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坛》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 第一章 囚鸟 江湖中有一门派名为天机阁,不以武功见长,而精于情报,非黑非白。 天机阁主是个容貌俊美,但生性风流之人,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他得闲时喜欢看杂戏,近日索性请了个班子回来。 第一次看戏,他便被班子里一个孩子吸引了注意,这孩子柔术、顶碗、走丝样样耍得精彩。 阁主觉得有趣,让人把这孩子带到了自己面前,卸了妆才看清是个面容稚气清秀的少年,名叫小坛,十八了,但身形十分娇小,足足比阁主矮了一头。 他赏了他一块点心,小坛高兴地说谢谢阁主,原地表演翻了个跟头。 阁主笑了,觉得真有意思。 就把小坛弄上了床。 到了床上才发现小坛竟是个双性,怪不得身体能比寻常男子软上不少。 一开始,阁主对小坛挺好的,毕竟少年性格讨喜,在床上也有滋有味。小坛平日也特别好逗,每次薛兰鹤赏他点什么吃食让他给自己表演翻跟头,他都会高高兴兴照做,两腮鼓鼓塞着点心,身体轻盈盈像只野兔。 但时间长了总还是有点腻了,而且阁主最近得了只会抓杆倒立着说话的八哥。 他其实挺专一的,一段时间只能偏宠一个宠物。 小坛就从阁主卧房搬去了小偏院。 从此伙食就差很多了。馒头青菜偶尔来点鸡蛋,按说也能吃饱,可小坛最近每天都觉得肚子饿得厉害,尤其是夜里,他躺床上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想起阁主赏给他吃的点心,后悔晚饭的馒头自己狼吞虎咽吃得太急,没留下半个。 有天晚上他实在饿得心慌,想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翻出去想去找点吃的。 可厨房还没找到,就被人给捉住了。 阁主那晚喝了点酒,就着月色发现小宠物还是挺可爱的,便又带回了自己房里。 小宠物咽着口水说:阁主我好饿啊,能不能先给我个馒头垫垫? 但男人只顾亲吻着他的锁骨:等一等,一会儿赏你宵夜。 可上了床剥了衣服,阁主发现小宠物怎么长胖了,纤细柔韧的腰肢上长了个肉乎乎的小肚子。 他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觉得这小兔子最近实在懈怠了,就这样刚刚还想着吃馒头。 做还是做完了,就是宵夜没给。 小坛被人丢回了院子,阁主下令说以后每天只给他吃一餐,等他身材什么时候恢复了再给晚饭吃。 小坛很委屈,也很饿。 为了能吃晚饭他只好每天努力练功。可每次下腰的时候他肚子总疼,有一次下身还流了血,吓了他一跳。他从前跟人学过一点号脉,就给自己看脉。 结果被吓了两跳好像是喜脉。 他搓搓自己的小肚子,心想:怪不得饿哦,现在是两个人吃饭了。 他打算去找阁主,心里还有点开心这下有饭吃了。 阁主会高兴吗? 等会儿我是吃馒头好还是吃面好? 额外加笼点心行吗? 可走到阁主院子门口,他却正好听到阁主在与友人说笑:会翻跟头的兔儿多了去了,会说话又会倒立的八哥不比那兔子有趣多了? 那你怎么不把他送回去算了? 钱都花了,岂有白白退货的道理。 小坛愣住了,迈出半步的脚怎么也走不动了。 他默默回了偏院,午饭也错过了。 没有面,没有馒头,也没有点心,他今天没饭吃了。 小坛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看着飞过的几只鸟,忽然觉得很羡慕。 小坛开始自己抓鸟吃。他在院里悄悄搭了个简易陷阱,偶尔能捉到几只麻雀,自己悄悄生个火堆烤烤,盐不放也吃得如珍馐佳肴。别人都讲怀孕了胃口会变差,小坛擦擦嘴,蹲在地上依依不舍摆弄着地上细细的骨头,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小娃娃肯定是个小馋虫。 要不他怎么还是好饿。 鸟也不是每天都能捉到的,小坛有时半夜饿醒了,只能爬起来去井边打水喝,喝得肚子鼓鼓的,躺下来自己都能听到水声。他蜷着身体抱着腹部想:小馋虫,你会不会被淹死啊? 饿的感觉是好一点了,可是后半夜身体都觉得好冷。小坛最近除了腹部身体哪里都瘦得厉害,床板都硌得他骨头生疼。 失去了宠爱,宠物就成了下人,现在白天他是要做活的,最近是帮着洗衣服,好在离井近,打水喝方便。 这天中午,小坛做完活了往回走时,听到大家在讨论阁主的八哥丢了。 他匆匆走回院子,在空荡了几日的陷阱里发现了死掉的黑毛鸟。 偷偷埋鸟的时候小坛觉得有点可惜,错过了午饭,烤鸟也没有了,今天他和小馋虫又要饿肚子了。 可是这件事还是被发现了。 小坛被押到练武场在阁主面前跪在地上,旁边丢着抓鸟的破竹笠 阁主问:小坛,知错没有? 被人扭着胳膊的小坛挣了一下说:我只想捉麻雀吃,是它自己逃出笼子才 座上的阁主说:小坛,虽说我扣了你的吃食,但也问过你们班主,你以前卖艺时吃得不比这多,何至于此? 你这是怨恨我,刻意报复? 你说该怎么罚你? 小坛说:阁主,求你放我离开这里吧 阁主冷笑:好,我这儿容不下你了。 他抬手一指弟子练轻功的横杆独木桥。 既然你吃了我的八哥,你就学着它的样子,去那儿打个倒立再说几句吉祥话给我听听。 我觉得有趣了,就放你走。 小坛低着头,心在一点点裂开。 以前翻跟头是他自己欣然愿意的,总以为阁主欣赏自己。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他默默走过去,抬头看看比自己还高一大截的横木,翻身跃上去。他饿得浑身没有力气,试了两次才成功。 倒吊着,眼泪刚好就流不下来。 小坛刚在想:那只鸟以前都说些什么呢?就腿一软栽了下来,头重重磕在地上,剧烈地疼痛和晕眩让他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小坛眼前是黑的,所以看不见自己吐出来的没有一点固体,都是淡红色的清水。 不过他身下流出的液体,颜色就鲜艳多了。 第二章 学舌 阁主是眼睁睁看着小坛摔下去的,他看着伏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坛,佯作镇定地对身旁的弟子说:去看看他怎么了。 弟子说:阁主,他吐血了,头和腿也在流血。 阁主的脸色变了。 他跨步过去把小坛抱起来的时候发觉小坛的身体很轻,他怀里仿佛是只软绵绵的病兔。他随即就发现自己被染了一手的血,都是从小坛身体里流出来的。 卧房外,阁主询问着大夫小坛的情况。 大夫一边清洗着手的血迹一边道:小郎君体质虚弱,现下外伤导致头部受伤,气血两亏,险些小产。 阁主愣住了:你说他什么?什么小产? 大夫也有些吃惊,道:您也不知情吗?他体质特殊那想来是被什么人辜负欺负了才死守着秘密。 如果是这样的话,待他醒来阁主问问他是否还要这个孩子吧,毕竟流了那么多血,难说孩子是否还能健全 阁主的心有些乱。 小坛不是贪吃不是怠惰了才会发胖。 阁内哪怕是一只母马怀了孕,马倌尚且要多喂些精粮,他却克扣了小坛的吃食,让他想多吃一个馒头都成了奢望。 他心想,等小坛醒来,自己会补偿他,赏给他他最喜爱的那些点心吃食。 孩子他如果愿意生下来,不管是否健全自己都可以给一个名份。 可是小坛一直没有醒来。 他头上的纱布换了一次又一次,额头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他还是没有醒。 阁主后来去问过小坛被打发到偏院的生活。 厨娘说:阁主吩咐不能给他多吃,厨房每天就只给他发中饭了,也不敢多给,一个馒头一碟青菜。他一开始总是狼吞虎咽吃得很快,半夜曾几次过来想来讨半个饼,但我们因着您的命令都没敢给。后来我就看到他开始就着凉水吃,大概馒头在胃里泡发了顶饿些。 洗衣弟子说:小坛干活倒是认真,但好像总渴得厉害,休息时老是去井边打水喝。 扫洒杂役说:他精得很呵,扫地一开始也装模作样地卖力,但没干两天就总装病装肚子疼,还有模有样地趴地上吐了好几次,但每次吐的都是清水。谁信!铁定是嘴里先含着的,装病呢! 同住一院的小厮说:有什么异常?倒是有也没有噢,上个月您朋友来的那天,他去找过您,去的时候看起来挺高兴的,回来就蔫蔫的。就那天午饭也没赶上夜里我都听到他肚子饿得咕咕叫。 友人来的那天? 可阁主那天并没有见到小坛。 那天他那个风流惯了的朋友向他索要小坛做宠物,自己推脱说小坛不行,八哥他喜欢的话可以赠予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会翻跟头的兔儿多了去了,会说话又会倒立的八哥不比那兔子有趣多了? 他听到了吗? 小坛跪在自己面前低垂着头说:阁主,求你放我离开这里吧的模样历历在目。 阁主的内心忽然有些焦灼不安。 他坐在小坛床前,床上的人披散着长发,小脸苍白。小坛从前为了练功方便总是松散地扎一个高高的发髻,蹦跳的时候,发髻也摇摇晃晃,甚是可爱。那头黑发,现下细看已有些枯黄。 大夫说小坛肚子里小孩已经三个月了,应该开始明显了,可是他太瘦了,孩子也长得不好,躺平了腹部才有一点可怜兮兮的弧度。 这是自然的,这个孩子是小坛吃馒头和青菜勉强养大的,小得也像一只兔子。 阁主不知不觉把手放了上去,里面的小孩好像被他骇到,悄悄颤抖了一下。 他脑海里冒出大夫说过的话:流了那么多血,难说是否还能健全。 他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却对上了令他意外的视线。 阁主惊道:小坛,你醒了? 可是小坛看起来很迷茫,哑着嗓子嗫嚅:小坛,醒了? 阁主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他问小坛:想不想喝水? 小坛又讷讷重复:想不想喝水?想不想喝水? 很快,阁主吩咐厨房准备的点心吃食就端进来摆了满桌。他端起小坛最喜欢的鸡丝粥想亲自喂他。 可是小坛嘴唇紧闭,痴痴地看着他。他的胃明明开始叫唤,可就是不愿张口吃。 尝试无果,只得放弃,最后阁主喂小坛喝了些温水就又扶他睡下了。 那天夜里,阁主在外间睡着,忽然听到里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轻声走进去,却见小坛缩在窗台边,大把抓食着鸟笼里的鸟食。 纤弱的身躯佝偻着背,微微鼓起的腹部上都是碎屑。小坛指尖和凹下去的脸颊粘着潮湿的谷壳小米他看起来饿急了,一把接着一把把鸟食囫囵往自己嘴里塞,咀嚼不及就直接生生吞咽。 阁主上去抓住他的手斥问:你在做什么? 小坛被他吓得浑身一颤,随即就要跪下来,他圆圆的眼睛流着泪仰视着阁主不停颤声重复: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阁主忽然听明白了,小坛是在道歉,他是在求饶,可是他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 那天他逼小坛做那只学舌的鸟,小坛很乖,他牢牢记住了自己最后那句话。 第三章 危楼 大夫说,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阁主的心跟着空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逐渐累积的愧疚在小坛醒来后尽是有法补偿 他会说些他从前爱听的软话哄哄他,然后再亲手喂小坛他馋了很久的点心。 他想,小坛也许会哭,会怪他,但最终会像从前那样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然后喜滋滋地把他赏赐的每样点心捧着尝遍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他的愧疚与心疼就会随着小坛的食物一起被咽下,他便能心安理得了。 可现在一切都不对了。 他的话小坛再也不会回应了。任凭他说了多少,说了什么,小坛只是像个稚子一样看着他,零散重复着他的只言片语; 他准备的山珍海味小坛一样也无法下咽了。不管他命人换了多少菜式,如何温言哄劝,小坛都只吃得下一碗最普通的小米粥,用来喂鸟的小米,熬的粥。 不该是这样的。 阁主觉得自己有股怒意,无法疏解,郁结于心。 当重新煮好的鸡丝南瓜粥被端上来,他左手捧着粥碗,右手却覆上了小坛的腹部。 他沉着脸色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坛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身体明显向后缩了缩。 还想要它吗?想要就把粥吃了。 不然它也别想活。 这次小坛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嘴唇抖得厉害,却也终于如他所愿,一勺接一勺,咽下了半碗粥。 阁主看着小坛睡下了,端着碗走出门去。 只是才刚刚关上门,便听到屋内剧烈的呕吐声。他慌忙折返回去,恰看到小坛伏在床边把刚刚吞下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呕出的东西还沾了血丝。 小坛爬起来惶恐地看着他,眼睛红了,他哑着嗓子喊着:活,要,想要一边伸手奋力去抢他手里剩下那半碗粥。 我会吃下去的别杀掉它 那一刻阁主的眼睛也红了。 他任由那半碗粥摔落在地,将小坛牢牢抱进了怀里。 对不起 不吃了,你不想吃就不吃了 算了。 他的那些愧疚,就算永远无法消弭也是报应。 那天后阁主开始尝试各种方式将药材与名贵的食材炖成汤汁煮成小米粥。 好在小坛终于还是能吃下其中一些了。 阁主捧着碗喂到最后几口发现小坛吞咽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停下来问:不想吃了? 小坛怯怯瞧着他,又下意识曲起膝盖护在自己腹部。 不想吃就不吃了,无碍。 他看到小坛好像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碗,伸手摸了摸小坛的脸。 小坛的头乖顺地向那只手的方向偏了偏,他的眼睛看向窗外,在阳光照射下整个人看起来那么温暖,像只温驯的小动物。 阁主顺着小坛的目光看去。 那是飞羽楼,阁内最高的营造,顶层养了许多信鸽,因着高度,它们也能飞得更远些。 那楼顶的风光甚好,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上面赏月。 他看到小坛听到这句话,眼里好像又有了光。这是自小坛醒来后,他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生动鲜活的表情。 阁主心中欣慰,暗自想着今日承诺他定会践行。 只是小坛原来远比他心急。 次日清晨,阁主从练武场回到卧房却不见小坛本该还在熟睡的身影。门外忽然有弟子惊慌呼喝说小坛在飞羽楼附近不见了。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2) 阁主冲到外面,恰好看到一抹白色身影翻过高楼顶层的护栏。 那薄薄一片白色好像认真看过了每一只信鸽展翅高飞的模样。 最后,他也跟着它们,像只鸟儿一样 从那最高的楼顶,纵身跃下。 第四章 自欺 在空中将小坛接入怀里的一瞬,阁主庆幸自己看到他翻过护栏时就已经向飞羽楼飞驰而来。 他看着怀里人错愕的脸,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阁主将阁内每一座高楼都派了弟子驻守,这些时日除去处理阁内事务,他几乎时刻守在小坛身边。 晚上,他和吃了安神药的小坛躺在一张床上。后半夜如大夫所言,小坛肚子里的小孩闹腾起来,小坛也跟着醒来,辗转难安。他难受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半蜷着身体,眉眼也可怜地耷拉下来。 阁主轻声问:我帮你摸摸它好吗? 可他看到自己伸出手的刹那,小坛眼里浮现的分明是恐惧。 他最终垂下了手。 想起自己在小坛昏睡时第一次摸到那个孩子时的情景。 是了,他们都怕他。 小坛那次关于飞的尝试虽然失败,但好在阁主还是护住了他安然无恙。 只是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原来飞不起来,也没法带着肚子里的小鸟飞走,便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任凭阁主百般讨好,小坛始终只是渴望地看向窗外的飞鸟。 阁主叹息。 他问:小坛,你想飞吗? 小坛转头看着他,眼睛写满了期待。 阁主飞掠过山林间时,微凉的晨风习习,怀里人的身体就显得更温暖。小坛牢牢攀着他的脖颈,眼睛睁得圆圆向四野张望,表情生动鲜活一如当初。 阁主知道此时此刻小坛的心就贴在自己的心口。 小坛的心跳很好听,那之中其实还有另一丝温柔的小小心跳。 回程时两人一骑在林间闲庭漫步。 今天的小坛看起来格外高兴。 阁主贴着他的脸侧问:你喜欢吗?喜欢我们明日再来。 身体相贴,小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喜,湾吗,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阁主笑了。小坛明明只是在重复他的话,他却听懂了其中意思。 马儿慢慢走的话,这一路就很长。 他碎碎又和小坛说了许多许多,从他从未与旁人提及的师门秘辛到昨晚的粥小坛多吃了两口 小坛也就一句一句,认真复读,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这真是一场有来有往的交谈。 怀里的小坛温顺乖巧,阁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喜欢阁主。 小坛没有出声。 阁主又刻意说了一遍:我喜欢阁主 可他重复了许多次,小坛也再没有跟读。他低头,才发现人已不知何时在他怀里睡着了。 那天夜里,小坛肚子里的小小鸟又在不合时宜的时机醒来。 阁主睁开眼对上的是小坛面朝自己因为难受而委屈泪流的眼睛。 他伸手轻轻抹去了小坛眼角的泪水,打算起身去给他倒杯热水,可手却被软软地拽住了。 他的手被牵引向下,被小坛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牵着盖在了他揣着小小鸟的腹部。 手心下的一团温热在缓慢又充满活力地滚动,那一刻阁主便在心里立誓:不论它将来是否健全,自己都会一生一世疼爱,保护它和它的生身之人。 他用温和的内力帮小坛调理数轮内息,小小鸟便终于安静地陷入沉睡。小坛的眼睛也渐渐合上。 阁主重新躺下,从背后将小坛揽入了怀中,手依旧温柔地替他安抚着孩子。 如此空寂的夜里,他却忽然听到了极轻地一声: 我喜欢阁主。 阁主心中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苦涩。 因他心知肚明如此动听的一句话,偏偏不过是一句迟来的学舌。 第五章 兰鹤 此后阁主几乎每天都会找出时间带小坛出去散心。 在阁中时,他教小坛写些简单的字,教小坛读带图画的轻功谱。 阁主说:小坛有杂戏基础,学轻功一定事半功倍,等日后身子轻了,我便亲自教你飞。 小坛笑得很开心。 这一天,阁主先前派去的人寻到了杂戏班的消息。他亲自去拜访了一趟班主,了解到许多他从前从未上心的事。 小坛的坛是坛子的坛,因他原本姓谭,且四五岁刚开始练功时最先学会的就是顶坛。小坛出身平凡人家,父母早亡,似乎还有一个兄长,当年兄弟二人被托付给了不同人家。 小坛嘴馋,他最喜甜,不喜酸。班主偶尔给发的几个铜板他都会拿去买便宜量大的冬瓜糖吃。班主怕他发胖,要没收,小坛就悄悄买,躲在河边吃完了,猫儿一样细细舔净了手指,洗了脸上糖粉,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小坛也贪玩,他会做捕鸟笠,做小鱼竿,曾经还缠着编草鞋的大娘教会了他怎么编草蝴蝶,草蛐蛐儿。 阁主忽然想起曾有一次,他见着扫地的小坛从手里的扫帚上搓下一支草梗,去戳弄那只八哥的笼子,但很快便被管事呵斥,被拽走了。据管事说他后来被罚喝了三天薄粥。 现在想来,小坛分明只是贪玩想逗八哥玩耍罢了。那只八哥的死因他后来也已查明,小坛不曾吃它皮肉。 阁主低头贴了一下小坛侧脸。 小坛,对不起。 从前是我负你。大夫说你只是意识混沌而非失忆,若是你还记得往事,却仍然愿意与我如此亲近谢谢,对不起。 被阁主握着手学写字的小坛这次像是思考了许久,才抬起头看着他:小坛,对不起。 小坛的脸颊因着数月来珍贵药材食材的用心养护圆盈了一些,显出十八岁少年该有的可爱模样。近来他好像渐渐信任起了阁主,偶尔还会对着他露出近似从前的笑颜,一切都很好。 只是他依旧不会自己说话。 阁主前前后后找来了许多名医圣手,却无一人见过如此癔症。到最后,有一位怪医给他开出奇方,药方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稀有的药材,还需要病者血亲一滴喉头血作引。 这其实并不难办,小坛确实还有一位兄长,以情报见长的天机阁也已查到此人行踪。只不过此人目前恰卷入另一势力的纷争,自身也身陷囹圄。壹涧忠勤。 阁主听完回报,挥退弟子,重新坐了回去,继续陪小坛摆弄起手上的叶子。 他看着小坛灵巧地编出一只草蚱蜢,又编出一只草蝴蝶,然后细细挑了半天择出一片最完整的叶子,低头鼓捣半天编出一只脖梗细长优美的鸟儿,那翅膀还能摆动。 小坛眉眼弯起弧度来,把刚编好的鸟儿举起来在阁主眼前晃:兰鹤,兰鹤。 阁主也笑:薛兰鹤,小坛。 他也举起自己手上那个粗糙但也勉强能看出是个容器的小草坛子。 阁主昨日细心与小坛说了许多次自己的名字,原以为小坛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很高兴。 小坛,我要离开月余,帮你找回药与你兄长。 他说着,温柔地摸摸小坛腹部。 我会赶在它出生前回来,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就医病,然后你可愿意与我成亲? 我说来是个孤儿,年幼时得师父教养才有今日。从前想的只有立业,未有成家,游戏人间做过不少荒唐事。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哪有人这么单纯可爱,只是给你一块点心,你原地就翻了跟头给我看,钱货两讫,好像生怕我吃了亏。 你留在阁中的时日,我心里想起你,觉得日子都有趣了起来。何况你还总是那样认真讨我欢心。 后来你说要我放你离开,我简直怒火中烧。我从前以为你是属于我的物件,是不会自己离开的。是我未曾把你放在平等的地位看待,伤了你与孩子对不起。 我现在问你是否愿意与我成亲也许并不是好时机,该等到你病好后才 兰鹤。小坛忽然叫了一声。 成亲,好。 他把手里的叶子鸟端端正正放在了阁主的小草坛上。 下一秒就被阁主牢牢抱入怀中。 第六章 意外 三天后,阁主启程远行。 临走前他嘱托了一位弟子照顾小坛。 弟子名叫黎朝,性格有点跳脱,虚岁二十了,一见小坛就叫他小师娘,天天小师娘长,小师娘短。 小师娘你几岁了?比我还小吧? 小师娘你名字是哪个tan字呀? 小师娘你肚子里真有小娃娃呀?我能摸摸它吗? 小坛一开始有些怕他,总躲着。但黎朝很努力地夸了好几次小师娘编得蝴蝶真好看后,小坛开心地笑了,送了他一只小小的草知了。他近来送了不少自己编的小玩意给旁人。 但那只放在草坛上的草鹤他没有送人,就摆在床前。翠绿的颜色渐渐发黄,小坛日子过得混沌,也不知道阁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七个多月大的小小鸟这几天好像又长好了一些,大抵有两只小甜瓜那么大了。阁主在的时候每天总会抱着小坛摸摸它,和它说话。如今小坛一个人带它晒太阳的时候就显得过分安静了。 黎朝问过他孩子叫什么,小坛回忆半天,发出两个音:zhān zhān。 阁主好像这样叫过它很多次。 那两个字很复杂,很复杂。 小坛并不记得怎么写了,但等阁主回来他就知道了。 一个月并不算久,阁主的传讯信鸽三日一回,黎朝就读给小坛听。小坛并不能完全记住信里所说的那些事,却总爱听信末那一句相思语。 今日又是一个三日,小坛从早起就开始热切期待着黎朝来读信。 可是黎朝一直没有提。 又过了一天,他看向小坛的目光开始有些躲闪。 又是一个三日,依旧无信。 小坛心里着急,拿着前几封信指给黎朝看。黎朝却是一番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但那天下午,他终于又给小坛读了信。那封信好像前所未有的短,但小坛听到熟悉的信末语,终于安了心。 下半月很快过去,日子大约已经临近阁主归期,可信再一次断了。 这一日晚饭后,黎朝本在陪小坛写字,却忽然被人叫了出去。 前厅里,负责传信的弟子告诉他阁主现下在山下别院疗伤,昏迷前吩咐过此事暂且瞒着小坛,怕自己如今那幅憔悴模样吓到人。 阁中若瞒不过去了,就让与阁主身形音色相似的四师兄易容作阁主暂解燃眉之急。 黎朝忧心忡忡:师父的伤情怎样? 弟子叹气:原本无碍,但为了取得药材,与师叔与那魔教护法做了交易硬生生受了几剑,这半月来身上伤口日日见血始终无法结痂愈合,不知是不是受了毒性影响,确实有些凶险怪医且看着呢。 黎朝还未回话,却见弟子眼神诧异地看向自己背后,他便回过了头。 小师娘?!你,你怎么跟来了 只见小坛着急得额头上冒了汗,可又无法自由言语,只能反复指着自己又指山下方向:去,兰鹤,去! 可也跟着愁坏了黎朝。于情他也想带小坛下山,可师命又无法违逆。 最终只是答应等明日天亮便带他去,才将人哄回去睡觉。 夜深人静,外间的黎朝已经睡熟,小坛忽然睁开了眼。 正如阁主说过的,他学过杂戏,身法轻盈更甚许多会轻功的练武之人,哪怕带着一只小小鸟,翻过几座围墙也非难事。 山下的别院小坛记得的,从前他刚随戏班受阁主邀约来献艺时,就曾住在那儿。 早春的夜里有些冷,石阶山路沾染着露水湿滑难行,小坛一步一步走得小心,心里心心念念想着一个人。 他上一次踏上这台阶,是当初随着戏班上山,望着最前头的引路人,他身形轻快,不到一个时辰。 这一次再踏上同样的台阶,下山之路,步履蹒跚,形单影只,花了整整一夜 拂晓之时小坛才终于颤抖着手扣开了那扇门。 他额上与膝头均被磕伤见了红,一身衣物沾染山间露气既湿且冷,冻得他浑身战栗,但唯有双腿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已再无力多走哪怕一步。 第二道门打开一瞬间,小坛觉得自己浑身好像都湿透了,安静陪他走了一夜的小小鸟忽然如大梦初醒一般剧烈闹腾起来 薛兰鹤在毒性与药性作用下意识混沌沉浮,忽然间却仿佛清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 他勉力睁开眼,看见的是门口缓缓滑坐在地的小坛。 兰鹤好疼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小坛的身体里,流出那么多的血。 第七章 新生 小小鸟其实才刚满八个月,小坛在床上疼得撕心裂肺意识模糊时仍然蜷缩着身体,腿抵着腹部,想挽留它。 能不能让它再长大一点,再健康一点地降临到世上? 它跟着我受过伤,蛋壳可能还没长好我后悔了 他祈求地看着阁主,呼吸与急促的喘息都带着泪。 强撑着精神坐在床边的阁主摸摸他的脸,在他耳边安慰。 小坛,不要紧,生下来吧,你和它都会没事的信我。 一边检查过小坛身体的怪医闻言跳起脚来:诶诶,七活八不活没听说过?又出这么多血,怎么好这样妄打诳语!我可没。 阁主忽然回头看向他,面色苍白神情却冷静坚定。 他紧紧握着小坛的手,和怪医说了一句什么。那句话明明很短,小坛却没有听懂,但见怪医闻言忽然露出诡异又兴奋的笑来。 你真愿意一试?我可不保证你会没事 小坛好像又听不懂了。 他的身体很疼。 记忆中也有一次这么疼过当他还不是一只鸟的时候。 那时他的腹中,额头,还有心 当初阁主冷漠的神情怎么又好像渐渐和眼前这张写满焦急与深情,强撑笑意的脸重合。 小坛忽然觉得这痛也不是那么难捱了,至少这一次他的心被人好好地,捧在手心,如此鲜活又充满爱恋地跳着。 他在苦痛的滔天巨浪中用尽全力回忆起那些阁主与他相处的片段,从零碎残缺的只言片语中,最终拼凑出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喜欢兰鹤 然后他看见阁主流泪了。 孩子出生的一刻,痛哭出声的是小坛。 浑身是血的小小鸟声音太小了,小坛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便陷入了昏迷。 阁主帮他擦干净泪与汗水,吻了吻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帮他放回被子。 孩子被擦洗干净后抱给阁主。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3) 可薛兰鹤哪里抱过孩子,小心翼翼接过来,坐下了确保不会摔到孩子,才敢稍微调整一下姿势。 他抱着鹯儿,只觉得他好小,好轻。这孩子随小坛历经苦难,不足月就出生,又瘦又小可身体是健全的,只是浑身肤色比之一般红彤彤的新生儿青白许多,呼吸频率也急促不少,是肺疾与缺血的症状,和大夫先前预测一致。 阁主看着他,在心里许下承诺: 爹欠你许多,可从今以后,必然护你一生健康平安,无忧无虑。 他低头亲亲孩子的额头。把它放到了小坛身边,挥退了几名弟子,与怪医走去另一间房。 待关上了里间的门,阁主抬手点解开自己几处止血穴位,那左肩处与胸口的纱布即刻就被红洇了个透。他脸上迅速罩上一层冷汗,手却利落地揭下伤口上的包扎。 动手吧,别浪费了。 谭枫这一月来的经历可称精彩。 他此次出师门办事却意外卷入魔教内斗,原以为此番凶多吉少,关键时刻却得天机阁阁主薛兰鹤相帮,顺利脱身。 后来相谈时,薛阁主只说他与一位故人相似,所以出手相救。二人把酒言欢,没过几日就相互引为好友。分别时薛阁主却向谭枫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请他随自己回天机阁中小住半月,届时有事相求。 但谁知薛阁主半路身体抱恙,谭枫便暂时被安排在城里的客栈住下了。 这天睡前,他忽然察觉有人用迷香暗中替换了他房中熏香。谭枫按住不察,假装中招。少顷,一人从窗外翻身而入,以为他昏睡,过来想刺他咽喉 那人此刻就被他点了穴道牢牢制住,压在床上。 谭枫摘下那人覆面,刺客有着一张清秀陌生的脸。 他审问了此人一夜身份与目的,这青年却始终牙关紧闭,半个字也未说,只在谭枫佯作要褪下他衣物轻薄于他时,又急又狠地骂了一句:淫棍! 到拂晓时,青年趁谭枫不察,冲开穴位跳窗逃了。 谭枫看着那离去的背影也不急去追。 他在房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用他方才偷偷放在青年衣物内的同一片香,引来一只黑羽小鸟,跟着它,寻着那人的踪迹,不疾不徐地追去了。 第八章 恶果 谭枫循着青年踪迹,意外跟到了天机山下一处别院。他隐匿在远处看着夜行衣青年进去半个时辰,竟然换了一身天机弟子的装束出来,心中愈感怪异。 这青年就是黎朝。 他昨夜被谭枫的审讯折磨一夜,清晨又连赶数十里路,身心都有些疲惫。所幸阁主交代的事还是完成,沾了几滴谭枫喉头血的覆面被交给了怪医。想到小师娘的病能治好,他此前因自己疏忽让人偷跑下山的愧疚也稍安。 黎朝走在林间,当觉察有人在跟踪自己后,故意绕路几回,闪身躲进了山间密道。他原想休息片刻,从秘道另一头出去,黑暗中却猝不及防被人袭击。他与那人过招数回,体力不支,最终还是被压制,被塞了一枚药丸入喉。 谭枫抵在他身后:从魔教顺来的这颗吐真丸我原想留着日后关键时刻用,但现在看来用在你身上也是恰得其所。 说,你与天机阁是什么关系?别院里住的是谁? 小坛再次睁开眼时,只感到浑身都疼痛难当。他记忆中最后一刻是眼前颠倒的视野,远处阁主冷漠的脸自己从横杆上摔了下来,额头磕破,腹中愈发清晰地开始绞痛。 那痛此刻也真实地存在。小坛伸手摸摸自己胀痛的额头,那里被缠了纱布。他又去触摸自己的腹部,一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没有了,那个柔软凸出的弧度没有了。陪了他三个月的小馋虫,没有了。 他的身体里一片寂静清冷,少了一个柔弱的心跳。 床头染满血的布帛,铜盆里滴血的剪刀,还有他腹中与下身此时无法忽略的疼痛 都在告诉他:三个月的孩子,生下来怎么可能活。 小坛的呼吸乱了,他瞪大了眼睛,眼泪一颗一颗争相滚落 别院的另一处卧房里,阁主看着第一次过血后脸色红润不少安然睡去的孩子,神色柔和。 怪医在一旁兴奋草书着诊疗过程。 他此前给小坛开出的药方,需取血亲喉血作引制作药液,不以口服,而是直接注入病者血液中。 然而人的血液看似相同实际却有多种类型,互不相溶,有时哪怕是血亲之人,血型也会不同,贸然注入异体血液风险太大。 薛兰鹤此前去魔教寻找稀有药材无相莲花,是一种微量取用便能让不同血液相融的奇药。但魔教那位护法虽答应赠药,却逼他吃下整整一朵,以这样的方式带走药材。从此薛兰鹤的血液成了溶剂,能使任意两种血液相融。但他自身也因此受了过量毒性的影响,血液难以凝固,伤口极难愈合。 无相莲花的毒不难解,原本他可以在为小坛医好病后就让怪医解毒。可他们的孩子鹯儿出生就有败血之症,细查下五脏六腑发育不全,是早夭之相,唯一能救孩子的方法,就是阁主每日将自己的血融了药,过给他。 所以薛兰鹤每日只能以封住穴道的方式止血,在需要为孩子过血时,又解开放血。 他此刻脸色憔悴,但听鹯儿不哭了,安静乖巧地在他臂弯里安睡,软软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可怜可爱,阁主心中一片柔软安宁。他抱着孩子,准备送回小坛身边。 薛兰鹤推开门,却见小坛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他一时欣喜,眉眼含笑走到床边坐下。 小坛,你醒了。 快看看孩子,他健康得很,是个男孩。 小坛转过身来,薛兰鹤才发现他神思恍惚满脸泪水。床上的人愣愣看着他,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他怀里的襁褓。 然后小坛开口了,他叫了一声阁主。 他的声音嘶哑: 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阁主心间一惊,因为小坛的失语症似乎好了的片刻欢喜过去后,不安开始蔓延。 小坛,你说什么? 他强撑笑意: 你说鹯儿?他不是好好在这里吗?他很健康,是个男孩子。 你抱抱他好不好?虽然很小,但 小坛!!! 阁主眼睁睁看着小坛刚接过孩子竟往地上直直丢去。 刹那间他的心跳停了,立刻伸手去接。孩子的襁褓重重砸落在他左臂刚止血的伤口上,他闷哼一声顿时疼出一身冷汗。 因为突然的变故,原本熟睡的孩子也被吓醒,开始弱弱地哭,听起来伤心极了。阁主的心一时慌乱且疼痛难当,只能抱着孩子轻贴额头,温柔安慰鹯儿不哭,爹爹和你做游戏呢。 他再看向小坛时满心满眼都只剩苦涩。 小坛,这当真是你我亲子。 我离开月余替你寻药,你前日自己下山来寻我你还说喜欢我 你不记得了吗?你怎么了? 为什么骗我。小坛冷不丁再次开口,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他的一番话。 这句话敲在阁主心头,只觉得好像是一句更深的谒问。 它死了是不是?才三个月。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让我走头上的伤还在才三个月,怎么可能活 小坛的话断断续续,到后面已经开始像自言自语。 下一秒他抬头看着薛兰鹤,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它在哪里?! 它的尸骨你丢到哪里去了!!! 求你还给我它跟着我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就走了,你把它丢到哪里去了? 小坛哭喊的声音都仿佛都带着血,他忽然拽住阁主的衣角,放低了身子在他面前跪下。 阁主,求求你我没有吃你的八哥,它没有吃你的八哥啊!。啊 下一秒,小坛的身体软了下去。 阁主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接住被点了昏睡穴的小坛,让人靠在自己右肩。他怔怔看着墙壁许久,才落下泪来。 连日来的失血在这一刻才忽然真正让他觉得浑身发冷,疼痛难忍,如被抛弃在冰天雪地之中。 他终于明白小坛怎么了。 小坛的记忆回溯停留到了半年前,他们的关系最不堪的时候。 这近半年来的那些朝夕相处,那些充满爱意的点点滴滴,与小坛的重归于好 在今日轰然灰飞烟灭。留给他的是一个迟来数月的恶果。 他薛兰鹤昔日负心薄幸的报应,终于还是到了要偿还的时候。 第九章 谭枫 阁主仰头喝完一整碗苦涩药汁,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解开止血穴道,从手臂伤处沥出一碗血来。 鹯儿身体还太弱了,比起直接将药融在血里,还是待阁主代为喝下药后再取他的血更温和稳妥。怪医说反正这药是滋补的好物,你先替娃娃喝了也无妨。 鹯儿在第三次过血后,终于知道饿了。被阁主抱在怀里时,下意识就往他胸口拱。结果软豆腐一样的小脑袋只撞到父亲硬硬的胸膛,小孩眼睛勉强睁开一点,看着要哭。他早产一个多月,眼皮还肿着,但已经能看出睫毛很长,将来定是个漂亮的孩子。 阁主想到他从生下来就没得过小坛亲近,心中对孩子更生怜惜与愧疚。 小坛依然在隔壁睡着。昨日怪医给看诊过,他的失语症虽好了,但癔症实际只重不轻。不仅丢失了近半年的记忆,神思也不清明。 薛兰鹤自然想早日开始为小坛治病,可他的身体负担不起提供更多的血液了。无相莲花原本只需几厘粉末就能奏效,可被人吃下吸收后,每次得取载体一茶碗的血,药效才够。 况且,小坛病症加重,所有药剂量也得增加,于是黎朝拼命取回来的那几滴喉血就远远不够了。 薛兰鹤不是没想过向小坛的兄长谭枫坦白一切,求得他谅解以自愿贡献药引。可他与谭枫相处一月,断定以此人性格,如果得知真相,必然要强行带走小坛。 薛兰鹤从来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他私心绝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才出此下策,托黎朝去偷取谭枫喉头血。 可现下又成了死局。 这日阁主处理完阁中事物下山回别院时,一路都在思索如何再取得谭枫信任,获得足量的药引。 但他回到别院时,即刻察觉不对:院外守门的弟子竟然不在。 待他匆匆推开小坛卧房门时,却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抱着鹯儿,坐在小坛床边,一边的椅子上还靠坐着昏睡过去的黎朝。 谭兄。 谭枫转过头来,看着薛兰鹤。 薛阁主,薛兰鹤。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如此欺辱糟践舍弟,竟还想瞒天过海。 谭枫,我承认我确实辜负过小坛,可过去半年间我早已诚心悔过,与他情投意合,待他病好便会成亲 他叫小柳,我找了他很多年。 谭枫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忽然说。 他方才醒过,认出了我。 他求我带他走。 不可能,他是我未过门的伴侣。 他究竟是你薛兰鹤的人,还是你薛阁主豢养的鸟?! 阁主闻言面色白如金纸。 谭枫忽然把孩子放下,站了起来,步步逼近。 薛兰鹤,你这别院的五位弟子一位老者都已被我制服。我自知功夫远不如你,可你现下 谭枫看着他左肩伤口,嗤笑一声。 我今日就是杀了你与这六人又如何?一把大火后谁又知晓? 就算你将我制服,要取我喉血,我若不给,你待如何? 强取? 谭枫冷笑,竟从袖口闪出一把匕首,利落避开命门划开了自己颈侧,任血汩汩流下。 小柳醒来知道你害死他亲子在先,戕害他兄长在后你今生今世,还有几分把握能得他原谅? 薛兰鹤,我,要,带,他,走。 谭枫带着小坛离开那天,阁主抱着孩子目送马车离去的影子。马蹄声渐渐消失时,他怀里的鹯儿忽然大哭起来,伸手努力朝前方抓着什么。阁主握住了他的小手,放回襁褓中。 再回头时,小院已是冷火秋烟。 薛兰鹤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 第十章 谭柳 七月开始,地处北方的岿岳门才暖和一点。 这天谭柳刚起床,门口就有人敲门:小柳师弟,今日下山送信吗?能不能帮我捎盒胭脂回来? 谭柳入门晚,大约是三年前,被岿岳门五师兄谭枫带回来的。他筋骨不宜练剑,可学习轻功极具天赋,不到一年就担起了门派里下山送信的职责。 这天天气很好,办完事后,谭柳决定在街上逛逛。 他在常去的点心铺买了绿豆糕,白兔饺,冬瓜糖都是双份。前几日,兄长出门远行前留了不少银子给他,说想吃什么自己多买些。谭柳掂掂让老板分开装好的两个油纸包,眉眼弯起了弧度。 他从点心铺出来,本该左转上山,忽然却又被身后清脆的咚咚声吸引了注意 结果他那天回门稍晚了些,错过了午饭。 待谭柳走到寝居附近,却见本该都在午休的师兄师姐们纷纷往见礼殿走。 他拦下一人问:师兄,前殿发生何事? 那人兴冲冲道:柳师弟!大师兄捡回来个小童子,听说长得可爱极了,许是会被师父收入门下,快和咱们去瞧瞧! 哦,我就不去了诶,师兄你要的胭脂拿好。 送走了师兄,谭柳逆着人潮,提着点心径直往门派后山走去。 岿岳剑派后山有片菜圃,大多时间是他在打理。但过了菜圃,继续往深处走走,就有一片少有人知的清幽林地。 谭柳提着两包点心,拨开树林,走到一个小木牌前,席地而坐。 那小木牌经风吹雨淋,看起来旧得厉害,要凑得很近,才能看到上面依稀刻了三个字小馋虫。 他打开一包点心放在那小木牌前的碟子上,在墓碑前抱膝坐了一会儿,才打开了另一包,自己吃起来。 小馋虫,今天七月半,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白兔饺你喜欢吧?每次都是最先没的,但你别挑食哎,算了,你喜欢就好。 小馋虫,对不起 墓碑前的青年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其实你一点也不馋,你跟着我从来没有吃饱过。 对了,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4) 谭柳忽然又高兴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面漂亮的黄色小鼓,摇起来咚咚作响。 拨浪鼓,喜欢吗? 他闭上了眼睛。 你快四岁了。 他放下小鼓,摸了摸那块木牌,却没敢去触碰那浅浅的三个字。 这名叫谭柳的青年便是小坛。 当年他从病中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岿岳。 兄长说他浑浑噩噩病了已经整整半年,随后,交给他一个小坛子。 那是小馋虫的骨灰,兄长帮他寻到了。 小坛抱着它枯坐了一晚。 天亮时,他求兄长替他写一块碑。 孩子没有取大名,因为小坛听说早夭的孩子如果起了大名,这一世就算活过了,便不好再投胎转世了。 如此,便只有三个字好写。 小馋虫。 小坛笑笑。 明明希望你早已入轮回,今生已经遇到了真正爱你的家人 可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又在说给谁听呢? 算了,天都快黑了,我要走啦,过两天再来看你。 小坛站起身,拍了拍土,才往回去的路走去。 小树林又恢复了安静。 安静 草丛里窸窸窣窣,忽然钻出一个幼童。 他跑到小木牌前蹲下,捡起了碟子里的拨浪鼓。 咚咚咚咚 嘻嘻。 小孩笑了,把小鼓在身上蹭蹭干净,认真揣进了衣服里,才寻着远处一片呼喊小师弟的声音挪去。 第十一章 鹯儿 那个名叫鹯儿的孩子,是半岁的时候,学会的叫爹。 那时候阁主刚替他喝完一碗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床上的小宝宝见父亲看自己了,又笑眯眯拍拍自己:zhān zhān? 阁主一时有些恍惚。 鹯儿是个早慧的孩子,两岁已识千字,先天不足导致身体有些弱,从出生起药没有断过,也从来没有出过天机阁。 他是父亲一手带大的,曾以为人人都只有一个父亲。直到后来阁中有位师姐有孕,他才知道小孩是怎么来的,兴冲冲跑去问薛兰鹤:我娘呢? 结果小孩儿是哭着跑出来的,好几天不肯吃药。 阁主看着咳得小脸通红的孩子,终于答应了想办法送他去岿岳门见娘,但得到七月,天气暖和 现在小孩终于如愿以偿了,正被一位岿岳师兄牵着小手带去寝居。 等待的一盏茶时间里,鹯儿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等下开口的语气,要说的每一个字。 但那人真正走到自己面前时,还是紧张地叫错了称呼:小谭师兄 谭柳楞了一下。 一边的师兄道:柳师弟,五师兄不在,你们房里正好空出一张床,小师弟就暂时被安排与你同住。他与你一样无需每日练剑,平日烦你多照拂一些。 谭柳应声答好,推开了门,犹豫片刻,还是从师兄手里牵过了小孩的手。 他心中有结,其实有些抗拒与幼童亲近。但这个孩子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有些凉,倒不像想象中幼童热乎乎的手。 谭柳领着小孩进了门,松开他的手去点灯。待转头时又对上小师弟一双过分热切的目光,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不早了,我带你去洗漱吧。 好啊~师兄抱我! 小孩忽然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仰头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谭柳心中一慌,下意识躲了一下,把腿上贴住的小东西推开一点,勉强笑笑: 不远的,我牵你去吧。 哦哦好呀! 他没问我名字,也没问我多大了 但他牵我的手了,也对我笑了。 鹯儿忽然抬起头,开心地晃晃与其说是被牵着,更像是他牵着谭柳的手: 师兄,你喜欢吃什么呀?我喜欢冬瓜糖,山上种冬瓜糖树吗? 平心而论,小师弟不是个难管的孩子,谭柳觉得。只是他对他那种过分的亲近与依赖时常感到无所适从。 谭柳看着他的身影有时候止不住去想: 他多大了? 小馋虫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这么高了? 可他从没有去问过这个孩子的年龄,说不清自己到底在避讳什么。 谭柳尝试做一个称职的监护人照顾小师弟吃饭,逐字逐句教他念基本的心法,睡前帮他盖好被子可也仅此而已了,他入睡时总是背对着那孩子的。 那天夜里下了雨,外面雷声大作,谭柳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忽然感觉有只软软的小手在轻拍他的背。 师兄,师兄,我害怕。 我能和你睡吗?我想我娘了 他说着,好像还撑着谭柳的床沿努力蹦了蹦,想爬上来。 可是谭柳没有出声,也没有转身。 那个孩子巴在他床前等了很久很久最终也没等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半晌,谭柳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孩默默爬回了自己的床上。 那夜的雨声雷声很响,掩盖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却依旧吵得谭柳的心乱了。 他就那样侧身躺了一夜,再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很早,对面床上拱起着一小团,细看还在微微起伏。谭柳穿好衣物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走了。 今日又是去山下送信的日子。 谭柳绕远去了点心铺,像往常一样打包了两份点心,可付银子时,想了想,又多买了一份冬瓜糖。 他回到寝居,将那包冬瓜糖轻轻放在了床上那一小团被子边上,才又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半晌,被子里钻出一颗眼睛肿肿的小脑袋。小脑袋看到床头放的油纸包,笑了,把纸包捞回被窝,凑近吸一口甜甜的香气,开心极了。 这是爹爹给我买的。他想着,小脸浮起两团幸福又兴奋的红晕。他细细嗅了嗅那包点心,才从贴身的小药瓶里倒出一颗红色药丸,就着鼻腔里的甜香,乖乖吞咽了下去。 鹯儿说喜欢吃冬瓜糖其实是骗人的。 他从小吃的药药性与饴糖相冲,出生以来从未吃过一口点心,也没有尝过冬瓜糖的甜。 可是他今天好开心,好想悄悄尝一口。 谭柳从后山回来时有些心神不宁。 七月廿三,是他会去看看小馋虫的日子,因为那是小馋虫的生辰,是小馋虫在他身体扎根开始生长的那一天。 可他今日去那墓前,半月前供奉的点心尚在,独独那拨浪鼓不见踪影。如果是山中动物,有何道理不食点心反而叼走幼儿玩具? 谭柳心中不安的情绪渐长。 除了兄长与一位大夫,门派中无人知晓此地葬着他的幼子,也无人知晓他的过往。 究竟是谁 他一路神思不属地向寝居走去。 当谭柳推开门时,看见的是小师弟正坐在床边悠闲快乐地晃着小脚,右手拿着一根咬了一口的冬瓜糖,左手,晃着一只黄色小鼓。 那孩子腿上搁着装满甜香糖果的纸包,惬意又满足地咬了一口糖,笑眯眯举起手上的拨浪鼓摇摇,发出咚咚的声音。 他抬起头与谭柳对视的一瞬间,两人脸色都白了。 这是从哪里来的?谭柳走近一步。 别别人给我的小孩的头垂下去了,举着玩具的手也垂下去了。 说谎!谭柳的眼睛忽然热了,血液瞬间涌上头。 我没有那小身体闻言抖了一下,手却把小鼓捏得更紧了,慢慢往自己身后藏去。 这不是给你的,这是这是 这是他给小馋虫的,是他送给小馋虫的第一件玩具,怎么可以被别人偷走,被一个陌生人据为己有?! 为什么偷东西?你从哪里偷来的?! 这就是我的!!! 床上的小孩听到偷字忽然再也忍不住一般,崩溃大哭起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谭柳,好像喘不上气似的,小脸憋得通红,大颗大颗委屈的泪水不停涌出圆圆的眼睛。 不是,偷的!我呃没有偷!这就是我的!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明明、就是给我的! 这就是我的、就是我的、就是我的!!! 哇 谭柳看着那孩子忽然从床上跳下来,腿上的糖果撒了一地。 他把那只小鼓用力丢在了谭柳面前,冒着细雨跑了出去。 屋里忽然安静了。 白色的糯米糖粉洒作一地狼藉,孩子的泪水滚落在里面,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水球。 小坛蹲下身去,捡起了那只小鼓,放在心口。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伤心哭泣的小脸心脏忽然痛到令他落下泪来。 第十二章 肺疾 小师弟不见了。 谭柳找遍了每一处,可人人都说没见过那孩子。他握着伞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心境似曾相识。 在雨开始越下越大时,他拨开了后山的一处草丛,终于找到了把自己抱成一团的小孩。 对不起。谭柳在他面前蹲下,把伞移到他头上,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拨浪鼓是你在这里捡到的是不是?你也不知道它是别人的。 它是师兄已经送了人的,所以不能给你。 不过 这个给你好吗? 我只做过一个。 谭柳从口袋中摸出的是一只棕草编的长颈小鸟,叶边看起来已经有点泛黄了,这是他前两天随手做的,做的时候不知为何分外熟练。 小孩终于抬起了头,额头前软又碎的胎毛都湿成一绺一绺的。他看看递到自己跟前的小鸟,又看看谭柳,眉眼耷成了可怜的弧度。 谭柳:送给你,翅膀可以动的,你看 小师弟看着小鸟,脸上的水珠越来越多,呼呼不停地喘气。他发出动物幼崽一样呜呜嗯嗯的声音,最后小嘴一扁,哭了,一头撞进谭柳怀里,黏在他了身上。 呜呃走不动了,抱 这一次他没有推开他。 谭柳背着一个孩子还打着伞,走得就不怎么快。小师弟软软地趴在他背上,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那孩子披着他的外衫,一手环着他的脖颈,一手宝贝地攥着那只草鸟,谭柳的余光就偶尔得见小鸟扇动的翅膀。 师兄,这种小鸟我以前也有一个。 是我娘做的,被我掉湖里了,哭好久、好久噢 师兄,我娘叫我鹯鹯,你可以叫我鹯鹯。 谭柳忽然笑了,把他往上掂掂:粘粘?是说你很黏人吗?你的大名呢? 我没有名字。我爹凶酒,娘丢下我走了。后来爹也不要我,把我换酒了。鹯儿看起来似乎困了,把脸慢慢贴上谭柳的背,眼皮沉重。 呼我能做你的孩子吗?不要再丢、呼呼、我就可以 我也,呼,也不贪吃,点心不用,跟你吃馒头青菜也可以 好不好 谭柳余光里,那只飞行的鸟儿忽然栽进了泥水里。 当他匆忙背着这孩子去拜访门派里唯一的大夫时,把对方吓了一跳。 那人帮着谭柳给孩子换了干的衣物又细细诊查一番,脸色怪异起来:这娃娃你怎么捡回来的? 谭柳将前因后果叙述一番。 这位大夫当年正是他兄长带来的岿岳,也曾给他治病。 怪医听了谭柳所言,眼睛转了几圈,又瞥瞥床上的孩子,在房里转起圈,嘴里念叨起谭柳听不懂的话。 少吃一丸还是药性失效?先天不足四年还未好,没我看着就是不行!嗐! 小柳儿!你是不是给他吃了糖? 谭柳楞住了:他先前是吃了一些冬瓜糖是我买给他的。 嗨!这小娃娃!他不懂事你也不懂!吃什么糖吃!这不要命! 咳逆梗气,寒气入肺,丸不如汤,丸不如汤 小柳儿!他忽然站定了大吼一声。 我若告诉你现下只有你能救这娃娃,你可愿意献血一碗? 他见谭柳点头,即刻便去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瓷瓶,打开,从里面倒出好些褐色粉末。 嘿!得亏留了一些! 谭柳坐在孩子床前,摁着自己刚放过血的伤口。粘粘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苍白,闭着眼睛,张着小嘴呼吸。 他忽然神使鬼差伸手去拨了拨孩子的额发,发现粘粘眉心其实有一颗红色小痣,让他想起画里那些乘着鹤来的小仙童,不由得笑了。 鹤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第十三章 重逢 可是粘粘一直没有醒。 小孩夜里低烧不降,迷迷糊糊,流出的眼泪都是热乎的,泪珠不一会儿就被咳嗽声震落在枕头上。 他梦呓里一时叫师兄,一时喊爹娘,小手不停伸出被子想抓住什么,直到谭柳把自己的手给他。这一次粘粘的手心不凉了,很烫。谭柳看着他的眉眼,心中萦绕起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柔和。 怪医摸了摸粘粘额头,伸手竟要去拍小孩儿的脸,被大惊的谭柳拦住,问这是为何。 怪医道:不弄醒他也行,你可知道这娃娃有没有贴身药瓶?你可见过他吃药? 谭柳不知。 他其实根本没关心过这个孩子。 粘粘像一块小黏糕,从第一天开始,就自己贴在他身上了直到淋了雨,粘不住了,委委屈屈地滑到脏兮兮的地上,还在问:能不能把我捡起来,我还能粘住。 谭柳露出手臂直问怪医能不能再取自己的血熬一碗药,自己还撑得住。 怪医却摇头,把一个瓷瓶掏了底朝天,道有一味药没有了。 再说这娃娃是先天不足落下的肺病,昨日药方只能治他急症。 但我且问你,你可愿意为治好这娃娃不惜一切代价? 是。 如果说是要你随我去天机阁呢? 谭柳的心跳停了一拍,不可置信地看着怪医:为什么要去那里? 那自然,是因为天机阁奇珍异宝多,定有我缺的药。 我们明日出发,赶赶路四天也就到了。但先说好!不许叫你那疯子大哥知道!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5) 谭柳看了看床上的孩子,点了头。 他又守了粘粘一夜,想了许多遍关于这孩子的疑问,只觉得粘粘身世成谜,不知为何一个陌生幼童偏和自己亲近,但又好像隐瞒了许多真相。 清晨时分,谭柳留怪医收拾行装,自己独自去向掌门请辞。 可这一趟终究没去成。 谭柳从掌门那里回来时,房中不见怪医,却见孩子床边坐着一个男人。那人穿一身贵气黑衣,只见背影,好似是低身在试床上幼儿的额温。 谭柳远远听见床上的孩子竟然闭着眼糯糯地叫了一声爹。 然后那男人起身,站了起来。 谭柳刹那间好像被冻住了,以至于他任由那人走到了他面前 小坛你长高了一些。 薛兰鹤缓缓伸手,想像以前那样替他拨开额前发丝,谭柳却闭上了眼睛,后退数步背抵上墙壁。 阁主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是你 谭柳睁开眼睛,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床上的孩子: 他刚刚叫你什么? 薛兰鹤偏头看看床上刚吃过药安然熟睡的幼子,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引着谭柳进了另一间房。 待他转身重新看向谭柳时,神色温柔又隐含无限眷恋。 那孩子和我打了一个赌。他说三天内,定能讨你欢心,让你同意认他做义子,然后再告诉你真相,这样你必然能恢复记忆。 他输了,我也输了。 小坛我与他等了这么多年,你仍然没有想起来吗? 阁主,你在说什么 薛兰鹤我的名字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薛兰鹤走近一步,谭柳才发现七月的天,他厚厚的领口内竟镶着绒。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握着你的手,写过鹯儿这名字?是壇的一半,也是鶴的一半。 那时他还在你腹中,我抱着你对你承诺,它现下虽然弱小,但将来定是最勇猛自由的一只鸟儿你不记得了吗? 薛兰鹤笑得有些苦。 小坛,他是你与我的亲生骨肉。 第十四章 真相 不可能! 谭柳忽然喊出声的那三个字尾音被硬生生压低。 小坛。阁主又这样唤他 癸卯年四月,你从癔症中痊愈。你兄长告诉你,你意识混沌已有半年,其实根本只有一月余。你被他从我和刚出生的鹯儿身边带走时,已是阳春三月。 你失去了五个月的记忆。 鹯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生下来又小又弱,一身毛病,都是我的错。 所以这些年我不敢来寻你。我怕谭枫知道后会再次带着你走得无影无踪。也因治不好孩子无颜见你。 我原想等鹯儿再大一些,让他健健康康地来与你相认,我决心治好他,有朝一日再来求你原谅。 可他太想你了,他看到了你的画像,就说这些年你也许已经想起他了,他来找你,你一定会要他的。 小坛闻言忽然掩面笑了,再睁开眼时已泪如雨下,抓住了眼前人的衣襟。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一开始就认我为什么 薛兰鹤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伸手想抱住他,可最终没有。 我怕他的出现刺激到你,告诉他要徐徐图之。 他没有说的是,三年前小坛在他面前险些摔死幼子的画面已成梦魇,时至今日他仍心有余悸。 小坛流泪道:可,他才三岁,你说的他就乖乖听了他那么可怜。他只想要一个拨浪鼓,他拿了自己的东西,我却说他偷,偷啊他当时会有多伤心,他会有多失望啊啊? 小坛想起那时鹯儿哭喊的那句那就是我的,还有他摔在地上的拨浪鼓,心如刀割。 他记忆中的小馋虫还是自己腹中三个月就夭折的胎儿,是这些年岿岳后山的小小坟茔一座如今有人告诉他,孩子还活着,可他被人伤了心,生了病,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伤心欲绝。 我要去看看他薛阁主请回吧。我不想见到你了。 是夜,小坛一直守着鹯儿。 怪医拎着酒坛带薛兰鹤去了后山林地。 看到祭碟中还留着点心残骸,薛阁主脸上忽然泛起笑意。 怪医不解:你笑什么? 无事,我太久没看到他吃点心了,知道他现在身体康健,天天都吃饱喝足,我很高兴。 怪医道:那还用说,当年你给谭枫带走的血与药材,前日你那娃娃还沾了光。倒是你,怎么看着要咽气了似的。 薛兰鹤失笑,拢拢衣领:我无事,原本练武路数就偏阴寒,这些年格外畏寒些罢了。其他无甚影响,所以一收到消息说鹯儿病了,不就千里送药来了。 怪医拍开了酒坛:谭枫何时回来你可知?你在这儿打算留多久? 他自有烦心事拖住步伐。我此番来得有些匆忙,待不了几日,但总得等鹯儿醒来无碍了才能安心离开。 怪医摆摆手,又回头:我问你:既然你都告诉了小柳儿那小娃娃的身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那五个月发生的事? 这次薛兰鹤沉默了一会儿。 我告诉他孩子的身世,是因为他已经起疑心了。他私下送了信给谭枫追问当年的事,被天机阁拦下了。况且鹯儿需要我,我既然来了,怎么还瞒得住他。 而那段记忆虽是我的救命灵药,于他却可有可无。他现在过得很好,我今天看到他,忽然觉得谭枫当年说得对。我再自私,也不愿再把他当作笼中雀。 我会等他自己想起来。 要是他一直想不起来呢?这种事可是老头子的医术也没办法的。 薛兰鹤抬头望着夜空长叹:那我便更要好死赖活着,然后再追求他一次又何妨? 呵,你这是:风流多情转性了? 薛兰鹤一笑:依旧多情。 我昔日爱的是几分天真可爱,今时恋的是一丝柔中带刚只不过,都是他一人罢了。 怪医笑着摆手:喝酒喝酒! 薛兰鹤接过酒杯:我只饮一杯,喝多了影响给鹯儿供药。 随你随你! 自作多情,自作自受! 第十五章 情思 粘粘醒来时发现谭柳就守在他床边,小孩努力笑得很乖:师兄你上来陪我好不好?我给你讲故事。 谭柳笑:不是应该要我给你讲吗? 他用湿巾给小孩擦了一道手脸,忽然摸出一个拨浪鼓在他眼前摇摇: 这个送给你。 可是,你说这是给别人的。 是给你的,一直是给你的,鹯鹯小坛轻轻抚摸着孩子软乎乎的脸。 对不起,没有认出你。 对不起,这些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可我一直一直在想你 鹯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很快听懂了言下之意。 小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一样皱得委屈巴巴,泪水盈满眼眶,然后哇地一声抱着谭柳的手哭了,嚎啕哽咽着还不忘拽着谭柳的手劝: 你上来,你上来,你抱着我讲 门口的阁主悄悄退出去,合上了门。 他去拜会了一趟岿岳掌门,只道是怪医故友,路过岿岳与他叙旧几日。 他也去见了几位与谭柳交好的岿岳弟子。其实这些年他过得如何,薛兰鹤早已在弟子回信中了然于胸。只不过,听他身边人讲述还是不一样。 谭柳这些年生活得很好。 他有兄长陪伴,有师兄师姐一同学习,他在门派中有自己的职责,他不用再依附于谁得到认可与恩赏。 谭枫做到了他承诺的,但薛兰鹤还是食言了。 他在岿岳小住了下来。 鹯儿看到他,才知前些天病中觉得爹和自己贴贴测体温不是梦。小孩哧溜一下躲进被子,又被他爹挖出来捏住脸蛋蛋: 鹯儿,你走之前爹反复嘱咐你什么? 唔唔能吃糖! 还有呢。 呜呜 父子俩好一通闹。 到了月初,又是谭柳下山送信的日子。 傍晚,薛兰鹤捉着孩子去洗了个热水澡,喂了饭喂了药才把犯了食困的小孩早早哄去睡觉。 谭柳是今日下午走的,算算时间大约快回来了 薛兰鹤行至半山道时,就远远看到一个矫健轻盈的身影。 他只觉得欣慰,却也遗憾。 他曾答应过亲自教小坛飞,而谭柳现在飞得很好,不再需要他了。 谭柳在半山遇到薛兰鹤多少有些讶异,那人见他过来,笑了,随即转身施展轻功向后山那条小路行去,挥手示意他跟上。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翩然跃上岿岳后山时,天色已晚,满月盈盈隐隐衬在苍蓝天空。 谭柳拨开树林,薛兰鹤正背对着他半蹲在地,看着那座刻着字的小木牌。 原来你是这样叫他的。男人摸着小馋虫三个字说着。 当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孩子还活着? 你兄长与我,认为这样对你病情更好。 不说这个,小坛。 薛兰鹤忽然站起身来,看向天空。 这里从前对你来说是伤心地,你也许没有晚上来过。可今晚的夜色很好,我想你也看看。 谭柳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一时间也有些愣了。他第一次发现岿岳的月亮原来看起来那么近让他下意识想走得更近一些,伸手去触摸。 他怔怔看着月亮,走到了林地边际,一丛树丛后,便是断崖。 忽然,他被薛兰鹤从背后紧紧抱入了怀中。 小坛别过去,太高了,我怕 他在怕什么呢?小坛心想。 阁主的心脏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跳得很快。小坛不禁想去数一数那频率一时竟忘了要挣开。 我很想你,我好想你 你有想起过我吗?哪怕是,混蛋的那个我也好,哪怕只是作为小馋虫的父亲也好 他听起来,好深情。 其实阁主的话总是深情又动人的,小坛心想,除去自己记忆中最后的那些不堪片段。 可是现在,他听起来还很伤心 那天他说到鹯儿的时候,也很伤心。 阁主说他丢失了近五个月的记忆,小坛在那个阔别已久的怀抱中,如同再次被蛊惑一般他沉溺其中,忽然开始有些想知道,那五个月,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十六章 踟蹰 那晚小坛做了一夜的梦,最后流着泪醒来,可醒来了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意识到阁主正坐在床边搭着他的左手腕,谭柳即刻不自在地抽回了手,用右手摩挲手腕上一道狭长陈伤。这疤痕是他当年病愈后就有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鹯儿呢? 一位师姐带他去看比武了。 噢。 他刚想说你出去,我要更衣,那人便已经自觉推门离去了。 薛兰鹤坐在院中石凳上,石桌上摆着一个精致木匣,里面放的是一套黑金镖,每一片都几乎薄如蝉翼,细细打量会发现那是一片片柳叶的形状。 这是他专门托人为小坛铸造的。 四年前他承诺要教小坛练武时,就已经为他摸过筋骨,知他不宜使剑,但腕力尚可,可练暗器。从那时起他就是认真的,所以后来为小坛过血治病时,又反复叮咛怪医割左腕,要留小坛右腕无伤。 后来,他又磨了一位铸造师友人许久,才让人同意为小坛量身打造一套暗器,暗器完成后,薛兰鹤自己又亲自画了指法图谱。 时至今日终于有机会亲手交给小坛 他看到小坛摸着暗器时眼里的光亮,知道他是喜欢的。 小坛从前就爱看江湖话本,薛兰鹤还记得。 十八岁还在寄人篱下跟着戏班卖艺的小坛会爱上那时的薛兰鹤,也许就是也有些原因,是他向往薛兰鹤这样的江湖人所拥有的人生。 薛兰鹤一直知道的。 只是从前的他利用这份倾慕再多在小坛身上寻些乐趣。 而今时今日: 他握住怀里人执镖的手,亲自教他手法,逐字逐句为他讲解图谱 只希望心上人一切夙愿如愿以偿。 一下午,薛兰鹤都在院中教授谭柳暗器入门。 手把手地教,肢体接触必然是有的。师父点到为止,不带轻薄之意,可徒弟的脸还是有些热。他们毕竟孩子都快四岁了。 薛兰鹤自然也看出来谭柳不自在。 他放开了执着他的手腕,道:入门指法已教完,剩下的,有空时你自己研习图谱便好。 谭柳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佯作研究图谱。 小坛。薛兰鹤忽然又叫住他。 我明日要走了。 谭柳愣了。 阁中事务繁忙需要我回去主持。 薛兰鹤看出来谭柳的失神,又解释道: 你不用担心,只我一人走,鹯儿会留下。 他每日都要吃药,不能吃糖,麻烦,呃你记得督促他。 还有 薛兰鹤呼哨一声,叫来一只黑色小鸟,给它脚腕系上细细金链,递给谭柳。 这只鸟儿留给你,它懂闻香寻人,还能说人言,鹯儿贪玩,如果跑不见 不要。谭柳盯着那条细细金链。 小坛? 薛阁主自己留着吧,我不想要 他低垂下了头,脸色发白。 薛兰鹤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上前握住谭柳的手刚欲解释,门外忽然传来笑闹声,是鹯儿被师兄师姐送回来了。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6) 他见有外人来,只得松开了握着谭柳的手,退后一步,如行云流水不留痕迹,对送鹯儿回来的二人一笑示意,转身回屋去了。 送走外人,鹯儿便跑过来抱住谭柳大腿,像只小毛虫一样要往他身上爬。谭柳弯腰抱起他,听着孩子奶声奶气讲述今日比武有多精彩,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手腕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竟然比他自己的体温要凉一些,像一片树叶,贴在肌肤上和四年前那双手好像不一样了很多。 可是那人真的变了吗?还是为了取乐,在做一场戏? 人心碎过了一次,就变得残破敏感,很难再毫无保留地相信什么了。 谭柳偏过头,蹭了蹭鹯儿的脸颊,引得小孩惊喜地哇啊~一声,吧唧亲了他一口。 第十七章 心伤 是夜,谭柳带鹯儿睡觉。 爹呀? 不是,他不喝酒,也没有拿我换钱!那是,那是我想爹爹可怜我,所以骗人了对不起。 爹很疼鹯鹯的,我以前别人喂饭不吃,都是爹一口一口喂我的。 可,就是每个月他都要去白蓿哥哥那里住几天,有一次我生病了去敲门他也没有出来,我很心痛。 白蓿? 是啊,他从我出生起就在别院了。他很好看,可我怕他,因为他趁爹不在想拿针扎我,好怕哦。 鹯儿扁扁嘴,但立刻又开心地抱住了谭柳的手。 以后我生病你会抱抱我吗? 谭柳亲亲他的脸蛋:好啊。 小孩儿这才安心地睡着了。 夜色中,谭柳的心在一点点变凉。 别院,每月都去几日,漂亮的青年。 有什么不同的?换了一只鸟儿养在笼中,便想起了从前逃走的那只,念念不忘。 等费尽心思抓回去了,也许即刻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要他的愉悦,要做他的游戏,从来不在乎悄悄爱着他的鸟儿会不会流血,会不会心痛。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薛兰鹤敲开了谭柳房门。他见鹯儿还睡着,轻声把人唤了出来。 小坛,昨天的事是我思虑不周,抱歉但我绝无轻侮之意。 你与我已有了鹯儿,不论你如何看我,薛兰鹤早已视你为唯一伴侣。 对了,鹯儿每天要吃药,不能吃糖,你记得督促他。 他有些挑食,有时候不吃饭了可以煮些南瓜粥喂他。一键钟情。 还有,这个手链是他出生起就戴着的,避邪。之前为了装可怜讨你心疼落在天机阁没带来,我给他捎来了,你转交给孩子吧。 谭柳看着那抹精致的银色,眼里的长命锁手链却渐渐演变成了昨日那鸟儿脚上的一副金色镣铐 每个月他都要去白蓿哥哥那里住几天,有一次我生病了去敲门他也没有出来 他从我出生起就在别院了。 既然你吃了我的八哥,你就学着它的样子,去那儿打个倒立再说几句吉祥话给我听听。 我觉得有趣了,就放你走。 小坛,我走了,等忙完再回 薛阁主请不要再来了。 谭柳低着头。 你有你的游戏人生,谭柳不配参与。 鹯儿这些年跟着你过得一点也不好 那一瞬间,其实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俯身为孩子测体温的阁主;是喂饭时总记得吹凉了自己试过才喂给孩子的阁主;是方才细细叮咛他要让孩子按时吃药的阁主 可最后,却又定格在了别院二字,定在了多年前他冷漠戏谑看着自己的脸,还有自己眼前无尽的浓黑与血腥味 你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 谭柳低声嘶喊出这句话。 说完,抬头,对视上了薛兰鹤的眼睛 竟在他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悲伤。 小坛这些年,我真的尽力了 眼前的门合上了,这个清晨又归于寂静。 小坛背靠着门掩面笑得流下泪来。 三年前一腔爱意被辜负的怨愤与苦涩好像随着那句话发泄出去了,他觉得很痛快,却也很痛。 薛兰鹤在门前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把那条小小的手链搁在门前一片落叶上,离开了。 他独自一人走在下山路上,没用轻功,所以一步一步走得慢。 忽然胸口一阵梗痛翻涌,薛兰鹤抓住栏杆,偏头呕出一大口淡色鲜血。 第十八章 差池 天机阁弟子那日都看到阁主是一人回来的,未回自己住处,先去了别院。 薛兰鹤于夜半醒来,房里只有白蓿。 大夫转过身来:醒了? 无相莲花的毒性比我预计提早了半年发作,三日后我替你最后一次取血,然后开始解毒。 鹯儿的药可够了? 够了。 好,这些年,多谢。 不用谢,你也帮了我许多。白蓿目光迷离,看向屏风后的一个瓷坛,混浊药液里竟然泡着一颗蹴鞠大小的白蛋。 薛阁主你是个称职的父亲。 阁主闻言笑了。 是那孩子生来我就欠他的。 第二日,天机阁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魔教银月尊使一路将天机弟子轻易制服,信步闲庭走向薛兰鹤住所。 他在院前的梨花树下转过身来,看着推门出来的人,粘着血滴的笑容天真: 师兄,听闻你身体抱恙,我来看看你。 他说着,将一个银色物件抛到薛兰鹤面前小小的长命锁链,粘着干涸的血,又滚了一圈尘土。 师父早说过,有了软肋若不及时自信剔除,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你真以为把人送去岿岳就藏得住吗? 噢,对了。 魔教护法绕着半跪在地死死攥着长命锁的薛兰鹤转了半圈,蹲下身来耳语: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豁出命来用血供养,那孩子也没能完全养好吗? 因为早在他出生前我就给他下了毒癸卯年三月初三,你那只小鸟儿孤身一人下山寻你时 不然你怎么会愿意这么多年一直不去解那无相莲花的毒,直至今日毒发呢?哈哈哈哈哈! 薛!银!蜉!!! 薛兰鹤双目充血嘶喊出声,忽然拔剑起身向人刺去 三日后,岿岳后山。 师兄!鹯儿兴奋地跑向谭柳。 这个给你~小孩递上一个草编的手环。 谭柳笑笑,当真戴到了手腕上。 孩子高兴了,趴到他背上当背背熊。 我有一个银的,所以我给你也做了一个。对了呀,爹走之前有没有留给我我的手链? 谭柳愣怔一瞬,摇了摇头。 鹯儿小脸皱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失望。 噢那他把卯卯带来给你了吗? 卯卯? 对,就是一只黑的小鸟,会说话的。 卯卯是我自己孵出来的,爹说每一任天机阁主从小都有这样一只小鸟作为信物,所以鹯鹯也有。 不过爹的那一只好多年前被他师弟抢走了,后来爹说现在好像是舅舅在养着。 谭柳记得兄长似乎确实有一只黑羽小鸟, 原来那是薛兰鹤的阁主信物? 可他这些年并没有再为自己寻来一只,而是把卯卯给了鹯儿 他想起薛兰鹤临走前最后那个悲伤的眼神,许久没有说话。 被他背在背上的鹯儿扭来扭去小脸都气得鼓鼓的:爹是大骗子,答应的都忘了! 谭柳牵着孩子从后山回寝居的路上,恰巧碰到一位师姐。师姐热情地打招呼:小柳师弟,五师兄回来了,快回去看看。 谭柳闻言,心中却喜忧参半,牵着孩子的步伐也慢了一些。鹯儿抬头看他:师兄,没关系,我是你的小师弟,等你想好了再告诉舅舅。 只是待父子二人回去时,见到的却并不只有谭枫一人。 黎师兄!鹯儿惊喜。 黎朝面色有些憔悴,看着他笑笑,又望向谭柳。 小师娘,还记得我吗? 小阁主未出生时,我照顾过你一阵。后来谭枫带你走时,我也跟了一段。 这个 黎照忽然掏出一只草编的知了,颜色已然灰黄。 是你当年送给我的还记得吗? 谭柳忽然觉得头疼,一些熟悉零散的画面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叫他有些眩晕。 黎朝!谭枫皱眉叫了一声。 黎朝回头看他,神色淡然:谭枫,不要忘了你欠我一条命。 小师娘,带上小阁主跟我回一趟天机阁吧,师父伤重病危。 谭柳的血液凝滞了。 鹯儿的哭声也听得不太真切。 他忽然发觉,这一幕有些奇异地熟悉。 他好像曾偷偷躲在廊下,看着眼前的青年与一位天机弟子讲到某人伤重 那个人是谁? 兰鹤?薛兰鹤? 兰鹤带我去找他 第十九章 衷情 从岿岳到天机路途是三天。 第一天,谭柳想起了林间微风,午后马背上温暖的怀抱。 第二天,他想起了草鹤与草坛,他临行前问自己可愿一生相守。 第三天,小坛想起那条过长的山路,生死之间有人握着自己的手陪他痛,给了他最重的承诺 都是阁主,都是薛兰鹤 小坛伏在昏迷不醒的人床边,第一次看清了这些年他身上原来多了这么多伤痕。 白蓿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阁主当年说他与鹯儿都会没事的承诺是真的。薛兰鹤自愿染上无相莲花之毒,在治好了他的癔症后,这些年一直在用自己的血供养鹯儿。 三年来这阁中除我以外无人知晓,那孩子每天吃的药 白蓿捻起半颗红色小药丸,丢入茶杯,片刻间清水竟然变成一杯浓稠鲜血。 其实就是薛阁主的血。 小坛握着床上人的手,垂眼不语。 谭公子,当年你兄长执意带你离开,薛阁主让怪医与黎朝陪你同行。后来为给小阁主制药养病,他找来了我,为了不让天机人心不稳,不让其他势力乘虚而入,他求我为他隐瞒身体状况。 是他刻意安排我住在别院,故意不去澄清我的身份。他每月都会来我这住上几日,外人皆以为我与他不清不楚但其实那是我为他取血的日子。 薛阁主每每放血后身体虚弱到无法行走,所以才会在我这里修养上数日。他说这是他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还你与他的孩子一个健康的身体。 谭公子我也曾做过父亲,所以我很钦佩他。白蓿看了眼屏风后。 薛阁主曾负过你与孩子,但他真的尽力偿还了。 我还记得小阁主两岁那年,有天夜里自己跑来敲门。那时薛阁主失血过多意识已近昏迷。 但他听到孩子喊爹的声音竟然醒了过来。 那时他连抬手都做不到,他叫我帮帮他,把孩子抱回去睡觉。他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了他,更怕孩子知道真相不愿再乖乖吃药。 小坛慢慢趴伏下去,用脸颊贴着薛兰鹤的冰冷的手。他记得那双手原先是很暖的,现在怎么这么冷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不配做鹯儿的父亲。你那时候是不是很伤心? 你很好我没有说过鹯儿其实被你照顾得很好 白大夫,他还能醒来吗? 白蓿沉默了片刻。 无相莲花原本毒性微弱,但一旦彻底毒发,便无解。 薛阁主身中此毒三年有余,数日前他离开岿岳时心绪不平,吐过一次心头血,那时未得及时医治,加速了毒发。 三日前,魔教月使前来挑衅,骗他道你与小阁主已遇害,薛阁主与他动手,又强行动了真气。 如今,药石罔效。 我至多还能保他一月性命。 但他醒不过来了。 爹! 小坛回头,恰见黎朝带着鹯儿进来。 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想爬上床唤醒父亲。 爹你醒来喂鹯儿吃饭了呜呜 爹,爹,我不吃药了,你听到了吗,鹯儿不吃药了,你醒醒 你说等我长大了要亲自教我武功的 爹爹 鹯儿喊了父亲很多次,可这一回薛兰鹤再没有醒来。直到最后小孩哭得快厥过去,被黎朝点了睡穴抱走了。 夜深人静,房里只剩下小坛。 那张床很宽,他便和衣躺了上去。 小坛贴着阁主,第一次有机会,细看他的眉眼。 阁主,你觉不觉得,鹯鹯的眼睛像你?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台上,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心里想:他可真好看啊,然后我就开始走钢丝了。我知道你在盯着我看,一心想你发现我的好,第一次紧张得脸都热了。 小坛说着,牵起薛兰鹤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 阁主,你身上一点都不暖和了 他听起来有些委屈。 我其实不喜欢这张床,因为上一次我躺在这儿的时候,饿着肚子被你折腾得好累 而且你答应给我点心后来也没给,那天鹯鹯和我都饿哭了。 嗳,你说要与我成亲,那到时候这张床就换掉好不好?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7) 我喜欢梨花木的,还要铺上大红的被子。被子下面就不用放枣啦,我们已经有鹯鹯了。枣就,都留给你吃吧 你流了好多血啊,我心疼了 兰鹤,兰鹤 小坛轻轻吻了薛兰鹤的唇,泪水落到了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我这样叫你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回应呢? 你以前负我,总该是最了解发现自己误会别人时,心会有多痛。 我现在 也好痛啊 小坛拥着阁主睡着了。 梦里他又变成了一只鸟儿,将曾失去的半年记忆一一亲身经历,只是结局是不同的梦里他自始至终没有忘记这段时光 薛兰鹤与他抱着刚出生身体健康的鹯儿,给孩子取了一个很好的名字,然后他们一同回到天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夜的锦被上绣的不是鸳鸯而是比翼齐飞的一双彩鹤。 梦里小坛笑了,只觉得这画面与自己梦中一模一样 窗外月光溶溶,谭枫守在外间许久,直到房中低低絮语彻底安静下来,才转身离去。 他转头,看到了廊下的黎朝。 那人向他走来时,谭枫看不清他的面容,今晚夜色,依稀如旧。 谭枫。 黎朝问他:你后悔过自己做的决定吗? 不曾。 从未? 阁主他做错过事,后悔了,于是用了四年,拼了命去赎罪。 小师娘现在也后悔了,也许要用余生去追念。 谭枫,你呢? 白蓿劳累一整日,回到住所为瓷坛换了药水刚准备睡下时,却有人敲开了他的房门。 白先生,打扰。 谭某曾落难于六壬灵宫,无意中听过魔教银月使提到有关无相莲花的一则传闻 薛兰鹤所中之毒,也许还有救。 小坛醒来寻到白蓿住所时,恰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哥, 你刚刚说什么? 第二十章 归林 谭枫曾被薛银蜉骗至六壬灵宫软禁,他在对方与属下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不少魔教秘辛,也包括,无相莲花之毒的真正用途与解法。 可他对薛兰鹤敌意极重,原本只想任他自生自灭后再带走谭柳。 只是当小柳对着薛兰鹤说出我后悔了,当黎朝问他可曾后悔自己做的一切决定时,他动摇了。 那天谭枫在小柳床前守了很久,直到对方入睡。他看着小柳,渐渐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替他做决定的资格。 薛兰鹤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他是被人吻醒的,那人身上的气息是那样熟悉,所以他抱住了他。 小坛。他轻抚那人耳边鬓发,看着怀里人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惊喜,然后沾湿了水,伏进他肩窝。 兰鹤兰鹤 小坛,鹯儿呢? 你别担心,他好好的,我抱他来看你 小坛刚欲离开,又被人拽回怀里。 别叫醒他你叫我兰鹤,我知道这是梦了,我只想抱抱你。 薛兰鹤细细抚摸着小坛的头发,怀中人却盯着他的左臂流泪了。 小坛小心地把他的袖口挽起一些,看着那道陈伤。 接住鹯鹯的那个时候你疼吗?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薛兰鹤失笑,而后沉默了一会儿。 疼啊,那时候我剑伤未愈,害怕鹯儿摔到,所以一时没护伤。我心里,也疼惜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被你好好抱一抱,亲一亲。 所以后来我总是想着,我要疼他,护他,在你认回他以前,连着你的一份,一并去爱他。 小坛,我从前也没有做过父亲,但我真的尽力了 所以梦里也好,你能不能,收回那句话? 好,好小坛笑得酸涩。 薛兰鹤你听好了:我骗你的,我那时是故意气你的你做得很好了,你以后,也教教我好吗? 薛兰鹤闻言笑了。 小坛,你第一次愿意在梦里和我说这么多。 我梦见过你许多次,每一次,你只是看着我笑。可我每次问你能不能原谅我,你就会变成一只鸟儿,从我怀里飞走。 当年你从飞羽楼上跳下来,我害怕了我后来无数次梦到我没有接住你,惊醒时不知哪边才是现实。 可我现在也会飞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是啊,可我又开始害怕再也追不上你了,我怕我永远只能像这样才能见你一面。 小坛忽然破涕为笑了。 兰鹤,这不是梦啊。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现在愿不愿意原谅你了? 小坛我 我原谅你了,三年前我送给你草鹤就是原谅你了,你知不知道? 小坛闭眼,吻了上去 转眼过去半月。 薛兰鹤身上毒性已解,身上余留多年的伤痕也终于开始慢慢愈合。只是身体还是因贫血有些虚弱。 爹爹~我能吃一口吗?鹯儿努力巴在父亲床边看着小坛手里的粥。 不行,这里面放了红糖红枣,是给你爹补身体的。爹爹等会儿带你去吃南瓜粥。 好哇~~~爹你快吃,鹯鹯饿了,你吃完了爹爹还要喂鹯鹯。 床上的薛兰鹤扶额笑笑,总归现在不用自己一个人天天追着孩子喂饭,嘱咐孩子忌口问题了。 他接过那碗粥,在爱人和孩子的注视下,认真吃了个干净。 白蓿和怪医两位大夫虽然年龄性格大相径庭,在医术上却意外聊得来,于是现在都是两人一同为薛兰鹤看诊,也一同与小坛对话。 谭公子啊白蓿今日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薛阁主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了,不日就能痊愈。不知道咳,你们可还有再要个孩子的打算? 啊? 这方面的话他身体可能 你说兰鹤他不行了吗?小坛脸色凝重。 嗐不是!怪医忍不住了。 小柳儿别瞎操心,他行着呢,就是受毒性影响以后不能生了而已。 小坛松了一口气,怀里的鹯鹯却湿了眼眶。 没有妹妹了是吗?呜鹯鹯等了好多年啊 小孩忽然大哭扑进小坛怀里: 爹爹!我们养只小羊好不好啊呜呜!爹不许我养可是小羊真的好可爱啊! 外间路过的黎朝听了幽幽叹气。 心想当年薛银蜉为什么不坚持把无相莲花喂给谭枫 所以您为什么不让小阁主养羊呢?黎朝不解。 薛兰鹤苦笑。 曾经有个小乞丐为了偷喝一口羊奶被小羊羔一头顶翻到水沟里差点淹死这种事情,还是别告诉弟子为好。 他轻咳一声: 谭枫他一个人回岿岳了? 是。阁主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在他大约是不会再来了。 把那个孩子接到天机来吧,你自己负责照看便是。 师父? 黎朝,你自己是天机弟子,觉得这种事能瞒住一辈子吗? 黎朝抿唇,低下了头。 在谭枫离去后的次日,他下了山,前去寻一人。 白蓿和怪医二人这些时日以来已成忘年之交,前日见薛兰鹤病情基本大好,也相约去远山采药了。 薛兰鹤的院子里一时只剩一家三口。 是夜,是八月的夜晚难得一现的凉爽,云衢镶银,院中萤火虫的光点明明灭灭。 鹯儿如愿以偿,开心地在院子里牵着他的小羊跑圈儿,小坛陪薛兰鹤坐在凉亭中饮酒,面前摆着精致的点心,为了照顾孩子,除了小坛面前一盘冬瓜糖外,其余都是咸口的。 我许久未曾这样痛快饮酒了。薛兰鹤笑道。 米酒也算的么? 小坛也笑了,目光从鹯儿身上转回来看着薛兰鹤,才发现人又坐得离自己近了一步。 今夜阁主披着一件月白色外衣,在夜色中耀眼又柔和。他没有束发,青丝披散在胸前与肩膀。 小坛看着他的眼睛正含着笑凝睇自己,整个人看起来那样温柔又深情让他有些醉了。 薛兰鹤揽住了他的肩,让他靠入自己怀中,两人便一起看着院中玩乐的鹯儿。 小坛,你喜欢梨花木吗? 我伤重昏迷那会儿,梦到你同我说你喜欢梨花木。你觉得我的房里换张梨花木的床可好? 嗯,我喜欢。薛兰鹤听到小坛说。 被子也换吧,就换,大红色的,再绣对彩色的鹤,行不行? 薛兰鹤笑了,知道那不是梦,如今这一刻也终于不再是一个遥远不可及的美梦。 爹!爹爹!月亮出来了!好圆啊~鹯儿挥舞着小手示意二人看天空。 一轮圆盈明亮的月方才绕出云衢雾霾,柔辉千里。 因为是中秋啊。 (正文完) 第二十一章 番外一。蜉蝣 阿福被师父捡到时,正为抢半片馍馍把另一个小乞丐打得头破血流。 因果报应,多年后他在抢夺阁主之位失败时,被这个小乞丐一剑刺穿左肩。 不,现在应该叫他天机阁主薛兰鹤。 他二人都是孤儿,名字都是师父取的。 兰鹤,银蜉 薛银蜉捂着伤口冷笑:从一开始那老东西的心就是偏的。 他倒在泥水中的最后一刻,看到有个人在向自己走来。 再醒来时是在客栈,他的伤口已经止了血。 薛银蜉看着桌前饮茶的冷峻男人,迅速爬了起来,换上讨好谄媚的笑,蛇一样攀缠上那人身体。 事实证明失血过多时不宜行房事,尤其当对方丝毫不怜悯你时。 六壬灵宫宫主戎千息,原应是天机阁死敌,可薛银蜉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机阁弟子。先利用天机情报与他暗中牵线,后奉献身体讨得对方一个结盟承诺。 虽然戎千息还是骗了他,在他如约杀了老阁主又烧毁飞羽楼后,六壬灵宫并未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但薛银蜉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知道谁能让他活着活得更好。 于是昔日天机阁阁主亲传弟子,就成了魔教六壬灵宫的银月尊使。 薛银蜉未曾告诉任何人的是,踏入六壬灵宫的那一刻,他倒是有种回家的轻松感。他娘当年带着不足六岁的他拼死叛逃出教时,大约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会自愿回来。 薛银蜉笑着含了一口酒,喂给抱着自己的戎千息,他此刻真心赞美母亲给了自己一副美丽皮囊,可堪一用,从此他床上床下,给人做狗都要努力争做最会叫的那一只。 噢不,还是算了,在床上戎千息不喜欢他叫。 就像每一个俗套狗血的故事一样,无恶不作的魔教教主,心中往往藏着一道唯一的白月光。 戎千息当年还只是个宫中人人可欺的少年时,曾有个干净漂亮的小仙童,施予给他一些小恩小惠,从此叫他念念不忘。 薛银蜉的容貌恰巧和这人很像。 其实不是恰巧,薛银蜉常趴在睡着的戎千息怀里想:他为什么不能想想,白月光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平心而论,戎千息对他不算坏。权力,地位,金钱有求必应。所以除去昨夜戎千息掐着自己的脖子,狠狠把他的掼在床沿时给他留下的伤,都算挺好。但谁叫他薛银蜉昨夜故意要提白月光这道逆鳞呢,活该罢了。 人呐,还是要知足。 但薛银蜉偏不。 戎千息今岁亲自离宫巡视分部,实则又是去寻找白月光下落时,薛银蜉故意装病没有同行,而是暗中跟随。 待戎千息意外落难得人舍命相救,昏迷之际听见少年时曾听过的相似话语时,他抓住了床边人的手腕 戎千息抱着他一同再回宫时,薛银蜉的身份便再也不一样了。 已偿夙愿,那夜薛银蜉睡得很好,甚至还梦到了他那死去的同胞兄弟。梦里他真诚地说了谢谢。 谢谢你与我长得一样,谢谢你当年多管闲事时让我在门外放风,谢谢你未曾告诉过那个傻子你还有个同胞弟弟不然李代桃僵怎么会如此顺理成章呢? 薛银蜉自知以自己的武功,能坐到银月尊使的地位已然到顶,权力若想登峰造极,就必须得叫如戎宫主这样的强者对自己死心塌地,将奇珍异宝,武功秘籍全部亲手奉上 不过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人的痴心。 被正道围攻时,那人竟然为护他,被穿胸一剑刺透身体,还牢牢将他压在身下。 薛银蜉守在昏迷不醒的戎千息床前一夜。 前半夜想的是这人死后自己如何才能将宫主之位揽入囊中; 后半夜他看着那人的脸,想得却是如何才能让他醒来,再说一句,他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魔教要想救人,歪门邪道总是有的。 六壬灵宫圣物无相莲花,毒性微弱且易解。但只有历任宫主知道,若能让人吞食整朵且留毒素于体内,直至毒发之时,取中毒者心血十滴,这毒血便能肉白骨,活死人。 薛银蜉望着面前匣中的无相莲花陷入沉思:去哪找一个内力深厚,体质相合的人作为宿主呢? 他原本骗到过一个体质合适的岿岳弟子,可谁想很快便有更好的选择送上门来了。 薛银蜉垂眸看着座下的薛兰鹤,笑得开怀。 师兄,想要无相莲花不难,只是我当初被你刺了一剑在肩,一剑在胸,一剑在手臂今日须得还你三剑,才能心安呐。 甚好,甚好,薛银蜉想起白日之事,心中得意。他端起药碗含上满满一口,闭眼哺给床上的昏迷不醒的男人,用力好似一个缠绵深情的吻。 薛兰鹤为何要求无相莲花他早已打探清楚。只是,如果仅为了治一区区癔症,薛兰鹤根本不会等到毒发就早已解毒所以他需要一些别的理由,让他这位师兄心甘情愿地,留着这毒,直到毒发。 一些别的理由, 就譬如他与那只小宠物尚未出生的孩子。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8) 薛银蜉做了他该做的,剩下的便是等待。 三年时间其实也并不算长了,只不过是他已经快忘记了自己想再听一次戎千息那句动听的情话,到底是不是只是一种偏执的执念。 上岿岳,取走长命锁,尾随薛兰鹤回天机。 再待到时机合适时翩然而至,用一个精心策划的谎言骗他心甘情愿一口心头血呕出,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 不得不承认薛兰鹤的武功的确远超自己。 薛银蜉藏身密林,听着天机弟子的搜寻声渐远,终于再也强撑不住,捂住心口吐出大口大口鲜血。 可惜啊,这次他不能昏过去。 他摸摸衣襟内染满薛兰鹤心血的布帛,知道自己哪怕爬也要像狗一样爬回去。 因为会救他的那个人,此刻正在等他回去亲吻。 第二十二章 番外二。秋蝉(上) 黎朝有个秘密,谭枫知道。 毕竟他们相识的第二天,谭枫就在天机山密道里,逼他吃了一颗吐真丸。 除去谭柳的下落外,也意外问出了些别的。 所以,大概因为这个,在黎朝遵从师命随谭枫保护小师娘去岿岳的路上,他宁愿听怪医侃谈自己听不懂的药理,也不想与谭枫的马同行。 直到他们半路遇上怪医的仇家寻仇。 一场恶战后,谭枫后肩受了一剑,怪医被车棱撞晕。黎朝看着反手剪开衣物打算自行包扎的人,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来吧,我来吧。 这算是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黎朝的性子其实很好。 所以当谭枫忽然开口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时,他就不计前嫌地觉得这人也不太可恶了,连下手都轻了些。 总归路途上多一个人说话是件好事。 况且谭枫还是个很好的听众。 黎朝对他的称呼很快从喂变为谭公子又变成了谭师兄,几乎是单方面地,从天南聊到地北,愈发觉得自己与谭枫亲近起来。 但谭枫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黎朝。 因薛兰鹤的原因,他对天机弟子没有丝毫好感。 从天机山去岿岳原本六天足矣,他故意多绕了些路,为的是甩掉黎朝。 只是昨夜被他故意灌醉的黎朝醒来发现马车已经走远时,紧赶慢赶上,没有怪罪谭枫不叫醒自己,反而自责地道歉自己睡过了头。 真是 麻烦的小傻子。 谭枫心想。 总归还是把他也带回了岿岳。 岿岳山下的城镇中,谭枫赁下了一处院子。 怪医白日开始为谭柳治病时,黎朝就得空去镇上转转。他其实很少离开天机,又才刚刚弱冠之年,对什么都感兴趣。 当他晚上拎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去时,看到谭枫坐在床边守着小师娘。 谭枫转过头,眼眶竟是红的。 一刹那,黎朝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心软。 他问:谭师兄,吃豆包吗? 我还买了酒,是你给我喝过的那种。 月上柳梢,那晚谭枫饮了酒,和黎朝说了许多自己与谭柳小时候的事情。 从一家四口幸福美满到父母外出不幸遇难,兄弟二人沦落街头最后走散,他苦苦寻找印象中的妹妹多年,未曾想过小柳是他的弟弟 黎朝听得心酸。 他猛地喝完杯中酒道:谭师兄,你是个好兄长,以后你们兄弟定会苦尽甘来。 然后认真想了想,又开始为阁主说些好话找补。 那晚夜色不好不坏,谭枫喝醉了酒,开始觉得眼前喋喋不休的人有些烦 却也有些可爱。 他俯身上去,吻住了那双唇。 初见那天,他为了吓黎朝,曾压着人轻薄。 今日发现,身下人的腰肢,比印象中还要柔韧一些 次日,黎朝于傍晚放飞了一只信鸽。 信上告知阁主:一切安好,小师娘很好,弟子想再劝劝谭师兄,所以要在外多留些时日。 他转头看着床上依旧昏睡的谭柳,想起昨晚旖旎,脑子里忽然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小师娘,生子疼吗? 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晚一些回去,具体多久呢。 等小师娘病好了清醒过来吧,至少告诉他小阁主还活着,阁主还在等他。 我也还有些事,想问谭枫。 只是黎朝没能等到那天。 当谭柳病情好转,渐渐有了些清醒时刻后,黎朝发现,谭枫开始不再愿意让他接触谭柳。每每他问起谭柳情况,谭枫只是敷衍过去,又或是,带他上床。 直到有天早上,黎朝浑身疼痛从谭枫床上醒来,发现院子里已然空了。 那天有些冷,黎朝还记得他独自上了岿岳,苦候许久谭枫才出来时,那人的表情更冷。 你回去吧。我不会再让小柳见天机阁的人。你会刺激到他。 你以为,这些天偷偷与天机通信是神不知鬼不觉? 从今往后,我兄弟二人与你天机阁毫无干系。 黎朝心想:他甚至没有为我们的关系解释上一句。 原来黎朝在他眼里,自始至终只是天机弟子之一,再无其他。 下山的时候,下起了雨。 黎朝浑身都痛,最痛的是心,还有从今早开始就不断坠痛的腹部。 他浑身湿透倒在了医馆外头,醒来时听了大夫的话,有些迷茫。 大夫说他作为双性体质特殊,打掉也许有危险。 黎朝点点头,有那么一刻,有点羡慕小师娘。 他不愿去找那个人自取其辱,天机阁一时也回不去了。 黎朝去信骗阁主说自己仍在岿岳,实际独自一人躲起来,熬过了八个月。 孩子出生时是北方最冷的十二月,天还下着雪。 二十岁的黎朝孤身一人,流了很多血,痛了很久,才弄出来一个血糊糊会哭的东西。 他勉强把它擦干净,还未仔细看过,就送了人。 又一个月后,他回了天机。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过。 只是数月前离开时窗上挂着的那只青翠的草知了,已经变得灰黄。 第二十三章 番外二。秋蝉(中) 黎朝未曾想过,自己还有再见谭枫的一天,毕竟离他二人决裂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一年黎朝二十三岁,外出办事,不巧遇上天机阁的仇家,受了伤。 他正暗叹倒霉之时,忽然有人现身为他解围。待看清那人面容后,黎朝只觉得更加不幸。 谭枫抱着他去客栈的路上,黎朝一言不发。 当年恩断义绝时弄得这样狼狈,如今还能如何呢。 所以第二天面对谭枫追问他昨夜为何无故腹痛时,黎朝面无表情: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与我毫无干系的人? 这四个字真的很痛,当年下山的一路刻进了他的心脏,黎朝记得分外清楚。 他原想等磨尽了谭枫的耐心他自然便会走了,但不知这人哪里不对劲,竟然自觉照顾起脚踝受伤的自己来。他们曾经的相处之道是一人说,一人听。如今两人都沉默寡言起来,在一起便只有无尽的尴尬。 谭枫每日上午出去办事,总会留下那只叫缁戌的黑色小鸟守着黎朝。黎朝看着这只曾是天机阁主信物的灵鸟,忍不住骂它:认贼作父。 待中午谭枫回来,那鸟在他耳边嘀咕一阵,谭枫忽然对黎朝道:我没有孩子。 黎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从此对着谭枫时更加沉默。 一个月后,黎朝终于痊愈。 他正庆幸解脱之时,却收到了白蓿大夫的密信阁主重伤,天机弟子正在去岿岳接谭柳与小阁主的路上。 白蓿说:请尽量拖住谭枫。 可这岂是那么容易的。 黎朝策马疾驰数十里赶上谭枫,拦在他面前明知故问:你要去哪里? 谭枫眉头微皱,勒马绕开他就要离去。 谭枫! 谭枫闻言回头,眼前是面色愈发苍白的黎朝。 你要回岿岳也可以带我一起 我说过,不会再让小柳见天机阁的人。 你必须答应因为你欠我的。 谭枫发现黎朝的腰渐渐弯了下去,下身开始有血滴落。他匆匆下马,在那人倒下去前,抱住了他。 谭枫你想知道我怎么了? 你上过我,明知我是双性,你猜猜当年你赶走我之后发生什么了? 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可它死了。 它流掉的时候才两个月大,看不出性别,血淋淋的,像只被剥了皮的小青蛙,还会动。 谭枫,你欠我一条命,打算怎么还? 黎朝其实每说一个字都觉得痛极了。 这分明不全是真相,在他说出口时却同样令他撕心裂肺 可当他用这样的手段终于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小师娘,又逼着谭枫带他回到天机阁时,黎朝又觉得,目的达到了就好。 那天晚上,他问谭枫:你后悔过自己做的决定吗? 开口前,原是替阁主与小师娘问他是否后悔当年一意孤行带人离开。 问出口后,却仿佛成了自己这些年已成心结的谒问。 那天谭枫并未作答。 但当黎朝听到白蓿宣布谭枫说出的药方可行,阁主身上毒性已解时,他再次想: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 从今以后,他与谭枫可死生不复相见了。 所以当谭枫临行前来找他时,黎朝连门也没有开。 你回去吧。你救了阁主,还我天机一命,我们就算两清了。 你我之间,就依你当年所言,从此再无干系。 不必再见。 谭枫终是走了。 几天后,黎朝遵师命,去接一个孩子。 几经辗转,破旧朴素的屋舍前,男主人拽出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孩它身上裹着过大的一团衣物,枯黄细软的头发胡乱扎着辫子。 是个小姑娘吗。黎朝有些恍惚。 他蹲下身唤她过来,孩子却怯生生往后缩,又被背后的爹猛推了一把,扑倒在黎朝面前。 你要的话,五两银子带走。 别人给我们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正常女娃,谁晓得是个不男不女的。 黎朝把她抱起来,扔下银子走了。 客栈里,他给孩子认真洗了澡,换上新买的衣服。 倒完水回来,却发现小孩脱了干净的衣服,蹲在原先穿的那团花布边冷得哆哆嗦嗦。 你不喜欢新衣服吗? 小孩弱弱摇头。 你喜欢带花的? 小孩点头,指了指自己: 兔兔女孩子。 她见眼前人没有烦她的样子,又壮着胆子伸手捏起自己两簇头发: 扎辫子 半月后,黎朝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回了天机阁。从此阁中多了个名叫雪笙的小师妹。 第二十四章 番外二。秋蝉(下) 离开天机阁后,谭枫昼夜不歇,一路赶回了岿岳。 岿岳山下的小镇叫宁济,不大,可是三年前的事情也留不下太多线索了。 谭枫费尽心血也只寻得当年的大夫。 医者看看画像,道三年前的四月,的确有个圆脸杏眼的青年来过,那时自己为他诊出身孕,才知他是双性。 后来他又曾来拿过几副安胎药。那年十二月的大雪天我再见他时,他看上去挺憔悴,孩子大约已经出生了,但不知是死是活。 他是生产时受了凉,身体落下病根,之后天气阴寒时总会腹痛的,严重了会见红。 谭枫闭上了眼睛。 黎朝骗了他,那个孩子也许还活着。 他心中除去听到黎朝落下病根时难以名状的痛以外,并无愤怒。 当他寻着蛛丝马迹一步步终于找到一处穷乡僻壤时,那个村夫告诉他:孩子前几天卖了,五两银子,卖给一个没见过的外乡人。 看着那人浑不在意仿佛在讨论一只牲口的嘴脸,谭枫险些一剑捅穿那人心口,又或者一剑了结了自己来得更快些。 来迟太多了。 他花了十六年才找到小柳。 他不知道从今往后,又要用多少年才能找到那个孩子。 其实,他还是比黎朝当年幸运得多。 至少当他想见黎朝一面时,天机阁还许他进去。 谭枫冒雨站在黎朝门外的三天三夜里逐渐明白:黎朝说的再无干系,比自己当年要决绝得多。 谭柳替他撑着伞:哥,你回去吧他真的不愿见你。 薛兰鹤道:谭兄,你这样,让黎朝如何自处。 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谭枫浑浑噩噩回了岿岳,大病了一场。 病愈后,岿岳弟子都觉得,他变得不一样了。 往后几年,他游走在大江南北搜寻那孩子的下落,往天机阁寄过无数珍稀药材,写过无数给黎朝的信,有问候,有忏悔,有关于孩子的线索,有他千方百计寻来的调养药方 可信鸽每次回来,空空如也,不曾有过一次回信。 寒来暑往,岿岳新一代的弟子陆续入了门,谭枫成了师叔一辈。 看着那些不过五六岁的稚子,他也曾想过,他与黎朝的那个孩子,如今多大了? 可还康健? 可还活着吗? 他见不到黎朝,也找不到那个孩子。日日夜夜不过是在愧疚苦痛中自我折磨。 如此,匆匆又是一岁。 这一年年底时,谭枫收到了天机阁的来信,谭柳与薛兰鹤邀请他今年前来天机阁过年守岁。 他应邀来了。 走在天机阁前庭时,谭枫忽然被一棵冬枣树下的小小的身影吸引了注意。 为他引路的弟子绕过去叫了那孩子一声: 小师妹别看了,这枣不好吃。你想吃枣师兄一会儿带你下山买去。 小姑娘摇摇头,依旧盯着树看。 谭枫顺着那孩子目光看了一眼,旋身上树,取下了一个挂着红绳的小沙包,递给了她。 那小姑娘冲他甜甜一笑,接过了沙包。 这没来由熟悉的笑容忽然让谭枫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他刚想问这孩子的名字,身后却传来了叫声 舅舅! 薛兰鹤与谭柳的儿子如今七岁了,前两年这孩子身体大好后,长得愈发玉雪可爱。 鹯儿并不认生,跑过来像模像样朝谭枫鞠了一躬,又扯扯身边小女孩的袖子: 笙笙,叫谭师叔。 可那小姑娘歪头认真打量谭枫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跑不见了,一路带着小铃铛的脆响。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9) 鹯儿领着谭枫去家宴路上时和他解释,刚才的小姑娘叫雪笙,是父亲内门最小的弟子,今年才六岁。她小时候受了些苦,性格额外腼腆,很少与人讲话,舅舅不要介意。 是家宴,自然只有谭柳一家与他半个外人。谭枫的某些期望落了空。 宴席间,他试探着问过黎朝可在天机,对面二人相视一眼,皆道黎朝前些天外出办事,并不在阁中。 谭枫心中便已明白他在躲着自己。 这些年,他与薛兰鹤的关系有所缓和,如今再看眼前幸福的一家三口,谭枫忽然就想起黎朝曾问过自己的一句话 你后悔过自己做的决定吗? 那天的黎朝到底是替谁在问?是谭柳?还是他自己?谭枫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怕醉得不够彻底。 夜深人静,他宿在了天机客居。 转钟的烟花炮竹早已响过,热闹散去,前来与他聊天的谭柳也已经回了自己与薛兰鹤的卧房。 这一处院子,安静得可怕。 谭枫刚欲宽衣睡去,门外却忽然响起了细碎的铃铛声。 他心中一动,推开了房门 白日里那个叫笙笙的孩子正望着他笑。 笙笙轻轻地,扯住了谭枫衣角,转身要走,好似要引他去哪儿。 谭枫无奈一笑:又要我帮些什么忙? 心中一片柔软。 天机阁从傍晚开始就落了雪。 笙笙一路没有说话,像只灵活的幼兔,游走在蓬蓬落雪间,牵着谭枫的手带他走过许多弯绕曲折的小径。 在雪停之前,那孩子带他找到了一处异香郁郁的偏僻院落。 谭枫不再去问这是哪里了。 他的心开始莫名鲜活生动地跳动起来。 笃笃笃谭枫替够不着高度的孩子敲了三下门,然后立刻被孩子推到门外侧藏着。 片刻后那门打开,走出了他朝思暮想四年的人。 黎朝蹲下身来抱起那个孩子:你跑到哪儿去了? 笙笙笑嘻嘻亲了一口在他脸上: 娘抱抱,有新年礼物。 黎朝还未看清孩子指着的方向,下一刻忽然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困住。 笙笙笑了,她用小手抹干了谭枫脸上的雪水与泪,指着他认真告诉黎朝: 是爹呀。 第二十五章 番外三。比翼 一切始于小坛在薛兰鹤病重时说过的:我其实不喜欢这张床。 但换床这种事,其实也并没有想起来那么简单。 九月早已经过了订购梨花木的最佳时机,要重新定一批料再运上天机山来,请人来打床,怎么也得等到年后了。 薛兰鹤此刻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绪放得很空,床也很空身边没有小坛,也没有鹯儿。 从前他一人带着孩子睡觉时,又要哄睡又要照顾起夜,所以这些年,少有绮思。 可如今心上人与自己重归于好,又明明近在眼前,却求而不得,实在有些折磨人。 第五次了。 小坛发现最近阁主总是半夜摸黑来看自己。 可他偏偏在门口叹一口气后,便又走了。 他实在摸不清薛兰鹤在想些什么,于是这一次,他起身轻轻叫住了他。 小坛。薛兰鹤用气音道。 鹯儿今晚睡前喝了安神药,夜里不会醒的。 嗯? 侧厢的床你与他睡得有些挤,不如 哦哦小坛睡眼惺忪地点头,让开了一点。 你把鹯儿抱去你那边吧。 薛兰鹤显然愣住了。 好吧,好 那我,我把他抱回去了 看着薛兰鹤抱着孩子关了门的背影,小坛闭上眼自己一个人又躺回床上。 兰鹤和鹯儿睡惯了,半夜见不到孩子没有安全感 不对。小坛忽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他该不会是其实是想? 床上的青年捂住了脸,在床上懊悔地来回滚了两圈。 先前白蓿嘱咐过他,阁主身体刚好,一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 于是八月到九月期间,薛兰鹤每每欲和小坛亲近时,小坛总以床还没换为由,推辞一番。 可如今已然十月了谁知道床还没有着落。 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曾经都是薛兰鹤主导,如今要叫小坛自己开口,实在有些难为情。 而现下又错过一个机会。 小坛懊悔得一宿没能睡着。 第二天夜里,他一个人躺在侧厢房床上,久久没有睡去。等到夜半十分,他只着里衣,悄悄推开了薛兰鹤的房门。 片刻后,薛兰鹤牵着小坛从房里蹑手蹑脚出来。 二人刚关上门,转身便被门口坐着个白幽幽的一小团吓了一跳。 天机阁中最小的弟子,两岁的雪笙站起来抱住了小坛的腿 师娘,兔兔怕 最终,一人领着雪笙回房,一人继续回去陪鹯儿睡觉。 待到几日后外出办事的黎朝回来领回雪笙,他总觉得眼前的小师娘眼中已经有了几分看破红尘,连阁主看他时眼里都仿佛有隐约泪光。 翌日,薛兰鹤和小坛把两个孩子都托给了黎朝,双人一骑出门去了。 天机阁位处南方,十月时也还算暖和,晴天的午后天气额外宜人, 二人又将山中的旧风光看过一遍,这一次小坛再不用再依赖薛兰鹤,而是与他比肩同行。 他们此前经历许多,又分离数年,自薛兰鹤醒来后还未有时间好好说些话。此刻二人相依坐在林间,看着阳光斑斓撒下光束,倾吐着各自这些年的思念。 薛兰鹤讲了许多鹯儿小时候的往事,从他第一次叫爹,到孩子抓周时抓住的是小坛留下那只草鹤。 可那只草鹤,是我专门给你的。 小坛低头继续鼓捣手上的叶子 我再做一个给你吧,看 薛兰鹤闻言侧头,正看到小坛摊开在自己眼前的手心中,放着只小小的草鸟。 他伸手盖上了小坛手心。 这只倦鸟,现在归巢了。 他将小坛拥入了怀中。 兰鹤。 此时此刻,薛兰鹤并看不见小坛的脸,但听得到他和自己悄悄耳语的声音。 梨花木实在没有的话旁的也是可以的。 日暮时分,薛兰鹤为小坛牵着马,没有上山,而是去了山下那处别院。 渐渐暗去的天色里,远远那一处装饰着红绸与灯笼的小院就额外醒目。 行至院外,薛兰鹤吻醒了马背上睡着的小坛,将人抱下马,带进小院。 小坛朦胧睁开眼时,入目的是屋内点满的明亮红烛,墙上床上贴着囍字。不算大的那张床上铺着崭新的大红喜被一床,上面绣着的正一双比翼齐飞的彩鹤。 这画面小坛仿佛见过许多次,一时竟不知是不是真实的。 柳柳。 薛兰鹤第一次这样唤他那声音实在太过动听了。 小坛听到他贴在自己耳畔温柔呢喃: 柳柳,你可知道 这张床,其实是梨花木的 春宵苦短,但他二人,总还比别人多了一个傍晚可孟浪。 第二十六章 番外四。天机秘闻录 1. 鹯儿出发去岿岳找小坛前 阁主:鹯儿,别人问你身世你怎么说。 粘粘:我爹凶酒,娘被气走了,爹把我卖了换酒钱。 阁主:那个字念酗能换一个吗? 粘粘:我爹是养鸡的有天上山溜达鸡看到我娘在河里洗澡他拿了他的衣服然后他们就一见钟情了 后来爹遇到个和尚说娘是妖变的 爹信了就要休了娘 娘伤心了就变成鸟飞走了 爹才知道娘是仙人现在飞回月亮上去了 以后只有每年中秋他抬头才能看到我娘在月亮上面砍树 娘还留下个蛋爹把它随手放到鸡窝里孵出了我。 阁主:。。。。。。 粘粘:后来爹酗酒,把鸡和我卖了换酒钱。 阁主:爹还是直接酗酒吧。 2. 鹯儿从出生开始就总听身边人讲天机阁天机阁。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阁主第一次带他上飞羽楼看信鸽。 鹯儿兴奋地指:鸡!天鸡! 小坛: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说你是养鸡的? 阁主:是吧。 小坛:那我为什么是飞到月亮上啊? 阁主:鹯儿第一次来问我娘是谁的时候,我给他看过一幅你的画像。 小坛:啊!? 阁主:当时那个画师先前是专门画嫦娥奔月图的。 小坛:给我看看!!! 3. 天机阁小阁主薛展四岁生辰时,各方势力都送来了贺礼。 其中有一匿名礼盒,匣中只放了薄薄一张手写药方。 薛兰鹤看后认出了那是薛银蜉的笔记,怪医检阅后也证实这正是鹯儿身上奇毒的解药。 有这药方加上这娃娃一直吃的药,再用上一年,他的身体就能健健康康,与常人无异了。 薛兰鹤与小坛闻言不由红了眼睛。 被双亲抱着的鹯儿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那我以后能吃糖了吗?爹和爹爹两人在房里吃糖我都听见好几次爹说什么好甜了,唔 孩子的嘴被他爹和爹爹同时捂住了。 4. 雪笙曾以为自己叫兔兔,因为养父总叫她兔崽子,和别人说她长大了就是给人玩的兔子。所以虽然这名字听起来可爱,但黎朝还是决然给她给改了名。 雪笙是下雪天出生的,所以叫雪生。 黎朝不知这孩子将来想做女子还是男子,所以把生改成了男女皆可的笙。 只是,旁人不知这个名字的另一层含义是,雪生的时节,枫叶早已凋零不见了 雪生不见枫。 黎朝没让孩子随自己姓,也没随谭枫姓,他希望她就像是雪的孩子,干干净净,和他们二人的恩怨纠葛没有一丝关系。 5. 笙笙并不是一开始就管黎朝叫娘的。 黎朝当初指着自己教她:以后你就叫笙笙,以后我就是师兄。 小姑娘乖乖叫了声:师兄。 可后来却又再没自己开口叫过。 有天黎朝带她下山买衣服,摊主大娘给她量身形时,笙笙忽然对大娘冒出一句:娘?。 后来她又管给她梳头发的师姐叫过娘;管负责添饭的厨娘叫过娘;管送换洗衣物的女工叫过娘 没人告诉过两岁的兔兔娘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娘会给她饭吃,会给她衣穿,会给她梳头发,会把她抱在怀里亲亲脸蛋 这些她的养母都曾对自己的亲生子做过,那时候兔兔太羡慕了,她也上去叫了一声娘,可是被厌恶地甩开了。 所以她在找自己的娘。 黎朝蹲下来,坐在了仍恋恋不舍看着浣衣女工离去背影的小女孩身边。 你真的很想要娘吗? 兔兔好想,兔兔会听话。 这是她努力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好黎朝说。 那你可以这样叫我。 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你就这样叫我。 6. 雪笙三岁的时候,褪去了从前营养不良的面黄肌瘦,小姑娘五官长开,变得愈发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天机阁中开始出现一种传闻: 你觉不觉得雪笙小师妹长得与谭柳师夫有几分相似。 哪里是几分,我看少说有七分,连小阁主都没有那么相似。 嗐!小师妹刚来时,我还曾听见过她悄悄管师夫叫娘。 嚯! 大家再一合计,雪笙小师妹比小阁主小一岁,出生前一年恰好是谭柳不在天机阁的时候 从此,天机弟子们看薛兰鹤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惜。 待到雪笙又长一岁,天机阁弟子们又有了新发现。 你们发现没,小师妹其实长得也挺像黎师兄的。 越看越像,我看得有五分。 嗐!你们不说我都忘了,小师妹年前病了那次,不就是黎师兄守了她一夜?我起夜路过时还听见他自言自语在小师妹床前说什么,爹对不起你什么的。 !!!! 大家又一合计,小师妹出生前一年,黎师兄好像也不在天机阁中。 从此天机弟子除了怜惜薛兰鹤外,还对黎朝多了一丝敬畏。 直到数年后,谭枫正式前来拜访。 谭柳向众人介绍:这位是家兄谭枫,师从岿岳门。 八卦的天机弟子看了看他的脸,又想起了数天前就躲起来谎称下山去了的黎朝,忽然就都大彻大悟了。 散了散了,是外甥女不是私生女。 但是又有人问了。 黎师兄和谭枫师兄,到底谁是爹谁是娘呢? 谭枫师兄与谭柳师夫是亲兄弟,难道也是一样的体质? 这真是个好问题,众人纷纷表示: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 毕竟作为天机弟子,没点过于旺盛的好奇心,是挖不出那么多情报的。 7. 历任天机阁阁主的信物小鸟都是自己孵出来的,鸟的名字取主人生辰的一个字。 雪笙其实很喜欢鹯儿那只叫卯卯的小鸟。 她想和它玩儿,鹯儿说:笙笙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玩~ 笙笙:( 、 ) 小姑娘转身走了。 但后来她就不羡慕了,她爹也有一只。 她给缁戌别上朵小花,带去给表哥看。 鹯儿:哇,笙笙这只是女孩子吗? 卯卯:爷爷! 缁戌:诶! 鹯儿:?!!! 笙笙:不是哦( )。 8. 笙笙因为两岁前没有得到好的启蒙,小时候性格尤其内向,不喜欢说话,连走路都轻轻的。 有一次黎朝在煮姜汤,盛出锅后他一转身猛地撞到个什么东西,热汤洒了大半出来,被烫到的小孩啊地细细叫了一声,手背红肿了一大片,眼泪汪汪嘶嘶抽气。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观羽(10) 黎朝这才知道刚刚笙笙黏在自己身后跟到了厨房,他煮汤的时候小姑娘不声不响地在他背后站了半天。 那次以后,黎朝就在笙笙衣服上缝了很多小铃铛。孩子第一次穿上带铃铛的衣服时,摇摇手,听到linlinlin的声音,她笑得很开心,又原地蹦了蹦,像只小兔子。后来大家听到小铃铛声就知道是笙笙来了。 谭枫后来知道这件事,牵着女儿留了疤的手,心疼了好久。 后来他回岿岳前,把缁戌留给了笙笙。 缁戌从此就站在了笙笙肩膀上。 就是不知道谭枫怎么跟它说的 小师妹来啦!大家让让!大家让让! 这位师姐你好,请你欣赏师妹的新头绳。 不要这个,不要这个!笙笙喜欢红色,给她红碗,不然不吃饭。 笙笙羞红了脸一把捏住了缁戌的喙。 后来她就只能抢在缁戌开口之前自己说话。 久而久之不说话的毛病也就好了。 9. 天机阁中一直给笙笙梳头发的那位师姐最近回乡探亲了。 大清早,笙笙捏着红头绳期待地望着黎朝。 黎朝:我试试哦! 一炷香后 小姑娘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_ ) 谭枫走了进来:我来吧。 结果不到一盏茶,他就给女儿梳好了双髻,连两边蝴蝶结垂下的长度都恰到好处。 黎朝:!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谭枫:小柳小时候被爹娘作女儿打扮,一直都是我给梳的头。 黎朝:谭师兄~你教教我吧。 是夜,小坛和阁主一人提着麻将一人提溜着桌板来找这两人,在门口忽然听到房里隐约传来声音。 手放在这里,对。 再这样绕过来自己捆上。 噢 小朝,太紧了,放松一点。 小坛:根据一般的话本套路,哥哥必定只是在教黎朝梳头发。 小坛:(偷瞄) 小坛:快走,我猜错了。 10. 岿岳弟子间流传着一个恐怖的传说。 相传每当有弟子被关了禁闭,禁闭室夜里必然会发出一声惨叫,到第二天一早再去看时,人必然是精神恍惚,不论旁人怎么问昨晚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回答。 但总有人不信邪要以身试法的。 比如眼下这位刚入门的岿岳弟子故意犯了小错,被责令前往禁闭室思过。 三更天时他等来的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之物,而是带着一把头绳发簪前来的谭枫师兄。 谭师兄也不多言语,只是督促他继续默读门规,然后拆了他的发髻,开始鼓捣起来。 双平,垂云,凌云全都在这弟子头上练习了个遍。 直到第二天破晓,谭师兄才将他发髻恢复原样,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谁能想到表面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谭师兄,背地里是个为讨女儿欢心,时常勤学苦练梳头的父亲呢。 (番外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