍是姐妹,可暗地里,黎窍只把她当做宫内的下人,随意使唤。 她住在下人的小房间,不允许与黎窍同桌吃饭,穿的衣裙也是黎窍丢了不穿的。 彼时还只是个孩子的黎沐筠并不知道为何“姨母”与姐姐如此厌恶她,只是一味地自责自己做得不够好。 一次偶然,丽嫔宫内的其他侍女正在下人的房内悄声议论黎沐筠的身世,为她的遭遇感到惋惜。这些话被黎沐筠听见,她才真正知道了自己原是皇帝与宫女所生。 黎沐筠夜里把脸埋在破布被子里小声啜泣,不敢哭出声。 寄人篱下的生活就这么过了十几年,直到黎窍被下诏送去大兴国和亲。 丽嫔本不答应让她一同前往大兴。 在她眼里,她的女儿是大兴未来皇帝的妃子。而黎沐筠的骨子里流着和她母亲一样狐媚下流的血,指不定会压她的女儿一头,爬上龙床,以下犯上,在黎窍夫君的耳根子边吹枕边风。 奈何黎窍坚持要带着黎沐筠一起,让丽嫔不得不改变主意。 黎沐筠性格软弱,让她往东,她便不敢往西,极好掌控,想必在黎窍的管教下不会出大乱子。 然而丽嫔并不知道,她心目中那个软弱好拿捏的形象是黎沐筠数十年苦心经营,伪装出来的假面目。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谢安。 谢安年少意气,心地良善。 曾在一次来永安国拜谒时的夜宴上替她解围。 那个嘴角时刻都上扬着的少年对着那个被黎窍为难的自己露出了最善意的微笑,将身上昂贵的大氅披在了她淋湿的肩头。 “不甘平庸的人终会迎来黎明。”他曾这么对她说过。 他是她阴暗世界里照进来的一束光。 只要能靠近他一点点,感受到他至多不可得的温暖便足矣了。 黎窍撇过头横眉冷目瞥了一眼黎沐筠细柳扶风的身姿,嗤笑了一声。 她不许今日黎沐筠穿彩衣戴珠簪,不许她的风头胜过她。黎沐筠果真是一支玉簪两朵珠花一身白素裙地来了大殿。 “公主已经入了大皇子府,郡主便选给其他皇子吧。” 懿贵妃可不想自己的儿子的后宫里全都是些不知心思的莺莺燕燕。 没能阻止黎窍入大皇子府,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阻止这个永安国郡主入府。 瞧瞧这副怯懦的模样,一点儿也不中用。 “贵妃,郡主是不宜再入大皇子府了。只是,其他皇子暂时也不急着选妃纳妾。” 宸妃对着懿贵妃笑,懿贵妃想把黎沐筠塞入东宫的心思可是司马光砸缸,人尽皆知。 大皇子的侧妃是公主,而太子侧妃只是郡主,怎么都会显得皇帝更加器重大皇子。 至于深里如何,就看别人怎么想了。 “宸妃未有子嗣,也不必为其他皇子操心了。”懿贵妃瞪了宸妃一眼。 宸妃咬了咬牙,贵妃位份在她之上,恩宠更盛,又膝下有子嗣,她气不过却也比不过,默了不再冷言冷语。 “皇上,郡主的婚事不如暂且搁着,再过段日子便是科考了,人才辈出,想必也能让郡主自己挑选一个如意郎君。”沈皇后微笑着侧过身子谏言。 永安国已经有一个公主成了皇子侧妃,不能再添了。 若是当下许配给高官人家,只怕会引起猜疑,她的这般安排是最妥当不过了。 前来和亲的公主郡主,自是不能再回国。就算回国,也会被人瞧不起。 留在大兴,为她寻一个好人家。她既有了挑选未来夫君的机会,这门亲事也会成为皇帝对中举举人的恩赐。 “便依了皇后的意思吧。”谢封仁一展愁眉,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大兴陛下。” 黎沐筠跟随黎窍入座。 黎窍握着黎沐筠的手,笑得亲和:“妹妹若是能够找个如意郎君便好了。” 黎窍“和善”的模样落在众人的眼里,不知情的人羡慕大皇子又纳了个善解人意的公主做侧妃,说大皇子真有福气。 “谢谢姐姐。” 黎窍对着她挑了挑眉,抓紧了黎沐筠想要抽回的手。 她在黎沐筠耳边悄声说道:“我可不是真心祝福你。妹妹你,注定只配位居在我之下了。” 黎沐筠愣了愣,垂着眼并未说什么,冷静地坐下。 黎窍最是看不惯她这样不冷不热无所谓的态度,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 黎沐筠揉了揉被抓得泛红的手腕藏进衣袖里,眼神不自觉地又飘向远处坐着的那个人。 若是可以,她不做夫人,做一个下人也可以。 只要对象是那个人。 酒宴重启,轻歌曼舞,杯觥交错,热闹非常。 月光被迷雾笼罩着,宫人点灯巡夜。 宴会过后,黎沐筠被作为从永安国来的贵客被安排住在了后宫。 大皇子已经成年,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永安国使者与黎窍还住在宫外的皇帝安排的宅子里,就等出嫁时直接入大皇子府。 -- 第42页 办完黎窍与大皇子的婚仪,紧接着宫里就忙着操办皇太子的十八岁生辰。 “二哥,你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呀。” 平日里总是谢安给她送些好吃的吃食和新鲜的小玩意儿,谢琼乐也想着在他十八岁生辰送些特别的礼物。 十八岁,在现代可是成人礼呢。 “妹妹送什么我都喜欢。” 这说了不是跟没说没差别吗。 谢琼乐叹了口气,送礼还真是古往今来的难题。 谢安贵为太子,要什么稀奇贵重的东西没有,此番送礼可谓是难上加难。 “你真想送我礼物?” 谢琼乐正苦恼着要送什么礼才能免落俗套,最好是能让谢安记挂着的东西。 这样将来也能为她的亲事说上一两句话。 小礼物是不成的,合心意的大件同样难找。 谢安见她对自己的生辰礼很是上心,那张小脸都快苦闷成飘出苦味的苦瓜了。 “对啊,你想要什么尽管说。”谢琼月瞪大眼期待地望着他。 “你告诉我醉仙居的当家都喜欢些什么。”谢安想了想,还是问了谢琼乐秦九韶的喜好。 谢琼乐与秦九韶关系匪浅,从她嘴里问出来的消息应该准确。 “你是说阿九吗?” “你管她叫阿九?” 谢安担心自家妹妹在外惹是生非,季成安随她出宫在曲府小住时,他便向季成安打探过她的消息。 知道她隔三差五就去醉仙楼寻吃食,也知道秦玖韶待她极好。 只是竟不知,两人关系已经如此亲近。 “嗯,阿九喜欢吃辣的。” 谢琼乐一声惊呼,谢安握着折扇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你干嘛!”谢琼乐捂着被敲疼的脑袋。 “你怎么净想些吃食,我是说物件。” “物件……” 秦玖韶喜欢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她大概……喜欢金子吧。” 生而为人,又有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再说了,秦玖韶可是赚钱小能手啊。 对金钱弃之若敝的人,是不会这么喜欢赚钱的吧。 上回喝醉了,谢琼乐酒后胡言把自己卖得一干二净。 秦玖韶知道了她的身份,在她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知道她身份不凡,却不曾想过她会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大兴国的公主。 那个空有美貌内如草包,飞扬跋扈的琼乐公主。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秦玖韶所见的谢琼乐,并非传闻中的无理取闹,反而善解人意,娇憨可爱。 那夜,秦玖韶独坐在窗边,从酒楼向外眺望,见路上行人走过,驻足在醉仙楼门前。 街上的行人人来人往,秦玖韶脚边的酒瓶是空了一瓶又一瓶。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谢琼乐相识,是偶然。 她们相识时日不长,她的身边本就没有什么好友,谢琼乐率真直爽,真诚待人。唯有身份一事上,她瞒了她。 可一旦埋下了猜疑的种子,过往种种皆成云烟。 谢琼乐步履匆匆踏入醉仙居,往日里热情相迎的店小二畏惧地见她一眼,低垂着脑袋小心谨慎地走到她面前。 “姑娘您来了,东家她……” 秦玖韶说过,若是谢琼乐再来,以贵客之礼相待,但不必再让她上四楼了。 “我想见阿九。” 店小二左右为难,原先躬着的身子更低了。 “东家说,不便见姑娘。” 不是不便,是不愿。 “阿九阿九。” 谢琼乐心急得很,秦玖韶最不喜欢别人骗她。 这层窗户纸她自己无意间捅破了,秦玖韶如果因此就和她断绝了联系,她就完蛋了。 秦玖韶还可能从她的护身符变成催命符。 她提着裙摆直接绕开店小二往厨房的方向去。 厨房里无人。 “阿九。” 谢琼乐在院后的菜园子里找到了正在撒水的秦玖韶。 秦玖韶在菜园子里,一早就听到了她喧闹的喊声。 “阿九,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民女担不起这声阿九,还请公主不要再来了。” 秦玖韶放下手里的水瓢,朝她低身行礼,谢琼乐连忙拦住她的动作。 这一跪,是将他们之间的情谊都跪散了。 秦九韶瞥见面前人委屈巴巴又心急的样子,心里那个快要结冰的地方也逐渐消融变得柔软。 看到她的脸,又舍不得和她生气了。 “你……你别叫我公主,你还是叫我软软吧。” “公主殿下,你为什么不早和我阐明你的身份呢?” 听见她的声音沙哑,谢琼乐心头好像被刀子割了一样。 谢琼乐起初只是把她当做保命的工具,可秦玖韶对她真的太好了,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是为什么接近她了。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什么都不用想,连催命的命运都抛在了脑后。 “可是,如果我说了我是公主,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和我毫无芥蒂地做朋友吗?” 谢琼乐纠结地掰扯自己的手指,鼓起勇气抬头看她。 -- 第43页 “我……”秦玖韶语塞。 “所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真的。” 谢琼乐为了显示自己说话的真实性,伸手要与她拉钩。 这拉钩的把戏,秦玖韶在她喝醉时与季成安看过。 “拉钩上吊,谁说谎谁就……不得好死!” “好了,不许说这样的话。” 谢琼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自己能够想到最毒的誓言,皱着眉头支支吾吾地说出口了。 这个方法虽然幼稚,可秦玖韶还是笑了。 “那我们就和好了。” “嗯。” 和好之后,谢琼乐借着一周三次去白芷学院上学在宫外,总是寻了时机去醉仙楼找秦玖韶。 这不,一进门就瞧见秦玖韶对着两箱能装人的大箱子蹙眉。 “这是什么?”谢琼乐见她纳闷,那便不是她自己的东西了。 “皇太子送来的东西。” 皇太子,那不就是谢安。 “我哥哥?”谢安送礼的速度真快,“送的什么。” 谢琼乐很是好奇 “你自己瞧瞧。” 谢琼乐使了力气把箱子开盖,里边的金光闪闪险些亮瞎了她的眼。 整整两箱金子做成的首饰。 “你说说,你哥哥这是何意啊?” 谢琼乐尴尬地笑了,她和他说阿九喜欢金子。 他绕了个圈子,没真送金子,送了金子制成的首饰。 谢琼乐叹气,直男恋爱,真要命。 好歹是她的金大腿之一,谢琼乐忍下心里的腹诽,替他打圆场。 “我日日来叨扰阿九,哥哥应是不好意思,前两日问了我你喜欢什么。” “他应该是想替我谢谢阿九的照顾。只是我哥哥毕竟是男子,身边除了母后和我,也没其他女子,对女子的喜好不甚了解,才送了这些来。” 她可是拐着弯替谢安说好话了。 “如此。”秦玖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这些都太贵重了,我又不爱金银首饰,不如你带回去吧。” “这是哥哥的心意,阿九若是不喜欢,拿去典当换了金银就罢了。” 这么多金银首饰,拿去典当铺都能买下一间铺子了。 秦玖韶本身并不缺钱,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第18章 第十八话 十里宫墙一聚尘,宫苑重重叠影深。 在这重重叠叠的深宫禁院里,能够寻欢作乐的乐子并不多。 谢琼乐在宫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秋画。” 秋画快步走进殿内,谢琼乐手里握着从宫外寻来的话本子,随手翻了几页。 “殿下可是无聊了?” 谢琼乐把话本子随手丢在了桌上。 窗外些微蝉鸣,不过立夏,天气微热。 秋画随着她到院内,晴光煌煌,照在嫩绿色的枝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点。 “如今天气也热起来了,再过一两月,大概就能去行宫避暑了。” 谢琼乐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 “对了,我吩咐你去寻的花灯可是找到了?” “殿下,花灯倒是不难寻。只是殿下要的数目多,还得等些时日才能凑够数呢。” 皇太子生辰是宫闱内的大事。宫内平时清冷,常日里嫔妃们也多聚集在一起赏花唠闲话。 给皇子公主过生辰,也是给这清冷的深宫增添几分热闹。 谢琼乐苦恼了数日,决意为她的这位哥哥准备点不同寻常的礼物。 甄嬛传里果郡王为甄嬛放风筝,步步惊心里若曦为十爷折千纸鹤。 她便为谢安备下一湖花灯,再为他放几盏孔明灯。 “缺几盏花灯也不是要紧,能赶上十日后哥哥的生辰就好。” 谢安生辰那日穿了一身红衣,少年人穿红衣意气风发,含笑与祝贺他生辰的人敬酒。 “恭贺太子殿下生辰。” “多谢。” 谢安十八生辰,还未及冠,生辰不宜大办。 宴会上的人,除了宫内的嫔妃皇子,还有与谢安交好的世家勋贵家的公子少爷。 谢琼乐在场上巡视了一圈,都没瞧见季成安的身影。 季成安没来?谢琼乐心生疑惑。 “恭贺哥哥生辰。” 谢琼乐款款而来,围在谢安身侧的少年们闻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谢琼乐生得貌美,只是从前一直气焰嚣张,性情张烈,寻常少年人多爱性格和顺,小家碧玉的女子,对她并不上心。又知她一颗心全拴在了季成安一棵树上,也就无人敢把心思打到她的身上。 谢琼乐今日穿了一身娇嫩鹅黄袄裙,头戴珠蕊作芯的珠花,梳了一头垂桂髻,乖巧地给谢安行了个礼。 少年心思单纯爱美人,数人偷瞟她又羞红了脸挪开视线。 如此循环反复,谢琼乐只当看不见。 “妹妹为哥哥准备了大礼,还请哥哥移步前观。” 谢安轻噢了一声,转而笑道:“如此,我倒是很好奇妹妹为我准备了什么大礼。” “公主为太子殿下准备的贺礼必然是好东西,可否让我们也一饱眼福。” 谢琼乐抬眸望向出声之人,他一身绀色锦衣,头戴冠玉,双手背在身后,对她微微一笑。 是个面生的。 “妹妹觉得如何?” -- 第44页 “全听哥哥的。” 一行人以谢安为首,跟在谢琼乐身后朝着不知目的的方向走去。 宫中人造大小湖泊不少,谢琼乐选了一个景致最好的。 明镜湖,湖中楼阁可用于举办宫中小宴,湖内种植了大片的荷花。盛夏时莲叶覆满湖面,粉白莲花茕茕孑立,煞是好看。 如今尚未入夏,只有零散的几朵碧绿荷叶飘零在湖面。 随着他们逐步靠近明镜湖,远远就瞧见了湖面上暖色的烛火光,照得湖面波光粼粼。 走近了,方能清晰地看见明镜湖内飘着近百盏渐变嫣红花灯,每盏花灯内都点了一根短烛。 要同时点燃这么多花烛实属不易。 花灯内有的烛身长有的烛身短,还有几盏被风吹灭了的。所幸花灯数目多,少了几盏并不影响场面壮观。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谢安面露诧异,嘴角噙着笑,对谢琼乐花了心思的这份生辰礼很是欣喜。 “公主妙思,如此美景,也只有元宵时可见了。” “这是哪位世家公子,话说得这样甜。”谢琼乐对着那位面生的公子客气地笑道。 “在下蔺霖珲。”蔺霖珲双手抱拳朝她微微弯身。 “是蔺丞相的嫡子。”谢安解释道。 嫡庶有别,能参加此宴的世家子弟,都是家族嫡子。 蔺霖珲自然不例外。 蔺丞相,是季莫向辞官后谢封仁钦封的丞相。 谢琼乐了然,对着他颔首,转而对着谢安说话。 “我想着哥哥什么物件都不缺。哥哥也知道我手艺粗糙,做不出什么好东西。还希望我这小把戏能博得哥哥一笑。” “妹妹的礼物,我自然是极为喜欢的。” 谢琼乐见他笑得真心真意,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她本来还担心这样小家子气的礼物,谢安会不喜欢。 “哥哥,我在湖边备了孔明灯,我们一起去放吧。” 所幸她有先见之明,让秋画多备了几盏孔明灯,否则那些世家子弟岂不是只能尴尬站在一旁见他们放灯了。 “好。” 谢琼乐毛笔字写得不好,只是站在一侧看着谢安写。 孔明灯上写心愿,放飞自能成真。 但谢琼乐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人们的一种念想。 国泰民安,笔力虬劲。 谢安写的愿望,一点儿也不失皇太子的气度。 “哥哥,季成安今日怎么没来。”她凑在他身边轻声问。 谢安停笔的手顿了顿,停滞了片刻才将笔放在一边的砚台上。 “他是不会来的。”语气落寞冷静。 季成安与谢安的交情这么深,季成安却不肯出席,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琼乐再次回忆书中的内容。 奈何《风月谣》的故事情节实在冗长,当初她也是跳着章节浏览,其中许多故事细节也记不清了。 谢琼乐站在谢安身边,看着他把那盏龙飞凤舞写下国泰民安的孔明灯放飞,摇摇晃晃飘向夜空。 心里还在思索着,脑子里分明追寻出一丝踪迹,却好似抓不住风筝飞走的线尾。 “你怎么会不记得。” 谢安疑惑的目光正对上她茫然的眼神。 “成安他母亲是难产离世。” 谢安的一句提示,这才让谢琼乐想起季成安的身世。 季成安与谢安是不同年同日出生,谢安出生的日子举宫庆祝,满岁就被封为皇太子。 第二年,季成安出生,季名姝难产而亡,忠孝侯痛失爱女一病不起,病愈后便辞了丞相一职。 谢封仁顾念他年迈,又辅佐谢家父子二人有功,故为季名姝产下的孩子赐名成安,与谢安同用了一个安字,又赏赐了诸多金银财宝。 据说,谢封仁当年还御赐了忠孝侯一个愿望,凡是不过分的要求,他都能为他达成。 在旁人看来,那可是一块免死金牌。 可忠孝侯不求其他,只求让季成安回忠孝侯府,并冠母姓。 皇帝当即应允,算是打了鸿胪寺卿一耳瓜子。 自那之后,鸿胪寺卿备受冷待,鸿胪寺卿的嫡子又几次科考落榜,家道逐渐中落。 季名姝难产而亡,季成安的生辰也是季名姝的忌日。 也难怪季成安不会出现在谢安的生辰礼上。 可今天,也是季成安的生辰。 “哥哥,这是阿九托我给你的礼物。” “她为我准备了礼物?” 谢安很是惊讶,接过谢琼乐手里的锦囊。 “这是什么。” “玫瑰。” 灵魂来自于现代的谢琼乐,一直以为玫瑰花传自于外国。 毕竟,在西方神话中,玫瑰是美神的化身。而玫瑰花,是爱情之花,象征着爱情,故而情人节多送玫瑰花给情人。 至于当代年轻人当情人节所过的七夕,也就是乞巧,是古代的女儿节。 古时的情人节是正月十五的元宵。后来的元宵,才逐渐演变成春节的句点,乃月圆团圆之日。 “玫瑰?可是制成玫瑰花饼的那个玫瑰。”谢安疑惑,端详着手里的锦囊。 锦囊不似香囊,不绣花样,闻起来也没有香味。 拉开锦囊,里边儿放着的,是玫瑰花的种子。 “种子?”饶是谢安多智,也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这是何意。” -- 第45页 不送芍药送玫瑰,不送鲜花送种子。 “玫瑰不仅仅可以制成花馅糕点,也可制成香囊香膏。玫瑰花鲜艳,又是红色的,花期正开在五月,可不与哥哥正合适。” 秦玖韶送玫瑰花种子,是谢琼乐的主意。 那日她在秦玖韶的花园里瞧见了玫瑰花,问了她才知道她种植玫瑰是为了制作糕点。 皇太子生辰,皇帝为积德而开粥棚济贫,秦玖韶自然也是知道的。 谢安送了她整整两箱厚礼,秦玖韶便托了谢琼乐送点薄礼以表心意。 秦玖韶的原意,是要再送两箱她从胡商手里收来的珍稀宝物。 一人送金银首饰,一人送珍稀宝物。 谢琼乐不得不感叹,这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天作之合。 不过谢琼乐不会告诉谢安,这玫瑰是表女子情意的花。 现下的秦玖韶还并未对谢安有男女之情,这礼物也是她提议送的。 男女主的感情线会自己发展,她还是不要妄加干涉了。 她终究是一个局外人。 “季成安如今在何处。” 谢安将锦囊收好挂在腰间,听谢琼乐提及季成安,叹了口气:“应当在东宫吧。” 季成安入了宫,却没有来参加宴会。 “哥哥,我去瞧瞧他。”谢琼乐提步要去东宫。 谢安拽住她的袖子嘱咐她:“说话注意些。” 往年季成安都是一人独自过生辰。 他是太子,皇帝要为他举行宫宴庆祝,他不得不出面。 即使他能陪在季成安身边,却也是无言以对。 说什么,都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我知道。” 她才不会自己往刀口上撞。 她去看望季成安,恻隐之心可怜他身世居多,也不乏有一些想与他和解的心思。 季成安虽然待她不冷不热,但在曲府对她多加照拂,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到了东宫,季成安果不其然在这。 东宫之主不在,东宫内与宴会形成鲜明对比,很是安静。 季成安坐在庭院外的亭子里,桌面上摆着棋局,一边还放着一坛酒。 “谁。” 季成安耳力灵敏,听到脚步声,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霜冻似的眼神,冷得如寒风过境。 “是我,季大人。” 季成安轻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落在那盘未解的棋局上。 孤单落寞的身影坐在亭子里,晚风轻拂他的发梢。 昼夜温差甚大,夏日夜里凉风瑟瑟,比秋风还清凉。 “你怎么不去皇兄的生辰宴。” 谢琼乐整顿好心情,故作开怀地坐在他身侧的石凳上。 她没学过围棋,只是看着黑白棋都快将棋盘摆满了,谁输谁赢的苗头都看不出来。 “我不喜欢热闹。” 季成安平时就冷冷的,现下更是同二月飞雪,被冻结的湖面面无表情。 她坐在他身边,冷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你是不是还未用过晚膳,我只带了些糕点,你先填填肚子吧。” 她手里提着食盒,里边装了各色各样的点心,有桂花糕,乳酪酥,还有玫瑰花饼。 全都是甜口的。 吃甜的,能够改善心情。 “我不饿。”季成安语气漠然。 她挪了他棋盘边的酒坛子和酒杯,放上斑斓的糕点。 “空腹喝酒会难受,还是吃点吧。” “公主殿下,请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话语冒着寒气,对她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恶劣。 “季成安,你何苦为难你自己呢。”谢琼乐盯着他,心疼地无奈叹息,“错的人又不是你。” 季成安咽了咽口水,幽幽的眼神瞄她。 “你说什么。” 季成安的结局,是孤家寡人,是爱而不得。 他守了一辈子秦玖韶,又为她而死,谢琼月很难对这样一个深情的角色产生怒火。 她不会干涉剧情,他们是书里的人物,人生轨迹亦是按照剧情发展。 可是在无关重大情节时,她仍然希望他们过得好一点,开心一点。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想起来的,不全是苦涩的回忆。 “季成安,今日也是你的生辰。” 他冷笑了一声:“害死自己母亲的人,还配过生辰吗。” “可你的母亲是不会怪你的。”谢琼乐急忙插话。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怪我。” 让她这个笨口拙舌的理科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他,未免是高估她的口才了。 “那你说,忠孝侯待你如何。”谢琼乐预备用逻辑绕晕他。 季成安轻轻压着眉头,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外祖父。 “自是待我极好的。” 谢琼乐单手撑在桌上,眼光直直地注视着他:“世人皆知,忠孝侯待独女极好,视为掌中宝,千娇万宠。若是你娘是因你而死,你觉得,忠孝侯会对你这般好吗。” 谢琼乐说的当然是歪理,但是是不是歪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季成安现在需要一个借口宽慰自己。 自季名姝离世后,无人敢在忠孝侯与他面前提及季名姝,他哪怕心里想念,也不敢与外人说起。 他小时候在外祖父面前曾说过想念娘亲,引得忠孝侯神伤。此后,唯一可说的人,他也不再说了。 -- 第46页 “忠孝侯将你接回府里亲自教养。忠孝侯没有世子,你虽是忠孝侯的亲外孙,又改了姓氏,却也不能承爵。你觉得,忠孝侯为何执意要将你带回府中。” “因为我是母亲唯一的血脉。”季成安顺着她的话回答。 “对呀。”谢琼乐点点头,“可即使你是你母亲唯一的血脉,忠孝侯也完全可以将你带回府里,再随意拨个人教养你。” 谢琼乐闻着他身边萦绕的酒气,想必季成安也不会深想她的话。 “但他事事亲为,待你极好,不是么。” 季成安皱了皱眉头,苦恼的样子倒像个小孩子。 “好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母亲估计会从气得从地府跳起来狠狠教训你一顿。” “要是她活着,教训我也是好的。”季成安喃喃着。 他是真的醉了。 她这样大逆不道的玩笑话都接得上。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季成安接过她手里的桂花糕,咬进嘴里,甜得发腻。 他从未见过母亲,可他为什么觉得,谢琼乐此刻像极了他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季成安:你好像我母亲 谢琼乐:叫声妈来听听 季成安:…… 其实比起当你妈我更想当你爸爸 第19章 第十九话 “醒了。”谢安瞥见他按着额角的手,轻笑出声。 季成安从床榻上睁眼起身,昨夜饮酒宿醉头疼,手掌按着发疼的额角,一眼看见谢安闲适翘着腿坐在床榻边的圆木桌边。 桌上清粥小菜,只摆了一副碗筷。 “嗯。”他沉哑的声线扯疼喉咙。 他往日饮酒节制,一年唯有生辰一日会失控难抑。 每每此时,他都借宿在东宫,不愿回忠孝侯府,触景生情。 “洗漱后起来用膳吧。” 谢安早已用过早膳,担心他的情绪这才一清早就来卧房守着他醒来。 “我记得,昨日公主来过。” 季成安醉酒不断片,昨夜的记忆清清楚楚地刻在脑子里,事无巨细。 她说的那些话,现下想来,寓意浅显,只是为了宽宥他的心结。 “她说了什么吗。”谢安好奇地收起折扇。 季成安摇了摇头,那些话,不必说给谢安听。 没有人愿意和他谈论季名姝,这些人里,也包括谢安。 谢安早前就知道他与他是同日生辰,也明悉季名姝的死因。 谢安第一次见他失控时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对他说,斯人已逝,还望宽怀。 怎么可能忘,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公主何时回去的。” 谢安抬眉瞧着手握着茶匙舀了清粥入口的季成安,眉眼淡漠与往日无异。 谢琼乐究竟对他说了什么,竟让他一改常态主动问起她来。 “我回东宫时,见她与你坐在亭子里。你睡着了,她在一旁吃着糕点。”谢安浅笑着说,“我遣人送你回来休息,她就回去了。” “如此。” 谢琼乐昨日和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又是说谢安与秦玖韶,又是说她近日看的戏本子,话里话外无非是告诉他,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最后又叹气,说了句缘分天注定。 也不知她那话,是说与他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谢琼乐从白芷学院下学,习以为常地要往醉仙楼去。 “季大人?” “公主。” “你怎么会在此?” 谢琼乐疑惑地打量他,他换了一身孔雀蓝的暗纹常服,身上已无酒气,唯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公主可是要去醉仙楼。” “正是。” “我也要去,便在此等公主一同前往。” 谢琼乐脑子转得飞快,昨日秦玖韶刚给谢安送了玫瑰种子,谢安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宫,许是派了季成安来送东西。 “是我哥有东西要给阿九。”她试探着开口。 季成安将手里的木盒递给她,谢琼乐耐不住好奇打开来看了眼,是一本平平无奇的菜谱。 “我哥哥倒是学聪明了。”至少懂得投其所好了。 季成安同谢琼乐一齐到了醉仙楼。 “软软,快来尝尝,我又研发出了一道新菜。” 秦玖韶一把就将季成安身前的谢琼乐给拉走了,留下季成安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 软软。 这个昵称取得极好。 季成安噙笑,小姑娘家在皇宫里被娇宠得身娇体软,合适得很。 谢琼乐取筷浅尝了一口这绿油油的菜,立刻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这是什么菜?好难吃。” 谢琼乐舌尖发苦,忒了好几口口水,又喝了杯水才缓过劲来。 “这是香椿。”秦九韶好笑地解释。 “香椿?”谢琼乐苦着脸。 取了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味道怎么这么难吃。 “不好吃。” 谢琼乐摆了摆脑袋,撇着嘴不愿再碰那道菜。 “你爱吃甜的,这香椿味苦偏涩,也难怪你不喜欢了。” 秦玖韶笑着,这才注意到站在厨房门口的季成安。 她记得他,软软说这是她的哥哥。 莫非也是位皇子? “软软,这位也是皇子殿下?” -- 第47页 她一眨眼就被吃的诱惑走了。 谢琼乐后知后觉地才想起季成安跟着她一起来了醉仙楼,他一路上又不说话,她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如果季成安有什么超能力,一定是隐身术。 “不是,他,他是……” 谢琼乐还没想好要怎么介绍季成安,季成安自己开口了。 言简意赅三个字。 “季成安。” 季成安,京城四公子之一。 这京城四公子,也就是京城四大美男子,所谓的京城F4. “原是季公子。” 秦玖韶对京城四公子并不感兴趣,只是听过。见他与谢琼乐关系匪浅,秦玖韶便多瞧了他几眼。 长相长得极好,身量也高,就是这张脸冷冰冰的,比她的冰窖还冷。 “软软,你可是与他定了亲了。”她的视线落在一旁软乎乎盯着锅里的谢琼乐脸上。 “啊?”她先是对秦九韶的话反应了几秒。 她瞪大了眼珠子,霎时不敢回头看季成安的眼神。 “不是不是,他只是我哥哥的好友。” 否认的嘴皮子倒是十分利索。 秦玖韶纳闷,谢琼乐堂堂公主,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并非皇族的人如此忌惮。 不止秦玖韶,季成安也想知道,为何谢琼乐自从落水之后就对他如同耗子见了猫,十分胆寒小心。 “好啦,他今日来是有东西要替我哥哥给你的。” 谢琼乐给了季成安一记眼神,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 “无功不受禄,皇太子的礼,我收不得。” 除了谢琼乐,她不想再与其他达官贵族牵扯上关系。 秦玖韶严词拒绝,眼看着季成安捧着木盒的手停留在半空,她一把接过木盒放在秦玖韶的怀里。 “阿九,你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再说不迟。” 木盒子就在她手上,她却不想打开。 谢琼乐拽着她的衣袖,见她心意决绝,便替她将木盒打开。 “《食经录》。”瞥见木盒内的书名,秦九韶惊讶地出声。 《食经录》一听就知道是本食谱,秦玖韶震惊的神色余留在脸上。 谢琼乐估摸着,谢安这回送的礼是送对了。 “这可是记录了六朝帝王名门家珍馐的食谱,按理只能存留宫中,怎么能带出来给我。” 这玩意儿这么厉害?谢琼乐伸过脑袋再看了一眼。 看起来挺旧的,是个有年份的。 谢安有点东西啊。 秦玖韶心下两难全,她既不想欠着谢安什么,但又舍不得把这本食谱还回去。 “阿九,你厨艺这般好,可曾想过要入宫做女官。再过不久就是女官的选拔,你要不要去试试。” 秦玖韶入宫做女官为的就是学习尚食局里那些不流传于民间的食谱。 她家世清白,是有选拔资格的。 这也是为了将来她能成为太子妃不被人诟病的根基。 “我想去试试。” 谢琼乐眼前一亮:“阿九,我信你一定能行的。” “这本《食经录》还是转还给太子殿下吧。若我想要,我当凭借自己的本事去拿,而不是靠着他人馈赠。更何况这有违宫规。” 不愧是我们大女主啊,真有底气。 “那就交由我还给哥哥吧。”谢琼乐爽快地接过装着食谱的木盒子。 宫门下钥前,季成安护送她回宫。 “这食谱,我一会儿去东宫还给哥哥,也免得你再跑一趟。” “谢过公主殿下。” 谢琼乐正要离去,季成安倏地喊住了她。 “公主。” “嗯?” 她正要上马车,跨步上马车的动作被喊住,显得有些滑稽。 “公主,昨日是我的生辰。” “嗯,我知道。” 不然我也不会去找你。 “公主,是不是该给我点什么。” “什么?” 谢琼乐心急口快,一时没反应过来季成安这是变着法和她要礼物。 在她心里,要礼物的季成安人设OOC了。 你要什么没有,缺什么找谢安去,找她作甚。 “我听说公主为太子殿下备了一湖莲花,昨日没瞧见实在觉得可惜。”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季成安说话怪绿茶的。 那不是他自己不去的吗,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公主殿下,不是喜欢我吗。为何我没有礼物。” 谢琼乐确定了,季成安就是一朵出淤泥而染黑的黑莲花。 “啊……季大人,念在我年幼不懂事,就不要和我计较了。我对季大人,并无男女私情,一直都是同哥哥一样的,兄妹之情。” 绿茶发言谁不会,她也会。 再说了,别乱造谣,她才没有喜欢他。 喜欢他的是原主,她顶多就是好他的美色。 看了那么多小说话本子,说话的艺术她还是学了不少的。 “既然公主视我同哥哥一般,为何太子殿下有礼物,我却没有。” 怎么又给绕回来了。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谢琼乐叹了口气,罢了,再聊下去宫门都快关了。 “我的礼物,不该是公主自己想吗。” “我知道了。过几日,我寻人送到你府上。” -- 第48页 季成安奸计得逞,不再逼迫她,浅笑着与她告别。 “那我就期待着公主殿下的贺礼。” 谢琼乐气闷地上了马车。 消消气,消消气,那是能掌握你命运的金大腿爸爸。 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前途无量。 谢琼乐默念呼气。 不就是个礼物吗。 皇帝赏她的贵重玩意都堆满了库房,随手挑一个给他就是。 过了几日,季成安收到了谢琼乐遣人送来的礼物。 一支腾云状的发簪。 未行及冠之礼,长发以发簪束起。 他突地想起,那日谢琼乐说她对他只是兄妹之情,如今送他簪子又是如何。 想起她无厘头的举动,他猜测她应是不知道送簪子的寓意。 谢琼乐知道古代女子送香囊手帕是表心意,因此特意避开了这两样。 可是她并不知道送簪子,意味着告诉对方自己只做正室,不可为妾。 她随手从库房里挑了根玉质温润顺眼的簪子给他。 玉石奶白无裂痕,触手升温,又是简洁的腾云形状。 就当是祝他未来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要是让谢琼乐知道她随手挑选的礼物是那个意思,她估计会被自己气得吐血。 一两个月的时间弹指一瞬,酷暑将至,就是挂了帘子隔绝日头,又在屋内放了冰块,还是热得很。 皇帝下旨要去行宫避暑。 行宫设计多仿照园林,清新淡雅,蓝绿相间,光是看上去就清凉许多。 皇宫内红墙绿瓦,抬头只能瞧见四四方方的天,空气流通不畅,自然憋闷。 插花栽柳,绿潭荷莲,低墙长廊,舒心静气。 沈皇后约了后宫一众妃嫔去水中亭听戏,谢琼乐对戏曲没兴趣,也就不赶着看热闹去了。 “公主,流云取了冰酪回来了。” 没有空调还有冰酪可吃,在这里生活还算是欣慰。 谢琼乐一勺一勺地舀了加了水果与牛奶的冰酪入口,入口即化。 “皇后娘娘叫公主一同去水中亭看戏,公主为何不去。” 流云性子活泼些,跟着无拘无束的谢琼乐越发没了忌惮。 “那咿咿呀呀的有什么好听的。”谢琼乐摇了摇头。 再说了,后宫里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她可不想被搅入宫斗的浑水里。 “云歌郡主在外求见。” 守宫门的下人来报,正吃着冰酪的谢琼乐皱了皱眉头。 黎沐筠,她来做什么。 “请郡主进来。” 黎沐筠身轻体瘦,一身碧绿薄纱行走如风飘。 “见过公主殿下。”她礼数周正,看起来楚楚可怜。 “起来吧,不知郡主寻我有何事。”谢琼乐撇着嘴语气淡漠。 黎沐筠面容清瘦,小家碧玉,相比起曲竺来又更纤细无骨,宛若清风。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想着来和公主聊聊天。” 她与黎沐筠素不相识,她来找她聊天? 谢琼乐骤然想起,秋闱在即,这也就意味着不久,黎沐筠该嫁人了。 这嫁人的人选,说是让她在中榜的举子里选,却也容不得她不选。 这可是女二,对谢安情根深种的女子。 她来找她,想必与她的亲事有关。 “郡主,不知芳龄几何。我今年十三,郡主是姐姐还是妹妹?” “臣女十四。” “那你是我姐姐了。” “臣女不敢自称公主姐姐。” 表面胆小如鼠,却是能够帮助谢安扳倒谢守的重要角色。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蛇行鼠步。 “那郡主,想与本宫聊什么呢。” 谢琼乐很少自称本宫,背靠着椅子,眸子含着笑意望着她。 她好歹也是活过二十七年的人,要是连这么个小丫头都看不透,岂不是白活了。 “臣女不想嫁人,还请公主相助。” 泫然欲泣,红了眼眶怪的模样还怪让人心疼的。 “我记得,郡主本就是给大皇嫂作陪嫁的,如今却又说不想嫁了。”谢琼乐看她怔愣着,又笑着继续说,“父皇仁慈,给了郡主自选夫婿的机会,郡主何故推辞。” “莫不是,郡主有了心仪之人。”谢琼乐句句紧逼。 那副瘦弱的身子骨猛地一颤,跪倒在地上。 “郡主这是做什么?可是我说了什么话让郡主害怕了。” “公主……” 她听闻琼乐公主是个好糊弄的,可眼前人哪里是传闻中的草包。 说她七巧玲珑心也不为过。 “郡主要我帮的忙我帮不了,那是圣旨,圣旨怎能随意更改。”谢琼乐收敛笑意,摆了摆手。 她不能插手,黎窍本该嫁入三皇子府做正妃,如今已经成了大皇子侧妃。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黎沐筠还要她去劝皇上收回成命。 黎沐筠要她去说情,是把她往火炉里推。 纵然她是谢封仁最宠爱的公主,可黎沐筠的婚事是他在大殿上对着百官金口玉言下的旨意,要她劝皇帝收回旨意,她能有什么好处。 “郡主,还是好自为之吧。” 第20章 第二十话 黎沐筠特意来她殿里演了一场戏,谢琼乐盯着着她被侍女搀扶着踉跄跨过门槛的背影,心思复杂。 -- 第49页 桌边摆着的那碗冰酪化了水,牛奶果汁和冰水混杂在一起,看着就让人没了胃口。 “公主,云歌郡主为何不想嫁给举子们。那可都是大兴未来的栋梁。” 流云上前撤下她桌上化水的冰酪,疑惑地发问。 “自然是,瞧不上那些举子们了。”谢琼乐不在乎地笑了笑。 秋画给她端了杯冰镇酸梅汁,酸酸甜甜的十分解口。 流云不解,这云歌郡主不想嫁给中榜的举子们,那是想嫁给谁。 是嫁给龙血凤髓的皇子,还是想嫁给九五之尊的皇上? “流云,你先下去。” 秋画唤她离去,站在谢琼乐身后为她执扇扇风。 “公主,这云歌郡主怕是不简单。” 秋画久居深宫后苑,见过多少妃嫔之间你争我斗的腌臜手段,看人的眼力是旁人不能比的。也难怪了原身无脑,却少受暗算。 这后宫,每走一步都是冤魂缠身,历代戕害皇子公主的案例更是不计其数。琼乐公主能活到被季成安送去和亲,其中有多少功劳是属于秋画这个未成年心思通透的姑娘。 “我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可不比那位永安国公主单纯。” 她只是想要装傻卖乖地好好活着,可身处漩涡中心,又怎么可能不受其影响波折。 在宫中,想要置身事外,太难了。 黎沐筠踏出谢琼乐在行宫的居所,脸上装出来的怯懦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木柒,看来借助琼乐公主的办法是行不通了。” 木柒跟随黎沐筠已久,是她的心腹,对她的计划也是略知一二。 “只是郡主,琼乐公主不愿相助,我们可是要……” 黎沐筠回头望了一眼谢琼乐的居所,心下一沉。 “这位公主殿下,可不如外界说的那般简单。” 黎沐筠以为谢琼乐前十多年都是在老虎装猫,可原身的的确确是实实在在的草包。谢琼乐穿书穿到她的身上,也是继续她的人设,扮演一个素无心机的公主。 若非必要,她不会插手任何关于剧情的事情。 黎沐筠把心思打到她的身上,若此时此刻是原身,只怕会怜惜她楚楚可怜,自降身份帮她一把。 但是她不会。 没事找事,自惹麻烦的事情她才不干。 黎窍的身份发生了改变,黎沐筠的身份应该也会发生变化。 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位云歌郡主要怎么逆天改命。 几日后,皇帝在行宫宴请几位王爷与王妃。 宴会不单单只是宴会,也是黎沐筠安排下自救的局。 “陛下,我妹妹吃醉了酒,许久也未回来,我去找找。” 黎沐筠吃醉酒出去醒酒一直没有回来。 皇帝听黎窍心系自家姐妹,自然是应允了她的离席。 好戏开场了,谢琼乐收回落在黎窍嘴边勾唇的视线。 不一会儿,就有人匆忙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原本煦日和风的皇上气冲冲地叫了皇后去处理。 此时此刻还有众王爷在场,皇帝不能兴师动众地离开。 “皇后娘娘近来凤体有恙,就先回去吃药了。”皇后身边的姑姑开口。 “儿臣陪母后一同回去吧。” 谢琼乐也想看看,黎沐筠做了什么事情让皇帝的怒气显于面上。 皇后本不想她参与这些,却也觉得该是让她了解一些事情,点了点头。 “参见皇后娘娘,见过公主殿下。” 黎窍给皇后和她见礼,她就站在厢房前,嘴角若有若无藏着笑意。 “妹妹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娘娘……” 黎窍哽咽着不愿再说,皇后气定神闲,后宫诸多污秽之事,她也是见过不少的。 “莲溪,去看看。” 莲溪推开了厢房的门,只瞧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是郡主没错。” “另一个是谁。” “是三皇子。” 莲溪刚刚进门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厢房里的人。 谢琼乐余光瞥过黎窍,方才还痛心疾首的黎窍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脸震惊。 皇后肃着神情踏入屋内时,三皇子还躺在床上,黎沐筠已经穿好了里衣,头发散乱地跪倒在地上。 愁眉泣妆,满目梨花。 “皇后娘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三皇子怎么回事,去唤御医。” 御医提着医箱匆匆而来,跪在床边请脉,接着回答众人的疑虑。 “禀皇后娘娘,三皇子是喝了催情的酒,此时昏迷过去了。” 沈雨嫣的视线落在瑟缩在一旁的黎沐筠,里衣的领子没能遮住她脖子上的红痕。 “知道了,今日之事,不能宣扬,你可懂得。” “臣知晓。” 御医告退后,沈雨嫣冷冷地对衣衫不整的黎沐筠问话:“云歌郡主,这是怎么回事。” 黎沐筠抽噎不已,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我吃醉了酒出来散酒气,一个宫女端着水不小心泼到了我身上,我便到此来更衣。接着,三皇子就闯了进来。” 能把自己的清白之身都赌上,这个女二才是真真正正的狠角色。 “你为何不回自己宫里更衣,要来这里。” 黎沐筠哭得梨花带雨,耷拉着脑袋掩面哭泣:“我原是要回宫的。可姐姐身边的侍女来找我,说我衣衫浸湿,不宜走动,便让我来这里等侍女回去取衣裳,换好了再回去。” -- 第50页 木柒是黎沐筠的贴身侍婢,此时回宫为她取干净的衣裙不在此处。至于那位让她来此等候的宫女则是回去禀报黎窍黎沐筠的位置,就跟在黎窍身边。 “大皇子妃,可有此事。”沈雨嫣侧目看向神情不忿的黎窍。 那传话的宫女是黎窍身边的宫女不错,她遣身边人去寻自家妹妹,倒也并无过错。 “确有此事。”黎窍咬着牙回答。 皇后得了答复,剩下的,只能等三皇子清醒了再问。 经此一遭,黎沐筠是不会嫁给那些举子们了。 再怎么,也会是个三皇子侧妃的身份。 三皇子侧妃,与大皇子侧妃,又差在哪里呢。 “怎么会这样!” 黎窍回宫摔了好些东西,朝着下人发了好大一阵脾气。 侍女内监跪倒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不是安排了侍卫去吗?怎么会是三皇子!” 这下可好了,若是黎沐筠那贱蹄子入了三皇子府,地位可不就是与她平起平坐了。 “都给我滚。” 黎沐筠回自己的居所修整,木柒为她涂药,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抓痕,红得触目惊心。 “郡主,这三皇子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冰凉的药物抹上她的后背,疼得她咬唇隐忍。 “那可是猛药,三皇子那时也是失了智。不怪他,是我心甘情愿的。” 木柒放轻了手劲:“郡主,您真的不后悔吗。” 就连木柒也清楚地知道,嫁给一名举子,比嫁给皇子要来得幸福。 能进入殿试的举子将来都会成为大兴的臣子,她这一生,也算平稳。 “你觉得,黎窍可能轻易放过我吗。” 她为臣妇,黎窍是皇子妃,她不与她平分秋色,就会被她狠狠踩在脚下羞辱。 她也有私心,能成为皇子侧妃,她与谢安能见面的机会,也会增加。 她一早就知道,她不可能成为与他并肩的人。 那人是天上明月璀璨,她是仰望明月的臣民。 能靠他近一点,她就知足了。 “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故意在她的居所附近与她“偶遇”,故意激起她的怒火,让她出手陷害。 她将计就计,救自己脱困。 三皇子遭人陷害,皇帝震怒,下令找出幕后使阴招的阴险之人。 黎窍布局让黎沐筠进局,却并没有对三皇子动手。 三皇子喝下的酒是黎沐筠准备的,但是她不会留下把柄,那个人早就没了。 皇帝能找到的,只有预先安排好的“替罪羊”。 黎沐筠与三皇子已然有了肌肤之亲,皇帝下旨赐了她侧妃的身份。 对外只称云歌郡主久居宫内,与三皇子情意相投,皇上不欲棒打鸳鸯,应允给殿试三甲多增赏赐,才将此事揭过。 永安国使者接待一事,是谢安与季成安承办。 云歌郡主的亲事也定下了,皇帝特意安排了季成安去周典客下学习接待外宾使臣事物。 典客是九卿之一,掌邦交与边陲诸事,季成安在他之下学习,也算是逐步迈入仕途。 谢琼乐再见季成安,是她去东宫寻谢安时,偶然碰见他与谢安从国学下学。 季成安那日正好戴着她从库房内随手一挑的发簪。 白玉挽黑发,很是合适。 “哥哥,季大人。” “见过公主。” 再见到季成安,谢琼乐只觉得别扭。 “哥哥,我听说阿九进宫入选女官了。” “是啊。” 还好,秦玖韶和谢安的剧情线并未发生改变。 “我想阿九定不喜欢因着我们的关系而备受关心,你可别多事。” “这还用你说。” 谢安从谢琼乐手里取回食经录时就已然知晓她的性情。 季成安见他们聊得愉快,也没有插嘴,只是坐在谢安身侧,谢琼乐的正对面。 “哥哥,那你打听过阿九现下如何了吗。我听说她的醉仙楼现下是别人在管,她入了宫我也不便去见她。” “你还用担心她,她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谢安这么说,谢琼乐也算是心安了。 只是宫内不比宫外,不是单纯靠着手艺就能步步高升。 “我会暗中派人照看她,你不必忧心。”谢安瞧着她的这个妹妹,对秦玖韶比对季成安还上心啊。 “乐儿,成安他头上这根簪子的原玉,我记得,是父皇赏你的吧。” 谢琼乐哪里记得这些,她库房里大半的东西都是皇帝赏给她的,谢安说是就是吧。 “是父皇赐我的,怎么了吗。” 谢安窃笑着瞥了一眼身侧静静喝茶的季成安,啧叹道:“这玉石难得,你怎么不给自己做个吊坠什么的,还做了个簪子。” 一边说还一边拿他的折扇扇风:“害,做也就做了,怎么能随意送给旁人呢。” 这一句旁人,季成安微微抬眼,将茶杯放在桌上。 谢琼乐不解:“不过是根簪子,可有不妥?” 谢安摇了摇头,全然不顾季成安在场。 “妹妹,这簪子,是不能随意送人的。我问过成安,他可是不愿娶你的。我也和你说过,天下好男儿不止他一个,你何苦在他这个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 第51页 送簪子也是表情意的? 谢琼乐愣了愣:“是我唐突了。” “哎,成安,你既对我妹妹无心,还是把这簪子还给她吧。外人瞧见了,对我妹妹清誉有损。” 谢安就是想要气气季成安,谁让他之前瞧他妹妹看不上眼,现在哪能让他轻易就拐了他妹妹去。 “送出的礼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谢琼乐突然想起,自己要送给季成安这根腾云簪子时秋画的眼神,一副了然。 那根簪子,不会是原身本就准备要送季成安的吧。 她只是喜欢那个腾云的形状,就挑了那根簪子做礼物。 “季大人,这根簪子是我疏忽了,不若您还给我,我再寻其他礼物补给您。” 她可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离季成安远远的,要是因为一根簪子跟他牵扯不清,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还。” 季成安说不还,谢琼乐也不能逼着他还。 “不就是一根簪子吗,我这里有的是,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 谢安难得看见季成安吃哑巴亏,乐得不行。 季成安冷冷睨了他一眼,谢安时不时冒出来的坏脑筋他最了解不过。 季成安了解他,谢安也了解季成安,季成安这是生气了,谢安立刻乖乖闭嘴不再继续添油加火。 “公主,这玉簪你定要收回吗?” 谢琼乐对上他冷淡不悦的眼神,瞥及一侧提起此事的谢安,此刻又不出声了。 不过是根玉簪,算了。 “若是季大人实在喜欢就留着吧,只要不说是我送的就好。” 玉石难得,可也不是唯一的。 谢安知道这玉石是她送的,别人未必知道。 “如此,我就留下了。” 季成安勾唇浅笑,可谢琼乐直觉他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样好。 “公主下个月的生辰礼,想要些什么呢。就当是臣给公主的回礼。” “不过是个小小的生辰,季大人若是寻了合适的,便随意送些薄礼,不必上心。” 季成安嘴唇抿成一条线:“好。” 谢琼乐对他,是真的一点儿情意都不曾留下。 季成安不说话冷得像座冰山,谢琼乐也不敢再说什么。 说得多错得多。 谢琼乐回宫,谢安只好跟在季成安身后浇水灭火。 “好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何时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了?再说,你不是对我妹妹无心吗。不过是个白玉簪子,你还给她又如何?” 谢安要的就是季成安明明白白说清楚,他对谢琼乐到底有没有意思。 “殿下,她不是原来的公主殿下了。” 谢安明白他指的是谢琼乐性情大变之事。 “她还是她,她永远都会是我的妹妹,大兴的公主殿下。” 季成安背着谢安,转过身:“所以,我心仪的,是现在的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季成安:我喜欢她 谢琼乐:我不喜欢他 谢安:她喜欢他时他不喜欢她 她不喜欢他时他喜欢她天意弄人啊 第21章 第二十一话 白雾袅袅,香花漂浮,白玉浸润其中,墨色浸染。 谢琼乐一晚与人觥筹交错,脑子晕乎乎的,腿脚酸软,走起路来比企鹅还要摇摇晃晃。 秋画和流云将她搀扶着回了寝殿,身上汗水黏糊着薄衫,便泡了个舒舒服服的香氛浴。 热气腾腾的温水揉散了肌肉的酸疼,引得她一声喟叹。 “啊,舒服。” 穿书来了这么久,谢琼乐怎么都无法习惯沐浴时有人服侍左右。南方人没有经历过大澡堂子,让这么多人盯着她洗澡实在过于赧然。 木桶里温热的水渐凉,她才依依不舍地从起身出来,裹上绸布。 夕窈流云一起为她擦拭长发,她就坐在梳妆镜前直打瞌睡。 “公主,要不要瞧一瞧今日的礼单。”秋画拿着礼单轻声问她。 公主生辰,各个府邸都送了礼品相贺。 看自己的小金库里又进了些什么宝贝,那谢琼乐可来劲了。 “看看。”谢琼乐抬眉让秋画念礼单。 秋画一边对着礼单一边将礼物查验。 “瑜王府送了上好的雪顶白茶,虽只有这么小小一翁,但却难得。” 谢琼乐对茶还是颇为喜爱,这份礼物也算是送到了她心上。 “收起来吧,这么小一翁就留着自己喝吧。” “是,公主。” 秋画将那一翁白茶交到夕窈手中,让她放到常取的柜子里,继续念礼单。 礼单长冗,各府宅多送些玉石金银或者锦帛珠翠,都是常见的礼品,没有新意,但也挑不出错处来。 “丞相府送来的,是一支彩石蝴蝶钗,五颜六色的宝石镶嵌在蝴蝶钗面上。蝴蝶的形状是细金丝结缕盘成的,十分华丽好看,蝴蝶两根触角灵动,粘了珍珠,一晃动栩栩如生。” 秋画难得见到这般用心且精细的礼物,便多说了几句,引起了谢琼乐的注意。 “拿来给我看看。” 七彩蝴蝶钗就静静地躺在锦盒里,谢琼乐拿起来细瞧,钗子在盈盈烛火下十分好看。 “放到我的妆奁里吧。” 金银首饰她不缺,但是这根钗子造型独特,她十分心仪。 -- 第52页 “你说是丞相府送来的?” 秋画点了点头。 谢琼乐舌尖咀嚼着这个出处,隐隐约约地记起了她在谢安生辰宴上遇见的那个翩翩公子。 蔺霖珲。 正是出自丞相府。 “秋画,这钗子是丞相府送来的,你可知今晚来贺的人是谁。” 秋画细想了一番,仔细回答道:“是丞相府的公子,蔺霖珲。” “那蔺霖珲在朝堂上可有官身。”谢琼乐觉得奇怪,莫不是那公子看上了她。 秋画不知谢琼乐为何突然对蔺家公子感兴趣。 她想了想:“是廷尉左监。” 谢琼乐脸上出现一丝疑惑,秋画继而解释:“廷尉是九卿之一,掌诏狱与律令修订一职,左右两监是廷尉的属官。” “我知道了。”谢琼乐下巴轻点,示意秋画不必再说了。 “公主,其余的礼单名列我粗略看了,倒是没什么出奇的。” 听秋画念了一会儿的礼单,谢琼乐本倦怠的精神更加困顿,上下眼皮直打架。 “季大人送的团扇,公主要看看吗。” 季大人,还能有哪个季大人,不就是季成安吗。 “嗯。” 秋画取了那把团扇给她瞧,扇柄是白玉质地,与她送他的那根簪子的原玉玉石似乎是同一种。 “公主,平常团扇多是绣些花团锦簇或是鸳鸯凫水,这把团扇却是用彩墨绘的孔雀。” 圆形的团扇上,彩墨绘制一只趾高气扬的孔雀,色彩鲜艳,生动形象。 “只是这孔雀脚边怎的还有一只小白猫。”秋画眼尖,瞧见了扇面上一只小巧可爱的白色小猫。 谢琼乐目光落在与孔雀对峙的小白猫的图上,小白猫目光炯炯有神一副丝毫不害怕孔雀的样子。 看着这幅画,谢琼乐不禁想到了那日她巧遇懿贵妃的情景。 季成安这是拿画讽刺她呢。 她是小白猫,懿贵妃是花孔雀。 她眼看着这画,不禁宛然一笑。 当时那场景只有季成安与秋画在场。 那这画只该是季成安亲手画的了。 “季大人这画技可真是炉火纯青。” “公主怎么知道这是季大人亲手画的。” 对上秋画微睁的疑惑目光,谢琼乐笑笑不说话,把那柄团扇置于坐塌上的小木桌。 她斜倚着木桌,眼帘微垂:“这团扇样式太过不同,还是收起来吧。” 接着起身下了坐塌,朝内寝殿走去。 秋画心知她是不愿继续说了,妥帖地收好团扇。 公主醒后对季大人是越发地冷淡了。 那日她见公主把先前命人雕好的白玉簪子送到忠孝侯府时,她本以为公主只是收敛了性子,决意要用真情感动季大人。 现下看来,却不如她想的那般。 殿试决出三甲,大皇子特意举行了马球会邀才子佳人,公子贵女前去。 明着是说要加深兄弟间以及臣子间的情谊,特意邀了皇子公主,公子贵女前来,实则是为了笼络朝臣。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若是能和重臣的妻女结交,也不失为一桩有利无害的交易。 谢琼乐不会骑马,更不会打马球,来看个热闹也总比成日闷在宫宇里要好。 “乐儿,快来。” 谢琼乐被曲竺拉着一同坐在围观的高台座位上。 从高台往下看,马球场上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马球赛。 场间一女子身着枣红色骑装,长发用发带高高束起,一手牵马绳,一手握球杆,弯腰一摆,球穿过半片马场进洞。 身姿英雌飒爽不下男儿,正是古思域。 古思域前十余年都长在大漠,骑马涉猎当比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们更得心应手。 只怕今日这马球赛,谁的风头都比不上她了。 “思域这马术真真是极好的。” 曲竺与古思域,一个柔情似水,一个骄阳似火,却因着谢琼乐的关系水火交融很是和谐。 “她可是古思域,古大将军的女儿,自然巾帼不让须眉。” 谢琼乐许久没有这样眼前一亮过了。 这场马球赛的胜利毫无悬念地被古思域拿下。古思域取了马球赛胜利的彩头,是一块鸡血玉石,红艳如血,煞是好看。 “累坏了吧,喝杯茶。”曲竺递了杯凉茶给她。 她一饮而尽,汗水沾湿了鬓角,明目灼灼,神采飞扬。 “真是过瘾,来京城许久,终于是有些意思了。” 京城贵女们的活动,无非是赏花诗会吟风弄月。 这对于性情豪爽不喜镜花水月的古思域来说,可真是憋闷。 马球会上挥洒汗水,哪怕是不爱骑马打球的那些个少女小姐,能在高台上见意气少年们各显身手,也是有趣的。 谢守的这场马球会,举办得很合众心。 “你刚赢了彩头,不如坐下来看看别人。”谢琼乐见她按捺不住,忙着打趣道,“你要是一上场,这彩头,只怕都得进你裤兜里了。” 古思域本意还想再去打几场,听谢琼乐如此说,便又坐下了。 “我倒是对那些个彩头没什么兴趣。”古思域再喝了杯凉茶,目光落在马球场上。 “好了,你还是给其他公子哥们留点儿博佳人们一笑的机会吧。” -- 第53页 古思域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毫无贵女姿态地向后撑着坐垫,双腿前伸。 季成安一眼就看见了谢琼乐,她今日穿着淡绿色的裙装,在茵茵绿景里并不显眼。 不穿骑装着裙装,看来是不会下场了。 谢琼乐被曲竺拉走的情景也被他纳入眼中。 古思域得了彩头,巾帼英姿估计也让在场的不少夫人们将她纳入了心仪的儿媳名单中。 谢琼乐拦住她,也是不想她太快被人瞧上。 她是皇上钦封的郡主,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她的兄长还依然驻守在大漠,一家军功赫赫,家世威名,谁不想与将军府结亲。 古思域已然及笄,谈婚论嫁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京城多是文人子弟,只怕不合古思域的眼缘。 谢琼乐今年过了十四生辰,明年也要及笄。 这个朝代的女子们,牵连半生幸福的婚事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选。 谢琼乐侧目望向目光落在场上少年的曲竺,心里才稍稍安慰。 还好,曲竺能嫁给她的心上少年郎。 李景宁锦衣纨袴,不善马术,但谢琼乐着实是没成想他能马术无用到这个地步。 竟从马上摔了下来。 李景宁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刹那,她身侧的曲竺立刻就站了起来,神情慌乱,手足无措。 她与李景宁之间并无名分,直接跑到他身侧不合礼数,此刻心急如焚,眼中心焦流露。 “李景宁摔下来了,我们去看看。” 谢琼乐是公主,李景宁与她交好众所皆知。 她去看,携上曲竺,合情合理。 “摔死了吗?” 李景宁被侍从抬着到了场外,谢琼乐与他一直都是你争我斗,她的这张嘴毒得正呜呼哀哉的李景宁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凶狠眼神的余光一见到与她同来的曲竺,赶忙眨了眨眼收敛眼里的烦乱,嘴上连疼都不喊了。 “你没什么事吧。” 李景宁从高头大马上摔下,所幸马匹并不在奔跑之际,他摔得不严重,顶多就是扭伤了脚。 “不过摔了一下就这样,京城的公子们还真是身娇肉贵。” 古思域跟着她们两个一起。她分明地看到了李景宁摔下马的全程,这点小伤都要哭天夺地,她实在瞧他不起。 李景宁想要呛声,可一看见是郡主古思域,那话语就憋闷在胸前。 古思域,将门之后,是有那个资格教训他的。 “死不了。”李景宁冷哼出声,引得谢琼乐挑了挑眉。 “皇妹。” 这场马球会是大皇子谢守举办的,有人受伤他自然要来看看。 “大皇兄,怎么劳动你大驾来了。” 别人看他正直,谢琼乐可是知道,她的这位大哥哥,是蛰伏在宫里的毒蛇。 装傻充愣,可没有人比他更擅长了。 就连她,也要屈居他后。 “有人受伤,我这个主办者自然是要来看看。”谢守和颜悦色地笑着说话。 “哦,一点小伤,他死不了。” 谢琼乐感觉自己的身后被人捅了好几刀眼刀子。 “是吗,需不需要叫御医来看看。” 李景宁马术不精,摔下马已经成了京城的笑话,区区小伤劳动宫中御医,他那张本来就没剩多少层的脸皮要是不要了。 “谢过大皇子,我无碍。” 李景宁利索地单脚蹦跶起来,跳着脚向谢守行礼。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 “皇兄诸事繁忙,还是快些去吧。” 谢守含笑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轻轻颔首。 他今日要忙着与各家招呼,怎么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既然你没事,曲竺,我们回去吧。” 曲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好说想多留一会儿,点头跟在谢琼乐身后走了。 走得一步三回头。 “你可是喜欢那个废物。”古思域说话直肠子,心里想什么便就说什么。 谢琼乐观察到曲竺的脸色都不好了,赶忙打圆场。 “李景宁确实不长进,可是还算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至少不做亏心事。思域,你就别说了。” 古思域不知谢琼乐为什么要替李景宁开解,放下豪言:“我们军中大好男儿成群,你何必喜欢那种一事无成之人,我古家军中男子随你挑选。” 古思域终究是不懂得男女之情。 谢琼乐无奈地笑着摇头:“大好男儿再多,在她眼里,只怕也比不上你口中一事无成的李景宁。思域,你不懂男女之情。这男女之情无关其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怎么能强求爱吃甜瓜的人吃苦瓜呢。” 曲竺心思通透,又宽解体贴,心里明白谢琼乐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带她去看李景宁。她也明白古思域性情如此,出口并无恶意。 这个话题就算揭过。 “公主殿下。” 蔺霖珲不请自来,目光扫过她头上的那根七彩蝴蝶钗,嘴角笑意深了些。 “殿下戴此钗十分好看。” 谢琼乐心中疑云散开。 原来这根钗子不是蔺夫人送的,而是蔺霖珲送的。 “公子既然喜欢,我便拿这个做个彩头,公子去赢回来便是。” 谢琼乐从头上取下钗子,放在秋画手中。 -- 第54页 “钗子本就是送给公主作生辰礼的,既是公主的东西,公主要怎么处置都是公主的自由。” 蔺霖珲面上丝毫没有任何不开心,相反,格外淡然平和。 谢琼乐不欲与任何男子有牵扯。 这个钗子她确实喜欢,可是若是蔺霖珲真的对她有意,她便借此钗子婉拒他。 她这么践踏他的心意,他果真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季成安跟着谢安来找谢琼乐,正要过去就碰巧看见这一幕。 “妹妹。”谢安唤她。 蔺霖珲见谢安,作揖拜见:“参见太子殿下。” “哥哥。” 曲竺和古思域同向太子行礼。 一个下蹲做女子礼,一个鞠躬做男子礼。 “蔺公子怎么孤身来女子的坐台。”谢安不会与任何人交恶,问话的语气温和。 仿佛只是单纯心中存疑。 “臣见公主在此,特来拜见。”蔺霖珲抬眸含笑对着谢琼乐,“臣对公主,有爱慕之心,故前来。” “哦?”谢安惊诧,没想到蔺霖珲会喜欢谢琼乐。 不过他这妹妹貌美如花,会有人喜欢也实属正常。 最震惊的还是谢琼乐。 这蔺霖珲会不会太直白了。 她刚刚试探他口风那么紧,怎么谢安一问他就说。 “如此,我原以为你喜欢的该是温和贤良的类型。” 蔺霖珲怜爱的眼神盯着谢琼乐,谢琼乐只觉得毛骨悚然。 “公主仙人之姿,只怕无人会不倾慕公主。” 谢安拿扇子遮住自己憋笑的嘴。 余光瞥见季成安站在他身边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蔺公子言笑了,这玩笑,还是不开为妙。”谢琼乐疏离地冷笑。 “公主,你怎知臣说的不是真心话呢。” 谢琼乐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眼睛里似是满腹柔情,却不见一点真心实意。 若是真心喜欢,听到她的这般冷言冷语,该是黯然神伤才对,怎么还能一副笑脸相迎。 “若是蔺公子真的喜欢我,您身后的那位侍女应当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吧。” 蔺公子身后的女子连忙低下头,蔺霖珲嘴角的笑僵住。 蔺霖珲,京城四公子之一。 他喜欢的人,是自己身边的侍女。 只是这个侍女并非生来就是低贱之身,原宫内观星象的大祭司之女。 这位勾结后宫争宠的大祭司被全家斩杀,唯有这个女儿保全了下来,被蔺霖珲养在身边做贴身侍女。 蔺霖珲想要娶的,不是她这位公主殿下,是能够被他掌控在手里的正妻。 蔺霖辉这是在试探她,试探她这位公主是不是真的是个草包。 是否既能被他掌握,又能增添他蔺家势力,成为他棋盘上最好的棋子。 可惜,他猜错了。 他以为她戴上这钗子是对他有意。 实则,她才是棋高一着的棋手,故意引他露出蛇尾。 作者有话要说: 蔺霖珲,一个给季成安紧迫感的棋子。 不是男二,男二还没出场,但是之前提过,大家可以猜一猜是谁。 第22章 第二十二话 “公主此言何意,臣不解。” 蔺霖珲当然不会承认,他的如意算盘本来打得很好。 众目睽睽下前来公主的高台,目睹此幕的诸人都会以为他对公主有意。 只可惜,公主喜欢季成安的事情满城皆知。大家只会可怜蔺霖珲堂堂丞相府的公子,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 公主若是嫁人,必须是正妻,并且驸马身边没有其他妾室。若是公主不嫁人,他就可以一直借公主的由头不娶妻。 他有的是时间去找一个傀儡做自己的正妻。 不止是蔺霖珲,所有人都一致地认为季成安不可能娶谢琼乐。 包括谢琼乐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要是谢琼乐移情到蔺霖珲身上,这只会更合蔺霖珲的心意了。以公主之身为他蔺家增添势力,稳固皇帝的恩宠。 至于谢琼乐,他自然有法子让她没办法管他身边侍女的事情。 大祭司之女怎么可能只会观星。 如此一来,一切全都在他蔺霖珲的掌握之中。 可惜他忽略了一点,也是最不可能的一点。 就是谢琼乐知道他身边侍女的身份。 “我不过是说个玩笑话,我瞧着公子身边的侍女倒是对公子情深意重,公子还是别说这些话伤她的心了。” 谢琼乐本来就对剧情记得不清楚,眼瞧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便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公主笑谈。” 蔺霖珲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他身边侍女一个妻妾的身份,意味着她这辈子就都必须活在阴影之下,不能见光。 谢琼乐知道她的身份出乎蔺霖珲的预料。 蔺家分明瞒天过海瞒得十分隐秘,谢琼乐知道是否代表着皇帝也知道此事。 这是袒护罪臣的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罪名。 可若是陛下知道此事,为何又按下不发。难不成是要将此事当做挟制蔺家的筹码。 皇帝的圣意不容揣测,蔺霖珲的脸上慌了神。 “今日我权当蔺公子不过是开个玩笑,以后还是少说这些话为好。” 蔺霖珲脸上惴惴不安,谢琼乐亦不想逼得太紧,免得狗急跳墙。 -- 第55页 “臣明白了。”蔺霖珲恭恭敬敬地回话。 把主意打到谢琼乐身上,是他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季成安自然不可能放过蔺霖珲脸上的神情变化,对他身后那个低着头的侍女也多了几分注意。 他蹙眉,直觉事情不简单。 谢琼乐知道是因为她手握剧本有金手指。 而书中蔺霖珲找到的替身,是古思域。 她不可能让蔺霖珲糟蹋了古思域,让明艳如昭阳的古思域成为他心机的陪葬品,烂根在阴暗的后苑。 “妹妹,那位侍女……” “哥哥,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谢安不相信谢琼乐只是随口说说,那蔺霖珲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能让温润如玉的蔺霖珲变了神色,面具裂了裂痕,那侍女不是普通角色。 可谢琼乐轻描淡写带过,不愿多说。 “思域,大皇子出的那个彩头,镶了红宝石的匕首,我很喜欢,你能帮我赢来吗。”谢琼乐寻了借口支开古思域。 “好。”古思域本就一心都在马球场上,谢琼乐让她去,她乐意至极。 曲竺眼力见比古思域强,便跟着古思域一起离了高台。 “乐儿,你有事瞒着我。” 谢安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认识到,他的妹妹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有事瞒着你了。” 谢琼乐知道自己想要避开原来的结局,想要护住曲竺和古思域,就不可能装傻到底。 但是她还是不想给谢安留下一些坏印象。 他是原身的亲哥哥,对她又是极好的。 “乐儿。蔺霖珲身边的那个侍女,到底是什么人。”谢安神情严肃,直勾勾地盯着她撇开的视线。 “就是一个侍女罢了。”谢琼乐不改口风。 秋画喊住蔺霖珲,将谢琼乐头上的那支七彩蝴蝶钗交给了他。 “蔺公子,公主有话交代你。” 蔺霖珲接过那根钗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姑娘请说。” “公主说,蔺公子若不轻举妄动,那个秘密,她会为您保守。” 秋画将东西和话带到,躬身离去。 “蔺哥哥。”站在他身后的侍女担忧地望着他。 “菁儿,对不住。” 为了保蔺家全家平安,他不能再做多余的事情。 情之一字,能困住多少人的步伐。 但以命相抵的情,是少之又少。 “好了哥哥,别问了,这件事情,你知道我不会说的。而且,你也不要去查。”谢琼乐心烦意乱。 谢安心中疑虑,回头见季成安微微晃头。 “行。” 谢安打量着谢琼乐,谢琼乐给他的感觉太陌生了。 就像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哥哥,喝点茶吧。” 秋画从外面回来,站在她身后。 谢安百思不得其解,谢琼乐到底为什么要瞒着他那些事情。 她到底在筹谋什么。 谢琼乐像是会读心术一样:“哥哥,别愁了。这件事情兹事体大,我不说有我的道理。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谢安呷了一口茶,“我是怕你自己身陷险境。” “哥哥,我们生在帝王家,不似平常百姓家简单。你也知道,明年我就及笄了,父皇定然会考虑我的婚事。若是今日我不这么做,蔺霖珲也会是父皇心仪的驸马之一。我只想嫁给心仪之人,不想盲婚哑嫁。至于我是如何得知他的秘密,我不能说。” 谢琼乐嘟囔着嘴,似乎真的很是为自己的婚姻大事烦恼。 “小小年纪就想着成亲,你真是……”谢安戳了戳她的脑袋。 谢安知道她所言不虚,她是公主不假,可是向来公主皇子的亲事都是为了巩固势力,稳定朝政。 纵使谢封仁现在对她百依百顺,可未必会按照她的心意选择驸马。 “那蔺霖珲知道你知道他的秘密,真的不会……”杀你灭口吗。 “我是公主,他暂时没有办法害我,哥哥放心。” 谢琼乐是真的长大了。 “再说,不还有哥哥护着我吗?”谢琼乐抓着他的袖子。 还是撒娇的时候比较像她。 “公主今日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把团扇,可是不合心意。” 季成安这时候才开口插话,谢琼乐注意到他今天戴着的还是那根她送的白玉簪子。 他是只有这一根簪子吗。 “渐渐也到秋日了,团扇嘛,现下用不上。” 季成安抬眸看她,谢琼乐被这一抬眸惊艳。 又不是第一次这样直视他,怎么还是没能对他的容貌免疫。 “既然那团扇公主不合心意,我再寻其他的送给公主。” “不用了,团扇挺好的,明年夏天还能用呢。” 季成安对送礼有什么执念吗。 他怎么变得这么奇奇怪怪,她又哪里招惹他了,他怕不是想要报复她。 “那公主,先前答应做的毛笔什么时候给我。” 什么毛笔?她什么时候答应的? 谢琼乐绞尽脑汁才想起她与他们去皇家猎场骑射前问过秋画原身给她留下的烂摊子。 其中一项,就是原身答应要制作毛笔送给季成安。 -- 第56页 季成安不提,谢琼乐早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毛笔啊……我自己做的定是十分粗糙,不如我让秋画去寻上好的狼毫笔送给季大人。” 她又不会做毛笔,让她做毛笔还不如花钱去捡个现成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公主殿下不是说,要亲手做才能体现出公主的歉疚之情吗。”季成安的态度很执着。 为什么原身惹下来的祸要她来承担啊。 谢琼乐谄笑着继续争取不做:“但是季大人也是知道的,我琴棋书画女红样样不精。这做毛笔,恐怕也只能做出来一根扫灰的刷子,写字是万万不行的。” “公主只管做,不论成品如何,都是公主的心意。” 她这是逃不掉了。 “那还请季大人多等些时日,我去寻了好的制笔师傅学一学。” 季成安捏着茶杯浅笑着:“不急。” 谢琼乐在季成安面前乖巧得像只小兔子,谢安感觉自己这个哥哥当得还没有季成安来得让人听话。 谢守在客席间辗转,谢安和季成安也不会闲着。 在她这里没待一会儿就走了。 古思域不负谢琼乐的重望,真的把那把镶了红宝石的匕首赢回来了。 “思域,今日场上可有你看上的。” 蔺霖珲不会对古思域下手,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她哥哥手里掌握着的兵权,可是很遭人眼热的。 “你是说彩头?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谢琼乐被她的直女思维打败,直白地问:“那京城的少年郎呢,可有看中的。” “京城的男儿也就那景公子马术球技还稍稍能入我眼。” 古思域以为她指的是马术球技。 谢琼乐无奈地叹了口气,古思域直得无可救药了。 不过那景炎,是护守京城巡防的巡防使,应当还未成亲。 “秋画,稍后去查查景炎。” “是。” 这个景炎,不过是个比琼乐公主还要炮灰的炮灰。 可能也就名字一带而过。 “公主,要在水中细细梳选。” 谢琼乐手握骨梳细细梳选羊毛,心浮气躁手上动作也越发毛躁。 季成安可真是给她找了个消磨时光的好差事。 “罢了,我今日累了,师傅明日再来吧。” “臣告退。” 夕窈端来添了玫瑰花露的清水给她净手,秋画将备好的白棉布双手端着给她擦手。 “公主,制笔本就是繁琐的过程,若是不想亲自动手就让我来代劳吧。” 谢琼乐摇了摇头坚持:“这笔我既然答应了要自己做,我慢慢做就是了。” 季成安洞隐烛微,那毛笔是不是出自她的手笔,他应是一眼就知。 “我让你去查的景炎,可是查到什么了吗。” 秋画将拭手的白棉布搭在了净手的铜盆上,又去镜匣处取了护手的玫瑰霜为她护理。 “公主,景大人是近两年才提上来的巡防使,年二十三,尚未娶妻。” “你的心思倒是通透。”谢琼乐摸了摸自己润滑的手。 那日她唤她去查景炎,她倒是清楚她要她查的是什么。 “那你说说,他声名如何。” “景大人身为巡防使,迟迟未成婚,听闻他不喜女色,家中考妣只剩一个姑母。景大人听命于皇上,掌军事,军风严纪,是个……” 秋画顿着没开口。 “直说无妨。” 秋画垂头,说话的声音细微如蚊嘤:“人称铁血罗刹。” “铁血罗刹?” 谢琼乐被这个称号逗笑。 “景大人手上人命无数,实在不适合为人夫。”秋画低声劝她别把心思打到景炎身上。 “秋画,你多言了。” “奴婢知罪。” 她反而觉得,这样一个人,兴许最适合古思域。 “你去传话,我要在宫外办百花宴,给各府传送拜帖,并且要景大人来护卫。” “是。” 百花宴,逢秋万花凋零之际赏百花争艳,彰显的就是她皇家权贵。 公主设宴,参宴者都是显重官宦家的女眷。 为了护卫公主与朝中显贵的后苑女儿家,皇帝爽快地答应了谢琼乐派景炎护卫。 百花宴设在重灵寺,重灵寺是皇家寺院,寻常人不得来上香拜佛。 贵臣夫人携大家闺秀来宴,一是为了赏那些皇宫后苑不得常见的稀奇花卉,二是来重灵寺上柱香求心中所求。 重灵寺之所以能成为皇家寺院,其中一层缘由就是因为这重灵寺钟灵毓秀,有求必应,后宫妃嫔有孕可来此处祭拜求腹中子嗣平安。 沈雨嫣孕育谢安与谢琼乐时都来此烧过香,坊间传闻这重灵寺宝相庄严,是个福祉之地。 宫中花匠在温室内娇养各国进献的奇花异草,谢琼乐要举办百花宴,将花草移至重灵寺就是个大工程。 百姓听闻此事,不禁又为谢琼乐本就不好的形象上多增肆意妄为的坏名声。 这么一来一去,那些娇贵的花儿草儿定会折损不少。 峰峦开一掌,朱槛几环延。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 重灵寺建在重重峦峦山腰间,百层石阶其上竹林绿意,黄墙里红寺,寺外银杏满金贵,煞是好看。 -- 第57页 谢琼乐提裙到了重灵寺,重灵寺同其他佛寺一般栽种五树六花。 寺庙门外栽种的,是银杏,秋日银杏很有禅意。 踏入寺庙大门,里面的菩提树根粗壮,至少有百来年的寿命了。 佛门重地,谢琼乐即使是不信奉任何宗教的,面对慈面庄严的佛像也会油然生出敬意。 百花宴举办在佛堂后院,谢琼乐绕过佛像到后院,花匠早已把百花移植坛中,姹紫嫣红花攒锦簇,和后院内的深绿相衬,更显艳丽。 “秋画,拜帖上百花宴是何时开始。” “回公主,申时开始。” “唤人备好茶水。” “是。” 谢琼乐身后跟着的,就是那位铁面罗刹,景炎。 “景大人,佛门重地最好是不出任何乱子,你且唤人再去排查一遍。” “遵旨。” 谢琼乐怕他一身铁衣惊到女眷,特意让他换了常服。 景炎一身黑衣黑靴,身高八尺,常年日照肤色稍显黝黑,只是五官浓烈,倒还是算得上俊伟。 古思域不爱白面小生,这样的汉子,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 “公主,有贵客到了。” “那咱们,就去迎一迎吧。” 第23章 第二十三话(改) “琼乐。” “姑姑。” 秋画送礼帖之时,一同送了玑瑶长公主府。 这位玑瑶长公主,是谢封仁异母同父的姐姐。当年被先帝嫁给了助谢驻国攻城的一名将军。将军多有旧疾,三十出头便早早离世。 玑瑶长公主如今独自一人居住在宫外的长公主府里。 传闻中长公主府内有一名乐妓头牌面容清雅,常年累月也同住在长公主府内。 孤男寡女,这个寡不只是独自一人的寡,而且是寡妇的寡。 寡妇配乐妓。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与低贱卖艺维生的男乐妓,自然是坊间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闲谈。 原身的这位姑姑年近四十,双目清泓,明眸善睐,面若桃花,温和清风般的柔情似水。 谢琼乐碎步走到她跟前:“姑姑今日怎么也赏光来我这区区百花宴。” “就你口中的这个区区百花宴,可是在京城掀起了好一波风浪。” 谢玑瑤浅笑着牵着她的手拍了拍。 谢琼乐挽着她的手,笑靥如花。 她起初就借着失忆的由头,让秋画把原身身边的关系都替她理清楚了。 原身极其喜欢她的这位姑姑。 玑瑶长公主脾性温和,原身每每闹了脾气就出宫到她的长公主府里小住。 别人都说原身是个草包,只有玑瑶长公主告诉她,她是个心思澄净的小姑娘,她这般澄澈的人,是最最好的了。 谢琼乐暗自端详她的这位姑姑,她就像是废墟里开出的雏菊,又像是冬日里的白梅,带着平静治愈的力量。 “姑姑近来身体可好多了。” 谢玑瑶的生母身体柔弱,生谢玑瑶的时候差些就难产,侥幸后来母女平安。因此,谢玑瑶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成亲前一直住在宫中,成婚后也多宅在公主府不爱出门。 “我一直如此,倒也不必忧心。”谢玑瑤笑意淡了,语气落寞,“这身子,我早就无所谓了。” 她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根茎离土的花,又像是随波逐流飘零的落叶,神色哀伤又平和。 谢玑瑶转瞬勾唇一笑:“好了,小孩子别太操心这些。” 玑瑶长公主和那位乐妓究竟是什么关系。 若是玑瑶长公主的面首,为何她始终面上不展笑颜。 若不是,他们之间,又会是什么关系。 但是连炮灰都不算,只提过名字的角色,他们的故事,谁又会关心呢。 “姑姑,待我有空再去你那儿小住。” “你想来就来,我何时拦过你。”谢玑瑤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 谢琼乐突然很想知道,玑瑶长公主与乐妓的真实关系。 她打心底认为,玑瑶长公主不会是沉迷声色的人。 “各府的贵女们都到了,你作为主办,也该去打声招呼,别窝在我这里了。” “我知道姑姑喜欢清净,定不会让她们来扰了姑姑。” “乖,去吧。” 谢琼乐行礼退去。 待她离去,山间小道处来了一头戴纱笠的白衣男子,走到长公主身侧。 “我邀各位前来赏花,大家都自在些,无需拘束,只是我姑姑在后面的凉亭内休息,各位注意些分寸就是。” 如此明晃晃的告诉了她们玑瑶长公主就在后头,聪明人自然是不会前去打扰的。 “公主大度,能让我们瞧见这么多稀奇难见的花卉,是我们的福气。” “国公夫人妙赞了,这些花无人欣赏也是白白蹉跎,若是能绽放在人前才是它们的福气呢。” 谢琼乐忙着与各家贵女做表面文章,实则在等人发作。 黎窍短见薄识,只知一味地与黎沐筠争长短。 今日有机会让黎沐筠在众人面前出丑,惹得长公主厌烦,她自然是不会放过。 扰乱了谢琼乐举办的百花宴,谢琼乐自然而然也会厌弃那个作祟之人。 黎窍看不惯黎沐筠与她平起平坐,憋了这么久的气,自是要狠狠出了心中的恶气才算畅快。 -- 第58页 “去,将黎沐筠的那银镯子悄悄丢到后面去。” 黎窍的侍女得了命令,拿了那手绢包着的银镯子躲着众人视线悄悄溜到后面去了。 “姐姐。” 黎沐筠姗姗来迟,她如今是三皇子的侧妃,三皇子府内除了她没有别的侍寝女子。 不像黎窍,前头就有一位侧妃,还是懿贵妃的亲属。她在大皇子府无依无靠,过得还不如在永安国时自在。 “妹妹不是称病在府中休息吗,怎么还是来了。” 黎窍明知故问,可黎沐筠不得不来。 黎窍手里有她母亲给她留的遗物,是一个银质手镯。 那个手镯并不值钱,只因丽嫔不喜欢她母亲,她母亲枉死后丽嫔便命人将她的东西全都扔了烧了,只剩下了一个自小就戴在她手上的银镯。 黎窍年幼时抢了她的镯子去,不知为何前几日却提及要将那银镯还给她。 那是她对母亲唯一的念想,她明知她设计引她,她却还是来了。 “姐姐相邀,妹妹自是要来的。”黎沐筠不打算与她撕破脸面。 黎窍冷哼了一句,直言不讳:“我不稀罕你那什么银镯子,不过看在是妹妹亡母的东西,就想着还你,只是那镯子我并未贴身带着,而是在我的侍婢身上。她去茅房了,妹妹是自己去寻,还是等她回来。” 黎沐筠晓得她的意思,哪怕她的贴身侍婢回来,那银镯也必然不会再在她的身上了。 也许会说是无心遗失,黎窍再掩人耳目地轻罚她一下就算过了。 黎沐筠后头才来,不会知道后边的凉亭里是玑瑶长公主。 她也不敢鲁莽去寻,不知黎窍是如何打算的,给她设下了什么陷阱。 “我在这儿等姐姐的侍婢回来。” “那我们就先在这一同赏赏花吧。”黎窍冷笑。 如黎沐筠所料,那侍女果然把银镯给弄丢了。 “妹妹,不如你去和琼乐公主说说,你丢了个镯子让人帮你找找。” 黎窍看似好心好意,可谢琼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银镯让一群人在重灵寺这样的佛门重地四处搜寻,既扰了佛门清净,又乱了百花宴的氛围。 “姐姐,还是我自己去寻吧。” “既然如此,真是对不住妹妹了。” 黎窍眉眼低垂,嘴角却勾着得逞的奸笑。 黎沐筠左右为难,终是舍不得那个银镯,吩咐了木柒去寻。 她不能亲自去,若是冲撞了贵人,她百口莫辩。 “木柒,你去找,但是不能让人注意,懂了?” “奴婢知道。” 秋画匆匆从不远处小碎步快速走来,在谢琼乐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眉头微锁,抿着唇挤出一个笑。 “国公夫人,我姑姑唤我过去一趟,您慢些瞧。” “长公主既有要事,公主且去吧。” 谢琼乐果然等到了有人作幺蛾子。 “姑姑。” 玑瑶长公主前头跪着的是一个青衣侍女,她跪地伏身不敢抬头。 谢琼乐此时才见着那谢玑瑶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白衣头戴白纱笠,体形纤弱,身长却更似男子的人影。 想必那就是传闻中长居长公主府的乐妓。 头戴白纱笠,是不愿现于人前,还特意为了掩人耳目从小道行来上山。 谢玑瑶明知要想避人口舌,就更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公然带着乐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谢琼乐更是好奇二人的关系了。 她本不欲借玑瑶长公主发作,没成想有人自己来了,还给她送上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 “乐儿,我看这侍女行踪诡异,怕是歹人,就先扣下了。” 景炎布局甚密,能进来重灵寺的人都经过排查。 这位侍女只怕是哪位贵女夫人家的侍婢。 “姑姑,且让她抬头让我瞧瞧,是不是我认识的。” “本就是你的百花宴,你且自便。” 跪地的人不敢抬头,谢琼乐直接让秋画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这面容,她十分熟悉。 只是,她原以为该是黎窍身边的人不知天高,怎么会是黎沐筠身边的。 “姑姑,此人应是三皇嫂身边的人。我问问她为何在此。” 谢琼乐对谢玑瑶的礼数不可废,凡是要做些什么都和她先说明。 “我记得你,是皇嫂身边的人,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木柒坦然:“娘娘丢了东西,让我来寻。” “这凉亭周围隐蔽,我本就明言不许打扰长公主清净,你家主子何时来的,又怎会丢了东西。” 既没来过,又怎么丢的东西。 来了,是违背公主训令。 没来,则是逻辑不通。 木柒一时不敢再开口。 “你这是在忽悠我,还是另有隐情。” 木柒深虑了一会儿,继续解释:“娘娘有一银镯,今日难得来重灵寺上香,娘娘特意携旧物来拜。后来放在了奴婢身上,奴婢刚巧去茅厕丢了,恐娘娘责罚,便偷着来找了。” 在场的都是心如明镜的人,谁又听不出她话里藏假。 十分里五分真五分假,才最是让人相信的。 “姑姑,这婢子您想如何处置。” 谢玑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幽幽的话语果断狠辣。 -- 第59页 “若我说,我不想她活着,乐儿可会觉得姑姑心狠。” 谢琼乐心惊,只怕木柒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她今日本是要借乱子看看景炎的脾气心性。可是惹上了玑瑶长公主,触了她的逆鳞,要一条人命,她还是不忍。 谢玑瑶见她神情慌乱,咳嗽了两声:“罢了,今日是你的宴会,不宜见人命。还是罚了她喝了哑药去刑狱司服役吧。” “谢过姑姑宽厚。” 木柒瞪大了眼珠子,没有预料到自己命运会变成如此。 一个小小的银镯子,就能轻易要了她的命,毁了后半生。 人命草芥,出生时就定下了嫡庶尊卑。 谢琼乐哑着声音:“秋画,唤人去办吧。” “是。” 木柒不敢喊冤,她还期盼着黎沐筠能救她于水火。 “姑姑,您累了吗。” 谢玑瑶注意到她时不时瞟向身后人的眼神,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乐儿,你是不是不曾见过晏青。” 谢玑瑶摆了摆手,那白衣男子上前,脱了纱笠,谢琼乐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他的五官。 确实面容清雅,不似寻常乐妓。 男子作乐妓,也是难得。年纪似乎比她也大不了多少,还是个清秀的少年郎。 “见过公主。” 他声线冽清,想必唱歌是极为好听的。 “姑姑,我并无此意。” 谢玑瑶摸了摸她的头:“乐儿,上辈子的恩怨与你无关,我只愿你不像我。” 谢玑瑶站起来,晏青搀扶着她。 “姑姑今日出来的时间长了,该回去了。”说完又望向这禅院常年青绿的枝干繁叶,两眼落空。 “姑姑注意身体,得空了我再去长公主府给姑姑请安。” “好。” 谢琼乐注意到她的眼神空灵望远,伤风悲秋悯人。 这位长公主的身世婚嫁,应是藏了隐秘的。 “流云,将景炎景大人找来。” “是。” 黎沐筠久久等不来木柒,也无心赏花。 直到谢琼乐走到她面前,她才敛了焦急的神情。 “三皇嫂。” “公主。” 谢琼乐伸手,流云将裹着东西的粉色手帕放在她的手上。 “三皇嫂,这可是你的东西。” 黎沐筠接过帕巾,打开来里面包着的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银镯子。 “是臣妾之物。” “那便物归原主。” 谢琼乐转身就要离开,黎沐筠叫住了她。 “不知我的贴身侍婢……” 其实她也猜到了,木柒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木柒冲撞了长公主,她说她不小心遗失了皇嫂的东西,本就是做下人的纰漏。长公主灌了她哑药把她送去刑狱司。”谢琼乐好心提醒她,“这里是大兴朝,嫂嫂还是要多关照自己,保全自身要紧。” 她想救木柒,可黎窍与她不和,只会借此事做大,最终火苗还是会烧到黎沐筠的身上。 舍尾求生,是身在宫里必须学会的绝情。 “谢公主警醒。” 这场百花宴出了这么个小小的岔子,其余人都不会知道。 她此行重在观察景炎,景炎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但与此同时,他显得过于无情。 要是谢琼乐要他杀一个人,他也能眼不眨心不跳地动手。 他是皇帝最好的利刃,不问缘由,无心无善。 古思域那样性子刚烈的人,与他硬碰硬,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裹在身上的钢铁敲出一丝裂痕。 她替古思域避开了蔺霖珲,可天意弄人,仿佛是不愿意放过她。 大皇子谢守,请旨要求娶思域郡主做正妃。 “你说什么?” 谢琼乐将手中的一应制笔工具都丢在了桌上。 “据说,大皇子向陛下请旨,要娶思域郡主为正妃。” 谢琼乐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愣愣地坐在榻上。 “说,陛下是如何说的。” “陛下说,大皇子刚娶侧妃,不宜又娶正妃,应当把心思放在学术朝政上。” 还好,皇上不会轻易地把古家赐给任何一位皇子。 那是军权,是极大的权利。 所有皇子须得掣肘牵制,不能一家独大,威胁皇帝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剧情,再谈谈恋爱。 第24章 第二十四话 “琼乐公主近来在做些什么?” 身边侍女为谢封仁更衣,他侧目望向站在一侧的李民。 谢封仁近两日忙着处理朝政大事。 西北动乱,战争频起,粮草军备的运输成了大问题,让他烦心。他已经数十日不曾去过后宫,也不曾见过自己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回陛下,闻公主前段日子在重灵寺办了百花宴。这几日似乎是去了长公主府小住。” 更衣后,又有专门的梳头司礼替皇帝梳发髻。 “公主近来出宫的频次似乎是多了些。” 谢封仁闭着眼睛让宫人帮他束发,发梳微微按压划过,疏解着他紧绷的头皮。 依照常理,公主不能随意出入皇宫。 但是谢琼乐仗着皇帝的宠爱,讨了皇上特赐的宫牌,出入自由。 李民双手放在身前,弯着腰眯眼笑:“陛下宠爱公主,宫中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 第60页 谢封仁想起久未过问的皇姐,叹息着吩咐:“去皇后宫里讨一坛桃花酿送到长公主府去。” “是。” 公主府内,谢琼乐如约而至。 玑瑶长公主体弱,又是原身的长辈,故而不曾来府门前迎她,而是遣了身边最亲近的贴身女官白芷到府门前侯着。 “奴婢参见公主,还请公主随我来。” 白芷带着她进府,谢琼乐跟在她身后左顾右盼地观察着这座府邸。 长公主府内有山水,流水潺潺,绿意盎然,当属京城难得的建造设计。 有苏州园林的清雅,亦有京城宫府的端庄。 原身常来长公主府叨扰,谢玑瑶特意为她专门留了一处院子,遣人时时洒扫,干净整洁。 “白芷姑姑,我姑姑身体可好些了。我听人说,那日姑姑去了重灵寺回来便不小心染了风寒,可还严重?” 白芷跟随谢玑瑶大半辈子,性子也与她有了半分相似,淡雅温和,句句柔声细语。 “长公主无碍,长公主吩咐奴婢来接公主。过几日待长公主身体好些了,定然会亲自来见公主,公主自己瞧就知了。” “好。” 谢琼乐欲从白芷的口中了解长公主过往事迹一二,但她心思玲珑又嘴严,谢琼乐是一点儿都没有打听出来。 “公主先歇息吧,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和灵窍说。”白芷温柔地让身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上前。 这灵窍也是长公主府内能掌事的姑娘,长公主贴心为她寻了年轻姑娘供她使唤,方便顺手。 “谢过白芷姑姑了。”谢琼乐弯唇浅笑。 白芷在长公主府内地位仅次于谢玑瑶,是自幼就跟着谢玑瑶的贴身侍女。 今年年岁不过三十出头,谢琼乐便喊她白芷姑姑。 “公主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谢琼乐四顾院子里的景致陈设,一应都与宫中无甚差别。 谢封仁对待这位丧夫的姐姐是真的极好,宫里有的奇花异草,长公主府内也有不少。 她想着,长公主那日来百花宴只怕不会只为了看花。 谢玑瑶就像一团清晨的迷雾,她看不清更看不透。 “公主。”秋画见她出神,出声唤她。 “秋画,你去一趟,把我做好的毛笔送到忠孝侯府去。” “是,公主。” 白芷回到长公主所住的正殿中,瞧见长公主又在望着晏青的脸发呆。 晏青正低着头弹琴给她听。 “公主已经在院中歇下了。”白芷挪步到她身侧回复。 “嗯。”她收回视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忠孝侯府是大兴初立国时建造的,与长公主府的距离不远,中间只隔了两条街。 季成安正在府内看书,耳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抬眼见着诚显怀里抱着个锦盒子,毛手毛脚地跑进书房里。 “少爷少爷。”诚显是跑来的,气吁吁地喘着气。 季成安抬头睨了他一眼,随手翻了书页,冷静说道。 “把话气喘匀了再说话。” 诚显面上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少爷冷漠的话语,献宝似的把怀里的锦盒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 “公主身边的侍女送东西来了。” 季成安放下了手里的书卷,伸手拿过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支成品略显潦草的毛笔。 “你说,是公主身边的人亲自送来的。” 诚显睁着大眼珠子点了点头,语气肯定:“我看得清清楚楚的,肯定是公主身边的宫女。” “看来公主是出宫了。” 秦玖韶入宫,此时不在宫外。 那么公主不是在御史府就是在护国大将军府,亦或者是长公主府。 “派人去打听打听,公主去了哪。” “好嘞。” 诚显得了指令,又一溜烟跑没影了。 季成安伸手摸着那紫竹制成的笔身。举起毛笔细瞧,笔头是用的羊毛,毛毛躁躁的连笔锋都没收紧。 正和她说的一样,她做的毛笔,是真的不能用来写字。 季成安无奈一笑,放下毛笔,把锦盒的盖子盖上。 他将那锦盒放在了身后书架上的一个较大的木盒中。 得了陛下的吩咐,李民亲自带着一坛皇后亲酿的桃花酿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称病不宜见人,只派了白芷去取了那坛子酒。 李民一如既往地见不到长公主,叹息转身回宫里跟陛下复命去了。 “她还是不肯见人。” 每每提起这位玑瑶长公主,谢封仁总是叹息不已。 生在帝王家,享常人不能享的尊荣,也担常人不必担的重责。 “是,陛下。”李民低着头回答。 谢封仁摇了摇头,继续问:“东西可是收下了。” “回陛下,是由长公主身边的侍女代为收下的。” “她还愿意收朕的东西,应当是不怪朕的吧。” 谢封仁自言自语,李民知晓内情,不敢多说话。 “长公主,陛下又送了东西,是一坛桃花酿。” “桃花酿……” 谢玑瑶放下手中的那柄玉笛,笑若桃花:“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桃花酿就是我那位弟妹做的,陛下也是借花献佛了。” 先帝的错,她从未怪罪过旁人。可谁都如此小心翼翼地待她,她不收,岂不是又让她的这位皇弟心里难安。 -- 第61页 “你送到公主那里去吧。” 那她就将陛下借花献佛的伎俩故技重施一回吧。 季成安得了她亲手制的毛笔,又让府里的下人来长公主府寻她,约她去城郊赏桂花。 大家都是赏桃花赏梅花,季成安偏与人不同,约着自己赏桂花。 “你去回了季大人家里的仆役,就说我功课还没做完,就不去了。”谢琼乐寻了借口推脱,不想去见季成安。 秋画又取了一张折了两折的纸给她:“季大人身边的仆役给了我这个,说公主若是不应约就把这个拿给公主。” 季成安早就算出来了她是不会应约,才提前准备好了这张纸。 季成安总该不是在纸上写了什么威胁她的话吧。 放狠话这种小学鸡作为,只有幼稚鬼才会做。 谢琼乐怀着好奇心打开纸条。 长公主旧事,欲知还请赴约。 谢琼乐在心里暗骂一句脏话,季成安莫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想要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他还未出生时的事情的具体经过的。 “你去回了那仆役吧,明日我定会准时赴约。”谢琼乐不耐烦地还是应了约。 秋画也十分好奇那张纸条里写了什么,能够让谢琼乐瞬间就改变了心意去赴约。 谢琼乐把那张纸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这纸条,可不能让谢玑瑶看见。 谢琼乐到约定见面的地方之前,季成安就已经在那了。 他备了茶水,又在石凳上铺了软垫,将凉亭布置得舒坦。 “公主。” 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扶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行礼。 “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了。” 谢琼乐自顾自地坐下,等他给自己斟茶。 谢琼乐不拘小节,季成安也就顺理成章地直接坐下。 这个凉亭建在桂花林中,桂花似有若无的香气飘到鼻尖。 文人贤士没事干就爱来赏花观景,写诗作画,也难怪四处都建凉亭。 “季大人,你对长公主的事情知道多少。”谢琼乐直入主题。 “公主何必心急,我所知的都一概讲给公主听。” 季成安烹水煮茶,动作流云似水,水从茶壶里留下的弧度都很具有美感。 “公主请用。” 茶水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谢琼乐一时不知道是茶里传来的香气,还是桂花林传来的香气。 “这是加了干桂花的绿茶,公主觉得如何。” 谢琼乐口渴,很快就喝完了一杯,砸吧嘴没尝出什么味道。 季成安又给她续了一杯。 “挺好喝的。”谢琼乐随口胡诌答复。 她又不是真的来赏景喝茶的,季成安吊着她的胃口,她也只能按着性子等他开口。 “长公主的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我外祖父是知情人之一。” 忠孝侯确实是先帝的近臣,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也实属正常。 兴许这些皇家秘史也正是他能够看清朝局关系的关键之一。 “今日我告知公主,公主要拿什么来换呢。” 她早该知道季成安没有这么好心,会这么直接了当地告诉她。 “季大人是想从我这里换什么呢,是你先约的我不是吗。” 季成安果然没有那么好心,谢琼乐腹诽。 “那是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告诉公主当年的事实。” 长公主不愿意说,皇帝也不会提及,其他知情人更是闭口不言。 季成安是她能够知道当年事情的唯一途径。 “那么季大人想要什么。” 谢琼乐现在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惧怕季成安了。 季成安是谢安的幕僚,为谢安做事。她是谢安的胞妹,也不再纠缠他,他当然没有理由再暗害她。 只是,她明显地感知到,季成安对秦玖韶没有爱慕之情。 剧情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化,那么,她是不是也不用和亲了。 “我要公主允我一个诺言,这个诺言无期限,只要我想要,公主就许诺给我。” 季成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忧虑,开口安抚她:“这个诺言必然不会使公主为难,也不会让公主身陷险境,只是寻常的诺言。” 谢琼乐点了点头,她莫名有一种感觉,在这个世界里,谢玑瑶是很重要的角色,她必须要知道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 先帝即位后五年,玑瑶长公主年十八尚未婚嫁,先帝便将她许给了替他攻城的高将军。 高将军年长谢玑瑶八岁,谢玑瑶不愿嫁,反抗无效却还是被皇帝逼着嫁给了那位高将军。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忠孝侯心知肚明这位高将军并非死于旧疾,而是死于中毒。 那毒药毒性不强,但日久深入肺腑,便药石无医,只有死路一条。 谢玑瑶年幼就体弱多病,久病成良医,她钻研医书精通医术。 高将军的死,或许和她脱不了干系。 高将军死后先帝并未追责,一是因为谢玑瑶是他的亲生女儿,也因为那位高将军习惯与先帝唱反调,逐渐生出反心。 即使谢玑瑶不动手杀死高将军,先帝也会寻了法子去偷偷要了他的命。 谢玑瑶这么做,正合了他的心意。 -- 第62页 谢玑瑶的心上人,是西骥部落的首领。 先帝还在外守城时与西骥部落多有交流,一来二去,谢玑瑶就与那西骥部落的首领看对眼了。 后来,谢驻国称帝,谢玑瑶成了公主,西骥部落也逐渐壮大成了西骥国。 西骥国试图求娶公主无果,还被先帝出兵灭国,将他国的领土吞并至大兴。 西骥国国主也死在了皇宫内。 “那名乐妓,你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谢琼乐听完,压下心中的震撼。 那位西骥国的首领成为国主时也来求娶过长公主,只是先帝对西骥国了如指掌,有信心将西骥国吞并,便没有答应这门和亲。 谢玑瑶没能嫁给心上人,而是嫁给了那位她不爱的将军。 她害死了高将军,她的亲生父亲,则是杀死了她的心上人。 谢琼乐心中悲愤,这些悲剧全都是先帝一意孤行的结果。 只是在这个时代里,女人,是没有自主婚姻的权利的。 “那名乐妓,多少人查过,都没有查出任何端倪。” 季成安捏着茶杯,挑眉沉沉地说:“公主知道往事,可后悔吗。” 她脸上的悲悯太过,以至于他有些后悔将那些沉重的过往剖开摆在她面前。 “不后悔。” 谢琼乐笑了笑,她自知自己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但是她不想被这些禁锢自由的规则束缚。 否则,谢玑瑶的今天就会变成她的明天。 “公主觉得长公主做的对吗。” 违抗圣旨,谋害了自己的丈夫,如今又在府内养了一名乐妓 。 她做的可都是世人眼中冒天下大不违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季大人觉得,让我姑姑做出这些的所谓罪大恶极的过错的缘由又在哪呢。”谢琼乐冷笑问他。 季成安没料到她胆子敢这么大,意在指责先帝过失,赶忙捂住她的嘴,皱眉低声呵斥她。 “公主,你要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是杀头的罪名。哪怕你是公主,这种话万万不能再说。” 谢琼乐勾唇,嘴唇擦过他的掌心,抬手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放下捂着自己的手。 “季大人怕,我可不怕。再说季大人要与我说皇家秘闻时,想必已经把凉亭附近的人都清干净了。” 谢琼乐站起来,背对着他。 “今日多谢季大人了,我许了季大人诺言,那我就不欠季大人什么了。” “我不曾说过先帝有错,要说有错,也是这世道有错。” 谢琼乐掀了凉亭的帘子,抬步离去。 季成安被她的狂悖之语震惊得坐在原地,掌心还留着一抹唇脂的红。 不久,他笑出声。 谢琼乐,果真有趣得紧,胆子也大得出奇。 “少爷,你在笑什么。”诚显见公主离去,便走近凉亭寻少爷。 少爷这是在笑什么,笑得奇奇怪怪。 季成安握拳掩藏着掌心的嫣红,另一只手举杯又饮了一口桂花茶。 “没笑什么。”他收起脸上的笑。 谢琼乐与季成安两人在凉亭内说话,秋画与诚显都在偏远的外面侯着,所以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 谢琼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凉亭,叹息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一下,谢玑瑶还得是皇帝的姐姐。 第25章 第二十五话 谢琼乐一回长公主府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连晚膳都没有用。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风月谣》还未完结,她看到的部分是谢安登基称帝,秦玖韶未入后宫但成了能够上朝议政的女官。 季成安是谢安的心腹,在谢安登基后却没有位居丞相位,而是隐居在忠孝侯府远离朝堂,不问世事。 唯有秦玖韶遭恶人蛊毒所害时,他出面替她转移了蛊毒,最后毒发身亡。 她近来生活过得太过安逸,季成安对她也是和颜悦色,她一时都忘了季成安的角色一直都是个白切黑,黑心莲。 谢琼乐不禁胆颤,《风月谣》在她看到的部分就可以完结,可是《风月谣》的作者曾经说过这是一篇长篇小说,分上中下三部分。 她看到的部分只到中,那么后面的内容又写了什么,谢琼乐不得而知。 既来之,则安之。 眼下看来,季成安还没有害她的心思。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谢玑瑶身边的那个乐妓晏青,绝对有隐藏身份。而这个身份,是连当今的大兴皇帝,皇太子谢安,乃至无所不知的季成安都没有查到的身份。 谢琼乐觉着自己最近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她又改变不了剧情,还不如快快乐乐地做一条咸鱼公主。 “秋画,我想吃芙蓉糕。” 比起其他的,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 谢琼乐在长公主府里待得安逸,小肚子都圆了一圈。 皇帝见她乐不思蜀,差人传话让她尽早回宫。 谢琼乐借着要参加曲竺的及笄礼的托词又拖延了几日。 女子十五及笄,意味着成人,是可以嫁做人妇的年纪了。 这场及笄礼,不仅是为了庆祝曲竺十五成人,亦是曲竺的长辈们为曲竺准备的“相亲宴”。 及笄礼的观礼,只许家里人与破例前来观礼的公主郡主参加。 但御史大人相邀了众宾客来家里吃酒,筵席备在前厅。 -- 第63页 女子及笄礼有“三加”,即三次加簪。 三次加簪皆需更换不同的衣裳。 初次加簪礼身着襦裙。 曲竺一身桃色浅粉襦裙,梳着俏皮可爱的双环髻,天真烂漫。 “曲竺你可真好看。” 谢琼乐还是第一次看见曲竺穿得如此少女。 平日里她不是穿绿便是穿蓝,都是些清新淡雅的淑女款式,极少能见她穿上粉色与鹅黄这般颜色稚嫩的裙子。 听见谢琼乐如此不做遮掩直白的夸赞,曲竺捂着帕子低头笑了。 站在谢琼乐身后的古思域透过镜子好奇地打量着曲竺的这一身装扮。 左看看右看看的模样像是个小孩子。 虽说古思域已经办过及笄礼了,但是她当时身处在并不富庶的漠城,及笄礼办得匆忙,礼仪也是从简,由陪着自己的嬷嬷帮忙加了一次簪就算完礼了。 对于曲竺这样礼仪完全的及笄礼,她也是觉得新奇。 “怎的扎着双环髻,那不是小丫头才扎的头发吗。”古思域不解。 “你不是办过及笄礼吗。怎么不知道及笄礼的三次加簪是换上不同的三套衣服,分别代表着童年,少女和成年。” 曲竺疑惑地给她解释,古思域倒是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耸了耸肩。 “我的及笄礼办得匆忙,就只加簪了一次。不过也好,那样繁琐的礼仪我惯是不喜的。还要换三套衣服,听起来就麻烦。” 谢琼乐忍俊不禁,每个姑娘家都是爱穿不同的衣裙的,也就古思域与旁人不同,偏生得同男人一般,简单得很。 也不知是该说她直爽还是该说她活得过于粗糙了。 古思域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家里除了母亲其余都是男人。难免是会过得不同于京城娇养闺阁内的女儿家们精细。 她自小玩的游戏也是男孩子玩耍的内容,接触的人不是父亲长兄就是军营里的将士,自然而然就养成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个性。 曲竺也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习惯,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裙,生怕出一点儿纰漏,等会儿在众人面前出糗。 “哎呀,我的好姑娘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还是快快去外面的观礼台上坐着吧。” 秦嬷嬷前来帮曲竺检查,没想到几个女孩子都还在曲竺的房间里,催促着她们快些去坐着准备观礼。 “曲竺,你别紧张。我们就在台下呢。”谢琼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曲竺的肩膀,在她耳边叮嘱她。 曲竺点了点头,目送着两个人出去了。 曲竺的及笄礼办在内院。 谢琼乐落座后,眼神就开始在场内巡视着寻找李景宁的身影。 “你在瞧什么呢。”古思域见她眼神飘忽张望,出声问她。 “我找个人。” 谢琼乐伸长了脖子,还是没看见李景宁。 真是奇了怪了,这曲竺的及笄礼这般重要,李景宁怎么可能会缺席。 哪怕是不合规矩,他应该也是会想方设法来瞧几眼的。 “你是在找季成安吗。” 古思域一直记着谢琼乐身边跟着一个容貌出众的男子,叫季成安。 后来听父亲说,季成安是忠孝侯的亲外孙,身份也是尊贵。 那样尊贵的人愿意日日跟在谢琼乐身边,定然是喜欢她的。 “找我?” 季成安是外男,是不会进入这内院的。 她心下刚如此一想,季成安的声音就在她脑袋顶上传来。 谢琼乐听着声儿回头,先是瞧见深色的裙摆,目光顺着裙摆往上瞧。 果真是季成安。 “你怎么来了。”谢琼乐说完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怪嫌弃他的,又解释了两句,“你不是外男吗,怎么来内院了。” “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谢琼乐皱着眉头,不解地望着他。 季成安不接话,又问她:“你刚刚在找谁。” “反正不是找你。”谢琼乐小声嘟囔。 季成安挑了下眉,见谢琼乐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眼珠子继续在全场上转着,心里纳闷,堵得慌。 季成安是与谢安一同来的。 这可是御史大人嫡女的及笄礼,多少想要和他结交的官员皇子都来了。 季成安心想着谢琼乐定然是在内院,就想着来瞧两眼。 进了院子里也没有人敢拦着他。 季成安不能在内院久留,弯腰低声在谢琼乐耳边轻声留了句话就走了。 我在前厅等你。 “今日曲某在此谢过诸位大人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还请各位尽兴而归。” 曲廉先是在前厅与来参加筵席的人打招呼,等到快到及笄礼开礼的时间,才匆匆往内院去。 曲商一袭深黑刺金衣,站在台上为曲竺的及笄礼开礼。 为曲竺加簪的正宾,是曲竺的外祖母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是二品郡夫人,有诰命在身,是身份极为尊贵的长辈,又是曲竺的亲外祖母,是为曲竺加簪的最佳人选。 协助林老太太行及笄礼的赞者,是曲竺的亲姐姐,曲娴。 曲娴也是为了曲竺的及笄礼,特意从江南赶回京城的。 林老太太为显对外孙女的重视,在行礼的日子穿上了珍藏许久,只有在入宫时候才会穿上的诰命服。 -- 第64页 深绿色的袍子上是彩线精绣的花,袖口是金线的纹案,端庄而华贵。 先是赞者出,曲娴庄重地走向台子中央。 随后,就是曲竺出场,在场中央与前来观礼的众宾客们作揖行礼,接着走到曲娴面前跪下,低下头。 曲娴微笑着拿起梳子,轻柔地帮曲竺梳理头发。 将梳子放好,林老太太便到场子中间舆盆净手擦拭,站在曲竺面前高声呼。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谢琼乐一边瞧着及笄礼,觉着新奇,又觉得这气氛过于肃穆,有些无趣。暗自又在已经落座的人群中寻找着李景宁的身影。 来观礼的人并不多,可瞧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李景宁的影子。 这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等谢琼乐眼珠子提溜了一圈后,初加的礼仪就已经结束了。 曲竺回到自己的厢房内更衣,换上另一套与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 莲衣点清波,翠色映青白。 曲竺穿绿色极为好看,娇嫩而淡雅。 向父母行拜礼,以感恩养育之情。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二加加发簪,换曲裾深衣。 层层藏绣花,步步慢轻踏。 蓝色曲裾裙摆犹如花瓣,随着曲竺慢慢移动而如流水波澜。 二拜林老太太加簪之恩。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三加加珠钗,换大袖长裙礼服。 墨绿长裙拖地,翠玉坠耳,双手交叉于胸前,三拜谢宾客。 最后,便是曲竺的母亲对她教诲。 繁杂的礼仪完,谢琼乐都快坐不住了。 正当她准备悄悄溜走的时候,李景宁出现了。 这家伙这真够贼的,礼仪完了才来。 谢琼乐弯着腰半起的身子又坐回了席子上。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曲竺柔声应语。 曲廉看着女儿长大成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礼毕,恭贺曲家二小姐成人。” “谢秦嬷嬷。” “那就有请众宾客们到前厅用餐吧。” “等等!” 所有人起身后的目光都落在了突然出声的李景宁身上。 李景宁与身边的小厮示意了个眼神,大步流星地走向曲廉,在曲廉面前站定,鞠躬行礼。 “给曲伯父请安。” “原来是景宁,有什么事吗。” 曲廉与李景宁的父亲李尚书李骋是同门,更是一同科举中举的进士,有深厚的情谊。 自李景宁出现,曲竺的眼神就黏在李景宁的身上,没离开过。 “今日我想向曲府提亲。” 曲竺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袖子,慌乱地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父亲。 曲廉皱了皱眉头,有些意外,但终究没能看出他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引得在场人哗然,谁都没想到李景宁竟如此大胆,在曲竺的及笄礼上就和曲家提亲。 在旁人眼里,曲竺是御史府的二小姐。这样的身份,就是嫁入皇室做皇子妃,哪怕太子妃都是绰绰有余的。 李景宁也是当真有胆子。 况且,御史大人已经将自己的大女儿下嫁,这小女儿,莫不是也要下嫁。 随着李景宁的话语一出,后面搬来金银珠宝的李家下人们把箱子放满了内院,排场浩大,也引得不少爱看热闹的少男少女们从前厅来偷偷瞧上一眼。 李景宁的父亲是尚书局的尚书大人,领的是朝廷的俸禄,没有多少积蓄。 但李景宁的母亲是商户之女,最不缺的就是银两,这也是李景宁为何从小就爱随意挥霍钱财也无需担心的缘故。 如今这排满了大厅的箱子里全都是价值不菲的珠宝和真金白银,谁看了不说一声诚意十足。 就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谢琼乐也对这场面有些意外。 但除了震惊之外,她心中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李景宁这回是憋了个大招啊。 在肃穆和雕像别无二般的曲廉面前还能如此气定神闲,不愧是她欣赏的角色。 这在现代就是妥妥的富二代求婚现场啊。 然而这里毕竟是古代,婚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曲廉不松口,就是曲竺和李景宁再怎么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也是没有结果的。 曲廉的脸色冷冷的,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他的的确确是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家。 李骋是他的同门师兄,对待自己的女儿必然是和自家闺女一般。 和其他想要把自己女儿塞入皇室的高官们不同,曲廉是个好父亲。比起自己家门所谓的“荣耀”,他更希望自己的女儿们可以得到幸福。 用女儿去换前程,曲廉向来不屑。 可是李家的三个儿子里,李景宁是最不在曲商的考量范围内的。 李景宁行为无度,虽心地善良,可不思进取,喝酒玩乐就没有他不会的。 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曲廉是不可能同意的。 但是,曲廉瞥见身边女儿的眼神,忧虑又担心的眼神。 -- 第65页 他又何尝不知,她对这个混小子有情。若是他一口回绝,只怕曲竺会伤心欲绝。 “你父亲可是知道此事。” 李景宁微微愣了一下,马上回答:“我回去就知会父亲。” 曲廉叹了口气,做事如此随性,完全不考虑后果,他如何放心把竺儿交给他。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及笄礼的流程参考了百度。斜杠里的句子是引用。 第26章 第二十六话 自信满满的李景宁未曾想过曲廉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一点儿情面都没有留给他。 哪怕是看在他父亲与他是同门的份上,自己又和曲竺两情相悦,曲廉依旧拒绝得十分决绝,一点儿也没有松口。 “伯父,我……”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李景宁的预料,他神色慌乱支吾着想要再说些什么来说动曲廉。 曲廉挥了挥宽大的衣袖,一个打断的动作不愿听他多说:“景宁,伯父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伯父还算是清楚的。” 站在一旁揪心的曲竺虽然早就料到父亲不会同意自己与李景宁在一起。 在李景宁毫无预料地出现向她父亲求亲时,她还是心存了一点希望。 曲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景宁的提亲,曲竺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失落。 她仿佛是被雨水打落的飘花,低垂着头,胸口闷闷的。 曲廉注意到了曲竺脸上的忧郁,心口刺痛。 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看见女儿难过的表情,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有些许心软,便朝着霜打的李景宁说道:“若是你想娶我家竺儿为妻,我有一个要求。” 少年郎的心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李景宁无精打采地垂头丧气,听见曲廉松口,事情有所转机。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黯淡的光芒刷地亮了起来。 “真的!”语气毫不掩饰地激动与兴奋。 曲廉看李景宁是十个不顺眼。 可还是看在曲竺对他的心意上,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若是你能在十九岁前考中进士,我便答应把曲竺嫁给你。” 大兴十五岁便可参与科考。 李景宁如今十七,要在十九岁时考中进士,也就意味着李景宁只有一次破釜沉舟的机会。 曲竺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能久待闺阁苦等着李景宁到黄花落下。 若是李景宁考不中进士,曲廉自然会为她择一个好夫家嫁出去。 “这……”李景宁明显是犹豫了。 李景宁是家中最小的儿子,自小就是爹娘长兄护着长大的,向来做事情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他的两个长兄都考中了进士。 只有他,从小就不爱读书,别说考进士了,能不能过乡试他都说不准。 在所有人眼中,曲廉的这个要求对李景宁是难如登天,明摆着就是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李景宁心里也清楚,要求娶御史大人的嫡女,自该是学有所成。 曲竺出自名门,本身又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想要求娶她的人都能排到京城外。 这些想要求娶曲竺的人中不乏有家族门第高于他的,才学比他强的。 曲廉是瞎了眼才会把女儿嫁给他这样的混小子。 李景宁霜打的茄子似的丧气地看向穿着礼服的曲竺。 曲竺的眼睛里像是闪烁着星星,期待地看着他。 只是这一眼,就给了李景宁莫大的勇气。 他不想。 不想曲竺成为别人的妻子。 “好,我一定会考中进士的。” 曲廉盯着这个一时意气的少年,他的眼神中不乏坚定。 这样的坚定定是一鼓作气,至于会不会再而衰三而竭,他很期待。 曲廉眼里的李景宁是个意志不够的半吊子,一时上头的出格之举也只是孩子般的玩笑。 曲竺表面还算冷静,谢琼乐却十分激动,在心中暗暗给李景宁加油。 给我冲啊,李景宁! 我磕的CP可不能BE. 季成安趁着人群乱动,在远处的长廊目睹着这场“闹剧”的发生。 他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谢琼乐,而她的眼神一直都停驻在那个叫李景宁的少年人身上。 季成安眯了眯眼睛,难道她刚刚就一直在找的人就是李景宁吗。 曲竺得到了心满意足的回答,两眼弯弯的,哪里还见刚刚满脸的愁云惨淡。 “那小子胆子还挺大的。”谢琼乐乐呵呵地站在她身侧,凑到她耳边悄声说。 李景宁在御史府闹事的消息这一会儿已经穿到尚书府里。 李景宁的大哥骑着马赶来御史府给曲廉赔罪。 李景宁的二哥则是把李景宁逮着押回去“问罪”了。 曲竺面上显露出淡淡的担忧:“可是,他真的能考得中进士吗。” 这个要求是不是太为难李景宁了。 若是他考不中,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高兴一场了。 谢琼乐听见她忧虑的话语,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来宽慰她。 毕竟这事关她的后半生,她也不能信口雌黄地直接对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李景宁一定会考中。 谢琼乐拍拍她的后背,试图让她能够安心一些。 -- 第66页 “过来。”谢琼乐一对上谢安的视线,就被他叫了过去。 “你们去自己的位置吧,我先找我皇兄去。” 谢琼乐这段时间不在宫里,所以也没有见到谢安。 “父皇不是让你回宫吗,你怎么还住在长公主府?” 谢安拿出了做长兄的十足的气势,质问她。 谢琼乐讨好地对着谢安笑:“这不是曲竺的及笄礼嘛,我等礼成后就回宫。” “长公主给了我一坛桃花酿,我送给你了,你别和我计较了。” 谢琼乐凑近他,扯着他的袖子撒娇。 谢安拿着折扇把她的头给戳远了些,得了一坛桃花酿才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 “乖乖坐着,一会儿就和我回宫。” 谢琼乐撇着嘴,心情不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你很在意那个李景宁。”谢安撇头问她。 李景宁和谢琼乐的关系,谢安不是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问。 谢琼乐的目光幽幽地瞟向端坐在一边的季成安。 他先前说等着她,难不成就等她来被审问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李景宁什么关系。”谢琼乐摊摊手,无所畏惧地回答。 说起李景宁,谢琼乐撑着下巴摇了摇头。 他这次回府肯定是得头悬梁锥刺股了。 尚书府。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逆子!” 尚书大人李骋气急败坏地拿起手边的茶杯,又放下,拿起砚台,又放下。 真是拿什么东西都不顺手。 李景宁能拿着那么多金银财宝去曲府求亲,尚书夫人必然是知道的。 尚书夫人匆匆来迟,就看着夫君举起书簿要朝李景宁砸去,赶紧冲上前护住自己的宝贝儿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 尚书夫人抱住李景宁的脑袋,跪在李景宁的身边,惊异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夫君。 “都是你惯得这小子没天没地的,现在竟敢擅自跑到御史府去求亲。你说,他将我老子这张老脸往哪搁。” 李骋把那本书簿摔在了桌上,气得坐在檀木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 李骋怎么会不知道,李景宁这么个熊心豹子胆是谁宠出来的,那些提亲的彩礼又是谁出的。 不然就李景宁那么个大手大脚花钱的性子,怎么可能存下那么多金子。 “那你也不能动手啊。”尚书夫人只顾着心疼自己的孩子,泫然欲泣地抚摸李景宁的面庞。 “我的儿啊,你没事吧。” 李骋深呼吸看着这一对情深义重的母子,气不打一处来,仿佛他才是那个恶人。 “我来及动手吗?”李骋没好气地说道。 李景宁跪着朝着李骋走了两步,朝着父亲磕头。 “爹,我是真的喜欢曲竺,我想娶她。” 李骋一个冷眼,那曲家二小姐是你想娶就能娶的吗。 “还请父亲帮我。” 李骋好歹是尚书局的官员,帮助自家儿子考取功名算是近水楼台。 “明日就让你二哥教你。” 李骋挥着袖子直接走了,多看一眼那不孝子都生气。 迟早有一天得被他气死。 不过转念一想,败家儿子竟然愿意开始读书了,他这个老父亲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 翌日。 李景宁对着书桌上那些层层叠叠的书,随手翻开,每一页密密麻麻的字就像虫子一样在他眼前爬过。 还没有一分钟,他就趴在桌子上提不起劲了。 “起来,不是下定决心要学习了吗。”坐在他身旁监督他学习的二哥随手就拿书本敲了敲他耷拉着的脑袋。 三分钟热度,就这样怎么参加科举。 昨日李景宁豪言壮志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尚书夫人涕泗横流地命人给他煮了一桌子好菜鼓励他,现下还没执行一分钟就要缴械投降了。 “哥,这读书可真不是人干的事。”李景宁闷闷地开口。 “那难不成是畜生干的事吗,你还想不想娶曲家二小姐了。” “我想啊,可是这曲伯父提出来的要求也太苛刻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刁难我,想让我知难而退啊。” 李景仪把书摊开放在他面前。 “若是曲伯父真不想将女儿嫁给你,就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了。你仔细想想,曲家二小姐什么样的身份,她父亲是御史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母亲又是出自名门,外祖母是有诰命在身。若是你没点儿真本事,他凭什么要把女儿嫁给你。” “再说了,曲家二小姐办了及笄礼,便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了,多少达官显贵想攀上御史这门亲事,他在大庭广众下就答应你只要你两年内考中进士就能迎娶曲家小姐,这是断了曲家二小姐两年内的婚事。” 李景宁听自家二哥这番仔细解释后,心里了然,狠锤了自己的脑袋。 就是为了曲竺,这书再怎么难看他都必须啃下去。 醉仙楼内,几个公子哥们正喝着酒议论着曲廉答应李家亲事的事情。 秦玖韶今日难得出宫一趟,便回来醉仙楼看看。 不巧就听见那群京城纨绔肆无忌惮毫不遮掩地对李景宁和曲竺的亲事议论纷纷。 “你可听说了御史大人答应李家曲二小姐婚事的事了。”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谁能不知道啊。” -- 第67页 “你说这李景宁是真改了性了。就连我们喊他出来吃酒他都说不来,看来是真真下了决心了。” “谁知道呢。就他那性子,指不定挨不过三日。” “那我们打个赌,就说李景宁能坚持几日。” “我赌一周。” “我赌三日。” “那我就赌明日他便来与我们一同吃酒了。” 几人捧腹大笑。 秦玖韶替这群纨绔关上了聒噪的房门,她对李景宁不甚了解,但是曲竺是实实在在的好姑娘。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秦玖韶对李景宁的印象是大打折扣,不由地操心起曲竺的婚事。 谢安总是有事要忙,他是皇太子,偶尔要帮着皇帝看群臣的谏书,处理国事。 后宫里还有懿贵妃和谢守二人不省心地尽出乱子。 尽管谢安日理万机,还是有时间关心她与季成安之间的进展,总是刻意地安排季成安和她见面。 谢琼乐估摸着谢安是想要当月老,老想着把季成安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上次季成安在东宫都讲得那么清楚了,谢安还不死心,那不是把她的妹妹往和亲的死路上推吗。 “季大人,其实你不必每次都送我。” 季成安走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每次都跟个雕塑似的绷着脸。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季成安语调平静地回复她。 谢琼乐叹了口气,转身屏退左右。 她面对着他,喊他:“季大人。” 季成安这才抬眸瞥她。 这又是在生什么气。 谢琼乐跟季成安相处久了,对他这个显山不露水的性格也摸索出了一丝丝的规律。 他情绪有起伏的时候就很喜欢顺手摸摸一摸他腰间挂着的那块紫玉玉佩。 “季公子。” “嗯。”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就这么不喜欢季大人这个称呼。 每次谢琼乐喊他季大人的时候,他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我哥要是做了什么,你全算在他头上。” 谢琼乐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季成安抬眉收回了自己抚摸玉佩的手。 “什么意思。” 谢琼乐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尽可能谄媚地笑:“意思就是,我真的没想再纠缠你了,我哥如果做了什么违背你意愿的事情,你别怪在我头上。” “违背意愿的事情,比如?” 谢琼乐略迟疑地抬头打量他一眼,不知道季成安是真的迟钝还是故意在逗她玩。 “比如,你不用听我哥的送我回宫了。”谢琼乐顺手一指沐月宫的方向,“就这么直直的一条道,我怎么可能回不去。” 谢琼乐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不必做这些不情愿的事情。” “你认为我是不情愿。” 季成安眉头微蹙,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季成安你是什么复读机吗。 “我知道你对我没有心思,我现在也不纠缠你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谢琼乐把天窗打开,敞亮地说明白。 说完,谢琼乐又想起了什么,补充着解释:“不过,我答应你的那个诺言,我还是会守信的,你不用担心。” 季成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轻笑了两声。 “公主,你这是想和我撇清关系。” 谢琼乐心想,难道不是你一直想和我撇清关系吗。 我现在遂了你的心愿,你怎么反倒是不开心的样子。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季成安气急,用力扯下腰间的那块玉佩强塞到她手心里,抓着她的手。 玉佩压在两人的手心之间。 “可是公主,我不想和你,桥归桥,路归路。” 谢琼乐的神情震惊又困惑,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公主,你看不出来吗。”季成安凑近到她面前。 季成安每朝着她走一步,谢琼乐就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他拽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后退,侧头嘴唇挨着她的耳朵哂笑着开口。 “是公主你先招惹我的。所以,别总想着逃。” 季成安后退一步,见她受惊的眼神,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个玉佩,就当我给公主的……信物。” 信物,什么信物,定情信物吗。谢琼乐在风中石化。 季成安,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切题,开始猫捉老鼠的爱情故事。 季成安竟然表白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话 谢琼乐手里还抓着那枚雕刻了芙蓉花的紫玉玉佩,惊愣在原地,目送着季成安转身阔步离去。 这枚玉佩她早早就注意到了。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枚玉佩应该是季名姝的遗物。季成安一直都佩戴在身上从不离身,哪怕后来季成安意识到自己爱上了秦玖韶,碍着谢安的关系,这枚玉佩他也没给过秦玖韶。 可是现在,季成安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手就塞到了她的手里。 漂亮的紫色玉佩在她手心里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心也沉沉的。 她的右手抚上自己热乎乎快要升腾的耳垂,刚刚季成安在她耳边细语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那股炙热从耳尖烧到脸颊。 季成安那话的意思是喜欢她吗。 -- 第68页 不是她的幻听吗? “殿下,你没事吧。”秋画走到她身侧,盯着谢琼乐呆愣的脸。 秋画在一旁见着两人一进一退,季大人抓着公主的手悄悄说了些什么。 待到季大人离去后她才敢上前,瞧见公主殿下愣愣地抓着季大人从腰间扯下的玉佩,心中生出不安的情绪。 “没事……吧。”谢琼乐缓慢地开口。 她的灵识出窍,只觉得刚刚像是做了一场梦。 季成安怎么会喜欢她呢,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季成安喜欢上她,那剧情不是崩坏了吗。 谢琼乐心烦意乱,回过神对着秋画急忙吩咐。 “秋画,你去尚食局寻一个叫秦玖韶的小女官,让她马上到沐月宫来。” 她也有段时间没见过秦玖韶了。 她必须要通过秦玖韶确认一些事情。 季成安转身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来那不冷不热的样子,谢琼乐小兔子般震惊的神情还在眼前,他不自觉地想要摸一摸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 空空荡荡的衣摆让他缓过神来,他一时冲动把那块随身的玉佩硬塞给了谢琼乐。 谢琼乐想那么轻易就和他划清关系,哪有那么容易。 季成安去了东宫。 谢安注意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里疑惑,往日他都会想方设法地与谢琼乐多待一段时间。 他还以为,季成安会一如往日地在她的宫里喝盏茶再回来。 季成安直接就坐在了书房内一边的靠背椅上,立刻就有人为他上茶。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逼得狠了,反倒不好。”季成安端着茶盏,右手捏着茶盏的杯盖把茶沫拂开。 谢安放下手中的毛笔,好奇地问:“你做什么了,能把我那妹妹都逼急了。” 谢琼乐现在的性格虽然时不时还是跳脱,但是太出轨的事情是一件也没有做过。 谢安也有段时间没有给自己的妹妹收拾烂摊子了。 乍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 “没做什么。”季成安不动声色地回答。 谢安眼尖,一眼就瞥见季成安腰间的紫玉玉佩不见了。 “你那贴身的紫玉怎么不见了。” 谢安知道那是对季成安极为重要的东西,是亡母留给他的遗物,他不会这么疏忽把玉佩给弄丢。 “你把你那玉佩给谢琼乐了?”谢安对自己的猜测大为震惊。 季成安不急不躁,明显就不是玉佩丢了的状态,只能是他亲手交由旁人了。 在国学的时候他就看上了他腰间的那块紫玉。 那是难得的帝王紫,颜色饱满。谢安要拿自己的和田玉玉佩和他交换,被他婉拒,就说了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重要之物,再名贵的东西也不换。 “你竟是认真的。”谢安大为震惊。 谢安还以为那日他说的喜欢谢琼乐是假的,当他有多厌烦谢琼乐的死缠烂打他不是不知晓。 可是如今,他竟然喜欢她到愿意把自己身上最贵重的玉佩都给了谢琼乐。 “我从来就没有不认真过。”季成安面色更冷了。 季成安做事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他既是喜欢谢琼乐,便是要想方设法地也要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沐月宫内。 谢琼乐手指勾着那枚玉佩的流苏,心情复杂。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可不能弄坏了。 谢琼乐寻了个软盒将玉佩放在里面,又找了个小锁锁着放在隐秘的暗格里。 宫里有个暗格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谢琼乐也是偶然发现,原身在暗格里放的东西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断了的毛笔,被撕毁了的残画。 原主把这些东西当成宝一样放在里面。 谢琼乐将玉佩放进暗格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断了的毛笔,残缺的画作,岂不都是出自季成安之手。 也难怪原身会把这些垃圾当宝似的收藏起来。 她把原身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从暗格里清理出来,让夕窈拿去丢了。 夕窈诧异地捧着那些曾经公主爱不释手的东西犹犹豫豫地走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与季大人闹了别扭。 她现在一看到季成安的东西浑身就跟发了烧一样,太奇怪了。 “公主,尚食局的那位小女官已经传来了。” 谢琼乐提着自己的裙摆小跑着到了正厅,见到有月余未见的秦玖韶,倏然一笑。 她似乎又清瘦了不少。 “阿九。” 秦玖韶转头看见她,刚要喊她软软的话语顿住,朝她行了个礼。 “参见公主殿下。” 谢琼乐惊诧,连忙让她起来。 “阿九,这里是我的宫殿,不用多礼的。秋画你见过的,夕窈和流云也是我的贴身宫婢。” 谢琼乐拉着她的手坐下,又吩咐流云她们去取些糕点来。 “不用了,我特意带了些好吃的来。” “真的!” 她可是好些时日没有尝到她亲手做的点心了。 “这是什么?” “火腿饼。” 宫中的糕点她素来都喜欢甜口的,还是第一次吃这火腿馅的酥饼。 “你尝尝。” 秦玖韶拿起一块酥得掉渣的火腿饼递到她手上。 -- 第69页 谢琼乐觉得新奇,咬了一口发现,竟然别有风味。 火腿干和肉馅的咸香,协调又美味。 “好吃。”谢琼乐嘴里咀嚼着火腿饼,笑得灿烂,不停地夸赞她的手艺。 “软……公主,你一直没有召见我,今天怎么突然让我来你宫里。” 秦玖韶感谢谢琼乐没有好心办坏事地在宫内帮她打点。 今日,秋画亲自去尚食局找她,她还吓了一跳。 “阿九,我只是好久不见你想你了,我听说你现在也在尚食局得了食珍的位置,我想唤你来没什么大事。” 秦玖韶送了口气,总比谢琼乐出了什么大事要强。 不过,谢琼乐是公主,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都是关心则乱。 “那就好。” 谢琼乐把一整个火腿饼吃完了,拿手帕擦干净了手。 “阿九,你还记得季成安吗。” 秦玖韶歪了歪脑袋:“记得的,我还差些把他认成了你的未婚夫婿。” 谢琼乐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秦玖韶想了想,还是对她实话实说:“软软,我觉得季大人性格冷了些。不过我看他待你确实不错,时时都关注着你。” 果不其然,秦玖韶是丝毫对季成安没有在意的。 “我哥哥近来可有寻你。” 秦玖韶提起谢安,说话的语气都没了好气:“自从我成了食珍,皇太子日日都要我做一份新鲜糕点去栖凰殿。” “我母后应该很是喜欢你的点心吧。”谢琼乐笑了笑,她可是听说最近谢安往栖凰殿跑得很勤快。 谢安还算是有脑子的,知道不能让秦玖韶直接送糕点去东宫,不然岂不是宫中风声四起,要是穿到了谢封仁的耳中,还不知道秦玖韶会不会被皇帝盯上。 秦玖韶如今的身份,是配不上东宫太子的。 “皇后娘娘亲切,倒是从未说过我的糕点不好。” 沈雨嫣待下人都极好,后宫除了懿贵妃,想必没什么人会和她唱反调。 “那就好。”谢琼乐安心。 秦玖韶在尚食局毕竟有差事,谢琼乐也不好久留她。 谢琼乐本还心忧该怎么避开季成安,若是季成安想要堵她,去白芷书院下学时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抓住她。 谢琼乐顺着生出要不然装病先向书院告假的心思。 季成安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与其说是告白,更让她感觉季成安有一种要与她清算的意思。 其实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先招惹他的并不是她,而是原身。 他找错人了。 没过几日,季成安得了诏令要先行去北宆。 过段时日就是鹿尾期,也就是秋围。 大兴皇帝要与北宆部落亲王见面,并一起参与围猎,捕猎谈判。 谢琼乐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头暂时先放下了。 她暂时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见季成安。 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 谢琼乐是皇帝与皇后最宠的公主殿下,此次也在随行名单之中。 谢琼乐一想到即将要见到季成安,路途之中心惶不止。 此次围猎的地点就在北宆与大兴的临界。 谢安作为皇太子带着典客与季成安先行至北宆,提前面见北宆亲王,并准备好营帐与所需物件。 大兴皇帝到时,谢安与先前就到围猎场的其余官员都来接见。 北宆亲王也特意派了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前来接驾。 谢琼乐从车驾上下来,一眼就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季成安。 谢封仁让他们起身,十分亲切地问候,并相邀北宆王子维克西鹰到营帐内一叙。 谢安跟在他们身后进了营帐,谢琼乐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先去自己的营帐内休息。这么颠簸一路,她着实是有些累了。 她唤秋画去禀告谢封仁她长途跋涉身体乏了,就先行告退去歇息。 谢琼乐看见季成安的身影时,季成安也远远一眼就瞧见了她。 季成安的身份,是接待外宾的官员,谢琼乐直觉他应该是会与谢安一同去见皇帝。 但他毕竟不是典客,不算十分重要的官员,并非非去不可。 季成安大步朝她走来,拽住了她要走的手腕。 “殿下。” 谢琼乐被他这么一拽,这里不比宫中的石路平坦,差些就要崴了脚。 季成安锢住她的手臂,她的上半身都靠在了季成安的怀里。 身边还有旁人,谢琼乐慌了神,赶紧站稳从季成安的怀里起来,又退了几步。 “你先下去,我一会儿亲自带公主过去。” 一旁的人听他吩咐,又看向一旁的公主,公主没有发话,就机灵地退下了。 “季……公子。”谢琼乐稳住心神,低着头不敢抬头直视他。 明明她是公主,是君。 他是臣,可是谢琼乐总是没来由地打从心底怵他。 她对季成安的恐惧本是随着相处日渐散了的,她甚至也将季成安当成了她的朋友。 她将他当做朋友,是想与他保持一种良好的关系,不想与他交恶,但是她可没想到把自己给搭进去啊。 那现在季成安把她当成了心仪的人,那关注的点不都到她身上了,那她还怎么实现自己养面首的伟大理想。 -- 第70页 “公主,我赠你的玉佩呢。” 谢琼乐抬眸瞥到他眉头蹙起,唇角向下,很是不悦的样子,赶紧解释道:“那玉佩看起来十分贵重,我就收起来了,没放在身上。” 可即使她这么说,季成安的情绪也没有变得开怀。 “既然送给了公主,公主怎么不戴呢,公主送我的簪子,我可是日日都戴着。” 听到季成安的话,谢琼乐的视线才落到他的头上,的的确确是她送的那根簪子。 “那玉佩我见你一直戴着,应该很是贵重,我让秋画带来了的,一会儿我让人送到你的营帐去。” 谢琼乐带着那块紫玉就是知道此行必会见到他,要将玉佩还给他的。 “公主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季成安摸了摸自己新挂在腰间的翡翠玉佩,即使腰间的那块玉佩已经不是数年戴在身上的紫玉,可这摸玉佩的习惯是轻易改不掉的。 谢琼乐盯着他摸玉佩的手,五指纤长又好看,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在生气呢。 季成安桩桩件件地细数她的“恶行”:“我赠给公主的扇子公主虽说喜欢却推脱着一次没用,那时分明还未入秋,公主喝着凉茶却说天气转凉,不肯用。” “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寻人给公主送的东西,据说公主全都退了回来。” “就连我最珍视的玉佩给了公主,公主也不喜欢。” 季成安勾着笑,谢琼乐却无端地生出害怕。 “不知道公主讨厌的,究竟是东西,还是送东西的人。” 谢琼乐心头一紧,季成安不会因爱生恨,最后连送她去和亲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暗杀了她吧。 “我,没这个意思。”谢琼乐糯糯地回答他。 “公主可还记得,我说过,送出的东西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这话,是当初她找他要簪子时他推脱时所说。 “我既将紫玉送给了公主,就不会要回来。” 季成安悠悠地对着她说:“毕竟我不似公主出尔反尔,送出去的东西转头就能要回来。” “就连着那心意也是,转头就忘。”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觉着季成安越来越黑了…… 他的设定可不是病娇,只是一个比较腹黑的黑心莲。 现在看来,季成安不仅黑还很绿茶。 咱们女主还只是贪图他的美色,还没有爱上他。 一个原因是她把他当成书里的人,她怎么可能爱上纸片人呢? 还有一个原因,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攥在季成安手上,压根没想过他会爱上她,更不可能生出那种心思了,毕竟她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咱们季大人的追妻之路还很漫长啊。 第28章 第二十八话 “走吧,公主,我带你去你的营帐。” 季成安走在前头,谢琼乐在他的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磨磨蹭蹭地跟着。 公主的营帐离皇帝的营帐不远,走一小段距离就到了。 季成安掀开营帐的帘子,等她进去。 谢琼乐站在原地,不进不退,季成安抬眸叹了口气:“公主进去看看,若是缺什么我让人补上。” 谢琼乐究竟在怕什么? 季成安回忆起她喝醉后耍小性子的模样,那个时候虽然闹腾,但可比现在这样畏手畏脚,对他避之若浼的态度来得可爱讨人。 谢琼乐硬着头皮钻了进去,虽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但是里面该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很用心准备,那正中间摆着的床榻,帘子上挂着小颗雪白的夜明珠,还有细腻防蚊的纱帐,软垫软枕一应俱全。 季成安在她之后进了帐篷,放下了帐篷的门帘。 “公主还满意吗?” 谢琼乐僵硬地转过身,眼神闪躲地点了点头。 “殿下。” 营帐外传来秋画的声音,谢琼乐单独和季成安待在一起时总是感觉得十足的压力。 她避开季成安出了帐篷,帐篷外的宽阔的视野与无边的蓝天,还有站在门口的秋画,让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安放回了胸腔。 谢琼乐出来,季成安也没有理由一个人待在公主的营帐内。 “公主,我先告退了。” 谢琼乐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朝他颔首。 她要是现在又说要把玉佩还给他,他应该会很生气吧。 目送季成安的背影离去,谢琼乐的心里总有一种事态朝着她预想之外的方向发展后的虚脱感。 她真的可以在没有先知剧情的情况下在这样的社会活下去,并且好好活着吗? 她不确定。 “秋画,我累了,帮我洗漱吧。” 此行谢琼乐只带了秋画一个贴身侍女,夕窈和流云都被她留在了宫里。 秋画瞧她的倦容,去打水给她清洗。 谢琼乐在营帐内休整了一下午,傍晚时分醒来时困顿的脑子才算是清明了些。 秋画为她梳发,换上干净的衣裙去见谢封仁。 “乐儿,休息好了吗?” 谢封仁正在同沈雨嫣用晚餐,谢琼乐饥肠辘辘地给两人行礼问安,但眼神是一会儿也没离开过桌上的菜肴。 “乐儿还没用饭吧,来一起吃吧。” 谢琼乐坐下后,身旁便有侍女去寻来了一副新的碗筷。 “陛下,明日的射猎可要亲自去?” -- 第71页 沈雨嫣夹了一块羊肉到他的碗里,又夹了一块到谢琼乐的碗里。 “如今是年轻一辈的天下了,就让皇太子去吧。” 沈雨嫣微笑着:“陛下正值壮年,明日北宆亲王也会同来,他可会上场?” 北宆亲王若是亲自上场,身为一国之主的谢封仁自然也是要上马同他一起的。 “他前段时日兼并小部落据说受了点伤,应当是会让他的王储,北宆的西鹰王子上场。” 谢琼乐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静静地吃饭。 北宆,与大兴对峙数年,势均力敌,彼此都无法压制对方,只得联盟。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乐儿难得来一次北宆临界,要不要学一学骑马?” 谢封仁扭头问她,谢琼乐正夹着一颗青菜准备往嘴里塞。 话题被引到她的身上,她只能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盈盈地回答。 “女儿想学。” 谢琼乐上次骑马骑的是小马,若是要学,只当得用成年的马匹来学了。 大兴马背上赢天下,武官又高于文官,谢琼乐若是说自己不想学,皇帝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说了想学,应该会增加他的好感度。 谢琼乐闷在宫里不是学绣花就是笔墨纸砚习字看书,难得有出来放风的机会,骑骑马也是惬意的。 “女儿家骑马还是危险,还是寻个靠谱的师傅来教比较好。” 沈雨嫣的祖父是平定将军,她自然是会骑马的。只是成了后宫之主,做了皇后,就不怎么骑了。 “你说得对,还是要给咱们女儿寻个细心的师傅。” 谢封仁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寻常的马术师傅只怕对着公主战战兢兢,只会保护她的安全,谢琼乐很难学到什么真本事。 若是让景炎去教,未免又有些大材小用,更何况景炎向来不知对女流之辈留心些,是个糙汉子,不够细心。 “不如让季成安来教吧,那孩子出身忠孝侯家,马术骑射都是顶好的,性格也谨慎,是个极好的师傅了。” 原身琼乐公主对季成安的穷追不舍闹得整个京城皆知,遑论她这个皇后了。 谢琼乐是她的女儿,沈季两家交好,她与季名姝曾是闺阁中的姐妹,只是可惜她走得早,她待这个自幼丧母的孩子亲如自家的孩子,若是能让他们两人配成一对,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你说我怎么就忘了他了。” 谢封仁握着沈雨嫣的手轻拍她的手背:“还是你心细,让那孩子来教乐儿甚好。” 谢封仁和沈雨嫣都觉得好,可是谢琼乐却不乐意。 “季大人想必诸事烦身,还是不必劳动他了。” 沈雨嫣诧异地瞥了一眼面上不情不愿的谢琼乐,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 莫不是与季家那小子闹了别扭。 谢封仁和蔼地笑着:“万事他上头还有个典客,也没什么要紧事。” 皇帝说他没事,他敢有事吗。 别人还敢给他派活干吗。 “不若还是让哥哥来教我吧。”谢琼乐还想再争取一下。 谢封仁把手搭在自己的腿上,察觉出了谢琼乐不想同季成安一处的心思。 她不是特别喜欢季成安吗?怎么又不愿意让他来教马术呢? 谢琼乐一百八十度大变脸的态度,让谢封仁和沈雨嫣都很纳闷。 沈雨嫣与谢封仁的沉默,让谢琼乐意识到自己对季成安过于抵触了,会惹起他们的怀疑。 “既然想学骑马,就别耍小性子了,让季成安来教你是最合适不过的。” 谢封仁只当她是在耍公主脾气,一锤定音,不容更改了。 还不如说不想学呢,谢琼乐心想。 翌日。 北宆亲王携三王子维克西鹰与五王子维克纳兰前来。 “尊敬的大兴陛下,很高兴见到你。” “朕也一样,北宆亲王。” 北宆亲王身材魁梧,络腮胡与天生卷的中长发都是深棕色的,那双眼睛则是像蛇吐信藏着计谋的浅绿色。 “这位就是大兴尊贵的皇太子,真是清秀。” 夸赞的话从北宆亲王的话说出来还真是刺耳的讽刺,他的言下之意是说在说谢安长相不够男子气概。 “不凭长相论英雄,还是要看看马上的技术。” 谢封仁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是淡淡地笑着。 中原人惯会装模作样,北宆亲王虽然不喜中原人,却又强攻不下大兴,心中有气也只能嘴上说说。 “今日,我与我最骄傲的儿子一齐来此,就是想与大兴的将军们比一比狩猎。” 谢封仁不自觉地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那就比吧。” 谢封仁与北宆亲王落座,谢琼乐在远处望着北宆亲王的两个儿子,那个略显年长的应该就是北宆的三王子维克西鹰,而另一个就是维克纳兰。 维克西鹰手握着弓箭,他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昂首挺胸的猎鹰。 也难怪他叫维克西鹰了。 “皇太子,你可有信心赢过北宆的王子?” 都是两国未来的君王,这场比试也是两国暗流涌动的实力较量。 谢安握拳:“儿臣自当竭尽全力。” 一个时辰,看谁捕获的猎物多谁就获胜。 谢安翻身上马,与维克西鹰对视。 -- 第72页 维克西鹰扬起下巴,肩膀上的猎鹰展翅翱翔,在无边的碧空上展开他雄鹰引以为豪的翅膀与利爪。 “请。”谢安不忘礼仪。 这场比赛,谢安只能赢不能输。 “大兴陛下,我的五王子也想与贵国的将军比试比试。” 谢封仁稳坐在位置上,端着茶杯:“不知五王子想比些什么呢。” 这份从容不迫,让北宆亲王看得很是咬牙切齿。 “纳兰,大兴陛下问你想比些什么。” 维克纳兰抚肩跪地:“听闻中原有个成语叫做百步穿杨,想必大兴的诸位射箭技术极为高超,儿子也想领教一二。” 北宆亲王含笑扭头望向谢封仁,抬着下巴:“大兴陛下,不如就比射箭吧。” 接着,跪在地上的维克纳兰抬起头来。 “普通的射箭没有意思,就比射活靶子吧。” “活靶子?”谢封仁利刃一般的眼神射向那位惹是生非的北宆五王子。 维克纳兰勾着一边的嘴角,毫不畏惧地回视这位大兴陛下的眼睛。 “便是让人活人在场上纵马,手上拿着可供射靶的物件,就比十箭,看谁的准头准。” 谢封仁沉默不语。 拿活人做靶,还是移动的靶子,这位五王子,究竟是对自己的箭术胸有成竹,还是想要故意生事。 这一个不小心,要的就是人命。 “大型陛下,您意下如何?” 见谢封仁迟迟不语,北宆亲王开口催促:“莫不是觉得大兴的将士们比不上我们北宆的王子。” 北宆亲王用的是激将法。 “臣愿意一试。”站在一旁护卫的景炎跪地。 景炎的箭术谢封仁是信任的。 “既然景卿想要比一比,那就且试试。” 原坐在一边的季成安起身:“陛下,景将军毕竟是个将军,赢了也胜之不武,不如还是让臣来吧。” 北宆亲王见他身穿文官的衣服,脸上露出不屑,前段时间他见过这个年轻人,是代表着大兴的使者团来北宆王朝觐见。 让一个文官与他从小就演习马术箭术的儿子相比,是瞧不起他们北宆吗。 “大型陛下,这是何意?若是这区区文官输了,才是我们北宆胜之不武。” 季成安恭谨又不怯场,底气十足地回呛北宆亲王:“北宆亲王大可不必先下结论,臣未必会输。大兴的子民各个都是射箭的好手,如何不能比得?倒是五王子,可是害怕会输给我一介文官,面上无光啊。” 以牙还牙,季成安同样用激将法激得维克纳兰不得不应战。 “既然如此,便来试试吧。” 他怎么可能会输给大兴区区的一个文官。 “为显公正,射箭一方的纵马人必须是他国的人选。” 季成安最后提出自己的要求,北宆亲王自然答应。 “可以。” “那就请景大人去纵马吧。” 哪怕是稳坐如山的谢封仁也震惊地开口:“怎么可以让景将军去做活靶?” 北宆亲王眯了眯眼睛,大兴人诡计多端,为何让一位将军纵马,他们的本意可是随意拉下人来纵马,哪怕失手也不过区区一条贱命。 只是,要将军纵马,那五王子失手岂不是可以射杀对方一员大将。 季成安泰然自若:“我相信五王子箭术精湛,必不会伤到景将军分毫。” 季成安含笑的双眼就这么悠悠然地瞥向神情凌冽的维克纳兰。 你既然敢提出这样的比试,若是失手,那便是你的过错了。 “不知北宆亲王又要指派谁来纵马呢?” 季成安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这位从始至终都不曾对大兴友善的亲王。 北宆亲王眼皮跳了跳,咬牙未说话。 能与景将军相提并论身份的,他今日只带了两个儿子,一个与对方的皇太子去比试骑射猎鹿,另一个就站在这里。 他这个文官,是要让他的儿子亲自上场吗。 若是他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儿子愿意纵马。” 维克纳兰毕竟年纪不大,年轻气盛。 季成安得了满意的答案,还要在北宆亲王的心上再扎上一刀。 “虽说我箭术尚可,可难免万一,若是伤到了王子,可莫要怪罪。” 北宆亲王不想再听季成安废话,字字珠玑,惹人不悦。 “还是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了,快点开始比试吧。” 季成安十分谦和地礼让:“为免王子受伤射箭,还是五王子先请吧。” 维克纳兰从下人手里一把取过弓箭,站在了指定的射箭场地上。 好戏,即将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搞事情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话 景炎的外衫内有一件薄薄的金丝软甲,可以保护他的五脏六腑不受到损伤。他手握着缰绳,坐在马上远远望着那位手里持弓的北宆王子。 经过商讨,他们最终定下让纵马之人手里举着一根香蕉,景炎握着香蕉的底端,一甩缰绳,马匹就开始在限定的场地内狂奔。 维克纳兰举起弓箭,对准目标,却迟迟没有射出。 景炎纵马毫无规律,面对着这样一个将军身份的人,维克纳兰拉弓的手微微抖动,太久的僵持只会让他失去射箭的准头。 -- 第73页 于是他咬紧牙齿松手放箭,箭矢飞快地朝着笔直的方向射去。 香蕉的上下两端分离,毫无悬念地射中了。 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场上纵马人手中黄色物体的北宆亲王松了口气。 他的这位五王子的马术是比不上他的三哥,可是这静止射物的箭术整个北宆都无人可与他匹敌。 第二箭,第三箭……第一箭射中后的维克纳兰重拾了自己的信心,好不犹豫地连射五箭,箭箭都命中目标。 谢封仁握拳拇指摩挲着食指,对维克纳兰的箭术感到惊奇,同时也对季成安的压力感到担忧。 他知晓季成安射猎的箭术精准,可是对上这样的神箭手,又是这样难度陡增的活靶子射法,他对景炎有七分信心,对季成安,兴许只有五分。 还有最后两箭。 第九箭,维克纳兰满怀信心地射出箭矢之时,景炎瞬间就扭转了马头换了个方向,那把箭只是堪堪擦过香蕉皮,留下一道划痕。 维克纳兰沉不住气,见那香蕉没有被射断,紧蹙着眉头,舌头滑过上齿,重新举弓拉弓,最后一箭势必要射中。 维克纳兰那一箭飞快地射出,这次景炎没有机会扭转马头,只是马匹颠簸他的手稍稍抬高了一些,那支箭也脱靶了。 维克纳兰不相信自己的箭术竟然会有失误,正欲再举起弓箭,季成安站定在他身边,手搭上他的弓,把弓压下。 “你做什么!”维克纳兰朝他怒吼。 “五王子,已经射了十支箭,再射,就不是比赛了。” 维克纳兰深吸了一口气,将弓箭用力一扔扔到站在一侧给他递箭的下人怀里。 “多谢这位大人提醒。” 维克纳兰大步跨上台阶,再一次抚肩跪地。 “儿子有负父王所托,射偏了两把。”他气血上涌,又见到景炎重新站在了大兴皇帝的身边,怒气冲天,“最后一箭分明就能射中,景大人竟还能随手抬高那根香蕉。” 季成安慢条斯理地走上台阶,在他身后冷笑了一声。 “既是活靶,会动实属正常。”季成安这话就是说他小气了,“再说了,一会儿五王子上场握着香蕉时,拿久了可别手抖。” 谢封仁见两人剑拔弩张,轻咳了一声打圆场。 “五王子的箭术让人惊叹,十箭中八箭已经是极好了。” 维克纳兰愤懑地起身:“我对季大人的箭术也十分期待。” 说完就转身要去场下骑马。 季成安微笑着给皇上和北宆亲王作揖,慢慢退了下去。 季成安站在方才维克纳兰站定的地方,接过马奴递过来的弓箭。 他随手拉了拉弓箭,这位五王子睚眦必报,竟为他准备了一把这么重的弓,也不怕他举不动射偏了伤到他自个儿。 “公主,你怎么在这儿呢。” 秋画匆匆忙忙地在角落找到了谢琼乐,朝她观望的方向瞧去,只见正手握弓箭的季大人。 “公主若是想看,便求了皇上光明正大地去看就是了,为何要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看?” 秋画对谢琼乐的做法很是不解。 谢琼乐不能现身,但凡有机会见到他国亲王王子或者使者,她都会避开。 原身长了这么一张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脸,被人看上了,最后受伤的却要是她。 “公主是与季大人闹别扭了,所以不愿去看他吗?” 谢琼乐不答,秋画自己想了个合理的解释。 自从那日季大人在宫道拉着公主说“悄悄话”之后,公主就总是避着季大人,就连季大人后来送了许多礼品糕点首饰,公主连看都不看就让人带回去。 现在又偷偷地藏在角落里看季大人射箭,分明就是心里牵挂着季大人,又拉不下脸来和季大人和解。 “没什么,我看完就走。” 谢琼乐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也不知道他们在比试些什么。 只是她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双方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季成安即使拿着五王子“特意”为他准备的弓箭,也是稳稳地拉开,手都没抖。 跨坐在马上的维克纳兰见他毫不费力地拉开了弓箭,微微睁大了双目,又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马匹开始奔跑,他纵马的速度比景炎更快,季成安射出的第一箭,在维克纳兰突然伏低了身子后直直朝着空气射去。 未中香蕉,连划痕都不曾留下。 维克纳兰一扯缰绳,回身朝着他得意地笑了。 双腿用力夹着马身,胯|下的马匹再次飞驰起来。 季成安脸上只有认真的神情,再次稳稳地举起弓箭。 第二箭,第三箭,接着连续射出的几箭都刺穿了香蕉。 怎么会这样? 维克纳兰疑惑不解,他明明是随意变换着举着香蕉的高度,他怎么还能射中? 季成安预判了维克纳兰的预判。 他每次要变动作时都会有下意识的小动作,先是双腿夹击马身让马身加速。 要举高香蕉时就会身子前倾,踩着马镫立高身子。 要是想要伏低身子时,右手向后拉缰绳。 维克纳兰对于季成安把他看透的事实恍然不知。 此时,季成安已经射中了八箭与他的成绩齐平。 最后一箭,若是季成安射中,就赢了这场比试。 -- 第74页 维克纳兰深呼吸,手里抓着那个香蕉,找准了时机准备假装手滑把香蕉脱手。 季成安微微眯着眼睛,松手,箭出。 擦过维克纳兰的虎口,射中了滑脱的香蕉。 “嘶。” 维克纳兰深吸一口气,虎口处洇洇流出红色的鲜血。 季成安轻手将弓箭交给了在一边等着的下人,朝着他微微颔首。 北宆亲王见季成安不仅比北宆的神射手他的亲儿子维克纳兰多中了一箭,还将他的手给射伤了,恨不得立刻变成凶狠的豺狼要猛扑到季成安身上将他生吞活剥了。 “承让了,五王子。” 维克纳兰捂住自己的手,朝着北宆亲王低下头:“儿子实力不济。” 北宆亲王此时不想看见他:“你先下去包扎伤口吧。” 维克纳兰埋头不起,就这么转身离去。 “大兴陛下,您的手下果然各个都是勇士,我维克佩服。” 谢封仁紧紧锁着的眉头放松开,握着的拳头也相合鼓掌。 “亲王果然虎父无犬子,儿子也是这般优秀。” 北宆亲王哼笑了一声:“既然比试已经有了结果,就等着贵国皇太子与我的三王子归来吧。” 大兴皇帝明了他这是不服输,挑了挑眉。 “亲王喝盏茶,还有时间,不着急。” 谢安在森林里寻找野鹿的踪迹,维克西鹰一人一鹰效率出奇地快。 他纵然心急,也要稳住心态。 一个时辰时间到了之后,集合场所会吹响号角。 北宆亲王对自己的儿子寄予重望,刚刚的失败并没有让他嚣张的气焰熄灭。 “陛下,您觉得您的儿子与我的儿子,谁会胜利呢?” 号角响起的那一刹那,北宆亲王扶着椅子把手再次向谢封仁挑衅。 “既然是比试,自然有人胜也会有人负。” 谢封仁并不直接地回答他的问题。 谢安与维克西鹰回到营帐时,身后的下人拖着一堆鹿角回来了。 射杀的雄鹿自然会有人去处理,他们需要斩下雄鹿的右角作为射杀的战绩。 “去数一数吧。” 他们的战绩需要经过北宆人与大兴人两次的计算,确保战果的数量是正确的。 “多少?” 谢封仁和北宆亲王都起身,盯着那两个数数的下人。 由于问话的是大兴的皇帝陛下,所以大兴的仆役先开口回话。 “皇太子,十八只。三王子,十九只。” 北宆亲王喜笑颜开,多一只也是赢。 “你也与他数得一样吗?” 谢封仁皱了皱眉头,朝北宆的仆役问话。 “是,一样的。” 北宆亲王笑着从谢封仁身后走到他身边:“看来,还是我儿略胜一筹啊。” 谢封仁并未对谢安不满,他知道谢安定然是尽力了。 “辛苦了。”谢封仁拍了拍谢安的肩膀。 “启禀父皇,儿臣虽少猎了一只鹿,却猎到了一只狼。” 谢安能猎到这只狼纯属巧合,他捕猎的雄鹿正巧在被一只灰狼追赶。 他一箭射杀了雄鹿后,又射伤了灰狼的后腿。 他犹豫过要不要放过灰狼,但是狼性难驯,报复心极强。 那只灰狼被射伤了后腿之后,竟然抱着要同归于尽的想法朝他猛扑而来。 他不得不杀了那只灰狼,防止他的报复。 “真的?” 谢封仁回头盯着他,在他的注视下谢安点了点头,让人将那只已经断气的灰狼拖了上来。 “既然是比试狩猎,谁射杀的数量多就谁赢,那这匹狼也算皇太子的猎物,是打平了。” 季成安视线落在那匹毛色十分油光发亮的灰狼身上。 北宆亲王脸上的笑意早已不在,起初比试前确实是说过这场比试的结果是看猎物的多寡,而不是看谁的猎物更大。 这匹狼自然算在其中。 只是此次秋围恰逢鹿尾期,他们自然而然地把猎物定成了雄鹿。 现在,维克西鹰猎了十九只雄鹿,谢安猎了十八只雄鹿和一只灰狼。 谁胜谁负,已经分明。 “自然是打平了。” 一只鹿和一只狼,如何相提并论呢。 但北宆亲王是万万不会承认他们这场比试输了。 五王子与季成安的比试已经败了,连他的王储三王子都败给了大兴的皇太子。 他今天的挑衅全都是啪啪打在他脸上的耳光。 “今天就将这些猎物炙烤做成晚宴吧,亲王意下如何?” 北宆亲王抚肩微微屈身:“感谢大兴陛下的款待。” 谢琼安在自己的营帐内也收到了谢安命人送来的已经炙烤好的鹿肉。 “公主,今日皇太子猎杀了雄鹿,特意让人送来了烤鹿肉。” 谢琼乐正在用餐,她见季成安赢了比试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哥哥真是有心了。” 鹿肉的烤制需要时间,等谢安命人将烤好的鹿肉送到谢琼乐营帐时,谢琼乐已经吃饱了,浅尝了两口就让秋画拿去分了。 “公主殿下。” 营帐外传来熟悉的男声。 谢琼乐走出营帐,季成安牵着一匹马站在黄昏中。 “你这是……” 季成安牵着的,是他的墨染。 -- 第75页 “陛下命我来教公主骑马。” 谢琼乐惊诧:“你要让我骑墨染吗?” 如果她没有记错,墨染是一匹极具个性的马,除了季成安是不让别人骑的。 季成安的笑容晃了她的眼睛,她初次见季成安时,他总是一副冷脸的模样。 “公主想骑吗?” 谢琼乐当然想,若是她骑了墨染,她就会成为除了季成安以外唯一一个能骑上墨染的人。哪怕是谢安,都不会有这份荣幸。 季成安见她踌躇,唤她过来。 “不如公主先摸摸他,他和我一样,都喜欢漂亮的。” 季成安在和她开玩笑,这是在变相地和她表白吗。 谢琼乐装作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挪着步子走到墨染的面前,墨染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和他纯黑色的毛发融为一体,只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是闪闪发光的黑宝石。 长长的睫毛让所有美丽的女人都自叹不如。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一边观察着墨染的变化一边把手放在马头上。 墨染低下头,乖乖地让她抚摸自己。 谢琼乐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眼睛里闪烁着光,流露出欣喜。 “它似乎很喜欢公主。” 季成安牵着马绳,温柔地凝视这个画面。 “我也很喜欢它。” 谢琼乐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乖巧的动物。 季成安见她轻柔地抚摸墨染,心里竟然会油生出自己比不上一匹马的吃味。 第30章 第三十话 落日余晖,橙红色的夕阳从西边连绵不绝的山峦沉沉落下。 当天空是无边无际的绿色,那么天空上被夕阳光辉醺染成金橙色的波动的云层就是大海的波浪,被风徐徐吹动。 在无垠的天地之间,季成安牵着马,女孩侧坐在马背上,紧紧地抓着马鞍边。 “夜色太暗不适合学骑马,我牵着墨染带公主去草原上走走吧。” 季成安款语温言,温柔得真的可以配得上作者写的温润如玉四个字了。 在夕阳柔和的氛围下,谢琼乐好像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我去换件衣服吧。” 她穿着裙装骑马不太方便,她才要转身就被季成安拉住手腕,她停驻脚步,季成安就松开了拽着她手腕的手。 “公主可以侧着坐,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 季成安偏头望向落日西沉的方向,谢琼乐见太阳正好被“架在”山峦上,很快就会隐藏到山后。 谢琼乐又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穿的裙子,这是不能叉开坐的吧。 “还是……”谢琼乐的话被打断,季成安压根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若是公主担心会从马上摔下来,不如我带着公主。” 谢琼乐一想到要和季成安同骑一匹马,季成安的手环抱着她,她就被他圈在怀里,耳边似乎已经拂过他呼吸时的热气,连忙摇头。 “我可以一个人的。” 季成安得逞地浅笑,伸出自己弯曲的手肘,扶着她让她的脚先踩上马镫,护着她不让她摔下来。 “抓紧这个。” 季成安让她抓住马鞍的前鞍桥,那是马鞍前一个突起的部分,可以供她抓着。 谢琼乐乖巧地抓着前鞍桥,季成安牵着马绳,墨染突然开始走动,轻轻摇晃的一下吓得谢琼乐更是紧紧抓着马鞍。 上次骑白玉的时候还是跨坐,现在突然侧着坐不仅没有安全感,又经过上回差些被白玉翻身下马的经历,谢琼乐有些害怕。 季成安牵着马穿过营帐到人群聚集地外的辽阔草原,从谢琼乐的视线望去,远远的落日把整个天地都染成了温暖的颜色。 “真漂亮。”谢琼乐止不住地喟叹。 季成安附和她:“是啊。” 谢琼乐的思绪不禁飘远了些,如果是原身来到这里,她会是感叹多一点还是不愉多一点。 她猜测,原身应该是不愉多一些,这里的条件比不过京城,她应该不会喜欢。 但是,她此刻却被这看似辽远实际更摸不着边际的草原震撼了,吸入肺腔的稀薄微凉空气让她“醉”倒在这虚假的自由里。 季成安真的只是牵着马带她去草原上看落日,夕阳西沉后就又将她送了回来。 谢琼乐本以为季成安会对她说些什么,可是两个人独处的这段算不得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之间流淌着一条沉静的河水,谁都没有往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足以泛起涟漪的石子。 “公主,明日我再来教你骑马。” 他仿佛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她的马术师傅,没有旁的心思。 “好。” 季成安牵着那匹黑色的骏马站在她面前又没有要走的意思。 “季大人,你还不走吗?” “我看公主进去。” 谢琼乐瞄了一眼就在身后的营帐,就这么几步的距离,他也要看着她进去吗? “那就明日再见吧,季大人。” 季成安背在身后摩挲着手这才移动到了身前。 翌日。 谢琼乐再次在营帐外见到了牵着马的季成安。 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季成安牵了两匹马,一黑一白,黑色的是墨染。 那匹白马不是白玉,是一匹成年的骏马,应该是季成安为她挑选的坐骑。 “季大人。”谢琼乐唤他。 -- 第76页 季成安身着一件藏蓝色的常服,正在抚摸着那匹纯白色的马匹,听到谢琼乐叫他的声音,这才回头望向她。 “公主不如换个称呼叫我。” 季成安是真的很不喜欢季大人这个称呼。 谢琼乐倏地想到一个极其适合季成安现下身份的称谓。 她平仄着嘴唇,抿唇喊他,挠了挠他的心尖。 “季师傅。” 季成安的原意是想让她喊一喊自己的名字,她不是喊他季大人就是喊他季公子,与喊旁人无异。 若是他不曾在那寂寥的夜里见到她娇俏的身影,听到她无奈地喊他的名字,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过错,他可能就不会产生这些妄念。 她会娇滴滴地喊谢安哥哥,会依赖地喊秦玖韶阿九。 可是唯独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说。 “嗯。”季成安应声,算是认了她这个资质尚可的学生。 季成安把白色的那匹马牵到她面前,让她也摸一摸它,和它熟悉熟悉。 “它叫白英,是皇后娘娘的坐骑,只是皇后娘娘很久不骑了,这次带它出来溜溜。” 白英很有灵气,似乎知道她与沈雨嫣有着很亲近的关系,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谢琼乐摸了摸它雪白的鬃毛,对它十分喜爱。 “公主先上马吧。” 这一次季成安没有伸出手扶她,而是让她自己上马。 成年马匹的高度让她不能轻易地抬高腿踩到马镫。 谢琼乐尝试了几次无果,无可奈何只能朝着站在一侧冷静地盯着她的季成安求助。 “季师傅。” 季成安明知故问:“怎么了公主。” 谢琼乐赌气地站在白英的身边眄他:“我上不去。” 季成安看她尝试了几次都失败,顿时气馁了。 季成安走到她身边,站在白英的左侧,一步一步地亲身示范给她看。 “公主你要将它的鬃毛与缰绳一起握住防止它乱动,然后右手抓住马镫把左脚套上。” 季成安左手紧紧抓着缰绳与马鬃,右手把马镫往自己的脚上套,示范完就退下来让她自己去试:“看懂了吗公主?” 谢琼乐记住他所说的要点,按照他方才教她的动作自己尝试了一下,但是即使她按照季成安所说的做,还是没办法爬上马背。 季成安似乎是真的看不下去了,扶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举,让她方便受力踩着马镫跨过马背。 谢琼乐在马背上坐稳了之后,季成安转身就跨上了墨染。 “公主,这样双手放在缰绳的差不多长短的位置上,抓紧。” 谢琼乐依葫芦画瓢跟着他做动作。 “脚后跟轻轻地夹击马肚,不要太用力,他就会往前走了。” 这些谢琼乐还是知道的,小心翼翼地夹击马肚子,可是白英纹丝不动。 “白英也许不太敏感,公主可以多用一点力。” 不同的马对于外力的感知也不同,于是谢琼乐多增加了一些力度,白英这才慢慢地走起来。 一个下午,季成安骑着马跟在她的身边,谢琼乐学会了基本的骑马技巧,此时此刻已经可以慢慢骑着马四处晃悠了。 “季大人。” 谢琼乐闻声地回过头,她对这副异域面孔有印象,是北宆的王子。 维克西鹰骑着一匹金栗色的马匹缓缓向他们跑来。 维克西鹰来做什么? 维克西鹰听闻大兴有一位面容俊秀的文官季大人于昨日的比试赢了他那心高气傲的弟弟纳兰,对他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 他到大兴的营帐打听季成安的所在之处,听说他在草原上教人骑马。 不过维克西鹰没有预料到他是在教一个女人骑马,而这个女人此时此刻骑着雪白的马匹,一身利落的骑装,只是那张脸十分得娇嫩又明艳,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季成安见维克西鹰的视线怔愣地落在了谢琼乐身上,不悦地骑马拦在他与谢琼乐之间,将谢琼乐护在了身后。 “三王子,不知你找我有何贵干?” 季成安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这才落在了骑着黑马的季成安脸上。 他在使者团见过他,只觉得他这个人长得很清秀,甚至带着些女气,不够阳刚。只是那时他只当他是一个小喽啰,并没有对他过分在意,没想到这样的人也能赢过维克纳兰。 “听闻季大人昨日比试赢过了我那没用的五弟弟,不知有没有兴趣再同我比一比。” 维克西鹰勾着唇角,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男人。 维克纳兰是北宆群众都知的神射手,在这位更是高傲的北宆王储口中,只是没用的一个弟弟。 非必要不牵扯,季成安并不应声,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要与维克西鹰比试。 “这位是你的妻子吗?” 维克西鹰凝视谢琼乐的目光闪着好奇,他对她兴味盎然的打量让她感到不适,仿佛是冰冷的蛇缠上了她的身体,朝着她的脸吐信。 “这是大兴的公主殿下。” 季成安冷漠地骑着马朝着他走近两步。 “哦?”维克西鹰颇有意思地挑挑眉,没想到美人会是大兴的公主。 “尊贵的公主殿下,愿意告诉我您的芳名吗?” 维克西鹰露出对猎物的捕捉目光,谢琼乐强压着这种不适感,嫣红的唇瓣开合。 -- 第77页 “不愿意。” 明明只是一个外域人,却要装作翩翩公子的模样,用委婉的中原语言直白地想要知道她的名号。 维克西鹰的长相并不差劲,是十分有异域氛围的眉眼与刀刻斧凿的下颚线。 只是他总是高高在上,一种把女人当做猎物,当做商品的态度,让谢琼乐对他的观感并不好。 谢琼乐拒绝的回答让他对这位大兴公主产生了更加浓烈的兴趣。 他还以为大兴的女人各个都娇弱若水,面前的公主殿下不是潺潺流过森林的溪水,是雪山之上冰冷澄澈的冰块,是于雪原上生长出的雪莲。 越是难以攀折,越是让人产生出采撷的欲|望。 “我是北宆的王储,维克西鹰,很高兴见到你,大兴的公主殿下。” 谢琼乐并不想知道他的名号,忽视他自报家门的话语,对着季成安说话。 “季大人,我们回去吧。” 维克西鹰一点儿也不在乎谢琼乐对他冷淡的态度,笑了笑对着她的背影大喊。 “公主,后会有期。” 季成安送她回营帐,站在她的马下保护她下马。 “季大人,我不想学骑马了,你明日不必再来教我了。” 季成安并没有反对:“好。” 季成安怎么会看不懂维克西鹰眼里的惊艳与欲|望,他想要谢琼乐。 所以,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谢琼乐明日还在草原上骑马,那位不速之客会紧随其后。 既然谢琼乐说不想学了,那就不学了。 “这件事我会亲自和父皇说,你就不必去父皇回话了。” 季成安颔首牵过白英,叫住谢琼乐回身的步伐。 “公主。” “还有什么事吗?” 谢琼乐一个下午骑着白英自由奔跑的好心情全被维克西鹰败坏了,此时脸上见不到一丝笑意。 “公主近日不要去见北宆的人。” 谢琼乐点点头:“我知道。” 她还不至于那么傻地自投罗网。 谢琼乐还没有去见谢封仁回禀他自己不愿意继续学骑马的事情,就在沈皇后的营帐内听到了京城出了大乱子的事情。 谢守,造反了。 皇帝的营帐内,谢封仁怒摔了手上的密函,怒目圆睁地盯着前来报信的信使。 “孽子!孽子!” 谢封仁捂住自己刺痛的心口,心中的怒火无处宣泄,对他的这个儿子失望透顶。 “去,去把太子给我叫来。” 谢安在京城留有自己的势力,自然也是接到了暗卫送来的消息。 谢守勾结苮韩国的军队,趁着皇帝与皇太子外出,他据守京城,想要趁此机会造反称帝。 “我的这位大哥,看来真的是脑子蠢笨得不行了。” 走什么路不好,竟然敢走造反这条路。 季成安则是冷静地坐在座位上,在脑子里清理着谢守近来的动作。 当初谢安在皇室猎场遇险,查来查去最终查到是皇室猎场下的一个小马奴,只是正要捉拿他时他就自尽了。 那个小马奴无亲无故是个孤儿,看似是偶然,但是季成安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只是证据不充分加之谢安又无事,这件事到底是被淡化了。 谢守表面与朝臣们结党,但是谢封仁对谢安的器重是全朝皆知的,不会有聪明人会站队在谢守的队伍。 谢守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懿贵妃的母族,苮韩国。 谢守哪怕与苮韩国私下有往来,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做出大动作。 只怕只借着永安国公主前来和亲其他国的使臣一同来大兴谒见时就开始筹备此事了。 不可能只有苮韩国,苮韩国区区小国,不足以撼动京城的守卫。 “不好。”季成安从椅子上蹭地站起来。 只怕还有北宆与大漠律氏国。 这次秋围是个圈套。 第31章 第三十一话 “谢守竟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叛国。” 不仅勾连苮韩国,还与北宆与大漠瓜葛,他也不想想他许诺出去的承诺能不能成。 大兴一旦尊谢守为主,命不久矣,大兴迟早会被周围的群雄虎狼瓜分殆尽。 谢安无言地闭目,光是动脑子一想,就能猜到谢守承诺给了周国什么利益好处。 他这是要毁了大兴。 谢安抓住在掌心有规律地敲打的折扇,睁开眼启唇:“我先去见父皇。” “北宆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对我们下手,谢守究竟能做到口头的几分他们也不确定,都在隔岸观火,静观其变。” 季成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匆匆的步子朝外面走去。 “我去瞧瞧公主。” 谢琼乐手里攥着一根尖锐的簪子藏在袖口中,警惕地注视着闯入她营帐的不速之客。 维克西鹰。 简直就是登徒子行径。 “公主,你知道你们大兴就快要完了吗?”维克西鹰幽幽地开口,一步一步地朝她靠近。 “我的侍女呢?” 维克西鹰怔愣着停住向前的步子,随即大笑出声。 “尊贵的大兴公主殿下,你现在还有精力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吗?” 真是太有趣了,这位大兴的公主殿下。 谢琼乐估量着自己逃脱的几率,很遗憾的是,她几乎没有可能逃出一个习武的男人的手中。 -- 第78页 “你把她怎么了?”谢琼乐狠狠地盯着他,美目怒睁也是极赏心悦目的。 长相毫无攻击性的谢琼乐放下脸来也不会变成恶狠狠的狼,只能是一至伸出小爪子的小猫罢了。 维克西鹰摊开手:“放心,我只是将她敲晕了,并没有要她的性命。” 他朝前五指钳制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他。 “公主殿下,我对你一见钟情,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王妃。” 谢琼乐面对着这张脸皮比宫城城墙还要厚的脸,胃里翻滚着要哕出什么东西。 她倔强地冷笑:“我并不觉得王子你的做法像要是认真追求一个女人。” 谢琼乐临危不乱的模样取悦了他,他的大拇指抚摸着这张柔滑细腻的脸,恶寒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 “在草原上,女人就应该属于最勇猛的勇士。” 不过都是美化男性角色的低俗话语,真正的男人应该靠自己的魅力去征服女人的芳心,而不是像这样强取豪夺,把女人当做可以拱手相让,互相争夺的物品。 若不是担心惹怒他,她恨不得朝这张脸上狠狠地呸上一口口水。 “反正你们大兴很快就会被我们吞入腹中,成为囊中之物,不如公主还是乖乖给我做王妃吧,我必然会好好待你的。” 谢琼乐握紧了手中的细簪,只要维克西鹰胆敢再靠近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将簪子最尖锐的地方刺向他跳动的脖颈。 “公主,你不会觉得用这么一个小首饰就会伤到我吧。” 维克西鹰冷哼地拽住她纤细的手腕,那根银色的簪子散着寒冷的银光就被谢琼乐死死攥在手里,涂着粉色蔻丹的手指快要嵌入掌心的肉里。 维克西鹰一早就发现了她手里抓着东西,只不过他并不觉得就谢琼乐这么一个弱女子能够反抗他。 谢琼乐从他浅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在害怕,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 这一切都是真切地发生着,不是剧本,不是小说里的剧情。 她一直都把自己代入看客的身份,旁观着戏中人的走向。 也许,观戏的人也是戏中人,只是她不自知罢了。 她会被强迫着成为这个人的王妃吗?最后成为玩腻的玩物,破败的玩偶,死不瞑目地被抛在这片草原上,被野兽蚕食吗。 她不想,她想活着。 谁能来救救她。 谢琼乐无力地祈盼着有人出现。 “公主。” “我在这儿!” 季成安立马就察觉出谢琼乐回话时语气的迫切与害怕,掀开门帘径直而入。 谢琼乐的后腰抵着桌子,维克西鹰巨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一手撑在桌面上把她围困在胸前,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粗壮的手臂与纤细雪白的小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成安的瞳孔微缩,怫然地上前捏住维克西鹰的肩膀,要将他从谢琼乐身边掰开。 维克西鹰见来人是打败了维克纳兰的那名季大人,又想起前两日就是他在教这位公主殿下骑马。 他现在还没有必要与大兴撕破脸,松开禁锢着谢琼乐的双手,投降式地举着退开两步。 “没想到这么晚了,季大人还会来公主的营帐。” 季成安将谢琼乐护在身后,直视这位偷偷闯入大兴营帐的北宆男人。 “这句话该我问三王子,三王子为何深夜在此,可不要说是吃醉了酒连大兴营帐与北宆营帐的方向颜色都认不清楚了。” 季成安挡在她的身前,谢琼乐一直紧吊着气才松懈下来,浑身无力地瘫在桌边,靠着桌子支撑自己以至于不会腿软滑落在地上。 季成安来了,他真的来了。 刚刚紧要关头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最先出现的名字,是季成安。 他喊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她甚至都怀疑是自己脑海里出现的幻听。 维克西鹰歪着脑袋,随即断断续续地从大脑里拉扯出那句拗口的情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季成安脸上蕴了一层阴沉的浓雾,晦暗的眼神射向实为穿窬之盗的“采花贼”的维克西鹰。 “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三王子此等小人行径只怕要惹得我们陛下不悦。”季成安冷冷地威胁,“北宆会因为三王子一个人的无事生非而遭受本不该发生的灾祸。” 维克西鹰压平戏谑的嘴角,随即又笑了。 “季大人不如先担心担心大兴自家的家务事,免得国破家亡。” 季成安淡淡地应答:“不劳王子担心,既然是家务事,北宆千万不要插手。” 北宆当然不会鲁莽行事,不然早在他们相邀大型陛下来此秋围初始就该动手了。 维克西鹰挑眉,双手背在身后出入如无人之境,来去自由。 离开前最后落下一句话。 “那就看大兴的命数了。” 若是谢守造反一事只是小浪花,北宆不会多事插手。 但若是大兴真的动乱,他们不介意添柴加火,让火烧得更大一点,借乱攻下几座城池扩大一下北宆的领土。 “公主你还好吗?” 维克西鹰今夜来此并非真的要对谢琼乐下手,他确实对谢琼乐产生了兴趣,但更多的是想要来大兴这里打探消息。 -- 第79页 谢琼乐缓过神时混乱的心神已经平复了很多。 “嗯。”她低低地从胸腔里发出闷哼,虽然镇定下来了,可依旧心有余悸,刚刚就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袖口,企图从他身上获取一些安全感。 “今夜,公主还是去皇太子的营帐休息吧。” 季成安发现她的掌心里还握着一根银簪子,迟迟都没有松开。 他拉起她的手,把她僵硬握拳的五指轻轻掰开,从她掌心取出那根银簪子。 “别怕。” 谢琼乐恐惧的泪水后知后觉地从眼眶滑落,沾湿了微微颤动的睫毛。 “我会守着公主的。” 谢琼乐惶急而屏气的喉咙干涸又阻塞,从喉咙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秋画……” 她还挂心着她的侍女,谢安安抚地握住她拽着他袖子的手。 “她没事。我方才在门口见她只是晕了。” 谢琼乐失神地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出营帐,到皇太子的营帐去休息。 季成安寻了人帮她清洗换了衣服,下人回禀他一切都处理好了之后,他进去就看见谢琼乐呆坐在床榻上,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掀帘子进去的时候,那一点的声响她平日压根就不会在意,现在却惊弓之鸟般浑身都紧绷着,惊恐地朝他这里看来。 “公主。” 她看见是季成安进来了,眨了眨眼睛对着他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 她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的的确确是偶然地穿书穿到了这个架空世界。 但是,她早已不是拿着手机坐在床上乐呵呵地用上帝视角看书中角色各司其职扮推动剧情发展的旁观者了,而是书中的人,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代替原身得到了父母和哥哥的爱,也代替那位公主承担她所需要承担的责任。 哪怕她逃得过和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线,她仍然会遇到其他力不从心的事情。 如果今天没有季成安,她会怎么样呢? 她第一次开始反思除了和亲之外自己会遭遇其他不幸的可能性。 季成安坐在床榻边,帮她用棉被盖好下半身。 “睡不着吗?” 谢琼乐咬着下唇,双手抓着他为她盖好的柔软的被子。 “太子与陛下议事,今晚应该是回不来了。” “嗯。” 谢琼乐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季成安担忧。 “我在这里陪着公主,等公主睡着我再走。” 谢琼乐想要张口拒绝他的好意,但是她好像真的需要一个人在身边,一个熟悉的人。 秋画还在昏迷着,谢安又不在,她不愿意沈皇后担忧她。 如此看来,真的只有季成安能陪在她身边了。 “好。” 不知道季成安陪了她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到谢琼乐睡去,季成安拉好了床帘,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深夜,皇帝的营帐烛火未熄,微风吹过,那烛火摇晃着影子,谢安略疲惫地接过下人递来的茶。 据传来的消息,宫变的前一日,懿贵妃召了官员夫人到宫内小坐,便将她们作为人质扣留在了宫内。 谢守挟持朝廷官员的后院女眷们,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谢守想要借北宆的手铲除谢封仁和谢安,将弑父杀兄的罪名推到北宆的头上。 苮韩国能借给谢守的兵力被他用于钳制宫内守卫,也就是说宫内已经被谢守掌控了。 接着他借律氏国的势力将谢封仁能够挪用的兵力全都困在了大漠,让他没有办法借兵回京。 好一个借他国之力助自己上位的计谋。 只是要说动大漠律氏国与北宆,他一定割让了不少的城池地域,又许了其他的好处。 “父皇,律氏国牵制住我们能够挪用的兵力,我们只能另寻法子了。” 北宆虎视眈眈,不可能帮助他们回京对付谢守。 “还有什么法子。” 季成安方才提出的法子或可一试,谢安将他的想法告知了谢封仁。 “姥爷的旧部离我们只有两城的距离,只要母后出面,那些旧部必然能为我们所用。”谢安停顿了一会儿,继而阐明弊端,“只是平定将军府的旧部久未上战场,人数又不足,仅有三千余人。” “我们必须派信任妥帖的人携虎符暗中潜入京城与我们里应外合,而这个人不能是谢守十分熟悉的人。” 光是要选出这样的人就很困难了。 要确保是不会被谢守策反的人,又要有一定的武力与魄力。 本来就没有几个人选,还不能是谢守熟悉的人,实在太难了。 平定将军府的三千名旧部加上景炎此次出行带出来的一千精兵,也不过四千人。 “人还是太少了。”谢封仁叹气。 “陛下,季成安季大人到了。” 谢封仁连忙让他进来:“快宣。” 季成安给谢封仁行礼,谢封仁此时火烧眉毛就不会在意这些虚礼。 “成安,你可有什么妙计?” 季成安早已想好了潜伏去京城的人选。 “陛下,景炎景大人今夜就出发去大漠接替古祁蕴与他的副部共同抵御律氏国进犯。让古少将军携一千精兵东行至京城,一千精兵分散到京郊外埋伏,古少将军从未进过京城,是最好的入京人选。此时,古大将军与思域郡主都在京城,想必古少将军也十分忧心家人安危。” -- 第80页 “太子与陛下暂时不能离开此处,容易打草惊蛇。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也是武将家出身,由她携沈家信物去召集平定将军旧部,如此一来,便有两千精兵与三千尚可的兵力,与京城内里应外合,足矣。” 季成安眼神一深:“只要北宆不发兵,此战便有七成的胜算。”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把自己当旁观者,不把季成安当成纸片人,咱们就可以慢慢走感情线了。 这段造反写完后面就全是感情戏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话 要让鹰瞵虎视的北宆按兵不动,却不是一件易事。 若非要急,季成安根本就不想用下策。 兵法三十六计,无中生有,调虎离山。 只有让北宆自顾不暇,转移他们的视线,他们的回京之路才能无后顾之忧。 “臣有两计,只是兵行险招,一旦计败,将会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局面。” 谢琼乐浅眠,天未明时就醒来了。 她从木施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屋内早已没有了季成安的身影。 不知道秋画醒来了没有。 谢琼乐朝着门帘外走去,却在营帐外见到一个本不该在此处的人。 一身白衣在天光微明的朝晖暗色中格外显眼,他依旧带着掩面的纱笠,只是他身姿如竹,尽管身形消瘦那挺直的背骨却像是不会被斩断般地立着。 他那双抚琴的手掀开纱笠的纱帘,那双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抬眸对上她讶异的眼睛。 “公主殿下。” 晏青不在京城的长公主府,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北宆临境做什么。 晏青将手中的信件交到她的手里,信封上面是朱红色的四个字,琼乐亲启。 “你先进来坐。” 谢琼乐撩开帘子进了营帐内,借着烛光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封口,展开那张字迹清秀又带着锋芒的信件。 烛光摇曳,越往下看她的眉头越是蹙起。 看完之后,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一身白衣的男人身上,他脱下了遮挡面容的纱笠,那张脸,如外界传言一般清秀。 只是若是细细看来,那双漆黑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长眉入鬓被修理地更秀气。 “你一直都知道?” 晏青双手搭在膝盖上,眼帘微垂着在这不甚明亮的烛光下更加不分明。 “知道。” 谢琼乐知道,她赌对了。 谢琼乐带着晏青在皇帝的营帐外候着的时候,她又一次转头细细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长久地待在长公主府的呢。 “琼乐公主请见。” 李民替她拉着帘子,让她进入。 整整一夜的商议,在场的三个男人脸上都呈现出疲态。 谢封仁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下巴青色的胡茬冒头,眼下乌青眼神倦怠地望向她。 “怎么了?”沙哑的声音低沉而悠缓。 谢琼乐将那封被开启的信件交给弯腰在身后的李民手上。 “我有样东西要先请父皇看看。” 李民将信件呈上,信上的每一字都让他心惊,那双因为倦累几欲敛上的眼睛倏然睁大。 他审阅过后伸手将信件转交给了站在他身侧对着皇帝每一次神情转变都心生疑惑的皇太子谢安手上。 谢封仁鹰眼一般犀利的眼神瞩目在那一身白衣的男子身上。 这样纤弱如柳的身姿,论谁看都不会想到他竟然不是中原人。 “你就是晏青?” 晏青上前一步,朝着谢封仁作揖:“草民是晏青。” 他真的是有一个本事通天的好妹妹,好一个大兴的长公主。 竟将眼前人的身份瞒得这般好。 晏青是西骥皇室遗留的血脉,当年西骥破灭,西骥王将这个孩子暗暗地送出了西骥皇宫。 那时候的晏青不过四五岁,被人带着从暗道逃走,谁也不会想到大兴将西骥灭国之后,西骥王会将孩子送到大兴境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晏青被一路护送到京城,身后的皇宫血光滔天,他再也不是西骥尊贵的皇子,只是一个颠沛流离的孤儿。 各国之间势力盘根错节,安插眼线暗探,布下情报网都是各国皇室之间心知肚明的计策。 京城内的一家乐坊就是西骥的暗探网据点。 晏青被护送至此,隐姓埋名成了一个乐妓。 从高高在上的皇子成为一个低人一等的乐妓,晏青忍气吞声地过了十多年。 晏青十六岁时一次偶然,遇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风华绝代,彼时正是她夫君高将军过世时,她却兴高采烈出门裁衣。 晏青的容貌不俗,又是乐坊内的头牌,想要拿他玩乐的高官显达都对他颇感兴趣。 在那些人眼中,不仅仅是女人,像晏青这样的男人也一样是被肆意玩弄尝鲜的乐子。 看男人落泪,看男人俯首称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晏青骨子里的清高自傲让那群人看他更不顺眼,想要折断他的骨头让他低头。 明面上不能对强迫良民,可私下动手谁也不会拦着人去欺辱一个乐妓。 晏青出门修理自己的古琴时被一群人拦下,要把他绑走。 他慌不择路地抱着自己的古琴狂奔,撞上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人。 -- 第81页 女人如画般的容颜,垂头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不自觉地怔愣在原地。 “需要帮忙吗?” 谢玑瑶注意到了他正在被人追赶,朝着他友善地笑了笑。 坐在地上抱着古琴不语的晏青,脑子里瞬间闪现过父王卧房里的画上女子。 与她,有八分相似。 谢玑瑶遣人去打发了追赶他的人。 她又寻人把他送回了乐坊,对他说。 如果有事,就到长公主府来寻我。 那个人,是大兴的长公主,是害他国破家亡的皇室之人。 他抱紧了那把古琴,紧盯着那个白裙曳地的浅笑着女人的背影。 四五岁的年纪才是刚记事的年龄,在年幼的他的骨头里刀刻斧凿一般的记忆,是西骥国灭,父皇母后乳母全都命丧于皇宫。 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放下。 他生出了复仇的心思,居心叵测地接近她,又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长公主府。 她总是待他很好,宽让容忍,又时不时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那么美的女人,对他的兴趣也只是局限在他的那张脸上。 她和他在外人口中,是奸|夫|淫|妇,是有着不正当关系的男女。 可是事实是,他但凡生出旖旎的心思,她总是淡漠地推开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只穿白衣,就像初见时她穿的那样。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全然不记得了自己进入长公主府的初心。 多么可笑啊。 他爱上了自己父皇爱的女人。 他私心里为她开罪,西骥的亡国与她无关,她只是皇室里一棵娇养的花,外面的风雨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前几日,她抚着他的脸,笑意满满地告诉他。 晏青,你该回家了。 他的家在哪?他还有家吗? 她早就知道了,知道他是西骥的遗孤。 他以为他瞒得很好,却不知道她一看见他的脸就知道了。 因为,他长得那么像他的父皇。 他低着头,不愿,不敢,不能再看她。 你不要我了吗,他这么说着。 她没有说话,就判了他死刑。 晏青的生母,西骥的王后,北宆亲王的亲妹妹,一同死在了那场灭国之灾中。 俗套的故事,她爱西骥王,西骥王却爱着大兴的长公主。 最终,西骥王没能与长公主长相厮守,他的母后也没能真正地得到西骥王的心。 但是,他们同日死,死于同穴,在那座困住了她的皇宫里。 晏青离开长公主府时,谢玑瑶没有来送他。 他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信中,谢玑瑶记述了晏青的身世,并告诉谢琼乐,只要她以晏青为人质,北宆不会发兵。 因为,北宆亲王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没能护住他的妹妹,他的外甥。 失而复得的,亲妹妹唯一的骨血,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说北宆亲王对他妹妹的好,好比谢封仁对于谢琼乐,甚至更甚,连王储的位置都可能交给晏青。 她送晏青回北宆,要他救救大兴,也要他重新成为站在光下的人。 他本该如此。 “你要如何向北宆亲王证明,你是西骥王与王后的孩子。” 谢封仁现在不会杀他,谢玑瑶算准了这一点,才将他送到北宆临境,并坦白他的身世。 谢玑瑶算准了所有事,却从未问过他的想法。 她是那么聪明,又那么绝情。 “我的后背上有一个胎记,足以证明。”晏青的语气冷冷的,就如同这秋日黎明的风。 他长得像父王,也像母后,而这胎记同样是身份的证据。 谢封仁点点头,挥手让人先将他带下去安置。 季成安瞥了一眼那个男人,他在京城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其中多少是长公主的手笔,让人一点都查不出他的身世。 在他迁入长公主府不久,他曾经待过的乐坊闭门,人去楼空。 再无人能够查证他的身份。 他的出现,是打破僵局最好的棋子。 可是被人作为棋子,他的心里想必是不好受的。 “陛下,既然长公主将北宆王室与西骥皇室的血脉送上,我们就可不必采用原先的计策了。” 最初,他们的想法是让人在北宆亲王的饮用水中加入足够致幻的药物,让他生出癔症。 擒贼擒王,一个国家的王若是出事,他们不可能还有闲心去管大兴的家事。 甚至,还会有引起王室王位之争,引发内乱。 要这个计策得逞,是难上加难,也很卑劣。 季成安瞥了一眼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的谢琼乐。 谢琼乐自从苏醒后,对待事情的态度变幻莫测,她莫名就对长公主身份的乐妓的身份生疑,又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蔺霖珲与其侍女的私事。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未卜先知犹如神祇。 所以,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会走向何处了吗? 和亲……这是她的结局吗。 季成安捏着腰间挂着玉佩的穗子,眼神晦暗。 “乐儿,你帮了父皇大忙,等回京,你要什么父皇都赏你。” 若是大兴没了,她也就不是大兴的公主殿下了。 -- 第82页 “父皇,这都是儿臣本分。再说,儿臣并未做什么,只是传达姑姑的意思。” 提起谢玑瑶,谢封仁抚摸她脑袋的手僵了一会儿。 “朕知道,朕不会与长公主计较这些。”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琼乐笑了笑,退了出去。 剩下的,就是他们与京城与诸国的博弈了。 朝阳东升,将黑暗驱逐,照亮了整个大地。 谢琼乐放心不下晏青,她又去看了晏青。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抚摸着一把略显陈旧的古琴,浑身笼罩着凝寂的氛围。 “晏青。” 晏青停下抚摸古琴的手,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坐在椅子上侧过脸扫了她一眼。 谢琼乐不会与他计较这些虚礼。 “公主,还有事吗?” 晏青不耐烦地开口,这与先前她见到的他在长公主身边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那时是春风柔面,此时是寒风料峭。 “没什么,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晏青冷哼地笑了,挑眉好以整暇地幽幽的目光落在这位稚嫩的公主的脸上。 “公主你瞧我,不好吗?” 晏青的身上全是锋芒,他隐瞒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没有了继续隐藏的必要。 谢琼乐沉默良久,对着他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多说的话都是拿刀刃扎入他的心口。 “晏青,你恨我姑姑吗?” 晏青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怅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谢玑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恨吗?”晏青低低地喃喃着。 他该恨她的,恨她把他当做护着大兴的挡箭牌。 可他又不忍心恨她。 谢琼乐叹息,他对谢玑瑶的感情太复杂了。 有爱也有恨,有恐惧也有希冀。 长公主最初看中的,是晏青与西骥王酷似的面容,后来呢,她对他,可有一丝恻隐之心。 谢琼乐不得而知。 “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姑姑的吗?” 谢琼乐等着他回答。 晏青缄默着,自嘲地笑了笑。 “没有。” 谢琼乐离开时,晏青低头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古琴。 她刚出了帐篷,身后就传来了一声物品猛然落地的重响。 造化弄人,那把古琴裂了,一切也都回不去了。 不远处,季成安背着手站在那里,感应似的朝她看来。 “公主。”他又唤她,这一次,她不知为何心弦被拨动了一下。 他朝她走来,站在她面前。 她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下一秒他的脑袋就搭在了她肩膀上。 “我累了,公主陪我休息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晏青和长公主真的好惨…… 第33章 第三十三话 他的额头轻抵着她的锁骨处,并未将全身的重量倚在她的身上,只是轻轻地靠着。 谢琼乐羞赧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个子高,这样抵着她其实并不舒服。 “季成安,我们回去吧。” 他抬起头,离她的脸只有两拳的距离,勾唇倦怠地说了声好。 谢琼乐陪着他回去,见他和衣而卧,双眸明明困乏得沾枕就要闭目,却还是直直地望着她站定的方向。 “公主。”他唤她。 “昨日我陪着公主,今日公主陪陪我,好吗?” 季成安的这副样子,像极了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要奶妈哄睡的模样。 谢琼乐就坐在床榻边,见他阖目侧卧着,不一会儿耳边就渐渐传来他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皇帝此次出行身边只带了一个景炎,并未有其他可以出谋划策的将军。 除了先行的典客一行,也无其他可以一同商议军事计谋的官员。 季成安一个人要思虑周全,生怕有遗漏致使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想必殚精竭虑十分耗费心神。 谢琼乐用眼神描摹了他的面容,骨像流畅,鼻梁高挺。 这样好看的人,又那么聪慧睿智,分明只是书里才会有的神仙人物。 谢琼乐盯着盯着,周遭又太过安静,渐渐地她的意识也迷糊了。 季成安入眠得快,醒得也快。 他睁眼入目就是谢琼乐背后靠着床榻的床杆歪着脑袋就那么睡着了。 他撑着床板起来,侧目忍俊不禁地盯着她东倒西歪的脑袋和硌着硬木后背难受微微皱起的眉头。 小姑娘就是容易受环境的影响。 季成安起身将她搂腰抱起,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又从床榻里侧将还留有余温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还有正事要办,就挤出了这么点时间。 他伸手勾起她鬓边调皮的几根发丝,拂开。 谢琼乐躺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总觉得面上有什么东西在挠她的痒。 嘟囔着嘴,伸手啪地一声将扰人的“蚊蝇”拍下。 那一巴掌是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季成安的手背上,他担心弄得她醒了,只敢似碰不碰地用指尖轻触她的面颊。 不疼不痒,又惹人。 被谢琼乐打了手背,他微怔着露出柔和的笑意。 就算睡着了,谢琼乐这只脾气不好的小猫也是会挠人的。 季成安勾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昨日的疲惫因着小憩与见着了谢琼乐而从酸软的身体里而消散。 -- 第83页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带着晏青去面见北宆亲王。 北宆亲王丝毫不意外大兴皇帝会派人来见他。 但是,他预料中的大兴皇帝该是低声下气地求着他让他借兵给他,好夺回他的江山宝座。 季成安独自一人带着一白衣纤弱男子来见他,脚步平稳有力,面上看不见一丝焦急不安的影子,谦和有礼地向他行礼问安。 “参见北宆亲王。” 北宆亲王看不透季成安,他的身份只是大兴的一个小小文官,却能够胜过他们北宆箭术精准的神射手维克纳兰。 他的实力不容小觑,敢在这种情境下孤身一人来此大殿。 季成安料定了北宆亲王不会对他下手,如今的大兴处于朝局动荡之时,这不仅是大兴的劫难,更是诸国下赌的赌局。 究竟是帮谢守还是帮他老子,都会影响与大兴皇室的关系。 若是谢守赢了倒还好说,他没有天龙之命,只知集中权利,凸显自己无上的地位。一个不会体贴黎民百姓不会管家治国的皇帝,总有一天会将祖上为他打下的江山败坏干净。 可若是大兴皇帝赢了,此次回京之战,落井下石又或是作壁上观的其余诸国,大兴皇帝只怕之后要与他们算账。 “季大人不知有何要事要见我?” 无论是大兴还是北宆,要成为一国的国主,要做的就是不能轻易让人看透他的心思。 季成安心知他是在明知故问,也愿意陪着他把这戏码演下去。 “臣求见亲王不为求兵,但愿北宆不要干预陛下此次回京之路。” 狐狸要想成为老虎,就要把自己的尾巴藏干净。 北宆亲王装作疑惑地开口,面上有些不悦。 “季大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是大兴的家务事,本王怎会干扰?” 嘴上一套,背后一套,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季成安也不反驳,只是微笑着抬头与北宆亲王淡漠的眼睛对视。 “大兴愿意献上一宝,与亲王做个交易。” 北宆亲王坐着的身子稍微前倾,对着他口中所说的宝物有些好奇与兴趣。 是什么样的宝物,可以让他答应放弃手中的利益去攻打大兴。 又是怎么样的一件宝物,能胜过谢守应允他的两座城池与一片湖泊绿洲。 季成安让晏青上前,对着北宆亲王还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 至于是真笑还是假笑,在场的人都了然于心。 “这就是我国为北宆献上的珍宝。” 北宆亲王深深皱眉,伸手一拍座椅的扶手,站起来怒不可遏地直指着季成安。 “你戏弄本王,拿一个男人来侮辱本王。” 面对高位者的滔天怒火,季成安连步子都没有挪动过,脸上的笑也没有消失。 一字一句的,仿佛只是在与北宆亲王闲谈。 “亲王不如先看看他的长相,是否与某位故人相似。” 北宆亲王放下指着季成安的手指,大声喝道:“把头抬高一点,让我看看。” 乍然见到晏青的脸,他瞪大了眼珠子朝后退了两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匆匆从阶梯上走下来,站定在晏青面前,红了眼眶,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一下他又缩回,小心翼翼的模样哪里与方才暴怒之下的是同一个人。 “昭儿,是你吗?” 晏青的本命并不叫晏青,而是栾昭。 到了大兴,改头换面,连名字也是由着旁人随意取的。 只求不要与原来的他有任何表面上的牵连。 晏青冷淡地抬眸,比起激动的北宆亲王,他要冷静得太多太多。 “阿舅。” 记忆里熟悉的呼唤,那个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北宆亲王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臂,笑了又茫然。 “你,你怎么会落在大兴的手里。” 北宆亲王不敢置信,接着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转头盯着站在晏青身侧的季成安。 “你们抓了他?” 雷霆怒火很快就会牵扯到季成安,他方才轻轻握着晏青的上臂,纤弱得好似没有一点儿肌肉。 他们大兴究竟是怎么对待他的。 季成安没有开口,轻飘飘地一眼瞥向冷漠的晏青。 晏青咬了咬牙:“他们没有抓我,是父皇让人把我送到大兴的。” 晏青的那张嘴金贵得不愿多说一句话,能只说一句就只说一句,绝不多说。 他只字不提过去的苦难,也不提他与长公主之间的纠葛。 北宆亲王这才收回自己充满怒气的视线。 他知道为什么西骥王没有将昭儿送到北宆来。 那时候的北宆群雄并起,谁都想成为合并其他部落的首领。 北宆亲王亦是其中的一位,那段时间他自顾不暇,不能让人知道他有软肋的存在,否则他们都会身处随时被人杀害的危险之中。 他妹妹倾慕西骥王,自愿要嫁入西骥王室。 他虽然一直想要借住西骥的力量帮助自己合并部落,可不忍心将妹妹送入他国的王室。北宆亲王的妹妹一意孤行,非西骥王不嫁。 他思虑再三,考虑到妹妹在西骥王室比跟着自己安全,主动去西骥请求和亲。 西骥王同意了这门亲事。 西骥王与大兴长公主的往事,并非人人知晓。 -- 第84页 西骥王妃也是入宫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有一个心心念念不得的意中人。 北宆亲王没忍住还是落泪了。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还活着,阿舅一定会帮你养好身子,你安心地在北宆,没有人会欺负你。” 嘱咐好晏青之后,他很快就稳定好自己的情绪。 “季大人,我答应你们陛下,此次回京我不会阻挠。” 只要北宆不在路途中阻挠他们回京的车马,之后山高水长,北宆也很难将自己的手深入大兴的境内继续干涉。 季成安朝着他作揖:“恭贺亲王寻回亲人。” 北宆亲王咬牙,大兴陛下,真是好会下棋。 揣度人心,利用斩不断的血脉与遗憾,让他不得不退让。 “送季大人出宫。” 北宆的宫门开了又闭,他出来了,但有一个人,也许是被困住了。 他不曾回头,翻身上马回到大兴的营帐。 谢琼乐被自己不小心睡着的事实惊到了,不仅睡着了,还是睡在了季成安的床榻上。 而本该躺在这里的季成安,早就不见了人影。 谢琼乐没忍心用力,还是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是猪吗,连猪可能都没有她这么好睡。 谢琼乐连忙从床榻上爬起,掀开帐篷的帘子就要往外跑。 “公主。” 叫住她的是秋画。 “公主你怎么也不唤我给你洗漱?” 谢琼乐见到秋画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抱着她把秋画都给整懵了。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秋画被她抱着,伸手在她的后背上拍了拍。 她想起那夜自己被人打昏了,不知道公主遭遇了什么,是不是也受了惊吓。 “秋画。”谢琼乐开心极了,搂着她抱得更紧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公主。”秋画乍然听到谢琼乐的话,语气越发地柔和了。 “我们先回营帐吧,我想换身衣服。” 谢琼乐转身就要朝着营帐的方向走,秋画赶忙叫住了她。 “公主,季大人担心您的安危,给您换了营帐,就在他与皇太子的营帐边。” 谢琼乐扭头,呆滞地瞧着秋画。 季成安这是什么时候安排的。 新的营帐内依然是物品齐全,她出行所带的物件并不多,季成安也差人都挪了过来。 秋画为她梳洗,将睡觉压乱的发髻散了重新梳理,又替她挑选了一条好行走的裙子。 “秋画,季大人去哪儿了?” 谢琼乐主动提起季成安,秋画强压着喜上眉梢的笑意,只是淡淡地轻笑。 “季大人似乎是带着人去北宆了。” 谢琼乐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他们就把晏青送去了北宆。 如此想来,他们也不会再在此处耽搁太久了。 季成安不放心谢琼乐独处,提前嘱咐了秋画,若是公主醒了就让她去寻沈皇后。 谢琼乐同沈皇后一处,比独自一人待在营帐内要安全得多。 季成安与谢安忙碌着回京一事,议论在途中可能出现的变故。 谢琼乐与沈雨嫣正在用餐,营帐外就有皇帝陛下的亲卫前来禀告。 “让他进来。”沈皇后撂下筷子,面容端庄肃静。 谢琼乐是初初见到沈雨嫣这样严肃的神情,不是皇帝面前勾唇浅笑的小女人,更不是轻声细语与她交谈的母后。 是一国之母,是皇后。 “陛下派臣来告知娘娘,此行回京路途凶险,请娘娘带着公主暂时到清燕去避避风头。” 清燕是沈家的旧府所在,近来年有人打理着,却没有人去住。 “本宫知道了,你去回了陛下吧。” “是。” 沈雨嫣愁容覆面,也没有了继续用膳的胃口。 “乐儿。” 谢琼乐乖乖地应声:“母后。” 沈雨嫣爱抚地摸着她的头,她的脸,眼神里满是不舍。 “母后会安排好人送你去清燕。” 谢琼乐抿了抿唇:“母后不同我去吗?” 沈雨嫣握着她的手,浅浅地笑着:“母后要陪你父皇,待京城一战结束,母后马上接你回京。” 说完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乐儿一个人害怕,母后让成安陪着你好吗?” 季成安说到底不是将军,不会带兵杀敌,皇帝不会派他领兵攻城。 谢琼乐哑然。 沈雨嫣要与谢封仁共进退,谢安是皇太子须得同行。 可是女儿是娇滴滴的公主,她要护住自己的孩子无虞。 “母后,你与父皇一定要来接我。” 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京,再来接我。 沈雨嫣含泪抱着她,泪水滴在了她裸露的脖颈。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再一两章京城一役就会写完。 我个人认为这段剧情还是很重要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话 清燕小院。 深秋的落叶从寥落的枝丫上飘零,谢琼乐习惯了坐在小院内的石桌上满腹心事地撑着下巴望着小院的那扇紧闭着的木门。 从北宆临境来清燕已经一月有余,日日等着皇兄他们的捷报送来。 谢琼乐仍然记得一月前沈雨嫣让她收拾行装来清燕的情景。 -- 第85页 她最终是没有让季成安随行,谢封仁他们有季成安在侧,这一战想必会轻松些许。 皇帝与皇后特意拨了一百精兵护送她来清燕,轮班护卫着这幢小院。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公主,喝些牛乳茶吧。” 秋画端着牛乳茶与点心放在她的面前,陪着谢琼乐来清燕的这一个月,她眼见着谢琼乐的身形日渐瘦削,好似一张轻飘飘的落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谢琼乐没有胃口,可回头瞥见秋画担忧而犹豫的神情,她沉重地扯了扯嘴角。 “好,我一会儿就吃。” 秋画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扇木门,谢琼乐在这个一眼就能瞧见大门启闭的石桌上一坐就是大半日。 她不敢提起陛下与娘娘,生怕又让谢琼乐多想。 原是个极好眠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殿下,夜里时常惊醒又在鸡鸣时分早早地起了。 秋画第一次见她悄无声息地披着外衣站在小院里,晨光乍明,她披散着黑发,怔松地回头对上她惊诧的目光。 希望京城的一战能够顺利,陛下和娘娘能够早日接殿下回京。 “秋画,我们来清燕有多久了?” 秋画坐在她身侧的石凳上,给她剥隔壁阿婆送来的杏仁。 平定将军在清燕极具威名,即使人不在清燕,每年开棚赠粥的善事是一次也没有停过。清燕的老百姓都对这位功成身退的平定将军充满爱戴。 在这里,沈太姥爷的名号可比县丞与皇帝的名号要响当当得多。 听闻无人居住的沈府来了一位沈家小辈,邻里送了好些东西来。 谢琼乐偶尔才会出门一次,领兵的将士提醒她外面危险,于是总是阻拦她出门。 但是在她看来,清燕的百姓们对她都是极为亲近的,见到她会和她打招呼,空着手出门满满当当地回来。 沈家小辈的神仙容貌早就在清燕这座小城传开了,也难怪大家都识得她。 后来她不好意思总是白收大家的东西,在院子里闲来无事,就和秋画学习女红,绣了些小手帕送给他们。 秋画拿过针线,和她一起绣帕子。 “已经是第四十一日了。” 那些帕子,秋画绣一些,谢琼乐绣一些,已经绣了好些。 谢琼乐手里的这个,绣工比起初的要精致许多了。 “京城还是没有消息吗?” 不知怎的,京城的消息竟然一点儿也没有传来,哪怕是风声,什么也没有。 是有人刻意压下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消息传来,她们都不得而知。 秋画沉默无言地一针一线地绣着,谢琼乐叹了口气,答案显而易见。 “殿下,这是绣的芙蓉花吗?” 谢琼乐低头瞧了一眼绣了一半的芙蓉花,她选了一方紫色的帕子绣白色的芙蓉花,花样子是从季成安的玉佩上描摹下来的。 “是啊。”谢琼乐的脸上很柔和,柔和得真的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了。 在清燕待着的日子,心静了很多。 与风平浪静的清燕截然不同的京城,京城城郊两军交战,血染黄土,尸横遍野。 不仅仅是城郊,宫内也是血海尸山,风驰霆击,宫道的墙上溅上的鲜血要将墙染红。 京城这战打了整整三天,谢守一方逐渐势弱。 谢封仁亲自带军在城外,古祁蕴在城内与皇帝里应外合,苮韩国的兵力不足以抵抗。 城门打开,谢封仁铁衣战甲高头大马直入皇城。 古祁蕴负责清扫大皇子余辜,谢守自知事败,在大殿上等着自己父皇的到来。 那一把寒光泠泠,剑刃上沾了些许鲜红的液体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时,他一点儿恐惧与惊讶都没有,直愣愣地对着怒火冲天的谢封仁笑了。 “儿臣恭迎父皇回宫。” 谢封仁握着剑把的手青筋突起,剑刃更是靠近了他脖颈上的血管动脉,只需要轻轻一抹,眼前人就会血溅当场,失血而亡。 “逆子。”谢封仁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这是他生的好儿子,一个妄图弑君夺位的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父皇。” 谢守说这话朝着谢封仁的方向走近一步,锋利的刀锋在他的脖子上划过一小道血痕,红色的血液缓缓地沁出来,与剑刃上的血融在一起。 “您怎么还不动手呢?” 谢封仁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这个“陌生”的儿子。 在他看来,谢守喜欢做一些小动作,与朝臣结交,但是无伤大雅。他并不聪明,在他面前惯会阿谀奉承,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的笑容。 可是现在,他就像是一条毒舌要缠上他的手臂,笑容也是阴冷的。 “父皇是想问我为什么要造反吗?” 谢封仁不说话,谢守笑得更猖狂了,根本就不害怕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会随时要了他的性命。 功败垂成,死路一条,他是逃不过的。 杀人诛心,他死了,也不会让谢封仁好过。 他要成为九五之尊,他父皇这辈子永远的阴影。 谢守捏着那把剑,不惧疼痛地手掌心包裹着剑刃,将剑尖抵在了自己的胸前。 剑尖所指的方向,是他的心脏。 血液汩汩地流出来,寂静的大殿上甚至有他话语的回音。 -- 第86页 “父皇,为何您总是这么偏心太子呢?” 谢守冷笑又自嘲,可是眼里冒出来的全是不甘心。 “他一出生就是太子,合该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他的。”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对这个皇位根本就不感兴趣,可是没有人会相信。 “他的母后是皇后,我的母妃只是贵妃。就因为太后不喜欢我母妃,连带着也不喜欢我。”谢守那双酸涩得憋红了的眼睛逞强地不肯落泪,“父皇关心太子胜过所有的孩子,不止是我,不止是我嫉妒,所有的皇弟们都嫉妒,只是他们不敢说,不敢!” “那年我的生辰,父皇答应亲自教我射箭,只因为太子他发烧,父皇就将我撇之脑后,我在射箭场上等了父皇一日,父皇也只是送了一柄弓箭作为补偿。” 谢守越发激动,神情已近疯癫。 “这不该是你造反的理由,就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要多少人为你陪葬。” 听完谢守抱怨的语气,他只是冷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鸡毛蒜皮? 谢守停止大笑,倔强的泪水终于随着他敛目的一瞬间滑落下来。 是啊,他的父皇不仅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是大兴百姓们的君父。 太子比他重要,百姓也比他重要,他是最轻如鸿毛的一个。 “父皇,饶我母妃与侧妃们一命吧。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的谋划,与她们无关。” 谢封仁是个仁君,谢守知悉这一点,最后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他不求自己的命,只求母妃与无辜的侧妃们安好。 “朕允你。” 谢封仁想要将剑收回,他并不想杀了他,他要他活着,一辈子忏悔自己的罪过。 可是下一秒,谢守就握着剑身将剑刃插入他的身体。 他咬着牙才能强忍这份钻心刺骨的痛。 “父皇,您还是不够心狠。”谢守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跪倒在了地上。 “像我这样罪凶极恶之人,该杀之而后快,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谢安跑着到殿外时,就看见谢守抓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他愣在原地。 谢封仁松开了剑把,那把剑插在了他的心口,他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他涣散的眼神模糊地看向了殿门站在那里的太子,他站在光下,而他倒在漆黑的大殿里。 他好羡慕,好羡慕…… 若有来生,必不入帝王家。 “父皇。” 谢守已然断了气,谢安不忍看,只是跪地向他上报军情。 “余党已经伏诛。” 谢封仁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朕知晓了。” “父皇,皇兄他……” 谢封仁叹了口气:“寻个棺椁找个地方葬了。” 谢守造反,就算是将他粉身碎骨也不为过,更别提以皇室的身份下葬了。 “是。” 谢封仁走出大殿,秋风萧瑟,鲜血在银色的铁甲上凝固。 他望着这座禁锢住了无数人的城墙,身后是至高无上的皇位。 茫茫夜色,夜里不再有兵刃相接的声音,也没有了凄厉的叫喊与恐惧的哭声。 谢安坐在东宫的一处高亭里,每每一有心事,他都会在此处。 季成安来此处寻他的时候,见他脚边已经倒了一壶空酒罐,桌上还摆着两三罐酒坛子。 “太子。” 太子这个称呼今下听来略显讽刺。 “成安,你说我是不是一直都误会了我皇兄。” 他满岁就成太子,是合宫之中数一数二尊贵的存在。 但是,哪怕谢守也同为皇子,见到他却也要行礼,即使他是他的长兄。 嫡庶尊卑,胜过长幼有序。 他原以为谢守是狼子野心要争夺皇位,可是如今想来,他似乎只是表现得对皇位有意。 勾结朝臣,皇帝连叱责警告都未曾,就像是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 他有时也会刻意与他过不去,在狩猎时给他使绊子。 做得最过火的一次,就是那次引诱幼虎来谋害他。 若是他足够狠心,应该放一只成年的猛虎,而不是初初成年的幼虎。 他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他自以为简单的皇兄了。 季成安为自己倒了一碗酒,谢安早就算准了他会来,备了两个碗。 “无论如何,大皇子都不该造反。” 一场造反,害得多少无辜生灵涂炭,年迈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家中的妻子孩子失去了丈夫父亲。 一场战争,沙场上有太多的冤魂了。 谢安饮了一口酒。 “京城平定,是时候该将妹妹接回来了。” 季成安又倒了一碗酒。 “季成安,你不要陪我,你去陪着我皇兄,护着他。” 少女的声音还回响在耳畔。 不只是沈皇后,皇帝也希望季成安能够陪着公主去清燕。 他本还在犹豫,是跟着谢安回京,背水一战,还是陪着公主。 跟着公主绝对是更安全的选择,只是他的心愿本就是扶持谢安,守护大兴。 他应该跟着谢安回京的。 谢琼乐看破了他的心事,为他做了难以抉择的选择。 “季成安,没有了大兴,我就不是公主了。” -- 第87页 谢琼乐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松。 “所以,你替我父皇与皇兄守着大兴,也替我守住这个公主好吗?” 季成安凝视着她含笑的眼睛,其实她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安然。 谢琼乐将玉佩塞到他怀里,双手包着他的拳头,把那块玉佩紧紧地压在他的手心里。 “这个还给你,如果我顺利回京,你再给我。” 那一刻,他生出自己不如谢琼乐通透的自愧不如。 少女飘曳的裙角消失在视线里,她将他更坚定地推向了他本该选择的道路。 谢琼乐上了马车,被护送着前往清燕。 “嗯,是该接公主回来了。” 季成安的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公主,我守住了。 清燕,沈府。 门外响起了谢琼乐企盼的敲门声。 谢琼乐小跑着打开门,门外的少年郎抬头望见蝴蝶般美丽的少女,怔愣着朝她跪下。 “臣,领旨来接公主回京。” 不是季成安,也不是谢安。 少年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通透又明亮。 “你是?”谢琼乐疑惑着开口,她从未见过他。 “臣古祁蕴,拜见公主。” 古祁蕴,那不是古思域的长兄吗? “你是古少将军?” 古祁蕴抬起头对上少女明净的眸子,皮肤白皙又漂亮,好像大漠的蓝天,澄澈。 随即失态地低下头,应声说是。 谢琼乐发现自己对人物好像固有印象的偏见太深了,这位少年将军和古将军一样,初见并没有给人硬汉的形象,剑眉星目,十足的少年气。 不是京城书生们的儒雅气质,而是英英玉立的飒爽男儿。 “快起来吧,你是来接我回京的,那就是说,父皇皇兄胜了?” 谢琼乐的尾音上扬,很是兴奋。 “是,陛下让我接公主回京。京城诸事平定,陛下万安。” 谢琼乐笑靥如花,明媚如春光。 “那我们即刻就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男二上线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话 从清燕行至京城,一路走走停停十余日,才算将到京城郊外。 抵达京城前一日,谢琼乐一行在驿馆小歇。 古祁蕴替她打点好上房,又与差店小二去上几道拿手的菜肴。 待他上楼,见谢琼乐正立在围栏边望着远处。 古祁蕴估摸着她思家,开口宽慰:“殿下,再过一日即可到京。” 谢琼乐点了点头,眺望远方的视线收回,坐在了小方桌边。 烧制菜肴需要一定时间,店小二先上了餐具,桌面上摆了两副碗筷。 “古少将军,一齐用吧。”谢琼乐笑着抬头与他对视。 古祁蕴立在桌边,低头抱拳:“臣乃外臣,不宜与公主一齐用膳。” 谢琼乐许久不曾见过这般正经的人了,止不住噗嗤一笑。古思域是匹脱缰的野马,她的这位长兄怎么倒是恪守礼节,循规蹈矩。 古祁蕴抬头见她捂嘴偷笑,抿了抿唇,垂着头。 谢琼乐脑海里不禁想起小说里公主小姐常有的台词,端正了点儿神色,眉飞色舞地扬起下巴,想要逗弄逗弄他。 “若是我下令让你陪我吃呢?” 这句话十分符合娇蛮公主的形象,说完谢琼乐憋着笑就等着他的反应。 古祁蕴哑然,怔在原地,面上慌了神。 谢琼乐被他这副进退两难的样子逗笑了,摆了摆手:“我开玩笑的,你若是不愿陪我,我自己吃就好。” 许是回京的路途只剩一日,她的的确确想念这些时日与她相伴的“家人”了,心情也雀跃了很多。 憋闷了许久的小性子这时候是没忍住爆发了,这一月多她日日对着的不是秋画就是话少冷冷的护卫,与邻里说话又怕泄露了什么,可是憋坏了。 “臣并无此意。”古祁蕴立马坐在了她的对面。 “那就吃吧。” 谢琼乐拿起筷子,余光偷瞄古祁蕴,这一连十多天,他不曾与她一同用膳过,要不是现下看他斯文的吃相,她还以为他是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喝露水的神人。 谢琼乐垂下眉眼,安静地进食。 那束明显的视线移开,古祁蕴抬眸掠过她咀嚼的腮帮与嫣红的唇瓣。 他喉结上下滚动,低下眼眸。 马车顺利入京,谢琼乐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在马车前骑马的古祁蕴喊话:“先去趟长公主府。” 车驾转向长公主府,她站在门外,秋画叩门。 来开门的是白芷。 白芷见到谢琼乐,连忙打开了门,脸上温和地笑着:“公主回来了。” “白芷姑姑,姑姑她在吗?” 白芷的眼神闪过一瞬不自在的眼神,谢琼乐捕捉到其中的不对劲,微微一笑:“我方便去看看姑姑吗?” 白芷支吾着说不出话,长公主既为未吩咐不见外人,可她的状态也不宜见人。 “我进去瞧瞧。” 谢琼乐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要进去,白芷是拦不住的。 谢琼乐推开主殿的大门,一股子阴沉的味道,谢玑瑶将自己闭在房内数日了。 殿□□入灿烂的阳光,谢玑瑶坐在软垫上,抬手遮挡着过于刺眼的光,眯了眯眼睛。 -- 第88页 “姑姑。” 谢玑瑶放下抬起的手,未着粉黛稍显憔悴。 “原来是乐儿啊。”谢玑瑶声音虚弱,轻咳了几声。 谢琼乐踏入殿中,坐在她身侧的软垫。 “姑姑,您……”谢琼乐欲言又止,“身体怎么又更弱了些。” 她吞咽了口口水,继而担忧:“要不我回宫时让父皇遣御医来瞧一瞧。” 谢玑瑶孱弱地提着嘴角:“不必了,姑姑无事。” 可这哪里是无事的模样。 “姑姑。” 谢琼乐一回京就先到了长公主府,她在清燕忧心皇兄父皇与母后,也是一般挂心长公主。 谢玑瑶送晏青回北宆虽与她无关,可她仍然莫名对谢玑瑶怀着愧疚的心情。 她是真的想过,要利用她。 晏青回到北宆,谢玑瑶若只是把他当成棋子,就不会是现在的这副情状。 有些问题,纵使她不问,此刻也有了答案。 临行清燕的那日,她见了季成安,顺口问了晏青的状况。 季成安告诉她,北宆亲王对晏青厚待,将他看做自己的儿子,不会亏待他。 她思虑着是否要将晏青归国的细节告知于长公主,可谢玑瑶神机妙算,应是算准了北宆亲王的态度,才会把晏青送回去,换大兴的一条生路。 谢琼乐叹息,她无话可说了。 谢玑瑶爱怜地凝视她,秋水般的美目在她稚嫩的脸上流连。 这是她最疼惜的孩子,皇宫之中唯与她最是亲近。 她在她的身上瞧见了自己的影子,却不希望她与自己走向同一条路。 “乐儿。”谢玑瑶起身去床边取了一块金色的令牌给她。 “这是?”谢琼乐歪了歪头,神情很是不解。 谢玑瑶抚着胸口,唇色苍白:“这是晏……那孩子留下的,我想应是重要的信物,你带着,将来必有用处。” “姑姑,这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交给我呢?” 谢玑瑶的视线越过她,望向门外的阳光。 “乐儿,该回宫了。” 谢琼乐内心不安,手里捧着那沉甸甸的金色令牌,心口也沉甸甸的。 “长公主殿下,该喝药了。” 一个小侍女端着一碗颜色暗深的汤药,谢琼乐光是闻着那味道就觉得苦涩。 “先放着吧,凉了我再喝。” 侍女将汤药放下,躬身退了出去。 谢玑瑶瞥了一眼那碗汤药,转头微笑面对着谢琼乐,催促她回宫。 “乐儿,你父皇母后想必也很担忧你,你早一点回宫,他们也能早点安心。” 谢琼乐捏着那块金色令牌,犹豫再三,朝她福礼:“是,乐儿先行告退。” “过段时日,我再来看望姑姑。” 谢玑瑶露出欣慰的笑意:“好。” 谢玑瑶望着她一步三回头的背影,脸上始终挂着那淡淡的笑容,静美地坐在软垫上,目送她离去。 待谢琼乐转身离去,不再看见她时,谢玑瑶单手端着那碗汤药走到窗边,将汤药倒在了窗边唯有枯枝的花盆里。 冬天要来了。 古祁蕴还在长公主府外候着,白芷送她们主仆二人出了长公主府。 谢琼乐踩上木头做的阶梯,爬上马车,马车驶离长公主府。 谢琼乐一到宫门,就见到了在宫门等她的谢安。 “皇兄!”谢琼乐一个猛扑地扑进谢安的怀里。 “妹妹。” 谢安脚下一个趔趄,差些就要被她扑倒屁墩儿着地,稳住身形才稳稳地接住了她。 “将近两月不见妹妹了。” 谢安展笑颜地握着她的肩膀:“快让皇兄瞧瞧你。” “可是瘦了?” 谢安摸了摸她软肉都消了不少的脸颊,眼里全是心疼。 “皇兄若是心疼我,便寻阿九来给我做些好吃的吃食吧。” 谢琼乐双手抓着他的手,朝着他侧头撒娇。 “好。”谢安抓着她的手,“想吃什么,你尽管和阿九说,她与你最亲近,定然什么都听你的。” 季成安不言不语地看着两兄妹久别重逢的戏码,轻声咳嗽了两声。 谢琼乐这才把注意力分散了些在他的身上,今日他穿了一件蓝领灰白深衣,腰带与领子同色,腰间坠着的是那块雕刻着芙蓉花的紫玉玉佩。 “公主,许久未见。” “许久未见季大人,如今可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谢琼乐含笑,她在回京的路途上听古祁蕴提起,季成安在京城一役的助力颇多,皇帝赐了他光禄丞的官职。 光禄丞为光禄勋的副职,虽是副职,却是皇帝的智囊团,属皇帝近臣,管的是宫内警卫,亦是候补官员的训练之所。 “公主谬赞了,臣为臣子,为大兴效力,无论是何官职都不要紧。” 季成安巧舌如簧,她是说不过他的。 “妹妹,先回宫吧,父皇母后想你想得紧,莫站在这宫门风口处吹了凉风,免得受寒。” 谢琼乐乐得忘乎所以,差些就忘了护她进京的古祁蕴还在身后。 她回身走到古祁蕴面前,宫门边的谢安与季成安都回头看她。 “古少将军,这一路途多亏您护佑,现下我已安全入京,古少将军也先回府安歇,免得家人担心。” -- 第89页 古祁蕴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臣还得入宫向陛下复命。” “我就是最好的复命了,万事有我担待着,古少将军还是安心回府吧。如今天色将歇,还能回府与家人同用晚膳呢。” 古祁蕴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应声退下了。 “你与那古少将军倒是要好。” 谢琼乐坐了一路马车屁股疼,就想着走走,谢安此话一出,倒是惹得谢琼乐不解了。 他是从何看出她与古少将军要好的? “古少将军携兵助父皇重夺京城,又一路庇护我归京,本就受累,让他回去,也在情理之中。”谢琼乐嘟囔着嘴,“皇兄这话说的,太小家子气了。” 听着谢琼乐的语气不快,谢安哪里还敢再戏弄她。 “妹妹莫气,皇兄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谢琼乐挑眉,上下瞥他:“皇兄说得哪里话,我哪有生气?” 一路嬉笑逗骂,长长的宫道竟也觉得很快就走尽了。 “母后,父皇。” 沈雨嫣抱着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乖女儿,怎么瘦了这么多。” 谢琼乐在父母身边,那些日子的担忧委屈都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儿臣实在担忧父皇与母后。” 沈雨嫣眼角含泪:“好女儿,一切都过去了。” 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谢琼乐从沈雨嫣的怀里冒出了个小脑袋,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谢封仁。 “这段时间委屈乐儿了,想要什么,尽管提。” 谢琼乐眨巴眨巴眼睛,:“父皇,儿臣并未有什么想要的,若是有,便让尚食局多做些好吃的吃食给儿臣吧。” “真是个小馋猫。” 谢封仁笑着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 “话说,古少将军怎么未曾进宫复命?” 谢琼乐骨碌碌地赶紧从沈雨嫣的怀里出来,拽着谢封仁的袖子。 “父皇,是我让古少将军回府,不必入宫的。” 谢封仁皱了皱眉,不解:“这是为何?” 谢琼乐哼了一口气,小女儿家撒气:“古少将军在京城指挥战役,又连日赶到清燕护送我归京,如此劳累,就让他回府歇着吧。” “再说了,女儿平安归来,不就是最好的复命了吗?”谢琼乐甩了甩他的袖子,“难道父皇不陪着女儿,还要先去见古少将军吗?” 谢封仁被她这胡搅蛮缠的掰扯逗笑,却也宠溺地说了罢了,明日再宣他。 “父皇,用膳吧。女儿饿了。” 一家四口总算团聚。 季成安在宫门见了她便也回府去了。 一回忠孝侯府,季成安便被下人传话叫去了忠孝候处。 “外祖。” 季莫向年过六旬,鬓边花白,穿着一身暗墨绿的长袍坐在厅堂内。 人老珠黄,年迈老人的眼珠总是会变得浑浊,可季莫向精神矍铄,眼睛炯炯有神,手里端着茶盅,慈笑着瞧他。 “回来了。” 季成安未答。 “坐罢。” 季成安在堂内一边的红木雕花靠背椅上坐下。 “你如此挂心公主殿下,可是心仪她?” 季莫向的言语听不出喜怒,将茶盅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外孙确实对公主有意。” 季莫向指节敲了敲桌面,叩叩的声响敲着季成安的神经。 “儿女情长,终是牵绊。” 人一旦有了软肋,步步受牵制,季成安不会不懂。 季成安起身撩袍,直直地跪在了季莫向的面前。 “外孙会尽力护佑公主安全。” 季莫向停止了敲桌面的动作,缓缓地开口:“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你觉得,你足够强大了吗?” 季莫向的声音沉沉,像是重石沉入湖面。 自古忠义两难全,大义与情爱,更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季成安毕竟只是个少年郎,沉淀得不够,性子也不够沉稳。 季莫向摇了摇头,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是最难掌控的。 不是说能够放弃就放弃的。 季成安伏身垂着头没有开口。 季莫向笑了,给他指了条明路:“独木难支,单则易折,众则难摧。” 季成安头垂得更低了,随即抬起头:“孙儿知道了。” 季莫向撑着扶手站起来,季成安连忙上前扶住他。 “好了,去用膳吧。” 祖孙两人慢慢地朝膳厅行去。 第36章 第三十六话 谢守造反一事逐渐平息,谢封仁如他名字里有一个仁字一般,自即位之后施行仁政,不喜杀生。故而此次牵涉造反余辜祸不及家人,并未连坐诛九族,可不得不防死灰复燃,妇孺幼童流放岭南,成年男丁被送往北境开拓苦寒之地。 谢守身为主谋事败身死,懿贵妃与他血脉相连,母凭子贵亦母与子同罪,谢封仁若是不处置了懿贵妃,百官是不会应允的。 谢封仁念在懿贵妃终究服侍了他十多年,不忍送她上断头台,便让她理了发去庙里做姑子为亲儿的罪孽赎罪。 懿贵妃哭喊倔了几日,连嗓子都给哭劈了,谢封仁也不曾心软再去见过她一面。 不止是懿贵妃,谢守的两位侧妃,一位是懿贵妃的亲眷,便也就带发陪着懿贵妃一同去寺庙里焚香念经,这辈子懿贵妃就不算是孤苦无依了。 -- 第90页 至于另一位,黎窍。 黎窍乃是永安国的公主,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谢封仁顾忌她的身份,还是亲自问了她的想法。 是要送她回永安国,还是同懿贵妃一同去重灵寺。 女子出嫁被送回母家,不是被休也是丢尽了脸面。 黎窍纵然是回了永安国,既不能再嫁,也只会被永安国的皇帝冷眼相待。 黎窍心不甘,却也还是回话自己不愿回去,想陪着懿贵妃去重灵寺。 诸事皆定,西北寒风刮入京城,初雪染白了整座皇城。 谢琼乐披着雪白的狐裘,踩上软绵绵的雪地,就像是踩在了云端上。 “公主,外面冷,您还是快些进来吧。” 谢琼乐才在院子里待了一小会儿就被秋画不厌其烦的聒噪被迫回了烧了兽金炭的暖阁,怀里还抱着秋画烧好的汤婆子。 暖阁里一股松枝清香与雪梅芳香,闻得人暖洋洋得不想动弹。 “秋画,明日你唤人请曲府二小姐与思域郡主前来宫里一叙。” 她刚回宫半月,皇帝与皇后担忧她辛劳,不许旁人来沐月宫打扰,除了来送点心糕点的秦玖韶和时常来探望她的谢安,她这沐月宫真是同挂在天上的月宫一般冷冷清清。 每日躺一躺,瞧瞧宫外搜罗来的话本子,再吃些精致的下午茶,在清燕瘦下来的纤腰又圆了一圈。 “是,公主。”秋画拨弄着那珐琅炭盆,“再过不久就是冬节了,要举行大典,可热闹了。” 冬节? 谢琼乐算算将近的时节,最近的也就是冬至了。 秋画所说的冬节,可就是冬至? 宫门外下朝,季成安披着貂裘被人叫住,他回头见到来人的面孔,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嫌恶的眼神。 “成安。” 来人是季成安的生父,原鸿胪寺卿的嫡子,现是太仆下的一员太厩令,掌宫廷车马与牲畜。 “李大人。” 季成安并不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只是称他李大人。 李和季,只差了一画,关系却是截然不同的。 “成安你……”李晔被他的称呼噎住,叹了口气朝他走近,伸手想要搭上他的肩膀。 季成安后退一步,错开他想要搭上肩膀的手。 “李大人这是何意?”季成安冷眼瞧他。 李晔要咬碎了后槽牙,却还是忍气吞声地叫他:“我是你爹啊。” 季成安听了个极大的笑话,阴侧地笑着:“李大人此言差矣了,您从未养过我一日,怎么能算是我爹呢?我爹娘,在我年幼时就死了。” “你竟然咒我!” 李晔本就是个软弱的性子,季名姝嫁入李家的那段时光已然是李家最荣耀的一段日子了。季名姝难产身亡,李家子孙又个个都不成器,花钱才得了这么个太厩令的官职。 最有出息的,还是没有养在李家的这个孩子。 季成安笑连笑都懒得笑了,他向来对人温润而泽,也就遇上了李家人,他才态度这般冷硬。 李家是如何对待季名姝的,他自幼听乳母说过不少。乳母向氏本就是跟在季名姝身边伺候的,季名姝待下人好,到了年纪就为她们寻了好夫家。 之后又巧合成了他的乳母。 李晔无用,季名姝出身名门,又在季莫向的教导下精通诗书。 李晔自卑,故而总是贬低季名姝,季名姝从未在意过他的那些污言秽语,他对她轻飘飘的态度更是不满。 李晔进出樊楼楚馆,又纳了三个小妾。 季名姝虽是李家主母,却因为不受李晔重视,致使那些小妾也要在她头上踩上一脚。 季名姝的性子好,不欲与他们多计较,却让愈发自大的李晔都忘了她出身季府,是丞相季莫向唯一的孩子。 季名姝难产的那日,李晔还在花巷里寻花问柳。 下人来传达他季名姝产后身体虚弱,怕是撑不久了,他才悠悠地回府。 只是在他踏入李府前,季名姝就咽气了。 季莫向第二日来,将季名姝的尸身与刚刚出生的婴孩都带回了丞相府。 哪怕季名姝不在人世,季莫向还是向皇上请求了允诺季名姝与李晔和离。 也就是从那时起,李家开始走向了没落。 由俭入奢容易,由奢入俭难。 “李大人,你我并无关系,我说的话又怎么会是咒你呢?” 季成安连个眼神都不想抛给他,转过身上马,少年发扬踔厉,神采飞扬。 遇见李晔,真是晦气。 “驾。”季成安驭马回府,只留给了握拳屈辱站在风雪里的李晔一个马屁股。 梅阁。 梅阁是宫内一处赏梅的好去处,谢琼乐早些时候就在这里候着曲竺与古思域。 古思域撑着油纸伞将白雪挡着,和曲竺一步深一步浅地朝着暖阁来。 谢琼乐也没料到,昨夜鹅毛大雪将路给掩了,她命人将路扫清,却也难免路滑。 “乐儿。” 曲竺进了梅阁,绿竹将她身上沾了雪的披风接过,她抓着谢琼乐的手很是兴奋。 “好久不见你了,前段时间真是吓死我了,我父亲让我们都先去外面避难,我还以为……” 曲竺有太多的话想说,说得急了又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 第91页 “好了,先坐下,坐下再说。” 秋画备了好几个暖汤婆子,一个递给了曲竺,曲竺接过颔首向秋画道谢,另一个递给古思域,古思域摇头说她就不必了。 “习武之人体热,不畏凉。” 古思域喝了杯热茶,就算是暖身了。 “听我兄长说,你这一路归心似箭,催着人赶路。” 秋画为她再续上一杯热茶,古思域眼里闪着光取笑她。 “我原以为你兄长是与你一般飒爽的人,却不成想他做事遵而勿失,性子可比你沉稳多了。” 古思域提及自家兄长,话痨般地停不下嘴:“那你可不知道,我兄长小时候在大漠也是像我一般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有这么形容自己和自己哥哥的吗? 曲竺憋着笑,怕恼了古思域,她就不继续说了。 “我兄长那时贪玩,有一次竟然伪装成底下的将士跟着我父亲上了战场。”古思域转了转眼珠子嘶地一声,“若是我没记错,那时候他也才十一岁?” 曲竺与谢琼乐都瞪大了眼睛。 曲竺是没成想才十一岁的少年就敢上战场了,那可是九死一生的阎王索命场。 谢琼乐则是被古祁蕴小时候与长大后的反差震惊到了。 古思域对她们两个的反应很是满意,接着说下去:“所幸我哥那次没受什么伤,只是肩膀被人砍了一刀。” 只是肩膀被人砍了一刀,古思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让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终究是未出闺阁的女子,与在大漠长大的古思域不同,一点儿小伤小痛都有大把的下人忙前忙后寻大夫御医来问诊。 沙场上征战的将士动辄就断腿断手,处理不好感染了伤口甚至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父亲事后知道了,罚了他大冷天在外面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扎马步……还真是古将军能想到的惩罚。 古思域还说了不少大漠的趣事和她与古祁蕴小时候动过的歪脑筋,逗得谢琼乐与曲竺捧腹大笑。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三个人闻声抬头,竟瞧见了刚刚话茬里提到的主人公和另外两个时常在谢琼乐身边环绕着的男人。 谢安,季成安与古祁蕴。 “皇兄,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谢琼乐他们正在背后说乐子,此时莫名就是有些心虚。 “我去你宫里寻你,没寻到你听说你来了梅阁,过来瞧瞧。” 谢琼乐抬头视线略过谢安身后另外两尊大佛:“那这两位……” 古思域瞧见自己的兄长,一点儿都没有背后说他糗事的理亏心虚。 “兄长,你进宫是来寻我的吗?” 今日谢封仁单独召了古祁蕴和他商议大漠的军事,又将近年关了,让他留在京城陪古大将军和家里女眷过个年再回去,他会另行安排人选。 又在将要出宫时接到了家里仆役传话,古思域进宫陪公主小叙,让他等着古思域一起回来。 碰巧遇见了要去寻谢琼乐的谢安与季成安,便一齐来了。 如此说来,也算是来寻古思域的。 古祁蕴颔首,还穿着朝服,浑身有着一股子庄严的气质。 谢琼乐见其他官员穿朝服,宽松的朝服穿在身上难免显得臃肿,可是他人高马大又肩宽,竟然穿出了另一种气宇轩扬的风格。 季成安见她的眼睛都快黏在了古祁蕴身上,压低了眉头。 “公主。” “啊?” 谢琼乐愣神地收回自己赤|裸裸的视线。 “啊,对了,皇兄寻我何事?” 谢安笑着,可是却是一副看戏的眼神。 “是成安寻你,我不过是作陪。” 谢琼乐的目光落在了站在谢安身侧的季成安身上,他一身白色锦袍,雪白之色可与雪景相融。 “季大人,何事寻我?” 季成安勾唇:“公主,可否单独一叙。” 谢琼乐见梅阁内这小小的暖阁里竟待了将近十余人,笑了笑,低声让秋画把自己的狐裘取来。 “那我们去外面说罢。” 秋画为她披上雪色的狐裘,她起身站在季成安身边时,两人同色的衣服看起来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皇兄,我们出去一趟。” 转头又对古祁蕴微微含笑:“麻烦古少将军送曲府小姐一同回去吧。” “自然。” 季成安撑了把伞在门口等她。 谢琼乐走到他身侧,和他同撑一把伞。 古祁蕴的目光目送两人离去,不知在想什么,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谢琼乐一离开,谢安就坐在了她原先坐着的位置上,秋画没跟着,给他上了一杯热茶。 谢安吹了吹茶盏飘来的白色水雾,温文尔雅地问道:“古少将军,可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不了,我送小妹与曲姑娘回去。” 谢安挑眉,饮了一口温度合适的热茶。 “那我便不送少将军了。” 古思域与曲竺依旧是一个福礼一个抱拳向谢安告退。 谢琼乐跟着季成安穿过满园子在白色中显得更鲜艳的红梅林,到了林中的另一处凉亭。 这凉亭可避雪,只是四处通透,风吹过微凉。 “季大人,可以说了。” 谢琼乐见他收伞,抖落了伞上的积雪。 -- 第92页 “公主,可还记得去清燕前与我说过什么?” 谢琼乐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他腰间的那块紫玉,这一眼被季成安捕捉到,他低头笑了。 季成安将腰间的紫玉解下,提着挂着玉佩的蓝绳。 “公主可知道,这块玉佩的寓意?” 谢琼乐当然知道,那是季名姝的遗物。 季成安步步靠近,将那块他贴身带着并不冰凉的玉佩放在她的掌心。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季成安靠得太近了,她差些就没有抓稳那块玉佩。 “公主可要拿好了。”季成安松开手。 收还是不收,这是个问题。 谢琼乐当初也只是随口说的借口,让他能拿着这块玉佩,护他京城平安。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真的要给我?”谢琼乐抬眸望他那双沉沉的眼眸,“我没有东西可以作为交换。” 包括我自己。 谢琼乐不复刚才在梅阁言笑晏晏的模样,冷静地盯着他。 “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争取的。” 季成安的身后是那片如火一般的红梅。 皑皑白雪中红梅醒目,成林红梅里他是最纯净的白。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其实是动心的,只是她不确定自己可不可以喜欢季成安。 第37章 第三十七话 分明是无需争执的场面,可是谁也不愿让步地先开口说话,场面就这么僵持着。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 谢琼乐终是败下阵来地撇过眼,从怀里掏出那个小木盒。 季成安方才就注意到她出来时秋画将狐裘披在她身上时还放了一个小木盒在她的怀里。 她没提,他也没有主动开口问她。 陷入爱情的时候,对方会变成天上皎洁的明月,会成为霜雪染白世间最后的颜色。 再自大的人也会变得不自信,再运筹帷幄的人也会害怕差错。 那个木盒会是给他的吗?季成安其实并不确定。 谢琼乐并不知道季成安的内心兜兜转转早已百转千回绕了好几个圈子。 木盒被她握着伸出到他的面前。 谢琼乐似乎是不大好意思,眼神飘忽地落在了别处。 “在清燕闲来无事绣了几方帕子。”谢琼乐尴尬地解释,生怕他会误会,“哥哥他们也有的,不单是绣给你的。” 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谢谢公主。” 季成安接过木盒,正准备推开木盒的盖子,就被谢琼乐急急忙忙地按住了手。 谢琼乐按住他的手,她的手方才抱着暖汤婆子,掌心暖暖的,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背还是被这冷飕飕的手感给冷到了,瑟缩了一下蜷缩了五指。 “回去再看。”谢琼乐情急下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 季成安的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谢琼乐轻触一瞬的那温暖,心下想着下次一定要暖好手才方便牵她。 “好。” 冬日出来一小会儿就觉得身上都被寒风吹得身上的暖气都散开了,丝丝的冷风窜进狐裘没有遮挡到的腿部。 季成安注意到她因为冷而裹紧了身上干净得没有一丝杂毛的狐裘,伸手将她身上的狐裘往前拉紧了一些,重新系好了系带。 并将她手里抓着的那块玉佩一同挂在了她的腰间。 有些不搭,但是还挺好看的。 季成安勾了勾嘴角。 “回来了?” 他们才出去了一小会儿,可梅阁里只剩下了一手捏着糕点,一手端着茶的谢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俩,还有恭谨站在那里的秋画。 “哥哥。”私下里,谢琼乐还是更倾向于叫他哥哥的。 谢安捏着的糕点正好只剩下了一小块,他丢进嘴里,拍了拍手指上的残渣,喝了口茶解腻。 给小姑娘准备的糕点总是偏甜口些。 谢安眼神极好,一眼就注意到了谢琼乐腰间系着的那块本该待在季成安腰间的紫玉。 啧啧啧。 这俩人,一会儿这玉佩在这一会儿玉佩又在那儿,也不知道玩的是什么情趣。 “古祁蕴送她们回去了,你可也要回宫?” 谢安起身将秋画手里的汤婆子接过塞在了她的手里。 谢琼乐眷恋地抱着汤婆子,抬头笑盈盈地朝着谢安弯了弯眼睛。 “谢谢哥哥。既然哥哥也在,我们一同去栖凰殿看看母后吧。” 谢安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也好。” 栖凰殿内也燃着兽金炭,兽金炭不会生烟熏得人眼睛疼,整个宫殿里暖和得好似春日。 “母后。” 沈雨嫣正与尚食局的大女官说话,见谢琼乐与谢安来了,笑着打断了两人的会话。 “先是这些,若有其他问题,再来回话便是。” 那穿着暗绿色的大宫女笑着说是,给谢安与谢琼乐福礼后就离去了。 “这大冷天的怎么还到处跑呢?” 沈雨嫣看似是责怪他们,可脸上挂着的笑还有抚摸上谢琼乐柔顺黑发的手可是截然不同的温柔意。 “母后,午后我请了曲竺和思域来宫里陪我说话,这不是来蹭母后的晚膳吗?” 谢琼乐讨巧卖乖乃是一绝。 沈雨嫣眼瞧着自己这个乖女越发地乖顺又可人,心里是浸了蜜罐子似的甜滋滋的。 -- 第93页 “成安与安儿也来了,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差小厨房去备些。” 谢安在沈雨嫣面前倒也不拘谨:“母后,我馋您小厨房的鲜笋鲈鱼汤已久了,父皇日日来栖凰殿,我都不便来打扰了。” 谢安说话口无遮拦的,可是沈雨嫣听着倒是不生气。 懿贵妃倒台后,后宫里的其余莺莺燕燕也不足为惧了,谢封仁来后宫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栖凰殿。 沈雨嫣笑了笑,对着季成安也是一副看自家孩子的温和笑意。 “成安,可有什么想吃的?” “臣并不挑食。” 季成安毕竟是这里唯一的外人,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 “本宫记得,你最爱的是糖藕。” 沈雨嫣转头对着莲溪吩咐:“让小厨房备菜吧。” 食不言寝不语,可是谢琼乐是个现代人,吃饭的时候没得看电视剧还不让说话,这对她来说跟酷刑也没什么差别了。 在沐月宫,她一直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栖凰殿,她还是仗着沈雨嫣对她的宠爱把这些规矩都丢在了身后。 “母后,刚刚那位是尚食局的尚食大人吗?” 沈雨嫣见她饭都还没吞下去就开口的模样,鼓囊着两个腮帮子一点儿闺阁小姑娘的礼仪都没有,也不知道当初去曲府学来的礼仪都被她忘了多少。 回来也就坚持了半个月就现出原形了。 “把饭吞了再说话。” 餐桌上只有谢琼乐叽叽喳喳的,谢安与季成安都细嚼慢咽,一句多嘴的话都没有。 谢琼乐将饭吞了下去,把刚刚问的话又问了一遍。 沈雨嫣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谢琼乐好奇地继续问:“那尚食大人是来做什么的?” 沈雨嫣没好笑地盯着她:“你这孩子,真要是关心这些怎么就忘了过半月就是冬节了,要举办国典,朝廷大臣和候王们都要进京,尚食是来问此次国典夜宴的诸多安排的。” 沈雨嫣在说候王时微微顿了顿,若是不仔细根本就注意不到。 谢琼乐笑了笑,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失忆了连冬节是个啥节日她都不知道吧。 问完自己想问的问题之后,谢琼乐就拉上了嘴巴的拉链,乖乖吃饭。 “冬节不出意外,你姥爷也是要来的。” 沈雨嫣却不肯放过她,她姥爷,那不就是平定将军的沈太姥爷么。 忘了谁谢琼乐都不会忘了这号人物的,毕竟自己在白芷学院被夫子“针对”全都因为沈太姥爷。 “知道了。”谢琼乐埋着头小声应话。 这可是她穿书以来第一次见这位庄严肃穆的沈太姥爷,希望他不要对自己太过苛待。 好歹她也是他的亲外孙女。 冬节是大兴一年里最重视的节日,好比当代的春节。 在大兴,年节也得拍在冬节后面。 “公主,今日这样的节日里可得穿红色的呢。” 流云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件正红色的衣裙,红裙上绣白莲,领边是绣金线。 “这是……” 流云手里捧着那件红裙,仿佛捧着金子,灿烂的笑容差点闪瞎了谢琼乐的眼睛。 “这是皇太子送来的,说是冬节可都得穿红色的。” 谢安送来的? “那就穿这件吧。” 正红色衣裙下是白皙细腻的肌肤,穿了如此鲜艳的颜色,谢琼乐的发髻也就简单了些,否则真的像是一个花盆子。 “走吧。” 白日皇帝携重臣于重灵寺祭拜神灵,望开春来年顺利。 夜里举办夜宴,百官互相庆贺,全国共庆冬节。 谢琼乐出场就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谢琼乐平日并不喜欢穿太过鲜艳的颜色招人,难得一次穿正红色,盛开的裙尾曳地,她朝下面的人们轻瞥的一眼宛若上神睥睨众生。 “那就是琼乐公主吗?” “这也太漂亮了……” …… 谢琼乐坐在席位上,视线落在了坐在对面的几位上了些年纪但是身着华贵的男人身上。 想必这几位,就是谢封仁的兄弟,大兴的候王们。 按辈分,她须得喊他们一声皇叔。 他们都在各自的封地长久未出,每逢冬节才能入京一次,此时正“兄友弟恭”地互相招呼着。 感知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 谢琼乐朝四周打量了几眼,最终在对面一处席位上见着了一个手握着酒杯,视线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男人。 看穿着打扮,是与旁边聚众的几位相同的地位,应当也是位王爷。 只是他独自一人,手里把握着酒杯,那双眼睛,莫名熟悉。 谢琼乐浅笑着朝他颔首,对方也是朝着她浅然一笑,举杯饮酒。 “秋画,那人是谁?” 谢琼乐偏过头小声地询问身后的秋画。 秋画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独乐乐的王爷身上,弯腰在她耳边回话。 “那是衡王殿下。”说完又多解释了两句,“是陛下的五皇兄,陛下的亲兄弟。” 谢琼乐蹙眉,谢封仁的亲兄弟,那他也是德祥太后的亲儿子了。 “衡王的封地在哪?” 一般不受重视的亲王的封地都会在极其偏远的地方,她依靠着衡王的封地就能知道他在皇帝眼中的地位。 -- 第94页 究竟是尊敬敬佩的皇兄,还是忌惮的对象。 秋画犹豫片刻,比方才的声音更小声了:“山东定陶。” 衡王封地距离京城不算远,却也不是什么极为富庶的地方。 谢琼乐突然有些把握不了这位衡王的轻重。 位高者姗姗来迟,皇帝携皇后来场,李民大声通传,下面跪了一地。 “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谢封仁大手一挥,今日大兴皇室都换上了正红色的正装,皇帝皇后也不例外。 谢琼乐还是改不了喜欢用余光观察身边人的习惯,她注意到沈雨嫣的眼珠子缓缓转动,似乎是在场内寻找一个人。 而那双眼珠子最后就定在了衡王的方向。 女人该死的第六感,这位衡王殿下身份一定不简单。 “诸卿请起,今日是冬节,不必拘束。” 谢封仁坐下,底下跪着的官员候王才敢起身。 谢琼乐再一次将视线落在了与旁人都有屏障的衡王身上。 眼见着谢封仁举着酒杯朝着他走去,衡王站在谢封仁面前,不畏惧也不谄媚,谢封仁对他说了什么,他微微一笑。 谢琼乐突然恍然大悟,却又有些惊恐。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衡王身上看到了季成安的影子。 很快,谢封仁举着酒杯又朝着其他候王身边去了。 谢琼乐的大脑有些混乱,小说里根本就没有说季成安的身世存疑。 可是…… 风筝的线突然断了,她想要抓住那根白色纤细的绳线,可是一阵风就把那风筝给吹走了。 “母后想你了,记得去看看她。” 谢封仁对着他的这位兄长还是很尊敬的,毕竟在各位皇兄想要夺位时,是他一直站在了他身侧,助德祥太后扶持他上位。 可是他还是疑惑,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幼童,他若是想要趁机夺位,是成功可能性最大的一个。 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 衡王谢潜延,在他还未出生前,先帝曾属意他做太子。 在德祥太后代理朝政时,他本是住在京城的,后来他掌权不久,他便提出要回封地去。 谢封仁答应了他的请求。 自古帝王多疑,饶是谢封仁也无法避免自己对谢潜延的疑虑。 他派暗探时时关注诸位兄弟在封地的动作,他当然知道其中有人蠢蠢欲动,可这位皇兄每日浇花养草,真的做了个闲王。 先帝始终摇摆不定要让谁来继承这个皇位,这个皇位是他政变夺来的,他既希望有人能替百姓守住江山,是个强硬的性格,又害怕不能施行仁政让大兴早早覆灭,步上前朝的后路。 也正因为先帝的顾虑,皇太子迟迟未定,让所有的皇子都自认为自己是有机会的,没有避过诸王夺嫡的残酷过程。 所以,谢封仁在一开始就定下了谢安这位皇太子,让其他的皇子知道,这个皇位是属于谢安的,不要产生妄想。 谢安是他教养长大的,他一直教育他要爱护手足,不是必要,不能伤害他们性命。 谢安听从谢封仁的教诲,哪怕谢守动作不断,他也只是监视他的小动作,没生出斩草除根的想法。 谢潜延与他碰杯而饮:“是,陛下。” 第38章 第三十八话(甜) 沐月宫内,传来欢声笑语。 谢琼乐正在宫内与流云和夕窈玩翻手花,流云和夕窈年纪小,什么东西都感兴趣。 “公主,东宫的内侍求见。” 谢琼乐将手上缠绕的绳子交给了流云:“你们俩先玩着,我去看看。” 谢琼乐一直把流云和夕窈当成妹妹来看,终于把她俩战战兢兢小兔子的性格养得大胆了些。 “什么事?” 东宫的小内侍跪在地上:“请公主去东宫看看。” 东宫莫非出了什么事? 谢琼乐让他抬起头露出脸:“秋画,可确实是东宫的人?” 秋画仔细瞧了瞧他的面容,回想了一会儿:“似乎是今年刚进宫伺候的那批新人,觉得眼熟。” “去把流云和夕窈一起带上,我们去东宫走一趟。” 谢琼乐本以为东宫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谢琼乐穿过东宫的弯弯绕绕,那小内侍将她带到了东宫的庖屋内。 谢安身上海蓝色的长袍上沾满了白色的粉末,他闻声侧头瞧见了站在门口微微怔愣着的谢琼乐。 下一秒,谢琼乐就噗嗤地一声笑出来了,捂着嘴看笑话地上下打量他。 谢安不自在地用手上全是面粉的手拍了拍身上的粉,只可惜是越拍越白,越拍越脏。 “你怎的来了?” 谢琼乐一边捂嘴笑一边朝着他走近,余光瞥见桌上乱七八糟的厨具,还有那团不成形还挺像“史莱姆”的不明白色面团,忍住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 “不是你让我来的?”谢琼乐疑惑地歪着脑袋,瞥见他一脸不耐烦的脸色。 这还是谢琼乐第一次瞧见这样窘迫的谢安,往日他怎么也算是谦谦君子,手里握着把折扇看别人的好戏。 这回倒是轮到他成为她谢琼乐的笑柄了。 谢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嘴,把手放在一边的清水盆洗净,恢复了他美手的原来容貌。 谢琼乐观察了一下谢安“炸厨房”的成果,还有那一片狼藉的桌面,联想到之后就是冬节,于是得出了他这是想要做饺子的结论。 -- 第95页 冬节确实是有习俗要吃饺子,可是这饺子怎么不需要身为皇太子的谢安屈尊降贵地亲手去做啊。 那就只能猜测,这位太子殿下之所以事出反常,肯定是与某位小女子有关了。 “哥哥这是要做饺子?”谢琼乐重新将视线落在了站在那里一脸嫌弃身上沾满了面粉的衣袍,“怎么突然想自己做了?” 谢安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神情,视线飘忽地落在了桌面上,轻咳了两声。 只看脸还算淡定,但是他那烧上耳尖,耳垂都快滴出血的耳朵早早就把他给出卖了。 就算是皇太子,也是个初恋的少年啊。 “可是你与阿九有什么约定?”谢琼乐含笑着问他。 谢安微微睁大了眼睛睨了她一眼,故作镇静地说:“我只是先试试手,免得之后丢了面子。” 谢琼乐正想说你喊我来也无用,她也不会和面,若有现成的饺子皮和馅料,她包一包还行。 又想起刚刚谢安见到她时的疑惑表情,看来不是他叫她来的了。 可是能够使唤东宫的内侍的人又会有谁呢? 谢琼乐的心中有了答案。 谢琼乐回头看着同在憋笑的流云和夕窈,秋画见多识广比另外小姑娘要冷静多了。 “你们可会和面包饺子?” 秋画自不必多说,她是烹饪的好手,包饺子这种冬节家家都做的料理她应当也是会的。 夕窈脸上的笑淡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奴婢不太会。” 流云倒是笑得像朵儿太阳花似的,就差毛遂自荐了。、“奴婢会。” 谢琼乐又转过身子朝着谢安洋洋得意:“哥哥,可要我的侍女教教你怎么做饺子吗?” 谢安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从喜欢上了秦玖韶,就遣散了东宫的所有异性仆从。 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尚食局请人来教他怎么和面包饺子。 皇太子学做饺子这种八卦,明日就会传遍宫闱,也难保秦玖韶不会知道了。 谢安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若是现在有照相机,她一定要给他拍下来好好欣赏。 真是可惜了。 “流云夕窈,收拾收拾桌面,教太子怎么做饺子吧。” 谢琼乐给了谢安台阶下,要是真把谢安惹急了,她可就惨了。 毕竟谢安可比她心思缜密多了,真想要整她,只怕是自己都寻不到一点儿证据,只能吃哑巴亏。 这会儿谢安的脸色才算好了些。 “我去换身衣裳。”谢安踏步要离开庖房。 估计他被这身衣服搞得强迫症都要发作了。 谢琼乐暗自腹诽,一会儿不还是要脏的,真是麻烦了浆洗衣服的奴婢们了。 谢琼乐差人搬了张椅子就坐在这里等着谢安回来,听到来人的声响,谢琼乐就坐在椅子上转头:“来了?” “嗯。”应声的不是谢安。 季成安跨进庖屋,方才的“战场”在流云和夕窈的高效率清理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貌。 谢琼乐挑了挑眉:“你唤我来的?” 方才她得出的结论就是,能使唤小内侍去沐月宫请她的,不是谢安,那就只能是季成安了。 季成安没有矢口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他总不会就只是叫她来瞧一瞧季成安的狼狈样子吧。 “唤我来做什么?” 谢琼乐倒是十分好奇季成安能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季成安回答的三个字简直让她大跌眼镜。 “想见你。” 幸好谢琼乐现下没有喝水,否则全都得喷出来,天女散花。 季成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骚了? 应该是要礼物的时候就变得不像季成安了。 他不是被夺舍了吧。 他这么说,让谢琼乐怎么回答?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就在这么相对无言的场面,突然闯进来了换好了衣裳的谢安。 看到站在谢琼乐身侧,视线全黏在谢琼乐身上的季成安,他心梗了。 方才他脸上沾了面粉,用手背抹了一下结果更难受了,就想找季成安借块帕子擦擦。 “季成安,帕子借我一用。” 季成安那时似乎在发呆,顺手就将袖子里的帕子取了出来。 谢安拿了帕子就要往脸上擦,结果季成安突然回过神来猝不及防地抢回了他的帕子,蹙眉不悦地盯着那方粘上了黏黏糊糊的面糊的手帕。 “季成安你……” 不就是一方手帕吗? 季成安黑着脸就拿着手帕出去了,谢安想着,他应该是去洗手帕去了。 “哟,这是哪个小气鬼又跑这儿来了?” 今天真是认识全新谢安的一天。 谢安与季成安一直都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形影不离,什么时候还能听到谢安这么阴阳怪气地阴阳季成安。 谢琼乐饶有兴趣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走。 季成安只是冷冷睨了他一眼。 帕子是他自己递出去的,他还真不能怪在谢安身上。 “就是一方帕子都舍不得借我用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心上人给你绣的呢。” 谢安怎么可能猜不出来那方帕子是出自谁手。 谢琼乐回宫的时候,就送了大家一方帕子,就是这么人人都有份的礼物,季成安揣在身上跟揣着宝一样。 -- 第96页 既然不用又干什么带着身上。 谢琼乐从谢安的话语中抓住了关键词,帕子。 难不成是她前几日送他的那方帕子? 对上谢琼乐诧异的眼神,季成安柔声:“我不是故意要把帕子借给他的。” 她绣帕子给他,就是让他拿来用的,倒也不必供起来。 “用就用了,帕子本就是拿来用的。” 谢安看热闹不嫌事大:“妹妹都如此说了,不若你帕子再借我用用。” 谢安毫不意外地受到了季成安的冷笑伺候:“太子是想让我把今日之事传遍宫闱吗?” 好一个威胁啊。 斗不过斗不过,谢安笑着遮掩过去:“不是说要教吾和面吗?开始吧。” 谢琼乐勾了勾嘴角。 谢安勤勤恳恳地跟着流云学和面包饺子,夕窈也就跟在一旁学习。 秋画见季成安像是想与公主独处的模样,也就特别有眼力见地去看着夕窈和面去了。 “季大人也不去学学吗?”谢琼乐抬头望他。 “我会。” 季成安会包饺子?他不是厨艺不精吗? 季成安被她惊讶的眼神刺痛了自尊心。 “乳母教过我。” 季成安如此说,倒是勾起了谢琼乐的愧疚之心。 她不是故意想要勾起他的丧母之痛的。 “对不起。” 谢琼乐的这句道歉实在太过突兀,饶是季成安也是转了转脑筋才知晓她的意思。 谢琼乐的心思比他想象得还要细腻。 “无碍。” 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这场子很快就冷下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揉好了面团。 “公主,要一起包饺子吗?” 流云的性格被她养得就像自家姐妹一样的,季成安平日见到的都是她与秋画的相处模样。 秋画的性格沉稳,一直都谨守本分,把主仆身份记得很清楚。 可是流云和夕窈跟谢琼乐的相处,就像是大宅子里的姐妹一般,一点儿也不顾忌。 “好啊。” 谢琼乐坐着也坐累了,站起来走到桌边。 秋画刚刚见他们动手,手痒了就主动切了菜和肉和成了肉馅。 是猪肉白菜馅,谢琼乐喜欢的。 谢琼乐不会和面,但是包饺子还是包得很好看的。 季成安站在她身边看她包饺子。 她包饺子的技术出乎意料地好。 谢琼乐原来是南方人,家里也吃饺子,只是饺子皮都是去市场里买的现成的。 谢琼乐小时候爱玩,就学了各种各样的饺子的包法,她最熟练的有三种。 麦穗饺子,月牙饺子和元宝饺子。 夕窈和流云也是第一次见她包饺子,原以为公主是不会包饺子的。 其中最震惊的还要属谢安,他和谢琼乐一起长大,什么时候见她包过饺子。 “你什么时候学的包饺子?”谢安发问。 谢琼乐脑子哐啷,她本来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包饺子的技术,差些都忘了自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 她包完手中的月牙饺子,捏紧了饺子皮。 “我这是天赋异禀,见人包就学会了。”谢琼乐高傲地朝着谢安显摆。 希望瞒得过去。 谢安也懒得揪住她的一点儿漏洞往下问,继续和手里的饺子皮和溢出来的肉馅斗争。 谢琼乐趁着他不注意轻呼了一口气。 “公主包得真好看。”夕窈盯着她包出来的饺子又饱满又不会露馅,情不自禁地夸她。 谢琼乐被人夸脸上也洋溢着笑容,转头对着季成安挑衅:“你不是也会吗?露一手?” 季成安挽起袖子,洗手擦干,拿起一片擀好的饺子皮,不急不慢地将肉馅包进去。 大概是因为不熟练,所以季成安包饺子的速度很慢,但是包出来的形状还挺端正好看的,比一边毫无天赋的谢安比起来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还可以吗?”季成安手里端着那个饺子,莞尔地盯着她。 谢琼乐被他这一眼看得面红耳热,抓着他的饺子放在众饺子中间。 “你包得太慢了。” 谢琼乐把他挤开:“还是我来吧。” 她刚刚还在嘲笑谢安耳朵红,从季成安的角度看,也能瞧见她火烧云般红彤彤的耳尖。 季成安捻了捻手指尖的面粉,抹在了她的耳尖上。 热乎乎的耳朵上冰冰凉凉的触碰,谢琼乐倏地转头,娇嗔:“你做什么?” 季成安凑近:“耳朵太红了,抹点粉。” 谢琼乐瞪大了眼睛,又惶恐地朝夕窈流云她们看,她们都低着头包饺子,季成安那句话说得很小声,是只有谢琼乐能听到的音量。 “季成安,你是登徒子吗?” 谢琼乐恼火的模样在季成安眼里也是极其鲜活可爱的。 季成安又捏了捏她另一边的耳垂,就像捏兔耳朵那样。 “我只对公主登徒子。” 不远处的谢安正抬头,瞧见季成安的小动作,没眼看地低下头。 心里一阵窝火,饺子包不好还得看两个人腻歪。 烦人得很。 季成安怎么会这么无耻啊。 谢琼乐一巴掌的面粉全都糊在了他脸上。 “季成安,你不要脸。” -- 第97页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里真诚建议:如果你不帅,对方还对你没意思,你这么做是要蹲派出所的。 (是谁一个半小时打了四千字,是这个要出去玩的作者哦豁) 让男女主小谈个恋爱 第39章 第三十九话 谢琼乐的目光紧锁着对面自饮自酌的衡王,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有人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觥筹交错的场上他成了独立的风景。 谢琼乐的视线被人影遮挡,季成安挡在她的面前,隔断了她的视野。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上次见面还是几天前在东宫,谢琼乐糊了他一脸的面粉,气呼呼地连手都没洗提着裙子就回了沐月宫。 包好的饺子,谢安还是差人送了些来沐月宫,她吃上了自己的劳动成果。 季成安当然知道她视线的尽头是那位衡王,只是他不解谢琼乐为什么又对这位隐居于封地不问朝政的候王产生了兴趣。 “没看什么。”谢琼乐收回自己的视线,夹了一块饺子。 在谢琼乐收回视线的一刹那,衡王的酒杯还放在唇边,抬眸望向了站在谢琼乐桌前背对着他的背影。 季成安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她,只是低头轻瞥了一眼她火红的装束。 “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玉佩。” 谢琼乐细细地咀嚼着那韭菜猪肉馅的饺子,嚼碎了吞下才回答他:“我收好了,我怕弄坏。” 谢琼乐说的是其中之一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块紫玉戴在她身上也太招摇了。 季成安日久岁深地佩戴着那块玉佩,多少人都对他的玉佩有印象,她若是此刻戴在身上,岂不是合了季成安的心意,等于昭告众人,她是季成安的人了。 谢琼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一天会有机会给季成安眼色瞧。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没日没夜地担忧季成安会对她下手。 忽的,季成安就在她的身侧坐下了。 谢琼乐伸筷子的手一顿,余光依稀瞥见有人的视线朝他们这里看来。 她把筷子架在了碗上,瞪着季成安:“你有自己的位置不坐,作甚跑我这里来。” 谢琼乐感觉自己快成为视线的中心了。 压低了声量:“你还是回自己位置去吧。” 季成安毫不动摇地坐在谢琼乐的身侧,拿起她的筷子又夹了一个水饺到她的碗里。 “多吃点,你方才都没吃多少。” 她的视线一直都凝视着衡王,当然没吃多少。 谢琼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季成安不会是吃醋了吧。 这都能吃醋,季成安是什么陈年老醋坛子吗。 不问白不问,谢琼乐泄气地不执着于让他回去了。 “你认识衡王吗?” 季成安冷冷的眼神里带着些疑惑,视线先是看了眼远处的谢潜延又重新回到谢琼乐面前。 “知道。” 知道,但是不认识。 季成安和衡王不认识,那她只是多虑了? 谢琼乐抿了抿唇,端详着面前季成安如画般的仙人容貌。 她盯着他看的视线太认真,但还是让季成安不好意思地撇开了头。 “瞧什么?” 谢琼乐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行为觉得羞赧,落落大方地夹起他为她夹入碗里的饺子塞进嘴里。 “瞧你好看,多看几眼。” 季成安挺直了后背,手里捏着流苏想转头对她说些什么,沈皇后身边的莲溪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公主,娘娘请你过去。” 谢琼乐抬头朝着上位微笑着的沈皇后望了一眼,心中想起她先前对她的嘱咐,今日是要去见沈太姥爷的。 谢琼乐扬着小梨涡的笑容:“我这就去。” 谢琼乐扶着秋画的手从桌前起身,走之前还不忘和季成安打招呼:“母后寻我,你去寻我皇兄吧。” 沈皇后见女儿难得穿得这般明艳动人,爱怜地牵过她柔荑般的手。 “方才与成安在说话?” 眼见着谢琼乐再过半年多就要及笄,沈皇后在心里盘算着该给谢琼乐寻个合心意又贴心的夫婿。 谢琼乐的眼光倒是极好,一眼就看中了成安这个孩子。 谢琼乐莫名地从沈皇后秋水剪瞳的双目中瞧出了八卦的光。 “嗯。” 她和季成安就在沈皇后的眼皮子底下说话,她也不能胡编乱造地扯谎说刚刚那人不是季成安。 “你可还喜欢成安那孩子?” 沈皇后多少还是有些摸不着谢琼乐的心意,起初她追季成安追得紧,成安那孩子虽是不乐意但也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本来是不想乱点鸳鸯谱,若是成安那孩子不喜欢乐儿,强扭的瓜不甜,她会劝琼乐放手。 可是后来又不知怎的,这情况倒像是反过来。 谢琼乐对季成安避之不及,成安看起来对琼乐变得上心了些,常常去沐月宫。 小孩子的心意总是变了又变,她还是要问问谢琼乐真正的意思。 谢琼乐被沈皇后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她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不喜欢,同样也说不准自己是喜欢的。 于是她垂着脑袋有些苦恼地盯着自己的绣鞋:“儿臣也不知道。” -- 第98页 听到沈雨嫣轻微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低垂的脑袋:“无碍,距离乐儿及笄还有段时日,再看看也行。” 谢琼乐突地想起原身已经十四了,来年就要十五,她还没习惯这个朝代十五就成年能够嫁人的事实。 所以,沈皇后是在探她的口风,想让她嫁给季成安? 她若是嫁给了季成安,按照现下的情形,她是绝对不会被送去和亲的。 可是季成安是真的喜欢她吗?还是,只是觉得她与先前不同了,所以产生了兴趣? 若是之后季成安又后悔了呢? 谢琼乐的脑瓜子一时蹦出了太多疑问,早已错过了给沈皇后回话的时机。 “先前就与你说过,今日你太姥爷与姥爷都来了,随母后去见见吧。” 谢琼乐乖巧说是。 跟着沈雨嫣到偏殿去见沈太姥爷,沈太姥爷终归是年龄上去了,又是年轻时在沙场上征战留下了不少旧疾,开席不久之后就到了偏殿来休息。 老人家都喜欢清净。 “给太姥爷和姥爷请安。”沈雨嫣见她鹌鹑似的跟在她身后,还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谢琼乐对着陌生的长辈心里紧张,小步从沈雨嫣身后走近了些,给端坐在上座的两位福礼。 “琼乐给太姥爷和姥爷请安。” 沈太姥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沉闷的嗯字,谢琼乐起了身,这才敢大着胆子朝上打量沈太姥爷和沈老爷。 沈太姥爷身着暗红色的长袍,他如今已没有任何官衔,穿的是常服,但是即使是暗红色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穿的。 古镇城同沈太姥爷一样,都是对大兴的有功之人,于是皇帝便允许他们穿非正红之外的颜色。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恩准,他们也是不常穿红色的,让旁人见了说他们恃宠而骄。 沈老爷则是穿着黄色的朝服,头发还算是黑的,只有几根白发藏在黑发之中。 大兴的规矩,文官穿黄色,武官穿黑色,宽袖束腰,深衣作朝服。 沈老爷的神情要看起来温和得多,沈太姥爷虽是名震四方的将军,可是生出来的孩子,一个做了皇后,一个却只成了小小文官。 偏偏做武将的基因全都遗传给了女儿,而沈雨嫣身为女儿之身,却不能成为花木兰替父征战。 沈家的荣辱兴衰,早已与皇室牵连在了一起。 只要坐上皇位的人是有着沈家的血缘,沈家就还能长兴不衰。 “听夫子说,近来琼乐很有长进。”说话的人是沈老爷,沈老爷语气温蔼,谢琼乐紧张的情绪被安抚得平静了些。 “是夫子谬赞了。” 沈太姥爷冷哼了一声,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 谢琼乐吞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说话。 沈太姥爷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气场让谢琼乐仿佛身处军营之中,而她只是沈太姥爷底下的一员小将。 但凡她犯了什么错,都有可能被沈太姥爷拉下去处以军刑。 “你和季家那小子走得很近。” 沈太姥爷鹤发松姿,声音如沉木,又似晨钟。 谢琼乐想着,沈太姥爷莫不是觉得她女儿家和年轻少年郎走得太近了不合体统,要训她。 沈太姥爷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也没学个一丁半点。” 谢琼乐额边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轻蹙着眉头。 季成安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她则是那块朽木,扶不上墙的箕斗。 “皇后,你可是想要让她和那小子定亲?” 哪怕是一国之后,也是沈家的小辈,沈雨嫣在沈太姥爷面前也是安静不语,神态娴静。 “乐儿还小,不急着定亲。”沈雨嫣站在一边回话。 沈太姥爷的神情没多少变化,仿佛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季家那小子确实不错。” 长辈说话,小辈只有听着的份。 可是谢琼乐不解,她原以为沈太姥爷会过问考较她的功课一类的,没成想关心的却是她的亲事。 这样的认知让她对这位肃然危坐的老人产生了印象上的落差。 谢琼乐不自觉地开始走神。 冬节夜宴,长公主称病未出。 夜里,长公主居住的正殿的门一刹那打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烛火映照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她长年累月闭门不出,这几日又感了风寒,连发髻都懒得梳,就任凭长发泼墨地披在身后遮盖她浅薄的后背。 谢玑瑶只是抬眼掠过来人的脸,仿佛只是妖风将遮掩的门吹开了一般收回视线,无视了那个人的身影。 “皇姐。”那人出声唤她。 谢玑瑶连眼神都不屑落在他的身上,来人就这么走近又站定在她的面前,把那昏暗的烛火照在她脸上的光给遮住了。 谢玑瑶依旧沉默着不说话。 谢潜延无奈地站在她的床榻边,瞳孔里是她薄纸般的身形和瘦到颧骨突出的脸。 她病得比他想象中的更重,若不是她的眼睛一睁一闭,他甚至会以为眼前人都没了脉搏。 “来做什么?” 谢玑瑶不乐意见到他,一个冷血动物。 谢潜延是先帝诸位皇子中最像他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谢驻国曾属意让他成为大兴太子。 那时候的谢潜延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现在虽是面容仍然能瞧出年轻时的俊秀,可周身颓丧的气质还是让他变成了蒙尘的明珠。 -- 第99页 “皇姐,成安……” “你不配提那孩子!”谢玑瑶猛地转头狠狠地盯着他,那双美目在这张瘦削的脸上显得稍显可怖。 谢玑瑶喘息着冷笑地瞧他,可在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上看到了刺眼的内疚,她反而觉得恶心。 当初她就不该让季名姝与谢潜延认识,否则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给我滚,我不想见你。” 谢玑瑶情绪激动,胸腔不断起伏,哪怕她身体虚弱到都不足以让她用力掌掴眼前人那张面目可憎惺惺作态的脸,可还是恶狠狠地死死逼视他。 “皇姐,我今日来,是想确定一件事。” 谢潜延忽视她刺目的眼神,坚持着开口把来意说完。 “季成安,是不是我的孩子。” 谢玑瑶听到这话,咬着牙,冷笑地撑着身子凝视他。 “怎么?你觉得名姝的孩子是你的?” 当年,谢潜延一眼就喜欢上了气质出众的季名姝,在他的追求下,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先帝意图将他培养成为新的大兴帝王,可是谢潜延并不想成为太子。 他与还未成为大兴皇帝的谢驻国一样,并不喜欢追逐权利与地位。 正是他的这分淡泊名利,让先帝更是欣赏他。 可是谢潜延无心太子之位,淡薄寡欲在先帝眼中变成了软弱无能。 于是先帝拿捏住他的软肋,将季名姝赐婚给了当时的鸿胪寺卿的嫡子。 谢潜延大闹了一场,可他的父亲早已成为了九五之尊,先帝将他紧闭,直至季名姝的婚仪结束。 谢潜延至今仍然记得皇帝与他说,只要他答应成为太子,他就收回成命。 在季名姝与自由之间,他最终放弃了季名姝。 季名姝成婚不久就传出怀孕的消息。 但是只有谢玑瑶知道,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李晔的。 在季名姝得知自己要嫁给李晔的时候,她期间寻过谢玑瑶要过一个迷药。 这个迷药,会让人昏迷并有事后之感。 谢玑瑶一直都是用此物诓骗她的夫君,所以季名姝知道之后也要了这个迷药。 没有肌肤之亲,又怎么会怀孕呢。 因为那个孩子,是谢潜延的。 谢玑瑶越想越觉得心痛,自责是她没有拦住名姝,让她本该明亮的未来变成了灰暗。 “那个孩子,不是你的。” 第40章 第四十话 季名姝婚前不是完璧之身的事情不能外传,更不能让世人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李家的骨肉。 那样,季名姝所有的委屈都会变成过错,被世人口诛笔伐,连着季名姝的父亲,经历了丧女之痛的季莫向,那个被文人追捧的季大人也会瞬间变成教女无方的昏聩老人。 谢玑瑶不能冒这种风险。 无论季成安是不是谢潜延的孩子,他如今都有本事获得皇帝的青眼,拥有属于自己的光明大道。 面对着谢玑瑶的矢口否认,谢潜延却不愿相信。 “可是那孩子长得明明就与我……” “你害了名姝不够,还要毁她的清白吗?” 谢玑瑶打定主意不会松口,谢潜延也不可能在她的嘴里听到其他的回答。 古祁蕴年节过后就要回大漠,古思域便寻思着要带着自家哥哥在京城好好休闲玩闹一番。待回了大漠那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更没乐子了。 “兄长,可有什么想做的?” 规矩诸多的京城并未将古思域跳脱恣意的性子拘束得变得更端庄嫣然。 古祁蕴哪怕在冬日里也不会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此时正早练完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内,放在了兰锜上。 “能陪着你们就足够了。” 古思域听见这话怔愣了一会儿,想到只有自家兄长一人与家人分离,驻守在边疆之处,心下也有了一丝酸涩。 兄长也是时候该成家了,寻个夫人陪在他身侧,解他孤苦。 只是一旦成为了古祁蕴的夫人,不仅要随他住在荒凉的大漠,还得提心吊胆地成日担忧他的安危。 古思域突然觉得,自家兄长要寻个夫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什么?” 谢琼乐一贯是知道古思域瞧不上京城内的贵女们,各个娇滴滴的跟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一般,受不住风雨摧残。 乍听到古思域想要组个局相邀京城的贵女们,谢琼乐十分意外,差些以为她是转了性子。 “怎么突然想要组局子了?你不是向来不爱与那些小姐们耍的吗?” 谢琼乐笑晏晏地盯着她,古思域的脸上全然是纠结的神情,别扭又执着。 “还不是为了我的兄长,我想替他相看个合心意的姑娘。”古思域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我兄长独自守边,难免寂寞。” 古夫人都未担忧,古思域却为古祁蕴想得周全。 可是若是这么个由头,谢琼乐也有些为难,抿着唇:“可是你也是知道京城小姐们的性子的,就算是相看中了,家里人也未必愿意将她嫁到那般远的地方去。” “所以我这不是来寻你吗?” 古思域自己想不清楚的事情,多个人想想说不定就想通了。 谢琼乐莞尔一笑,手里抱着汤婆子的手换了个方向。 “多谢郡主瞧得起我。” -- 第100页 古思域急了,一个拳头就轻轻地砸在桌面上:“你到底帮不帮我。” 谢琼乐赶忙给她顺毛:“帮帮帮。” 可是要组个什么局才好呢? 在将军府吟诗作赋,还不得把古思域这个主人给逼疯了。 也不知道古少将军喜欢什么样的,也没办法投其所好,还真是让谢琼乐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为了符合将军府的调性,最终谢琼乐给古思域的建议是举办蹴鞠球会。 到了蹴鞠球会的那日,万里无云晴空万里,极其适合冬日的室外活动。 思域郡主主办的蹴鞠球会,哪怕是对蹴鞠不感兴趣的,也愿意来这里凑个热闹,和达官贵族们混个脸熟。 既是为古祁蕴相看合适的姑娘家,古思域也不局限门第,但凡是京城内排得上名字的,她们所知道的,都递了帖子。 既是蹴鞠球会,终归需要一点儿刺激性,也为的不让人看出古思域的目的性太过明显,也邀请了一些未成家的男儿们来参加。 谢琼乐上辈子就是懒洋洋的性格,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换了个更娇贵的身体,谢琼乐更有借口可以偷懒了。 谢琼乐乐得自在地在观看台上躲个清静,身为一国的公主,走到哪里都要被恭维追捧。起初没体验过这种众星捧月的亲历,还觉得挺新鲜的。 可是这种体验经历多了,也是会觉得厌烦和疲倦的。 终于体会到了做公众人物的艰辛了。 “公主。” 谢琼乐的第一反应是季成安,可是据说今日他与谢安都被陛下召去处理事务了,应当是不会来这里的。 谢琼乐咂摸着这声音似乎也不太像是季成安的,声线要比季成安更低沉些。 扭过头,就瞧见了穿着常服站在不远处的古祁蕴。 “古少将军。” 古祁蕴不去踢蹴鞠吗? 心里疑惑可谢琼乐还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双颊的梨涡浅浅的,坐在那里仰着头看他。 “你怎么没去踢蹴鞠?” 谢琼乐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了。 古祁蕴走近了些,但还是站着,说话听不出情绪:“不太想。” 不知为何,谢琼乐突然觉得自己看人的水平还挺低的。 她当初看小说的时候,一直觉得谢安是个果断决绝,善于裁断的人,生来就是成为帝王的那块材料。可是,与谢琼乐相处时的谢安,一直都是个温柔有点儿惫懒的哥哥。 书里的季成安是个攻于成算,光风霁月的幕僚,可是现在怎么看来都觉得颇有男绿茶的发展趋势…… 这位古少将军在书里的着墨也不多,虽然最后在沙场上断了左臂,但并未身死。 不应该是个说一不二,征战沙场,戎马一生的少将军吗? 谢琼乐偷偷抬眼瞄他,他还是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守护神。 “请坐吧。” 古祁蕴这才坐下,并坐在了距离她有些距离的另一角。 还真是恪守礼仪啊。 “古少将军是来寻令妹的吗?” 古思域一般都会和她在一起,不过古思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早早地跑到场上去踢蹴鞠了。 除了这个理由,谢琼乐真的想不到其他古祁蕴会来寻她的缘由了。 “嗯。”古祁蕴并未否认。 她和他在回京的路途上相处了十来天,可谢琼乐仍然与他不熟悉,甚至不了解。 谢琼乐坐在看台上暖暖地晒太阳,灿烂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可莫名就想搓一搓手臂。 谢琼乐被这冷场的气氛搞得坐立难安,只想古思域能够早点回来打破这个僵局。 “少将军难得来京城,这段日子觉得如何?” 谢琼乐没话找话,在大兴生活这么久,也学会了一些烹茶的流程,便自己煮茶显得自己没有那么闲,并为他倒了一杯。 古祁蕴喝茶的动作干脆,拿起杯子吹凉了些才入口,丝丝清甜与刺激味蕾的辛辣。 在茶中加入姜和胡椒这类温热的食材,在冬日饮用更能暖身。 “还行。” 那杯茶被饮尽,谢琼乐握着茶壶再给他倒了一杯。 也不知道他的这个还行,是说茶还是京城的生活。 还真是直男话题终结者。 “今日来赴宴的闺阁小姐,少将军可有在意的?” 古祁蕴伸手向茶杯的手顿了顿,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他周身的气场仿佛更冷冽了些。 “没有。” 难不成古祁蕴是那种能说一个字就不说两个字,能说两个字就不说三个字的人吗? “那少将军喜欢什么样的?” 古祁蕴视线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低头又喝了一口茶。 有点甜又有些辣,味道还蛮特别的。 “这茶里加了什么?” 谢琼乐心知他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勾着嘴角给自己倒了一杯。 “加了生姜与胡椒,因为太辣了,我还加了点红糖。” 原来是红糖的味道。 “嗯,挺好喝的。”古祁蕴一口喝完,又把那杯子朝她的位置移得近了些。 方才她为他添茶的时候身子朝前倾时,似乎不大方便。 谢琼乐注意到他的细心,低头笑了笑,为他添茶,茶壶里的茶水形成一条完美的弧形注入杯子中。 -- 第101页 古思域汗涔涔地坐下,直接端起谢琼乐的杯子就一饮而尽。 “哈。”喝完还要呼出一口爽快的气息。 谢琼乐掏出帕子为她擦拭额间的汗水,古思域一手拿过帕子胡乱擦了一下。 “咦,兄长你也在这?”古思域这才注意到端坐在那里的古祁蕴。 古思域见到古祁蕴时才想起自己举办这场蹴鞠球会的最初目的,于是乎,连忙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兄长,今天可有看上想娶的姑娘?”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吧…… 古祁蕴反应过来,古思域的意思。 他面色一沉,嘴角朝下,显然是很不愉快的模样。 谢琼乐夹在这两兄妹中间心惊胆战,脑子快速转动地思考要说些什么。 “最近很闲?”操心那么多。 古思域皱了皱眉,她可都是为兄长着想,一点儿都没有眼力见地继续说。 “兄长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一个人在大漠难免孤独,若是有人陪着也好些。” 古思域的好意古祁蕴心领了,可说出来的话全是直男言论。 “你不需要操心那么多,我但凡出征都是深入险境。”古祁蕴沉默着,“哪个姑娘家嫁给我,都是不幸福的。” 谢琼乐没想到他会想得那么深,在这样的古代社会里,男子只会考虑成亲孕育后代,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现象,可是他竟然会考虑女方是否幸福。 古祁蕴扫过谢琼乐愣住的神情,垂下眸子:“我不打算成亲。” “你是独子,怎么可以不成亲!”就连古思域都被他的惊天言论惊到了。 “古家可以过继子嗣,而且你的孩子也可以姓古。” 古祁蕴的思想还挺前卫的。 谢琼乐开口打断他们愈演愈烈的争执:“古少将军,思域也是担忧你才会有这种想法的。” 古祁蕴静默着不说话了。 她给古思域端了杯放温的茶水:“思域,你也不会愿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不得。” 古思域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昂首一口气喝完那杯茶,不愿再直视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兄长,气鼓鼓地转身走了。 古祁蕴见古思域离去,也起身意欲离开。 “多谢公主的招待,今日劳烦公主了。” 谢琼乐摆摆手:“区区小事而已。” 古祁蕴的唇线平仄成一条直线,没再说些什么。 今日之事,是泡茶还是……替古思域操办蹴鞠球会的事情? 古祁蕴一员武将,说的话比季成安还要难懂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QAQ 古少将军应该是存在感最低的男二了。 他对谢琼乐一见钟情但也仅限于此了,正如文中所说,成为他夫人大概率也可能成为寡妇。 楼下嘟嘟嘟嘟嘟嘟地装修疯球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话 冬节过后不久便是年节,可今年热闹的年节注定将会被蒙上灰白的色彩。 玑瑶长公主薨逝,以丧礼哀死亡,皇帝谢封仁为她举办了盛大的丧葬仪式,鼓吹丝乐,辍朝三日,并为她建寺求福,名为福礼寺。 古人并不忌讳生时建造陵墓,长公主府的陵墓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建成。 谢玑瑶的尸身在长公主府停灵三日,可来往祭奠的人却零零散散如若没有饵料时的池塘,连鱼尾都瞧不见几条。 谢琼乐鬓边插着一朵白色山茶花,多余的首饰一件也没有戴。 素裙外裹着保暖的雪色狐裘,她立在长公主府门外迟迟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公主?”秋画疑惑地将她游走的神识呼唤回来。 谢琼乐静默着不说话地立在雪中,飘雪落在她的肩头与狐裘的颜色融为一体。 自公主殿下听到长公主殿下的死讯就一直是这样怔怔出神的状态,秋画很担心,谢琼乐忧伤过度伤身。 “进去吧。”谢琼乐吞咽了一口口水,不知是不是感冒的缘故,吞咽时喉咙一阵刺痛。 谢琼乐走进庭院,那些珍稀的花卉此时被白雪覆盖着枯枝,没有人照料的它们,来年也不会再开花了。 谢玑瑶躺在灵柩之中,一层又一层的华服将她骨瘦形销的身体包裹起来,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此时闭着眼睛,病白的肌肤开始泛黄僵硬。 脸上是寂静的死亡。 灵柩只盖了一半,让零散前来的亲人们得以送别她最后一面。 谢琼乐只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将手上全是纯白花骨朵的花束放在她的棺材边。 谢琼乐很难说清自己对谢玑瑶的感情,谢玑瑶对她很好可是她终究不是原来的谢琼乐,她很难凭空对她产生血浓于水的亲情。 但是这份感情又不单纯于与曲竺她们之间的友情,她对这位长公主,有心安的依赖也有身为现代人对她的悲悯。 回京后她再来见过她一回,那时候她的身形消瘦,形同槁木,唯有那双眼睛凝望她,就像是潮汐海水将她卷入,又要把她溺毙。 或许那时候她就该猜到她命不久矣,可心里却不愿意接受所以忽视了。 白芷跪在她的正殿一边,她是谢玑瑶的侍女,陪了谢玑瑶大半辈子,脸颊还带着泪痕,哭了不知多久,将眼泪都流干了。 “白芷姑姑。”谢琼乐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话语。 -- 第102页 “公主……”白芷抽噎着用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抬头望着她。 比起凉薄的皇室,这位白芷或许更能称得上是谢玑瑶的家人。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白芷咬着下唇,做出了谢琼乐预料之中的决定:“我会去为长公主守陵。” 谢琼乐垂着眼眸,轻柔的声音就像是害怕吵醒睡梦中的人。 “好。” 谢琼乐说完匆匆地从长公主府里出来,那里的氛围太沉闷,一场大雪压住了所有生灵。 “公主殿下。” 季成安撑着伞朝着她走来,将那把伞撑在她的头顶,为她抵挡伞外冰冷的风雪。 他勾着手指替她擦拭脸上的清泪,冰冰凉凉的泪水刺痛了他的指尖。 “别哭了,公主。” 兔死狐悲,谢琼乐从谢玑瑶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这些眼泪是为了谢玑瑶流的,也是为了她自己。 谢琼乐扑到他的怀里,潮涌来的悲痛席卷了她。 季成安僵着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谢琼乐哭了很久,哭累了也就平静了。 在回宫的马车上,她靠着季成安睡着了。 季成安抱着她回了寝殿,替她脱了身上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肩头与下摆的狐裘,为她拆下了夹在鬓边的白色山茶花,捻着那根花茎替她盖好被子,盯着她不安的睡颜坐了一会儿。 谢玑瑶的死突如其然又合情合理。 她久卧病榻多年,病情一直都很稳定,却在送走晏青的这年冬天薨逝。 真是只是意外吗? 三日后是谢玑瑶下葬的日子,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直至不速之客的出现。 谢琼乐紧蹙着眉头盯着那个面貌与几月前全然不同的男人,一声马啼声后他迅速地翻身下马。 “停手!” 他的这声惊喝还真的让搬运灵柩的侍从们停住了脚步。 “你这是做什么!” 谢封仁不悦地盯着晏青,晏青让人将长公主的灵柩放下,可没有谢封仁的吩咐,没有人敢有动作。 晏青从北宆赶往大兴,再怎么样都需要七八日,可他却在谢玑瑶下葬的这天匆匆地赶到了。 没日没夜地骑马奔袭才有可能赶到这里。 谢琼乐震惊地打量着那个曾经出尘的男人如今风尘铺面,青色的胡茬邋遢的衣着,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晏青日夜兼程定是跑死了几匹马才能掐着点来这里阻止谢玑瑶下葬。 可是他怎么敢,他如今已经是北宆的郡王,为了大兴的长公主从北宆赶来大兴,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他也不担心谢封仁会将他囚禁起来做质子威胁北宆亲王吗? “长公主不能与那个男人葬在一起。” 谢玑瑶丧夫,名义上却依旧是高将军的发妻,高将军也是谢玑瑶的驸马,死后理应合葬。 “北宆未免管得也太宽了。”谢封仁隐忍着怒火,他清楚晏青,或者该改称他栾昭,对北宆亲王的意义。 也正清楚北宆亲王有多重视这位外甥,他自认为这是北宆亲王默许的行为。 “长公主,不能与他合葬。” 晏青只是一味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双方相持不下,谢琼乐被晏青的举动惊诧,心弦一动。 “父皇,晏青曾在长公主府里待过一段时间,不如让他与姑姑告个别吧。” 谢封仁蹙着眉头,灵柩已经钉上是不可能打开了。 难不成还要再打开吗? 谢琼乐一身白衣走近晏青身边,晏青三天没有睡觉精神恍惚地将她错认成了谢玑瑶。 “长公主……”晏青喃喃着。 谢琼乐叹了口气,吩咐人先将灵柩放下。 “晏青,灵柩不能再开,我想姑姑也不愿意让你见到她不好看的样子,你就隔着灵柩与她说几句话吧。” 谢琼乐让侍从离开,留给晏青和长公主独处的空间。 晏青抚摸着那金丝楠木制成的灵柩,勾着唇竟然笑了。 “谢玑瑶,你是怕我报复你所以才这么快就走了吗?” 晏青的话语柔情似水宛若情话,可笑里藏刀,话中藏着的狠戾藏也藏不住。 “你以为你逃得过吗?”晏青磨着后槽牙。 谢琼乐被自己的第六感直觉震惊,身上带着那块谢玑瑶留给她的金牌。 她这是早就猜到了,晏青会来? 晏青与谢玑瑶的告别速度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快,只是他站在谢玑瑶的灵柩前,冷冷地朝着谢封仁语出惊人。 “长公主的灵柩我要带走。” “放肆!” 谢封仁震怒,可那怒火却不能撼动意志坚定的晏青。 他不是大兴的子民,他的父母又因为大兴的先帝才离世,他对谢封仁毫无敬畏之心。 谢琼乐知道谢封仁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若是真的让晏青将谢玑瑶的灵柩带回北宆,世人会怎么看谢玑瑶和晏青,又会怎么看待大兴皇室。 “父皇,让我和他谈谈。” 谢琼乐拦着晏青继续说下去,一记眼神朝他望去,晏青对上她的眼神,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是一想到谢玑瑶对她还挺好的,最终是没有再出言惹火大兴皇帝。 这场闹剧必须要好好收尾,谢封仁便点了点头,让她去说服晏青。 -- 第103页 季成安的视线一直都紧盯着谢琼乐,他生怕晏青会突然激动地挟持谢琼乐,然后要挟谢封仁将长公主交给他。 谢琼乐站定在他面前,一点儿都没有要和善地与他交谈的意思。 和已经疯了的人谈话,他也听不进去。 “你不可能带走姑姑。” 晏青戏谑地勾唇嗤笑:“试试?” 谢琼乐将那块令牌放在手心展示给他看,他自信的神情一瞬间就碎裂。 “这……”晏青狞恶地盯着她,数日未眠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怎么会在你手里。” 谢琼乐冷冷地瞥他:“你觉得这东西为什么会在我手里?” “当然是姑姑给我的。” 晏青握紧了拳头,谢琼乐毫不怀疑若是她没有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拳头下一秒就会砸在自己的脸上。 “我回京之后姑姑便把这东西交给了我。” 谢琼乐每说一句都觉得寒刀刺骨,她去长公主府时,白芷与她说,长公主是自己断了药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谢玑瑶每次吃药都会找理由避开下人,白芷觉得不对劲偷偷去看,就看见谢玑瑶把汤药都倒在了花盆里。 白芷想要阻止她,可是,一想到长公主这辈子受的苦,她又不忍违背她的意思。 一个自己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一个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放弃了生命走向死亡。 她一时竟分不出谁更残忍。 “姑姑说,让我见到你时告诉你,她不愿意离开大兴。” 谢琼乐从他颤抖接过令牌的手知道了这个信物的重要性,哪怕是以后遇到危及性命的事情,她也可以凭借这个信物去北宆求助。 谢玑瑶生前并没有说过这句话,可是谢琼乐不愿她被晏青扯下地狱。 与此同时,她放弃了一个可以使唤晏青的机会。 若是给谢玑瑶选择,她应该会想要让自己葬于西骥吧,与她爱的人葬在一起。 “她真的这么说。”晏青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她会想要留在这个葬送了她一生的地方,他不信。 谢琼乐心虚地错开眼神。 “若是她恨大兴,她不会让你回北宆。”谢琼乐为了打消他的疑惑,硬生生地将刀子往他心里插。 晏青的泪水含在眼眶没有落下,癫狂地笑出声:“好,真是好极了。” 他重新骑上那匹来时骑的马。 谢琼乐的耳边还残留着他刚刚最后的话,让她冻在原地浑身发凉。 “她既然如此爱她的国家,也该让这个国家为她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不满四千,再更三千,赠送两千。 本文的最大反派,晏青(栾昭)上线。 (我怎么感觉越写局越大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话 谢封仁是仁君,亦是一国之主。 他的仁慈是建立在无伤大雅的诸多小事上,并不妨碍他拥有帝王的寡情。 凡是目睹晏青阻挠长公主丧仪的宫人全都被秘密处死。 皇室威严不容侵犯,他袒护的不仅仅是长公主的颜面,更是大兴皇族的体面。 唯有跟在谢琼乐身侧的秋画与跟在太子殿下身侧的近侍免遭毒手。 原因无他,大兴陛下信任他们侍奉的主子,公主与皇子,而不想因此与他的一双儿女产生嫌隙。 晏青冷漠的话语仍在耳边悠荡,他戏谑的笑意与轻描淡写的宣战犹在眼前,那一瞬间的血液凝固,使得她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不是在开玩笑,谢琼乐莫名笃定。 长公主的丧仪最终是顺畅地举行,谢玑瑶得以入土为安。 七七四十九天毕,丧仪才算圆满。 往事如烟,遗忘是人类得以继续生存的本能,谢玑瑶的白事很快也被人们淡忘了。 谢琼乐很难不想起一句话,人类的死亡是以世界上无人记得你为终结的。 谢玑瑶的薨逝注定为皇室今年的年节蒙上灰白,却不会改变黎民百姓们喧阗熙熙过节的氛围。 宫内年节春宴,嫔妃与皇子公主们都在,谢琼乐早早就离了席。 阖宫内一眼望去皆是浓墨重彩的红,红灯笼,红联。 谁又会记得,上月这里还挂着宛若霜雪的白。 沐月宫内,夕窈和流云寻来了一沓红纸与几柄剪刀,说要剪窗花玩。 秋画为坐塌上的谢琼乐盖上一条毯子,见她斜倚着炕桌眼皮子打架,犯瞌睡。 “公主可是累了,不若先去歇息吧。” 谢琼乐想着要守岁,便婉拒了:“再等等吧,若是我睡了,她们就不尽兴了。” 宫内的侍女大多都身有所长,或是灵敏聪慧,夕窈和流云正比较着谁剪的窗花更好看些。 在沐月宫里与这群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们守岁,是最能够让谢琼乐身心放松的时刻了。 年节过后要去给太后请安,还要去寺内烧香礼佛听僧人讲解佛理,日程繁杂。 德祥太后虔信佛教,平日里喜好清净,免了皇后与嫔妃们寻常的请安。 除了年节这样的重大的节日,寻常日子是没有人会去祥安殿打扰太后静心的。 踏入后宫的西北角,这里便不似争奇斗艳的后宫百花盛开,除了少许的绿意,奇石层叠形成独特的石山水景致。 -- 第104页 仿佛她身处之处并非在后宫中,而是在某个佛寺后院。 除却上次去曲府拜访前谢琼乐鼓足了勇气来找太后求了一本手抄的佛经便没有再来过了。 德祥太后是一位清心礼佛,慈祥的老太太。 她同先帝谢驻国是结发夫妻,谢驻国称帝后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大兴的第一任皇后。谢驻国创立大兴之初醉心朝政,对后宫男女之欢并不热衷,所以德祥太后也并未经历过尔虞我诈的后宫争宠。 待谢封仁继位,他是大兴皇帝的生母,谢封仁重孝,寸草春晖,恩逾慈母,对德祥太后几乎是有求必应,专门辟出了后宫一大块地方为太后建造祥安殿。 正因为德祥太后无心后宫的争权夺利,她与沈皇后的关系也是极其亲近,并未有所谓的婆媳矛盾。 沈皇后与谢封仁青梅竹马,亦是德祥太后亲指的皇后人选。 正因为陛下重孝,后宫诸嫔妃清晓便早早地梳洗准备,希望讨得太后老人家的欢心,也能多分得一些陛下的喜爱。 院子里一群青绿色衣裙的妃子们为了迎合太后换上了清淡颜色的服饰,年节上花红柳绿争奇斗艳的后宫百花全成了一丛丛的韭菜,谢琼乐憋着笑朝最前的沈皇后身边走去。 “母后。” 沈皇后与谢琼乐今日不约而同地都穿着黄色色系的衣裙,只不过沈皇后穿的是金盏黄的蚕裙,而谢琼乐身上是鹅黄色的襦裙。 不仔细看,还挺像母女装的。 “乐儿,用过早膳了吗?” 上了年纪的老人睡眠浅,往往清晨初晓就醒了,于是她们不得不早些来祥安殿的院子里候着太后盥洗后召见。 “儿臣小用了些,多亏了秋画天未明时就起早准备。” 谢琼乐头上的钗子歪了些,显然是她赖床来不及随手就插了钗子。 沈皇后替她正了正歪斜的钗子,轻软丽语:“秋画是个贴心的。”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走到殿外,举止恭谨得看不出任何差错,面上挂着笑:“太后请诸位娘娘进去。” 谢琼乐跟着沈皇后进了殿内,太后慈眉善目,谢琼乐不知是否是德祥太后礼佛的缘故,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佛性,慈笑着对着下面年轻的一辈们让她们平身。 “难为你们还要花费时间精力还探望我这个老婆子。” 沈皇后弯膝垂首,声色轻柔:“给太后请安本就是臣妾们的本分。” 沈皇后身为后宫之首,自然是最能与德祥太后说得上话的。 “好了,不必拘礼。”德祥太后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一群人,举手轻抚额角,“请安也请过了,皇后与孩子们留下来与哀家说说话,其他的妃嫔们就先回去吧,在殿外等了些时候也是辛苦了你们。”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本是前朝里的一员小女官。 德祥太后初成皇后之时,对后宫繁复的礼仪规矩不甚了解,先帝便让这位女官侍奉在还是皇后的德祥太后身侧。 德祥太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轻易就能知道太后的意思。 让祥安殿其他侍奉的宫人们取了些银钱珠宝赏给那些来请安的妃嫔们。 崇奉佛教的德祥太后视金钱如无物,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可即使太后不上心这些珠宝玉器,谢封仁还是愿意将那些稀世珍宝奉于太后,太后向来是不缺这些的。 众妃嫔们得了赏赐,也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强行留在祥安殿,福礼后就群鸟散去,各自回宫。 皇后与其余几位育有子嗣的妃嫔被留下,凡是子孙满堂的老人家,无一是不想享天伦之乐的。 难得见到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她脸上这才流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把勉儿抱来给哀家瞧瞧。” 嬷嬷从豫嫔怀里抱过八皇子,德祥太后担忧摔了孩子便只是掀开包裹着婴孩的襁褓望了一眼这个刚出生不久的最小的皇子。 “勉儿真乖。” 八皇子谢勉的生母是豫嫔,豫嫔膝下除了豫嫔还有四皇子谢定。 德祥太后看了两眼就让嬷嬷将孩子抱回给豫嫔。 “这孩子的性格倒是像豫嫔一样安安静静的。”德祥太后视线落在稳稳接过孩子的豫嫔身上,“豫嫔替陛下孕育了两个皇子,也该升一升位份了。” 豫嫔接过孩子之后就听见太后说要升她位份,颤抖着手跪下:“臣妾无德无能,谢太后恩典。” 德祥太后不在意她谢恩的自谦言论,在后宫待了几十年,早就对这种心里想一套嘴里说一套的做法了如指掌。 “能为陛下诞下子嗣已经是尽心尽力侍奉陛下的表现了。” “皇后你觉得呢?”德祥太后不想让自己的儿媳觉得她独断专行,仿佛真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般望向她。 沈皇后笑晏晏地恭敬地回话:“母后所言甚是。妹妹入宫也有些年份了,又替陛下养育两个皇子,当然是该晋一晋位份了。” “先起来吧,抱着孩子别总是跪着,万一摔着了怎么好。” 豫嫔战战兢兢地由着身旁的宫女将她扶起来,皇子本可以让宫女抱着,可她执意自己照顾。 沈皇后顺手也扶了一把豫嫔:“正好年节未过,我回去就与陛下商议给妹妹晋位份的事宜。” “谢过皇后娘娘。” 太后见她们姐妹和睦,安心地唤了谢琼乐到她身边。 -- 第105页 “琼乐,来。” 太后虽然身在后宫,又不常与人打交道,可后宫里的事情她了然于心。 “瞧着比上次来时瘦了些,该多吃点。” 谢琼乐为玑瑶长公主心伤了一段时间的事情宫内皆知,大家都知道她与谢玑瑶走得近,为谢玑瑶的离世心伤也属平常。 太后却很是心疼这个孙女,谢玑瑶怎么样也喊她一声母后,她身为她的嫡母,为她的猝然离世也是难过不已。 她年纪大了,对亲情更加重视,也对重情重义的孩子更为偏爱。 “谢皇祖母。” 谢琼乐上回来祥安殿要了一本佛经,说是要给林老太太作为教养礼仪的谢礼。见谢琼乐如今乖顺了不少,应该是当时礼仪学得不错。 “后日要去重灵寺礼佛,你且帮皇祖母将手抄的几本佛经交给住持吧。” 如此重要的事物不交给端庄稳重的沈皇后,而是交给了她这个小辈,足以看出德祥太后对她的倚重。 “孙女必定好好地将佛经奉上。” 德祥太后与她们絮叨了一会儿便累了。 “都回吧。” 嬷嬷将佛经捧到谢琼乐面前,谢琼乐小心翼翼地接过。 嬷嬷将佛经递给她的那时凑近她细声嘱咐:“太后吩咐,务必亲手交与住持。” 谢琼乐怔愣了一秒,立刻点头:“晓得。” 嬷嬷的脸上再次挂上那面具般的笑容,目送她离去。 重灵寺的住持与德祥太后,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第43章 第四十三话 再度来重灵寺,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意思。 谢琼乐坐在蒲团上听着僧人慢条斯理地阐释佛理,深奥莫测的禅学晦涩难懂,听得人脑袋左摇右晃昏昏欲睡。 寂静无声的庙堂,僧人娓娓不倦,鼻尖萦绕着香火味,谢琼乐端坐着的身子渐渐放松,控制不住地眨巴眼睛。 香炉里的沉香袅袅,香灰掉落在香炉内。 谢琼乐不知不觉就意识飘离了,身子一歪,她倏地惊醒,身子并未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季……” 谢琼玉刚想张口唤他,他右手的食指放在薄唇中间,抵着他的唇珠。 “嘘。” 谢琼乐抿了抿唇,一手撑着地面支起身子,从他的怀里起来。 “要偷偷溜出去走走吗?”季成安单膝跪地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谢琼乐上辈子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莫名其妙地穿进书里成了琼乐公主,亲身体验了超自然现象,观念有所动摇,却还是难以对任何宗教产生虔诚的信仰。 她早就预估到自己会昏昏沉沉地跑神,特意寻了个角落里待着,倒是方便了她此时的偷溜。 谢琼乐微微颔首,猫着腰跟着季成安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挪动步子离开庙堂。 呼吸到新鲜清冽的空气,谢琼乐昏眩的脑子被冷风捎去了些迷糊。 “公主,一起走走吧。” 季成安含笑的眼眸盯着她,谢琼乐无数次对上他的眼睛还是会被他含情的双目深深吸引着。 谢琼乐与季成安并肩走着,天气渐暖,天空不再飘雪,地上的积雪被僧人扫净,枝头上冒出鲜嫩的绿芽。 谢琼乐偷瞄可以放缓了步调的季成安,季成安总是这么处变不惊,即使是那日在长公主的丧仪他搂着她的肩膀,问她晏青与她说了些什么。 谢琼乐抬头时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启唇欲语还休。 她的内心天人交战,晏青说的话哪怕是告知谢封仁,他一个帝王,又怎么会对一个连牙齿都未长齐的幼虎有所提防。 告诉季成安,他会有办法吗? 她坚信晏青的能力,忍得下胯|下之辱的人必成大器。 所以她也确信,晏青要大兴为谢玑瑶陪葬的话不是开玩笑。 “公主?” 季成安注视她愈发蹙起的秀眉与泛青的唇色,扭头对着已然空无一人的道路沉思。 谢琼乐说了什么让执着的晏青离去,晏青又恐吓了谢琼乐什么让她色如死灰。 谢琼乐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咬着唇眼神异常坚定:“晏青还会回来的。” “嗯。”季成安抓住她纤细的手臂,不让她身体下滑。 “他会带着千军万马,来踏平大兴。” “季成安,你信我吗?” 季成安冷着脸,惊异于晏青竟然敢这么大胆地放下狠话。 “我信你。”季成安柔和自己的神情,那双眼睛里只有谢琼乐惊恐的脸。 谢琼乐反抓着他的小臂,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信我,晏青他会说到做到。” 季成安深知世界上没有任何的绝对安稳,也没有绝对的稳操胜券,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 所以,他相信谢琼乐说的每一句话,也相信晏青会卷土重来,以强势难以抵挡的姿态。 “别怕。” 谢琼乐紧绷着的神经因为季成安的一句话被旋松了紧度。 “他需要时间,我们也有时间准备。公主,别怕。” 谢琼乐与季成安步行在地面被雪水浸湿的石面地板上,在不远处,一群穿着明黄色僧袍的僧人们整齐划一地敲着有节奏的木鱼,嘴里念着那些她听不懂的禅学佛理。 谢琼乐驻足望着那些僧人,内心疑惑又不解:“季成安,你说人真的能够抛舍七情六欲无欲无求吗?” -- 第106页 季成安跟着她停住脚步,站在她身侧,视线随着落在那些毫无感情念着佛理的僧人们身上。 他沉默了片刻,思考得出结果:“不能抛却,但可以克制。” 谢玑瑶爱而不得,晏青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感情这东西真的毫无道理。 谢琼乐余光偷瞥季成安,他就站在她身边,给予她身处异世的安全感。 她或许,也是喜欢季成安的。 不远处,一个穿着明黄色与敲木鱼的僧人们并无二致的僧人小步朝她走来。 “施主,住持寻您一叙。” 谢琼乐一到重灵寺便问了僧人住持在何处,只是那时住持似乎有事烦身,她逃讲解佛理无果,只能等住持寻她。 那几本太后手抄的佛经不在她手中,她得先回刚刚的庙堂去找秋画取来。 “可否稍等片刻,我去取样东西便好。” 僧人双手合十:“施主请便。” “我得去见见重灵寺的住持。”谢琼乐不好意思地与季成安说话,他们才偷溜一小会儿,她就有事得先行离开了。 “你与重灵寺的住持认识?” 谢琼乐解释道:“是皇祖母让我亲手将她手抄的佛经交于住持,我本身并不识得住持。” 季成安颔首,可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为何太后会让谢琼乐去送佛经。 “那我与你一起回庙堂。” 谢琼乐寻了秋画取好了那几本佛经,确认没有损坏后就跟着僧人一同去后院的禅房寻住持。 秋画跟着她,但到了禅房外,谢琼乐便叮嘱她,她有话要与住持单独谈,让她在外候着,并且别让人打扰。 “是,公主。” 谢琼乐推开禅房的门,禅房设施简单,住持站在那里,面上宁静没有任何急躁的情绪。 “见过公主。”住持浅笑着弯腰与她见礼。 他的手上缠着檀木珠串成的佛珠,比普通僧人外多披了一件袈裟。 谢琼乐将那几本佛经双手奉上,住持接过佛经并未打开,只是捧在手中。 太后让她亲手将佛经交与住持,可这位住持却丝毫没有有话要与她说的样子。 住持对上她茫然若迷的神色,轻笑了一声:“公主,可是太后娘娘让您来寻贫道。” 谢琼乐点了点头。 “有缘人自会相见,想必公主与季家往来甚深。” 这京城里的季家,唯有忠孝侯府最为显赫,住持口中的季家显然就是忠孝侯府。 谢琼乐更加茫然不解,接下来要说的话与季家有何干系。 她手上没用东西,只是抓着自己身上的裙摆,神色不解地听住持继续讲下去。 “太后娘娘要公主来见贫道,是要贫道拜托公主一件事。” 太后娘娘若是有事要吩咐她大可直接召她到祥安殿一见,这七拐八拐地还得绕个圈子。 “太后娘娘要公主保住衡王殿下。” “衡王?”谢琼乐未曾料到会在这里听到衡王谢潜延的名字。 “我如何保得住衡王?再说,衡王做了什么需要人来保住他?” 她不过区区一个公主,一个小女子,如何保得住一个候王。若是衡王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那也该是他的母后,太后娘娘亲自出手护住他。 谢封仁如此孝顺德祥太后,又是兄友弟恭的皇帝,不会对衡王赶尽杀绝。 这又该从何说起。 住持微微点头,将佛经放在一边的略有年头的木头桌上,转着手里的佛珠娓娓道来:“衡王殿下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负了一个人。” 负了一个人? 据她的了解,这位衡王至今未成亲,没有妻妾,没有子嗣,负了一人,又是何人? 谢琼乐脑子里疑窦横生,百思不得其解。 住持似乎是读懂了她的想法,为她解释:“当年衡王与季府家的小姐私定终身,陛下却为季家小姐指定了婚事,因而阴差阳错嫁给了李府家的少爷。” 季名姝与衡王谢潜延。 谢琼乐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凝视着云淡风轻的住持。 “忠孝侯痛失爱女,对衡王殿下积怨颇深。季府小姐殒命是为难产,而季府小姐,在成亲之前就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住持的话语委婉,可谢琼乐还是听出了言下之意。 他的意思是,季成安,是季名姝与衡王的孩子。 谢琼乐被惊讶得说不出话,若是如此,她与季成安岂不是成了堂兄妹? 有情人终成兄妹。 “你确定,季成安是衡王的骨肉。”谢琼乐颤抖着唇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贫道并不知道季公子的身世,只是太后恐忠孝侯会对衡王殿下下手,故而委托贫僧将此事转达于来寻贫僧之人。” 忠孝侯要找衡王索命早该动手了,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太后娘娘莫不是多虑了。 “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谢琼乐喉咙干涩,惊讶这桩秘事在京城一点风声也没有。 “衡王殿下若是不对季公子的身份起疑,忠孝侯不会动手。” 一旦衡王对季成安的身份产生怀疑,那么京城就会满城风雨地传出季名姝贞洁不保,婚前浪|荡的言论,于季名姝是羞辱,于季成安也是。 忠孝侯为了护住女儿唯一的骨肉,维护他的前程名声,只会暗自对衡王痛下杀手。 -- 第107页 而要牵制忠孝侯,必须牵制他唯一的软肋——季成安。 放眼如今的京城,谢琼乐对季成安的影响最深。 太后娘娘要她利用季成安,保住她的另一个孩子。 这就是笃信佛道的太后娘娘对她的器重与疼爱,谢琼乐自嘲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剧透:古代同姓不婚。 第44章 第四十四话 人们讨厌走在泥泞的土地上,那些淤泥沾黏在鞋上,就连清洗都要格外用心。 季成安略烦躁地捻了捻玉佩下的穗子,冷脸地直视着那个狗皮膏药般的男人。 李晔迁延观望,不安的手指微曲着搭在双腿上,桌边摆着的茶盏里泡的是白毫银针,坐着的椅子是纹理层层叠叠质地较硬的榉木椅,铺着一层柔软的软垫,坐久了也不觉得硌。 季名姝逝世后,他未再进过忠孝侯府的大门,对于这里的一应摆设及熟悉又陌生。 忠孝侯轸念亡女,忠孝侯的陈设一如从前不曾变过,只是这十多年损坏的物件也不少,有些又难以寻到相同的,便替换了类似的。 李晔数十年不曾入忠孝侯府,对季成安自然亦是多年不曾关照。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晔如今才来寻季成安,季成安对他也是爱答不理。 季成安松开拈着的穗子,端起一旁的茶盏,掀盖浅尝了一口,茶香味浓,口感醇厚,推入舌尖后微苦,喉间回甘。 他不动声色地视线掠过惴惴不安的李晔,等着他先开口。 李晔舔了舔口干舌燥的唇舌,见季成安端起了茶盏,他才颤抖着手去端着茶盏险些又要摔了茶盖,小眼神偷瞄了一眼不动如山的季成安,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 这样好的茶水给李晔喝还真是浪费,他压根就没心思去品尝这茶香与茶味,更不会回味其回甘的清甜。 “成安。” 季成安听见他故作深情地喊他的名字,胃里直犯恶心,呷了口茶把这种不适强压了下去。 季成安落叶般轻飏的眼色让李晔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觉得屈辱,他是他的父亲,哪有父亲求儿子办事的道理。 李晔硬声地放下茶盏:“我遇上了麻烦事,你出面替我解决了。” “呵。”季成安冷笑了一声,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 “求人就该要有求人的样子。” 季成安单挑着一边的眉,高高在上的姿态是一点儿都没有将李晔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老子是你父亲。”李晔全然没有委身求人的低声下气,仿佛季成安天经地义地该帮他处理烂摊子。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父亲?” 李晔拍着桌子站起身,怒目圆睁地凝视着他时,季成安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稳稳地坐在榉木椅上。 “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李晔气急,下意识就像抓起身边的杯盏朝他丢去。 “记住,我姓季,不姓李。” 季成安寒冽如刀的眼神射向下一秒就要抓起茶盏的男人,把李晔吓得一个哆嗦。 “你有什么脸面来忠孝侯府闹事?”季成安字字轻慢,可就是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威胁,让李晔不得不重新反思自己的态度。 “可别忘了,季家与李家,如今一丝瓜葛也没有。” “若是有,也该是再踩上一脚的仇怨,而不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季成安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光禄丞,品阶比他还要高上不少。 最重要的是,他将不止步于此,不仅受当今陛下的青眼,他与皇太子谢安的关系满城皆知,他日谢安登基,他就是皇帝近臣,位极人臣。 更何况他还是忠孝侯唯一的外孙,又与琼乐公主关系匪浅。 现在的季成安,不是他能够随意使唤的。 他的这个生父头衔,他也大可完全不放在眼中。 李晔慌了神,他脚下站着的地盘是忠孝侯府,不是他可以呼风唤雨的李府。 他软了身子,双膝跪地,膝行了两步,神色哀切:“成安,刚刚是我冲动了,你一定要帮帮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生父啊。” 李晔伸手就要拽他的下袍,季成安起身,让他定住了动作,可脸上还是一副哀哀戚戚的神情。 吃软怕硬的家伙。 季成安跨步绕开跪着的李晔,走向后厅,只漠然地丢下一句话:“你的事,我管不了。” 季成安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值得费心思的薄情寡义之人惹得一身骚。 “季成安,你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养不养的熟,那还不得先养养看吗? 季成安吩咐了看院的护卫,若是李晔继续惹是生非不愿自己离开,就架着他把他丢出忠孝侯府。 “向姨。” 季成安唤作向姨的人是他的乳母,也就是季名姝生前身边的侍女。 季成安并非石心木肠,他知恩图报,将从小就照顾他的向姨一家都安置在忠孝侯府,吃穿不愁,生活清闲。 “李晔来了?” 向姨在后厅就听到了前厅里的声嘶力竭的辱骂声,寻上忠孝侯府的泼皮无赖,也就只能是那个狗彘不食,品行不端的李晔了。 季成安揽着向姨的身子,将她面向前厅的身子转着朝后院的方向走。 “向姨不必费心,我自有法子打发他走。” -- 第108页 向姨疼惜的目光落在季成安的眼里,只怕她是又想起了季名姝,又心疼他从小无父无母,父亲尚在人世却形同摆设。 “你打小就有主意。” 向姨拍了拍他揽着她双肩的手背,抓着他的手与他面对面:“别委屈了自己。” 向姨待他就如同自己的孩子,季成安也将她看做半个母亲看待。 季成安的心里一片柔软,像个开朗的少年郎与她撒娇:“我想念向姨做的小馄饨了,向姨给我做一碗吧。” 向姨眼角的皱纹笑成了褶子:“好,你想吃就和向姨说,向姨给你做。” 季成安温柔地凝视着向姨离开的背影,逐渐将嘴角的弧度平成一条直线。 恶有恶报,多行不义必自毙。 因果轮回,李晔要为自己做下的行为付出代价。 李晔被侍卫丢出忠孝侯府,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凶狠的目光紧盯着那块忠孝侯府的牌匾。 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蝼蚁无法撼动大树,他对忠孝侯府,对季成安,都无计可施。 他灰扑扑地夹着尾巴离去,他必须想方设法地解决眼前的困境。 前段时间中州久未降雨闹旱灾,朝廷拨款运粮前去接济灾荒的百姓,中途物资被截,致使百姓饥荒数百人死亡。 消息传至皇帝耳中,谢封仁恚怒,下令严查贪官污吏,从京城到偏远小城,任命廷尉少府一同监察。 李晔的芝麻官就花了李家大半家产,李晔心有不甘。 纵使他的官职在遍地都是达官贵族的京城只是一员无足轻重的小官,但人心贪欲念起,贪婪与欲望的手就会伸向京城之外。 谢封仁下旨严查贪官污吏,李晔惶恐不安,只得来寻求季成安的帮助。若是他愿意,只需要与皇太子说一声,就能保住他的性命与官职。 可要一个与他情感淡薄的儿子出手相助,在他的坦荡大道上留下一个污点,季成安不会那么傻。 谢琼乐飘飘然地虚浮着脚步从重灵寺的禅房内走出,脑子像是被重锤砸过般地混乱。 季成安是衡王谢潜延的孩子…… 谢琼乐踩在云端上虚无的感觉,源于她本身并不是谢琼乐。 若住持所说的属实,季成安与谢琼乐就会变成堂兄妹的关系。那么季成安与她之间这段时间暧昧的感情算什么呢? 是爱情,还是根源于血缘的亲近。 她不是琼乐公主谢琼乐,可她如今的身子是原身的。 谢琼乐想要笑出声,又笑不出口,扯着嘴角可笑极了。 “公主,住持与您说些什么了?” 谢琼乐的脸色算不上好,雪肤上更透着一层苍白。 谢琼乐没有心情转换表情去敷衍秋画:“不过是一些处世之道罢了。” 秋画直觉不会那么简单,可是谢琼乐闭口不谈,她也不会多问。 “公主还要回去寻季大人吗?” 她方才是与季大人一齐来寻她的,那时候的谢琼乐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或许,公主去见见季大人,心情就会好起来。 谢琼乐没有把握自己在知道这种秘闻的情况下在洞察秋毫的季成安面前伪装得若无其事。 “不,我们回庙堂。”谢琼乐迈开步子,步伐越走越急,仿佛是为了甩脱身后的什么东西。 沐月宫内。 流云与夕窈不知是从何处寻来了一个燕子形状的纸鸢,兴高采烈地拿着那纸鸢就进了内殿。 “公主,今日天气暖和了许多,我们去御花园放纸鸢吧。” 谢琼乐倚靠着软枕,透过窗户往外瞧,听到叽叽喳喳活力满满的两小姑娘的声音,才轻瞥了一眼她们手里的纸鸢。 竹子编成的支架,上面纸糊的形状被用彩墨绘成了鲜艳的颜色,细致又好看。 “你们从哪寻来这么好看的纸鸢的?” 流云怔愣了一秒,正支支吾吾地要说话,夕窈立刻就自然地接过话茬:“是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春日最适合放纸鸢了,公主就出去走走吧。” 谢琼乐从重灵寺回来就窝在沐月宫数日,她有心事时就喜欢望着窗户发个呆。 她毕竟不是真的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开心就笑,难过就哭,情绪跟面谱似的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住持简短的几句话却蕴含着很大的信息量,谢琼乐一时还没有消化好这些信息。 多思无益,谢琼乐懒散地从坐塌上支起身子,视线落在了桌上摆着的那盆水仙,于是改变了主意唤她们为她更衣。 “那便更衣出去看看吧。” 积雪消融融入土地循茎叶而上,御花园内生出新芽,春日里也开了不少花。 □□色的杏花俏丽枝头,粉嫩的桃花攀枝盛开,夕窈和流云年幼玩心大,那些花儿草儿入不了她们的眼,拽着纸鸢在御花园内跑着。 “你们小心些。”秋画就像是她们的姐姐,朝着她们喊话。 御花园内铺的是石子路,一不小心极有可能会摔跤。 谢琼乐的视线被停在花朵上的一只蝴蝶吸引着,扇动着明媚的蓝色翅膀,不一会儿又飞走了。 “公主看蝴蝶也看得这么认真。” 季成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而她的身后除了季成安,秋画与那两个闹腾的小姑娘早就不见了踪影。 -- 第109页 季成安巧合地穿了一件与蝴蝶相似的蓝色深衣,谢琼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夕窈与流云让她出来放纸鸢分明就不是她们的主意。 早在刚刚流云闪烁其词地说不清纸鸢是从何处来的时候她就该察觉的。 只是沐月宫内存放东西的库房内具体有些什么,她还真不清楚。 现下想来,该是季成安送的。 “公主近日似乎又避着我了。”季成安的脸上摆出受伤的神情,“可是我又做了什么让公主不高兴的事情么?” 上元节不设宵禁,城外火树银花,京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季成安邀谢琼乐出游去看灯会,可谢琼乐以身体不适婉拒了他的邀请。 上元灯节,鸳鸯相会。 谢琼乐手里握着拳头,垂眸不愿与他对视。 谢琼乐胸口闷闷的:“没有。”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而是这份感情,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谢琼乐猛地意识到,她会这么伤心,是因为她真的喜欢上了季成安。 她无意识地抚上胸口,蹙着秀眉,是什么时候…… 季成安不再继续与她开玩笑,察觉到谢琼乐态度的反常,季成安靠近她,想要牵她的手。 手指刚刚触碰到她手背的肌肤,谢琼乐立刻就后退着避开了他想要牵她的动作。 “怎么了?” 谢琼乐的反应实在反常,他压着眉头,放下悬在半空中的手。 “季成安,不要继续喜欢我了。”谢琼乐冷声说道,若是仔细琢磨她说话的语气,就会发现声线的颤抖。 “公主。” 季成安不解为何前几日还好好的谢琼乐会突然转变了态度,又一次要与他划清界限。 “感情是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吗?” 谢琼乐脑内一团乱麻,事情的发展趋向越来越不受控制。 谢玑瑶,晏青,季成安,谢潜延…… 完完全全地脱离了书中的剧情。 她只是想简单地以谢琼乐的身份活下去,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控制不住的心动变成了有悖伦理的关系。 不能再继续了。 “季大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应该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从一开始就错了,全都错了。 该怎么修正这些错误,她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一点点乱…… 解释一下:之前就已经说过,季成安察觉到了谢琼乐不是原来的琼乐公主,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以他的视角是不会知道的。人只能接受自己认知以内的东西,所以季成安不知道谢琼乐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对这个新的“谢琼乐”产生了好奇,接着喜欢上了她。 而谢琼乐一直是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刚开始把他们看成程序中设定了行为的纸片人(她上辈子是程序员)后来,刚发现剧情开始与书中不同的时候她还只是置身事外。后来京城一役时她产生了恻隐之心,不想谢安季成安他们出事,开始把他们当成真正有血肉的人了。 现在的虐点就是谢琼乐刚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季成安时就被告知原身与季成安是堂兄妹,他们在伦理上是不可以在一起的。接着就是晏青先前的放话,让她恐惧剧情改变后产生的巨大后果。她开始想要修复剧情,想要改变剧情的变化。 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我是亲妈~看到这里点个收藏吧谢谢宝贝们! 第45章 第四十五话 颠簸的马车上,谢琼乐伸手掀开马车窗子的帘子,繁华人烟的京城不再,而是摊贩呼和行人来去匆匆的边域景色。 “阿乐,你真的要继续同我们走下去吗?” 谢琼乐心乱如麻,垂着沉重的眼皮,将手边的帘子放下。 马车内,古思域坐在她身侧,一脸担忧地盯着她,想不清她究竟为了什么竟舍下这富贵皇城要与她兄妹同回大漠。 年节后,古祁蕴领旨回大漠继续守卫漠城。 古思域未能为兄长寻得如意夫人,便请旨要同古祁蕴一同回漠城。 京城虽好,终究不是生养她的地方,她思念漠城,古镇城与古夫人暂时不得违背圣喻离开京城,她只是个郡主,来去自由,很快圣旨下来,允她同兄长归程。 只是如今这归程一途多了一人,谢琼乐。 那日他们备马离京,谢琼乐急匆匆地跑到将军府,脸上戴着遮掩容貌的纱笠,就连最亲近的侍女都未陪同在身侧,孤身一人前来。 “思域,带我一同去漠城吧。” 谢琼乐一开口的请求就将古思域震惊住,她堂堂陛下嫡女,大兴的公主殿下,竟然要离开京城。见她这副装扮,应该也是瞒着陛下众人掩人耳目来此。 古思域不能答应她的请求,公主出京,危情重重,一旦出了任何差池,古家难逃其咎。 “思域,求求你。” 古思域难以抉择,但迟迟没有动身的她引起了古祁蕴的注意。 “怎么了?”古祁蕴朝着她走来。 古思域自幼习武,又遗传了古将军的高个子,精壮的身躯将娇养在皇宫中的谢琼乐遮挡得严严实实。 古思域听到兄长的声音,半转过身子回头,谢琼乐的身影便暴露在了古祁蕴的视线里。 是来送别古思域的吗? -- 第110页 古祁蕴很快就将自己的猜想否定,谢琼乐要是来为古思域送别,就不该是这副遮掩行踪的打扮,而此时,谢琼乐脸上企求的水雾的目光还未收敛,古祁蕴一瞬间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公主殿下。” 谢琼乐深知自己要同古思域和古祁蕴的车马出京,必然是不能瞒着古祁蕴。 谢琼乐直言不讳地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古祁蕴,她心尖悬着一根丝线,那根细丝摇摇欲坠,随时会因为古祁蕴的拒绝而断裂。 “古少将军可否带我一同去漠城。” 她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古祁蕴,古祁蕴能看得出她眼中饱含着恳切。 这种眼神,他在征兵之时见过许多人的眼里都溢出过这种情绪。 “好。” 不问缘由,不顾后果,如此简单地就答应了。 谢琼乐呆滞地盯着他,生怕自己方才所听到的那声允承是幻听,是假的。 “兄长!”古思域鲜少见他如此鲁莽,惊喝着想要拦住,“你可曾想过我们私带公主离京是多大的罪责吗?” 古祁蕴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不忍的眼神流连过谢琼乐咬着下唇的唇瓣。 他这辈子能为她做的事情,或许只会有这一件。 若是皇上怪罪,他会一力承担,不牵连古家。 “古少将军,只要您肯带我离开京城,我可以不去漠城,不牵连古家。” 可谢琼乐不跟着他们一同去漠城又能够去哪里呢,她生得柳夭桃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又怎么能够在这个阴险的世道存活下去。 古思域实在难以想象,千娇万宠的公主会因为何种因由冒上生命危险也要离开京城。 莫不是陛下为她选了一门不合心意的婚事? 女子嫁娶之事关其一生,可陛下如此宠爱谢琼乐,又怎么会强迫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夫婿。 不是婚姻之事,又会有什么样天大的事情能够逼得谢琼乐要逃离京城。 “公主不必多忧,臣既答应带公主回漠城,必然护得公主周全。” 马车已经行了半程,再想回头也很难了。 古思域虽忧心带谢琼乐离京会祸及古家,她生长在大漠,耳濡目染的是侠肝义胆,出手相助。既然连兄长都答应了谢琼乐要带她回离开京城,她也不会同意让谢琼乐独自流浪,也会尽力护着她。 只是若是谢琼乐反悔了,她也能寻法子将她送回京城。 这几日不知是水土不服奔波劳累,谢琼乐的脸色并不好看,总是病恹恹的。 “思域,谢谢你。”谢琼乐并不想回京,她如今所能做的,只有离开京城,让季成安不能再见到她。 也许时间久一些,他便会忘了她,喜欢上其他人。 公主的身份是恩赐也是累赘,谢琼乐穿书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心态变了许多。 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不劳而获的东西,欠下的迟早要还。 “你我之间本是不必说谢的,可是你这么一闹,陛下指不定有多震怒。” 那日她与季成安不欢而别,转身回宫刻意不去看季成安的脸色,但光是想想,被喜欢的人拒绝,该是很心碎的。 之后,她打听了古祁蕴离京的日程。 正巧,古祁蕴离京那日是白芷书院上学的日子,谢琼乐出宫,又寻了由头让秋画替她去寻落在了书院里本不存在的东西,甩了她匆匆赶往将军府。 她之所以不带着秋画,一是大漠之外生活艰苦,她自己尚且能过,可要古思域他们多为一人操劳,更是心生愧疚。二来沐月宫需要秋画替她照顾着那群小的,留在京城她所能做的事情更多。 只是这几日她日日思忧,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皇帝陛下见她留下的书信,定然是会怒不可遏,兴许还会派出军队搜寻她的下落。 还有沈皇后与谢安,也会为她的安危担忧。 季成安呢?他会疯了一样找她吗? 应当是不会的,以他冷静自持的性格,大抵会觉得自己为了躲他连京城都不待了,继而恨她入骨了。 谢琼乐无疑是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 离宫的后果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正是全都考虑过了,才孤注一掷地选了最难以理喻的解决之道。 琼乐公主只是一个短短上场就落幕的配角,不该在书中的剧情里起到这般举足轻重的作用。 要改变这一切,她惜命不可能死,只能逃离书中的主场——京城。 “这都是什么!” 谢封仁因愤怒而颤抖的手紧紧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信上是谢琼乐的亲笔。 沐月宫内的宫人全都伏低了身子不敢抬头,生怕陛下的怒火牵连到她们的身上。 谢琼乐信中所写,她不愿一辈子都生活在皇宫里,她想出去看看,让陛下不要让人寻她,也不要牵连沐月宫的所有人。 还以为她这段日子是收敛了性子,不再挥霍金银财宝,也不再肆意妄为,一切都是幌子,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这胡作非为的性子还是他给娇惯出来的,谢封仁气愤,又不能将这些怒气都发泄在无辜的宫人身上,只是愈发气急。 “去,让叶将军去追寻公主的下落。” 谢封仁将信纸揉成团,隐忍着脾气:“记住,不要大动干戈,私下进行。” 谢封仁在气头上,还是顾忌着女儿本就不好的名声,不希望继续添柴加火。 -- 第111页 谢琼乐的熊心豹子胆,所作所为让跟在谢封仁身边十数年的李民也不敢相信。 “是,陛下。” 李民领了旨意,胆战心惊地退下。 消息传到东宫。 “什么?” 任何听到了谢琼乐出逃京城消息的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置信。 谢安手中的毛笔落在了雪白的纸上,晕成一团黑墨。 谢安定住,盯着纸上晕开的墨水,将毛笔重新架在笔架上,沉声问前来禀报的内侍:“陛下可说了什么?” 内侍压低了自己的脑袋,颤颤巍巍地开口:“陛下大动肝火,命叶骅将军暗中搜寻公主的踪迹。” 谢安的脑袋突突地疼,还不知道季成安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谢琼乐弯腰从马车内出来,一段结实有力的手臂伸到她面前,她怔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古祁蕴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刻搭上他的手臂。 “谢谢。”谢琼乐弯唇浅笑着。 古祁蕴见她搭上自己手臂时露出的一截手腕,纤细得一掐就会断。 她瘦了不少。 “公主,府上还未整理出干净的房间,先委屈公主与小妹同住可否。” 古祁蕴愿意带她来漠城,并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已然让她心生感恩,断然不会公主病地要求他为自己准备锦衣玉食的生活。 “劳烦古少将军了。” 谢琼乐随着古思域一同回她的院子。 漠城的将军府比京城内的将军府的面积还要大上许多,应是漠城地广人稀的缘故。 只是漠城的将军府不如京城奢华,却也简单干净。 用过晚膳后,古祁蕴到古思域的小院里来寻谢琼乐。 “公主出来没带包袱,明日我带公主去城内的市集里买些东西。” 谢琼乐一路上都用的是古思域的东西,就连衣裙也得裁了长度才能不拖地。 “嗯,谢谢古少将军。” 寄人篱下,谢琼乐有些拘束,古祁蕴淡淡的声音放轻了语气:“公主一路上总是说谢,若要谢便不该只是嘴上谢谢。” 谢琼乐没想到古祁蕴会找她索要东西,她身无分文,所有的也只是那日出宫时头上的几根值钱的钗子,或许能换些银两。 古祁蕴见她神色慌乱,忍俊不禁:“臣不过是与公主玩笑,公主在府上大可安心住下。” 谢琼乐难得露出真诚的笑意,正要说出口的谢意被噎住,只是点了点头。 “公主早些歇息吧。” “古少将军也是。” 谢琼乐目送他离去才闭上房门。 身边没了贴心照顾的秋画,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就依赖上了这个照顾她生活琐事的小姑娘。 不过是重新开始,上辈子她也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谢琼乐闭上眼,沉沉地陷入梦境。 皇帝对外宣称公主今日感染了病症,沐月宫不许他人出入。 但公主离宫的消息还是没能瞒过季成安的耳目。 那日谢琼乐整个人都很反常,对他也格外抵触。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一个从未离开过京城的公主会大着胆子离开京城。 “查到了吗?公主是何时出的京?” 面对浑身都冒着寒气的季成安,诚显也不敢继续耍宝,难得沉稳地向他通告暗探们查到的消息。 “根据暗探查到的消息,公主并不是一个人离开的京城。” 毫无疑问,公主不可能一个人通过严查的城门。 “至于公主离京的日子,应当是三月初二,秋画是一人回的宫中。” 诚显稳住声线:“那日碰巧也是古少将军回漠城的日子。” 静静地听着诚显阐述的消息的季成安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倏地抬起头:“古祁蕴。” “据说思域郡主也回了漠城。” “是。” 季成安有了八分的把握,谢琼乐应当是与他们一同回了漠城。 “快马加鞭去漠城一趟,打探一下公主是否去了漠城。” 诚显得令退下,季成安桌前的情报是有关于京城贪污案的官员名单。 李晔赫然在册。 翌日,谢琼乐难得一夜好眠,自己梳洗扎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推门就瞧见了整装好在外等候的古祁蕴。 不知为何,这让她不禁忆起了在曲府时常常清早就从院外回来的季成安。 谢琼乐回笼思绪,古祁蕴听到木门开启时的嘎吱声,回头望向她。 “将军等候许久了?” 谢琼乐的身上穿着的是古思域小些时候穿的裙子,勉强合身。 古思域不喜欢清汤寡水的颜色,衣裙大多是橘色亦或者绛紫色。 “不久。” 谢琼乐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我们现在就去吗?” “嗯好。” 谢琼乐和古祁蕴一同出了府,漠城的市集不大,贩卖的东西也不比京城精美,倒是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五颜六色的宝石制成的小饰品。 那些宝石质地不属于上乘,但胜在颜色鲜艳漂亮。 “喜欢吗?”古祁蕴见她的目光总是流连于摊边的小饰品。 古思域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女儿家的珠宝首饰,古祁蕴有时都忘了女孩子就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 谢琼乐摇了摇头。 她如今囊空如洗,古祁蕴能为她购置一些日常所需的物品已然是他心细,她不该奢求这些首饰。 -- 第112页 “摊主,这个钗子我要了。” 古祁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接过那根彩石钗子递到她手上。 “臣领了陛下不少俸禄,京城一役陛下又赏赐了许多金银,公主有想要的,尽管开口就是。” 第46章 第四十六话 “少将军今天想要些什么呢?” 古祁蕴带谢琼乐去购置衣裙的店铺是古夫人常常光顾的成衣铺,成衣铺的老板娘难得见古少将军会亲自来店里,心中疑惑却也迎合着笑意放下手中的账簿朝着他碎步走去。 “帮她选些适合的衣裙。” 老板娘的眼神越过高大身躯的古祁蕴,视线落在了他身后杏脸桃腮,雪肤玉肌的小姑娘脸上,这样神仙似的容貌,她活了这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她怔愣着盯着小姑娘的脸,饶是习惯了被人注视的谢琼乐也浅浅含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老板娘回过神来,连忙笑称花儿似的积极应声:“那定然是有的。” 这样漂亮的仙人儿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她不动声色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心中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算着。 “这是成衣册,姑娘看看图册上可有心仪的。”老板娘谄媚地将厚厚的一沓图册递到她面前。 只是在她伸手接过之前,一双大手就接过了看起来沉甸甸的图册。 “坐着看吧。” 平日姑娘夫人们来挑选衣服都要花费上好些时间,店里摆了几张桌椅以供客人们休憩慢慢选择自己喜欢的衣服。 古祁蕴将一沓的图册放在其中的一张小桌上,让她坐下慢慢挑。 漠城的成衣铺里的衣服款式大多都是京城早就流行了又淘汰了的,谢琼乐倒不在意非要选什么仙气飘飘,款式卓绝的裙子,只要穿着舒服,易于动作的最好。 谢琼乐自己有了选衣服的标准,挑衣服的速度也快得很。 “这些就够了。”谢琼乐微微一笑,老板娘在她身边记下了她要的几件裙子。 “那姑娘便随我来量身形。” 谢琼乐跟着老板娘入内里去,古祁蕴低头随意瞥了眼她挑选的衣服,样式简单,颜色素净。 老板娘一边帮她量腰围,一边笑吟吟地与她谈话:“姑娘,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少将军带姑娘家来选衣服呢。” 谢琼乐想她应是误会了些什么,开口解释:“我与少将军不过只是朋友。” 老板娘暗暗观察她脸上的神情,她也算是活了些年岁,她嘴唇虽勉强地勾着浅浅的弧度,实则眼里却黯淡。 这姑娘似乎真的对少将军无意。 可她方才分明瞧着少将军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在这姑娘身上打量,倒像是喜欢这个姑娘。 人一旦上了年岁,就尤其喜欢撮合年轻的一辈们喜结连理,就像是在为自己的下半生积德似的。 老板娘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做成衣铺这行的掌柜都是伶牙俐齿,擅长与人打交道,她让谢琼乐伸长了手臂,帮她量衣袖的长度。 “哎呀,少将军是我们漠城难得的青年才俊,都说武将最会疼人了。” 谢琼乐并不应声,既不羞赧着否认,也没有一丝丝的动摇,脸上始终挂着浅笑礼貌地听她絮叨着古祁蕴的优点。 老板娘也是个识趣的,谢琼乐不搭话,她自然也心知她难以打动,加快了手上的速度:“量好了,姑娘。” 谢琼乐从里间出来,余光瞟过方才从图册里抽出来的图样似乎厚了一些。 “这些衣服尽快送到将军府。” 老板娘阿谀逢迎:“少将军如此吩咐,一两日内必定送至将军府。” 古祁蕴微微颔首,对谢琼乐柔声说了句走吧,便跨步朝门外走去。 回府的路不长不短,闷声不响的两人使得这段回府的路径变得漫长了些许。 今日出行特意不坐马车,是为了让谢琼乐熟悉这里的街道,尽快适应在漠城的生活。 主街道的一边支起了贩卖热食的摊子,西风捎过热腾腾的烟火气,鼻尖满是食物的香气。 谢琼乐的肚子不受掌控地咕咕叫了两声,古祁蕴停下脚步,他的双手还提着一些刚刚购置的东西:“饿了?” 谢琼乐一醒来未用过早膳就跟着古祁蕴出了府,古祁蕴似乎没有用早膳的习惯,便忘了平常人是需要用早膳的。 晌午时分,到了能够用午膳的时候。 古祁蕴手提着重物,站在原地思考着要带着谢琼乐去哪里才能寻到与京城差不多口味的食物。 谢琼乐离京之后便没了多少胃口,不知是不是食物不合口味,让她难以下咽。 “嗯。”谢琼乐不好意思地抿着唇,肚子发出的哀怨声不合时宜,却又打破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寂静。 “想吃些什么?” 谢琼乐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不远处冒着白腾腾热气的摊子:“不如就吃那家吧。” 街边的摊子没有雅间,就在摊子边摆几桌方桌与长凳。 古祁蕴并不在意坐在室外用餐,只是担忧谢琼乐会对来往路人们的视线感到不安,正欲提出换个地方,对视上她笑盈盈难得开怀的眼神,嘴里的话不自觉地转了个弯:“好。” 谢琼乐坐在了正对着街边的凳子上,古祁蕴张了张唇,最终将手上的包袱都放在了一侧的凳子上,坐在了她的对面。 -- 第113页 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路边人能瞧见她身影的视线。 谢琼乐没想到他会坐在自己的对面,却也只是笑笑。 “老板,两碗羊羹。” 谢琼乐认知中的羊羹还是日本的一种甜得发齁的甜品,摊主端来两碗冒着白色雾气的热汤,里面的羊肉味刺激着鼻端。 羊肉泡馍,原来又叫羊羹啊。 好吃的羊肉泡馍讲究汤清肉烂,醇香浓郁的汤底与入口即化的羊肉在舌尖完美地融合。 古祁蕴暗自地打量谢琼乐的反应,羊肉泡馍的味道较重些,生怕谢琼乐会吃不惯,但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口味。 吃饱喝足后身体总会不自觉地懒洋洋的,日头正大,谢琼玉难免有些困倦。 回府之后,古祁蕴将替她购置的物品放下,犹豫着要说些什么迟迟没有迈开步子离去。 谢琼乐迷瞪着眼神,强撑着要阖眼的眼皮:“古少将军,可有话与我说?” “公主,请直接唤臣的名字吧。” “古……古祁蕴?” 古祁蕴笑起来时脸颊两处会有凹陷下去的酒窝,他鲜少会笑,谢琼乐盯着他两个漩涡似的的酒窝,竟觉得有些可爱。 “公主既累了,就去歇息吧。” “古少……你也辛苦了。” 要想一时改变已经习惯的称谓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古祁蕴仿若未闻她别扭的称呼,勾着唇角离开了她的院落。 京城。 阴冷潮湿的大狱内,李晔头发散乱地坐在角落里。 季成安的黑靴踩在刚刚撒过水的通道,不远处一声嘎吱,一只黑色的老鼠风疾般的速度一窜而过,在暗色中掩了踪迹。 他慢悠悠地走到关押着李晔的牢狱门外,泛着冷光的寒铁柱子将他与外面亮着的天光隔绝。 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甬道万籁寂静,坑坑洼洼的地面泼水后聚成小水坑,走路时发出踩水的声响。 李晔听到脚步声,沧桑的脸上数日未曾梳洗,黑黢黢的双目隔着铁窗射向外面。 一身黑衣藏匿在暗色中的挺拔的身躯站定在他的牢狱门口,骨节分明的双手捏着墨黑色的兜帽,什么都照不清的烛火光从侧面映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与薄唇上。 李晔眯着眼睛才看清来人的长相。 “成安,你是来救我的吗!” 李晔阴沉的双瞳迸发出希望的光,瞪大了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爬带滚地冲到牢狱门口,枯骨般的双手紧紧攥着冰冷的铁柱,抬头满怀希冀地盯着一言不发的男人。 季成安面无表情,来这里之前他预想过自己见到狼狈不堪的李晔时的心情会是什么样的,是舒爽的,还是嘲讽的。 什么都没有,就像看见一只蝼蚁被人踩死时古井无波的冷淡。 哪怕他什么都不坐,李晔还是会为自己的贪婪无厌付出代价。 季成安迟迟不语,就只是漠不关心地扫过他恳切的面容。 李晔眼中的希望之光就像是点在甬道边的一截短烛,因为燃的时间久了,没有人为它剪短烧烬的烛芯,烛光愈发黯淡。 他紧紧攥着铁柱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自嘲地冷笑了两声。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抬起头隐藏在黑暗里的憎恨得快要裂开的双目要将季成安撕裂,一手抓着柱子,一手从缝隙之间伸出来妄图去够他的衣袍。 “你这个冷血的家伙!和你的母亲一样可憎!” 提及季名姝,宛若雕塑般的季成安这才有了些反应,扯着一个不屑的笑容,声音比寒冰更凉。 “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季成安不会救他离开这个潮湿得让人四肢关节都泛着酸疼的地牢,他破罐子破摔地瞪大了眼睛,满是血红色血丝的双目阴狠地快要从眼眶里突出。 “你母亲就是个贱人,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妇。” 季成安蹲下,单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很快他呼吸不畅地脸色变成猪肝色。 激怒了季成安,他神情更是得意,哪怕狰狞着面目,却也要大笑着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咒骂着:“要不是先帝下旨,我根本就不会娶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进门。” 他越想越气,肺腔里的氧气被剥离,他双手死死抓着他掐住自己咽喉的手,仰着头想要多从空气里汲取一丝丝氧气:“你也就是个……杂种。” 季成安从未听说过这些,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手臂上还残留着他指甲钳入肉里的甲痕。 “你说什么。” 季成安根本就不相信这个男人所说的一言一语,可是会有男人愿意编排发妻红杏出墙让自己颜面无光吗。 李晔摸着自己的喉咙,止不住地咳嗽着,拖着软弱无力的身子往后退,惊恐季成安还会对着自己下手。 “皇帝为什么会将丞相的贵女嫁给我们藉藉无名的李家,我早就怀疑了。” 季成安捏紧了拳头,心里长出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这颗种子会生根发芽,变成束缚着他的藤蔓,将他固定在原地。 “原来那个女人在嫁入我李府前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而那个奸夫则是先帝的亲儿子,衡王殿下。” 李晔只管自己吐露个痛快,早就不在乎门外的人是什么神情。 “我被迫纳一个娼|妇入门做妻子,我心中的苦楚又该向何处宣泄。”李晔说得激动嘴角也跟着抽搐,“别人都说我好福气,呵,这样的好福气我还真是担不起。” -- 第114页 李晔每一字每一句串联起来的“真相”像根根细针扎入他的心脏,他不愿意相信,也不可能相信牢狱里谎话连篇的男人所说的季名姝,他落落大方的母亲是那样的一个形象。 他不想再听他的污言秽语,转身离去。 来这里之前,他还愿意念在他是他的生父,让人饶他一命,送他去偏远之地永远不能归京。 现在,他只想快点送他上路。 离开地牢,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紧紧闭上,门外晴朗的阳光与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氛围。 衡王谢潜延,季成安皱了皱眉。 李晔的那些话就像是丝丝入肺的毒,扯得他的大脑针扎似的疼痛。 谢琼乐对谢潜延的格外关注也让季成安心中的疑惑愈发明显。 不管李晔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要去查个清楚。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污蔑季名姝的名声,也绝对不想看见自己变成谢琼乐堂兄这样的局面。 他从未如此地渴望过事态能够如他所愿地发展。 谢琼乐从梦中惊醒,她刚穿书到大兴之时总有段时间做着自己都不清晰的噩梦。 明明记不清梦里梦见了什么,可总会一身冷汗,那种恐惧的情绪即使梦醒后也迟迟无法忘怀。 现在那种莫名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混沌的脑子里还记着梦里的一个画面。 季成安独自一人地坐在一处阴暗的角落,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心脏刺穿。 谢琼乐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在颤动着。 这是什么? 谢琼乐的眼珠子不安地左右晃动,频繁地眨着眼睛。 她做的梦会变成现实吗? 梦里的惊恐真实地还存留在她清醒时的身上。 第47章 第四十七话 季成安造访地牢不过两日,牢中便传来了李晔自尽的消息。 他还未动手,李晔便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彻底地与这个世界告别。 “这两日还有谁去过地牢?”季成安冷声问跪在他面前的诚显。 季成安不信贪生怕死的李晔会有寻死的勇气,但凡他有玉碎瓦全的气节,也不会舍下面子来忠孝侯府求助于数十年不曾过问过一次的“儿子”。 “衡王殿下昨日去过地牢。” 谢潜延并未可以隐瞒他的行踪,丝毫不畏惧旁人会将他与牢中那个孤雏腐鼠的死牵连在一起。 “既然如此,便帮我将拜帖送至衡王府中。” 衡王如此之举,无非是想见他一面,季成安也正想会一会这传闻中淡薄寡欲的衡王殿下。 季成安车马行至衡王府,衡王府是众位候王中唯一一个在京城设有府邸的。 衡王府大开府门,仆役候在门口。 诚显率先跳下马车,为季成安放下轿凳。 “王爷等候季大人已久,季大人请。” 季成安随着领路的仆役绕过前厅,抵达偏殿,一路上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朵绽放的花朵,全是常青的树木与葱郁的大叶植物。 灰沿白墙,久未修葺的白墙落灰在墙沿积成灰堆,脚下破裂的石砖松动,季成安绕开松动的石砖,可身后四处张望的诚显一脚踩下石砖,脚步趔趄差些就摔了跟头。 “呜呼,险些就摔了。”诚显拍了拍胸口,蹙眉不悦地盯着那块有了巨大裂痕的石砖,嘴里嘟囔着抱怨,“堂堂衡王府竟然连路都修补不起。” 季成安撇头睨了他一眼,诚显立刻紧闭着双唇不敢在发出一声怨怼。 “到了,请季大人单独入内见我家王爷。” 诚显正欲再说些什么,季成安轻轻颔首,酷面对着诚显:“你在外候着。” 仆役为他推门,待他走近殿内,便躬身关闭了殿门。 片殿内并不昏暗,相反,除了身后关闭的殿门,两旁的窗扉开着,日光从外照向屋内,将屋内照得透亮。 衡王谢潜延背对着他,手里把握着一件白瓷茶盏。 “衡王殿下。”季成安出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谢潜延放下手中的白瓷,抬眸望向站在门边的少年。 “很高兴见到你,季成安。”他声色沉沉,又带着鲜少中年人会有的柔和,含笑地摩挲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季成安不喜欢他这样装熟的态度,开门见山地问出自己的疑惑:“昨日衡王殿下可是去见过李晔。” 听见季成安直呼李晔的大名,似乎并未将他看做是自己的父亲,谢潜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是。”他并不否认,他本就是要借此见季成安一面。 季成安也毫不讶异他的回答,漠然地继续发问:“李晔的死可与殿下有关。” 衡王发出极轻的笑声,朝着窗边的坐塌走去坐在了蒲垫上:“不如边下棋边聊。” 从棋品看人品,聪明人向来不喜欢用提问的方式来了解一个人,而在生死棋局中,一旦走向穷途末路,性情粗鄙之人最容易狗急跳墙。 季成安坐在他的对面,棋盘中已经摆好了棋阵。 衡王持黑棋,他自然而然持白旗。 黑棋发难牵制白棋,白棋被迫只能走破解黑棋围攻之势的点,每一步棋子都在持黑棋方的掌控之中。 白棋杀意果断,生生在黑棋的围追堵截之中杀出了一条出路。 谢潜延手捻着一枚黑棋,微微上挑着左眉,用黑棋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方才想到下一步该如何继续围杀白棋。 -- 第115页 黑白双方胶着,双方似乎沉浸在棋局之中,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棋盘内的上半局本就是黑棋占尽先机,黑棋左右逢源,下一步,但凡季成安下错,这场棋局也就很快明朗,必输无疑。 季成安沉默着横扫整盘棋,沉默无声地从棋篓中用食指与中指夹出一颗白棋下在了谢潜延完全预料不到的弯道。 谢潜延捻棋子的手顿住,白棋冲黑棋守,白棋成了先手。 一攻一防,季成安险胜谢潜延。 谢潜延将指尖的棋子扔回棋篓中,黑棋与棋篓中的棋子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棋。” 季成安也不自满,盯着棋局的眼神落在对面人和煦的笑脸上:“承让。” 谢潜延盘腿坐着,手轻轻地放在双膝上,侧目望向窗外的院子。 “确实是我下手让李晔死在了地牢里。” 季成安方才的疑问有了答案,他并不觉得衡王会与李晔那样的芝麻小官有什么深仇大恨,连等几日的耐心都没有,非要在他行刑之前先去索了他的命,让自己的手上沾上血污。 除非,李晔那日说的话句句属实。 季成安握紧了拳头,云淡风轻的谢潜延笑着回头,再次将视线放在过分沉稳的季成安脸上。 他从他的五官中瞧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季名姝。 他看愣了几秒,便收回视线,一点一点地将黑棋收回棋篓。 “你不问我,为何要了李晔的性命。”谢潜延漫不经心地说道。 季成安见他收棋,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瞧见那四方棋盘上渐渐只剩下了白棋。 “总归殿下不会与李晔有何血海深仇。” 衡王要李晔的命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又何必非要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谢潜延收起最后一颗黑棋,挑眉勾唇地淡淡地上挑着语气:“谁知道呢。” 季成安右手一扫,便将白棋尽数扫进了棋篓之中。 出手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我与你母亲曾是旧识,大概是不愿见你手染血腥,我便出了手。” 那句旧识就像是蜜蜂的螫针,小小的尾针却分泌着麻痹人体的毒液。 “不知殿下与我母亲是何种旧识。”季成安的语气轻微颤抖着,暴露出他内心的动摇。 谢潜延嘴角的笑意淡了,唇角的弧度朝下。 “我曾与……名姝相恋。” 诚显在门外等了许久,双腿的小腿肚开始泛酸,正想抖一抖腿,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季成安从内出来,步伐频率比以往要更快些,诚显见季成安的脸上似乎凝了一层霜,讪讪地跟在季成安身后,匆匆离开衡王府。 古思域见谢琼乐闷闷不乐的,便提出要带她去军营里逛逛。 进军营是难得的机会,谢琼乐在京城更是没有机会能见识这样的场面。 “瞧,这可都是守卫我大兴疆土的将士们。” 古思域神采飞扬,似乎在底下训练的不是将士们,而都是她的家人。 她凑在谢琼乐耳边,不怀好意地打趣她:“若是看上哪个小伙子,我给你牵红线。” 谢琼乐被她无厘头的想法逗笑,笑起来两个梨涡勾人。 “思域。” 古祁蕴穿着对门襟蹙着眉头严肃地盯着古思域,她怎么能将公主带来军营。 “兄长。”方才还像只跳猴儿似的古思域立刻收敛了跳脱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 “你怎么带公主来军营,这里……” 谢琼乐走到古思域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古大哥,是我让思域带我来军营看看的。” 谢琼乐喊古祁蕴的名字别扭,便随着漠城的习惯,喊相熟的年长男性为大哥。 古祁蕴又是古思域的兄长,她喊他一声大哥也不为过。 “既如此,也该和我说一声。”古祁蕴见底下的将士肉身搏斗,汗流浃背甚至上半身不着上衣,如此场面,古思域从小见惯了,可谢琼乐还是第一次见。 “守边的将士们个个骁勇善战英勇无双,我们不打招呼前来方能见他们的真胆色。”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琼乐笑盈盈的,古祁蕴就是想要说些什么也都噎在喉咙里叱责不出声来。 “既然来了,便与我四处瞧瞧吧。” 有古祁蕴在她们身侧,军营四处皆是畅通无阻。 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朝着谢琼乐与古祁蕴吹哨,全都被古祁蕴一声呵斥给赶走了。 “漠城的汉子让公主见笑了。” 谢琼乐也不扭捏,瞥见古祁蕴耳廓烧起火来,微笑着夸赞他们军营氛围融洽。 将军与将士们其乐融融,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提及古家军,古祁蕴的脸上是骄傲的神情:“他们都是不畏生死的好汉。” 他自豪的笑容像是天边高高挂起的太阳,有阳光的地方便有影子与黑暗,谢琼乐在京城生活了近一年,难免将自己代入了皇城那群高枕无忧的贵族子弟。 有人为了百姓安乐拼死搏斗,而那群凭借着出身的纨绔子弟却能坐拥财富与特权。 无论何时的世界,永远都存在着不公。 谢琼乐沉默着没有吭声。 “公主,在想些什么。”古祁蕴感知情绪的能力十分出色,许是在军营里见的人多了,看人也看得准些,一眼便能看出她心事重重的心情。 -- 第116页 谢琼乐身在辽阔的大漠,近几日接触的漠城人各个也是心直口快,她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性格放在漠城显得过分矫情。 谢琼乐耳边听着那些汉子使劲的怒吼,将心中的不快与身体的疲惫都化成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吼声,直抒己见地坦言:“只是不忿将士们殊死搏斗换来的安定与他们所得的相形见绌罢了。” 谢琼乐的叹息落在古祁蕴的耳边,他心里并不觉得不公平,为她开解:“能以身报国,是古家军的心愿。至于他们所得,只要我古祁蕴有一口饭吃,便有他们的。” 谢琼乐侧目凝视着眺望远处眼里闪烁着坚定信念的光芒的古祁蕴,他高大的身躯与古家军的身躯共同筑成了守卫漠城,守护大兴的城墙。 这样的人,在现代,越来越少了。 此生得以见如此众人,已然是不可言说的幸运了。 古祁蕴带着谢琼乐参观军营,古思域则是偷溜着去寻人比试了。 当谢琼乐与古祁蕴在演武台瞧见她与人赤手对战,谢琼乐还是没隐藏住眼中的惊艳。 她本就知晓古思域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未曾料到她的武功能与军营中精强力壮的练家子不分上下。 古思域拽着那人的衣领,一个过肩摔便将那人摔在了地上。 底下的看客们纷纷为她鼓掌叫好,她紧袖一抹额上的汗水,昂着下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底下叫嚣:“还有谁要与我比试。” 被摔的那人也不恼怒,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郡主的武功又长进了不少。” “思域。” 古祁蕴朝着台上神采奕奕的古思域朗声喊了她的名字。 军营内敢如此直白喊她名字的,只有一人。 台下一窝蜂的人散去,古思域只好从高台上跳下,朝着他们两人走来。 “兄长,我方才又胜了。”古思域是想借这个转移古祁蕴的注意力。 古祁蕴哼出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就不该回漠城来,该在京城好好学学规矩,成日像个男娃似的,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古思域摸着自己的脑袋,兄长是一点儿力度都没收,硬声回呛:“兄长都还未娶妻,身为小妹的我又如何谈婚论嫁。” 古祁蕴扬起手想再敲打敲打她这不开窍的脑袋,古思域早就一溜烟地藏到了谢琼乐身后。 她料定了古祁蕴是没那个胆子对谢琼乐动手的。 只是她认为的不动手的理由,是古祁蕴碍于谢琼乐的公主身份不能动手。 她藏在谢琼乐身后,从她肩膀处露出一个脑袋,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朝着古祁蕴吐舌头。 谢琼乐见他们兄妹不是吵嘴就是打闹,感情却比京城内那些维持着表面和善的兄弟姊妹要亲密许多。 “你若是再玩闹,我便将你捆着送回京城。” 古思域撇嘴,她还真信自家兄长真能一掌劈晕她把她捆着送回去。 “天快黑了,快送公主回去。” 天边火烧云绚烂地染红了一片,古思域拉着谢琼乐的手,背对着古祁蕴挥了挥手。 “那我们走了。” 谢琼乐回头朝他颔首,快步才能跟上古思域的步子。 夜里。 谢琼乐在梦中四肢被捆住无法动弹,倏地惊醒,对上身侧一双睁着眼的双眸。 她习惯点着蜡烛入睡,烛光摇摇晃晃的照在那人的脸上。 她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手掌抚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温热的肌肤温度传过掌心。 她想要收回的手被他握住,他嘴角扬起她不曾见过的哂笑。 “公主这是做什么?” 他抓着她的手,将她的手心再次贴上他的脸。 “公主可是想我了?连梦里也梦见我,因而要判断我的虚实。” 谢琼乐刚从梦中惊醒,他侧卧着手肘,掌心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公主既如此想我,又为何为了躲我躲到这一隅之地。” 他该是光风霁月的,怎么会露出这般顽劣的笑容。 “还是说,公主以为,我与你,是兄妹,是不|伦?”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的黑化一下。 重申,季大人是腹黑,不是病娇。 (作者可能是在提醒自己) 第48章 第四十八话(二合一) 夜阑人静,他目光如镜凝视着她的眼神里所有复杂的情绪都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大雾天里瞧不清的远山,依稀可见其轮廓。 季成安凝睇在她朦胧着夜雾的双眸,她从噩梦中惊醒,眼里含着隐隐的泪光,仿佛是真的将他看做是梦中的幻想,羊脂玉般的手掌肌肤触摸上他的脸颊。 他难得恶劣地想要捉弄一回她。 还记得他初次送她回沐月宫时,她猫儿似的伸出锐利的爪子与心高气傲的花孔雀懿贵妃对峙。 许是他小瞧了她,错将虎认成了猫,并不觉得她会有胆子逃离京城。 可一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睛,藏在坚硬贝壳外表下的柔软还是止不住地心软。 她并不惊讶于他的突然出现,却又无法从她的神情里寻觅到一丝一毫的欣喜,为何她望向他的目光里会有淡淡的忧伤。 “公主。”季成安紧绷了数日的精神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松缓下来,低哑的声线难掩疲惫。 他握着她的手略松了些力道,他本以为她会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可她温暖的掌心就这么紧密地贴在他被风吹凉的脸颊上,静默不语。 -- 第117页 “明日我来接公主回京。” 谢琼乐依旧不说话。 季成安改牵她的手,脑袋枕着弯曲的手臂,阖目说道:“公主,先让我在这休息一会儿吧。” 谢琼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静静地看着他。 他闭着眼,似乎是累极了,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明显,颇有节奏的,却并不让人觉得烦躁。 她叹了口气,他躺下的地方和她有着将近一臂的距离。 他还是来了。 她不希望他来,又期待他来,矛盾的心情让她很难在梦醒的一瞬间做出喜悦的表情。 她敛目不再看他,静谧的环境让她本就因噩梦而倦怠的神经松弛下来。 或许因为身旁是季成安,她很快就睡着了。 谢琼乐再次睁眼时,床榻上早已没有了季成安的身影,衾被捋平了褶皱,仿佛昨夜季成安的夜访只是她的虚幻。 晨光熹微,门外清脆的鸟鸣声在啼唱。 谢琼乐与古家兄妹坐在膳厅内用餐,桌席上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脆爽声音。 古家兄妹两人的面前各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鲜豆浆,手里抓着香喷喷的肉馅包子。 谢琼乐的面前摆着一碗清粥,她舀着清粥往嘴里送。 “将军,门外有一个自称从京城来的季大人求见。” 京城里人人都称古祁蕴少将军,只因他的上头还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他的父亲——古镇城。 而古镇城受伤后不再上战场,如今的漠城军队全都听命古祁蕴调配,漠城的将士与将军府内的仆役都尊称他将军,称古镇城大将军。 古祁蕴吞咽下最后一口的包子,不急不慢地端起那碗温热的鲜豆浆一饮而尽。 “京城来的?”古祁蕴余光落在垂眸不语,也无讶异的谢琼乐脸上。 谢琼乐昨日便见过季成安,今日他早早来造访将军府也在预料之中。 “公主,可想去见见。” 谢琼乐微笑着抬头对上古祁蕴微微蹙眉担忧的眼神:“古大哥,京城来人是来寻我的,我自然是该去见见的。” 更何况,季成安早就对她人在将军府的事实了如指掌,她避而不见只会为古家徒添麻烦。 谢琼乐跟在古祁蕴身后慢慢行至前厅,季成安双手背在身后,听见古祁蕴一声季大人,他缓缓地转过身子,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后头的谢琼乐。 他沐浴更衣后换了一身青色圆领袍,唇角带笑,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用同色发带将泼墨般的长发绾住。 目光炯炯,精神饱满,不似昨日颓唐。 “古少将军,又见面了。” 古祁蕴伫立在原地,冷峻着脸色:“季大人是来寻公主的。” “正是。” 空气中似有喧嚣起,火光闪烁。 “公主,陛下命臣带公主回宫。” 谢琼乐朝着他走去,路过古祁蕴身侧时,他宽大的手掌拽住了她的袖子。 “公主若不想回京,臣便是万死也必达成公主所愿。” 谢琼乐杏仁般的圆目睁大了眼,随即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来,那两个梨涡在嘴角边显现。 “多谢。”谢琼乐感激他背负着压力带她离京,可如今她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古大哥,多亏了你这些日子的照料,我很开心。” “若有来日,我必亦竭尽所能为古大哥达成所愿。” 她逃来漠城是为了避开季成安,季成安追来了漠城,她也该回去了。 “经此一别,还望珍重。” 古祁蕴绷直了唇线,紧紧捏着她轻薄宽袖的五指松开,强笑着注视她:“臣愿公主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古祁蕴身为守城的将士,不得轻易离开漠城,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托我向思域告别,古祁蕴,保重。” 谢琼乐出自真心地将他看做是自己的朋友,他的名字,竟也能顺畅地喊出口了。 古祁蕴温和地对她笑了,铁骨柔情。 注视着两人难舍难分的暌别,季成安的眼神黯了些,嘴角笑着的弧度也变得平直。 谢琼乐在季成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外表其貌不扬只是看起来略大了些的马车内里垫了软垫,布置华锦。 季成安跟在谢琼乐的身后弯身进了马车,坐在侧边,吩咐马车起驾。 “匆忙布置的马车略显粗鄙,还请公主莫要见怪。” 季成安骑马来的漠城,马车是在漠城购置后临时布置的,他得到了谢琼乐在漠城的消息便上奏得了皇命接公主回宫急急赶来,却忽略了谢琼乐回程的马车是该提前准备。 “已然很好了。”谢琼乐略尴尬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再大的马车内部终归是狭小的,局促的氛围在马车内弥散开,季成安从一边倒了一杯色泽翠绿的茶水递到她手边。 “这是我能寻到最好的茶了。” 谢琼乐刻意忽略了他方才在古祁蕴面前还自称臣,现下便又改口用我代替。 装模作样的本事,季成安炉火纯青。 谢琼乐早晨吃的是清粥,却还是口干舌燥得很,茶汤醇厚,但她实际上并不懂得品茗茶水,至多分辨出红茶与绿茶,再细分她就不会了。 “这茶名叫庐山云雾,正如其名长在庐山之上。”季成安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此茶长在山岭中,寺庙中多用此茶,僧侣攀高峰竞采,云雾茫茫中难得。” -- 第118页 谢琼乐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茶的来处。 “公主可想再来一杯。” 她手中的茶杯见底,她摇了摇头:“不必了。” 季成安浅笑着接过空杯子,脸上挂着笑浑身却冒着寒气。 谢琼乐惴惴不安地勾着手指:“父皇他……” 季成安轻眄了一眼垂眸的谢琼乐,声线听不出情绪:“陛下震怒,下令四处搜寻公主的下落。” 谢琼乐心惊,垂着的脑袋更低了些。 不知道回宫之后,谢封仁会怎么惩处她这个顽劣的公主殿下。 “不过。” 季成安突然转折,谢琼乐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公主可还记得您欠我一个允诺。” 谢琼乐直觉季成安是要给她挖坑,可她又不得不跳下他为她划下的圈套。 “记得。” 季成安手指勾着腰间玉佩下的流苏,流苏在他的指节绕成圈。 “公主再允我一个允诺,我便送公主一个妙计以应对陛下圣怒。” 谢琼乐心中权衡利弊,原身毕竟是大兴陛下最宠爱的嫡女,就是迁怒,也不会危害她性命。而季成安可比血缘至亲要难捉摸得多。 “我不喜欠人过多。” 欠得越多越牵扯自身,恐自身难保。 季成安挑眉,不得不说谢琼乐还是聪明,不比普通人好蒙骗得多。 “公主可是早有对策。” 谢琼乐闭目养神,和季成安说话太费心力,她懒得耗费心神去想季成安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一路无话。 车马出行不宜长途奔涉,路中遇到驿站便停下歇息明日再走。 季成安要了两间上房,一墙之隔。 季成安跟在谢琼乐的身后进了她的那间房,闭了房门。 谢琼乐倒不觉得季成安会做什么浪荡子行径,便自顾自地坐在了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水解渴。 一路上她为了避免频频停车去如厕,都不太敢喝茶。 季成安也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荒郊野岭的驿馆中配备的茶水都是粗茶,但解渴足矣。 苦涩的口感让季成安不禁蹙缩眉间,放下了茶杯。 “一会儿我去煮水泡了茶再送到公主厢房来。” 谢琼乐并不在意这些,解渴之用的水只要干净就行。 “季大人有话要与我说便说吧。” 季成安坐在她对面,双手搭在膝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公主缘何要离开京城。” 季成安一直想不通谢琼乐离京的缘由,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分量让她舍弃京城。 “不过觉得京城团花锦簇终归无趣,想出来走走,瞧瞧大兴的风光。” 她在留给谢封仁的书信中亦是如此写的。 季成安见她眼神飘忽,说的分明是谎话。 谢琼乐出京是古祁蕴替她遮掩踪迹,今早她又亲密地喊他古大哥。 季成安搭在膝上的五指握成拳又松开。 京城。 雕栏玉砌黄金屋,落地有声石玉寒。 天子不怒自威,喜怒不形于色。 谢琼乐跪在大殿正中,膝盖与冰冷的地面硬碰硬,想要偷偷挪个动作缓一缓跪麻了的腿。 “这么快就受不住了?”谢封仁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谢琼乐停住动作,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敢再动弹。 谢封仁放下手中批注奏折的毛笔,抬眼瞧见了她风吹便倒的瘦弱身子骨,沉声吩咐在殿内伺候的侍女去将跪着的公主扶起来。 谢琼乐支着地面,踉跄着爬起来,膝盖丝丝的疼痛入骨,她止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 “谢父皇。”谢琼乐垂眸屈膝弯身,咬着后槽牙强忍着痛。 “退下吧。”谢封仁这回是真动了气,“回宫反省一月,想清楚了再出来。” 谢琼乐在身侧侍女的搀扶下一步深一步浅地从大殿上退下。 那一步一步走出殿外的背影刺痛了高坐在大殿上的人的眼睛,他深深地叹息,后背靠在椅背上,单手遮住了眼前的光。 “公主,这是怎么了?” 秋画见到谢琼乐心中欣喜,可又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瞪大了眼珠子扶着她的手臂与她往宫内走。 谢琼乐屁股着了椅凳,重心离了双腿,呼出一口气。 秋画从未见过皇帝重责公主,瞧着公主额边细密的冷汗,她抽出手帕替她擦拭。 “流云,夕窈,去请御医来看看。” 谢琼乐难得见秋画这样心浮气躁,嘴角竟没忍住上扬出一个笑来。 “公主这是笑什么呢。”秋画哽咽着都快要哭出声来了。 “秋画,你可会怪我不带着你走。” 自古皇帝薄情,不仅仅是对后宫嫔妃,对自己的皇子公主们也是。 他盛宠谢琼乐不错,但前提是她必须是一个乖顺的公主,而不是一个叛逆忤逆的孩子,皇帝狠得下心来,只因她触及了他的底线。 私自离宫,全然不顾皇室的颜面。 谢琼乐回宫的路是靠着双腿一步步走回来的,皇帝不许她传轿。 他要谢琼乐长个教训,再肆意妄为,纵使她是公主,皇后与太子也护不住她。 秋画乍然听到这话,泪水刷地就夺眶而出:“公主,奴婢知道的,公主是不想奴婢跟着公主奔波,也知道公主担心陛下迁怒奴婢。” -- 第119页 谢封仁还能对谢琼乐有丝毫的心软,是因为她与他是有切割不断的血缘至亲。 但秋画不同,只要他起了杀心,没有人能保住秋画。 “秋画,你想不想出宫。” 宫里满是瞧不见的刀光剑影,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死无葬身之地。 宫女到了年龄得以出宫,但秋画自幼就跟在她身边了,只怕这辈子都要和她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公主。”秋画停止了抽噎,震惊地睁大眼睛望着她,“公主是嫌弃奴婢蠢笨要赶奴婢出宫吗。” 谢琼乐还是笑着,秋画跟着她都学了些什么装傻充愣的笨法子。 她既然知道自己不带着她离宫的深意,怎么会不懂她之所以要送她出宫是想要护她一世安乐。 “我会给你够花一辈子的金银,你只管出宫去。”谢琼乐想了想,“若是你愿意,可以留在京城,去醉仙楼做一名庖厨。” “以你的手艺,必然能在京城闯出一片属于你的天地。” 秋画左右摇着头,跪在地上抓住她的裙摆:“公主不要赶奴婢出宫,奴婢一辈子都要跟着公主。” 谢琼乐伸手勾去她眼眶里落下的珍珠:“好了,我不过是询问你的意思,不是要赶你走。” 在偌大的皇宫里有一个心向着你的奴婢是求而不得的福气。 “失礼了公主。” 御医用剪子剪去她膝盖处的腿裤,露出青紫的膝盖,流云和夕窈站在一侧捂住嘴不敢惊呼出声。 青紫色的淤青在雪肤上更加明显可怖,青紫中还盖着红。 “臣为公主敷药,公主若是疼可以喊出来。” 谢琼乐在大殿上跪了一个半时辰,没有蒲垫就直接跪在地上。 她强忍着酸疼不吱声,皇帝见她这般能忍,便也就无视她让她跪。 冰冰凉凉的药膏用竹片敷在膝盖上,坚硬的竹片时不时碰到她一碰就疼的膝盖。 谢琼乐咬着牙等到御医将药全部抹匀。 “这药一日两次,半月内便能好全。” 秋画红肿着眼睛从御医手里接过装着药膏的瓷罐,递给他一袋钱币以示感谢。 皇帝关了谢琼乐一月禁闭,也不许任何人去沐月宫。 谢安在东宫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右手握着扇柄敲打左手的掌心。 “我本以为父皇不会重罚乐儿,听说今日她在大殿上跪了快一个多时辰,就她那身娇体贵的身子如何受得住。又罚了她在沐月宫闭门思过,谁也不许去探望。” 谢安来回走了几趟,这才在桌边坐下,季成安静坐在一边并不说话。 “你怎么也不说两句。” 季成安放下手中的棋谱,想起谢琼乐在马车上回绝了他的提议,淡淡说道:“公主心中自有成算,也得让陛下消了气,公主与陛下之间才能心无芥蒂。” 谢安也觉得谢琼乐此回做得过火,可那终究是他的胞妹,他心中不舍。 “我想去跟父皇求情,可父皇连我的面都不见。” 季成安想了许久也未想出棋谱中棋阵的破解之术。 “殿下还是多保全自身要紧,公主私自离京,陛下对皇后与殿下都心生不满,对顺豫妃愈发荣宠了。” 豫嫔升妃后,皇帝又为她拟了封号顺字,赞誉她恭顺有德。 懿贵妃倒下了,顺豫妃又站起来了。 后宫中的斗争永无休止。 季成安语气凉薄,谢安不解为何他去了漠城亲自接回谢琼乐后整个人都冷嗖嗖地冒着冷气。 季成安与谢琼乐归京途中,谢琼乐突然想起季成安那夜问她,是不是以为他与她是兄妹,是不|伦。 难道他不是衡王的骨肉? 可他又是如何知道她怀疑他与谢潜延之间的关系的。 谢琼乐坐在马车内盯着季成安的时间太久了,饶是闭目休息的季成安也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直白的视线。 “公主为何一直瞧我。”季成安睁开眼。 季成安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放下,挺直了后腰坐正。 “你那日说,与我是兄妹是何意?”谢琼乐装作不知地问他。 季成安抬眉,浅笑出声:“公主不知此事便不必问了,总归是子虚乌有。” 谢琼乐没问出什么,但知道了他已经确认过自己的身份,他与谢潜延毫无关系。 季成安从衡王府回忠孝侯府,便急匆匆地去了后院寻向姨。 若要问清楚往事,除却当事者,旁观了这一切的向姨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向姨正在后院晒浆洗后的被褥,见季成安来了朝着他和善地笑,把湿漉漉的手在身上的衣裳擦了擦。 “向姨,我有一事想问您。” 向姨见他愁眉不展,一脸严肃,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少爷有何事便直接问,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成安的喉结上下滚动,张唇迟迟问不出口。 他紧紧地盯着向姨的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向姨,我母亲……可是与衡王殿下……” 向姨没有料到会从季成安的口中再次听到衡王殿下的名字,眼神慌乱。 季成安激动地握住向姨的肩膀:“我真的,是衡王殿下的……” 向姨激动地突然大声打断他:“这些混账话都是谁与你说的!” “小姐当年确实是与衡王殿下有过一段情,但少爷你确确实实是李晔的骨肉啊。” -- 第120页 向姨恳切地注视着他,害怕他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小姐是因为衡王殿下才被迫嫁给了李晔,小姐不是自轻自贱之人,她成亲之后与衡王殿下再无往来。” 季成安握着向姨的双手这才松开垂在身体两侧,他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不是衡王的骨肉。 “少爷今日是去见过衡王了吗。”向姨提起衡王的语气很是不屑与厌恶。 “衡王与李晔不相上下,都是薄情寡义之人,当初他为了自己的自由放弃了与小姐长相厮守。”那些往事如海水朝她的脑内涌入,“衡王如今怎的还有脸面见小姐的孩子。” 季成安知晓当初母亲嫁与李晔是先帝的旨意,可这又与衡王有何干系。 “向姨,我母亲为何会嫁到李府。” 向姨提起季名姝,眼眶酸涩。 “小姐当初与衡王殿下两情相悦,先帝亦是有意让衡王做皇太子,这本该是大好的姻缘。” 季名姝与谢潜延有缘无分,有情人难成眷属。 “只是不知为何先帝却下旨要小姐嫁到李府,衡王殿下却并未阻止此事。” 她真是替小姐惋惜,爱错了人还要搭上自己的一生幸福。 “小姐联系衡王无果,老爷本想上书让先帝收回成命,可小姐却说自己愿意嫁给李晔。” 季成安握紧了拳头,撕开表面,事情的真相是那般血淋淋。 “母亲她入府时并无身孕,是么。” 向姨握住他的手:“少爷,奴身从未骗过少爷,小姐入府时的的确确并无身孕,少爷只能是李晔的骨肉。” “奴身若说半句谎话,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是有嘴巴的男主,咱们会问,没必要的误会duck不必。 第49章 第四十九话(二合一) 禁足一月,春寒渐暖初夏微凉,谢琼乐膝上的青紫也将要痊愈,双膝上只染了淡淡的暗沉,不见可怖的颜色。 谢琼乐半倚在门边,抬头望着沐月宫里四四方方的天,像是相框里框着的画作,蓝色背景下流动的浮云随风远走。 飘来又飘去,不受拘束,来去自由,也无丝毫眷念,片刻也不停歇。 谢琼乐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公主,您伤才好不久,还是进去吧。”秋画柔声劝她,瞥见她空洞的眼神于心不忍,手中握着把团扇轻轻扇着凉风。 谢琼乐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偌大的皇宫集世上之富贵,也集天下之悲戚。 如花似玉的美人们进了宫,百花凋零不过数年,消磨人的意志,磨灭希望徒留空虚。 只是不曾想,不仅是阖宫妃嫔,就连备受宠爱的公主也难逃这样凋敝的命运。 秋画扶着她的手臂正欲转身,身后便传来沉闷的大门开启的吱呀声音。 谢琼乐回头,门外赤金色长袍面如冠玉的谢安大步流星跨步进了沐月宫,站在她面前。 “妹妹,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谢琼乐自觉得不是会轻易落泪的人,许是在这不大不小的宫里闷得久了,清风拂面使得眼眶都酸涩了。 “哎,妹妹别哭啊。” 谢琼乐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涌而出,嘴角又带着笑,看起来怪异极了。 记着谢琼乐禁闭结束的,不仅有原身的这位亲哥哥,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兴陛下。 李民站在门口注视着谢琼乐与谢安兄妹情深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踌躇着走进沐月宫。 谢安背对着李民,并未发现身后来人,只见谢琼乐变了脸色,淡漠地压低了眉头。 “奴家见过公主,见过太子殿下。” 李民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谢安心中便是有诸多不满,也不能在他面前有所表现,恐传到皇帝耳边,说他心生不敬。 更何况谢封仁近来愈发地盛宠顺豫妃,其中深意值得揣度。 “李总管。”谢安端着说不出错漏的笑,即使对着下人也是和颜悦色的,“不知总管来沐月宫,可是有父皇的旨意要宣。” 李民更是扯着笑,低着脑袋躬着身,他心知此时两位殿下都是不待见他的,可面上都装得极好。 “陛下请公主殿下前去。” 秋画一脸担忧地侧目盯着谢琼乐,谢琼乐面无表情,嘴里说出的话却轻轻柔柔如同风中飘落的羽毛:“那请李总管稍待片刻,容我梳洗后再去面圣。” 谢琼乐背过身的那一刻,嘴角瞬间就像是挂着重油甁一般向下扯着,冷冰冰的眼神比寒冬的冰雪还要冷。 “秋画,帮我扑点脂粉,看起来越苍白越好。” 谢琼乐浅色青衣,头上簪着一根白玉簪,一身素色像是长伴青灯古佛的尼姑。 谢封仁见她如此衣着打扮,蹙眉凝视着低眉顺眼的谢琼乐,不知缘何,他愈发看不透这个心思彻亮的女儿。 “这一个月可是想清楚了。” 对于今日宿在这儿明日宿在那儿的皇帝陛下来说,这一个月的时间当然不长。 可谢琼乐因着腿伤半月卧床,剩余半月亦是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一个月也格外遥遥无期。 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琼乐当初为了活命可以讨好季成安,亦能够装模作样地讨好谢封仁。 她终归不是生在这女子身微言轻的朝代,不会因为皇帝一点儿的玉露恩泽就感恩戴德。 -- 第121页 她也不是琼乐公主,与谢封仁真真正正地有什么血缘亲情。 “儿臣自知行为无端,肆意妄为,使得皇室面上无光,儿臣知错。” 谢琼乐字字句句言语恳切,看起来像是真的知错悔改,谢封仁自她降生以来从未重罚过她。 罚在她身,痛在朕心。 谢封仁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乐儿,别怪父皇。” “儿臣从未怪过父皇。” 谢琼乐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苍白的小脸对着谢封仁笑的时候,谢封仁的心针扎一般细密地疼。 谢琼乐幼年便没有了父亲,一直都是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小学每次作文写父爱时,她都胡编乱造地用她浅薄的认知写出如山一般的父爱。 如山一般的父爱应该是什么样的。 是像这样压得人喘不过气吗。 “你今年也要及笄了,回去好好准备及笄礼,父皇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容她辩驳。 谢琼乐手里捏着帕子,迟迟不语。 “你且先回去休息吧。”谢封仁见她性情温顺了不少,但又不如从前与他亲近,吊着的心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这性子,还是要让她早日嫁作人妇磨一磨,知晓为人父母的苦楚。 谢琼乐从善如流地屈膝福礼:“是,父皇。”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秋画在殿外候着,见谢琼乐进去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连忙上前去为她打伞。 “公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琼乐手里绞着帕子松开,手按在撑着伞把的秋画手上。 “父皇还有要事,咱们去母后殿里坐坐。” 李民小跑着出来,见谢琼乐还未离去,凑到她跟前。 “公主,陛下说外面日头大,传轿让公主坐着回去。” 李民的脸上带着殷勤的笑,谢琼乐则是也是对着他勾了勾嘴角:“我许久未出宫走动了,想走一走。” 李民脸上的笑意僵了数秒,重新拾掇好了面上的表情:“陛下还赐下了新进贡的宝贝到沐月宫,殿下真是好福气。” 谢琼乐莞尔一笑,下巴点了点,便是知晓了的意思。 这就是打了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恩威并施的帝王之术。 “陛下说,很是想念公主亲手做的冰糖雪梨汤。”李民鲜少在人前这般低声下气,除了皇帝皇后,也就是独得陛下恩宠的公主和太子能让他躬身说话。 谢琼乐勾着一边的唇角,扶着他的手将他半弯的腰背给扶直了。 “父皇的意思儿臣省得了,既然父皇想吃,儿臣明日便做了寻人送来。” “哎,谢过公主殿下。” 上月她一步一步如何艰难地走回沐月宫还恍如昨日,今天再走一回这宫道,当初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谢琼乐心中暗算也不过数百步。 再见到沈雨嫣,她多少心里是存着愧疚的。 沈皇后若无其事地在宫中插花,听下人通传公主来了,放下了手中的剪子与花枝。 “儿臣参见母后。”谢琼乐跪地给沈雨嫣行了个大礼。 “这是做什么,膝上的伤好全了没有就跪地上,快起来。” 沈皇后心疼地看向她,谢琼乐自己起身坐在了她对面的坐塌上。 “母后,儿臣糊涂做了错事牵连母后也与儿臣一同受苦,是儿臣的不对。” 沈皇后轻拍她的手背,眉眼温柔:“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 母亲的角色与父亲不同,她是她怀胎十月强忍着妊娠的疼痛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谢琼乐身上但凡有一点儿不适,她只会比旁人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 谢封仁可以有很多的孩子,这些孩子可以是不同的妃嫔所生。 可皇后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这是截然不同的。 在这宫里,没有什么比流言传播的速度还要快的。 纵然她被禁足在沐月宫,可跟在她身边的宫人们是可以出宫走动的。 她早就听闻,陛下对顺豫妃多有眷顾,虽是常来栖凰殿看望沈皇后,可每一次都是闷闷不乐地离去。 竟有人说,皇后失宠,迟早会被废后。 她担忧沈雨嫣,因而得以解除禁足最先想到的,是来看望原身的母后。 她一副风恬浪静的模样,对宫门外的一概言论都充耳不闻。 谢琼乐忍住了想要问她是否后悔嫁入宫中的问题。 身为琼乐公主,是不会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的。 她本该是明艳的将门巾帼,而不是被迫关在深宫中插花,与人共享夫君的皇后。 谢琼乐突然心中悲戚,为何会穿书到这样一个朝代里。 “母后,父皇方才召见我,说要为我寻一门好亲事。” 沈雨嫣重新拿起桌边的剪子,剪短了花茎。 “乐儿,你说,这花该插在哪儿好看。” 沈雨嫣手中握着一支兰花,小小的蓓蕾绽放开来若满天星。 “儿臣不懂这些。”谢琼乐苦笑着回答。 沈雨嫣余光扫过她苦闷的神情,又掠过插得已然漂亮的花,放下了手中的兰花,挥手让人将插好的花盆端走。 “乐儿,生在帝王家,诸事不由己。”沈雨嫣看透了她的纠结,她的不满,和她的无可奈何。 -- 第122页 “可是人活着,本就是四处掣肘。” “想要活得自在,心就得放得开。” 沈雨嫣年轻的时候也曾想嫁得一心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她爱的人注定身边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在这世间,又有多少女人可以得到夫君的全心全意。 她是皇后,是陛下的发妻,也是他的臣子。 她可以对宫人们的议论一笑置之,是因为她有底气,皇帝可以不再宠爱她,可他却不能轻易废后。 她被关在这宫里久了,早也不是当初那个一枪热血的将门之女,权衡利弊,计较得失,是母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若是她心里都放不过自己,在这后宫里剩下的日子每日都只能以泪洗面了。 以色侍人不长久,以德服人才是中宫的本事。 她要将这后宫治理得服服帖帖,让皇帝离不得她这个皇后,让众臣服她的治理有方。 “所以,乐儿,你是尊贵的公主,不该为此事萎靡不振。” 哪怕陛下不再宠爱她这个女儿,她也还是大兴的嫡公主,她要比旁人活得都通透。 无论嫁到何处,她也都是那个高贵的公主殿下,又会有谁能够在她头上动土呢。 “儿臣谢母后教诲。”谢琼乐半知半解,可瞧见沈雨嫣的安然若素,她那些心里头憋闷不已的小情绪也疏散了许多。 “乐儿,你可有意中人。”沈雨嫣的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儿臣有意中人。” 无诏离宫,私自出京。 纵然皇帝对外声称公主感染急病,于宫内休养。但皇宫并非密不透风的罐子,为了探听皇宫中的风声见风使舵,宫墙之内臣子的耳目众多,要想瞒住谢琼乐不在宫中的消息更是难上加难。 皇城中流言四起,传闻公主的意中人是个无名无姓的侍卫,公主与人私奔,又被皇帝捉拿回京。 三人成虎,谣言愈演愈烈。 荒诞无稽的流言,却因为琼乐公主本就臭名昭著的坏名声而让这无稽之谈也有了几分可信。 女子的清白是女子立世之根本,纵使皇帝信她,天下人不信她,她也是无颜存活于世的。 谢琼乐在白芷学院旷课了两月,再来上课的时候,她明显能感觉到其他人猎奇与讶异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耳边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子的嘲笑声。 “是谁的脸皮竟比那宫墙还厚啊,若是我,被人污了清白早就自缢了,竟还有脸出来丢人现眼。” 说话的人一身堇色襦裙,趾高气扬地路过她的桌边,还非要不屑地瞥她一眼,生怕谢琼乐不知道她指桑骂槐骂的就是她。 那人是丞相的女儿,蔺霖珲的妹妹蔺环菁,封了个玉环县主。 谢琼乐冷笑出声,她是不喜欢与人争高低的,奈何她近来心情不好烦躁得很,这么个没脑子的县主非要凑到跟前来找骂。 且不论她那个人称蔺公子的哥哥都要退避她三分,她是有够蠢笨无脑的。 瞧着长得小家碧玉实在不算明艳的模样,竟也有脸配玉环这个封号。 谢琼乐伸出脚踩在她摇曳地上的裙摆,让她险些在众人面前摔了跟头。 “你!”蔺环菁扯着自己的裙摆站稳,一手食指直指着坐在座位上早就收回了脚的谢琼乐。 “嘴那么碎,可得小心报应,万一被采花贼瞧上了,那可不得自缢了。” 谢琼乐悠悠地开口,一点儿也不为她的闲言碎语动气,反观横着眉毛的蔺环菁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你咒我?”蔺环菁倒是一点儿都不顾忌她是公主的身份,在她面前志骄意满得仿佛她才是皇帝的女儿。 “我这不过是盛赞县主的美貌动人,就连采花贼都慕名而来。” 蔺环菁恨得牙痒痒,她与谢琼乐同框出现,谁都看得出来谢琼乐是牡丹,她不过是一朵牵牛花。 现在谢琼乐非要用美貌来赞美她,不是讽刺那是什么。 “谢琼乐你贞洁不保,指定是嫁不出去的。” 古代女子求神拜佛都要求得一个好归宿,嫁一个如意郎君是她们一生的幸福。 蔺环菁当着学院里众人的面说她贞洁不保,又当场诅咒她嫁不出去,旁人听了都觉得狠毒,可是谢琼乐才不当回事。 她的人生才不是以嫁人,相夫教子为终极目标的,她的咒骂在她听来就是无关痛痒的一句废话。 谢琼乐笑了笑,甚至都想对着她道谢,说一句承您吉言。 她指节在木桌上敲了敲:“县主慎言,空口白话就要污蔑我清白不保,可是想要到圣上面前走一趟啊。” 谢琼乐一记眼刀射向蔺环菁,蔺环菁被她锐利的眼神吓到,哼了一声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既说了谢琼乐是病重在宫中休养,她传播谣言污蔑皇室只怕是得遭罪,还得牵扯上家里人。 谢琼乐不会真的和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计较这些,只是借着与人吵了一架,郁闷的气结倒是被松解了不少。 那日,谢琼乐从栖凰殿出来,沈皇后宽慰她的话语还在耳畔,她只听进去了一半。 人活在世,确实是受诸多限制,但是她不是甘愿认命的人。 否则,在穿书来时便知自己死路一条,早就及时享乐,不顾后果了。 -- 第123页 “秋画,我也许久未曾见过皇祖母了。” 太后娘娘既然要借她的力去护住衡王,那么,她要与这位看似不管世事实则老谋深算的太后做个交易。 祥安殿内烧着檀香,五色的经幡挂在殿内,小小的佛像摆在正中间,德祥太后跪在佛像前的软垫上,双手合十敛目细碎地念着什么。 “皇祖母。”谢琼乐轻声唤她。 德祥太后闭嘴不语,睁开耷拉的眼皮,伸手靠着身旁嬷嬷的搀扶从软垫上起身。 “是琼乐啊。”沧桑的声音沉闷得和这间熏得发闷的屋子一样。 德祥太后坐下,手指拨动檀木制成的珠串。 “琼乐可是有事要求皇祖母。” 谢琼乐跪大殿的消息,皇帝严令不许外传,可是她觉得,德祥太后是一定知道的。 “我不过是来看看皇祖母,并无什么要事。”谢琼乐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 就算是有事情,那也是交易,不是她单方面求她的。 “哀家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值得看的。” 德祥太后与她虚与委蛇,谢琼乐也耐得住性子。 “皇祖母千岁,如何说的这样丧气的话。” 德祥太后凝视着谢琼乐挂着笑的年轻面孔,她不仅漂亮还很机敏,比年轻时的她要胜出不少。 “好了,别哄着皇祖母高兴了,说说吧,究竟所为何事。” 在这后宫中,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你,即使是一家人也不能尽信。 谢琼乐当时知道衡王与季名姝的往事有多震惊,对着这位慈眉善目,慈祥和善的太后就有多反感。 老人家的心眼真是比蜂窝煤还多。 不知道顺豫妃升妃之事是不是也是在她的算计之中。 谢琼乐抚摸着右手纤细手腕上戴着银手镯:“皇祖母,孙女听闻衡王殿下在回封地之时意外受伤。” 谢琼乐说话慢慢悠悠的,像是念佛经一样不急不慢。 德祥太后手里拨动佛珠的手顿住,捏着一颗檀木珠子静默不语。 “皇祖母当时诓我去见重灵寺住持时,可曾想过,我不会帮皇祖母。”谢琼乐现在就像是懒洋洋的猫儿亮出自己的爪子。 谢琼乐不知道衡王受伤是否与忠孝侯有关,可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了,德祥太后偏心衡王比皇帝还要多得多。 “哀家本以为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德祥太后的声线冷若冰霜。 谢琼乐不信佛,因为神对众生平等,亦是对众生一视同仁,一样的无情。 谢琼乐唇边两个小涡旋深陷下去:“孙女从未杀生,应当还算是这后宫里心善的。” “皇祖母既然要孙女做这样的事,也合该允诺孙女些什么。” 德祥太后叹息着继续转动佛珠:“你且说吧。” 谢琼乐盯着她敛目的苍老的脸,沉声:“我要皇祖母建议陛下,将我许配给……” 从祥安殿内出来,浓郁的檀香味消散,她脸上的笑意不再。 这个吃人的皇宫,她是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 去他的皇权富贵。 谢琼乐回了沐月宫并不急着用膳,往日里谢琼乐有吃的比谁都积极,可她现在却端坐在压根没坐在那几回的书桌前写些什么。 秋画站在书桌旁研墨,见她写了几个字就揉了纸张重来。 花了好些时间,她狗爬似的毛笔字这才算写得清楚了些。 至少是能看懂的程度。 谢琼乐将信封好:“秋画,我们再去一趟东宫。” 秋画放下墨条,取来沾湿了的棉布为她净手。 “公主若是不急,还是用过晚膳再去吧。” 谢琼乐今日先是去了圣祥殿面见圣上,又去了栖凰殿和祥安殿分别见过了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现下又要去皇太子殿下的东宫。 秋画实在是不解,谢琼乐为何如此着急。 “我不饿,先去东宫。” 谢琼乐没将事情安排清楚心里不安,还是得先把事情办稳妥了再说。 谢琼乐匆匆忙忙地到了东宫,季成安也在。 “公主。”季成安给她作揖,视线从她的膝盖上瞟过。 谢琼乐将手背在身后:“皇兄可在?” “太子殿下在偏殿。” 谢琼乐提裙跨步就朝着偏殿的方向走,才将门帘掀开,就瞧见了握着手的谢安与秦玖韶。 秦玖韶听见她的声音连忙将手收了回去。 “参见公主殿下。” 这是打断了鸳鸯相会。 “阿九,你也在这啊。”谢琼乐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季成安跟在她身后,见她手里捏着什么,走到门边:“太子殿下。” 谢安的耳根都红透了:“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谢琼乐灵机一动,上前拽住秦玖韶的手腕就把她往外面拉。 “哎。”谢安正想叫住她,可是她步子走得飞快,一下子就走出了偏殿。 “公主,怎么了。”秦玖韶在宫里生怕隔墙有耳,便还是唤她公主。 “阿九,我有事求你,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秦玖韶见她神情严肃,似乎真是天大的事情。 “连太子殿下也不能说?” 谢琼乐点了点头,将手中折成了两半的信封放在她手心。 -- 第124页 “我知道你素来最有办法,可否帮我将这信送到漠城。” 信封上写着五个大字,古思域亲启。 “是给思域郡主的信。”秦玖韶满腹疑云,“给郡主的信为何不差驿足去送。” 谢琼乐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只是说定要偷偷地寄出去。 “阿九,这事关我的人生大事,一定不能让人知道。” 秦玖韶蹙眉,谢琼乐从未这样慎重地求过她什么。 “好,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 让秦玖韶去送这封信,比让谢安去送要保险得多。 “阿九,谢谢你。”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预告,公主及笄的时候会有大事发生。 第50章 第五十话 教书的夫子沉闷地咳嗽一声,方才还在围观谢琼乐与蔺环菁的学子们纷纷如鸟兽散。 夫子悠悠地走上讲台坐下,轻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坐在位置上连脸都没有抬起的谢琼乐,又扫了一眼闷闷不乐嘟囔着嘴满脸不悦的蔺环菁。 夫子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继而沧桑的声音悠缓如大提琴般奏起催眠曲。 “今日我们便来说说诗经里的一句话,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谢琼乐左手抵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那本诗经。 夫子不疾不徐地解释着这句话的意思,寓意着人要深思熟虑后再行事,而不是凭借着一腔孤勇鲁莽冲动。 夫子今日特意挑了这句来说,意在敲打谢琼乐与蔺环菁。 京城中的贵族子弟们大多都是在家中娇生惯养,一呼百应的掌上明珠,因而行事不思后果,但凭心意。 谢琼乐自然听得出来夫子的训诫深意,可不远处坐着越想越气的蔺环菁只怕是云游天外,并未将夫子的教诲听进耳朵里。 “蔺家小姐,可是从此言中有所感悟?” 蔺环菁被身侧人提醒,这才恍然大悟地起身,不知夫子所云,双颊羞云遍布,只是咬唇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 谢琼乐见她吃软怕硬的模样还真是个被家里溺爱的小姑娘,嘴角的笑意愈深。 夫子见她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以为她这是在幸灾乐祸,便又点了她的名字。 “公主可是有何见解。” 谢琼乐施施然地撑着桌面起身,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副乖顺的模样浅笑:“暴虎冯河冒险强干,不知深浅,有勇无谋,学生受教,定当谨言慎行。” 夫子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微微颔首:“都坐下吧。” 谢琼乐一骨碌地坐下,继续撑着脑袋听夫子慢悠悠说书讲道,可思绪早就飞到了远处。 “公主与秦姑娘说了些什么。” 谢琼乐与秦玖韶密语后,见她将书信妥帖收入衣襟中一同回了偏殿。 季成安嗜茶如命,几乎无时无刻身边都摆着茶盏。 “不过是女儿家的贴心话罢了。”谢琼乐大大咧咧地在季成安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便有人也为她上了一杯茶。 “如此。”季成安颔首,下巴点了点。 “我瞧公主急急忙忙来东宫寻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谢琼乐喝了一口茶,绿茶清新,但是她可尝不出这茶究竟是什么品种,反正东宫奉上的茶定然不会是劣品。 谢安方与秦玖韶又在门外说了会儿子话,这才独自进了偏殿,秦玖韶则是回了尚食局。 “妹妹寻我有何事。”他一早去寻谢琼乐,话还没说上两句,李民就把她给唤走了。 谢琼乐从祥安殿回宫后便瞧着身上青色的衣裙过于素净,在谢封仁面前也做够了戏,便又换了身宝蓝色的袄子。 谢安上下打量她,宝蓝色的袄子衬得她的气色要比晨时好上许多,宽大的袄子在身上,遮挡了她骨感的骨节,小脸圆润,很是可爱。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我禁足一月,算着日子也快到皇兄生辰,便来问问皇兄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好方便去寻来给皇兄做贺礼。” 谢琼乐脑子转得快,速速便想到了搪塞过季成安与谢安的应话。 险些就要漏了陷。 谢安贵为太子,金银不缺,她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是想不到该送些什么好。 谢安冁然一笑,天气微热,他手中的折扇又握在手中展开扇风。 “妹妹送什么哥哥都是极欢喜的,去年妹妹为我点了一池莲花灯可谓是颇有新意。”谢安坐在季成安身侧,“还想着今年妹妹要送我些什么新奇的东西做生辰礼。” 他脸上兴趣盎然:“你今日问我想要些什么,我还真答不上来。” 谢琼乐暗自腹诽,谢安莫不是希望她年年都给他准备那些费心费力的场面做礼物吧。 谢安狐狸似的狐狸眼眼尾上挑,比杏眼多些妩媚,折扇遮着下半张脸,那双眼睛勾人得很。 “礼物还是有些悬念的好,单凭妹妹喜好来送便是。” 谢安这话说了跟没说也无甚差别。 谢琼乐将信交与了秦玖韶,已然心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胃里空空。 她起身撇嘴轻叹:“如此,我便自己选了。时候不早,我先回宫了。” 谢安自然无意拦她,谢安一双风流的狐狸眼侧目瞧着季成安低头喝茶,似乎也没有要留她的意思,便开口说道:“夜色昏暗,还是让成安送妹妹回去吧。” -- 第125页 谢琼乐原地微怔,别扭地婉拒:“秋画提灯,今夜月色如照,不必劳烦季大人了。” 季成安放下手边的茶盏,起身直直地注视她:“不劳烦,公主请。” 谢琼乐见他执意要送,便也不再推辞,走在他前头。 回宫路上,天幕中缺了一角已近全圆的明月高挂,月照如水流了一地清冷的月光。 季成安接过秋画手中的提灯走在谢琼乐身侧为她照明前路,秋画在谢琼乐的身后头隔着几步。 “季成安,生辰礼你想要些什么。”谢琼乐打破了夜色两人间的冷寂。 季成安手里提着灯,她侧首望向他的侧颜时,半明半暗。 “公主送什么我都喜欢。” 谢琼乐收回目光,季成安侧目余光掠过她低他一头的脑袋,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又恢复了一言不发的寂静。 “到了,公主。” 谢琼乐与他对立而站,秋画接过季成安手上的提灯默默退到谢琼乐的身后。 “可要进宫去喝杯茶。” 季成安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垂眸语气清冷如月色。 “时辰不早了,公主还是勿要轻易邀人入宫了。” 谢琼乐见他情绪不高,抿唇点头:“我知道了。” “秋画,去取个新的灯笼来。” 谢琼乐命秋画去宫内取一个蜡烛燃得旺的灯笼递到季成安手上。 季成安顺从地接过蜡烛还有长长一段的灯笼,朝她道谢:“谢过公主。” 谢琼乐站在宫门口见他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有些酸。 她揉了揉眼睛,身侧是曲竺轻摇着她的肩膀。 “乐儿,下学了。” 谢琼乐迷瞪着眼,自己不知不觉地就在夫子的课上再次睡着了。 谢琼乐与曲竺并行,曲竺打量着她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很愉悦。 “乐儿……”曲竺支吾着不知如何措辞,“你近来可好?” 京中关于她与人私奔的谣言众说纷纭,她很是担心。 女子的名声可是关乎她终生嫁娶。 谢琼乐双眼微微弯,露出一个浅然的笑意:“不必担忧我,我很好。” 曲竺悬着的心这才安放了稍许:“陛下可有苛责于你。” 谢琼乐哂笑一声,换了个话题:“我听人说,李景宁那小子悬梁苦读,可有把握中举。” 曲竺顿了顿,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谢琼乐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能如此上进已然让人刮目相看了,想必你父亲也是想要细细考验他一番。若是他意志不坚定,你嫁过去只会受苦。” 曲竺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琼乐自知她此时说什么也无用,只得期望李景宁真能同书里一般顺利迎娶曲竺。 栖凰殿内,谢封仁与沈雨嫣正在用早膳,昨日他歇在了皇后这里。 “皇后,我欲为公主寻一门亲事。” 沈雨嫣吃了七分饱,取过宫人漱口的杯子,拿帕子掩住嘴朝金盆中吐。 “嗯。”她擦干唇边的水珠,将帕子放下。 谢封仁见她并未有多余的神色,摩挲着拇指与食指。 “可是公主与你说过了此事。” 他知道公主昨日离开圣祥殿后并未直接回沐月宫,而是来了皇后的栖凰殿。 沈雨嫣的脸上依旧是恬淡的笑意,谢封仁难得不愿意看见她总是挂着这样的面具与他说话。 “公主说过。”沈雨嫣如此说道。 “她可是求你了些什么。”谢封仁句句试探,沈雨嫣垂眸时睫毛纤长,盖住了她眼神的晃动。 “乐儿不过是说起陛下意欲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既然是好亲事,她又怎么会对我抱怨什么呢。” 谢封仁藏在桌下的五指握拳,声音沉稳:“那皇后对于为公主择婿一事,可有什么想法。又或是,可有心仪的驸马人选。” 沈雨嫣抬眸对他宛然一笑:“公主的婚事当有陛下做主,相信陛下宠爱公主,定然会为她选一个如意郎君。” 谢封仁想起清晨送来的冰糖雪梨汤,他喝了一口便觉得太甜没有再动过。 “我倒是觉得成安这个孩子不错。”谢封仁如此说。 谢琼乐的意中人吗。 沈雨嫣喝了口清茶,撇下嘴角。 “儿臣有意中人。” 沈雨嫣温柔地盯着她的眼睛:“是成安吗。” 谢琼乐神色闪烁,抿唇否认:“不是,是古家少将军古祁蕴。” 谢琼乐离京去了漠城的消息,皇帝知道,沈皇后自然也会知道。 沈雨嫣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握着她的手,她自是不希望谢琼乐嫁到那般远的地方去。 “古家少将军英勇无双少年将军,年少有为,手握兵权,是个好男儿。” 只是,漠城刀光剑影,暗箭难逃。 “本宫原以为,你该是喜欢成安那样标志的男儿。” 谢琼乐只是笑笑:“年少喜欢俊秀男儿,如今女儿更喜欢马上将军。” 沈雨嫣盯了她许久,没有再说什么。 不久后便是谢安的十九岁生辰,来年就是他及冠之礼,故而今年并未大办。 谢琼乐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该送什么作为礼物,便想着从那日皇帝送来沐月宫的贡礼里选一件作为谢安的生辰礼。 -- 第126页 进贡给大兴陛下的贡礼自然都是好东西,谢琼乐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有的她听都没听过。 “公主您瞧,这对鸳鸯阴阳玉珏可真别致。” 谢琼乐接过秋画手里的锦盒,里边儿是两块玉吊坠,合二为一成一块圆形的鸳鸯玉。 谢琼乐摸了摸上面雕刻着的鸳鸯戏水的图样,摇了摇头:“收起来吧,不合适。” 纵然谢安要送秦玖韶成双成对的玉珏,也该是他自己去寻,借花献佛就不合适了。 秋画小心翼翼地将玉珏收好。 “罢了,这些玩意皇兄也不缺。”谢琼乐丧气地不想再看了。 谢琼乐突然想起刚刚在箱子里有一副袖珍古画,便让秋画找出来。 “公主要送这个古画给太子殿下吗。” 谢琼乐莞尔:“自然是不会就这么送的。” 谢安生辰那日谢封仁特许他出宫去办,便不必麻烦王侯诸子来宫内。 更多的原因,大概是谢封仁正为边境势力躁动苦恼,不愿见此玩乐场景,又不忍让谢安连生辰礼没得设宴。 太子生辰宴在醉仙楼包了场子,谢琼乐到时,便见谢安正与人推杯换盏。 “皇兄。” 谢安听到谢琼乐喊他的声音,与人交谈片刻,朝她走来。 “这回可是为我备了什么好礼。” 谢琼乐故作气急:“皇兄竟只是心心念念妹妹的礼物么。” 谢安哪敢恼了这雄心虎胆的谢琼乐,朝她作揖赔礼:“是我的错,妹妹去年备下的生辰礼可是让我印象深刻,这才对今年的礼物格外期待。” 谢琼乐将怀中的锦盒放在他作揖的怀里,谢安赶忙接好。 “太子得了公主什么好东西,也让我们瞧瞧。” 去年见过谢琼乐为谢安备的一池莲花灯与孔明灯,灯火灿烂场景的各位京城少年郎们对谢琼乐今年为谢安准备的生辰礼很是好奇。 谢安挑眉:“吾妹为我准备的贺礼凭什么要给你们看。” 场上一阵嘘声,却都新奇得很,绕着谢安要他给他们都开开眼。 谢安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折扇。 折扇乍一看无甚新奇之处,用的是上好的梅鹿竹做的扇骨,打开来才见其玄妙。 扇面并非新纸所做画作,而是一幅古画。 这古画是西骥曾名震天下的画师裘不鸣所做的画。 他留下的画作流散各国,其中一幅雪中红梅被律氏国进贡给了大兴。 没想到今日竟得以在此处见到,还被谢琼乐制成了折扇扇面送给了谢安。 谢安也没想到谢封仁会将这画赐给了谢琼乐,那是不是说明,他其实还是很看重谢琼乐的。 “若不是多亏了太子殿下,我们可是难能见这么名贵的古画。” 谢琼乐见谢安双手展开折扇,一脸怔愣住的神情,霎时觉得奇怪,走到他身侧。 “皇兄怎么了,可是不喜欢妹妹送的礼物。” 谢安将折扇收起抱在怀里,笑起来眉眼弯弯:“说什么呢,妹妹送的礼物是极好的。” 旁边的人搭腔:“是啊,也就是公主能将大师裘不鸣的画作制成扇面,如此新意旁人是万万想不到的。” 谢琼乐对这些古玩没什么鉴赏,不过是见那雪梅画得好看,大小又正合适做成扇面。 谢安喜欢折扇,她便投其所好送了。 谢安低头瞥见她怀里还抱着另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拽着她的手腕到一边,低声嘱咐她:“季成安在二楼厢房内,你自己去寻吧。” 谢安的生辰宴在三楼,二楼是一间间的厢房,谢琼乐问了店小二可是有公子独自在厢房内,那人为她指了一间位于廊道尽头的厢房。 她向店小二道谢,径直走向了尽头的厢房。 谢琼乐指节叩门,轻声开口:“季成安,你在里面吗。” 厢房内无人应声,谢琼乐正欲直接推门而入一敲究竟,木门竟突然从里面打开,一只手将她直接拽入了厢房内。 木门开了又闭上,刹那间的速度仿佛门的开合只是人的错觉。 谢琼乐右手抱着那个锦盒,后背抵着墙,左手被冰凉的掌心死死拽住。 季成安与她只有一拳之隔,他身上的酒气随着他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 “季成安,你醉了吗。”谢琼乐紧绷着身体,见他一点一点地靠近,脑袋落在她的颈侧。 他的手那么冰,呼出的热气又是那么滚烫。 谢琼乐被他压在墙上,他的右手攥着她的左手,左手手臂横在她的腰后,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贴在她的后腰处。 “公主。”他醉了之后声线低缓,声音又慢又沉。 谢琼乐紧张地眨了眨眼睛,不敢动弹。 他的头从她的脖颈处抬起,那双深沉的瞳孔就这么凝视着她,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唇扫过。 季成安的喉结上下微动,凑近她,薄唇落在她的右脸上。 谢琼乐扭开了头。 他松开她的手,从她的身侧退开,冷笑了一声,退了几步坐在了凳子上。 整间厢房内漆黑无比,一盏蜡烛都没有点,只有窗外凄清的蟾光照入。 季成安又失控了。 谢琼乐杵在原地,月色泼在他墨色的长发上,他长发束了一半,另一半披在身上。 季成安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解开的,他伸手碰倒了桌上的酒杯,发出哐啷的声响。 -- 第127页 他的手指顿住,又伸向酒瓶子。 谢琼乐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按住了他的手:“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季成安抬首直愣愣地看她,可是眼睛里没有焦距,涣散得仿佛只是一团散开的光。 “公主,放手。” 谢琼乐的手掌按住他的手背,听到他的这句话,握住了他的手腕。 “季成安,你想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吗。”谢琼乐柔声说话。 季成安勾了勾嘴角,眼睛里的光重新聚成一团:“好啊。” 谢琼乐松开他的手,双手抓着那个蓝色布锦盒伸到他眼前。 季成安单手接过那锦盒,打开。 里面还是一根白玉簪子,刻的是铃铛似的花蕾。 谢琼乐拿起那根簪子簪在了他的头上,今天他束了一条灰色的发带,头上没有别的首饰。 “这是铃兰花,寓意是幸福归来。” 谢琼乐笑着看着那根簪子簪在他头上,虽然花朵很秀气,但是戴在他头上还是那么好看。 没有人会用铃兰花做图样做簪子,所以这是独一无二的簪子。 季成安伸手将要把簪子取下来,谢琼乐抓住他抬起的手。 “别动,很好看。” 季成安真的乖乖不动了。 “我想着你老是只戴那一根簪子,便就再送你一根簪子,换着戴。” 谢琼乐咬唇,嘴角的笑容淡了些许:“季成安,我希望你幸福。” 季成安不乱动头上的簪子,谢琼乐便要松开制止他动作的手,被他反握住。 “公主,当真对臣一点儿心思都没有了吗。” 他凝睇她的眼睛,她竟然从季成安的眼睛里看到了渴求,他不该是这样低声下气求人的模样。 谢琼乐嘴唇翕动,季成安比她更快地开口。 “公主托秦姑娘寄往漠城的信,我截下来了。” 谢琼乐如坠冰窖,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他站起身,抓着她的手,直勾勾地注视她惊讶而瞪大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个落寞的笑。 “公主真的喜欢古少将军吗。” 那日他分明清清楚楚地瞧见她到东宫时手里抓着什么,见过秦玖韶后便两手空空。 季成安能做出的猜测就是,东西转移到了秦玖韶手上。 他回府之后便让人紧盯着秦玖韶的一举一动,秦玖韶差人送信的动作自然被他知晓。 待他拿到了秦玖韶寄出的那封信,上面歪歪扭扭的古思域亲启一眼就能瞧出是谢琼乐的手笔。 他用小刀划开信封,内里竟然包着另一封信封,上面如出一辙的字迹。 古祁蕴亲启。 她到底想要传达什么信息。 季成安心知自己所做种种手段卑劣,却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怀疑,打开信封仔仔细细地将信中所写内容一一看完。 信纸的边缘被他捏出褶皱,他怒极反笑。 信中所写,是谢琼乐询问古祁蕴是否愿意娶她,待她离开京城,若他遇上心上人,她可与他和离。 季成安幽深的眼睛里嫉妒的火焰快要将信纸灼烧。 她那样想要离开京城,不惜以自身的嫁娶为注,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两人分别之时含情脉脉的眼神。 谢琼乐嘴唇微张,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被季成安一眼识破。 谢琼乐不愿看他这样苦苦求人的模样,也不想继续留在京城渐渐失去自我,变成一具无情的傀儡。 她翕动的嘴唇终于狠下心来,将利刃扎入季成安的心脏。 “是的,我喜欢古祁蕴。” 作者有话要说: 哎,该说什么呢。总觉得女主会被人骂…… 作者在这里解释一下吧,女主喜欢季成安但还没有到爱的程度。 皇帝要为公主择婿,谢琼乐是无力阻止的,她不想继续留在京城受人摆布,所以便想方设法嫁到漠城去。 她以为自己应该是最后一次给季成安过生辰,所以才来送他生辰礼。 季成安真的黑化了…… 他一直都对女主很尊重,除了抓她手腕一直都没有任何过矩的举动,所以感情线才发展这么慢。 一个母胎solo的直女碰上一个守规矩的公子,感情线真的很难推。 如果是书里的季成安,他可能会像祝福秦玖韶和谢安一样祝福谢琼乐和古祁蕴。 但是他不是书里的人,他是有私心的季成安。 就剧透到这里吧,大家可以猜一猜谢琼乐会不会如愿嫁给古祁蕴,还是被季成安强取豪夺。 原本在纠结要不要让季成安截下来这个信,还是让他听到皇帝宣布要赐婚她和古少将军的时候再黑化。 想一想,还是对咱们季成安好一点吧。 答案就在谢琼乐及笄礼的时候,再过一两章吧大概。 希望两位的感情线可以突飞猛进。 之后定时晚上九点更新~ 第51章 第五十一话 “公主,忠孝侯府送东西来了。” 流云手里端着个木头盒子,两眼弯弯兴高采烈地小跑进殿,裙角飞扬如风,露出脚上新得的碧色绣花鞋。 谢琼乐放下手里的毛笔抬眸望她,她自知自己那一手毛笔字如鸡爪爬过实在不堪入目,故而在宫内闲来无事便练练书法。 -- 第128页 练字静心,所言不虚,她看着宣纸上横是横,竖是竖,终于能写成直线而不是手抖成筛子似的边缘跟被锯过一般,露出了满意的笑。 听见流云小姑娘家娇滴滴又上扬着的声调,她唇角的弧度平成直线,只是眉眼依旧温柔,看起来倒不似生气。 “公主,忠孝侯府送东西来了,公主可要看看是什么。” 流云刹住脚步,这才有了些宫中侍女的陈静模样,碎步走到她身侧。 谢琼乐接过木头盒子,盒子上雕着芙蓉花,梨花木木色金黄,散发出缕缕清香。 推开盒子上端的盖子,里边儿放着一串珍珠手钏,珍珠雪白有淡淡荧光光泽,每一颗珍珠的大小几乎无差,因而串起来十分好看。 “公主,这手钏可真好看。”流云歪着脑袋看着那雪莹的珍珠,眼里满是新奇。 珍珠在古时也是稀有之物,谢琼玉盖上盖子,也没有要试试戴在手上的意思。 “忠孝侯府的人可还在宫外?”谢琼乐美目瞥过神色遗憾的流云。 公主是不喜欢这个手钏吗。 流云抿着唇,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头应答:“东西送到后便走了。” 浅浅的叹息声在流云耳边,她悄然地抬眼看公主脸上的神情,公主愈发深沉了,有时她都不知公主的神色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还是秋画姐姐最知公主心意,不知她何时才能像秋画姐姐那般能干。 “好了,你先下去吧。”谢琼乐笑意温和地与她说话,低眼看见她裙角露出来的一段碧色,勾了勾唇角,“这鞋子你穿的合适。” 流云蹭地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声音甜得像是蜜罐子里的甜蜜。 “多谢公主赏的鞋子,穿起来又软又舒服呢。” 谢琼乐忍俊不禁,小孩子总是那般容易满足。 沐月宫从未短过宫人什么,只是从前的琼乐公主才不会拿了那般好的东西给她们制成鞋袜衣裳赏赐。 谢琼乐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像是看着比自己年纪小的小妹。 “前些日子不是说嘴馋羊奶糕吗,你去唤秋画去尚食局做些,我也有些想吃了。” 流云笑盈盈地屈膝给她行了个礼:“是,我这就去。” 谢琼乐望着她蹦跶着离去的身影,难得心中有些欣慰。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般老气横秋了,或是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书房里没了旁人,谢琼乐再次打开手中的黄花梨木盒,从珍珠手钏压着的下层取出了一张薄纸。 那日唐突了公主殿下,特以此礼赔罪。 谢琼乐盯着上头的字许久,字迹隽秀,笔锋锐利,字若其人。 乍一看温润,实则暗藏锋利。 谢琼乐重新折好小小的薄纸,放回了盒内。 谢琼乐摩挲着那个柔润的黄花梨许久,放进了里边儿存着紫玉玉佩的暗格里。 与暗格一同闭上的,还有她的心房。 有人曾说梨花木的香气与檀香类似,谢琼乐却未曾从手中的梨花木中嗅出那般沉闷的檀香,唯有高山上的清新空气草木香。 祥安殿内依旧香烟袅袅,每月十五,皇帝都会来这里看望德祥太后。 德祥太后终日对着慈悲佛像,脸上的笑意也同佛像上一般日益慈祥。 谢封仁坐在德祥太后身侧,德祥太后手腕上戴着檀木珠是十多年前的高僧所赐,如今檀木油脂浸润,颜色愈发光亮深沉,透着红棕色。 谢封仁从小跟着太皇太后长大,与德祥太后的关系并不如她同她的另一个亲儿子,谢潜延。 只是他依然十分孝顺自己的母后,并且希望从她的身上得到更多的关注。 德祥太后浅然一笑:“近来与皇后是否闹了龃龉。” “皇后可是与母后说过什么。”谢封仁蹙眉,没想到母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他与皇后。 德祥太后轻笑出声,随后轻缓地摇了摇头:“皇后能与哀家说些什么,她素来都不喜欢多言,来了也是帮我抄抄经。” 德祥太后眼明心亮,皇帝之所以能在这个位置坐得稳固,正是有皇后一家的扶持。 皇后是她亲自挑的皇后,谢封仁与她更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她之所以要提出升豫嫔的位置,也是要让皇后知道,这后宫如今她依然是有话语权的,若是她不敬畏她这个太后,她便有能力换一位坐上后位。 只是,威慑皇后是一回事,但她并不希望皇后与皇帝之间产生隔阂。 “皇后一向孝顺母后。”谢封仁的话语里听不出多少情绪。 “陛下与皇后是一样的。” 德祥太后蹙眉,本以为那性格怯懦的顺豫妃是个温顺知礼的,没想到跟谢琼乐一样惯会装乖。 “皇帝与皇后是结发夫妻,不该因着旁人离了心。” 谢封仁叹了口气:“儿臣知晓,多谢母后教诲。” “你如今是皇帝了,哀家也没有什么能够训诫你的话,唯有一句,不要忘恩。” 不要忘了皇后对你的扶持之恩,亦不要忘了衡王让位之贤。 檀香香气浓厚,让谢封仁有些喘不过气。 “母后,儿臣欲为琼乐公主择一门亲事。” 在皇帝眼中,太后是后宫中最为中正之人,不会偏颇谁。 否则,不会提出让豫嫔晋升妃位。 -- 第129页 “哦?皇帝是如何想的。”德祥太后不动声色,手搭在软枕上,先是询问他的想法。 “儿臣本觉着忠孝侯家的孙子不错,他与太子走得近,若是能够娶公主为妻,便真正成了太子一派。” 公主的亲事关系朝政,谢封仁正了正神色,端正着坐姿。 “那么,陛下又在犹豫什么呢。” 树大招风,谢封仁虽决意立谢安为太子,因其是嫡子,想其能够顺利继位,不要生出多余的腥风血雨。 更不要有骨肉相残这样残忍的一幕发生。 只是,先有谢守造反,他如今还正值壮年,是否该将这样大的重任直接委任谢安,他产生了动摇。 “陛下是不信安儿的秉性,还是不信皇后。” 自古帝王都生性多疑,高处不胜寒,他的位置有太多人垂涎。 “母后有何高见。”谢封仁虚心请教,德祥太后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多年,也是耳濡目染学会了许多。 太皇太后是先帝谢驻国的母后,夫君早亡,独自一人操持家事,将先帝抚养成人,是个心计手段都不下于男子的女子。 先帝初创大兴朝之时,国事繁多,社稷动荡。 多得太皇太后相助,方才稳定朝纲,又在先帝离世后扶持其稚子谢封仁上位。 若是她想,便是成为大兴朝的女帝,只怕朝臣们也不会反对。 “皇帝若是担忧谢安一支独大,便将公主嫁远些吧,不会影响朝中。” 嫁远些? 谢封仁从未想过要让谢琼乐嫁离京城,他过去对谢琼乐的宠爱并不是作假,他是想为她寻一个如意郎君,最好不是朝中重臣,能够对公主好的便是最好。 只是没想到谢琼乐会喜欢上季成安那孩子。 “母亲的意思是。” 德祥太后瞥了他一眼,皇帝不愿过早让谢安势力成熟,防止他自身无法掌控。 却又要为太子着想,寻个助力。 “古家那个孩子我觉得不错,皇帝若是将公主嫁给他,便是给了太子军权,只是军权在外,轻易影响不到朝内。” 古家?古祁蕴。 谢封仁心弦一动,但并未多显现出来。 “母后言之有理。” 德祥太后当然知道皇帝不会直接定下公主的亲事,他回去必会细细斟酌。 “公主的亲事,还是要皇帝自己想。”德祥太后摆了摆手,“哀家不过是给皇帝一些提议,皇帝听了也就忘了。” “哀家累了,你且回去吧。” 公主及笄乃是大事,礼数繁杂,平日里三层的衫裙,及笄礼时得穿五层。 谢琼乐身着大红色的五重华服,又厚又重的及腰长发盘在脑后,发髻扎得极紧,坠得她头皮生疼。 礼官高声喊到:“公主行笄礼。” 礼乐高奏,谢琼乐挪着沉重地步子一步一步地朝大殿上走。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电视剧里的娘娘们走起路来为什么能够那么端庄了。 拖着又沉又长的华服,没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脚步迈不开,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挪步。 好不容易才走到殿前,双手叠在额前,双膝跪地,跪地叩首。 三叩首后,谢琼乐跪在大殿前,皇后从高坐上缓缓走下,从一旁侍者端着的盘子中取来琉璃八宝簪,簪入她的发间。 礼官祝曰:“/以岁之吉,以月之令,三加尔服,保兹永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 沈皇后将她扶起,谢琼乐起身,二人行至皇帝所在的大殿,再拜。 奉常宗正俱在,一掌皇室祭祀国典,一掌皇室诸事。 “/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听此训诫,谢琼乐早早便听嬷嬷说过该如何应答。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火红的裙尾随她的步调拖过白玉阶,立于皇帝身侧。 阶下百官朝贺,恭贺公主礼成。 “公主风姿月容,性资敏慧,甚得朕心,故赐封号端柔公主。” 前段的嘉许不过都是场面话,唯有那一句甚得朕心值得阶下的百官揣摩陛下的圣意。 烈焰般的红色在她身上燃烧,而她本身是霜寒的冰雪。 端柔,是希望她端庄温柔的意思。 无论是原身的琼乐公主,还是现在的谢琼乐,都不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比较细的及笄礼流程在曲竺及笄的时候就写过了,所以这里省略了。 及笄礼的流程参考百度,斜杠里的内容是引用,但是不必细究流程,大概率是错的。 因为后一章准备写重头戏,所以断在这里。晚上九点来看好戏吧~ 有宝贝发现我改了文名和文案吗,还挺接地气的哈哈哈哈哈哈 第52章 第五十二话 阶下百官朗声高贺公主千岁,谢封仁正襟端坐在漆了金漆的龙椅之上。 金色的龙椅上龙身盘踞,龙口含金珠,长须飘飘,双目圆睁,威仪棣棣。 群臣匍匐在谢封仁的龙椅之下,龙椅上坐着的九五之尊一言便可以定他人的生死命运。 今日他要定的,就是谢琼乐的命运。 谢琼乐木头人般伫立在龙椅一侧,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因繁琐的及笄礼又酸又麻。酸软的肌肉只因身侧的男人的一句话瞬间紧绷起来。 -- 第130页 “朕今日欲为公主择亲。” 风声呼啸,阶下寂静无声。 居高临下,能够一览无遗地将百官的神情纳入眼底。 慌乱,不安,期待,震惊。 还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 谢琼乐凛若冰霜的眼神扫过挺直了腰背,双手握着竹笏的季成安,他垂着眉眼一动不动,脸上神情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 “公主淑慧,久居宫内,是朕的掌上明珠。”谢封仁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锤子砸向地面,咚咚地发出巨响,砸进朝上诸位大臣的心头。 公主出京之事沸沸扬扬,如今陛下着急忙慌地为公主择婿,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但这可是皇上最为宠爱的端柔公主,若是能够求娶公主,必然对仕途多有助益。 自然有人蠢蠢欲动,期待着皇帝要将公主下嫁给哪户人家。 “朕欲为我的端柔公主择一能体贴入微,对她关怀备至的驸马。” 谢琼乐的纤纤玉指紧紧攥着华服厚重的裙摆,双睫微颤,就连雪肤上扑上的红色胭脂都遮掩不住她脸上成片的苍白。 密送至漠城的书信被季成安截下,她还有太后这步后手。 谢封仁愚孝德祥太后近乎盲从,只要太后对谢封仁提出欲嫁公主于古祁蕴,想必皇帝必会好好斟酌她的婚事。 而她也同沈皇后袒露其心意,她的意中人是古家少将军,而非季成安。 皇后应当会顺从她的心意。 原是十拿十稳的计划,因着横生枝节而增添了些许变数。 身上压着沉重的华服,扯着头皮的发髻紧紧拉着她的神经,只等谢封仁的一锤定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绷紧的弦断,还是利箭射空,谢琼乐周身的空气变得稀薄,引得她频频喘息,胸腔内扑通的心脏剧烈跳动。 “陛下,冀城传来急报。” 谢琼乐快要将染了蔻丹的指甲压断,松口气的同时,手瞬间松开了厚实的裙摆。 谢封仁皱着眉头,军情大事可比区区儿女婚事要重要得多。 “快呈上来。” 李民步履匆匆地接过跪地士兵手上的急报呈到皇帝面前,百官的眼神紧紧盯着那急报,不知冀城出了什么大事。 谢封仁急忙展开信纸,上面所书,北宆领兵连夺他大兴两城。 谢封仁气急,从龙椅上起身,将信纸摔在了地上。 轻飘飘的纸并未因为他的愤怒重重砸下,而是飘摇地飘落在大殿上。 “好一个北宆,竟敢出兵攻打我大兴。”谢封仁洪亮的声音传到大殿每一个人的耳中。 “陛下息怒。”群臣纷纷跪地,颤抖着弯曲的身躯。 谢封仁重重地坐在龙椅之上,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五指紧扣。 “陛下,北宆使者在宫外求见。” 谢封仁怒形于色,不禁失笑,北宆刚打下他两座城池,这就派了使者前来,是要挑衅他大兴吗。 “请他进来。”谢封仁稳下心神,冷静地吩咐。 北宆使者慢慢悠悠地在这大兴皇宫内缓缓而行,在他身前带路的内官冷汗从额间落下,尖锐的声线急促又不安。 “大人,还请快些走。” 吕焘单手背在身后,脸上并无深入敌营的紧迫,反而清闲淡然,如行走在山野田间,淡淡笑意让领路的内官心里忐忑不安,唇舌干燥,左顾右盼,碎步匆匆。 “大人,请。”内官领着他到了大殿外,拿袖子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水。 吕焘挑眉,提着下袍跨步走上高高的阶梯,一直走进大殿内,大摇大摆引得百官侧目。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正中,朝着高高在上的大兴皇帝行礼。 “北宆使者吕焘参见大兴陛下。” 他云淡风轻地勾唇轻笑,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站在皇帝身侧容颜如画,睥睨着他的谢琼乐身上。 “吕大人,可否告知朕,北宆这是何意啊。” 吕焘收回视线。 谢封仁威严地低声问他,吕焘一点儿也不畏惧高坐在上的谢封仁,竟没忍住笑出声。 他猖狂的笑声在大殿上回响,触碰着谢封仁的底线。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谢封仁强忍着怒气,等着他的回话。 吕焘双手交叠,收敛脸上的笑意。 他并未面朝着正上方的皇帝陛下,而是略微转动身躯,朝着谢琼乐的方向对她作揖,声线潺潺颇为尊敬。 “听闻公主及笄,臣特携礼来贺公主诞辰。” 他双手空空,独身前来,不像前来为她庆贺的样子。 “吕大人,你的礼呢。”谢琼乐故作不解地启唇问他。 吕焘重新站直了身子,依旧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倜傥的脸恬不为意地噙着笑。 “北宆攻下冀城与西骞,就是北宆献给公主的生辰贺礼。” 如此一语,便犹如将寒冰置入热锅,噼里啪啦地激起百官议论,噪杂不已。 谢琼乐与吕焘遥遥对望,北宆这回又是要做什么。 她脑海里浮现出轻佻的维克西鹰的面庞,面上瞬间变得冷淡。 就连一直都不动声色的季成安此时也蹙着眉头,锐利的眼神射向那个笑呵呵的使者。 谢封仁亦侧目,谢琼乐清丽的身影一身红裙倒映在他的眼眸,要将他的眼眸灼穿。 -- 第131页 他心中有所猜测,北宆所谓何意。 身侧议论纷纷,吕焘不改轻慢,慢悠悠地为皇帝的怒气添柴加火。 “北宆王储,以冀城与西骞作为聘礼,求娶大兴公主。” 此言一出,身旁的官员们大惊失色,人声鼎沸,吕焘嫌这场面不够乱,笑得嘴唇遮不住白牙。 “父皇不可,公主不可和亲。”谢安连忙从官员两列中站出来,低头劝谏。 谢琼乐数日睡不好的精神此时却意外地松懈下来,美目流转,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最终又落在了身侧的谢封仁脸上。 他双眉紧蹙,嘴唇抿闭,显然是在沉思此事的可行性。 谢琼乐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再次看向弯着腰像雕塑似的站在阶下的谢安,眼底温柔。 “父皇,让公主和亲乃是非常之策,我国万不可屈人之兵啊,陛下。” 谢安铿锵有力的话击打在谢琼乐的心上。 吕焘挑眉,将视线落在那个俊秀的少年年上,他神色刚毅,执意要维护公主。 大兴的太子殿下吗,真是个心软的少年。 吕焘摇了摇头,将来要成为帝王之人,怎能够如此优柔寡断,心肠柔软呢。 “太子此言何意呢,北宆并不是虎狼之地,迎娶公主换两国盟好,实则是两全之美啊。” 谢安雄狼要将他撕裂的眼神紧紧盯着他,若非是在殿上,吕焘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将自己千刀万剐。 “望陛下三思,公主既已及笄可配婚事,还望公主为百姓考虑。”有大胆的官员直言不讳。 “望陛下三思。”不少朝臣跪地附议。 战事劳民伤财,为了大兴的安定,这些朝臣们就要将她这么一个弱女子推向敌国换短暂的安宁。 还真是大兴的好臣子啊。 谢琼乐本就凝着霜的脸上早已麻木地毫无表情,就像是一滩死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掀起她心底的波澜,翻起涟漪。 她苦苦逃避的结局始终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吗。 即使她不与季成安交恶,剧情还是自动修正,送她去和亲吗。 谢琼乐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生涩的声音:“父皇你要送女儿去和亲吗。” 谢封仁与她对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空洞的眼神里黯淡无光。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祈求,没有期望,空空荡荡的,似一具枯井。 谢封仁错过她刺痛自己的目光,百姓称他是仁君,因为他从未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扩展领土,让百姓流连战火之中。 他心里百转千回,思考着让公主前去和亲是否是最佳的选择。 太后曾说,若是让公主嫁远些,便就能万事无忧。 季成安站到谢安身侧,面对着吕焘,神色淡漠地问他。 “敢问北宆王储,可还是维克西鹰殿下。” 吕焘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这个问题。 “当今的王储殿下,是栾昭殿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 栾昭,就是晏青。 谢封仁的眼前乍然出现那个瘦弱的少年挡在玑瑶长公主的棺木前,狠狠地瞪着他。 那孩子,是他送他回到了北宆,姿态高傲,在大兴时就对他并不敬畏。 他是西骥的遗孤,故而要攻下原属于西骥的城池。 他差些就被蒙蔽了双眼。 “朕,不会将公主送去和亲。” 迟迟不语的谢封仁对着阶下的吕焘掷地有声地说:“若北宆执意开战,我大兴从不惧战,必将举全国之力与北宆,一分高下。” 谢琼乐惊讶地盯着不以为然的吕焘。 她确实是想到晏青会与大兴算账,只是未曾料到会来得这么快,不过半年,他就已经爬到了王储的位置上。 北宆亲王当真如此信他。 谢封仁那些信誓旦旦的言语落在她耳朵里,不过是风吹过便散了的浮云。 谢封仁既已知晓王储是晏青,也就定然知道,晏青的母国西骥是由大兴所灭,城池一并吞入了大兴的领域。 他不会仅仅因为一个公主就放下灭国的滔天大恨,也不会因为求娶了她而归还北宆攻下的两座城池。 他只会以此作为要挟,一步一步将大兴蚕食。 那是大兴为谢玑瑶准备的陪葬品,也是为她谢琼乐出嫁所预备的嫁妆。 只是,晏青应当知晓她于谢封仁而言不过是个公主,他膝下还有其他众多的公主,他不会为了她就休兵,放弃与北宆对峙。 那他不是要将她当做要挟谢封仁的人质,又是为了什么要兴师动众地闹这么一出。 晏青在想什么。 谢琼乐看不透谢玑瑶,也看不透跟在她身侧的晏青。 不过托晏青的福,谢封仁如今无暇顾及她的婚事,因为要与北宆开战而焦头烂额。 吕焘有些惊讶地摩挲着背在身后的手。 正如王储殿下所说,大兴陛下果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他乜斜着视线眄了一眼端正站姿,面如冠玉的少年。 若非他的一问,兴许大兴皇帝会同意将公主送到北宆和亲。 季成安注视着面色苍白,随时都会倒下的谢琼乐,握着竹笏的手稍稍用力。 他定会护得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今天陛下应该要挨骂了。 -- 第132页 虽然陛下不是个好父亲,其实他还是算是个好皇帝的,忧国忧民,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大兴的安定。 没想到吧,女主没有和古祁蕴定亲也没有被季大人强取豪夺。 第53章 第五十三话 谢琼乐还未想清北宆派使者入京的缘由,长公主牌位被盗的消息便传入她耳中。 大兴宗庙只供奉皇帝的牌位,因此长公主的牌位被存在了特意为她建造的福礼寺中。 长公主牌位失窃一事可大可小,小在不是陵墓失窃,长公主遗体未有损伤。 但牌位祭奠的是皇室长公主,长公主牌位丢失,是皇室颜面受损。 谢琼乐不做他想,所有断裂的代表着真相的珠子因此被串连起来。 谢琼乐险些要将手中的杯盏摔落在地。 晏青,人在京城。 “殿下。”吕焘不复在大兴朝堂上吊儿郎当的洒脱模样,恭敬地弯腰垂首向坐在厢房内上首的人。 他食指指节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却足够给人以紧张的压迫感。 他上挑的丹凤眼朝眼角延伸,眼角内勾,本是犀利又妩媚的眼型,因着他不笑时的疏离淡漠变得更加锐利。 “事情办妥了。”他做了近十年的乐妓,声如泉水般清冽,只是是那寒冬破冰时冷冽的泉水,冰凉渗入肌骨。 “禀殿下,都办妥了。” 晏青神色不动,吕焘双手抱拳亦是不敢动弹,头颈愈发低下。 晏青初回北宆,纵然北宆亲王待他亲厚,如同亲生的儿子,他在北宆宫中的日子却仍然不好过。 北宆崇尚武力,孱弱纤瘦的晏青在那群魁梧壮硕的被穷人眼中如同虎狼群中的羔羊。 不堪一击。 北宆亲王虽然尊为一国之主,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对妹妹与外甥心存愧疚,只知一味地将好的东西都赏给晏青,却丝毫没有预想过自己的行为会为惹得旁人眼红,为晏青树敌。 北宆亲王酷爱冶炼新的武器兵器,那日新得了一柄玄铁弯弓,便这柄弯弓赏给了晏青。 那日,晏青正坐在殿中,手里拿着本医书,见着下人捧着那柄弯弓上前。 他只是略微扫过了一眼弯弓便重新低下头看书,下人摸不准这位主子的性子,便阿谀奉承道:“主子,这是王上赏赐的弓箭,主子您不上手试试吗。” 晏青冷笑着勾着一边的唇角,慢悠悠地抬头瞥他,语气冰冷:“怎么,你觉得我,握不起这弓箭吗。” 那下人瑟瑟地低下了头,晏青不爽,便起身将医书放在一旁,站定在那柄弓箭前。 他单手就能举起那柄弓箭,又重重地丢在他怀里,压得他一个趔趄。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话,瞪大了眼珠子,目眦欲裂地直挺挺倒下,沉重的弓箭落在地面上发出重响。 “啧,废话真多。”晏青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位,拿起那本医书继续翻看。 晏青虽然拿得起那柄弓箭,但他是的的确确不会任何武功招式。 晏青被送至大兴之时,便被人嘱托,不要练武,保命为上。 不希望他在大兴显现出一丝一毫的锋芒。 后来,他住进了长公主府。 谢玑瑶见他随身携带的古琴破旧,便从自己的私库中取出了她母后原来的凤尾琴赠送给了他。 只是那凤尾琴不同于其他古琴,琴身重且不说,琴弦更是难以拨动。 若是能拨动琴弦,那琴声悠扬,十分惊艳。 谢玑瑶将凤尾琴交托给他之时,浅笑着道:“这琴虽贵重,无知音便也就是无用。” “就是不知,你能不能驾驭得了这把凤尾琴了。” 她尾音夹杂着极轻的笑声,偏那笑声在他的耳朵里是那般刺耳。 谢玑瑶是极其会揣测人心的,晏青就像是一只孤傲的猫,挑衅他的自尊心,他果不其然像只跳脚炸毛的猫儿一样,不屈服地瞪着她的脸,又倔强地视线扫过那把极其漂亮的凤尾琴。 咬牙说着了句:“那就试试。” 那时他少年意气,不容得他人践踏他的尊严。 可是如今想来,他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就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像是沉寂了许久的枯木突然逢春遇甘霖,他是树上的松鼠,她是成精多年的树妖,总忍不住要去逗逗他。 就像是逗弄一个年幼的孩童般。 再后来,他就是怎么做也触动不了她那颗封冻的心了。 他练习了整整一年才拨动琴弦,用了两年时间才能完全地掌控凤尾琴,用其弹奏。 两年时间过去,他也熟悉了长公主府的一草一木。 完完全全融入了这个府邸,在他无知无觉中。 福礼寺是大兴皇帝为长公主特意建造的佛寺,故而特许平民百姓来此烧香拜佛。 前殿如此热闹的寺庙,后面则是专设了一间庙堂供奉长公主的牌位。 这个庙堂有官兵把守,但是毕竟只是守着一个木头做成的牌位,也不会有人不去偷盗金银珠宝而来盗窃一个不值钱的木牌。 那些官兵守卫松散,又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入长公主庙堂岂非轻而易举。 “殿下,可要将他们都灭口。”侍卫击晕了数个守卫,向他垂询接下来的动作。 晏青眄视那群跟虫子无异的守卫,眉头一跳:“不必,拖下去,别脏了这块地方。” -- 第133页 长公主不喜欢血腥。 他如入无人之境般走近庙堂,看见正中央摆着的那块写着谢玑瑶名字的木牌,站在牌位前久久没有迈动脚步。 清理了守卫的侍卫跟着走近殿中,看着主上一直盯着大兴长公主的牌位,便自顾自地走到木牌前想要将牌位取来。 伸向牌位的手一阵刺痛,瞬间就麻痹了。 晏青快步走到长公主的牌位前,双手捧着牌位抱进怀里。 他毒蛇般阴冷的眼神射向抓着左臂一脸震惊的侍卫,哂笑着启唇。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就不单是一只手臂的代价了。 晏青头也不回地抱着谢玑瑶的牌位离开,身后的侍卫咬着唇紧紧地跟了上去。 这位主子是个手段狠辣的角色。 晏青因为备受北宆亲王的器重而遭受到北宆王储维克西鹰的猜忌,维克西鹰见不得自己的父王如此重视一个羸弱的弱柳,只会遭到全天下的笑话。 维克西鹰脑子里动过要刺杀晏青的念头,就自己父皇只知行军打仗而不顾后宫心计的头脑,定然是查不到他的头上。 只是就晏青那样弱柳扶风的小角色,他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去计划刺杀。 只需要让父皇看清他的真面目,一个无用的家伙。 维克西鹰为晏青特意准备了接风洗尘宴,邀请他到他的府上一聚。 晏青得了维克西鹰邀他过府一叙的请帖,手指捏着那字迹清秀的请帖。 就维克西鹰那莽汉,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字。 不过是请人代劳罢了,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新来服侍晏青的下人听闻上一个服侍晏青的人是中毒而亡,而那个毒是北宆王后送来的羊奶里掺了毒药。 晏青不喜欢羊奶的膻味,便将那碗羊奶赏给了下人。 本以为是赏赐,实际是夺命的毒药。 他被分配到晏青的身边侍奉,心里十分地复杂。 这位主子是这宫里最受王上关注的主子,跟在他身边自然是不愁富贵。 只是这富贵能享得了几时却很难确定。 后宫诸人气愤不平王上的偏心,对着这位主子更是不满。 明里暗里都给他使了不少绊子。 对着这位明面上光鲜亮丽却不受人待见的主子,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谁知,方才他还在心中暗暗可怜的对象此时竟毫无征兆地笑出声,那双殊艳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回了王储殿下,我必准时前去。” 晏青将请帖随手一丢在桌上,收敛了嘴上的笑意。 晏青明知这是维克西鹰为他准备的鸿门宴,但他仍然决意去参加。 人不害我,我不害人。 他既这么按捺不住自己昭然若揭的心思,就莫要怪他以牙还牙了。 用维克西鹰为他设的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知道,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栾昭,我等候你已久了。” 维克西鹰亲自在府邸门前迎接他,晏青日日白衣不换,站在维克西鹰面前,就好比是一只被猛虎紧盯的狐狸。 “王储殿下。” 维克西鹰今日相邀的对象可不仅仅只是晏青,还有北宆的一些勇士们。 到时那群人给栾昭下马威的时候,他大可向北宆亲王解释,是栾昭自己不争气得不到北宆将士们的尊重。 他好心带栾昭认识北宆的英雄们,他既然得不到他们的认可,北宆亲王再怎么器重他也是无用。 北宆亲王不放心晏青独自出宫,便让侍卫同行。 那个侍卫便是被晏青现下用毒针扎了麻痹的侍卫,他回想起那日宴会的场景。 维克西鹰意气风发地与他提出要比试一局射箭。 “听闻父王赏了你一柄玄铁弓箭,我未曾见过,却十分艳羡。” 他嘲讽的语气不作遮掩:“我府中美妾众多,不若我们比试比试,若是你赢了我府上姬妾随你挑选,若是你输了,便将那柄玄铁弓箭交给我如何。” 晏青微微上挑眉弓,淡淡道:“殿下若是喜欢那柄弓箭,我明日便差人送至您府上。” 维克西鹰立刻拒绝。 “哎,君子不夺人所好。父王既是将弓箭赏了你,我直接向你讨要成什么样子。” 维克西鹰手搭在他肩上:“比试一番才算公平嘛。” 晏青脸上闪现过一秒的嫌恶,嘴角却挂着笑:“但听殿下的。” 维克西鹰本就不怀好意,这场比试不只给他们二人,旁边站了许多人。 西骥残部如今尚供他驱使,人虽少但现下还算够用。 他早就把这些人的底细都探听清楚了。 不就是比试吗。 他与维克西鹰两相对战,他定然是比不过他的蛮力。 但要论射箭,为了能够弹奏凤尾琴,他还是有些许把握的。 射箭的比试比了个平手,但这个结局足以让维克西鹰颜面扫地了。 堂堂的北宆王储殿下,竟然与他区区一个弱男子比了个平手,说出去多丢人啊。 维克西鹰五指紧紧攥着那把弓箭,强颜欢笑。 “不知栾昭的箭术竟如此地好。” “承让了,殿下。”晏青浅然一笑。 适时地露出一点锋芒,未尝不是好事。 -- 第134页 只见站在一边围观这场本是为了羞辱晏青而准备的射场的北宆壮士们议论纷纷,噪杂的声音催得维克西鹰头疼。 “今日是为栾昭接风洗尘,还是去宴厅用膳吧。”维克西鹰抽搐着嘴角压低着声线说道。 是他小看了栾昭这小子,看来还是得费点心思去提防对付他。 只是晏青是不会再次给他机会的。 维克西鹰原先想办的不过是场普通的宴会,然而结果却是他失去了王储之位。 宴会乱作一团,除了举办此宴的主人维克西鹰,诸人都中了不同深浅的毒。 其中,晏青中的毒最甚。 北宆亲王听到这个消息,忙忙带了宫中最好的医师赶到维克西鹰的府邸中。 北宆亲王看着本就脸色发白的晏青如今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怒火中烧,气急地狠狠摔了跪在地上的维克西鹰一巴掌。 “你可真是本王的好儿子。” 他弥补都来不及的孩子,现在就被他的儿子害得躺在榻上,吊着一口气。 “来人,褫夺他的王储身份,丢到寒宫去闭门思过。” 寒宫是北宆宫中的一处宫殿,与后宫内的冷宫大抵相似。 只是这寒宫,是专门用来关押王室子弟的宫殿,比起说是闭门思过,更不如说是被拘禁。 维克西鹰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北宆亲王不想听,只是让人将他带下去。 北宆亲王是个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人,北宆的将士们在他府邸上中了毒,他这个主人自该付出代价。 躺在榻上的晏青身侧的手指微动。 这个毒看似猛烈,但其实对他内脏并无太多损害,只是身体上要遭些罪。 他看准了时机,北宆亲王现在还对他心有愧疚故而能够时时刻刻关注他。 但是久而久之,若是他不能得到北宆亲王的青眼,他就只能是被金丝笼囚禁在北宆皇宫中的一只金丝雀。 而那时,北宆亲王也不会再继续对他这般好。 苦肉计只有施行在在乎你的人眼中才会卓有成效。 他对自己狠得下心,自然对旁人也是。 这样的人,往往才会身居高位。 大兴皇宫宫门。 “怎么,你要拦我。” 守门的宫卫垂首,语气却刚硬:“陛下有令,不许公主出宫。” 谢琼乐双手交叠在身前,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冷眼瞥他。 “若我今日非要出去呢。” 长公主灵牌失窃,晏青定然是跟着北宆使者入京。 否则不会一切都那么巧合,北宆使者前脚刚踏入京城大门,后脚长公主的牌位便没了。 晏青截谢玑瑶的棺杶不成,现下又盗走了长公主的灵牌,谢琼乐心下烦乱。 “还请公主不要为难下官。” 守门的侍卫横栏在她与宫门之间,是如何也不会放她出宫了。 谢琼乐裙摆如鱼尾扫过,转身离去。 强行出宫不成,她得寻个其他法子。 谢封仁防着她出宫,她的亲事未定,生怕她又忤逆离宫,惹下祸事。 北宆来京的使者还未离京,晏青应是还在京城,谢琼乐必须去见他一面。 谢琼乐在宫道内步履匆匆,长裙飘曳,长发随风捎起发梢,耳坠玎珰。 “皇兄。” 谢琼乐转道东宫,未在东宫内寻到谢安,倒是见到了昨日一语定乾坤的季成安。 季成安手里捻着一颗黑棋,听见她的声音抬眸望向拱门。 脚踩碧莲花布鞋,青碧色襦裙相衬,垂云髻上配珠翠。 谢琼乐对上他打量的眼神:“皇兄可在东宫。” 季成安将黑棋下在棋盘上,声音平缓:“太子殿下在与陛下商讨北宆战事,还未回宫。” 谢琼乐抿了抿唇,谢安不在,距离宫门下钥还有段时间。 她朝着坐在石桌边的季成安走去,立在他面前。 “季成安,你可否带我出宫。” 季成安破译棋局,手里捻着白子,目光一直落在棋盘之上。 “陛下不许公主出宫,公主是要违抗圣旨吗。” 白子落下,复而捻起黑子。 谢琼乐盯着棋面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彼此纠缠交错,什么都看不懂。 “季成安,算我求你,带我出宫一趟。” 季成安顿住手,将黑棋丢回棋篓,抬头对上她玻璃珠子般透亮的眼睛。 “公主要出宫做什么。” 谢琼乐并未说理由,但季成安还是答应带她出宫。 谢琼乐坐在马车内,穿着一身侍女丫鬟的服饰,上一次这样乔装打扮还是在曲府,没想到还有重温过去的机会。 马车行至宫门处,谢琼乐低下脑袋。 “敢问车上哪位大人。” 季成安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露出半张脸。 “原来是季大人。” 方才拦截谢琼乐的侍卫很快就给季成安的马车放了行。 入皇宫难,但出皇宫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况且季成安是宫门守卫的熟面孔,他时常在东宫,出入宫频繁。 随着马车出了皇宫,谢琼乐松了一口气。 “公主要去哪里。”季成安侧目问她。 谢琼乐并不知道晏青的藏身之所,只是她莫名地对一个地方十分在意。 “我想去趟长公主府。” -- 第135页 季成安瞧了她一眼,便默默地吩咐车夫去长公主府。 马车停在长公主府门外,季成安先行下了马车。 谢琼乐从马车内出来,季成安站在马车旁伸出手臂。 谢琼乐扶着他的手臂下来,看着蒙尘的长公主府牌匾。 “能陪我进去吗。” 季成安朝着她点了点头。 长公主府的大门本该是紧锁着,但是不知为何此时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谢琼乐心中的猜测似乎被证实,她蹙着眉头往里走。 奈何看到的场面让她太过惊讶,以至于怔愣在原地,哑然不知如何张口。 晏青他竟然要与谢玑瑶的灵牌成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是想九点再更一章,但是脑子有点不大好使…… 今天就更五千吧qaq 第54章 第五十四话 晏青一身玄色婚袍,领口绣着精美的祥云金线,头戴翡翠冠玉,从宽大的黑色袖口中露出苍白劲瘦的双手,捧着谢玑瑶的牌位抱在怀中。 他的下颚线是一条流畅的弧线直直划向耳垂,他的唇珠点缀在唇中,今日似乎是点了些朱红色的胭脂唇色绯红。 飞扬的眼角也点了红色,他一人站在正殿中间,松懈着神情宛若一只倦懒的狐狸,又像是一只妖精,唇角微微提着。 晏青比半年前的他面色似乎要红润一些,只是那纤瘦若柳的身姿还是一如既往地随时都会被暴风席卷卷携带走般的羸瘦。 “晏青。”谢琼乐近乎惊愕地喊他的名字。 纵使是平日里何种情况下都神色自若的季成安,乍时看见这般惊异的场景也是颦蹙着眉头,眼里是藏不住的震惊。 晏青许久未听人喊他这个“贱名”了。 他的本名是栾昭,晏青不过是他逃来大兴后由着旁人给他取的代称。 自从回了北宆之后,大家都是喊他栾昭,再无人记得晏青这个人。 晏青轻笑着,双眸直视着穿着侍女服制,裙长刚刚盖过脚背的谢琼乐,挑眉轻抚着谢玑瑶冰冷没有温度的牌位,温柔的声线如今听来只觉得渗人。 “公主来得正好呢,长公主与我的双亲皆不在人世,这拜堂拜得冷冷清清的。有公主这个小辈在场,这场婚仪才算是有点人气。” 他似乎是在与谢玑瑶情话呢喃。 “长公主,您高兴吗。” 分明是暑夏,傍晚的风吹到皮肤上微凉,谢琼乐手臂上不禁鸡皮疙瘩全都颤栗起来。 晏青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谢琼乐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曾经站在谢玑瑶身侧春风般的男人。 她见识了他撕开真面目时的漠然,可那时的他还是被拔断了利齿与尖爪不足为惧的笼中兽。 现在的栾昭才是真真正正的,长出了尖角,从地狱一步一步踏上人间土地的罗刹恶鬼。 谢琼乐不自觉声线颤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 “晏青,你当真要做着倒行逆施蔑伦悖理的事情么。” 与死人通婚,违背三纲五常,他心知肚明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带着谢玑瑶的灵牌回北宆,在北宆全都是眼线盯着他的地方做这种离经叛道之事,只敢窝缩在废弃的长公主府里悄悄满足他已经扭曲的心理。 那层窗户纸被谢琼乐捅破,晏青也不恼火,抱着谢玑瑶灵牌的手臂紧了紧,将她与自己拥得更亲密。 鸳鸯交颈,他侧歪着脑袋轻抵在那块木头上方,又直起脖子笑着看向满目荒唐的谢琼乐。 他脸上笑着的神情瞬间化烟,变脸的速度堪比闪电一瞬。 “公主来此不是祝贺我与长公主的婚事,便请便吧。” 他看在长公主生前待她不错,便给她一条生路,可不是让她活着来这里聒噪的。 谢琼乐渐渐冷静下来,反倒是她提着嘴角勾着笑,朝着晏青走近了一步,语气淡漠。 “姑姑早就成婚,你如今所作所为是不会被天道接纳的。” “你和姑姑,就只是笑话。” “你还要一意孤行,让姑姑受人非议吗。” 晏青眯着眼,风雨欲来。 他咬紧了后槽牙,那些年他以乐妓的身份留在长公主府,让她被人背后议论。 他曾经问过她,是否后悔将他带入府邸。 谢玑瑶两指夹着白瓷茶杯,缓缓将白瓷杯中乘着的玉露送入口中,启唇笑道:“本宫从不做后悔之事。” 晏青当然知晓谢玑瑶与高将军的婚事是身不由己,那人早亡,她便得了自由之身。 只要他想,他便是长驱入黄泉,也要将她抓来,绑在自己身边。 晏青疯魔般地狂笑:“公主是想惹怒我?” “我还真是好奇公主的心思,你明知我在京城,为何还不告诉那狗皇帝。”他单手抱着谢玑瑶的牌位,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莫不是公主对我也有恻隐之心。” 他站定在她面前,谢琼乐的长相与谢玑瑶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像沈皇后也不像谢封仁,偏偏生得与谢玑瑶相似。 晏青凝视着她眼睛的时候有着他自己都浑然不知的温柔。 季成安一把将谢琼乐从他面前拽离,拉着她站在自己身侧。 他们郎才女貌倒是相配,看得他眼热不爽。 凭什么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凭什么他与长公主就是天理不容。 -- 第136页 “公主,还是太心软了。”晏青轻嘲。 谢琼乐来长公主府只是怀着三分可能能够寻到晏青,她确实需要判断是否要将晏青留在京城。 是作为人质挟制北宆退兵,还是杀他后快。 其判断根据就在于,北宆攻打大兴究竟是不是他的主意。 哪怕他如今已经坐到了王储的位置上,这样关乎一国的决策是他可以决定的吗。 但见到他的时候,谢琼乐还是因为谢玑瑶心软了。 她动了想要秘密将他送出京城的心思。 谢玑瑶生前最后的善意全都给了她的这个侄女,可她并不是真正的琼乐公主。 她接近她是别有心思,远不如长公主坦荡。 她感受得出来,谢玑瑶是在乎晏青的。 不然不会提起晏青时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惋惜与……遗憾。 “你既然知道我来的目的,那么,能请你告诉我,北宆攻打大兴,是不是出自你手。” 晏青冷笑:“怎么,若是我的主意,公主就有把握将我留在京城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又不得不在这个世界里不停地思考着后路。 “晏青,若是我明早回不到皇宫,那么,你也逃不出大兴。” 她孤身跟着季成安出宫,便是提早告知了秋画,若是她明早没有回宫,便将北宆王储在京城的事情告诉皇太子,皇太子自有决策。 只是那时,她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最后的那句话,她没有告诉秋画。 但她想,以秋画的才智,应该是能够猜到的。 晏青冷漠的眸子直直盯着她,她和谢玑瑶还是不一样。 长公主从不做二手准备,她比谢琼乐要心狠多了。 送他入京的那些人,除了侥幸逃脱的一个,全都死了。 从她遇见他的那一刻,无论他是否出于自愿地去长公主府,她都会把他困住,然后像猎物一样收入囊中。 他和那些野兽一样拥有面对危险时的第六感,所以他在她面前收起尖锐的爪牙,假装温顺。 可惜,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中了她柔情的圈套。 猎物爱上了猎人,可笑之至。 “公主未免太看得起我。”晏青这话似是否认,“不过,不管我能不能安全回到北宆,北宆铁骑都不会停止踏平大兴的脚步。” 他的眼睛里裹着狡黠:“尝到甜头的赌徒从来都不会放弃任何一场豪赌。” “赌赢了,尽得天下。赌输了,满盘皆输。” 晏青左手抱着牌位,右手拇指与食指摩挲着。 “不如公主来赌一赌,是北宆赢,还是大兴赢。” 谢琼乐身后的冷汗浸湿了衣衫,对着晏青还是一副淡淡不受影响的姿态,后背格外地挺直。 “我赌大兴赢。”谢琼乐笑了笑,“我的赌品向来很好。” 上辈子她几乎每次都能抽中自己想要的盲盒,被朋友戏称小欧神。 这辈子她射中了老虎的眼睛,这次,她也不会赌输。 晏青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又见她与季成安交握的手,不在乎地撇过视线。 谢琼乐手心冒汗,精神全都放在了对面随时会发疯的晏青身上,几乎忘了自己被季成安握着的手。 或是说,她抓着的他的手。 晏青从腰边掏出一把开了锋的匕首。 “可惜了公主,我根本不会给你机会抓住我。” 他本就没有想要活着的念头,今日是要去寻长公主的。 长公主走得向来很慢,他应该还能追得上她的脚步吧。 晏青自刎了。 在他的匕首划向喉咙的上一秒,季成安温热的手掌挡住了她的眼睛。 “公主,别看。” 季成安松开了她紧紧攥住的他的手,搂住她背对那场面。 季成安则是轻瞥了一眼躺在血泊之中,弓着身子把牌位紧紧抱在胸前的晏青。 他对自己十分狠心,伤口很深。 “公主等等,我去将长公主的灵牌拿回来。” 谢琼乐握住他的手臂,季成安疑惑地看向她。 她又松开了手:“没事,去吧。” 她下意识地想要拦住季成安,谢玑瑶的灵牌已然是晏青最后的念想了。 带回长公主的灵牌,本也是她今日目的之一。 接下来,大兴与北宆之间必有一场腥风血雨的战要打。 北宆王储在京城丧命,足够激起北宆将士们的怒意。 将士们会带着这滔天怒火,更奋力地去攻打大兴。 晏青,你真是……机关算尽。 连自己都不放过。 只是,今日再次出宫一事也定然是瞒不过谢封仁的眼睛了。 谢琼乐闭上了眼睛。 迎接她的命运,难道就会比晏青来得更轻松吗。 晏青自由地选择了死亡。 而她,只想好好地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越写越不言情了……两军交战不会写。 本来就是想要写二十几万字完结的,再写下去就完结不了了。 剩下的应该都是感情戏了,真的。 不出意外今晚九点还有一更。(但是也有可能会有意外) 第55章 第五十五话 谢琼乐跟着季成安回了忠孝侯府。 盛夏的夜晚闷沉沉的,夜幕上星星点点都被乌云遮盖,就连最明亮的皎皎玉盘也都被乌云遮蔽了清冷的晕藻。 -- 第137页 夜里下了场暴雨,将笼罩在京城上方沉闷着恐慌的氛围全都洗涤。 也将长公主府的积尘血腥全都一扫而空。 大雨滂沱,暴雨敲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击打着耳膜,噼里啪啦如银河倒泻。 屋檐上滑落的雨水连成银线,形成珠帘将屋内与屋外隔绝。 季成安将她带回自己的院落,这场暴雨忽如其来,出入都成困难。 季成安还未将收拾偏殿的吩咐传达下去,这场大雨就限制住了下人的手脚。 他只是寻人找来干净的衣裳,叠得方正地放在桌边。 “我已命人备好了热水,公主去沐浴换件舒服的衣裳吧。” 谢琼乐身上的衣裳黏腻地贴在后背,起身抱着那身干净的衣裳到后房的浴池里清洗。 季成安向来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就连卧房后头的浴池也是让人寻来圆润的石子堆砌成了澡池子的模样,里头放了烧得温热的山泉水。 谢琼乐解开衣裙,赤身踏入池中,温暾的泉水将她紧绷的肌肉舒缓开,浴池的水面飘着鲜艳的芍药花瓣,池水里应该还加了白矾与皂角。 谢琼乐一头闷进池水里,墨色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她紧闭着双眼,憋着气,没一会儿又从水面探出头,双掌抹开面颊上的水珠,大口地喘息。 窒息的感觉挤压着她的胸腔,她根本没有那个胆子去寻死。 谢琼乐后背靠着圆润却有些硌着肌肤的鹅卵石,鼻尖萦绕着香气,放松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谢琼乐才从浴池中起身换了干净的衣裳从后房出来。 季成安手里捧着一本兵书,坐在卧房内的圆木桌边,听见她的脚步声抬头瞥了一眼长发全数落在身后,贴着腰肢的谢琼乐,收回了视线。 她像是一支菟丝花,柔弱清丽,惹人浮想联翩。 季成安合上书,站起身来,眼神没有与她对视。 “偏殿不方便收拾,公主今日就在正殿休息吧,明日我再送公主回宫。”季成安担心她多想,便多解释了一句,“我今夜在书房过夜。” 季成安单手握着卷成卷的兵书,只是为了与她多说这些便多留了一会儿,此刻正欲转身离开。 谢琼乐柔软的手抓住他的袖子,扯着他,刚刚沐浴好的姑娘身上还缠络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那双蕴着水汽的眸子盯着他。 “季成安,你愿意娶我吗。” 季成安怔愣着回头,凝睇着她那双眼睛。 “公主,您今日累了。” 季成安收回被她抓在手心里的袖子,替她将飘到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勾到耳后。 季成安想要抽离轻触到她耳尖的手,被她快而准地抓住。 她踮起脚尖,对着他的薄唇蜻蜓一点。 他呼吸一窒,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神色自若的谢琼乐,手指抚上冰凉的腰间佩玉。 “公主。”他的声线难以控制地沉了下去。 谢琼乐将眼前的枯柴点燃:“季成安,我喜欢你。” 季成安低哑着声音:“公主,你说什么。” 谢琼乐的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掌,五指灵活着插|进他的指尖,十指交扣。 她凑近他,与他靠得极近,只差一点她微微鼓起的前胸就要贴上他因着紧张而起伏的胸膛,感受到他七上八下的心跳。 她就那么昂着头,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小巧而俏立的鼻尖和那如晨露凝结在花瓣上的唇瓣。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游动,她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像是雨水击打窗沿,震动他的耳膜。 “季成安,我喜欢你。” 谢琼乐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句他想听的话。 谢琼乐双手环上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腔前,清晰地听见他心律不齐跳动的心脏。 如果她非要嫁人的话,她只想嫁给他。 大抵是晏青自刎的一幕真实地惊骇到她,将她平静无澜的心上掀起涟漪,一圈一圈地扩大,变成岸边的骇浪。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一辈子不可得,是永生的遗憾。 杨绛先生为钱钟书先生所著《围城》写的序言——“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婚姻也罢、事业也罢,整个生活都似在一个围城之中,人永远逃不出这围城所给予的束缚和磨砺。” 从前的她读到此话时,自以为清醒,是那个作壁上观的旁观者。 实则是还未遇见那个能够把她拉入局中的人,让她盲目地想要入爱情这场局,走进那所谓婚姻的坟墓。 谢琼乐双手交织在他腰后紧紧交扣,安心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如果她非要嫁人不可,在这个世界寻个倚靠,那人,她希望是季成安。 她自作聪明地想要改变琼乐公主的命运,却无法改变这个朝代女人的命运,她亦是其中之一。 季成安就这么被她抱着,女人柔软的身体和男人截然不同,他拍了拍她的后背。 “谢琼乐,招惹了我,就不能轻易放手了。”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难得展示出他这般强势的模样。 谢琼乐从他怀里退了出来,那双含着笑的眼睛凝视着他深邃的眉眼。 他按着她的后脑勺,唇瓣与她相贴。 他按着她脑袋的动作看似强势,笼罩着她的脑袋的手却很温柔,她顺应着闭上了眼睛。 -- 第138页 双唇紧贴,研磨着她的唇瓣,难抑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上唇唇珠,又缩了回去。 他松开她的脑袋,耳尖如火烧云般绯红,错开眼神不敢瞧她。 窗外是雨打屋檐的噼啪声,她与他靠得那般近,听不见窗外雨声,全是他气息不平的喘气声。 “季成安。”谢琼乐轻笑地喊他的名字。 季成安单手握拳,嘶哑的说话声又快又急:“公主好好歇息吧。” 他大踏步地落荒而逃般地朝屋外走去。 谢琼乐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见他疾步匆匆,没忍住笑出来。 这大概是她这段时间来第一次这般会心的笑了。 季成安步履不停地直接走向了诚显的房内,诚显一脸惊异地瞪大了双眼蹭地从椅子上站起,猝不及防神情慌乱。 “少爷。” 诚显盯着他气息不稳,双颊潮红,惊讶地出声:“少爷,您是被下药了吗。” 季成安冷眼眄视他,没好气地吩咐。 “去打两盆冷水来,我借你的浴房洗个澡。” 诚显正想问季成安为何不在自己的浴池中沐浴,想起今日少爷是带着公主回来的,瞬间心领神会地闭上嘴去外面打水了。 诚显一边打水一边心中默默腹诽,有女人在还真是不方便。 诚显动作很快地就打好了两桶冷水放在浴房外。 他从浴房中退出来,余光扫过窗外无休止的大雨,摇了摇头。 少爷实在是太坚毅了,这样的天气还用冷水洗澡。 他浑身打了个颤,赶忙摇了摇头,自己怎么能够跟少爷比呢。 季成安用水瓢勺了冰冷的水从头上浇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熄灭点燃身上的炙热的火焰。 他的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琼乐披散着长发的模样,因着刚沐浴完,脸上还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软乎的嘴唇的触觉还停留在唇上,坚硬的胸膛上猝然撞上一团软云。 又是一勺冷水浇下。 真是要了命了。 季成安盘桓着青筋的手臂提起那桶冷水尽数全都浇下,将那些旖旎的心思全都浇灭。 翌日,季成安入宫上朝,谢琼乐平安回到宫中。 “公主。”秋画一夜未眠,左右踱步,坐立不安地等着她回来。 谢琼乐见她眼下淡淡的乌青,想起自己昨夜与季成安,心中不由地生出对她的愧欠之心。 “秋画,没事了。” 谢琼乐双颊的梨涡凹陷,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公主,您可别再让奴婢担心了。” 这段时间公主总是做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再这么下去,她就要先折寿。 谢琼乐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季成安在早朝散了后单独见了陛下。 他呈上那染了一角鲜血的长公主灵牌,跪地垂首复命。 “陛下,北宆的王储殿下盗窃的长公主灵牌已经寻到。” 谢封仁本就烦躁的心情因着一件事尘埃落定,稍稍平息了些许怒气。 “你起来回话吧。” 李民接过玑瑶长公主的灵牌,谢封仁立即吩咐他去寻人将这块牌位重新刷漆,放回福礼寺,并让人为其做场法事。 若非严重破损,牌位不得重做,能寻回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季成安静静地听着谢封仁的旨意,继续回话:“北宆王储殿下在长公主府自戕,已经没了气息。” 谢封仁捏紧了龙椅的扶把,叹息。 “如此看来,北宆定不会善罢甘休了。” 晏青自戕前便让人回北宆向北宆亲王报信,大兴要将他当做人质扣留在京城作为威胁北宆退兵的筹码,他为大局考虑,已经在京城自刎,希望北宆能为他报血海深仇。 北宆亲王得了这个消息,才回国不久的栾昭命丧京城,他怒火攻心险些晕倒,咬着牙重重拍着桌面:“给我踏平大兴,为王储殿下报仇。” 晏青好歹是北宆的王储,如今身死,大兴将他的尸身收殓,送回了北宆。 但这一送,反倒像是宣战。 大兴与北宆的战事,一触即发。 第56章 第五十六话 人在宫中坐,圣旨天上来。 李民双手展开圣旨,谢琼乐与沐月宫一众宫人都跪在院子里垂首听旨。 李民清了清嗓子,竭尽全力地用极具端正威严的声音传达圣喻。 “应天顺时,受命于天:兹闻光禄勋季成安早慧灵聪,言容有止,系忠臣之后,适婚之时,当择婚配。特逢端柔公主及笄之礼,公主恪恭久孝于宫闱,温良敦厚,贞顺自然。遂朕赐婚二人于国安顺遂时择吉日完婚,当结秦晋之好,望尔同心同德,不负朕意。故兹昭示,想宜知悉。” 谢琼乐双手过举头顶接过蚕丝锦织的圣旨,金色的圣旨背面彩绣腾云仙鹤,两端玉轴。 “儿臣接旨。” 李民将圣旨奉于她手中,连忙将她请起,脸上端着和蔼的笑意,庆贺她得皇帝赐婚。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谢琼乐手里抓着圣旨,浅然微笑:“多谢李总管。” 李民斜眼打量她脸上的神情,既无不满也无不愿,心里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是稍稍安了。 “奴家还有事要回陛下身边侍奉,便先告辞了。” -- 第139页 谢琼乐唤人取了一袋银钱放在他手上:“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李民妥帖地将一袋银钱收好,笑弯了眼睛,眼角的褶子堆在一起。 “哎,谢过公主殿下。” 谢琼乐送走了李民,拉开圣旨又瞥了一眼。 于国安顺遂时择吉日完婚,可是指北宆与大兴两战结束之时。 北宆与大兴于鹿岭对战,北宆因王储命丧大兴而众志成城,士气大涨。 双军对战,北宆一鼓作气,气贯长虹,单凭怒火与意气将大兴将士挑于马下,长|□□穿胸膛。 兵荒马乱的时期里,最受苦受难的还是无辜的百姓。 大兴退守城墙,城墙内的居民惊悸不安,流离失所,城中富庶的居民早就携儿带女地朝其他城镇迁移。 颠沛流离的流民涌入其他城镇,谢封仁收到战前寄来的急报。 惠城即将失守,还望请求支援。 谢封仁为前线战事焦头烂额,便下旨让古祁蕴领兵前去支援。 拆了东墙补西墙,律氏国隔岸观火,随时虎视眈眈寻机生乱。 季成安觉着如此不是办法,便自请上书前去惠城为其出谋划策。 “陛下,臣自请前去惠城,还望陛下恩准。” 谢封仁盯着那个居庙堂忧其民的季成安,一时拿不准主意。 前头战事吃紧,季成安若是能够前去解了惠城的燃眉之急自是最好。只是他刚为季成安与端柔公主赐婚。 在这个时机派他去危机四伏的前线,他若是不能平安归来,他又该对谢琼乐有何交代,对季莫向如何交代。 季家,可只剩下这个小辈了。 “臣心忧社稷,但请陛下准臣为国解忧。”季成安一意孤行,谢封仁虽担忧他,却更关心国家前途命运,便准了他的请奏。 “临行前,你再去沐月宫见回公主罢。” 谢封仁站在他面前,拍了拍这个身高与他差不多少年人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声气:“保重自身。” “臣谢过陛下。”季成安抿着薄唇。 季成安行至沐浴宫门前,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心里摸不准谢琼乐听闻他要去惠城指挥作战会是什么反应。 待他做好了准备,欲进门之时,流云正巧从宫内出来。 她才刚踏出宫门半步,便瞧见了季大人提步正要进宫,连忙朝着他屈膝行礼,又慌慌张张地跑到宫内去禀报了。 季成安摇了摇头,终归还是要说的,便提步进殿。 谢琼乐正在宫内和尚衣局的女官学习女红,谢封仁知晓了她私自跟着季成安离宫的事情,意外地并未责怪她。 只是一道圣旨下来,赐婚她与季成安,并以此为由,让她在宫内学习女红等女子出嫁前该学习的规矩手艺。 季成安入内,女官向他行礼,便向谢琼乐告退:“公主殿下,今日臣就先退下了。” 谢琼乐瞧着自己面前摆着的绣棚,绣布上绣出来的一只鸳鸯成形,乍一看还挺像回样子的。 只是与女官大人的绣布上的鸳鸯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再加上绣的图样还是鸳鸯的,谢琼乐莫名有了些小女人家的羞怯,起身挡在绣棚前,将自己的绣布挡住。 “你怎么突然来了。” 这是陛下为他们赐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季成安站在她面前,有些心虚地不敢对视谢琼乐的眼睛。 身后的夕窈和流云尚且年幼情窦未开,却是对谢琼乐与季成安两人之间暗戳戳的气氛十分好奇,滴溜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 秋画见两个小毛头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拽着两人的袖子便将她们都带出了殿内。 留下谢琼乐与季成安二人独处。 “秋画姐姐,为何将我们拽出来。”夕窈不解地问,满是求知欲的明亮眼睛里难掩失落。 流云年纪又比夕窈大上一点,虽然知道不该打扰公主与季大人,脑袋还是想伸进去瞧瞧。 “秋画姐姐,将公主与季大人二人独自留在殿内可合适。”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大合规矩。 秋画食指点了点两人的脑袋,笑着打趣两个小姑娘。 “公主与季大人已然是订了婚的关系,不同于普通男女,倒是你们,这般年纪就如此喜欢看热闹,指不定哪天就要寻了如意郎君求公主成全。” 流云和夕窈羞红了脸,嘟囔着嘴散了去做该做的事情去了。 谢琼乐后来才为自己的主动感到羞赧,如今对着季成安手里绞着帕子,站在原地一时没想到该如何开口。 瞥见季成安的脸上的神情不大对劲。 “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季成安启唇,眼睛对视上她双眉微抬疑惑着的双眸。 “我今日与陛下请奏,明日便启程去惠城。” 她微微张开双唇,低眸眨了眨眼,静默了会儿。 “这样啊。” 季成安若是孤身一人,来去自如不受拘束。 只是如今身上有了软肋,走每一步定下每一个决定之时,都要多深思熟虑一番。 季成安手里拿着一根碧藕荷花钗,伸手递到她面前。 谢琼乐见他似乎是错以为她生气了,又不知该如何哄她开心,只能寻来女子喜欢的簪钗。 谢琼乐嘴角偷偷扬起一个月牙弯钩似的弧度。 -- 第140页 接着又将嘴角的弧度收敛了些,错过他身边朝着对面的书桌走去。 季成安手里握着钗子,叹了口气。 公主果不其然生气了。 谢琼乐从书桌上拿起檀木盒子,里面是她亲手绣的福袋,里面还有上回去重灵寺祭拜时带回来的祥符。 祥符被她缝进了福袋里,她手里抓着福袋又走回到他身边。 接过他手里握着的钗子,把那福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我知道你向来是把国家大事放在第一位,你既然要去我拦不住你。”谢琼乐指腹抚摸着凹凸不平的钗面,“这是我亲手绣的福袋,你戴在身上,保你顺遂。”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谢琼乐一贯觉着只有无能之人才会求神拜佛。 如果这是个念想,谢琼乐希望能够为季成安带来些许好运。 季成安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准备福袋,也没有料到她会这般豁达。 不知为何,谢琼乐没有阻拦他,他心里竟隐隐有一丝失落。 只是这点失落又被手中塞满了棉花饱满的福袋给填满了空隙。 “公主放心,我定然平安归京。” 季成安小拇指勾着她的手指,脸上这才有了些明媚的笑容。 他凑近在她耳边:“来迎娶公主进门。” 谢琼乐一掌将他推开,见他愈发地不正经,真是跟谢安学坏了。 谢安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谢琼乐让他将钗子替自己戴上。 季成安手指捏着钗子的拆面,寻了发髻的空落处将那钗子簪在她的头上。 “好看吗。”谢琼乐摸了摸脑袋上的钗子。 她笑吟吟地抬头瞧他,灵动的眼神与嘴角的小梨涡比头上的钗子要漂亮多了。 “好看。”季成安诚恳地点了点头。 听了季成安的甜言蜜语,谢琼乐被强制憋闷在沐月宫日日绣花的心情也好多了。 季成安的视线凝聚在她的唇边。 他痴痴地出声:“公主,我能吻你吗。” 谢琼乐瞪大了眼珠子,被他的直白惊讶到,慌乱地扫过殿内。 殿内只有他们二人。 季成安笑着搂上她的腰,低头吻上自己图谋已久的唇瓣。 谢琼乐双手无处可放地压在他坚硬的胸膛前,闭上了双眼。 季成安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唇上,梦中柔软难以忘怀的触感再次与他相贴。 他的掌心贴着她纤细若柳的腰。 回想起射虎的一幕,他接住了从白玉身上坠落的谢琼乐,手臂搂着她的腰。 这都过了一年有余,她的腰是一点儿没长肉。 季成安坏心地掌心收紧,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 她贴在他胸膛前的双手抓着些许衣衫的布料,撒娇地嗯了一声,酥得他耳朵都软了。 想再深入一点,再紧密一点。 谢琼乐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胸腔。 季成安依依不舍地松开到嘴的香甜果肉,低头睁眼凝视她透亮的眼睛。 “季成安。” 季成安快速地打断她的话,将她的头压在怀里。 “公主,等我。” 等我回来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姨妈不太舒服,更三千,五一努努力多更一点。 第57章 第五十七话 鹿岭一战,大兴将士节节败退,退守惠城。 古祁蕴领兵前来支援,初入军营大帐,便有人殷殷上前恭迎。 “下臣见过古将军。”惠城守城副将钟霂离单膝跪地向主将行礼。 惠城守城主将亲自领兵杀敌,壮大大兴将士的士气,以身殒阵。 “城中可用将士还有多少。” 钟霂离见他起身的手势之后便直起膝盖站定在侧,低着脑袋肃然回答:“禀将军,惠城可用将士不足六万,前战死伤将士数多。” 古祁蕴领兵五万前来臂助惠城,加起来兵力也不过十一万人。 当下北宆士气正盛,出兵二十五万,就算是减去与大兴对战而战死沙场的士兵数量,应该还剩下二十万余人。 惠城粮草供给不足,便是想要与北宆决一死战,兵力也不足以与北宆对峙。 古祁蕴眉头紧锁,接着问道:“可知京城支援何时抵达惠城。” 一旁负责传信的传令兵急忙回话:“应当还需三五日。” 古祁蕴略微颔首:“我知道了,这几日先不要动作,静观其变。” 季成安紧赶慢赶,在古祁蕴抵达回惠城的后两日到了。 “将军,京城的粮草到了。” 古祁蕴颦蹙的眉间微展,总算是到了。 “京城来的季大人也到了。” 古祁蕴抬眸,低声应道:“快些请进来吧。” 季成安风尘仆仆地赶来惠城,身上的衣衫已有三日未换。他下颌青色的胡茬未清理,鬓角的细碎头发也有些凌乱。 即使这样的情况下,他腰背直立,眉眼如画,别有一种气质。 季成安轻笑着与他打招呼:“古少将军,许久不见了。” 古祁蕴赶来惠城之前便听闻皇帝为他与琼乐公主赐婚,此时见到他心里并不舒坦。 只是现下并不是有空唠闲话的时候,他起身对着他作揖:“季大人。” 季成安的多谋善断在京城一役便足以显见,他能来此相助,古祁蕴肩上沉甸甸的担子这才轻松了些许。 -- 第141页 “少将军,请将副将一同唤来商议对应之策。” 这几日大兴士兵休养生息,久经对战的将士们算是养精蓄锐将养回了些精神,只是士气低迷,并不乐观。 他们急需商议与北宆的对战策略。 “去将钟副将叫来。”古祁蕴挥手让人去叫来钟霂离。 钟霂离一身铁衣在夜光中散发着寒光,掀开大帐帘子,直入其中,少将军正与另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沙盘前比划着什么。 “将军。”钟霂离又要跪下。 古祁蕴正和季成安商议到最关键的地方,听见他的声音一抬眼就看见他跪地的身姿。 他也是出身士族的家庭,自小学习各种礼仪,但是在军营里五大三粗的糙汉里突然出现一个恪守礼仪的家伙,有时候也是格外让人上火。 “以后不必每次见了我就行礼了,先过来吧。” 古祁蕴也是初来乍到,对惠城的地形不如钟霂离熟悉。季成安在路上就研究过了惠城的地势堪舆图,还需要确认一些图上绘制粗略的地方。 季成安指着沙盘中的一处狭长的峡谷询问:“你可熟悉此处。” 钟霂离打量了他一眼,闷闷地回话:“此处名为猿鸣涧,是一处极为狭窄的峡谷。” “这是北宆士兵要通往惠城的一处关要,易守难攻。” 季成安勾起唇角,与古祁蕴对视。 古祁蕴点了点头:“那便就在此处设伏,伏击北宆。” 钟霂离急慌慌地出声:“便是设伏,我们的兵力也不敌北宆军……” 季成安轻笑着,对上副将不屑的眼神。 “我们要将计就计,让北宆军以为我们兵力不足,如此他们便会带着精兵乘胜追击。” 季成安继而解释:“我们要做的,是将北宆将领与精兵都伏杀在猿鸣涧。如今他们士气正盛,难免自傲。我们要让他们以为自己有可乘之机,实则是请君入瓮。” 钟霂离恍然大悟,但还是犹疑着开口:“北宆真的会追击我们吗。” 古祁蕴瞥了他一眼,随即说道:“兵法有云,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季成安并不说话,他看得出来,惠城的副将对他并不信任。 古祁蕴见季成安默然,便吩咐钟霂离去安排一下,大兴将士们已经数日没有吃上好饭菜了,既然京城驰援的粮草送到了,便让他们都吃顿好的,鼓舞鼓舞士气。 “季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去帐内洗漱休整一番吧。” 季成安谢过古祁蕴,抬步离去。 季成安回了自己的大帐内,将身上的尘土都洗净了。 坐在床榻一侧,手里捏着那个饱满的福袋,眉眼舒展。 古祁蕴被调往惠城,律氏国得了消息,起了趁乱打劫的心思。 古思域在将军府习武,汗涔涔地准备去沐浴更衣,就见府内的仆役慌乱着脚步,左脚险些磕绊右脚。 “什么事情这样慌慌张张的。”古思域手里握着块棉布,擦拭脸上的汗水。 奴仆唇舌磕绊,双目频繁眨着眼:“小姐,律氏国大举进犯了。” 古思域将棉布甩在一边的架子上,瞪大了眼睛,扬声问道:“你说什么!” 古思域一边走一边听他叙述,厉声严肃命令:“守城将领已经将宫门守好,快快急报送至京城。” 奴仆频频点头说是,又担忧地问:“那小姐你呢。” 古思域走到马厩,骑上自己的红鬃烈马:“我去趟城墙。” “驾。”古思域双腿夹击马腹,朝着城门驾马奔驰。 古思域出入无阻地上了城墙,瞧见了漠城副将的身影。 “怎么回事,律氏国怎么就进犯了。”古思域站在他身侧,看着城墙下乌泱泱的军队。 副将侧目瞧见汗如雨下的古思域,双手叉着腰:“你怎么来了。” 古思域从小在军营里混大的,几乎所有人都识得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律氏国便是趁着大兴与北宆开战,我兄长前去支援才敢大胆来犯。” 古思域站在城墙上,对着他说:“我们不要先动手,若是他们要强行攻城,我们再自卫。” 副将也是这个意思,点了点头。 古思域灵光一闪,小声在他耳边说:“今夜我领一小队队伍去烧了他们的粮草。” 副将瞪大了眼睛:“如此做太过危险。” 古思域眉头一挑,学着他叉着腰对着远处一片的人群轻笑出声。 “律氏国本就是游牧部落,他们的粮草压根就不够他们打持久战。” 古思域嘴角下撇,冷哼:“是他们先无事生非的,没有借口就开战,就别怪我们卑鄙了。” 夜间,古思域领着一小支队伍,悄悄地潜入律氏国安营扎寨的后方。 古思域悄声:“记住,只许烧粮草不许烧到营帐。” 要是烧到人住的营帐,岂不是送了律氏国一个开战的理由。 “是。” 古思域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竖起来朝前一指,身后的人纷纷动作。 夜色最适合隐匿身形,他们轻手轻脚躲避着巡视的将士的视线,一身黑衣完美地藏在黑夜之中。 翻开盖着粮草的布,确认了里面的的确确存放着粮草,他们便绕着粮草堆浇了一圈的油。 古思域手一挥,同时点火,星星之火点燃粮草形成巨大的火光。 -- 第142页 “撤退。”古思域迅速带着人离开律氏国的营帐。 古思域耳边漱漱的风声席卷着混乱的异语人声,身侧的诸人开始暗笑。 虽说是干了缺德事,但心中实在畅快。 古思域也笑出声了。 猿鸣涧一战。 北宆将军领着五千精兵前去围剿大兴,惨遭大兴的埋伏,无一生还。 与北宆久战以来的第一胜绩,大兴士民们的信心大涨。 连带着惠城的士兵们对着季成安这个“白面书生”印象也有了转变。 季成安与他们共同坐在露天处举办胜宴,喝了不少士兵敬他的酒。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去,季成安的脑袋有些昏沉。 他独自一人离了大部队,朝着一处空旷地走去,没想到却遇到了手握着酒瓶的古祁蕴。 他在他身边坐下。 古祁蕴抬头瞧见来人的面容,朝另一侧挪了挪位置,为他让出屁股底下巨大石块的一处。 他一腿伸直,一腿弯曲膝盖踩在石块上。 “季成安,你不愧是当今京城的第一谋士。” 古祁蕴的赞赏是真心实意,按照惠城前几日的情况,若不是凭借地势,只怕不过几日就会被强攻下。 季成安对这个京城第一谋士的称谓并不在乎。 “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还是古将军计策实施得好。”季成安浅笑。 古祁蕴手握着酒瓶的瓶颈,抬首将酒灌入喉间。 烈酒入喉,烧入肺间。 “季成安,我听说了,陛下为你与公主赐婚一事。” 季成安侧目眄了他一眼,见他眼底落寞,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朝他伸手。 古祁蕴将酒瓶递到他手上,季成安悬空喝了一口,将酒瓶还给他。 “我倾慕公主,但心知自己配不上她。”古祁蕴是个直肠子,这些话他一辈子或许都不会有机会告知公主。 季成安知道他此时不过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便不语聆听他说话。 “季成安,得知公主与你的亲事,我心下松了一口气。” 古祁蕴似乎是喝醉了,说话的声音有些混沌不清。 “公主能如愿与你成亲,是极好的。”他将酒瓶内的酒一饮而尽,“我祝福你们。” 古祁蕴的眼睛望向天空高悬的月亮。 月光皎洁,只可远观。 作者有话要说: 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孙子兵法》 第58章 第五十八话 夏蝉声消,秋风卷桂香。 秋画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桂花水晶糕放在膳厅的餐桌上。 三个月的时间,谢琼乐将那幅不大不小的绣布绣满了花样子,可北宆与大兴的战事未息,季成安还未回京。 “公主,近日天气寒凉了些,该多添些衣裳。” 秋画眼瞧着她身上还穿着薄纱的齐胸襦裙,轻声提醒她。 沐月宫内还算暖和,不过初秋,倒也不冷,只是微微有些凉。 谢琼乐的目光落在那盘放在离她偏远些的桂花水晶糕上,思绪一时飘忽到了初来乍到的时候。 就连秋画都不知不觉地忘记了她本来毫无形态的坐姿,似乎她生来就该是这副姿态端雅的模样。 她屁股只着了半块椅子,双腿曲成直角,腰背挺直,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夕窈和流云一同来用膳。 “夕窈和流云呢。”谢琼乐抬眸对上着秋画温婉的笑容。 秋画将碗筷都摆在桌面上:“今日是发放份例的日子,她们一同去了。” 谢琼乐恍然地点了点头。 “公主若是饿了,便先用膳吧。”秋画眼瞧着流云和夕窈迟迟还未回来,不知两个小姑娘又到哪儿逗留了。 “没事,我还不饿,先等等她们吧。” 待两个小姑娘回来一同用膳时,她们嘴里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去取份例时见那新封的瑶贵人的侍女正和顺豫妃的贴身宫女叫嚷呢。 瑶贵人是谢封仁新纳的妃子,是原本娴嫔身边的宫女。 那日谢封仁难得到娴嫔宫里,怎知突然就晓喻六宫说新纳了一个瑶贵人。 “她们闹了些什么。”谢琼乐也是好奇。 后宫嫔妃争宠也是常事,但是区区一个瑶贵人怎的也敢与处在妃位的顺豫妃对上。 流云扯着夕窈的袖子,偏不让她说,非得自己来说。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尚衣局新进了几匹料子,顺豫妃的宫女先看上了一匹浮光锦,正要取走呢。瑶贵人宫内的侍女便一手抓着那浮光锦不让顺豫妃宫内的人拿走。” 流云阴阳怪气地学着那瑶贵人宫中的侍女说话:“皇上近来常来贵人的宫里,这么好的浮光锦做了衣裳皇上见了也开心。” 夕窈坐在一边瞧着流云斜眼瞪人的模样,笑呵呵地拍掌:“对,就是这种眼神。” “至于娘娘,我瞧着这匹绿色的花素绫倒是合适。” 夕窈紧接着说:“当时顺豫妃宫里的明芍姑姑脸就像是锅底一样黑,立刻扯着那浮光锦不撒手,说瑶贵人区区一个贵人怎么配得穿那般好的锦织。” 流云疯狂在一旁点头,睁大了眼睛前倾着身子:“瑶贵人身边的宫女也不是吃素的,冷着声就说陛下宠瑶贵人,就是再好的蜀锦也乐得赐给贵人,还讽刺顺豫妃年老色衰,不得皇上宠幸呢。” -- 第143页 秋画颦蹙着眉间:“怎么说顺豫妃也是一个妃位,瑶贵人如此做派还是僭越了。” 谢琼乐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当初谢封仁与沈皇后之间生出嫌隙,多半是顺豫妃在一侧吹了些枕头风。 但谢封仁再如何也不会动摇沈皇后的地位,只怕是后头晃过神来,顺豫妃也想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太子之位。 谢封仁向来不管后宫里的明争暗斗,但后宫的手是绝对不能伸到前朝去的。 顺豫妃这么做,是触了皇帝的底线。 如今顺豫妃虽升了妃位,但恩宠过去,皇上连带着对着她的两个儿子现下也不怎么关心了。 只怕这位瑶贵人,就是谢封仁特意封来给顺豫妃气受的。 这后宫里谁都知道娴嫔的娴字是最不符合她的封号,娴嫔与豫嫔都身处嫔位之时,两人就不对付。 娴嫔的母家比顺豫妃的母家地位要高得多,她是母凭子贵才得以升了妃位。 可娴嫔仗着母家受陛下青眼,哪怕位份比顺豫妃低些,也看她不顺,时不时要给她气受。 这瑶贵人是从娴嫔宫里出来的,自然耳濡目染,对顺豫妃没有好眼色。 “陛下知道此事了吗。”秋画对事情的结局很是好奇。 夕窈乖巧地摇了摇头,嘟着个嘴不解:“陛下知道是知道了,但是没说什么。浮光锦最后是被瑶贵人给拿走了。” “分发份例的那群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谁得宠就将东西给了谁。”流云愤愤不平。 谢琼乐猜到了结局,也就是一笑而过。 夜雨涨池,一夜风凉。 谢琼乐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听雨声,哗啦啦的雨打窗沿,谢琼乐总是想起在忠孝侯府的那天晚上。 难免想起季成安羞红的脸。 谢琼乐的嘴角止不住上扬着笑意,脑袋里正想着这趟从惠城回京,季成安的肤色会不会变成小麦色。 “公主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谢琼乐后知后觉地平直着嘴角,语调还是欢快:“有吗。” 秋画笑盈盈地端了一碗桂花酿圆子放在她眼前。 “秋画,我都快被你养圆了。”谢琼乐盯着那碗桂花酿圆子,嘴馋又难耐。 “公主,前方传来了好消息。” 谢琼乐最终还是没能敌过美食的诱惑,低头勺了一口软糯的圆子入口,带着桂花的清甜香气和淡淡酒味。 “什么好消息。”谢琼乐放下勺子,一边咀嚼糯米丸子一边含糊着开口。 秋画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北宆退兵了,季大人应该不日就会回到京城了。” 谢琼乐慢慢地嚼着丸子,又舀了一勺入口,低声嗯了一声。 秋画见她明明心里头开心却还要假装淡然的模样,乐呵地笑了。 “陛下为了庆贺北宆退兵,决定半月后去皇家猎场围猎呢。” 谢琼乐对皇家猎场还有老虎猛扑的阴影,握着勺子的手一哆嗦,差些掉碗里。 秋画这会儿子才想起来谢琼乐被猛虎惊着的事,立刻改嘴:“那公主还去吗,若是不去,我便早早地去回绝了。” 谢琼乐摆摆手:“没事,成日闷在宫里也无趣。” 大不了,她就和皇帝一起坐在高台上等着少年郎们围猎回来。 秋猎当日。 谢琼乐是打准了主意不上场,连骑装都懒得换上,而是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袄裙。 “妹妹,待皇兄给你捕只兔子回来玩。” 谢安骑在赤霞上,对着站在马下的谢琼乐勾唇一笑。 “这里能有兔子?”谢琼乐对着谢安也不客气。 “不如皇兄替你猎张狐皮做披风如何。” 谢安就可劲吹牛皮,谢琼乐也不拆台。 “哥哥你能猎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猎到的东西还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 谢安见她没有兴致,便骑着马去寻其他勋贵子弟。 秋画替她打着伞,谢琼乐提着裙摆走回到临时搭的凉台上。 “公主,曲家小姐也来了,可要我去将她请来。” 谢琼乐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曲竺了,谢封仁将她在白芷学院的课都免了,特别在宫内请了嬷嬷教养她。 还真是一语成谶。 “曲竺。”谢琼乐站起来迎她,握着她的手。 曲竺和她牵着手在小方桌前坐下,嘴角这才露出了点笑意来。 谢琼乐上下打量她,她自己这段时间在秋画不停歇地喂养下还圆润了些,怎么曲竺却愈发像竹子似的清瘦了。 “你怎么这般瘦了些,可是近来没有胃口的缘故。” 谢琼乐从女官那里学来了烹茶煮茶的法子,今日煮的是武夷岩茶,口感顺滑,茶汤厚醇。 曲竺弯腿坐下,叹息说道:“我昨日去了李叔叔府上。” 谢琼乐倏地没想起来李叔是谁。 曲竺见她眼里茫然,便直白了些:“我去探望景宁。” 谢琼乐微张着唇:“来年春试,他可有信心把握。” 曲竺轻摇着脑袋,低垂着眸子,止不住地叹息:“景宁他……” 曲竺说话一语三叹,谢琼乐见情形并不乐观,抿着唇一时也没想出话语来宽慰她。 倒是她自己给自己开解了。 “举子中举,都是自小开始准备的,区区两年光阴,要想中举实在是太难了。” -- 第144页 谢琼乐颔首,声线轻柔:“确实如此。” 曲竺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眼里也是雾蒙蒙的。 “我想好了,若是景宁不能中举,我还是会求父亲将我嫁给他。”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我如此做,违逆父亲的意思,是否是不孝。” 曲竺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她自幼便听从父亲母亲的话,一件事情都未曾忤逆过。如今却在成亲这般大事上要违背父亲的意思,她心里想必也是十分不安。 谢琼乐握住她指节相交的手,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里。 “曲竺,成亲虽是大事,但过日子的,是你自己。”谢琼乐的眸子亮闪闪的,“你有意中人,他亦是如此心仪你,愿意为了你去做他曾经最不愿做的事情,你该信他,也信你自己看人的眼光。” 曲竺在她掌心握着自己的力道中寻到了一点力量,朝着她点点头。 “谢谢你,乐儿。” “来尝尝吧,我新得的茶叶,看看我泡茶的手艺也有精进一些。” 曲竺笑着捧起茶杯。 “确实是不错呢。” 心情开怀了些,便也有了心思打趣她:“北宆战事已定,季大人回来后,你们可就要成亲了。” 谢琼乐羞红了脸,朝她的肩膀握拳轻轻一打,偏被她躲开了。 “瞧着,说说都不行了。” 谢琼乐故作生气斥她:“我瞧着你才是想早些嫁人呢。心心念念着李景宁快些中举,好成全了你这女儿家的心思。” “怎么又说回我了呢。”曲竺抬眉咬着下唇,娇憨地笑骂她。 秋画见两位主子心情好,也跟着捂嘴笑了。 紧接着就听见有号角声起。 “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谢琼乐,曲竺也疑惑着皱着眉头瞧远处望去。 秋画望远处看了看:“应当是有人猎到了稀奇的猎物吧,公主与曲小姐可要去看看?” “那便去看看是什么稀奇的猎物,这才开场不久,怎么就有人如此迅速地猎了猎物回来。” 听见曲竺如此说,不喜杀生的谢琼乐也起了些兴趣。 “那就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女主见面 第59章 第五十九话 墨染的鬃毛油光发亮,站在马边的男子一身靛青暗纹云锦窄袖长袍,单手握着缰绳,意气风发。 谢琼乐的目光落在他含笑的眸子上,还有,手上的一节桂花枝干。 “公主,是季大人回来了。”秋画站在她身侧满含笑意的轻快语调萦绕耳畔。 她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季成安,再见到他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平静得反常。 但是她隐隐约约地觉着心里有一块地方在发涩,酸酸胀胀的。 她憋着嘴角的笑意,眼里的世界只能容下他一个人的身影,其他人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季成安见她呆愣愣地站在人群中,微微睁大的双眼直勾勾地勾着他。 他松开缰绳,在众目睽睽中走向她。 他的身影在她的眼眸中越来越近,面容出色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再放大,直到他停住脚步,站定在她的面前。 那支被他轻握在手心里的桂花纸条被递到她手里。 他的声音像是被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子,将她出神的意识重新唤醒。 “路过城外的桂花林,便折了一支给你。” 原主最喜欢的糕点就是桂花糕,因此,秋画在这段时间里也常常备着桂花类的糕点给她。 她并不排斥桂花,甚至也挺喜欢桂花的香气,便默认了秋画的作为。 但是每每看见桂花,她总是会想起原主。 谢琼乐拿着桂花的神情并不如季成安想象中的欢愉,相反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折桂赠佳人。”季成安勾着唇角的笑意,满眼藏不住的思念让人沉溺在其中。 谢琼乐捏着纤细的枝干,将桂花放在鼻尖闻了闻,清新甜蜜的香气充盈着鼻腔。 她这才露出笑容,春暖花开般雪水消融的笑意羡煞旁人。 “谢谢,我很喜欢。”谢琼乐抛开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想法,笑盈盈地抱着桂花枝。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对郎才女貌的美貌吸引,差些就忘记了他们前来是为了看围猎期间捕猎到的珍惜猎物。 季成安的墨染即使没有人牵着缰绳也乖巧地站在原地甩着漂亮如长发般的柔顺马尾。 在它的马蹄前,放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白狐被一箭射中命穴,垂闭着眼睛只有微弱的气息。 季成安刚刚回到京城,本欲直接入宫去给陛下复命。 听闻今日陛下组织了围场围猎,便先回了忠孝侯府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城门时又见城外桂花林的桂花开得正好,桂花香气浓郁。 他随手折了一支桂花带上,到了围猎场上还未见谢琼乐身影,便先去寻了谢安。 谢安那时正在猎捕一只稀奇的白狐,奈何狐狸狡猾,他连射两箭都没能射中,反倒打草惊蛇地让它逃脱。 此时,一支箭刷地射中了白狐,白狐瞬间倒地不再动弹。 谢安正想看看是何人的箭术如此精准,一回头就对上了抢了一旁人弓箭的季成安放下手边弓箭,将弓箭递还给了目瞪口呆的另一位少年郎。 -- 第145页 “你怎么悄无声息地就回来了。”谢安完全将那只稀奇的白狐丢在了脑后,拽着缰绳就调转马头走在他身侧。 季成安轻声笑道:“我也是刚刚进城,闻陛下来了猎场,便先来寻你。” 季成安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白狐。 “这个便作为我送给陛下的贺礼罢。” 谢安正想拦着他,没想到季成安直接唤人提溜着白狐回营。 谢安在他身后无奈摇头。 陛下见了他便龙颜大悦,岌岌可危的惠城不仅没有被北宆兵攻下,北宆还自己退了兵。 他一回来一出手就猎了这么稀奇的白狐,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他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他身边。 “成安此次做得极好,可想要什么赏赐。” 季成安单膝跪在地上,被谢封仁亲手扶起,起身弯着腰。 “这都是臣应尽之责,不敢讨要赏赐。” 谢封仁欣喜地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高声大笑。 “不愧是我大兴的臣子,不过,该有的赏赐朕还是要赏给你的。还有,你与公主的婚事,也可以尽快安排上。” 季成安抬首,面上不动声色,声音难掩喜悦:“谢陛下。” “好了,不必在朕面前拘谨了,去寻太子或者公主吧。” 谢封仁眼神落在他手边握着的一节桂花,轻笑着让他退下。 “臣告退。” 季成安退下,牵着墨染准备离开,便瞧见了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谢琼乐。 季成安抓着那根桂花枝的中端,谢琼乐双手抱着枝干,他轻轻一拉就将她拉进身前,凑到她耳边柔情耳语。 “臣很是思念公主。” 谢琼乐极少能听见他在自己面前自称臣,有些惊诧。 轻柔的说话气息在耳畔扫过,谢琼乐缩了缩脖子,想要抬头,他的唇瓣就那么擦过她的耳尖。 她对视上他温情脉脉的视线,说话磕磕绊绊的。 “季成安……你是不是,黑了点。” 季成安笑着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抓着她指着自己的食指。 “公主,难道不是喜欢更有男子气概的男子吗。” 谢琼乐正想反驳,瞬间想起了自己在栖凰殿对着沈皇后说的话,睁瞪着眼睛。 季成安怎么知道的? 谢琼乐眨巴着眼睛,垂下眼睛颦蹙眉头,突地想起了还有谢安这个“通敌”的叛徒。 她咬着下唇,尴尬地抽搐着嘴角尬笑:“我……还是喜欢有书卷气息的多一些。” 谢琼乐此话不假,比起男子荷尔蒙爆棚的猛男,她还是更喜欢偏向清冷的少年气。 当时那不是为了找借口离开京城吗,谁知道还会有这一遭啊。 季成安轻笑的声音在她耳边放大,他戏谑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公主可还记得我离京前与公主说过什么。” 谢琼乐这时候脑子就像是一团浆糊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唯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他临行前的一吻。 季成安盯着她泛着粉红色的耳尖,一字一句地说道。 “公主,等我回来娶你。” “我现在回来了,公主可愿做我的季夫人。” 谢封仁一言九鼎,他为季成安与谢琼乐赐婚,颁布圣旨之后便不容更改。 她与季成安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但季成安仍然还是问了她自己的意愿。 谢琼乐明亮如宝石般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面容:“季成安,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 谢琼乐的语气出乎意料外的严肃。 “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只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如果你心里不能只有我一人,我会与你和离。” 在这个时代里,男子三妻四妾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 哪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皇后,也不得不忍耐自己的丈夫纳入后宫的莺莺燕燕。 但谢琼乐是生活在一夫一妻制的现代社会,不可能接受像沈皇后一样接受丈夫与其他女人亲密。 两个人的感情应当是平等的,若是季成安不如她所想的一般只娶她一人,只爱她一人,那她便会与他和离。 季成安默然地与她对立而站。 若是乍然听到了此话的其他男子,只怕会以为谢琼乐说的是笑话,一笑而过。 但季成安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坚定的意志,她盯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确认他的心意。 谢琼乐是认真的。 季成安浅然一笑,打破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氛围。 季成安伸出三指起誓:“我季成安以亡母之名起誓,此生只娶琼乐公主一人为妻,不纳妾室,唯愿与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季成安愿以季名姝的名义起誓,谢琼乐自然是信他的。 她莞尔一笑,将他起誓的手压下。 “季成安,我信你。” 谢琼乐与季成安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开春,春和景明,草长莺飞。 季成安今年也不过十八,距离弱冠的二十岁还差两岁。 陛下便让他将冠礼提前到仲冬。 季成安在北宆退兵之后就回了京城,但古祁蕴在驻守在惠城,为了防止北宆杀个回马枪。 不仅如此,他在等待陛下从京城下达的旨意。 是让他领兵回漠城,还是继续追击北宆兵,将他们攻下的两座城池再夺回。 -- 第146页 古祁蕴手里握着软乎乎的福袋,是季成安离开惠城的前一日交与他的。 “这是公主亲手缝的。” 季成安手里捏着那个福袋,托这个福袋的福,他在惠城的每个夜晚都睡得很好。 要将公主赠与他的东西赠与别人,本是一件不大合乎礼仪的事情。 “若是你不介意便留着做个念想吧。” 那是保平安的福袋,他如今要回京,身在边疆的古祁蕴比他更需要这个福袋。 古祁蕴的手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接过那个塞满了棉花绵软的福袋。 “多谢。” 季成安朝着他微微颔首:“古将军多多保重。” 古祁蕴抓着福袋,视线重新挪回到面前的男人脸上。 “季大人,请务必待公主好。” 季成安勾唇笑了,默契地与他相□□头。 “将军不必担心,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古祁蕴目送他离开的马车,将福袋塞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猜测会不会有读者介意季成安把福袋给了古祁蕴。 往下看吧……哎 第60章 第六十话 古祁蕴接到圣旨,要将北宆接连攻下的翼城与西骞夺回,重新归属大兴的版图。 “将军,若是要将翼城与西骞夺回,仅凭惠城剩下的战力,不足为战啊。” 京城若是不再支援军备,攻下翼城与西骞必是一番苦战。能否成功攻下城池尚未可知,或许惠城的兵力也会被耗竭,结局只剩下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战刚平一战又起,我们真的经得起持久战吗。”钟霂离好不容易脱下铁衣换上常服,京城传讯又要开战,他实在不愿再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 古祁蕴紧咬着后槽牙,目光紧盯着地势堪舆图上的两城地势,心觉不妙,手在身侧握拳。 是否要从漠城再拨一队古家军来援战,成了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子。 思域传信来,律氏国伺机进犯,而漠城并非铜墙铁壁,同样需要强兵驻守。 “我们不能居功自傲,顾盼自雄。”古祁蕴提笔写信上书,“既要攻城,还需向京城求援。” 挥洒笔墨成信,迅速将信封好,盖上红章。 他正伸手要将信递给钟霂离,临时又收回了手。 “将军,有何不妥么。” 古祁蕴捏着薄薄的信封,摇头叹息:“没有不妥。” 他的指腹上布满了厚茧,再次提笔在纸上斟酌着下笔。 这一回,他字字三思后落笔,花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才停笔,轻手将毛笔放回笔架上。 盯着纸上墨色书写的寥寥几句话,古祁蕴慢慢地等墨水干透,细心地对准对角将信纸对折,放进信封中。 “将军,是要寄给家里的家书吗。”钟霂离见他这般小心地对待,猜测应当是要一同寄到京城给护国大将军为报平安的家书。 古祁蕴愣住,将信封递交到他手上,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 钟霂离好奇地低眸瞥见信上的端柔公主亲启,瞬间哑然。 “快些送到京城去吧。” 钟霂离躬身双手抱拳,转身离去。 古祁蕴在明晃晃的烛火下,视线瞥向被圈起来的翼城与西骞,眼眸深沉。 信件被加急送至京城。 谢琼乐收到古祁蕴寄来的信时,睁大了眼睛,迷惑着接过秋画手里的信封。 “从惠城寄来的?”谢琼乐看着信封上久违且熟悉的字迹,撕开了信封的开口。 古祁蕴怎么会寄信给她? 谢琼乐疑惑着展开完美折成长方形的信纸,整齐规整的字迹力透纸背。 兹启者,拜公主安。 臣闻公主喜事,修函来贺。衷心贺公主与季大人二人如鼓琴瑟,比翼双飞关睢鸟,并蒂常开连理枝。唯愿公主康安,一生喜乐无忧。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 谢琼乐展信一览,信中言简意赅,字数寥寥,她却盯着来来回回看了许久。 季成安回京之后坦言自己将她亲手缝制的福袋赠与了古祁蕴。 古祁蕴身在边城,护卫大兴江山,比他们身在固若金汤的京城要来得危险得多,在沙场征战时不时就会危及性命,有去无回。 谢琼乐暂居漠城之时给他添了许多麻烦,一直想不到该如何报答,仅是一个手作的福袋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 故而,季成安转手将福袋送给他,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季成安,送东西的人是他,对此生气的人也是他。 他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公主难道就不气我将公主给我的东西赠与了旁人吗。” 谢琼乐不解的目光落在他嘴角下撇不悦的脸上,不知为何在他身上看到了无理取闹小媳妇的怨念。 “我不生气,难道该高兴的不是你吗。”谢琼乐语气也逐渐变得刚硬起来。 难道季成安是隐形的抖M吗?这么喜欢被人骂。 谢琼乐盯着他抚摸玉佩的手,在心里暗暗吸了一口气。 看来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啊。 谢琼乐下意识地就要熄灭心里的恼火,但一想到是季成安先无事生事的,心里的火气被添柴加火地燃得更旺盛了。 “公主莫不是还对古少将军旧情难忘?”冷飕飕的话语就像刀子扎进她的脑子。 -- 第147页 谢琼乐睁大了双眼无语至极地注视着季成安冷笑着的眸子。 她和古祁蕴分明什么事情都没有,既无生情,又何来的旧情难忘。 “季成安,我和古大哥之间只是友人之谊,再无其他。” 季成安听见那声古大哥,更是哂笑着回应:“可公主曾寄信到漠城,问古少将军是否愿意娶公主为妻。” 那封信还被他截下,若是未被截下,只怕如今与她定亲的人就不是他,而是古祁蕴了。 明明就是季成安先把福袋主动给了古祁蕴,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的脾气啊。 一点儿事情就锱铢必较,季成安的心眼怎么就跟针孔一样小。 “季成安,你到底在想什么,就不能直白地告诉我吗。”谢琼乐懒得和他打哑谜,他气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吗。 就季成安身上多长的那一百八十个心眼,她哪里猜得中他在想什么。 季成安及冠后,头发绾起戴着白玉冠,身上的气质经过一个冠礼就沉淀得更加稳重,也让人更能察觉到他身上成熟的气场。 他见她炸毛,竟然勾唇笑了。 季成安绝对不是抖M,他是抖S啊。 谢琼乐气不打一处来,季成安惹火了她又展颜笑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看她生气吗。 季成安拉着她的手,谢琼乐想要甩开,又被他牢牢牵住。 他惹人生气又卖乖,活像是拆了家又甩尾巴的小狗,打又打不得,只能自己生闷气。 “不能总是我为公主的无心之举恼火,公主也该对我斤斤计较几回。” 谢琼乐哭笑不得地对着他咧开嘴,脸上满是无奈。 “季成安,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挺讨人厌的。” 季成安将她搂进怀里:“公主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那还不是你先惹人生气的。 季成安学着谢安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笑得更开心了。 谢琼乐收好信纸,她并不是一个完全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古祁蕴对她藏着的那点心意,她在漠城时就有所察觉。 她没费口舌,古祁蕴就答应带她出京。 到了漠城,任何事情他都为她处理得细致妥当。 最明显的,还是那双时时刻刻瞄向她的眼睛。 被发现时,又堂皇惊恐地移开视线。 谢琼乐装傻充愣才将他明晃晃的示好全都忽视。 她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更是曾经想要把他的心意当成棋子利用,让他同意与自己订亲,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离京。 古祁蕴对她赤诚相待,这份感情让她面对他的信封时也总会愧疚。 谢琼乐将信封按原来的折痕折好,塞回信封内。 “秋画,我记得上次我替皇祖母手抄的佛经只抄了一半,放在哪了。” 自从她知道了德祥太后待她好是别有所图,自知心不诚,便搁笔不再抄了。 若是神佛有眼,她手抄完这一本佛经供奉佛前,是否能祈愿古祁蕴平安回漠城。 “公主殿下,那本佛经……被流云不小心翻到火盆里。”秋画欲言又止。 谢琼乐微怔,随即开口:“如此,便重新再抄一本吧。” 皇帝收到古祁蕴急报送来的援兵请求,下令征兵。 征兵一月,十万士兵前往惠城支援。 古祁蕴领兵一月之内攻下冀城,三月后至冬攻下西骞。 古祁蕴一身铁衣,骑着战马于漫山遍野的尸山人堆中奋力对抗北宆军,冰冷的铁衣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攻下西骞的那一天,漫天鹅毛飞雪,寒风漱漱。 纯白色的雪花纷纷飘落,覆盖了沙场上的鲜血与尸身,要为这世间所有的冤魂都洗净罪孽。 古祁蕴的战马倒在他身边,抽搐着后腿,嘶吼声响彻天穹。 他单膝跪在地上,白雪落在他的肩头,一手握着剑,剑尖抵着地面,鲜血顺着剑身在地上聚成一滩血水。 他撑着地面,喘息着缓慢地站立起身,视线扫过周边倒下的大兴将士与北宆将士冰冷的身躯。 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城门打开的那瞬间,城墙上的北宆军落荒而逃,大兴将士们如潮水涌入西骞城。 北宆的军旗倒下,插上了属于大兴的火红色的军旗,随风飘曳在白色的天地间。 他欣慰地勾着嘴角,手掌抚摸着前胸,那里放着一个柔软的福袋。 柔软的福袋贴着心脏,他身上的箭伤在渗着血,手掌紧密地抚在心脏处。 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耳边擂鼓般的心跳在渐渐缓慢地鼓动,身体似乎要与冰冷的铁衣与寒雪融为一体。 朦胧惝恍的视野像是被一束强光照亮又熄灭,纯白色光晕上又覆上一层黑暗。 他失去了意识,刚刚直立站起来的身体又向后倒下,后脑勺重重地砸向地面。 “将军!”注意到他的大兴将士急匆匆地朝他跑来。 是谁在呼唤他。 意识坠入阴沉沉的深谷,面前浮现出少女欣喜推开木门时的音容笑貌。 “啊。”谢琼乐的手指被纸张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沁出。 她蹙着眉头,毛笔掉落在抄写佛经的纸上,墨水洇成一团黑色。 不详的念头涌上心头。 秋画急匆匆地跑到殿内,慌乱着开口。 “公主,古少将军他……” -- 第148页 指腹被划开的伤口突然刺痛得让人难忍。 泪水掉落在纸面上,将墨水写成的字迹晕染开,模糊不清。 “古少将军,以身殒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过几章就完结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话 玉龙飞雪裹寒甲,百泉冻噎驻流云。 积雪压折竹骨,将青绿的竹叶覆上一层厚厚的白。 青竹变作琼枝,朔风回旋,声声呼啸哀鸣,响彻着悲天悯地的哭泣。 那日的漠城刮着彻骨的寒风,暴雪将整座城银装素裹成同一种颜色。 古祁蕴的尸身被运回了漠城。 古家忠烈爱国,以身护国土。 得了陛下恩允,古镇城带着妻子千里奔袭,赶回了漠城。 古祁蕴的棺杶被防在前殿的正中央,上头得了圣恩盖上了火红如血的大兴战旗。 往日里最喜欢红衣似火的女子褪去了身上最鲜艳的颜色,换上了与雪色融为一体的白裙。 古思域的眼睛哭得红肿,跪在兄长的棺杶边,逐渐麻木。 “祁蕴!我的儿子啊。” 古思域闻声回头,古镇城与古夫人匆匆赶回漠城将军府,府门外挂着刺眼的丧幡,随着冷风飘动。 古夫人泣不成声,双腿无力跪在棺杶前失声痛哭。 哪怕得知每上一次沙场都是一场浩劫,将军百战死,便是以命换功名。 可谁又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 夜深人静之时,那些自私幽暗的想法便从夜色的暗处滋生,盘绕在心头。 若是上战场的不是她家的夫君与儿子,护卫家国平安的不是他们,死在战场上的也不是他们。 那该有多好。 古镇城从风雪中迈入前厅,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与头顶,将他染成白头。 夹在黑发中的根根银丝便是他最痛心的显现。 他红了眼眶,面容瞬间变得沧桑,往日与人笑骂的脸布满了向下的皱纹。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古镇城憋红了眼,这方局面,他早就预想过。 上战场的人,无一不是抱着身死的念头决心,浴血杀敌。 但他也恨,为何躺在里面的人不是他,而是他那年轻的孩子。 “思域。”古镇城嘶哑的声线飘在空中。 古思域一边拍着抽噎的古夫人的后背,一边抬头望向站在那里逆光的父亲。 “你兄长离世,自后古家再无男子领兵。”古镇城静默着,迟迟没能说话。 古思域抿着唇,坚毅的眼神直视古镇城。 “父亲,女儿愿意带领古家军继续守护漠城。” 古夫人停止了啜泣抽噎的动作,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女儿稚嫩的脸。 “不,不可以。” 她才刚刚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了。 她痛彻心扉,捂着胸口,戚戚望向自己高大的夫君:“难道就不能换一个人来守这漠城么。” 她下半辈子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不想再成天为了自己的夫君孩子牵肠挂肚,提心吊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古镇城语气铿锵,但眼神瞥见正中央的棺杶,立刻放轻了语气。 他深深叹息:“古家军生来就是为了保护漠城,没有人比古家军更熟悉这座城池。” 纵然身侧是古祁蕴冰冷僵硬的身躯,古思域还是不害怕自己会与兄长落得同一个下场。 她胸腔内鼓动的心脏与浑身流淌的热血都在告诉她,她要护着这座城。 “父亲,女儿万死不辞。” 她的双目紧紧盯着他,神色坚毅,后腰挺得如竹子一般直。 哪怕她穿的是一身柔弱的白衣,谁也不会认为她是一朵娇花。 她生长在漠城,平日里交往的,是漠城的百姓与将士。 为了守护这片安宁,她愿意替父替兄长踏上无法回头的战场。 古镇城从未将她当做一个娇滴滴的女儿来养,武术,兵书,都是同教古祁蕴一样教给她。 一切竟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好。”古祁蕴扯着笑,温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 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再也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京城的雪不如漠城的大,地上却也积了一层厚雪。 谢琼乐坐在书桌前,手里的毛笔不停地舞动着笔尖。 这是最后一页了。 秋画拿了一根新的蜡烛为她换上了。 “公主,不若明日再抄吧。”秋画看到她熬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很是心疼。 “不了,最后一页,很快就抄完了。” 谢琼乐对着佛经谨慎而小心地抄着每一个字。 放下毛笔,她的手腕酸疼,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转了转。 “公主,我替您捏捏手腕吧。” 谢琼乐摇了摇头,看向桌面上那一册手抄的佛经。 字字谨恳,字迹也只能算得上是整齐。 她待墨水干透,合上手抄的那一册佛经放在秋画手里。 “明日便送去重灵寺给住持,记得,是为古少将军祈福用的。” “奴婢知道了。”秋画手里捧着那册佛经犹有千斤重。 谢琼乐扶着后腰起来,松了口气。 秋画收好佛经,跟在她身侧扶着她,等她麻木的双腿缓过来。 -- 第149页 “公主,可还要送些什么去漠城么。”秋画偏头问她。 谢琼乐握着她的手,轻声叹气:“斯人已逝,再送什么都是徒劳。” 她坐在榻上:“且说我父皇得知将军身死,必然是要赏赐诸多金银珠宝作为补偿。我,就没什么可送的了。” 谢琼乐端了杯子喝清水解渴,今日抄经接连抄了许久,连水都没喝几口。 “倒是可以修书一封给郡主。”谢琼乐能做的不多,便是修书宽慰宽慰思域的心也是好的。 “那公主明日再写吧。” 谢琼乐是个急性子,要做的事若是不做便总是压在心头上。 秋画担忧她会急于一时,连忙出言阻止她想一出是一出。 “知道了。”谢琼乐软了语气,瞬间瞌睡就上来了。 “帮我洗漱就寝吧。” 谢封仁允了古家迁回漠城,又追封古祁蕴为毅勇大将军,赏黄金万两,珠宝不计其数。 谢琼乐的书信随着大兴陛下的赏赐一同送到了漠城将军府上。 自古思域决意替兄长接领古家军之后,不仅晨练,负重山行,比往日更加刻苦。 “小姐,有京城送来的书信。” 古思域喘息着卸下身上的沙袋,接过那封薄薄的信。 信中是谢琼乐的一些慰问之语,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一旁的侍女盯着她柔和的笑意,好奇信里都写了什么。 这一连一月,整个将军府内死气沉沉的,没个生气。 古思域沉心训练,这才将兄长的死暂时忘却。 古镇城陪着古夫人常常到漠城城郊的庙里上香,时不时与街坊领居说说话。 大家都记得古祁蕴,却谁都不敢提起他的名字。 直到谢琼乐的这一封信送到古思域的手上,她清泪落下,嘴角还是上扬的。 还是有人记得她兄长的。 上元佳节,火树华灯。 谢琼乐手提着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新奇地看着那竹子编的兔子花灯外边糊了纸画了颜色。 “公主这么喜欢这个花灯。” 去年她拒绝了季成安出来赏花灯的邀请。 下个月就是成亲的日子,她便跟着他出来看看京城热闹的节日氛围。 “嗯,喜欢。”谢琼乐的眼睛亮闪闪的。 季成安的手上空荡荡的,谢琼乐瞥见一边还有其他形状的花灯,乐呵地指着其中一个莲花形状的花灯对上他疑惑的神情。 “季成安,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你要不要,我买给你。” 季成安诧异地打量着那个莲花花灯:“适合我?” 谢琼乐憋着笑:“对啊。” 季成安总觉得谢琼乐脸上的笑不对劲,似乎暗藏深意。 “不如公主说说,这莲花为何适合我。”季成安挖坑给谢琼乐跳。 谢琼乐下意识地就想到,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莲花……高洁。”谢琼乐连忙扼住脱口而出的话语。 出淤泥而不染,岂不是在说他生于淤泥之中。 季成安挑眉:“若是公主喜欢,便买了日后挂在府中。” 谢琼乐一想到府内挂着盏莲花花灯,还是摇了摇脑袋:“算了,有一盏就够了。” 她抬起手里的花灯,转移话题:“前头似乎有耍杂戏的,我们去看看吧。” 季成安低下眼,她抓着他的手拉着他挤过人山人海,穿梭在长街上。 路边杂耍的班子,一人踩在另一人的肩上,嘴含白酒那么一喷,火焰燃成一片。 底下的观众拍手叫好,另一人端着碗,里边儿的钱币玎珰。 “哎,那里还有猜灯谜的,我们去看看吧。” 谢琼乐就像是看什么都新奇的小孩,拉着季成安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季成安,这是什么。” 小厂牵动皓首心。 季成安接过谢琼乐手上的字条,很快就回答出了谜底。 “愿。” 谢琼乐又取了一个,打开。 “小舟初渡如明时。” 谢琼乐紧蹙眉头,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到谜底。 字条被她丢到季成安手里,季成安瞥了一眼。 “远,远方的远。” 谢琼乐觉得没意思,拉着他到摊主那儿换了两根红绳。 上元节,本就是彼此有情意的男女互相表明心意的节日。 谢琼乐接过两根红绳,拉着他的手腕,把红绳绕着他的手腕系上。 “帮我戴。” 谢琼乐伸出手,将红绳放在他的手心里。 季成安细心地将红绳绕过她的手腕,红绳偏长,还多出了一截儿,绕了圈将绳子缩短。 “好了。”季成安系好她手上的红绳,抬起手腕看了眼自己手上的。 季成安牵着她的手,十指交扣。 一人戴左手,一人戴右手,两条红绳将人紧紧牵在了一起。 “公主,要是能快些到三月就好了。” 谢琼乐低头笑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迎公主进门了。” 谢琼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季成安提着她的花灯,挡住两人的脸。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的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出去恰火锅了,提前更新啦。 第62章 第六十二话 鸡鸣天光曙,沸沸人潮声。 -- 第150页 日出卯时,曙光微明。 沐月宫内,宫人嬷嬷来来往往,人声嘈杂。 “公主殿下,该起了。” 今日是谢琼乐与季成安成亲的日子,昨夜公主难眠,好不容易歇下,无奈天色刚亮又该起了。 秋画在床榻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可谢琼乐仍未转醒。 她颦蹙着眉嘴里哼唧,拽着衾被调转了头裹着身子往床榻内挪了挪。 一个老嬷嬷赶忙走进殿内,一眼就瞧见了还窝在床上的谢琼乐,急急忙忙地就上前一手掀开了裹在谢琼乐身上的衾被。 锣鼓似的大嗓门在谢琼乐耳边击鼓:“哎呀,公主,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快些起来梳妆了,可别赖床了。” 这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年轻时侍奉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驾崩之后,便跟着服侍德祥太后。 德祥太后清心礼佛,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宫女侍奉,便遣了不少宫女嬷嬷出去。 这位齐嬷嬷便是那时候被送出来的。 陛下见她服侍过太皇太后与太后,虽无功劳也有苦劳,便让她在宫里寻了些清闲的活计,颐养天年。 她资历深辈分高,宫里的小宫女和小内监们都捧着她,也将她的心捧得天高,越发不把小一辈的主子们放在眼里。 她便是这般粗手粗脚,直愣愣地将公主叫醒,身旁的秋画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就算是要叱责,也该是公主殿下亲自说教。 她一个侍女,是不宜开口的,容易落下个不敬尊老的名声。 谢琼乐身上没了暖和柔软的衾被,寒气瞬间将她吞没。她没好气地从床上爬起,闭着眼睛在床榻上坐着哀怨了一会儿,这才迷迷糊糊地睁眼。 “公主啊,快些起来梳妆啦。”齐嬷嬷拽着她的手就把她往梳妆镜前带。 谢琼乐被强行按在椅凳上,像个提线的木偶娃娃任人搓揉盘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玄色的婚服长度曳地,丝绣复襦层层叠叠,袖口露出代表地色的浅绛色。 梳妆打扮头戴珍珠珠冠,浓妆艳抹点朱唇。 嬷嬷为她盖上盖头,遮住了明眸皓齿明艳动人的美貌。 季成安今日是一身同色玄色婚袍,腰间赤红色的腰带束住他的劲瘦的腰。 脚踩着马镫,骑在墨染上,嘴角勾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若是让谢琼乐见了这场面,定会夸赞他一句。 是个比白马王子还要帅气的黑马王子。 谢琼乐犹有千斤重的凤冠霞帔压得她脑袋肩膀疼,一想到要戴着这个沉甸甸的珠冠一整天,她恨不得现下就跑路。 这个婚,她不结了。 古代的成亲的流程比现代的婚礼还要繁琐百倍。 谢琼乐在屋内端着脑袋上的珠冠,心里念叨,巴不得婚仪进程能够再快些。 守在沐月宫外的谢安偏偏不如她意,拦着季成安不让他进殿。 “季成安,你要娶我妹妹做夫人,还须得先过了我这关。” 季成安抬眸瞥他,心情好地笑着:“不知殿下意欲何为。” 谢安自然不会真的想要拦着季成安,毁了这桩好姻缘。 不过是想要为难为难这位京城才子,好让他知道自家妹妹可不是想娶就能娶的。 成亲后要对谢琼乐更加好才是。 “世人皆知你才高八斗,不如吟诗一曲来夸赞公主美貌。” 谢安有意考验他,却不能误了二人拜堂的吉时。 要开玩笑,玩笑也不能开得太大,要注意把握分寸。 让季成安作诗,那可是庖厨烧菜,小菜一碟。 季成安沉思一会儿,弯唇眸深:“一双含情目,梨花荡清池。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端柔公主以貌美闻名大兴,而谢琼乐美得最出众的地方,便是那双眼波潋滟的青眸。 还有嘴角弯弯深陷的两处梨涡,笑靥娇甜可人。 屋内听见门外头热闹得很,流云和夕窈兴奋地在屋内窗边虎头虎脑地朝窗外探头,想看个热闹。 “是季大人来了。” 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语调轻扬愉快。 谢琼乐轻松的心情霎时就紧张起来了,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指尖,戴着盖头深呼吸。 季成安最终成功接到了谢琼乐。 谢琼乐在嬷嬷的搀扶下坐上花轿,迎亲的队伍朝着忠孝侯府行进。 在忠孝侯府拜堂成亲,皇帝与皇后亲临。 谢琼乐虽然视线被遮挡着,却也知道在这堂上坐着的,只有她的双亲,并没有季成安的爹娘。 季成安,会难过吗。 谢琼乐微微侧头,视野被盖头遮挡,只能瞧见他宽大袖口伸出的双手,看不见他的脸。 没关系,以后,她就会成为他的家人。 繁缛的礼节不仅花了半日时光,还消耗尽了谢琼乐本就不旺盛的精力。 她头上的珠冠在长时间的重压下,在她额上压出一个红印。 谢琼乐在婚房内侯着季成安。 季成安免不得要在外与人推杯换盏,她在屋内等得都快要睡着了。 她早早地就被拽起来梳洗打扮,穿着厚重的嫁衣点了朱唇,一天没有进食了。 她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唉声叹气,成亲真不是人干的事。 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觉也睡不饱。 -- 第151页 谢琼乐等得不耐烦了,自己掀开了盖头挂在珠冠上,咬着下唇垂涎地盯着桌上摆着的几盘糕点。 她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地走过去,伸手捻起盘中的一小块糕点,正要送入口中,便听到门边开门的吱呀声。 季成安脸色驼红,酒气缠身,不知喝了几坛子酒才算是逃过了众人的纠缠。 他一推门便瞧见了瞪眼惊恐如小鹿般的谢琼乐,手里举着块糕点动作诙谐,他没忍住笑出声来。 谢琼乐一看见来人是季成安,呼出了口气,放任自我地坐在了凳子上。 她也不顾自唇上己点了胭脂,只在乎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吃得饱,伸手将糕点往嘴里送。 季成安双手阖上门,坐在了她的对面。 “公主,我先帮你拆了头上的珠冠吧。” 他注意到她头上华丽的珠冠,想她这般重的珠冠戴了一天,现在脖子定然酸疼。 谢琼乐嘴里咀嚼着糕点迫不及待地点头。 厚重的珠冠磕在脑袋上,疼得她忍不住惊呼,皱着眉头苦着脸。 季成安牵着她的手坐在镜子前,伸手帮她拆下头上繁杂的钗子,把珠冠扶着从头上取下,放在了桌上。 谢琼乐的脑袋顿时就轻松了不少,一抬眼看向镜子中自己的额头,一圈的红印子红得都快要擦出血来。 谢琼乐嘴里哀怨地嘟囔着:“这婚,是不可能再结第二次了。” 季成安放下珠冠的手顿住,继续帮她拆开头上复杂的发髻,一边笑吟吟地在她耳边柔声说话。 “公主,莫不是还想再成一次亲。” 谢琼乐|透过镜子见他笑得温柔又渗人的模样,手里用木梳梳顺着她的头发,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梳子换成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 谢琼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唇,急忙解释:“我胡说的。” 季成安嗤笑一声,从桌上端了叠糕点放在她眼前:“饿了就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我去寻些热乎的吃食来。” 谢琼乐本觉得他这作为不合规矩,大婚之夜让郎君去取吃食,听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奈何她肚子空瘪,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的饥饿感,没有拦他。 过了一会儿,季成安不知道从哪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来,他想着她饿了一天,不宜吃得过于油腻,便自己下了碗面。 自从曲府为她烤红薯之后,他便学着做一些简单的吃食。 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譬如现在。 谢琼乐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季成安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吃。 谢琼乐是真的饿了,连吃相都没顾上。 季成安盯着她吃得很香的模样,心里十分满足。 公主真的成了他的夫人,一切都好像做梦。 谢琼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她猛地对上季成安直勾勾的视线,犹疑地慢动作放下手中的筷子,架在碗上。 她这会儿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夜是她与季成安的花好月圆夜。 洞房之夜,该做些什么,就不必多做解释了吧。 谢琼乐光是想想就羞红了脸,不敢直视季成安的眼睛。 “公主,我去沐浴更衣。”见她吃好了,他端着碗起身。 今日白昼安迎亲一路,夜里又与人推杯换盏,此刻身上汗涔涔地带着酒气,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受。 遑论谢琼乐该如何想。 谢琼乐见他离开,心下没来由地放松,轻呼出一口气,也跟着起身到屏风后换下了层层叠叠的婚袍,身上只留下了白色的中衣。 季成安洗澡洗得久了些,谢琼乐本想等等他,结果侧卧在床榻上冷不丁地就睡着了。 季成安沐浴更衣后回来,见她睡着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在她身侧躺下,与她面对面。 他盯了她许久,少女睡着时神色轻松娴静,清浅的呼吸声均匀。 比兔子还要乖。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她的睡颜,可如此光明正当地躺在她身侧。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满腔充盈着暖意。 也许正所谓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幸福之感。 他伸手勾起她落在榻上的一缕长发,轻轻地贴在唇边亲吻。 可睡觉不老实的谢琼乐偏偏这时候翻身,扯着头发头皮一疼,迷糊地睁开眼。 “季成安。”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他的名字,眼睛一睁一闭,困顿得很。 季成安摸了摸她的脑袋:“疼吗。” 谢琼乐闷闷地嗯了一声,闭上眼准备继续入梦。 “公主,醒一醒,合卺酒还没喝呢。” 谢琼乐既然醒了,就把剩下的礼都成了。 她起不来,季成安就将手臂伸到她脖子下面,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 谢琼乐软弱无力犹如无骨般瘫软着靠在他的怀里,睡梦中的意识正在慢慢回笼。 季成安看她清醒了些,能自己坐着不倒下,便下榻走到桌边,将桌上的两杯合卺酒端到床榻边,一杯放在了她的手上。 谢琼乐握着酒杯与他交杯喝合卺酒。 合卺酒入喉,苦涩得谢琼乐差些就要将酒吐出口,又生生咽下。 合卺酒本该将葫芦一分为二盛酒。 葫芦是苦的,意为夫妻同甘共苦。 没有葫芦,便用了苦酒代替。 -- 第152页 谢琼乐喝了苦酒,这会儿子天灵盖都清明了。 季成安将空了的两个酒杯放回桌边,从一边又取了一把缠了红绳的剪子。 谢琼乐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盯着他靠近。 这是要做什么。 季成安笑着取出自己耳边的一缕长发,利落剪下。 他坐在床榻边,勾着她的一缕头发捻在指尖微微拉直,干脆地剪断那缕头发。 两缕黑发被他放在一起,用红绳缠绕捆成一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结发礼。 自此之后,她便是他的发妻了。 季成安将放置了头发的木盒暂且放在了窗边的妆奁内。 季成安转身上床的身影挡住了窗边红烛的光,坐在榻边,双目直直地勾着她。 “公主。”他声色缱绻。 手里抚摸着她的秀发,眼里盛满了渴望。 “公主,可否允我亲吻你。” 他就像是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谢琼乐不知所以地只觉得他披发的模样比美人还美。 像一只妖,摄人心魂。 她凭着身体的本能伸手扯着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拉到眼前,用行动回答他的问题,吻上他的唇。 季成安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搂着她,两人身上的体温逐步上升,烧得火热。 游蛇缠绕而上,对着最鲜艳的红色苹果一口咬下。 媚眼含羞,眼生迷离,汗浸红纱。 翌日天明,谢琼乐起身时身侧早已没有了季成安的身影。 谢琼乐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被扯得松散的床单褶皱上,撇开了视线。 秋画听见里头有动静,推门而入。 “殿下。” 谢琼乐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手握着梳子梳顺打结的长发。 昨日她累得散架,季成安便起身去打了水亲自帮她擦洗,又帮她换了身衣裳。 夜里她身子被折腾得疲软,累了只想睡觉,也就没有了心思害羞。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季成安这人没羞没臊。 谢琼乐咬着下唇,梳着头发,总觉得似醒非醒时余光瞥见了季成安在勾着她的长发绕指玩。 “季……”谢琼乐从镜子中看到推门进来的秋画,正欲问季成安去了何处。 这几日新婚,皇帝许他不必上朝,他一早又去哪了。 “殿下,该改口称夫君了。”秋画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木梳。 谢琼乐紧闭着嘴,瞠目抿唇,愣是没有开口。 “公主,驸马一早便出门了。” 季成安的母亲早亡,她无需一早去给婆母奉茶,便让秋画帮她梳理一个简单的发髻。 成婚前与成婚后女子的发髻是不同的。 谢琼乐看着镜子里的少女,脸颊上堆着的婴儿肥稍稍褪去,露出更流畅瘦削的下颚线,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季成安回来时,将一枚同心结交与了她。 他一早出门去寻向姨学了编织同心结,亲手将他们的发丝编入其中。 他与她,正如这枚同心结。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公主。” 谢琼乐接过同心结,手指抚摸着略不平整的同心结纹路,笑晏晏地抬头盯着他。 “夫君。”少女的声音甜美如蜜。 她的眼眸里装着他,一句夫君比任何话语都要来得动听。 “夫人。” 季成安笑着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扣。 这辈子,她只会是他一个人的夫人。 又是一年春,春生万物,情始于春,无终结。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夭》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李延年歌》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留别妻》接下来准备更番外了,不定时更新。 曲竺和李景宁的结局也放在番外 锁文改了很多次过不了,文案梗里的那句话请大家自行带入。 # 番外 第63章 番外一 陛下的万寿宴举办得隆重且盛大。 谢琼乐与季成安坐在一处,季成安将盘子的里菜肴夹入她的碗中。 谢琼乐盈盈一笑,露出蜜糖般甜蜜的笑意。 公主身姿亭亭玉立,成亲后愈发地明艳动人。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明亮,五官出落得更明媚,终是长成大姑娘了。 端柔公主的容貌举世无双,季成安的才学百里挑一。 如此才子佳人配成一对,当真是让旁人艳羡的。 舞池中央的舞女们腰肢细软,脚步轻柔,身旋若莲花绽放,袖手拂云。 季成安眼眸瞟了一眼,凑在谢琼乐耳侧悄声说道:“公主的腰,比她们都要软。” 谢琼乐面红耳热,伸手没使力地推了他的肩头,将他推远了些。 “青天白日说这话,你也不臊得慌。”谢琼乐拿帕子捂着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季成安弯唇笑了笑,眼神也不再看向舞池中的舞女,与对桌的贡士举杯对饮。 谢琼乐眼瞧着对桌的贡士气质儒雅,便多看了两眼。 季成安跟醋坛子里腌过似的,说的话都冒着醋味:“公主莫不是在看旁人。” 谢琼乐发现他的心眼愈发地小了,对她说过的玩笑话斤斤计较得很。 -- 第153页 那日成亲,她不过是累得慌,对成亲繁琐的礼节多有怨言,随口嗔怪了一句,是万万不会再结第二次婚,季成安就牢牢记着,时不时地折腾她。 旁人见谢琼乐腰肢柔软,不过是被闹腾得酸软无力,心里苦不堪言。 照季成安这用之不竭的精力,也难怪这古时男子要取个三妻四妾来伺候。 她一个人实在是受不住。 谢琼乐撇着嘴,脾气被季成安养得比在宫里还要骄纵。 “你若是想看美人,我也没拦着你啊。” 舞池里美人如云,他想看便也就看了,她还能遮着他的眼睛不成。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季成安被她耍小性子的模样逗笑。 自己宠出来的性子,他也乐得瞧见她这般鲜活。 总比在宫里时那般时不时担惊受怕,伤风悲秋的来得好多了。 “我只喜欢公主,自然眼里容不下旁人。”季成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酸话,谢琼乐伸手拧了他的大腿。 季成安皱着眉头没吭声,她手上收着力,只一点点疼。 他恶作剧地眼神投向舞池中央领舞的舞女身上,谢琼乐便用了力真拧了下去。 季成安咬着牙没惊呼出声,无奈的眼神对上她圆睁如玉珠的眼睛,手搭在她的手上,把她羊脂玉般的手包在手心里。 “公主,可还记得当初许我的一个诺言。”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记得。”谢琼乐一头雾水地抬头。 季成安嘴角勾着的笑总觉得不怀好心,谢琼乐下意识地想收回自己被他握着的手。 季成安抓着她的手,声音再温柔也是要债的。 “公主可否为我跳一曲舞,在府里单独跳给我看。” 谢琼乐目光落在花蔓细柳的女子舞姿上,霎时哑然。 她哪能跳这样的舞啊。 “怎么,公主不答应。”季成安见她神情为难,遗憾叹气。 谢琼乐成亲前还为着季成安会不会拿这个允诺难为她跼蹐不安过一阵子。 这会儿不答应季成安的要求,还不知道后头他又会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刁难她。 不就是跳支舞吗,她又不是没学过。 成婚前,她也是跟着后宫女官学了些的。 “若我答应了,这允诺便就消了。” “自然。” 谢琼乐神采飞扬,仿佛这不过是件小事,扬眉自信极了。 “秋画,明日去寻了温鸢姑姑来。” 温鸢是宫里管舞女们的姑姑,也曾教过她数日。 “公主,腿再直些。” 温鸢帮她压平了膝盖,谢琼乐一声哀嚎,闭着眼人都快散架了。 “公主,曲着手臂稳着别动。” 真是要了命了。 夜里,谢琼乐揉着自己酸软的肌肉,瘫倒在床上,像是一条咸鱼。 季成安靠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 谢琼乐气急拍他的手背:“都怪你,让我学什么舞,累死我了。” 季成安抱着她往自己怀里带:“公主辛苦了。” “若是公主不想学了,便不学了吧。” 谢琼乐转过身子面对着他,语气急促:“这怎么可以,那我岂不是白学了这几日。” 季成安刮她的鼻子:“公主跳得如何都是美的。” 谢琼乐懒得理他,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睡吧。” 谢琼乐学舞学了整整一月,才将一支舞学得照猫画虎,像个样子。 那日季成安从东宫回来已是天色暗了。 谢琼乐一身鲜艳夺目的红衣,淡扫蛾眉皓齿明眸,花容月貌回眸一笑,笑进他的心里。 谢琼乐碎步轻慢,拉着他的手到摆着的桌边坐下。 月光皎洁挂梢头,簇簇微风绕蕊香。 谢琼乐弯腰抬腿,飘纱的舞裙轻薄飞扬,一舞一动身形挠着观舞之人的心扉。 一舞毕,谢琼乐收了动作走到他面前,被他一扯坐在他怀中。 “夫君,你说我跳得好吗。”谢琼乐欲学那祸国妖姬,低眸在他胸前画着圈。 季成安擒住她为非作歹的手:“公主倾国倾城,舞姿动人。” 他伸手打横抱起她,直直地朝着卧房内走去。 细听吴歌轻袅袅,风吹莲荷水露摇。 第64章 番外二 杏榜放榜那日,李府曲府都派了人去看榜上名单。 李景宁的名字未在其中。 “如何?”曲竺心里焦急,一直在房内踱步。 见派去看榜的人回来了,曲竺便忙着叫他来回话。 小仆抿着唇,朝着自家小姐摇了摇头。 曲竺张唇未语,扶着绿竹的手走回到椅子边坐着。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曲竺低敛着眉,攥着手帕闷着。 “小姐。”绿竹担忧地望着她忧郁的侧颜,轻易不敢开口。 李府也派了人去看榜,知道李景宁落榜后倒也没有过多的失望。 虽说李景宁会试前的确是用了心,难得埋头苦读啃书。 但那可是满朝才子共聚一堂,人人都是寒窗苦读数年,又岂是李景宁临时抱佛脚不足两年就能及得上的文采。 “儿啊,会试不过也无碍,终归不是什么大事。你两位兄长都在朝中被委以重任,你只需闲散一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就够了。” -- 第154页 李夫人的这话虽说是宽慰,但李景宁听了更觉得难受。 自己的两位兄长都是一次中举,哪怕殿试并非前三甲,但好歹也是个进士。 他却不如两位兄长聪慧,连会试都没能通过。 他没能考中进士,便无法迎心上人过门了。 “娘,我想一个人静静。”李景宁听了心中堵得慌,烦躁得别过头。 李景宁一想到要亲眼看着曲竺嫁作他人妇,胸腔内更是压着巨石,喘不过气。 不单是曲竺,曲廉一知道放榜便也让人去看了榜。 “回主子,李小公子并未在榜上。” 曲廉背对着跪着的人轻哼,又叹息。 如此结局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内,李景宁能够过乡试已然超出他的预料。 看来是真心想要求娶曲竺,刻苦用心了。 “小姐可知道这事了。”曲廉威严地转回身。 地上跪着的府内管事轻声回话:“小姐也遣人前去,想必现下已然知晓了此事。” “若是小姐来寻,便说我有要事出府了。” “在下知道。” 李景宁未能上榜,曲竺如火上蚂蚁。 “不行,我还是得去寻父亲。” 曲竺急匆匆地朝着曲廉的书房行去,可未进书房,就被府中管事的蒋叔拦下。 蒋叔低着头:“小姐,老爷有事出门去了,未在府中。” 曲竺盯着蒋叔垂下的头,被拦在门外,不让靠近书房半步。 她心思聪慧,自然明白父亲是不想见她,而非不在府内。 曲竺直愣愣地在坚硬的地上跪下,将蒋叔吓了一跳,赶忙要将她扶起来。 “小姐,你这是作甚啊。” 曲竺倔强地不肯起身,高声诉情:“女儿自知不孝,为父亲平添烦忧。” 屋内并未回话,仿佛真的无人在内。 “女儿心仪景宁哥哥,不愿嫁给其他男子。景宁哥哥待女儿极好,还望父亲成全。” 曲竺朝着书房的方向叩首。 蒋叔束手无策,余光偷瞄书房的门,并无动静。 曲竺还跪在地上,就像是与门内的人较劲。 终究还是曲廉心软,从书房内走出来,盯着自己向来乖巧从不违背父母之命的女儿,止不住地叹气。 “竺儿,你当真非那小子不可吗。” 曲竺含泪哽咽:“是。” 曲廉站定在她面前,将她拉着扶起。 “为父是为你着想。景宁那个孩子本质不坏,但是不求上进。” 曲廉并不愿在儿女面前说同僚孩子的闲言碎语,但他仍然想劝劝她。 曲竺一直都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从未悖逆长辈。 若他再说与说与,兴许她就会改变主意了。 “他家确实不缺钱财,也够他挥霍一生。”曲廉牵着她的手,宠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可若是你嫁过去,或许不会那么如意。” “我从来不是看重门第的人,便是你姐姐,我也未让她嫁给朝中重臣之后。为父只愿你们安乐,不求其他。” 曲竺眼眶中含着泪,听着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语,胸腔酸涩。 “女儿甘愿嫁与景宁哥哥为妻。” 曲廉拗不过她,又是一声叹息,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春寒料峭,早些回房去。” 曲竺咬着唇,不再多说什么,屈身退下。 曲廉望向女儿离去的身影,不知不觉也长得这般大了。 “孩子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蒋叔站在一旁听见曲廉感叹,出声宽慰:“老爷,小姐虽是长大了,但永远都是老爷的孩子。有老爷做靠山,小姐不会委屈的。” 曲廉这才笑了笑,摇了摇头:“我迟早会老。我的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若是我走了,她们又该靠着谁呢。” 天下父母心,自是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周全。 曲廉邀了李骋过府一叙。 “你我同窗又成同僚,我本就有意要将自己的小女儿嫁到你们家。我这颗悬着的心也能安心些。” 曲廉为他倒酒,他接过,碰杯共饮。 “你家姑娘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若是能嫁到我李府,也是我家门荣幸。” 曲廉苦闷地又灌了一杯酒入喉。 “我与你相识已久,也不与你虚与委蛇了。”曲廉盯着他的眼睛,“我本意是将竺儿嫁给你家另两位稍年长些的。” “奈何我那女儿,偏偏与我不同心,看上了你家最小的那个。” 李景宁虽是他的儿子,但他对自家小儿子的那个秉性依旧惭愧。 “我那个儿子自己知道,本就是配不上你家女儿的。” 李骋为他斟酒:“但儿女之情并非是我等可以插手的。” 李骋举杯欲与他碰杯。 “若曲兄愿意将令爱嫁与我家那不肖子,我向曲兄保证,定然会待令爱若自己的女儿一般,必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双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