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观察日志》 GL-by不识 金融大佬陈九棋最近夜夜遭遇难题,高层落地窗俯瞰经济命脉的办公环境变成了女团选秀现场/被玛丽苏龙傲天重生系统穿漏了的修□□每个世界里还有倒霉催的律师前任等她救援,且看金法人面对顶流资本舆论/实力气运天分三不沾如何别样破局 律所中坚x投行VP(现实强强破镜重圆) 花瓶门面x实力3A(变格女团狙击资本) 殉城城主x普通二代(修真俩背景板配角) 高岭校花x放浪学霸(校园彼此过去重合) ...... 【感谢梦境给予另种可能,才看清我们多么适衬】 本文《太女观察日志》: 又名工作狂太女忙着改吏治平蒙古,学渣将军却总想着带她吃喝玩乐。 不正经版: 长宁十三年冬月晦,一门勋贵的蓝家,京卫指挥同知蓝大人正在写日记, 其曰:殿下今日工作辛苦,决定为殿下鼓捣好吃的,打算做惠灵顿牛排,但没有牛也没有黄油。 第二天日记:殿下说叫花羊排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事业版: 只要这一日谢祯还是燕朝的储君, 就算高堂危峻、骨肉相离, 她都不会腆颜惜命, 都不会教她的子民受戮煎熬于沸鼎。 而蓝蔚无所谓自己是不是燕朝的将军, 她只是单纯习惯和殿下同去, 风霜雨雪无碍随行。 食用须知:没有隐藏性别、男女性向平等等设定,背景历史进程为元末明初。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之骄子,穿越时空,朝堂之上,古代,互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蔚,谢祯┃配角:燕朝诸君诸臣┃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篇太女x将军的半架空 立意:封建时代通过工业革命实现妇女解放的狂想 第1章 长宁九年(1) 景云殿下,您别跑了,等等老奴! 听到身后这样的声音,景云郡主跑得更快了,一边笑着一边猛地拐个弯向最近的殿冲去,殿门口守着大太监李诵,他不动声色地把小炮仗拦了下来。 父皇在里面吗? 李诵点点头:景云殿下,皇爷小爷在里面议事呢。 话音刚落,长宁帝的声音就从里头传来:景云吗?让她进来。 小炮仗立马燃得畅畅快快,一路扑进父皇怀中,长宁帝揉了揉她脑袋,才责怪道:不知道礼数,跟你皇姐见礼了吗? 景云从父皇怀中跳下来,又跑下两个台阶站到皇姐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仰起头盯着二皇姐看。众皇姐之中,景云最喜欢二皇姐,虽然她最注重规矩总是管束弟妹,但耐不住长了颗温润的心又长了张好看的脸。 往日二皇姐受了自己礼,也就柔和下去和父皇一样揉揉自己脑袋,但今天不知怎的,景云一直没有等到,二皇姐的表情仍然严肃,等到父皇把景云叫回去,二皇姐就把视线转回到父皇的桌案上不言不语。 谢祯,这就是你的态度?父皇叫了二皇姐的名字,问话中暗含着怒意,景云听过父皇训过好多次哥哥姐姐,但也许是因为二皇姐是太女,父皇对二皇姐似乎总是寄托得多些也更容易发怒些。 问句尚未得到回应,桌案上的镇纸就砸到了二皇姐肩上,她惯性地向右一偏,但下一秒便砰一声直挺挺跪倒了地上:父皇息怒。 御书房只有十二尺见方,景云从台阶上看得分明,她额角已经冒了冷汗,多半是疼的而不是惊惧,景云也连忙劝父皇不要生气,父皇看了她一眼,长舒一口气平静了一些: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照着吩咐去办就是。 谢祯沉默了片刻,向前膝行两步:父皇 不必再问,做了我燕朝的官,就由不得他们言行无忌钻空子,涉案官吏全部流放,主印处决。 空印之事本就是我朝吏治不得已而为之,边隅至京来返不易父皇之前也答应改制之前不再追究。 既是我答应的事,就由我来反悔,你有意见? 虽然谢祯没说话,可她这次抬起了头,神色里有点哪敢有意见的置气和不甘。同样是彬彬有礼的那款,景云猜想如果是自己的同母姐姐鲁王谢礼在这儿,眼神里一定只有看不透的礼貌,从不像二皇姐在父皇面前这样情绪鲜活。 但对于长宁帝来说,鲜活的情绪约等于忤逆,他又深吸两口气,肃声开口,本来看着景云在不想对你发火,看来你不想要这个面子,传杖! 景云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该躲开还是留着,于是拽了拽父皇袖子,可长宁帝丝毫没感觉到,止住了捧着藤条上来却还想劝劝皇上的李诵,下了台阶劈手夺过藤条,就抽在了谢祯背上,这一下凌厉的破风声彰显着十成十的力道,即使隔着夏日的衣衫,景云也看得清楚,落下藤条的地方慢慢成了一道突起。当一轮急风骤雨过后,藤条再次回到第一道突起的时候,突起先是涨得更加高,然后就突然爆裂似地沁出血迹。 景云扶着长宁帝的椅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确实耳闻长宁帝性格有些暴戾,常常责罚臣下,但亲自动手确是她第一次见,而看李诵的反应,这绝对不是落在谢祯身上的第一次。 拢共二十下左右,平行微斜的十条血痕从肩胛骨一直铺到臀部,谢祯额角几乎像梅雨季节时的青檐,任由滴滴冷汗淌过,却一声不吭。 长宁帝停了手,用藤条点在她肩胛骨那处伤痕上,疼得谢祯一激灵:国家初定,需用重典。 谢祯顿了一顿,伏身在地:女儿受教了。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长宁帝余光掠过李诵,他便熟捻知意地为谢祯披上青色的长披风,遮住身后血痕,又替她扣好扣子。 景云跟着谢祯告退,然后谢祯招手把她牵住,出了殿门,谢祯道:先送你回景仁宫。 不,皇姐先治伤。景云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只觉得二皇姐的伤肯定痛得不得了,坚持不要先回去。 谢祯本要板起脸,却眼神一恍惚转了念:拿你没办法。 清宁宫是太女寝宫,谢祯让自己的大宫女一水照看景云,然后宣了医女。今天父皇的责罚不算轻不算重,只是每次非要打完了再讲个中关窍这件事,让谢祯一直很无奈。 十道伤痕刚才还发着热,涂了清凉的伤药后在酷暑天气里还有种凉滋滋的快感,谢祯为了空印案又已劳累半个月,现在结局已定,她不免脑袋一沉睡了过去,再睁眼时,景云已经被送走了,却多了个盯着她的人。 蓝蓝坐在这里不闷?谢祯打趣了不请自来的蓝蔚,也不避讳,从薄被下起身,她刚上的药,后背用细布包扎绕到前胸,却并没有着妥内衣,左肩乃至锁骨往下,都不像她在人前裹得严严实实,这种反差,更惹人遐想。 蓝蔚哪里沉得住气,满脸都写着直白的不高兴,就差没直接说出来了。谢祯轻笑一声,挥手打发了守着面盆衣架的宫女,自己挑下外袍披上,也不扎腰带,便坐在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蓝蓝生我气了?谢祯委委屈屈地撑着下巴,这是个人前礼仪标本、人后没脸没皮的太女殿下,蓝蔚的沉默总是被她死皮赖脸打破,不要呀蓝蓝,我好疼的。 现在知道疼,早干嘛去了?蓝蔚忍不住开口,你明明知道陛下想法,为什么偏要与他争?不是讨打嘛? 谢祯微微敛了神色,转而又嬉皮笑脸拉蓝蔚袖子:我知道错了蓝蓝 蓝蔚虽然埋怨她太倔非要触长宁帝霉头,但心里也知道谢祯受罚是件双向的事情,长宁帝对她几近是苛责。很久以前谢祯还没有自己的施政观念,长宁帝也嫌她成长太慢,要用藤条教她动脑子。虽然他早早定下东宫,把年纪较大的其他四个子女都封王就藩,虽然他刻意把蓝蔚、李景娴这些将门子女聚拢到谢祯手上,但相对于说是因为对嫡长女抱有期待,更像只是完成对发妻的承诺。 甚至于蓝蔚大不敬地揣测,长宁帝看到眉眼和发妻相似的谢祯,心里勾起的恐怕是对于害发妻战死的女儿的厌恶。 否则哪个爹,要把女儿打得一年四季身上带伤?谢祯身体也因此一直不算好,虽然和母亲眉眼相似,却失去了从金戈铁马中脱胎的刚毅洒脱的英气。 如果谢祯是文人骨头,损了英气也是早晚的事情,偏偏她应属好战派。小时候,燕朝这些身居高位尊荣无二的文臣武将,都还是挖野菜作军粮、熔农具作武器的叛党,而孩子纯属放养,谢祯作为孩子王就喜欢操练同伴们,还与蓝蔚说她的梦想是跟随父母上阵杀敌做个大将军。 蓝蓝?谢祯等蓝蔚反应等得不耐烦了,又晃她袖子,蓝蔚不忍再回忆,敷衍过去:行了行了,不生你气了。 谢祯这才两指一松,从蓝蔚的袖角上滑开,枕着脑袋趴在桌子上,臀上还有三道伤痕,她虽然能忍耐,但直挺挺坐着压在伤口上,也不是件美事,一边调整着姿势,谢祯一边运转着脑子:夏天过了,就要开始准备春闱,今年的主考官大抵在年轻的那几位里头选。 空印案涉及颇广,乡郡官吏缺了许多,明年春闱要录不少人吧? 提到空印案,谢祯的表情又拧了起来,但很快又无奈地放开,只说:是,不过大部分应该还是前科举人补上,你不必担心,我会与父皇好好参详会顺着父皇意思的。 那就好,过几日曹国公奉诏回京,景娴也跟着回来,到时候应该会开个宴会,你出来松快松快。蓝蔚忧虑略减,知道自己也想不通谢祯日日盘算的事情,就换了个自己知道的新消息来谈。 曹国公回京,那大皇姐呢?曹国公回京述职休假不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事儿,李景娴的信也是先到了谢祯这儿,她已知道,只是闲聊到这,谢祯倒有点想念也封在陇南的那位。 蓝蔚对秦王的印象几乎限于封号本身,一字亲王一般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因为这四个封号代表的国家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强大的,接下来是鲁、赵、魏、吴种种,再下一档便是汉、蜀、唐、宋这些之后的朝代名。 长宁帝封王并不滥,十五个子女只有十个有封号,封王的则是八个,但其中五个不过是以封地为号的郡王;皇三子的封号是康,连朝代也没轮上,只是占了年纪大有些功劳的便宜;皇五女则是长宁帝如今最恩宠的贵妃所出,也是景云的同母姐姐,因为她名字是礼、又人如其名,长宁帝就将封她在山东费地为鲁王。 只有秦王谢祁,得到了尊王封号,且是最尊的秦,理由绝不仅仅会是她是长宁帝的第一个孩子。蓝蔚又实在搞不明白,谢祯为什么那么对长姐不设防。 作者有话要说: 政治历史背景补充: 曹国公:李文忠(1339年-1384年),明□□朱元璋外甥,打徐寿辉(另一派反元势力)的时候崭露头角,主要功绩是打元军残余。历史上继承他爵位的是李景隆,这位先生比较纸上谈兵不是很行。根据李文忠其他儿子的名字,推断他家没有祧字,但为了好认(毕竟这个时代姓李的名臣比较多),还是把李景隆的妹妹取名叫景娴了。 空印案:元朝就习惯的一种做法,离京城较远交通不太发达的地方官员进京报账什么的会带一些先盖上印的空白账册,这样到京城发现数对不上可以直接改掉,这种不合法规的公章使用方法吧......确实有点舞弊贪污的漏洞,但直接一竿子打死治罪肯定不太合理。 第2章 长宁九年(2) 蓝蔚总体来说是个单纯的人,比不上谢祯弯弯绕儿,跑到这个朝代来,她真是时刻担心小命不保。 刚来的时候,她的便宜爹就深受起义感召,自愿为他们扛去自家米菜当伙夫。等到义军再打回来,爹没了,留了个追官,还有当了管军镇抚的堂哥。然后义军回来待了没两天,堂哥的上司跟堂姐看对眼了,不久就成了亲,蓝家在镇上就只剩她们孤儿寡母,那怎么行? 从此蓝蔚就过上了军营生活,在这军营里,生活远不像村子里那样封闭传统,像堂姐那对夫妻档上阵杀敌的,大有人在,本来蓝蔚以为自己是来了个男女平等略显雏形的完全架空朝代,直到她发现自己的堂哥叫蓝玉,堂姐夫是常遇春。 这吓得她赶紧去偷瞄主帐里的那位是否长着凸额铲颌,不过竟然根本查无此人,事实上军中的首领叫谢珏,是郭子兴的女婿。 郭子兴在历史上应该也算是朱元璋的丈人,毕竟大名鼎鼎的马皇后是他的义女,婚事也是他做主的,而他的亲女儿郭天惠,应该是朱元璋接手大军后纳的妃嫔,可是也弄不清楚是哪里的蝴蝶一振翅,朱元璋不知道去了哪里,而郭天惠先于马皇后出嫁,她的夫婿也在郭家三子依次战死后因为势力最大逐渐收拢江淮一带,最后甚至成为了赢家。 但郭天惠之于马皇后最大的区别,是她好动喜武,据说正是因此,郭子兴根本不敢让她议亲,想等大局定了,以公主身份给她招个驸马。而她和谢珏在一起,纯属意外意外又互相扶持的爱情分外浓烈。 所以谢珏能放任自己的老婆不拘礼教,上马杀敌、带兵打仗,又因为确实军功卓越,成了右将军,从而鼓舞许多军中妇女同她习武,甚至到了后期,能扛枪的妇女也越来越多。 有的朝代,乱世出了女豪杰,太平了仍然只给她们虚衔了事,但也许是因为郭天惠在夜袭重伤弥留之际,嘱托了谢珏两件事,谢珏的燕朝,女子也可封爵做官。 但你想,能为了发妻做出这么大改革的谢珏,该有多恨害死发妻的人。 箭伤郭子惠的敌军将领被活捉后先是剥皮填草,后是凌迟饲蛇。 所有人都集中在校场上,主座上的谢珏,眼睛是血红的、表情是狰狞的;场中央的受刑敌将,已经成了一坨蠕动的血肉。孩子们的眼睛都被母亲捂住,蓝蔚从指缝里看到一眼,就做了七八天噩梦。 死静的校场上血色终于被清理干净,但仍然寂静无声,也许是这样的气氛持续得有点久,有男童哭泣:我要娘娘我要 那是后来的康王。 郭子兴下嫁女儿时配了试亲的丫鬟,秦王康王都是那个丫鬟所出,谢珏他不喜欢,可这次,他竟然当众抱起了儿子,哄着不要哭,转身就走,看也没有看平时被他放在手心里宠的二女儿一眼,连带着把妹妹护在怀里的大女儿,也不想管了。 不过蓝蔚猜得到,郭天惠的另一个嘱托有关谢祯,不然谢祯的日子大抵要过得更惨,虽然以旁观者的角度,太女位置四平八稳不可动摇,但真的关心谢祯的心理健康的蓝蔚,总觉得很令人忧愁,这个家庭状况妥妥的心理疾病高发区吧。 那晚的情况究竟如何,至今无人说得清,蓝蔚只知道那个朝气蓬勃的右将军,那天下午牵着谢祯的手路过自己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蹲下身给谢祯拉了拉领子,问谢祯:阿祯,如果和娘亲很久不见面可以救一个人,你愿意忍住不来看娘亲吗? 谢祯想了想,低着头沉思的样子很可爱,军营里没有粉雕玉琢的娃娃,但谢祯黑黑瘦瘦的时候也掩不住长相的蒙天恩赐: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选择呢?阿祯不明白。 恋耽美 GL-by不识(2) 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事情,有人借尸还魂,也有人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阿祯以后会明白,或者一辈子都不明白也不要紧,不妨碍你做选择。 那阿祯愿意救那个人,只要他是个好人。 郭天惠笑了,摸了摸谢祯的脑袋:走吧。 她们从蓝蔚身边走过,然后郭天惠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也许是那时,她被谢祯的回答、郭天惠令人向往的母亲形象所打动,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不遗余力辅佐谢祯,即使她的脑子,根本转不过古人,倒是谢祯在拖着她进步。 好吧,蓝蔚承认自己真的完全不明白谢祯他们的心眼个个儿是怎么长的,谢祯六岁开始跟着宋濂他们读书,可自己不仅有十六年教育的功底还有成人的大脑发育水平啊,读书还读不来吗? 可到了宋濂面前,蓝蔚感觉他的脸上充满着当初高中数学老师看自己的绝望。所以说,loser到了哪个朝代都没法逆袭的,蓝蔚决定还是珍惜自己这具健康的身体进行不动脑子的锻炼,从而还有半分成功可能。 幸运的是,蓝蔚十一二岁的时候也算在堂姐夫帐下混了点军功,加上长宁帝有意给谢祯培养几个亲近的女将军,现在也有个宣武将军的散官。谢祯很快就到二十一,蓝蔚差不多比她小一岁半,很能算是年轻有为了。 但再年轻有为,她在谢祯面前仍然像个傻子,这种挫败感简直是消磨她作为穿越者的志气,尤其是聪明绝顶的太女殿下还贼勤奋,简直就是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的古代版励志典范。 自从长宁二年被立为储君,十四岁的她就雷打不动朝五晚□□习六小时、工作八小时,偶尔能接待蓝蔚谈些闲话的时间除了是被狠揍一顿不得不放的假,就是从吃饭时间里挤出来的,近几年习是不学了,才清闲一点,要换做蓝蔚,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没有劳动法保障的古代,真是要命! 幸好蓝蔚只用破晓上个朝,甚至没有衙门当然就不用去干活,回家补觉便是,不过谢祯老是差人叫她下午去东宫,后来也就成了日程的一部分。 一开始,谢祯跟她要谈朝事,蓝蔚虽说能谈,但谢祯不缺见地更深刻的谈客,蓝蔚往谢祯对面一杵,那简直就是个捧哏;后来,她悟了,与其跟谢祯真的谈国事,不如逗她开心来得有价值。 于是蓝蔚花了三年和一肚子编出来的笑话趣事,拉扯起谢祯习惯平抿的嘴角。 蓝蓝?这不用想那么久吧?皇姐回不来你又有什么办法,这种事用不上你分忧。谢祯宽大的衣袖搭在蓝蔚的肩膀上,藏在袖子里的手虚虚地把玩着蓝蔚的鬓发,蓝蔚仰头向后看她,她那种揶揄的笑容已经接近了蔫儿坏的促狭 蓝蔚也许是成功让谢祯爱笑了不少,不过技能点得有点儿歪。 我懂了蓝蔚无力地回答,你别老嘲笑我啊 没有嘲笑,就是看你老发呆。谢祯连忙辩解,下一秒却说起正事,颇有种转移话题的感觉,我想把你调进上直卫。 镇抚? 指挥佥事。 蓝蔚摇头:这不行吧,我一个从四品的散阶,能当从五品的镇抚已经高就,若为佥事,那不还高了半阶?不妥不妥。 我让你做佥事你还怕了?镇抚司要管禁中刑事,你又不通刑名,去了还要再学,麻烦。谢祯一转身坐了下去,喝了口茶,你成天不干正事,把我教你的都浪费了,这职位刚好空缺,我已经给你留下,父皇有意给蓝玉封侯,给你一个实缺又怎么了? 你不是要与陛下拼着吧? 蓝蔚小声劝她失言,谢祯却不太在意:这不是事,你尽管上任,过几年才好名正言顺跟着蓝玉出去。 出去?蓝蔚嘶了一声,北伐?我没听说。 凡事都要听说才知道,就太晚了。谢祯笃定地瞧她一眼,并不遮掩,先前六月,父皇命中外政事先从我这儿过,然后奏闻。我便猜他是为了筹备此事空出时间,虽然暂时还没有频繁召将入内商讨,但他每做大计划总要自己一人独想个数月,我看越冬之时就该有动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背景补充: 常遇春,鄂国公,明朝开国将领,草根、能打,一生未尝败绩,尤其打先锋比较多,可惜四十岁就病死了。妻子是蓝玉的姐姐(出身不可考,所以就自行发挥自圆其说把蓝蔚塞进去惹),长女嫁给了明太子朱标(当然咱阿祁有蓝蓝惹)。 蓝玉,凉国公,最后大破北元基本消除其威胁和朝廷性的名将,他侄女生了朱标的嫡子,但朱标死的时候还太小,所以老朱想让朱允炆接位后为去除威胁而炮制了蓝玉案。 宋濂,元史就他主修的,神童+名师,明初最强文臣之一,另一个可能是刘伯温吧。 第3章 长宁九年(3) 背后还是有些零零星星的痒,但蓝蔚死盯着谢祯念叨,她只能克制住手,叫人进来给她换上常服打算赴曹国公的宴。 燕朝的太女服饰,即使是常服,也花纹繁复,所以在宫里行走,她穿的更多的是道袍和寻常交领,但要是以代天子视事的名义这样出宫,怕是回来要被长宁帝打个半死。 正红色的盘领窄袖,前后、两肩都金织盘龙,玉带也在腰间增添了庄重,实在是常服不起来,不过与朝服相同,皇女不必戴翼善冠只需要戴网巾,髻上戴金束发冠,再用玉簪即可。 当然即使穿得这么老气横秋,天底下的姑娘,都不及太女殿下好看。文化程度有限的蓝蔚这么想。 好看的太女殿下却完全不在乎常服是老气还是精神,合乎规矩才是第一要素。说到规矩,赴宴也有规矩,比如约定俗成的是,越是身份高,就越要晚到,太女殿下不喜欢摆这种虚架子,就只能压着点到,也因为大家都知道谢祯这个习惯,所以蓝蔚跟着谢祯到的时候,曹国公和他的一双嫡子女都准确地候在门口。 蓝蔚连忙抢先下车见礼进门,避免跟着谢祯受了国公大礼,门口一阵拜呼,而后谢祯跨入门槛,也有曹国公一路陪同,蓝蔚反而先和李景娴凑在了一堆。 李景娴领的是兵部职方司的挂职,随军参谋。 和谢祯之前猜想的一样,此次回来确是有婚事的考虑,这个宴会也邀请了一串儿官宦子弟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蓝蔚眯眼打量了一圈儿,除了高一辈儿的功臣们,赴宴男子个个人模狗样,文臣?武将? 再说,我想先给我哥物色一个。李景娴忧心忡忡,蓝蔚知道她愁什么,当即也不客气,你哥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但太眼高于顶反而更像个绣花枕头,在京城也不好找。 是,但陇南的女将们瞧不上他已经铁板钉钉,我也不想委屈姐妹们,只想着京城低等官家的女子,也许有不太愿意自立门户的,只要别太短见惹是生非,父亲和我总护得住。李景娴叹口气,倒是你呢?一直待在京城怎么还没定下终身大事? 前两年议了几个,两个文臣家的比殿下身子骨还弱,功勋家的都是光屁股玩到大的谁不知道谁,他们还是好和文静的互补吧。之前认识了个蒋瓛 蒋瓛是谁? 安庆卫的一个指挥,回京述职时我认识的,殿下知道了说那天她见着倒很适合锦衣卫就把他升调去了,本来说那都在京城了可以多相上几面亲,但殿下又做主让他与魏国公府上的一个姑娘认识认识,唉就打水漂了。 殿下素来最亲近你,蒋瓛又且无名,绝非猜忌之举。李景娴警诫她。 蓝蔚却失笑:我怎么不知道?她最怕我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丢下她一个,反正不成亲也就不成呗,我陪她就是了,只是暗地里使坏,真是小孩子脾气。 李景娴听她解释,也觉得好笑,正缓和了气氛,谢祯带着笑意过来了:景娴回来得好,蓝蔚啊最近可闲得无聊发慌,你们可以一起找乐子听国公说法,我倒希望景隆的婚事晚点办才好,让你多留段时间。 李景娴想到刚刚蓝蔚说的怕都成家立业丢下她一个,往死里憋笑都差点忍不住,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就一本正经道:殿下说笑了,殿下日理万机无暇他顾,臣等又怎敢寻欢作乐?倒是希望能与殿下分忧。 听到李景娴说官面话,谢祯也演起来了:爱卿有这心思,本宫甚是欣慰。 旋即三人实在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 宴会准备就绪,还是让我领殿下过去吧。 宴会在曹国公府的后厅及花园中举办,李景娴引谢祯进厅,曹国公便从主位上下来,请谢祯落座,谢祯此次代天子视事,又有给曹国公的赏旨要宣,只能居中上座,到了酒过二巡,大家散开来各玩各的,她便走了下来。 看什么呢? 投壶。蓝蔚没办法教挡在自己眼前的谢祯让开,于是站起身拉她到花园里,邓镇邓镇,给我也来一壶。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先是抛了一壶箭给她,然后才看到蓝蔚身后的太女殿下,连忙跟着别的人一起行礼。 免礼免礼,开席已经见过,现在无需多礼,尽情游乐便是。谢祯说是尽情游乐,但也许是一丝不苟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她一来,投壶彻底变成了射礼这样的修身养性活动,丝毫不热闹了。 这有什么意思? 于是蓝蔚心生妙计,把一壶箭塞进了谢祯手里:太女殿下也来吧。 谢祯被她弄得一愣,手里的箭壶扔也不是用也不是,只好说:比试都已开始,还是算了。 怎么算了?《狸首》未奏,只是热身,殿下试试吧。 一群人看着蓝蔚勉强太女殿下同乐,太女殿下态度似乎也确实还温和,胆子大的不觉也放松下来,李景娴也在旁说:殿下难得出宫,也请尽兴吧,否则是臣下的过失了。 你们真是谢祯笑着摇摇头,走到了投壶前,那谁与本宫比试? 蓝蔚自然应道:既然是臣邀请殿下,当然是臣作陪。不过臣不通音律,《狸首》就不必奏了吧。 于是临时充当司射的李景娴令两人站定,把投壶放到她们面前两矢半的地方,燕朝并非两宋,底层杀上来的这些三公六爵,都受不了太过繁琐的规矩,音乐可以不奏、歌可以不唱,投壶投得漂亮,才是第一要务。 谢祯略撩起窄袖,扶腕瞄准,蓝蔚看她表情也很镇重、姿势很标准,但料想肯定是绝对没有实战经验的花架子,毕竟想到长宁帝不许她玩这些东西,再想到她今次表现不好长宁帝大抵要觉得她丢了面子失了威慑,才开始后悔不该拉她出来玩。 蓝蔚不知该怎么办,满腹盘算怎么要找个借口带着谢祯偷溜,嗖一声,谢祯已经出手,在壶口擦了一下惊险入壶,蓝蔚才皱着眉头走上前出手,故意做了贯耳。 这个贯耳漂亮,唉就是,唉,贯耳分低。邓镇不禁大叫可惜。 怕是她让着本宫呢,说要尽兴,自己却做这般扫兴之事,不许。谢祯顿了顿,你若接下来不入壶,本宫可是有罚重新来,你先投。 蓝蔚硬着头皮将箭投入壶,这对她并不太费功夫,看样子谢祯接下来三箭却才叫险之又险,到了最后一箭,谢祯歇了歇,已经有了薄汗:若是本宫这箭入了,就与你平手了,可平手总是不美。 听她这么说,一群人都笑了起来,以为太女殿下在开玩笑为败阵做铺垫,但下一刻,谢祯身体忽然绷紧,箭脱手飞出,这一箭来得极猛极快,落入壶底时几乎听不见和红豆摩擦的声音只留下撞击壶底的咚的一声,而后箭直直反弹出来,又在离开壶口的一刹那失却所有力量,掉回壶中。 周围人有的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赞叹,骁箭在控制力上实在要求很高,如果用蓝蔚的认知来解释呢,大概差不多是个篮球罚球入筐撞击地面完美弹回持球人手上的难度水平;另一些人,啊比如邓镇,蓝蔚就觉得他有点太浮夸。 骁箭!殿下英武!邓镇还在激动道贺,不过蓝蔚转念一想也能理解,考虑到谢祯不善武艺远不如秦王他们这一谣言惹人烦已经很久,而投壶作为最接近比武的娱乐活动之一,还是很有洗刷谣言的资本的,站在东宫一侧的邓家自然喜闻乐见。 自己的推理终于顺了,蓝蔚还没想到其他,就是李景娴说着骁箭分高于普通入壶,催蓝蔚罚那三杯酒去了,糊里糊涂饮完,赢家谢祯已经和邓镇又比上了。 只是她投完当前的一支,却转头准确地找到了蓝蔚,也不必多的,就一个端着微笑却略带着促狭的眼神。蓝蔚才后知后觉心里暗自叹气,这家伙真是跟自己还要扮猪吃老虎玩一波吗?不过她高兴就好吧。 这么一闹,气氛和畅不少,谢祯和邓镇玩完一轮,然后就带蓝蔚离开了,旁边就是吟诗的文人,这多半是新科寒门进士,混不进勋贵圈子,又有点心气要与他们区分,就吟诗作对,故作高傲。 蓝蔚是避而远之不以为然的,但太女殿下,是实打实的此中高手。因此和勋贵那边比起来,他们迎接谢祯后和谐气氛甫始就比较浓烈,都察院的秦逵算是谢祯一派,更是不拘地给谢祯出了一题:殿下,由臣出题了,甘心从盾投征境。 他这联让蓝蔚想到,书生也有辛弃疾这样的,不是每个文人吟诗都只是酸朽思想,那么谢祯喜欢,她也应该静心去听一听。 不过从另一角度来说,毕竟谢祯作为一个好战派,经她接见筛选后,自然也是像她的多些,但谢祯这次来,并不是为了和已招揽的人交流,她只短短一沉吟,便完成了目的:敢望传柑近上人。 传柑,是北宋上元夜宫中宴近臣的习俗,高位者赐近臣黄柑。 上人双关指自己和长宁帝,招揽的意味很明显。 众人略一思索,都明白了意思,而本是乘兴抛句的秦逵,更是一脸惊叹。 但这种对联,把意思说破就不够雅了,大家都看破不说破,心里暗自计算。 不懂典故的蓝蔚当然是听谢祯解释后才明白了当时场景里各人的表情。 只不过谢祯解释的时候,蓝蔚总觉得她一脸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揶揄。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点补充: 蒋瓛,二代锦衣卫指挥使,蓝玉案的揭幕者,洪武晚期告蓝玉谋反,审判牵连杀了万人以上。(ps.姓蓝的不多) 魏国公:徐达,明朝开国第一功臣(但不是咱燕朝的),大女儿是朱棣的皇后,二女儿代王妃,三女儿朱棣也喜欢但出家了,四女儿安王妃......开国功臣里就他把女儿基本都嫁给老朱的儿子了。 邓镇:卫国公邓愈的继承人,常年跟北伐,历史上妻子是李善长外孙女,因为胡惟庸案牵连被杀。 第4章 长宁十年(1) 正月十五刚过,蓝蔚急匆匆地往东宫赶去,见到谢祯都来不及行完全礼,就捺不住问道:去六安带我吗? 早晨表哥上完朝回来,就与她说长宁帝出了个大招,他命令谢祯和秦、康、建兴、鲁、汉安、西昌六王一同前往六安讲武。如果这算是之前谢祯说越冬会有动静的北伐前招,好像有点小打小闹,几个皇子回老家搞个军事大讲堂或者研讨会,听上去离打仗的核心很远。 恋耽美 GL-by不识(3) 不过这不是蓝蔚担心的,反正储君按例不能出征,那别的皇子们离打仗核心越远她才越高兴,没有军队才威胁不了谢祯的位置嘛。她想去就是纯粹想出京玩儿,指挥佥事还没上任,闲得无聊。 蓝蔚以为谢祯肯定会带她,就算话问出口谢祯面带踟蹰,她也以为谢祯是故意耍她吊她胃口,没想到谢祯是真不想让她随行。 为什么啊?我给你们端茶倒水,我侍读当时就做得不错嘛! 谢祯摇头:你多大人了还侍读?再说,内务有一水,也用不上你。 蓝蔚环顾四周找到隐形人般的一水,对方微笑点头,让人生不起来气,倒是叫蓝蔚泄气了,待人接物她还真比不上一水细致。见她蔫了,谢祯就关怀起来,最后没办法,终于说了实话:讲武不轻松,赶去赶回也累,想教你为了之后出征养精蓄锐你倒还不肯了。 蓝蔚从谢祯那里把详细情况看过,终于意识到,讲武并不靠嘴,而是魔鬼军训,这是冬天,谢祯赶到六安就正好是严寒的二月,她将要在大雨大雪中,逐一参加步兵、骑兵、炮兵的训练。甚至在长宁帝给她规划的训练科目里,谢祯要在三个月内完成□□、火炮、刀枪、弓箭的熟练应用,蓝蔚可以断定,即使是以强健著称的康王,也得累个半死,而搞笑的是,那些藩王的训练时间是七个月,甚至只有秦王和康王在训练科目上与谢祯相齐。 谢祯身体不好,虽然上次投壶已经告诉蓝蔚,她武技还是不错,但体能这种事情,蓝蔚仍然认为她长期受责的身体却吃不消。 何况长宁帝对她要求高到苛责。 所以蓝蔚咬牙切齿忍不住嚷出他这是要你死是她逻辑推理的必然。 可谢祯低着头,阴影打在脸上看不清表情:蓝蔚别人说我就叫人拖出去不必再进我清宁宫了,你说话怎么愈发轻浮了? 谢祯很少责备蓝蔚,虽然语气不重,但已有了不满的意味,蓝蔚只能噤声,与此同时却坚定了总要想个办法能让自个儿跟去照顾谢祯的念头。 这次讲武,许是要让某个藩王从军北伐。谢祯并没有真的要发落蓝蔚的打算,见她一副垂首思索的模样,就体贴地点明她所认为的此事关窍,却不知道蓝蔚还在想她军训的事情。 但谢祯给了话头与台阶,蓝蔚总是得接,知道谢祯的判断很少有错,她便转念想着:这几个藩王里,最有可能的是谁? 汉安、西昌二王今年才十岁,不过除了谢祯和鲁王,长宁帝的孩子都以擅武著称,他俩也不例外,如果比照元末时候,这个年纪也不是不能上战场,但领军不用做考虑, 秦王一是年长、二是位尊、三是有点经验,论可能性当居首。 康王以强健著称,能开二石弓,若是要做先锋,则非他莫属。 建兴王今年十八,放现代正是刚成年的热血青年,随军长见识也不错。 但谢祯不以为然:绝不会派大皇姐,你知道秦已是尊王之最,倘再有军功,向哪里加封? 所以你认为是建兴王? 不是不可能,但我觉得还是康王,一是康之上能加封的还有三级,二是父皇并不打算培养个元帅出来。 谢祯的言下之意是建兴王很有进步余地,往边疆一体验,大概指挥、用兵就都能无师自通,而康王就头脑简单许多,成不了夺宗之祸。 思路一到夺宗,蓝蔚就想起她那个时空的明朝,岂不就是边疆驻扎的燕王朱棣,发动了一场靖难掀翻了侄子的皇位吗?如此看来,长宁帝比朱元璋在这个方面,可能还多点远见。 蓝蔚话在心里转了好几圈,才把自己一开始想的事情说出来:你来回奔袭三个月,本就要带护卫,藩王有自己的私军,你也该有禁卫效力,可寻常禁卫总不如私军贴心,不如就带我去吧。 谢祯叹了口气,终于点头:也好。 不过蓝蓝 蓝蔚听她叫自己蓝蓝,终于松了口气,就像之前她责备自己说话轻浮叫的是全名,现在大抵是彻底消气了,可谢祯顿了两秒,竟然反而回到了那个话题:我还是希望你记住,燕朝储君与前宋太子不同,监国抚军、断狱征战,是我本分,而三个月的时间只是因为我奏了一件事情然后六月份是该回来亲手处理。父皇的安排,并无不妥。 她并不是在说场面话,更不怕清宁宫内的只言片语被长宁帝听去,她与那些政斗没有半丝牵连似的,也是,储位安稳、百废将兴,太女殿下的清正坦荡源自燕朝赋予她的自信,以及一颗天下重担舍我其谁的责任感。 但蓝蔚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就如谢祯所说别人说我就叫人拖出去不必再进我清宁宫了,她几乎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说长宁帝的不是,谢祯似乎在无理的棍棒施加的伤痕下仍然相信亲情的存在,而蓝蔚自然受不了谢祯对长宁帝近乎单向的浓厚情感,因为作为一个活在过现代的人,即使是父女关系,蓝蔚也不能接受这样丧失理智的孺慕。 可她劝不了谢祯。 这时一水在门口出现,朝谢祯做了个嘴型,谢祯便点点头:桂先生来了,我得趁着没走把十二月的案子断了,你可以先走。 再过几日你就要动身了,怎么还这么忙? 是啊。谢祯整理着衣摆,天下又不会因我有事要办就停止运转,罪犯不会停止作恶、苦主不能为此忍气,我能做的只有自己赶着办了不然,你想过来帮我? 谢祯见她不回答,笑了一声:你要真不想走,就待这儿,等会儿叫一水给你送茶点来。 说完,她就跨出了门槛,蓝蔚可不是真想一个人留在太女寝宫里,连忙跟了上去,谢祯走了一段见她还是跟着,倒停下来转身叮嘱:你来了可不许偷懒喊累半路撂挑子。 殿下怎么这么看轻我?蓝蔚争辩,却不忘记出门要换尊称,虽然还在清宁宫建制内宫人全是锯嘴葫芦,但往前殿走是有外臣的,被听到了就不妥当,因此后半句,她更是放轻了声音,只是桂先生曾是康王的老师吧。 不错,桂先生既有学识,又潜心时政,做皇子师再好不过。 谢祯这么评价,就惹得蓝蔚起了戒备:殿下除了每年年节之外,上次与康王有长时间接触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桂先生对时政有大见地,未必不能教出一个新的康王。 谢祯轻轻晃了晃脑袋: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大有进步,不过你却不知道桂先生是为什么从康王那里回来的。桂先生本是我的文字老师,江南大儒,从康王在太原却不能适应气候,我便让他上折顺理把他求回来了,间隔才两年。况且康王这不是二月份就能在军中见着了吗?要是不适合领军,我会与父皇上报的。 蓝蔚这才放了心,这一路就没再多言了。 桂先生因为谢祯的令,不必站在殿门等待,此时正对着一沓有孩童高度的卷宗一起在殿内喝茶,谢祯早就习惯卷宗的分量,可蓝蔚放眼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勉勉强强才回过神及时与桂彦良见礼。 殿下,这是三法司十二月报上来的一半。 确实不多,按理我不该偷懒,可确实讲武的事情还要分心准备,所以带来了休沐的这位上直卫帮忙,等等让人把另一半一并送来吧。 殿下说笑了,只怕蓝佥事不擅刑名。桂彦良看着蓝蔚,并不避讳他对蓝蔚大概帮不上忙的认知。 要是找个镇抚,禁中刑案不就有被再做手脚之嫌吗?她上任不久,又不通刑名,正好来打下手。 桂彦良嗯了一声,打趣谢祯道:那臣差使佥事搬卷宗,殿下可别心疼。 她皮糙肉厚的,搬个卷宗还委屈了?先生吩咐就是。谢祯坐在桂彦良对面,展开了卷宗,候在殿内的女官便上前磨墨。 蓝蔚看谢祯和桂彦良能开自己玩笑,想必确实师生情义很有几分,便任劳任怨给两人分搬卷宗,不过既然殿内只磨墨的一个女官候着,想来平常是谢祯和桂彦良两人自个儿搬的这还真有点分量。 先头几个立决的案子,都四平八稳,谢祯和桂彦良大多只是切磋两句便核准下去,但到了秋后决的案子,谢祯看的时间便长了些,还会翻来覆去重看。 这样看的时间增长,反而不用蓝蔚搬东西了,蓝蔚额上的薄汗渐渐消尽,谢祯蹙紧的眉间反而多了几滴汗珠,半晌,谢祯抬了头:先生以为这案子是不是判重了些? 桂彦良不直接回答,却问:殿下怎么看? 梅义,先生也许不知道,是贵州都指挥同知梅思祖的长子,梅思祖因为是张士诚降党,投降时罔顾弟兄性命又只知道阿谀废话,所以即使立功也不得封爵,好在梅义争气,倒是在年轻一代里有军功有实权,征讨明夏后安抚百姓也有功。四川的左布政使参他这事,总不至于死。 蓝蔚往卷宗上看,原来梅义说是容纵因空印案充军的人在家,与他们下棋、打双陆,让他们过得比当官还快活。空印案的判决是过了长宁帝笔的,着实不敬圣断。但如若说死刑其实燕朝死刑不多,除了杀、奸、谋逆这些罪,重罪都以充军为主,空印案是长宁帝自己发狠砍了几个人脑袋,可是梅义的事情显然是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然后到了谢祯手里。 刑部为什么会判这么重? 或者说,真的只经了这四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本部分只是补充文中没有展开的人物和事件,类似历史小贴士,非必读部分) 桂彦良,擅长把孔孟和国情实际进行结合教学,比较通才,书法学的二王和怀素(阿祯更喜欢别的字体)。 第5章 长宁十年(2) 殿下,功不抵过啊。桂彦良只淡淡说。 我是觉得,这罪本身也不至死。谢祯放下笔,她慢慢将眉头展开,但表情却没有半点柔和,反而看上去更加严肃,略迟,她又补充,父皇虽然对空印案追究得很广、用刑很重,主要是以儆效尤,并不同谋逆。即使那些人是牵扯谋逆发配边疆,梅义做出这种蠢事只能算勾连叛党,连叛党都只是充军,梅义又怎么会被判秋决呢? 桂彦良虽然是大儒,但蓝蔚看他,好像还没有谢祯笃定,表情里有些犹豫。 你下去吧。谢祯摆手让女官到外面守着,见她站在了门口,才对桂彦良道,父皇最重政令统一,梅义又确实有功,教他们重审吧,我认为贬官四级往北边调任就够给他教训的了。 殿下桂彦良仍然踌躇,这时蓝蔚不巧与他对视了一眼,他们倒从彼此眼里看出来相同的顾虑,蓝蔚正在为有人和自己担心一件事高兴,还没反应过来,桂彦良话锋一转,臣见蓝指挥似有话要说。 谢祯嗯了一声,抬眼看蓝蔚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想说什么,然后站起身:你随我到偏殿去。 她直接带走了蓝蔚,这也是桂彦良没想到的,但这也恰恰说明两人关系莫逆,那么要蓝佥事劝殿下不失为妙招。 但蓝蔚哪里劝得了谢祯? 蓝蔚把自己疑心是长宁帝借机试探她是不是真的懂了建国之初,需用重典的话的想法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可谢祯并不以为是:你多虑了。父皇真要试探,怎会做如此明显的局?况且梅思祖虽无爵位,论功也是欠他的,父皇对那些前朝吏员可以下得了手,对功勋还是相当怜惜。 蓝蔚听谢祯侃侃而谈,总觉得她有道理,所以是劝不动的,她一边细想一边跟着谢祯回了前殿,空印案被发落的那些人确实大部分是元朝投诚的官员,因为盘踞地方已久,所以也更大胆地钻空子搞出空印的名堂,长宁帝不一定就不是瞄着他们去的如果这么说来,长宁帝意不在立威而在拔钉,那么梅义的事情和空印案确实有本质的区别。 先生,我倒想看看那些充军者是怎么判的?谢祯又向桂彦良提出另一请求。 桂彦良应是,便出去拿剩下的卷宗和谢祯要的东西,谢祯见蓝蔚还站在自己身边不动,一把把她推了出去,使了个眼色,也不等她回答,就又埋首于浩繁卷轶之中。 蓝蔚只好快步赶上桂彦良,他看到蓝蔚也不意外,便开口道:看来佥事只勉强劝住了殿下。 蓝蔚沉默两秒,决定还是要点脸,没有,倒是我被殿下说服了。 桂彦良微微斜了眉,很有点惊讶:殿下这不是差我们去取充军者的卷宗吗?不是要再斟酌? 我猜不是,桂先生真不觉得此事虽然蹊跷,但与上头无关? 我知道殿下意思,可若说有人大费周章专门对付梅义,总好像也没什么可能。桂彦良作为年长大儒,与蓝蔚对话也无自持之意,言语随和,而之后对都察院候着的小官,也无二样,这让蓝蔚挺有好感。 不一会儿,小官背回了谢祯要的卷宗,连同之前没送去的剩下一半一起交到蓝蔚手里,回去的路上冬日暖阳正顶,已是饭点,但谢祯显然没有吃饭的意思,四个尚膳的女官并一水站在前殿门外,却还越不过之前磨墨的女官进入殿内,只是在外候着,一水见到桂彦良来,连忙行礼,又说:桂大人,您看这 不用把话说全,桂彦良显然习惯这场景,点了下头自己进去了:殿下。 他只一个称呼却没说话,谢祯再一瞧门外探头探脑的一水便明白了:进来吧。 她把卷轴都归置到一边,蓝蔚去帮她,然后就发现之前那一半谢祯几乎都批阅完了。她和桂彦良出去这一趟,倒是某种意义上又偷懒了,搬东西跑跑腿和窝在十尺见方的屋子里工作,蓝蔚自然喜欢前者不过不能怪她,是谢祯推着她去偷懒的,一想到太女殿下这种暗戳戳的暖心属性,放到现代去肯定正受欢迎,只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家公子,呸不对,太女殿下日后可要后宫俊男三千,该是他们十八般武艺邀宠,享受不了殿下的温柔。 两个尚膳女官搬进了一张大圆桌,另两个布了菜,盖一揭,蓝蔚就真觉得饿了。 长宁帝和谢祯都勤政爱民,要说花钱的爱好,长宁帝还对玉器古玩有把玩的兴趣,谢祯更只喜欢远观而已,按理说在这对父女统治下,这应该是个很朴素的宫廷。但论说生活,燕朝宫廷也没过得缩紧裤腰带式的俭朴,尤其是吃食 蓝蔚之前就很喜欢在谢祯寝宫里喝下午茶,对谢祯小厨房做的点心赞不绝口,而午饭的菜色,也不让她失望。 蓝蔚不知道这是不是谢祯的常量,不过就算是三个人,十八道菜也不少了。 胡椒醋鲜虾,烧鹅,椒醋鹅,椒末羊肉,水晶饺这些是生长在元朝的皇帝勋贵的口味,宫宴也要备,但其余的菜色则偏南方,许是谢祯照顾桂彦良口味安排下去的,有笋鸡脯和炙蛤蜊之类。蓝蔚是个两辈子的北方人,自然不与桂彦良争菜,拿过香油饼,夹了一筷子菜吃起来。 说起来主食也各有安排,尚膳放在桂彦良那里的是碗香米饭,碗只有一掌的口径;给蓝蔚的是香油饼,小巧玲珑却叠了足足三十片,大概趁着吃撑去的;谢祯则用了一屉砂馅小馒头,小馒头一口下去,豆沙馅微微溢出,一线红嵌在香软的白色里,分外可爱,说句大不敬的话,蓝蔚觉得谢祯那口晶莹的牙是正配这馒头,虽然古代没有含氟牙膏,但谢祯的牙齿整齐而洁白 恋耽美 GL-by不识(4) 想吃就放开了,什么都是管够的。忽然耳边谢祯发了话,蓝蔚一回神,原来谢祯见蓝蔚看着自己,挥了挥手,一水便与尚膳低语两句,尚膳又取出一屉小馒头放到蓝蔚面前。 自己做的孽,哭着也要吃完。 蓝蔚放弃了烧鹅水晶饺,将三十片香油饼和六个小馒头都塞进了肚子,看到桂彦良看壮士一般的眼神,蓝蔚真的想哭了。 蓝蔚塞这主食的功夫,谢祯早就吃完了,在殿内来回走了几圈权当饭后休息,回头看到蓝蔚这小表情,顿时又好笑又责怪,表情变换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出去看看外面太阳大不大。 太阳大不大,不是件需要蓝蔚专门出去看的事情,谢祯这是找了个不能更蹩脚的借口让蓝蔚出去消食,蓝蔚如蒙大赦地去了外头,揉了半天肚子,走了快半个时辰,才觉得好了不少,回去的时候却听到谢祯一声冷笑:三十个人,只有一个不接受梅义的好意,我看这些毫无悔意的家伙才该砍了脑袋。 蓝蔚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踏步进去,这时桂彦良大概已和谢祯达成了一致意见,谢祯正下笔如神地批示该案,已写了快半页。 谢祯喜欢虞楷。不说历朝历代的皇室,就是民间,楷书也以欧颜为主,最多再有十之一二琢磨魏碑。像虞楷这种外形毫无特点,只靠一口清气的书体,如果不是自小师从大儒又勤学苦练的太女殿下,这个年纪也大成不得,更不必提喜不喜欢。 因为外形没有特点,蓝蔚看得也很轻松,谢祯这次也算是裁决得任性,她直接注明梅义该贬官远放,二十九个人处决,那一根不同流合污的独苗免罪放归原籍。 蓝蔚本来瞧这案子判得是重,谢祯插手似乎是良善之举,但救一个人杀二十九个人,就可以看出谢祯也不是奔着救人一命去的,她就的是公正,虽然是长宁帝制度下的公正。 但这毕竟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自己也不该有道德优越感,蓝蔚提醒自己,可一提醒,她倒有点周身发冷了,三十个人的命运啊,一笔就变了。 这个方克勤,好像有个拜在师父门下的儿子。谢祯放下笔,交给蓝蔚让她归置一边,忽然换了副闲聊的口吻。 谢祯所说的师父是宋濂,像桂彦良虽然也是她的文字老师,但不像宋濂领储君少师衔,所以只尊称先生。宋濂自六岁带她读经,是真有半子之情,本来长宁帝的意思是李善长少师、徐达少傅,把功勋全绑在东宫上,可以说现在的场面是因为谢祯拿五十藤条硬生生换了宋濂的职位。 虽然长宁帝很快就把三师打成了翰林一样的清贵职位,用詹事院、左右率府为谢祯笼络功臣,但谢祯既然把宋濂推上了少师衔,除了是为了坦坦荡荡叫宋濂师父,还是告诉长宁帝,自己对宋濂的师徒情谊当时宋濂编《元史》,被长宁帝斥责,先贬编修后要下放为知县,不是谢祯这横插一杠,又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磨难。 殿下说的是,臣上次在宋府还见到了,宋大人对其夸赞有加,不过也叹息不通实务,要是能学得殿下半分也够。 是先生在损我还是师父要提点我?谢祯不免失笑,方克勤今年五十,儿子至少也得二十来岁了吧,向我学习那我得把餐餐饭改成吃书才行。 桂彦良摇摇头:殿下说笑了,虽然读书殿下确实不敌方孝孺,但对待时政,浸淫案牍多年的寻常官吏也拍马莫及,这番前往讲武,殿下也就真的学尽了治世道理,臣也没什么可以再效劳的了。 先生要走。谢祯用了肯定的句式。 桂彦良点点头,站起来向谢祯行了一个大礼,谢祯连忙去扶,但他执意行完,而后道:三位皇女已近七岁,也要就藩,十皇女封在徐州,臣要跟去了。 谢祯慢慢将气吐匀,半晌才说:先生家在徐州,此番也是父皇的恩典,只望先生保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方孝孺,朱允炆的臣子,忠义不屈,靖难被朱棣诛十族的那位读书种子,其实私以为姚广孝作为敌方军师给出这个说法,没有夸奖他的治政能力,只能说做翰林挺好的。 李善长,前面讲邓镇的时候提到过,本身地位相当于朱元璋的萧何,封的是韩国公,手里还有丹书铁券,儿子李祺,娶了朱元璋长女(现在也尚了秦王),但都没用,要清算的时候该杀杀、该流放流放了。 第6章 长宁十年(3) 那天又过了两个时辰,谢祯就把桂彦良和蓝蔚都送走了,据一水说那晚她通宵批阅到了二更天,不久又去上朝,但蓝蔚以佥事名义在早朝的站位远在殿门之外,看不到她的真实情况。而一水透了那么一句还是因为谢祯派她来嘱托蓝蔚近日不必去清宁宫。 理由是宫内正在准备太女出行,十分繁杂,不宜召外臣入内,另外长宁帝拨了上直卫指挥和蓝蔚随锦衣卫扈从出行仪仗,蓝蔚自己也该好好作准备。 但蓝蔚觉得,谢祯的状态大抵不好。桂彦良一个人也许只是让她难过,但宋濂在正月初六先一步致仕和这并不是1+1=2的效果,毕竟换句话说,她最依仗的两位老师,都离开了她。 这样想来,蓝蔚还很庆幸谢祯要去讲武,离开京城去外面转转,虽然会累个半死,但换个环境总会心情好上不少。 至少不会让她在一个事实里丧失希望 作为帝国的继承者,她将被迫送别很多很多的人,宋濂的折子、桂彦良的当面,都还算道了别,而更多的人,将不告而去。 当时蓝蔚还没有想到后面那个道理,先按下不表。 正月二十那天,谢祯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京,蓝蔚在她前面一站的地方,与上直卫指挥一路作前驱,后面的卫卒大概有五千,令旗清道仗鼓铜角一个不少,架势反正是不小。 忽而一个传令兵从后头奔马赶上,蓝蔚听得声音便慢下两步,那兵也不下马,一拱手道:太女殿下传蓝佥事。 指挥佥事这名字就是这点不好,太长,一会儿有人叫她蓝指挥,一会儿有人叫她蓝佥事,哪个都算不上错,就是不统一很麻烦。 蓝蔚回马的时候还有些小雀跃,看刚出京城地界,谢祯就叫自己过去,竟觉得殿下有点像那种离了家长的大学新生,一边是有点放飞,一边是着急忙慌地要找个同龄人鼓鼓底气,可爱极了。 可谢祯哪里是寻常年轻人,蓝蔚一到象辂前,就见着谢祯手里黑突突的细长圆筒被她单手一转,顶在了自己肩膀上。 蓝蔚瞬间一个踉跄往后跌去,倒是被在旁伺候的一水一把拉住,她才不至于坐在地上,谢祯在她摔下去的时候也想拉她,都从椅子上差不多站了起来,见她还有点惊魂未定,口气倒有些好笑:我手上又没火,你怕什么? 谢祯示意蓝蔚和一水上来,又让一水放下了帷幕点起来灯。 蓝蔚喘了两口气,才想到手铳毕竟不是现代的枪支,一扣扳机就丢了性命,还是要点燃引线才能发射的。自己的反应似乎太大了些,她看谢祯的脸,在灯火中已经逐渐没了之前的笑意,目光盯着手上的火铳,有一些复杂。 殿下召臣来有何事?蓝蔚终于定了神,问出来她一开始就该说的话。 本来想让你教我用它,现在看来倒是我唐突了,抱歉。 谢祯这二十年道过歉吗? 听到这句话,蓝蔚反而有些惶惶不安起来,尤其是她已经习惯谢祯那种只在自己面前蓝蓝蓝蓝叫得欢的少年习气,谢祯陡然在她面前摆出这样难以猜透的神情,让蓝蔚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发慌。 她又一次意识到,面前的谢祯毕竟是未来的帝国统治者,是她在现代一辈子也碰不上的高位,谢祯的一笔可以轻松改变三十人甚至天下人的生死。对君王的恐惧,突然而猛烈地到来。 你竟然怕我。谢祯的声音低低的,也许是顾忌车外的卫卒,或者说方才的道歉可能都只是说给外面人听的。 她的视线不落在蓝蔚身上,仍然看着火铳,但似乎不用看蓝蔚的神情她也能轻易洞悉对方的心理活动。 最初你不是这样的,你明明无畏权位,你连他都不怕,为什么却不相信我了?谢祯的声音有些飘忽,是谁与你说我炮烙忠臣,还是你看到我滥杀无辜?你凭什么把我当夏桀隋炀?或者是无理无情的野兽? 谢祯当然不是无理无情,甚至于蓝蔚感觉她的情感在压抑地爆发,自己被吓到也许本不是一件大事,但是宋濂和桂彦良的先后离开对她不能说是没有打击,她怕的是面前一个能不以卑位和平常心待她的人都没有了吧。 蓝蔚发觉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还在从谢祯的角度考虑甚至心疼她,反而不害怕自己下一秒会不会被拖出去砍了,但现在辩解自己不怕她是不是晚了?蓝蔚尴尬地沉默片刻,忽然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抱她。 声音响起的时候,蓝蔚竟然真的一上头,张开双臂就搂住了谢祯,她看到和自己仅半寸的谢祯的脸上,从低沉痛苦一下子转变到了惊愕,然后表情狰狞地把她推了出去。 你逾矩了。谢祯咬着牙根,眼睛都红了,蓝蔚还没反应过来她是生气还是怎样,她又道,甲胄除了,重来。 蓝蔚简直哭笑不得,但看自己一身铁家伙就冒冒失失地搂了纱袍红裳中单的谢祯,怕是要再用力能把谢祯疼死,真是有刺杀皇储之嫌。 谢祯一下令,一水就摘了蓝蔚的头盔,又扒掉了蓝蔚的对襟罩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女的,好像脱别人衣服这件事情毫不带给一水半点羞涩,顷刻后,蓝蔚就只剩下一件短袖袍了。 谢祯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来,然后也不用蓝蔚伸手,便双手环住她,把脑袋埋在她肩上。 网巾玉簪竖在蓝蔚眼前,她就闭上了眼睛,幻想着谢祯把眼泪滴在自己肩上这些言情场景,然后等她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脑袋反而歪在谢祯的肩膀上,再下一刻,谢祯就毫不留情地推走了她的脑袋,并不理她继续看书。 自己到底是怎么抱着谢祯睡着的?蓝蔚不知道,但她乐观地认为既然谢祯让她靠了,应该就不生气了,虽说自己这身板靠着清瘦的谢祯睡觉简直像在犯罪 蓝蔚见谢祯故意不理她,就偷偷摸摸去拿一水挂在一边的头盔和罩甲,手刚碰到,便听到谢祯咳了一声:我差一水给你拿冠服了,别白折腾。 谢祯将书放下,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瞧着她,左手却缩在袖子里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撑掌,这时蓝蔚才确定自己在谢祯肩膀上压了不短的时间,不然她的手也不会麻。可谢祯竟然毫不抱怨这事儿,心情还好上不少说明这就是攻略缺爱的古代人的妙招啊。 蓝蔚不仅胡思乱想,还给谢祯加了个傲娇的小标签,只不过谢祯身上被她贴的标签好像实在太多了点,从一开始的萌娃到天才再到面瘫,以及后来死倔、二愣子,还有谢祯在她面前笑过作弄过以后的腹黑,面前这位十多年里有很多变化,但更多的是将各种标签糅合在了一起 她仍然在同龄人中好看得出类拔萃;仍然聪慧到断狱参政缜密心思有如白首老臣;仍然遇事淡然,除了长宁帝的责打很少有东西能撼动她的表情;仍然对自己判断出的正确有着异乎常人的执着。 假使蓝蔚是个男人,早就拜倒在谢祯裙下了。 不一会儿,一水回到了象辂,将衣服交到蓝蔚手里,蓝蔚换完衣服,便感觉车停了下来,谢祯坐在椅子上轻轻踢了她一脚示意她下车。 她于是下去,只见锦衣卫指挥使在前请见,原来天色已晚,行车又正好到了计划的府界,所以来问能不能驻扎,回复自然是肯定的。 这位指挥使是个身高八尺相貌俊朗的小伙子,毕竟长宁帝手下的锦衣卫只是仪仗队而已,当然是有排面即可,但这年轻人,就不够有城府,真的受了谢祯温言慰问,当即就有点目眩神迷的样子,这让蓝蔚,非常看不惯。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这里的锦衣卫只是仪仗队哦,所以当时被调过来的蒋瓛......唔,脏事头子地位不保。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还叫亲军都尉府,不过反正名字都是老朱一开始取的,那让老谢直接取名叫锦衣卫也很合理,不然阿祯说不定还要反对没事乱改建制。 第7章 长宁十年(4) 当晚谢祯在保定府住下,府内外里里外外由锦衣卫把守,站不下的交由保定巡抚安排到各个衙门。 蓝蔚虽然是谢祯好友,但要她什么活都不干就光照顾谢祯,那谢祯还不如找个哑巴老妈子最放心不过。所以此时此刻,蓝蔚还原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作为锦衣卫之外的人员监督巡查。 上直卫指挥还在真定府打前站,所以即使蓝蔚是副手的指挥佥事,锦衣卫指挥使汤醴也陪同她巡查。 他们先把保定府衙里外看了一遍,然后去各个旅店巡查,因为旅店大多聚集城东,相隔不远,也不必驰马。 一路看来,汤指挥使治下确实严明。蓝蔚觉得这仪仗队和她想象的确实不一样,夜里轮班戍守,看上去仍然相当精练不显疲态。 不辱门楣而已。汤醴拱拱手,他是中山侯汤和的少子,这么说也恰当,正如蓝佥事一家将门,虽然佥事上任不久,想必不日也会大有作为。 蓝蔚笑着谢他吉言,再不引话题,汤醴果然被蓝蔚这么勾起了交谈的欲望后也忍不住了,自己找起了话头:不知道郑国公近日是否安好? 郑国公即蓝蔚的表姐蓝碧,长宁二年与表姐夫常遇春一道征讨北元,战胜归来途中常遇春病死,她悲痛欲绝,在受封爵位之后带着儿女扶灵回乡,已退出京城八卦圈很久。从汤醴口中听到她的封号,蓝蔚一时还有些发怔,最后也决定说实在话:前几日知我进了实缺,表姐来信勉励,我想应该是好的常茂常升也都长大了,她觉得欣慰,只是见到常媛不多,有些想念。 邓镇在京,常媛姐姐也不好申请外放,确实与凤阳离得太远。汤醴顿了顿,不过他们倒有国公夫妇年轻时并肩作战的影子,想必郑国公对此也有欣慰不知道蓝佥事是否也会仿此佳话? 嗯?这剧情不对吧,刚刚你不是对着太女殿下傻笑吗?现在问我婚事是不是有点失礼? 蓝蔚脑中无数个问号回旋了一圈,然后尝试把话题绕到谢祯身上作再次的试探:这说来有意思,小时候殿下、景娴和我约定,我们的婚事要交由她参详,所以我还没想过到底会有个怎样的丈夫。倒是汤指挥使,看来是心向往之的。 汤醴然后就尴尬地笑了,蓝蔚本来以为他是被殿下温言勾起了少男心思正在天人交战,万万没想到第二天重新上路以后,谢祯皮笑肉不笑地把她叫去了。 地点还是在那倒霉的帷幕里,一水一丝不苟地把十盏灯全点上了,暖炉也卖力地蒸腾着,让蓝蔚都有点担心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 蓝蓝你可真是讨人喜欢。谢祯语气过于古怪,毕竟以她表情声调,既不会有发自内心的小女孩娇嗔的感觉,也不会是妓院老鸨的风尘味。想到后者,蓝蔚打了个寒颤赶紧清了清脑子。 恋耽美 GL-by不识(5) 蓝蓝也许不知道,今天早上,锦衣卫的汤大人特意来跟本宫谈你的事情,虽说现在有官身的以自由议亲为风气,汤大人也着实大胆呢。谢祯又是本宫,又是汤大人,摆明了十足十的不满意,可蓝蔚本疑心汤醴对谢祯一见倾心了,听到这事儿简直世纪反转、晴天霹雳,哪知道要怎么答。 谢祯见蓝蔚一直不回答,只能自己继续说: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汤醴是中山侯少子,不能袭爵,通过婚事找个好出路未必不是正道。而你毕竟是我的人,放了有实权的佥事,娶了你就搭了我的线,总比附庸他的保皇党父兄来得紧密;其次 蓝蔚真的很头疼,谢祯自从昨天闹腾了一出,今天又开启了话唠模式,这一二三四条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来之前她酝酿的,她是真没想到汤醴盯上的是自己,正烦恼时,谢祯猛一拐弯结了尾但你这个年纪也许是该定下婚事了,你要是喜欢,我会求父皇个恩典的。 谢祯看上去很认真,远山眉微微蹙着还显得比平时深了几分,但蓝蔚辩解自己并不喜欢以后,她也没有再次放松地笑起来,反而将小案上的纸递给了她:我挑拣了适龄的几个京官,中间可有你喜欢的?不喜欢也不碍事,等六月份回到京城,你再去好好认识一下。 我比殿下年纪还小上一岁多,殿下尚未纳己收宾,倒觉得我该定亲了? 我不一样。谢祯突然平静下去,不像列一二三四条的时候那么逼人,也不像递纸条时那么认真,平静得像一潭将波浪都吞进漩涡卷进深底的水,也许下一刻就会从牙床之后喷涌而出,我这个位置,不需要谁与我分担养家的责任、生活的风险,我所面对的责任与风险,他们也承担不了。再者,我也不需要传宗接代,且不说会不会有姐弟赶着趟送儿女过来,就是以景云这样的父皇幼子为储又有何不可?三是,我若真要个孩子,也会选择去父留子,明媒正娶一个男人过来后面就不好交代。 殿下自己从未想过成亲? 是,我又不喜欢男人。 潭水忽而凭空掀起巨浪。 蓝蔚十六年前还活在信息时代的时候,成绩一般,学的是理工一本的文科专业,一般来说,是个好谈男朋友的地方。她没谈,但她也没想过自己是不是不喜欢异性;她喜欢欣赏隔壁文科院校的小姐姐,但她也没往爱情方面想过。 毕竟她不是个聪明的人,也没有挖掘内心的敏感。 她自认不聪明,到现在也是。也许是当初被宫斗剧限制了想象,演惯的夺嫡是她总为谢祯担忧的事情,又像是白操心;发往官吏手上的邸报里藏了多少弯弯绕绕,她又看不明白。她以为自己总归有些远见,但听了谢祯笃定地说出这样一句,她才发现,如果这点远见连搞明白自身都不足够,实在不免为一件悲哀的事情。 但什么能让她确认? 好在她有个优点,虚心求教,而且她的大部分问题都是谢祯解决的、大部分古代技能都是谢祯教的: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谢祯想了想:大概是父皇差李诵带我去了趟象姑馆,虽然那小官打扮得与公子哥们无异,我还是直觉得不能与他做事,连带着朝堂上哪个谁都不能做考虑了。 蓝蔚觉得这种父亲差人把女儿带去烟花地享受服务结果导致女儿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男人的故事,非常迷醉,然后就嘴贱地追问:那你后来有没有再去教坊司看看女子如何? 看了,真是可惜。象姑馆那些小官多是生计所迫自愿卖身,教坊司却是叛党株连发落的,有的才学眼界格外出众,还会舞剑,真是可惜。谢祯表情里没太多扼腕叹息的意思,但就她把真是可惜说了两遍来看,她对这个有的还是颇为怜惜的,就是不知道对有的有没有点旁的意思。 那你跟这有的感觉能做事吗?蓝蔚小心翼翼地问了个大不敬问题,当然,她是仗着自己多年经验,拿捏准了谢祯不会生气才问的。 你觉得呢?谢祯取了一张白纸,拿过笔,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问的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可她向来严肃认真,很少会有漫不经心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那个有的。 我觉得不成,毕竟殿下素来公正,既然不喜欢男人,也不能喜欢女人。蓝蔚义正严辞,可说完她又觉得后悔,谢祯的生活足够无趣了,要是真有个会点小曲诗词的伴她左右,红袖添香温言软语,大概能添上许多快乐。 谢祯还在写字,但听了她的话嘴角已经不受抑制地勾起来了,也是,蓝蔚这胡搅蛮缠式的理由确实有些好笑,谢祯决不放过锦上添花的机会想让蓝蔚变得更搞笑一点,于是她虽不抬头却接了话茬:那以我对蓝蓝多年了解,你是个偏心眼儿,既然这么二十年都没能与男子议成亲,是打算把后头四十年功夫都好好用在女孩子身上吧,那是本宫之前努力错了方向,不该给你找这些适龄公子才是。 她伸出了手向蓝蔚讨要回纸条,蓝蔚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给了就默认了自己确实是要把来日方长留给同性;不给的话,这本来就是谢祯随手给她的也没说是送给她不要了,何况谢祯还是太女殿下。 不过同性的话,蓝蔚认真想了想,说白了,文官家的多半还没谢祯结实,武将家的呢要么像蒋瓛太乖觉要么像汤醴太势利,这都不是出于爱情考虑啊各位古人,那这样讲起来,娶谁嫁谁也没差。 既然能接受的话,自己想必大概本来就不笔直吧,蓝蔚得到了答案,决定要按照谢祯的建议多观察观察身边的女孩子。 于是,蓝蔚把纸条还了回去,谢祯拿着纸条往灯上一燎,嘴角仍然是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汤和,历史上是信国公,朱元璋发小,他自己先到了郭子兴军中,后来当千户以后叫朱元璋一起来的。(所以和老谢打天下的话,肯定就没那么被信了。)但性格上他就是谨慎挂、保皇党,很老实也会察言观色,打仗有一定才略,在哪应该都不会混得太差。 汤醴,历史上后期战功比较强,比他哥哥们官都高,但在打五开苗的时候死了。 第8章 长宁十年(5) 相信爱情的蓝蔚在启程后的第五天,就遇到了件颠覆三观的事情,这事说来话长。 那还在真定府地界,不过已经在边缘,因为前天下了点雪耽误了行程,落脚地点周遭除了几个村落就只有杂乱榛莽,汤醴请示过谢祯,就在榛莽处辟出空地点上篝火,显然是不打算扰民了。 蓝蔚自告奋勇要为谢祯增添点野趣,凭的当然是以前野营的经验,她得了谢祯的许,再加上锦衣卫多是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不一会儿就鼓捣起来一营地的烧烤架。 烧烤是自三皇时代就有的东西,两宋的烧烤摊也是夜市的好去处,看到书里记载的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甚至荔枝腰子,都令人馋涎欲滴,所以就烧烤技术,蓝蔚尚没有两宋人那么炉火纯青的技艺,可她会玩儿。 野营嘛,就是要玩得开心。 蓝蔚说编游戏就编,她撺掇一群年纪最轻的锦衣卫来跟她胡闹,搞了个什么铁人三项,内容是从第一个烧烤架开始,每经过一个吃一串,跑到最后一个时再喝一壶酒,最后闭眼旋转15圈,用时最短的叫谢祯赏。 一群古代人不知道铁人三项的来由,对这名字是没什么通感的,只耐不住这种胡闹的竞赛格外有气氛,一时间即使肃着的谢祯坐在当中,一群小伙子中间也难免有些躁动。等蓝蔚赢了第一轮,从谢祯那儿硬讨了个金镇纸做彩头,谢祯终于微微笑起来,整个营地就炸开了。 谢祯这笑,就像一个这游戏可以继续,你们可以嗨的暗示,他们也都忍不住了。谢祯本来确实不喜欢这个游戏,觉得胡吃海塞对身体不好,也不想让营地里多些醉汉出来,但蓝蔚清清醒醒开开心心地赢了一群小伙子跑回来了,她也就任由他们玩了。 营地里热闹得紧,谢祯却提出要去四周走走吹吹风,蓝蔚当然抛下了刚玩起来的大兄弟们,跟上了谢祯,汤醴也注意到谢祯要离开营地,便点了最老成的几个暂时组成一支护卫队。 向西离水源稍远有个村落,谢祯虽不愿意打扰他们腾屋烧饭,但论说考察民情,就着无计划的行程这么随便看看倒是更真实的。 大概村里人也刚吃完饭,还没到天暗到不得不上床的时候,村口有个小媳妇和几个大娘在唠嗑,谢祯上前去,张口就来胡话,还带着地方口音,虽然和真定口音有一定距离,但北直隶那个腔调已经十足十像了,她先自述是过路生意人,要辟条货路,问问当地村上都有哪些东西紧俏。 谢祯编这瞎话,当然不是以为村人查底不会摸去看到大张旗鼓的仪仗,但就考察民情而言,就他们尚不及调查外乡人来由的时间差,三言两语聊个天也足够。 问出不缺油盐,说明不饿肚子是没问题的,蓝蔚猜想谢祯应该放心不少,但演还是谢祯会演,她一脸可惜地抱怨了两句贩盐的官引她是白找门路去弄了,忽然话锋一转,又恭维那小媳妇:姐姐,你这皮儿比剥了壳的熟鸡蛋还滑溜,跟城里人比哪里差了!现在城里时兴的胭脂粉,要是能往你脸上添一点,那赛过天仙哩。 小媳妇被夸得小脸扑红,旁边的大妈也夸小媳妇说:咱们村的葛娘相貌一等一,比那城里的大小姐还好看,不过啊你们这些走商的,最爱借着机会卖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虚头巴脑光黑心了! 找着机会数落了一顿穿锦披缎的商人,大娘得意地结束了今天的唠嗑,最后渐渐地只剩下小媳妇一个,小媳妇扭扭捏捏,最后憋出句问:你真有胭脂粉卖? 谢祯当然应是,虽然蓝蔚知道谢祯是不施粉黛也没有这些东西的,但也想得到,若小媳妇真的找她订货,谢祯恐怕会慷慨大方地吩咐下属买上各式各样的时兴胭脂日后送去。 蓝蔚正觉得小媳妇这单买卖将做得极对,一个黑脸男人冲了过来,脑门上青筋暴起,张口冲着谢祯先是一句骂,训练有素的锦衣卫自然比这男人反应得快,摁着刀鞘已经挡在谢祯之前。 男人马上换了方向,一个耳刮子扇在了小媳妇脸上,拽了就走。蓝蔚正护在谢祯左手边,锦衣卫们围着别的方向,谁也没想到插手这事。 但等小媳妇被拽走了,蓝蔚倒有些怕她出事,正不知以什么理由去瞧瞧,谢祯已经发话:跟去看看。 汤醴连忙劝道:村中情况不明,殿下身边又只有十多个护卫,望殿下三思。 谢祯偏头看他,只说了两个字:进去! 汤醴作势要再劝,可谢祯已微带着怒意打断:本宫看你却全没有中山侯浩荡正气,只学了文邹邹的面目。那姑娘因本宫受累,你也不必玩三劝免责的把戏,事由本宫起,本宫自己去看。 她一甩袖子就要推开面前锦衣卫往前走,汤醴不知怎么办,锦衣卫也木愣愣的,蓝蔚却已经知道谢祯的意思,一边低声吩咐其中一个回去通知,一边充当了帮腔的角色:你们是谁的臣?还不跟上! 等到一行人终于找到那男人去向,这家里门大开着,好几个闲汉子拥在门口指指点点,土墙上还扒了几个,谢祯往里头大步去了,锦衣卫自然要赶忙先给她开路,闲汉被逼到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 等到谢祯看到堂屋里发生的事情,她还没动火,汤醴先挡了她的视线,低声说道:殿下请回避。 堂屋中间一个方凳,之前的小媳妇褂子被扔在一边,衬裤都扒了,只剩个绿色肚兜,身上条条紫痕,还渗着血珠。男人手里拿着竹篾条子,面上尤为凶狠,可见了谢祯这群人,眼珠一转,却露出几分狡猾样,对着门外墙上就喊起来:兄弟乡亲,就是这外乡的野男人,你们别以为就这小狐媚一人的事,那些贱皮子你们心里有数,见了这种有钱的小白脸骨头都酥了! 蓝蔚心觉不妙,谢祯却仍不慌张,更没有像汤醴担心的那样直接发火令他们剿了这村子,只好声气解释:大哥误会了,我与你夫人一样,是个女人。 谢祯又命诸锦衣卫转头朝外,把看热闹的眼睛都挡住,相比怕殿下眼里入了腌臜的汤醴、只被这情景吓住的蓝蔚,谢祯反而更像是最有人文情怀的,她先关注到的是痛得钻心也没哭喊的小媳妇,看着她又怕又臊,满脸通红,就把劝住男人的打、闲汉的看放到第一。至于自己被骂野男人、小白脸,她倒没太多在意。 女人?他一脸不信,其实谢祯的女性特征已经非常明显,虽然束冠大袍是男子更多见,可胸前凸起得那么明显、声音也清而高,蓝蔚从来没在京城遇上任何一个把谢祯当男人的瞎子。 可不仅这个男人不信,方才那些闲汉也一脸惊讶,有个更是扯着嗓子在外头起哄:还女人?你当自己公侯家小姐呢!哪有公侯家小姐混在男人堆里行商的? 谢祯看了看自己暗纹绣龙的道袍,向蓝蔚借了外袍,上前搭在小媳妇身上,才对男人说:大哥可知房宽将军? 男人将信将疑点头,房宽虽是陈州人,但现任真定卫指挥使,谢祯随口拈来的借口却已考虑了方方面面:我是他家大公子妻族嗣女,第一次出来走商,你看这些侍卫都是家里派的,就是担心我见识浅薄被人骗了,还请大哥千万不要错怪嫂子。 谢祯一番话说下来,那男人也不知是怕了房宽的名声,还是信了谢祯话头,踢了方凳一脚:滚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进去! 他们不久就离开村落,篝火已熄,锦衣卫列队在营地,蓄势待调,显然已知道谢祯他们入村的事情,谢祯对着下面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值守休息,自己入了帐子。 蓝蔚一步不落地跟进去:殿下 谢祯回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帐门,蓝蔚便去把帷幕下了,一会儿一水端着水盆进来,谢祯便拿着布巾擦了擦脸和手,才坐下身来:今天的事我没有想到,没有吓到你吧。 我只是想不明白蓝蔚有点说不出口,她知道历史上的明清女子地位很低,但由她所见,燕朝有女子为官,她自己又是将军衔,就所受尊重而言并没有太有落差,可为什么这野夫可以这样欺辱自己的妻子,还让他人明晃晃地看笑话?是,现代也有家暴,可家暴是犯罪,更不会有男人扒了自己老婆衣服当着一群闲汉面前家暴。 谢祯扶着脑袋半趴在桌上,显然身心俱疲:我知道你的问题,是我们太想当然了,战时出的女英烈女豪杰,固然享有爵位尊荣,甚至于家中女儿也可以袭爵当官,可百姓有多少?做官的又有多少?出身军营受影响最深的男女勋贵更是万分之一。农村里需要农耕劳力、猎户渔夫,这些技能常年都是男人间相互传递,单论力量女性不经训练又确实难敌。那男人为何打骂妻子肆无忌惮?正因为他自恃是衣食父母,妻子离了他就没饭吃。不能让女性有足够生活的个人收入,就永远不能解决这一问题。 蓝蔚脑子里顿时冒出各种可以靠绣活换钱、放开科举叫寒门女子为官有更多话语权,可谢祯的下一句话就完全驳回了她的想法。 恋耽美 GL-by不识(6)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房宽,历史上当过济宁左卫指挥,他的部下二十多年后当上了真定位指挥使,但鉴于实在不知道现在的指挥使是谁,就让他客串一下吧(总体不是特别有名的武将,谢祯甚至可以不知道他)。 第9章 长宁十年(6) 谢祯随手解了簪子取了网巾,又松了松衣带,歪斜靠在把手边上,是她私下倦极时的放松姿态,她停顿的时间有些长,蓝蔚这才有了时间从跟着谢祯言语狂奔的思维中抽身出来,意识到帐中的炉火烧得太旺,而自己竟然两鬓滴汗也浑然不觉。 若只靠士、商这两条路放开女子得名得势得利的机会,且不说能走到最后的是少数中的少数,就是开始的路谁给她们铺?只靠一纸政令,待我百年之后,男性必定反扑,压迫只会更甚,但顺其自然,父亲不愿意拿家底跟供儿子一样赌女儿会有出息,丈夫更不愿意妻子抛头露面浪费了给他生大胖小子照顾家用的时间。没有这一笔初始的费用,女人就没有办法离开家自谋生计。而且朝廷拿不出钱,那就只能让各家各户自己富起来,才有余钱,有余钱之后才能让朝廷作鼓励而不会做无用功。谢祯的思路清晰得不像是短时间内的结果,另外,让女子从事士商之后,农耕劳力会减少,粮食又怎么办?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发展工。 谢祯说到结尾,吐字有些踌躇,蓝蔚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自周以后除了农作工具更硬了些、成套了,几乎发展不大。但蓝蔚却知道,欧洲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后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如果燕朝真能抓住那丝灵光,未必不能在数十年内达到谢祯想要的效果,从而促进女子地位的提高。 但谢祯没有看到或听说过那样的情景,所以在构想的时候,她会更担心这一计划只是空谈。站在一个王朝的至高点,一个时代的最前沿,即使她能看到更远,也只像是一群近视眼中的鹰目,没有人可以跟上她的眼界、分担她的责任万一真是她瞧见了海市蜃楼呢? 那么让一个王朝向着海市蜃楼扑去,却终于在到达时只有满目黄沙空等着渴死,她就是千古罪人。几乎每一个帝王都会遭遇这样的抉择,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有的人宁愿自戳双目得过且过,谢祯正在做决定的关键时刻。 蓝蔚忍不住要推她一把,本已经把自己对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记忆从脑子里挤到嘴边,却还是改了口:民间奇士辈出,只是士农工商,工的地位不高,又不及商能来钱,只要能改变这一问题,何愁不能成功? 她还是怕谢祯忌惮她借尸还魂的事情,必须先想好托辞才能说出来,可谢祯太聪明,一旦露了现代的口子,她就要用千万个谎言去圆,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还是被谢祯戳穿伪装。 但怕什么来什么,谢祯突然直直看着她:你信这世上有超越时间的人吗? 超越时间?长生不老?我不信炼丹 谢祯难得打断了她的话,迫不及待道:是从未来回来的人,也许是有特殊工具还是怎样,关键是他们会知道未来的发展。 你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吗?蓝蔚看到她提到这话题有点激动,更加忧虑,如果有你要怎么办呢? 令他的记忆化为我燕朝前进的助力。谢祯说,前半句说得铿锵有力、踌躇满志,倒摆脱了老气横秋的惯有面目有了点热血豪情似的,但转瞬她就冷静下来,只是这种人来路不明、难以揣测,如果他正好是个蒙古族人,就得多加小心了。 谢祯是觉得自己情绪上头,走到仍端着水盆的一水身边,扑起水往自己脸上冲了冲:我着相了,借助外物终究不可靠,我觉得可以先建一个天工院,以编纂工技大典为借口,聚集工科巧匠享官俸,配合翰林院编书。 蓝蔚决定闭嘴,毕竟谢祯的计划听上去比她靠后世经验想到的东西要有针对性、实操性得多天工院,听上去是会发展成像现代的工程院那样,还能评个院士啥的。 这样一件路上的小插曲,让谢祯有了新想法,并为此忙活了几天。蓝蔚便替代了桂彦良等人的位置,替她参详,但更多的像是作为一个听众,让谢祯在做决定时感觉不那么孤独。 令蓝蔚最惊讶的是,关于建天工院需要的银子,谢祯竟然说不必操心,因为她六月份赶回去要做的事情,正好能为天工院省出一笔够用的开支,连地儿都能腾出来,这让蓝蔚怀疑她是不是早有成算。 二月中旬的安徽,正是大雪压境的时候,谢祯在军营前与负责讲武的中都留守司正留守黄琛略作交谈,然后就进营驻扎了,封地较近的康王已到,听说她到便来拜见,与上次宫宴较来,二十岁的康王并没有太多变化,谢祯便先就喜事开了口:听说我添了一位小侄子? 康王应是,又说父皇叫自己来让谢祯取名,谢祯当然表示荣幸,却也不拘,沉吟一会儿说:木字辈的话,尚且只有两个孩子,日后都是我燕朝栋梁,屋上横木称为桁,不如就叫谢桁好了。 谢皇姐赐名,希望这小子不会辜负皇姐期许了。 康王没再起别的话题,谢祯也就只延伸到了产妇:只心疼康王妃,刚刚生产便与丈夫分别,该多做抚慰才是王妃似是南方口味,我先让他们把我宫里做淮扬菜的厨子送去你们封地,剩下的还要你自己多多操心了。 康王和谢祯又来回客套一番,便告辞了,谢祯虽与他年纪相仿,可康王刚懂事的时候郭天惠就出了事,谢祯就被交给宋濂没日没夜地学习,感情不比伴读还有秦王深。 所以康王坐了半天,也没质疑过为什么蓝蔚要一直守在谢祯身边,因为他小时候也习惯了谢祯有个这样的跟班,就像蓝蔚也不奇怪无声人似的一水常常在谢祯身边的角落里待命。 譬如此时此刻,谢祯一转过身,一水便给她穿上曳撒,披上裘衣。她摸摸领口觉得整齐了,又向门口走了两步,才问蓝蔚:我去校场,你要来吗? 蓝蔚怎么会说不去,到了校场,因为雪天的缘故空荡无人,谢祯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弓,又有事先派去的一名锦衣卫送来箭壶,她便搭上箭:本宫投壶尚可,力量有些,准头有些,便先把箭术规范了,也省点功夫,你帮我看着。 蓝蔚虽是武将,但制式兵器并非样样精通,最后还是找了黄琛安排了一个善射的同知来。只半个时辰,谢祯就能射中靶心了,她让同知退下,看了看因飘雪显得晦暗的天色,然后对蓝蔚说:这样吧,要是连续射中靶心二十次,我们就算完成今天的任务,不然就不去吃晚饭。 殿下才刚学成,这条件太苛刻了吧?况且还在下雪。 正是苛刻才这么定的,如果定一个小目标,随便努努力就能达到,怎么能在三个月内完成呢?谢祯笑了笑,拇指和鱼际夹住弓箭搭上,由拇指拉弦上箭至满,箭轻松发出,钉在靶心上,况且有人陪我不吃饭,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蓝蔚这才发觉谢祯说的是我们,不过让不让她连坐结果都一样,她都得为谢祯祈祷别手抖才行,毕竟他们是正午时分到的军营,本来午饭就没吃多少,又下着雪,蓝蔚自己吃得消,也怕太女殿下直接病倒。 这天的箭,谢祯实打实练了很久,有时连续几箭射偏,有时却很可惜地已经十□□箭中靶心了,却因为一个小小偏差失去了之前专注的意义。 雪渐渐停了,天色却更加灰暗,也更加难以瞄准。突然谢祯停下重复的动作,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拉弦的拇指上因为长时间的练习,已经割开了一条血痕,并且由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破皮后硬生生拉满的弓弦,又狠狠咬入血口,伤得更深。 我去叫军医来处理伤口,殿下今天就不要练了吧。 谢祯换了个手势,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箭尾,然后用箭尾去拉弦,拉至满弧,箭尾白羽上染了点血迹,谢祯放了箭,捏弦法准度和力度逊于蒙古式搭箭法,这一箭没中。谢祯才垂下手对蓝蔚说:要是不练,蓝蓝就没饭吃了,再等等好吗? 这是好几天以来,谢祯终于叫了蓝蓝,口吻也带着娇意,让蓝蔚感觉两人一下子回到了火铳一事之前的关系。撇开身份不谈,蓝蔚确实沉溺这仅有她一人能享受的太女殿下的独特一面。 她看到,谢祯练箭的时候反而眉皱得不厉害,眼睛里的专注与一种不知缘何的喜悦糅合在一起,显得更加灵动。 灵动本不该用来形容众臣眼中最正经严肃的太女殿下,但此时此刻,她就是这样。 蓝蔚有些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黄琛:历史上是娶了朱元璋的侄女(因为看评价像是个很适合当驸马的性格,那就让老谢也把侄女嫁过去吧),然后提前了一下他的就任,话说明朝的中都在凤阳,而燕朝放在六安了,毕竟老谢和原来那批安徽籍开国功臣还得是老乡,但同时最好又不应该跟朱元璋是老乡。 第10章 长宁十年(7) 要是喜欢上谢祯,对于刚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太喜欢男人的蓝蔚来说,可能是个地狱难度,且不说谢祯能不能喜欢自己,就说谢祯未来登基,臣子如果非要她立个皇夫父仪天下,而自己也许只能和三千女宠无名无份地分享她的爱,蓝蔚心理上就过不去。 虽然看样子谢祯不是这样的人,但你看她那细心程度,简直是古代版中央空调,蓝蔚一点也不放心。 比如之前的康王妃的事儿,这事情还有后续,过了几天,封地都在四川的建兴、汉安、西昌三王到了,他们看着谢祯天天操练当然不敢像康王一样以人未到齐,讲武尚未正式开始为由偷懒,尤其汉安王一直跟着谢祯去练习,一点都不敢落下,康王只好不情愿地也上了校场,他自恃能拉强弓,但与谢祯比过准头又比了枪炮,显然他那身居高位善于统筹的皇姐,把统筹的本事用在复杂的操作流程上,是比他强的。 康王认了输,也就跟着好好操练各项技能了。 徐家姑娘倒是很有趣的。谢祯打服了康王,又想起来康王妃的事情,回来还跟蓝蔚说,就算康王有些莽气,她也定能把日子过好。 不是我说,殿下,自从您承认了更喜欢女子,我便发觉您对各家姑娘知道的太多了些。 你吃的哪门子飞醋?谢祯张开手,一水在后头给她脱曳撒换常服,本宫对哪个文武大臣不了解了?莫不是蓝佥事急着托本宫议亲?让本宫想想还有哪家姑娘 且住!蓝蔚赶紧讨饶,我还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回事呢,哪像你那么笃定不喜欢象姑公子啥的? 你看,谢祯太能一针见血戳人死穴,虽然她又不知道有意无意地绕开了,但吃醋两个字已经能让蓝蔚害怕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而跪地求饶了。蓝蔚在她面前根本没有半点赢的机会,何况她还藏着那个说不准会让谢祯忌惮的秘密,而让谢祯忌惮,她就无异于一个死人了。也许胡惟庸他们那些重臣大佬们还不至于怕谢祯这个程度的谋算,但蓝蔚她已经怕了,而且从恐惧这种情绪第一次产生,就只会滋生蔓延,而不会消散。 回京就带你去。谢祯应允道,皇姐还有段时间才到,我差他们准备迎接,正好我们上午去北城看看迁民的情况。 果然,长宁帝让谢祯出来这么一趟不会让她就劳其筋骨而已,蓝蔚叹了口气,认命地跟着谢祯出去,现在谢祯是问都不问蓝蔚自己的意愿了,她要往哪儿去几乎必带着蓝蔚。 安徽素来是农耕之地,但元末战乱之后,两淮以北,大河以南,都倍为萧条,因为北元余孽,长宁帝定都在元朝本来的都城,改名北京。既无政治中心聚拢资本恢复元气,又不是江南这样鱼米行商的乐园,安徽直到长宁五年,仍然是城野空虚、只余丘墟的惨状。 所以为了恢复中南地区的经济,长宁帝进行了大规模迁民,除了将六安设为中都以外,还将中部守军安置在六安,加上军属共计十八万,另外,用分给空置土地的办法鼓励周围山西等地的无地农民迁居,也充实了荒芜的安徽。然而要突然容纳这多出来的二十余万人口,自然是有压力的,而谢祯要去看的北城,事实上在六安老城之外,是一处尚在建设的安置区。 黄琛作为中都留守司正留守,不仅是武职,也兼布政使工作,此时正在北城视察,由他介绍,劳工除了六安本地充徭役的农民,更多的是被迁来的军民,他们也是在为自己建房。 谢祯便问路边一个木工:你们分田都到位了吗? 木工点头,又看了眼黄琛,显然有些害怕他们的这身官皮,谢祯便摆摆手让他去干活,又问黄琛:名册登记了吧? 黄琛应是:要给殿下送过来吗? 送各区总册就行了。谢祯道,还有地区志的山林部分。 说到这,黄琛显然不太明白,但遵命就是了。 回到军营比想象中略晚,秦王不久就到了,谢祯也没有再换礼服之类的,一听到消息就赶去营门了。 秦王与谢祯长相并不同,就蓝蔚站的这个角度而言,两人的侧面区别就很大,谢祯额头饱满,眉骨突出但线条缓和,并没有多少逼人的凌厉,鼻尖到下巴,凹凸有致,鼻唇角和微翘的下巴,角度都恰到好处,精致有如西方的神像雕塑,但又没有那么西化的英或媚。 而秦王的侧脸要平上很多,但五官更加小巧,是较为典型的南方长相,只有一双眼睛,纤细却不损完美的杏形,是与谢祯都遗传自父亲长宁帝的部分。 但即使眼睛相似,感觉上也大为不同,秦王身上自有一种可靠的气质,使她的目光加强了杏眼本身易透的直率,显得爽利又亲和;但谢祯不是,谢祯即使有着立体却不乏柔和的五官,一双眼睛也足以让人在被凝视时感觉到由衷的冷意。也许是作为储君,她不得不成为这样,但这确实给她的美,增添了一种复杂的迷人。 谢祯结结实实地拥抱了秦王,两人就杵在营门前絮叨了半天,还开过蓝蔚三次玩笑,谢祯才从亢奋中清醒过来:皇姐将近一月舟车劳顿,我还在这里拉着皇姐傻站着,真是不该,皇姐且先安顿,等等我差人请皇姐来,虽不能备宴,但也希望皇姐赏光。 好。秦王扬眉,大概众人之中也只有她会这么直接地揶揄谢祯,在皇姐面前你还要那么正经? 天生正经的谢祯感觉吃了个瘪,估计有点委屈,直直盯着秦王表达自己的抗议,但毕竟她看着秦王的眼神凶不起来,抗议显然无法传达得到。 不过让谢祯说话不那么正经也是很艰难的,蓝蔚感觉得到即使是在秦王面前,她要放松也显得有些刻意,最后倒是秦王道了歉:是皇姐不好,从小小大人似的要你不正经起来才难受。 这么一想,能让谢祯没脸没皮拽着她袖子叫蓝蓝的蓝蔚,算是非常成功了。但这种成功,并不给她能攻略完全谢祯的保障。故而,蓝蔚继续保持着暗恋状态。 暗恋这病,害得蓝蔚老是想盯着谢祯看,她现下箭练得少,没了理所应当站在她斜前方看她表情的理由,可是即使她在搬着药包拿着火引忙来忙去的时候,用护卫的理由站在远处看她背影这样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占据蓝蔚的时间。 恋耽美 GL-by不识(7) 关于喜欢女孩子这件事情,一被谢祯玩笑话似地说破,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样,让蓝蔚停不下旖旎的心思。 蓝蔚承认自己是颜狗,可是能有机会遇上这样一个才华美貌并存还不喜欢男人的,谁会不动心啊?她甚至经常在脑海里强化自己对于谢祯是特别的这一想法,来给自己打气,毕竟谢祯不会对别人嬉皮笑脸,也不会春雨润无声般地那么照顾其他人。 但需要不断打气才能理直气壮的暗恋,背后藏的是多么深的担忧,蓝蔚同样很清楚:谢祯认为那二十九个人不知悔改,所以一笔置之于死地;谢祯不喜欢男人,所以可以轻易说出去父留子。假使谢祯喜欢的也不是蓝蔚,那么蓝蔚一旦做了错事,一旦威胁到她,似乎也是个没有希望的死局。 而之所以对死局的害怕远超过对谢祯也喜欢自己的信心,原因也很简单,蓝蔚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被谢祯青睐的。 这毕竟是女子可封爵为官的燕朝,虽然底层或中层的女性仍然陷于夫权支配之下,但优秀的女子也同样太多,让蓝蔚看不到自己身上能出现怎样的闪光。 论武功论带兵,蓝蔚比不过李景娴比不过常媛;论谋略论治政,蓝蔚比不过最开始通过科举进身的长宁三才,其中姚诚思更是由司经局洗马外放的边疆大吏,是谢祯的左膀右臂;再论外貌论才情,想必她也比不过教坊司那位有的。 那你说,谢祯凭什么要喜欢她? 就因为她们认识的时间久吗? 蓝蔚觉得自己虽然跟各位古人精英们比单纯了点,但还没那么天真。 所以关键还是得让谢祯看得到她的好,可自己到底好在哪呢?蓝蔚想破了脑袋,常人没有她有的也就是一个穿越的经历,可她不是理科生农学生,谢祯想要的技术她一样也不会;现代带来的未来视,那要能有合理的借口才能说出来啊。好不容易想出一个替谢祯提前从海外淘金的办法,也得等国库有了足够的银子他们才能造船出海。 纵然有帮忙的心,蓝蔚也毫无用武之地。 但她最终还终于想出一件好像可有可无但说不定还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她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司经局洗马,东宫属官,由其外放,基本政治标签就是铁杆太子党了。 第11章 长宁十年(8) 非蓝蔚不可的事情要发掘出来,还是靠着跟着谢祯工作时的灵光一现。 秦王到的那天晚上,黄琛送来了谢祯要的名册和山林志。 二十万人,一户五十亩,粗估也要五百万亩田地,安徽现有田地总共才将近七百万亩,怎么可能分得出这么多给迁民,况且大部分驻军在六安,军田就必须分布在附近,那么必要开垦。谢祯只粗粗看了各区总册,又翻开山林志,到了六安部分,她似乎早有预料,指着一处数字抬起头看着蓝蔚,你看看这个。 山林志上记载六安山地、丘陵面积较大,战乱之前种茶较多,间有广泛的桑树种植。 蓝蔚这才明白谢祯看山林志的用意,也是,她小时候记忆力就好,应该是记得家附近茶树桑树较多的,怕是早就想到分田与地理环境的冲突。 一个建了中都,十之六七本来都是林地茶园的地方,哪里有粮食田分给驻军?谢祯又扶着自己脑袋坐了下来,左手食指指节在桌案上一轻一重地敲着,这是她长思的惯有动作。 她没有在等待蓝蔚的回答,片刻后她说:这边还有楠木林,虽然似乎并不足够繁茂,叫他们砍了,既省了从北方多拉一批木料来建城,又可腾出地方;宋代靖康之乱,流民到长江无闲田隙地,有圩田之举,六安湖泊陂塘也多,不知道可不可以效仿? 砍树就是毁林开荒,圩田就是围湖造田,蓝蔚脱口而出不行,都忘了往常这种情况并不是谢祯在询问意见。谢祯意外地得到回应,有些惊讶,微微抬起头看着蓝蔚:为何? 蓝蔚作为文科生,当然把围湖造田的危害背得门儿清,什么湖容减小减弱湖区的调蓄抗灾功能,什么土壤环境恶化,效益下降,但古代可没有这样的说法,她讷讷地开口:不是后来发洪水了吗? 靖康之后发没发洪水,蓝蔚不知道,她只记得1998特大洪水是个重要历史事件,而历史书地理书告诉她围湖造田但凡多了,水旱灾害是必然的。这个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蓝蔚下意识反对谢祯这个想法,甚至于她可以预见:真的实施下去,六安的未来就是非旱即雨。 说发洪水是一个不错的托词,毕竟后来是个广泛的时间宽度,即使靖康之后侥幸没有洪灾,蓝蔚也可以说自己记错了,然后只要谢祯去逐一查阅各种围湖造田的先例了,总能找出别的灾害反对这个想法。 哪里说的?谢祯脸色一下子严肃了。 蓝蔚当然不知道,只好搪塞:忘了,也许是《齐民要术》?就是有这么个印象。 谢祯果然决定查证,半个月以后,黄琛送来的就是从长江流域各地调来的有关围湖造田一事前后的记载了,非常幸运,宋金那个时间段那个地点确实有洪涝一事。 幸亏蓝蓝提醒了,书中只记围湖造田可增田亩,却不提之后洪灾百姓之苦,要是我真的推行下去,岂不对不起六安父老?谢祯从书上把目光移到蓝蔚脸上,很认真地向她道谢,然后又提出一个计划,显然这半个月她并没有坐等资料而已,那你看看这个方案是否可行?既然六安茶园桑园有基础,茶桑价值又高于粮食,不如以茶代粮,军田每户分二十亩茶地或桑地,并鼓励分到桑地的,采用农桑间种法,种植一定的红豆等作物。虽然这样并不能增加太多的粮食产量,但长远看来,还是能增加六安府的经济收入。 蓝蔚这就不是很清楚好坏了,但无论从生态还是经济上,谢祯的方案确实听上去没有太大问题,除了没法多屯粮可能达不到长宁帝的要求以外:那粮食问题怎么办? 我粗略算过,只要把空余的两百万亩荒田耕好,安徽本地的粮食是没有问题的,而有了茶桑种植促进与江南的商贸,也能自然均衡一部分南方粮食北上。 蓝蔚点了头,谢祯就笑了,她解决了这桩事情便恢复了闲聊的语气:同样知道围湖造田的事情,蓝蓝却关注的不同,关注了要紧的点,否则又要成一桩祸事。要不是你已经当了上直卫的指挥佥事,我真想叫你去做个审查的官儿,叫我这些人从书上学来想当然的法令不能祸害到百姓。 蓝蔚就因她起了这样一个话头而突然想到,这种民生大计的决断,这次是侥幸碰上知道的,否则她也没什么用处,但有一样她能靠常识就能完成这项任务的 假使谢祯的天工院真能建起来。 她至少知道蒸汽机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核心、电是第二次,只要能将天工院的新发现往这两条路上引,以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之华夏,未必不能一举走上工业化道路。 于是蓝蔚就向谢祯请了这活,谢祯脸上不显更没说什么,但想必是惊讶的,她想了一会儿,便问她:蓝蓝,你想好了? 是,我觉得我能做这件事。 不是因为那村里的事情冲动上头?你要知道,天工院的成果真正应用于民生,真正让百姓能从事自己所喜欢的事情的那天,我们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甚至都不会有那天。谢祯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她的眉头时常是皱着的,以至于生出道细纹。 可能吧,但没有关系啊,做不出成就的事情也要人去做,这件事情正好我觉得我做出成绩的可能还比别人大些。蓝蔚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说服谢祯,其实和谢祯相反,她觉得这是她最有可能大获成功的事情了。 怎么没关系?你青史留名的愿望难道是小时候糊弄我玩的吗?谢祯突然就接连反问,气势猛地爆出,眉头微挑,像是想用气势压倒蓝蔚让她改变主意,但蓝蔚不吃这套,她知道谢祯并没有生气只是虚张声势。 没有,我想青史留名,但是即使跟着表哥北伐,我也最多只会是一个长宁某年与某部交战胜利的将领,而像姚姐姐那样造福一方我更做不到。殿下但天工院可能才是能真正为千秋万代传颂的大事,而我恰巧有点能力去做。我虽然不会那些奇技,但早年跟随我娘下田收租得多,有时甚至看佃农耕作一待一整天,也尝试用过现有的大部分农具;纺织养蚕,我也看过几本书去过绸缎庄还访过几个有名的织工。无论农具还是纺织,我都有一种预感,发展就在瓶颈处了你知道我有几分细心、一点小聪明,也许就合该是我挤过这瓶颈呢? 谢祯看着她话说得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动情,终于闭着眼睛点了下头,但出口还是冷厉的警诫:你若真要做,可以,但有条规矩我先说清楚。我的银子、地方,是废了宝泉局拿来的,父皇反对,所以我立了军令状,若是五年内不能使天下惯用纸钞,廷杖处置。我不会治你罪,但你要是无功,你说怎么办? 蓝蔚脱口而出:殿下也打我就是了。 谢祯哼了一声,像是真的恼了,可她顿了一会儿,最后说话的声音却放得轻缓:怎么舍得。 她这句话说得太和缓,连带着刀锋似的目光都放柔了,轻轻扫过蓝蔚的心头,让她几乎以为是情人间的低喃,甚至想就地表白。 但蓝蔚的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一句直白的话,酝酿了好久,自作聪明地迂回道:既然殿下不舍得,那么我可不可以推论,相比皇上对殿下的恩荣,殿下对我的喜欢还更甚些。 话出口,蓝蔚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这说的什么话,提长宁帝简直就是往谢祯心口捅刀,虽然她很想让谢祯认清现实,不要单方面陷于对父亲的孺慕中,但不是这个时候,也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谢祯伸出右手,向蓝蔚招了招,蓝蔚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她便开口:头伸过来。 蓝蔚半懂半不懂地弯腰低下了脑袋,就感觉谢祯的手搭在了自己脑后,然后她突然用力,狠狠揉了几下,硬是把蓝蔚的头发全揉乱了,才说:既然我这么喜欢你,你用一辈子报答都不够,怎么敢与我顶嘴? 第12章 长宁十年(9) 其实蓝蔚对谢祯说的宝泉局的事情也很在意,甚至想马上调转枪头去帮谢祯弄纸钞的事儿,因为历史书也从来不会忘记一个重要事件纸币制度是在明朝中期流产的,且在洪武后期就贬值严重了。 换句话说,朱元璋也不是没脑子的君主,他能把这事搞砸,换到同时间和几乎同背景下的谢祯,要在五年内把纸钞推广得毫无隐患,是不太可能的。而跟让天下百姓再多等几年比起来,谢祯受廷杖更要命。 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廷杖,且不说去衣示众有多么羞辱,不留残废活下来的,全明又有几个? 谢祯看到蓝蔚渐渐变了脸色追问她纸钞的事情,本来不想多说,但蓝蔚的表情太过着急,她就简要讲了两句:父皇认为铜银毕竟是民间主流货币,印钞不能完全代替,所以我提出收集现有铜银作储备,大面积推广纸钞。 所以国库里现在没有足量的铜银是吧? 谢祯对蓝蔚抓的重点略有些赞许:不错,所以要想办法聚拢,你有什么办法吗? 请问殿下,我朝一年能产多少银? 二十万两。谢祯不需要蓝蔚追问,就报了另一个数字,市面上大概有两千万两银,但银并非主要货币,而铜钱大约五千万枚。这只是估计,毕竟唐宋银钱遗留至今,或许铸成佛像的、埋进土里的都占了很大一部分。 假使仅按产量发行宝钞,根本不可能完成流通银两的聚拢,蓝蔚意识到谢祯除了工业人才,同样需要经济人才,毕竟她自己只是修了些经济课程而已,要真的在货币制度上动手脚,她恐怕会沦为王莽。 蓝蔚开始陷入沉默,谢祯见她没话说了,微微叹了口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不知又在思考什么事情。 你不必担心,诚思在四川已经在试行她的方案了,你既然想做天工院就大胆去做,不要为了别的事情伤脑筋。 谢祯这么温言的时候,蓝蔚觉得心里更堵了,她已经能感觉到,自己一辈子,也抹不掉谢祯眉间的细纹了。蓝蔚喜欢的人,将用全部心力治其疆土、爱其子民,这是世间最累的事情。 在一件件事的处理与探讨中,冬装除了、春装换了,渐渐身上的就只剩薄衫了。谢祯黑了不少,不过她出京前太白,现下还不比小时候那黑瘦的劲儿。 沙盘对抗和马上演练,谢祯要三个月达到长宁帝的目标,自然很快就让诸王皆不及了,即使她仍然拉不开康王能拉的强弓,但谁心里都明白,强弓从古代到现在,都是炫耀力量的物件而已,战场怎么会放着弩炮不用而用强弓? 大概五月初,黄琛就认为谢祯已经完全吸收了六安守军能教给她的所有东西,更多的要么得到北方去与北元拼杀过才懂,要么就是天分所致再靠练习见识是没用的了。 说来黄琛也是很有趣的人,一方面以布政职责完美执行了谢祯各种要求命令,一方面又以讲武负责身份评价谢祯的练习成果而毫不避讳。不过蓝蔚以为,他毕竟和谢家有点姻亲关系,算是驸马,不必怕谁。 他的姻亲关系在于,他是谢祯表姐的丈夫,虽然表姐是郡主,但正如景云是郡主,建兴诸王是郡王,黄琛为驸马都尉也是名副其实了。 所以既然黄琛认为自己达标了,又还需几天准备才能离营回京,谢祯便登门拜访,见见表姐和姑姑。表姐不姓谢更无军功,封为庆阳郡主已经是长宁帝对姐姐的照拂,而虽然她并没有一开始就支持弟弟起兵反元,但郭天惠去世后她也自愿来到军中照顾弟弟和几个孩子的生活。 谢祯确实感激她、亲近她,所以这位姑姑说出来的话她也绞尽脑汁去接,尽管不太好接 可怜见的,这几年好不容易养白了胖了些,怎么又瘦得这么厉害?只怨你爹,不肯再立个后生个嫡子继承,女儿本该是娇养的,怎么忍心让你受那么多苦? 确实是爱护之心,可蓝蔚当然知道谢祯不会这么想,她自认天下为己任,教她突然放下才是灾难,但在姑姑面前,谢祯一点也不显心思,却像寻常人家的姑侄交谈,姑姑提及长宁帝只说你爹,谢祯也不用那些尊称,只笑着说:武艺傍身总不是坏的,况且大姐和几个妹妹也来了呀,即使我有个亲兄弟,姑姑今天看到我也得心疼。 姑姑于是就笑了,虽然还是不懂谢祯想的是什么,也是个明白人:你这孩子就知道为你爹说话。 下一句仍然是琐碎的姑婆口吻,甚至令蓝蔚感到亲切,但亲切是因为以往常听不是因为喜欢这种话:也就你在京城里,能多照顾照顾你爹,他啊,从小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念书的时候一碗浓茶一碗浓茶地灌,整宿整宿不睡觉,现在我去看的时候啊,他总说没有熬夜,但谁知道呢,我可不信他,你得替我好好看着你爹,别让他累出病来。 谢祯笑着应是,蓝蔚却想谢祯熬夜工作的毛病估计随爹,她要是没人看着也不成,蓝蔚决定给自己的任务表上加上避免谢祯过劳死这一项。她正盘算,却看到庆阳郡主陪坐在下首对着她的母亲欲言又止,后来还是放弃了,闷着声吃茶。 恋耽美 GL-by不识(8) 说起来姑姑,我爹以前爱喝什么茶啊?若是家乡的茶,我还可以给他带点回去。 就是家乡的茶,也不是贵的,就梅雨后那种,他们叫梅片,我是不喝的,你可以找黄琛问问。 谢祯点头应是,又寒暄一会儿吃过饭,姑姑年纪大了饭后困觉,谢祯便与她告别,和庆阳郡主坐在厅里继续聊。走了姑姑,黄琛也就进来了,蓝蔚也坐下来说上两句话,一会儿政事军事一会儿家事,聊起来才不断了兴味,但庆阳总是有些踌躇似的。 谢祯看着表姐藏了事,便诚恳道:表姐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我尽力去做。 我没有事情,只是我娘她不知道舅舅对你的事,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自那夜以后,表姐一直有些误会,我说过,是我犯错误达不到父皇的要求。且不说本就是我该的,父女之间也并不会仇怨,君臣之间更应体贴上意,请表姐不要再想了。 蓝蔚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谢祯她,虽然很反感夫权,但却是尊重父权的。当然她也非常尊重其他长辈,可以理解为尽孝道,然而在父女关系上实在太不平等,以至于让蓝蔚浑身不舒服。你说谢祯在平权问题上觉醒了吧,没有;你说她是囿于时代的不化者吧,她又致力于男女、职业平权矛盾得很。 庆阳不再多说,黄琛体贴地扯开了话题,到了天色晚了,谢祯也便告辞。在回军营的路上,蓝蔚就问了那夜的情况,谢祯先是沉吟,后来便讲只是庆阳小时候不懂事,又被姑姑宠得厉害,来了就硬要睡她宫里。 谢祯讲到庆阳和她睡一张床上的时候,倒只盯着蓝蔚的手看,并不抬眼:她晚上突然把我晃醒了,吓了我一跳,然后就问我是谁打的,怎么身后都是硬块。我先糊弄她,不过当时也不太会撒谎,说是肌肉。她就一指头戳过来,然后骂我,明明夜里一碰就打颤还敢跟她撒谎。然后我就如实说了,但我也解释了我犯了什么错,但她就一直误会到现在。 你有寝宫至少也十三岁了吧,按时间算算那时郡主都快嫁人了吧? 就十三岁那年,没有,表姐再过来四五年才挑中的黄琛。 十三岁就身后都是肿块?你明明那时正在长身体,不怕肺腑受损? 不是没有,父皇知道,那时候不打在背上谢祯反驳以后真的显得有些窘迫起来了,蓝蔚追问之后她就更不抬眼,脑袋都低下去了,腰之下腿之上。 其实每次姑姑来因为要陪她,都不怎么会挨打,那次是一直没好。谢祯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蓝蔚不问,她也倒完了事然后草草封口,没要问的了吧?你赶快下去准备行李,后天我们就回去了。 可是还没有到啊。 蓝蔚终于看到了谢祯一脸想发脾气但硬憋着又憋得难受的表情,雅称为,恼羞成怒。 但储君的气度就是不一样,不一会儿,谢祯就敛了一切神色,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地靠着窗户,只唇间角度又抿得窄了几分。 第13章 长宁十年(10) 五月离营的时候,诸王在营门送她,秦王还是调笑她操练了一遭反而显得更像小时候了。 秦王右手边站的康王小心翼翼地行了礼,他这三个月似是服了自家不把自己当人往死里练的二姐,除了本来地位有别的敬意,还多了点欺软怕硬式的怂,秦王看着自己本来吊儿郎当的亲弟弟在谢祯面前活像从良的土匪头子,忍不住又数落他:越活越回去了,大大方方的不行吗?做父王的人了,怎么给小阿桁做榜样? 康王被姐姐一通吐槽,撇着嘴角站直了,目光偏到一边看着鲁王,鲁王行礼向来不亚于谢祯的标准,连带着仨小孩的建兴王他们都做得比康王有模样,他也不好闭着眼睛瞎说自己最棒来反驳姐姐,只能又把目光挪了回去。 谢祯还在微微笑着注视着他,片刻才看向建兴王,这里停顿的转换让康王松了口气,但建兴王接来注视却淡定得多。 建兴王双眉浓长、鼻挺眸深,身上那股子该有的少年气竟已经敛去了。就这三个月训练看来,假使交予兵权,确实成将才也未必,可毕竟长宁不缺将才,更不缺帅才,长宁帝给他们封王就藩也不是为了让他们拱卫京师、辅佐皇权,相反是要减少他们对皇权的威胁,建兴王是绝无可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了,除非谢祯死。 当然,蓝蔚作为说不定是最爱谢祯的人,肯定一点也不希望她英年早逝,所以她看建兴王的眼神都有点发狠,毕竟她在仪仗那块儿,站得远。建兴王也看不到,她可以肆意眼刀。 谢祯告辞了诸姐弟妹,带着她的五千卫卒离开了六安,故技重施,出了六安地界,蓝蔚就又进了谢祯的象杌。 谢祯这次没说话也没一火铳怼过来,面前的小案上放着两杯茶,她推了其中一杯到蓝蔚面前。 这杯茶清澈透亮,但谢祯喝的茶也没有差过,成色这么好并不让蓝蔚意外,她意外的是,谢祯竟然给她喝茶,自从谢祯几次三番教她品茶她都以牛饮结束以后,谢祯就不给她上茶了。 蓝蔚有些头疼,真怕谢祯又要再教她品茶,她的舌头可禁不住这考验,谢祯见她犯难,却并不像往常善解人意,就微微笑着看着她。 蓝蔚觉得品茶实在是难事,环顾四周也没有温茶的用具,想来也没有多少杯能再端上来,手指在杯子上一搭正巧不太烫,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茶水倒入嘴中,一口吞了,再道:谢殿下,正好有些渴了。 不过非要说的话,今天这水确实还有些回味甘甜。蓝蔚想着这事,谢祯便终于开了口:这是今年六安的春茶,觉着不错,打算带给父皇。只是虽是好茶,但听姑姑说,父皇以前喝的是品质较差的梅片,怕让他有物非之感。 蓝蔚想了下,才突然把六安这个名字与一个词联系起来,那就是六安瓜片。她以往不喝茶所以没特地关注,可什么西湖龙井庐山云雾六安瓜片这种词儿,还是耳熟的,只不过提到这茬儿,她才想起来。 只是看上去,现在的六安茶,还不叫瓜片。 蓝蔚心想自己避了个雷,减少了被谢祯怀疑的可能性,而谢祯却拿起杯子又晃了晃,让清香弥漫开来:去了芽尖、茶梗,倒是卖相更好了,味道也好像更鲜醇一点。既然你仍然只会牛饮,我便不把这杯给你糟蹋了。 蓝蔚飞快地瞟了眼自己茶杯里剩下的茶叶,确实是有梗的,和谢祯茶杯里圆润翠绿的瓜子状茶叶比,外表要显得普通许多 且慢。味道更鲜醇? 这儿没有空杯,刚才那杯也是温的而非正常品茶刚出壶的温度,这岂不是说 自己这杯是谢祯喝过的? 虽说蓝蔚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太痴心妄想,但她已经足够直白的脑回路都能意识到的逻辑,应该不能算是想多了吧。 谢祯从杯口轻啜一小口,再看她的杯子里的茶水,就浅了薄薄一层,一水从外头就进来,又为她斟满,这是所谓品茶中的勤斟少加,虽然一水非主谢祯非客,但道理是一样的。蓝蔚在心里默默比较了一下自己那杯之前的茶量与一水给谢祯新斟至的高度,愈发笃定自己的想法。 蓝蔚又低下头打量自己那杯子,虽然谢祯没有唇脂,但喝过水的地方总该留有点水渍,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一口下去给冲掉了。 蓝蔚左找右找没找到,却听到谢祯轻笑了一声,抬头看谢祯,她正注视着自己。谢祯没有撇开视线,笑得不加掩饰,看得也光明正大:蓝蓝,你在局促什么? 没,我只在想,这杯茶太少了点,我还有点渴。 少啊是啊,毕竟我喝过,不过这里可没好茶给你糟蹋了,一水给蓝佥事拿壶清水来。 一水拿着一个脑袋大的铜壶从外面进来放在蓝蔚面前,蓝蔚再看谢祯的微笑,想一想她叫的蓝佥事,再动动脑子为什么一水马上就能进来,就知道谢祯又戏弄了她一遭。 原因嘛,大概是前天逗她那一次过了火,蓝蔚旖旎的心思消了干净,头疼地看着谢祯给她解渴的一大壶水,其实谢祯也没说非要她喝完,可这么大一壶不是为了整人谁信? 蓝蔚真不知道该不该委屈自己的胃去满足谢祯的恶趣味,但当她先灌了一杯偷偷看谢祯反应的时候,谢祯并没有满意地眯起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脸,带着一点说不清真假的笑意。 她在想什么? 头脑难得清明地迅速飞转,为什么谢祯笃定她喝过的水能逼得自己说口渴? 为什么她还要多此一举承认这杯水她喝过? 为什么谢祯竟然会布了一个既不完美也不致命的局? 蓝蔚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殿殿下蓝蔚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谢祯仍然看着她,没有回应,但挑眉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在听。 殿下之前说不喜欢男人,但没说到底喜不喜欢女的。 兴许,但我以为我更看重让我心动的特质。 那殿下喜欢哪些特质呢? 嗯与我很不同的人,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谢祯的话让蓝蔚有些不能理解,在她眼里,谢祯就是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的天下之表率,谢祯的话应该是要分开来断句的,既要与她不同有新奇可究,又要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总之,这个答案太笼统,蓝蔚完全不满意:长相呢?可爱的?英气的?明艳的?娇媚的? 谢祯向后靠了靠,打量了蓝蔚一圈: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帮我下民间淘美女来?我可不要强占民女,也不做人口买卖。 你就说说吧,就当给我一个参考,我们的审美不会差太多的。 是吗?那可不好。谢祯停顿一会儿,续道,非要说的话眉如弦月,眼睛像元宝圆而亮,颧骨高,有点肉也可爱,鼻梁挺拔,唇厚,肩宽腿长 蓝蔚听到眉如弦月只觉得谢祯要文艺地吟咏古人对美女的称颂,但并不是,她之后的描述直白无比,甚至太过直白,以至于让人意识到她描述的是一个具体的人,是有特定模版的。因为一般人很少能准确抓住自己相貌的特征,所以蓝蔚还把思绪死就在弦月眉是什么样的时候,谢祯没有继续等待下去 但我不希望你的审美和我一样,一是避免你作邹忌揽镜自照逢人问,二是你应该喜欢我的长相才好。 蓝蔚惊愕地看向谢祯,她仍然气定神闲地直视回来,眉梢微弯,好像刚才不是曲折的告白,而是刚刚完成了谈判桌上的绝杀。 我殿下蓝蔚的应对就是含糊不清的言辞,她试图用这种办法勾起谢祯更多更直接的情感表达,但谢祯没有。 谢祯看着她。 有时觉得谢祯的眼神凌厉或冷严,有时她目光里透出的是促狭与亲切,但现在在弯弯的眉梢下,深长的眼角中,只余了温柔,温柔的眼神一般是散和的,但谢祯又很专注,专注到让蓝蔚丢盔弃甲地开口:我确实喜欢殿下。 这就是两情相悦了。谢祯说,真好。 不知道为什么,告完白以后明明是两个人都剖明互相喜欢,但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尴尬,谢祯不说话只瞧着蓝蔚,蓝蔚也起不了话题,最后反而落荒而逃跳下了车。 蓝蔚决定违抗命令去干自己的本职工作,策马奔驰了近百里,与上直卫指挥会合的时候,那指挥已经一个人做了太久的前哨,见了她似乎一肚子火又憋着半发不发:你总算回来了,殿下这一召召去了三个月,可真是长。 蓝蔚胡乱点点头:对,有什么事情要我干的吗? 简单,帮我算一下,殿下的仪仗还有多久到这儿,我才好进城找布政使安排。 一听到殿下两个字,蓝蔚就浑身一抖,幸好缰绳握得紧,不会因为走神被甩出去,但指挥使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这三个月里染上颠风了不成? 对,病得很重。 作者有话要说: 太女殿下果断出手结束双向暗恋,将军小姐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 第14章 长宁十年(11) 指挥使总体来讲很喜欢耍嘴皮子,刻薄得很,蓝蔚和他待一起也不好受,可总比和谢祯相顾无言来得痛快。 蓝蔚纵然确实喜欢谢祯,但如果以女友的身份自处,她想不出要做什么,更想象不了谢祯对自己深情款款地说情话。 她习惯的是指点江山的储君,是润物细无声的青梅,唯独不是温柔注视着自己说真好的谢祯。 谢祯仍然很体贴,没有追来没有逼迫,但这样和那个说出真好的时刻一样,让谢祯显得那么无力,像是把一切选择交给蓝蔚。 如果是这样,蓝蔚远没有准备好这场恋爱。 谢祯就像那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到了京也只发了旨召各布政使司查访能工巧匠,送京编书。 宝泉局在六月宣告废除,姚诚思上币制改革案,谢祯着手天工院一事,到了给宝泉局官吏做过了工作,她就指派蓝蔚去督工改造。 蓝蔚自然领命,一来这本就在上直卫职责范围内;二来更深层的原因是,毕竟素称谢祯左膀的姚诚思早能独当一面操刀币制改革的大事,她蓝蔚要是连个督工都做不了,还怎么好意思求调任负责天工院。 所以即使这纸命令她要去东宫领,即使可能见到谢祯而与她近来躲着太女殿下的宗旨不符,她也硬着头皮去了。 谢祯果然在等着她,即使这件事情她完全可以让随便哪个属官来递,但她显然等的就是蓝蔚。近一个月的放任后她布了什么局来说服自己? 蓝蔚感到一丝期待和激动,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感觉,被谢祯设计在股掌之间,这一点,她基由自己迎谢祯而去东宫的行径已经明白得很清楚了。 蔚。谢祯坐在几案前,是例行公务的语气,但叫名字的时候,声音还是和缓的,这是给你的。 那教令红封是内务府监制,做工丝毫不草率,可即便如此,里面不知道夹带了多少纸张,把这黄豆厚度的绫封撑得鼓鼓囊囊,全失了皇家威严。 蓝蔚把教令开口的一端向上斜,避免里头的东西掉出来,谢祯见她神情小心,又加了句:只是些细要,你要是有自己的想法不想照着做,也可以,报上来就行了。 臣知道了,殿下还有什么要嘱咐吗? 不多,只蔚为国事从此要多多费心,感觉你我相识一十五年,倒终于有了同心的意思。如果放在别人身上,谢祯这句话大抵有责备的意思,说这人对国对民不够尽心,可是她对蓝蔚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梢里的温软配上那一个同心,就惹得蓝蔚全身都有些热意,或者大概谢祯什么技巧什么局都不用,就能惹得蓝蔚动情 毕竟是喜欢着。 殿下 何事? 我会做好的。 恋耽美 GL-by不识(9) 我相信你。 这次的对话似乎已经简短地画上句号,蓝蔚正想着自己真是全不争气,谢祯忽而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拧起眉头:蓝蓝躲了我这几天,可是准备了什么定情信物? 她这眉头拧得刻意,蓝蔚倒没想到这事情还能以这种方式展开,脑子里转过各种哄女朋友一百零八式,正打算摘个什么别致的东西给她,等到日后自己再去打个成对的做对戒或情侣香囊啥的,且自以为方案很详备,不料谢祯全然不是这个意思,徐徐道:若不是,那必是心肠娇羞,要等本宫出手了?那好说 下一刻,谢祯便从袍袖中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白色盒子,上面被用朱笔巧妙地画上了竹林深处琴瑟和鸣的情形,若是寻常人,便会觉得中间那几道黑色弯曲恰到好处,可蓝蔚的九年义务教育、大学四级的功底都还在的,那明晃晃的,岂不是〇多〇的logo? 现代产物的横空出现,就像霹雳流火,一下子打散了蓝蔚一切思路,重组回一丝神志的时候,她才吞咽着张口:殿下是从何处寻来的? 蓝蔚试图从谢祯的脸上瞧出任何穿越者的痕迹,哪怕是对自己没见识的瞠目结舌的行为的自矜,或者就算是对自己古怪问题的警惕也好。谢祯却不如她愿,只摆出不悦招待她:蓝蓝不问盒子里是什么,却问从何处寻来,莫非是嫌弃此匣稀松眼熟,觉得我敷衍于你? 只觉得殿下的作画水准不止于此,倘若确不是殿下从哪儿搜罗的,怕是没有用心。蓝蔚顶了一句,还是盯着谢祯的神情。 是不用心,用的是母后的心。谢祯的神情不见破绽,似乎不知蓝蔚的紧盯中并非嗔怪与情意,母后画技已臻化境,我一辈子去追也不敢比,何况纷繁杂心,现下却被你这个不通丹青的嫌弃,真是 我错了。蓝蔚连忙低头,但其实谢祯的画技早就超过了郭天惠,郭天惠以视角独特开阔被当代士子列为徽广画派鼻祖,但论用笔沉着的骨力和传统技巧,谢祯已经远超其母,只是她自己不承认。 说起来,这么想也就通顺了,郭天惠,上马厮杀下马书画,厮杀是个人素质,但角度开阔大概是受了西洋画的熏陶,总之,她几乎以一人之力改变了自宋理学束缚下的上层妇女的命运,大抵是穿越者的优秀前辈。只不过这〇多〇的首饰来得蹊跷,虽说在现代是亲民的品牌,但是,郭天惠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是她身穿带过来的?还是有什么随身空间或者系统? 如果是后者,那跟两眼抹黑的自己比起来,还真是大佬极了。 打开看看吧,母后就留了我这一对坠,要是不合你心意,也不容挑拣了。 谢祯对郭天惠的感情之深,很难用什么比喻来丈量,而基于郭天惠给的是一对,那么估计也就是留给女儿和她未来伴侣的,这一想,蓝蔚也终于有了种见公婆的感觉,即使婆婆是个不知道是不是本来和自己一个年纪的穿越人士,即使这位婆婆已经过世了。 这种紧张,在盒子哒一声开启的时候来得最为强烈,但看到坠子的一刹那,蓝蔚就出戏了,流畅的银钩,吊着的心与羽毛,似乎不是将能出现在谢祯脖颈上的东西,大概婆婆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女儿会长成这种言笑双缺的模样,还当着少女风置办的。 谢祯却毫无膈应,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搭在蓝蔚的颈侧,然后食指向前轻轻一搭落在突起处,拇指则向锁骨滑去。秋末天凉衣单,她的手指仍然散发着温热,从常识的角度来讲,处于循环末梢的手指和有大动脉的脖子相比更热,并不是常见的事。 蓝蔚的心猿意马总是不在正常人的思维逻辑里的,谢祯大抵看她一脸呆滞看得有点上火,本来好好地丈量一番就该为她戴上吊坠,但扣那搭扣而极度靠近的当儿,蓝蔚感觉另一种触感不同的温热贴在了颈侧。 谢祯抬头的时候,两个人仍然靠得很近,于是她说话呵出的气轻轻地搔在蓝蔚的脸上:是我吻技太差了吗? 你你在哪儿学的蓝蔚脸终于憋红了,她才意识到,从谢祯站到自己面前开始,从那故意拉近的距离开始,谢祯就是在勾引或者诱惑或者挑逗自己?总之,心怀不轨。 谢祯摆正了吊坠的位置,答得也诚恳:差□□坊司的来的。 你不怕她们教你这些事情,传出去不好? 我要她教的是要开年出宫许定人家的四木,又不是我。何况来了的人,自然就给个恩典留在这儿了,哪能放回去? 她们教的不好。蓝蔚胆子渐渐大了,要么就是你光靠看没学成真功夫。 蓝蓝终于不木了,就想着法子要主动了?也好,不然我会累的。谢祯侧过脸,将颈侧露给蓝蔚,她从军营晒黑了一圈回来,曳撒遮不住的脖子仍然没有白回来,但其细腻不损,蓝蔚含住了她偏头而暴出的筋,没有用力也没有吮吸,毕竟以她母胎solo四十多年的经历,能学得与电视上有形似便很卖力了,剩下的,她不敢。 谢祯所以笑了:这就是你不靠看学来的真功夫?那你与哪个容易满足的试过了? 蓝蔚才意识到失言,只好结巴着打脸:不是没试过画本子上看的。 那比我瞧见的活色生香里、双栖过一春,还要刻板了。那着你回去再潜心学习,下次来教教本宫。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设补充: 宝泉局,明朝的户部铸钱部门,但不是唯一部门,工部还有一个。 画派:明代所谓画派基本都是按出身地域分的,郭天惠,显然是一个安徽人。 第15章 长宁十年(12) 但下次这件事情遥遥无期,蓝蔚投入工作以后,就没有再去见过谢祯了。 宝泉局的格局并不大,除了方形大空院、东南角的两进院官厅,其他场所只零星布置四、五座小房,不过再往东稍隔些距离,还有制币的厂房在。存放的钱范和原料早已搬空,留给蓝蔚的就是这一堆空屋子。 要说督工的事情,当然不难,图纸可以差人画,建筑更不是蓝蔚的事,但想要做好,也不容易。蓝蔚为了争一口气,想要的就是做好。 这就苦了蓝蔚手下画图纸的设计者毛煜。 厂房自然是要改做成实验场所的,那么安全措施肯定要保障吧,为了避免爆炸影响京城其余机关,顶要加实,墙要盖起来,空间密闭了,那通风排水也要考虑。 毛煜本来画的排排倒座房、过厅、抱厦、配房,全都得给蓝蔚的主意让道,可蓝蔚的心思俱放在了实验工厂设计上,厂房的图越画越大,都开始蚕食官厅的地盘了。 于是毛煜终于觉得不妥:大人,您是工部的还是上直卫来的? 蓝蔚知道他这口气是不满了,但她自认为这番就该是她全权处理,从袖中摸出谢祯的诏书就指给毛煜看,可毛煜比她还要迅捷,指着夹在最上头的那张纸抢声:大人您看,这不是说好以院制为重、排宿为辅的嘛! 蓝蔚将谢祯写的注解确实都看过,前面是些各部门调派统筹的门道和拨来银钱的大抵购买力,阅读之后顺序也就倒了个个,毛煜看的这张是谢祯手注的最后一张。所以在蓝蔚眼里,这注解不是顶重要的,再加上她觉得科学实验需要的地盘不能小,因此也就忽略了这条。 没想到,这还真成了矛盾点。 而且毛煜并不是匠户,而是一位经历了正儿八经科举的工部主事,蓝蔚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强行摁住他的意见是不明智的:那毛主事觉得该怎么办? 斗胆与蓝大人一论。毛煜拱手,天工院虽是以修书名义建的,但就初议七进院落,已可以看出近与翰林院相媲美。所以厂房的工事场所,大人不必担心,只要天工院建好,城外哪块地不能收来行工事?大人认为如何? 毛主事的意思是,您光看这院落建制,就知道上意体恤会为天工院大行方便之门了? 正是,所以正如太女殿下手谕,院制为重,排宿为辅。寻常官衙除值班茶水,不需另设宿处,但各地工匠与翰林不同毛煜顿了一下,能科举上来的,要么书香清贵,要么耕读富足,家境贫寒的也有座师同乡提携,总归安身不难。但工匠又能有多少银子?又有几个人会觉得他们有前途值得周济?所以太女殿下考虑之周详,实在令施伯拜服。 殿下素来是周全的,倒是我太想当然了,那便按这意思来吧,不过毛主事能就一个官衙建制、一句注批想到如此之多,也是人才了。蓝蔚确实不太会说话,这话听上去有些暗讽的歧义,所以毛煜也不得不继续解释一番。 只是有感罢了,施伯年轻时承父业,学了这建筑的手艺,受人引荐来京为大工程搭手,便被京都繁华迷了眼,却无钱无力留不下来,所以后来发奋读书侥幸中得二甲。倘若当初有机会,施伯愿为学徒帮杂,也比落魄离京来得好。 但毛主事现在可是二甲进士,有些实权,再过几年就能补缺作员外郎中,五品官岂不比泥墙劳碌来得好多了? 毛煜笑了笑:蓝大人,人各有志,施伯就喜欢与这打交道。就像有人觉得深闺娇养比抛头露面来得快活;也有人立马追镫死生度外,也不要平安荣华的。施伯最钦仰殿下的,就是这天工院,让有他志的人,能看到大愿得偿的可能,而不必削尖脑袋走科举才成。 蓝蔚一开始想谢祯才不是这个意思,天工院只是促进工业化进程解放劳动力实现底层男女平等的手段,但毛煜这么恳切地说了以后,蓝蔚也不敢确定,谢祯有没有这个想法在了。 但是,这样的想法,竟然让蓝蔚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比促进工业化进程解放劳动力实现底层男女平等这个渺远的想法还让她有动力一些。 就算是看不到蒸汽机出现,看不到电光成为能源,这种改变,也足够谢祯满意了吧。 建成已经是再后一年了,蓝蔚这大半年憋着没问,但等到完工述职的时候,她还是问了谢祯,她到底有没有这层意思在。 谢祯点了头,却问:是谁与你说了这? 你怎么笃定是人家告诉我的,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蓝蔚说这话是嗔怪偏多,可谢祯竟然拧着眉沉默了。 蓝蔚看她沉默,心里觉得不太对劲,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觉得就算谢祯是在用枚举法推测到底是谁说的,应该也用不了那么久,或者,难道计算是蓝蔚自己想出来的这一可能性,数值有小到需要谢祯费脑筋吗? 好了好了,是是是,是别人告诉我的,你想什么呢? 唔,我刚在想,无论这次是不是你想出来的,我总不该小觑你,是我不对...... 谢祯确实一直扮演着蓝蔚半个老师的角色,即使成了恋人,大抵也很难迅速转换,蓝蔚知道在她眼里自己幼稚而有许多要提点的地方,甚至习惯了被谢祯带着走,但谢祯有决心要更尊重她,蓝蔚还是觉得很甜蜜的。 没有没有,对了,说这话的人是工部主事毛煜,天工院的设计者,我觉得要是调他去天工院也不错,我看他愿意的。蓝蔚急忙为这位好同事在太女殿下面前拉拉印象分。 蓝蔚推荐的人,谢祯不露疑色,就算这毛煜是故意想走蓝蔚的路线扒上自己的船,不说这工部主事还掀不翻她,就凭这揣度上意的本事,留下来也可。 盘算只在眨眼间,谢祯的思维快到蓝蔚看不出端倪,她似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眼神里加深了调笑的意思:对了,你这段时间的学习怎样了呢? 什么蓝蔚下意识问出口,然后才想起吻技的事情,这次脸没红,脑子也当机了。 看来并没有好好学呢。谢祯故意叹了口气,但即使是蓝蔚也能从她纹丝不动的眉梢看得出来,她的心思不在□□上,连揶揄都显敷衍。 蓝蔚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光,还是上午,谢祯还在工作时间,看来近来朝堂有些坏消息,而至少现在,谢祯还不想让她来分忧,或者另一种可能,事情会需要费很多口舌,谢祯跟她讲政事基本都要掰碎了喂,所以只要谢祯还没在自己心里筹算好,就不会主动讲出来。 殿下......我想做一些别的逾矩的事情。 谢祯从三心二意里抬起头:嗯?愿闻其详? 我想用下东宫的厨房。 蓝蔚轻易地如愿以偿,但就如她所说的逾矩,皇家的厨房再怎么说也不该能随便进出,因此,她出门直奔厨房去的时候,身边跟了个一水。 平时在屋子里,一水是真跟隐形人没什么区别,可出了门,她存在感一下子变得极高,路过的每个宫女嬷嬷宦官,没有不停下来与她打上个招呼的,终于走上一条僻静点的路,一水才带点歉意道:方才倒有些慢待蓝大人了。 一水是谢祯最倚仗的宫女或者说是内官,自然领着从六品的司闺,甚至涉及政务机密的场合还时常代替二金、三火他们干些司则、司馔的活,只要谢祯即位,她就将是铁板钉钉的三品内宫尚书,某种意义上不仅是和蓝蔚同朝为官,比朝堂上大部分官员的前途还更光明一点,故而蓝蔚当然不敢真把她当作专职伺候引路的那个去接受对方的歉意。 既然蓝大人说没有,那一水便不提了,对了,您且说去了厨房想要什么菜系的师傅? 蓝蔚打算给太女殿下加道如吻香稠的甜点,她仔细回忆了一下穿越前学校附近西餐厅里的诸多餐点,印象最深刻的是拔丝荔枝冰淇淋,那外头一层层焦糖金丝圈好看又浪漫。 哪个师傅的酥山做得好呢?酥山就是古代的冰淇淋,主料是乳酪和冰,除了吃不出太多现代那么多香草、朗姆酒、巧克力之类的口味,纯论温润香甜倒是酥山更胜一筹,所以蓝蔚还是打算好好请教专业人士来做的。 一水颔首表示了解了,这个点厨房已经在忙着备菜,不过既然做的是午饭,甜点师傅相对并不忙碌,甚至没在当值,下一次路过的一位小宦官行礼时,便被一水差使去通知一位王师傅,等到一水带着蓝蔚进了厨房说明了来意安排妥当了打下手的,三火和王师傅前后脚进来了。 知了知了,我来招呼蓝大人。三火是那种更爽利热情的性格,她是收到了下属通知放下手上其它事过来的,不用一水嘱咐或者说是在三火眼里的唠叨,急匆匆开始赶一水走。 王师傅则跟在后面很是局促,可酥山毕竟是专供大富之家和宫廷的食物,在这法不轻传的古代,王师傅能善于制作,便势必不是什么真正的底层小民,待他开始加热起酥的时候,便显得分外淡定还有几分大将之风了。 蓝蔚在一边开始打算炒糖,她在燕朝生活了十几年,纯属记忆都不太清明了,以为自己会做拔丝苹果,那么试验试验就能做出拔丝冰淇淋,殊不知这俩拔丝除了都要炒糖外,具体操作差得太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毛煜,字施伯,六年前登科的工部主事,历史上会不会建筑不清楚。 恋耽美 GL-by不识(10) 御膳:明朝早期的饭应该是在光禄寺做的,不过说了,老谢和殿下不喜欢珍宝但吃得不简朴,各宫厨房安排上。 内官制度:这里燕承唐制,明内官改得有点奇怪,尤其东宫这块,老谢肯定不会这么改。总体来说司闺管文书、人事、内务,司则管衣服、库房,司馔管吃饭和柴米油盐医药种植。 中式拔丝:本质是山东菜,据说秦朝就有,和蓝蓝想做的有区别的其实不是难度,而是最后装饰的形式。 第16章 长宁十一年(1) 王师傅做出来的第一份样品自然要送到蓝蔚嘴边来检验是否合格,现在才三四月份,也就这厨房里才有些炎意,吃点冰品虽然很难不满意,但也不宜太多,因此,蓝蔚的第一个要求是让王师傅研究一下,别再整个洗脸盆大小的酥山了,就算蓝蔚自己身体好不会吃伤,给谢祯吃那么多就不好了。 王师傅表示为难,这和他的认知差太远了,毕竟从唐代以来,想要筵席体面,酥山的体积便是越大越好的,因为蓝蔚和三火都不太严厉,越说他还越来劲,表示:就算是唐代章怀太子的酥山,也有盆景那么大,那给咱太女殿下的酥山不得更加气派吗? 蓝蔚想想也能理解他,因为谢祯的身体原因和一水她们的精心照料,酥山估计不太能出现在清宁宫的菜谱上,好不容易有个发挥自己拿手技艺的机会,换蓝蔚自己估计也不想错过,于是她叫王师傅如果非要搞气派,别往大了搞,真正的食品艺术要更加精致,让他先雕个亭台楼阁试试,等等教她。 王师傅消停了,去研究了,蓝蔚开始炒糖。 蓝蔚要的锅是比较小的一个,她在锅底铺了厚厚一层白糖,倒了点凉开水开始小火慢熬,糖慢慢溶化,蓝蔚一边握着长勺搅动,一边还有闲心跟三火聊天。 三火会点厨艺,但懂得不多,更擅长医药那块,看着糖浆起了泡,便问蓝蔚是不是该下锅了,蓝蔚说再等等,要等变到红褐色或者更加浓稠一些。 但说完,蓝蔚忽然觉得不对:下锅?酥山能下锅吗? 好嘞,知识盲区了。做拔丝苹果的时候,苹果块要裹面粉糊炸,炸完的苹果块扔进焦糖里搅一搅煮一煮,这样出锅的时候就完成了拔丝,冰淇淋怎么炸?或者单放进焦糖煮怎么能不化呢? 针对这个问题,蓝蔚首先想到了听说过的油炸冰淇淋,但那好像要可食用纸什么的,显然不是个可操作的主意。然后蓝蔚开始努力回忆,自己记忆里浪漫的焦糖金丝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无果。 酥山当然不能下锅了,蓝大人,你是想做个什么呀?三火一脸好奇。 蓝蔚发现不对以后,觉得这肯定是种不同的西餐手法,于是有点踌躇要不要说,但实在不想功亏一篑,便描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三火想想说:听上去倒有些像画糖人,只不过不是在平面上。 这么一说,蓝蔚觉得确实很像,既然不是直接炸冰淇淋,那应该就是牵丝拉出来的装饰,不过她对着空盘试了几次,即使只是用小勺转着圈拉,也会理所应当地黏连塌在一起,完全不能立体起来,怎么控制火候和冷却的时机也没有用。 王师傅在一边冰雕楼阁都做好了,怕化就小心搁置在了冰桶里,还没有直接淋上奶油乳酪那些。他专心搞完一回头,看见顶头上司三火在与蓝大人已经整出来十几盘焦糖手镯,终于上前:两位大人,不如用个模具? 王师傅从贵族甜品到民间糖人看来确实都有研究,了解甲方蓝大人的需求后,他请三火找一个干净的大理石方盒,能正好装下冰雕的水平,消毒过后他在上面涂了层芝麻油,然后请蓝蔚用筷子贴着方盒绕圈,这个思路显然很正确,试了几次后,蓝蔚就拥有了她想要的焦糖金丝圈。 剩下的便就是像王师傅学习浇酪的手艺,这和焦糖拉丝其实大同小异,都是控制火候浇铸造型罢了。一番折腾完,竟然还没到午餐饭点。 蓝蔚拎着食盒与三火走在原路返回的路上,到了清宁宫殿前,三火却说殿下处理公务她可不敢进去,就不送了。然后一水就迎了出来,考虑到正常人的脚力听到三火说话不至于这么快就能从殿内跑出来,倒好像两人心有灵犀一样。 之前蓝蔚禀告不是在前殿,而是后头的小书房,这个房间的大小本就不可能让尚膳女官像上次批卷宗时搬进个大圆桌用于吃饭,所以已经得到通传的谢祯在寝宫等她。 既然有等的成分,踏入寝宫时便必然有对视,谢祯看到她就有了笑模样,眼波固然有流水冷冽的本性,但冰雪消融时的春水却又是最让人心底柔软的了。 蓝蓝真厉害。她不吝夸奖,唐宫只敢暖金盘里点酥山,蓝蓝却把酥山都为我点上了金纱。 夸完谢祯看了看蓝蔚,才续了一句:就是不知道如何下箸。 确实很难下嘴,尤其蓝蔚让王师傅雕了个阁子,有檐有角的,过分艺术,要是先把亭盖掀翻吃了有些奇怪,但要是先吃拟作矮墙的糖圈,好像也过腻了一点。蓝蔚捂脸纠结了一下,把问题抛了回去:你随便吧。 谢祯老老实实地吃完了,不过显然她不常用这么甜的食物,虽然夸了一堆酪似琼瑰、融乳流冰唇齿余香之类的话,她吃这个冰淇淋要喝上一两盅热茶...... 吃冰淇淋的功夫,蓝蔚开始盘算之前是什么在让谢祯忧思,最近蓝蔚耳朵里真没什么新事:军事这边,景娴她们在边城按部就班修工事、常媛姐姐在整顿京卫;工业这块,天工院刚落成;那就只剩下了,姚诚思那边的纸币经济。 姚姐姐那边不顺利吗? 谢祯的视线没有因着蓝蔚的问题转移到她身上,反而刻意投向了她身后的门外,眉梢只在眨眼间向下一沉,然后就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由川商带动两湖,似乎不易。 姚诚思是四川布政使,币制改革试点即在四川,要说用川商作为传播工具,确实顺理成章,然而四川地势险峻复杂,天府鱼米蜀绣都能自给自足,川商向外扩张生意没有必要也就没有动力,这蓝蔚很快就理解了。 但问题在于解决。 要么政策金钱鼓励川商外出,要么放弃川商改扶持其他地方商人。 政策金钱可能会白投,其他地方商人选不好则还是会走川商的死胡同。 明代交通还没有那么发达,姚诚思快马过来也要三个月,再说她领了个五省布政都督的新设职衔,更不适合随随便便进京。 可信总是说不清楚,谢祯和她于是只能互相竭尽思路将各条方向都想过一遍细细写下,这样拿到信的对方才能不因为其中一点被推翻而再浪费一趟信的时间。这样的思维量,确实让谢祯都有点憔悴了。 晋商可能好些。蓝蔚开口了,明代中期晋商开始崛起,清代达到鼎盛,以盐业、票号出名。谁没听过日利千金的日升昌的名号? 嗯,谢祯就没听过。 毕竟那是后世的事情,蓝蔚知道晋商会脱颖而出,是借由荧屏上的演绎、口耳相传的故事,就现在而言,谢祯很难看出晋商比蜀商优越在哪。 一是晋南一带地窄人稠,外出经商已经是不可取代的谋生之道;二是山西产矿,这总是要往外头运更有出路赚头的;三是他们以讲信用著称,由他们开设一些私人票号推行纸钞也能在商人中更有担保力。侃侃道来竟也是能用在蓝蔚身上的词了,她的逻辑和思路十分清晰,最后一条更是谢祯想要的东西。 谢祯露出赞许之色,一边又补充:再加上矿产交易金额太大,纸钞对他们非常有利不过私人票号的想法实在太妙了,纸钞自私人起,怎么就不能再经私人的手复兴?对极了。 她回到桌案前就开始奋笔疾书,也许实在是有些兴奋,她便弃了虞楷,铁钩银划得畅快淋漓,时而又夹杂草书的连圆,片刻书成,她才抬头对蓝蔚说:蓝蓝过来。 如果是旁人字体揉杂得如此混乱,蓝蔚必定读不懂,偏偏就是与谢祯相熟,才能把她每字都看进眼里、读进心里,谢祯写的正是让姚诚思着力晋商,理由一二三四基本如蓝蔚所述,但一气呵成的这篇草文,却比对话中的语句显得更成章法,甚至在起头时有些骈文的绮丽感。 蓝蔚在心里为谢祯自豪,觉得这才是真正放到哪儿都会成功的天才,就算不从政、不会画画、写不了漂亮的字儿,大抵也会有名篇传世。 拿去前面誊抄送到四川去,再叫他们替你写份明折,明早我去呈给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白糖,明朝中期出现黄泥水淋糖法后大幅降低我国白糖生产成本,使其成为主要出口产品之一。(不过截止长宁十一年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是学的巴比伦人那套用木材的灰来精炼白糖,还是不太便宜的。) 第17章 长宁十一年(2) 对于自己的想法要交给那些清贵的翰林润色,还要上呈天听这件事儿,蓝蔚终于还是有点怵。 父皇对文法的要求高,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不交给他们,你还想自己写吗?谢祯似乎不以为然,也许是被她的不以为然感染,蓝蔚忘记了自己怵的到底是啥,却想起另一件事来反驳 我看汤醴他们的折子都很口语我可以自己写的。 可你不能自己交,这折子但凡是我交上去,文法不行岂不是要累我挨打?谢祯解决此事后显然心情很好,开玩笑也不忌起来。 但这话说得总让蓝蔚心疼,即使谢祯在笑。想来像谢祯这样的性格,即使开玩笑也不会信口开河,如果没有为这种事被打过,她大概不会这么说。 当蓝蔚小心翼翼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谢祯撇过头看向一边,很快转回来又还是笑:你不用这样,反而让我愧疚,你这样的柔软总要做太强烈的共情,又没那么你想的那么糟,就是我的不是了。 那次也就二十板子。 板子对于谢祯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的样子,毕竟凌厉的是藤条,能破皮流血的也是藤条,板子呢,就只能肿起来,毕竟作为家法的板子只是半臂长的一支,更不比什么廷杖。 但谢祯不会说那是只照着一处连续抽笞的不留余地。二十下仍然是长宁帝惯用的急风骤雨,但急风骤雨之后的谢祯,竟然脑子都被疼痛刺激到发麻,以至于都无法直起身来。 一水谢祯忽然扬声,这时蓝蔚才意识到两人见面的地方不再有一水如影随形了,她甚至不在房间内,也难怪当时能出来迎接得那么快。 谢祯把一水叫进来,然后吩咐给她之前要蓝蔚去做的事,一水出了门,却不关上,谢祯也不奇怪,低头笑了一声。 怎么了?蓝蔚追问。 没事,一水最近有些操心,大概是觉得要到午膳时间快有人要来了,想叫我们收敛,谁知道我们还什么都不会做呢?要说起来,这也只能怪蓝蓝你不好好学。 被埋怨了,蓝蔚也不必害羞当机了,脑子一莽就说:这种事情你不多跟我试试,能上哪儿学去? 那倒是你委屈了?谢祯并没有如蓝蔚所想问的是个欲擒故纵的问题,即使蓝蔚已经鼓起勇气说了这种话,谢祯也没有上演霸道总裁拉过来强取豪夺的戏码,她定定地看着门外。 蓝蔚顺着她视线过去,那是谢祯应该熟悉极了的景色,一方的空间里,坐姿抬头可见蓝天和前殿的檐儿,正视则是姗姗可爱的几株树,不古不高,刚在这里建都的时候,甚至还是树苗,现在已经快攀上檐角了。但就这么一方景色从早看到晚、从冬看到夏,只有奏章案宗陪谢祯长大,未免有些倦吧。 皇帝在燕朝显然不是个好的职业选择,蓝蔚心里这么想,当然她也知道谢祯和她不是一个思路,谢祯会觉得除此以外别无更好的济民的机会,会以天下为己任,会把现在不必再朝五晚九的日程当作轻松,但蓝蔚的心疼是自己的,容不得谢祯置喙。 殿下。 嗯? 你下午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本来有,不过你已经解决了,等等我差人去向唐铎先生说不必再议了。 那殿下和我出去吧。 谢祯还坐在桌案后,本来看景色的时候不自觉凝起了专注到冷肃的神情,也许是被蓝蔚站起身别别扭扭强摆出男友力伸出手的行为弄得有些懵,脸还是板着的,眸子里却有点茫然,不协调得可爱。 殿下? 谢祯并不明白现代情侣拉手的情趣,或者是古代夫妻上街要注重床下君子,绝不便做出亲密的举动让谢祯看到,她完全不明白蓝蔚讨要的是什么。 手给我。蓝蔚扮演霸总戏份就像是在开玩笑,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只是谢祯实在给面子,轻轻把左手搭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手指并没有像在脖侧一样在蓝蔚的掌心撩起灼热的感觉,反而显得凉。 下意识地,蓝蔚捏住了凉意的来源,谢祯的手并不是细腻柔软的,有很厚的茧;因为写字习武,骨节也很分明,顺着相握的手,温度不降反升。 蓝蓝,你的脸都红了,房间里这么热吗?还是说,你要带我去什么令你脸红耳热的地方?蓝蔚飞快地抬头,谢祯本来抿着唇不适地皱眉,却顷刻换上了和调笑的口吻相符的表情。 就走走。蓝蔚疑心自己的行为鲁莽惹了谢祯不适,轻轻放开了,将手背到身后在凉滑的衣料上摩挲了半天才觉得温度有点降了下去,但更可能 是谢祯的反应泼了盆冷水吧。 谢祯的出行需要与詹事府、上直卫等各部门报备安排,虽然长宁帝不会事无巨细地来管教谢祯,报也还是要报的,所以两人精简过的车驾出宫门的时候,也已经申时了,就日头而言,蓝蔚估计是在三点刚过的时候,如果要在天黑前赶回去,她们也去不了什么很远的地方,再说临时起意的蓝蔚也没什么好想法。 比如穿越小说必备的男装逛青楼,嗯谢祯都光明正大进过象姑馆和教坊司了,相当于最大的都见识了,要不是她自己把持得住估计都已经体验了。那逛青楼估计是要让蓝蔚自己丢人现眼显得没见识才会做出的选择。 另外近点的全是各种衙门,去逛一趟估计比谢祯坐宫里工作还累,所以想了一圈,也只在酒楼停了车,因为收入问题,长宁初期的酒楼只是地方搭得大,但并不豪华,去的人也不多,正经官吏有钱也怕贪腐的帽子落在自己脑袋上,那么聚在酒楼的,也只有蓝蔚这样的功勋毒瘤了。 而鉴于蓝蔚只有一个伯爷堂哥、公爵堂姐,远不如那些爹娘封公的硬气,进酒楼既不张扬会来事也花不上多少钱,习惯了功勋扎堆的老板就不会高看几分,这一来,蓝蔚倒有点担心谢祯受了慢待。 要个楼上靠窗的位置。虽说酒楼一般是小说里招惹是非的经典场所,说这话的时候蓝蔚甚至都想要对着小二使眼色,如果不是小二丝毫不热情看上去也不会懂自己的暗示,总之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希望出岔子。 然而小二不负墨菲定律的期待,说出来一句:不好意思客官,楼上都被临淮侯包了场,但楼下雅座风景也好,您看怎样? 这也就罢了,谢祯不会刻意要去坏臣下的娱乐之兴,坏就坏在临淮侯这个人上,偏偏两年以前,他被派屯兵山西的时候,因为和顾时终日饮酒作乐,不谈军事,被长宁帝夺俸回的京。 恋耽美 GL-by不识(11) 那问题就来了,临淮侯回京仍然作乐,即使银子来源都是以前攒的、干净的,这也难免有藐视皇权之嫌,蓝蔚正惴惴于谢祯不会坐视不理的猜想,谢祯却开口说:既然楼上风景有临淮侯先登,我们就着河岸走走,也有兴味。 她说了便看向蓝蔚,似在无声询问,蓝蔚懵懵地跟着她往外走,不知道谢祯怎么竟然变了性子,也许是疑惑从表情上溢出,谢祯走了两步就无奈解释:王志虽然包楼,却不见小二有喜色,倒是连厨子都闲散到大堂来了,想来王志只是花最少的钱做了架势,喝酒吃个小菜,曲也不会带叫的,只不过王志他怕弓藏怕得太早了点。任他演吧,等到再征西南,还是要点他去的。 秋天风凉,虽然日光和融,但并没有太多闲人在河岸边溜达,人一少,蓝蔚就有些紧张,再加上之前谢祯抵触的反应真的让她都快有心理阴影了,所以谢祯很快就察觉到她的不在状态: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不是!蓝蔚终于结巴够了,我前面拉你手的时候 但即使她一口气说了出来,整句话也只由不太连续的片段构成,似乎不能组成有意义的问句,但谢祯懂了,她忽然笑了一下:是啊,你真的让我很难耐呢。那天吻上颈侧之前也是,让我非要捺着想要暴起的火焰,以免理智力拉崩倒。 是今天的蓝蔚太过灼热,才不觉得谢祯挑起火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王志,开国将领,历史上封的是六安侯,不过六安现在是中都了嘛,所以出于一定的恶趣味,把老朱的凤阳挑了个临淮封给他。 唐铎,我介绍过他吗,就是那个能干地方能做中央的,兵部刑部尚书、监察御史、知府随意切换。 第18章 长宁十一年(3) 所以你想问什么?谢祯表了情再绕回去叫蓝蔚重复问题,摆明了一肚子促狭。 蓝蔚当然不愿意再问,况且谢祯把话说得这么露骨挑逗,已经够蓝蔚面红耳赤了,虽说最近抵御力高了一点,可谢祯真的是能吃死她啊。 谢祯继续往前走,大抵心情着实很好,背着手沿着河岸拖曳着步子,其老年人般的得意之中就差个遛鸟的小曲儿了,可惜谢祯不会唱歌。 蓝蔚曾央她唱两句,她当然闭口不应,后来蓝蔚缠得她烦了,她就说让蓝蔚教,教啥她唱啥。 蓝蔚当时还没意识到谢祯相信时空穿越的存在,也不知道她的态度非常激进,只出于难易程度和保密的本能,选择了《月儿弯弯照九州》这首民歌,毕竟是首南宋时期就传唱起来的江苏民歌,毕竟江苏与安徽相近,还有的可说。 于是这次蓝蔚又想让她唱歌了,谢祯抿了抿唇,她实在很少断然拒绝或隐瞒蓝蔚什么,所以即使唱歌是她对外称明不会的短板,蓝蔚想要,她也勉为其难地唱了。 歌曰: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同罗帐实在是有点那个意思,又是暧昧的词句,但谢祯显然深得此歌对战争离乱之苦的控诉这一精髓,她说话的声音本来清冽,但唱歌时压低下去也着实很有感觉,罗帐句的尾音拉得长而多转音,却不似寻常女妇会婉转成了柔弱,更不像功夫不到家的歌伎什么都出靡靡之音,却是和歌者本身的清正相通,是悲悯的层层深入。 于是蓝蔚突然就想到,飘零在外头的,不就是她吗?还飘零在不知道离家多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去的地方。虽然这么联想,但她却并不因思乡感到伤心,因为她已经淡忘了这种情感。她也曾经觉得会很想很想爹妈,但其实她已经开始忘记他们的具体音容了,毕竟她在现代二十余年,可燕朝也已待了十多年。 朋友更是,不见面不联系就会淡,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如是,更遑论这种距离?蓝蔚已经不在乎他们了。 那现在,蓝蔚还在乎什么? 她不想说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是她觉得,如果有机会让她回到现代,那绝对是一个很难的选择,而她现在用这个选择来问自己的时候,她觉得她会留下来。 她在这里有护她过了亲邻白眼、饥荒战乱的娘亲,有巾帼传奇之最的表姐,有景娴邓镇他们一溜儿发小,还有她所倾意的人。 蓝蓝,该你了。谢祯突然转过头不走了。 啊?我没说要唱吧。 可我说了该你了,你不该满足一下我的要求么。谢祯一点儿都没有挑音,明明是个反问句,却温和到像是在讲什么睡前故事。 岸边的风仍夹杂着湖水的咸腥,寒意随着当头日照的西偏更加浓了,京城的银杏与槐树也早早枯黄落尽,如果说这世界里有什么暖意,那真的就是谢祯在景色里一力支撑。 真有趣,在全皇宗贵胄、满朝文武眼中最以礼节自缚而冷严的太女殿下,竟然可以这么柔软。 蓝蔚确实不该拒绝,但唱什么成了难题,她不笃定小学音乐课本里的《木兰辞》是不是古曲的调,剩下的就只有一些大概已经被流行歌手改头换面过的民歌、戏曲还存在在她的脑子里唱什么都有危险。 不然你教我首歌,你教啥我也唱啥。蓝蔚觉得自己学会了以退为进,还有点得意,但谢祯旋即点头答应,让蓝蔚意识到自己的道行还太浅。 我教你白石的《点绛唇》。谢祯的手指在腿侧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就唱了第一句,金谷人归,绿杨低扫吹笙道。 这首歌确实就是情意绵绵的一曲了,说谢祯唱歌是短板,不错,从节奏和音准而言她远比不上蓝蔚曾经那些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ktv麦霸的同学什么的。但古时的歌,大都曲短而音长,练起来是容易的,而但凡练了,那么普通人与麦霸也只差先天的嗓音优势了,而谢祯虽然音域很窄,但确实好听。 压低了的清正悲悯好听,加入旖旎竟也让蓝蔚心痒,几乎忘了谢祯是叫她学这首歌。故而,谢祯伸手摸了她头。 摸头和蓝蔚不开口没有必然的联系,且谢祯与蓝蔚比,还矮个一封奏折的厚度,伸手到蓝蔚脑后轻揉,就明显是刻意的了。 唱吧。谢祯轻轻说了两个字,蓝蔚也就不深究摸头杀的用意,仔细回忆了一下谢祯唱的曲调,又酝酿一番。 蓝蔚的优势就是在大量流行歌曲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狂轰滥炸中,磨练出了很高的音准,调是不需要谢祯操心来纠正的。 于是悠长婉转飘在河岸边 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 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 月落潮生,掇送刘郎老 月落潮生。掇送刘郎老。 淮南好,甚时重到,陌上生春草。 淮南好,甚时重到,陌上生春草 回程路上,便提到是否想念淮南故乡的事情。 谢祯点头,她只戴着网巾的时候就很喜欢用动作表意,只有沉重的冠钗压上去的时候才多用冷言替代动作,当事情复杂到不能用动作表达时,她开口也温和许多:可能是离了安徽以后的日子太过颠沛动荡,还与母后分离,就不由得我不想念了。蓝蓝呢?说起来上次六安讲武,也没给你假回去看看。 我不太想。蓝蔚诚实地讲,想通自己会留下来以后,她甚至十分想把那个秘密告诉给她,但既然没有坦白过,现在说出的话就只能是隐喻,我只关心当下,当下的住所就是我的家。 可这样没头没尾的暗语,谢祯到底要怀疑她到怎样深度才能听懂,蓝蔚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希望谢祯怀疑自己还是怎的了,但想到假使谢祯毫无怀疑地突然发现自己就是那个穿越者,她会如何反应 【有一天,你会回到远处的某个地方,而我将留在这里与我大燕一同埋葬在史书卷轴之中,成为一摊作古的遗物。而在我能独活的二十年里,又将因为失去所爱而暴戾迁怒,做我不想成为的那种人,如果要这样,我怕我会在这之前就将你锁拿束缚而不让这种事情发生。谢祯属温和的面目使她说这话时显得仍然克制,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应该早点走,最好别让我有机会。】 尽管蓝蔚不善于想象,也不该自己吓自己,但她真的无法控制地沉溺于想象这种谢祯黑化的场景。向来清正的人一朝黑化自然很带感,但像谢祯这个权位的人黑化,蓝蔚觉得自己是在找死,所以找死地想了大半天,她还是停住了。 被无辜加以黑化想象的谢祯正看着她,虽然没有笑,但还是很放松的状态,对视一小会儿后,谢祯还是先开了口:今天关键也不在淮南,你说在什么? 答案很明了,是相思调,蓝蔚酝酿了个暗哑的声线才要缱绻一番,却在说相的时候就把自己给呛住了,忙得谢祯还给她拍背顺气,等她缓过来,气氛也不对了,还说什么相思调。 你可以下车了。车驾慢慢停下,谢祯挑帘朝外看了一眼,但她出声早于朝外看,显然先停在蓝府送蓝蔚回家而非按照正常程序让蓝蔚在东宫外拜别,是她早先安排过的。 这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有机会与殿下出来,毕竟这么粗糙草率的游玩实在 我以为已足够有趣。谢祯直接打断后,又补了一句,如果短期内没有机会,是你要忙了,与我无关。 关于工作问题,当然是谢祯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谢祯都给自己要安排忙到没时间的工作了,蓝蔚决定要撩把火再跑。 所以蓝蔚亲了下去。 在临到头的时候终于还是怂了,歪向了一边亲在谢祯的脸颊上。 换来轻轻的一声哼笑。 蓝蔚跳下车的时候,谢祯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帘子一点波动都没有,马蹄声哒哒着就远了。 火终于只是自焚而已,蓝蔚冲回去洗了个冷水澡,出门就遇上了她娘。 老夫人很敏锐地觉得自己女儿可能有点血气上涌,在内宅也不用避讳,便问:你没去烟花地招惹是非吧? 娘你说什么呢,我这不是跟殿下回来的吗? 谢祯,真的是各子弟最佳挡箭牌,只要是跟谢祯出去的,没有哪位家长会担心自己儿女是出去干坏事了,只不过谢祯还是待宫里的时间多,大家想搭她镶边也不容易。 老夫人和别的家长也一样。 这事儿大抵是揭过去了吧蓝蔚想。 殿下可都还好?之前听临淮侯夫人说,殿下有意要招驸马了? 第19章 长宁十一年(4) 先不必提临淮侯这家伙怎么又从后院刷了道存在感,光说这个谣言,也够让蓝蔚喝上一壶醋了。 虽说她认定是个谣言,但能传到老夫人这里的谣言,估计可能早传飞了,那就耐不住有那些想投机的家伙信了谣言往上扑吧,所以她只好祈祷谢祯这段时间都别出宫。 不过好像正是蓝蔚自己,把谢祯带了出来,所以第二天接到查点各地名匠的工作的同时,听到这么一件轶事,蓝蔚也只能怪自己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谢祯的车驾回宫的路上,上演了一出斗文斗武堵路大赛。 大赛参与者是七八个汤醴那样的功勋次子庶子,不必演什么英雄救美的把戏,路堵得是一脸无辜,直装不知道这是谁的车驾。谋是阳谋,就是麻烦了谢祯。 甲说:各位兄台,既然有了摩擦,咱们就论论道、说说理。 于是一团精心炮制的骈文、政论以高亢激昂的声调砸在了谢祯的车前,更有甚者乙,发出感慨:古有兰亭集,今日与诸兄因缘际会于此,未尝不可辑集传名,小弟不才,抛砖引玉,为诗一首。 最终丙落了下风,表示:咱们燕朝也算是马上安天下,光斗嘴皮子有什么用,不如也比划比划,就把这事曲折问问手中剑,不算伤和气。 但谢祯什么人,斗文的时候,谢祯没办法,一斗武,府君卫就来抓人了,当然是拿着谢祯的命令,他们才敢抓。谢祯也有别的办法不落功勋们面子,就是让他们自个儿把儿子偷偷领回去,重拿轻放不声张罢了,可不知道长宁帝哪根筋不对,硬是把几个公子哥的爹叫进去一通骂,那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 东宫后院缺人的事情被摆上了明面,于是就有人开始上折子了,是为了那几位子弟找补还是自己也有想法,不得而知,但蓝蔚恨得牙根痒痒,偏偏她也无计可施,只能指望谢祯自己争气,然后就坐在天工院大堂里将工匠一个个审核过去。 这其中有打造出更省力的农具的农匠,但如果都是此类,总让蓝蔚觉得头秃,善于察言观色的所幸不只有官吏,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便上前磕了个头,他名字已登记在册,蓝蔚看了一眼胡乐这个名字,也是平平无奇的农具改尖犁一类的成就,却不知道他有什么要讲。 胡乐大叔轻声细气,还有些见了官的瑟缩,但站出来已经是他不易了:大人,草民还带了样东西上京。 蓝蔚让他展示,却是一个一指长的铁制物,铁丝尚粗、扭旋尚不完美,但一看就知道,这便是弹簧的雏形。蓝蔚在记忆里拼命搜索初中物理里对弹簧的描述,大概表情过于严肃,所以大叔生怕她有什么不满意不解,小心翼翼地解释说:草民也是偶然发现,虽然这只有一指长,却有着很大的力量,压到底可以把犁头都弹起来,便想可用于制作更大的风箱。草民在家乡也尝试做过,但风箱实在不便携带 马上派人送过来。蓝蔚当机立断,这是很好的发明,不止用于风箱,做大了用在车上,做精了用在火铳上都有可能。胡乐,你就做这方面,农具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月份也只会更高,去另一边先休息吧。 这一说,下面已在册的未登记的都一波喧哗,还没等吏员叫安静,一个年轻人又两三步拜倒:小人孙见斗,杭州人,也有物要呈。 孙见斗所呈的,是几块镜片,但眼镜在元代已从西域传入,虽昂贵却并非不曾见。 小人称之为存目镜,只要稍加组装,百倍光明,无微不瞩。蓝蔚再仔细观察他的镜片,凸透、打磨光滑 得了,显微镜也出现了,蓝蔚也激动起来了。 胡乐的口一开,接下来真是什么奇人妙见都出现了,这些匠人还真没几个是老老实实只打铁造农具的,只是空发明了还没来得及施展,或者不知道往哪儿用合适,虽然离蒸汽机还有十万八千里,但是在与胡乐交谈过以后,蓝蔚发现风箱有活塞运动,还类似发动机,现有技术为活塞拉杆式的,解决了双作式阀门问题,而还有种叫做水排的装置,通过曲柄连杆机构将回转运动转变为连杆的往复运动,可以作为直线运动和圆周运动之间的转换设备。 虽然大型风箱和水排都是冶铁用的,但是只要加以改造,蒸汽机的发明确实有望。 也是,虽然蓝蔚不是理工女,对于这样的创造发明只能纸上谈兵,但是只要方向对,有钱支持,还怕这些光靠自己鼓捣都能弄出显微镜的天工做不出吗? 恋耽美 GL-by不识(12) 因为农匠里有许多铁匠,对风箱有研究的不止胡乐一个,蓝蔚把他们都扒拉去搞蒸汽机的事情,剩下像孙见斗这样的又安排在另一边许他们自主研究,将自己的成果精进。 军匠是再后几天到的,燕朝对军队技术保密好像没有太多重视,可明朝后期倭寇得到福船技术掌握制海权反制明海军的故事,可是在历史课外材料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虽然就燕朝现在的时间节点,蓝蔚还不能把近两百年后的事情称作以史为鉴,可是道理是通的嘛。 将他们按所属卫所分批放入,我要逐批核验,除天工院工士以外,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这个决定,是对的。 蓝蔚看着无比有潜力的各种军用技术在自己眼前呈现,又想起前两天的弹簧、显微镜种种此类,再次觉得,抛开解放劳动力种种不谈,天工院本身也就已经会是福泽天下的创想了。 工部自然也有能工巧匠,像毛煜这个水平的,作为单纯的匠人也多,但工部恰恰也只有像毛煜一样的木匠、石匠、泥水匠是为了宫室常备的,京外常调度的则是屯田、修浚。胡乐这一类不拜鲁班拜太上老君的匠人,虽然也在工部名籍里,但大抵一辈子也用不上,更不用提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另外,天工院收的还不止用炉子的这些匠人,供蔡伦的纸匠、奉姜子牙为祖师爷的醋匠、祭祀黄帝的缝纫工,林林总总近百种分工,全都是有本事就收。 最有趣的就是孙见斗,后来对完名录发现根本没他这人,蓝蔚一去盘问,原来他根本不是匠户,而是腐书网,祖父甚至当过知府这样的大官,就是凭着兴趣研究了存目镜这些东西,然后听说这事儿就混进来了,左右他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不会因为这种事丢命。 这一来,蓝蔚真是欣赏极了他,关键人家真的有本事,不仅磨镜片磨得好,甚至还在研究自动磨镜片的机器,确实是很有工业化、机械化思想。 所以在之后决定天工院这四百号人的职衔的时候,蓝蔚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孙见斗。 天工院仿的是翰林院编制,主官即蓝蔚,四品的掌管工士,算是同级调动,但鉴于做了主官,应该算是暗升,不过品级高不高不是她关心的。下面的副官为从四品,分别称为侍研工士和侍用工士,其中一位就是老朋友毛煜,从官职而言是高升了,可另一位就是谢祯为了不叫人轻视平级调来的,原来的国子监祭酒乐韶凤。 国子监祭酒的意味在于,朝中新臣,大抵多要叫他声老师,他所在的衙门,注重师生关系的士人就不会太说三道四。另外,乐韶凤本人并不是一般的从四品官员,他是跟随长宁帝的老臣,甚至曾经掌管起居注,也当过兵部尚书,只是后来因病去职,才起复不久,但显然不在乎职衔,让他给蓝蔚打副手,摆明了是定海神针的角色。还有一点,乐韶凤本人长于音律,有一手磨钟磬的功夫,虽然和真正的工匠比还是太过文雅,可毕竟在工的地位低下的大环境里,乐韶凤也一定是出于热爱才会做了。 你说谢祯这人安排得妙不妙? 蓝蔚简直觉得,乐韶凤简直就是为他们的需求量身定制的,可人家偏偏就是从朝堂里被谢祯挑出来的人选,是历史上真真切切的人物。 谢祯已经给蓝蔚铺好了班子,而接下来的属官就得看蓝蔚自己的眼光了。侍研、侍用各一人,正五品;查验从五品、详正六品、组织从六品。剩下能留在天工院的工匠,都称庶天工,享七品待遇但无品级。 蓝蔚想让孙见斗做的就是侍研。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的官衔,而且也是工士之下最直接有公事的官儿,他需要整理各工技背后的理论,倘不是个秀才而是白丁,也确实不好胜任,而孙见斗不仅有文化,还有技术,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但孙见斗没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孙云球,孙见斗的原型,是明朝末年的发明家,望远镜、显微镜、万花镜这样的光学仪器他做了七十多种,非常可惜的是因为当时社会环境没用在科学发展研究上,他写的书也失传了。 第20章 长宁十一年(5) 蓝大人,按理说见您那天我就该自称学生,可见斗是真的不想走读书的路也不想当什么官,就想琢磨琢磨这些东西。 可是本官现下无人可用,再说这也不是那些知府主事的官儿,你只管研究,间或与别的老师傅探讨探讨,看看他们的东西是个什么原理记下来就可以了。蓝蔚劝说人来也有套路了,避重就轻也学会了,骗一个没满二十岁连字都没有的孙见斗,还真是不够。 孙见斗此人,是真不识抬举,蓝蔚不承认自己没本事说服人家,可偏偏又惜才,还想努力再让他回心转意就做了这侍研。 于是蓝蔚成日视察,每到孙见斗那儿,便一定要问上两句劝上一番。侍用等职位都定好了人,就侍研的衔儿一直空悬等着孙见斗点头。 虽说蓝蔚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个位高权重万人之上的女朋友,但耐不住她们没公开。再者,匠户见识也都限于地域,城里的兴许见过女官还好些,可那些本是乡里铁匠泥水匠的,和当初北直隶那个男人区别并不大。 故而,风言风语便在天工院内传了起来。 有说主官大把年纪没嫁出去,赶着倒贴孙见斗的;有说女人当官就是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不过总之,被胡乐压了下去,话说的虽然是人家官比知府还大,哪是咱们能妄议的,小心掉了脑袋,但蓝蔚已经高看他一眼,认为在下面确有领导风范与威望在,脑子也拎得很清。 所以孙见斗不愿意坐的位置,最后给了胡乐。 蓝蔚拟好名单给谢祯交上去的时候,谢祯本不打算再看,但谢祯不看过,蓝蔚自己对自己根本不放心,于是就央她看。 谢祯便翻开来问:你的侍研是据什么挑出来的? 能干。接下来蓝蔚便叙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却见谢祯脸一沉,眼刀锋利地扫去,扫到蓝蔚的脸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顷刻收敛起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她当然该吃醋,蓝蔚后知后觉地想,但谢祯又确实对她太好,不忍心用冷脸吓她。只是,要是好得这般深情温柔,将那醋自己咽了,也太过难受。 蓝蔚便给她倒了杯茶,又把凳子往她那儿靠了靠,倒要做起捏肩捶背的丫鬟活起来,谢祯向旁边略躲了下,将蓝蔚的手不由分说地压了下去:别。 许是蓝蔚一脸失望已然太过明显,谢祯便补了一句:要不得你做这服侍人的活,你要是心里知道了,就够了。 可这找补的,总有一种被带了绿帽子心灰意冷又只能得过且过的口吻,听得蓝蔚怪难受的,不过这毕竟是能出现在谢祯身上的另一种鲜活而非简单喜怒威严的情绪,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不知道是该喜该悲了。 殿下蓝蔚叫出口才觉事情不对,明明已经是女女朋友,谢祯也亲昵而带柔情地叫着蓝蓝,可蓝蔚呢,除了殿下别无半个选择似的。 作为储君与臣下,不错,蓝蔚时刻尊称殿下是本分,谢祯叫她蓝蓝什么都是恩荣,她也不该因此逾矩。但作为情人,蓝蔚的心思就算不该动,也动得让她神魂颠倒。 要说为什么神魂颠倒?蓝蔚一边唾弃自己脑内的肮脏思想,一边却总忍不住想象自己与谢祯耳鬓厮磨时自己能轻声热语,一声阿祯点燃床席。 于是再往下,蓝蔚的嘴也花花了起来:殿下既然不要我做这服侍的事情,难道还要一水她们来做?殿下是齐人之福了,我却要不高兴。 齐人之福不是这样用的,谢祯的关注点不太对,孟子里齐人有一妻一妾,又是个东乞西讨的草包,却在家中耍着威风,大抵是那些好吃懒做的闲汉妄想的所谓福分。 谢祯停顿的时候,目光显得深了些,她再开口,蓝蔚就知道,果然殿下,是不会抓不住重点的:我虽然才德兼疏,但侥幸父母荫蔽,决计算不上草包,也不食残羹为宴饮,更不会让妻子痛哭流涕认为依靠不了一辈子。而鉴于我也不愿意让我的妻子抱着另一个女人,那么就更不可能有妾来烦扰彼此你可还要不高兴? 蓝蔚秒怂:没有。 那孙见斗的事情,我也确实不快,你却知道,他进了天工院就如同庶吉士算是官了,调令不遵是什么罪? 谢祯对刑名的熟悉程度绝对甚于满朝文武,毕竟是从小浸淫案宗复核,而一般的大理寺丞也做不了这么久。故她这么一问,蓝蔚就感觉不好,只能无奈接道:只说处什么刑吧? 重可弃市,虽然你的属下,我不会代庖,但总归你也该拿捏好。谢祯点完这句,就略略拉开了话题,天工院的进展我一般不会过问你,工技的事情我确实不懂,但如果行政有问题,我还是能提点的。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轻而短的哨音,谢祯抿了下唇,方对蓝蔚说:有人要来,你是先走还是留在这儿? 蓝蔚心想自己有天工院这件事堂堂正正挡在前面,自然要留下来,谢祯也就同意了。 踏进门槛的,是景云郡主,两三年过去,她已进学,自进学后,习了新篇目总是要来找谢祯背上一遍,倒像是谢祯扮演了抽查作业的家长角色且慢! 扮演家长角色? 蓝蔚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谢祯说过的以父皇幼子为继承者有何不可,才意识到谢祯是多么周全地在□□她的事情。 她真的不打算为任何流言屈服,而长宁帝,竟然默认,蓝蔚还没想到更多其中关窍,谢祯却让她与景云互相见礼,这礼见得有些不伦不类,景云毕竟是皇女,蓝蔚自然要敬,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小鬼头也礼貌得很,就让蓝蔚有些惊讶了。 可谢祯不惊,蓝蔚就只能先以为进学识礼可能是谢家子弟的天赋精通,康王除外罢了。而一番见礼后,谢祯又差使蓝蔚到别处喝茶去了,说是别处,已经从屋内侍奉改为屋外待命的一水显然很清楚谢祯的意思,一通绕路后,蓝蔚反而坐进了清宁宫外殿的内间,不用细听也能知道外头的动静。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景云站在谢祯案前,虽然声调摇头晃脑拉得很长,但背得很是顺畅,只是大抵人不禁夸这件事情,是放在心里都有效的,再下去,景云就卡住了,所谓所谓 她声音越来越低,谢祯也没催也不出声提醒,结果嘟嘟囔囔了半天,憋出一句:所谓诚其意者。 她顿了一下,就接上毋自欺也,语气里几乎被庆幸填满了,可一说到这儿,谢祯就打断了:毋自欺也。 谢祯的打断不强烈,反而带着一种教导的耐心,循循善诱似的话语中,竟然很有点温柔,可是景云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听动静谢祯没有哄她,但景云很快就改成了抽噎,断断续续地哭喊:二姐奈奈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好好背不要打奈奈咳咳咳 抽噎着抽噎着,景云梗住了气,一通干咳嗽,外面这才有了谢祯的脚步声,然后是把景云抱了起来:奈奈,七八岁背不完整《大学》,都没有关系,虽然父皇说把你交由我训教,但这么久我也没有打过你,对不对? 景云带着哑哑的哭腔嗯了一声,然后急切地开口:所以二姐不会 蓝蔚猜她要问的是不会打我是不是,但她的话音被吞回了肚子,显然是被谢祯阻止,谢祯并不急于开口,然而最令人担惊受怕的就是这种时候的等待,蓝蔚都为景云捏了把汗。 落地的结果的是谢祯的声:但是,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要欺骗自己?诚其意那段是我上个月一句一句教你还掰开来解释过的,你也说都懂了,那么今天,为什么在想不起来要背的内容的时候,要故意背诵错误但熟练的段落想蒙混过关呢?所以,今天我确实要惩罚你。 景云的抽噎声一下子止住了。 十下。 谢祯向门外叫了声一水,大概是叫她拿了工具,蓝蔚便坐不住了,长宁帝打谢祯她心疼得要死,就算有点同理心,谢祯打景云也不是个事儿。 因此,一听到板子砸在身上的声音,伴随着景云的哭喊的就是蓝蔚在内间的疯狂咳嗽,可谢祯毫不动摇,第二下又抽了下去。 蓝蔚终于走了出去:殿下臣有事要奏。 你失礼了。谢祯看上去有些冷淡,对于别人她向来冷脸,可就她对蓝蔚的贴心而言,冷淡已经意味着生气。其实景云的衣衫仍然极其整齐,没有太多的挣扎说明并不是很疼,蓝蔚有点后悔自己不信任谢祯的分寸贸贸然跑出来,也后悔没有考虑周到落了谢祯的面子。 只是体罚本身就不对啊。 谢祯手里的板子手握处圆窄,前端较宽,她将板子往桌上一放,做了个要起身的姿势,横抱在腿上的景云就滑下去,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一边,眼睛却盯着蓝蔚全是求救的讯息。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景云背的段落出自《大学》,四书里面一般最先读《大学》,算是地基的作用,主要讲的就是格致诚正和我们熟悉的怎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21章 长宁十一年(6) 谢奈她很聪明,背书很快,也非常会看人眼色,知道找谁求饶最有效,后者么不能让她脑子全用在耍滑上了。 蓝蔚觉得自己处在完全的困境之中,一方面,谢祯说的其实不错,景云和二愣愣每次都扛着打不吭声的谢祯比绝对是个小机灵鬼;另一方面,她是不能接受体罚的,但是,她又有什么立场跟谢祯求情呢? 谢祯在藤条下苦捱的时候,她难道以士怒触柱去谏长宁帝了吗?就是因为谢祯好说话、谢祯与她亲近,就该被指责吗? 因此,她说不出话。 你就是不该瞻前顾后的,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信你就这么被说服了。谢祯笑似无奈,但她作无奈状,倒含了种种任你怎么说也劝动不了自己的意思在。 他小时候这样教你你也服吗?蓝蔚虽然戳着她痛处上了,但仍然疑心谢祯会微笑着回一句服啊。 谢祯不失所望,展起了蓝蔚所料想到的微笑,然后两个字轻飘飘地抛了出来:当然。 但她的微笑不是那种展开来却令人心生苦涩的,眉眼也半点没有弯得僵硬,她是真的在笑:谁会服呢?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除了倔强就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关注,所以为了不至于要被嫌恶吵闹,硬是不哭不求饶,那就已经够占据所有心思了,就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所以对待景云,我从没有叫她忍耐不去哭闹,重要的是要给她讲明白道理,让她知道错误是要付出代价的。今天我能给她几板子让她记住,总比几十年以后,她一个人对着这天下,做了言而无信、不负责任的君王,而受唾骂受流叛好得多。 恋耽美 GL-by不识(13) 蓝蔚嗯了一声,半分反驳也说不出来了,她从现代法律来看,体罚是明令禁止的,但是事实上,禁止的也是无节制的棍棒教育、家庭暴力吧。那些家长所宣泄于棍棒上的,是失却面子的怒火,但谢祯不是。或者说,大部分现代人想象中的拿着戒尺的私塾先生,其实也不是。 这些家风学风里是真的保持着理性的教育和训诫,虽然用伤痛作为警醒是否偏重仍值得商榷,但并不是真正触到底线的迂腐糟粕。 蓝蔚想到七十年代左近的大抵都挨过苕帚或鸡毛掸子,再往前的孩子也绝不少了这种体验,至于她自己这代虽然听说的不多,但也只是她自己在高知的父母身边没体验过,防盗门又一把隔绝了看人家热闹的机会,谁又能说就销声匿迹了呢?她对体罚的全部印象,竟全来自于穿越之后,来自于谢祯身后的大半青紫,来自于她背上斑驳带血的藤条印子。 长宁帝是暴戾的,留下的伤痕是触目惊心的,以至于谢祯只要拿起板子成了执掌体罚的那个,蓝蔚想到的就是他那样的残忍易怒,然后便是无尽的害怕与抵触,而她,凭什么总是不相信谢祯的操守呢? 反省之后,蓝蔚又加重语气,肯定道:你是对的。 不一会儿,景云又在一水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哭是没哭了,脸恢复了白白净净的样子,倒是看不出哭岔气的涨红了,她的宫女没资格进谢祯的殿门随侍,又不敢拉着一水,显得有些委屈。 奈奈,谢祯把景云唤到身边,我之前给你你几个选择让你下去的时候好好想想,你现在怎么想?话说在前面,假使你以后要食言后悔,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景云显然听懂了,她皱着脸沉思的样子,很有点像小时候的谢祯,蓝蔚站在一边,只希望她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谢祯给她的选择一共三个,要么把剩下七下挨完之后一切照旧;要么和别的人一样回书房向师傅请教过考;再者就是由谢祯去向长宁帝请命叫长宁帝自个儿教她去。 最后者听上去显然是件恐怖的事情,三个人都知道是个不能碰的选项;中间那个必然就一劳永逸地舒服,蓝蔚私心希望景云选这个,毕竟宫学的师傅不敢苛责皇子们,再者还有伴读分担责罚很不公平就是了。 脑子里的思绪总是牵拉得离题万里,这次她狠狠甩了下脑袋把脱缰的思路拽了回来,从公平回到当下:第一个选项应该是谢祯眼里的最优解,只要愿意承担责任,一切都还能从头再来。意思大抵如此,但是让一个孩子自己做出负责的选择,真的不容易吧。 蓝蔚不必自省也记得明白,自己小时候怕事而让谢祯让表哥表姐为自己揽了多少烂摊子,可还没等她焦灼完,景云已经带着哭腔开口:选一 她仍然怕是怕得紧的,但还是抉择出来。 这有一点谢祯的影子,但和谢祯又全然不同,谢祯她,大概根本不知道害怕,她向来善于将担子背在身上,而无论肩上磨出多少血痕,压到如何步履沉重,她也不会吭声,更没有人有幸听到她的哭腔。 即使是郭天惠刚刚去世的时间。 连蓝蔚也不曾耳闻。 但景云即使带着哭腔,谢祯看上去也柔和许多,显然她是满意的。谢祯把景云轻轻抱上膝盖,半圈护在怀中,慢慢道:奈奈,今天呢,有蓝工士给你求情,我就不打你了,下次再犯一起算账。 说完这句,景云绷紧的小身板才陡地放松下来,谢祯又翻开《大学》,就着景云没背下来的那段讲了几个故事,她博古通今还是担得起的,只是能把故事讲得那么有趣,有些超出蓝蔚的预期,而谢祯回答:承母后濡染。 景云刚拉着蓝蔚道了个大谢开开心心地走了,谢祯身上的严慈并济家长光环还没完全褪去,一句承母后濡染说得轻慢但勾着笑意,于是蓝蔚后知后觉地反而要感谢景云,把谢祯吃着的那坛子醋倒空了。 她才想起来景云来前,两人还在孙见斗的事情上斗嘴别苗头呢虽然与殿下斗嘴是全面崩盘溃不成军,但蓝蔚还是要有点尊严地认为有斗这个过程的。 总之,既然好像翻了篇,蓝蔚就忍不住拉拉谢祯的手,想要亲亲抱抱了情侣的黏腻是能很变态的,只是谢祯虽然动情,却并不愿意沦为变态,她对于靠接触增进的感情,不置可否。 蓝蔚本来应该又觉得当头一盆冷水,然而这次她竟然觉得谢祯没什么错,毕竟她们是真切可靠要度过余生的爱人,不需要像随时能saygoodbye的情侣那样争分夺秒把热情与欲念倾泻一空。 再何况,殿下她是个工作狂啊,这可是工作时间。 太女殿下的工作每日并不固定,只能确定,总量很多。不一会儿,另一种哨音响起,送进来的便是姚诚思的信,她已经赶往山西铺了一张大网,晋商确实有发展空间,但内里关系错乱,一旦利大,怕会结为地方势力祸乱中央,故她要求备军。 有趣的是,在备军问题上,她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她的小叔,名字是姚广孝,或者有个更加出名的是法号道衍。 天下不乱,没有仗打,即使是官至五省布政都督的姚诚思,也没法提拔一个白身掌军,所以只能求谢祯恩典,可谢祯又怎么能轻易批准这件事? 且不说谢祯现在不可能看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和尚有什么统领军队的本事,就从政治角度,她也不能应允。 姚诚思已经五省布政,掌握了民生钱粮,再让姚广孝掌山西军事,不是分裂的前兆吗?如若山西那位姚诚思还没有被黑暗势力调包,那便是脑子坏了才会求这种恩典。总而言之,蓝蔚十分吃惊。 吃惊归吃惊,蓝蔚真的很有些紧张:姚广孝就是道衍和尚,历史上如雷贯耳就在于他策划了靖难,那么今天他要是想与自己的侄女合作上演一次黄袍加身,又怎么不可能呢? 或者退一步说,山西,可还有那位四肢发达的康王,四川也有三位郡王,保不齐抓个傀儡,就是一场浩劫。 蓝蔚第一次发现,自己总是为谢祯担心的夺嫡闹剧,竟然真的生出了点苗头,可生出苗头并不会让她有半分成就感,只有无尽的紧张。 既然这样,那便让他考个僧录司。谢祯决定说,豪族之势,绝不可起,但僧录司流程走也要段时间,便派临淮侯与妙云去吧。 妙云?可徐妙云是鲁王的伴读 不错,只恰恰诚思手下的五省没有谢礼在的山东,妙云与诚思也不在一条线上。我倒真不想疑心诚思,而且这个恩典求得又太傻了些 本来谢祯就并不秉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准则,只是大部分人逃脱不了她的成算和势力,就不必在考虑范围内。姚诚思则有被警惕的资本,够聪明也够实干。 分析这件事情的隐患如下: 姚诚思虽然领了五省布政都督,但并非战乱之时,大局安稳,按理说五省也不会在钱粮上策应造反的活计,但如若长宁帝兴兵北伐征讨北元,姚诚思只需按着朝廷要求的钱粮调度向五省征收到一起,再在路上一做手脚,燕朝就要有一世而亡的威胁。 而谢祯的决策路径则是这样的: 临淮侯不用说,很懂避锋的开国老将,其实也是天然的谢祯一派。 徐妙云,谢祯提拔的,而且不是像姚诚思那样科举进身在东宫混过一遭的士子,是谢祯从喜欢早婚的徐家抢出来的,专做些监察之类的事情,唯一的身份缺点是曾经当过鲁王的伴读。 不过姚诚思这件事再怎么搞也不太会涉及鲁王,因为谢礼不在姚诚思势力范围内的省份,那么如果起事,当地官员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擒拿这位亲王而不至于放她走脱,毕竟她又没有实际兵权。因此,除非姚诚思的手还能伸到山东,不然她绝对不会选择谢礼作为合作对象。 所以派徐妙云去钳制,唯一的威胁就是如果姚诚思真能和山东地方官沆瀣一气,但真要如此那不防也罢,六个省都看不惯当权者还得了,长宁帝和一干领导班子可以直接回家种田了概括来说,可能性太低。 怪就怪姚诚思这事搞得太诡异,蓝蔚从谢祯那里听说过以后便一直惴惴不安着了。可她已经不再是可以随便调动的指挥佥事,而是一院的主官了,她做不了谢祯在五省的眼睛和钉子。 当然,于谢祯这一朝半主,蓝蔚无法参与她的每个决断、谋划与忧愁,明明是必然中的必然,可就是初恋时的通病吧,会为此反复的不甘。 她会习惯这一点的,显而易见,之后还会有许多次。 第22章 长宁十二年(1) 农具的全方面改革升级,是最快的,好使的农具先从负担得起的鱼米之乡们开始,产量往上一涨,这刚从战乱中满脸脏污爬出来的开国时期,突然就有了盛世的面貌。 天工院这部门,显然是稳了,作为天工院主官的蓝蔚,似乎也很有春风得意的资本,长宁帝在看了之前那封关于晋商的折子后就当众赞了句她像郑国公。谢祯的解读便是有封侯之意,虽然这解读好像有点立不住脚,可是谢祯对长宁帝实在又太了解,蓝蔚不敢不信。 从元末揭竿的战场活下来的蓝蔚,当然不怕杀戮与伤亡,若为后备自然更加轻松,她只怕的是离了天工院混了个侯爵后,倒要真成为吃勋贵饭帮不上谢祯忙的闲散人员。 虽然长宁帝那说法该是赞赏她的能力,虽然她的见识还不足以让长宁帝早早忌惮要拔去尖牙,但蓝蔚看着封爵后显然不那么如意的邓镇之流,心里总是忧思反复的。 谢祯嘛,以她因着蓝蔚儿时想当将军的戏言就一门心思让蓝蔚跟着蓝玉北伐建功的早先行径,怕是想不到蓝蔚担忧的是这个的。只是她敏感地察觉蓝蔚眉目染愁,她显然是个不会直来直往说话的人,试探几句终究没能问到正确的方向,干脆就起了别的话题。 蓝蓝可知道,天工院最近有什么军用产出么? 蓝蔚当是考核奏闻,回答得非常老实。 可谢祯不是这个意思,所以蓝蔚越紧绷老实,就越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大概话题上还真没什么别的招数,她只好做些手脚,忽然去拉蓝蔚。 蓝蔚嘛,标准武官,殿下虽然武技不错,在她眼里还是属于文弱那一类,最多只是文弱里最不文弱的,谢祯这一拉,蓝蔚不动如钟。所幸谢祯也很有自知之明,她就没想着让山来就她自己,而是选择去就山,飞快地在蓝蔚脸上亲了一下。 蓝蔚从忡然跳到了失魂,始作俑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火铳改良出了图纸就让宝源局去造,造完一批......谢祯就是这个德性,公事在脑子里基本不会停,短暂搁置一下又转瞬接上了,蓝蔚扭扭捏捏表达了不满,结果谢祯笑将袍袖往蓝蔚脸上拂去,接了一句,你可以带着送去四川,出京松快松快。 好吧,这次算是蓝蔚错怪了,而且今日的殿下穿的不是她在寝宫里茶色的道袍,而是常服。虽然常服就是个工作装,谢祯上朝、批公文的时候蓝蔚总能看到,可是耐不住谢祯的清正就是与赤色如此相宜。结果是,从恋人的角度多看几眼,就算不是错怪也会很容易原谅。 当外貌协会成员拥有一个很好看的女朋友,真的很难有底线。而且如果女朋友穿着价值四十万的手工定制西装吻你,还挺有和总裁办公室地下情的感觉。 蓝大人思绪过度发散,甚至开始想些废料,结果想到最后自己脑子宕了机,搞得谢祯都不明白了。话说蓝蔚自从当了天工院主官,那就要按时上班到休息日才有空,现在两人能在这里闲话,其实谢祯就不像平日那么忙,她还是期待和蓝蔚溜溜弯、看看奇巧或者其它形式约约会的,结果蓝大人今日决定再钻进厨房一次。 谢祯拦了拦她,蓝蔚不敢让她拦住,非得整出道好吃的给女朋友赔罪才是。 因为提到了四川,蓝蔚确实又好久没有吃到过鱼香肉丝了,所以她就打算做这道家常菜。 准备食材是吩咐下头人去的,三火又兴致勃勃来凑热闹,听说是鱼香肉丝,她就要安排人拿来当天厨房最肥美的鱼和羊肉,蓝蔚脑子里都不用过菜谱就赶紧叫停:不用鱼没有羊,等我想想要什么? 三火不免称奇:蓝大人又有什么妙想藏方,竟要不用烹鱼而填入鱼香呢? 蓝蔚慢慢在心里列着方子,嘴上先回答:试试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猪肉,没问题,虽然不是皇宫御膳喜欢用的肉类。 黑木耳,必备山鲜,这季节刚上的春耳,朵大肉厚,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小葱、姜片、料酒、油、醋、生抽,灶上常备,完全无需担忧。 糖和淀粉嘛,三火叫人拿来了,这么一说腌制和调鱼香汁都没有任何障碍。 最后只剩下了炒制过程中的豆瓣酱、青椒和辣椒。 青椒辣椒不用说,蓝蔚在燕朝活了十多年了,早发现这两种调味料没有,仔细回忆历史课也不是发掘一下能找到的,那玩意儿在美洲,不等到15世纪欧洲开新航路把它带出来,燕朝这边就算再广开交易之门也交易不到。 豆瓣酱倒是有,蓝蔚自己家里偶尔拿它炒个土豆丝就当一道菜什么的,反正蓝家一门武将过得糙点也无妨。但蓝蔚很怀疑,清宁宫厨房应该不会有豆瓣酱,因为谢祯不重口,她也不缺盐、糖、胡椒,饭又一直是专人精制的,没必要吃这种东西。 问了以后果然是没有,而且三火表示,就算宫人们自己可能会存,也不方便给她。 既然不行,蓝蔚想想说:厨房里还有什么辣酱呢? 生姜、葱蒜、酒,蓝大人都有了,要不再拿点花椒和胡椒来? 好,有什么算什么,就这么做吧,蓝蔚富有冒险精神地想。 腌和炒本质都不难,蓝蔚的下厨过程非常完美,抓匀的肉丝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为了试验她后面又尝试把料酒换成了米酒,后者更增添了一分酒香味。 炒的时候煸炒变色、翻炒均匀、最后加葱,除了少了点辣椒的香,肉还是很鲜嫩的。 出锅的时候,三火表示了很高的赞许,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似地开口:蓝大人,这个好像也完全没有鱼香味啊...... 这致使本次下厨以翻车告终。鱼香肉丝的鱼香到底是哪里来的?从此成为蓝蔚心中的一大谜团。 豆瓣酱也没鱼味啊,要么总不能是从辣椒里来吧? 蓝蔚拒绝把这道菜呈给谢祯,问三火:今天中午本来的菜单是什么? 三火笑了下,才说其实从蓝蔚跑去厨房说要做菜,谢祯就吩咐自己不用让厨房按原本菜单准备,而是把蓝蔚做出来的当主菜去配。现在蓝蔚不让上自己的主菜,三火还要让大师傅想想呢。 蓝蔚垂头丧脑回去,谢祯温言宽慰,并叫一水赶紧通传厨房,说不必难为宫人费脑筋了。 我带蓝蓝去酒楼如何?上次没去成的。 这次谢祯说要出门,直接套上马车就走了,蓝蔚才知道自己刚刚其实是在白忙活,殿下根本没想让她道歉。 毕竟,殿下的出行本来是需要与詹事府、上直卫逐个报备的,现在行程顺畅,只能说明她提前有过吩咐一切准备妥当就是要带蓝蔚出去的,只是蓝蔚非要去厨房,谢祯顺着她才放任的。 只不过现在这安排少了一些蓝蔚浪费的做菜时间还要多加一个吃午饭的事项。 蓝蔚有在后悔,而让她更后悔的事情是在酒楼里遇到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人,使得本来可以算约会的出行变得古怪了。 恋耽美 GL-by不识(14) 常媛和邓镇就坐在大堂,进门便来行礼,如果说邓镇还会拘谨,常媛面对谢祯却从不气短。一来,常媛确实武功兵法一等一,是青年将领中的中流砥柱;二者,她父亲已故、母亲退隐,因此也是长宁帝眼里最安全的将二代;而最重要的是,她在当年军营子弟里年纪长,谢祯是孩子王,她就是孩子王背后最一肚子坏水的狗头军师。 和她比,蓝蔚和李景娴,当年只能算谢祯的铁杆跟班,偶尔还会被王的军师坑得满脸血。 就算蓝蔚占了辈份便宜可以叫常媛一声堂外甥女,也没用,只要郑国公不在,常媛绝不把这个姑侄身份放在眼里,反而还要强迫蓝蔚叫姐姐呢,真是各论各的了。 谢祯看蓝蔚吃了瘪,便笑着问常媛:那洵美可要宴请你家妹妹? 常媛笑笑没立刻接茬,先让上了两壶普通的茶,一边给大家斟满,一边才问在座都有什么想吃的。 这个问题显然是跳过邓镇的,老夫老妻知道彼此口味;谢祯看了眼蓝蔚,说不如看看大家都吃些什么。 因为是共同的休沐,酒楼里气氛正热闹,柜台附近当垆的小二,手持金椎,作势要为豪客刺破藏酒的紫泥封,豪客呢,估计是稳坐二楼包厢的那个,但其他包厢的人似乎就没那么豪横甚至也不太矜持,涌到了栏杆边、楼梯上看小二的浮夸吆喝。 蓝蔚觉得倒是很有趣,而且这酒肯定贵嘛,可以宰常媛一顿,可常媛在一边说:殿下在,不好引人注目,就别点了。 鬼才信她会为谢祯着想,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谢祯也用左手指节敲了敲桌面,对常媛道:莫拿本宫作筏子,你明天还要去军中,饮酒误事倒霉的是你自己。 这言辞不算冷峻,常媛一听就笑着讨饶了,不过她还没放弃各种赖掉这餐宴请的可行方法。 邻桌似乎是老饕,在讲什么鲈鳃紫蟹斗黄,常媛说听上去有趣,不知道是何方人物,不如猜上一猜,输了的请客。 作者有话要说: 1.推荐看看撷芳主人的大明衣冠图志,皇太子道袍、冕服、常服可都太好看了。 2.鱼香味确实是从辣椒里来的,醋、生抽、料酒、白糖这些味道的中和只能说和烧鱼的调料很像,所以有类似的味道,但不是鱼香.....四川泡辣椒yyds。 3.联系上下文,洵美就是常媛的字,媛=洵美。其实很多场合大家都应该称字的,特别很多场合下殿下都应该叫蓝蓝的字,但不想设定惹,如果按本文初稿,蓝蓝应该叫湛江来着。殿下自己也有字,不过基本没同龄人有资格叫。 第23章 长宁十二年(2) 其实常媛想赖掉这场总能赖掉的,毕竟谢祯私下相处虽然不会像对蓝蔚那样那么狭近,但因为在意的事情不多,很少为难和强求别人。如不是因为蓝蔚被姐姐欺负烦了,谢祯也不会叫着洵美要她请客。可能如果不是蓝蔚对常媛的借口摆出来鬼信啊肯定是为了不出这笔钱的架势,谢祯可能也不会拿军营规章奚落常媛。 所以,常媛说要打个赌,除非是蓝蔚不同意,谢祯应该是可有可无地就应允了。 也因为感受到这一点,蓝蔚决定要互相体贴,不用谢祯出头奚落拒绝了,她也正面迎战常媛试试,她这一两年在天工院可见多了三教九流,自认还是比之前眼光毒辣许多,算有几分信心在的。 邻桌的衣着不特别显眼,但也能排除一部□□份,他戴个万字巾,这多是士庶地主的穿着,平民讲究些的一般会戴小帽,再底层就会穿短褐。结合言语,邻桌应当财力尚可。 不过,邻桌侧腰只系了一个普通的扇袋,看不出更多身份。 常媛说她进来的时候倒是看到了对方的带钩,是正常将钩钮嵌在腰带上,钩首钩挂在穿孔里的。那便也排除勋贵高官之家的可能,低头看看彼此的腰带就知道,因为用的料较好,大家根本不会或者不舍得给腰带打孔,而是将皮革腰带的一段装置上金护玉环,直接把钩首挂在环上的。 但上下一排除,倒是更难猜了,中间这部分群体呢,肯定是相对庞大的,海底捞针也捞不明白。 蓝蔚开始犯难了。 邓镇四顾了一下,低声说:那臣先抛砖了?比较粗劣的揣测。 谢祯首肯,邓镇便道:臣以为,这位面部特征大约在三十上下,看身形再到指节虎口没什么明显习武痕迹,应当是本地士人,年龄而言可能是举人吧。 蓝蔚受到提醒,去看邻桌指节,他的手细长干枯,只有无名指关节处有明显凸大,确实像个写字读书的人,不过是不是本地人,蓝蔚觉得不好说,常媛还在那里故作沉吟,于是下一个说出推测的是谢祯:盘领丝袍旧制却七八成新,应当是比较小心使用的,现在穿来酒楼却不显得爱惜,那便是近来乍有余钱,考虑这段时间推行的政策,要不是江南田舍出身在京的国子监生,要不就是本地粮商,功名至多为秀才。国子监如果今天不上课,他们就该呼朋唤友地出来,所以更像是粮商吧。 燕朝既没有抑商,甚至也没有像明朝一样取消早期的科举,只是在殿试这块对实务应答要求偏重了许多,录取数量也减少了。毕竟国家刚从战乱中恢复,还没那么多能应举的人才,王朝早期广开国子监和学宫培养人才并辅以荐举是很合理的。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谢祯并不认同此人为举人,现在人才紧缺,举人很容易在自己考录省份谋取一份县令的官职,没必要赋闲干耗。 殿下太实诚了,常媛笑着说,功名、职业、出身都谈了,洵美可不陪同,猜对一个也是我猜对,我猜那位大哥籍贯是云南。 他官话可没有口音。蓝蔚忍不住反驳,你的客请定了。 怎么急着给我下论断,你连推测都还没有呢。 她说对了,蓝湛承认,自己心里方前的一番分析,并没有成功指向一个小范围的准确身份特征,特别是,没什么和他们不同的,即使听了邓镇和谢祯的思路,也只是让人恍然大悟,还有这些信息。何况大家赌这一局也有着不能靠拾人牙慧的骄傲,起码不能全盘照抄答案。 蓝蔚观察不出别的信息,但觉得邻桌的气质倒有几分亲近,有点胡乐+孙见斗的意思,顺着这个思路去想,邻桌越看越像个匠户,如果能知道是从事什么的就更好了。 说起来,常媛为什么断定这个没有口音的人籍贯是云南呢? 最终,蓝蔚的视线又落回了邻桌的手上,右手只有无名指指节凸大,左手呢? 他应该是匠户,生铜匠,功名至少为秀才,不然就是有兄弟是秀才以上。 常媛啧了一声,听不出是轻蔑还是赞许,然后她拱了拱手:殿下,洵美去验证下答案? 谢祯笑了:去吧。 常媛就兴致勃勃去和对方闲聊起来,她那架势真是混进哪个滩头都不奇怪,不一会儿,她站起来问:可以让大哥来拼会儿桌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的自然是谢祯,她转换很自然,不需要半点提醒就能不露口风暴露储君的身份,同时并没有忘记变通的尊重,如果天生心计可以解释这一点,但蓝蔚在想的,还是作为将帅的机敏。 谢祯也切上了她的平易近人微服私访模式,热情欢迎了邻桌,常媛把自己椅子往邓镇那边推推,给邻桌留了个空,正好面对着谢祯。邻桌站起身的时候,蓝蔚就知道常媛的推测从哪来了。 这个狡猾的女人,她故意说自己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对方的带钩,是正常将钩钮嵌在腰带上,但她却刻意没说,这人带的是铜带钩。从西汉开始使用带钩的人就是用玉的多,元朝以后基本上到天子,下到平民,只是说在玉带钩的玉质和造型上有精美与否的区分,而用铜带钩是多么明显的服饰特征。 燕朝主要铜矿仰仗云南,这就连上了他左手茧的位置和伤疤分布,此人必然是祖上自云南依船而上,路过各个城市就把自己的炉火、模具拉上岸,融化着铜液加工着铜件,最后定居在的北京。 果不其然,邻桌大哥证实了蓝蔚和常媛这条线的信息,还笑着补充:本来是在宿迁那带停得久了想定居的,即使不是土生土长在那,也难以忘怀染上了鲈莼之思啊。就是鞑子那时候太不安生,后来我爹做主带家里人跟着咱大燕军北上的。 那大哥子承父业现在还在做铜器买卖吗?我看尊兄倒像是读书人。常媛开始验证谢祯和邓镇那条线了。 邻桌大哥摇头,展示了左手掌心几道狰狞疤痕,有长条形的也有烫伤:小时候学过,学艺不精,其实书读得也不好,但能免去家中征役也算不错,我爹年纪很大了。 不算好却能免去征役,秀才没跑了,这一块其实不必再问,该看看是粮商还是田舍一解好奇之心了,最该验证答案的谢祯又忽然开了口:大哥是这儿的常客吗?其实我们方才听见大哥谈论菜肴很是地道,还在心里揣测过您是做什么的,不若您帮我们推荐几道菜,今日我们几个做东,一起吃吧。 之前常媛说的是拼会儿桌,又一直无人点菜,显然在座并没有人真打算与陌生人同吃一席,别的不说,东宫平时即使留客端上来几盘菜,宫人们也是会随侍布菜到小碗里的。 但谢祯主动开口,其他三人自然不敢有异议。老哥之前吃过茶点,菜上桌后吃了一半就先走了,钱结果是谢祯和邓镇各付一半,蓝蔚自然要抢先揶揄常媛:你花了这么久功夫,结果不还是各出一半。 那能一样吗?邓镇输的,让他自己私房钱请咯。你嘛常媛眼神在蓝蔚身上打了打转,原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出钱,好样的,你光想吃殿下软饭吗? 蓝蔚仔细一想,好像自己还真没想过掏钱,不过本来就是殿下说带自己来酒楼的,她不付钱不是理直气壮的嘛,不过她也词穷反驳不了常媛,就拿眼去瞧谢祯,谢祯呢,在一边和邓镇说了几句,邓镇做出一副打肿脸充胖子的模样表示还是请得起的,谢祯看得出他是装穷逗乐,也不免轻快了神色。 尽管四个人的猜测都和自己的本职积累相关而非常有趣,甚至有点讨论的价值,休沐日,莫谈公事,谢祯和蓝蔚打算先走,结果还没起身,就听到有人高声:二位......国公。 找的是邓镇常媛,谢祯平淡地扫了一眼,邓镇便显得紧张起来,看上去很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不过蓝蔚知道他这人,不过是承继爵位后不得意,对国公这名号有点惊弓之鸟了。 常媛迅速回头锁定了出声者,正是当时二楼的豪客。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小帽:六合一统帽,或者说是瓜皮帽。清代瓜皮帽因为头发的原因,和明代的观感差很远。(没发髻顶高确实有点瓜皮,也可能是历史缘故的观感不好)。 第24章 长宁十二年(3) 常媛看到来人,倒没有半分讶异:原来是进之,你倒是在楼上一掷千金得潇洒,可何必当众叫破打趣我和邓镇的囊中羞涩? 进之摆手:哪有哪有。 进之起身下楼时,蓝蔚就看出这位豪客是个女人,可一般的功勋女将都是圈子里的;从那两三场科举出身的,谢祯无一不熟悉,无一没收服。因此这两类人都绝不可能只认识常媛邓镇。 常媛又回头用眼神请示了下谢祯,才走到谢祯身边为她介绍:这位是胡相的侄女,胡...... 胡进之打断得粗暴:这两位大人也叫我进之就可以,这是我的字。 谢祯拱了拱手:进之小姐幸会,鄙姓郭。 常媛旋即明了,知道不能透露谢祯的真实身份以后,她不过抬眼往蓝蔚身上转了一圈,再回看到进之身上时,便无波无澜地介绍道:这位是宁妃子侄,大理寺的郭大人,那位是天工院的蓝大人。 挺好的应变,无论胡进之有没有注意到,常媛先为谢祯介绍胡进之而非相反,已经透露了谢祯的地位在常媛心中高于胡进之,所以扯一下宫中后妃,算是给谢祯了一个很合理又不太招眼的身份。 进之是想引荐一个人呢,几位大人可有要事?不如也再坐下来续一杯茶? 谢祯拍了拍蓝蔚的手,最后还是应下:也好。 胡进之便朝后头叫了句:道衍大师 听言蓝蔚震惊,上次姚诚思想让她叔叔进身掌兵的事不是刚吃了挂落吗?怎么这道衍和尚却到这里来了,又怎么和胡惟庸的侄女扯上了关系?她还百思不得其解,那位臣奉白帽著王的靖难策划者,从楼上包厢里缓缓下来,僧装的他神情严峻,尽管略显病瘦,三角形的眼眶中却透出雄健奔放的精光。 这精光在触及谢祯时忽然一顿,而后敛起:见过几位施主。 胡进之的引荐不能说不成功,但也不能说成功,姚广孝轻易地与几人相谈甚欢,但欢到了胡进之反而插不进去,这对于有目的的中介而言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最后常媛还替谢祯,约姚广孝下个休沐在鄂国公府见面。 此时已经过了申初,谢祯和蓝蔚这才开始了今天本该有的行程,但坐在车驾里,蓝蔚却很难消解心中重重的困惑,当想不通的时候,她还是习惯直接问谢祯。 蓝蔚对姚广孝的警惕,来自于他阴谋家的身份,来自于他撺掇甚至指挥朱棣杀入北京的史实。谢祯不知道这些,她与姚广孝谈得愉快,只是,她并不是轻狂的人,涉及胡惟庸李善长这些大佬,她也是会担心手腕是否细弱的当肱骨之臣之间显出奇异的联系,没有君上不感到威胁。这是为什么从古至今皇帝们都那么讨厌结党,明如汉武唐宗,不出其外。 我有一个决定。谢祯没有多余分析却提前说了结论,本意并非让你涉险,但你这次去四川,希望能办成几件事...... 柳浪庄没有到最好的观景时节,或者也许是百姓都还忙碌没有闲暇拖家带口来踏青,这里几乎没什么游客。 现在还是初春,垂柳还是新黄,有夕阳的时候便成了枝头万点的金,稻田幼嫩的时候倒反而是绿色的,微风吹来,起伏的浪也不似成熟时节那么沉坠汹涌。这样的和认知中的反差,使景色倒更鲜活了。 谢祯背着手站在一边,等蓝蔚初见的喜悦和惊奇渐渐消退,才指了指一边的庄子:蓝蓝晚饭找左邻右舍打个秋风吧。 她说打秋风,但最终是不会欠百姓钱的,蓝蔚这么想着跟她进了庄子,发现她虽不能算轻车熟路,但似乎很有目的性那是间青萝小屋,是她置办的小院,难怪说是左邻右舍呢。 在这里如果能住上些时日,读读书,钓钓鱼,东邻买些桑落,西望织霭斜阳,还是很不错的。一直跟随扈从的上直卫没有进村,谢祯今天也没有带一水,她和蓝蔚就坐在这间和皇宫比起来太小的院落里,坐在初春的柳斜草绿中,但这片刻不会很长。 殿下。蓝蔚说。 怎么了?谢祯问的时候还是关怀的眼神。 蓝蔚从侧后将谢祯揽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坐着:殿下歇歇吧。 ......嗯。谢祯没有拒绝,虽然和蓝蔚确定了关系,却好像更久没有放松她的脊背了,缺少了一些懒懒散散弯着嘴角装傻的机会。 恋耽美 GL-by不识(15) 蓝蔚其实有觉得按殿下的性格她可能不会答应,因为今天她带蓝蔚出游的本来目的和计划几乎没怎么准确实施,如果她觉得是蓝蔚一直在迁就这全程,谢祯是会觉得自己不当不称职的,可是蓝蔚觉得总不能完全不尝试。 那在女朋友怀里充完电的谢祯精神抖擞地去隔壁农户打秋风,回去的路上终于上线了分析,然而她表示蓝蔚完全不必担心,事情远不到山雨欲来,或者说丞相、北元、五省,没有谁惹出的麻烦能成为长宁局势重大变化的前夕,这一切的暗流,不过是燕朝初期所有政务与权衡中的日常。 她把自己当作定海神针使,蓝蔚有什么办法呢? 蓝蔚只能想想自己还能做什么,在前往四川的路上。蓝蔚没有自己的嫡系军队,她虽然大小算个将军,但武散官从正二品骠骑将军到从五品武略将军都叫将军。指挥佥事呢,她做得实在不久,但还好在京的某些其他人有她自己的心腹这次押运的军队挖了常媛的人。 她、管宝源局的那个工部员外郎、常媛飞熊卫的一个千户,就是这支火铳押运队的所有负责人。显然,大家并没有太多共同兴趣可供增进感情,这一个多月除了确实好好欣赏了下沿途各地风情,改换了下心情,也可以说非常无聊了。 在此前提下,姚诚思举行的接风宴,蓝蔚觉得还是很不错的。虽然这几年没有见过面,但有谢祯在中间,两人还是很熟悉彼此的,都不用上酒,拿着茶推杯换盏后,便说起闲话来。 姚姐姐的纸币推行可还顺利? 姚诚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说得不客气,蓝蔚也就不客气地打量,姚诚思额头下宽上窄,眼神硬朗自信,就长了副聪明能干的样子,可和她当洗马时比起来,感觉发际线更高了,眼睛里的血丝也使得人看上去躁动了很多:看来不太顺利。 同席的除了蓝蔚手下的负责人,还有四川当地官员,他们见蓝蔚和姚诚思关系融洽,其中一个笑道:倒是好久没见布政大人这么轻松了。 按理说四川是姚诚思的大本营,她在都督五省布政之前就是四川的布政使,不过蓝蔚觉得开口的人语气和措辞都有些微妙的奇怪,总之在插话中并不自然,她正犹疑,姚诚思抬了抬眼,表情殊为冷淡:怎么没有,毕竟这儿有两位布政,有人呕心沥血,就有人惬意得很。 蓝蔚这才明白问题在哪,燕朝沿用了元朝的行省制,但又与明中期的承宣布政使司制有些相似,最终发展为一省主官为省丞,负责全省军政民财各个方面的工作,但不能专断遇大事也要召集布政、指挥、按察三使司会商;布政使仅负责经济和省内人事调动;军事由都指挥使决策;提刑按察使则掌刑狱治安。 因此,姚诚思在四川之时,省丞是她半个上司,等她都督五省的布政,却又翻了个个儿压到省丞头顶上了,同时四川又有新的布政使到任,这之间互相制约,局势不能说不复杂。蓝蔚尚没想好其间如何自处,姚诚思又朝工部员外郎正常寒暄了,本地官员却多讷讷不语。 以蓝蔚对姚诚思的印象,长宁三才之一不至于混得那么差,这行省主官和三司,总不可能没一个站在姚诚思那边,如果真要是这个局面,她反而怀疑对方做戏呢。还好,都指挥使跟蓝蔚敬酒时隐隐透露出自己的立场,姚诚思在一边把玩精致的酒器,忽然冒出一句:老音盼新火器很久了,我在想能不能搞一些专使火器的部队配合作战。 蓝蔚想了想,说:应该是可以的,不过你最好写信问问殿下或者常媛,京卫火器配备得多,或许已经有成体系的方法了。 飞熊卫千户在一边插嘴:我听闻是有计划的,不过要看这批火器的实战威力怎样。 姚诚思唔了一声,向后仰去:依我看来,殿下让蓝大人带给我的东西,还会差吗? 蓝蔚才觉得她话中有话,宴无好宴。虽然粗略判断,倒不是针对京中来客,而是到了要借势弹压当地势力的地步,可按理省丞和提刑按察使应该也不是什么当地人,姚诚思官阶在上还有都指挥使军队在手,对方按理交过锋就该乖觉低头,何须等蓝蔚的火器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宁妃,郭宁妃,是郭英的妹妹。(和郭天惠没什么关系,只是说虽然阿祯不会认为她与自己算有什么子侄关系,但牵强一点妃子也算庶母。) 胡相,胡惟庸,其实胡惟庸是李善长党,李善长退避皇权后推上来的,胡惟庸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李善长弟弟李存义的儿子李佑。 京卫:京卫指挥使,一个建制,下面管上直卫、四卫营、留守卫什么的,反正拱卫京师和宫禁亲军都在这了,几十万人是有的。(蓝蓝之前是在上直卫当指挥佥事,上直卫印象里大概有三万人吧,而常媛操练京卫就是操练上直卫以外的所有,其中飞熊卫属于留守卫,军队建制这块我不是非常懂,考据有点模糊。) 第25章 长宁十二年(4) 宴罢安排暂住,一夜好眠,第二天上午,不用坐在衙门里的姚诚思,在自己的花园里邀蓝蔚私叙,蓝蔚到的时候桌面上摆满了小吃这是基于时间而言,但其实实打实都能上桌当菜了,没半点素的。 姚诚思烫了酒,拣了纸薄一般的羊肉放到嘴里,悠悠道:入乡随俗,我一个长洲人来到了这儿,也好起了这姜辣来了。 你这哪是好辣,像是好荤,大上午的有羊有鸡还有猪头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呀,你用的什么早膳我就吃的什么,我家厨子很一视同仁的。姚诚思轻轻抿了抿唇,像是礼貌版的咂嘴,一边瞧着蓝蔚一边用筷子向下点了点盘子,示意她坐下来加入自己,不吃静不下心。 蓝蔚拿起筷子,向姚诚思刚吃的那盘伸去,肉片是真的薄,夹到嘴边了,更闻出浓浓的酒味,入口像是吃了一张用酒制的宣纸,红姜和陈酒的辣意都一起冲上头来。 这是直接拿原汁醪糟煮的羊头肉,后蜀后主孟昶你知道吧,他那时候的御菜,你看加了花椒、茴香、盐,我家厨子爱研究,还多加了一味,你晓得是什么? 蓝蔚白了她一眼。 你这可不行呐,蔚,京城菜把你口味吃坏了?我早就说了呀,那地方是真...... 桂花桂花。蓝蔚赶紧堵住她的嘴。 姚诚思长得也比较端正,城府学识也足以做这封疆大吏,可就是嘴挺碎的,坐下来吃这酒骨糟的功夫,她已经说了一堆废话了。常媛是腹黑会来事、狡猾会耍赖,所以她说话都是有目的性的绝不无的放矢;李景娴,大燕好发小,同样是外放掌权,她基本就是贴心靠谱闷头干;姚诚思呢,你不见她心里想着她是才华横溢威震一方,与殿下有几分相像,一见她会发现根本南辕北辙能被她吵死。 好的嘛,这才不浪费我的腌桂花。姚诚思满意地又开始吃另一盘烧烤了,这还有鸳鸯炙,都是经典川菜,来一趟就要多吃一点呀。 人家是吴侬软语,说是像莺燕软糯婉转,姚诚思都体现在了像鸟一样叽叽喳喳上。 被蓝蔚吐槽后,她故作哀怨地剜了蓝蔚一眼:好吧好吧,歇一歇再吃,先给你讲讲正事。 你说。 姚诚思唔了一声,放下筷子,顷刻变了脸,虽不像当时嘲讽省丞那边那么冷淡,但显得正经了许多:怎么起头呢?就说是晋商吧。晋商那边其实发展都还不错,总结经验我发觉了一些之前朝代纸币没有足够推广的关窍,这个后续再说。嗯,所以不该从这里起头,还是回到四川吧。 你知道,想要推一个地方试点的时候,钱、政策、人力,都是可着它给的,不能说是头猪都能飞起来,但少了它鲤鱼跃龙门都需多用十分劲。川商做不来纸钞的事,也舍不得纸钞的钱。 所以省丞和新布政使是和川商勾结?如果按你这个逻辑,晋商应该弹冠相庆好事落到了自己这儿,为何要在山西备兵,不该让临淮侯他们来四川吗? 哦对晋商那边,我以为殿下跟你说过,晋商的问题是内里关系错乱,只怕朝廷给了太多利,他们发展起来还要结党欺上瞒下。票号的信用不是小事,如果他们拿着朝廷的钱屯了部曲,借着朝廷的势让百姓用真金白银换了它的纸,然后收进自己库房揣进自己腰包,又拿着部曲威胁蓬门小户,轻则动乱民不聊生、重则割据祸乱中央,我们再当怎样? 蓝蔚才想起,当初谢祯是提过的,只是她没展开来说,蓝蔚也就没完全理解关系错乱到祸乱中央是个什么逻辑。姚诚思这么一说,倒是很好懂了,四川有四川的利,山西有山西的弊,只是蓝蔚知道历史选择了山西,从结果倒推过程想的太简单罢了。 那你觉得,四川会乱么? 要怎么说呢?殿下觉得不会,我师父觉得会。 蓝蔚在心里想,殿下现在也觉得会了,不然她不会嘱咐自己那些,嘴上却只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不会。姚诚思说到这,却显得烦躁了起来,她没直视蓝蔚,手抓了抓袖子又放开,于是坐起来一俯身,又拿起筷子去夹鸳鸯炙,看来进食已经成为她缓解焦虑的主要方法,蓝蔚印象里这好像不太健康,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鸳鸯炙是烤了公鸡和母鸡各一只切成的肉片,佐料蓝蔚看上去和酒骨糟差不太离,无非酒、酱、盐、花椒之类,但毕竟是烧烤,不像酒骨糟那样吃起来汤汤汁汁的,姚诚思就没秉持食不言的规矩,下咽之前就开了口:蔚啊,你觉得省丞他们是聪明人吗? 说实话,我觉得大家都很聪明。 大家都很聪明的斗争亮刀子就够了,不需要捅刀子吧。殿下给我五省布政都督提了我的官位,为我多递一把刀;四川有了新布政使,和省丞站在一边,省丞多了一把刀。因为打平,所以我可以把利好收回给山西,省丞也可以和川商拧在一起拒绝配合。现在,殿下派你和飞熊卫带火铳来了,我又有了一把极重的刀;省丞没有其它外援的话,无非是掂量一下就该放弃了。 我其实不太理解,姚姐姐。蓝蔚说,我只有一个问题,殿下的支持本身就是当今天下最重的几把刀之一,如果省丞足够聪明,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有打平的错觉。 你是觉得,我从一开始就很明显是殿下的人?姚诚思笑得戏谑,那科举出身的谁不还是个天子门生呢?新布政使为什么又不能代表陛下的人呢? 蓝蔚想了想,思考的间隙也吃了一口鸳鸯炙,放了红糖,味道还挺神奇的:不能吧,如果是陛下的人,那殿下如何自处?不达成共识的话,殿下不会自作主张的。 我的意思是,上头到底支持哪边,要看我们到底能赢得多少恩眷。比如我们大燕也可以想要出海征服一些海国,其实不难,那么海国是不是知道殿下的念头就该纳头便拜呢?一般不会吧,只要还有利可图,谁不先试试抵抗、谈判、贿赂呢?殿下有一千一万把刀,她愿意为这件事出几把?她支持做这件事,但只愿意付出一把刀的预算,那么手持两把刀的海国也可以抵抗。 逻辑确实合理,但我总有些感觉不止如此......只能说,姚姐姐,以我在殿下身边呆的这些日子来看,四川的局势,并不像那么容易消解的,请你务必当心,飞熊卫和火铳这边反正我也会做一些准备的。 ......好。姚诚思片刻才应,她嚼猪头肉嚼得咬牙切齿,或许又是真的在咬牙切齿,我跟你说哦,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玄学和直觉了。 蓝蔚发现,姚诚思应该有故事,而她现在的焦躁可能都不是因为殿下交付她的任务本身有多难,而是在此过程中触发了那个故事的某一环。因此,蓝蔚更需要小心应对,姚诚思现在的判断很可能不那么可靠。 她发现的另一件事是,因着各自经历遗憾,人很容易有独特的缺点,她以为才华横溢掇青拾紫的姚诚思如此,那么远在京城的殿下会不会也亦然呢? 诶我说 姚诚思看向蓝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你喜欢吃这个川菜也不奇怪啊,你这道道菜都放了红糖,除了那么点姜辣,也就花椒麻一点,那不跟你们长洲的口味差不了多少。 差太远了,富人要用糖霜红烧,我家吃不起,能吃起的像菱藕茭白是天然的甜,河湖虾蟹水煮肉质也有丝丝甜味;再比如糖糕月饼烧鹅,最奢侈的时候加点蜂蜜了事。非要说的话盐和五香还加得多一点,和现当今这口味不能比的。 行了行了,你既然心思不在吃的上,就不要打扰我,我自己吃。姚诚思开始赶客,蓝蔚没有理由再留,遂起身告辞。 走到门前再一回头,姚诚思嘴里机械性地咀嚼着,眉头却紧锁,分不出是在放空还是在思索。 蓝蔚认为,这两天,她必须下到卫所走一趟,确保火铳的装备,并且至少熟悉成都五卫的调度,有备无患。这是一个,她自己的判断。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长洲:今江苏苏州。 第26章 长宁十二年(5) 其实谢祯的基本观点,和姚诚思很像,她认为大部分时候的博弈只是亮刀子,而不需要图穷匕见的最后一步。而她们这样对于宫斗的忽视、对于夺嫡的轻视、对于政斗与武斗平衡的信任,本质上是对于自己谋略魅力和手中军队的自信。 如果把部分归结为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蓝蔚所处的现代,不可不奉为圭臬的名言,她自然信服。但论说谋略魅力,这个东西真的很好度量吗?尤其对于要和你打擂台的对手来说? 谢祯认为不难:谋略魅力在我众敌寡的斗争前沿无非用于告诉对方撬墙角不是那么好撬的,他试着撬一撬心里不就有数了吗? 殿下以前是这么说的,这其实是疏忽了,但现在蓝蔚看着神情颓唐却还在有条不紊安排事务的姚诚思,觉得也不能怪她们。对她们来说,治朝理政刑讼案件一天天过得太忙碌充实了,以至于她们忘记了百姓的惶惶尚不能以十年彻底平定,四川有太多明玉珍的大夏旧部,还有陈友谅的白莲教避难于此,这就是川商手中藏着的那把最后的刀。或者说,他们是一体的势力,明玉珍、陈友谅均为当年天完政权徐寿辉的部将,后来分裂,而徐寿辉,即为布商出身。 而她此刻能做的,是握紧手中的腰刀,拇指摩挲着椭圆形护格,回忆一下两面的血槽是不是位置合适,锋端够不够尖利,如果要与人交战她该劈砍还是刺击,不够,她应该可以做更多的,这完全不够。她筹措了一下词句,对姚诚思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完她自己都觉得离谱,四月初六,彭普贵率众起义,他们先杀了眉县知县,又朝附近州县杀去,附近的抵抗呢,简直不成样子,四川都指挥音亮带轻骑赶到前线时,县已经丢了八个,更不用说第一次交锋他还被起义军打败了。 不若绑了省丞那批人。蓝蔚说,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变得冷淡了,好奇怪,到了这种看似危急的关头,到了胸中燃起了怒火,她反而比坐在安安稳稳的京城里,提着饱蘸赋以各种天花乱坠如玄远禅雨之类名号的好墨墨汁的笔,来得冷静得多。 恋耽美 GL-by不识(16) 只要他们不出城,就总在我们控制范围内,特地抓了关起来没有必要,况且他们对于川商而言,没那么重要,能牵制四川的钱袋最好,不能也就是弃子了。手中无兵身为浮萍的外乡人,却和川商合作,愚不可及。 前线怎么样?蓝蔚又问,现在城中没有四川卫所的军队,所有戒严都在飞熊卫手里,城内风吹草动蓝蔚都能收到回报,但与此同时,前线的军报只有姚诚思转述,但听转述便足以让蓝蔚不满,音亮不行就把他换下来,我能打。 她不是托大,她太久不在军队里了,太久像个混资历的勋贵了,以至于身边人和她自己差点都忘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在常遇春帐下混了点军功的人,不该被期盼为天生的名宿吗?这么反思一下,可能唯一没忘的倒是殿下了,谢祯难怪这么不担心她跟蓝玉去北伐呢 她打的就是北元。 当十三岁的谢祯魂牵梦绕着她所早已不能横刀立马的沙场、学着分析后方如何配合前线瞬息万变的时候,蓝蔚就在那支军队里。 她开始跟着燕军主力,那时燕军打下当时的大都后,长宁帝带着谢祯就将朝廷立在了大都,表示对北元最坚决锋利、不留后路又自信的征剿。蓝蔚跟堂姐说,之后的战事带上我吧,她先是见习,军队一路打到了山西,其实主力这儿的战事当然不好打,他们与扩廓帖木儿军搏战,蓝蔚免不了拿起砍刀,她力气比不上成年人的元朝士兵,但她很灵活会用巧劲,蓝碧给了她一匹马,她就让马的冲劲弥补自己砍下去的力度。 扩廓帖木儿军是元军的精锐,但那不是她建功的地方,她在秦晋沐血半年的时候,北元丞相也速趁虚而入率军向大都对于燕军来说已经可以叫做京城反扑。 收到军报的时候,兵锋已抵通州。长宁帝命常遇春和李文忠率步卒八万、骑士一万回援,蓝碧则留在山西继续西进,蓝碧问她:你是跟着我,还是随你姐夫驰援? 蓝蔚最先想到谢祯,也想到常媛李景娴她们,甚至还有常茂那些混小子和自己不一样,为了表示一些将在外的牵制,常媛他们这些亲生子女被父母留在了京城。蓝蔚当时就想,如果是他们现在在自己这个位置上会说什么呢? 李景娴如果在,她肯定是跟着父亲李文忠的,她会说:我们心爱的人,自然该我们去救。她向来最懂贴心、情感、浪漫,有那种金戈玫瑰两手抓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手下有最成建制的大批陇南女将。 常媛会留下吧,她更擅长整顿打稳扎稳打的防御战之类的,像她母亲蓝碧,而不那么习惯常遇春的节奏。常茂他们还小,做什么决定都不算数。 谢祯呢,想到殿下,蓝蔚不再假设她如何在自己现在这个处境自处了,殿下又不能打仗,那么她只剩下一个问题,殿下会不会期盼自己回去呢? 所以她回去了。最爱打前锋的常遇春,带堂侄女自然也打的前锋,他们的锐气让元军派出的小股部队一触即败,元军主力旋即向北逃奔,常遇春说要彻底解决元军对京城的威胁,说要斩草除根,于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蓝蔚请命成为一员先锋的先锋,在元上都开平外逐一伏灭斥候暗哨,为常遇春直取城内全歼留守大开方便之门,也因此在后续受封的宣武将军。但那回忆并不是她的荣耀,而是穿越后第一次生离死别的悲痛。 常遇春,在奔袭过程中即染卸甲风,第一次发病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也正是因此,蓝蔚太过担心,才请命前往扫除城外障碍,想让战事轻松一些,只是虽然大获全胜,班师途中,常遇春仍然病死。 蓝蔚没有办法,她根据常识也知道常遇春像是脑卒中之类的症状,可是她是个文科生,或者就算她是学医学药的又怎么样?她去哪提炼阿司匹林或者氢氯吡格雷什么的呢? 她回到京城,参加了堂姐夫隆重的葬礼,蓝碧收兵回来,受封爵位,带着幼子回乡,从此常宅只剩下了常媛,而蓝宅里,蓝蔚病了,烧得糊糊涂涂。谢祯和李景娴去看了她好多次,那段时间谢祯的夸赞不要钱似的,李景娴也很羡慕,至于病嘛,她们都相信她回到了京城,在最好的医药条件下,药到小病还会不除吗? 确实不会,只是从那以后,蓝蔚就再没领过兵,她不逃避,只是不会去选择抓或者抢那些机会。而谢祯没觉得异常,在她眼里,之前那些机会还都不够好而已,所以她才坚持以为,蓝蔚还像最早儿时豪言一样,想要封狼居胥。 蓝蔚不觉得自己还想要建立多么显赫的功绩,但她当她重新站在离硝烟一步之遥的地方,沉埋数年的战意开始蔓延。她要吞赤豹,她能蹑天狼,让庸才滚开,她会完成心爱的人的愿望。 你确定可以我马上让他回来换你。姚诚思问,说实话我一个文臣都觉得老音打仗确实不行,但我只有他可用,山西和陕西布政听话,但都司完全不理我,临淮侯那老狐狸,接了山西备军就只管山西,根本不会出来。 我确定,蓝蔚说,我身上既有首功也有战功。 这我完全不知道呢。姚诚思属实吃惊,她是长宁四年的进士,认识蓝蔚的时候,常遇春已经去世两年了。从她认识蓝蔚起,蓝蔚就是谢祯身边的一个武散官,所以看上去更像是荫封,况且如若不然,怎么这两年跑去建天工院混在工部事宜里也没出来带兵呢? 蓝蔚哼笑了一声,显得一分浅浅的得意:你不是说了嘛,殿下让蓝大人带给你的怎么会差,这也包括蓝大人自己好吗? 冒犯了,冒犯了。姚诚思连连拱手表示自己有错,忽略了蓝蔚的军事才能,但也没有随意不负责任地丢给蓝蔚,我只是个布政,粗浅学了些战略但上不了前线只能纸上谈兵,如果可以,我想你出发之前我们能推演一遍。 蓝蔚点头,她也需要再看着地图算一遍叛军、殿下的墙角和自己用兵三者的相对速度,感谢九年义务教育,在真正的军事应用里除了直觉,算术还是很重要的,她脑子没足够好到能熟练掌握九章算术的数学思想,但用阿拉伯数字和字母设未知数解方程,确实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她军事才能的天花板。 姚诚思懂算术,所以她可以连猜带蒙地跟上,再者蓝蔚并不想彻底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她需要良好的保密,而此时此刻在殿下的消息到来前,姚诚思还不能被完全排除嫌疑。 虽然她们没人愿意怀疑她,甚至都偏向于不用怀疑她,但是兵家事,切须谨慎,如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跳,不想写打仗,原稿从农具改革直接跳到了胡惟庸案抄家 第27章 长宁十二年(6) 要击溃叛军,首先需要搞明白几件事: 一、对手是谁。 二、战力比较。 三、战场选择。 彭普贵,眉县人,尽管情报和调查不易,但只是问一问百姓也能知道一些首尾,更不必说根据音亮的俘虏审讯,可以得知彭普贵是徐寿辉旧部。 徐部当年的红巾军将士,基本都是比较虔诚的白莲教徒,而白莲教创始人为南宋僧人茅子元,在他规定下,白莲教徒多以普觉妙道4字命名。因此,彭普贵的身份非常明显,不仅是白莲余孽,而且身份不低。其它渠道消息也佐证,其为现在的白莲教首领。 长宁帝是绝对禁止白莲势力的,但理由和朱元璋区别很大。朱元璋的中坚班底徐达、汤和等人均为白莲教,也曾臣服于元朝时期白莲教主韩林儿麾下,有韩林儿横据中元抗击北方,朱元璋才能猥琐发展,后期等到能掰手腕了才自立门户翻的脸,这样自然需要斩草除根。 长宁帝则不同,他从没有借助过白莲教的名头,因为他是文士出身,白莲教义与儒家法家都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在这方面上,他携手文臣班底宋濂、李善长这种,确立了更为坚定的立场。虽不至于一开始就和韩林儿杠上,但也从未假以辞色,燕军明确厌恶这些妖妄邪说、坚决打击异端结社。也正是因此,相比朱元璋,汤和和徐达他们在长宁帝手下,相对没有得到更多的荣宠。 但敌人不会仅仅是徐寿辉旧部,蓝蔚很清醒,相比姚诚思觉得地方势力复杂的山西,四川其实只会更复杂。它看上去没有望族豪强,也没有毗邻蒙古频受侵扰,可不经历战争的姚诚思很容易忘记天下大定前的形势布商徐寿辉的势力在他死后被瓜分了多少呢,他纯粹的旧部和另一股势力比起来应该并不占优,毕竟当年明玉珍才是四川的主人,明玉珍在徐寿辉死后建立的大夏,在四川经营了好些年岁,大夏的余毒受到彭普贵白莲教的催化,真的会甘于寂寞吗? 受到内外形势的鼓舞,隐匿在四川民间的大夏政权旧部自然也前来要分一杯羹。现如今彭普贵声势浩大,手握八县,是因为嘉定府、忠州的其它势力起来呼应,而不是他实际控制的人和地。 这样的对手构成,优点是可以分化瓦解、逐一歼灭;缺点是四面起火,不能压制打击的时候很容易翻车被偷家。 下个问题战力比较,此时的四川人口相对稀少,飞熊卫作为精锐只要不碰到各势力主力,可以轻取其余县城,但人手不够,打下来没人守,所以光靠飞熊卫是解决不了叛乱的,蓝蔚必须拿到四川卫所兵力。 音亮的四川都指挥使使司下,一共统领约七万四的兵力,蓝蔚计算距离,除了音亮直接带去前线的成都五个卫三万人,她起码还需要一个卫的人数,因此,甯川、茂州、建昌、重庆、叙南这较好调动的五卫,最好各抽五分之一。因此她想要设计一条行军路线,能在每次奔袭剿灭叛军留下驻守人手后及时补充兵员。 这是一个不特别困难的追及问题加上规划求解,想必不需要赘述,实在解不出,像填数独一样枚举一下也能凑出一个较优解文科生蓝蔚表示,咱就算把数学的解法忘光也不至于忘记数学的糊弄法。 蓝蔚来到前线,轻松取下忠州,但这并不是战争的反转点,根据详细沟通,音亮失败的主要原因是白莲叛众主要打的是间隙,他们冲进一城烧杀抢掠后就退出,消灭了各城镇守军。而当卫所平叛到来时则已经逃逸寻找下一个薄弱点,如果平叛军队追击,则会遭到持续小股骚扰,最终因奔袭疲劳落败。 虽然这不是大规模的溃败,除了原本的守军以外并不会造成四川境内官军有生力量的严重减员,但在蓝蔚看来,积少成多,如果不趁着最初人手最充分的时候快速清剿,官军的处境只会越来愈糟。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她没有打乱各卫所军队,因为重新编制需要磨合时间,相应地,她替代以将手下飞熊卫下放到各百户单位,进行机动联络。联络这一点,对于蓝蔚的计划而言非常重要。 以平定嘉定府境内为例,蓝蔚到达后,白天使用箆梳战术,集兵搜索山林村寨,这样在歼灭没适应当前战术的小股敌叛的同时,增加了整体军中的信心和默契。早期的晚上呢,蓝蔚会组织侦查训练和信号复习,到了后期,当白天的战果逐渐减少,蓝蔚就派出各百户小队,让他们在分散处架火堆,高声喧哗。 这是疑兵?飞熊卫千户一边呈递手下的消息汇总,一边向蓝蔚请教。 不错,不过也不止。蓝蔚想了想,这些手段现阶段都是为了给敌人制造精神压力,只是精神压力这种说法也不能直接说与千户听,于是她想了想措辞,才道,他们喜欢搞骚扰,我们大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咯,一个百户小队起码能造成半个千户队的声势,如果他们远观火堆,则可能把数量估计为千人以上,这个人数对比他们是不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毫无动作的。他们怕了,撤离,就失去了夜晚休息整队的机会更加疲劳;他们要夜战,我们的小队就直接发信号集合,围而剿之。 蓝蔚没有继续说的是,这一套战术还有进一步升级的空间,她让大家进行侦查训练,并命令各小队观察敌人的旧营盘,搜索敌人的遗弃物,这就可以逐渐分析境内叛军的数量、存粮等全方位画像,从而在之后设计疏忽。 蓝蔚已经想好,当叛军习惯之前的招数以后,她将给敌人制造错觉,当敌人基本到了必须补给的时刻后,她会在已经搜索过两三次的地段留下空间,然后杀回马枪。 不过,她在嘉定府反正是还没来得及用上这一手,如要问为什么,蓝蔚觉得也不怪叛军太蠢吧,非要说她还是嫌弃音亮更蠢不过除了音亮更菜,他们的共同点是确实没有军事眼界。叛军打这种骚扰战要想长久,那么本质就要向游击战靠拢,游击战需要什么,现代人大家都知道,一个是单兵素质,另一个就是群众基础。 你说古代人不知道游击战方针吧,彭普贵本人总该懂两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吧,再不然他也得听说过最早的起义军项羽刘邦的故事吧,哪个起义军不是爱民者胜啊。结果你看彭普贵成了天就搞乘隙为乱,燔掠城池,那百姓除了白莲教狂热信徒,谁不畏之如虎,更遑论为他们提供粮食饮水了。 说实话,蓝蔚都不能理解音亮为什么打不赢,实在不行他就收拢村庄百姓,提前收割稻谷坚壁清野,各城加守备直接龟缩城内断掉外面的粮,都不会输。 尘埃落定蓝蔚提溜着俘虏回京之前,音亮也苦笑她想当然了:蓝大人是东宫殿下的爱将,家世煊赫一门二公一侯撑腰,坚壁清野的损失自然有人兜底,音某人自然是不敢。 姚诚思思维跳脱,或者可能为了岔开话题,摸着下巴笑道:倒是忘记恭贺,你堂哥已经封了永昌侯啦,啧,其实你这次回去,倒很有可能也封上一个,我再给你加道请功表吧。 蓝蔚摆摆手,倒是真没想过,她觉得这战打得很简单。 你之前怪我小觑过你,我道了歉我可反省过了,你现在可是自己看不清自己了哦。姚诚思一边说一边挥手屏退了音亮,或许是因为音亮本次接连败仗怕京中发落需要姚诚思美言,明明级别没差许多,音亮现在乖觉得不像样,就算大家也似乎都觉得蓝玉打仗要更厉害一点,但你哥战绩其实也没有更强。你想想啊,他在你之后跟的军队,长宁四年才跟傅友德打了西南,当时没什么奇功;后来他当先锋官,打败了扩廓帖木儿游骑,你不是也早都打过?他今年与征西将军一起征讨西蕃的叛变动乱大胜封侯,你今年斩了白莲教首领平定了四川全境的叛乱,不也相差无几? 蓝蔚发现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蓝玉封了侯不是要用于征讨北元的嘛,再不济长宁帝不打北元了,他还可以回去继续打云南,自己呢,就是这次碰上个四川的仗打打,回去肯定继续搞天工院,还是不封侯的好既不在外卖命又不已经赋闲养老,如果还想要爵位,那就参考邓镇的状态吧。 你看,离开了需要守护的环境,离开了威胁谢祯计划的因素,蓝蔚的沙场热血又很奇异地停止了渴望。 话说,你来不多久就开始平叛了,现在就要班师回去了,那来四川前殿下叫你做的事情这么快都有眉目了? 蓝蔚看了眼姚诚思,一时不知道是否她在试探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据说淮西二十四将均为白莲教,但这二十四个人里面比较出名的也只有徐达、汤和,再就是之前提到的郭宁妃的两个哥哥。常遇春、李文忠他们都不属于这个阵营。 嘉定府:四川乐山 忠州:重庆忠县 恋耽美 GL-by不识(17) 傅友德:徐寿辉旧部,进四川后不得明玉珍重用,跑去陈友谅那儿,陈友谅杀了徐寿辉跟明玉珍断交,与陈友谅生隙,就又跑了反打自己老东家,所以他很熟悉四川地形。 征西将军:沐英,概括来说,就是云南王。 第28章 长宁十二年(7) 蓝蔚其实一愣的时候想了很多,她想到自己向来不会自己处理这些机锋,向来会求助于谢祯,然而其实从天工院当过社畜以后,她也不至于非要向来了,在姚诚思说这话的时候,她脑子里已然闪过几种应对。她还想到,姚诚思有弱点,殿下也是有的,当她明白地瞅见这些疏漏的时候,她眼前似乎就移山填海,一片开阔了。 她自卑过,觉得自己武功带兵比不过李景娴常媛蓝玉比不过一起成长起来的那批,谋略治政比不过姚诚思那长宁三才比不过朝野诸绯袍高冠。而殿下,伴读殿下至今,更发现如何追赶也追不上她的敏捷善思甚至于勤奋老道。 她毕竟是个穿越人士,结果庸庸碌碌了十余年。王朝更迭的时候,她不会锻冶更强的武器也没有战地医生的本领;天下初定的时候,她不懂如何搞粮食增产恢复经济。如让她经商,她拿不出什么特别的秘方,就算搞点营销噱头,也终将不能长久,或者说于民生没什么真正贡献。 而且事实上她也意识到,即使自己是个最实用的工科生,在这些情境下也不会好更多了。最简单的例子,她还原一道菜,都无限难关无法克服呢。 如果说天工院是她正视了天下力,教她忽然有了希望与天光。那么重回马上,便是她正视自己的机缘。因为正视,才让那些妄自菲薄成了无根浮萍,只要她轻轻踩碾,就将成为最无足轻重的尘泥。这不是说她觉得自己现在有多么强,但至少,她相信自己能做到一些事。 所以她基于自己的判断与意愿回应姚诚思:那我就直接问你吧,你和姚广孝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诚思脸色没有太大变化,似乎蓝蔚刚来的时候她精神也最薄弱,现在她有种整体尘埃落定的平静,稍带一点点失去希望的死气,却又显得更能承担眼下的职责了。 咳,臣下这点小事啊,本不该烦扰殿下。姚诚思笑了笑,她说起话来,死气好像就散开许多,哎呀,怎么说呢,嗯......他是我小叔嘛,但也是我师父。他精通三教,还懂军事,想要的也就是传统匡扶天下事了拂衣那一类,几年前他去过一次僧录司了,也没有谋得僧职,相比来说我这个徒弟倒是宦途顺风顺水得多吧。 蓝蔚想,姚诚思其实也没那么顺风顺水,勋贵圈还好说点,但她是和传统儒士一起科举晋身,以女子身份在那个圈子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后来我外放,他还呆在京城,说天命在燕京,我想的是当然了,陛下和殿下都在的地方,难道天命还可能旁落吗?姚诚思没得到蓝蔚的回复,就给了一个怎么不回答的眼神。 蓝蔚冷不丁被抛了个问题,却难以即刻给出答案,她自己三观是科学那套,除了堂哥蓝玉喜欢找方士各种望气在出征前占卜吉凶,大环境也对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可是非要说的话,姚广孝的话至少曾经在历史上因他奉助朱棣靖难的成功,灵验过一次。 你现在说出来,怕他不是这么觉得。 也不是这么说......好吧,这都是我的猜测,他只想找一个可以帮他护教反排佛的靠山振佛,现在大家都不爱去和尚庙里,没什么香火,你知道,陛下和殿下都是不信教的。我想他只能忽悠透了哪个郡王郡主,等到郡王郡主去封地跟着走,或许能留下那一地的佛脉;要么他就想以功相挟,那还有什么功大过从龙呢?我看,他的偶像是刘秉忠。 可是他现在勾结的是胡惟庸,蓝蔚想,但姚诚思好像并不清楚的样子。 那我该怎么权衡忠孝?姚诚思又给了问句,但这次她不需要答案,我跟他说,徒弟是半子呀,我会尽我私人所能帮他实现抱负,请他等一等。他却说,他命中的继子会出现在甲申年的苏州西城门。 我与他是师徒,我感激他教我识文断字,毕竟我家世代行医,医术嘛大多传男不传女,本来我想要识得几个字或许还得等家人安排嫁一个名医丈夫,再看他是否开明让我帮他拾捡药材,那又怎么能穿上现在的红袍肩担着千万百姓的生计呢? 在姚诚思的描述里,姚广孝作为小叔兼师父,很有当代那种家族中叛逆的不婚女强人阿姨,为外甥女撑起一把理解包容庇护大伞的感觉。但蓝蔚很快敏锐意识到了区别,姚广孝毕竟不是真正的阿姨,他并不对姚诚思面对的困境感同身受。 现在的姚诚思也说:有时我怀疑,对他来说,一切只是顺应他算出来的命。 为僧者,与家绝,姚诚思说她其实记得姚广孝说过这样的话,但她以为他和自己是一边的,却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也属于那个被绝的部分。姚诚思现在想,他眼里姚诚思的父亲哥哥都疏懒文化、生性愚钝,所以把他们拒之门外;他看出姚诚思有堪得重用的材质,所以碰上了就捡出来教一教;命中的继子要到一年十三年还是二十五年以后去苏州西城门遇见,那就等那时再添点亲缘。 所以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蓝蔚,有这样的前提,我一定选择的殿下。这样说在儒家里当然冒犯,但反正也不是儒家让我这个女人登上的政治舞台,所以我就说了,在我心中,殿下和我有同样抱负是我的同道,又是提携我的人,哎呀我感觉我说不明白,但你就算是姚广孝于我有三分父恩,殿下是五分挚友五分君恩,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吧。 没事,我明白。蓝蔚想,她很能理解的,尤其见过真定府那个被肆意打骂的小媳妇后,她愈发觉得,对于满朝女官来说,郭天惠、长宁帝和谢祯有多么重要。郭天惠是开创人和一切的因,长宁帝是用爱维持现有政策的权力执行,而谢祯,是象征的旗帜和未来的领袖。又因为女官多与谢祯同性同龄同行,自然更加珍重。 她信姚诚思的心,但这些还不能解释姚诚思的表现,蓝蔚不是推官,她又不来收集证据,所以她只要姚诚思给出足够圆满的解释。 还好姚诚思本就没说完:我请让他负责山西备军有这么几项考虑,一是山西这个位置确实要用军队他整顿好歹能实现点抱负有个踏板,二是还在我辖下我后面基本都会在山西别人没那么了解他我怕盯不住,三是,我私心想请殿下决断...... 你把殿下当通宝用啊?蓝蔚幻想了下抛起Q版谢祯,正面朝上就是准、背面趴趴就是不准,感觉有点好笑。 我信殿下有大燕的国运,给我沾一点看看我的决定是不是昏了头,是体恤臣下咯。姚诚思说,打趣完却深深叹气,话语比之前戏谑许多,却回敛了伊始的死气,我倒霉我不通灵,姚广孝他天天这个白气那个天命,我什么也看不出,什么灵感都没有。四川的事也是他走前说会乱,可我怎么观察政务也看不出来,现在还是灵验了。我不想要他的灵验,当然不想被证明机关算尽也不如他,但更不想他用上这份灵验与殿下为敌。 你多虑了。蓝蔚最后拍了拍她的肩,我觉得,如果姚广孝真的灵,只要他见过殿下一面,便不会与殿下为敌。 而再次见到谢祯时,蓝蔚却想,殿下不在的时候自己对别人撒了好多谎呢,比如对姚诚思,再比如兵不厌诈,而现在她也考虑对殿下隐瞒点什么,因为考虑到姚诚思的个人隐私和痛处,谢祯又毕竟有点多疑,蓝蔚觉得谢祯不问就没有必要再跟谢祯提起了,这样的话,也许她们会在君臣相宜的路上走得更波澜不惊一点。 而蓝蔚再清楚不过,谢祯根本就不会问,因为她是骗姚诚思的,谢祯根本就没让她查过姚诚思和姚广孝的关系,任务是别的事情,而且最后一封发给蓝蔚的手信里,谢祯说了她已经为姚广孝在天界寺挂职,允许他出入右春坊参与东宫的文书启奏。 这个意思是,谢祯已经收服了姚广孝,所以姚诚思那边没有关系。 哦对了,蓝蔚回来第一次见到谢祯的场合,是早朝,她在队列中间回禀长宁帝的询问、接受长宁帝的嘉奖,而谢祯在最前列回过头朝她微微地笑了一下,这样的体验,很少见。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刘秉忠,元初开国勋僧,忽必烈的左膀右臂,以布衣身份参预军政要务,人称聪书记。也是精通释、道、儒三学。而且是他建议元朝起名为元,也是他规划设计了最早的北京城。 第29章 长宁十二年(8) 蓝蔚今天晚上还有接风宴,不得不办,因此谢祯干脆做东办了类似家宴的后院露天席面,用的场所又是常媛的鄂国公府。 由谢祯打着家宴的旗号邀请,自然就可以狠狠筛选,就算是户部侍郎收不到请柬,也再正常不过,就避免了繁杂生疏,谢祯只叫了蓝蔚最熟悉的同僚,也就是常媛蓝玉邓镇这些亲戚兼玩伴加上天工院毛煜胡乐他们乐韶凤老先生身体不好也不会来年轻人这当坏气氛的教导主任,孙见斗嘛最好还是别来扫兴,这样的气氛就让蓝蔚舒服了很多。 长途跋涉回来,不管别的将领喜欢什么,蓝蔚反正是只想休息的,应酬什么的最好滚得越远越好。 除了接风宴、封赏,谢祯基本帮蓝蔚推掉了所有应酬麻烦,蓝蔚就直接躺平在殿下搭建的舒适区里睡了三天,才拾掇拾掇从房间里走出来。精力充足了,当然第一件事还是去找殿下,蓝蔚看了看时间,知道谢祯应该在工作,就跑到东宫前殿陪坐。 谢祯见她来了,眉眼含笑,像是暮里春风划过杨柳丝,挠得蓝蔚心里痒痒的,但谢祯笑完就硬生生抿下去继续看案卷了,似乎好不容易把手上的批完,她扬了扬下巴:蓝工士,把那叠搬过来。 蓝蔚老实地拿过去,却难免瞟到了一眼自己的名字,才想起来之前的任务自己都没汇报过。 没事,我们正好现在讨论。谢祯补充道,我先告诉你姚广孝和胡惟庸这条线的事情吧,姚广孝年初入京,交好僧录司右觉义来复,因为没有僧职,来复就介绍他给李佑讲讲禅学静心在李佑家寄身,李佑夫妇觉得不错,姚广孝有入实仕之心,借机露些锋芒,胡进之无可无不可,就带他时常用于一些偶遇的陪谈。他的结论是,胡家无反帝之心,有僭越之举,当有其他幕后。 蓝蔚有些难以判断,姚广孝到底危不危险了,如果以姚诚思所言为准,姚广孝的反骨肯定是有的,但从时间来说,姚广孝入京和胡惟庸的联系能到现在的程度已经算是他这金子发着耀眼的光了,谢祯又肯定有其它手腕验证,姚广孝撒谎的可能性很小。 另外燕京此时唯一没有就藩的小皇子是景云,而且从谢祯的态度来看,景云永远不会就藩尽管这或许是姚诚思和姚广孝都不知道的。但总之,这么回想起来,蓝蔚忽然觉得姚诚思对自己师父的猜测有点忌惮得超乎意料,甚至有点想置之于死地的感觉。 其实离别时蓝蔚安慰姚诚思时说的话,已经彰显了她自己潜意识里的判断,姚广孝既然真有经纶之才,又精通三教、兵法,只要知道军队在谁手里,就应该不会漠视形势,去扶持其他藩王和谢祯对抗。因此话到这里,她也信了姚广孝。 很有意思,有的时候对于相冲突的态度与叙述,你仍然可以同时信任两方,这个问题尚不是讨论非黑即白的谬误,而是关系立场情感不同本身带来的复杂,不过 嘶,军队、其他藩王......蓝蔚忽然觉得中间有什么内容,是自己没有抓住的。 北伐?北伐的时候,康王手里应该会有军队,但我想他不至于有胆子和父皇对着干吧。谢祯想了想,也许没什么需要担心,只要有充分的证据,我们就先将胡惟庸下狱,再慢慢审理,虽然淮西朋党勾结,或许要帮他救他,但只要下定决心维护正义,我想还是有很多底牌能切断他们的联系。 谢祯调动之前在东宫替代桂彦良和宋濂的唐铎担任刑部尚书,锦衣卫汤醴、中军都督毛骧,均皆听调待用私下查勘。正当此时,长宁帝那边却走着一条其它的故事线。 蓝蔚回到天工院继续当着工士的三个月后,这次的早朝上,徐达站出来弹劾胡惟庸杀人。 朝堂颇如煮沸,蓝蔚觉得自己身边站着的官员每一个都要站出去发表下意见似的,下朝后谢祯被长宁帝召进,而后再与自己班底讨论,等到晚上蓝蔚下班去找谢祯,她才刚满面忧色地送别了其他麾下臣子,她告诉蓝蔚一年前,魏国公徐达入宫密奏,称胡惟庸奸恶,窃弄威柄、构结祸乱,称他看到热衷功名之徒络绎不绝地提着珍玩向胡惟庸行贿,上次在他家甚至看到了之前占城国使节带来的贡品。这使长宁帝发现了欺瞒进贡一事,但最终是右相汪广洋被流放。 这几年徐达正好一直在京休养待命,结果密奏一事后却遭到了数次投毒,前段时间终于有下人揭发,说胡惟庸试图收买自己谋害主家。这让徐达又惊又气,当然再次向长宁帝进言,并自荐彻查胡惟庸。这就让他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事儿在政坛不算大,但私德绝对有很大问题,说是胡惟庸的儿子出游时坠马而亡,胡惟庸赶到现场悲痛欲绝,进而大怒直接斩杀了随侍的马夫,杀人怎么说,应该偿命吧。 谢祯也查到了这件事,但出入还是很远,毕竟首先并不是胡惟庸自己出手斩杀的,其次律法本身就会考虑其它因素,如果马夫确有过错且为奴籍,在此案中就不能处置胡惟庸。谢祯这边反正是没查出能处置胡惟庸的证据,不然早就动了手,可现在徐达却不管不顾地捅了出来,长宁帝因此倾听各派意见后还是断定证据不充分并不打算直接发落,但谢祯却觉得这弹劾会打草惊蛇教胡惟庸狗急跳墙。 魏国公啊......蓝蔚对魏国公印象显然不好,毕竟徐家太爱包办早婚,徐妙云十二岁的时候他就想把她嫁给建兴王,后来没成就把侄女嫁给了康王,谢祯当时一当介绍人他马上就接来一个三服的侄女养在府上嫁给蒋瓛,现在好像还在说要让二女儿与李景隆刚出生的儿子结娃娃亲这还很可能是因为景云出生后长宁帝不再宠幸后宫没有子嗣诞生,不然他一定要找个皇子嫁女儿的。 对了殿下,你当时让我到四川实地去联系亲军都督府埋在白莲教的探子,验证他们说的白莲教必与朝内有联系,我都把首领彭普贵带回来了,却还没有审出胡惟庸的罪证吗? 彭普贵一行,审问至今尚无结果,姚广孝也说胡家并不信教。谢祯说,我现在更不得不信了,他说幕后还有其他人,是很敏锐的判断。 蓝蔚同意,又提出新的建议:其实如果我们怕他狗急跳墙,不如先整顿军备、清点一下军册呢?他要谋逆总得有兵力才能做到,要养兵就要花大把的钱,我觉得还是他直接往部队动手脚更有可能一点,也更有威胁。 我也是这样想的,蓝蓝你自己没兵,但蓝玉他是带军队回来的,你让他最好留一点卫队看护家里,注意安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底,但或许这种要动杀手的朝堂博弈就是需要很长的准备期的,甚至比蓝蔚平定四川花的时间还长,谢祯越来越肯定胡惟庸的凶狡自肆,却始终缺乏决定性的证据,而长宁帝则似乎一直不以为意,亲善依旧,却某日在只有他、谢祯和胡惟庸在的最高会议里开玩笑似地说:要是这些弹劾都是真的,朕也是会将爱卿族诛的。 恋耽美 GL-by不识(18) 谢祯与蓝蔚提起这件事,都觉得头疼,不过看到蓝蔚露出更为牙痛的神情,她就好心地把话题转走了,但又没有彻底转走:蓝蓝,胡相旧宅井里涌出醴泉之事可真是有趣,只不知道是真如胡相奏称的祥瑞,还是试探底线了。 蓝蔚要上早朝的,她当然也听到了,而谢祯的意思大概是,要是醴泉真的是祥瑞,也不该出在胡惟庸家里。 蓝蔚当然知道谢祯是不太封建迷信的,但也知道谢祯可能就走了个极端,她很少信别人是纯粹的封建迷信,而且姚广孝之流也证明,纵使佛法精深,也别有所求。谢祯觉得胡惟庸这样的言行就一定是蓄意为之,便顺理成章了。不过蓝蔚觉得她最近忧思太过,就劝她:也许就是真的呢?话说我还没喝过甘泉水呢。 那下午就带你去尝尝。 谢祯说得格外轻描淡写似的,却吓得蓝蔚不敢应胡惟庸的宅子是说去就去的?一国宰相也不能那么随便让人进去吧。虽说天下王土,体面还是要给重臣们的,太女又不该与众臣过从过密,那么于公于私谢祯都不该能轻易地决定这种行程 蓝蔚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谢祯打算终于武力征服、暴力拆解了? 反正父皇也应了他要去看看,说着,谢祯语气一转,蓝工事可以贴身保护本宫,如果有救驾之功,本宫一定会好好奖励你的。 蓝蔚想,谢祯的意思应该是那种奖励,于是心思就飘了,等到谢祯去看别的文书把蓝蔚那沓放在一边了,蓝蔚才回过神并终于想起来早朝上长宁帝和胡惟庸对答的具体内容,确实是胡惟庸邀请长宁帝受邀。说真的,在蓝蔚心目中,要是现在能给胡惟庸一刀砍下去多痛快,这好几个月的拉锯蓝蔚即使没有亲身体会,都替谢祯烦了。而且,蓝蔚还怕长宁帝和谢祯在对待胡惟庸的态度上会有分歧,怕两个人争执谢祯又要倒霉,却没想到,下午比想象的还要不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 注意这里,一年前汪广洋被流放,以及开篇长宁九年就处理了空印案,这些与历史进程并不一致。 第30章 长宁十二年(9) 蓝蔚跟着谢祯一路散步出宫的时候,她还觉得偶尔休闲一下,很有小情侣的调调,等到看到长宁帝的车驾,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以为好歹要到了宅子才会高呼万岁,自己就亦步亦趋跟在谢祯当跟班就好,没想到才到宫门就要随驾。 谢祯走上前,推手偏高,标标准准地一礼下去,道了声:父皇。 幸得长宁帝早就简化了大部分常礼,于是蓝蔚不必叩头,就在谢祯一步后弯腰躬身,推手拱在胸前:陛下。 长宁帝点了点头,视线在谢祯身上停了片刻,嗯了一声坐上了车。谢祯这才直起身,跟了上去。蓝蔚没怎么随侍过长宁帝,还好今天负责出行的是汤醴,他来到蓝蔚面前,不露痕迹几句话几步路几个微妙的牵引,就把她带到了合适的队伍位置。 但蓝蔚都没在队伍里站热,不知道那对父女在里头闹什么别扭,长宁帝的内侍李诵竟下了车朝她过来,说了句:皇爷有请。 这个下午就是从这儿开始不对的,蓝蔚悔不该应,就是说就算是女朋友邀请,都不应该答应她来搅浑水的,并相信但凡是谁发现车里只会有长宁帝、太女殿下和自己,都会如此。 上车时的气氛格外诡异,长宁帝扭头看向窗外,面色冷淡,又还暗藏愠色,谢祯也扭着头朝另一边的窗外看着,父女闹别扭得如出一辙,可不好受的是无妄之灾的蓝蔚,从她被叫进来被长宁帝不温不火问了两句废话后,车厢里就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到底发生什么了? 蓝蔚猜不透。 蓝蔚能作为调和剂的作用大概只是长宁帝逼谢祯开口的法子,谢祯实在受不了蓝蔚哀怨的眼神,终于一边解释了之前的事情,一边向长宁帝提出了追问:父皇以为纵使案牍劳形政事烦神,也要着力权衡皇相,此次拜访不能免之是浅显的道理,但即使如此,何不若祯代视之? 长宁帝视线回转来在谢祯身上停顿了一下:你回宫去,李诵吩咐停车。 这样的举止也许可以看作是天子雷霆,谢祯之前追问的恳切忽然都带了点不怎么属于她的惊慌,而蓝蔚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麻了。 惶惶然到麻酥,连带着视线都有些飘忽,本不该失礼的眼睛已经盯到了长宁帝脸上,他的表情比谢祯还要莫测得多,竟然看不出生气的端倪。 谢祯已经跪在了地上,虽然有些措不及防,但仍然是有反应的绝不至于像蓝蔚瞠目结舌:父皇 既然不懂,就回去看着。长宁帝举起手一挥袍袖,甩出了很大的声音,这时蓝蔚才终于感觉雷霆的电光与火花随着爆响落在了车厢的地板上,地板上跪着的谢祯,终于垂下了头,难得一见的颓丧。是颓丧,而非害怕,尤其她仍然跪在长宁帝面前,没有放弃此谏遵命回宫的意思。 蓝蔚看着长宁帝,长宁帝看着谢祯。这位文士却非朝臣出身的开国皇帝,如今已是中年之末,但却不减青年时儒雅风度,只是经历二十年高位,则不带笑意就显得不怒自威。 蓝蔚看过长宁帝在朝堂上的几次震怒,一怒而有伏尸,那确实可怕,就谢祯受过的皮肉之苦而言,长宁帝也绝对称得上暴戾。但这一次,蓝蔚看到长宁帝在盯了谢祯许久后,表情忽然缓和下去,喉间动了动,说:起来吧。 蓝蔚忽然意识到自己本该在谢祯跪下去的时候跟着拜才算不失礼藐圣,不过刚才气氛太吓人,现在反应过来又已晚了,只能憋着呼吸一动不动假装自己透明算了。 长宁帝的命令显然出乎谢祯意料,她微微仰头,但没站起来,长宁帝便加重了语气:膝盖又不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谢祯虽为跪姿却依然挺直的脊背忽然一抖,她抿着唇站起来,然后在长宁帝眼神示意下坐回位置上,蓝蔚可以感觉到她情绪突然起伏很大,大概她缺这位严父的关怀太久,连这一丝温情都能感动得她稀里哗啦。 这大部分是蓝蔚对长宁帝的偏见以至于她使用了并非事实的稀里哗啦来表达自己对谢祯的恨铁不成钢之情,其实谢祯除了突然连表情都多了几分恬静以外,倒没有太多反馈。 不可能平白无故再三阻挠。长宁帝终于以还算能商量的语气开始说事儿。 胡惟庸野心昭昭,行事已近专横,女儿只是以为,父皇独自前往其老宅,实在应加小心。连蓝蔚即使不是知情人,都看得出来谢祯没把话抖干净,长宁帝就更是哼了一声。 我等你等了一天了,从劝我小心身体到小心安全,都是虚的,还是不说实话吗? 谢祯闭了闭眼,慢慢吐出一口气:耳闻汤醴部,近来查名册有缺员,上直卫也大抵如此;胡惟庸的老宅位于城最南,不是官员聚集之所,连富商也未必喜欢,附近空旷,宅内却高树成围。只此两点,昨天连夜查证,并无实据,依父皇教导,就不该行状犹疑,但实在 那怕是我少教了你一点,长宁帝微微皱了下眉,叫你不行状犹疑,不是叫你不疑。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天下什么人什么事你要是怀疑了,就有权利除之尽之,担心什么无实据? 谢祯这次是确实很吃惊,尤其今天的长宁帝没有直接棍棒相加,还把话说得清楚,她就恍然明白了:您是有意使他骄纵,那父皇意在的是哪位沛公呢? 这段对话对蓝蔚来说信息量有点大过了头,不是说她听不懂,但实在不该她在场听。谢祯说亲卫里有人紧急应卯不在,胡惟庸老宅高树隐蔽、环境僻远,意思认为胡惟庸有可能养兵伏杀。长宁帝平时对胡惟庸亲善,现在却批评谢祯说既然有可能为什么不直接把对方摁死,说明他之前亲善都是表象,甚至现在应邀都大概是反过来设局要给胡惟庸罗织谋逆罪名下狱。 淮西皆杀。 谢祯她抬起头看长宁帝的眼神就显露了十成十的不能接受,她相对是受不了这种帝王霸道的。朋党存在的本质首先是瞒上欺下地攫取利益;其次是防止上头动刀,通过群体非暴力不协作尽可能使朝廷停摆,从而逼迫上头妥协。 胡惟庸所在的淮西集团,在徐达表示杀意后急速膨胀,显然是后一种。这样巨大的朋党中,必然有一部分是本人并不作恶只是因为出身淮西绑在船上的,甚至有可能是因为上级下级都是淮西人而在派系中浅浅地勾连着罢了。像是谢祯这样几乎断定胡惟庸有问题都要等证据的行事方式,她肯定不愿意杀光淮西集团。 谢祯调查胡惟庸的时候,蓝蔚还没有想过,只觉得除恶是正事,但如果涉及整个集团,她忍不住去想,和自己关系亲近的人会不会被株连 蓝家常家不是,邓家不是,李家......李景娴家也不是,但李何家...... 李何是李善长的儿子,大家混在军营里的时候,他就是个可靠的小哥哥了,后来嫁给了秦王做驸马都到封地去了,所以很多年没见没什么消息,但不代表当初的情谊作伪。 蓝蔚也不是很喜欢李善长,这位文臣之首的伯伯,他也在东宫詹事院有兼职,却常遇春、李文忠、邓愈他们都不一样,他并不照拂爱护或者尊重谢祯,辞官修养前每次遇见,倒像是看羊羔一样,还是别人家来自己牧场吃草的羊羔。 蓝蔚当然记得,当初长宁帝想让李善长做太子少师、徐达做少傅,最后谢祯硬捱着藤条把少师给了宋濂,少傅也另有其人。宋濂是金华潜溪人,如果按地域应该算浙东集团,不过他确实两边都不沾 说起来奇怪,谢祯身边信任的人,几乎没有沾染浙东淮西集团之争的,但李何......还有一些见过的同龄人,如果真的都按谋反定罪,蓝蔚心中只有无限沉重。 关键是,长宁帝难得不冷严的面容已经又冷了下去。 蓝蔚不知道他的冷严是冲着他想要皆杀的淮西集团,还是眼神冒犯的谢祯。无论哪种,蓝蔚心里,都慌得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之前说过李善长的儿子历史上叫李祺,但这里他因为一些缘故改名李何。 金华潜溪:今浙江义乌 第31章 长宁十二年(10) 蓝蔚看着谢祯有点放松下来,似乎以为父皇又一次奇迹般地要放过自己的时候,长宁帝却突然扬起手,微一切齿,诡异地转了个弯打在她后脑勺上。 谢祯被打得往前一倾,但这种拍法并不是着狠的那种,放在寻常父女间可能还有点亲昵的意味,于是被打了后脑勺的谢祯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怎么就这么倔?汪广洋欺君,贬去海南后右丞相的事情多落在你身上,怜你也劳累,最近都不曾责罚,你却反而要恃宠而骄了吗?什么小心身体和安全虚话连篇还不曾认错,现在还想再做顶撞,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吗? 谢祯仍然镇定,先老老实实道了歉说不该遮掩,但紧接着还是有胆子争辩,这时蓝蔚有种错觉,认为长宁帝不动藤条还真不能让谢祯闭嘴,谢祯的中心思想很明确,首先对胡惟庸这种不能捕风捉影莫须有、意欲之地御下,其次援引欧阳修朋党论表示瓦解小人之朋党即可,要精准识别,不必大伤枝条。 长宁帝的回应是:你不狠心,做的便只能是仁君,而不是明君。 那不留明君之名又怎么了?坦荡于世谢祯话没说完,便被长宁帝向外踢了个趔趄,这句话显然触动了长宁帝脑子里某根弦。 不做明君,要你有什么用,滚回宫去我回来再发落你。长宁帝这次不给谢祯机会了,掀帘子直接指了两个锦衣卫,要他们送谢祯回去,指挥使汤醴听到声响连忙赶来,也感受到了车内紧张的气氛,但最终只是向谢祯行礼,绷着脸一言不发。 长宁帝挥手让他下去,于是车帘又放了下来。 总之更为尴尬的事发生了,谢祯走了,蓝蔚留下来了。长宁帝自顾自气闷了半晌,再看蓝蔚,却道:你与她最亲密,朕百年后你须得劝她杀伐决断。 臣不如殿下明事。 你若明事,朕也不容你在卧她榻旁;你若不明事,朕也不容你蠢蠹误她。 长宁帝沉沉地扫她一眼,蓝蔚拢了下袖子,小心开口:陛下既然如此关心殿下,刚才又何必如此? 朕也希望自己女儿能当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但她母亲遗愿便是教她做旷世明君,这大抵是报应,理应由朕来做这恶人。 陛下这是托词。蓝蔚没察觉自己与长宁帝的对话早过于私人,一时反而被带得说出了憋久的真心话,之前面圣鲜少,上次金銮殿正中被嘉奖自然是兴奋热血的以为正常,全不知晓长宁帝是向来如此能调动人的情绪,陛下明明可以以情理说之,却总动辄以怒震之、以罚威之,殿下如今成年,治政之理与陛下分道,实在不奇怪。 你倒是敢说。长宁帝哼笑了一声,你是怪我惺惺作态? 殿下因伤暗疾,已难为开疆之君。既然莽话都出了口,再刺上长宁帝一下也没什么要紧的,蓝蔚说罢,却见长宁帝哑然沉思。 长宁帝文士出身,应通情理,当初乱战之中,也爱妻护子,即使当时对谢祯情绪失控,大家都以为他会很快想通,谢祯被他立为储君尽心栽培似乎说明了这点,但只有寥寥近臣宫人才知这番怨怼以暴力形式加诸谢祯之身从未消解。但近臣与宫人,生死全攥在圣意里,又怎敢劝解?李诵已经是尽力拦罚的了,但要他当面说长宁帝不对,却自然万万不可能。 但即使没有人点明,对于极聪明的长宁帝来说,想通根本不是难事,只是要得些时日。怪谢祯惹眼引了敌袭害死郭天惠根本就是迁怒,真要说除了杀人的敌将要有谁该为这件事情负责,那也是他这个没做好准备的主帅!可一方面承受不起自己害死发妻的压力,一方面那时谢祯已经为储参政有了自己的想法。父女的别扭关系难以只言片语修复,谢祯对政事的倔强又确实逼着长宁帝不动藤条说服不了她,也就互相磋磨至今。 你今日劝朕极善,明日应为平祺之长孙。 平祺是谢祯的字,但一般没有人敢这么称呼太女殿下,于是蓝蔚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又琢磨着长宁帝好像听进去了的样子,只后悔自己没早点充把二愣子把谢祯解救出来。于是又是祯、平、祺这三个吉祥的同义词在脑海里打转好像殿下该叫谢吉祥的莫名笑点,又是追悔莫及在心底,蓝蔚偏生没抓住这句话的重点。 车驾终于停下,这一路从内禁到城最南,坐得有点久,长宁帝仍一点乏色不显,蓝蔚跟在他身后向胡宅走去,胡惟庸正站在门口,刚要作迎,忽然汤醴抱拳一跪:陛下止步!此宅藏有刀斧之人! 话音刚落,几个锦衣卫就压着四五个罩甲却除了武器的刀斧之人从胡宅两侧绕了出来,长宁帝与胡惟庸已然只相隔□□步的距离,胡惟庸刚要开口,长宁帝已经怒道:调禁卫剿叛。 恋耽美 GL-by不识(19) 胡惟庸上前两步还要再呼冤枉,两边已有锦衣卫剑成交势,叉着他的脖子往下摁,将他摁倒在地上。 洪武四大案之首的胡惟庸案,在长宁竟然也拉开了帷幕,甚至提前了几个月。 空印案当初虽然也已发生,但流放居多,谢祯没保全也保了几个下来,死者尚不过百,可胡惟庸案在明朝可是牵连死者数万,谁知在燕不会如斯。 见证它的蓝蔚丝毫不激动,她又一次想到李何,以及更多她不确定是否会被牵连的熟人。 谢祯不在场,却很快知道了,因为汤醴有即刻传报,常媛也很快去找她,具体报告了这件事并说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有异动,府上家丁徘徊附近,事发后回去报信。她转而盯探陆费府中,确藏刀兵,已被她攻下擒获,看样子豢养已久。 常媛很少说结论,她只说现象,但谢祯肯定是懂了,胡惟庸的兵不来自于军队,那么之前那些异动的兵员完全是被长宁帝抽调走的,更或许,他们本来就有着一定双重身份。而且在整个过程中,长宁帝没有干涉谢祯的任何动兵,而是非常放心地把另一条线留给了她,到线的末端却展现出一声喝姜还是老的辣。 蓝蔚不知道谢祯到底是什么心情,经历那个似乎是关键节点的胡宅突变后,她的生活却无限平淡了下去,按部就班上朝、去天工院,朝堂上长宁帝默示不谈此案,只是偶尔同班列的左右,自某天后就再也不见了。 查办的人就是谢祯,在群臣的传言中,太女殿下并不在场,因而得到消息忧帝受惊负伤,马上赶去长宁帝面前觐见,顺道请了命督查叛党之事。查叛党本也不该是太女能干的事,毕竟皇帝怎么就能确定不是你勾连丞相想赶自己下台呢?可这对父女关系实在不寻常,宫里在这种人人可危的情况下竟然略带轻松,还传出了闻之帝喜的消息。 似乎是一种中庸的妥协,对谢祯而言,她一开始就把淮西集团,几乎尽皆下狱,而淮西人多半是长宁帝原本的老乡、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功勋。事情似乎和洪武年间发生得没有多大区别,甚至于谢祯心中根本没有女眷的概念,一经查实与胡惟庸勾连虽不九族株连,全家却绝不留活口。李何按洪武历史,应该是和朱元璋的长公主一起流放了,但似乎正如京中旧识知其为人有所爱惜,他也同样清楚旧人的处境谢祯手上,长宁帝的意下,他总归会和李善长一家老小一起赐死。因此,他在李善长被下狱后,当地抓捕之前,就自杀了。 而长宁帝的妥协则在于后来,这使得结果并不是长宁年间的胡惟庸案死的人更多,至少会被削爵的秦王实则只被骂了一通,汤和即使不再是皇帝发小也全然无事,还有些谢祯眼中的外围枝条,在被罚俸后基本也放了出来,似乎真的只是要杀尽不轨之徒,牵连到的家户比洪武记载的要少很多。 蓝蔚呢,最近没见到谢祯,或许谢祯不想让她沾上刑罚的血气,就嘱咐她老老实实坐在天工院里,这事跟她毫无干系。只是,在蓝蔚看来,有了胡惟庸案,蓝玉案也就不远了,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她直觉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历史知识该是能帮自己与家人避开这些惨剧的,可是她偏偏毫无头绪。 那么是时候与谢祯坦诚以告让她为自己分析么? 蓝蔚拿捏不准,对于这件事情她总是很忐忑的。恰在这时候,又来了件真喜事。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历史上,李善长被胡惟庸牵连是多年以后翻旧案才发生的,但显然,如果上面有足够的掌控力和明确的目标要搞死淮西,同时皇帝并不想念旧情,他显然会在一开始就被抓。 第32章 长宁十三年(1) 蓝蔚的主要工作,就是看看各位工匠们是否兢兢业业做着研发、研发做得怎么样,她提出的蒸汽机雏形工人们不算太懂,但耐不住能进京的匠人都是聪明人,官爷要求了,那便是竭尽心力,竟然也就做得像模像样。但胡乐闷着声说觉得不好,说它耗煤又冷却太慢,用处太少;军匠们也不喜欢这个主意,毕竟锅炉用的是他们的高精钢,即使壁不厚也感觉很浪费。 蓝蔚当然不好说自己知道蒸汽机推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难得有了点穿越者的优越烦恼,即使没有做出机车轮船,也终于忍不住喜滋滋地与谢祯说了这好消息,也算在这冬里冲散血腥味换点喜庆。新年啦,正月嘛,算迟到的新年礼物也好。 她当然不以直接的方式说道,先卖个关子讲述着天工院内胡乐与军匠和其余匠人的分歧,正要抛出蒸汽机的发明,谢祯却说:我觉得该听听胡乐他们的想法,我不懂工,但听上去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既然任用胡乐为属官,也该将他看得重些。 不是这个道理,他们发明出的蒸汽机绝对是个好东西,用它推动车,一定比人力快吧? 你也许与他们在一起久了知道了许多,我的见识还囿于书册呢,等忙完了有空你也给我上上一课。谢祯缓声却有些敷衍,你要是问我我只能教你驭人,我也很少过问你在天工院的事情,毕竟专业的事情向来该仰仗专业的做。 虽然谢祯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可语境不同,当时是主动提供帮助,现在蓝蔚却觉得有种委婉的规劝谢祯还是叫自己多听听胡乐的。 胡乐确实厉害,可蒸汽机是她开了挂看到的结果,真是没处解释。而且谢祯如果在工业上都不那么赞同,假使自己前瞻了让她无法苟同的政治,怕是捋虎须而非做军师了。 垂头丧气的蓝蔚第二天回到天工院,胡乐正在和一个军匠讨论着什么,见到蓝蔚行了礼,蓝蔚想着谢祯的话,便问他既然觉得蒸汽机不好,有什么改进意见不。 胡乐早有准备,一展图纸:这是个用火药燃烧作为大人您说的动力的装置,相比把锅炉放在外面,我们更倾向于内置加密。 内置加密,蓝蔚一时间没看懂,可胡乐说到兴起,便简略称这设计为内燃机,毕竟火药在内部爆燃产生动力,自然可叫做内燃。 这样,事情就明白了,蓝蔚为自己的坚持简直要羞愧而死。虽然她一直不知道蒸汽机、内燃机真正的结构都是个啥,但是内燃机到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依然有用是没跑的,或者可能内燃机就是蒸汽机的升级版也未必。这个故事充分告诉我们,寻常穿越就算拿着攻略回去刷,也还真不一定能刷赢土著。在谢祯身上,蓝蔚已经拜服了,但谢祯几乎是全燕最好资源助推的最优秀人才,谁料想连平平无奇的匠人,真的放他们去想去做,也能集力大成呢? 打击真是接踵而至,蓝蔚蔫头巴脑地反而盼望长宁帝点自己北伐了,正如谢祯说专业的事情向来该仰仗专业的人做,蓝蔚不是真专业,就差点用权力把专业人士们引上歧途,这样说来既然万事上了正轨,蓝蔚就应该交权挪地才是正道。 可是明明燕朝粮草武备始终在备战状态,真正调兵遣将的诏令却迟迟未发,时间逐渐推移,已是长宁十三年三月。其实长宁五年之前已经有过数次规模一般的北伐,有胜有败,长宁五年一次败仗之后才停歇了这八年,北元却蠢蠢欲动起来。四年前谢祯认为越冬就该有动作搞北伐,正是因为当时元军频扰辽东。只不过也许是各地土司还在闹事,长宁帝并没有下定这个决心。但这次,北元国公脱火赤、枢密知院爱足率领上万人在和林屯扎,是摆明南侵之势,燕坐视不管是绝不可能的了。 既然仗要打,自己想去,那么蓝蔚还是要提早做准备的,无论从谢祯还是表哥那里,她都能听到边线的消息,故不需要她时刻盯着的时候,她当然就坐在天工院府衙里研究这些事情公文之事惯例是主要由乐韶凤做的,他虽是定海神针的角色,案牍也非他不能干得最妥当,相比之下蓝蔚这个主官确实划水。 但偏偏是在这个当口,乐韶凤告病。蓝蔚一边是得处理公文了,一边也要前去探病。 乐韶凤精神尚可,也未卧床,只是在书房见蓝蔚时始终止不住咳喘,稍好些,便扯了些不要紧的公事。 说起来,乐先生当初愿意来天工院真是帮了大忙了。 帮忙为国分忧,臣子本分。 虽是本分,但能看出它有益于国,也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可能是因为真的有了同事情谊,看着乐韶凤一脸病容,蓝蔚一副非要把夸赞送出去的样子卖力道。 我年老体衰,曾无卓识,但只要我朝掌舵远见泽民,做臣子的跟着尽心就是了。乐韶凤停下来咳了两声,这是真心话,谁不盼着鞠躬尽瘁青史留名呢?鞠躬尽瘁容易,在能青史留名的方向上鞠躬尽瘁不易,而谁不相信殿下的眼光呢? 殿下?蓝蔚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乐韶凤看她惊异的眼神却没摸着头脑,反问她怎么了。 蓝蔚定定神,也不客套了:我朝掌舵自是陛下,乐先生可要慎言,尤其胡党之事方息。 乐韶凤闻言竟然笑了,只是一笑便又引动了咳嗽,他摆着手谢绝帮忙,一阵咳完,才说:殿下可知道蓝工士这么小心?朋党既除,满朝皇党 确实大家一心为皇,但谁知有没有恶人偏想搅起浑水谋取进身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乐韶凤摇摇头,陛下与殿下原是一体,不分二党。 蓝蔚更不解,长宁帝和谢祯的政见向来分歧,明面不提,不分二党才是怪事,再想想谢祯当初的那些招揽,如果要列个储党名录,也绝不会是捕风捉影。 乐韶凤看出她的不解,低头想了想,还是把话说透了:你便看胡党案吧,在大政上殿下杀伐决断,何尝不肖父了?殿下平日仁善,待功勋老臣更加亲厚,便有求情之举,景濂宋濂和桂彦良,甚至秦王,都受过殿下此恩。但陛下若下定决心要处置的,殿下大抵也是阔斧,又怎么会靠求情放过?我朝君储关系与他朝不同 蓝蔚听完乐韶凤的分析,才知道在群臣眼里,谢祯和长宁帝的立场基本是统一的,同时谢祯情绪更稳定更讲成法,所以更得拥戴,而且还因为长宁帝的态度原因几乎是明面上的拥戴,这拥戴还不仅是文臣还有大批大批的功勋,谢祯又笼络过科举寒士,势力之大远超储君可有。其他的王根本不可能有谢祯的威势、名望和手段,也就没有任何换储的威胁,换句话说,天下只可能由谢祯继承。 除非谢祯自己死了。 蓝蔚终于通明了,所以她终于不用操心谢祯的任何朝堂问题了,长宁帝再暴戾再喜怒无常,和历史上的朱元璋好像差别也并不大,很好,方针很明白了,问题就在于她应该借鉴的朱标的样本当初是病死的,这要怎么防? 她还没来得及多担心一段时间谢祯的身体,长宁帝就为了她和朱元璋差别不大的揣测打了她的脸,这一打脸简直地动山摇长宁帝宣布自己将于次年退位。 没跟任何人打商量,礼部毫无准备,长宁帝谢珏一年后就会变成太上皇,还是个自圈禁内并不问政的太上皇。 你要是放史书上看,那可真是该阴谋论,开国有谁好端端当着皇帝呢忽然撂挑子了的?肯定是储君逼宫啊。但谢祯要真有这打算蓝蔚不可能毫无察觉。 长宁十三年四月,长宁帝宣布出兵北元,派胡惟庸案后他较为信任同时得罪太多淮西派而不太适合继续留在军中的徐达担任大将军,出兵北元。粮草已先行,蓝蔚受派督运的是第二批,她到山西后会调动姚诚思管辖境内卫所的兵力,然后与徐达的主力会合。急匆匆被派出去的蓝蔚当然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谢祯那时的心情。 逆党、边乱、宫变,想想就是史书上将浓墨重彩的一年,而在此之中稳若泰山的谢祯,就是千古一帝的开局,蓝蔚想想,便有一股要做明君的良将的豪情,竟没往贤后这个身份上多想半分。 于是徐妙云拿着一封喜帖说蓝蔚不懂的时候,蓝蔚没提出意见,反而凭空被自己迟到的脑补烧得面红耳赤和谢祯要真有场盛世大婚,那绝对苏到爆炸。 第33章 长宁十三年(2) 蓝蔚这时候在的是山西布政司,自然要见在此备军的王志和徐妙云。 哦,还要提到老朋友姚诚思。一年前,蓝蔚所知道的是,虽然姚诚思五省布政都督,但除了四川是她经营多年直接管辖的大本营,其它各地都有自己的布政使,而按察司和都司掌握的司法与军事权,她也难以染指。 甘肃与青海二省嘛,仍然都原由都司和土司直接管理,只算是谢祯借着要设这个五省布政都督的名义划出来一个稳定行政区域,此二省既对姚诚思的纸钞事业影响不大,又因多民族等等原因主要受军事辖制而不在其管理范围内。但现在来看,四川、山西、陕西三省,却实打实都握在姚诚思手中了,此三省纵贯燕朝疆域,产粮不算最重要的区域但总量也不小,一旦出了问题,其西边乌思藏都司、朵甘都司及西北八卫都将难以控制,半壁江山直接就没了。 所以谢祯在这里留的后手与节制其实是有许多的,徐妙云算是明面上作为警告存在的,这才教蓝蔚现在很为难喜帖的事情。 还是先说喜帖的事情,毕竟眼下姚诚思还在陕西,五省布政不用白不用,蓝蔚是不会再跑五个地方调粮从而督运的,自然由姚诚思调度汇总到最北的山西来。而喜帖就在眼前了。 原来喜帖是鲁王谢礼的,虽然皇帝从谢礼老爹换成了谢礼的姐姐,但长宁帝是退位不是驾崩,婚事之前定在这当口也就这当口办了,权力交替和北伐都不干她的事,只是这喜帖送给徐妙云,徐妙云去不了,才烦恼地向蓝蔚有此对话。 徐妙云比蓝蔚要小上五六岁,她是徐达的长女,在明朝历史上作为朱棣的皇后留名,但长宁帝并没有那么多需要婚配的儿子,反倒是女儿的婚事比较操心,又要是功勋嫡子,又最好不能是独子,人选就不多了。秦王的驸马李何现在已经没了脑袋,汉安王很早就定的是常升但婚期在明年。 鲁王的驸马因此当初是很难选的,李善长卖过儿子了、徐达长子都还小、李文忠家只有李景隆适龄却已经婚配连孩子都有了、冯胜连儿子都没有只有一个侄子、汤和幼子汤醴都已经锦衣卫指挥使了、邓愈的长子邓镇则和常媛结婚了。 结果长宁帝选定的是一位老熟人的儿子,临淮侯王志次子王琙。 谢祯明白得很老爹的意思,今年北伐,王志就是偏将军,大抵得胜归来就能封个国公,那么王琙的身份当然也就不算差,也应了谢祯当初看他生怕鸟尽弓藏时说的总归还是要派他去的,或者也可能反过来这就是谢祯判断的依据之一。 想了这么多,其实蓝蔚暗喜的是,功勋男儿可都挑尽了,谢祯想充盈后宫都没处去寻。 徐妙云说蓝蔚不懂,那又是另一个极长的故事,大抵如下:当初除了蓝蔚跟在谢祯身边,李景娴、常媛她们乃至邓镇都是谢祯的玩伴。闹着也要伴读的康王最终闹来了徐家堂姐,长宁帝又指了徐妙云给鲁王。徐家堂姐现在已经是康王妃,徐妙云和谢礼也可算是莫逆。 总之看徐妙云的态度,这个大婚,她是一定要去的,但怎么去却是难办,官员无故不能离开驻地,为这件事上折子求恩典难免怕从此失了谢祯的帝王之心。所以徐妙云就想走蓝蔚的关系让她帮自己吹吹风。 恋耽美 GL-by不识(20) 当初谢祯派徐妙云来姚诚思这儿,蓝蔚就担心徐妙云会联姚通鲁,现在怎么愿意帮她去见鲁王?可徐妙云见她不答应,死穴点得却极富洞察力:你虽不懂为什么要去,蔚姐你也懂我与谢礼的苗头吧。 蓝蔚摇摇头,徐家几个姐妹年龄小了些,一直没玩在殿下的圈子里,徐家却又势大都带着点傲气,她叫蓝蔚姐简直是破天荒充满着讨好的意味,但蓝蔚不接茬,反而内心有丝不妙的猜想。 我和谢礼,就如同蔚姐和当殿下。徐妙云抿了抿嘴,只是殿下将富有四海,情深亦似海,谢礼就情薄了,奈何? 我多次劝谏殿下小心藩事,但殿下对诸王少疑,你要是真因为伴读情谊非要去毕竟我已在这里盯着,应该也会应允。蓝蔚还是不能接茬。 徐妙云抿着嘴盯了蓝蔚一会儿,方失望道:好吧。 她果然还是上折子去了谢礼那边,蓝蔚却不知道她看自己心上人成婚是个什么感受,甚至不明白是什么心情要促使她去,要换做是蓝蔚自己,一定会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才是。 姚诚思也这么觉得,她从陕西押粮过来并不显五省布政的威严,便服草帽倒扮装作老农,只是说五大三粗的黑黝汉子这般扮装会像老农,文举出身的姚诚思虽然晒黑了,也锻炼出些肌肉,却毕竟男女有别得明显。她做过詹事府属官,和蓝蔚熟悉些,两人背后议论徐妙云也不自觉小人,反而很有点八卦的兴味。 姚诚思听得徐妙云为鲁王大婚甚至向谢祯上折子,一掀草帽扔在桌上,大呼糊涂,但又忽然一沉:若是鲁王也未必不可鲁王既不占嫡亦不占男,封地府卫也少,再论文武,也都不及殿下,殿下又有贵妃和郡主在手,怕是对鲁王放心的很。 姚诚思这么一说,蓝蔚也觉得对了,如果对鲁王不放心,谢祯也不会选择鲁王的同胞妹景云郡主谢奈教导为储,但话到嘴边却刺上姚诚思一刺:姚姐姐心里敞亮,怎么自己遇事反而糊涂,当初你小叔那个恩典求得太不妥,后来那些实话又太绝情。 姚诚思脸上僵了一瞬,才叹气道:我与你说,我小叔这和尚运气不好,一来和佛家道藏比更擅长阴阳学说,僧录司正常那两次考了大抵也只有末流水平;我大姨又常与我念叨他向来争强好胜,相师上次还断他有乱世封侯之功,怕他想不开去落草了。我想,趁他从我这走的时间不长,赶紧让殿下盯上他,这样酿成大祸之前殿下直接把他抓了就好,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你要是总为了他利用殿下,可没有好下场。 别说这么难听,他要是搞乱子,我真觉得对殿下很危险啊。姚诚思不满,反正殿下懂我的。 蓝蔚想,谢祯是怎么懂姚诚思的,懂有一个对自己并不足够纯粹好的男性长辈是什么体验吗,如果谢祯真能像姚诚思一样借刀也要下狠手杀人,蓝蔚愿意为谢祯鼓掌庆祝,然而至少从蓝蔚的消息来源来看,长宁帝确实是自己退的位,谢祯确实也看不出想违抗长宁帝到懂姚诚思的地步。 蔚啊,不对啊!姚诚思打断了她的话,脸板着倒反而有教训的意思,我不妥你更不妥,我与陛下是密信,你怎窥探起来了? 姚诚思这样一句话怼上来,蓝蔚没话说了,然后姚诚思带来的粮草,她就拉着姚诚思冒着大太阳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查了个遍,带的押运官兵小心翼翼百般叮嘱了半天,晒得两个人七荤八素,不过没出什么岔子。 蓝蔚的粮草问题是放心啦,但接到前线快报时又是摸不着头脑。 前线呢,打了点小仗,北元侵扰为主,一动大军,他们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明明这次是因为北元大量调动部队才起的兵事,但就蓝蔚看来,现在的情况未来正面主力战的可能性不大,而消耗下去也只能限于粮草而撤军。没有事情不透着诡异。 蓝蔚考虑了有人通敌的可能性,因为蒙古声东不轨之人击西,正好搞内战,但长宁帝是禅位又不是死了更别说现在还没彻底退位,威望仍在,谢祯名正言顺手腕也硬,再加上谢祯这么多年在蓝蔚心里树立了宫斗不存在的,藩王造反不可能的印象,她只能以为自己又想多了。 但她忘记了,长宁帝的反常尽管使蓝蔚放心认为与朱元璋大不相同并不讲道理地推论谢祯应该不会像朱标一样病死,但其他人更容易心惊胆战怀疑谢祯的登基是蒙在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里的。而世上没有脑子尽爱添乱的一定要算上康王一个。 只是康王甚至未曾通信北元,只是带着卫军,内应徐家,就反了。可以大胆假设的是,北元调动大部队可能是个由徐达运作的、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假消息。 第34章 长宁十三年(3) 徐达正带着明朝主力,夜袭灰山剿了一波北元小部队,忽然就顺着黄河袭取京师去了,蓝蔚恍然大悟,徐妙云根本不是去找老相好鲁王的,她是借机逃出去避免被扣下来做家属人质了,实际上,徐家堂姐是康王妃,徐辉祖为祖母在濠州守孝,换句话说除了徐达妻妾还有还是幼童的徐妙清在京城,徐家根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而徐达此人,根本不是爱妻护子的那一挂,原配死后立马求娶了长宁帝的族兄已故洪国公谢再兴的女儿,之后还纳了两个妾,算是开国功臣里最近女色的了。徐妙云其实一直天资聪颖,还喜欢读兵书,但在习惯晚婚的燕朝将门中,徐达却更愿意将这作为噱头来物色女婿,而不像李文忠他们把女儿带进军队,因此徐达看不惯皇位上坐了谢祯这个女子,也不足为奇。 他喊出的口号也就可想而知:诱逼圣主,牝鸡司晨,斁伦败俗,腥秽盈溢! 他会沿途如何通俗化宣讲这一逻辑以获取民意支持,蓝蔚都能想象得到,他会编造谢祯逼宫的故事,如果更不堪就会是她与父亲的艳俗故事。 蓝蔚这一悟,浑身冰凉。 不过,这边的临淮侯王志倒是比蓝蔚更加冷静,也许考虑到蓝蔚作为谢祯亲信确实更容易慌神,他难得不装糊涂还特意提醒,说可以联系在西北练兵的宋国公冯胜,认为平叛主帅是他当仁不让。 蓝蔚赞同他的观点。冯胜曾任太女右詹事,也是关系亲近的一派,常媛现在负责亲军训练,而这一对皇帝安全最关键的部队,一直是冯胜掌管的,直到现在亲军都护也还是冯胜,只是他现在到各地搞巡回大练兵去了。另外他无子,大女儿冯汐迟倒是分外出色正在军中,年纪比蓝蔚她们稍小,所以待成长起来有军功了自然也是谢祯的铁杆拥趸与亲信,蓝蔚信得过冯胜。 果不其然,蓝蔚托王志和姚诚思加急点兵,自己带着已经到位的那部分卫所军奔驰与冯胜会合的时候,由谢祯而非长宁帝颁布的诏令已经下达。蓝蔚不知道京中的情形,谢祯体贴地带了家书给她,说这次不是长宁帝的意思,是自己觉得让长宁帝出面也会被他们说是欲盖弥彰,遂了他们的意,自己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提前登基,也好从这些血与硝烟中淬炼淬炼,仪式嘛,等蓝蔚回去,第二年改年号时再办。 她说得轻松,没有在战事上有什么嘱托。 蓝蔚如何不知道她话里一定有宽慰的成分,她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类型,私下见面还可以旖旎投怀送抱一下,书面上是肯定不会示弱的。但这个情形,比四川的时候更像那年了,京城的谢祯,将在外的蓝蔚,好嘛,蓝蔚想,今次也会像那年大胜而归。 蓝蔚来到帐中,先看到冯汐迟站在她父亲身后披挂齐全,见蓝蔚进来还扬了扬眉,待几位将军坐定,冯胜先开口:圣上待徐贼甚厚,谁料徐贼勾连北元妖言惑众,真乃狼子野心!不为君分忧速速除之,枉为燕臣! 冯胜早年爱读兵书,说话比较有腔调,大家都习惯了,一般来说他的偏将军会接话解释。不过他最常用的偏将军,如今却在徐达军中,而且蓝玉好像也在那边,蓝蔚虽然相信自己堂哥不会和谢祯作对,却担心他被徐达先下手为强陷于军中。 大家都不说话,蓝蔚就开了口,她说话自然是直白的:康王糊涂领王府卫队攻打中都,但中都守卫司兵力充足不日便可平乱,而徐贼正往京城行军,兵力威胁大,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截杀徐贼。 冯胜点点头: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徐贼虽握十万大军,然颍川侯明大义,分军二万,杀残而出,现在快到山西境内。若我等往东追徐贼而去,后日可与傅部汇合,再加京军、北直隶各卫所,围而杀之。 颍川侯就是傅友德,他现在应该还剩一万五六的人,加上姚诚思的紧急动员应该能凑到两万三左右蓝蔚有谢祯共享的消息源在心中算得分明。冯胜呢,现在这边是五万,加上这批人当然能与徐达一战,怕只怕傅友德是假反,是专门来消耗冯胜部队的。 兵不厌诈,打仗绝不是简单的事情。 蔚愿往颍川侯部以探虚实。 讨论完临时战略后,蓝蔚留了下来与冯胜密语,冯胜略一点头,应允道:颍川侯左副将军是永昌侯蓝玉,你去确实也比旁人安全些,为免误会,让汐迟带她的骑兵子营和你一道吧。 很自然的交锋,冯胜不轻易信蓝蔚,正如蓝蔚不轻易信颍川侯,让蓝蔚带冯汐迟而非卫所军,一方面骑兵子营机动性强,冯汐迟又是亲女忠心不必多言,就算发生意外怎么也能带回来两条消息;而且蓝蔚不带卫所军,那么即使颍川侯有问题帮不上忙,至少冯胜留住了蓝蔚招募来的有生力量。 蓝蔚自然答应,冯汐迟则当即出去点兵,不一会儿,子营三千二百人牵马列于帐前,蓝蔚、冯汐迟再向冯胜一拱手,上马扬鞭便率部东去山西。 骑兵行程虽快,却不料迎面两百人,生生摁下了这场急行军。 这两百人护着的,正是徐妙云,而这两百人的身份,竟然是鲁王的卫军。 蓝蔚比冯汐迟对这个人敏感得多,当下已经拔刀在手,身后骑兵不必判断也跟着噌声出鞘。 徐妙云脸一白,但卫军并不紧张,领头的恭敬行礼:鲁王护卫司指挥使,奉命护送,请蓝将军接纳。 请我接纳?鲁王这是献虏,还是要我保护? 妙云姑娘虽不幸生在徐家,但绝不与徐贼同流,蓝将军请放心。蒋指挥已支援中都,徐家女儿都深明大义,妙云姑娘此来亦为此故。指挥使对答流利。 果然是鲁王的人,说话都文绉绉的。蓝蔚笑了一下,但你看我正急行军呢,可无暇照顾妙云姑娘。 指挥使皱眉不知怎么回答,蓝蔚就笑了:我从大营急行军出来,你们从山东出发,中间隔了山西,我还没到山西你们却能赶到半道上拦住我,要真是鲁王的人,怕是鲁王早知道要出事了吧! 蓝蔚眼神陡然一发狠,她也是从小长于厮杀的,更不用说如何当过常遇春杀神的先锋,杀气起来对面难免有几分发憷。平时跟在谢祯身边不显,做天工院的主官可没露过怯,四川更是由她平定,现在刀兵在手说着术算,她更是有底气。 指挥使冷静以后,皱着的眉倒是松了:既然蓝将军问了,鲁王殿下也嘱咐我怎么回答了确实知道。 此话一出,蓝蔚虽自己大吃一惊,但徐妙云惊愕的表情也收入她眼底,临到阵前她好像脑子总是转得快些:鲁王早先知道却敢说出来,那谢祯必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傅友德部能几乎全身而退应该是有事先安排,有可能谢祯这次行动就是将计就计引出徐达的小动作。 而送徐妙云过来,用徐达根本不看重的女儿钳制他估计是不可能的,真要自己收留也是不可能的,那么便显而易见是个增加鲁王所言可信度的筹码了。 汐迟,派人传令大军,可加速前行追截徐达了。想通关窍,蓝蔚与冯汐迟耳语,冯汐迟安排下去,骑兵子营除了那传令兵当然继续快马加鞭,对于徐妙云的安排则自然是就近驿站,哪里能真带着走。 这一番机锋打得蓝蔚反而兴奋起来,即使到山西境内见了傅友德见了蓝玉,她也拿这事试探傅友德,看样子果然是谢祯事先安排好的角色。 蓝蔚正放心,却被蓝玉一把拉到旁边:妹妹,你别想多了,陛下要向你传消息直接遣人不好非要绕这个弯子?你便快派人去接徐妙云来山西吧,鲁王说这话就是她个人希望你护好徐妙云,你把人大剌剌放驿站可不行。 蓝玉看来也是事先被安排过的,他都已经直接改口把谢祯叫陛下了蓝蔚忽然又意识到,冯胜说的圣上很可能也是指谢祯啊。 怎么,反而是自己,还在心里一直当谢祯还是太女呢? 徐妙云应该没什么要紧的机密在身。蓝蔚顺嘴回了一句。 话不是这么说,鲁王既然大费周章,一定有理由,但目的说得明白是要你护着呀。你这样非要与陛下心思联系起来陛下虽神武也不必事事有机巧吧。蓝玉觉得自家这妹妹还呆愣愣的,叫了自己的人去接徐妙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谢再兴,历史上曾经是朱元璋的枢密院判,谋略战功都是诸将前列,但在关键时刻叛变,原因是朱元璋先杀谢再兴的两位私自做张士诚生意的心腹还把他们的人头挂到谢再兴的厅上,后来又私自把谢再兴的次女嫁给徐达当填房(如果不是私自,谢再兴可能也没什么意见),然后又架空了谢再兴的兵权,那谢再兴肯定不爽啊。结果最后朱元璋缓过来以后打败了谢再兴杀了谢家所有男丁。 不过,谢再兴的次女还好好当着徐夫人,她生了徐妙云,徐妙云嫁给朱棣成为皇后,所以后头的明朝皇帝还都和谢家有基因关系,很有意思。 第35章 长宁十三年(4) 蓝蔚真是不明白,她该想多的地方从来想少,不该想多的地方又常常想多,到底是个什么原因?算了,她还是拼杀横刀来得简单。 徐达不是傻子,赶路追来的冯胜疲军他是一定要急袭的,可冯胜他们也不是傻子前半天刻意停路歇了一趟,蓝蔚又干了些政委的活搞搞思想工作,好好捋了遍军队的士气,真的打起来就成了势均力敌的交锋。 不过蓝蔚被冯胜他们摁在中军,交战固然激烈但身边好多兵士策应挡刀,算是最安全的。蓝蔚有些拿他们没办法冯汐迟比蓝蔚还小呢,带着骑兵子营做的可是先锋;常茂最近刚跟了蓝玉部下,这位砍人砍得也猛。算下来还是蓝蔚最无聊了。 她倒是不纳闷,她与冯汐迟、常茂有什么不同?就算都是勋贵子弟来混军功的吧,但她算是待听随时要分兵出去自行判断战机独当一面的将官了,真正在前的拼杀说到底还是初级的锻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时候谁不想念当今陛下呢? 谢祯却并不在研究讨伐徐达的事情,她在长宁帝面前,某种意义上的黄袍加身,不如当初朱袍衬得她白皙,倒是内敛成熟了些。 淮西集团既然解决,接下来就是浙东了,浙东素来富庶又擅长科举,再往后势大轻易。谢祯拧着眉,她并不是来问长宁帝怎么处理的,我喜欢证实了再动手,但是徐达毕竟手握重军,我不应该放任首恶,这件事情我做得不太好,兴师动众麻烦了。 长宁帝不说话,光瞧着她。 徐达与胡惟庸是不同的,毕竟胡惟庸的造反是假的所以我不懂您,父皇,非要拿几千人性命教我练这杀伐果断的手有什么意义呢?我信我是最适合大燕的君主,刑狱我断了,蠹虫我除了,碍事的人我杀他们曾可惜过吗? 恋耽美 GL-by不识(21) 那谢祁呢? 谢祯反应太快,几乎是长宁帝说出秦王名字的同时她就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把视线转向一边的长宁帝。身份并没有彻底反转,但长宁帝竟有了逃避谢祯责问的意思,皇权可并不是谁登上皇位就能天然形成的东西。那个说一不二的开国皇帝,对曾经随意打骂的女儿现在要避其锋芒,他其实应该知道谢祯已经把权柄握得有多稳了。 但是他还是有这么一个固执的目的,一个对于谢祯太难的问题。 您还想让我怎么做?斥责、削爵、还是幽囚?就算是康王鬼迷心窍,也就是幽囚了。 凭什么呢?你这个弟弟,懒惰无能,卖力气还嫌缺了些脑子,不杀了还留着等他幡然醒悟感激涕零?长宁帝终于和谢祯对视了,他骂康王的时候语气冷淡,连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都没有,像是在劝屠户宰了哪头猪猡卖个好价钱似的。 谢祯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屠夫,但她不是,她甚至还想解救一下长宁帝这个真屠夫的舔犊之情:我的弟弟?他不也是您的儿子?您可也曾把他抱在膝上轻声哄着的。 做不了你的好弟弟那便不是我的儿子。长宁帝半点触动也无。 我还羡慕过呢,现在看来我倒是幸运的那个,托生在母后腹中,便坐享其成了。 谢祯不打算和长宁帝纠缠,行了个礼转头就走,身后却忽然袍袖窸窣,那人站起了身,于是谢祯停下脚步,等他是否有话要说,但终究没有等到。 胡惟庸伏诛后,丞相的工作全由长宁帝与谢祯父女分工揽办,这本理应只是过渡,但到谢祯登基,新任丞相还是没有被任命。事情多半放在这几个人手里一同商议六部侍郎、暂领京城守卫的曹国公李文忠和兵部职方司的李景娴这对父女和信国公汤和。 汤和直到谢祯登基前一直都不是谢祯的人,但胡惟庸的事情让谢祯看透,他是很堪用的保皇党。即使是他的幼子汤醴,也能在长宁帝的阴狠布局中占到托付机密的重要位置,不可谓不厉害。所以谢祯把他放进了这个商议团体。 六部侍郎是干活的,礼部工部吏部按部就班而已,刑部拟着如何处理叛党的章程安静得很,当下只有户部兵部才配让谢祯亲自过问。户部侍郎是长宁三才中的另一位,作为女子自然对徐达那令人生厌的口号最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和她比起来,谢祯反而平静很多:朕观战报,叛军在大同前七十里受到冯胜部正面拦截,蓝蔚蓝玉部左右绕侧分兵夹击,形势正好。按理应该叫大同左右卫出关相助,但燕山六卫当初是徐达设置的,大同若动,燕山偷袭便不好了。 或许可以调动宣府卫队,近年北元几乎未曾侵扰宣府。 宣府并非是北元与我朝战争的重点,元兵暂时也无法对宣府边境城池造成较大威胁,但是当初我们收缩防线把宣府居民内迁,现在也要对他们负责,倘有万一,黎民却要为徐达和鞑子的野心受苦,朕以为不妥。 京军精锐,留守四十八卫,可堪陛下调遣。李文忠明白谢祯的意思了。 陛下承天景命,徐达首级只待陛下探囊取之。汤和明白得更透彻。 谢祯不必再长篇大论来佐证各种建议的不好、不妥了,她浅浅地带上点笑意,并不刻意强调皇权的她允许臣下直视她的脸,但年老的几个侍郎仍然低着头不敢亵渎龙颜,年轻的却从这位比他们更年轻的帝皇脸上读到了未来的必胜之局。 徐达此人,可为大将,不堪为帅。谢祯斩下徐达头颅的时候,是在大同校场上,听到的人有士兵将领也有随从的记录官。士兵也许不明白,也许在谢祯在猛攻中留了一个小口施了佯败小计,徐达就乖乖就送自己的一万精锐轻易去死还顺便离了其余军心的时候明白了;史官不需要明白,他们把这句话记进了徐达的传记盖棺定论。 一年里朝堂被血洗了两次,主导这两场屠戮的帝王在高位上显得不怒自威。 康王也掉了脑袋,毕竟他是徐达的幌子,是名义上的首犯,谢祯说是幽囚,最终还是杀了,否则过不去朝臣立的那杆公平的秤,尽管谢祯本人偏心眼也没用。但谢祯,还是没动秦王。 冯汐迟那姑娘俘虏的徐达,本来谢祯要先封赏她个伯爵,她不要,却要求个与常茂的赐婚。 谢祯允了。 鲁王的情报网为了徐妙云没了,但谢祯也没再算账,就干脆把徐妙云扔给鲁王当属官了。 谢祯说就差一件事了,她得立后。 朝臣说不行,那得明年,今年您年号都没改呢。 谢祯说我当皇帝又不是因为我爹死了,既然没改年号,就按太女的仪制把正妃娶进门吧。 礼部说不对啊等等,您娶进门的那叫己不叫妃。 谢祯说看来你们不知道我要娶谁,我要娶的是蓝蔚啊。 冯胜说英明,傅友德说天作之合,李文忠带头呼万岁,合着这些人都早知道了。 谢祯看到队列里蓝玉都懵了,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法接收两边的道贺,似乎更没法下朝去跟自己的堂妹蓝蔚交代。于是唇角摁不下愉悦弧度的谢祯很快朝左侧轻轻挥了下手,传令官通传郑国公蓝碧觐见,这位专门来操持堂妹的婚事谢祯决定的事情动作可快了,真的就没拖过秋天,京城就一片喜庆的大红色了。 东宫册妃的仪式也非常复杂,谢祯在郑国公府和蓝碧推拉了无数遍请太女入、某弗敢先、再请入、某固弗敢先、请太女升、某敢辞、某敢固辞、某终辞,才看到了自己的新娘,将她装入自己的车驾队列,心中沉甸甸的有了着落。 新任内宫尚书一水又重新做起了司闺的活,指挥着手下忙忙碌碌为谢祯布置御幄在清宁宫内殿西厢,把蓝蔚的席架设在东厢,又搞来许多谢祯平时根本不屑一顾的珍奇花草,隔在两席之间当作屏障。三火也在忙,她亲自上阵数数,笾、豆是不是二十,簠、钘、瓦登、俎数量又对不对,合卺酒是不是最好的了。 谢祯的车先到的左阁,她太熟悉自己这帮手下了,非要忙到最后一刻的,所以她想也没人催自己即刻下车进去,就有些迫不及待去看后头的车驾,看到二金轻声请妃降辂。可二金一边轻声细语却一边也警觉地发现殿下在偷看,当即横了一眼。 好吧,谢祯自知理亏,不再往后看了,总归蓝蔚就在自己身后也不会丢。 三火进诣阶间,禀告:具牢馔。 二金承令曰:诺。 然后三火手下的宫人就开始设馔,等到谢祯和蓝蔚都坐在了自己该坐的位置上,三火跪坐下来,开始这场复杂的给你给她给天祭祀一下的仪式。祭祀完,三火又侍奉两个人吃了湆酱三饭,吃完又北面请进酒,和二金配合拜祭三次酒。 谢祯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俩家伙今天可是够碍事了。 等到三火奏彻馔的时候,谢祯明显感到蓝蔚在另一边放松地呼了口气,于是谢祯自己忍不住弯了眉。 二金上前跪奏称:请殿下入。 谢祯就去到之前设置的东房,她脱下冕服,穿上布缣绣彩的褶,下身穿着裤子,一水拿着三尺一段的锦绣金带,蹲下来为谢祯在裤腿膝盖处系扎,然后站起身,眼神里充盈着一种殿下长大了的奇妙母性。 谢祯顺着一水的指引走进房间,没有别人。蓝蔚真真切切地坐在自己床边。 蓝蔚抬头的时候,谢祯认真关注她的表情,怕她被仪式累着了,结果她第一句却说是忽然想起长宁帝说的长孙,原来指的是长孙皇后。 是啊,谢祯想,她早就做好娶蓝蔚的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第1章(楔子)视角在谢祯,后面蓝蓝出场以后基本是固定在蓝蓝身上的,从下章开始视角会彻底转回殿下。 补充一下: 本来原稿是长宁十二年大婚,然后就完结了,我现在中间往后拉了一年,然后打算慢慢写完多出来的这个长宁十三年再结束吧,所以某种意义上也有点类似番外。 打算换个更新时间,没想好什么时候,主要晚上更非v文审核审半天也出不来,要不要扔回凌晨,是个问题。 第36章 长宁十三年(5) 珊瑚点胭脂。 寒宵撩乱,红地炉暖,零落衣衫,只怕夜短。 芙蓉帐呜咽莺啼;蕊珠宫桃花流溪。 于是蜂劳蝶攘枝头。 末了再亲鬓额。 疑是早春颜色。 新婚妻妻沐浴过,就干脆回到了正常的寝宫躺着。 谢祯很有点困,尽管她很能朝五晚九熬夜讨论军政,但她不会熬夜运动,但看着蓝蔚忽然趴起身子看着自己,她决定还是得打起神。 蓝蔚似乎筹措了一会儿,才开口:陛下。 谢祯嗯了一声,因为刚做的事情实在没有借鉴案例和经验,心里难得有些没底,不过她发现蓝蔚现在每次要叫自己的时候,都会想一会儿,或许是蓝蔚不适应新的称呼,可现在不能放纵她毕竟也得习惯在外称呼的过程,而且蓝蔚自己现在也要适应被叫做殿下了,不过等她习惯了,谢祯想,就告诉她由着她喜欢怎么叫都行。 现在好多臣子都很怕你,不过陛下还是清瘦的白皙的好看的,看不太出来。 你说什么呢? 啊......陛下,蓝蔚一连串称呼自己的时候准没好事,谢祯直觉不妙,果然她吞吞吐吐地说,陛下在外面是陛下,在房内要不要当下公主。 谢祯叹了口气:纸上得来终觉浅,既然我没能让蓝蓝满意,那至少下次,我答应你可以。 但是嫁娶仪式结束,一切的生活就显得空虚起来。谢祯并不想让蓝蔚当花瓶,所以她就还让蓝蔚去上班,但皇后出宫上班是个什么流程呢,她上朝的话该站在下面还是坐在上面呢,又需要礼部再行商定、上直卫配合,所以这段交接时间,蓝蔚在宫中躺平着呢。 谢祯想,为了避免她闲得发霉,还是把她薅起来陪自己改奏折吧,但去叫蓝蔚的一水还没回来,常媛却先告进了。 陛下,我和您是同年生人,有了些年纪,官可能当得不小了,但真正的功业还没怎么建立。 谢祯端详常媛的时候,想到了邓镇,都说因为邓镇当了国公没有实职所以只能呆在京内,所以常媛不能外放,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必要,关键应该看常媛自己的意愿。 我听闻,景娴去年和曹国公平定洮州十八番族反叛,也是成就一桩,现在景娴人都回到京城,不知道除了职方司能不能同时承担些其它差事? 景娴可能不行,我对她另有安排。谢祯知道她想要什么了,想了想自己的布局,又补充道:其实今年确实有仗可以准备云南征了几轮,至今还没完全统一,今年我是想打干净的,本意是让傅友德和蓝玉去,两人都该在指挥规模上升一级磨练磨练了。 我想打海战,广州巡检一番,再南下海外。常媛终于不打哑谜了。 谢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利弊,最后苦笑:国库没太多余的钱。 但可以慢慢筹备对吗?陛下,别跟我说您没想过,石滩、铁场、清远、大罗山那块的水匪也是块疮,他们能当战船用的可能不下千艘,如果能收服这些力量,就可以远洋征讨,将夷人的财富作为战利,以战养战,甚至以战养国,更能使国内许多问题得以缓解。 谢祯其实并没有怎么想过,南洋并非故旧汉土,但常媛以这样的句式问了,她觉得有必要想一想。但还没细想,她就看到蓝蔚走了进来,这是她早与一水还有诸侍从吩咐过的任何场合不用拦阻蓝蔚,让她可以自行判断进退。 毕竟是谢祯先去叫的蓝蔚,在殿内的又是常媛,谢祯其实想到蓝蔚不会回避,但没想到她听了常媛的话却露出雷劈一样的神情。 你不喜欢这个主意?常媛也表示惊讶,整个场面就是蓝蔚难以置信常媛的以战养战,常媛难以置信蓝蔚竟然不喜欢以战养战。 这不是侵略吗?蓝蔚反问,这不是正义之战,我们为什么可以仅因为自己不足就去抢夺别人的财产,只因为他们不在大燕治下吗? 不然呢?常媛再反问,战争是否正义的边界不由国境定义,难道是按墨家非攻的法则吗?如若此,除了驱逐北元,我们以什么理由与明玉珍的大夏交战?唐凭什么灭了高昌?秦更不该统一天下了。 从逻辑上讲,谢祯觉得常媛举的例子是中肯的,这几个例子基本都属于墨家认为的无罪之国,如果她说唐和龟兹、汉和楼兰,那就是不当了,袭杀使臣不能算大罪但总归有罪,但她所困惑的是蓝蔚的用词:侵略何解?如果是化用牛僧孺的《守在四夷论》,略地侵城虽然有败无亡,但也不算是下策了。 牛僧孺的原句是,夫四夷不守境,不过于略地侵城,是有败无亡也。这句话是与镇守边疆的几大策略对比的,前后文还有几句,概括起来意思是说防守就是抵御别人攻击,最好的抵御方法是以攻代守打败别人,最上乘的攻击策略是与周围各民族和平相处同化他们。因此,谢祯可以理解蓝蔚化用这个词来描述常媛的行动计划,但实在不能理解,蓝蔚为什么会以如此厌恶和负面的情绪对待这个词,因为就她来看,这个词的出处和现在的使用习惯都不能解释。 更奇怪的是,蓝蔚被问住了,不是一种纯粹不知道答案的沉默,谢祯看得出来,她是对答案难以启齿,并在纠结要不要以实相告。 好吧,那这件事我们晚些再说。谢祯体贴地放过了她。 常媛来回看了看帝后,意识到和蓝蔚争执是不会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于是又缠上谢祯:陛下,就算不让我出海,您先给我个水军的指挥使做做吧,我去巡检下船只也好啊。 常媛是京卫指挥使,从三品,上直卫亲军与非亲军卫都由她训练,但是上直卫本身不受她直接领导,而由冯胜担任正二品的亲军都护,上直卫十二卫经改制各有职责,其中龙骧卫、豹韬卫、飞熊卫作为机动精锐;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守卫巡警,负责宫禁安全;天策卫、宣武卫、骁骑卫则守备皇城,负责门禁和巡查;锦衣卫负责仪仗护驾;旗手卫掌管金鼓、旗纛等祭祀;府军卫负责幼军选拔训练。 在这其中,常媛除了调动非亲军卫,也好不容易在长宁帝和谢祯默许下收服了飞熊卫,相当于手上有快五十个卫队,已经是年轻一代将领中首屈一指的位高权重了。相比来说,李景娴虽然嫡系也多,但自己还在职方司搞战略,官位只是五品郎中,谢祯个人是想让她未来掌管兵部的但那是未来;冯汐迟刚从一个骑兵子营的指挥官升上了指挥使,也就相当于从一个千户的兵力增加到了一个卫队,完全不能比;常茂则还在千户水平上磨练;李景隆根本人生也就指挥使到头了;邓镇一直没有担任过实缺;蓝玉是要打外仗的;最后汤醴管锦衣卫很不错,但也没法一跃掌管京卫。 因此,如果放常媛走,京卫指挥,谢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填;但另一方面,自虢国公俞通海死后,水师确实也不太像样,如果想要费力气整顿,这个级别又善于练兵的将领也只有冯胜和常媛。于是这就变成一个权衡问题,在让老一辈接手京卫和获得一支好水军之间权衡。 恋耽美 GL-by不识(22) 陛下,要不洵美还有个新提议 你说。 让皇后殿下调任京卫指挥同知。 从提议本身来讲,很离谱,蓝蔚和京卫没有任何接触,同时在练兵上并没有经验;但常媛的提议聪明就聪明在确实贴合谢祯的心意,因为谢祯信任也愿意锻炼蓝蔚。 谢祯紧接着就开始考虑蓝蔚的职衔,蓝蔚在天工院当掌管工士就算是四品,升半级当从三品的京卫指挥同知不算太逾越,而且只当同知不当指挥使,说明常媛表示愿意退一步留任京军,只是暂时出京巡海。 蓝蔚对此似乎无可无不可,于是谢祯就放心地让常媛出去叫值班的户部侍郎进来起草诏书。 这档子事处理完,谢祯松了口气,一水适时进来换了茶水,为殿中剩下的两人上了点心,谢祯给了她一个眼色,她便默默退了出去,把门合上守牢了。 蓝蓝,谢祯问,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人,是你吗? 第37章 长宁十三年(6) 谢祯已经想过很久了,她的母后不属于这个时代,而她的妻子似乎也不属于。 很多年以前她小的时候,郭天惠临别跟她说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事情,有人借尸还魂,也有人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阿祯以后会明白,或者一辈子都不明白也不要紧,不妨碍你做选择,却残忍地骗谢祯做出一个不该她承担的选择。 她温柔问着阿祯,愿不愿意和娘亲很久不见面来救一个人的时候,却没说后面藏着的毒药叫做生离死别。如果这些片段都能像康王对待自己童年一样哭过就什么都能忘了该多好,可记忆力很好的谢祯,却有能力在后来的许多日夜将童年片段反刍过无数遍,在意识到郭天惠身上的秘密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曾经被赋予过一次怎样的选择。 正是因此,谢祯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父皇,悔恨如果当初自己说不愿意,郭天惠是不是就能留下来,长宁帝也就不会痛失所爱他们毕竟是那么伉俪情深、夫妻相得,在她读过的那么多史书、耳闻过的那么多帝王中,也很少出其外了。 谢祯就背负着这样的罪恶感,独自面对长宁帝和他所代表的,郭天惠的遗愿。 在遗愿之外,蓝蔚陪着她已经很久了,小时候她没那么挑眼,只是一群萝卜头中的一个,但偶尔也很有想法,会在偷袭厨房时策划两招瞒天过海这种,所以谢祯早早就把她圈定在自己庇护下,认为她很可以日后为自己拔剑问鼎,平定天下。 十三岁那年,她在一片肃然和紧张的燕京城里,跟在长宁帝身后登上城楼看着远处尘土乍扬,那支常字旗飞马疾归,长宁帝笑与两边说:燕京之围解矣,摧锋陷阵,所向必克,莫如我之爱将遇春。 谢祯也看到属于她的爱将,从千里之外日夜兼程浴血拼杀而来,尽管他们来到城下只是短暂拜别而后继续向大漠追击。但和蓝蔚隔着那么远的芝麻绿豆一般大小的对视后,谢祯坚信,她是为自己而来的。 因此,谢祯没有理由不对蓝蔚好,常遇春死后,蓝碧交还兵权,蓝蔚也缺少战意,那也没关系啊,谢祯就把她留在身边,应许未来为她物色最好的机会,成为青史留名的君臣佳话。 谢祯不介意蓝蔚拙于言辞,也不觉得她不理解政务关窍就是蠢材,如果蓝蔚想听她都可以慢慢解释,如果蓝蔚不想听,谢祯也喜欢她就这样陪着自己。陪到后来就成了惯性,她喜欢蓝蔚平淡讷言,当然蓝蔚想要加入一些逗趣也不坏。 总而言之,她太讨厌独自了,而蓝蔚能够尽量不卑下地陪伴,给予了她一点共同的感觉,她就抓住不愿意放了。后来她还发现,蓝蔚很喜欢自己的容貌,如果是别人她会觉得对方肤浅逾矩冒犯,但此刻却有点不合规矩的沾沾自喜。 好嘛,那就开始套住蓝蔚吧,无论以君臣挚友或其他名义,反正她也不想娶个翩翩公子回来生了孩子却要害人家性命了。 她愈发下套,愈发见猎心喜,却也愈发在细末处看到蓝蔚与郭天惠相似来处的痕迹。 她还惶恐忧虑过,难道郭天惠借尸还魂到蓝蔚身上了?后来逐渐求证才放心不是。然后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在郭天惠和蓝蔚中二选一,她已经无法抉择了,如果当初郭天惠问的救一个人指的是救蓝蔚这件事很可能与她们都不属于此方的异常有联系那么谢祯想,那就算天意吧。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提这件事了,其实三年多前她问过蓝蔚你信这世上有超越时间的人吗,那时她只是知道了郭天惠的真实身份,还没注意到蓝蔚的异常。可蓝蔚后来将乱七八糟的甜品盛上来、对科技发明展现出固执方向还在郭天惠留下来的首饰面前失态的时候,谢祯就知道了,但她却很高兴,因为她觉得,如果不是蓝蔚爱上自己卸下心防,以她之前与常人无异的表现,她不至于把这些端倪捧到自己面前。 但在这件事上,谢祯能体会到蓝蔚有一些矛盾的畏惧和退缩,她卸下心防后确实想把那些未来的好东西努力带给自己,但却从来不敢说明,微末试探就让她倍感紧张顾左右而言他,就像刚才,一被问住,她大半天都没再插上一句话。 谢祯想,这样蓝蔚应该很难跟自己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进入一种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的状态,那就总有要戳破的时候。算她自私吧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光明磊落那挂,直面私欲不符合圣人之言但二十年来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甚至让她更清楚底线在哪了她自己也没有办法一直假装不知道,然后默许身边最重要的人某一天突然以晦涩莫名的提问充当告别。 别慌,蓝蓝。谢祯把她拢到怀里,出口还是安慰,我不会因此强求你什么啊,你嫁的人还是很有本事的。 谢祯和蓝蔚差不多高,可是蓝蔚总归更武悍一些,也向来是谢祯被抱得多,因此她虚虚抱了一会儿蓝蔚总觉得不太得劲,干脆把脑袋搁在了蓝蔚肩上。蓝蔚的呼吸在耳边深浅错乱,谢祯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听出她心境的不平稳,但这样抱着她,谢祯就是觉得安定了许多。 谢祯其实好容易满足啊。她想,自己甚至都不强求苍天后土能把蓝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纵然本性贪婪要奢求最多,她也可以克制,至少克制到蓝蔚离开后再变成求道问佛的愚妄。只是她唯一所求,蓝蔚别有任何瞒天过海后不告而别的心。 她太恨不告而别了,无论怎样用礼约束自己去成为一个端方之人,那根刺都扎成了流毒的腐疮。宋濂和桂彦良上个折子走人的时候,她都会无法扼制的毒发最后对蓝蔚失态,却还是她已经警醒后的结果。 蓝蔚不知道,快十年以前,她曾反应更为激烈。 那是刘基的离开。刘基这个名字,随着离开,随着谢祯的反应,随着他的去世,在燕朝政坛上已经是近乎销声匿迹了。 刘基更偏向于谋臣军机,似乎不比宋濂他们与谢祯接触多、情谊深。但事实上,刘基虽不是文义典故的讲授者,却是谢祯朝堂上的引路人,是真正第一个主动把谢祯当作政治人物的朝臣。当谢祯觉得内宫不静的时候,他通过手下御史作局和谢祯打配合,他那边检举弹劾,谢祯这边怀柔宿卫、敲打宦侍,最终将惩治权送到了谢祯手上,但同时也以此争取了对御史言论豁免的更多权利。 谢家是淮西出身,谢祯的玩伴都是淮西人,而她的老师则当然都是浙东大儒。或许只是因为她是稳固的储君,身边亲信天然不需要沾染浙东淮西的集团争斗。但刘基不然,他也许根本不以亲信自居,他是浙东的首领;也可能他首先是浙东的首领,所以他注定只能遥远地引路、遥远地退场。 长宁四年,刘基在和李善长的赌斗中失败。彼时,李善长有东宫职衔、刘基只挂了弘文馆,但谢祯已经做好准备,如何向父皇拉锯力保刘基。可是,刘基很突然,就告归了,甚至他隐形韬迹,不肯回复谢祯任何的信函。 那时候,谢祯一开始是不解,但很快,这种不解开始诱发那服她未曾察觉的毒药,自我否定、怀疑、最后是痛恨对方。 不解:为什么不告而别。 自我否定、怀疑: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本身太弱小,他不信任我能有更好的办法处理。 痛恨:可以理解为一种不理性的、过分的迁怒。当自我怀疑的尽头没有答案,谢祯终于会将那根带来灼痛的刺□□刺向别人。 其实她早也已经,痛恨郭天惠了。谢祯永远不明白,郭天惠干什么要问自己呢?一个成年的、独当一面的智慧的女人,就非要把一个虚假的决定权抛给自己年幼的孩子吗?这个选择除了让孩子经年后猛然醒悟然后悔恨终身以外有半分意义吗? 可是将毒刺埋进她血肉的郭天惠不在了,当她遇到相似的情境,一次追问没有答案的不告而别,她就失去了理智,那一年,礼部主事浙江人曾鲁将升礼部侍郎,被驳回,告老不得死于主事任上;刑部尚书班用吉犯小错本应降职,但被直接夺俸放归,如此种种。 那年浙东集团受到了严重的限制甚至打压,但谢祯其实被打得更惨,长宁帝当时是要抑浙东但不是要搞垮浙东,当他发现自己女儿的脑子显然很不清楚,蓝蔚就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谢祯没有谢祯传召或允许她是不能直接入东宫的,而长宁帝显然认为脑子不清醒的储君倒值得发烧昏迷一段时间。 谢祯早就不太怕挨打了,她那时醒来的时候伤怎样叫嚣疼痛,谢祯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但她记得那种对自己深刻的厌恶,任性非为、滥用权柄,她怎么会干了她自己最讨厌的事。然后她反而掐着已经暗红深紫痕迹交错的伤处,掐出一片更深的、发乌的颜色,直到一水硬掰松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刘基=刘伯温,剩下的不用说了。 其他人都不重要,附会登场客串,没什么特别清晰的记载。 第38章 长宁十三年(7) 谢祯不知觉的时候,脑子里走马观花过完了了那些她感到悲哀的记忆,一些她本来但凡思及细节都会因无力阻止自己失去理智还重蹈覆辙而躁怒的记忆,可抱着蓝蔚的时候,似乎总还有另一种情绪更好地作为主旋律压制着那些负面情绪。 可如果主旋律戛然而止呢? 所幸蓝蔚并不残忍,她沉默到最后,终于开口: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那你知道先太后是怎么回事吗? 谢祯不想放开她,闷闷说:知道 然后突然跳脱了一个想法:我们摆驾回寝宫吧。 殿下白日......陛下白日宣那什么不可以。 谢祯推着蓝蔚的肩膀把上半身向后撑去,算不上拉开多少距离但得以观察蓝蔚的表情,嗯......她看上去很认真。因她这种认真,谢祯心情都轻松下去,竟然有了开玩笑逗她的意思:怎么?可这次合该你来的,白日久长,你占便宜好不好? 不好。蓝蔚还挺有底线。 虽然是逗她,但谢祯也确实不介意献身,因此蓝蔚拒绝自己,谢祯还是有点挫败,直到因为离得太近,谢祯听到蓝蔚的喉咙很明显吞咽了下。 好吧,只要她确实意动,谢祯就满意了。就是嘛,谢祯早就知道蓝蔚喜欢自己这张脸,还知道她喜欢自己穿朝服不过即位以后蓝蔚好像就不偏好朝服了,谢祯怀疑是颜色的问题,这不重要,略过总之,谢祯一直信任自己的外在对蓝蔚的吸引力,要是就因为上次洞房蓝蔚不满意而失去这个优势,谢祯会很头痛的。 陛下你听我说,蓝蔚很无奈,先太后估计是那种带系统或者空间穿越过来的,能力特别强,可能也有一些任务吧,但我真的就是眼睛一闭一睁莫名其妙从我那个时代到这儿来了。 谢祯咀嚼了一下,不太理解:都分别是哪两个字?我说系统和空间。 呃,怎么说呢?字不重要,系统是一种非常高远的技术,可以理解为某位天上神仙的法器,然后神仙就用它给你远程布置些任务,你完成了就可以获得功德,最后可以凭借功德换取一些想要的东西;空间的话就是一种异能,一般要么是可以把自己那个未来的东西带过来,要么就是贮藏了很多神仙的灵丹妙药或直接药田仙泉这种。 谢祯迷茫了:据我所知,蓝蓝不也是不信神佛的吗? 我不信。蓝蔚说,我只是说传闻的通常情况,我和这些又没有关系,说不定我只是半夜被黑洞吸走的呢? 谢祯思考了一下,还要再问,可是蓝蔚打断得很快:陛下陛下陛下.......别跟我讨论黑洞科学道理、神仙宗教逻辑,还有合不合情理,我真不明白,我只能保证 我不会主动离开你身边,可以吗? 谢祯脑子里懵了一下,嘴上已经答了当然可以,思绪却像笙簧齐奏后的共鸣,还跟着乐器余震东倒西晃,半天拼凑出一个鸳鸯于飞式的欢字,然后她又说:可以。 陛下怎么说了两遍?蓝蔚嘟囔,但谢祯却理直气壮地想蓝蔚应该知道为什么呀,哪个做好准备只争朝夕的人听闻对方其实愿意永久能不高兴呢?高兴傻了一点就傻了嘛,又不寒碜。 谢祯这次圈紧了抱蓝蔚的手,这样抱一位骁勇的武将有点累,但是她就想要这样。 陛下快批奏折吧......蓝蔚说,如果陛下能早点把工作做完,希望陛下今天给我个久长的机会。 谢祯笑了,这是劝我呢威胁我呢还是诱惑我呢?不过 好啊。 蓝蔚又问:陛下希望我坐在这里陪你,还是我给陛下去弄点晚饭的辅菜? 谢祯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假装羞赧,但怎么想也没有必要,她本来就是让一水找蓝蔚过来陪自己的,于是很坦荡地回复:今天想让蓝蓝陪。 语气是很坦荡,可是话出口,谢祯感觉自己的声音软成了一滩水,唔,那就当撒娇吧,反正蓝蔚吃那套,为了配合这个将计就计,谢祯还故意加了句:蓝蓝,可惜我是京华口音了,真是纵娇软也不似吴邦,蓝蓝是不是更喜欢诚思那样吴侬软语?你上次回来提了好几次呢...... 没有没有,蓝蔚忍不住抚额,诚思姐太吵了,没人喜欢。 姚诚思人在千里之外,还要无辜受害。谢祯在心里对她抱了个歉,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奏折堆里。 大概说人坏话总是不好,真是说诚思诚思的折子到,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心虚,谢祯就告诉了蓝蔚这封折子的事情,反正不是密折所以和寻常奏折混在一处进来的。姚诚思这封里面报告了晋商的纸币发行,姚诚思要求开具票号的晋商除印章外尽量采用相同的格式花纹印刷币面,因为她经过川商的挫折意识到最终票号还是需要国家担保,然后写了一些章程草拟。 陛下是一直觉得,纸币是个好主意吗?蓝蔚表示了好奇。 因这措辞,谢祯下意识认为蓝蔚的问题是委婉的否定,毕竟之前宋元的君主都失败得彻底,但她想了想却还算自信:是的,只要朝廷能不要滥发纸币,以纸币之名敛百姓之财,纸币的轻便只会有助于社会的商业,再者说实在的,铜银实在都太不够了。 恋耽美 GL-by不识(23) 我记得陛下是说要准备金的。 也可以这么叫?谢祯翻了翻折子,找出户部的部分,看有没有报备金银拢聚的事情。 以我的见识,应该是再正确不过的了,陛下按准备金发钞就好,总之超印是会很快崩溃的。蓝蔚说这话却使了好几个眼色,让谢祯乖乖把对于内里缘由的追究吞了回去。 谢祯觉得既然她之前说了并不逼蓝蔚告知未来,她还得强调一下自己的立场让蓝蔚放心,那她有必要表现一下,告诉她其实她不说,谢祯自己也知道:南宋会子贬值,是因为朝廷用之自轻,国库自己收税都想要实钱不想要会子,缺钱就给百姓发纸币、掠夺百姓的财富,是薄情没有远见的昏君才做的事情。 蓝蔚于是不由得笑了:知道陛下情深。 谢祯终于开始认真考量姚诚思的纸币条案,其实国家担保并不困难,姚诚思写了些如何建立足够的监管条程使历任君王官吏都能合理地印钞的条文,基本够用,最多让户部工部进来再讨论讨论细化细化,谢祯现在考虑的问题是另外的,也是一开始她让姚诚思出京的原因。 如何使百姓信服和接受? 谢祯坚持纸币的原因中,最大的前提是当前的铜银产量不足,其次就需要提到她的另一个观点,就是不能抑商。抑商很简单,而且可以治本,因为如果各地人民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百姓对于现钱的需求量就减少了。 谢祯今年是打算彻底统一云南的,而只要她达成汉地王朝第一次直辖云南全境的成就,云南银矿就将成为金属货币的最主要来源。那么光靠国内唯一大量产银的这个省份,基本就可以满足普通百姓的现钱需求。 这很好,但牺牲了商业的活力,谢祯认为,偌大疆土地广物博,如果没有人变贵贱、调余缺、度远近,那么本质对于所谓物博是一种浪费。南方适合养蚕、熟练纺织,如果不让商人将丝绸卖入北地,却要北方人费尽心机拿柞树叶子精心侍弄可怜的幼蚕还不见得养得好几条,那国家何必管什么民生,各地干脆自治好了。 我反正从小觉得儒家法家说商人与民争利是不合适的,我们以前和张士诚拉锯战的时候见过好多商人对吧?不考虑奸商坑蒙拐骗,一般商人如果真的与民争利,民是完全可以不买商人的货物的。你卖予我三金一尺锦缎,我嫌贵就会自己去苏州买,正是我自己去苏州费的时间和金钱合计价值远超过三金,我才可能在你这里买嘛。谢祯这样向蓝蔚解释自己刚才的暴论。 蓝蔚表同意:所以商人其实降低了百姓获得自己不便生产的物品的花费。 正是因此,谢祯力保商业,百姓值得越来越好的生活而不是越坏,抑商不会让肠肥脑满的权贵搞不到珍玩,却会让百姓多买一件棉衣就要少留一斤粮食。 但随之而来了问题商人倒买倒卖省下的钱,来自于规模交易、规模运输降低的贸易成本,那么这样的商业交易行为会用到多得多的现钱交付,这是现在的铜银不能长久支撑的。 而如果之后有货无钱,自然货贱钱贵,受损的又变成了生产货的百姓,百姓受损到一定程度税收就收不上来,很容易就会指向朝廷财政大崩盘,再然后朝廷无法充分调动国内资源,在御敌等问题上都会落入劣势,就有亡国之患。 因此,谢祯才认为纸币是非推行不可的。 作者有话要说: 闲谈: 其实还挺想讨论一下金银本位到信用本位怎么过渡,不过设定蓝蓝不学经济,阿祯再聪明也是不可能讨论透的,再者实在没有必要,金银本位搞得好,阿祯的时代往后用五六百年应该完全不会有问题。小冰河期葡萄牙美洲什么的外在因素,就儿孙自求多福吧。 第39章 长宁十三年(8) 姚诚思的建议是从一开始就使各商号规范化互通,之后由国家授信兜底,使晋商纸钞能在他地受到更好的信用保障。 纸钞后头肯定要完全国有化,规范化互通是对的,但要不要直接沿用下去后续做授信,谢祯持反对意见,如果你哪家票号实力不行经营不当让百姓无法兑现了都让朝廷兜底,兜成冤大头了怎么办。谢祯的想法其实很朴素,就是我借你私人之手给百姓垫个底适应一下,恢复下纸钞的信用力度,不是真要把印钞权给你。 但她倒是很想了点其它有趣的招数来加速晋商的纸钞使用。 商鞅立法真是个经久不衰的好故事。谢祯开始给蓝蔚猜谜了,等我安排好了,我们可以出宫看看。 蓝蔚再表示赞同,不过她心思完全没在上面,她今天基本就是不断催促鞭策谢祯好好工作,以期早点下班搞上一场白日荒唐。谢祯其实还挺期待的,毕竟蓝蔚的体力确实比自己好。 蓝蓝,谢祯给到一点挑衅,你从未来而来的话,那总该有些厉害的花样? 蓝蔚显得呆呆的,谢祯其实知道她也没啥经验,很快就打算放过她了,结果蓝蔚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女人,你别玩火,想接近我的女人不少,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然后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就学会了一些霸道总裁胡言乱语,陛下觉得厉害吗? 谢祯不用太多余思考,也知道还是赶紧打住的好,她虽然愿意对蓝蔚放低姿态,但也不是毫无底线胡闹。极端的就比如万一蓝蔚真被上天带回去了,她最多花自己内库的钱捐庙拜佛,把姚广孝拉进宫寻求些虚无缥缈的因缘理论,但绝不会祸害燕朝的财政朝纲;日常点就像现在,她还是不能给蓝蔚随便冒犯自己被写进起居注的机会,内官记不了谁在上谁在下,但写上几句太宗惑乱,蓝后骄纵,夜迫问帝如拷掠刑讯,谢祯铁定担待不起。 那我们可能最好少说点话。蓝蔚刻意断了一下句,旋即补充,多做点事。 谢祯白了她一眼,觉得她的暗示不伦不类,调情水平有点烂。蓝蔚摸了摸鼻子,显然也发觉自己在言语上确实不太适应主动,开始表个态自己不主动走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谢祯向来体贴也不会真晾着她一个人尴尬,便还是平稳地接了茬:那看你做事的水平了。 斗点嘴有时没什么实质内容,但和喜欢的人车轱辘话都总归神清气爽,谢祯靠这口清气沉心解决完了那一系列鸡毛蒜皮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务们,终于搁了笔。 她叫了一水,一水推门进来整理奏折,谢祯喝了口她之前端过来的早就冷了的茶,说: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找个人跟三火说,今天早点吃晚饭。 蓝蔚新奇地看着她俩,谢祯没想到她在新奇什么,一水的嘴角却先弯了:许是陛下平易近人很意外。 谢祯困惑,这有什么平易近人的,难道皇帝还不能决定下自己吃饭时间吗?不过转念一想,她以往倒确实是定时用膳,一水不来提醒她是不停笔的,就算把蓝蔚叫到清宁宫里自己担心蓝蔚会饿的时候,一般也直接叫人给她上点心,而不是提前用膳。 一水理好奏折,去外面叫了小官来背去各道衙门,监视着分派妥当,才退出去执行谢祯的吩咐,她退出去以后,蓝蔚才小声说:陛下的口吻确实很像寻常家中。 生活总有寻常的部分,朝堂肃正祭祀礼严,宫中住行本来大部分就是留给我们过自己私下生活的地方,只要不太出格就行了,如果还要每件事循规蹈矩高高在上,最终可养不出和百姓长着同样体会甘苦辛酸之心的人了。谢祯特意咬重了那个人字,然后就算三火现在就带人把晚饭从御膳房传上来都还得走很久,所以她觉得也不必浪费时间,便站起来走到蓝蔚身边。 没想到蓝蔚对这个话题难得有了引申的兴致:所以其实我进到宫里以后,可以更多邂逅陛下我之前不熟悉的一面吗? 未必吧。谢祯站在蓝蔚面前,摸了摸她的头,蓝蔚毕竟武官出身,青丝久络头不会轻易大片暴露在外,但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妇女发髻,不知道是哪个宫女扎的,但摸起来也不是那种绸缎的感觉,茸茸的细软,让谢祯上了手就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 陛下!手下的脑袋在发出抗议的声音。 谢祯悠悠地收回手,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话题,没事人似地接了下去,好像刚刚沉迷摸头的人并不是她:除了这些小事以外,已经没有人比你邂逅过更多的我了。 是,天下有几个人有幸见过陛下撒娇呢?蓝蔚被带跑得很轻易,谢祯的信口胡诌奏效,但同时也被蓝蔚将了一军。而且这时候,她思绪还游远了,她在想,如果蓝蔚会什么读心术,能全读尽自己心中所想,那自己在她眼里又是个什么形象呢? 比如就刚刚,如果从蓝蔚的视角看自己,可能刚刚自己只是在温柔回答中留了个间隙,但事实上自己在意乱神迷地沉迷摸头胡乱搪塞......无论人多习惯外在持正,心思真是难免有那些阴暗柔弱的瞬间,再端庄神秘的人,如果把每条心思公之于众,也会显得多很多的脆弱平凡。 谢祯当然会想把那些负面的念头偶尔与那个她最亲近信任也可能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人分享一下,但多年修身不就是为了克制这些吗?总将那些说出去,不好像将濯缨的水泼到爱人的耳里,自己却一副超脱世俗、操守高洁的衣冠模样出去待客,是全然本末倒置地污及了自己要珍视的人。 蓝蔚不知道谢祯这些想法,也许是无聊了,突然谢祯的左手被她捉住,她还让谢祯张开掌心,装模作样看起手相了:陛下福泽深厚,但要注意身体小心风寒,如有不适早请太医。 知道。谢祯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蓝蔚分明的关节、虎口的疤痕,轻轻带了下袍袖,然后左手像游鱼滑出蓝蔚的掌控,又顺势反握住了对方,直到外头的高声通传提醒她该放开。 一水没有再进来,这次直接是三火带人来布席的,因此这个少许活泼些的内宫女官并没有像一水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却保持着对新婚帝后的好奇,谢祯吃着吃着,发现蓝蔚和三火眉来眼去起来了,便无奈地开口:三火有话想说就说,食不言的规矩也没在你们身上适用过。 三火便嬉笑道:只是问问皇后殿下口味可还好?看看御膳房改的鱼香肉丝有没有她想象中那个劲儿。 啊对对。蓝蔚附和,但她一附和反而显得急切了,她不是喜欢附和的人,谢祯眯了眯眼睛看她,觉得两人的眉眼官司别有蹊跷。 不过说到鱼香肉丝,谢祯指了指桌上那道不甚起眼的新菜,用眼神问询两人,得到确认,谢祯便回忆了一下刚才吃到的味道,确实有些河鲜气:怎么?这是蓝蓝带的菜谱? 这是我上次做失败的那道。 三火看了看谢祯的脸色,闻弦歌知雅意地多为谢祯布了一些,然后又朝蓝蔚抛了个眼神,蓝蔚在那边那么大个点头还不明显吗?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在瞒什么,不过既然蓝蔚要瞒,谢祯就由得她去了。 吃完饭还可以去御花园散散步,等到该消食的消食,该伸张筋骨的伸张筋骨,谢祯突发奇想和一水说好好安排一下浴池,于是谢祯就得到了一个满脸通红并咬了一口自己狠狠潜入水下憋气的蓝蔚。 蓝蔚过一会儿还是浮了上来,她扒开乱七八糟的花瓣,双臂轻轻围住,顺着水波荡近,然后去吻刚刚咬过的肩头。不能更热的水汽在浴池里蒸腾,浅浅的齿痕不痛,但被唇勾勒的时候痒得更明显了。谢祯坏心思地将指尖拨弄了一下不该拨弄的地方,然后蓝蔚终于不再稳坐钓鱼台了,动作瞬间忙乱了许多。 有道是花露别于清水,春宵胜过登仙。 婉转低回,徘徊照影是一水都能看到的;火龙衔珠、鹊飞玄渚是谁都看不到的。 缘是水下的人闭眼荒唐,水上的人含娇弃思。 待得夜阑更残,如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基本二代都是太宗,五代十国以后王朝的一二代属于不用死也知道自己庙号,除非后代搞事(结果搞事的还真不少)。 一些要命: 我想不起原设阿祯和蓝蓝谁高了,我只记得差一厘米但不记得是谁高一厘米...... 【摸一下第四堵墙】 另外无奖竞猜答案:经济学right 第40章 长宁十三年(9) 普通的早朝,普通的会谈,普通的奏折。 但可能有蓝蔚在身边提供诱人的欢愉,谢祯其实愈发意识到,自己的工作量有点太大了。长宁帝当时还常有两个丞相帮忙呢从李善长+徐达那任,到胡惟庸+汪广洋,再到胡惟庸+谢祯的组合,至少朝政最高处理机关一直有三个人分担。 可从长宁帝发落了汪广洋没提人,谢祯查办夷灭了胡惟庸家,然后相位空悬,长宁帝自己退位也不干活了,谢祯只能一人打三个人的工。她倒不是做不完,毕竟有的时候事情不用讨论搞□□做起来还快上很多,但是怎么说,就是没啥空。 她那天说奏折批完就白日荒唐,好像很轻松,但事实上第二天蓝蔚睡懒觉的时候她还得在早朝之前起来补阅一下早朝可能要用的文件。 不过,她确实早想过这个问题的后续处理办法,她不想再设置丞相的位置了。她所想并不能简单地用集权来概括,相反,她觉得正是相权太集中才搞得丞相一旦道德败坏结党营私就影响很恶劣。 君权也是一样的,谢祯觉得由血统传承最高权力是不讲道理的,一旦出了昏君问上句何不食肉糜,百姓的苦就没人体谅了。但知道制度本身不讲道理是一个方面,得到了权力要发挥最高效用是另一个方面,这先按下不表,谢祯今天向自己的学生兼继承人考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奈奈,你认为京中谁可以入阁? 是的,谢祯打算搞个内阁,不过在谢祯的设想里,这只是把中书省削减,抬高了六部及其他部门的职权。 丞相肯定是不要了;原来作为丞相副手的参知政事,也就是俗称的宰执,嗯......参知政事的名头可以留着,用以给各部主官进衔,这样让新的参知政事继续参谋、知会政事,但实权去了,不允许自行随便对其他部门的工作做出批复处理;然后中书省其他官都可以不要了,通政使司和翰林院挑些人加一个参议常务的衔负责干实际的文牍工作也就够了。 在这样处理后,谢祯打算每隔五天让这些人进文渊阁来开会,看需要比如讨论礼宾,还要安排鸿胪寺卿也来列席会议。总之,会上就直接把具体的全国行政工作好好讨论一下,确定方针政策,顺便让各部门该配合该角力的都在会上搞定,然后工作就可以让他们自行下去处理。 参议常务还要进宫轮班,奏折让参议常务分门别类整理好给各部发去,部门拿出解决方案汇总了再呈上来给谢祯看,并且拒绝浮夸文辞,公务必须言简意赅。 皇姐,其实奈奈有一点不太明白。 谢祯眼神示意她直接说,景云便问她:那早朝干什么呢? 谢祯笑了笑:这也先考究你了,你觉得我想怎么处理早朝? 皇姐想用阁会替代早朝?可是那样对各部的中层官员就疏远了,容易被蒙蔽,我觉得应该不能这样做...... 景云才九岁,又比谢祯自己进学晚,所以谢祯对她的回答已经很满意了,于是就直接说了答案而不需要再继续启发这孩子什么:我们本来是一日一朝,朔望大朝,但日朝其实没有必要,不如移花接木把朔望礼法性质的朝会当作常朝,这样半个月见上一次五品以上的京官文官和武官都算然后还有监察御史和六科、各部员外郎,也就差不多了。 恋耽美 GL-by不识(24) 其实大部分早朝的作用和谢祯设想的阁会差不多,基本上就是那么些中坚官员聚在一起开会,但说实话大部分部门哪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报告?每天上朝的结果是奏的事情越来越鸡毛蒜皮,谢祯实在嫌他们浪费时间已经很久了。再者,凌晨拼命克制哈欠的官员回到官署真的还能精神抖擞地处理事务吗? 当然了,朝上得少,很容易被骂不勤奋治政,但谢祯想,用成就说话永远是硬道理,冗政才是不长久的。 回到谢祯最早问景云的问题,现在景云有了答案:六部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军队这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那好,我们先说文官?谢祯牵着景云走到桌案边,拿起笔为她把刚刚说的答案都写在纸上,六部侍郎问题不大,都察院也有必要,但通政使虽为九卿之首,但只是四方章奏由他开拆、民间情报由他分送六部,军事事务也得送到五军都督府,和他讨论实际政务实无意义。 嗯......谢祯忽然开始想另一个问题,如果要改成内阁制,现在的部门分工,她还不太满意。 吏部没什么问题。 户部现在掌管国家财政的度支也很合理,但以后如果由国家印纸钞,那该不该给户部管呢,如果给户部管,那它又预算又印钞又收税,每件事却都是谢祯想放进内阁里过问的,两个侍郎可不够。 礼部也是,祭祀、民族、外交、教育都归它管,谢祯早想把翰林院和国子监独立出去专门监管教育了,或许叫育才院也可以。 刑部制定审核法律的职能谢祯已经收回来了,剩下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因为燕朝是三法司制度,刑部只是最高审判机关和各省流、徒刑以上的案件判决的初步复核机关,而大理寺才是最高复核机关,都察院则是最高监察机关。谢祯想要问询司法,就得把三个机关的主官都带上,但是吧,大理寺有点麻烦就是它可以和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放在一个体系里要不把它改成大理院吧,谢祯这么想。 工部没问题,谢祯一开始就没把天工院放在工部下属,工部这边搞建设、交通、水利,天工院那边搞科技发展,就很符合谢祯想要的职能划分。 景云搞不懂的军队 谢祯在心里苦笑了两声,确实难搞。 关键兵部只管调兵而不能统兵,统兵的京中有京卫和亲军卫,京卫还可以说之前都是常媛管,亲军就挂名是冯胜,现在其实是谢祯自己管;地方驻军是都司,但其他各地还在征战呢,将军们手里还有一堆兵,除了冯胜就是明明白白在都司调兵练兵,傅友德、李文忠他们的部队完全没有特别的建册管制,也正是因此徐达逆旗时李文忠在京,谢祯就让李文忠统一指挥包括京卫的部队,因为和常媛练好的京卫相反,李文忠自己的部队现在还没有笼子可以很好地随时装起来交给别人。 谢祯抚额,这边起码得加个总括的统战部门。 那皇姐就是想改成六部四院么?四院是按都察院两个主官,还是按皇嫂的天工院一个主官来设置参知政事呢? 谢祯的思绪飘到蓝蔚身上一秒,然后突然回想起那天被搁置的关于侵略的话题,词儿的事情说明白了,可实际海战到底要不要打怎么打其实还没达成共识啊,自己怎么昏头转向已经把常媛放跑了? 不过懊恼归懊恼,谢祯没搁置思考:四院不够,钞法再一个、军事起码要再设五个院,最后六部十院吧。军队的事可以交给李文忠、冯胜、傅友德他们自行讨论改制。 主官的事情,就算是你皇嫂的部门,但既然要更委以重任,就得防治专断的风险,自然得要两个主官,但各部门只能有一个人入阁,六部亦然。谢祯停下来思考了一下,比如户部我会选负责税务的侍郎张麟入阁,但工部分工重要性差不多两名侍郎也没有格外出众,那么重新督促尚书主事入阁会更好。 不过,我确实在犹豫,要不要让你皇嫂入阁。谢祯说道皇嫂这个词的时候,总会有点不便明说的餍足,确实蓝蔚身上已经被打了永远无法消解的属于谢祯的烙印,纵然千年百年,都会从玉牒和史册中被后来人启读。然而,她并非因为想让蓝蔚身上仅有此烙印而阻止其入阁,只是非常实际地觉得,蓝蔚对于政务还远没有那个老辣程度,天工院与其它部门牵扯太少,蓝蔚根本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的政治资本,至少当前还绝不适合以文官身份入阁即使谢祯以偏爱强行指了,她也只能在阁会中坐冷板凳。 谢祯知道蓝蔚有自己的想法,比如那个她差点忘了的话题,她正是不希望蓝蔚那些由仓廪更实、衣食更足的时空润养出来的荣辱、正直、见识,被自己治下的权力倾轧消磨。 所以无论如何尊重自己的爱人,无论如何明了她可以成为熠熠生辉的人物。 但本能,她总是还想,再多护航蓝蔚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通政使司,有部分功能类似□□办 第41章 长宁十三年(10) 内阁的事,在谢祯大权在握刚杀完两拨功臣的前提下,非常好操作。 蓝蔚终究没有入阁,谢祯干脆就没有告诉她,天工院主官本也应当和其它改制的院一样参知政事,而是让她安心去她兼职的新衙门京卫里多走走,暂时先以京卫指挥同知为主要工作。谢祯还直接指了宣武卫的部分人专司护卫蓝蔚上班。 等这些安排妥当,内阁运转起来,谢祯逐渐多了许多空闲,可是蓝蔚却开始上班了,这样就又要等蓝蔚休沐才能温存了。 于是之前说要出宫见证的纸钞推广,也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才能微服轻驾着去看。下了车驾,值班的护卫也散入人群了,谢祯指了指酒楼二楼,又指了指对面显然新装修的阔门店铺,示意蓝蔚二选一。 蓝蔚牵着景云,自她进宫以来,谢祯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喜欢这位宫里的新主人。可能因着蓝蔚相对更亲和一点,景云和三火她们无论是谁,跟蓝蔚混熟了都可以随口逗趣,但显然就算她们把谢祯当作亲人也是当作大家长那种角色,要完全卸下敬畏是不能的。 谢祯当然不嫉妒,她自认天性也不爱被开玩笑。蓝蔚和景云她们处得越好,谢祯越乐见其成,毕竟,如果谢祯能活到比如二十五年以后,平稳地送景云登了基,她们老年妻妻还得看看这皇妹的脸色。 也没什么危险的,我们直接去那家票号边上看吧。蓝蔚和景云商量了一下,给出了共同的答案。 谢祯自然应允,不久,这家看似新锐浮躁,但其实背景深厚的利率是大燕最清楚钱粮形势的那批人定的、东家是姚诚思支持的、地是谢祯给的票号,唱起了戏。 先是票号里面嘈杂着,惹得行人纷纷驻步,没一会儿,一个人肩背着数贯铜钱,还费力抱着一大筐钱,头也不回地从里头出来往西面走去或者说是挪吧。 宋朝用铁钱的时候距今也不算特别久远,老人也听说过上街买个绢要雇一个壮汉扛钱的奇景,因为元朝后期糟糕的货币制度,许多人矛盾地认为白银稀罕却又不信任白银,最后使得不少老人反而把扛钱的故事视为宋朝繁华的传闻佐证讲给子孙听,因此此情此景,就算是燕京城里的人,也不由得驻足观看了。 京城的大爷显然热情还有点好事,一位便上前问那男人怎么回事。 我家哥儿糊涂被这奸商骗了,将他几年进项换作几张薄薄的纸,还说要出趟远门拿这去南边儿换好东西,我趁他不在赶紧来找他们说道,也算是抢救回来了。 大爷噢噢两声,那人抱着一大筐子也累了,就把铜钱筐往路边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了筐上,看上去还有几分警惕。大爷本来问完也站在路边该袖手旁观了,但见他行事如此,不由得又多嘴问他:你这也有七八贯铜钱了,换个十两银子,带着就轻便多了,怎么?是那家不给你换? 男子瞪了眼睛:怎么不换,那奸商说是随意存取兑银,偏是他越随意,我越不信他。我们寻常人家用什么银子,我就爱铜钱。 可你家哥儿要去南边采买,铜钱可不好带呀,你总不能让他和你一样背着箩筐走走歇歇吧,那花上十年他也走不回来啊。这是一个中年妇人,她穿着讲究不少,提着个装了糕点的篮子,正是刚才看热闹驻的脚,男子不搭腔,她又继续问,哎,你说这里能不能铜钱换那个纸再换成银子啊,我闺女也很有想法的,她老说该用银角子还是用银角子,天天搬来搬去累死了哟。 你家闺女累死,我家儿子可没那么娇气。男子嘴上这么说,但看表情松动了不少,不一会儿,一个文文弱弱的男孩从西边人群里挤出来,大喊一声爹满脸的不赞同。 妇人就促狭地笑了,带着她那点南方口音絮叨倒是不冲,却让男子脸上分外挂不住:我家闺女在军中呢,也不知道谁家会更娇气一点? 这戏剧冲突安排得很好啊。蓝蔚悄悄在谢祯耳边说,呼出来的气挠得痒痒的。 谢祯也觉得如此,办事的人很值得被嘉奖一下。 男孩大声和他爹争执起来,台词设计得巧妙,吵着吵着把票号的模式、利息都讲了出来,人群自然议论这换个地方存钱还能有赚头的事情,虽然许多都不信天上要掉馅饼。 末了那大爷在一边帮腔:你家哥儿一说我明白多了,一想也是,你说人家奸商,你拿那什么纸钞找人兑换,不是把真金白银都能兑换出来嘛,人家为了省功夫做的好事儿,山西那边早推行开了倒是咱们燕京人没赶上潮流了不是我说你,你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就嚷嚷人家奸商,我看人家诚信得很呢。 这边戏没唱罢,那边一个面露忧愁的书生从人群里出来,拉住文弱男孩问他:贤弟,他家纸钞是什么模样? 文弱男孩从男子那里半抢过铜钱,跑进票号里又很快出来,手上便拿了一张崭新的纸钞:喏,就是这样,你看这里的钞码,再看这里的印章,都说明是他们家的,据说山西几家票号的纸钞都是这个板式,钞码也是延续互通的,只有印章不一样,但去别家票号也可以兑钱。 唉,唉,我错怪我大姨家了。书生接下来便讲了个故事,说是自己老父生了怪病,需长久针灸吃药,家中渐渐难以为继,便写信给远在四川据说风生水起的大姨,没想到大姨就轻飘飘回了一封装着这样纸钞的信件,书生父亲也是元末用过纸钞的,谁都知道元末的时候就和废纸一样不值钱了,现在更是烧火都嫌弃味道怪异,当即非常伤心,觉得大姨是在嘲讽敷衍。 那你快拿来置换一下吧,看看你大姨寄了多少钱来,如果能靠它度过难关就好了。其他人纷纷这样建议。 书生很快拿来了纸钞,走进了票号,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样子。 哥哥怎么了? 书生回头看了一眼票号,咬了咬牙说:贤弟,也是你指点我,我才有此番,虽说话是财不露白,但在场大家多有安慰建议,小生怎好故意隐瞒。 他打开回家拿纸钞时顺便背过来打算装钱用的书箱,里头竟明晃晃有半匣银锭,闪到了围观者的眼睛。 令姨母也太豪横了...... 这场戏唱念做打下来,在场的人很难不作为谈资讲出去。 谢祯在离开现场的时候跟蓝蔚说:过一两个月在安排几次挤兑,让不明所以的一些百姓蜂拥去把纸钞换回现钱到手,再叫没换钱的那部分人到期领了利息自觉跟左邻右舍炫耀了,这纸钞的事情也就稳了。 蓝蔚点头,过了会儿问:这件事是谁经办的可以说吗? 谢祯很意外她会好奇:好几个了,是军中的,你认识的应该就汤醴吧。 觉得策划者可以考虑写点戏本子娱乐大家生活。 或许可以留意一下。谢祯随口应了,觉得市面上有好的小说或戏折,助力刊印一下也不坏。 不知为何,今天的蓝蔚和景云都时常问些平时不会问的问题,景云问到后来看着谢祯锁起了眉头也不敢再问了,蓝蔚却没这个怕的,问到最离谱的地方,景云都扯她袖子:陛下,你用内阁分权以后,未来是将内阁当秘书拱卫皇权呢?还是要放手? 她们正坐在刚才蓝蔚没选择的酒楼包厢里,侍卫守在外面,其实下午茶点业差不多吃完了,人该走了,但蓝蔚问出这种问题,显然谢祯没法走到外面去回答她。 谢祯没打算回避这个问题,但她有疑虑:这会影响到你的去留吗? 啊?不会,跟这个没什么关系。 行,那正好也说给景云,我不认可君权的传承方式,但是数代之内必须集权,而且皇位必须均在女子中承继。 她说到这里,蓝蔚的眼神就说明她懂了,其实这几年蓝蔚长进很快,不像以前什么都需要说透,但毕竟这里还有景云,谢祯叹了口气,把景云抱到自己腿上:景云长在宫中,没见过那些生活所迫,采薪负重力胜男子,却还不能有自己银钱支配的女人;亦未体会如何聪颖也不被期待的悲哀。但以后你一定会看到,也许从你张麟姐姐那儿,也许在你诚思姐姐身边,然后再到更贴近民生的地方去。 现在收成略好,百姓也只多是温饱二字而已,男女都需纺织耕作,家中大梁已是同分共担,何以父者家之隆又夫者天也,理学乃至礼记,谈及男女以今日来看皆腐朽不堪,唯一成了套在女子头上的笼头罢了。 第42章 长宁十三年(11) 谢祯不是很确定君权的本质要如何分解,但她很敏锐地意识到,在当前,她必须用最强的集权从上往下稳定一条女性晋升的路径,不然现在的欣欣向荣将成为浮光泡影。 打天下的女人们多,她们不认可这样的笼头并拧成一股势力,于是终究得以封侯一二,但寻常嫁人生子后爵位终将稀释则焉得长久?唯一就是现在允许女子科举有些人出头,还可以希冀这能成为有稳定新生力量的一条路但不得不说,如果缺少君权支持,这些终将如昙花一现,最终或许沦为贵族小姐为自己出嫁增加一点花哨筹码的考核。 我并非对性别有什么恐慌与忌惮,但矫枉必须过正,不让全社会一把劲就习惯了去平等做事,不让底层生来拥有尊严、高层争斗形成抗衡,那么我们现在所能享受的大部分自由,未来都会成为后来人无法企及的奢望。谢祯说,这个道理甚至不单指性别这一件事情。 景云可以听懂谢祯的用词,但是谢祯知道她要理解这些,还需要好几年。 谢祯并不急,她甚至做好过很多心理准备,就单纯成为一个盛世的奠基人而非享有某某盛世名声的那个,但她同时怀着强硬的心态,力求起码三世四世之内都要走在她的轨道上。 谢祯看向蓝蔚,她们都知道殚精竭虑会累,但是谢祯想,能养出郭天惠和蓝蔚的那个时代,一定很好,从当前到那个很好的未来,一定有许多人殚精竭虑、心力交尽,那谢祯自己,既然侥幸承了那个时代的恩泽或偏爱,也就有那么些责任,将当下往那个很好的未来多推上那么一推。 陛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宫吧。蓝蔚看上去还有点懊恼,似乎觉得自己有那么些失言,谢祯握她手温言安慰,蓝蔚又看了看景云,却终于做出打道回府的决定。 恋耽美 GL-by不识(25) 其实看看灯也不错,虽然不是节日,但我们没有太严的宵禁,夜市的烟火气和宫内有所不同。 蓝蔚听言有点纠结,景云看她纠结就抢着表态了:今天还是先回宫吧。 她们一定有什么计划,谢祯想了想日子,忽然就知道了,因为今年还是长宁年号,万寿节也还是长宁帝的日子,谢祯完全没想起来过自己的生日。毕竟,谢祯当太女的时候不想把生日也搞得具有政治意义,所以不会宴臣;她也不会和长宁帝还有幼弟幼妹们过,所以一水她们怎么安排长寿面就任她们安排。 不过现在,似乎有了主动操持场面的人。 唉,奈奈,陛下知道了。蓝蔚现在属实是太懂谢祯了,她说完还轻轻弹了下景云的脑门,景云根本没吃痛,却回头认真看向谢祯,眼睛里写的都是至于吗、怎么回事这种天真的诧异。 知道什么啊?谢祯决定装装糊涂,但又忍不住向蓝蔚挑了挑眉,走吧,回宫。 三火他们烤了一个很大的糕点,据说也是蓝蔚鼓捣的初级配方,黄澄澄的,上面还插了几个不知道从哪个库房拿来的造型夸张的烛台。景云笑嘻嘻地吃到了甜头,并骄傲地表示蛋清是自己打发的。 蓝蔚偷偷向谢祯揭短,说她们在清宁宫小厨房里做的,景云搅了小半个时辰就坚持不住了,一水把她换下来后,她坐在小板凳上没一会儿垂着脑袋睡着了,她的大宫女抱回去也不是把她留在小厨房里也不是。 除了这个蓝蔚命名为蛋糕的可以共乐乐的食物,她们还各自做了席面的剩余部分。 一水照例负责长寿面,滚烫的骨汤香气四溢而且很能暖和身体,她还放了一堆当归、肉桂、野生菌、土鸡蛋、菠菜,其实不是特别符合谢祯的口味,但是确实年年会吃上这么一口放尽了民间决定延年益寿的配料的面,一水说这是她娘的配方,现在连皇上都吃过了,从此他们家就算是御面世家了,配方就叫龙福长生御面。 其实一水少孤又少哀,她根本不记得她娘的音容。 二金爱藏酒,最早喝酒误过事吃了教训,后来就不爱喝酒爱酿酒了,她当然搬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 三火管厨房的,自然还是有几手,不是大厨也是个老厨子了,什么羊背皮、蒸猪蹄肚、参笋,硬菜都是她来的。 蓝蔚负责寿桃,她按上次做酥山的经验调制了桃状的酥山,然后用谢祯以为应该是某种中药的覆盆子不知怎么处理搞出来很多粉末撒到酥山上,看上去就很像是桃子红熟的部分。 蓝蔚还做了一道菜,乍一看是个面团,她打算用刀切开。反正她是将军,谢祯觉得自己还不算资格在用刀这种事情上和她争辩,总之她切开来面团,芳香扑鼻的是一大块嫩滑酥烂的羊肉。 倒是有点像八珍的炮豚,谢祯仔细想想觉得蓝蔚不会改良一道周礼的菜肴给自己吃,又绞尽脑汁想了想,是民间叫花鸡的做法吗?叫花羊肉? 蓝蔚回过头又看了看自己那道菜,谢祯就知道自己猜得肯定是离题万里了。 但蓝蔚回过头来,换上了一副肯定的表情:嗯,是叫花羊肉。 那道呢?景云煮了鱼吗? 鱼是常媛加急送进来的,做羹汤的是景娴。蓝蔚解释。 红糖鸡蛋......最后那道菜放的位置很奇怪,谢祯心有猜测避开没问,但最终一水还是被气氛推选为代表介绍的人,是李诵公公送过来的。 嗯......那确实是他会做的唯一的吃食了。 一切介绍完,蓝蔚把蛋糕顶上的烛台点亮,大家请谢祯许一个愿望。 许愿啊,许什么呢? 寿烛荧煌,芳筵高烧,谢祯在登上最高位的时候却没有成为孤家寡人,已经是最为满足的事情了,那么又还有什么值得她为自身所求的呢? 咳,何复他求? 就是呢,徐达那种思维的顽固势力还零落很多,男女平等、职业平等,各种平等以及工业化道路都没能真正展开。 而接下来不过就要看时间了。 谢祯期待着,崇安元年。 (全书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