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第1页 [现代情感] 《那一天》作者:七宝酥【完结】 文案: 那一天,成茁决定去死。 ·非重生文/缘更短篇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成茁┃配角:周瞬┃其它: 一句话简介:成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立意: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一章 成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她决定去死。 投湖自杀。这是她在笔记本上例举比较了几种自杀方式得出的最终选择,也是最优选择,她刚大三,学校住宿生,她不想打扰任何人。 她没有留下任何遗书,没有给亲人或朋友一点预警,人在真正绝望时是发不出任何声息的,倘若一个人还在倾诉、呐喊,那就是他觉得自己还有救,奢望这世界仍对自己有所挽留。 但她觉得自己没救了。 成茁在念一所民办本科,一年学费要两万多,而她家境一般,单亲家庭,生活里仅一个微微跛腿的父亲,在一间小厂子当门卫,逢年过节的团圆饭,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成茁不想用上“相依为命”这样的字眼,因为她跟父亲的感情并不好,高中后,她一直住校,假期回来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她的名字是母亲起的,本意是希望她茁壮成长,但母爱的雨露和日光在她幼年时忽然远离,那是平凡的一天,也是崩塌的一天,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成茁个子很小,大一体测时,她悄悄穿了两双棉袜,仪器显示158,她在心里笑了一下。 成茁无法否认自己的虚荣,甚至是虚伪,来省会念大学后,环境变得更加宽广,她意识到自己不再置身那个闭环一般,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镇和小县城,周边生态如密林,让人眼花缭乱。 室友里面有两个本地人,交谈都默契地使用方言,好像那是一张标签,写着同类的暗号,另一个女生则来自苏州,父亲开帕拉梅拉,她忽然开始庆幸,她爸爸是个瘸子,行动不便,不会哪天突然心血来潮来到学校,那样她会觉得很丢人。 成茁的观察力,适应力和模仿力都很强,初中时,她为了跟年级里“最厉害”的那波人打成一片,迅速学会了抽烟,连夹烟揿烟的姿态都完美复刻,但进入高中后,班里的乖乖女更受欢迎,成茁又光速戒断所有恶习,不然她现在可能连大专都上不了。 现在的她,是班长,可以井然有序地安排工作,跟班级许多人打成一片,在寝室地位也很高,不可或缺。几年的人际交往让她不断进阶,从讨好型人格逐渐演变为领袖型,三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认为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对,是另一位更高级更博学的“大小姐”,环绕着她,几乎对她形成一种依赖。 但成茁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她很累,一天比一天累,不堪重负。 所以她想逃,并选择了最让她自责的方式。不留只言片语也是因为,她为此感到羞耻,但她无能为力,无法改变,高垒已经筑起,慢慢倾斜下来,她感觉每一天的自己都被挤压,逐渐扁平,或者是,随时会爆裂。 她其实一点都不“弹性”。 那一天是周末,成茁一大早就出了门,谎称她的异地男友要来看她,实则在校园漫无目的地游荡。所以临近零点,室友也没有关心她怎么没回来,显而易见,这个青梅竹马的男友也是她编纂出来的虚拟人物,他温柔,上进,家境优渥,念985大学,被她描述得绘声绘色,所有室友都曾为二人的“爱情故事”沉醉,深信不疑。 成茁停在人工湖边,躬身脱鞋,台阶下的湖面看起来很冷,灯盏黯淡,月亮在水纹里晃荡,没什么生气。 成茁开始流泪,鼻息沉重而压抑。 刚要脱左边那只鞋,身后忽然有人说话:“麻烦让一下。” 成茁惊得回了下头,一时间,仿佛有万束聚光灯聚来她脸上,在揭发她丑陋的表演。她的脑袋忍不住地发抖。 面前站着个高她很多的男生,五官看不太清,最醒目的他提在手里的一只白色箱子。 他一动未动,问她:“这么晚你在这干什么?” 成茁抹了抹湿漉的脸,很快整理好情绪,镇定反问:“你来干什么?” 男生回答:“夜钓。你呢。” 成茁说:“睡不着,出来散心。” 男生眼皮微耷,瞟一眼她双脚:“散心需要脱鞋?” 成茁哑然一秒:“我失恋了。” 她对谎言总是信口拈来。 男生唇角有了点弧度:“想不开?” 成茁换话题:“这里允许钓鱼吗?” 男生指了指不远处的蓝色告示牌:“不允许,所以我才这个点来。” 成茁有点想笑了。 男生说:“你今天可能要先腾个位置给我了。” “好。”成茁低头趿上帆布鞋,走开两步。 男生摘背包,开钓箱,他的设备专业且齐全,鱼竿是伸缩式,仔细整理好鱼线后,它就被它的使用者熟练地拉直,甩杆,银色的亮线坠入水中,做这一切时,男生格外自如,旁若无人。 成茁站在那里看他。 有两分钟,他们都没有说话。湖光树影,悄然无声。 男生偏过脸来,成茁看清了他的眉眼,偏秀气,没有攻击性,但侧回去后的下颌骨又很清晰,以至于显露出几分倨傲。 -- 第2页 他问:“你不回去?” 成茁说:“可以再看会吗?” 男生点点头:“可以。”他低头示意地面的钓箱:“里面有张折叠椅,你站累了可以坐下看。” 成茁没有去拿,依旧站在他身边。 她问:“钓到的鱼会拿去做什么?” 男生说:“放生。” 成茁抬了下眉毛:“只是享受过程?” 男生说:“过程也是收获。” 成茁又问:“会钓不到吗?” 男生说:“经常会。” “钓鱼是什么感觉?” “未知的感觉。” “是阿甘和巧克力盒那种未知吗?” “有一点吧。”他不甚确定。 成茁唇角微弯:“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男生“嗯”了一声。 “你经常这个点来这钓鱼?” “来得很少,也是第一次在这个点见到人。” 成茁最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看着湖面:“周瞬,瞬息万变的瞬。” 成茁:“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人拿这个字当名字。” “当然,”男生颔首:“你呢。” 成茁说:“我叫成茁,茁壮成长的茁。” 她抿了抿唇:“我只有这个名字是真的。” 第二章 一句话,让两个人沉默下来。 有差不多十几秒,周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无关审视,也不是洞悉,眼神平静,最后,他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成茁没明白:“什么什么意思?” 周瞬重复她刚刚的发言:“你只有名字是真的。” 成茁点头:“嗯。” 周瞬说:“可你就站在这儿。” 成茁还是点头:“嗯。” 周瞬保持住那种很切实的困惑,这让他平滑的脸上多了些有人味的痕迹:“你总不能是假的吧。” 成茁莞尔:“你意思是我不是鬼吗?” 周瞬说:“对,大活人。” 成茁说:“说不定我是呢。” “哦,我开始怕了。”周瞬平静地说着,握鱼竿的手依旧稳定。 成茁又笑了。与陌生人聊天是当之无愧的解压方式。 周瞬在湖边待了一个多小时。他手机里设有闹铃,一点半,铃声一出,男生便有条不紊地收拾起钓具。 他轻松地告别:“我要走了,你请便。” 成茁已经蹲在地上打了三个哈欠,见他要走,立刻拔高上身。无奈的是,瞧他总需要仰头。 明明没长一张高个脸。 眼皮薄薄的,眉毛也偏细长,隐在同样薄而碎的刘海后面,漂亮得毫不费劲,但他的眼睛拥有力量,有内容,会说话,在说“再见”。 然后他说了出来:“再见。” 成茁瞥一眼高处,大道与湖水被堤柳分割开来,白天四周青雾缭绕,夜晚却组合成一圈栅栏,将这里包围成桃源。 成茁为此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她觉得,周瞬一旦上岸,就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他们将不再遇见。 所以她没有立刻道别,而是说:“可以加你微信吗?” 面前的男生几乎没有思考,只问:“你会发消息给我吗?” 成茁一怔:“应该?” 周瞬非常直白:“那不用加了。” 成茁换肯定句式:“当然会发。” 周瞬这才单手从卫衣兜里取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给她扫。 他的头像是水光粼粼的,赤金色的湖面,网名空白。 成茁很少看到男生用这类头像,问:“头像是你拍的吗?” 周瞬答:“不是,网图。怎么了?” 成茁说:“不太像周围男生会用的那种图。” 周瞬说:“这种图招财。” 成茁抬眸,快扫他一眼:“你看起来很唯物主义。” 周瞬没接这句,只催:“好了吗?” “耐心一点,”成茁利索地将好友申请发出去:“好了,奶味兔酱就是我。” 周瞬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成茁看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周瞬说:“我其实有点后悔。” 成茁:“后悔加我微信?” 周瞬颔首。 成茁问:“因为我的网名?” 周瞬说:“因为你毫无羞耻心地念出这个网名。” 成茁会意一笑:“可我说了,我除了名字都是假的,包括网名。” 周瞬不以为意:“你不说没人会怀疑。” 成茁愣了愣:“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周瞬:“看你怎么理解。” — 成茁忽然不想死了,因为答应周瞬要给他发消息,但这不代表生死在她看来如同儿戏,只是轻生的念头因外力阻碍而被暂时性地压制了。她不想将这种情绪变化草率归类为“死里逃生”、“峰回路转”——这些词汇都过于侥幸和积极,压力尚在,周瞬随手抽走了一根稻草,另一根随时会插进来,击垮她。 上午八点多,她回到宿舍,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下午,成茁下床去卫生间,室友都揶揄地瞥她,其中一个打趣:昨晚累坏了吧。 看吧,另一根稻草。 明明是她亲手造就的问题,却变成了世界的问题,欺诈者自诩受害人,她觉得自己自私又可耻。她憎恶这样的自己。 -- 第3页 突然之间,成茁后悔到极点,为什么没有在周瞬走后跳湖,明明解脱就在咫尺间。 她无法不“害臊”地笑笑,坐到书桌前,开机,履行约定,给周瞬发第一条消息。 奶味兔酱:你会焦虑吗? 空白人(他的朋友圈甚至也是空白的)的回复很快:偶尔。 成茁问:我没办法不焦虑。 周瞬:为什么焦虑。 成茁:因为虚伪。 周瞬:人多少都是虚伪的。 成茁说:你是个虚伪的人吗? 周瞬说:是。 成茁有些意外,因为他的表达方式看起来相当直率可信:我不觉得你虚伪。 周瞬:看,你不认为我虚伪,可见别人也不会觉得你虚伪。 成茁心头闪过一瞬间的崩溃,像刀片快速地划过皮肤,血珠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主要是那只是一时的,我的真实能力与我塑造呈现的形象并不相配,我每天都活在一种随时被拆穿的恐慌中,为了经营这种形象,我烦透了,要累死了,你有看我朋友圈吗? 周瞬说:看了。 成茁:都是假的。 周瞬:在“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这一点上你很真实。 成茁语塞:…… 成茁:那我要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 周瞬:比如你的“假”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成茁回:很多。 她警惕起来:我们关系深到可以聊这些了? 周瞬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你喜欢你现在的网名吗? 成茁说:不喜欢,但已经习惯了,我们一个寝室都是这种软妹款名字,很多男生也喜欢这种名字。 周瞬说:你可以改掉。 成茁猜:我看是你不想见到这个名字吧。 周瞬:我已经给你备注了,对我影响不大。 成茁好奇:什么备注。 她没想到周瞬这么睚眦必报,他说:我们关系深到可以聊这些了? 成茁:…… 成茁:我要改什么,给个建议。 周瞬:不用问我,改成你想叫的名字就好。 成茁想了想:麻辣兔头。 对话框里安静了一会儿。 周瞬:晚上出来吃麻辣兔头。 第三章 傍晚五点半,成茁准时赴约。学校西门仅一家川菜馆,评分一般口味一般,但店面位置优越,所以从不缺客源。 见到周瞬时,他已经换了身衣服,卡其色卫衣,黑长裤。入春后天黑得比往常慢,所以他的个人特征要比夜间看起来鲜明,尤其肤色,白得夸张,还不是单纯的冷白暖白或橄榄皮,是不会为环境所转移的白,人形日光灯,格外吸睛。 “你也太白了。” 碰面后,成茁忍不住说。 周瞬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惊叹,眼底无澜,不置一词。 在店里坐下后,成茁第一时间注意到男生接餐单的手,窄长,雪白,连关节都是粉色的,但骨骼分明,不会有雌雄难辨的味道。 接着,男生用另一只手招呼服务生。 他开始点菜:“小份麻辣兔头。” 而后,再无下文。 服务生看看周瞬,瞧瞧成茁,提醒:“……就一道是吗?小份兔头是两只。” 周瞬点点头:“就这个。” 服务生转脸冲成茁确认。 成茁说:“就这个。” 桌边没了人,周瞬直视成茁,任由她看着。他似乎对任何视线都无所畏惧。 成茁问:“你的个人管理是不是很严格?” 周瞬说:“什么?” 成茁问:“每天戒糖,擦防晒,抹身体乳,绝不熬夜。” 周瞬喝了口水:“昨晚你见到的是谁,我的分/身?” 也是。成茁低头端自己的水杯。 她忽然警觉:“说好了,你请客我才来的。” 周瞬颔首。 成茁放下杯子:“但我没想到请麻辣兔头真只是请麻辣兔头。” 周瞬说:“你还想吃什么就去点,不过得自己付钱。” 成茁说:“那不必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精打细算。” 周瞬说:“有多大能力花多少钱。” 成茁哑住:“一份兔头才多少钱?” 周瞬随手将餐单揭高:“一只兔头十五,两只三十。” 成茁不由提高一点声调:“就三十而已。” 周瞬语气淡定:“既然就三十,为什么还要别人请。” 成茁惊异于他的偷换概念:“拜托,是你叫我出来的。” 周瞬道:“你拒绝也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 成茁磕住下唇。无声几秒,她说:“你脚上的小雏菊都炒到四五千了,三十对你而言算什么?” 周瞬说:“因为一双鞋,你好像就对我很了解。” 成茁面色平静下来:“这会我有了新了解。” 男生的单眼皮从容地掀高:“抠门?” 成茁说:“你很讨人厌。”从头到脚的讨厌。 周瞬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成茁叫来服务生,又点了六道菜,全是硬菜,她被辣得胃如火烧,口腔里没了知觉,却还自虐般“大快朵颐”。 周瞬早就吃完了自己那只兔头,就坐那看她。过了会,他离开座位,没有再回来。 成茁去收银台扫码付款,店主有些意外地抬眸:“跟你一起吃饭的男生付过了,就那个皮肤很白的。” -- 第4页 闻言,成茁挎上帆布包,气势汹汹地冲出门。 她猜到周瞬就在门外等她,等待羞辱她,路口人来人往,她不便发作,面色平稳:“多少钱,我现在给你。” 周瞬没接这茬,只问:“你欠了多少钱?” 成茁惊讶地看向他。 周瞬肯定道:“我猜对了。” 成茁口气自若:“我只欠了你一顿饭钱。” 周瞬仿佛听不见她说话:“我可以借你。” 成茁笑了起来:“你是演员吗?今天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救世主还是葛朗台,给个准信。” 周瞬好像在宣读契约:“我没有利息,但是有期限。” 成茁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瞬说:“很明显,十五块钱都让你充满压力。” 成茁脑袋顿时烘烫,双眼也因此烧得透红。她几乎是瞪着他,情绪在激烈地翻搅。原来心血来潮的饭局是一场刺探,目的是彻底撕毁她惯常的伪装。 周瞬举目,看一眼暮色中的校门:“你考虑一下,我送你回宿舍。” — 成茁负债累累,为了维持形象,为了融入圈子。 花呗,白条,有钱花,还有一些名气不大的校园借贷软件。她的“帕拉梅拉”室友每个月生活费有六千到八千不等,逢年过节,或者过四六级,父母还有额外嘉奖。其他的也差不到哪里去。而她的父亲呢,每年过年给她三万块钱——扣除学费后,均摊下来,她每个月的可支出的花销连一千都不到。 他说:“我挣的基本给你了,看大门能有多少钱。” 她感激,也怨恨,最终无可奈何。 不是没想过兼职,但机会不多,每到周末,朋友们更热衷于吃喝玩乐,逛街唱歌,她清楚,物质堆砌出来的终究是华而不实的空壳,可没有通行证,她将像一根碍眼的鱼刺一样被剔除出群体,泯于浮波汪洋中,无处施展。 没有群舞,哪能独舞。 成茁将此归咎为命运,倒霉的、一步错步步错的宿命与环境。 回到寝室后,她思前想后,第二次主动给周瞬发消息。 【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投好胎的】 即使他看起来像是要帮她,但他高高在上的样子都惹人生厌。 周瞬说:考虑好了? 成茁说:没有。 周瞬:如果单纯为了发泄和仇富,那我们等会再说话。 成茁手指在屏幕上顿一下,不解:为什么要帮我? 周瞬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成茁说:我不想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她猜:是不是看我想自杀所以可怜我?我不会要陪/睡吧? 周瞬:…… 他第一次无语。 所以成茁也跟着无言。 周瞬没有让僵硬的气氛持续过久,直奔主题:具体多少钱。 成茁报出一个数字。 周瞬:借钱的人很容易因为愧疚或害怕被拒的心理不敢说真话,只说一个自以为对方能接受的金额,其实远不止这么多。你是想一次性解决,还是动不动就去湖边和天台徘徊。 成茁如实交代。她精确计算过,这份绝望到底是什么重量。 周瞬:我低估你了。 成茁脸红了。 她逞强:你不怕我老赖吗? 周瞬:我会拟张合同。 周瞬:明天我带合同去找你。当然,我也有一些条件,但不会有那些你过分联想的行为,要求我会列在明天的合同里,你同意的话就签字,但你要记住,我是借钱给你。 应声后,成茁双手远离键盘,搭着桌子发呆,直到屏保都暗下来,一切像一场梦,周瞬根本不是抽走一根稻草,平白无故地,他似乎想要搬走一车稻草。 不久,两位室友嬉闹互挽着推门而入,成茁醒过神来,回头冲她们微笑。 那个帕拉梅拉室友——事实上,她叫栾可莹,走过成茁座椅时,她站住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成茁鼻息微微急促,因为惊惧,因为疑惑。但很快,她展开那种肌肉记忆一样的笑容,回头:“什么啊。” 另一个叫从瑛的室友挤眉弄眼地八卦:“我们刚去买饭看到你跟一个大帅哥走一起,没好意思打扰你们。” 成茁随口扯谎:“之前大活活动见过两次,今天刚好又碰上了,我都不知道他哪个系的。再说,他也不算大帅哥吧。” 她着重强调了那个“大”字。 “唷,有对象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男色都入不了你的法眼了是吧,”栾可莹回到座位上,重新评价:“是没有特别帅,但他长得很贵。” “这什么形容啊。”丛瑛噗笑出来。 成茁同意,周瞬的确看起来很“贵”。那种贵,不是看起来易碎,精致,价值连城,而是盈实,独特,历久弥坚。 第四章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成茁也无法清晰记起,也许是大一的开学日,目睹第二个来到寝室的栾可莹,从妆包里随意地取出一瓶SKⅡ的神仙水。成茁知道那个牌子,那是什么,也清楚它的价格,她大脑轰鸣一阵,接而无地自容,她不动声色地收起自己那套加起来也就一百出头的护肤品,跑出了宿舍。 回来时,另外两名新室友也已经到场,她们看着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问:“你去逛街了?” -- 第5页 成茁点点头,笑得很友善地提议:“你们吃过晚饭了吗?我们去食堂开个荒?我请客。” 整间寝室,她最喜欢观察栾可莹,将她视作学习对象,但不是模仿,这很容易东施效颦,她加入自己的理解,更上一层楼。 栾可莹人很直,也很嗲,但成茁讲话圆滑艺术,懂得笼络人心。 所以她们寝室总人来人往,把她当作小团体的圆心。她对成分如数家珍,对品牌耳熟能详,哪些网站能看到最新的熟肉,她总能第一时间给出答复,她的恋爱建议总是很靠谱,她眼光敏锐,对绝大多数事物有着精准的分析和评价,帮她们避了不少雷,每逢期末,她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整理的考点。而这些,都源自她没日没夜地恶补。 成茁有两支手机,一支日常使用,一支不为人知,后者就是她那位并不存在的“满分男友”,当她将伪造的聊天记录或转账截图分享到宿舍群或朋友圈,成片的羡慕总会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当然,他还会给她“寄”各种礼物。 不会有人怀疑,因为成茁配得上这样的爱意,她的学习成绩和自我管理都非常优秀,评选过过校园十佳歌手,现在已经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身边不乏追求者,她每天都会晨跑,每晚固定一小时的卷腹臀桥波比跳。 跑步是最解压的事,因为迎风疾奔时,耳朵里只剩风声与喘息,她可以躲在里面咬牙呜咽,以此作为发泄。 甚至,她也渐渐相信,自己就是个名副其实,无可挑剔的“白富美”。 周日午后的食堂,人很少,成茁和周瞬坐在角落小桌商量合同的事。 原计划的签署变成倾诉,成茁说得泪流满面,而周瞬只给出一句总结评语:“你是说,连你自己也信了?” 成茁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擤一下鼻子:“有时候会这样,觉得我已经脱离了本体。我真的不想再回到过去了,我更喜欢这个看起来完美的自己。” 周瞬将整包纸巾推过去:“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你就是你,你最大的问题只是负债而已。” 成茁摇头:“不是的——我感觉自己像空心菜,看起来很饱满,实际上一折就断。” 周瞬说:“你的能力用错了地方,你没有想过把它们兑现,而只是为了展现。” 他讲话毫不客气:“这么喜欢把自己当猴?” 成茁反驳:“怎么就是猴了?” 周瞬:“你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满足被围观的心理。” 成茁沉默,进入正题:“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周瞬平静地抛出重磅信息:“给我打工。大一时我一个月就可以赚五十万,现在远不止这些。” 成茁瞠目,继而警惕:“事先声明,我不帮你搞比特币。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刑不刑的问题。” 周瞬莞尔:“你确实懂得不少,而且思路灵活。” 他淡淡的笑容带着一种很商业化的价值评判,有些渗人。 成茁鸡皮疙瘩:“为什么是我?” 周瞬:“因为我有你的把柄。” 成茁:“……你这人过于现实了吧。” 周瞬:“不然呢。” “当然,我看过你为学校公众号写的东西,笔风很有意思,”他偏身,抽出电脑包内袋的合同,交给她:“看看。” 成茁一字一句浏览起来,渐渐的,她的背脊渗出寒意,与其说这是一份借条,倒不如说是一纸劳务合同,条例清晰而缜密。 待成茁复看一遍,周瞬才问:“怎么样?” 成茁抬头:“合同你自己写的?” 周瞬:“网上没有这么好的模板。” 成茁没有思考太久:“我同意。” 周瞬问:“没有别的想问的?” 成茁说:“合同里提到的工作内容,有一项是写公众号软文,我可以看看你的账号吗?” 周瞬拿起桌上的手机,给她看自己的公众号后台:“这是我账号的粉丝数量。” 成茁接收到“月收入五十万”后的二次冲击:“七十六万?” 周瞬:“嗯。” 他介绍起自己的工作内容:“这只是我的账号之一。除此之外,我在微博,B站,抖音,以及你们都熟悉的互动分享平台都有账号,主要与一些电子产品进行合作,比如你现在手里的这款手机,内容形式不限,软文,短视频,长视频vlog都有。我现在独立运营比较吃力,亟需一名助理。” 原来他也会吃力,明明看起来百毒不侵。 成茁为此笑了一下,并迅速收敛。然而她的新老板看起来并不介意。 签下名字后,他们各执一份。周瞬说自己还有事要忙,没有多做停留,只交代回头会发一份具体介绍工作内容的PPT给她。 两人往食堂外走,周瞬再次提醒:“不要再超前消费。有急需用钱的地方,我可以额外预支薪水,当然也会以此增加工作量。” 成茁心头一暖:“好。” 男生不再说话,抬高门帘,示意她先行。 喧嚣与日光一并涌来,成茁看看外面,忽然说:“既然你的工作内容基本在互联网,那我们可以减少私底下的接触吗?” 周瞬不解地蹙了下眉。 成茁说:“我有男朋友。” 周瞬:“哦。” 成茁:“假的,不存在,但对外感情很好。昨天我有室友看到我跟你走在一起了,我怕再有熟人看到,避避嫌比较好。” -- 第6页 周瞬:“你可以跟他分手了。” 成茁:“?” 周瞬:“一个有害而无益的‘伴侣’,没必要留着。” 成茁笑,想起昨晚的托辞:“你在学生会吗?” “我从来没替学生会干过事。”周瞬露出荒诞的笑意,仿佛在说,那里根本配不上自己。 成茁:“你可以加进来玩玩,我给你内推,还挺有意思的,能认识很多人,像我这样的也不少,而且我昨天谎称跟你是学生会活动认识的,现在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周瞬安静地注视她两秒。 “不需要。” 第五章 接下来两天,成茁都在了解自己的工作内容,周瞬发给她的PPT多达六十页,详细但易懂。 闲暇时她还会反复观看周瞬的几个账号产出,很难不佩服,周瞬平均两三个月才出一条视频,呈现效果堪比十人团队,从创意到实操,再到摄影和剪辑,不低级不媚俗,但受众就是不局限于性别年龄。她过去对电子产品并不感冒,塑形美容穿搭才是她的关注重点,但周瞬做出来的内容就是能让人面带微笑不知不觉看完。他有着很丰富的专业知识、动手能力和创作才华,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天赋,努力,缺一不可。 当然,还有运气。 他的第一条视频就是爆款,发布于两年多前的九月中旬,播放量过百万。后面一直在稳定产出。最新一条还是年前,一月初,播放量高达千万。科技领域的现象级博主,所有平台近乎零差评。 成茁感觉到了一种“碾压”,没错,碾压,她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个“普通人”,但周瞬举重若轻,万里挑一,不,一千万个人里面都不见得有一个他这样的。 在这种不平衡中,她收到了来自周瞬的第一份工作安排,写一篇软文,介绍她正在使用的这款手机。 成茁指出:这部手机你去年九月就出过一期,还要写吗? 周瞬:你为学生会免费工作也这么多异议吗? 成茁哑口无言。 周瞬的关注点移至其他方面:你记得我的每期视频? 成茁:我全都过了一遍,包括其他同类型up和博主我都看了个遍。 他罕见地夸赞:不错。 又说:但一遍不够。 成茁:我会多看几遍。 她早看了岂止几遍,这几天,她有事没事都在看,像往自己身上烙印般反复观摩,因为难以置信,因为妒忌,想要揪出当中的缺点。 周瞬好像从不说废话,只提具体要求:内容你自由发挥,但写的东西不可以抄袭我视频的角度,必须是自己的体验。 成茁:好。 周瞬:这次只是试写,看看你的基础水平,不是为了采用。 成茁:有字数要求吗? 周瞬:无。另外,自建一个公众号,做好预览链接再发我,不要给我doc,我不会打开。 成茁差点翻白眼:好。 周瞬:下周一前给我。 成茁看眼屏幕右下角:我周六就能交。 聊天界面安静数秒。 周瞬:OK。 自此他们再无联络。 成茁将周四到周六拆解为三份,第一天她都在整理总结自己的使用感受,以及收集网络上对同型号手机的评价反馈,第二天她归纳要点,拟大纲,作优劣势分析,寻找适合内容的产品图片与表情包,第三天她正式写稿,检查错漏。按部就班润色修改完毕,晚上八点,她做好公众号预览,将最终成果贴到周瞬那里。 成茁觉得可以给自己打100分,给学生会和部门运营公众号她都没有这么细致用心。 毕竟拿人手短。 有息贷款是得到解决了,但这不意味着她从此轻装上阵,她的无息债主仍在暗处监察。她必须得拿出能证明自己含金量的筹码。 成茁焦灼难定地在桌前抠了半个钟头手,没得到回复。 最后她忍无可忍:我要出去跑步了,可能没办法及时回你。 周瞬终于给了她反馈:我看完了。 成茁:怎么样? 周瞬:方便语音吗? 成茁:好。 成茁假装去跑步,快步走出宿舍楼。 上周今日,校园夜色还像沥青一样浓稠,困得人透不过气,但今天快异常松快,路上海棠全开了,花枝摇曳,成茁打开微信,拨通语音。 “喂?吃饭了吗?” “喂。”周瞬明显在回避寒暄,开门见山:“你写的东西我看过了,不太有意思。” 成茁惊讶到微微张口,明明已经有意思到极点了好吗?仿照他的风格,加入自己的体验。任何阅读它的人都能对产品有直观全面的了解。 在她继续辩解时,周瞬开口举了几个例子,怼得她一愣一愣。有跟他自己脚本的对比,也有对她措辞的抨击。 成茁不喜欢这种起跑线就不平等的比较,更不喜欢努力的结果被看轻,开始一些破罐破摔发言:“你公众号就三篇文章,粉丝都七十多万。” 你还想怎样!上天的宠儿! 周瞬似乎根本没听懂她意思:“所以公众号是我的短板。” 成茁说:“但你现在这个流量和口碑放个屁大家都会觉得很香好吗?” 周瞬沉默了一下:“等你会说人话我们再通话。” -- 第7页 他挂断语音。 成茁停在操场边,看着学生们像星子一般,四散,移行,有快有慢。她深呼吸,冷静了一会儿,重新拨给周瞬,对方显然也不是那种冷暴力狂,几乎是秒接,但没讲话。 “抱歉,”成茁捋了下风里乱飘的刘海:“我刚刚有点情绪化了。我会根据你提的意见重写一版。” 周瞬说:“我说的那几点着重修改,其余可以保留。” 成茁愣了愣:“你意思其他还不错是吗?” 周瞬:“嗯,看得出用心。” 成茁怔住,片刻,她挤出笑音:“你这人是不是有点吃硬不吃软?” 周瞬说:“你的自尊心很强。” 成茁说:“当然,失去自尊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周瞬没接这茬,无端问:“你在外面?” 成茁看看周围:“对,你怎么知道?” 周瞬说:“我听见风声了。” 成茁:“哦。” 周瞬说:“你现在的位置离西门多远?” 成茁举目:“我在大操场。” “那很近,”周瞬语气平静:“我还没吃饭,这个点西门有个狼牙土豆摊子,买一份送过来给我,地址微信发你。” 成茁:“这也是工作内容?” 周瞬:“能叫外卖我不会麻烦你。” 成茁:“你知道有个东西叫跑腿吗?我们校内app里就有。” 周瞬:“不知道。” “你到底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成茁陷入猜疑,最后服从资本,决定当个好员工:“算了,你住哪栋,我给你送过去。” 周瞬回:“我不住宿。” 成茁一顿:“你住哪。” 周瞬:“西门这个小区。” 成茁嘀咕:“我就说你视频里这么大阵仗都在哪拍的,原来是有自己的地盘。” “那边一个月租金多少钱?”她又问。 “不知道,我是买的。” “……” 第六章 挂断电话,成茁立刻查了下西门小区的房价和户型,然后摁灭手机。 周瞬给的地址在13栋13F。从电梯间出来后,成茁没有急着找房号,楼道拐角一扇半掩的小窗吸走了她目光,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看到了学校另一边的风景,像另一个时空,金色的高架似蛛网,纵横交错。 属于高处的,不一样的风光。 成茁拍下一张live,离开原处。 按下门铃后,成茁没有等太久,门被人从内打开,周瞬站在里面,穿着灰色的短袖T恤,凉拖鞋,仿佛活在盛夏,但他的肤色仍像这辈子与太阳零接触。 成茁心想:他不冷吗? 观察他的间隙,对方已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她把手里的打包盒交过来。 成茁眨了眨眼:“我可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吗?” 周瞬说:“快十点了。” 成茁说:“十分钟。” 周瞬没吭声,让开位置。 成茁感谢地一笑,走进去。 周瞬跟在后面,给她拆了双一次性拖鞋。 成茁无法形容自己见到的房间,这就是间很干脆的工作室,没有沙发,没有家私,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电子设备,书籍,三脚架,白墙,冰冷利索地构成了所能看到的一切,客厅摆放着长长的办公桌,有三台显示屏,两台笔记本,还有阅读架,云台,单反相机。这间房屋甚至没有厨房,橱柜被人为地拆掉了,换成一只叫不出名字的等人高的黑色仪器。 包括那些多余的墙面,他的隐私地带似乎只有卧室和卫生间,其他区域都融为一体,可以让他随时随进入工作状态。 有只全白的静音扫地机器人在心无旁骛地工作。 成茁下意识礼貌地给它腾地方,一种奇怪的念头升了起来,她觉得它是周瞬饲养的宠物,每天喂给它某种液态合金。 成茁回头:“房东允许你这样搞?” 说完她立刻纠正:“不好意思,我忘记你就是房主。” 接着改口:“物业允许你这样搞?”因为周瞬的房子完全颠覆了她刚在房产软件里记下的户型。 周瞬点点头:“我保留了所有承重墙。” 周瞬越过她,拖了张椅子,坐到阅读台前,拆那盒狼牙土豆。 成茁感觉他什么都没动,只是坐下了,阅读架周围一圈的小型灯带便自动亮起,光线柔和。 成茁跟过去:“我没有打扰你吧?” 周瞬瞥她一眼,短促,没感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成茁莞尔。这个眼神是从低处刺过来的,能让人解读出一丝怨恨,所以有些好笑。 周瞬问:“你打算站多久。” 成茁回:“你不说坐谁敢坐。” 周瞬:“坐。”他用下巴示意另一张空椅子。 成茁道谢,入座,好奇那只阅读架的工作原理:“它怎么自己亮灯的?” 周瞬介绍:“很简单,你家的感应夜灯是怎么工作的。” 成茁说:“可它们只会在半夜亮起。” 周瞬:“能在黑夜工作,就能在白天工作。” 成茁神展开道:“你在白天工作吗?” 周瞬叉出一块狼牙土豆:“我在白天上课。” 成茁一愣:“你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周瞬点了点头。 成茁问:“大几?” -- 第8页 周瞬快速吃着东西,含糊不清,他只有在进食时才像个人类:“跟你一样。” 成茁安静了。 因为她不想再往下问了,答案多半会是他在大二就修完了所有课程,所以这位“天赋奇才”的同龄人能百分百投入自己的兴趣所在,赚钱如印钞机。 她唯独奇怪:“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周瞬的回答非常中二:“因为我是个高考失意者。” 成茁笑出了声。 周瞬斜她:“很好笑么?” 成茁:“听起来一点也不失意。” 周瞬说:“因为我没把失意当成失败。” 成茁环顾一圈:“一次高考是不代表什么。你现在已经是大学生金字塔尖端的人了,很多TOP的学生都不如你。” 周瞬说:“你是来拍马屁的?” 成茁摇摇头:“不,单纯慕强,想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场地。” 说完成茁就住了嘴,她怎么还是在“虚溜拍马”,但没办法,这好像是她的一项能力,所以她总有种易相处的亲和力。 周瞬不再搭腔,解决剩下的狼牙土豆。 成茁盯着他吃完,等着他再把打包盒交还给自己,但周瞬没有,他把厨余留在原处,滑着椅子回到电脑前,开始剪视频。 目及他显示器上复杂的帧条和小窗,成茁问:“剪视频难吗?” 周瞬说:“不难,但剪出一个好视频很难。” 成茁又问:“我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周瞬看她:“什么时候学都来得及,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文案写顺。” 成茁双眼一亮:“我知道。不过我得怎么学?” 周瞬:“需要的话,我能帮你报班,班费赊你自己账上。” 成茁没有泄气:“也行。” 难得有这么不“上下级”的交心时刻,成茁决定促进感情,多了解自己的新上司一点。她注意到视野里随处可见的线圈,电板,工具:“你怎么不找个更懂电子类产品的男帮手?专业对口的男生会比较多吧。” 周瞬大言不惭:“他们容易嫉妒我。” 成茁坦白:“我也很嫉妒你。” 周瞬嗒嗒按着鼠标,目不斜视:“你的妒忌没有坏心。有的妒忌带来摧毁,有的妒忌带来超越,你属于后者。” 成茁怔了怔,没有否认,也没有辩驳。 忽然,周瞬像是想起什么,拿起键盘旁的手机,敲击,手机里传出一段嘈杂的视频音,有个清脆的女声在问“老板,来个大份,多少钱呀?”老板爽朗回:“大份十块~”女生又笑说:“好,我扫码付你。” 周瞬转向成茁,目不转睛。 成茁面不改色:“十块,你看到了。” 周瞬低头转账:“你这样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成茁弯弯眼,不答话。 周瞬:“你不拍这个视频,我也会给你。” 成茁:“一码归一码,明码标价。” 话音刚落,男生的手机忽然响了,最原始最简朴的那个“雷达”声效,也是成茁的起床铃音,吓得人一激灵。 成茁疑惑:“你给自己设了闹铃吗?这个时间点是要做什么?洗澡?休息?” 周瞬撩起眼皮,送客:“是倒计时,十分钟到了。” 成茁:“…………………………你这样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第七章 视频是成茁故意拍的,理由无它,她想要从周瞬身上找到破绽,以魔法打败魔法。 成茁得手了,她用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让他产生了常人才该有的反应,并据此得出结论,周瞬到底是个正常人。 也不是无懈可击嘛。 成茁看着聊天记录发笑。 返校路上,她发现那个炸土豆摊并未打烊,便顺道买了盒小份,老板还记得她:“美女你又来啦?” 成茁回:“刚刚那份是送朋友的。” 朋友。 自然不可能。 出口的一刻,有其他代称在成茁脑袋里闪回,譬如“对手”,譬如“偶像”,但打败或接近他们最佳方式就是了解。 一个“编程人”热爱何种口味?手里热气腾腾的土豆会告诉她答案。 回到寝室,栾可莹发现她在吃宵夜,惊呼:“我没看错吧。” 成茁望向她们:“你们要吃吗?” 狼牙土豆味道不错,值得再光顾。 了解的效果立竿见影,第二天清晨,成茁的左脸起了一颗大红痘,按压起来隐隐作疼。 望着镜子里不再无瑕的自己,成茁当即更改当日心态:从「老天开眼,我也遇贵人了」变成「不要靠近周瞬,会变得不幸」。 周日同样充实,上午在学生会办公室画海报,下午去图书馆学习和改稿。 成茁有考研打算,亦很擅长安排时间,一点半到三点半看专业书,三点半到五点半搞定软文,五点四十分,一个新链接被分享到她与周瞬的聊天界面。 她在图书馆等到六点,周瞬没动静。 成茁不多问,将笔记本合拢,插回包里,离开桌椅。刚到一层,她远远瞄到一个物体,一根白色的修长的灯管——抱歉,她的形容带了点主观的阴暗,实际是,她的年轻老板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否认他的出众。 他身无一物,目中无人,连刷卡都不看仪器。不招摇,不用力,漫不经心地出众着。 -- 第9页 他根本没看见她。 成茁能屈能伸,主动迎上前,跟他打招呼。 周瞬停了下来,表情无起伏,似乎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她。 成茁说:“我稿子已经改好发给你了,你看到了吗?” 周瞬回:“我刚在走路。” 成茁:“你走路从不看手机?” 周瞬颔首:“嗯,看外面的树。” 成茁猜:“因为多看绿色对眼睛好吗?” 周瞬回:“单纯喜欢绿色。” 成茁笑了:“一个男人喜欢绿色,不会有点儿怪吗?” 周瞬说:“在色彩心理学里,绿色是最让人舒服放松的颜色。” “你来图书馆做什么?”成茁发觉自己总在发问,但控制不住,周瞬像本书,翻完这一页,就想翻下一页。 好在对方并不抗拒这种聊天形式:“找本书。” “什么书?” 男生回答的一瞬,成茁就后悔将此次聊天推入死局。因为他说了一串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英文,而且听起来就像个外国人。 想继续只能选择坦诚:“我没听明白。” 周瞬蹙了蹙眉:“我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翻译成具体的中文。” 成茁扬高了唇。他也有不知道的。 “你经常来图书馆么?”她来了劲,较量的势头被点燃。 周瞬摇摇头:“几乎不。” 成茁顷刻偃旗息鼓。 周瞬问:“你待会儿忙吗?” 成茁说:“不忙。” 他瞥一眼她手里的提包:“跟我上去吧,我在你电脑上看。” 周瞬的单眼皮虽冷感,但表现力不差,一敛一扬,就有了命令的味道。成茁“乖乖”跟上楼。 周瞬站在机器前查找了很久,成茁待他不远处,百无聊赖地磕着鞋后跟,一阵,她走过去,问他找到与否。 周瞬不悦地摇头。 成茁说:“那你得去趟省图书馆。” 周瞬赞同,回身朝楼下走。 成茁愣了一下,追过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 周瞬在电梯前止步。 成茁拎高手提包:“我的稿子。” 周瞬:“我们坐地铁去,我路上看。” 成茁瞠目。 周瞬面孔平静:“现在是春季作息,21点才关门,来得及。” 成茁无法眨眼:“你不理解我在惊讶什么。” 她惊讶于,他不放过每一分每一秒。 更惊讶于,他对省图的四时作息如此了解。 “你经常来图书馆吗?” “几乎不。” ——原来他一贯造访的,是更广阔,也更丰富的水域。 池塘与海洋。 成茁汗毛悚立。 — 这个时点是晚高峰,地铁上有座是神迹,成茁跟周瞬被挤在一起,她小心维持着社交距离,并同他搭话: “你应该打车的。” 周瞬单手握吊杆,在专注地看手机,几秒后,他回神:“你说什么?” 成茁背对着他:“你应该打车。” 周瞬环顾四周:“打车你看不到人。” 成茁不解:“为什么要看人。” 周瞬:“能看到他们使用的手机,耳机,各种电子设备,地铁上大部分人,是对这类产品消费最多的群体。” 成茁几乎要讽刺起来:“你能不能放松一分钟?” 周瞬说:“我现在很放松。” “你改过的文章比之前有趣一百倍。”他笑了一声,低沉的分贝,伴着不吝啬的夸奖,从近处上方掉进来。 周瞬果然在省图找到了那本书,全英文,有插图,电子相关。 他也不是十全十美。他做不到一目十行,也要用词典APP扫描翻译,也要拍摄记录难解的片段,回去细细钻研。 成茁承认,周瞬很有魅力,不单单因为慕强,而是你知道他热爱,他努力,他沉静,他本心坚定,他不需要外界的认同,喜欢绿色引人发笑,那又如何,坦率地说出来。他一直在做的,是自己,实现和战胜另一个自己,好——最好——更好——所以他能大放异彩。 成茁不敢懈怠,周瞬查资料的时候,她也打开电脑,将上周下载的几篇专业论文拿出来看。 闲时,她换了张电脑壁纸,看起来既舒适又招财。 他们一直待到管理员来提醒他们要闭馆。关机前,周瞬注意到她的新桌面,满屏绿叶,金灿灿的日光透进来。 他胳膊支桌,停在那里。 成茁面色不改,镇定关机。 周瞬说:“成茁,你好像种生物。” “什么?” “变色龙。” 成茁回头:“你在夸我适应力强吗?” “可能。”他眉梢微抬。 “谢谢,”成茁说:“我猜我现在变成绿色了。” 她以为周瞬会说她学人精,自恋狂,但男生只看了她数秒,合上面前的书:“是吗,希望它能带走你的焦虑。”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绘本叫《我的情绪小怪兽》 金色是快乐,“快乐,就像太阳一样明亮,和星星一样闪耀,很容易感染身边的人。” 绿色是平静,“平静,像植物一样安安静静的,风来的时候,叶子轻轻摇摆。” 第八章 -- 第10页 成茁开始观察路上的树。 穿越树荫的感觉很妙,阳光会像花洒里的水一样倾泻下来,忽明忽暗,忽暗忽明,光影的节奏会稀释掉她许多浮躁。 室友丛瑛发现了她的新网名,麻辣兔头,有天卧谈会忽然问起,成茁没找借口,试图解释或证明,只说:“天热了,搞个hot点的新名字。” 连锁反应紧随其后,同个晚上,其他三位室友都跟着改ID,统一的川菜名,宿舍微信群也变成了“辣妹茶话会”。 成茁靠在枕头里笑:“你们全改了干嘛?” “改名运动”发起人栾可莹说:“你不觉得这种名字也很可爱吗?” 有差不多一周,成茁没有再见过周瞬。这很正常,他与她不同,他独来独往惯了,不是需要寄生群体的存在。 周五上午第二节 是公共课,要换大教室,成茁挽着丛瑛的胳膊朝外走。 下楼时,她发现一个人在逆人流行走,又高又白,很显眼。 成茁瞥了瞥说不停的室友,考虑要不要跟周瞬打招呼。 对方依旧老样子,目不斜视,他看路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不撞到人——或者说,不被撞到。 他看不到她是情理之中,她假装没看见他也情有可原。成茁很快做出决断。 但栾可莹认出来了,她扯了下成茁背包带:“成茁,那是不是上次那个贵贵的帅哥?” 成茁暗叹一声,只能招手:“周瞬!” 男生停了下来。他们刚好交汇在一个拐角。周瞬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成茁摆出寒暄模样:“好巧啊,在这看到你。” 周瞬:“嗯。” 成茁:“……” 成茁头皮发麻:“你来上课吗?” 周瞬言简意赅:“老师找。” 杜绝把天聊死的方法就是以最快速度终结,成茁笑着挥手:“好,那不打扰你啦,我刚好要去上大课。” 并后知后觉地介绍:“这我室友。” “你们好,”周瞬目光飞快掠过所有人:“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周瞬离开后,成茁松了口气。幸好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然她社交达人的名头今日会惨遭滑铁卢。 “哇,他好那个。”栾可莹想不出一个具体形容词。 成茁探话:“哪个?高冷吗?” 栾可莹摇摇头:“好……不像个学生,但不是因为长得老。” 栾可莹的形容总是很精准。 意料之中的事在发生,女生很难不对周瞬这样的异性产生兴趣,课间,栾可莹问成茁有没有周瞬的联系方式。 成茁通常不会拒绝室友的请求,于是说:“有,但我得问问他。” 成茁不否认自己有一丝不舒服,无关男女情爱,而是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一份无限放大的不安,周瞬是她的秘密,也掌握她的秘密,倘若他真的跟栾可莹在一起,秘密也许会变成共享的信息,爱情的随礼,她的画皮早晚被身边人剥开。 忽然间,她有些后悔,她该无视他的,那么她就不会变得被动,承受他那些连朋友都不够格的互动,还让室友在她面前如此“敢做敢言”,因为她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并不那样好,所以她不惧出击。 成茁烦了一中午,食不知味。 回到寝室,她给周瞬发消息:你有女朋友吗? 周瞬:? 成茁:我室友跟我要你联系方式。 周瞬:然后? 成茁:我跟她说我得先问问你,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单身。 周瞬:我是。 成茁心一沉:那你愿意吗?愿意的话我就把你微信推给她,不愿意就算。 周瞬没有回答,只问:你希望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成茁轻轻吸了口气:随你,不用参考我意见。 周瞬说:我没想参考你意见,只是想听听你心里的答案。 成茁不再隐瞒:我不想给。 周瞬:我知道。 可耻的念头被觉察,成茁脸微烫:我有些害怕,怕你跟她谈了恋爱会提到我,男人为了求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担心自己变成笑话。 周瞬:你可以选择不给。 成茁说:我室友明显对你有好感,如果你愿意,我还跟她说你不想给,岂不是显得我很坏很小气。 周瞬:你活得好累。 成茁:我知道。 周瞬:我不愿意。去拒绝她。 成茁:真的不愿意么?我不想你为了顾及我的想法说一些违心话,失去一段好缘分,我这个室友人真的不错。 周瞬:我只做让自己舒服的选择。 成茁笑了一下,又有点鼻酸:好,谢谢。 周瞬:不客气。 自然而然的,成茁想要袒露所有心声:其实我白天也不想跟你打招呼。 周瞬:那就不打。 成茁:可我室友看到你了。 周瞬:看到我了就要打招呼么? 成茁:她知道我们认识。 周瞬:你有“男朋友”,不跟我打招呼也合理。 成茁反应过来:对哦。 成茁:所以你白天那么冷漠是为了避嫌? 周瞬:避免浪费时间。 成茁:…… 成茁:抱歉,我这会比较感性,想得多了点。 这个晚上,成茁直接告诉自己的室友,说周瞬暂时不想谈恋爱。她平静地转述,不掺杂遗憾或打抱不平的表演。栾可莹揉头哀嚎,但十来分钟后,成茁洗澡出来,栾可莹似乎完全忘了这回事,正对着韩剧里的男主人公托脸痴汉笑。 -- 第11页 丛瑛在打手游,徐珊在逛淘宝。 整间寝室并无异样。 没有她担忧的“变化”。 更没有她恐惧的“伤害”。 她吹着头发,对着镜子的自己笑出来。 临睡前,她给周瞬发消息:我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了。我不该说什么男人为了求偶什么都干得出来,也不该不信任你。 周瞬:我要是你,你猜我现在会想什么? 那一天,成茁第一次知道,原来周瞬这样的人也会讲脏话。 他说:妈的,好爽。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成茁:妈的,是很爽。 因为她听从了内心的答案。 她弯弯嘴角:可我还是想跟你道歉,为我刚刚的言辞不善和以己度人。你不接受也没关系,只是说出来会爽一点。 周瞬:那就更爽一点。 周瞬:我接受了。 成茁好怕自己笑出声,轻咳掩饰:完蛋,我可能要失眠,我现在爽翻天。 周瞬:你是不是在笑? 成茁:对啊,你呢。 周瞬:当然。 第九章 周瞬怎么会是个讨厌的人。 近来成茁都在反思这个问题。她没有遇到过比周瞬相处起来更舒服的人,国王长出了驴耳朵,只敢把自己的秘密说给树洞听,周瞬就是那棵树,但他的枝叶不会将秘密抖露出去,她甚至可以在树下小憩。 他不想,不屑,不需要。 他高大,茂盛,饱满,人们走过时,会自动抬头看。 也是这种想法,开始让成茁觉得自己吵闹。 接到新的工作安排前,她没有再打扰过周瞬,专心班级和学生会的事务,当然,还有学习、运动。她削减了娱乐活动,尽管室友和部员都盛情邀请,她给自己布置了其他任务,满满当当,同时它们也是极好的婉拒手段,“下次一定”——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好用。 三月尾声,在她好友列表持续躺尸的周瞬活了过来。 他的微博和B站有了新动态:一条总长八分钟的视频,合作方是一款人体工学椅。周瞬的视频巧妙在,他的切入点从不是产品本身,而是另一道命题,最后产品成为答案。 视频里的环境很熟悉,正是周瞬的工作室。 成茁发现自己也坐过这张椅子。 她打开同款工学椅官网,标价3000多。晚上睡前再点开时,月销量已经超过它的价格。 成茁莫名很热血,给周瞬发消息:我看到你的新视频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工作空窗太久了。 等到周瞬的回复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昨天睡了。 成茁在上课,将手机放抽屉回他消息。 还没来得及发过去,周瞬又说:我吃个饭,下午说。 成茁不信他没看到自己正在输入,停了会,她选择发送,因为不上不下的感觉很讨厌。 成茁:我下午没课,有活麻烦塞给我。 周瞬没有装消失:下午来我这一趟。 她给周瞬带了杯奶茶,是自己喜欢的口味。如果他谢绝饮用,那她也不会亏。 到工作室时,门已经开着,周瞬正在脚架边调节相机,随后对准她。 成茁站住。 周瞬招了下手:“走向我,直线。” 成茁愣住,低头:“我还没换拖鞋。” 周瞬:“先过来。” 成茁点头,朝他走过去。 大约五步,周瞬叫停:“就到那。” 成茁顿足。 周瞬咔嚓拍了张照,直起身来。 成茁指了指自己:“你在拍我吗?” 周瞬颔首:“嗯。” 成茁快步过去:“我可以看看么?” “等一下,”周瞬语速加快:“先换鞋。” 成茁:“……好吧。” 趿着拖鞋来到脚架边时,周瞬已空开地方,她低头看一眼显示屏,画面里正是自己,站在那里,穿着浅黄色卫衣,牛仔裤,没什么表情,忘了自然地微笑和收下巴。 成茁不太满意:“这个角度有些死亡。” 周瞬很直男:“你就长这样。” 成茁:“……” 她不言语,把奶茶交给周瞬。 周瞬单手接过:“谢谢。” 他很利索地抽出吸管,捅入封口。 成茁看着他。 他一口气喝掉1/3,像头水牛。 成茁依旧看着他。 周瞬眉心微皱:“你看什么?” 成茁说:“我以为你不会喝这种饮料。” 周瞬问:“我该喝什么?” “机油?”成茁猜测:“或者焚烧书籍后化成灰……的那种草灰水。” 周瞬笑了一声。 他冷幽默地问:“这次拍视频了么?” 成茁哽住:“请你的。” 周瞬放下奶茶,去摘脚架上的单反,递给成茁:“你的新任务,先用一星期。” 成茁小心接过:“公众号要写?” 周瞬说:“嗯,我们的第一单。” “我们。”成茁重复这个形容。 周瞬:“怎么了?” 成茁:“有经济共同体的感觉。” 周瞬稍稍扬眉,没有否认这个形容。 周瞬走去桌边,翻出说明书,放回包装盒,最后整个推过来。 成茁开始观察相机:“这台单反多少钱?” -- 第12页 周瞬说:“还没上市,预计七千到八千这个区间。” 成茁扭头看他:“还没上市?我室友问起来怎么办?” 周瞬不以为意:“这是你的强项。” 成茁有点被刺到:“我不想找借口了。” 周瞬说:“那么实话实说。” 成茁默然几秒:“我可以说我找了份外快,帮人写产品软文,这是试用的产品,但她们万一问我老板是谁,好吧,可以说合同里有保密协议……” 成茁纠结着,同时又发现,她心里的答案源源不断,迎刃而解。 这些竟都成了她的条件反射。 周瞬看着她,脸上要笑不笑的。 成茁面热:“如果她们也让我介绍这种好事给她们怎么办?” 周瞬说:“这些都是你的事。” 是啊。拒绝。 她最近都在潜心修习的一门课。 成茁轻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之后半小时,成茁都在周瞬这捣鼓研究这台还未上市的新相机,至于周瞬,他在打csgo,优哉游哉。 成茁服了。 她翻着说明书:“我以为你会起到良好的带头示范作用。” 周瞬戴着巨大的白色耳机,根本听不见她不爽的嘀咕。 慢慢,成茁投入进去。 试用人像功能时,她偏过头,对着侧身而坐的周瞬拍下一张相片。 闪光灯让男生的视线斜过来,在询问。 成茁指指相机。 周瞬不置一词,重新看显示器。 成茁低头看自己拍下的周瞬。打游戏的他看起来就是个网瘾少年,眼睛发亮,面色沉浸,如果遇到那种可怕的父母,他随时要被拉去电击。 手机铃音打断了成茁的审视。 她抬头看书桌另一边,周瞬已经半摘下耳机,接电话:“喂,哦,稍等。” 挂断后,他看向成茁:“你去开个门。” 随后戴起耳机,看显示器。 成茁甚至没来得及问是谁。 她离坐开门,外面站着外卖小哥,递了份饮品拎袋过来。 成茁愣在原处,脸慢慢红了起来。 手里拿着的,是她今天带来的同款奶茶,品牌甜度都一模一样。 成茁企图证实自己的猜测,提着它走回去,放在周瞬键盘旁。 周瞬瞟一眼,再次扒下耳机。 成茁说:“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口味。” 周瞬说:“是给你的。” 成茁生出一些复杂的情绪,几乎要让她有泪意:“你很了解我吗?” 操蛋的是,没错,周瞬很了解她,一杯奶茶,示好不成,最后也能流回她肚子里,怎么算她都没损失。 但如果被解读出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真让人无地自容。 周瞬的耳麦开很大,游戏里的枪弹声隐约传出来。 他看着她,像是不懂她的情绪激动从何而来:“你买的奶茶很好喝,我也想请你一杯。怎么了?” 成茁问:“只是这样吗?” 周瞬:“只是这样。” 成茁说:“可你这样看起来像施舍。” 周瞬问:“你抱着施舍的念头,给我买了奶茶?” 成茁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摇了摇头。 “不是,”她说:“是示好,感谢,各种,但绝对没有施舍——我想你也不需要。不过我买了自己喜欢的味道,因为你拒绝的话,我也有退路,我自己喝掉。” 周瞬说:“那我也是。” 说这句话时,他面色平静。 成茁沉默了。 一刻后,她将那杯奶茶拉过来,插吸管,慢慢喝起来。 周瞬戴起耳机。 差不多将说明书上的功能研究完毕的时候,身侧的男生忽然起身,关机,拿起手机。 “我睡会,你自便,走之前关好门。”他交代完,走回卧室。 成茁撑了会头,打开微信,给周瞬发消息:谢谢你的奶茶。 周瞬:不客气。 成茁:没打扰你休息吧? 周瞬:我刚躺下。 成茁瞥瞥紧闭的卧室门,玩笑道:你是不是躺进了一个人形卡槽或者充电舱? 周瞬:我不喝机油,也不喝草灰水。 成茁暗笑,继续输入:你喜欢什么口味,我下次带。 等了会,周瞬发来一张图片,他的外卖订单截图,就发生在今天下午,就是她手边的这一杯。 第十章 学生会的工作忙了起来。 宣传部账号插图能有质的飞跃,都得归功于成茁手里的新相机。活动采风有人问起,她都笑笑,说是朋友借的。 内存很快告罄,有天下午整理挑选照片时,成茁在某张上面卡了壳。 是周瞬打游戏的那张试拍。 成茁看了会,不知该删该留。 最后,她把它导出来,发给了周瞬。 再往前调,就是自己那张——僵硬站在原地,角度也不怎么样的全身照,来自周瞬。 她前后摁,作对比,然后得出结论:在拍人上,她的摄影技巧比周瞬好一万倍。 清理完内存,成茁充上电,发现周瞬已经回了她消息。 一个问号,有够简洁。 成茁道:我在整理照片,这是上次拍的你。 周瞬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相机用得怎么样? -- 第13页 成茁:磨合得不错。 她立刻分享出去几张近期最满意的图。 周瞬一如既往的没一句废话,布置工作:要求看brief,这次给我文档,图片文案分开,下周二给我。 成茁不明白brief指什么,她怕自己看起来像个土狗,百度了一下。 也因为这件事,成茁开始搜索了解一些媒介行话,填充知识库。 宿舍背景比较凌乱,不适合拍产品图,她又一次造访工作室。这次男生出了门,她还莫名得到了他的密码锁。 开门进去时,成茁有点恍惚,他们关系真的熟到这种地步了吗? 周瞬的书桌很乱,她用手机拍下一张:可以整理一下吗? 周瞬:不可以。 成茁:好。 她解释:没有要当田螺姑娘的意思,只是你的书桌适合构图。 周瞬的语言多了点温度,也在解释:收拾了我会找不到东西。等我回去,半个小时。 片刻,他又建议:你可以看会书。 成茁不是个没边界感的人。她没有东张西望,摸这摸那,踏实地在他阅读台前坐下,上面摆着一本翻到六十多页的读物。她顺势看起来。 相对枯燥的社科类书籍,但周瞬不是第一次阅读,后面能看到不少内容被人为地用马克笔标记出来。 — 周瞬回来时,成茁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关心他去哪了,但回头的瞬间,这个问题就被抛诸脑后。 因为他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成茁笑了。 周瞬也笑了。 他注意到自己的桌上同样摆着两杯未开封的奶茶,成茁带来的。 他笑起来完全不“大人”,很真实,有少年感。 周瞬走过来:“建议喝我这份,你的应该已经凉了。” 成茁不以为然:“你的问题我考虑到了,所以买了常温。” 周瞬问:“热的好喝还是凉的好喝?” 成茁说:“都尝尝看好了。” 他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不客气地扎开两杯,各试一口。 周瞬评价:“我的好喝。” 成茁说:“自己花了钱的当然更好喝。” 周瞬吸一大口,以示认同。 弟弟行为。成茁无语地看着:“你今天要糖分超标了。” 周瞬不置可否。 成茁问:“你刚去哪了?” 周瞬说:“钓鱼。” 不愧是钓鱼佬。 成茁问:“有钓到吗?” 周瞬说出三种鱼的学名,成茁一条不认识,无法即时百度,只能悬浮地祝贺:“恭喜,收获颇丰。” 周瞬看向她:“你拍过图了吗?” 成茁摇头:“你说等你回来。” 周瞬瞟一眼阅读台:“你刚才一直在看书。” 成茁说:“对。” 她问:“你一本书会看很多遍吗?”她在心里冷笑,卷王之王,在学海无涯方面他永远让人无法安然自处。 周瞬说:“这本很久前看过。你上次来过后我又找出来了。” 成茁怔了怔:“为什么?” 周瞬说:“有助于我跟你相处。” 成茁一下子失去语言能力。心跳在一点点变快,她能感觉出来。 他的回答有些暧昧,但又直率到让暧昧变得可疑。 必须说点什么作为防御,或应对措施,所以成茁飞快地开口:“这本书又不是我写的。” 周瞬道:“你写不出来。” 成茁持续语塞。他还是他,清新脱俗。 她问:“这很重要吗……跟我相处?你本身就比较独。” 周瞬看她一眼:“很重要。” 他说:“以后我的团队会扩招,这种人际关系很重要。” 合着她就是个小白鼠?成茁沉默片晌:“我的建议是不要那么早把工作室密码锁告诉他们,或者另找一个公开性更强的工作场合,你这里太私人了,你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没有窥私欲或坏心眼。” 她握起桌上的奶茶:“记得有几个人就买几杯,钓到的鱼不必每次都放生,偶尔可以带回来跟加班的员工一起BBQ,增加互动,提升团队凝聚力。” 周瞬一言不发,似是听进去了。 不管有没有听进去,成茁都觉得自己圣光满溢,授人以渔,还是周瞬这样的人,多牛逼。 这个下午,他们又各干各的。周瞬剪视频,成茁拍图,并现场交给他审核和选用。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六点半,成茁收拾帆布包,确认交稿的最后期限:“周二对吗?白天还是晚上?” 周瞬看着显示器,头也不抬:“白天。” 成茁打商量:“白天我要做板报,晚上吧。” 周瞬说:“你猜明年校招,你简历上的学生会部长含金量更高,还是给我运营过公众号含金量更高?” 他的语气很平淡,也很……狂妄。 成茁安静几秒,找到反击点:“hr也许会觉得我在吹牛。” 周瞬终于扬眼:“简历不就是吹牛。” 成茁歪歪脑袋:“那也分合理的牛和超乎常理的牛。” 周瞬重新看屏幕,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在你身上会合理的。” 成茁不理解:“怎么说?” 周瞬说:“你的社会性很强,社会性强的人通常具备很强的说服力。” -- 第14页 成茁示意那本书:“这就是你看《社会性动物》的原因?” 周瞬跟着瞄了瞄:“嗯。” 成茁迅速找台阶,也不留退路:“那我能说服你让我周二晚上再交吗?我不想赶急赶忙地交出一份次品。” “只此一次。” 周瞬不作声两秒,接:“下不为例。” “我滚了。”生怕周瞬表演一个现场反悔,她挎上帆布包,加快朝玄关走。 男生微不可查地弯弯嘴角,叫住她:“等会。” 成茁“倒车”归位:“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周瞬把桌上的奶茶包装袋推给她:“扔了。” “以前也没让我丢过垃圾吧。” “增加互动,提升团队凝聚力。” “…………牛逼。” …… 第十一章 四月初,成茁的第一篇商业稿正式发布在周瞬的公众号上。 整篇文章没做过多修改,用周瞬的话来说,成茁写出来的东西像硅藻泥,读起来很“环保”、“大众”,适当粗糙的话术能增添趣味性。 品牌方也很满意。 晚上八点发布后,成茁不停地刷新阅读量,但她后台无权限,周瞬也没放出评论,所以无法及时得到读者反馈。 快十二点时,阅读量已破十万。 成茁耐不住性子,去问周瞬:可以选一些评论出来给我看看吗? 周瞬说:稍等。 他大方地发来登陆邮箱与密码,叫她自己看。 成茁:??? 成茁评价:你这人真是很没防备心。 周瞬:我说过公众号暂时交给你运营,就从现在开始。 成茁不再多言,验证登上他后台,周瞬的账号叫Novice,几个平台都是,意译为“新手、初学者”,这个名字多少有些凡尔赛,值得吐槽一二,但几秒后,腹诽的情绪消散无踪,成茁完全失语,她第一次直面流量的威力——在如此近的距离。数字叠加如潮水,每一刷新都是一波浪头,淹没她。 那一瞬间,成茁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像一粒砂石,一片浮萍。 又是造物主,覆手为雨,弘大至极。 很不真实。 三天之后,这种感觉才淡退,因为琐屑将她拉回现实,作为班长,她要组织春游。 不过春游只是由头,实则为“自发联谊”,成茁读传播学,女多男少,对方班级在电气工程,阳盛阴衰,这种拓宽人际的交互活动每年春秋都要来一遭。 这次大巴是成茁租的,早上六点她就跟司机联络好,在校门外等候,室友跟她一道,提前占领座位。 七点,成茁给花名册上最后一个名字打勾,侧头看向同行班级的男班长刘白:“我们人齐了,你们呢。” 他说:“还差个。” 他抬手叩大巴车窗:“周瞬呢?” 里面一个穿白T的男生探头:“我哪知道,他现在又不住宿舍。” 周瞬? 成茁微微蹙眉。 是她知道的那个周瞬吗?或者只是同名? 很快,姗姗来迟的某个身影证实她猜想,果真是她认识的那个周瞬。他提着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只纯白渔具箱,面色平淡,走得不紧不慢。 “妈啊,您终于来了。”刘白迎过去,推着他加快脚步。 周瞬并未对这样的肢体接触表现出排斥,眉头不皱一下,只在看到成茁时目光微停。 随后被催促着上了车。 后面位置都被抢光,刘白坐副驾,只余一排左侧的两个座位。 周瞬停在那里,成茁也停在那里。 成茁问:“你要靠窗吗?” 周瞬:“你坐吧,我东西要摆过道。” 成茁:“好吧。” 两人就这么坐到了一起。车行上路,刘白方才回头叫周瞬签到,成茁注意到他的握笔姿势,不算标准,但字迹在颠簸中仍显笔锋。 成茁评价:“你字很好看。” 周瞬没接话,打了个哈欠,将表格掀回去,交还给刘白。 成茁尴尬一下,压低声音:“今天的剧本是装不熟吗?” 周瞬的音色有孩子气的含糊:“困。” 成茁微微笑:“你昨天几点睡的?” 周瞬说:“三点。” 成茁惊讶:“就睡了三个多小时?” 周瞬:“嗯。” 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熬夜忙什么,生怕自己在不经意间跟不上工作节奏:“做什么?” 周瞬:“改装平板。” 确认八竿子打不着,成茁放下心来,敷衍奉承:“听起来很牛。” 然后翻出背包里的颈枕,递给他:“要吗?” 周瞬不客气地接过去,绕脖戴好,合上双眼。 诡异的画面从此诞生,男生的脑袋居然偏向她这边,几近九十度,这让成茁不自在起来,如坐针毡,哪怕知道他闭着眼睛。 第一次见。 正常人谁会这样? 她建议:“你能不能朝反方向睡?” 周瞬:“我左侧卧才睡得着。” 成茁无法反驳,最后她也保持偏左的姿势,对窗玩手机。 宿舍群提到了周瞬,也知道他俩坐在一起,难免调侃,成茁随意应付两句,专注看起窗外的青绿麦浪与金色花田。 过了会,她取出手机,拍摄记录好春光。 -- 第15页 途径一片桃林后,她忽而好奇起周瞬的睡相,便将手机调成前置模式,改换镜头角度,从空隙间寻找身后的周瞬。 男生半张脸出现在镜头里时,眼睛是睁着的,黑白分明,没有波动。 他们的目光在屏幕里交接。 成茁:“……” 她吓得不轻,连点侧边按钮,慌忙按灭手机。 她回过头来:“你没睡啊?” 他一动不动,依然坦率:“我在看你拍什么。” 成茁:“。” 她惊魂难定:“这样很恐怖好吗?” 周瞬说:“睡觉被偷拍更恐怖吧。” 成茁脸在升温:“我没有拍,单纯好奇你睡觉是什么样子。” 周瞬说:“你可以直接回头看。” 成茁:“那你也没睡啊。” 周瞬:“你枕头味道太重。” “……”成茁静一秒:“什么味道?”总不会是她头油的味道吧。 周瞬:“香味。” 成茁松了口气:“我喷过檀香味道的香水,助眠。” 她伸出右手:“你不喜欢还给我好了。” 周瞬没摘,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准确说,他的眼神很少有情绪,连打量都不是,但也正是因为没情绪,所以引人猜疑,继而心悸。 成茁努力使语气稳定:“别这么看我了行吗。我道歉,我发誓我不会再这么好奇,可你没看我的话也不会知道我在看你,所以扯平。” 周瞬没有说话,最后转过头去,抱起双臂。 他提防的样子莫名好笑,黑色的发梢陷在枕头里,那种冷静洞见的神色不见后,他看起来有些好欺。 须臾,成茁小声:“睡着了吗?” 周瞬:“嗯。” 成茁偷笑,OK,她假装相信。 第十二章 到春游目的地后,成茁忽然明白周·独行怪为什么愿意参加这种集体活动——生态园进门就有块醒目的大鱼塘,明镜一般陷于地表,远远看,垂钓的人影四面都是。 再往里走,就是露天烧烤场。 前来踏青的大多是一家子,支起帐篷,小孩们欢闹着捉迷藏。 学生们在路口下车,一行人浩浩汤汤,很是扎眼。 刘白回头问自己班队:“大家饿不饿啊?” 男生们登时化身饿兽,嗷嗷叫。 成茁看着他们笑,也学刘白,问同班同学:“你们饿不饿?” 女生们拉长声音:“饿死了——” 收回目光前,成茁刻意找了下周瞬位置,不出所料,他走在最后,自成结界地看着手机,他把外套留在了车上,此刻只着一件白色短袖,但胳膊与他的衣服几乎无色差。 太阳当空,他不耐地蹙着眉。 成茁不再留意。 望不到头的绿茵上,女生们铺起野餐布,摆放便当与水果,工科男们也不甘落后,从背包里取出零食同分享。 大家起初拘谨,但慢慢也有了共同话题,刘白啃着从室友那边勒索来的一块三明治,组织部分人去烧烤。 成茁自然得帮忙,前后安排一阵,她热得不行,回到自己寝室的红白方格根据地,讨水喝。 丛瑛递来一听可乐。 成茁扯开拉环,咕嘟嘟喝下小半瓶,接而四下环顾,问栾可莹去了哪里。 丛瑛说:“去湖边了。” 成茁眨了眨眼。 丛瑛又道:“好几个人都去看钓鱼了,就你那个周瞬。” 成茁失笑:“什么我那个周瞬。” 丛瑛改口:“跟你认识的那个周瞬。” 果然。 成茁心叹一息,冲鱼塘的方向看,无奈那处地凹,就算踮脚也会被烟柳和苇荡阻隔视线,她只好拿着可乐走近。 来到湖岸,果然有七八个人扎那儿,或蹲或站,男生居多,就栾可莹一个女孩子,都瞧得津津有味。周瞬坐在中央,四平八稳,入定一般撑着鱼竿。 但他也不是完全不理人,视周遭如空气,如果有人新奇提问,他会侧头作答,脸上也看不出半点烦躁。 成茁眯着眼,边看边喝可乐。 一会,大概是腿麻,栾可莹直起了身,顺势东张西望,刚好看到岸边的成茁,便冲她招手。 有男生同时看过来,又转回去,生怕错过鱼上钩的好时机。 栾可莹喊:“下来玩啊!” 话音刚落,她掩唇噤声,只保持呼唤的手势。 成茁摇摇头,动作示意自己还要回去帮忙串烤串,最后摊手遗憾。 栾可莹却不在原地逗留,也跑上岸。 成茁问:“你怎么上来了?” 栾可莹回头看一眼,委屈脸:“周瞬好凶。” 成茁笑:“啊?” 栾可莹:“我刚叫你,他直接说,别吵,语气超严肃你知道吗?吓到我了。” 成茁说:“他可能是怕把鱼吓跑。” 栾可莹:“所以我溜了。” 成茁说:“那你跟我回去烧烤。” 栾可莹点点头。 两人往回走,栾可莹还在吐槽周瞬,说他真的很老爷们,成茁回:“老爷们你不也看得有滋有味”,栾可莹呵一声:“我是去看钓鱼的吗,我只是耿耿于怀他上次为什么不给我微信,然后现在近处看看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成茁问:“你喜欢什么类型。” -- 第16页 栾可莹:“玩咖。钓鱼高手。但不是这种真钓鱼佬,跟我叔一样。” 成茁竖起大拇指。 栾可莹又说:“或者你男朋友那种暖男型也不错。” 成茁沉默了,少刻,她抿了抿嘴:“虽然……但是……我分手了。” “啊——?”栾可莹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馒头:“什么时候的事?” 成茁飞快在脑子里过着最为合适的节点:“就上个月底。” 栾可莹挽住她:“我说你最近都没怎么提他了。” 成茁叹气,弯出苦涩的笑意:“异地恋嘛……” 回到自助烤架边,成茁的情绪忽然宕到谷底,心不在焉地往竹签上插着中翅,是的,那种打击感又出现了,强烈无比,顺手放下一个谎言并没有让她好过,从此身轻如燕,欺骗的痕迹存在过,她熟练的演技就像黑色的血,留存在身体里,当它们被调动,开始涌流,就总能以最快速度让她灰暗下去,变回那个见不得光的自己。 竹签不当心扎到了手,很痛,成茁迅速抽了下鼻子,止住泪意。 她捻着拇指到一旁水池冲洗伤口,余光里,一群人走了回来,周瞬在其间。 她拧关水龙头,转头看过去。 刘班长走上前,探下身子,问周瞬钓了多少鱼。 男生立刻护食般把鱼桶后撇,拒绝被碰到。 不光刘白讷住,同行的几个男生也愣住了。 他还真是惯常不给人面子啊。成茁看得想笑。 刘白也不尴尬,速度给自己台阶:“干嘛?什么意思?不是给哥们吃的?我可没少给你批假啊——” 周瞬说:“不是。”而后朝成茁的方向走过去。 成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来到自己身侧。 他把鱼桶拎高,放到水池边的石板架上:“拿着。” 围观的男生们瞬时狼化,嗥叫不止。 刘白嘁一声,挥手:“散了散了,是孝敬人家妹子的。” 附近的女生也扬高脑袋张望,跟着亢奋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成茁满头雾水,轻声问:“搞什么?” 周瞬面色平静,复述她曾经的建议:“‘钓到的鱼不用每次都放生,可以带回来跟加班的员工一起BBQ’。” 成茁忍俊不禁:“现在不是加班时间。” 周瞬眼皮微抬,闲闲环顾一圈:“但在场我只有你一个员工。” 坏情绪一扫而空,成茁看了眼桶内“硕果”,欣然接受:“好吧,我来处理。” 周瞬忽的问:“你会不自在么?” “不会啊,不自在的应该是你吧,”成茁瞥他,露出一点没坏意的讥笑:“只有我们知道这是犒赏,但在别人眼里就是求偶行为。” 周瞬似是后知后觉地蹙了下眉,少见地抱歉:“我忘了件事。” “什么?” “你有个‘男朋友’。” 成茁也反应过来:“‘分’了。” 周瞬:“什么时候?” 成茁:“就刚刚。” 周瞬安静一秒:“鱼全归你了。” “分手快乐。”撂下这四个字,他转身就走。 第十三章 对于周瞬送鱼一事,成茁的态度是:她真的会谢。 因为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连锁反应:譬如返程跟周瞬一前一后上车时,同学们又一阵起哄;又譬如,刚一到校,刘白就凑过来调侃,“周瞬,你这不送我们成班长回宿舍?” 室友们光速逃离现场,竞走一般。 于是,大巴离开后,两个人站在原地,相顾无言。 成茁偏头看看周瞬小区方向,又看眼手机:“你不用真送我,九点半了,回吧。” 周瞬却反常地提议:“走会吗?” 成茁有些意外:“还真走啊?” 周瞬点点头。 成茁示意他手里钓箱:“这个拎着不重吗?” 周瞬把它递过去:“你来?” 成茁左肩下意识后躲。 周瞬笑一下,垂回去。 他笑起来格外生动,像花。用花来形容男生难免违和,但周瞬唇红齿白,规整的神态一旦舒张,就是会让人想到“花儿一样的少年”这样的描写。 成茁弯唇,同样玩笑:“如果你加钱,我可以考虑干苦力。” 周瞬说:“不用了,走吧。” 两人并肩往校内走,春夜,晚风,海棠花团簇,被路灯溶成半透明的金箔。 成茁望向高处的花枝:“没想到你还真送我回宿舍。” 周瞬说:“我之前送过你一次。” 成茁险些忘了,回想几秒反应过来:“噢,对,你打算借钱给我那一天。” 周瞬“嗯”了一声。 那一天,他们也是这样并排而行,但全程无交流,一个白脸,一个黑脸——黑脸的是成茁,如遭奇耻大辱,五味杂陈。 想着想着,成茁笑了:“那天你为什么送我?” 周瞬回:“怕你又去湖边。” “你那天情绪很激动。”他补充道。 成茁沉默了,一股酸意攫紧她鼻头,她察觉到了许多细节,它们历历在目。她吸气,吐气,回归无碍状态,轻松地发问:“还有那一天,我们第一次认识,我想加你微信,你问我回去后给不给你发消息,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周瞬:“嗯。” -- 第17页 她不知如何具述当下感受:“看来你真的很怕我死。” 周瞬说:“我想应该不止我。” 成茁眼眶红了:“今天是什么,煽情之夜,月度总结?” 周瞬说:“是有个消息要跟你说。” 成茁问:“什么?” 周瞬:“按照合同上规定的分成,你的欠款已经还完四分之一了。” 成茁惊讶:“我才写了一篇!” 周瞬说:“但它很值钱。” 成茁摇头:“值钱的是你的流量,如果这篇软文不是Novice发出来的,我想多半无人问津。” 周瞬说:“你还记得你之前的发言么。” 成茁:“什么?” 周瞬:“你说我放个屁大家都会觉得很香。” “如果,我真的只是放个屁,大家还会觉得香吗,”周瞬看她一眼:“如果我真发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去,客户那关过不了不说,粉丝会买账?” “认真就是很值钱。” “大众能为你的视频或软文买单的基础就是,你的认真,所有流畅有趣的观感,都是因为,你在输出自己的认真。” 成茁消化着,最后赞同:“你确实是个认真的人。” 周瞬回:“你不是吗?” 成茁说:“我一直以来的认真,好像只是为了营造一个假象。” 她笑了笑,改口:“不过最近,感觉自己越来越真实了。我今天又撒了谎,跟室友说我分手了,有一瞬间我很down。”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烤鱼很好吃,大家很高兴。我室友的反应就更可爱了,一个在回避话题,怕我伤心,还有个为我打气,放下某个‘光环’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差,大家在意的是我。” “还是得说一句,你误打误撞送的鱼给了我很好的安慰,”成茁踢开沿途一颗石子:“你可能不理解,人际价值对我来说蛮重要的,跟世界的联系会让我更有存在感。” “所以了,”周瞬说:“假又怎么样,你活得很认真,够了。多看看公众号后台,你跟世界的联系更多了,几十万的阅读量,几万的评论,真正买产品的也许就几千个,其他的在干什么,就是在吸收你的认真。拿来当参考也好,打发无聊也罢,这几分钟他们很放松。我没在其他平台宣传过公众号,但最近关注数量疯长,知道自己本事多大了吧。” 回寝室的后半程,两人几乎无话,空气里安静地弥漫着花香。 宿舍楼近在眼前,成茁忽然停步,双手抄在连衣裙兜里,原地右转,看向周瞬:“你介意我明目张胆地好奇你吗?” 男生看回来,脸上闪过一瞬疑惑。 “其实很久了,”成茁右脚跟磕磕地面:“就是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周瞬眉心微皱:“不是一直在进行中?” 原来他知道。 也不会装不知道。 成茁嘁笑出声:“那你呢?” 周瞬问:“什么意思?” 成茁使出眼刀:“我可不信你没懂啊。” 周瞬立即破功,唇微勾:“我想,也在进行中。” 呵,装得很。 可她为什么还是不受控制地想笑。 心脏在抗议,此地不宜久留。成茁挽了下耳朵边发丝:“好了,我上楼了。” 周瞬颔首:“我也走了。” 成茁说:“再见。” 周瞬:“再见。” 太古怪了,太诡异了,太窒息了,此刻的微妙像一种滚烫的色料,能将她浸红。她变得胆大又胆小,看起来体面地仓皇而逃。 进宿舍门前,成茁停在楼道口,深吸一气,低头编辑微信。她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要求证什么,还是确认什么,但她知道,如果不表达出来,她整个人不会好。 所以她问周瞬:你还会给我发消息吧? 对面几乎秒回:会。 他分明还在路上走。 成茁眼弯弯:我还以为要等一会,没有影响你看树吧? 周瞬:不影响,你现在也是绿色。 第十四章 严格意义上来讲,成茁母胎solo,从未谈过恋爱,但她跟自己心目中的一百分恋人有过长达两年多的“交往”。 在她捏造的那些剧本里,她的男友无可挑剔,待女友如小孩,极尽所能地宠爱。 她瞒过所有人,却从来不相信他真实存在。 至于周瞬,他无疑优质,但与她的“梦幻男友”完全相悖,他们的共同点只有身高,都在180以上。 可就在这个奇怪的春夜,奇怪的悸动产生了,他俩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奇奇怪怪的话。 洗完澡她心脏依旧扑通跳,一边刷牙,一边不时地把手机摁亮。 她没有回那句说她绿色的话,可这不代表她不在意他有没有继续主动找她。 结果很“周瞬”,聊天内容再无更新,他似乎不会为此抓心挠肝,寝食难安。 成茁屈腿靠在床头,刚要戴上耳机听歌,室友问起她失恋的事,又提到周瞬,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一齐怪笑。 成茁倒不在意,这样的事在宿舍不是头一遭,对她示好的男生不少,室友亲眼目睹的自然也有,但周瞬在意料之外,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有些飘忽感。 她打开微信,周瞬依旧没反应。 成茁主动问:睡了吗? -- 第18页 周瞬回复:还没。 成茁:在做什么? 周瞬拍来一张照片。 成茁点开,他在投影看某部动漫的剧场版。 成茁打字:您继续。 周瞬:要说什么,我暂停了。 成茁:没什么。 她说:一直没回你消息,怕你觉得我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 周瞬:我没这么想。 周瞬:只是在想这句话是不是唐突了。 成茁拿被子掩唇,悄然地笑了,她说:倒也没有。 她评价:但这句话确实不怎么好应对,你自己觉得呢? 聊天里安静了一会,周瞬同意:嗯。 他说:超过两分钟了,无法撤回。 又说:你自行删除。 成茁:“……” 所谓眼不见为净? 成茁被气得不轻,再不搭理周瞬。这是两人达成主雇关系合作后,她第一次冷处理周瞬发来的消息。 恃宠而骄。 小女生脾气。 她不想拿这些浅薄的词描述自己,周瞬的态度很明确,对她有好奇,有好感,或多或少地“在意”她,男人对女人的那一种,所以她下意识利用起来。 让人羞耻,但无法控制。 人际中裹挟的感情,亲情,友情,爱情,师生情,都有着细节不同但走向雷同的突破口——就是营造依赖。“能者多劳”是多数人厌弃的生活/工作状态,成茁不然,她需要这种被需要,能让她乘风而起。 周瞬必然反思,再主动跟她说话。 但第二天醒来时,成茁遭受打击,周瞬是主动了,但他发来了一份brief,宣布她下阶段的工作即将开启。 时间是夜里两点半。 成茁呆坐在床上,印堂发黑,这该不会是当事人不当人连夜赶制的吧。 她回个收到,不忘控诉:今天周日(!)——感叹号是心里补充的。 聊天界面安静如鸡,资本家果然还在睡觉。 成茁立刻下床,洗漱,晨跑,吃早餐兼帮室友带饭,回到寝室后,她开机详读brief,拟大纲。 昨夜暧昧消失殆尽。 真牛啊周瞬。 中午,正要叫份外卖,周瞬诈尸:你今天忙吗? 成茁:“?” 她引用回复那个文件,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瞬说:我没让你立刻写完。 又问:吃午饭了吗? 成茁说:还没。 周瞬:我去学校吃饭。 成茁同意了,因为他说他请客,她还是负债之躯,很难不屈服于金钱的淫威。正午时分,她在食堂附近的小店门口等来周瞬。 他大概率没睡好,眼下轻微乌青,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微微蓬乱。 他总是这样,不是很计较形象。 成茁提前买了两瓶饮料,递一瓶给他 男生一怔,接过去,拧开来喝。 成茁才注意到他明显的喉结。他太白了,所以身体上的很多暗角与棱角都不易有存在感。 两人往食堂走,成茁不给面子地问:“你没睡好?” 周瞬转眼:“嗯。” 成茁说:“我秒睡了,睡得很好。”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言行,她好无聊她好无耻她好小肚鸡肠。 两人无声地往二楼走,成茁挑选了她一贯喜欢的那家面馆,周瞬跟她一致,连菜品都一样。 等叫号时,周瞬把手里的拎袋给了她。 成茁抬眼:“什么?” 周瞬:“这次的产品,平板。” 成茁应:“好,我回去看看。” 周瞬弯唇。 成茁蹙眉:“你笑什么?” 其实不需要思考。 做brief,能说上话;送产品,能见上面;通关的感觉很爽,最后成功见到她,理由充分,身心愉快。 周瞬如实阐述感受:“看到你心情会好。” 成茁:“……你以为看到brief和产品的我心情会好吗?” 周瞬坦诚:“我暂时想不到别的理由跟你见面说话。” 成茁心头产生一种尖细的鸣音,但她不露声色:“直说没那么难。” 周瞬说:“我直说了,你不理我了。” 成茁差点搓脑袋:“你说的是人话吗?自己讲过的话反手让我删除。” 周瞬:“你的反应让我觉得它造成麻烦了。” 成茁徐徐吐出一口气:“其实没有,只是有些懵逼,还有点儿高兴。” 他居然还问:“那为什么不说?” “我作为女孩子矜持点不行吗——”她声调提高。 周瞬定一秒:“……行。” 接而沉默。 脸的温度很高,胸口也是,隐隐灼烧着。 成茁无所适从地四处观察,留心到周瞬的饭卡,摆在他手边,刚好正面朝上,有他的一寸照片。 成茁挑高了眼,试图看清他模样。 周瞬一直在注意她,推过来。 成茁愣住:“干嘛?” 周瞬一言不发。 成茁别了别眼,拿起来观察。 周瞬那会的头发比现在短,不苟言笑,冷淡而锐利。 “你当时大一吧?”成茁问。 “嗯。” “看起来不太高兴,是因为高考没考好么?” 周瞬说:“因为拍照的地方太吵。” -- 第19页 成茁很难不笑。 成茁问:“如果高考没失利,你大概会去哪念大学?” 周瞬说:“华科吧。” 成茁顿住,全无幸灾乐祸的念头,只惋惜到极点:“你原来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到了这里?” 他确实……明明该属于那样的地方,天高任鸟飞。 也许是这个问题突兀了。 周瞬遽地沉默了,眼皮微耷,变得无光。 成茁从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这样的黯然,刚要摆手说不回答也不要紧,男生扬起双眼: “我有个朋友自杀了。” 第十五章 在周瞬故事的开头,他还不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只是“万分之一”,一名普通的男高中生,每天三点一线,成绩不错,家庭幸福,拥有明确的目标和兴趣所向,成长道路上从无险阻与脱轨。 当然,也有稳固的人际关系。他有个很是要好的发小。双方母亲在同一间桑巴俱乐部结识,一见如故,继而发展为至交,连怀孕都是前后脚。 兴许有上一辈情谊的耳濡目染,两个男生打小就玩在一块儿,志趣相投。托班,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他们都念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兴趣亦然,他们会一起踢球,一起开黑,一起臭屁,一起拼乐高,一起学编程,一起骑山地车,飞驰过每一个晨昏与四季。 “看他会有照镜子的感觉,”周瞬平静地陈述着:“我以为他跟我一样,其实不是。” 高考前夕,周瞬失眠,跟他诉苦。 发小回:放心吧,你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周瞬纠正:不,是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第二天赴考前,他再给他发消息“加油”,对方没有回复。登上大巴,也没有看到他,老班火急火燎地打着电话,最后上了车,跟司机说,我们先走。 她面色发白。 周瞬看看窗外天光,忽然浑身冰凉。他猜测着种种可能,最后全部撇除,为朋友祈祷,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一点。 中午来接他的只有爸爸,中年男人心事重重地开着车,问他感觉如何,周瞬答:“还行。” 家门口停着警车。 父亲一进门就呵责母亲:“我不是叫你先让他们走嘛,我们家没考生啊。” 母亲说:“他们说还有事要问瞬瞬。” 父亲脸红脖子粗地跟两位民警发泄:“就不能等考完了再来问啊!你们能不能稍微有点人情味啊!” 周瞬看看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不说话,母亲光流泪,只有民警回答他:“你朋友宋雨泽今天早上跳楼自杀了,你们昨天联系过吗?” 父亲又开始发怒,嘴巴大幅度翕动。 但周瞬听不见了。 有重物都在他头顶剧烈地迸开了,四分五裂。 他听见自己的鼻息,变得急促,变得艰辛,眼眶灼热地痛起来,脑袋嗡嗡响,他近乎耳鸣。 难怪他没有回消息。 难怪他没有去考试。 难怪他不说,他们两个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父母安抚,老师宽慰,他们甚至这样说,你先好好考试,尤其要带着你朋友的意志好好考,冠冕堂皇,却没有人说原因,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原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声嘶力竭地问自己,双目不断模糊。握笔的手不时打颤,他解不出题。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外面在下雨,天地濛濛,像在做梦。是梦该多好,他死咬牙关,眼泪汹涌。 父母撑着伞等他,看到他的样子,终究无话。 他去参加了发小的葬礼,灵堂里铺满了黑纱与白菊,少年的遗像年轻爽朗,一口皓齿,意气风发。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宋雨泽的妈妈痛哭流涕,过来拉扯他,激动地问:“瞬瞬,瞬瞬,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啊,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啊。” 周瞬周身颤栗。 没人知道为什么,众说纷纭。 他们惋惜,他们指点,他们评头论足;他们说他懦弱,说他逃避,说他不负责任;又说老师失职,父母失责,教育出了大问题,现在的孩子全是低逆商不抗压。 反正总有话说。 已故之人再无辩白,世界只看结局和结果。讨论热烈,也格外冰冷。 分数出来后,周瞬带着花束和两听冰可乐去了墓园。他盘腿坐在朋友墓碑前,给他开一瓶,给自己开一瓶:“你还是太跟我见外了,什么话都不跟我讲。” “考不好又怎么样。” “我也没考好。” 他跟他一一汇报自己的分数,声音洪亮,语文,数学,英语,理综,最后哈哈大笑。 父母劝周瞬复读,他拒绝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封闭自己,昏天暗地。 父亲不解:“你怄什么气?伤什么心?这是你该考出来的分数吗?人死能复生还是怎么?痛苦总得过去的,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好的,不好的,高低起伏很正常,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周瞬顺着他说话:“是啊,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宋雨泽会不知道吗? 他不理解他,却又理解他。 怔忪间,父亲问他:“所以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周瞬回过神:“你能借我五万块钱吗?明年这个时候就还你。” -- 第20页 父亲问:“你要做什么?” 周瞬一声不吭。 父亲叹一口气,答应下来。 开学前夜,他的第一则视频正式发布,他记录了自己尝试独立制作机器人的过程。机器人的名字叫Raining,全白的外形扁圆可爱,功能是太阳能全自动浇水。视频中,他不断拼装,不断测试,不断失败,最终成功。他剪辑得有节奏感,趣味横生。结尾处,绿植油亮,彩虹隐约显现在细密水雾间,画面美好而通透,弹幕里的网友全在许愿。 第二年同一时间,周瞬还了五十万给自己的父亲。 父亲很意外:“我借你钱不要为了要你十倍百倍还我,你不还都没事,只要证明自己就够了。” “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周瞬说。证明什么,要证明给谁看。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从未想过证明这档子事。 只是,某一天,那一天,他醒过来,然后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往前走,走就行,不要停,走下去。再重要的路,都不会是唯一的路。 第十六章 吃完午餐,两人一道往回走。 成茁心事重重,一言不发,都因为周瞬。 男生的际遇在意料之外,但也将一切变得有迹可循。在他倾诉的末尾,她试想过要轻松地安慰他,说些“所以从我身上找补”之类的玩笑话,但它们都卡在喉咙里。她不介意周瞬有否想从她身上实现另一种救赎,相反,她仍旧感激,托他的福,她绝处逢生。只是,她的情绪变得杂乱,她欣赏周瞬,同时嫉妒他,有人一次逆境就能激发巨大潜能,有阳关坦途,锦绣前程,而她十几年无声又无光的人生,未曾让她破茧,只让她变成一只自以为是的飞蛾。 成茁停在宿舍楼下,转头看周瞬:“好啦,就送到这吧。” 身侧的男生垂眼:“怎么了。” 成茁抬眉:“怎么了?” 他看得很清楚:“你心情不好。” 又问:“因为我说了以前的事吗?” 成茁承认:“是也不是,准确说,有些……羡慕你吧。” 她被日光刺痛双眼:“也不是羡慕……”这句话并不合适,尤其在一个曾失去挚友的人面前:“我本可以走更正确的路。” 而不是活成一个笑话。 然而,她做不到。 她的意志力水溶于水,在群体中才能延展和扩散。 她走不了孤独而贫苦的路,需要两旁的鲜花和掌声。 “但没办法。我需要他人的及时反馈,活在别人目光里好像就做不了真正的自己,”成茁说:“你几乎不关注后台评论,但我接管公众号后,一有空就反复刷新。” 周瞬说:“这是什么坏事吗?” 成茁说:“会累。” 周瞬不以为然:“人都会累。” 成茁扬眸:“但你看起来比我轻松,游刃有余。” 周瞬一笑:“有句很老套的话。” 成茁:“什么?” 周瞬:“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成茁认同点头:“你是很努力。” 周瞬唇角保持着弧度:“你也是。” 他面带笑意时,总能流露出某些极其自然的亲近与包容,再配上他身高,就像位好脾气的兄长。 或是,一个很可靠的男朋友。 虽然不想这样联想,但就是脑补到了,能怎么办,成茁稍稍偏开目光,别扭地说:“我现在要回去努力了。” 周瞬“哦”一声。 成茁锁眉:“就哦吗???” 周瞬问:“还要说什么?” 成茁两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男生神态认真几分:“我第一次跟女生相处。” “带带我。” 说完笑了,还咳一声,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不自然吗?这他妈的是周瞬,那个无时无刻随时随地都跟AI一样的周瞬。 在她面前活过来,变回人类,有血有肉的少年。 成茁跟着扬唇:“你当打游戏呢,还要人带。” 周瞬说:“每一件事的开头不都是这样,需要学习。” 成茁问:“你的《社会性动物》呢,白看了?” “没什么用,”周瞬说:“理论带人认知,但实践是另一回事。” 他又问:“你之前那个【男朋友】什么样?” 成茁想了想:“跟你相反。” 周瞬讶然挑眉。 他极少展露出这样易懂的情绪,生生把成茁看笑。 她含糊不清地嘀咕:“而且你还不是我男朋友吧。” 周瞬却听见了:“嗯。” 成茁脸一下子暴热:“你嗯什么?” 周瞬说:“你说的是事实。” 成茁攥了攥手,气笑不得:“对,所以你最好认清事实。” 周瞬专心看了她一会,认清事实,她让他变成了大脑难以运转的傻子:“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宕机。” 成茁说:“我也是。” “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是。” “要不我先走吧?” “好。” 日光很热,他们脸也很红,心跳如雷,语无伦次,空气里是黏糊的密浆。 所以周瞬跑了,快走出去几步,他停下来,原路返回,叫住成茁。 女生在台阶上转头。 -- 第21页 他走过去的时候,她也调转面向,最大程度地迎向他,不仅仅只是回眸。 周瞬问:“晚上还一起吃饭吗?” 成茁愣一下:“好。” 周瞬双手垂在身侧:“我来接你。” 成茁:“好。” “谢谢。”他看着她,目光发热。 成茁笑出声:“谢什么?这么客气。” “不知道。”不是因为她答应了他的邀约,但一时半会还弄不清楚,大脑一团乱。当一个人真正意义上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那就等于交出了自己的软肋。 现在他们都有了彼此的软肋。 “我想一会,”他说:“想到了微信告诉你。” 成茁回:“嗯。” 回到寝室,成茁脸依旧热乎乎的,坐到书桌前,她扫了眼妆镜里的自己,两颊红得像发烧,她双手按住降温。 原来周瞬这么可爱。 她微笑着,取出手机,翻出她那时拍下的那张,男生打游戏时的照片。他果真好可爱。 同一时刻,可爱之人的回答如约而至。 她点开来看,坐在原处,久久不能动,想笑又想哭。 他说:谢谢你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一篇朋友的新文!文笔超好!喜欢看古言的不要错过! 《嫁娶不须啼》怀愫 app用户可以直接搜索文章ID号:6368058 新帝登位,旧太子党被绞革清算 裴家替裴观迎娶林昭 人人都笑探花郎娶了个马夫的女儿 婚后二人相敬如冰 一朝重生,裴观发现怎么前世早亡的原配 这辈子不一样了 林昭自从嫁给裴观就每夜入梦 她梦见裴观仕途顺畅,纳妾生子 而她一生无子,二十出头便病入膏肓 病榻前还有各路夫人以探病之名,行推销女儿之实 气得她抽出马鞭 这探花郎谁爱要谁要去 第十七章 周瞬第三次来找成茁时,室友们都看出了端倪,栾可莹难得泛酸地啧啧声:“不得了啊,成茁,无缝衔接啊。” 成茁笑着,不吭声,在默认。 栾可莹说:“难怪你那时候不肯给我联系方式。” 这话是对周瞬讲的。男生就在她们跟前,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只说:“不是因为这个。” 栾可莹说:“少狡辩,你肯定是在避嫌。” 室友们都附和。 周瞬也不否认。 成茁瞥他一眼,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真诚又对诸多事不屑一顾的,不介意被曲解,被指摘,然后她迅速得出结论,因为他足够专注自己。 等她们走后,两人并排下楼,成茁说:“我不该把课表给你的。” 周瞬说:“早该给了,方便安排工作。” 成茁问:“平板的稿子看了吗?” 周瞬回:“看了,今天刚好有课,所以过来跟你当面说。” 找了片树荫下的长椅坐定后,周瞬从背包中取出同款平板,直接在上面打开文档讲解,标注:“这里,这里,内容调换一下,主次颠倒。” 成茁点点头:“嗯,还有呢。” 周瞬说:“没有了,你越写越好了。”他往前翻页,用感应笔圈出:“这段切入点很有意思,我看笑了。” 成茁抽抽嘴角:“您可真会夸人。” 周瞬听出意思,不由弯唇。 成茁想起一刻钟前,教室门前一幕,说:“其实刚刚我室友说我无缝衔接的时候,我有想过要解释,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周瞬问:“解释什么?” 成茁说:“我跟那个虚拟人分手有段时间了,也还没跟你在一起,并不是无缝衔接,”她叹一口气:“总体而言,还是在意别人怎么看我,逃不出这个框架了。” 周瞬说:“可你最后没说。” 成茁说:“因为我在尝试接受负面的看法,接受自己的真实。” 周瞬问:“感觉如何?” 成茁说:“说不上来,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 “可是,”她眼睛一转:“无缝衔接对象是你的话,任何人都会觉得情有可原,你可是周瞬。” 临下课,猛一抬眼,无意瞥到窗外时——那个能立刻让人心跳加速的周瞬。 现在近距离看他,依然如此。 她盯他太久,他眉头不适地蹙了蹙,问:“我怎么了。” 因为要看同一台平板,他们挨得很近,此时双方才有所察觉。 成茁立刻敛目,观察裙摆上的光斑:“很值得相处。” 周瞬说:“我以为你会夸我长得帅。” 成茁难以置信:“你这个人原来也需要别人夸长相?” 周瞬说:“如果长得丑,那天在湖边,你会跟我要微信?” 成茁:“????”行吧,言之有理。 想到这事,成茁又觉后怕:“如果我没跟你要微信,等你走了我继续跳湖怎么办。” 周瞬说:“我不会走。” “真的?准备上岸后暗中观察?如果真跳就来救我?” “不是,我会拉你回去。” “怎么拉?”她下意识地问。 周瞬安静了。凭空而来的一段空白,让时间变得短促又漫长。成茁看着他,隐有预感,胸腔内变得杂乱,仿佛在下暴雨,微微窒息着。 -- 第22页 然后,旁边的男生倏然起立,回过身,递出自己的手:“手给我。” 她的唇角失控,毫不犹豫地搭住。 而他的指节与胳膊略略用力,她便轻而易举地,站起来,重新站了起来。 “就这样。” 说着,周瞬就要松手,却被反握住。 真就只是示范啊? “你当搭把手?拉了就请一直拉着好吗?”成茁没好气地白他:“我还欠着你钱,暂时还没办法独立行走。” 周瞬笑一声:“谈过恋爱是不一样。” “怎样,谁让我带带他的?”她超速进入新身份,一个合宜的,又有脾性的女朋友。 同走的一段路,他们不约而同的手心湿漉。 端午假期,成茁回了趟家,父亲仍住在厂子里,她照例自制小菜去见了他一面,说些学校的事,但此后两日,她没有待在空落落的家里,她的新男友——不用再加引号那一个——自驾来到了她的小镇。 看着他在荒草乱花里熟练地“安营扎寨”,成茁提出新建议:“你去做户外直播应该也能赚钱。” 周瞬认真采纳了,并计划将其安排在不惑之后。 那个星夜,他们在帐篷里接了吻,拥抱和深吻周瞬的时候,她能抚摸到他的肩胛在颤抖,他的身体年轻又敏感。 她亦然。 可他们亲了个没完。 横躺在草野里,成茁舒展双臂,双手作相机状,将亿万光年框于指间,人看星渺小,星看人也是吧。 她浮想着,问周瞬:“你会一直做视频博主吗?” 他的回答总滴水不漏:“看情况。” 周瞬问她:“你呢。” “我想考研,”成茁放下手:“按合同看,再写三篇我们的交易就结束了。我想尽早完成,心无旁骛地备考。” 她的意思很明朗,周瞬没再说话。 成茁侧向他,夜幕中,男生的神态并不真切,她摘掉他发梢一根草叶:“你是不是有点失望?因为不跟你混了。” 他瞥她,双目黑白分明:“没有。” 她趴着凑近他:“一点也没有?” 他别开眼,承认:“好吧,有一点。” “我想做让自己舒服的选择。” “我知道。” 成茁戳戳他脸颊:“跟你学的。” 然后她就被拉下去,用力地拥着。 “干嘛……”她憋着气问。 “缓解一下心脏不舒服。”他平静地答。 …… 他们抱了很久,久到两个人快以为对方睡着了,成拙才梦呓一样说道:“我想试一试完全为自己而活,我会成功的吧?” 周瞬拍拍她背,换肯定句式:“你会成功的。” 同一年秋天,成茁按原计划发布了最后一篇文章,也如约结清了所有欠款。正式终止合同的那天,碧空如洗,她走出周瞬的工作室,仍有不安,便发消息哄人:我现在还是绿色,你得相信我。 而她的前老板现男友从容祝福:你可以是任何颜色。当变色对你而言不再只是保护,世界任你猎捕。 结尾有一个括号,加可爱的三个字:(包括我) 成茁盯着这行话,笑了很久。 她想,故事的结局犹未可知,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她决定好好活下去,在生命的每一天。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最初的设定里,这篇文我没准备写言情,但后来写着写着,发现他们相互吸引,就顺其自然地让他们在一起了,但这依然不是一本“纯言情文”,所以不多赘述了,到这边,可以了,前段时间家中有事,心情沉郁,所以停更了二十天,但终究要生活的不是? 人生虽不易,仍愿大家好好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