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每天都想替身上位》 第1页 [穿越重生] 《天尊每天都想替身上位》作者:天选之人【完结】 文案: 迎棠穿越进修仙世界后,修成一代魔尊,活得潇洒快活。 一天,她嗑瓜子的时候顺手捡了个可怜的瞎子。 瞎子长得俊,还给她做饭给她梳头,百依百顺。 他手无缚鸡之力,却在渡劫长老喊她一声“妖女”的时候,即刻站出来护住她。 迎棠感动地一塌糊涂:妈妈,我恋爱了。 ———— 天上闲出屁的神仙举报迎棠掳走了凡界太子,破坏了凡间气运,有违天道,对她口诛笔伐。 无上天尊下界伏魔,他打得她哇哇吐血,亲手碎了迎棠的修为,将她封印万年。 后来,迎棠破封而出。 天尊又又又来了。 他追着她跑遍三界,在恶劣的天气里替她吹走雷电交加的乌云,在她穷困潦倒时送她奇珍异宝,在她被人修欺负时抽了人家的仙骨。 迎棠不领情,觉得他是神经病,看见他就捡石头丢他那张俊脸。 他还不放弃,一次次堵住她的去路,最后低伏在她面前求她:“哪怕把我当做他的替身,还不行么。” ———— 杀戮天尊朝冽,为了完成“神仙渡劫”的指标,把心底里最没用的那丝柔情神魂抽出来下凡渡劫,便撒手再不管它。 神魂投胎成人界夏国的太子,生性温柔如水,却从小到大被虐身虐心,对世人无望,堕入魔道,竟阴差阳错被一个魔女捡走。 她弥漫花香的秀发经常会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脸。 她会唱歌给他听,会说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她还会教他许多人情世故,包括男女之事。 神魂动了情,一发不可收拾。 指标完成后,一碗孟婆汤,神魂归位,前尘往事与执念均抛之脑后。 后来,阴差阳错,朝冽又爱上了这个魔女。 可她深爱别人的样子,让他嫉妒得发狂。 #白月光是你,火葬场也是你# #我替身我自己# (封面人设画师:小冷) 排雷:本文男主只是受过很多皮肉伤和心灵创伤,感情线身心双洁,不喜勿入。 内容标签: 强强 异世大陆 穿越时空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迎棠,朝冽 ┃ 配角:预收文《重生后我让男人们都卷起来(女穿男)》 ┃ 其它:预收文《我成了大魔王的鸟(穿书)》 一句话简介:我有对象,别追我,没结果 立意:要学会对他人温柔以待 第1章 我还活着 “传说,魔域满地火海白骨,一毛不拔,全是丑到难以直视的魔。 魔修最喜欢吃人修和妖修,她们会留着你的意识,让你亲眼目睹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她们会用腐烂的爪子剖开你的金丹,把你碎尸万段,挂在墙上风干当年货。 每晚,她们还要朝人修的神识嘿嘿嘿地笑,欣赏蝼蚁的惊恐。” 迎棠声情并茂地读完这一段,朝海棠树下的小狐狸们做了个黑虎掏心的动作,“嘿嘿”怪笑:“怕不怕。” 春风掀起海棠林的粉波,扬起遍地的瓜子壳。 迎棠盘坐在树枝上,兜里的瓜子随着方才的动作哗啦啦掉出来。 围在一起的小狐狸们先是呆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不知哪个被瓜子砸中了脑袋,大伙忽然垂死梦中惊坐起,红着眼争先恐后地抢瓜子。 迎棠用力拍花枝:“喂,我好心读人间的画本给你们听,你们什么态度啊……” 小狐狸们全当没听见,还打起群架。 迎棠翻了个白眼,把画本藏进灵府。 没救了,狐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忽然,海棠林深处传来一阵震颤,紧接着雷鸣般轰隆一声,仿佛一头睡了几百年的猛兽突然伸了个懒腰。 迎棠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海棠林地理位置特殊,是魔域的边境。 几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怪山,脚下全是焦土,漫天都是糊味。 迎棠以自身灵力做滋养,才种下一片海棠。 六百年前,天帝顺圣以此山为起点画了个圈,把往北三千里的土地统统包含进去,联合众仙降下绝地天通的大阵,称之为魔域。他们把魔修和狐族打包关进来,魔域从此与外隔绝。 六百年来,稳如泰山的阵法如今竟有异动。 有陌生的东西进来了! 她赶紧起身,戴着琉璃铃铛的雪足往枝头一点,旋身而上,踏着纷飞的海棠花瓣朝边界飞去,掀起一股五香味瓜子的清甜。 “胆大包天,竟敢擅闯海棠林!” 迎棠颇有架势地停在枝丫上,软烟罗一掷。 长幔入林,再拉出来。 一根超大的松茸咕噜咕噜滚到她脚边。 小狐狸们纷纷聚过来,瞪着紫色的大眼睛看猴子一样打量。 迎棠轻轻踢那“松茸”。 粘腻的血沾上她莹白的指腹,扯出几根血丝。 噫。 她嗅了嗅。 这血有股奇异的诱人香气,还有淡淡的魔气,好像是个刚堕魔的魔修。 她松开长幔,扔下好几个清洁咒,才勉强看出人形。 少年血淋淋的头发黏着两颊,看不清面容,浑身伤痕累累。 -- 第2页 银色的灵力丝丝缕缕从他撕裂的筋脉中溢出来,往迎棠这儿飘。 迎棠冷不丁吸了一口,神清气爽。 她这一口可叫身后的小狐狸们馋的不行,口水滴滴拉拉流,有几只还躁动起来。 迎棠用威压沉默地威吓它们,心里断定少年体制特殊,可能是传说中可以被“采”的那类人。 少年手里还紧攥着一块奇怪的破石头。 那难道是! 迎棠克制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蛮力掰断他的手指,把石头抠出来。 石头磕破了一角,呈灰色,在魔界赤红的阳光下,竟固执地泛出纯洁的蓝光。 “这不是尊者一直在找的补天石吗?”一只小狐狸变成人形,惊呼道,“和画本上的一模一样!” 迎棠下意识摸摸自己的丹田,瘪嘴。 她确实在找补天石。 此事要从她穿越说起。 人生有时候可真玄幻,上一秒还在搞毕业论文,下一秒就彻底走上魔修的康庄大道。 当年,她一觉醒来穿成一只被剖去妖丹、碾碎魂魄,频死堕入魔道的小妖。 一般金丹期往上的生灵堕魔后,妖丹、金丹会转化成魔元。但迎棠没了妖丹,也就没有魔元,灵府空荡没有东西聚灵,灵力暴走。 正常修士都会暴毙。 但迎棠接受不了自己一穿越就要见阎王的残酷事实,她一面痛得死去活来,一面又生生用自己的意志力强撑,误打误撞锻炼出无比强大的神识,勉强苟活。 做魔有一点好,一言不合就干架,打着打着就进阶了。 没有揍一顿不能解决的事,如果有,我就把你揍死,你就永远闭嘴啦~ 她趁灵府不注意,掐着临界点进阶,无数次一条腿迈进鬼门关扫一圈又回来,一路打上渡劫巅峰,直接无敌。 但随着境界的提高,每一次灵力的暴动都更剧烈,疼地她哭天喊地。 她得去人间找回自己的妖丹,或者找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轮回印,然后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原地复活,白嫖一颗妖丹。 当然,这都是她聪明小脑瓜里的完美畅想。 现在她连绝地天通的法阵都出不去呢。 绝地天通是天上众仙合力设下的大阵,迎棠一个渡劫期,饶是十八般武艺,拿出逃狱的精神挖地三尺,也破不出一个洞。 她翻遍了魔界留存下来的书——大多是绝地天通前传过来的。有记载,补天石有补天之能,能补万界,也能破万界。 那她就得找补天石。 这么大一个魔域,不可能一颗补天石也没有吧。 呵呵,还真没有。 六百年都没看到一个屁,她都快佛了。 但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她这不就拿到了! 小狐妖浇她冷水:“可是这颗补天石好像不能用了也。” “闭嘴,谁说不能用,这里面分明还有一丢丢一丝丝一咪咪的灵力。” 迎棠压下激动的心情,先把石头宝贝地收起来。 抱着感激之心,迎棠戳戳少年的脸,特别小心地拨开他脆弱的发丝,生怕一个用力人就没了:“他是凡人堕魔,还是妖堕的魔?” 她可太久没见过凡人堕魔了,整天对着一群原身像克苏鲁一样的魔,都要丧失审美了。 “你们,把他扛回去!” 几只小狐狸连忙一抹云样地聚在一起,把人扛到背上。 少年似乎经受不住颠簸,猛咳出一口鲜血,染湿了满是裂口的唇瓣。 他呼吸时胸腔强烈地起伏,跟风箱似的。迎棠压下身子飞,脸直视他,想看他死没死。 她轻轻一嗅:他好香啊。 有银色的灵力从他吐出的血里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灵府,抚平她体内暴躁的灵力。 她乌青的长发扫过他的脸,瓜子香和着浓郁的海棠花香,抚平了少年紧皱的眉头。 “咳咳——” 少年才安稳了一阵,嘴角的血忽然泉涌似的止不住。 迎棠给他投了个治愈咒。 他有一张瘦削病白的脸,冷汗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浸湿地上的海棠花瓣,把淡粉染成了丁香色。 他的身子骨颀长瘦削,像一根缺乏阳光的小杉木。衣服好像是被树枝挂碎的,稀稀拉拉落得哪里都是,碎布之间露出布满疤痕的皮肤,膝盖上也全是粘哒哒的血。 他方才被迎棠掰断的手指颤抖了几下,意识在回笼。 少年醒了。 鸦睫之下,是一双混沌的,无神无韵的眸子,在阳光下泛出朦胧的灰。 “你醒啦,脑子还清醒吗?”她伸手在他眼前晃,“这是几?” 少年不懂她的意思。 他转过头,一双眼睛仿佛死了似的。 迎棠讶异:怎么还是个瞎子啊。 他双唇轻张,好像要说什么。 迎棠耳朵贴过去听。 “我……还活着……” “你在我手里,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她不嫌弃他满脸血,捏开他的嘴,发现他舌头也被人割了一半,怪道说话如此含糊不清。 少年疼得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渐渐清醒。 他朝迎棠在的方向偏过耳朵:“补……天……” “啊?什么?你问这是哪儿?”迎棠装没听清,小手一勾揪住他的衣领,拎小猫似的让他坐起来:“嗐,这里是魔域,我的地盘。” -- 第3页 她的地盘? 少年沉默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望无际的海棠花从中,藏着一方小院。 周边一里内的海棠花枝上都栓有漂亮的小琉璃铃铛,微风拂过,叮铃作响。 少年忽然像一只刺猬炸了毛,崩住脊椎,连眼角都紧张起来。 “你干嘛一惊一乍的,别紧张,手下败将的无能狂怒罢了。” 这些铃铛看似漂亮,里面都装着迎棠手下败将的神识,风一吹,他们就在里面横冲直撞,骂骂咧咧。 迎棠:“真好听,我就喜欢她们骂我又杀不了我的样子。” 少年:…… 小屋重檐翘角,琉璃碧瓦。说是小屋,其实奢华地很,随意取一根木头、抠一颗石头下来,都是能引起魔修拼死争抢的至宝。 迎棠抬手取下发间一根珠钗,往门口一掷,发出“叮”的一声。 她把少年拎下来,往他身上狂施清洁术:“跟班,进来长长见识。” 吱呀—— 屋门打开,有小狐狸跑出来,化形成小丫头,在门口汇聚一处,井然有序地给台阶铺上柔软的毛毯,完了恭恭敬敬立在两侧等候迎棠,迎宾似的甜唤:“尊者好~” 少年脚步僵硬地一顿。 迎棠浑然不在意地推着他走:“来来来,你现在踏的,是前任妖王的皮毛。当年本姑娘一脚踩在他那颗毛脑袋上,觉得无比柔软,就顺手扒回来当地毯,没感受过吧。” 少年:…… 跨过门槛,迎棠又秀:“当初我嫌弃龙涎香不够好闻,特意加入新鲜的海棠花汁。你知道龙涎香是什么吗?” 小女孩们热情地涌上来:“当年一只堕了魔的老蛟跑到门口说要娶尊者。” “就凭他一个泥鳅?笑死狐大牙。” “尊者看他舌灿莲花,就一手揪下他的脑袋挂在一边,把舌头扯下来,每天滴香。” 少年别过脸,抹去脸上的狐狸口水。 他想到自己的舌头,不免面色凝重。 他的皮肤应是病态的白皙,乍一转头,露出精致的下颌线,从耳后根连出的肌肉延伸到锁骨,线条精致又漂亮。 这凡人怪好看的。 迎棠接过小狐狸递来的茶,边喝边打量,还随手丢了好几个治愈咒过去。 沉默须臾的少年忽然怔住,捏了捏下颚,有些错愕。 他面色复杂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通了似的,浑身释然开来,朝她扬起温温的笑,道出第一句完整的话: “姑娘缺炉鼎么?” 迎棠:“噗————” 第2章 那瞎子要死了 张口就吓魔一跳。 小狐妖们纷纷停下来,看傻子一样看这个凡人。 “你没听清吗,一只蛟都够不上尊者。” “你凭啥呀。” “区区刚堕魔的凡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啦。” 少年蹙眉:“姑娘不是图我的体质?” 迎棠哑然:你在说什么天书? “姑娘不是试过了?否则又怎会收留我,还帮我疗伤。” 迎棠总算明白了,她不过无意间吸了他几口,他就提什么炉鼎还要她负责,这不是侮辱魔么! 等等。 迎棠不由浮想联翩。 她是魔尊,收个炉鼎怎么了! 要不是魔界都是一群克苏鲁,狐族狐臭熏死人,她后宫早就遍布全魔域了。 “咳咳,嗯哼,”迎棠板起脸摆正姿态,不露出一副没见识的样子,“行啊,你做小。” 少年摇头:“我能与姑娘交换的,只有炉鼎,做不得姑娘的小。” 迎棠:…… 请问凡间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要毁灭了? “你说‘交换’?” “我做姑娘的炉鼎,姑娘给我安身之处。” “哦?我这处不同别处,初来你也感受过了,非一般魔能进得来,你还有没有别的筹码?” 比如另一颗补天石。 少年锁眉,头往侧边偏了偏。 他扯住无法蔽体的衣衫,指尖有些发颤:“别的……” 他手腕间露出些怪异的痕迹,迎棠上前,一把抓过他的手腕。 少年下意识往回缩,却还是被她逮着了。 破碎的衣袖向后滑去一些,原本应是玉石般温润的手腕露出来,揭开赫然伤疤。 怎么这么多伤啊。 迎棠眨眨眼,放出神识朝少年体内探过去。 少年体内的灵力呈银色,迎棠的神识甫一接触,就如鱼得水,快活地在里面扑腾起来。 她以前读到过不少关于凡间炉鼎的描述,什么天生灵力纯净啦,还什么身带异香,香妃吸蝴蝶似的能把周围的修士迷得分不清南北。 炉鼎对修士,就像猫薄荷对猫。 迎棠凑过去嗅了嗅。 只有一股阳光的味道,还有淡淡的微不可闻的冷杉气。 灵力确实纯净,这样浓郁的灵力她活了六百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人仿佛自带提纯效果似的,把环境中灵力的精华都提炼出来了。 她的灵力霸道但不尖锐,少年起初还反射性地颤栗了一下,不一会儿便适应下来。 她又试着修复他的眼睛,发现没用,他似乎是天生眼瞎。 迎棠趁机又用灵力搜了他的身,没发现第二块补天石。 失望。 -- 第4页 少年抽回手,显然是误会了:“我的身子破烂,姑娘莫要将就,只取我灵力便好,若姑娘觉得这交易不够本,便罢了。” 她打量他这一身炼气修为,不由轻笑:“我可是渡劫巅峰,用你一次,你就爆体而亡了。” 少年自嘲地轻笑,“渡劫大能,也不是没有用过,姑娘尽管取用。” “……哦。” 迎棠体味到个中复杂,心里不太舒坦,她朝身边的小狐狸嘟嘟嘴,“阿卿,带他找个屋子住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备用炉鼎,简称备鼎。” “啊?”叫阿卿的小狐狸摇身变成个小正太,满脸惊愕:尊者还真准备用他啊。 迎棠说罢头也不回走了,想赶紧回去研究研究补天石。 少年面无表情,礼节到位:“麻烦阿卿公子了。” 阿卿眼睁睁看着他朝那颗蛟龙头正儿八经行了个礼,额角一跳:“老子在这儿。” 少年从容地换了个方向,朝门口行礼:“麻烦阿卿公子。” 阿卿:“……” 迎棠拿着那块补天石,往里输入了自己的灵力,不一会儿,补天石就微弱地亮了起来,似乎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 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魔域有补天石。 可这么多年,她能想到的手段都用过了,从没见到过一颗补天石。 难道……被有心人藏起来了? 她顺着补天石的灵力朝西边飞去。 那个方向,是魔王殿。 * 魔王今天心情很好,他在喝茶。 他看迎棠这个没有魔元的半吊子不爽很久了,当年初见,他任其死在荒野,多看一眼都费神。 谁知她竟大难不死,还爬到他头上。 他武力上干不过迎棠,却可以暗搓搓背刺。 比如迎棠强,但向来我行我素一人往来。 他就传播垃圾言论:迎棠都一百年没突破了,飞升无望! 她还是个孤家寡人,没有子嗣,最后依旧会陨落,撑不了魔域多久的!大家要往长远考虑啊! 而他,堂堂魔王,家族万年根基,子嗣延绵,让魔族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日后绝地天通阵破,他,才是引领魔族走向辉煌的领军人。 昨日女儿丹缘与魔族最优秀的新秀成婚,迎棠不来,就是她羞愧最好的证明。 女魔好歹也是女的,这种心思,他还是能拿捏的。 迎棠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和他打架了,殊不知他孜孜矻矻,前两天刚偷偷突破了渡劫期。 再过几百年,他们多对一,还指不定谁赢谁呢。 越想,魔王就越开心:“呵呵呵哈哈哈……” 倏然,大地强烈地震动起来。 魔王手一抖,整杯热茶倒在裤子上,烫得他脸跟锅炉似的。 “怎么回事!” 女儿丹缘与女婿王刍也闻声而来。 丹缘脸色大变:“那该死的跳猫子她又干什么了?” 王刍心焦道:“是绝地天通波动了,不知道尊者会不会有事。” 丹缘瞪了他一眼,王刍乖乖抿唇闭嘴。 “她能有什么事,整个魔域灰飞烟灭她都能活。父王,你前日不是突破了?也是时候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到一千年纪,还真把自己当尊者了。” 刚才还在心里把迎棠摁在地上揍的魔王顿时心虚:“再等等,看她玩什么花样。” 父女俩腹诽了一会儿。 不消片刻,天边一道紫光如流星疏忽而过,划出一道灵力凝成的箭痕。 巨大的威压突然如黑云压城般袭过来。 三人反应极快,熟练地同时布下防御结界。 平地一声惊雷。 尘土飞扬,沙石肆起,小石头啪嗒啪嗒下冰雹似的砸在三人头上,三人边咳嗽边拂去身上的尘土。 魔王顶起一张刚偷过煤似的脸,再没有早前的舒坦样子。 天上飞来一抹紫蒲云。 缥缈霓裳间,迎棠一尘不染地空坐着,衬得她们越发狼狈。 她周身散发出充盈的灵力,璀璨珠花在风中叮铃舞动,软烟罗随风飘扬,拂过她脚踝上的琉璃铃铛,脆响阵阵。 “老匹夫,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傲气地瞥了眼在她强大的威压下,不得不低头装鹌鹑的丹缘,还有看见她就莫名其妙眼冒星星的王傻子。 魔王想到自己现在也不是吃素的,忙挺直脊梁:“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迎棠举起手里的补天石:“你觉得呢。” 那是! 魔王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几百年前迎棠就开始找补天石,成为尊者以后更是号令整个魔域一起找。 他深知谁拿到补天石谁就能掐住魔域命脉,和儿女们日夜不停地寻觅,好不容易找到了唯一的一块…… 但迎棠手里的是哪来的? “哎呀,您终于找到补天石了?恭喜尊者,贺喜尊者。” “少放屁,”迎棠啐他,“补天石互相感应,你还想忽悠本尊,快把石头拿出来!” “我没有啊,”魔王激动地抖手跺脚,“会不会是尊者你这颗补天石是假的?它骗你的。” 迎棠觑起眼睛,想到“备鼎”误入海棠花林的样子,又想到他一身惨状:“老匹夫,本尊不发威,你当本尊是小兔子呢!” -- 第5页 她当即凝神,瞬间搓出来一个大到遮天的灵力球,往地上一扔。 轰! 哗啦啦! 咚! 魔王殿的蘑菇云一个接一个冲上天。 迎棠从前要收拾魔王,最少也是三招内打败一次。 现在她明显感觉这个老匹夫最近一百年有偷偷开小灶,虽然明面上跟她抱怨什么“事务繁忙,没空修炼”,其实一直在背地里勤学苦练。 狗东西。 迎棠虽停在渡劫巅峰一百年,但距离突破只差临门一脚,哪里是魔王这种半吊子能打败的,她一发力,狂扔灵力球,直接把魔王压得不能还手。 魔王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张脸挤满了五颜六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丹缘双眸含泪,踩着他过来,直指迎棠:“迎棠!你欺魔太甚!” 迎棠想到丹缘那些年和她较过的无聊劲,觉得空气里充斥着庸脂俗粉:“你找打?” 丹缘赶紧缩回手:“不找……” 她咬咬牙:“但我知道补天石在哪!” 好家伙,果然藏着呢,一个个的,心眼忒多。 迎棠手里凝出灵力,威胁地冷笑:“拿来,本尊大发慈悲绕你一命。” “可惜,那是一个你进不去的地方。”丹缘跺跺脚,“在魔王殿下,前魔尊设下的幽情界内。” 前魔尊祭繎当年和天帝顺圣有一腿,然后情窦初开的祭繎就开辟了一个很没有意思的幽情界——迎棠称之为偷情界,并设下必须结下共生魂刻的人才能进入的禁制。 祭繎说哎呀这里竟然有个界也~我听说里头有个大宝贝,但好像只能结了共生魂刻才能进去。 顺圣帝为了博红颜一笑,就顺理成章和她结下共生魂刻,二人在这个小天地里你侬我侬。 反正最后神魔大战,二人双双毙命。 秀恩爱果然死得快。 共生魂刻,顾名思义,就是刻在灵魂里的同生同死的刻印,倘若其中一人魂飞魄散,另一人也会当场身死魂灭。 当然,如果其中一人魂魄受了伤快灰飞烟灭了,但还留着一口气,那另一个人就能分生命力给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平摊生命力,即生生不息。 魂不死,人就不算死。 “你是怎么进去的?”迎棠狐疑。 偷情界外人只能进去一次,迎棠从没想过有人会把补天石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丹缘又踩过魔王,抓起王刍的手,拽着他一起再踩过来:“我们昨日成婚你没来,我与王刍当场结下共生魂刻,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进幽情界洞的房。” 噫,你们在偷情界洞房,祭繎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迎棠瞟一眼王刍那张国字脸,想到自己初见他,他朝她腼腆的笑,好几次追她都被她揍成猪头的样子,又想到她俩在偷情界里颠鸾倒凤,自己还得进去,就发自内心“yue”了一声。 王刍心虚得垂头。 “除非,你找个人结共生魂刻。”丹缘微带嘲讽地笑,“否则,你就算杀了我也拿不到补天石。” 六百年,丹缘一直单方面把迎棠当成对手,她太了解迎棠了。 迎棠极高傲,共生魂刻对她来说等于自掘坟墓。 若非要选一个,放眼整个魔域,够得上她的,不就只有她父王嘛! 要么成为一家人,要么你迎棠就拿着补天石赶紧离开魔域,她们全家轻松。 迎棠听完,果然眉头皱成了川字。 她审视了丹缘好一会儿,确信她说的都是真话。 冷笑一声,她临走前,朝二人丢下一个灵力波,把二人砸得够呛。 丹缘捂住气血上涌的心脉大气也不敢出,等那抹赪紫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发现脚下软乎乎的是啥。 “父——王——” * 迎棠茫茫然回屋,脑子一片空白。 自己这是被逼婚了? 她该不会要和一个克苏鲁结共生魂刻吧?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祭繎这个狗屁恋爱脑,害人害己。 阿卿一脸土色地站在门口,小地精似的恭迎她。 迎棠打量了他一会儿。 阿卿还没有确定性别,不男不女的,太怪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阿卿被看得头皮发麻,嘴里支支吾吾的,还打着哆嗦。 迎棠没好气:“你憋什么呢。” “尊者赎罪,那瞎子不太对劲,好像快死了。” 迎棠:??? 第3章 夏允平,公允承平 先前,阿卿给人安排好屋子,又把人带到灵泉处洗漱。 少年半睁着眼,面色比月亮还苍白。 “喂,瞎子,你没事吧?” 少年不回。 阿卿心里埋怨:尊者还没用呢,怎么就坏掉了? 但人是尊者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谁也担待不起。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迎棠单方面锤魔王的声音:“你坚持会,一会儿尊者就回来了。” 少年不理会他。 他只觉得全身发烫,浑身都痛,身上涨裂开一道道口子,迅速被灵泉治愈,又接着裂开。 他可能快发病了。 他体质特殊,修士都说他是最纯净的炉鼎,但他无法修炼,肉/体凡胎存不住纯净的灵力,几乎每月都要发一次病,散些灵力出来。 -- 第6页 四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少年舔舐唇角溢出的血,紧咬牙关,后背脊梁骨僵成一条人棍。 血染红了灵泉又被净化,周而复始,门外的阿卿嗅到一股特别诱人的气味。 他疯狂咽口水,强忍馋意:“瞎子?” 少年闷哼一声,想含糊过去:“我……兴许是饿了。” 阿卿:“什么玩意儿?饿了?” 阿卿还没具体问问他食草还是食肉。 少年一仰头,竟晕厥过去。 阿卿一惊:瞎子竟然饿晕了! 他撒丫子就往门外跑:“尊者,尊者!” 少年静静趟倒在灵泉里,脸白地吓人。 血浸透他的皮肤,开闸了似的漫出来,一池赤红。 迎棠刚打开门,扑面而来的香气便迷药似的,让她眸子瞬间阔开一片红,魔气大盛。 太上头了! 她捏住鼻子,给自己下了个屏蔽罩,依然遮不住那股香得让人血脉喷张的灵气。 “喂。”迎棠赶紧走过去,用指腹轻轻踹他的肩膀,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大发慈悲给他降下治愈咒,也没用。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阿卿欲言又止,左右逡巡,还是退了出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迎棠绕后,架住少年的胳膊,把他往旁边台子上一扔,血成弧形撒一地。 少年不省人事。 他额头冷汗密布,滚烫如火,嘴唇一直在颤抖。 迎棠赶紧朝他体内探去,灵力仿佛疯了一样往她体内涌。 她来者不拒,边吸收边往里寻,好不容易拨开迷雾,发现他丹田深处伤痕累累。 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她就看不懂了呢。 刚才还好好的丹田,如今因为灵力太多,即将撑炸,筋脉也撑裂开许多口子,导致他痛不欲生昏死过去,血流满地。 迎棠两指点住少年的额头,尽量把他体内的灵力吸走,再朝他体内输送一些她的灵力,保护他的筋脉丹田。 她的灵力对一个刚堕魔的人来说如雪中送炭,很快也被他吸收,发生作用。 须臾,少年的呼吸方平稳起来,血也凝固了,脸颊渐渐泛起血色,体温也降下来。 迎棠收手,扫一眼他伤痕累累的身子,赶忙转眼,又看到水面倒影出她潮红的面色,一副吃饱餍足的神态。 咳咳。 备鼎嘛,虽然没有转正,还是可以“采”的。 “阿卿,把人带到我房里去。” * 少年知道自己又发病了。 浑身又冷又热,水火交融。 往日的伤口仿佛都在溃烂,如万蚁爬过,痛不欲生。 他想到东宫偏殿的那张冷床,从正殿里飘来的龙涎香像幽灵缠绕着他。 大雪纷飞的天气,一颗炭火也没有的殿内冷的人牙齿打架。 以前母后在的时候,总会给他描绘外面的世界。 “阿回,你知道吗,天上是有月亮的,月亮弯弯的,和阿回笑起来一样。月亮边上,有好多星星,星星围着月亮,就像母后保护阿回。” “银河啊,就像天上的水,会在黑夜里发光,亮晶晶的……如果阿回修仙的话,也许就能飞上天去,碰一碰银河。” 他说:“可是母后,他们说我不能修仙,我的灵力只能给别人用。” 母后沉默良久。 后来,父皇驾崩,母后被带走了。 没人给他说花啊草啊银河的。 乌云变幻,春去秋来,叶落渊都。 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外面有刀一样的风,闯进来刮他的脸,风刃刺入他的骨头,冻得他只能抱住自己取暖。 也没人在他病发的时候照顾他。 多的是吓得颤抖的宫女,和背地里骂他丢了皇家脸的太监。 夜里,总有吱呀吱呀的开门声。 有时候,是二皇子手里攥着一根鞭子,小步过来,抬手就往他身上抽。 他骂他是皇家血脉中最腌臜的,生来就要被人蹂/躏。 血肉全部糊住,疼得他爬不起来。 手臂疼,腿也疼。 地上好冷。 他不服软,却因为眼瞎,被他玩弄于股掌,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哭也不哭一声。 有时候是老太监。 晚上扯他衣服,掐他,打他。 满足那点可怜的猎奇心。 有时候是宫女们。 用簪子、指甲扎他。 她们还勾引他,企图让他满足她们的需求。 还有修士们。 抽他的魂魄似的,瓜分他身上的灵气。 每一次都贪婪地取至他竭力,害他三四天都不省人事。 他听过一句话: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他想做这样的人。 所以他逃出东宫,原以为能隐居山林。 谁知碰上奴隶贩子。 他不听话。 他们割了他的舌头,鞭笞他。 他第一次哭了,眼泪和着血,黏在他的鬓角,粘得他撑不开眼皮。 他看不见光。 他甚至开始怕光。 他想到魔域,那个传说中不见天日的食人之地。 于是他一念入魔,杀了许多人。 饮血的日子,在被修士、军队追杀中度过。 他伤痕累累,快要死了。 -- 第7页 恐怕没有一个人临死前,会看到他这样污秽、阴暗的,像地沟里逃亡鼠辈一般的走马灯吧。 血慢慢流失,一点一点抽干他的筋脉。 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疼就疼了,他想。 早就习惯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股温润又霸道的灵力突破他的筋脉,淋雨似的,把他从头浇到脚,将他残破不堪的丹田包裹,弥合了他经脉的空隙。 温温的。 有一丝海棠花香。 渐渐的,疼痛似乎被抽走,颤抖的身子也平静下来。 魔域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打下来,在他脸上铺上一层淡淡的赤色。 少年骤然惊醒。 动作太大,身下的软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不小心压到榻边柔软的大床。 大床上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淡淡的,轻轻的,像微风拂过白云。 “……” 他竟然还活着。 少年静坐着,垂着头沉思。 阳光下,他的睫毛泛出点点赤色。 床上的迎棠翻了个身,嘴里嘟囔:“哪里来的偷花贼……找死……” 少年:“……” “噗呲噗呲。”窗外,阿卿在用奇怪的语气词轻声召唤他,“瞎子,从左手边出来。” …… “整个魔域除了尊者,没人喜欢吃饭菜。你虽然堕魔了,但修为不高,会饿也算正常。” 阿卿边唠叨边领着少年进到厨房。 “咱们这儿大厨也换了好几个,前几日尊者不高兴,刚把厨子踹走,你要是饿,就自己烧着吃吧,别饿死了。” 阿卿对这少年生出些许耐心。 谁知道后来浴室里发生了什么。 但他作为狐狸的敏锐第六感,还是捕捉到了尊者那一丝丝的害羞。 够稀罕。 阿卿一样样给少年介绍食材,带着他摸:“尊者以前想吃牛肉,但是魔域没有牛,我们就捉来东边海里的牛鬼,这就是牛鬼。” 少年摸到一手黏腻腻软塌榻的血:“……” 阿卿:“尊者想吃鱼,但魔域没有正常的鱼,赶巧东海新上任的文鳐姬上个月来找茬,被我们打死晒干做了鱼片。” 摸过文鳐妖姬的“尸首”,少年突然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姑娘的口味与凡间无异?” 阿卿勉强“嗯”了一声,凡间的事谁知道:“主上是曾经生活在人间的小妖怪,绝地天通以后才被关进魔域。绝地天通你知道吧?” “嗯。” 原来,她也曾在人界生活过。 阿卿带他把稀奇古怪的食材都过了一遍:“你自己烧吧,我走了。” 让瞎子烧饭,怎么可能。 阿卿也就给他介绍一点被处理过的食材,让他自己捧着啃啃得了。 等阿卿大摇大摆出门去,少年攥起一根牛鬼的肋骨,若有所思。 * 成魔以后有点好,就是想睡就睡,不想睡就可以一直不睡。 入睡后,迎棠能做梦,能引神识外放闲逛魔域,也能进入灵府学习。 许多流传的典籍,都是迎棠读过之后用灵力凝成字,镌刻在灵府里。 她的神识小人分裂成好几个,一个个嘿咻嘿咻地翻书,终于揪出一本当年消遣时读的《万物志》来。 上一任天帝顺圣喜欢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万仙录》《万物志》,非常不务正业。 关于补天石的记载,迎棠当初就是在这里面找到的。 “有了。” 她喃喃读道,“炉鼎,供人抽取灵力的修炼邪道……能聚灵而提炼者,乃天地之圣脉,灵力香气肆意,仙神道心不定者,亦往之。” 总而言之,那个少年是圣脉,不是一般的炉鼎,就算是神仙也可能栽到他身上。 圣脉在修炼路上会被觊觎,非常艰难。 但她能感觉到那个少年很特殊,他似乎非常残缺,眼睛天生就瞎不说,灵府一片残破,就像破了的屋子总漏风,还很难修补,根本无法修炼。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读着读着,迎棠忽然一个激灵,扬起小鼻子嗅了嗅。 好熟悉的肉香,像是……牛肉面? 她从识海中出来,翻了个身,素手撩开床边的帐幔。 朦胧纱影间,少年怕面倾了,又怕碰坏她的东西似的,一手端着碗面,一手小心翼翼地摸索。 迎棠疑惑:“你做的什么?” 少年停下来,别过头用耳朵对着她:“牛鬼面,抱歉,吵醒姑娘了。” 牛鬼面,听着就不怎么样。 他这是要讨好她? 迎棠有点受用,她慵懒地起身。 柔软如波浪的裙裾荡开几分海棠花香。 少年微微怔愣,很快又恢复寻常。 他摸到桌子,把面放在桌上:“多谢姑娘又救了我一命,听闻姑娘想吃牛肉面,这才尝试一番。” 叮铃铃。 她脚踝上的琉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说了,你在我手里,生死都由我定。” 迎棠与他擦肩而过,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紫玉梳,边梳头边质疑他:“你是瞎子,怎么煮面。” 少年抱歉地垂下头:“不太会,手艺一般……所以失败了很多次,浪费了不少牛鬼肉,抱歉。” -- 第8页 “你叫什么名字?” “夏……允平。公允承平。” “哦,允平。允平……” 她淡淡的重复了好几遍,把它记在心里。 少年眉峰微微挑了一下。 “允平,来帮我梳头。” 夏允平也不拒绝,他本着“备鼎”的职责,慢慢摸过去,接过那把紫玉梳,暗自摩挲了几下,方问:“姑娘想梳什么发髻?” 他这么问,迎棠就多了几分期待:“你会什么?” “我都不会。” 迎棠:“……” 你逗我? 她透过镜子不耐烦地睨他。 夏允平那张清俊无双的脸,在魔域邪乎的赤阳下如红枫潋滟。 他语气温柔的三月和风一般,神情认真:“姑娘想梳什么髻,我都学。” 第4章 他是谁啊! 他像和风拂过,春山新碧,润泽的眉眼好似能融化冰雪。 迎棠被美色刺瞎了眼。 她抽回梳子,浑身打了个寒颤:“不要你梳了。” 夏允平登时僵住,手缓缓垂下,放在一边:“好。” 气氛更怪了。 迎棠觉得哪哪都不自在,忙又把梳子塞他手里:“你梳你梳!” 他怔住,微不可见地牵起唇角:“好。” 他拢起柔顺如云的青丝,入手顺滑难抓,触感微凉,微微一动便扬起粘人的海棠花香。 一梳下去,能顺畅到头。 夏允平的指腹温润,他顺发而上,略显生疏地为迎棠按摩。 迎棠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透过水镜端详他。 昨日不曾如此细致的打量,如今再看,他的动作过分轻柔,一张俊脸无论是柔和的线条还是温润眉眼,天生生得温柔无害,看上去极好欺负。 再加上他低眉顺目,就像拂过海棠花的第一缕春风,带来灼人的暖意。 特码的,他该不会是在对她温水煮青蛙吧? 六百多年,什么披着人皮的花样美男她没见过,就凭你这小意温柔,也想撬开她坚如磐石的心房? 迎棠冷笑一声,叭叭叭指导起来。 这束头发编起来,那束头发盘起来,还不能盘得毛躁,要是弄掉一根头发,她饶不了他。 夏允平十分耐心,一一照做,仿佛更灾难的事都经历过,挑点小刺算得了什么。 他的手艺虽不是多惊艳,但都在迎棠可容忍的范围内。 迎棠用灵力把牛鬼面勾过来。 她狐疑地挑起一坨面放进嘴里。 嚼吧嚼吧。 一般好吃,但确是凡间的味道。 她穿越以来,就没吃过一顿不克的饭菜。 “还不错。” “姑娘若喜欢,以后我多试试。” “我还想吃鱼。” “嗯,好。” “把你会的都做出来,我要餐餐不重样。” “好。” 可真够有耐心的。 没关系,这才第一天,我看你能耐心到几时。 他问:“姑娘戴钗么?” 迎棠打开妆匣,展出一大堆灵器炼成的珠钗。 一根赛一根的华美繁复,每一件尾部都有小小的“水月”灵印,皆出自一位天上大能的手笔,绝地天通前可谓有价无市,她无敌后才搜罗齐。 她一一挑过去,递给他。 钗环精细无比,灵力颇胜,只摸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他摩挲一阵,手轻轻在她的发髻上按压,寻找入点。 松了紧了疼了,她各挑一遍刺。 夏允平只一遍遍温温道:“好,那这儿呢?” 好不容易,夏允平才找了个绝佳位置帮她戴好。 迎棠挑挑拣拣,又递出去一对夕岚麒麟珠耳坠:“喏。” 夏允平接过,怔了片刻。 当即在她身侧恭敬地半跪。 刚想说几句损话的迎棠:“……” 这叫她怎么讽。 他的额头如玉般白润,下描一对如聚山峦的长眉。 温润的指腹像暖玉,轻轻捏住她的耳垂,小心翼翼寻找耳洞。 戴完一边,她难得配合地转头,正视他的乌发。 他后脑勺是不是有个旋…… 似乎感受到她飘飘忽忽的视线,夏允平头垂得更低:“姑娘,好了。” 迎棠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一头琳琅,妥帖地无懈可击。 甚至没有一根头发丝散下来。 她昂起下巴:“还行吧。” 勉强给他的备鼎考察期加一分。 “允平,”她拿出那颗补天石,“你的补天石。” 夏允平接过,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姑娘不要了吗?” “不用了,它已经没有灵力了。你哪里得来的?” 他沉默须臾,淡淡道:“别人给我的。” 夏允平替迎棠把补天石收起来,触碰到什么,思索一会儿,从腰间摘下一枚玉鱼。 他爱惜地轻抚它,递到迎棠面前:“姑娘不用我,我也无以为报,只能先把这玉鱼给你。” 迎棠很嫌弃地接过来扫了一眼,凡玉罢了:“就这,充当医药费?” 夏允平轻抿唇:“嗯。” “也没不让你做炉鼎,不过有个考察期罢了,”她伸了个懒腰,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说不定哪天你就转正了。” 小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三个月。 -- 第9页 整整三个月了,迎棠还在想偷情界的事。 她期间还搞了个选美比赛,挑遍整个魔域,越选越丑,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她都看不上,她不想和丑凳西结共生魂刻。 养成阿卿太累,小狐狸们也还太小,而且狐狸都是臭凳西。 她好难啊。 阿卿在院子里孤独地铲屎。 重重打了个喷嚏。 迎棠给狐狸崽子们专门划了一个小花园,让它们只准在这里排泄,不许在海棠树下方便。 狐不如花。 他哼着小曲儿,一铲子一铲子在沙子里找屎。 小狐狸们见状,一个个跑过来捣乱,他刚铲完一铲子,它们就跑来蹲着尿一把,还朝着他桀桀笑。 “小狐崽子!你们再尿一个试试!” 然后它们就一起尿了,骚气冲天。 叮铃叮铃。 是院子门口琉璃铃铛的声音。 阿卿跑过去,打开一个小窗往外瞪:“谁啊!” 王刍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盒朱色的上等灵材:“早前尊者未来参加我与丹缘殿下的婚宴,特来送喜礼。还有岳父大人,托我给尊者送个赔礼。” 阿卿翻了个白眼,当即传音给迎棠。 迎棠正烦恼共生魂刻的事,选美大赛也没结果,你这时候上门不是埋汰吗? 她气势汹汹走出来,一脚踹开门,看着王刍那张国字脸,冷笑一声:“是丹缘让你来的吧?” 王刍一看到迎棠,脸红得像柿子。他乖巧点头:“是。” 丹缘的原话是:“去嘲笑嘲笑找不到共生对象的魔尊。” 阿卿察觉到迎棠心情不好,乖乖撤到一边,小眼神往上飘,欣赏迎棠今天的装束。 近来尊者每天造型都不一样。 从前,尊者平日也精致,但最近尤其精致,看那满头珠花插得,闪瞎他的眼。 尊者走动的时候,那后压琉璃珠脆生生地响,听得他心肝儿颤。 好看! 迎棠笑着打翻那盒礼:“滚。” 王刍傻乎乎的,还扒着门不走:“尊者,我前些时日精进了,您能大发慈悲,指点指点我么。” 王刍本来也算是天之骄子,打娘胎里就吸收了母亲的灵力,一出生就比寻常魔修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后来更是孜孜矻矻,成为继魔王之后的二把手,下一任魔王的有力竞争者。 魔王很看好他,他也觉得自己前途一片璀璨,想一展振兴魔族的宏图伟业。 后来,他见到活在传说中的那位大人。 百年前的某一天,迎棠一脚踹翻魔王的城堡门,说要跟魔王干架。 她美得那样猖狂,绝艳流光,让他的心都痉挛起来。 花月正春风,王刍觉得魔域有春天了。 他忽视被她踹得稀碎的玄铁门,一门心思心疼她的美足和美腿。 等他回过神来,魔王已经被打得七窍升烟、神魂游离。 而那抹绝色也消失在视线中。 那天开始,王刍就傻了。 他一直追随迎棠的脚步,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不敢有多少非分之想。 他只是一有能来找迎棠的机会,就要来碰碰运气。 哪怕得到迎棠一句指点呢,也胜过闷头修十年。 他扒着门不放,长眼一扫,却见一个男子从屋子里摸索着走出来。 朗朗如轻风,皎皎如明月。 有一点魔气,但一点妖魔的气质都没有。 迎棠是魔域的尊者,又是世间大美,大家崇敬她,也不敢否认对她有想法。 但大多是有贼心没贼胆,毕竟海棠林的铃铛海了去了。 这么多年,迎棠身边从没出现过并肩的男人——阿卿不算。 久而久之,大家都心领神会,不去碰钉子,就远远看着,也不敢想太多。 且迎棠心高气傲,看谁都觉得是烂泥。 丹缘正是拿捏了这点,才与魔王合谋,要把补天石藏进幽情界。 但这个横空出世的臭小子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私自打破了大家几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 还进了迎棠的屋子!! 他到底蛰伏在尊者身边多久了?! 王刍觉得岂有此理,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是有妇之夫。 他深吸气,出口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酸:“他是谁啊!” 阿卿疑惑:“关你什么事?尊者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王刍紧捏拳头,瞪向那个少年。 谁知对方看不见似的,也没理他,太嚣张了! 迎棠回身,突然回道:“他?我的备用炉鼎。” 备用,炉鼎? 那岂不是,会被采灵的那种? 王刍越想越急火攻心,要不是他已经是魔,估计能连堕好几次。 魔族尚武,一言不合就干架是常事。 一股邪风从脚下扬起,王刍紧咬牙关,当即一锤子抡过去。 与此同时,一条丝幔紧接着追过来缠住他的脖子,往门口的巨石上一掼。 王刍一脑袋撞上去,整个身子陷进石头一大半,彻底懵逼。 随着雪白素手猛力一抽,他硬生生被扯出来,滚落,吐出一大口血。 他顶着天旋地转的脑袋,惊诧又无辜得望着迎棠:“尊者……” 迎棠嫌脏,把丝幔丢到他脸上:“再献丑,本尊就扬了你。” -- 第10页 王刍没想到迎棠竟然亲自出手,护一个毫无修为的男人。 他忿忿不平地瞪一眼夏允平,谁知他还是不看他。 他竟如此目中无人! 王刍连滚带爬站起来,又吐出一口血。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壮……尊者其实喜欢又白又瘦的病秧子? 夏允平皱起眉头,忽然道:“风太大,姑娘快进屋来,莫让风吹乱了姑娘的发。” 众人:…… 迎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特别有道理。 重点就是她的头发,一根也不能乱。 她一脚把王刍踹飞出去:“以后不准踏入海棠林一步。阿卿,关门放狐!” 阿卿一道灵力关上大门,再转头,看见迎棠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镜子,整理自己的发髻:“允平,我这儿好像松了点。” 夏允平朝她招手:“姑娘过来,我帮姑娘理一理。” 阿卿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危机。 这个瞎子,好像有点不得了。 第5章 一眼野泉,任人取用 天朗气清,阿卿在勤奋地铲屎。 一只机警的小狐妖跑到他脚边,化成人形蹲着跟他说:“阿卿,那个瞎子自从来了以后就和尊者寸步不离,要是那个瞎子上位了,阿卿你会不会被冷落啊?那我们可咋办呀?” 此话不啻晴天霹雳打在阿卿的头上,他突然如临大敌:“会吗?” 迎棠是个三心二意又专一的魔。 对首饰衣服,她每每得了什么新的,都会抛下先头的。她还每年到处搜刮漂亮衣裳,从不嫌多。 但对小弟,迎棠收了就收了,从不嫌弃,你想要什么跟她说,她都能大方地赏你。 阿卿这群小狐狸自从妖王被杀后,一直被她带在身边的,从未换过。 阿卿嗤笑一声:“不可能。” 小狐狸点点头:“是哦,要是他上位了,他就是主子,你还是小跟班,阿卿是独一无二的,不会被冷落。” 这话怎么听着很下头呢。 阿卿啧啧嘴:“不能吧,那人一点灵力也没有,尊者看得上?” 小狐狸一针见血:“他好看啊。” “好看怎么了,我们不好看?”阿卿一把扔掉铲子,“我去会会他,给他敲敲警钟!” 他背着手,寻着那烦人的气息,发现他在厨房闷头捣鼓。 好家伙,偷吃! 阿卿当即从窗户口跳进去:“喂!你偷吃尊者知道吗!” 夏允平别过头来,恭敬地朝窗户行了个礼:“阿卿公子,你来得正好,可否把门口的魔角豆拿给我,顺便帮我掰开来洗干净,姑娘今天想吃焖魔角豆。” 阿卿:“……” 他默默把门口的魔角豆端上桌子推给他:“自己洗!” 他又见夏允平腰上别了不少钗子,了然地“哈”了一声:“你偷尊者的钗子!你知不知道尊者的钗子有--------------銥誮多金贵,每一样都是极品的灵器!” 夏允平愣住片刻,解释道:“这是尊者不要的钗子,今早上为尊者梳头时,尊者说这些不好看,便赏给我……阿卿公子若是要的话,可以给你。” 说罢,他把钗子统统拿下来递给阿卿:“尊者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早就想处置了。” 原来迎棠最近每天一个发型都是出自他的手? 阿卿盯着那一捧上等灵器,看得眼睛发直:“真的给我?你不要?” 瞎子摇摇头:“你似乎更需要这些。” 阿卿当然需要! 他太需要灵器装逼了。 他一股脑接下来,又收起笑容:“这是尊者赐的,你不过是借花献佛,别蹬鼻子上脸!” 夏允平不以为意:“自然。” 这家伙未免也太……太……太八面玲珑了! 狡猾的凡人! 阿卿收下钗子,转头就走。 他来到一隐蔽处,摇身变成一个漂亮小女孩。 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因为年纪小,小手甩着手帕,香风阵阵的模样很是矫揉造作:“哎呀,这不是夏公子吗?” 夏允平听到陌生的声音,疑惑地侧过脸,用耳朵对着他。 阿卿走出一副婀娜姿态,绕着夏允平直打转,就差把身上的香粉一股脑丢他脸上:“哎哟夏公子,你这么辛苦,可心疼死奴家了,你过来坐,奴家给你捏捏肩~” 夏允平忙退开一步:“我已是迎棠姑娘的备鼎,请自重。” 还挺有职业操守。 阿卿心底冷笑:“她骗你的,她从来不喜欢男人,你看她身边一窝狐狸,你哪里能出彩呢?跟在她身边也没什么好处,你不如跟了我?” 阿卿贴过去:“你初来魔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嘛~” 夏允平耳朵微提,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端正道:“迎棠姑娘对我有恩,两次救我于生死,我只想讨她开心。若她不要我,我也不能令寻他人。且据我所知,迎棠姑娘魔域无双,这位姑娘不要妄言。” 阿卿心想你拍什么马屁,不禁转头翻白眼。 好家伙,谁曾想迎棠坐在窗棂上,居高临下,抽着眼尾瞪他。 阿卿:……完了。 后来一段时间,夏允平都没有见到过阿卿。 据小狐狸们说,他被迎棠拎出去扫花瓣去了,不扫完整片海棠林别回来。 -- 第11页 魔域的日子不分春夏秋冬,粗粗算来,约莫又过去三个月……吧。 迎棠无敌了一百年,日子懒散惯了,也不知年月,只有每次她灵力暴动的时候她才知道,哦,又过去一个季度了。 这些时日,她翻遍了魔族的族谱,眼睛都看直了。 她想找出一脉原型不那么克的,然后挑出几个修为不错的,再找出几个看着顺眼的培养培养感情。 她就这么点要求,竟然一个都挑不出来。 可能还是男魔修不够卷。 实在不行,她性别也不一定要卡那么死…… 夏允平端着一颗夜明珠,轻车熟路地摸到她身边,给她摆上。 迎棠偏头看了一眼夏允平。 在她身边待了几个月后,夏允平肉眼可见地气色好了,人也精神了,完全没有初见时那副风一吹就倒的瘦削样子,整个人从冬日的枯枝变成了春日的新碧。 迎棠心想哪怕有那么一个魔,长得如他三分好,她也就认了。 只可惜,他太弱了。 他的圣脉天生残缺,就算堕了魔,也没法修炼,灵力到了时候就会从灵府里溜走,境界一直涨不上去。 阿卿作为狐妖新的族主,人长得小,但早已大乘巅峰,由他带着,夏允平竟然毫无长进,连一只魔鸡都掐不死。 真.手无缚鸡之力。 倒是和六百年前的她有点像。 迎棠摸摸自己的丹田,心想他自身都难保,要是与他结下共生魂刻,那不等于找死? 别人一道灵力就能把他魂给切了,还切一送一。 “抱歉。”他突然道。 夜明珠的白光照得他面颊如玉,矜贵好看。 迎棠愣住:“什么?” “我的修为一直上不去,不能回应姑娘的期待,抱歉。” 迎棠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声。 原来他一直都能察觉到。 曾经有人说,一旦你五感中关上了一扇窗户,那别的窗户就会开得更大。 夏允平虽然瞎了,但其他感知力很强。 听觉、嗅觉,对氛围、周遭人情绪的感知。 他比她想象得更心思细腻,非常敏感。 迎棠扯扯嘴角:“你一个备鼎,不能要求太多。” 夏允平无奈地笑笑,默默行礼:“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 一股没来由的失落荡漾开来,迎棠彻底愣住。 “呃……等等,允平,你从前在凡间……”她一点点组织语言,“师承何处?” 啧,她问得什么鬼问题。 夏允平停下脚步,侧过头来:“无师承,不过一眼野泉,任人取用。” 魔域的夜幕只有血月。 他离窗户近些,血红的月光混着清白的夜明珠光,胡乱地洒在他身上,有一种诡异的美。 光怪陆离中,他似乎有了眼神,是冷漠的,疏离的,孤寂的。 迎棠头一次感觉到堕魔后的煞气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像一只行走在黑夜的猫,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这只猫就翘着尾巴走过来,对她蹭蹭。 夏允平收起煞气,朝她温柔地笑:“姑娘不会感兴趣的。” 这种感觉太怪了。 迎棠朝他招手:“允平,你过来一下。” 她用灵力从窗户外面勾来一根海棠花枝,给海棠花枝注入自己的灵力。 夏允平轻轻歪头。 她把树枝塞给他:“这个给你,当盲杖使。” 他沉默地攥住树枝。 迎棠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朵海棠花:“这是海棠花。” 夏允平怔怔地把花托在手心,指腹摩挲着它的形状。 软软的,滑嫩又娇气。 他疑惑地偏过头,似乎不明白迎棠想干什么。 “你在我这儿,只需要记得,这是海棠花,别的什么花都不重要,也不需要记,因为我只喜欢海棠花。”她又往他手里塞进一根钗子,“这是什么?” 夏允平抚了抚钗头:“朱雀粉玉钗,是姑娘喜欢的钗子之一。” “嗯,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我喜欢的,不需要知道它的来历。所以从今往后,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人,过去的一切,不再重要。” 夏允平单手托着那枚钗子,上头还残留着迎棠发间的温度,还有淡淡的海棠花香。 “好。” 他一步当前,熟稔地为迎棠重新戴上:“姑娘明儿想吃什么?” “我明天不在,晚上才回来,但我想吃文瑶煲汤,红烧牛鬼肉,油煎鵸鵌蛋。” “好。” “汤要浓一点的,但肉质要嫩。” “好。” “明天早上我还要梳之前你提到的凌云髻。” “好。” 迎棠轻笑,像藏在磐石后的小兔子,乐得摇了摇小屁股。 第二天一早,迎棠就出门了。 今天是每个季度开头的月隐之夜,是她的灾难日。 因为没有魔元,随着她修为的提升,她只会越来越痛苦。 虽然迎棠有强大的神识压制灵力,但灵力到了时间还是会暴动一次。 这时候她就得找个犄角旮旯,把自己浑身的灵力倒出来,重新吸新的灵力。 从这点来看,她和夏允平很像,都需要定时排出灵力。 家里的小狐狸们都知道每季度初迎棠就会离开,但夏允平不知道。 -- 第12页 从前迎棠爱去哪去哪,她今天收拾好一切,突然决定去找夏允平。 虽然她昨晚上说过了。 厨房里,夏允平正蹲着,努力尝试用灵力烧柴火。 迎棠给的柴可不一般,那些都是上等的凤凰木,就算是化神期也难点燃。 他试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人就像是耐心做的,没半点不耐烦。 迎棠静静看着,直到他第二十六次失败。 她实在看不过去,走进门,在他身侧倾下身子。 婀娜的身形挡住阳光,长发垂绦,羽毛一样扫在他脸上。 指尖轻轻弹出灵力,厨房的柴火便燃了。 “做好的东西都温着,我晚上回来吃。” 他面色复杂,心不在焉地点头:“好。”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温度凉了几分,脸上的痒意也随之退去。 夏允平起身:“姑娘?” 香风拂过,风流云散,再没人应他。 他敛目摩挲手里的树枝,听屋外铃铛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迎棠说的三样菜看似少,实则难做。 什么文鳐肉,鵸鵌蛋,都是最难处理的食材。 夏允平忙了一整天。 等他把烫煲好温起来,太阳已然下山。 迎棠还没回来。 他找了个板凳坐下,竟觉得今晚静地出奇。 他偶尔给灶台添添柴火,听听水烧开了没。 有鸟妖翱翔而过,发出凄厉的叫声。 魔域竟比他想象中太平。 他好像从未如此悠闲过,当下只需要想着火候,再不需考虑其他。 夜里也能安静入眠。 一想到人间的日子,他的唇角狠狠得压住,面容染上戾气。 忽然,他思绪一转。 也许油煎鵸鵌蛋多加点糖她会更喜欢。 唇角不自觉牵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眉头又锁起来。 她虽然经常出门,但很少夜不归宿。据他所知,魔域的事务她都不管。 那她去哪了? 她连阿卿也没带,是去见什么人了么? 她好像急于找一个男子结契…… 火星子从灶台里蹦出来,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夏允平攥着裤子,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时间有些慢…… 她何时回来…… 蓦地,夏允平耳尖微提,听到不远处有衣袂在翻飞。 他当即起身走出屋子。 “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夏允平停住,收起笑。 他嗅到一股十分聒噪的气息。 不是她。 丹缘气势汹汹走进来,甩出一条长鞭:“姑娘?呵,你在唤谁。” 第6章 他都不会觉得疼吗? 早前王刍受了迎棠一击,感觉灵魂都要分崩离析。 他强行压住动荡的魔元,一回到宫殿就把自己关起来,盘坐闭关。 满脑子都是:我太壮了也太黑了呜呜呜。 自迎棠大闹后,魔王殿仍在整修,魔王也被迫闭关,大小事务都由丹缘处理。 丹缘忙得焦头烂额,四处奔走搜刮天地材宝。出差几个月方回来的丹缘,忽然感受到王刍的灵力遭受了极大的波动。 丹缘当即破门而入:“王刍,你怎么了?” 王刍正趺坐入定,无暇理她。 甚至盘算着要不要去西海杀点入魔的蚌精,取她们的珍珠磨成粉每天敷一敷。 丹缘焦急的目光锁定住他身侧的软烟罗。 她闻到一股令她作呕的海棠花香,气得筋脉都要崩裂。 “那个该死的跳猫子,竟然因为嫉妒你我的婚姻就把你打伤,手段真真阴毒。” 王刍这才不耐烦地回她一句:“尊者身边有人了,因为怕我误伤他,尊者才打伤了我。” 什么? 丹缘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迎棠找到目标了? 她不信。 丹缘絮絮叨叨地给王刍布下层层阵法,护他养伤。 “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魔能入她迎棠的眼。” 她知道每季度初月隐的时候,迎棠都会闭关。 她灵府残缺空洞,需得专心稳住动荡的法力,不得分神,就算天塌了迎棠都不会管。 今天,正是迎棠灵力暴动的日子。 在迎棠的院子找一个男子其实很简单。 除了白卿偶尔可以是个雄的,这一代所有的小狐狸都是雌的。 丹缘一眼就瞧见厨房里的少年。 她谨慎地隐匿气息,发现那少年竟修为低微,甚至没有筑基。 堂堂魔尊,竟金屋藏娇,还藏了个炼气废物,笑死魔大牙了。 这等蝼蚁,她甚至都不用灵力,徒手就能把他掐死。 她当即甩出一鞭子,把人捞走。 丹缘擅长隐蔽,院子里不会留下她的气息,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用蛮力干掉他。 她飞得很快,带起的强风在夏允平脸上扫过,像被打了耳刮子似的。 不消一瞬,他便被带到一处荒山野岭。 丹缘甩出鞭子,把他扔到光下面看。 男子眉目如山,鬓似鸦羽,也就一张脸可看。 他周身毫无灵力,不及王刍万分之一。 “那跳猫子就喜欢这样的废物?真是配得不行。” 夏允平从容站起来,眉目骤然冷下几分。 -- 第13页 四野垂黑,原本温润的少年忽然散发出刺骨的煞气。 丹缘眉梢一跳:“本公主今日就废了你!” 如潮威压席卷而去。 夏允平掷出一根金簪,倏有鎏金盘龙扶摇直上。 丹缘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被簪上的灵力冲得视线都晃悠起来。 少年的眉目低垂,灰色的眸子闪出凛冽的银色。 他立如长杉,点点金光坠在他的白衫,华美中泛着一股阴冷寒气。 他凉声道:“我倒还没杀过魔。” 丹缘一梗。 这人扔灵器的动作和迎棠简直如出一辙。 迎棠的人,果然和她一样嚣张讨厌! “找死!” 她一招使出足以灭杀对方的灵力。 夏允平迅速辨别方位,手腕一抖,几根长簪纷纷落地,形成一护佑之阵。 灵气自簪头翻滚而上,如浪涛掀起强大的震颤。 他漾起笑意。 姑娘说的不错,这些簪子确是好灵器,他虽没什么修为,也能使得。 丹缘长鞭凝住魔力,挥臂一甩,劈开那惊涛骇浪。 金色的浪花尖上,少年挑起一根海棠花枝,漠然劈下,排山倒海般的灵力从花枝中迸发出来,化为剑意,凝成巨大的金剑,大有断山隔海之势。 丹缘惊地眉毛飞起,慌忙竖起屏障,用庞大法力硬抗这一击。她罩下重重威压,眼看要把夏允平的骨头都碾碎。 但这点伤痛,不足从前受过得万分之一。 夏允平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还不退缩,竟立直了身子,继续与她僵持。 他周身杀气十足,仿若阴曹地府来索命的判官。 咔擦。 丹缘听到头顶屏障在飓风下碎裂的声音,属于迎棠的灵力一丝一丝透进来,像毒气侵蚀她的魔力。 他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都不会觉得疼吗? 她该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目光流转,丹缘发现他是个瞎子,抬手猛力一刺。 魔力凝成的针刺破屏障,直朝夏允平飞去。 夏允平看不见,但听到风声。 在魔针要刺到他额间的一刹那,他微歪过头。 细针擦过他的眼框,在太阳穴下划过一痕黑气。 他混不在意,压住海棠花枝的指腹蓦然用力。 咔擦! 屏障再一次发出声音,紧接着碎痕如蜘蛛网蔓延。 哗啦啦,屏障碎裂,丹缘惊得瞳孔地震:怎么可能! 也是一瞬间,夏允平突然收力。 他轻巧落地,陡然跪下来,咳出一大滩血。 丹缘眸子清晰了些。 她嗅到一股极其诱人的香气。 这家伙是个炉鼎! 丹缘心下惊喜,贪欲霸占了嫉妒心,趁机一鞭子下去:“区区炉鼎……” 轰! 一只八尾白狐从天而降,把她的鞭子狠狠扫回来,抽得丹缘皮开肉绽。 它朝天一声吼,把伤的不轻的夏允平全全护在身后:“丹缘,尊者的炉鼎,你怎敢觊觎!” 丹缘哽住。 她们离海棠林那么远,是怎么引来白卿的? 她捂住汩汩流血的臂膀,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阿卿毛拉拉的脸登时皱起,妖力大振,一声嘶吼震得整座山都随之颤抖。 丹缘狠狠瞪去:“狐族万年的尊严,都被迎棠踩在脚下,你竟待她如此衷心,连区区炉鼎都要替她维护。” “阿爹自作自受。”阿卿抖抖尾巴,幻化回一个少年。 丹缘气得头昏。 她看看地上一圈簪子,忽然明了。 有一根簪子和阿卿头上插的那根一模一样,是瞎子通风报信! 原来当天收到夏允平给的簪子后,阿卿乐颠颠就插上了。 开什么玩笑,这些可是尊者的灵器。 谁知晚上在海棠林打盹的时候,簪子突然刺挠他的脑袋,他一惊,赶紧顺着灵力敢过来查看,刚巧碰上这一幕。 丹缘恨得咬牙切齿。 她竟然被一个炼气期的瞎子算计了! 阿卿笑得眉眼弯弯:“公主还不快跑?待尊者回来,要你好看。” 丹缘舍不得到嘴的肉,但又怕迎棠,愣是做了一会儿思想挣扎。 “白卿,我们来日方长。”她放下狠话,准备走。 她挪脚,没挪动。 方才阿卿那一声吼,竟把她定住了! 阿卿鼻子里哼一声。 他捞起身后的夏允平:“瞎子,走。” 丹缘忿忿,刀锋般的目光恨不得当场把夏允平凌迟生吃。 夏允平拭去眼边流下的血,鲜艳的红在苍白的脸上点染出瑰丽的美。 他不紧不慢地走,与她擦肩而过,头朝她微微一偏,讽刺地扬起唇角。 丹缘难以置信,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没想到收拾一个没有灵力的小喽啰,竟还碰了钉子,完了对方还完好无损地嘲讽她。 有刺骨的凉意攀上丹缘的脖子,让她生出几分后怕。 阿卿:“瞎子,你还好么,没受伤吧。” 少年陡然闷咳,脸色惨白,连声音都飘忽起来:“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人生回马灯不过如此,好在有阿卿公子相救。” 丹缘:??? “阿卿公子可否帮我治好骨头?”他紧接着苦笑,“别告诉姑娘,免得姑娘因为我,和公主伤了和气。” -- 第14页 丹缘一口老血从胃里涌了上来。 * 迎棠说好了晚上回去。 但直到太阳升起来,她也没回海棠林。 她在火山上打坐,不停用神识疯狂镇压住体内灵力的暴动。 只要趁灵力不注意,她就能再苟一苟。 但这么做的代价,是要承受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全身的灵力都在想方设法扯碎她。 刚穿来的那几年,迎棠疼地嗷嗷叫。 缩在一棵树下,像个小毛球,疼地直颤,眼泪泉涌似的往外流。 真.泪流成河。 那天魔域还下着血雨,树叶被打碎,落了一地。 一个还没完全化形成功的小女孩摇着大尾巴,哆哆嗦嗦跑到她身边。 “你别哭啦。” 迎棠不领情:“走开呜呜呜……” “别哭别哭。”小女孩的尾巴太大还藏不起来,蹲下来时一下子扫到迎棠的臀,都把她打蒙了。 迎棠短暂停了一瞬,打了个哭嗝。 “我陪你聊天你就不会痛啦。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白卿,大家都叫我阿卿。” “我叫……”迎棠支支吾吾,“我叫迎棠。” “你是魔,怎么没有魔元啊。”阿卿咋咋呼呼地惊讶,她指着不远处一个山头:“那边有座火山,虽然炙热难耐但灵力充沛,你去那儿试试。” 后来,每次灵力暴动的时候,迎棠就来这里打坐,把周身灵力洗一遍。 第二天出去,又是新的她。 每季度一次,几百年来,不计其数的痛苦她都忍下来了。 天色渐明。 地平线上投来第一束赤光。 迎棠从熊熊赤火中,踉跄地走出来。 她坐到灵池边上,掬一捧灵泉,洗净脸上的泪渍。 说来好笑,她是最怕痛的。 一点疼她都受不了。 所以她就不断修炼,直到再也没人能伤到她一根汗毛。 迎棠思绪一收,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足够强了。 那是不是,也不一定要找个很强的人才能结共生魂刻。 弱一点也没事。 她可以保护他。 念头一起,迎棠就想到夏允平。 想到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的耐心,他的温润。 她又想到牛鬼面。 突然有点嘴馋。 想喝暖暖的文鳐汤。 回到海棠屋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一半。 阿卿站在门口等她,朝她笑出两个酒窝:“尊者,你回来啦。” 他笑得特别殷勤,心里有鬼似的,琢磨要不要把丹缘公主的事告诉迎棠,想想又不如让瞎子自己说,就没多嘴。 迎棠有点困,体内灵力空泛,身子也有点虚:“阿卿,你怎么变丑了,笑得好难看啊。” 阿卿:…… 琉璃铃铛的声音传得很远,人未到,铃铛声先到。 推开房门,熹微的晨光照得桌上一片橙红。 夏允平刚摆好碗筷。 脸上的血渍尚且朦胧,好似涂了胭脂,那一痕充斥魔气的黑色特别碍眼。 “姑娘,你回来了。” 迎棠恍神了一瞬。 好像养一个男人,真的蛮不错的。 这个男人还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梳了一手好发髻,温柔又讨人喜欢,长得还漂亮。 “嘶……”她在心里狠狠抽了一口冷气。 默默给备鼎加了十分。 不,是五十分。 她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抬手,指腹轻轻触碰他眼边的伤。 夏允平下意识让开一些。 是丹缘的魔气,她好大的胆子。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迎棠指尖凝着灵力,顺着伤口往下抹,帮他一点点治愈。 这回他任她触碰。 她的视线偏移,发现他的眼尾太阳穴处还有一颗红红的小痣。 又有新发现。 再加十分。 他别开脸,默默给她盛汤。 “允平,”她悠悠坐下来,“给我一根簪子。” 夏允平熟练地从梳妆台上摸出一根簪子递给她,迎棠惊奇地发现和她心里想的是同一根。 有默契,再加二十分。 她反手往天边一掷。 簪子飞了出去。 她提起耳尖,阔开听觉,仿佛闻见魔王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 爽了。 迎棠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鵸鵌蛋:“甜的?” 和她口味,再加十分。 但迎棠没吃几口,夏允平不免有些疑惑:“姑娘不喜欢?” “没什么胃口。” 迎棠没精神,话也懒得说。 她一身灵力都被洗了,重新吸收需要点时间。 她晃悠悠地站起来,随手脱了外裳丢给夏允平。 夏允平接住柔软的纱裙,手指像被烫了一样,怔愣在原地。 迎棠有气无力地趴上床,软软侧躺。 她水蒙蒙的眸子盯住僵硬的夏允平。 以往这时候,她会吩咐他出去自由活动。 等等。 她虽然空了,他不是满的吗? 一个好的备鼎就应该可以随时随地加班。 床上的人儿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芬芳已然从遮掩结实的花瓣两侧流露出来,叫人不闻都不行。 夏允平克制地别过头。 -- 第15页 他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一下,转身欲走:“姑娘累了,好好休息。” 迎棠恶向胆边生,撩开纱幔,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问:“允平,你想转正吗?” 夏允平僵住,手在身侧握了握:“姑娘想用我了?” 第7章 把你的命给我 什么用不用的。 迎棠咳咳几声,觉得对方比她还直球:“开,开个玩笑。” 夏允平非但不走,他挂好迎棠的外裳,整理平整,竟一步步摸过来:“姑娘若需要,可随时用我。” 主动加班的备鼎。 满分! “嗯哼,我累了,你出去吧。” 迎棠矜持地拉起纱幔,被一只骨相清秀的手扯住。 “姑娘兴许可以握着我的手用我。” 他身上有一股暖暖的,阳光的味道,像冬天刚洗了澡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下午的猫咪。 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他的身上溢出来,诱地迎棠吞咽了好几回。 太香了。 她感觉自己真的被他这碗温水煮了。 她不争气地牵住那只手。 微凉的,骨骼分明,有些瘦削的手,竟在她触碰时微颤了一下,本能的抗拒似的。 “既然你这么恳求,那我就,勉强用一下。”迎棠清清嗓子,哼了一声,“别喊痛啊。” “好。” 夏允平的思绪不禁跑开。 他闻到海棠花香。 他轻轻回握住那只温热的、柔软的、纤细的手,双唇轻抿成一条线。 迎棠的神识不紧不慢地游进去。 夏允平身体里有什么被一点一点吸走,起初还抱有任命的心情,但不同于以往遭过的罪,这次只有一点痒意,渐渐地,竟让他有些舒适。 这份痒意与舒适,逐渐萌生出难以言喻的燥意,酥酥麻麻的,仿佛有电流窜过。 迎棠一丝一缕地汲取,像渴了一天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弯清泉,珍惜地细饮。 她睁开琥珀样的眸子,视线穿过床幔的缝隙,坠在他脸上。 她忽而调皮地轻轻挠他的手心。 一抹红晕爬满夏允平的面颊,晕染透白的耳廓,点缀精致的耳垂。 他矜贵地像一朵娇嫩的栀子,坠着清晨的雨露诱人采撷。 迎棠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继续使坏。 簌簌簌,一条小尾巴从床帐里钻出来往上,紧紧盘上他的腰。 那日灵泉中没看清,不料他的腰比她想象中还要细,又细又有劲。 细软的绒毛挑衅地紧贴他的腰带,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钻进去。 夏允平窘迫地别过头,噙着无奈的笑意,放任她嬉戏。他出神地想,她似乎不是狐狸。 这条尾巴又细又小,只够缠他一半腰。 他压下好奇的眉峰,温柔道:“姑娘的尾巴细软,定是漂亮。” 迎棠:??? 她垂看自己粗面条一样的尾巴,脸突然有些发热。 她一直很喜欢狐狸那样又大又漂亮的尾巴,可恨没那基因,所以就算是露出原型,一般也把尾巴收起来,从后面看像个球。 夏允平夸地猝不及防,还正中红心。 她忙抽回尾巴,感觉体内灵力充盈地过分,似乎快突破了。 她拍开他的手:“不要了,你走吧。” “好,姑娘好好休息。”他帮她拉好床幔,转身欲走。 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幔,迎棠瞧见他亦步亦趋的模样。 他这么熟练,说不定以前也有人这么对他。 啧。 “允平,要不要再做个交易。” 夏允平停下来:“我没别的本钱可以拿来和姑娘交易了。” “把你的命给我,我考虑让你转正。” 夏允平沉默。 迎棠看着他笔直颀长的身影,忽然有点小紧张。 万一他拒绝了怎么办,那她面子往哪搁啊。 须臾,他柔声道:“我的命,原本就是姑娘的,谈何交易。” 迎棠:这个男人怎么该死的甜美。 “你知道共生魂刻吗?” “听说过,魂魄共生。那我岂不是占了姑娘便宜。” 很上道嘛。 迎棠轻笑,开始给他画大饼:“放心,所有法术都不会没有解除之法,只不过还没发现而已。我们‘暂时’结下共生魂刻,我保你魂魄不灭。” 他似是心念一动,但共生魂刻,哪有解除之法,她是欺负他知道的少吗。 说是“暂时”,怕是“生生世世”。 他浅浅低笑,又问:“我若身死,姑娘会救我么。” “嗯,若你我能离开魔域,阴曹地府我都翻得。” “多谢姑娘。” 这是……同意了? 迎棠激动地坐直身子,笑靥如春:“那我就不客气了。” 迎棠寻思结共生魂刻是大事,她堂堂魔尊有了炉鼎,怎么也得让全魔域都知道。 要大办特办! 事不宜迟,趁夏允平还没反悔,她手一挥,当即凝出千百个灵力做成的邀请函来:“阿卿!把所有人叫去魔王殿,本座今晚就要在魔王殿与夏允平结共生魂刻。” 阿卿:??? 一石激起千层浪,突如其来的邀请函把整个魔域搅得天翻地覆。 迎棠准备睡一觉,等晚上起床,美美喝一碗甜羹顺便梳个漂亮的凌云髻。 -- 第16页 魔王闭关还未能出。 毕竟骨头全都得重组,哪有这么快的。 丹缘与王刍二人本也准备闭关,谁知一道邀请函打下来,突然风驰电掣,四方魔众乌泱泱一片,风风火火往魔王殿赶,踏破了魔王殿的大门。 丹缘:什么情况! 她昨夜收拾夏允平未果,今儿一早,天外倏然飞来一根簪子,直接刺穿了她的手心。 那簪子满含迎棠的魔气,谁也不敢妄动,她越挣扎就越疼,愣是这样被挂了整整一天。 期间还被迎棠劈头盖脸扔了几封邀请函,说要在魔王殿举行什么备鼎转正仪式,直到王刍赶过来才救下她。 彼时她的手心依然一阵一阵地刺疼。迎棠的灵力像长满了倒刺,从手心挤兑进她的筋脉,但凡她动一动灵力,就痛不欲生。 丹缘脸色几番变化,直到走出魔王殿,越来越黑。 怎么这么多魔!是她大婚那天的十几倍! 什么要闭关几百年的蚌精长老咯,什么冬眠中的青蛙魔咯,还有早前声称自己要突破的六首魔,竟然顶着渡劫云就来了。 丹缘额头上青筋疯狂蹦跶。 王刍心里也惆怅,一句话也不说。 他这些天搞节食,说要减肥,还不愿出门晒太阳,窝在房间里拆蚌壳,整个人都有点飘忽。 丹缘黑脸看着一群无名小魔端着小板凳,一个个当自己家似的井然有序地在魔王大殿里排排坐,坐等看表演似的,心里的火气越发往上冒。 她咬牙切齿:“诸位今儿都有空?” 众魔们互相看了一眼,理所应当道:“尊者发令,怎能没空。” 丹缘一口血含在嗓子眼。 那个该死的跳猫子,一定是故意的。 喧嚣间,一阵香风袭来。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魔们忙扭脸正襟危坐,纷纷仰头行注目礼。 “尊者来了都别说话啦!” “尊者今天好美!” “嘘——” 迎棠今晚上一身赩炽长裙,火一样从天上飘飘然落下来。 长幔轻飘,于风中飞舞,仿若一朵绽开的朱槿。 她的秀足在距离地面一丈的地方点住空气,悠悠然曲腿,飘荡在空中,嫣然一副飞天盛景。 精致的下巴微仰,耳边垂珠稳稳当当,只有清风刮过时方叮铃两声。 她绛唇轻启,语气傲慢:“都来齐了?” 众魔们应声:“见过尊者。” 丹缘脸红一阵白一阵,但真看到迎棠,又不敢造次。 她手心到现在还钻心地疼呢。 “今日召集各位,是想向各位宣布,本尊,寻得一圣脉。” 圣脉?! 众魔眼睛纷纷亮起来,但一想到人是迎棠的,连头发丝都不敢妄动一下。 圣脉一出,三界夺之。 大多数圣脉都是修行的天才,但几乎逃不过被糟践的命运。上一任圣脉出时,腥火燎原,烧出一片魔域。 如今圣脉又出……迎棠这是要飞啊! 丹缘脸色更是难看:那个瞎子,竟然是圣脉? 吱呀。 魔王殿的大门被打开。 阿卿等小狐狸簇拥着一白衫少年涌入。 众魔齐齐看去,窃窃私语。 那人长得比魔域任何一个魔都要好看,比狐妖还好看,像天界的神仙。 他长衫玉立,仿若清晨翠竹,风吹不动的潇洒。长衫下,那双手洁白干净,透着淡淡的发紫的血管。 他无神的眉眼柔和,像清晨的太阳。 俊美矜贵又风华,衬得在场众人都像土匪。 他往迎棠身边一站,对从小看多了奇形怪状的魔们造成无法言喻的视觉冲击。 千言万语汇成词穷的三个字:真好看。 迎棠朝夏允平投出一丝灵力:“允平,过来。” 夏允平感受到众魔贪婪的视线,脸色不太好,迟疑地回了个“好”。 丹缘觉得夏允平的毫发无伤对比自己的满手疮痍特别挑衅。 她狠狠瞪了王刍一眼。 王刍见到夏允平与迎棠并肩的时候,脸色已经黑了。 他这两日自以为勤奋程度可见一斑——在变美的道路上。 可惜这一对比,像人间话本上的成语:东施效颦。 迎棠一双瑞凤眼垂敛,轻声在夏允平耳边道:“闭眼。” 夏允平耳尖一提,唇角轻勾:“好。” 王刍看他们俩头凑得那么近,更来气。 共生魂刻缔结过程再简单不过,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么? 他感觉胸口有一团火窜上来,直烧到他的脑门,最后轰一声爆表了,泄气了。 没办法,怂。 迎棠当众引出神识。 众妖魔惊呼。 一道渡劫巅峰的金色神识从迎棠身后突破而出,浓烈的灵气扶摇直上,捅穿了魔域的乌云。 有境界不够的小魔已经被威压刺激得毛发乱炸。 刚要渡劫的六首魔头上的大乘期渡劫云都吓得变小了。 阿卿赶紧捂住鼻子,怕鼻血乱飞,小手一挥,一个大型的结界罩起修为低的小魔。 小狐妖们擦掉鼻血耳血,继续高兴地观摩。 “尊者莫非要和圣脉结共生魂刻?” “这难道就是尊者常说的,可持续发展?” 迎棠的神识悬停在万里空中,陡然下落。 -- 第17页 整个魔王殿被这强大的灵力震地动荡不堪,墙体咔嚓咔嚓又蜘蛛网似的裂开。 神识如瀑布,浇入夏允平的头顶。 他毫不犹豫抬起温润如玉的脸。 全盘接受。 第8章 我想活着 轰隆一声,迎棠神识的后劲掀起一股狂风,吹得所有人毛发一弃往后竖起来,强大的灵风还扫过小板凳,震得小妖魔们屁股都在颤。 阿卿咳嗽两声,瞪大眼睛。 丹缘站不直,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 越强大的法术往往越简单,结共生魂刻只需要引出神识,在对方灵魂上烙下独特的烙印,自己的魂魄上便也会烙上一个。 迎棠偏要搞这么大动作,秀一波修为,真是…… 欺人太甚! 迎棠非常满意。 “从今往后,夏允平就是本尊的人。” 众魔纷纷起身:“魔尊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千秋?你们咒我? 迎棠脸登时冷下来袖子一挥:“都滚吧。” 迎棠让他们滚,众魔谁敢逗留,纷纷鸟散般,一股脑从窗户、大门飞出去,生怕走慢了一步就被迎棠打死。 不消几个弹指,整个魔王殿只剩下一片狼藉。 阿卿乐颠颠跑上去,给迎棠的漂亮裙子丢清洁咒。 丹缘脸色苍白。 她看看聚精会神的小狐妖们,再看看远处背对她的迎棠,脑子空荡荡的。 圣脉…… 不能让他活下来,否则就再也不可能压制迎棠了! 她手里的魔针凝聚成形,一触即发。 迎棠扭身睨她。 强大的威压瞬间倾轧下来,压得丹缘扑跪在地上,指尖的魔针转瞬皆空。 被发现了。 她额头布满冷汗,头也不敢抬。 迎棠冰冷如三九寒冬的声音飘过来:“开门,我要去偷情界。” 她长幔一甩,捆住丹缘。 丹缘被蛮力拽飞,劈头盖脸一阵风刀又被掼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艰难爬起来,又被迎棠的威压压趴,吐出好几口血。 透过纱幔,她甚至能看到站在迎棠身后的夏允平,唇角勾出了一个戏谑的弧度。 这个瞎子竟还有两面做派,娘的。 王刍还呆呆站在原地。 阿卿则是一脸懵逼:偷情界是什么奇怪的界。 迎棠:“丹缘,还不开界。” 丹缘踉跄地爬起来,对着魔王殿的地板一顿施法。 阿卿睁大眼睛。 一颗四方形的黑石头从魔王殿里慢慢悠悠飘出来。 哦,原来是祭繎魔尊的幽情界。 迎棠朝身后甩了一条轻幔。 夏允平听到声音,下意识接住。他顿了顿,非常上道地缠在自己手腕上。 轻幔那头传来力道,把他往前一拽。 他飞过去,撞上她的臂膀,她的头发随风拂过他的脸。 夏允平面庞温度骤升,忙往旁边退了半步。 “阿卿,看门。” 夏允平拿出补天石交给她,石头发出羸弱的光。 大量灵力从她指尖溢出,她拔出头上一根簪子,往幽情界的石头上一戳。 这样毁媒介的开界法,阿卿还是头一次见。 恐怕迎棠再出来,这界就直接塌了。 一道黑色的旋涡门蓦地出现。 迎棠拽着夏允平:“跟紧我。” 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也不问,只应声“好”。 二人进了幽情界。 阿卿俯视躺在地上就地疗伤的丹缘,又看看站在门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王刍。 他端来一个小板凳,坐下来,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瓜子:“尊者上次说的白雪王子和七个俏老鸨的故事,我复述到哪了……” 小狐狸们纷纷聚过来,七嘴八舌,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幽情界是祭繎和顺圣幽会的地方,自然浪漫不可言喻。 空气中弥漫着各类香气,每走百步,便能从一个场景踏入另一个场景。 什么雾气袅袅温泉眼、帐幔纷飞春宵阁,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看不到的。 迎棠绕了一圈,发现至少有三十来个大场景和百来个小场景。 一魔一仙,玩得还挺花。 她往补天石里注入灵力,想通过补天石之间的共鸣缩小范围。 偷情界之所以每个人只能进来一回,就是因为祭繎觉得“老娘约会的地方如此好看,必须让你们看到”和“老娘约会的地方岂是尔等蠢货可以多次观摩的”。 迎棠很能理解。 所以她们得待到找到补天石为止。 夏允平静立在她身侧,像是消失了似的。 迎棠扯一下手里的长纱。 他非常冷静又温柔地问:“姑娘唤我?” “你怎么不出声啊?” “姑娘既拉着我,我又岂会丢了。” “这里是界,不稳定。你跟紧点,我很忙,可没空留意你。” “好。” 手里的长纱忽然绷直了。 迎棠分神,顺着纱去看。 夏允平正拽着长纱,往她身边靠。 她忽然出神地想,他会不会撞上她? 他拽一点长纱走一步,眼看就要凑过来。 冰凉的指尖碰到迎棠温润的手腕,忽然一僵。 -- 第18页 他琐眉别过脸去,耳尖漫上可疑的红晕:“不小心碰到了姑娘,姑娘莫生气。” 尽收眼底的迎棠:“……” “姑娘?”夏允平好像以为她生气了,轻轻拽了拽长纱。 但听她不回应,又似乎觉得她在忙,便乖乖站好不打扰她。 迎棠脸上没来由地一热。 她好像被煮熟了。 “允平,我找补天石是要去人界,你肯定不想回去的吧。” 凡修者,要么走火入魔,要么因巨大变故堕魔,更何况夏允平当初还是带着补天石上赶着从人间闯入魔域。 迎棠想好了,找到补天石以后,就把夏允平先带在身边,等她找回妖丹或轮回印一定比现在强,她就徒手扯开结界,把夏允平再投放回魔域。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聪明小脑袋瓜里的计划。 “跟在姑娘身边,去哪都行。” 他蹲下来翻箱倒柜:“地上的我来,姑娘不要弄脏了手。” 迎棠看夏允平就像个究极表情管理怪,一直温温润润的,哪怕投一座山下去,也翻不上水花。 她火上浇油道:“补天石难得,你好不容易来魔域,又被我带出去,心里肯定很不爽吧。” “来魔域只是为了躲避追杀,如今有姑娘在,”他抬起头,特别真诚地朝迎棠在的地方莞尔,“我不怕。” 这一笑,朗月似的脸上拂过三春和风一般。 迎棠:…… 她感觉自己这只青蛙好像快煮糊了。 亚撒西恐怖如斯。 他就像个棉花,她使出什么招数,最后都被他包容住。 她突然问他:“你有什么目的?” 她就随口问问。 抱着对处处妥帖,事事完美之人的怀疑态度。 其实也并不在意。 因为她已经足够强,所有的算计都是徒劳。 哪怕他现在就跟她说他就图一个共生魂刻,想抱她大腿,问题也不大。她哪天不高兴,也能把他魂魄抽出来关在铃铛里,让他翻不起浪。 夏允平却忽然僵住。 他站起来,那双无神的眼睛对着迎棠,又好像没对着她。 微风吹开楼阁的帐幔,把幽暗的烛光染上一层旖旎。 “只想活着。”他淡淡道,难得没有一丝温情。 迎棠轻笑:“活着的定义太过宽泛,有人生如行尸走肉,这种不算真正活过。有人活得执念颇深,却一生无得,白过。还有人得过且过,日复一日过得无差无味……允平想要哪种活。” 哪种活。 夏允平垂眸,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以前的他绝对不算活。 但在她身边,他感觉自己活着。 他回了一句在迎棠听来不着边际的话:“姑娘想要什么,尽数拿去,姑娘想干什么,我都配合,只要姑娘开心。” 想干什么都配合? 迎棠的思绪瞬间飞出去十万八千里远,也不去想活不活的了。 “咳咳,找石头,别废话。” 补天石灵力熹微,迎棠只能时不时给它充会能。 她们找过五个大场景,十个小场景,依然毫无线索。 迎棠的耐心就那么丁点,屡次差点爆发要炸了整个幽情界。 夏允平总会在关键时候找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姑娘,这假人的发髻十分复杂,若姑娘不嫌弃,回去以后我想办法为姑娘梳一个。” 刚准备用灵力炸掉整个衣帽间的迎棠:“……确实好看。” 他还找到一炉奇怪的香,不紧不慢,出口成章:“这香调性不浓却粘人,香气传得远而绵长,若雨打盛棠,适合姑娘。” 刚准备一把灵火烧了这旖旎楼阁的迎棠:“我闻闻……嗯确实不错……收下它。” 更多情况下,是夏允平在界内发现了许多厨房里不曾有过的食材。 “姑娘,这能吃吗?” “姑娘吃过吗?” “姑娘喜欢吗?” “姑娘想吃什么?” 姑娘姑娘姑娘,迎棠头都炸了。 要不是他嗓音清润,每次唤她就像夏风吹过竹林般好听,她才没那么多耐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傻子,为什么不问问丹缘当初把石头藏在哪了?虽然那只蠢山鸡大概率会说谎。 不远处有个小亭子,亭内有石桌石凳,周围种满了血色的魔花。 迎棠手一挥,把这些花统统改成海棠:“允平,我饿了。” 做魔哪里会饿,但她嘴巴闲了,想吃点东西。 “好。”夏允平掏出顺来的食材,就地用微不可见的灵力凑出一个小火堆。 迎棠端详他。 他特别熟稔地把食材处理妥当,那双手又灵巧又好看。 须臾,他朝迎棠偏过头:“姑娘可否变出一些糖来?” 迎棠转手凝出几块普通的糖来给他:“不加糖也无所谓。” 夏允平摇摇头:“姑娘喜欢吃甜的。” 我有这么喜欢吃甜的? 迎棠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夏允平来之前,她已经六百年没吃过正常的饭菜了,吃什么都是一股铁锈味。 她怔怔望着夏允平忙碌的身影,心上的旌旗偷偷在微风里猎猎作响。 “……你忙你的,我坐会儿。” 她刚要歇下。 -- 第19页 那头夏允平忽然站起来:“姑娘稍等。” 他褪下白衫,青丝落在他温热的中衣上,清新的太阳香混合着圣脉灵力的诱人气息,蛊惑似的入侵迎棠的五感。 他蹲在她身侧,动作轻柔地把外衫叠整齐了放在石凳上,俊美如玉的侧颜在迎棠眼前晃过。 耳垂莹润如玉。 他仰起头,朝她温温笑:“这样坐着软和些,不能凉了姑娘。” 第9章 怕什么,有我在 以前怎么就没想过有男人的日子能这么舒心。 迎棠转念又想,其实和男人没关系,是允平让人舒心。 综上所述,她之所以之前没过上这样的快活日子,都怪阿卿不如允平。 阿卿不行。 迎棠在幽情界里吃了饭,继续找补天石。 她一个场景一个场景地过,在一间与魔王殿一般无二的房间里停下。 殿内色调昏沉,十二根细柱上攀龙附凤。殿四角点有浓香,香烟缭绕,熏得殿内烟雾弥漫。 殿中有个四方小柱,上悬着整个幽情界的内核——那颗黑石头。 设界得至少有两个界石,才能连通整个界,毁去界内的界石,界就会崩塌。 迎棠把补天石凑近那颗黑石头,没什么反应。 黑石头下面有一根石柱,石柱中间裂了一条缝。 迎棠指尖一点,发现上面施了一个必须两个人同时施法才能打开的禁制。 这要求两个人必须输出的灵力相当,但迎棠渡劫巅峰,灵力太盛,根本模拟不出和夏允平相称的灵力。 区区小机关,竟妄想难住她。 “允平,你退后。” 迎棠冷笑,“我要掀翻整个大殿。” 夏允平习以为常:“好。” 他立在一边,手往袖子里探去。 迎棠当即发力,要用灵力直接砸坏这根柱子。 但这好歹是魔尊祭繎设立的界,当初她早已突破真魔期,不可能轻易就被破解。 只是也许她也没想到会有迎棠这么莽的。 秉着受力面积越小受到压力越大的原则,迎棠直接把灵力凝成一根长针,当头刺下。 咔嚓。 灵柱破裂。 一股飓风喷薄而出。 夏允平及时掷出两根簪子,罩下两个防护罩。 迎棠往柱子里一掏。 抓出一颗闪着暗淡蓝光的石头,不漂亮,却蕴含上古灵力。 轰隆! 阿卿本来嗑瓜子嗑得快睡着了,突然被震醒。 他一头栽了个屁股蹲,又爬起来。 幽情界炸了。 丹缘被炸醒,一看幽情界没了。 那可是上代魔尊留下的唯一的界啊! 她气得又晕了过去。 迎棠拽着夏允平,飘飘然荡开界石洒落在她裙摆上的灰尘,手里拿着找了足足六百年的补天石。 “阿卿,储物戒。” 阿卿忙掏出一枚细戒指恭敬地递给她。 祭繎有界,她也有。 不过是因为她太富有,灵器太多,就专门拿小界石创了一个仓库而已。 现在,她要带着她的界和她的人,去人界了! “阿卿,看家,照顾好海棠花。” 她丢下这句话,丝幔卷走夏允平,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阿卿还呆在原地,不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尊者要离开魔域了! 他赶紧追过去,他还有重要的话要说! 迎棠闷头朝海棠林飞,到当初捡夏允平的地方。 “姑娘……”夏允平似乎想说什么,迎棠根本不听,也不想听。 她对着绝地天通的阵法一顿施法,狂轰乱炸。 阿卿刚飞过来,脚还没落地,大地轰然震颤。 迎棠手中的补天石发出耀眼的光,大量灵力从石头内溢出。 钥匙开了锁,布下了千年的结界自一个角落皲裂。 山道一整个崩开,撕裂出一个阵口。 迎棠有点恍惚。 恍惚回到六百年前的那一天。 黑暗中,她看见一个小女孩抱着自己,泪流干了,顺着鼻翼而下的,都是成柱成柱的血。 “你怎么了?” 刚穿越过来,还是游魂的迎棠好心拍拍她的肩。 她稚弱的身躯展开来,腹部赫然有一个大窟窿,吓迎棠一跳。 “我的妖丹……”她哭喊着,小手擦泪,“他挖走了我的妖丹……为什么……我那么爱他……他骗我,他口口声声说爱我,说只要我相信他,人与妖又如何,天地万万生灵皆反对又如何……” 她哽咽着,连血都要流干了。 她抓住迎棠的手:“我把身体给你,你一定要帮我报仇……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也许是原身太过幽怨,迎棠只稍微回忆下,心就会刺痛。 夏允平踉跄地走过来,抬手遮住从阵口吹出的狂风。 “允平,跟我走。” 夏允平捂住撕裂的胸口,被疼痛绞得回过神来:“好。” “尊者!”阿卿被风吹得流泪。 谁知大地忽然又强烈地震颤起来,那阵口竟肉眼可见地合闭了。 阿卿一张小脸撞上了无形的结界,差点把鼻子撞扁。 “尊——者——” 他嘴贴着结界哇哇吼, “我能不能七天铲一次狐狸屎啊——” -- 第20页 * 迎棠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好似坐了几遭过山车。 几个弹指后,她倏地清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于悬空的状态。 周遭黑洞洞一片,似乎是个山洞。 潮湿的地面在她的头顶,她的发尾差一点就要扫到粘腻的泥巴。 她一个旋身翻转过来,飞正。 有花香。 不是海棠花香,是别的花。 她艰难地从脑海里寻找几百年不曾闻过的气味。 好像是……栀子花。 还有青草的香气。 她定睛,看到涓涓细流从山洞内部淅沥沥流出来。 溪流旁边趴着两只纽扣似的小瓢虫,互相用触须试探对方漂亮的小壳。 它们只是普通的小虫子。 不会朝你biubiubiu乱射灵力,更不会噌地变出十七八只手脚对你说:没想到吧我是甲虫妖堕的魔。 迎棠笑了,食指轻轻推了一把小甲虫,它当即翻了个个,四脚朝天乱叉巴。 弱小,又可爱。 她离开魔域了。 她到人间了! 手里的补天石在穿过结界时不堪重负,碎成齑粉,再没有一丝灵力。 身边传来一身闷哼。 夏允平艰难地站起来。 相比于迎棠的完好无损,他显得有些狼狈。 迎棠随手甩了几道清洁咒过去。 “走,我们出去看看。” 夏允平蓦地抓住她的手腕:“别出去,外面可能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他喉头滚动,手克制不住地发颤,手背的青筋一根根竖起来,浑身散发出骇人的煞气。 迎棠这时候才深刻感受到,他也是个魔。 “我离开的时间不算很久,他们一定还在守株待兔。”他说,“别轻易出去。” “怕什么。”迎棠拍落他肩上的灰尘,“有我在。” 夏允平忽然被打了定心丸。 她很强。 他不用怕的。 迎棠拽住丝幔,迫不及待带他飞出去。 出洞后,豁然开朗。 人界的太阳纯洁而耀眼,是泛白的金色,不像魔域,红不红金不金的。 她沐浴着阳光,琥珀色的眼睛被照得透亮。 好暖。 天宝石一样篮。 云像棉絮。 鸟语花香,枝繁叶茂,全是碧绿的生机。 迎棠扬起脸,任凭阳光把她照得暖呼呼的。 还没享受一会儿,山体倏然移动起来。 密密麻麻的阵法像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骤然显现,把原本明媚的天空遮挡地晦暗,也挡住了太阳。 谁啊,真扫兴。 迎棠睁开眼。 十几个长衫人执剑飞来。 众人站定,均是一--------------銥誮愣。 方才魔气大震,他们还以为是夏裴回回来了。 谁知从山洞里走出这么一个…… 仙子? 仙子一身火红的裙幔在空中飞舞,翻飞如花的裙角扬了又扬,露出细长莹白的小腿,脚踝还挂了一颗灵力充盈的琉璃铃铛。 那张脸……是神女般的样貌。 如花树堆雪,又如新月清辉,偏又坠上点到为止的娇艳,袅袅婀娜。 不可方物,倾城绝艳莫如此。 她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众人心里那根脆弱的心弦。 都匮乏了。 世上所有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 作为修士,也见过不少漂亮女修。当初天界大门敞开,也有仙子下凡。 却无一能与她媲美。 大美当前,默然无声。 “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准别人晒太阳么?” 仙子的声音像五月初的海棠,娇嫩清越。 大家竟纷纷愧疚起来:“不知仙子是哪个宗门的前辈,我等以为有魔障,扰了仙子雅兴,还请仙子赎罪。” 他们叫她仙子,迎棠傲气地扬起小下巴。 她本来就很美,根本不缺夸。 众人顺着迎棠手里的长幔看去。 一个白衣少年从洞里走出来。 他的眉心紧蹙,手警惕地扶住身侧的海棠花枝。 他的唇角,扬起讽刺、憎恶又戏谑的笑。 方才还一口一个仙子的弟子们瞬间变脸。 “是夏裴回!” “大家速速结印!” 夏、裴、回? 哪位? 迎棠突然看向夏允平:“你叫夏裴回?你骗我?” “不敢,字允平。” 迎棠:“……” 她轻轻一挥手。 恢弘的灵力把众弟子接连扫倒,纷纷吐血。 “何方妖女在此作祟!”渡劫初期的灵力大震,老者深闳的声音在树林内回响阵阵。 “众弟子还不快快结印!” 青阳宗第十峰的青圭长老从天而降。 众人艰难站起来,口决声如同念经。 天上密布的阵法发出刺眼的白光。 夏裴回脸色蓦地白了,闪身挡住迎棠:“姑娘快闪,这是缚灵阵。” 迎棠盯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有些晃神。 缚灵阵她没听过,名字挺唬人的,应该很强。 既然很强,你这么弱,挡在我身前做什么? 青圭大吼:“妖女,还不快束手就擒!” 缚灵阵天罗地网,小蝇也难逃。 -- 第21页 迎棠有点恼意。 她拽着夏裴回的领子,把他按到身后去,拔掉头上的珠钗往天上一掷。 第一层缚灵阵当即碎裂。 夏允平抬花枝挡住即将砸到迎棠的碎片,凭借声音确定模糊的方位,把它们统统劈飞。 青圭眸色暗下来:夏裴回看起来不同往日,他莫非是炼体了? 圣脉堕魔,断不可留。 他当即催念。 缚灵阵一个接一个疯狂下压,泰山压顶般的压力轰的一声,方圆一里的树噼里啪啦统统栽倒。 青圭师祖定睛凝视前方。 飞扬的尘土散去,迎棠依旧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 只是,她额前的头发散落下来几根。 “老匹夫,”她满脸杀意,把夏允平全全护在身后,“你弄乱本尊的头发了。” 第10章 我家姑娘 青阳宗大殿,宗主等人已闭关将近大半年。 他们一直追踪着夏裴回,掌握他的行动。 圣脉重要,若是堕了魔,须得尽早去除,若被魔族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一痕冷气从窗外刮进来。 宗主睁开眼睛,蓦然回首。 第十峰青圭长老,以及第十峰精英弟子的长明命灯竟在眨眼间通通熄灭! 厅内死一般的沉寂。 “师兄,青圭怎么可能……”第五锋长老惊起,“他可是渡劫境界啊!” 宗主再看那一排灯,确是一丝灵气也没有了。 不妙。 “可能有什么变数。” 他神情峻冷,“传音宗门各峰在外的弟子,若遇夏裴回,立即禀报,定不遗余力除之!” * 阳城是沧州最南边的大城,乃各州交易必经的重要商业城镇。南来北往,都是富得流油的商贾。 富饶的迎客来客栈外,喧嚣热闹。 青茷站在客栈对面啃包子,手里转着门派的传音玉简,烦得直挠头。 他亲眼看见夏裴回堕魔后乱杀一气,于是他放跑夏裴回,还偷了青阳宗的补天石,原意是想还人自由。 留他在人间,只有死路一条,去魔域,说不定还能闯闯。 可他又自责起来。 夏裴回是圣脉,他就算堕了魔,也很可能被魔域的魔吃抹干净。 宗门里的藏经阁都说,魔域的魔奇丑无比,嗜血成性,手段之残忍常人无法想象。 夏裴回这种特殊体质,走到哪里不是地狱呢。 他心想,夏裴回回来了也好,人间总比魔域好,所以他赶紧追到结界附近的阳城,想碰碰运气。 万一夏裴回又被别人抓住…… 正心烦呢,他忽然看到一个清俊少年从客栈里走出来。 瞧那身形,十分熟悉。 不会吧不会吧。 他戴上兜帽,三两下吃干净手里的包子跟上去。 真的是夏裴回! 他激动凑过去,做贼心虚地缩着脖子拉紧兜帽,拍拍夏裴回的肩:“殿下?” 夏裴回微微偏过头:“青茷?” “殿下,真的是你!”青茷看看左右,刻意压低声音,“你怎么能在大街上晃荡呢,现在整个青阳宗、皇室都在找你!” 夏裴回淡淡道:“我家姑娘废了一根簪子,我为她买一根。” 青茷:“哦,那你也不能就这样出来啊,好歹伪装……” 等等,什么? 谁? 夏裴回从腰间抽出那根海棠枝当盲杖使,沿街摸着摊位。 青茷问:“什么姑娘?” 夏裴回很淡定:“她一手灭了第十峰。” 青茷惊得眉毛飞起来。 原来青阳宗忽然传信所有弟子,是因为第十峰全灭了。 第十峰上那都是什么人,是青圭长老啊! 青圭长老渡劫前期,是目前除了闭关长老们以外,最牛的存在。 能一举灭了第十峰,那得什么境界,渡劫后期?渡劫巅峰? 那能叫姑娘吗,那是女魔头吧? 夏裴回摸到一根簪子,非常温润的质地。 商贩一顿猛夸,说这暖玉多么多么稀有,多贵多贵。 夏裴回又摇摇头,放了回去。 “抱歉,我家姑娘不喜欢这样的。”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够贵气。” 青茷:“……” 一路上,夏裴回简洁明了地把魔域的事交代了一遍,扫了几个著名的灵器饰品店,高价拿下五根发钗。 青茷看他从一个戒指里掏出无数上品灵石,差点被亮瞎眼。 青茷听说迎棠有多强后,感觉很没有实感:“虽然她灭了第十峰,但昆仑那个天上下来的温凉真人可是真仙,若是碰上温凉真人,你们俩脑袋都要开花。” 夏裴回不理会他,卷走发钗,攥着海棠花枝转头就走:“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去买些食材,该回去做饭了。” 青茷:??? 他一时不能接受。 夏裴回亲手挑选食材,说什么蔬菜必须带露水的,肉质必须嫩,必须新鲜,活肉部分最好。他还亲自带到客栈的厨房去,要亲手下厨。 青茷不明白,也不想问,甚至怀疑夏裴回被夺舍了。 他手指抠牙,想到夏裴回刚入魔时的疯癫,脑子里一片浆糊。 “你和那个女魔头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炉鼎,”夏裴回揉面的手顿了顿,像被太阳照到的小树苗,发自内心地笑了,“刚转正。” -- 第22页 青茷:??? 以前谁说炉鼎,夏裴回脸色就会阴沉地跟死人一样,不管对方什么境界,都要冲上去杀得一干二净。 他那时候整天死气沉沉的,每天都在杀人、自杀之间游离。 青茷吸吸鼻子,重新打量夏裴回。 他会不会误入了什么秘境。 对,眼前这些都是他的心魔,怪不得如此不真实! 青茷虚假地安慰着自己,秉着要欺人先自欺的原则,强行认定这是幻觉。 此时,迎棠正坐在窗棂上看太阳,看蓝天,看白云。 自从吸了夏允平身上的灵力,她的修为水涨船高,眼看就要突破了。 她得先找个灵气充裕的地方突破才行。 偶尔有漂亮的小肥鸟飞过——不是那种好多个头或者长了一排翅膀、眼睛多到脑袋塞不下的丑鸟,是正常的鸟。 多得是蓝尾巴彩羽毛的鹦鹉嘎嘎叫唤,还有小喜鹊在屋头筑巢。 真美。 她哼着小曲,因为身上浓郁的海棠花香,吸引了不少漂亮的小蝴蝶。 她伸出手,小蝴蝶停在她的指节上,用触须挠她。 迎棠欢快地笑起来。 “姑娘很开心。” 夏裴回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房梁的阴影几乎要把他埋起来,“我做了牛肉馍馍,还买了一只烧鸡,煲了一锅甜羹。” 他放下海棠枝和食盒,沉默地一盘一盘摆上桌子,摆好碗筷。 迎棠翻下窗棂:“人间真是个好地方。” 夏裴回手一顿:“是吗。” 她咬一口那块夹了真牛肉的馍馍,餍足地觑起眼睛:“好吃。” 夏裴回安静立在一边,听她细细的咀嚼声。 时光静静地。 他手指紧紧按住桌面,用力抠了一会儿。 稍倾,他打破了沉默:“姑娘接下来什么打算?” “找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我要突破了。” 夏裴回眉头一皱:“那姑娘岂不是,要飞升了?” “不会,”她摇摇头,“人修妖修渡劫期后飞升成仙,再修真仙境金仙境,方能成神。但魔渡劫期后紧接着是真魔期和天魔期,最后成神。” 她最多只能修到真魔期,天魔期的突破需要强大的魔元,她没有。 “你放心,我就算飞升,也会带着你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夏裴回的心莫名沉下来一些。 他拿出一个小包裹在桌上摊开,展出五根华丽的珠钗:“姑娘看看,若不喜欢我便再买。” 迎棠一根一根挑剔地端详。 夏裴回夹起一块鸡肉放嘴里,干巴巴地嚼。 耳尖微微提起。 一阵香风拂过,是迎棠把五根钗子都拿走了:“我都要。” 夏裴回淡淡“唔”一声,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姑娘要买个丫鬟么?” “不用。” 她漫不经心地把一根钗子贴到夏裴回手背上: “任丫鬟手能巧出花来,哪及允平好~” “姑娘莫要调笑。” 夏裴回耳尖红了起来,心情大好。他握紧钗子,手扶上她顺滑的青丝,一丝不苟地帮她戴钗:“姑娘一会就动身么?我已差一个故人去寻马车了。” “好啊,先出城,寻个灵力充沛的山头。” 用完午膳,迎棠正准备大喇喇出门去,被夏裴回拦下,递来一方面纱。 “姑娘大美,若引起骚动,我怕那些庶民惹姑娘不快。” 青阳宗什么美貌女修没有,但早前迎棠出山洞,一群修士争相唤其“仙子”,夏裴回便猜到迎棠定是美貌至极,不若书上写的那般罗刹模样。 迎棠笑眯眯接过面纱:“允平想得真周到。” 站在客栈门口的青茷:…… 他第一眼看迎棠,就断定她一定是狐狸精堕魔。 第二眼看迎棠,又断定一定是这个秘境的心魔在考验他,偷窥了他的理想型,还放美数十倍摆在他面前勾引他。 第三眼看迎棠,脑子里全是佛修的经书和青阳宗的静心咒。 呵,区区心魔,创造的幻境还蛮真的,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 迎棠:“他就是你的故人?” 夏裴回:“是,他是青阳宗弟子,名青茷。雨过天青,其旗茷茷。” 她轻飘飘睨了青茷一眼。 只这一眼,威压像是从天上砸下来似的。 青茷头皮发麻,脸色瞬间比纸还白,忙背过身去眼神往上飘,心中大恸:这些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唉这心魔造的太阳还挺刺眼的哈.jpg。 迎棠觉得这修士怪奇怪的,内心戏好像很丰富,感觉一惊一乍的。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戴好面纱的迎棠走出迎客来,饶是那身段、水泽熠熠的瑞凤眼,随风飘扬的青丝珠玉、环佩叮当,就够往来凡人、修士们惊叹的了。 夏裴回不知打哪买来一把伞,只几步路也怕她晒着给她撑着,真正做到了事无巨细、体贴入微。 他扶她上马车,迎棠高兴,顺手轻巧勾住他的后领,也拉了他一把。 青茷脸色又青又白:这个女魔头怎么跟拎猫似的拎太子殿下。 他小心翼翼看夏裴回的脸色,谁知夏裴回根本没生气,只怔愣了一会,整整后领就进车去。 -- 第23页 青茷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 马车内宽敞透光,内置雪中春信香薰过的帘子,半透的,即便拉上车内也不过于阴冷。 车垫是阳城能找到的最软的绒垫,布下软乎的符咒,锦绣华美,别具雅致。侧面还放了一座上小桌,小桌上有温好的食盒,食盒里面有些新鲜点心,还有一壶热茶。 食盒旁边,甚至还有解闷的小书。 都是夏裴回吩咐准备的。 迎棠满意地端起那壶茶,为自己倒了一杯。 颜色粉粉的,原来是花茶。 不得不说,身边有个允平,生活品质都不用自己操心了,很是舒坦,深得她意。 青茷时不时束起耳朵,用一种“女魔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奸计”的眼神瞟车内。 迎棠:……这个修士到底有什么毛病。 她戏弄他:“青茷,你若再看,我便挖了你的眼睛。” 青茷吓得脊梁骨倏地打直了,像一根腕尺。 夏裴回打开座下暗格:“姑娘若是累了可以先歇着,我备了软毯和枕头。” “知道了。”迎棠满意得合不拢嘴。 忽视驾车的二货,小日子还是惬意起来。 出了阳城是一片山地,山道狭隘,寻常马车寸步难行,需翻越山头,穿过山城,才能抵达青阳山脉。 马车禹禹前行,迎棠看小书看到一半没兴趣了,又听夏裴回说了一会儿人间现状。 “天下本为五洲,后来绝地天通,再无魔族纷扰,又因沧州血脉自古正统,且有仙帝亲赐仙品玉玺传承,便一统天下。” 夏裴回淡淡说着,手不自觉在身侧握紧:“仙品玉玺关乎一国兴盛,哪怕有好事者篡位,也得先盗得玉玺。玉玺通常由上一任帝王亲授,不得玉玺者,也得不到天下人心。一些反贼或囚禁正统,或挟天子以令诸侯,多为此尔尔……我说多了,这些都是人间俗事,倒是与姑娘无干。” 倏地,一只脚搭到他腿上,轻轻蹬了一下他的腰。 “姑娘?”他微微偏过头,“可是我说了什么,惹姑娘不快?” 车外的青茷闻声,浑身汗毛又竖了起来。 那头没有声音,呼吸均匀。 原来是迎棠躺着睡着了,正在神识里养精蓄锐,为雷劫做准备呢。 夏裴回隔着裙子把她细秀的脚放好,打开座下暗格,拿出软毯。 他摸着长座过去,给她盖上。 她的呼吸软软的,香香的,打到他的脸上。 夏裴回一扫方才的阴霾,帮她把毯子掖掖好,不经意碰到她细腻的脖颈。 风轻轻地,云过无痕。 他十分刻意地抬手整了整自己并不乱的衣襟。 指尖弥散开海棠花香,随着他的动作,轻飘入他的鼻腔。 海棠花红,也爬上了他的面颊。 第11章 允平,给他号 青茷没听见声音,以为夏裴回被杀了。 他忙掀开帘子,恰巧看见这一幕,见鬼了似的又放下,甚至怀疑自己为啥就当上车夫了。 附近灵力最充沛的山头,离阳城有很长一段距离,马车走走停停,赶了一个月的路。 让青茷奇怪的是,女魔头半点抱怨没有,出来郊游似的,到哪里都要下车观光一圈。 她偶尔还和夏裴回唠嗑几句,魔音贯耳一般教他唱一些不着调的歌,或者说一些他没听过的诡异的魔域童话故事。 但多的是入定睡觉,养精蓄锐。 一个平凡的中午,即将到达目的地的马车蓦地一震。 青茷赶忙用灵力拖住马车,让它平稳落地。 他们似乎撞入了一个大能的灵力场。 他往不远处眺望。 天朗气清,山脉灵气缥缈。 前方山道上,有一处小亭,里面坐了几个女子和一个男子。 小风阵阵,有细水滴滴答答落在翘角上,清丽如画。 青茷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心里告爷爷告奶奶:千万别碰见青阳宗的人啊。 迎棠从灵府中苏醒过来。 她要渡劫了。 “我们是不是到了。” 夏裴回稍稍打起帘子问了青茷,回她:“到了,但我们还在山腰上,没上山头。” 她感应了一下周遭灵力,勉强可用。 “允平,我就在这里突破,你帮我准备一下。” 夏裴回说“好”,打起车帘下车去。 迎棠盘坐在马车内,将灵力勉强周转几遭,指尖忍不住颤抖。 灵府开始疼了。 每一次突破,对她来说都是涅槃。 突破会让她的筋脉、灵府容纳更多的灵气,但没有魔元,磅礴的灵气也增加了灵府和神识的负担。 她把储物戒给了允平,让他从里面倒出极品灵石堆成山,在中间掏出一个洞让她坐进去。完了还要拿出许多保命的灵器,统统堆在旁边供她取用。 寻常修士突破,用灵力、修为抗雷即可,但迎棠体内灵力暴动,导致她一分灵力也拿不出来,更惶提分神抗雷,只能砸法宝,或是用肉.体硬抗。 用灵器时还没法用自己的灵力驱动,只能暂时调动周围灵石的灵力。 每次渡劫,迎棠心里都很没底。 不一会儿,渡劫的雷云轰然而至,大有黑云压城的气势。 “姑娘,好了。” -- 第24页 迎棠下马车。 夏裴回很上道,选了个开阔之处,倒是离那小亭不远。 “真人快看,那姑娘是要突破么?” “也不知是什么境界,今天可算她撞大运遇到真人。” “就是就是,我突破的时候要是真人在一旁就好了。” 小亭内女子们嬉笑,迎棠只觉得她们吵闹。 她命令似的对青茷说:“带允平飞远一点。” 青茷都有点紧张了:“多远?” 迎棠:“飞出整片山脉。” 整的跟真的似的。 青茷被周边灵力的波动挤兑得喘不过气,乖乖拔剑:“殿下?” 夏裴回沉默了一会儿:“姑娘有事便唤我。” 眼见青茷带夏裴回御剑而去,迎棠瞥了一眼亭中几个无名小卒,也不管她们死活,就地盘坐。 青茷带着夏裴回飞到一半,夏裴回拉住他:“就到这儿吧。” 稀碎的清光撒下来,衬得他的脸白得像羊脂玉:“雷云可大?” 青茷冷汗直冒:“大,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雷云。” 夏裴回周身的气压很低,他敛目握住腰间那根海棠枝,凝神细听。 天上雷云滚滚,狂风大作,马车车窗咯吱咯吱响,车帘被吹得横飞。 迎棠拿下头上所有的钗子,往四方投去,设下一个保护阵法。 不远处的小亭内,男子手握一串佛珠,忽然一顿:“这是……飞升雷?” 女子们纷纷震惊。 还没等她们发出疑问,天上划过一道闪电。 第一道劫雷应声而下,如电龙骤然坠落,劈在迎棠的保护结界上。 电光把一片山峦都照得骤白。 青茷惊得耸肩:这劫雷影响范围也太大了! 夏裴回眉头紧蹙,手攥得更紧了。 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每一道雷都比迎棠的脖子还粗。 她冷汗蹭蹭蹭地往外冒,灵府里的灵力掀起滔天巨浪,四处咆哮。 疼。 太疼了。 每一道雷都像长满了倒刺的长鞭钻入七经八脉,乱滚一遭。 迎棠最怕疼了,几百年的修炼就是不想受苦。 她微不可闻地倒吸气,面上坚强,晶莹的泪却被疼得冲出了眼眶。 亭内的女子们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这一道飞升雷打下来,余波都把她们的元婴震得左摇右摆。 啪! 亭内男子捻着佛珠站起来,为小亭子设下一保护罩,目光复杂地看着迎棠。 又是一道雷,劈碎了迎棠的结界。 迎棠被打得弯了腰,背上已然皮开肉绽。 她开始往头顶上丢法宝。 第七道。 迎棠吐出一大口血。 夏裴回睫毛一颤。 共生魂刻让他感受到强大的生命威胁。 迎棠喑哑地咳了数声。 她撑着地,慢慢地撑起被劈弯的娇嫩脊背。 特码的,太疼了! 粘腻的鲜血从唇角划出来,触目惊心。 一双眸子泛出红宝石一样光,与电光融为一体。 亭内的男子心头一颤。 入眼的是破碎的,缺失的,遗憾的,凄凉的美。 却又那么坚强。 第八道天雷赫然劈下。 亭内男子甩出一个花架子保护咒,试探迎棠的修为。 劫雷一下子把保护咒撑起的屏障劈裂,变得越发强劲,把迎棠的肩膀劈开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汩汩地流。 第九道天雷紧接着劈下。 夏裴回攥着外衣的手指一颤。 他用微弱的灵力暗自凝出一个诀,催动那根海棠花枝。 海棠花枝迸发出迎棠的灵力,飞速飞向迎棠,为她挡了些微的雷力,其余的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迎棠的肉身上。 她被打得身子一歪,跌了下去。 青茷吓得动都不敢动。 夏裴回:“青茷,回去。” 劫后未天晴,雷云意犹未尽似的在空中徘徊了几息。 亭内的男子一步步走过来。 迎棠有气无力,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瞪他:你谁?刚才是不是你帮倒忙! 她伸出手。 男子愣了愣,意味深长地朝她莞尔:“恭喜姑娘突破成功。” 他伸手要牵她。 谁知迎棠只是去拿那根海棠花枝。 男子笑容一僵,连带着手也尴尬地僵在空中。 她用残破的袖子擦擦脸,勉力坐起来。 夜幕般的青丝顺着她的肩头滑下来,显得她孱弱又冷艳。 “允平……”她有气无力地唤一个名字。 不一会儿,青茷和夏裴回御剑而来。 夏裴回蹙着眉,先是摸到一片被用废了的灵石堆,他用力扒拉开,最后碰到迎棠的小臂,猛地缩了一下:“姑娘,你可还好?” 从未有人在她渡劫后这样温柔地关怀她,反叫迎棠生出些委屈。 她吸吸鼻子:“我不好,马车坏了,你背我。” 夏裴回一愣,旋即无奈地笑了: “姑娘有命,莫敢不从。”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息,共生魂刻让一个刚受过雷劫的灵魂疯狂想找另一个完好的灵魂疗伤。 “动不了,疼死了。”她拽住夏裴回的手腕,明目张胆地吸他的灵力。 -- 第25页 “好,得罪了。”夏裴回扶起迎棠,任她吸取。他蹲在她面前,朝她侧侧脸:“姑娘,上来吧。” 迎棠大方趴过去让他背,面颊擦过他红得滴血的耳廓,还偷偷把脸上的泪往他肩上蹭。 夏裴回的脖子细腻白皙,随着她的动作温度陡升,耳下的血管跳得厉害。 他轻轻托住她,身子僵硬地不行。 那青衫男子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站在原地杵着,像个柱子。 迎棠:“你挡路了,滚开。” 男子:…… 亭子里的一众女修们这才从方才巨大的雷劫中缓过来,零零星星朝迎棠这儿走。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方才真人替你挡了一道雷劫,你怎的连句谢谢都没有?” “就是,若没有真人,你根本突破不了!” “也没见你飞升,恐怕是修了什么禁术,老天爷不想让你突破才降下天罚吧。”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对迎棠口诛笔伐。 迎棠只当她们放屁,要不是刚才这蠢货帮倒忙,她肩头不至于裂开一个口子。 青茷刚从“女魔头竟然突破了”中缓过神来,再听她们口中真人长真人短的,吓得目眦尽裂:“贵,贵尊可是温凉真人?” 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夏裴回说的那句“要是给温凉真人碰上,你们俩都完蛋”,差点白眼一翻直接倒地。 男子不回答,全当默认了。 他的目光没法从迎棠身上挪开:“我与姑娘有缘,姑娘身受重伤,不如随我去昆仑暂歇。” 夏裴回感受到他伸手带出的一阵风,警惕地后退一步。 迎棠把夏裴回箍地紧紧的,冷笑:“不去,滚开,别让我说第三次。” 青茷灰溜溜跑到迎棠身边给她秘密传音:“姑奶奶,咱们放低姿态,这位是天上派下来的温凉真人,是真仙!您老打不过的!” 放低姿态? 迎棠的词典里没这个词。 她横了六百年,凭什么对一根柱子放低姿态,哪怕她现在重伤,也不可能。 再说了,她如今已是真魔初期,就凭他那花架子,若真打起来,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姑娘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温凉忽然忧伤道,“可惜故人已去……” 这是多少年前的勾搭套路了? 迎棠嘲讽他:“我不缺故人,更不缺小弟,你若非要套近乎,我可以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备鼎的位子。” 青茷吓得想立马拔腿走人。 请仙人当自己炉鼎?还是备用的,真亏这女魔头说得出口。 温凉真人身后的女修们气得七窍生烟,鄙视又嘲讽得看着迎棠,纷纷准备三百六十度语言羞辱她。 迎棠哪里看得上这货,不过是出言讽刺他让他识相地滚远点。 谁知温凉真人好脾气地拦住她们,朝她笑出满眼秋波:“好啊,还请姑娘予我个号。” 女修们一个个目如铜铃瞪着迎棠,不敢插话。 夏裴回眉头紧蹙,面上头一次堆起不耐。 他掩盖似的轻轻把迎棠往上挪了挪,让她趴稳当了,托着迎棠的手发紧,手背上经脉立显。 迎棠一双美眸直直端详温凉,满头问号。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熟悉感。 莫非,这人与原身有故? 她狡黠又阴恻恻地笑了:“好啊,允平,给他个号。” 夏裴回喉结滚动一番,最终从戒指里甩出一张号码纸:九九九…… 迎棠:??? 她面上淡定:“滚吧。” 谁知温凉收了号,竟道:“可见前面的人都不在,那我就厚脸皮插个队,与姑娘同行吧。” 夏裴回双唇紧抿,清瘦的背脊彻底僵直了。 第12章 他很喜欢 丢下一众女仙,温凉真人跟着三人往驿站休息了几天,期间夏裴回待迎棠依旧无微不至,叫他开了不少眼界。 后来,众人雇了新的车马,决定往青阳宗去。 “昆仑一脉承袭至今已有千年。 绝地天通后,昆仑兢兢业业,勉力修行,飞升了不少仙人。 后来,顺圣帝陨落,照晏天帝继位后,开启人界与天界的结界,再助下届飞升。 我便是天帝下派到人界的真仙,是一百年前,自昆仑飞升的。” 温凉真人十分殷勤得地在马车周围罩上保护罩,还一路叨叨昆仑,叨叨自己的身世。说到自己飞升的时候,一双桃花眼笑得那叫一个秋波如浪。 无论是他的做派,还是说话的神态,都让迎棠很不爽。 骨子里的排斥。 按道理这温凉真人够强够美,一伸手就是仙器法宝,殷勤还嘴甜,太讨女孩子欢喜了。 但迎棠总觉得这家伙笑得渗人,像图她什么似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嫌弃地错开他粘腻的视线,望向闷头默默为她剥橘子的夏裴回。 还是允平好,认真做事不耀功。 以往温凉但凡说出自己的飞升事迹,都能得到女孩们八分崇敬。 如今他踅摸一圈,也没在迎棠脸上找到些许崇拜,心头讪讪:“妖族近年飞升的大能确实不少,估计迎棠姑娘见得多了。” 迎棠是魔,在一点魔气也没有的人间不想自找麻烦,就压制了魔气。 但迎棠又是妖入魔,身上的妖气就像一个人自带的气息,是抹不掉的,故被他以为是妖修。 -- 第26页 她啐他:“像你这般啰嗦的备鼎,我倒是头一次见。” 温凉真人一噎,好脾气地朝她笑,还准备为自己辩解一番。 夏裴回见缝插针,递来橘子:“姑娘,吃些爽口的。” 迎棠欢乐地掰下半个吃,温凉轻笑:“姑娘如此境界,为何还要食凡间俗物?我有许多天界佳酿,能缓解姑娘突破后的苦痛。” 夏裴回神色一凛,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橘子显得那么平凡又娇小。 迎棠寻思你好东西多是吧,那行,不要白不要。 她不客气地摊手:“好啊,拿来。” 温凉从乾坤袋里掏出不少灵物,迎棠照单全收,转头就塞进夏裴回的储物戒里。 夏裴回:…… 温凉:…… 饶是青茷在外头驾车,也受不了这水深火热的氛围,赶忙插嘴转话题:“真人怎会在此?” 温凉一字一句,说得又清楚又意味深长:“青阳宗出了内鬼,盗走门派圣物补天石,掳走太子夏裴回,夏裴回许是遭受了此人的虐待,竟半道入魔,用补天石踏入魔域,谁知周而复返,斩杀了青阳宗第十峰长老及精英。 如今二皇子临危受命,接替兵权,为守护沧州,派出万人兵马集结青阳宗。此等关乎人间气运之大事,昆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上界也下达了天命。” 夏裴回手一抖,橘子差点掉出去。 内鬼本鬼青茷一脸懵逼:你说谁虐待夏裴回?每个字我都认得,怎么合起来我就听不懂了呢? 迎棠没想到,自己随便就捡了太子。 但事情显然不是温凉说的那样简单。 她猜到这个“内鬼”八成就是咱们的车夫,又意味深长看了夏裴回一眼。 橘子都被夏裴回捏出汁了。 他倒不是怕被温凉发现,而是他自始至终没向迎棠透露过自己的身世,怕她生气。 更怕她嫌弃。 嫌弃他的污秽。 “依我看,”她不以为然,“这个二皇子积极阋墙,才是别有居心,事情真相如何,倒也不必只听青阳宗一家之言。” 她接过橘子,往夏裴回嘴里塞去一瓣:“你吃。” 夏裴回先是一愣,鲜嫩的汁水在唇齿见绽开,清甜可口。 他松快下来,挂上温暖的笑意:“好。” 橘子很甜,他很喜欢。 温凉尽收眼底。 他对一个小小入魔太子兴趣不大,本就是得了青阳宗的好处才追踪至此。 人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也不怕人跑了。 只是……他朝迎棠抛去一个多情眼。 只是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马车受温凉的灵力驱使,快得像火箭。仅仅两日,便已绕过山城,来到青阳宗山脚。 青茷觉得他们这是在送死。 迎棠倒不在意,她才看不上那些青阳宗的人,任凭他们四处追杀她们,来一群打一群就是。 最紧要还是先找到妖丹。 在她有限的记忆力里,正如现在的秋日,那个男人经常在一片满是枫叶的树林里与原身幽会。 枫林灵气充沛,应是哪家门派的山林。 迎棠问青茷,青茷说:“青阳宗的外山就种满了枫叶。” 原来是青阳宗。 那个狗男人贱名狗剩,就是这个门派的外门,既然剖了她的妖丹,一定修为大涨,得入内门了。 呵,她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莽了。 当然,报仇之前,还是要实地勘察一下。 青阳山脉的顺城城门口。 青茷特意用早年学来的易容术把夏裴回涂黑,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他还朝温凉解释:“他是个炉鼎体质,真人恐怕已经知道了,我这是怕他被别人肖想,是吧,姑奶……咳,迎棠姑娘。” 迎棠不理他。 心想你把我的漂亮允平都弄丑了。 马车顺利驶入顺城,在一家名叫凤凰栖的客栈停下。 顺城是青阳宗山脚的大城,来往修士多,仙气萦绕,店家在院子里种了许多梧桐树,自诩为凤凰栖。 温凉率先下车,要扶迎棠,迎棠看到两只手朝她不约而同伸过来。 一只细皮嫩肉养尊处优,还缭绕着仙气,一只骨相清秀,手背上还有隐隐疤痕。 她果断握上那只布满伤疤的。 温凉:…… 夏裴回垂头,暗暗牵起一抹笑意,又替迎棠展开伞。 人来人往,他一根海棠花枝试探着走得慢,迎棠拽着他的袖子走。 客栈里挺安静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往他们这儿聚焦。 温凉身着青衣,手握佛珠,正气凌然,仿若神姿。他朝迎棠一笑,桃花眼风流旖旎,秋水恒生,最是吸引女修士的目光。 迎棠戴着面纱,一身窃蓝绞纱称得她白肤若瓷,那双瑞凤眼扫过之处,皆留下灵气似的。 顺城人多且杂,各仙家弟子摩肩接踵,凤凰栖只接受预定,早已没有空房。 几乎是下一刻,有头有脸的修士们纷纷拥上来。 “姑娘,我们有空房,可以让给姑娘一间,权当做个人情。” “姑娘师出何门?莫非是流香海?” “姑娘修为不凡,又与温凉真人同行,不知是否是天界下来的仙子,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曾远迎。” -- 第27页 所有人都在往迎棠身边挤。 夏裴回下意识护住她,指腹不小心碰到她的臂膀,又被烫了似的猛缩回去。 青茷都被一群人挤到边边角去了,被迫脸贴着墙,毫无挣扎的余地。 太可怕了! 女魔头的美色太可怕了! 温凉轻轻抬手,众人噤声,他再一挥,抛出十倍的灵石。 那掌柜的本就见钱眼开,当即应下,说可以让出三间房。 几人不紧不慢地上楼。 夏裴回与迎棠一道进入屋子,正要关门,温凉却伸手一挡,一双桃花眼笑得水泽熠熠:“不知姑娘晚上可否赏脸听一出戏?” 夏裴回如聚山峦的眉眼狠狠一抽,淡淡微笑着不插话。 “没空。”迎棠甩手一道灵力关上门。 温凉没见过这么有脾气的女修。 哪个女修见到他这样的真仙不是尊敬、殷勤? “在下就住在姑娘隔壁,若姑娘遇到什么麻烦尽可唤在下。” 屋内人不回话,他轻捻手里的佛珠,回身去了。 温凉回到隔壁房,坐下来,给自己沏杯茶。 泛青的茶面倒影出他俊美的面容,他又想起那妖女灵力之醇厚,身形之摇曳,容貌之昳丽,心里的书乱翻。 她有种特别熟悉的气息。 他下意识推了一圈佛珠,漾起笑。 这小妖女见识不少,不比初化形的小妖青涩纯真,废些功夫也是值得的。 青茷把行礼抱上来,通过门上的影子隐约见夏裴回靠着房门不吭声,仿佛有一股寒冷肃杀的小旋风在小小的客栈里转悠。 他偷偷对门缝说:“殿下,我住隔壁,东西先放这了。” 随后放下包裹,乖乖关门。 夏裴回开门拎回包裹,准备帮迎棠收拾屋子。 迎棠忽然起身:“允平,我先出去一趟。” “好。” 他顿了顿:“姑娘晚上想吃些什么?” “随便。” “好……姑娘早些回来。” 没人回他,想是已经走了。 夏裴回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他又想,自己只是个炉鼎,和飞升成仙的真人自是没法比,心头便荡开一股莫名的躁郁,挥之不去。 他默默立在门边,像一棵孤寂的小杉,无人问津。 * 迎棠不知道夏裴回的心思,她掩盖魔气,循着记忆来到枫林。 神识飞出灵府,一眼扫遍整个枫林。 林子很大很深,她想找一棵参天的、灵气最胜的枫树。 记忆中那棵枫树特别高,周围枫树都不及,六百年过去,应也是最显眼的那个。 她寻寻觅觅,终于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发现它。 枫树比记忆中大了一圈,将近五人合抱粗。 她落到树根处,用灵力铲土。 原主和狗男人在树底埋了东西,只要她挖到,就确信狗男人是青阳宗的人,到时候她就掀翻整个青阳宗。 她哼哧哼哧铲土,不一会儿,一个小铁盒从泥巴里冒出尖尖角。 迎棠激动地掏出来。 盒子里有锦囊,锦囊里有两缕裹着灵力的秀发。 一缕是她的,还有一缕是那个狗男人的。 “迎棠姑娘?” 迎棠一惊,蓦地把锦囊连同盒子碾碎,任凭灰粉从手里飞走。 她猛然回过头,眼珠霎时间变成赤色,手里的灵力一触即发。 谁来碰死? 青衫人走近,紧紧攥着手里的佛珠,笑问她:“迎棠姑娘为何在此?” “你跟踪我?” “非也,”温凉从容轻笑,“恰巧有位故人曾在此陨落,既到顺城,便要来探望。” “哦?”她神色凛住,“什么故人?” “一只不谙世事的兔妖罢了。” 温凉走近,有一股淡雅的田旋花香荡漾开来:“我那位故人,以前最喜欢田旋花。” 他把花束放在树根处,随手摘过花朵边的绿叶,手腕朝迎棠一抖。 那枝叶落在迎棠手心,开出一朵田旋花来。 “我不喜欢田旋花,”迎棠冷笑着扔掉花,一脚踩上去,“我喜欢海棠花。” 温凉了然一笑,朝空中弹指。 刹那间,整片枫林如陷海棠林,漫天飞红。 迎棠仰头看这漫天海棠林,想到温凉曾说自己一百年前刚飞升。 原主虽年纪小,但资质不凡,修炼悟性极高,当时已有金丹修为,若在此等灵力丰沛的人间勤奋修炼,五百年飞升不成问题。 迎棠轻笑,意有所指:“温凉真人讨好女孩子,可真是一把好手。” 温凉眼含秋水:“只讨好姑娘这样的人间至美。” “对了,真人早前说要请我听戏。” 迎棠皮笑肉不笑,“我现在有时间了。” 第13章 你是不是心悦我 收拾好屋子,夏裴回和青茷出门采买。 青茷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沦落成车夫,又转职成打杂小厮的。 他朝青阳宗的方向望去:“哎?怎么枫林变成海棠花林了?” 海棠花? 夏裴回凝神,听到周围修士们的议论。 “噗嗤,又是哪个青阳宗弟子在表白吧。” “每次表白就选那块地,罩个结界,借枫林的灵力幻化一大片花海,太俗。” -- 第28页 “哪里俗了,你没这本事罢了,你瞧人家,把整片枫林都变成了海棠林,周围灵力也不曾变动,这得多高的修为,要我我就嫁了。” “这你就嫁了?那我也给你变一片。” “滚。” 夏裴回面无表情地加快脚步:“走吧。” 二人一路往山脚下去,期间路过西街,有不少灵器商贩。 按照以往,夏裴回都要在此逗留许久,买上很多钗子。 今儿他却一声不吭。 青茷“啧”了一声:“殿下,不买钗了?” 夏裴回不理会他。 路边一小摊贩叫卖:“卖泥刻咯~栩栩如生的泥刻哦~万年不腐哦~” 夏裴回脚步一顿,返回去:“真真万年不腐么?” * 且说迎棠跟着温凉去听戏。 他找各种话题,从昆仑到天界,将天上的瑰丽都说与迎棠听。 迎棠总说:“不感兴趣。” 温凉无奈:“姑娘若总是这么答,你我之间如何聊天呢。” “真人讨好我便是。” 温凉诧异地睁大眼睛。 他已飞升百年,哪里需要讨好谁。 但他又看了眼迎棠。 她的美,饶是仙界,也难寻对手,哪怕是仙界第一美人青渺仙子也不能及。 讨好美人,原就是他的看家本领。 温凉温柔一笑:“姑娘喝茶。” 迎棠冷不丁问他:“温凉真人是如何飞升的?” “我师承昆仑,师尊是如今仙界有名的老君。” “真人只在昆仑待过?” “年少的时候,家境贫寒,倒是在青阳宗打过杂。” 迎棠朝他举杯:“真人的过去,还真是丰富多彩。” 她笑意盈盈,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比海棠花还娇艳。 狗剩,是你吗狗剩,快把你的灵府剖开来给我看看。 温凉捻起佛珠,一副廓然的样子:“不如姑娘的炉鼎丰富多彩。” “哦?” 你放屁。 迎棠已经在脑子里写起《把温凉大卸八块的一百种花样》。 “我与太子殿下相逢也是缘,都是交朋友,我原是最不喜欢背后说道人家的。”他故作为难,“迎棠姑娘护着太子殿下,手刃青阳宗第十峰,得罪了修仙界,谁碰上,都要对姑娘赶尽杀绝……但姑娘神姿卓越,温某心动难抑,免不了要提醒姑娘。” 迎棠不以为意,寻思用什么灵器比较趁手呢。 是用刀砍,用剑刺,还是用小匕首削片呢。 但她好像没感觉到妖丹的存在,他体内的元婴也没有妖气。 他能把妖丹藏哪呢? 温凉漫不经心地说:“我听过另一则秘闻,先皇、先皇后还在的时候,太子殿下与一名叫依兰的宫女两情相悦,后来先皇驾崩,先皇后失踪,宫女被二殿下占有,太子为情所伤,一夜入魔。” 他停下来,为迎棠满上一杯小酒:“迎棠姑娘,可别费心养了个白眼狼。” 楼下戏子咿咿呀呀唱着什么白月光替身的戏码,迎棠只觉得吵闹,嘴角垮下几分。 她端起酒杯,又扬起笑意:“温凉真人管好自己才是。” 温凉后来说邀请她去百花园,她便去了。 他花言巧语,像饮了一缸蜜。 温凉说最近有灯会。 她便要他一会儿为她猜灯谜,一会儿给她买小吃。 他一一照做。 迎棠把狗男人的殷勤全看在眼里,使唤地乐不可支。 六百年前,那可怜的小兔妖分明是一个灵石都舍不得他给她花,他也从没买过什么给她。 记忆里,小兔看上一根灵器做的田旋花簪子,看了好久,他就随口说她戴木簪最好看,小兔悻悻地放弃了。 后来,小兔攒了好几个月的灵力凝成灵石想买簪子,被他发现,他二话不说便拿了去:“娘子真好,知道我需要灵石铸剑,便为我存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无奈又害羞地笑:“嗯,拿去吧!” 不属于迎棠的记忆骤然浮现,恍如昨日。 但他对现在的迎棠,却如此奉承,她想要什么,他便买什么。 接过温凉送的簪子,迎棠捧在手里,欣赏上头精细无比的雕刻,灵力肆意的珠宝。 这是一根极贵的簪子,是天界的灵器,看簪尾小小的“水月”二字灵印,是她最喜欢的那位大能所铸,对凡间修士来说是无价之宝。 他竟也舍得拿出来哄她。 迎棠照单全收。 直到月亮升到头顶,温凉才送她回客栈。 迎棠回到屋子里,高兴地一蹦三跳。 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越想越兴奋,迎棠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她踹开隔壁房门,青茷手里的面差点被她吓翻了。 “明儿你们就在客栈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青茷点点头,看看迎棠,又看看夏裴回,特别熟练地捧着面溜了。 室内悬着一颗夜明珠,照亮每一个角落。 夏裴回放下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微不可查地用清洁咒洗手。 他摸到桌子边,为迎棠倒茶:“姑娘,我今晚做了……” 迎棠:“我吃过了。” 她坐下来接过茶,见他唇角微微一压。 -- 第29页 “好……姑娘吃过了就好。” 桌上有个小盘子,被他施加了几个颇有漏洞的灵力罩子,但还是能看到有悠悠的热气冒上来。 是很香的饭菜。 夏裴回把手背起来,有一搭没一搭道:“据闻,今日青阳宗的枫树林被人幻化成一片海棠花海,若是姑娘在,定会喜欢。” “昂,那是温凉变给我看的。” 她这么直白,反倒叫夏裴回愣怔在原地,不自觉抠起手上的新鲜伤口。 血流出来,丝丝缕缕的痛痒自指尖爬至他的心头。 他心不在焉地附和:“原是如此……挺好的。” 迎棠嗅到一股血味,下意识舔舔唇。 “你的手怎么了?” 他摇头,指腹不自觉在背后捻了捻:“没事,做饭时无意划破了。” 迎棠狐疑地朝他身上投去一个治愈咒,往他方才坐的地方看过去。 竹帘下面静静放着许多小刀具,一个泥塑躺着,有几分婀娜雏形。 人但凡自恋点都会往一个方向想,以为这是送给她的。 但迎棠不一样,她是究极自恋,当下便想到夏裴回不仅要刻给她,而且还是照着她刻的。 “你刻我做什么。” 夏裴回一囧,怕她生气,忙不迭解释:“姑娘帮我良多,我也没什么能送姑娘的。没别的意思,若姑娘不喜,我便不刻了。” 迎棠察觉到一丝微妙,心头欢快起来:“若我不要,但允你刻呢。” 夏裴回耳尖漫上点点红晕,无奈地笑了:“那我便留在身边,当个念想。” 迎棠撑着头,娇笑连连。 她又想到温凉说的那什么狗屁依兰白月光,手指不自觉地在茶杯上画圈圈,调戏又试探似的问他:“允平,你是不是,心悦我。” 夏裴回脑袋忽然一翁,仿佛断了电。 他觉得心头痒痒的,但无论哪里都是隔靴搔痒。 他还觉得喉咙很干,一时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心里头被什么东西揪着似得难受。 在温凉出现的时候。 在弦月高挂,迎棠还未回来的时候。 在他精心准备了饭菜,迎棠却早在外面与温凉用过膳的时候。 人果然容易贪得无厌。 他垂下手,忽然浅笑一声。 但细细想来,他的这些龌龊心思,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出现,甚至是他的十八年,不过是她漫长魔生中的白驹过隙。 他没有温凉强,一辈子只是个任人宰割的炉鼎,她不过是抬抬手救了一只野狗一样,把他养在身边罢了。 他还是个瞎子……看不见他人眼中姑娘的美。 如今细数起来,真真是没一样拿得出手的。 什么太子身份,什么圣脉,根本上不得台面。 他心里难受。 夏裴回梗了梗,态度低到尘埃里去,又说了一句在迎棠听来不着边际的话:“炉鼎这东西,姑娘总得用完一个,再用另一个,否则岂不浪费。” 迎棠像做阅读理解似的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他现在就像个被始乱终弃的小媳妇,还要表现出自己毫不在意,到处踅摸理由。 看见夏裴回眼角的殷红,她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些心虚。 她猛然起身要走,腰间的玉鱼撞得桌子丁零当啷。 这什么来着。 哦,是夏裴回给她的医药费,今日听了温凉那段狗屁说辞,料想这应该是他娘的遗物。 啪嗒,一根田旋花簪子从迎棠袖子口掉了下来。 夏裴回弯腰摸着捡起来,眉头紧蹙。 这不是他买的,也不是姑娘有的。 看他那神态,这下可真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迎棠登时有些不自在。 夏裴回攥得紧,没有还给迎棠的意思:“姑娘今天的发髻容不下这根簪子了,就先放我这儿。” “随你便。” 她甩手就走,还不忘好心提点:“那泥塑,脸有些胖了,眼睛还要再大些。” 迎棠走到门口,又生出调戏的心思,故作娇媚道:“我的身材,可比你刻的玲珑多了~允平还得多发挥想象。” 第14章 弑仙 夏允平的脸瞬间一扫阴霾,比屋檐上的灯笼还红。 迎棠乐得小尾巴都冒了出来:舒坦了。 她觉得温凉说的都是屁话。 什么白月光,咱们允平样样好,还清纯,稍微一调戏就耳朵红的不像样,哪里像是心里装过人的人。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偏心偏到东南海去了,满脑子都是杀温凉的血腥场面。 客栈是个直角形,围着一个精致小院,她和温凉真人的窗户恰巧对着。 第二天一早,迎棠破天荒地打开窗户,坐上窗棂,朝对窗轻轻吹出灵力。 灵力打着卷,拨开对面窗户的插销。 温凉怎会感受不到这股灵力。 他翩翩然走到窗户边,随手捞过床边的枝叶,手腕朝迎棠一挥。 那枝叶落在迎棠手心,开出一朵海棠花来。 她笑颜如花:“温凉真人可有空,再陪我去那枫林一遭。我啊,有些体己话要与真人说~” 温凉背手,眼含秋水地看她:“自然有空。” 隔壁传来迎棠清悦的嬉笑声,青茷听得牙疼。 什么情况啊,这非常时期,女魔头和温凉真人看对眼了?还要出去约会? -- 第30页 他偷摸瞟了一眼夏裴回。 夏裴回面无表情地闷头继续刻泥塑。 他刻泥塑全凭触感,如今因了窗外那声调笑,手上动作更慢,有些心不在焉。 青茷扒着窗户,看迎棠和温凉相继飞了出去:“她们要去哪,女魔头昨儿为啥叫我们俩不要出门?” 夏裴回抬起头,无神的眼睛迎着清透日光:“青阳宗的枫树林。” 青茷:“你怎么知道?” “那里有青阳宗门人和皇室众兵把守,你我不便露面。姑娘堕魔前也是小妖,可能对青阳宗有特别的记忆。” 至于这个特别的记忆和温凉有没有关系…… 夏裴回停下动作,垂下头,眉眼渐凉。 “青茷。” “嗯?” “若我能登大宝,可有与温凉一比之处。” 青茷:“!!!啥?” “这……虽然力量上不可比,但身份上,确可一比,毕竟人皇也是一道之帝。” 夏裴回点点头,继续刻泥,仿佛刚才只是说说。 青茷想到夏裴回原本对世间无望方堕魔,也觉他是在开玩笑,方松快下来。 刻泥塑的少年忽然沉声:“顺城东边有一处府苑,那是前朝李丞相的居所,你帮我把他请来。” 青茷:“!!!” * 迎棠正和温凉乐呵呵往枫林处飞。 那天,也是这样的秋日,红枫遍野,只不过天上下着淋淋淙淙的雨。 小兔妖垂着长耳朵,站在枫树下等自己的爱郎。 她想起最初与他相识的时候,心里比蜜还甜。 妖类化形与心境有关,她生来胆小,故而长得不如狐狸好看,瘦瘦小小--------------銥誮的,爱郎却不曾嫌弃她。 他在门内刻苦钻研,说找到一飞速进阶之法,叫她暂时莫去打搅他。 那天他终于传音,要她过来,在枫树下等他。 他说他要圆她一个民间的俗礼。 二人虽早以夫妻相称,婚礼却不曾有,三媒六聘更是虚妄,就连他俩的关系,都要藏着掖着。 他说她是妖,他要修仙,若被人发现他与妖厮混,难免碍着前程。 但他并非看不起她,只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她们共同隐忍,终有一日一起飞升,做那天上鸳鸯仙。 小兔妖的灵石都用来填补他在门内的日常开销,哪里还有闲钱给自己拾掇一身红妆。但她还是入乡随俗,用人间的胭脂点彩,又穿上一身火红的小裙,和红枫几乎要融为一体。 她羞怯地等,胸膛像小风箱一样,一颗真心在里头扑通扑通地跳。 雨幕中,那人来得匆忙,一身青阳宗外门弟子的常服,用灵力撑起一方伞罩。 他没穿红衣。 小兔妖藏起那丝小遗憾,欢快地迎上去:“祁郎!” 男子拥住她,揉了揉她的发:“娘子,你传书信来,说你即将突破元婴,可是真的?” 小兔妖抬起懵懂的脑袋,下巴磕在男子的胸前:“恩恩!” “好,太好了……”他紧紧抱着她,好像充满爱意,“从此以后,你我永不分开,可好?” 小兔妖欣喜又疑惑:“祁郎?” 倏然,那人面色狰狞起来,一道穿透之声划过,很快被雨声淹没。 小兔妖僵硬地往后仰着,面色惊恐地垂下头。 一把剑穿透她的丹田,猛力一扭,利索地掏出一枚赪紫的妖丹来。 血红殷了一地,眼边全是赤色。 小兔妖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直到下一刻,灵府的骤痛传遍七筋八脉。 雨太大,掩盖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 “迎棠姑娘前不久渡的劫,像是飞升劫,但姑娘却没有飞升,不知为何?”温凉的声音把迎棠从记忆里抽离。 那确是飞升劫,不过对魔来说,不存在飞升成仙,所以不过是步入真魔期罢了。 而迎棠压抑的魔气,温凉身为仙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出,显然他只是个真仙空架子,没点真本事。 垃圾。 一百年都没精进,你很着急吧,所以才盯上了我这个香饽饽。 迎棠笑着胡扯:“那是因为我是杀了人的妖,渡劫逆天而行,所以雷劫比寻常人大。” 但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也确有先例,这些沾了人命的妖多的是渡飞升劫时死掉,少有能飞升。 更有甚者接受天罚,每每渡劫要遭七七四十九道雷。 温凉探过底后,手里的佛珠拨得更快了:“姑娘他日飞升,我定相助。” “哦?” 彼时二人已到枫树下,迎棠娇笑起来,“温凉真人要怎么助我?” 他一扬手,似乎又想把枫林幻化成海棠林。 迎棠握住他的手:“我还挺喜欢枫林的。” 温凉轻笑,反握住她的:“迎棠姑娘,某不才,一见姑娘,便为姑娘倾倒……” 迎棠笑得更乐了:“是不是太快了?” “姑娘的姿妍貌丽,我生怕被人抢了去。” 迎棠笑眯眯看着他把那佛珠套在她手腕上:“这是?” “若姑娘愿意与我结为道侣,这便是温某的定情之物。” 佛珠倏然放出盛然大光。 迎棠笑容不减,正视那刺眼金光。 金色的佛经从佛珠里飞射而出,登时将天地照得一片敞亮。 -- 第31页 他竟布下一个移动的界。 许是知道迎棠棘手,他特意将二人关入一个界内。 “温凉真人这是何意?” 他轻笑,单手于胸前竖起,嘴里念念有词。 霎时间,十六颗佛珠绽开,顶头金珠咔嚓一声碎裂,露出耀眼的紫光来。 这哪里是什么佛珠,分明是十六颗妖丹! 在魔域打打杀杀六百年,迎棠早麻了。 她一眼看见那颗赪紫的妖丹,灵府内怒海狂涛。 但十六颗妖丹上布满禁制,满是诡异的邪气。 迎棠伸手去拿属于自己的那颗,却被烫得反弹回来。 “放弃无用功吧,”温凉一扫方才的温润,露出衣冠禽兽的狞笑,“区区小妖,怎么可能突破魔王的禁制!” 当今魔王是迎棠渡劫后上位的,也就是说,这破禁制,是老匹夫的爹创造的。 “我倒也有件事未与你说。” 迎棠眸子里的红光扩开来,魔力飓风般一个境界一个境界地往上压,如一座轰然立起的耸入云霄的高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本尊也是魔。” 温凉神色巨变。 他原本以为夏裴回堕魔进入魔域,带出来的是一只妖狐。 谁知竟是一个魔! 绝地天通后飞升的人大多数不知道魔是怎样可怖的种族,也不知道魔到底是什么样子,只在后来流传的书册中见过。 谁能想到如此绝色女子,竟是魔? 是魔又怎么样,魔也有魔元,他今日偏要收下她! 顶着越来越重的威压,温凉也放开灵气的限制。 人间脆弱,那怕是渡劫期的大能在人间大打出手,也能撼海移山,更何况是已经飞升的温凉。 他特意创了个界,一则不会波及青阳宗,二则静悄悄的,也不会让上头知道。 他只嘴里念诀,一柄仙剑便自远山飞来。 此乃斩妖剑,是飞升后,师父亲手为他打造的,他今日便要用这斩妖剑斩魔! 他一剑朝迎棠的灵府刺去,迎棠冷笑,任凭他刺。 剑尖接触到她丹田的那一瞬间,直逼金仙境的强悍神识紧紧抓住斩妖剑,硬要把它拖进去。 两方逐力,灵力在身后滔天翻飞。 “你,”温凉脸色忽的一白,“你竟没有魔元!” 迎棠欺身而上,血红的眼睛里倒映出温凉惊恐的脸。 她欣赏他的恐惧,抓住他的手,柔声道:“你才知道啊,祁郎。” 温凉目眦尽裂。 迎棠继笑道:“哦不对,应该叫你,狗剩。谁叫我从前是只记性不好、胆小如鼠的小兔子呢,怎么敢叫温凉真人的俗家名嘛。” “你!你竟没死?!” “我不仅没死,还重新化形了,你失望了?” 迎棠一掌拍开他,温凉一个踉跄,最终还是站稳。 她抬头看着禁锢住她的十六颗妖丹:“既然有禁制,那本尊就莽了它!” 温凉瞬移突击。 两道残影一白一紫,在空中铿锵对决,仅一个弹指的时间便对招不下于二十下。 迎棠长幔一挑,软烟罗在空中凝成尖刺,裹挟着如柱的灵力汹涌直轰温凉的面门,温凉急急一个竖剑,虽硬生生挡住这一击,却觉手腕一阵震颤,斩妖剑竟从手里抖落出去。 “哈哈哈哈,多丢人啊,堂堂剑修,整天攥着别人的妖丹不说,竟还把剑丢了!” 迎棠挥手向天,灰黑色灵力密布的天空陡然凝出无数黑紫色的灵柱,轰隆隆天罚似得立住,蓄势待发。 她纤纤娇手往下一拍,自她落掌处荡漾开一个灵气大波,震得那界边界破抖了三抖,咔擦咔擦破裂开来。 随之破裂的,还有“堂堂魔王”设下的禁制。 十六颗妖丹整齐划一。 只可惜,这些妖丹离体太久,且早已被温凉吸食殆尽,脱离禁制后,刹那间灰飞烟灭。 迎棠伸手,只触到一片闪亮亮的尘埃。 也好。 随风去吧。 她仰头,极傲气得用下巴看着那个靠吸食妖丹飞升的半吊子真仙。 “阿宁,阿宁我错了,我是真的爱你的,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他踉跄地跪在地上,“当初我读了那本邪书,被控制了心神,不太清醒……我现在醒悟了!阿宁,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迎棠素手轻抬,食指朝他的唇轻轻一点:“嘘……今日恰逢秋日,适合当你的忌日。” 密密麻麻的灵柱响应而下,巨大的威压自天空中倾轧下来。 此界破碎,青阳宗山闭关的长老与掌门纷纷被震下座位,一个个趴在地上狂吐血。 巨大的冲击波撞开来,把整座山边驻扎的军队掀了个人仰剑翻。 “噗——”温凉好不容易拿起斩妖剑,倒插在地划开数十米远方定定跪着,喷出一地血。 迎棠用神识凝出一条长鞭甩向他的脖子,把他卷到身前来,另一只手凝出一根长剑,狠狠往他丹田处刺去,用力一剜。 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这是天罚来临的征兆。 但正如那日大雨,如今雷声大作,也没人能听到温凉的求救声。 迎棠不怕,她当着芸芸众生、当着老天爷的面,亲手捏碎了温凉的真仙元丹。 今日,沧州青阳宗。 -- 第32页 她迎棠,一力弑仙。 第15章 天罚 顺城下起倾盆大雨。 天上电闪雷鸣,青阳宗山下的灵脉剧烈晃动起来,被抽干了似的,将近枯竭。 青茷扒着窗户担忧地望向天空,心慌得厉害。 天上的雷接二连三地劈下来,威力之大,就连凤凰栖都震了三震。 几乎整个客栈的修士都走到大街上,朝青阳宗的方向议论。 “莫非青阳宗是有什么大能要渡劫飞升了?” “没听说啊……哎,好像有灵力散落下来了。” “莫非有大能在雷劫中殒了?” 有可怕的威压从青阳宗扑过来,压得青茷喘不过气。 腰间的海棠花枝温度骤升,刚与前朝李丞相会过面的夏裴回突然起身,手里的泥塑哐当掉下。 “青茷,带我去枫林。” “姑奶奶不让我们离开客栈。” 夏裴回面色冷肃,竟生出帝王之气。 青茷无奈,只能应他。 迎着狂风暴雨,他勉力御剑,逆风而上。 越靠近枫林,威压越甚,青茷飞得就越艰难。 天雷一道道劈下来,所经之处,尽是焦土。 夏裴回都没筑基,要不是有海棠花枝和共生魂刻在,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威压。 “天呐……”青茷望着原本郁郁葱葱,如今火龙燎原的枫林,晕厥成片的士兵,还有沿途晕倒的青阳宗修士,头皮发麻。 倒是免去了他和夏裴回被发现的可能。 寻常突破的雷劫,只劈九道。 据说做恶的修士的雷劫并有天罚,有七七四十九道。 更有甚者,杀戮道,飞升雷劫九九八十一道。 青茷满头冷汗,实在数不过这雷劫究竟有多少了。 “在那儿!” 一道天雷轰然而下,劈得青茷的剑东倒西歪。 他勉强降落,夏裴回一跃而下。 他把花枝当盲杖使,敲敲打打地朝前走。 “殿下小心雷!” 又一道雷劈下来,余波把青茷的发髻都震散了。 夏裴回定了定,逆着风往前。 期间磕了碰了被树枝划伤都是小事,咬咬牙就绕过去。 “姑娘?”他唤她。 共生魂刻的剧烈震动让他心头惴惴:经受雷劫的,定是迎棠。 这是天罚,迎棠飞去天涯海角,都能被劈到。 她便索性不躲,就地盘坐。 她怕自己挨不过这天罚,吸尽了温凉陨落时散落的灵力,又吸干了青阳宗的灵脉,用几近自爆的方式搏一条出路。 真魔前期,真魔中期,真魔后期,真魔巅峰。 临门一脚便可迈入天魔期,与天上大罗金仙肩并肩。 “他剥尽妖丹,你们怎么不劈!原来老天也会瞎眼!” 她仰面冷笑,“今天我就在这儿受了这天罚,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她疼地满面泪花,还要说骚话。 气得那雷又是一波加力。 四十八。 四十九。 差不多了吧! 还有完没完了。 她疼地再吐不出一个字。 那雷看把她制服了,气不过,又额外劈下来一道。 迎棠头发披散着,身上伤痕累累,流了一地魔血。 她伤了,强大的神识又积极修复,如此反复,血渗进地里,竟冒出隐隐魔气,蔓延开来,灼伤了整整一片青阳山脉。 她擦擦唇角的血,踉跄地想要站起来。 当初突破真魔期的劫才九道雷,她劈完不是站不起来,实际上恢复地快得很,没什么伤疤,就是怕疼。 余疼不消,她就娇弱得很。 九道雷劈完,她都疼得要夏裴回背。 更何况五十道天雷。 她双腿不支,跌倒在地,呼吸沉重不堪。 血脉被神识一点点修复。 终于结束了。 可惜啊,还是没拿回妖丹。 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个轮回印了。 没关系,想到日后自己至少能在人间扫荡着走,在天界横着走,她就开心。区区轮回印,她想要便能拿得。 她腿上有什么东西凉凉的。 是什么呢。 哦,是允平给她的玉鱼。 这凡间东西,竟这么有能耐,挨得过五十道天雷? 不等细想,她嗅到熟悉的阳光照冷杉的味道。 她眨巴眨巴,把眼睛变回琥珀色,吃力地挪了挪头。 一根海棠花枝啪嗒啪嗒左右敲打着映入她的眼帘。 原来是允平啊。 “姑娘?” 他嗅到她的海棠花香,忙跑过来,又怕海棠花枝打到她,竟跪下来,手放在离地不足一寸的高度四处踅摸。 “姑娘你在哪?” 迎棠疼地眼泪哗哗哗往外流,根本没力气回他。 须臾,夏裴回方略显笨拙地碰到她的手,摸到一手粘腻的血。 “姑娘……” 他心下咯噔一声,忙顺过去把她抱起来。 “我死不了……”迎棠闷咳几声,嘴里涌出几口血。 血渗进夏裴回的袖子里,腥冲冲的,夏裴回把她拥得更紧了。 “他为什么没有保护你?”他的声音又哑又冷,还有浓厚的杀气。 迎棠一时听愣了:“允平,我弑仙了……刚刚那是天罚……” -- 第33页 夏裴回先是怔怔然,随后点点头,点了一下又一下。 “好。” 好什么好。 白费功夫,妖丹也没拿到,也就突破了三层,本来还指望能一举踏入天魔期呢,如今想想,还要再挨不知道多少个季度。 麻了,累了,疼死我算了。 她自暴自弃地摆烂,看见夏裴回苍白的脸。 那双眼睛虽无神,却好看的紧,隐隐还有几分泪光。 “允平,我好疼,还好饿,我想用你。” 夏裴回那上片含珠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又搂了搂迎棠:“好,任凭姑娘采用。” 夏裴回把她抱起来,被树枝刮破的衣衫洇出隐隐血渍。远远看去,二人皆是一身狼狈。 迎棠搂着他的脖子,往他怀中靠了靠:“允平,你好暖和啊。” “嗯。”他沉默了一会儿,把她抱得更紧了。 迎棠动动嘴皮子指路,二人往回走。 她虽然精疲力竭灵力空虚,但还有灵器。 她拨动耳坠,为自己和夏裴回下了个结界,除非再有真仙下来,否则以她现在的境界,谁也看不见她俩。 哦,路过懵逼的青茷的时候,她也顺手给他下了一个。 回到凤凰栖,乌云散去,天色已晚。 迎棠坐到床头,拿掉头上的珠钗,嬉笑地朝他勾手:“允平,快来。” 夏裴回温温莞尔,恭敬地脱了鞋,坐上软床。 他身上有一股温暖的阳光味,迎棠吸上瘾了。 把头发随意盘起来,迎棠垂头,落下几根碎发。 她的一举一动,都飘出醉人的花香。 夏裴回的思绪不禁跑开,想到每一次略微接触,她身上的香气便会沾在他身上两三日,久久不散。 迎棠伸手点在他的额间。 她已经完全熟悉他,不紧不慢地游进他的灵府。 夏裴回定定“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 迎棠睁开眼,看到他那张俊俏地不像话的脸,心跳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他看不见这世间灯火,却不知今晚,万般灯火都不及他双眸熠熠。 迎棠有点心虚地撤开视线。 客栈屋内灯火佻挞,明明押着窗户,有风进来,空气却热得人背上沁出薄汗。 她能感受到他因为克制散发出的炙热,看到他额角渗出的密密汗珠,指尖抠着掌心掐出的红。 他看上去那么矜贵,像雨后初晴,天边云罅中透出的第一束白光照到的栀子花。 汲取他体内灵力的愉悦升到顶点,迎棠调整姿势,手向下,攀附在他的衣领,调皮地摩挲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柔声道:“允平是不是还没见识过魔域的荒唐。” 她也没见过。 但她足够强大,所以能说得一点也不心虚,把自己塑造成老司机。 夏裴回喉结悄悄滚动,当即握住她调皮的手:“姑娘又想让我做小了?” 他自小受过许多虐待,很排斥那些事情,但当下却无由的燥热起来。 他一向很冷淡,看透俗世肮脏,连初礼都没法进行,他应是个废人才是…… 但他当下极想亲近她。 她不是那些俗人。 她是他的姑娘。 迎棠遇强则强,哪有放了话不行动的道理,便顺势攀上他的脖子压过来。 她太轻了,像云压在他身上。 她的尾巴卷着他的腰,钻入他的衣襟,调皮地乱逛。 他修长的手指把床单都攥皱了,手背的青筋清晰无比,声音喑哑,唇角也拉下来:“姑娘是戏弄我……还是真的要我。” 迎棠有几分心虚,没有强上的胆子。她鼓嘴吹开他额前被她扑乱的碎发,悻悻抽回尾巴:“若允平不想,那就算了。” 她只是戏弄戏弄他,就好心给他个台阶下。 她可真是个好魔。 迎棠正美着,忽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揽住她的腰,紧紧搂住,反身压上。 她惊呼一声,被炙热的少年气息环绕,烧得昏昏沉沉。 夏裴回像变了个人,渐重的喘/息声裹挟着极强的侵略性,把她整个人点燃。 他的唇微张,贴敷住她细长的颈脖,慢慢向下。 尖锐的虎牙划过她莹润又稚弱的肩头,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他的声音闷闷的,尾音颤出压抑了太久的占有欲。 “姑娘怎知我不想。” 第16章 昨夜忘情 魔气、灵气、血渍、氤氲雾气,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一夜下来,迎棠打心底里觉得,无论神还是身,都是自己占了人家,一觉起来竟然神清气爽,腰不酸腿不疼。 原本好几日才能恢复的灵力,一晚上就被填满。 真好。 本来还以为能看到初次尝荤的少年人的窘迫,谁知一眼扫过去,哪里还有允平的影子。 反倒是本来乱七八糟的屋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彼时晨曦光照,她挑起秀眉,脚尖勾住床边担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穿好衣服,佩戴好玉鱼,她坐到梳妆镜前,不满地娇喊:“允平~” 迎棠想找他的茬。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 夏裴回端着一碗甜粥走进来。 迎棠觉得自己这还没打出的一拳前面,已经铺满了棉花。 -- 第34页 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走过来,拿起紫玉梳:“今日为姑娘梳个时下流行的飞烟髻。” 迎棠瞧他这么淡定,心里不得劲。 铜镜里的人,那怕是天上神仙定也不及,昨晚上,她的娇绝对不输他的,可惜他看不见。 迎棠心里盘算着怎么逗弄他,忽然轻笑:“允平~” 夏裴回睫毛颤了颤:“嗯。” “你昨晚把我的痣都咬红了。” 滚烫的指尖一抖。 紫玉梳碎了一地。 昨夜忘情,分明两人皆有一份。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触感。 她微凉的素手,温润的肌肤,他的唇情不自禁游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任凭她带他跳进情/欲的陷阱。 他背上至今还有无法愈合的抓痕。 他尖锐的虎牙轻咬过她细嫩的颈项,也在锁骨下温软之地留下点点红印。 但他看不见,他不知道那里还有颗小痣。 越回忆,越燥热。 夏裴回眼睛眨了眨,蹲下来闷头收拾残局。 “是么。” 尾音极难察觉地轻颤,他很快又镇定下来:“只是没想到姑娘如此怕痛,以后定会再轻些。也不知有没有咬痛姑娘。” 迎棠脸一红,银牙咬得咯咯响:“咬痛了,怎么办?” 夏裴回起身,撑住妆台微微倾身,在她耳边哄似的说:“姑娘莫生气,给你咬回来便是。” 流氓! 她冷哼一声,又不甘示弱,邪笑道:“你那泥塑也不知道刻地如何,若没有我七分像,我就把它扔了。” “好。” 好什么好? 她眉毛一抽,又说:“我哪里有痣,你都记住了?” “嗯。” “我尾巴多长,你都记住了?” “嗯,都记住了。” “你又看不见,怎么记住?” “昨夜销魂,已刻入三魂六魄,生生不忘。” 玛丽婶婶的苹果派啊! 你是谁,真的是我的小白花允平吗? 迎棠心里又恼又羞又烦躁。 反正就是舒坦又不舒坦,开心又不开心。 莫非小奶狗其实是大尾巴狼? 温凉那臭瘪三的话如魔音灌耳,突然在她脑子里杜比环绕式回响。 叫什么来着,哦,依兰。 看看,她都记得那个白月光的名字了! 有多少人能荣幸地进入她的聪明脑袋瓜! 都怪他! 做她的人,就得一心一意,她可是个讲究魔。 似乎感受到迎棠颇为“奇异”的视线,夏裴回帮她摆碗筷的动作都僵硬起来:“是我口不择言,姑娘莫恼。” 迎棠心里的小白兔一下子被顺了毛。 她边喝粥边考虑下一步打算。 如今她弑仙了,上头保不齐要派人下来“镇压”她,或者“诏安”她。 上面一日没下来人,她就逍遥一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唯一能替代妖丹的轮回印,将其炼化。 轮回印在哪呢。 迎棠唤来青茷盘问了一遭。 自打知道迎棠昨儿把温凉真人杀了,青茷就吓得失魂落魄,看到迎棠便装孙子,一口一个姑奶奶喊得亲,彩虹屁一溜接一溜。 迎棠背地里喊他小人精。 小人精青茷说,修仙界所有的法宝都在星河城了,那里也是大能聚集地,但修为不够的人很难飞上天找到星河城。 传闻那星河城就飘在空中,跟着月亮,是永夜之地,青茷反正是没去过。 迎棠当下就准备去星河城。 青茷:“可是现在是白天啊。” 迎棠:“世界是圆的,飞去夜晚的地方不就成了。” 青茷:“……,不愧是姑奶奶!” 迎棠从头上取下一根云纹簪,往窗户口一掷。 那簪子瞬间化做人一般粗壮,三人站上去绰绰有余。 “上来吧。” 三人上簪,这御簪而飞着实新鲜,惹了不少修士旁观。 秋日的太阳免不了骄烈,夏裴回体贴地撑开一把海棠花样式的伞,帮迎棠遮阳。 “据闻,星河城在银河的正下方。”青茷正在不靠谱的导航。 迎棠左耳进右耳出。 身后站着夏裴回,她偶尔回头欣赏一番盛世美颜。 真可谓是郎君清逸,蔚若云霞。 高风略萧瑟,吹过她飘荡的纱裙。她那软烟罗的袖子时不时扫过夏裴回垂在身侧的手,他偶尔悄悄地拈一下,那纱就在他雪白的手心流过,又从指缝中溜走。 迎棠不在意地轻轻挪了一下手臂,他便再也碰不着,只两指轻捻摩挲着回味,颈脖略红。 迎棠又生出逗他的心思来。 簪子忽然下滑,夏裴回一个不支往前扑去。 柔弱无骨的女子被他抱住,发出一声轻哼。 他面若飞红,忙后退,踩上青茷。 青茷:“哎哟!” 簪子又平着飞起来,蓦地减速,他又往前一倾。 清润的薄唇触碰到温香的鬓发。 迎棠转过头来,如扇的眼睫毛扫过他的脸:“允平,你轻薄我的方式怎么这么老套。” 夏裴回当即腮若滴血,局促,又有几分羞恼:“姑娘……” 迎棠权当没听见,骄矜地伸了个懒腰,发丝有意无意扫过夏裴回的脸。 -- 第35页 夏裴回眼角翘起温柔又愉悦的弧度。 青茷在后面龇牙咧嘴:娘的……脚好痛。 天色渐暗,约莫飞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漫天星河。 星河之间,有一偌大结界。 青茷这样三脚猫的水平自然看不见,迎棠却是看得清楚。 她当即莽过去,便见一城市霍然显现。 青茷震惊地说不出话。 待簪子落地,迎棠轻飘飘一跃而下,顺手把夏裴回拽下来,给他手腕系上丝幔。 星河城的风,恰到好处的暖。 迎棠赤脚踏在漫天星河中,随手一捞便是星尘。 她们竟然走在宽阔的银河里。 她两手捧起星尘,嘟嘴吹气。 闪闪发亮的星尘飞向夏裴回的脸,把他一头乌发染得闪闪发亮。 星尘微凉,夏裴回微微一颤,伸手想摸。 迎棠又掬一捧递过去,任凭他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放在她温润的手心:“感受到了吗?这是星尘。” 夏裴回点头,继而有些惆怅:“星尘……是什么样子的?” “星尘啊……星尘就是……五彩斑斓的亮晶晶的黑。”迎棠形容毕,感觉自己像现代甲方。 他笑问:“和姑娘的眸子一般好看么。” 迎棠:…… 这人怎么彻底放飞自我以后,撩妹都不预热了。 她骄傲地扬起小下巴:“哼,也就只能比之一二吧。” 夏裴回满含笑意地偏过头,肆意抚摸她手里流动的银河。 凉凉的,流水一般,触感像细细的沙子。他紧紧一握便消散了,留不住分毫。 星河城果真是一座建在天河上的流动城市,随着银河在夜晚浮现,飘动在人间的每一个夜晚。这里永远是黑夜,永远能望见漫天繁星,星河璀璨。 迎棠觉得此处甚好,在这儿买个房产,以后经常来住也不错。 她想到就干,一眼看上城里最高的那个小别野。 四面环“河”,风景好,还静谧,独栋大洋房,自带小院子,关键是够大!够高!够张扬! 瞧瞧那满屋顶的紫晶瓦片,多奢华! 除了她,还有谁配得上这样漂亮的房子。 她要买它! 耳边响起路人喧闹嘈杂的谈话声,偶有温凉的名字响起,夏裴回不禁凝神细听。 “听说了吗,温凉真人陨落了。” “我还听说青阳宗的灵脉一天之内接近枯竭,好几个大能都神识受创,紧急闭关养伤去了。” “哎,我还听说,那人间太子夏裴回入魔了,可巧的是,那天二皇子举兵到青阳宗下,准备和青阳宗商讨讨伐夏裴回的事儿,谁知经历这一遭,伤患不计其数啊。” “到底是谁干的,是夏裴回吗……” 迎棠拉紧缠着他的丝幔,他这才回过神来。 “有一事要和姑娘说明。” “你说。” “若得空,我可否去一趟沧州?有些事情想了结。” 沧州? 她“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你。” 随你这两字,可真是余味无穷,惹人琢磨。 夏裴回攥紧丝幔,又在手腕上缠了一圈,靠近她些,有点示好的意味。 迎棠这一路,吸尽了周围目光。 她春雪似的匀称骨肉携带着绮丽的遐想,引得周围纷纷侧目,让开一条康庄大道。 迎棠很受得起这样的注目礼,一路逶迤而去,停在一偌大的紫晶别墅前。 青茷激动地抻头看:姑奶奶找到要的东西了? 她指指房子:“房东是谁,这小别野,我买了。” 青茷:??? * 仙界。 温凉真人陨落的消息不胫而走。 虽然温凉在仙界不算什么有名气的,至多算一个散仙,但好歹也是个仙,碾压下界众生,谁知竟说陨就陨了。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事儿由掌管人间琐事的小仙一层一层传音往上报,本来就眨眼间的事儿,谁想正好碰到青渺仙子的诞辰聚会,人虽不在,但众仙还是自发庆祝,好几个有官的仙人喝了酒,听了好几遍听不清。 “谁?温凉?你说温凉怎么了?” 有些人还非要端着官架子,说你先放这儿,我批阅好了你再来拿。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事儿,你要再往上升,飞升成神,那才是。在仙界,时间流速和地上是一样的。 等司命星君得知此事,写了个折子送到天帝面前,再受天帝召见,都过去好几天了,温凉的尸骨早就不见踪影,元丹消失,神魂无踪,一根头发都没留下。 新天帝照晏是个严肃的男人。 顺圣帝陨落后,他受众仙推举登位,一上来便要求扯下人界与仙界的绝地天通结界。 他还立下不少新规,这层层上报的制度便是他创立的,当然也增加了仙界的仙官官位,解决了仙界大部分仙飞升后“再就业”的问题。 只是办事效率……确实不敢恭维。 照晏听罢司命的复述,唇角狠狠压住:“藐视天规,按律办。” “是。” 按律办,应遣天兵下界捉拿,抽骨碎元。 第17章 你要早去早回 青茷以为迎棠弑仙后,紧接着就是扫荡三大门派,掌握灵脉,完了一举飞升,做一个彻彻底底的魔女,祸害苍生。 -- 第36页 谁想到她到了星河城,首要竟是甩下比一整个屋子还高的极品灵石山,买下一栋房子。 他独自凌乱。 可能迎棠上辈子在现代就是个房奴心理,就想要住大房子,这辈子看到这样风景好、地段好还漂亮的房子,根本不能免俗。 她必须拥有它。 想想以后房产遍布各地,随时随地都有漂亮地方住,到哪都是别墅的好日子,她乐不可支。 “这儿以后要铺个地毯,虽不如魔域家里的,但最起码也要是个大乘期往上的妖皮,”她想了想,“不知道人界新任的妖王是个什么品种,好不好扒皮。” 青茷:听说是只花熊精,已经渡劫前期,三大门派长老都要敬那“小浣熊”三分。 想到一片红棕皮毛铺在地上的样子,青茷心累。 再转头看夏裴回,他一一听着,竟好像记在心里似的,完了莞尔:“好。” 青茷:…… 什么这儿要凤凰木的桌椅,那要麒麟珠的灯,顶上还要有鲛人泪做的竹帘,迎棠安排的明明白白。 一个毛坯房在她嘴里好像能变成宫殿似的。 “院子里要种满海棠花,”她说着还走出去,“那儿最好挂个秋千,哦哦,还要准备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房,以后阿卿说不定也能来住。” 她这是也不把绝地天通的阵法放在眼里了。 “卧房的床要大,特别大,要软,最好是凤凰绒的。” 青茷:……凤凰绒,您可真敢想…… “差一点的朱雀绒也行,但不要大红色的,太俗气。” 上哪去找不红的朱雀,迎棠根本没考虑过,什么你说没有?抓一只来染染色不就成了,这有什么好烦恼的。 她想了想,看看青茷便秘一样的脸,最终还是体贴地妥协了:“仙鹤绒也勉强可用。” 就这样,迎棠嘴皮子上安排好了一切,朝夏裴回全面地展望了一下未来。 夏裴回从储物戒里把能用的东西都挑出来,和青茷先把毛坯房装修布置一番。 青茷断是没见过极品蚌珠、极品文鳐鳞这种东西,捧着的时候手抖如筛糠。 那一瞬间他都快摇白旗投降了:要不然跟着姑奶奶飞算了,当什么道貌岸然的臭修士,入魔好啊,什么都有。 他又想到那些整天在外“拯救苍生”,回去以后“宠幸”炉鼎的师叔们,头皮发麻。 看看人家,光明正大地养鼎。 夏裴回率先弄好了厨房,因为迎棠说得口干舌燥,说渴了。 他把早前准备好的食材拿出来,快刀斩肉,煮水烹茶,熟稔地很,偏生脸上还挂着笑。 青茷靠在门框边,看着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殿下成了厨子,心头竟替他高兴。 也好比被当成畜生圈养在东宫,任人取食。 一个时辰后,三人就着迎棠嫌弃的“一寸千金”的九玄木桌坐下,青茷小心翼翼摸着桌子,不停吸溜口水。 迎棠很不满意,嘴上叭叭地说:“不知道这人间有多少漂亮去处?到时候每个地方都去一遍,都买最好的房子,到哪都有的住。抓几只小妖,让他们看家打扫……以防有不要命的修士来碰瓷。” “允平跟着我,我们把绝地天通破了,让阿卿她们也来玩玩。啧,那群狐崽子说不定能把天下搅得大乱哈哈哈哈,那些神仙的脸色一个个还不知道得多臭。” “当年妖王碍着她们眼,她们就把狐妖一族统统关进魔域,妖王疯了还吃起自己的儿女,要不是本姑娘大善人,菩萨心肠,狐妖一族早灭绝了。你是没看过阿卿的真身吧?它就八条尾巴,第九条怎么也修不出,就是被他亲爹啃坏了。” “海棠花开我们就在门外荡秋千,有神仙下来搞‘镇压’,我们就来一个打一个,三界无处不得往,岂不美哉。” “哦,允平还是个太子呢,要不要把天下夺了,弄个皇帝来当当。”迎棠说到高兴地时候,思维发散的厉害,“我搞个皇后当当?或者我来当皇帝,你当我皇后!那群爱讲究三纲五常的老匹夫臣子不同意也没关系,打到他们同意。” “到时候我就封允平个春元皇君,立个女尊朝玩个一百年也不错。” 青茷:“噗嗤。” 二人忽然噤声。 夏裴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捧着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双眼泛红,极力撑着眼皮,不让什么东西掉下来。 他只小时候听母后同他畅想未来过,后来父皇驾崩,母后被青阳宗的人带走,一切急转直下。 他天生盲眼,也不能修仙,只能学些技巧性的东西,哪怕他参透了,也敌不过昆仑和青阳宗修士合力将他禁锢在东宫。 哪怕逃出去,也被废了舌头,活得不如牲畜。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八年。 迎棠住嘴,眉梢微微一挑,瞪了眼青茷。 青茷:这房子的房梁真好看.jpg,捧着碗溜了。 迎棠的眉头蹙成疙瘩,坐到他身边。 莫非是她提到皇宫,他想起了什么往事? 娘的,该不会是白月光吧。 手指的的敲桌子,迎棠先道:“我有个朋友,是个小妖怪,认识飞升前的温凉。那个臭瘪三当时还叫狗剩,骗情骗钱,还把我朋友的妖丹掏走了,我朋友一念成魔。昨儿我当众弑仙,就是替朋友报仇。” -- 第37页 那个朋友究竟是谁,夏裴回自她提起就猜到了。 一方面遗憾自己竟不是迎棠身边的第一人,一方面又庆幸,现在在她身边的是他。 更重要的,是她和他,有相似的经历,他能理解她,她也定能理解他。 他想起那个叫依兰的宫女,对她谈不上什么情,但也曾信任。大厦之将倾,正是她在最后关头骗母后出东宫,从此他与母后阴阳两隔。 他与母后,曾那么信任她。 那只是压倒他的稻草堆中的一根罢了。 夏裴回长长吐出一口气。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她在。 他还需再努力,方能稍微配得上她的青睐。 “无妨,不过是汤太烫,热气熏了眼睛。”夏裴回又展出那温温的人畜无害的笑,反挑眉道,“姑娘关心我?” 迎棠一梗。 心想你是我的人,我怎么不能关心关心你了。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又反悔了,不行,谁知道他心里有谁,她可吃不得亏。 谁知道夏裴回突然转过头来,扬起脸。 好闻的阳光味倾过来,一个轻轻的,湿润的吻落在迎棠脸上。 迎棠也不躲,但手一下子紧张地握住袖子。 他的侧边下颌线特别好看,耳朵又红又嫩。 她眼神往上,看到他眼睛边接近鬓角处的那颗小痣,诱地她眸子一颤。 “这是姑娘安慰我的谢礼。” 迎棠调笑他:“咳咳,允平这谢礼未免清淡,没什么滋味。” 他又反客为主:“姑娘教教我?” 迎棠心里噗通噗通跳。 她向前倾身,唇轻轻贴着他的唇珠,调戏着抿玩,就是不亲下去,趁机狡黠地问:“听说人间太子都有初礼妇人,身边教事的贴身宫女也不少,允平还需要我教?” 她的唇瓣如羽毛般在他唇侧流连,搔得他心痒。 他低头啄了一下,意犹未尽,又敷过去,重重吻她。 但夏裴回骨子里还是温柔矜贵的,他很快就撤开,不经意地抿唇回味,脸燥红燥红的。 “我究竟是第几次,姑娘还不知道吗……” 他笨拙生涩,又有不好的阴影,迎棠又是个怕痛的矫情主,那晚他弄疼她多次,她半途还恼了,踢了他多次。 也是。 迎棠舒心了,满面春华地起身。 “休息几天,我们把星河城逛遍,再去买东西。” 在星河城住了约莫半个月,星河城集市很大,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迎棠作为“大金主”,入了不少好物。 城镇中心有一十层之高的华楼,名曰“云来客”。 当然,没有迎棠的高端小别野高,风景不算秀美。 迎棠今儿一身绯色长裙,艳丽非凡。 往来行人盯着久了,待她消失在视线中再回过神,仿佛天地长虹尽失色。 云来客的掌柜的案上有一颗探灵石,但凡有大能前来,总会亮一下,提醒掌柜的赶紧去迎接贵客。 自迎棠踏入云来客的那刹那,掌柜的案上放了几百年的探灵石,竟然轰一声裂开。 莫非有仙人降临?! 他忙不迭跑出去。 小二跟紧他:“听说门外来了一个神女般的人物。” 掌柜的抹汗:“前些时日闻温凉真人陨落,莫非是上头派仙女下来了?”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仙女呢,可算长见识了。 迎棠盖不住的威压从她踏进云来客开始就席卷了所有修士,妖修抖三抖,人修心悸的不在少数。 众人纷纷走出店面,围着栏杆往下看。 一红裙女子张扬而入,穿得是从未见过的极品灵纱,一头珠钗环佩叮当,后压的珠翠长纱随风飘扬,灵力四溢。 发髻一丝不苟又不乏意趣,发环随风飞舞,俨然一副飞天盛景。 不说那威压和浑身的极品神器,就光是那张脸,便让人三分酥软,三分憧憬外加四分自愧,合成整整一脑袋的惊艳。 掌柜的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大美面前,也像失了舌头。 细看那女子手腕上缠着一条软烟罗,另一头牵着一玉树临风、矜贵清雅的俊美少年,众人又是一愣。 好家伙,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养眼的很。 就算是最后边跟着的添头小厮,也是个化神前期的清秀少年呢。 “添头”青茷:我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掌柜的率先反应过来,赶忙迎上去:“贵客莅临,有失远迎!” 迎棠单刀直入:“有没有见过轮回印的?” 众人一朝梦醒。 轮回印? 迎棠知道轮回印,是看了灵府内魔域的书册。 但魔域的书册都是绝地天通前留下的,六百年过去,众人所知定产生了变化。 这东西很有可能已经不叫轮回印了,叫什么天印、仙印甚至糯米印元宵印都有可能。 青茷凝视云来客的屋顶:轮回印……好像在哪里听过。 见识广博如掌柜的也一脸懵逼:“呃……确实没听说过,要不然,仙子先进弊店逛一逛,若弊店找不到的东西,要么未曾出卖,要么并无此物。” 掌柜的都敢这么打包票了,迎棠就给脸逛了回商场。 所经之处,众人让开一条康庄大道。 几个流香海的漂亮男弟子们纷纷红着脸看迎棠,那叫一个羞涩。 -- 第38页 夏裴回感受到气氛的异样,无奈地笑着轻叹口气,跟紧了些。 迎棠看了一圈,也没看见轮回印的影子。 倒是在顶楼发现一珍品——明眼囊。 这明眼囊,她在《万物志》里看过,有价无市,据说能让人一眼万里。 不知对天生盲眼有没有用? 她瞄了眼夏裴回,默默记在心里。 等她得空,偷偷来买了。 三人又转了一圈,也没有新发现。 其实她也不知道轮回印是个什么东西,但既然叫印,好歹是个印章类的吧。可惜她寻遍云来客,也没瞅见像样的。 掌柜的偷偷说:仙子找不到想找的东西也没关系,云来客表面上的生意是正当生意,背后还有黑市,仙子要找的东西,很有可能在黑市卖,叫她过几天等黑市开市再来。 迎棠又瞥了明眼囊一眼,应声说好,准备打道回府。 三人刚踏出云来客,夏裴回便朝迎棠行礼:“姑娘,现下闲暇,我有些私事要处理,能否请姑娘等我一段时日。” 迎棠不自在地轻咬下唇:“你要回沧州?我帮你。” “姑娘翻云覆雨,人间的事情,不宜姑娘出面。” 也是,她要是不高兴,能把整个沧州掀翻。 迎棠瘪瘪嘴:“那我抽一缕神识跟着你。” 她指指青茷:“境界同他一样低。” 青茷:??? 迎棠不放心夏裴回,觉得青茷不靠谱。 只眨眼的功夫,她突然醒悟:我这么关心他作甚,呵,真是美色误人。 “姑娘放心,”夏裴回郑重说,“我一定在下个季度前回来。” 迎棠一怔。 脸蹭蹭蹭热起来。 什么“犯不着,老娘六百年都是自己过来的,还差你这一次伺候?”“我才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什么季度前?你说啥我听不懂”“随你,你不回来都行,谁管你啊”在脑袋里弹幕似的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迎棠哼一声:“早去早回,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她随手丢给夏裴回一对耳环。 耳环温热热的,是她颈脖的温度。 还有淡淡的海棠花香,是她的气息。 夏裴回看不见她的背影,只能听到她裙角衣袂在风中翻飞的声音。 他不舍地“望”着那个方向,直到风里再也没有一丝海棠花香。 他拿出手帕,把这对耳环郑重包起来,放进怀里。 “青茷,我们走。” 迎棠没回去,她在天上飞了一会儿,半路折回来,吓坏了云来客的掌柜的。 “仙子还有什么吩咐?” 她指向最高层:“那个明眼囊什么价位,我要了。” 掌柜的汗如雨下:“仙子,那是我们镇馆之宝,不卖。” 迎棠从发髻上抽出一根簪子:“水月大能炼的宝簪。” 掌柜的看直了眼。 水月大能是仙,六百年没炼过宝器了,同样是有价无市。 他扭捏了一会儿:“这……可是这明眼囊非一般品相,能重塑一双仙眼,确实太珍贵,上界也不一定有……” 重塑仙眼? 迎棠咬了好一会儿牙,她把头上簪子全部撤下来,这些都是她最爱的簪子,她现在统统不要了。 “全都给你,换你一个明眼囊。” 第18章 孤今日,定叫你生不如死 掌柜的瞪着手里一捧的神器,激动地让小二给他掐人中:“换得,换得!” 又逛了一阵子,从掌柜的口中套完话,回到小别野,迎棠登时觉得有点冷清。 以前有阿卿和小狐狸们,还有来找事的丹缘王刍魔王。 如今允平和青茷都走了。 天哪,她竟然开始怀念丹缘那只山鸡了。 等拿到轮回印进一步突破,她一定要莽了那该死的绝地天通大阵。 她把明眼囊收好,于夏裴回搭的新床上盘坐。 灵府内,神识幻化的小迎棠正在哼哧哼哧翻书册。 听掌柜的说上头换了天帝。 六七百年前,魔尊祭繎殒落,有共生魂刻的顺圣帝自然也跟着消亡,天界大宝登上个不知道叫啥的新天帝。 这家伙贼得很,竟然只偷偷开通了天界到人间的阵法,背地里肯定憋着坏呢。 既然他能开通。 她为什么不能? 迎棠这一闭关,就忘了日月更替。 她不仅在自己灵府里找,还抽空去各门派的藏书阁里找。 她的神识如今能在人间横着走,五湖四海十大川,眨眼间的功夫都逛遍。 青阳宗一片混乱,昆仑则是人人自危,流香海倒悠闲些,好几个男弟子还经常到隔壁合欢宗去偷看漂亮妹子。 迎棠的神识轻轻松松莽过三个门派的护山大阵和禁制,很不客气得把藏书阁中的东西通通翻过。 轮回印的事儿倒是没看到,对绝地天通倒是多添了解。 她甚至胆大地想,等拿到轮回印重塑了魔元,要不要去上界旅游。 一晃又过了一个月,她附着在耳环上的神识有了反应,她的意识忙跟过去一看究竟。 在青阳宗脚下莫名其妙受到波及的二皇子一行人前脚刚回到宫殿里,后脚就迎来了夏裴回。 迎棠的神识飘在空中,跟着夏裴回。 她境界太高,没人能看到她的神识。 -- 第39页 彼时夏裴回已携李丞相、通过千里传音协同一众老人举起了镇压二皇子的大旗。 夏裴回安排好一切后,通过密道回到东宫,此时正坐在东宫灰蒙蒙的桌案上。 迎棠像个阿飘,到处观望:这哪里是东宫,分明是冷宫吧,都不如她的毛坯房。 她绕周围飘了一圈,无聊地坐到夏裴回身边。 烛火熠熠,夏裴回润泽的眉眼如夜幕,在光下透出隐隐的窃蓝,他苍白的手指从怀里拿出迎棠送的耳坠,一处一处,细细摩挲。 那双无神的眸子倒影出耳环的温润。 迎棠面颊泛红,心里欢喜:允平是不是想她了? 有人敲门。 夏裴回收好耳坠,冷下眉眼:“进。” 青茷像个小太监,他拎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依兰郡主请。” 依兰?郡主? 迎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朝着夏裴回张牙舞爪:你就是来见白月光的吧! 那叫依兰的少女长了一张清纯脸,看上去又纯又天真,身材对比迎棠有些寡淡,但人家是清纯挂的,和迎棠是两种风格。 迎棠不屑地飘到她身边睨她,寻思这个风格她也能驾驭,甚至还能走纯欲风。如果允平朝她撒娇,她就考虑穿给他看。 依兰苍白的脸色难看。 “殿下,依兰冤枉,至始至终,依兰对殿下都是真心的。” 她几步当前,企图攥住夏裴回的手,被青茷拽住。 “殿下当初何必要逃呢,在宫里锦衣华服一辈子,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青茷害怕地瞄了夏裴回一眼。 夏裴回一反往日对待迎棠的温柔,他嫌恶地拿出一块帕子擦干净,往依兰身前扔去:“惨卖完了?” 那帕子微皱,就像依兰的眉心。 啪嗒啪嗒。 晶莹的泪珠涌出依兰的眼眶,落在桌子上。 “我分明是这世上,最懂殿下的人。是我陪着殿下走过了东宫的困苦!我与殿下相互扶持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殿下都不记得了吗?!” 夏裴回忽而阴邪地笑了。 像是嘲讽,不屑,蔑视的笑。 他的面色渐渐狠戾起来。 随着他缓缓起身,仿佛有巨大的阴影慢慢笼罩下来,杀气蒸蒸而上,扑灭了整个东宫的火烛。 手腕一转,他陡然起剑。 剑影如闪电,直刺依兰。 她来不及闪躲,但也不躲。 剑刃把依兰粉嫩的脖子划出长长的血痕,血滴滴答答顺着剑刃落下来,但似乎被什么隔绝了。 她有护身的法器。 依兰的泪落在剑身上,她被吓得剧烈地颤抖,眼神逐渐从恳求变成压迫:“殿下不能杀我,先皇后临走前,叫我好生照看你……以太子妃的身份,我是先皇后认定的太子妃!” 气压一度低至冰点。 夏裴回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拎起来: “找死。” 她不要脸地戳他痛楚,夏裴回当即逆转运气,散发出骇人的魔气。 他甩手丢垃圾似的把依兰扔到墙角,剑刃再次与那法器相撞,发出震耳的嗡鸣,在他陡然爆发的蛮力下,几近弯折。 他双目泛出嗜血的红,手背上青筋根根立起,要爆出似的。 周遭所有的灵力朝一个方向靠拢。 迎棠想帮忙,但思索一会儿,又收回手。 依兰紧咬牙关,眼中尽是不甘:“殿下还要三思,我穿得可是先皇后的金刚衣!” “脏了。” 依兰破罐破摔,大笑道:“她是难得的玄阴炉鼎,生来就是被糟践的命!殿下要杀我?好……殿下一定不想知道,先皇后一介女流,被带去青阳宗后怎么样了吧,哈哈哈哈……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是个圣脉!” 夏裴回杀气肆起,像阴曹地府来索命的判官:“孤今日,定叫你生不如死。” 狂风大作,吹得车窗咯吱咯吱响。 一剑穿喉,那金刚法衣当即碎裂。 灵气顺着剑刃灌入依兰的身躯,非叫她吊着一口气。 剑刃自上而下,伴随着夏裴回疯魔般的笑声和依兰的尖声嘶吼,游走在她的每一条筋脉。 连杀遍了魔域的迎棠都不由皱眉。 原来允平的母亲,是玄阴炉鼎。 玄阴炉鼎是经过炉鼎泡天地灵泉淬炼而成的后天炉鼎,不可能凭空生出,只可能是……因为允平是圣脉,其母在怀孕期间,硬生生“被”变成玄阴炉鼎,遭人觊觎。 迎棠看着一地血腥,难得有些怅然:依允平的性子,定自责了多年。 东宫厚重的窗帘被吹得飞起来。 温热的血凝固在地上,仿佛开出艳丽的花。 他从溃烂的尸体里拔剑,再狠狠往地上一刺,碎了先皇后留下的护身灵器。 “青茷,帮孤收拾干净……” 夏裴回甩干净剑上的血,入鞘,动作缓慢地褪下血忽淋拉的外衫,默默走出东宫。 他瘦削的身躯摇摇欲坠,清冷的月光把他孤寂的影子拉得老长,嵌在门框的漆黑中。 夜幕四合,天上星罗密布,一痕银河静静流淌。 夏裴回独自走在黑暗中。 东宫,他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年,他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摸到小花园里。 他触碰到一座假山,假山中间是空凹出的一个洞。 -- 第40页 洞内潮湿,长满了苔藓,有月光从头顶上撒下--------------銥誮来,仿若一口井。 这里是他的小地盘,他曾躲在这里,逃避一切。 他坐进去,背靠着山壁发愣。 他想到那日,母后与依兰出宫。 依兰说青阳宗的人会帮他们的,他们是仙长,拯救苍生,坚持大道,都是将来要做神仙的人。 母后也是走投无路。 薛贵妃连同外戚霸权,若不是仙品玉玺在他们二人手里,这朝中再不能有他们一席之地。 薛贵妃沉不住气,终究是带军围住了东宫,逼问玉玺下落。 那天晚上,母后托着他的脸:“我儿,你定要守住东宫,等我回来。” 夏裴回虽是个瞎子,但手腕不低,单凭一己之力和一队忠心臣子,便守住东宫整整一夜。 最后,他没等来母后,更没等来青阳宗。 等来的,只是依兰被封为郡主,赐嫁二殿下的消息。 聪慧如夏裴回,怎能不知道这其中阴谋。 他跌跌撞撞想跑出去,谁知整个东宫被修士罩下结界,他区区凡人,根本抵抗不得。 也是从那日后,他才断断续续知道,什么是圣脉,什么是玄阴炉鼎。 也知道了凡人与修士之间,如同天堑。 他想过偷偷修炼。 但入门无道,只能自己摸索。 一夜夜的折磨和羞辱,他都扛过来了。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修不了仙。 可能,他就是没有翻身的命。 迎棠飞出来,也钻进这小天地,猛然瞅见夏裴回温润面颊上划过的脆弱。 她的心被人攥住了似的疼。 允平啊…… 那么好的允平。 她主动牵住他的手,轻轻挠他的手心。 夏裴回浑身一颤,仿佛被绚烂的花海包围,冲散了秋叶的料峭严寒。 郁气溃散。 指尖温温热,手心痒痒的。 姑娘? 她在他身边。 她都看到了。 夏裴回有些无措,忙揉去眼边的雾气,低头嗅自己身上是否有血腥气,他不想让姑娘不快。 迎棠尽收眼底,抬手揉揉他的头,告诉他没关系,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夏裴回有些哽咽,回握住手心的虚无暖意,轻轻地把脸贴过去。 “姑娘, 今夜的月色一定如你一般美。” 第19章 叫天帝下来一对一! 迎棠想说“本姑娘比这破月色美多了”,她话到嘴边,骤然回神星河城。 有巨大的灵力朝她而来。 她踹开房门,美眸微敛,笑意盈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擅闯本尊的闺房?” 小别野正上方乍现无数天光,刺得整个星河城如入白昼。 迎棠轻蔑地笑,脚腕轻转。琉璃铃铛叮铃作响,骤然散出无数玄黑的魔气,将天顶的白光混成一团灰。 “太刺眼了。”她嫌弃道,“本尊不喜欢。” 一身着湛蓝色长袍的男子从光亮中走出来,身后还跟有数十天兵天将。 司命星官也是命苦。 他得了天帝照晏的命令,查到女魔头的所在地,就想去寻一个天将领兵下界捉拿。 谁知道根本没有一个天将看得起这差事,纷纷觉得降格。 我等都是飞升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天兵天将了,怎么还要亲自下界捉拿一个小小女魔?温凉怎么飞升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家伙的修为就是个花架子,打不过个别厉害的渡劫期也情有可原。 吃力不讨好,还降档次。 谁爱去谁去。 司命星君作为上报此事的仙君,又作为传达命令的仙君,走遍天界的四海八荒,竟然找不到一个揽事的仙。 但天帝令都下了,总不能不管吧。 他只能自己点了十来个天兵,赶鸭子上架。 迎棠挑眉:“你是哪来的野鸟?” 司命星君气得头发都炸了,登时放开威压,大音希声:“尔竟胆敢弑仙,藐视天庭,此乃大罪!吾乃司命星君雀翎,受天帝之命,特来捉拿你这女魔头,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一声天地荡漾,整个星河城的修士都听到了。 “原来那个仙子不是仙,是魔!” “天哪,是她杀了温凉真人?” “那是天兵天将吗?我竟然看见真的天兵天将了!” “四十九道雷都劈过了,还下来捉我?本尊给你一次求饶的机会,”迎棠放出灵力,缓缓飞起,“丑鸟。” 什么?丑鸟? 司命星君气得牙痒痒:“把她拿下!” 众修士只见天上的光如流星雨般一闪而过,惊雷片片。 星河城的地面疯狂震荡,随时会坍塌似的。 天外传来迎棠的声音:“我们去上面打,别弄塌了本尊新买的房子。” 众人:“……” 迎棠经历雷劫后已然真魔期巅峰,神识更是强大到不可推断。饶是金仙下来也有一战之力,哪是区区几个真仙前期和一个真仙中期的司命星君能打过的。 不消几个来回,就有天兵天将的铠甲从天上陆陆续续砸下来。 修士们只互相看了一眼,抢成一团。 “那女子竟是魔尊?!魔尊竟突破绝地天通来人间了?天下将乱啊!”一老修士抱着铠甲怕得直哆嗦。 -- 第41页 令一个桀骜不驯的妖修不以为然:“依我看,本来没啥事,人家魔尊还在星河城买房了呢,大抵是想住下来。那可是钱货两讫,公平交易,也没贪了咱们的,更没欺负咱们。是天兵非要来搞事!” “你是脑子不清楚吗,”一个昆仑的修士边抢装备边骂,“她杀了温凉真人,她弑仙,她大逆不道!” 另一个妖修站出来:“谁知道温凉真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以为你们人修都是好东西?” “你竟敢侮辱我堂堂昆仑!” “昆仑怎么了,我还骂青阳宗的修士都不是东西呢!” “你!” 星河城上噼里啪啦,星河城下骂声一片,也打起了群架。 “你究竟是谁?”司命星官本以为小小魔女,几招便能擒拿,谁知道身边天兵一个个被打得差点魂飞魄散不说,自己也不能在她手下过十个回合。 他思绪一岔,竟被迎棠徒手捉住。 迎棠掐着他的脖子,拎鸡似的:“回去告诉你们天帝,本尊乃魔尊迎棠,不是尔等禄蠹能小瞧的!” 司命星君心头重重咯噔一声。 上一个魔尊出来,就和天帝谈起了恋爱。仙魔大战,死伤了多少天兵天将,陨落了多少金仙。最后顺圣帝联合众仙布下绝地天通的结界,方保佑天下苍生。 如今才过六百年,就又出了个魔尊? 完了完了,这下可不是他这个小司命可以对付的。 这档子事怎么就给他撞上了,他才上任几百年,离退休还有一万多年呢。 “你刚才说,你是司命。”迎棠摊手,“司命薄,拿来。” 司命星君苦啊。 他想他得有神仙的气节,怎么能说给就给呢。 一个天兵趁机从背后突袭迎棠,迎棠几招便把对方仙骨抽了,看得司命星君倒吸一口冷气:“我给,我给!” 神仙也是人修的,贪生怕死是刻进骨子里的。 他乖乖变出司命薄,颤抖着双手捧上。 “你找,找一个叫夏裴回的。” 司命依言翻出一个叫夏裴回的,心下大骇:这不是沧州正统的太子爷吗? “他为什么不能修炼?” 司命呆住:“啊?这我怎么知道啊……” “那他为什么是天生瞎子,不可治愈?” “这……我也不知道啊,这位太子生来便是整个沧州的气运,□□凡胎难以承受出了点岔子是常事,魔尊可千万别打他的主意啊,要不然这事儿可大了。” 迎棠疑惑:“哦?那你说晚了,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司命眼睛一翻,恨不得就地自刎。 “司命簿能改吗?” “不能啊……” “那你还当什么司命。” 司命星君苦地舌头涩:“人间正统的皇室生平乃天帝亲自撰写,无人知更无人能改,魔尊不从也得从啊。” 迎棠捞一捧星尘轻轻一吹,星尘铺开一层防护罩,任凭天兵天将在外嚯嚯哈嘿,也伤不到她一根汗毛:“原来是天帝那个老不死的臭官僚写的。” 司命星君指着她你你你的,说不出半句狠话。 他堆笑:“夏裴回的命格被上头关注着,魔尊三思。” 迎棠冷哼,又翻了翻别人,用灵力划破司命的手指,用他的指尖血把阿卿等人的命格一并划拉了,还把青茷的也划了。 司命星君吓得瞳孔皱缩。 迎棠觉得自己有点像画了生死簿的美猴王。 要是穿越西游记,她一定是美兔王。 “好了。”她画完,丢下一个专属自己的禁制,防止别人篡改,扔给司命星君,“你滚吧,告诉天帝,本尊一点也不怕他,让他有本事下来一对一。” “哎哎哎。”司命星君满头大汗,落汤鸡似的,他收起司命簿,四脚并用逃上天。 一群仙风风火火来,一个仙孤孤单单去。 他带部下来时有多风风火火,走时就有多狼狈。 迎棠不送,笑意陡凝,眸中寒光一闪。 天帝。 她飞回自己的小别野,声传星河城:“都别看了,本尊要歇下了,都滚。” 众修士大骇,架也不打了,纷纷逃窜装鹌鹑。 司命星君被这一趟吓得不轻,登时梦回六百年前的仙魔大战。 当初他还是个刚飞升的小散仙,在人间算是天之骄子,升到天界后充其量能称为资质平平。那场大战,折了半个天庭,人手不足,才轮到他慢慢往上爬,坐上司命的位子。 害怕。 这些年,天上的神仙日子越过越散漫,司命星君本以为这一趟能快去快回。 谁知道…… 他爬回到仙界,收拾收拾形状,把吓掉的孔雀翎收起来,急急朝天庭飞。 途中正碰见形容韶华的青渺仙子:“仙君何事如此着急?” 以往司命星君都要停下来美赞这天界第一美几句,如今哪有这个心情:“仙子借过!” 他匆匆跑去凌霄宝殿,经过将近六个时辰的层层上报,方面见天帝照晏,把方才所经历的一一如实禀报,完了把篡改过的司命簿呈上。 照晏冷着脸借过,手只微微碰那司命簿,竟被魔气灼地生疼。 好生霸道的魔气。 “夏裴回……是人间沧州的太子?” “是是是,身负人间气运那位正统太子!若他死了,人间必将大乱!” -- 第42页 照晏沉默。 “青渺见过天帝!” 司命星君诧异地回头。 青渺仙子一身青白色的渐变长裙,如花海里最清幽却也最浓香的那株栀子。 她温柔一笑:“小女愿奉命下界,捉拿那魔女。” 青渺仙子可谓仙界第一流量,她要下界亲自捉拿魔女的消息不胫而走,顷刻就有不少倾慕她的仙君送礼的送礼,劝慰的劝慰。 小到刚飞升的散仙,大到刚突破金仙的新晋玄武君。 天上神仙一旦修为停滞不前都会选择闭关下凡历劫,天界每年有历劫的名额指标。绝地天通后大家日子快活了,指标完成量减少,很多仙被司命“请着”“求着”去渡劫。 青渺仙子便是才历劫归来,连自己的诞辰都错过了,花了好几日收拾生辰礼物,把司命急地头都秃了。 刚回来,就要下界捉拿那不知道从哪个山沟沟冒出来的魔尊,可苦了咱们仙女了,也心疼死各位仙君了。 大家纷纷斥责司命星君不够怜香惜玉,还骂他没用,不许他再打扰青渺仙子。 “仙子为何要承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梳头的小仙婢抱怨道,“什么魔尊,才六百岁数,能有多少修为?不过是那群天兵整天好吃懒做敷衍罢了,司命星君也是个不成事的东西。” 青渺淡淡一笑:“没有帝令不得下界,如今有这机会,正好去故宗走走,不知道青阳宗的师侄们如何了。你可要梳的素净些,不要和凡人有太大差距,要够温柔。” 小仙婢女也笑:“仙子在人间的时候就是天下第一美,何愁不够惊艳呢。” 青渺心里却想着别的。 上头那位天天闭关,当初难得有机会,她追着他下凡历劫,本想做那人间的一对鸳鸯,谁知出了差错。 她悔不当初。 为何历劫的时候,神魂就不受控制呢,否则怎会走到被那位手刃的田地。 按照司命簿所载,他应对她死心塌地才对。 她当初想,神魂下凡历劫回来,多多少少都会对仙的心神有影响,虽然不大,但能留下个印象也是好的。 靠着温凉广博的情网,她打点了许多人,方锁定那位历劫的神魂所在,连孟婆汤都逃了,原以为能从中获益。 谁知事不成,温凉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陨落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又给了她新的机会。 夏裴回…… 她就算历劫的时候没能与他共成连理,与他产生诸多误会,如今她以神女身份下界,定能震撼他小小凡人的心。 等那位历劫归来,还能不对她脸熟? 保不齐还能,融化千年的冰山,双宿双飞。 第20章 阿棠,他的姑娘啊 “这都什么?” 青茷看着天外由灵器寄过来的一大堆极品装备,还有一把仙剑,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他读那浮在空中的迎棠的书信:“天上下来十几个天兵,被我灭了,这些装备送给你,保护好允平。” 青茷:……我现在遛还来得及吗。 青茷在这头思考这条同流合污的小船是怎么越开越远的。 那头沧州变天了。 这么些年来,二皇子一直未能登基,就是因为没有传国玉玺。一般玉玺到还可以找个借口重做,但沧州玉玺乃天赐。 一千年前顺圣天帝下界游玩时与当时的沧州帝拜了把子,二人情同兄弟。顺圣帝大方地剔出一段仙骨做成玉玺送给沧州帝,三界独一份。 没有传国玉玺,二皇子做皇帝做得名不正言不顺,二皇子派的人心底也多有不安。 薛贵妃和二皇子威逼利诱、严刑拷打,日日□□,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就是没能从夏裴回嘴巴里逼问出传国玉玺的下落。 而今,太子身负玉玺归来,名正言顺镇压二皇子、薛贵妃,说要尽快“自扫门庭雪”,手腕之毒辣,魔气之森然,前朝旧臣无一不应,顷刻燎原。 眼看着临近每季度的月隐之夜。 迎棠坐不住了。 本来以为他一个月就能回来,谁知一去去了这么久。 她突然想到,她就不能去找他吗。 想到就做。 她翻下床,特意换了一身明黄色的长裙出门。 自从迎棠手刃天兵后,总有那么几个妖修偷偷跑到她的小别野台阶边给她“上贡”。 迎棠偶尔挑些看得上的小玩意,不客气地收起来,其他东西统统吹回去,还大骂:“你们竟敢往本尊门口扔垃圾,想死么?” 后来,“上贡”的贡品就内卷起来,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灵器丹药都算菜的,千年一遇,四千年一遇,万年一遇的东西,才敢送到迎棠小别野的门口。 也没人敢偷,生怕这女魔头生气,一掌把你拍死。 迎棠出门,照例挑拣了几件趁手的东西,挑了几根钗子插上,哼着小曲儿就飞走了。 大家不敢盯着门口看,自然不知道女魔头走了,还悻悻地想着女魔头竟然没有把她们都杀了,脾气真好啊。 书上都说魔丑得很,这个魔尊就好看的紧,看来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 迎棠还不知道自己在星河城某些修士眼中脾气“顶好”,只飞了两个多时辰,就跨越了大半个人界来到沧州。 她落脚于沧州都城渊城的东西市,边走边看。 -- 第43页 彼时渊城正面临改朝换代,上头太子又是个堕了魔的,人心惶惶,很少有人出门逛街,市集也不热闹,大街上多的是皇军。 一倾城之貌的女子突然从天而降,偏生穿得如此明丽,那双没穿鞋的脚呀,白若玉瓷,脚踝上的琉璃铃铛叮铃铃的,引得不少市民驻足的驻足,开窗的开窗,看呆了去。 迎棠走到一小摊贩前,嗅了嗅摊上的糖葫芦,随手拔下两根,丢下两锭金子,把摊贩吓得都没敢拿。 迎棠“咻”地又飞走了。 “神女……”小摊贩噗通跪下来,“神女降世啊!” 原本大家还在想太子和二皇子究竟谁才是正朔,如今一看,铁定是太子啊,入魔了又怎样,神女都下凡了,谁还敢多嘴。 迎棠直飞东宫,没遇到夏裴回。 她的神识能探到夏裴回正在去收拾薛贵妃和二皇子的路上,这最后一役战线很长,估计很晚才能回来。 她决定先在东宫休息休息。 东宫过分寂寥。 偌大的宫殿,本应琉璃翠瓦,灯火通明,却只配了一床一桌,几个壶,连根蜡烛也没有。其余的装饰品,还是夏裴回来了以后她的神识给弄的。 想想也是,他用不到蜡烛。 迎棠随手扯一条丝幔垫着,把一根糖葫芦放桌上,自己咬着另一根,边吃边从书架上拿起一本落满灰的书册。 里面竟都是些识物认世的书,上面还有娟秀的簪花小楷批文,应该是先皇后准备的。 每天挑一个小故事,读给夏裴回听。 迎棠心里难受起来。 待了一个时辰,迎棠体内的灵力开始暗搓搓涌动。 糖葫芦顿时不香了,她搁在桌上,转头爬上那张冰冷的、不算舒适的床,运起灵力来。 不知是不是天罚的后遗症,这次的灵力暴动比以往来的都要早。 明明距离月隐还有两三天,竟先疼了起来。 迎棠强行忍住,往东宫抛下好几个结界。 坐了约莫一炷香,迎棠的经脉忽然撕裂开来。 仿佛有密密麻麻的细针刺入全身,再往下狠狠划拉,剖出她的灵力。 迎棠一想到自己分明杀了温凉,却还要受这种罪,心里翻来覆去骂了苍天百来回。 似乎是苍天不服,暗中给她小鞋穿,疼得她气血上涌,猛地吐出一口赤红。 好疼! 迎棠忍了几息,再忍不了,痛呼出声。 宫里虽乱,但少有这样凄惨的叫声,连绵不停。 有宫女听到,不敢靠近东宫,纷纷围在外围观望。 更有甚者听不下去,想过来看看,却被结界挡住。 夏裴回这床不算大,迎棠滚了几圈就掉下去。 血顺着她的四肢流出来,铺了一地。 灵府里的灵力每一缕都穿过她的经脉,把她穿成了筛子。 重组又被穿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像是死了好多遍。 每一个毛孔,每一次呼吸都在痛。 她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喘不过气。 疼…… 太疼了…… 夏允平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甚至还有空在心里笑自己,以前一个人也挺过来了,怎么多了个人陪后,再一个人就这么难熬。 分明上一次也是她一个人扛过来的。 两行血泪从她血红的眼睛里流出来,洇湿冰冷的地。 迎棠又想,他是圣脉炉鼎,之前每月也会疼,也会爆灵力,可不得感谢她吸了他的灵力,他才不疼了吗。 但她又想,他以前是不是也是一个人抱着自己,在这冷冰冰的东宫挨着疼呢。 她干嘛非要来找他,体会这一遭。 小别野里边疼边看风景不更雅致。 思维再跳跃些,又想到如何疼得漂亮,疼得有逼格。 还想自己现在这样好不好看,头发是不是散了,裙子是不是被血染废了。 要不是几乎花了所有的簪子去买个破明眼囊,她还能撑片刻。 都怪他。 又一阵疼痛打断了迎棠离谱的思路。 她再没心思想别的。 不知道疼了多久,极点快来临时,她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夏裴回和她有共生魂刻,她这么疼,与死亡只差一步之遥,夏裴回当然感受得到。 殿门大开,他急匆匆跑进来,摸索着抱起她:“姑娘,姑娘?” 他身上的血腥味比她还重,但好在不是他的,是别的臭凡人的。 迎棠攥住他的衣领,眼泪一齐往他身上擦:“疼……我好疼啊允平……” 夏裴回的心也跟着疼,疼地呼吸困难。 他忙把她抱到床上:“我能为姑娘做什么……姑娘用用我?” 迎棠心想她现在只想快点排出灵力,再吸你更疼,你是不是想害我。 玩笑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允平……我要变回原形……” 她温热的泪滴在他手上,他急地手颤,说话声音也颤,还带着哭腔:“好,姑娘变吧,我定护好你……” 迎棠修为特别低的时候,每每灵力暴动,就变回原型缩在自己打的洞里,没人能发现她,疼疼就过去了。 后来变强了,难免树敌,就再也不敢变回原型。 别人变成原型是变强,她是更弱,任人宰割。 -- 第44页 她点点头,说变就变。 夏裴回怀中陡然一软。 他愣住,旋即将那毛茸茸的小球抱得更紧。 她两只腿蹬着往他怀里钻,脑袋埋进他的衣襟,三瓣小嘴颤颤巍巍。 两只长长的耳朵耷拉着,细尾巴也缩起来,只露出一个小球。 夏裴回弯腰低下头,安安静静抱着这只小兔子,柔软温润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小脑袋。 他感受到她颤栗的身子,把她再往颈窝处搂了搂,把脸埋在她香软的毛内。 他轻轻地摇着哄她,唇贴着她的额头,落下如雨的吻。 阿棠……他的姑娘啊…… 第21章 我们结为道侣好吗 太阳从天边升起的时候,迎棠才醒过来。 她蹬了几下脚,又往暖的地方钻了钻。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揽过她,轻挠她的头。 她特别舒服地蹭了两下,翻了个身,挠了挠毛茸茸的小肚皮。 “姑娘可好些了?” 迎棠惊醒。 忙摇身一变化成人形。 他撑着坐起来,青丝散落一床,柔美又清俊。 一身白色的里衣,露出如雪的肌肤,一道道伤疤从衣领里露出来,透着淡淡的粉色。 夏裴回有一点最好,就是看不见她当下满面飞红。 谁知他忽然伸出手,珍爱地捧住她的脸:“姑娘的脸有些烫……可还疼了?” 迎棠明明羞怯,还非要硬着头皮反调戏过去,让他也害羞。 她凑上去,在他耳朵边呼出一团瘙痒的温热:“疼倒是不疼了,就是有些空。” 他雪白的面庞像冬日雪后盛开一片红梅,紧揽住她的腰,迎棠被他往身边轻轻一带,一下子跌入他的怀中:“姑娘想干什么,我都认。” 咳咳! 这谁能把持住?迎棠心里蠢蠢欲动,嘴上还偏要嗔怪:“允平好风流。” 她太调皮,惹得夏裴回眼尾都红得氤氲了眼眶,看起来委委屈屈的,把迎棠的魂儿都勾走了。 他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语气带了点求饶:“分明是姑娘先招我的……” 他一手按住她的后颈,重重吻她:“姑娘,对不起,我来晚了……” 情到浓时,他尖锐的虎牙轻轻咬过她脖颈,带了点野蛮的占有意味,可她但凡吐出一个“疼”字,他都赶忙收敛。 他一声声唤她“姑娘”,记忆她的每一次呼吸。 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 “允平,”她娇柔地唤他,“我们结为道侣好吗?” “好。” 他再一次珍爱地吻她,殷红的眼尾轻挑,声音嘶哑又蛊惑, “任凭姑娘发落。” * 青渺仙子收拾了好久才出发,她没带旁的人。 她一个真仙巅峰,从小的天之娇女,太自信了。 她整装待发下凡来,莅临星河城。 她下凡的时候,天光绚丽,星河城再一次迎来并不久违的白昼。 众人想:又来一个抓女魔头的。 青渺仙子穿着青渺纱裙,裙带飞舞,端秀无双,可谓仙气逼人。 若没见过世面的修士们见到,一定大呼“神女下凡!”,但在座各位都是见过迎棠那张如日出云散后,璀璨华光倾洒而下的脸的。 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了,青渺仙子确实好看,可惜有浓墨重彩的迎棠在前,她这素雅派的未免有点寡淡。 青渺仙子没得到预料中的惊艳效果,秀眉微皱,心想难不成几百年不在凡间,凡间的审美突变了? 她静道:“吾乃静天宫首座青渺仙子,奉命下凡捉拿女魔迎棠。” 众人不知道迎棠出门了,指指小别野。 青渺仙子勾唇:“诸位先行撤离为好。” 大家一动不动,有个妖修大喊:“仙子放心,魔尊不会同意你在她家门口打架的,所以波及不到我们。” 青渺仙子:…… 她心想太可笑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吗,到时候打起来,别说星河城,整个凡界都要受到波及。 愚不可及。 她转头召出四根巨幡投在小别野四角,登时设下一个巨大的擒魔阵。 她手心幻化出一枚小镜子,镜面中忽飞出一只幻影白凤,直破小别野的门。 轰隆一声。 小别野的门炸了,里面却没有一丝魔气。 青渺一惊:魔呢? 众修士一看这位仙子二话不说砸开了迎棠家的门,心里头直犯突突,想跑,但又有一颗吃瓜的心。 不一会儿,从天边传来一声怒吼:“哪个王八蛋炸了本尊的门!” 大家纷纷诚实地指向青渺仙子。 青渺仙子不大在意这些凡人的背叛,扬起小镜子:“吾乃青渺仙子,奉命下界捉拿你这魔头,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话迎棠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夏裴回那儿的事处理好后,还没来得及举行登基大典。 迎棠说她饿了,夏裴回便要回来为她做些吃的储存起来。 三人乐颠颠御簪回星河城,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见到这不速之客。 迎棠吩咐青茷:“带允平先找个地方待着。” 青茷赶紧拽着夏裴回走。 青渺仙子目光如炬,一眼便瞧见夏裴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劫持凡间太子,你这是触犯天规!” -- 第45页 说罢,她镜光一扫,一道泼天的灵力从镜子中射出来,眼看要把青茷打成齑粉。 无辜的青茷跑不掉,只能把夏裴回护在身后:“殿下小心!” 你炸我门,往我家周围扔垃圾旗子,还想抢我男人,打我车夫? 迎棠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虽然她昨晚还疼得嘤嘤呜呜的,但她现在已经是新的她了,可以隔山打牛,武松打虎。 她当即一根丝幔甩过去,横档了那束灵光,再一个灵力扭转,把青渺仙子的灵镜刺碎了一个角。 青渺仙子花容失色。 这女魔头竟然弄碎了她的镜子!她飞升以来,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找死!” “本尊的人,你也敢碰。”迎棠用神识凝出一条长鞭,甩向青渺仙子。 青渺仙子灵活躲过,却被那神识掀起的灵风蜇伤了手腕。 好霸道的神识! 她当即飞上天空。 一道金光骤降,星河城周围排开一圈泛着金光的镜子,镜边刻满了仙文,绕着星河城急速旋转。 她一指向天,镜面统统对准迎棠。 迎棠冷下脸来:“你这是狗急跳墙,要毁了星河城?” 她倒是不可惜星河城,而是在乎自己刚买的处处合心意的小别野。 青渺仙子正色:“灭汝乃救苍生,牺牲一个星河城,不足惜!” 这对话在众人听来,就像是魔尊关心星河城修士,而身为仙子的青渺却视苍生为蝼蚁。 大家心里顶不是滋味。 迎棠:“那本尊少不得要做一回救世主了!” 万镜大阵的灵光骤然聚焦于迎棠,众人只听轰隆一声,星河城似是被打下来,但只下降了一瞬,就有一股逼人的魔气把整个星河城全全托住。 迎棠如一根离弦的箭直上云霄,与那青渺仙子近身大战起来。 众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女人打架真好看! 迎棠的神识时而化成长鞭,时而化成刀剑,万般变化,将只会用剑和镜子的青渺仙子死死压制住。 青渺仙子大骇:这个女魔头,竟然也有真仙巅峰的实力! 原本这在早就突破真仙巅峰的青渺面前不值炫耀,谁知这女魔头神识强悍恐怖,竟能碾压她的。 青渺仙子打出一身冷汗,不比早前来时那样自如,反而有些狼狈。 相比之下,迎棠轻松得很,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实在不行……她也要救下夏裴回! 她投出一个神识幻影迷惑迎棠,闪现到夏裴回身边就要带他走。 夏裴回听到风声,倏然抽出海棠花枝,手腕一抖,趁机劈向她怀中的镜面。 咔嚓。 镜面訇然碎裂。 青渺仙子大惊失色:为什么他要帮那个女魔头? 莫非这个女魔头控制了夏裴回的心神! 卑劣! 迎棠紧接着闪过来,一脚把青渺仙子踹出了星河城的结界。 特码的,离我的男人远点! 她紧追上去。 吃瓜群众纷纷扒拉着星河城的结界往下看。 一旦落地,迎棠和青渺仙子的打斗便呈摇山瀚海之式。 星河城如今正路过滔滔泛江,江水被迎棠掀起千丈高来,形成一个大水幕,一浪接一浪打向青渺仙子。 青渺仙子起初还能应付,几息之后渐渐乏力,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迎棠的神识趁机化成弓箭,一箭刺穿青渺仙子的长纱。 那长纱好歹也是天界灵物,坚韧得很,就是不碎。但奈何迎棠神识更强悍,连纱带人,一箭送去远处的华山之巅。 华山之巅住了个渡劫大能,正在喝茶。 谁想到天降横祸,一道流星从远处划过来,直降他的府邸。 等他反应过来,再一看,自己的漂亮山头被炸得只剩下一个尖尖角。 尖尖角顶头嵌入一根布满魔气的神识箭,箭上还挂了个极美的仙女。 就是形容有些惨淡。 紧接着,四根簪子飞过来插在青渺仙子的四肢方向,罩下一个灵力场,把她狠狠钉住。 迎棠飞过来,干了一件青渺仙子,乃至是整个修仙界、仙界都不敢想的事儿。 她无情地甩开鞭子,朝青渺仙子的屁股抽去。 抽了整整一个时辰。 第22章 做我的皇后 夏裴回看不见,只能听到周围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问青茷:“姑娘如何了?” 青茷:呃……你叫我怎么形容呢…… 方才差点要被打死的吃瓜群众此时通通觉得解了气,心里越发觉得魔尊“顶好”。 迎棠偏生不打死青渺仙子,给她留一口气:“滚回你的上界。” 天哪,青渺仙子一千多年来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面子里子都崩塌了,哭得眼睛都红了,连怎么腾云都忘了。 她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又不敢多停留,踉跄地往天上飘。 迎棠拍拍手,一想到自己被轰烂的房门就心疼。 此间事了,迎棠回到小别野,修缮了房门,又迎来一大批修士的“上贡”热。 青茷迷迷糊糊充当起管家,挑拣、盘点,忙得焦头烂额。 云来客还送来一棵万年海棠花种子,迎棠乐颠颠地在院子里种下,分出灵力亲自浇灌。 岁月静好,但依然没有轮回印的消息。 -- 第46页 夏裴回在厨房里忙活毕,端菜摆盘,唤迎棠吃饭。 凡间的事儿也差不多了。 夏裴回虽然足智多谋,但一个人精力有限,不能很快收拾残局,多亏迎棠把储物戒留给他,他偶尔用灵器收复一些国土,方才能这么快平定天下。 他笑问:“姑娘要做皇帝么?” 迎棠想做又不想做,觉得做皇帝无非就是有权有钱有美人,这些她现在都有,若登上大宝,只不定还惹一身骚。 她摇头:“你做吧。” “嗯。”夏裴回有些遗憾。 他明明更适合做她的贤内助。 须臾,他又道:“姑娘既收了我的定情信物……可愿做我的皇后?” 定情信物? 迎棠调皮地想赖账,腰间微沉,才想到他早前把玉鱼给了她的。 一块破玉,就想和她成亲? 她全然忘了那天是她先提出要做道侣的。 连炉鼎转正都要大肆宣扬的迎棠,对仪式感还是很看重的。 夏裴回看透她,紧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的意道:“我是个凡人,不能免俗。不怕你笑,我一直想与你有一个婚礼,凤冠霞帔,觥筹交错满堂红……” “我想亲驾宝马,穿过渊都的朱雀大街,立如龙灯火之下,讨彩头、跨小盆,娶你回宫。” “届时万邦来朝,臣民恭贺,众民皆能看到姑娘之美,天下无双。” “我还想掀姑娘的红盖头,大赞姑娘婚妆貌美,想与姑娘同饮合卺酒,结发装囊,许诺立誓……” “会有宫人捧上枣子、莲子,声声恭贺……我从此便能握着姑娘的手,再也不放……” 他娓娓道来,无神的眸子都泛着光,映出满堂盛世。 青茷心想不愧是从小被囚禁在东宫的太子,对民间俗礼记得乱七八糟。 迎棠听了,却心里头欢喜。 特别是看他说话时的无比认真,还有那副向往的面庞,她的眼角就翘着下不来。 夏裴回说罢,怕她不同意似的,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红着脸推到迎棠面前。 微风拂开小别野的帐幔,吹开迎棠的发丝,飘出几缕海棠花淡淡的幽香。 迎棠打开那个盒子。 里面躺着一个迷你的她。 线条精致,细节无一遗漏,虽已是绝色,但与她相比,只有三分。 她嗤笑出声:“好,我答应你,当你一百年的皇后。” 夏裴回欣喜,将她揽进怀里。 “有姑娘青睐,我三生有幸。” 迎棠想到怀里的明眼囊,心想你不要太“谦虚”,三生修不来这福分,至少得百来世,才能让你遇上我这么漂亮脾气好还大方的皇后。 她使出几分灵力,把迷你迎棠的脸稍微“美颜”了一下,还给他:“你帮我收着。” 沧州的事情又搞了两三个月,期间迎棠一直在查找有关轮回印的消息,也无头绪。 夏裴回荣登大宝,宣告要娶一名叫迎棠的女子为后,震惊朝野。 这人是谁,他们压根没听过。 有不少为自家女儿打主意的臣子接连反对,都被夏裴回无情驳回。 夏裴回知道迎棠讲究,不远万里寻了流香海的著名绣娘。 这位女修绣的一手好灵衣,一件衣服价值连城。 他还差全沧州最好的工匠师傅打造发钗头饰,找来全沧州最好的妆娘。 青茷看得不由咋舌:“真是为博一笑掷千金……” 话说回来,青渺仙子自从被迎棠抽了屁股以后,灰头土脸回到天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郁闷了好些时日。 一日,司命星君走出圣殿,就见到几个月前还貌比春华的青渺仙子,如今瘦了大半,眼睛里的光都没了。 很快,青渺仙子被魔尊迎棠大肆羞辱的事传遍仙界。 众仙聚首在圣殿外,请求天帝下令下界讨伐那个嚣张跋扈的女魔头。 天帝照晏召见青渺仙子,殿上她哭得梨花带雨,泪雨连连地叙述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魔女竟然挟持了人间太子!皇室子弟承载了人间气运,岂能任她所用!” 众仙听罢,对其恶劣行径口诛笔伐,最后得出结论,要出兵,要下界,要讨伐! “竟然挟持人间大运,此乃逆天而行!” “苍生疾苦,我等岂能视而不见!” “恳请天帝下令讨伐!” 众仙异口同声。 天帝照晏眉头紧锁。 他走到青渺仙子身旁,蹲下身。 青渺仙子端着一件衣裙,裙摆上还插着一根迎棠神识凝成的箭。 这根箭嚣张跋扈,任凭青渺十八般武艺,也没能扯下来。 很少有人把神识分出来用,就算有,用完了也会招回去,这个魔女竟然就这样把神识切了? 他试图去触碰那根箭。 却不料那箭骤然散出霸道的魔气,把照晏帝的手心灼出一个黑洞。 众仙大惊。 方才还叽叽喳喳义愤填膺,如今满堂寂静。 照晏帝举起手,观察手心的一片焦黑,试图用灵力治愈它。 然而进度缓慢。 可见这魔女的神识,已然强悍到能飞升成神的地步! 若是受了伤,恐怕难以复原。哪怕是金仙境巅峰,也不敢妄自迎战。 众仙对视一眼,喉咙堵住似的,再哼不出声。 -- 第47页 大势所趋,司命星君以为在这危急形势下,天帝怎么说也要亲自出马,给那魔女点颜色瞧瞧。 他又想到六百年前,顺圣帝亲自带领天界仙君下界捉拿魔尊祭繎的盛况,心潮澎湃起来。 “司命。”照晏忽然唤他。 司命星君正襟而立:“臣在!” “请天尊出关。” 司命:??? 众仙大惊失色,纷纷从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司命看看周围的怂人,指指自己:我去? 他又看看青渺仙子。 青渺仙子如今这副惨样,是断不会积极自荐的,忙别过头去。 司命星君心里可太太太苦了。 那位是什么人啊,多瞟一眼都会害怕自己会不会粉身碎骨,多听一次天尊两字都觉得自己要减寿。 司命才不肯去见他,又不是活腻了。 他先在天门晃悠了一圈,又遭了几个同僚“走好”的同情注目礼,又去有名的春风笑仙楼喝下一桶壮胆酒,瘫在温柔乡里摆烂。 几十天后,醉得不分昼夜的社畜司命想想自己每月的月俸,又想想天庭里的漂亮仙女,狠心跺跺脚:死就死一遭,又不是没死过! 往天阙宫飞的路上,他就想啊,自己这么多年还是只单身雀,无外乎羽毛不够亮丽,果真应了女魔头那句话,是只“丑鸟”。 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走马灯,想到约莫二十年前,他也像今天喝了好几杯,才敢舔着脸跑去天阙宫,跟那位说一句:“求天尊赏脸吧,咱们渡劫的指标真的不够啊……您就抽那么一丝丝神魂就好,求求了……小仙不易啊……” 他在天阙宫门口跪了将近一年,那位才扯下一缕神魂施舍给他。 哎哟喂呀,他宝贝地捧着这缕神魂,亲自打包投放入仙界的轮回井,一路上各仙官都为这缕神魂接风洗尘。 他擦擦冷汗,没想到一转眼就到天阙宫。 司命还想,自己可有东西忘拿? 可惜,没有,都带全了,他恨死自己了。 “司命雀翎,求见天尊。” 他瑟瑟跪下来,朝天阙宫拜了三拜,还打了个闷闷的酒嗝。 风吹得他袍子翻飞,屁股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他不停擦汗,保持清醒。 等了好一会儿,又道:“属下奉天帝之令,特来请天尊出关,下界伏魔卫道,救人间苍生。”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天上神仙修炼各种道,大道四通,谁都有可能下界讨伐女魔头,就这位,不可能。 什么苍生,什么天规,人家根本不稀罕。 司命跪着,脑子里意淫了一番,想象自己要是人家那修为,也什么都不管,天帝算什么东西,切。 他继续叭叭:“人间出了一位魔尊,唤迎棠,修为颇高,挟持人间太子,掌握气运……那太子自幼可怜,是个瞎子,如今还被那魔女挟持,不知是做了她的炉鼎还是……真真是可悲可叹!我等不敌,还请天尊出关,救人间于水火!” 轰隆一声。 天阙宫的万丈高门轰然大开。 以为又要跪上个一年半载的司命吓得脑门贴地,不敢多看。 凌冽的杀气从天阙宫里奔腾扑来,把小小的司命淹没。料峭严寒荡荡悠悠溢出来,裹挟着一股肃杀的气氛,掐着司命喉咙似的。 他瑟瑟发抖,仿佛稍不留神就要翘辫子。 那人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走在司命的要害上,把他的小心脏捏在手里把玩,完了往地上一扔,一点点踩扁、碾碎。 浓烈的血腥气一瞬而过。 仿佛有一只从牢笼里刚放出来的猛兽,绕着司命这只小孔雀肆意打量了一圈,但又觉得他长得丑肉还少,不屑离去。 最后,只剩下淡淡的冷杉味。 那人嘲讽地冷笑,发出三九寒天般的声音: “带路。” 第23章 (二合一) 新皇登基, 随即封后,满朝文武拜贺,万邦来朝, 贡品如山, 宝马香车络绎不绝。 皎月当空,月光如银练和着雪飘飘而下。渊都十里红灯, 两侧人影交织,裙带飘摇。 华灯初上, 满目皆是琉璃。光影暗动间,缤纷的光斑淌过琉璃碧瓦,浓厚的海棠花香飘散开来,酒不醉人花亦醉。 因皇后名迎棠,陛下便在这渊都种满海棠。 正值冬日, 却不知为何, 那一渊都的海棠花开得茂盛, 长势泼辣,仿若春日。 寒风吹过, 落了一地海棠花瓣,却不见花少。 天空飞着红的白的, 小孩子们断没有见过飘着雪还飘着花的天, 喜乐无双。 迎棠一身华丽的霞云嫁衣, 口抿胭脂, 也乐得配合一些俗礼。 毕竟是个讲究魔。 夏裴回亲为她梳头盘发。 他梳着, 旁边就有嘴甜的小丫鬟唱和。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到白头。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他为她盘发, 为她戴冠, 为她插对挑, 无一不亲自经手。 她一双半含秋水的瑞凤眼浓睫上挑,眸中雪色月色齐备,却都不如他为认真她盖盖头的面庞绝艳。 她笑得花枝乱颤,惹得满堂烛火摇曳。 -- 第48页 迎棠催他走,早走早过来迎亲。 夏裴回笑着应了,心头有些遗憾自己看不见迎棠的美。 “新娘子出嫁当日都是最美的。”迎棠笑道,“以后史书上,说不定会为今日本姑娘的美多添一笔。” 夏裴回莞尔,不舍地、轻轻地揉捏她的耳垂,满面温柔:“姑娘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美。” 那当然。 迎棠心里美得开花。 “允平,待你我洞房花烛,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这样东西可贵,她把好些喜欢的钗子都卖了。 夏裴回点头:“好,那我就先期待着。” 青茷御剑带夏裴回回宫,夏裴回骑着马,亲上朱雀大街,迎娶他的姑娘。 她们行俗礼,二人没有父母,迎棠不畏天地,也没有敬茶,只敬自己。 迎棠上马车,掀开珠帘,撩开盖头,朝一个个百姓笑脸招手。 瞧瞧这些可爱的凡人,让她想到家里的小狐狸。 什么时候才能让小狐崽子们来人间啊。 民众哪里见过这般美的新娘子,纷纷怔然,此刻连呼吸声都是吵闹的。 她放下盖头,逗趣地问身边骑马的夏裴回:“允平,你觉得我有多美?” “姑娘之美,应是惊天动地。” 青茷御剑飞在最前面,眼皮子一直在跳。 他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他抬头望望天,乌云密布间,通了一个洞似的,有一束光砸了下来,但很细,仿佛与这里有十万八千里远。 他想到乾坤袋里那些迎棠从神仙身上扒下来的装备,又想到那几把仙剑。 想到仙剑,他又想,不知道仙剑是什么仙锻造出来的,仙锻造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也热得打赤膊呢。 忽然,他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 轮回印。 师父飞升前曾提过,轮回印不是用来轮回的,是用来抵抗轮回的,即多给你一副肉身。轮回印可用来重塑灵府、甚至元婴。 轮回印是天帝顺圣的仙骨凝成,后来,天帝顺圣把轮回印赐给了他在人间的好友……沧州帝王。 轮回印一代传一代…… 青茷额角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那不就是…… 传国玉玺吗! 轰隆! 天上雷光乍现。 众人抬头看,天上那个小洞崩了似的,云倒下来,雪如春日的柳絮纷飞。 又来? 简直如白蚁,群群不绝! 迎棠恨恨咬牙,当即催动渊都的海棠花。 海棠花里散出魔气,把一众平民纷纷迷倒。 “青茷,带着允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本尊去去就来。” 青茷大叫:“轮回印就是传国……”玉玺两个字还没说完,迎棠就飞得只剩个芝麻大小了。 “陛下!”他抓住夏裴回,“轮回印就是传国玉玺!” 夏裴回惊讶地挑眉。 “青茷,载我上去。” 饶是夏裴回,也感受到无穷的威压逼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能让姑娘一个人面对,自己却在她背后当缩头乌龟。 她们早有夫妻之实,必须同进退。 天上下来众多天兵,司命星君与青渺仙子、玄武少君等仙,能来的都来了,乌泱泱一片,像倾巢出动的黄蜂。 迎棠停在众仙面前,放肆大笑,这下她可真的像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了。 “怎么,全仙界的神仙,都来抓我一个?我好大的面子。” “哼。” 重新梳过妆的青渺仙子冷笑,也不与她多费口舌,说多气多。 大家其实都是来看热闹的。 那位出场,大家都怕,但天界第一人出手,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的,不怕死的都来围观就对了。 司命星君此时再也不是一只“丑鸟”了,而是昂着头的孔雀,说话底气倍儿增:“女魔头!你放过沧州太子,束手就擒,也许天庭还能大发慈悲让你死得痛快些。” 什么玩意,还太子殿下,你家是村通网吗? 迎棠嘲笑:“我与当今陛下情投意合,用得着你们这群宵小反对?” “宵小”们咋舌。 这个女魔头好大的口气。 彼时迎棠还戴着红盖头,飞在空中如同一窜冉冉火苗,刺得这些神仙眼疼。 “怎么?”迎棠扫视一眼,“你们还在等什么,莫非是天帝亲来降我?” 迎棠没在怕的。 司命星君知道这女魔头法力高强嘴巴也厉害,不跟她多费口舌。 不知道有谁悄悄说了一句:“天尊来了。” 所有人肃穆起敬,多难看的表情都能瞬间收敛起来,左右排开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天尊? 迎棠想到魔尊在魔王之上,那这个天尊,应该在天帝之上? 仙界什么时候有天尊的。 《万仙录》中不曾有记载。 她谨慎地看过去。 大雪纷飞,落在她火红的盖头上,融成雪水。 她手腕微挑,缠起一根神识拧成的线,只待那天尊出来,便先发制人。 云罅中走出一个人来。 冷眸乌发,清贵如这漫天白雪,一身莲子白衣,衣角横襕却洇了一圈痕迹。迎棠能闻得出,那是经年的,清洁咒也洗不净的血迹。 -- 第49页 他肃杀气重得连迎棠都不禁皱眉。 红盖头蒙上一层朦胧的赤色,就着依稀的天光,能看到他如银的瞳孔在黑暗处透出刺骨的蓝。 几乎是趋于兔子的本能,迎棠不可察觉地战栗了一瞬。 司命星君垂着头,腿软得站不直。 所有仙人都往后退了几步,不敢说话。 青茷感受到这股逼人的威压,飞到一半喷出一口血来,直直下坠。 夏裴回忙抽出海棠花枝,在正下方撑起一个防护罩,二人才不至于跌得粉身碎骨。 青茷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手抖得拿不住剑。 完了完了,姑奶奶这回不妙啊! “你就是天尊……”迎棠骚话还没说,一股强烈的杀气直从身后袭来,迎棠往旁闪过,眨眼间飞到几里之外。 一阵强风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煞气裹挟着纯银色的灵力,伞一般罩下来,震动了脚下整片大地。 迎棠心神瞬间一凛:这人修的竟是杀戮道! 众所周知,天罚雷共四十九道,都是罚犯了大罪之人。 杀戮道,顾名思义,就是以杀戮为道,杀到飞升。嗜血如饮酒,都是一群疯子,是真正的逆天而行,无论突破哪个境界都要遭受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换言之,杀戮道是一个根本不可能修成正果的道。 但眼前这个人,竟然是个杀戮道的天尊! 容不得迎棠开小差,那人霸道的灵力又没顶而来,迎棠大笑几声,放开全身灵力和神识迎战:“今天就让你们的天尊死在我这魔尊手下!” 司命星君看得眼直,也没能看清两人是怎么交手的。 仿佛只一眨眼间,她们就过了百来招。 这位天尊是谁? 杀戮道无上天尊,号称天界修罗。落入他手的无论是妖魔还是仙,都挣扎不过一百个回合。 他虽杀戮过多,但一颗杀心恒一,竟道心稳固未曾堕魔,直升天界,当年可吓傻了不少仙君。 而这个女魔头,竟然能和他打得一来一回……恐怖如斯! 他突然有个滑稽的念头:天帝不来,该不会是怕自己打不过这个女魔头,丢面子吧? 朝冽凌厉如刀的目光削过她的红盖头,感受到她的杀气,突然神经病似的笑起来。 迎棠还来不及吐槽,脸生生擦过他差点掐住她喉咙的手。 盖头被掀飞,她春棠妍妍的小脸暴戾怒然,朱唇发出一声怒吼:“你找死!” 本姑娘的盖头是你掀的? 迎棠的神识暴涨,在身后凝出滔天金海。 谁知朝冽也是个从来不固定兵器的人,他狠戾地追上,神识一出,天地晦明不定,云山被一仙一魔震得摇摇欲坠,破碎不堪。 强大的灵力裹挟着飓风刮过地下一座座山。 一股强劲的煞气扶摇直上,拧成巨大的龙卷风。 这回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夏裴回安顿好受重伤的青茷,跟随海棠花枝的指引跑出城。 他看不见,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身泥水,膝盖破了好几个口子。但他一点也没停顿,喘着气往前跑。 他用灵力感受到不远处有一匹马,急忙拦住,翻身而上:“驾——” 渊都外的花海被突如其来的飓风连根拔起,砸中他的脸,划出好几道血口,就连马儿都很不听话,急急想掉头。 夏裴回用灵力辨认方向,任凭风把他的喜服刮出一道道口子,像划破水面的一叶小艇,排开一众威压与灵力朝迎棠所在处奔驰--------------銥誮。 红盖头自天空翻飞着落下,正飞至他身前。 他紧紧攥住收入怀中。 天上朝冽手指一挥,法力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差点被劈成两半的迎棠纵身一跃。 众仙只见一道红光冲天而去,银光紧接着追上,两道光在天上纠缠斗法竟难分高下,于空中越卷越大混成了混沌的灰黑色。 大家惊愕不已。 有好多仙君都庆幸自己没逞能非要来捉拿女魔头,要不然谁捉拿谁还不一定呢。 青渺仙子和司命更是脸色苍白,再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天上,真是奇迹。 飓风的中心,夏裴回艰难地靠海棠花枝的灵力突破进来,那匹马被威压彻底按死在地上,他头朝前跌了个大跟头,狼狈不堪。 但他一刻也未停,踉跄地、不怕死地站起来朝天大喊:“吾乃人皇夏裴回,吾以性命担保,未曾为迎棠姑娘擒拿!此间皆是误会!” 众仙都听到了,纷纷对视。 但谁在乎呢。 迎棠是魔,她还弑仙,她必须死! “滚!”迎棠分身乏术,投出一道灵力,把夏裴回打出飓风中心。 夏裴回飞开几百米,落在温软的草地上,吐出好几口血。 他用海棠花枝撑着站起来,依然固执地往飓风中心去。 “迎棠姑娘受温凉真人所害,失去妖丹方堕入魔道,并非无端加害温凉真人,这是她二人的纠葛,天庭何故不明是非!” 朝冽的灵力太强了,她一不留神,夏裴回就很可能被粉身碎骨。 虽然她们有共生魂刻,但难保夏裴回的魂魄不会被打散。 “滚啊!”迎棠再一次把夏裴回打出去。 傻瓜,她们根本不关心这些,否则阿宁被掏妖丹那日,为何没有仙为她主持公道! -- 第50页 你堕魔那日,又为何没有仙来救你! 食妖灵丹、养人为鼎者,飞升成仙。 天资卓越、心性纯良者,枉死堕魔。 去你的仙界,去你的天规! 迎棠紧咬牙关,几个起落躲开朝冽飞出的灵刀,手腕一旋,两把赤红的细剑便凭空长了出来,剑身燃照着熊熊烈火。 朝冽眉峰一扬,回手也凝出一把玄色大剑,剑锋缠绕着银色的电光。 两道光再次于空中铿锵对决,仅一个弹指的时间便对招百余下,波动把不远处的川流搅得几近干涸。 迎棠剑尖一挑,扬臂一刺,一股如柱的汹涌灵力直轰朝冽的面门,朝冽急急一个竖剑,虽硬生生挡住这一击,却觉手腕一阵震颤。 他没有丝毫惧意,眼神又狠又狂像一团邪火,唇角扬起狠戾的弧度。 这还没完,迎棠当即甩手,连连刺出十几根灵柱。 朝冽硬扛下,风驰电掣般掠至迎棠跟前,迎棠脚下猛地一个哧溜滑出去,快如飞鹰,那人却穷追不舍,抬手一剑,竟使出一个更加诡谲的同招。 特码的,还现场偷师! 迎棠心头一动,挥手向天,灰黑色灵力密布的天空陡然凝出无数魔气的灵柱,轰隆隆天罚似得立住,蓄势待发。 “本尊就是用这招压死了温凉,今日也让尔等尝尝!” 她素手往下一拍,自她落掌处荡开一个灵气大波,震得天地将碎。 这股震颤便是天柱下落的信号,密密麻麻的灵柱响应而下,巨大的威压自天空中倾轧下来。 司命星君竟然因为修为不足,生生跪了下来,心脏都差点停摆。 青渺仙子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只觉胸中闷痛,仿若灵府被波及,崩开许多裂痕。 夏裴回四肢趴在地上艰难得喘着气,耳边嗡嗡作响,温热的鼻血滴答滴答流了一地。若非有海棠花枝庇护,早就命丧黄泉。 朝冽扬起线条堪称完美的下颚线,神情轻蔑。他当即一跃,扶摇直上,竟去迎接那灵柱雨。 迎棠觑起眼睛。 天空中银光一跳,一股强大的灵力自上而下喷泄开来,于迎棠的脚下铺开一张大网,网上竟缓缓凝出无数长剑,剑尖直指迎棠。 刺骨的杀意将她全全围住,仿若将她置于万丈深渊。 迎棠心道不妙。 照这架势,那天尊定叫她魂飞魄散。 □□的死亡不算什么,但若她魂魄消散……允平也活不了。 她捏紧拳头,垂头俯视。 从来不曾怯懦,一路打遍六百年的迎棠。 头一回生出惧意。 夏裴回立在旋涡的正中心,仰着头,仿佛能望到她似的。 他满脸的泥泞,喜服破破烂烂的,一如她初见他的模样。 “想逃?”朝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瞳孔忽然竖成一条细线。他催动周身灵力,猛力一提。 脚下无数灵剑如上了机簧似的冲霄而上,远远看去,迎棠像一只穿花绕柱的鸟儿,在灵柱与灵剑之间窜来窜去。 灵剑刺穿了灵柱,灵柱砸灭了灵剑,双方各有千秋。 巨大的冲击波撞开来,将天上的神仙和地下的山峦统统掀翻。 朝冽大海捞针般在团团灵力中一眼见到那抹火红,抬手一抓。 完了! 迎棠也不管头发散不散了,拔出头上最后一根簪子,将浑身魔力凝过去,狠狠一刺。 那是一根平平无奇的金簪。 不是灵器,却是这成亲之夜,她凤冠上最美的那根。 魔气顺着簪子,裹挟着她断开的神识,钻入朝冽的伤口。 尝试打上属于她的海棠烙印。 她笑得决绝狠戾:“我就算是死,也要你陪葬!” 朝冽握住她的手,用力之大,似要生生碎了它,然后再粉碎那根簪子。他另一只手牢牢扼住迎棠纤细的脖子,将其举过头顶,眼里像淬了冰。 天光下,迎棠娇小玲珑的身体悬着,莹白脚腕上的琉璃铃铛叮铃作响。 她忽然伸出一只细长尾巴,死死卷住朝冽的脖子。 尾巴用力,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众仙翻身站好,全体哑然。 这个女魔头竟然能和天尊不相上下,甚至掐住了天尊的喉咙! 奈何迎棠还是扛不过他。 她是个没有魔元的魔啊。 嘴里的血一口一口涌出来,落在他的虎口,热辣滚烫。 她嗅到朝冽身上的冷杉气味,想到那个一开始摇摇欲坠,却又挺拔如冷杉的少年。 她绝不能死。 她眸子一红,蓦地发力,再次把浑身魔气都灌注在簪子里。 成功了。 魔气对仙是天然的杀器。 朝冽松手,把她往地面上扔。 咚! 迎棠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被摔到地上,把大地砸出一个大窟窿。 她感觉自己的灵府在一点点坍塌,修为在崩散。 朝冽拔出肩头那根簪子,将其捏碎,唇角隐隐溢出一丝黑血。 他垂头,看到肩膀上的伤口无法愈合,由内而外散出魔气,泛蓝的眸子里有些微惊诧。 是共生魂刻。 她竟然在刚才趁着魔气侵入,把神识送入他体内,和他强行结下了共生魂刻。 可饶是她能力非常,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暗算他,而事实却是,他的神魂竟全全接纳,没有一丝反应。 -- 第51页 朝冽敛了笑,神情冷下来。 “呵呵呵……哈哈哈……你要杀我……我就拿你一命……”迎棠勉强坐起来,擦拭唇角的血。 从古至今,没人会和第两个人结魂刻。 毕竟就像串联,死一个都不行,再结一个,那得多博爱啊,生命风险也成几何倍数的增长。 但迎棠今儿就算豁出去,也要保下自己,保下允平。 她也没有把握,谁知竟成了。 夏裴回踉跄地跑过来,把她揽入怀中:“姑娘……” 迎棠想说什么,等她再张口,血哗啦啦又涌了出来。 她死死瞪着天上的那个人,太远了,以至于看不清样貌。 刚才打得太专心,视线被五花八门的灵力模糊,如今也糊了一层血,根本不知道这个天尊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双冷若冰海的眸子…… “姑娘……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玉鱼吗。” “记得……”迎棠费力地想,颤抖着手摸腰间。 但她的手已经被朝冽捏碎,失去了触感,怎么也踅摸不到那块凡玉:“我带着……” “它从前是沧州的传国玉玺……母后怕被奸人夺取,特请佛子重新锻造,变成了一块玉鱼……”夏裴回把玉鱼放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握住,“我也是才知道,它就是你要找的轮回印,姑娘你快用它,说不定你就好起来了……” 现下用,并不能救命。 迎棠想。 她的灵府已经坍塌了,灵魂在崩散,就算有轮回印,也没法复原魂魄。 那天尊要活,只能趁她还没死透封印她。 特码的她好惨,要么没有魔元,要么没有灵府。 她又看看夏裴回,只能依稀看清他紧蹙的眉头。 她俩都残缺,哈哈,还挺配的。 她想笑,谁知又呕出一口血。 夏裴回颤抖的手抚过她的面颊,一点一点,从她的眉毛,到她的唇。 “允平,我……有样东西给你……”她手动弹不得,“在我怀里,你快拿……新婚礼物……” 夏裴回炙热的泪滴在她脸上,更加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别过脸往他手臂上蹭干净:“快……” 他探到一个锦囊,打开来,里面竟是一颗滚烫的药丸。 “吃了它……过几天,你也许就能看见了……” 青渺仙子从天而降。 秉着天机不可泄露的精神,她没和夏裴回套近乎,也没向朝冽说这位太子的真实身份。 她柔声道:“太子殿下,您莫要心疼那魔女了,我送您回渊都吧。” 朝冽也从天而降。 共生魂刻,确实聪明。 他一扫方才神经兮兮的做派,眼睛变回了深邃的黑。 他竖起手,冷漠地捏了个诀。 雪下得更大了。 迎棠觉得特别冷,她不停地催促:“你快吃啊……” 夏裴回感觉到刺骨的冰冷从她身上漫出来,他颤抖地吞下那颗药丸,双唇往她眉心印下一个吻,久久不离。 迎棠的睫毛扫过他的脖子,感受到他喉结滚动,确认他吞下,紧咬下唇,用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夏裴回。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你快走! 咔擦咔擦。 稀碎的雪凝成冰。 “阿棠……阿棠!”夏裴回眼中泛出浓烈的戾气,抽出海棠花枝,刺伤了毫无防备的青渺仙子。 迎棠一掌过去,不惜打断他三根肋骨,让他再也起不来:“别过来!” 她愤恨地转头,瞪着那一抹白影。 她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凉,仿佛被冻住,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眼睛渐渐陷入黑暗,头转一转都难。 “若我能从这冰封中逃出去……”她狠狠用眼神剜他,“定叫你百、倍、偿、还!” 那白影靠近她,倾下身子,在感受到她杀气的瞬间,讽刺又轻飘地笑了: “拭目以待。” 第24章 扑通。 这是迎棠失去意识后, 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像是有人把她推到水里,让她沉底了。 她对那个天尊恨之入骨。 哦,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暂且就叫他狗东西。 她发誓等她破冰而出, 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碎尸万段!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感觉好久好久,久到她睡了一觉又一觉。 从原本的摆烂, 再到疯狂。 恨意连绵不绝,侵蚀了她的意识, 让她变得越发暴躁没有耐心。 她偶尔醒过来,不停地敲打周身的透明结界,每一次抗争都得到不到回应。 渐渐的,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但无论多无助的时候,她都没掉一滴泪, 她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块允平给她的玉鱼。 是轮回印。 它变得暖暖的, 自主聚了些灵力。 某一天, 它普通的玉身忽然裂开来,碎成了粉, 吓得迎棠在心里哼哼唧唧“怎么办呜呜呜,允平送我的传家宝”。 粉末里跑出一道金色的灵力, 浸入迎棠破碎的灵府。 迎棠瞬间收了泪, 喜极而泣。 她努力吸灵气, 一点一点捞自己稀碎的魂魄, 修复自己的灵府, 仿佛回到了刚穿越的时候。 就像个泥瓦匠,每天舔砖加瓦洗刷刷。 -- 第52页 又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迎棠都怀疑自己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好在共生魂刻并未感觉到允平的魂魄面临什么风险。 他好好的, 她就能好好的。 后来, 太久了。 久到共生魂刻也没了反应,她的灵府终于有了点样子。 那玉鱼悬在她的灵府里,飘飘忽忽,一点一点化成一个孩童的模样。 感受不到日夜更替,春去秋来。 好在没了每个季度的痛苦。 随着玉鱼的嵌入,她就像个新生的小魔,一点一点好起来。 她是魔的神识,却有一颗顺圣帝仙骨化成的元婴,按理说不能相融。 但逼着灵力和自己手牵手做朋友这事迎棠干的多了,就熟稔地用神识按着他们的头,把他们强行混在一起。 给我融合! 她时间又多,每天只有这件事可做,便闷头捣鼓。 渐渐地,还真就融合了。 迎棠发现她的灵力正着转逆着转都能成。 没有魔元没关系,她有元婴了! 不,准确的说是还没变成元婴的金丹。 有一天,迎棠正在小憩。 忽然,头顶“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安静了太久,外界的声音对她来说非常稀罕,她当即竖起耳朵细听。 又是咔嚓一声,好像冰层碎了。 难道她可以出去了? 她哼哧哼哧,黑灯瞎火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瞎扒拉,扒拉地手疼。 结果还真给她刨出一个洞。 一道光从洞口洒下来,迎棠哧溜一下钻出去。 她谨慎地躲到草丛里,探出毛茸茸的头。 她通红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看见淡金色的阳光洒下一片光斑。她试探地跳过去,尽情沐浴阳光,身上暖洋洋的。 她出来了! 她自由啦! 迎棠高兴地立起来,撒丫子狂跳。 等等,这树怎么这么高,这草怎么比人还长? 她抽抽小嘴,看看自己毛茸茸的jio:…… 算了,兔子就兔子吧,能出来就行。 待她重新修炼,又是一个大美人。 迎棠跑了一会儿,想从花草的品种确定自己的地理方位。 不远处的草地里,种有许多冒着灵力的胡萝卜,迎棠跳过去,两只小爪抱住胡萝卜,脚踩着地,哼哧哼哧拔。 用力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种有灵力的胡萝卜有神智,当然不情愿被□□啊,就死死扒拉着地。 迎棠也不是“吃素的”,干脆一屁股坐地上,腿脚并用。 “啵”的一声。 她朝后滚了好几圈。 她龇牙咧嘴站起来,扭头看看自己雪白的毛。 嘤,都沾上泥巴缠起来了。 她安慰自己特殊时期一切从简,低头咬开叶子,先啃了,吃点汁水润润嗓子,又用门牙把胡萝卜皮刨下来。 一根无皮的水嫩嫩的胡萝卜就有了。 她埋头咬一口,香甜脆嫩,汁水丰富,还有灵气。 啃着啃着,她又想,要是允平在就好了,会帮她拔萝卜,还会帮她洗干净,帮她剥皮,还会煮胡萝卜汤、红烧胡萝卜、胡萝卜炒蛋…… 她不知现今是何年,允平如何了。 他都没掀她的盖头。 她不在,他一个圣脉可怎么办呀,每个月会不会疼啊。 他看不见,没有她,谁牵着他走路啊…… 一口萝卜叹三次气,迎棠的长耳朵都耷拉下来。 隐约间,有一股血腥气飘散开来,带着靡靡香气。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两束视线带着刀子一般盯着她。 迎棠蓦地背脊发颤,竖起耳朵,吓得打了个小嗝。 葳蕤叶片窸窸窣窣地动。 什么东西! 金丹的身体本能地想躲起来,但真魔期的脑子却很嚣张。 她抄起胡萝卜,一副迎战架势:来啊,干架啊! 灌木丛从两边拨开来。 一只十分威武,甚至是俊美的白虎从灌木丛中傲然走出来,骨骼俊秀,肌肉线条优美,毛发银亮。 它胸口有锥伤,汩汩流着血,但那双软翠的眼睛威严不减。 它睇向她,就像看蝼蚁。 这感觉分外熟悉。 迎棠想了一圈,也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如此漂亮的老虎。 它蓦地朝她低吼,百兽之王的威压把迎棠吓得两股颤颤,一屁股坐到泥巴里去。 她毫不犹豫地颤抖着说:“滚开,臭老虎!” 对方又睨了她一眼。 迎棠把胡萝卜往它脸上扔:“就凭你也想吃本姑娘,你算哪根小萝北!” 白虎:“……” 它又朝迎棠怒吼。 此声浑厚,威震八方。 迎棠身体本能地缩成一个小毛球,把头埋进小肚子里。她的毛统统炸开,远远看去,就像一棵变异超大蒲公英。 她心里很是不服气,心想自己呼风唤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再哪个窝里喝奶呢,区区软脚猫,竟然敢吓她。 白虎扫了眼迎棠屁股下面抖如筛糠的老寒腿,眼神轻蔑,爪子蓄势待发,似要把她扯碎。 随着前爪的动作,它胸前伤口被扯开,血又流出来一些。 他闷闷呼噜几声,收爪,很不屑地扭头走了。 -- 第53页 迎棠心里不怕,奈何身体的本能怂得诚实。 她一直蜷着没抬头,风把被电了似的白毛吹得左右摇摆。 直到白虎走远了,她才从战栗中回过神来。 她嘴里轻哼,蹦跶过去,捡起刚才扔的胡萝卜,继续啃。 特殊时期,大女子身屈心不屈。 白虎的血洇在地上,仿佛还冒着仙气儿。 迎棠盯着看了一会儿,被致命诱惑似的,鬼使神差地蹦过去,小爪一捞,往嘴里送。 她从踵至头打了个寒颤。 好香、好甜的血。 灵力丰厚,还有魔气,对她来说简直是疗伤的顶级药品,是雪中送炭。 她用熹微的灵力把地上的血全都收集起来,放进灵府里炼化,转头跟着血迹,鬼鬼祟祟来到一小溪边。 从草丛里冒出白绒绒的小脑袋,她两只耳朵高高竖着,暗中窥视那只白虎。 正值春日午后,灿烂的阳光穿过婆娑树荫,投下一地斑驳。 白虎毛发银亮干净,黑纹深邃流畅,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随便冰淇淋。 它趴在淙淙溪水边舔舐伤口,耳朵轻轻翘起,一举一动都矜贵威严。 迎棠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粗腿,又细又短的尾巴,红眸子翻了个白眼。 兽比兽还真是气死兽。 那白虎许是累了,就着爪子趴下,呼吸越来越沉,仿佛昏死过去。 就现在。 迎棠一溜烟窜过去,趴到白虎身后的石头边。 她伸出小爪子挠了一下白虎的肉垫。 噫,好软的肉垫。 白虎没反应,她便大着胆子绕到它跟前。 它的伤口在胸口附近,她拐到它脖子下面,小鼻子翕动着嗅血气。 她的手是抖的,她的腿也是抖的。 她用力推它,把草皮都蹬坏了。 怎、么、这、么、重、啊! 它是死了吗! 迎棠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推开它的肩膀露出伤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喘好几口气。 她压着身子,把头探过去,嗅嗅伤口。 有魔气,还有强大的灵力,必须要放血才能治。 她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道浪费可耻,便舔舔嘴,用小草编了个碗一样的容器,就着老虎肩头的伤口麻利地接起来。 太阳太晒了。 迎棠举铁似的举起白虎的手,搭在旁边的石头上,架起一座虎爪桥梁。 她可不能被晒着。 迎棠这会子就像敲碗等饭的小屁孩,目光炯炯地盯着饭锅。 须臾,白虎的血凝住,滴地越来越慢,但魔气却未散,大有回流之势,恐会伤及白虎的心脉。 迎棠当即一爪下去,把伤口抠裂。 别客气,再来点。 她还探入一缕自身的灵气助其压制,也算大发慈悲,救虎于水火,各取所需。 蓦地,头顶燃起一簇杀气。 如山的阴影投下来,把迎棠整个埋住。 老虎呼噜一声,垂眼看向怀里草碗。 迎棠大言不惭:“魔气透进了你的血,若不放血,你就会死。要不是本姑娘落魄了,怎会高抬贵手救你,赶紧跪谢吧。” 大白虎似乎知道她说得是真的,但又恼怒。 他眼里冒出邪火,一爪拍翻草碗,血流了一地。 “你!” 被糊了一脸的迎棠怒不可遏,她抹干净脸,抄起手边的胡萝卜扔它。 白虎粗粝地喘气,嘴角流出粘稠的血。 它布满杀气的眸子瞪向迎棠,嗞出尖牙来,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不妙。 迎棠当即拔了一爪子草,猛地一跳,往他眼睛上抹。 老虎咆哮一声,迎棠踩着它的脑袋往灌木丛纵身一跃。 她这不是逃,是转移战地,不杀它,是她的恩赐! 迎棠头也不回,跑得气喘吁吁,溜得尘土飞扬。 大概跑了半盏茶功夫,她靠着一柱矮小灌木休息,两只耳朵耷拉在脸上。 好家伙前功尽弃,一滴也没舔到,还白瞎了所剩无几的灵力。 她还在想接下来怎么办,投在身上的阴影忽而长出三个头来,又慢慢变长。 迎棠刚瘫下来的毛耳朵又竖起来。 不会吧,才出来没几分钟,怎么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嗷呜——” 一声刺耳的狼嚎响彻树林,惊起一众飞鸟。 几只狼妖倏然从灌木丛里跳出来,朝着迎棠嬉笑。 它们口水流到迎棠肩上,盯着她脸上属于老虎的灵血,眉眼贪婪。 迎棠气愤地一爪子挠过去:“滚!” 狼妖们桀桀怪笑,觉得甚是有趣。 迎棠的眸子瞬间变成赤红色:“找死!” 她用灵力裹住一根长草,凝成一把锋利的草剑。 此举引得三只野狼嗷嗷大笑,抬手就要抓她。 迎棠一剑下去,划开领头狼爪子上的皮毛。 几只狼妖敛了神色,对嗷几句,扬起爪子一掌拍飞迎棠。 迎棠的草剑又短又小,一下子飞出去。她被打得团成一个小球,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还弹了三下。 很少有妖修在现原形的时候还能说话,因为他们本身是动物,只有化形后才能学说人语。 迎棠是穿越的,本来就会说话,在这天地法则之外。 -- 第54页 一只会说话的小兔子,在本土妖看来就是体质特殊,更何况脸上的血那么灵气逼人,不能放过。 几只狼妖“嗷呜”长啸,追着迎棠跑,把她当球玩。 迎棠才不认输。 她拔草挥来挥去,却只能削到狼妖们的腿。 狼妖们龇牙咧嘴,全当她在给它们修脚,享受地咧嘴,哈喇子流了一地。 迎棠被逼到一棵大树底下,狼妖们步步紧逼。 她握草又是一挥。 狼妖一爪下去,把新草剑劈成两半。 “待姑奶奶我飞升,定叫你们这群土狗好看!” 狼妖咯咯大笑。 它们弓着背靠近迎棠,龇出土黄土黄的獠牙。 迎棠忙闭紧眼睛抱住自己,心里飞速盘算着怎么才能摆脱这三只狗东西。 轰然间,背后响起一声虎啸,强悍的声波横穿树林,所到之处落叶纷飞,把鸟窝都震下来好几个。 众狼大骇,慌乱地退出几米远。 紧接着,一道银色的闪电自天顶劈过,傲然落在迎棠跟前。 第25章 狼妖们先是大恫, 再看白虎受了伤,又嗅到那股子引狼的血腥味,纷纷不怕死地试探性地围过来。 白虎咆哮着往前进一步, 众狼被这声带足了威压的怒吼吓得腿软、咳血, 但又扛不住血的诱惑。 一只狼大胆超前飞扑,另外两只看似要逃, 实则绕着路紧跟而上。 白虎爪起爪落,带起的风刃锋利无比, 三两下就把野狼切片。 恶臭的妖气像被戳破的皮球似的炸裂开来。 热血喷了迎棠一脑袋,连个缓冲都没有。 真.血洗。 世界瞬间安静了。 三颗妖丹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迎棠麻了。 她淡定地抹脸,把妖丹拾起来一股脑塞进灵府里。 到了她面前就是她的,断没有客气的道理。 现在只要是能用的,都要用来修复灵府。 迎棠捂着鼻子, 扔掉“断剑”, 稍微高看那白虎一眼。 “算两清, 别以为搞什么英雄救美,就能吃到本姑娘一根毛!” 白虎转身不屑得俯视她。 小白兔站直身子, 两手和耳朵都下意识耷拉在胸前,样子分明可爱极了, 嘴上却不饶人。 叫人想揍, 又不忍心揍。 乖张跋扈的里子, 无害纯良的皮相。 白虎唇角挤出一声轻嗤, 威严地走了。 迎棠:“……” 俗话说得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迎棠还馋人家血。 她晃晃悠悠跟过去, 光明正大蹦跶到白虎身边:“喂, 你该不会是什么玄阴体质吧?不瞒你说, 本姑娘保护过一个更厉害的,他的血可比你的强多了,所以本姑娘方才要取你的血,只是形势所迫,将来会还你的。 不过本姑娘改变主意了,本姑娘瞧你挺强的,又碰巧和你同路,能给本姑娘保驾护航,是你的荣幸。等本姑娘恢复法力,少不得给你好处。” 白虎不理她,准确说是不屑理会蝼蚁。 若非看她分明弱小,方才还那般□□迎战,让它回忆起旧事,它断不会多管闲事,甚至还会撕了她。 想到过去,它深海样的眸子一颤,忽然停下来,神经病似的朝着空气龇牙咧嘴。 记忆中,有一只乳白色的小老虎。它也是这般,被同伴逼到树林深处分食。 它也随手捡了一根树枝,拼命抵抗。 哪怕皮毛被扒烂,爪子被折断,哪怕眼睛里全是血,绝不呜咽求饶。 那时候,它曾天真期待过有人能帮它。 可惜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满口大道苍生掩盖下,布满残酷冷漠。 若非变强,即堕地狱。 迎棠站在一边,寻思这白虎有什么毛病,怎么对着空气神经兮兮的。 须臾,白虎眸子一沉,甩甩头,加快脚步。 人家腿长,走一步,迎棠要蹦跶三四下。 她气喘吁吁跟上去:“你能不能走慢点。” 白虎不耐烦地扭头朝她吼了一嗓子,可能是叫她不要蹬鼻子上脸,或者叫她滚。 迎棠觑着眼睛等它吼完,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夸他:“口腔健康不错,继续保持。” 比家里的狐崽子好多了。 白虎:…… 它扭头走了,迎棠继续跟上。 阳光渐渐西斜,迎棠绕到白虎的东边跟着他,没点自己是“弱者”的自觉。 树林里的气温骤然降低,迎棠觉得有点不对劲。 整片森林像被放在锅里蒸似的,从地底冒出黑烟来。 这些黑烟都是魔气。 怎么会有魔气,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魔域? 白虎走在前面,周身被灵力裹着,不受那魔气骚扰。 迎棠本身就是魔,也不怕,继续蹦跶。 它们寻到一处奇怪的石山边上,白虎兀自找了个挨着溪水的草地睡下,用灵力疗伤。 它还朝迎棠吼了一声,似乎在说“莫挨老子”。 迎棠当没听见,把耳朵竖起来,朝周围探,听到谈话声。 她瞅了眼白虎,确定这位“跟班”不会走以后,猫着腰蹦跶过去。 一男一女衣不蔽体,正在林中你侬我侬。 朦胧夜色下,那女子屁股里伸出三只尾巴来,竟是只三尾狐狸。 -- 第55页 迎棠诧异:狐狸不都在魔域吗? 这是家里那盘长年糕中的一只? 不对,赤色的,没见过。 她仗着体型娇小,绕到树边光明正大听。 “青阳宗都没落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找到下家,你是不是不行呀。” 男子哄她:“你别急,近日我正好找到流香海的门路,待我混进去,弄些好东西给你。哎,自从魔域的结界被魔王打破以后,散修的日子可不如你们狐族好。” “那是,”女子得意地尾巴都要翘起来,“我们可是魔尊的亲卫。” 男子咯咯笑:“魔尊不是魂飞魄散了?” “你胡说什么!”女子忽然变脸,她裹着裙子站起来,有些恼怒,“她总有一日会回归,你可小心你的舌头!” 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见妖尊都不上心了,你这么衷心作甚……那魔尊一万年前被天尊冰封,打入玄水深渊,若还活着,早就出来了。你瞧这坟头草,都长成一片秘林了。” “追风你闭嘴!魔尊岂是你这个宵小可以讨论的?呸!” 说罢,女狐狸捞起剩下的衣服踹了男的一脚,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男子赶紧追上去:“虹翘,虹翘!” 迎棠的小脑袋瓜炸开了。 一万年? 什么魔王破了绝地天通的结界,她都不关心。 重点是,她竟然被封印一万年了。 一万年就是一百个一百年。 那个温柔熨帖的少年轮回百世,对她的记忆恐怕早就在孟婆汤里泡发了。 她们都还没喝合卺酒。 他甚至还没掀她的盖头。 迎棠浑浑噩噩,跳得颤颤巍巍。 一万年。 她从他的记忆里彻底退出了。 迎棠一直跳,一直跳,直到脑门撞到树上,弹回来,坐在树底下发愣。 白虎被她吵醒了,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她。 那只叭叭叭的、傲气的小兔子,此时正耷拉着耳朵,坐在地上看着泥巴发呆。 整个一大写的“丧”。 白虎面无表情地凝视。 月光把小兔子的影子拉得老长,却仍是娇小。 惹得它心头竟生出几分怜意。 这是从未有过的。 她原本蓬蓬的一团,如今又瘦又扁,雪白的毛发统统垮下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下,三瓣小嘴微微发颤。 向被谁狠狠欺负了似的,任凭谁见了,都心疼得紧。 它看了许久,泛着窃蓝的眸子闪了闪。 迎棠抱着小小的身子,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寻了一处树根,也不找白虎麻烦,就这样躺下来,沉默得不得了。 她们有共生魂刻,她还活着,说明允平的魂魄没有散。 没关系。 没关系的。 她就去找他。 她要去冥界翻生死簿,如果允平已经转生了,那她们从头开始。 要是没转生,那正好,把魂魄拎出来,把他坟给刨了,骨头挖出来,想办法重塑肉身。 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什么用莲藕做身子。哪怕他最后变成了一节藕,她也要他。 一定有方法的。 她答应过他,他若身死,阴曹地府她都翻得。 这对真魔期的迎棠来说,不是难事。 对金丹期的迎棠来说,是天方夜谭。 但不妨碍她敢想。 老虎爪子伸过来,试探性地推了推她的圆脑袋。 迎棠恶狠狠地拍开,耳朵盖住脸,翻了个身背朝他:“大半夜的不让兔睡觉啊,滚开!” 白虎冷面呼噜了一下,也不知是谁吵醒谁的。 一夜过去,迎棠觉得精神好多了。 她噌地蹦起来,决定要去冥界。 谁知脚一滑,摔了个屁股蹲。 什么东西啊! 她骂骂咧咧,看到一堆水嫩嫩的胡萝卜。 她嗅了嗅,还能闻到那只白虎特有的冷杉气。 原来是跟班给她拔的。 真是只好虎。 她决定以后叫他“大猫”,不叫他“软脚猫”了。 她捞起胡萝卜,三瓣嘴砸吧砸吧嚼:“大猫!” 白虎正巧在不远处的溪水边处理伤口,迎棠瞧见了,欢欢喜喜跳过去。 她两手背在身后,挺起毛茸茸的小肚皮,正经道:“本姑娘要去冥界,你与我同去。” 这是老大对跟班的命令。 大猫动作停住一瞬,继续用舌头舔爪子。 迎棠还能不明白? “你是不是也要去冥界,呵,我就说我俩同路。” 白虎:“……” 她放下胡萝卜,爪子沾水,把自己脏兮兮的毛一点一点梳理过去。 白虎先梳洗完,冷峻地盯着她。 仿佛在思考这只小兔子浑身上下到底什么地方值得它花心思养着,等养的肥肥胖胖再一口吃掉。 没有。 一口便没了,都不够塞牙缝的,吞下去都没个响。 迎棠不知道白虎在想什么。她非常讲究地梳理,每一根毛都要雪白无暇,弧度也要统一,四肢的指甲也不能夹一点泥。 半个时辰后,她又是一只漂亮的小兔。 白虎见她梳理好,高抬贵眼,旋即一顿,胡须颤了颤,随后又觑起眼睛,慵懒矜贵地舔舔爪,起身走开,像个独行侠。 -- 第56页 迎棠跟上去,边走边啃胡萝卜,抓住每分每秒回复灵力,肆无忌惮地打了个饱嗝。 她暗中观察白虎的伤口,发现愈合了许多。 如今得知绝地天通的结界被破,这只白虎被魔气所伤恐怕也是常事。 初见还差点以为他是天界的那个狗东西,这伤就是被她打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她总算知道这个诡秘森林是如何形成的了。 堂堂魔尊身受重伤,被投入玄水,魔气肆溢,一万年后,玄水周围吸取魔尊的灵力长出一片森林。 简而言之:这整个森林都是她滋养的。 越往外走,魔气越稀薄,白虎的灵力威压就越大。 直到脚下突然有了路,周边草木蓦然开阔。 太阳骤然热辣起来。 树林里春日葳蕤,外头却是三伏天。 迎棠摸摸发烫的耳朵,热得心跳倍儿快:“太热了吧!” 踏出秘林的一刹那,迎棠身旁突然闪起一道银光,光束盘绕而上,那白虎在一束刺眼的敞亮中,毫无预兆地幻化成人形。 迎棠一双大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变身环节惊得滚圆。 然后,她的心登时从三伏天骤然跌入三九寒冬。 那人白长了一副朗月清风、清逸如杉的皮相,如清玉浸水,看上去温柔俊雅,鬼斧神工般惊艳绝伦。如今细看,还颇有几分允平的影子。 但差不离的脸,在迎棠眼里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惹人喜,一个惹人厌。 眼前这个,充其量算西贝货。 银色的发冠散发出骇人的冷气,乌发散下来,扫过银边的衣襟。 莲子白的长衫垂在略显瘦削的颀长身子上,衣斓有陈年的血渍。 朝冽低头睨了她一眼,那双深海般的眸子在光下变浅,像春日不扎眼的天,很快又恢复成人类的黑。 浑身上下,都是迎棠最恨的样子。 这双眼睛,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忘。 朝冽见小兔子眼神不善,颇为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还不跟上。” 第26章 迎棠当即炸了毛, 朝他龇牙咧嘴。 什么跟班,是特码的死敌。 她就应该喝干他的血,把他的魂揉吧揉吧装进铃铛挂在拨浪鼓上天天摇。 也不管如今螳臂当车, 她捡起地上的石头, 附上灵力就往他头上狂扔。 一个接一个的石头呈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朝朝冽的俊脸飞去, 速度之快,还摩擦出火星来。 一道灵力屏障及时挡住石头, 把它们在空中碾成齑粉。 朝冽感受到杀气,眸子又泛出淡淡的蓝来,从石头雨中瞥她:“怎么,突然活腻了?” 迎棠扔累了,气得眼睛通红: “姑奶奶我现在杀不了你, 但你也别猖狂。待我恢复了, 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让你生不如死!” 朝冽轻蔑地移开视线,一脸“几个菜喝成这样”的表情:“随你。” 他是杀戮道, 杀孽无数,仇家遍布三界, 活得久了, 除开万年前的那一役, 别的统统如蝼蚁, 全不记得。 小兔妖浑身灵气, 金丹初成,元婴若现, 不是个魔, 兴许是飞升前的仇家。 她不肯跟上来就算了。 养不熟的小畜。 思罢, 他一跃而上,飞走了。 迎棠:……艹。 她拔草往天上撒:“该死的软脚猫!敲你大爷!” 她恨啊,恨没能在小溪边直接把他□□杀了,恨得门牙疼。 她原地气了一会,在心里咒他百种死法,踹烂了一大片草皮。 迎棠蹦跶着穿过树林,经过一处驿站。 驿站里有几个修士小憩瞎侃。 迎棠光明正大走过去,靠在椅子腿边听。 “哎,青阳宗千年一度的请仙会又要开始了。” “知道知道,据说今年请的是重新振兴青阳宗的那位青茷祖师爷。” “可得凑上热闹,不能错过了。” 青阳宗还没灭门啊。 小人精还挺厉害,成祖师爷不说,还飞升了。 吃饭的地方是第一情报源,迎棠赖在桌角,束起耳朵到处收集信息。 斜后方的桌子传来男女的对话声。 听这声音,正是昨夜草丛里野战未遂的小情侣。 “虹翘,你多日不回,妖尊不会生气吗。” 女子不以为然地嬉笑:“白卿可不会那么小气。” 白卿?是阿卿吗?那小屁孩竟然成妖尊了。 可真是沧海桑田。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细细抚摸:“那正好,我寻到一好去处,你定会喜欢。” 虹翘眉眼娇俏,料到似的点他的额心:“你是说渊都的海棠花海?我早就听说了,现在就要去!” 迎棠一愣。 渊都,海棠花海。 小情侣忙不迭起身,你侬我侬地朝驿站外去。 迎棠撒丫子跟上。 她们穿过一望无际的小山林,进入一小镇。 小镇里有许多传送台,站上去就能传送至三界各地,但上传送台需要耗费灵力,迎棠趁二人站上去之际,赶紧蹦上,蹭了一把传送阵,吃了两天的胡萝卜瞬间被掏空。 白光骤现,化为流萤,消失在黑暗中。 有花瓣落在她的鼻头,迎棠甩了甩脑袋。 -- 第57页 白茫茫的天光一闪而过,紧接着一片汪洋奔袭而来,粉浪滔天,微风拂过一地落英,打着粉色的卷。 好大一片海棠花林。 她竖起耳朵,能听到叮铃铃的铃铛声。 原来每株海棠树上,都挂了一颗小铃铛。 如此巧思…… 迎棠打住思绪,没往下想,心却跟着铃铛声跳得快了些。 小情侣走在前面,叫虹翘的小狐狸笑意盈盈,随后又叹息:“想当初,她老人家凭一己之力突破绝地天通的结界。可谓,魔尊一出,无仙争锋。” 男妖应和:“那可不是,手刃温凉真人,打退一万天兵,还把天界第一美挂在华山殿上打了三天三夜,逼得那青渺仙子的老相好杀戮天尊下凡亲自封印。 杀戮天尊是什么样厉害的人物?三界独大!就算如此,也在她面前吃了瘪,身受重伤,一万年都不曾飞升成神。” 真可谓流言害人。 除了手刃温凉,其他颇有夸大。但迎棠听了很受用,甚至有点后悔当初打青渺打少了,就应该打三天三夜才对。 原来软脚猫和青渺是老相好,怪不得。 走进海棠花林,迎棠抬起白色的小毛爪,一片片柔软如云的花瓣随风从她手心溜走。 “不过,”男妖看这头顶芳华,舔舔唇,“也不知魔尊怎么想的,竟要嫁给一个凡人……” 虹翘当即脸色一沉:“晦气。那瞎子是尊者的炉鼎,哪里称得上‘嫁’。要不是他,天上神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找尊者麻烦。 那瞎子愧疚,所以才在尊者被封的渊都城外种下这片海棠花林,尊者最喜欢海棠花了…… 但又怎么样呢,一万年过去,尊者原本可以飞升成魔神的,却被他一个被人用破了的炉鼎拖了后腿,他根本不配!” 男妖赶忙安抚:“是是是,你说得对,不配!呸!” 迎棠的脸蓦地黑下来。 她捞过海棠花瓣,往二人脚前一扬。 两人被忽然升起的海棠花台阶绊到,又被一股灵力推了一下,双双跌了个狗吃屎。 趁二人还没发现,迎棠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无知小妖,乱嚼舌根。 根本没什么配不配的。 他是弱了点,但在危险面前从来没有退却过。 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也会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哪怕那个该死的天尊弹指移山,他也勇敢地站出来为她澄清,虽千万人亦往矣。 他也很在意配不配这件事。 她一直都知道。 他突然想当皇帝,不是为了复仇,不过是在为了世人口中所谓的配不配努力。 一片片花瓣落在她头上。 她阴沉着小脸,一次又一次抬爪扫开它们。 “臭辣椒年糕!”迎棠恨恨嘟囔,“以后再让我听见你说允平不好,我饶不了你。” 漫天花雨哗啦啦地下,迎棠跑到海棠林的深处,脚步越来越慢。 她想象不到这杳无止境的海棠林,允平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开辟了多久。 也许正如虹翘说的,愧疚、自责。 但这分明不是他的错。 是那些狗屁神仙。 迎棠走着走着,累得有点小喘。 金丹期就是不行,身体好重。 她放慢脚步歇了一会儿。 灵府里,玉鱼化成的金丹漂亮极了,温柔地转化着灵力,荡漾出暖意,温柔如他。 她翕动翕动鼻子,嗅到一股酒气。 顺着酒气往前,迎棠拨开草丛。 一个沧桑,老成,仿佛一棵百年长松的青年,立在海棠花下。 迎棠狐疑地躲到海棠树后盯着他。 须臾,那人沉声:“何方小妖,再不走,吾便不客气了。” 迎棠嗤笑:“这海棠花林是本姑娘的,本姑娘要待在这儿,你奈我何?” “你的?呵,不知天高地厚。”他转过身,指尖随意凝出庞大的灵力,周身充斥无上仙气。 迎棠看清那人的脸,惊诧地探出头:“小人精?” 青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会叫他小人精? 他收起灵力,凝神细看,一只小兔子从海棠树后面跑过来:“小人精,真的是你!” “姑奶奶?”他蹲下身,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觉得眼前这只小兔子有些滑稽,但又不敢轻视。 一万年了,但骨子里对她的恐惧、尊敬都还在,仿佛刻入灵魂:“我的天……真的是你吗?” “是我,我从封印里逃出来了,但恢复修为还要一些时候……不,准确说是很困难……是允平的玉鱼,它变成了我的金丹,我这一万年一直在修补灵府。”迎棠难得看见故人,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忙甩甩头压住心绪,两只爪子巴拉住青茷的袍子,“允平呢。” 三言两语便能证明身份,青茷神色晦暗,一时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万年了,一万年了啊。 他摇摇头。 迎棠死死抓住他的袍子不放,两只眼睛湿漉漉的。 他轻轻扒开她的爪子,欲言又止:“他当了皇帝,举国盛世,奠定了沧州繁荣的基石……他过得很好。” 青茷长叹口气,找补道:“他是个……史书也无法定义的皇帝。” 这么多年,他都鲜少回忆万年前的事。 -- 第58页 凡人的短短一生,在一万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迎棠一眼看穿他在说谎。 “你骗我。”她一爪子过去,灵力太弱,竟划不烂青茷的仙袍,“你想清楚了再说。” 青茷沉默以对。 迎棠的心骤然凉到了谷底。 溽热的天气,气压低得闷人。 须臾,他艰难地开口:“你被封印后,他不愿离开。他早前已入魔道,却又是沧州唯剩的正统,便被那群神仙强硬下了禁制,只能一辈子待在渊都,他们说是为了保护他不再被妖祟觊觎,有助他回归正道。” “渊都……就像个巨大的牢笼。饶是金山银山,万人之下,天下英雄尽趋之,他也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他定下严苛的法律,动不动就杀臣子。但他又是个杰出的皇帝,让沧州疯狂繁荣了十年。唯一有点人气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种树。” 迎棠梗住,感觉喉咙里有根倒刺:“我不想听了。” 青茷闭上眼,双拳紧握。 他深吸气,没有停下:“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棵树吗,一万一千棵。” “无论刮风下雨,他每日都种三棵,年复一年,种到死……” “他像被白蚁侵蚀的树,肉眼可见地枯萎、腐烂。” “你见我的时候,我才化神,后来只进了半个阶段,他就去了……那年他才二十八岁。” “你赠他明眼囊,他服后勉强能看清事物……他便每日都盯着那尊泥塑……” “别说了。”迎棠放下爪子,以一种几乎木然的眼神看着他,“他不过是肉身死了,不算真的死……” 她抬起小脸问:“他应该有墓吧。” 青茷一愣:“你要做什么?” “我要把他的一切都带到冥界去。”迎棠擦擦赤红的眼睛,小爪子握成拳,“我要复活他。” 一万年,青茷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青茷了。 他无奈地笑了好几声,预感到自己可能又要做那个“叛徒”了。 “你是要掀翻这天。” 青茷没拒绝,带迎棠去夏裴回的墓。 夏裴回是帝王,但他的坟却如野冢。 青茷说坟是他挖的,碑也是他立的,这些是夏裴回亲口要求的。 他死后,想自己的尸首和她靠得近些。 坟头草很长,青茷说他每年都来,即便如此,万年的沧桑过去,这儿也早就没什么坟样了。 墓碑是普通石头刻的,青茷说怕用太好的材质,会被人觊觎。 墓碑上书:春元皇后爱夫之墓。 迎棠木讷地问:“春元皇后?” 青茷点点头:“是她给你的谥号。” 迎棠吸吸鼻子,用灵力劈开那块碑,“本姑娘不需要它。” 咔嚓,碑裂了,碎一地。 她埋头用爪子刨开夏裴回的坟土,露出一个对她来说硕大的棺材。 棺材用的是海棠花木,雕刻的花纹也是海棠花,栩栩如生。 嘎吱…… 她亲手扯断钉子。 棺材板比她想象中松垮,仿佛被人强行打开过。 她暗自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 青茷脸色一白,别过头去。 棺材里还能剩点什么呢,唯有残缺的粼粼白骨。 白骨瘦削,像枯败的杉木枝。 他的指骨紧紧攥着什么。 迎棠面色木然。 她深呼吸,从白骨的手心里硬扯下一块布。 那是一块即将被腐蚀干净的红布,上绣春棠满园,还有他曾喻的“春棠经雨放”五字,绣在小小的角落,如今只剩后三个字依稀可见。 盖头质感变得无比粗糙,早已没有丝绸的光润。 迎棠用灵力修补,才渐渐显出它本来的样子。 那春棠二字,却恢复不得。 她小爪子抚在上头,仿佛能看到那只清秀的手日复一日摩挲过金色的绣线。 她取下指骨上的储物戒套在爪子上,把盖头放进去,又从里面拿出一根红绳,红绳的一端系着琉璃铃铛。 她用灵力把夏裴回的白骨炼化,塞进琉璃铃铛,挂在脖子上。 白骨的身边,还放有一尊泥塑,和一根海棠花枝。 迎棠抄起花枝塞进储物戒,再小心翼翼捧起泥塑。 泥塑被保养得很好,真真是万年不腐,童叟无欺。 他刻的其实不是很像,不及她本人三分。 迎棠噘噘嘴,压下心头的起伏,把泥塑塞进储物戒。 “冥界怎么去。” 青茷的眼神里带有一丝怜悯:“姑奶奶,你这是逆天而行。” “烦死了,你怎么成仙以后变得这么老古板。”迎棠摆正脖子上的小铃铛,“天罚我都不怕,你放心,我一个人去,不会牵连你。” 青茷被她说得怔住了。 这一万年,他好像确实变得有点古板,还有点迂腐。以前他还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飞升以后,渐渐瘫下来。 他转念又想,姑奶奶以前哪会考虑牵连不牵连的、管你呢,现在她竟然为他考虑。 好感动,他是不是也算姑奶奶的老朋友了?再不济也是个心腹吧。 他递给迎棠一块玉简:“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与我联络。你如今这修为去冥界很难,保护好自己。” 迎棠顶着一张萌化了的脸,不情愿地收下:“本尊独自闯荡魔域的时候,你上六辈子还没过完呢。” -- 第59页 青茷:“……” 他错了,她没变,嘴皮子还是一样锋利。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天尊万年前中了你的魔气,日渐被蚕食,力不从心,每年伤口都会复发,须得下界去秘林与你就近待着,通过共生魂刻维持生命。天上仙君们觊觎天尊之位,蠢蠢欲动,被他多次镇压。近些年,他也疲于应付,若你能恢复修为,正是复仇的最佳时机。 对了,原本那天尊性格就有些……不正常……据说万年前与你一战后,天尊变得越发古怪。他归天后十几年,杀戮明显减少,若没人找茬,他竟也不出手了。有仙还看到天尊偶尔会下界来,往这海棠花林走一遭,什么也不干,不知是何缘故。” 迎棠想到秘林里的白虎跟班,轻嗤一声。 估计是憋着坏呢,看到海棠花就像看到她,时刻提醒自己要把对她的恨铭刻在心。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 青茷顿了顿。 “他已经找到了彻底清除魔气的方法,也在赶往冥界。” 迎棠在心底冷笑:“那又如何,万年前我能伤他,万年后我依然能!” 边说边从储物戒里掏出各种丹药死磕。 磕着磕着,竟然真的结婴了,一下子突破元婴初期。 亲眼所见的青茷:……喝汤也没她突破快。 “我还有个消息可以告诉你。据闻天尊飞升前被剜过眼睛,后来即便嗑药重塑,眼神依旧不太好,只不过据说万年前,他的眼睛忽而好了,不知真假……总而言之,若你与他对上,可以尽量对着他脸揍。” “知道了。” 迎棠灵力大涨,她与青茷匆匆道别,叫他别废话了,自己一人能行。 青茷默默看着小兔子的背影,这才有时间震惊。 直到她走远,他方抚了抚胸口。 吓死他了……和她说话,他依然觉得害怕…… 迎棠走出海棠林,正巧又碰见虹翘那对小情侣。 迎棠隐约听到什么“妖尊又上天界了”,也没放在心上。 她此时有了灵力,很快找到一个传送门,传送到酆都。 酆都鬼城大家都知道,据说这是人间与--------------銥誮鬼界唯一的联通处。 迎棠走下结界,不经意瞥见身旁有个穿莲子白的人。 不会吧,冤家的路这么窄? 她用余光看。 还真是,臭跟屁虫,死活甩不掉,真晦气。 那人没有一丝表情,清玉之资,皮相出挑,就是脾气太臭。 他威压甚重,浑身写满了“生人勿近”,哪怕清俊无双,也叫人心生惧意。路旁的凡人、修士们个个避之不及,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迎棠低低骂了句:“鬼子进村。” 第27章 迎棠骂完了, 直挺挺往前走。 那人似乎察觉到,回头睨她。 迎棠没好气:“牛皮糖,跟屁虫!天下路多了去了, 本姑娘要走这条路, 你就不能绕道?” 朝冽是杀戮道,浑身都是血性与杀气。 他性格又差, 时不时犯病滥杀一通,所以他但凡出天阙宫, 周围几百米内都不会有活腻了的生灵想靠近。当下虽敛去一些威压,但煞气逼人,凡人修士们无不让出康庄大道。 一万多年都是别人绕着他,哪有人要他绕着走的。 偏偏有只小兔子,让他滚远点? 真是找的一手好死。 巧了, 迎棠也是从来只有别人给她让道, 没有她绕路的道理。况且她只知道这条路, 只能走这条道。 她和他一起走,她心里就愤怒就恼火, 恨不得扒他皮铺到茅厕去辟邪。 虽然自己现在又弱又小,打不过人家, 但不妨碍她嘴炮他, 并用龇牙咧嘴的小表情侮辱、恐吓他。 道路本来就宽, 能并排走下五辆马车。 但修士们瞧这一人一兔, 气场爆棚, 仿佛再来十条这么宽的路都不够她们走的,纷纷让道。 朝冽瞪了小兔子几眼, 杀戮之心已起, 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碾死。 相比秘林前分开的时候, 她境界也提升了,已经突破元婴。 叮铃铃。 她脖子上的琉璃铃铛随着她的跳动叮铃作响,忽而浇灭了他的火气。 他有些恍惚地盯着那颗铃铛,眸子渐渐变回阗黑色。 迎棠抬起小毛头瞪他:“看什么看!” 街边有百姓家的小孩子,哪里见过兔子和人吵架,嘻嘻哈哈道:“妈妈,小兔子好可爱啊。” 妇人尴尬地笑:“是啊,真可爱,修者定是觉得小兔子可爱,方多看了几眼。小兔仙,你也别生气。” 朝冽闻言,一眼把小兔子望到头:“皮相不过是血肉的堆砌。” 惹得众人更尴尬了。 迎棠一想到他和青渺的二三事,狠狠翻了个白眼。 坐拥天界第一美女,还在她面前演什么“不知何为美”,脑子有包。 她当即加快脚步往前蹦跶,想甩掉他。 冥界的门通常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开,距离下一次开门,还有十几天的时间。 迎棠准备先找个灵力颇胜的客栈住下,万一中途突破了也不慌。 一路上,酆都的人脸白发黄,跟几百年没晒太阳似的,形销骨立,营养不足,颇有行尸走肉的意味。 -- 第60页 迎棠懒得深究,也没放在心上。 半柱香后,终于看到一家还不错的客栈,叫“请仙来”。 她刚踏进去,又在前台看到那个天尊。 天杀的。 也许是几次相遇都不愉快,朝冽若有察觉地朝门口瞥过去,一只小兔子正站在门槛上龇牙咧嘴瞪着自己。 强兽看见弱小,要么食之,要么玩弄。 他轻笑一声,举起手里的令牌,朝她亮了一下,上楼了。 什么意思啊? 迎棠赶紧蹦跶到柜台前,猛敲柜台:“掌柜的,本姑娘要一间房!” 掌柜的一开始没看到人,左右环顾,以为自己听岔了。 迎棠不耐烦地又敲了敲:“在下面!” 气死她了。 掌柜的扒着柜台往下看,才看到一只还没化形的兔妖。 按道理说没化形的妖怪都不能说话才是,这只兔妖怎的会说话。 他笑道:“不巧,最后一间房刚被定走了,姑……兔姑娘晚来一步。” 迎棠心里的小火山登时喷发。 该死的软脚猫! 她迟早要挖出他的心,放在手里捏得粉碎! 迎棠愤恨地踹了一脚木台才离开,寻思先找个地方凑合一夜。 迎棠晃到一灵力充沛的去处。 那府宅祈福角凝软玉,下坠銮铃,大门斗拱漆雕彩绘,上头琉璃脆瓦,丛丛簇簇的海棠翻墙而出,不是有权也是富家。 此地按理说是城北部中心,竟如此静谧,很不寻常。 但多不寻常诡异的事,在迎棠这个看了六百年克苏鲁的魔看来,都不是事儿。 寻了一处看着还不错的墙根,她刨了个小洞蹲进去。 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她从储物戒里掏出传声玉简:“小人精。” 青茷错愕的声音从玉简里传出来:“姑,姑奶奶?你到哪了?” “在酆都,果真如你所说,碰上了那只软脚臭猫。” 青茷:软脚、臭猫?她说得该不会是天尊吧。 “天尊认出您了?” “我灵府内如今是元婴,不是魔元,而且还没化形,他那个一根筋的杀人狂魔肯定认不出来。” “好,您万事小心。阴时阴刻,酆都会开启冥界的门,届时您能感应到的,只是……”玉简那头迟疑了一瞬,“据我所知,绝地天通后,闯入冥界的人有去无回。一万多年前,顺圣帝便让冥界自理,冥界从此不归天界管辖,上头也没有整治的意思……” “无妨。”迎棠通常都是见招拆招。 迎棠果断挂了玉简,把储物戒里能吃的丹药统统拿出来。 磕,使劲磕。 吃到肚皮撑得滚圆,迎棠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打了个满是灵气的嗝。 她警惕地把身子往洞里藏住,昏昏沉沉地隐入灵府。 修补灵府是一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迎棠和元婴小人把灵府里的灵力搬运来搬运去,忙得焦头烂额、不分昼夜。 不知过了多少天,待丹药的灵力被内化,迎棠的修为涨到了元婴中期。 她瘫在灵府里睡了一觉,打算醒过来再磕一波。 期间下了一场雨,墙洞外头多了泥泞,后又慢慢被晒干,掉下来一地花瓣。 有蛙鸣阵阵,迎棠忽然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香气。 依兰花香。 她不记得院子里有种这个花。 迎棠的意识慢慢回笼,猛地睁开眼睛,长耳朵迅雷般竖起来。 一股绵柔又熟悉的灵力从不远处的房屋里慢慢走出来,裹挟着浓烈的花香气,熏得她头昏脑涨。 迎棠浑身一震:这灵力也颇为熟悉。 是哪个手下败将呢? 她如雪的小毛头探出洞看。 两个身批玄色斗篷的女子从偏门出来。 领头的说:“雏阳,吾先回仙界,此事交与你,若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后面身形更为娇小的女孩子闷头福了福:“是,仙子。” 仙子? 迎棠从尘封了一万年的记忆里踅摸出来:怪道这声音熟悉,原来是被她挂在华山打屁股的那个。 冤家的路也忒逼仄。 她抬头细看那府宅牌匾。 上书“归海”二字。 一万年过去,青渺仙子已然进阶到金仙后期,非迎棠如今能硬碰硬的。 但迎棠的胆子还停留在真魔期。 她踅摸过去,跟着那小女孩走。 小女孩手里拎着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小鸟。 那小鸟瑟瑟发抖,小眼睛四处提溜,忽瞧见迎棠,如见爹娘,叽叽喳喳哭嚎着吵起来,吵的人耳朵疼。 她似乎想让迎棠救她,这不扯嘛。 迎棠和善良圣母八百杆子也打不着。 叫雏阳的小仙女提着笼子进入请仙来,迎棠跟着她的脚跟溜进去,潜伏在床底下。 她发现整个屋子里都布下了阵法,但这只是冰山一角,她看不见阵心,也看不见阵有多大。 反正不关她的事。 她继续蹲着。 雏阳把笼子放在桌上,那鸟妖就叽叽喳喳朝迎棠的所在叫唤。 雏阳“嘘”了一声,拿出一颗小石头。 迎棠眼尖,分辨出那是一块灵力非常强大的界石。 “小鸟儿啊,”雏阳柔声道,“我们把你从归海公子那要过来,你当感谢我们。待阴时阴刻,冥界大门敞开,我会把你送进去。你的任务,就是把这颗小石头带进去,别无其他,明白了吗。” -- 第61页 鸟妖看鬼一样看着石头,死死扒拉着笼子朝迎棠伸翅膀尖嚎。 雏阳一把把它往怀里捞,用灵力把界石和小鸟妖捆绑住。 迎棠觑起聪明的小眼睛。 看来,手下败将想送东西进冥界,就找了鸟妖这个替死鬼。 既然是界石,保不齐冥界里还有一颗,两两相遇能在冥界里造出一个界。 这打的什么鬼主意? 还有,归海公子是谁?青渺不是软脚猫的女人么,怎么在外头和别的男人密谋? 迎棠脑补了一场大戏。 “噫?”许是察觉到鸟妖的叫声有异,雏阳往床下探去,“好可爱的小白兔!” 迎棠一惊。 雏阳眉心一点太阳金,冲迎棠笑出两个小酒窝,把迎棠一把捞过去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小兔子啊,”她声音糯糯的,往迎棠手里塞了几根冒着仙气的胡萝卜,“你是不是饿了才跟着我的,来,快吃胡萝卜。” 她撸了迎棠好几把,迎棠不耐烦地甩头,屁股朝地要往下蹦。 她又把迎棠捞回来放在腿上继续撸:“小兔子,你怎么不吃啊。” 迎棠忿忿啃了几口:呸,真寡淡。 小鸟看看迎棠,又看看雏阳:同样是妖,为什么待遇如此不同。 它两腿一瘫,摆烂。 既然她们也要去冥界,那她完全可以蹭个“顺风车”。 迎棠心下定了,便心安理得地在雏阳处待了几天。 她把雏阳当成饲养官,坦然地收下她送的东西,活活把自己养到元婴巅峰。 雏阳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根本受不住迎棠这么萌的“皮相诱惑”。她养着养着,还养出成就感来了,每日投喂各类仙酿不在话下。 倒是笼子里那只鸟,以绝食抗议,不吃不喝,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很快,到了冥界鬼门大开的日子。 这日一早,迎棠就抓着雏阳的袖子,催促她赶紧出门。 雏阳一手抱着小兔子,一手拎着视死如归的鸟妖离开请仙来。 最奇怪的是,迎棠不知雏阳是什么奇怪体质,所到之处,若步步生莲般,踩出庞大阵法的一个个部分。阵法只显形一个弹指的功夫,须臾便消散了。 迎棠目不转睛看过去,觉得这阵至少覆盖了整个酆都。 雏阳跑到城北的小树林里,这里是她考察多年发现的阴气最重的一角。 她立在一平坦草丛上,嘴里念念有词,唤出一种特殊的传送阵。 她投喂了迎棠,让她乖乖待着,又念了个诀,满脸“来世希望你运气好点”的怜惜,把小鸟儿送进阵法的中心:“去吧,小鸟。” 麻了的鸟妖登时又叽叽喳喳起来,疯狂扑腾。 阵法驱动,阴风自地下阵阵飘上。 忽而,仿若时空扭曲般,草地上列出一个圆形的缺口。 就是现在! 迎棠看准时机,丢掉胡萝卜冲进去。 雏阳大惊:“小兔!小兔!” 一根花枝甩过来缠住迎棠的脚腕,她用力蹬开,再次朝阵法飞扑过去。 场景一转,周身忽然一片漆黑。 浓烈的鬼气从脚底下透出来,阴冷得兔发抖。 迎棠站起来,伸爪不见爪。 周围寂静得连鸟叫都听不见了。 迎棠往前蹦了几步,耳朵竖起来细听。 有锁链的声音。 仿佛有好几根链子牵引着她,她往音源处蹦,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天光骤现,入眼尽是干枯的朱草。 两旁的枯树从两旁伸出枝丫,有秃鹫悬停在树枝上桀桀怪笑。 一座栓满锁链的长桥摇摇晃晃,连接对面的悬崖。 数以万计的鬼魂飘飘荡荡往悬崖对面去,偶尔互相穿模,在桥上大打出手。 这就是冥界? 迎棠呆呆立了一会儿,她很不喜欢这里,树丑丑的,天灰灰的。 一声尖锐的鸣叫划破天际。 那只小黄鸟忽然掠过迎棠的头顶,如离弦的箭朝天顶飞去,逐渐变成一个小点。 迎棠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 管它呢,她是来翻生死簿的,其他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跟着鬼流往桥上走。 奈何桥很不结实,一晃一晃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锁链随风噼里啪啦响,遍布裂痕,仿若随时会断。 鬼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没有一丝生气。 闷人的气味中,一抹冷冽刺骨的杉木气荡漾开来。 迎棠机警地立起身子往前边看。 熟悉的白衣在密密麻麻的鬼影中忽隐忽现。 迎棠扼腕:娘的,软脚臭猫真是阴魂不散。 她气得撸手毛,忽然想到什么,心机地勾唇邪笑。 他棒打鸳鸯,她也要毁他姻缘! 她蹦跶上去,无视冷漠的威压,朝他扔去一个小石头。 朝冽显然状态不好,他的后背被砸到,停步,狠戾地垂头看她。 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生吞活剥。 迎棠当没看见他刀子一样的眼神,窝在一边,小小的一团。 “咦?真的是你! 我先前分明在一座宅院里,看到青渺仙子和一个公子亲密交谈,我还以为是天尊呢,我当时还想,天尊不去冥界了么?” -- 第62页 “原来你已经来了啊,那……那个男人是谁啊!” 她忽然自己想透了似的站起来,睁大水灵灵的眼睛捂住嘴,耳朵心疼地耷拉下来,小表情仿佛在替他不值,但是尾音却出卖了她,愉悦地扬了上去,“天哪~~~~我不是故意要惹天尊伤心的~” 第28章 朝冽冷漠睨了她几秒, 冷笑一声,走了。 迎棠寻思是她表达地不够明显吗? 可能软脚猫在天上待太久了,根本不知道“绿”字还有第二个意思。 她忙跟上去。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你神经兮兮的, 阴晴不定,青渺仙子看上他人也是正常。你别不信, 我听说那公子叫什么归海公子,啧啧啧, 这名儿就很好听,比你的好听多了。” 迎棠一顿,她好像至今都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 管他呢。 她继续叭叭:“人也比你好看,比你温柔,就是比你弱了点。但没事儿啊, 青渺仙子也不算太弱, 能保护他就行。你整天打打杀杀, 一身血臭,怪不得青渺仙子不喜欢你……” 但凡有一句话能戳中朝冽的痛楚, 迎棠就乐了。 可是他依旧淡漠,任凭迎棠刮起嘲讽的飓风, 他八风不动。在迎棠锲而不舍的语言攻心下, 反而脸色越来越好, 杀气渐渐收敛了起来, 恢复了几分理智。 迎棠心里头纳闷啊:这俩人感情竟然这么好, 如此信任对方? 她竟品出几分羡慕来。 若允平在,他们之间定也如此信任…… 思及此, 她心里魔气汹涌, 双眼赤红, 恨不得一脚把朝冽踹下桥。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小Jio踢上朝冽的腿,却踢到一面结界,又被弹回来,几个退步方站稳。 可恶! 朝冽这下是真怒了,杀气都涌了上来。 恰在此时,一对立在桥头引流的双胞胎少年目光如炬,一眼便发现迎棠和朝冽与这一群死气沉沉的鬼不同——是生者。 二人身着黑白长衫,默契地对视一眼,忙迎上来。 白无常:“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冥界。” 黑无常:“找死吗,不知道冥界的绝地天通阵出问题了?不管你们什么目的,你们这都相当于自杀,到时候只能死着出去!” 朝冽眉眼一沉,一把推开黑无常:“滚。” 黑无常被推得一个趑趄,想拦,却感受到对方的威压,吓得手一缩。 他又调转矛头向迎棠:“也行,反正你们也回不去了,不如赶紧告祖宗乞求下辈子投个人胎。” 迎棠:“滚!死衰脸!” 黑无常:…… 上头生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了? 一兔一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朝冽吐出一句“不自量力”,抬手便拍向她。 迎棠机敏地闪到他身后,露出尖锐的小爪子:我挠死你! 天空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刺穿了众人耳膜。 小鬼们吓得愣了下,纷纷捂紧耳朵,吓得四处奔逃。 朝冽收手,皱眉看天。 訇然间,地动山摇,本就摇摇欲坠的锁链桥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声。 暮气沉沉的穹庐旋转着倾覆落下,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方才幸灾乐祸的秃鹰统统吸到天上。 黑白无常本就煞白的面色变得更白,慌乱地疏散鬼群。 “哎!”迎棠被瞎眼睛的鬼撞得东倒西歪,一个趑趄趴倒在朝冽的脚上。 温热软乎的小肚子贴着他的靴面,朝冽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拎起迎棠的耳朵。 “放开本姑娘!”迎棠骂骂咧咧地乱抓,撕扯他的袖子。 本就阴暗的天地忽而更加阴沉,原本青圭色的天空变成一片苍黄,坍塌下大半。 迎棠心想要是允平的魂魄在冥界,这下岂不要完? 她四肢并用,更加卖力地挣扎。 朝冽看她跟被抓住了命根子似的激动,戏谑地笑了几声,把她放到身边的桥柱上。 迎棠挣脱开来,当即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根珠钗。 朝冽莫名地愣住。 这根珠钗是迎棠当年在魔域突破渡劫期时得到的第一根“水月”珠钗,是全魔域法力最高强的法器,保命用的,也是她身上仅剩的唯一一根了。 当初和软脚猫大战的时候,储物戒在允平手里,她都没来得及用。 她把所有灵力倾注进去,往天空一投。 那珠钗直直射向天空没了影。 几个弹指后,天顶仿佛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往上飞出一个山形,暂停了坍塌之势。 但她如今灵力甚微,珠钗撑不了多久,眼看又要塌下来。 朝冽忽然抬手向天,自指尖分离神识,凝出银色的长弓,朝天空绷紧弓弦。 咻! 一箭有破天之势。 神识裹挟着金仙巅峰的灵力,直朝迎棠那根簪子飞去,炸开一朵银花。 灵力再次催动簪子,轰然撑开一张巨网,罩住整个冥界。 “冥界将塌。” 他扯着唇角,忽而莫名其妙笑起来。 越笑声音越大,吵得迎棠耳朵疼:你是不是有病啊! 只见他忽而停笑,一掌排开拥挤在奈何桥上的鬼魂,把呆愣的黑白无常打到悬崖岸上,手动给自己清出一条路,随后一闪而过,不见踪影。 迎棠蒙了一会。 -- 第63页 她方才一下透支了不少灵力,走路都有点困难。 形势所迫,她调动最后的灵力坚持了一阵,趁机混过桥。 谁知天上不知又出了什么动静,那巨大的吸力又重新启动,把鬼气、灵力一丝一缕往上吸。 迎棠本就透支的灵府一下子空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但她是魔啊,还有魔气。 她龇牙咧嘴直起身子。 原本挤挤挨挨的奈何桥蓦地空了,整个冥界的灵力仿佛在一点点消失。 她跌跌撞撞走到一块石头后面,紧急打坐,逆运灵力,把周围剩下的灵力统统转化成魔气存起来,能抓一点是一点。 疾风骤雨把冥界的房屋都掀了个顶翻。 有枯枝噼里啪啦倒下来,但凡有点灵力的生灵都嘶喊起来。 须臾,天地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 灵力在迎棠体内流转了七七四十九遭。 不知过了多久,迎棠猛咳一声醒来。 如今,她灵府里都是魔气,非常充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探出小脑袋。 外头一片空荡,所有鬼魂都不见了。 奈何桥上的黑白无常因为没有灵力也在原地紧急打坐,仿佛被石化一般。 待它们体内的灵力耗尽,估计就会灰飞烟灭,因为他们没得死了啊。 迎棠了然:青渺的界石创造了一个界,把所有仙力和鬼力统统吸了进去。 真是天助她也,现在正是神不知鬼不觉遛进冥王殿偷查生死簿的最佳时机。 确认街上没人后,迎棠大喇喇走出去。 鬼风呼啸,偶有枯枝落地。 她偶尔从储物戒里拿出几颗灵石,趁界不注意赶紧吸纳。 阴森可怖的鬼街没鬼更吓人了,她顺着牌匾找冥王殿,脖子仰地又酸又痛。 到了。 一森严宫殿赫然挺立,大门上书“判往生”三字,门口立有凶神恶煞的两座石像,十分唬人。 根据顺圣帝的《万仙录》记载,冥王身为一界之主,与天帝地位相等,法力无边。 但据迎棠所知,上一任冥王在仙魔大战中,为助顺圣帝一臂之力,受下魔尊祭繎的全力一击,闭关不出,把冥界事务交给了冥界鬼官。 后来再没听说过冥王的消息。 阴风吹得她小身板颤颤,她回神,用魔力推开沉重的大门。 谁知她刚迈过去,就有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冲过来,要先她一步。 她恶狠狠地龇牙咧嘴,伸手就挠,“什么鬼东西,胆敢抢本姑娘的路走!” 那东西愤怒地咬住她的后颈把她往墙上甩。 迎棠被卷成雪球,她脚蹬住墙反弹回来,稳稳落地。 可恶,疼死她了! “哪来的死鬼,敢找你姑奶奶的茬!” 她的吼声在巷口声声回荡。 “嗷呜!” 对方怒吼着回她。 这声音……也太奶了。 迎棠彻底愣住。 原是一头白毛小脑斧。 它凶狠地瞪她,漂亮霸气的虎纹下,两只大大的苍蓝眼睛泛着金属样的光。 他先是用“你怎么走火入魔了”的眼神询问迎棠,后又朝她呼噜,仿佛在叫她滚。 迎棠一爪下去:“闭嘴!吵死了!” 小脑斧的毛脸被打得偏过去,凭空多出五道爪印,懵了。 他嗓子里呼噜呼噜,全身毛炸立起来。 他绕着迎棠走了两圈,忽然扑向她。 迎棠一脚踩在他脑门上,魔力把他控得死死的。 她一瞬便想明白了。 这该死的臭猫被吸走仙力,又因为压不住体内的魔气暴动被反噬,直接变回幼年体了。 “哈哈,哈哈哈哈!”迎棠乐不可支,笑得身旁小树枯枝乱颤。 虽有共生魂刻,也不妨碍她在这儿扬了他的肉身做铃铛!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她抽出一根红绳,上面拴着一颗新铃铛,“本姑娘今天就要把你做成拨浪鼓!” 迎棠这架势在朝冽眼里就像是暴发户,他身为老牌首富,轻蔑地弓起身子,凶狠的架势叫人战栗,显然也不是好欺负的。 二兽对峙,战争再一次一触即发。 天上的阵法再一次启动。 巷口忽然刮过一阵阴风,新一轮的吸力把灵力统统带到天上去,空气中的灵力瞬间空了。 簪子罩下的结界肉眼可见地缩小,留给冥界的时间显然不多。 周围一空,迎棠的每一个动作,哪怕是呼吸都在浪费魔气,她一个不适应脚软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她顿时冷静下来。 首要应是查看允平的轮回情况,允平才是第一位。 况且眼前这家伙虽然灵力被削弱了,蛮力还在,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如今探不出她几斤几两,正好可以唬它一波。 她心里非常遗憾,嘲讽地哼了一声,摆出一副“老娘今天饶你不死,跪谢吧”的表情:“死罪可延,活罪难逃!” 她一脚踩在老虎脑袋上,一个旋身坐上老虎背,把那根红绳三下五除二系到它脖子上。 朝冽心中警铃大作,用力想甩开她。 迎棠的琉璃铃铛除了能储存神识,还能一呼百应。 她一颗主铃可分出一颗副铃,外加一大批小铃铛。主铃早前一直拴在她的脚踝上,随着封印消失在万年的自然瓦解中,里面的灵力都被她吸收了。 -- 第64页 副铃就是如今存放允平尸骨的这颗,现在俨然变成了主铃。 她动用全身的魔气催动主铃,小脑斧就算再不情愿,身体也会暂时听她号令。 当然,这一切前提就是,迎棠的威压高于对方,或是对方心甘情愿臣服于她才有用。 现在,她的魔气显然高臭猫一筹,虽只有一点点,杀他不够,但也够压迫他了。 堂堂天尊被一颗铃铛束缚住,很不情愿地呼噜了一声。 他背下压着,软软的肉垫扒拉着地,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还别说,这家伙的毛发保养的真好,又亮又顺。 迎棠不惜催动大半灵力,强行扯红绳控制它:“走!” 迎棠的灵力经不起消耗,朝冽又不知迎棠这铃铛的底,不能妄动。 二人制衡,朝冽牙缝里挤出一丝怒气,一步一个怒字似的往殿内走。 入殿后,又是一派景象。 大殿四处垂着黄色的幡幢,每一根巨柱都通入天顶,上雕被铁链拴着的龙,龙头朝下,仿佛正对着来者咆哮。 迎棠感受不到威压,确定冥王不在,或者说冥王也被那石头吸走了仙力。 毕竟堂堂天尊都变成小脑斧了。 迎棠从虎背上下来,蹦跶上高高的丹墀。 她跳上空椅子,仰视椅子背后高耸入云的抽屉。 每一万年是一个书架,每一千年是一竖排,每一百年是一个抽屉。 迎棠随便抽出一个抽屉,发现人、妖、魔各为一簿。 每个人按照地区、生辰八字排列。 但她根本不知道允平的八字。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他的过去,都不如青茷知道的多。 迎棠尝试用玉简联系青茷:“小人精,小人精你听的到吗?” 迎棠的声音像一个皮球左右横跳,在大殿里阵阵回响。 丹墀下,朝冽两只爪子踹在身下,十分矜贵地趴着,他的圆脑袋慢慢转,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去。 乳白色的小耳朵忽然往外一翻,他眸子一亮。 青茷没有回应,迎棠只能自己推算。 假如她被封印了整整一万年……她初遇允平的时候,允平是十八岁…… 她挠挠小毛头,把范围缩小到两个抽屉。 “臭猫,你过来。” 没有回应,她扭头。 那只“矜贵无比”的小脑斧,像只看到了激光笔的小猫咪,睁着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渴望地盯着架子上的一盏灯。 它两只爪子扒拉着架子,尾巴翘起来,爬上去摔下来好几次,伸着爪子那样那样够,就是挠不到那盏灯。 虎头虎脑的。 迎棠:…… 她蹦过去,一把拽住它的尾巴把它扯下来。 朝冽恶狠狠瞪着她,那小表情凶狠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撕碎。 可惜他只能朝她奶声奶气的“嗷呜”一声。 迎棠给他一记白眼,蹦几下便跳上去,抓住那盏平平无奇的灯。 莫非这有什么机关? 还是说这灯是什么灵器? 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甚至没有一丝灵气。 懂了,这臭猫现在是原型,老虎是猫科,猫不就是有很大的好奇心吗? 她本着凡事都要给对头找不痛快的原则,朝他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求我啊。” 说罢,还当着他的面把灯放进了储物戒。 你想要是吧?我不会给你的。 轰! 整个大殿忽然关了灯似的,罩下一片黑暗。 轰隆隆。 迎棠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到令人不安的坍塌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强烈。 不好,这界要榻! 莫非那盏灯是这个界的界心? 迎棠:艹!靠杯啊,他阴她! 迎棠赶紧抓那虎头,谁知抓了个空。 远处的大门隐约打开一条缝,那只臭猫很快闪了出去。 迎棠气得抓耳挠腮: 她要死了,他也别想活! 她迅速扯出一根丝幔,动用三成魔力方催动一点,在头上甩了几圈往门口一丢。 绳子精准地缠上小老虎的脖子,拽着她横飞出去。 迎棠的小脚刚离开殿门,整个大殿便像被时空扭曲了似的,訇然缩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了。 轰隆声乍停。 迎棠因为惯性往前飞出十几米,在地上滚作一团。 “呸呸呸。”她艰难地站起来,还不忘掸灰。 待她抬头再看,界已然消失。 不,是整个冥王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院门和一方空荡荡的院子。 还好她手快,提前把生死簿拿走了。 她刚站稳,反手甩了朝冽一脑袋:“本姑娘要死了,你也陪葬!” 朝冽哪里还能忍,气得忽然长“啸”一声扑过来。 迎棠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和他肉搏。 他肉垫踩住她软软的肚皮,她小爪子划破他的下巴,疯狂挠他的脖子。 一虎一兔打成一团。 迎棠不想浪费魔力,但也不服输,小爪子旋风似的乱挠,直往他眼睛上戳,又扯住它的耳朵,誓要把他抠瞎。 她两只强有力的后腿还不停地扑腾,他的毛发都被踹乱了,露出里头软乎乎的肚皮,一会儿遍染上一片淤青。 朝冽吃痛,凶狠地冲她“嗷呜”咆哮,后爪生生踩住她的腿叫她动弹不得,一爪按住她的长耳朵,亮出尖锐的虎牙,狠狠撕咬下去。 -- 第65页 “啊疼!” 朝冽忽然一震。 他另一只蓄势待发的利爪,怔怔悬停在她的小毛肚子上。 脑海里忽然涌上强烈的既视感,仿佛有那么一个人。 她也很怕疼。 迎棠当然是最怕疼的了,眼泪当即就彪了出来:“去死!” 她豁出去了,用所有的魔力摇动琉璃铃铛,勉强镇住他,趁机翻身把他压住,用尽力气挠他的脸。 她恨死自己现在这副没用的身子了,也恨死他了。 她一爪揪住他颈脖上的毛:“我要杀了你!” 忽然,有两只爪子本能地把她抱住,将她紧紧按趴进怀里。 迎棠躲闪不及,被他的毛脑袋抵住。 带着倒刺的舌头火辣辣地舔过她耳朵上的伤口。 又凶狠又轻柔。 第29章 迎棠两只后脚挣扎着往外蹦, 使出吃奶的劲才挣脱出来,吓得花容失色。 她好像不记得铃铛还有魅惑的功能。 它突然舔她干什么。 老虎的本能? 难不成那并不是舔,是想品尝弱小猎物的血? 迎棠灵力见底, 也不敢再和他肉搏, 只能抄起地上的石头往它脑门上扔:“你有病啊,想趁机吞了本姑娘?下辈子也不可能!” 朝冽被砸蒙了。 他也不知怎么了。 只是觉得方才那一幕似曾相识, 便情不自禁。 他眯起眼睛翻过身来,舔了舔自己的伤口, 不屑理她,全当没发生。 那头的石头却细雨般扔过来,体积越扔越大,它挥掌不耐烦地一一拍开。 小耳朵却一点点跟着她转。 迎棠最后抛出一块巨石,依旧砸不死它。 她累了。 迎棠艰难地冷静下来, 忽而冷漠地看着他。 现在发火, 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为防他兽性大发想吃她, 她找了一个小角落,掏出一把灵石来疯狂吸灵力。 经过刚才那一遭, 天地之间的灵力已经空了,她勉强盘坐了一会儿, 用废一座山的灵石, 才勉强补充可怜元婴期灵府的十之五六。 可见逃离此界已迫在眉睫。 朝冽盯着那小小灵石山中的身影出神, 心头竟平静了许多。 他不记得认识过一只小兔妖, 翻遍记忆, 也找不到相似的身影。 迎棠深吸气平复情绪,拿出顺来的生死簿, 往他头上丢:“找一个叫夏裴回的。” 簿子打开来砸中他的虎脸, 啪叽滑掉下来。 朝冽瞥一眼, 不屑地扭过头,趴在地上。 她能命令他的身体,却不能命令他的灵魂。 每多一秒的逗留,二人便离死亡更进一步。 迎棠咬咬牙,只能拿出那盏灯,在他面前摇了摇:“如果早点结束出去,就把灯给你。我向来说到做到。” 朝冽扬了扬耳朵。 他慢吞吞抬起头,舔舔爪背上的血,用爪子把生死簿勾到面前。 对天尊来说,小小的只活了28年的人间皇帝不过是百万蝼蚁中不起眼的一只。 他早就不记得自己见过一个叫夏裴回的人。 迎棠见他神情如此淡漠,恨得爪子磨地,滋啦滋啦响。 她一边警惕地不断吸灵石,一边翻生死簿。 她埋头翻了许久,把整个沧州的人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夏裴回的名字。 莫非他还有别的名字? 她也不知夏裴回的皇弟叫什么,否则也能顺藤摸瓜找到。 迎棠突然有点后悔没去好好了解允平的身世。 忽然,那头呼噜了一声。 迎棠:“你找到了?” 她忽视朝冽杀人般的眼神拱过去,抢过生死簿。 上书夏裴回,享年二十八岁。 再无其他。 什么意思? 迎棠左右翻翻,没发现其他的记载。 也就是说,他没有投胎。 他可能还在冥界等她! 四周毫无生气,灵力被界一点点汲取,迎棠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狂跳。 她得坐下来冷静一会儿。 冥界因为灵力源源不断的流失即将坍塌,那根簪子的法力罩也在逐渐缩小,维持不了多久。 所有的鬼魂都被吸到那个界里了。 她得毁了界,才能找到允平。 都怪青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知道她男人也在冥界吗。 迎棠瞪向朝冽,拿脚踹他的背:“喂,别睡了,这一切都是你女人搞的鬼,快说,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还能睡觉,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迎棠恨得牙痒痒:“叫你呢,该死的臭猫!” 她稍微用力,朝冽翻个身再不动弹。 他该不会死了吧? 迎棠赶紧用魔力探入他的筋脉与灵府。 他是仙,仙力被吸走后,和门口的黑白无常一样只能盘坐省着仙力等死。但万年前迎棠的魔力入侵了他的灵府,早就把他的仙力搅得乱七八糟,如今还能行动,全因体内那点魔力。 可他又没有走火入魔,不会把灵力转化魔力,这才渐渐疲乏。 不得不承认,如今仅凭迎棠一个小兔子,成不了大事。 如果允平在界里魂飞魄散,那就死一个躺三个。 迎棠不想和他躺板板,赶紧给他输入魔力:“醒醒,你还天尊呢,丢不丢人。” -- 第66页 朝冽被她骂得浑身毛都竖起来,勉力站起来朝她咆哮。 “嗷呜!” 迎棠一爪子拍向他的毛脸:“别吵吵!” 冷静细想,小人精曾说他是来找洗去魔气的方法的,况且当下他也着了青渺的道,看样子,他和这件事没关系。 她看看天上一片不可名状的颜色,心想这界非一朝一夕能布下。 要把整个冥界的生气全部吸进去,地上必得有驱动阵,还是一个特别大的阵,界中界也有可能。 可惜她向来莽,对阵法可谓一窍不通。 “如果你想活着出去,就听我的,我们现在要找阵法……” 朝冽哪里听她的,冷着脸就走了。 迎棠忙摇铃铛:“本姑娘还没允许你走呢!” 他挣扎着走过来,朝她咬牙切齿的低吼。 他亮出前爪,顶着一张奶圆奶圆的脸,很冷酷地在地上画出一张阵法图来。 另配一行字:以灵物为阵心的聚灵阵都不知? 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迎棠无视他:“你知道如何破阵?” 他又写:千万阵法,无一能困住本尊。 完了又骄傲地仰起头。 也不知是谁刚刚躺板板的? 迎棠也学他嘲讽地笑:“我们现在不是要离开这里,而是破坏整个阵法,救出冥界的生灵,还有,不许在本姑娘面前自称本尊。” 朝冽鼻子里呼噜一声,显然气得不轻。 他又写:多管闲事。 迎棠掏出那盏灯:“你管不管。” 朝冽蓦地龇牙,整个背都弓了起来。 迎棠没觉得这盏灯有什么特别的,但她现在面对的是一只猫科动物啊! 呵,猫咪,拿捏了。 她轻哼哼,为了允平,她只能举起灯:“真拿你没办法,本姑娘就先屈尊降贵给你点甜头,陪你玩一会吧。” 朝冽:??? 迎棠往灯里投入了珍贵的法力,让灯的光线凝成一个光点。 朝冽心头一震,小身板和小耳朵全立起来,圆脑袋跟着光点转。 随着修为的增长,大多数修者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但奈何朝冽如今灵府空荡,不仅有铃铛束缚着他的身体,还有魔气侵蚀着他的心。 它没来由地心头一喜,朝那光点扑过去。 再小心翼翼地开掌。 没了? 迎棠得意地嘲讽它,站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控制光点的方向。 那雪团子追着光点,一会儿跳到这儿,一会儿跳到那儿,一会又躺下来肚皮朝上,四肢在空中乱抓,想方设法抓住那个光点。 “哈哈哈哈。”迎棠戏弄他,难得心头畅快,心想等她恢复修为,一定要把这只臭猫抓回去关在铃铛里天天摇。 过了一会子。 朝冽没累,迎棠先累了。 她手酸。 收起灯,她清清嗓子,双手背在身后正色道:“玩够了吧,走吧,去找阵眼。” 刚回过神的朝冽:“……” 他忽然狠戾地叫唤一声,兀自往前跑。 迎棠赶紧摇铃铛:“你跑什么!” 她扯住他的尾巴,一溜烟坐到他背上:“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还不快走。” 朝冽呼噜了几声,勉强带她跑。 冥界有两个魔域那么大。 一只小白虎驮着一只小白兔穿梭在冥界的幽暗街道,仿若四野垂黑的夜幕中,游走的一盏小灯。 迎棠竖起耳朵,冥界空旷,一点声音便如闹鬼叫魂似的,悠荡地很远。 她拽着虎脖子上的红绳,也不知朝冽是怎么勘察阵眼位置的,走走停停,有模有样。 灵府就像漏风的房子,渐渐被抽空。迎棠坐着坐着就趴下来,趴着趴着就渐渐昏过去。 不行,不能晕。 她勉强多磕几瓶药和灵石,顺手还往小老虎嘴里塞一把。 小老虎的皮毛软乎乎的,暖洋洋的。 过了一会儿,迎棠再也撑不住,脸朝下,长耳朵一盖,倒了。 小老虎感觉到背上的小兔一段时间没有动作,停下来,杀戮之心顿起。 她羞辱他命令他还使唤他,简直是找死。 他怕她醒了用铃铛,小心翼翼把兔子放到草丛里。 小兔子窝成了一团,耳朵盖着眼睛,毛茸茸的一点点小,糯米团子一样。 若他不是幼年体,一定一爪就能把她捏碎。 他轻嗤,爪子勾住她颈上的红绳,想把琉璃铃铛先拿走。 只轻轻一碰,那琉璃铃铛便发出熹微的声响。 他忽然想到禁林里,她替他放血救他,又想到方才虽然她嘴上骂骂咧咧,依然选择给他渡魔气救他。 爪子贴着温热的,小小起伏的白团,他蓦地犹豫了。 对这只小兔子,他总是多一分耐心。 莫非,他的心境已被那魔女的魔气反噬了? 思及此,他的眼神又暴戾起来,扬爪要杀。 谁知只这一瞬间的犹豫,迎棠又醒了。 她机敏地抬起一只耳朵,当即朝他龇牙:“干嘛!” 朝冽收敛杀气,若无其事地收爪,指指旁边,示意她:阵眼到了。 迎棠不信,低头检查自己的铃铛、储物戒。 看那盏灯还在不在。 都在。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勉强站起来,掏出一瓶辟谷丹丢到他脚下:“别想吃我!” -- 第67页 朝冽:…… 阵眼通常都用不起眼的物件伪装,越大的阵法越是如此。 迎棠发现这是一处普普通通的树林,不远处有一座假山,假山上开了一朵漂亮的依兰花。 鲜活的依兰花,在冥界,几乎不存在。 迎棠看到依兰花,就想到允平身边那个不识相的宫女,又想到青渺仙子。 怎么这个世界所有的讨厌鬼都喜欢依兰花? 阵眼不是那么容易破的,依兰花的根深埋冥界地底,显然已经遍布了整个冥界。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但为什么要搞冥界呢。 她聪明的小脑袋很快想透:也许就是为了孤立冥界,不让冥界乱插手上面的事。此阵只会把大多数生灵困在界中,并不会危害他们的生命,但如黑白无常那样有修为的冥官就会被排除在外,坐等灵力枯竭而亡。 这背后是一场大阴谋。 不过,与她无关。 “你女人搞这些,你都不知道?” 朝冽一脸“你在说什么天书?”的表情看她。 迎棠啧啧几声:“呵,你俩也不过如此。” 想要破坏阵眼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底下一定还有另一个界,用来供养这棵外表看似羸弱,其实底下已经四通八达的依兰花。 说不定已经在界里修成精了。 迎棠怒吞一把灵石,取出一串耳环,掰下其中一颗珠子往花下的泥土里埋。 朝冽仔细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法器,似乎知道她要干什么,退开百米远。 迎棠埋好了,小短腿哼哧哼哧跑出去,催动法力。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界口大张。 一条树根倏忽从界内破土而出,圈缠住迎棠的小脚。 迎棠大呼一声,眼看就要被拽入界中:“臭猫!” 朝冽没有救她的意思。 她一把揪住他小老虎银色的胡须。 “嗷呜!” “要死一起死!” 第30章 界内如冬, 冷得人牙齿打颤。 鹅毛大雪倾覆而下,迎棠白花花的身子与雪地融为一体。 虽说兔子不怕冷,但这也忒冷了。 她下意识往身旁的“暖炉”靠过去, 被小老虎吼了一声。 他左侧的胡须被拽断好几根, 如今看着被电了似的,一点也不威武。 头冷, 爪冷,脚也冷。 迎棠往后退, 踩着老虎尾巴当脚垫。 朝冽一掌把她推开。 迎棠又踩上来:“要冻死就一起!” 朝冽怔住,收回爪子,莫名地凝视她。 她动不动就对他充满杀意,但又偏生不让他独活,方才还喊着“要死一起死”。 为何? 他一时有些想不透, 但心里头就像划开了一个火折子, 燃起一簇小火苗, 有丝丝暖意。 这界太大,乱找只会失去方向, 最后冻死。 迎棠戳戳他:“快想办法。” 朝冽眯眯眼睛,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那里有极强的灵力波动,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 迎棠竖起耳朵, 听到无数根藤蔓攀爬的声音, 本能地颤栗。 若她还是真魔期, 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没在怕的。 “什么丑东西,竟敢囚困本姑娘, 还不快滚出来受死!” 朝冽打了个呼噜。 他有时真佩服小兔子的这股彪劲, 早前面对他时也是。明明弱小, 气势却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横。 果然,诡异的寂静后,一棵巨大的依兰树精赫然从山头上飞扑而下,渐起一圈雪尘。 猛烈的杀气如凌冽的寒风,刮刀子一般飞过来,朝冽登时弓起身子,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戾气重得那依兰树都顿了一顿。 一根粗长的树枝从天而降,迎棠小腿一蹬,险而又险地躲过。 “臭猫,你配合我!”面对困境,迎棠的字典里没有退却二字。 她掏出一把珠钗扔给朝冽。 稀里哗啦的,砸了小老虎一脑袋,赶着出嫁似的。 朝冽肆起的杀意一下子被她砸蒙了。 “碰上本姑娘算你倒霉!”迎棠放大话是六百年修来的,更何况这些对从前的她来说,是“陈述即将到来的事实”。 那依兰树挤兑出一张吃过小孩似的嘴来,哈哈大笑,无情嘲讽。 无数根枝条瞬间落下来,一地依兰花香。 皑皑白雪隐秘了迎棠的踪迹。 她几个跳窜蹦上树干,见到缝就往里插簪子。 这些簪子都是海棠花枝做的,比不上水月大能做的法器好用,但都是注入过迎棠灵力的灵物。 “你这花太丑太臭,本姑娘给你嫁接几株新的!” 话音刚落,插上去的簪子便疯长开来,啵啵啵开出团团簇簇的海棠花。 朝冽愣在原地,仰着头,任凭冷冽的风雪抚过他乳白色的耳朵尖。 原本浓郁的依兰花香中,夹杂着一丝悠悠的海棠花香。 他竟然不觉得讨厌…… “臭猫!还愣着干嘛!”迎棠彼时被发现,已经被树枝缠成一团。 朝冽回神,难得理智作战。 他熟稔地从满地金银中扒拉出一根簪子咬在嘴里,围着依兰树跑开一圈。 大雪把迎棠砸了个透心凉心飞扬,她被树枝甩来甩去,喉咙里过的冷气如刀,吐出几口血来。 -- 第68页 小老虎衔住簪子飞快画了一个阵法。 他两腿立起,飞速画诀。 阵法启动,他又掰断几根簪子往里面扔。 霎时间,地上掀起一阵龙卷风,风裹挟着熊熊火焰把依兰树团团围住。 依兰树痛苦地哀嚎,把迎棠甩得更大力。 迎棠趁着靠近树枝的机会,从储物戒里取出那根海棠花枝,将浑身法力凝在上头往那棵树上一点。 她嫁接上去的海棠花枝瞬间生根,直往依兰树干里钻,疼地它不断哀嚎。 “本姑娘是落魄了,但还没到收拾不了你的地步!” 她趁机翻身而下。 朝冽跑过来一把接住,摔小崽子似的把她丢到后背上。 迎棠当即拽住朝冽脖子上的红绳:“快跑臭猫!” 依兰树愤怒地抖动,骤然间山崩地裂,大雪自上崩塌,银白色的瀑布骤然倾泻而下。 依兰花瓣如飞刀直射二人,朝冽灵活地躲闪。 迎棠一爪握着红绳策虎奔腾,一爪以海棠花枝当剑,唰唰唰打开飞来的枝叶。 朝冽嘴里含着一串耳环,回首吐出,那耳环所到之处长出结实的花墙,暂时挡住了依兰花瓣。 可惜他如今灵力匮乏,那花墙很快就被大雪淹没。 眼看雪崩的长线要追上来,迎棠思索着用什么法器能顶住,不断往后抛。 心疼得不行。 她的首饰盒本来也没剩多少好东西,现在都要空了! “臭猫,前面有悬崖!” 朝冽急急停住,转身。 尾巴险而又险地悬空。 依兰树轰隆轰隆追上来,一枝缠住老虎身子把它吊起来。 迎棠被甩下来,往侧边滚啊滚,撞到一座掩埋在风雪中的假山。 和她们在冥界发现的那个假山一模一样。 这是出口。 她只要当下催动灵力,就能出去。 崩腾而下的雪浪越靠越近,整个界眼看就要崩塌。 迎棠翻坐起来。 朝冽的灵力早已消耗殆尽,唯剩下一点维持活动,他用牙撕咬着依兰树枝,鼻子里呼噜呼噜发出气声。 依兰花枝缠得更紧了,他呜咽出一口气,被仰着吊起来。 细枝在它身上鞭笞出累累伤痕,触目惊心。 血滴下来洇在雪地上,依兰花的树根碰到,竟兴奋地打颤,更加卖力地鞭打他。 他早已熟悉这些伤痛似的继续撕咬它,那双银色的眸子瞪着她,仿佛在说:“还不滚?” 迎棠也想走啊,但这该死的界要是塌了,他必定身死魂灭,她出去有什么用!还不是死一个趟三个。 迎棠不浪费片刻,忿忿站起来,捡起海棠花枝,毫不犹豫地愤然而上。 朝冽蓝宝石一般的眸子忽然缩成一根细线。 它想看得更清楚些。 白茫茫一片中,那个白乎乎的小白兔紧握一根脆弱的海棠花枝冲过来,她不停往细枝里灌注着灵力。 她一次又一次被团成球滚开老远,却一次又一次爬起来,被依兰树枝扫地遍体鳞伤。 赤红色的血在浩瀚的白中无比刺目。 “我恨死依兰花了!”她嘴里还说着大话,“本姑娘今日一定要扬了你!” 她的长耳朵被刮出数个伤口,与他咬的那个融为一体。 她的魔力几近透支,豁出命去,好不容易冲杀到他跟前:“臭猫,接住!” 朝冽回过神来,趁着依兰花枝甩他的时候,扬爪勾住她掷来的花枝。 不知怎么的,他好像会用它。 他把最后一点灵力灌注进去,低吼一声。 花枝如剑,劈开依兰树粗壮的枝丫。 咚! 他直直落下去,咳出一口粘稠的血。 “臭猫!” 迎棠跑过来,扯住他的胳膊,扯不动,又绕到他身后用力推、用脑袋顶,两只后腿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扑腾着,“快站起来,出口就在前面了!坚持住!” 坚持住。 万年来,他头一回听到这三个字。 朝冽思绪清明了些,紧咬牙关,踉跄地站起来,一爪揽住她奋力往那石头处一跃。 雪崩线扑来的一刹那,迎棠用最后一丝灵力打开了界门。 二人掉出界,滚开数十米。 风雪界内的声音再听不见一丝一毫。 碎裂的假山上,那株依兰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来。 “咳咳……咳咳……我就说嘛,今日要扬了你。”迎棠呵呵轻笑,转身,嘴角又涌出一丝血。 灵力枯竭,仿佛身体被掏空。 她该不会又要死了吧。 一根随便冰淇淋躺在她身边,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她好想吃冰淇淋…… 须臾,迎棠的眸子清明了许多。 对啊,他还活着,她就不会死。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都得分她半口。 她勉强起身,嗅到自己浑身的依兰花香,差点呕出来。 海棠花枝被朝冽带了出来,还攥在他爪子里。 迎棠想拿过来。 谁知道还没碰上,那小老虎护犊子似的“嗷呜”一声,把树枝压在肚皮底下,莫名地盯着她。 “本姑娘的树枝,还来。”迎棠也没好气,从牙缝里挤出话,“你瞪我做什么!” 朝冽的眼神复杂。 -- 第69页 他从头至踵重新打量了一遍迎棠。 她伤痕累累,耳朵上裂开多道口子,还在流血。 脑子里全是她那几句“你别想独活”“快站起来”“坚持住”,还有她拼命救他的样子。 他眼睛变得湿漉漉的,视线竟温柔许多。 朝冽呼噜一声,沉着脸,朝她勾勾爪。 迎棠也不怕他,艰难地跳过去,摊手:“给我。” 他忽然一爪子按住她的小毛头,布满倒刺的舌头在她脑袋上从后往前舔过去。 “你干嘛!”迎棠又疼又恼,小爪子疯狂抓他的手臂,“我杀了你!” 她骂骂咧咧,两腿蹬来蹬去,朝冽充耳不闻,帮她浑身--------------銥誮重新梳理过后才放开她。 迎棠见鬼一样躲开,海棠花枝也来不及要了,跳到石头上就掏灵石,誓要杀了他。 可惜储物戒里的灵石都被她一股脑用完了,如今一个不剩。 “该死!”她崩溃地跺脚,朝他鼻子甩灵力刀,边甩边骂。 什么瘪三、龟孙,脑子里能骂的词汇都掏出来,也不筛选,噼里啪啦机关枪一样乱射。 朝冽一一躲过灵刀,眼里竟有几分嬉戏的乐趣。 迎棠灵力用完了,就扔石头。 朝冽累了,也不理她,似乎摸透了她的坏脾气,躲过一阵攻击后,自顾自非常矜贵地舔舐伤口,任小石头从他身上滑下来堆开一圈,就当是挠痒痒。 直到骂累了扔累了,迎棠才瘫坐下来。 忽然发现她的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也不流血了。 怪哉。 阵法的崩塌导致整个连环阵法停滞,天不再塌。 渐渐的,天空传来“咔嚓”一声碎裂之声。 两个亮点从天而降。 一块黑石头啪嗒砸下来,碎裂成粉。 迎棠那根簪子也掉下来摔成了两半,化成灵力。 没了,最后一根“水月”大能的簪子。 迎棠心疼得嘴皮子噘得老高,捧起簪子的尸体,用怜爱的目光给它送行。 朝冽沉默地看着,傲气地扬起下巴,也不知道在自豪什么东西。 也就那一瞬间,仿佛气球漏气,灵力飞射而出。 所有的鬼魂忽然出现在大街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说说笑笑从一虎一兔身旁走开,有的还要奇怪地回头看看。 灵力渐渐充盈,此间如常,仿佛无事发生。 迎棠细细吸灵力,往自己身上下了好几个治愈咒。 一股清爽的不属于她的灵力凝成细雨,从上而下浇到她头上,伴随着清冽的冷杉味。 迎棠抬起头,看见一身白衣的朝冽。 他仿佛什么都没经历过,神情刺骨的冷,只有那身白衣的下摆多了几痕赤红。 他朝她摊手:“灯。” 他怎么变回去了还要灯? 但敌我势力骤然悬殊,她若再耍花样,恐不能善。 迎棠说到做到,“切”一声:“一个破灯,谁稀罕。” 她把灯丢给他,撒腿就跑。 谁知道对方一把捞起她的耳朵把她拎起来。 “放开我”三个字迎棠都说累了,她抱着他的手腕,用门牙狠狠咬他的手。 朝冽如今是仙身,这点小闹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他只眉头一皱,竟任她咬着:“臭脾气。” “滚!本姑娘的脾气由你置喙?” 迎棠哪里受过这气,咬得越发卖力。 “找到了!” 黑白无常气喘吁吁跑过来,忽然恭敬地行礼。 白无常:“仙人解我冥界之患,冥界无以为报。” 黑无常:“谢谢谢谢,老子差点挂了,仙人能耐好大。” 朝冽冷嗤道:“是这小兔妖与我合力,方碎了那块邪石,冥界还有其他残留阵法。” 二人看向迎棠。 迎棠还咬着朝冽的手不放,甚至还用了灵力。 白无常:“多谢小友。” 黑无常:“原来这只小兔是仙者的灵宠?” “呸。”迎棠停嘴,朝黑无常龇牙咧嘴,“你侮辱本姑娘?” 朝冽竟然也不生气,冷静又从容地拍拍她的头,把她放到肩膀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都把迎棠整愣了。 他微潋的双眸低垂,想到她时不时说得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她不让他死,动不动就与他同归于尽,还非要与他一颗琉璃铃铛,与他共进退…… 他嘲讽地瞥她,捏住袖子里那根海棠花枝轻轻摩挲,唇角不知为何,轻轻勾了勾,整个人温和又得意。 黑白无常:…… 迎棠:“???” 他自个儿偷乐什么,莫非…… 被她训练出了奴性? 迎棠觉得朝冽恐怕是逃离界的时候被雪凉了脑子,精神出大问题。 她想跳下去,谁知道他强行用法术禁锢住她,让她没法从他肩上离开,最多从左边换到右边。 “只会禁锢别人的神经病,”迎棠骂了一句,挠他的耳朵,“放了本姑娘!” 朝冽扬起手,手腕上赫然拴着那只琉璃铃铛:“你也不曾放了我。” 黑白无常一脸“这其中大有文章”的表情,默契地退后三步。 迎棠冷哼一声,扒着他的衣领,在他耳边悄声威胁:“砸了人家的阎王殿,天尊还不快跑?等人发现了兴师问罪么。” -- 第70页 朝冽朝她邪笑,浅声道:“你我共犯下的过错,你也别想逃。” 迎棠气得上爪,挠破了他的耳朵。 可惜灵力差距太大,对方的伤口瞬间愈合了,仿若挠痒。 “本姑娘还要找人。” 找人? 朝冽想起这回事,眉头轻蹙,把她坠在外头的屁股蹲往肩里推了一把:“夏裴回?” 迎棠伸头咬破他的手:“别碰我!” 他有些愠怒,却压着脾气似的,切齿道:“好,陪你去寻。” “不要你陪,你滚。” 开什么玩笑,未婚妻和杀妻仇人一起去见死去的未婚夫,她还要不要和允平好了。 他的耐心显然要见底,也不与她多废话,朝黑白无常道:“冥界可有一个叫夏裴回的鬼魂?” 迎棠停下造作,小眼睛直直望着二人。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在脑袋里思索。 白无常摇摇头。 白无常:“未曾见过。” 黑无常:“我俩上任三千年了,这往来鬼魂多了去了,谁记得谁啊。” 迎棠补充:“他是一万年前去世的,生死簿上没他的投胎详记。” 白无常惊讶:“汝竟私自查阅生死簿?” 黑无常:“嗐,那就没投胎呗,要么魂散了,要么没入编到处闲逛呢。” 迎棠不依不饶:“冥界没有吗?” 白无常摇头。 黑无常:“实话告诉你吧,能留在冥界不轮回的鬼魂都是关系户,那都是有名有姓的,我们记得可清楚了,没有夏裴回这号人。” 没有轮回,也不在冥界。 迎棠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 那他会在哪呢…… 迎棠小脸一垮,忽然觉得体内有什么在涌动。 等等,她好像要化形了! 第31章 (一更) 既然允平不在冥界, 迎棠对冥界也没什么好留念的。 她冷着脸问:“我们如何出去?” 可爱软萌的小兔子突然冷脸,朝冽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黑白无常只觉得小兔脸粉粉的,在鬼气森森的冥界难得一见。特别是她板着脸的样子, 腮帮子鼓鼓的, 叫人想捏。 黑无常抬手就想逗弄一番。 朝冽蓦地肩膀一让,如刀的视线在黑无常脸上剐了一圈, 像把他切了八块。 黑无常吓一跳,为了脑袋悻悻收手。 白无常:“无法。” 黑无常:“不跟你们说过了吗, 绝地天通阵出问题了,一万年来,进来冥界的人除了轮回,没第二个方式出去。” 朝冽不以为意:“那便破阵。” 迎棠想从他肩上跳下去又没法,死死扒拉他的肩, 小爪子把他衣服上的肩线抠出一排洞。 她咬牙切齿地放低声音:“臭猫, 本姑娘要突破了。” 朝冽眉眼淡淡, 转身便走。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因为赶着要去排除阵法, 还要去冥王殿上报,也没拦他们。 迎棠被朝冽的结界圈在肩膀上, 极不安分, 一会儿抓他的耳朵一会儿抓他的衣服:“放我走!” 朝冽难得的耐心都被抓没了:“活腻了?先前要与我绑定的是你, 如今要走的也是你。呵, 你当我是什么人,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迎棠:“谁召你了?是你非要与本姑娘同路,怎么也甩不掉!” 朝冽杀气肆起, 抓住迎棠的耳朵就把她提起来。 “臭猫你放手!”迎棠张牙舞爪挣扎, 恨得门牙把下嘴唇都咬破了。 他看了心下一软, “先突破。” 随后一跃而起。 “关你屁事,你放了我,我自己会!”迎棠两脚用力扑腾,朝冽忍无可忍,把她捞在怀里按住。 他的脸色很沉,苍白的额头青筋突出,眸子颜色不明,透着一股狠戾和杀意,却有努力压制住似的。 他四下勘察一番,寻到一灵力最胜之处降落,又用灵力罩下许多防护罩。 “你如今濒临堕魔,此处幽静。” 他把因为挣扎扭来扭去的小兔子往阵法里轻轻一按:“乖乖突破。” 她奇异地白他一眼:“神经病,有女人还在姑奶奶面前演你妹的霸道总裁。” 然后扒拉着阵法放狠话,“你别后悔!” 朝冽充耳不闻,盘腿趺坐。 他闭上眼,修长的睫毛罩下如扇的阴影,两手叠放,念起几万年也不曾念过的静心咒来。 此处是忘川经流的一块小草地,有淡绿色的流萤嬉戏,偶尔有三两个鬼火结伴同行,从黑黢黢的枯树林中走过。 迎棠四处环视一眼,没发现这阵法有漏洞,莽了几下,也没莽出去。 周遭的灵力被朝冽带动,围绕阵法缓缓流动,变成最利于她吸收的状态。 她舔舔下唇的血渍,坐下,调整灵力。 如今她半魔半仙,灵力得分开存储,每一步都在挑战天道,突破也更加艰难。 既如此,她就白嫖他的。 至于化形后怎么逃,到时候再说。 她定定神,调整呼吸,沉下心,很快入定。 朝冽睁开眼,怔怔凝望那小小的一团。 她的两只长耳朵竖起来,随时保持警惕,总觉他居心叵测似的。 莫非是他杀戮气重? 他轻蔑地笑。 他确定,他俩有仇。 -- 第71页 但他身上的杀戮债太多太多,有些随手杀了便杀了。 皮囊不过是表象,他从前眼力不佳,所以记忆里的人,均不辨面容。 他仔细思索,仿佛只有那一袭红衣有印象。 那次大战,是他飞升后的唯一一次平手。 也是他此次来冥界的原因。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那盏灯,取出灯芯纳入灵府,又挑挑拣拣,寻出一颗万年的晶魄放进去。 然后把灯放在身边。 迎棠灵府里的元婴小人忙得不可开交。 她痛苦的嚅嗫,因为元婴与魔身的不匹配,整个灵府火烧火燎地疼。 不一会儿,头顶上雷云朵朵,泰山压顶般聚拢过来。 朝冽扬起眉梢,直觉这劫云有异样。 他是杀戮道,每每突破要承劫雷八十一道,是常人之九倍。眼前这劫云虽说没他的辽阔,也比常人大上多倍。 迎棠睁开赤红的眼睛,冷言相讽:“你若是怕了,赶紧逃远些吧。” 唇角勾出一丝油盐不进的弧度,朝冽纹丝不动,用灵力把灯推入结界内,顺手又给她增了几道结界:“赏给你。” 迎棠:…… 他来冥界竟不是为了这灯? 她一掌把它拍碎:“本姑娘不、需、要。” 灯罩碎成碎屑,里头的万年晶魄却完好无损。 迎棠对漂亮的东西向来眼光毒辣,一眼看出此魄绝非凡品,一爪子捞起来塞进储物戒。 心想这玩意儿做成钗子定好看。 朝冽早就摸透了迎棠的脾气,手指轻敲膝盖,仿佛她任他拿捏。 除了冥官,很少有东西在冥界渡劫。 这朵庞大的雷云远看能装得下一座城,吸引了众鬼的目光,纷纷不怕死地聚众观看。 彼时黑白无常已经从消失的冥王殿里出来,魂不守舍。 见这雷云滚滚,便猜到是那小兔子要渡劫。 正愁找不到她二人算账,黑白无常忙朝那边飘。 轰隆一声,如手臂粗的雷劈在朝冽的结界上。 朝冽紧接着又给迎棠上了一层防护罩。 这绝非一般的化神雷,如此威力,比大乘期的雷还要厉害几分。 他不免怀疑迎棠到底干过什么。 迎棠哈哈笑了几声:“怕了?” “你以为,我是爬着飞升的么?”他瞳孔竖起来,眼底泛出蓝色,灵力暴涨。 泼天的仙气有规律地绕着迎棠画出一个符咒,层层保护界将迎棠护在其中,哪怕劫雷劈下来,外层的保护界也不曾动摇半分。 她有些激动,小眼睛观察符咒里的每一个细节,想要记在心里。 他曾偷师她的招数,那她学一手防护结界也不为过。 朝冽见她有心学习,布得慢了些,颇有几分傲气地扬起下巴:“此乃御雷阵。” 御雷阵。 迎棠看不透其中玄妙,只能囫囵吞枣地把笔画记在心里。 外面劫雷努力地劈,界内的迎棠不受半点干扰。 她的元婴在慢慢分化,神识一丝一缕幻化出来,泛着金光。 劫雷似乎不甘心,一次比一次劈地卖力。 迎棠头顶上的结界咔擦一声,朝冽戏谑地勾唇,忽然收手,有心让她承一击雷。 迎棠也不怕,站起来,仰头去承那雷。 第九道结束,雷云不减,竟继续劈下来。 朝冽脸色一暗。 它不再是一道道劈,而是几道雷一同而下,誓要劈翻迎棠的天灵盖。 他再给她布下一层结界,承了几道雷后,又碎了。 “哈哈哈……”迎棠承着雷,疼地眼泪飙出来,像迎风的小雨,嘴上还大笑,语气飘悠,“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你吗。” 朝冽感受到一股杀气,十分熟悉的杀气。 他面色越发阴沉,压制不住的杀心疯狂喷涌:“你我有仇。” 迎棠轻笑:“本姑娘,有四十九道劫雷。” 四十九道劫雷,证明她逆天而行,承过天罚。 朝冽强行镇静忽然紊乱的心神。 他知道,只有面对果决杀意的时候,他才会犯病。 她想杀他。 那雷云短暂地停顿了一瞬,最后一道雷顺势而下。 震耳欲聋的雷声把迎棠的声音掩埋起来。 紧接着,逼人的魔气与仙气缠绕而上,化神期的灵力在朝冽看来本不值一提,但这捋神识,这股带着海棠花香的魔气却该死的熟悉。 他清隽的眼睛微微眯起,浑身杀气奔腾而出,阴狠地叫周围的鬼风都绕开来。 最后一道雷声势浩大,劈燃了周围的鬼树。 一片焦黑中,尘土飞扬。 朝冽眼里那点镇静,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深海般的眸子里倒影出的蒙蒙尘土渐渐散开。 迎棠秀足点地,如微风拂柳一般立起来。 乌黑如瀑的长发自稚嫩的肩头滑落,披散在随风飘动的赪紫裙袂上。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瑞凤眼湿漉漉的,满含柔情,就像五月海棠,甜到人心里去。 这双眼睛,是朝冽唯一不曾遗忘的那双。 万年来,她的魔气侵蚀他,啃食他的理智,每年都要逼他去秘林与她共享生命。 刻骨的,深入灵魂的折磨,每一天每一夜。 他是神志不清、暴戾,但此刻内心却无比理智,心头因先前不顾生死的救命之恩荡起的涟漪瞬间消失,如今只剩下一滩死水。 -- 第72页 气氛越来越压抑,叫刚赶过来的黑白无常不敢冒头,偷偷躲在鬼树后,吓得不敢呼吸。 虽然他们本来就不会呼吸。 “所以……”他泛着淡淡蓝的眸子钉住迎棠,叫她身子一颤。 “所以,你救我,只是因为共生魂刻。” 迎棠觉得好笑:“不然呢?” 他没来由愣住。 是啊,不然呢。 她冷下眸子,扬起小下巴:“我可不想允平死。” 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朝冽心里訇然燃起一把邪火,盛怒地燎出通天杀气:“找死!” 迎棠一跃而起,正所谓狡兔三窟,她不可能跟在他身边没留后手。 她当即依葫芦画瓢给自己布下一个御雷阵。 虽然没学全,但她稍加改动,那阵法便能抵抗朝冽一击。 他一手灵力打了个空,暴戾怒然:“用我的阵法对付我,魔尊好本事!” 太久没听到人家喊魔尊,迎棠乐得咯咯笑:“彼此彼此!” 她扯下脖子上的琉璃铃铛,佯装灌入滔天魔力:“让你见识见识本尊的厉害!” 朝冽下意识防备那铃铛,手上动作便慢下来。 迎棠趁机偷天换日,甩去一颗小铃。 朝冽以为是主铃,伸手接住,谁知嘭的一声,那铃铛变魔术似的,自他手心炸开漫天的海棠花。 粉花如云浪,一层一层扑过来,把他淹没。 他怔然望着大片粉海,心头节奏慢了一拍。 这样温柔的粉,这样令人震撼的春色。 她好像特别喜欢海棠花。 她走到哪儿,海棠花香沾到哪儿。 那样的香,那样的柔,倘若沾在身上,恐能三日不散。 心没来由地揪疼起来,怒气旋即翻江倒海般涌上来,他几近嘶吼:“迎棠!” 他一掌掀起飓风,拨开大片花瓣海,裹挟着吹向天际。 黑白无常哪里见过如此美丽的场景,在地下惊得“哇哦”一声,流连不已,也忘了看迎棠是从哪儿逃出去的。 众人再回神时,那抹赪紫已然消失在冥界的天空。 花瓣飘离,四野冷寂。 唯剩一袭白衣。 朝冽张开手,手心还留有一片海棠花瓣。 可清风一吹,它便消逝了。 皆是虚妄。 第32章 (二更) 迎棠用法力变出的海棠花只能维持几个弹指, 但也够她脱离的了。 她掏出一个带兜帽的黑披风披上,在储物戒里踅摸半天,也没找到一双鞋。 都怪她早前灵力太盛, 老喜欢飞来飞去, 没有穿鞋的习惯。 如今区区化神期,没有灵器可御, 两只脚踩在地上竟刮得疼。 她吃痛地跑了一会儿,闪入一个鬼宅。 打起窗帘朝外看, 没发现那只臭猫追过来,应是甩掉了。 她如释负重。 没办法,不像什么依兰树精好打,这只臭猫已到金仙巅峰修为,还是全天界金仙巅峰中最厉害的, 她才刚化神, 他抓住她再困她个几万年简直易如反掌。 现下, 得想办法离开冥界,找允平。 可恶, 早不突破晚不突破,偏偏这时候突破, 这下倒好, 那臭猫知道了她的身份, 定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她愤怒地踹一脚桌子, 疼地直冒眼泪。 她一回头, 瞅见一只女鬼瑟瑟发抖地望着她。 迎棠心念一转,掏出一颗小铃铛, 朝她阴狠地笑。 冥王殿消失的消息不径自走。 至于消失的原因, 众说纷纭。 据闻, 上头为此还特意来了一位天尊,黑白无常大肆宣扬那天尊多厉害,众鬼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了因为冥界万年萎靡不振,天尊走马上任,下界收服冥界,让大伙过好日子来了。 甚至还有能人墨士想抱个大腿,出版了一本《天尊下界岁月》。 “天尊都来了,这绝地天通的阵法,怎得还没撤?” “你是多少岁的鬼?这都不知道,绝地天通要受了天道认可的天帝才能撤,天尊实力再强也没用。” “那这阵法只进不出,若没有天帝的首肯,岂不是天尊也出不去?” “当然了,不过,我听说还有一个法子能暂时打开,就是补天石。” “怪不得都没见过天尊,铁定是去寻补天石了呗。” “可能吧……都说天上神仙好看,你说这天尊长什么样,有隔壁阿飘好看吗。” “哪个阿飘?” “那个红衣服的厉鬼阿飘啊,之前见她还瘦的跟杆似的,这几日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走路也不飘了,那腿,那腰,啧啧啧,太婀娜……” 迎棠踏着红绣鞋,慢悠悠路过,听了一会子,没听到什么新鲜消息。 她已经被关在冥界三个月了。 这期间,她为了躲避臭猫的追杀,换过N个身份。 什么饿死鬼阿胖,吊死鬼阿梗,溺水鬼阿鸭。 现在,她是厉鬼阿飘。 那只臭猫神经兮兮的,脑子不正常。三个月了,竟还锲而不舍地寻她,每天都把冥界翻个底朝天。 迎棠烦得头大,只能背地里行动,老老实实扮演鬼,窃听一些小道消息。 当然,那臭猫还在冥界,就说明他还没找到补天石出去。 他出不去,允平的魂魄也没死,她不急。 -- 第73页 就耗呗。 谁怕谁似的。 迎棠在储物戒里发现了那颗初遇允平时,他带着的补天石。这三个月来,迎棠除了用老方法搜寻补天石,还在打听允平的消息。 可算有了点眉目。 头上插了一把刀的男鬼阿淳说他在冥界卖了两万年的点心了,是冥界的老人,论辈分,黑白无常得叫他一声祖师爷。 他老吹自己记忆力多好,惯常倚老卖老。 有一天经过,迎棠就问他:“你记性这么好,可见过沧州的帝王?” 阿淳从容地放下包装好的点心,虚点迎棠的鼻尖:“阿飘啊阿飘,你还是年轻啊。这人间几十年就死个皇帝,万年来少说也有百来个皇帝,没什么稀奇的,你多待个几百年,就看腻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特别好看的,大概一万年前死的很年轻的皇帝。他看不见,是个瞎子。” “瞎子?瞎子皇帝倒是稀奇……”男鬼想了想,“有一个有点符合的。” “说说看。” 他努力挤眼睛回忆,不停挠头上那把刀:“你记得孟婆不,那个老娘们,凶得很。仗着自己会用忘川做汤就大呼小叫,以为自己是个官了…… 我看到她唯一一次吃瘪就是那年,有个岁数不大的皇帝,好像眼神不太好,我当时还奇怪怎么有人的鬼魂也这么残缺呢,他死了以后死活不肯喝孟婆汤。吵着吵着,孟婆非得给他灌汤,强行灌下去,那鬼情绪激动,竟趴在忘川边上呕了大半日,趁阴差不注意,转身就自投轮回井了。” “自投轮回井?” “是啊,还是太年轻执念太深,这孟婆汤沾上就忘,前尘往事,哪里有需要记得那么清楚的。 其实不愿喝孟婆汤自投的鬼也有,但奇怪的是,这种插队自投的,都会被在凡间的判官抓住,然后给他身上打个罪印,等他回来了要服役的。可这只瞎鬼阿,愣是没回来。” “这种特殊情况,生死簿上不会有记载?” “阿飘,你太年轻啊,生死簿那都是只记正常事,都是些漂亮话,应付上头检查的。” 阿淳说完,从前往后顺了一下头上那把刀:“阿飘,搁别人我可不乐意说这么多,明儿你有没有时间喝杯茶……” “赏你的。”迎棠冷着脸打断他的话,甩了他一叠冥币,转身就走。 独留男鬼在风中凌乱。 原来允平投胎了。 迎棠总觉此事蹊跷。 有种允平人间蒸发了的感觉。 她甩甩头,不去想别的,只道快些找到补天石出冥界,从长计议。 这几日,她顺着补天石的指引已有眉目。 她来到忘川边上,顺手撑开一把海棠色的油纸伞,阴恻恻望着桥上的孟婆。 青渺若想在冥界布下那么大的阵法,要么时常来冥界布置,要么就是有人与之通风报信,为她所用,其中必定存在利益交易。 桥上的女子一身石榴袄裙,裙裾边角还冒着仙气。 别的鬼没见识,不知道仙家之物,她还能看不出么。 再加上补天石的指引最终总是落在忘川边,迎棠不得不怀疑,孟婆与青渺有勾连,并且身怀补天石,能往返人间冥界。 她冷笑一声,撑着伞翩翩去。 孟婆是个形容妖娆的美娇娘,身条丰腴,弯腰端汤的时候,□□半露,引得来往男鬼们穿墙的穿墙,失足的失足。 她一眼瞅见满堂红似的迎棠,上下打量一番:“阿飘?几日不见,竟形容靓丽了。” 迎棠这些时日扮鬼颇有心得。 她头发披散着,举着伞站在台阶上,食指轻敲伞柄,指甲蔻丹鲜红,与白到发青的皮肤对比强烈。乌青的眼圈上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瑞凤眼,视线坠在孟婆腰间的荷包上:“这里面是什么?” 孟婆敛起笑,狐疑地打量她:“与你何干?” “你们的计划失败了,那只软脚猫亲临,这几日翻遍冥界,在找什么,你心里有数。”迎棠脸不红地扯谎,“黑白无常寻出许多诡秘阵法,正顺着鬼气追查施法人,你藏不了多久的。” “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孟婆轻笑,放下手里的汤,上台阶挤到迎棠伞下。 她身量略高,朱唇与迎棠的鼻子只差毫厘,压着嗓子警告,“我不管你知道多少,又是从哪知道的,你最好闭上嘴。你想多管闲事?也不想想你有那本事么。” 迎棠怀里揣着那块万年晶魄,将浑身威压放出来,和着那晶魄的灵力造成一种自己是渡劫大能的假象。 她唇角轻蔑地勾起,低语道:“那臭猫是金仙巅峰,你若被发现,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孟婆一惊,气势明显掉下来,退下一层台阶:“你不是阿飘。” “整个冥界,只有本尊能救你。”迎棠摊开手,“荷包里的东西,拿来。这样就算他找到你,你也能留口气狡辩。”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迎棠倾身,把伞往孟婆处挪了挪。 巨大的威压闷得孟婆喘不过气,仿若稍不留神,就会被捏碎。 孟婆的胸口强烈地起伏着,强行镇静的眼睛里透露出惊恐。 迎棠拿出一串铃铛:“本尊乃魔尊迎棠,这些,都是你们鬼界的生灵。” 孟婆颤抖着手接住,发现阿飘的灵魂被牢牢关在铃铛里。 -- 第74页 迎棠进一步威胁:“你若不配合,那也只能委屈你,从今往后被关在铃铛里千年……万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不怕,”孟婆颤抖地扶了扶头发上有些歪了的钗子,“我受阿祁和青渺仙子所托,若我报上她们名号,天尊定有定夺。” 阿祁? 迎棠的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好不容易抠出一个叫祁的渣男。 她将他挫骨扬灰的时候,就把他从记忆里格式化了,没成想今日还能听到。 “你是说,温凉?” 孟婆扬起下巴:“他说事成之后会来找我,与我双宿双飞。” 好家伙。 她以为他只是在人间海,没想到这个死渣男海遍了三界。 迎棠秀眉一抽:“你多久没见过他了?” “与你何干,”孟婆脸色一沉,“青渺仙子不会骗我的,阿祁更不会骗我。” “他不会来见你的,”迎棠直起身,高挑又轻飘,“他一万年前,就被本尊扬了。” 一万年? 孟婆想到这一万年确实只有青渺在酆都与她见面……但她少说也活了五万年,没什么时间概念,竟没察觉出问题。 她早该知道的,但她一直在自欺欺鬼。 眼睛像是决了堤,凭空出现的眼泪直往眼眶外飙。 没成想,孟婆竟是个痴情女鬼。 迎棠断了人家的幻想,自然要给些甜头。 她把晶魄给孟婆,顺利换得那荷包。 临走前,她还丢下一句话,给痛失情人的孟婆留个念想:“对了,祁公子只是他的化名,他本名叫狗剩。” 孟婆哭得更大声了。 迎棠避到暗处检查荷包。 丝绒布上绣了朵大牡丹,右下角有一金色的“祁”字,摸起来硬邦邦的,打开来,果然有一颗蓝光湛湛的补天石。 她会心一笑,轻转伞柄,高高兴兴朝奈何桥去。 孟婆这会子还在忘川河边哭得梨花带雨,妆花成一团。 她的爱情,竟然只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忽然间,周边鬼气一哄而散。 她吸溜吸溜鼻涕,瞅见一白衣翩翩的男子从天而降。 那人板着脸,站在方才迎棠站立的台阶处。 朝冽方才分明感受到此处有魔气波动,不过弹指一挥间,人便没了,真可谓狡兔三窟。 他凌冽的视线悬停在孟婆手里的晶魄上,目光越发锋利。 冥界可没有这样清隽如画的男子,孟婆一下便反应过来这是谁。 “天尊饶命,”她扑通跪下来,扯着朝冽的袍角,“此事与小女无干啊……” “她在哪。” 每一个字,都像能把鬼从头到尾扒皮抽筋。 孟婆吸吸鼻子擦擦泪,一脸茫然:“谁?” 一股令鬼颤栗的杀气刮得孟婆腮帮子疼,她突然被掐住脖子拎起来,没有呼吸却感觉窒息。 这股杀气逼地周围的小鬼纷纷躲在犄角旮旯里瑟瑟发抖,纷纷关门关窗。 “给你晶魄的卯妖在哪。” 孟婆脸色赤红,骇得瞳孔地震:“魔尊……拿补天石……跑了……” 朝冽冷嗤一声,把孟婆掼到地上,如一道飓风往奈何桥去。 孟婆本就是个鬼,如今三魂六魄都被摔散,嘤嘤呜呜聚不起来,直到等来救命的鬼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拼了个七七八八。 她趴着直咳嗽,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每个人死了,魂魄到达冥界都会是原本的样子。 那个天尊,她好像在哪见过。 迎棠知道刚才那一波威压,一定会引来那只臭猫,她必须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她分秒必争,使出浑身灵力往奈何桥飞。 黑白无常早就收到天尊的指示在此堵截,迎棠不把他俩放在眼里,摇动脚踝上的主铃:“小的们,撕碎他们。” 这三个月她到处杀鬼,早已收复千来个小兵。 随着这声铃铛响,城内乌泱泱飘出一片鬼魂,上来就揍黑白无常。 但正如黑白无常之前所说,这些留在冥界的鬼魂都是关系户,许多打不得,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镇压。 迎棠轻松飞过,奈何桥近在咫尺。 忽然,巨大的威压自身后铺天盖地地倾轧下来。 朝冽的神识凝成离弦之箭飞射而来,扬起的锋利风刃擦过迎棠的肩膀,划出一痕血。 迎棠吃痛,也不回头,朝奈何桥头投下补天石。 轰然间地动山摇,整个冥界如一头猛兽,发出轰隆巨响。 奈何桥上的铁链鸣声阵阵,秃鹫们有了前车之鉴,吓得拍膀子争先恐后地飞逃。 桥的尽头大开一黑洞洞的传送门。 迎棠一个灵力波投下去,把四周的鬼清得干净。 身后訇然传来震人魂魄的低沉虎啸。 一只银白色的大老虎飞扑过来,爪子把迎棠死死从空中按下去。 黑白无常惊得抬头看。 一人一虎在空中小若飞鸟,直直坠落。突然,天边闪过一道金光,强劲的神识裹挟着二人原身,幻化出巨大的银虎和金兔,在空中激烈地扭打起来。 兔子灵活,如飞驰的电光般往奈何桥头的出口蹿,白虎穷追不舍,投出一道道凶悍的灵力镇压,眼看要把奈何桥打断。 出口处的补天石灵力渐渐耗尽,出口也慢慢缩小。 -- 第75页 迎棠不管朝冽,加速飞去。 脚后跟被狠狠握住她也管不着了,一个扭身旋进出口。 天光乍现。 迎棠脚下失重,幻化出人形,在空中翻了好几个圈,脑袋晕头转向。 飞扬的红裙如一朵绽开的罂粟落入树叶,一条条缎子随风飞起,挂满枝头,落得遍地都是。 噗通! 迎棠坠落在一片灌木丛中。 她干咳了几声,如释负重地笑了。 出来了!她出来了! 还没开心一会儿,天上飞来一个看不见的掌印,嘭一声把迎棠按倒在地。 趁她动弹不得,上头又接连投下数道结界,把她死死困住。 朝冽戾笑着降落,片叶不沾身地立在她身侧。 他睇她,眼神落在她敞开的领口下。 那颗隐隐约约的红痣坠在白皙的锁骨下方,隐秘又妩媚。 他笑容一僵,微不可查地瞥开视线。 方才还疯疯癫癫的心境,如今一下子清醒许多。 “回秘林,重新封印。” 迎棠随手撑起身子,把衣领拉紧:“我不去,有种你杀了我!” 朝冽冷眼抓她,迎棠灵活躲过,却被他一掌击中脚腕,一个扭身跌在地上。 他撅住她的肩膀把她提起来,死死按在树上,迎棠疼地闷哼。 “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迎棠狠挠他的手腕,抠出十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你杀了我啊,软、脚、猫。” 朝冽眼里的怒火像能把迎棠燃成灰烬。 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立起,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仿佛只要他微微用力,那温软易碎的肉骼便血肉模糊。 迎棠一眼不错地瞪他:“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百倍千倍报复回来,要你哭着求我!” 朝冽忽然笑起来,笑得刺耳,笑得诡异,笑得迎棠耳朵疼。 他怒然的眸子瞪着她,压抑的气氛让整个树林静得落针可闻。 他微微倾身,拇指用力拭过她唇角的血,停在她的耳边, “我等着那一天。” 第33章 (一更) 迎棠最终还是被朝冽抓住了。 他把她带到请仙来。 因为在冥界消耗地狠了, 二人在客栈里乖乖养伤,勉强井水不犯河水。 这样的和平仅维持了一个时辰。 率先恢复的朝冽挂上一张镇静死人脸:“走。” 迎棠盘坐在八仙桌上,八风不动, 任凭你哔哔叨叨, 我左耳进右耳出。 朝冽显然没那个耐心,他抬手用灵力虚虚握住迎棠的手腕, 要把她拎起来。 “你放手!” 迎棠激烈地挣扎,也用灵力反制回去。 好不容易甩开他, 她肩膀抬了抬,把衣领往上一带,“本姑娘如此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怎么出门啊?” 他冷漠地凝望她, 仿佛在说“看你耍什么花样”。 迎棠冷笑, 拎起早就破破烂烂的红裙, 嫩白的大腿若隐若现,茶里茶气道:“我穿成这样, 你我同行,传出去可就不知道是什么香艳新闻了。你想被扣上劈腿的大锅?你想我还不想呢。哎呀, 也不知青渺仙子知道了作何感想哟, 啧啧啧。” 他冰锥样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白里透红的腿上, 她说的什么劈腿, 什么青渺仙子, 他不理解,也浑不在意。 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开, 他沉声警告:“别耍花招。” 强硬地下了几个禁锢结界, 朝冽破门而出。 他去哪? 迎棠阔开听觉, 确认他真的走了,忙拿出玉简:“小人精!我被那只臭猫抓了!” 玉简里哗啦啦的像有一群人在聚众打玉牌,过一会才传出青茷的声音。 “哎各位我府里的小猫又炸毛了,我去去就回……” 少顷,他低声道:“什么?姑奶奶,他认出你了?你能逃吗?” 迎棠:……仙界的生活是不是过于惬意了。 “暂时不能。” 掼会说大话的迎棠都说不能,那头青茷脸色登时白了。 迎棠捡重要的说:“我在冥界调查过了,允平投入过轮回井,但因为种种原因,生死簿上没有记载。他们说他的魂魄眼神也不好,说明他生来就是残缺的,那他就算投胎也修仙不得,也会死。但冥界的一个老不死的鬼却说他后来再没去过冥界,说明他还在人间,而且是散魂状态。” 青茷啧了几声,又道:“那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 “好消息。” “咳咳,好消息是,如果是散魂状态,据我所知,世上有一样神物,可以聚魂。” 迎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挤牙膏啊,坏消息呢?” 牙膏? 那头犹豫了一会儿,说:“坏消息是,那东西叫纯魄,是冥界纯魄灯的灯芯,正是天尊往冥界要找的东西,如果他此刻已经找到,说不定已经放在灵府里慢慢炼化了……” 此话不啻晴天霹雳打在迎棠头上,让她眼前一黑。 纯魄灯。 灯。 “姑奶奶……姑奶奶?” 玉简那头青茷可劲地唤她。 迎棠掐断连线,把玉简收入储物戒,气得肺叶子疼。 灯芯…… 她给孟婆的绝不是灯芯,只是个万年晶魄。 -- 第76页 这么说…… 是她太天真了,那该死的臭猫竟给她个西贝货!早知如此,就算那灯看上去多平平无奇,她也不该给他。 但她又想,对方实力如此强劲,不给又如何,还不是能抢去。 迎棠忿忿掏出储物戒里最后的极品灵药,一股脑磕了。 她心念一动:灵药在灵府内炼化尚要时日,何况纯魄呢? 还有机会。 须臾,朝冽开门而入,手里多了不少东西。 他竟真的跑去买衣裳了。 天知道他站在靓衣坊门口的时候,那张俊脸有多臭,吓坏了一群凡人。 他将珠钗手环耳环统统丢在桌子上,将一件夕岚长裙递到迎棠面前:“换上。” 迎棠打定主意要伺机抢纯魄,就压下杀意,与他暂时“和平”对话。 “这什么破簪子,这么难看,花花绿绿的,你当我是孔雀吗?”她又狐疑地接过裙子,“本姑娘不喜欢穿这么粉嫩寡淡的颜色,拿走。” 朝冽冷着脸睨她,咬牙切齿道:“穿上。” “怎么,你还能扒了我不成?”迎棠讽笑,平静地坐下来,“本姑娘喜欢紫色。” 她拿出以往和小狐狸们,甚至是和小人精说话的“和平”姿态来,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和杂七杂八的神器来,叮铃哐啷撒一地:“本姑娘有的是钱,不会亏欠你的。” “你把我当仆人?”朝冽眼中反而翻腾起一片骇然怒意。 他投出灵力隔空攥她的手,“你穿不穿。” “神经病啊你!”迎棠觉得这家伙脾气臭得很,被握得疼狠了,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我就是不想穿粉的!” 朝冽勃然大怒,耐心蒸发,拎兔子耳朵似的拎起她的手。 迎棠一个趑趄从桌上跌下来,撞进他怀里。 他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刀削般疼,但怀里却撞入一片柔软香糯,仿若拥了满怀的海棠花似的。 他眸子一颤,突然松手。 迎棠趁机站直了,扯住那条粉裙子就往他脸上扔:“该死的臭猫,难得本姑娘想与你和平相处,你不配!” 朝冽抹下那条裙子,冷冷盯着她,方才碰到她细腕的手垂在身侧微微蜷了蜷。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迎棠想到纯魄,想到允平,终究是冷静下来,声音放和气了些:“我要穿紫裙子。” 她坐回桌上盘坐,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像只生了气的小兔子,把自己关在土洞里不出声。 朝冽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衣裙,薄唇紧抿,竟真转身去了。 迎棠打坐转化了一会儿丹药,须臾,房门再次大开。 一件冒着浓厚灵力的紫紶长裙飘飘荡荡,羽毛般轻盈地落在她跟前。 迎棠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小裙子。 他切齿道:“穿上。” “你不出去,我怎么穿。” 为防迎棠逃跑,朝冽给整个屋子又布下一个结界,走到客栈外等候。 正当午后,太阳炙热,街上行人不多,偶有粘腻的汗味。 朝冽蹙眉静立,望着天空出神,他的心跳到现在还无法平复。 清风卷着酆都的小野花落在他的肩头,他都忘了掸开。 过往的行人胆子大的偶尔瞟一眼,心道这位郎君好脾气,竟顶着大太阳生生站了半个时辰。 一缕极为腻歪的花香打破了沉静。 一抹青绿自街对面临光而来,仿佛青山碧水间流淌的溪水,清澈温润。 “见过天尊。” 青渺仙子行了个礼,笑若春风,“方才感受到极强的威压,小仙便猜到是天尊,不知……天尊近来可好?” 朝冽不理会她,像一只高傲的趴在高原上的虎,任凭耳边有飞虫叽叽喳喳,只是撇了下小耳朵,轻蔑地全当没看见。 青渺身后的雏阳吓得两腿瑟瑟发抖,连礼都不会行了。 青渺本人看似坦率平和,实则内心也在打鼓。她在此蹲守三个月,临走前忽然感受到威压,匆忙布置好又赶过来刷脸,这行为不啻摸老虎尾巴,一个不小心,就尸骨无存。 但她忍不住。 最后搏一次,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呢?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要急。 一万年的冷脸她都看过了,最后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她心中还有侥幸。 反正她现在做什么,上头也不会知道。 她笑道:“天尊要去哪,小仙正好也要传送……” 嘭! 客栈内的一扇房门被踹开。 紫紶的长裙随风飞扬,有清爽的灵力点点坠在裙袂上随风洒落。她踮脚跃过栏杆,轻盈飞到朝冽身边站定,脚踝上的琉璃铃铛清脆地响了数声。 朝冽偏头看她,绷直了唇角。 翩翩紫紶映衬出春雪做的骨肉,包裹出无数绮丽的遐想,姿容韶秀,灿若春华。 迎棠用软烟罗随意束了个发。 如此爱首饰的她竟不情愿戴他买的珠钗,仿佛一举一动都在大喊讨厌他。 她故意叫他等了半个时辰,没半点心虚,反而瞪他:“看什么看,堵在这作甚,当看门虎?” 青渺和雏阳的脸色瞬间扭曲,极为惊恐地瞟了眼朝冽,生怕他下一秒就手撕方圆百里的生灵,默默后退了半步。 果不其然,朝冽一身的杀气蓦地迸发出来,仿佛下一刻天上就会下刀子:“你说什么。” -- 第77页 这威压吓得雏阳呜咽出声,蹲到青渺身后抖如筛糠。 须臾,没有动静。 青渺回过神,又仔细看迎棠,一万年的记忆忽然涌上来,不禁又后退半步。 不可能。 不是她。 只是长得像罢了。 她想问这女子是谁,但天尊的事情,岂容她插手? 青渺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盯着迎棠。 对,不是她,她有妖丹化成的元婴,是个修仙的。 迎棠感受到视线。 好家伙,这不是咱们的老朋友,青渺仙子吗。 她瞬间换上一脸“我懂”的表情。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把朝冽的仙生搅得团团乱,当即虚虚拐住朝冽的臂膀,朝他那方微微贴过去,也不顾对方的僵硬,顶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搞事:“她是谁啊,你原来早已名草有主?那你还非要缠着我。” 迎棠硬着头皮撅起嘴:“你快给我个解释~” 她与他这般贴近,但又没贴上,叫外人看了却极亲昵。 朝冽心神恍然一动,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回流。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有些疑惑地怔怔望着她的小脸。 青渺脸色一阵白。 她一时不知,“这只兔妖在挽着天尊撒娇”和“天尊身边有只女妖”哪个更让她震惊、 迎棠演出来的嗔怪下面,灵魂躁动,暗潮汹涌。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青渺:搞快点!快吵啊,手下败将快站起来质问他!然后说分手,说恨死他这个渣男了! 谁知她们三人对望了半天,大眼瞪小眼,青渺仙子半天都没敢放一个屁。 迎棠:??? 朝冽只当她又在耍花招。 他忽视青渺仙子,只顾看紧迎棠:“走。” 什么东西,青渺是个“夫管严”吗。 迎棠搞事不成,顿觉没趣,朝石化了似的青渺仙子丢下句“烂泥扶不上墙”。 青渺仙子回过神时,二人已经不见踪影。 青渺:??? 天尊身边,竟然有了一只小女妖。那女妖姿容在她之上,与万年前的女魔头不分上下。 她面色苍白,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出神。 须臾,她原本温柔善良的眼神隐现毒辣、嫉妒与恨意,长长的指甲抠进手心,破出一痕赤色。 岂有此理! 为何总是如此! 她孜孜矻矻这么多年,钻营美貌,设计多少相遇,为何总是敌不过忽然冒出来的小妖小魔,还屡屡让她丢尽脸面! 既如此,你们双双殒命去吧! “雏阳,”她恨得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满眸的邪气,“你与归海公子汇合,启动阵法。 本宫于静天宫,静候佳音。” * 一路上,迎棠顶着行人灼热的注视,偶尔停下来挑挑街上的珠钗拖延时间,挑地心不在焉,奇怪的是,朝冽竟好脾气跟在后面地任她挑。 她断定他憋着坏呢。 翻来覆去看一根平平无奇的凤凰刻样的金钗,迎棠心里想着青渺和朝冽的关系似乎不像她想的那么好。 莫非传闻有误? 可恶,流言害人,竟敢误导她。 想通后,再回想刚才拙劣的演技,迎棠就尴尬得手抖。 她忿忿丢下钗子继续朝传送阵走,食指轻轻卷着肩头的发,光华似的脸被阳光照得滚烫,热得她冒出密汗。 到底怎么才能把纯魄弄到手呢。 忽然,一片圆圆的阴影罩下来。 迎棠茫然地回过头。 朝冽冷漠地跟着站定,撑着一把朴实无华的油纸伞,面若冠玉却又冰冷无情的面庞被阴影笼罩。 那双混沌如深海、疑惑又探究的眸子里,什么杂景也没有,只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第34章 (二更) 西贝货之所以是西贝货, 总归和正主有几分相像。 迎棠回过神来,当即恼怒地拍开他的手。 伞从他手心滑落掉在地上,折成两段。 她突然发狠:“不许你给我撑伞。” 朝冽强忍住怒意, 顿时觉得方才担心她被晒的自己甚是荒唐:“让你想到了他?” 迎棠难得不想和他斗嘴, 沉默地转身就走。 朝冽看伞在地上转了几圈,眼里渐渐阴沉。 他一步踏上去, 将伞又踩折一段,徒剩一地残木。 迎棠率先站上传送阵, 朝冽紧随其后。 二人站着互瞪了一会儿。 迎棠:??? “你传送啊。” 朝冽眉头一锁:“传送阵失效了。” “哈?” 空气中原本散漫的灵气骤变,重重杀气从隐秘的角落里发散。头顶突然升起了什么东西,网一样的阴影打在迎棠脸上。 迎棠觑起眼睛抬头看。 酆都上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金色麻绳编织的大网,密密麻麻的缚灵阵层层密闭,将网撑起来, 小蝇也难飞入。 迎棠在《万物志》中看到过, 那是索仙绳, 是魔尊祭繎发明的灵器,专用来捆仙。 没玩了是吧? 到底是谁一直给他们使绊子。 迎棠银牙咬得咯咯响。 朝冽始终没有动作, 发现索仙绳上的金光竟是生命力。 迎棠细看下来,也发现了端倪。 恐怕是天上有人要臭猫死, 还要整个酆都的人陪葬。 -- 第78页 所以冥界的事, 也是因为有人要杀他, 她只是误入了这场狩猎。 其他人像是看不见这网似的, 有的修士浑浑噩噩, 走着走着竟昏死在路上。 迎棠试着朝外围打出一道灵力,被无情反弹回来。 倒是街边的本地百姓们, 各个脸色苍白, 精神不济, 瘦削无比。 她初来此处便发现这个问题,却没放在心上,如今细想,应是那索仙绳早前隐秘在酆都,一直在吸食酆都人民的生命。 她赶紧掏出玉简:“小人精,小人精!” 玉简滋啦滋啦的,信号不良。 看来整个酆都都与外界隔绝了。 对了,早前她跟着一个叫雏阳的小女孩的时候,不就窥见过一个庞大阵法? 这么看,又是青渺从中作梗。 她到底图什么? 一会儿来臭猫跟前卖笑,一会儿又要他死。 当务之急,是破坏索仙绳。 迎棠下意识和朝冽互看一眼。 在“莽”这方面,她俩可谓默契十足。 二人只一眼就心领神会,同时一跃飞上天,朝索仙绳和缚灵阵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 酆都城外,雏阳放下手,因为灵力透支累得跪下来。 冷汗从她苍白的面颊上滴下来。 她吞咽几番,弱着声音,不敢瞧身旁的人:“小仙回静天宫复命……” “嗯。”他以帕子掩唇,咳了几声,帕子染上一片殷红,“你且先回去吧,他还在找你。” 雏阳点点头,逃似的往树林里跑。 男子坐在轮椅上,指腹的的敲着扶手,他把唇上的血擦干净,把帕子往旁边随意一扔。 “迎棠……”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像讨债鬼。 瘦弱的手拿出一枚铜元,往空中一弹。 “若正面,则你我还可再续前缘,若反面,我便亲自送你一程。” 那铜元在空中翻转,达到一个高点,旋转着落下。 反面即将朝上时,一抹虚弱的灵力拖着它在空中悬停半刻,竟硬将正面翻上。 男子满意地点点头,轻笑起来:“看来,你我是天注定啊……” * 迎棠打了个喷嚏。 她瞪向朝冽,断定是他在心里腹诽她。 二人方才往那索仙绳下打了足足一炷香,也未见它松动分毫。 不,准确说是她打没用,朝冽打,那索仙绳和缚灵阵立刻散了,但又瞬间被酆都百姓的生命力接上。 迎棠悟了:这是个拿整个酆都做活祭的阴毒阵法。 这个阵法,和冥界的阵法一样,蓄谋已久,且针对臭猫。 朝冽打得烦躁了,差点就要犯起邪火要屠掉整个酆都的百姓,切断它的来源。 但仔细一想,百姓死了,阵法依旧在,吸食的是他的生命力,这阵法不破,他二人便会被逼死在这里。 二人同时冷静下来,回到地面,发现经过方才的造作,酆都的凡人、修士,至少半成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迎棠听到身边人的呼吸断断续续,逐渐深重。 眉眼如画的天尊面色惨白,仿佛被抽了魂似的。 他又又又怎么了。 迎棠有一种如果现在恢复修为,能吊打他的错觉。 她逮着机会嘲笑他:“你不是说没有阵法能拦住你么。” 朝冽的嘴唇都白了些:“我可以轰平整个酆都,不过是四十九道天罚雷劫罢了。” 说罢,还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 四十九道杀戮道金仙巅峰期的天罚雷劫罢了,他也许能抗住,刚刚化神期的迎棠估计会被劈成黑炭。 她若魂飞魄散,他俩还是一起死。 她恨得牙痒痒:“你讽刺我拖后腿?你也不拿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活老鬼似的。” 朝冽别过头去,不与她争吵:“此阵与冥界阵法异曲同工,布阵千年,启阵一瞬。如此阵法,定有不止一个阵眼支撑,你我只需寻出主阵眼,便可破阵。阵法由外至内吸收生命,如今主阵眼周围才是最安全的。” 作为一个千年大阵的阵眼,周围不仅要有足够的生命--------------銥誮力,还要有足够的灵力。 迎棠心念微转:她知道一个地方,有不少仆人,还有灵力。 但她不告诉他。 她浅笑:“那我们各自一边,找阵眼。” 他凝视她那弯弯眉眼好一会儿,阗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看穿了她。 迎棠被看得心虚,又想到自己既然要见机抢纯魄,得先让他放松警惕才对。 她清清嗓子:“我是知道一处地方。” 朝冽了然地叹气:“带路。” 二人朝城北去。 迎棠被看穿后觉得脸面挂不住,又不想这么顺着他的意,先是带他饶了一圈,然后晃荡到之前打坐升级的富贵宅院前。 归海府。 此处的灵气同之前一样充沛。 富贵之家,仆人也多。 迎棠甚至知道这个府宅有几个兔子洞。 她往归海府大门去,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一转头就看见朝冽那张死人脸。 迎棠挣扎开来,怒瞪他,“衣领都皱了!” 朝冽当没听见:“此处有埋伏,你别动。” 他瞥了眼归海二字牌匾,独自上阶。 -- 第79页 迎棠看他就这样走过去,阴恻恻笑,挑起地上的小石头要砸他后脑勺。 朝冽有所感,愤怒地回头朝她一招。 迎棠脚不听使唤地飞过去,扑到他身边,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她狠狠揪住他的领子,摇摆了一下方趑趄着站定。 娇俏的脸近在咫尺,叫他呼吸又是一乱。 也是这么个小插曲的时间,归海府周围的阵法触发,好几道灵力自府中央往周边散射,下雨似的。 灵力如针,一不小心便会中招。 朝冽方才若再上前一步,定会受伤,如今刚好有了喘息的空间,捞起迎棠便灵活躲闪。 迎棠偏不让他帮忙,甩开他自顾自躲避。 约莫几个弹指后,阵法消逝。 她边轻喘气边直起身,累得眼冒金星。 是哪个王八蛋如此恶毒,若被她找到,她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刚才动静着实不小,吵到了门内的管家:“谁在外面?” 一股浓烈的烟气自归海府内弥散开来。 迎棠捂住口鼻:“这是魔域的迷魂香,会扰乱记忆。” 她回头一看,那只臭猫堪堪站直,脸色差得很,仿佛一会儿就要晕倒。 “喂,臭猫?” 她朝他晃手。 朝冽后退一步,整个人摇摇晃晃。 管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迎棠一手把朝冽拦到身后:“真没用,让你看看本姑娘的厉害。” 朝冽神色恍惚,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朦朦胧胧的。 万年来,似乎从未有人能挡在他前面。 迎棠在储物戒里掏掏,忽然一顿,没好气地朝他摊手:“本姑娘的海棠花枝,拿来。” 他艰难地把花枝交给她。 花枝一到迎棠手上,便开出几朵海棠花来,她摘下几朵,揉碎了往二人头上一洒。 海棠花香形成天然的屏障,把迷魂香隔绝在外。 管家打开大门,探出一颗秃顶脑袋,晕晕乎乎地看着她俩:“公子?阿棠?你们怎么回来了?快些进来吧。” 管家记忆力混乱,把迎棠和朝冽认成了府里人。 但阿棠是什么鬼。 迎棠脸颊一抽,不客气地跨过门槛。 管家一把拦住她:“你这小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怎么能走在公子前面。” 他往迎棠身后探脑袋,忽然面露惊恐:“公子,公子!” 朝冽倒在台阶上,面色惨白。他周身魔气肆意,体内的仙气与之博弈,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与理智一起被一点点吞噬。 他胸前莲子白的衣襟由内而外洇出一片黑血,香地迎棠鼻子痒。 原来是魔气又暴动了。 万年前非要不分青红皂白多管闲事,如今自食恶果也不稀奇。 眼看他已然失去意识,管家说要去喊人:“阿棠你看好公子,我去去就来。” 照顾他?要不是此界难出,迎棠就地就杀了他。 她嘲讽他自作自受,可不想多管他。 她扭身欲走,紫紶的衣裙却忽然一沉。 那只骨骼清俊的手,竟本能地攥住她的裙裾,攥得那样紧。 他混沌的眸子盯住她,眼底竟不禁浮出些微害怕。 像怕她跑了,再难寻到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内心深处对她情根深种呢。 迎棠先是觉得荒唐地乐呵了几声,心道他其实是晕死也不愿放过她,说不定情急之下还会把她就地封印。 她冷下脸,蓦地抬脚,狠狠碾碎了他的指骨。 将他无声的挽留全全踩在脚下。 钻心的疼痛叫朝冽恢复了片刻清明。 她踢开他的手,俯视他:“你拽皱我的裙子了,软脚猫。” 第35章 (一更) “人都不见了, 怪哉……我道你们怎么回来了,原是公子发病了,阿棠走快些!” 啰嗦的凡人管家一路叨叨使唤迎棠。 迎棠气得动用法力, 往他头上一挥。 原本就秃顶的管家脑后瞬间又落下一层头发。 迎棠心里畅快多了。 二人跟着管家进到“公子”的卧房。 管家松了口气:“好了好了, 回卧房就好了。” 为什么回卧房就好了? 迎棠四下观察。 卧室普通,卧床四周围有风花雪月的四面屏风, 描绘了不同状态下的雏菊田野,笔触细腻, 每一个运笔都蕴含灵力,独自形成一个阵法,用以固魂稳灵。 看来,那个归海公子非一般人。 朝冽用灵力修复了指骨,刚躺下就又昏死过去, 额头沁出层层密汗。他体内魔气如今在经脉间游走, 动荡不安。 许是早前魔气就难以压制, 冥界一役,为了让他行动如常, 迎棠又给他注入不少,导致他体内魔力暴动。 这不正是抢夺纯魄的最佳时机? 迎棠耐心听完管家的一阵叭叭, 把人轰出去。 她坐到床边, 伸手虚点他的眉心。 神识偷偷遛进他的经脉, 在里头横冲直撞一路扫荡着走, 直奔他的灵府。 可能是迎棠太嚣张了, 朝冽有所感,忽然睁开蓝色的眸子, 瞳孔竖成一条线。 他奋而坐起, 掐住迎棠的脖子。 迎棠也不怕他如今能把她怎么样, 俏笑道:“你怕什么,我这是在给你疗伤。” -- 第80页 他体内的魔力原本就属于迎棠,即便一万年过去变野了,只要迎棠的神识一进去,大肆喧嚣的魔气统统装孙子,大气都不敢说一声,被迎棠团起来扔在灵府的角落瑟瑟发抖。 朝冽的眼睛恢复清明,掐着她的手却不放:“出去。” 迎棠不应,娇笑道:“方才也不知,是谁非要抓着我的衣裙。” 朝冽轻笑,许是因为疼痛,声音有些低哑,“狡兔三窟,我若不抓着你,你定跑了。” 迎棠转转眼珠:“你这么怕我跑了?” 朝冽也不上当,手重了几分:“你若跑了,我还要再花时间捉你,麻烦。” 迎棠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就不出去。 迎棠的神识大方地观察他的灵府。 可谓是……断壁残垣,与寸草不生的魔域不相上下。 她嗅到冲鼻的血腥气,听到头顶总是雷电交加,脚下还发烫,像是站在火焰山上。 纯魄在哪? 她在灵府里晃悠起来:“你这破地方,我都不稀罕待。” 朝冽的神识在灵府里凝聚成形体,阴戾地睨她。 从来没有人能如此轻易地进入他的灵府,他毫不犹豫朝她拍出一掌。 迎棠躲开,掷出软烟罗把他的手腕捆住,狠狠一扯:“脾气真臭!” 朝冽忽然恍惚了一瞬,他盯着这条软烟罗,胸腔没来由痛起来。 是魔气又作祟了? 他反手抓住软烟罗,猛力拽住。 哪怕是神识,迎棠如今也没他强悍,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拽飞过去。 她稳住身形,悬停在半空中,扯住软烟罗与之逐力,不遑多让:“我就逛逛怎么了?小气鬼喝凉水。” 她美眸轻挑:“难不成,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想被我瞧见?” 朝冽脸色暗下来,似是被戳中痛楚。 迎棠余光瞥见一处绿油油的绿洲,与整个灵府格格不入。 难道纯魄就在那儿被炼化? 她撒手往那边飞,朝冽飞至她跟前打去一掌。 迎棠躲得及时,只堪堪打到锁骨。 下一刻,她便被驱逐出来,睁开眼,锁骨闷痛一下,连同被掐着的脖子都要窒息。 “放手!”她打他的手。 朝冽的双眸恢复阗黑,放开手,待迎棠的神识退开,体内魔力又暴动起来,脸色越发差。 “本姑娘大发慈悲救你,你却恩将仇报。”迎棠用袖子甩了他一脸,“自生自灭吧,该死的软脚猫!等你死了,本姑娘定放三天三夜的礼炮!” 朝冽瞪她,咳出一口黑血,染红了白衣。 他盯着那滩血,瞳孔一紧,用力抓着床角瞪她:“出去!” 迎棠脸一抽,浑不在意那摊香得熏人的血,干脆甩手走人。 她走出内卧,逡巡了好几圈。 来到书桌边,坐上桌案,迎棠不耐烦地翻了翻桌上的字帖。 她心不在焉的想,这家伙也太警惕了,要怎么才能趁他不注意再进入灵府。 迎棠扼腕:都怪她太弱了,竟然浪费了大好机会,换做以前,她一个灵力炮就能把敌人的灵府轰地粉碎。 归海公子的字帖笔锋温润。 卧房内朝冽咳了好几声,想要把肺咳出来。 迎棠心烦意乱地放下字帖出去了。 整个院子都种了海棠。 此时已过花期,海棠树上翠绿葳蕤。 迎棠抽出海棠花枝,往空中一挥。 灵力飘散开来,海棠树啵啵啵结出无数花骨朵。 这个归海公子,审美倒是不错。 迎棠的浮躁渐渐平静。 她不应该用那样激进的方法抢夺纯魄,她抢不过他,应该要放软脾气才对。 说不定,他吃软不吃硬呢? 嗯。 应徐徐图之。 朝冽还不知道迎棠赏个花就悟了。 他觉得体内的魔力在暴动,比一万年间的任何一次都难压制。 他的冷汗洇湿了长衫,浑身筋脉裂开又重组,疼地眼前发黑。 就像小时候,在山洞里,被抽取灵力吞噬一般。 那些一万多年的噩梦仿佛卷土重来。 他侧躺着蜷缩起来,手狠狠抓住柔软的被褥。 那些魔气肆意汲取他血脉中的灵力,以往这种疼痛他咬咬牙就过去了,今日不知是不是酆都阵法诡异,竟加重了他的疼痛。 他往死里咬着牙,眼睛又显出蓝色,一股暴戾的冲动瞬间淹没了理智。 他想杀人。 * “公子体弱?” 迎棠在向管家套话,她有两点怀疑。要么归海公子和青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么青渺在利用归海公子。 “公子身体多差你不知道?再废话小心我扣你月钱。”管家手里忙个不停,嘴里嘀嘀咕咕,“出远门的计划泡汤了,公子铁定饿了,这碗高汤是厨房早上熬的,你快给送过去。” 迎棠小手一挑,装高汤的盘子便浮起来,她“哦”了一声,顺手又把管家后脑勺仅剩的头发剃光了。 她往卧室走,沿途又朝下人们打听了一些事。 原来这个归海府只有一个公子,他生来体弱多病,靠药吊着。原本家主临海岛,几年前岛上来了个貌美的女修,说是可以治好他的病,夫人老爷思量再三同意她尝试,谁知归海公子的身体果然日渐好转,都能下地了。 -- 第81页 夫人老爷高兴,就聘请这位女道长当归海公子的私人大夫。 女修说,临海岛不利于公子养病,让老爷夫人在酆都安排新的居所供他静养。 这才有了现在的归海府。 这位大夫八成就是青渺。 至于归海公子,估计和整个酆都一样只是个添头。 据下人说,他是个年方十八的少年,尚未及冠,喜欢海棠,还给贴身丫鬟取名叫“阿棠”。 阿棠。 迎棠沉默地回到卧房,一脚踹开房门:“臭猫,起来喝汤。” 她蓦地正色。 汤被放在桌子上,平静的汤面倒映出迎棠严肃的小脸。 整个房间布满杀气,她嗅到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人香气从屏风后面飘荡过来,仿佛有一只猛虎正安静地伏击,它用诱饵吸引小兽,随时等你步入他的陷阱。 她觑起眼睛,神识穿过纱帘屏风,落在凌乱的床上。 “你又犯什么病。”她手腕轻转,给自己罩下几个御雷阵,又用神识凝出一把细剑。 她把剑背在身后,放轻脚步靠近,脚踝上的铃铛小声地响。 叮铃,叮铃。 每响一次,屏风后的人便轻颤一次。 “喂,臭猫?”迎棠试探性地绕过去,细白的手推开一扇屏风。 朝冽蜷缩在床上,浑身洇满红的黑的血。 他为了克制疼痛咬得太用力,嘴里还在汩汩流红。那双银中透蓝的眼睛涣散,眼白红得吓人。 好香。 这血太香了。 迎棠不自觉吞咽了好几下,觉得心智有些恍惚。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往嘴里扔了一颗辟谷丹。 朝冽的呼吸粗重,双眼迟钝地看她,仿佛一潭死水,但你若是放下警惕,他下一秒就能趁机把你撕碎。 “你在咬什么?” 迎棠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松嘴,你的血要流干了!” 朝冽反手抓住她的肩膀,一个翻身把她压住。 迎棠甩他一个清脆的巴掌:“清醒点!” 朝冽惨白的俊脸一偏,薄唇松开,一口浓血喷到迎棠脸上。 迎棠恼火地抹脸,挣扎地抓他摁住她的手臂:“神经病,你特码的真是个神经病,快放开我!” 她力不如他,挣地头发都乱了。 迎棠越想越气,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她忽然又想起自己方才悟到的,硬的不行得来软的。 怎么软,至少要青渺那样的软吧。 她深呼吸调整心态,放软声音朝他嗔怪道:“你压疼我了。” 朝冽一愣,掰她手臂的动作忽然停下来。 他不太清明的眸子盯住她,嘴角扯出一个诡异又阴邪的笑来,粘腻的腥血滴滴答答落在她春雪般的骨肉上。 火辣辣的。 这招有用! 迎棠心底里冷笑,面上还是柔和的,她捧起他的脸,拇指在他脸颊上细细摩挲:“别咬了,我看着都疼。” 她在心里想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来着? 一只老虎能叫什么名儿呢? “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她保持那个温柔的笑容: “泰哥?” 第36章 (二更) 朝冽的眸子又阴沉了。 迎棠继续喊:“恶霸虎?” “虎威太岁?” “王二虎?” 他的牙关越咬越紧。 迎棠都烦躁了, 心想一只虎到底会取什么名字啊,干脆不喊了,捧着他的脸说:“乖, 好好躺下来, 会好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似乎是怕她进自己的灵府, 朝冽仍不放手,还恶狠狠盯着她, 不想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迎棠正视他的质疑,演得非常自然。 “我发誓,我不进去,”迎棠温软的指腹在他眼下摩挲,往下轻轻掰开他的嘴, 哄孩子似的, “不咬了。” 朝冽沉重的, 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打到迎棠脸上,每一呼对她来说都是极致的诱惑, 太煎熬了,这血太诱人了。 但他的血, 她一滴都不会碰, 免得脏了她的嘴。 逮着他愣神的间隙, 她掰开他的嘴把手指伸进去, 还被两颗尖锐的小虎牙剐蹭到。 指腹施展点点灵力, 帮他愈合口腔的伤口。 但对方一个金仙巅峰,她一个靠嗑药恢复的化神期治疗起来容易透支。 在他的注视下做完这些, 迎棠手一瘫, 果断躺平。 朝冽还处于一脑袋邪火, 智商不够想杀人的状态,但又好像被她撸顺了毛,也静静审视她。 迎棠那顾盼生辉的小脸啊,全全映在他蓝湛湛的眸子里。 果然还是软的有效。 迎棠抓住了诀窍,心里得意,给他投下几个清洁咒治愈咒:“起来。” 朝冽木然片刻,往旁边挪了点。 迎棠下床,掩盖内心的恶毒,面上笑若春华,比窗外的海棠花还娇俏,她修长莹润的小手轻拍他的肩,声音又软又柔:“来,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朝冽心神一动,连眸子里的蓝色都褪去了一些。 她轻轻按下他,把他随时要反击的手塞进被子里,还给他掖被角。 朝冽茫然地看着她忙活,她细软的长发扫过他的脸,还有浓厚的海棠花香,又暖又甜。 迎棠端了个小板凳坐到床前,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把小团扇,给他扇细风,细风里有她的灵力,一点一点渗透他的皮肤、筋脉,安抚他体内的魔力。 -- 第82页 再者,经过方才那遭大放血,现在魔气已然平和不少。 “睡吧,”她捏着嗓子,尽量柔声,“我守着你。” 呵,小猫咪,拿捏了。 朝冽盯着她,盯地久了,终于困了,方缓缓闭上眼睛。 四面屏风围地结实,迎棠微笑端详他清俊的睡颜,嘴角慢慢放平。 原来犯病的臭猫吃这一卦,怪不得老是和青渺传绯闻,迎棠瞬间领悟。 她边扇风边反思:刚才演技还不够,说话还有点咬牙切齿,不够自然。再接再厉,争取离开酆都前拿到纯魄! 她伸手轻轻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发现他果然强行封闭了灵府。 没关系,迎棠完全忽略自己的臭脾气,心想她这么美这么好,一池温润清泉,还怕煮不熟他这只小蛙? 朝冽睡得沉了,双唇微张,吐出几句梦话。 迎棠好奇,靠过去细听。 腥气裹挟着含混的字句,温热地打在她耳阔上: “别吃我……别吃我……” * 朝冽做了个梦。 梦到一只小白虎。 它有一个稳重的父亲,和一个极温柔的母亲。 一家子从不滥杀生出灵智的生灵,若千年万年,终归能修成正果,飞升成仙。 它的母亲,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妖修。她经常帮助在森林里迷路的人修,还会赠他们一些天材地宝护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森林的日子安逸又美好。 可是,当一个人修去而复返后,一切都变了。 他们是一帮小门小派,以“斩妖除魔”的名义,劫掠了它的家。 小白虎太小了,根本无力抵抗。 母亲叼着它跑,它只记得有大片火光,烟气缭绕,仿佛有一只火鸟在身后追赶。她们跑过的地方布满了灵阵,身后不时有灵力飞射,擦伤它的皮毛。 它们跑进森林深处,母亲把它甩进一个小山洞里,说等它数到一万,阿娘一定来接你。 小白虎乖乖的,很听话,它把自己蜷缩在山洞里,闷着头数数。 数到一万。 外头不那么热了。 小白虎走出山洞,嗅到一股焦味和血腥味。 黑黢黢的焦土中,雪白的小老虎朝着萧条的树林“嗷呜”了好几声。 风一吹,树上焦黑的枝丫啪嗒断开,没有一声回复。 小白虎凭着记忆,回到家里。 那里早已了无生气,所有的灵物都被搜刮干净。 它四处唤爹娘,最后在不远处的灰烬里,找到两具被挖了妖丹的尸体。 它还不知道,妖也是会死的。 它用脑袋去顶爹爹,爹爹不理它,它又用鼻子凑凑娘亲,用舌头给娘亲梳毛。 它嗷呜嗷呜地唤它们,它们还不理它,它就气得用牙咬。 它扯了半天,扯得血糊了一脑袋。 那一整晚,嘶哑的哀嚎响彻了枯树林。 无助,无措,又弱小。 小老虎孤苦伶仃,兜兜转转,找到一群虎妖的栖息地。 它们接纳了他,他满心感激。 它虽然年纪小,但继承了爹爹的骁勇善战,爪子锋利,擅长伏击,经常帮族群打跑闹事的人修。 但它也继承了娘亲的温柔。 有一次,小白虎发现一只受伤的小野猪,就四处寻找草药,寻到天黑才含着草回去,一心要帮小野猪处理伤口。 小野猪特别感谢它,夸它是它见过的心地最好的小老虎。 它会提醒隔壁的阿丽不要没甩干净毛就出门会冻出鼻涕,还会每天帮总饿的阿斑多摘点果子,夏天它就多打几桶水给邻居,冬天它就顺手帮邻居的小山洞加固,还帮它们看火。 族里更小的小脑斧出生了,小白虎还会给它们梳毛,事无巨细。 阿丽特别粘它,经常找理由让它帮忙。那天,小白虎为了给隔壁阿丽找药草,误入一片荆棘林,脚踩了个稀巴烂。 它满身是血,但阿丽快结丹了没有那草不行,它便狠心往里钻。 直到夕阳西下,它孤零零地闯出荆棘林,兴冲冲地叼着一根仙草回去邀功。 阿丽看见它大惊,冲它嗷呜嗷呜叫:你流血了……你,你的血怎么这么香啊…… 小白虎忽然很害怕,它从来没见过阿丽用看猎物的眼神看它:我,我不知道…… 阿丽“嗷呜”一声,忽然扑过来,锋利的牙齿几乎要把它撕碎。 小白虎挣扎着挠它,咬住它的脖子把它甩出去,但阿丽死死咬住它不放,撕裂了它的前肢。 好疼,特别疼,仿佛浑身的血要流尽了。 它甚至能听见阿丽咀嚼的声音,能闻到自己的血肉在空气中散发出甜香。 它吸引来许多秃鹫,还有那只它救助过的小野猪。 它们发了疯似的一起分食它。 从来没吃过肉的小白虎啊,哪里打得过一大群妖怪。 它哭着嘤声哀求它们,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别吃我……求求了……别吃我…… 那一天,它才知道。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生灵,叫天生圣脉。 阿丽和阿斑再也没对它笑过,那些同族把它关在笼子里挂在洞顶上,它们挑断它的筋脉,剜瞎了他的眼睛,叫它逃不出去。 它们每日来取用它。 从此,它的皮肉从来没有愈合过,他的血浸湿了漆黑腐臭的山洞,他适应了常年的黑暗。 -- 第83页 那原本如泉涌的温柔也渐渐干涸,最后麻木。 得变强,否则就会死。 所有对他产生的杀意和贪婪,都必须扼杀。 只要他够强,就没人能伤到他。 渐渐地,小白虎变得狠戾,它看着那群分食它的人,有时会大笑,有时会反击,有时会神经质地自残。 它们都说它疯了。 它是疯了。 它堕入杀戮道,起初以自残修炼。 每一日每一夜,饮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已经忘了什么是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 唯有恨意,是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它杀戮道初成,破洞而出。 它杀了三天三夜,杀得爪子都断了,牙也扯掉许多颗。 它屠尽整座森林,连树根都连根拔起,不留一个活口。它吞下它们的妖丹,勉强治愈伤痛。 妖血渗透了整座山,它放了一把火,火舌如龙燎开数十里,不眠不休吞噬了几十日。 它畅快地大笑,站在山巅观赏了几十日。 恨意掩埋了肮脏,虎啸声撼动山川江河。 熊熊烈火把天边的太阳都染成了血色,所过之处,遍地炼狱。 大道无尽,这杀戮道,他偏要修得。 …… 梦碎了,朝冽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粉米色,有淡淡的海棠花香。 待视线清晰,他方察觉这是一把团扇,扇面盖着他的脸。 疼痛缓和了许多,他也清明了许多,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她没有趁机尝他一滴血。 朝冽有些愕然,他以为她会趁机放他血,增补修为,好早日挣脱他的束缚。 他拿开那把团扇,透过窗外,看见遮天的阵法。 朝冽心下了然,她还需要他破阵。 他木着脸坐起来,青丝沙沙落下来,苍白的面颊显得有些病弱。 床边,迎棠早就因为不耐烦睡着了。 她的脸压在被褥上,被绣花印出红痕。 耳边的鬓发随意地落在白皙的颈窝,衬得她皮肤越发粉嫩。 时间的流速变得极其缓慢。 鬼使神差地,朝冽换了个方向,靠着窄床的内侧,盘起一只腿,坐姿难得随意又懒散。 他垂眸静静看她。 迎棠。 他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咚咚咚! 管家忽然敲门:“公子可醒了?” 迎棠一个支棱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左右看看,揉揉眼睛。 一看见清醒的朝冽,她便冷嗤一声,又想起自己如今要来“软”的,忙笑逐颜开:“我去开门~” 情绪转变之快,令人咂舌。 他尽收眼底,视线跟着她,唇角微微上扬,手指不自觉地把玩扇柄,团扇转呀转,扇面的粉花灼灼。 迎棠开门:“又怎么了。” “你个死丫头,”管家大骂,“我让你送给公子的汤呢,公子喝了没?瞧瞧你脸上的印子,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没,他睡那么死,怎么喝。” 谁管他喝不喝。 迎棠用手背试探着蹭蹭脸,翻了个白眼要关门。 管家一手挡住:“府内厨子方才出门,到现在没回来,你去给公子煮些晚膳。” 迎棠憋着一股气,转头问屏风内的朝冽:“公子,你饿吗?” 没等朝冽回答,她就转身说:“他不饿,并且叫你滚。” 管家指着她鼻子:“没大没小!他不饿,你也不饿?” 迎棠狐疑地盯着他。 心想这个阿棠难道是管家的女儿? 不说还不要紧,一说饿,她才想到自己自从醒过来,除了胡萝卜就没吃过一顿正常的饭菜。 她舔舔唇,两眼冒星星:“你有好吃的?” “没有,你自己准备,给公子也做一份。” 迎棠脸瞬间垮了:“不会,以前都是有人给本姑娘烧的,本姑娘给你这个机会,死地中海你不要不识抬举。” 管家一脸“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怎么还没醒”的表情看她,正要发飙。 只打开了一条缝的房门,忽而被一双骨相清俊的手拉开。 朝冽淡淡瞥了迎棠一眼:“你饿了?” 迎棠心想关你屁事。 嘴上娇气道:“是啊,我都好久没吃东西了。” 他别开视线,思索了一会儿: “我做给你吃。” 第37章 (一更) 迎棠一时不知他是发神经了还是想给她下毒。 她坐在餐桌边, 抱臂等饭。 坐着坐着,竟有些恍惚。 不得不说,臭猫那张脸, 看久了和允平能有七分像——还有三分死敌滤镜。 她看向窗外, 想到以前一觉起来就有饭菜吃的日子,难免有些落寞。 管家觉得今天见鬼了, 但公子说要做,他也不好拦着, 只能帮忙打下手。 他端个大锅走进屋,把锅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瞪了眼迎棠,默默退下去。 朝冽端着空碗走进来。 他神情冷淡地掀开锅盖。 是牛肉面。 迎棠更恍惚了。 她怔怔盯着那锅面,又见朝冽端起碗给她盛面, 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眼神飘到朝冽那张脸上, 心里头擂鼓般作响。 她清清嗓子, 找话道:“本姑娘的团扇呢?” -- 第84页 朝冽:“用海棠花枝换。” 什么海棠花枝? 迎棠脑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哦,你说那个啊, 不给,那是允平的。” 朝冽手一顿, 继续帮她夹面条:“团扇, 也不给。” 凭什么, 两样东西本来都是她的。 迎棠觉得他就像小时候非要拿人家铅笔的小屁孩。 她左手聚起灵力要揍他, 一想到“和平相处”, 又放下来。 朝冽把面放到她跟前:“吃吧。” 迎棠艰难地拿起筷子,望着那碗牛肉面, 喉咙忽然很堵。 她夹起来, 往嘴里送。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流下, 划过她颤抖的唇角。 朝冽怔住:“怎么?” 她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太特码难吃了。” 朝冽:“……” 迎棠确信是她想多了。 他的牛肉面太难吃了,直接给迎棠吃暴躁了。 迎棠脾气一上来,直接炸了整个餐桌,飞出归海府,毫不顾忌灵力地朝天上狂轰滥炸了整整半个时辰。 她不明白,一碗牛肉面,他是怎么做到样子很像,吃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的。 半个时辰后,朝冽背手站在一边,看着窝在床上的蔫吧了的人儿,脸色非常难看。 迎棠把面轰了,他一口也没尝到。 “起来。”他怒气一上来,又生出几分戾气,“找阵心。” “滚。”迎棠背对他闷吼,“自己找。” 他深呼吸,轻扯她的袖子,好声好气道:“你不是要寻夏裴回?现下被困在酆都,如何寻?” 迎棠扭过头骂:“反正出去也被你禁锢,别碰我!” 朝冽被她狠狠打开,手背红了一片。 迎棠心里把他骂得死去活来,奈何肚子奇痛,是一步也没法走。 她怀疑他给她下毒,也是她防范心低了,竟真敢吃他做的烂东西。 她用灵力试探了一下,肚子里仿佛有一堆核废料,混沌一片,用灵力降解也需要时候。 该死的,他是用原子弹烧出来一锅核反应堆吗? 迎棠气得牙疼。 什么和平相处,滚滚滚。 等老娘恢复了就找机会抢纯魄,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里去! 背后沉默了一阵,须臾,有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迎棠扭脸:“你滚啊!” 朝冽手里拿着那把团扇,团扇上还被他施加了灵力。 随着团扇的轻轻扇动,上头的刺绣竟真开出海棠花来。 怪好看的。 迎棠接过来:“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走开!” 朝冽:…… 迎棠的神识统统从灵府转移阵地,跑到肚子里去分解可怕的核武器。 直过了两三个时辰,她方觉得不痛了。 太可怕了,差一点就原地去世。 她起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索仙绳网的金光越来越盛。 迎棠冷静下来,站到房门口,拿起团扇扇了一会儿小风。 团扇似乎不只变得更美观了,还增添了灵力,被炼制成一个灵器,且炼制手法娴熟高深,非当世一般器修可比。 没想到他炼器方面也有两把刷子。 门外倒了一批人。 中午还颐指气使的秃顶管家,如今正要死不死地趟在不远处,目光呆滞,像被吸了一半的生命力。 “阵法变强了。”朝冽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沉声道,“我调查了整个归海府,发现了阵眼。” “你好些了?”他忽然问。 “关你什么事。” 朝冽都习惯迎棠的脾气了,他面不改色地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她。 迎棠警惕地接过。 东西被一个普通的手帕包着,形状细长。 迎棠打开来,眼睛一亮。 清冷的月色溶溶,衬得那簪子极尽奢美,是非常精致的凤凰刻样,迎棠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酆都的摊贩上见过。簪体泛出涟漪般的波光,每一处镶嵌的都是万年的极品灵魄,下坠赪紫流萤,仙气斐然。 这精致的雕刻,这阵法内嵌的细致手法,无一不让她想到那位“水月”大能。 迎棠压制住上扬的嘴角,抬手就把簪子插进发髻里:“这赔礼还像点样子,牛肉面的事就算了,本姑娘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朝冽修长的睫毛轻眨,眼角上翘。 阵心是归海公子院子里的一棵海棠树。 树根处被布置了陷阱,触碰海棠树的人均会跌入一个无名界。 又是界中界,和冥界的界中界一样的手法。 莫非幕后黑手钟情套娃? “我进去,你留在外面。” “不行,”迎棠打断他,“一起进去,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岂不是白给?” “我不会死。” 迎棠也不多费口舌,一手放到海棠树上,竟先走一步。 朝冽怔然片刻,当即跟上。 一阵天旋地转后,迎棠停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下。 周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她目力极佳,能看见树顶有一颗黑色的石头正发着光。 此地诡异地很,用层层阵法束缚,竟无法用灵力飞行。 针对性极强。 迎棠冷笑:“若没有本姑娘,某人爬一辈子也上不去。” -- 第85页 朝冽:“……” 很显然,创造界的人就是不想朝冽出界。 迎棠可算是拿捏住了,又本起和平共处的原则,和他好声好气掰扯:“你看,天界的神仙也不过如此,都是爱算计的禄蠹,都不如我待你好。如今你我深陷囹圄,都是因为你被他们针对了。我可是被你连累了。这样,我也不难为你,我可以帮你爬上去,但你事后要把纯魄借我一用。” 朝冽眉梢一挑,眼神冷下来:“原来闯入我的灵府,是为纯魄。” “要不然呢?” 他心头有些燥:“就为了找夏裴回?” “自然。” 他忽然理解那日她为何忽然软下态度。 一切都是为了夏裴回。 他竭力想回忆那个凡人皇帝的模样,却毫无头绪。 阗黑的眸子渐渐染上软翠,他冷笑一声:“破了这里的阵法,我依旧可以飞上去。” 迎棠不明白:“纯魄又不是一次性的。” “不借。”他转身离开,几乎是报复性的放出巨大的威压。 迎棠难得被这威压压到,踉跄了一下,扶着树干方堪堪站稳。 他暴虐的灵力仿佛点起了火,刹那间席卷整个草原。 原本郁郁葱葱的界内,竟一瞬间被火舌吞尽,显出裸露的地皮来。 “你疯了!”迎棠跃至最低的树杈,好不容易才站稳,“烫死了,火都要烧上来了!” 朝冽不理她,暴力地打碎界内的阵法。 然而界主像是知道他会这么做似的,此界仿佛与外界的阵法连接,只要他打碎阵法,外界传输进来的生命力就能很快重新生成一个。 迎棠恨得牙痒痒:“你要怎么才能借我纯魄。” 忽然一阵火风袭来,那人一手把她从树上捞下来,死死摁在树干上。 迎棠背狠狠撞上树干,疼死她了。 她忽然想到这家伙吃软不吃硬。 迎棠太疼了,双眼湿漉漉的,委屈兮兮地望着他,她想喊他的名字,又梗住。 “公子……亲……老虎霸总……”她硬着头皮瞎喊,“天尊哥哥……少年郎……?” 也不知道是哪个称呼触动了他,让他神色微缓,掐着她的手往上,竟变成掐着她的脸。 她为了夏裴回,竟然可以屈身如此唤他。 他越想越愤怒,手上的力道越重。 迎棠也不是吃素的,见放软没用就失了耐心,当即翻脸揪住他的领子,嘴巴被掐的鼓起来,嘟囔着大骂:“臭猫你不要太过分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火烧到她的小鞋子,迎棠直往朝冽身上蹬。 朝冽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踩到往上窜的火苗,迎棠趁机一推。 被自己产生的灵火烧到,朝冽自然没事。 迎棠想借力往后跃,谁知腰迹一紧。 扑通一声,一部分灵火被莲子白的长袍扑灭。 迎棠勉强爬起来。 火舌避开他的青丝摇曳,在他脸上映出闪烁的橙光。 她被他拦腰抱着,紧紧贴着他,膝盖顶着的位置很微妙,不能再往上。 好在没受一点伤,不过是绣花鞋被烧烂了。 朝冽蓝色的眸子顺着她那双瑞凤眼往下,扫过挺拔的小鼻子,丰润的唇瓣,再到握雪般的脖子,喉结强烈地滚动了一圈。 迎棠脑子里全然没有什么旖旎,反手就掐住他的脖子:“呵,这界的阵法,显然你我都没办法,借我纯魄,否则我不替你爬树。” 这关头,她还在问他借纯魄。 朝冽眸子里的那点精神气瞬间被浇灭了。 他忽然强硬地起身,忽视迎棠的惊呼,把她往上一托。 一阵失重,迎棠才发现自己坐回了树枝上,恨得褪下鞋子就扔他:“不借就一起死!” 朝冽接住她的鞋子,用力攥着,视线粘着她脚踝上的琉璃铃铛。 他自嘲地笑了,扬起下巴,愤恨地看她,一个字一个字道: “还请迎棠姑娘破界,事成后,定借纯魄。” 第38章 (二更) 迎棠已经放弃思考一个脑子不正常人的心理活动, 反倒被那声“迎棠姑娘”烫到了耳朵:“不许叫我姑娘。” 她拍拍屁股起身:“我谅你也不是个会出尔反尔的人,可要说话算话。”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迎棠扭身化成原型往上爬。 雪白的小兔子一溜烟蹿上高树。 朝冽的视线追着她。 他手里的绣花鞋温温热, 灼得他手指发颤。 她可以无视生死, 上刀山,下火海。 她本性嚣张跋扈, 任性妄为,却也可以温柔熨帖。 都只为了那个人。 他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嘴角那抹自嘲的笑越发渗人。 迎棠哼哧哼哧爬到一半,发现此树另有乾坤。 越往上枝干越稀疏,树尖甚至没有枝干,光溜溜的,像个仙人掌。 从储物戒里抽出软烟罗把四肢包裹住, 她一口气往上飞跃。 越往上, 空气越稀薄, 气温越低,视野越暗。 看来快到界的边缘了。 迎棠有些累, 她手不经意地一按,不小心扎到一根刺上, 疼地她龇牙咧嘴。 那滴血珠啪嗒落在朝冽白净的面庞上。 他瞳孔骤缩:“迎棠!” 迎棠听不见, 她努力往上, 脑袋忽然磕到什么东西。 -- 第86页 淦, 到顶了, 是空气墙。 可那界石分明还在更高处。 与此同时,天上忽而刮下狂风骤雨, 把她耳朵都吹横了。 她抬起小毛头, 眼睛被雨水打得睁不开。 隐约间, 她竟看见了自己。 原来这个空气墙是一面镜子。 她计算那界石的位置,往下滑了一段。 这在朝冽看来,更像是她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风雨,愣是往下掉了一段距离。 他当即竖手捏诀,一阵灵风逆雨流而上,减少了迎棠下坠的重力。 迎棠借着这股力,咬住树冠上的一根刺,荡悠上去,从储物戒里拿出那根海棠花枝。 将灵力凝在海棠花枝上,她瞳孔骤然变成赤色。 以神识为剑,她爪起剑落。 一道光横向闪过天际,仿若一痕光剑。 朝冽觑起眼睛看,风雨中那小白兔的耳朵被吹得飘起来,弱不禁风。 但就是这样弱小的双手,攥着一根海棠花枝,竟打横劈下参天大树。 轰隆隆,地界剧烈地震动开来,迎棠劈过的树干中心,镶嵌着那颗界石,此时界石晃动,整个界摇摇可危。 她脚底下的刺忽然咔擦断裂。 迎棠惊呼一声,小毛腿擦着刺往下坠。 好疼! 她忙幻化成人形,用海棠花枝刺向树干,借力往外飞了一段。 糟糕,她怕是会摔成烂泥! 迎棠尽力捞树枝,却一片叶子也碰不到。 “臭猫,臭猫!”雨水像瀑布打在她脸上,呛得她直咳嗽,“臭猫!” 可恶,他会救她才怪,他巴不得她□□挂掉,灵魂也翻不起波浪。 迎棠无力地下坠,心里恨死那些一万年还在勾心斗角的傻逼神仙了。 忽然,一道银色的神识从地上翻卷而上,把迎棠层层裹住。 迎棠小腿流出的血水和雨水统统穿过神识滴到地上,洇出一大片红。 这界内飞不得,自然也难御风。 但神识凝成实体,是可以形成屏障的。 可迎棠下坠的加速度太快,若用神识来接,还不能伤到她,只会让神识受伤。 她极力翻转了一下,那人正朝着她举起双手。 迎棠脑子一懵,他是要给她当肉垫吗? 她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臂膀。 咚的一声。 神识减缓了迎棠下坠的速度,但冲击力还是很大。 饶是仙体如朝冽,也被砸得闷咳出一口血来。 二人咕噜咕噜往草原外滚,泥巴雨水沾满身。 迎棠白皙若藕的小腿血淋淋坠着腥气。 朝冽忽然背对她坐起来:“上来。” 上哪? 她糊里糊涂地,见他背对她,便趴上去。 两人都像落汤鸡,早就湿透了。他的背看似瘦削实则结实而炙热,让她不至于冷地哆嗦。 雨水顺着迎棠的鬓角、鼻头、下巴小水龙头一样落在他白皙的颈脖。 托着她腿的手触到一片粘腻的血,手背绷出数根青筋。他眼眸泛蓝,牙关死死咬着,疯狂地寻找出界点。 迎棠抹了把脸上的水,很快又被糊一脸。 风大得她的睁不开眼,只能把小脸缩到他脖子后头,让朝冽去迎风。 这个界其实不大,很快雨水就堆积起来,漫过了朝冽的小腿肚。 朝冽忽然动身,背着迎棠往前淌水。 迎棠的脚很快触到雨水,他把她往上背了背,手烫得她难受。 “该死的!”迎棠嘴里骂骂咧咧,用海棠花枝劈开一条水路,很快又被淹没。 朝冽当即抢过她的海棠枝,凝神朝树根的方向一劈。 到膝盖的汹涌雨水分拨开来,让出一条康庄大道。但这道路维持不了多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弥合。 “快跑臭猫!”迎棠激动地直起身子,“这界要塌了。” 两旁的水路越来越高,朝冽加快速度,就像一道银光,往那树根处飞奔。 迎棠身体前倾,伸手去碰树根。 眼见雨水要淹没二人,朝冽把迎棠往前一投。 迎棠扒拉住树枝爬上去,伸手捞他:“臭猫!” 雨太大,迷糊了视线,迎棠一次次抓住他,又一次次被汹涌的波涛拍开。 手太滑了! 积水像是针对他似的,一旦裹住朝冽,便形成激流把他往反方向冲。 “臭猫!” 朝冽举起海棠花枝,雨水漫过了他的头顶。 迎棠朝花枝抛出一根软烟罗,堪堪包住他的手。 她动用浑身灵力,使出吃奶得劲用力扯:“快上来!” 软烟罗被绷到了极点,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迎棠压下身子去够,只能勉强碰到那根海棠花枝。 危机之下,朝冽似乎非常平静。 他的眼睛透过水面一眼不错地盯着迎棠,仿佛要把她看出花来。 迎棠抽出海棠花枝,用尽灵力激发出花枝里属于真魔期自己的灵力,往地上一投。 花枝没入水,插在草坪里。 一道水波震荡开来,水面骤然平静。 虽然只能维持两个弹指。 也够她趁机奋力一扯,终于把朝冽带上来。 朝冽就像死了似的,上树枝后,一直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迎棠没好气地抹抹眼睛。 -- 第87页 那是允平的花枝…… 她吸吸鼻子:“快走!” 朝冽不说话,反身,以神识为剑,钻入那棵巨树的树干,挖出另一颗界石。 大树轰隆隆,眼看要塌下来。 迎棠一愣,眼神瞬间冷下来。 此界崩裂,下一瞬,朝冽便拽着迎棠钻入树根掉出界。 酆都是朗月,二人的衣袍却在滴水。 迎棠咳了几声,艰难地爬起来。 朝冽走过来要扶她,浅声问她:“疼么?” 她一巴掌甩过去。 他侧过去的脸染上一片殷红。 迎棠冷得声音都在抖,“你说的没错,没有界能拦住你。所以你一开始就有更好的方法,你分明可以一剑钻入巨树,先行把树劈倒,为何还要以纯魄诱我替你爬树!你若想我身死,不如直接杀了我!还是说,你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朝冽眸子里尽是湛蓝的光:“我不想。” 他深深看着她,他起初只想看她能为了夏裴回能向他妥协到何种境地…… 却发现,他比她更难受。 须臾,他蹲下身,手轻轻触碰她伤痕累累的小腿。 要不是他,她岂会受伤? 迎棠蓦地缩回去,狠狠踹他,被他抓住脚踝。 那颗琉璃铃铛在他的虎口处,丁零当啷。 一缕神识难以察觉地从他的指腹溜进铃铛里。 迎棠面色一白:“放手!” 他沉默地放开,眼睛渐渐变回深邃的黑色。 迎棠在心里问候他十八代祖宗。 她扶着海棠树艰难地站起来,懒得和随时会发神经的傻叉多费口舌,直接朝他摊手:“纯魄。” 朝冽道:“先破索仙绳。” “你二大爷的!”迎棠拔掉头上的钗子扔他,“你还想耍我?” 朝冽反手接住钗子,眸子又隐隐变蓝。 “你扔我给你的簪子?” “破簪子谁稀罕!”迎棠朝他呸了一口,“本姑娘的海棠花枝都没了,你拿什么赔!” “那不过是一根树枝……” “那是我给允平的!” 朝冽瞪着她,攥着簪子的手发紧。 咔擦。 那根簪子被他生生握断,扎破了手心,流出许多血。 “好。”他的尾音飘忽又颤抖,“给你。” 周围灵力突变,迎棠本能地战栗了一会儿,往后退开贴着海棠树。 朝冽自灵府内强行抽出那颗已经融合了一半的纯魄,淡淡的金光在他的手心凝结,嘴角缓缓流下一滴黑血。 迎棠被他的模样吓住,只迟疑了一瞬,果断取走。 纯魄看上去是那么平凡,像一颗暖黄色的玉,温温热热的,灵力纯净又平和。 朝冽微微抬起下颌,冷冷瞥她。 仿佛有不甘,有痛恨,还有疯狂的嫉妒。 让迎棠很不舒服。 “用完了还给你。” 他还盯着她,盯得迎棠发毛。 “你盯着我作甚,不是要去破索仙绳?” 朝冽冷道:“我看你聚魂。” 迎棠:“……” 不是,这有什么好看的?和你有关系吗? 她觉得好笑:“我说会还给你,就是会还给你。” “我想见他。” “谁?” “夏裴回。” 迎棠心头不妙,该不会等她找到允平后,这家伙发疯把她俩一网打尽吧? 迎棠狠狠瞪他。 她决定用他最吃的那套对付他。 她放软声音:“你先去好不好,我在这儿等你,我不会跑的。” 朝冽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温和了些许,又忽然更狠戾了:“你怕我杀了他?” 他无奈又愤怒,不屑地朝迎棠甩袖而去。 迎棠见他飞远了,忙蹲下来,把纯魄放到地上。 她想好了,趁臭猫全身心对付索仙绳和缚灵阵的时候,她聚出允平的魂,把允平塞进琉璃铃铛,假装没用过。 迎棠咬咬唇,有些紧张地整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方才拆钗子,头发都散了,一点也不精致。 她用一根发带把头发束起来,理了理裙子,把受伤的小腿藏在裙裾下。 天上轰隆隆的,像在打雷。 迎棠沉下心,入定。 她把灵力注入纯魄,又想到以前看电视剧里找人都要用介质,便从储物戒里寻出那尊泥塑和盖头来,放到纯魄边上。 纯魄闪了闪,发出黄色的恒光。 迎棠心里噗通噗通跳,头一次虔诚地双手合什,告爷爷告奶奶,把什么佛祖耶稣,各方乱七八糟的神明通通问候了一遍。 雷声没顶,像要劈开整片大地似的震动了酆都,海棠树抖三抖,飞红如雨,坠在迎棠的发间。 须臾,纯魄的光暗下来。 像个死物。 难道是召唤的姿势不对? 迎棠又站起来。 没用。 这回毫无动静。 什么意思? 她冷着脸,不停地朝纯魄注入灵力,纯魄却统统反弹给她。 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在泥塑的头顶,沐浴着淡淡的月光,无比静谧。 朝冽降落在不远处。 他先是踉跄了几步,待站直身子,方走到迎棠身边。 迎棠无神地望着他:“为什么?” -- 第88页 她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一滴水珠顺着发间划过下巴,滴到纯魄上,洇开一点水渍。 朝冽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蹲下来,指腹触碰那纯魄,回溯灵力的流动,确认她没用错:“只有一种可能。” 迎棠木然地望着他。 他梗了梗,沙哑道:“他的魂,在世间游荡的这一万年,误入远古深渊,遭遇了魑魅魍魉,被混沌吞噬,消散,与混沌融为一体。” “什么意思?” 魑魅魍魉是什么?什么叫被吞噬消散了? 她嗅到自己身上雨水的土腥,小腿上的血腥味,还有满头的海棠花香。分明是夏日的天,风却格外的冷,吹得她摇摇欲坠。 有大滴温热的水珠从她白净的脸上滴下来,落在地上,洇出一个句号样的圆。 “你说清楚点啊……” 朝冽蹙眉望着她。 他本可以冷漠地、残忍地说出真相,喉咙却卡着一根刺似的哽住。 “被混沌吞噬,这是唯一解除、干预共生魂刻的可能。换言之……” “夏裴回,已经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第39章 (一更) 混沌吞噬, 迎棠从没听说过。 她不信,当即趺坐入定,火急火燎地回到灵府翻看那本《万物志》。 原来, 这世上真的只有纯魄可以聚神魂, 别的所谓聚魂灯都是骗人的。 纯魄是神界遗留的神物,炼化可净化灵力, 也可聚神魂。连纯魄也聚不齐的魂,要么灰飞烟灭, 要么此人未死或与混沌“永生”。 什么叫与混沌“永生”。 《万物志》没翻到,她又去看别的七七八八的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翻到迎棠的眼睛都酸涩了,她才找到共生魂刻的详细记载。 共生魂刻是上古秘法,用于锁定不同的灵魂, 共享灵魂生命力, 从而共生共死。 目前, 至少是本书著成时,都未发现解除共生魂刻的方法。 只有一项例外。 开天辟地后, 陨落的神都会化为上古混沌,凝聚成魑魅魍魉。作为游离在三界的混沌体, 魑魅魍魉以吞噬散魄、误入远古深渊的魂魄为食, 清扫世间浊气。 被吞噬的魂魄, 理论上不算“灰飞烟灭”而是“与之共生”。据记载, 被吞噬的同时, 该魂魄的所有诅咒、禁制都会被吞噬,就此消散。 怪不得, 她自醒来以后, 都没有感受过除开臭猫以外的生命动荡。 她还以为允平很平安。 迎棠睁开眼时已是黎明, 她竟隐去了好几个时辰。 她沉默地把纯魄扔给仍立在一边的朝冽,拿起那尊泥塑,用拇指细细摩挲它的脸。 每一刀,都是允平对她的心意。 如今缚灵阵已破,索仙绳也消散了,允平也没了。 迎棠收起那尊泥塑还有红盖头,有些木然:“怎么,还不赶紧把我压回秘林重新封印?” 她面无表情,等着他的裁决。 “你需要养伤。” “封印我,跟我的伤有什么关--------------銥誮系。”她轻笑,眼尾殷红,“你但凡有一点同情心,万年前怎么会棒打鸳鸯。当然,天尊高高在上,我等只是魔域出来的蝼蚁,他也只是小小凡人皇帝,哪里配入你的眼,你不过是看事情闹大了,下界‘镇压’一番罢了。” 朝冽紧握着那枚纯魄,好似有一口血自胸口汹涌而上。 重新炼化纯魄对现在的他来说很艰难,更何况方才他顶着体内魔气的躁动,硬生生打碎索仙绳和缚灵阵,如今灵府内已是一塌糊涂,由不得半点偷袭。 倘若她现在极尽全力给他一击,他不加抵抗,灵府便能当场碎裂。 他深吸气,咽下喉中的腥甜:“我带你去养伤。” 他的手甫一触碰到迎棠的袖子,迎棠便甩开他。 “我自己会走。” 这条掀翻三界的路,她自己会走。 她要活下去。 什么天规,什么大道。 只要她站上三界六道之巅。 从此她就是道。 在归海府里寻到一处浴房,迎棠忍痛用灵力召出一池温泉,洗去身上的雨水和泥土。 她把自己闷在泉水里,任凭温热的水流漫过她的头顶。 窒息感涌上来,她睁开眼睛。 一抹天光坠在水面上轻轻晃荡,她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有。 那个无论她刁难什么,都会温声说“好”的少年,已然不在了。 她对他一点也不好。 不曾温柔地关怀他。 也不曾问过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说他只想活着。 她连让他活着,都办不到。 捂住自己的眼睛,迎棠任凭自己沉进小池的底部。她双唇微张,轻声的呜咽消失在一串串气泡中。 须臾,迎棠冒出头,直起身子坐好。 她冷静地抹了把脸,给小腿投愈合咒,十分难得地谋划起来。 她对天界所知甚少,但无论是冥界一役,还是酆都的陷阱,都能看出天界那群老不死的城府之深,手段之阴险,不是现在的她靠莽就能打上去的。 当然,还是要拥有绝对的力量。 恢复修为的脚步不能停。 她如今是化神期,体内是元婴而非魔元,再往上就是大乘、渡劫,最后就是真仙境和金仙境。 -- 第89页 她能以“兔妖”的身份先飞升成仙进入上界,最后重新堕入魔道,给那群老不死的一个惊喜。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只臭猫。 迎棠摸不透他的心思。 朝冽威名尚在,但中了她的魔气万年,显然成了天界的眼中钉。如今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不急着封印她。 迎棠起身,泉水自动退去,露出奶白色的肌肤。 紫紶长裙已然被树枝刮得稀碎,她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件海棠粉的裙子穿上,打开房门。 滚滚水汽从房门里涌出,依稀间,一身着莲子白长衫的男子立在门口,像一棵冷杉,似乎等了许久。 那双深沉平静的眼睛,微微敛着,后又微怔。 他手臂上轻轻叠放有一条裙子,昌荣内衬,茈藐长纱,按理说最是符合迎棠的要求。 迎棠扬起小下巴,语调带讽:“本姑娘现在喜欢穿粉色了。” 朝冽见怪不怪,把裙子放进乾坤袋里:“天阙宫有异,我要回去一趟。” 迎棠耳朵一提,装作不在意:“你去就是,跟我说什么。” “我若走了,你岂不逃了?” “你怕我逃?” “魔尊逃得还少么。” “那你最好现在就封印我。”她冷下脸,“即便如此,我也总一天会逃走,再回来取你狗头。” 迎棠勾唇,手指卷玩着肩头的长发:“我如今还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朝冽竟然不气。 他上前几步,忽然蹲下。 干什么? 迎棠防备地后退半步,忽然看见一双漂亮精致的绣花小鞋放在她面前,冒着仙气儿,仿佛一件上好的灵器。 “把鞋穿上。”他如玉的手把鞋子往前轻轻一推,长袖往后滑,露出手腕上一条细细的红绳。 迎棠眸子一跳,竟见那红绳拴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铃铛——正是她在冥界给还是小老虎的朝冽强行戴上的那根。 什么意思。 他在研究她的铃铛吗?他想把自己的分铃变成主铃? 还是说他也在想办法把她放进铃铛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迎棠恨得牙咯吱咯吱响。 她一脚踢开他的手,愤恨地穿上鞋子,忽视了它们是那么的合脚。 朝冽眉头锁起又放下,起身活动一下被她踢红的手腕:“走吧。” 二人虽然对归海公子的身份、归海公子与青渺仙子的关系存疑,但对方也不会蠢到留下讯息等他们发现。况且朝冽和迎棠又不是那种会专门调查这些小琐事的人,十分干脆地离开了归海府。 清透的晨光打在领路的朝冽身上。 迎棠恍惚地跟在后面。 她真是疯了,竟觉得他的轮廓好像允平。 周边的集市热闹起来,请仙来的门口也络绎不绝。 迎棠慢悠悠走在后面,任凭恢复精神气的凡人们肆意打量她。 碍于朝冽的戾气实在太重,许多修者不敢上前搭讪,但纷纷驻足,眼神里满是火热。 迎棠踩上传送台,没和朝冽说一句话。 天地骤然暗下。 待她适应了睁开眼,发现她正身处黑夜。 万千星辰仿若悬停在身侧,可谓云中楼阁,高台得月。银河自身边流过,细细密密的星尘染上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飞去。 是星河城! 她激动地往前跑了几步,仰着头看满天繁星,天旋地转。 朝冽静静看着她,看她满面欢喜,雀跃地欣赏繁星,看她乌黑的青丝沾上点点星光,唇角噙起一抹笑意。 她的眸子,比满天星辰还美。 迎棠放眼找自己的小别野。 一万年过去,小别野依然高耸,美中不足,是星河城的另一边竖起了一幢稍微更高的房子,碍了些视线。 是哪个王八蛋这么不要脸,竟敢把房子盖在你姑奶奶的头上。 朝冽认定迎棠不擅阵法,于是抬手给她下了个暂时不能离开星河城的禁制。 迎棠有所感,没好气道:“那栋视野最佳的房子是本姑娘的,现在本姑娘要回去休息。” 朝冽眺望那栋漂亮的紫晶房子,点点头:“看上去确实不错,可惜视野没有另一栋好。” 迎棠额间一跳:“呵,也不知哪个孙子,竟然敢在姑奶奶门前立府。” 朝冽:“是我。” 迎棠:…… “你那破房子除了视野好一无是处。”迎棠偏生要找回些场面。 她浑然忘了自己被封印前,那栋小别野还是个毛坯房,一扬袖子便想飞上去,不曾想自己如今区区化神区,没个剑和簪子可御,还不会飞呢。 朝冽足下生风,凝出两朵云来托着她飞上去。 小别野门口是一圈台阶,万年前,这里曾每日堆满了“贡品”。如今只剩一束漂亮的海棠花被包裹得当,静静靠在墙角。 别墅外罩了清洁罩,万年来日复一日机械地工作着。 院子里那棵万年海棠花,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常年花团锦簇,给小别野的一半都罩上粉色的葳蕤阴影。 强壮的树干下还多了一个秋千。 迎棠心头一震疼。 她浑然忘了朝冽,兀自打开房门走进去。 每一步,都走在万年前她随口而说的畅想上。 “院子里要种满海棠花,那儿最好挂个秋千……” -- 第90页 “这儿以后要铺个地毯……起码也要是个大乘期往上的妖皮……” “卧房的床要大,特别大,要软,最好是凤凰绒的,差一点的朱雀绒也行,但不要大红色的,太俗气。仙鹤绒也勉强可用。” 凤凰木的小桌椅,麒麟珠的灯,鲛人泪做的珠帘,迎棠一一看过。 主卧的软床上铺着雪白凤凰绒织成的毛毯,迎棠轻轻拂过,每一处针脚都细致无比,甚至在毯边,她还摸到一个小小的棠字。 铺满极品文瑶鳞的浴房,还有客厅里那张“一寸千金”的九玄大木桌。 木桌上还放着花瓶,插着海棠花枝,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厨房内,甚至还有新鲜的食材,仿佛有人特意定期送来似的。 迎棠在架子上发现一本簿子,上头的字她没见过,但她嗅到了允平的气息。 她仿佛看见那个少年能看见世间色彩后,聘请了云客来的掌柜的一万年,落笔尽是温柔。 “若我在世,每年请来渊都,把我做好的东西带上去……” “还请准备乳白色的凤凰绒……” “姑娘不喜太过热辣的阳光,还请务必尽心浇灌海棠树……” “姑娘不喜脏乱,每日都要整理内务……” “姑娘喜欢甜口的,厨房内可多放上等的糖块,食材至少两日一换……”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等她回来。 迎棠把那本簿子放进储物戒,回身,瞥见站在门框里的朝冽。 他不知道凝视了迎棠多久。 他声音有些低哑,隐隐表露出一丝情绪: “不出十日,我便回来。” 第40章 (二更) 迎棠挑眉心想你最好别回来, 鬼才想看见你。 她与他擦肩而过,狠狠撞到他的肩膀,像在发脾气:“早点滚。” 厨房里比任何一处都妥帖, 朝冽怔怔立在原地想, 夏裴回应是擅长下厨的。 夏裴回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很温柔, 很细心,能照顾好她的所有起居…… 他把这里的一切都安排的如此妥帖, 哪怕一万年后自己不在了,他也想让她开心。 他让这里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他是那么不想她忘记自己。 厅内,迎棠慵懒地躺在长榻上,当朝冽是透明人。 朝冽定定看了一眼。 临到门口, 他往四周布下紧密的防御阵方离开。 察觉到他的气息走远, 迎棠起身而出。 她抄起一条软烟罗往空中一掷, 踩着便飞。 谁说她不会飞的,她只是留一手罢了。 她朝星河城下飞, 谁知无形中仿佛有一股拉力,每每快要离开时, 总能揪着她的领子往回撤。 迎棠气得跺脚。 该死的, 果然逃不脱。 区区禁制, 从前哪能禁锢到她。 气得她抬手一个灵力波往最高的房子一扔。 灵力撞到防御罩, 散在空中, 引起一丝些微的颤动。 灵力不行是吧? 她飞上去,一脚踹歪大门。 近战yyds。 冷静下来后, 迎棠把目光投向云客来。 想当初她大手一挥买下明眼囊, 云客来掌柜的给了她一块VVVV……VVVIP黑令牌, 独一无二,允平应该也是用这张黑令牌与云客来交易的。 储物戒里的药磕完了,满打满算她现在是化神中期,她得去进货。 之后若能找到一处灵气丰沛之地静下来修炼,也美哉。 思及此,迎棠的脚步都轻快多了。 一万年,云来客掌柜的虽说长寿,也换了三代了。 此时,年轻的掌柜半见正把玩一颗麒麟珠。 这颗麒麟珠货真价实,是他爷爷从一位人皇手中拿到的,就为了换一筐凤凰绒。 据他爸爸说,爷爷当初走遍四海八荒,才在犄角旮旯的一处梧桐林里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凤凰。但那位甲方不识好歹,非说不要红色的羽毛。 他爷爷便再次出发,深入那片梧桐林,最后九死一生,才从那只凤凰屁股下面抢出一颗凤凰蛋。 这颗蛋沉睡了一年,竟孵化出一只白羽凤凰来。 后来,这些毛被人皇亲手织成毯子,送进了“她”的房子。 而那只凤凰,被掌柜的当成儿子养,最后修成人形。 没错,就是他。 半见把麒麟珠往窗户一抛,忽然,麒麟珠浑身发出刺眼的光来,那光波越来越大,竟隐有起火之势。 怎么回事! 半见从椅子上跳起来,同一时间,他桌子上的一颗探灵石忽然崩出一条裂痕,从桌面上滚下去,咕噜咕噜藏在桌肚子里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了! 半见忽然心慌得不得了。 这颗探灵石是他爷爷给他的,一万多岁了,也曾裂过一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连绝地天通解开后,天上神仙下凡云来客做客,也没见它如此慌张。 是什么人来了! 莫非是上头天帝?还是天尊? 他忙收起麒麟珠,整了整自己潇洒的发型,穿戴整齐匆匆下楼。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没发现云来客内有什么异常,也没感觉到巨大的威压。 半见走到三楼走廊上,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往云客来门口望。 一女子信步而入,海棠花的香气随她的动作荡漾开来,她笑如春晓之花,瑞凤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 第91页 同色的束带自她乌黑的发间坠在雪腻的锁骨上,大美之颜如舜华,让整个云来客都亮堂起来。 半见当掌柜的少说也有千年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仙女。 都说近几年流香海的弟子随便挑一个拿出来都是天下第一美,都说天上青渺仙子是睥睨众生的存在。 要他说,在这位仙女面前都是屁。 瞧瞧,这一栋楼的客人都看呆了! 半见再次郑重整理仪表,笑嘻嘻迎上去:“贵客莅临,有失远迎!” 迎棠娇笑:“你这话倒和当年一般无二,只可惜物是人非。” 这一笑,可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半见被美得耳朵上冒出一片白绒来。 迎棠瞥了眼:“这羽毛看起来很眼熟,是本姑娘那套床上用品吗?”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他瞪着眼睛看她,上下打量,一遍又一遍。 迎棠也不卖关子,朝半见胸口丢去一枚令牌:“云来客里能恢复修为的药,统统给本姑娘拿来。” 半见一看那牌子,腿都软了,吓成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差点把刻在基因里的爷爷叫他死了也不能忘的那条祖训呕出来——云来客从来没发过什么贵客牌,除了“她”。 苍天。 这哪里是仙女,这是魔鬼。 这位祖宗就算不在江湖,江湖也流传着她的传说。怎么突然突破封印了?这事还有谁知道?天庭知道吗?天尊知道吗? 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一万年都没她的消息,怎么今儿突然就落到他头上了。 等等,她问他要恢复修为的药,岂不说明她现在修为不如从前? 他还有救。 不是人精哪能做掌柜,半见一下子支棱起来,把牌子还给迎棠:“贵客,里面请。” 迎棠跟着半见,从一楼到十楼,把整个云来客扫荡了一通。 一路上无论是出手之阔绰还是那张绝顶美貌,都吸足了目光。 扫荡过后,二人回到半见的小办公室结账。 三个算盘在天上啪嗒啪嗒工作,半见一眼扫过去,嬉笑:“嘿嘿,十万极品灵石。” 迎棠手上的灵石都用完了,她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把铃铛递给他:“这是本姑娘的本命灵器,卖给你一些。” 她寻思反正都是分铃,无论谁拿着,都会变成她的小弟。 半见是识货的,见到铃铛两眼放光,但还是不自觉往迎棠身上打商人算盘:“可是,这些也不够啊。” 他讨好地指指下面:“贵客若是愿意把脚上那双灵鞋卖给我,倒正好。” 什么东西? 迎棠疑惑地看着自己脚上这双平平无奇的鞋。 这双鞋是臭猫给的,灵气确实丰沛,饶是如此,又能值多少钱? 半见趴在地上,拿放大镜观察这双鞋:“啧啧啧,这精细程度,这灵力,小的从没看偏过,这绝对是那位大能的手笔。” “谁?” “水月啊,贵客没听说过?” 迎棠对这名字太熟悉了,她可是水月的忠实粉丝,恨不得请他做她的专属炼器师。 她有些错愕:难道臭猫认识水月? 是了,怪不得,所以那些充满了灵力的裙子啊鞋子簪子啊,可能全都出自水月之手。 好家伙,借花献佛属实是给他玩明白了。 “给你给你,”迎棠把鞋子丢给他,“够了吧!” “本尊的身份,你最好保密。否则……”她捻起一颗铃铛轻轻摇了两下,“我就把你关进铃铛里。” 半见吓得当场表演小鸡啄米:“是是是,尊者说的是。” 迎棠找了个椅子坐下,看他算完这波账。 小办公室静悄悄的,倒是有不少好东西,以后穷了可以来搜刮一波。 不错。 账房外响起敲门声。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薅羊毛的半见赶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子挤脑袋往里看,一见到迎棠,两只眼睛变成了星星:“师父,就是她!” 谁啊,来找死的? 迎棠谨慎地凝出神识,已然蓄势待发。 女子也朝内探脑袋:“啊,果真是人间至美!” 说罢两人便往门内挤。 “哎哎哎,”半见拦住她们,“你们谁啊。” 男子道:“我是流香海掌门座下新晋关门弟子追风,这位是我们流香海的逐月掌门!” 半见微愣,赶忙堆起笑来点头哈腰:“原是逐月掌门!逐月掌门常年闭关,未曾出过远门,今儿怎么来我们云来客了。” 迎棠瞥了一眼那对男女,女的没见过,男的倒是有点映象。 不正是她初出密林时,见到的那个和小赤狐虹翘在一起哔哔允平的男人吗。 逐月乃渡劫巅峰,一巴掌就把半见拍到墙根:“别挡道!” 迎棠冷笑一声,起身迎上去:“怎么,来找事的?” 逐月一个熟练的滑跪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求你了,拜我为师吧!” 迎棠:…… 半见:…… 逐月那一巴掌之用力,把半见拍进墙里半天也扣不下来,还是迎棠大发慈悲用软烟罗把他拽出来,得了逐月一句彩虹屁:“不愧是美女,呜呜呜,出手都这么好看”。 半见晃晃脑袋,想起这位逐月掌门,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美。她收徒只收好看的,若是碰见特别好看的,死皮赖脸也要别人拜师。怪不得她闭关几百年今儿突然就出关了,原来是追风方才一眼瞧见迎棠,用留影珠拍了张照片传给逐月。 -- 第92页 在山洞里苦苦修炼的逐月一看,灵府都差点炸了,忙不远万里闪现过来,就怕迎棠跑了。 迎棠觉得这人有意思,长得还可以,是个高挑的清冷相美女,修为也不低,就多给了她几分青眼:“流香海灵力充沛么?” 逐月:“充沛!只要你去,我把整个灵脉都送给你!” 追风:“师父倒也不必如此……” 当初迎棠突破真魔期,吸收了一整条青阳宗灵脉。如今有送上门的灵脉,哪能不要呢。 迎棠莞尔:“好啊。” 逐月怔怔看着她。 然后流下了一滴鼻血。 追风见怪不怪,掏出手帕给她擦擦:“师父,注意形象。”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身上被人下了禁制,不能离开星河城,逐月掌门可否帮我解除?” 逐月收了眼神,握住迎棠的手,谨慎地查看迎棠身上的禁制:“此禁制过于霸道,待我回去想想法子。” “给你九天时间,九日后,你去那栋紫晶的屋子找我。”迎棠变出一朵海棠花,两指轻捻,塞进她的衣襟,“我等你的好消息……你可以松手了。” “师父,师父鼻血喷了。” * 半见觉得这一天都特别魔幻,等他把晕厥的逐月掌门抬出去,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他敲打着劳累的肩膀回到小办公室。 “我得把这事儿记在我族大事记上。”他心里想着,拿起砚台开始磨墨。 桌上的探灵石忽然炸了,没半点预兆。 半见:??? 他已经麻了,踹开门大吼:“我们打烊了!” 门外一片寂静,冷得半见一个哆嗦。 突然,云来客十层楼的长明灯疯狂摇曳起来,通天的戾气从云来客外涌进来降临在他身边,裹挟着一股冲鼻的血腥,仿佛要把云来客掀翻。 那人原本莲子白的长衫染满了血,但似乎都不是他的,煞气与邪气呛得人无法呼吸,逼得半见不敢靠近半分。 他吓得腿软,连声音都变细了:“我,我们,打,打烊了……” 朝冽冷冷睨他,递给他一个装满了的极品灵石的乾坤袋。 “她卖的鞋子还有铃铛,我都买了。” 第41章 (一更) 为了体现自己收徒的诚意, 逐月回门后连着八日废寝忘食,召集流香海所有的长老头脑风暴,还在门派内搞了一场限时大比, 意图以整个门派之力破解迎棠身上的禁制。 流香海的弟子们都蒙了:这人得多美啊, 能让掌门奋斗到这份上。 追风手握一颗记载了迎棠绝美侧颜的留影珠,坐地起价, 把价格炒到十万上品灵石,赚的盆满钵满, 最后被逐月截胡:“仙女的留影珠,怎能卖给外人!” 迎棠本来对解禁没抱多大希望,毕竟这是朝冽下的禁制,她一个化神中期解不了,并不代表渡劫期就能解。 仙对凡人有越级压制。 她以为逐月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第九日夜里, 迎棠正准备合衣就寝的时候, 大门被敲响了。 她懒洋洋地打开门,看见逐月顶着一双黑眼圈站在门口:“我有办法了。” 迎棠会心一笑:请开始你的表演。 原来逐月集整个流香海, 乃至闻风参赛的散修、其他门派修士之大成,终于凝练出一个破解禁制的方法。 她让迎棠找一处空旷地方。 迎棠光着脚, 信步走到院子里, 坐上秋千冲她笑:“开始吧。” 垂丝海棠如杨柳般落下, 贴心地为她遮住星河城微凉的晚风。 逐月捏住鼻子:啊我死了, 这是绝景! 迎棠耐心地看着她神神道道的念咒, 给周围布下许多她看不懂的阵法,又摆下许多灵气丰沛的灵器。 小别野对面, 二人不曾察觉, 有一抹血红色的身影自天上悄悄降落。 朝冽闷咳一声, 把喉头涌上来的血咽下去,瞅了眼被踹歪的房门:…… 他走近屋内,沾满鲜血的手打起千年不曾打开的竹帘,垂目远眺精致小别野内的情况。 那禁制他没下死,迎棠不擅长阵法,无从解开,不代表别人不行。 此时此刻,秋千上的女子笑靥如花,灼得他眸子发颤。 他心里划过的念头很复杂,有嫉妒,有愤恨,有担心,还有欣慰和欢喜。 他咂摸不出其中滋味,所以选择静静观察。 握紧的双手忽然放开,朝冽长叹口气,竟生出一个自己都惊讶的心思:跑就跑了吧,他朝铃铛里下了追踪术,也不是寻不到她。 只要她开心一些…… 迎棠本着看表演的心态,任凭逐月摆布,但心里还是谨慎的。 逐月好歹是个渡劫期的大能,在人间已算战力巅峰,除了人二一点,实力不容小觑。万一她给迎棠使绊子,迎棠估计会棘手。 逐月布好阵,非常有仪式感地拿出一方手帕擦手擦脸:“说好了,若我能解除禁制,你便拜我为师。” 迎棠点头:“我从来说到做到。” “解禁前我尚且还要多问一句,你为何会被禁锢?” 看来这人还没颜狗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迎棠想了想:“有个男人,老想把我绑在他身边。” 逐月点头:我懂。 “我逃了好多次,他每回都能把我抓回来。这几天他有事走了,才把我禁锢在这儿,”说及此,迎棠还掏出那把海棠团扇掩面,肩膀轻耸,叫外人看像哭了似的,“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他了……” -- 第93页 逐月:仙女别哭,我来救你! 她当即扬手让迎棠别说了:“我帮你解禁!他要是敢回来,我把他打到认娘!” 迎棠假模假样抹抹泪:“多谢逐月掌门,你真是个好人。” 逐月得了夸,满面信心地施法。 迎棠感觉到周身有一条长长的铁链捆着,随着逐月的吟唱,仿佛有锁头咔擦一声裂开,铁链也渐渐松垮。 迎棠活动了一下,觉得浑身舒畅。 成了? 逐月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朝迎棠嬉笑:“试试?” 迎棠一手摇着扇子,一手往空中掷出一条软烟罗,她飞旋踏上,眨眼间便飞出星河城外。 真的解了! 她又欣喜又疑惑。 金仙巅峰的禁制,就这样被一个渡劫期解开了? 如此简单?甚至没有埋伏? 会不会有诈。 她谨慎的绕着星河城飞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不妥,也未发现身体有何异样。 逐月仰着头看,朝空中抛出十几颗留影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记录:绝景,绝景啊! 迎棠确认无碍,朝逐月伸手:“走,去流香海。” 月盘银亮,迎棠踩着软烟罗往沧州东边去,后头还跟了个一直在飚鼻血的逐月。 直到她们飞得老远,看不见了,朝冽方放下窗帘,眸子里晦暗不明。 他艰难地坐下来,轻摇手腕。 琉璃铃铛发出脆响,一根只有他能看见的银色神识从铃铛里流出来,朝迎棠远去的方向流去,为他指引迎棠的所在。 * 且说迎棠终于飞出了星河城,趁臭猫还没回来恢复了自由身。 她寻思只要逃出来,臭猫就再难找她。 身后的逐月像第一次飞的傻子,鼻血流了一地。 迎棠怕她暴露二人行踪,抽出一条丝带给她:“堵堵鼻子。” 女神的丝带! 逐月眼冒金星,像捧着什么恩赐似的舍不得用。 深夜本该静谧,流香海却灯火通明。 迎棠悬停在山门大阵之上,觉得气氛特别诡异:“怎么这么多人聚在山门。” 逐月解释:“大家都想看看我的新晋亲传弟子。” “谁?” “你啊。” 迎棠喜欢高调,但她如今没有早前风光,可不敢大张旗鼓,万一被臭猫发现了怎么办。 反正最近一个月,不,是一年,都最好不要露面。 她以要闭关冲击化神后期搪塞逐月,逐月觉得有道理,不能让这些人随便就能观赏女神的样貌,便把自己闭关的山洞让出来给迎棠。 迎棠支走逐月,清点了储物戒里的丹药,统统磕下去。 她要冲击大乘。 临进山洞前,储物戒里的玉简突然响了。 “喂,小人精?” 青茷楞了一下:喂是什么意思。 “姑奶奶,你怎么一下子消失了这么多天,你干嘛去了。” “那只臭猫在天上么?” “你说天尊?应是在的吧,这几日上头鸡飞狗跳,有几个找死的年轻仙君找天阙宫麻烦,谁知煞神突然回天,把他们全杀了,如今天上人人自危,我都不敢出门了。但有一处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天尊似乎没以前那么强了,从前他一出,整个天界都要抖三抖,如今虽然也厉害,但……啧,我说不出来,我觉得他的杀戮道有异……” 看来臭猫的确在天上,迎棠打断青茷自言自语的废话:“对了,你知道臭猫叫什么吗?” 青茷蒙了:“天尊的名讳?这我还真不知道,大家从来不敢叫他的名讳,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你是得了什么法宝吗?” “没有那种法宝,”迎棠觉得有些好笑,“总而言之,本尊现在脱离了臭猫,要闭关了。” “等等等等,姑奶奶你在哪闭关啊?” “流香海,我现在是掌门的亲传弟子。” 青茷:??? “什么亲传弟子?” 嘀…… 迎棠把玉简挂了。 迎棠进入山洞后,不舍昼夜地修炼。 一开始还有些心虚,过了大半年臭猫也没找到她,她便放下心来。 在流香海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重新修炼不是难事,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快。 每日,逐月都会送些漂亮的点心放到门口,迎棠偶尔心情好会拿一些吃,顺便赏她些有的没的,比如一块极品灵石啦,一条耳环啦,一根发带啦,或者是她无聊捏的泥巴尖叫鸡啦。 山洞外过去了整整三个春秋。 这日,迎棠忽从梦中惊醒。 劫雷来了。 她检查了一遍灵府,确认无误后,飞出山洞。 迎棠在山洞周围布下数个御雷阵,就地盘坐。 天地间的灵力汇聚而来,为她所用。 她似乎感受到一股特别纯粹的灵力,也在往她这边涌,但时间紧急,来不及辨认了,通通吸收再说。 天雷不偏不倚,正劈她的脑袋。 逐月赶到时,迎棠已经挨到了第七雷,声势之浩大,唬地逐月以为迎棠要就地飞升了。 她甩给迎棠一个护身法宝,那法宝本可以抵御一道飞升雷劫,谁知被一道雷轻松劈碎。 迎棠感觉到有人在帮她,帮她加固了周围的阵法。 但她来不及细想,全身心投入。 -- 第94页 流香海的修士们从没见过四十九道雷,仿佛劈了一个世纪。 待雷声过去,所有人还惊魂未定。 硬抗四十九道天雷,迎棠受了很重的伤。 最后一道雷结束时,她甚至站不起来,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连视线都被血水模糊。 “徒儿!快快快,把人背起来!” 恍惚间,有个人匆匆背起她,那人的背僵硬瘦削,有一股冷杉气,不像是逐月的。 她疼得浑身颤栗,意识不清,仿佛灵魂已经有一半离体了。 好在每天都有人进洞给她输入灵力。 那灵力醇厚凝练,是世上最好的灵药。 半月后的早晨,迎棠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一探灵府,咦,她怎么到大乘后期了。 迎棠一时没踅摸出原因,只归咎于自己嗑的一大堆灵药上。 逐月真是个好人。 给她地利,给她提供吃的,还帮她渡劫,帮她养伤。 迎棠心里又亲近了逐月几分。 这些年来,逐月送来不少漂亮裙子,都很和她的审美。 她挑出一件朱樱长裙穿上,挽了个小髻,插上一根金簪出门去。 到大乘后期后,她便可以更加轻松地御风,到达不用御器便能飞行的地步。 追风站在门口,又怂又兴奋:“恭迎大师姐出关。” 迎棠心情不错,容光焕发。 “逐月呢?” “掌门几日前因事外出,命我安排师姐的起居。” 出于对青阳宗的鄙视,迎棠对各大宗门起初没什么好印象,直到她走出这片山洞,迈入流香海的主山。 此地真乃人间仙境。 逐月不愧是当世审美大家,流香海云海漫天,尘清风柔,山河影满,微风拂芳吹香雪。 有瀑布从山上飞驰而下,没入花海,溅起道道虹桥。 流香海的山峦各有特色,有的层峦叠嶂起伏蹁跹,有的温吞稳重,有的高耸入云,仙鹤环飞。 各山山腰处只种一样花树,远远便能一览无余。 好看。 她要在这儿买房。 追风指着北边:“师父喜欢栀子花,但又听说大师姐你喜欢海棠,就临时种了些海棠花。” 北边最高的那座山一片雪色汪洋,中间却突兀地多了一片粉,还拼成了爱心的形状。 迎棠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辣到了:“挺好。” 追风叭叭地说着逐月这三年的光荣事迹,包括但不限于把迎棠送的东西全部贡起来,一年只开放一次展览,让门人参观;每天不去给迎棠送饭就闹腾,为伊消得人憔悴;收了迎棠后看谁都不顺眼,把掌门峰里大部分徒弟都遣散给别的峰了。 “哦,除了三年前收的小师弟。” 追风一张嘴叭叭不停,好不容易停下来。 迎棠抬手遮着热辣的太阳,见不远处有栋房子,窗口处有一只碧绿肥大的毛毛虫。追风轻轻戳了一下毛毛虫磨砂质感的柔软背脊,毛毛虫蓦地弹成个U型。 窗口打开,一个大胡子修士探出头来:“谁啊!” 他凶狠的不得了,一口火气。谁想一瞅见迎棠,火灭了,还飘出一团黑烟。 追风边咳边扇烟:“栀子峰的大师姐出关了,来登记。” 大胡子面色还是很凶,但脸却红透了:“名,名字。” “阿棠,我叫阿棠。” 追风和修士都闭眼夸:“好名字。” 登记耗时,迎棠站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好一会儿。 她渐渐不耐烦了:流香海什么都好,就是太阳太辣。 她“啧”了一声,眼看耐心耗尽。 天上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云,速度极快地把太阳全全遮住,投下一片阴凉,好似有人操纵似的。 追风拿了玉牌给迎棠,忽然眼睛一亮,朝迎棠身后招手:“小师弟!快来拜见大师姐。” 迎棠回过头。 葳蕤的树叶投下一片片光斑,那人就站在光斑里,像棵才扎根不久的冷杉,与周围的粗树格格不入,显得那么孤寂单薄。 他鬓似鸦羽,冷白的脸上一双阗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藏着些许欣喜,又压下去,好像站了许久。 迎棠脑子里一瞬间有些恍惚。 那人走过来,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身边。 她嗅到清冽的冷杉味,微微仰头,望见他轻颤的睫毛。 追风:“大师姐,这是我们小师弟,来了三年了,叫阿朝。年纪小脾气臭,还要麻烦你多担待些。” 他用剑柄戳了阿朝一下:“我跟你说的没错吧,师姐好不好看。” 阿朝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旋即又压下,冷脸瞥了眼迎棠:“嗯,好看。” 第42章 (二更) 迎棠不得不承认, 允平和臭猫长得真像,以至于眼前这个少年她一时分不清是允平的转世,还是臭猫闲出屁不抓她去封印反而跟她玩起了角色扮演。 但隐隐约约的, 这小师弟和那两人像又不像, 似乎蒙了一层修为颇高的致幻面纱,搅乱了迎棠的判断力, 每次她觉得像的时候又觉得不像了。 最后得出结论:不像,对方只是个普通的人修。 但她又不禁在心里吐槽:好看的人怎么都长得差不多, 女娲是搞批发的吗。 迎棠平静下来,觉得方才瞎猜测的自己疯了。 -- 第95页 这人不可能是允平,允平已经不在了。 但他也不可能是臭猫,否则他图什么? 追风瞧瞧二人,心下诧异:没想到看谁都不屑、整天自己修炼的孤僻小师弟, 竟然特意来看大师姐出关, 大师姐的美真是可怕, 攻击性过强。小师弟长得俊美非凡,若不是有他在, 小师弟估计就是派草。 嗯,难得小师弟如此殷勤, 作为师兄, 他一定要胳膊肘往里拐, 争取肥水不流外人田! 迎棠接过玉牌:“我的屋子在哪?” 先让她看看自己的房产。 追风应声带路, 迎棠跟上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阿朝跟着她,见她转头, 也肆无忌惮地凝视她。 迎棠觉得好笑:“你跟上来作甚?” 他说:“我想跟着师姐。” 迎棠:??? 追风觉得心被击中了, 胸膛一阵颤。 天呐, 小师弟这得多一见钟情啊。 迎棠不喜欢牛皮糖,她轻轻翻了个白眼:“滚开。” 追风吓得把手指都放在下嘴唇上:嘤,大师姐好凶。 阿朝的表情破裂了一瞬,但不死心,仍继续跟着,甚至像个来面试的介绍起自己的竞争力来:“我擅长炼器,炼胭脂、炼首饰、衣服都行,师姐想要的,我都能炼得。” 别的器修都炼武器,你倒好,炼什么首饰衣服,针对性还挺强。 迎棠不屑地轻笑。 这么多年想贴身追随她的魔多了去了,哪能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收的,她又不是圣人孔子。 “行啊,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要十套首饰,都不可以重样,还不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明儿拿不出来,就滚出我的视线。”刁难完,她连一个回眸都不赏给他便冷漠地走了。 天哪,大师姐这不是明摆着下逐客令了吗。 追风夹在中间,尴尬地牙关发紧,他给阿朝投去同情的目光,忙跟上去。 阿朝停住,久久凝望迎棠的背影。 须臾,他竟牵出一个庆幸的笑来。 原来她不是只对他不善。 她是对所有人都嚣张跋扈。 迎棠跟着追风踏上山峦之间的传送阵,心情却很复杂。 她回头瞅了一眼,那人扔站在原地眺望这处,像个望夫石。 “他什么来历?” 追风想了想:“三年前师姐闭关后不久,师父在山门闲逛遇到了小师弟,当时他全身是血,煞神似的,但师父的性子师姐是知道的,看小师弟长了一张好脸,就凑上去了。” 就是说,来历不明,目的存疑。 “这三年他在门内都做什么。” “就……和寻常弟子一般学习,不过性子不太讨喜,独来独往,还经常旷课,对别的师姐师兄都很冷漠。还经常失踪,过了几天回来又是一身血。”追风打住话头,忽然变了个腔调,“但谁没有点秘密呢,小师弟虽然为人冷漠孤僻,说不定内里有一颗温柔心……” 迎棠左耳进右耳出。 她眼前的景致一闪而过,一栋特别漂亮的宅子倏然映入她的眼帘。 迎棠当场乐了:流香海真好! 屋外一圈海棠花海,专属的练功房、练剑台、小厨房、小书房等一应俱全,且用具均是上好的灵材,百年晶魄雕刻的精致华枝攀上每一面外墙,灵玉镶嵌出一扇扇窗棂。 就算是屋内桌上摆放的碗筷,也是用灵琉璃做的,在熹微的阳光下荧光烁烁。 高调的奢华。 逐月可真是个妙人。 逐月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追风供祖宗一样供着迎棠。 追风搓搓手,艰难道:“那个……大师姐,最近魔域动荡,师父和青阳宗、昆仑的掌门都去了,门内的事物都由长老们代办,有个长老……脾气比较古怪,你明儿要不要去拜见拜见。” “不去。”迎棠果断拒绝,心想什么弱质之流还配她亲自去拜? “啊是是是。”追风面上笑笑,心里苦逼。 迎棠进了屋,反手丢给他一袋极品灵石:“没事别来烦我。” 追风瞬间来精神了:“谢谢大师姐!” 要说迎棠哪里来的这么多极品灵石嘛……有些是逐月送的拜师礼,有些是她每天在山洞口拿饭的时候看到的。 这三年,时不时就会有人丢一袋天材地宝或极品灵石给她,莫名其妙。 但她被“上贡”惯了,向来都会大方收下,不问原因。 迎棠美滋滋地住下来,认真修炼。 且说逐月随性,能坐上流香海的掌门完全是因为她是个官二代,老子留的位子。她对徒弟们像个舔狗,对别人像个暴躁老姐,经常“欺压”隔壁牡丹峰的某位怪老头。 她破格收迎棠这只兔妖为首席弟子的事儿,不合礼数,挑战了某位怪老头的忍耐极限。 从前迎棠闭关修炼,大家也就算了,如今迎棠出关,竟也目无尊长,不去拜见长老,这可惹火了那个老古板。 这不,翌日一早,就有牡丹峰的大弟子气势汹汹来敲门。 迎棠觉得自己不晓阵法确实不行,正在恶补,听到声音不耐烦地说:“进来。” 那弟子推门而入,竟怔在原地。 迎棠侧卧在长榻上看阵法书,一缕不听话的青丝落下来划过锁骨,在绣花小毯上盘成一个小圈,尽态极妍。 -- 第96页 她修长洁白的手指翻看书页,秀眉微皱,正深陷学习的困境:“不是说没事别来找我么。” 弟子忙说:“抱歉抱歉。” 红着脸走出去,关上门:哎?我来干嘛的……大师姐真好看! 这名弟子全然忘了自家长老的嘱托,御剑飞回教室,到处炫耀大师姐是名副其实地美。 一时间,整个流香海都炸了。 谁都知道逐月当年搞了个比赛,就为了解除一个禁制,收一个女子为徒,甚至不惜花费了大量仙材,但大家从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大师姐”。 一个早上,门派玉简的论坛里,凡是带有“大师姐”的词条统统爆了。 #大师姐绝美侧颜# #大师姐手控福利# #大师姐芳名竟是阿棠# #快入一本《初级阵法》,GET大师姐同款# #震惊,大师姐德行有缺,出关后竟不拜见长老,人长得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栀子峰山腰处,阿朝点开最后一个帖子,熟稔地用灵力匿名举报。 他回首,朝四周布下一个结实无比的结界。 确认无误后,他踌躇了一会儿,方敲响房门。 迎棠本不想应门,但对方耐心极好似的,等了片刻又敲了一遍。 她握着书起身打开门,感到头顶蓦地落下一道气流,许是对方乱了呼吸。 她方从书上挪开视线,仰头瞧他:“是你?” 他定定看着迎棠,把迎棠头皮都看麻了,方漾起一抹笑意:“师姐,你说的首饰我都做完了。” 迎棠:??? 对器修来说,一天内炼化十套装备完全不可能,就算是纯打铁也没这么快的。 “拿来看看。” 他递给迎棠一个乾坤袋。 迎棠接过,进屋去一一查看。 他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局促。 四下张望一番,他目光带了点检查的意味,仿佛在从犄角旮旯的细节里判断她是否喜欢这个屋子。 那头迎棠毫无所觉,只剩下震惊:他竟然真的完成了! 而且每一套首饰之华美精细,简直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不仅如此,首饰的每一个小物件,都能拆分开来当灵器用,正是迎棠早前在魔域最爱的那种。 “你自己做的?” 阿朝忙收视线,淡淡点头。 迎棠照单全收,她高傲地扬起小脸,再一次端详这个少年。 好像,没那么讨厌。 “你进来吧,我允许你做我的跟班。” “我不想做师姐的跟班。” 要求还挺多。 她那双瑞凤眼水灵灵地瞪着他:“那你想干嘛?” 少年的眸子骤然冷下来,仿佛藏着万年的孤僻,将屋内气温都降了三度。 沉默片刻后,他敛目,双唇微张,欲言又止,“我唤你一声师姐,你要如何待我。” 这可难倒迎棠了。 她从来没有弟弟,也没有师弟。 她思索片刻,笑道:“师姐保护你,不让你受欺负。但你要是惹我生气,我照样翻脸。” 她说,他要保护他。 阿朝眼里扬起雀跃,唇角扬了又压,压了又扬。 迎棠:???他是有什么肌肉的病症吗? 他冷不丁抽出一根长羽放在桌上,“我昨日为了给师姐做钗子,拔了牡丹峰长老座下仙鹤的白羽,长老现下正在追杀我。” 他挑了一下长长的眉毛,唇角勾着灿烂的笑意:“师姐护我。” 迎棠眉尾一抽:尼玛的……他是不是在坑她?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己解决。” 少年嘴唇抿得紧,唇角向下撇,眸子微敛,掩藏着一丝脆弱和失望:“师姐方才还说护我,现下便反悔了?” 迎棠:…… 说曹操曹操到,一声尖锐的鹤唳划破窗外的天空,扑闪着降落下来,把屋子的阳光都遮住了。 外头适时响起穿耳的大音希声:“汝等不肖弟子还不出门拜见?” 正是牡丹峰的行香子长老。 他一大早在殿上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来这位“栀子峰大弟子”的拜见,派弟子去叫人,谁知弟子一去不复返,还在玉简上“冲起了浪”。 行香子气得不行,他召来仙鹤坐骑,谁曾想好端端的一只仙鹤,平日里在整个流香海嚣张跋扈,肆意遨游的高傲仙鹤,如今竟秃了一片毛。 整个鹤都丧了。 原本的鹤唳变成了叽叽歪歪的控诉。 又是栀子峰! 行香子气得白胡子飞起来,气势汹汹来算账。 逐月不在,他倒要看看谁还能护住她们!新仇旧账,他都要算到这两个无知弟子头上! 飞来横祸,迎棠丢下钗子冷笑一声,一脚踹开房门:“哪里来的无知孙子,也配你姑奶奶拜?” 那老头骑在一只秃了一半毛的仙鹤身上,朝迎棠投下渡劫期的威压:“放肆!” 迎棠也不屈,直接神识外放,顶住他这轮威压。 “如今魔修蠢蠢欲动,尔等还如此不思进取,目无尊长,还伤害同门仙兽,将来如何抵挡魔众来犯?逐月当真是收了两个好徒弟!” 那肥鹤也跟着哀嚎附和。 迎棠也不甘示弱:“逐月身临魔域,以身犯险,是为人界献身,你个老不死的缩在背后嚼什么舌根。” -- 第97页 “你!”那长老气得胡须直起来,嘴里嚅嗫了一会儿也吐不出能反驳迎棠的话,音调变得老高,“就事论事!你且将阿朝交出来,他伤害门派仙鹤,按规该跪三日闭门思过,你也是!目无尊长!也要罚跪,若你们现下认错,老夫可大发慈悲饶你们一半!” 迎棠啧了一声,自知理亏。 扒了人家的毛确实不对,但迎棠又是个护短的,再加上不能输了气势,便双手背在身后,严肃道:“那仙鹤毛做成了灵器,价值翻了不知多少倍,本姑娘可以赔给你。” 不就是一个首饰么,她赏给他。 她把含有仙鹤毛的那套首饰丢给老头。 天呐,她都开始讲道理了。 迎棠觉得自己醒来以后这些年月在人间可苦死了,原本习惯了六百年来横着走,如今竟然还要“好声好气”和人家讲道理,换做以前,别说仙鹤毛,就连仙鹤她宰一窝只吃一只,估计都没人敢说她。 沦落至此,都怪那只该死的臭猫! 阿朝眉头紧皱:“师姐……” 迎棠往他跟前移了半步,把他往身后扯了一下,暗示他别插嘴,替他遮住那老头火辣辣的视线:“如何?” 阿朝微愕,盯着她后脑娇俏的发带发愣。 老头是个识货的,否则也不会看到首饰便眼冒星星。 谁知他收下首饰,忽然黑脸:“区区小弟子炼出的灵器算什么,你二人去大殿外跪一个时辰谢罪!” 顺杆爬是吧? 迎棠深吸一口气,她神识凝成长鞭,重重甩在地上:“老头,你是不是找打。” 鞭子掀起的灵力把仙鹤吓得脖子缩出三下巴,瑟瑟发抖。 老头也惊了一下。 个别天资极佳的弟子确实在化神期就能炼出神识,到了大乘期便可外放神识,但直接把神识抽出来当武器这么虎的,还真没见过。 他明显感觉到迎棠的神识无比强劲,绝非仅有大乘初期。 但他哪里能向一个小弟子屈服:“今日老夫便替逐月教训你!” 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迎棠手里的神识鞭甩动间,竟分裂成数个小飞箭,行香子灵活躲闪。 但他毕竟停在渡劫期太久了,老骨头一把了,哪里见过这么灵活的神识攻击,躲着躲着便觉得吃力。 他视线飘飘忽忽,迎棠一鞭子抽下来,打地他手背通红。 老头暗自惊骇,后悔没拿了赔偿赶紧滚,这下可好,竟被一个小辈追着打! 迎棠连抽了行香子几鞭子,她越境打渡劫期的大能,哪怕对方只有渡劫初期,其实也有点吃力,但谁叫她神识够强呢。 对付这种老顽童就要跟对付小屁孩一样,不听话就小小教训一下。 她把老头卷成了个春卷,一下子扔到仙鹤背上:“得了便宜还卖乖,还不快滚?” 那老头哎哟哎哟地乱喊,指着迎棠放狠话:“你你你你你,你大逆不道!门派试练你别想参加!老夫第一个不允许!” 那肥鹤倒有些眼力见,看老头打不过迎棠,赶紧驮着他飞回牡丹峰。 眼看着他驾鹤西去。 迎棠手腕一抖,收回神识。 什么东西。 莫名其妙。 鬼要去你们的门派试练里捡垃圾。 她回过身来,那阿朝竟毫无悔改和后怕,反倒满脸笑意地望着她。 那张俊脸笑得呀,像春风拂新碧,暖夏艳阳天,绝顶灿烂。 迎棠额角一抽,没点好气:“你也滚,都是你惹的破事。” 她进屋子反手就关门。 少年一只手臂蓦地抵住,他抵在门上的手指蜷了一下,缓缓道:“师姐也听说了,过几日有门派试练。” “关我什么事。” “流香海的弟子都要参加,逐月掌门为师姐做了这么多,师姐不给栀子峰挣点面子么。” “不去。” 迎棠使了点力,少年不怕疼似的,用力撑住:“我去。” 哈? 你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迎棠瞪他:“放手。” 他几近贪恋地目光牢牢抓着她。 她离得那样近,他若是朝冽,绝不可能如此和谐地靠近她。 “有师姐在,我才有安全感。”阿朝喉头上下滚了一下,恍若未觉般用视线雕刻她的容颜,声音放地又缓又轻,恰到好处地带了几分颤音: “师姐不去,我被欺负了怎么办。” 第43章 (一更) “师姐说过的话不算数么。”阿朝有些失望似的放下手。 对小的们, 迎棠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哪受得住他这般挑拨,她又想往后这家伙也许能成为她的灵器供应源, 便咬牙切齿道:“去, 若是得不到什么好东西,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嘭! 门关上了。 阿朝揉揉擦到门框的鼻尖, 低低轻笑,兀自站了一会儿, 方默默离开。 迎棠轻轻打起窗户看他离去的背影,心里还在盘算:他到底什么毛病。 当然,她已经把他是臭猫的可能性完全划去了。 臭猫要是这样她会做噩梦的。 当天下午#大师姐力挫牡丹峰长老#的话题又爆了。 元婴之前不改名:兄弟们,有上栀子峰的理由吗? 大师姐永远的神:上面的别想了,栀子峰被下了结界, 外人不可擅入。 -- 第98页 闭眼练剑:我们算什么外人? 追风派草:什么时候?谁下的结界? 会生蛋的大鹅:@追风派草大师兄, 求大师姐的留影! 闭眼练剑:@追风派草大师兄, 求大师姐的留影! …… 花花世界迷人眼:@追风派草大师兄,求大师姐的留影! 栀子花开:@追风派草大师兄, 求大师姐的留影! 追风派草:一--------------銥誮百中品灵石兜一眼,买不了吃亏, 买不了上当。 几个弹指后, 追风发现自己的玉简聊账号被匿名举报了:艹!哪个小兔崽子举报我! 迎棠还不知道一万年内, 玉简已经发展出玉简聊了。 她又收到了青茷的呼唤。 “喂?” 青茷:“呃……姑奶奶, 我上次就想问了, 喂是什么意思。” “青茷,你好多嘴。” 青茷在天界都觉得脖子一凉:“我错了……我有两个普通消息。 关于天尊的真名, 我打听了一圈, 还真没仙知道。据说他飞升的时候一掌劈碎了登记簿和桌子, 还差点把登记的仙官送走,后来便没人再敢问他的名字。根据记载,他短短三百年就飞升了。当时顺圣帝已经陨落,照晏帝尚未上任,他一路杀到真仙后期,那时候就已经能吊打金仙巅峰的仙人了。” “再后来,就因为实力过于强劲,他五百年内突破到金仙巅峰,大家从此只尊称他天尊。可惜,他一直没能飞升成神,大家都说他一直苦苦追求飞升的法子,一直找不到,还有人说他的杀戮道也许注定无法飞升。最近天上不少仙都在蠢蠢欲动,想拉他下神坛。” 苦苦追求? 迎棠觉得那群人是想多了,臭猫那死德行,估计压根不稀罕飞升。 “还有一个消息。据说有仙在下界发现天尊这三年来一直沉迷茶馆和书院,光是他碰到的就有千来场。还有个仙说,天尊前几日还上天收拾那群不安分的,回头就下届听戏听说书看话本去了。” 迎棠满头问号。 她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什么好看的戏和书,让他这么沉迷,都不来捉她了? 还是说他在背地里憋着什么坏呢? “小人精,你调查一下是什么戏和书。” 后面几天,追风倒是没来烦过迎棠,只是每日一早便有人敲门,迎棠开门就看见阿朝那张俊脸:“师姐,早。” 一开始迎棠会“嘭”的一声关上门,顺便在屋子外布上刚学的禁步结界。 但没用,第二天他还是会来,还带了一本《中级阵法》,视迎棠的结界如空气。 迎棠:“……你什么境界?” 他想了想:“元婴中期,不过我比较擅长阵法。” 擅长阵法?怪不得。 迎棠再一次关上门,这次她把灵力注入首饰灵器,把带有禁制刻印的灵器统统布置下去。 第三天,他又又又来了。 “师姐,早。”他带了一盒看上去就非常华丽的点心,“这是南城有名的点心铺的点心,我特意为师姐买了一些。” 迎棠接过来,再次关上门。 日复一日,阿朝总有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拜访。 什么师姐你知道玉简聊吗,师姐每天都在玉简聊的热搜上。 什么师姐长老今日上课,关于神识的问题我很多都不懂,师姐好像很擅长,我可以请教师姐吗。 迎棠心想你放屁,追风都说你经常翘课。 什么师姐我研制出一盒海棠花香丸,你能帮我试试嘛。 迎棠非常警惕:“你摘的哪里的海棠花。” 他笑道:“师姐放心,不是栀子峰上的。” …… 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 某一天,迎棠正在钻研那本《中级阵法》,在院子里试着布下一个引雷阵,捣鼓了半天都没用。 阿朝又双叒叕来了,他蹲到她身边,指着其中一个阵图:“师姐,早,你这里画错了。” 迎棠:…… 果真画错了,怪不得引不下雷。 她依言改了,天上忽然轰隆起来。 阿朝拽住她的袖子,把她拉到身后去:“师姐小心。” 迎棠退地晚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雷打到了手。 不过只是小拇指被剐蹭了一下,劈出一道小指甲盖长的口子,但她素来怕疼的,下意识“嘶”了一声。 阿朝蹙眉默默凑过来,给她连投下十几二十个治愈咒,沉声责怪:“怎么这么不小心。” 迎棠无语:……都愈合了大哥,别施法了,灵力都溅我脸上了。 她甩开他,抽出团扇,边扇小风边打量他。 阿朝身世成谜,也不知目的,但那双眼睛看她的时候,最是纯净,毫无恶意。 就算是杀猪盘,三个月的战线也太长了。再者,有谁敢杀到她头上? 迎棠温温勾唇:“你进来吧,教我阵法。” 他朗月清风似的脸,霎时间笑出三春绝景:“好。” 这声“好”轻轻地,惹得迎棠心突然猛地跳了两下。 她静静看着阿朝出神,仿佛看到了允平。 阿朝确实如他所说,很多阵法他不看都会。他会细细用灵力描绘分解那些阵法的图示,给迎棠讲解每个符号代表什么。 只要迎棠问,他都尽力想到对应的阵法,倾囊相授。 -- 第99页 “那有没有那种,站上去就能换衣服的阵法。”迎棠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能和他聊几句,“或者放几片花瓣上去,就能变出不同漂亮衣服首饰的阵法,像花仙子一样。” 阿朝:……,没听说天界的花仙子有这等本事。 “没有。但师姐想要,我可以想办法创造一个。” 迎棠对上他那张春山新碧似的脸,扇了几下团扇:“好啊,你造。” 这事儿后来迎棠自己都忘了。 临近门派试练的前两天,阿朝忽然来敲门,一脸的憔悴也掩盖不住眸子里的兴奋:“师姐,这个送你。” 他递给迎棠一个面镜子。 迎棠本就随口一说,看到镜子才想起来这茬。 她把小镜子对着树上的海棠花一照,镜内的阵法驱动起来,原是在里头放了成百的衣裳,照到对应的花遍由灵力引出一套来给迎棠换上。 迎棠顿觉自己变成了马猴烧酒,腮帮子因为过于羞耻变得热辣滚烫。 咳咳。 她看着自己这身充满灵气的夕岚长裙,又看看阿朝从容面庞上满眼的雀跃。 “挺好……但这些裙子是哪里找来的。” 他一语带过:“我炼的。” 炼几百套裙子? 迎棠光想想就眼前一黑,他的黑眼圈名副其实。 对小弟跟班送上的礼物,迎棠向来大方收之。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阿朝这份礼,过于用心,收得她不自在。 “你放心,”她扬起小下巴,高傲地说,“门派试练,师姐不会让你受一点伤。” 阿朝深深地望着她,好久才点点头:“好。” 门派试练五年一次,今年不同以往,据说是昆仑、青阳宗、流香海三大门派合力举办。 这几百年魔修不老实,各门派青黄不接,决定搞联合培养,增加竞争,挑选优秀的弟子伏魔卫道。 迎棠听了很是不屑。 什么伏魔卫道,先把道貌岸然的修士屠干净才是正道。 迎棠出门有很大的风险。 一则有个神经病可能在边看戏边捉她,二则天界那群人追着这个神经病的足迹到处布死亡陷阱,她已经被连坐两次。 但迎棠又寻思,区区门派试练能有什么问题,呵,当真是钉子碰的多了就不勇了,这可不行。 当然让她决定一定要去的,是阿朝最后说了一句话:“据说试炼秘境里有颗大元丹,任意境界吃了,都能进一阶。万年来,一直没人能找到。” 迎棠当即坐直了:“去,一定去。” 当日,流香海的飞仙台上可谓“群星璀璨”,三派的年轻一辈统统列阵,就连长老都各自到齐了。 三派掌门均不在,由东道主流香海的牡丹峰长老作冗长发言。 他整个人的蔫了。 自从他找过阿棠这个小辈的茬后,此事被追风这个小报告发玉简告到逐月那里去,逐月直接一个玉简打过来,把行香子骂的狗血淋头:“死老头你不要倚老卖老,谁不知道你只有几百岁,等我回来了扒了你的老皮看看你的心和三岁幼儿比谁更幼稚!” 行香子彻底怂了,再也不敢找迎棠的麻烦。 但不妨碍他在别人勉强充样子。 且说万年前,青阳宗和昆仑可谓二手遮天,后来魔尊在青阳宗弑仙,吸干青阳宗灵脉不说,魔血渗透青阳宗外红枫林的土壤,导致青阳宗这么多年都一毛不拔。虽然后期飞升了很多注诸如青茷尊者的大能,重振门派兴盛,但如今,青阳宗依旧是三派中最弱的。 昆仑倒是没多大变化,流香海则凭借着出色的教学成果迅速崛起,但近几年也渐渐式微,敌不过昆仑。 追风领着十几个栀子峰师弟师妹站在流香海人阵的最前面,听行香子说废话听得头昏脑胀。 大部分弟子突破大乘后,便可脱离弟子身份。 所以参加门派试练的多为大乘以下的弟子。 这时候,昆仑的某位女长老发话了:“据闻,逐月掌门三年前几乎耗全派之力收了一个化神中期的女徒,那女徒闭关三年,竟突破大乘初期。修仙界从未见过如此天才,不知今日那传说中的阿棠小友,可来参加历练?” 换言之,修仙界从没见过这么天才的,你们流香海牛皮吹大啦。 宣蝶长老是昆仑的新晋长老,当初也是以天才之名博得满堂彩,最后直升长老之位,但说话总是带刺,阴阳怪气。 追风还没私下里发表意见,身后栀子峰的师弟师妹们就开始三百六十度哔哔: “什么老女人,竟然明里暗里讽刺我们大师姐。” “就是,怕不是嫉妒吧。” “大师姐芳名都给她知道了,铁定在流香海安排了细作,每天盯梢呢。” “臭不要脸。” 隔壁牡丹峰和蔷薇峰的同窗们理智提出了质疑: “三年也没见过栀子峰大师姐一面,到底有没有这号人还难说。” “但早前的劫雷确实不假……” “那是四十九道劫雷,问题大了,谁知道是不是掌门养了什么怪物在后山,美其名曰给栀子峰找了个大师姐。” “就是就是,之前还说有禁制呢,莫非是掌门在偷偷练什么阴邪之术?” 越说越离谱,追风气得一个倒仰:“都闭嘴!” 栀子峰的师妹师弟们面面相觑,也不由怀疑起来。 -- 第100页 “大师兄,真的有大师姐这号人嘛?” “你那留影珠不会是画的吧,你之前不也给自己画了八块腹肌。” “如果真的有大师姐,她为什么出关了还不露面?” 追风无言以对,他回头瞪了师弟师妹们一眼,突然发现没见到阿朝。 这家伙,该不会连门派试练都要旷吧! 上头牡丹峰长老笑而不语,无视昆仑宣蝶长老的话,继续说规则,那头青阳宗的某位长老也跑出来赛脸,说流香海避而不提,还说当初得了多少多少接触禁制的法子,究竟用在什么地方了?逐月是不是在练邪术?你流香海勾结魔修了? 大家怀疑的越来越离谱,追风赶忙掏出玉简:“小师弟小师弟,你在哪,你要是和大师姐在一起,你就……跪下来求求大师姐,让她出面一下?” 轰! 上头青阳宗长老忽然站起来:“当年逐月为了那个禁制不惜用了天下英雄令,我等以为这女徒天资卓越,能成为当世大能,为了将来抵御魔修,我等都是出了一份力的,不能白费了吧。” 越说底下议论声越大。 昆仑和青阳宗的弟子们面露讥讽,都在看流香海的笑话。 临流香海最近的青阳宗大弟子翠涛不屑地把剑背正,留给流香海弟子们一个蔑视的侧颜:“借收徒偷解阵之法,真是鼠辈。” 流香海全体都觉得拳头硬了。 行香子不得不起身:“噤声——” 此声蕴含浑厚的灵力,随着声波轰炸开来,差点把众人震聋。 他清清嗓子,心里也有点看笑话的意思,他望向追风:“追风,那小儿今日为何不来。” 追风尴尬地收起玉简:我哪知道啊,师弟你赶紧下跪求师姐过来吧,场子镇不住了。 但玉简那头阿朝也没回他,他突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有点后悔当初朝虹翘夸下海口,来流香海白嫖了。 突然,不知是谁说了句:“好香啊。” 众人纷纷细嗅。 那是一股特别幽远浓长的海棠花香。 一条龙膏烛的软烟罗从天边若一笔彩绘般划过来,直铺到追风跟前。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刹那间,天地乱红飞过,飞仙台周边的花树蓦地开出团团簇簇的花云。 夕岚色的长纱轻扬,那人翩翩而来,鬓发如云,珠钗如星,丰颊肤如雪,耳坠明月珰。 海棠娇妍如雨,飞仙台上一地落英。 当真是人间无此殊丽。 众人几乎是屏息望着,连身子都不由自主跟着,直追着她落地。 好好的三派阵法,登时像中了迷烟似的,乱成一地芝麻。 迎棠轻摇团扇,笑靥绽开一痕春: “听说诸位,都想见我。” 第44章 (二更) 迎棠下落的同时, 还放出大乘期的威压,用实力坐实了“大师姐”这个名头。 翠涛手上的剑啪一声掉到地上,众人这才惊醒。 阿朝默默从队伍后面走过来, 站到追风身旁。 追风感动地都要哭了:“小师弟, 辛苦你的膝盖了。” 阿朝:??? 原来大师姐的美貌是真的! 不光是流香海,三派弟子都炸了, 没炸的都还没回过神来。 就连坐上那群活了千岁的长老们,都纷纷咋舌。 此等美貌, 照逐月那性子,没把整个流香海赔上就不错了。 栀子峰的师弟师妹们纷纷低声尖叫。 “大师姐连背影都好看!” “快快快,留影珠。” “呜呜呜,有一说一,原本我觉得阿朝够好看了, 站在大师姐旁边确实有被比下来。” “我宣布大师姐的美三界第一, 不接受反驳。” 昆仑宣蝶长老尴尬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不知阿棠小友早年被禁制是为何?又何故受了四十九道天雷?” 迎棠听罢,忽笑得花枝乱颤:“怎么, 我身为流香海的弟子,家底还要报给你么?你算什么东西。” 阿朝闷头轻嗤一声, 满眼都是笑意。 流香海弟子们纷纷拧成一股绳, 刚才还提出质疑的外峰弟子们, 纷纷以“我们大师姐”称呼。 “就是就是, 昆仑管得也太宽了。” “我们大师姐的过往, 跟你有什么关系。” “怕不是嫉妒我们大师姐的美貌要来找茬吧。” 宣蝶长老眉毛一抽,额角肉眼可见地爬上了几根青筋。 行香子看就连宣蝶也遭不住这小女娲的跋扈, 赶紧及时叫停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投下一个界石, 打开一个大阵:“今日重点是门派试练, 各位弟子莫要本末倒置。” 话虽如此,依然挡不住底下密密麻麻的留影珠。 有个小女孩忽然一步当前:“大师姐,我,我可以和你组队吗,我是个医修,一定不让大师姐受伤……” “我我我也可以,我是个剑修……” “我是个器修,大师姐带我吧,我给大师姐炼器!” 嘈杂得迎棠耳朵疼。 似乎察觉到迎棠的不耐烦,阿朝果断拔出腰间的长剑,往迎棠身后一竖。 一股巨大的杀气如浪汹涌地没过去,浇灭了众人的热情。 他淡淡道:“师姐已与我一队。” 阿朝为人冷漠孤僻,连课都不上,但早前也有师姐师妹不停告白,还有师兄师弟找麻烦,后来怎么样,大家都不敢回想。 -- 第101页 基于他的“犯罪前科”,众人都默默后退一步。 但美貌当头,颜狗小师妹当然不甘心:“你,你还没问大师姐呢,万一大师姐同意我加入呢。” 阿朝皱起眉头,方才还杀气满满的眸子里忽然蒙上一层委屈:“师姐……” 追风听这声唤,身体本能地抖了三抖。 迎棠觉得大家很吵闹,她傲娇地扬了扬下巴。 阿朝会意,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回头看众人又是杀意和冷漠:“都滚。” 众人:…… 追风表情很抽象很复杂。 “咳咳。”上头行香子轻轻嗓子,“三个月后,望诸位弟子能有大收获。” “此乃顺圣帝留下的界,据闻其内天材地宝无数,是修者飞升前试练的绝佳之地,但顺圣帝有规定,每人离开前只能带两样东西。”阿朝解释道,“师姐放心,大元丹,我一定帮师姐找到,师姐若看中什么,还能再带三样。” 迎棠随意点点头,心想这位先天帝还真是爱留东西,什么《万仙录》《万物志》都是他留的,还和祭繎留了个偷情界,如今还有个试练界…… 试练门开了,无一人先行,大家都看向迎棠。 迎棠轻笑:“本姑娘先行一步。” 宣蝶长老脸颊一抽,盯着迎棠步入界内,转头问身边人:“看清楚了吗。” 另一个长老点点头:“是个妖修。” 她一想到早年逐月压在她头上的那些事儿,便恨得牙痒痒:“那便好说,把那些东西都放进去。” “可……我们的弟子……” “无碍,”她捡起脚边一瓣海棠花,“把这个给畜生们嗅一嗅,此事能成。” 顺圣帝是天帝,也是有名的仁帝,他还有收集天下新奇之物的爱好,所以他创造的界可谓一片勃勃生机,春意盎然,不像祭繎那么……不可描述。 迎棠被随机传送到一条溪水边,没走一会儿,就发现不远处抱剑打妖怪的翠涛。 翠涛板着一张脸把一只凶狠的狼妖从中劈断,却不料那狼妖的伤口重新弥合,攻击更加凶猛。 那是只中了魔气的狼妖,已经在入魔的边缘,元婴后期的修为。 按道理说顺圣帝的界内不应该有此等魔物才是,恐怕是有人在此设了埋伏。 小师弟一个元婴中期,如今也不知传到哪了。 迎棠竖起团扇,朝那狼妖一扇,迷了狼妖一会儿,随手凝出一根神识剑,一个兔起鹘落将其拦腰斩断。 狼妖嗷呜一声歪倒,乌黑粘腻的鲜血从嘴巴里流出来,混了些海棠花瓣。 看来,是有人用魔物追杀她。 难道是方才飞仙台上的人修? 看来人界也不干净,遍地都是叛贼。 翠涛被救了,忙起身道谢,他发现是迎棠,脸倏地一红,手里剑一抖,差点把自己脚削了。 被魔气感染的狼妖还挺新奇的,迎棠掏出一颗琉璃铃铛,趁狼妖还有最后一口气,把它的神识抽出来塞进铃铛里:“你是青阳宗弟子?” 翠涛红着脸,生闷气似的点头:“嗯。”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愧疚,声音闷闷的:“谢谢你救我,对不起,之前骂你是鼠辈,你是个好人。” 什么? 你骂我是鼠辈? 迎棠额角一抽,朝他扬扬铃铛:“送你一个。” 翠涛接到一个铃铛,脸更红了。 他从没收过女孩子的礼物。 迎棠笑意盈盈:“带上呀,若是遇到危险,能救你一命。” 等我看你不顺眼,我就操纵你去送死。 翠涛红着脸把它系在腰带上:“多,多谢大师姐……” 谁是你大师姐。 迎棠摆摆手:“走了。” 这些琉璃铃铛,准确说是小兔妖的本命法器。 海棠林的铃铛,塞的都是当时魔域的克苏鲁魔族,那群手下败将虽然整天在铃铛里咆哮来咆哮去,但只要她驱动主铃,其他的铃铛都会幻化成神识体听她号令,再加上铃铛本身也可以号令修为不如她的、心甘情愿臣服于她的人——比如之前冥界趁机薅了臭猫的羊毛,若真出什么事,也算她的千军万马。 而且除了她,别人都不能损坏这颗铃铛,可谓神器。 这神器从何而来,迎棠不知,她穿越来就有了。 她现在动了新的心思。 以防万一,她为何不多发点铃铛,好控制一些人修呢? 于是,迎棠一路都在发铃铛,见到一个昆仑或青阳宗的弟子就发,搞批发似的。 流香海美貌大师姐送的东西谁不想要呢,短短半个时辰,迎棠就发出去百来个。 界外,宣蝶长老原本等着“堂堂流香海大师姐进入秘境后不足一日便败退”的消息,没想到短短一日内,被传送出来的,全是昆仑、青阳宗的弟子。 个别还是精英弟子。 问就是突遇魔化狼妖不敌,纷纷捏碎传送阵法传送回来保命。 宣蝶:??? “怎么回事?魔狼不受控了?” 别的长老也很疑惑:“没啊,控制着呢。” 她气得肺叶子疼:“真是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不快召回!再这样下去,弟子都要没了,这一趟昆仑岂不白跑!” * 阿朝逃课是真的。 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这个界进入后还会分散,以至于他在秘境里绕了半日,都没找到迎棠。 -- 第102页 虽然迎棠法力不低,不至于遇到危险,但他一路看见不少魔狼,觉得事有蹊跷,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差点要放开灵力,用金仙的神识去找她了,但这样必会被她发现…… 直到…… 他遇到了翠涛。 翠涛根本不认识阿朝,他见有个流香海弟子往他这处飞,便好心朝他招手,想说他碰到你们大师姐了,大师姐真美啊,大师姐真是个好人。 谁知道话还没说,对方刚降落便蹭得拔出长剑,冰凉的剑刃毫不留情地架在他脖子上。 “你腰上那是什么。” 他的眼神仿佛能杀人。 翠涛吓得僵直:“你,你想干什么!” 阿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腰上,是什么。” 翠涛一愣:“是你门大师姐赠我的铃铛。” “哦?她赠你的?”他那双阗黑的眸子里忽然漫起杀意,竟渐渐变成蓝色。 翠涛被看得直哆嗦,仿佛被一只猛虎死死盯着,下一秒就会被撕得稀碎。 倏然间,他手起剑落,翠涛腰间的铃铛便随着那痕银光掉下来飘过去,落在他手心:“我收下了。” 翠涛:…… 抢完铃铛,阿朝一声不吭走了,头也不回,连句谢谢都没有。 翠涛往腰间摸了个空,身上的海棠花香也消失了。 风一吹,他竟觉得有些凄凉:流香海不是鼠辈,他们只是脑子不太正常。 夜幕四合,界内响起夜莺的鸣叫。 迎棠哼着小曲,发够了铃铛,寻思应该不会有魔物来打搅她了,便寻到一处灵力最丰沛之地,就着一片湖逛了一圈,肆意吸收灵力。 等逛累了,她便坐在草地上,欣赏波光粼粼的湖面,掏出那面小镜子。 身边恰巧有几朵没见过的小野花,她一个一个照过去。 界内不分季节,什么灿松花、小雏菊、月见草,她都扫个遍。 哎呀这些衣服真好看。 迎棠玩换装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头顶忽然一凉。 她正蹲着,用小镜子照那朵铃兰花,灵力发出莹莹盛光,给她换了个漂亮的窃蓝长裙。 谁知她一抬头,就看见阿朝那张臭脸。 怎么说呢,愤怒、委屈、责备,反正蕴含的感情很复杂。 “我在路上‘发现’了‘一颗’这个。”他捻起一颗铃铛,竟隐隐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尤其是“一颗”这两个字,被他咬碎了吐出来似的。 “嗯,”迎棠点头站起来,非常从容地、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小镜子收起来,“我给他们的。” 心里却扼腕:我的羞耻心! 迎棠有些心虚,她拿出一颗新铃铛:“你想要的话,给你一颗便是。伸手。” 阿朝唇角压着,抬手。一眼不错地看她扯出一条红绳穿过铃铛,然后给他手腕系上:“好了。” 周身的戾气退去,翻上来的是无尽的苦意。 他看着那颗铃铛,心里头皱巴巴的。 似乎是心里太不平,他沉默了好久,竟浅声苦涩道:“原来这并非单送我一人,而是别人都有。” 迎棠:??? 第45章 (一更) “爱要不要。”迎棠翻了个白眼, 调转话头,“此处灵力充沛,应是界心。” 阿朝转转手上的铃铛, 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具体说,界心应在湖下的遗迹里。” 迎棠点点头:“但我水性一般。” 二人一阵沉默。 叮铃…… 叮铃…… 迎棠忍无可忍:“你吵到我了。” 他委屈地继续叮铃。 迎棠面颊一抽:“你若还想要什么, 师姐回头找给你。” 阿朝绽出暖洋洋的笑意:“谢谢师姐。” 他像某机器猫似的,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对耳环:“这是我前几日炼的, 还没机会给师姐,把它戴在耳朵上,便能在水下呼吸,但要废些灵力。” 迎棠接过来戴上。 娇小白嫩的耳垂下,坠着那对海蓝色的耳坠, 月光下泛着莹莹软翠。 和他的眸子颜色一样。 阿朝看了一会儿, 匆遽地别过脸, 耳尖可疑地微微发红。 迎棠深呼吸几下,对着一大片湖本能地有些害怕。 谁叫她本体是只小兔子呢。 “你先下。”她看向阿朝, “我,我跟着你。” 朝冽了然, 朝她伸手:“我带师姐下去。” 他的手白皙修长, 骨节分明, 纹路很浅, 但向上的手腕处却有许多淡淡的疤痕。 按理说, 修仙者身上不会有疤痕的,除非经年累月, 那些疤痕暗含内心的伤痛, 本人不想忘却。 疤痕。 迎棠控制不住地想起允平。 这些时日, 她已经渐渐接受了允平早已不在的事实,克制地不去想,但偶尔还是忍不住。 她迟疑了一会儿,别过头:“不用了。” 她一跃而下。 自然也没看到,阿朝停在空中的双手,僵硬无比。 湖水微凉,湖底一片礁石,没有一根水草、一条小鱼。 迎棠捏着鼻子,慢慢放开,发现自己真的能呼吸。 她游了一圈,乐得在水里打了个卷。 阿朝立在原地,忽见水面掀起一阵涟漪,迎棠白嫩的小脸冒出来,吐出一口水:“真的能呼吸,你快下来!” -- 第103页 她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阿朝一扫阴霾,噙起一丝笑意。 “来了。” 这片湖深闳辽阔,湖水清澈却微咸,说是海也不为过。 迎棠领头,天不怕地不怕地往下潜。 阿朝跟在她身后,目光追着她,看她缥缈如云的青丝,看她如花如浪的裙摆。 “在那边。”她回头催他,清幽月光透过水面照进来,衬得她像在发光,“你快点。” 大元丹在朝她招手。 阿朝加快速度,与她并肩往下游。 越往下视野越暗,迎棠不擅水性是真的,游着游着便累了。阿朝让她勾住自己腕上的红绳,带着她往前行。 丰厚的灵力蕴含在每一滴湖水中,若能在湖底打坐闭关三个月,突破大乘巅峰不是梦。 越往下潜,视线越暗。 渐渐的,一黑不溜秋的建筑映入二人眼帘。 那遗迹就是个破破烂烂的宫殿,全方位进水。 二人潜进去,每一层都好好搜刮一边,并没发现特别让迎棠开眼的东西。 没办法,宝器灵力方面,从前被水月大能的法宝和魔域极品法宝养刁,审美方面如今又被阿朝持续抬高,哪怕有些灵器是天界之物,也不够她看的。 她满脑袋都是那颗大元丹。 原本以为阿朝一个元婴中期,看到这么多法宝会走不动路,谁知他兴趣平平,闷头给她找天元丹:“师姐,这层也没有,我们再下一层吧。” 迎棠心里一暖,难得劝道:“我就想拿个大元丹,别的都不想要,你要是有看上的就拿着。” 他听罢,眼角勾出惊喜又粲然的笑意:“师姐在为我着想?” 迎棠感觉有一根杆子已经通天,某些家伙大有顺着往上爬的气势。 她脸颊一抽:这人啊,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 二人继续往下潜。 周身的水流渐渐湍急,迎棠隐约察觉到灵力在波动,推着水流毫无章法地乱窜,画出一个奇异的阵法。 此处有十六根三人合抱粗的柱子,仿佛是个华丽的大殿。 依稀月光投下来,柱子上繁复的花纹流光溢彩,有凤凰,有龙,还有火麒麟。 迎棠勾着阿朝腕上的红绳,随着他往里游,手轻轻一捞,从早已生出不少苔藓的桌上抱起一束花来。 弹指一挥间,那花化为齑粉,融入死气沉沉的湖水。 阿朝忽然停了下来。 迎棠轻轻拽了一下,借力往前探看。 有一个黑黑的身影立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什么。 “谁?”迎棠不怕,手里金色的神识率先凝成一根长鞭甩过去。 咕噜噜,鞭子卷出一个人来,竟是追风。 好家伙,他死了? 迎棠凑上去,小气泡从他鼻子里冒出来,她轻点他的脑门,准备放神识进他灵府一探究竟。 阿朝忙拦住她,一脸要杀人的表情:“师姐退后,我来。” 迎棠莫名其妙:你行你来。 他面色冷漠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灵魂出窍了。” 迎棠:你就看看就知道了? 阿朝指指他手上的盒子。 盒子是很朴素的贝壳做的,微微开了一条缝,透出金色的刺眼的光。 莫非,这里面就是大元丹? 迎棠伸手要碰,谁知追风忽然睁开眼睛,发了疯似的抓住二人,他突然张口,嘴里喷出昭昭魔气。 这是魔域的迷魂大法,但仿佛有血脉上的压制,迎棠无法反抗。 她迎面中气,咳了数声,脑袋一嗡。 阿朝脸色惨白,迎棠忙拉紧红绳,把他带到身边来。 身下隐隐有一根尖刺,他当即反身把她揽进怀里,朝外翻了几圈。 咕咚。 二人仰躺下来,不省人事。 * “原来你就是昆仑的大弟子顺圣,幸会幸会。” “百闻不如一见,可真是当世难得的青年才俊啊。” 觥筹交错间,闪闪发亮的酒杯碰撞出金石之声。雕梁画栋布满了极品夜明珠,让原本深沉的海底亮如白昼。 一青衫青年站在话题的中心,几乎所有人都在问候他,一人一杯,那青年喝得隐约有些上头,面色发红。 这是迷魂大法造出的幻境,和归海府的迷魂阵有些类似,只不过魔族的迷魂大法更厉害,给人身临其境之感。 迎棠当上魔尊后就没中过这个法术,除非施法人对她有血脉压制——前魔尊祭繎。 道理她都懂。 来都来了,都是来看看你要说啥,有什么前世遗愿。 但特码的为什么她连个人都不是! 迎棠看看自己软乎乎毛绒绒雪中带粉的软糯身体,无能狂怒:祭繎你给老娘滚出来! 然后发出了一连串奶声奶气的:“喵呜~喵呜~” 迎棠:…… 烦了,毁灭吧。 她抬起圆乎乎的小毛头四处看,蓦地望见另一只喵。 那只喵宛如一团雪,小耳朵尖尖,偶尔把拉一下爪子,尾巴翘翘的,高贵又矜持,像是只真的猫。 直到他转过头来,朝她摇了摇手,和阿朝摇铃铛的姿势如出一辙。 破案了,她俩都变成了猫。 那追风呢? 迎棠四处张望。 一只小螃蟹爬上玉台,左支右绌地撞到了迎棠的小脚,对着迎棠吐泡泡。 -- 第104页 迎棠用小肉垫戳戳它:追风? 小螃蟹发狠夹了她一下,跑了。 好疼! 肉垫传来的疼痛钻心一般,她那张小脸瞬间垮了,像泡了水似的:“喵——” 阿朝化成的小白猫闻声忙跑过来,用爪子碰了碰她被夹的肉垫,朝她严肃地“喵”了一声。 迎棠彻底凌乱了,疼得喵喵乱叫。 那声音,又软又委屈,把人的心都叫疼了。 “你的猫把我的小花弄伤了!”头顶上响起一声怒吼,一双细嫩的手熟稔地把迎棠拦腰抱起来。 阿朝的小圆头一惊,两脚站起来喵喵喵地够迎棠。 女子一手拍开他的脑袋:“走开!” 他龇牙咧嘴弓起背瞪着女子,非常娴熟地亮出了爪子,威胁和警示的意味明显。 迎棠已经麻了:我竟然叫小花…… 眼看阿朝和少女就要打起来,宴会中心那光风霁月般的少年人闻声放下酒杯,从人群中挤过来:“它不是有意的,只是喜欢你家小奶猫罢了。” 女子托起迎棠那张苦逼小圆脸,指着他鼻子骂:“它把我家小花都弄伤了,你瞧给我家小花委屈成什么样了!” 阿朝小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地坐好,两只蓝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迎棠。迎棠被看得心虚,决定帮他说说好话,便抬爪在小主人手上轻轻一按,甜甜地喵了一声。 谁知那顺圣看起来是个温润君子,满脑袋直线思维。他一看迎棠爪子上伤痕似乎是夹伤,便心直口快道:“看这伤口明显不是我家小虎的错,你别血口喷人!” 小主人一口气上来,嘴角一垮,竟“嗷”一声哭出来:“你吼那么大声干嘛……你家猫欺负我家小花,你这狗主人竟然还凶我……有没有王法啦……” 哭声引来一群修士侧目,大家有的笑笑,有的议论纷纷。 顺圣哪里见过这场面,头都大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帕掏出来递给她:“你,你别哭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真矫情。” 小主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泪水啪嗒啪嗒往迎棠脑袋上掉,砸得迎棠头颠来颠去。 她忍无可忍,挣扎着一跃而下,往宫殿外头跑。 阿朝忙冲上去,也不帮主人解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见色忘友”。 迎棠优雅地爬上爬下,翻过窗户,走到大殿的边缘。 宫殿建在水底,从深度和空气罩外的游鱼来看,这绝对不是试炼界内的那片湖。 这是海底。 阿朝默默跟上来,盯了迎棠软糯糯的小身板许久,忽然抬爪,小心翼翼碰了碰迎棠的小耳朵。 迎棠忙避开来,凶狠地抬爪威胁他:干嘛!“喵!” 他收回爪子,朝她讨好地“喵”了一声。 迎棠的小表情凶狠,用爪子在地上写了“阿朝”两个字,指指他。 他雪白的小脑袋点如捣蒜。 迎棠松了口气。 她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仿佛有一只苍蝇在身边瞎叫唤。她一爪下去,把苍蝇拍到地上。 一只黑色的小玩意趁机往上窜,爬上了她的小胳膊。 艹,海蟑螂! “喵!”迎棠失声尖叫,吓得狂甩手。换做平时她一个灵力波过去小虫子就灭了,更别说近身了。 和她爪子一样大的海蟑螂,救命! 阿朝爪起爪落,把那海蟑螂一掌拍开。 迎棠惊魂未定,弓着身子瑟瑟发抖。 他坐到她跟前,轻轻碰她的小爪子:“喵?” 迎棠用另一只爪子挠挠脸,抚平炸开的毛和胡须。 此地不宜久留! 她不自在地朝空气罩的边缘走。 迎棠边走边触碰空气罩,发现爪子可以伸出去,再回来时,已经湿透了。 她眼冒金星,完全是出于本能地盯着那群游鱼,撅起小屁股跃跃欲试。 她试探性地挠了两下,没捞到。 要耐心。 水润润的眸子迸发出伏击的光芒,她静待时机,一爪下去。 噗! 空气罩被挠出一个洞,朝她的小脸喷出一柱水,又合上了。 她手里还是空空无也。 水珠从胡须上滴下来,迎棠耐心见底,火冒三丈。 身旁的阿朝忽然抬爪,轻柔地把她的小脸抹干净。 迎棠乱叫地拍开他:你丫的怎么老动手动脚的! 阿朝也不恼,瞧瞧空气罩,非常熟稔地亮出小爪子,咻咻咻,一捞一个准。 每样鱼都给她捞了一个。 迎棠看看地上扑腾的鱼,又看看阿朝。 阿朝把最漂亮的一条推给她,朝讨好地“喵”。 “你看,我说它们相处地很好吧,别哭了。” 顺圣那个直男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牵着女孩的手,把她拉到这处,从乾坤袋里拿出个东西:“这是我炼出的最好的灵器,我替小虎把它赔给你家小猫咪好不好,你也别哭了。” 他俯身要帮迎棠系上个东西。 迎棠下意识仰脖子躲开,阿朝也抬爪子威胁顺圣。 顺圣“啧”了一声,推开阿朝:“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真真是见色忘友。” 迎棠低下头,看见一颗漂亮的琉璃铃铛。 她两只小耳朵瞬间竖起来,瞪着小圆眼惊讶地看向阿朝:“喵?” -- 第105页 这不是本姑娘的本命法宝吗。 小姑娘这才不哭了,嘤嘤呜呜说:“好吧,勉强原谅你了。” 顺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顺圣,你呢。” 小姑娘扬起下巴:“我叫祭繎。” 第46章 (二更) 破案了, 这地方就是祭繎回忆中的场景。 祭繎与顺圣因为一场三界盛宴在此相遇,度过了初遇中最美好的三个月。 迎棠和阿朝变成了两只宠物猫,被迫看了一段祭繎和顺圣的甜蜜爱情偶像剧。 原本以为顺圣帝是个仁爱的正经小男孩, 没想到是个煞笔直男, 经常说一些让人跳脚的话。原以为祭繎是个嚣张跋扈的魔尊,没想到是个牙尖嘴利的爱哭鬼, 经常被顺圣惹哭大喊要找妈妈。 顺圣送祭繎的第一个定情信物,是一尊玉佛。 没错, 一尊,一比一大的,玉佛,底座还刻有“祈福祭繎早日飞升”的金色字样。 迎棠很嫌弃:你干脆祈福她早日被你气得升天。 祭繎三天没见他。 后来那尊玉佛还被调皮的迎棠碰碎了。 没过几日,顺圣送来第二份礼物——一盒五颜六色的胭脂。 五颜六色, 即什么颜色都有, 大红色只有一枚。 祭繎木然地试了一枚绿色。 迎棠忙两爪交叉:达咩! 救命, 快来人救救孩子的审美吧! 顺圣送给祭繎的第三份礼物是一把剑,凌然正气, 出鞘仙气逼人。 祭.魔修.繎冷脸收到这把剑后,这把剑从此黯淡无光, 再也没敢发出一点仙气, 宛若废铁。 记忆中的日子是碎片化的, 漫长的, 也是多变的。有时上一秒迎棠明明还在睡觉, 下一秒就被祭繎抱着去见顺圣。 他们经常以“小虎想小花”或者“小花想小虎”的理由见面。 呵,对此迎棠已经麻木了。 幻境内, 迎棠没找到大元丹, 觉得猫生很无聊, 整天不是玩玩线团,就是捞捞鱼,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小肚皮变得越发浑圆。 她渐渐掌握了捞鱼的诀窍,自信心爆棚,决定和阿朝决一胜负,洗刷之前的耻辱。 来比赛啊!“喵!” 阿朝低声回“喵”,沉稳地接受她的战书,尾巴却早就翘起来打了个弯。 二猫再次跑到空气罩边,以祭繎吹哨子为令。 哨响! 迎棠亮出小爪子,咻咻咻往空气罩里戳。 阿朝时不时转头看看她,爪子的速度很快,神情很严肃很认真。 但当她不再时刻注意他的速度后,他就刻意放慢些。 祭繎看看两只猫,又看看在一旁不停练剑的顺圣,想到早前比武,她被顺圣压着打的场景:说不酸,那都是假的。 人不如猫。 时间到,迎棠埋头数自己脚底下的小鱼:56条! 她紧张地前脚一直在原地小碎步,睁大圆眼睛盯着阿朝。 阿朝胡子抖了抖,埋头数鱼,时不时转脑袋蹭蹭自己的背假装挠痒,小眼睛看向祭繎。 祭繎会意:“小花!” 迎棠抬头望她。 阿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两条鱼丢进海里,瞬间坐直。 它假装懊恼:“喵呜~”天哪,我怎么只有55条啊。 迎棠那一身奶茶色的毛啊,瞬间兴奋地膨胀起来,胖了整整一圈。 她比他多一条! 她迅速摆平心态,傲气地朝祭繎“喵”了一声,扬起小脸高傲地睨阿朝。 阿朝笑眯眯的,甘拜下风似的压低了身段,趴在地上仰头看她,大眼睛水漉漉的。 迎棠心头欢喜,用肉垫按了按他的脑袋:别气馁,输给本尊是你的荣幸。 肉垫温热软乎,动作也温柔。阿朝一愣,眼中闪过惊喜、兴奋,尾巴登时翘地老高。 此后,迎棠每每都要叫阿朝比试,每天都赢,心里美得开花。 又过了几日,这天风平海静,迎棠正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盘成一团猫饼睡大觉。 幻境突然震动起来。 她一跃而起,阿朝也警惕地跳到她身侧。 周遭一闪而变。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海水环境急转直下,仿佛有两个大能在海中对垒,搅翻了定海神针似的,把正片海域炸得天翻地覆。 大地突然裂出一地缝隙,迎棠没跃上高台,一脚踩空掉下去。 阿朝伸爪没捞到她,毫不犹豫地随她纵身一跃,抓住她的前爪。 发生什么了! 迎棠吓得乱刨,忘了自己现在是只猫,根本不会飞。 周边再不是那个岁月静好的海底宫殿,灵力乱成一锅粥,战火纷飞,仙和魔胡乱交战,混沌的血把深蓝色的海水染成铁锈,刺鼻的腥气让人头昏。 迎棠啪叽掉到一个地洞里,小脸朝下,沾了一脸泥。 阿朝旋即落地,忙不迭把迎棠从泥里扒拉出来。 嗡嗡嗡,有苍蝇在耳边飞,迎棠一巴掌把它拍到地上去:“喵呜?喵?” 祭繎和顺圣呢?这是哪? 阿朝摇摇头,黑暗中,一道冷光一闪而过。 他闷头把迎棠护在怀里。 迎棠几乎忘了挣扎,她从他肩膀上探出小毛头。 一个女子衣衫褴褛地躺在血泊里。 那人成熟了些,不再如记忆里那般稚嫩。 “顺圣,顺圣!”她几乎是愤恨地嘶吼着,“你若今日不杀了我,来日我定把你碎尸万段!” -- 第106页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轰的一声掀起周围一片尘土。 阿朝把迎棠搂地更紧了些,任凭地上的碎片哗啦啦飞过来扎在他的背上,他也不哼一声,只是闷着头龇牙咧嘴。 “喵!”迎棠瞳孔地震,忙扶起阿朝,按住他身上骇人的血洞。 它转头问祭繎怎么了。 祭繎咳出一口浓血。 血的味道醇香诱人,惊得迎棠不禁后退一步,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个味道…… 祭繎竟然是圣脉?! 顺圣满面慈悲地走过来,双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脸:“我忍你爱你纵容你,你竟挑起仙魔大战,危害苍生,如今,我也护不了你。” 几个月的相处,迎棠早就把顺圣和祭繎看成一对小情侣,如今这场面她哪里能接受。 她朝顺圣一顿怒喵,脖子上的铃铛被震得叮铃铃响。 “我没有伤害你,那些人凭什么污蔑我……”祭繎伸出雪白瘦削的手捂住剑伤,示意迎棠快走,“仙魔千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她们背后是怎么说我的,是怎么说魔族的……都能飞升成神,凭什么魔族就要低你们一等,任由你们置喙压迫!” 她已经不是那个爱哭的小女孩,仿佛哭得多了,眼尾都殷红。 顺圣呼吸渐促,也不知发什么神经,竟怒极攻心,眼尾溢出一缕黑雾,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 迎棠大骇。 谁能想到,闻名三界六道的顺圣仁帝,竟有过这等光景。 “你先动的手,便别怪我不仁不义。”他手里凝出强大的仙力,要与祭繎同归于尽,“今日起,仙魔势不两立!” 什么鬼啊! 迎棠龇牙咧嘴,扑过去咬了顺圣一口。 不管谁对谁错,先把神经不太正常的咬了就对了! 顺圣似乎被这一口咬得清醒了些,抬手给两只小猫抛了个传送阵。 阿朝见机一爪捞住迎棠,把她往传送阵里一带。 巨大的灵力波冲荡开来,把传送阵炸了个粉碎。 传送阵受到干扰,把两只小猫传到了一个陌生的小树林。 迎棠急急落下,因为过于圆滚,底盘略低,降落时差点骨折。 她没发现脖子上的铃铛被树枝挂住,掉到一个兔子窝里去了。 她急急站起来,往有海风味道的地方跑。 阿朝吃痛地跟着她。 方才的震动把海水冲上了沙滩,甚至淹没了树林。 迎棠踏着海水冲出去,蓦地停住。 海边竟乌泱泱全是神仙! 魔修的尸体遍地都是,死状之残忍,叫人看着心若擂鼓。魔修的死气滔天,凝在空中形成山岳,压住整个海域。 她默默穿过这片血腥,钻到众仙的身边。 传说中,这场仙魔大战仙界伤亡惨重…… 这哪里像是伤亡惨重的样子,分明就是仙界碾压魔修! 她茫然地顺着众仙的目光看向海平面。 海平面訇然荡开一层冲击波,惊涛拍岸,海啸掀起几丈高的浪花,把迎棠没顶无数次,冲得她眼睛血红。 阿朝急急挡在她身前,帮她缓冲了一些海水,小身板被冲地湿透了,伤口上血的流速都不如海水稀释地快。 他轻轻“喵”了一声,把迎棠护地紧些。 过了一会儿,海中心忽然生出一点亮光。 迎棠扒拉着阿朝探头看:那是什么,是夜明珠吗?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眸子訇然震颤起来。 不,那是一颗魔元。 是祭繎的魔元。 等等…… 她震惊地两腿立起来眺望。 那是! “是大元丹!” 还不等她反应,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 身后众仙疯了似的朝前飞,像倾巢而出的蝗虫,像漫天的箭簇,像扑火的飞蛾,人潮汹涌,差点践踏死两只小猫。 大元丹,任何境界吃了都可以突破一阶。 若是金仙巅峰吃了,岂不是会原地飞升成神? 太大了,这个诱惑力太大了。 有多少仙,万年都停在一个瓶颈,活得越发疯魔。 又有多少仙,最后自投轮回、跳入远古深渊,只求一个解脱。 众仙蜂拥而上,趋之若鹜。 为了抢夺那颗大元丹,竟就地大打出手,互相残杀起来。 此等景象,是真正的撼海移山。 迎棠见过多少血腥场景,都不如当前一幕给她的震撼来的强烈。 她脚下的沙滩被浓厚的灵力掀起来,一会是山,一会被夷为平地。温润的海水都变成了武器,连呼吸都叫人胸腔刺痛。 与此同时,海底迸发出一道金光。 顺圣帝突破而出,望着这些仙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凄厉地笑起来,眉心竟裂出一条血痕,魔气凝成风刃横扫过整片海域,连迎棠都难以承受。 一时间,天崩地裂,灭顶的法力席卷苍生。 天帝堕魔,吞海蔽天。 几乎所有的仙人,都被这一阵强烈的波动捻得粉碎。 他几乎引出了浑身修为,往天幕上布下一层结界。 偶有几个跑得快的仙,拼死也要冲出去,纷纷往天上逃亡。 迎棠和阿朝被人流冲上了岸。 阿朝倏然眼神一亮,似乎在逃脱的众仙中,发现了一个熟面孔。 -- 第107页 照晏? 他怎么也在。 迎棠四肢扑腾着站起来,盯着海中央的男人。 他冷脸,隔空凝视那颗金光闪闪的大元丹。 一滴悔恨的泪划过他满是仙血的面颊,落入海中,激起一片涟漪。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中有浩瀚暴虐的压迫感。 “天道不仁!!” * 啪嗒。 一滴水落在迎棠额头。 迎棠骤醒。 她呛地猛咳,睁开眼睛,看见周围一团黑暗。 是流香海的试炼界,她们回来了! 她推开阿朝,赶忙活动活动手脚:做人真好。 阿朝后她一步醒来,张口便问:“师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迎棠摇摇头,适应了一下四肢,“倒是你,不是受伤了?” 他恍惚地摸摸后背:“我没事。” 迎棠捡起地上的盒子,拍拍灰。 里头那颗大元丹金光闪闪的,发出暖暖的光。 她把大元丹收进储物戒,心情复杂。 原来,仙魔大战所谓的死伤惨重,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恐怕是顺圣帝在祭繎死后的最后一刻堕魔,把仙将涂尽。 还有什么所谓的众仙合力布下的绝地天通,其实是顺圣一人的杰作。 但他为什么要布下绝地天通,他到最后到底明白了什么。 一直躺在地上的追风忽然醒过来大喘气:“我们成功了,我们回来了!” 迎棠:……有你什么事? “宫殿要塌了。”阿朝朝迎棠伸出手腕,“师姐,我们快走。” 迎棠勾住他腕上的红绳,忽然愣住。 原来她的本命铃铛,是顺圣的东西。 她恍惚地任由他带她上岸。 追风有些心虚,但见迎棠和阿朝根本不关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就放心地跟上去。 三人没游出多远,整个宫殿便塌了。 她们上了岸,用清洁咒把身上的水统统去除。 “大,大大大师姐。”追风脸色忽然一白,结巴道,“有,有魔物!” 湖岸上,一群满脑袋眼睛的魔狼似乎已经恭候多时,它们的目光贪婪狠戾,嘴角流下粘腻的血,朝三人直呼噜。 迎棠放话:“怕什么,本姑娘都不用亲自动手。” 她催动脚边的铃铛,非常自信地说:“让青阳宗和昆仑的人来给我们打下手。” 没有一点动静。 三人尴尬地对视。 迎棠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反应,本命铃铛可从没失灵过啊。 莫非幻境走一遭看,她的铃铛摔坏了?还是有人趁他们入幻境时,对她们做了什么? 阿朝轻咳一声,打断了迎棠脑内阴谋论的风暴,从乾坤袋里掏出满满一大串铃铛,丁零当啷的,搞批发似的。 他不敢看迎棠: “我一路上‘捡了’许多铃铛,没想到这么巧,原来是师姐的。” 第47章 (一更) 迎棠寻思你搁这集邮呢, 气得一个倒仰。 “师姐先走,我掂后。”他拔剑把迎棠护在身后,准备等迎棠走了亮出真身将这些魔物通通剿灭。 迎棠抢过他的长剑, 把他一把推到身后去:“追风, 保护小师弟!” 追风:???其实小师弟比我强。 那个能把师兄师姐们吊起来打的小师弟,听罢唇角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竟乖乖缩到他身旁,声音柔地像春风一般:“好, 师姐小心。” 追风:…… 迎棠答应要保护他,便不会食言。 她大乘期的灵力外--------------銥誮放,一剑下去,大有断山川之势。 剑刃掀起的灵风把追风吹得喘不过气,他心下感慨大师姐不愧是大师姐, 身体诚实地扯住阿朝:“小师弟, 不如我们先行离开, 在这里只会给大师姐添麻烦。” 对方甩开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天边最美的那道风景:“你走吧。” 他像是要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 此生不忘。 追风寻思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欣赏美人呢。 他被这风吹怕了,再加上想要的大元丹没拿到, 当即捏碎传送符传了出去。 阿朝从乾坤袋里又拔出一把剑, 迎风而上。 魔狼数量太多, 大多杀了一只又能分裂成两只, 得精准砍掉它们的脑袋。 迎棠没有固定武器, 多是用神识凝结出实体然后乱用。反正她当年光是灵力一出便能把对手按死,根本不需要什么技巧。 但现在不同了, 这些魔物像是提线木偶, 背后有人操纵似的, 那人定在渡劫期往上,迎棠光用灵力,对付不了。 “师姐,”阿朝一跃而上,与她背对而飞,“瞧我剑势!” 他手腕流转,剑刃划出的灵痕在空中如画,剑花如美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却杀机四伏。 迎棠学习能力很强,一眼看破其中要点,记在心里,如法炮制。 “这招名曰撞南钟,共十八式,是青阳宗的剑法。” “这招名曰破霄,共七式,是昆仑剑法。” “此乃南雁北归,是已经消逝的玄冥派剑法。” 迎棠一一学了,很快得其精髓,运用自如。 流香海飞仙台上,昆仑的一位长老忽然口吐鲜血。 他以傀儡术控制魔狼,早前宣蝶长老命他收手,他觉得小题大做,便擅自施展傀儡术追踪那个眼高于顶的小弟子,一开始还占据上风,谁知对方忽然用起青阳宗剑法不说,还用起了昆仑剑法。 -- 第108页 他越发恼怒,添力的时候,又被一招失传已久的“南雁北归”打得强行断了傀儡术,这才遭到反噬。 宣蝶长老发现异状,猜到他做了什么,气得眉心直跳。 “真是丢人现眼!” 和魔狼对招期间,迎棠发现对方对昆仑的破霄剑法很是熟悉,便料到是昆仑那个老女人搞的鬼。 气愤之余,她一剑斩下最后两头魔狼的头颅。 战罢,湖边尸横遍野。 血河如镜,照进她的明眸。 她甩甩剑刃上的血珠,手腕一踮一抛,那把剑在空中打了个挺,直直落入阿朝的剑鞘。 “喏,还给你。” 阿朝本想说这是一把好剑,便送你了,话到喉咙口,又想起顺圣的那些作为,忙又吞回去。 他朝她星目含笑:“多谢师姐护我。” “不谢。”迎棠拿到大元丹,也没有再在秘境里待下去的必要,“你还有什么想带出去的?我们去寻。” “没什么想要的。” “你身为流香海弟子,难得进一次秘境,还要我保护你,到头来竟然没有想要的。”迎棠感觉奇怪,又想到方才他什么剑法都会,还会失传的什么玄冥派剑法。 她狐疑地停下来,转头看他:“你图什么?” 他静静站着,复杂的视线坠在迎棠的脸上。 “只要能和师姐待在一起,我去哪都行。” 风吹乱了迎棠额前的碎发,稍微掩盖住她的惊讶。 “你知不知道,一万年前开始,追师姐就要拿号了。” 阿朝心里忽然长幡猎猎,他濯濯如春月柳的面庞蒙上淡淡的红: “那,我可以拿号吗?” 迎棠:…… 少年人对喜欢的人总是冲动。 她喜欢的那个少年,起初也是温润,把爱化在所有行动里,不擅宣于口的,之后便像个真正的少年人,总喜用蜜语哄她。 迎棠眸子闪过朦朦胧胧的光华。 她翕动鼻翼,不去看他。 “师姐心里有人了,你莫要白费心思。” 阿朝的眸子暗了下来。 他手腕上的琉璃铃铛冰凉,像是一颗死物。 风一吹,它兀自叮铃铃的闷响,迎棠脚腕上的,也跟着共鸣。 他心下没来由地凉了,比铃铛,比湖水,比一地的尸首还冷。 他想到了很多,胸口紧紧的,有强烈的烧灼感,莫名燃起一把嫉妒的火。 “师姐,”他抬起头,阗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脸,“我们回去吧。” “嗯,走了。”迎棠率先捏碎传送符传了出去。 阿朝立在原地,抬到一半的手放下来。 他的眼睛慢慢渗出蓝色,心头的苦涩再也克制不住。 杀戮的欲望在心头蔓延,他冷冷扫了眼一地的尸体,还有不远处零星的几只漏网之狼,默默拔剑。 在回忆里待的三个月,与现实时间是并行的。 所以没过多久,整个历练环境便关闭了,最后一批弟子被传送回来,像刚考完试的学子,讨论着谁谁谁拿到了什么,谁谁谁在界中突破了。 没人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沉默地离开。 朝冽没有去见迎棠,他回到自己的弟子房,给天界的司命发了一个灵力传信。 且说司命本来约了青茷下棋。 青茷风尘仆仆地刚坐下来,就长叹一口老气。 司命好奇:“你叹什么气?”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你有什么大任,这天界各派,你我是一个不沾的清水官。当初那位祖宗涂改司命簿把你送上来,你还有些负重,如今人也被封印了,你肩上没有担子,还叹什么气。” 司命如今老成多了,再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会两股战战的小社畜。 他进化成麻木老社畜了。 见到天尊,他顶多就是躲起来,才不会硬着脑袋碰壁。 天边突然飞来一道光,精准钉入司命的棋碗,震得棋子溅了二人一脸。 青茷脖子里全是棋子,瞪大眼睛吓得“花容失色”。 司命心头一骇,脸上平静从容。 他捏碎这道光,圣谕一样的金色字体浮现在空中:调查万年前沧州帝王夏裴回。 这字加了密,只有他能看到。 青茷:“怎么了?” 司命暗暗握住发抖的老寒腿,轻笑:“哈哈哈,没什么大事,我先走了,贤弟,我们下次再约。” “对了,”青茷跟着起身,小心翼翼地朝他招手,“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是想问你,你知道天尊的名讳吗?” “这谁知道,天帝应是知晓的。”司命摇摇头,“不过,我曾听说,天尊的名讳里有一个朝字。” * 天色渐阴,朝冽已经有足足十二个时辰没去找迎棠了。 立在窗口,望着天上繁星,便能想到她那双笑意盈盈的瑞凤眼,转眄流睛。 细想起来,他与她朝夕相处已许久,他却总不满足,以为只有一瞬。 他的衣袍总是有血迹,他穿白色的衣服,只是通过沾到他身上的血,来判断对方是否值得他再动手。 当下,他的衣袍下摆被血迹浸透。 步入杀戮道后,他很喜欢血腥的味道,如今却觉得很臭。 变得喜欢花香,尤喜她身上的海棠花香,淡淡的,很粘人。 -- 第109页 床边放着一把剑,月光下发出蓝色的荧光,剑柄有淡淡的海棠香,是她触碰过的地方。 须臾,他的玉简亮了。 司命发来的关于夏裴回的消息。 他没有办法胜过死人,他知道,所以他嫉妒,他悔恨,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各种复杂的情绪缠绕他。 他当初为何要下界。 原因听来可笑,全因司命那句“炉鼎”。 他不过是想,自己也曾被人囚禁,便心生怜意。 为何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不懂,不明白,他去人间听了千场戏。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呢。 抛下身份抛下桎梏,他为她搭一个戏台,邀请她进入他的戏本。 她会爱上戏里的他吗。 默默读完司命发来的信息,朝冽投下一个传送阵,离开了流香海。 当下正直盛夏。 遥远的星空向四野投下暮色,绵长的蝉鸣萦绕在耳畔,微风拂过,还有铃铛的丁铃声。 这个海棠林他来过,几乎没过几百年,他就会不自觉地走到这里。 他不知道,原来那个人的墓也在这。 朝冽寻着司命给的小地图,找到那座坟。 墓碑早已被劈碎,零零散散地落着,碎石块上还残留着迎棠灵力的气息。 他指尖一勾,将墓碑复原,看到“春元皇后爱夫之墓”几个字。 迎棠与夏裴回,准备成亲的。 她一身红妆,头顶金冠,灼若芙蕖。 那在人间叫凤冠霞帔。 是他一手掀了她的盖头,毁了她的婚礼。 怪不得,她如此恨他。 朝冽一掌下去掀翻一旁的土堆。 灵气裹挟着怒意将整个地面轰炸出来。 他高高在上地睨它,眸子渐渐变成蓝色,呼吸阴邪不畅,隐有发作之势。 “夏裴回。”他咬着他的名字。 嫉妒把朝冽的理智烧成灰烬,他憋着一股气,飞出渊都千里,朝一不知名山头投去一把灵火。 如玉的面庞映照熠熠火光,眼里尽是汹涌的火焰。 冷漠、狠戾又疯狂。 夜深人静。 迎棠本准备睡了。 忽听有人敲门。 她慢悠悠打开房门,瞧见一张苍白的玉颜。 阿朝站在门口,眼尾和眼白都是殷红的,那张臭脸像刚吃过小孩一样。 十二个时辰没来找她,迎棠以为他被拒绝一次果断放弃了,还在心里称赞他识时务。 迎棠嗤笑:“干嘛?” 他喉结滚了一圈,眸子蒙上一层泪膜,睫毛上也沾了点点露水,显得有些狼狈。 “师姐,”他的声音又沙哑又委屈,“我想见你,好想好想。” 第48章 (二更) 那又如何? 迎棠骄矜地扬起下巴:“与我何干, 走走走。” 他也不恼,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声音放得又浅又软:“师姐, 让我多看看你好不好。” 啧。 迎棠骨头都酥了。 她朝他挤出一个笑来, 勉强地不得了,逗得阿朝眉眼上扬。 他这一笑, 倒如朗月入怀似的。 但你丫的突然笑什么! 迎棠眉梢一挑,嘭地关上门:“晚安!” 阿朝站了好一会儿, 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轻道:“晚安,阿棠。” 他环顾四周,把结界的每一处都加固后方离开。 当日晚,玉简聊上的热搜又更新了。 因为青阳宗和昆仑的弟子长老目前仍在流香海做客,流香海的青山碧水论坛上火热一片。 #亲眼所见, 栀子峰小师弟半夜求见大师姐, 疑似恋情曝光# 昆仑第一:流香海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今天又胖了:我反对, 那个阿棠一看就是久经沙场,阿朝不会被玩了吧。 青青山脉:楼上是哪个门派的酸鸡, 人家郎才女貌由得你哔哔。 躺着都能飞升:不过是半夜去“讨教”而已,楼主不要捕风捉影。大家也不要吵, 都还有机会。 元婴之前不改名:兄弟们, 现在还能上栀子峰吗?我有几个修炼的问题不懂, 想请教大师姐。 大师姐永远的神:我也。 闭眼练剑:我也。 漂亮樱桃:我也。 漂亮樱桃:我和姐妹们已经在栀子峰周围游荡很久了。 楼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追风派草:楼主请讲。 楼主:我看到小师弟在修补结界。 会生蛋的大鹅:……破案了。 闭眼练剑:…… …… 花花世界迷人眼:…… 栀子花开:…… 追风派草:艹, 人干事? 下一秒, 追风发现自己刚解封的号又被举报了。 他有理由怀疑一直举报他的就是小师弟,但他没有证据。 翌日一早, 阿朝照例来和迎棠说早, 顺便提了一嘴:“师姐看玉简聊了么?” 迎棠刻苦修炼, 没那个时间简上冲浪。但她还是狐疑地拿出玉简看了一眼。 好家伙,明晃晃的都是磕“兆年”CP的帖子,吵到迎棠的眼睛了。 她放下玉简,朝阿朝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发的帖子?” 阿朝耸耸肩:“师姐冤枉我。” “我都不知道我屋子周围有结界。” -- 第110页 他故作惊讶:“谁下的?我竟也没发现,对方是何居心?师姐近来可觉异常?” 迎棠:…… 我就静静看你表演。 追风传信来,说三派长老们召集精英弟子上议事堂开会。 迎棠被点名要去。 听说大师姐又要出面,各派各峰弟子们闻讯而来,哪怕没他们什么事,也要凑个热闹看看大师姐的美。 迎棠今日一身孔雀蓝,那裙子海天一色般,裙摆横扬,仿若惊涛拍岸,波光粼粼。 出门前,她曾不满地看向阿朝:“你能不能换一种颜色,我都看腻了。” 阿朝:…… 他穿了一万年的白色,还没人说过他。 一个转眼,他换了一身蓝采和的长袍,迎棠这才觉得顺眼些。 年轻人不要老穿白色,挺丧的。 议事堂内宽阔,逐月不在,由牡丹峰长老坐镇,两侧各坐有昆仑的宣蝶长老和青阳宗的新晋渡劫期小长老。 迎棠风风火火而入,扫视一圈,发现在场大多是流香海弟子,只有少数别派弟子站在角落里。 牡丹峰长老的脸色很难看,像刚吃了苍蝇:“你们都是在门派试练中,表现不错的弟子。” 宣蝶忽而抢过话头:“行香子长老不必多做赘言了,我直说了,三派掌门深入魔域,至今没有消息,半月前,我们收到一块沾了血的文鳐妖姬的鱼鳞。” 行香子那老头不爽地翻了个白眼。 众弟子议论纷纷,大家纷纷伸头看向庭中。 丹墀之上悬着一个小泡泡,内有一片闪闪发光的鱼鳞,上沾有赤红血渍。 “流香海祖堂内,逐月掌门的命灯不稳,这血经命灯验证,是逐月的没错,可见逐月已身处险境,如今魔域蠢蠢欲动,召你们来,便是让你们去魔域一趟,打听消息……” “漏洞百出。”迎棠看不过眼,也打断宣蝶的话,一跃上丹墀,从水泡泡里捞出那片鱼鳞。 “放肆!” 宣蝶大怒,一掌劈过去。 阿朝当即扔出剑鞘,掌风正巧劈中它,折返回去,像小□□擦过宣蝶的耳朵。 “这不是文鳐的鳞片。”迎棠忽视宣蝶杀气腾腾的目光,把鱼鳞往空中一投,用一种“没见识”的眼神蔑视在场众长老。 她甚至怀疑这群人根本没去过魔域,毕竟魔域的河里到处都是魔化的文鳐女妖。 日光透过鳞片照下一缕白光。 “入了魔的文鳐,鳞片在光下呈彩色,这显然是个假货。”迎棠从容道,“况且就算逐月出了什么事,你等身为长老,难道不应作出表率么,怎的让小弟子深入险境。 再者,这些弟子中,为何流香海弟子居多,你们昆仑和青阳宗,又安得什么好心思? 呵,收到消息都半个月了才有所举动,你们可真是‘孝’死了,若诸位掌门真的有险,不等弟子出动,她们已然横尸街头。如此种种,让我不得不怀疑各位的用心。” 她瞟一眼行香子。 那老头在门内面前嚣张,外人面前却像个缩在壳里的王八。 一席话说完,堂内落针可闻。 弟子们面面相觑,看着迎棠那笔直的背脊,颇有几分大师姐最大的既视感,那些个渡劫长老们在气势上被她压地一点插话的余地都没。 一看大师姐就是撑得住大场面的人! 行香子笑了几声,朝宣蝶耸耸肩,仿佛在说:都跟你们说了,不要唤她来,你们偏生就是欠,非要惹人家。这不,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了。 宣蝶脸板地像被砖拍过:“那你说,这鳞片是什么。” 迎棠觑起眼睛,手轻轻一勾。 那通体银白的鳞片落在她手心,触感滑腻,魔气浓厚。 “是蛟的。” 魔蛟? 弟子们大骇,蛟可是传说中能修炼成龙的存在。 行香子的脸色顿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绝地天通解除以后,很少有人会前往魔域,因为那里寸草不生,魔气斐然,炙热的空气让正道修士喘不过气。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鳞片是什么,只是通过书册了解到,可能是文鳐妖姬的鳞片。 没想到,那玩意是蛟。 宣蝶长老的脸色很难看:“胡说八道,龙族早就灭绝了,万年来,也从没有一条蛇能修成蛟,你放什么厥词。” “万年来自然没有,万年前,上界可是有蛟仙的,蛟仙也会堕魔。”迎棠在魔域这么多年,什么乱七八糟的魔都见过了,自然一清二楚。 至于堕魔的原因,如今一想,恐怕与当年众仙争抢大元丹有关系,也许就是被顺圣帝打入魔的。 魔域就那么一只蛟。 挂在她家墙上呢。 可想而知,这鳞片的出处,大概率是海棠林附近。 迎棠正愁没机会去魔域,如今赶上趟了:“我可以大发慈悲去一趟,把逐月捞回来。” 追风amp;阿朝:“我也去!” 众弟子非常审时度事,没一个人敢乱出头。 大家一则诧异迎棠直呼掌门之名,二则因为迎棠勇敢站出来的“奉献精神”又敬佩她几分,三则被小师弟如此生死相随感动。 迎棠:你俩凑什么热闹? 追风脸红:“我有朋友在魔域,我有专门的辟魔珠可以屏蔽魔气。” -- 第111页 阿朝:“师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追风:“小师弟,上次多谢你和师姐救我,你到时候可以与我贴近些,能缓解魔气的侵蚀。” 他们仨竟自顾自把这事儿定了,全然没看见宣蝶的脸色。 商量定后,迎棠抱着一种回家的心情,开心地双颊绯红:“那就这么定了。” 宣蝶长老气得不轻,但想想本来就是想让流香海去送死的事儿,逐月手下的三个得意弟子都去了对她们有好处没坏处,便按捺下心头的火气。 她看迎棠混不在意甚至有点高兴的样子,便心里嘲笑她是无知小儿,胸大无志,只有一张脸够看。 她轻蔑地扫过迎棠那张脸,嗤之以鼻。 “我没意见。” 昆仑都发话了,青阳宗如今三宗最拉,人品也没比当年好到哪里去,自然没意见。 行香子捋捋胡子,小眼睛偷偷瞥了眼迎棠身侧的阿朝。 阿朝朝他微微点了点下巴。 “咳咳。”他无奈道,“那你三人去罢,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回家而已,有什么要保护的。 迎棠一想到那一盘盘年糕心里就激动。 她像浪花从议事堂涌出,嘴里还哼着欢乐的小曲,虽然一点也不着调。 也不知她精心滋养了六百年的海棠林如今如何了。 还有灵泉,她好久没泡灵泉了。 听说白卿都是妖尊了,也不知现在长成啥样,第九条尾巴有没有修炼出来。 阿朝斜靠在门框上,抱臂看着她那股“回家”的兴奋劲儿,也不免笑起来。 但这笑转瞬即逝,他忽然有些失落。 他不自觉得抚平衣服的褶,转移视线,显得坐立不安。 回魔域后还是要回来的,毕竟迎棠如今灵府里是元婴,待在魔域修为会停滞不前。 她粗略收拾了一番,兴冲冲朝门口的阿朝说:“我们走吧!” 那双眼睛里全是璀璨的星光,他从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他体内的魔气日复一日地翻江倒海。纯魄的炼化因为中途停了一次,损伤了灵府,魔气趁虚而入,到现在也没法填补,三年下来,只炼化了一小半。 若是就此去魔域,内伤定会更重。 但他看着她春棠妍妍的小脸,心骤然软下来。 他想走过她的小屋子,她的海棠林。 他也想触碰她的过去。 “好,我们走。” 第49章 (一更) 流香海的弟子们听说大师姐要深入魔域救掌门, 感动死了。 掌门为了帮师姐解开禁制,不惜动用全派之力,师姐为了救掌门, 竟不顾自身安危, 深入险境。 这师徒情谊,羡煞旁人! 迎棠往山门飞, 阿朝时不时用灵力帮她托一托裙摆,免得裙子脏了她不高兴。 山门处, 除了来送行的各弟子,牡丹峰的行香子长老赫然在列。 追风取出一飞行长舟来,朝迎棠招手:“大师姐,这儿。” 行香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阿朝,又看看迎棠:“一路平安。” 迎棠突然觉得这小老头没那么讨厌了。 她扬起小下巴, 点点头, 当是应了, 快活地上了飞舟。 “大师姐!”有小弟子红着脸冲上来,递给她一个乾坤袋, “大师姐,此行凶险, 这都是我平日里炼制的丹药, 不是什么贵重的, 但说不定能用上。” 从前出门, 迎棠强大的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不需要别人给她什么,哪怕是星河城的修士们, 也都本着上贡的心态, 却从没有小辈跟老妈子一样担心她这个担心她那个, 给她塞东西。 她忽然一愣,嘴角轻轻撅起来,手腕一扫接下:“那我勉强收下吧。” 小弟子心里呜呜直哭:她好傲娇,我好喜欢。 一石激起千层浪,迎棠就像一只被投喂的珍兽,被流香海弟子围得水泄不通。 灵石药材,防身暗器。 换做以前,迎棠早就暴走了:你们竟敢朝本尊投放垃圾! 但流香海的弟子们本着关心她的心情,一个个千叮咛万嘱咐地把东西塞进她怀里,这感觉与上贡完全不一样。 都是对她的关切。 迎棠怔愣着都收下,心里又火又暖,仿佛回到上辈子刚上大学的时候,老妈在她耳边啰嗦这啰嗦那。 她其实也没为流香海做过什么。 但那一刻,迎棠忽然抬起头,对那些关切的小脸说:“放心,我一定把逐月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激起弟子们感动的呼喊。 阿朝神念一动,眼神牢牢系在她面庞上,久久没能移开。 飞舟直上云霄,迎棠趴在栏杆处,朝流香海的弟子们挥手告别。 她很矜持,挥地很优雅。 但内心的小白兔早已撅起小屁股,骄傲地扭来扭去。 等看不见那些师弟师妹了,她才回过身来,对上阿朝热切的眼神:“干嘛。” 他浅浅低笑:“师姐今日很美。” “哼,那是当然。” 追风:我隐形了。 追风像是魔域的熟客,两点一线驱动着飞舟朝魔域去。 迎棠知道他和那位叫虹翘的赤狐的关系,也不点明。 绝地天通时,迎棠的海棠林在魔域的边界。但绝地天通后,魔域大开,海棠林作为魔尊住所,自然被好好保护起来,不准擅入。 -- 第112页 于是魔修们一举扫荡了阳城,把周边十几个城池据为己有。 如今要入魔域,得绕道远在北方的金城。 飞舟自金城门口落下。 正是一天中太阳最热辣的时候。 阿朝迟疑了片刻,还是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伞撑起来,他走到迎棠身边,略显紧张地把伞往她头上移,让那片脆弱的阴影遮住炙热的阳光。 他想起酆都那把被打断的伞,心深深沉着。 迎棠转头睨他,他下意识僵住。 她握住伞柄,往跟前一拉:“往前面打些。” 她竟没生气。 阿朝一愣,展出粲然的笑:“好。” 迎棠:这家伙怎么越来越傻了…… 三人进入金城,寻到一客栈住下。 这里是魔域与人间的边界,来往修士混杂,灵气也混浊。 追风拿着灵石去找魔修打点,迎棠在客房中歇下,素手打起床帘,收起人耳,脑袋上长出一对长长的兔耳朵。 她如今没到渡劫期,还不能在人形下最大限度阔开听觉。 阿朝为她倒茶,眼睛根本没法从那对漂亮的长耳朵上挪开。 耳朵粉嫩嫩的,耳背的白毛干净漂亮,像一团雪,灵动地左右转动。 迎棠听到一些有的没的的八卦。 什么当今魔王一族势力之大,魔王原身是一只威武的六眼大雕,还是公主的时候和驸马爷生下三男两女,几个王子公主如今都大有建树巴拉巴拉。 迎棠心想从前没见过雕啊,山鸡倒是有一只。 况且六眼雕哪里威武了,很克好嘛,鸟类脑子本来就小,还装六只眼睛。 迎棠打了个哆嗦,被克苏鲁审美支配的恐惧又浮上心头。 一件银白色的披风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阿朝担忧地望着她:“师姐受凉了?莫非是在飞舟上吹风吹的?” 他拿出一瓶丹药,板着脸说:“吃一颗这个,会好些。” “我没事,我不冷。”她把披风脱下来,她不想穿披风,和裙子颜色不配。 他皱眉又给她披上:“穿上,魔域照不到阳光的地方都寒凉,莫要逞强。” 修士哪有怕冷的,迎棠全当他神经紧张,便作罢,只轻轻披着。 他长叹一口气,忽然朝她蹲下身。 迎棠怔住。 他为她拉好披风,帮她在领口系结,动作轻柔,一举一动都是关切。 清冽的冷杉气慢慢渗透到迎棠的周围,他眉目轻抬,温润如星的眉眼让迎棠有一瞬间恍惚,她目光飘飘忽忽坠到他脑后,想说那里是不是有个旋。 阿朝抬起头,忽而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心里重重一跳。 迎棠探究地盯着他那双阗黑的眼睛。 这双眼睛表面很清澈,清澈地能照出她绝艳的小脸。但暗藏在深处的,却是深不见底的孤寂,委屈,还有疯狂。 阿朝经不住她这样凝视,匆遽又慌乱地转移视线,有些局促的递给她一杯茶:“我出去探查一下,师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些。” “随便。” “好。” 嘭! 阿朝逃似的关上房门。 他怔怔在门口停驻,再也走不动半步。 心跳若擂鼓,轰隆轰隆要炸开似的。方才他离她太近,她听觉灵敏,定听得清晰。 他深吸几口气,靠在房门上,无奈地扶额,喉结因为压抑的吞咽上下滚动。 迎棠捧着茶杯盯着房门,她的长耳朵很厉害,厉害到能听到门外人急速的心跳和呼吸。 她淡淡饮了一口茶,看向窗外,扣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 一个时辰后,追风和阿朝都回来了。 “从金城以正当理由进入魔域需要身份令牌,我找关系给你们伪造了两份,你们带身上就会有魔气,进入魔域后注意紧闭自己的灵力。”追风熟稔地给两人发了牌子,“我有自己的令牌,大师姐不必担心。” 迎棠:谁关心你了。 她接过令牌看了一眼,上面印有一个棠字,下面有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 她旋即冷笑:这不就是当初她在魔域推行的身份码吗,没想到沿用至今。她堂堂魔尊,如今要进魔域,竟然还要假身份。 不过也是,若她用迎棠的身份进魔域,指不定造成多大的动荡,到时候那个该死的天尊追过来可就麻烦了。 “该死的天尊”此时正站在她身旁,盯着那枚令牌,眉头紧锁。 这块令牌让他很不适。 换做从前,小小魔气对他造不成影响,只是他如今灵府状态一日比一日差,又经常损耗灵力为迎棠做灵器,纯魄的炼化一度停滞。 如今再触碰这令牌,灵府内的魔力便喧嚣起来,叫他疼痛难忍。 “小师弟,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追风朝他晃手,“要不,我们再歇几日?” 阿朝把令牌挂到腰上:“不用。” 三人来到金城中央的传送阵。 因为仙魔势不两立,绝地天通解除后,这万年来虽然没有大的摩擦,但两方都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大战一场。 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所以魔王在魔域周边布下了非常厉害的魔阵,金城中央的传送阵法会将魔修直接传送到魔域的北部,避开边界陷阱。 根据行香子给的线索,逐月等人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潜入魔域。至于为什么要潜入魔域,大家不知道,据说这是三派掌门之间共守的秘密。 -- 第113页 逐月的修为不低,如今遇险,很可能是遇到了强敌。 这个人只可能是魔王。 据说这届魔王的修为,已到达真魔后期,要赶上当初的迎棠了。 魔域依旧是血阳,火红的阳光照得人脸上着了火一般。 迎棠这具仙身有魔的神识,倒没觉得不适。 她一眼望过去,魔域和从前没两样。 哎,这群魔修的基建能力真的差到家了,一万年都没修出一条路来,估计还是整天就知道搞破坏打打杀杀。 一群烂泥。 “如果师父被魔王掳走了,可能被关押在魔王殿附近,魔王殿与魔尊迎棠的海棠林很近,我们得往东走,我认识一只赤狐,到时候可以帮我们打探消息。”追风挠挠头,“幸好最近妖尊都不在,他不喜欢人修。” 妖尊?那不就是阿卿吗。 迎棠眸子顿时亮起来:“妖尊如今是何境界。” “据说妖尊是只九尾妖狐,已是金仙境。” 迎棠出海棠林前,阿卿就有大乘境界了,一万年过去飞升成金仙境也不稀奇。 这么一想,一万多年臭猫竟还停留在金仙巅峰,以他的天赋来说,确实很奇怪。 迎棠忽然觉得身边很安静,她回过头,瞧见阿朝异常地沉默,心下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 三人进入魔王城。 据说今日正是魔王与魔君一万零六年的结婚纪念日,各方魔众均来贺喜,普天同庆。 三人成功隐匿在魔修中。 追风临走前,从逐月的命灯内轻轻舀了一滴灯油,那灯油被灵力燃烧,会飘出淡淡的烟气,可以指引逐月的所在。 “想是被关在海棠林附近,等我们的援兵来了,我们就去救人。” 三人在一克苏鲁茶馆落座,点了三碗“牛鬼汤”,迎棠没什么食欲,偶尔吸溜一口,追风倒是吃得很香,阿朝的筷子纹丝不动。 迎棠:“援兵?” “嗯,我认识一只小狐狸,狐族与魔王不对付,她会来帮我们的。” 楼下万头攒动,忽而安静下来。 天边吹来一阵魔风,紧接着有巨大的灵球訇然降落,扬起漫天尘埃。 追风在一旁解释:“当今魔王叫丹缘,是上一届魔王的独生女,魔君叫王刍,原本大家都以为王刍会继任魔王的位子,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变了性子。” 迎棠心想都是老熟人了,她好奇地向窗外抻头看。 飞扬的魔气中,走出一优雅的男子。 他一身白衫,皮肤却鬼一样白,瘦得皮包骨头几近脱相,如一根长杆在风中摇摇欲坠,远远看去宛如一只竹节虫成精。 迎棠吓得手一松,筷子掉到汤里,汤水溅了对面阿朝一脸。 迎棠:你特码谁? 第50章 (二更) 印象中那个举着双锤的国字脸王刍, 竟然变成了阴柔小男人。 迎棠不禁扶额:…… 好怪,再看一眼。 她的震惊与好奇阿朝尽收眼底,看了千万场戏的脑子告诉他, 这其中很可能有复杂的弯弯绕。 莫名其妙的, 他心里爬满了烦躁的杀意。 用清洁咒洗去脸上的汤,他睨那魔王殿高台上的男人, 记住了他的脸:此人有什么好看的。 迎棠回过神来。 魔王果然是丹缘。 一万年了,她一点也没变。 她大办特办这场结婚纪念日, 几乎把魔域有头有脸的魔修都叫来了。据追风说她每年都要如此,也不知在跟谁较劲。 迎棠当然心知肚明,她轻蔑一笑,不再好奇。 按照她如今的修为,确实不能在这种大能云集的会场闹事。 感叹男大十八变的同时, 她对上对面阿朝一张臭脸。 “师姐在看什么?” 迎棠偏生不合他的意:“我在看美男子呀。” 阿朝面色一沉, 继而又笑起来:“师姐不看看我么。” 迎棠:“天天看, 看腻了。” 他也不恼:“师姐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 迎棠:“我喜欢温柔的。” 追风闷头喝汤, 不敢说话,周围的气温冷得他打颤。 阿朝面上依旧浅笑, 忽而扬起袖子, 轻拭迎棠的嘴角。迎棠这才发现自己吸溜牛鬼汤的时候, 不小心沾到腮帮子上了。 啧, 她的形象。 她躲过他的手, 兀自擦了。他的袖角只沾到一点,但柔软的触感却叫他不想放开, 还给她补了一下。 你干嘛! 迎棠拍开他的手, 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我吃饱了。”她猛地起身, “我先回屋了,人来了告诉我。” 追风应了一声,尴尬地不得了,等迎棠走了他才敢发话:“师姐这般女子,你得有耐心。” 耐心。 阿朝点头:“嗯。” 没关系,他万年都耗得起。 热闹一直持续到半夜,三人一齐在屋内等着。 终于有人敲响了客栈的房门。 “来了来了。”追风打开门,见到许久不见的虹翘,“虹翘!” “追风!”二人热情拥抱了一会儿,你侬我侬。 阿朝眸光闪烁,别过头去,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迎棠,安静地给她倒了杯茶。 迎棠置若罔闻:“还不快进来。” “虹翘,这是我大师姐,阿棠。这是我小师弟,阿朝。”追风领着女朋友见家长似的,“师弟师姐,这是我的道侣,虹翘。” -- 第114页 虹翘乍一见迎棠,视线都挪不开了,好不容易才扯下来看向阿朝,不由“哇”了一声:“流香海的弟子真真好看,我们狐族都赶不上了。” 她朝迎棠甜甜笑:“师姐好~” 迎棠还深深记得海棠林二人批判允平的事,但她也不是小家子气的,自然就原谅了小孩子的无知。 她赏赐似的把那杯茶推给她。 原来逐月等人一进入魔域,海棠林便有所察觉,虹翘一直跟着,直到三位掌门被捕。 “三位掌门似乎发现了一件大事,但半路遇上澄双公主的埋伏,她们三个渡劫期,有两个早有准备遁逃了,逐月掌门一人不敌当场被抓住,带去了天炎山。” “澄双公主是丹缘魔王的长公主,脾气和丹缘魔王一样喜欢攀比,听说逐月喜欢收漂亮徒弟,就问她自己比她的徒弟如何。” 迎棠:???等等,这是什么剧情发展。 虹翘绘声绘色学着逐月的语气:“呵,你算什么歪瓜裂枣,都不如我大徒弟一根头发! 然后逐月掌门就被关起来了,事情就是这样。” 迎棠:…… 逐月一个渡劫大能都很难逃脱,更别说她们几个的修为了。 但迎棠一听天炎山,心里就有了思量:“是海棠林西边的那座火山么。” 虹翘点头:“是。” 哦,那不就是她早前每个季度都会去洗灵的地方么,她可太熟悉了,莽就完事了。 未免暴露行踪,虹翘带三人往海棠林去,行了约莫一周。 一路上小情侣在前面追追打打,一会儿吵个小架,一会儿又亲亲抱抱举高高。 迎棠和阿朝倒是面色沉重。 阿朝觉得此处颇为熟悉。 他放眼四周,熟悉的记忆翻涌上来。 那些阴暗的,他万年来不想回忆的过去再一次泛上心头。 血肉的分离,被烧焦的山林,被撕扯的父母的尸身。 还有黑暗中,沾满血迹的牢笼,下放一个铁盆,那些妖每日前来残害他的身躯,血液从他的筋脉中汩汩流走,汇聚在盆中,供他们每日饮食。 他只吊着一口气,活了将近百年,刻骨铭心。 参透杀戮道的那一天,他把这里烧成一片灰烬,他要让这里成为三界最荒芜的地狱,让这里永不再生生灵。 霍然,一片粉色的汪洋映入他的眼帘。 长风吹过,袭人的花香霸占了他的感官。 阿朝停驻,愣然往前看。 叮铃铃,海棠林的铃铛们躁动一片,清脆悦耳的声音灌入他的耳廓,像是一曲田园野趣的合唱。 盎然生机,压遍群芳。 迎棠回家了,她压下心头的激动,骄傲又熟稔地走在前面,没听到阿朝跟上来,又回头扯他:“怎么了?被美住了?那是肯定的,你不知道这片海棠林的来历吧,过来,我说给你听。” 他的袖子被她轻轻拉扯,他怔怔然与她并排,听她自豪一一说与他听: “魔尊迎棠知道吧。她特别喜欢海棠花,咳咳,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传说她初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风吹都是鬼泣,脚下都是铁锈味的黑土,天上下的还是血雨,比冥界还像地狱。” “迎棠就不爽啊,这鬼地方怎么能住人啊,她对衣食住行可是很讲究的。于是她就用灵府里最醇厚的灵力来温养这座山,日夜不停,温养了整整五百年,这才长出如此葳蕤的海棠林。” 她抬手,接下一朵蝴蝶一样翩翩落下的海棠花,朝阿朝轻轻一吹。 那海棠花瓣四散开来,撒了他一脸香,她笑地花枝乱颤,面颊比花还粉:“如何,好看吗?” “好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定定望着她,眸子蒙上一层泪膜似的,水泽熠熠,默默地重复:“好看。” 一朵海棠花调皮地飞舞到他眼前,他接住它,娇嫩易碎地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阿棠。” 迎棠疑惑地回身看他。 他漾起一抹比海棠花还易碎的笑:“没什么,就想喊喊师姐。” 迎棠心里没来由地一攥。 “师姐还知道魔尊什么故事?”他靠近她,替她挡下斑驳刺眼的光斑,任凭血色的太阳在他身后秒出玫瑰金的光晕,“我还想听。” 迎棠被他秋水为神玉为骨的俊俏晃了神。 “昂……”她收回视线,难得有倾诉欲,娓娓道来,“我听说……魔尊迎棠在这里捡过一个少年……” 也许是阿朝此时太像允平,勾起了迎棠的回忆,也许是迎棠万年以后再踏入海棠林,觉得物是人非,感慨万千。 她一点点诉说那个属于夏允平的故事。 她眼中的他,他来时的样子,在这里的生活,他的温柔,他的贴心。 阿朝都细细听着,他看见她眼里倒影出的光,还有那抹不属于他的温柔。 他轻咬下唇,酸涩,又不愿挪开视线,任凭嫉妒的藤蔓爬满他的胸腔,瘙痒如斯。 穿过海棠林,四人路过了那栋小宅。 它还是万年前的样子,一点没变。 据虹翘说是因为大家都等着魔尊回来,所以不敢妄动一分一毫。 “但狐族已经搬家了,”虹翘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山脉,“狐狸太多了,妖尊把我们都赶到另一座山头去了。” -- 第115页 迎棠还有些遗憾,她本来还想撸一把小狐狸呢。 “她会回来的。”迎棠坚定道。 虹翘赞成她的说法,还添油加醋:“这六道,最后都将是魔尊的囊中物!” 迎棠:……别捧杀。 “那边那座赤色山巅便是天炎山,魔尊离开后,那里就被魔王殿的人霸占了,有重兵把手。天炎山的火都是灵火,魔王殿的人驯服不得,只能在外围建造一圈建筑,靠近灵火修炼。”虹翘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边划拉地图边叹气,“我们得闯进去,穿过把守的魔修,找到逐月掌门。” “这怎么可能。”追风挠头,“这里的魔修大多是化神巅峰,我俩修为也仅有化神初期,小师弟只有元婴中期,只有大师姐能与之一战,但对方人数又多……” “况且万一染上灵火,灵府很可能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虹翘噘嘴摇头,“太难了,一个不注意,我们都会变成人干儿。” “太难了,”追风摇摇头,“我早就告诉过便宜师父,不要相信昆仑和青阳宗的老东西……” 小情侣双双叹了口气,大有撂挑子不干之势。 迎棠傲慢的轻笑:“我去把逐月救出来,你们接应就好。” 追风:“大师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魔域的魔修可不能和试炼秘境里的相提并论。” 虹翘也摇头:“师姐,哪怕你是大乘巅峰,也难入山……” “小小灵火算什么。”想当初渡劫初期的迎棠与那灵火斗智斗勇,互殴三天三夜,把它驯地心服口服,不可能换个马甲它就不认识她了。 她给他俩安排任务,“我听说海棠林外有狐族专用的传送阵,届时你们守好那个传送阵,别让魔修靠近,我把逐月救出来以后,我们直接传送回金城。” 她一锤定音,说得那么有信心。 小情侣登时被她安抚住了,觉得她十分可靠:“好。” 一直沉默的阿朝忽然道:“我与你同去。” “灵火狡猾,你留在这里。” 阿朝摇摇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座山的灵火。 他当初燃遍附近山脉,最后把火聚在一座山头,扬长而去。 这些火,可以说就是他的灵力。 他不由分说引出腰间仙剑,一跃而上,朝她伸手:“走吧。” 迎棠瘪瘪嘴,兀自掷出一根丝幔:“不用了,我自己会飞。”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小情侣的视线中。 追风倒吸一口气:“嘶……小师弟这漫漫追求路啊。” 虹翘惊讶:“我以为小师弟只是大师姐某个白月光前任的替身。” 追风:???什么东西? 虹翘:“大师姐经常望着海棠花出神,小师弟也经常望着出神的大师姐出神,还不明显吗?就你看不出来,呆瓜。” 迎棠隐匿住自己的气息,熟稔又轻巧地降落在火山山顶。 她扯住阿朝隐入一颗巨石后,确认此处的魔修修为都在她之下。 哼,都是小喽啰。 “跟在我身后,若受伤了,别怪师姐没保护好你。” “好。” 她甩手潇洒地祭出坚韧无比的神识,凝成一根流体剑。剑身在水流与固体之间切换,只轻轻一扬,剑刃如光掠过去,扫出蜿蜒水痕,阴冷的仙气横贯魔修们的首级。 迎棠迅速收了他们的命。 她略显骄傲地朝他扬小下巴:“厉害么。” 阿朝笑里尽是宠溺:“厉害。” 那是自然。 她傲气地大喇喇走出去,手点住火山的中心,唤起那些灵火。 灵火潇洒了一万年,乍一触碰到熟悉的灵力,吓得猛燃三丈高。 阿朝觑起眼睛,趁迎棠不注意,朝灵火内投入自己的灵力。 那些灵火这会子又如见爹娘,战战兢兢绕着火山烧得更加旺,转出一道冲天的火卷风。 迎棠只当它们被自己的余威吓到了,快速读取灵火的信息,得知逐月的所在地。 二人顺着火山口向下,找到一个凿出的小山洞。 逐月正躺在里面不省人事。 迎棠一道神识劈开灵锁,正准备用灵力把人抗走。 谁知地牢内,倏然阵法大现。 一道灵光像信号弹冲入云霄,噼里啪啦炸开锅。 天上的乌云訇然聚集,魔气大震。 阿朝严肃地护住迎棠,神情渐渐凌冽,充满杀意。 迎棠警惕地抽出神识:“谁来了。” 熊熊燃烧的灵火也掩盖不住这等魔气,混浊的气息沙尘暴似的涌过来,连迎棠都觉得呛鼻。 “你退后。”她一把拎住阿朝的衣领把他往后拉,“这不是你能对付的。” 刹那间,一道灵力波自天而降。 是真魔后期的灵力!若迎棠吃了这一招,定魂飞魄散。 阿朝再顾不得其他,当即一手投出金色的御雷阵,一手把迎棠捞过来紧紧护住。 泼天的灵力打在御雷阵上,两方对垒,溅起的仙气魔气把迎棠埋了个灭顶。 迎棠猛咳一阵,但显然有更让她震惊的事霸占了她的思绪。 她狐疑地盯住御雷阵,甚至忘了挣扎。 散乱的灵力波掀起的风把迎棠的头发吹得乱飞,银色的灵力柔和了摇曳的火光,给她莹润的小脸罩上一层雪。刺眼的灵光中,她看见一串汗珠自阿朝冷白的下颌线滑下,砸到她光洁的额头上。 -- 第116页 所有的幻象在他祭出金仙期阵法的一刹那,统统烟消云散,迎棠望着那张去除幻化后轩然霞举的脸,瞳孔一震,胸腔里像有一团烈火滚滚燎原。 “本王当是何人擅闯天炎山,原是两个不自量力的凡人。” 丹缘自汹涌魔气中现身,缓缓降落,她一眼瞅见迎棠,仿佛被火苗点燃的柴油:“你与她长得真像,味道也令本王作呕。” 她目眦尽裂: “不论你是不是她,本王今日都要将你挫骨扬灰!” 第51章 (一更) “糟糕!”正全力朝传送阵奔跑的虹翘踉跄地崴到了脚, “魔王来了!” 天边又一道灵力波飞过来,越过虹翘和追风,把传送阵砸了个稀巴烂。 完了完了! 她一把拽住追风, 翻滚着躲避:“快跑, 我们被发现了!” 天炎山因为泼天的灵力波动颤抖起来,仿若随时都会火山喷发。 朝冽再顾不得别的, 放开金仙巅峰的势力,掀起滔天银浪。 威压压得迎棠喘不过气。 原来他这才来真的, 早前他和元婴、化神的她之间的打斗,到底有多小打小闹? 她心里越发恼怒,气得挣扎出他的防护,用灵力扛起昏迷的逐月。 且说丹缘本来在魔王殿躺的好好的,但从昨晚开始, 她就眼皮子直跳, 她总是闻到一股特别熟悉的气味, 她以为自己神经衰弱了。 万年了,她一直活在迎棠的阴影下。 她做什么, 别人都要拿迎棠出来与她比较,她自己也经常回想起被迎棠压一头的日子。 今日天炎山一有动静, 她便飞速赶来, 谁知就碰上一个与迎棠长得如此相像的女子。 她是个妖修, 并非魔修。 那又如何, 她毁不了迎棠, 也定要毁了她! 丹缘愤恨地瞪着朝冽:“何方上仙,竟敢闯我魔域!” 朝冽眸子染开清透的软翠, 唇角的笑容深含邪意:“区区蝼蚁, 不配知道本尊的名讳。” 丹缘一口气堵在肺叶子里咳得疼:他娘的, 都一万年了,怎么还有人敢对她这么说! 她一鞭子抽开这灭顶的银浪:“本王今日就要收了你们的小命!” 金仙巅峰的神识祭出,一银柄长剑霍然而起,银刃挥舞间,斗转星移。 饶是同为真魔期的迎棠,万年前避开朝冽的攻击都略显吃力,更何况是神识远远不及迎棠的丹缘。 剑刃甫一触及她的肩,便以移山断海之势切中她的臂膀,魔血炸开来,染红了朝冽那张九天绝色的面庞。 他狠戾地长笑,任凭魔血染红他蓝采和的长衫:“你要找死,本尊成全你!” 迎棠被这股充满邪气的灵力吹得长幔横飞。 该死的,她什么也看不清! 魔修的修为是打上去的,丹缘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她以金蝉脱壳之势,断臂闪开,跃上天空化成巨雕,在空中翱翔盘旋,戾叫声刺穿迎棠的耳膜,震得她脑袋疼。 那雕蓦地俯冲,速度之快,发出震耳欲聋的风啸。 朝冽打横铺开一巨型阵法。 迎棠一眼看出丹缘的阴险之处。 她与丹缘大战几百年,知道她最喜欢出招阴险,每每大招中都暗藏锋利的魔针。 她咬咬牙,飞身而上,将浑身灵力注入长幔,朝空中奋力一投。 与此同时,丹缘和朝冽灵力猛烈相撞,荡开海棠林满枝海棠。 朝冽撑开的结界与丹缘的灵力逐力,自不会落下成,只是银色的灵海中,隐约闪过一痕黑光。 他眸子一跳,正要徒手去接。 海蓝的长幔迅速裹住那痕黑光,朝另一处山头一甩。 那小巧黑针肉眼不见,却在一个弹指后,山头訇然坍塌,碎裂成尘。 “这接不得!”迎棠指尖凝出神识的长弓,“对付丹缘得用神识。” 朝冽哽了一瞬,凝出一根神识箭来,接过迎棠的长弓。 箭搭弓上,他扬臂朝天边盘旋的巨鹰瞄准。 风吹过,云无痕。 他感受到迎棠的视线,头一次有了用真身与她并肩作战的实感。 他竟然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连眸子都恢复了一丝玄色。 迎棠:“还等什么,就是现在!” 纯银的离弦之箭飞射而出,如流星划过血色的天际。 那箭肯定能射中的,他知道。 朝冽后怕地垂下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雕唳。 丹缘被贯穿了胸膛,眼看要毙命,她用翅膀扇出一道龙卷风,把自己卷进去,随风飞速逃离。 带走一片烟尘。 风风火火来,跌跌撞撞走,与万年前一样狼狈。 朝冽紧握长弓,抹了一把满是血的脸。 等他转过身,迎棠已然不见了。 她正在天炎山内,用灵力扛起逐月。 他搞砸了。 朝冽从空中降下来,朝迎棠递弓箭。 迎棠冷着面,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她抬腕凭空捏碎那部分神识,好似那并不属于她。 他碰过的,她可不要了。 她觉得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她还想怎么这么久了,那个该死的臭猫都没来抓她,她都怀疑臭猫不务正业在戏园子染上恶习沉迷享乐了。 她也乐得轻松。 -- 第117页 好家伙,人早就编出一张大网,埋伏在你身边了,还当起你的小师弟来。 什么鬼啊。 迎棠越想越气,每一步都走出一团火。 她飞出天炎山,落在海棠林边,一想到自己还骄傲地跟这丫的说什么“魔尊迎棠”的故事,就觉得操蛋,几欲吐血。 乱红如雨,滚热的天炎山火风吹得人背脊炙热,与她心头的怒气一般滚烫。身后的脚步声沉闷地跟着她,迎棠受不了,手心凝出一大堆神识暗器,转身就往他身上投:“滚!” 朝冽一一躲开。 他觉得心在痉挛。 他看似平静地望着她,唇色却有些发白。他身体紧绷,怕自己发颤似的:“阿棠……” “神经病!”她素手一翻,掀起满地的石头砸他,“要杀要剐来点痛快的!” 呵,她说呢,堂堂天尊下的禁制,逐月一个凡人竟然就解开了,从那时候他就在耍她! 朝冽起先避开,最后生生挨着,也不愿出手。 迎棠心下更恼火了--------------銥誮,把神识凝成一柄细剑狠狠刺去,他非但不躲,任凭剑锋划过他的脖子,割出一道狭长的血口。 血珠淅沥沥滑落她的虎口,沿着她白皙的手臂滴下来。细剑化为流体,她用早前他教她的一招“南雁北归”,毫不留情地招招攻他命门。 朝冽象征性地防卫几下,竟一一承下来,却也被猛烈的攻击打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他不还手,迎棠一腔邪火烧得越旺。她纵身掠出,引出天炎山的魔火火焰滔天,染出成片成片的血红,炮火一样轰过来。 朝冽感受到强烈的杀气,眸子本能地变成几近透明的蓝,但又狠狠压制住:“阿棠,莫要伤了自己!” 火焰烧灼着他的外袍,叫他的皮肉渐渐渗出血来。迎棠疯狂地透支灵力,眼看就要压不住魔火。 他忙飞上去把人从火中捞出来。她不领情,指甲划烂了他的臂膀,拽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山壁上狠狠甩去。 迎棠紧接着投出神识追击,快得看不到痕迹。 朝冽没放出任何防御阵法,统统吃下,她的灵力似长满倒刺的荆棘,一下子冲破他的七经八脉。 他闷哼一声,于空中咳出一口血来,像一颗从三十三天外而来的流星重重摔进山壁。 山壁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火风肆意地钻进去,把他啃食地青丝散乱,衣衫褴褛,满身是血。 堂堂天尊,宇内四海均避之不及,现下竟被一个小兔妖欺负成这个样子。 他强行稳定意识,眼前又扬起一抹妍色。 “你不是可以几招就打死丹缘么,嗯?你反击啊!”她说着说着自己都气笑了。 他还要她保护他,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是不能杀了你,”她恨得眸子都阔开一片赤色,“否则我一定杀你千遍万遍!” 迎棠试着深呼吸调整情绪,但没用。 她冷下脸,转身,扛着逐月继续走,仿佛再看他一眼她都减寿。 “阿棠……”朝冽满喉咙的血,他艰难地脱离山壁,拭去满脸的殷红,踉跄了几步追上来。 臭牛皮糖真够粘的! 迎棠恨得直发抖,走得更快了些。 她狠狠抹去手上的血,用清洁咒洗了一遍又一遍。 他追着她,呼出的气带着诱人的血腥味,还有一丝哽咽。 想拽她,却又怕满是伤的手把她的衣服弄脏了,朝冽艰难地朝自己手上丢了个清洁咒,方追上去,小心翼翼地拽住她的衣角:“阿棠,我……” 迎棠反手甩了他一掌。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巴掌很痛。 比他身上的任何一道伤都痛。 他深海般的眸子凝视着她,眼里水雾氤氲,哽咽又委屈。 他到底想怎么样? 他想要的太多。 他想与她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想她待别人一样待他。 他也想与她在海棠林过小日子,天天烧烧饭聊聊天。 他更想为她撑伞,为她梳头,为她做生活中所有的微末小事。 朝冽哽咽了许久,吐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天上地下,所有人都想我死……” 迎棠红着眼讽刺他:“我最想让你死。” “我知道……但只有你会救我,一次一次救我。” 神经病。 迎棠又被气笑了:“我救你?我救你是因为共生魂刻,因为允平我才与你结下共生魂刻,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 每一字每一句,都刺进他心里,把他最柔软的角落扎得体无完肤。 她说的他分明都知道。 眼眶变得赤红,他颤抖的指尖紧紧揪住她的袖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求你别走。” 海棠花飘过他的颈脖,沾上了粘腻的血落下。 吱啦。 迎棠扯碎他攥住不放的袖子。 “要么封印我,要么滚。”她冷漠地笑他,蔑视他,丢下他一个人,兀自离开。 粉浪打着卷,一层一层越过她海潮般的裙摆。 朝冽摊开手,孔雀蓝的轻纱在他手里脆弱地飘动,像一只折了翅的蝴蝶。 她海棠醉日的笑颜,从来不是对他绽放。 他忽然明白。 谁都可以接近她。 允平可以。 -- 第118页 阿朝也可以。 除了他。 是他错了。 他真的知道错了…… * 逐月早就醒了。 大概在丹缘刚来的时候。 毕竟那样的威压,就算昏着也该被压醒了。 但逐月根本不敢醒。 她都听到了什么远古秘辛啊,她的两个小徒弟竟然一跃成了天尊和魔尊,还有那样的纠葛。天哪快来个人买走她的脑子吧,她不想揣着这样恐怖的八卦啊。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八卦她知道了还不能对外说,啊,杀了她吧。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神识再把自己打晕,全当不知道。 虹翘与追风召来一群狐妖准备救场,正巧遇到扛着逐月的迎棠,把她们迎入狐山。 魔□□缘受伤的消息并未传播开来。 血阳西下,天上因白日的灵力波动汇聚了一片乌云,下起淅淅沥沥的血雨。 小木屋内,窗帘微微往上打着,外头雷声轰隆,闪电交加。 逐月以乖巧坐姿坐在桌边,清清嗓子:“咳,徒儿啊,小徒弟在外面很久了,真的不让他进来吗?” 迎棠那双瑞凤眼睨了一眼逐月,逐月乖乖闭嘴。 魔域的血雨下地很大,每一滴对修士都有极强的腐蚀性。 窗户上血蒙蒙一片。 虹翘和追风坐在一边,时不时朝窗外看,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师姐和小师弟闹掰了,大师姐不让小师弟进门了。 窗外,那人撑着一把海棠花样的油纸伞,手里攥着一片孔雀蓝的纱。 他定定站在门外,目光暗淡地望着屋内。 迎棠手一摆,把窗帘合上,眼不见为净。 气氛冷到极点,虹翘和追风对视一眼,也不敢说话。 逐月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冒了一头冷汗。 她想起早前突然遇到阿朝的种种,感觉自己也被安排了。 好家伙,天尊对魔尊,竟然是那种感情,那万年前那场世纪大战,难道也是因“情”所起? 好家伙,她知道的可太多了。 逐月赶紧捧起一杯茶牛饮几口压压惊。 她现在每一句“小徒弟”“徒儿”她都喊得心虚。 但她又不由得想,怎么天尊比魔尊还像魔…… “师父,”追风勇敢地打破了沉默,“我们何时动身?” 逐月忙问迎棠:“徒儿,我们何时动身?” 迎棠笑了笑:“等雨停了,我们就走罢。” 逐月笑逐颜开:“哎~”不管怎么样,迎棠天下第一美,惹她生气,就是天尊的错,该罚! 迎棠撑着头,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条耳坠,挂到窗户边。 坠子内的灵力溢出去,飘飘悠悠飞上天,让乌云更聚拢了。 她倒要看看,那家伙能在外站到几时。 朝冽看见这丝灵力,唇角抿了抿。 魔域的魔气比他想象的厉害。 他胸口有一口淤血堵着,忽而上涌,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他漠然擦了擦血,用清洁咒祛除,不让它的味道飘出去。 瓢泼血雨啪嗒啪嗒打在伞面上,成柱的赤色从伞骨上落下来。 他目光定定坠在窗户上。 她不走,他也绝不离开。 第52章 (二更) 魔域这场雨, 下了整整七天。 这期间虹翘带着追风窜了不少闺蜜的家门,逐月随便找书看,都已经快认得魔域的字了。她把所有魔尊天尊的传记都翻出来看, 其中还不乏二人与其他人的同人作品, 看得入了迷,闷头磕CP。 关于逐月当初究竟发现了什么, 其他两位掌门又跑哪去了,她不提, 也没人问。 迎棠百无聊赖,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修炼起来。 她吸魔气修炼也是一样的,甚至更有利于她修为的恢复。 故而短短七天,她就感觉自己的境界松动了。 快突破了。 她轻轻打起窗帘,外头还下着雨, 血水成股从房角往下游流。 那人依旧站在原处, 油纸伞遮住他暗淡的眸子, 仿佛一尊雕像。 只有迎棠偶尔打起帘子的时候,他会稍微抬起眼眸, 对上她的眼睛。 迎棠放下帘子。 果真是脑子有问题。 在屋子里待得够久了,也确实闷。 迎棠收起那串耳坠, 没过一刻钟, 雨过天晴。 逐月敲响她的房门:“徒儿, 是不是要启程了。” “嗯。” 虹翘说想和追风去流香海玩, 逐月答应了, 一行人缓缓上路。 正午的太阳热辣滚烫,迎棠换了一身碧山长裙, 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伞, 自己为自己遮阳。 只是举得久了, 手有些酸。 海棠林的传送阵被破坏后,狐族去找丹缘算账,没留几个人在家。 迎棠等人默默离开,前往狐族新修的传送阵。 狐族在魔域的地位不低,传送阵的优先级也高,所以可以直接传送到金城。 众人踏上去,追风忽然问:“小师弟怎么办。” 迎棠冷笑:“管他作甚。” 身为天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短短的距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迎棠不能想,一想就来气。 众人紧赶慢赶,半个月后方回到流香海。 流香海弟子们早就收到消息在此等候,迎到了逐月,却没迎到迎棠。 -- 第119页 迎棠体内灵力充盈,半途转道之前的山洞闭关,决定冲击渡劫期。 知道大师姐又闭关了,众弟子纷纷献上各类丹药,上贡似的在山洞周围摆了一排。 什么#大师姐是修炼天才##大师姐无畏艰险勇闯魔域救出掌门#等闭眼夸迎棠牛逼的帖子到处都沸。 迎棠又过上随时随地可以收贡的生活。 她每天清晨出山洞挑些好东西,却总能见到一些一看就特别稀有的上等仙物。 以往她肯定收下,如今她看都不想看,只把那些东西晾在外面。 她偶尔还能看见朝冽轻轻放下东西的身影。 回忆之前在山洞遭遇的种种,她有理由怀疑,那三年给她送东西的不只逐月,还有他。 这时候,沉寂了许久的玉简又响了。 “喂。” “呃……喂?姑奶奶,你吩咐的事我查到了,天尊之前都在看一些,额,爱情戏,各类爱情戏。你说这人间的话本,真有那么好看吗?当真是万年过去日新月异,新梗诱人,连天尊都扛不住诱惑了?” 迎棠眼前一黑。 “知道了。” “对了,最近天尊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天上又蠢蠢欲动了。” “关我什么事。” 青茷听出迎棠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还有,我打听出来天尊的名字里有个朝字。” 迎棠眼前更黑了:“挂了。” 青茷:???挂了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问,那头就已经没了声音。 乌云密布的天气,迎棠迎来了渡劫雷劫。 迎棠刚出山洞,便感受到周围灵力大不相同,似乎被人率先布置过。地上铺满了御雷阵,专为渡劫期定制的法宝有规则地放了一地。 迎棠冷漠地走开,心想鬼才要你帮忙。 她欲飞出去,谁知撞上一层无形的结界,朝后一个踉跄。 朝冽及时出现,把她拽起来,语气担忧地说:“渡劫期雷劫非同以往,你别逞强。” “放手!”迎棠甩开他,一跃往后飞出三米远,“谁要你帮忙了。” 朝冽深吸气,退后一步:“我不靠近你,可好。” “我自己能渡劫,你滚。” 迎棠用灵力把地上所有的法宝卷起来丢出去,撤销了所有的御雷阵。 她坐到草坪上,凝神入定。 朝冽不滚。 他站在一旁,指尖灵力微转,偷偷为她护法。 渡劫期的雷劫确实非同以往,但迎棠也不是没经历过。 随着渡劫云的聚集,山下不少弟子和外门都来围观。 知道流香海大师姐的人,都知道今天迎棠要出关,其中不乏有几个披着黑斗篷,不露出真面目的人。 有一个,正是宣蝶。 她们与魔域暗中联系数百年了,得到的好处不少。 这回魔域需要人修,她便送了几个过去,谁知对方不满足。 她便与昆仑掌门禀报,对方先与青阳宗掌门设计支走了逐月,后又在门派试练秘境中动了手脚,让流香海的众弟子找到更多的法宝。 两位掌门把逐月引入魔域后遁逃,逐月逃入海棠林被魔修抓住,魔修就地取材摘了一片蛟鳞,取了逐月的血送到人间来。 宣蝶便以此为由,撺掇青阳宗联合,以道义之名压迫,让流香海同意派出门派试练中的优秀弟子前往魔域探查。 这样一来,流香海再也不能与昆仑比肩。 本来迎棠三人逞强她就够不爽的,心想你们去了魔域也是送死。 谁知三人有点本事,把自己隐藏了起来,还顺利救出了逐月。 据闻当日,天界天尊竟然忽然下界打伤了魔□□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无论如何,流香海的这个阿棠,不能活着,否则将是昆仑大计的一大阻碍。 她面露阴险,隐于山腰。 迎棠想起万年前度渡劫雷的时候。 阿卿为她护法,一群小狐狸等在一旁,生怕她倒了。 那时候还是妖王的狐王疯了,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它们一个个伸着小毛头,指望她渡劫成功,帮忙杀了狐王,还它们一个安宁日子。 迎棠承载着这样的期望,硬是用残破的灵府扛过了九道天雷。 今天,她只想变强,渡劫期巅峰后,便是飞升。 她要冲上天界,以牙还牙。 她睁开瑞凤眼,眸子里映出一个远远的、挺拔颀长的身影。 天雷落下,一道比一道粗狂,威力之大,震动整个山头,山脚下的弟子们纷纷避让。 宣蝶闷着头,迎着银白色雷光往山顶去。 前十道雷,迎棠硬扛下来。 之后的每一道她都无比吃力。 她外放神识,用堪比渡劫期巅峰的神识去挨渡劫期的雷。虽然有能力上的压制,但依然会受伤。 朝冽看在眼里,放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拳。 但他又不敢多做什么,免得招她生气。 她特别爱逞强,嘴上逞强,身体上也逞强。 她有她的骄傲,他与她仇恨不绝,她更不愿他帮她。 第二十道雷劈过去,迎棠的腰都被打弯了。 她双手撑住地,轻喘着气,汗如雨下。 该死的天罚! 她咬咬牙,笑出声来。 不过是一个人渣,她偏就杀了。 -- 第120页 有本事劈到本姑娘飞升啊! 感应到她的倔强,天雷劈的更狠了,两股三股地往下落。 有一只蝴蝶飘飘悠悠飞入结界,无人察觉。 第三十道天雷劈完,迎棠已然直不起腰,后背的衣裙被劈地稀烂。 不能不插手了。 朝冽蓦地投下一片阵法。 哪怕她恨他,他也要保她灵府周全。 四十九道天雷仿佛劈了一个世纪。 最后一道天雷蓄了好久的力,泰山似的訇然砸下。 倏然,草丛边一只小蝴蝶化成一道灵力直冲迎棠的后背。 迎棠正挨着天雷,哪有空分神,无端受了一击。 撕裂般的疼痛自她背后漫漶七经八脉,她蓦地回首掷出一根金簪,金簪瞬间锁定目标,把御剑逃脱的宣蝶全全困住。 朝冽怒火中烧,一步飞跃到她身边把她接住。 迎棠心里骂骂咧咧,疼地直吐血。 好在那灵力上沾的是魔气,若是寻常修士中这一击,要么堕魔要么修为尽碎,然而对迎棠来说就是疼了些。 朝冽眼眸一蓝,回首掷出一个灵力网,将宣蝶长老团团圈住。 “阿棠,我扶你进去。”他怀里人早已昏迷,哪里能回他半句话。 朝冽的血液里奔腾着邪火,他打横把她抱起来。 山下的弟子们见最后一道雷劈完,一阵恭贺。 须臾,山头飞出来一个球。 “那是什么啊?” “那里面好像有个人。” “好熟悉啊,好像是宣蝶长老!” 众弟子正疑惑呢,一道人影飞速从山头流星般窜出来,掐住宣蝶的脖子把她生生拎起来。 “我没看错吧,那是栀子峰小师弟吗?” “是小师弟!” 紧接着,小师弟那双漂亮的手紧紧一收,竟生生把宣蝶长老的脖子捏碎了! 众弟子吓得脸色苍白。 谁知宣蝶没死,傀儡肉身迅速干瘪下来,竟飘出一团黑雾。 有弟子大喊:“这……宣蝶长老竟然是魔?” “她是不是和魔修有交易?” 大家都以为宣蝶要逃了。 谁知朝冽反手一召,遮天蔽日的灵力幻化成一只大手,将那团黑影团团困住。 黑影现出原型,在他手心挣扎。 “你到底是谁!”她惊恐地瞪着朝冽,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煞气冲地头昏脑涨,动弹不得。 山下的弟子有的捂住眼睛不敢看。 朝冽竟以灵剑劈开宣蝶的血肉,生生抽出她的仙骨,翻掌扬成灰烬。 被抽掉仙骨的人,堕魔都没可能,可谓是废物。 但做过了仙,又岂能容忍自己是个凡人,这是比起死亡,对一个修士最大的惩罚。 众弟子顿觉背脊一凉,两股战战。 昆仑派宣蝶长老在流香海被栀子峰小师弟抽仙骨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有人惊恐,有人怀疑,更有人斥责昆仑暗害流香海弟子是自作自受。 朝冽把所有黑衣人统统拎出来杀红了眼,满身是血。 杀了将近一炷香。 昆仑的血,侵染了流香海的山峦。 他不敢回到迎棠身边,怕她嫌弃他又臭又脏。 冷冷瞥了一眼山下的弟子,他捏碎了玉简,传信逐月。 …… 迎棠昏迷了一宿方醒过来。 她艰难坐起来,望见逐月担忧的面庞:“徒儿,小徒弟杀疯了,他把昆仑掌门的仙骨也抽了。” 迎棠:??? 第53章 (一更) 迎棠寻思臭猫是杀戮道, 杀人对他来说和喝水一样寻常,他没把人杀得魂飞魄散已经不错了。 她“哦”了一声,情绪没什么大波动。 关她什么事? “徒儿, 我有件事要和你, 额,汇报一下。”逐月当前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觉得天下很乱,突变一触即发, 眼下她能想到的最靠谱的人,竟然是一个魔尊。 太不可思议了。 迎棠背后还撕裂般的疼,她嘴唇苍白,静静靠在床上,淡淡“嗯”了一声。 她太累了, 需要休养, 每一丝情绪的起伏都叫她筋脉如被万蚁爬过似的疼。 她闭上眼睛, 静静听逐月说话。 此景过美,逐月出神欣赏了一会儿, 默默擦了擦鼻血。 “如今凡界三千门派,以流香海、昆仑、青阳宗为首, 青阳宗与昆仑沆瀣一气, 与魔域的魔修有所勾结。魔王殿在魔域四处布下奇怪的阵法, 我不知道是什么, 但一定与三界生灵有关, 那些阵法,我早前游历四方也曾见过, 本以为是上古留下的残破阵法不足为奇, 但最近我发现, 这些阵法遍布三界,且隐隐有催动之势。 如此庞大的阵法,要掩埋地让众修者毫无察觉,只可能是仙阵。我怀疑……天上有仙也参与其中。兹事体大,我有心无力。” 回想起之前经历的种种,迎棠睁开眼睛,不自在地抬了抬肩。 难道是她在酆都见到的阵法? 那阵法主在吸灵气,若全三界都有的话…… “绝地天通,不应该破的。”逐月喃喃,“顺圣帝是个好天帝,他一定是想保护众生。” 顺圣…… 迎棠脑子有点乱。 想到顺圣那个臭直男,她的思绪还停留在祭繎是圣脉这件事上,至今未能缓过神来。 -- 第121页 至少那场神魔大战,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也许顺圣和祭繎,都被算计了。 头疼。 她深吸气,不再多想:“你放心,我定护流香海周全。” 她还挺喜欢流香海的,她喜欢的东西,别人就不能碰。 逐月见迎棠面色苍白,早前总是艳光四射,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如今却蔫吧的像一朵栀子花,病弱的小兔兔似的可爱,说话都糯糯的,心都化了。 欧,这么漂亮又这么厉害的女孩子哪里找啊,魔尊又怎么样呜呜呜,要是以后再有人说魔尊迎棠的坏话,她就揍他! “你歇会。”逐月从容地又抹了一把鼻血,留下一瓶药走了。 迎棠还没躺下来,洞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她受了伤,此时声音也温软软的,有气无力:“出去。” 朝冽像是刚洗了澡,浑身上下都是冷杉的清冽气。 他一身新碧长衫,身上难得没有一点血斑。 他兀自在她身边坐下来。 “滚啊。” 她抄起枕头砸他脸。 枕头软软的,温温的,还有她的气息,他甫一接过,指腹都被灼地一颤。 他把枕头放回去,满面憔悴,漆黑的眼瞳直直盯着她,她却连偏头看看他都不愿。 “阿棠,我错了……我万年前错了,如今也错了……” 他轻轻拽住她的被角。 迎棠睫毛微颤,嗤笑出声。 她自知当下没气力和他较劲,便自储物戒内拿出那柄团扇,轻扇小风,暗讽他接下来说得每一句话,都会像她扇出的风一般,都是耳旁风。 “你缺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这三界,我给你打下,你要当六道之主,我助你上位……” “我不要。” 什么三界六道,她没那么多精力。 迎棠眼眶都红了,鼻翼悄悄抽了一下,“我只要允平。” 朝冽彻底僵住。 他放开手,狠狠握着。 他的力气很重,重到手心被掐地裂开血口,鲜血快要从指缝中流出来。 朝冽强行压住心头的苦涩,声音哑地不行,也抖得不行。 明明夏裴回做得的,他也能做。 “我听闻他曾做过你的炉鼎……那你也把我当做炉鼎可好。” 迎棠摇着扇子的手腕一僵。 她略显惊愕地看他:“堂堂天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与他长得几分像,你便把我当成他的代替品,好不好。” “你到底想怎样。”迎棠一扇子扔他胸口,气得胸膛小风箱似的起伏。 “哪怕只是个假的替代品,我也愿意。”他另一只手攥住她的袖子,指尖都白了,“好不好,阿棠……” “呵,你以为炉鼎是什么,你就不怕我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 朝冽神情淡淡,满眼都是她苍白的小脸:“你与他几月光景,你我却有万年。” 迎棠觉得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月光景分明拜高高在上的、人人谈之色变的天尊所赐,如今他竟低伏在她面前,口口声声哀求想做她的替身炉鼎。 她轻笑又蔑视地睨他,素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倾身,软语道:“炉鼎?你能给什么,证明给本尊看啊。” 她离他太近,温柔的香气叫他呼吸停滞。 朝冽眸子蓝了一瞬,忙退开。 他喉头艰难地滚动,呼吸又重又急。 “这就是你的证明?”迎棠捡起床上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背对他躺下去,“滚吧。” “好,我会给你一个证明。”他闭上眼睛,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被角。 迎棠耳尖微提,置若罔闻,她不过是想让他赶紧滚,也不去寻思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证明他对她的真心。 真心?她想想就想笑:“滚出去,炉鼎要听主人的话,别再让我说第四遍。” 背后传来迟疑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迎棠感觉被角被人掖了掖,不耐烦地甩出一道灵力。 身后没了声音,她转头去看,那股冷杉气还悬停在山洞内,久久不散。 她盯着山洞门口,愤恨的血液涌上来,不能平息。 生离死别,你拿什么还。 * 仙界天高云远。 青茷和司命雀翎正相约打凡间的升官图。 “听说了吗,天尊在人间抽了昆仑掌门和长老的仙骨。” “哈?”青茷震惊,“天尊怎么跑去昆仑了?照理说,昆仑那些小杂碎,天尊应看不上眼才是。” “嗐,老虎的脾气,谁知道呢。”司命骰子掷下去,又进一官,喜颜悦色,“最近飞升的神仙越来越少了,我这儿的指标都不够了,我还记得最紧的时候,我每个神仙的宫门都要敲一遍……青茷,我见你挺悠闲,也挺助人为乐,你看……” “啊?什么指标,我还以为司命是清水官呢。”青茷抽到机会卡,被皇帝嫉妒,发派边疆,好不容易混到的三品竟只能辞官了,“哎呀,什么破运气……我最近可忙了,有私事。” “什么私事?” “我还在查天尊的名讳呢。” “你查那作甚,老虎屁股摸不得。你也要同玄武君一般找死么?” “玄武君又去找天尊了?” “天尊当初精进,全靠杀心恒一,近几年却收敛许多。杀戮道没有杀戮,如何进阶?修为只会退步。你没发现天尊每一次镇压后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三界生灵的寿数都是有限的,神也会陨落,哪怕是仙呢。万年不曾飞升,按照以往的经验,也快了。他又总是透支灵力,年轻人不爱惜身体,谁知道呢。” -- 第122页 青茷皱起眉头,忽然有些怅然:“哎。” 他心想这对姑奶奶定是个好消息,下次同她说。 司命又进一官,喜笑颜开:“我要官拜丞相咯……对了,方才跟你说的神仙渡劫的指标,你帮帮忙。” 青茷有些懵,“我都飞升了,咋还要渡劫?” “以前便有,不过绝地天通开启后,万年来飞升的神仙多了,指标总不缺,你飞升那段时日人最多,便没去找你,最近没人飞升了,指标达不到,我会被上头罚的。” “怎么个渡劫法?” “你抽一缕神魂给我,我给你送到天界的轮回井去,那轮回井与冥界的相通,神魂入井,投胎成凡人,红尘孽浪里滚过一遭,便算渡一回劫,回来指不定你就参破大道,突破一阶。” 青茷心里忽然咯噔一声:“等等,那我的神魂渡劫了,我呢?” “你?你闭关修炼啊,本体在自家坐着吸吸天地灵气不舒坦么,这可是带薪休假。若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你还是可以出关,不影响,就是不能出关太久。放心,不会很多年的,渡劫的一般都不得好死,所以十几年二十几年就回来了。” “再等等,”青茷忽然丢下骰子,游戏也不玩了,“那我的神魂渡完劫以后呢?” “哈?”司命有些不耐烦,“冥界走一遭喝完孟婆汤,再投轮回井就回来了呀,哪有什么以后。” “记忆呢?” “喝了孟婆汤,你说呢?” “哎?那那缕神魂,还是我的?纯魄也聚不走吗?” “谁跟你抢似的,你的神魂不就是你?谁能把你一个大活人聚走?” 青茷脸色忽然一白:“那,共生魂刻呢?” “嗐,”司命恍然大悟,“你担心这个啊,就算有人跟你结了共生魂刻,那也是跟你那一缕神魂结的,只在凡间作数,对你没有束缚。安心吧,哪个凡人能在你渡劫的时候就飞升上来,给你来一记呢。” 青茷忽然站起来:“那……你有没有神仙渡劫的记录?” 司命挑眉:“当然没有,我可不想被众神仙追着砍脑袋。只有天帝能通过凌霄殿的通天石查看、更改神仙的渡劫内容,咋地,你想听谁的八卦?” 青茷轰地一下又坐下来,捂着嘴沉思:不会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夏裴回只是某个神仙的渡劫神魂! 第54章 (二更) 这些时日, 迎棠被投喂了诸多天材地宝,恢复的很好。 逐月虽是掌门,却也没那么多灵材, 多的是朝冽给她的, 但她不敢告诉迎棠,只能按照朝冽的意思说是自己的。 流香海小师弟抽昆仑掌门、长老仙骨一事震惊整个修仙界。 一时间, 昆仑诸多弟子上门寻仇,玉简聊上更是吵作一团。 有人质疑流香海与魔修勾结, 有人怀疑阿棠与阿朝其实就是一对魔修,觊觎三大宗门灵脉,但也有脑子清醒的,质问:为何当日流香海大师姐渡劫,你昆仑的长老要过来凑热闹, 还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 偷偷跑到山腰去, 你做何居心?!大师姐受到偷袭一事,与你昆仑有没有干系?! 迎棠被偷袭, 心头当然不爽利。 渡劫后的第七天,天朗气清。 她走出山洞, 往空中投出簪子。 昆仑是吧, 洗干净脖子等着。 她义愤填膺, 已经想好怎么折磨那位被抽去仙骨的宣蝶长老, 怎么叫她生不如死。 岂能让她还存活于世? 迎棠在前头阴恻恻笑, 后头传来脚步声。 “你去何处。” “与你何干。”她御簪便走。 夏初的风打在脸上有些韧劲,迎棠飞得慢了些, 却听身后有衣袂翻飞。 她回过头, 果见那只臭猫不要脸地跟上来。 “你跟着我作甚, 真真是牛皮糖,怎么也甩不掉!”她气愤地站起来,当即一个灵力刀挥过去。 渡劫期的灵力与大乘期有质的区别,灵力卷起如海潮般的风,大浪一般扑到朝冽脸上。 他轻轻抹了一下,继续跟着:“你方痊愈,不便行动。” “天尊管得真够宽。” “我不是天尊了,是你的炉鼎。” 迎棠震惊。 这家伙身为天尊竟把炉鼎两个字大喇喇挂在嘴边。 她本意是羞辱他,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耻辱么? “呵,那我是不是还要给你发一本荣誉证书?” “可以。” 迎棠:…… 不要妄图和神经病对话。 她加快速度,一时没好好看前方,忽然眼前一白。 不知哪个小门小派的上空飞着不少灵器球,那些球弹性极高,迎棠簪子尖扎破了两个,脚下一歪撞上,又被弹起来。 她今日一身碎金裙,走起路来方便利落,好看且便于杀人,此时飞起来,就像个小太阳。 “哎!”她惊呼一声,被弹地失了方向感。 天翻地覆间,忽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朝冽稳当地接住她,又像被烫到似的,忙僵硬地把她扶到簪上,迎棠拼命挣扎,劈头盖脸给他脖子一掌:“别碰我!” 寻常这时候,朝冽恼得都不知火气往哪撒。 当下他却“嗯”了一声,默默退后,幽幽望着她:“小心些。” “别让我看见你。”她扯扯衣领,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 第123页 没听到身后有声音,以为他终于滚了,迎棠心下这才畅快些。 急速飞了两个时辰,期间传了三个传送阵,方到达昆仑。 昆仑派不愧是当今修仙界实力的龙头,整座山都用灵力大阵悬浮在空中,气势非凡。宏伟殿宇层层掩映,白墙碧瓦将阳光都反射地细碎,恍若有光影圣迹笼罩一般。 护山大阵十分厉害,相较于万年前又更胜一筹。 迎棠难得没有先莽,而是拿出一根有探查能力的簪子,先找找宣蝶的踪迹。 宣蝶并不在昆仑派中,甚至不在方圆十里内。 她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茶馆,决定在情报中心探听探听。 反正如今已经和臭猫破罐子破摔了,她哪里还管“大师姐”这个小马甲啊,怎么张扬怎么来。 她风风火火飞入二楼一个雅间,小手一勾,便把一个店小二生生拉过来:“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点和茶。” 店小二惊艳地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下楼梯的时候还滚了一遭。 迎棠凳子还没坐热,对面雅间仿佛来了新的客人,坐下一身着玄衣的男子。 他淡淡道:“来一份和对面姑娘一样的。”完了与店小二小声说了什么。 透过镂花的槅门,那人如聚山川的眉眼深深看过来,多少层纱幔都遮挡不住。 迎棠额角一抽。 该死的牛皮糖学人精。 她想到破封来这一路,从见臭猫第一面开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互相伤害了,竟都对他没用,反倒徒增她的烦恼。 她决定忽视他,全当他是一颗行走的大白菜。 茶馆二楼成“回”型,迎棠阔开听觉往下探听,能听到一桌昆仑弟子的谈话。 “我们真就忍气吞声?我们可是昆仑,哪能被流香海骑在头上!” “有一说一,流香海大师姐是真的好看……” “那确实,可惜据说性格恶劣,是个坏女人。” “嘘,小道消息,宣蝶长老和掌门连夜消失,是被送到酆都了。” “酆都?为啥?” 坏女人.迎棠嗑瓜子磕地嘎嘣嘎嘣响:不会吧,又是酆都,她对酆都可没好印象。 店小二端上来一大桌菜。 迎棠登时喜上眉梢,期待的搓搓手:“这么多?” 店小二揣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隔壁的客官帮仙子付过银子了,说要咱们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讨仙子欢心。” 迎棠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垮下来。 呵,装什么霸道总裁,谁不知道你背地里是个师姐长师姐短的臭弟弟。 她一把把茶壶扫落在地:“本姑娘不吃了。奉劝某些跟屁虫精脸皮子不要太厚,别忘了自己是个扫把星!” 啧,但这桌吃的看起来确实不错。 她小手勾起一颗莲花酥放在嘴里,松鼠似的嚼着,扬袖飞去。 楼上动静不小,周围的吃瓜群众们纷纷往这儿看。 “这……”店小二一头雾水,忙捡起茶壶的碎片,灰溜溜跑到朝冽跟前,“客官……你看那姑娘……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朝冽轻轻翕动鼻翼,敛起眸子,怔忡地盯着手里的茶杯。 茶水本平静,能倒影出他的脸,却因为指尖的颤抖翻起水珠。 扫把星…… 呵,她说得没错。 他放下一锭金子:“茶壶我赔了。” 店小二的赔笑声渐渐朦胧,周遭的一切仿佛陷入黑暗,越来越远。 朝冽艰难地站起来,身上的灵气躁动,惹得他浑身冒汗。 他一颗心疼地要命,被狠狠攥住捏爆似的。 但他偏生又拿她不得。 他忽而一个不支,扫落了茶水。 清茶溅了一地,映出他惨白的脸。 “客官,客官?”店小二被他吓得不轻,“客官你怎么了,我去给你找大夫……” 朝冽咬紧牙关,一个闪身消失了。 * 天界,天阙宫。 玄武君集结了一队人马,在天阙宫外布置了许久的结界。 他决意今日一定要拿下天尊之位。 天界有上界神和天帝定下的天规,但大多是样子货,没多大约束,对于仙之间的杀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对这位杀戮道天尊。 朝冽随时会爆发,人人惧怕,就连天帝都要让他三分。 谁能想到,万年来,他的修为一日不如一日,明显是杀心不定,修为倒退,正是挑战他的最佳时期。若自己今日一举将其剿灭,定能得到上界眷顾,当上天尊受人敬仰不说,说不定还能参悟大道一举飞升。 一千年前,玄武君一举突破金仙巅峰境。 自他自觉有与朝冽一战之力后,过几个月就要来找事。 一开始他只是试探,后来慢慢召集众仙,对朝冽猛攻。 起初,朝冽会杀几个仙,以儆效尤。 最近几年,他们发现朝冽很少下杀手,或者说,他是不是没那个能力下杀手了? 还有一件离奇之事——近日,朝冽竟不知从哪搜刮到一捧仙棠种子,每每杀气腾腾地上界来,都要用自身灵气滋养仙棠。 真真是笑话,杀戮道天尊,爱上园艺了。 玄武君很狂妄: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他举起流星锤,与一众仙在天阙宫外等候。 -- 第124页 他们以往总是偷偷与朝冽对阵,今日,他们头一次大大方方迎战他。按照朝冽最近爆发的频率,应该不久后他就会回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抹玄色的,孤寂的身影便隐约出现在天阙宫前,他身后滔天的杀气如沙尘暴般呼啸。 众人打了个哆嗦,玄武君外的仙人们纷纷退后一步。 若不是圣脉的条件太过诱人,他们才不会过来找死呢。 玄武君握紧流星锤。 “玄武君。”朝冽的声音低哑,窃蓝的眸子里,瞳孔竖成一条细线。 杀气如鼓,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仿若一头充满杀意的野兽,肆意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扯出一个狠戾阴邪的笑,一字一句,如魔低语:“据闻,玄武君的内丹能恢复无上修为,可当真。” 玄武君心头重重咯噔一声,仿佛自己觊觎的猎物,也在觊觎自己:“那又如何,你这等与魔修无异的邪修,不配得知!” “哦?”朝冽低笑几声,继而大笑,“本尊正好需要。” 他手腕一转,神识凝成一把三米巨剑,横扫间风刃如巨刀,撕裂空间似的直劈玄武君等人的面门。 * 天上又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迎棠追踪着宣蝶的气息,到达酆都。 她一则想让宣蝶死,二则想问清那些魔狼从而来,三则也想看看,逐月所说是否属实。 她向来只求自己活得潇洒自在,可若逐月的猜测是真,整个三界暗潮汹涌,陷入巨大的危机,那她还怎么独善其身。 夜深了,迎棠往请仙来去。 自酆都一役,至今已三年半,酆都百姓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 迎棠笑意盈盈地走过。百姓们笑着用外裳遮挡这场急雨,与她擦肩而过,还要回头看看她,有的还滑了一跤。 她笑出声。 看来大家都过得不错。 渐渐的,街上人少了。 她循着记忆撑着花伞往前走。 雨下大了,天上电闪雷鸣。 乍现的白光劈下来,狂风吹得客栈外的红灯笼明明灭灭。 灯笼投下一豆赤光,有一个玄衣人在光下静静站着。 玄色的衣服湿哒哒的,他施法将浑身的难堪清洗干净,横斓处滴滴哒哒的血水肉眼可见变得干燥。 连带着空气中诱人躁动的血腥气都少了些。 迎棠停驻,笑意又垮下来:“怎么又是你。” 他忽而拿出一个小盒子,展开来,里头赫然塞满了满是仙气的绝品海棠花,每一朵都世所罕见,而海棠花的中央,正悬着一枚天水碧内丹。 朝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朝她展出一个苦涩的笑:“阿棠,生辰快乐。” 第55章 (一更) 生辰。 太久远了。 迎棠自己都有些懵。 她穿越以来, 忙着与没有魔元的灵府作斗争,忙着以战养战,忙着修炼。 在魔域无敌后, 她过了二十九年的生日, 在第三十年戛然而止。 继续过下去,她会被自己的年纪吓到的。 多年过去, 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上辈子生于五月二十二日,海棠花开漫山的日子。 所以她从小就很喜欢海棠, 穿越以后也给自己取名为迎棠。 她怔怔看着那盒生辰贺礼发愣,竟没发觉那人已走到他面前。 短短十几步路,他走过来,衣衫和长发都被淋湿,阴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他微微弯腰, 钻进她的伞下, 白皙俊美的脸上还流着雨, 被依稀灯光照得水渍渍的。 一股冷得人发颤的冷杉气混着过香的血腥味钻入她的鼻腔,迎棠这才回过神来:“不要, 拿走,滚出本姑娘的视线。” 她不客气地移走伞, 闪身绕过他。 “阿棠, 这是玄武君的仙丹, 能助你恢复修为。” 迎棠蓦地回头瞪他, 惊得眉毛竖起:这丫的疯了, 他杀了玄武君,掏了人家的内丹? 哪怕迎棠没去过上界, 也在《万仙录》里读到过, 天上除了天帝, 便是四方仙君,这丫的等同于杀了一个总理。 不过,杀了就杀了,迎棠只震惊了一小会,重点已经完全偏离到这颗内丹可以恢复她的修为上。 至于他为什么杀人家,她一点也不关心。 “这算什么,”她讥讽他,“炉鼎讨主人欢心?” 朝冽也不恼,发出一声浅浅的:“嗯。” 不要白不要。 她一把捞走盒子揣进怀里,沉默地走进了请仙来。 他怎么知道她生辰的。 迎棠一路逶迤到掌柜的柜台前,都忘了收伞。 掌柜的也被这位婀娜佳人美住回不了神,和她大眼瞪小眼。 二人诡异地沉默。 须臾,迎棠方笑起来:“这大下雨天的,掌柜的不会还没有上房吧。” 掌柜恍惚地回神,激动地都抓不稳门牌:“有有有,给姑娘最好的那间。” 外头雨越下越大,天倒了一般。 迎棠不喜欢雨天,湿漉漉的,也不喜欢在潮湿的天气里杀人。 她盘坐在床上,研究那盒生辰礼品。 盒子是海棠仙木的,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满满一盒的仙品海棠花,是凡间绝对找不出的极品。 水红与长春色交织的花瓣透着莹莹仙气,没有丝毫野性,多得是亭台楼阁小风情,悉心栽培可见一斑。 -- 第125页 若将这些花栽入星河城的院子里,将那株垂丝海棠的品种改良改良,那该多美啊。 迎棠细细摸过花瓣,笑靥如春。 真收下后,比起玄武丹,她更喜欢花。 将花小心翼翼盖好放入储物戒,迎棠继续研究玄武仙丹。 她放在鼻尖嗅了嗅,有大海的味道。 难道玄武君早前是一只海龟? 她一方面不信任臭猫,一方面又受不住恢复修为的诱惑。 她掏出玉简:“喂,小人精你在不在?” 过了好一会儿,青茷才接起玉简,声音低得像在做贼,几乎都是气声:“喂……姑奶奶?啥事儿啊。” 迎棠觉得他这声音心虚地很,阔开听觉凝神细听,听到翻书声。 就像上辈子高中住宿的时候,总有学霸喜欢在夜里头开小灶,弄个小台灯和床上桌,苦读到十二点似的。 看来做神仙的也喜欢偷偷学习内卷……他总不能是在偷书吧。 迎棠也懒得探究:“天界的玄武仙君如今如何了?” “玄,玄武仙君?”青茷惊得声调一高,又压低声说,“仙君已经殒了,这事说来话长,我们下次再说。” “喂?小人精?”迎棠话还没问完呢,他竟挂了。 什么情况…… 迎棠狐疑地收起玉简,还是决定把这颗玄武仙丹放进灵府里。 她遁入灵府,灵府里的小迎棠们把玄武仙丹围起来,左看看右瞅瞅,一个个好奇又谨慎地打量,有的还拿出放大镜抠巴抠巴,有的拍西瓜似的听它够不够响。 确认没有任何阵法、邪气、毒气后,迎棠手一挥:“开工了,大家一起把它啃了。” 消化元丹并不容易,迎棠不急,她在灵府里趺坐,优哉游哉端起一杯茶监工。 窗外的雨像天瀑漏了,下了一日一夜。 翌日傍晚,云散开来,空气中的水汽凉凉的,冻地人鼻头有些红。 街上行人稀少,迎棠换了一身长春裙,走在铺满夕阳金光的街上,如一片花瓣飘荡在在烫金的丝绸上。 她追踪宣蝶的灵气。 灵气飘飘悠悠,竟往一个熟悉的方向去。 归海府。 迎棠又又又嗅到一丝令人作呕的依兰花香。 莫非青渺还在归海府谋事? 迎棠有些不解。 早前猜测青渺来归海府当女医,只是方便布下缚灵阵与索仙绳,但她针对臭猫的理由无从猜测,且看她对臭猫的态度,“倒追”二字八九不离十。 这两条线索相悖。 此事太过蹊跷。 再想地单纯些,若青渺的任务就是暗害臭猫,倒追臭猫只是出于她的个人感情。那么三年前臭猫往冥界是要找纯魄,青渺知道总有一天臭猫要进冥界,便在冥界设下天罗地网,这是她的第一计划。若臭猫命大成功脱逃冥界,回到酆都,那她还留了一手酆都界,这是她的第二计划。 但若顺着这个思路,来到现在,按道理说青渺失败了两次,下一步应该是在臭猫必经的第三地点设界才对,怎的还留在归海府。 有什么臭猫一定要来酆都的理由么? 没有。 虽然不想承认,但迎棠知道臭猫跟过来只是因为他是个臭牛皮糖,非要粘着她。而她来酆都,是因为追着宣蝶的气息,想要搞死宣蝶。 那么,宣蝶又是因为什么被送来酆都呢。 难道是因为青渺飞升前,是昆仑宗人,昆仑知道青渺在酆都? 总不能是诱惑她来,从而达到捉拿臭猫的目的吧。 迎棠轻笑,觉得荒唐。 她立在归海府前,竟有些犹疑。 她真的很讨厌和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打交道。 小人难处。 那些仙人们,打不过你还不服,偏要阴谋阳谋,搞上九曲十八弯,处处设下阴狠陷阱,叫你如履薄冰,动弹不得。 更有甚者,如青渺,前以星河城,后以整个冥界、酆都为添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虽说绝对的实力面前,谋略都是屁,但“绝对”二字太过苛刻,得绝对到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如你,方能任凭小人蹦跶。 迎棠不想中这些二百五的招,但她又打心底里看不起青渺。 迎棠决定先观察一下地形。 她飞身而上,越过归海府高高的围墙,几个运气掠至内院的海棠树上。她悄悄坐到树枝上,紧盯着归海公子的窗户,用神识探过去,并未发现任何青渺仙子的气息。 叮铃铃! 一颗圆润的琉璃铃铛咕噜噜滚到她的脚下。 迎棠朝它轻轻一吹,灵力卷着那铃铛又滚回去,撞到木头轮子。 她的视线向上,忽而怔住。 晚风溽热,柿色的夕阳穿过葳蕤的海棠花枝,静静洒在一袭浅云素衣上。那人捞起长袖,洁白的指尖轻轻捡起地上的铃铛。 他腕间的疤痕,比阳光还刺迎棠的眼。 她跳下海棠树,靠近他。 脚踝上的琉璃铃铛叮铃铃的,发出异响。那里面是允平的尸骨,竟破天荒的有了反应,每一声响都敲进她的心里。 那人玉冠如脂,白皙的皮肤下,一双琥珀样的眸子静静望着她。他的眸色很淡,淡到仿若与阳光融为一体。 他熟稔地转动轮椅面向她,风一吹便能掀起他的广袖,露出瘦削的,满是伤疤的手腕。 -- 第126页 那些伤痕,每一条,都是迎棠见过的。 少年略显惊愕地看着她,病白的面颊染上一层惊艳的、羞涩的粉:“姑娘……是走错了么?” 他的声音比允平细,但叫她姑娘的样子,与记忆中全然吻合。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清润。 迎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微微偏头,往他眼边看。 鬓发前,一颗小痣赫然坠着。 她心头轰一声炸了。 “允……允平?” 第56章 (二更) 那一瞬, 迎棠想过太多可能。 她一方面认真怀疑起“允平的脸是女娲批发的”的可能性,一方面十分质疑眼前这个允平的真实性。 她的共生魂刻没有任何反应,但铃铛的反应是实打实的。 “姑娘认错人了。”少年被她看得有些羞涩, 垂下眸子躲闪她的眼神, “我不叫允平……这里是归海府,姑娘擅闯私宅, 着实不妥。” 少年文绉绉的,爽朗清举, 温润如玉。 按道理说,极像允平。 却太像了。 迎棠心里有大大的问号挥之不去。 “你是归海公子?”她忽而笑了,放柔声音道,“我无家可归,见府内繁华, 心向往之, 方冒犯了……公子可否收留我?” 风吹动她柳絮般轻飘的裙摆, 她这一笑,仿若漫天海棠竞相开放。 归海公子看愣了眼, 捏着铃铛的指腹发紧:“好。” 归海府外的高树上,朝冽怔怔站着。 夕阳潵在他身上, 画出一圈金灿灿的光晕。但渐渐的, 他的影子越拉越长, 鎏金也随之消失, 盖上一层灰蒙蒙的夜幕。 他恨不得当即冲进去把迎棠带走。 但他的腿像被冻住。 当他看见迎棠掩藏不住的惊喜的时候。 当迎棠激动地凑近那个少年的时候。 当她那一笑, 若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时候。 她从不曾这样待他啊。 他心头苦涩无比,却又只能强行压下来。 她笑靥如花, 却加剧了他眸中的冰寒。 * 迎棠在归海府大喇喇地住下了。 归海公子单名一个汀字, 小名阿汀。 他给迎棠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 迎棠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本人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为凑近归海公子,看看他到底是谁,也早把宣蝶的事抛之脑后。 但在外人看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漂亮姑娘,为了攀归海府的高枝,竟胆敢擅闯归海府,还不要脸的用美色迷惑了归海公子,归海公子被迷得五迷三道,竟还收下她。一没名二没分,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这事儿越传越远,越传越离奇。 迎棠才不管呢。 她坐在桌子边,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看归海汀磨墨。 他的手腕瘦削,骨相俊雅,磨墨的动作优雅矜贵。 如此轩然霞举的公子,单单是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 迎棠的目光太过炙热,叫归海汀面上一热,闷头咳了两声:“不知姑娘名讳?” 她目不斜视地端详他:“迎棠。” “迎棠……好名字。” “公子有一个叫阿棠的小丫鬟,还在院里种了一片海棠?” “确是,”他点点头,“我素来喜欢海棠花。” “海棠花是断肠花,世人都说海棠花下,苦恋无果,公子喜欢这花做什么,怪晦气的。” 他浅声低笑:“海棠花也是解语花,若姑娘一般,国色天香,是解语妙人。” 迎棠忽而蹙眉,觑起眼睛。 她指尖轻轻敲打桌面,警惕地把灵力放出去。 宣蝶确实来过。 但究竟是和青渺有关,还是和归海汀有关,她不得而知。 窗外一袭风打着卷吹进来,一片绿油油的小叶子飘飘荡荡,落在迎棠的肩头。 她沉思地太专心,没发现。 归海汀放下墨块,在一旁的帕子上擦了擦手,完了红着面凑过来,朝迎棠肩上轻轻一担。 迎棠本能地排斥了--------------銥誮一瞬,身体往旁边一倾。 归海汀悬在空中的手僵住,眼底漫上些许无措:“抱歉,我见姑娘并未注意……是我逾越了。” 他忙收回手,却因为过于紧张,竟把袖子往砚台里蹭了一遭。 好好的素衣毁了。 他眉头微皱,拘谨又尴尬地红了脸,连耳朵尖都染上霞光。 “让姑娘见笑了,姑娘可否……回避一下。” 迎棠望着这张脸,这神态,顿时心都软了:“好。” 她贴心地走出房门,给归海汀自己整理的时间。 满院海棠凋落又开。 迎棠立在房门外,恍若隔世。 他真的是允平吗。 她不敢枉下论断,但更不敢放弃。 他身上只有海棠花香,没有那股熟悉的气息…… 迎棠忽而一愣:允平的气息,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忽而,她嗅到一股冷杉气。 那人满身阴戾地站在院角望向这处,她看过去时,他眉眼中的妒火纷纷压下来,反而涌上些许委屈。 迎棠传音给他:“你若敢动他分毫,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朝冽本就赤红着眼布满了血丝,他双拳在身边紧握着,眸子一会儿变成蓝色,一会儿又变回来。 -- 第127页 他缓缓走过来,忽而手一抬。 迎棠一阵天旋地转,便发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他不是夏裴回。” “与你无关。” 朝冽的眼神钉在她身上似的:“你要杀宣蝶,我帮你。” “可笑,杀一个蝼蚁,还要你帮忙,你当我是什么弱货?” “阿棠……”他几乎是求饶地唤她,“别靠近他,他真的不是夏裴回。” “那你说谁是!”迎棠被激怒了,一掌过去,渡劫期的灵力正中他的胸腔。 朝冽也不躲,挨了这一下,却一声不吭。 “我知道他不是。”她走近他,靠他只有分毫,能嗅到他身上蒸腾的血气,“但我想与谁亲近,你都管不着。” 朝冽如扇的睫毛轻颤着:“我不想你靠近他。” 迎棠觉得可笑:“摆好自己的位置,替代品。” 他静静垂目望着她,不再与她争辩。 迎棠被他看得不自在,后退一步,指着门:“出去。” 她听到一声长叹。 朝冽拿出一个乾坤袋:“你若要住在此处,未免简陋,我为你置办了一些用品。” 迎棠不理他,当他是空气。 他还不走,轻声问她:“我帮你布置,可好。” 请问天尊你是尤其喜欢玩模拟游戏是吗,奇迹暖暖,我的世界,模拟人生,是不是都特别适合你。 “允平以前多细致妥帖,是你光东施效颦便能学得来的么?” 她本意是羞辱他,谁知他也不恼,竟道:“我努力。”然后认真为她布置起来。 迎棠瞧他拿出来的东西,样样都好,比之海棠林的奇珍异宝也可。 她挑剔地看了一遍,没瞅见可以挑的刺,便刺激他:“既然你要当替身,那好,从此我就称你为允平,可好?” 她寻思这下你总该滚了吧。 朝冽只是自嘲又无奈地轻笑,转而定定望着她:“好,你唤我什么都行。” 迎棠:这都能忍? 她忽而一怔,仿佛梦回初见允平的时候,她调皮刁难他的样子。 他的无奈,纵容,讨好。 朝冽一一布置好,迎棠检查了一番,竟发现处处细致。 她攥着轻柔的纱幔,挥去这份熟悉感,心下忽而发狠。 撕拉一声,迎棠把纱幔扯下来扔到他脸上:“你做得再好,也不及他。” 朝冽僵硬了一瞬,他扯下纱幔,凝视她冷漠的眉眼。 他淡淡“嗯”了一声,朝迎棠举起手腕,亮出里头的琉璃铃铛:“我再去寻别的更好的,你若有事,随时可以摇铃铛唤我。” 太荒谬了。 迎棠觉得这家伙的神经病准又发了,便转头不去看他,当他是颗蔫吧大白菜:“滚出去。” 滚这个字迎棠都说腻了。 她又补了一句:“别再来烦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屋内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方听到轻轻的关门声。 迎棠在归海府又住了几天。 期间偶尔看到朝冽,都当他是空气,视而不见。 归海汀喜欢画画,喜欢写书法,看书、作诗,是标准的小公子。 迎棠看着他,有时候想,如果允平不是圣脉,不是瞎子,在正常的环境里成长到十八岁,是不是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郎君。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盯着归海汀出神。 她有时候会突然问他:“你会做饭么?”或是“你会梳女子的发髻么?” 归海汀总是下意识地摇摇头,又忽而笑道:“姑娘想吃我烧的饭?我可以学。” 这时候,迎棠总会盯他许久:“好啊。” 晚上,她回到房间,便忽而看见桌子上放好了饭菜。 迎棠察觉到周遭的灵力流动,讽刺道:“你是学人精么,别人要干什么,你也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朝冽便忽而出现在她身后:“阿棠,我练了多年。虽不及厨子,但味道应该不错……” 迎棠都烦躁了:“我不吃你做的东西,拿走。” 他似乎习惯了她的暴躁与冷漠,她所有的坏脾气他都接纳。 他淡淡“唔”了一声,将菜盘子端走。 但每到一日三餐,终会有新鲜的菜肴放在迎棠的桌上,迎棠视而不见,也从不给面子尝一口。 约莫半月后,归海汀正式发出邀请函,请迎棠与她共餐。 迎棠很给面子地打扮了一番,着一身嫩鹅黄长裙,衣领微张,露出一段握雪似的脖颈。耳坠明月珰,头戴小金钗,可谓柔情绰态,把归海汀迷得慌了神。 他命下人把桌子椅子统统搬出去,为迎棠倒上小酒。 清冽的米酒味道有些冲,刺得迎棠鼻子酸。她望着满桌佳肴,夹了一口牛肉。 刀工考究,肉质细嫩,入味非常,咀嚼间,唇齿都是满满的肉香和酱料的鲜。 “如何?”他期待地问。 迎棠笑道:“好吃。” 很好吃。 但是太好吃了。 允平做不出这么好吃的。 她心里隐隐漫上些许失望。 归海汀朝她敬酒:“姑娘,你在我这里也住了多日……此事……被我远居临海岛的父母知晓了,她们想要见你,你看可好。” 见父母? 迎棠第一份应是:你竟然还有父母? -- 第128页 后又奇怪:他要把她带离酆都,居心何在? 归海汀一副病弱样子,气若游丝:“我也是时候回家看看了,我们可以去沿海码头旅行,我知道一处沙滩乃绝景,姑娘定会喜欢。”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有一大夫跟随,不要紧。” 迎棠点头说好:“公子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归海汀闻言喜上眉梢。 他羞涩的挠挠脸,拿出一个小盒子:“姑娘,这是我为你备的礼物,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迎棠警惕地接过盒子,打开来,里头躺着一根略带仙气的粉玉钗。钗头刻有海棠花,下坠羊脂玉流苏,手感清润,叫人爱不释手。 “姑娘是修仙之人,我便差人寻来这钗,据说是灵器。” 确实是灵器,但是很一般,算不上好的,放在平时,迎棠看都不会看,放到过去,迎棠甚至会认为这是垃圾。 但这是归海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水眸微挑归海汀,意味深长,又嬉笑着问他:“归海公子,你是不是,心悦我。” 归海汀忽而一惊,过了约莫两个弹指,方垂下头,用指背轻轻擦了擦鼻头:“姑娘大美,我怎能相配,但……” 迎棠温温一笑,打断他的话:“我说笑的,谢谢公子的簪子。” 她的唇角微不可见地下压,朝归海汀举起酒杯:“今日良辰美景,公子不妨与我,不醉不归?” 归海汀无奈地举起茶杯:“某身子破烂,还请姑娘允许某以茶代酒。” 迎棠允了,一饮而尽,朝他笑得弯了眼。 归海汀的演技很高超。 但他只能浮于表面,他的温柔,他的爱慕,像是依葫芦画瓢。 允平不会给她这么烈的酒,他有小意温柔,却不懂刻意制造的浪漫,更不会走过多的表面形式,什么邀请函,更像是富家子弟或是浪子的杰作。 这是一张安排好的网,只等着她跳。 但这样的网,和之前臭猫安排的又有差别…… 反正,她已经上过臭猫一次当了,绝不会再上第二次。 出于好奇他为何长得和允平如此相似,迎棠决定再陪他玩一会。 但也许是想到那杯还未和允平喝过的合卺酒,迎棠心绪一动,便饮了很多。 她最后喝得摇摇晃晃,连视线都模糊了。 迎棠很少喝这么多酒,小酌怡情,牛饮伤身。 从前烈酒会冲击筋脉,所以她一直忌口。忌着忌着,便对酒失了兴趣。 如今她一人干下六七壶,竟也没觉得醉。 当然,是她自己没觉得醉。 喝完第八壶,她突然站起来,凑过来一下子捧住归海汀的脸。 归海汀吓得往后仰想避开,奈何她如今已渡劫期,哪里是归海汀一届凡人可以躲开的。 她拍了他好几下脸:“你怎么……和他长得这么像啊……嗯?” 归海汀神情定了定,轻抚她的手腕,语气意味深长:“姑娘,你喝醉了。” “我没醉。” 她摇摇晃晃走过去,一下子坐到归海汀身上。 归海汀怀中误入温软佳人,整个人都僵了,望着她娇俏的面庞发愣。 迎棠笑道:“我给你变个术法,从前也有人给我变过。” 她手一挥。 归海府满院海棠竞开地更盛,千树万树,恍若云海。 这是…… 归海汀心忽而怦怦跳:“姑娘……这是谁给你变过的?” “一个大、傻、逼,”她哈哈大笑,有些语无伦次,“我把他切块了,但……海棠花还是漂亮……我喜欢……你喜欢吗?” 他怔怔望着她,忽而心头有什么逆天想法似的:“你莫非,还忘不了他?” 谁? 温凉? 迎棠嗤笑一声,心想那种傻逼谁会忘啊,人间奇葩榜南波万好吧。 她脖子一歪,靠到他怀里去,蹭着他的脖子,没嗅到什么味道,连体温都冰凉凉的。 她盯着他那张脸,软声细语: “你怎么……这么冷……” 归海汀神情一凝,还想问些什么。 下一瞬,一阵不知打哪来的狂风忽而吹过,满院子的海棠花瞬间谢了一地。 这阵风里蕴含的灵力颇为浓厚,且暗含不佳掩饰的威压,直接把归海汀吹地没了意识。 一桌浪漫,被吹得稀碎。 第57章 (一更) 迎棠倒是挺住了。 她忽而清醒了一些, 摇摇晃晃站起来,抄起酒杯就往地上砸,像个撒泼的小屁孩:“臭猫, 是不是你!你赔本姑娘的花海!” “你真是阴魂不散!”她骂着骂着, 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栽个跟头。 一阵夜风把她扶起来。 朝冽知道她不想看见他, 便依旧躲在暗处。 迎棠站了一会儿,甩甩头, 又忘了自己方才为何生气。 她晃晃悠悠,扶着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蛇形走位回到自己的房间,完全不管院子里的归海汀。 一袭湛蓝的身影跟了上去。 迎棠撞开房门,恍惚地走到桌前坐下来, 牛饮一杯温茶。 茶水很甜, 粉嫩嫩的, 似乎是花茶。 她瞧见桌上有好些菜,还冒着热气。 奇怪, 她方才难道没吃饭? 迎棠迷迷糊糊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 第129页 口味一般, 但挺甜的。 她没发现这盘菜十分合口, 几乎是处于习惯地唤道:“允平, 今天的菜我好喜欢啊。” 没人应她, 她歪歪脑袋:“允平?” “真是的……人呢……” 迎棠脑子已经飘飘忽忽, 完全没有理智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眼皮子都在打架, 眼看又要磕到桌角。 一个身影闪进来扶住了她。 他身上冰凉, 像是吹了好几日的冷风, 和着一股冷杉气,叫她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叫你好几声了……真是的……”她抓住他的手臂站稳,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僵硬,尽情撒泼,“今天的菜我很喜欢,但我有点吃不下了……我先睡一会,你温着,等我明儿再吃……” 对方没有回复,她小手调皮地攀上他的衣襟,往她面前一拽:“嗯?允!平!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她朝后一个趑趄,一屁股坐上了桌子。 那人忙撑住桌子,怕她一头栽下去,捞住她的腰把她搂紧,脸颊轻轻蹭过她温软的雪腮,呼吸急急一顿。 迎棠迷迷糊糊睁大眼睛偏头看他。 朝冽真的和夏裴回很像。 特别特别像。 特别是当下他温和又委屈,小心翼翼回望着她的时候,仿若和夏裴回是一个人。 他眼边,也有一颗小痣。 迎棠从前看朝冽有巨大的敌人滤镜,如今脑子不清醒,再看,一眼便认定他就是她的允平。 她熟稔地攀上他的脖子,嘴巴在他唇边忽而亲了一下,印上一个温润甜蜜的印记:“允平,你怎么不说话?” 朝冽浑身的血都凝住了。 他一心一意地,用目光雕刻她此刻的娇气。 她从来,没有如此软声细语地与他说话。 他满眼雾气地望着她。 他想吻她,极想。 但他还是克制住,抱孩子似的把她抱起来:“累了便睡吧。” 迎棠乖乖“嗯”了一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窝乱蹭:“嘴巴上还有茶……” 他把她放到床上,再用袖子小心翼翼给她舐了一遍唇角。 迎棠咯咯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床内一拉。 朝冽从没想到会有今天。 他一个不留神,便被她压在身下,惊得脖子上青筋根根立起,炙热的气把原本白皙的脖颈染得绯红。 迎棠最喜欢这样扑在夏允平怀里了。 她喜欢压着他,看他无措的样子,看他克制的样子,更喜欢看他羞地满脸红。 她闻着他身上的冷杉气,轻轻吹他散乱在额间的碎发,委屈地嗔怪他:“允平,你变了,你都不抱我了……” 朝冽忽而清醒过来。 她要的从来不是他,是夏裴回。 她不过是把他当成了夏裴回。 他眸子渐渐冷下来,动用灵力翻过身,让她乖乖躺好。 迎棠却抱着他不放:“干嘛,你要走吗?我允许你留下来的啊……” 朝冽晦暗不明的眸子凝视着他,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数息。 她的香气,她的温软,均围绕着他,他恨不得就此把二人封印起来,与世隔绝,再不解封。 他冷静了一会儿,面颊朝她的耳根蹭了蹭,学着夏裴回的口吻哄她:“姑娘累了,先睡吧。” 迎棠可怜兮兮的小脸瘪了瘪,吐出极致地蛊惑:“我要你陪我。” 夜深了,明月被乌云遮住,只透出一点清光。 朝冽温声软语地哄了迎棠好久好久,耐心极好。 直到迎棠絮絮叨叨说累了,才乖乖睡着。 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她,为她掖被角,零零总总的小事,做了一遍又一遍。 站在床边,他怅然地望着她的睡颜。 她睡得不舒服,小手一会儿便从被子里伸出来。 朝冽好脾气地浅笑,又把她的手轻轻塞回去。 扶着床边的木栏,他狠狠把木头抠出一大块印子。 须臾,他方狠心离开。 走出房门,关上门,满脸满衣襟的都是挥之不去的海棠花香。 朝冽不舍地在门口站了许久,久到天边都翻起了鱼肚白。 他蹲下身,从地上捞起一捧海棠花,朝空中轻轻一吹。 海棠花瓣和着他的修为飘向天空。 将天边的鱼肚白,生生拉长了一个时辰。 把当下这一刻,永远烙印在他的回忆里。 …… 迎棠醒来的时候,头特别疼。 她哼哼了几声,仿若有另一个人的灵力从外头飘进来,帮她轻揉太阳穴,冲散了她的疼意。 她忽而一个翻身坐起来,看了看四周。 她怎么回来的? 她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了,只知道自己喝醉了。 房间内的桌上还有温好的菜,她知道那是臭猫做的,只瞟了一眼,便冷漠地出门去。 院外的海棠花瓣仍铺了一地,迎棠狐疑地瞥向院子正中,归海汀竟还坐在轮椅上昏睡。 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为何有一地的海棠花瓣。 召来管家把归海汀扛回屋子里,她又径自走到桌边查看那壶酒。 真的只是普通的酒,原来她酒量竟如此差! 咳咳,还好没人知道。 归海汀吹了一夜寒风,体虚,只能在府上多休养几日再出门。 -- 第130页 下午,管家便道大夫来了。 迎棠好奇,待在归海汀的房间里不走,就想看看青渺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 女孩娇小,看上去年纪不大,额间一抹金色,浑身散发着小雏菊的气息。 迎棠失望地垂下眸子。 竟不是青渺。 “雏阳大夫,”归海汀笑着点头行礼,“多日不见。” 雏阳和迎棠在酆都客栈外打过照面,她先是一惊,后又敛起眼神,有些颤抖地捏住自己的裙角,朝迎棠和归海汀行了个礼:“公子。” 似乎并不奇怪迎棠为何在此。 迎棠见过雏阳,知道她是青渺的小跟班,是个小可爱,本不足为惧。但她又想到酆都的大阵,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激得那小女孩眼神向下游离,害怕似的往旁边挪了一步,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怕迎棠。 “姑娘认识雏阳大夫?”归海汀抬起小鹿样的眸子望她,像是风间的一块玉,温润清和,饶是迎棠心里清楚他也是个西贝货,但对上他那张脸下温柔的神情,心还是软下来。 她的眉目舒缓了些:“不认识,没见过。” 雏阳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并没有在迎棠心里留下任何印象。 她从小就是天上的仙,从修为上来说,应是压修士一头的。但她怕死天尊了,能跟在天尊身边的小妖,就算还没飞升,那也是颇有手段的。 所以她也怕和迎棠打交道。 她有些难熬地抓紧衣角,甚至有些委屈。 为什么总是她来做这些事情…… 她瞄一眼归海汀,最终迈着小碎步走上去,为他把脉。 迎棠觑起眼睛,瞧见小姑娘手在发抖。 “雏阳小医不舒服么?” 几乎是一瞬间,雏阳颤栗了一下,抹了一把脸,摇摇头:“不曾,许是昨夜没休息好吧……” 迎棠端详片刻,讳莫如深地勾唇:“许是我打扰了你们,我先离开一会儿。” 她得了归海汀温润的眼神,离开屋子。 胆小的雏阳,绿茶青渺,还有戏精归海汀。 这组合有些意思。 暂时想不透其中关联,当下无事,迎棠再次感应了一下宣蝶的灵力。 这回竟一丝也察觉不到了,仿佛这个人消失了似的。 她拿出一根耳坠来。 这是臭猫还是阿朝的时候为她炼化的,能追踪修士的气息,哪怕是宣蝶坐过的凳子,连屁股都没捂热,且已经过了三个月,它也能找到。 她驱动耳坠,跟着指引,隐去自己的踪迹,朝归海府的北边去。 临近后厨,窗户里飘出一缕香气,还有拆家似的声音。 迎棠好奇地凑过去,轻轻打起厨房的珠帘,探进脑袋。 大白天的,谁在做饭? 厨房内一片狼藉,原本烧饭用的铁锅坏了不少,代替它们的,是仙品的炼丹炉。 炼丹炉里咕噜咕噜冒着鸡汤的鲜气,叫她闻着难抑口腹之欲。 天可怜见,仙品炼丹炉用来煮汤,饶是迎棠也不免感叹一声暴殄天物。 内间隐约有活动的身影,那人用费了不少食材,做菜像是在赌,十锅能出一锅口味寻常的就不错了。 看桌上的菜品,至少浪费了十几锅。 黄螺色的衣袂随着他匆忙的身影翻飞,迎棠微微歪头,瞧见他。 她漠然放下窗帘,当没看见似的,继续往仓库去。 从前允平做饭的时候,她也悄悄看过好几次。 允平做的饭菜,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吃,只是和她的胃口。 他烧一碗牛鬼面,总会浪费许多食材。 不过是烧得多了,才能掌握精髓,但他是个瞎子,依旧做不好,最多凭灵力判断调味料的量。 迎棠难得的,会心一笑。 他这个替身,做得倒称职。 第58章 (二更) 耳坠最终将迎棠指引到一处仓库。 从外面看, 不过是凡人堆放杂物的普通设施,但此间周围,却没有一丝灵力, 在充满了灵气的归海府显得格格不入。 之前迎棠和朝冽被迫进入归海府的时候, 也四处探查过,但那时候还没这个仓库。 况且, 迎棠已经不是以前的迎棠了,她可是把《高级阵法》一字不漏学完的迎棠! 她看出这些阵法中的弯弯绕, 尝试解阵。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阵法终于松动。 迎棠推开门。 仓库里堆放着杂草木柴,并无它物,也没有暗道。 迎棠有些疑惑,仔细找了一圈。 一堆杂草边上, 忽而掉出一颗玄色的珠子。 珠子小小的, 中间被灵力打了个针眼, 仿佛能用绳子穿过去……这是做什么用的? 珠子里头有灵力,但一时无法分辨它的作用。她把珠子收起来, 手一挥,重新造了个仓库放在原处混淆视听, 又补全了阵法。 经过自己的屋子, 她又嗅到新的饭菜香。 从窗户望进去, 能看到桌上放着一锅新鲜的萝卜排骨汤, 里头还加了小玉米和枸杞, 闻起来贼香。 迎棠淡淡瞥了一眼,当没看见。 此时雏阳已帮归海汀诊完脉, 新送他几瓶药, 说的无非就是公子多休息几日便可出发的话。 迎棠检查了那些药, 确实都是高级的治愈药,其中不乏有仙丹。 -- 第131页 归海汀时不时会咳嗽,一咳就满手帕的血,总给人将行就木之感。吃了这么多仙丹,竟都只能吊住归海汀的命? 怪哉。 一周后,三人启程,准备往临海岛去。 她们坐雏阳的小飞舟来到沿海的豫港市暂歇。 可巧,豫港今晚上有一年一度的拜神节。 百姓自发用藤条在门窗上绘制古老的图案,朝房门祭拜后,便上街游玩。 那些图案,叫迎棠看了一头雾水。 她不曾在《万物志》里读到过这个节日,显然是近千年才流行起来的。 “姑娘。”归海汀敲响迎棠的房门。 迎棠开门笑问:“公子何事?” 他温温笑,眸子掩映出迎棠屋内佻挞的烛火:“我很少出门……今日见华灯初上,心向往之,不知可否邀姑娘同行。” “好啊,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好,我在楼下等姑娘。” 出门当然就要盛装。 迎棠回屋里,就着铜镜打扮起来。 不一会儿,一道千山翠的身影闪入屋内,静静望着她。 迎棠当及冷下脸:“你是幽魂吗,到处晃悠,出去。” “你要与他赏灯?” “与你何干。” 朝冽沉默。 他手背在身后,指尖不住地捻着、摁着,仿佛要掐出血来。 “就因为他和夏裴回长得相像?” 他曾见过夏裴回的画像。 起初朝冽还惊诧,夏裴回与他长得很像,可世间万万物,总有相似的。 如今一看,归海汀更像。 明明是他先来的。 须臾,他忽而冒出一句不着调的话:“替身这东西,总不好有第二个,总归是第一个怎么也做不好,你方找第二个。” 迎棠梳头的手忽而顿住。 这话好似在哪听过? 她这一不留神,发丝便缠在头发上,一时难解。 迎棠有些暴躁:“我不仅找两个,我还要找七个八个,你若不乐意做了便滚,别碍了别人。” 她边骂边解头发,越烦躁越解不开,甚至都想把神识放出来俯瞰,看看到底是那根不听话的发丝惹她不快。 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接过她的梳子:“我来。” 他轻而易举帮她解开。 迎棠:…… 摩挲着手里的梳子,朝冽蓦地蹲下来:“阿棠,让我试试,好吗。” 怕她不同意似的,他那双阗黑的眸子闪了闪,补道:“你若不喜欢,我便再不试。” 迎棠轻蔑地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那个叱咤天地的天尊,如今半蹲在她身边,哀怜地望着她,乞求她,就为了给她梳头呢。 “行啊。” 她本意是想看他笑话,顺便找个由头叫他滚。 朝冽眉眼抑制不住地上翘,站到她身后去。 她以为他那双杀遍两界的手,会是满满的血腥与伤疤。 谁知没入她发间的指腹轻柔,如山间温泉缓缓趟过她的青丝,一次次舒缓下落,洗去她的躁意与疲惫。 淡淡的冷杉气飘荡开来,迎棠眸子微闪,脸被烛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朝冽很小心,他生怕迎棠不开心,总是问她的意见:“疼么?” “这样盘可好?” “这缕编起来可好?” 他拿钗子,每一根都是他为迎棠独家定制的灵器:“这根插在这里可好?可有戳疼你?” 不需要迎棠挑刺,他便先问她:“可松了?”“可紧了?” 迎棠怔怔然,都忘了反驳。 屋内仅有两盏蜡烛。 橙黄色的火光熠熠,好像暖洋洋的,为她的雪颊渡上一层金。 朝冽很珍惜能与迎棠和平相处的每分每秒,他不敢看铜镜里的迎棠,仿佛多看一眼,他便梳不好这发髻了。 发髻很好看。 换做平时,迎棠早就心花怒放,笑得比花还美。 但她当下十分冷淡。 只要这头发是朝冽梳的,她就不可能喜欢。 “我不喜欢。”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嘴角垮下来。 这个发髻她知道。 是飞烟髻。 曾是她特别喜欢缠着允平给她梳的发髻。 她忽而把钗子取下来,愤怒地把头发甩散。 朝冽指尖颤抖地厉害,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阿棠……” “滚出去。” 朝冽站着不动,喉头滚动了一圈。 他手轻轻搭在她椅子的靠背上,手心发烫。 “别和他出去。” “你有什么权利管我?” 她透过铜镜盯着朝冽脸,瑞凤眼笑成一弯明月:“你明知道我想杀了你,把你的魂魄剥离肉身,把你永远放在我的铃铛里,挂在树上,叫你千年,万年,都无助,都疯魔!你还偏凑上来。” 迎棠气头一上来,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神识凝出一根匕首,她蓦地回身一刺。 那剑不偏不倚正中朝冽的肩膀,且正刺中她万年前刺中的那个地方。 他徒手抓住匕首,手心的血一股一股顺着锋刃流到迎棠的手上。 迎棠忽而愣住。 她感受到朝冽在抵抗她,但是他的灵力显然不敌万年前霸道。 “若时机成熟,你尽可以杀了我,但是现在不行。”他微微用力,拔出匕首,诱人的血气喷涌而出,“阿棠,我还有一样东西没给你……那是我最后的歉意,也是我的证明。” -- 第132页 “我不要你的歉意,你的道歉一千遍一万遍都没用,你杀了整个天界,把他们的仙丹都给我,也没用。”迎棠收神识,锋刃刮过他的手心,又引出一地血。 “出去,你的血只会招惹麻烦。” “好,好……”他点点头,用灵力洗净那些血,免得弄脏了她的屋子。 迎棠看着他离开,随意用缎子把头发扎起来。 归海汀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嗅到熟悉的海棠花香,看见一抹艳丽的绝色。 迎棠人如其名,像是春日第一朵绽放的海棠花,娇艳地让人叫绝。 她今日一身最喜欢的赪紫长纱裙,发髻随意散漫,但也多了几分娇美。更让他惊喜的是,他戴着他送的簪子。 她亲手推他的轮椅把手:“公子久等了。” 迎棠能感觉到身边有一股强大的煞气跟着她,在她每每与归海汀说话、每每与归海汀稍微贴近一点的时候,那抹煞气便更胜。 她才不管呢。 她与归海汀相谈甚欢。 二人穿越集市,看凡人们舞狮舞龙,表演杂技。 迎棠最喜欢看别人表演杂技。归海汀看她开心,便大投赏银,博她一笑。 两人的气氛多好,角落里的煞气就有多重。 迎棠当没感觉到,推着归海汀到一个比武招亲的擂台下面,看凡人们比剑。 海港边,家家户户门上的图案发出鲜亮的光,一丝一丝滚动着,无人察觉。 二人玩了个通宵,迟迟不归。 迎棠许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倒不是因为凡间灯会多有趣,而是臭猫越生气越想杀人,她就越乐。 她推着归海汀漫步夜晚的沙滩,月光也推着海浪。 “姑娘。”归海汀忽然唤她,“你喜欢我送你的簪子吗。” “喜欢。”迎棠面不改色道,“很漂亮,若公子想,我可以天天戴。” 归海汀忽而沉默了。 他攥住轮椅的手背,过了好一会儿,方“嗯”了一声。 “姑娘,你在我府中也多日了……你……想要个名分吗。” 名分? 迎棠心里咯咯笑起来,寻思你给得起吗。 “公子想给我什么名分。” “归海府主母的位子,姑娘想当吗。” 区区一个主母,有什么当头,想当初皇帝迎棠都不想当,还惦记你这宅斗? 迎棠不知道归海汀打得什么主意,她思索一番:“公子不是要带我去见姥爷太太?我还没见过她们,万一她们不喜欢我呢?” 她果然还是不情愿的,只顾着和他打太极。 归海汀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咳咳……咳咳!”他忽而弯腰,他用手帕捂住唇,咳出一手帕的血。 浑身的伤痛叫他的眸子清明了些,染上一层复仇的邪气:“姑娘说的是,应该等见了我爹爹娘亲再说。” 他突然指向大海:“姑娘,我们能再靠近海一些吗?” 迎棠警惕地看过去,没见到什么阵法。 “好啊。” 她推着归海汀往海浪尖走。 海水一层接一层扑过来,打湿了她的裙袂,也洇湿了归海汀的靴子,但他扔不喊停。 “公子是想再靠近些?” “嗯,再靠近些。” 归海汀握着血帕的手有些颤抖。 迎棠眸子一凛,忽而停手。 海面忽然静止了,仿若一面镜子。 迎棠猛然回跳。 刹那间,整个海平面忽然冲上来,卷着偌大的灵力掀起一层高高的巨幕水墙。 迎棠忙丢出一个防护罩。 下一刻,成千上万吨的海水倾泻下来,砸得防护罩一嗡。 迎棠被灵力吹得乌发翩翩。 海水好一会儿方退下去,归海汀仍坐在轮椅上。 他停在原地,浑身湿透,但恍若未觉。 “公子终于要出手了?不再和我多谈一会情,说一会爱吗?公子不是还想给我一个名分?” “本想的。”他端正身子,勾唇惨笑,“但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识破了我……更没想到,我撑不了多久了。” “你到底是谁。” 归海汀惨白的手指的的敲着扶手:“我是夏裴回啊,姑娘不信吗。” 滔滔不绝的海水灭顶而来,强风把迎棠的发带吹跑了,簪子也散下来,掉在地上。 允平从来不会自称“夏裴回”。 公允承平,才是他想要的名字。 “你不是。”她冷下脸来,滔天的怒意与灵力把防护罩又撑开些许,“我不知道你如何变得与他这么像,但你,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归海汀哼哼唧唧笑起来,越笑越阴邪:“我啊,我想和你谈情说爱啊。可是他们不想,他们……想杀天尊。” 什么? 迎棠忽而一愣。 归海汀一掌劈向迎棠。 迎棠朝海平面上一掠,海下埋伏的阵法訇然启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劈开如山海幕。 迎棠抬头,那人飞过沙滩,一掌劈碎海平面上的阵法。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破灭,催动千万阵。 同样的万阵密布,是迎棠第三次见。 大海狂啸,一只海水凝成巨鲸蓦地自海平面长吟着一跃而出,眨眼间竟将飞在空中的人一口吞下。 -- 第133页 迎棠的共生魂刻忽而剧烈地疼痛起来。 等等…… 等等! 她心头忽然一凛,猛地吐出一口血。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疯狂流逝。 归海汀转过轮椅,朝她笑:“阿宁,我们万年未见了。” “温凉——”狂怒的心境席卷迎棠的理智。 她紧咬银牙,排山倒海的渡劫期灵力生生控制住海水,将整个海幕重新掀起,直扑温凉的小轮椅。 谁知两道白光闪过,两个戴着斗篷的女子从天而降。 是青渺和雏阳,她们救下了归海汀。 青渺一掌拍向迎棠,迎棠神识祭出一柄细剑,以昆仑剑法相迎。 青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招,被打得击退了几百丈。 “若现在收手,本仙还能饶你一命!”她摘下兜帽,冷言劝迎棠,“你不过是只小兔妖,天尊与上界的恩怨与你无关。但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本仙无情!” “你说的什么屁话!” 迎棠一剑断山川。 青渺调动浑身灵力方接住这一击。 “你果真与她很像,”她冷笑,“可惜,你对天尊而言,不过是那女魔头的替身罢了!” 迎棠:??? 原来当日酆都“初见”后,青渺百思不得其解,后回到静天宫,终于想出一二。 当初天尊下凡历劫,夏裴回被那女魔头迷惑,对女魔头一心一意。这错误的执念终究随着神魂回到天尊的身上,天尊一见到这只与女魔头相像的兔妖,便生起涟漪,将她当做魔尊迎棠的替身养在身边。 一定是这样! 此时也不便多解释,青渺嘲笑道:“但你若依然心比天高,我便将你打入轮回!” 从来没有手下败将,能回过头来再找迎棠的不痛快。 但一万年以后,不管是丹缘还是温凉,就连青渺都来烦她。 迎棠怒极,心念斗转,又凝出一把双头剑来:“今日我便以昆仑剑法砍下你的脑袋!” 青渺可太心虚了,方才对招,她分明输下阵来! “呵,小妖,你可能不知道,天上的神仙能有多少手段!”她转头尖唤,“雏阳!” 那小女孩当即催念,额心金光一跳。 海底的巨鲸再次飞跃而出。 迎棠一个转身。 轰隆。 耳边再没有了声音。 一切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不会吧,她死了? 迎棠不相信。 忽而一阵骤痛漫漶七经八脉,她感觉自己的神魂在崩裂,仿佛是共生魂刻在撕裂她。 下一瞬,她体内的玄武仙丹忽而碎开,灵力冲刷着她的灵府。 渡劫中期,渡劫后期,渡劫巅峰,真仙初期! 一道圣光闪过,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所有的修为都在恢复。 可突如其来的突破,让肉身无法承受,再继续下去只会神魂分离,她只能强行压住修为。 灵力在灵府内暴动,疼得她失去了意识。 噗通。 她掉进水中,被无尽的海水淹没。 迎棠还留有一点意识,她匆忙往储物戒里找那串在流香海试炼秘境中用过的耳坠,可关键时刻就是找不到。 该死! 身体像不是她的了,她瞧不见一点光,仿佛已经沉入海底。 她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 一双有力的臂膀忽而把她捞起来,向上游。 他的指腹贴住她的脖子,为她渡灵力渡气,教她冷静地把灵气转化成氧气。 迎棠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他紧紧抱着她,温柔地轻抚她的背安慰她。 不一会儿,她好像浮上水面了,但她什么都看不见。 迎棠胸腔里进了不少水,她小脸靠着他的肩膀,惨兮兮地咳水:“噗……咳咳!” 那人轻拍她的背帮她把水咳出来,把她打横抱起来。 迎棠分不清自己现在有没有意识,只觉得周身发凉。 他给她灌了什么东西,一股子血腥。 她吞不下去,她确定自己还在昏迷。 “阿棠……快咽啊……”他着急地催促她,话语间尽是哭腔。 一股温热的血水被强硬地塞进她的唇尖。 湿润的,腥甜的,孤注一掷的吻。 她尝到受伤的舌头里涌出的鲜血,随着他炙热的气息一股一股送进她的口中。 迎棠咳了数声,终于勉强咽下一些。 意识渐渐回笼。 她的睫毛颤了颤。 入眼,是一张哭狠了的脸,完全没有半点天尊的样子。 第59章 (一更) 迎棠呛了一下, 咳出一口血水,瞪大了眼睛。 她刷一下坐起来。 他竟然用他的血喂她! 她手一扬,把一大捧海水往他脸上甩:“你真是个疯子!” 朝冽也不管满脸的海水和她的怒意, 竟什么都没说, 只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耳边有他的啜泣声。 他的胸膛太过炙热,把迎棠烧得不行。 拥抱得太紧, 叫她连喘气都困难。 她挣扎着推开他:“放开我!” 一道灵力甩下去,朝冽硬抗下来。 过了一会儿, 朝冽方放开手,退后几步与她保持距离,踉跄地站定。他浑身湿透了,仿佛刚经历一场大战,衣衫褴褛, 一身狼狈的伤。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嘴角不断溢出香甜的鲜血。 -- 第134页 朝冽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 擦得满脸都是,不一会儿又流下来一柱。 迎棠一腔火气被淋了头, 忿忿瞪他:“……这是哪。” 放眼望去,此地是一望无际的黑海。 海上还上出许多烧焦似的枯树, 上头冒着熊熊烈火。 “方才, 我被一阵法禁锢不得脱身, 她们将你关入海内的界要毁了这界, 让你身死魂灭。我……我情急之下, 将灵府外扩,与界融为一体, 方避免它坍塌。” “所以, 这里既是界, 也是你的灵府。” “是,我们暂时出不去,她们也进不来,也不能把我们如何。” 怪不得迎棠觉得这些冒着火的破树有些熟悉。 既如此,她果断坐下来打坐,稳定当前修为。 朝冽知道她在干什么,便立在她身侧护法。 他为她投上个防护罩。 一个不够,又投了一个…… 迎棠:“够了……空气都被隔绝没了,你能别烦我吗。” 朝冽指尖一僵:“好。” 迎棠下意识舔舔唇,满口香甜的腥气。 她勉强入定,将体内灵力转动了万万遭。 朝冽的血与她的灵力完美地融合,并且又将她的修为往前推了一步,甚至连真仙初期的瓶颈都开始松动。 血…… 她忽而愣了一下。 为什么他的血这么厉害。 她好像从没思考过,但如今一想,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臭猫是圣脉,怪不得都要杀他。 迎棠不禁端详他。 那人远远的盘坐在一棵树下,面朝着他打坐。 他方才受了突袭,分明也不好过,面色惨白,血管都要透出来似的。因放了血,连唇色都发白。 但他几乎是调动了所有灵力为她护法。 迎棠眨了眨眼睛,阖眸继续入定。 按道理说,她以魔的神识和仙的身体突破了真仙境,应该有飞升劫才对,可为何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是因为她在界内? 她竖起耳朵,分明听到天雷滚滚。 雷声仿若被蒙上一层布,听不太真切。 她没注意到,朝冽从站立,慢慢变成打坐,再也不动了。 他靠在一棵仍燃烧着的枯树根,他的翠袍渐渐染上扎眼的血色,每一道天雷声响后,那些浓稠的血就加倍溢出来,浸润了他身下的浅浅海面。 好像再来一击,他便会彻底倒下。 可他偏生要硬扛住。 不知过了多久,迎棠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扒拉她的膝盖。 她额间一跳,强行从入定中出来。 几只银白色的,眼睛水蓝蓝的小白虎一窝蜂凑在她跟前,用小肉垫扒拉她。 她是误入了什么东北老深山吗? 迎棠一惊,又想到朝冽把灵府扩展了出去,所以这些小老虎,应该和她灵符内的小迎棠一样,是朝冽灵府内的金仙元丹化身。 “嗷呜。”一只小老虎巴拉上她的腿,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布灵布灵地望着她。 它还用小肉垫轻轻推她的手腕,朝她摇尾巴。 这些都是臭猫。 迎棠挥手赶他们:“去去去,离我远点。” 小老虎不走,还勾住她的袖子:“嗷呜……” 它蹲下来,可怜巴巴看着她。有几只走开几米,又回头瞧她,想把她引到哪里似的。 迎棠内视了一下灵府,还算稳定,又瞟了一眼在远处护法的朝冽。 血水混着一地的海水,慢慢洇到她这处。 迎棠忽而怔住:“喂,臭猫?” 她遥遥叫他,想把他唤醒,他却毫无反应。 迎棠“啧”了一声。 她起身踏着血水往枯树走。 空气中氤氲着腥气,浓重地叫人窒息。 朝冽背靠着枯树,苍白的脸上坠着冷汗与海水,鼻梁上的海水干了,凝出一颗颗小结晶来,好在血已经不流了。 “喂。”迎棠推了他一把,他仍没回应。 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皮肤几近透明,好像下一秒便会消失似的。 “嗷呜……”一只小老虎扒拉她的裙角,朝远处走,一步三回头,仿佛叫她别看了。 迎棠蹙眉想了想,掏出一大堆灵丹往他嘴里塞,并朝朝冽周围布下多个强大的防御阵法。 朝冽依旧没有动静。 她冷下脸。 别管了。 臭猫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她又套下一个防御界,边跟着小老虎们,边思考事情的始末。 当初手刃温凉,她将他灰飞烟灭,捏碎了他的真仙元丹…… 难不成,他的魂魄溜走了? 吸食妖丹,对人修来说是邪术,温凉一定也从中学到别的邪术。 迎棠想到脚踝上琉璃铃铛的反应,脸冷下几分。 她从琉璃铃铛里唤出允平的尸骨。 她深呼吸,强行稳定心神观察。 竟然少了一根肋骨! 该死的温凉! 她越走脚步越沉重,忽而停下来。 小老虎们纷纷奇怪地看她。 迎棠想起自己开允平棺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奇怪。 棺材松动了。 她当时还在心里责怪小人精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现在看来,是她大意了。 怪不得,怪不得归海汀身上的每一道疤痕,她都万分熟悉。 -- 第135页 怪不得归海汀的那张脸,与允平如此相像。 那皮相,本身就是允平的复刻。 他取下一截允平的肋骨,将其幻化成一整座骨架,妄图以这样的皮相偷天换日! “那个该死的,畜生不如的东西……” “温!凉!”她气得双眼赤红,声若海啸般冲荡整个界阵。 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迎棠整整轰炸了这个界两个时辰,也不管此界有半块地盘,可能都是朝冽的灵府。 但小白虎们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看着她发泄,包容她的怒意。 直到迎棠累了,方渐渐抚平心头的杀意。 她的心也有些累了。 仙界,枉为五道之巅。 冷冷看着一群乖巧的白虎,迎棠一言不发。 第一个界,她们不惜让整个冥界陪葬,那界针对仙气,若非体内有魔气,臭猫生还的几率不高。 第二个界,她们退而求其次,用整个酆都拦截他,她们力量有限,只能禁锢飞行术法,创造一棵通天大树难为他。 而这第三个界,是为她所造。此界原本应满是海水,计划将她淹死,让她失去意识,但臭猫情急之下也入此界,不惜将灵府外扩,这才把界撑起来。 她们竟拿她当诱饵。 卑鄙。 迎棠逼自己冷静,胸膛却起伏得厉害。 小老虎们凑上来。 有一只虎头虎脑的,脑袋特别圆的小白虎伸爪,用肉垫贴贴她的脚背。 迎棠鼻子一阵酸楚。 她蹲下身,破天荒的架住那只小白虎的前肢,把他举过头顶。 小白虎吓得不动了,两只半圆形的小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圆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把它抱在怀里,狂撸了一会儿毛,情绪才稳定下来。 看来撸猫有助于稳定情绪,是真的。 好家伙,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的小老虎们一瞧哪能罢休,统统围过来嗷呜嗷呜叫。 有的扒拉迎棠的裙子,有的用小圆头围着迎棠蹭来蹭去,有的用软乎乎的肚皮赖在迎棠脚上不走了,一个个大有你不撸我一下我就赖在这儿了的架势。 迎棠脸一黑。 她低吼一声:“都别吵了!” 小老虎们纷纷停下来,小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巴巴的。 她眉尾一抽:“排好队……” 有一说一,揉老虎头真的很解压,特别是当一群小老虎奶声奶气地排好队让她一个一个揉过去,每揉完一个,都要“嗷呜”一声,用脸贴贴她的时候…… 迎棠忽然感受到铲屎官的快乐。 等她摸完一圈,心情也明艳不少。 小老虎们很容易满足,虽然仍是渴望地看着她,但又不敢惹她不高兴,纷纷默契地不再求撸。 迎棠再次审视四周,发现一束微光。 微光之下,照出一片异于周围的景色。 那里有盎然生机,有蓬勃的翠绿。 迎棠忽而想起早前贸入臭猫的灵府,似乎有看见一片绿洲。 小白虎们朝着绿洲去,朝她嗷嗷叫。 迎棠又瞟了一眼昏迷的朝冽,确认共生魂刻没有异常的波动,方转身跟上去。 灵府是一个人内心的映照,比如迎棠的,就是一片海棠汪洋,中间竖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内堆满了奢华的装饰品。 只不过突破封印以后,她的灵府偶尔也会失火。 那万年的封印,终究是把她的性子磨得暴躁了。 臭猫的灵府,是一片被火席卷的枯林,到处都是焦土和烟气。 外扩灵府与界融合,是很危险的行为,倘若在脱离前,界被破了,那人也没了。 想到这里,迎棠翻了个白眼。 自讨苦吃。 不自量力。 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不远处,绿洲若隐若现,与周围格格不入。 迎棠停在绿洲的边缘,小老虎们欢快地跑过去,朝她嗷呜。茂密的丛林中鸟语花香,偶有几棵大树落下发黄的叶子,好似刚入秋。 她榻上草地,嗅到属于秋天的清爽的阳□□味。 忽然间,整片天地都变了样子。 草地像发光的苔藓一般,瞬间长满了整个界。 头顶晦暗的天空登时变成秋高气爽的蓝天,白云片片,飞鸟盘旋。 葳蕤灌木丛中,各类野花竞相绽放,高耸的古老银杏树枝上有一个个小鸟窝,圆头小鸟儿们叽叽喳喳垂头看她。 迎棠朝身后看,哪里还有小老虎和焦土的影子。 她仿佛误入了一个幻境,这是哪儿? 绿洲是臭猫灵府里就有的,这里可能是臭猫幻想中的世界,也可能是他的一部分心魔,也可能是执念。 反正她现在还在界内,或是臭猫的灵府内。 迎棠当即掐起一丝灵力,追踪臭猫的气息。 灵力化成一只小蝴蝶,忽高忽低地朝前飞。 穿过树林,迎棠发现一个老虎的小村落。 他们把灌木丛弄成小窝的样子,一群群瘫着,像大橘猫。 有的老虎已经化形,住进了房子,但来来往往,都是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天吃了哪个窝的小鸟,明天去吃什么鹿,后天摘哪些果子,仿佛都看不见她。 她这是捅了老虎窝了? -- 第136页 迎棠跟着蝴蝶,来到一特别突兀的山洞口,山洞不算小,里头干燥温暖,还放了许多杂草。 但此处分明地势平缓,哪里来的山洞? 有两只特别英俊威武的白老虎从山洞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与此处一村子的黄老虎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化成人形,笑着对门内说。 “阿朝,乖乖在家不要淘气,爹爹娘亲傍晚便回来。” “隔壁阿丽昨儿说要找你玩,你有空就去看看。” 二人从她身边走过,没看见她似的。 迎棠猫着腰进去。 一个小男孩窝在山洞的一角,手里抱着一个盆,正在苦恼什么。 盆里有一条小鱼,额心一点金,画风格格不入——怎么说呢,长得有点潦草。 迎棠感受到灵力的波动,断定这只鱼与破界有关,走过去二话不说就要抢鱼。 小男孩吓了一跳,跳起来护住小盆:“你,你是谁?” 男孩长了一张温柔的幼态脸,眸子里多得是稚气和温润,叫人忍不住想掐一掐。美中不足,是长得和臭猫有点像,但换言之,和允平也很像。 而且他竟然能瞧见她。 迎棠不禁把态度放柔和些:“这鱼是你的?” 小男孩摇摇头:“不是。” “那你给我。” “为什么,它是你的?” “不是。” “那不能给你。” 迎棠眉尾一抽:“你给不给?” 小男孩抿紧唇,似乎是迎棠周身的威压过大,把他吓着了,他警惕地后退:“这鱼是我捡的,我看它快要死了,我想放生它。你能帮帮它吗,如果你把它放生,我就给你。” 谁能想到,杀戮天尊的灵府里竟住着一个唐三藏? “你是圣父还是佛修,”迎棠不由嘲笑,“这条鱼生死关你何事?” 小男孩很难理解迎棠的话,他只是坚定地摇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能给你。” 迎棠的耐心见底,走过去,抬手就搅动周遭灵力,准备明抢。 那少年也不躲闪,蓦地“啊”了一声,吓得她一愣。 他猛地蹲下来,挪开地上的一把小刀——迎棠方才差点踩上去。 她怔怔看着他把小刀小心翼翼收好,不好意思地朝她笑:“抱歉,这刀是我爹爹留给我割果子用的……幸好你没踩到。” 迎棠:“……” 她多了一分耐心:“我改变主意了,我答应你放生它,你把它给我。” 小男孩静静凝视她的眼睛。 灵府内的□□是主体的一个阶段,像迎棠灵府里的小迎棠们,要么比较调皮,要么比较暴躁--------------銥誮。 但这个小男孩,在迎棠看来和臭猫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小男孩忽而一笑:“好,我相信你。” 他珍视地把鱼捧给迎棠。 迎棠有些懵:你就这么容易就相信我了? 如此天真? 莫非她猜错了,这不是臭猫的□□? 她蹲下来与小男孩平视,接过那条鱼。 小男孩静静凝视她,忽而不自在地挠挠脸. 迎棠:“怎么?” 他又瞄了迎棠一眼,倏然弯下腰,一股温热的气息裹挟着阳光照过的冷杉气,把迎棠全全罩住。 他把外衫轻轻披到她肩头:“秋意凉,姐姐披着,可别着凉了。” 第60章 (二更) 迎棠一时没反应过来, 也不知要作何回应。 她下意识淡淡“嗯”了一声,又觉得很不自在。 她把外套扯下来,丢回给小男孩:“我不喜欢披衣服。” 小男孩以一种“这个小姐姐怎么不听话”的表情责怪地审视她:“我们这里刚刚入秋, 并不如前些天热了……” “闭嘴, 小唐僧。” 小男孩:“……” 迎棠捧着盆左右观察了好久,这好像不是一只鱼, 准确说是一头特别特别小的鲸,和海滩边把臭猫吞下的那头长得很像, 是究极迷你版。 鱼在盆里扑腾,额间的金光有淡淡的灵气,很可能和界石有关。 凡界必有界石,也必暗藏能寻到界石的线索,这是这个世界的定理。 “你们这里有河吗?” “有一条小溪。” 小男孩带着迎棠穿过村子。 一路上, 村民都跟小男孩热情打招呼。 “阿朝, 我家屋顶昨儿又塌了一脚, 你来帮帮我。” “好的阿三叔,我明儿就去。” “阿朝, 你今天不和我玩了吗。” “不了阿丽,我还有事。” “阿朝, 你前不久救的小野猪来找你了。” “送他们一些果子吧, 我今天没时间接待她们, 帮我和她们说一声抱歉。” 迎棠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确信这是臭猫的幻想, 现实的“阿朝”与眼前的小男孩差十万八千里。 穿过小树林, 二人来到一淙淙溪水边。 溪水倒影出迎棠娇俏的身影,还倒影出她身后的一片焦土。 果然, 她现在还在界内, 这一切都是幻象。 她忽而想明白了:整个界其实就是幻象, 海水是她的幻象,绿洲真实存在在臭猫的灵府里,但是当前她踏着的这片区域,是绿洲产生的幻象。 叫阿朝的小男孩蹲下来,朝她招手:“姐姐,放生。” -- 第137页 迎棠看了他一眼,非常艰难地承认他就是臭猫的金仙元丹□□,所以这片幻象很有可能是这个□□的幻象。 她淡淡应了一声,准备蹲下来查看溪水。 阿朝忽然又抬手抓住她的裙袂。 三下五除二,迎棠的裙角便被他漂漂亮亮的系起来。 他朝她粲然地笑:“姐姐的裙子很好看,若是弄湿了或弄脏了可不行。” 迎棠:“……” 啧,谢谢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她忽视他。 迎棠把鱼成抛物线扔到溪水里,听了个响。 不一会儿,水底忽然闪出一道金色的光,像藏着金子似的。 她用灵力一捞,竟捞出一颗仿若心脏般持续跳动的菱形小石头,小石头泛出金色的光,上头竟长有一株脆弱的小雏菊。 小雏菊。 雏阳。 迎棠想到那小女孩的特殊能力:莫非,这些界其实都是那个叫雏阳的小仙女造的? 界有千万种,但这么大的界不容易。 除开专门对付臭猫的界,上一个这么大的还是魔尊祭繎的偷情界。 但既然能造出这种界,就说明此人对阵法的造诣之高,如此精通阵法之人,把出界的线索藏得你花千万年都找不到也很可能。 可迎棠扪心自问,她被迫被连坐的三个界中,第二个界和第三个界的界石所在都非常明显。 比如现在,这颗界石竟然明晃晃就摆在她面前,甚至还有小鱼引路。 这是陷阱,还是……那个小女孩在暗中帮助她们。 迎棠不确定要不要捏碎这块界石。 她只犹豫了一秒,便紧紧一握。 界石在她手里碎成齑粉。 然而,周围什么改变也没有。 怎么回事? 她有些懵。 阿朝望着她的表情变化,忽然问她:“姐姐,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要不然,你先留下来吃晚饭吧。” 迎棠:???现在是讨论吃饭的时候? 迎棠在溪水边踅摸了很久,再也没找到那条小鱼。 难道说,此界与第二个界一样,有两块界石? “那行,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她随阿朝回到洞府。 待二人回村,天色也黑了。 阿朝的爹娘也回来了,她们带来一大篮子蘑菇,说要煲汤。 迎棠是个外来客,幻境里的人看不见她。 她寻到一处坐下来,准备暗中观察这里的人,想找出一点突破幻境的线索。 谁知那阿朝忽然搬了个板凳到她身边,推给她一碗蘑菇汤:“姐姐,你尝尝。” 迎棠本不屑吃幻境里的东西,谁知道是什么玩意,吃了会不会看见彩色小人。 她闻了一下,特别浓特别鲜的蘑菇香。 就吃一口。 她舀了一口放嘴里。 好吃! 阿朝娘忽而看见了迎棠似的,对她说:“姑娘,你喜欢就多吃点。” 迎棠非常从容地坐过去:“阿姐这手艺真不错!” 洞内的篝火暖融融的,把四面都照得亮如白昼,阿朝喜笑颜开,为迎棠又盛了一碗烤蘑菇:“我最喜欢阿娘做的菜了,姐姐尝尝这个菜饼,也是妙极。” 迎棠一一尝过,确实不错。 阿朝娘是个特别温柔的女虎妖,她知道迎棠无家可归后,热情留迎棠在洞里休息一夜,还给她铺了无比软和的棉花垫子。 幻境内的时间流逝很快,仿佛在这里带个六七八个月,出去只过了半个时辰。 迎棠观察天上的星河,忽然觉得此地好熟悉,特别是天上那颗奇怪的太白星,总是一闪一闪的。 人间没有这样的太白星。 魔域有。 阿朝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毯子:“这是孩子她娘织的,姑娘若不嫌弃,就先盖着。” 毯子毛茸茸的,一针一线都是慈母的爱。 迎棠摸在手里,被狠狠暖住:“谢谢。” 她在阿朝娘铺好的床铺上躺下了。 身子一贴床,便昏昏欲睡,意识里一片混沌。 洞内的篝火被熄灭,村子里有规定,每晚上各家轮流值夜。 今天正好轮到阿朝爹和阿朝娘。 村子里正值秋日,凉风吹进来,未免有些萧瑟。 迎棠微微打了个哆嗦,准备把神识隐入灵府,查看一下被临时封起的玄武元丹如何了。 奶油样的月光洒在洞口,阿朝与爹娘道了别,缓缓走进来,像披了一层星尘。 迎棠手里忽而又多了一份暖意。 她睁开眼,看到阿朝抱歉地朝她笑,星眸弯弯,仿若一弯出水清月:“抱歉,吵醒姐姐了?我怕你觉得凉。” 小汤婆子里,是火山仙石,被称为永恒的热源。 迎棠接过汤婆子,承下这片暖意:“你倒想得周到。” 她坐起来,微微歪头端详他,青丝划过肩头,露出略显稚弱的肩膀。 似乎是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阿朝又下意识地挠挠脸:“那个……姐姐要是睡不着,我带姐姐去看样东西?” 迎棠轻笑:“好啊。” 二人像半夜不睡觉偷偷爬起来玩的小屁孩,溜出山洞,来到小村子的后方。 这里是一片灌木,放眼望去全是葳蕤的石绿。 阿朝蹲下身,吹灭了手上的小油灯。 -- 第138页 不一会儿,灌木丛中星星点点,冒出星辰般的萤火虫来,像是一场昆虫的联欢晚会。 迎棠唇角上扬:“就这,你就想逗我开心?你当我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吗。” 阿朝一愣,浅笑着指天:“姐姐,看上面。” 迎棠仰起头。 四野垂黑,遍布星尘。 一道银河自千里之外一痕而过,划出漫天涟漪似的。星罗密布的天幕中,有一道道流星划过,在天空绘出属于自己的图案。 那些星尘竟在动,它们像真的流水,潺潺流过。 迎棠惊叹地看着,缓缓坐下来观赏,竟忘了时间。 她也见过银河,星河城上便是。 在人间生活统共不过四年,晴朗的夜空日日都是。 但从没有一日,能像今日这般美。 “会有极光吗?”她不禁忘记了所有,忽然问道。 阿朝坐到她身边,笑问她:“什么是极光?” “就是……五彩斑斓的飘带,在空中像纱幔一样流动。” “嗯……有的。”只要你想看,都会有。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天空便飘过一条条彩带样的光条,恍若有一个画家大胆运用色彩,用毛笔在天空肆意创作,画出属于夜空的浪漫。 迎棠笑出声来,这可和极光不太一样。 “好傻。” 阿朝羞赧地看她:“不是这样的吗?” 迎棠摇摇头。 她冷不丁撞上阿朝清澈的眸子。 那双阗黑的,纯净的眸子里还没有任何杀戮和狠戾,有的只是单纯的温柔。 迎棠瞬间凝住笑意。 “我困了。” 她漠然地起身离去。 徒留下一夜空的星尘,和落寞的少年人。 * 回到山洞后,迎棠觉得自己只休息了一会儿。 等她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 正当她准备寻找第二枚界石的时候,阿朝娘和阿朝爹忽然说。 “阿朝,乖乖在家不要淘气,爹爹娘亲傍晚便回来。” “隔壁阿丽昨儿说要找你玩,你有空就去看看。” 迎棠:??? 这话昨儿是不是听过? 阿朝很寻常地应了,笑问迎棠:“姐姐,我昨儿发现了一个好去处……” 迎棠当即打断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阿朝,你不想和阿丽玩吗?” 第61章 (一更) 阿朝背对着迎棠, 迎棠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仿佛有落寞和恐惧在空气中蔓延,让她有些窒息。 他依然转头朝她笑:“我……不太想见阿丽。” 迎棠寻思莫非这其中有破界的方法? “那我们就先不找阿丽。” 她陪阿朝又过了几天。 期间无论村人怎么和阿朝打招呼, 叫他去帮她们, 他只是嘴上应着,却没有丝毫行动。 每一天, 阿朝爹娘都会回来烧相同的饭菜,第二天一早又出去, 说同样的两句话。 本来迎棠都快暴躁了,心想要不干脆炸了这个幻境,或者把整个村子屠一遍。实在不行,她把这个阿朝丢出去砍了也成。 每当她念头一起,阿朝就会忽然来逗她:“姐姐, 我用木工做了个小兔子。” 迎棠一瞧, 好家伙, 真可爱,竟还有多种变化! 她冷着脸:“我也要一个。” “姐姐, 我用竹子编了个大猫。” “姐姐,你瞧这果子, 又香又甜。” “这花真好看, 我给姐姐编个手链。” 直到第七天, 迎棠在小溪边又看见了那条额间有金光的鱼。 这次是一条海鱼, 它难受地在溪水里扑腾, 仿佛受不了淡水要死了。 迎棠把它捞起来,眼睛里笑出花来似的, 难得对阿朝轻声细语说:“你看, 鱼要死了, 我们得把它放生到海中。” 她刻意放慢语速,像是在讽刺他:“所以,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的循环,找到海呢?” 风过云无痕。 阿朝单纯的面容在秋风中,竟也平添几分萧瑟。 他无奈地笑了:“好,我们去找阿丽。” 迎棠以为阿丽处有什么变故,谁知只是阿丽要突破金丹,需要一味药材。 迎棠想,这药材还不好摘嘛,便准备飞过去摘了来送给她。 阿朝拦下她:“这药材只能我来摘。” 破梦还需做梦人。 迎棠不明所以:“那行,我在这里等你。” 阿朝的背影有些说不出的荒凉孤寂,迎棠看着,不禁锁起眉头。 她等人走得远了,默默跟上去。 原本应是溪流的地方,忽而变成一片荆棘林。 她飞在空中,看着阿朝拨开层层荆棘,艰难深入深林。 她不懂他到底在逃避什么,但她看见他身上渐渐出现伤痕,仿佛流出了汩汩鲜血。 赤色沿着他身上无数的细小伤口滑下来。 也许当初阿朝摘药草是处于自愿,但现在的每一步,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阳光下,湿润的血珠从伤口里流出来,干了又蒙上一层新鲜的,源源不断。 太阳西下前,阿朝终于采到了药草。 他出了荆棘林,独自一人回到村子。 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仿若一棵枯树。 迎棠跟上去。 阿朝爹娘今日竟然没回来,他把药草放在村口:“姐姐,我们回洞穴吧。” -- 第139页 迎棠忽而听到轰隆声,自村子内部往外,所有的草皮被烫了一般卷起来,剥落,仿佛美梦将醒。 迎棠跟着他往洞穴走,一路上一个村民都没看见。 她嗅到一股血腥气。 原本不算深的山洞忽而多了许多路,仿佛怎么也走不完。 期间,迎棠还发现山洞里有许多鼎,鼎内外仍在炼化着什么,有许多废弃物。 她们这是……真的进入臭猫灵府里的那个绿洲了? 阿朝默默走在前面,渐渐的,他时不时会扯袖子,遮盖住自己的手。 迎棠觑起眼睛,瞳孔忽然一震。 那只手原本皮肤白皙,却蓦地如脱皮般,渐渐形容枯槁,像是被切割了数次,只留下一个手的形状,像裸露皮肉的堆砌。 他藏着掖着,仿佛不想给迎棠看见。 迎棠板着脸:“你的手怎么了?” 阿朝轻笑一声:“他说,这是爹娘去世以后的事,与现在的我无关……只要我不去见阿丽……不去荆棘林……但我们要离开这里不是吗?” 她眼皮子跳了跳。 什么意思? 他开始岔话题:“对了,这里原本有金仙元丹,之前多了一个叫纯魄的东西,一直在这儿炼化。” 原本?之前? 迎棠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呢?” “他不炼了。” “为什么?” “炼不了了……而且洗去魔气以后,元丹就不适配了……她就不能用了。” 洗去迎棠强行注入的魔气,应是臭猫长久以来所愿才是,为什么突然又说“不适配”了?谁又不能用了? 迎棠觉得这个阿朝有谜语人的潜质,对谜语人最好的手段,就是“不关心,不过问”。 她才不好奇臭猫的事。 一点也不。 穿过山洞,豁然开朗。 整片绿洲竟剥落开来,来到灵府的另一头。 她们出幻境了。 竟如此简单? 这里是一片悬崖,但因填满了海水,竟像海底的深渊。 迎棠听到轰隆一声,仿佛有流星在砸穹顶似的。 也许是青渺她们在破坏界。 她看不到现在臭猫的状态如何了,至少共生魂刻告诉她他的神魂正常,生命没有下降的迹象。 迎棠把那只海鱼丢到海里。 噗通。 那只鱼又游上来,跃出水面,飞出一痕弧线,仿佛在引导她们。 迎棠狠狠一咬牙,掏出那对闭水的耳环戴上:“我下去一会儿,若发生什么事,你便让小老虎叫醒那只臭猫。” 她甫一偏头去看他,他便逃避似的别过头去。 “我与你同去。此处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下去。” 谈话间,水底下忽然翻上一个人高的浪花打向二人,阿朝神色一惊,倏然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小心!” 迎棠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那浪花裹了进去。 好在她已经戴上耳坠,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忙去救那个被水卷走的小男孩。 他挣扎着,被浪花越卷越远。 一旦离开绿洲,他的身体忽而急速腐烂,浑身上下再不见一块完整的血肉。 迎棠忙拽住他的胳膊,小男孩却慢慢长大,变成了少年,他咳出的血都是灵力,飘散在空气中。 迎棠骇地都说不出话。 “我……我没事。”他顶着一张满是刀痕的脸,朝她无奈地笑,“别看我……” 大哥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吗,这叫没事? “你……” 他躲闪着,让头发把自己的面容遮住:“你不是还要找界石吗,时间有限,快走。” 他抓住她的手腕,带她下潜。 这双手太过粗糙了,像坚硬的石头,抓得迎棠手疼。 迎棠给二人添了一个防护罩,持续往下游。 方才还平静的海忽然躁动起来,凶狠的水波像刀刃刮在她的防护罩上。 越往下潜,光线越暗。 深渊中,迎棠从储物戒里掏出一颗夜明珠。 淡淡的荧光在黑黢黢的海底十分扎眼,少年被灼到眸子,忽而转过脸去。 迎棠看过去,他抬手挡住脸:“你……别看我……求你了……” 新痕几乎是以一个弹指便有一道的速度密密麻麻添到他身上,迎棠从没见过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他满脸的伤疤,能听出几分臭猫的声音,却更沙哑。 迎棠吓得呆住了。 汹涌的海水裹来一根巨柱,他把迎棠往身边一拉,二人堪堪躲过。 迎棠这回算是瞧清了。 他像是被割了千万刀,坑坑洼洼的,早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脸上伤痕还少些,依稀能看出几分清俊骨相。 那双眼睛,更是被剜过无数次,早已红肿无神。 “你,你怎么老是发呆。”他无奈地叹气,用手臂挡住脸,越说声音越小,“别看我了……” 他不让她看,她便偏要看。 仿佛是与臭猫对着干习惯了,迎棠偏不喜欢如他的意。 “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看什么你管得着?” 他尴尬、又自卑地抿唇,二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黑暗中,那金色的光越来越近。 被放生的那只丑丑小鱼绕着那道光转来转去。 -- 第140页 迎棠也绕着看了一圈,用灵力剥开互相挤压的,仿若有千斤重的石头。 阿朝此时已长成少年模样,他观察了一阵:“此界石需要两个人用相等的灵力开启,你我合力。” “你现在这样能成吗?” 仿佛随着形象的改变,阿朝的心智也不短增长似的:“嗯,放心。” 迎棠抬手运转灵力,又忍不住瞄了阿朝一眼。 阿朝身形颀长瘦削,眸子上的血汩汩飘散在海水中。 他艰难地眨眼,仿佛很难看清面前石头的样貌。 他微不可见地偏过头,不想让迎棠瞧他,局促又委屈。 “开始吧。”他口中念诀,旋即朝界石输入一道灵力。 迎棠紧随其后。 分.身小人从本质来说,只是修士元丹或元婴的一部分。 当灵力用完时,小人也将消失。 迎棠时不时看看那少年,望见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渐渐消散在海水之中。 他瘦削的身子脆弱易碎。 她心里忽然一痛:“你……” 他忽而转头问她:“你是迎棠吗?” 迎棠睁大眼睛,手里的动作变慢了,心忽然悄悄地一紧:“是啊。” “嗯,我就知道你是。”他朝她笑,整张脸早已没有脸的样子,笑容却依旧是温暖平和的。 界石被充满,迎棠忽而抓住他的手:“等等,那你呢,你是谁?” 少年人一愣,朝她展出一个温柔的笑:“我是朝冽啊。” 第62章 (二更) 朝冽。 是臭猫的名字吗? 她失望的神情被他尽收眼底。 少年人无奈地摇头浅笑, 消失在昏暗的海水中。 此界将塌,迎棠理平情绪,快速游上岸。 天顶裂开了一条缝, 蜿蜒到天尽头。 有金光撒下来, 还有泼天的灵力冲撞进来,化成亮晶晶的粉末落在迎棠的肩头。 她甩甩一脑袋的水, 给自己施了好些个清洁咒。 此时朝冽一身伤好了些,他被这动静惊得恢复了意识, 忙焦急地四处寻找迎棠。 他飞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阿棠!你可有事?” 她甩开他:“我能有什么事……” 朝冽梗了梗,但他也习惯了她的排斥,只是眸光闪闪地望着她:“你无事便好。” 他显然对迎棠进入了绿洲此事有所顾忌, 想问又怕她生气。他不问, 迎棠也不想提自己在里面的经历。 二人沉默了一会。 天顶再次崩裂开一条口子, 有不属于二人的灵力泄进来。 迎棠:“界要塌了,快走。” * 且说青渺原本计划将迎棠吞入界中, 吸引朝冽入界将两人一网打尽。谁知朝冽竟不惜外露灵府也要把人保住。 她恨得眼眶通红。 为什么,难道渡劫一遭, 天尊没有喝孟婆汤吗? 不可能, 但既然喝了, 又为何有这么深的执念, 到现在连个替身还要护着? 她呢, 她当初究竟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还不是因为他吗!她耗费心神, 打点三界, 最后一个子都没捞到。 没想到, 那该死的兔子精不仅横插一脚得了人,还趁机飞升了! 青渺仙子觉得自己永远在为别人做嫁衣,越想越气,扬手便掀起灵力,怎么也要毁了那界。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雏阳被泼天的灵力吓得小身板颤颤,默默后退了几步。 她好害怕,在她看来,温凉真人和青渺仙子已经执念缠心,魔怔了。 不仅是她们,许多上仙,乃至整个天庭都是。 顶着夏裴回脸的温凉勉强站直身子,迎着青渺的灵风,愤恨地盯着界的动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他这一万年,不就是等着今天吗。 那日,他被迎棠打得神魂与□□分离,好在他修炼的邪法保住了他的命,让他得以到处寄生。 他恨死迎棠了。 他不明白,那样乖巧的阿宁,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为何要毁了他。 他日渐疯魔,在执念的循环里逡巡。 后来他想通了,一定是那个夏裴回。 幽魂形态的温凉寄生到一个沧州渊都的三品大臣身上。 他接近那个人,想把他置于死地。 但他身边有青茷,还有迎棠留下的种种灵器。 换做以前,他绝对能手刃他,但温凉如今连呼吸都要借别人的鼻子,怎么复仇。 他静静等待。 他娶了许多房妾室,采阴补阳维持生命。 温凉觉得自己在潜伏,在忍辱负重,在卧薪尝胆,直到有一天,能手刃那个抢了他娘子的男人。 他有什么好的,以前是个瞎子,现在看也不过是个破鼎。他浑身魔气,阴晴不定,连世人都讲不出他三分好来。 有时候温凉看着疯魔的夏裴回,觉得他真像天尊,像天尊一样惹人厌。 好在老天有眼,这死瞎子二十八岁便死了。 温凉又蛰伏了千年,直到青茷飞升,离开人界。 他动手了。 夏裴回的坟是野坟。 他穿过一片无人看守的海棠花林,拿着青渺仙子给他的灵器。 这个灵器是邪典中记载的,可以分离尸身,创造傀儡。 彼时他一点灵力也没有,但不妨碍他用蛮力打开棺材。 -- 第141页 不得不说,青茷这个朋友当交。 他用修仙界的极品冰魄把夏裴回的尸首冰冻起来,能保千年不腐败。但也不过千年,今日也该到头了。 他温凉,今日便大发慈悲,让这具尸骨,再多存个万年! 温凉对着夜幕冷笑,狂笑。 他截断夏裴回的一截肋骨,用灵器复制出一套差不离的尸骨。 他布下上古秘法,神魂一点点从现在的身体中抽离,再缓缓纳入复制的那具全新的,涌动着新鲜血液的尸骨中。 奇怪的是,夏裴回的凡胎肉身似乎很广博,仿佛能容纳特别强悍的神魂,好像不是一件凡人该有的“容器”,光是一根肋骨制造出的新身体,灵府都比常人广阔得多。 但温凉不在意,他只想复仇! 倘若有一天,迎棠得以出封,他定要用这具身体面对她,他要看清她的表情,玩弄她于股掌! 雏阳骇地颤栗不已。 她感受到身旁温凉真人气息的不稳,仿佛已经濒临入魔。 不,比入魔更可怕…… 她悬在身侧的手指悄悄一勾,控制着界内自己的一缕神识。 温凉忽而回过神来,敛起笑意,轻咳了几声:“青渺,你让开。” 青渺仙子从来看不起温凉,奈何非要与他共事,如今看他更像看疯子。 “别碍事!我要亲手送他们去死!” 谁知一道灵力从后面劈过来,差点蜇伤了青渺的胳膊。 她愤怒地闪避,朝温凉大喊:“你疯了!” 温凉踉跄地推着轮椅过来,袖口一挥,甩出一串佛珠。 这哪里是佛珠,是千百颗妖丹、金丹,乃至元婴降成的金丹。 “今日定要毁了她们!”他狠心发力,将万年来的修为统统涨上去,邪气盖过了魔气和仙气,让青渺招架不住。 雏阳吓得跌坐在地,手按在地上紧急驱动阵法。 訇然,海面上的界炸开来。 巨大的冲击力荡开强烈的风暴,海水被掀上天,暴风雨倾盆而下。 风口浪尖上,真仙境的迎棠傲然而立。 她捏碎灵府内玄武仙元丹上的禁制。 真仙中期,真仙后期,真仙巅峰! 她的神识甚至直逼金仙巅峰。 刺眼的金光一出,整个海平面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海啸。 “青渺,温凉。”她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死亡的压迫感灭顶。 如潮的回忆涌入青渺的脑海。 …… 她是天之娇女,是从来都不可能沦落为绿叶的青渺仙子。 她在昆仑时,师兄弟们都护着她,她的父亲是昆仑掌门,她一出生便会自行聚灵,五岁炼气,十五岁筑基,三十年金丹,是修仙界的天才。 不单单是昆仑,天下所有的修士,都盛赞她,追捧她。 她吃的用的,都是修仙界顶级的灵材。 她入剑冢那日,万剑长鸣。 她那么出色,她原以为镇派的水华剑会选她。 但她却被拒绝了。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滑铁卢。 青渺闭关消沉了整整三个月。 她得不到最好的剑,她便不愿再做剑修。 于是她将剑修改为副修,在全派人的偏爱支持下,改修器修。 她炼出了洛神镜。 凭借此镜,她一跃元婴期的瓶颈,升入化神。 她让青渺这个名字,成为修仙界的风云。 她傲慢,她眼界越来越高,觉得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闲暇之余,她开始为自己选择道侣。 但是偌大修仙界,哪有她能看上的。 后来,水月大能一夜崛起。 几乎是突然间的,仿佛火山喷发般,整个修仙界都在谈论水月的灵器。 她身为器修,起初以为这不过是哪里跑出来的愣头青,运气好方练出一些灵器罢了。 谁知水月以一月十个极品灵器的速度,飞速登上器修榜第一。 青渺震惊非常,她想怎么能有人这么厉害,一个月能炼出十个极品灵器,各个巧思妙极,直逼仙器。其中还不乏受到天道祝愿的灵器,简直是不世天才。 她好奇,她便用自己炼出的追踪灵器,寻找这位“水月”大能。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天尊。 那时候天尊还是个大乘初期的修士,而她是大乘巅峰。 她远远看着,只觉得他像个疯子,不似她想象中那般文雅淳朴。 他乱杀人,他用那些人的金丹炼器,把她恶心坏了。 青渺蔑视他,回去以后做了好久的噩梦。 她觉得恶心,怎么会有器修,不,怎么会有生灵是杀戮入道呢。 这种修士,还配活着吗? 难道不算世界的渣滓吗? 她暗中写信给仙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这位器修,让他们速速把人除掉,永绝后患。 谁知不过百年,她还没步入渡劫期,便惊闻有一杀戮道修士竟扛过八十一道天雷飞升了! 她又惊恐又羡慕又诧异。 难道,杀戮道也算正道? 直到她飞升后五百年,她第一次在天界再见到他。 那人一身青玉白长衫,虐杀四处飞逃的妖修。 她的好友叫她快走,跟她说那是天尊,是金仙巅峰的杀戮道,碰上了会被抽仙骨的。 -- 第142页 天尊?他竟成了天尊了?而且已经金仙巅峰了? 青渺不甘心,但被威压压得喘不过气,只能乖乖逃离。 她频频回头,望着那人的清绝的面庞,心漏了好几拍。 杀戮道竟是正道。 以前是她错了。 这世上,只有这样的天才,才配做她的道侣。 她用尽心思,甚至去求那个让人恶心的温凉,借他和孟婆的关系逃过了孟婆汤。 她四处打点人脉,甚至不惜为此去找天帝,只求创造一次与他相识的机会。 为此,她付出了太多,偿还了一万年的劳力。 后来,这个机会,给了她人生第二次滑铁卢。 迎棠。 她被这个女魔挂在华山之巅,羞辱了整整一个时辰! 但同样的耻辱,她怎么可能再受第二次,而且还是在一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兔子精手里! 思绪回笼,青渺仙子怒然而上,与迎棠对视:“你竟敢挑衅本座!” 迎棠大笑。 她从没听过手下败将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如今真是被仙界狠狠地长见识了。 “我今日便亲手把你们打入远古深渊,被魑魅魍魉啃食,永生永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渺气得拔出长剑。 剑光如闪电,她还没出招,剑柄便被人一剑挑落,力气之大,震地她手腕仿佛脱臼。 她惊骇地瞪着眼前人。 那双软翠的眸子几乎要将她碾碎。 他一掌下去,青渺承受不起,一下子飞到温凉身边,把沙滩砸出一个大洞。 巨大的灵风像飞刃吹得人脸刺痛,宛如被凌迟。后至的冲击波把港口周围百米的树林连根拔起,削平一片礁石。 喉咙里涌上一口口粘腻的鲜血,青渺缓了好了一会儿才艰难地撑起身子,难以置信地仰头看。 那只三界闻风丧胆的嗜血猛兽,低眉顺目地立在迎棠身侧。 仿佛只要她一句话,他便能屠尽六道苍生。 第63章 (一更) 看着温凉, 迎棠终于知道在归海府捡到的那颗珠子是什么了。 那确实是宣蝶,只不过,她已经只剩一颗金丹, 且被吸地只剩糟粕了。 她忽而思绪一跳:那岂不是“丹结石”?噫, 有点恶心,一会儿扔了。 朝冽退到她身后, 决定不再插手,知道她虐渣的时候, 不喜欢别人抢她的风头。 但目光却没法从她身上挪开。 她不惜冲破□□的禁锢也要直升修为,给夏裴回复仇。 她的每一分怒火,都让嫉妒变成一排刀片,狠狠碾过他的胸腔,叫他的呼吸都充满血气。 疼得他眼睫发颤。 对迎棠来说, 青渺只是个添头。 她握着的手发紧, 看向温凉的眼里像啐了冰。 那串佛珠散开来, 绕开围成一圈,此情此景, 似曾相识。 “阿宁,”温凉轻笑着唤她, “你舍得打我吗?这具身子与本体相连, 你的每一次攻击, 都是打在夏裴回身上啊。” 朝冽眼皮一跳。 迎棠冷眼睨他, 眼里的火越窜越高:“无、耻、之、徒。”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温凉仰天大笑,“你不出手, 那我便不客气了!” 温凉的灵力早已不能用仙、魔来形容, 更像是邪气, 仿佛包罗上百冤魂的呜咽的混沌之气,所过之处,黄沙晦暗,海水死寂,风静气滞。 迎棠被狂风吹得眼涩。 她真的要对那具身体出手吗。 初见归海汀的时候,她真的以为允平回来了。 迎棠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后退,忽而撞上一只有力的臂膀。 朝冽拦住她的背,定定望着她,支撑着她。 迎棠心下难得泛起苦涩。 小人会利用一切威胁她。 她有些气恼,发泄似的甩开他:“你走开!” 她像一朵离枝的花纵身而下,凝力抽出神识,幻化成两柄细长的双头细剑。 青渺仙子起身偷袭,又被朝冽一掌打进沙滩里,跌得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再不复仙界盛容。 迎棠双手挥剑,眨眼间交叉挑刺十来下。 她这几年来,最多便是与朝冽交手,无论是灵力的控制还是单纯的技巧,都早已高世间大能数倍。 温凉所在地被佛珠设下大阵,然而迎棠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只会莽撞破阵的迎棠,她一眼看破阵心,直击要害,大破防护罩,像一根势不可挡的利箭。 温凉踉跄了一下,用清俊的脸迎接迎棠的攻击:“姑娘,你真要杀了我?” 迎棠陡然愣住,只这一刹那的分神,温凉指尖发力,眼看要掏进她的丹田。 骤死的压力没顶,迎棠浑身如入玄水深渊般被冻得僵直。 海棠花碎,玉鱼溶丹。 迎棠忽然轻叹一口气:一朝梦醒,今夕已过万年。 这声姑娘,该放下了。 天雷訇然而至。 滚滚雷声震得人耳疼,大海发了疯地卷起一道又一道水墙。 迎棠双眼染成赤红,一剑砍断温凉的手。 她蓦地旋身一刺,剑刃穿透温凉的身体,几乎要把他的神魂逼出来。 “你!”温凉惊恐得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魔气与仙气混沌地从双头剑上迸发出来,迎棠恨恨咬咬牙,一飞冲天。 -- 第143页 赪紫的裙角在天空中飞扬,很快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她明媚娇俏的脸如今竟蒙上决绝与冷冽。 素手举起双剑合二为一,附上一个毫无差错的御雷阵,往天上狠狠一刺。 这剑如同一根避雷针,竟将天罚正雷全全吸纳。 “你疯了!”温凉吓得目眦尽裂,“肋骨与本体息息相连,你这么做,那躯体也会碎成齑粉!” 迎棠充耳不闻。 允平之所以是允平,是他与她的过往,是与她共结魂刻的神魂,是声声温柔,满腔爱意。 哪怕换一个身体,他还是他。 绝不是一具空壳,一张皮相。 那不是他想要的活。 他绝不愿成为禁锢她的累赘。 怪只怪,这三界不公,这老天无眼…… 迎棠忽而明白了顺圣的心情。 “哈哈哈哈,天道不仁!”她狠戾地笑起来,扬起下巴,眸子里闪出星尘般的泪光。 很久以前,阿卿问过她。 世上万万道,尊者你修的是什么道。 迎棠不懂,修炼还要道?管他呢,修为炼上去就得了呗。 时至今日,修道?不,她要引下这雷,要代天行道! 从此她就是她的道。 三界六道都休想禁锢她! 她抬手,四十九道天雷统统被引入下界:“我要踏着你们的尸身,成就金身!” 温凉和青渺被迎头重击。 金仙雷,青渺不是没受过。 但如今她才知道,不是所有人的雷都一样的。 迎棠的雷,她竟是三道都受不得。 温凉的佛珠被劈成碎石,锋利的碎片划地他嘶吼着求饶。 青渺的每一句凄惨哭喊,都被淹没在水漫金山的海浪中。 天雷的霹雳声如洪钟阵阵,回荡在豫港繁华的夜,把集市内的彩灯震得歪七扭八。 惊涛拍岸,若雪的浪花卷回一痕红墨,也卷走这一方天地里充盈的邪气。 天空中金光迸发,好像经历过一场天劫。 迎棠的劫雷结束,她已然是金仙初期。 金仙之身,三界巅峰。 迎棠轻巧落下,琉璃铃铛随着她的脚腕叮铃作响,声音变得越发稀稀拉拉,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碎了一般。 温凉像一只濒死的鱼不停挣扎,死死抓住她的裙角:“阿宁……你说过……还没忘记我……” 迎棠冷笑一声,一脚踩断了他的手腕:“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她倾下身子,狠狠捏住他的脸:“我要把你们投入远古深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这个妖女!”温凉气急败坏地发狠,“你等着,总有人来收你!” 迎棠蔑视地笑他,笑他无能,笑他弱小。 温凉又哭起来:“阿宁……我错了……我不想去远古深渊求求你!” 迎棠轻笑,硬是扯出他的神魂。 他的每一声嘶吼,都叫人愉悦。 把二人收进两颗铃铛,迎棠兀自而去。 远古深渊,在三界的尽头。 她以金仙的速度飞了两个时辰。 越靠近远古深渊,迎棠的身子便若千斤重,根本抬不动分毫。巨大的恐惧与压迫把她从天上生生按倒在地。 她几乎是拖着身子沉重地走到断崖边的。 断崖横亘千万里,仿佛没有尽头。 深渊像一个黑洞,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叫人看久了便不自觉想跳下去。 这里,是真正的地狱,是万物的尽头。 传说中,就连神也没法逃脱堕入深渊的命运。 迎棠把两颗铃铛往深渊里一抛。 混沌的黑湖忽而跳出许多巨大的黑色邪物,火星子似的,争抢着将两颗铃铛撕裂、吞噬。 温凉和青渺的哀嚎此起彼伏。 一声传万声,声声不息。 就像海棠林铃铛里的手下败将。 无能狂怒,叮铃铃,叮铃铃。 她压下唇角,抽了抽鼻子。 结束了。 终于把恼人的蝇营狗苟拍死了。 好累啊。 她坐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 裙子破了,灵府也疼,烦死了。 翕动翕动鼻翼,她把散乱的头发往耳朵后面别,把小脸埋在膝盖里。 衣襟从华泽一般的肩膀落下来,气得她扬了扬肩。 深渊的哭嚎声似海螺,遥远又诡异。 蓦地,她脚踝边的铃铛忽而飘起来。 最后一点属于允平的回忆凝成一个光点从铃铛里飞出来。 正如温凉所说,那根肋骨与尸骨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分割。深渊下的邪物吞噬了温凉,自然不会放过这具完整的尸骨。 它们要把它一起带走。 一个庞然邪物訇然翻上,张开血盆大口把光点吞噬。 迎棠以为她真的能放下,但真到离别的那一刻,她胸腔里撕裂般地疼,万年的躁意与愤恨瞬间爆发出来。 “允平……允平!” 她发泄似的起身扬去愤怒的灵力:“你吐出来!” 那邪物被轰得缺了一块,又迅速复原,狂吼数声地朝她冲来。 所过之处,连土地都在撕裂。 迎棠偏生不让:“你找死!” 一道身影飞速从她身侧掠过,抢先与邪物在空中扭打起来。 -- 第144页 巨大的灵力波吹得迎棠睁不开眼。 玄色与银白色的灵力像白天黑夜,水火不容,深渊下的邪物纷纷感受到灵力的波动,全都发了疯似的冲上来,誓要吞噬那个人。 朝冽的血滴下来,引得它们越发兴奋,像一群黑色的毛毛虫冲天飞去。 他幻化成白虎,在疯狂的邪物之中穿行,被追得天上地下,无处遁形。 “该死,他到底在干吗!” 迎棠祭出神识割断那些邪物,谁知邪物们本身就是以神魂为食,将她的神识啃得一干二净。 情急之下,迎棠从储物戒内掏出一根耳坠,上覆极其复杂的传送阵法,能在关键时刻将人传送到任一去处。 她将耳坠捏碎,传送阵自她脚下蔓延开来,眼看就要启动。 白虎越逃越远,虎啸回荡在无尽的深渊,凄凉又惹人心颤。 迎棠的心狠狠一跳。 “朝冽!”迎棠喊他的名字,“快过来!” 传送阵訇然启动。 那只逃命中的白虎怒吼一声朝她这儿冲。 迎棠催动全身的灵力向地上一拍。 自千米外竖起一道坚硬的灵力墙,誓要把邪物隔绝在外。 “快!” 千钧一发之际,白虎像一道电光轰隆隆越过灵力墙冲进传送阵,掀起的血风糊了迎棠一脸。 她素手用尽全力往上抬,把灵力墙生生竖起千丈高,转身投入传送阵。 邪物们纷纷撞上灵力墙,变成漫天的黑墨。 恶臭扑鼻。 迎棠被呛了一脸的邪气。 她咳了几声,抬头一看,周边已是一片汪洋。 她们紧急传送回了豫港沙滩。 “臭猫?” 白虎早已被啃得满身鲜血。 刻在骨子里的嚣张和矜贵叫它哪怕是低伏着,眸子依旧清亮。 那些魑魅魍魉在他银亮的毛发上,刻下血红的伤痕,曾经柔软又温暖的身子,如今却处处都是血痂。 迎棠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他呼噜了一声,粘腻的血腥从唇角溢出,染红了一地半死不活的苔藓。一点荧光,从他嘴里晃晃悠悠飘荡出来。 那点属于允平尸身的荧光。 迎棠把它捧起来,却不料荧光消散,再也抓不住分毫。 好像它从没来过。 白虎勉力抬起头,着急地左看右看,再找不到那点荧光。它水蓝蓝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她,写满了抱歉。 她带着鼻音吼他:“你跟来做什么。你是牛皮糖么,我都说烦了,你还不滚,偏要黏上来!” 远古深渊是开天辟地是便诞生的混沌之气,据记载,深渊内具是饿极了的魑魅魍魉,威压甚重,对古血脉的影响尤甚。 所谓古血脉,便是上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纯血脉。 其中不乏有圣脉。 朝冽的伤太重了,呼吸之沉重,吵得迎棠耳朵都疼。 它的血一直在流,但比起肉.身的伤痛,神魂被魑魅魍魉啃食受的伤一定更重,重到共生魂刻连番轰炸迎棠的神魂,连带着她的天灵盖嗡嗡的,仿佛下一秒神识都会被撕裂。 现在,是她复仇的最佳时机。 胸腔像个小风箱一样剧烈地起伏,迎棠默默扬起来一个灵力球。 若现在给他一击,他绝无力气反抗。 她可以把他的肉身毁灭,把他的神魂永远禁锢在铃铛里,叫他自此再窥不得天光。 大白虎满身的血,软翠的眸子平静地凝视她。 它察觉到杀气,也毫不意外。 她从来不知道,她那双满园春色般的眸子有多好看。 哪怕她只是瞪着他,骂他,叫他滚。 哪怕那双眼睛里,从来没有他。 她看他,只是透过他,在看夏裴回。 他都认了。 他忽然抬起爪子,艰难地往前挪了一下。 用尽最后的力气。 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脸。 第64章 (二更) 迎棠说不清心底的滋味, 她觉得心头惴惴。 她对上那双软翠眸子,心像是罢工了。 忽然,头顶响起滚滚的天雷声, 迎棠警惕地抬起头。 天上遍布赤血红云, 异象陡生。 她的玉简响了:“姑奶奶,姑奶奶!” “小人精?” “姑奶奶你在哪?” “豫港。” “你方才有做什么……有违天规的事么?” 迎棠冷笑:“杀了青渺算么。” 青茷整个一大写的震惊:“快离开那里!天帝可能已经知道你杀了青渺仙子, 已经下凡捉你了!” “那你说晚了,他已经快到了……小人精, 我们先断联,我联系你之前,你都不要再找我。” 迎棠说罢便捏碎玉简,掐断了灵力的波动,以免事后有人找到青茷那里去。 她深吸气, 理了理略显狼狈的发丝。 她从没觉得天地间的声音如此清晰。 奔腾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雏阳躲在礁石后轻声啜泣, 豫港集市内百姓的惊呼,还有家家户户门上诡异符号的运转。 天上的景色巨变, 整片天空变成了压抑的混沌的深粽色。 一身着绍衣的男子飘然而下。 他像个中年人,面容严肃, 还流着不长的胡子。五彩的冠旒下, 一双仁德的眼睛慈悲地望着她。 -- 第145页 朝冽的呼噜声越发沉重, 他勉强变回人形, 无力地扯住迎棠的肩膀, 声音听上去断断续续,气若游丝:“阿棠, 退后。” 迎棠看不出对方修为, 粗略算来, 照晏至少在金仙巅峰停留了近万年。 她很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甩到身后去:“别挡道。” 朝冽被甩地一咳,望着迎棠的背影发愣,手紧紧抓住身侧的衣袂。 “天帝当年不曾出面,就喜欢待在后面做缩头乌龟,如今一瞧,的确像个乌龟。” 照晏朝她神秘莫测的笑。 迎棠很讨厌他阴阳怪气的笑容,恨不得给他一拳。 “魔尊迎棠,万年前杀害温凉真人,被天尊封印玄水深渊,死不悔改,本性难移,今日又谋害青渺仙子,暗害天尊,犯诸多天规,藐视天庭,藐视上界,危害苍生,罪不可恕!” 谋害青渺,暗害天尊? 迎棠大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的天规就是一纸废言!” “尔何等放肆!” 天顶突然投下一片暗幕,照晏竟迸发出刺眼的青光。 倏然,天上的雷云像倒着的海激荡起来,倾盆暴雨顷刻而下。 横亘天地的雨幕中,照晏竟幻化成一只蛟! 该死的! 迎棠没见过这么大的蛟! 与之相比,魔域家里墙上挂的那只简直是泥鳅。 他朝天狂吼,龙吟引发云暮海啸,叫天崩地裂。 长蛟冲霄而上,于天上盘旋一圈蓦地俯冲,迎棠紧急布下一个御雷阵,一次又一次弹开它的利爪。 她震惊:他竟有六只爪子!岂不是已经走火入魔? 他似乎距离化龙几乎只有一步之遥,龙驭万物,巨大的威压竟把港湾内的凡人们统统压迫成血泥,毫无仁慈可言。 迎棠也被碾地够呛。 “今日便叫你有去无回!” 她将金仙初期的灵力统统放出来。 灵力如沸水蒸腾而上,金色的神识如汪洋淹没了整个港湾。 龙吟声震耳欲聋,险些震破耳膜,迎棠迎着泼天的水帘,身子本能地抖了三抖,如箭冒雨急飞。 自她离地起,滔天的金浪扭转着向天,幻化出一只巨大的兔子,绕着盘龙风柱扶摇万里。 朝冽感受到一股疼意,他眸子阔开一痕软翠,紧随其后。 虎啸生风,撼动六合。 龙起生云,雷覆大野。 且说青茷一听姑奶奶掐了玉简,心头惴惴,他暗道不妙,不顾司命的拦截下界去。 待到达豫港,早已天地动荡,四海沸腾如汤。 空中堆起如山的雷云,青蛟与金兔白虎于空中缠斗,威压几乎叫整个沧州陷入瘫痪。 不妙,不妙啊。 他当即引出本命剑。 那是传说中修仙界最好一把剑,名曰水华。据闻青渺仙子还是昆仑天之娇女的时候,便心系此剑,后来未得认可,方怒转器修。 青茷入剑冢试炼那天,青阳宗破败的剑冢倒是没什么反应,远在昆仑的水华剑却破空而出,此事引得两派争锋不断。 水华剑出,御天地水汽。 他口诀音落,空中的雨水骤停,水珠星罗密布,反射出三道光之间激烈的缠斗。 青龙诧异了一瞬。 白兔趁此机会攀上龙尾巴,青龙大骇,却被白虎一爪划破了腹前龙鳞。 冲天的灵气把周遭照得一片青白。 空中闪出一片绚烂的银色光幕,一道青芒贯通天地,却被银色的光幕转瞬斩灭。白兔的神识则死死抓住青龙的长角,迎棠蓦地化形,将所有的金海凝成一柄长剑,刺眼的剑芒直冲青龙的命门,与天顶乌云劈落的山巅连成一线。 “竟是……撞南钟!” 这一招竟叫青茷看红了眼。 撞南钟,是万年前青阳宗创宗时,老祖的招式。 这一招并非谁人都能使出,须得道心恒一,心思纯粹。 青阳宗创派千年后至今,自从背地里流行起养鼎的恶习,几乎没人能使出撞南钟了,只能在门派残本里,依稀查见一些招式残形,没成想,他今日竟还能见到。 海水聚为山岳,雷声豪雨下,大有天倾地倒之势。 蛟龙长吟,水华剑停驻的水汽如万斛明珠统统倾洒下来。 他们这不仅仅是弑杀仙帝! 朝冽化为人形,满眸天青倒影出青龙仓皇的脸:“阿棠!”迎棠会意,细剑蓦然幻化成一把窄背刀,再一次迎头一劈,朝冽的灵力如徜徉银海沉寂裹挟着迎棠的刀锋顺势而下。 天地间爆出炽烈的灵光。 海啸如天堑,瞬间侵蚀了所有人,排山倒海得撞进豫港,把一座港湾生生变成了海底城。 天边,三人同时下落。 青茷顾不得避嫌了,忙飞过去捞起被呛得猛咳嗽的迎棠,又抓住躲在角落里被呛得满脸泪花的雏阳。 朝冽这回是真的透支了,躺在地上仰面望着压顶的云山,扯出一个快意的弧度。 他冷着脸起身,率先为迎棠投下几个恢复阵法。 照晏满身狼狈,浑身是血。 他缓缓站起来,像冥界阴森的枯树,忽而笑起来。 癫狂的,鹰隼一样的眸子变得血红。 他的身形渐渐枯瘦,身影渐渐拉长。 周遭的气压仿佛低至了极点,充满杀意的、压迫的威压一层层越级似的升上去。 -- 第146页 迎棠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威胁:“他这是变.态了?” 大地忽而再一次震颤,裂开蛛网一样的天堑,每一块土地都危如累卵。 他像巨大的黑幕笼罩四海,空气中漂出浓郁的血腥味。 雏阳抖得厉害:“快跑……快跑……他要启动万朝归宗阵了!” 不等众人反应,仿佛有人拨动了一个开关,豫港暗藏的千万符咒赫然爆发。 灵力呈光束冲霄而上,与此同时,整个三界的灵力统统响应,如万道流星同时坠落,在天边划出密密麻麻的光柱纷纷往此处汇聚,照晏原本伤痕累累的肉身霎时间愈合。 他的灵力呼啸而上,极力冲破仙与神之间的隐形禁制。 这阵法,与冥界的大阵如出一辙。 青茷心下一凉:“三万年来,其实从未有仙飞升成神……其中最受认可的说法是,三界灵力不足以支撑金仙飞升……” 雏阳哭得哽咽:“是天帝……他逼我创造万朝归宗阵法,吸纳世间灵力,温凉真人之所以……之所以在绝地天通时代便能下界,都是为了布此阵法……后来青渺仙子接任……” 迎棠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整个三界,竟都是照晏的囊中之物?! 雏阳神色一紧:“天尊,快逃!” 迎棠忽然明了。 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也是照晏一手挑起。 史书记载,那场仙魔大战两方损失惨重,狐王与魔修被顺圣帝关入魔域。 事实是,--------------銥誮魔尊祭繎与顺圣天帝相爱,但照晏想要飞升成神,他觊觎魔尊祭繎的大元丹,与狐王连谋挑拨离间……狐族擅长易容,也许是狐王变成了祭繎的样子伤害了顺圣帝,导致二人反目成仇。 仙魔大战,照晏与觊觎大元丹的众仙本想坐收渔翁之利,谁知顺圣帝最后关头醒悟了: 这天界,为了飞升,能有多疯狂! 他用最后的修为在三界设下绝地天通的大阵。 这阵法,防的是天界疯魔的仙,护的是六道! 万年前,照晏为了夺取祭繎的大元丹设下天罗地网,万年后,他为的是圣脉……是朝冽的大元丹! 三界的灵力汇聚一体,饶是迎棠与朝冽金仙巅峰也难敌! 朝冽脸色惨白,眼眸与海天一色。 他凄厉地笑了起来:“青茷仙君……” 青茷神情一凛,他是没想到天尊会知道他的名讳。 “带阿棠走。” 迎棠心里没来由地一闷。 头顶响起一声含混森严的咆哮声,照晏的蛟体越发大,仿佛要把整个人界遮蔽。 这不是她能对付的,更不是他能对付的。 他这是去送死,却不想连累她。 可她们有共生魂刻,他若死在这里,她也活不成。 “放心,”他似乎看透她所想,淡淡道,“我不会死。” 迎棠:放心你个大头鬼。 那就是个怪物,谁能打过?除非你原地飞升。 巨蛟腾空而起,混沌的灵力聚集成一个灰黑的实体。 非仙非魔,更似邪物。 “姑奶奶!”青茷拽住迎棠的胳膊,“快走!” 迎棠只迟疑了一瞬,几乎要咬碎银牙地挤出一句话: “你最好活着,我可不想与你一同送死。” 她果断地反身离去。 三界的灵力仿佛在逐渐被抽干。 酆都与冥界之间的绝地天通訇然坍塌。 黑白无常震惊地望着漫天灵力流逝,心里狠狠打了个突。 白无常:“忘川干了!” 黑无常:“孟婆!” 忘川边的台阶上,孟婆惊惧地跪坐下来。 她手里的孟婆汤蒸腾成水汽,飘忽而上。 “不好,不好……”她颤颤巍巍地捧起已然干涸的碗,过分恐惧的手竟把碗给捏碎了。 黑无常狠狠打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忘了忘川底下也可能藏着阵法呢。” 四年前一役,黑无常已经把能找到的阵法都剔除了,奈何有些阵法过于玄奥,短时间内实在没有解法,谁曾想,忘川下也布满了阵法。 流淌了万万年的忘川,竟在一夕之间干涸。 星星点点的灵体从忘川水中凝聚而出,飘荡开空中,炸得火星四溅。 “不好……”孟婆几乎要哭出来,“乱套了!” 神魂的记忆自川边倾巢而出,如大风刮过蒲公英田漫天飞舞。 此时,迎棠刚飞出沙滩片刻,心头重重一沉。 威压锲而不舍追着她。 呼啸而过的灵风擦过她的耳畔,青茷一声低吼,她本能地躲闪开。 三魂六魄拉着她的意识差点离体,她长袖荡开,掌心蓄起一泓泼天灵力,纵身迎上。 两力相逐,空中仿佛多处一座泰山。 青茷和雏阳被震得飞开数百米远,狠狠撞上山丘壁。 迎棠被巨大的后坐力击飞,堪堪用灵力悬住,整个人翻滚着狼狈地跌落下来,吐出一口腥甜。 她的珠钗被这一击打散,散乱的青丝随风飞扬。 照晏的目标不是朝冽么,为何还追着她打! 她忽然觉得手心一空。 储物戒没了! 无数邪灵从黑暗中凝出实体围绕着她,仿佛都是照晏的□□。 其中一个裂出一张吃过小孩似的嘴来朝她笑,手里捻着那枚储物戒。 -- 第147页 不好! 迎棠一震,不顾伤势蹂身而上。 厉风随着她飞袭而去,一道银光倏忽而过,弹指间竟替她挨过十来招。 无数的邪物自地底鱼贯而出,他们像汹涌的潮水把迎棠往后冲,任凭她逆流而上,也好似原地踏步。 照晏想要大元丹。 而她身上恰巧有祭繎的那颗,她才是他的目标! 可他是怎么知道她有祭繎的大元丹的?! 代表大元丹的一点金光消失在邪物的浪潮中,迎棠奋力引出神识:“照晏——” 青碧的蛟龙变成玄色,于万里高空与一只白虎缠斗,邪风刮得迎棠满眼血红。 但忽然间,那蛟攻势越发猛劲,一条玄蛇顺着他的尾巴蜿蜒而上,竟将那点金色送入它的口中。 “朝冽!不要让它吞下大元丹——” 不等她说完,来自忘川的灵力冲破了绝地天通的桎梏,自下界冲霄而上,将蛟龙全全护住。 那只蛟竟要原地飞升成神了! 蛟化龙,神力碾压三界六道。 它扬爪一砸,自所有邪物四面扑来撕裂时空的、如爆炸的火团般的灵力,誓要将迎棠碾碎。 迎棠捏了数个阵法,她感受到头顶被朝冽拼命地投下无数的御雷阵和神识。 然而这一切,都在这波灵力中化为乌有。 一痕银光冲破漫天的邪气,焦躁地飞扑而来。 与此同时,玄蛟吞下了那颗大元丹。 灭顶的、不容反抗的庞然灵力瞬间把她淹没。 “姑奶奶!” “阿棠!!!” 迎棠听到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太突然了,以至于她起先感觉不到任何痛意,好像被沙尘暴一下子盖住了五感,浑身麻木,连眼睛都眨不了,仿佛人生被按下暂停键。 她听到玄龙飞天遁地,直升神界,还听到青茷的惊声,听到他用水华剑奋力抵住后置的灵浪,听到雏阳的哭声,还有朝冽几近绝望的嘶吼。 后来,宛如有人按了播放键,邪气散去后,迎棠的耳朵像是要炸开,大量的信息从五感中渗透进来。 她好疼…… 从来没那么疼过。 她控制不住地掉眼泪,血一口又一口涌上来,好像浑身的骨头都碎了,四肢百骸都废了,动一下都疼。 每一次呼吸,胸腔都是一次钝痛。 迎棠的眼神很茫然,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痛。 “不要……阿棠……阿棠!” 朝冽几乎是扑过来的,他浑身是伤,疯了一样划伤自己,往她嘴里灌血。 可是她一滴也咽不下去,统统和着她体内的血又涌出来。 她的眼瞳渐渐涣散。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离开这个身体。 就像当初她寄生进来一样。 但这次,她的灵魂也感觉到痛了。 青茷用尽全力撑住结界,抵挡住照晏冲击神界的灵力波,脑袋却怔怔的,竟也掉下一滴泪:“她,她的魂要散了……” “不……”朝冽紧紧拥着她,他的指腹划过她苍白的小脸,不断拭去她眼角汹涌的泪花。 啪嗒啪嗒。 他的泪和血像雨滴到迎棠的脸上。 咸涩、腥气。 迎棠怔怔望着他,望着他那双眼睛,心想臭牛皮糖你哭什么啊,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好累,也好困。 朝冽捧着她的脸:“阿棠……” 他想到她第一次救他的时候,她的眼睛是茫茫白雪中的星尘,他还想到她第一次逃跑,任凭海棠漫天,也遮不住她得逞时的笑颜…… 他想到自己是怎么怀着一腔痴情和悔恨,追着她跑遍三界,她都不愿意正视他一眼。 她爱的是夏裴回,那他就当夏裴回。 他可以不是朝冽,可以不是阿朝,可以只当她的允平。 软翠的眸子忽而缩起,他发狠,竟毅然从残破的灵府里抽出那枚纯魄来。 “天尊,别!”青茷一梗,“你这么做,就再也不可能炼化纯魄了!” 朝冽充耳不闻,他把纯魄贴近迎棠的丹田,将浑身灵力注入进去。 哪怕他的灵力已然透支。 纯魄强行把迎棠的魂聚起,但仿佛只要朝冽一脱手,迎棠便会灰飞烟灭。 他不怕死,他可以把生命都给她,他可以抛弃一切再下远古深渊,帮她把夏裴回的肉身找回来,只要她好好的。 只要她好好的…… 可是迎棠此时就像一只普通的、脆弱的小兔,神魂肉眼可见地涣散开。 “不……不……”他抱着她,哄孩子似的轻摇,“阿棠你别睡……” 迎棠看到点点忘川水汽漂浮在空中。 储物戒从空中掉下来,落在她的耳畔。 一片红色的盖头飘飘荡荡,落在她的手心。 迎棠眨了眨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那方盖头,手慢慢的,滑了下去。 朝冽跪着,死死地抱着她,终于崩溃地、无措地恸哭起来。 忘川的雨淅沥沥地下,承载着千万神魂的记忆,肆意冲刷他的伤口,让痛意撕裂他的经脉。 细雨中,那个少年啊,哭得伤心欲绝,哑声哀求了她一遍又一遍。 “你别丢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是允平啊……” -- 第148页 “我是你的允平啊……” 第65章 (一更) 春棠经雨放。 是他亲口叮嘱绣娘在盖头上绣的字。 “定要用金线。”他淡淡吩咐毕, 轻轻摩挲着那尊刻好的泥塑。 他用匮乏的想象,在他满是黑夜的世界里,勾勒未婚妻娇俏的模样。 他曾无数次在梦里想象过与她成婚的场景。 但如今, 每每想起, 都是刺痛。 “今夕是何年。”他第无数次痛苦地从梦中醒来,冷冷问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下来:“回陛下, 是川泓十年五月二十二日。” 距离那一天,竟然才过去十年。 他挥挥手, 让人滚。 熟稔地从床头摸到那方盖头,二十八岁的青年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弯着腰,用指腹感受金线的脉络。 明眼囊让他看清了这尘世色彩。 但在他黑暗生活中点亮色彩的那个人,已然不见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盖头上的春棠二字, 眼里漫过无尽的温柔。不知是指腹已然麻木, 还是这两字已不清晰, 他竟有些摸不出了。 姑娘戴过它,他却未曾替她掀过盖头。 他答应的俗礼, 一样未成。 他小心翼翼地郑重地叠起那方盖头。 “咳咳咳——”夏裴回剧烈地咳嗽着,手帕变得温温热, 血腥气从湿润的指尖里飘出。 青茷告诉他, 要养好身体, 别迎棠回来却见不到他。 但一日日的苦思, 终究是消磨了他。 夏裴回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他艰难地起身, 给青茷传音,叫他过来。 他今天的树, 还没栽。 此时正值海棠绽放的季节。 曙光穿过团团簇簇的花蕊, 把他的眼睫染上淡淡的粉。 他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悉心栽种的这片海棠花海,姑娘回来,定会喜欢的。 魔域的海棠林有铃铛,那渊都的自然也要有。 他差人打造了上万颗琉璃铃铛挂在海棠树干上,让风带走他对她的思念,吹到玄水,希望她能听见。 百姓之中流传着一个传闻,据说将铃铛挂在树上,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人总有一天会回来。 他对此深信不疑,等了十年。 但十年终究是太短了,他再也等不到她。 夏裴回的眸子晦暗了一瞬,忽而瞧见一只慌不择路的小兔子。 小兔子竖起耳朵,警惕地看着他。 他轻轻一笑,深海样的眸子掀起波澜。 “小兔?”他蹲下来看它。 那是只不通人性的小兔子,没有灵力,看上去才活了不到一两年。 它小小的一只,三瓣嘴咂摸着盯着他。 夏裴回随身带了些糖,他把糖捻碎了,细细洒在地上。 小兔子鼻子翕动着,小心翼翼跳过来。 它伸出舌头,欢快地舔着糖末。 小兔子最爱吃甜的了,笨笨的,若是你将蜜水撒一路,它定会跟着你回家,而且对“此处每天都有糖水”深信不疑。 夏裴回轻轻抚摸它,一下又一下,感受它柔软蓬松的毛。 他还记得姑娘抱起来,也是这么小,这么软,这么脆弱。 他浅浅笑起来,明月皎皎。 小兔子吃完了,抬起头眼巴巴望他。 “抱歉,我家已经有小兔了,若养了第二只,她会生气的。” 小兔子歪歪头,用小鼻子顶了顶他的手心,轻轻舔了几下。 湿意温润,叫他有些怅然。 他推推小兔子的背:“你走吧……” 夕阳西下,青茷来了。 夏裴回前些时日已经下不得床,今日却有精神到处溜达,还种了树,他担心…… 他忧心忡忡地走进东宫。 夏裴回即便登上大宝,也没搬离东宫。 “因为姑娘曾来过。”他曾说。迎棠走过的所有地方,他都不愿意离开。 在青茷看来,夏裴回对迎棠的执念太深了,只会害了他。 他跨进门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嗅到浓烈的,冲鼻的圣脉血气。 “陛下……” 夏裴回满脸的憔悴。 他仰躺在床上,静静望着殿顶烛台上佻挞的烛火。 “青茷,人死了会如何。” 青茷回答不上来,他坐到夏裴回的身侧,静静等他吩咐。 “青茷,我走了以后,把我葬在海棠林里,不要给我修墓,地底太黑,看不见光。” “好……” “姑娘说,哪怕我死了,阴曹地府她都能翻得,”他唇角上扬,“我就在那儿等她,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她会的……” 夏裴回沉默了,他的眸子暗下来,蒙上一层冷漠:“星河城的屋子交给你了,你走吧。” 他不想让故人看着自己离去。 青茷哽咽了一声:“我就在外面。” 东宫寂寥。 从前,东宫很冷僻幽静,迎棠说过于简陋,她不喜欢。 他在院子里种上许多果树与海棠花,铺上青石板路,种上小雏菊。他请宫人在东宫顶上绘制顶画,用琉璃装饰长柱,极尽奢华。 但如此装潢,如今也显得孤独。 他翻过身来,侧躺着。 床头放着那尊泥塑。 -- 第149页 他每回只能透过泥塑窥得迎棠的相貌。 她的美,定举世无双。 他费力地拭过泥塑的脸,偏头靠在枕头上,轻轻闭上眼。 最后一丝气息,平静地消散。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他进了冥界,但黑白无常说他执念太深,不让他多留。 所有的鬼魂都必须喝孟婆汤。 他不想喝,他不想忘掉有关迎棠的一切。 他在冥界大闹一场,被强行灌下孟婆汤,无奈之下,他转投轮回井。 所有的记忆都在消散,他慌乱地想抓住它们,抓得越紧,它们消失地越快。 脑子里乱哄哄的,回忆都涌了进来。 “求天尊赐一缕神魂吧……天界的指标真的不够啊……” “只要一缕,您随便踅摸一缕施舍给小仙吧……小仙保证它万无一失……” 他抽出那缕神魂丢给他。 有报复,还有怨怼。 他以为他再也不需要这份惹人心软的温柔。 “人界承载气运的帝王的司命簿都由凌霄殿的通天石更改……我之前偷偷溜进通天石的界内看到了……但我没想到……”青茷梗了梗,他是想到夏裴回是某个神仙渡劫的神魂,但谁能想到是天尊呢,谁敢想? 忘川的雨水划过朝冽的脸,那张曾清贵无双也曾嗜血狠戾的面庞,如今淡淡的,仿佛一碰便要碎。 他紧拥着怀里的人,他感受到她的体温在一点点下降,他好怕她冷。 青茷冒死进言:“天尊……现在你只能把姑奶奶的肉.身先保存起来,然后……把她的神魂和纯魄一并投进仙界的轮回井先送去渡劫,否则,她真的要去了……” “好。” 他打横抱起她,不让别人多碰一下。 蛟龙吞了大元丹,天上如今已裂开一道天堑。 它扶摇而上,冲入了神界,仿佛再也不管人界苍生,消失在遥远的天幕中。 忘川河水的干涸,让所有的法力失效,神魂记忆统统归位。 青茷也想起自己曾轮回的十几世,头疼欲裂。 朝冽冷漠地朝天界飞。 他也曾轮回,但每一世都下场凄惨…… 他只有她。 他转生转世,只有迎棠一个。 他绝不会让她再离开她。 三界一片混乱。 灵脉干涸,噪杂一片。 朝冽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不在乎。 他身上的血滴滴答答的,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画出一痕扎眼的赤色。 他把她轻轻放下来,小心翼翼地、视若珍宝般轻抚她的脸。 她谈笑时,笑靥轻绽,她初救他时,海棠妍妍,一地落英不如她,有她在的地方,满室生春。 她与他刻下共生魂刻,生生世世。 她还欠他百年皇后。 他欠她一场大婚,一句抱歉。 朝冽俯下身,轻轻吻住她的额头。 纯魄自迎棠的丹田浮上来,青茷给朝冽渡去自己的灵力,助他聚魂。 金色的神魂慢慢从迎棠的身体里剥离。 朝冽把纯魄放进琉璃铃铛,随她的全部神魂,一并投入轮回井。 他凝望着井中混沌的旋涡,直到她消失。 “天尊……”青茷知道此时说话很不合时宜,但他还是要说,“如今天上地下,只有您能出面……”出面摆平这场乱局。 他觉得自己在找死,仙界谁都想做仙帝,只有眼前这个人不想。 按照朝冽的性子,他一定会拒绝的。 朝冽根本不在乎。 但他忽而想到。 这三界,有那片她亲手栽培的海棠林,有她喜欢的、充满回忆的星河城,还有她承诺要护下的流香海。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去凌霄殿。” 他要血洗这仙界。 * 沧州,渊都。 自半年前天上出现神迹后,全沧州的老百姓都觉得这是天罚,用来警告当世陛下不仁不义! 一时间,起义事件频发,四海沸腾如汤。 恰在此时,一位姓越的将军率领众兵踏破渊都,扫荡朱雀大街,横亘千坊,将庸君一脉一网打尽,自立为皇。 越皇实乃明君、仁君,娶了一位贤淑的秦皇后,只可惜皇后膝下无子,后宫嫔妃一连九个中招。 整整九个,都是男胎。 越皇登基后的第三个月,朝凤殿传来喜讯,翌年五月,竟诞下一名嫡公主。 公主诞生时,满沧州的海棠花争相绽放,渊都外的海棠花林,铃声阵阵,此乃吉兆。 更有流香海掌门逐月亲来拜贺。 众所周知,修仙界中,流香海与俗世交集最少,如今掌门竟为公主亲至皇庭,让越皇受宠若惊。 越皇与秦皇后一合计,决定让逐月掌门为公主降下福泽,请她为公主赐名。 逐月抱着小公主,眼泪啪嗒啪嗒渗到她的襁褓里,差点把小公主给呛死:“就叫迎棠吧!” 小迎棠可谓是全沧州的掌上明珠,越皇在她满月时,给她赐下封号:端月公主。 迎棠本人表示:这个封号可真是庸俗。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准备毕业论文,下一秒就穿成了小娃娃。 她刚来时,觉得浑身都疼,像是被人用炮轰过一样。 尤其头很痛,像宿醉过,好像断片了。 -- 第150页 是谁!趁她准备论文的时候偷袭她! 后来,她就躺平了。 是公主的日子不快乐吗? 她隐约知道自己穿进了一个修仙世界,因为她三岁的时候,那个叫逐月的女人非要收她为徒。 迎棠本来不情愿的。 她很不喜欢逐月,每次那女人过来,就抱抱亲亲举高高,动手动脚还动嘴,总蹭她一脸口水。 她还深深记得自己满周岁的时候,穿上一件母后亲手织的碎花裙,逐月见了糊了她一脸鼻血。 真.血洗。 她身边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有个叫追风的老是哭着来和她道歉,说什么“当初是我偷偷收了照晏天帝的好处,去门派试练找大元丹,也是我把师姐有大元丹的事告诉他的……我以为天帝是好人嘛呜呜呜我错了。” 大元丹是什么? 他这么老大一个小伙子叫她师姐? 呸,都把她叫老了。 迎棠每次都奶声奶气跟他说:“死一边哭去~” 周边人的接受能力极高,感觉什么事如果是端月公主做的、说的,那就很正常。 迎棠很疑惑。 她来这里三年了,也没搞清楚沧州人的脑回路。 有时候,追风的老相好也会来找她。 虹翘第一次来的时候,迎棠还小,勉强能走能跑,咿咿吖吖说些话。 她就摇着红尾巴钻进她的小天地,私生饭似的朝她递过来一方手绢:“呜呜呜,尊者,给我个签名吧。” 迎棠那时候根本握不了笔,只能懵逼地给手绢啪地按了个掌印。 据追风说,后来那个掌印被虹翘裱起来挂在床头,把隔壁小狐狸都羡慕哭了。 迎棠不理解,迎棠放弃理解。 据说她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一颗琉璃铃铛。 迎棠听了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你当我是贾宝玉薛宝钗啊。 但秦皇后对此深信不疑,觉得这是神迹!还将那铃铛给迎棠系在脚腕上烫了个死结,不许她摘下来。 迎棠走到哪,那铃铛便叮铃铃的。 今年五月,到了迎棠满三岁的生辰。 秦皇后和越皇一合计,决定带迎棠去打猎,见见老爹的天下。 沧州是越皇打出来的,越家皇族自是尚武。 迎棠穿着一身明黄的小裙子,坐在马车里啃甜丝丝儿的春桃,小腮帮子鼓鼓的,叫人看着欢喜。 她探出小脑袋望着窗外,发髻随风飘扬。 群山苍翠,层峦叠嶂的葳蕤绿植满眼千里。间或有几样花色冒头,正是清滟春色。 古代可真好,空气清冽,天朗气清。 迎棠的小脑袋一晃一晃啃着苹果,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校园曲:“湖边的柳梢把信报,春天归来了~” 虽然一句也不在调上。 她哼着哼着,小脑袋忽然一僵。 不远处的山峦上,一抹白傲然立在山巅,似月似雪。 马车与山隔得很远,但迎棠目力极佳,清清楚楚地瞧见那白虎软翠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她几乎都忘了吞咽。 它是那么矜贵漂亮,本应是霸气的、浑身煞气的,却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披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它周身仿佛缭绕着仙气,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自遥远的山巅俯瞰大地。风一吹,他雪浪一样的毛发矜贵地飘动,荡起一痕痕涟漪。 就像夜幕四合时,天边破碎而亮烈的光影。 但它的眸光又是那么炙热,看得她心头惴惴,一颗心一下子沉入胸腔,砸得火花四溅。 迎棠看呆了,忽而“嗝”了一下,一小块春桃呛进了气管。 “咳咳咳咳——” “公主殿下!” 一时间,整个马车里鸡飞狗跳。 等迎棠喝完一杯茶缓过神来,她丢掉桃子,扒拉着窗棂再往外看,那白虎已然不见了。 “阿棠,你在看什么?”秦皇后也好奇地探过来。 迎棠眨巴眨巴眼睛,依依不舍,意犹未尽:“大老虎,好漂亮的大老虎。” 秦皇后连只猫都没看见,她笑着揉了揉迎棠的小揪揪:“大老虎固然漂亮,但阿棠以后看见了要离远些哦。” 迎棠才不听呢,她对那只大白虎念念不忘。 她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老虎,好喜欢好想rua! 待下人们给她收拾好屋子,她一头扑到床铺上,捧起玉简就喊:“小人精小人精!” 她有个玉简,是逐月师父送给她的。 玉简里头好像有个魂灵,总喜欢和她唠嗑,说话很滑头,她就把他称作小人精:“我今天看见一只超级超级超级俊美的老虎!” 迎棠在小孩子体内待久了,总是被一群大人当小孩子看,难免有时候说话有些淘气:“你不是说这是个修仙世界,那老虎会不会是虎仙?” 那头青茷看了眼身边的人,一头冷汗:“可能,也许还有兔仙呢。” “哇!”迎棠感叹了几声,小腿在身后瞎扑腾,她最多只看过虹翘那样的狐狸妖,“我今天看见的那只老虎贼俊,要是修成人,一定祸国殃民!” 青茷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挂上玉简,轻了几声嗓子:“咳咳,天尊,魔尊夸您俊,说您祸国殃民。” 玉台上,满桌的奏折。 朝冽淡淡“嗯”了一声,神情平淡,眉尾却不知扬到哪里去了。 -- 第151页 青茷瘪瘪嘴:“还有一事,我们没有发现照晏的踪迹……看来他是真的飞升上界了。” “嗯。”朝冽强行压下杀气,阖上眸子,“出去吧。” 当年迎棠历劫后,朝冽血洗了整个仙界。所有与照晏有交集的仙统统被抽仙骨碎仙元,当场魂飞魄散。至今,连天庭的官位都填不满,但好在有朝冽坐镇,三界难得消停下来,连暗潮都不敢涌了。 与照晏勾结的昆仑被他一掌拦腰劈碎,昆仑山脉一夕之间被夷为平地。其余无辜的学子们纷纷被青阳宗和流香海收留。 魔域的丹缘魔王当日便举旗投降,宣布永远臣服仙界。 后来,他用这些仙骨一齐注入忘川。 忘川恢复了运行,他又用通天石内的司命簿把三界的记忆统统收回,这才一平六道恐慌。 但那时候,朝冽的灵府已然濒临崩塌,再加上道心不稳,至今未能修复,偶有几个漏网之鱼也不奇怪。 比如青茷,他仍记得自己十辈子都是单身狗。 可恶! 思及此,青茷又叹了口气。 一切好像又回去了,史书上无法判定功德的暴君……只为那个人魂牵梦绕、坐镇天下的君王…… 青茷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动不动就容易热泪盈眶,他行了礼告退。 天阙宫瞬间安静下来,孤独的风吹开案上的书页,冷到人骨子里。 朝冽放下手里的毛笔。 他遥遥望着窗外的海棠林,满眼都是小女孩怔怔盯着他的模样。 他分明决定不去干扰她的,他分明是想给她一世无忧。 但他忍不住,他想见她,疯狂地想。 她说他祸国殃民。 他的脸上漾起灿烂笑影。 渐渐的,面颊蒙上一层绯色。 那也是祸她的国,殃她的民。 第66章 (二更) 春日尚好, 这日,迎棠窝在小帐篷里,抄起毛笔在纸上胡乱涂画。 她想把那只老虎画出来。 但她又不知怎么落笔, 细细回忆, 她只能想起老虎一双软翠的眸子,花纹的走向全不记得。 老虎头上得有个王吧? 她自信一笑, 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迎棠很认真地画,奈何这双小手握笔没什么劲, 画什么都歪歪扭扭的。她的小表情认真极了,铁了心要还原大老虎的绝世美貌。 等她画完,天已然黑了。 她把画小心翼翼地晾干,折好,塞进衣服兜里, 美美地和衣睡去。 她明儿一定要给母后看看她的大作! 小孩子的日子过起来无忧无路, 迎棠连脑回路都简单了许多。 这趟穿越, 既没有虐恋情深给她演,也暂时没有天下大乱让她经历。 迎棠确信:自己要是一本书的主角, 那一定是《修仙公主的团宠日常》,是毫无恶毒配角的小甜文, 团宠文。 美滋滋。 翌日一早, 迎棠就被迫起来穿衣。 今天是春猎的第一天。 因没有嫡长子, 东宫空悬, 迎棠的几个皇兄们表面上和气一片, 背地里争得死去活来。 有时候迎棠还想,难不成, 她拿的是个《女帝》剧本? 但迎棠长得好, 一双瑞凤眼顾盼生辉, 任凭谁见了都满心喜欢,要把最好的珍宝拿出来逗她一乐。再加上迎棠是个女孩子,又是皇族里最小的妹妹,妨碍不到哥哥们争名逐利,所以备受宠爱。 清晨露寒,宫女芝荷逼她套上一件龙膏烛的小袄,下穿赪紫小裙。 迎棠像一朵海棠,随风吱溜飘出帐篷。 “皇妹。”大皇子越渡远笑意盈盈地喊住她,“皇妹要不要与我一同去猎场玩。” 在迎棠看来,大皇兄不似二皇兄五大三粗是个武夫,也不像三皇兄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可谓文武双全,是太子的有力竞争人选。 且大皇兄做事靠谱,迎棠一向喜欢跟厉害的人打交道。 她点点头:“我想去。” 谁不喜欢看小动物呢。 越皇听了大笑:“不愧是朕的女儿,胆子够大,老大带着她,朕也放心。” 越渡远在众皇弟们眼红的目光下,朝迎棠伸手。 迎棠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小孩子,更不喜欢别人随手就给她来一个亲亲抱抱举高高套餐,越渡远深谙此道,很和她心意。 她牵住大皇兄的手,被一把拉上马。 看台上,薛贵妃轻笑一声。 她是三皇子的母妃。 后宫腥风血雨,能坐上贵妃位子的,自然不是善茬,表面素雅温柔,背地里心狠手辣不在少数。 她轻轻瞥了眼身旁的秦皇后,见她目光全全盯住自己的宝贝女儿,便轻轻咳嗽了几声。 “娘娘不舒服,”宫女讳莫如深地垂下头,“我去为娘娘拿药。” 薛贵妃挥手示意她去吧。 一旁的淑妃见状,浅浅一笑:看来,有好戏可看。 越渡远带着迎棠骑马入猎场。 春风和煦,把迎棠的小揪揪吹得横飞。 这是迎棠第一次坐马。 马背毛不够多,马毛过于顺了,马鞍又硬,坐得她屁股疼。 她不由想,要是昨天那只大老虎,一定比这好骑。 春日的晨辉笼罩,树叶随风沙沙作响,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四周大皇子的亲信们在阿谀奉承,还不忘夸迎棠几句,迎棠统统当耳边风,理都不理。 -- 第152页 她抬眼瞧着树上。 迎棠自出生起,就有非常人的五感。 逐月告诉她因为她神魂完整,所以可以修仙,灵府会自觉吸收天地灵力,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炼气期,五感自然超越常人。 等她修到化神期,她自然而然会回归。 但逐月有时候说话就像谜语人,什么神魂完整,什么回归,迎棠听不懂,姑且就算是世界的固有设定。 她穿越来的三年都生活在宫墙中,修仙对她来说,好像还很遥远。 她此时正紧紧盯着树梢,眸光撇过去,像个小探照灯,把周遭全部扫描遍。 越渡远骑马上了一个高坡:“皇妹,快瞧,那里有只小鹿。” 迎棠哪有心思看鹿,她心头一紧:“皇兄快趴下!” 霎时间,玄色的暗器如蜂群倾巢而出。 几个黑衣人飞跃而下,牵头的自袖边投出一根银针,直刺马腿。 马儿仰脖嘶鸣,往侧边一倒。 越渡远反手一捞,却被银针刺伤了手心,迎棠像个香芋味的麻薯咕噜咕噜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皇妹!” 迎棠“哎哟”一声,眼看要掉到坑里去。 情急之下,她的后领突然被什么东西刁住,往后一甩。 迎棠摔上那东西的背,吓得死死扒住。 阳光晒大猫咪的味道充斥了她的鼻腔,还有一丝淡淡的冷冽的冷杉味。 威严的黑纹自她的手像墨一样染过去,水一样荡漾开来,就连留白,都虚实相生,恰到好处。 是大老虎! 被老虎驮着往前跑,迎棠手痒地不行。 她大胆地伸出小魔爪,轻轻地碰了一下老虎耳朵。 老虎的耳朵猛地颤了一下,竟向下折起来,不叫她摸似的。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碰了碰她的手心。 好大的老虎,虎头比她的还大,它的耳朵和她的手一样大! 天哪,迎棠哪里见过这么威武又不失俊美的虎,更何况它还对她英雄救美。 她决定要给它取一个亲近的名字:大猫! 大猫把她带到一处平原。 这里山花烂漫,莺飞蝶舞。日光暖暖的,晒得迎棠眼皮子有些沉。 小孩子的身体就是容易睡觉。 她强行睁大眼睛。 大猫寻了一处平坦地,趴下来,似乎在让她下去。 迎棠跳下它的背,小心翼翼绕到他跟前。 大猫的脊梁骨瞬间一僵。 它的眸子是软翠,日光下透出淡淡的青山碧色,迎棠怔怔望着,仿佛整个魂儿都被吸走了:“你真好看。” 她向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老虎。” 大猫耳朵一折,别过脸,眸子水灵灵的。 迎棠趁机从袖子里拿出那张自己的大作:“我那日在山脚望见你了,你看,我还给你画了画像。” 大猫垂眼看去。 这幅画可真是……技艺“高超”。老虎脑门上有个歪歪扭扭的王字,还有腮帮上虚假的胡须、侧脸上歪歪扭扭毛毛虫一样的虎纹…… 它按了按画角:他很喜欢,他要带走。 它爪子一抬,那画便化成流萤,没入他的耳朵。 迎棠此时还是个两世加在一起活了不到二十几年的大学生。 她惊叹地“哇”了一声, “我想摸摸你的脸,好吗,大猫。” 大老虎眸子一颤,他趴下来,仰起头,眼神囧囧地望着她。 迎棠伸出小手捧住它的脸,尽情撸了一把。 她笑得灿若春华,鸦睫忽闪,娇憨明媚,哪怕那张小脸还未长开,也难掩国色。 是他的姑娘,他的阿棠啊。 “噫?”她奇怪,把它的脸捧住,“你怎么哭了……” 大白虎一惊,忙用爪子挠挠脸,转身就要走。 迎棠忙跟上去,手还不安分,在他背上摸来摸去,从后摸到前面,从前又刷到后面,乐此不疲。“大猫,你要送我回家吗?” 大老虎轻轻“嗷呜”了一声,不敢回头看她。 迎棠小碎步跟着,走了没几步就抱怨:“太热了吧。” 太阳靠西,她绕到白虎的东边,让它给她遮阳。 白虎用灵力把自己变大了些,刚巧可以替她遮住所有的阳光。 迎棠笑嘻嘻地看它,在她眼里,这只虎伟岸如山,温柔沉稳,安全感简直爆棚! “我以后也想变地跟你一样强,”她兴兴儿地说,“到时候我也能变大保护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白虎沉默,只扬了扬耳朵回她。 它把迎棠送到猎场外几百米。这里已经进入哨兵的侦查范围,迎棠跑进去,很快就能被士兵发现带回去。 她依依不舍地又撸了一把老虎。 它雪色的毛发从她指缝中滑过,软软的,特别蓬松。 “我明天还能看见你吗?你会仙法,一定能穿过巡逻的士兵,偷偷溜进我的帐篷对不对。” 多见面,对她们两个来说都不是好事。 可朝冽软翠的眸子盯着她,一眼都舍不得错开。 迎棠撅噘嘴,她不擅长撒娇,但她擅长赏赐。 她垫脚拍了拍虎脑袋:“我给你准备大餐!我有好多逐月师父送我的仙丹,都送给你!” 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叫他想拒绝都不行。 -- 第153页 老虎呼噜了一声,像是答应她了。 “太好了!” 迎棠依依不舍地又揉了一把它的脸。 她感觉心里痒痒的,好像很喜欢它,却莫名其妙想戏耍它。 真奇怪。 “明天见,大猫。” 她朝他挥手,一步三回头。 老虎坐在哪儿,远远地望着她。 她还朝它挥手:“快先回家吧大猫!” 那只大猫仍蹲着,活像一尊“望妻石”。 迎棠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有些奇怪,心里被攥了似的。 她别过头去决定不再看它,小跑着冲进猎场。 * 迎棠被士兵带回了帐篷,相比其他人的忧心忡忡和一地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迎棠笑着扑进秦皇后怀里叽叽喳喳说大老虎英雄救美的故事,像个没心没肺的小二百五。 端月公主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后宫宫斗事儿,迎棠心如明镜,懒得掺和,谁来探病她都一一回绝,说自己吓着了,要在帐篷里睡一天。 越渡远被父皇教训了一顿,回去彻查刺客,却因为刺客各个武功高强,有些被抓住后当场服毒自尽,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可把越渡远气了个倒仰。 整个春猎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明争暗斗的机锋四处铺设,每个人都仿佛活在杀意之下。 只有迎棠,她开开心心地布置了一桌子点心,等待她的客人。 小公主喜欢玩过家家是常事,再加上迎棠向来不喜欢宫女近身,所以她一个人在帐篷里玩宴请客人的游戏,也没人质疑。 她哼着小曲等老虎,等到眼皮子打架。 忽然,头顶传来温柔的呼噜声。 一只身形矫健俊美的大白虎像是从墙上的挂画里走出来似的,蹲伏在她身边,睁着水汪汪的蓝眼睛摇着尾巴看她。 “大猫!”迎棠立马不困了,高兴地上手要撸。谁知手忽然僵在空中,她惊悚地看它,双目几乎要对不准焦。 白虎脸上的黑纹怎么那么……难看又似曾相识…… 她的脸瞬间又红又黑,心里本能似的冒出一团火气。 你还我俊美的大猫! 她一扫之前的亲切,一把捏住它的毛脸,咬牙切齿地乱揉:“把你的花纹改、回、来。” 第67章 (三更) 大白虎被她捏的没了脾气:“嗷呜。” 她额角猛抽:“不行, 没商量,换回去。” 它呜咽一声,慢吞吞把自己的花纹换回了原样, 整个虎都颓废了。 迎棠羞耻得面红耳赤:“我以后一定好好学画画, 到时候我再给你好好画一身花纹可好。” 大白虎瞬间精神了。 “宫里每年都有春猎,也有秋猎, 我每年都来看你好不好,你也要来看我。”她又撸了一把老虎, 开始打起“虎养夫”的主意,“你要加紧修炼啊,加油变成人形,你最好多看一些美男画册,熏陶熏陶美商。” 说罢, 她便掏出一沓子美男画来:“这些都是我从宫女的收藏里面搜刮的, 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大白虎:…… 完了她还掏出几册来, 翻开被折过页角的那几页:“这几个我尤其喜欢,你看着变~” 大白虎探头淡淡瞥了一眼, 鼻子里呼噜了一声:不过如此。 但它望进她那张期待的小脸,又只好把东西统统收起来, 嗷呜一声算答应她。 迎棠笑得合不拢嘴:“你真好!” 因为端月公主差点失踪, 整个春猎提前结束了。 迎棠被迫第三天就返回皇宫, 她当日和大老虎难舍难分, 大有要把虎带回去才罢休的气势。 后来还是玉简里的小人精忽然发话了:“咳咳, 姑奶奶,那白虎就在秋山, 你每年都还能来看它啊。” “它就不能跟着我回去么, 做我的小跟班,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它的。” “这个……妖仙都有族群,你把它带回去脱离族群,它在皇宫怎么修炼呢。” 青茷好说歹说,劝了将近半个时辰,迎棠才松口。 临走前,她还用逐月教她的方法,从脚踝的琉璃铃铛里分出一个小铃铛来,悻悻给大老虎的脖子挂上:“挂了这个,你就是本公主的虎了。” 她朝他笑出一排贝齿。 大老虎眸子颤颤的,像蒙了一层水。 它抬爪,一把将迎棠搂进怀里。 突然被暖和和的绒毛和清冽的香气包围,迎棠心里头扑通扑通的。 她被搂地太紧了,小小的骨肉有些喘不过气。 但她好喜欢这种被紧紧拥抱的感觉,它好像很需要她。 她的小手甚至不够把它抱住的,只能环住他软乎乎毛茸茸的肚皮。 它抱了她好久,久到迎棠暖和地都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已经上了归途的马车。 越皇不惑之年,九子夺嫡背地里愈演愈烈。 他担心迎棠会被波及,不许她再出渊都半步,更因为后怕,不允许她再参加春猎秋猎。 迎棠大闹了一场,收获甚微。 她气得暗中决定要好好修炼。 一晃七年。 沧州也和平繁荣了七年。 这一年,越皇病逝,后宫兄弟阋墙。 迎棠跃跃欲试,心想终于有大剧情了吗! 谁知道九位从小把她宠到大的哥哥在对迎棠的态度上出奇的一致:先把皇妹送到安全的地方,你我再斗个分明! -- 第154页 然后迎棠就被逐月连夜接走,一年后,大皇子荣登大宝,方把她接回来。 自此,迎棠迷迷糊糊荣封“端月长公主”,过上了更为嚣张的日子。 迎棠:好家伙,《公主团宠日常》实锤了。 上天让她摆烂,那还能怎么办。 又过了五年,迎棠十六岁了。 今日是海棠花神节,是千年来,渊都的古老节日。每到这一天,大家都会去渊都城外,挑一棵海棠花,虔诚地摘取一根快要枯萎的枝杈插在家里的泥土里。 若这枝杈顺利生根发芽,那便是花神降临的好兆头,这一家十年内都被蒙上福泽,十年内也不能再去摘枝。 反之,则象征花枝为其挡了灾,今年一定顺风顺水,来年还要再去试试运气。 海棠花神节也像上一辈子的乞巧节。 渊都的妙龄少男少女,都在今天去海棠花下野餐聚会,吟诗作对,看上眼了,就朝对方抛海棠花,敬花酒。 “据说,这是万年前的一段,惊天动地爱情故事。”芝荷边给迎棠梳边说,“据闻万年前,有一位人皇爱上了一位仙女。” “知道了知道了,”迎棠不耐烦打断她,这故事她都听了十几年了,每年花神节芝荷都要说一遍,“人仙不得相恋,仙女犯了天规被打入玄水深渊,人皇相思成疾最后挂了。” 她寻思这不就是最普通的神话故事吗。 芝荷长叹一口气。 迎棠从小就嚣张跋扈,长大了更是名震沧州。 端月长公主的傲气,是火焰尖尖,谁碰谁惹一身焦。 迎棠及笄礼的时候,护国大将军为子求娶端月公主,迎棠起初没当回事,谁曾想这家伙竟三番五次求请,还拿出先皇令来压她。 迎棠当场从殿里飞出去,一个鞭子把大将军卷起来挂在城门上:“同皇兄说你要撤掉你的求赏,否则本宫就挂你三天三夜!” 迎棠可谓是修仙界的天才。 她顶着逐月首席弟子的身份,受各方指点投喂,孜孜矻矻闷头修炼,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元婴,叫不少修士看红了眼。 元婴初期在修仙界已经能吊打一大半的修士了,哪里是一个凡人将军打得过的。 在人界,哪怕她不屑用灵力,也能扫荡着地皮走。 大将军当日就哭着拉着自己的裤衩,要撤销自己的求赏。 陛下长叹一口气:完了,这个妹妹,是嫁不出去了呀。 迎棠不稀得嫁人,她心里还憋着一股气。 她明明和那只臭大猫说好了要每年相见的,可惜前几年她食言了,但她后来去,也再也没发现大猫的影子。 亏得她还把那么多美男图给它了,倒是便宜了别人。 迎棠挑了一件苏梅长裙:“芝荷,走。” 清晨的日头熹微,是踏青赏花好日子。 少男少女们成各个小群体,于海棠树下拾花酿春。 迎棠戴上面纱,独自于一棵最高的海棠树下坐下来。 芝荷识趣地给她铺好毯子,从食盒里拿出温好的茶和点心。 端月长公主虽然为人嚣张泼辣,但美是真的。 多的是见之一面,思之如狂的世子,更有痴情者,愿浪子回头,博美人一笑。 没办法,在人多的地方太高调,反而没法好好赏花,迎棠这才烦恼地带上面纱。 可能这就是人美的代价。 她眼神清澈,流转间仿佛有潋滟华光倾斜而下,饶是这双半含秋水的眸子里有生人勿进的危险意味,人们也会慑于她光艳夺人的容色。 芝荷这次任务重大,她奉了太后娘娘,也就是迎棠母后的命,一定要让迎棠在近日看对眼一位公子。 她清清嗓子:“哎,殿下你看,那不是丞相家的苏公子吗?好巧啊,你及笄宴上最喜欢的那根红玉簪,便是他送的。” 迎棠看过去,“哦”了一声:“原来是他啊,那天晚上看我都看呆了,结果茶水洒了一屁股兜,丢脸丢大了,哭着要娘,像个妈宝。” 芝荷:…… “哎殿下再看那边。” 迎棠不想看,她头转到芝荷说得反方向,眼神乱飞。 忽然间,她愣住。 海棠林的深处,一群少年围坐在一起烹茶煮茗,还有几个漂亮少女闻风而去,言笑晏晏。 她们的目光都离不开那个煮茶的少年。 他有一种银枪雪剑的清隽。 他把茶壶轻轻端起来,将茶叶滤尽。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迎棠怔怔地看着,仿若欣赏一泓清月。 她视线往上爬,眼底浮起怔忪。 少年神清骨俊,如秋满月,如清冽碧山,三春绝景。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轻轻抬眼往她这处看。 四目相对,他那双阗黑的,如聚星尘一般的眸子闪过无尽温柔,像被烫了一般很快敛目不再看他。 但那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却出卖了他。 迎棠像被一颗流星狠狠击中了。 那头芝荷还在叽叽喳喳,说这说那,像个小媒婆。 “芝荷,”迎棠打断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往那处看,“看见了吗。” 芝荷:??? 迎棠忽然站起来:“我要娶他,我要他当我的驸马!” 第68章 (已修) -- 第155页 芝荷还没反应过来, 她顺着迎棠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瞅见那光风霁月般的矜贵少年,吓得瞳孔都地震了。 谁知道迎棠早已先她一步, 风一样掠了过去。 “殿下, 殿下!”芝荷压低声音喊她,追上去低声说, “别,求你了, 谁都可以,就他别。” “他是谁?” “这位是丞相家的养子,殿下别看他长得人畜无害,实际上手段狠辣,是陛下的亲信, 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刑部侍郎, 还兼任吏部侍郎, 是整个沧州最危险的人啊!”芝荷说得脸红气喘,怎么扯迎棠都扯不过。 “自从他上任刑部尚书以来, 没有一个死囚在坦白后还能活着离开地牢啊!” “殿下!我曾听说吏部尚书的独女当年倾心他,结果被他抓住把柄参了一本, 直接抄家!此等恐怖之人, 殿下还是远离为妙啊!” 迎棠秀眉一蹙, 停下脚步。 芝荷都快哭了:“殿下, 我们回去吧。” 迎棠:“你把我们的点心拿过来, 我要与他们一起坐。” 芝荷直接一个倒仰:杀了我吧。 她恨不得给迎棠一个滑跪:殿下!这样的人,是很大程度上会杀妻弃子的疯子啊! 迎棠脚下生风, 不等她跪, 人早已经过去了。 抄家算什么, 难不成他能抄了皇帝的家? 几个少年少女听见脚步声,纷纷转头看。 海棠花海中,迎棠笑意盈盈,眸子清亮皎然,连小姐们看着都怔住了。 “我可以与你们一起坐吗?”她问这话时,眼眸如月华,笑看那少年。 可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摆弄手里的茶水,手里的动作却有些乱,失了方才的从容,仿佛多了几分被发现的心虚与局促。 啧。 迎棠瘪瘪嘴。 少年们欣然同意,少女们也纷纷围过来。 “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小姐,我们怎的没见过。” “妹妹当真漂亮,却为何要戴面纱呢?”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重心彻底从烹茶的少年身上偏移过来。 迎棠笑而不答,反倒问那少年:“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不敢插话。 少年淡淡道:“良辰佳节方相见,缘分只得一时,姓名无甚重要。” 他嗓音清冽,像和风拂过竹林般,好听地紧,就是这话说得令人脸黑。 像是刻意与她拉开距离,却又不敢不回她。 看样子,是不打算与她结识了。 迎棠嘴里轻哼一声。 众人见气氛冷下来,忙缓和气氛。 他们不愿意得罪少年,也不愿美女不快,便简单介绍:“这位是当今刑部、吏部侍郎,姓朝。” 迎棠这回反而不在意了,也没唤他一句朝公子,反而对别的少年问:“这位公子说话令人如沐春风,不知如何称呼。” 大家一一互相介绍,迎棠笑着唤大家的小字,什么迅兄,晴姐姐,一个比一个叫得亲切。 她人美嘴甜,把大家叫得乐开了花。 尤其是她叫到“迅兄”的时候,哪怕这两个字丝毫没有逾越,面前闷头的少年人嘴唇蓦地抿成一线,唇角绷地紧飕飕的。 芝荷把点心茶水统统捧上来,迎棠一一分发。 那位朝侍郎接过点心,小心翼翼放到跟前,没吃一口。 迎棠微微挑眉。 “朝侍郎的茶不知可煮好了,我等有幸品尝么?” 迅哥赶紧朝她招招手。 迎棠倾过身去,与他微微贴近些。 不算亲密,但扎眼。 朝侍郎闷头煮茶,只是手却微微一抖,竟把茶溅出来些许。 好在没人发现。 他默默拿出手帕擦拭干净,全当无事发生。 “阿棠妹妹有所不知,朝侍郎从不给人看茶,他烧的茶,都是自己喝。” 迎棠翻了个小白眼,故意抬高声音打趣:“难不成,天子面前,他也不为天子看茶?” 迅哥头皮发麻:“阿棠妹妹,你别说那么大声……” 忽而,那头朝侍郎提壶。 手腕流转间,细密绵长的花茶落入莹润的玉杯。 清粉的茶水映出他俊朗的脸。 他把茶杯往迎棠身前轻轻一放:“姑娘要的茶。” 芝荷震惊地盯着迎棠。 要知道她背地里可听过不少朝侍郎的传闻。 他心高气傲,手段狠辣,树敌无数,但他又是陛下的亲信,陛下看中他,极其信任他,甚至赐他免跪特权,还允许他佩剑上朝,赞拜不名。 这可是一万年都不曾有过的特例。 所以方才迎棠说什么天子看茶,还真不一定,也许就算是当今天子在这儿,这位朝侍郎也不给他倒茶。 这杯茶粉嫩嫩的,有些许花瓣飘飘荡荡,清淡的香气从杯子里缭绕而上,氤氲了他的脸。 迎棠端起来,摘下面纱,小抿一口。 迎棠之大美,沧州无双。 众人纷纷深吸一口气,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世上小名叫阿棠的少女也有,但谁能想到,此阿棠是彼阿棠呢。 端月--------------銥誮长公主威名远扬,迎棠这个本名却少有人提及,乍一听还真难联系到一块。 但只要大家看过一眼,便能认出:她,就是端月长公主。 朝侍郎八风不动,从容地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那头像是被按死在脖子上似的,就是不瞧迎棠一眼。 -- 第156页 茶不错,就是人有些怪。 迎棠坐直身子,忽而从储物戒里捻起一把团扇。这团扇是逐月师父送给她的,灵力缭绕,轻轻挥动,扇面的海棠花便迎风绽开。 她扇了几下,调皮地说:“哎呀,朝侍郎,你都流汗了,我来为你扇扇。” 那人啊可真真是玉树临风。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朝侍郎啊,是色香具备,月色雪色都不如他。 迎棠唇角微微上翘,她倾下身子,用团扇轻轻抬起他线条清俊流畅的下巴。 周遭人统统屏住呼吸,眼睛瞪得通红。 长公主殿下撩朝侍郎,好家伙,谁敢动? 迎棠感觉到周遭似乎有灵气波动,仿佛有人施了什么法。 下一刻,少年人抬眼。 娇俏佳人,满目生春。 但他的面色如常,看迎棠就像看白面团子。 他忽而抬手,温润的指腹轻轻擦过迎棠的唇角,浅声低笑:“公主这里,沾到一片花瓣。” 迎棠:??? 她垂头一看,还真有! 他手腕微转,将那花瓣藏进手里,动作之熹微,除了迎棠无人得见。 迎棠忽而有些恼羞成怒,想说你把它还给我,又觉得小小花瓣有什么好争的。 她眉头蹙了又蹙,那少年却神色如常地端起茶杯,细细品茶,好像他方才没偷她什么东西似的。 炙热的红爬上她的脸,叫她有些气急败坏。 “不喝了,芝荷,回宫。” “恭,恭送端月长公主殿下!”大家纷纷站起来,行大礼跪送。 迎棠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回头看,那朝侍郎竟然只是朝她行礼,唇角还勾出一个温润的笑意。 迎棠觉得自己热得要中暑了,忙扭身就走。 端月长公主在海棠花神节上与朝侍郎共饮一事,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个是两朝掌上明珠,沧州的瑰宝,但性格泼辣,地位忒高,无人敢娶。 一个是当朝陛下身边的红人,文武双全,但手段狠戾,手上鲜血无数,无人敢嫁。 莫非这两个魔头还互相看对眼了? 越渡远听闻此事头都大了,他紧急召见迎棠。 “皇妹,咱们换一个,你要谁你说,皇兄直接下旨。” 迎棠扬起小下巴,叛逆得很:“谁说我看上他了。” 分明就是他那个小狐狸撩的我! 越渡远急地直抖腿:他总不能跟皇妹说,你看上的那个是上头的天尊,下凡来体验生活的吧。 当初正是天尊选择了他,与他一同镇压另外八位皇子,他答应过朝冽不把他的身份告诉任何人,虽然他也不知天尊为何要下凡,但事已至此,他要是搞砸了,天尊不直接一掌把他拍碎? 这位天尊,他可是从逐月那里有所耳闻的。 反正就三个字:别惹他! 芝荷和越渡远对视一眼,纷纷扶额。 忽然,太监来报:“朝侍郎觐见。” 迎棠:??? 她嘴里的春梅软糕呛出一口白花花的粉末。 那头少年郎迈着稳健的步子跨入凌云殿。 这头迎棠便见鬼似的撒腿就溜了。 跑到一半,还尴尬地跟人家在门口撞了个照面。 迎棠忙别开眼神,不自在地扇了几下,以五指为拢,轻轻摆弄发髻:“哟,本宫当是谁呢,朝侍郎啊。” 越渡远游离在天尊和亲皇妹之间,瞧这修罗景象,决定直接摆烂装鹌鹑。 但他脑中忽然无端闪过一个危险的想法。 天尊是神仙没错,但自家皇妹这姿色,也不输天上女仙,且在修仙界,十六便元婴的人可从没有过,是大天才,指不定日后能飞升成仙。 俗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怎么就不配你天尊了! 他清清嗓子,决定帮皇妹拉拉磨:“朝侍郎坐,阿棠,你也是,跑什么。” 迎棠瞧瞧翻了个圆润的白眼,脚下生烟:“本宫,本宫不想看见朝侍郎。” 谁知朝侍郎忽而转头叫住她:“殿下。” 这一声殿下,叫得又软又清,轻的只有她能听见,像羽毛搔得迎棠耳朵痒。 迎棠停下来回头瞧他:有话快说! 少年人忽而拿出一袋精致的茶饼来:“这是昨日的花茶,微臣见殿下喜欢,为殿下做了新的。” 那茶确实好喝,但迎棠寻思自己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昨日的关键是茶嘛?是你让我丢脸了。 她银牙咬得咯咯响,总觉这感觉不妙。 像是…… 她是一只小青蛙,被一碗温水咕嘟咕嘟煮了! 她忿忿接过那袋茶饼:“本宫勉强收下。” 走到半路,迎棠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拆开那袋茶饼。 小袋子里,哪里只有茶饼,还有满满的,盛放的海棠。 她忽而想起海棠花神节的习俗:看上了哪家小姐公子,便送她海棠花。 迎棠的一颗心啊,扑通扑通,在温暖的春日下,跳得厉害。 第69章 (已修) 凌云殿一片沉默。 须臾, 朝冽手里的茶杯端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来,颇有些心不在焉。 越渡远心里头的疑问弹幕一样刷刷飞:天尊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反正皇妹是生气了。她俩到底咋回事?互看不顺眼?天尊原来也会逗凡人? -- 第157页 朝冽忽然起身, 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 越渡远:……我这个皇帝可能是假的。 他变成一只小白猫, 爬上宫墙的琉璃瓦,顺路追上迎棠。 迎棠走得很快, 小脸板着,面色通红, 远远地看,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身后的芝荷追得气喘吁吁。 “什么啊!”她眉毛飞起,“那什么朝侍郎,真是奇怪。” 芝荷应和:“就是!殿下配得上更好的!殿下再挑挑吧。” “长了一张白月光脸,却没想到是个狐狸精。” “就是……呃?” “你说他是不是想当本宫的驸马?若是他求本宫, 本宫说不定真考虑考虑” 芝荷:???是谁昨天说要人家做驸马的。 “哼,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本宫到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芝荷:“……”我怎么觉着殿下你已经被蛊住了。 朝冽的眸子湿漉漉的, 视线追着迎棠不放,它舔舔爪子, 小爪一挥。 一只极光似的小蝴蝶忽闪着翅膀, 朝迎棠飞过去。 “殿下你看, 好漂亮的蝴蝶。” 迎棠顶喜欢这种漂亮的事物, 立马笑逐颜开:“真好看!” 他又凝出几只来, 逗得她笑若银铃。 小白猫端坐在瓦片上,软翠的眸子里都是她的笑颜。 再来一次, 他要让她这十几年快快乐乐的, 不要承载太多的怒气与悲伤。如今仙界找不到照晏的踪迹, 复仇之事遥遥无期,按照迎棠的性子,定气得每日辗转反侧,恨不得把天掀翻。 他每天办完事,都偷偷下界来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迎棠小时候跌倒了,都是他用灵风把她捞起来。 她喜欢的小锦鲤从来不死,是他每天渡灵力给它,那只臭鱼已经在池塘里活了十几年,被她喂得肥硕如猪。 他怕沧州九子夺嫡她会被波及,干脆选了一个明君,亲自扶他上位,为她经营这一方太平盛世。 海棠花神节那日,他也只是想远远地望着她,谁知阴差阳错竟有这番境遇。 她笑意盈盈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心里一片空白。 他原本想装作不认识她,避开她。 但他想到到别人也会向她提亲。 他看到她和别人亲近,唤人家兄长,他便恨不得把那人撕裂。 她未来的每一时每一刻,他都不应该再错过。 他要成为她轮回里唯一的欢喜。 小蝴蝶飞走了。 迎棠欣赏够了心情也美到巅峰:“芝荷,走,让御膳房今晚准备大餐,我们好好搓一顿。” 直到两个人走远了,朝冽望了好一会儿,才悻悻收回眸子,隐身而去。 他清楚得很,要勾迎棠,得徐徐图之。 迎棠不急,朝冽不急。 谁知越渡远他急! 他可是当代好哥哥典范,民间那么多文人雅士的臭酸文章都夸他是个明君,作为“明君”,作为“好哥哥”,作为“长辈”,越渡远怎么可能放弃全天下,不,是全三界最牛的妹夫! 他不甘心,他辗转反侧,他抑郁焦虑,他没日没夜地挠头,生出一双黑眼圈来。 吓得当朝皇后枕边与他谈心吹风:“陛下……你若是,在外头有了心悦的,你尽管带回来吧,我不怪你。哪怕是有了私生子,我也尽力给她个名分。” 越渡远和她在两个频道:“皇后啊,你说朝侍郎这个人怎么样?” 皇后一惊! 是,她早该想到的,朝侍郎能受如此待遇,与陛下定关系匪浅。 她呜咽一声:“此人外貌确实不错,也有才华,只是名声不佳……但此事关系重大,陛下要行动,可得先问问太后。” 越渡远豁然开朗:“你说得对,让太后插手!” 他一看皇后,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心头猛然一坠:皇后为何哭泣,难不成! 皇后看准了天尊做女婿? 他意味深长地牵住皇后的手,拍了三下:“皇后,你可得放宽心啊。” 这晚上鸡同鸭讲,翌日一早,越渡远兴冲冲去找了太后。 太后,也就是当年的秦皇后,仔仔细细调查了一番丞相家的这个养子,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孩子虽然手段狠辣,但确实是人中龙凤。 但据传闻,花神节二人并不愉快。 秦太后纠结了一阵,遂下令:“后日办一场赏花宴,把所有的臣子和家眷都叫上,哀家要亲自观察观察。” 赏花宴对迎棠来说,没什么意义,她可不喜欢这种千金小姐喜欢的“高雅艺术”,所以就当做没听见。 秦太后的嬷嬷三番五次来请,她都表示:不在乎,不想去。 当日一早,她拔出逐月赠给她的春辰剑,准备练剑。 逐月交给她流香海剑招共二十式,统称为“高山流水”,万年智慧积累的剑招艰涩难懂,但好在迎棠理解能力颇高,很快便掌握。 但她也没个人切磋,若太久不练剑,很快就忘了。 她以灵力祭出春辰剑,随意剜了个剑花。 谁知“嘭”的一声,秦太后一行人忽然亲至长公主宫:“来人,把长公主抬去御花园!” 迎棠:??? 迎棠对自己人从来不用灵力,她一头雾水望着自己的亲娘,被十几个宫女十分熟稔地一捞,生生扛了出去。 -- 第158页 直到迎棠被“安置”到自己的座位上,还一脸懵逼。 秦太后笑眯眯道:“喝茶。” 不一会儿,所有的臣子和家眷都到了,饶是御花园占了渊都五分之一的地皮,此刻也显得有些嘈杂。 秦太后笑问:“不换身衣裳?” 迎棠兴趣缺缺:“见他们有什么好换衣裳的,十几年下来,每年都是那几句套话。” “今日全城的适龄公子可都在这了。” 迎棠更没兴趣:“母后~逐月师父都是千岁的老古董了,都还没道侣呢。” 秦太后故作惊讶:“哦?谁说是给你挑的了?是给你皇侄挑的,你就是来捧个场,切,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啦。” “谁?”迎棠额头一抽,转头望过去。 一身着华裳的少女,娇笑着端坐在太后、皇后、长公主外的主位上,她头戴珠翠,满身琉璃珍珠,朝一个个敬酒的臣子娇笑。那叫一个仪态大方,端庄得体,她才是今天的主角,越渡远的大女儿,银霜公主。 迎棠本觉得没啥,只“哦”了一声,举起一杯果茶欲饮。 谁知茶刚滑到喉咙口,旁边秦太后忽然发话:“朝侍郎,听闻你擅长工笔,不知可否为银霜公主画一副画像。” 迎棠一口果茶差点飙出来:??? 他怎么也在? 那少年俨然是人群中最抢眼的那个,尽管他只是简单的头戴玉冠,一身缟羽素衫,但他眉眼清亮,明月皎皎,是天上星尘都比不上的。 迎棠旋即一梗,再看看自己一身利落短打,就“啧”了数声。 不是说朝侍郎性情孤僻,从不参加觥筹交错的宴会,怎的今日来了?传闻有误? 总不能是对银霜公主有兴趣吧。 银霜公主固然好,可……他不是花神节给了她一袋海棠花吗! 她抱臂瞟他,想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那头朝侍郎低眉浅笑:“微臣可为后宫女眷一同作画。” 秦太后又道:“极好,那哀家便赐朝侍郎令牌,卿明日可再入御花园,为后宫女眷作画。” 她又看向皇后:“哎,皇后,本宫记得,赏花宴上,可择一小郎君,为在场众小姐们编手环。” 皇后笑道:“是。” 她一早上才知道原来越渡远是为端月长公主择驸马,心里头这颗心啊,才重重砸回去,这会子当然乐得看乐子:“不如就让朝侍郎为众小姐们编小花环吧。” 秦太后笑问:“朝侍郎可愿意?” 朝冽:“好。” 迎棠:??? 他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是骗令牌来的。 还什么一起作画,不就是想要一个进出御花园的令牌? 那头众宫女们笑意盈盈地把一篮子花送到朝侍郎面前,全场的女眷们几乎都在往那头望。 朝侍郎那双骨相清俊的手啊,比女子还白,阳光下皮肤透明了似的,骨骼线条流畅,骨节分明,哪怕是捻树叶,也叫大家脸红。 他三下五除二,便亲手编出一个极漂亮的简易花环来。 太好看了,好看得迎棠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家伙怎的每个技能都点在她的喜好上似的。 秦太后看看天,“噫”了一声:“天色不早了,你若要回去便回去吧,你不是还要练剑?” 练剑? 凭啥,她也要花环。 迎棠深吸一口气,把那杯花茶一饮而下:“那花环不是在场小姐都有?我也要。” “你这孩子,这也要争,母后回头给你寻个更好的花环就是,这小孩子的玩意你要它做什么。寻常这种宴会你不都喜欢早退?” 迎棠撅噘嘴,笑里含刀:“这是银霜侄女的重要赏花宴,我肯定得给脸面,怎么能早退呢。” 说到这,她故意抬高音调,让全场都听分明:“本宫就勉强也拿一个花环,本宫不挑,本宫就拿最、后、剩、下、的、那、个。” 她瞧朝侍郎手里腕出数个精致花环来,心里痒痒:谁说一个人只能拿一个。 借口坐累了出去走走,迎棠闪身进了御花园的小树林。 等她一走,朝侍郎那处便停下动作,数一数,自己编了三个,趁人不注意灵力一挥,批量生出一篮花环。 他把那三个手编的最好看的藏进袖子里,唇角轻勾。 迎棠摇身一变,变成另一个样貌,一身水红的小裙子,跑到宴会的前端。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到了发花环的环节。 宫女提着篮子,他上前,一个小姐一个小姐地发花环。 按照礼俗,他不仅要发,还要一个个帮戴上。 他先把一束开了将近六朵花蕊的给了银霜公主,公主伸出皓腕,他敛目,很寻常的为她戴上。 银霜公主脸一红:“多谢朝侍郎。” 迎棠挤兑进第三个。 抻头好奇地看别人的是什么样的。 等朝侍郎到她跟前,她傲气地仰着小下巴伸出手。 朝侍郎微微一顿,眼睫颤了颤,像羽毛一样扫过人的心尖。那双眸子里好像有一片宁静的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波涛汹涌。 他淡淡给她戴上一个花环。 那花环上的花,乍一看同银霜公主的一样多,也是六朵,但却有许多小花骨朵藏在细枝末节中,且细细瞧来,枝叶更繁茂,编的更细致。 -- 第159页 非要说,那别人的就是工厂批量生产,她的就是手工制作。 她心里乐开了花,甜甜一笑,学着说:“多谢朝侍郎~” 他耳尖红了一瞬,又像被什么灵力压了下去,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去发。 迎棠忙把手环收好,转身跑出去又变了个文弱的样貌来,挤兑进中排。 她还要! 等他过来,她再一次伸出皓腕。 朝侍郎一怔,唇角不经意上扬了一下,旋即狠狠压下来。 调皮。 他又给她发了一个一样花多的,也有六朵,也同样精致。 迎棠先是一乐,重点忽又从花环偏到人身上。 他不知道是她,莫不是看她变的小姐好看是他喜欢的类型,就发了好看的? 她心里头不由“啧”了一声:“哼!” 连谢都懒得谢了。 朝冽没等到她的谢,面色如常的发到下一个。 迎棠等他走了,又跑进假山后头,变回去,赶紧跑回座上。 她清清嗓子,板着脸正襟危坐。 她表面上一副“我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手却在桌子底下悄悄抠巴裤子。 啧,早知道就换一身漂亮衣裳过来了。 别的小姐姐都会甜甜地笑,她要不要也逗逗他,比如说一句“谢谢小郎君”? 他会不会脸红? 估计是不会的,毕竟他是只狡猾的狐狸精。 那头朝冽已走上来,篮子里只剩最后一个花环。 迎棠满脸装作非常不情愿的样子,懒塌塌地伸出手。 心想要是他敢给她花少的害她丢面子,她就调脸走人! 众人的凝视叫空气都冷了,让迎棠有些窒息。 少年人身姿如玉,眉目如画,视线投到迎棠身上,目不转睛,含情凝睇。 秦太后瞧着,眉眼微微扬起来。 他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个花环戴在她腕上。 迎棠垂眼一瞧。 满满的,都是盛放的海棠花,一眼根本数不过来。 什么六朵五朵,在她面前简直弱爆了。 她倏然红了脸,耳边似乎啵啵啵开出一堆小粉花。 她悄悄抬眼望他。 他的眼神忙转走,飘飘忽忽地落在她的桌上。 但她却感受到暖暖的,细无声的偏爱,不如洪水那般汹涌,却像溪流静静淌过。 那句“谢谢小郎君”的调笑话,一下子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只有一句红着脸的,细若蚊蝇的:“谢谢你,我挺喜欢的。” 第70章 (已修) 迎棠回赤霞宫的时候, 嘴里的曲儿都哼走调了。 芝荷好奇地探头来看:“殿下,你怎么有三个花环?” 迎棠轻哼:“我招人喜欢呗,人家多送了我俩。” 芝荷:??? 翌日一早, 迎棠便起来沐浴更衣。 她翻遍了整个赤霞宫的衣柜, 还抱怨没衣服穿。好在尚衣局掐着花神节的余威送来一条琅玕紫的裙子。 纱裙飘逸竟有千层,底下是淡淡的杨妃色, 跑起来如风中飞红,雪花堆云浪, 红海漫天,衬地迎棠面若红玉,宛如酒醉。 她等不及要去炫一炫新裙子了:“芝荷,你觉得如何?” 芝荷已经是今天第一百八十次三百六十度赞美:“殿下今日,如出水芙蓉, 人间无殊丽可比~” 她寻思朝侍郎为众女眷作画, 届时后宫嫔妃们莺莺燕燕, 堪称大型斗美现场。但通常这类活动,殿下是不参加的, 一则别人美也美不过她,二则人多, 宫廷画手的画布就那点大, 谁看得清你戴什么钗她画什么妆啊。 今日竟悉心打扮起来, 天下奇闻。 迎棠对镜理妆, 满意地直点头, 她摆正小铜镜,左看右看, 总觉得还差了什么:“芝荷, 多扫些胭脂, 鼻子上也要扫一些。” 迎棠掐着点出现。 阳光还是有些热辣,她抬手遮阳,加快脚步,像一朵随风飞舞的花,飘飘然落在御花园。 等她来了,才发现御花园压根没什么人。 咋回事,说好的人呢。 秦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躲在一遍,小眼睛扫描仪似的攫住芝荷,对她“噗呲”了一下,朝她招手,让她赶紧过来。 芝荷闻声跑过去一看,好家伙,这小小的转角处,什么银霜公主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都躲在这儿了。 这高贵的犄角旮旯是她配躲的? 秦太后一把把她拽到身后去:“别让阿棠瞧见了。” 银霜公主朝她竖起手指,扒拉着墙角往那边看。 不知情的小太监经过,也凑上来看,谁知这里躲得都是一群高贵的娘娘。 小太监:我好害怕。 其实早半个时辰,银霜公主就来了,她奉命试探朝侍郎,跟他说今日大家都不来了,就她一个。 朝侍郎先是眉头微蹙,便冷淡应下。 银霜公主反而在兴头上,说了好些趣事,但那头却像石沉大海,任凭她舌灿莲花,也挑不起他面上一点风浪。 银霜叹气,银霜累了,银霜想罢工:这样的男人真的能嫁吗。 一盏茶后,银霜拿到了自己的画像。 怎么说呢…… 很平庸,甚至平庸地有些抽象。 她偷偷瞟了眼老嬷嬷,老嬷嬷也是眉头一皱:怎会如此? -- 第160页 二人:完了,朝侍郎没戏了啊。 她俩拿着这幅作品朝秦太后一阵批判。 秦太后意味深长:你们且等着看吧。 这会子,哪怕银霜公主走了,整个御花园静谧无比,朝侍郎也没走。 他在等人,就像他坚信那个人会来一样。 不一会儿,朝冽先是嗅到一股蓬勃的海棠花香,他薄唇牵起一抹压不住的笑意,神色霁然。 “长公主殿下。” 迎棠鬓发如云,艳丽的裙边为她多添几分明媚风韵。她当下也纳闷呢,她瞧瞧四周:“怎的就朝侍郎一人?” 少年发如鸦色,眉如墨描,俊美的像易碎的黎明晨光。他无奈又委屈地说:“不知,好在殿下来了,否则微臣真不知如何是好。” 那神色,就像被抛弃了似的。 迎棠心头一震:该不会,是他想和她独处? 呵,朝侍郎阿朝侍郎。 “朝侍郎辛苦了。”她脸上漾起灿烂地笑影。 小亭内只剩她二人。 朝冽拿起毛笔,却不知怎的,迟迟下不了笔,方才画银霜公主的利落一下子全无。 迎棠撑着头,倾过身子要来看:“怎么,朝侍郎画不出了?” 馨香散的满亭子都是,朝冽手一顿,握着笔杆的指腹泛白:“殿下还请坐好。” 迎棠“哼”一声,乖乖做好。 但那头朝侍郎再没看她一眼。 画布遮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他的耳廓,红若樱桃。 他原意也不过是想为她做一副画,才提议为整个后宫作画,没成想,自己也被摆了一道。 四下静谧,唯有二人的呼吸能闻,她的一举一动,均如柳枝点破平静的湖面,掀起他心头的涟漪,叫他如何安心作画。 朝冽有些后悔了,他手心里发汗,竟是紧张地一笔也画不出。 迎棠寻思:你不看我你瞎画啥?莫非是想敷衍我。 她气得一个倒仰,她靠在椅背上,渐渐的有些愠怒。 她发泄似的一抬脚,足间勾着的软鞋忽然一挑,飞出一个高高的弧度。 眼看要砸到朝冽的头,他忽而抬手一接,正好握住温温热的小鞋子。 他星目瞥过来,叫迎棠微微一愣。 指尖触到鞋面的绣花,叫他马上又转移视线。 气氛忽然有些闷人,迎棠清清嗓子,给他倒了一杯茶:“朝侍郎喝差。” 玉壶出泉,竟是透明的甜酒。 迎棠:??? 那人忽而起身,绕到她身边来。 迎棠一怔,不禁把腰挺直:“干嘛……” 方才踢鞋子太用力,连袜子都掉下来一截。她脚一缩,脚尖点在地上的花砖上,悄悄收到椅子下面去。 花砖照不到太阳有些寒凉,冻地她一个瑟缩。 他在她身边蹲下来,把鞋子摆摆好,瞧见她死死扒拉地的脚,眉头忽而一皱,忍不住轻叹口气,柔声道:“把小袜穿好。” 迎棠脸上的温度骤然爬升。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丢鞋。 “我知道了,你,你坐回去。”她匆忙把脸别过去埋在臂弯里,秉着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的鸵鸟精神,恼羞成怒。 他眼底有怔忪浮起,红着脸望她:“不如,殿下让臣看一眼,把画带回去,不日画好了再给殿下。” 这算哪门子作画啊。 “你先回去,太近了。” 迎棠都急了,她从乾坤袋里掏出团扇,啪叽扔他脸上:“本宫要生气了!” 朝冽一怔,他认得这扇子。 他把扇子拿开。 炙热的天光从亭檐飘飞的纱幔照进来,给迎棠铺上一层柔和的鎏金。 她春雪似的骨肉被粉浪掩盖,随风荡漾出娇柔的海棠香,无数绮丽的遐想之上,那双清亮皎然的眼睛忿忿瞪着他,眼下是一片氤氲的红,似羞似醉。 他像是被她摄住,整洁领口包裹出洁净利落的脖颈,那喉结滚动地十分匆忙,像一颗木球落进了御花园的湖中,载浮载沉。 再多看一眼,就要缴械。 朝冽忙起身转过头去,那架势,好像迎棠忽然没穿衣服似的,耳廓红得能滴血。 “看完了吧!” 迎棠摆出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气势,她高贵优雅地穿好鞋,那头却没回她:“朝侍郎?” 谁知他忽而一手勾起那杯酒,竟兀自喝起来。 迎棠瞪大眼睛看他咕嘟咕嘟吞酒。 “殿下不胜酒力,沾一点便醉,以后莫要在人前喝酒。”他淡淡道,酒香与炙热的气息把迎棠熏得迷醉。 迎棠:你又没见过我喝酒,怎么知道我不胜酒力。 她莫名其妙地看他一脸镇定,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一把将画撕下来:“臣先行告退。” 他宛如一只见了猫的老鼠,落荒而逃。 迎棠骤然红了脸:好像,今天是她赢了。 躲在犄角旮旯里的众人早就看呆了,心下五味杂陈。 芝荷:朝侍郎到底是喜欢殿下,还是讨厌殿下啊?怎么连画都不肯画。 银霜:朝侍郎竟这般羞涩?长见识了。 秦太后:哎,这得何年何月才能定亲啊……这辈子该不会抱不上孙子了吧…… 朝冽像一只醉虎。 他一身酒气地冲回天阙宫,把青茷司命等人吓了一跳。 -- 第161页 且说自从忘川干涸后,司命下到冥界三年才帮助孟婆修复忘川。早前天尊屠杀了一众仙君,把他吓坏了。 他如今一看见朝冽就像跑,生怕被剥皮抽筋。 这会子天尊一身酒气地回来,吓得他扭身变成一只肥孔雀,当自己是个装饰。 青茷悄悄放下手里的折子,抱着这只肥孔雀默默溜走。 朝冽坐下来,十指相扣抵住额头,呼吸却静不下来。 重重的喘息声打在案上,酒气熏天。 他仰靠在椅背上,朦胧的眸子里,仿佛都是她的倒影。 手心似乎还留存她的温度。 朝冽哽咽住,他脸上爬满了红。 醉了,又实则没醉。 吱呀,天阙宫的大门又被青茷推开:“天尊,是不是到了修复灵府的时候了。” 朝冽眸子降下一层幽暗:“嗯……告知逐月。” “是。” 第71章 (已修) “阿嚏——”迎棠重重打了个喷嚏。 她狐疑地瞪了眼芝荷:是不是你说我坏话。 芝荷扎巴扎巴眼睛:“会不会是朝侍郎在想殿下?” 迎棠接受了这个说法, 神态餍足地像只橘猫。 不一会儿,她的小脸又垮下来:“芝荷,今儿是第几天了。” 芝荷战战兢兢:“这个……殿下……今天正好一个月。”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夏天都到了。 朝侍郎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连越渡远都找不到他, 说什么他上交了一个折子,说想休沐, 他答应了。 迎棠:“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她找来那本折子细看:“你瞧,上头连个日期都没有,朝侍郎怕不是跑了吧?” 越渡远只抠抠脸:天尊的事我哪知道?谁敢多嘴,还是江山和小命要紧。 芝荷冒死谏言:“殿下……朝侍郎该不会,在躲着您吧?” 迎棠心头一震。 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莫非是他欠我的那幅画, 不准备给我了?芝荷, 你托人把这个送去丞相府, 就说长公主殿下问朝侍郎要画,看他怎么说。” 迎棠在赤霞宫里等消息。 直到下午, 芝荷方回赤霞宫,她满头大汗, 哆哆嗦嗦呈上迎棠的团扇:“朝侍郎不在丞相府。” 啧, 迎棠疑惑:这人咋的还失踪了。 朝侍郎莫名其妙失踪的事叫秦太后略有不满。 她寻思自家闺女长得好, 修仙也是天才, 难不成没了你, 还找不到一个更好的驸马爷了? 秦太后又想,她这女儿指不定会修炼成仙, 活个几万年的, 那她岂不是老了入土了也见不到自家女儿成婚, 抱不到孙子? 不行不行,可得再挑个好的备着。 这人间都优胜劣汰,好的儿郎早早被挑走了,修仙界定也免不了俗。 她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决定暗搓搓地招面首,分文武赛场。 迎棠要是看上了,就纳回宫里给个宠夫的名分,看不上就拉倒。 秦太后当夜想到,就兴奋的睡不着,找来越渡远商量此事,越渡远觉得可行,二人一拍板,决定把比赛挪到中秋。 朝侍郎失踪后,竹简里的小人精和逐月师父便经常与迎棠通信,分外关怀迎棠的生活起居。 迎棠起初兴致缺缺,满脑子都是这家伙怎么还没回来,后来干脆醉心修炼。临近中秋的时候,迎棠突破了元婴初期,顺利进化到元婴中期。 她玉简传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修仙界的好朋友,得了五花八门的彩虹屁,还收到不少贺礼。 只是这些祝贺听罢,她忽觉心头有些落寞。 好像总觉得生活中缺了什么。 朝侍郎怎么还没回来啊。 都没个人让她找找茬挑挑刺儿了。 秦太后:“阿棠可要去放花灯?今年中秋,我与你皇兄合计举办了个文武竞赛,你若看上谁,尽管纳入宫中。” 迎棠:话题是怎么从放花灯转到纳男人的? 她轻哼一声:“我不需要。” 秦太后安抚她:“去看看呢?万一有喜欢的呢?” 迎棠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她堂堂端月长公主,要颜有颜,要才有才,要修为有修为,纳一两个男人怎么了,看上就纳。 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母后说的对,”她拍案而起,“芝荷,咱们梳妆去。” 迎棠换上一身嫩鹅黄长裙兴兴出宫去了。 她与芝荷戴上遮了上半张脸的面具,窜进擂台下的人群中观赛。 朱雀大街最东边有个大戏台,比武的赛场便在那处举行,迎棠对肌肉男不太感兴趣,很少得见几个身形正常的,又觉得长得不行。 她拽着芝荷去茶馆看文场。 台上正有两个人就“阳城是否能回归沧州”一辩题辩论。 迎棠听得都快睡着了。 阳城被魔修占据了一万多年了,要能回归,也是修者们打过去,与尔等凡人有何相关。 她像挑萝卜白菜,眸光一闪,忽而定格在左手边那位温文尔雅、谈吐翩翩的公子身上。 “芝荷,那是谁?” 芝荷早就接受过秦太后的魔鬼培训,已经到看一只眼睛就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世何何的地步:“那是薛世子,年纪轻轻就是探花郎,名扬天下。今年春闱,便是他骑马簪花,游街题字。” -- 第162页 “长得甚是不错。”迎棠瞧上了眼,两眼放光。 谁知不知打哪吹来一阵妖风,在空中打了个卷,疏忽而过,把薛世子的袍子吹了个掀兜。 迎棠脸色一白,底下一团尬笑,叫那薛世子脸红气短,见对手仍在笑他,竟就地拔剑:“你竟取取笑我,我要与你割袍断义!” “来啊!” 二人竟互殴起来,那场面,像菜鸡互啄。 啧啧,毫无风度可言。 迎棠瘪瘪嘴:“不成不成,再看看。” 芝荷点点头,扫视一圈,忽而看见一熟悉的身影。 她见鬼似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赶紧回头。 不会吧,她竟然看到了朝侍郎。 朝侍郎何时回来的? 芝荷打心底里不赞成殿下和朝侍郎在一块。 她总觉得朝侍郎藏着许多事,是个城府颇深的男人。 她又偷偷瞟了一眼,见他正望着她们这处,可把她吓得背脊生寒。 但她又忍不住还回头,再看一眼。 好家伙,人家根本没发现她,只顾着盯长公主殿下呢。 她鼓起勇气绕到迎棠的另一边,彻底挡住朝侍郎的视线:“殿下,你瞧那林世子如何?他是去年的探花郎。” 迎棠点点头:“探花郎好像长得都不错,可以可以。” “那是,这几年年轻的小郎君都可好看了。” 谁晓得那林郎手里好端端端着一杯酒,不知怎的忽然大惊失色,手一滑,酒水撒了一地。 “我的裤子!” 迎棠&芝荷:…… 迎棠:“这叫肌无力,不行不行。” 芝荷寻思今天到底咋回事,怎么诸位郎君都流年不利似的。 不一会儿,一清秀身影穿越重重人海,朝迎棠这处来。 迎上她的笑意,他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都被你认出来了?” “长公主殿下天姿国色,哪是面具可遮的。” 迎棠轻笑。 芝荷朝她咬耳朵:“这位,是今年的状元郎沈光,贫苦出身,但为人正直,可谓平步青云,就比朝侍郎差一截。” “别提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迎棠兴趣缺缺,“原来是状元郎。” “谢公主赐座。”沈光未坐,他心里也有些犯突突,要不是陛下亲口叫他碰碰运气,他也不敢接近这位长公主殿下,“屋外有各色花灯,不知殿下可赏脸走一遭。” 迎棠也坐累了,没看见几个喜欢的:“走一遭可以,但可得先说清楚,本宫对沈公子没什么兴趣。” 芝荷在一旁听得恨不得把耳朵贴起来。 沈光也不气,反倒松了一口气:“为殿下解忧,是微臣该做的。”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那少年也算光风霁月,远远看去,竟有些才子佳人的意味,甚是相配。 朝冽独自坐在雅间里。 他眉头皱成一个小山,握着杯子的指尖泛出森冷的白。 直到凭他的目力也看不见三人了,他也不肯收回视线。 他咳了几声,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腥气。 待灵府的动荡被压下来些,他方重重放下杯子,离开了雅间。 外头张灯结彩,满街琳琅,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迎棠被沈光带着逛了一圈,沈光买了许多小兔子灯给迎棠,说:“殿下之相,如秋满月,最是配这明视灯。” 迎棠浅笑,若天上月,镜中花:“是越渡远告诉你的吧” 沈光呛得直咳嗽:“呃……是。” 长公主面前,陛下还是能卖就卖吧。 他赶紧尴尬地转移话头:“殿下,我在码头包了船,殿下先去等我,我买些花茶来给殿下。” “好。” 待他走了,迎棠不由感叹,“少年郎看着倒不错。” 芝荷笑得合不拢嘴:“殿下觉得怎样。” 迎棠没感觉:“一般般吧,挺无聊的。” 二人去码头边,提着兔子灯等了一会。 月亮悄悄往上爬,约莫过了一炷香,愣是没等到人。 迎棠:什么网红花茶,竟排这么久的队还排不到? 芝荷站在一旁犯怵:该不会是小心眼朝侍郎见没机会对殿下下手,就对状元郎下手了吧? 不一会儿,一个带着全脸面具的颀长身影沉默地走过来。 这人明显不是沈光,气质更矜贵,眸子更漂亮,连手也更修长白嫩,不像穷苦人家小孩的手。 他把一杯温温热的花茶递给迎棠,朝她温温一笑。 “殿下久等了。” 迎棠忙转过头去,错开他温热的视线,脸上却不由自主漾起灿烂的笑影。 是等挺久了。 第72章 (一更) 迎棠笑意盈盈:“辛苦了。” 那人眼里有些湿漉漉的, 他淡淡“嗯”了一声,声调温温柔:“夜风寒凉,殿下喝完便快回宫吧。” 迎棠偏不, 寻思这人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本宫还想游湖呢。” 他果断道:“好, 我陪殿下。” 谁要你陪了? 她无声地冷落他,眼角却翘如弯弯月。 那头船家喊道:“沈公子, 还上不上船?” “上。”迎棠把花茶递给芝荷,举起兔子花灯小跑过去, “自然要上。船家,烦请把船划到河中央,我还要放花灯呢。” -- 第163页 “好嘞,姑娘快上船。” 芝荷瞟了眼沈光,拼命撮合:“快去呀沈状元, 我就不去了, 给你个机会, 别愣着了。” 那“沈光”视线追着迎棠,面色柔和。虽带着面具, 却如朗月清风,叫芝荷看晃了眼。 沈光包的这艘船很大, 但没有篷子, 只有四根木杆撑着, 系上水红软烟罗, 风吹缥缈如云霞, 抬头便能欣赏月色星尘。 中间有一小桌,上有一花瓶插满了白海棠。这个季节能弄来一束白海棠, 算花了不少心思。 迎棠笑着摆弄那束海棠, 一字一句逗他:“沈、郎、真、浪、漫~” “沈光”的眸子里闪过些许不平:“殿下喜欢便好。” 迎棠欲坐下来, 那头他忽而拦住她。 只见他拿出一方帕子,细细为迎棠擦干净椅子,又不知打哪取出一软和的白绒坐垫放上:“殿下请坐。” 迎棠轻笑着坐下。 他怎么随身携带这些女儿家的秀气东西? 就算是有修仙者的乾坤袋,但一个大男人随身带这些不奇怪吗? 啧,莫非他心中有人? 再细细一想,他如此熟稔,定是照顾过人的。 好家伙,不想还好,一想迎棠就止不住。 “沈郎,”她笑说,“你今日怎会出现在那?” “路过罢了。” “路过你还专门包了船?” “……”朝冽只好投降,顺着迎棠的意思说,“微臣占了别人的便宜。” “所以你今日是为我而来。” 他定定望着她:“是。” 迎棠乐得合不拢嘴,偏要逗他:“这兔子灯,我很喜欢,我与沈郎一见如故,如果沈郎愿意,我也挺愿意……” 那头无奈地摇头:“殿下……” “到河中心啦!”船家笑道。 迎棠曼应一声,举起兔子灯:“‘沈郎’,来放花灯。” 朝侍郎哪里看得上那花灯。 她跑到船尾,朝他招手。 月光银银,奶油一样铺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她的乌发一缕缕朝肩头前滑,露出光洁的一段后背。 叫他瞧得眼睫一颤。 迎棠正哼着小曲,心想等会怎么捉弄他。 忽而一股清冽的冷杉气罩下来,暖暖的,将她全全围住。 迎棠扭脸看到一件青衫披在她肩上,那人细长的手尚未放开。 朝侍郎像个变术法的,忽而从手心里展出另一枚灯来:“不告而别,是微臣的错,这盏灯赔给殿下。” 那灯是莲花型的,泛着琉璃样的光,清冷幽静。迎棠瞧着心头一震,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他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殿下投入灵力试试。” 迎棠依言投去灵力。 花灯初绽,朝冽身侧的食指轻勾,偷偷引出一缕神识来。 那缕神识于花灯之上凝成一只小小的金兔,在花瓣间蹦蹦跳跳,活泼可爱。 “真好看。”迎棠最喜欢这种精致漂亮的玩意了。 她果断丢弃手头的兔子灯,把莲花灯捧起来。 朝冽蹲下来,取出火折子,垂眸敛目,认认真真为她点火。 火苗萦绕着金色的小兔,燃烧出金海的模样,小兔在金海上踏浪而行。 摇曳的金光把他冰冷的面具都照上一片暖色,连那双眼睛都温柔如水。 “许愿吧。”他柔柔地朝她笑。 真可谓是日下美人灯下郎。 迎棠被暖到了心。 她回神,小心翼翼把灯放在河上,轻轻托着它,很不客气地喃喃:“希望三界和平,希望沧州永远繁荣,我能继续过每天不愁钱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我还要晒不黑,还要吃不胖,还想尽早突破化神期,如果能飞升就更好。” 朝冽:……这个花灯似乎承载了太多。 他静静听着,把她的愿望都记在心里。 她把花灯彻底放下去,脱手前,又轻轻补了一句:“愿得一人,凤冠霞帔,永结同心。” 朝冽眸光微愣,忽然胸腔一阵抽痛。 凤冠霞帔,永结同心。 娇俏佳人,临水照花。 朝冽深深望着她,想到那一年,他为她梳头,为她亲手戴上红盖头,骑马送她走过那段朱雀大街。 啪嗒,一滴小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紧接着,细雨连珠。 这船没个篷,迎棠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她可以用灵力撑出一个结界的。 但下一秒,身边人忽然撑起一方罩子。 他一手攥着长衫的另一侧,把长衫撑起来,全全盖住她的头发,不让她滴到一点雨水。 朝冽不敢在她面前用太多次灵力,怕她发现,只能偷偷在衣服上下了不湿的防护罩,免得她淋着雨受凉。 雨越下越大,箭一样从空中坠下来,把他淋了个满头。 雨水有的从他鼻间眼睫滴落,有的顺着俊秀的下颌线滑下来与面具上的汇合,水柱似的打湿了青衫。 渐渐湿透的缎布紧贴肌肤,把看似瘦削的身子裹出流畅结实的线条。 迎棠吸吸鼻子,心头暖烘烘的,像抱着一壶汤婆子。 风有些凉,但他是暖的。 她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嗅到被雨水冲淡的冷杉气,叫人分外安心。 他倏然将她环住,把她往身侧一拉,帮她盖好衣衫:“莫要被淋到了。” -- 第164页 声音温柔地像在哄小孩。 迎棠悄悄嗯了一声,不敢抬头看他。 没过一会儿,船家靠岸了。 迎棠一下子冲出去,接过岸上芝荷的伞:“朝侍郎,下次再不告而别,本宫就和你翻脸。” 朝冽浅浅一笑。 他在她跟前披小马甲,从来就没成功过。 迎棠红着脸“哼”了一声,拉着吓得脸白的芝荷就走。 大雨下,他孤零零地站着,看着她像只小兔子欢快地跑远。 河上的许多花灯都被雨淋湿,烛火熠熠熄灭,渐渐沉入河底,再没星星灯火。 他忙慌乱地挑起灵力,把属于迎棠的那盏金兔子莲花灯罩住。 这盏灯取自纯魄灯,会顺流而下,流入冥界,真正地万年不灭。 似乎太怕这小花灯沉底了,他竟又抽出一缕神识跟过去。 默默地,为她的心愿保驾护航。 * 迎棠心情愉快地不得了。 朝侍郎好像很忙,但他也偶尔差人送来许多小玩意,全都合迎棠的心意。 又过了三个月,天下起了小雪。 迎棠穿着雪白的袄子,抱着一暖手的小汤婆子,坐在赤霞宫里快乐地吸溜暖汤。 “殿下,丞相今日七十大寿,太后娘娘问殿下去不去看看。” 七十大寿,对古人来说确实古来稀。 迎棠点点头:“去,看在他为国为民,忠心一生的份上,从师父那讨个丹药好了,再赠那老头十年阳寿。” “哇,殿下可真大方。” “那是。” 当日正午,迎棠准时抵达丞相府。 她往那一站,丞相府简直蓬荜生辉。 人都说,端月长公主在哪,春日便在哪,如今一见,可真是满堂生春,名不虚传。 彼时雪已经停了,满地皑皑,银装素裹。 迎棠不喜欢觥筹交错,只送了礼,听那老头哭着谢了整整一盏茶工夫,方逃到丞相府的后院来散心。 据闻今日刑部出了大案子,都在加班,所以朝侍郎也不在府上。 丞相府的院子据说有御花园的五分之一大,这在非皇家府衙中,已算是颇为富庶的体量了。 她走走停停,忽而脸一转,竟望见一院子的海棠花:“那是何处?” 怎么这个季节还能开海棠啊。 芝荷也新奇呢:“这海棠好像与我们平日里看得不同。” 迎棠凑近了,喜地小脸红彤彤的。 这可是仙品海棠! 是天上才有的种类。 从前逐月师父给她带过一些,她可宝贝了,种在赤霞宫里天天用灵力浇灌,才长出那么几棵,这里竟然有一片。 “真好看!” 她像个小孩子,绕着院子欣赏还不够,还飞上去欣赏。 “殿下,小心啊。”芝荷左右看看,有些做贼心虚。 迎棠太喜欢了,她不由自主钻入这片香气腾腾的热闹院子。 仙界的海棠花都有自主意识,当迎棠靠近的时候,开满了团团簇簇花朵的树枝遥遥垂落,落雪一般,将的海棠花垂到迎棠跟前讨她欢喜。 花瓣娇嫩,每一朵都开得妍丽。 院子的主人,一定悉心浇灌,不叫它们受一点苦。 她惊叹地在花园中观赏,有海棠花枝朝她靠近,一把将她捞起来。 迎棠惊呼一声,被挠地痒痒,乐得花枝乱颤。 她深入海棠林,瞅见屋子的窗户开着。 她寻思这是谁的院子? 她凑过去看。 窗户是卧房的。 屋内简洁,仿佛从不会有人在此留宿似的。 桌上、书架上,空空无也,连床都铺得过于整洁。 只是那面空荡荡的白墙上,竟挂着一幅艳丽多彩的画。 迎棠细细看去,瞳孔蓦地一缩。 画上女子一身琅玕紫长裙,丰肌如雪,颜如舜华,微红的双颊又娇又媚,明艳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工笔细腻,用色大胆鲜活,化工考究,与这沉闷小屋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在冬天,一个在春天。 那画好似倾注了画者所有的爱意,每一次运笔,都是对她的思念。 若非爱之入骨,一眼难忘,怎能画出这样的画来。 迎棠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第73章 (二更) 朝侍郎欠她的画, 竟完成了,还如此惊才绝艳。 迎棠嘴角疯狂上扬,满面华光, 假装自己啥也没看到。 回到厅内, 眼见日头渐沉。 迎棠百无聊赖地与女眷们聊天,时不时瞟一眼大门外, 听听有没有车轱辘的声音。 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她还想让他送她回宫呢。 真可谓是,念念不忘, 必有回响。 迎棠这头刚念叨,那头便传来管家的声音:“侍郎回来了。” 她忙一个扭身,拎着裙子跑开。 迎棠压下笑意:“苏丞相,本宫先回去了。” 迎棠不走,大家也不敢先走, 一直等到现在, 这会子听她要动身, 纷纷站起来送行。 出于客气,老丞相笑道:“殿下慢行, 老臣差人送殿下回宫。” 长公主出门都有专门的马车车夫,还有一应侍卫、宫女随行, 哪里需要人送。迎棠这样的修仙中人更不用了, 世上谁能伤到她。 -- 第165页 以往迎棠打个哈哈说不用便罢了, 谁知今日她点点头:“好啊, 不知朝侍郎可有空送本宫一程?” 谁? 老丞相脸一僵。 他收这个义子, 完全是因为陛下要求的,本身与他并不亲厚。 况且自家大儿子一直对长公主有意, 他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小儿尚未归家, 不如让苏呈送公主一程……” 迎棠打断他的话:“我听到他回来了。” 丞相:???您是兔子吗, 耳朵这么灵。 少年从那头长廊上走过来,风尘仆仆的,却不失华贵。 素雪中,那人一身空青长袍,罩着一件玄色大氅,灰色的绒毛扫过他的脸,也扫地迎棠心痒。 他不似其他富家子弟整日不是穿得花花绿绿,就是穿一身白,反而多种古朴的颜色单穿,总叫她每次都眼前一亮。 “朝侍郎,”迎棠板着脸, “送本宫回宫。” 朝冽分明有些疲惫,但一瞅见迎棠,眼底便漫上融融暖意:“好。” 他送迎棠出丞相府。 迎棠的马车停在丞相府的东边,翠玉盖顶,珠玉结梁。 她临走到马车前,忽然“啧”了一声:“本公主脚好痛啊。” 芝荷一惊,赶紧要扶迎棠,还想问她怎么了。 谁晓得被人抢先一步。 朝侍郎蹙眉蹲下来,观察迎棠的鞋底是不是搁着什么了:“哪里痛?” 芝荷:??? 芝荷不敢说话。 迎棠唇角拼了命地扬,她赶紧掏出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就是疼……好像进小石子了……” 朝侍郎起身朝她伸手:“微臣先扶殿下坐上车。” 迎棠嗯了一声,扶住他的手腕坐上马车前室。 “得罪了。”他亲手为她脱下鞋子。 芝荷和周围宫女侍卫看得眼眶都快瞪裂了。 天可怜见,谁见过朝侍郎这般温柔做态? 好在沧和民风开放,女子在大街上脱脱鞋子也没什么,要不然岂不得回头就把公主娶回家才行? 朝侍郎仔细查看鞋子,没发现什么小石子,但他真心实意关心迎棠,也习惯了迎棠的刁难和讲究,所以认定这双鞋子有问题,完全没想到是迎棠故意逗他:“这鞋子不好,换一双吧。” 他异常熟稔地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一双新鞋子,亲手为迎棠穿上。 好家伙,迎棠哪里想到逗他一下,还有意外收获。 她看着那双鞋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又精致又合脚,好像还有些微灵气。 “朝侍郎整日便揣着女孩子家的鞋子乱逛?” 朝冽忽而一愣,这才想到此事不妥,一时间竟没法解释。 “养母总说鞋子不合脚,微臣便做了几双,这双恰巧适合殿下,殿下先穿回去,不舒服或不喜欢便扔了,来日,微臣再为殿下做一双。” 迎棠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词:做。 “你亲手做?” “嗯。”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双哪哪都漂亮,堪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绣花鞋,小眼睛布灵布灵:“你还擅长女红?” 这要朝冽怎么回答呢。 他是擅长炼器,但迎棠--------------銥誮的东西,他亲手做的时候,偶尔也会上手缝缝补补:“会一些,不算擅长。” 迎棠笑得眉眼如月。 朝冽不上马车,只骑马与她同行。 马车往皇宫行,必然穿过横亘渊都的朱雀大街。 迎棠偏生要打起朝冽那侧的车帘。 那少年骑着马,白玉发冠束起乌黑的青丝,风华无两,一身清贵气象。 她每每趴着窗户看过去,他便回头朝她一笑。 笑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迎棠团扇掩面:“朝侍郎,本宫渴了。” “殿下稍等。” 他朝她微微颔首,旋即驾马前去最近的酒楼,买来一壶清茶。 迎棠笑眯眯接过来,递给芝荷。 不一会儿,又说:“朝侍郎,本宫饿了。” “朝侍郎,本宫见那小玩意挺逗趣。” “朝侍郎,那边有个卖花的小姑娘,那束花本宫喜欢。” 她要什么,他都弄给她。 仿佛她现在就是说:“朝侍郎,本宫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给她。 迎棠忽然脑子一顿:她是不是已经被煮了? 那怎么行! 车停下来,芝荷扶迎棠下马车。 朝冽朝她行礼:“恭送长公主殿下。” 迎棠突然转身背对他:“朝侍郎,本宫的兜帽是不是折了?” 芝荷:我已经不配插手了。 朝冽脸倏地红了些,他笑着替她整理那已经不能再平整的帽子,还贴心地为她理了一遍发钗,让它们更紧实些。 温润的珠玉在他手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的手温温的,不至于凉到她。 “好了。” 迎棠猛地扭过头。 团扇轻轻遮着她的唇,那双水灵灵的瑞凤眼笑眯眯地瞧他:“朝侍郎这样温顺,本宫都忍不住想纳了你。” 清澈明亮的瞳孔里,全是他羞红的脸。 迎棠全当开了个玩笑,朝他扇扇风:“朝侍郎去吧。” 朝冽惦念地望了一会儿,确认迎棠没落下什么喜欢的小玩意,方转身离开。 -- 第166页 冬风猎猎,吹得汉白玉台阶上两旁的越旗帜猎猎作响。 少年玄色的大氅很重,被吹得微微掀开一些。他走得那样慢,那样孤绝,就像平原上一棵孤零零的杉木。 迎棠忽而长唤:“朝冽!” 少年背脊僵住,茫然地回身。 迎棠白皙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她矜持地朝他摇摇手。 他心尖颤动,忽然翻涌起如潮的酸涩。 他望了她好久,久到迎棠手都挥僵了。 这回还算她赢。 她心里美滋滋地哼了好几声,率先调头:“回宫。” 芝荷:“殿下,朝侍郎还看着您呢。” “让他看。”迎棠骄矜地扬起小下巴,眉梢乐得飞起来。 朝冽在冷风里站了许久,久到迎棠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冻得鼻子都红了。 金仙哪里会觉得冷。 他不过是因为太不舍,鼻子兀自酸起来,太酸了。 最后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垂下眼帘,冰雪凝在他修长的睫毛上,遮住了他眼尾泛起的红晕。 温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呼出来,湿了他的眼睫,平增一痕水汽。 * 渊都的冬日,雪下得比柳絮飘飘还勤。 每日午后,朝侍郎于正殿商议完政事出来,便能瞧见正殿院子里的雪人。 它们被施了仙法,或炯炯有神地盯着朝侍郎,或偶尔突然冒出来堵住他的去路,或头顶几朵海棠花,看也不看他。 朝冽每每看见,便高兴,高兴得冬日的北风都吹不走他脸颊和耳根的红晕与烫意。 他即便再忙,也开始每日留在渊都,每日不经意地经过御花园。 上元节至。 正殿摆宴。 鹅毛大雪撒泼似的乱飞,迎棠裹了一身银朱袄子,怀里抱着个海棠色的汤婆子。 按理说她已元婴中期,不怕冷的,但她喜欢和凡人一起感受春夏秋冬的更替。 宴会上,她兴趣缺缺,不一会儿便撤了。 芝荷为她撑着伞,她穿着厚厚的绒靴,咯吱咯吱踏着雪。 她迈入御花园,倏然眼睛一亮。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雪人在朝她招手,圆滚滚的,甚是可爱。 它的另一只手指着别处,迎棠顺着走过去,又看到第二个小雪人。 芝荷惊奇地笑出了声。 迎棠很矜持,她压下唇角,继续走过去。 又看到两个小雪人,一个雪人微微弯着腰像是在朝另一个雪人道歉。 迎棠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往前走。 一个雪人轻轻敲打另一个雪人的头,仿佛在收拾它。 最后,是一个雪人帮另一个雪人敲背捏肩,惟妙惟肖,讨好又逗趣。 而两个雪人身后,放着一个上好的海棠木盒。 迎棠把盒子捡起来,吹开上头的雪。 打开来,里头是一根极其华美的凤凰珠钗。 鎏金坠翠,飘动间,花香四溢,仿若有凤来栖,天降溢彩。 钗子下,还安静躺着一对耳坠,亦是同样的材质。它们毫无灵气,所以不是丹炉里炼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精细雕刻,一笔一刀,都是那人的心意。 迎棠笑着轻哼一声:“谁落下的东西,虽是好东西,本宫断没有随便捡别人东西的道理,是不是,芝荷?” 芝荷点头:“就是,殿下什么没有,怎么会捡到什么就拿走呢。” 那头窸窸窣窣,从假山上走出一个人来。 朝侍郎显然是在这里等久了。 他满头满肩的雪,宛如雪人。 迎棠故作惊讶:“朝侍郎,你怎么在这?” 朝冽冻地红彤彤的手拿过芝荷手上的盒子。 郎君轩轩韶举,像春天淙淙的雨。 他上前一步,与迎棠贴的那样近。 迎棠被一股子冷气圈地打了个寒战,她接过芝荷手上的伞,轻轻往前移去,遮住他头顶纷飞的雪:“朝侍郎怎的不打伞?” 她美目盯住他红红的手,把汤婆子塞进他手里。 滚烫炙热的气瞬间烫了朝冽一下,他像是一座冰山,忽而被融化开。 他眉目柔和下来,从盒子里拿起那根簪子,他轻轻把它戴到迎棠的头上。 冻红的手有些僵,颤抖的厉害,险些抓不住簪子。 迎棠任凭他给她戴簪,笑意盈盈。 他眷恋地望着她的青丝,最后坠在她娇艳的面庞上。 蓦地,他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 “殿下说的那句纳我,何时才能作数啊。” 第74章 (一更) 迎棠心里像抛了一块水上漂, 扑通扑通掀起一片接一片涟漪。 她要是说一句“不作数了”,定能把少年人一颗心打得七零八落。 “那可要看朝侍郎称不称本宫的意。”她一双瑞凤眼笑出弯弯月。 他目光温温地看着她,喉间沉沉地:“微臣, 定叫殿下回心转意。” 隆冬, 天气发了疯似的冷。 御花园的红梅悄悄绽放,是皑皑银白下最傲然的红。 但在银装素裹的沧州大地, 最艳丽的,还是端月长公主。 迎棠如今心里心外都是热的, 热腾腾的,喜庆的像每天都在过年。换首饰如换袜子的迎棠,那些日子一直戴着同一根凤凰簪和耳坠。 她每天出门,都能看到新鲜的仙品海棠花躺在赤霞宫的门口。 -- 第167页 她去正殿见越渡远,发现整个正殿都垫上温热的小毯子, 毯子里头冒着灵气, 跟地暖似的。 越渡远说:“是朝侍郎觐奉的仙鹤绒, 给各宫都铺上了。” 迎棠寻思那我怎么没有呢? 她气呼呼回到赤霞宫,一打开殿门, 温浪扑面。 好些个宫女嬷嬷小太监忙上忙下:“朝侍郎为赤霞宫准备了极品的暖毯。” 芝荷嘟囔:“听说是凤凰绒的,还是雪白的……这世上真的有雪白的凤凰吗……” 毯子如素雪将赤霞宫全全罩住, 迎棠上手细摸, 发现针脚处竟是手缝的, 还有一丝丝冷杉气。 想到那人挑灯替她缝暖毯的温和模样, 她面色飞红, 恍若身在春日:“有,肯定有。” 本来仙鹤绒的暖毯就够各宫美滋滋乐一个冬天了, 谁知道赤霞宫的是凤凰绒的, 据闻还是朝侍郎亲手缝制, 把各宫羡慕的眼睛滴血。 一周后的下午,迎棠实在憋不住,心里翘着尾巴就去找秦太后臭显摆。 赶巧银霜公主和越渡远都在,几人乐呵呵喝了一杯下午茶。 银霜公主还说呢:“姑姑,朝侍郎先前作画一事忒敷衍,也没个下文……” 话音刚落,那头小太监小碎步跑过来:“朝侍郎赠给端月长公主殿下一套十二钗。” 一钗一副美人图,无论是钗还是画像,皆出自朝侍郎亲笔,随便拿出一幅,意境缥缈,情意深深,均堪称大家之作。 十二幅画十二样情态,把迎棠的每一帧美貌都定格其中。若非观察细致入微,绝不可能描绘地如此栩栩如生。 银霜公主一句话死死咽回喉咙里:朝侍郎这家底未免过于丰厚,才华过于横溢了。 越渡远陷入沉思:怪不得这家伙七日都没上朝了…… 迎棠扬了扬下巴:“一般般吧。” 她十分臭屁地端着架子坐下来,挥挥手:“都是些样子货。” 众人:…… 这只是个开始,一整个冬日下来,赤霞宫焕然一新。 尤其是迎棠的衣柜,她从此再也看不上尚衣局的衣裳了,本就讲究的审美被养得越发刁钻。 春风为大地染上一层新绿,惊蛰的雷雨后,不久便迎来寒食节,公子们相约踏青作诗。 迎棠望着大好春光,朝芝荷直叹气:“你说他怎么不约我出宫呢?” 芝荷:殿下你不是不喜欢寒食节嘛,说这是一年中最素的节日,还只能吃冷食…… 芝荷还没发表意见,那头小太监跑过来了:“见过端月长公主殿下。” “免礼。” “殿下,朝侍郎给殿下发了请帖。” 迎棠眼眸一亮,装作不在意:“放那吧。” “是。” 等小太监走了,她方矜持地拿起帖子。 芝荷凑过来看。 迎棠忙把请帖丢给她:“芝荷,梳妆!” 芝荷蒙蒙的,再看请帖,原来朝侍郎已经在宫外等着了。 本着今日是寒食节,迎棠着一身白裙,把朝侍郎送的簪子统统拿下来,换上一头翠玉,难得朴素了一把,独自赴约。 外头太阳高高的,些微亮烈。 迎棠揣着小暖手,穿过蜿蜒的小石子路,到御花园前。 可巧,朝侍郎今日一身淡淡的素采衣,远远站着,像一棵新生的小笋。 他举着一把翠伞,自她出现在他视野内的那一刻起,视线再也没挪开过。 他看上去有些局促,又期盼地不行。像是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少年郎,目光紧紧追着迎棠,仿佛一个不注意,女伴就跑了。 迎棠仰着小下巴走过去,钻进他的伞里:“朝侍郎。” 少年人的目光温温地看着她:“殿下贵安。” 他声音是无与伦比的柔和,柔地迎棠魂不守舍。 迎棠笑眯眯的:“本宫今儿不想坐马车了,朝侍郎陪本宫骑马可好。” “好。” 他牵来两只马,仔细检查过马鞍确认无误,方将缰绳递给迎棠。 迎棠翻身利落地上马,拉紧缰绳,马蹄哒哒地叩着汉白玉大道:“渊都城外的明音阁见,看朝侍郎能否追上我。” 少年人望着她,眼里那盏灯明晃晃地亮起来:“好。” “驾——” 迎棠不屑用灵力赢他,她穿越以来生在尚武的越家王朝,马术自然不差。 娇俏佳人骑马带了点分花拂柳的味道,但迎棠眉梢微扬,春风得意的小脸硬是将纤瘦的躯体映衬地意气风发,颇具飒爽女侠的豪气。 如雪如月的裙摆在身后飞扬,随着她扬鞭的素手上下飞舞。 “朝侍郎,可别谦让。” 朝冽粲然一笑,忙追上去。 朱雀大街够宽敞,但二人赛马也有所顾及,等出了渊都城门,迎棠才像是撒了欢,尽情驰骋。 她微微回头便能瞧见朝冽,他非常有水平得坠在她身后,追得很紧,偶尔还会超过她,叫她斗志昂扬,但他实则会悄悄谦让她,让地不留痕迹。 他总给她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如今却真真是少年了一回,真可谓是“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叫人心动不已。 迎棠只晃了一下神,对方便超过她:“殿下若再走神,微臣便不让了。” “你!”她有种被抓包的恼羞成怒,“我怎么会输你!” -- 第168页 两只马儿一前一后追逐着,等到达明音阁,已是一盏茶之后。 薄汗微微湿透了迎棠的后背,她忽而有些后悔如此认真地赛马,忙捏了个清洁咒:“我赢了。” 朝侍郎浅浅莞尔,他先行下马,朝迎棠伸出手:“殿下的马术,举世无双。” 就会拍马屁。 迎棠很受用,很嘚瑟。 若仔细看,能发现他手腕初有浅浅的伤疤,叫他心没来由地一跳。 这手太过清秀,伤疤让人怜惜,偏生洁白干净的指尖却又有些清冷的禁欲。 她轻轻握住,心头顿时跳得更猛了。 “嗯哼。”她一跃而下,赶紧甩开手,小脸漫上情窦初开的绯红,“走了。” 好家伙,她一抬头,朝侍郎脸红得比她还厉害。 啧。 她不自在地抠抠脸:“走不走。” “走。”他追上来,为她撑伞,朝她温柔地笑,“殿下去哪,微臣跟到哪。” 明音阁外有一条小河,寒食节的小摊贩于两边摆摊,热闹非凡。 迎棠高兴地蹦跶过去:“朝侍郎,我要那个花茶。” “朝侍郎,我要那个青团。” “朝侍郎,你瞧那有个漂亮的秋千,赤霞宫怎么没有。” 朝冽一一应她,把她想要的东西都拿着:“好,明日便给殿下做一个。” 迎棠笑嘻嘻地坐过去,看四下无人,朝他招手:“快来。” 朝冽把东西都放放好,走到她背后,轻轻握住秋千绳。 清冽好闻的香气环绕着她,阳光下像刚洗完澡的大猫咪。迎棠仰起头,偏生要看看他的表情:“我要轻轻推,摇一摇就好。” “好。” 朝冽轻轻地推,绳不离手。 迎棠就这样抬头瞧他,瞧他密长的睫毛,瞧他红得滴血的耳根。 “哎呀,本宫觉得没什么意思,太安静了,朝侍郎要不哼首歌给本宫听听?” 他无奈地笑:“好。” 他没听过什么歌。 万年前,海棠林里,迎棠总喜欢哼不着调的歌。 他记得这些曲调,便缓缓哼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哄孩子似的,慢慢哼。 迎棠听着听着,觉得怎么好像听过,但咋就不对味呢。 哼着哼着,他梗了梗。 左手轻轻往下,罩住她的小手,却不敢牵她。 迎棠疑惑地仰起头。 她的发髻轻轻靠在他的衣衫上,微风把她额前小小的碎发吹地乱扬。 她忽而红着脸站起来:“伸手。” 他依言照做。 “本宫赏朝侍郎一样玩意。” 她神神秘秘地把手背在身后,刷地拎出一颗琉璃铃铛:“登登登登!这可是本宫的本命法宝。” 说罢她还得意地扬了扬脚上的。 用一根带有灵力的红线把铃铛串起来,她为他系在手腕上:“从此以后,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冰凉凉的铃铛碰到他的手腕,朝冽眸子一颤,眼神微霁。 他忽然想起那个三岁的小娃娃,为他系铃铛时说过的话。 “挂了这个,你就是本公主的虎了。” 思绪回笼,朝冽深深望着她: “殿下这是给微臣发信物了?” 他忽而倾下身,迎棠只觉被冷杉气扑了面,耳边尽是他低沉的呼吸:“从此,微臣就是殿下的人了。” 第75章 (二更) 这话说得忒歧义。 迎棠脸红成个大桃:“是跟班, 我还没答应纳你进赤霞宫呢。” 等等,怎么就要纳他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忽视她的纠正, 朝冽笑逐颜开, 温润的眸子里都是她窘迫的模样。 他干嘛笑这么开心! 迎棠暗暗“啧”了一声:她好像中计了,又好像没有。 她扭头就走:“不坐秋千了!” 含怒地朝明音阁走, 少年紧紧跟着她。 伞面投下的阴影把她温柔地保护进去,风从身后往前吹, 把她的发丝儿都吹得扫脸。 她不耐烦地别了一下头发,下一秒风忽而小了许多,她回头,那人正站在她的正后方,朝她温温的笑。 好像只要跟她在一起, 他便高兴得紧。 迎棠觉得自己越走越热, 被盯得走得越来越僵硬:“天好热, 朝侍郎不戴顶帽子吗。” 赶紧戴个帽子遮遮视线吧,她都要不好意思了。 少年真诚道:“若微臣戴上帽子, 怎能看清殿下呢。” 迎棠:…… 起初叫你看你不看,现在紧着看!烦死人。 “随你!” 她加快脚步, 恨不得把他甩开。 铃铛声一串急促一串稳健, 听得她耳朵都红了。 明音阁幡幢缕缕, 赭墙香饰称得宝殿深宏庄严。 迎棠正色迈入。 此间供奉的是九天玄女。 传说三界之外有天神界, 九天玄女娘娘便是神界主宰, 她仁慈善良,度化苍生, 法御万物。 殿内静谧, 不行跪礼, 只行鞠躬礼。 迎棠双手交叉贴在锁骨前,恭敬地朝九天玄女娘娘行了个礼。 透过余光,身旁的少年竟直直站着,分毫未动。 “你干嘛不行礼?” 朝冽摇摇头:“我从不行礼。” 嘿,臭脾气。 -- 第169页 迎棠傲气地扬起下巴:“骗谁呢,你见我不都行礼?” 他温柔又讨好的眸子像殿内徐徐的春风,送来的暖意化开了一池春水。 迎棠被他看得怔住,忽然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味。 原来他真的是早早就盯上她了,否则怎么会每次都恭恭敬敬朝她行礼。 呵,朝侍郎啊朝侍郎。 殿中空当了一瞬,幽幽的檀香充斥在空气中,金黄的长幡足猎猎作响。 旖旎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迎棠看得慌了神。 他总是这样凝视她,好像多眨一次眼,她便会消失似的。 忽而,朝冽的笑意凝住了。 他走到神像跟前蹲下来。 信奉九天玄女的教派十分古老,可以追溯到几万年前,所以时至今日,整个沧州类似明音阁的地方屈指可数。 “怎么了?”迎棠凑上去,倾身顺着他的视线往香炉上看。 那是一个十分古老的香炉,她隐约能瞅见炉上有灵力,能维持它万年不腐,但寿数也快到头了。香炉肚子上有一个奇怪的图案,复杂玄妙。 迎棠对阵法一类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阵法书才学到中级,也看不出这图案的奇特之处,也许只是一众教派的代表符号呢,像商标一样。 但朝冽记得,烙在心里似的,叫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符号正是豫港被照晏扫荡前,家家户户墙上都画的,也是所谓“万朝归宗”阵法的核心。 据雏阳所说,创造万朝归宗时,她只负责将各个小阵集成大阵,相当于修建“桥梁”,桥梁中间的“柱子”,却由照晏提供。 那符文太古老了,就连朝冽都没见过。 也正是这符文,夺走了三界大部分的灵力,助照晏一飞冲天,重伤迎棠。 朝冽一想,周身便散发出一股杀气,气息紊乱地不行,疯狂压制住怒意似的。 指尖甫一碰到符号,便忽然烧起一团灵火。 “小心!”迎棠投去一个灵气波,灵火忽然乱窜起来。 霎时间,滚滚黑烟从明音阁里冒出来,极重极猛的风裹挟着一股久远的上古灵力炸开来。 迎棠被热风吹了满脸,忙捞起朝冽的衣领,把他带着往外飞,踉跄地落到远处的树枝上。 爆炸如闷雷,好在没伤及百姓。 但冲天的上古混沌的灵力却蔓延开来,惹人不快。 “那是什么东西?” 朝洌把嗓音压得很低,极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臣送殿下回宫。” * 送迎棠回宫后,朝冽摇身飞回天阙宫。 彼时青茷正在摸鱼打瞌睡,司命一听到脚步声,立马一本子把他揍醒。 “天,天尊。” 朝冽视若无睹,直直往天阙宫后院走。 早前这里是一片草地,后来他为了讨好迎棠,在此处种上一片仙品海棠。 如今海棠林蓬勃朝气,内有一魔域海棠林一比一复制的小木屋。 卧房内置一张玄冰床。 当初迎棠被冰封进玄水深渊,经过万年修炼,躯体已与玄水相融,所以放眼整个三界,只有玄冰能救她。 但玄水对古血脉来说,却比邪气还厉害。迎棠下界渡劫后,朝冽亲下玄水深渊,受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的侵蚀方取得一块玄冰。 上岸的那日,他的肉身将近腐烂,把青茷吓得跌了个屁股蹲。 朝冽布下玄冰床,于周围安置密密麻麻的恢复阵法,力求早日修复她的肉身。 迎棠的本体静静躺着,呼吸气若游丝。 朝冽到门口前,焦躁地像一团火,甫一站到此处,便如被冷水淋头,彻底平静下来。 他轻轻敲门:“阿棠,我进来了。” 门内寒气逼人,非常人能忍。 朝冽关上门,走到迎棠身边。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他匆匆而来,额上沁出些许密汗,当下竟细细结出了冰渣。 迎棠静静躺着,好似只是睡着了。 朝冽为她掖好被角,轻轻握住她的手。 拇指在她手心慢慢摩挲,她的手背上,因为当年被迎头一击,浑身遍布邪气烧灼出的上古印记,每治愈一些,印记便消失一两个。 她的手背上,正有一个淡淡的印记,与明音阁香炉上的一模一样。 叫他今日看了,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莫非这是神界的符文? 若弄清其中奥秘,便可打开神界,引照晏下界…… 他越想,周身的煞气就越奔腾。 直到他目光一抖,落在她的脸上。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阿棠,今日,我们赛马了。” “我们一起荡秋千,你还叫我哼歌给你听。” “我们还一起去了明音阁,你问我为何不行礼……” 朝冽忽然哽住,再说不下去。 水样的眸子蒙上一层泪膜,他低头,轻轻吻住她的手背。 * 明音阁的爆炸,官方用后厨失火敷衍了群众。 迎棠左思右想,觉得心下有些慌。 好像见过那符咒,但又想不起来了。 啧,她都怀疑这世界是不是少给她配个系统。 芝荷见迎棠兴致缺缺,连食欲都下降不少,怀疑昨日朝侍郎惹公主殿下生气了。 岂有此理! -- 第170页 她气哄哄地叫小太监给丞相府捎去一封信。 明音阁的事儿害整个朝廷的官员纷纷加班,芝荷这封信,到午后都没个消息。 太阳沉下来,迎棠闷头与玉简里的小人精聊天。 “对,那个符咒就是长那样。” 青茷:“我知道了……姑奶奶,你以后看见可得躲远点,那是上古留下的符咒,和十七年前的那场三界暴动有关,不过……我没想到,竟然还和九天玄女扯上了关系。” “你是说那个传说中一飞成神的照晏吗?他会和九天玄女有关系?”迎棠捏捏下巴,“回头我也查一查。” 话音刚落,赤霞宫外的小太监大喊:“朝侍郎求见!” 他怎么来了?! 迎棠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坐起来,顺手掐断玉简,朝铜镜左看右看。 哼,要不是她天生丽质,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突击。 她捻起团扇,装作不经意道:“他怎么进后宫的。” 小太监:“回殿下,朝侍郎拿了太后娘娘早前赏花宴发的令牌,说要为殿下做个秋千。” 他果真守信。 迎棠的心情又美了。 她偷偷伸脖子朝窗外看。 年轻的少年顶着晚霞的余晖,在院子里敲敲打打。 “你们都下去,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弄。” “是。” 说罢,她提溜着,裙子,飞到赤霞宫的屋顶上去。 芝荷等小宫女们纷纷扒拉着柱子,偷偷朝院子里看。 “芝荷姐姐,你说这朝侍郎,对殿下可是真心?” 芝荷很为难:“早前花神节好像和殿下互相讨厌,如今她俩又亲近得很,我也不知。” “要我说,她俩一对璧人,配极。” 迎棠仗着自己会灵力,翻上屋顶坐下,大喇喇地撑着脸观察他。 朝冽耳朵微微一提,继续手上的活。 流云彩霞,照得他烟红的袍子似火。 迎棠觑起眼睛,视线坠在他身上。 他的衣橱怎么有这么多好看的颜色,她以前还以为清冷的少年郎只喜欢穿白色呢。 他为她忙碌,巧手很快造出一个华丽百倍的秋千。 还没完,他为她修缮了整个院子,装了许多漂亮的夜明珠,还给她的海棠树都照应了一番,手艺娴熟,真像个园丁似的。 迎棠笑若灿阳。 待一切做完,朝冽净手毕,冷不丁抬起头回望她。 迎棠:???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上面。 夕阳把他的脸照得晚霞般绚烂,他面容平和,多得是温柔如水的笑意,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刁难。 像一杯水,又像一团棉花。 迎棠眉眼弯弯。 对了,逐月师父曾说过,她的本命铃铛可以控制所有的分铃。 假如对方的修为高于她,就无事发生。但若对方心甘情愿臣服于她,或修为低于她,就会被她控制。 她坏心眼地催动脚踝上的主铃:做你当下最想做的事。 她满心期待地想知道能不能看见他的笑话,他发窘的样子。 蓦地,迎棠眼前一黑。 暗中围观的小宫女们吓得纷纷捂住嘴,吓得瞳孔都地震了。 那人不知何时飞上来的,清冽的冷杉气瞬间围困住她。 迎棠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 他的窄袖为了方便做事撸到手肘处,露出结识莹白的小臂撑在她两侧,略紫的青筋若隐若现。 手腕上的铃铛持续发力。 他轻轻靠过来,背却紧绷着,仿佛在抗拒迎棠主铃的操控,却不知为何完全无法抗拒。 夕阳最后的余晖倾斜而下,勾勒出一圈鎏金的发丝光。 他如聚繁星的眸子水润润的,倒影出她懵逼的小脸。 迎棠无措地眨巴眼。 他该不会是想…… 他倏然用尖锐的虎牙咬破了下唇。 一滴,两滴…… 香甜的,诱人的鲜血滴到迎棠的唇角,叫她瞳孔一颤。 他的血怎么这么香! 她剧烈地呼吸着,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都渴望他的血:“等等……你放肆……” 耳边尽是他急促的、克制的呼吸声,还有紊乱的吞咽声。 夜幕四合,灰黑色的天空下,他反抗地仰起头,鲜红血却沿着他线条清俊的下颌线向下,在白皙的脖颈上划出鲜红,虚虚坠在疯狂滚动的喉结上,啪嗒啪嗒滴到她的脸上,惹得她睫毛颤颤。 眸色晦暗,面颊的绯红羞上了耳尖,他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 朝冽的筋脉疯狂跳动,他抬手,用虎牙狠狠撕咬琉璃铃铛上的红绳,却像一只虚弱的小猫,完全奈何不了它。 声音哑地不行,也颤地不行:“阿棠……别……” 第76章 (一更) 小宫女们互相捂眼睛, 吓得不敢看。 却又面色绯红地移开一两根手指:再看一眼,就一眼! 迎棠很少用铃铛,她催动铃铛全靠本能, 却完全不知道怎么“收回成命”。 她怎么知道表面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朝侍郎, 内心如此…… 她还以为他最多就告个白表表心意呢,是她天真了! 迎棠强行镇静, 念了两三遍静心咒,红着脸别过头不看他:“你, 你冷静一点,我给你摘下来。” -- 第171页 这谁顶得住。 朝冽的脑子是清醒的,但身体完全不受控。 他羞地那抹红从耳廓蔓延到脖颈,眼眶里快要渗出水来。 迎棠后悔给他打死结,这该死的红绳怎的如此结实! 他轻轻“唔”了一声, 眉目似水柔情, 惯来清冷温润的面上, 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贪恋,鲜红的血染上湿润的花瓣唇, 叫人情不自禁想去亲。 迎棠好想逃,又不想逃。 他的血像是致命的诱惑, 可劲勾.引着她。 他喉间沉沉地往外吐气, 眼底渐渐幽暗。 迎棠用力扯开红绳, 这才长舒一口气。 等等, 她什么时候躺下的。 “让, 让开。”迎棠装作生气了,“朝侍郎, 你放肆。” 铃铛分明已解, 他却仗着如今占尽优势, 不想离开:“是殿下让臣放肆。” “你!” 她恼得脸透红,“起开!” 燥热下压,迎棠瞪他。 他束紧的衣襟因为方才的失态松垮下来,露出发红的锁骨,一下子撞进迎棠的视线,他的喉结上,一滴血珠摇摇欲坠。 迎棠心噗通噗通跳。 原来他只是去够她手里的铃铛。 他拿了铃铛,与迎棠平视。 他靠得那样近,她能瞧见他每一根修长的睫毛,瞧见他剪水瞳孔里的自己。 朝冽忽而眼眸一闪,他再次压下来,离她越来越近,唇上的血珠摇摇欲坠,血腥香一缕一缕冲进迎棠的鼻腔。 迎棠:这丫的,是破罐破摔,不装了? 在与她的唇只差毫厘的距离时,他忽而收住,起身。 迎棠吓得很怂地往后挪了好几步:“本宫乏了……” 她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倾下身子。 迎棠只觉脚踝一温,打了个寒战。 他轻轻吻住她的本命主铃,印上了一个鲜红的血唇印:“殿下,微臣告退。” 迎棠的脸一定烫地能煎鸡蛋。 不仅是她,偷偷观望的宫女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奔逃四散。 芝荷左右逃不开,只能抓起旁边盆里的湿巾往脸上扑,让自己冷静些。 迎棠呆呆坐在屋顶上,望着那个人恢复一水的温柔,朝她抱歉地一笑,然后离开。 徒留她独自凌乱。 心跳地依然很快。 她翕动鼻翼,轻轻擦下脸上的血。 他一定是在诱惑她! 迎棠哪里受过这等刺激,在赤霞宫的屋顶上坐了整整炷香。 她忽然想通了,她一定要把他纳进宫。 “芝荷,去正殿。” 芝荷瞬间清醒:“啊?殿下您这时候去正殿……” “我要皇兄赐婚,我要朝侍郎当我的驸马!” 芝荷:!!! * 且说朝冽走出赤霞宫,便浑身发颤。 他紧握那颗铃铛,心头七上八下,面红耳赤。 他沐浴着最后的光,忽然想到,按照迎棠如今的修炼速度,再不出两年,她便会化神回归。 那时候,她会如何看现在的他。 她又如何自处。 每走一步,朝冽的面色都白一分。 他忽然感觉到灵府有一丝暴动。 方才情急之下,他曾强行动用法力压制铃铛,奈何无用。 哪怕他有滔天灵力,金仙修为,也敌不过对她的眷恋。 但他动得狠了,灵府又撕裂开来。 这几年,没有一日是好过的。 隐隐的疼痛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折磨他,他都习惯了。 他就近回到丞相府,给自己的院子罩下一片结界。 撕裂的痛意穿上来,他扯住脆弱的墙体,用灵力把周遭一切毁得七零八落。 他还不能退却,等她醒过来。 一切都会好的。 痛意烧灼他的心脉,他颤抖地拿出那颗琉璃铃铛,紧紧攥在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丞相府的灯笼亮了。 朝冽听到脚步声。 他动用灵力还原了整个院子,轻轻拭去额上的冷汗。 咚咚咚。 “朝公子。” 朝冽打开门,脸色惨白:“何事。” 管家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宫,宫里来圣旨了。” 圣旨? 朝冽的灵府疼得厉害,他的思绪有些乱,脑子里一片浆糊。 丞相府的所有人都跪在厅内。 朝冽被赐特权不用跪拜,可以站着听旨。 小太监清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端月长公主行孝有嘉,秀外慧中,品貌无双。今有丞相之子,刑部吏部侍郎朝冽,轩然霞举,文武双全,才貌堪配,故朕下旨钦定为长公主驸马,择吉日大婚。钦此!” 丞相府一片沉默。 朝冽愕然,心跳逐渐变快,乱了好几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扶住身旁的柱子,显得茫然又无措。 她竟想让他,当她的驸马。 她真的心悦他。 喜悦与悲伤同时涌上来,几乎要压垮他。 那些思念,那些爱恨交织,仿佛一瞬间淹没了他。 如果可以,当下他只想接过圣旨,告诉她。 他也想娶她,做梦都想。 众目睽睽下,朝冽忽而吐出一口鲜血。 * 迎棠在正殿里端坐。 -- 第172页 她不回赤霞宫,就是在等丞相府的消息。 他这回肯定不会拒绝的。 团扇掩住她的唇,却掩不住她眉眼的笑意。 越渡远:啧啧啧,瞧这笑靥如花,没眼看…… 但渐渐的,迎棠忽而感觉浑身一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割裂她的神魂,叫她神识也连带着难受起来。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生命在渐渐流逝,但她本人却感觉不到伤痛。 迎棠耳朵特别灵,不等她多想,便听到小跑的脚步声,忙坐直了盯着正殿门口瞧。 传话的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朝,朝侍郎未接圣旨。” 迎棠:??? 她的一颗心,登时跌入谷底。 整个正殿都冷下来,仿佛回到冬日。 越渡远眉头一皱:“是未接,还是拒接?” 小太监:“小的读完圣旨,朝侍郎竟吐血了,然后……像一道闪电,消失了!” 迎棠倏地起身:“吐血了?” 越渡远寻思这难道是一种死遁?天尊都要玩这套? 还不等他发问,迎棠便风风火火冲出正殿。 她拔出春辰剑一跃而上,御剑抵达丞相府。 她嗅到浓烈的血腥气,还看到因为这些血气,竟吸引了许多无名小妖贸然闯入丞相府。 府内凡人们并未觉得有何异常。 飞在空中,迎棠投下清洁咒,把大厅内的血清理了一遍,用元婴期的灵力把发了疯似的小妖们统统屠尽。 人呢? 她寻着朝冽的气息跑到他的院子,前前后后找了一遍。 她焦急地找他,跑得气喘吁吁,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迎棠冲进那间卧室。 室内阴暗,灯烛均是新的,从未点过般。 大面的墙体皲裂,像有人用灵力狠狠撕扯过,又勉强修复起来。 她的画像,已然不在墙头了。 丞相头都大了。 他不知道朝冽是什么来头,为何备受陛下信任,但连圣旨都不接,还失踪了,就算是再当红的臣子,也会与皇帝生出嫌隙。 奈何朝冽人间蒸发,连朝都没上。 怪哉。 迎棠气哄哄的,没等到朝侍郎的回复。 连人都没了,找了一圈,连灵力的影子都瞧不见。 她身上确有许多法宝,但有些并非是她现在的修为可以驱动的。 她问竹简里万能的小人精,小人精也纳闷呢:“什么?你说朝侍郎消失了?” 青茷惊奇:奇怪,天尊也没回天阙宫啊……莫非是灵府提前暴动了。 迎棠又问逐月,逐月磕磕绊绊,反而叫她问竹简。 逐月:我哪追踪得到天尊啊,这事儿得问青茷上仙。 整整半个月,朝侍郎都没再出现。 迎棠不由怀疑,他是不是演了一场戏为了躲她? 不至于吧…… 她心里头又担心又恼火。 说好的不会再突然消失呢! 又过了半个月,仍没有朝侍郎的消息。 越渡远早就习惯了朝冽动不动就突然失踪,心平气和地劝迎棠参加春猎,好好散散心。 迎棠心情很低落,随便答应下来。 自从没在猎场见过大老虎以后,迎棠就不去春猎秋猎了。今年听说端月长公主要参加春猎,争破头皮抢着要随驾的世子公子们是往年的五倍。 狩猎当日,迎棠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鹤顶红裙子,下着一条玄色裤子,高束马尾,如一团云霞,走到哪,公子们的目光就追随到哪。 迎棠有些心不在焉。 朝冽的失踪,会不会和明音阁的符咒有关系。 她恍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小笼子里。这里头有甜甜的蜜,有华丽的家具,有爱她的亲朋好友,太平和气。 但这个笼子,却挂在早已荒芜的树林里。 逐月追风等人这些年来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不来,每一次通信,她们都乏累无比,强装朝气蓬勃。 她们好像都在对她避而不谈什么。 一时想不透其中关联,迎棠一跃上马,马鞭狠狠一扬:“驾——” 穿花拂柳间,她随便几个起手便射下一些鸟儿小畜。 小侍卫们跟在后面捡地一头热汗。 春日的猎场树荫葳蕤,遮蔽了炙热的阳光。春风在大片树荫下飒爽怡人,吹得迎棠心情好了许多。 她忽然想到之前大老虎带她去过的那片草原。 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催促她去看看。 迎棠调转马头,飞驰出猎场。 一众小士兵们苦于奔波,还是被她甩在身后。 出了猎场,大片的金阳笼罩下来,晒得她小脸有些烫。 马儿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驰骋了一圈。 天高地阔,白云滚滚,草原上没什么动物,更别提那抹高傲矜贵的雪了。 迎棠有些失望。 马蹄的的作响,她扯住缰绳调转马头。 清新的草香味中,夹杂着花香,和淡淡的腥气。 腥气? 她凝神细嗅。 按理说,如今众人狩猎,空气中有腥气也正常。但这缕腥气,却过于香了,香得人脑袋嗡嗡。 她面色一沉:该不会…… 旷野的风吹得人心都起了褶子,起伏的山峦上匍匐着细碎的金阳。 -- 第173页 迎棠策马穿过草原,寻到另一座山的山腰。 这里湿漉漉的,草间滴滴答答流淌过一弯小溪。 许多小虫、小动物拥挤地在这里饮水。 小溪的水,淡淡的红,有泼天的灵力。 迎棠心下一沉。 她顺游而上,下马。 小溪尽头连接着一个山洞,山洞被人外罩上了极厚的结界,叫人进不得。 迎棠试着观察阵心,引出灵力破阵。 谁知她的灵力与结界的灵力甫一相撞,结界竟像化开的奶油,自行瓦解。 山洞内黑黢黢的,滴滴答答流着水。 冲鼻的血腥味叫迎棠面色越来越黑。 她努力让自己神色不变。 越往内,空气越冷,照不进一丝阳光,已伸手不见五指。 迎棠取出一颗夜明珠,往顶上一投。 青玉样的微光照充盈了逼仄的洞穴。 一道血痕自她脚下蜿蜒直洞穴深处,岩壁上的抓痕触目惊心。血溪的源头是一头银亮的白虎,它静静窝在角落里,呼吸的起伏重重的,仿佛在强忍痛意。 它肩上好像漏了个洞,汩汩流着血,但他强大的神识和灵力又周而复始地为他疗伤。 迎棠心猛地砸回了胸腔。 她试着为他注入灵力。 白虎倏然睁开软翠的眸子,泼天的威压如泰山压顶,横亘在小小的洞穴内。 但它当看清眼前的是谁,那股威压和灵力又蓦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伏,还有一声轻轻的呼噜。 迎棠偷偷哽咽了一下。 她轻轻揉了揉他的头,一层又一层地给它下治愈咒,把自己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统统送给他。白虎一震,先是躲开,又依依不舍地凑上来。 它静静望着她,那双眼睛委屈又无措。 迎棠蹲下来,把它毛茸茸的大脑袋紧紧搂到怀里:“没事了,不疼了……” 第77章 (二更) 朝冽这些年依旧被魔气困扰, 失去了纯魄,体内的魔气一年比一年动荡地厉害。 但他还有太多事要做。 因为和迎棠有约定,他起初每年都回来猎场两次, 久而久之, 他便在此寻了一处静谧之地,灵力暴动了便来养伤。 只是这次暴动地太突然, 他失去意识前方勉力把自己传送到此处,一昏迷就是一个月。 等他再醒来, 是因为有人突破了他的结界。 他用神识设下的结界,理应无人能破才是,起初他还以为是某个大能,直到他瞧见她,暖意如云罅中投下的第一缕微光般, 照亮了整个山洞。 大老虎的头埋在她的怀里, 任凭她轻揉他的毛发。 他嗅到淡淡的海棠花香, 他好像从未被她如此拥抱过。 他的狼狈,她都瞧见了。 老虎的小耳朵慢慢耷拉下来, 委屈地像个孩子。它的肉垫轻轻压着她的膝盖,勉力向上, 把脸往她的颈窝里又蹭了蹭。 迎棠被大老虎的胡须挠地有些痒, 不禁笑出声来, 银灵般好听。 她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她也可以全全拥住他。 它还不知足, 两只爪子扒拉住她的肩膀,又往她身上压了半身。 迎棠深深地抱着它, 雪一样的毛被她搂得陷进去一环。 她的脸颊轻轻蹭它的毛发:“朝侍郎, 那圣旨你可接。” 老虎的胡须颤了颤。 不一会儿, 怀里的虎忽而瘦削下来。 浮光掠影,头顶夜明珠的光线透过他散乱的青丝,模糊了她一片视线。柔和的光晕氤氲了他精雕玉琢的面容,却不减半分风华。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修长的指紧紧搂住她的腰,把她搂地呼吸都有些困难。 滚烫的双唇叫她颈边发热。 “接。” 哪怕三界不日将颠覆,他也要接。 “殿下,”他的语气温柔又讨好,“我们成婚吧。” 成婚。 这两个字对朝冽来说太过沉重了。 但迎棠不知,她只曼应着,笑容绚烂,答得果断:“好,我们成婚。” 几乎是下一刻,滚烫的、炙热的吻便堵住她所有的呼吸。 他吻得很突然,很没有道理,很没有章法。那些深埋了多年的思念、悔恨、歉意、弥补,统统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迎棠险些喘不上气,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强硬地圈住腰,后脑勺被他拎着脖子送上浓情蜜意。 耳边是他低沉又炙热的呼吸,那些霸道的占有又渐渐变成温柔的讨好,交错反复,几乎叫她眩晕。 他湿润的唇附在她耳边,动情地喊她“殿下”。 浓厚的灵力眨眼间把她淹没,她的修为水涨船高。 她紧紧拽住他松垮的衣襟,翻身而上。 夜明珠的柔光下,他青丝散乱,眼尾泛起诱人的红晕,每一个因她而急促的呼吸和湿漉漉的眼神,都勾地她魂不守舍。他把她往上抱了抱,指腹紧紧按住她的背叫她压下来。 尖锐的虎牙轻轻咬过她的耳垂,喉间沉沉地往外吐气。 “殿下,我想你。” “想得不得了。” * 天知道迎棠是怎么回到营帐的。 她像一阵风咻地吹进帐篷,又引出一道灵力,把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芝荷等人统统稍了出去。 她的衣服有些散乱,握雪般的脖子上依稀多了点点红痕。 -- 第174页 她懵懵地坐下来,望着铜镜里一副餍足神态的自己,脸又烫起来。 “咳咳。”她扬起小下巴,“朝冽~” 那头布置完结界,朝冽掀开帐幔而入。 他像一杯酒,迎棠品尝过后,竟留惊心动魄的韵味。 啧。 个别人啊,可太知道自己哪里最好看了。 某些时候可劲地勾/引人。 他容色矜贵端方,完全没有方才纵情的样子。青葱样的手放下莲子,他缓缓走过来,未语先带三分笑,步来已是入心帘。 他靠过来,身上还有迎棠的海棠花香,袭得迎棠脸色更红:“微臣为殿下梳妆。” 她很矜持地“嗯”了一声,答应了。 朝冽的动作很熟稔,像是为她梳过许多次似的,叫她挑不出半点毛病。 迎棠笑眯眯望着他,如果有小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 “朝冽。” 他眼睫一颤,唇角勾出一个三春绝景来:“嗯,我在。” “朝冽~” 他的笑中多了一分宠溺:“我在。” 迎棠调皮地轻咬下唇,挑眉问他:“起初你为何不想结识我?又为何不敢看我,你是怕我么?” “公主太美,微臣看一眼,便心动不已。” 迎棠咯咯笑:“你下次别走了,我想办法给你找一个疗伤的去处。” 她沉思了一会:“我听虹翘说,魔域有个海棠林,里面有上等的疗伤灵泉,回头我们一起去看看。” 手上动作一顿,朝冽垂头,在她耳廓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好。殿下放心,我再也不会走了,哪怕殿下打我骂我,我也不走。” “我怎么会打你骂你,我就是我,无论如何,我都心悦你。” 朝冽为她卸耳坠的手彻底顿住。 熠熠烛光下,他拧着眉头,口中有些苦涩。 喉结艰难地滚动一番,他轻叹一口气,有话想说,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迎棠想了想。 莫非,他怕自己会离开他? 这家伙的安全感也太缺失了吧。 “臣斗胆,”他倾下身,用脸轻轻蹭她的耳朵,“想听殿下每日都告诉臣,今天的殿下心悦臣。” 真是过分的要求。 迎棠红着脸,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又小又羞:“本宫答应你。” 朝冽的伤势尚未恢复,灵力动荡地厉害,他帮迎棠梳头,梳着梳着,便忽而露出一根老虎尾巴。 迎棠红着脸瞧他:“咳咳,要不,你先变回本体,我带你回赤霞宫。” 朝冽没变成大老虎,他变成了一只小老虎。 小老虎虎头虎脑的,可爱极了,迎棠见了爱不释手,上手就揉。 翌日一早,芝荷瞧见这只小白虎,起先吓了一跳,耳后又被萌的脸红:“好可爱的小老虎。” 她伸手想摸它,谁知小老虎一爪划伤了她的手心,冷漠的眼神把她拒之千里之外。 “这……”芝荷疼得眼泪汪汪,那头迎棠走进帐篷,这小白虎竟摇着尾巴就迎上去了。 芝荷:……这年头,连动物都看碟下菜了。 回宫的马车上,迎棠和朝冽共处一车,没有她人。 他为她削果子,迎棠撑着头朝她笑眯眯地笑:“哎,朝侍郎莫不是在本宫三岁的时候,就瞧上本宫了?” 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把果子切成小块放进玉碗,用一根签子串起一块,递到她唇边:“也许,万年前便盯上殿下了。” 万年前,迎棠寻思你吹什么牛。 她乐得花枝乱颤,咬住那块水果,甜丝丝的。 待她吃完,朝冽又闷头给她削了个别的小果。 等他捯饬完,迎棠已在那头趴着小窗睡着了。 风把她的碎发吹得飞起来,毛茸茸的,像小兔子的毛。 朝冽分外珍惜如今的每分每秒。 他无奈地笑笑,用食盒把果子装好,熟稔地拿出一张薄毯,起身为她盖上。 他坐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迎棠往他怀里挪了挪,清甜的呼吸打在他的颈窝。 他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地、珍爱地摩挲她的手心。 眸子里有淡淡的哀伤划过,他喉间一涩,轻轻哼出一些迎棠以往哼的小调,哄她睡得更香甜。 * 流香海。 栀子峰。 逐月望着属于迎棠的那盏命灯,久久不能回神。 流香海的命灯除了能监测弟子的生命外,还能监测到弟子的修为。为了迎棠,逐月还把命灯升级了,让命灯的火焰能银元显示每个境界的每个阶段。 “师父……”追风忐忑地问,“师姐这是……” 逐月神情一凛:“不知为何,她昨日忽然突破了元婴后期,如今已达元婴巅峰……她这是……要回归了。” 第78章 (一更) 赤霞宫多了一只小白虎。 这日, 越渡远正埋在奏折山中,迎棠便来了。 她身后跟着那只小白虎,叫越渡远吓了一跳。 “皇兄, 朝侍郎接旨了。”她跑到丹墀上, 撑着桌子,眸子里熠熠闪光。 那只小白虎扒拉着爪子, 从案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嗷呜。” 越渡远:??? “当真?” 迎棠抱起小老虎,朝越渡远挥爪:“当然啦, 你说是不是?” -- 第175页 若不是有毛皮,小老虎一定羞地面红耳赤,它挣扎地翻了个身扒拉住迎棠的肩,奶声奶气地“嗷呜”了一声,把脸埋在她耳下。 迎棠面色也微微红:等等, 这姿势有点怪。 越渡远:皇妹这是疯了啊, 竟然对一只白虎说话, 还把白虎当成朝侍郎,完了完了, 病得不清。 长公主和朝侍郎的大婚由当今陛下和太后娘娘亲自操刀。 这几日,朝冽经常消失, 迎棠也常常闷头捣鼓什么, 不想给朝冽看见, 二人默契地各干各的。 渐渐的, 迎棠觉得自己的境界越来越松。 她想, 要是在大婚前突破化神,岂不是喜上加喜。 修仙界的朋友们总说很多事情等她化神了就告诉她, 她老期待化神期了。 “朝冽!”这日一早, 她到处找小老虎。 赤霞宫因为养了小老虎, 下人们时常被奇怪的结界风吹出去,这不,当下赤霞宫空空荡荡,一个宫女也无。 迎棠跑到院子里。 这些时日,朝冽恢复地差不多了。 海棠树下,他变成了英俊的大老虎模样,长风吹拂,粉的白的海棠花瓣窸窸窣窣落在它如雪的毛上。他闻声望过来,蓝眸子温柔得三月和风一般。 “母后把我们的婚期定在夏至,半个月后。”她红着脸坐到他身边,“我给你准备了一样礼物。” 朝冽眸子微闪。 “你先别变回人。” 迎棠按下它的脑袋,有些害羞,“小时候,我答应过你,等我长大了,要给你画一身漂亮霸气的虎纹。” 她笑逐颜开,亮出一卷画:“登登登登!就在刚才,本宫完成了一件大作!” 朝冽站起来,用鼻子顶了顶系着画的细绳。 迎棠神秘兮兮地把它展开:“瞧!” 青山绵延,一只白虎傲然挺立苍翠的山巅。点墨纹路勇猛震慑,又不失俊美,仿若远古最美的神迹。她用金粉点缀纹路,让它在阳光下鎏金般绚烂,碧泽生辉。 笔者仿佛绞尽脑汁,把最美的笔触在它身上用尽。 这是她与他的初见,迎棠对这幅作品很满意,她期待又有些傲气地看着朝冽:“如何?” 他--------------銥誮要说不喜欢,她就生气给他看。 朝冽的肉垫小心翼翼地放在画卷的一角,生怕把画弄脏了似的。 银色的灵光自地面升腾,它的肉垫轻轻碰触迎棠的手,从她体内调出一抹金色的灵力。 那灵力飘飘荡荡,如一根毛笔,在它周身画上威武的金纹。 威武俊美,仿若神祇。 金纹银虎绕了迎棠一圈,蹭了蹭她的脸。 迎棠笑嘻嘻抱住它。 不一会儿,它幻化成人。 “我也有礼物要给殿下。”朝冽眉目低垂,指尖流传,引出一条火红的长裙。 那是她的金冠霞帔,她的红鞋,还有她的盖头。 洛神珠的内衬,珊瑚赫的底衣,鎏金灵线上悦动着属于他的银色灵力。他竟用神识,凝成绣线,为她亲手缝出一身嫁衣。 衣袂轻盈,飘动间宛若天边灿烂的云霞,若火凤一般留下惊艳的赤色。 点翠冠上非龙非凤,雕花精致,竟是凌霄殿上的祥云仙纹。 最令迎棠动容的,还是那一方盖头。 别人的盖头不是百年好合,便是鸳鸯戏水、龙飞凤舞。 他倒好,给她绣了个虎兔呈祥。 盖头四角用海棠花做压,春棠经雨放五字,竟叫迎棠晃了眼。 “你,你绣了多久?” “很久之前,便在绣了。” 这一套嫁裳,他做了十几年。 从迎棠投胎以后,便一直在绣。 迎棠细细拂过每一个针脚,珍惜地不得了。 她都舍不得穿。 她托起他的脸,拇指轻轻抚过他白皙的面颊:“朝冽,今天的我,也是心悦你的。” 朝冽眉眼蒙上一层水汽,他握住她的手。 他察觉到迎棠体内灵力的波动:“阿棠,你该突破了。” 迎棠觉得她还可以再憋一憋,比如成婚那日突破。 她把想法告诉亲朋好友,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劝她最好成婚前突破。 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 迎棠渡劫比寻常修士难,每一次均有四十九道劫雷。 以往渡劫,逐月会亲自为她护法。 她也没多想,归咎于自己是外来的穿越的。 但这一次,迎棠感受到泼天的压力。 似乎除了她,每个人都十分重视这次突破。 逐月和追风亲自来了,几乎带来流香海最厉害的法宝。 虹翘也匆匆从魔域赶过来,给她带了一瓶天炎山的灵火和一瓶灵泉,任她取用。 她们见到朝冽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迎棠寻思:你们认识? 渊都外的海棠林旁有一片平原,她每次都是在那渡劫。 迎棠为自己布下御雷阵。 这阵法是她刚接触仙法时,学会的第一个阵法。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疲惫。她们忧心忡忡,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却又满怀希望,都把她盯不好意思了。 逐月:“我去同太后、陛下打个招呼。” 化神劫如此难渡?还要和母后皇兄提前打招呼? 迎棠被影响地有些紧张。 -- 第176页 朝冽递给她一颗万年晶魄:“若觉得疼了,便捏碎它。” 迎棠笑意甜甜地接下:“好。” 这块晶魄是朝冽特意炼制的,内置能助她魂魄回归的阵法,待她捏碎晶魄,灵力会争破她的灵府,迫使她神魂分离,届时,铃铛内的纯魄便会带着她的神魂回归本体。 到那时候,朝侍郎与端月长公主,也走到头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放:“阿棠……” 迎棠拍拍他的手:“别担心,我渡完劫便来找你!” 渡完劫,真的还会来找他吗。 他喉咙滚了一圈,忽然将她拥住。 轻轻的叹息落在她的耳畔,他对她悄悄说了三个字。 迎棠脸倏地红了,也拥住他,轻拍他的背。 她喜欢听,以后多说点。 虹翘看得直瘪嘴,紧紧牵着追风的手:“怎么办我好害怕……” 追风:“我也怕……” 庞大的雷云在渊都上空聚积,搅得云兴雾涌。 迎棠怀着憧憬的心情,独自踏出海棠林,朝远处的平原走。 天将下雨,土地泛上些许腥味。 她就地趺坐,运转体内的灵力。 据说,修者化神后,便能炼出神识,通天地,望千里。 她就能冲破这人间束缚,走得更远,看看外界是什么样子。 紧紧握着那枚晶魄。 她想,她要为流香海争光,还想让母后活得更长,让皇兄的江山更稳固。 她还要与朝冽走遍三川,找个静谧的地方买个漂亮房子。 雷声訇然而至。 再熟悉不过的惊雷劈头盖脸打下来。 一道,两道,三道。 朝冽远远望着,本就白皙的脸被闪电照得惨白。 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私下里不断给她施加保护罩。 “天尊,”逐月不得不插嘴,“莫要动替她受雷的心思,你已经受不住任何一道雷劫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给她不是么。” 朝冽刚打算迈出去的步子生生收住。 迎棠心下震惊。 这次的渡劫非同以往。 每有一道雷打下来,她心里就像裂开了一分,魂魄好似要离体。 等等!事态不对! 她惊觉自己的神魂被化神期的强大灵力填补,一丝一缕,都在修复完成后渐渐抽离本体。 迎棠以为出了差错,捏碎了手里的晶魄。 谁知下一刻,奔腾的灵力包裹住她,加速了她魂魄的离体。 恍惚间,无数嘈杂的声音海水一样灌她的耳朵。 “你最好活着,我可不想与你一同送死。” “朝冽!不要让它吞下大元丹——” 迎棠觉得头都要炸了。 眼前仿佛被拉上一片黑幕,蒙蔽了她的视线。 朦胧急喘的呼吸声爆炸般闯入耳廓,冷气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用尽全力挣扎着,訇然睁开眼睛。 寒凉浸透她的指腹,冻得她头疼。 她剧烈地呼吸着,用力撑坐起来。 她都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照晏。 该死的照晏。 万年的回忆,那些她经历的过往,无比真实地割着她的心。 这具金仙的身子内,金仙元丹分崩离析,本应在被照晏击中的那一刻碎了将近一半,但如今灵府内却悄悄躺着一枚金仙元丹,为她提供磅礴的仙气,在她神魂回归的那一刻,几乎将她托上金仙巅峰。 迎棠闷咳了几声,急急地大喘气,呼吸地很艰难。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床上,周遭布置,竟与海棠林的小屋子一模一样。 她想下床,却发现四肢像是废了,怎么也不听她的。 迎棠挣扎地太厉害,一下子翻了个身,眼看要从床上跌下来。 那头冲上来一个人急急抱住她,他颤抖的呼吸在冰冷的房内凝成一团温温的水雾,轻轻打在她的额头。 迎棠下意识推开他:“走开!” 她冷笑一声。 什么趁人之危,卑鄙无耻,她在心头骂了好几遍。 他一定是故意的,叫她不忍再杀他,叫她因为渡劫归来,对他心生欢喜。 卑鄙! 她揪住一旁的帐幔方堪堪站起来:“出去!” 她吼他,她心里竟会痛。 凡间的小小十几年,竟真能对她有影响? 迎棠怒上眉梢,一把扯下帐幔扔过去,旋即丢出好几个灵力波。 不稳的灵力凝成缝纫訇然飞过,朝冽全全吃住。 他重重闷咳了一声,呼吸颤抖地厉害,却好像这一幕已经在心里上演了千万遍一样,包容地看着她。 迎棠堪堪站直,又跌坐回床上。 他拿出一双鞋递到她面前:“阿棠,先穿上鞋……” 那双鞋好生熟悉,迎棠在记忆力翻了翻,竟是她当初当给云来客的鞋子。 她当了,他又买了。搁这玩呢? “不要。”她像是在闹脾气,心里乱成一团糟。 朝冽眼眸一凉。 她竟是连碰都不让他碰了。 “好,那不穿。阿棠,你的身体如今还受不住你的魂魄,你需要适应一段时日。”他温言哄她,“这里太冷,我们先出去。” 他递给迎棠一根灵器,是一根拐杖,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 第177页 迎棠沉默地接过,艰难地自己穿鞋子。 谁知一双脚根本不受她控制,全被麻痹了似的。 她竟连穿鞋,都没法穿了。 她是变成废物了吗。 她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委屈。 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要濒临崩溃。 朝冽喉头苦涩,眼眶红了一片。 他扶住她,她却甩开他:“不用你扶。” 她好不容易穿好鞋,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外走。 听到身后人匆匆追上来,气得又是一个灵力丢过去:“你走开!做什么老是粘着我,我投胎转世,你竟也粘着,你真是个疯子!” 朝冽承下她的灵力波,面色一白,却仍是凑上来。 迎棠不理会他,加快脚步出了小木屋。 木屋外,是大片的仙品垂丝海棠。 海棠花瓣如雨而下,吹过她苍白的小脸,落在她的肩头。 她努力走得很快,却发现就算用拐杖,脚也疼。 她恨照晏,恨天界。 她也好恨他,她恨死他了。 噗通。 迎棠一下子摔下来。 却摔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冷杉香围绕着她,迎棠鼻子蓦地发酸。 那些过往的狂傲和张扬,如今竟不舍往他身上撒。 她不甘又愤恨地挣扎着打他:“放开我!” 朝冽狠狠搂住她,声音抖得厉害,一字一句,都在猛敲她的心:“阿棠……你别生气……你很快就会好的……我都安排好了,绝不让你再受苦……” 他哽咽了几番: “你说我死了,你阴曹地府都翻得…… 我在那等不到你,与你错过了,是我不对…… 是我搞砸了我们的婚礼……” 迎棠猛然一僵,把头闷在他怀里,细瘦的手腕颤抖地厉害。 “对不起,阿棠,对不起……我欠你太多……” 他浅笑一声,用尽力气搂住她,不让她跌下去:“姑娘说得对,星尘月色,都不及姑娘的眸子美……” “以后海棠花开,我们就在天阙宫外荡秋千好不好……” “这三界我们无处不能去得,若有人来犯,我们能来一个打一个……” “如今整个三界都是我为你经营的,魔尊迎棠,是六道之主,是三界之主,他们统统只认你……” 他每一句话,都落在她万年前的畅想上。 星河城,那个漂亮的小别野里,她对允平说的每一句话。 迎棠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如她下界走一遭一般…… 她像个小孩子,忽然崩溃地哭了出来。 像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 造化究竟为何如此弄人。 一万年了,这万年来,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她想要保护的,不过是一个他。 三界六道,她真的稀罕吗。 破封印后,她到底为什么奔波。 她打他恨他,把他恨到骨子里,他为何偏偏就非要粘着她,还同她说这么多奇怪话。 他是傻瓜吗。 她抽泣地厉害,哭得快噎住。 朝冽手足无措。 他笨拙地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眸。 他将她瘦弱的身子抱起来,把她举地高些,让她趴在他肩上哭,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哄她。 迎棠狠狠攥着他的衣服,眼泪决了堤。 …… 天上有仙鹤飞过,青茷在天阙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人。 他焦急地冲进去,想看看究竟怎么了。 海棠花堆砌粉色的云。 花浪中,金纹的白虎静静趴在粉山里,眼波如浪,漾动着柔情。 小兔子枕着它的毛肚子,睡得一起一伏。它像是哭累了,小小的一团,还情不自禁地打着哭嗝。 长尾巴悄悄捞起一堆花瓣,为她盖上小被子。白虎垂头,呼噜着在小兔子的脑门上印上一个吻,脑袋贴着它,也沉沉睡去。 第79章 (二更) 初醒后身体需要重新适应, 迎棠一睡就是整整半月。 再醒过来,已经痊愈。 她发现自己躺回了小木屋的床上。 彼时玄水冰床已换回木床。飞扬的纱幔,满屋的海棠花香, 还有窗外的粉海, 叮铃铃的铃铛声,都叫她晃了晃神。 恍若隔世。 仿佛早前经历都是一场梦, 一朝梦醒,她又过回魔域的逍遥日子。 房门被轻轻推开, 轻衫少年缓步而入,轻轻往桌上放上几盘菜,布置地仅仅有条。 他蓦地朝她看来,温声询问她:“阿棠,要吃些东西么。” 迎棠心神一晃, 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 她摇摇头, 侧躺回去, 背对他嘟囔:“不用。” 语气里还夹着浓厚的鼻音。 她脑子里太乱,一时不知要先缕清哪条线。 她听到那头释放灵力的声音, 仿佛是投下了一个小罩子,悉心把菜温好, 等她起来吃。 迎棠微微提起耳朵, 他脚步轻缓, 离她越来越近。纱幔被撩开, 床侧微微压下去一些。 她嗅到熟悉的冷杉气, 故意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想再睡会。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仿佛感觉到她的烦躁, 他为她轻轻扯了一方软毯盖着。 “阿棠, 你睡着, 听我与你说个故事。” -- 第178页 “据凌霄宫通天石记载,几万年前,天神界乃九天玄女治下。当时,天下不以灵力运转的分仙魔,万物一统,只要勤加修炼,均可成神。但魔神与兽神一族,经常发生争执。 其中,龙族与魔族嫌隙最大,它们是整个神界继九天玄女外,最有话语权的种族。 他们上告九天玄女,提议神魔划分。他们认为,神与魔、仙与魔,终究是不同的。九天玄女却坚持三界六道万物平等,两方各成一派,开始了长达万年的斗争。 双方信众越发庞大,各执一词,最终于天河大战。那一役,神界坍塌,万神寂灭,幸存下来的神逃入下界,有的修为散尽堕入轮回,有的诸如龙族,退化成蛟。战争中陨落的众神,化为远古深渊,历经几万年沧桑,变成魑魅魍魉。九天玄女陨落前,于三界中心化识海为玄水深渊,护佑三界苍生。”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迎棠睁开眼睛,喃喃道:“所以,根本没有神界了。” “还记得我们在明音阁遇到的符文么。” “嗯。” “那是旧神界的符文,旧神界存在于三界之外。我们很早便开始调查三界与旧神界的罅隙,把所有可能存在的裂缝都用结界填补上,日复一日的修复,不让照晏下界。” 迎棠艰难地坐起来。 她甫一回头,满眼都是朝冽的俊脸。 他目光温柔得宛如三春和风。 迎棠往后挪了一些,与他拉开距离。 “本尊要去取他狗头。” 他耐心地问:“阿棠要如何取他性命?” 迎棠没想好。 传说龙有护心麟,坚硬无比,寻常仙器难以穿透。迎棠手里一把春辰剑,对他来说就像剔牙的牙签。 她的神识很强劲没错,但倘若光用神识刺穿护心麟,反而会两败俱伤。 照晏可以死,她可不能死。 她眸光流转,忽而定格在墙上。 小屋里的许多装饰,与海棠林的如出一辙,都是朝冽寻来的。它们按照迎棠原本的喜好摆放,无一与海棠林有差,可见其良苦用心。 但唯有一样,天上地下,仅有海棠林有——那颗迎棠挂了几百年的蛟龙头。 整个魔域只有那一只蛟龙,迎棠将其击毙后,把它的脑袋当做战利品挂在墙上,扯长它的舌头,每日滴香。 而那蛟龙的内丹,此刻还挂在海棠林的某颗铃铛里。 迎棠狡黠一笑:“我的神识伤不了它的护心麟,同族的还不行吗。” 她当即翻身下床:“我要回海棠林。” 刚走两步,她又瞪向朝冽:“你不许跟着,牛皮糖。” 高风送爽,迎棠往海棠林前,决定先去渊都走一遭。 甫一下仙界,人界的天空便暗淡地叫她心里发紧。 她强大的神识如今能扫荡整个三界,一眼万里。 十几年前,朝冽大屠杀仙界后,仙界清白之身的神仙所剩无几,如今都被派到四方填补因照晏飞升产生的罅隙。 冥界的冥官日复一日地修补着忘川,但三界的灵力依旧在流失,所有人都是背水一战。 灵力通过罅隙,流往早已崩塌的神界,被照晏吸食,越拖一日,照晏便越强大。 但放眼整个三界,能与之一战的,恐怕只有朝冽和她。 朝冽如今的状态…… 迎棠眉头紧蹙,轻抚丹田,灵府内的金丹嗡嗡的,与她融合的越发好。 他总以为自己能把别人蒙在鼓里。 做允平的时候,她知道他伤了丹缘,但她不戳破。 做师弟的时候,自以为伪装地很好,最后又露出马脚。 做朝侍郎的时候,演尽温柔,强装从容…… 这颗内丹,她不会还给他。 这是他欠她的,他承诺给她的“证明”。 反正只要她活一日,他便不会死。 迎棠深吸一口气,往渊都飞。 秦太后和越渡远,好歹对她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她其实打心底里喜欢凡间的十几年,轻松快乐,没有每个月的灵府暴动,没有纠纠缠缠的爱恨情仇。 以金仙巅峰之身下界,她降临时,千树万树海棠争相开放。 百姓们纷纷惊呼:“是花神!” “花神降世!” 这种马屁对迎棠很受用。 她降下福泽,让渊都的海棠林日日绽开,让渊都百姓都接收她仙气的洗礼。 迎棠高傲地飞在空中,接受万民的跪拜。 忽然,她瞧见一排殷红。 喜庆的大红色灯笼高挂在朱雀大街的两侧,红毯满街,金色的凤舞九天绣在高高的绸缎上随风猎猎。 最近有什么喜庆日子? 她秀足点地,荡开一地花浪。 赤红喜牌挂满了大街小巷的竹栏,红条系枝象征着喜结连理,小摊贩们卖的小物均成双成对。 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拽着母亲的裤子,大胆地直视迎棠。 她奶声奶气地说:“端月长公主殿下和朝侍郎明日要成亲啦,花神娘娘不知道吗?” 孩子她娘吓得赶紧拽小孩子的手。 成亲?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迎棠一怔,她忽然觉得指间的储物戒有些发烫。 那里面似乎还有朝冽为她炼制的嫁裳。 端月长公主不在了,朝侍郎也没了。 -- 第179页 她们不会再成亲了。 她抬头能望到漫天花瓣,琉璃瓦片倒影出华灯初上,繁华盛景。 她独立在万人之中,低头也能俯瞰整个朱雀大街的人潮。 蓦然回首,那人却真的没再跟上来。 迎棠忽而有些怅然。 她随手凝出一根糖人递给小孩子,独自离去。 凡间这一遭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梦。 如果她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一定想永远留在这场精心编织的梦里。 她与秦太后、越皇道了别,独自前往海棠林。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魔域。 相比人界,魔域上空的罅隙更大,仿佛随时随地都要裂开。 罅隙中透出血红的光,仿佛有一条龙在天上疯狂飞舞,龙身时不时从罅隙里投出几道影子。 海棠林里叮铃铃的,合奏出一曲铃铛的交响曲,迎棠忽然想起捡到允平的那一天、小狐狸们惬意抢瓜子的日子。 她漫步在花海中,寻找属于蛟龙的铃铛。 簌簌簌。 不远处的花丛晃动了一阵。 迎棠扭身甩出一道神识,用灵力霸道地排开锦簇花团,抬手便捉拿住那个小女孩,拎小崽子似的把她拽出来。 雏阳当即就被吓哭了。 “呜呜呜,求求尊者放了我,我当初也是被逼无奈的,是青渺仙子和照晏天帝逼我的。”雏阳哭得眼泪哗啦啦的。 迎棠被嚎地耳朵疼:“闭嘴,我也没拿你怎么样。” 倏然,一痕刀光划过迎棠的手腕,迎棠急急一个转腕,把人夹在手臂下。 “呵,什么东西来找死!”她怒气盛然,那一刀差点割破她的衣袖! 来人像一团云倏忽而过,迎棠紧接着追上,灵力于她手心撒出一张大网,想将其全全困住。 那团白云灵活异常,忽然怒吼一声,变得如猛虎一般大。 九条大尾巴冲迎棠一扫,迎棠紧急避开,凝出一根长鞭来:“找死!” 对方妖力大增,张开血盆大口要吞掉迎棠。 迎棠一鞭子抽向他的脖子,紧紧拴住:“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狐狸。” 两方僵持,狐狸明显敌不过迎棠,任凭它声震八方,也不能逃出迎棠的神识鞭,反倒像只提线木偶被迎棠把玩。 神识鞭长满了倒刺,将狐狸的头生生扭转过来。 九尾狐瞪着迎棠,猛然一怔。 雏阳挣扎着跳下来,抱住狐狸:“阿卿!”她朝迎棠哭:“求你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但你别伤害他……” 迎棠:…… 她睁大眼睛收了神识,脸颊一抽:“阿、卿?” 九尾狐甩甩脖子,也怔怔看着她。 他灵力微震,化出一个人形来。 小狐狸崽子已经长成了男子汉了。 他褪去了儿时的幼态,脸瘦削了些,轮廓微带上一丝凌厉,长发头发高高竖起,满满的少年气。 白卿下意识护住雏阳,试探地盯着迎棠,仿佛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迎棠:…… “万年不见,你还是一样呆。” 这语气…… 白卿眸光闪亮亮的:“尊者……真的是你!你渡劫回来了!” 迎棠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不在的时候,你铲了几年的屎?” 白卿:……感动啪的一下,没了。 第80章 (三更) “什么?” 海棠林屋内, 迎棠整个一大写的震惊,“你当初认识归海汀?” “绝地天通破后,我在魔王殿见过他, 我以为他真的是瞎子, 他们长得那么像……而且他说了与您初到人界的事,事无巨细, 我便上了他的当。因为一些原因,那些年, 我一直与他联络,也无意间参与了不少事……” “一些原因?她么?”迎棠指门口蹲着给海棠树乖乖施肥的雏阳。 白卿红着脸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笑得时候,两颊仍有小酒窝。 白卿是上一代妖王的儿子。 上一代狐族被顺圣帝用绝地天通关入魔域后便疯了,要生吞白卿, 被迎棠打死。如今想来, 也是狐王被照晏利用了, 心生不甘发了疯。 迎棠见狐族在魔域备受排挤,便把它们统统养在自家海棠林里, 这也是为何狐族至今对她忠心耿耿。 狐族是上古传下来的族类,如圣脉一般, 也有上古血脉, 阿卿便是这一代继承了上古血脉的狐狸。 他并无固定性别, 但若决定传承后代, 便得选定一样性别, 终生不改,并且修为会永远停滞。 这样的血脉在迎棠看来没什么屁用, 固定性别会耗费狐族大半的修为。她经常和他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诸如《白雪王子和七个俏老鸨》《海王的女儿》《灰小伙》的故事, 就是为了他着想。 没成想到后来, 他还是为了一个小仙女,变成了男孩子。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迎棠闷头喝了一口阿卿泡的茶。 喝惯了牛皮糖泡的,阿卿的茶确实不怎么样…… 迎棠又不禁怅然。 “温凉和青渺仙子是受照晏天帝指使,在三界布下大阵。这些阵法都是雏阳的天赋创造出来的,她也是屈于青渺仙子的淫威……为此,青渺等人当年还和丹缘达成了合作,当年,昆仑宣蝶长老也和丹缘、青渺有关联。我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时候,魔域已经把狐族割裂了,我们已经没有话语权了。 -- 第180页 我虽贵为妖尊,但更是狐王……狐崽子们比他人更重要,”说到此处,他猛地扒拉了一下脸,“尊者,您走之前没有撤销海棠林的规则阵法,铲屎的活一直都是我在做……您也没来得及同意让我七天铲一次……小狐狸越来越多……” 说及此,他还哽咽了一下。 迎棠满脸囧,忙抬手解开了海棠林所有的生活小规则: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一万年你都靠铲屎修炼的。 她安慰他:“本尊这一万年,也被封印在玄水深渊。” 阿卿满脸写着“明明我更惨”。 眼看迎棠要发飙了,他赶紧转移话题:“咳咳,这些都是旧话了……尊者,这些年来,我一直帮助瞎子填补神界罅隙,但三界的灵力一直在流失,我的修为,也快耗不住了。” 所有人都快濒临极点了。 迎棠面色一沉。 阿卿忽然掏出一颗琉璃铃铛:“这是尊者要找的那颗铃铛,十几年前,瞎子叫我把它藏起来,现在把它还给尊者。” 迎棠接过那颗琉璃铃铛。 她的思绪忽然飘出去。 朝冽让他藏起来的?他想的可真长远。 琉璃铃铛在赤阳下泛出五彩的光。一点光点在铃铛里蹦蹦跳跳,一见着迎棠,发了疯似的瑟瑟发抖。 她把脚踝上的主铃卸下来丢给白卿:“用它召集本尊在三界所有的分铃一同修补天堑,如此,大概还能撑多久。” 阿卿握着主铃想了想:“仙界还能撑长一些,魔域……至多半个月,丹缘一直在背后搞动作……” “半个月?”迎棠轻笑,“一万年,她也该活够了。明日本尊便扬了魔王殿,本尊要在魔王殿顶,迎接照晏。” 她要让照晏偿还代价。 这夜很长。 所有人都在各自镇守的区域忙碌。 迎棠静静坐在桌前,撑着头看着远处天边的罅隙。 那道裂口比白日里大了一圈。 阿卿与雏阳坐在海棠林里,雏阳乖乖靠着他的肩,他歪歪头,用脸蹭蹭她的脑袋。 迎棠透过窗户远远望着,浅浅地笑了。 她耳朵忽然一提。 灵力从她的指尖飞出,轻巧地抽开房门,再把房门口的菜盘子端过来。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臭牛皮糖……真是怎么都打不走,非得跟着。 等照晏的事结束了便来收拾你! 面汤倒影出迎棠春华般的脸,她顿了顿,还是乖乖拿起筷子,简单吃了一口。 嚼劲的面入口,滋溜滑。 她细细地嚼。 明日,本是端月长公主与朝侍郎的成亲日。 她嘴上动作停下来,把碗筷放到一边:“明日你也别出现,碍本尊的眼。” 她听到门那头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和一个温温的“好”。 血色的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人静静靠着门,陪她度过漫长的夜。 黎明将至。 丹缘感到一丝不对劲。 魔王殿上空的乌云被层层排开,露出一片腥红的天顶,衬得魔王殿一片黑。骇得她的心噗通噗通跳。 她支走了魔王殿所有的魔,趺坐在魔王殿顶上,静等裁决。 天空像凹了一个洞,红底中央忽然闪过一道紫光,宛如流星朝魔王殿顶狠狠砸下。 霎时间,一股狂风球一样砸下来,所过之处统统塌陷下去。 待狂风扫荡结束,丹缘已然朝地上咳出一口血。 她太熟悉这股神识了。 天空中,依旧是飞扬的那抹紫。 迎棠一尘不染,衬地她狼狈不堪。 万年前,丹缘不得不低头,万年后,她依旧抬不起头。 是她,迎棠。 十几年前,照晏破空成神,丹缘曾和照晏有过交易,他答应会扶持她们飞升,谁知天尊像一个嗜血的疯子降临魔域,把所有涉事的魔众屠杀殆尽。 她深深记得天炎山初见天尊时,被打得七零八落,从此落下病根,久久不治,她惊恐地举起白旗想要归顺。 谁知天尊要她们以魔尊迎棠为尊。 她不明白,为什么又是迎棠。 迎棠曾被天尊打入玄水深渊,又被照晏打得魂飞魄散,为何还能做这三界六道的主人! “迎棠!”她咬牙切齿,“今日你我便做个了结!” 迎棠张狂地笑了:“就凭你?本尊早该在万年前扬了你!” 丹缘气得灵力飞涨。 每一次,她都是用这种“你不配”的眼神看她,叫她抓狂。 威压的相撞弹开风暴般的灵力波,迎棠拔出春辰剑,将它朝天一抛,举手一斩。 神识顺着春辰剑的剑刃凝成一把长约一丈的大剑,自天上刺下。 丹缘化为本体,展翅将自己护住,硬接那自天而降的剑刃。 两相灵力的碰撞再次撞出一道风墙,一旁的枯树纷纷被掀得拔地而起。 大剑遮天蔽日,压迫性地横扫天空。迎棠握着剑刃猛力一旋,掀起巨雕也无法逃离的飓风。 剑身随即訇然落下,劈裂一地黄土,裂痕疯长,直把沿途的黑土分割成两个世界。灵剑强劲的冲击力把丹缘狠狠压在地上,金色的神识如山倒般没入土地,引起一阵强震。 丹缘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迎棠弄死她,像狩猎前的热身。 -- 第181页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魔元列成了两半。 迎棠居高临下睨着她:“不自量力。” 丹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魔元从灵府内飞出,消散,惊得合不上眼。 那抹紫蒲色踏着风而来,细瘦的脚踝撞入她的眼帘。 她倾下身,露出春日般的粲然微笑:“丹缘,下辈子,别再自取其辱了。” 丹缘好歹也是真魔巅峰,真魔的消亡会迸发出强大的灵力。 迎棠取出那颗琉璃铃铛,用丹缘的魔元为蛟龙的龙丹提供修为。 须臾,她冷着脸,捏碎了铃铛。 一颗青色的内丹荡荡悠悠飘出来,她将它全全纳入体内。 龙族特有的血脉就像为迎棠的兔子本体镀了一层金。 如今,她的神识里会有蛟的灵力,是唯一能突破龙族护心麟的可能。 丹缘的消逝,让天边的罅隙肉眼可见的扩大。 迎棠阔开神识,看到四处坚持的友人们已然精疲力竭。 是时候了。 她傲然飞上天空。 四下看去,没发现那个人。 他那具破身子,来了也是帮倒忙。 迎棠深吸一口气。 乱云飞渡,阴霾漫卷的天顶轰隆隆地响,像是有庞然大物疯狂地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声。 倏然,一只龙爪撕裂天顶而下,竟硬生生扒住天空的裂缝。 苍穹骤然碎裂,日月无关,血幕如喷洒的油漆笼罩大地。 山河仿佛将在眨眼间倾圯,魔域的枯木被灵力震荡成灰,天炎山的灵火沸腾起来,像一口倒满油的煎锅岩浆迸射。 三界支撑裂缝的修士统统被这一击震得击飞在地。 逐月与追风双双从流香海的飞仙台跌落,阿卿与雏阳从狐山上滚下来,被震得吐出一口浓血。 迎棠收回神识。 她放出金色的识海,让识海溶于此界万般呼吸中。 紧接着,她手腕一扬,奔腾的金浪撑起一方遍布三界的防御结界。 几乎是同一时刻,赤光环绕着天顶,裂缝訇然被撕开,一条玄色的巨龙自天顶钻入三界。 它的龙吟几让神州陆沉。 迎棠娇妍的小脸仰着望向它,嗤笑出声:“照晏……今日本尊便斩下你的龙头!” 话音刚落,她像一只逆市飘红的坚/挺个股揉身而上。 布满龙气的神识幻化成一根弑龙巨剑,一声沉闷的重响,剑身割裂空气,破风而上。 玄龙讽刺地笑,它根本不将金仙放在眼里,抬爪便接她的招。 四海波振而冰泮,五岳尘飞而土崩。 千钧一发之际,寰宇四幕,忽然吹起一卷魔风。 迎棠眸子阔开赤色的红,狠戾地大笑。 允平痛苦的生平,这种种误会,那与生死擦肩而过的一击,都拜你所赐! “本尊要你百倍偿还!” 她的肉身从金仙期刹那间堕入魔道,黑金色的灵力燃烧她灵符内的大元丹,冲破桎梏扶摇直上,冲破天顶。 大元丹化成魔元,成就了她天魔巅峰。 金仙打不过你,不代表天魔不行! 玄龙大骇。 他可太清楚魔众的厉害了,可近几万年来,魔修被流放魔域这等灵气稀缺之地,没出过一个天魔,他也从没和天魔交过手。 它警惕地觑起金色的眸子,将灵力统统汇聚,打算把迎棠一击毙命。 一束黑火訇然自他口内喷涌而出,光束之巨大,仿佛能把整个海棠林轰灭。 迎棠紧握剑柄,任凭凶残的冷风刮过她娇妍的脸颊。 那灵火訇然朝着祝翀劈下来,如高楼倾覆,长堤坍塌,两侧带起的劲风吹散了迎棠头顶的碎刘海,露出她光洁饱满的小脑门。 利剑破开龙息,直取它的喉心。 照晏怒极,誓要与迎棠鱼死网破似的,砸下巨山一样的神压。 神压可御万物,凌驾于三界六道之外。 迎棠被这阵神压压得心头一震,生生放慢了冲刺上天的速度。 她像是用稚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座高山。 神能书写天道。 神是万物主宰。 她被玄色的光刺伤了眼,血红的眸子被压得渗出温热的血气,疼得她神魂具裂。 “阿棠。”忽而,她听到有人唤她。 迎棠诧异地转过头。 一只温润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 霎时间,银色的灵力如潮水汹涌地往她的灵府里灌。 他猛一发力,竟拥着她顶着能令三界覆亡的神压往云霄上冲。 周遭仿佛没有了声音,天地的时间仿佛停滞,迎棠望着他堪比三春景光的侧颜,心头疯狂地震颤着。 他紧紧搂着她,银色的灵力覆盖下,他的眉目几近透明:“我送你最后一程。” 万年的金仙巅峰修为随着灵力灌入她的识海,他把自己所有的能拿出来的,都给了她,像早有预谋似的,不容她反抗。 天魔巅峰的桎梏在一瞬间被冲破,迎棠隐隐勘破这三界束缚,有成神之兆。 他说他会给她证明。 这是他的证明。 他温温地望着她。 飞升魔神,你超脱三界六道,再不会受共生魂刻的束缚,你会自由,你可以书写自己的天道,创造想要的世界。 -- 第182页 迎棠忽而懂了他的眼神,反手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眼眶温热,有滚烫的液体成串成串地流下来。 她有太多话想说,这一刻却说不出口。 他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 “没有人能禁锢你,你才是自己的道。” 银色的灵力骤然褪去,朝冽不能再往前。 一声虎啸,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迎棠往上一送。 迎棠咬咬牙,自灵府中迸发出一道新的银色的神识,与金色的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玄水深渊的灵力撼动起来,玄水如活了一般凝成一根水柱,从密林的深渊冲天而上,乘风化为侵蚀灵力的水汽,将玄龙紧紧包围。 神识剑突破苍穹,灵风把赤红的天幕炸得分崩离析。 咔嚓。 玄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细长的金剑裹挟着玄水穿透它的护心麟,强大的天魔神识像长了倒刺的藤蔓瞬间侵占它的七筋八脉。 迎棠继续奋力向上飞,接着打去一掌,再狠狠一挖。 撼天动地排山倒海的灵风把玄龙狠狠拍出裂缝,整个三界的穹顶在震天的灵力中摇撼。 迎棠以天魔之身随它冲出这三界,一剑下劈,拨开它的龙鳞。 神力一点点消散,玄龙化成人形,无措地往下坠。 “不,不!!” 他精打细算这万万年,怎能就此结束! 他还要挣扎,他不认输。 谁知玄水如瀑布自血红的裂缝中倾倒而下,将他淹没在早已破碎的神界。 只剩下凄厉的,不甘的呼喊。 …… 朝冽停在瑟瑟的冷风中。 他凝望着裂缝中猛然闪过的白光,感受到属于三界的灵力从裂缝倾泻而下、回归。 他的身体从未有过的疲惫。 但他一直盯着那处。 她应该成神了吧,他想。 一旦共生魂刻消失,他的生命也到头了。 那些酸涩的、刺痛的、甜蜜的过往,仿佛都在随着他的神魂流逝,如今,怕是连一缕魂都留不下了。 朝冽神色冷然,眼眸却蒙上一层水汽。 华枝春满,天心日圆。 今日本是黄历上的好日子。 万事皆宜。 日开又云散,天上的裂缝又被三界的众君慢慢填补。 他坠落在海棠林内,任凭花香浸透他的感官。 但他的五感仿佛在急速退化,他渐渐看不到天上的烈阳,听不见和风,嗅不到芬芳。 他看见一抹红飘飘荡荡落下来,他伸手去抓。 是他重绣的那方红盖头。 春棠经雨放。 他走了,又轮到谁掀她的盖头。 他颤抖的摩挲上头的绣线,紧紧攥着,直到指尖都渗出血来。 倏然,天顶出现一抹紫云。 他心头一震。 呼吸急促不已。 共生魂刻一点点修复他的神魂,带走他的痛意。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 她悠悠飘下,扔给他一枚神龙金丹:“既然顺圣的肋骨可以做肉身,那龙神的内丹你应该也能炼化了自己用吧。” 朝冽恍惚地接过那枚神丹,鼻子狠狠地抽痛。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落下,划过他染了灰尘的清秀面庞,沾湿了他的衣襟。 “又不是每个人都想成神。”迎棠嘟囔一声,她从储物戒里掏出那枚最初的补天石,“反正,你的修为我都用来补洞了,还没补完……烦死了,兜兜转转又要找补天石,天上漏这么大的洞,覆巢之下无完卵……” 迎棠眼前忽然一黑。 她被拉入一个颤抖的怀抱。 他像个孩子,忽然失声恸哭。 一声声,一句句,都在唤她的名字。 眉眼柔和下来,迎棠轻轻搂住他,任凭他的把她的肩膀洇湿。 她轻抚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朝冽, 我饿了,我还想吃一碗牛肉面。”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