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一个大魔王》 第1页 [仙侠魔幻] 《养成一个大魔王》作者:宋阿绫【完结】 简介:鬼魂岁岁受仙人指点,为了来世投一个好胎,选中在凡间历劫的天界太子宋今朝为蹭仙气对象。 宋今朝这时候还是个幼年失怙的落魄皇子,更是因为吐了奶娘一身奶在被打屁股。 大腿要从小抱起,岁岁留在了小可怜的身边,一边蹭仙气一边开始了她的守(养)护(成)大业。 岁岁会在小可怜饿肚子的时候给他从御膳房偷糕点; 岁岁会给无人管教的小可怜找习文习武的师父,期望他成长为很好很可爱的大人; 岁岁会在小可怜危难之际现身,尽她所能,护他周全。 岁岁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只待有朝一日小可怜长大成人,她蹭够仙气,功成身退,圆满开始她的来生。 宋今朝身负不祥命格出生,命运多舛,但他却知他身侧有神明庇佑。 神明会给饥饿的他食物让他填饱肚子; 神明会给他找师父让他成为优秀的人; 在那年狩猎性命垂危之时,宋今朝第一次看见守护他的少女神明。 少女神明明眸皓齿,天真纯善,是他难以触及的洁白月光。 经此一眼,少女神明便是他一生心之所向。 “岁岁,我没能长成你心目中很好很可爱的模样,但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想要的很好很可爱的人。” “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属于我,我属于你。” 小剧场①: 岁岁最近蹭仙气的效率极其低下,但幸得高人指点,只要她和宋今朝亲密接触,就能轻易蹭够一天的仙气。 于是岁岁很有礼貌的找上宋今朝,问他:“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宋今朝:脸红.jpg “这种事不用问过我的同意。”少年红着耳根说。 岁岁兴奋点头,算盘打得啪啪响:每天亲一下就够一天的仙气,以后不用天天跟着他啦!我可以去玩了! 宋今朝害羞而开心的想:岁岁一定超喜欢我,每天都要亲我,可惜她太害羞了,亲完人就不见了,真让人没办法,她真可爱(/ω\) 小剧场②: 岁岁蹭错人啦!千辛万苦养成的小可怜竟是魔界大魔王! 被岁岁留在凡间的大魔王黑化归来,用金链将她束缚在身边。他俯身吻着被吓坏了的岁岁,亲密低声耳语:“岁岁曾说你想要快乐,那我就给你快乐,好不好?” 岁岁:QAQ?!! 不是那个快乐呀啊喂!坏蛋! “那年和新年和岁岁看烟花,岁岁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许了三个愿。她说三个太多,但她可以把她的愿望让给我。” “我许下三个愿望,岁岁有今朝。” 一心投胎的小鬼魂X自我攻略的大魔王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古代幻想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岁岁 ┃ 配角:宋今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那些年还是小可怜的大魔王。 立意:不因一时的困境而沮丧,相信阳光常伴身旁。 第1章 “岁岁,跑!快跑!” “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 岁岁再度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尸体被丢进了乱葬岗中,行凶的黑衣人照例补刀后,扬长而去。 刚成为孤魂野鬼的小姑娘气鼓鼓的冲到黑衣人的身边,她放弃了用柔弱无力的拳头攻击黑衣人,转而张大嘴想咬他。 “坏人!坏人!” 愤怒的小姑娘透明的魂魄无数次穿过凶手的身体,无数次的扑了个空,她不甘心极了,却因尸身在此魂魄受限,无法离开。岁岁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尸身旁。 岁岁蹲在自己的尸身旁,伸出一双苍白的小手,想要将她胸口那把可怕的大刀□□,但她的手依旧穿过了锋利的刀刃。 “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吗?” 徒劳无功了一整晚的小姑娘为了避免朝阳的照射,躲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下,眼眶红红,充满迷茫。 …… 变故发生之时岁岁还正在与兄长在逛夜市,那日正是圣都的花神节。花灯将街道点缀得亮如白昼,无数鲜花簇拥开放,缓缓驶来的花车上是今年的花神。 花神身着琉璃纱制成的七色花衣,裙摆上蜿蜒着无数美丽的鲜花,在那华丽花裙之下的美人更是比鲜花娇美三分,一颦一笑勾魂夺魄。 岁岁和兄长站在人群中,她惊羡的看着花神,歪了歪头对哥哥说话,头上的一圈花环随之晃动:“哥哥,花神的裙子好漂亮!我要!” “小姑娘怎么什么都想要?”哥哥敲了敲她的脑袋,忍俊不禁:“让玲珑坊的绣娘给你绣一件更漂亮的。” 岁岁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花车缓缓的经过他们面前,坐在花车上的花神忽然摘下了鬓边别着的一朵蔷薇,朝着哥哥的方向扔来。 哥哥明显的一愣,反倒是岁岁兴奋不已的跳起来接住那朵鲜红蔷薇,欢欣的说:“哥哥你看,花神姐姐送花给我啦!好看吗?” 岁岁学着花神的模样,将这朵美丽的蔷薇别到了鬓边。小姑娘天真模样娇俏可人,惹得花神轻声笑了起来。 大美人的笑声也是极为动听的,犹如清脆银铃,夜莺啼鸣,婉转悦耳。她说:“祐年,你这妹妹还真是可爱得紧。” -- 第2页 “哥哥认识花神!”岁岁惊讶的问,便见哥哥耳根连带着脸颊通红。 岁岁见哥哥不说话,她执意刨根问底,拽着哥哥的手撒娇要哥哥说他和花神的事儿,她动作的幅度有些大,带着鬓角没有别稳的蔷薇掉落在地。 哥哥无奈的刮刮她的鼻子,将蔷薇捡起来放在她的手心,说:“小姑娘家家的好奇心还挺重。” 岁岁轻握着蔷薇,哥哥爽朗的笑容定格在了街道混乱的那一刻,无数的人流蜂拥而来,然后被身穿铠甲的士兵劈散。 鲜血流了满地,染红了岁岁的双眸。 “哥哥……” 哥哥将她推给忠心的侍卫,要她出城避难,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她跑,不要回头。岁岁是个很听话的姑娘,在保护她的侍卫被忽然出现的黑衣人一刀毙命时她吓得双腿发软,也谨记哥哥的话,拼命奔跑一刻也未曾停歇。 然而她终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娇生惯养,跑也跑不快,没多久就被那黑衣人追上。 冰冷的刀刃穿透了岁岁的身体,岁岁从来没有那么痛过,也从未见过那样多的鲜血从她伤处喷涌而出。 岁岁撑着最后的意识,微微摊开了手掌,她的掌心紧握着一朵皱巴巴的蔷薇,鲜红的汁液好似鲜血印满了手心。 …… 日月更迭,时光飞速流逝,岁岁守在她的尸身旁,看着她手心那朵皱巴巴的蔷薇干枯腐烂,她的身体也如同这朵枯萎腐烂的蔷薇。原本插在她心口的那把刀,也因为她身体的腐烂,横落在一边。 四周同样无所依的鬼魂飘在岁岁的旁边,对着她低语:“你的记忆会随着身体的腐烂而消逝,你与身体的联系也会越来越微弱,等到你身上的鬼气不以支撑你停留在这个世间时,你就会魂飞魄散。” “那你呢?” 鬼魂大笑:“我也要魂飞魄散啊。” “只能魂飞魄散吗?” “还有投胎。” 对于他们灵魂还停留在世间的已逝之人来说,要么是借由鬼气停留在世间直至魂飞魄散——鬼气是来源于魂魄自身与不屈的执念,要么是在魂飞魄散前想明白去转生。转生的每一个人都想求一个好的来生,祈求投一个好胎,结束这一世苦难。 附近的鬼魂时常会逗一逗这个年轻的小姑娘,问她:“你为何徘徊于此?” “我在等哥哥,等爹爹,等娘亲!” 随着时间的流逝,岁岁的记性也越来越不好,当又有鬼魂问起她徘徊于此的理由时,她犹豫了很久,什么都说不出来。 岁岁这时候就会开始委屈哭泣,附近的鬼魂常以此为乐,她哭得伤心,他们笑得开心。 后来岁岁的身边安静了下来,那三两鬼魂停留在世间的时间太久,执念不甘湮灭,尽数魂飞魄散,她的耳边听不到他们放肆的笑声,越显寂寞。 …… 盛夏悄然来临,岁岁寂寞的日子却越发不好过。他们鬼魂畏热,这样的大太阳,岁岁只能躲在树荫之下,仍被这热度灼得昏昏欲睡。 正在此时,耳畔有马蹄声传来,岁岁好奇望去,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苍白消瘦的少年映入眼帘。少年的身后跟着许多同样骑着马的侍卫,被他们簇拥着的是一口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材。 少年的目光逡巡过这乱葬岗的每一寸角落,然后走到了最边上的一具腐烂尸身旁,隐约可见那应该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身上的衣物与□□都尽数腐烂,右手手心微微摊开,似乎曾有什么东西被她珍视的放在手心。 少年蹲了下来,泣不成声:“妹妹……哥哥来迟,现在带你回家了。” “虽然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他的命是父亲亲手保下,然而父亲与母亲都死在了数月前的那场叛乱中。未曾经历圣都那场腥风血雨混乱的妹妹却也死在了刀剑之下,他甚至现在才找到妹妹尸身。 少年小心翼翼的将少女脆弱腐烂的尸身抱在怀中,低声说:“妹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和欺负,哥哥带你去和爹娘团聚,这样就没有人能欺负我们的小郡主了。” 岁岁听着少年说话,看着少年将那具尸体放在了棺材里,想来是要入土为安。 岁岁羡慕极了:“她运气可真好,还有家人能够安葬她的尸身……不像我,我连我的尸身是哪一具都忘记了。” 棺椁自岁岁身前经过,她感受到了一丝微不可闻的牵引。岁岁下意识的往前挪了一步,却被滚烫的阳光灼伤了灵魂,痛得她连忙往树荫下缩。 岁岁捂着被阳光灼伤的双脚,看着少年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她嘟嚷道:“我要是也有家人给我收敛尸身就好啦。” …… 当秋天将大地染成金黄,又被冬日的皑皑白雪覆盖,这片土地再无人踏入,岁岁也隐约感受到她将要魂飞魄散。 岁岁在乱葬岗上一圈又一圈的飘,飞雪早已将乱葬岗的无数白骨藏在纯洁的大雪之下,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安葬。 “被雪埋比被土埋要好!”岁岁如此安慰自己:“虽然我在这里这么久了还没见到我的家人,但魂飞魄散前能够看见我的身体被大雪埋葬,也还好啦。我们做鬼魂的,要知足一点儿。” 话虽如此,岁岁心里难受,呆呆的看着这一片银装素裹,最后还是哭了。冰冷的眼泪从眼眶中溢出,落在雪地上并未掀起任何波澜。 -- 第3页 一道悦耳男声忽的在她身后响起:“奇怪,真是奇怪。” 岁岁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若非那双漆黑眼眸,他几乎就要与这大雪融为一体。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岁岁也不哭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周围没有其他人。她诧异这个看起来不像是鬼魂的人竟然能看见她。 “这儿只有你这一只小鬼魂,我不和你说话和谁说话呢?” “你刚才说奇怪,什么奇怪呀?”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透明得几乎就要消失的岁岁,说:“我在奇怪一只看起来这样弱小的鬼魂怎么还能活这么长时间。” 岁岁满目迷茫。 男人上前一步,深嗅一口气,眸中浮现惊讶:“这样纯洁的灵魂,究竟有何执念,让你滞留于人世间成为孤魂野鬼?”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呀?” “小姑娘,你可知若非你这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的纯洁灵魂,你早已化作飞灰。”男人慢悠悠的说:“既遇上了我,也算我们有缘,我可予你点化。” “你是神仙吗?” “不像吗?” “你这么白,当然像啦。” 这仙人忍俊不禁,然后说:“我们仙界的太子殿下最近在这凡间历劫,你若是能蹭蹭他身上的仙气,不但不用魂飞魄散,还能投个好胎。” 听到“投个好胎”岁岁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我要投个好胎!” “仙气蹭够了,下辈子让你飞升当神仙都有可能。”仙人接着说道:“我们天界最近下凡历劫的神仙不少,他们身上的仙气你也能蹭蹭,多蹭点也不妨事。这叫广结善缘,懂吗?” 岁岁重重的点头,然后说:“我不要当神仙,我就想快快乐乐的,没有人能欺负我嘲笑我。” “当然可以,只要仙气蹭得够,万事皆有可能。” “那太子在哪儿呀?” 仙人手一指,指向圣都的方向。 …… 今日大雪,没有太阳。依照仙人的指示,岁岁很快便来到了圣都,在根据仙人的指点下她屏息凝神,又来到巍峨壮丽的宫墙之内。 岁岁记得仙人说除了太子之外,还有不少的神仙也在这里历劫,她打算广结善缘,就从仙气最浓的神仙开始蹭,也就是天界太子! 岁岁放松了身体,封闭了五识,完全遵循内心的意愿前行。因为仙人说这样她就能找到太子。 然后,她分辨出了两处地方的仙气最为强大,她仔细分辨了一番后,魂魄追随更为强大的那一方而去,慢慢的飘向冷宫的方向。 ……虽然感觉这仙气有点儿奇怪,但是也的确是非常强大,强大到让岁岁纯洁的灵魂有些难受。 简陋的长寂宫中有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岁岁回过神来,立刻飘进去,正好看见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吐了奶娘一身的奶。 冬日衣物厚重难洗,奶娘生气极了,把婴儿从襁褓中拽出来就开始打他屁股,一边打还一边骂:“怎么老娘就这么倒霉,被派来这照顾你这克死了先皇和先皇后的不详小杂/种……” 后面的话皆是岁岁从未听过的不堪入耳的肮脏言语,那被打屁股的天界小太子也听不懂,一直在哇哇大哭。 岁岁想这太子混得实在是太惨了,比她还惨,因为至少没有人能打她屁股。不过太子就是太子,哭得真可爱呀。 那仙人说是太子下凡历劫,既是太子,就一定不是一般的劫,一定是非常惨的那种劫。从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就诸事不顺再正常不过,他之后必然会艰难成长、成为大佬,圆满历劫回归天界。 通过他太惨而确定了他就是小太子的岁岁,决定要从小抱起他的大腿,守护他长大,这样她也能蹭够仙气,投个好胎,圆满开始她的来生! 第2章 这奶娘对于自己被皇后派来照顾这位父母双亡的小皇子分外不满,岁岁蹲在一边,听着她骂骂咧咧,竟也大致了解了这位从婴儿时期便境况惨烈的小太子的身世。 天界的小太子在这一世名为宋今朝,今朝直白的译来,便是今天的意思,这个名字委实是有些草率了。 宋今朝出生在去岁花朝节那一日,在那一天,皇城混乱,乱军入宫,番邦入朝,天下大乱。 混乱尚未平息,他那登基不过五载的父皇便已死在乱军之下,初初生产的母后也只来得及草率定下他的名字,便死在椒房殿。 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那位皇后娘娘知晓,她若是不给孩子取名字,她的儿子很可能会连名字都没有。 因为宋今朝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 早在那位皇后娘娘十月怀胎时,钦天监便给腹中胎儿批了命格,监正冒死进言,其腹中龙胎是为不祥。 那时先帝登基只四年,后宫中也只先皇后一人,如今先皇后好不容易身怀有孕,本应是普天同庆的好事,监正如此进言,先帝大怒,将其收押入天牢。 监正在牢中留下一封字字泣血的血书,一抹脖子死得干净,反倒将龙胎为不祥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先帝与先皇后顶着无数的压力,盼来了他们孩子的降临。只是他们也只能陪这身世可怜的孩子走到他人生的开头,仅此而已。 圣上胞弟继位,新君宅心仁厚,未曾顺应民意斩杀这位被批命格不祥的小皇子,反而将其养在了偏远的长寂宫。当今皇后亦是做足了母仪天下的风范,派了奶娘来照顾。 -- 第4页 这倒霉的奶娘就是眼前这位对宋今朝口吐恶言的女人。 虽然岁岁在乱葬岗游荡的时候,因为性子太软还爱哭鼻子,常常是其他孤魂野鬼的欺负对象,但这并不妨碍在乱葬岗活到最后的岁岁在目睹奶娘虐/待宋今朝时,拥有想要帮小可怜出头的正义感。 那位仙人在离开前,教岁岁如何动用身上的鬼气,还教给了她几个诀,岁岁还没有用过,这时候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于是奶娘张妈妈就发现,她打一下这小皇子屁股,她的屁股也会被拍一下。 一开始张妈妈没发现,还多打了几下,便觉得自己的屁股也开始隐隐作痛。 张妈妈:“……?” 她狐疑的打量着四周,四周除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儿之外,空无一人。这长寂宫本身就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到底是谁在打她屁股?! 张妈妈不信邪,猛拍了小皇子一巴掌,然后不出意外的,身上一痛。 张妈妈的眼神逐渐惊恐,长寂宫本就偏远,如今又是冬日,宫殿内只会更加阴冷。最后她哆嗦着双手将哭闹不休的小皇子给放回了摇篮,然后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正殿。 正殿内便只剩下了还在哇哇大哭的宋今朝,以及正在欣赏小可怜哭泣的岁岁。 然后,岁岁便发现这小孩不哭了,而是在摇篮里爬来爬去,眼看着就要朝着她爬过来。 岁岁看着,非常诧异,他能够看见她吗? 记得之前在乱葬岗,那儿的孤魂野鬼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岁岁便听他们说过,小孩子的眼睛纯净,有的是能够看见他们的,再或者是某些有灵性的动物,也能够看见他们。 小胳膊小腿的宋今朝攀在摇篮边边,咿咿呀呀的朝着岁岁伸手,显然是对她非常好奇。 岁岁伸出手,轻轻的戳了一下他的脸,她的指尖不出意料的穿过了他的脸颊,但却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冰冷浸入她纤细而苍白的指尖,让她倏的收回了手。 ……好冰,这就是太子的仙气吗? 当真是不同凡响! 岁岁想着,身体非常诚实的离他远了点。她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不然会被小太子身上的仙气冻死的。 趴在摇篮边的小皇子盯着岁岁看了一会儿,红肿的泪眼微弯,看着竟是笑了。 “你怎么不哭啦?”岁岁好奇的问。 回应她的只有稚子天真的笑声。 他可真乖呀…… 岁岁忍不住感慨。 …… 他们这种不去投胎的鬼魂,魂魄要么困在尸身旁无法离开,要么被囚在执念之地徘徊不休。 不过岁岁感觉自己是有点特殊的,因为早在在乱葬岗当孤魂野鬼的时候,她就发现她比别的鬼魂飘出的距离都远。只是她胆子小,不敢离开这唯一熟悉的地方,在乱葬岗待久了甚至觉得那些死状凄惨的鬼魂也都面目可亲,所以便一直在乱葬岗徘徊。 现在听了仙人的指引,来到天界小太子的身边。这长寂宫偏僻阴冷,殿中除了小太子之外,只有一个奶娘,不要太冷清。 这样的环境当然是很适合他们鬼魂生活的,岁岁也就心安理得的在长寂宫住了下来。阴冷的长寂宫滋养着她虚弱的魂魄,但她还是不太敢跑到小太子的旁边蹭太久仙气,因为她依旧会感到不适。 岁岁相信,适应小太子的仙气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长寂宫的生活不比乱葬岗热闹,岁岁这么多天也没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鬼魂,而是一直待在这里适应仙气。所以她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张妈妈欺负小皇子的时候,她欺负张妈妈。 这张妈妈对于自己到这里来照顾一个注定失势的小皇子怨念很大,却无法反抗,这里除了她也只有宋今朝一个人,所以也就导致了张妈妈将坏情绪发泄到宋今朝身上。 ……尤其是这小孩还特别爱哭,岁岁已经哄了他好多好多次了。 不过因为岁岁来了之后,张妈妈怎么欺负宋今朝她都会用相同的方式欺负回去,惊恐的张妈妈现在老实了很多,不敢再动手。 张妈妈每天喂完奶就躲得远远的,更有的时候直接让小皇子饿肚子。岁岁本来还担心他被饿死,不过偶尔会有个从辛者库跑过来的太监照顾他,据说是曾受过先皇后恩惠,待宋今朝亦是多加照拂。 好在小皇子也该断奶了,往后奶娘的存在,也就可有可无了。再不济岁岁还能自己上,她可以去御膳房偷点心给他吃。 这会儿,岁岁正飘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春暖花开,惬意的打了个呵欠。 宋今朝又开始哭。 院中种了一株桃树,岁岁飘向宋今朝时,裹挟着桃花香的阴风吹得他一哆嗦,连哭都忘记了。 岁岁声音轻快的说:“别哭啦别哭啦,又没有人欺负你,你为什么要哭呢?” 当然,他是听不到岁岁的声音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看见熟悉的面容露出笑容。 时间悄然流逝在宋今朝哭岁岁哄中,新年过去,花朝节悄然来临。这一日,岁岁惊讶的发现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的。 难道是他们要给小家伙办周岁宴了吗? 只不过皇宫再喜气洋洋,长寂宫依旧无人问津。岁岁有些好奇这么大阵仗究竟是为什么,便趁着入夜,花朝节尚未过去,飘出了长寂宫,往最热闹的地方飘。 -- 第5页 岁岁久未出长寂宫,对于皇宫自然是极为陌生的,途中还撞上了几只凶神恶煞的鬼魂,吓得她忙不迭的往光线明亮的地方飘。 很快,岁岁听见了小宫女交谈的声音:“真希望每一天都是我们小殿下的生辰呀!这样咱们也能沾沾光,领赏钱,还能吃好吃的!” 小殿下? 岁岁好奇不已,认真的听她们继续说。 从宫女的交谈中岁岁得知,她们口中的小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儿子,皇宫中唯一的小殿下——小宫女当然没将宋今朝这个先皇先皇后所出的皇子算上去。 如果说宋今朝是皇宫中的弃儿,那么现年三岁的小殿下宋辞尘便是全皇宫的宠儿。分明都是在花朝节出生,分明都该是金尊玉贵的小殿下,偏偏宋今朝只能待在偏僻阴冷的长寂宫艰难成长。 岁岁心中不平,但也想去看看这小殿下什么模样。她记得仙人曾指点她,说最近天界下凡历劫的神仙不少,她可以在蹭太子仙气之余去蹭蹭他们的,广结善缘。 这小殿下说不准就是一个来历劫的神仙呢,不知道仙气蹭起来是什么感觉,会和自家崽一样冷飕飕的吗? 怀揣着这种好奇想法的岁岁,摸索着来到了小殿下宋辞尘居住的紫宸宫。 这是一座与长寂宫截然不同的宫殿,长寂宫极尽简约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陈设老旧,越显冷清,而紫宸宫则是陈设精致,殿宇中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珍贵的摆设,烛火摇曳,在微凉的春夜中,极是温暖。 那位小殿下如今正犹如小大人一样,端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看得认真。 他看得懂吗? 岁岁转念一想,这位小殿下三岁了,正是启蒙的年纪,捧着书看也不稀奇。不过岁岁飘过去一看,才发现他看的不是书,而是一本画册。 画册上五颜六色,寥寥几笔勾勒出小人可爱的轮廓,是一本非常精致的画册。 岁岁凑在宋辞尘的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慨给小孩子看的画册可真是精致。 正在这时,耳边冷不丁的传来小孩子稚嫩清脆的声音:“姐姐,你是喜欢这本册子吗?” “你也能看到我?” 这位小殿下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袍子,乌发被一只小小的白玉冠束起,圆乎乎软绵绵的脸上嵌着一对瞳色极浅偏灰的双眸,更显玉雪可爱。 他歪了歪脑袋,好奇的答道:“为什么看不到?” “你不怕我呀……不对,你怎么还能听见我说话?” 换了她还是人的时候,要是看见鬼魂,可能要吓死了。所以说小孩就是小孩,都不知道恐惧的。 十三岁的岁岁如是想到。 三岁的小孩声音软糯,天真无邪:“应该怕的是姐姐你,我也见过其他鬼魂,他们都不敢靠近我,都怕我的哦。” “但是你身上的气息让我很舒服,他们为什么要怕你呀?” 这位可能真的是天界来历劫的神仙之一,身上的气息干净而清冽,只是靠近他,岁岁便能感受到她冰冷的魂魄都温暖了。 “因为我是父皇的儿子,自有真龙之气庇佑。”宋辞尘回答道。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能看到她?三岁的小孩也不是婴儿了,竟然还能看到她吗?他又是为什么能听见她的声音,还能和她交谈? 或许是因为神仙下凡? 岁岁想着,试探的问道:“我能碰碰你吗?” 宋辞尘朝着她伸出小手。 岁岁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的戳了戳他的手。温暖的仙气包裹着她冰冷的魂魄,让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宋辞尘感受到手背上的一点冰冷,忍住缩回手的冲动,乖巧的问她:“姐姐,可以了吗?” 岁岁点点头,收回手。 “我要回去啦。”蹭了点仙气的岁岁心满意足,准备回家。 岁岁往外飘的时候,宋辞尘忽然跳下椅子,朝着她跑了过来,有些小心又有些期待的问:“姐姐以后还会来找我玩吗?” “可以呀。”岁岁又说:“不过你说不定哪天就看不见我了哦。” “不会。”宋辞尘想将手里攥着的画册递给岁岁:“这个,送给姐姐吧……姐姐刚刚看得比我还入迷呢。” 死后第一次收到礼物的岁岁惊喜不已,她捏了个触灵诀,握住了那本小小的画册,揣进怀里,开心的说:“谢谢。” “姐姐再见。” 岁岁揣着新收到的小礼物,开心的飘回长寂宫。 …… 从紫宸宫到长寂宫,长街上一字排开的喜庆红灯笼一盏一盏的熄灭,踏过的小径逐渐荒无人烟,由繁华到寂寥,也不过是这一条路的距离罢了。 长寂宫中,依旧冷冷清清。宋今朝躺在摇篮中,已经睡熟,岁岁飘过去看他,甫一靠近,熟悉的冰冷便覆盖了她从紫宸宫带来的温暖。岁岁无所察觉的靠近宋今朝,便见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他有一双融进夜色中的漆黑双眸,看见岁岁熟悉的面容,他立刻笑了。 岁岁心中一软。 明明都是小殿下,为什么她的崽崽就和紫宸宫的小殿下差距这么大呢? 真是个小可怜。 “今天是你的生辰哦。”和奇怪的宋辞尘不一样,宋今朝是听不见她的声音的,但岁岁依旧说道:“我在乱葬岗的时候听他们和我说,你们人类周岁的时候是要抓周的。虽然我也没办法给你准备周岁宴,但紫宸宫的小殿下送了我一本画册,我送给你好不好?祝我的小殿下周岁生辰快乐。” -- 第6页 岁岁愿意将她收到的礼物和宋今朝分享,她摸出揣在怀里的那本精致画册,递到了宋今朝的面前。 “岁岁,岁岁……”他咿咿呀呀的重复着这一个字,四肢乱蹬。 普通的小孩一岁的时候就能吐出简单的字句了,但宋今朝身边基本上只有张妈妈和那位偶尔来照顾他的全公公,平时也都不会和他说话。 岁岁担忧没人教他说话,平时有事没事就在他旁边说话,让他注意自己的嘴型。她时常念叨的,就是她的名字,还有宋今朝的名字,没想到他今晚喊出来了。 岁岁很开心,毕竟是她看着长到一岁的崽。从咿咿呀呀到口吐岁岁,岁岁见证了他小小的成长。 宋今朝蹬着四肢,最后小短手一把抓过岁岁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虽然他并没有真正触碰到她就是了。 看在这是宋今朝周岁生辰的份上,岁岁动用身上的鬼气,再度捏了个触灵诀,让他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头。 今晚夜幕漆黑,月明星稀。 宋今朝不会记得,在他今生周岁这一日,他“抓周”抓到了岁岁。 第3章 自宋今朝周岁时念出岁岁的名字,时光便好似按下了加速键。他从咿咿呀呀的喊着岁岁,到跌跌撞撞的在地上走路奔跑,摔倒了撒着娇让她扶,转眼间便是两年时光。 宋今朝今年也三岁了。 三岁的小孩子一整日跑跑跳跳,精力旺盛得像一只小猴子,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每日最大的烦恼莫过于奶娘今天做的饭,他又没有吃饱。 不过宋今朝并不担忧,因为岁岁会经常从外面给他带来几块糕点或是糖饼,绝对不会让他饿肚子。 对于宋今朝来说,岁岁是最为特殊且神奇的存在。只要有她在,他的烦恼——饿肚子,都会迎刃而解。 若世有神明,便是岁岁。 宋今朝多喜欢岁岁呀,她会给他好吃的,还会给他带玩具,认真聆听他每一句稚嫩的言语。 今晚亦是如此。 空空荡荡的长寂宫中只有他一个人,负责照顾他的奶娘张妈妈也不知去了哪儿。三岁的孩子沐浴着初夏的晚风,乖乖巧巧的坐在正殿门口的台阶上,漆黑灵动的双眸不住的往四周瞟,等待捕捉岁岁的身影。 ——岁岁飘回来时,便看到了如此乖巧的宋今朝。 刚满三岁不久的小孩儿穿着有些不合身的小袍子,整天在长寂宫疯跑又无人照顾导致他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全身都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但他的双眸,犹如漆黑夜色中的繁星,扑闪着细碎的流光,驱散了那层灰蒙蒙。 在捕捉到岁岁身影的那一刻,宋今朝清澈的双眼倏的被点亮。他兴奋的朝着正慢悠悠飘过来的岁岁跑去,虽然扑了个空,只抱到了满怀的冷空气,却并不影响他的喜悦。 他仿佛归巢的小兽,用最热情的姿态迎接着岁岁,就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温暖的温度都快盖过他身上冷飕飕的仙气了。 被抱了个满怀的岁岁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他乌黑的发顶。宋今朝只觉,像是一阵冰冷却柔和的风,吹拂而来。 “岁岁,你终于回来啦。” 岁岁颔首,然后在宋今朝面前蹲下,放慢了声音问道:“你又在门口等我吗?” 随着宋今朝年纪渐长,鬼魂岁岁落在他的眼中已是极为透明,更遑论是聆听岁岁的声音,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宋今朝只能非常困难的去分辨岁岁说话时的唇形,虽然这对他来说很吃力。 宋今朝乖巧点头,然后不好意思的说:“岁岁,我饿了。” 为了宋今朝,岁岁这两年可谓是把皇宫给逛了个遍,其中最熟悉的地方,除了长寂宫之外,就是紫宸宫和御膳房了。御膳房里的精巧食物数不胜数,岁岁看得眼馋,虽然她吃不到,但让宋今朝帮她吃也是一样。 更何况三岁的小崽就得多吃一点。 正值初夏,暑气虽不重,但御膳房早早的就备好了清热降火的莲子糕。圆润的莲子轧碎成粉,制成一个个小小的花状糕饼,一口咬下,莲子的清香与糕饼的软糯一并在舌尖蔓延,轻易便能品尝夏天的味道。 岁岁可喜欢这种卖相好看的糕点了,她一边往屋里飘,一边语调上扬告诉跟着她跑的小孩:“进来吃晚饭啦。” 宋今朝欢快的应了一声。 正殿依旧冷冷清清,但岁岁在时,殿内充斥着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生趣可爱。 岁岁摸出藏在怀里的油纸包,摊平放在桌上,露出里面的几块莲子糕。这是她用触灵诀一路带回来的,消耗了不少的鬼气,好在这两年蹭的仙气足够多。 在油纸包打开后,莲子的清香蔓延在这片空荡寂静的殿宇中,间或有独属于岁岁那一抹清幽的冰冷。嚷嚷着饿了的小孩却不动,而是期待的看着岁岁:“岁岁可以和我一起吃吗?” 几乎算得上是孤身一人长在长寂宫的宋今朝,渴望着陪伴,哪怕只是一顿小小的晚餐,于他来说,也是奢求。 “你怎么每天问一遍呀。”岁岁飘在一边,非常苦恼的说。 她要是能吃到好吃的糕饼,哪儿还轮得到宋今朝吃呢。她一个人就能全吃光。 宋今朝沮丧的垂首,失落的说道:“岁岁,我想你的存在感强一点……我怕我哪天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 -- 第7页 “这说明你在长大嘛。”岁岁浑不在意的说道:“不管你看不看得见我,我都会陪你一起长大的。” 宋今朝头都没抬,当然也没读到岁岁的唇形。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越说越悲伤,眼泪啪嗒啪嗒的便落了下来:“只有岁岁对我好,可我好没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变透明,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想看不见岁岁。” 这孩子打小就爱哭,关于这一点岁岁深信不疑,毕竟宋今朝还在躺摇篮的时候就一整天哭个不停,两年过去三岁的宋今朝光长个了,爱哭的个性是一点都没变。天界的小太子这一世怎么会是小哭包呢? 岁岁为小哭包的未来感到担忧,并且偷偷的感慨他哭起来可真可爱。 出于这两年来的习惯性,岁岁捏了个触灵诀伸开双臂,轻轻的抱住了哭泣的小崽。 岁岁的拥抱很轻,像一阵冰冷的风。被她圈在手臂中的宋今朝,泛红的双眸里满是依赖,细看还带了点小窃喜。 最喜欢岁岁啦。 因为岁岁好在乎他。 岁岁和宋今朝都未曾发现,在正殿外,有一道身影满脸错愕的看着对着空气又哭又笑的宋今朝,眼神惊恐。 撞鬼了!长寂宫这位绝对是撞鬼了! 这次被她亲眼撞见了! …… 翌日。 虽还是暑气不重的初夏,但清早太阳升起后,空气中还是晕染了几分恼人的热度。岁岁这几天除了傍晚会出去飘一圈之外,便藏在庭院中那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上纳凉。 宋今朝迷迷糊糊的洗漱完了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跑出来抱着桃树粗壮的树干摇晃,连声喊着“岁岁岁岁”。 岁岁从初夏的满树碧绿中探出头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懒洋洋的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回事,不睡懒觉吗?” 看见岁岁还在,宋今朝松了一口气。 长寂宫的宫门被人轻轻推开,这些年来一直对宋今朝颇为照顾的全公公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连声唤宋今朝:“小殿下。” 宋今朝见着熟悉的人了,如夜一般的漆黑双眸越发明亮。 全公公为宋今朝带来了不算丰盛的早膳,一碗清粥,一屉小笼包。三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宋今朝吃得很快,却不忘用小短手举着一个小巧的小笼包,凑到了全公公的面前。 “公公也吃!” 全公公看着宋今朝,目光慈爱:“奴才不饿,小殿下得多吃一些。” 岁岁窝在枝繁叶茂的桃树上,盯着皮薄馅多的小笼包,又想着不知道今年盛夏这株桃树会不会结桃子,粉色的大桃子柔软多汁,一口咬下去一定全是桃汁,等她蹭够了仙气一定要立刻投胎,就能天天吃桃子啦。 岁岁在心中勾勒着她投胎后的美好生活,转眼间便又是傍晚,全公公离开后,张妈妈也没有回来过。 这意味着她得出去给她崽觅食。 岁岁往外飘时,宋今朝正坐在长寂宫的门口,望着长寂宫外的世界,满眼好奇。 “岁岁,我想跟着你!”看见岁岁,宋今朝忙不迭的说道:“我想出去玩。” 三岁的宋今朝非常听话,无论是岁岁还是全公公都叮嘱过他,不要离开长寂宫,所以他这么久以来,一步都没有出去过。 因为这个皇宫唯有长寂宫接纳宋今朝。 岁岁看已经快天黑了,她带着宋今朝去外面走走也不是不行,便颔首应允。 宋今朝欢呼一声,跑到她的旁边,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长寂宫偏远,距离其最近的是御花园北角,这也是前往御膳房吃自助餐的必经之路。等过完御膳房最为忙碌的晚膳时间,御膳房会迎来一段空荡。 “岁岁,这儿好多花啊。”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一路喋喋不休:“这是什么花?它好香,能吃吗?” 岁岁虽不能给予他言语上的回应,但她可以偷偷的捏一个触灵诀,摘下一朵盛放的栀子花,塞到宋今朝的手心。 “岁岁喜欢花吗?”宋今朝又问。 岁岁轻轻的点了点他的头顶,以示回应,她无声的说:“喜欢。” 岁岁当然喜欢鲜花,御膳房一年四季都会做样式讨巧口感美味的鲜花饼,她眼馋很久了。 “那我把它带回去种起来,这样岁岁就能一直看见花花了。”宋今朝说。 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的响起:“一朵栀子花可种不活。” 宋今朝循着声音望过去,便见一个年岁比他大、身量比他高的男孩站在月光下,正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那男孩穿着雪一样洁白的袍子,犹如月光一般纤尘不染,瞳色极浅偏灰的眸子,散落着温和皎洁的光。 宋今朝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全公公和张妈妈之外的人,又是这样一个仿佛写满美好的哥哥,不免心生好感。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那男孩面对着他身旁的岁岁,仰起头,笑容乖巧:“姐姐,晚上好呀。上次你来找我玩,说喜欢玫瑰酥,我就让他们给我准备了好多玫瑰酥,都送给姐姐。” 玫瑰酥? 三岁小孩的记性不算太好,但绝不会忘记那晚岁岁带回来的出奇精致的玫瑰酥。雕刻成或含苞待放或肆意绽放的玫瑰模样的糕饼,一口咬下去满是玫瑰芳香,充斥着不属于他的甜蜜。 -- 第8页 岁岁是一定不会去拿那样精致的糕点的,因为被发现糕点少了影响不好,所以是眼前这个哥哥送给岁岁的吗? “小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呀?”岁岁好奇的问。 宋辞尘看着有些别扭,他眼睛四处乱瞟,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姐姐,你旁边的这个弟弟是谁呀?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他是宋今朝,是我的小殿下。”岁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是你的……堂弟。” 宋辞尘惊讶的说:“我有堂弟?” 宋今朝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宋辞尘竟能清楚的看见岁岁,还能和她说话……他一直以为他能够看见岁岁,就已经非常特殊了,没有想到这个哥哥竟然还要特殊。 原来他不是独一无二。 三岁小孩懵懂的意识到他只有岁岁,可岁岁好像还有另一个小殿下,这另一个小殿下看起来比他要干净可爱得多,岁岁会不会更喜欢这个小殿下? 宋今朝危机感顿生,他不由得瞪向宋辞尘。 岁岁轻轻的戳了戳旁边的小孩儿,宋辞尘接着说:“弟弟,姐姐让我们一起玩哦!你想玩什么呀……咦,你在瞪着我吗?” 宋今朝立刻收回目光,他怕岁岁也这样说他。 “我家小殿下可乖了,小殿下,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嗯嗯。” 宋今朝才不想和要和自己抢岁岁的人好好相处,他更想和岁岁一起回家,才不要和这个宋辞尘一起玩。 岁岁看距离御膳房空出来的时辰还要一会儿,便打算飘到一边看他们玩,但宋今朝忽然小声说道:“岁岁我们回家好不好?” “嗯?” 小小年纪的宋今朝也算是在奶娘张妈妈手底下讨生活的,察言观色是他的本能,他怕说他不喜欢宋辞尘岁岁会生气,便什么都说不出来。 岁岁还以为宋今朝是害羞,她对着宋辞尘说:“你带他玩。” 宋辞尘也缺少年龄相仿的小伙伴,自然是一口应下,上前来拉宋今朝。 盯着岁岁的目光,宋今朝不情不愿的跟着宋辞尘绕着一丛花跑来跑去。虽说宋今朝也经常用跑来跑去的方式排遣无聊,却并不妨碍他认为和宋辞尘跑来跑去无聊且幼稚。 宋今朝心不在焉,宋辞尘又撒欢儿跑得快。三岁小孩的小短腿倒腾不过来,左脚绊右脚,带着宋辞尘一起摔了跤。 两个小孩坐在地上,金尊玉贵的小殿下宋辞尘疼得红了眼眶,他还没来得及吭声,旁边摔懵一瞬的宋今朝忽然哇哇大哭。 岁岁连忙飘过来察看宋今朝的伤势。 宋今朝指着宋辞尘控诉:“他跑得太快了,我没站稳,岁岁我好疼啊呜呜……” 宋辞尘小声说:“对不起……” 宋今朝哭得更大声了。 宋辞尘着急得想辩解,但好像也的确是他跑得太快了才让两个人都摔跤,他越想越着急,也跟着哭了。 岁岁非常懵的看着这两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宋今朝还一边哭一边说:“岁岁我讨厌这个哥哥,你不要和他玩好不好?” 宋辞尘也哭得更大声了:“姐姐你不要不和我玩,我不是故意的。” “小殿下别哭啦。”岁岁捏了个触灵诀,轻轻的拍着宋今朝的后背:“我和你玩,你不要哭嘛。” 宋辞尘眼泪汪汪的看着岁岁。 宋今朝虽然睁着一双泪眼,但他清楚的辨别出了岁岁在说什么,他立刻心满意足的说:“那我们回家。” 岁岁点点头,将宋今朝扶起来的同时,也把宋辞尘拉了起来。 “我们先走了哦,小殿下再见。” 岁岁估摸着宋辞尘应该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宫人很快就能找到他,他哭了会有很多人哄,也会有人带他回紫宸宫。 宋今朝却不一样,宋今朝哭了只有她哄,也只有她带宋今朝回家。 岁岁牵着宋今朝慢慢的回长寂宫。 宋今朝摔破了膝盖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并不妨碍他泛红的眼尾上挑,唇角微扬,一张满是眼泪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窃喜。 第4章 蒹葭宫。 一袭明黄凤袍的年轻女人斜倚在软榻之上,她妆容精致,美目微阖,不经意间便泄出眼中冰冷的流光。 大宫女纤柳跪在一旁为皇后娘娘揉腿,她偷偷的看了一眼似是在假寐的皇后,低声说道:“娘娘,长寂宫的张妈妈又来了,说一定要见您。” “又?”皇后眼未睁,只有冷淡的声音自唇角溢出。 长寂宫的奶娘张妈妈是当初皇后着纤柳找了派过去的,这张妈妈这两年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一直嚷嚷着长寂宫不干净她要见皇后请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自然不是张妈妈想见就能见的,尤其是张妈妈还是这种古里古怪的说辞,所以两年来的求见皆被纤柳做主拦下。 “张妈妈说,世上有鬼?”皇后漫不经心的说:“本宫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我只信我手中的那一柄柳叶刀。” 当今皇后,出身将门,乃是将门虎女,使得一手绝顶刀法。在当年花朝节圣都混乱之际,其父安国将军封锁城门,平定叛乱,之后更是力保当今圣上登基,有着从龙之功。 纤柳压低了身子,继续说道:“若说之前张妈妈只是魔怔,今天却像是疯了一般,称亲眼看见长寂宫那位对着空气又哭又笑,必然是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奴婢赶她不走,望娘娘裁决。” -- 第9页 宫中最是忌讳鬼神之说,张妈妈这般行事,让皇后极为不满,她刚想让纤柳领她的命令去仔细敲打张妈妈一番时,宋辞尘身边照顾的奶娘便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娘娘,小殿下不见了!” 皇后倏的坐了起来,纤柳慌忙跟上皇后的步伐。此时,张妈妈还跪在蒹葭宫外,看见皇后便活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刚想说话,皇后却越过了她。 张妈妈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皇后一边往蒹葭宫走一边询问:“什么叫小殿下不见了?你们怎么伺候的?” “已经着人去寻了……小殿下平日乖巧,绝不会到处乱跑才是……” 奶娘已经好一会儿没能找到宋辞尘,她心知若是拖下去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还不如主动禀报。毕竟要是真的出了事,她也担待不起。 皇后闻言,眉头微蹙:“你们伺候不好,还敢责备小殿下?” “娘娘恕罪!” 距离宫人寻找宋辞尘的踪迹已有一刻钟的时间,虽不算长,但宋辞尘身份尊贵,容不得任何马虎。 皇后领着宫人去了平时她带着宋辞尘出来玩时会去的地方,但都空无一人,就在她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忽听得偏僻御花园北角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皇后分辨出了那是宋辞尘的声音,立刻大步往御花园北角赶去。 此地偏僻,未曾被精心修剪的花草野蛮生长,笼罩着一层夜色的碧绿模糊了人影,唯天际明月清明。 看见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稚子,皇后的心不自觉的揪了一下,她正欲过去之时,手臂被人紧紧的攥住。 被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在皇后身边响起,张妈妈惊恐的说:“长寂宫的小殿下也在!那邪祟定然也在!” 皇后欲挥手甩开张妈妈,但张妈妈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大。纤柳等宫人慌忙上前,要将对皇后大不敬的张妈妈拉开。 谁料,皇后忽然低斥一声:“都住手!背过身去!” 由纤柳打头在下一秒背过身去,一众宫人皆快速转身,噤若寒蝉,不出一言。 皇后没去管还攥着她的手的张妈妈,而是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宋辞尘。 夜色朦胧,唯明月皎皎。 那摔在地上的两个小孩,不约而同的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盯着某处。那处只有栀子盛放,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而宋辞尘,却口口声声,喊着“姐姐”。 紧接着,穿着陈旧且不合身衣衫的瘦弱小孩朝着虚空中伸出手,一道无形的力,将他拉了起来。 哪怕她的儿子似乎是在口口声声的唤者那邪祟,但那邪祟却未曾顾忌,而是似乎是牵着那瘦弱的三岁小孩远去,那小孩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张妈妈惊恐的声音被刻意压低,被夏日微凉的晚风一吹,透出一丝诡谲:“娘娘,奴婢绝无虚言,您也亲眼看到了!那邪祟不仅缠上了长寂宫那位,更是意图冒犯小殿下,小殿下一双慧眼识得邪祟受其蒙蔽……您一定要将那邪祟祛除啊!” 这两年来张妈妈一直活在对岁岁的恐惧中,她平日里待宋今朝看似不假辞色,实则色厉内苒。 皇后甩开张妈妈的手,冷声道:“一派胡言!纤柳,把她拉下去严加看管,胆敢在宫中妄议鬼神,着实大胆!” 她不能让已经魔怔了的张妈妈,将宋辞尘周围有邪祟的消息说出去。 纤柳转过身,立刻带人上前将张妈妈拉走。张妈妈没想到皇后竟然会这样做,一时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纤柳捂住了嘴巴。 皇后飞快的收拾好心情,大步走向宋辞尘。 看岁岁和宋今朝走了,正在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的宋辞尘,见着皇后,立刻心虚的喊:“母、母后……” 皇后娘娘对宋辞尘的要求非常高,他每天要学的东西很多。身边虽有年纪相仿的伴读,却也玩不到一起去,在这样的环境下,会偶尔来找他玩的岁岁是他唯一的朋友。 今天也是他被夫子布置的一篇策论折磨得烦不胜烦,岁岁也好几天不来找他玩,他就想着偷偷溜出来找一找岁岁。 这话宋辞尘一点都不敢和皇后说。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从御花园回紫宸宫的路上,皇后始终一语不发,待到太医来给宋辞尘看了摔伤后,她起身欲走。 宋辞尘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拽住皇后宽大的袖摆,低声说:“母后,对不起,我不该偷偷跑出去的……” 皇后脚步顿住,然后半蹲在宋辞尘的面前,凝视着他瞳色偏灰的眼眸,心中的不安越发汹涌。她轻声问:“尘儿,告诉母后,你今天在御花园看到了什么?” “我才知道我有一个堂弟。”宋辞尘眼神闪躲,好半天才接着说:“是、是姐姐和我说的,她是我的朋友。” 皇后沉默不语。 “母后,你是不是生气了呀。” 皇后轻轻的抚了抚稚子的头顶,微笑着说:“母后不生气,尘儿好生休息,母后先回宫了。” 离开紫宸宫后,被皇后秘密召来的道士正端坐于蒹葭宫偏殿,由纤柳在一旁招待。 那道士看着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灰色道袍,一眼望去,竟也透出些许仙风道骨来。 见着皇后,道士起身行礼。 “娘娘,又见面了。” 皇后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些道士,她不愿相信鬼神之说,但如今为了宋辞尘,她却不得不召见这位道长。 -- 第10页 纤柳自觉的退了出去,皇后上座后,单刀直入:“本宫今夜急召贾道长,是为了两件事。一则为吾儿宋辞尘,二则为长寂宫中邪祟。” 宋辞尘那双瞳色偏灰的眼眸,皇后不是没有惊疑过。他更小时便指着空无一人处对皇后说那儿有人,长辈曾说稚儿能看到平常他们看不见的东西,皇后本以为等到宋辞尘再大一些便看不见那些脏东西,但没想到宋辞尘不但依旧能看见,甚至开始与邪祟交谈,还将邪祟视之为友! 贾道长两年前在宫中初见宋辞尘时,私底下便告知她,其有一双阴阳眼,皇后不愿相信,如今看来,不得不信。 在最是忌讳鬼神之说的皇宫来说,宋辞尘会被称之为不祥。 皇后不能坐视不理。 这是她要贾道长做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则是长寂宫的那只邪祟。无论那邪祟生前是何许人也,皇后都不能容忍她待在宋辞尘的周围。 …… 另一边,长寂宫。 成功得到岁岁全部注意力的小孩一路上别提有多高兴了,只是回去之后他看见寝殿里零零散散的放着的宋辞尘送的画册,宋辞尘送的小玩意儿,宋辞尘送的饴糖,小脸开始皱巴巴。 岁岁从御膳房摸了几块鲜花饼回来时,就看见宋今朝倒腾着两条小短腿,用他的小短手抱着一堆他平时喜欢的画册、玩具、饴糖往外扔。 和宋辞尘认识也有两年的时间,知道岁岁喜欢收礼物的乖小孩,每次见到岁岁都会送她小礼物。 只不过这些东西岁岁都用不上,自然也只是收下了收礼物的喜悦,然后都给了宋今朝。两年来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如今都被宋今朝堆在了院子里。 岁岁将鲜花饼放到一边,飘到他旁边,问他:“小殿下,你做什么呢?” “这些都是那个哥哥的,我不喜欢!”为了表达他的不喜,宋今朝大声的说道:“岁岁你说了只和我玩,那就不要那个哥哥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是紫宸宫的小殿下送给我的,我将属于我的东西送给了你。”岁岁见着她喜欢的一只草编的小鸟都被压坏了,一时间也有些恼怒:“你怎么能这样糟蹋我赠你的礼物,你太过分了。” 宋今朝盯着她的唇形,一下子就委屈了:“那个哥哥今天推我,岁岁你应该向着我,你怎么为了一只草编小鸟训斥我啊。” “你就是做错了呀。”岁岁生气的说道:“我可喜欢这只小鸟了。” 宋今朝鼓着脸,一脚踩在了那只已经散开的草编小鸟上:“你就是要和那个哥哥玩,你说了只和我玩的。” 争执的源头又饶了回来,虽然和一个三岁小孩吵架很没有必要,但才十三岁的岁岁也是孩子心性,恼怒之下她立刻说道:“紫宸宫的小殿下比你乖多了,你再和我吵我就不和你玩了。” 宋今朝眼眶立刻就红了。 “那你去找他玩啊,反正没有人要我。”宋今朝抹着眼泪一溜烟的跑进了寝殿之中,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小孩把自己藏在薄薄的被褥中,哭得特别伤心。那个宋辞尘果然是来和他抢岁岁的,宋辞尘凭什么可以和岁岁交谈啊,明明他都不可以。 哭着哭着,宋今朝就哭累了。临睡前他迷迷糊糊的想,岁岁不可以真的不和他玩,他明天要更乖一点,让岁岁更喜欢他。 殿外,看见小孩开始哭的岁岁下意识的想去哄,但宋今朝哐当关门的背影又着实让她生气,谁还不是个宝宝啊,讨厌,她干嘛要让着他。 飘到一树碧绿上睡下之前,岁岁却想着还是算了,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殿下,她多宠一点好啦,明天就不和他生气了。 翌日。 宋今朝昨夜哭得太累,今早本该睡个懒觉,却忽然间有一双手提溜着他,将他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那双手的力道并不温柔,让宋今朝立刻挣扎起来。挣扎间,只见是一个陌生的太监,他心中害怕,下意识的呼喊岁岁。 然而,太监置若罔闻,提溜着他的衣领将他拖了出去。 宋今朝鼻翼间飘过浓重的纸张焚烧的烟气,挣扎抬眼之时,长寂宫中已是烟雾缭绕。在这艳阳高照中,数不清的燃烧着的黄符与串着铃铛的红线挤满了长寂宫,偶有艰涩复杂的吟唱传来,宋今朝感受不到半分初夏的暖意,只有无尽的冰冷。 很快,他被扔出了长寂宫。 宫门口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宋今朝不住的踮脚,还扒着门缝仔细往长寂宫里面看,只隐约看见了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正握着一把桃木剑手舞足蹈。 宋今朝心中不安,拼命的想挤进去,但意料之中的被推了出去。一个嘴角有一颗大黑痣的太监手重了些,宋今朝膝盖磕破了皮,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宋今朝四处瞟瞟,依旧不见岁岁,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被岁岁以为是小哭包的小孩愣是没哭,而是从地上爬起来,闷着头接着往里冲。 “这小孩怎么回事?真是让邪祟上身了?”另一个太监看着浑身脏兮兮膝盖还在流血的宋今朝,诧异的说。 嘴角长着大黑痣的太监冷哼一声,收回手,说道:“管他是不是被邪祟上身了,这小孽种本就是个邪的。” 见宋今朝还往里冲,又被推倒在地,另一个太监于心不忍,便对宋今朝道:“咱家得皇后娘娘的吩咐,这长寂宫中有不干净的东西,看着贾道长将邪祟超度后,你就可以进去了。” -- 第11页 宋今朝的不安达到顶峰,他们果然是来伤害岁岁的! 听着太监的话,宋今朝疯了一样的想冲进去:“不可以!不可以!不要伤害岁岁!让我进去!” 然而任凭宋今朝如何哀求,直至正午时分,贾道长等人才施施然离去,只留下一堆黄符燃尽后的黑灰,以及做法过后的红绳。 已是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宋今朝可以清楚的看见空气中飘浮着的黑色粉尘,万物明晰,不见岁岁。 宋今朝懵了,他踉跄着跑到院中的桃花树下,声声的唤着“岁岁”,许久许久,没有回应。他终于意识到,岁岁不在了,像是那个太监说的那样,岁岁被超度了。 这意味着他以后都见不到岁岁。 宋今朝揉了揉眼睛,揉出了满眼的泪水。他的视线朦胧,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只被踩得稀巴烂的草编小鸟。 ……昨晚上他竟然还和岁岁生气,明明昨晚都想好了,明天要乖一点的,可是岁岁看不到了。 遗憾与后悔长存,宋今朝再也等不到他想要的那个明天。 “岁岁对不起,我乖乖的,你回来好不好……”宋今朝茫然四顾,浑身发冷,夏日温暖的阳光也无法驱散。 第5章 “那邪祟已被超度?” 贾道长跪在下首,镇定自若的回答端坐于上首的皇后娘娘:“今日午时,贫道已亲手将那邪祟超度。” “那我儿的阴阳眼……”皇后接着问起另一件事。 “贫道可赠小殿下一道符箓,小殿下随身佩戴,可不受邪祟侵扰,邪祟亦不会再出现于小殿下眼中。”贾道长从怀中摸出一个灰色的锦囊,递给纤柳。 纤柳接过,呈于皇后面前,皇后将锦囊打开,便见锦囊内一张黄色符纸,其上由朱砂绘出艰涩繁琐的图案。 皇后收起锦囊,微微颔首:“多谢贾道长了。” “能为娘娘效命,是贫道的福气。” 贾道长退下去的同时,那嘴角生了一颗大黑痣的苏公公弓着腰踏进了殿内,面对皇后遥遥拜下。 皇后唤苏公公来,是因为长寂宫的宋今朝与那邪祟有牵扯,且看昨夜的样子,宋今朝与邪祟关系密切。皇后忧心出了纰漏,是以唤来苏公公一问。 哪怕是与邪祟关系密切,宋今朝也只是一个不懂事的三岁小孩,苏公公对此不以为意,恭敬回道:“贾道长称,观那邪祟在长寂宫留下的气息,应是在长寂宫停留了两年时间。长寂宫的小殿下与之朝夕相处,也着实邪门,在贾道长超度邪祟时,那小殿下还口口声声唤着“岁岁”,意图冲入宫中。” “要奴才说,那小殿下本就命格不祥,如今更是让一邪祟纠缠两栽,迷了心智,只怕往后会酿成大祸,娘娘可要顺应天意……” 纤柳低斥:“苏公公,慎言!” 苏公公垂首,止住了话头。 皇后的注意力却在另一处:“你说那孩子唤那邪祟什么?” “岁岁。”苏公公答道。 纤柳方才还没注意到,此刻听了不由一惊,她自然知道岁岁是谁。 那位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小郡主,天真纯善,活泼可爱,几乎没有人不喜欢那位小郡主,大家都喜欢亲切的唤她“岁岁”。只是那位小郡主的命,却不太好。 景顺五年的花朝节,圣都大乱,那位小郡主在紧急情况之下被两名侍卫护送出城后,却依旧惨死。 甚至纤柳还听闻,那位小郡主的尸身都是数月后新帝继位了,才被其兄长寻到。那位有着从龙之功的世子,在那年翻遍了整个圣都,都未能找到杀害小郡主的凶手,最终只能遗憾的带着父母与妹妹的尸身回到封地。 那场混乱,本不该波及到岁岁,也不知当时究竟是她运气不好撞上了穷凶极恶的叛军,还是有人浑水摸鱼痛下杀手。但那位小郡主若还活着,想必也依旧会是圣都最受偏爱的少女。 天真的少女落得如此结局,委实令人唏嘘。 皇后也有些恍惚,她垂眸轻声说道:“本宫有一故人,也唤岁岁。贾道长可有说过,那邪祟是何模样?” “未曾,但必然也是个极为棘手的邪祟。贾道长修为高深,都耗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可见那邪祟亦是道行不浅,定然不好对付。” 皇后颔首,挥挥手让苏公公下去。 “待张妈妈不会乱说话了,便让她回长寂宫伺候。”皇后起身,往紫宸宫的方向走:“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身边没个照顾的人可不行。” “是。” …… 皇后将贾道长秘密召进皇宫,自然是不许他在宫中久待的,但本该坐着马车离开皇宫的贾道长,却偷偷的换了宫中内侍的衣物,悄悄的留在了皇宫。 晨起时他尚未将超度阵法布完,那藏在树上的邪祟便被惊醒,在察觉到危险后,那邪祟惊惶失措的在长寂宫乱窜。 长寂宫虽然简陋,但面积却不小,贾道长不得不一边布置超度阵法一边对付岁岁。 贾道长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邪祟,却未曾想到岁岁竟也通晓术法,她仗着对长寂宫的熟悉,让他险些束手无策。 只是岁岁虽有仙人教的决,但实战经验太差,贾道长和她打着拉锯战的同时,布好了超度阵法,烧着了诛魂符箓,让岁岁避无可避。 -- 第12页 最后岁岁只能选择冒着被阳光灼烧的危险冲出了长寂宫,贾道长当然不能追出去,因为皇后耳提面命,不可闹出大动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岁岁逃走。 贾道长算盘打得啪啪响,反正这宫中也不是谁都有阴阳眼的,他先去和皇后交差,然后再暗中寻找岁岁将其超度。 ——虽然直接走人也不是不行,但让一只才两三年道行的小鬼魂从手底下逃了,贾道长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出。 行至偏僻无人处,贾道长摸出一张符箓,点燃后循着燃烧的黑烟,开始搜寻岁岁的踪迹。 …… 正四季中温度最高的时节,湛蓝的天幕被金灿灿的阳光照得晃眼,落在地面,带来令岁岁分外不适的温度。 鼻翼间还萦绕着烧焦过后格外刺鼻的灰尘味,岁岁捂住嘴巴咳了好几声,身形有些不稳,微微往旁边歪了歪,滚烫的阳光便烫在她的身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岁岁的魂体本日渐稳定,如今遭逢变故,失了太多鬼气,一时间原本凝实的魂魄逐渐虚弱,下半身更是趋近于透明,她犹如一缕将要虚虚飘远的青烟,思绪随之涣散的同时,她想到了宋今朝,不免觉得遗憾。 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她这么弱,果然没有蹭够仙气的资本。 岁岁在心中叹息,耳畔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让她清醒了些许。虽然岁岁现在非常丧气恨不得直接真成青烟消散,不过该跑还是要跑的,毕竟跑了不一定能活,但不跑肯定要被那个凶狠的臭道士打得魂飞魄散。 那道士的道行实在高深,岁岁一开始还能捏着决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但她很快体力不支,已是强弩之末。 “本道长还是第一次遇见修为这等低却这么会跑的鬼魂。”贾道长看岁岁模样,这下子倒是从容了,不紧不慢的追在岁岁的身后,犹如猫戏老鼠。 岁岁气结:“你为什么非要追着我不放,我不坏的!” “你这邪祟徘徊于此,害人只是早晚的事。”贾道长冷漠回答。 “我是受仙人指点来此!” 贾道长微微抬手,自袖中抽出一柄桃木剑,直指岁岁毫无防备的后心:“死到临头还花言巧语。” 岁岁避无可避,桃木剑直入后心,自卫的本能让她将体内鬼气倾泻而出,震得贾道长手脚发麻。她仓皇的拔出桃木剑,眼看着就要被避入烈日之下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入废弃的宫殿中。 贾道长捡起掉落在地、泛着黑气的桃木剑,刚想推开这座宫室的门,在瞥见宫殿名字之时,犹豫了一瞬。 此乃椒房殿,先皇后所居。因先皇后喜静,椒房殿便也建在皇宫幽静处,自先皇后故去后,这座宫殿便由此废弃。 虽说贸然闯入有可能会冒犯先皇后在天之灵,他们道士又讲究因果循环,但贾道长更想除了岁岁,不除岁岁,他颜面扫地。 贾道长踏入椒房殿。 与此同时,岁岁诧异的看着拉了她一把的女子,一时惊喜不已:“鸢尾!” 他们死后的鬼魂形态会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同为鬼魂的女子穿着一袭深蓝,腹部被破开了一个大窟窿,一眼望去,空空荡荡,颇为骇人。 岁岁每晚去御膳房的路上会到处溜达,偶然结识了守在椒房殿外的鬼魂鸢尾。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只有椒房殿外一丛不起眼的鸢尾,成了她的名字。 鸢尾初见岁岁是非常诧异的,因为他们鬼魂一般要么与尸身常伴,要么徘徊于执念之地,唯有岁岁,可以满皇宫乱飘。 “嘘。”鸢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说道:“当心那个道士。” 岁岁已经非常虚弱了,她几乎就要消失:“他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该拉我的。鸢尾,我就要支撑不住了,往后若有可能,烦请你帮我照顾我的那位小殿下……” 鸢尾握住岁岁的手,冰冷的气息萦绕在岁岁周身,意图留住岁岁:“别呀,你还要和我玩的。” 这块地方只有鸢尾一只鬼魂,最是无趣,岁岁偶尔过来玩,是她唯一的乐趣。 岁岁瘪瘪嘴,看着要哭:“我也还想继续和小殿下玩……” 想想岁岁还是觉得非常遗憾的,她没能好好的长大,留在宋今朝的身边后,便想看宋今朝好好长大。她未曾长大,就连见证宋今朝的成长,也不能如愿。 世上果真还是遗憾居多,她来这世间走一遭,还不知长大是何种感受呢。 鸢尾抱着岁岁越显透明的魂魄,两只鬼魂抱头痛哭之时,一道落水扑腾的声音传来。岁岁反应过来,拉着鸢尾过去看。 椒房殿的一处凉亭下,飘满了绿藻的池水浑浊不堪,如今漾开层层涟漪,露出碧绿的池水。涟漪的中央,隐约可见一团散开的白毛,正在沉入水中。 岁岁跳入池水中,提起仅有的鬼气,捏了个触灵诀想将那白团给捞起来,指尖才触到那团白色,鬼气便消耗殆尽。 初死的纯洁躯壳牵引着岁岁纯洁的灵魂,魂魄将要消散的岁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睁不开眼,全是水,一睁眼就特别难受。 岁岁诧异的发现她竟然感觉到了窒息,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拎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提溜起来,放在了地面上。 ……嗯,后脖颈?? -- 第13页 鸢尾左顾右盼,最后大惊失色的看着眼前湿漉漉的小白猫:“岁岁?!” “喵?”岁岁懵懂,只听见了一声绵软的猫叫。紧接着,她垂首,看见了四只比长寂宫宋今朝还短的腿。 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第6章 已是午后,亦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娇弱的小白猫浑身湿漉漉的沐浴在阳光下,一双玲珑剔透恍若蓝宝石的竖瞳,正满眼懵懂的盯着近处树荫。 相对阴凉的树荫下,鸢尾同样懵懂的盯着变成小白猫的岁岁,一时间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很快她又有些高兴的说道:“岁岁,你的魂魄虽然非常虚弱,但找到了暂居的宿主,就不会灰飞烟灭啦!你可以等把魂养好了再脱离这具身体!” 岁岁:“但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呢?” “你说什么?” 岁岁意识到她现在的喵喵叫鸢尾是听不懂的,她们做不到无障碍交流。 晒了一会儿太阳,小白猫身上湿答答的白猫也干了,此刻显得格外蓬松,矮小的四脚兽努力的伸出小爪子表达着她的意思,爪子一张一合,露出粉色的肉垫。 鸢尾:“……”好可爱!真想用岁岁教的触灵诀抱抱猫咪! 小白猫还是只猫崽,没有过多的体力,岁岁比划了一会儿就累得翻倒在地,四脚朝天,晒着肚皮,气喘吁吁。 鸢尾捂住嘴巴,蠢蠢欲动。 正在这时,岁岁耳尖微动,有呼喊声隔着椒房殿的高墙大院飘进她耳朵里,那些声音,在喊着“雪球”。 岁岁看了眼这身白毛,猜到那些声音就是在喊小白猫,她本来没想搭理的,但又见远处正殿仓皇跑出的臭道士,又觉得不甘心。 小白猫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直奔贾道长。岁岁的潜力无穷大,方才累得四脚朝天,这会儿一眨眼的功夫便抱上了贾道长的大腿。 贾道长低头一看,见是只猫儿,刚想抬脚将其甩开,紧闭的正殿忽的吹来一阵阴风,让他倏的顿住。 趁着贾道长愣神的这会儿功夫,岁岁大叫了起来,不算有穿透力的声音,却因过份安静的椒房殿,而显得格外清晰。殿外远远的在找雪球的数名宫人,耳朵比岁岁还尖,一下子便围了过来。 椒房殿虚掩着的沉重大门被推开,厚厚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中清晰可见,间或夹杂着几声“椒房殿的门怎么没关牢”“先皇后奴才冒犯您了”。 岁岁非常惊喜,贾道长格外惊讶,他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娇弱的小猫咪便在他脚边一躺,叫得凄厉。 贾道长:“……?” 为首的宫女气势十足,冷漠的看着贾道长:“你是哪个宫的?好大的胆子,不但伤害贵妃娘娘爱猫,还敢擅闯椒房殿!” 贾道长愤怒的指着正在地上打滚惨叫的小白猫:“这猫碰瓷!” 小太监凑到宫女身边,低声说道:“湫霜姐姐,这人看着不似内侍,又在椒房殿中,着实古怪。” 湫霜盯着贾道长看了一会儿,对着身后两个高大的内侍微微颔首,两人便上前架起贾道长。 正在地上打滚喵喵叫的岁岁偷偷的用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打量湫霜,湫霜便已上前,小心翼翼的将猫猫抱进了臂弯中,纤细的手指轻轻的落在白猫毛茸茸的后脖颈,充满安抚意味的抚摸。 被呼噜呼噜毛真的超舒服,岁岁的“惨叫”变成了绵软的喵喵喵。 被摸得五迷三道的岁岁晕晕乎乎的由着湫霜将她抱走,已经回到椒房殿大门口的鸢尾在她们过来时,飘到了岁岁身边,轻声对着她说:“原本的雪球想来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落水之后魂魄离体,想来是要转生去了。岁岁,你安心待在这具身体里养好魂魄哦。” 魂魄离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代表着身体死亡,若非岁岁,这只名为雪球的猫咪,就算是被鸢尾捞起来,也已经死掉了。 或许是岁岁命不该绝,才有此机遇,能够在猫咪的躯壳中滋养虚弱的魂魄。若非这只猫咪,岁岁这时候只怕也已魂飞魄散。 …… 岁岁窝在湫霜温暖柔软的臂弯中,好奇不已的打量着这座陌生但奢侈的宫室。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那倚在湘妃榻上的美人,让一切金玉皆黯然失色。 锦绣宫的主人花贵妃穿着一袭绯色金纹织锦牡丹宫裳,宽大的裙摆蜿蜒在脚边铺开,大片大片以金线绣成的牡丹华丽多姿,绽放在她的裙摆上,却都成为这位天姿国色的贵妃娘娘的陪衬。 岁岁呆呆的看着花贵妃,花贵妃对上她的眼眸,红唇微勾,状若桃花的美目上挑,泄出妩媚的波光。 超漂亮的大美人! 岁岁惊讶的用毛茸茸的爪爪捂住嘴巴,湛蓝的竖瞳流露出惊喜,猫脸圆乎乎,看着又呆又萌。 花贵妃忍俊不禁,然后从湫霜臂弯中接过了白猫,抱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摸摸白毛:“哪里找到的这小家伙的?” “椒房殿。”湫霜立刻回答道,并且一五一十的将贾道长给说了出来。 花贵妃闻言,眉头微挑。 湫霜接着说道:“小顺子也已经查看过了,那人并非内侍。” “并非内侍,又往椒房殿跑,还带上了本宫的猫?”花贵妃红唇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说话时,不经意间泄出一抹狠色:“这世上可没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去查,若是不招,便让他弄假成真吧。” -- 第14页 “奴婢明白。”湫霜又接着说道:“雪球惯是湫水带着出去玩的,只是雪球找到了,湫水还是未曾回来。这两者之间必然有联系,那个假内侍,定然另有乾坤。” 花贵妃懒懒的“嗯”了一声,湫霜垂首退下。 岁岁窝在大美人柔软温暖的臂弯中,听着花贵妃要查贾道长,她非常开心,讨巧的冲着她喵喵叫。 花贵妃揉了揉猫猫毛茸茸的脑袋,眼神温柔。 …… 最近的皇宫尤其不太平,因为花贵妃终于对上了皇后。花贵妃是圣上登基后第一批入宫的世家小姐,身份与当今皇后不相上下,一入宫便是贵妃之位,且深得圣上宠爱。 这位让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大美人理所当然的和皇后极为不对付,后宫妃嫔都在猜测这两位会什么时候对上。 当然,后宫的勾心斗角和岁岁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在锦绣宫生活得非常惬意,每天都有新鲜的羊奶与美味的猫饭享用,就是因为之前跑丢,所以此时作为贵妃爱猫的岁岁,身后跟了两个小宫女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她根本没办法跑出锦绣宫去找宋今朝。 也不知道那小崽怎么样了。 岁岁知道,宋今朝过得不好。 也正如她所想,那三岁小孩在她离开后,日子过得极为糟糕。 皇后的心思缜密,当日的一场法事做得隐秘,之后还特地派了人来将长寂宫中的符箓与红绳收拾了个干净。没过两天,张妈妈便回到了长寂宫。 许是知道了庇佑着宋今朝的岁岁已经被贾道长给“超度”了,色厉内苒了两年的张妈妈肆无忌惮的露出了尖酸刻薄的真面目,不但克扣宋今朝的伙食,甚至动辄打骂,就连偶尔来长寂宫探望宋今朝的全公公都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宋今朝多想岁岁啊,三岁的孩子感情真挚而细腻,每每想到再也见不着的岁岁,他就忍不住想哭。只是他的眼泪,于岁岁来说珍贵爱怜的,在旁人眼里,却不值一提。 这晚,实在饿得不行了的小孩偷偷的出了长寂宫,想要去找点儿吃的。他除了长寂宫就只去过御花园北角,还是岁岁带着他出去的,此时宋今朝也是按照他唯一记得的那一条路,来到了御花园北角。 记得上次来时岁岁往他手心里放了一朵栀子,如今岁岁不在了,北角的栀子花却依旧盛放。 宋今朝瘪瘪嘴,眼眶红红,蹲在那丛栀子前,低低啜泣。 远处灯影幢幢,此处万籁无声。 一道小小的身影,避开远处正在找寻他的内侍,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待看见正在偷偷哭鼻子的宋今朝,立刻有些开心的喊了一声:“宋今朝!” 宋今朝哭声一顿,迷茫的望了过去,一时愣住。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之前还见过的。”宋辞尘望望不远处,然后小声对着宋今朝说道。 宋今朝当然不会忘记宋辞尘,他愣住只是因为之前锦袍玉带的男孩这时从灌木丛中钻出来,衣角被树枝勾破,头上落了几片绿叶,看着显出几份狼狈来,与之前所见,对比鲜明。 但宋今朝依旧不喜欢这个哥哥,而且也已经没有岁岁让他抢了。 宋辞尘这时说道:“今朝,我能跟你回你的宫殿吗?” “为什么?”宋今朝使劲的揉了揉泛红的眼眶,眼神警惕的看着宋辞尘。 “我不想和他们回紫宸宫,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宋辞尘如实说道。 宋今朝立刻回答:“不要!” 宋今朝拒绝宋辞尘侵入他的领地。 “我带了好吃的糕点。”宋辞尘从怀中摸出一包鼓鼓囊囊的糕点:“你收留我一会儿,我就给你吃。” 五岁的宋辞尘比三岁的宋今朝高了一个段,饥肠辘辘的宋今朝妥协在糕点的诱惑下,带着宋辞尘回了长寂宫。 这时候张妈妈已经进屋休息去了,否则它也不会找到机会跑出长寂宫。 宋今朝将宋辞尘带到他的寝殿,然后伸出手:“糕点!” 宋辞尘将糕点递给他,然后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似乎是在试图寻找什么。 他的目光掠过长寂宫简单而陈旧的摆设,最后落在了窗户外那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上。一树的碧绿上,缀着几颗小小的果子,是桃树要结果了。 宋辞尘对桃子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没想找到想找的姐姐,不得不问宋今朝:“那个姐姐呢?” 宋今朝大口大口的吃着糕点,茶壶已经空了,干吃噎人,听见宋辞尘的话,宋今朝一个愣神,糕点便噎在了嗓子眼,让他面红耳赤。 宋辞尘还是非常靠谱的,一巴掌拍在了宋今朝的后背,给他顺气。 宋今朝嘴里的糕点都不香了,他红着眼眶说道:“没有岁岁了。” “什么?” “前几天来了道士,说奉皇后之命,来超度岁岁,然后岁岁就不见了。”眼泪在宋今朝的眼眶里面打转,他忍着没有哭,反而出奇镇定的询问宋辞尘:“哥哥,你知道那个道士口中的皇后是谁吗?” 宋辞尘愣住,讷讷的说:“是、我我母后啊,我母后怎么会伤害姐姐。” 短短的一句话,点燃了宋今朝眼中的火把,他将宋辞尘带来的糕点全都摔在宋辞尘的身上,愤怒的说:“你的母后让岁岁不见了!你母后坏!” “我母后不会的!”宋辞尘立刻反驳。 -- 第15页 “你想抢我的岁岁,你的母后让岁岁不见了,你们都是坏人!”宋今朝说着,伸手推搡宋辞尘:“你走开!不要留在这里!” “我母后不坏!”宋辞尘也恼了,五岁的小孩不能一心二用,他记不起他一开始想要找的姐姐,只想维护自己的母后。 面对宋今朝的推搡,宋辞尘毫不犹豫的还手,两个男孩立刻扭打在了一块儿。宋今朝年纪小个头也小,对上宋辞尘非常吃亏,理所当然的打不过。 打不过是一回事,小孩子打架幼稚到你踹我一下我踢你一脚又是另一回事,两个小孩身上很快脏兮兮,一边哭一边攻击对方。 他们闹出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正在酣睡张妈妈,张妈妈不耐烦的嚎了一嗓子,吓得两个小孩一激灵。 宋辞尘擦干净眼泪,怒气冲冲的说:“我现在就去找母后问清楚!你不要再污蔑我母后了!” 三岁的小孩,面对宋辞尘,却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凶恶目光。屋内光线漆黑,看着颇为骇人。 宋辞尘跑远。 这之后,宋今朝就没再见过宋辞尘了。 待到烈阳炙烤大地,蝉鸣声声,长寂宫的那一株桃树也成熟了第一颗桃子。宋今朝每天就盯着呢,见桃子成熟,立刻迫不及待的倒腾着两条小短腿,灵巧的往树上窜。 三岁小孩短手短脚,爬上爬下的速度却不慢,他将新摘下来的桃子兜进衣摆中,顺着树干爬了下来。 夏日天气炎热,摘了一颗桃子,宋今朝便已是满头大汗,但他宝贝似的将那棵桃子放在树下,眼神晶亮。 宋今朝记得岁岁念叨了好久这棵桃树会不会结果呢,去年结没结他忘记了,但是今年的桃子是他亲手摘的。 想要送给岁岁。 盯着桃子看了一会儿,宋今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跑回了屋内。 正是这个空挡,一只漂亮干净犹如一团雪球的小白猫,从大门窜了进来。 岁岁终于找到机会来看宋今朝,这段时间都不能去给三岁小崽偷糕点,不知他是不是瘦了,可怜的崽崽岁岁猫要给他一个充满爱意的大拥抱。 岁岁一边想,一边踩着猫步,湛蓝的眼眸一眼便瞄到了桃树下的大桃子。她咽了咽口水,猫猫什么都吃的。 也正是此刻,宋今朝握着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编小鸟走了出来——岁岁曾经最喜欢的小玩意儿,只是他们那晚争吵,后来贾道长做法,草编小鸟被压坏,宋今朝给重新编好了。 一人一猫目光对上。 宋今朝有些茫然,岁岁有些激动。 安静的氛围,最终被激动扑向宋今朝的岁岁打破。途径桃花树,嗅见果实的芳香,岁岁喵的一声停下了脚步。 宋今朝看见猫猫的动作,也扑了上去,看着也有些激动——在岁岁一口咬在桃子上之前,他抢回了留给岁岁的桃子,宝贝一样的捧在怀里。 宋今朝抱着桃子,瞪着岁岁:“坏猫猫!” 岁岁:“喵?” 第7章 岁岁之所以能够从锦绣宫中出来,还是多亏了花贵妃与皇后之间的矛盾。 湫霜查清楚了贾道长为皇后娘娘请入宫中做法的道士,宫中忌讳鬼神之说,皇后亲请道士无异于是扰乱宫廷,一不小心就会人心惶惶。 花贵妃虽不解皇后让一个道士入宫作何,但因为贾道长无法解释他为何带着雪球在椒房殿,所以花贵妃自然而然的认为是皇后要对付她。 人若犯我,百倍奉还,秉承着这样想法的花贵妃抓住了皇后的把柄,最后甚至惊动了圣上。 皇后最后却未曾受到处罚,就连贾道长也安然无恙的出宫,倒不是因为圣上对皇后情深义重,而是因为皇后在与口舌伶俐的花贵妃对峙时,怒急攻心昏厥,后查出身怀有孕。 局势瞬间被扭转,此事被轻轻揭过,可气坏了花贵妃,锦绣宫中的气氛一度非常紧张,就连跟着岁岁的两个小宫女,都绷紧了神经。 岁岁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花贵妃身上的时候,低调的溜出了锦绣宫,来到长寂宫来见她心心念念的小殿下。 毕竟虽然现在是猫身,但仙气还是要蹭的,她也很关心她看着长大的小崽吃得好不好,没了她会不会哭鼻子。 走着猫步来长寂宫的路上,岁岁还发散思维的想,那孩子要是看见她回来了哭鼻子可怎么办,虽然她现在魂魄在猫猫的身体里,但相处了那么久的崽一定能看到她猫猫皮囊下的岁岁灵魂。 但这个逆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抢走了她看中的大桃子,喊她坏猫猫! 实在是太过分了! 漂亮的小白猫用她湛蓝如宝石一般的澄澈竖瞳,瞪着宋今朝。 接收到猫猫对桃子充满渴望的眼神,宋今朝抱桃子的手微微收紧,盯着小白猫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岁岁生气的说道:“把桃子给我,逆崽!” 猫猫的叫声绵软,怎么叫都像是在软绵绵的撒娇。宋今朝听着喵喵喵的叫声,眼神有动摇,然后别开脑袋不去看岁岁猫:“桃子不能给你!” 岁岁更生气了,她认为宋今朝是想吃独食。想想从前她当小鬼魂的时候,从御膳房蹭到那么多好吃的都无从下嘴,全都让宋今朝替她吃掉了。现在变成了猫猫可以吃东西了,这个逆崽竟然连个桃子都不给她。 “快点给我!我之前在树上蹲了那么久,这颗桃子是我看中的!”岁岁大声的喵喵叫。 -- 第16页 宋今朝宝贝一样的抱着桃子,落在他耳畔的猫叫声被自动过滤,他喃喃道:“岁岁每天都藏在这棵树上盯着它结果,我要帮岁岁守卫桃子。” 岁岁听了,非常感动,但宋今朝很显然认不出猫猫皮囊下的岁岁灵魂,这一点让岁岁有些失望。 看见宋今朝为她伤心,她心里也不好受,如果可以当然还是要变成鬼魂陪在宋今朝的身边,见证他的成长,不过现在不行,她的灵魂还太虚弱。 得抓紧时间多蹭蹭仙气。 岁岁慢吞吞的踱步到小孩的面前,伸出雪白的小爪爪,用浅粉色的肉垫轻轻的碰了碰宋今朝的腿。 宋今朝低下头,看着脚边矮小的猫猫。猫猫正仰着头,用她布灵布灵的蓝色眼睛关切的看着他,爪爪触碰着他的小腿,力道很轻,像是在轻轻的拍他,给予他安慰。 这么久以来,只有岁岁待他这般温柔,现在多了一只猫猫。 宋今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蹲下身去,摸了摸猫猫的脑袋,然后抱住了她:“谢谢你,好猫猫。” 宋今朝怀里满满当当,有桃子还有岁岁猫。岁岁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口咬在了旁边的大桃子上。 这桃子却没有她想象中的美味,不过岁岁不知道人类吃起桃子来是什么味道,但作为猫猫她还勉强可以接受有些酸涩的桃子的,毕竟是她盼了两年才结的桃! 岁岁正想再来一口,宋今朝就发现了岁岁的小动作,原本已经被猫猫的眼神与拍拍安慰到了的小孩,看见桃子被猫啃了一大口,立刻哭了。 “坏猫猫!坏猫猫!” 宋今朝一边哭一边抱着缺了一口的桃子冲回了寝殿。 岁岁:“……”哎呀,一不小心就又欺负小孩子了,这种感觉其实真的很可以,她太喜欢欺负这小孩了。 岁岁毫无心理负担的想,她也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嘛。 不过这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岁岁怕让跟着她的那两个小宫女发现她跑出来,这样下次就不好溜了,所以岁岁在啃了一口桃子欺负完一个小孩之后,踏着轻快的猫步离开的长寂宫。 回到锦绣宫,那两个小宫女果然已经在满宫找她了,岁岁不急不缓的从灌木丛中跳出来,软绵绵的喵。 小宫女本想佯装训斥,被猫猫一叫,立刻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了。她抱着岁岁,轻声说道:“雪球,我们去找娘娘哦。” 岁岁:“喵~” 正殿,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正在用晚膳,桌上珍馐佳肴岁岁看了都流口水想打包给她的小崽吃,但贵妃娘娘却显得胃口不佳。 岁岁跳进花贵妃的怀里,乖巧的喵喵叫,毕竟她得靠着花贵妃吃饭,一定得乖一点。 花贵妃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问:“雪球去哪里玩了呀?” 岁岁一顿瞎喵。 花贵妃用完了晚膳之后,倚在院中设的一张榻上消暑。树荫垂下,晚风轻抚,岁岁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觉得当猫猫实在是太幸福了。 榻边的石桌上摆放着还沾着水珠的水果,伸完懒腰的岁岁一眼就看到了鲜嫩多汁的大桃子,想到了宋今朝。 岁岁跳上石桌,指着一颗桃子喵喵叫,花贵妃将她抱回来:“雪球想吃桃子呀?不能多吃哦。” 小宫女立刻将桃子削皮切块,粉嫩的桃子果肉被递到岁岁的嘴边。 岁岁嗷呜一口吃掉,果肉鲜嫩多汁,满口芳香,只是她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 …… 天色渐晚。 宋辞尘又一次从对于他来说充满了压力与禁锢的紫宸宫中,偷偷的跑了出来,他打算去长寂宫。 那晚和宋今朝打了一架后,宋辞尘之后却并未去找自己的母后求证,因为他害怕那个真相,更害怕母后会迁怒将这件事告诉他的宋今朝。 看似养在蜜罐里一点烦恼都没有的五岁小朋友,实则心思格外细腻。 而且,这几天他的母后与花贵妃之间源于贾道长的矛盾,也足以证明宋今朝所言非虚。 宋辞尘心中充满了歉意,他无法对岁岁说一声对不起,便只能去找宋今朝。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长寂宫此时一片漆黑,偌大的宫室只住了宋今朝与张妈妈两人,倒是方便宋辞尘偷偷溜进去。 宋辞尘一进去,便看见了正蹲在桃花树下发呆的宋今朝。 “今朝堂弟!”宋辞尘喊了他一声。 看见宋辞尘,宋今朝已经没了那晚的愤怒,他一点都不想搭理宋辞尘。他说:“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那天晚上打了你,对不起。”宋辞尘垂首,小声说道。 宋今朝板着小脸,质问道:“你问过皇后了吗?她承认她是坏人了吗?” 宋辞尘当然没有,他沉默着,半晌才说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宋今朝疑惑而排斥:“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我不要!” “只有姐姐和我玩,现在姐姐不在了,我就没有朋友了……”宋辞尘神情低落。 然而有关于“岁岁不在了”无异于是宋今朝最敏感的神经,他怒视着宋辞尘,说:“你是坏人,我不跟你做朋友,我也不跟你玩!” “我带了玫瑰酥……” 宋今朝更恼了,不知为何,他对宋辞尘有着天生的排斥。他打掉宋辞尘讨好递来的糕饼,一溜烟的跑进了寝殿,牢牢地将大门关上。 -- 第17页 …… 岁岁看见桃子就忍不住想起哭鼻子的小孩,于是第二天趁着小宫女不注意,就叼着一只大桃子偷偷摸摸的离开了锦绣宫。 这一次也非常顺利,岁岁一路小跑来到长寂宫,便听得宫中传来了尖锐的谩骂声。 岁岁立刻认出了这是张妈妈的声音,这张妈妈虽然说是宋今朝的奶娘,但小时候给宋今朝喂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连带着三岁的宋今朝至今营养不良。张妈妈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奶娘,但现在却在继续照顾着宋今朝。 说起来不知道最近那位偶尔会来照顾宋今朝的全公公有没有过来,岁岁昨天和今天来都没见着他。 岁岁将带给宋今朝的桃子吐到一边,扒着门缝钻进去,院中无人,正殿传来声响,岁岁跑过去,便看见了满屋乱窜躲张妈妈的宋今朝。 而在一张桌子下,碗碟碎了一地。 张妈妈尤在骂骂咧咧:“不过是让你端个汤,你就给老娘把碗碟全打翻了!小兔崽子能耐了啊你!” “汤太烫了,我没拿稳!”宋今朝仓皇逃窜,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红红的烫伤格外明显。他接着辩驳道:“而且碗碟是你打碎的,不是我!” “还敢顶嘴了!”张妈妈撸起袖子,一把抓住了宋今朝,打他屁股。 岁岁站在门口睁大了猫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妈妈,她竟然还敢打宋今朝的屁股!太过分了!这个绝对不能忍! 愤怒的小猫咪战斗力惊人,一把跳起来抓破了张妈妈的手背,气得张妈妈直骂:“哪里来的野猫,老娘宰了你吃猫肉!” 宋今朝趁机挣脱了张妈妈的桎梏,找到了机会抱着岁岁便往外跑,一直到跑出去老远,听不见张妈妈谩骂声,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脚步。 这一跑又跑到了御花园北角,宋今朝抱着岁岁钻进了灌木丛中,他不忘警惕的往外看,浑身紧绷。 岁岁拍了拍他的手,轻轻的喵了一声。 宋今朝看着被吓坏了,半天没有反应。岁岁挣脱开他的手,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惊得宋今朝喊:“猫猫回来!” 岁岁头也不回的跑走,宋今朝毫不犹豫的去追她,只是刚才跑得太快,他累得不行,这次怎么也跑不快了。 不过岁岁并没有让他担忧太久,没多久就重新朝着他跑了过来,宋今朝立刻紧张的抱住岁岁,往旁边躲。 岁岁轻轻的喵了一声,然后将嘴里叼着的桃子往宋今朝手上送。 宋今朝愣了愣,傻傻的看着岁岁。 猫猫刚才跑回去,就是为了给他桃子吗? 宋今朝捏住那颗桃子,被烫伤的指尖还泛着疼,他骤然红了眼眶。 岁岁疑惑的看着宋今朝,他怎么又要哭了?是张妈妈把他打疼了,还是桃子不好吃? 岁岁伸出爪爪,拍拍宋今朝的手背:“别哭啦小殿下,快吃桃子!” 宋今朝听着耳畔的喵喵叫,他没去动那颗充满了猫猫牙印的桃子,而是一把抱住岁岁。 “好猫猫,谢谢你。”宋今朝哽咽着说道。 从前只有岁岁会哄他,现在又有猫猫会哄他,他始终是被在意着的。宋今朝想,或许他还是幸运的。 岁岁脖颈上的白毛被某个小孩的眼泪浸湿,她伸出爪爪搭在小孩的肩膀上,像是在回拥着他。 别哭鼻子啦,小殿下。 第8章 宋今朝最后还是抱着岁岁哭了一通,小小的猫猫身上是大大的眼泪,浑身都湿答答的。 岁岁挣脱不开这小孩的手,眼神逐渐呆滞,好不容易等他缓过来了一些,她才连忙说道:“你怎么这么爱哭呀,把我的毛都打湿了。” “猫猫你真好,谢谢你安慰我。”宋今朝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声音低落的说道:“岁岁不见了之后,只有你会哄我。” 岁岁:“这样吗,不好意思还是我。” 一人一猫实现了你说你的我喵我的的有障碍交流。 宋今朝抱着岁岁从长寂宫跑出来的时候还是正午时分,如今躲在这里哭了快一个下午,此时已是傍晚。 夏日金黄的余晖撒满天际,层层叠叠的火烧云绚烂多彩,在略显暗沉的天际之上描绘出一幅波澜壮阔。 如此盛景,美不胜收。 岁岁正忙着在宋今朝的衣服上把身上的眼泪蹭干净,宋今朝则是饥肠辘辘捧着带着牙印的桃子大口大口的啃。 等到岁岁身上的毛重新干燥洁白,宋今朝也吃完了半个桃子,然后将另外完整的半边桃子,放到了岁岁面前。 “猫猫饿不饿?给你吃!” 岁岁嫌弃的往旁边退了退,然后摆摆手,冲着宋今朝叫了两声。 宋今朝捧着半个桃子,眼眶又红了:“我是还没吃饱,猫猫你真好。” 感动式解读猫语还得看宋今朝,岁岁懒洋洋的趴在青草地上,看着大口啃桃的小孩,欣慰的眼神中透着点看崽的慈祥,多吃一点才能快快长大呀,我崽。 宋今朝接收到猫猫的温柔注视,啃桃子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等宋今朝一整颗桃子吃完,岁岁才从软绵绵的青草地上站起来,打算把宋今朝送回长寂宫,她再回锦绣宫。 宋今朝看岁岁走的方向,他连忙将岁岁拉住,蹲在她面前,小声说道:“这时候不能回去,张妈妈还没有睡着。” 虽说明天也一定会和张妈妈撞上,但今晚至少可以度过一个平安夜。宋今朝最近总结出了这样的经验,每当惹了张妈妈,他便跑出长寂宫,躲在长寂宫的附近,直至深夜。 -- 第18页 岁岁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去咬宋今朝的袖子。宋今朝长得虽然不算快,但身上的衣物已经短了,袖子轻易的就被岁岁咬了上去,瘦弱的手臂上,青紫斑驳。 之前张妈妈活在岁岁的阴影下,颇有些谨小慎微,行事尚算收敛,而岁岁被贾道长“超度”也不过才十几天时间,无所顾忌之后,张妈妈竟这般肆无忌惮——仿佛是为了刻意报复过去两年的阴影一般。 岁岁登时火了,怪不得宋今朝能如此熟稔的说出这样的话,明显是已经有了经验。看来她不在,这小孩真的受了好多委屈。 长寂宫一定是不能回去的,岁岁一点都不想看见宋今朝受伤。 但是宋今朝今晚又能去那里呢? 岁岁茫然,难道偌大的皇宫都容不下一个宋今朝吗? 岁岁情绪低落,宋今朝反而顺了顺她后脖颈柔软的白毛,安慰道:“我没关系的,快要天黑了,猫猫你要回去找你的主人吗?” 岁岁顿时有一种将宋今朝带到锦绣宫的冲动,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她耷拉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没有得到回应的宋今朝抱着猫猫重新钻回了隐秘的灌木丛中,他有些疑惑的问:“还是说猫猫你没有主人?” 雪球当然有主人,还是个大美人。岁岁抬了下眼皮子,正在努力思考宋今朝今晚的归宿。 宋今朝有些遗憾的说:“没有人要你吗猫猫?也没有人要我。” 岁岁这才打起精神来,抬起爪爪用肉垫拍了拍宋今朝的手背:“别伤心呀,岁岁要你。” “既然你没有主人的话,那以后我当你的主人吧!”宋今朝一把握住猫猫的爪子,非常雀跃的说道。 岁岁:“……”我把你当崽,你却想当猫猫的主人吗? 不要太痴心妄想哦。 岁岁抽出爪子,转过身,拿屁股对着他。 宋今朝浑然未觉的又伸手去抱猫猫:“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哦。” 岁岁懒得理他。 宋今朝刚想继续说话,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刻探头探脑的望过去,便见穿着一身雪白袍子的宋辞尘,正在往长寂宫的方向走去。 昨晚上和宋辞尘短暂的交流并不愉快,宋今朝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又来了。他记起宋辞尘曾经要和他抢岁岁,如今说不定还会和他抢猫猫,宋今朝立刻警惕的抱进了怀中的猫猫,躲在灌木丛中不出声。 宋今朝看见了宋辞尘,岁岁当然也能看到宋辞尘。她立刻找到了宋今朝今晚的归宿,激动的跳出宋今朝的怀抱,一边朝着宋辞尘跑去一边喵喵叫。 怀中空落落的宋今朝立刻去追,声音慌张:“猫猫回来,我在这里,不要靠近他,他是坏人。” 岁岁消失的教训刻骨铭心,宋今朝想守住猫猫。 岁岁脚步一顿,迷茫的望向宋今朝。紫宸宫的小殿下是非常温柔善良的小朋友,怎么会是坏人呢? 宋辞尘看见了岁岁,有些惊讶:“是贵妃娘娘宫中的雪球,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好多人都在找你呢!” 宋今朝呆了,原来猫猫不是没人要吗?贵妃娘娘又是谁? 三岁小孩的情绪分明,岁岁立刻感觉到了宋今朝的失落,她踩着猫步走到宋今朝的身边,轻轻的喵喵叫。 宋今朝重新将她抱起来,瞪着宋辞尘:“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比他还小两岁的宋今朝,宋辞尘却显得底气不足:“今日下学早,我想来找你玩。” 大盛的孩子三岁开蒙,五岁便可入学堂读书,宋辞尘身为皇子,自然更是如此。 “我不是说了我不要和你玩吗?!”宋今朝无端的显得有些暴躁。 岁岁惊讶的看着宋今朝,有些不理解他的暴躁,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这是个很好欺负的小哭包。 宋辞尘又接着说:“你刚才是在和雪球玩吗?我想和你们一起玩。” “我才不要和——” 岁岁同时喵道:“好呀,我们一起玩吧。” “听到没有,猫猫也说让你走开。” 宋辞尘双眸清澈,望向岁岁:“可是我感觉雪球是想和我玩的诶。” 岁岁认真点头,赞许的看了眼宋辞尘还是紫宸宫的小殿下和她比较有默契,能正确理解她的猫语。 宋今朝的脸鼓了起来,他盯着岁岁,问:“你不想跟我玩了吗?” 岁岁一边喵了一声,用小猫咪清澈的双眼凝望着他们,希望他们能相亲相爱,并且宋辞尘能收留宋今朝一晚。 宋今朝哼了一声。 傍晚的夕阳尚未褪去,两人一猫似乎只是跑了一会儿,时间却过得飞快,天色便暗了下来。 远处的怎么找猫都找不到的找猫大队和怎么找宋辞尘都找不到的找宋辞尘大队交汇在一起,声音喧嚣。 岁岁躺在青草地上,肚子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宋辞尘蹲在她的旁边,从怀中摸出了一包玫瑰酥。 岁岁闻见味道,眼睛一亮。 宋辞尘却先递给了宋今朝,有些期待的说:“堂弟,你饿不饿呀?” 宋今朝嘴硬:“不饿。” 耳畔却传来猫猫绵软的叫声,岁岁一边看着玫瑰酥一边盯着宋今朝,两只湛蓝的眸子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宋今朝有些别扭的说:“你要吃就吃呀,看我做什么。” “雪球可能是想要你先吃。”宋辞尘说道。 -- 第19页 岁岁赞同的继续喵喵喵,然后可怜兮兮的指着自己扁平的小肚子。 宋今朝记起岁岁将一整个桃子都给了他,猫猫肯定特别饿,他终于接过宋辞尘手中精致的玫瑰酥。 造型讨巧精致、气味芬芳扑鼻的糕饼,是曾经岁岁带给宋今朝的糕点。 从前身为鬼魂的岁岁再馋也吃不了,而现在宋今朝却能将第一块玫瑰酥递到她的面前。 岁岁嗷呜一口吃掉,果真是想象中的美味。然后,她又期待的去看宋今朝。 顶着猫猫期待的目光,宋今朝吃下了第二块玫瑰酥。味道熟悉又美味,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宋辞尘的脸上有了笑容,他夸赞岁岁:“雪球好棒呀,今朝终于愿意吃我给的糕点了!” 岁岁开心的喵喵喵,并且再讨了一块玫瑰酥,吃得津津有味。 等到两人一猫都填饱了肚子之后,宋今朝趁着岁岁在旁边惬意打滚,小声说:“谢谢你的玫瑰酥。” “你有什么喜欢的糕点,我都可以带给你的!”宋辞尘立刻说道。 宋今朝没有喜欢的糕点,他吃的都是岁岁带回来的食物,没有喜欢,但吃得很开心。他回答道:“没有。” 宋辞尘“哦” 了一声。 “我得回去了,这次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之后我又要有段时间不能偷偷跑出来啦。” 宋今朝点头。 岁岁从草地上弹起来,对着宋辞尘喵喵叫。 宋辞尘问:“雪球,你想说什么?” 岁岁手舞足蹈,指指长寂宫,摆出凶狠的猫脸,然后又指指宋辞尘,软绵绵的喵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的亮光。那期待,和方才希望宋今朝吃玫瑰酥如出一辙。 宋辞尘暗暗的想,今朝真的很受欢迎呢,姐姐和猫猫都关心他。 他也读懂了岁岁的意思。 宋今朝已经蹲下身戳戳岁岁的脑袋:“猫猫你很开心吗?怎么跳起舞来了?” 岁岁:“……你才在跳舞!” 宋辞尘也说道:“你宫中的张妈妈太凶了,雪球让我今晚收留你。是这个意思吗?” 岁岁拼命点头,太有默契了。 宋今朝:“……” 这让他想到了宋辞尘能够听见岁岁说话,如今宋辞尘似乎还能和猫猫那么顺利的交流。 宋今朝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他甚至开始觉得会不会无论是岁岁还是猫猫,都应该是守护在宋辞尘身边的…… 这种感觉,糟糕透顶,让宋今朝立刻对宋辞尘升起了本能的排斥。 “我不需要你收留!”宋今朝坚定的说道。 岁岁抱着宋今朝的大腿急得不停的喵。 宋今朝有些手足无措:“你去找你的主人呀,不要管我。” 岁岁摇头。 “我要是带今朝回紫宸宫,母后一定立刻就会知道的。”宋辞尘见状说道:“今朝,你可以去博学馆,找沈夫子,他是我的老师,人很好的!” 岁岁问:“博学馆在哪?” “正对着月亮走,就是博学馆。”宋辞尘和岁岁无障碍交流。 岁岁了然。 宋辞尘也不好再耽搁,离开前对岁岁说:“雪球你也要快点回去哦,贵妃娘娘看见你不见了会着急的。” 待到宋辞尘离开后,岁岁咬住宋今朝的裤腿,拖着他往博学馆的方向走。 宋今朝不乐意去:“明天还是要面对张妈妈的,我会努力克服的。” 岁岁不听,卯着劲儿拽他。 猫猫就那么小一点儿,没多大力气,却全都用上了,看着非常吃力又辛苦。宋今朝没办法,只能跟着她,朝着完全陌生的地方走去。 夜色暗暗,灯火阑珊。 第9章 岁岁将宋今朝送到博学馆门口,盯着他走进去之后,她才一溜烟的离开这里。现在天色已经很暗,花贵妃也早就知晓她偷跑出来了,早回去晚回去的结果都一样,岁岁索性跑去了椒房殿。 被荒废的椒房殿依旧是老样子,岁岁还是鬼魂的时候,便经常来这里,她的朋友鸢尾便一直守在椒房殿的大门,无数个漫长的岁月中寸步不离。 看见多日不见的岁岁,鸢尾很是开心,飘在她的身边,笑意吟吟的说:“岁岁,你终于来找我玩啦。” 岁岁喵了一声,样子看着有些苦恼。 “那位贵妃娘娘待你不好吗?” 岁岁摇摇头。 “那怎么唉声叹气的呀。” 岁岁指了指长寂宫的方向,发出了好长的一声叹息。 鸢尾倒是有些诧异的说道:“你还和长寂宫的小殿下有来往呀?我以为你是去贵妃娘娘身边享福了呢。” 岁岁不赞同的喵。 “唉,可是你要一直这样喵喵喵的吗?” 语言不通的确是个大问题,岁岁跑到门槛下,短暂的脱离了猫身。她的魂魄依旧几近透明,却比先前凝实不少。 鸢尾惊讶:“还可以这样吗?” “可以呀,我说完再回去就好啦。” 鸢尾却莫名的有些雀跃:“你怎么进进出出得这么顺利,就像是这本来就是你的身体一样?岁岁,我也想试试。” 岁岁退到一边,看鸢尾激动的扑向软倒在一旁的猫猫身上,然后被无情的弹了出去。 “啊,果然只有你可以。” 岁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自之前意外进入猫猫的躯壳中后,她的魂魄便与这具躯壳有了联系。 -- 第20页 “鸢尾,怎么办呀,长寂宫的张妈妈欺负我的崽崽。”岁岁皱着小脸,不满的说道:“现在我没办法陪在他的身边保护他,张妈妈不给他吃饭,还打他!太过分了!” 鸢尾非常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对岁岁提出中肯的建议:“如果你想给你的那位小殿下出气的话,今晚就去吓她一顿吧。” “不可以,我怕又有道士来超度我。” “那就想办法,把她弄走。”鸢尾蹲在猫猫的身边,建议道:“你现在可是贵妃的猫猫哦,仗势欺人也不是不可以。” “好像也是哦,但是张妈妈要是真的走了,那崽崽就要一个人生活啦。” 鸢尾提醒她:“你不是说,有一个太监偶尔会来照顾他吗?” “对哦,要是能把张妈妈赶走换全公公来照顾小殿下就好了。” “你有办法了吗?” “好像有了,我一会儿去找全公公。”岁岁探头探脑的往椒房殿里面看:“鸢尾,我能进去看一看吗?” 上次是她第一次进到椒房殿,匆匆忙忙的,什么都没来得及看。 鸢尾“啊”了一声,问她:“你进去做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呀。” 什么都没有吗?可是之前贾道长为什么那么惊慌的跑出来? 岁岁懂事的没有多问,只是会忍不住想里面会不会还徘徊着宋今朝的娘亲,那位可怜的先皇后。 倘若小殿下能够看见娘亲,一定会非常开心吧。 岁岁回过神来,说道:“我需要纸笔,我总不能去全公公面前喵喵喵吧。我得写张字条。” 鸢尾了然,然后飘进椒房殿,没多久便带着岁岁要的纸笔出来了。 鸢尾将纸张铺开,递给岁岁的却是一根描眉的石黛:“没有砚,只有这个啦,凑活着用用吧。” 岁岁接过石黛,却怎么也落不了笔。 “鸢尾,长寂宫的长怎么写呀?” 鸢尾:“……?” “我忘记怎么写字了。” 鸢尾将石黛拿了回来,在纸上落下非常漂亮的字迹,一根小小的石黛写出的字,也能是笔走龙蛇。 “岁岁,学过的东西便不该忘记。哪怕□□腐坏,灵魂却依旧应该铭记每一个字。”鸢尾一边写一边说道。 岁岁震惊的看着鸢尾,然后感慨道:“为人时果真是有难以割舍之事,譬如我一直不曾忘记过我唤作岁岁,而鸢尾生前定然是极为学问的。” 鸢尾的笑容却变得有些苦涩:“我却觉得倒不如记起我的名字,我知晓每一个文字,却不知哪一个是我的名字。如今游荡在此处,毫无用处。” “有用呀,你帮了我,你的字特别好看。”岁岁将字条折叠放到了猫猫的旁边,然后说:“鸢尾也特别聪明,你触灵诀用得比我还好呢!” 鸢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岁岁重回猫身后,便叼着那张字条往辛者库的方向跑,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辛者库中劳作了一整日的宫人,也都结束了一整日的辛苦,用完了晚膳之后闹哄哄的聚在一块儿说笑。 岁岁本来还苦恼该怎么去找全公公,结果她刚摸进辛者库的大门,来到内侍休息的地方,便见一道有点眼熟的身影被踉踉跄从卧房走出来。 岁岁注意到全公公的腿上受伤了,怪不得这两天都没有去找宋今朝。 全公公拖着有些迟钝的身体,来到了辛者库的饭堂,便见长长的桌案上,连残羹冷炙都几乎未剩下。 只有桌面上还摆了半个干冷的馒头。 全公公心中一喜,连忙抄起那半个馒头,便有一只手拂过,将那馒头拂进了满是油污放着脏碗的木盆中。 轮值的小太监笑眯眯的说道:“这不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全公公是辛者库的老人,应该知道这时候是咱们这些小的收拾碗筷的时辰,可别挡着我们做活儿了。” 全公公张口欲说什么,但也知晓是他们故意为难他,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轮值的小太监小宫女收拾完残局离开,他们的交谈的声音,随着晚风飘进了全公公与岁岁的耳朵里。 “你干嘛为难那位全公公呀?他也挺可怜的,做活儿的时候伤了腿,只怕要成个跛子了。”小宫女压低了声音问道。 小太监刻意扯着嗓子说道:“谁不知道他这两年一做完了活儿,就跑去长寂宫。那儿可住着……没得让他沾了一身的晦气来传给咱们!看他伤了腿,指不定就是长寂宫那位克的呢。” 宋今朝背负着不祥之名出生,众人避之不及。 “……” 他们的交谈由近及远,全公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岁岁依旧跟着他,只是听着方才宫女太监的谈话,不免茫然又生气。 岁岁不明白,宋今朝一个还不满周岁什么都没做的孩子,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成了晦气,难道就因为那位监正的一句判词吗? 还有全公公这样善良的好人,感念先皇后恩德,对宋今朝多加照拂,怎么就成了这辛者库的众矢之的? 岁岁想着,越发憋闷。 黑夜中白色的小猫还是格外显眼的,很快便引起了全公公的注意。小白猫矜贵可爱,该是后宫是哪位娘娘的爱宠,是不该跑来辛者库的。 辛者库可不是个好地方,全公公朝着岁岁轻轻抚了抚,想驱离她。 -- 第21页 岁岁将嘴里叼着的纸条扔到全公公面前,然后喵了一声,才步履轻快的离开。 …… 岁岁并没有回锦绣宫,而是又去了椒房殿,直至天明十分,她估摸着宋今朝应该是要回长寂宫了,才伸着懒腰,懒洋洋的往长寂宫的方向走。 朝阳初升,打在岁岁柔软的白毛上,岁岁只觉格外温暖,一天没吃饭的肚子都不饿了。 因为她要为崽崽做一件大事! 朝着长寂宫走去的岁岁意料之中碰见了宋今朝,这小孩却不比岁岁的一身轻松,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 岁岁从他颤抖不已的双手看出了他的吃力,她跑过去喵了一声,宋今朝手里的书都掉到了地上。 “这些是什么呀?” “猫猫!原来你还在呀!”宋今朝看见岁岁,非常兴奋,然后苦着脸说:“这些都是沈夫子送给我启蒙用的,好重呀。” 岁岁想还好她不是人了,不然还得学习。听了宋今朝的话,岁岁张嘴去叼书,想帮他减轻负担。 宋今朝手脚麻利的将书捡起来,重新抱在怀里:“我自己可以。” 阿崽真懂事。 宋今朝在岁岁耳边喋喋不休:“可是猫猫,你没有去找你的主人吗?原来今早我见着的宫人就是在找你呀。” 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之前岁岁还是鬼魂的时候,宋今朝就经常会和她说话,得不到回应也非常开心。现在岁岁变成猫猫了,这小孩依旧是个话唠。 岁岁时不时的喵一声,表示她在听,宋今朝越发兴奋,只是快走到长寂宫的时候,他才猝然回神。 “猫猫,你不能跟着我走。你晚点再来找我玩吧。” 岁岁不听,迈着猫步脚步轻盈的踏进长寂宫,然后一下子就看见了张妈妈那张刻薄的脸。 宋今朝怀中的书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他有些恐惧的看着张妈妈,便听张妈妈说道:“可算让老娘等到你这小兔崽子了!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你是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还敢往长寂宫外头跑,没得让整个皇宫都让你沾上课晦气!” 宋今朝开始轻微的颤抖,他试图去抱着岁岁再度逃跑,但岁岁却灵巧的窜进了长寂宫里面。 张妈妈骂骂咧咧的去抓岁岁:“还有你这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猫!老娘非宰了你不可!” “不要伤害猫猫!”宋今朝追着岁岁跑进长寂宫。 追逐的过程中,岁岁灵巧的满屋乱窜,带着张妈妈碰翻了不少陈设,长寂宫中顿时一片狼藉。 张妈妈一个没站稳,便被桌子腿给碰了一下,疼得直哎哟哎哟的叫。 岁岁还没来得及得意喵一声,张妈妈便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 张妈妈一只手就能拎着小白猫,直直的往地上摔,宋今朝扑过去抱住了张妈妈的手,张嘴咬她。 张妈妈吃痛,照着宋今朝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宋今朝趁势将岁岁抢了回来,然后钻进了床底下,躲到最里面。 张妈妈手短够不着宋今朝,便在旁边骂骂咧咧,还折了树枝去打躲在床底下的宋今朝。 宋今朝挨了好几下,抱着岁岁愣是动都没动一下。 此时的长寂宫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也不为过,杂乱的喧嚣最终定格在内侍报唱的一句“贵妃娘娘驾到”中。 第10章 张妈妈听见小太监的报唱声,懵了一瞬,花贵妃便已踏入殿中。她来不及多想,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安。” 一片狼藉的宫殿,花贵妃几乎无处下脚,但她面不改色,镶嵌着珠宝的精致绣花鞋碾过地面的狼藉,天生多情妩媚的桃花眼逡巡过殿中每一寸角落。 “雪球。”花贵妃柔软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无奈:“快些出来。” 半晌都没有回应,被宋今朝抱在怀中的猫猫,正盯着小孩手臂的皮开肉绽慌张。 花贵妃眉头微皱,偏过头去,身旁弓着腰的太监也正着急忙慌的看着殿中。中年太监弓着腰,跛着腿,脸色有些苍白,但更多的是着急。 昨晚那只小白猫留下了一张字条,称贵妃爱猫雪球被长寂宫张妈妈所抓,要他明日晨起去锦绣宫报信。 全公公看完了字条之后本来还不知贵妃爱猫雪球是哪只猫,听同住的太监说贵妃娘娘养的那只小白猫又跑丢了,锦绣宫的宫人都在寻那只小白猫。 小白猫雪球,可不正是来给他送字条的小白猫吗? 这事说来荒诞又惊悚,小白猫雪球自己送信过来说自己被长寂宫的张妈妈给抓了,要他去找花贵妃,为什么是他?全公公不得而知,但是张妈妈却绝不是好相与的,这段时间来张妈妈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想多照顾一下小殿下都不可能。 虽说不明就里,但全公公还是想搏一搏——倘若明早雪球当真被张妈妈给欺负了,贵妃娘娘疼爱猫儿,张妈妈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全公公一大早便跪在了锦绣宫外,称他知晓雪球下落。本以为会受到冷遇,却不想听他这一番话,锦绣宫的宫人却激动的将他直接带去见花贵妃。 全公公只说昨夜曾无意中瞧见长寂宫的张妈妈拎着一只小白猫,今日一早便觉不对,特来报信。 花贵妃将信将疑,却亲自走了这一趟,没想到猫还没看见,便看见了一个似乎正在行凶的老妈子。 -- 第22页 花贵妃瞥了眼张妈妈手里的树枝,树枝上甚至还带着点血,让她皱起了眉头。张妈妈慌忙将树枝扔到一边,对着花贵妃讪笑。 正在这时,软绵绵的猫叫声从床底下响起,吸引了花贵妃的目光,她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长寂宫实在是太乱了,越往里走便越是没办法落脚,湫霜连忙赶在花贵妃之前靠近了床边,俯下身便对上了宋今朝不安的目光。 在小孩的怀中,是委屈的眨巴着湛蓝色大眼睛的小白猫,一见湫霜便越发软绵绵的叫了起来。 湫霜伸出手去,欲将猫猫抱出来,但宋今朝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坚硬的墙根。他抱着岁岁的手臂不自觉的紧了许多,漆黑的眼眸,充满戒备。 湫霜放柔了声音:“小殿下,奴婢拉您出来好不好?您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要伤害猫猫!”宋今朝却说。 湫霜愣了愣,没想到明显更狼狈的三岁小孩,这时候关心的却是怀中的猫儿。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更柔了:“也没有人会伤害雪球,小殿下放心。” 宋今朝却不信任湫霜。 全公公一瘸一拐的上前,探向床底,对着宋今朝说道:“小殿下,先出来,没事的。” 宋今朝眼神松动。 岁岁朝着宋今朝喵喵了几声,咬着他的袖子想将他拖出去。 宋今朝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小声而坚定的说道:“猫猫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对他好的岁岁不见了,他就只有猫猫了。 全公公这才成功的将宋今朝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在床底下滚过一圈的三岁小孩头发散乱,灰头土脸,身上穿着的衣裳也被磨破刮开,露出带着新鲜血印子的青紫瘦弱手臂,脸上甚至还有分外明显的巴掌印,看着惨不忍睹。 反观他怀中的小猫咪,雪白的毛发只是染了点床底的灰尘,湛蓝色的竖瞳清澈如水,天真无邪。 花贵妃瞥了眼宋今朝,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转向张妈妈:“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虐待先皇遗留下的皇子,你这老妈子好大的胆子!” 张妈妈立刻不停的磕头,并且为自己辩解:“小殿下性情顽劣,身旁又无人教导,奴婢也只是想为小殿下尽一份心,却不想小殿下反应这般大,砸了长寂宫,甚至还躲了起来……” 张妈妈辩解的话语一箩筐,岁岁听不下去,从宋今朝怀里钻出来激动得大声喵喵叫。 花贵妃的目光落在了岁岁身上。 岁岁对上花贵妃平静的目光,一时有些心虚。她原本以为来的是湫霜,或者是枝枝桠桠两个照顾她的小宫女,没想到竟然会是花贵妃! 她真的好受宠噢QAQ! 张妈妈的辩解之言花贵妃也懒得再听,说来说去都是那些没营养的话。花贵妃朝着岁岁招了招手:“过来。” 岁岁喵了一声,灵巧的越过满地的狼藉,要去抱花贵妃的大腿。在经过张妈妈的时候,却被张妈妈冷不丁的狠狠剜了一眼。 岁岁猫步一顿,然后慌张大叫,极为惊恐的一跃而起,窜进了花贵妃的怀里,小毛团瑟瑟发抖。 不听话的猫猫回去教育,但欺负了猫猫的人必须现在教训,花贵妃悠悠的说道:“你这妈妈当真是了不得,不但能教导小殿下,还能将本宫的猫儿教导得这般胆小,你可否告知本宫,你是如何做到的?是摔了它,还是打了它?” 张妈妈倒是想摔岁岁,只不过被宋今朝给拦住了,她这时候当然也只能说:“娘娘的猫儿敏捷,奴婢碰不到它的!” 怎么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白猫偏偏是花贵妃的爱宠呢?都怪她久居长寂宫,极少有接触外宫人的机会,才会消息闭塞,以至不知这只猫是贵妃爱宠。 岁岁叫得越发凄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妈妈的脸色便越来越白。 这只猫碰瓷!!她真的没有伤到过它啊! “本宫今儿也想好生教导张妈妈一番。”花贵妃抚摸着猫猫的后脖颈,不咸不淡的说道:“小顺子,带这位妈妈出去,抽她二十鞭。” 小顺子上前,欲抓张妈妈,张妈妈奋力挣扎:“您不能罚我,我是皇后娘娘派过来的!能处罚奴婢的,也只有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难道要与皇后娘娘作对吗!” 虽说花贵妃与皇后的关系并不好,但如今中宫身怀有孕,花贵妃也理应避其锋芒,而花贵妃,偏反其道而行之。 “你是说,你是奉了皇后的懿旨虐待小皇子么?你是皇后的人,本宫自然无权处置。”花贵妃扯了扯唇角,话锋一转:“但本宫也怜小皇子幼年失怙,反被你这以下欺上的恶奴折辱,小顺子,拉下去,五十鞭。” 小顺子这次可不敢再让张妈妈挣脱了,连忙和另一个太监将张妈妈拖了出去,很快鞭笞声与张妈妈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岁岁远远的朝着宋今朝眨巴了一下眼睛,看,出气啦。 宋今朝却只愣愣的看着正窝在花贵妃怀中的岁岁,长久出神。原来这就是猫猫的主人贵妃娘娘吗?她看起来非常厉害的样子,也比他能保护猫猫。 一时间,宋今朝心中有些失落。 花贵妃抱着岁岁,动也没动,目光落向宋今朝:“小殿下可无事?湫霜,去准备些药膏留下。” “是。” -- 第23页 宋今朝没吭声。 全公公却忽然跪在了花贵妃的面前,小心翼翼的说道:“请娘娘容奴才能留在长寂宫照顾小殿下!” 张妈妈经此一事,必然是不可能再留在长寂宫了,花贵妃不甚在意的颔首:“那便留着吧。” 全公公大喜:“多谢娘娘。” “小殿下,你保护了本宫的爱猫,本宫是要感谢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湫霜便可。” 宋今朝盯着岁岁,依旧没吭声。 花贵妃将岁岁抱得紧了些,她挑眉说道:“但雪球可不能给你,这猫儿顽劣得狠,三天两头的乱跑。等回去了,本宫定是要严加管教的。” 宋今朝垂首,稚嫩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道了一个“是”。 花贵妃抱着岁岁,转身离去。 岁岁从花贵妃的臂弯中探出头来,不舍的看着宋今朝。今天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她再想出锦绣宫,就是难上加难了,崽崽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呀。 宋今朝年纪虽小还爱在岁岁面前哭鼻子,但脑袋瓜却是顶顶聪明的,岁岁想到的他也想到了,看向岁岁的目光尽是不舍。 花贵妃的身影很快消失,那样高贵的女人,那样可爱的猫猫,都是不该出现在这长寂宫中的。 宋今朝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心中倍感失落。 …… 岁岁先被送回了锦绣宫严加看管,花贵妃则是拎着被打了五十鞭半死不活的张妈妈,杀到了皇后的蒹葭宫。 待到花贵妃回到锦绣宫,已是晚上。岁岁已经吃饱了猫饭,喝够了羊奶,正瘫在花贵妃的软榻上休息,小小一只,犹如雪团子。 花贵妃戳了戳岁岁,把她戳醒。 岁岁软绵绵的喵喵叫,伸出小脑袋去蹭花贵妃的手,却被花贵妃避开。 花贵妃看向岁岁的目光,带着点审视。今天的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仿佛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但花贵妃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巧合在哪里,她当然不会想到猫猫的躯壳里住着岁岁。 最终,花贵妃也只能将一切归于是真的巧合,毕竟反正她也没损失什么,能给皇后添堵她就开心。 只是不听话的猫猫必须教育,否则以后该闯祸了。 花贵妃提溜着岁岁的脖颈,皱着眉说道:“怎么那么不乖呢?之前已经跑丢过一次了,湫水也至今都没有找到,你还敢往外跑。” 岁岁:“喵~” “撒娇也没用,本宫今天回来得晚了,枝枝都让你吃饱饭了,明天克扣你一顿饭,让你还敢乱跑。” 岁岁委屈的用她忽闪忽闪的蓝色大眼睛看着花贵妃。 花贵妃叹了一声,揉揉她脑袋:“半顿好了,但是你这小家伙必须得好好长长记性,往哪里跑不好,偏偏跑去长寂宫?以后那个地方,你是断不可以再去了。” 岁岁连喵都不肯喵了,她一定是要去看崽崽的!还得蹭仙气呢! ……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岁岁没想到花贵妃是认真的,她都快把锦绣宫翻个底朝天了,都没有再找到偷跑出去的机会。 一开始岁岁还能忍一忍,但时间长了,她整个猫都显得极为焦躁不安,让花贵妃都察觉到了。 这日,岁岁好不容易避开了枝枝桠桠的视线,成功越狱,却在锦绣宫门口被花贵妃抓了个正着。 花贵妃也恼了,她冷了声音:“你这小家伙是怎么回事?这般不听话!本宫说了多少次,长寂宫去不得去不得,你要是去找紫宸宫的那位小殿下,本宫还能勉强让你去玩玩,你偏偏是去长寂宫,净给本宫添麻烦。” 岁岁立刻抗议的朝着花贵妃喵,她的小殿下才不是麻烦!宋今朝是全世界最好最乖最可爱的崽! 花贵妃深呼吸一口气,认真讲道理:“因为宋今朝是先皇先皇后所出,他的身世是个麻烦,本宫绝对不能和他走得太近。你是本宫的猫,又怎么能三天两头的往长寂宫跑?之前那一次,就已经够了。” 岁岁安静了一些,看着像是被花贵妃安抚了。 “本宫知晓你聪明,通人性,这也是本宫喜欢你这小家伙的理由。既然现在已经明白了事理,就不要再乱跑了。”花贵妃是真的很喜欢这只猫猫,她接着说道:“做本宫的猫,可比做一个落魄皇子的猫,要好得多。” 岁岁湛蓝的眼眸扑闪。 “总之,再有下次,本宫便不要你了。”花贵妃将岁岁抱回了锦绣宫。 所有人,包括花贵妃自己,都认为岁岁以后不会再往外乱跑了,却不想就在当天夜里,岁岁便做出了她的选择。 岁岁坚定的、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宋今朝。 第11章 炎热的夏天悄无声息的过去,长寂宫中那株一树碧绿的桃树,也染上了秋天的金黄,但最近的温度却不见得降下来,反而比夏天最热的那几天温度还要高,让人烦不胜烦。 宋今朝便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清凉的晚风吹过,昏暗的光影映出男孩心不在焉的清澈黑眸。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猫猫了,宋今朝也和全公公打听了锦绣宫的位置,偷偷的找过去过,想要远远的看一眼猫猫,但锦绣宫守卫森严,他什么都没看到。 时间一长,宋今朝越发失落。 岁岁从长寂宫大门的门缝中探出头来时,看到的就是乖巧端坐在院中的宋今朝。 从夏天到秋天,岁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见这小孩了,或许是得益于全公公来到长寂宫让宋今朝得到了比以往更好的照顾,又或许是岁岁太长时间没有见到宋今朝,所以落在岁岁的眼中,她的小崽真的长大了好多。 -- 第24页 岁岁心中欢喜着宋今朝正在慢慢的、健康的长大,她轻轻的喵了一声。 宋今朝猝然回神,循着那道微不可察的猫叫声望向大门口,便见一只雪白的小猫咪正从门缝间探出脑袋,用她湛蓝色的眼眸温柔的看着他。 “是猫猫!”天空的星子落入宋今朝的眼眸,闪烁着明亮动人的光芒。 宋今朝立刻朝着岁岁跑了过去。 岁岁看宋今朝跑来,恍惚间只觉又回到了她还是鬼魂的那时候,那时候许多个夜晚她从外面飘回来,宋今朝都会这般惊喜又热情的迎接她回家。 如今变成猫猫了,似乎也没有改变,宋今朝永远会用最真诚的热情欢迎她。只不过当时是她被这小孩抱了个满怀,现在是这小孩抱着猫猫开心得转圈圈。 宋今朝抱着猫猫转了两圈,然后手酸的将猫猫放在了地上,他却舍不得放手,蹲在地上,不停的摸猫猫脑袋。 “猫猫,你长大了好多呀!” 岁岁前段时间一直在锦绣宫吃好喝好,身体当然长得快。不过在锦绣宫的时候岁岁还没有察觉到,看宋今朝偷偷的揉他自己的手臂,她才意识到她可能已经从小团子变成大团子了。 可是阿崽好歹是个人诶,怎么能抱了猫猫一下就手酸!她才不重! 岁岁心中不满,用蓬松的大尾巴扫了扫宋今朝的手臂。 宋今朝感动的说道:“猫猫你别担心,虽然你很重,但我抱得动!” 岁岁不停的喵:“你不要再感动式理解猫语啦!” 和岁岁有障碍交流的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全公公便来催宋今朝睡觉。待看见正在被宋今朝呼噜呼噜毛的小白猫时,全公公惊讶不已。 “贵妃娘娘的猫儿怎么又跑来长寂宫了?小殿下,咱们得赶紧把它给送回去,否则贵妃娘娘该着急了。” 关于这只猫在花贵妃那儿的受宠程度,全公公之前在看到花贵妃亲自来长寂宫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说起来,他能从辛者库出来,照顾小殿下,也是多亏了这只小白猫,才能得贵妃金口。 宋今朝抱着岁岁,不愿意放手:“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见到猫猫的!” “但是贵妃娘娘看不到雪球会很着急的,小殿下,雪球是贵妃娘娘的。” 宋今朝眼中挣扎,全公公伸手欲接过岁岁,岁岁却往宋今朝怀里缩了缩,不愿意让全公公碰。 雪球是花贵妃的,但岁岁是宋今朝的。她既然从锦绣宫出来了,就没想过再回去,而且花贵妃也不会要她了。 见岁岁的动作,宋今朝立刻抱紧了岁岁,雀跃的对全公公说道:“看,猫猫是想和我在一起的。” “这……”全公公面上显出为难,加之如今的确天色已晚,他退一步说道:“明早一定得让奴才将雪球送回去,可好?” 宋今朝听全公公说岁岁今晚可以留下,越发雀跃,疯狂点头。 全公公便又催宋今朝去休息。 宋今朝拿过石桌上的一本书,同岁岁一并抱进怀里,对着全公公乖巧说道:“公公您也休息。” 全公公颔首。 岁岁窝在宋今朝的臂弯中,猫眼正对着湛蓝的封皮,看了半天也没认出封面上写的是什么字。 岁岁拍拍封皮,喵了一声。 如此浅显易懂的沟通宋今朝还是能理解的,他立刻说道:“这是之前沈夫子送给我的书,说给我启蒙用。” 岁岁诧异的喵。 “但是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好在沈夫子说我可以偷偷去找他,他给我启蒙,教我识字。” 是啊,崽崽都三岁了,该启蒙学习新知识啦。岁岁非常欣慰。 踏进寝殿之后,宋今朝将书本放在桌案上,然后开始给岁岁搭窝。 岁岁踩着猫步,轻巧的跃上了床榻,霸占了宋今朝的枕头,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咦,猫猫要和我睡吗?”宋今朝扔下手里原本要给岁岁搭窝的衣服,也脱鞋跳到了床上,给自己和岁岁盖上被子。 岁岁从被子里钻出来,趴在了柔软的被面上,昏昏欲睡。 宋今朝却还不困,他翻了个身,雪白的小猫咪就睡在他眼前,他和岁岁没话找话说:“猫猫,你刚才好像对那本书很感兴趣,你喜欢那本书吗?我送给你垫窝好不好呀。” 岁岁摇摇猫头。 “然后你可以和我一起启蒙,猫猫你这么聪明,一定学得比我快。” 岁岁拿猫屁股对着宋今朝。 宋今朝自顾自的说了一会儿,把自己给说困了,没多久也跟着睡着了。 …… 翌日。 岁岁还在睡懒觉的时候,宋今朝已经非常清醒的从床上爬起来了。不过他怕吵到岁岁,动作蹑手蹑脚,但猫猫的耳朵是很尖的。 岁岁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看了宋今朝一眼,寻思着这小孩是真的不睡懒觉,明明睡觉是那么舒服的一件事。 无忧无虑的小猫咪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宋今朝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全公公已经准备好了早膳。长寂宫是有小厨房的,之前张妈妈偶尔会用,但更多的还是直接去御膳房拿食物。 现在换成全公公,他觉得从御膳房拿来的食物不适合小孩子吃,遂用了月例从御膳房买了食材来自己做。 宋今朝和他的月例银子都不算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还过得下去。 -- 第25页 今天早晨全公公便准备了小笼包与清粥,宋今朝抱了还在睡懒觉的猫猫来,喂给了岁岁一个小笼包。 岁岁在锦绣宫被伺候惯了,用食物递到嘴边她就吃,小笼□□薄馅多,虽然是素的,但岁岁也吃得开心。 宋今朝喂猫喂得乐此不疲,全公公看得颇为无奈,但想到马上就要把岁岁给送回去了,便也由得他去。 用过早膳后,全公公迎着宋今朝不舍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劝两声,岁岁便仗着猫身灵巧,一溜烟的跑远。 全公公没法,只能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去锦绣宫。上次猫猫的消息就是他传的,锦绣宫的宫人也都记得他。 湫霜接见了全公公,暗地里偷偷塞给了全公公一包银子:“我们娘娘与雪球没有缘分,雪球留在长寂宫,还望公公多加照拂。往后,雪球便不是锦绣宫的猫了。” 全公公本不想接这银子,但长寂宫的日子又的确过得紧巴巴,最后也只能厚着脸皮接下了那包银子离开。 在回长寂宫的路上,全公公不免叹息,如今他与宋今朝,竟都是沾了一只猫儿的光。他又不免心中不平,倘若当年没有那场变故,小殿下该是大盛最尊贵的小殿下才是。 而如今也只能屈居于冷冷清清的长寂宫。 …… 岁岁就这样在长寂宫留了下来,虽然在长寂宫吃得没有锦绣宫好,但胜在自由,还能和小孩玩。 岁岁每日上窜下跳,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宋今朝却反而定了性子,小大人一样的整日捧着本书看。 他看得懂吗?又不是看宋辞尘三岁时看的那种画册…… 岁岁一边暗暗腹诽,一边在床上乱跳,不慎踩滑撞到了枕头,枕头往旁边斜了斜,露出被宋今朝藏在枕头底下的小木盒。 岁岁心中好奇,叼着木盒去找宋今朝。小孩正盯着书本出神,发觉她过来了,立刻俯下身摸摸她的脑袋。 “猫猫你睡醒啦。” 岁岁喵了一声,好奇的用爪子拨了一下木盒。 宋今朝却宝贝一样的将木盒捡了起来:“这是我的,猫猫你不能动哦。” 岁岁大声的喵喵叫,表示宋今朝的就是她的,她就要看。 宋今朝被她吵得没办法,但还是不乐意打开,他小声嘟嚷道:“这是岁岁喜欢的……” 岁岁一怔。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复被宋今朝念在嘴边的名字从岁岁变成了猫猫。小孩的记性能有多好啊,岁岁还以为他把自己给忘了。 原来没有。 宋今朝捧着木盒跑进了寝殿,将木盒藏进了衣柜深处,再跑出来时,岁岁正趴在桌面上被摊开的书本上。 宋今朝看见猫猫如此好学,暗下决心,将被岁岁当成垫子的书抽出来,对岁岁说:“猫猫,我来给你启蒙吧!” 岁岁:“?”你在对一只猫说什么? 宋今朝指着封皮上的三个大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三、字、经。” 岁岁猫脸面无表情。 “猫猫跟着我念,三、字、经!” 岁岁转过身,屁股对着他。 “猫猫你怎么不理我啊?我说话你听到了吗?那我多说几遍好了,三字经三字经三字经三字经三字经……” 岁岁:“……”阿崽你真的好吵哦。 岁岁刚想跳下石桌离开这个三字经之地,但被宋今朝一把抱住,他掰正她的猫脸,让她正对着深蓝色封皮。 宋今朝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三、字、经!” 岁岁无奈,瞎喵一通。 宋今朝瞎夸:“你真的在念诶,猫猫你太聪明啦!” 岁岁得意的翘起尾巴。 宋今朝夸一句念一遍,虽然岁岁始终是千篇一律的喵喵喵,但这小孩乐此不疲,仿佛找到了新乐子。 只不过还是苦了岁岁,他在念书的时候她还得跟着喵喵喵。 岁岁本来不想喵的,她现在只想当一只没有文化的小猫咪……但是崽崽他一直夸她诶! 第12章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无论是岁岁从前的鬼魂形态,还是现如今的猫猫形态,她守护在宋今朝身边的时光都从未变过。 转眼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莺飞草长万物复苏的季节,宋今朝很快又要长大一岁了,岁岁也在成为猫猫的日子里,感受到了成长的乐趣。 猫猫长得要比宋今朝快得多,岁岁从小团子长成大团子,那小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抱着她转圈圈玩了。 成长固然快乐,但岁岁并不是无忧无虑的,因为家里的崽崽读书的时候总喜欢抓着她一起,念两句就要她跟着学,岁岁为此愁掉了不少猫毛。 椒房殿外的屋檐下,鸢尾坐在一边听岁岁诉说着她的烦恼,忍俊不禁:“有你说得那么艰难吗?学习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呀。” 鸢尾是极为勤奋好学的,岁岁本来有本用来垫窝的书卷,后来被她叼来送给了鸢尾,鸢尾非常宝贝那本书,每日都要翻上一翻。 “可是我是猫猫诶!猫猫为什么还要读书呢?”从猫身中脱离的岁岁皱着小脸说道。 “可是我感觉你很开心呀。” “因为崽崽会夸我!”岁岁雀跃的说道:“和他一起读书最好玩啦,就是他不要那么勤快就好了……” -- 第26页 鸢尾被她逗笑,然后又说道:“说起来你现在的灵魂已经凝实很多,已经可以脱离猫身了。若是真想偷懒,大可放弃这具身体。” “不要,虽然学习很苦,但是成长很快乐。”岁岁的眼神充满了憧憬:“现在先当猫猫暂时体验一下成长的快乐,等到崽崽长成大孩子,我就可以去投胎啦!下辈子我一定要长大!” 等到宋今朝长大,她仙气大概也能蹭够了。仙人说只要蹭够仙气,她便能拥有一个圆满的来生,岁岁很期待。 鸢尾没想到岁岁的愿望竟然是这个,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腹部骇人的大窟窿,喃喃道:“长大有什么好的,像你现在一样无忧无虑的不好吗?” “因为我没有长大过呀。”岁岁好奇的问:“鸢尾,长大是什么感觉?” “不记得了。”鸢尾有些迷茫的说:“但我也想死在十三岁,而不是二十三岁。” 岁岁十三岁,鸢尾二十三岁,她们死后能够铭记的事情屈指可数,年龄恰巧是其中之一。 岁岁嚷嚷道:“你好奇怪哦,我恨不得长命万万万万岁呢!” “你这小丫头还挺贪心的。”鸢尾回神,重新露出笑容来:“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崽崽最近读书顺利吗?” “不太顺利。”岁岁愁眉苦脸:“能够教他的只有沈夫子,他又不能经常去找沈夫子。” 鸢尾心中一动,试图为她平静的生活找点儿事情做:“可以来找我呀,岁岁,我也懂得很多的哦,可以教你的崽崽的。” “对哦,那我改天把他带过来。” 和鸢尾玩得也够久了,岁岁同她道别后,便重新回了猫身。 …… 回到长寂宫,宋今朝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望她了,看见她,小孩立刻跑了过来一把抱住。 “猫猫你怎么又这么晚回家呀。” 岁岁抬头望天:“天都还没黑呢,我肯定得赶回来吃晚饭呀。” “今天天气是很好,我有好好读书哦,你不要担心我。”宋今朝说。 猫猫长得太快,小小的宋今朝几乎抱不住这只大团子,感动式解读猫语的时候声音和手都在抖。 岁岁不满的喵了一声,连猫猫都抱不动的崽崽实在是太弱啦!果然还是需要她保护呀。 岁岁从宋今朝臂弯中跳下来,头也不回的直奔正殿,宋今朝屁颠屁颠的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喋喋不休。 “全公公说今晚有桂花圆子吃哦!我还没有吃过呢,猫猫你吃过吗?” 岁岁当然没吃过,毕竟长寂宫的伙食的确非常简单。 全公公笑着说:“猫猫不能吃太多甜的,尝个味道就好了。” 岁岁看着自己的猫碗里一颗小不伶仃的桂花圆子陷入沉默。 “全公公,今天为什么会有桂花圆子吃呀?”宋今朝说着,偷偷的又给了岁岁两颗软乎乎甜丝丝的桂花圆子。 全公公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上个月皇后娘娘早产诞下一名公主,如今公主已脱离危险,圣上龙心大悦,普天同庆……御膳房中也熬煮了甜品给宫人。” 皇后娘娘所出的小公主诞于去岁除夕夜,因是早产,身子虚弱,阖宫上下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位小公主才从危险中脱离。 “哇,那要是每天都有公主出生就好啦。”宋今朝看着正在埋头苦吃的岁岁,忍不住感叹道。 全公公:“……” 岁岁对于这位小公主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这是紫宸宫小殿下的妹妹呢!岁岁思维发散的想,崽崽的生辰也快到了,是时候去薅个礼物了。 …… 隔天傍晚。 岁岁灵巧的穿梭在御花园北角,在一处人工湖泊边,选中了一丛迎春。她扑上去咬断了一小截长满了鹅黄迎春的嫩绿色茎,艰难的试图将其绕成一个圈。 男孩清越的声音不期然的在岁岁身后响起:“猫猫,你蹲在水池边做什么?很危险的哦。” 岁岁叼着迎春花回过头去,便见一身雪白袍子的宋辞尘笑意吟吟的站在她的身后。 岁岁见宋辞尘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这位小殿下的课业很重,轻易抽不开身来长寂宫找她和宋今朝玩,所以岁岁每每看见宋辞尘,都会惊讶他的变化。 紫宸宫的小殿下又长高啦,长得可比自家的崽崽要快得多。 岁岁喵了一声,叼着嘴里的迎春花花环向宋辞尘示意。 宋辞尘蹲下身来,接过花环,又采了一截迎春花编进去,简陋的花环立刻便精致了许多。 然后,宋辞尘将花环套到了猫猫的脖颈上。他笑道:“猫猫很漂亮哦。” 岁岁闻言,立刻踮着脚去水里照,然后被宋辞尘给拉了回来。 “不要靠近水边,很危险的。” 岁岁喵了一声,没再去照,而是扭扭捏捏的看着宋辞尘。 宋辞尘试图理解她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玩吗?” 岁岁摇头,指了指紫宸宫的方向。 “要和我回紫宸宫?” 岁岁兴奋的喵了一声。 宋辞尘便笑道:“当然可以呀,不过要偷偷的,不能被发现了。” 岁岁乖巧点头。 …… 其实宋辞尘今天是打算去长寂宫找猫猫和宋今朝玩的,不过中途遇上了猫猫,猫猫想去紫宸宫,他当然不会拒绝。 -- 第27页 岁岁是一只灵巧的大团子,趁着宋辞尘吸引守在紫宸宫门口宫人的注意力,她便一溜烟的窜进了紫宸宫。 以前当鬼魂的时候来过这儿,不过做猫猫还是第一次来,岁岁左顾右盼,最终目光定格在盛满了清水的铜盆中。 岁岁跑过去,一跃而起站在铜盆的边缘,从平静的水面欣赏着戴着迎春花花环的可爱猫猫的美貌,无法自拔。 宋辞尘进来时,见她如此,忍俊不禁。他想了想,从柜子中翻出了一面小小的铜镜,横在了岁岁的面前。 铜镜小巧精致,镜柄上还镶嵌着一颗布灵布灵的蓝宝石,漂亮极了。 岁岁眼睛一亮,用两只爪子捧着铜镜,不停的喵喵叫。 宋辞尘轻声说:“送给猫猫啦。” 岁岁刚想开心接受,但又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立刻喵道:“我不要这个,我要其他的,小殿下,你可以送给我吗?” “咦?你不想要这个吗?”宋辞尘看岁岁忍痛将铜镜放到了一边,诧异的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岁岁立刻开始逡巡宋辞尘的寝殿,她这里看看那里碰碰,最后叼起了一支崭新的狼毫。 “我要这个!” 宋辞尘面上显出为难,这其实是他打算待到二月十五花朝节,送给宋今朝的生辰礼物。 岁岁举着小爪子将套在脖颈上的花环取下来,套在了宋辞尘的手腕上,喵了两声,眼神期待。 宋辞尘忍俊不禁:“好吧,和你交换,谁让猫猫这么可爱呢。” 岁岁心满意足的离开。 …… 转眼间便是二月十五花朝节。 这一日是宋辞尘的生辰,皇后疼爱儿子,每一年的今天都会大办生辰宴,尤其是今年她还新添了一位小公主。 “可派人去请皇上了?” 纤柳低垂着头,回答道:“娘娘,皇上今日还是离宫了。” 皇后因为宋辞尘生辰带来的好心情,霎时去了大半。 “您明知皇上这日要去……又何苦非得……” 皇后冷眼一扫,纤柳静默无声。 宋辞尘今儿破天荒的换了一身清致的浅蓝色衣衫,他逗完了妹妹,跑到皇后跟前,便见皇后脸色不愉。 宋辞尘立刻明白,是今年父皇还是没有来他的生辰宴,所以母后不高兴。 “母后,妹妹醒了,正在找您呢,我们一起去看妹妹呀!”宋辞尘不动声色的将皇后的注意力引向别处。 “今儿是你的生辰,去和你的小伙伴玩儿吧。”皇后冰冷的眉眼逐渐柔和,她温声说道:“今天好好玩,明天就要更认真读书了,知道吗?” 宋辞尘乖巧点头,见着皇后离去,而皇后口中他的小伙伴,正站在不远处恭敬的看着他,他便觉得没意思。 他哪有什么小伙伴呢,那些小伙伴,都是因为他的身份被送到他身边来、以他马首是瞻的小孩。 于是宋辞尘溜了,反正现在皇后也无暇顾及他,他跑去了长寂宫。 这时候,全公公正为宋今朝下了一碗长寿面,看见宋辞尘,他惊讶不已,慌忙行礼。 宋辞尘连忙说道:“您腿脚不好,快起来吧。我来找今朝堂弟,给他过生辰,我记得他和我是同一天的生辰。” “小殿下在里头呢,您过去就好。” 宋今朝这会儿正在和岁岁愉快玩耍,看见宋辞尘,他立刻就有些笑不出来了。虽说偶尔会因为猫猫和宋辞尘在一起玩,但宋今朝还是对宋辞尘有些排斥,因为岁岁,也因为猫猫。 岁岁看见宋辞尘倒是颇为惊讶,她立刻凑上去围着他走了两圈,喵喵的叫了两声,和他打招呼。 宋辞尘蹲下身来,摸了摸岁岁的脑袋:“猫猫晚上好呀。” 岁岁:“小殿下晚上好!” 宋今朝过来将岁岁抱走,然后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宴会不好玩。”宋辞尘如实回答,然后说:“今朝,生辰快乐!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宋辞尘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方盒,方盒中放着一块漆黑的砚。 岁岁立刻想起来她的生辰礼还没送,于是立刻跑到角落里,将她藏着的礼物叼了出来,是从宋辞尘那儿薅来的一支狼毫。 一人一猫将礼物摆在了宋今朝的面前,期待他收下。 宋今朝很惊讶岁岁竟然给他准备了礼物就是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捡来的毛笔……小可怜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岁岁特意从宋辞尘那儿薅来的上等狼毫。 “谢谢猫猫!”宋今朝开心收下岁岁的礼物,然后对宋辞尘说道:“我都没给你准备生辰礼,我不要你的。” 宋辞尘听着却笑了:“你知道今天也是我的生辰呀。” 宋今朝哼了一声,默认了。 “其实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毕竟宋辞尘知道,因为岁岁的事情,宋今朝待他颇多微词。宋辞尘继续说:“你记住我生辰的心意于我来说便是最好的礼物,今朝,收下吧。” 岁岁在旁边喵喵叫,让宋今朝快点收下。 宋今朝沉默一瞬,然后说:“谢谢。” “不客气。” 岁岁趁着他们短暂交谈的这会儿功夫,从宋今朝简陋的书桌上叼起了一支崭新的毛笔,跳到宋辞尘面前,不停的喵喵叫。 “咦,送我的吗?” 岁岁点点头,用小爪子指指自己,又指指宋今朝,喵喵的表示:“我们一起送你的!” -- 第28页 “谢谢猫猫啦。”宋辞尘郑重收下,然后看向宋今朝,笑容愉悦:“也谢谢你。” “猫猫送你的,你谢谢猫猫就够了。”宋今朝面对宋辞尘,多少有点别扭。 这会儿全公公也端着两碗长寿面进来了,他弓着腰对宋辞尘笑着说:“也给您下了一碗,祝您生辰快乐。” 白瓷碗中是雪白的面条,各自压着半颗荷包蛋,还有几片碧绿的青菜叶,面条做得简单,承载的心意却沉重。 “谢谢全公公。”宋辞尘双手接过,连忙道谢。 “两位小殿下,长寿面可不能断哦。”全公公笑着说道。 宋今朝点点头,然后将半颗荷包蛋分给了正伸长了脖子往碗里看的岁岁。 宋辞尘见此,也将自己的半颗荷包蛋放到了猫猫的猫碗中。 吃到一整颗荷包蛋的岁岁觉得超幸福。 第13章 春去冬来,转眼间又是一年寒冬腊月,岁岁来到宋今朝的身边,也整整四年的时间。 今日正是除夕,勤勉刻苦的宋今朝将还在窝里睡懒觉的岁岁抱起来,给猫猫穿上喜庆的红色小衣服,然后轻车熟路的往椒房殿的方向跑。 之前鸢尾说可以帮宋今朝启蒙,今年宋今朝过完四岁生辰后岁岁便将他带到了椒房殿,虽说鸢尾无法和宋今朝交谈,但她却能用触灵诀控制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工整的文字。 不知从何时开始,年岁渐长的宋今朝已经看不见鬼魂,自然也看不到鸢尾,--------------/依一y?华/他只觉得那根能教他读书识字的树枝格外神奇。 本就好学的小孩,跑椒房殿跑得也越发的勤,这也就罢了,他还非得带着岁岁一起,可苦了爱睡懒觉的猫猫了。 岁岁趴在椒房殿外的屋檐下,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望向外面的雪地。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今早这红墙橙瓦的宫苑便成了一片银白,地面上厚厚的积雪踩来格外松软也冻脚。 倘若岁岁是鬼魂,必然是非常喜欢这样的天气的,但她现在是怕冷的猫猫,她拒绝她粉嫩嫩的小爪子接触冷飕飕的雪地。 好在崽崽极有孝心,知道不让她粉嫩的爪爪碰地。 岁岁如今怕冷,但宋今朝和鸢尾却不怕。宋今朝正蹲在椒房殿外的雪地上,盯着鸢尾用树枝在雪地上写的字。 鸢尾写完了字,让宋今朝先自己阅读,然后飘回岁岁的身边,低声和她说道:“这位小殿下实在勤勉,不知之后他去上学,哪位夫子有好福气能够收他为徒。” 岁岁偷偷的从猫身中脱离,然后说道:“可是鸢尾也是崽崽的先生呀,你教了他很多呢。” “只是我们无法交谈,只能依靠写字,沟通起来着实困难,这孩子字还未认全呢。”鸢尾接着说道:“不过待到他去学堂了,先生也会教的,届时他若愿意跟着我学,我也是很愿意继续做他的先生的。” 按理说开了年之后宋今朝没多久就五岁了,按理说是应该在博学馆年后开学时去上学的,但……估计皇后是想不起来让宋今朝去上学的。 岁岁想想就觉得发愁。 鸢尾说着说着也发现了岁岁的忧虑,她转念一想也觉得让一个被整个皇宫遗忘的小孩去上学有些困难。 “不过岁岁,你今天穿的这件红色的小衣服倒是很讨喜。”鸢尾自发的转移话题,她蹲在沉眠的猫猫旁边,伸手揉了揉猫猫毛茸茸的脑袋。 岁岁立刻被吸引了心神,她有些小得意的同鸢尾说道:“是崽崽给我缝的哦!他的手可巧啦!” 逢年过节的时候内务府也是会送绸缎布匹之类的东西来长寂宫的,虽然经过层层克扣没有剩下多少,但有自然总比没有好。 只不过全公公也不懂针线活,便是拿了布匹也只能花银子请尚衣局的宫女帮忙制,宋今朝偷偷的去看了一回,然后便开始学着缝衣服。 当然,是给岁岁猫缝,毕竟难度要比给人缝衣服要低得多。 去年宋今朝给岁岁缝了一件小衣服,岁岁嫌丑,再冷也不肯穿,今年宋今朝手艺进步,她才勉为其难的穿上御寒的衣物。 通体雪白的猫猫穿着喜庆的红色小衣服,越显雪团子一样的猫猫可爱。 他们这儿正说着话,宋今朝已经读完了鸢尾写在雪地上的那篇文章,回到了屋檐下。 “先生,我已经读完啦!您让我写的理解我也都写下来了!”宋今朝对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树枝说道。 鸢尾立刻拿着树枝去检查小孩的作业。 宋今朝蹲在了猫猫的面前,岁岁连忙回到了猫身,她睁开湛蓝色的眼眸,冲着宋今朝喵喵叫。 “猫猫你醒啦。” 岁岁点点头,又在宋今朝裸露在外的双手已经冻得发红,她便凑过去,把他的双手捂在爪爪下。 宋今朝笑容轻松:“猫猫你好暖和呀,冬天有你就不冷了。” 岁岁得意的摇晃毛茸茸的大尾巴。 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雪。天色逐渐昏暗,极远处亮起一盏又一盏的宫灯,此处却只被明月点亮。 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雪天,看见宋今朝之后,全公公松了一口气,他忙不迭的说道:“快,小殿下,皇上召您去章华台赴除夕夜宴!” 宋今朝满目茫然。 “快些走吧,不好耽搁的!”全公公拉着宋今朝艰难快行:“您往后也要少往这边跑,若是让有心之人注意到了,只怕……” -- 第29页 全公公的声音飘远。 岁岁犹豫了一瞬,同鸢尾告别之后,也追了上去。 …… 皇宫除夕夜于章华台设宴,一为除旧迎新,二为皇后所出的小公主满周岁,两宴合并,今年的除夕夜宴办得尤为盛大。 在小公主抓完周宴会和乐融融的时候,坐于下首一袭青色锦袍的年轻男人笑着说道:“皇兄好福气,皇嫂一双儿女,尘儿乖巧懂事,歌儿玉雪可爱。” 当今圣上一袭明黄龙袍端坐于上首,容貌俊美,英武不凡,听见皇弟的打趣,他笑道:“皇弟若是羡慕,不如朕替你将婚事定下来,你也老大不小了。” 太上皇子嗣比之其他的前代皇帝来说算不得多,如今不是远嫁便是在封地,现在留在圣都的,也只有一个闲散王爷宋修竹。 宋修竹纤长的指尖抚过袖口的几片竹叶,话锋一转,冷不丁的说:“不过话说回来,这宫中的皇子公主也都到齐了,怎么不见二皇兄之子今朝?” 皇帝宋修尧看向皇后,皇后声音冷淡的开口:“那孩子怕生,惯是不爱来这等热闹的地方的,七皇弟若想见,可挑个时间禀了本宫,本宫安排。” “怕生算什么?多见见人便不怕了,二皇兄就这么一个孩子,可不能让皇嫂你给藏起来啊。”宋修竹轻描淡写,笑容和煦:“唤出来见见吧,皇嫂藏了这么几年,咱们都还没见过那孩子呢。” 皇后盯了宋修竹片刻,正欲再度驳回,皇上便道:“七皇弟所言有理,小德子,去将小殿下带来赴宴。” 德公公躬身退下:“是。” 宴会之上,依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那嚷嚷着要见宋今朝的闲散王爷,此刻正与身旁同僚对饮。 宋今朝来时,将此间繁华尽收眼底。他孤身一人跪于大殿之下,瘦弱的背脊承受着无数打量的目光。 皇上挥挥手,让他去宋辞尘身旁的席位坐下。宋今朝落座之后,一切照旧,在皇后命令重换了一曲歌舞之后,便没有人再注意宋今朝了。 宋今朝并不值得被注意。 宋辞尘低声对着宋今朝说:“今朝,是七皇叔说要见你,就是那边那个正在喝酒的那位。” 宋今朝闻言望了过去,那位正在饮酒的王爷,放下酒杯,朝着他弯唇,露出一个温柔而友好的笑容。 宋今朝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 在宴会末,这位王爷忽然隔着舞姬,同对面的宋今朝说话:“小孩,今年几岁了啊?” 恰巧一曲结束,歌舞伎退下,大殿中心空空荡荡,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宋今朝的身上。 宋今朝对他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既不紧张,也不在意。他回答:“很快就满五岁了。” “哦,该上学了。”宋修竹笑道:“尘儿可要好好照顾弟弟啊。” 宋辞尘点点头:“皇叔放心。” 高台上的皇后冷了脸,她很不给宋修竹面子:“皇弟管好自己府中事务便好。” “皇嫂说得是。”宋修竹笑容不变,下一句话又立刻无视了皇后的话:“明年开年皇嫂就该送那小孩去博学馆了,去了博学馆有先生管束,皇嫂也可轻松些许。” 这个七皇弟跟听不懂人话似的!皇后不再与他辩驳。 在皇后与宋修竹说话的这空档,宋今朝倒是被皇后身边被奶娘抱着的小公主吸引了心神,那小公主戴着一顶红色毛茸茸的年兽帽子,帽子很是可爱。 如果猫猫也有一顶就好啦! 直到宴会结束,宋今朝都在想给猫猫做帽子的事情,全公公已经等在了章华台外,看见宋今朝出来,忙不迭的迎了上来。 大雪未停,全公公的肩头已经落满了白雪,他连忙问:“小殿下,一切顺利吗?” 宋今朝点点头:“全公公,我们回家吧!” 不知道猫猫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他偷偷的藏了几块漂亮的糕点,明天给猫猫当早饭吃。 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男人带笑的声音遥遥传来:“小殿下,还有……全公公?” 宋今朝和全公公回过头望去,便见撑着一柄烟青色油纸伞的青年款步而来,大雪落在烟青色的伞面上,雪白与烟青交汇,别样风雅。 全公公躬身:“王爷竟记得老奴。” “公公曾在椒房殿伺候,本王自然是识得的。”宋修竹并未多言,而是递出手中油纸伞:“雪天寒冷,莫要让小殿下着凉才是。” 全公公停顿一瞬,有些迷茫的接过宋修竹手中油纸伞,刚想道谢,宋修竹便已远去。 全公公将伞撑在了宋今朝头顶:“小殿下,回家吧。” 宋今朝点点头。 …… 大雪未停,岁岁已跟丢了宋今朝。 她本想暂时舍了猫身化作鬼魂形态,但章华台这边显然不是适合鬼魂待的地方,岁岁便打消了化作鬼魂形态的想法,毕竟有很多人,他们做鬼魂的,都是不能靠近的。 于是岁岁迷迷糊糊的转悠了几圈之后,便跟着人流走,转瞬间便来到了巍峨的午门。 岁岁这才反应过来再跑就要出宫了,她可不能出去。 不过岁岁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好奇的打量着午门之外的世界,却忽见风雪之中,泛着凛冽寒光的弯刀劈开沉重的风雪,手持长刀的少年,英姿勃发。 可惜是个鬼魂。 -- 第30页 持刀的鬼魂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手脚处的镇钉格外明显,腹部更是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死得比隔壁椒房殿的鸢尾还要惨。 岁岁就盯着他看了这么一瞬的功夫,那鬼魂少年就已经提刀冲了过来,将刀刃横在岁岁脖颈。 “你看得见我?” 岁岁就是被刀捅死的,她最怕刀啦!虽然好在没有实体的刀也抢不到她,但她还是吓得折返,拔腿就跑。 少年立于原地,喃喃自语:“动物通灵,那只猫看见我也不稀奇。” 岁岁蒙头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忽的撞上了一堵肉墙,人没事,猫猫倒是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 岁岁撞得头昏眼花的,再反应过来时,一只手已经捏着她的衣服,将她提溜了起来。 “是只不长眼的猫啊。”男人身穿青色衣衫,脸上还带着笑容:“穿得还挺喜庆,你的主人是谁?” 岁岁闻到了满满的酒气,立刻不舒服的挣扎了起来。哪里来的酒鬼呀,讨厌! 宋修竹轻轻的抚摸着猫猫的脑袋,笑道:“这不是长了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吗?怎么还撞上我了?” 岁岁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她顿时挣扎得更厉害。好在宋今朝做的小衣服质量不过关,岁岁猛地一挣扎,线便开裂,她也从衣服里掉了下来。 岁岁一溜烟的跑远。 宋修竹扔掉手中的布料,慢悠悠的离开。 第14章 大雪未停,岁岁找到方向一溜烟的跑到长寂宫时,便已从一只小白猫变成了一只小雪猫。 深夜的寒风越显凛冽,长寂宫中一片黑暗,却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大门口不住的张望。 岁岁窜进屋檐下,朝着在门口等她的宋今朝不停的喵喵喵。 在章华台面对那样多称不上友善的目光都毫无反应的小孩,却在看见回家的猫猫时,猝然红了眼眶。 “猫猫你去哪里了呀?”宋今朝一把抱住正在将身上白雪抖掉的岁岁,带着哭腔的问道。 岁岁眨巴着一双湛蓝色的清澈竖瞳,呆呆的看着又要哭鼻子的小孩。 她不就是晚归了亿会会儿的时间吗? 不过想来她就算是真的跑出去玩,傍晚之前也会回家,毕竟她还想赶上热乎的晚饭,大多数时间,她也都是和宋今朝形影不离的,像今天这样回来得这么晚,的确还是第一次。 岁岁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去够宋今朝的脸颊,宋今朝垂首,猫猫柔软冰凉的肉垫落在了他的脸颊。 “别哭啦!” 宋今朝对上猫猫温柔关切的目光,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我还要蹭仙气呢。” 宋今朝摸摸猫猫的脑袋,继续说道:“那我们说好了哦,一定要回家,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的!” 感动式解读猫语还得看宋今朝。 晚风寒凉,岁岁打了个冷战,立刻往屋里窜,宋今朝追上去,和她一起进了寝殿。 岁岁抖干净身上的白雪,又叼着帕子将肉垫擦干净,才跳上床,被子一裹,她才觉得身上的温度回来了。 “可是猫猫你的衣服呢?”宋今朝见岁岁冷成这样,不禁发问。 岁岁闻言,立刻大声的喵了起来:“我碰到了一个男人,我不喜欢他,他把我的衣服都拽坏了!” “是遇上什么人了吗?猫猫你没有诶欺负吧?”宋今朝关切的询问,然后扒开被子试图将猫猫翻过来检查。 岁岁后腿蹬开宋今朝的手,叼着被子重新盖好。 宋今朝看她这么有活力,倒也不像是被欺负了,松了一口气之后,又对着她说道:“那就是衣服没缝好吗?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学刺绣啦,等明年冬天,我给你做新衣服,还有新帽子!” 宋今朝也上了床,浑身冰凉的小孩抱着像是小火炉一样的猫猫,喋喋不休:“我今天去章华台赴宴,小公主头上戴着的帽子特别可爱,那么可爱的帽子,我的猫猫也要有。” 岁岁好奇的问:“那小公主可爱吗?” 那位小公主应该也才一岁,宋今朝一岁的时候在摇篮里爬来爬去,就可爱得不得了了,小公主肯定也特别可爱。 宋今朝说完了帽子,又开始说他从章华台给岁岁偷了糕点,留给她明天早上吃,然后又说他等过完元宵节,就能去博学馆上学了。 岁岁专心的听着,还时不时懒洋洋的喵两声,直到宋今朝最后一句话说完,一人一猫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在万籁皆寂时,漆黑的天幕倏的炸开了一簇又一簇的烟火。 新的一年来临了。 …… 悠闲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间元宵已过,宋今朝也该去博学馆上学了。 岁岁之前听宋今朝说过,是章华台除夕夜宴时,据说是他的一位皇叔,提起了这件事,他才有机会去上学。岁岁那时听着,便忍不住感慨,世间果真还是好人居多的。 全公公非常重视这件事,早早的就为宋今朝准备好了崭新的书袋,开学的日子一到便兴高采烈的送他去博学馆。 岁岁作为猫猫当然是不能跟着去的,她只能待在长寂宫转圈圈,或者去椒房殿找门口的鸢尾玩。 只不过自打宋今朝去上学后,岁岁便一整个白天都见不着他了,不免觉得有些不习惯。当然了,宋今朝当然比岁岁更不习惯。 -- 第31页 这日下学,用完了晚膳后,宋今朝照例带着书本去椒房殿外做功课,鸢尾会指导他。岁岁当然是跟着他的。 岁岁认为学习的时光枯燥乏味,但宋今朝却时常以此为乐,在学习的时光中,岁岁后知后觉的发现,宋今朝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儿。 快点长大吧,不知道崽崽长大后会成为怎样的人?一定会是很好也很可爱的人,他能成长为这样的大人,岁岁也会与有荣焉的! 岁岁目光逐渐慈爱。 “猫猫,你盯着我做什么?”做完功课正在交由鸢尾检查的宋今朝,敏锐的捕捉到了猫猫格外温柔的目光。 岁岁抬起小爪子拍了拍宋今朝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今朝没理解她的意思,反正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愉快的有障碍交流,此时他忽然期待的说道:“猫猫,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上学好不好呀?” “可以吗?”岁岁眼睛一亮。 宋今朝小声嘟嚷道:“你藏在我的书袋里,没关系的,我最近都没有时间给你启蒙,我们去博学馆补补,或许猫猫你听完课能喵一篇听后感吗?” 岁岁:“……你好好学习就好啦,崽,不要管我。” …… 说做就做,岁岁隔天就藏在宋今朝的书袋中,充满期待的跟着宋今朝前往博学馆,开始了猫猫学习的一天。 说起来宋今朝上学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岁岁一直没什么机会跟着去看看,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岁岁藏在书袋中一动也不动,生怕被发现了。 只不过上面的夫子在讲什么啊!书袋里睡觉一点都不舒服! 岁岁不安分的动了动,悄悄的从宋今朝放在椅后的书袋中探出猫猫头,打量着博学馆。 博学馆是为皇子皇女专设,除此之外也仅有皇子皇女的伴读,以及得圣上应允家世优渥贵族少爷小姐能够来。 如今圣上的子嗣都不满入馆年岁,是以博学馆中除了宋今朝和眼熟的宋辞尘之外,便只有一个宋辞尘的伴读,以及另外三名男孩。 这堂课恰巧讲的是颇为无趣的史论,小萝卜头们一溜的都在打瞌睡,宋辞尘都有些走神,唯有宋今朝听得聚精会神,连岁岁在书袋里乱动都没发现。 宋辞尘眼尖看见了正在偷偷摸摸打量博学馆的岁岁,他趁着夫子授课聚精会神,偷偷的摸了一把岁岁的脑袋。 岁岁伸出爪爪把他的手拍开。 宋辞尘却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张手帕,手帕里包着两条小鱼干,以此交换获得了短暂抚摸猫猫脑袋的权利。 后半堂课夫子进行了小测,分数在萝卜头们将考卷交上去后很快便出来了,宋今朝与宋辞尘毫无例外的都是甲等,但夫子显然更满意宋今朝的答卷。 之后的课堂中岁岁都在打瞌睡,唯一有印象的大概就是每个夫子在宋今朝回答问题时、交作业时、小测成绩出来时,都会夸一遍他。 很显然,她的崽崽勤勉好学,非常优秀。正如鸢尾所说,夫子们以有这样的一个学生为荣。 岁岁在书袋里与有荣焉,连瞌睡都少打了好几个。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宋今朝抱着书袋,不急着去吃午饭,而是带着岁岁出了博学馆。 宋今朝打开书袋,猫猫在里面睡得四脚朝天、不省人事,他戳了戳她毛茸茸的脑袋,她才醒过来。 “怎么啦崽崽,吃午饭了吗?” “我今天回长寂宫用午膳,猫猫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宋今朝抱着她往长寂宫的方向走,路上不忘有些小雀跃的说道:“你看今天夫子们都在夸我哦,我是不是很厉害!” 岁岁立刻点头,用她亮晶晶的双眼看着宋今朝,说道:“超厉害!” …… 午饭后宋今朝需得马不停蹄的赶往校场,因为今天下午有骑射课。在岁岁还在幸福吃猫饭的时候,他便跑得不见人影了。 岁岁记着宋今朝今天说好了要带着她一起去上课的,怎么可以下午就把她忘记了!在填饱肚子之后,凭借猫猫灵敏的嗅觉,她追着宋今朝去往校场。 这是一处专门为小萝卜头们开设而出的校场,面积不算大,但也足够。 岁岁在边缘的青草地上俯下身子,假装她是一团蒲公英,湛蓝色的大眼睛却不停的在远处宋今朝身上打转。 宋今朝在博学馆的萝卜头中年纪是最小的,个头小力气也小,校场上最小的弓箭对于他来说也有些大了,别说射箭,他弓都没办法拉开。 而宋今朝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拉不开弓就一直拉,总有拉开的时候。整整一整个下午,他能够将弓拉开,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因为下午是骑射课的原因,结束得早,夫子宣布下学,其他几个萝卜头一哄而散,宋辞尘倒是留了下来。 “今朝堂弟,你还不回去吗?” 宋今朝额角溢出冷汗,他摇摇头回答道:“我再练练。” “你还太小了,力气不够,拉不开的。等再长大一些就能拉开了,现在没必要这么着急拉弓。”宋辞尘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瓶,想要递给宋今朝。 宋今朝偏过头去,继续专心致志的拉弓搭箭。 宋辞尘看了宋今朝一眼,便往在草地上爬了一个下午的岁岁那儿走。他蹲下身去,将白瓷瓶放在了岁岁面前。 “猫猫,让今朝记得上药哦。” -- 第32页 岁岁懒洋洋的睁开迷蒙的双眼,宋辞尘戳戳猫猫的脑袋,很快离开。 宋今朝未曾注意到这里,或者说他从来不会分神去注意宋辞尘的行动。 岁岁抬眸望去,诧异的发现她睡了一个下午,宋今朝却拉了一个下午的弓,这样下去他的手会废掉的。 岁岁有些急了。 在之前的骑射课上,宋今朝知道自己力气不够,练习的时候一直非常克制,但今天,上午的时候看猫猫对他露出亮晶晶的崇拜眼神,他就想让猫猫早点看到他能拉弓搭箭的模样。 就在宋今朝还要继续尝试拉弓的时候,一团白色的毛茸茸忽然跳到了他的手臂上,他手臂酸痛,没办法支撑突如其来的重量,岁岁便抱着弓箭在地上滚了两圈。 “你怎么来这儿啦?”宋今朝诧异。 岁岁指着弓箭瞪着宋今朝便是一顿破口大喵。 宋今朝将弓箭捡回来,有些扭捏的说:“你别骂弓箭了,我没关系的,是我想要快点拉开弓,我想力气大一点,就可以一直抱着猫猫了。” 岁岁恼怒的说:“我干嘛骂无辜的弓箭呀,我在骂你!” 一人一猫的对话属实是牛头不对马嘴。 宋今朝在青草地上坐下,岁岁将地上的白瓷瓶叼到他面前:“快上药。” “你怎么乱收别人东西呀。”宋今朝嘟嚷道,将手藏在身后,不让岁岁看。 岁岁把宋今朝的手扒出来,用嘴打开白瓷瓶,将干净的爪爪伸进去,沾了点药膏,往宋今朝手上抹。 五岁小孩的手该是又白又嫩的,偏偏她家崽的手,白嫩的手心被弓箭勒出了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血印子,印在掌心,格外惨不忍睹。 岁岁尽量放轻动作,但宋今朝在放下弓箭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手心火辣辣的疼,一点点触碰就让他眼泪汪汪的开始喊疼了。 岁岁有些着急,她朝着他的掌心呼呼吹气,又给他舔了舔伤口……然后舔到了一嘴的药膏,涩得她不停呸呸呸。 而被岁岁猫舔了一口伤口的宋今朝,疼哭了。 第15章 宋今朝今年才五岁,是博学馆中年纪最小的孩子,按理说这群萝卜头们在练习骑射的时候,夫子也该多注意年纪最小的宋今朝。 然而宫中待宋今朝身世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人大有人在,骑射课的谭夫子恰巧便是其中之一。 宋今朝也不是第一天上骑射课了,但这位谭夫子却几乎从不从旁指导,甚至有时候宋今朝姿势出错,都是宋辞尘看见了指出来的。 因而宋今朝一直不得要领,他没有力气,也没有技巧,一直都拉不开弓。 在那堂骑射课之后,宋今朝每每再上骑射课,回长寂宫时双手必然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夜晚的时候,宋今朝会抱着岁岁,将自己藏在被窝中,哽咽着对她说他的手好痛,但是他一定要拉开弓。 岁岁舔了舔他的脸颊,尝到了咸湿的泪水。黑夜中,猫猫的眼睛散发着漂亮的光彩:“小殿下,你真的不能等自己再长大一些吗?” 才五岁,还那么小,岁岁虽然不记得她五岁时是什么模样,但她五岁的时候,双手绝对是白白嫩嫩一点伤都没有的,她的手中只会有甜美的糖果、精巧的玩具,而非冰冷的武器。 岁岁记忆缺失,但她却知晓在她短暂活着的那十三年里,她拥有非常快乐的童年。 那种心脏被幸福充盈的感觉,从未随着她肉身腐烂、记忆消散而消失。 岁岁有的,便想宋今朝也有,只不过宋今朝这时所思所想却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冰冷武器。 要是她也会弓箭就好啦,或者不知道能不能去找找紫宸宫的小殿下? 岁岁正胡思乱想着,宋今朝便将她的脸颊戳开,他捂着脸说:“猫猫你能不能不要舔我脸呀,很疼的。” 被拒绝的岁岁猫气鼓鼓的瞪着宋今朝,不开心的大声喵道:“明明是你手上被弓箭割伤的伤口更疼!” “知错了就好,以后不要随便舔我了哦。”宋今朝摸摸猫猫的脑袋,已经不哭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岁岁:“……” 猫猫生气了,猫猫背过身去,留给了宋今朝一个可爱的背影。 白天上课已经很累了,晚上将白天受的委屈哭过之后,宋今朝很快便沉沉睡去,只是背对着宋今朝的岁岁却睡不着了,因为她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翌日。 趁着宋今朝去博学馆上学,岁岁轻车熟路的拐到了椒房殿外,穿着深蓝衣衫的女人正蹲在那一丛鸢尾花前愣神。 正是鸢尾花花期,紫色的花朵竞相开放,迎风招展,别有一番野趣。 雪白的小猫咪跳到鸢尾花前,对着面露哀伤的女人喵喵喵的叫。 鸢尾脸上露出笑容来,她隔空摸了摸岁岁的脑袋,轻声问:“岁岁,你怎么没睡懒觉,这时候来找我玩啦?” 树荫之外的阳光正好,岁岁挑了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卧下,然后魂魄离开猫身。她如今鬼气充足,魂魄强健,短暂的沐浴阳光并非难事。 岁岁重回树荫之下,满脸哀愁的将宋今朝的事情说了,然后期待的问:“鸢尾,那你会弓箭吗?” “你把我当神啦?我怎么会挽弓呢?”鸢尾失笑。 “可是崽崽最近真的好幸苦哦,如果有个师父能带他,他也不会受那么多伤了。” -- 第33页 鸢尾一直都是岁岁的军师,她沉思片刻,说道:“你在宫中还认识别的鬼魂吗?其中可有会射箭之人?” 宫中不缺鬼魂,但大多徘徊在偏僻幽静处,岁岁除了椒房殿和长寂宫,一般是不去那些地方的。 那些鬼魂大都是宫中死去的宫人,红墙之下经年累月的怨气让他们格外的不友善,会像乱葬岗的那些孤魂野鬼一样欺负她。 岁岁惆怅的摇摇头。 “要不然你跑远点,出宫去看看?” 说到出宫,岁岁倒是想起了之前除夕夜在午门见到的那只持刀鬼魂,他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说不定会射箭。 岁岁吞吞吐吐:“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但他有点儿凶……” “啊,得找个温柔点的,你别被欺负了。”鸢尾立刻说道。 “不行!”岁岁反倒坚定了起来:“小殿下太苦啦,我得像学学问一样,给他找一个射箭的师父。” 择日不如撞日,岁岁说做就做,当即就回到猫身直奔午门。 去过一次午门岁岁便记下了大致的方位,这时候也能顺利过去。如今正是盛夏,天气炎热,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便是有人,也不会在意一只猫。 巍峨壮丽的午门是皇宫的出口之一,岁岁是第二次来这里,这一次不像上一次很多人进进出出,门口的守卫□□如松,她要是冒个头就会被发现。 岁岁在墙根转悠了一圈,最后在拨开杂草时,惊喜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可容她通过。 岁岁毫不犹豫的钻了出去,头顶是一片灰色的树荫,她要找的持刀少年便在这距离午门不愿的树荫下躲避太阳。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岁岁开心的喵喵叫。 突然闯入视线中的猫猫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他立刻提着刀去劈岁岁,岁岁吓得四处乱窜。 岁岁身姿灵巧,少年棋逢对手,你跑我砍。这场追逐战终结在少年一刀砍向岁岁,却砍了个空,透明的刀刃消散在地面。 少年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伤不了活物。 岁岁却没意识到这一点,看刀子落在她的身上,她就不动弹了。 少年惊疑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刀,他难道真有这么大的威力了? 当然不是,躺了一会儿的岁岁发现四肢有点麻,不舒服的翻身站起来跳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现在是活的!不用怕他! 岁岁当即有恃无恐,对着少年一顿喵喵喵,少年面露疑惑:“这只猫疯了吗?它在叫什么?” “你才疯了。”岁岁离他三步远,魂魄脱离猫身,气鼓鼓的瞪着少年。 少年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又提起了手中的刀。岁岁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只等他一有动作她就回猫身。 半晌,少年将刀背在身后,试探的问她:“你是如何夺舍的?” “你想知道吗?” 少年毫不犹豫的点头。 岁岁追问:“那你会射箭吗?” “会。” 岁岁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那你可以教我射箭吗?” 鬼魂无法离开自身所困之地,宋今朝当然也来不了午门,岁岁自然只能自己先学会射箭再去教宋今朝。 少年皱眉打量着岁岁,年岁不大的少女一身浅紫色织锦福纹对襟襦裙,胸口的衣物晕染开一圈鲜血,越显少女鬼魂的脆弱。 “你不行,你太弱。” 岁岁恼怒:“你才弱!” 少年提刀:“我弱?” 岁岁乖巧:“我比较弱。” “为什么想学射箭?” “我要教小殿下射箭。” “我替你教,你教我夺舍。”虽然少年想不通眼前的鬼魂看起来如此弱小,又怎么能夺舍,但她既然做到了,便对他有用。 岁岁好奇的问:“你想夺舍谁呀?” “能提刀之人。”少年握紧了手中的刀。 “其实我也不会夺舍,但是你可以试试你能不能进猫身。” “你不会?”少年立刻冷了脸。 岁岁点点头,她也没打算哄骗少年,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她接着说:“你要试试进猫身吗?” 少年一脸嫌弃:“这样弱小的身体只能承载弱小的你。” 这少年说话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岁岁好脾气的说:“但是你要是能进猫身,说不定也能进其他人的身体哦。” 少年一想也有理,他立刻冲向猫身,然后意料之中的被弹了出来。 岁岁早有预料,毕竟鸢尾都不能做到的事情,这个少年当然也不可能。可是聪明的鸢尾和会砍人的少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岁岁可以! 岁岁当着少年的面在猫身中进进出出,果真看见少年一脸越来越怀疑人生的表情。 面对着明显因为他的吃惊而得意洋洋的少女,少年半晌憋出一句:“说实话,是不是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你的?你是只猫妖?” “我不是!”岁岁立刻道。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我从来不说谎的!”岁岁据理力争:“不然我就告诉你我很会夺舍让你教我射箭啦!” 少年一想也是,但他更怀疑鬼生了啊!为什么一个这么弱小的鬼魂可以在猫身里进进出出?他都被弹出来了! 岁岁看少年不吭声了,她很高兴,然后说道:“我有身体,可以去很多地方,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尸身,将你尸体上的镇钉□□,这样就不会痛啦。” -- 第34页 少年手脚处都被打入了镇钉,镇钉还残留在他的魂魄上,代表尸身上的镇钉始终未曾拔出。 刺入身体未曾拔出的镇钉会日复一日的折磨着少年的灵魂,岁岁难以想象是谁这样恶毒,甚至让少年死后都魂魄不宁。 少年的目光落在那一根根尖锐的镇钉上,日复一日的折磨刺痛已经让他麻木,可忽然有一个初次见面的弱小鬼魂,说要帮他找到尸身,拔出镇钉,说这样就不会痛了。 可他不怕痛,因为早已习惯。 “我不需要拔出镇钉。”少年下定决心,看向岁岁,一字一句的说:“我要你告诉我我是谁,我的仇人是谁。” 岁岁是个善良的姑娘,但她不会去对少年的仇恨指手画脚,她回答:“好,我答应你。” “我会亲自去教你说的小殿下。”少年说。 “哇,那太好啦。不过你可以离开午门吗?” “可以。”少年眉眼间显出一抹桀骜:“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的脚步。” “哦。”岁岁倒也不意外,毕竟她做鬼魂的时候就能到处乱飘,少年能够离开午门,她也只觉得高兴,因为她可以不用学射箭了。 岁岁瞟了眼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她才不要握弓箭呢。 “我是岁岁,你叫什么名字呀?”在回到猫身前,岁岁问。 “不记得了,你随便叫。” 岁岁苦思冥想,明亮的眼珠子四处乱转,最后落在为他们投下一片树荫的合欢树上。 “这株合欢高大挺拔,强壮结实。”岁岁赞叹的说。 少年直起身子,骄傲道:“和我一模一样。” “对。”岁岁点点头:“合欢又称绒花,所以你想叫欢欢还是绒绒呢?我觉得绒绒比较好,你长得一点都不欢欢,是吧绒绒。” 少年:“……?” 第16章 绒师父并不满意他的名字,但岁岁觉得叠字名好听,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在少年的严词拒绝之下,两人各退一步,绒绒变成戎戎,看起来英气不少。 岁岁重回猫身之后,便按照来时的路,带着戎戎去往椒房殿,开心的向正百无聊赖的蹲在树荫下打瞌睡的鸢尾,介绍了她们新的小伙伴。 鸢尾打量着戎戎,少年身姿挺拔,手脚处的镇钉让他的模样越显狰狞,但那张脸棱角分明,赏心悦目。 戎戎自然也在看鸢尾,安静立于树荫下的女人一袭深蓝,深色的衣裙让她的脸色越显苍白,而她的双眸却犹如沉静的古井,自有一番恬静。 岁岁猫站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正在对视的二人,她打量的位置自然是两人腹部贯穿的刀伤,岁岁又垂首看了眼她空洞的心口,也是被刀所伤。 岁岁忧伤的想怎么偏偏都是刀伤呢,难道他们三个死之前被刀串成了一串粽子吗? 半晌,戎戎先移开了目光,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苍白的脸上一双凌厉的双眸躲闪,语气却是凶巴巴的:“别看着我了!不然我一刀砍了你?” “岁岁,你从哪儿找来的毛头小子,这么凶巴巴的。”鸢尾戳戳岁岁的脑袋,小声问道。 岁岁也不想,但也没别人了。 不过在后来宋今朝的学习中,岁岁发现戎戎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他不仅会用刀,会射箭,还会训练宋今朝各种基本功。 傍晚的时候宋今朝做完功课,便又被戎戎操练上了。当然,戎戎比岁岁还要文盲,和宋今朝的交流全靠鸢尾。 五岁的小孩未曾有过师父系统的教授武功,戎戎便让宋今朝从最基本的扎马步开始做起。 岁岁看宋今朝乖乖听话的在傍晚的余晖下扎起了马步,脸色涨红,额角冷汗直流,便开始心疼了。 “戎戎,不是说要教小殿下弓箭吗?你让他扎马步做什么呀?我都扎不了多久。”岁岁用猫身偷偷的尝试过扎马步,几乎是下一刻就四脚朝天了。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戎戎铁面无私:“基本功扎实了,力量上去了,弓箭自然就拉的开了,而且你扎马步当然没什么用,你这么弱。” “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用言语攻击我。”岁岁不满的说道:“我虽然不会扎马步,但我认得字比你多,你目不识丁,还不肯好好学习!” 被戳到痛脚,戎戎也恼了:“你能比我多认识几个字?我背得下一整本刀谱,你能行吗?” “我背得出来御膳房今晚的菜单!”岁岁骄傲的说道。 两只鬼魂唇枪舌战,谁也不让谁。 鸢尾检查完宋今朝的功课,便看他们又吵了起来,往日总觉得椒房殿太过于安静,这时候又觉得实在聒噪。 “小殿下已经能够完整的背诵一册《集书论》,戎戎,你《三字经》背全了吗?”鸢尾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戎戎的声音戛然而止。 岁岁飘到鸢尾旁边,得意的和他说:“我会背哦!” “鸢尾你就帮着这丫头,你让她去背《集书论》啊。” 鸢尾摸摸岁岁的脑袋,温柔的说:“岁岁能背下御膳房的菜单就已经很棒了,她才十三岁。” 戎戎嗤笑:“我十三岁时都……” 不过戎戎没能“都”出来,因为他早已将生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岁岁声音轻快的接话:“我知道我知道,你十三岁的时候肯定也在天天练刀,怪不得现在这么厉害!” -- 第35页 “不错。”戎戎的头高高扬起,也透出了一丝高傲来。 他们在这儿聊得热火朝天,不远处正在扎马步的宋今朝今天的训练也到了尾声,待到鸢尾在地面上用树枝写下“时间到”三字后,宋今朝便如脱力般的跌坐在地,气喘吁吁。 岁岁忙不迭的回到猫身,跑到宋今朝的旁边,关切的问他:“小殿下你还好吗?” 宋今朝缓了一会儿后,朝着虚空中他看不见的鸢尾与戎戎道别,然后同岁岁离开椒房殿。 此时已太阳落山,戎戎看着宋今朝小小的背影,说道:“这小殿下着实勤勉,我今天让他多扎了半刻钟他也一声不吭的。” “的确如此。”鸢尾赞许颔首:“岁岁的小殿下,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了不起的孩子。” …… 回到椒房殿,全公公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宋今朝饿极,吃得狼吞虎咽,却不忘关心一下猫猫吃得开不开心。 岁岁软绵绵的喵了一声,专心致志的吃她的猫饭。 全公公看着一人一猫饥饿进食,忍俊不禁:“小殿下最近还在校场练习,猫猫也陪着,可把猫猫饿着了呢。” 因为全公公曾为了避免麻烦,对宋今朝说过不要靠近椒房殿,宋今朝虽然没有听,但还是借口说是去校场训练。 岁岁曾不满宋今朝说谎,但面对猫猫不停喵喵的抗议,宋今朝义正言辞的说:“我的确是去训练呀,有骑射课的时候就去校场,傍晚的时候就去椒房殿,我只是没把话说全而已。” 崽崽是个小机灵鬼,一番话说得岁岁无法反驳。 宋今朝从碗中抬起头来,乖巧的对全公公说:“猫猫陪我很辛苦,公公您照顾我也很辛苦,我要快点长大,照顾猫猫和公公!” 全公公笑了笑:“小殿下能平安长大,便是我的全部夙愿。” 吃过饭后,全公公收拾了碗筷,宋今朝便在院中举着猫猫锻炼臂力。 岁岁对宋今朝的举动非常不满,她只是对于五岁小孩来说重了亿点点而已啦! 晚风抚过,吹得宋今朝额角的汗冰凉。他抱着雪团子一样的猫猫,雀跃的说:“我现在能抱起猫猫好久啦,以后就一直能抱着猫猫了!” 岁岁出于对自己体重的深深怀疑中,喵都不肯喵一声。 宋今朝犹在说道:“猫猫你高兴得都喵不出来了吗?没关系,我感受得到你的高兴的!猫猫选择我,我也很开心!” 岁岁:“……你不要说话啦,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 时光转瞬即逝,转眼间便是年末,博学馆的小萝卜头们上午在馆中造成了年末考核的答卷,下午便站在了校场,等待夫子验收这一年的成果。 岁岁对他们做卷子不感兴趣,但是下午的骑射考核,她还是很想来看的。 雪白的小猫咪趴在草地上,惬意的看着远处的小萝卜头们挽小弓骑小马。 最先考核的是宋辞尘,七岁的男孩手臂很有力量,射出的箭牢牢地嵌入靶心,赢得了一致叫好。 岁岁也忍不住拍拍肉垫,给紫宸宫的小殿下鼓掌。 宋辞尘心有所感,一转眼便看见了青草地上的雪白,他眸中有了笑。 宋今朝是小萝卜头中最后一个挽弓射箭的,他在戎戎手底下学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最近才正式开始拉弓射箭。 不过宋今朝倒也不紧张,因为他终于可以拉开弓了。他有些生疏的拉弓搭箭,箭羽射出,最后因为准头不足,擦着靶心而过。 岁岁激动得跳起来,大声的喵:“小殿下超棒!” 宋今朝听见猫猫的声音,有些紧绷的脸上露出笑容。 谭夫子皱起眉头:“哪里来的猫!” “夫子,接下来是不是该马术考核了?”在谭夫子上前驱逐岁岁之前,宋辞尘开口询问。 谭夫子点点头:“不错。” 很快便有内侍牵着几匹小马驹过来,不过宋今朝因为年纪实在太小,一直未曾上过马背,这场考核只能在一旁看着。 宋今朝便去找了岁岁,他本来想抱着岁岁走的,反正接下来也没他的事儿了,但岁岁不乐意,要看骑马。 宋今朝坐在她旁边,小声嘟嚷:“他骑马有什么好看的,等我再长大点我骑马给你看不好吗?” 岁岁没理他,兴致勃勃的看着宋辞尘。 最先进行马术考核的自然是宋辞尘,他的身前是一匹纯白色的温顺小马驹,看见主人了还会朝他打响鼻。 宋辞尘摸了摸小马驹的脖颈,然后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双手拉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驱使着马儿奔跑。 七岁的男孩儿有意表现,在马背上展现了精湛的骑术,赢得了岁岁和小萝卜头们的一致叫好,就连宋今朝都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在最后一个高难度的动作结束之前,宋辞尘的身子微歪,所有人的心都不自觉的一提,谭夫子更是大吼一声:“殿下当心!” 原本因为宋辞尘的从容而镇定的小马驹被谭夫子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便不受控制了。 宋辞尘奋力勒紧缰绳,马儿却是调转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宋今朝和岁岁冲了过去。 岁岁吓得炸毛,叼着宋今朝的裤脚想和他一起躲,宋今朝慌忙将她抱起来,但小马驹的速度太快,避无可避。 在将要撞上的千钧一发之际,紧握缰绳的宋辞尘强行改变了方向,小马驹不堪重负,没能跑起来,而是直接倒地,宋辞尘因此也从马背跌落。 -- 第36页 宋今朝和岁岁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宋辞尘,宋辞尘身后追着的夫子与宫人便一拥而上,将宋辞尘围得密不透风。 …… 大殿下从马背跌落一事绝非小事,太医挤满了紫宸宫,为昏迷不醒的宋辞尘诊脉。 宋辞尘脱离危险,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恰巧也是这一日,博学馆的考核结果送到了紫宸宫,而紫宸宫下,跪了一地的人,是皇后正在兴师问罪。 作为骑射课夫子的谭夫子跪在最前面,明明是最寒冷的冬天,他却偏偏出了一身的冷汗。 慌乱之下,谭夫子开始甩锅:“是长寂宫的那位小殿下和他带进校场的那只猫惊了马儿,才让马儿失控,后来小殿下为避让他们,才从马背上摔下!若非如此,臣已将小殿下带到马下!” 他们缺少一个承受皇后怒火的人,那日伺候宋辞尘的内侍听到谭夫子此话,也忙不迭的附和。 皇后越听脸色越沉,恰巧那位嘴角生着一颗大黑痣的苏公公捧着博学馆的考核结果让皇后过目。 皇后本是不在意的,因为每年宋辞尘都是甲等,博学馆的第一名,但这次一眼扫过去,出现在最上面的名字,却是害得她的儿子卧床不起的宋今朝。 皇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摔破了手边的茶盏,怒声说道:“都滚出去找纤柳领罚!” 谭夫子等人连滚带爬的离开。 苏公公重新为皇后倒了一杯茶,谦卑的递上,嘴里不忘宽慰道:“娘娘息怒,不过是一个失势的皇子,成不了气候的。” “他成不了气候,那就是本宫的尘儿惫怠,以至成绩退步吗?!” 苏公公越发谦卑:“自然不是,是那长寂宫的小殿下太邪门了,如今咱们殿下又出了这档子事儿……那长寂宫的小殿下命中带煞,别是克了咱们殿下。” 皇后眉头紧锁:“莫要胡言!” 苏公公垂首应是,然后又说:“但也已经查清楚,长寂宫那位小殿下便是罪魁祸首,娘娘如何打算?”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一言一行皆有人盯着,她就算是以宋今朝令马惊让宋辞尘受伤的缘由处罚宋今朝,也没办法罚得太重,否则落人话柄。 “你觉得该如何?”皇后反问。 苏公公笑道:“自然要让长寂宫的那位小殿下,知晓鱼目不可与日月争辉。” …… 长寂宫。 宋今朝当然知道当日是宋辞尘勒紧了缰绳,他和岁岁才不至于被撞到。虽说的确是宋辞尘的马惊,但宋今朝还是感激他没有伤到他的猫猫。 岁岁也很感激宋辞尘,紫宸宫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她想去看一看宋辞尘都不可以。 这日,宋今朝轻声询问她:“猫猫想去看看堂兄吗?” 岁岁忙不迭的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吧!”宋今朝说:“我们是该感谢他的。” 哪怕源头是宋辞尘自己的马惊了。 “好!”岁岁雀跃点头。 自从宋辞尘受伤之后,为了避风头,她和宋今朝这几天都没有出门,可把猫猫给憋坏了。 一人一猫出门,往御花园北角的方向,往紫宸宫走。 岁岁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这几天没出门她看哪里都新鲜,走着走着,两人便路过了御花园北角的人工湖泊。 湖泊边的迎春早已凋谢,绿叶脱落,露出光秃秃的枝丫,岁岁却在干枯的枝丫下,找到了一朵漂亮的野花。 岁岁开心的说:“小殿下快过来看,这里有花花哦!” 岁岁望向不远处的宋今朝,却见一个陌生的太监鬼鬼祟祟的逼近宋今朝。 宋今朝正在一边听她喵一边朝着她走过来,未曾注意到身后。 岁岁瞳孔剧缩,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小殿下当心!” 宋今朝看岁岁格外激动,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身后有双手大力将他推进湖泊中。 随着扑通一声,落水的小孩溅起了好大的水花。冬日衣物格外厚重,泡了水之后更是沉重,宋今朝在水中艰难挣扎,挣扎的力量却越来越小。 岁岁急了,她后腿一蹬便想跳入湖中将宋今朝捞出来,但她刚腾空越起,后脖颈便被一双手抓住,强行拎开。 岁岁恼怒的望过去,便见一个穿着青衫、披着大氅的陌生男人,那男人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又见面了,不长眼睛的猫儿。” 是他!岁岁立刻想起来,这是去年除夕那晚见到的男人。 宋修竹的目光很快从岁岁身上,挪到了正在沉入湖底却依旧在挣扎的宋今朝身上。 他唇角微勾,狭长的凤眼中光芒涌动:“瞧瞧本王都遇到了什么,一只要殉主的猫儿,一个锋芒毕露不知收敛的落水小孩儿。” 第17章 宋修竹的力气很大,岁岁只是一只弱小的猫儿,被提溜住命运的后脖颈,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眼看着激起层层涟漪的湖泊将要恢复平静,岁岁心一横便要放弃猫身,却不想她忽然整只猫都飞了出去。 岁岁在落满了寒霜的草地上滚了一圈,头晕眼花的站起来时,便见宋修竹已经跳入冰冷的湖面,轻而易举的将沉入湖底的宋今朝给捞了起来。 岁岁忙不迭的奔到岸边,见宋修竹骨节分明的五指扶住了岸边的土壤,岁岁也张嘴去叼宋修竹的袖子,试图将宋修竹拉上来。 -- 第37页 宋修竹当然不需要一只猫儿来拉他上岸,但岁岁如此有灵性的举动,还是让宋修竹颇为惊讶。 在宋修竹上岸后,岁岁的全部注意力便放到了宋今朝的身上。还没有满六岁的小孩浑身湿漉漉的,脸色惨白,冻得不停的颤抖。 岁岁心急如焚,她扑上去,想用猫猫的体温给宋今朝取暖,但很显然效用不大,因为宋今朝还是在抖。 岁岁小爪子抓住了宋修竹的衣袖,漂亮的湛蓝色竖瞳里盛满了哀求:“你是好人,你救救小殿下好不好?” 听着猫儿不停的喵喵声,宋修竹越发诧异,他不紧不慢的将宋今朝提起来,俯视着正在他脚边打转的岁岁,饶有趣味的道:“还真是只有灵性的猫儿,本王喜欢。” 岁岁顾不得他在说什么,只能尽量抓住他的袍摆,不停哀求。 宋修竹的语气温和了不少:“放心,你的小主人不会死。” 得到保证,岁岁骤然松了一口气。 宋修竹将宋今朝送回长寂宫的路上,岁岁便亦步亦趋的跟着。 全公公瞧见宋今朝浑身湿漉漉的被宋修竹抱回来,大吃一惊,慌忙在殿内点燃了炭火,关紧门窗,只留一条缝以供透气。 “多谢王爷!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手忙脚乱的做完这一切之后,全公公一瘸一拐的离开长寂宫。 宋修竹扯了扯唇角:“只怕你请不来太医。” 全公公已经离开,自然听不到宋修竹的这句话,倒是岁岁听见了,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想太多,她用爪子推着炭盆,想让宋今朝更暖和些。 然后岁岁又注意到宋今朝身上的湿衣服,她便跳上床,用牙齿咬着他的衣裳,想帮他将湿衣服给脱下来。 只不过湿漉漉的衣物很不好脱,岁岁只能求助宋修竹,宋修竹这时正一边观察岁岁一边用内力烘干自己的衣物。 岁岁跑到宋修竹的脚边,咬着他已经干掉的袍摆,将他往宋今朝的床边拽。 宋修竹似乎是觉得有意思,用脚拨开倔强的小白猫,猫猫又凑上来,用它湛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盯着他。 宋修竹看岁岁的眼神越发狂热:“真是护主啊……我给你的小主人渡一些内力暖身,你便承我一个人情,知道吗?” 岁岁忙不迭的点头。 在宋修竹为宋今朝渡了一些内力之后,宋今朝的状态显而易见的好了许多。在岁岁殷切的目光之下,宋修竹还帮宋今朝将湿衣服脱掉了。 全公公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分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全公公却跑了一脸的汗,他战战兢兢的说:“怎好劳烦王爷!是老奴考虑不周,未给殿下脱去这湿衣服!让老奴来吧。” 宋修竹笑笑:“无妨,今朝还是本王的侄子,本王自是心疼他的。” 全公公不住的道谢。 “不过怎么只见公公一人,太医可是还在后面,随后就到?” 正如宋修竹所说,全公公没请来太医,看他身后空无一人便知道,可是这个人为何明知故问?岁岁迷茫。 全公公脸上显出些许尴尬与不平之色,他说道:“太医……前几天大殿下落马,太医尚在紫宸宫待命,抽不开人手。” 宋修竹似乎是愣了愣,然后说:“本王方才给今朝渡了些内力,稳住了他的情况,之后本王派人送些驱寒的药物来,全公公给今朝熬了吧。” “多谢王爷!”看着躺在床上病弱苍白的宋今朝,全公公心如刀绞,绝望不堪,宋修竹的话,无异于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全公公感激涕零。 宋修竹说:“本王今日入宫是要面圣的,不便多待,便先走了。” “奴才送您!”全公公立刻说道。 全公公送宋修竹离开,岁岁便重新跳上床,钻进被窝中,试图用猫猫温暖的体温让宋今朝更暖过一些。 今日的变故太过于突然,岁岁躺在被窝中,疲惫便涌了上来,她没多久便沉沉睡去,直到全公公熬了温热的汤药进来,她才醒来。 岁岁钻出被窝,轻轻的喵:“小殿下还没有醒!” “这药还烫,过一会儿温度差不多了再将小殿下喊起来喝药。”全公公知晓猫儿通人性,他低声说道:“我便先去厨房熬些粥,小殿下饿了可以喝。” 岁岁点点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殿下的!” 岁岁猫非常靠谱,全公公放心离开。 岁岁跳到一旁的矮桌上用爪子碰了碰碗边,感受着滚烫的热度,不过冬日天寒,滚烫的汤药没一会儿便渐渐的温了下来。 岁岁盯着那黑乎乎的药汁,有些好奇那是什么味道。她在湿帕子上蹭干净爪爪,小心的碰了碰那药汁,然后舔舔自己爪子上的药汁,想尝个味道。 没想到才舔了一下,猫猫无法承受之苦便在舌尖蔓延开来,苦得岁岁直接跳下矮桌,到处找水喝。 熟睡的宋今朝被岁岁的动静闹醒,他迷茫的睁开眼睛,便对上了正上窜下跳的岁岁。 岁岁看见宋今朝醒过来了,立刻就不觉得苦了,她重新跳上矮桌,用两只爪子捧起药碗:“小殿下快喝药!不然药就要凉啦!” 猫猫捧碗自然是非常吃力的,宋今朝连忙伸出手去将碗接了过来,手臂却酸软无力,还是岁岁扶了一把,他才没有将药碗打翻。 宋今朝的声音沙哑虚弱:“猫猫,我记得我掉到水里了,然后……然后是谁把我捞出来的?” -- 第38页 岁岁指指自己,然后两只爪爪在胸前画了一个叉,表示反正不是她。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宋今朝又有些疑惑:“不过我记得很清楚,我不是脚滑了,是有一个人推了我。” 岁岁立刻点头:“那个人我看见啦!他嘴角有一颗大黑痣!” 不过很可惜,宋今朝听不懂岁岁的喵喵声。 岁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又指了指药碗,催促宋今朝:“快点喝药,这药我帮你喝过了,非常苦。” 宋今朝端着药碗闻了闻,脸立刻就皱了起来。他的身体一向很健康,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几回药,尤其还是这么苦的药。 宋今朝委屈巴巴的说:“我一定得喝吗?是不是很苦呀?” “当然要喝药啦,全公公辛苦给你熬的!” 宋今朝小声说:“我不想喝。”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岁岁叹了口气,然后咬咬牙,又将爪子伸进药碗中,沾了点药汁,舔给宋今朝看。她被苦得皱起圆乎乎的猫脸,不忘喵:“你看我都喝了,我们一起苦!” 宋今朝显然会错了意,他恍然大悟:“猫猫你是要告诉我,这个药其实没有闻起来那么苦,你都敢喝,我当然也敢喝啦!” 岁岁摇摇头说:“不是,我本来是不敢喝的,但你看起来比我更不敢喝我才喝的,这个真的好苦哦。” 不过宋今朝没有看到猫猫摇头,便放心的端着碗开始喝药,才喝了一口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想吐出来。 只是岁岁眼明手快用爪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他也不能吐猫猫身上,就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 岁岁拍拍粉嫩的肉垫,鼓励道:“小殿下好棒!快把药喝完!” 宋今朝本来不想继续喝的,但是猫猫竟然给他鼓掌诶! 宋今朝硬着头皮喝下了一整碗药。 岁岁看他喝完了,立刻去找全公公,全公公很快进来,还倒了水让宋今朝喝。 宋今朝让岁岁先舔了几口冲淡嘴巴里的苦味,他才开始喝水。 全公公伸出手摸了摸宋今朝的额头,发觉有些烫,便让他继续躺着,问道:“小殿下,你怎么会忽然落水?” “我……我踩空了。” 宋今朝没有说实话,因为他知道他就是说有人推他,也只是给全公公徒增烦恼罢了。 全公公有些不信:“这……” “公公,是您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吗?”宋今朝转移话题。 全公公摇头:“是信王,就是去年除夕夜宴送了我们一把伞的那位王爷。” 宋今朝立刻记起了宋修竹。 …… 这之后宋今朝发了低烧,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的,全公公很担心,岁岁甚至想去太医院偷药材,所幸宋修竹又来了,这一次还带了一位太医来。 岁岁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宋修竹是个好人,便不停的在他脚边打转。 宋修竹俯身摸了摸猫猫的脑袋,问她:“还记得你欠我的一个人情吗?” 岁岁立刻说:“记得。” 听见猫猫喵喵,宋修竹唇角微勾,然后对着全公公说:“借一步说话。” 全公公颔首,同宋修竹走了出去。 岁岁蹲在地上看太医为宋今朝诊断,她觉得有些无聊,又好奇究竟是什么猫猫都不能知道的,便偷偷的窜了出去,想去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只不过两人的对话简短,岁岁过去时已经到了尾声,只听见宋修竹说道:“皇兄皇嫂在世时与我关系亲近,今朝又是我的侄儿,全公公大可放心,我亦是希望今朝成材……全公公与今朝可考虑清楚,予我答复。” 全公公低垂着头,半晌才应了一声“是”。 “这猫儿怎么来了?”宋修竹将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猫猫提起来,笑着说道:“全公公有所不知,我与这猫儿也是颇为有缘的,这猫儿,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岁岁被捏着后脖颈,她有些不舒服,但因为宋修竹是宋今朝的救命恩人,她强忍着没有反抗。 宋修竹将她抱进怀里,许是天气太冷,眉眼带笑的男人怀中却冰冷无比,让岁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全公公看着岁岁,脸上也露出笑容:“猫猫平时只让小殿下抱,看来王爷的确与猫猫有缘,它都不挣扎呢。” “正是如此。”紧接着,宋修竹轻描淡写,却犹如平地惊雷:“这只猫儿本王便带走了,公公没有意见吧?” 全公公错愕:“您说什么?” “今朝年纪还小,养只猫儿难免玩物丧志。”宋修竹笑容不变:“况且公公也说,这猫与我有缘。” 全公公刚想说什么,太医便走了出来,他便忙不迭的去询问太医宋今朝的情况,问清楚之后,转过头一看,宋修竹与岁岁都不见踪迹。 …… 从长寂宫走出来之后,怀中的猫儿便在不停的挣扎,宋修竹捏住她的后脖颈,将她移到眼前,对上岁岁湛蓝的清澈竖瞳。 “不是还记得欠本王一个人情吗?人情是要还的啊,猫儿。” 岁岁越发着急:“但是你不能把我带走呀!我又不是你的猫!” “本王喜欢乖巧通人性的猫,你若乖巧,本王还能高看你一眼。”宋修竹笑容不变:“但若是不乖巧,又和其他的畜牲有什么区别呢?” 岁岁立刻生气了:“你才是畜牲呢!” -- 第39页 宋修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是在骂本王吗?” 岁岁毫不犹豫的对着宋修竹的手,张嘴就咬,宋修竹吃痛,将岁岁甩了出去。岁岁在地上打了个滚,立刻一溜烟的往远处跑。 宋修竹看着虎口处的牙印,万年不变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叫住就近的宫人:“那只白色的猫,给本王抓回来。” “是。” 岁岁不能往长寂宫跑,除了长寂宫外,她最熟悉的路就是御花园北角的了。她便闷头往御花园北角跑,身后还追着好几个宫人。 在跑到御花园北角后,岁岁便仗着她是只灵活的小猫咪,一边注意身后追逐的宫人,一边四处乱窜。 岁岁跑得太着急了,以至于未曾注意到前方的仪仗,她闷头向前冲,撞上了一堵坚硬的肉墙。 岁岁头晕眼花,还没站稳便又被人捏着后脖颈给提了起来,为什么又捏她后脖颈啊!再这样她就不想当猫啦! 岁岁一边抱怨一边抬眸,一个苍白瘦削、眉眼阴郁的青年映入眼帘。青年英俊的面容却极为冷淡,偏偏在眉骨处有一条伤疤,断了他的眉,让他看起来有点凶。 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从心头蔓延,让岁岁觉得青年有几分熟悉。 ——一个看起来有些病弱、很不好惹的青年,她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岁岁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被青年揪着的温热皮毛,染上了青年指尖冰冷的温度,犹如寒冰。 青年音色冷淡,语气平静无波:“阿姐,是只猫。” 岁岁偏过头望去,便看见了身着凤袍的皇后。皇后的眼神比青年的更为冰冷,看到她时,还带着明显的厌恶。 第18章 岁岁不明白皇后对她的厌恶从何而来,只是下一刻岁岁的目光便定死在了皇后身后那个弓着腰、看起来分外谦卑的太监身上。 太监穿着宫中寻常内侍所穿的深蓝衣袍,虽是低垂着头,但因为岁岁海拔不高,所以可以非常明显的看见,这太监嘴角一颗醒目的大黑痣。 岁岁的心立刻就凉了半截,因为她认出来,前段时间宋今朝就是被这个太监推下湖命在旦夕的! 是皇后要伤害宋今朝吗?可是为什么?她不是紫宸宫小殿下的母亲吗?紫宸宫的小殿下是很好的小朋友,他的母亲怎么会去害另一个孩子? 岁岁百思不得其解。 皇后毫不掩饰她对岁岁的厌恶,毕竟她查出来宋辞尘受伤就是因为宋今朝和这只猫。她皱眉对着身侧的青年道:“这畜牲脏的很,快些放下。” “我可干净了!你才脏,你的心脏!你伤害我的小殿下!”岁岁仗着皇后听不懂猫言猫语,被提溜着后脖颈的小猫咪张牙舞爪。 青年刚想将手中似乎正在骂骂咧咧的猫猫放下,宋修竹便已找到了这里来,他一眼便看见被青年拎在手中的小白猫,眉梢一挑。 “皇嫂。”宋修竹向皇后行礼过后,看向青年:“国舅也在啊,你手中的那只猫儿,是本王的。” 宋修竹伸出手去,欲将猫猫拿回来。 国舅却将拎着猫猫的手往背后一放,声音冷漠:“信王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猫?” “今天刚养的。”宋修竹笑容不变,声音中却暗藏锋芒:“国舅是想跟本王,抢一只猫吗?” 国舅眼中似是掀起了波澜,他的声音从冷漠变成了冰冷:“何为今天刚养的?这只猫若是属于王爷,也不会仓皇出逃,撞到我的手中。” “看来你还真是想跟本王抢这只猫。皇嫂,你可得给本王做主啊,可别因为是自家亲弟便偏帮。”宋修竹将矛头指向皇后。 “一只猫有什么好争的?小青,给他。”皇后瞥了眼还在挣扎的岁岁。 国舅未曾有动作,他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宋修竹忽然极为愉悦的哈哈大笑,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薛采青,我们的眼光总是出奇的一致啊,六年前的花朝节我们抢同一件东西,六年后的今天你依旧要跟本王抢。” “你说这次结果会是一样么?” 岁岁的后脊椎陡然爬上了一抹说不出的阴冷,让她开始轻轻的发抖。 薛采青很显然被宋修竹彻底激怒,他弯身将岁岁放在地上,就要走向宋修竹,却被皇后拦下。 皇后低声斥责道:“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还一见面就要动手?成何体统!这只猫你们谁也不准要!” “既然皇嫂开口,本王也就不计较国舅的失礼了。”宋修竹给薛采青添堵的兴趣比对岁岁的兴趣要大得多,在给薛采青添了堵之后,宋修竹满意的扬长而去。 苏公公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想要溜走的岁岁,低声问皇后:“娘娘,这只小畜牲该如何处置?” 皇后正欲开口,薛采青便伸出手:“给我。” 青年的神情阴沉,苏公公从来不敢惹这位国舅,抖着手将岁岁送出。 薛采青这次倒是没捏着岁岁的后脖颈了,而是好好的抱在怀里,冰冷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岁岁脖颈上的软毛。 “阿姐,我先走了。” 皇后便没再管岁岁,而是对着薛采青说:“过会儿来蒹葭宫,关于方才七皇弟所说的六年前花朝节,本宫有话问你。” 六年前的花朝节,是圣都乃至于大盛这么多年来,最混乱的一天。先帝身死,新帝继位,王朝格局更迭。 -- 第40页 薛采青颔首。 …… 岁岁被薛采青一整个抱在怀里,刚冒个脑袋便又被按了回去,她虽然看不清薛采青是往哪里走了,但也能感受到周围的声音在渐渐消失。 岁岁有些害怕,皇后不喜欢她,这个人是皇后的弟弟,该不会是要打她? 怎么可以欺负猫猫!岁岁大声喵叫,成功引起了薛采青的注意力。 薛采青俯身将岁岁放在地上,岁岁立刻离他三步远,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方才见你便是从这个方向跑来的,我便送你到这里,去见你的主人吧。”薛采青拍了拍衣服上的猫毛,他知晓眼前的只是一只猫儿,却也细心叮嘱:“你要当心方才那个男人,看见他便跑得远远的,注意安全。” 岁岁望着薛采青,目光中浮现迷茫,但薛采青在将身上的猫毛拍干净之后,便转身离开。 岁岁看他走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警惕的望望四周,然后一溜烟的跑回长寂宫。 长寂宫中的太医已经走了,只剩下全公公焦躁不安的在院中踱步,看见岁岁完好无损的回来,全公公松了一口气。 “王爷将你放回来了?” 岁岁随便的喵了两声,反正全公公也听不懂。她很快窜进了寝殿,宋今朝正躺在床上休息,或许是因为太医来过,又开了药,他的脸色好看不少。 岁岁松了口气,用爪爪轻轻的碰了碰宋今朝的小手,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希望宋今朝快点好起来。 …… 宋今朝的低烧是在第三日退下去的,他喝了药之后又睡着了,岁岁便去了椒房殿,找鸢尾和戎戎。 因为宋今朝生病的原因,岁岁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来椒房殿玩了,她过去的时候,两条鬼魂正安逸的躺在冰天雪地中晒雪。 鸢尾看见岁岁,立刻从地上飘了起来,问:“岁岁,小殿下怎么样啦?” 岁岁卧倒在屋檐下,然后魂魄离体:“再躺几天就好啦。” “若是他足够强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发烧,根本不会耽误习武。”戎戎跟着飘到鸢尾的身边:“要我说你还是赶紧把他带过来多练练。” 鸢尾弯唇笑道:“小殿下生病了就是要好好休息的,不要理戎戎,他是待在这儿太无趣了,要不是我肢体不协调,他都想教我挥刀了。” “可是小殿下怎么会突然落水了?”戎戎干咳一声,转移话题。 岁岁立刻说道:“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把崽崽推下水的,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太监。” “那个太监和小殿下有仇?”戎戎诧异的问道。 “一个内侍若无主子的授意,又何苦自找麻烦?”鸢尾不以为然,然后说:“岁岁,你是想知道,皇后为什么要伤害小殿下,是吗?” 还是鸢尾最了解她啦!岁岁什么都爱找鸢尾商量:“小殿下和皇后根本就没有交集。” “但你们和紫宸宫的小殿下有交集。”鸢尾提醒道。 “我们和紫宸宫的小殿下关系很好呀,皇后没有理由伤害崽崽的。” “没有理由她干嘛让太监去推小殿下?那个女人太恶毒了,小殿下才几岁啊,比她儿子还小,也下得去手。”不甘寂寞的戎戎试图加入聊天。 鸢尾又问:“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紫宸宫的小殿下在年末考核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去了算不算?”岁岁与宋今朝的生活风平浪静,唯一的不平静便是这件事,毕竟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自然算。” 戎戎又说:“不会和你们有关吧?皇后爱子心切,所以就……” “当然不是!”岁岁立刻反驳:“我和崽崽当时离他好远呢!他的马儿惊了,还差点撞到我和崽!” “如果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那么或许真的是因为这个,皇后迁怒了小殿下。”鸢尾总结道。 岁岁不能理解:“可是皇后是想杀了崽崽啊!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有的人就是这么坏。”戎戎立刻说道:“皇帝爱在午门斩首,我在午门飘了那么久,见了好多来围观斩首的人。他们和被斩首的人素不相识,还嚷嚷着杀得好呢。” “如果不是罪大恶极,又怎么会斩首?”岁岁忍不住反驳。 戎戎怜悯的看着岁岁:“你这丫头死得太早,阅历不足,又怎知世上冤案千千万呢?” “我死得再早,记得的东西也比你多。” 戎戎冷哼一声。 “好啦,你们别吵了。”鸢尾不得不来打圆场:“岁岁,已经确定了皇后的动机,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是皇后,我能做什么?”岁岁气馁的说道:“我顶多提醒小殿下再小心一点。”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唯有宋今朝快些长大,才能与皇后抗衡。鸢尾不再说这个,而是道:“岁岁,你有空可以去长寂宫附近的冷宫帮我找找一只水鬼吗?她前几天神思恍惚的来过椒房殿一次,我有些担心她。” “为什么不找我。”戎戎不满。 “她怕你。”鸢尾说。 岁岁应下。 …… 回到长寂宫时天已经暗了,岁岁刚想冲进寝殿,便听见了宋修竹的声音,他在和宋今朝谈起岁岁猫。 宋今朝知晓宋修竹是救命恩人后,待宋修竹亲近不少,也很愿意和宋修竹说猫猫的事情。 -- 第41页 岁岁不敢进去,躲在门口的角落听他们说话。 末了,宋修竹笑着说道:“当真是一只有灵性的猫儿,本王很喜欢,今朝可以把它让给我吗?” 宋修竹还没有放弃猫猫! 宋今朝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宋修竹又改口称是玩笑,待宋今朝的态度极好。 等到宋修竹离开后,岁岁才窜了进去。她在外面蹲了好久的时间,身上冰冰凉凉的,宋今朝一见她,便伸手要抱她。 岁岁怕冻着他,就蹲在火盆旁边不肯过去,宋今朝便翻身下床,和她一起蹲在火盆边。 宋今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猫猫,你今天回来的好晚哦。你回来的时候见到皇叔了吗?” 岁岁立刻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她将爪子搭在宋今朝的手背上,心不在焉。 宋今朝握住她的爪子,将手心的热度传递给她。他说:“是不是很冷呀?我今年冬天病了好久,都没有给猫猫缝新衣服……我今天在给你做我去年说过的年兽帽子,猫猫戴上一定很可爱。” 岁岁闻言,立刻去找那顶很可爱的帽子。红帽子便藏在宋今朝的枕头底下,她叼出来,发现才打了个形。 岁岁将帽子叼到宋今朝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宋今朝一边将只有一个形状的年兽红帽子戴在岁岁头顶,一边说道:“这个我得做好久呢,猫猫要明年才能戴上啦。” 雪白的小猫咪头顶鲜艳的红帽子,帽子的轮廓依稀可以辨别出是一只可爱的年兽,虽尚未完工,但顶在小猫咪的脑袋上,依旧非常可爱。 岁岁在宋今朝清澈的双眸中看到了猫猫可爱的倒影,她非常满意可爱的自己,只是她是等不到宋今朝将帽子做出来了,因为宋修竹。 宋修竹对猫猫的兴趣比她想象得多,岁岁本以为上次在御花园便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他今天竟然直接向宋今朝提起了她。 虽然宋今朝一口拒绝,但有他们无法抗衡的皇后前车之鉴在,岁岁不想宋今朝因为她又得罪了宋修竹。 岁岁与宋今朝都是如此弱小,无论是皇后还是宋修竹,都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 这具猫身,是不能要了。 岁岁要重新化作鬼魂,守护在宋今朝的身边。她多希望宋今朝能快点长大呀,因为成长意味着不再弱小。 第19章 岁岁计划舍弃这具猫身, 但是怎么顺理成章的舍弃,便又是一个问题了。 还记得她当猫猫刚选择来到宋今朝的身边时,这小孩晚上睡觉的时候抱着猫猫, 嘴里却喊着岁岁, 哭着醒来。 宋今朝已经承受过一次失去岁岁的痛苦了, 岁岁不想让他的痛苦再度重演。她本想去找鸢尾商量一下, 如何顺理成章的舍弃猫身,但在往椒房殿跑得路上,她又想到了鸢尾昨天拜托她去冷宫找一只水鬼。 鸢尾所说的冷宫在长寂宫的附近,不过距离椒房殿的距离也不是很远,岁岁好几次都有经过,只不过一直未曾踏足, 因为她知道这种地方一定有鬼魂。 这次受鸢尾所托, 岁岁第一次踏入凄凉的冷宫。冷宫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唯有几缕孤魂飘荡在漏风的殿宇中,冷眼看着正在到处乱看的岁岁。 岁岁保持镇定,不和他们对视。这些鬼魂已经忘记了一切,只知茫然徘徊, 一旦和他们对视, 便会被缠上。 不过岁岁在冷宫找了一圈,都未曾看见有水池, 唯有后院有一口结满了蜘蛛网的水井,似是水鬼寄居之地。 岁岁跳到水井的边缘, 爪子紧紧的扒着井沿, 然后探出脑袋往水井下望。这口井很深, 但似乎已经是枯井了, 往下望去,只见一片漆黑。 一抹刺骨的冰冷忽然抚过岁岁头顶,岁岁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掉进井里。一道幽幽的女声在岁岁头顶响起:“小猫咪,你在找水鬼吗?” 岁岁心有余悸的从井沿跳下来,然后看向出声的女鬼魂。女人一袭破旧宫装,五官很美,却瘦骨嶙峋,魂魄也是极为透明。 不过她的身上很干,说明不是水鬼。岁岁迟疑的点了点头。 “啊,你果然看得见我,好聪明的小猫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 岁岁喵了一声。 女人不紧不慢的说道:“那个孩子一直想要强行离开这里,她试了无数个岁月,一天走得比一天远,也一天比一天要虚弱。” “她就要魂飞魄散了!” 岁岁不安的在地面踱步,女人继续在她身旁飘荡,喃喃自语:“你为什么可以看见我们呢?在你猫儿的皮囊下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岁岁一惊,警惕的看着女人。 女人喃喃自语:“啊,真的不是猫儿呀,真有趣。” 反正女人怎么样也伤害不到她,岁岁朝着女人喵了两声道谢,便卧在了水井旁,等待水鬼回来。 女人又缠了岁岁一会儿,自觉无趣,便飘远了,转眼间,这方天地便只剩下了岁岁。 岁岁从白天等到黑夜,才等来了一道下半身已经彻底消失的透明魂魄。那一抹虚弱的魂魄浑身都泛着冰凉的水汽,她一靠近,岁岁便发现了她。 这水鬼一身的湿气,透明的上半身隐约可以辨出她穿的是宫女的衣裳,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紧贴头皮,遮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岁岁刚想脱离猫身,那水鬼便看见了她,紧接着水鬼便似是看见了什么新鲜物事一样,猛地朝着她扑了过来。 -- 第42页 水鬼自然是穿过了猫猫的身体,但她犹未自觉,还在不断的试图扑向岁岁,嘴里喃喃自语:“是雪球,是雪球……你没有跑掉吗?快——快去找贵妃娘娘,告诉她,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贵妃娘娘一直在找的凶手是……” 水鬼的呢喃定格在了凶手的名字上,她捂着疼得似乎要裂开的脑袋,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岁岁心中猛地一跳,她立刻想起了初见雪球时,雪球在椒房殿的池水挣扎。她顾不得许多,立刻脱离了猫身:“三年前我在椒房殿看见了在椒房殿水池中挣扎得雪球,但捞出来时雪球的魂魄就已经不在身体中,我借用了雪球的身体,一直到现在……或许,你的名字是湫水吗?” 岁岁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稚嫩,与纯洁的温柔,极大的安抚了湫水不稳的情绪,她渐渐安静下来,迷茫的呢喃:“我是湫水吗?我不记得了。” “如果你认得雪球,那你就是湫水。”岁岁上前,握住了湫水颤抖不已的手,捏了决输送了一些鬼气到湫水的身上。然后,她伸出手,将湫水遮挡视线的黑色长发别到耳后。 藏在湫水湿漉漉的长发下的,是一张可爱的小圆脸,眉宇间还带着稚嫩与天真无邪。 岁岁是知道湫水的,她在锦绣宫时,目空一切的花贵妃时常会抱着她问湫霜,可有找到湫水的下落;看似冷漠稳重的湫霜,也会在无人时抱着猫猫暗自哭泣,想念着杳无音讯的湫水。 对于她们来说,稚龄的小少女是犹如妹妹一般的存在,然而这可怜的少女,却已沉眠在无人问津的冷宫多时,肉/身腐烂,魂魄不宁。 湫水得到了一些岁岁的鬼气,神思清明了不少,她反握住岁岁的手,声音急切:“你帮帮我,帮帮我,帮我去找贵妃娘娘。” “我帮你。”岁岁借用了三年雪球的身体,是应该为雪球做些什么的,湫水口中的凶手,想必也是害死雪球的凶手,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湫水自知时日无多,她立刻说道:“我记得,我是带着雪球出去玩,在御花园我追着雪球玩得时候,听到了……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贵妃娘娘一直在找的凶手,就是那个人……” “我和雪球被发现了,我带着雪球拼命的跑,但还是被拽进冷宫推到了这口水井里……那时候水井还没有干涸,我挣扎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爬上去……” 后来的事岁岁当然也能大概猜到,受到惊吓的雪球跑进了椒房殿,要么是被那人如法炮制的丢进了池水中,要么就是失足落水。 岁岁问:“贵妃娘娘在找的凶手杀了谁?凶手是什么名字?” “凶手的名字是薛……薛……”湫水咬紧了牙关,忍着从脑海中传来的剧烈疼痛:“薛采……薛、采……” 湫水却半天都说不下去。 岁岁的脑海中倏的冒出了一个名字:“薛采青?” 湫水听见这个名字,迷茫了一瞬,然后点头:“对……薛采青,薛采青,我看到他了,他那天进宫了……” “我知道了。”岁岁说:“湫水,你再等一等,我去找贵妃娘娘和湫霜接你回家,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投胎啦。” “一定要告诉贵妃娘娘,是湫水找到了凶手,一定。”湫水不安的说道。 岁岁点点头,然后重回猫身。 …… 才刚刚天黑,锦绣宫便已是灯火通明。灯火映照着雪地,白得晃眼,地面上却忽然多了一串梅花形状的小脚印,一路奔跑而来带着风霜与尘埃的小白猫欲窜进锦绣宫中。 门口当值的太监将岁岁拦下,定睛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心的大声说道:“是雪球!雪球回来了!” 三年前岁岁不声不响的离开了锦绣宫,给出了花贵妃她的答案,所以之后花贵妃再未派人找过她,对外也只说猫儿跑丢了。 这三年岁岁又大多数时间只活跃在偏僻的长寂宫与椒房殿,自然也不会有锦绣宫的宫人看见她。 对于不知情的宫人来说,是离家出走的猫猫终于找到家了。 湫霜从正殿走了出来,三年过去,这位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愈显沉稳:“在嚷嚷什么?” 太监高兴的说:“湫霜姑娘,雪球回家啦!” 湫霜一愣,下一刻,一只雪白的小猫咪窜到了她的脚边,围着她转圈。她垂首,便见当时的小团子真的长成了大团子,猫猫一路匆忙,白毛都染上了灰尘,看着有些狼狈。 还不等湫霜反应过来,岁岁便灵巧的窜进了殿内,准确的找到了正倚在软榻上小憩的花贵妃,咬住花贵妃蜿蜒垂下的华丽裙摆,不停的喵。 湫霜匆忙跑进来时,便见花贵妃正弯身用指尖戳猫猫毛茸茸的脑袋。 花贵妃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听着有些不开心:“没良心的小家伙,走便是真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岁岁用爪子拍开花贵妃的手,继续咬住她的裙摆,似乎是想带她去什么地方。 花贵妃眉头微皱:“怎么了?” 岁岁恨不得自己能口吐人言。 “娘娘,雪球似乎是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湫霜不确定的说道。 “看着也是,这般着急,莫不是为了它那位落水的小主人?这么多天了,长寂宫的小殿下还未痊愈么?” 岁岁拨浪鼓一样的摇头。 -- 第43页 花贵妃问:“还未痊愈?” 岁岁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是为长寂宫的小殿下?” 岁岁拼命点头。 花贵妃看岁岁这般着急的模样,终于正色。她从榻上起身,湫霜连忙为她披上温暖的大氅。 岁岁走在前面,一步三回头的往身后看,确定花贵妃还跟着她,她才放心的往冷宫走。因为湫水的魂魄实在太过虚弱,岁岁一点也不敢耽误。 花贵妃出行无论何时何地都极为高调,浩浩荡荡的仪仗竟跟随一只小白猫往冷宫的方向走,惊得长街上的宫人好奇不已,纷纷跟在后面,看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雪,冰冷的雪花落在年久失修的冷宫中,这一次却不显寂寥,因为冷宫人头攒动,全是好奇跟过来的宫人。 岁岁带花贵妃来到湫水葬身的枯井旁,湫水看见花贵妃,哪怕她已不记得花贵妃的容貌,却依旧一眼认出了她。 湫水开心的想靠近花贵妃,却又顾虑她这一身的湿气,又顾虑她是鬼魂,便只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 岁岁指着深不见底的枯井,大声的喵。 花贵妃与湫霜对视一眼,她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不等花贵妃说话,湫霜便领着宫人上前,去探这口枯井。 围观的宫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雪越发的大,寒风一吹,似是能将人冻成冰雕,已有宫人受不住寒冷,缩着身子离开。 直到一具白骨从枯井被打捞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洁白的雪地之上,一众人哗然。从水井捞出尸体不奇怪,奇怪的是从这早已废弃了两个朝代的冷宫中捞出尸体,是一只猫带着花贵妃将尸体给捞了出来。 湫霜蹲在白骨前,通过一朵落在白骨身上的陈旧绢花,辨别了白骨的身份。她慢慢的朝着花贵妃点头。 花贵妃平静的表情骤然破碎,她回首望着一众宫人,宫人跪倒了一地,花贵妃咬牙出声:“查!” 岁岁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看湫水的魂魄越发透明,便偷偷上前,又给了她一些鬼气。 在输送鬼气的过程中,岁岁凭借这一丝联系向湫水传音:“你应该亲自告诉贵妃娘娘,我会帮你。” 湫水迷茫的看着岁岁。 花贵妃忽然走上前来,将站在雪地上的岁岁抱进怀中。猫猫身上的灰尘弄脏了她华丽精致的衣袖,她也毫不在意,而是低声说:“雪球,谢谢你。” 岁岁喵了一声,然后朝着湫水眨了眨眼。 花贵妃敏锐的捕捉到了岁岁的眼神,她看向湫水所在的方向,也只看到一地雪白。 …… 岁岁被花贵妃带回了锦绣宫,一并跟去的还有被岁岁牵引着的湫水。在花贵妃终于疲惫睡去后,她用鬼气捏了一个入梦诀,帮湫水入了花贵妃的梦。 这耗费了岁岁大量的鬼气,让她疲惫的窝在床边的毯子上休息,似乎并没有过多久,花贵妃便倏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惊醒了岁岁。 值夜的湫霜也听见了动静,连忙推门而入:“娘娘,是做噩梦了吗?” “梦到湫水了。”花贵妃揉了揉不停跳的太阳穴,声音有些颤抖。 自花贵妃梦境中出来的湫水,在花贵妃与湫霜身边飘了几圈,然后感激的望向岁岁。 岁岁朝着她挥了挥小爪子。 湫水轻声喃喃:“谢谢你,再见。” 虚弱的透明鬼魂,化作一缕青烟,彻底结束了短暂的今生。 那边,湫霜听见花贵妃的话,心中发堵:“湫水同娘娘说什么了吗?” “说了,我信。”花贵妃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湫霜一愣:“什么?” “备好笔墨纸砚,我要写信。” “娘娘要给谁写信?” 花贵妃妩媚多情的桃花眼眼尾上扬,她一字一句的说:“北地,孟祐年。” 正在舔爪子的岁岁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的看向花贵妃。 孟祐年……是谁? 第20章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花贵妃在冷宫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自然很快便传到了皇后的耳中,她一开始还懵了一瞬:“湫水是谁?” 纤柳答道:“是花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女,三年前失踪。” 皇后记起了什么, 眉头微皱, 挥手让纤柳下去, 只留苏公公一人。纤柳看了一眼苏公公, 然后飞快的离开正殿。 苏公公这才阴恻恻的说道:“那小宫女死就死了,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能找到尸体。奴才听闻,是一只白猫带花贵妃找到湫水尸体的。” “什么白猫?”皇后一听白猫,就条件反射性的皱起眉头。 “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您听奴才说。”苏公公的声音尖细,偏又不紧不慢, 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那只带花贵妃找到湫水尸身的猫, 名叫雪球。奴才着人去锦绣宫打听了一下,只知雪球从前是花贵妃身边的猫,后来说是跑丢了,结果没想到是跑到长寂宫那位身边去了。那只猫今夜跑到锦绣宫,也着实奇怪。” 更匪夷所思的,当然还是那只猫竟然带着花贵妃找到了湫水的尸身! 苏公公接着饶有趣味的说道:“娘娘, 奴才记得当年那只猫是和湫水在一起的, 这说明它看见了当日入宫的国舅爷,听到了娘娘与国舅爷的谈话, 更是目睹了湫水是怎样被推下井的。” -- 第44页 “当然,它也定然记得, 当初是奴才将它追到了椒房殿, 让它沉了湖……只是都说猫儿水性不佳, 那只白猫却偏偏能死里逃生, 着实邪门。” “没想到这只猫之后竟然成了长寂宫那位小殿下的猫……” 苏公公话里话外都带着某种暗示。 皇后的手拍在了桌案上:“本宫不爱听这等神神叨叨的话!本宫且问你,前段时间宋今朝落水,可是你做的?” “奴才听娘娘吩咐,给了长寂宫的小殿下一个教训。”苏公公不紧不慢的说:“小殿下命硬,死里逃生,不知他的猫,是不是也是如此。” “够了!”皇后动怒:“这件事休得再提!” 苏公公盯着皇后,幽幽叹道:“奴才被主子送到娘娘身边,可不就是为娘娘解决烦心事儿的吗?娘娘若说不需要,奴才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苏公公谦卑的躬身退下,只余皇后端坐于上首宝座,遍体生寒。 …… 岁岁没忍住贪恋了一下富丽堂皇的锦绣宫,湫霜将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浅粉色的肉垫都细致的擦了一遍,猫猫白毛蓬松柔软,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除此之外,岁岁还吃到了好多好吃的,她不忘从湫霜怀中叼了手帕,用小爪子去拨弄糕点。 湫霜见此便帮她包了几块糕点,岁岁开心的朝着湫霜喵了几声,然后叼着手帕,一溜烟的便跑没影儿了。 花贵妃便坐在一旁看着,她有些无奈:“这小家伙还真是来去匆匆。” “雪球当真是极有灵性,往后也会常来锦绣宫看娘娘的。” “你这话说得倒好似本宫养了个不回家的孩子似的。” 两人笑开。 另一边,岁岁叼着糕点,飞快的跑回了长寂宫,然后不出意料的在门口看见了翘首以盼的宋今朝。 因为冷宫和长寂宫离得近,所以昨天在冷宫发生的事,宋今朝听全公公和他说了,他也猜到猫猫昨夜在锦绣宫。 宋今朝等了猫猫一个早上,终于把猫猫等回家,夜不归宿的小猫咪跳上院中石桌,将用帕子包着的糕点放在了他打发时间的书上。 “崽崽快来吃!还是热的哦!”岁岁一边指着糕点,一边冲着宋今朝喵。 宋今朝却有些不开心,他拍了一下猫猫的脑袋,说:“猫猫你夜不归宿,太过分啦。” “我是有正事好不好,我帮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诶。” “你知道错就好。” 岁岁用爪子扯开手帕,一边喵道:“你觉得我知道错就好,虽然我没有认错,因为我没做错。” 宋今朝看岁岁对着糕点念念有词,非常感动:“我知道,这些都是猫猫给我留的,猫猫你真好!” “当然啦,谁让你是我的崽呢。” 一人一猫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宋今朝才开始吃岁岁带回来的糕点。牛乳糕是刚出炉没多久的,还冒着热气,格外的松软可口。 宋今朝对于吃糕点并不热衷,他更喜欢将糕点掰开喂给猫猫吃。岁岁是管不住嘴的,宋今朝喂多少她吃多少。 正是气氛融洽时,长寂宫的大门忽然被敲响,岁岁和宋今朝同时望向门口,便见披着一件雪白大氅的小殿下宋辞尘站在门口。 宋今朝神情冷淡:“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落水,今天母后看我也没看得那么紧了,所以我来长寂宫看看你。”宋辞尘如实说道,然后笑着望向岁岁:“猫猫,我——” 在看见宋辞尘的那一刻,岁岁立刻想到了因为宋辞尘从马背跌落受伤皇后迁怒宋今朝,险些要了宋今朝性命一事。当然,宋辞尘在这件事上非常无辜,他甚至不知道宋今朝落水是皇后动的手,但是—— 在岁岁心中,最重要的必然是宋今朝,那么宋辞尘便不再无辜。 岁岁不会像皇后一般迁怒,只是宋辞尘有这样一位母亲,宋今朝和宋辞尘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 宋辞尘不应该和他们走得太近。 岁岁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愿还不算太晚。 于是在宋辞尘对着岁岁开口之时,岁岁微微弓着背——这是一个极为警惕防备的姿势,然后她发出了有些凶的喵喵声。 宋辞尘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今朝诧异的看了一眼岁岁,他一把将猫猫抱住,压住声音中因为猫猫对宋辞尘排斥的喜悦,对宋辞尘说:“你从马背上摔下来没多久我便落水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宋辞尘一愣,他有些傻傻的问:“为什么?” 宋今朝毫不犹豫的说:“你的母后,一直是坏人!” 曾经鬼魂岁岁的悲剧突兀的涌上心间,让宋辞尘立刻失了声,反驳的话,像是卡在了嗓子眼。 宋今朝抱着岁岁进了寝殿,将宋辞尘孤身一人留在了院中。 屋内,岁岁不断的朝着宋今朝喵。 “小殿下,是谁和你说,你落水与皇后有关?” 宋今朝当然听不懂岁岁在喵什么,他对着岁岁说道:“猫猫你今天做得对!离他远远的!” 岁岁喵了一声,她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宋辞尘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但很快又有一道人影,踏入长寂宫。 是宋修竹。 该不会是宋修竹告诉小殿下,是皇后派人推他落水吧?毕竟那天,他和她都在湖边,都看到了那个太监。 -- 第45页 不过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岁岁看见宋修竹就一溜烟的跑了,宋今朝追都没追上。 宋今朝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从院中走来的宋修竹,一种古怪的感觉立时涌上心头。 …… 从长寂宫出来后,宋辞尘精神恍惚的走在长街上,很快便到了御花园北角。他在北角的一处凉亭坐下,凝望着御花园满园的白雪,不住的愣神。 岁岁从长寂宫溜达到御花园北角时,便看见宋辞尘已经在凉亭做了很久了。凉亭四面透风,又正是冬天,冷风一吹,凉亭里冷得不行。 岁岁本来是没想管他的,但是也到底不忍心,她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便跳上凉亭。 “不要坐在这里啦,很冷的,回紫宸宫吧。” 宋辞尘被猫猫的叫声惊醒,他愣愣的看着猫猫,猫猫又叫了几声,他才说:“你在让我回宫吗?” 岁岁点点头:“这里好冷哦。” “我不想回去。”宋辞尘喃喃:“猫猫,今朝落水真的和我母后有关吗?我母后为什么会是这样……” “不管你的母后如何,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的小殿下啦,你会害了他的。”岁岁喵道。 宋辞尘好像听懂了,他的神情越发低落,面对猫猫,说不出一句话。 岁岁跳上凉亭的美人靠,伸出爪爪拍了拍宋辞尘的手背:“回宫吧。” 与此同时,宫人惊喜的声音响起。 “小殿下,奴才可找到您了!” 岁岁立刻从凉亭跳下,窜进了白雪与花丛中,很快消失不见。 宫人惊疑:“这是贵妃娘娘的雪球吗?” 宋辞尘没回应,在宫人的簇拥下回到了紫宸宫。皇后早已坐在紫宸宫的首位上,见他回来,眉头轻皱。 “身子还未好全,怎么又往外跑?” 宋辞尘垂着头,说:“紫宸宫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你这爱闷声不响一个人离开紫宸宫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母后,我马上就八岁了。”宋辞尘忽然抬头,语气有些冲:“您不需要我一不在,便让宫人满宫的找人,皇宫是我的家,我不会有事,我也认路。” 宋辞尘似乎还是头一次这样顶撞皇后,让皇后骤然沉了脸色:“尘儿,你怎么和母后说话的?你若是不乱跑,自然不会有宫人满宫的找你。” “妹妹还小,母后还是多关心关心妹妹吧,我去书房温书了。” 皇后的脸色很难看,她问一旁战战兢兢的宫人:“在哪里找到殿下的?” “御花园北角,当时小殿下和贵妃娘娘身边的雪球在一起。” 经过昨夜冷宫那么一闹,阖宫上下基本都知道那只小白猫是花贵妃养的雪球了。 皇后气结:“又是那只猫!又是那只猫!” …… 寒冷的雪夜,湫霜紧了紧衣襟,口中吐出寒气,叩响了长寂宫的大门。 大门未曾落锁,因为怕出去玩的猫猫进不了家门。 宋今朝耳聪目明,听见声音立刻冲了出来,他本以为是最近总爱跑出去玩的猫猫回来了,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宫女。 湫霜朝着宋今朝屈膝行礼:“小殿下,娘娘唤您去一趟锦绣宫。” “哪位娘娘?” “花贵妃。” 宋今朝盯着湫霜看了两眼,才记起他很久之前曾见过她一面,她也的确是花贵妃身边的人。 宋今朝不安的说:“是贵妃娘娘……要把猫猫要回去了吗?” 湫霜沉默了一瞬。 宋今朝越发不安。 “雪球落水,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湫霜轻声说道:“娘娘唤您过去,是送雪球最后一程。” 湫霜轻轻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突兀的炸响在宋今朝的脑海中,他懵懂的跟着湫霜往锦绣宫的方向走。 在经过御花园北角的时候,隔了老远便感受到了那方人工湖泊的寒凉。 几个宫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贵妃娘娘的雪球刚从这儿捞起来呢,发现的时候飘在水面上,捞起来都已经僵硬了。” “惨得哟……” “听说前段时间长寂宫那位也是在这儿落了水,这湖咱还是离得远远的吧。” “那位命硬,莫不是让雪球替他挡了这一灾?” 湫霜冷声说:“还聚在这里做什么?都散了!” “湫霜姑娘。”宫人慌忙向湫霜行礼。 “看不到小殿下也在吗?” 宫人面面相觑,在湫霜冰冷的目光下向宋今朝问安:“小殿下安。” 湫霜带着宋今朝继续往锦绣宫的方向走,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落满了宋今朝的肩头,冻僵了他的四肢。 锦绣宫中,烛火温暖。 宋今朝最后看见了被放在温暖的毯子中,失去了气息的小白猫。被湖水冻得僵硬的小白猫,便是被放在炭盆旁,裹紧了毛毯,也没能再变得柔软温暖。 ……可是明明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啊,看见宋修竹,还一溜烟的跑掉,非常有活力。 猫猫就像是出去玩了一样,在每一天都会上演的分别,怎么就成了最后一面呢?离别是不是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第21章 因为鸢尾曾拜托过岁岁帮她去看湫水, 但岁岁两天了都没个消息传过来,岁岁守诺,她答应过的事情必然是会做到的, 所以鸢尾不免有些担忧。 -- 第46页 鸢尾徘徊在椒房殿大门外无法离开, 但戎戎可以, 鸢尾便拜托了戎戎, 去外面找一下岁岁。 戎戎将岁岁带到椒房殿的时候,岁岁依旧惊魂未定,满眼惊恐。 鸢尾很少见到岁岁这副模样,她立刻问道:“岁岁,怎么了?” “鸢尾,我又被杀了一次……”岁岁声音颤抖。 那时刚刚入夜, 岁岁想回去确认一下宋修竹走了没有, 便沿着御花园北角,打算回长寂宫。 途中必然是会经过那一池湖水的,岁岁可算是怕了那片人工湖了,本想绕道走,却没想到在经过一丛灌木的时候,一只手陡然横了出来, 抓住了她柔软的后脖颈。 岁岁一抬眼, 便见嘴角生着一颗大黑痣的太监,正阴恻恻的盯着她, 然后往寒冷的湖边走去。 又是皇后身边的那位公公! 岁岁的心沉入谷底,她知道若是真的被按到了湖边, 这具猫身就是真的不能用了。她虽然打算找机会舍弃猫身, 但绝不会是用这种方式, 否则小殿下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岁岁开始拼命的挣扎起来, 但她如今只是一只猫儿,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一个成年男人。 挣扎的猫儿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划破了苏公公的手背,爪子锋利,甚至割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 苏公公看着手背上源源不断冒出的血线,被彻底激怒,他捏着猫儿后脖颈的手改成掐住猫儿的脖子,然后死命的将猫儿沉入冰冷的水中。 虽然猫身并非是岁岁的,但魂魄留在猫身中的岁岁,对于痛苦自然是感同身受。 六年前花朝节身死时不过一柄刀贯穿了她的心口,那刀很快,很锋利,强烈的疼痛不过一瞬间,她便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却不一样,冰冷的湖水冻结她的四肢,湖水浸入口鼻,带来强烈的窒息。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的痛苦,不过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很快,岁岁再也挣扎不起来了,她的魂魄也被逼离了猫身,飘浮在湖面上,俯瞰着漂浮在湖面上的那团白。 而罪魁祸首,用冰冷的湖水将手背上被猫儿抓挠出的血线清洗干净后,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岁岁红了眼眶,冰冷的眼泪夺眶而出,却无法在湖面泛起涟漪:“不能……不能是这样死掉的啊……” 岁岁尝试着重新回到猫身,但已经彻底失去气息的猫身,容纳不下一道鲜活的灵魂。 岁岁试了很多次,直到戎戎找过来,将六神无主的她带到了椒房殿。 鸢尾伸出双臂,抱住岁岁,轻声说:“不怕啦,在这儿,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岁岁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带着哭腔的说道:“猫身舍弃便舍弃了,我也不怕又死掉了一次,可是小殿下……他该怎么办?这一次又没有好好的道别……” “别哭了,我去给你看看你那个小殿下。”戎戎说着便飘远。 鸢尾意识到,岁岁这样伤心的原因,大概是未曾用猫身和宋今朝好好的道别。她温声细语的哄着岁岁,直到岁岁的情绪终于稳定一些,她才开口。 “岁岁,你得振作起来。”鸢尾缓声说道:“那位皇后上次派人害小殿下未曾成功,现在反过来害了你,说明她也不会放过小殿下。” 岁岁懵懂的听着:“那我该怎么办?” “要么是一劳永逸,要么是缓兵之计。”鸢尾是一位优秀的老师,她很擅长引导:“岁岁,你觉得该怎么办?” 他们鬼魂生活在这世间有太多限制,岁岁听乱葬岗的鬼魂说过,若是做得太过火,是会被黑白无常勾入地狱受罚的。岁岁不能因为皇后,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况且她也没有那个胆子。 既然无法一劳永逸,便只能让皇后暂时没有办法再抽身对付宋今朝。 片刻后,岁岁的眼睛亮了起来:“世间众人行亏心事必然心中有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性不坚者更会受困于梦魇之中。” “我要入皇后的梦,便是她坏到骨子里,不知何为亏心,但我多入几次,她也总会困在梦魇中。” 鸢尾是知道入梦诀的,岁岁将她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决都教给了鸢尾。鸢尾说:“入梦诀需要耗费大量的鬼气,我们的鬼气顶多支撑两次入梦诀。” “是一次。”岁岁轻飘飘的魂魄在寒风中晃了晃:“我昨晚给湫水用了一次入梦诀……湫水就是你说的水鬼,现在她已经完成心愿,去投胎啦。” 鸢尾愣了愣:“投胎?那挺好的。” 鸢尾无法离开椒房殿,她只能握住岁岁的手,将身上的鬼气输送给她。 待到戎戎回来时,鸢尾已经输好了鬼气,她怕岁岁此行出了岔子,还逼着戎戎也将身上的鬼气给岁岁。 戎戎嘴里不情不愿,但也主动伸出了手:“道理我都懂,为什么我不能和岁岁一起入梦?” “因为你不会入梦诀。”鸢尾道。 “哦,行吧。”戎戎耸耸肩,又说:“岁岁,你的小殿下我帮你看过了,他从锦绣宫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长寂宫的寝殿里做帽子。” 岁岁立刻想起了那顶才刚打了个幸得年兽帽子,她也没机会戴上了,果真遗憾……她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有些抱歉的对戎戎说道:“对不起哦,说好了要帮你查你是谁的,现在好像是不太行了。” -- 第47页 “你记着就行,以后等你小殿下长大了出息了,让他给我查。” “好。” …… 蒹葭宫。 苏公公谦卑躬身,向皇后禀报傍晚时的事,皇后安静的听着,半晌才说:“是锦绣宫的人发现了那只猫的尸体?还带回去安葬了?” “花贵妃着人将那只猫的尸体带出宫安葬了,还唤了长寂宫那位来见那只猫最后一面。” 皇后扯了扯唇角:“本宫倒是不知,她花月来何时同长寂宫的那位,关系如此密切了。” 那只猫可是实打实的流连在锦绣宫与长寂宫,不管花贵妃与宋今朝的关系密不密切,皇后都能让他变成密切。 苏公公附和道:“花贵妃恐怕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竟与先皇之子勾结,娘娘可要肃清后宫?” 皇后未曾言语,半晌后,苏公公退下,纤柳走了进来。 此时已是深夜,纤柳服侍皇后娘娘合衣睡下,便去到了寝殿外守夜。夜色漆黑,一阵冷风吹过,冻得纤柳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朝着四周看看,空无一物。 而岁岁,早已飘入了寝殿。 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立于皇后榻前的岁岁,也消失不见。 梦中,岁岁再度化作了猫身。 虽然这是皇后娘娘的梦境,但入梦诀的作用可不仅仅是做梦这么简单,只要鬼气充裕,岁岁甚至可以操控梦境,就比如说现在。 如岁岁所想,一身明黄凤袍的皇后便站在了御花园北角的湖泊边。 岁岁喵了一声,皇后回头便望见了她,下一刻便露出厌恶的眼神:“又是你这只猫!” 岁岁一步一步的走向皇后。 皇后的情绪有些糟糕:“为何死都死了还要入本宫的梦?不怕本宫让你再死一次吗?!” 小小的猫儿拥有无穷大的力量,岁岁一跃而起,将皇后扑倒,然后按在了水中。如同她傍晚时挣扎的那样,皇后也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岁岁感受着皇后的挣扎,她的手也在颤抖,但被她硬生生的克制住了。 直到皇后挣扎的力度小了起来,岁岁才说:“你作恶多端,连一只无辜的猫都不放过!” 本是猫叫,但在梦中,皇后却听懂了。 “无辜?”皇后却在此时有了力量,她浑身湿透,浮在水面之上:“一只与我儿跌落马背受伤有关,在这之后还赖在我儿身边,让他顶撞本宫的猫,哪里无辜?”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岁岁都震惊了。 “本宫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皇后冷声说道,欲伸手拽过岁岁。 岁岁意识到皇后丝毫不认为她做了错事,看来这一次的入梦是失败了,但她也不可能让皇后抓到。 光芒流转,岁岁重新变成了少女的模样,她穿着陈旧的浅紫色衣衫,站在岸边,俯瞰着皇后,正欲说话,便见皇后的表情陡然惊恐。 “是你——?!”皇后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会在我梦中?” “我为什么不能在你梦中?” 皇后不断的向后游去,甚至还想将自己藏进冰冷的湖水中:“不是我——你不要找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想的,岁岁,我是想让你活下去的……是他!你去找他!不要找我!” 岁岁愣住。 因为皇后心绪起伏太大,岁岁直接被逼出了梦境,她重新站在皇后榻前时,皇后也从睡梦中惊醒。 脸色惨白的女人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就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纤柳!纤柳!” 纤柳匆忙进来,偌大的蒹葭宫顿时乱作一团。 峰回路转,似乎是成功了…… 岁岁有些恍惚的离开了蒹葭宫。 第22章 时光飞逝, 元宵过后便又是博学馆开学的时间。 岁岁这段时间因为连续两次使用入梦诀,透支了鬼气,也没力气再到处乱跑, 便一直躲在长寂宫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上休养生息。 因为魂体太过于虚弱的原因, 岁岁大半的时间都在沉睡, 只偶尔早晨宋今朝出门时, 她会强撑着疲倦睁开眼睛,轻轻的和他道一声早。 虽然宋今朝不会回应她,因为他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 今日晨起,岁岁睁开朦胧的睡眼,趴在已经抽出嫩绿新芽的桃树上,朝着宋今朝笑道:“早上好呀小殿下, 今天也要努力学习, 努力长大哦。” 宋今朝自然是毫无反应,但他习惯性的每天早晨靠在桃树粗壮的树干上发会儿呆,宋今朝不知道那是他和岁岁离得最近的时候。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宋今朝便将书袋背在背上,朝着博学馆走去。 随着小萝卜头们年岁渐长,博学馆的课业也日渐沉重, 发的书也越来越厚, 才满六岁不久的宋今朝,瘦弱的肩头扛着沉重的书袋, 岁岁惊觉他似乎是又清瘦了几分。 宋今朝很快便走到了博学馆,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开始了一天繁忙的课程。 这堂史论课上前半堂课是夫子授课, 后半堂课依旧是课堂小测。 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夫子说得兴致勃勃, 往下一扫下面的小萝卜头们依旧昏昏欲睡, 甚至连去年最积极的宋今朝都只盯着厚重的书本发呆,让这位夫子有些生气。 刘夫子点了宋今朝的名,宋今朝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宋辞尘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对于刘夫子提的问题,也回答得不尽人意。 -- 第48页 后半堂课的小测试卷交上去之时,宋今朝答得歪七扭八,让刘夫子重重叹气,显然是对他的试卷很不满意。 课后刘夫子回到了夫子们休息的茶室,对着当年给宋今朝启蒙的沈夫子说道:“那位小殿下今年的表现很不好,听闻不止是我的课,其他的课他也这样!去年我还当我又得了如大殿下一般优秀的徒弟,如今想来也只是昙花一现,不过一个假期,便露出了本来面目。” 沈夫子是位极为年轻的夫子,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却担当重任在博学馆中教授国策。 闻言,他也只是笑笑:“课堂上的表现不重要,他能将书本上的知识学进去,我们的使命便完成了。” 刘夫子哼哼了两声,不以为然。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宋今朝慢条斯理的收拾着书袋,见宋辞尘要走,他忽然出声:“堂兄。” 自去年长寂宫的争执过后,宋辞尘与宋今朝便再无交集,宋辞尘也不再主动与宋今朝攀谈,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冷淡,但对于宋今朝忽然和他说话,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宋辞尘停下脚步,对着宋今朝颔首:“今朝,何事?” “前段时间堂兄生辰,皇后娘娘拖着病体依旧为堂兄操持生辰宴会,我却还没来得及同堂兄道一句生辰快乐。”宋今朝的语气慢吞吞的,却暗藏机锋:“堂兄,生辰宴会,快乐吗?” 博学馆中的几个小萝卜头都还没走,冷不丁的听见宋今朝说这话,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去年年底的时候皇后便忽然生病了,太医院的太医都轮着来看了一遍,皇后还是极快的消瘦虚弱了下去,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后依旧拖着病体为宋辞尘庆生。 然而在生辰宴上,素来冷淡规矩的皇后不顾病体,与皇上大吵一架,惹怒了皇上,被罚禁足蒹葭宫。 皇后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在禁足后便让出了凤印,关闭了蒹葭宫的大门,闭门不出。 宋辞尘的脸色没有变化,他回答道:“今朝,我不快乐。” 宋今朝碰了个软钉子,他扯了扯唇角,不再出声,将书袋收拾好了之后,他便背着书袋往外走。 博学馆门口,皇后身边的苏公公正弓着身在对宋辞尘说话,宋辞尘往后退了一步:“为何是你过来?” “纤柳姑娘去接小公主了,娘娘便让奴才来唤殿下去一趟蒹葭宫。” 宋辞尘颔首,往蒹葭宫走去。 苏公公掸了掸袖口的灰尘,瞥见一直盯着他看的宋今朝,他缓缓的直起身子,越过宋今朝,大步离开。 苏公公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手背一条结痂的抓伤,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宋今朝收回了目光,本该清澈的漆黑眼眸,暗芒涌动。 …… 在桃树上睡得正香的岁岁,今天破天荒的在深夜时醒来,却意外的发现,宋今朝竟然才刚刚推门而入! 全公公却习以为常的接过了宋今朝的书袋,为他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晚餐。才六岁的小孩脸色惨白,看着有些萎靡,却强打着精神对全公公露出笑容:“谢谢公公。” 全公公怜爱的摸了摸宋今朝的脑袋,温声说道:“辛苦了,小殿下。” 岁岁趴在桃树上,有些懵懂的看着树下的两人,为什么宋今朝这么晚回来,全公公却一幅习以为常的模样?在她沉眠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可是小殿下又能去哪才这么晚才回来呢? 岁岁百思不得其解,恰巧第二日是阴雨连绵的雨天,她强打着精神看着宋今朝进了博学馆,然后便去了椒房殿。 鸢尾和戎戎也有段时间没看见她了,岁岁和他们说了会儿话之后,便问:“小殿下最近有来找过你们吗? “自从猫猫身死之后,他就没再来过椒房殿了。”鸢尾语气温和平静的说道:“岁岁,小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晚归,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没有来椒房殿,又能去哪里?” 闲了一段时间的戎戎兴致勃勃的说道:“跟着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太无聊了,岁岁,你带着戎戎去看看吧。” 岁岁点点头。 因为现在就是过去博学馆了,宋今朝也是在博学馆上课,所以岁岁打算等傍晚下学了再去找他。 只不过她不小心睡过了头,戎戎又被鸢尾夫子的教学折腾得头昏眼花,他们过去的时候,博学馆已经闭馆了。 戎戎更开心了:“别担心,我们可以一间一间宫殿的找过去!” 戎戎说着便兴奋的飘远,岁岁本来想提醒他往南大都是繁华的宫室,宋今朝肯定不会在那边,但处于兴奋中的戎戎并没有听到,岁岁只能无奈跟上。 此时已是傍晚,本该由金红彩霞渲染的天际,被厚重的灰色乌云遮挡,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这雨自然是淋不到岁岁和戎戎的,戎戎兴致不减,一间一间的漂亮宫室看过去时,岁岁忽然拉住了他。 “这间宫室就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这间宫室比我们之前逛的那几座要气派多了。”戎戎费解,并且还拉着岁岁一起飘进去:“我就要去,你跟我一起。” 岁岁是真的不想来这里,因为这是紫宸宫。因为皇后的原因,岁岁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再和紫宸宫的小殿下有什么牵扯了。 -- 第49页 岁岁欲甩开戎戎的手,她说道:“紫宸宫的小殿下是能够看见我们的,我们不要过去,会吓到他的。” “紫宸宫的小殿下?是他吗?”戎戎拉着岁岁停在了树荫之下,看向不远处的空地上,正在练武的宋辞尘。 身为皇后之子,宋辞尘要学的当然不止是博学馆的那些知识,皇后还另外派了人来教他习武。 此时宋辞尘便站在紫宸宫中的演武场上,按照师父的指示舞剑。 他分明是一抬眼便能看见岁岁和戎戎的,但他一直没什么反应,很显然,他已经看不见鬼魂。 岁岁有些纳闷,不过也松了一口气,看不见她就好,她一点都不想面对紫宸宫的小殿下。 戎戎倒是没想那么多,而是盯着舞剑的宋辞尘说:“这小孩剑舞的不错,不过肯定打不过我,你信不信?” “戎戎,他才八岁。” 乌压压的天空终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宫女立刻上前为宋辞尘撑起了伞,带着他去廊下避雨。 教授宋辞尘剑术的师父也说道:“殿下,今日便到此为止了。” 宋辞尘朝着师父一抱拳:“多谢师父今日的教导。” 方才舞剑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宋辞尘还有些气喘,另一名宫女立刻端来了茶水,让宋辞尘喝。 宋辞尘喝完了一盏茶之后,他的奶娘便迎了上来,絮絮叨叨:“您这一天也着实辛苦了些,本可以不必如此辛苦的,您才八岁。” “八岁也不小了。”宋辞尘接过宫女递来擦汗的手帕,轻声说道:“况且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哪有学文习武是不幸苦的呢?我是愿意的。” 奶娘又说:“我瞧着您今儿练武的时候又摔了一跤,必然也磕着碰着了,待会儿得仔细着上药……” 岁岁懒得再看,直接拉着戎戎出了紫宸宫,她的态度难得强硬起来:“快点啦,我要去找小殿下。” 戎戎“哦”了一声。 岁岁和戎戎几乎是翻遍了整个皇宫,才在一座被废弃的宫殿感受到了宋今朝的气息。 岁岁心中一喜,正要飘进去,戎戎就冷不丁的说道:“这是宣华殿,当年花朝节从奉天门攻入皇宫,宣华殿是距离奉天门最近的宫殿,这里面死了很多人。” 因为六年前的那场混乱,奉天门连着这一整片的宫殿都被废弃,岁岁也有所耳闻,因为这一块几乎全是未曾往生的鬼魂。 都不需要踏入宣华殿,便见鬼魂人头攒动。 “不行,我就要去看看。”岁岁执拗的说道:“戎戎,可以和我一起吗?” 戎戎握住了背在身后的长刀颔首。 得益于戎戎的气势太吓人,所以哪怕不断的有鬼魂想靠近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岁岁,最终都被戎戎吓跑。 而岁岁,也终于找到了她的小殿下。 出乎她的意料,和宋辞尘一样,宋今朝也在练武,不过他用的是刀。 戎戎却一反常态的皱起了眉头,他盯着宋今朝,有些纳闷的说:“谁教他的刀法?这刀法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可以学的吗?” 岁岁深以为然:“那把刀都快有他人长了!他怎么拿得起来的?” 戎戎没吭声,眉头依旧紧锁,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岁岁说,虽然宋今朝刀舞得乱七八糟,但若是练成,刀刀皆是杀机。 谁会教一个才六岁的小孩这种刀法? 戎戎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他就看见了那个人——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下的男人,黑色的面巾遮挡了男人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那黑衣人也踏入雨中,提着刀与宋今朝过招,宋今朝当然不是对手,他甚至刀都是好不容易才拿起来的,他被一次一次的打倒,锋利的刀刃有时还会在他身上留下一条血痕。 这样对招的场面,荒诞得不可思议。 岁岁一时失声。 待到宋今朝结束了今夜的训练,已是深夜,岁岁和戎戎告别后,紧跟着宋今朝回到长寂宫。 全公公依旧很快迎了上来,他看见狼狈的宋今朝,面露不忍。 宋今朝浑不在意,他唇色苍白,眼睛却漆黑明亮,暗芒涌动,他说:“全公公,您不要为我担心,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想要快些长大,快些强大。皇叔能够提出培养我,我很感激。” 皇叔……宋修竹? 岁岁心中五味杂陈,她晚上也不回桃树上睡觉了,而是强忍着魂体虚弱带来的疲惫,守在了宋今朝的身边。 才六岁的小孩脱掉了上衣,露出青紫斑驳的肌肤,他咬着牙,为今日新添的伤口上药。 明明是很怕疼的小孩,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已经不掉眼泪了呢? 是在岁岁过去一段时间,沉眠在桃树上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宋今朝日复一日,独自舔舐着伤口,从疼痛到麻木。 岁岁心中陡然腾升起无能为力的情绪,她只能在宋今朝疲倦睡去时,伸出双臂轻轻的抱住他。 “小殿下,辛苦啦。” …… 时光荏苒。 岁岁每天傍晚将要入夜没有太阳之后,都会去宣华殿看宋今朝,然后等待宋今朝结束一天的疲倦,回到长寂宫。 宋今朝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新伤叠旧伤,惨不忍睹。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宋今朝晚上上药时,岁岁惊喜的发现他身上的伤在一天一天的减少。 -- 第50页 等到她后知后觉的掰着手指头去数已经过去了多久,宋今朝便已是十三岁的小少年了。 岁岁死在十三岁,如今也过去了十三年,她对于这个年纪,总是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养了这么多年,重新活蹦乱跳的岁岁决定,要给即将过生辰的宋今朝,送上一份特别的礼物。 花朝节这日。 已是十三岁小少年的宋今朝难得闲暇,他打开柜子,盯着里面一顶做工精致却有些陈旧的年兽帽子,若有所思。 “猫猫,我今天想送你一份,特别的礼物……”小少年低声呢喃,往日映着刀光剑影的眼眸,也温柔了下来。 第23章 宋今朝从博学馆结束了一整天的课程之后, 傍晚便没有再去宣华殿,而是径直去了紫宸宫。 今日不仅仅是宋今朝的生辰,也是宋辞尘的生辰。多年前的这一日, 皇后还会为宋辞尘的生辰大摆筵席, 只不过在七年前皇后与皇上大吵一架, 自此之后便避世不出多年。 宋今朝听过传闻, 言及圣上不喜花朝节,虽不知原因,但也没有人敢在这日大摆筵席,唯有皇后过去,必然会为宋辞尘举办生辰宴。 在皇后避世之后,自然也不会有人触圣上的霉头, 宋辞尘这日也只和妹妹宋辞歌一起过, 再或者是偶尔去蒹葭宫探望皇后,过完这一天。 宋今朝过去紫宸宫时,宋辞尘正在耐心的陪他九岁的妹妹玩耍。 宋辞尘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眉眼温润,眼神疏离,含笑看着妹妹时, 却又是极为温柔的。才十五岁的少年, 已显出从容清润之姿,龙姿凤章之态。 听见宫人的通传, 宋辞尘有些诧异。毕竟近些年来,他和宋今朝的关系实在是说不上好。 一身黑衣的小少年立于廊下, 朝着宋辞尘颔首, 将周围宫人探究而厌恶的目光抛之脑后, 熟视无睹。 “堂兄。” 宋辞尘应了一声, 刚想说话,身边扎着两个可爱小啾啾、穿着粉衫的小丫头便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宋今朝,开口:“哥哥,这个哥哥是谁呀?” 宋辞尘犹豫了一瞬:“这个哥哥也是你的哥哥哦,歌儿该唤他堂兄。” “噢。”宋辞歌乖巧的点点头,然后脆生生的对宋今朝说:“堂兄!你是来找歌儿玩的吗?” 宋今朝不冷不淡的瞥了宋辞歌一眼,才九岁的小姑娘是从一出生便是全皇宫的宠儿,就连关系降到冰点的帝后也会在她生辰那日,共聚一堂。 小姑娘大眼睛忽闪忽闪,纯真无害,天真可爱,的确是非常讨人喜欢,但宋今朝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或许是过去七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都被宋今朝过成了同一天,少年看起来轻慢冷淡又无礼,丝毫不在意不入他眼的人,比如宋辞歌。 宋今朝没理宋辞歌,而是对着宋辞尘说:“今日是花朝节,我记起这日是堂兄的生辰,特来祝贺……我们,聊聊?” “可以。” 这些年来宋辞尘虽然与宋今朝来往极少,偶尔的来往也是宋今朝时不时的刺他几句,但宋辞尘不知为何,不再反驳,照单全收。 宋今朝指了指宋辞歌。 宋辞歌指了指自己,宋今朝的冷漠未曾给热情的小姑娘造成影响,她软声说道:“堂兄要和歌儿聊聊吗?” 九岁的小姑娘,小圆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很是可爱,惹得周围伺候的宫人都轻笑出声。 宋辞尘将宋辞歌交给了她的奶娘,并对宋辞歌说:“哥哥过会儿再来找歌儿玩哦。” 小丫头撅着嘴说:“哥哥要和堂兄说什么?有什么是歌儿不能听的吗?” 宋辞尘忍俊不禁,待到宋辞歌离开后,宋辞尘才将宋今朝引入殿内。 宫人在上过茶水之后,便忙不迭的离开正殿,仿佛宋今朝是什么洪水猛兽。宋今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宋辞尘皱眉斥责了几句。 待到正殿只剩他们二人时,宋辞尘才说:“我们似乎许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 除了在博学馆他们都坐在同一间课室之外,上一次这样坐在一起已经是很多年前,猫猫还在的时候。 “是啊。”宋今朝的指尖搭在茶碗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茶盖,茶盖与茶碗碰撞,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宋今朝说出的话比茶盖茶碗碰撞的声音还要刺耳:“小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堂兄常来长寂宫,找我玩,找猫猫玩。” 记起猫猫,宋辞尘面色微变。 “我记得有一年花朝节,猫猫给我们都送了礼物,我们一起过了同一个生日,吃了同一锅长寿面,分给了猫猫一整只荷包蛋……”宋今朝放下茶碗,声音也随之柔和了下来,他一件一件细数过去与猫猫、与宋辞尘的美好回忆,说着说着,他也忍不住有些恍惚。 那些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宋今朝本以为自己只记得被他重复的每一天,却未曾想再说出口时,那些记忆依旧清晰得让他的眼眶泛红。 那时美好,今时折磨。 宋辞尘的声音沙哑,他垂眸,眼尾泛红:“那时候……真的很好。” “是啊。”宋今朝深呼吸一口气,话锋陡然一转:“可是从猫猫死后,一切都变了。你说猫猫,为什么会在那样冷的天跑到湖边落水呢?” 宋辞尘眼神躲闪:“我不知道。” -- 第51页 “我最后在锦绣宫见到过猫猫的尸体。”宋今朝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来:“那时候猫猫已经浑身僵硬了,但眼睛还睁着,它很害怕,也很冷,是我把它的眼睛合上的。我还在猫猫的爪缝间,看到了被泡得发白的肉沫。” “这说明什么?我知道你依旧会说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 “猫猫从来没有抓人的习惯,生气了也只是用肉垫拍拍我。它只会在感受到威胁的时候亮出利爪,那时候有人将猫猫按在了水里,不管它怎么挣扎,无论是扑腾还是亮出爪子,那人都等到它被活生生淹死,才放开手。” 宋今朝的形容,让宋辞尘的记忆陡然间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雪夜,他逃出紫宸宫,想要去找猫猫说完当时在凉亭未说完的话。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他母后身边的苏公公,将猫猫按在水中,活生生的淹死了猫猫。 那时候宋辞尘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子,他强忍着恐惧想要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苏公公扔下了手中已经了无声息的小白猫,朝着他躬身行礼,露出笑容:“小殿下,您在这里啊。” 宋辞尘被苏公公吓了一跳,他大脑一片空白,只知拔腿就跑,回到紫宸宫后,他便因为受到惊吓生病了。 期间生病的皇后曾来过一次,皇后亦是精神恍惚,眼睛里有恐惧,但说出口的话,却冷漠如雪。她说,不过是只猫,死就死了,他若是真的想养猫,等他长大了便许他养。 皇后眼中,鲜活的生命宛如草芥,亲眼目睹过苏公公是如何虐/杀猫猫的宋辞尘,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母后,如宋今朝所说,真的是个坏人。 在这之后不久便是他的生辰,他来不及做什么,他的母后便与父皇大吵一架,再不出蒹葭宫。 其实宋辞尘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办法再在母后身体每况愈下又与父皇争吵时,再对皇后说什么。 宋辞尘越来越愧疚,这份愧疚,被他转移到了宋今朝的身上,因为猫猫属于宋今朝……还有很多年前的岁岁,也属于宋今朝。 却都因为他,消失不见。 宋今朝唇角忽然勾起了没有感情的弧度,他看着宋辞尘的脸色,说:“而你也知道,凶手是苏公公,是你的……母后。” 当年宋今朝在苏公公的手背上看到了抓痕,再看见宋辞尘的态度,宋今朝便猜到了视屏的真相。 宋辞尘逃避了这么多年,如今被宋今朝指出,他闭了闭眼,有些痛苦的说:“是,我知道。” 宋辞尘将那晚的所见所闻,皆告知了宋今朝。 宋今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紧握,听完那晚的经过,他长久未语。 门外有宫人前来传话,说蒹葭宫的苏公公来替皇后娘娘送寿礼。 宋今朝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冷不丁的说:“让他去御花园北角。” 宋辞尘一愣:“什么?” “你赎罪的时候,到了。” 言罢,宋今朝扬长而去。在门口时,他与苏公公的目光对上,小小的少年,毫不掩饰漆黑眼眸中的厌恶。 苏公公神情不变,甚至怪笑一声,表情轻蔑。 …… 御花园北角近年来是越显荒凉了,尤其是那处人工湖泊,更是已经长满了绿藻,湖水碧绿得发黑。 苏公公被宋辞尘约到这里来时,还曾疑惑过为什么,但看见那漆黑的湖水,他便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惊惶失措的小殿下,惊恐的看着他。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殿下的胆量倒是见长,将他约来了这里。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苏公公转过身去,躬身行礼:“殿下将奴才约到这里来,可是为了当年……” 苏公公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听得少年一声冰冷的轻笑,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宋今朝。 宋今朝没有和他废话,直接双手成拳,朝着他打了过去。 出人意料的,苏公公的身手竟然非常不错,他不屑的看着宋今朝:“黄口小儿,不自量力……” 宋今朝未曾回应,只是在下一次出拳时,他袖中射出飞刀,钉在了苏公公的手背上,让苏公公痛呼出声。 “当年是这只肮脏的手吗?” 苏公公勃然大怒,紧接着便觉疼痛的右手一凉,血淋淋的断手掉入水中。 宋今朝用指节狠狠地将脸上溅的鲜血擦拭干净:“去向猫猫赔罪吧。” 苏公公意识到他不是宋今朝的对手,捂着右手手腕便想跑,却被宋今朝拦住,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宋今朝将他拖到湖边,面无表情的将他的脑袋往下按。 苏公公再不济也是一个成年男人,挣扎时的力气不容小觑,而宋今朝也只是凝望黑暗处的那一角白袍。 “这一次,你还要袖手旁观吗?” …… 夜色正浓。 宋今朝蹲在平静的湖水边,将手上沾染的鲜血清洗干净,然后回到了长寂宫。长寂宫一片黑暗,全公公已经睡下,只在寝殿给他留了一盏灯。 宋今朝正欲踏入寝殿,衣角忽然被轻轻的扯了一下,那力道很小,宋今朝却极为敏感,警惕的望向四周。 “什么人?!” 宋今朝的反应太大,让岁岁都被吓了一跳,她悻悻然的收回刚用了触灵诀的手,不好意思的说:“小殿下,是我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哦。” -- 第52页 宋今朝等了半天,都没有人现身,他眉头微皱,便继续里走,却不想,袖摆又被轻轻的拽了一下。 宋今朝眉头紧锁,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在眼前上演——一根树枝悬浮在半空中,工工整整的在地上写字。 宋今朝条件反射性的说:“……鸢尾师父?” 毕竟只有鸢尾师父会用树枝和他交流。 树枝点了点地面,示意他看。 ——小殿下,椒房殿,生辰礼。 “您在椒房殿给我备了生辰礼?” ——是。 宋今朝盯着地面上工工整整笔锋却格外稚嫩的字体,这分明不是鸢尾师父的字迹……那,是谁? 岁岁捏着树枝往椒房殿的方向飘,宋今朝连忙跟上。 他们很快便走到了椒房殿,岁岁同鸢尾戎戎打招呼:“看!我把小殿下带过来啦!” 鸢尾想起了岁岁准备的“礼物”,有些心不在焉的,戎戎倒是不满的说:“这小子是个没良心的,咱们好歹也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师父,他竟然说不来就不来了!” “小殿下很辛苦的,他白天在博学馆,晚上又要去宣华殿,每天除了睡觉,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你不准训斥他!”岁岁立刻为宋今朝辩驳。 戎戎“哼”了一声,也使了个触灵诀,捡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朝着宋今朝打了过去。 两人过了几招后,戎戎满意收手,宋今朝便对着那根树枝抱拳:“戎戎师父。” 树枝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鸢尾在岁岁的提醒下,也和宋今朝用树枝打了招呼。 无需他们开口,宋今朝便主动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弟子,近些年来,诸事缠身,未曾再有时间来过椒房殿,鸢尾师父,戎戎师父,抱歉。” ——没关系啦!我们都知道小殿下已经很辛苦啦! 宋今朝看着地面上格外活泼的语句,有些愣神。 ——有很重要的人,在椒房殿等了小殿下十三年。 岁岁用树枝指了指椒房殿里。 宋今朝微微颔首,然后走了进去。 过去他都是在椒房殿的大门外,如今还是第一次进到椒房殿里面,宫殿荒芜,寂静非常。 月光如水,照亮了陈旧的宫室,宋今朝在月光照耀的角落,看见了一个身着素衣,脸色苍白的女人。 “阿宁。”女人轻声唤他。 宋今朝面露疑惑:“我不叫阿宁。” “在你尚未出生前,我与你父皇为你定下今宁为名,然而我们都没有想到变故发生得那么快。 ”先皇后低垂了眉眼,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是她用性命换下来的孩子。 先皇后接着说道:“变故突生,我知从此往后,今宁不宁,遂改为朝。” 阿宁,也是他们给宋今朝的乳名,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十三年来更无人用过这个名字唤他。 宋今朝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宫中人对他的态度,也不容他不知道。听见先皇后的话,宋今朝目无波澜,心中平静,他说:“您已仙去,又因何徘徊于此?” 宋今朝在看见先皇后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她半透明的身躯。 “这只是我的一抹执念,我总想着要见一见你,外面那三位好心的鬼魂为了帮我,准备了许久。” 宋今朝却有些迷茫:“为什么要见我?我并不认识你,按理说你也不认识我。”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先皇后温柔的说道。 看见满目茫然的宋今朝,先皇后只觉心中发堵,她的孩子,她用生命去保护的孩子,从未体会过父母之爱,以至她现身时,他满目茫然。 宋今朝“哦”了一声,又问:“见到我,您想做什么?” “阿宁有想过见到我,你会想做什么吗?” “我没想过。” 先皇后说:“我想抱抱你。” 宋今朝没吭声。 “可以吗?” 宋今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先皇后上前,停在了宋今朝的面前,她伸展双臂,轻轻的拥住了他。 宋今朝并不能真正意义上的感觉到她的拥抱,然而在看见名为母亲的女人拥抱着他时,他冷硬的心却颤了颤,久违的感受到了温暖。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惊惶。 许久许久,先皇后松开了手,然后说:“阿宁,在椒房殿池塘边的第三块石头下,埋着一封信,记得挖出来,它会帮你摆脱现在的困境。” 宋今朝的声音沙哑:“您要走了吗?” “我本就是一抹执念,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无法再停留。”先皇后看着宋今朝,最后问:“你可以唤我一声娘亲吗?我从未被这样唤过。” 宋今朝也从未唤过娘亲,他意识到他这一生,也只会有这一个机会,唤出那两个温暖的字眼。 “娘亲。” 得偿所愿的一抹执念随着月光消散,宋今朝愣神许久,直到感受不到先皇后落在他身上温柔如水的目光,才走了出去,去挖先皇后说的那封信。 …… 椒房殿外。 岁岁对着鸢尾说道:“当年贾道长进到椒房殿,可能就是看见了先皇后留在椒房殿的那抹执念,被吓到了,才那样惊惶失措的。鸢尾,你在椒房殿外,守的就是先皇后的那抹执念吗?”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 第53页 戎戎看鸢尾的情绪不太对,便出声转移话题:“咱们今天又用了那么多鬼气,在先皇后身上设了显影决,岁岁,你说你就不能消停点吗?当初用入梦诀,我们仨可是都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呢!” “谢谢你们啦。”岁岁也不再提起刚才的那个问题。 “算了,小殿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小殿下,我和鸢尾是他的师父,和你一起送他生辰礼,也是应该的。”戎戎踮着脚往里望:“不过他怎么还没出来?” 戎戎话音刚落,宋今朝便从椒房殿走了出来,他迷茫的四处望望,岁岁朝着他扬了扬树枝,宋今朝便走了过来。 “鸢尾师父,戎戎师父,还有你。”宋今朝看向树枝,目光上移,恰巧落在了岁岁的脸上:“谢谢你们。” ——因为是小殿下的生辰呀,十三岁的生辰一辈子只有一次哦。 宋今朝唇角不禁牵起了一个弧度。 …… 回到长寂宫时,已经很晚了。 宋今朝本想进入寝殿的,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茫然的看看四周:“你……你还在吗?” 岁岁捡起一根树枝。 ——在。 “你为我费心,我该怎样称呼你?” 岁岁本想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她又想到在宋今朝眼中,岁岁已经被超度了她要是写自己的名字,可能会吓到他。 宋今朝树枝纠结的在地上画圈圈,便说:“没有称呼也没关系,我知道是你就好。” 岁岁松了一口气。 宋今朝又问:“为什么要送我这样的礼物?” ——小殿下开心吗? “我很开心。” ——因为想让小殿下开心。 这是岁岁在回答宋今朝刚才的问题。 宋今朝看着那行字,半晌才说:“谢谢你。” ——因为我想让我的小殿下知道,永远有人爱着你。 ——小殿下永远是被爱着的。 岁岁完整的回答了宋今朝的问题。 第24章 景修十六年。 在年末之时, 圣都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十七年前,还尚是景顺四年时,当时的钦天监监正为当时皇后腹中龙胎批了命格指正龙胎不祥, 最终在留下一封血书, 将圣都闹得满城风雨后自刎, 带给宋今朝十七年苦难与白眼。 在十七年后, 那位监正的后人却忽然现身圣都,推翻了其父当年对宋今朝命格的判词,将矛头对准了当年强行从关外入朝的番邦戎狄。 那位后人跪于大殿之上,字字泣血,称当年是戎狄探子潜入圣都,意图搅乱朝堂, 而在当时, 景顺帝宅心仁厚、励精图治,唯一的错处便是景顺帝后宫只一位皇后娘娘,且多年无子,今年才刚刚身怀有孕。 于是戎狄探子便威胁了当时的钦天监监正,要他为皇后腹中龙胎批上一个不祥命格,称会影响国运。 后人声泪俱下说家父本不愿屈服, 然而戎狄探子拿他威胁, 若是家父不允,那么便杀了他。 钦天监监正不得已之下, 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直至十七年后, 他难逃良心谴责, 是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韪, 来到圣都, 揭露当年的真相。 那时正是设在章华台的除夕夜宴,几乎聚集了圣都中所有的权贵,这位后人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真相。 坐于龙椅之上的圣上神情莫测,半晌未曾言语,章华台中赴宴的权贵,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有骂钦天监监正叛国通敌的,有斥犬戎人果真诡计多端的,有为宅心仁厚的先帝可惜的,甚至还有可怜宋今朝的…… 皇上终于出声,他一说话,堂下众人顷刻噤声,他说:“徐朗,你可知你今日所言代表了什么,你确定,你此言非虚?” “草民愿以性命担保!”迎着皇帝看不出喜怒的目光,当年钦天监监正的后人徐朗跪在殿中,朗声说道:“若非真相如此,臣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圣都!请皇上还先皇之子清白!” 此后,徐朗又拿出了当年戎狄威胁他父亲的证据,算是落实了他的这番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无论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宋今朝背负不祥命格多年,受尽白眼,他这个做皇叔的,自然应该还他一个公道。 时隔十二年,将要满十七岁的宋今朝再度踏入了章华台。犹记得上一次来到章华台赴除夕夜宴,还是他五岁时,如今十二年过去,赴宴的权贵更迭,当年的五岁小孩也长成了少年。 少年一身的黑色,衣衫上没有任何的花纹,这样的沉寂与朴素与富丽堂皇的章华台格格不入。他再一次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殿中。 在皇上圣旨下来之后,少年跪在殿中接旨,皇上面容和缓,似是对这个命运多舛的侄子充满怜惜,一句“背负这么多年的不祥命格,辛苦了”,让章华台中的众人称赞圣上仁厚。 无论是皇上还是其他人,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宋今朝一件事,在他当年背负不祥命格时,是当今圣上留下了他,他应该感恩戴德。 宋今朝听着毫无反应,甚至连谢恩也不曾,无视了一切的声音。 分明是生活在泥里的少年,却一身的傲气。 ——这是朝臣权贵对宋今朝唯一的印象。 宋今朝这一次依旧被安排在了宋辞尘的旁边,宋辞尘低声对他道了一声“恭喜”,便听得皇上说道:“虽说那监正已死去多时,但他做错便是做错,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今朝,朕问你,你想如何惩处这徐朗?” -- 第54页 宋今朝反问,少年声线清冷,说出的话却残忍:“我近日在博学馆中听先生讲授大盛律法,其中第三卷 第十七条便提到了那位监正的做法,当处以极刑。我认为,当剥皮拆骨,挂于午门示众。”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所有人都想不到,这样残忍的话,是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 大盛刑法不算严苛,最严重的虽是赐死,但若非当真是罪大恶极,也不至于以极刑剥皮拆骨。有御史禁不出口斥责:“这徐朗有罪,但也不至于剥皮拆骨!殿下此判是否太过残忍?” 宋今朝没理他,御史也不好再说什么,皇上当然更不可能说什么,毕竟宋今朝是受害者,他们不可能反过来去指责一个受害者。 只是对这多年后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宋今朝,他们也不禁有了新的考量,但无一例外,皆是负面。 皇上本以为这徐朗与宋今朝是私底下有往来,没想到宋今朝一出口就是极刑,显然是恨极了徐朗。 莫非今日之事,当真与这位在宫中多年寂寂无名的落魄皇子无关? 当然,皇上也不可能顺着宋今朝的话往下给徐朗极刑,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徐朗也是无辜,且心怀大义——若是不义也不会时隔多年说出真相。 杀了徐朗,也于他声名有害。 这件事便这样揭过,也不会有人有意见,只有宋辞尘,低声对宋今朝说:“今朝,你不该这样说的。这样的话传到今天章华台中所有人的耳朵里,他们会说你残忍,不知感恩……” “啊,是吗?”宋今朝的眼睛毫无温度:“堂兄应该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宋今朝的话勾起了宋辞尘的某些回忆,让他无言以对。与似乎是想把自己名声搞臭的宋今朝相反,宋辞尘的名声极好,圣都几乎都称赞大殿下温润清雅,有仙人之姿。 …… 无趣的宴会很快结束。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宋今朝没有撑伞,穿着对于寒冬腊月来说稍显单薄的衣物,毅然决然的踏入雪中。 宋修竹撑着一把绘着斑驳竹影的青色油纸伞,在避开众人的视线后,不紧不慢的跟上了宋今朝。 “今日徐朗出现,当真让本王猝不及防。本王是不是该恭喜你,终于摆脱了这骂名?” “皇叔一直不愿为我翻供,我如今也要满十七,该入仕途,自然不能一直背负着这骂名。”宋今朝平静回应:“皇叔既不愿助我,我自然只能依靠自己。” 宋修竹幽幽叹道:“本王不是不愿助你,而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你也羽翼未丰,如此大张旗鼓,本王是怕你招致祸患。” “是么。”宋今朝不置可否,大步和宋修竹拉开距离。 宋修竹言尽于此,停下脚步。 侍卫藏影从远处跟上宋修竹,出声说道:“王爷,这宋今朝未免太不听话,也太不识趣。” “倒也无妨,本王也没想养个傀儡,他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宋修竹温和的笑了笑,看着当真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者。 藏影说:“就怕他不知感恩。” “别的本王都可以不在意,但只有一点,你去查一下,他是如何知晓徐朗下落的。明明本王寻他,也许多年了,但都遍寻无果,他是怎么找到的呢?” “是!” …… 长寂宫。 数年过去,长寂宫依旧是那个长寂宫,只是越发寂寥。因为如今的长寂宫,在三年前,全公公也去世了,便只剩下了宋今朝孤身一人。 思及全公公死因,宋今朝平静的心尖依旧会掀起无尽波澜。 宋今朝点了灯,静坐了一会儿之后,忽然看看四周,问:“你在吗?” ——在。 被他铺在桌面上的宣纸上,立刻跃上了一个黑色的字眼。手执毛笔的岁岁,立刻回应了宋今朝。 这些年来宋今朝的生活乏味可陈,他将那样漫长的岁月都过成了同一天,白日里在博学馆中学习,傍晚与晚上就去宣华殿习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可就苦了岁岁了,跟着他不好玩,白天的时候外面有太阳她也不能乱跑,晚上去宣华殿又太远她懒得跑了,她便依旧只能在椒房殿和长寂宫往返。 当然,为了多蹭仙气,岁岁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留在长寂宫的,虽说宋今朝经常不在,但留在他的寝殿她也能蹭到不少的仙气。 可是真的好无聊啊!! 岁岁本来以为他十三岁生辰知道她的存在,也知道她是住在长寂宫的小鬼魂之后,一定会像小时候一样天天喋喋不休的和她说话,而她一定会很苦恼,因为用触灵诀要消耗鬼气。 可是没想到宋今朝每天回到长寂宫,有的时候身上的伤都不上药了,倒头就睡,根本就不和她说话。 对比小时候的哭包话唠,岁岁不免觉得有了落差,但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宋今朝,因为他每天也都很辛苦了,她还是安静一些比较好。 所以,这么多年来,岁岁都只安静的待在长寂宫,只偶尔宋今朝和她说话的时候,会和宋今朝有短暂交流。 不过交流的次数真的特别少,以至于宋今朝一说话,岁岁就立刻迫不及待的开始写字了。 ——德公公唤小殿下去做什么呀? 宋今朝轻描淡写的道:“当初说我命格不祥的钦天监监正,他的儿子出来为我翻供了,我以后不必再背负命格不祥,日子会好过许多。” -- 第55页 多亏了当年先皇后交给他的那封信,宋今朝才了解到了关于他身世的一些真相,也找到了徐朗。 他的父皇母后,并非什么都没为他做,他们为他做了很多,只是变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 ——哇,监正的儿子真好!世界上真的是善良的人比较多啦。 宋今朝沉默一瞬:“不是。” ——嗯? 宋今朝从岁岁的字迹与内容上,猜出她的年纪可能不太大。只不过自“初见”时,岁岁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宋今朝便猜测她不想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所以从未多问。 只是今天,或许是终于摆脱了这骂名,宋今朝自然不可能完全心无波澜,他还是很开心的,所以,他忍不住问:“你几岁了?” ——十三岁。 “是个小姑娘……”宋今朝小声嘟嚷,毕竟他十三岁时,可不会像这小鬼魂一般天真。 岁岁清楚的听到了他说的话,她一时觉得有点好笑。 ——小殿下是觉得我年纪太小了吗? 宋今朝不假思索的回答:“是。” 岁岁是真的哭笑不得了,她真想告诉宋今朝,崽,你还在光着屁股在摇篮里乱爬的时候我就已经十三岁啦!怎么还觉得我年纪小呢? 岁岁捏着毛笔,几次动了动笔,但都没将她心中所想写下来,她要是真的写下来,宋今朝一定会很不好意思的。 宋今朝盯着那支毛笔,见岁岁迟迟不落笔,他又说道:“我觉得十三岁是早已懂事的年纪,我没有嫌你年纪小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那为什么迟迟不落笔?随着年纪渐长,有些话已经不能无所顾忌的脱口而出,宋今朝说:“我休息了,你呢?” ——那我也睡觉吧。小殿下,晚安。 “晚安。” 宋今朝将岁岁写过的宣纸妥帖放好,然后重新换上崭新的宣纸,供她使用,才去休息。 …… 最是一年中寒冷的时节,是远在大盛北方的北地,最寻常的天气。 雪山连绵不绝,终年不化,这片寒冷的极北之地,却是抵御犬戎最坚固的防线。 十七年前犬戎攻破防线入朝,北地一片混乱,是当年失去了双亲与妹妹的镇北王世子接任王位,毅然决然的选择回到北地,将还在北地肆虐的犬戎人赶了出去。 对于北地的百姓来说,镇北王孟祐年是他们的英雄,是北地的保护神。 寒城,镇北王府。 在北地安定了之后,孟祐年便没有再留在北地,常年不归,这座冰冷的府邸,也一直没有等到它的主人。 庄严巍峨的王府,便是在新年时节,也未曾点缀一丝的红,在这冰天雪地中,越显死气沉沉。 百姓敬重镇北王,连带着这一整条街道,都安静非常,无人敢喧嚣,便是在这样的万籁俱寂中,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身披鹤氅的男人于镇北王府门前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男人的面容上带着北地冰天雪地的纯粹寒意,他五官俊美,轮廓冷硬,形状漂亮的眼眸里映着北地的冰霜,着玄衣鹤氅,沉寂的色彩,显出无尽孤冷。 王府门口的守卫却喜出望外,朝着男人抱拳行礼:“王爷!” “王爷回来了!” 孟祐年颔首,大步朝着府中走去,年迈的老管家立刻迎了上来,看着他红了眼眶:“王爷终于回来了。” “周叔。”孟祐年轻声唤道:“府中一切可好?” “好,都好。”周叔紧接着便说道:“只是圣都那边来了一封信,因为王爷多年未归府,我们也不知王爷下落,所以那封信已经留在府中四年。” 若是普通的信,周叔自然不会特地提起,孟祐年问:“谁寄来的?” “落款是花月来。” 听见这个名字,孟祐年愣神了一瞬。周叔将那封信交给他,他本不想打开,他并不觉得花月来和他有什么好说的,但就在当晚,他依旧拆了信。 夜色沉寂,看完了整封信的男人面沉如水。他缓缓转身,面向圣都的方向,手中的信纸,被他捏成齑粉。 孟祐年这么多年来走遍大江南北都未能找到妹妹的残魂,既然如此……他想,那就回圣都吧,去将亏欠他们孟家的,全都讨回来。 第25章 新年才刚刚过去几天的时间, 博学馆自然尚未开学,宋今朝白天便不用再去博学馆,便整日待在书房中看书。 岁岁躲在外面的桃树上百无聊赖的数桃树上抽出的新芽与花苞玩。 宋今朝将这棵桃树照料得枝繁叶茂, 春日树叶碧绿、桃花绚烂, 夏日会结出沉甸甸的大桃子, 果香浓郁。 岁岁不喜欢温度高的夏天, 她只喜欢夏天有粉红色的大桃子看。 可是小殿下太浪费啦,每年都桃子熟透了都不摘,岁岁看得心疼极了,现在桃树长得这么好,结出的桃子肯定不是当年那么涩涩的啦。 宋今朝都想不起来尝一下。 就在岁岁数到弟七十九颗新芽的时候,书房忽然传来了少年的声音:“你……你在吗?” 岁岁立刻飘了进去, 她飘得有些急, 然后一头撞上站在书房里正在找她的宋今朝。 宋今朝对温度的感知极为敏感,岁岁自带鬼魂冷气,是以她撞过来时,宋今朝只觉微凉的寒意扑面而来。 -- 第56页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便见小鬼魂的毛笔被拿了起来,宋今朝立刻看了过去。 ——在! “你方才是不在书房中吗?”宋今朝坐了回去, 视线自好似浮起的毛笔向上看, 目光像是穿透了时空,对上了岁岁清澈的眼眸。 ——我在外面玩, 小殿下叫我做什么呀? 宋今朝盯着“外面玩”三个字,暗忖他每日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必然也是如此, 他不该忽然喊她的。 岁岁半天没等到宋今朝的回应, 她有些纳闷, 然后恍然大悟。 ——小殿下要不要和我一起玩呀?不要看书啦,你都看了好久好久了。 崽崽一定是看书看无聊了,想和她玩又不好意思说!善解人意的岁岁如是想到。 宋今朝愣了愣,没有说要和她玩,而是问:“我没有打扰你吗?” ——你怎么会打扰我呀,长寂宫只有我和你,你不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都很无聊啦。小殿下要是和我玩的话,那我们就都不无聊了哦。 宋今朝看着毛笔飞快的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少女的字体圆润可爱,充满了天真稚气。 “原来是这样。”宋今朝若有所思:“你以后无聊,可以来找我。” ——但是小殿下要读书要练武,我可以打扰你吗? “我也会找你,我们是相互的,不是吗?” ——是哦,那我们来玩--------------/依一y?华/! 宋今朝看着那行字,少女将她的雀跃,全都藏在了那行字中。他唇角微微向上勾,然后说:“会下棋吗?” ——会,我去找鸢尾和戎戎玩得时候,就经常和他们玩下棋,我可厉害啦。 宋今朝将放在一旁矮桌上的围棋搬到了书桌上,将白子推到了岁岁那一方,然后黑白棋子各拿了两颗,在对角星位处各摆放两子。 岁岁有些迷茫的看了宋今朝一眼。 宋今朝当然没察觉到岁岁充满疑惑的目光,他说:“白子先行。” 岁岁用触灵诀捏着白子,在棋盘最中心落下一子。 宋今朝:“……?” 他强忍着问出口的冲动,将白子拨到了交叉点上。 “你怎么乱动我的棋子,小殿下你是不是不会?”岁岁脱口而出。 宋今朝自然没有听到,他在距离白子的不远处落下一枚黑子。 岁岁迁就着宋今朝,开始自己交叉点上落子,她毫不犹豫的将白子落在了宋今朝的旁边。 然后,宋今朝便发现无论他黑子落在何处,岁岁在下一刻都会不假思索的追上来放上一枚白子。 眼看着他再落下一枚黑子后,就能吃掉岁岁方才落下的一片白子,岁岁就已经开心的将连成线的五颗白子给挑走了。 宋今朝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岁岁根本不会下围棋,她在和他下五子棋。 ——小殿下你是不是不会呀,你要堵我呀,你看我好多棋子都三颗了,你堵不住我,你要输啦。 宋今朝:“……” “继续。” 五子棋就五子棋吧,她开心就好。 岁岁的确是很开心的,她还是第一次向宋今朝展示她高超的棋艺。岁岁一边下棋一边写字,忙得不得了。 ——你看我又赢啦。 ——哎呀你又堵不住我的棋子啦,我让你一子吧。 宋今朝也有点忙,他不但要落子,还要给岁岁磨墨。 忙碌的一个上午很快过去,用了一个上午触灵诀的岁岁,可把自己给累坏了,她扔下手里的棋子,有些疲惫。 ——不玩啦,好累哦。 宋今朝揉了揉因为研墨太久有些酸的手腕,点了点头:“好。” 岁岁飘到一边打呵欠,昏昏欲睡,宋今朝则是收拾着残局,他将棋盘搬回去,再将岁岁写过的一沓宣纸放好,便打算去小厨房做午膳。 正在这时,长寂宫的大门忽然被敲响,宋今朝推开门一看,便见皇上身边的德公公带着一众宫人,鱼贯而入。 书房打瞌睡的岁岁听见响动,好奇的探出脑袋来看,立刻便被那些宫人手中捧着的流光溢彩的绸缎布匹、价值不菲的金银瓷器吸引了目光。 德公公微微弓着腰,含笑看着宋今朝:“殿下,奴才奉皇上之命,来给您送些东西,还有一道圣旨。” 宋今朝稍稍后退一步,跪下接旨。 德公公展开手中捧着的明黄圣旨,尖细的声音响彻长寂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的内容宋今朝早有预料,无非是怜惜他为奸人所害背负骂名多年,皇上觉得他很可怜所以甚是怜惜,所以要赏他东西,还要给他换宫殿。 岁岁听了一耳朵的繁文缛节,听得晕晕乎乎的,宋今朝便在这时说:“换到哪里?” “圣上为您安排到了南边儿的浮华宫,那是近些年新建的宫殿,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很是不错。” 宋今朝摇了摇头:“我在长寂宫住得挺好的,长寂宫清净,我很喜欢。” “这……” “况且这儿离我母后的椒房殿,也很近。”宋今朝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 德公公脸上的笑容便不免有些尴尬了,他说:“即是如此,奴才回去便替您禀了圣上。” 宋今朝颔首。 德公公便命身后的宫人将赏赐送入正殿,然后又说:“圣上也是没料到您这儿竟没个伺候的,只赏了两个伶俐的宫人来,改明儿奴才去内务府,给您多派些人来伺候。” -- 第57页 “不必,那两位宫人,也请公公一并带走。” 德公公的笑容越发浅淡:“这是圣上的心意……” “皇叔的心意我心领,但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也习惯了,想必皇叔也不愿让我为难。” 宋今朝现在正是可怜的苦主,谁敢让他为难?德公公彻底没话说了,留下了赏赐之后,便带着宫人离开。 回到御书房之后,德公公一五一十的将宋今朝的不识好歹禀明圣上,圣上只道:“当真还是个不知收敛的毛头小子。” “未免不识好歹了。” “无妨。”皇上又说:“近日北地传来捷报,称镇北王率领亲兵囚了近些年来时常在我大盛边疆骚扰的一位戎狄皇子,现下要带着那戎狄皇子回朝了。小德子,你多多注意些。” 德公公颔首,而后说:“镇北王离圣都已有十七载,前些年圣上您几次召他入圣都,他都拒不接旨,如今可算是要回来了。” “朕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圣都了。”圣上低嘲。 …… 离开圣都多年的镇北王不日将要回回来的消息,犹如插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圣都的大街小巷,也飞进了宋今朝的耳朵里。 不过宋今朝对于这件事倒是毫不在意,毕竟他也不认识镇北王,只当成个乐子,说给了岁岁听。 岁岁也只“嗯嗯嗯”,这个消息便这样过去了。比起镇北王回圣都这种小事,岁岁更期待的是另一件事。 ——博学馆就要开学啦!小殿下明天去博学馆,要穿哪件新衣服呢? “身上这件,我才穿了一天。” ——咦?可是我记得上个月你穿的就是这件黑色的呀。 “我的衣服都差不多。” ——换换嘛,之前那位公公不是给你带了好多新衣服来吗?明天是今年的第一次去博学馆,错过了就没有啦,当然要穿新衣服! 宋今朝问:“你喜欢哪件?” ——我都挺喜欢的,小殿下穿一定都很好看。 “挑一件,我明天穿。” ——好! 岁岁开心的飘到衣柜边。 宋今朝看衣柜的门被打开,他也走了过去,感受到岁岁身上微凉的温度,他默默的在心中估算着距离,刚好站在了距离岁岁三步远的距离。 宋今朝安静的看了衣柜中无风自飘得衣袍,问岁岁:“选出来了吗?” ——都好好看,可是只有一个小殿下,唉。 少女的字迹都蔫巴巴的了。 宋今朝忍俊不禁,觉得她好可爱,他平日里清冷的声线都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那我都换给你看。” ——好! 岁岁将宋今朝衣柜里他之前穿的那些沉闷的黑色灰色都扒拉到了一边,开始玩起了奇迹崽崽。 “我换衣服的时候你先出去。” ——我不会偷看的啦。 “不行。” 岁岁小声嘟嚷:“又不是没看过,你小时候光着屁股我看过,你之前还天天脱了衣服给自己上药,我也看过。” 崽崽是会害羞的崽崽,岁岁当然不会把这句话写到宣纸上,不然崽崽会羞愤欲死哒! 岁岁飘了出去。 待感受不到冷气之后,宋今朝才开始换衣服,他换衣服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喊岁岁进来。 岁岁兴奋的飘了进来,便见宋今朝换上了她精心挑选的一件浅紫色袍衫。 少年平日里练武时风吹日晒的,却没怎么被晒黑,肤色反而有些过份的苍白。在苍白的脸上,少年的五官精致,无可挑剔,狭长的眼尾望向某处时微微上挑,这时他脸上冷硬的线条都显得柔和几许了。换下沉寂的黑色,神秘又冷调的浅紫色穿在他的身上,越显少年风姿,意气风发,宛如矜贵公子。 小殿下就是应该这样呀! 岁岁非常满意。 ——好看的!小殿下超好看! 宋今朝唇角勾起:“还换吗?” ——换! 然后,宋今朝的噩梦开始了。 岁岁精力旺盛,大有让宋今朝把所有衣裳都试上一遍的意思,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宋今朝可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试衣服上。 在岁岁提出让他继续换下一套之前,宋今朝开始转移话题:“我记得库房中还有不少布匹,你有喜欢的颜色吗?” ——那匹浅粉色的布就很好看。 “那我烧给你。” 岁岁:“?” 倒也不必。 ——不用啦!我穿不到的新衣服小殿下帮我穿就好啦,你把那匹浅粉色的布做成衣裳吧。 宋今朝:“……” 那还是算了。 正在他们说笑之际,德公公便再度来宣旨,要宋今朝去章华台参加镇北王的接风宴。 宋今朝兴致缺缺,岁岁却更加兴奋。 ——小殿下快去换新衣服啦!要光彩照人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光彩照人是这么用的吗?宋今朝近些年来也知道关于当今圣上与镇北王的一些传闻,他也想去看看那位镇北王,所以这次的宴会还是要去的,他说道:“不必太引人注目。” ——可是新衣服就是要穿出门的呀…… 宋今朝看见那失落的字迹,改口道:“我是说我身上靛青色的衣裳刚刚好,不会太引人注目,不用换了。” ——可是我觉得我第一次给你挑的那件浅紫色的衣裳好看…… -- 第58页 今天再折腾也只折腾这一次了,没道理让她失落。宋今朝说:“好,那我换浅紫色的。” ——嗯! 岁岁欢欣,她自觉的飘出去,等到宋今朝叫她了她才进去。这一次进去时,宋今朝已经重新束了发,越显利落与少年意气。 崽崽超好看! 宋今朝又说:“快要开宴了,我要先过去了。” ——好。 岁岁叹气,又要无聊啦。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宋今朝却从她慢吞吞的写字速度中,看出了她的无精打采。 宋今朝试探着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真的可以吗?!! 虽然章华台中一定有她不能靠近的大人物,宫中的一些重要的大型建筑在修葺时风水师也会慎重选址并刻入镇邪符文,她是不可以靠近的,但是如果是跟着宋今朝的话,她鬼气充裕,倒也不是不可能进去凑个热闹。 “当然可以。” ——好耶。 宋今朝看见少女雀跃的字体,心中也忍不住欢喜,这小鬼魂真容易满足。 岁岁也非常高兴,崽真孝顺。 第26章 圣都的勋贵无人不知, 当年还不是皇上的四皇子宋修尧与尚是镇北王世子的孟祐年,两人之间私交甚笃,关系极好, 甚至就连十七年前宋修尧继位, 也是当年的镇北王世子与一众老臣力保。 只不过在宋修尧继位后不久, 镇北王世子继任镇北王之后, 便带着家人尸骨回到了封地北地,十七年间,从未回过圣都。 如今忽然回来,不少人都在观望圣上与如今镇北王之间的关系。 无论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镇北王此次回到圣都,还抓来了常年带着族人骚/扰的一位犬戎皇子, 圣上为其大摆接风宴, 做足了对镇北王的重视。 宋今朝带着岁岁,是踩着开宴的点赶过去的,无论内心怎么想但很会做表面功夫的皇上,依旧将宋今朝的席位安排在了宋辞尘的旁边,以表关爱。 宋今朝平时是无所谓的,但今天带着岁岁过来看热闹, 他就不想带着岁岁和宋辞尘坐。 宋今朝是非常不喜宋辞尘的, 他所拥有的屈指可数,但却总会被宋辞尘夺走。这一次, 他一定不要让跟随于他身侧的少女鬼魂也如此。 宋辞尘的人缘很好,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很喜欢他, 所以宋今朝轻易的便和还是小萝卜头的五皇子换了席位, 坐在了皇子席位的末尾。 在宋今朝换好了位置之后, 也到了开席的时间, 但因为今夜接风宴的主角姗姗来迟,筵席迟迟未开。 在席位上坐着的人不免开始窃窃私语,正在盯着桌面上的清酒发呆的宋今朝,袖口忽然被一阵风轻轻吹动。 宋今朝微微偏过头,盯着身旁的空处,轻声询问:“怎么了?” 半晌未能听到动静,宋今朝意识到什么,将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摊平放在桌面上:“你可以在我手中写字。” ——宴会好无聊哦。 少女冰冷却柔软的指尖落在了他的掌心,用一种很轻的力道一笔一划的写道,却让宋今朝觉得手心滚烫。 宋今朝不自在的缩了缩手指,尽量镇定的回答道:“镇北王还未赴宴,所有人都在等他。” ——连皇上都要等他吗?他好厉害呀。 宋今朝颔首:“的确。” 宋今朝早已听过镇北王威名,十七年前镇北王回到北地,彼时戎狄铁骑尚在北地肆虐,是当年还是十八岁的镇北王带领孟家军,守卫了北地安宁,也让犬戎十七年来不敢大举进犯。 这样的一位英才,便是在这样的宴会上迟到,皇上也不能说什么。 只不过宋今朝还是隐约猜到,当年曾私交甚笃的皇帝与镇北王,只怕如今的关系糟糕,否则也不会迟到。 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的关系一落千丈。只可惜当年他才刚出生,知道的也只是道听途说。 岁岁开始四处乱看,宴会上的勋贵大多都在窃窃私语,看着有些混乱,但岁岁眼睛一瞥,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距离宋今朝三个席位之上的白衣青年。 青年白衣翩然,眉眼温润,气质斐然,好似谪仙。当他偏过头低声和身旁的小萝卜头说笑时,便如谪仙下凡,生出几分凡俗的亲近之气。 岁岁盯着宋辞尘,有些诧异的喃喃:“紫宸宫的小殿下都长这么大啦!” 宋今朝半晌没得到岁岁的动静,他刚想问岁岁在做什么,章华台的大殿外便有太监报唱“镇北王驾到”。 殿中的声音顿时消弭。 岁岁也收回了落在宋辞尘身上的目光,开始好奇的打量着从殿外走来的镇北王。 年逾三十的男人一身沉寂冰冷的黑色,带着北地常年不化的冰霜,踏入这温暖而华丽的大殿,孤高而清冷。 岁岁呆呆的看着孟祐年,一种熟悉的感觉,陡然涌上心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岁岁记得还是许多年前,在御花园有过一面之缘的薛采青。 只不过薛采青疑似花贵妃在找的凶手,那么这位镇北王,又是什么呢? 岁岁后知后觉的记起,镇北王名唤孟祐年,当年花贵妃的信,便是写给了叫做孟祐年的男人。 大殿之上,只剩下了孟祐年与皇上交谈的声音,岁岁长久未能回神,直到正是开宴,丝竹管弦之声落在她的耳边,她才反应过来。 -- 第59页 “你怎么这样安静了?” ——我觉得镇北王很眼熟哦。 “镇北王整整十七年都未曾回过圣都,你应该是没有见过他的,若是觉得眼熟,或许是你生前与他有故?” ——我不记得了。 当年在乱葬岗逐渐失去记忆之后,岁岁便将要魂飞魄散,经由仙人指点她便只剩下了来生投一个好胎这一个愿望。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生前事,岁岁早已经不太在意了。 宋今朝倒是想起了什么,他不紧不慢的说:“我听闻这位镇北王有一个妹妹,去世之时,恰巧也是十三岁。” 岁岁忽然恍然大悟,她激动的拍了一下宋今朝摊在桌面上让她写字的手。 ——对哦,我记起来啦! 岁岁的力气不大,拍在他的掌心的力道柔软又冰凉,宋今朝好不容易适应岁岁在他掌心写写画画,这下子又觉得手心滚烫。 宋今朝换了只手让她写字,然后问:“真有这么巧的事?” ——不是啦,是我还在乱葬岗的时候就见过镇北王啦!那个时候他还是少年,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他来乱葬岗带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可能就是你说的他的妹妹。 宋今朝的关注点开始歪了:“你的尸身……在乱葬岗?” ——对呀。 宋今朝从未问过岁岁的生前事,如今既然提起了,他便忍不住说:“我可去为你收敛尸身。” ——不用啦,我都不记得我的尸身是哪一具了。 “那我便将乱葬岗的尸身都好生入殓。”宋今朝脱口而出:“我希望你能入土为安。” ——我离开乱葬岗时下了一场雪,埋在雪里可比埋在土里好多啦。 宋今朝低声:“这样么?” ——嗯!谢谢小殿下愿意为我费心。 懂事又让人心疼的小姑娘,是谁这般狠心,会杀了她还将她的尸身丢在乱葬岗?宋今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紧握,心中腾升起难以言喻的愤怒。 ——你怎么啦?怎么不理我呀? “方才在想一些事情。”宋今朝主动转移话题:“看看歌舞吧。” ——跳舞的姐姐都好漂亮呀。 宋今朝:“嗯。” ——我喜欢中间领舞的那个姐姐,她的裙子好漂亮,你呢? 宋今朝:“……我为什么非得喜欢一个?” ——因为她们好好看呀,我喜欢看美人。 宋今朝:“……哦。” ——我也喜欢看小殿下哦,小殿下长得很好看的! 宋今朝……害羞了。 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嗯。” 为了掩饰被岁岁夸赞时内心的雀跃,宋今朝随手端起桌面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清酒,酒液流淌在喉间,辣得他忍不住咳了一声。 ——快吃点糕点压一压! 宋今朝随手夹起桌面上的一块糕点,喂进嘴里,甜腻腻的滋味刚在舌尖蔓延,他就迫不及待的咽了下去。 “我没事,你别担心。”宋今朝的声音有些沙哑。 ——糕点好吃吗? “挺甜的。” ——我也想吃。 宋今朝试探:“……我烧给你?” ——你帮我吃我想吃的糕点吧,小殿下吃过我就当是我吃过啦。 还能这样的吗?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必要让她失落,宋今朝虽然对糕点不感兴趣,但依旧说道:“好。” 岁岁格外雀跃,她指哪宋今朝吃哪,她指得最多的,便是泛着奶香、松软可口、卖相讨喜的牛乳糕。 宋今朝将牛乳糕送入口中,已经非常陌生的味道,却让他一瞬有些恍惚,他低声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曾有一只猫猫,它也很喜欢牛乳糕,它带给我的最后一块糕点,也是牛乳糕。” ——那你帮猫猫多吃几块吧。 “好。” 在宋今朝一块一块往嘴里送牛乳糕的时候,坐在席位上的孟祐年也在盯着桌面上卖相讨喜的糕点失神。 北地可没有这种精巧的糕点,孟祐年为已经许多年未曾吃过圣都的糕点了。当然,他对于这些偏甜的食物并不感兴趣,但这是妹妹喜欢的,他也愿意和她一起吃。 孟祐年的席位被设在皇上的席位之下,距离皇上很近,皇上瞥见孟祐年盯着糕点出神,忽然说道:“朕记得那一碟牛乳糕,是岁岁挚爱。” “皇上竟还记得。”孟祐年回过神来,不冷不淡的回。 “朕还是皇子时,时常过府来寻你,岁岁也是朕看着长大的,便如同亲妹一般,自然记得。” 孟祐年笑意凉薄:“皇上视岁岁如亲妹,岁岁也是我们王府的掌上明珠,但在这偌大的圣都,却依旧护不住她。” “这也是朕心中憾事。”皇上轻叹,眸中遗憾不似作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对身旁伴驾的花贵妃说道:“月儿可识得岁岁?” 皇后失势后,皇上便任由花贵妃一人独大,这么多年来宠溺一如往昔。花贵妃回道:“十七年前花朝节,臣妾曾在街上见过那位小郡主一面。” 花贵妃是在圣都郊外的别苑长大,极少回圣都。后来随着她年纪渐长,花丞相便将她接回京都定居,也正是那一年,圣都大乱。 皇上将一块牛乳糕放在了花贵妃面前的碟中,声音柔和:“朕记得你是那一年花朝节的花神,只可惜那天太乱,朕也未有机会见你。” -- 第60页 “臣妾后来不是入宫了么?皇上想看花神,臣妾再扮一次又何妨?怕只怕您嫌弃臣妾年老色衰。” “月儿天姿国色,一如往昔。” 皇上与花贵妃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周围随侍的宫妃见怪不怪,早知花贵妃在皇上心中地位无可撼动。 皇上不着痕迹的看了孟祐年一眼,只见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专心的咬着一块牛乳糕。 孟祐年的眼神不想落在上首,便只能落在下方,他吃着牛乳糕,不经意间便看到了席下一个同样在吃牛乳糕的少年,少年一块接着一块的吃,显然是极为喜欢碟中糕点的。 孟祐年很满意,这少年很有眼光,他妹妹喜欢的糕点必然是最美味的。 觥筹交错间,一场宴饮又接近尾声。 不知不觉间宋今朝已经吃完了一碟的牛乳糕,口中尽是牛乳奶香。 ——你吃饱了吗? 宋今朝反问:“你看饱了吗?” ——我觉得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还能再吃! “人小肚量大。”宋今朝说。 ——才不是呢!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比一比,我很能吃的。 宋今朝忍俊不禁:“那我等着。” ——我觉得你没当真,你在哄我。 “我们可以回长寂宫了。” ——好嘛。 宋今朝起身,带着岁岁往外走,起身时恰巧宋辞尘牵着缠了他一整个宴会的五皇子走来。 宋辞尘主动和宋今朝打了招呼。 宋今朝不冷不淡的颔首。 两人分道扬镳。 岁岁发觉这两位小殿下的关系似乎有点点糟糕诶,或者说是宋今朝不太待见宋辞尘。不过小殿下小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呀。 其实这样也好,他们还是离宋辞尘远一些比较好。 岁岁想事情的时候不自觉的飘得慢了点儿,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宋今朝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她连忙跟上去,就见宋今朝开始左顾右盼。 “你是不是没跟上我。” ——被你发现啦。 “刚才在看什么?” ——紫宸宫的小殿下。 “他有什么好看的?”宋今朝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不是说我好看,你喜欢看我吗?” 岁岁笑眯眯的写字哄崽。 ——对呀,我最喜欢看小殿下啦。 宋今朝追问:“那你为什么要看他?” ——嗯……我觉得紫宸宫的小殿下比你高。 宋今朝不服:“我还会长。” ——那你得像我一样,可以吃完一整碟牛乳糕,吃饱了才能长身体哦。 ——你长不高一定是因为你不按规律吃三餐,以后不能这样了。 宋今朝总觉得岁岁写出来的内容有点奇奇怪怪的,仿佛是在哄长身体期间不喜欢吃饭的小孩子。 “况且我也不矮了。”宋今朝挺直腰杆:“我肯定比你高。” 岁岁:“……” 好像也是,但她可以飘宋今朝头上,而宋今朝绝对不行。 第27章 接风宴结束, 从皇宫中出来,孟祐年便骑上了回镇北王府的马。宴后皇上多留了他一会儿说话,他出宫的时候已逾宵禁时间, 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 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 孟祐年策马而过, 巡逻的士兵对其抱拳行礼态度极为恭敬。马儿奔跑的速度极快, 孟祐年没多久便停在了镇北王府的大门前。 曾经巍峨庄严的府邸,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连门口的匾额都泛着黄。孟祐年曾在这座府邸生活了十八年的时间,这是他的家,承载着他所有快乐的回忆。 在他十七年前带着双亲与妹妹尸骨离开这里之后,他便以为在找到妹妹未曾往生的残魂之前, 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但如今,他还是站在了这里。 孟祐年站在了家门口,却不敢进去。近乡情怯,便是如此。 门口的守卫朝着孟祐年抱拳行礼:“王爷,府内已经重新打扫干净,甄姑娘在静尘院等您。” 孟祐年颔首, 然后深呼吸一口气, 踏入了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宅院。 在遍寻岁岁魂魄未果失落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孟祐年都以为他今生是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里, 是以偌大的镇北王府,十七年间曾落满了树叶与灰尘。 不过在他回圣都之前, 皇上便亲自派了人将镇北王府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如今已是纤尘不染。 镇北王府依旧是那个镇北王府, 只是落在孟祐年眼中, 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斑驳的灰色,显出过往十七年的旧影。 在去静尘院的路上,孟祐年踏过王府的每一寸土地,一草一木,一亭台一楼阁,皆是无尽回忆。 他的脚程快,不多时便走到了静尘院。静尘院坐落在王府幽静的北面,与之毗邻的是一间小佛堂,孟祐年的母亲潜心礼佛,偶尔会在静尘院住一晚。 静尘院修葺得雅致却不显简约,只是曾经就连一根草都是精致的院落,过去十七年,不免显得寥落。 一身灰袍的女人便站在院中侍弄新种的花草,朴素的灰色难掩女人姣好的面容,平添淡雅无争之气。 “王爷。”甄玄机听见孟祐年的脚步声,回过头去,朝他颔首。 孟祐年站在院门口,未曾进去:“甄姑娘有何事?可是岁岁的魂魄,当真是在圣都?” -- 第61页 当年回到北地后,孟祐年难以接受岁岁枉死,遂遍寻能人异士,意图寻回妹妹,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直到他在北地救了这位名为甄玄玑的女道长。 甄玄玑感念孟祐年的救命之恩,遂以岁岁尸身牵引开始搜魂,这于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却不知为何,岁岁魂魄与尸身的联系极为微弱,甄玄玑只能判断岁岁未曾往生,魂魄滞留世间,不知所踪。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失意颓丧的孟祐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告诉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回岁岁魂魄。 甄玄玑便问他:“当今世人说起我们道家,多是坑蒙拐骗、弄虚作假之流,王爷当真相信我所言?” “我不信鬼神,但我不会放弃找到妹妹的任何一个机会。”孟祐年一字一句的说:“那场祸患本该与她无关,她不该死,她该快乐的活着。” “王爷待小郡主兄妹之谊令在下感动,为报王爷救命之恩,在下必然为王爷寻得小郡主魂魄。” 然而这么多年来,孟祐年与甄玄玑走遍大江南北,甚至还去过番邦与关外,但都未曾找到岁岁魂魄。 不过倒也不是白跑一趟,在这期间孟祐年听从甄玄玑指示,遍寻世间至纯至善之物,以期有朝一日,找回岁岁,为她重塑肉身。 现在几乎是万事俱备,只差岁岁。 在孟祐年期待的眼神之下,甄玄玑缓缓颔首:“倒也是怪事,十四年前为寻小郡主魂魄,我也来过圣都搜寻,但那时命盘毫无反应。如今时隔十四年再来,命盘终于转动。” “小郡主的确便在圣都。” 孟祐年立刻问道:“岁岁的魂魄会不会便在镇北王府中?” “命盘以小郡主尸身为牵引,但因为小郡主魂魄与尸身牵引微弱,所以只有在距离小郡主极近时,才可感知。” “岁岁在圣都便好。”孟祐年立刻说道:“再过两日便是花朝节,妹妹很爱凑热闹,我们可在那日去寻。” …… 转眼便到了花朝节。 岁岁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非常苦恼,她总想送宋今朝一些特别的生辰礼物,因为十七岁的生日一辈子只有一次,过完了便不会再有。 不过宋今朝对于庆生的兴致一直不太大,原因有很多,这一日是他父母的忌日,他也只对读书习武感兴趣。 岁岁自然是不以为然的,虽然花朝节好像也是她的忌日就是了。 这几天没能和椒房殿的鸢尾戎戎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岁岁便索性去问宋今朝,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彼时宋今朝正在长寂宫空空荡荡的院落中练武,看见岁岁写的字之后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在问你,你问我做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便问问你。你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宋今朝如实说道。 ——可以这样的吗? “为什么不能?”宋今朝不赞同的说道:“你说过你想吃的食物我帮你吃过,便算是你吃过了;那么当你问我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时,你想要的自然也就是我想要的。” “我认为这应该是相互的,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默契,不是吗?” ——是的!我想你和我玩! 自前几日接风宴回来后,宋今朝依旧将日子过得乏味可陈,虽然他们每天都会聊天,但岁岁依旧觉得有点无聊。 因为宋今朝前些日子带着她去过章华台的缘故,岁岁便想和他去其他的地方玩。 宋今朝:“……你想要的,当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今天不玩耍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今天一样的今天啦! “想出宫去玩吗?” ——你出得去吗? 岁岁自己倒是可以飘出去啦,但宋今朝又不能和她一样穿墙,岁岁又贴心的继续写字。 ——我知道午门的宫墙上有一个洞,可以钻出去的。 岁岁多年前去找戎戎,就是用的那个洞出的皇宫,岁岁记得很清楚。 “我不钻狗洞。” ——那不是狗洞!是猫洞! “你怎么那么大反应,你钻过?” ——而且狗洞怎么啦,小狗那么可爱,我在宫里还碰到过小狗鬼魂,超可爱超热情,还扑我呢。如果不是它要去投胎了,我都想把它带到长寂宫来养。 “我喜欢猫。” ——猫猫也超可爱! 宋今朝认真的点头:“对。” 和岁岁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也差不多傍晚,宋今朝从小库房中翻出一块出宫令牌,是之前皇上的赏赐之一。 ——要出去玩啦,要不要换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呢? 岁岁在宋今朝装备袖间刃的时候冷不丁的冒了出来,吓了宋今朝一跳,下意识的将袖间刃藏起来。 岁岁平时看到他练武挥刀当然没什么,但宋今朝觉得让岁岁看见他随身佩戴暗器,总感觉有些奇怪。 只不过岁岁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继续写字和他说话。 ——今天是花朝节,小殿下穿那件绯色的袍子好不好呀? “换个颜色。” ——之前那匹粉色的布匹,你制成衣物了吗? “未曾。”宋今朝怕她再说什么橙色黄色,便紧接着说道:“我觉得白色或是靛青便很不错。” ——白色! 青色总让岁岁想起宋修竹,虽说宋修竹派来的先生教了宋今朝很多,但岁岁还是很不喜欢这个讨厌的男人。 -- 第62页 “好。” 无须宋今朝提醒,岁岁便自发的飘了出去。她坐在枝繁叶茂开满了粉白桃花的桃树间,垂首看了眼身上陈旧染血的浅紫色襦裙。 她也好想换新衣服呀,可是她只记得自己叫岁岁,并不记得全名。没有完整的名字,她连给自己烧衣裳都不行。 好在宋今朝可以帮她穿新衣服。 岁岁如是想到,不多时,换了一身纯白长袍的宋今朝便从殿中走了出来。一袭白色衬得少年清贵优雅,却越显浑身清冷气质。 ——好看的! 岁岁立刻夸赞。 宋今朝唇角微勾:“走吧。” 岁岁立刻跟上去。 宋今朝感受着身边熟悉的冰冷,步履轻松。 …… 花朝节是大盛的传统节日,虽然皇宫有圣上不喜花朝节的传言,但花朝节在民间却不受影响,每年的这一日甚至没有宵禁,街道花团锦簇,花灯亮如白昼,极为繁华热闹。 岁岁自从进了宫之后,除了找戎戎的那一次,便没有再出过宫,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小殿下,你怎么不和我一样好奇呀,只有我一直在好奇外面的世界。 宋今朝对与他无关的事物兴致一点都不高,况且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宫,他以前也曾偷偷的出过宫,只是住在长寂宫的小鬼魂不知道而已。 宋今朝回答道:“你好奇了便是我好奇,我与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嗯,我记得你说过,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对。” 街上的人很多,宋今朝跟随着人流随意的往前走,岁岁便艰难的在他手心继续写字。 ——可是真的好多人呀,你要被挤丢啦! 宋今朝:“……” 是你要被挤丢了才对。 “你可以拉着我的袖子。” ——好。 宋今朝立刻感受到左边的袖口,有了一丁点微不可闻的重量,仿佛是一阵微凉的风,源源不断的抚过。 很轻,落在心上却是沉甸甸的。 第28章 这是十七年后, 孟祐年第一次再过花朝节。街道上人流湍急,盛放的百花馥郁清香被一阵微风传递过来,恍惚间一切从未变过。 孟祐年同甄玄玑稍稍避开人流, 走在街道的最边上, 带着期待的说:“前面便是千灯街了, 岁岁当年便是与我在千灯街失散。你说十七年过去, 她还会在千灯街,看花神花车游来吗?” 甄玄玑不想打击孟祐年,但寻常鬼魂没事是不会跑到这么热闹的地方的,今天出来,她是打算和孟祐年再去一趟当年那位小郡主被抛尸的乱葬岗。 “只要小郡主在圣都一日,我们必然能找到她。”甄玄玑开口, 声音犹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 却带着淡淡的安慰:“这么多年都找过来了,也不差这些时日。” “你说的是。” 两人说了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身后忽然传来了男人平稳带笑的声音:“祐年,好巧。” 孟祐年回神,便见宋修尧换下了龙袍,一身寻常富人家穿着的锦袍, 正站在他的面前。在宋修尧的身侧, 贵妃花月来随侍在侧,手边还拎着一盏漂亮的雀鸟花灯。 口中曾经熟稔的称呼被咽下喉间, 孟祐年唤:“老爷,夫人。” 花月来颔首:“王爷。” “这位是?”宋修尧的目光落向孟祐年身侧安静站立的甄玄玑。 出门在外, 甄玄玑换下了道袍, 只着一身灰色长裙。孟祐年介绍道:“她是甄玄玑, 是与我相识多年的至交。” “本以为祐年这么多年来皆是独身一人, 我还有些担忧,没想到你的身边早有红颜知己相伴在侧。” 甄玄玑淡声开口:“我与王爷是朋友,这位老爷,您误会了。” 宋修尧偏过头去问花月来:“月儿,你觉得呢?” “这是镇北王的家事,与我无关。”花月来妩媚的眼尾略微下垂,随意的扫过眼前的两人,最后重新回到宋修尧的身上:“您也少操心别人的事儿了,王爷该有压力了。” 宋修尧将手放在花月来纤细的腰肢上,眉眼温和:“也罢,还是我多管闲事了。祐年,朕过会儿要带月儿去一趟郊外,你与我同行吧,我们也该一起去看一看岁岁了。” 在当年岁岁葬身的乱葬岗,宋修尧为其设了一座衣冠冢。 孟祐年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却不打算去。他始终觉得岁岁之死和宋修尧脱不了干系,却找不到其中联系,心中膈应极了。 甄玄玑想的便是另一件事了,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找到岁岁的地方。她对孟祐年说:“王爷,我也想去祭拜一下小郡主,可否带我一起?” 孟祐年眉头微皱,最后应了下来:“可。” “两位的关系当真不错。”宋修尧的眼神中充满了玩味:“我瞧着祐年方才是要拒绝我的,还是甄姑娘有本事。” 甄玄玑看孟祐年好像没打算理宋修尧的意思,宋修尧身旁的女人更没有为宋修尧缓解尴尬的举动,便点了点头。 宋修尧自觉无趣,不再多说。 正在他们前往千灯街之时,拥挤的街道忽然出现了不小的混乱,无数的人流涌来,使得原本站在一起的四人也被冲散。 便衣侍卫立刻上前护住宋修尧,宋修尧正要去拉身旁的花月来,一转眼便看不见花月来的踪迹了。 -- 第63页 有巡逻的士兵在远处惊呼:“有刺客!快保护大殿下与公主!” 听见宋辞歌的名字,宋修尧立刻带着一半侍卫往声音来源处大步走去,另一半的侍卫则被留在原地找花月来。 花月来随手将罩在外袍的绯红罩衫扯下丢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一袭暗红色长裙。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簪,熟稔的将披在身后的长发束起,转眼间便多出与从前相比有天壤之别的英气。 在花月来挽发时,被她拎在手中的雀鸟花灯随之摔在地上,被无数双脚踩得粉碎,而她抬手掩面,镇定自若的从正在到处找她的侍卫身侧走过。 待看见熟悉的身影之时,花月来拨开人群走过去,她踮起脚,想像从前一样拍拍他的肩膀,但又觉不妥,便开口:“王爷。” 手持佩剑的孟祐年立刻回过身来,看见是花月来,他紧绷的神情微松:“——是你。我送你回皇上身边。” “不必,我有话要问你。”花月来没管这条街的混乱,自顾自的往千灯街走去。 孟祐年不得不跟上她:“今日花朝节又不太平,你不跟紧他,反而到处乱跑,是当真不怕出了事。” “跟紧他便安全了吗?” “毕竟当初是你选的他。” 花月来哑口无言,半晌才说:“我当年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很不凑巧,前段时间才收到。” “你觉得凶手是薛采青吗?” 孟祐年脑海中立刻浮现起当年那位因伤断了眉的阴郁少年:“不会是他。” “当初湫水给我托梦,告诉我凶手是薛采……若你觉得不是薛采青,那便是薛采翎了。” 薛采翎,是当今皇后的闺名。 “我只能确定凶手不会是薛采青。”孟祐年接着说道:“当年镇北王府和宋氏皇族关系亲近,岁岁性子好,天真纯善,很讨人喜欢,所以当她遇害后,我想象不出谁是凶手。” “至于薛采翎,因为薛采青的缘故,与岁岁的关系也能称得上是一声好。你为何偏偏认为凶手是他们?” “我倒是觉得你偏偏认为凶手是宋修尧?” “你不必偏袒他,姓宋的还有一个宋修竹。” “你不要感情用事,应该相信我的直觉。” 孟祐年反问:“感情用事?” 花月来又不吭声了。 只凭当初的一个梦,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们很快便走到了千灯街,千灯街并未受到影响,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他们站在街边,便见花车缓缓驶来。 …… 岁岁是一只爱凑热闹的小鬼魂,眼见着千灯街最热闹,她就迫不及待的将宋今朝往千灯街拉。 ——这条街好漂亮呀。 千灯街恰如其名,在街道的两边,都点缀流光溢彩的花灯,空出来的位置,则由鲜花填满。 行走在这条街上,便如同踏入了灯火与鲜花的海洋,温暖而美好。 宋今朝低声问身旁的岁岁:“想要一盏花灯吗?” ——要。 千灯街卖花灯的摊位很多,宋今朝走近就近的摊位,感受到了少女的雀跃。 ——我想要那个大桃子花灯! 宋今朝目光落在摊位最上挂着的那一只粉白色的蟠桃花灯,询问摊主,摊主笑眯眯的说:“您眼光真好,这是咱们的镇摊之宝,是不卖的,得猜中咱们的花谜。” “你的眼光真好,一眼就能看中镇摊之宝。”宋今朝偏过头去,低声对岁岁说。 ——我只是喜欢桃子啦。 每年光看着长寂宫的那棵桃树结果却不能吃,岁岁别提多遗憾了。 宋今朝对摊主说:“花谜是什么?” 摊主脱口而出花谜,对于脑子好使的宋今朝来说,花谜自然是不难的。 “桃子。” “是桃子。” 宋今朝和另一道清越的男声同时响起,宋今朝抬眸望去,便见一身着文人青衫的青年正站在摊位旁,一柔若无骨的女子靠在他的身上,两人姿态亲昵。 那文人朝着宋今朝颔首:“在下苏清,是今年春闱的举子,这是在下的妻子胡婉约。那盏花灯,是在下的夫人中意,还望阁下割爱。” ——不要!我就要那个! 岁岁当然不肯让,本来就是她先看上的。 宋今朝不负所望,冷硬回答:“既然阁下知那盏蟠桃花灯是我心爱之物,又怎可让我割爱?” ——就是。 赶考的苏清对于自己的才学极是自信,当即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便由老板出花谜,我们比试一番。” 摊主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了,早有经验,当即拿出他的花谜:“那我这便出题了。” “老板,做生意当讲先来后到,既是我先来的,我也猜出了花谜,花灯便是我的。”宋今朝却不与他比试。 苏清当即反唇相讥:“我们同时猜出的花谜。” 宋今朝不愿再与他废话,直接放了银子在摊位上,便去取那盏花灯。苏清眼明手快,按住了他的手。 宋今朝甩开苏清的手,眼神逐渐危险。 胡婉约忽然冷不丁的开口,女人的声音,柔媚入骨:“这位公子要这蟠桃花灯,可是要哄小姑娘么?” 岁岁一惊,下意识的看向胡婉约,便见女人朝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极是媚惑。 -- 第64页 岁岁悄悄的红了脸,这个漂亮姐姐可以看到她耶!岁岁友好的朝着胡婉约招了招手,和她打招呼。 宋今朝已经很不耐烦了,声音渐冷:“与你无关,但花灯是我的。” 胡婉约咯咯的笑了起来:“小公子,这般凶巴巴的,当心吓着了你的小姑娘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自然更喜欢温柔的小郎君。” 宋今朝还没意识到胡婉约话中深意,下意识的往身边看,当然他也看不见岁岁,岁岁还在盯着美人的脸欣赏。 “苏郎,不要和这位公子抢啦。”胡婉约得不到回应也不生气,好脾气的将苏清拉回来,笑语嫣然:“既是心中所爱,又怎可割舍呢?” “婉约说得对,是在下唐突了。” 待到苏清与胡婉约离开之后,摊主便将蟠桃花灯递到了宋今朝的手上。 宋今朝接过,摊主便道:“公子,要收到您的花灯的那位姑娘,知道您为她这般不相让,必然极为感动。” 宋今朝:“……不是。”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的!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嘛!”摊主笑眯眯的摆手。 不,你一点都不知道。 这摊主只是个陌生人,宋今朝也没必要解释什么,拎着蟠桃花灯便走了。 摊主不慌不忙的将一盏蔷薇花灯挂在了最上面,准备招揽下一对顾客。 ——这个花灯好可口呀,我喜欢!谢谢小殿下。 可口?宋今朝看了眼粉白的大胖桃子,的确是挺可口的。他拎着花灯让岁岁玩,然后说:“过一会儿花神和花车就要来了,我们在这儿看看?” ——可是前面的玲珑坊好多漂亮裙子呀,在花车来之前我们去看看嘛。 宋今朝对这些是真的不感兴趣,但今天既然是陪岁岁出来玩,自然事事以她为先,不必让她失落。 “好。”他有求必应。 玲珑坊是圣都最大的成衣楼,足足三层高,每一层都挂满了精致漂亮的衣物,宋今朝和岁岁一走进去,便有侍女上前引宋今朝去男子的成衣区。 宋今朝面不改色的说:“我去女子成衣区。” 侍女一愣,然后职业素养极好的领宋今朝去女子成衣区。女子成衣区大多都是与闺中密友外出逛街的小姐,少数则是由公子陪着来逛街的姑娘。 唯有宋今朝,孤身一人,格格不入。 宋今朝并不在意周围好奇打量的目光,在谢绝了侍女的介绍后,他对岁岁说:“给你买裙子。” ——我看看就好啦,我又不能穿。 “先买着,以后万一能穿。” 岁岁当然不能拒绝新裙子的诱惑,虽然不能穿,但看看也是好的。 ——那……那你银子带够了吗?我有好多想买的哦。 宋今朝出奇的沉默了一瞬:“只能买一件。” ——啊。 “多了就不宝贵了。” 可是每一条漂亮的裙子都是她的小宝贝呀!不过还是替崽省点银子吧。 岁岁这里飘飘,那里看看,宋今朝感受着她的温度,跟着她这里走走,那里看看。 ——是那件紫色的花衣还是那件白色的长裙呢? “紫色。” ——好。 宋今朝唤来侍女之前,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身量几何?” ——这个我要怎么和你说? 宋今朝伸出手,停顿在他的肩膀前方:“你的脑袋在这里吗?” 岁岁踮了踮脚,愣是没够到。 ——再低一点点。 宋今朝手臂下移。 ——再低。 宋今朝继续往下移。 ——这里是我的脸啦,再往上一点。 宋今朝手一顿,然后触电一般的往上抬。 ——对,我的脑袋就在这里。 宋今朝垂首,岁岁与他胸口齐平。 确定了身高之后,就是…… 宋今朝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说。 岁岁很贴心的不需要他问。 ——比你大一点。 宋今朝:“……” 真的吗?这是可以这样比的吗? ——腰比你的细,应该是你一掌半的距离……哎呀,我也不确定啦。 宋今朝伸出手圈了圈,耳根微红:“这样吗?” ——再细一点。 宋今朝盯着手圈出来的圈,认真记下:“我知道了。” 宋今朝叫来了侍女,侍女显然看见了他刚才对着空气比比划划还脸红,看见他脸上一幅见了鬼的样子。 不过职业素养还在,侍女很快拿出了对应岁岁身量尺码的衣裳,递给了宋今朝。宋今朝付完了银子之后,就发觉岁岁不见了。 宋今朝站在大厅,四处张望。 岁岁重新飘了过来。 ——小殿下,挂在中间的那条裙子好漂亮呀! 宋今朝抬眼望去,便看见一件被展在高处以琉璃纱制成的七色花衣,极是华丽漂亮。 一看就是他买不起的。 宋今朝和岁岁保证:“等我攒够银子就给你买。” ——好耶。 宋今朝与岁岁走出玲珑坊,恰逢花车游行而来。 那花神便穿着岁岁方才夸漂亮的七色花衣,只是细看之下,花神身上的花衣远没有玲珑坊挂着的那件精致。 ——花神真好看呀。 -- 第65页 宋今朝“嗯”了一身,那身衣裳是挺好看的。 在他们的对面,拿着一盏蔷薇花灯的花月来看着那华丽的花车,偏过头对孟祐年说:“我是那一年的花神,你还记得吗?我送了小郡主一朵蔷薇。” “你送给岁岁的那朵蔷薇,枯萎在了她的掌心。” “我当时便觉得那小丫头讨喜,以后我们可能也会相处得很好,若是后来没有发生那些变故……” “没有那些变故,妹妹还在,你也会选择我。” 一言既出,两人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来到千灯街的甄玄玑,忽然发现被她拿在手中的命盘动了。她惊喜不已,循着命盘指示的方向大步走去,最终将目标定格在一个拿着蟠桃花灯的白衣少年身上。 ……嗯?少年??男的??? 甄玄玑不可置信,左看看右看看,都没看见有鬼魂的存在。 甄玄玑重新盯向宋今朝,一个荒诞怪异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 第29章 那一瞬间, 甄玄玑的心间飞速闪过许多不可思议的想法,她盯着直指宋今朝的命盘,深呼吸一口气, 上前。 “小、小郡主?” 宋今朝诧异的看了身旁陌生的女人一眼, 在和女人尴尬的目光对上之后, 宋今朝不明所以的转移目光, 继续目光空洞的看着那辆缀满了鲜花的花车。 甄玄玑观察宋今朝的反应,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有看她的那眼像是在看一个病患,便明白小郡主应该不是夺舍……不是夺舍的话,那就是投胎了。 “这位公子,请问你今年几岁?十七岁?或者是十六岁?” 看宋今朝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若是投胎的话, 年龄倒也对得上,只是怎么就投成了个少年? ……可是这样一想更荒谬了!总不能是小郡主一直待在这个少年的身边,以至少年身上沾染了小郡主魂魄气息。 思来想去,还是最后一个猜测靠谱一些,因为宋今朝已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开了。 甄玄玑连忙去追宋今朝。 宋今朝不动声色的回头, 便见身后跟着的甄玄玑, 他眉头微皱,不断的在人群中变幻方向, 一直到彻底将甄玄玑甩开,他才和岁岁说话。 “那好似是个女道士, 道士都不是什么好人。”宋今朝隐约记得他很小的时候便遇到过一个很坏的道士, 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 记忆已经模糊。 他没有多想, 而是连忙对着岁岁说道:“你离她远些,我们这就回宫。” 岁岁却半晌都没有回应。 宋今朝左顾右盼,发觉岁岁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该不会是被那个女道士给抓了?还是发觉不对劲先跑了? 宋今朝立刻转身,大步折返。 …… 岁岁当然是先跑了,她跑路的速度远比宋今朝想象得要快得多。 岁岁早些年在那位贾道长手上吃过亏,导致她非常排斥道士,在察觉到有个女道士盯着宋今朝看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一步的跑路。 如果不是她拉不动宋今朝,她肯定也是要带着宋今朝一起跑的。 岁岁不知不觉间便已离开了千灯街,来到另一条街上,这条街上的气氛有些严肃,身穿甲胄的侍卫封死了去到其他街道的路,就连花神的花车都被堵在街口了。 岁岁好奇的往人最多的地方飘,便见一个身形高大、身着黑衣、脸戴黑巾的男人,正用刀挟持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而在小姑娘的对面,站着紫宸宫的小殿下宋辞尘,还有……皇上? 岁岁瞪大了眼睛,好奇不已。 宋辞尘偏过头和他父皇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上前,对着那刺客说:“放开我妹妹,我做你的人质,保你平安离开圣都。” 那刺客打量了一下宋辞尘。 岁岁小声嘟嚷:“肯定是紫宸宫小殿下的妹妹好控制呀,是我我就不换。” 然而那刺客却怪笑一声,应允。 宋辞尘立刻毫不犹豫的朝着刺客走了过去,刺客缓缓放下手中的弯刀,穿着浅粉色长裙的宋辞歌立刻迫不及待的朝着兄长跑去。 在两人行至中心的时候,宋辞尘猛地拽过宋辞歌,欲极速后退。那刺客早有预料,手中的弯刀成一个刁钻的弧度,直直的朝着宋辞尘心口刺去。 很显然,刺客一开始的目标,便是宋辞尘! “他好狡猾啊。”岁岁惊叹,她刚想捏决帮宋辞尘裆下这致命一击时,忽听得金属刀具铿锵碰撞的声音。 岁岁抬眸望去,便见一个侍卫装束的男人,手中提着一把尖锐的大刀,迎上了刺客的弯刀。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呼:“是安国将军府的侍卫统领莫如山!他终于来了!” 安国将军府便是皇后的母家。 莫如山武艺高强,也是宋辞尘的武学师父之一,那刺客被打得节节败退。 那刺客眼神一狠,藏在人群中的同伙终于现身,手中的武器直指宋修尧与宋辞尘。 宋修尧有禁军护卫,宋辞尘却要护着宋辞歌,还要分神对付出手便是杀招刺客,一时分身乏术。 在刺客又一次杀招袭来之前,宋辞尘为了保护宋辞歌,硬生生扛了一刀。身侧便是冰凉的湖水,他一时脱力,便跌入了冰凉的湖水之中。 那些刺客早有预料的在湖水中布下了陷阱,宋辞尘甫一入水,便有水草紧紧的缠住他的脚,拽着他沉入湖底。 -- 第66页 宋辞尘拔出肩头的刀刃,斩断水草之后便没了凫水了力气,就在他以为他要沉入湖底的时候,便有一道冰冷柔和的力,带着他远离了岸上的厮杀。 等到好不容易将宋辞尘拖上岸,岁岁已经精疲力竭。她来不及休息,立刻去看宋辞尘的情况。 宋辞尘呛了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中。岁岁又用了触灵诀,按着他的胸口,让他将水给吐了出来。 “是谁?”宋辞尘半睁开眼,他喘着粗气,却犹不忘警惕的看着四周。 岁岁没理他,反正他也看不见她。她注意到宋辞尘的肩膀血淋淋的,便捏了一个回生决帮他止血。 宋辞尘只觉肩膀的伤处似是被注入了一道充满生机的暖流,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撕裂的伤口渐渐止血。 见宋辞尘伤口止血后,岁岁便放下了手,她望向宋辞尘,恰巧对上他漆黑的茫然眼眸。 “咦?我记得紫宸宫的小殿下从前眼睛是灰色的呀?怎么变成黑色了?” 岁岁暗猜,或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宋辞尘不能看见鬼魂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确定宋辞尘没有危险了之后,岁岁便头也不回的飘走了。 …… 宋今朝当然没能找到岁岁,只找到了正在找他的甄玄玑。 甄玄玑想不明白为何命盘会指向宋今朝,她有意试探,便道:“我正在寻一人,公子牵引了我寻人用的命盘,却不似在下要找的人。” “你在找什么人?” “公子若想知晓,不如随我走。” 甄玄玑在试探他,宋今朝自然明白,但他也猜测,甄玄玑在找的人,或许就是岁岁。他不知甄玄玑有无敌意,但一探便知。 宋今朝回:“可。” 两人当即出了圣都,往漆黑荒芜的郊外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一片密林间。明月高悬于天际,洁白的月光撒在碧绿的林间,投在宋今朝与甄玄玑的身上,月光都成了阴森森的绿影。 两人的心理一个比一个强大,毫无反应的往前走着。 只不过越往里走,便见脚边的泥地上都开满了绚烂的花朵,被鲜花簇拥着的,是一座小小的衣冠冢。 如此精致,落在此处,更是诡异。 宋今朝看向衣冠冢,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精致雕刻的墓碑之上。 与此同时,甄玄玑也再度驱动命盘。眼前毕竟是那位小郡主的衣冠冢,冥冥之中与那位小郡主自有联系,甄玄玑本以为这一次命盘会指向衣冠冢,却不想还是指着宋今朝。 这代表宋今朝与那位小郡主,绝对有联系。 不是夺舍,也不是投胎,那位小郡主又为什么要停留在宋今朝的身边?他又知道,他的身边有一只鬼魂吗?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是,我受衣冠冢主人的兄长,当今镇北王所托,寻找其未曾往生的妹妹。”甄玄玑话锋一转,单刀直入:“我猜测小郡主的魂魄便萦绕在你的身边,公子可知?” “我知你荒谬。道士之流,坑蒙拐骗,骗的是无知之徒。”宋今朝回道:“我不信鬼神之说,道长不必在我这儿花费心思。” “若你不信,又为何与我走这一遭?” “道长一开始说的,是找“人”。” 甄玄玑一愣,好像还真是。 宋今朝接着说道:“我奉劝道长小心行事,行骗竟敢行到当今镇北王的身上。这世上从无鬼神,道长的谎言终有一日会被拆穿,届时还请好自为之。” 这世上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很多,似乎恰巧眼前的少年便是其中一位。也罢,她还是先去告诉镇北王吧。 甄玄玑说:“既然公子不信,在下也无话可说,告辞。” 宋今朝站在原地,他不自觉的摸上藏在袖口的暗器,袖间刃欲射向甄玄玑命门,他的飞刀,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那只小鬼魂的存在了。她的兄长,也不会将她从他的身边抢走。 宋今朝握着飞刀的指节发白,因为努力克制而轻微颤抖,他缓缓的抬起手,小巧的暗器以迅雷之势,直直的朝着前方飞去—— 噗嗤一声,暗器没入坚硬的树干。 宋今朝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做让她讨厌我的事情,或许她是想见到家人的。” 勉强克制了内心的杀机后,宋今朝才将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块墓碑上。 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平视着这块墓碑,抬起手,用指尖摩挲着岁岁的名字—— “孟祐岁。” 宋今朝一字一句的念出她的名字。 孟祐岁。 孟祐岁。 ……岁岁? 本该是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名字,宋今朝却一时忘记,他是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宋今朝不记得岁岁了。 …… 因为圣都突现刺客,花朝节也被迫提早结束,进行宵禁。宋今朝进城之后便到了宵禁的时间,他花费了一番功夫,才不动声色的回到长寂宫。 在去找岁岁之前,宋今朝将给买的岁岁的新衣裳和蟠桃花灯都暂放在玲珑坊,回城了才拿回来。此刻,他便站在长寂宫的大门口,往里望去。 “你回家了吗?” 孟祐岁。 宋今朝默默的在心中念着岁岁的名字,不知出于何种念头,他没有将孟祐岁与他记忆中模糊的岁岁混为一谈。 -- 第67页 掌心划过冰凉与柔软,宋今朝便知,她早就回家了。 ——小殿下怎么这么晚回来呀? “有些事情。” ——很晚啦,该休息啦。 岁岁打了个呵欠,救宋辞尘浪费了她不少的鬼气,她还撑着等宋今朝回来,可把她给累坏了。 “好。” ——我今晚也要睡你的寝殿哦。 “好……嗯?” 岁岁耗费的鬼气太多,得靠近宋今朝一些,多蹭蹭仙气补回来。 ——不可以吗? “可以……吧。” ——好耶。 宋今朝将蟠桃花灯挂在寝殿的屋檐下,然后将岁岁的新裙子挂进他的衣柜,和他的衣服放在一起。做完这一切之后,宋今朝才去洗漱。 再度踏进寝殿,宋今朝已经换了白色的中衣,他无端的有些紧张,压低了嗓音问:“你睡着了吗?” 半晌没有回应,宋今朝便知她睡着了,就是不知,她是睡在了哪里? 躺在被窝中的时候,宋今朝又想,她是不是就睡在他的旁边? 她好黏人呀。 宋今朝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不自觉的睡沉。 而他以为睡在他旁边的岁岁,其实正以睡姿在床榻的上方满床乱飘,睡熟了还时不时的对宋今朝进行鬼压床。 宋今朝毫无意外的做了一个可爱的噩梦,梦里好多颗大桃子压在他身上,在他耳边一个劲儿的念着岁岁岁岁。 第30章 翌日。 清晨的阳光从长寂宫半掩的窗户透进来, 宋今朝感觉到这微不可闻的热度,便睁开了眼睛。 因为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宋今朝的面色显出淡淡的疲惫, 他看着落在他掌心的阳光, 反应过来之后, 便将床帷落下, 怕晒伤了某个还在睡觉的岁岁。 宋今朝好奇岁岁睡在哪里,便开始在落下床帷后光线昏暗的空间下,摸索岁岁的踪影。床本身算不得太大,宋今朝很快便在避光的暗处,感受到了岁岁冰冷的气息。 倒也不用他担心她被阳光灼伤,岁岁自己就很会找地方了。 宋今朝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 洗漱完毕后还不见岁岁起床, 他看距离前往博学馆还有一会儿,便走到衣柜旁,将岁岁昨天晚上挑的那条裙子拿了出来。 宋今朝打量着那条浅紫色的长裙,长裙裁剪得格外精致,宽大的裙摆上以银白色的绣线绣满了盛放的花朵。 不知道她穿上是什么模样? 宋今朝将长裙搭在手臂间,从小库房拿了一个炭盆, 点燃过后, 便将那件精致的长裙放进了炭盆中。 宋今朝看着火舌将长裙吞没,他虔诚的念出岁岁的名字:“望孟祐岁可以收到她喜欢的新裙子。” 宋今朝不是第一次想给岁岁烧东西, 在十三岁时第一次知道岁岁存在的时候,在与她偶尔的交流中, 听她喜欢漂亮的裙子、甜美的糕点, 他就想把她喜欢的东西烧给岁岁。 为此, 宋今朝还特地挑着岁岁睡懒觉的时候, 去椒房殿找鸢尾和戎戎问过,怎么才能让岁岁收到他的东西。 鸢尾当时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字,每一个字都格外的娟秀漂亮:“得知道名字,但我们都忘记了,我们的名字是什么。” 包括岁岁,她只记得她叫做岁岁,却不知道自己完整的名字。 宋今朝感到遗憾,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便将岁岁的喜好一样一样的记下来,只待以后知道了岁岁的名字,便全都烧给她。 现在那个曾以为永远不会到的以后,终于到了。 宋今朝期待岁岁换上新裙子的模样,虽然他也看不见。 等到将裙子烧给岁岁之后,也到了博学馆开馆的时间,宋今朝离开了长寂宫,而岁岁则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一睁眼,岁岁便看见她的旁边躺着一条漂亮的新裙子,她惊诧不已。 这不是昨天晚上在玲珑坊买的裙子吗? 无须触灵诀,岁岁便能拿起这条浅紫色的花裙,她捧着裙子,轻轻的用脸蹭了蹭,便感受到了冰冷的温度。 岁岁欢呼一声,立刻换上了新衣裳,至于身上这身穿了许多年的染血的浅紫色襦裙,也被岁岁随手放进了宋今朝的衣柜中。 反正不占地方嘛。 换上新衣裳的岁岁苦于无人欣赏夸赞,特地趁着现在的阳光不是太灼烫,跑到了椒房殿给小伙伴炫耀她的新裙子。 …… 鸢尾和戎戎在椒房殿的日子过得无趣,岁岁过去时,戎戎正在教她舞刀,当然不是真的刀,而是一根树枝。 戎戎正严肃的教导着鸢尾,比鸢尾教他读书写字的时候还凶。 岁岁惊讶的说:“我才几天没过来,鸢尾你这是怎么了?” “我和鸢尾认为学习是相互的,她教我读书写字,我也应该教她武功。”戎戎振振有词:“我们约定了我默一篇文章,她学一套刀法!” “可是我都默出十篇文章了,她一套刀法都还没学完!”戎戎又道。 岁岁看了眼正在不紧不慢的挥舞树枝的鸢尾,感觉戎戎可能是被套路了,为了让戎戎多学两篇文章,鸢尾可真是……煞费苦心。 可是怎么变成鬼魂了还要学习!! 在与好久不见的岁岁对上目光之后,鸢尾立刻放下手中的树枝,飘到了岁岁的身边,问她功课。 -- 第68页 岁岁眼神躲闪,然后大声的转移话题:“你们看我的新裙子!漂亮吗?” “诶?你怎么换的新衣服?”鸢尾还没来得及吭声,戎戎就诧异的问。 岁岁骄傲的挺起胸脯:“对呀。” “是小殿下送的吗?” “嗯!” 鸢尾想得更多:“他知道你的名字了?不对,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你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岁岁不太在意这件事,她说:“等小殿下回来我问他就是了。你们夸夸我,我都十几年没穿新衣服啦。” 少女一身崭新的浅紫色花裙,完整的花裙遮住了心口致命的伤,站在那里便像是寻常人家娇气的小姑娘。 戎戎羡慕的说:“真好,我也想换一把刀。” “小殿下一直有在查你的事情啦,总会有结果的。” “岁岁,若是能知道你的名字,那么你记起你生前之事,也只是时间问题。”鸢尾沉默了片刻,问她:“等到记起来那一日,你当如何?” 岁岁从未想过这件事,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心口,那儿空空荡荡,曾有一把刀在她的心口捅出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 “生前之事……鸢尾,你说我死掉之后,我的家人会为我伤心吗?” 鸢尾当然不可能知道。 “我在乱葬岗待了那么长的时间,期间只有一个少年来为他的妹妹收敛尸身。”岁岁有些哀伤的说道:“然后那片乱葬岗便再没有人踏足过,直至肉/身腐烂,被雪掩埋,都无人问津。有鬼魂和我说,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存在。” “或许知晓了生前事,我会不快乐。我已经死掉了,是鬼魂了,我不想不快乐。” “而且……”岁岁轻声说道:“小殿下没几年就要长大啦,我在这世上也待不了几年,我想快乐的、没有牵挂的去投胎,又为什么要让已经过去的生前事牵绊住我呢?” 戎戎震惊:“你要去投胎了?!” 鸢尾反问:“岁岁,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看到的那个少年是你的兄长?” “你们怎么都猜镇北王是我兄长……”岁岁嘟嚷道:“小殿下也这样说过,可是就算他是,我又能如何?” “我已经死了,是鬼魂了,他看不见我的。” 鸢尾愣住,好像也是。 他们都是已逝之人,连徘徊于世的执念都已随着时间慢慢忘却,又何苦再执着于他们无关的生前事? 戎戎看看岁岁,又看看鸢尾,不满的说道:“那是你们!我可是要报仇的,我一定要知道谁把我害成这样!” …… 快到傍晚的时候,趁着阳光没有那么灼热了,岁岁便去了校场找正在上骑射课的宋今朝。 骑射课已经接近尾声,宋今朝坐在一旁拨弄弓箭,教习骑射的夫子正在教年纪最小的五皇子挽弓。 宋今朝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弓箭上,看着那位才五岁的五皇子涨红了脸试着挽弓,便不禁想到了他五岁时。 他垂首,看着他的掌心,虎口处已生了老茧,再也不会被弓箭磨破。 一抹冰凉忽然落在了他的手心。 ——小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小时候。”宋今朝挪了挪,坐到了树荫下,感受着岁岁冰凉的温度,他说道:“我五岁那会儿很瘦弱,别说射箭了,挽弓都没力气。” ——那倒是。 岁岁很快又兴冲冲的写。 ——你送我的新裙子我已经换上啦!很漂亮。 宋今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裙子合身吗?” ——很合身,可惜你看不见我的裙子多漂亮。 “有多漂亮?” ——嗯……没有我漂亮的那种漂亮。 宋今朝忍俊不禁:“那你有多漂亮?” ——和你一样好看。 “那我就知道了。” 岁岁坐在宋今朝的身边,惬意的望着金色的天空。 宋今朝本来还在提心吊胆岁岁会问他是不是知道了她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完美的谎言,岁岁却什么都没有问。 一直到下学,他们走出校场,宋今朝要往宣华殿走,岁岁都没有问他。 她是忘记问了,还是根本就不想问?若是后者,是她并不在乎生前事的意思吗? 宋今朝心中充满了疑惑,却不能向岁岁寻求答案。 “现在还有些太阳,你没关系吗?” ——待在你身边就还好。 宋今朝唇角翘起:“我有那么大作用吗?” ——小殿下很厉害的。 岁岁毫不吝啬她的赞美。 正在他们回椒房殿的路上,却意外的在御花园北角,撞上了早就等候在此的孟祐年。 男人依旧是一身沉寂的黑色,眼神却不似多日前在章华台所见的孤高清冷,反而透出了一丝压抑的热切。 孟祐年看着宋今朝,像是想透过宋今朝,看见一抹久寻不遇的鬼魂一般。 岁岁站在宋今朝的身边,望向男人漆黑的双眼,她有些迷茫,心中生出的某个猜测,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宋今朝镇定自若的同孟祐年打招呼:“镇北王。” “嗯。”孟祐年放柔了声音:“我特地在这里等你。” 宋今朝当然知道,孟祐年不是在和他说话,但他依旧从容回应:“我与王爷素不相识,王爷因何等我?” -- 第69页 “我等在这里,是想邀你去镇北王府一叙。” 宋今朝心中的警惕达到顶峰。 他垂在身侧的手,被岁岁轻轻的戳了一下。 ——我先回去啦。 宋今朝陡然松了口气,在感受到身侧萦绕着的冰冷完全消失后,他回答道:“却之不恭,我随王爷走。” 第31章 孟祐年今日入宫, 是为昨夜潜入圣都作乱的刺客,那些刺客埋伏在街上伺机而动,最后虽因安国将军府的侍卫统领赶来助阵, 刺客尽数伏诛, 但大殿下宋辞尘依旧受了伤。 圣都的治安本与孟祐年无关, 但今早那些刺客的身份被查出来, 竟是犬戎人。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为的自然是被孟祐年给绑进圣都的犬戎皇子。 宋修尧在御书房提出了让孟祐年将犬戎皇子交给他。 “皇上不必忧心,那位犬戎皇子在臣的手上,必然不会让那些犬戎探子救走。”孟祐年却不肯放人,他大老远的将那位皇子带到圣都,可不是为了要交给宋修尧。 “事关两国邦交, 那位犬戎皇子的安危需得重视, 朕会派出皇宫的禁军统领慕铮协助你将那位皇子转送到京郊驿馆,由你二人一同看管。” “转送驿馆?”孟祐年扯了扯唇角:“臣将他带到圣都是做阶下囚,不是做座上宾。皇上,我本以为您与我一样,与犬戎人不共戴天,十七年前犬戎人闯入圣都的惨况, 您忘了吗?” 宋修竹似是对固执的孟祐年觉得头疼, 他说:“朕自然没有忘,十七年前我大盛内忧外患, 至今仍在休养生息,并不适合与犬戎开战, 那位犬戎皇子, 自然不可动他。” “您放心, 臣也不会动他。” “也罢。”宋修竹揉了揉太阳穴, 妥协道:“朕是管不得你这镇北王了,不管也罢。” “臣告辞。”孟祐年转身便走。 “且慢。”宋修竹冷不丁的发问:“昨夜朕与贵妃短暂失散,你可曾有在街上遇见她?” 孟祐年停顿一瞬,他眼神清明:“遇见了。” “哦?那花贵妃为何同朕说,她在街上迷路,是寻求了侍卫帮助,才回了花丞相府?” “臣不知贵妃为何如此说,您该问的是她,她为什么要说谎。” 宋修竹看了孟祐年半晌,抬手放行。 孟祐年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德公公小心翼翼的问:“贵妃娘娘可从未说过,她是寻求了侍卫帮助。” “朕知道。”宋修竹声音渐冷:“但愿他们真的只是遇见而已。” 从御书房走出来后,孟祐年便去了御花园北角,想见一见甄玄玑口中所说的少年。 孟祐年不知岁岁是否真的萦绕在宋今朝的身侧,但他想带岁岁回家去看看,期望能够感受到她的温度。 …… 宋今朝自然是第一次来镇北王府,但对于这座王府,却是早有耳闻。 这座府邸坐落于权贵云集的四大主街道青龙街,也是地段最好、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却闲置多年,许多人想据为己有,却碍于镇北王声名。 门口的侍卫看见孟祐年,立刻抱拳行礼,孟祐年问及甄玄玑下落,侍卫便道:“甄姑娘出府了,尚未回来。” 孟祐年颔首,带着宋今朝走了进去。 府中只有穿着甲胄的侍卫,来往间伺候的下人屈指可数,孟祐年才说道:“你可知本王带你来镇北王府,所为何事?” “王爷信了那位道长的话,认为您的妹妹在我身边。” 两人的脚程很快,两句话的功夫,便已踏入了一座精致的楼阁。宋今朝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最后目光定格在高悬的牌匾——明珠阁。 掌上明珠。 是孟祐岁从前的住处吗? 明珠阁空无一人,却纤尘不染,陈设已经老旧,代表了多年无人居住。 在这样空无一人的环境下,孟祐年一字一句的说:“本王敢用甄玄玑,自然也信甄玄玑。妹妹既停留在你的身边,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也不必在本王面前装傻,若你当真不知她的存在,今日也不会跟着本王走这一遭。” 宋今朝当然想多了解一些岁岁生前之事,但他可不会在孟祐年面前表现出他想知道,毕竟孟祐年比他更着急。 “王爷相邀,我只是一个落魄皇子,又怎敢推拒?”宋今朝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你这性子与你父皇母后当真是完全不一样。”孟祐年冷冷淡淡的说道:“我妹妹是怎么在你身边待下来的?” “您认识我的父皇母后,可我不认识,我们不在他们身边长大,我所思所想,所学所悟,能够影响我的,也只我自己一人。” “是。”孟祐年慢慢的说道:“但你与我妹妹却颇为相像。” 孟祐年放空眼神,望向更为深远的远方:“岁岁十三岁去世,离开我已有十七年的时间,若不出意外,在你的身边也恰巧会有十七年的时间。” 十七年么?或许吧。 宋今朝并没有问过,岁岁是什么时候住到长寂宫来的。 “当日接风宴会上你所食的牛乳糕是岁岁最喜欢的糕饼,你所穿的色彩是岁岁最为钟爱的色彩。” “她在你身边多年,能够影响你的不只你自己,还有我的妹妹,岁岁。” 岁岁。 岁岁。 孟祐年字字句句、口口声声皆是这个名字。 -- 第70页 宋今朝眼神有些恍惚,似是在许多年前,天真的稚龄孩提,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一个少女的身边,不停的唤着她,岁岁不离口。 那是他吗?那那少女又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 当年岁岁被贾道长“超度”时,宋今朝才三岁,那模糊的影像,已是他年幼时的记忆能够给他的最完整的。 孟祐年捕捉到宋今朝的神情,他追问:“岁岁当真是十七年前便在你的身边了?” “我不知道。”宋今朝回过神来,他又恢复了一开始漫不经心的模样:“便是岁岁真的在,也并非我们能够看见的。” “当真?” 宋今朝不能看见岁岁,但能与岁岁交谈,他面不改色的说:“当真。” “我不知岁岁现在有没有在这里,无论她在不在,我都想告诉她,哥哥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等她回家。”孟祐年看着宋今朝,他一身来自北地的寒冰因那早逝的少女消融,声音柔和几许:“望你转达。” 宋今朝没吭声,他才不会转达,他绝对不会转达!岁岁不需要哥哥,有他就够了。 就像是他也只有岁岁一样。 宋今朝离开后,孟祐年重重的叹出一口气。他也意识到,岁岁并不在这里,而且宋今朝,还对他抱有敌意。 想找到岁岁,还很困难,但也快了。 孟祐年慢慢的进了明珠阁,少女的卧室布置得极是温馨可爱,却因久无人居,显出几分清冷来。 在床头上,挂着一幅泛黄的画卷。身着浅紫色织锦福纹对襟襦裙的少女,头戴一圈姹紫嫣红的花环,五官还有些稚嫩,却已经漂亮得不得了了。她笑容甜美,乖巧的看着前方。 画卷右上角落款,景顺五年二月十五花朝节,是傍晚前他陪着妹妹去画馆所绘,成了岁岁的最后一副画。 孟祐年抬手,指尖落在了那副泛黄的画卷上,他低声喃喃,有些懊恼:“岁岁为什么不回家呢?是怪哥哥太晚找到你吗?” …… 岁岁只是害怕。 岁岁对于生前事的印象,也只剩下了那刺入她心口的那一刀,那样糟糕的记忆,让她不愿回首生前。 况且,她也要快去投胎了。 岁岁在长寂宫满屋乱飘,整个魂都显出一丝焦躁不安来,她忍不住去回想方才在御花园见到的孟祐年。 他真的是她的哥哥吗? 她生前他是很疼爱她的吗? 现在他也依旧爱着她吗? 岁岁不知道,却难以抑制的生出几分期待来,只是在看见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长寂宫的宋今朝,岁岁便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镇北王欺负你了吗?小殿下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呀? 少女漆黑的字迹跃上洁白的宣纸,她看宋今朝半天都没吭声,以为他在走神,就将宣纸往他面前凑。 ——看见我了吗? 宋今朝将宣纸重新放回桌面上:“看见了。” ——你不理我。 “抱歉。” ——是镇北王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吗? 宋今朝回答:“没有。”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镇北王是和我说了一些话。”少年将不安牢牢地藏起来,假装平静的对岁岁说:“他和我说起了他的妹妹。” ——嗯?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宋今朝不知道他能否留住岁岁,但他会倾尽全力。他说道:“他说他一直在找他的妹妹,在等他的妹妹回家。” ——他找到他的妹妹了吗? “总会找到的。”宋今朝试探的问:“如果他找到了,他的妹妹会跟他回家吗?北地很远,是大盛最寒冷的地方,去了就很难再回来了。” ——他妹妹挺喜欢冷冷的地方的。 “可是镇北王说,他妹妹陪在一个少年身边十七年的时间。”宋今朝立刻说道:“他的妹妹十三岁时便去世了,在少年身边待的时间比她活的时间还要长,她不会舍不得吗?” 宋今朝接着说:“反正我……反正那个少年会舍不得。” 长大后的小殿下可别扭啦,一点都不像小时候一样心直口快,会对岁岁释放所有的爱与热情。 现在听见他说“舍不得”,岁岁难以避免的觉得小满足。 ——他会舍不得。 ——她也会舍不得。 宋今朝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舍不得岁岁,他拥有的很少,唯有岁岁。 可是岁岁呢? 宋今朝问:“她为什么会舍不得?” 嗯?这要怎么说? 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真的比她活着的时间还要长,况且她也还要在宋今朝的身边蹭仙气,她当然舍不得走。 ——因为陪伴了十七年。 ——因为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宋今朝的心神皆被岁岁的后一句话所吸引,他忍不住的欢喜雀跃,因为她“不能离开的理由”。 宋今朝自见到孟祐年后悬起的心,终于渐渐落下。 第32章 一晃又过去了风平浪静的半月时间。 在春闱结束后, 宋今朝问沈夫子要了考卷,留在博学馆做,他做题写字的速度都很快。沈夫子便等在一旁, 他写出一张, 沈夫子便过目一张。 “待到放榜之后, 便是今年的春狩, 殿下可有收到皇上让你随行的旨意?”沈夫子阅读着宋今朝的文章,一边随口问道。 -- 第71页 宋今朝头也不抬的回答道:“还未曾,不过想来也快了。” “殿下此篇文章已是锋芒毕露,极是精彩。想来在此次春狩上,也会不逞多让。” “夫子谬赞。” 沈夫子今年已年近不惑之年,越显儒雅随和, 他笑了笑, 接着说:“只是殿下这身世方才大白,本不该如此锋芒毕露,殿下因何不再藏拙?” “夫子,我已十七。”宋今朝终于回道:“有时锋芒太露,并非坏事。” “殿下是我的学生,我只希望殿下保重。”沈夫子说。 “春狩过后, 我便不再来博学馆, 夫子与我,往后也没必要走得太过于密切, 我们只是曾经的师生。” 宋今朝似是在暗示沈夫子,与他划清界限。 沈夫子不甚在意的说道:“那也是师生, 殿下想在我这里出师, 可没那么容易。我这儿有一棋局, 是当年师姐留下, 殿下若能解开,方算出师。” “您还有师姐?” “这是自然。”沈夫子眉眼稍显柔和:“师姐曾是宫中有名的女官,只是已先离我而去多年。” 宋今朝说:“我会解开。” “殿下天资聪颖,若能解开,也可了我一桩心事。” “我会尽力。” 在落下最后一笔过后,宋今朝也带着沈夫子给的棋局离开了博学馆,去宣华殿练刀,练完刀再回长寂宫,又已经很晚了。 宋今朝没看到岁岁在哪,但平常这个时候岁岁早就睡觉了,他就放轻了动作,在书房中研究沈夫子给的棋局。 黑子与白子错落有致的摆放在棋盘上,组成了一局极为复杂的棋局,黑子身陷囹圄,孤立无援,难以突围。 ——你在下棋吗?我也要玩! 少女的笔迹跃于宣纸之上。 “怎么还没休息?” ——去椒房殿找鸢尾和戎戎玩啦,我才回来呢。 ——鸢尾让你挑个时间去椒房殿,鸢尾夫子要查你的功课啦! ——还有戎戎师父,他想和你再比试一下。 “那我明天去。” ——不用去博学馆了吗? “可以不去。” ——那他们肯定可开心啦。 ——是真的哦。 ——我跟你说,鸢尾嫌戎戎不够聪明,写出的文章词不达意,极是糟糕;戎戎又觉得鸢尾天资愚钝,挥舞起树枝来跟赶苍蝇似的。 ——他们要相看两厌啦。 岁岁快乐的和宋今朝分享鸢尾与戎戎的趣事。 宋今朝看着少女雀跃的字迹,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明媚了起来,他不忘问道:“那你写出的文章呢?如何?” ——我不写文章,我只会写字。 “我可以教你。” ——不用啦!我要玩棋! 宋今朝有点遗憾,他喜欢看岁岁的字迹,因为很可爱。他说:“那玩吧。” ——白子都连成一片了,我给你通通收掉! 然后,宋今朝便看着岁岁飞快的将包围着黑子的白子拿掉,他甚至可以想象,岁岁穿着浅紫色的花裙,认真专注下五子棋的模样。 这样的日子真好。 宋今朝暗想。 …… 这段时间来宋今朝一反常态的抽出了很多时间,陪着岁岁去椒房殿玩,日子过得极为惬意快乐。 直到今天,德公公来长寂宫宣旨,要宋今朝随行伴驾后日的春狩。 德公公不忘谦卑的问道:“殿下可有骑装?内务府最近赶了几套来,可要奴才给您送来?” 不要白不要,岁岁已经在他的掌心一个劲的写“太好啦小殿下又有新衣服啦”了,宋今朝颔首。 “那便麻烦德公公了。” 说真的,德公公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一个皇子连骑装都没有,混成这样竟也好意思表露。他心中鄙夷,脸上的表情却不变,很快离开。 ——春狩要带着我去吗? 宋今朝其实不太想让岁岁跟着,因为孟祐年绝对也会随行。他这段时间也在尽量避开孟祐年,但效果却不大。 孟祐年已经笃定了岁岁就在宋今朝的身边,便频繁的来刷存在感,让岁岁也撞见过好几次。 岁岁这段时间已经提起过“那个经常来找你的镇北王”两次了! 宋今朝心中郁闷,好不容易让岁岁避开宋辞尘,又来一个孟祐年。 ——小殿下? “可以。”宋今朝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太好啦! 岁岁开心极了,又能出去玩了! …… 转眼便到了春狩那日。 天空才刚刚泛出鱼肚白来,宋今朝一睁开眼,便感受到了手心冰冷的温度,是岁岁在他手心写字。 宋今朝没想到岁岁竟然这么兴奋,一大早连懒觉都不睡了,就等着他起床……给他搭配出行的衣裳。 ——狩猎当然要穿得威武一点啦!今天出去玩的小殿下就穿黑色吧! 宋今朝黑色的衣裳很多,但偏偏岁岁选了一件之前内务府送来,他还没穿过的黑色,就……黑得花里胡哨的。 面料纯黑,却用金线绣上了繁琐精致的云纹,纯黑与金色的色彩对比强烈,穿出去宋今朝就是最靓的崽。 宋今朝是抗拒的,但想来他也只穿这一次,没道理让岁岁失落,便顺从的换上了新衣裳。 待到宋今朝收拾整齐后,出门一看,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湛蓝的天空,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岁岁出行的。 -- 第72页 岁岁立刻无精打采的飘在阴凉的廊下,在宋今朝手上写字。 ——唉,我不能去了。 宋今朝想,不能去也是好事。 ——只能晚上来找你啦,不知道天那么黑,路那么远,我会不会迷路…… 宋今朝哭笑不得,他回道:“那我撑把伞,你随我走在伞下。” ——好耶! …… 虽是春天,但今日的日头还是有些大的,小公主宋辞歌站在宫门口,便由侍女撑着一把伞,正在和身旁的小姐妹交谈说笑。 和宋辞歌一般的贵女还有许多,撑着伞,不让雪白的皮肤暴露在太阳下。 直到宋今朝出现,穿着一阵绣着金色云纹的黑色长袍的少年,手中撑着一把纯白的油纸伞。三种对比鲜明的色彩,让宋今朝立刻成为了人群焦点。 过来和宋今朝打招呼的宋辞尘都愣了,宋辞尘前段时间虽然受了伤,但有岁岁帮忙止血,也治疗得当,现下已大好。他走到宋今朝旁边,问他:“今朝,天气很热吗?” “有点。” 宋辞尘注意到周围的目光,他主动说道:“我也觉得,给我也撑撑。” 宋今朝立刻回绝:“不行!” 因为岁岁站在就在他旁边。 岁岁抬眸去望宋辞尘,忍不住呢喃:“紫宸宫的小殿下太好心啦,可惜小殿下不能和他做朋友。” 宋辞尘也不是第一次被宋今朝拒绝了,他习以为常,该说的也已经说了,在宋今朝拒绝后,他也没有久留。 正在此时,宫门口驶来一辆漆黑的马车,马车上印着镇北王府的族徽,代表这是镇北王孟祐年的马车。 马车停稳后,孟祐年便朝着宋今朝走了过来。 一回圣都便是万众瞩目的镇北王,这时候也不例外,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回圣都后不与任何权贵往来的孟祐年,却看起来与宋今朝,私交甚笃。 孟祐年和宋今朝一样,对于他人眼光不甚在意,他的目光在油纸伞下逡巡,开口说道:“骑马时撑伞不免累赘,若是不小心晒到阳光也不好,随我去坐马车可好?” 孟祐年说话时,看的自然是宋今朝身侧的岁岁。哪怕在孟祐年的眼中,那儿空无一人。 宋今朝面无表情的回答:“不需要。” “日头很毒,我不希望你受伤。” ——小殿下我们去坐马车吧! 今天太阳的确是有些大,晒到岁岁会让她受伤,宋今朝妥协:“好。” 在宋今朝带着岁岁上了孟祐年的马车之后,周围的人才目瞪口呆的收回目光,镇北王和这落魄皇子的关系,可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快,此次随行去春狩的人来齐,圣上的御驾走在最前,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前往春狩围场。 马车上。 已经快要到夏天了,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的炎热,马车里特地备了冰块,微风透过车帘一吹,清凉得有些阴凉。 想都不用想,这是特地为怕热的岁岁准备的。 岁岁兴奋的飘来飘去,最后重新飘回了宋今朝的身边。 ——这儿好舒服呀,和长寂宫一样。 宋今朝略略颔首。 孟祐年注意到宋今朝的动作,他问:“岁岁在说什么?” “她说这儿冷。”宋今朝含糊其辞。 孟祐年一愣:“甄姑娘同我说过,鬼魂喜好阴凉的环境,岁岁不喜欢吗?” 宋今朝才不愿意说岁岁喜欢呢!他直接生硬的转移话题:“我的身世在不久前大白于天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王爷不该与我走得太近。” “本王从没有与你走得近。”孟祐年柔和的目光落在摆满了糕点的小几前方,他觉得岁岁就在那里:“我只是怕岁岁被太阳灼伤。” “但旁人可不会这样想,王爷想与我一同成为皇上的眼中钉么?” “本王自是他的眼中钉,但是你,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因为我是先皇的孩子。” “也是。”孟祐年顿了顿,又说道:“不知岁岁你还记不记得,先皇后怀着他时,我们随母亲进宫时,曾去看过怀胎的先皇后,你还摸过先皇后的肚子,说婴儿在踢你的手。” 孟祐年刷存在感也刷了有段时间了,他这一次终于找到了让岁岁忍不住和他说话的诀窍。 宋今朝感受到正坐在摆满了糕点的小几前的岁岁要朝孟祐年飘过去,立刻说:“我带了纸笔,你不用在他手上写。” 岁岁这么多天里也见过孟祐年几次了,短暂的见面中,孟祐年虽是她的兄长,但她却并不认得他,只是觉得熟悉,可到底还是陌生人。 所以,岁岁从不和他说话,直到今天,孟祐年提起了她熟悉的宋今朝。 ——真的吗?我和小殿下还有这种缘分吗?! 孟祐年看着少女熟悉的字迹,平静的心开始疯狂的跳动,他难掩激动,上挑的眼尾泛红,但他怕岁岁见他如此又不理他,尽量平静的说:“自然,哥哥不会骗你。或许这就是你留在他身边的原因吗?” ——嗯……不是哦。 因为要蹭仙气啦。 “想想也是,你也常去当时还不是皇帝的王爷府玩,见过那位大殿下很多次,也不见得你之后跟在他身边。” ——我竟然也认识紫宸宫的小殿下吗?我是不是认识很多人呀? -- 第73页 “对。”孟祐年回答道:“你的确认识很多人,我们都很爱你。” ——谢谢你们的爱,可我都不记得了。 “我可以一件一件的讲给你听。” ——好耶!小殿下我们一起听故事啦。 宋今朝往旁边坐了坐:“我有些累,你听吧。” ——哦。 ——那王爷,我们都安静一些,小殿下要休息啦。 孟祐年:“……” 宋今朝嘴角压不住的上扬。 孟祐年看见宋今朝的笑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时心情复杂,想说什么,但也明白岁岁绝对维护宋今朝,他说宋今朝绝对是讨岁岁的嫌。 孟祐年有点点心酸,找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有了比兄长更重要的人。 第33章 春狩的围场安排在距离圣都十几公里外的藏毓山上, 在他们来之前,侍卫就已在藏毓山的山脚扎好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待到达目的地后, 便有宫女与内侍引各人去各自的营帐。 宋今朝在得知孟祐年的营帐与他的营帐安排得相距甚远后, 他声音略显轻快的说:“我去营帐了, 王爷自便。” 同时暗示岁岁跟上他, 垂在身侧的衣袖被一阵风轻轻抚过,宋今朝便知岁岁此刻就在他的旁边。 孟祐年在这里停住了脚步,他没跟上去,而是意味深长的对宋今朝说道:“藏毓山中猛兽甚多,不要往深处走,注意安全。” “多谢王爷提醒。” 宋今朝自然明白孟祐年这样提醒他, 不是担心他, 而是怕岁岁跟着他去危险的地方被吓到。 目送宋今朝离开之后,孟祐年方不紧不慢的问跟随在身侧的侍卫:“雁回,别苑那边都部署好了吗?” 一件非常凑巧的事情,今年春狩选定的围场附近,有镇北王府的一座别苑。前段时间被他抓了的那位戎狄皇子如今正是被关在别苑的地牢中。 那些犬戎人来了圣都一次,必然会有第二次。不知这次以那位犬戎皇子做饵, 会不会钓到他心中想的那人。 “王爷放心。” 孟祐年颔首:“但愿来的人, 不是他。” 在宋今朝撑着油纸伞走出去之后,岁岁也立刻在伞下和他搭话。 ——什么叫危险的地方?小殿下是要去危险的地方吗? “听镇北王的意思, 应该是藏毓山不安全。”宋今朝不忘说道:“不过你不用怕,我很厉害的。” ——我当然不怕啦, 猛兽伤害不到我的, 如果小殿下有危险了, 我会保护你的! 宋今朝试图辩解:“不是, 我是说我很厉害,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我可以保护你。” ——可是我也不需要你来保护我呀,我保护你才对。 “好吧。”宋今朝妥协:“反正也一样。” 说话间,他们便已走到了营帐。宋今朝隔壁的营帐门口,站着紫宸宫随行的宫女太监,让宋今朝暗道一声晦气。 刚走了一个孟祐年,隔壁的营帐怎么又是宋辞尘? 宋今朝大步走进了营帐,平时气定神闲、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宋今朝,忽然间走得这么快,岁岁都差点没跟上。 ——怎么跑那么快? 宋今朝缓了口气,说道:“外面太热了,你有没有晒到?” ——还好啦。 岁岁紧接着宋今朝站,在宋今朝身上感受到的冰冷的仙气,让岁岁可以忍受外面灼热的空气。 宋今朝走哪她跟哪,直到他想要去榻上休息一会儿,他才说:“怎么一直跟着我?” ——我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但是今天格外的近。 宋今朝暗想,她可真黏人,还好只黏他。 “那你就跟着吧。” ——可是既然是春狩,小殿下白天是不是要去打猎呀? “嗯。”宋今朝说:“我这次要拿第一名。” ——哇!小殿下骑术很好吗? “当然。” ——那白天我就不跟着你啦,你晚上要早点回来哦。 “今天你还可以继续跟着我,狩猎明天才开始,今晚有篝火晚宴。” 岁岁兴致缺缺。 ——好。 宋今朝不紧不慢的补充:“不过我可以中途离开,我们去逛逛?” ——好耶! 她真可爱呀,将喜怒都藏在了字迹中,他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 宋今朝睡了一个午觉,养足精神后,便坐在营帐中看书,待到日暮西沉,德公公亲唤宋今朝去大营中参加今夜的篝火晚宴。 因为宋今朝身边一直没人伺候,皇上也不说什么,由得他去,而且为表重视,每每有话带到,皆由德公公亲传。 这可就苦了德公公了,看见宋今朝,他都快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这个公公看起来对小殿下不友好。 “是啊。”宋今朝无所谓道:“没必要管他,我们走吧。” ——好。 傍晚时温度便开始降下来了,阳光也是金灿灿的,一点都不灼烫,反而有种别样的温暖。 岁岁这里飘飘,那里看看,对周围一切的新鲜事物都分外好奇。 岁岁的活力感染了宋今朝,让他的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正在这时,宋今朝的身后有人说话:“又见面了!” 宋今朝回过头去一看,一个穿着文人的青色长衫的青年站在他面前,面容有几分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 第74页 “不记得在下了?”那青年朝着宋今朝微微颔首:“在下苏清,之前花朝节,我们曾在千灯街见过一面。” 那个想和他抢蟠桃花灯的男人!宋今朝这才记起,没想到竟能在此处见到,他略一思索,便说:“今年的文科状元似乎便姓苏名清,阁下是今年的状元郎。” 苏清唇角勾起:“承蒙圣上厚爱,我这文弱书生亦有幸参加春狩盛会,还未请教阁下是?” “宋今朝。” 这个名字绝对不算陌生,苏清立刻想了起来,他说:“在下对殿下早有耳闻,未曾想到竟然是您。” “是有不少人对我很好奇。” 苏清又笑着问:“那日的蟠桃花灯,殿下可赠给了您钟爱的小姐?” “她很喜欢。”宋今朝将钟爱二字,藏进了喜欢中。 ——小殿下,问问他他身边那个漂亮的姐姐在哪里。 岁岁在宋今朝垂在身侧的手背上写。 宋今朝觉得他这样问不太好,但岁岁既然开口了,反正他也只问这一次,没道理让她失落。 宋今朝组织了一下语言:“当日在街上看阁下与令夫人鹣鲽情深,不知此次春狩令夫人可有随行?” 苏清一愣:“您问我夫人?” 宋今朝面无表情的点头。 “我夫人柔弱心善,见不得围猎,是以未曾随行。” ——啊,好可惜。 ——那个姐姐好漂亮的,我喜欢她。 宋今朝“哦”了一声,冷冷淡淡的回应苏清。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快走到举行篝火晚宴的大营中时,才自发的保持距离,各自去了席位。 宋今朝的席位照例是在宋辞尘旁边的,只不过这一次可没有五皇子来和他换位置,他也只能坐在宋辞尘旁边。 岁岁当然也只能飘过去,在经过宋辞尘旁边时,她无意间带起了一阵微凉的风,惹得宋辞尘看向宋今朝,然后又看向别处,看着有些茫然恍惚。 岁岁坐在宋今朝的旁边,她有些无聊,便在席位中寻找孟祐年的身影,不过没找到。 开席后,耳边响起丝竹管弦之声,岁岁便专心看表演,还时不时的和宋今朝夸赞跳舞的姐姐好漂亮。 宋今朝怕岁岁还要追着他说哪个舞姬最漂亮,便在岁岁夸完一轮之后,低声对着她说:“出去走走?” ——好耶。 周围都是篝火,待着也怪热的,虽然歌舞很好看,但外面一定更好玩。 宋今朝带着岁岁悄然离席。 宋辞尘心不在焉,连旁边的席位空了都不知道,他握着腰间一枚灰色的锦囊,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 离开篝火明照之地,将喧嚣嘈杂的人声甩到身后,便越显藏毓山的幽静。一阵清凉的晚风吹拂而过,带来山林间清新的湿气。 ——小殿下会不会觉得这儿有点黑? 岁岁是鬼魂,藏身在黑暗中,这是她最喜欢的环境,但是她担心宋今朝会不适应。 “不会。” 这样的黑暗刚刚好,宋今朝甚至觉得,在这样的黑暗中,他更能捕捉岁岁飘荡的轮廓。 ——那就好,小殿下注意脚下哦。 宋今朝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岁岁每每和他说话,都给他一种他年纪很小,她在哄他的感觉。 “我已经不小了,你不要唤我小殿下。” ——啊,可我一直这样喊你的。 “那现在可以改改了。” ——那我唤你殿下吗? “不够亲密。”宋今朝耳根微红。 ——那你想我唤你什么? “我母亲唤我阿宁,我想与我关系亲密的人,都会是那样唤我的。” ——那好,我和那个姐姐一起唤你阿宁。 “姐姐?” ——怎么啦? “你还是不要唤我阿宁了。”宋今朝有些郁闷的说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小辈。”宋今朝特意加重语气:“你十三,我十七。” ——好嘛,殿下。 宋今朝只能勉强接受了。 ——咦?殿下快看! 宋今朝往前望去,便见前方的青草地与灌木丛间,零星的几只萤火虫,点亮了一片黑暗的碧绿。 岁岁兴奋的飘了过去,她魂体纯洁,萤火虫也喜欢她。那几只小小的萤火虫,萦绕在她的指尖飞舞。 “现在还没到夏天,夏天这儿的萤火虫会更多,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来看。” 宋今朝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岁岁的回应,他意识到什么,去看那几只萤火虫,便猜到岁岁已经飘过去了。 从萤火虫飞舞的曲线中,宋今朝隐约勾勒出了岁岁的轮廓。 黑发紫衣的少女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淡绿色的萤火虫萦绕着她细白的指尖飞舞,少女犹如灵动的夜精灵,只可惜,宋今朝想象不出她的眉眼。 什么时候,他才能见到她? …… 翌日清早,狩猎正式开始。 岁岁躲在树荫下,远远的看着远处身着骑装的少年。 少年着一身黑色骑装,身形颀长,五官俊美,往那儿一站,便是人群的焦点。岁岁眼尖,看见几个小姑娘正偷偷的打量着他,双颊飞过红霞,以帕掩唇轻笑。 殿下很受欢迎呢!岁岁开心的想。 -- 第75页 狩猎的人挽弓上马,犹如流星一般的飞射了出去,他们走后,来凑热闹的姑娘小姐们也都散开,去围场外围玩。 岁岁没热闹看了,便打算循着树荫飘回营帐,只是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去的时候便回不去了。 她在围场中打转,时不时有人骑着马带着猎物飞驰而过。 岁岁对这样的场面不太喜欢,她穿梭在树林间,许是她跑得太里面了一些,高大的树木完全遮蔽了阳光,让她可以自由行动。 “殿下!有只红狐窜过去了!” 自林间跃出的漂亮红狐在岁岁旁边停下了脚步,它看起来精疲力竭,但仍有箭羽朝着它射来。 既是出现在她的身边,岁岁便想着帮一把,她捏了一个触灵诀,将那射向狐狸的箭羽打偏。 那只狐狸感激的看了岁岁一眼,很快消失在了树林间。 岁岁记起方才那人喊的是“殿下”,她还以为是遇见了宋今朝,开心的飘过去一看,却是宋辞尘与他曾经的伴读。 “怎么遇到他了?” 岁岁暗暗嘟嚷,正想飘远时,便有一个黑衣人穿过她,对着宋辞尘挽弓搭箭,很显然要对宋辞尘不利。 岁岁心说怎么又有人要刺杀宋辞尘了?竟然又这么巧让她遇上了。 第34章 宋辞尘的伴读魏谦是吏部尚书之子, 自幼便跟随在宋辞尘的身边,也算得上是宋辞尘的多年好友,更遑论如今宋辞尘正在吏部供职。 因为宋辞尘自幼习武的原因, 魏谦一个文官之子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学, 倒是学了一身颇为不错的骑射功夫与武艺, 此次狩猎, 他自然与宋辞尘一道。 此时他看宋辞尘凌厉的一箭射出,以为必然是能射中那只漂亮的红狐,没想到竟无端的被打偏了。 “怎么会没中?当真是怪事!” “是挺奇怪的。”宋辞尘骑射技艺精湛,说是百发百中也不为过,此次未能射中,他倒也不着急, 过分平静的目光逡巡过每一寸角落, 说道:“去猎其他的就是,慢慢来,急不得。” “你倒是不急,我们刚才遇着了宋今朝,他一个人猎的比我们两个人猎得多得多了!”魏谦忍不住说道:“殿下狩猎年年都是第一,今年断然没有让他抢了的道理……你可别让他。” 宋辞尘偏过头, 略显诧异的问:“我怎会让他?他不需要我让。” “你还不让他啊, 他小时候就对你口出恶言,三番四次冷嘲热讽, 现下你主动与他攀谈,他也爱搭不理。”魏谦眉头紧锁:“我都不明白, 殿下你那么忍他做什么。” “我总归是亏欠他和……亏欠他良多, 他待我如此, 我无话可说。”宋辞尘不想多说, 只说:“况且此次狩猎,我不需让他,专心打猎吧。” 魏谦叹了一声,说:“好吧,殿下大度。” 两人驱赶着马儿慢慢的往前走,可走了还没两步,便有一根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宋辞尘。 宋辞尘敏捷的往旁边一躲,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黑衣人跳了出来,将其团团包围。 魏谦大惊,这围场皆有禁军把守,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刺客潜入?魏谦一边对付来势汹汹的刺客,一边分神说道:“殿下,看他们的身形,似乎又是犬戎的刺客!这些犬戎人真是阴魂不散!” 宋辞尘没吭声,这些刺客明显还是冲着他来的,他的压力比魏谦大得多。 只是哪怕如此,魏谦武艺平平,面对刺客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宋辞尘不得不分神去帮魏谦,让那些刺客找到机会,在他身上多添了好几道的伤口。 宋辞尘一剑砍下冲得最近的刺客头颅,终于找到机会同魏谦上马,朝着远处疾驰。 那些刺客并未管倒地不起的同伴,立刻朝着宋辞尘追了上去。林间道路错综复杂,宋辞尘骑着马倒显累赘,一时也甩不脱那些刺客。 正在他们追逐之时,听到动静的宋今朝骑着马不紧不慢的来到了他们方才的战场,便见一地倒地的尸体。 宋今朝蹲下身来,检查刺客尸体,他喃喃:“是犬戎,还是……他?” 片刻后,宋今朝重新站起身来,骑着马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只不过好景不长,宋今朝很快又在另一面,再度听见了打斗的声音,他心想今天可真是热闹,怪不得孟祐年会特意叮嘱,不要往深处走。 因为藏在深处的,不只猛兽。 可孟祐年既早有预料,又为何会被刺客伏击? 宋今朝看着正在与刺客交手的孟祐年,陷入沉思。 不知这儿的刺客与埋伏宋辞尘的刺客,是不是同一波?孟祐年知道幕后之人吗? 宋今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围攻孟祐年的刺客越来越多,孟祐年与他的侍卫,显然不是对手。 宋今朝冷眼看着,直到看到一个刺客趁孟祐年不备,欲将长刀刺入孟祐年心口,他才倏尔出手。 …… 与此同时,藏毓山的另一边。 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 宋辞尘分神去看身后的追兵时,便见地面上忽然升起了一根藤蔓,那些刺客再是训练有素,也没料到还有这出,他们又跑得又急又快,摔起来就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宋辞尘来不及多想,他和魏谦对视一眼,翻身下马,朝着与马儿相反的方向大步跑去,直到宋辞尘精疲力竭,他们才停下脚步。 -- 第76页 魏谦扶着受伤的宋辞尘,气喘吁吁的说:“殿下,藏毓山太大,我们又一路跑来未曾注意路线,我们迷路了。” “刺客随时有可能追上来,我失血过多,已经不能再跑了。”宋辞尘捂住不停渗血的肩膀,声音急促:“你去找禁军,再或者是找与我们失散的暗卫,让他们来寻我。” 宋辞尘冷静的下命令,魏谦对他极度信任,从不反驳,将宋辞尘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山洞过后,记下路途离开。 宋辞尘按住肩膀,却不急着处理,他望向空空荡荡的四周,声音中带着点儿微不可闻的期待:“方才是你又救了我吗?” 蹲在山洞门口的岁岁没吭声。 宋辞尘没有得到回应,有些失落,他默不作声的开始处理伤口,金疮药撒在伤口上,药效起作用的同时,伤口也传来剧痛,让他骤然白了脸色。 但宋辞尘依旧一声不吭。 “你不疼吗?”岁岁好奇的自言自语:“要是我的殿下受伤了,他……” 岁岁说着,声音便戛然而止,因为她记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宋今朝受了伤也一声不吭,哪怕周围无人,依旧强忍剧痛,默不作声。 岁岁有些沮丧,她飘到宋辞尘的身边,开始使用回春诀,宋辞尘立刻感受到了剧痛的伤口传来暖意,犹如一股暖流,修复着可怖的伤口。 宋辞尘心中雀跃,他忍不住说道:“原来你还没有走,你救我两次,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 岁岁在确认把宋辞尘放在这里他也不会有事之后,便飘走了。 宋辞尘从岁岁的沉默中,等到了答案。他不自觉的攥紧腰际挂着的锦囊,心中叫嚣着某种冲动。 …… 眼看着已是傍晚,岁岁怕宋今朝回来了找不到她,便忙不迭的开始找回营帐的路,只是这儿她从未来过,此时也只能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女人柔媚入骨的声音忽然响起:“小姑娘,迷路了吗?” “啊!是你!”岁岁听见声音,转过头去一看,便见着了一身红衣的妩媚女人,她惊喜的说道:“漂亮姐姐,我昨天还和你的郎君问起过你呢。” “我本是应该与苏郎一同来围场的,只是最近有个臭道士缠上了我,追至藏毓山附近,将我打出了原型。” 岁岁恍然大悟:“刚才的小狐狸是你吗?” “是大狐狸。”胡婉约纠正:“我被打出原型之后,便逃到了藏毓山,这儿是皇家围场,那臭道士进不来。只是没想到,还是让狩猎的人盯上,多亏了你,才免我一难。” “你变成狐狸来围场当然很危险呀。” 胡婉约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岁岁。” “名字挺可爱的。”胡婉约朝着岁岁眨巴了一下妩媚的眼睛:“你救了我,我是要报恩的哦。” 岁岁羞涩的红了脸:“你要以身相许吗?话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 “当然不是,我若是对你以身相许,你的小郎君也不会答应。”胡婉约掩唇轻笑:“我会报答你,日后若有我能为你做的,尽管开口。” “别以后了,就现在。姐姐,你可以带我去营帐吗?” “当然可以。”胡婉约捏了个决,术法将岁岁笼罩,确保她往外走也不会晒到一丝阳光,才往外走。她一边走一边说:“你也是,明知白日里太阳这样大,怎么还往外跑?” “这儿我没来过,出来了就回不去了,外面又那么热,我就只能往里面走啦……如果不走,还碰不到你呢。” “也是。”胡婉约又好奇的问:“你与你那小郎君现下如何了?他□□凡胎,看都看不见你,你们这对苦命的小鸳鸯能走到这一步,定然十分不易,快与我说说,我想听。” “什么小鸳鸯呀,你不要胡说。”岁岁纠正道:“我看着他长大,他是我的崽。” 胡婉约震惊:“竟是这样吗?你的小郎君……不是,那位小郎君知道吗?” “这是需要特地知道的事情吗?这是事实,无需多言。” 胡婉约:“……哦。” 只怕那位小郎君可不这样想。 胡婉约见着不开窍的小姑娘总是想点拨两句的,她接着问道:“岁岁,你可知今晚是什么日子吗?” “是今晚的日子。” “是月圆之夜,每月中阴气最重的日子。”胡婉约暧昧的朝着岁岁眨眨眼:“在这一日,我可以让你与常人无异哦。那位小郎君还没有见过你吧?” “见过。” “嗯?” “他三岁之前都是能看到我的。”岁岁耿直的说道:“不过那时候那么小,他肯定记不住就是了。” “那我可以帮帮你。” 可以不用写字就能和宋今朝交谈是很好啦,不过……岁岁不忘问道:“会不会浪费我很多鬼气呀?我攒了好多鬼气,很不容易的。” 胡婉约说:“消耗的是我的法力,不是你的鬼气。不过也只有月圆之夜这一天,错过了今天,这个月就不可以了哦。” “那来吧。”岁岁开心的说:“今晚给殿下一个惊喜!” 胡婉约抬手结印,红色的微光自她掌心,成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咒,然后被她打入岁岁体内。 “我教你一个诀,待到你想现身时,便念出这个诀,我的法力便会起作用。” -- 第77页 “嗯,谢谢你哦。” “不客气。”胡婉约笑道。 在岁岁成功背下了这个诀时,胡婉约也将岁岁带到了营帐。同岁岁告别后,她便离开去寻苏清了。 因为胡婉约的法力还在岁岁的身上,所以岁岁也不必害怕傍晚的阳光,她难得惬意的沐浴在傍晚温暖的阳光之下,停停走走,到处散步。 耳畔,冷不丁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找到镇北王了吗? 岁岁认出这是花贵妃的声音,花贵妃又提到了孟祐年,让岁岁立刻飘过去听墙角。她看过去,便见围场的角落,花贵妃与湫霜避开了禁军,正在说话。 湫霜摇摇头,说道:“未曾,现下就要天黑,夜晚林间有猛兽出没,只怕要明天才能找到王爷了。” “必须是现在,否则便来不及了……不,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花贵妃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一枚令牌,是多年前孟祐年交给她的手令。她说:“我要去一趟别苑,无论他此刻在围场的何处,最后的目标都是别苑。” “奴婢这就去安排。”湫霜立刻说道。 花贵妃颔首。 岁岁在一边听着,意识到孟祐年此刻正在藏毓山中,且可能遇到了危险。 第35章 虽然岁岁一直在生前与当下之中, 毫不犹豫的选择当下,正如当初附身在猫身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宋今朝,今时她的选择也是宋今朝。 但是现在, 意识到她生前的兄长在藏毓山中有危险, 岁岁还是略一思索, 便重新飘进了藏毓山中。 孟祐年是很好的人, 岁岁希望他能够平安。 藏毓山实在太大,岁岁一路往最里面飘去。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凶猛的猛兽从巢穴中走出,啃食着地上的尸体,岁岁捂住眼睛,匆忙飘走。 在寻找孟祐年的过程中, 岁岁还撞见了两波刺客打在一起,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物,在黑暗中极为不起眼,岁岁在旁边匆匆围观了一眼,便在怀疑他们会不会分不清敌我。 很显然岁岁的怀疑是很有道理的,两波刺客并没有打太久,很快便分散开来, 各自去找刺杀的目标。 岁岁找了半天都未能找到孟祐年的踪迹, 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想了想, 捏了一个唤灵诀。 浅浅的莹白色光芒自岁岁指尖蔓延,脚下的土地, 身旁的青草与大树, 耳畔徐徐吹过的风, 都在为岁岁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很快, 岁岁便得到了孟祐年的方向——孟祐年在藏毓山另一面。 岁岁看了眼此刻她所在的地方,与孟祐年相距的方向甚远,孟祐年是怎么跑得那么远的? 岁岁一边想,一边加快脚步往孟祐年的方向飘过去,魂体不受速度的桎梏,只要岁岁想,她眨眼间便能赶到她想去的地方。 很快,岁岁便看见了已经在下山的孟祐年。他看起来状态不佳,脸色苍白,手中长剑正在滴答滴答的渗血,被他刺入漆黑的土地间。 都这样了,他还要去哪里?是花贵妃说的别苑吗?今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在被刺杀?她的小殿下不会也被刺杀了吧? 岁岁的脑海中有无数个疑问,她飘到孟祐年的身边,用触灵诀轻轻的碰了碰孟祐年紧绷的手臂。 孟祐年下意识的挥剑一斩,斩了个空,他警惕的看向四周,直到一抹冰冷柔软的力道,按着他持剑前举的手,轻轻的将他的手按下去。 孟祐年意识到了什么,他紧绷的手倏的一松,吹落在身侧,连长剑都未能握住,掉落在地。他难掩惊讶:“岁岁?是岁岁吗?” 灌木丛间藏着的萤火虫飞舞而出,随着岁岁的心意组合成一个字。 ——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今朝回去了吗?” ——我听到了花贵妃与湫霜的谈话,猜到你有危险,特地过来看看。 ——我还未曾回过营帐,为什么问起殿下? ——他不会也遇到刺杀了吧? 极速飞舞的萤火虫不断排列组合成一行又一行的字,显出少女的焦急。 孟祐年看着在眼前飞舞的萤火虫,直接回答了岁岁最关心的问题:“他没有遇见刺杀,被刺杀的人是我,是他帮了我。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一趟别苑,他带着我的侍卫,替我引开了刺客,我也不知他现在在哪。” ——我得去找他。 “去吧。” ——你可以去别苑吗?我可以帮你的。 孟祐年是宋今朝要帮的人,岁岁也不能对孟祐年坐视不理,毕竟孟祐年受了伤,脚程并不快。 孟祐年刚想问岁岁能怎么帮他,便见一匹纯黑的马儿从林间跑了出来,在萤火虫的后面,俯下脑袋,打着响鼻,仿佛是在和岁岁撒娇。 这匹马儿极有灵性,岁岁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脖颈,然后指挥萤火虫写字。 ——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这匹迷路被猛兽追逐的小马,它能带你去别苑。 “这是我的马,名叫踏星。”孟祐年伸手摸了摸这匹马儿的鬓毛,介绍道:“是黑将军的后代。” ——黑将军? “是我以前的马儿,你从前很喜欢和它玩。”孟祐年翻身上马:“黑将军现在在北地的镇北王府中,若有朝一日你去北地,可以见见它,它记得你。” ——好。 ——王爷,保重。 -- 第78页 此处的路不似遇刺的地方树木丛生,孟祐年骑上踏星,飞快离去。 岁岁留在原地,再度使用唤灵诀,寻找宋今朝的踪迹。 …… 别苑坐落于藏毓山阴面的山脚,占地面积颇大,修筑得也充满了柔和的韵味。曾经夏日时天气炎热,已经故去的老镇北王便会带着妻子儿女来这儿住上一段时间避暑。 在孟祐年离开圣都后,这座别苑也逐渐荒废,最近才被打扫干净,派了人进去看守。 夜色中,本该安静的别苑,却不断的传出刀剑碰撞之声,满地的尸体,汇聚出一滩又一滩鲜血,几乎成了一条小溪,将地面彻底染红。 被孟祐年特地留守在此地护卫的侍卫雁停带着暗卫奋力抵抗闯入的刺客。孟祐年早已料到今晚的情况,特地增派了人手,却不想还是敌不过这被派出的一波又一波刺客,他们最终的目标是地牢里那位来自犬戎的客人。 就在刺客杀出一条血路,即将破闯入地牢之时,别苑外亮起明亮的火把,一队训练有素的暗卫冲入别苑中,局势瞬间逆转,刺客落入下风。 刺客的首领惊诧的看着那站在大门口一袭红衣美艳逼人的女子,他震惊又愤怒:“花贵妃?!” 花月来拥有令人惊艳的美艳皮囊,所有人都认为,她存在的理由便是成为权贵手中肆意赏玩的金丝雀。 但花月来是人,不是雀鸟。 纤弱的女人,背脊打得笔直,她一字一句的告诉那位刺客首领:“我有名字,我叫花月来。” 刺客首领如鹰一般的目光紧盯着花月来,他似乎是想斥责什么,但最终还是提着刀,再度冲向地牢。 又是一场混战。 花月来不通武艺,站在一旁由暗卫保护,并未靠近战圈。 雁停一剑劈开面前的刺客,大步走向花月来,他对于忽然到来的花月来同样很是震惊:“您为何会来?他们是……” “他们是当年镇北王留给我的一支暗卫,若能解今晚之困,便是万幸。” 雁停立刻急切的问道:“您可知王爷下落?王爷早已安排好,今晚会来别苑,只是直到现在仍不见踪迹。” 花月来摇摇头,她的目光穿过这一地的鲜血与尸体,落在了那刺客首领蒙着面巾的脸上。 “不管孟祐年来不来,那个人,必须活捉。” 雁停颔首,再度加入战局。 有了花月来带来的一队暗卫,镇北王府暗卫如虎添翼,不过片刻,便将那群刺客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刺客与周围的同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放弃目标,暂时留在这里。 乌泱泱的刺客立刻少了一半,刺客首领低骂了一声,也想带着手下撤退,当然,不管他的手下能不能撤退,他的武艺高超,是必然要离开的。 刺客首领足尖轻点,体内充盈的内力让他能够一跃而起,转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雁停提着剑去追刺客首领时,耳边忽的响起了马儿长鸣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黑暗的半空中,一剑刺向刺客首领。 这一剑刺得又快又狠,刺客首领根本就不是对手,直接被那一剑刺伤了胳膊,手中紧握着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孟祐年一剑架在了刺客首领的脖颈上,然后挑开了首领脸上的面巾。 “果真是你!” 花月来提着一盏灯走了过来,她对上那刺客首领凶狠的目光,声音渐冷:“慕狩。” 慕狩,皇城禁军统领慕铮的弟弟,与其兄慕铮皆是圣上心腹。慕狩会作为刺客出现在这里,便说明了很多问题。 孟祐年证明了他一开始的猜想没有错,宋修尧的确与犬戎有勾结。 慕狩被雁停五花大绑,他嘴里不满的叫嚷道:“花月来,你竟敢背叛皇上与镇北王勾结!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花月来冷眼睨了慕狩一眼,说道:“皇帝也必然不会放过你,你现在落在我手上,是不是该以死谢罪?” 慕狩立刻开始骂花月来,还带着孟祐年一起嘛,这慕狩是个粗人,不似他兄长偶尔还能引经据典一番,他骂出的话很难听,什么“奸夫淫/妇”“暗通曲款”“荒/淫无度”,听得孟祐年直接卸了他的下巴,让他说不出话来。 花月来一边往别苑走,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等慕狩没用了,把他舌头割了丢去喂狗。”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围场,要来这里?” “两个原因。” 说话间,两人在别苑的正厅坐下,雁停端来茶水后,便将正厅留给了他们,还特地留了一盏暖橘色的灯,让整个大厅的光线温暖而朦胧。 花月来喝了一口茶,方不紧不慢的说道:“第一个原因,是我听见皇上说,要派出刺客,在围场绊住你。” “这与你来别苑,有何关系?” “因为我知道,他的目标是救出这位犬戎皇子。你千里迢迢将这位犬戎皇子带到圣都,为的不就是为了当今圣上,是否真与犬戎人勾结吗?” 十七年前,大盛叛军作乱,番邦犬戎趁机堂而皇之入朝,最终使得圣都大乱,无数的无辜之人都死在了那天。 花月来恨声说道:“我在他的身边多年,意外得知他与犬戎有书信往来,便猜当年番邦入朝,与他有关。” -- 第79页 也是因为当年犬戎来得猝不及防,称大盛已是无主之地,致使人心惶惶,才使得朝廷不得不尽快推举新帝,以便安抚人心。 那时宋修尧与宋修竹都是皇位的热门人选,但宋修竹棋差一招,最后称帝的还是宋修尧。不过宋修竹也没有离开圣都,而是辞了一切职务,在圣都做起了闲散王爷。 总之,番邦入朝后,最大的获利者,是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宋修尧。 当年孟祐年的父亲为抵御在圣都作乱的叛军与戎狄,保护圣都百姓,壮烈殉国;孟祐年的母亲本就身子虚弱,那些年缠绵病榻,骤然闻此噩耗,没能挺过去;孟祐年的妹妹,亦是在出城避难之时,被一刀毙命惨死。 孟祐年的家人皆因这场混乱去世,他立时便觉阴谋,他怀疑能够从中获利的每一个人,包括当时与他关系极好的宋修尧。 当时孟祐年代表了整个镇北王府,他本是中立之态,然而朝臣皆因为他与宋修尧关系极好,默认了他的立场。 大局已定,孟祐年也不能再跳出来说什么,宋修尧便就此继位。 孟祐年对宋修尧的怀疑也由此达到顶峰,只可惜当时才平定了叛军、驱逐了戎狄,大盛正是民不聊生的地方,且戎狄还在他们镇北王府的封地肆虐,孟祐年不得不带着家人尸身回到北地。 再回来,已过了整整十七年。他不远万里将这犬戎皇子带回来,为的就是试探宋修尧,结果果真不出他所料。 “我知你高调的将犬戎皇子带入圣都,是因为你也怀疑宋修尧与犬戎有勾结,我自然要助你。这也是我来此的理由。”提起宋修尧时,花月来已是满眼的厌恶。 “为何?” “为我母亲。” 花月来的母亲是花丞相的外室,被养在郊外别苑,景顺五年才将十七岁的花月来接回圣都。 那时花月来早与孟祐年相识,互相倾慕,在变故过后,宋修尧登位,欲纳花月来为妃,花丞相自然不会拒绝。 花月来本不愿,但花丞相承诺会给她那痴心的母亲一个名分,更是威胁她若不入宫,她的母亲将凶多吉少。 然而她入宫后才知道,她可怜的母亲早在花朝节那日被犬戎人所伤,医治数月时间,撒手人寰。 在得知宋修尧与犬戎有勾结之后,花月来对宋修尧的恨意由此而生。 听花月来说完这段旧事,孟祐年问:“当年为何不找我帮你?” “你那时已是焦头烂额,我怎能找你?”花月来反问,而后说:“既然做出了选择,我便不会再后悔。” “那你说的第二个原因呢?” “我与你相识多年,虽最后未能走到一起,但也不想见你身陷囹圄。” 孟祐年漆黑的双眸映着温暖的烛火,他浑身的冰冷似是由此消融:“这样么?” “仅是如此。”花月来说。 孟祐年未曾再说这个,转而说道:“宋修尧与犬戎勾结,无异于与虎谋皮。” “上个月花朝节犬戎来的刺客都要杀他儿子了,这个月他竟还帮着犬戎要将那位皇子救出来。这是挑衅,也是警告。”花月来赞同:“他与虎谋皮,注定要被犬戎反咬一口。” 孟祐年轻嗤一声,说:“犬戎可以不要脸,宋修竹却不可以,他不可能让大盛朝臣知晓他与犬戎勾结。犬戎偏要以此威胁,他们注定会狗咬狗。” “我们只需作壁上观,时不时添柴加火即可。” “不错。”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 岁岁在藏毓山一处断崖的溪流边找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宋今朝。 断崖的壁上有攀爬的痕迹,代表宋今朝不是摔下来的,而是为了躲避刺客,从上面爬下来的。 只是他自己也受了伤,攀爬浪费了巨大的体力,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这溪流边上,尚未醒来。 岁岁飘过去,焦急的戳了戳宋今朝的脸。恍惚间,宋今朝只觉温柔冰冷的风,吹过了他的脸颊。 岁岁有些心焦,她跟在宋今朝身边很多年了,她看着小时候那个话唠哭包早就长成了坚强隐忍的少年,岁岁没有再见过他脆弱的模样。 哪怕是他从宣华殿回到长寂宫,身上被刀剑划开了那么大的口子,他也只是一声不吭的给自己上药,没两天又重新活蹦乱跳,像是一个铁人一样。 可是现在,他倒在溪流边,从腹部溢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半条小溪。使用回春诀需要耗费大量的鬼气,岁岁几乎是透支了她的鬼气,才勉强将血止住,这代表了他腹部的伤口,极深。 透支了鬼气之后,岁岁脱力般的跌坐在地,她休息了一会儿,想再去戳戳宋今朝,将他戳醒。 只是她的手却碰不到宋今朝,因为她已经提不起鬼气使用触灵诀。 岁岁焦急不已,忽见头顶圆月皎皎,她立刻想起了胡婉约放在她身上的法术。她闭上眼睛,双手按照胡婉约教的结印,念出法诀。 皎洁苍白的月光皆聚拢在岁岁的身上,散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待到光芒黯淡之后,一个身着浅紫色花裙的少女,站在了宋今朝旁边。 岁岁有些好奇的跳了跳,她已经不能再飘起来。她习惯了一下身体的变化,便忙不迭的蹲下身,试图将宋今朝扶起来。 这时候岁岁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多小,她纤弱的手臂与瘦弱的肩膀无法支撑宋今朝站起来。 -- 第80页 岁岁没办法,只能蹲在宋今朝的身边,戳他的脸颊。她指尖冰凉,宋今朝的脸颊却是微热的,想来是有些低烧。 “殿下,快起来,我扛不动你啦。”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殿下?殿下?” “宋今朝,醒过来。” “宋今朝!快点起来啦!” 少女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稚嫩,清脆又甜美,犹如拨云见月的一抹光,落在宋今朝的耳畔。 宋今朝一阵恍惚,是谁在喊他?那样陌生的声音,却那么温柔,令他眷恋。 宋今朝挣扎着,想从昏迷中醒来。 岁岁见此,又伸手去拖拽宋今朝:“快起来啦!你不想看看我吗?我可好看啦!” 岁岁拖了半天,还是不行,她束手无策,不禁红了眼眶,轻微的抽噎起来:“你醒过来嘛,你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 “宋今朝,快点醒过来。” 岁岁忽觉手腕落了一处极大的力道,她垂眸看去,便见是宋今朝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被抓得有些疼,但更多的是开心:“你终于醒啦!” 宋今朝对上陌生的少女的目光,他浑身紧绷,警惕的看着岁岁。 岁岁从未见过宋今朝露出这样的眼神,更何况是对着她,她顿时有些恼怒:“你为什么要瞪着我!我的鬼气都被你用光啦!” 那样的眼神只是一瞬,宋今朝反应过来,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立刻松了,只虚虚的圈着。他的眼神温柔下来,有些呆呆的问:“你是岁岁吗?” “不是,我是仙女。”岁岁揉了揉泛红的眼眶,没好气的说道。 宋今朝追问:“是哪个岁岁?” “岁岁就是岁岁,什么叫是哪个岁岁?宋今朝,你不要惹我生气哦。 宋今朝呆呆的看着她,少女衣裳已染血,脸上也蹭了几抹血迹,却难掩五官的精致漂亮,小鹿一般的黑眸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她的神情,她的眉眼,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与灵动。 ——这是岁岁。 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多年,不知何时能够一见的岁岁,如今,正以少女的模样站在他面前。 第36章 岁岁还在朝着他笑, 白嫩的脸颊上有一对甜美的酒窝,漩涡一般,似是能卷走他此刻一切所思所想。 月光如纸, 却少女不显苍白, 她明眸皓齿, 天真纯善。她未曾来得及踏足这个肮脏世界, 便犹如头顶的月光一般,拥有白雪一般纯粹的色彩。 宋今朝抬起手,想要碰一碰近在咫尺的少女。因为受伤,他的动作有些吃力,在停顿的那一刹那间,他看见了自己掌心沾染的鲜血。 “你要摸摸我吗?你也觉得看见我很神奇对不对。”岁岁一边说, 一边将她白嫩的脸颊贴在了宋今朝抬起的掌心间。她仰着脑袋, 看着宋今朝:“是一个……嗯,一个高人帮了我。” 宋今朝发觉他没有办法再一心二用了,岁岁在说什么,他根本就听不见,只能感受到掌心,独属于少女脸颊带着些许冰冷的白嫩柔软。 而他的掌心炙热。 宋今朝的手有些抖, 岁岁便握住他的手, 试图将他的手往自己肩膀上搭:“不要发呆啦!” 宋今朝是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感觉到疼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少女瘦弱的肩头,没有将手搭上去。 “我可以自己走。”宋今朝说。 “不行, 你不能, 快搭着我的肩膀。”岁岁催促道:“我来的时候在那边看到了一个山洞, 我先带你过去。” 宋今朝一只手搭在岁岁的肩膀上, 一只手捂住又在往外渗血的腹部,说道:“我身上的血腥味可能会将山间猛兽吸引过来。” “不怕的,我保护你。”岁岁立刻说道。 宋今朝:“……”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啊!他是担心岁岁! 岁岁很显然已经误会了是他在害怕,她吃力的扶着他往山洞走,还在不停的安慰着他:“我来的时候已经用唤灵诀和周围的猛兽商量好啦,它们特别好,答应了不会伤害你的。当然,前提是你不主动招惹他们……” 一片寂静中,只有岁岁清脆的声音,与两人沙沙的脚步声。 宋今朝揽着岁岁瘦弱的肩膀,他尽量不将重量放在岁岁身上。岁岁说话时,他便垂首去看她。 宋今朝一眼便记住了岁岁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够。 腹部的伤口很疼,才积攒了一些的力气将要耗尽,宋今朝却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他想就这样,永远的和岁岁走下去。 路终究是会有尽头的。 岁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将宋今朝放下,让他靠在山洞的石壁上,她盯着宋今朝的腹部看,然后问:“我记得你会随身携带金疮药,带了吗?” “带了。” “那就好。”岁岁重新站起来,对宋今朝说:“我去给你打些清水,我们把伤口处理一下哦。” 宋今朝点点头,看着还挺乖。 岁岁出山洞时还特地看了一眼头顶,便见月亮又大又圆,这代表她还可以陪宋今朝一会儿。她重新回到溪水边,摘了一片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大叶子,折成能够盛水的模样。 打完水之后,岁岁飞快的回到了山洞,宋今朝已经将金疮药摆在了一边,脱下外袍,正在试图撕开已经粘在伤口上的衣物。 只不过这时候岁岁正好走进来,他的动作便顿住了。伤口血肉模糊,他并不想让岁岁看。 -- 第81页 宋今朝低声说:“我可以自己处理伤口。” “我知道呀。”岁岁坐到了宋今朝的身边,她将大叶子递到了宋今朝的唇边,让他先喝点水,她继续说道:“我一直跟在你的身边,知道你不怕受伤,也不怕疼,可以自己处理伤口,不需要我。但是现在,我能留在这儿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快点把你的伤口处理好。” 宋今朝立刻急切的问道:“你要去哪?” “我不去哪,只是在月亮落下之后,你就又看不到我啦。”岁岁一边说话,一边去察看宋今朝腹部的伤口:“我积攒的鬼气大部分用在了给你治疗伤口的回春诀上,已经透支了鬼气。没有鬼气,我就只能跟在你身边,什么都做不了,包括给你写字。” “所以在这之后,我得有好一段时间不能和殿下玩啦。” 宋今朝便问:“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乖乖的让我给你处理伤口就好啦。”岁岁认真的说道:“我会很小心把衣裳撕开的,可能会很疼。” “你动手吧。”宋今朝说:“我们速战速决。” 今晚留给宋今朝的时间不多了,他想快点处理好伤口,和岁岁多说说话。 岁岁严肃的点点头,她指尖落在了宋今朝腹部的衣物上,小心翼翼的将粘在皮肉上的衣物揭开。 宋今朝看岁岁似乎比他还要紧张,他尝试和岁岁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小时候受伤你都在,那我长大后受伤你也在了,我处理伤口的时候,你都在我旁边看着我吗?” “对呀,反正我也没事干。”岁岁回答道:“不过你上次换衣裳让我出去,我就没有再看过啦。” 宋今朝耳根绯红,岁岁该不会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他看光了吧?他开始思考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他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热血方刚的少年人总是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宋今朝耳根的绯红蔓延到了脸颊,他觉得喉咙有些干,刚想说话时,伤口传来剧痛。 宋今朝猝不及防,低呼一声,额头落下斗大的汗滴。 “忍一忍哦。”岁岁将撕开的衣物丢到一边,染血的指尖落在他的额头,柔柔的抚开他额头的汗滴。 宋今朝:“……” 他不是怕疼!他只是没准备好!! 岁岁用清水洗干净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才用清水去冲洗宋今朝腹部的伤口,她的指尖不断落在他伤口边,有些痒,好似一场漫长的甜蜜酷刑。 宋今朝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缩。 “你好像有点烫,可能是发热了。”岁岁指尖被他皮肤的温度烧得滚烫,她说:“一会儿我用凉水帮你擦擦身子吧,等温度降下来你再休息。” 宋今朝整个人都被点着了一般,他有些结巴的说:“不、不用了,我安静一会儿就就好。” “那我先给你上药了哦。”岁岁小心翼翼的将金疮药撒在宋今朝的伤口上,然后伸手去撕她裙摆干净的内衬。 只不过玲珑坊的衣裳质量太好,岁岁撕了半天没撕开,她往宋今朝旁边坐了坐:“你撕一下。” 宋今朝:“……” 他最终还是没好下手去撕岁岁的裙子,因为总觉得怪怪的。他自己洗干净了手,撕了自己干净的袍摆。 岁岁心无旁骛的给他包扎伤口,一边说道:“我那时候看见还是小殿下的殿下受了伤,一个人躲在寝殿中包扎伤口时,就想帮帮你。可是那时候因为一些原因,我没剩下多少鬼气,什么都不能帮到你。” “我后来便去和戎戎学了怎么包扎伤口,我学了好久呢,现在终于派上用场啦。” 少女的声音温柔宁静,让宋今朝浮躁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宋今朝垂首看着腹部被包扎得极好的伤口,说:“谢谢,你学得真的很好,比我包得好看。” “我以前一直以为殿下是不怕受伤不怕疼的哦。”岁岁打完最后一个结,朝着宋今朝眨了眨眼:“但是今晚我发现,殿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怕疼。” 宋今朝想挺直腰板表现他不怕疼,被岁岁眼疾手快的轻拍了一下后背,他才老实下来。 “疼了会喊疼,也会躲我的手。”岁岁笑容温柔灵动:“殿下一直都没有变过哦。” 宋今朝:“……” 可恶!要怎么让岁岁相信,他喊疼是因为她太突然,他躲她的手是因为被她摸得浑身发热! 宋今朝郁闷不已,他一点都不想给岁岁留一个怕疼的印象,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宋今朝欲张口辩驳。 岁岁看他半天不说话,便有些疑惑的问道:“是我刚才太重了吗?还很疼吗?我给你吹吹?” 宋今朝眼神挣扎,最后耷拉着脑袋,没出息的说道:“是有点疼,你让我靠一下吧。” “嗯。”岁岁坐到了宋今朝的旁边,让他将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她问:“殿下要休息了吗?” 宋今朝打了个呵欠,身子放松下来,嘴里却说道:“你不是说天亮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吗?我想多和你说说话。” “可以呀。”岁岁也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放松下来。 宋今朝不忘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是镇北王啦。我听说镇北王有危险,去找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你为了帮他引来刺客,不知去向。”岁岁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们关系很好吗?你都为了他受伤了。” -- 第82页 “他重要我重要。” “当然是你,殿下是我最重要的人。”岁岁毫不犹豫的说道。 宋今朝唇角得意的扬起,他尽量克制不让岁岁听出他的开心:“我无意中得知犬戎皇子被关外别苑的地牢中,而今夜,会有人去劫。” “救那位犬戎皇子的人,便是与犬戎勾结的人,更是害死我父母的人。” “那个人是谁?” “宋修尧。”宋今朝说:“倘若今晚当真是他的人,那么十七年前番邦入朝,便不再是意外,而是蓄意为之。” “如果不是意外,殿下一定要将属于你的拿回来!”岁岁立刻说道。 在许多年前,岁岁便见过同样是皇子待遇却截然不同的宋辞尘与宋今朝。 宋辞尘跑出紫宸宫有母亲忧心,无数宫人寻找;宋今朝哪怕是在长寂宫外过了一夜,也无人问津。 宋辞尘习武受伤有无数人嘘寒问暖,太医殷切诊治;宋今朝练武受伤却只能孤身一人,独自舔舐伤口。 可是若是没有十七年前的那场变故,宋今朝也该是被父母宠爱、有无数人关心的殿下。 岁岁心中不平。 宋今朝闻言,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会劝我,毕竟你那么好。” “殿下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是要帮你的,才不会劝你呢。” 宋今朝低声说:“好。” “可是紫宸宫的小殿下也被刺客偷袭啦!皇上为什么要派人刺杀他的儿子呢?”岁岁又问,声音疑惑。 “他当然不会派人刺杀宋辞尘,但浑水摸鱼之人常有。” “我不懂,你说的是谁呀?” “我想我知道是谁,但是暂时找不到证据。” “好吧。”岁岁不再多问。 宋今朝忽然喊她:“岁岁。” “嗯?” “谢谢你。” 岁岁伸出手,摸了摸宋今朝的脑袋:“我与殿下是一体的,殿下不需要对我言谢。” 少女的掌心冰凉,落在他的头顶,却别样的温暖。 宋今朝贪恋这份温暖。 困倦袭来,宋今朝的声音渐低:“好……” 岁岁微微偏过头,靠在了他的脑袋上,闭上眼睛,享受此刻的宁静。 当最后一抹月光被白昼吞噬,宋今朝身侧已空无一人。 他靠着墙壁,睡得正香,嘴角无意识的勾起,像是做了甜美的梦。 第37章 一抹金色的阳光点亮了光线昏暗的山洞, 恰巧照在了宋今朝苍白的脸上,他漆黑的睫羽微颤,倏的睁开了眼。 少年漆黑如墨的双眸, 带着些许乍然从美梦中脱离的懵懂与恍然, 他迷茫的往四周望了望, 空无一人, 唯有腹部被包扎得极好的伤口,提醒着他,昨夜并非是他在做梦。 他真的见到岁岁了! 宋今朝唇角不受控制的翘了起来,他的心情变得非常愉悦。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怕吵醒了可能还在睡懒觉的岁岁:“岁岁,你在吗?” 身侧传来一阵冰冷, 是岁岁细微的回应。 宋今朝记起她透支了鬼气, 这段时间都不能再和他交流,他立刻说道:“我知道你在就好。” “你如果飘着累的话,可以到我身上来,我可以背你的。”宋今朝将眼中的期待藏住,假装平静的说道。 半晌都没得到岁岁的动静,宋今朝刚想自圆其说, 便感觉到那冰冷离他越来越近, 最后萦绕在了他的脖颈与后背——是岁岁双手勾在了他的脖颈上,趴在了他的后背。 小鬼魂一点重量都没有, 但宋今朝走起路来还是又慢又稳,怕把她给颠下去了。他取过昨夜装水的大叶子, 顶在脑袋上, 帮岁岁遮阳光。 “只能这样凑活一下, 这里不能久待, 因为我不确定刺客会不会找上来,得赶紧回围场。”宋今朝解释说道:“你这样可以吗?” 脸上传来丝丝凉意,是岁岁戳了戳他的脸颊,表示可以。 宋今朝红着耳根,尽量挑有树荫的地方走。 岁岁趴在他的后背,由于透支了鬼气,她困倦不已,昏昏欲睡,这样炎热的天气,让她有些难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岁岁忽然听见了宋今朝与人交谈的声音,她撑着困倦的双眸,睁开眼,便看见了一个身着黑色甲胄的侍卫。 岁岁记起来,他是镇北王身边的侍卫,名叫雁回。 宋今朝举着树叶,问雁回:“别苑那边如何了?” 昨晚宋今朝是和雁回一众暗卫一同引开刺客,为孟祐年争取时间。不过宋今朝没让雁回他们跟太久,雁回也担心孟祐年,便带着暗卫回了别苑。 在见到孟祐年了解完情况后,他们便又被派出来找宋今朝,已经找了半个晚上加一个早晨。 还好是找到了。 “多亏您相助,一切顺利。”雁回回答道。 “是那人吗?” 雁回颔首,证实宋今朝的猜想没有错。他看宋今朝还举着那片大叶子,连忙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 “这是王爷嘱咐我交给您的。” 宋今朝接过那把纯白的油纸伞,撑开:“多谢。” “您身体可有大碍?可能骑马?” “无妨。” 宋今朝腹部的伤口有些严重,但昨晚岁岁给他用了回春诀,也仔细的处理过,他身强体健,休息了一夜,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严重。 -- 第83页 宋今朝翻身上马,手中撑着油纸伞,也不方便策马,便驱使着马儿慢慢的往围场的方向走,直至傍晚,他才重新回到围场。 雁回自觉的与他保持距离,宋今朝却刻意的叫住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替我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是。”雁回诧异的看了宋今朝一眼,颔首应是。 …… 春狩才正式开始第一日,宋辞尘、孟祐年、宋今朝便接连遭遇刺杀,可谓轰动。好在也算有惊无险,宋辞尘当夜便被禁军寻回,孟祐年将刺客的尸体挂在围场示众,宋今朝也在第二日被孟祐年的侍卫雁回带回。 “镇北王为何会与宋今朝扯上关系?”圣上大营中,一身明黄龙袍的宋修尧端坐于上首龙椅。 侍卫统领慕铮此次也参加了春狩,负责围场的安保,此刻他正站在下面,恭敬的垂首回答道:“据传是镇北王救了那位。” “是么?”宋修尧扯了扯唇角,眼神冰冷:“他算什么?怎么可能会有刺客去刺杀他?” “活下来的暗卫称,他们围剿镇北王时,是那位忽然出现。若非他,刀子就能捅进镇北王心口。” “不必推卸责任。” “是。”慕铮压低了声音,又说:“慕狩现在,在镇北王的手上,昨夜的行动,一败涂地。” 看见今早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围场的孟祐年,宋修尧已经隐约明白了这一点,他沉着脸,说:“当初你和慕狩是如何和朕保证,万无一失的?” “我们派出了整整两支暗卫,不仅如此,还有犬戎人助阵,按照别苑所设的兵力,我们不当失败。”慕铮笃定道:“定然是有人帮了镇北王。” 这次的行动宋修尧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当然明白慕铮所言非虚,可是究竟是谁,会帮孟祐年。 宋修尧想不出来。 “查,定然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慕铮颔首,然后又忍不住说道:“皇上,犬戎人两面三刀,狼子野心。昨日我们助他们营救犬戎皇子,他们却反过来刺杀大殿下!” 宋修尧也不禁沉了脸,他对宋辞尘寄予厚望,犬戎人却三番两次的一面与他合作,一面刺杀宋辞尘,着实可恨。 只可惜他现在把柄落于犬戎人之手,不可轻举妄动。 不仅如此,现下慕狩也落在了孟祐年的手上。孟祐年并非是个蠢人,想必也能猜出,他与犬戎之间有联系。 不好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宋修尧焦头烂额。 无论是犬戎还是孟祐年,都不能留。 …… 春狩为期半个月,并未随着宋辞尘与宋今朝接连受伤而停下,加之刺客也只在春狩正式开始的第一日出现,之后便未曾再出现过,是以春狩依旧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令人惊讶的是宋今朝,在卧床不过五日时间后,便重新换上骑装,挽弓搭箭,继续参加春狩。 在宋今朝上场的后一日,宋辞尘也不再卧床,和宋今朝一样,继续参加此次唉春狩。 这两人似乎是较上了劲儿,虽然没人看好宋今朝就是,毕竟宋辞尘已经蝉联数年第一名。众人也只称赞几声宋今朝性情坚韧,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宋辞尘的身上。 在春狩的最后一日,胡婉约偷偷的来宋今朝的营帐找正在休息的岁岁玩。 胡婉约戳了戳有气无力的岁岁,调侃道:“睡了快半个月啦,怎么还是这样虚弱?” “就是想多休息休息嘛。”岁岁打了个呵欠,说:“我在这儿太无聊了,又不能跟着殿下去玩。” “跟着他有什么好玩的?看你那小郎君围猎吗?”胡婉约不满的说道:“我最是厌恶他们人类的这项活动,为何要以我们的生命做他们胜利的筹码?” 很显然,胡婉约还在对前些日子,险些被宋辞尘一箭射中而耿耿于怀。 “跟在殿下身边,我便觉得好玩。”岁岁没去和胡婉约深究这个话题,她撑着脑袋,说道。 胡婉约撇撇嘴,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问道:“那晚他见到你了吗?他看见你什么反应?你们有做什么吗?” “见到了,能看见我,殿下自然是高兴的。”岁岁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然后又说:“你想我们做什么吗?他受伤了,我给他包扎了伤口,然后我们就睡着啦。” 胡婉约有些诧异,又有些失望:“你这小郎君怎么回事?千载难逢的机会见到你,竟就这样睡着了?” 岁岁懵懂:“晚上不睡觉,那该做什么?” “你不开窍,他也不开窍。”胡婉约总结道:“都不太行。” 岁岁更懵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小孩子,听不懂,便算了。” “我也不小啦,若我还在世,我现在都三十岁啦。”岁岁辩驳道。 胡婉约敷衍的“嗯嗯嗯”。 临走前,胡婉约不忘说道:“岁岁,有不懂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哦。” “好。” 胡婉约离开之后没多久,宋今朝便回来了。他换下身上有些血腥味的骑装,便见挂在一旁的一件白袍被风吹动,代表岁岁想让他穿这件。 经过那晚之后,自觉早就可能被看光宋今朝换衣裳时也不特地让岁岁出去了,他披上外袍后,主动对岁岁说道:“我狩猎时一直很小心,你不用担心,我没有牵动伤口。” -- 第84页 宋今朝担心岁岁不能和他交流,有话不能问,这段时间来都非常主动的同岁岁交待他当天的状况。 岁岁飘在营帐外,等宋今朝换好了衣裳才重新飘进去。 宋今朝又说:“今天是春狩的最后一天了,还有一场结束的晚宴,你要去看看吗?” 岁岁飘在宋今朝的身边,用行动给出答案。 …… 待到夜幕降临,温度降下来之后,宋今朝便带着岁岁前去赴宴。 之前岁岁被宋今朝背过一次,尝到了不用自己飘的甜头过后,岁岁便很爱趴在宋今朝的背上让他背。 每当脖颈与后背萦绕着少女的那抹冰冷时,宋今朝总会忍不住翘起唇角,这一次也不例外,直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殿下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是因为今年夺得魁首吗?” 每一位参加春狩的人,侍卫都会发放带着各自标记的弓箭,每日都有专人负责统计。半月时间过去,宋今朝是无可撼动的魁首。 宋今朝唇角的弧度渐平:“苏公子,好巧。” “实不相瞒,在下是特地等在此处。”苏清诚恳的说道:“因前段时间,殿下一直为春狩奔波,在下不好打搅,是以才今日来此道谢。” “道什么谢?” “在下夫人误入围场,她说是殿下帮了她。”苏清立刻说道:“婉约与我,便好似殿下与你的那位姑娘,皆是不可割舍的心中所爱。殿下救了婉约,在下必当报答。” 宋今朝很确定没有这件事,但岁岁戳了戳他,表示胡婉约是她救的,她救和宋今朝救没有区别。 岁岁暗示,宋今朝也只得说道:“举手之劳。” 很快,两人又走到了大营外,自发的保持距离,先后入了宴会落座。 第38章 宋今朝一出现在篝火晚宴, 便立刻引起了不少的骚动。傍晚时负责此次春狩筹办的官员,便已统计出了各位公子的猎物数,位居榜首的宋今朝, 自然会吸引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毕竟在宋今朝之前, 蝉联榜首的是宋辞尘。 如今宋辞尘已经坐在了席位之上, 宋今朝从容的在旁落座, 宋辞尘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对宋今朝道了一声恭喜。 宋今朝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 他们两看起来相安无事,但有的人却不这样想,因为宋辞尘身份贵重,他们只会想仙人之姿的大殿下屈尊降贵,这失势的皇子态度竟如此桀骜。 数月前的除夕晚宴, 宋今朝不祥之名真相大白时, 不少的人都在,是以不免说这位失势皇子当真如传闻一般,眼高于顶。 岁岁耳聪目明,将这些声音尽数收于耳中,她不喜他人诋毁宋今朝,宋今朝分明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只可惜她透支了鬼气, 魂体虚弱, 无法和宋今朝骂他们。岁岁有些焦躁的在宋今朝旁边转悠了大半天,最后看见了正坐在女席上, 含笑听身旁女人说话的胡婉约。 岁岁眼睛一亮,飘了过去。 胡婉约看见岁岁, 便往旁边坐了坐, 给她留了一个空位。她偏过头, 轻声问:“怎么来我这儿了?跟在你那位郎君身边无趣了?” “不是。”岁岁坐在胡婉约身边, 气鼓鼓的说道:“姐姐,你耳朵那么大,有没有听到那边的人是怎么说我家殿下的呀。” “我耳朵哪里大了?” “变狐狸的时候。”岁岁羡慕的说:“做你的郎君真好,是不是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和尾巴呀?” “不可以,他不知道我是狐妖。”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岁岁双眸晶亮:“有一只狐狸做夫人超酷的!” “哪儿有这么简单呢?”胡婉约又回答了岁岁一开始的问题:“他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的那位郎君,应该也都听见了。” 岁岁立刻说道:“他们是不是特别过分,怎么能那样说我家殿下,就因为大殿下是皇上的儿子吗?” “对呀。”胡婉约有些疑惑的轻声说道:“你的这位郎君看着也不似爱出风头的人,怎么这--------------/依一y?华/么不懂得避其锋芒呢?一个失势的皇子,如此锋芒毕露,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殿下本就优秀呀。”岁岁毫不犹豫的说:“黄沙掩盖不了珍珠的光华,无论是今日的春狩榜首,还是来日的其他,都是他应得的。” 胡婉约看了眼愤愤不平的岁岁,冷不丁的说:“小姑娘也不要光听些说你那郎君不好的话,我隔壁席位的那几位姑娘,可是都在夸你的那位郎君,生得好,骑射好,样样都好呢。若他一直这样下去,注意到他的姑娘也不会少,你可要当心了。” “我要当心什么?”岁岁捧着脸,望向远处席位的宋今朝,眼神温柔:“我巴不得大家都喜欢殿下,因为他那么好。” 胡婉约耸耸肩:“行吧。” 在岁岁和胡婉约说话的时候,远处靠近权位中心的席位中,已经快进到有桀骜的公子哥开始找宋今朝麻烦,不信他能夺得榜首。 宋修尧看热闹不嫌事大,提出让那位不服气的公子哥和宋今朝比试一番,两人各拿三支箭,由对方举靶。 岁岁和胡婉约借了点法力捣乱,那位公子哥三支箭一箭都没射中,反而是宋今朝,连续两箭射中靶心,第三箭紧接着那人的耳朵过去,划出了一条血线,吓得那位公子两股战战。 -- 第85页 遥想数月前除夕夜宴宋今朝便口口声声要将那监正后人“处以极刑,剥皮拆骨,挂于午门示众”,今日又是险些一箭射杀那位公子,许多人看宋今朝的眼神,都带上了恐惧。 在一片寂静时,坐在上首的宋修尧笑着将这件事轻轻揭过。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从面无表情的宋今朝身上扫过,似有厌恶与轻蔑的暗光划过。 一个不知低调的失势皇子,自以为搭上了镇北王这艘大船…… 下首,岁岁心满意足的飘回胡婉约的身边:“姐姐,谢谢你的法力。” “不客气。”胡婉约瞥了远处不动如山的宋今朝一眼,眼神有些迷茫。 这位殿下似乎是一点都不顾惜名声,他是在做给谁看? 胡婉约轻飘飘的目光从落在了宋修尧与宋修竹的身上,最后若无其事的收回,反正也与她无关,只是苏清身在朝堂,有些事却是她不得不去深思的。 岁岁还在胡婉约旁边生气的说道:“那个男的太可恶啦!他最好不要梦到我,不然我就能入他的梦,吓死他,让他欺负我的殿下!” “现下看来,是你那位郎君在欺负那位公子。”胡婉约慢悠悠的说道。 “那是因为我把他的箭打偏啦,不然殿下就真的被欺负了。” 既然岁岁非要觉得宋今朝是小绵羊,那胡婉约也无话可说,可能这就是这对小鸳鸯之间的情趣吧。 …… 翌日清晨,便到了回圣都的日子。 宋辞尘前些天去狩猎,牵动了肩膀的伤口,回去时便没再骑马,而是去蹭了妹妹宋辞歌的马车。 宋辞歌天真可爱,正是纯真懵懂的少女年纪,很得宋修尧的疼爱,整个皇宫乃至于圣都,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 为这位被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准备的马车,自然也是又大又舒适的,宋辞尘坐在马车上看书,宋辞歌便吃吃糕点,然后去找宋辞尘说话。 宋辞歌今年是第一年来参加春狩,她整个人都显得尤为激动,她开心的对着宋辞尘说:“哥哥,围场可比皇宫要有意思多啦!要是母后也能出蒹葭宫,和我们一起来围场就好了……” “我幼时母后曾带我来过围场,那时母后亦会狩猎,她的骑射功夫很好,比父皇还要优秀三分。”宋辞尘放下手中的书,耐心同妹妹说话。 “哇!母后为什么那么厉害呀?” “咱们外公可是大将军,母后是外公的女儿,自然厉害。”宋辞尘笑着说道:“我们歌儿可不要拖后腿了,在博学馆要好好学,知道吗?” “知道啦。”宋辞歌鼓鼓脸,然后又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舅舅也是外公的孩子呀,他就病怏怏的。” 宋辞尘眉头微皱:“歌儿,不要这样说舅舅,舅舅早些年受过伤,落了严重的后遗症,不然也不是这样病怏怏的。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好嘛。”宋辞歌又好奇的问道:“那舅舅眉毛上的那道疤,也是那次受伤留下的吗?” “这个似乎不是,那道疤已经很久了,比他受伤还要久。” 宋辞歌“哦”了一声。 宋辞尘见她没话说了,便重新拿起书,心不在焉的翻看起来。 宋辞歌冷不丁的说道:“哥哥,你书拿倒啦!” 宋辞尘下意识的将书倒过来,便见这一次书是真的拿倒了。 “鬼灵精,做什么耍哥哥呢?”宋辞尘自然也不会生气,他无奈的说。 “我只是觉得哥哥这段时间都心不在焉的,哥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宋辞歌举起手,向宋辞尘保证:“哥哥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我们兄妹之间的秘密!” 半晌,宋辞尘才慢慢的说:“近日的确是有些事,让我无从抉择。” “竟然有让哥哥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是什么?”宋辞歌立刻问道。 “有一个人。” “是女孩子吗?” “我不知道。”宋辞尘的眼神越发温柔:“但那人总在我危险时现身,已经救了我整整两次,我想见她,但她却总是避而不见,似是不愿理我。” 宋辞歌立刻说道:“不可能!哥哥可是宋辞尘呀!怎么会有人不愿意理哥哥!” “你这小姑娘,是不是对哥哥太有自信了些?”宋辞尘失笑。 “我说的是实话。”宋辞歌又说:“哥哥不是想见她吗?那就见呀,你下一道旨,把她召来皇子府。” 宋辞尘明年便及冠了,他早已搬出了皇宫,开了皇子府。 “我真的该见她吗?”宋辞尘不确定的问:“在我很小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和她一样的人,那时母后便不许我见她,还……总之,我连累了我幼时见到过的那个姐姐。” “可是哥哥已经长大啦。” 宋辞尘笑了笑,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一枚灰色锦囊:“是,我早已经有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的能力。” 宋辞歌见宋辞尘想开,她也很开心,然后又迫不及待的说道:“哥哥,你能不能踩着三月的尾巴,带我出去踏青呀?钟灵寺的桃花开啦,我想去看桃花。” “过段时间带你出去玩。”宋辞尘说道:“春狩过后便是清明,咱们要随着父皇去祭祖的。” “好吧。”宋辞歌说:“但你一定要带我去钟灵寺哦,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赶上最后一茬儿桃花呢。” -- 第86页 宋辞尘颔首。 …… 回到长寂宫时,已经天黑。 岁岁回来时虽然还是待在孟祐年准备的马车里,没晒到太阳,但在外面玩了这么长时间,一回家便立刻觉得累。 宋今朝后岁岁一步回来,他去了一趟玲珑坊,带了好几条漂亮的裙子回来。他不知岁岁在何处,便对着虚空中说道:“我前段时间受伤,将你的衣裳弄脏了,给你换了几件新的,你喜欢哪件,烧给你。” 岁岁打了个呵欠,勉强提起鬼气,在宋今朝手心写:“先放着啦,今天好累了,休息吧。” 宋今朝颔首,感受到背上的冰冷,隐约意识到岁岁又趴在他背上。他耳根微红,强装镇定的说道:“那我先把裙子和我的衣裳挂一起。” ——好。 宋今朝认真的去挂裙子,看见岁岁漂亮的新裙子和他的衣裳挂在一起,他的心中腾升起了一丝甜甜的愉悦。 不过等到衣裳挂进去之后,宋今朝才发觉有些挂不下了。索性岁岁还在他背上挂着,他睡不着,便开始将衣柜里一些不能穿的旧衣裳收拾出来。 收拾完了旧衣裳之后,宋今朝又开始收拾柜子里的旧物,柜子里有岁岁写过的宣纸,还有他幼时看过的书籍,用过的毛笔…… 在柜子的最深处,宋今朝忽然看见了一抹红色。他伸手拽出来,便见是一顶可爱的年兽帽子,红红的帽子上镶嵌着一圈白边,年兽眨巴着滴溜圆的大眼睛,头顶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宋今朝拍了拍帽子上的灰尘,对岁岁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猫猫很乖,对我也很好,就像你一样。只是我和猫猫的缘分太浅,猫猫陪了我三年,便去世了。” 岁岁趴在宋今朝的背上,已经睡熟,并未听到他的话。 从年兽帽子里,忽然掉出了一个陈旧的小木盒。宋今朝捡起来,打开,便看见了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编小鸟。 ……这是什么?他为何会这样小心保存? 宋今朝注视这只草编小鸟多时,只隐约记得幼年时猫猫曾想要打开这个小盒子,被他拒绝。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 这是岁岁喜欢的。 岁岁,岁岁。 宋今朝的声音沙哑,无数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拼凑出幼时那道他依赖的身影:“在我更小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个岁岁。不是孟祐岁,是岁岁。” “她,她也待我很好,可是也只陪了我三年。我与待我好的人,缘分总是那样浅。” “我竟险些忘了她。” 宋今朝懊恼,睡熟的岁岁自然不知。 宋今朝将木盒与年兽帽子都放在枕边,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期盼能在梦中,能短暂一见他经年来的朝思暮想。 第39章 日有所思, 终能夜有所梦。 在一切皆是模糊的梦中,宋今朝幼年时曾无数次梦见过他年幼时见过的那个岁岁。印象中,岁岁穿着一袭浅紫色织锦福纹对襟襦裙, 衣裙染血, 少女小巧纤细, 越显心口致命的刀伤可怖。 每一个有岁岁的梦中, 她都站在他的面前,虽看不清容貌,浑身上下却都透出温柔与友善。 然而自渐渐长大后,岁岁便再未入过他的梦,他的梦中,一开始是猫猫, 后来又是看不清脸的孟祐岁。 然后便再也没有岁岁了, 时间长了,宋今朝对于她的一切,都成了梦中模糊的模样,在醒来后,有关于她的一切,更是模糊不清。 宋今朝甚至一度遗忘了岁岁。 直到一只被编得歪歪扭扭的草编小鸟从宋今朝面前轻巧的飞过, 他忍不住去追逐那只草编小鸟。 在梦中, 宋今朝拼命的跑啊跑啊,未曾注意到身后不断后退的景物与时间, 很快,他就站在长寂宫的大门口, 仰起头看着这座此刻格外高大的建筑。 宋今朝当然认得, 这是长寂宫, 可是……他后知后觉的低下头, 便看见了自己的短手短脚,甚至连身上的衣物,都是破旧而不合身的。 这是他三岁时的模样,他三岁时……岁岁还在!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宋今朝只觉得他呼吸都轻了。 草编小鸟停驻在他指尖一瞬,然后飞入长寂宫,宋今朝迈着小短腿,着急忙慌的跑了进去。 宋今朝茫然四顾,长寂宫依旧是常年的死寂,唯有草编小鸟振翅煽动的声音,让他倏的朝着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桃树望去。 满树粉白色的桃花点缀在高大的桃树间,让宋今朝意识到如今正是春夏之际。他还记得,岁岁被超度时,也是这样开满了桃花的时节。 岁岁会在那棵桃树上吗? 宋今朝记起,从前的许多个岁月,岁岁都坐在桃树上,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他能从她微动的唇角上,分辨得出她在唤他“小殿下”。 宋今朝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在满树的粉白色之间,他看到了一抹刻骨铭心的浅紫色。 他顺着少女浅紫色的裙摆向上望去,坐在桃树粗壮的树枝上的少女,乌黑的长发披散,指尖落满了粉白色的桃花,那只草编小鸟亦停留在她的指尖。 一树桃花,遮挡了少女的面容,宋今朝却从少女染血的裙摆上,认出了她就是岁岁。 他难忍激动,一开口便忍不住是哭腔:“岁岁——” …… -- 第87页 岁岁分明记得今天是从春狩的围场回到长寂宫,那时已经天黑,她精疲力竭,忍着倦意等宋今朝回来后,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后面宋今朝似乎是还在说话,又是猫猫又是岁岁的,她太困了,没力气搭理他,只想着明天再说,没想到一睁眼时,她便在长寂宫的桃树上了。 做鬼魂时,岁岁是很爱躲在这枝繁叶茂的桃树间,因为很是阴凉,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梦游,直到一只草编的小鸟落在她的指尖。 岁岁的目光顺着这只草编小鸟向下看,便见自己穿着这身旧装。 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让她回过神来,她一开始还未辨认出这是哪个小孩的声音,直到她向下望去,看见了多年未见的,还是小孩子的宋今朝。 岁岁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被宋今朝拉到他的梦里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尤其是她还在宋今朝的身上睡着了,他们之间隔得那么近,她被宋今朝拉到他的梦里,也实属正常。 可是怎么会是三岁的宋今朝耶!还是带着哭腔的那种小可怜!!是谁欺负了他呢? 岁岁自桃树上飘下来,草编的小鸟围着她打转,宋今朝看着前方的一袭浅紫,开心的想要扑上去抱住她。 三岁的小孩儿短胳膊短腿,跑起来来经常左脚拌右脚摔跤,宋今朝跑得太急,又摔在了地上。 岁岁见过宋今朝蹒跚学步时是如何一次次摔倒的,她永远会一次次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她刚走到宋今朝的面前,他便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抱住了她的大腿,不停的喊她:“岁岁岁岁岁岁!” 宋今朝在得知她的身世,知道她的名字后,也会偶尔喊她岁岁,只是他的声音中,更多的是温柔。 而此刻,三岁的宋今朝全心全意袒露着热情唤着她的名字,不停的岁岁岁岁,声音里充满了依赖。 岁岁此刻终于明白在不久前的那一晚,宋今朝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句“是哪个岁岁”是什么意思了。 在宋今朝的心目中,他幼年时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岁岁已经被超度,他依赖着那个岁岁,并将那个岁岁藏在记忆最深处的角落中,是从未宣之于口的珍贵小秘密。 而在他少年时遇见的岁岁,是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的朋友,他将所有的信任与温柔,甚至是仅有的一些任性,都给了她。 宋今朝从未将两个岁岁混为一谈。 岁岁其实一直以为宋今朝都已经十七岁了,他一定将他三岁之前遇到的岁岁忘光光了,她也从未刻意去提。可是今天入了宋今朝的梦,岁岁才知道,宋今朝没有忘记过她。 宋今朝对那时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岁时,未能好好道别的遗憾中。 他抱着岁岁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松开,岁岁便握住他的手,蹲在他的面前,然后轻轻的抱住他:“小殿下,别来无恙呀。” 少女的怀抱冰冷,落在宋今朝的身上,却是世间最温暖的所在。 宋今朝的眼眶很红,泪水不断的落在岁岁瘦弱的肩膀上,带来滚烫的温度,他哭着说:“岁岁,对不起岁岁,我当时不该和你吵架的,我和你吵了之后我立刻就后悔了,我想着第二天早上我就和你道歉,和你说我会乖乖的,你不要跟我生气,可是……可是……” “第二天你就不见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被落在长寂宫,我拼命的想闯进去,可我那时候还太小,我没有力气去对抗守在门口的太监。” “等到他们终于走了,你就不见了。我好后悔和你生气,如果知道你会不见,我一定不和你吵,我一定乖乖的,不会惹你生气。” “对不起!” 那年才三岁的小孩,第一次明白了失去与遗憾的痛苦。他只有一个岁岁,失去了,便意味着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弥补遗憾了。 三岁之后,十四年过去,宋今朝终于有机会,对岁岁说出藏在他心中多年的遗憾。 岁岁感受到肩膀的湿濡,与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她已经不记得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和一个三岁小孩争执,她只说道:“不管当时是什么原因,我都不会生小殿下的气的,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小殿下现在十七岁啦,不要再哭鼻子啦!” “在岁岁面前,没有关系。”宋今朝轻声说。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哦,以后不要不好意思就好啦。”岁岁语调轻松。 宋今朝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岁岁的声音有一点点儿的耳熟,他揉了揉朦胧的泪眼,离开岁岁的怀抱,看向她的脸。 少女五官精致,眉眼灵动,是前不久才初次见过,刻入心中的容颜。 ——岁岁就是岁岁。 草编小鸟扑腾着翅膀不停的扇风,也扇不走宋今朝脸上倏的从耳根开始蔓延的红色。 宋今朝开始结巴:“你——我——我们……” “我们?” 宋今朝一句囫囵话还没说完,因为他心情的剧烈起伏,眼前的画面便陡然扭曲,落在他指尖的草编小鸟,也变成了一顶精致的年兽帽子。 院中的桃树不知何时已经落了满地的枯黄树叶,俱被皑皑的白雪掩盖,这是冬天的长寂宫。 宋今朝低下头去,发现他长高了很多。他手中精致的小帽子,让他意识到这应该是猫猫去世后的第一年冬天,他在这个冬天,做完了原本送给猫猫的小帽子,期盼着猫猫能够戴上。 -- 第88页 可是这时候,猫猫已经去世了。 宋今朝如同曾经猫猫离开后的每一天,充满期盼的朝着长寂宫大门望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见那只白团子。 都说梦想成真,宋今朝希望他在梦中的所思所想,皆能成真。 就比如那只奔跑而来,气喘吁吁的从长寂宫大门的门缝中挤进来的白团。 “猫猫——”宋今朝紧绷的神情陡然一松,他惊喜的看向那只雪白的猫。 岁岁也不知为什么方才她还是个漂亮的少女,这时候又变成一只小白猫了,但这是宋今朝的梦,她会如此变幻,自然是和宋今朝脱不了干系。 岁岁还未反应过来,宋今朝便已大步上前,将她抱了个满怀。宋今朝轻声说道:“真好,我能在梦中见到你。” 岁岁伸出爪爪,拍了拍宋今朝的手背,朝着他喵了两声。 “我记得那天你跑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很遗憾没有与你有一个完整的道别,同样后悔当年没有及时将送你的小帽子做出来。” 宋今朝温柔的摸了摸猫猫的脑袋,将手边的小帽子,戴在了猫猫毛茸茸的脑袋上。帽子做得有些大了,但也可以戴,猫猫和它头顶的年兽都眨巴着眼,看着宋今朝。 岁岁歪着脑袋,开心的喵:“殿下的梦里都是我哦。” “我也很开心,猫猫会喜欢我送你的小帽子。”感动式解读猫语又出现了,宋今朝低声说:“我当时在除夕夜宴看到这顶帽子,就知道猫猫戴上,一定比那个谁戴上,要可爱的多。” 岁岁伸出两只短短的前腿,抱住了宋今朝的手臂,宋今朝见状,将她抱进怀里,轻声问:“你想和我说什么吗?我都能理解的。” 不,你不能理解,但她还是要说。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止我一人,对过去的两次离别充满了遗憾。殿下与我想的,是一样的。” “所以今夜我能入殿下的梦,不仅仅是为了弥补殿下心中的遗憾,也弥补了我心中的遗憾。” “我们终于让过去的两次离别,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尾。” “所以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有遗憾啦。” “宋今朝,你得记住,陪在你身边的,一直都是岁岁,是我。” 柔和的光芒流转,宋今朝依旧是十七岁的宋今朝,他怀中的猫儿,也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变回了一个少女。 她穿着染血的浅紫色花裙,美丽得不可方物,神明未曾庇佑宋今朝,是岁岁一直在保护他。 而这时,比神明还要美好的少女,就在他的怀中。 第40章 漫长又短暂的夜晚过去, 宋今朝再度睁开眼睛之时,白昼已经拉开黑夜,朝阳升起, 空气中都带着温暖的热度。 而他的枕边, 一片湿濡。 宋今朝用力的闭了闭有些红肿的双眸, 梦中的一切并未随着他的醒来而模糊, 反而清晰得刻骨铭心。 他无法像梦里一样见到岁岁,心中不免没有安全感,他茫然四顾,下意识的喊:“岁岁。” ——我在。 岁岁也是最近经常挂在宋今朝身上才发现,离他越近仙气便蹭得越快,她也能积攒更多的鬼气, 稳固魂体。昨晚上偶然间入了宋今朝的梦, 他抱着她不肯撒手,她的鬼气直接回满。 现在的岁岁不再虚弱,她充满了斗志,兴奋的在宋今朝掌心写字。 宋今朝仍有不真实的感觉,他不确定的说:“岁岁,你可以把手放在我的手心吗?” 岁岁依言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宋今朝感受着掌心冰冷的温度, 心下稍安, 他问:“昨晚你是入了我的梦吗?我真的拥抱到了你。” ——是呀,昨晚上贴着你睡着了, 不小心就被拉到你的梦里啦。 ——殿下哭起来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哦。 岁岁不忘调侃他。 宋今朝的注意力早就被岁岁的第一句话给吸引了,他红着脸问:“你和我一起睡, 便会入我的梦吗?” ——昨晚我太累啦, 莫名其妙就被拉进去了。不过我现在恢复过来, 以后就不会被动的入你的梦啦。 “没……没关系的, 你可以多来几次。”宋今朝干咳一声,声音飘忽,小时候能够热情坦诚表达自己所有喜怒哀乐的宋今朝,长大后多了羞涩与扭捏。 宋今朝忍着说软话的别扭,认真的和岁岁说道:“我想多见见你。” ——我一直在你身边呀。 “你在就好。”宋今朝又说:“我想再抱抱你。” ——嗯? “你抱住枕头,我也抱住枕头,这样我就能抱你了。”宋今朝兴致勃勃的说:“可以吗?” 还能这样的吗?岁岁飘到枕头边,一把伸手抱住枕头。 宋今朝也抱住了枕头,就像是抱起了岁岁。他知道岁岁就在,因为他能清晰得感受到独属于岁岁的冰冷。 隔着一个枕头,宋今朝抱住了岁岁。他抱着她,转了一个圈,岁岁看着眼前不断旋转的景色,新奇不已。 “岁岁,我好开心。”宋今朝的脸上与眼睛里全是笑容,融化了少年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冰冷:“我从前只觉得待我好的人,与我的缘分总是那样浅。” “岁岁陪了我三年,猫猫也陪了我三年,她们消失得猝不及防,我曾经很害怕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忽然间便离我而去了。” -- 第89页 “现在我终于知道,无论是岁岁还是猫猫,全部都是你。我与你的缘分,从来都不浅。” “十七年间你一直都在,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我也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岁岁,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在我是岁岁之前,我都会在。 岁岁如此告诉宋今朝,她以后是要去投胎的,这辈子是不能一直陪他的。 “你永远都会是岁岁的。”宋今朝坚定的说道。 …… 或许是因为宋今朝在春狩大出风头的原因,再或者是宋今朝已经年满十七,朝堂之中开始有让宋今朝入仕的声音出现。 在有些朝臣的眼中,宋今朝虽有些不近人情,且桀骜不驯,但他近些年在博学馆皆是第一名,在春狩中很是越过宋辞尘夺得魁首,证明他亦是文武双全。 少年人性情未定,还当磨练,无论是不近人情,还是桀骜不驯,放在大事上,皆无伤大雅,是以如此人才,自当可用。 宋修尧是不愿意用宋今朝的,但朝堂中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若是一直罔顾朝臣建议,一不小心那些声音便会演变成是他不愿用先皇之子,从前的大度仁厚,皆是惺惺作态。 是以宋修尧最后决定,将宋今朝派到礼部一段时间,让他从旁协助礼部尚书筹备清明祭天。 这是宋今朝入仕后的第一个任务,无论每件事都会做得尽善尽美的宋今朝,最近一门心思的放在了这上面。 岁岁跟着他去礼部玩了两天,他们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懂,第三天她便不再跟了,因为实在太无聊了。 最近岁岁都去了椒房殿玩,鸢尾在解春狩前宋今朝带过来的棋局,都不太搭理戎戎,可把戎戎给无聊坏了。 两个无聊的人凑到一起……更无聊了。戎戎蹲在不远处,很委屈的说道:“鸢尾都快疯魔了!她解又解不出,还不和我玩。” “鸢尾那么聪明,怎么会有她解不出来的棋局?”岁岁不满的说道:“你不要打扰她,多给她一些时间呀。” 戎戎撇撇嘴:“你还天天说你家殿下聪明呢,他不也没解出来?” “你为什么要拉踩我家殿下。”岁岁立刻说道:“换了你你别说解棋局啦,你看都看不懂!你连五子棋都下不过我!” “可你打不过我。” 岁岁:“……我不干嘛和你打,你去和殿下打!” “我就要打你。”戎戎将手里的刀扔到一边,提着树枝就去追岁岁。 岁岁是灵巧的岁岁,戎戎当然追不上她,这样打打闹闹的日子也挺快乐,只是四月份一过,三只鬼魂都不快乐了,因为天实在是太热啦! 宋今朝今日休沐,没在长寂宫找到岁岁,便知她在椒房殿。他过去时,岁岁、鸢尾、戎戎正飘在椒房殿大门外的廊下乘凉。 ——殿下,好热好热好热。 “夏天了,当然热。我明天给你们搬两盆冰来,会凉快一些。”宋今朝说着,又和鸢尾戎戎打了招呼。 ——你终于来了!来吧!我们来比刀! 戎戎兴奋的在地上写字。 宋今朝对两位曾经教过他的师父都很尊敬,戎戎开口他也没有拒绝,干脆的捡了树枝,和他在廊下的阴影比刀。 岁岁飘在鸢尾旁边,和她说话:“棋局还没有解出来吗?” “嗯。”鸢尾有些苦恼的说道:“那棋局似是死局,但我总觉得我能有破解之法。” “慢慢来啦,实在不行我们把它下成五子棋也可以。”岁岁玩笑道。 鸢尾笑了笑,又说:“也不知殿下是从哪里找来的棋局。” “我知道,是沈夫子哦!他是殿下的启蒙先生,对殿下可好啦。” “我倒是想知道,他破不破得了他给的棋局。” 两人说话间,宋今朝已经和戎戎比了一轮,两人打了个平手,戎戎心满意足的飘到了一边去休息。 ——殿下,能否为我在宫中的藏书阁带一本书出来? 鸢尾在地上写道。 “可以。”看鸢尾写了书名,宋今朝倒是有些迷茫的说:“宫中的藏书阁并没有这本书,但您想要,我会留意帮您找到。” ——多谢。 “鸢尾,这是什么书呀?” “或许是能解这盘棋的书。” “诶?可是听名字,也不像是棋谱呀!” 鸢尾没有多说,只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不如下成五子棋,简单的事情搞得好复杂哦……” 在岁岁与鸢尾交谈的时候,宋今朝便坐在一边,隔了一会儿才和岁岁说:“我最近没有事情了,岁岁,要不要出去玩?” ——去哪? “天气太热,我们去避暑。”宋今朝说:“钟灵寺的桃花已经开过了,现在漫山遍野都是桃子。” ——好耶!我要去! 岁岁的眼睛立刻便亮了,然后她又有些不确定的问。 ——可是是寺庙诶,我可以去吗? “你不是说跟在我身边,你哪里都可以去吗?”宋今朝补充道:“我已经查过了,钟灵寺没有高僧,高僧都在反方向的护国寺。” 岁岁这下便放心了,她一口答应。 戎戎好羡慕他们又要出去玩。 …… 钟灵寺在藏毓山的附近,毗邻大盛的另一座主城曜城。 -- 第90页 这座寺庙本是一座不太出名的小寺庙,但其坐落的月下山上,每年春天都会漫山遍野的开满绚烂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代表姻缘,是以每年春天,圣都中总有公子小姐喜欢跑来钟灵寺,一求姻缘。 在月下山的最高处,种着一株年岁极大的姻缘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十人亦不能环抱,上面缀满了公子小姐祈求姻缘的红绸。 马车上,宋今朝对岁岁说道:“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钟灵寺现在也没什么人了,很清净。” ——可是是结桃子的季节耶!他们都不喜欢摘桃子吃吗? “他们不缺。”宋今朝记得岁岁爱啃桃子,夏天时,岁岁便时常念叨长寂宫的桃树又结桃子啦。宋今朝又说:“我们可以去摘桃子。” ——那你要多吃两个哦。 “好。” ——你往年都不吃桃子的,长寂宫的桃子都熟烂啦。 “以后每年我都会把它们吃掉。” ——好耶。 宋今朝又说:“月下山的山顶有一棵姻缘树,我们今晚去看看吧?” ——殿下要求姻缘吗?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岁岁呢?” ——我不求姻缘呀。 “我是说,岁岁喜欢怎样的人?” ——长得好看,像殿下一样好的人。 宋今朝“嗯”了一声,耳根泛红,岁岁说的不就是他吗? 在宋今朝心中小鹿乱撞时,他们也到了钟灵寺。宋今朝给车夫付了钱,车夫离开,他便撑起了油纸伞,和岁岁一起入寺庙。 寺庙内的佛光不是太强,没有宋今朝岁岁也不带怕的,看来果真只是一个求姻缘的寺庙。 ——是那个姐姐耶!殿下我们快过去啦! 宋今朝抬眸望去,便见苏清与胡婉约坐在抄手游廊边,正在说笑。他走了过去,同苏清打招呼。 苏清行了礼,然后笑着说道:“殿下是一个人来钟灵寺吗?” “不是。” “也是,自当是和心上人一起的。”苏清牵着胡婉约,说道:“我亦是特地告假,与婉约来此游玩避暑。这月下山上有一株姻缘树,殿下可带心上人一去,听说极为灵验。” 胡婉约靠在苏清的身上,懒洋洋的说道:“我自小便畏热,便来钟灵寺避暑。苏郎非得跟着我一起。” “两位关系甚好。” 胡婉约笑道:“这是自然,殿下与你那位小姑娘如何了?” 胡婉约话虽是在问宋今朝,眼神却落在岁岁的身上。 “我与她一向很好。”宋今朝察觉到,胡婉约是能看见岁岁的。 一阵寒暄过后,苏清兴致勃勃的同宋今朝说道:“前段时间我读策论,对于其中一条大有所感……” 两人都在礼部供职,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苏清很喜欢和宋今朝讨教学问,但在礼部往往不能尽兴,毕竟宋今朝身份特殊,保持距离才是真。 胡婉约没心情听他们说这个,便说她要去其他地方逛一逛,还示意岁岁和她一起。岁岁也听不懂他们说话,和宋今朝打了招呼之后,便跟上胡婉约。 ——我和这个姐姐去逛逛哦。 宋今朝看了胡婉约一眼,欲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出,被岁岁制止。 ——没关系啦。 胡婉约暗暗施法,往岁岁身上加了点法力,岁岁顿觉清凉。她和胡婉约走在寺庙中,也不再畏惧阳光。 “姐姐,好巧哦,我们竟然能在这里遇上。” 胡婉约懒懒的说道:“是啊,不过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避暑。前段时间不是有个臭道士,一直缠着我吗?我是来这儿躲那个臭道士的。” “这儿的佛光一点都不强,我都不怕。”岁岁赞同的说道:“那个讨厌的道士一定不会想到你会来寺庙的。” “这是自然。” 岁岁接着说道:“我也不喜欢道士,很多年前便有一个姓贾的道士,险些将我打得魂飞魄散……” 岁岁话音未落,便发觉胡婉约脸色难看,她顺着胡婉约的目光看去,便见在距离她们的不远处,一个身着道士袍、手拿桃木剑的道士,正冷冷的看着她们。 “就是他!”岁岁怎么也不可能忘记贾道长的这张脸。 贾道长紧握着手中的桃木剑,冷笑一声:“不仅仅找到了你这孽畜,还有一只鬼魂……当年椒房殿一别,今日你竟撞到我的手里来了!” “阴魂不散的臭道士!”胡婉约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将岁岁往身后一推:“我亦是修行多年,真的打起来,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贾道长大手一挥,几个小道士出现在他身后:“你们去抓那只鬼魂!” “哪只鬼魂?看不见啊师父!” 贾道长骂了一句“废物”,他冲向胡婉约的同时,一张黄符甩在了岁岁头顶,强烈的金光打破胡婉约留下的法力,将岁岁笼罩。 岁岁没能躲掉,金光蚕食着她的鬼气,也点亮了她的灵魂,那几个小道士立刻看见了岁岁,朝着她冲去。 岁岁揭不掉头顶的黄符,她自顾不暇,只能拔腿就跑。 天空阳光炙热,头顶金光灼人,岁岁只觉魂体好似在被撕扯一般,她只想找一处荫蔽的地方,期望能减轻痛苦。 不知跑了多久,那几个小道士追着岁岁跑入一处幽静的庭院。此处阴凉,大大减轻了岁岁的痛苦,她正欲躲避,却硬生生撞上一人。 -- 第91页 男人容貌俊美,眉眼冰冷阴郁,一道伤疤印在他的眉骨处,断了他的眉,让他好看的脸上,显出几分凶狠阴沉。 小道士已近在咫尺,岁岁欲推开男人,却被他紧攥住了手腕。 岁岁急切的说:“放开——” 男人紧紧的盯着她,黯淡的漆黑眼眸似是照进了一束动人的光。 他颤抖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与小心翼翼:“岁岁。” 第41章 能喊出她的名字, 便证明男人认识她,岁岁下意识的抬眼看去,便觉男人有几分眼熟。在看见他眉骨处的伤疤时, 岁岁方记起, 她与他数年前, 曾在御花园时见过。 那时候她的魂魄还寄居猫身, 被宋修竹找来抓她的人追得到处乱跑,在御花园时恰巧与他撞上。岁岁那时便觉得他眼熟,之后从宋修竹的话语中,她得知了他的名字——薛采青。 后来薛采青倒是保护了猫猫,还叮嘱她小心宋修竹,注意安全。 只是这之后不久, 湫水曾提起的凶手, 很有可能便是薛采青。岁岁还记得花贵妃很重视这件事,还特地写信给孟祐年,点名他要找的凶手是“薛采……”。 现下看来,孟祐年一直在找的那个凶手,就是杀了她的那个凶手。也就是说,这个“薛采……”是杀害她的人。 会是薛采青吗?岁岁也只认识这一个“薛采……”。 在春狩之后岁岁便没再见过孟祐年, 孟祐年似乎是很忙, 一整个四月,岁岁都不见他, 所以她也一直没有机会求证这件事。 现在,薛采青便在她的眼前, 甚至因为那个臭道士的缘故, 抓住了她的魂体。如今她的面前是疑似杀害她的凶手,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几个小道士, 可谓是进退两难。 那几个穿着灰扑扑的道士袍的小道士已经冲进了这处幽静的庭院,虎视眈眈的看着薛采青:“这位公子,她是鬼!快把她交给我们超度!” “鬼?”薛采青握着岁岁的手腕,未曾用多大的力道,岁岁却未能挣脱。 岁岁试图甩开薛采青的手,她好捏诀自保,她故作凶恶的说道:“快些放手!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啦!” “真的是岁岁……”薛采青呢喃,他将岁岁护到身后,看着那几个小道士:“滚出去。”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与鬼魂为伍,你疯了不成?” 薛采青偏过头去,询问岁岁:“是他们在欺负你,我给你出气好不好。” 在岁岁尚未反应过来之时,那几个朝着她冲过来的小道士便被薛采青一脚踹开,他们还欲冲上前来,薛采青拔出放在旁边石桌上的刀,落在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小道士的脖颈上。 “想死吗?” 小道士疯狂摇头:“不想不想。” “不想就将她头顶的符揭下来。”薛采青看出岁岁难忍的痛苦,他试图去将那张散发着金光的黄符揭下来,却怎么也碰不到那张黄符。 “不行啊,这是师父的符,我们道行太浅,碰都碰不到。” 在得到薛采青的允许后,几个小道士连滚带爬的离开庭院。 岁岁勉强提起鬼气压制着魂体的疼痛,她对着薛采青说:“谢谢。” “我该怎样帮你?”薛采青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但他见岁岁几乎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脱口而出说道。 “殿、殿下……”岁岁踉跄着往外走:“带我去找宋今朝。” 薛采青自然知道宋今朝是谁,他不解岁岁为何要找宋今朝,她怎么会认得宋今朝?种种疑惑被抛之脑后,薛采青将岁岁打横抱起,避开阳光,大步往外走去。 岁岁撑着有些涣散的意识,她被他抱在臂弯间,恍惚间记起这一幕似曾相识,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抱猫猫的。 薛采青连续两次救了她,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是杀害她的凶手? …… 在和岁岁一起出行的时候,宋今朝一点都不想和其他人说话,他快速打发了想和他继续讨教的苏清,便循着胡婉约走的方向,去找岁岁。 宋今朝左顾右盼,冷不丁的便看到了正带着妹妹逛寺庙的宋辞尘,他暗道一声倒霉,为什么一带岁岁出来就会遇到他?上次春狩是,这次钟灵寺也是。 宋今朝便没往那边去,而是换了条路,却又被一个侍卫叫住:“殿下,我们王爷请您去东厢房一叙。” 是孟祐年身边的侍卫,雁回。 宋今朝脚步一顿,他知晓孟祐年此时邀他,必然是要说之前春狩一事。这段时间孟祐年一直不见人影,唯有上朝时宋今朝能看见宋修尧一天比一天的低气压,很显然是孟祐年做了什么。 很快,宋今朝就跟着雁回来了钟灵寺的客院东厢房。孟祐年已等候多时,看见他,便朝着他微微颔首。 雁回退下后,孟祐年问:“岁岁在你身边吗?” “不在。”宋今朝解释了一下:“去玩了。” “本来早在春狩结束后,便该找你说宋修尧与戎狄的事情。只是之后我发现他在调查我们是否暗中有往来,是以我便一直未曾找你。” 宋今朝坐在椅子上,背脊打得笔直,语气却漫不经心:“我无所谓。” “我知道。”孟祐年不紧不慢的说:“我并不关心你为何行事如此高调,但我不希望因为我和你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岁岁,而被宋修尧怀疑。” -- 第92页 宋今朝颔首:“好。” “那日来别苑欲劫走那戎狄皇子的刺客,的确是宋修尧派出,刺客中有皇室暗卫,也有来自戎狄的探子,但都已尽数落于我手,其心腹慕狩也在我的手中。”孟祐年开口说起正事:“近日戎狄已经三番两次对他施压,只要我再多添几把火,不怕他们不翻脸……” 宋今朝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应和一声,等到孟祐年说完了,他才问:“我查过,无论当初王爷本意如何,你都是拥护宋修尧登基的人之一,现在为何又要转而对付他?” “他这帝位来路不正,我镇北王府满门除我以外,均丧生在当年那场混乱中。现在让我查到宋修尧是始作俑者,此仇我焉能不报?” 宋今朝漆黑的双眸有暗光闪烁,他等来了他想听的话,继续不动声色的说道:“也就是说,杀害岁岁的凶手,也与宋修尧有关,是吗?” 孟祐年没想到宋今朝绕了这么个圈子,竟然是为了找出杀害岁岁的人。只是这件事他现下也还在查探,没有必要去和宋今朝说。 孟祐年话还尚未说出口,便听得雁回在门口惊诧的说:“国舅爷,您怎么来了?你怀里的这位姑娘——” “我问过寺中沙弥,说宋今朝在此处?”薛采青将岁岁的脸往怀里藏了藏,语速极快的问道。 孟祐年站起身来,推开门,便见薛采青怀中的一抹浅紫色,他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挥手让雁回下去。 待到此处只剩下他们时,孟祐年才大步走向薛采青:“岁岁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屋内原本漠不关心的宋今朝,听见岁岁的名字,立刻冲了出来。 宋今朝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戾气涌动:“把她给我!” 岁岁迷迷糊糊中,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立刻挣扎起来,努力的朝着宋今朝伸出手:“殿下,抱一下。” 薛采青的手微僵,他审视的目光落在了宋今朝的身上。 宋今朝将岁岁接了回来,然后试图去揭她头顶散发着金光的符纸,却和薛采青一样,碰都不碰不到那张符纸。 “岁岁,你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宋今朝紧紧的抱住她,柔声问。 岁岁小幅度了点了点头,努力的贴近他想要多蹭点仙气,她的声音很轻,也很虚弱:“我没事的啦,你让我休息一会儿,我就有力气将符纸揭下来。” 宋今朝的手很稳,声音却是抖的:“我抱紧你,你不要睡。” “嗯。” 孟祐年将宋今朝与岁岁带去了正厅,关上门,认命的将空间留给他们。他走出去时,薛采青还在。 “你因何来钟灵寺?”今日发生在岁岁身上的变故猝不及防,不得不让孟祐年重新审视薛采青。 薛采青究竟是当真关心岁岁,还是做戏,再或者是别有目的? “我每年夏天都会来钟灵寺养病。”薛采青脸色苍白,反问:“你早知岁岁的存在?” “去偏房聊聊,我有话问你。”孟祐年避而不答。 薛采青迟疑,颔首。 与此同时,屋内。 原本被这金光烧得浑身滚烫的岁岁,在宋今朝怀里待了一会儿,她便稍稍好受了一些。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岁岁忍不住动了动,便听宋今朝说:“那是安国将军府的二爷,皇后的弟弟,他认得你,你还记得他吗?” 出于男人的直觉,宋今朝意识到岁岁生前必然与薛采青关系匪浅。 岁岁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连镇北王都还没想起来呢。” “他们现在去偏房说话了。” 岁岁猜到孟祐年一定是要问薛采青什么,她心思活络了起来,拽了拽宋今朝的袖子:“殿下,我们去听一听。” “好。” 岁岁本打算从宋今朝怀里跳下来的,她恢复了不少,也没那么难受,但宋今朝却不肯放她,抱着她去听墙角。 “我可以自己走啦。” “我就要抱着你,你都让他抱。”宋今朝说着,便见岁岁似乎是想说什么,他立刻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转移话题:“别说话,要被发现了。” 岁岁立刻不吭声了。 孟祐年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今日岁岁头顶的那道黄符,与你有关?” “与我无关,我带着岁岁来时在路上听到寺中沙弥说,有一道长在收妖,岁岁头顶的黄符,该与他有关。”回答完孟祐年的问题之后,薛采青反问:“你早知岁岁的存在?” “近些日子才知道。”孟祐年接着问:“我此来圣都,为查出当年杀害岁岁的凶手,你在圣都多年,可有头绪?” “……有。”薛采青又问:“岁岁与那少年是什么关系?” “岁岁陪了他十七年。” “你是说岁岁死后,便一直在他的身边?”薛采青立刻想起了当年,皇后曾让他秘密将贾道长带进宫,欲除长寂宫邪祟。 “你得先回答我。”孟祐年直接问道:“十七年前的花朝节,你在或不在圣都?” “……不在。” “岁岁一直在宋今朝的身边。”孟祐年再问:“你当年见到岁岁了吗?” “见到了。” “后来告诉我岁岁尸身下落的人也是你?” 换来的是薛采青长久的沉默,半晌,他才艰难的摇摇头。 -- 第93页 “我试探过宋修竹,他很直白的告诉我,当年在去圣都外找岁岁的路上,你们遇见过。”孟祐年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他言之凿凿称他未曾找到岁岁,反而被犬戎埋伏。他没有说谎,当初他的确是被犬戎暗算。所以找到岁岁的是你,那时她……还活着吗?” “你不愿回答我,那我便直接问了。那个凶手,是你吗?” 薛采青这一次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无尽的沉默。 “你与岁岁一起长大,甚至为她眉骨添了一道疤,我也不忍疑你,若不是你,那便是薛采翎。” 薛采翎?岁岁忍不住探出头,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只是她头顶的金光着实亮眼,很快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力。 薛采青脱口而出:“岁岁!” 他们打开门时,门外只有宋今朝。 岁岁早已眼疾手快的捏诀揭下头顶的符纸,将这尴尬的偷听场面留给了宋今朝。 宋今朝:“……” 第42章 宋今朝还保持着蹲在门口抱着岁岁的动作, 看孟祐年与薛采青朝着他望过来,他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拿过一旁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薛采青叹了一口气, 孟祐年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说:“岁岁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你真的想她认为, 你就是杀害她的凶手吗?” “我无话可说。” 孟祐年扯了扯唇角,直接问:“薛采翎为何要伤害岁岁?” “与我阿姐无关!”薛采青立刻犹如一只刺猬一般,厉声反驳。 “我会查清楚,还岁岁一个公道。”孟祐年冷漠的看着薛采青:“你执迷不悟至此,我也无话可说,望你好自为之。” 薛采青没有说话, 转身离去。 已经走到外面的宋今朝在一处阴凉处停下, 岁岁心有余悸的在他手上写字。 ——好险好险,还好他们看不到我。 宋今朝不解的问她:“为何不敢面对薛采青?无论他是不是杀害你的凶手,你当初的死都与他脱不了干系,该是他不敢见你才对。” ——我不是不敢,我……我总觉得我与他关系匪浅,他如果看见我, 应该会觉得非常为难。 宋今朝也曾留心过有关于岁岁生前的事情, 正如当初在前往春狩的马车上孟祐年所说,当年的岁岁拥有很多人的爱, 其中或许便包括薛采青。 岁岁不记得生前事,依旧对薛采青格外的网开一面, 不忍他为难, 就像是上次春狩她会因为担忧孟祐年, 特地去找孟祐年一样。 孟祐年也就罢了, 好歹算是岁岁兄长,可是薛采青算什么?凭什么岁岁要对他这么好? 宋今朝有些恼怒,他都容忍岁岁对孟祐年好了,为什么要多出一个薛采青?尤其这个薛采青还有可能伤害过岁岁。他心中酸涩,忍不住说道:“你对他可真好,就把我一个人留在那。” ——我就在你旁边呀,你不要生气嘛。 岁岁拉了拉宋今朝的袖子,好脾气的说道。 “我希望岁岁能离伤害过你的人远一些,我不想你受伤害。” ——我知道啦。 岁岁聪明的不和宋今朝讨论薛采青,而是直接转移话题。 ——我们得去救胡婉约姐姐,她正在被贾道长追。 “那个贾道长是冲着她来的吧?” ——对,她告诉我贾道长追了她有一段时间了。 宋今朝说:“你离她也远一点。” ——我跟你讲,那个贾道长就是十四年前在长寂宫想超度我的那个臭道士,他今天还想伤害我,多亏姐姐把我推出去啦。 “你可以找到贾道长吗?” ——可以的,不过你能背着我吗? “你上来。” 宋今朝立刻感觉脖颈环上了一抹冰凉,多亏了宋今朝仙气给力,她已经恢复了不少。 岁岁用起了唤灵诀,从她耳畔吹拂而过的风,告诉了她胡婉约的下落。 ——她在月下山。 钟灵寺在月下山的山腰,宋今朝带着岁岁出了钟灵寺,继续往山上走去。山上栽满了高大的桃树,五月份的季节,枝头挂满了沉甸甸的桃子。 而在更上的方向,宋今朝和岁岁听见了巨大的响动。宋今朝背着岁岁大步往响动传来的方向走去,便见胡婉约现出狐身,正在与贾道长斗法。 灵巧的红狐拥有最锋利的爪牙,一划过去,带着绯红的微光,在贾道长的身上留下一条又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贾道长道行高深,且实战经验丰富,胡婉约的身上也有多处被他手中的桃木剑划伤。 两人战况胶着。 “我去。” ——别冲动,你会受伤的。 胡婉约要救,但岁岁也不想看见宋今朝受伤。 ——我知道一个诀,能破他的桃木剑。不过我一直担心鬼气不够用,但是你在我身边就不一样啦。你等我捏诀。 为什么在他的身边,就不担心鬼气不够用?宋今朝有疑惑想要问出口,但现在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 岁岁默默的吟诵归一决,被她选为载体的桃枝自地面浮起,无数透明的鬼气涌入桃枝,形成一丝丝黑色的气,萦绕在桃枝的四周。 诶?怎么是黑色的? 岁岁迷茫的看着她白嫩嫩的小手,不明白她捏出的归一决怎么会是黑色,只是这时候也容不得她多想。 -- 第94页 ——去破那个贾道长的桃木剑。 宋今朝接过萦绕着黑气的桃枝,他自然是看不见上面的黑色的,但与他过招的贾道长却看得分明。 贾道长咬牙看着已经去救胡婉约的岁岁,怒骂:“果真是邪祟!我只恨当年没将她超度,让她用这邪术蛊惑了你这少不更事的年轻人为她卖命!” “嘴巴放干净些!”宋今朝沉了脸,手中看似脆弱易折桃枝,被他总成了势如破竹的宝刀。 宋今朝不懂道术,但论身手,贾道长必然不是对手。 在宋今朝与贾道长交手的时候,岁岁正蹲在桃树的荫蔽下,用鬼气给胡婉约使用回春诀。 红狐的爪子落在了岁岁的手上,胡婉约低声说:“我道行深,现下只是不能维持人形,但也没有大碍,不要浪费你的鬼气了。” “没事啦,殿下在我身边,我可以去蹭他。”仙人教过岁岁一个转化的诀,岁岁可以将从宋今朝身上蹭到的仙气转化成鬼气。 胡婉约疑惑的问:“我们狐族擅采阴补阳的修炼之术,你们做鬼魂的,也可以?” 谁还没看过几本话本子了,岁岁立刻反驳:“不是!就是蹭蹭,我离他近,就能蹭到!” “这样啊。” “你……你不会采补那位苏公子了吧?”岁岁有些惊恐的问,话本子上写会这样做的狐狸精都是坏的,但是看苏清精神很好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被采了…… 胡婉约暧昧的朝着岁岁眨巴了一下眼睛,反过来问道:“你想采补你家殿下吗?” 岁岁:“……你不要胡说啦。” “小姑娘,我表达有误,我忏悔。”胡婉约笑眯眯的说道:“既然靠近就能蹭到,你们还可以更近一些哦。可以蹭到更多,不好吗?” 岁岁开始心动:“怎么蹭呀?” 漂亮的大红狐狸示意岁岁靠近一些,然后在岁岁脸上舔了一口。 “这样就可以了吗?”岁岁摸摸小脸,懵懂的问。 胡婉约点头:“你的小郎君会很开心的哦。” 胡婉约话音刚落,被宋今朝一脚踹在她旁边的贾道长听见了,立刻开始骂人。 “妖女!邪祟!不知廉耻!” 岁岁抓起地上的几颗石子儿往贾道长脸上砸,她第一次打人,心情激动。 ——殿下,我们回去啦。 岁岁将狐狸抱起来,欲与宋今朝离开,宋今朝看了贾道长一眼,还未来得及和岁岁走,便听贾道长再度开口。 “邪祟,十四年前除不了你,十四年后我必然会将你彻底斩杀!”贾道长眼眸赤红,紧盯着岁岁,难掩恨意:“你本不该徘徊于世间,既不肯往生,必然得付出代价!” 岁岁没什么反应,宋今朝的脚步倒是一顿,他和岁岁走出一段距离后,便借口落下了东西,让岁岁等他一会儿。 胡婉约猜到宋今朝要干嘛,她立刻说道:“对,我看到了,你掉的东西就在一棵桃树下。” ——那我在这里等你哦。 岁岁不疑有他,宋今朝大步离开。 再度回到方才打斗之处,贾道长刚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宋今朝,贾道长冷笑一声,说:“想明白了?被邪祟缠上,你今生今世都无法脱身!只有我可以帮你!” 宋今朝碾着贾道长的脑袋,将他踩得爬不起来:“今生今世无法脱身么?你总算是说了一句好听的话。” 贾道长一愣,宋今朝捡起被他硬生生折断的桃木剑,断裂的豁口粗糙而锋利。 …… 岁岁很快便等到了宋今朝重新回来,她好奇的问宋今朝掉了什么东西,宋今朝便回道:“掉了一根红绸。” ——红绸? 大红狐狸卧在岁岁怀中,懒洋洋的说道:“你这小郎君是要和你去月下山山顶的姻缘树吧,才会准备红绸。”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岁岁对姻缘树不感兴趣,但她想去玩。 “明天。”宋今朝看了眼天色,折腾这么久了,现在都已经傍晚。 ——好耶! 下山的途中,宋今朝没背到岁岁,岁岁反而抱着狐狸,他心中不满,嘴上不动声色的说:“岁岁,我帮你拿狐狸,你休息一会儿。” 狐狸有些重,岁岁还要腾出一只手给宋今朝写字,手臂已经很酸,她立刻递出怀中的狐狸。 宋今朝伸手去抓狐狸的后脖颈,很显然是打算提着她走一路。 胡婉约立刻从岁岁怀里跳下来,被提着走可太难受了。 宋今朝瞥了眼那只狐狸,说:“你看她明明有力气走路,非得让你抱,我比她懂事,你上来,我背你。” 岁岁立刻跳到宋今朝的身上挂着。 ——我们先把姐姐送到她的苏公子那儿吧。 “好。” 胡婉约跟在他们的后面,略有不满的看了眼宋今朝,这人就知道和天真的岁岁讨巧卖乖,还好意思拉踩她,诡计多端的男人。 第43章 回到钟灵寺时已经是傍晚, 宋今朝将受伤的狐狸交给了正在找胡婉约的苏清,苏清抱着漂亮的大红狐狸,似乎是有些疑惑, 看向宋今朝。 宋今朝不想掺和他们的事情, 但岁岁还在他身上趴着看着他, 他立刻便扯了理由:“这狐狸是我的小姑娘在月下山捡到的, 她狐狸毛过敏,给你养。” “多谢,我会好好养的。”苏清轻抚狐狸毛茸茸的脖颈。 -- 第95页 宋今朝转身就走,岁岁趴在他身上,逐渐觉得不对劲。 ——殿下,你还没有说, 姐姐是回娘家啦, 他如果一直找她怎么办? “我不说。”宋今朝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认真的说:“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一个女性扯上关系。” ——你以后不成婚吗?你不是还想去山顶的姻缘树挂红绸吗? “婚自然是要成的。”等给岁岁重新找一具新的身体,他便与岁岁成婚。 ——对呀。 岁岁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宋今朝的身上,她继续写字。 ——我们真的要让苏公子一直找姐姐吗? “他不会一直找的,放心。” ——难道他知道姐姐是狐狸吗? “说不定呢。” ——可是姐姐不愿意让他知道诶, 她认为自己是妖, 苏公子会怕她,她觉得她是异类。 “苏清与胡婉约便好比我和你, 我如今能与你在一起,苏清又为什么不能接受胡婉约是妖?喜欢是不分是人是妖或是鬼的。”宋今朝努力的让岁岁明白他的暗示。 ——对诶, 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还劝了她呢, 她不听劝。 宋今朝“嗯”了一声, 心中叹气, 为什么岁岁就不愿意说她也喜欢他呢?是他暗示得不够明显吗?或许是岁岁太害羞了? …… 钟灵寺在春天是香火最旺盛的时候,四月份最后一茬桃花凋零之后,五月份便是最冷清的时候。 宋今朝这个时候来,还给添了不少的香火钱,分得了一个颇为幽静的客院。他问过沙弥客院的位置,带着岁岁过去的时候,还特地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了一下。 孟祐年住在东厢房,离他们很远;宋辞尘的住处他也打听过了,他正住在钟灵寺最好的西厢房中,离他们很远。 所以这一片的客院,都属于他和岁岁!没有人会来打扰!他这一次终于可以和岁岁过二人世界了! 路上遇见了孟祐年,他问过岁岁的情况,确定她没有事之后,便匆忙离开。毕竟宋辞尘也在寺中,他与宋修尧关系不睦,孟祐年也不想让宋修尧知道,他来过钟灵寺。 宋今朝雀跃的心情定格在发现隔壁院子的院门口,站着的薛采青。薛采青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看见宋今朝便走了过来,让宋今朝怀疑他住在这里,就是薛采青安排的。 薛采青已经看不见岁岁,他只能同宋今朝说:“我要与岁岁谈谈。” 宋今朝直接说:“岁岁不想和你说话。” “你是岁岁吗?” “我可以代表岁岁,这是我与岁岁之间的默契。” 宋今朝的目光与薛采青对上,前者冰冷,后者阴郁。 ——进去啦。 宋今朝自发扩充:“我与岁岁谈过你,她不希望和一个可能是杀害她的凶手,或者是包庇杀害她的凶手的人,再有任何关系。现在,我们要进去,麻烦国舅爷让让。” 平时话不多的宋今朝,只有在这时候有长篇大论。 薛采青声音艰涩:“岁岁,抱歉。” 宋今朝越过薛采青,带着岁岁进入院中,关上大门。 ——殿下对薛采青不是很友善诶。 “我无法对他友善,你难道不应该也是如此吗?” 岁岁没吭声,她认为薛采青不是杀害她的凶手,可是薛采青为什么会对她感到抱歉?仅仅是因为薛采翎吗? 宋今朝没等到岁岁的回应,他有些生气,他不能理解岁岁为何对薛采青格外宽容。 直到用完了素斋,宋今朝都在赌气不和岁岁说话,只是他偏偏不看书不练刀也不睡觉,就坐在院子中发呆。 院中的石桌上摆着一盏烛火,摇曳的烛影将宋今朝的影子投射在地面,孤孤单单的一只。 岁岁凑了过去,在他手上写字。 ——殿下不看书吗?那我们来玩呀。 “不玩。” ——那你来练武,我给你喝彩。 “不练。” ——你吃桃子吗?我们去月下山摘桃子吃吧! “不吃。” ——你不想理我吗? “没有。” ——你就有,你今天对着陌生的薛采青都说了那么多话,对我就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还说没有不想理我。 “真没有。” ——那你对他说那么多话。 ——把对他说的话换成对我说,然后把不理我换成不理他,这样不好吗? “我为什么对他说那么多话,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但是你不理我我还特地哄你,你不要不领情哦。 ——你不要恃宠而骄啦。 宋今朝终于被她逗笑:“你怎么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啊?” ——因为我在宠着你呀。 “可我还是有点不开心,怎么办?” 怎么才能让宋今朝开心?岁岁其实并不知道,因为每次她和宋今朝说话时,他很少表露糟糕的情绪,就是真的不开心,他们说了会儿话,他就开始笑了,就像刚才一样。 ——你开心的,你刚才笑了。 宋今朝故作严肃,逗她:“可我现在没笑了。” 岁岁想起今天胡婉约教她更快蹭到仙气的方式,说宋今朝也会开心,但是她真的不好意思去舔宋今朝呀!又不是当猫猫的时候了…… -- 第96页 ——那你等等哦。 宋今朝期待:“好。” 岁岁飘到宋今朝的面前,透明的光芒自她指尖浮起,最后落在她的身旁,投射出一个像是影子的黑影。 然后,岁岁操控着她的影子,慢慢的靠近宋今朝的影子。影子的脑袋微微一歪,贴着宋今朝的影子额头,轻轻的碰了碰。 宋今朝呆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觉得自己的额头也被碰了一下。 ——开心吗? 岁岁的影子随之消散,又只剩下了宋今朝一个人的影子。 宋今朝捂着自己的额头,结结巴巴的问:“你你跟谁学的?” ——胡婉约。 岁岁被……被带坏了!但是,宋今朝不得不说一声干得漂亮。 宋今朝耳根烧着了一般的红,他匆匆的说:“我要去休息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开不开心呢。”岁岁盯着宋今朝的背影嘟嚷。 宋今朝自然是开心的,他躲在被窝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在被窝里偷笑得久了,他不自觉的便睡着了,岁岁却还惦记着宋今朝的心情,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岁岁翻出宋今朝特地准备的那条红绸,打算今晚将它系在姻缘树最高的枝头,一定会为他求得一个好姻缘。 …… 月下山的晚风静谧,却有少女轻快的声音不断传来,清脆美妙,犹如夜的赞歌。她说:“哥哥你不要帮我,我今晚一定要把红绸系上去!” 白日里宋辞歌嫌天气太热,待在西厢房中不肯出来,晚上凉快点儿了才闹着要来姻缘树系红绸。 宋辞尘当然不能让妹妹晚上一个人跑来这儿,况且白日里寺庙中似有骚动,并不安全,他自然得陪宋辞歌走这一遭。 “你力气太小,便是挂在树枝上,也很容易落下来。” 宋辞歌执着的在姻缘树下一边跳一边抛红绸,她说:“可是得自己挂才有诚意,月下仙人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宋辞尘失笑。 “哥哥,你也系一根红绸好不好?你快及冠啦,我也该有嫂子了。” “你这小姑娘,都管到哥哥身上来了?快些抛你的红绸……” 宋辞尘一句话尚未说完,宋辞歌便惊喜的叫了出来,因为似乎是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风,将宋辞歌抛出的那一根红绸,牢牢地挂在了树枝上。 “哇!月下仙人要实现我的愿望啦!”看见这神奇的一幕,宋辞歌惊呼出声。 宋辞尘的目光牢牢地定在了宋辞歌的红绸旁,他的左眼泛着浅浅的灰色,清晰的倒映出岁岁的身影。 帮宋辞歌系好了红绸之后,岁岁便发现宋辞尘一直在盯着她,她有些懵,难道他能够看见她了? 岁岁刚想躲,宋辞尘便急切的开口:“你——你不要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你别吓我哦。”宋辞歌左顾右盼,有些悚然。 “歌儿,你去那边等一等哥哥,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宋辞歌虽有些疑惑,但也是第一次看她向来从容淡定的哥哥,露出焦急的神情,她没有多问,立刻跑远,站在宋辞尘能够看见的地方等他。 岁岁藏在缀满了姻缘树的红绸间,打量着宋辞尘。 “我见过你。”宋辞尘凝视着她藏在绿叶与红绸间的面容,他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你是岁岁!” 初见岁岁时宋辞尘也五岁了,能够记得岁岁也并不稀奇。 岁岁没吭声。 宋辞尘迫不及待的问她:“前两次救我的人,都是你吗?岁岁。” “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吗?”岁岁这才开口:“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你以后看见我能当没看见吗?” 宋辞尘意识到,岁岁真的还守护在宋今朝的身边。听了岁岁的话,宋辞尘的神情低落:“对不起。” “什么?” “当年闯入长寂宫的道士,是我母后找来的。”宋辞尘低声说道:“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宋辞尘的母后是当今皇后……薛采翎。薛采翎可不止是要道士超度岁岁,让苏公公溺死猫猫,她还有很大的可能,是杀害她的凶手。 更遑论薛采翎还伤害过小时候的宋今朝。 薛采翎是岁岁绝对的敌人。 桩桩件件的事情一并涌入岁岁脑海,她忍着不耐,尽量平和的对宋辞尘说:“你一直想见我,见到了我,就是为了你的母后道歉吗?” 宋辞尘一怔,他想见到岁岁,一开始的原因并非是要道歉,而是感激。只是没想到前两次救他的人会是岁岁,他的感激也变成了歉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需要。” “我与你的母后有深仇大怨,她三番两次的伤害我、伤害我在乎的人,并非是你一句抱歉所能粉饰太平的。” “你是她的儿子,没有必要与我有过多牵扯,我们不是一路人。” “以后见到我,请你就当没有看见,我也会避免出现在你的眼前。” 岁岁是第一次说出这样尖锐的言语。 宋辞尘被她不留情面的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他低低的说了声“抱歉”,几乎是落荒而逃。 岁岁松了一口气,确定宋辞尘离开后,她才将搭在一边的红绸拿起来,飘到姻缘树的最高处,牢牢地挂上。 “月下仙人,请保佑我的殿下,能在我去投胎前获得一桩圆满姻缘。” -- 第97页 岁岁虔诚祈祷,万籁俱寂时,月光如流水一般涌动,簇拥着一位纯白的仙人,落在了姻缘树上。 那仙人笑意吟吟的看着岁岁:“又见面了。” “是您!”岁岁惊喜。 第44章 月下仙人与下凡历劫的天界太子交情甚笃, 偶尔会在闲暇时来到三千世界,观望太子的历劫进度。这十九年间,他来过这凡间两次。 “两次吗?”岁岁有些惊诧的说道:“怎么两次都遇见我了?” “是呀, 怎么这次便遇见你了呢?”月下仙人笑意吟吟的说:“或许是因为你有仙缘。” “我不要成仙, 我要投胎。”岁岁憧憬的说道:“我快攒够仙气啦, 等到殿下及冠, 我就可以去投胎啦。仙人,您见过殿下了吗?” “方才见过了。”月下仙人笑着说:“我们太子长得很好哦,这么多年陪在殿下的身边,很幸苦吧。” “不幸苦,他待我可好啦。”岁岁不忘好奇的说道:“您是月下仙人吗?我方才正在祈祷月下仙人给殿下一桩好姻缘,您就出现啦。” “不错。”月下仙人颔首, 话锋一转:“但我出现, 却不是因为你的祷告。我且问你,你近些时日一直在钟灵寺吗?可有发现有何不对劲的地方?” “我是今天才来的。”岁岁懵懂的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在这方小世界,感受到了魔气的存在。”看到恰巧在此处的岁岁,月下仙人略有犹豫的问:“你,可有发现?” “我未曾见过魔气。”岁岁又好奇的问道:“不止你们做神仙的要历劫,大魔头也要来历劫吗?” “……那倒不是, 我也不清楚, 此处为何会有魔气存在。”月下仙人不忘审视岁岁:“我不理解你为何出现在此处,但你确定你没有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人, 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是吗?” “我一直跟着殿下的哦, 我一天要跟他好久, 才能蹭够一整天的仙气呢。” 月下仙人打量着岁岁, 少女鬼魂魂体纯洁, 天真纯善,又思及方才的确在此处瞥见过太子身影,便不再多问。 “他们魔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是遇见了,必要万事小心,可在心中祷告,我听见了自会现身。” 岁岁点点头,她对魔界不感兴趣,她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殿下好似很在意姻缘,我们约定了明日来来此处挂红绸祈姻缘呢。您掌管世间姻缘,必然知晓殿下今生姻缘,您能偷偷的告诉我,他今生要娶的女子是谁吗?” “万丈红尘,姻缘一事,讲究一个缘字。”月下仙人露出笑容,温和的看向岁岁:“待到时机成熟,你自会知晓,我也不可泄露。” “一点都不能吗?” “事关殿下,我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哦。”月下仙人朝着岁岁眨了下眼睛,带着某种暗示。他不能泄露太子的天机,但是别人的却可以。 岁岁见月下仙人一再强调不可泄露,她也不想为难他,便说:“好,那我不问啦。” 月下仙人笑了笑,又关心起了岁岁:“这些年待在殿下的身边,一切顺利吗?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 “有。”岁岁也不客气,立刻说道:“殿下看不见我,我只能用您教的触灵诀和他交谈,但是有的时候用的多了鬼气也会不够,您能让他看见我吗?我想省点鬼气,多蹭点仙气好投胎。” “嗯?殿下看不见你吗?”月下仙人诧异,然后小声嘟嚷:“命格星君是怎么回事,这么不靠谱……” “您说什么?” 月下仙人摇了摇脑袋,口中念念有词,月华的光芒自他掌心浮现,凝成一枚小小的环形白玉,落于岁岁手中。 “把这个交给殿下,他便可以看见你。” 岁岁“哇”了一声,她没想到今天飘出来竟然能有这种奇遇,她欣喜的说:“谢谢您!” “我得去魔界查一查是哪个魔头跑来这里,事关太子历劫,不可马虎。”月下仙人不忘叮嘱道:“殿下便交给你了。” “我会保护好殿下的!”岁岁保证。 月光缓缓落下,岁岁便见月下仙人追随着穹顶月光而去。她在心中嘟嚷他们做神仙的果真飘逸,跟个鬼魂一样,她也能那样飘走。 岁岁沐浴着月光,飘然远去。 …… 与此同时,镇北王府。 静尘院内孟祐年与灰衣道袍的甄玄玑相对而坐,甄玄玑听孟祐年说,他已找到岁岁,由衷的开心。 “恭喜王爷,终于得偿所愿。”甄玄玑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小郡主可安好?” “她一切都好,只是忘记了一切生前事,也不记得我。” “无妨,待到小郡主复生之时,生前的记忆会悉数回归。” “我不在意她记不记得我,她一直快乐就好。”孟祐年又问:“近些天一直见你早出晚归,是在忙什么?” “若要小郡主复生,还剩两件必不可少之物。”甄玄玑慢慢的说道:“一则让小郡主丧命的兵刃上,小郡主的最后一抹生气;二则是雪女峰上的雪莲。” 这些年来孟祐年与甄玄玑收集了天下至纯至善之物,为岁岁的复生做准备,这雪女峰上的雪莲,是最重要的一件,因为要用来做岁岁的身体。 莲花圣洁尊贵,被奉为他们道教的圣物,岁岁灵魂纯洁无瑕,用雪莲来做她的身体,再合适不过。 -- 第98页 雪女峰便在北地,只是孟祐年无数次攀爬过雪女峰,都未曾觅得雪莲,只有被采摘过后的根茎,代表有人先他一步。若是找不到被采摘的雪莲,雪莲下一次绽放,又是许多年后。 “我无法算出雪莲在何人手中,但您告诉我杀害小郡主的凶手出在安国将军府,既然已经锁定了目标,我便去寻当初让小郡主丧命的兵刃了。” 孟祐年是知道要寻让岁岁丧命的兵刃的,这其中藏了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情。当初留在岁岁心口的那把刀,并非是夺了岁岁性命的兵刃,而是凶手为了补刀,在已经丧命的少女心口,插下的第二把刀。 “找到了吗?” “雁回他们已经去了,想必很快便能有消息传来。” 果然,没一会儿的时间,雁回便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来到了静尘院。他将木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木盒上积了一层很厚的灰,代表年代久远,孟祐年打开便见一把通体纯黑的刀。 孟祐年拿起了那把刀,刀柄处一条陈旧的红色剑穗缓缓垂下,几乎灼了孟祐年的眼。 “这剑穗,是岁岁编的。”孟祐年握着刀柄的指节泛青,他痛苦的说道:“当初她编了两条剑穗,一条送给了我,一条留给了薛采青。” 属于孟祐年的那条剑穗,在十七年前的花朝节那晚,因为他挥刀杀了太多太多的人,连剑穗何时遗失都不知道。 而属于薛采青的这条剑穗,犹在他曾经的佩刀之上。当年,他就是举着这样一把缀着岁岁赠的剑穗的凶器,夺了岁岁的命吗? 孟祐年确定这把刀属于薛采青,他又想到了今日在钟灵寺所见薛采青,他对岁岁身死时的表现。 怪不得他遮遮掩掩,怪不得他无话可说,怪不得他脱口而出“与我阿姐无关”,原来根本,凶手就是他吗? 为什么? 甄玄玑听了孟祐年的话,忍不住一愣:“王爷是说,薛采青与小郡主相识?那他为何还要……” “我也想知道。”孟祐年咬牙,眉宇间戾气涌动:“若是岁岁还在,他未来还极有可能是他的……岁岁待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要伤害岁岁?” 孟祐年将那把刀摔在木盒中,转过头对雁回说道:“入宫。” …… 岁岁一路飘回了客院。 宋今朝在的客院,烛火已经全都熄灭,毕竟这时候已经很晚很晚,宋今朝早就睡着了。岁岁飘了那么久,也觉得有些困倦,却发现隔壁的烛火还亮着。 薛采青还不休息吗? 虽然无论是薛采青还是宋辞尘,他们都与她的敌人薛采翎有关系,但相较于后者,岁岁待薛采青,总是有别样的感觉的。 不同于宋辞尘带给岁岁的都是数不清的麻烦与危险,和薛采青短暂的相处中,薛采青救过她两次。 岁岁飘进去,她一靠近薛采青的卧房,便看见被烛火映在窗台上的影子,还有男人极力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他身体不好吗? 岁岁记起多年前在御花园见到的少年薛采青,看起来身子的确不太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在生病。 总是格外善良的岁岁飘了进去,给他捏了一个回春诀,然后才回到宋今朝的身边。 宋今朝睡得正香,脸上也有笑容,岁岁好奇的飘过去,戳了戳他的脸:“殿下是又做了什么美梦吗?有没有梦到我呀?” 岁岁将手中握着的环形白玉,绑在一根红绳之上,然后将红绳系在宋今朝的手腕上,做完这一切后,岁岁打了个呵欠,飘在床角沉沉睡去。 …… 宋今朝的确是做了美梦,梦里也有岁岁。在模糊的梦境中,岁岁亲吻了他的额头,他向岁岁索取了更多。 直至天光破晓,宋今朝睁开眼,便看见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的岁岁,恍惚间,宋今朝还以为他仍在梦中。 宋今朝耳根微红,抱过岁岁,去捏她柔软冰凉的脸颊:“能一直梦到岁岁吗?” 岁岁被他捏醒,慢吞吞的睁开眼,笑着和他打招呼:“殿下,早上好呀,你已经能够看见我啦。” “早。”宋今朝抱着她,一只手落在她后脑勺,欲将她压向自己。 梦中,肆无忌惮。 岁岁却不似梦中一般羞涩,此刻她睁着清澈懵懂的漆黑双眸,静静的看着他,仿佛又如梦中一般,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但宋今朝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在做梦,是……是真的岁岁!! 宋今朝脸颊倏的涨红。 第45章 岁岁被宋今朝推开时, 是有点懵的,她看着将脸埋在枕头中的宋今朝,有些不解:“殿下怎么啦?” “岁岁, 你能等等再进来吗?”面对懵懂的岁岁, 宋今朝忆起梦中朦胧的暧昧, 有些不敢面对她。 岁岁不明所以, 但她非常善解人意,便飘了出去。宋今朝没多久又重新叫她进来,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清贵温雅的白色,锦袍玉带,英姿勃发。 岁岁进来时, 宋今朝正在摆弄那枚环形白玉, 上好的玉石泛着柔和的莹白色微光,点亮了他苍白的指尖。 “我昨晚将你的那条红绸挂在姻缘树最高的树枝上啦!在我虔诚祈祷的时候,曾指点我来到殿下身边的月下仙人出现啦,这是我问他要的。”岁岁飘过去,戳了戳那枚环形白玉:“以后殿下就不用到处找我啦。” -- 第99页 宋今朝的关注点开始偏移:“你祈祷了什么?” “替殿下求姻缘呀。” “月下仙人怎么说的?” “他不肯告诉我。”岁岁微微向上悬浮着,她伸出小手轻轻的拍拍宋今朝的脑袋:“但是岁岁会保佑殿下姻缘, 愿殿下得偿所愿, 心想事成。” “你说是仙人指点你来到我的身边,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宋今朝又说:“我从未想过, 我也曾有仙人庇佑,他为我带来了你。” “殿下需要我, 我也需要殿下呀。”岁岁温柔而神秘的说道。 宋今朝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 他追问:“岁岁为什么需要我?” 岁岁是打算等到道别的时候, 再和宋今朝说, 她要去投胎啦,让他不要牵挂她。此刻宋今朝问起,她不擅长说谎,半晌才说:“需要……就是需要。没有仙人指点我来到你的身边,那时候我就魂飞魄散啦。” 宋今朝恍然大悟:“你不能离开我,是吗?” “嗯。” 宋今朝的唇角翘起,他拉长了语调“哦”了一声,然后宝贝似的将环形白玉重新串起来,挂在脖颈,藏在心口。 “那这个可不能弄丢了。”宋今朝握着环形白玉:“这样就能一直见到岁岁了!” 岁岁便问:“那你开心吗?” “自然。”宋今朝说:“和上次在梦中见到岁岁,上上次在藏毓山的山洞中见到岁岁,一样的开心。” 宋今朝记下了曾经与岁岁短暂的两次见面,曾以为仅此而已,所以小心珍藏。如今他可以每时每刻都将岁岁的身影藏入眼底,心中空出许多来珍藏这每一瞬珍贵的记忆。 便譬如说此刻,岁岁穿着雪一般纯洁的长裙,蜿蜒的裙摆绘出朵朵粉白花朵,越显少女美丽灵动。 宋今朝几乎移不开目光,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我们再去月下山山顶的姻缘树吧。” “红绸我已经帮殿下挂过啦,特地挂在最高处呢!” “我不要你帮,你挂的便是你的,我的,我要自己挂。” “好嘛。” 宋今朝拿了油纸伞,撑开遮挡阳光,同岁岁一并往外走。出客院时,岁岁忍不住看了眼薛采青的院子,却在院门口看见了身穿甲胄的禁卫。 岁岁不禁驻足,宋今朝也只能跟着她停下来,两人一并往大门内看去。 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同薛采青从屋内走了出来,薛采青的佩刀也在那侍卫的手中,看着似是受制于人。 宋今朝认出那是皇帝身边的第一狗腿子慕铮,看这架势,估计是薛采青犯事了,竟出动了禁军。 面对岁岁,巧舌如簧的宋今朝又是另外一番说辞:“那是皇城的禁军统领慕铮,皇上的心腹,可能是来保护薛采青回圣都的。” 岁岁看看薛采青,又看看慕铮,两个人都木着脸,她也看不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的吗?” “谁知道呢,我也只是猜测。” 两人说话间,薛采青与慕铮都注意到了晴天撑伞的宋今朝。慕铮保持着恭敬,与宋今朝打招呼:“殿下,好巧。” 宋今朝略微颔首,算是应下。 薛采青倒是站在原地,黯淡的眼眸落在宋今朝的旁边,他知道岁岁就站在那里。他唇角微动,无声的说出简短的字句。 岁岁,抱歉,再见。 岁岁听到了,她静静的看着薛采青,目光柔和。 薛采青似乎察觉到了岁岁正在看他,他因为断了眉而显得有些凶的脸上,似也多出一分温情。 慕铮催促:“国舅,该走了。皇上还在等您入宫。” 薛采青颔首,与岁岁擦身而过。 岁岁心中发堵,她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背影,苍白而瘦削。 宋今朝遮住岁岁的双眸,慢慢的说:“岁岁,还去姻缘树那儿吗?” “去吧,殿下不是想去吗?”岁岁纤长的睫羽微颤,扫过宋今朝的手心。 “但你好似不开心了。” 岁岁闷闷的点头,她说:“薛采青救过我两次啦,他是好人,可是他看起来好悲伤。” 宋今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薛采青的坏话,他更不可能说薛采青的好话,他拉过岁岁的手,带着她往前跑去。 岁岁被他牵着,她跟不上宋今朝,便被他牵着飘。他的速度很快,岁岁甚至听见了从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 似乎也没有过去了多久,宋今朝轻微的喘着粗气,带着岁岁在那棵巨大的姻缘树前停下。 在夏日烈阳的照耀下,姻缘树在地面投下了一个巨大的荫蔽,一阵风吹过,便极为凉快。 宋今朝将油纸伞放到一边,看着岁岁,非常认真的说:“这里没有薛采青了,只有我。不要看他,看我。” “我不会让你不开心。” 岁岁忍不住笑了,她指尖凝起一抹微光,拂过宋今朝额角的汗液,带来非常舒服的冰凉。她笑着说:“你傻不傻啊,跑那么快做什么?” “可能是想带你飞起来。” “我自己就可以飞啦。”岁岁向上飘去,她坐在绿叶与红绸间,惬意的晃悠着双腿,垂首看着宋今朝。 宋今朝抬首,仰视着她:“我也会。” 他脚尖轻点,下一瞬便落在了岁岁旁边。只是他个子高,险些被头顶的树枝刮下去,还是岁岁拉了他一把,他才稳住身形。 -- 第100页 宋今朝在岁岁旁边坐下,红着耳根镇定的说道:“你不用拉我,我也不会摔下去的。” “可是我担心你嘛。” 宋今朝强调:“我很厉害的。” “嗯嗯。”岁岁点点头,然后提醒宋今朝:“厉害的殿下,你头上有一片树叶哦。” “哪里?”宋今朝垂首。 岁岁看宋今朝低着头的时候,显得特别乖,她将树叶拂下去后,拍了拍他乌黑的发顶:“好啦。” 宋今朝却握住了岁岁的手,他眉头微挑,声音带笑:“之前你拍我头的时候我都抓不到你,现在让我抓到了吧。” “为什么要抓我?殿下不喜欢被摸摸头吗?” “喜欢,但我要摸回来。”宋今朝温热的掌心落在岁岁的头顶,他说:“这样才公平。” “好嘛,让你摸。” 宋今朝偏过头去看岁岁,岁岁未曾刻意束发,她长发披散,眉目如画,就这样看着他,显得特别乖。 宋今朝没忍住多摸了几下,岁岁也没动,放任他的动作,待他极为宽容。 许是宋今朝的手一直落在她发顶,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忍不住另找话题:“殿下不是要绑红绸吗?我绑的红绸在最高的枝头哦。” “我这就去。”宋今朝从怀中摸出一条向寺庙中的沙弥讨要的红绸,掠向最高的那根树枝。 头顶没有了那只手,岁岁小小的松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岁岁总觉得头顶还残存着宋今朝掌心的温度,可按理说她是感受不到他的温度的。 岁岁迷茫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只觉得宋今朝掌心的温度,似乎传到脸上来了。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奇怪感觉,由心底腾升而起。 宋今朝在最高的树枝间落脚,少年身轻如燕,站在纤细的树枝上也未身形不稳。他辨认出了岁岁绑下的红绸,将手中的红绸绑在了那根红绸旁边。 怕容易掉,宋今朝还将两条红绸打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宋今朝不信神佛,只信岁岁,但此刻,他虔诚祈祷:“烦请仙人不要听岁岁的话,她尚不开窍,又太害羞,但我会等她。所以,我只求一桩与岁岁的姻缘,除她之外,皆是过眼云烟。” 将红绸绑完了之后,宋今朝又回到岁岁旁边坐下,直到日暮西沉,天空晕染开金红色的火烧云,他们一同欣赏完傍晚美丽的夕阳,方才下山。 此刻阳光已经不再滚烫,岁岁也能感受一下阳光的温度,沐浴着金色的温暖阳光与宋今朝一同下山。 本来是还要住上一段时间的,但岁岁知道宋辞尘也在钟灵寺,她便不愿久待,宋今朝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在下山的途中,一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撞到了宋今朝的腿上,宋今朝拎着小孩的衣领,和他拉开距离。 “迷路了?” 小孩可怜兮兮的点头,一边哭一边说:“哥哥,你能帮我找娘亲吗?” 宋今朝“嗯”了一声。 下山的途中,小孩不停的在宋今朝身边叽叽喳喳,宋今朝不理他他就哭,吵得宋今朝头疼。 宋今朝对着旁边的岁岁说道:“你会觉得他吵闹吗?” “会呀。”岁岁点点头:“不过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吵吵闹闹的。” 宋今朝轻哼一声:“我肯定不这样。” “你小时候我也在哦。”岁岁好心的提醒他:“殿下小时候是个话唠小哭包,很可爱的。” 岁岁双标得也是非常明显了,迷路的小孩就是吵吵闹闹,小时候的宋今朝就是很可爱。 那小孩惊恐的看着宋今朝旁边,他什么也没看到,很快又被吓哭。 好在这哭泣的迷路小孩在下山的途中,终于被着急找来的女人领走,女人半蹲在那小孩面前,打他的屁股。 “你这死孩子,看你还敢不敢乱跑了!” 小孩可怜兮兮的伸出手:“呜呜呜娘亲,我可找到你了。” 女人亲了亲小孩的额头,对着宋今朝千恩万谢,然后才离开。 宋今朝木着脸,只觉得世界终于清净。 “殿下也想被亲亲吗?”岁岁看宋今朝不吭声,忽然问他。 岁岁也是刚才才知道,原来人们会用亲吻表达担忧、思念,还有爱……这可比胡婉约的舔舔脸颊好多啦! 如果宋今朝想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 宋今朝下意识的点头,等反应过来之后才猛地摇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好叭。”岁岁也不甚在意,她看起来更像是想到了,所以随口一说。 宋今朝否认了之后,又不甘寂寞的问她:“如果我想呢?” “那我也可以亲亲殿下呀。”岁岁笑着说道:“就像那个姐姐亲吻她的孩子一样,我也爱着你哦。” 宋今朝心中乱撞的小鹿啪叽一下撞石头上了,他礼貌的说:“好的,我很确定我不想。” 第46章 确定了凶手与凶刃之后, 对比证据指认薛采青,便显得尤为简单。孟祐年手中有当年仵作有关于岁岁心口致命伤的记录,对比薛采青佩刀即可出结果。 孟祐年入宫时宫门已经落锁, 但他身份尊贵, 皇上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宫门口的禁军自然不敢阻拦。 宋修尧是被德公公战战兢兢的硬生生从睡梦中叫醒的, 他脸色不佳,看见站在大殿下的孟祐年时,表情就更臭了。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祐年宵禁之后闯入宫门,便是为了同朕指认,当年杀害岁岁的凶手, 是薛采青?” -- 第101页 “证据皆已呈上, 皇上一看便知。”孟祐年站在下方,神情冰冷而严肃。 宋修尧瞥了眼那份已经陈旧泛黄的记录,落款证明这来自十七年前,这些年来孟祐年的确没有放弃对当年岁岁身死一事的调查,证明他今天既然如此大张旗鼓的闯入皇宫,便不会善罢甘休。 “祐年, 对于当年岁岁不幸遇害, 朕也深感遗憾,每一年都会去祭拜她, 她便如同我的妹妹一般。”宋修尧轻叹:“所以,朕理解你这作为兄长的心情, 但这绝不是凭借一份记录, 一把刀, 便能给薛采青定罪的……小青怎么可能去伤害岁岁?” “皇上也觉得不可能吗?臣也觉得不可能, 但事实真相摆在面前,请您明察秋毫,否则难慰我父母在天之灵。” 孟祐年搬出已逝的镇北王与镇北王妃,宋修尧不可能再推脱,他接着问:“既然如此,你可有人证?” “信王,宋修竹。”孟祐年毫不犹豫的说道。 “朕想你应该清楚,朕这皇弟与小青自少年时便不睦,你怎可找他作证?” “事关岁岁,信王不会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在此之前,臣已向他求证。”孟祐年话锋一转,逼视宋修尧:“皇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就因为事关您的小舅子,所以徇私枉法吗?” “放肆!”宋修尧沉了脸:“孟祐年,这是皇宫,不是你的北地!” “您也知这是我大盛的皇宫?” 孟祐年话里话外带了某种威胁,宋修尧最近过得尤为憋屈,被犬戎催促威胁快点把他们的皇子救出来,被孟祐年三番两次的找茬还要被他威胁。 可有些事他既然做了,便必须得做好承受东窗事发带来的后果。 “岁岁也是朕的妹妹,朕会为她讨回公道!”宋修尧大手一挥:“召信王入宫!” 德公公领命而去,只是很不凑巧的一件事,宋修竹不在圣都,需得天明时分才能回到皇宫,宋修尧便特地派出了慕铮,要他先将薛采青带回皇宫来。 宋修尧瞥了眼门神一般站在大殿中岿然不动的孟祐年,不动声色的说:“不要惊动了皇后,明白吗?” “奴才晓得。”德公公悄然离开。 ……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尤其还是在皇宫,昨夜孟祐年大张旗鼓的高调入宫,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孟祐年入宫是因查到当年杀害岁岁的凶手,要为妹妹讨回公道。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当年相识的少年少女,如今已成身份煊赫的达官贵族,皆要求旁听。 众心所向,宋修尧也不能拒绝。 薛采青被慕铮带到宣政殿时,殿中便立刻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 在宣政殿的众人都知道,薛采青曾是安国将军的私生子,生母不详,又先天不足,长在安国将军府中,是任人欺凌的所在。 薛采青只比岁岁大两岁,小时候他能遇见心善的岁岁,是他最幸运的事。 岁岁待他极好,不管兄长或是父母给她什么,她都一定要要求双份,将另一份送给薛采青。 没有人爱的薛采青,是岁岁最喜欢、最珍视的朋友。 他们青梅竹马的长大,薛采青养好了身体,开始识字、习武,生母也得以在安国将军府中有名分。薛采青成为了非常优秀的小少年,很少有人会再去提他不堪的身世,那时候镇北王府与安国将军府,几乎默认了这对少年少女。 甚至就连岁岁出去玩的时候,也会被手帕交调侃她与薛采青之间的关系。 所以在十七年前岁岁在花朝节那晚遇害,今时今日竟查出凶手是薛采青,他们的惊诧与愤怒可想而知。 薛采青的身世,再一次被提起。 站在舆论中央的男人,低垂着头,双眸黯淡无光,任由一切斥责的话语,砸在他的身上。 宋修竹瞥了眼被千夫所指的薛采青,唇角微微上翘,看着却仍像是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紧不慢的开口,将当年花朝节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和盘托出。说得比当初对孟祐年所说的,可详细多了。 …… 当年圣都大乱的那晚花朝节,宋修竹也在街上瞎晃悠,在风波乍起之前,宋修竹碰见了正欢喜的捧着蟠桃花灯,要去找岁岁的薛采青。 两人关系因为岁岁从小便不好,谁都想和岁岁做朋友,宋修竹从众,他也想。哪怕他和岁岁不是一个年龄层的,他十七,只比岁岁的兄长小一岁。 不过似乎是因为他欺负过薛采青,岁岁每每看到他,都不太搭理,还会躲着他,不愿意和他做朋友。 一来二去,宋修竹没记恨到岁岁的身上,反而是将这笔账算给了薛采青。 宋修竹挡在比他小了两岁的少年面前,笑意吟吟的说:“要去找岁岁吗?” “与你无关。” “啊,的确与我无关。”宋修竹用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拍了拍薛采青手中的蟠桃花灯:“但你这花灯,本王看着,甚是喜欢,让给我吧。” 从小到大,属于薛采青的,宋修竹都喜欢抢。 薛采青冷眼瞥了他一眼,欲绕过宋修竹,却被他横出的手挡住了去路。 宋修竹说:“本王说话,你听不懂吗?” 十五岁的少年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他毫不犹豫的拔出一柄缀着红色剑穗的刀,砍向宋修竹。 -- 第102页 两人交手,惹得周围的百姓围出一个圈来看热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便见远处人流攒动,薛采青手中的蟠桃花灯,也在两人争抢的过程中摔在地上。 身着异域服饰的犬戎人与身穿甲胄的叛军犹如两波洪水,冲散了人群,踏过地面上的花灯,将花灯踩得粉碎。 宋修竹只是一恍神,就不见了薛采青的身影,他被薛采青打坏了心爱的折扇,势必要讨回公道。 他在人群中寻找薛采青的踪迹,最后在城门口,看见了匆忙跑出圣都的薛采青,他立刻冲了出去。 宋修竹的脸上没了笑意,一把长剑横在薛采青的面前,冷声说:“弄坏了本王心爱的折扇便想跑?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滚开!”薛采青神色匆忙,整个人都显得尤为急躁:“我要去救岁岁!” “那丫头还用你救?她哥哥保护不了她吗?你算什么东西?”宋修竹压根不信。 薛采青无奈,只能与他交手,他着急之下,杀机毕露,宋修竹不是对手,被他砍了一刀肩膀,然后薛采青便匆忙离开。 …… “这之后不久,我便被一波犬戎的军队埋伏,若非我的侍卫藏影及时赶到,只怕我便不是卧床数月,而是直接命丧当场。” “我很后悔当初没能阻止薛采青去找岁岁,我从未想过,他找岁岁,是为了杀害岁岁。” 宋修竹将当初那晚的一切娓娓道来,末了,他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找到岁岁的人是我,她现在必然会非常快乐的活着,只可惜啊……” 众人议论纷纷,皆看向上首的宋修尧,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判决。 “薛采青,朕问你最后一遍,当初杀害岁岁的凶手,当真是你?” 薛采青双膝弯曲,他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点头。 宋修尧问:“为何?” “当初你们所有人都说,全是因为岁岁,我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凭什么?凭是被所有人疼爱,众星拱月的小郡主,竟对我施舍怜悯吗?” “可是不是,我吃了一碗又一碗比黄连还要苦涩数十倍的汤药,练武时折断了手腕我也没有放弃,我也会为了一篇文章彻夜不眠。我付出的一切,都被你们说成是我的幸运。” 薛采青低垂着头,平静的说:“所以我那晚,趁乱杀了她。之后,你们也如我所想,未曾再提起过,我的所谓幸运。原来杀了她,一切都会结束。” “皇上,血债血偿!”岁岁生前的手帕交擦掉眼角的泪水,倏的站起身:“这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之徒,不该存活于世!” 宋修尧看了一眼德公公,德公公心领神会,大声说道:“按我大盛律法,杀人者……” 大盛绝不姑息杀人凶手,更遑论岁岁身份尊贵,落在薛采青身上的惩罚,只会更重。他被赐了刖刑,然后以当初杀害岁岁的凶器,刺入心脏。 在判决落下之时,薛采青面不改色的领旨,他微微偏过头,望向蒹葭宫的方向,带着痛苦过后的释然。 只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在薛采青正要被带离大殿之前,在蒹葭宫闭门不出多年的皇后,终于现身。 薛采翎妆容精致,凤袍加身,一身的尊贵,却与薛采青跪在一起,称当初的刺客是她派出,薛采青是为她顶罪。 薛采青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他崩溃的说:“为何说与我无关?如果不是我,岁岁也不会死……是我害了她,她本可以不用死,她应该好好活着的……” 宣政殿上,一片混乱。 …… 宋今朝和岁岁是在宫门落锁前回到长寂宫的,今日也宿在皇宫的孟祐年等候多时,将今日的这场审判告知了岁岁。岁岁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呢?凶手到底是谁? “薛采青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薛采翎倒是非常冷静。”孟祐年叹了一声:“我也不能确定,真相究竟如何。皇上说,明日再审。” ——我想见他。 岁岁又对宋今朝说:“殿下,我要去见一见他。” “都这样了,你还相信他?”宋今朝眉头紧锁:“他们两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他们都是刽子手。” “这是我的生前事,我想让这件事,有一个真实的结尾。”岁岁认真的说:“这是我不能逃避的。殿下,最后一次了,我必须去。” 宋今朝很不情愿,却无法罔顾岁岁的意志,只能放岁岁离开,并将环形白玉交给了岁岁。 在岁岁离开后,宋今朝看向孟祐年,冷不丁的说:“王爷并非这般冲动之人,今日如此高调,当真是全为岁岁吗?” 第47章 宋今朝此话意有所指得不要太明显, 他认为孟祐年选择一反常态如此高调的直接将事情捅到宋修尧的面前,是别有用心。 “愿闻其详。”孟祐年神情不变,他看向宋今朝, 吐出四个字。 宋今朝扯了扯唇角, 岁岁不在时, 他又是那个冷漠高傲的少年:“王爷的想法, 为何偏要我说?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人。”孟祐年不紧不慢的说:“说说吧,你认为我要做什么?” 半晌,宋今朝才说:“安国将军府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你想用这件事, 给安国将军府造成重创。所以, 你会选择如此激进的方式为岁岁讨回公道。” -- 第103页 “事到如今,甚至还有一个意外之喜,那就是皇后竟然跳出来,说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安国将军不重视薛采青,但她疼女儿是出了名的,一旦皇后被定罪, 在府中静心休养的安国将军, 必然会入朝保住皇后。” “届时你作为岁岁的兄长,要安国将军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甚至是……安国将军手中的兵权。” “不错,你说得很正确。”孟祐年缓缓的说道:“你这个年纪, 能想得这么深, 委实让我有些惊讶。” “既然王爷对于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单纯, 待岁岁也不如当年纯粹, 那么我希望这件事结束,王爷能离岁岁远些。”宋今朝眼神冰冷,带着极重的排斥:“孟祐岁已去世,留下来的是岁岁,她和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岁岁只与我有关系。”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你,你透过你的眼睛,看到的是我利用岁岁被害一事,谋图安国将军府的兵权。”孟祐年审视的看向宋今朝:“但我告诉你,哪怕你这样想不能说有错,但这并非是我的目的。” “岁岁含冤而亡,我的妹妹死在不见光的阴谋之下,越是如此,我越要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还她一个公道。” “我从未想过利用这件事获得什么,但有人或许会如你所说的那样,谋求安国将军的兵权。你猜……在蒹葭宫闭门不出的皇后,是如何得知今日宣政殿上的事情的?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当我们的目标不谋而合时,我们便能是同盟。” “若你如在岁岁面前单纯无害,你看的会是一个为妹妹冤屈愤怒奔走的兄长;若你心有城府,你看见的便是你眼中那个被称为阴谋家的我。” “很显然,你是后者。” 宋今朝神情冰冷:“王爷好口才,但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我也并不期待接下来王爷会怎么做,你无需向我证明,因为与我无关,也与岁岁无关。” 孟祐年失笑,这少年看似复杂,实则也单纯。宋今朝能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的深意,却是想让他远离岁岁。 当真是……让孟祐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诚恳的说道:“岁岁在你身边很开心,我这个做兄长也放心,在你不伤害岁岁之前,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你也不必担心什么。” “况且,再过一段时间,我也要回北地了。” 宋今朝一怔:“回去?可是犬戎……” “岁岁与你好,我也能将你视作我的小辈。属于你的,我作为长辈,自当助你拿回。” 宋今朝心中一跳,倏的看向孟祐年,孟祐年神情坦然,他言尽于此,转身离去。 宋今朝有一种被孟祐年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 今日宣华殿的一场闹剧,皇后薛采翎被重新关在了蒹葭宫,薛采青则是被暂时安置在了幽静无人的楚水阁。 楚水阁三面临水,唯一的出口被禁军把守,宋修尧此举,俨然是将薛采青视作真正的凶手。 当然,也不止宋修尧这样想,今日在宣华殿中的众人,也认为薛采青更像凶手。毕竟众所周知,当年还是王爷的宋修尧与孟祐年交情甚笃,身为王妃的薛采翎,待岁岁也是颇多照拂,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岁岁。 楚水阁三面临水,哪怕是夏季的夜晚,晚风吹拂过水面,也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那阵风从未曾关牢的窗户吹进冷寂的房间中,让在榻上静坐的男人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岁岁飘过来时,伸出手将窗户关牢,然后她将环形白玉放在了薛采青的面前,等待他能够看见她。 薛采青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的一枚环形白玉,有些迷茫,又有些不可置信:“岁岁?” 岁岁直接将环形白玉塞进了薛采青的手心,那枚白玉散发出柔和的莹光,灵动的少女倒映在薛采青双眸,又一次点亮了他黯淡的双眸。 “你不是应该在钟灵寺吗?为什么回来了?”薛采青迫使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岁岁,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你该在钟灵寺多待一段时间,届时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庆幸我今天回来了。”岁岁不假思索的说:“今天的事情,镇北王已经同我说过,但这些都是他们说的,我想听你说。真的是你杀了我吗?” 薛采青冷淡的说:“你的兄长不会骗你,今日我已说得够多,没有必要再说。” “可是我不信,你是好人。我见着你,和见到镇北王一样亲切。”岁岁声音温柔:“我们以前关系一定很好,我们那么要好,你不会伤害我的。” “你果然还是十三岁的天真模样。”薛采青眼眸低垂,意图将被岁岁点亮的光,淹没在眸中的黯淡里:“岁岁,你不会看人,我不是好人。” “当年对一只猫猫都要叮嘱,要她小心宋修竹的人,怎么会不是好人?钟灵寺中见到我的第一眼,便选择保护我的人,怎么会是伤害我的人?”岁岁有些伤心的说道:“我已经不记得生前事,我只想听你说给我一个真相。” 猫?薛采青后知后觉的想起,似乎当年在御花园,是有一只小白猫,只是后来没再听过那只猫的消息。原来……那只猫竟是岁岁吗? 他竟然那么早,就重新见过岁岁。 “镇北王曾说要给我讲我生前的事,告诉我我是如何被爱着的。只是我当时没有听到,如果他说了,我一定能在那时候听到你的名字。” -- 第104页 “不过现在也不迟,小青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小青哥哥,我未曾从镇北王口中听到的爱,换你来跟我说,好不好?” 听见久违而熟悉的称呼,薛采青终于忍不住看向岁岁。少女依旧是十三岁时的模样,一直未曾变过,灵动而温柔,纯善而漂亮。 薛采青苍白的指尖抚上眉骨的伤疤,他有些不确定的问:“你真的要听我说吗?” “我是特地来找小青哥哥的呀。” 薛采青慢慢的说:“你曾经以为我是替你摔在瓷片上才认识你的,但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你了。岁岁。” …… 安国将军直到夫人去世时,膝下也只有一女,侍妾皆无所出。薛采青的母亲是安国将军养的外室,她趁着夫人去世,不管不顾的将薛采青塞到了安国将军府。 这无异于是一桩丑闻,安国将军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被圣都中人笑话,薛采青在安国将军府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薛采青是三岁入的安国将军府,待他好的,也只有比他大了五岁的薛采翎。薛采翎并不在意弟弟的身份,对于她来说,家里是多了一个需要照拂的小孩,她偶尔会偷偷的带着弟弟,参加宴会,让他吃好多好吃的。 薛采青就是在一次宴会上,第一次看见了岁岁。那时他五岁,三岁的小姑娘被镇北王妃抱在怀里,扑闪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在所有人都对薛采青冷眼时,只有岁岁会朝着他甜甜的笑。 薛采青一度非常羡慕岁岁,她的母亲对她那么温柔,她还有会经常陪她玩的兄长,她泡在蜜罐里长大,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那时薛采青便觉得,远远的看岁岁一眼,便能感受到他未曾拥有过的幸福。直到他长到七岁,他才第一次和岁岁说上话,虽然当时的情况有些惨烈。 春日宴上,岁岁和几个小伙伴玩捉迷藏,鬼机灵的小姑娘躲得严严实实,谁也找不到她,她却在有些荒芜的花园一角,碰见了宋修竹。 宋修竹从小到大就是个混球,岁岁一直很排斥他,看到他就皱着一张小脸,这一次也不例外。 九岁的小孩将岁岁堵在凉亭中,不悦的说道:“本皇子又没欺负你,你干嘛看了我就跑啊。” “我看到你欺负御花园的锦鲤啦!它们全都翻肚皮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的岁岁瞪着宋修竹:“你是坏人,哥哥让我不要和你玩。” “啊,就这件事啊。”宋修竹笑嘻嘻的说:“你不是还去和父皇告状了吗?他们也没信你啊。况且本皇子也只是觉得它们翻肚皮很可爱,你不这样觉得吗?岁岁,你好没眼光。” “你不要对着我笑,坏蛋,我要让我哥哥打你!” 宋修竹举起拳头,作势要去打岁岁:“那我先打你一顿,到时候就说你自己摔了,谁能耐我何?” 九岁的宋修竹高出岁岁好多,举起拳头的模样凶神恶煞,吓得岁岁抓过石桌上的茶杯,要砸他。 “你!你敢!” 宋修竹慢吞吞的靠近岁岁:“你看我敢不敢,就没有本皇子不敢的事。” 岁岁吓得直接将茶杯砸他身上,茶水打湿了他的袍子,茶杯则是摔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宋修竹沉了脸:“你真砸啊?” 这一幕恰巧被出来透气的薛采青看到,他知道这位七皇子不是什么好人,最是喜欢仗势欺人,他也被欺负过好多次,一直想离他远远的。 然而此时,薛采青却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推开宋修竹,怒视着他:“不准欺负她!” “是你?你算什么东西?”宋修竹毫不犹豫的朝着薛采青挥舞拳头,还装模作样的对岁岁说:“有人替你挨打了。” 哪怕他只是想吓唬岁岁,从来没有想过打她。 薛采青才七岁,先天不足,有些瘦小,面对宋修竹,虽然打不过,却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怎么也不肯认输。 岁岁见状,立刻上去帮忙,她一口咬在宋修竹的手背上。 “你竟然帮着他打我?”宋修竹生气极了,一把推开岁岁。 盛怒中的男孩未曾控制力道,岁岁被推倒在地,眼看着就要脸朝碎瓷片摔倒,是薛采青扑上去抱住了她。 薛采青在地上滚了一圈,碎瓷片不慎划破了他的眉骨,霎时鲜血淋漓。 看见这一幕,宋修竹都呆了,岁岁更是号啕大哭。 宋修竹抓着岁岁的手,恶狠狠地把她拽走:“今天的事不准和别人说,他只是一个私生子,说的话没人会信,知不知道?” 岁岁一边哭一边被他拽走,在见到镇北王妃时,她立刻推开宋修竹,扑到了母妃怀中告状。 一众人立刻往凉亭中走去,便见小小的男孩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血流不止的眉骨,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么多,注视着他的人。 这场闹剧,似乎要在皇后逼着宋修竹同岁岁道歉落幕。 宋修竹不甘心的对岁岁说对不起,岁岁却挣脱镇北王妃的手,跑到正在被包扎伤口的薛采青旁边。 “还有这个哥哥,七皇子要和这个哥哥道歉!” 皇后又看向宋修竹,显然对他很是不满。 宋修竹还能怎么办?他只能对着他看不起的私生子,低头说对不起。 这件事才这样结束,没有人打算拿宋修竹如何,毕竟岁岁没有受伤。虽然岁岁后来偷偷的告诉薛采青,她让她哥哥揍了宋修竹一顿。 -- 第105页 因为薛采青保护了岁岁,还为她受了伤,岁岁也真正的记挂住了他,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他,包括她喜欢的漂亮裙子,也要多做一件送给他,期望他收到新衣裳,能够更加开心。 岁岁热情坦率的友善,让薛采青受宠若惊。除了阿姐,她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不,她比阿姐对他还好。 薛采翎对他的疼爱总是非常谨慎小心,不为人知,岁岁却是轰轰烈烈,毫不掩饰对他的好。 孟祐年也待薛采青很好,他会带薛采青认识新朋友,还会教他识字习武,给他找大夫治疗这先天不足。 镇北王与镇北王妃更是亲自登门安国将军府,感谢薛采青,薛采青的糟糕的境况,由此彻底改变。 镇北王府的一家人,都在用最真诚的行动,感谢薛采青。 薛采青曾和镇北王夫妇说过:“你们不必为我做太多,因为看见岁岁,她那么好,我也觉得好幸福。” 薛采青就这样与岁岁一同,快乐的长大。在岁岁的身边,俱是友善,他也能侥幸沾染一二,除了宋修竹。 宋修竹因为岁岁一直躲着他,记恨上了薛采青,此后经常来找他的茬,还抢他的东西。 这些薛采青都可以不在意,因为宋修竹打不过他,他可以打回去。直到岁岁十三岁那年的花朝节,薛采青开始后悔他曾经的每一个选择。 …… 岁岁见故事戛然而止,她追问:“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打败了宋修竹,找到我了吗?” “找到了,但还不如让宋修竹找到你。至少那样,你或许能活。”薛采青陷入无尽的自责中:“他的身边有暗卫保护,必然能救你,而我……” “你想救我,但没成功,对吗?”岁岁问:“那个刺客,是谁?” 薛采青苍白的指节落在他心脏之下的肋骨上,那儿有一道贯穿了他身体的伤口。他闭了闭眼,终于在薛采翎与岁岁之间,选择了岁岁。 “是莫如山。” 岁岁并不认识莫如山,只是觉得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薛采青继续说:“他是安国将军府的侍卫统领,在这之前,他是阿姐的侍卫,是教我武艺的师父之一。” 是他!岁岁这才想起来,她是在今年花朝节犬戎刺客在圣都作乱时,听到过这个名字。 …… 莫如山的武艺早在十七年前便极为高强,他杀死了孟祐年留在岁岁身边,保护她的两个侍卫。 正当他提刀去追岁岁时,薛采青终于赶到,挡在了不停奔跑的岁岁身后。他举起刀,看见的却是莫如山的脸。 “莫师父!怎么会是您?” 莫如山冷漠的说:“不要挡路。” “是阿姐让你刺杀岁岁的吗?为什么?” 莫如山不想与他废话,直接提刀朝着他砍了过去,薛采青只能与他对打,不过是短短的几招,他就知道,他不是莫如山的对手。 薛采青知道,如果他不能阻止莫如山,那么岁岁便凶多吉少。他心一横,主动撞上莫如山的刀。 莫如山本没想过伤害薛采青,他手一抖,武器便被薛采青打落。在见长刀坠地后,薛采青立刻去追岁岁,想要保护岁岁离开。 遇此变故,莫如山也沉了脸,他疾步追上薛采青,夺了薛采青的刀,将他一脚踹到一边,又去追拼命奔跑的岁岁。 长刀与纤弱的少女,近在咫尺。 薛采青便如当年在花园的凉亭中护住岁岁一般,从背后拥抱住了岁岁,意图再一次护住她。 然而下一刻,那把刀却穿透了他的身体,径自没入岁岁的心口,刹那间便要了岁岁的命。 薛采青愣愣的看着怀中了无声息的少女,那把他的佩刀上,鲜血蜿蜒交织,是他的血,也是岁岁的血,将刀柄上的穗子打湿。 莫如山拔出刀,扔到一边,看着摔倒在地的少年少女,他面向薛采青,冷声说:“何必呢?” 薛采青执着的想要抓住岁岁,莫如山却已提着少女的衣领,将她拽往不远处的乱葬岗。 因为担心她不死透,莫如山还特地捡了附近散落的一把刀,刺入了岁岁的心口,确认她不可能再活过来后,才扬长而去。 薛采青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涣散,他却依旧逼着自己,睁大眼睛,看着那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姑娘,被丢入冰冷肮脏的乱葬岗中。 她脸色惨白,沾染了鲜血与泥土,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惊恐与错愕。 这不该是岁岁的模样,她应该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吃着最甜美的糕点,快乐又无忧无虑的过过每一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凄凉死去。 薛采青睁大的双眸赤红,大颗泪珠,不停滚落。他念不出岁岁的名字,只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鲜血,直至完全失去意识。 第48章 莫如山的那一刀虽然贯穿了薛采青的身体, 但只要止血及时,便不会有生命危险。他给薛采青止了血,便将薛采青带回了安国将军府。 等到薛采青再度恢复意识之时, 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卧室中, 薛采翎坐在不远处的桌案旁, 神情恍惚。 薛采青挣扎着从床榻上, 他的腹部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洁白纱布,他声音沙哑,双眼通红:“为什么?阿姐,为什么?” 薛采翎回过神来,她看着薛采青,也红了眼眶。她走到薛采青的旁边, 轻轻的抱住了他, 她声音颤抖:“小青,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只是等我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 第106页 “我要把她带回家。”薛采青推开薛采翎,他唇角干涩得起皮, 看起来状态很差。 薛采翎忽然紧紧的拉住薛采青, 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不可以!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孟祐年还不能找到岁岁!” “可是她现在躺在乱葬岗!!阿姐, 你怎么忍心?”薛采青大声说道,他又一次推开薛采翎, 踉跄着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 莫如山正冷冷的看着她。 “大小姐说得没错, 少爷,您这段时间,不能离开府中。” 薛采青看向莫如山的眼眸充满了恨意,他看着莫如山横在他面前的手,毫不犹豫的出掌一劈。 莫如山挨了他一掌,雄浑的内力将薛采青震开,撞坏了屋内桌案。他没去看腹部又开始渗血的薛采青,而是将薛采翎扶起,和她一起离开。 薛采青就这样被困在了这里,郁结于心,伤口愈合的速度缓慢,由此落下了病根。直到宋修尧登基几个月后,大局已定,薛采翎才再度来看他,并告诉他,她已经让人去通知孟祐年,为岁岁收尸。 “收尸?”薛采青满目嘲讽:“阿姐,岁岁去世时是春天,现在已经冬天了。” 无法离开安国将军府的每一个日日夜夜,薛采青都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绿草枯黄,覆上皑皑白雪。 薛采翎闭了闭眼,冷声说道:“小青,这件事便烂在你的肚子里,岁岁已经死了,你应该不希望阿姐也死吧?” 薛采青没吭声,大步离开。 他站在圣都的城墙之上,看着远处正往北移的一队人。少年失去了父母与妹妹,带着他们的棺椁,回到封地。 薛采青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了。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眼前一阵模糊,呕出了一口鲜血。 自此之后,曾优秀的少年,彻底变成了一个阴郁的病弱公子,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再不出府。 薛采翎担忧他,偶尔会喊他入宫作陪,就像小时候一样。只是每每看见薛采翎,薛采青只会更加难受。 薛采青痛苦了整整十七年的时间,如今终于能够尘埃落定,他只觉得快乐与轻松,但在看见岁岁时,压抑在心中的悲伤与思念,溃不成军。 他看着正在认真聆听的岁岁,大颗泪珠不停滚落,无尽的愧疚让他崩溃:“岁岁,我想过无数次,你还活着的模样。我想过当初在你出城前我先找到了你,我想过当初是宋修竹找到了你,我想过当初我打赢了莫如山保护了你……我做出了许多个错误的选择,让我永远的失去了你。” 过往十七年的孤寂时光,俱是对岁岁的后悔与愧疚,他后悔他没能救下岁岁,他愧疚他不能为岁岁报仇雪恨。 薛采青最终选择将岁岁的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仿佛这样,才能安放他无处可去的愧疚。 这样浓烈的愧疚,变成了极度扭曲的情感,让薛采青变得越发阴沉。 只是在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少女时,他眼中的阴霾依旧会被温暖的微光驱散,他呢喃着,仿佛是在解释什么。 “……今日在大殿上,我说的话都是假的,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唯一的幸运。我只想保护你,让你永远快乐幸福,那也是我的幸福,但我没有做到。” “抱歉,岁岁。” 这的确是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岁岁眨了眨泛红的眼眶,她朝着薛采青伸出小手,对他说:“不要感到抱歉。” “小青哥哥,你的幸福,不应该是我幸福。”岁岁非常认真的说道:“幸福本就应该只与你自己有关,好好的过完这辈子,就已经很幸福啦。” “我们都被那一刀贯穿了身体,当初我应该是很想活下来的,但我死掉了。可是你还活着,你要珍惜这条命,当初死了一个岁岁就够了。” “你说你对我感到非常愧疚,那就将这份愧疚,补偿到你自己的身上,对自己好一点。” “明天在宣政殿上,实话实说,好不好?” 薛采青迟钝的握住岁岁的手,她的手冰凉而柔软,交握时,却传递给他无尽的温暖与力量。 …… 从楚水阁出来时,已经很晚。岁岁觉得有些疲惫,但今晚还没有结束。 薛采青至今都不知薛采翎为何要派出刺客刺杀她,他当初在城门口也只是看到了追随她出城的刺客,所以跟来而已。岁岁还得去一趟蒹葭宫,查清楚薛采翎的动机。 这是岁岁第二次前往蒹葭宫,她记得去的路。蒹葭宫灯火通明,代表薛采翎还未曾就寝。 岁岁正欲穿墙进入薛采翎的寝殿,便有一阵灼人的金光,险些刺伤她的灵魂,她连忙往旁边一避,才堪堪躲过。 是宋修尧竟然在蒹葭宫,他为天子,身上自有真龙之气庇佑,寻常鬼魂不可近身,不过这难不倒岁岁。 岁岁用鬼气将自己笼罩起来,将这金光隔绝在外,飘了进去,便见寝殿中,宋修尧坐在榻上,薛采翎与之对坐,本是最亲密的关系,在时光的磋磨中,形同陌路。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显然是已经吵过一架了。岁岁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薛采翎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刺客是我派出去的?” “十七年前,在你因为良心谴责,夜不能寐,选择找道士除邪时。”宋修尧神情冷淡。 “那么早……那么早啊……”薛采翎哈哈大笑,满目嘲讽。 -- 第107页 “为何要派出刺客刺杀岁岁?” 薛采翎神情古怪:“你不知道吗?” “说出原因,朕才能为你开脱。” “为我开脱?”薛采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乐不可支:“你是为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被孟祐年抓住了把柄,焦头烂额,你只是不想再失去定国将军府罢了。” 宋修尧神情冰冷。 薛采翎渐渐的收敛了笑意,她说:“在你决定趁着乱军作乱,与犬戎联手的那年,我听到了你与幕僚的对话。” 在十八年前,宋修尧在议事厅中午幕僚促膝长谈,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从乱军入城、番邦入朝,再到大势所趋、宋修尧登基,到最后大局已定。 在谈话的尾声,幕僚拟出了一份名单,建议宋修尧与之结交,增进关系。待到登基之后,各家小姐也可选入后宫为妃,稳定朝堂。 薛采翎那时候多爱宋修尧啊,她听见宋修尧未来要去娶别的女人,她怎能甘心?她以威胁那名幕僚的方式,拿到了那份名单。 名单上各家府邸的小姐,正是后来被宋修尧纳入后宫的。而在名单的最上面,镇北王府孟祐岁的名字,赫然在册。 对于那时的薛采翎来说,别家的小姐都不需要担心,唯有岁岁。镇北王府在大盛的地位极高,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安国将军府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更遑论,宋修尧常去镇北王府找孟祐年,待岁岁也是极好。 薛采翎绝对不允许岁岁嫁给宋修尧,这件事困扰她多时,她说给了一直保护她的侍卫莫如山听。 莫如山面无表情的说:“大小姐忌惮谁,我便去杀了谁。” “不可以!”薛采翎下意识的反驳:“岁岁她……是很好的小姑娘。” “可她让大小姐不开心了。”莫如山有些疑惑的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她?大小姐真的想让王爷,娶镇北王府的小郡主吗?” 薛采翎当然不想,莫如山干脆的话语,释放了薛采翎心中的魔鬼。一念之差,造就了岁岁的悲剧。 等到她终于记起来要后悔的时候,已经迟了。 宋修尧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荒诞的理由,他一时不该说什么,半晌才说:“你觉得她有可能嫁给我吗?别说孟祐年不会同意,便是我也不会娶,她才十三岁啊。” “她会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薛采翎倏的看向宋修尧:“后来看见你因为她死在花朝节,甚至连你儿子的生辰宴都不参加;歌儿出生,你偏疼她,何不是她天真纯善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岁岁?” “岁岁死在十三岁,可这之后的十七年,我有哪一天没有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你登基之后又做了什么?广开后宫,纳了无数宫妃,偏宠与我不和的花月来!在这之前,你可曾记得,你在娶我时,向我承诺过此生唯我?” “现在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为了你这样一个男人,去杀了会如小青一般充满信赖的唤我阿姐的岁岁!” “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更何况我是帝王!” “为什么二皇兄就可以?” “所以他才登基了五年,就死了啊。”宋修尧怪笑一声,然后不留情面的说:“承认吧,薛采翎,你的后悔分文不值,更没有必要认罪,因为已经晚了!” “我的后悔的确分文不值,但你对岁岁的愧疚,与我的后悔一样廉价!你那么早就知道了我是凶手,却视若无睹,每年还可笑的装模作样去祭拜岁岁!”薛采翎脸寒如冰,她骂道:“宋修尧,你恶不恶心啊?” 宋修尧拍案而起:“放肆!” “我要为自己当年的错处付出代价了,你也一样。”薛采翎冷冷的说:“我会认罪。” “你认罪了,那我们的儿子呢?”宋修尧嗤笑:“我不好过,你以为他未来能好过?” “孟祐年不是你,他不会赶尽杀绝。” 宋修尧终于笑不出来了:“你当真要这样?” “是。” “也罢,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宋修尧深呼吸一口气,说:“宋修竹在岁岁之死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是意外。”薛采翎平静的说道:“我也是在御花园中,看小青与宋修竹偶然碰上,从他们的争执中得知,当年宋修竹曾与小青交手。” 宋修尧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你好自为之,皇后。” 薛采翎的身子陡然软了下来,她瘫在榻上,泪流满面。 而在门外的宋修尧,给了德公公一个眼神,德公公心领神会,朝着宋修尧点了点头。 岁岁躲在一边,有些纳闷他们在打什么哑迷,她跟上去一看,便见德公公准备了有毒的茶水,骗纤柳端给皇后。 岁岁讨厌薛采翎,但薛采翎这时候还不能死,她死了,会让宋修尧平白得利!趁着德公公离开,纤柳去送,岁岁偷偷的换下了有毒的茶水。 …… 翌日。 岁岁同宋今朝在长寂宫中,等待凶手最后的审判。岁岁将昨夜的所见所闻,如同讲故事一般告诉了宋今朝。 宋今朝听得脸色冷沉,他说:“岁岁,血债血偿,他们会有报应的。” 上天不会给他们报应,但宋今朝会。 岁岁闷闷的点点头,她只希望薛采青能够平安。 -- 第108页 傍晚时分,孟祐年才带来了新的消息,薛采翎原本被赐了毒酒,是幽居于府中的安国将军,用兵权保下了薛采翎的性命,将薛采翎带回家中幽禁。 薛采翎被废了后位,安国将军府也失去了兵权,元气大伤。 而那兵权,最后落在了宋修竹的手中。 宋今朝问:“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但薛采翎杀我妹妹,报应会迟到,但绝不会不到。”孟祐年扯了扯唇角冰冷的弧度:“我会让她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岁岁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宋今朝和孟祐年怎么都这样说? 关于薛采翎的报应,她并不关心,只是或许是因为生前的一大谜团解开,她心中执念消散,带来了更多的仙气。 岁岁掰着手指头算,照这样下去,或许不用等宋今朝及冠,她再过几个月就能去投胎啦。 第49章 夜色深沉。 孟祐年换了一身夜行衣, 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安国将军府。因为岁岁小时候经常缠着他让他带她来将军府玩的原因,孟祐年对于这座府邸,并不陌生。 孟祐年落在屋檐之上, 俯瞰着灯火通明的清心院, 他不只看见了素面朝天、容色憔悴的薛采翎, 还看见了得到消息从钟灵寺赶回的宋辞尘兄妹。 薛采翎平静又疲惫的声音传来:“尘儿, 歌儿,我犯了错,需要赎罪,往后不会再出清心院。你们……也不要再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宋辞歌扑在薛采翎怀中嘤嘤哭泣,宋辞尘冷静一些:“您是我们的母亲, 我们怎么可能不来看您?” “尘儿, 你父皇器重你,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不好,不能再给你一个强大的母家,今后的路,你得自己走。” 薛采翎又摸了摸宋辞歌的脑袋,温柔的说道:“歌儿, 以后要好好听哥哥的话, 不要做出格的事,你会衣食无忧一辈子的。” “我不要衣食无忧, 我要母后。”宋辞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去和父皇求情,父皇那样疼我, 一定不会让我没有母后的……” 孟祐年静坐在屋檐之上, 冷眼看着三人, 身边忽然坐了一人, 宋今朝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那对母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凭什么还能这样享天伦之乐?” “薛采翎确非善类,大殿下却与他不同。”孟祐年不紧不慢的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希望你将大殿下牵扯进来。” “那你可知,一开始的时候岁岁险被超度过一次?甚至还有一次,她寄居猫身,被薛采翎身边的一位公公溺死?”宋今朝眉眼冰冷:“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宋辞尘。这对母子,就是来向岁岁讨债的。” 孟祐年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隐情,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宋辞尘的身上,宋辞尘未曾察觉,正在与薛采翎告别。 宋辞尘与宋辞歌离开后,清心院重新安静了下来。 孟祐年戴上面巾,冷沉的声音自面巾后传出:“我来时便看见了被布置在清心院附近的暗卫,莫如山恐怕早就料到今晚不太平。你一切当心。” 宋今朝颔首,也戴上面巾,抽出了挂在腰际的佩刀:“不止是薛采翎,我要莫如山的命。” …… 早在宋今朝出门前,岁岁便去了椒房殿找她的两位小伙伴,要和他们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只是她过去时,鸢尾竟又在发呆。 戎戎低声对岁岁说道:“你家殿下不是把鸢尾要的书找到给她了吗?她把棋局解开了。” “这应该是好事呀,是怎么解开的呀?”岁岁好奇的问道。 “也不能说是解开了吧,鸢尾跟我说,那不是棋局,是谜语。”戎戎神情莫测:“谜底就在那本书上,而那本书,是当年先皇后身边的女官,纳兰鸢所著。在纳兰女官被乱军杀害后,她写的那本书也没人再提起。” “鸢尾就是纳兰鸢?因为她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所以死后才会守在椒房殿的大门外吗?”岁岁发散思维,立刻追问道。 鸢尾慢慢的飘了过来,她脸色惨白,神思恍惚:“我守在这里,是因为亏欠。我忘记我因何亏欠娘娘。” “但是我觉得……我快要想起来了。” 岁岁却是说道:“那是好事呀!鸢尾,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去投胎哦。” 戎戎震惊:“什么?你们俩?!” “岁岁也要记起生前事了吗?”鸢尾苍白着脸问她:“你的生前事,会让你悲伤吗?” “我没有记起来,但我听小青哥哥和我说过大部分啦。”岁岁立刻说道:“在我短暂的十三年生命中,只有我的死亡是值得悲伤的。鸢尾呢?” “我还没有记起来。”鸢尾紧紧的攥着手中陈旧的书卷:“我想我需要见一见给出这个棋局的人,岁岁,你有什么诀是能够让人类看到我的?” 戎戎总是无法加入他们的聊天,他不甘寂寞:“显影决啊!我们可以继续在椒房殿布置显影决。” 这显然是不行的,因为沈夫子不可能会来椒房殿,看鸢尾的意思,也是她想要亲自去找沈夫子。 岁岁倒是想把环形白玉给给出棋局的沈夫子用,但她试过,握有环形白玉的人只能看见她。 岁岁又想,要是胡婉约没有受伤就好了,这样就能帮帮鸢尾。不过当日胡婉约让她在月圆之夜现身,或许不需要胡婉约,只要是阴气最重的月圆之夜,便可以让沈夫子看见鸢尾。 -- 第109页 “我们需要两个诀,一是让你暂时离开椒房殿的离魂诀,二是让你现身的凝魂诀。这两种诀我未曾练过,但我可以教给你。” 鸢尾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岁岁,谢谢你。” “没事啦。” “你方才说我们可以一起投胎,可是既然你执念已消,为何不能直接去投胎?”鸢尾又问。 戎戎插嘴:“舍不得殿下呗!想着再拖拖!” 岁岁当然是因为要蹭够仙气投好胎,但月下仙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说出去,她当然也不能告诉鸢尾戎戎。 “我等你们一起嘛。” “可别,我还啥都没想起来呢。”戎戎撇撇嘴。 …… 岁岁和他们分享完今天发生的事之后,便回到了长寂宫,令她意外的是宋今朝竟然不在。 岁岁打了个呵欠,飘上院中桃树,指尖戳着树上的大桃子,百无聊赖的等他回家,只是没想到直到快要天明时,宋今朝才回来。 宋今朝看起来受了伤,岁岁敏锐的看到了他袍摆的鲜血,她立刻飘过去,紧张的问:“你去哪啦?” 宋今朝神情有些严肃,回答道:“有些事需要办。” “你们不会是去安国将军府了吧?” 宋今朝脸色古怪:“你怎么知道?” “因为今天你和镇北王看起来很有默契的样子,看到你这样,我就明白啦。”岁岁捏着回春诀给他止血,好在伤口看起来并不严重,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她问:“怎么会受伤?” 宋今朝叹了口气:“刺杀……不算太成功,莫如山护着薛采翎。我们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莫如山竟然是犬戎人。他们在犬戎人的掩护下,跑了。” “犬戎人为什么还在圣都?” “谁让他们背后有宋修尧帮忙收拾烂摊子呢?”宋今朝扯了扯唇角,他没告诉岁岁的是,他砍了莫如山的右手,那只要了岁岁性命的右手。 岁岁又问:“那……镇北王呢?” “他没事,我才受伤了好不好。”宋今朝的肤色本就白,此时因为失血过多,越显苍白,像个小可怜。 岁岁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那你快去休息吧!” “好。” 宋今朝虽然脸白了点,但是真的没什么大碍,非常麻溜的洗漱。他要换下身上染血的中衣时,本以为岁岁会在屋子里看着他换,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自觉的飘了出去。 宋今朝有些纳闷,难道他平时换衣裳岁岁也不在吗?那他漂亮的身体,岁岁岂不是都没有看过了? 岁岁估摸着时间飘了进来,却见宋今朝只脱了外袍,正坐在榻上沉思。他的表情非常严肃,让岁岁也不由得跟着担忧,感觉他遇到了了不得的大麻烦。 “殿下,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岁岁飘过去,轻声说道:“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你解决,但我会很认真听你说话的。” 宋今朝回过神来,懊恼他刚才在乱七八糟的想什么!他用一声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说道:“我……我记起金创药用完了,要先拿新的,才能换衣裳包扎。” 岁岁狐疑的盯着宋今朝,从医药箱中拿出一瓶金创药:“这个不能用了吗?” “可以。”宋今朝有些时候总是出奇的淡定,他接过岁岁手中的金创药,看向岁岁:“你不出去吗?” “你是不是想要我给你包扎,只是不好意思说呀?”岁岁恍然大悟。 宋今朝想让岁岁帮他包扎,又有点不想,他怕他今晚又会做奇怪的梦,要是被岁岁发现了多不好意思啊。 宋今朝暗想,他一直非常淡定,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但是岁岁一定会非常害羞的,还是不要让她包扎了。 只是在宋今朝苦思冥想的这一瞬间,岁岁已经将金创药放到一边,掀开他的衣裳,用清水帮他擦拭干净伤口,上药包扎,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宋今朝如梦初醒一般,将从肩头滑落的衣裳拉上去,他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没事啦,以后我在,都会帮你处理伤口的。”岁岁善解人意的说道。 宋今朝轻轻的“嗯”了一声,趁着岁岁收拾药品的时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对着岁岁说:“休息了。” 岁岁自发的飘过去,在角落躺下。宋今朝也没说让她过来一点,反正岁岁睡着了就满床乱滚,有时候还往房梁上飘,拉都拉不下来。 宋今朝翻了个身,面对着岁岁,说道:“我们再说会儿话吧。” “说什么?” “不知道,我想听你说话。” 岁岁认真的想了想他该和宋今朝说什么,她想了很久,宋今朝都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才小声开口:“殿下今年有成婚的希望吗?” 嗯?宋今朝震惊:“这么快吗?” 岁岁想看见宋今朝成婚再去投胎,今年他不成婚,她就看不到啦。岁岁认为婚姻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也意味着宋今朝真正长大,去承担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岁岁想见证这一切。 “殿下觉得太快了吗?”岁岁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求,她笑着说:“那就晚一点好啦。” 孟祐年今晚和宋今朝提过岁岁复生的事情,岁岁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问他姻缘?岁岁是想嫁给他吗? 宋今朝慢慢的改口:“如果是我喜欢的姑娘,明天成婚都可以。” -- 第110页 “那殿下喜欢怎样的姑娘?”岁岁问出口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耳熟。她前几天在去钟灵寺时,她也问过。 当时宋今朝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她。 宋今朝显然也想到了,他声音温柔,用岁岁当初的回答,同岁岁说道:“我喜欢像岁岁一样的姑娘。” 岁岁小声嘟嚷道:“这明明是我的回答。” “可是岁岁,好巧啊。”宋今朝声音带笑:“我们喜欢的,都是彼此哦。” 岁岁歪头看着他,有些懵懂的说:“殿下喜欢我这样的姑娘?我好普通,我和很多姑娘都是一样的,可是你却一直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 “你不普通,你是独一无二的,世上再没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姑娘。”宋今朝认真的说:“世上只有一个岁岁。” 宋今朝的眼眸,明亮又炙热,被他注视着,岁岁甚至觉得脸颊有些烫。 这种奇怪的情绪,和前两天在姻缘树上,被他摸摸头时,一模一样。 第50章 莫如山带着薛采翎逃出圣都的这件事, 安国将军自知面上无光,将这件事瞒的死死的,虽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其中便包括了宋修尧。 宋修尧这段时间来一直都在被犬戎人威胁, 他们甚至向他叫嚣着若是再不将他们的皇子从孟祐年手中救出来, 那么他们必然要再次攻入大盛, 将宋修尧与他们犬戎之间的关系闹得人尽皆知。 宋修尧恨极了犬戎,再加之猝然得知害得安国将军失去兵权的薛采翎,竟然也与犬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是怒不可遏,但薛采翎已经不见踪迹,他无法避免迁怒了宋辞尘。 宋辞尘在一夕之间失了帝心, 身后也再无强盛的母家支持, 他的母亲薛采翎甚至还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个女人,由此朝堂的风向正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本就不重权柄的宋辞尘,也变得越来越淡泊。 宋辞尘失势,且因为宋修尧膝下皇子基本都还是小萝卜头,最大的二皇子也才十四岁, 已经十七的宋今朝, 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少年锋芒毕露,不复昔日弱势, 尤其是宋今朝也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 不过不管宋今朝在外面如何,长寂宫依旧是与以前一样平静, 内务府的太监来了好多次, 请宋今朝换一个宫室, 都被宋今朝回绝。想要讨巧的内务府便寻了泥瓦匠, 将长寂宫翻新了一遍。 转眼便到了秋天。 这一日,许久不见的孟祐年来到了长寂宫,来同岁岁道别。 宋今朝是跟着孟祐年一起回来的,在孟祐年的要求下,他并不情愿的将环形白玉交给了孟祐年。 岁岁从院中桃树的一树枯黄中探出头来,和他们两个人打招呼,面对着孟祐年,她有些生涩的喊了一声哥哥。 前段时间薛采青因为要离开圣都,去外游历,特地来和岁岁道别。孟祐年当时也在,对于岁岁张口闭口的小青哥哥不满,开始要求岁岁改称呼。 与孟祐年也认识一段时间了,岁岁确信他也是非常好的人,他要求改称呼,岁岁自然也不会拒绝,不过或许是因为缺少了一点回忆,她喊孟祐年哥哥的时候,还有点儿不太习惯。 “哥哥是来找我玩的吗?” 孟祐年和宋今朝一样都很忙,虽然他们不在一个地方忙,但岁岁总觉得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小秘密。因为忙碌的原因,岁岁不常见孟祐年,只有每天晚上一定能看见宋今朝。 “岁岁,我要回北地了。”孟祐年看着岁岁,眼神温柔:“今日来,是为了向你道别,我明日就走。” 岁岁嘟嚷道:“你和小青哥哥一样,都难得来看我,一来就是道别。” “有很重要的事情,等待着我回北地去做。”孟祐年一顿,然后又有些激动的说道:“另外,我还打算去一趟神女峰,看能不能找到雪莲。” 孟祐年很早之前就和岁岁说过,甄玄玑有办法让她复生,只是还差雪莲做她的灵魂的载体。 岁岁对此是不抱希望的,因为孟祐年也说过,这么多年了他都找到她了,还没有找到那一株被采摘的雪莲。 不过也没关系,最迟今年年末,也没几个月的时间,她就要去投胎啦。 岁岁记起投胎一事,她忽然对孟祐年说道:“今年过年哥哥会和我一起过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哦。” 孟祐年估了一下时间,回答道:“我们可以一起过明年的花朝节。” 岁岁有些失落:“好。” “那我们明年见。”孟祐年笑着说道:“我便先走了。” “我想送哥哥。” 孟祐年说道:“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不用送。” “哥哥要去见的人在皇宫里吗?我可以以后去找哥哥要见的人玩哦。”岁岁立刻说道。 “那倒不必,以后或许你们有的是机会在一起玩。”孟祐年说着,朝着岁岁摆摆手,将环形白玉还给宋今朝,转身大步离开。 宋今朝重新将环形白玉挂在了心口,有些不悦的想是个人都想见岁岁了,前有薛采青,后有孟祐年,还好他们都走了,接下来就是他和岁岁两个人的时间了! 谁曾想岁岁戳戳宋今朝,蠢蠢欲动的说:“殿下,我们去偷偷跟着哥哥,看他是不是要见花贵妃。” 宋今朝:“……嗯?” “今年三月份春狩的时候,花贵妃很担心哥哥哦。”岁岁拽着宋今朝的手,和他一起往门外冲去,追孟祐年。路上,她还示意他不要让孟祐年察觉。 -- 第111页 岁岁是魂体,她当然不可能牵得动宋今朝,不过他还是象征性的跟着岁岁跑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 宋今朝一停,岁岁当然也习惯性的跟着停了下来,她迷茫的看了宋今朝一眼,问道:“怎么啦?” “既然你猜他是去了花贵妃的锦绣宫,我们慢慢过去就是,跑这么快做什么?留一些叙旧时间给他们吧。” 岁岁一想也有道理,便跟着宋今朝慢慢的往锦绣宫走去。 这时候仍是傍晚,是一天中岁岁最喜欢的时间。这个时候的阳光金灿灿的,温暖,却不会灼伤她的魂体,在傍晚落日与云霞的笼罩下,世间万物都显出朦胧的柔和来。 御花园北角已经不再荒凉,哪怕是秋天,也有被花房的宫人精心养护,得以开出姹紫嫣红的花朵。在一片娇嫩的颜色中,一丛低调开放的栀子花,吸引了岁岁的目光。 岁岁想起了第一次和宋今朝来这里时的模样,那时还是小萝卜头的宋今朝闹着要出来玩,他们便来到了这里。 岁岁捡了一朵掉落在地上的栀子花,塞到了宋今朝的手心,带来一阵馥郁的栀子清香。 宋今朝虚虚的握住那朵花的同时,也握住了岁岁的手,他语调轻快:“岁岁喜欢花吗?” “喜欢。” 当初一模一样的问题,一模一样的回答,宋今朝的下一句话却是:“那岁岁喜欢我吗?” 岁岁毫不犹豫的回答:“喜欢。” “喜欢花还是喜欢我?” “你。” “喜欢我还是喜欢你哥哥?” “你。” “喜欢我还是喜欢薛采青?” “你。”答完了之后,岁岁无奈的说:“不要问我这种问题啦,我不想再重复一样的回答了。你好幼稚。” “这就幼稚了吗?”宋今朝话锋一转,忽然又问他:“岁岁能叫薛采青小青哥哥,能叫镇北王哥哥,什么时候能唤我一声哥哥?” 岁岁失笑,提醒他:“你别忘了,我比你大十三岁哦。” “你别忘了,我现在十七。” “你不要没大没小,我都没有让你唤我姐姐诶。” 宋今朝故意学着她说话逗她:“你不要没大没小,快喊我哥哥。” “我要是喊你哥哥,我亲哥要气死啦。”岁岁乐不可支,忍着笑说道:“我可不能以一己之力,拉低哥哥在殿下面前的辈分。” 宋今朝却说:“但岁岁可以以一己之力拉高我的辈分哦。” 按照宋今朝对岁岁的了解,岁岁一定会反问他一句为什么,却不想这一次岁岁有些慌张的对他说:“你不要胡说啦。” 嗯?宋今朝咽下嘴里向她表达喜欢的话,有些纳闷岁岁奇怪的态度。 “我们快走啦!都天黑了诶!”岁岁生硬的转移话题,往前飘去。 宋今朝连忙追上她,来到锦绣宫后,悄无声息的飘上屋顶。他正要揭开屋顶的瓦片时,岁岁小声说:“这样偷看不太好哦,殿下不能这样做。” “不是你要来的吗?”宋今朝将声音压得很低,孟祐年耳力极佳,一不小心就会听见他的声音。 “可是这样偷看是不对的,我还是飘到寝殿里去看吧。” 宋今朝不满:“你要留我一个人在屋顶吗?” 岁岁想了想,捏了一个通感诀,短暂的与宋今朝共享五识与情绪,然后她立刻穿过了屋顶,落在了锦绣宫寝殿内。 孟祐年很显然是偷偷进来的,岁岁很震惊哥哥竟然会爬花月来的墙!花月来的反应倒是平淡许多,相反她的表情还称得上是严肃,看起来是刚和孟祐年结束了关于正事的聊天。 孟祐年打破了与花月来之间的礼貌距离,走近她后,说道:“我明日便回北地,等我再来圣都时,一切就都会结束。” “你是说……”花月来眼睛一亮,她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虽然现在说这些有些迟,但你未来,还想留在皇宫中吗?” 花月来毫不犹豫的说:“不想。” “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这三十几年的人生,不是在深宅中,便是在深宫中,之后我想离开圣都,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孟祐年唇角微勾:“北地就很远,有兴趣跟我去看看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们下一次见面大概便不是那么容易了,其中艰险,你也知晓。我只想得你一个承诺。”孟祐年不紧不慢的说:“选择北地,好不好?” 选择北地,选择他。 花月来纤长的睫羽垂下,国色天香的白皙面容上隐约有挣扎与茫然,半晌,她就当没有听懂孟祐年的暗示,轻声说道:“北地……太远了,我更想去我母亲的故乡。北地很好,你也值得更好的。” “我陪你去你母亲的故乡,你选择我。”孟祐年认真说道:“这并不冲突,不是吗?” “在这时候说这种话,你是大逆不道,有违人伦。”花月来深呼吸一口气,指着孟祐年跳进来的窗:“你走吧,希望我们下一次再见,我们没有隔着宫墙,而我是自由的。” “没有人能让你不自由,包括我。”孟祐年眼神柔和:“而我想在你的身边,做一个不自由的人。” 孟祐年期望花月来以爱为牢,他甘之如饴,多年来,从未改变。 -- 第112页 花月来闭了闭眼:“够了。” “不够。”孟祐年回。 花月来睁开眼,便见孟祐年近在咫尺,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着距离她越来越近的男人。 飘在一边的岁岁震惊的看着两人,她捂住眼睛,从手指间的缝隙偷偷的看,发自内心的“哇”了一声。 花月来条件反射性的推开孟祐年,怒声说道:“你疯了不成?我还是皇上的女人!” “我知道。”孟祐年贴近她,声音变得低沉,他轻声说:“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在我身边,他一定会嫉妒得发疯,就像是今年花朝节,在街上遇见你们的我一样……” 岁岁继续震惊:“哇塞!!” 屋顶上的宋今朝忍无可忍,疯狂的喊岁岁快点出来,岁岁捂着眼睛,再透过指缝看了一眼,才跌跌撞撞的飘回屋顶,宋今朝立刻拉着她,用轻功一飞三丈远。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共享五识与情绪的通感诀还未消失,两人心中的羞涩被不断的放大大大大大。 好不容易回到长寂宫,岁岁立刻飘回树上藏着,这种时候越不想想什么,方才见到的震惊她一整年的画面,便不断的浮现在眼前。 宋今朝不得不跳上了树叶枯黄的桃树,对岁岁说道:“不要想了!” ——想他们亲不如想跟我亲。 宋今朝的小心思在通感诀中暴露,岁岁再度震惊的看着宋今朝,然后感觉到了他正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奇怪事情。 “……你这个诀能停吗?”宋今朝意识到什么,开始沉默的反省。 岁岁如梦初醒一般,掐断了通感诀。宋今朝沉默的站起身,被头顶的树枝撞了一下,狼狈落地。 宋今朝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进了寝殿,将自己藏在了被窝中。 岁岁揉了揉通红的脸颊,默念清心诀,不过效果好像不太大,反而滋生了一个拥有邪恶想法的奇怪坏坏岁岁。 坏坏的岁岁坏坏的在她心中说:“殿下想和我亲亲诶,得满足殿下的愿望,现在去亲他!” 岁岁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坏坏的岁岁说:“可是这段时间殿下都不常在长寂宫,连带着我蹭仙气的效率都极其低下!狐狸姐姐不是说亲他一下,就能获得更多的仙气吗?我留在殿下身边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仙气吗!有仙气不蹭是傻子!” “对,我又不傻。”岁岁的眼神逐渐坚定,她变成了坏坏的岁岁:“反正就……就这一次啦,让我看看亲亲他到底能有多少仙气。” 岁岁一鼓作气的将藏在被窝中的宋今朝拽出来,然后礼貌的问他:“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宋今朝震惊,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吗?他红着脸说道:“这种事不用问过我的同意。” 岁岁兴奋的点头,竟然是这样吗?还有这种好事!那她每天亲他一下,就不用天天在长寂宫等宋今朝回来啦!她可以找鸢尾戎戎玩,还可以夜不归宿! “那……那我来了哦。”凑近宋今朝时,岁岁还是有些紧张。 宋今朝严肃的点头:“来吧。” 岁岁慢慢的凑近他,只要她再往前一点,唇便会落在他的唇上。 宋今朝紧张,偏偏岁岁又问:“亲……亲哪儿呀?亲嘴的话会不会怪怪的……” 你这样想这样就已经很奇怪了!宋今朝好脾气的说:“你每个地方亲一下我都可以。” 岁岁咬了咬唇,贴近了宋今朝。 宋今朝只觉额头,仿佛有一阵冰凉的风吹拂而过,带来的却是滚烫的温度。他的脸更红了。 亲完后,岁岁激动的去察看今日积攒的仙气,竟然直接满了! 她震惊--------------/依一y?华/又兴奋,唇角的弧度就没落下来过。 宋今朝看她害羞的笑了,他便告诉自己他是男人,他不能害羞。他凑近岁岁,碰了碰她的脸颊,面对岁岁疑惑的目光,宋今朝镇定的回答:“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这很公平。” “对哦,你说得对。” …… 岁岁尝到了亲一下仙气直接拉满的甜头后,又认真的记下了宋今朝说亲他不用问过他的同意,她就掐着点每天早上或者每天晚上,偷偷的亲一下他。 直接蹭够一整天仙气的岁岁,享受着和小伙伴愉快玩耍的漫长时光,乐不思蜀。 宋今朝却觉得有点苦恼,因为他怕岁岁太害羞就不亲他了,便假装不知道她每天都会偷亲他,每次还要装睡。 结果装睡睡着,一觉醒来岁岁不是在睡懒觉就是不见了。宋今朝知道她是不好意思,所以躲着他,他不由得想,她怎么会那么可爱,又那么害羞。 ……但是还是得找个时间告诉岁岁,要她不要那么害羞了。 第51章 孟祐年离开时, 还顺便将那位犬戎皇子一并提溜走了,想他带着这鱼饵来圣都晃了一圈,倒也是收获颇丰。 宋修尧总觉得他今年诸事不顺, 孟祐年来圣都晃这么一圈, 竟然说走就走, 仿佛就是刻意来给他添堵的。 因为皇帝的心情极差, 朝堂之上的气压也越来越低,直到孟祐年走后第三日,宋辞尘在朝务上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处,引得宋修尧大发雷霆,将宋辞尘痛斥了一顿。 最近同样状态不佳的宋辞尘,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自请外放,体察民情,往宋修尧批准。 -- 第113页 宋修尧正在气头上,宋辞尘此举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宋修尧当即让宋辞尘外放去了偏远荒凉的洪城。 朝臣哗然,再三为宋辞尘求情, 也未能改变宋修尧的心意。 像这种朝堂上的事情, 宋今朝是从来不说给岁岁听的,况且最近就是要说, 也没有机会,因为他观察了好几天晚上, 岁岁偷亲他之后, 夜不归宿!! 宋今朝郁闷的对着空空荡荡的长寂宫坐了一整晚, 开始思考岁岁为何如此害羞, 这绝不是岁岁夜不归宿的理由。 待到天亮之前,准备回长寂宫蹭蹭仙气的岁岁,终于被宋今朝逮到了。 岁岁面色如常的朝着宋今朝笑,还和他打招呼:“殿下早呀。” “是挺早的。”一夜未眠,宋今朝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但精神却还不错,他忍不住控诉:“你算过我们几天没见了吗?” “我们每天都见面呀,我天天都能看你一眼。” 宋今朝认真的掰着手指头给岁岁算:“自你兄长离开圣都后,算上今天,我已经整整四天没看到你了,你以前从来不这样对我的。” 以前待在长寂宫是因为这是宋今朝的住处,也有仙气可蹭;现在常去椒房殿找鸢尾戎戎玩,是因为只要亲一下就能攒够一天的仙气,岁岁当然不会待在长寂宫长蘑菇啦…… 岁岁当然不能这样说,她飘到宋今朝的身边,温柔的摸摸他的脑袋:“抱歉哦,只是你每天也是早出晚归呀,都不怎么陪我玩,那我就只能找鸢尾他们啦,不然我会无聊的。” “这就是你夜不归宿的理由吗?” “我在椒房殿休息,总要和鸢尾说些悄悄话的。” 宋今朝越发不满:“悄悄话你可以对我说,一定要和鸢尾师父说吗?” “你那么忙,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嘛。” “你就是不想跟我说悄悄话。” 岁岁耐心的说:“真没有。” “那你把你对鸢尾师父说的悄悄话,对我说一遍。” 岁岁震惊的看着宋今朝,好半晌才回答道:“殿下,你……你今天很奇怪诶,我为什么要对你说悄悄话?” “有什么不行的?” “明明是你先那么忙,好多时候都把我一个魂留在长寂宫,我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去找鸢尾他们玩了,你竟然就有意见了。”岁岁有些生气的说道:“你不要惹我生气哦,我已经很让着你啦。” “我觉得你冷落我了。”宋今朝委屈的说道。 “我没有。” “你有,我四天没见着你了。” 话题似乎又绕回来了,岁岁瞪着宋今朝,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胡搅麻缠,我不要跟你说话啦。”许久,岁岁才说,然后立刻飘到了树叶枯黄的桃树上藏着。 宋今朝坐在榻上,越发委屈。他等了岁岁一整晚,竟然让她说成胡搅蛮缠,早知道他晚上直接去椒房殿抓岁岁了,干嘛还特地等到早上,岁岁一点都不心疼一个晚上没睡觉的他。 只是想着想着,宋今朝又发现岁岁有的话其实说得没有错,他入仕之后,的确每天都非常忙,难得闲暇。她跟着他无聊,待在长寂宫也无聊。 还是去道个歉吧……总不能让岁岁给他道歉,宋今朝一点都不想岁岁给他道歉。作为一个男人,他可以受委屈,但岁岁不行! 岁岁倒是和宋今朝差不多的想法,她最近一下子就蹭够一整天的仙气,的确是有点儿飘了,细想一下这几天好像是都没和宋今朝玩,他觉得委屈也正常。 况且毕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崽,她让一让他也没什么的。她可以受委屈,但她的殿下不可以! 怀揣着同样想法的两人,在屋檐下狭路相逢,同时脱口而出“对不起”。 两人俱是一愣,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笑开,岁岁忍不住说:“我们已经这么有默契了吗?” “认识这么久了,不是应该的吗?”宋今朝唇角上翘,眼中闪烁着愉悦的波光。 岁岁绕着宋今朝飘了一圈,有些怀念的说道:“我记得你三岁时,我们也吵过一架哦。当时我就想着不要跟你生气,明天就给你道个歉来着。” 可惜明天,那位贾道长就来了。 “我们想得一样。”自幼年时的记忆不再模糊后,宋今朝清楚的记下了关于岁岁的每一件事。 岁岁又问:“那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吵架了吧,相互道歉也怪麻烦的。” “好。”宋今朝立刻点头。 岁岁眨巴了一下眼睛,声音轻快的说:“亲一下吧。” 宋今朝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问岁岁:“这一次换我来。” 岁岁安静的站着。 宋今朝珍视的、小心翼翼的,轻轻的碰了碰岁岁的唇。 “我该去上朝了。”在嘴唇相贴的那一刻,宋今朝倏的直起了身子,他知道岁岁一定会害羞的,他先走,才不至于让岁岁又躲着他。 岁岁看着宋今朝着急忙慌的背影,不禁失笑,殿下真的好害羞,真可爱。 …… 宋辞尘离开圣都远赴洪城后不久,朝中又传来了一个消息。繁华的洛城爆发了瘟疫,虽已经控制,但洛城民心不稳,洛城知府谨小慎微,上报后还请求皇上派出钦差稳定民心。 由于知府上报瘟疫已经控制,那么这显然是个肥差,等到洛城的瘟疫结束,由皇上派出的钦差自然是最大的功臣,于声名也大有裨益。 -- 第114页 宋修尧将这件事交给了宋今朝,惹得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宋今朝领旨,不日前往洛城。 在早朝结束后,不断的有大臣过来恭喜宋今朝得了这样一个美差,甚至还有朝臣将宋今朝与宋辞尘做对比。 曾经高洁不凡的大殿下宋辞尘如今远在偏僻荒凉的洪城,而宋今朝后来居上,声名显赫,如今还要去繁华的洪城,往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曾经锋芒毕露的少年似乎圆滑了许多,不动声色的应对完了朝臣后,在一个拐角处遇见了宋修竹。 宋修竹朝着宋今朝微微颔首,也对着他道了一声“恭喜”,然后说道:“往后你的日子,必然会越来越好,如此我这个做皇叔的,也可放心。” “皇叔放心便好。”宋今朝回。 短暂的交流过后,宋今朝回到了长寂宫,将这件事和岁岁说了。因为很快就要前往洛城的缘故,礼部也暂时不用去了,今天的时间表空了出来。 在得知宋今朝要去洛城,岁岁自然是要跟着他去洪城的,因为她还要每天跟着他蹭蹭仙气。 不过岁岁不忘问道:“那我们过年之前,可以回家吗?” “那得看洛城的情况了。” “那我要去和鸢尾戎戎道别,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秋老虎的热劲儿还没下去,岁岁被热得躲在长寂宫的小角落里,也只能等傍晚再去椒房殿。 宋今朝和岁岁待了一整天,等到温度降下来的傍晚,便和岁岁一同去了椒房殿。戎戎一见着宋今朝,就立刻不甘寂寞的和他比刀。 岁岁和鸢尾去了一边说话,她有些可惜的说道:“我要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洛城啦,我们不能一起投胎了。” “若有缘份,我们下辈子说不定还是能再见面的。”鸢尾笑容沉静:“到时候我做姐姐,你做妹妹。” “是哦,那我们约定一下吧,下辈子做姐妹。”岁岁抱了抱鸢尾,不忘问道:“你离魂诀和凝魂诀练得怎么样啦?会和我一样在下一个春天投胎吗?” “还需要再练一段时间,待到我了却今生执念,便可以去投胎。也快了,如你所说,在下一个春天。” 岁岁惊喜过后,又看向了正捏着树枝打得正欢的戎戎:“可是我们都走了,那戎戎怎么办呀,他会很孤单的。” “还没有他身世的消息吗?” “殿下跟我说,十七年前实在是死了太多人啦,要想找出戎戎的身世,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或许只是时候未到。”鸢尾宽慰道:“总有一日,他也会去投胎的。” 岁岁点了点头:“我们下辈子,都还要再见面哦。” 鸢尾颔首,眼神温柔。 …… 又过了两日,宋今朝和岁岁便迈向了前往洛城的路途。洛城距离圣都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一路上岁岁欣赏了秀丽山川,清澈溪水,颇有野趣。 只不过在快要靠近洛城时,那些美好的景色便被哀鸿遍野而取代,洛城周围的村落通通都已戒严,有重兵把守,洛城之外,更是官兵重重。 岁岁有种不好的预感,宋今朝察觉到,出声宽慰:“没事的,只是人多了些,我们先进城。” 岁岁不安的点点头,宋今朝身后跟来的押送药品粮食的官兵见了这么大阵仗,倒是犯了怵,不敢入城。 官兵长硬着头皮说道:“殿下,我们只是奉命押解药品粮食,可没说我们也要入城啊!还是请知府派出官兵,来将物资运送入城吧!” “可。”宋今朝并不强求。 岁岁有些急了:“应该让他们跟着的,如果有危险,他们也是保障。” “我自有打算。”宋今朝认真的告诉岁岁:“此次来洛城,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们跟着,也是碍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什么意思呀,你不要打哑迷。” 宋今朝耐心回答:“说来话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殿下?殿下?”随行的几位医者喊了宋今朝好几声,宋今朝都在认真回答岁岁的问题,其中一位医者不禁抬高了声音:“他们不入城,但我们必然是要进城的!” 宋今朝回答:“这是自然,诸位大夫都是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你们能留下,而非如旁人一般退缩,大仁大义,我甚是钦佩。” 无论何时,医者都是最受人尊敬的。宋今朝声音和缓了不少,却明着嘲讽了押解物资的官兵。 官兵长将他手下的兄弟们留在宋今朝的身后感受这尴尬的气氛,他则是去通知了守城的官兵,很快,便有一人站在了城楼之上。 那人穿着一身甲胄,以白巾覆面,居高临下的盯着宋今朝:“可是圣都来的钦差?” 这种被俯视的感觉,让宋今朝非常不爽。他平静的说道:“非常时期,阁下若任要居高临下,那我与你,无话可说。洛城既然不欢迎本殿下,那么我会去禀明圣上。” 城楼上的人一噎,飞快下楼出城,站在城门口,声音带笑的说道:“殿下说笑,您既为洛城而来,又哪有就此离去的道理。” 宋今朝没理会他的客套,直接问:“洛城知府呢?” “在下韩添义,乃洛城护诚军统领。洛城瘟疫横行,安保工作皆由在下负责,知府大人忙于处理城中诸事,便由在下迎接殿下。” -- 第115页 身后官兵递给宋今朝等人一方白巾覆面,待到他们都戴好之后,韩添义对着宋今朝微微躬身,一只手抬向洛城大门:“殿下,请。” 今日是阴天,天空灰蒙蒙。一眼望向那大开的洛城大门,不见其后盛景,只见一片灰色的朦胧。 第52章 因为洛城知府不在官衙, 还待在济世堂的缘故,宋今朝拒绝了韩添义要带他去官衙的想法,直接表示要他们也去济世堂中。 韩添义没想到宋今朝刚来就要去济世堂, 那地方他平时都不常去, 因为大多数感染了瘟疫的病患, 都在济世堂中治疗, 也就洛城知府那个榆木脑袋,一头热的往济世堂里钻。 韩添义给宋今朝指明了济世堂的位置后,坦然的说道:“在下还需负责洛城的守卫,便不能送殿下前往。” 岁岁在宋今朝旁边小声嘟嚷道:“可是洛城知府都要负责整个洛城啦,也去了济世堂呀。他就是不敢。” 宋今朝当然也看出来了,但他也没说什么, 领着身后的大夫就往济世堂的方向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 宋今朝停下脚步,对着步履匆忙的医者说道:“我还要在四处看看,诸位先请。” 等到医者们都走光了之后,宋今朝便领着岁岁,穿梭过大街小巷。往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已经多日清冷, 瘟疫横行, 跑不出洛城的人,也只能待在家中, 期待灾难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越过曾经繁华的街道,走过一条逼仄狭窄的胡同。胡同口把守着身穿甲胄的侍卫, 也听闻今日有圣都的钦差来此, 猜出宋今朝的身份。 侍卫恭敬的说道:“殿下, 不要再往里走, 韩统领嘱咐我们一定要守好这里,不放任何人出来。” 宋今朝也不需要走进去,他只需抬眸,便能看见在这座城市最底层百姓的真正模样。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杂乱不堪,地上堆积着脏污,甚至还有倒在街头苟延残喘的病人。侍卫称,只要咽气,他们就会立刻将尸体烧掉。 隔着一层厚厚的白巾,宋今朝都嗅到了从这条街上的腐臭味,弥漫着无尽的绝望。 无需再往里走,宋今朝就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模样。他转身离开。 岁岁垂头丧气的跟着宋今朝,宋今朝开口说道:“济世堂养不了这么多的病人,像方才那条街上的人,他们只有等死。岁岁,长此以往,这座城未来会出事。” “殿下可以帮他们吗?” 宋今朝目无波动,他是个冷静的利己主义者,他此刻想的,只是洛城的情况分明如此糟糕,上报的奏折却说瘟疫已经控制,只是民心不稳。 不管是洛城知府说谎,还是宋修尧另有图谋,他来这里,必是一场阴谋。 宋今朝不动声色的回答岁岁的问题:“若我当真要救这座城,自然也不会放弃他们。” “殿下是好人。”岁岁立刻说道。 “我只想做岁岁的好人哦。” 岁岁眨巴了一下眼睛,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说道:“你说把婆娑街封起来,是知府的主意,还是侍卫统领的主意?” “韩添义。”宋今朝不假思索的说道:“洛城的兵权在韩添义手上,这样的情况下,他在洛城拥有最大的话语权。而且在这之前,我查过洛城知府。” 这位洛城知府姓祝,十几年间是以举子的身份,脚踏实地做到洛城知府。这身世平平无奇,值得一提的却是这位祝知府的父辈。 祝府祖上本是武将出身,但是在达官显贵云集的圣都显然是不够看,一直平平无奇,直到祝大将军带着祝府投靠了宋修尧。宋修尧登基之后,祝府也得了从龙之功的名头,可谓一飞冲天。 只是一朝得势,便颇有些不知收敛,成了被宋修尧杀鸡儆猴的第一个府邸。宋修尧寻了由头,赐死了祝府的祝小将军,听说为儆效尤,还不许祝小将军尸身下葬,让他死后不宁。 这样严酷的刑罚足以震慑大多数人,祝府也一落千丈,祝大将军带着一家老小远离了圣都,也不让自己的儿子再习武,害怕招致杀身之祸。 此后的数年时间,祝大将军都谨小慎微,直至郁郁而终。 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岁岁从这个故事中意识到,似乎无论是她还是祝府,悲伤的源头,都与宋修尧脱不了干系。 …… 宋今朝到济世堂时,那位祝知府已经得到了消息,等在外面。宋今朝是贵人,他是万万不敢让他入济世堂的。 这祝知府今年也不过而立之年,却已是知府,可谓年少有为。或许是父辈们的悲剧,让祝知府面对宋今朝,态度极为谦卑。 “殿下本该在官衙等下官,下官接到了消息便会赶去。洛城瘟疫横行,您在外实在危险。” 宋今朝回答:“若是怕危险,我也不会来洛城。祝大人不必将我视作遇事只会躲的小儿。” “这是自然。”祝知府谦卑的笑容不变,但很显然他没当一回事,而是说道:“那我们这便回官衙吧,殿下舟车劳顿,想来也是需要休息的。” 宋今朝没搭理他,来都来了,必然是要去看一看的。他踏入济世堂中,济世堂面积很大,且床位皆错落有致的隔开,内里的病人也都比在婆娑街看到的要好得多。很显然,他们都得到了非常好的照顾。 在来时,宋今朝便问过洛城中的官兵,皆说祝知府没日没夜的待在济世堂中,洛城的瘟疫得以控制住——至少在明面上看起来是控制住了,多亏了祝知府在济世堂主持大局。 -- 第116页 看完一圈之后,宋今朝心中有了定论,他与祝知府去了济世堂单独开辟出来用以休息的房间。 “我今日已经将洛城走过一遍,最后一站便是济世堂。”宋今朝不与祝知府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不知祝大人可有去过婆娑街?” 祝知府一愣,正色道:“殿下连婆娑街都已经去过?” 宋今朝颔首。 “我一人力量有限,能够看顾好的,也只有济世堂。我只能尽我所能,保护我能保护的百姓。可是婆娑街……”祝知府神情苦涩。 再繁华的地方也会有贫穷的人,婆娑街中住着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或是家境贫困的人,环境也随之越来越差。 瘟疫横行,人流密集且环境堪忧的婆娑街自然成了重灾区。祝知府是想救他们的,奈何韩添义直接着人将婆娑街围了起来,洛城中还有济世堂,祝知府能做的,也只有护好在济世堂的病人。 祝知府叹了一声:“殿下有所不知,由于我的父辈……因为他们的原因,我不能有任何兵权。是以此刻,整个洛城,皆由韩添义一人做主。甚至在这种情况下,就连我要写一封奏疏,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那大人可知,被满朝文武传阅的,是一封“洛城瘟疫已控制,但还请皇上派人来洛城稳定民心”的奏疏?” 祝知府自然知晓,倘若当真如奏疏所言,那么此来洛城,必然便是肥差。 可他的奏疏根本不是这样写的! 韩添义不可能有胆量去换奏疏,除非……他听命的人是宋修尧。 祝知府一时失声,他看着宋今朝,分外不解的问道:“殿下既然看得如此通透,又何苦让自己身陷囹圄?”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殿下现下有何打算?” “婆娑街的情况严重,若是再拖,婆娑街上的百姓过不下去事小,只怕瘟疫病变,皆是更难收场。” “但洛城的兵权都控制在韩统领的手上……” 宋今朝苍白的指尖轻轻的落在桌面,他未曾回答,因为岁岁还在这里。而他一向信奉,拳头比阴谋更有力。 …… 晚间,宋今朝宿在了驿馆。 今日奔走一天,他已经很累,不过还不忘叮嘱岁岁不要趁着晚上乱跑。岁岁认真的点点头,但宋今朝睡着了,她还没有睡着。 岁岁今天总是会在想婆娑街上短暂一瞥的所见所闻,她在乱葬岗时见到的都是和她一样死去的人,可是在婆娑街上,她第一次看见了,在病痛与穷苦中,挣扎着,半死不活,却想要活下来的人。 生命不分高低贵贱,每一条生命都是鲜活而宝贵的,岁岁无法理解韩添义将婆娑街封住,让他们自生自灭的行为。 岁岁想去婆娑街看一看,她会回春诀,她想帮一帮他们,帮一帮那些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 趁着夜色,岁岁慢慢的飘往婆娑街。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街上却依旧倒着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他们甚至连街边那一间间简陋的屋舍都没有。虽然有容身之处的人,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岁岁看见了一个睡在街角的小孩子,他脸上的皮肤因为瘟疫已经溃烂,可是他睡着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梦中的世界比现实好过太多。 岁岁半蹲在那小孩子的旁边,指尖浮起莹白色的微光,无数的生机涌向他体内,聊胜于无。 岁岁沮丧的收手,垂头丧气的飘在一片狼藉的婆娑街。更深处的黑暗中,岁岁看见了一抹亮光。 ——是有人在煎药。 岁岁飘进那简陋的屋子中,简陋的屋子里有好几个正在煎药的人,她意外的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诧异极了,立刻飘过去写字。 ——小青哥哥! ——你怎么会在洛城? 靠在墙壁上熟睡的薛采青被岁岁戳醒,便看见的地面上的两行字,他也非常诧异:“岁岁?” ——是我。 薛采青刚想说什么,药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见药煎得差不多了,连忙将药罐拿来。 “你等我一下。” 岁岁跟着薛采青,看他将药倒进碗中,端去后院,让病人喝下。这期间,也不断的有医者前来让他们喝药。 待到药都送服了之后,薛采青和岁岁去了门外说话。 薛采青久病成医,习得一手不错的医术,恰逢洛城瘟疫,他被困在了洛城,最后选择留在婆娑街。婆娑街的情况非常严重,若非几个医者一直偷偷的留在此处,还有祝知府暗地里送人送药,只怕这一整条街都会不复存在。 ——小青哥哥,你们的药有效果吗? 听完薛采青的叙述,岁岁问。 “一开始是有用的,但婆娑街的这种环境,感染的百姓一天比一天多,这瘟疫也因此也越来越厉害。”薛采青脸上覆着白巾,眸子却是璀璨,他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翻阅古籍,以期医治之法。” ——殿下也留在这里帮你们! 岁岁安慰薛采青。 ——我听他说他会想办法让婆娑街的百姓能够得到更好的医治哦。 薛采青缓声说道:“宋今朝可以留在这里,与我无关,但是岁岁,你不行。” ——为什么? “你得回北地。” ——嗯? -- 第117页 “要做你魂魄载体的雪莲,在我这里。你得将雪莲带回北地,复生。” ——啊? “在洛城只进不出之前,我遇见了正在找雪莲踪迹的甄道长,由此得知,你需要那朵雪莲。”薛采青说:“甄道长形迹匆匆,我取来雪莲时,她已经出了城,而洛城也封了。” ——你怎么会有? “是孟伯父孟伯母当年暗中送给我补身体的,我未曾服用。”薛采青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一个泛着寒意的木盒,递到岁岁手中。 薛采青说:“能给你用,孟伯父孟伯母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岁岁没想到出来一趟竟然能得到一朵珍贵的、可以让她复生的雪莲。她晕晕乎乎的带着木盒回到驿馆,这时候天还没亮,她将木盒藏到宋今朝枕下。 要怎么和殿下说呢?可是她还要投胎呀……她一直想的,也是投胎啊。 …… 岁岁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宋今朝说这件事,宋今朝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岁岁闲来无事晚上去婆娑街找薛采青玩,也发觉婆娑街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就在这之后稀松平常的一天,宋今朝找到机会,拿刀架在韩添义的脖颈上,将他带到婆娑街外,逼着他撤除守卫,将婆娑街的病人转送到不远处最近新建的医馆中治疗。 韩添义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在宋今朝放下刀之后,他立刻翻脸,官兵冲向宋今朝,却被知府府的府兵,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联手镇压。 婆娑街的病人终于能运出去,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因为瘟疫,病人接二连三的死去,尸体被火化。 而心怀不轨的韩添义,取了感染瘟疫而死的人的血,泼向宋今朝。宋今朝没能避开,白巾染血,第二日便发了热,被诊断是瘟疫。 朝廷派来的钦差感染瘟疫一事,犹如插了翅膀一般飞遍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圣都。 岁岁从未想过宋今朝也会感染瘟疫明明他的身体那么好,从来都不生病。 岁岁无法想象宋今朝也如同她在医馆见到的病人那样,极速的虚弱、干瘪,直至死亡。 与此同时,岁岁虔诚祈祷,仙人终于入梦。 月下仙人站在桃树下,面带笑容的问岁岁:“是要复生,还是要救殿下呢?” 岁岁毫不犹豫的回答:“要救殿下,也要救洛城的百姓。” “你知道该如何做。”月下仙人点拨道:“那朵雪莲,可为解药。” “可是仙人……”岁岁忽然看向月下仙人,她不解,又愤怒,难得有些咄咄逼人,第一次,她的眼神都冷了下来:“你不是仙人吗?不是应该无所不能吗?” 月下仙人本以为岁岁是要说,为什么他不能救殿下,救洛城,为何非要那朵雪莲才可以,为何不能两全其美。可是岁岁却说—— “这样无所不能的你们,本该用你们的力量庇佑世人,可就因为殿下要历劫,所以偏偏降下苦难,残害无辜之人吗?” “在你们眼中,我们是不是随意生杀予夺的蝼蚁?我们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第53章 岁岁没有得到月下仙人的回答, 因为她的梦醒了。她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往窗外望去。 今夜无星无月,天空黑压压, 不见一丝光亮, 岁岁喃喃:“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宋今朝的声音冷不丁的传来:“回答你什么?” “诶?”岁岁惊诧的捂住嘴巴, 然后惊喜的说道:“殿下你醒啦!太好啦!我去给你叫大夫!” 宋今朝拉住岁岁,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扫了一眼门外,低声说道:“我本来就没事,只是有人希望我有事。” “我知道!我已经帮你教训韩添义啦!他已经连续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岁岁立刻说道。 宋今朝摸摸岁岁的脑袋:“谢谢你哦,不过我没有感染瘟疫。” “嗯?”岁岁戳了戳宋今朝与往常一样苍白的脸色:“可是你怎么不告诉我呀?你为什么要装病?” “白日里人多口杂,晚上你又跑没影, 我当然没有机会告诉你。”宋今朝无奈的说道:“要不是你今晚在我这儿睡着了, 我还抓不到你呢。” 岁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样吗?好像是哦。” “韩添义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有预谋。他是宋修尧的人,听宋修尧的命令,对付我,取我性命。”宋今朝的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他说:“我身在洛城中, 又常去医馆, 感染瘟疫,也无可厚非, 是极为顺理成章的死亡方式。” 岁岁生气的说:“宋修尧果真不是好人,他就知道欺负殿下。” “放心, 他嚣张不了多久。”宋今朝对着岁岁说:“等再过两天, 我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病逝, 到时候我们便离开洛城, 去一趟北地。” 岁岁乖乖的点头,她想起了被她藏在宋今朝枕下的木盒,开始犹豫。 宋今朝已经没有事了,那么是复生,还是控制这场瘟疫? 天明时分,岁岁选择了后者,她要将雪莲带给薛采青前去入药。 宋今朝看岁岁从他枕头底下翻出一个木盒,还好奇的问她这是什么。岁岁愣了一瞬,然后回答道:“是仙人安排,以解洛城瘟疫之难。” “仙人果真善良。”宋今朝笑了笑,说道。 岁岁一顿:“……是啊。” -- 第118页 “我先将木盒去送给小青哥哥哦。” 宋今朝颔首,看岁岁飞快飘远,他暗自嘟嚷:“就知道小青哥哥小青哥哥,也不知喊我今朝哥哥。” 岁岁抱着木盒,飞快的飘到了薛采青所在的医馆。她到时,薛采青正盯着一本古籍沉默,在捕捉到岁岁特地弄出来的动静时,薛采青条件反射的将那本古籍重重合上。 ——小青哥哥,是找到药方了吗? 薛采青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或许是仙人指点吧。 岁岁将还没捂热的木盒,重新放在了薛采青的面前。 ——雪莲可能不只一朵,但洛城百姓的生命只有一次。小青哥哥,救他们,我不要复生了。 薛采青的脸色一点一点的苍白,很显然他是陷入了某种纠结中。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我得仙人指点,下一个春天就要去投胎啦。 ——小青哥哥,不要为我感到可惜。 薛采青本质上是很善良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当年的事情,郁郁寡欢,体弱多病。如今心结解除,他游历过大好河川,却要在最繁华的洛城,做出令他痛苦的选择。 薛采青握住了木盒,询问岁岁:“那以后,还能再见到岁岁吗?” ——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我与小青哥哥有缘。 薛采青想说,可我不相信。 有些事实,薛采青早已认清。 半晌,他选择露出笑容:“好,我也相信,我与岁岁有缘。” …… 有了雪莲入药,在洛城中横行的瘟疫终于被控制住,死寂的城池终于有了些生气,但虽有有效控制的药物,仍有少数感染瘟疫的病人不幸去世。 这其中便包括宋今朝。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远在圣都的宋修尧很快便收到了消息,并且称宋今朝为洛城而死,也自当葬在洛城,将宋今朝的身后事,全权委托给洛城知府,并叮嘱要大办。 祝知府是知道宋今朝要诈死脱身的,他硬着头皮开始筹备葬礼,选在了他先辈隔壁的墓地下葬。 洛城百姓感念宋今朝为洛城殚精竭虑,尤其是婆娑街的百姓,感激宋今朝救命之恩,自发前来祭奠,一直到晚上才逐渐散去。 祝知府一头冷汗的站在宋今朝的墓碑旁,四下无人,他悄声喊道:“殿下?殿下?您还在吗?” 宋今朝从不远处的大树上跳下来,岁岁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宋今朝朝着祝知府颔首:“今日多谢祝大人了。” “您客气。只是此次危机得以解除,您是最大的功臣,却又因何诈死?” 宋今朝纠正:“最大的功臣不是我。” 是得到了仙人指点的岁岁。 “您谦虚了。” 岁岁好奇的往旁边的墓地看,她戳了戳宋今朝,问:“隔壁是谁的墓地呀?” 宋今朝帮岁岁问了祝知府,祝知府回答道:“是我父辈的墓地。” 岁岁好奇的往墓碑眺望,宋今朝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替岁岁发问:“听闻祝府中曾有一位小将军,圣都那位下令,不许下葬?” 祝知府有些不愿谈及这个话题,但发问的对象是宋今朝,他沉默片刻后,才回答道:“的确如此,后来是家父辞官,为我小叔叔求得一方墓地,只是哪怕如此,他依旧尸身不宁。” 少年将军,尸身不宁,总会让宋今朝联想到椒房殿的戎戎师父。宋今朝问:“你小叔叔去世时几岁?” “与殿下一般大,不过十七岁。” 年龄对得上,那接下来便只有……宋今朝下意识的去看岁岁,岁岁已经不见踪迹,宋今朝就知道,岁岁大概是跑到那位小将军的棺材里去了。 岁岁是魂体,不受任何限制,她飘入土壤,穿过厚重的棺椁,找到了少年的尸身。 十七年过去,少年的尸身已经化作一堆白骨,他腹部还变插着一把刀,四肢的位置,有坚硬冰冷的镇钉,穿透白骨,就像是将他的尸身,牢牢地钉在棺材上一样。 岁岁忍着愤怒,飘到白骨旁,用力的将镇钉拔出,握在手心,冰冷的镇钉犹如一团火焰,在岁岁的手心烧开。 这就是宋修尧当年为了震慑朝臣,做出的杀鸡儆猴吗? ……坏人!他们夫妻两都是坏人! 岁岁飘了出去,垂头丧气的对宋今朝点点头。宋今朝便问:“可以与我说一说关于你小叔叔的事情吗?” “我小叔叔只大我四岁,可武功却比我高出了好大一截。他从小就爱和我父亲比武,和祖父比武,甚至都比了个遍之后还会找我比武……”提及时隔已久的往事,祝知府神情怀念。 岁岁看向那座并不起眼的墓碑,上面刻着那位少年将军的名字。 ——祝从戎。 戎戎生前,是很厉害的将军呢! 待到祝知府离开后,宋今朝才说:“我会着人将戎戎师父的身世带到椒房殿去,你放心。” “好。”岁岁将手中的四颗镇钉交给宋今朝,然后又好奇的问道:“你哪里来的人?是当时镇压韩添义的黑衣人吗?” “他们是我父皇母后为我留下的。”是当年他在椒房殿挖出的那封信中,不仅有徐朗的下落,还有先皇未雨绸缪为他留下的一支军队。 先皇高瞻远瞩,最终还是死在了叛军与犬戎的围攻之下。可他却并非败在他们手中,他败在了手足的阴谋。 -- 第119页 宋今朝回答道:“那支军队在北地,我们需要去一趟北地。然后带着他们,杀回圣都。” “只有我们吗?”岁岁懵懂的点点头。 “不止我们。”宋今朝回答道:“还有你的兄长,或许还会有……宋修竹。” 岁岁又问:“这一切会在下一个春天时结束吗?” “会。”宋今朝朝着岁岁伸出手:“明年的花朝节,岁岁也要和我一起过哦。” 岁岁握住了宋今朝伸出的手,却没有回答宋今朝,而是生涩的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去北地吗?” “嗯。”宋今朝答道:“我们得骑马去,这样能快些。” 岁岁点点头,反正已经快要入冬,越往北走就越看不到太阳,她跟在宋今朝的身边,自然也能白日出行。 …… 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宋今朝和岁岁终于来到了这片白雪皑皑的土地上。 漫天飞雪,万里冰封,抬眸望去,只见一片雪白与冰蓝。这是镇北王府的封地,北地。 孟祐年曾对岁岁说过从前的事情,他说他们的父亲本是常年驻守在北地,后来有一年回圣都述职,遇见了他们的母亲,一见钟情。 母亲身子羸弱,受不得北地的寒气,父亲是为了母亲,才在圣都定居,这一住就是整整十八年。 孟祐年说后来几年父亲经常念叨着北地,但因为母亲生病,他不敢离开,所以至死,他都没有再回北地。 岁岁当时听着便想,这世上果真是遗憾居多,但……父亲也不会后悔,他为了母亲留在圣都。 北地的冷空气,让岁岁惬意的飘来飘去。宋今朝有内力护体,也不畏寒,他跟着岁岁走来走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岁岁,你很喜欢这里吗?” 岁岁点点头:“这儿太凉快啦,很适合我现在的状态。” “那之后我们留在这里。” 没有之后了。岁岁慢吞吞的说道:“可是我还是更想,去一些其他的地方,我不想只看冰雪。” 若来世有缘,岁岁想和宋今朝看山川,看湖泊,看星与月,看微风吹拂,晚霞普照,水波荡漾。 可殿下没有来生,他是来历劫的。 岁岁想,她和宋今朝的缘分,在下一个春天来临时,便也到此为止。 本以为会了无牵挂,可这时候真正意识到时间所剩无几,岁岁分外不舍。 第54章 景修十七年年末, 一直在大盛北地防线外徘徊的犬戎,趁着今岁落下的第一场大雪时,大肆进攻北地。 镇北王孟祐年阵守北地, 在防线之上的冰原, 斩杀了那位一直被他用作俘虏的犬戎皇子。 这无异于是挑衅。 俘虏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冰面蜿蜒而下, 犹如一团火焰, 点燃了犬戎人愤怒的双眼。 孟祐年放出话来,他奉圣上之命,阵守北地,凡闯入大盛疆土的犬戎人,必得而诛之。 由此,与犬戎关系本就岌岌可危的宋修尧, 一瞬成了众矢之的。宋修尧自知他不可能再与犬戎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他派出了皇城禁军统领慕铮,开始大肆清缴藏在圣都的犬戎探子。 曾经与宋修尧合作后登上王位的犬戎王也不甘示弱,直接放出话来,说宋修尧狼心狗肺,他们犬戎十七年前助他登临皇位后,假意战败, 退出圣都, 若非他们,宋修尧也得不到这个皇位。现在宋修尧却卸磨杀驴, 那他们也无需客气,势必会让犬戎铁骑踏遍大盛的每一寸土地。 宋修尧自然是矢口否认, 甚至还装模作样的给远在北地的孟祐年下诏, 北地外的犬戎人, 一个不留。 孟祐年阵守北地多年, 北地便犹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犬戎再如何叫嚣,也不能染指北地的土地半分。 然而宋修尧数十年来与虎谋皮,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犬戎人放弃了从北地进入大盛,转而取道北地之外的一条水路,顺流而下,长驱直入,直取圣都。 在时隔十七年后,相同的一幕似乎将要再度在圣都上演,只不过端坐于高堂之上的人,变成了宋修尧。 眼看着犬戎的军队盘旋在圣都之外,朝堂之上气压很低,宋修尧大发雷霆,怒斥朝臣。 兵部尚书跪在下方,面对宋修尧的怒火,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圣都大军因演练,现如今驻扎在数十公里外,能从曜城调来的军队数量聊胜于无。现下只有虎贲营的将士与皇城禁军能与之一战,但此次犬戎军队的人数实在太多……皇上,只怕难啊……” 宋修尧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急躁,他高声说道:“什么都难!什么都难!那朝廷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息怒,实在是此次犬戎,来得太过于突然了啊!” “是啊!谁知道他们竟然会走水路!他们怎会那样了解我大盛?” 宋修竹在一片怀疑之声中,慢慢的张口说道:“犬戎口口声声称当年他们入朝时得皇兄授意,当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兄这些年来一直对他们的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致使番邦犬戎,能选择水路长驱直入,攻入圣都?” “犬戎人阴险狡诈,如今便盘旋在我圣都城门口,现下你还有闲心与朕互相猜忌?!” 宋修竹遗憾的说道:“臣弟也不愿如此,但实在是证据确凿……想必诸位也知,今年年初时春狩,镇北王关押着犬戎皇子的别苑遭遇了刺客一事。” -- 第120页 “确有此事,但后来不是查出,依旧是犬戎刺客吗?” 宋修竹拍了拍手,一个蓬头垢发的男人被推了进来,跪在大殿上,骂骂咧咧,气势汹汹。而模样,分明便是失踪多时的禁军统领慕铮之弟,慕狩。 谁都知道,这两兄弟一直是宋修尧的心腹,如今竟在信王宋修竹的手上,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时间,着实值得深思。 “当日的另一波刺客,便是由慕狩带领的。他为镇北王所擒,后镇北王回到北地,便将慕狩交予了本王。”宋修竹神情遗憾的说道:“镇北王忠肝义胆,不愿将这桩丑事宣扬出去,希望本王找机会将其交给皇兄。然而时至今日,犬戎来袭,本王不得不问皇兄一句,为何要与犬戎勾结?!” 犬戎那边也一直叫嚷着宋修尧翻脸不认人,还拿出了当年互通的书信,但没人敢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虽说现下在圣都,已是满城风雨。 如今宋修竹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慕狩推了出来,便犹如将宋修尧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朝臣哗然,尤其是御史台,已经开始痛哭大谏宋修尧身为一国之主,却以身叛国,是皇族之奇耻大辱,是他们大盛的奇耻大辱。 宋修尧看向宋修竹,唇角竟勾起了一抹奇异的冷笑:“孟祐年竟也能与你合作?” “我与镇北王都是为了大盛。”宋修竹面带笑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谦卑:“皇兄还是太狭隘了。” “……” 在一片混乱的谩骂声中,宋修竹大声说道:“当年二皇兄去世之时,曾将一支军队交给了我,要我为他保护殿下!只可惜殿下去世……” “另外,还有当初安国将军交到我手中的兵权,他们很快也会来到圣都,抵御外敌!” “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必然能将犬戎重新赶出大盛!” 与此同时,禁军的通报声传来,代表着犬戎已经攻入圣都,很快便将冲入皇宫。消息一出,朝臣四散,而原本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宋修尧,也不见踪迹。 …… 锦绣宫。 皇宫中已经是一片混乱,花月来在寝殿之中,将乱象纳入耳中。她知道,这一切终于要结束,她也终于不需要,被困在皇宫之中。 湫霜已经为花月来整理好了行囊,花月来换了一身干练的红裳,褪去华丽的宫装,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格外奇异的光彩。 “娘娘,我们当真要离开皇宫吗?”湫霜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我在这里困得够久了。”花月来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苦涩。 湫霜吞吞吐吐:“可是镇北王……” 湫霜在花月来还是养在闺阁的小姐时,便伺候在花月来的身边了。花月来与孟祐年的牵扯,湫霜也心知肚明。 “湫霜,我只想带着我母亲的骨灰回家。”花月来扯了扯唇角:“我和他……这辈子的缘分已尽。” 花月来和湫霜正要往外走时,一身龙袍的宋修尧闯入锦绣宫。他看着花月来,问她:“要走?去找孟祐年?” “您怎么会来我这儿?” 自春狩后,宋修尧明显怀疑了花月来,待她极是疏远,虽说宫中都在传贵妃终于失宠,但花月来乐得轻松。 “朕若不来,只怕就见不到你了。”宋修尧凑近花月来,掐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脸颊,犹如阴冷的毒蛇:“当初别苑,是你带着人去支援孟祐年?对不对?月儿,朕被你害得好惨啊。” 花月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忍耐着,没吭声。 “朕那么喜欢你,你都与孟祐年勾结了,朕也没舍得动你,可是现在朕完了,你就要去找孟祐年了?”宋修尧笑着,眼眶赤红:“月儿,你好狠的心啊,你对得起朕吗?” 花月来倏的看向宋修尧,她咬着牙说道:“若不是你与犬戎勾结,我的母亲不会死,我也不会被困在深宫中!宋修尧,是你对不住我——我告诉你,我忍你很多年了。” 花月来少年时也是恣意张扬的明艳少女,深宫磨平了她的锋芒。而在这一刻,或许是想到一切终将结束,花月来忽然就不想忍了。 话音刚落,她便反手甩了宋修尧一巴掌,直接把他给打懵了。 宋修尧怒不可遏:“你疯了吗——” 花月来冷着脸,反手抄起一旁的花瓶,砸在宋修尧的脑袋上,然后拉起湫霜便往外跑去。 宋修尧额头上有鲜血不断蜿蜒而下,将他的双眸彻底染红。他说:“月儿,我活不了了,你也不要活了。” 留守在宋修尧身边的暗卫,跟随着宋修尧,一并往锦绣宫外跑去,去追花月来。 不知何时,已是夜幕降临,一身龙袍的宋修尧成了活靶子,不管是宋修竹的军队还是犬戎军队,看见他就砍。 宋修尧没能追上跑得飞快的花月来,最后被逼得在皇宫中躲躲藏藏,所幸有禁军保护,宋修尧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人冲出了混乱不堪的皇宫,欲离开圣都避难。 今晚是月圆之夜,头顶的月光明亮又苍白,透着说不出的阴冷与诡谲。行至一条漆黑的街道时,一道极轻的、带着淡淡愉悦的声音,在宋修尧的身后响起。 “皇上?” 宋修尧霎时头皮发麻,下意识的想驱马离开,马儿却惊恐的嘶鸣一声,腿软得再也不能奔跑。 -- 第121页 跟随着宋修尧的禁军连忙去扶宋修尧,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往身后看去。 光线昏暗的街道上,身着黑衣的少年静默的站在原地。他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透明的,唯有一双眼睛,因为仇恨而明亮。 禁军试图将刀劈砍那少年,刀刃却径直穿过了少年的身体。他们无法触碰到少年,预示着少年不是人。 ——是鬼。 戎戎看着宋修尧呆滞的目光,他觉得有些遗憾:“你不记得我了吗?你杀了我,废了我的四肢,将我钉在了棺材上,至今我的四肢与腹部,都还有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祝从戎?!” “我一直知道是仇恨支撑着我徘徊在午门,但我却忘了我的仇人是谁。”戎戎叹了一声:“你让我尸身不宁,无数个日夜,迷茫徘徊。宋修尧,我找你很久了。” 宋修尧头皮发麻,在戎戎出现的那一瞬,他仿佛还看见了这些年来他为了皇位而害死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如眼前的祝从戎一样,苍白而狰狞。 直到戎戎将被附在他身世书信中的镇钉,一枚一枚的刺入宋修尧的四肢,剧烈的疼痛传来,宋修尧才如梦初醒。 周围的禁军已经不见踪迹,因为失血过多,宋修尧甚至连爬着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戎戎将他的身体摆正,跪倒在皇城的位置。 滚烫的鲜血不断的从四肢的伤处流逝,让宋修尧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戎戎缓缓的收回手,大仇得报,他心中执念消散,透明的魂魄也正被拽往黄泉往生。 戎戎也看向皇城的方向,暗暗说道:“我们已经认真的道过别了,不会再有遗憾了。” 话虽如此,他却满目不舍,带着遗憾与朦胧的情愫去往来生。 第55章 宋修尧死得悄无声息, 跪向皇宫的方向,直至鲜血流尽,身体僵硬, 算是以死结束了他今生的罪恶。 但这一切还未结束。 一片混乱的皇宫之中, 慕铮带着领禁军奋力厮杀, 他武艺高强, 砍普通的士兵就像是砍西瓜一样,普通的士兵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漫长的夜晚尚未过去,慕铮脚下已经堆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他踩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妄图冲出皇宫。 从更远处的方向,传来了高昂的号角声, 印着苍鹰的旗帜冉冉升起, 代表北地的军队赶到。 慕铮自然也看见了那面旗帜,他意识到大势已去,眼中陡然浮现出悲哀与狠戾。他提着刀,冲向为首的孟祐年。 孟祐年握着手中的长剑,迎上了慕铮手中的刀刃,他冷声说:“你跟错了主子, 还不束手就擒?” “我既选择了这一步, 便不会后悔。”慕铮陡然愤怒了起来:“我不可能回头了!否则我就真的一无所有!” 两人交手,慕铮自知并非孟祐年的对手, 但他出手阴狠,手中的暗器倏的射向孟祐年。 孟祐年躲避之时, 慕铮挥砍出手中长刀。孟祐年提着剑印上去, 他慕铮本来是可以躲的, 但在苍白如纸的月光下,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震惊的东西,瞬间失了一切力气。 孟祐年的长剑,刺穿了慕铮的腹部。慕铮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看向空无一人的前方。 一身深蓝衣裙的鸢尾,正站在尸山血海之上,静默的看着他。对他说:“慕铮,好久不见。我想告诉你,我很后悔,并且一直恨着你。” “鸢鸢……”慕铮怔怔的看着鸢尾,在她平静而又厌恶的目光中,不甘心的咽了气。 鸢尾盯着慕铮的尸体看了很久,空缺的记忆,逐渐浮上心头。 鸢尾的确是宫中的女官,名唤纳兰鸢,跟随在先皇后的身边。纳兰家虽日渐式微,但底蕴尚存,沈夫子是她父亲的弟子,算是她的师弟,他们青梅竹马的长大,本该缔结良缘。 可是纳兰鸢喜欢上了那个跟在宋修尧身边名唤慕铮的侍卫,但她是宫中女官,慕铮是皇子侍卫,身份上的差距,不可逾越。 或许人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珍贵,纳兰鸢将这段感情看得很重,直到慕铮要她,在花朝节当晚,开内宫门。 内宫的门一旦大开,军队便能长驱直入整个后宫,进而占领整个皇宫。 纳兰鸢并未被爱情冲昏头脑,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愿意,然而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她身怀有孕。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在慕铮的甜言蜜语之下,迷失了自我。 在尚且清醒的一个清晨,纳兰鸢为沈夫子摆了一个棋局。棋局对应的每一步,都是她的求救信号,她希望沈夫子可以带她离开皇宫。 纳兰鸢既希望沈夫子能够看穿,又希望他不要明白,她陷入了纠结中,直到花朝节的那一夜,她最终还是选择为慕铮开了内宫的大门。 犬戎冲进来的那一刻,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哪怕纳兰鸢知道,很快宋修尧便会带着人,来“平息”这一场杀戮,她依旧觉得胆寒。 那时先皇后已经产子,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在刀剑碰撞的声音中,紧接着,刀剑碰撞声不见,宋修尧带着慕铮,踏入椒房殿中。 虚弱的先皇后紧紧的抱住她可怜的孩子,望向宋修尧:“皇弟,放过我的儿子。” “皇嫂,我可以放过你,但这孩子,不行。” 宋修尧话音刚落,慕铮便拎着刀大步走向先皇后,纳兰鸢终于有勇气,扑了上去,护住了先皇后。 -- 第122页 慕铮的动作倏的顿住。 宋修尧眉头微皱,不耐的看了她一眼:“你还在等什么?” 慕铮的手微颤。 先皇后深呼吸一口气,语调极快的说道:“皇位唾手可得,你也不必多杀一个幼子,他才刚刚出生,不会有任何威胁!你留下他,不但能平悠悠众口,更可换回一个好名声!” “我拿我的命,换他。” 话音刚落,虚弱的女人便扑向了慕铮手中的长刀,血溅椒房殿。 宋修尧眉头紧锁,半晌才转身离开。慕铮知晓这是要放过那小皇子一命,正想收刀时,纳兰鸢便撞向了慕铮的刀口。 尖锐的长刀,贯穿了她的腹部。她用最懦弱,却又是最决绝的方式,彻底结束了她与慕铮。 “我很后悔,我会一直恨你。” 这是她留给慕铮的最后一句话,自此之后,因为愧疚,她在椒房殿外,徘徊不前,惶惶不可终日,直到记忆消逝,她也未曾离去。 …… 早在街道上的犬戎军队妄想肆意烧杀掠夺之前,孟祐年便已带着军队,将其控制住。十七年后,他不会再让圣都遍地是血的悲剧上演。 在处理完圣都内的乱象之后,孟祐年才开始支援皇宫。在看见北地军队的那一刻,带领着军队杀入皇宫的那位犬戎将领,才知他们是被瓮中捉鳖了。 十七年前的犬戎能够全身而退,今时今日,情景重现,他们终于全部以尸体的方式,留在了这里。 天际的一抹微光从漆黑的苍穹显露,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朝臣也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惊魂未定的站在宣政殿上,窃窃私语。 宋修竹整理了一下衣摆,自信满满的踏上大殿,站在金黄的龙椅之前,高声说道:“现下叛国的皇帝已被伏诛,也证实当初叛军入城番邦入朝也是一场阴谋,先皇所出的皇子宋今朝本该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却因瘟疫去世。国不可一日无主……” 下首的花丞相冷着脸打断宋修竹的话:“信王此言有理,我等应该请出远在洪城的大殿下,另立新主!” “荒谬!他的父皇叛国,他怎可继承大统?” “他叛国之时,大殿下不过两岁孩提,他能知道什么?况且这些年来,大殿下的声名我等自然有目共睹!”花丞相震声说道。 宋修竹的人见状开始炮轰宋辞尘:“但这也改变不了他的父亲德行有亏的事实!” 朝堂之上,众人各执一词。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众人哗然,宋今朝踏入宣政殿。 他直视宋修竹,脸上有了泛着冷的笑容:“皇叔说得很有道理,最合适的人的确是我,不是吗?” 宋修竹的脸色立时古怪了起来。 按理说,宋今朝是该死在洛城的。因为这一年来,宋今朝锋芒毕露,毫不收敛,吸引了宋修尧放在孟祐年身上的剩余目光,将其视作眼中钉,必然会找机会杀之。 有了宋今朝的高调做掩饰,宋修竹在这一年里部署了许多,只待今日。 然而本该死在洛城的宋今朝没有死!他甚至还派人暗中帮了宋修尧! 孟祐年在此时缓声说道:“宋修尧叛国,你宋修竹也不干净。你口口声声称先皇留下了一支军队给你,可实际上那支军队,正是当年的叛军!” “镇北王,可不要信口雌黄。”共同的敌人死后,宋修竹再度与孟祐年站在了对立面。 “当年在番邦入朝,搅得圣都天翻地覆时,反而没有人去在意与戎狄相较显得极为弱势的叛军,你便趁机将其编入麾下,许以重利。时至今日,再将那群叛军洗白成先皇留给你的军队,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宋今朝也开口说道:“父皇只留给我一支军队,军队的周将军可以证实,况且他们……哪怕叛军中已经更新了好几批人,也必然会有他们认识的熟面孔。” “皇侄如此信誓旦旦,不如叫上来认认?”宋修竹赌他们在诈他。 “不必了,现下他们应该已经被尽数清缴。”宋今朝平淡的说道。 恰巧周将军也前来禀报,清缴完成。 宋修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你莫不是忽略了我还有一支军队?” 宋今朝与孟祐年联手,宋修竹手上的另一支军队也不足为惧,但殿外又传来了一道女声。 “我薛家军,岂是你能够调动?!”一身劲装的薛采翎踏入大殿,她脸色苍白,双眼冰冷。 薛采翎的身后,跟着莫如山。 宋今朝见到薛采翎,难掩仇视,他说道:“你们两夫妻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修尧与犬戎勾结,你倒是养了一个犬戎侍卫。” “黄口小儿,轮不到你来斥责我!”薛采翎冷声说道。 现下薛采翎手中有薛家军与一支归属于莫如山的犬戎军队,人数上已经超出宋今朝与孟祐年手中的士兵。 这预示着,今日必然还有一场恶战。 薛采翎厌恶的目光落向所有人,她毫不犹豫的张口:“杀!” 宋今朝立刻抽出了随身的佩刀,迎上了莫如山。莫如山虽断了一臂,却依旧棘手,孟祐年见状,也前去帮忙。 在一片混乱中,薛采翎朝着身后的远方望去。半晌,她忽然轻轻的喊了一声:“如山,过来。” 莫如山听见薛采翎的声音,立刻毫不犹豫的朝着薛采翎冲去,甚至不顾身后宋今朝与孟祐年近在咫尺的刀剑。 -- 第123页 一根从远处射来的箭矢,穿过薛采翎的身侧,精准的射穿了莫如山的胸膛,孟祐年的刀,也刺入他的身后。 莫如山狼狈倒地,而薛采翎,迎向了宋今朝的刀。锋利的刀刃没入心口,宋今朝面无表情的抽出刀,他为岁岁报仇了。 手持弓箭的宋辞尘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圣都大军,已经控制住了殿外的乱象。 不少的朝臣都劫后余生一般的叹了一声:“还好大殿下来了!” “大殿下射杀了犬戎侍卫!” 一片嘈杂声中,宋辞尘怔怔的看了胸口血流不止的薛采翎一眼,目光上移,落在了持刀的宋今朝身上。 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众人看着宋今朝与宋辞尘,但他们谁都没有率先说话,直到莫如山的声音响起。 “那么想我死?” “是啊。”薛采翎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松。 莫如山是她少时救回府中的少年,她那时丝毫不知他是犬戎人,直到他们都渐渐长大,莫如山露出了极恶的一面。他不断的想要薛采翎与他沉沦黑暗的深渊,释放薛采翎心中的魔鬼,薛采翎便是后来成了皇后,他也派出苏公公,时不时的为薛采翎做一些腌臜事。 走到今天这一步,薛采翎自知她不能一味的去怪莫如山害她至此,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便只能让他去死。 莫如山深深地望向薛采翎:“但我们一起死了,不是吗?” 薛采翎已经失了说话的力气,她无声的说道——我不是为了你而死去。她不再看莫如山,而是紧紧的盯着宋辞尘,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急切。 宋辞尘深呼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道圣旨,这是宋修尧早早交给他的遗诏,立他为新帝。 宣读完毕后,宋辞尘才说道:“父皇自知罪孽深重,他已无力挽回,便只能将我送出圣都,避开这一场祸端。而我会为我的父皇弥补,他犯下的错。” “往后还望诸位大臣监督,我必不会走父皇老路。” 花丞相跪倒在宋辞尘的面前,山呼万岁。在花丞相跪下后,其他朝臣也稀稀拉拉的跪了下来。 宋辞尘贤名在外,又有遗诏在手,得朝臣拥护,更手握圣都大军,这场乱象,他只杀了一个莫如山,白袍不染纤尘,却成了最大的胜利者。 宋今朝丢下手中染血的刀,垂首看着他衣裳上的血迹,忍不住轻嗤,有的人,还真是好命啊。 …… 远处的树荫下,岁岁和鸢尾一并看完了这一场宛如套娃的闹剧。 岁岁忍不住感慨:“紫宸宫的殿下,当真是好命。” 宋辞尘始终被他的父母爱着,无论是宋修尧还是薛采翎,他们作恶多端,自知他们这辈子已经毁了,却偏偏咬着牙,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成全了他们的儿子,一条光辉璀璨的帝王之路。 宋辞尘应该很幸福吧,他真的有好多人爱着,可是她的殿下……只有她爱着了。而她,也就要离开了。 “岁岁,我要去投胎了。”鸢尾轻声说道:“这辈子我不是一个好人,下辈子我想做一个好人。” 岁岁也知道了鸢尾的生前事,她甚是唏嘘,却因为这么多年的交情,无法去憎恶她。至少忘记了生前事的鸢尾,本质上是极为善良的人,虽然这并不能掩盖她做下的错事。 岁岁还是拥抱了鸢尾:“再见啦。” “嗯。”鸢尾的眼眶是红的,她不舍岁岁,几欲落泪。 岁岁眨巴了一下眼睛,故作轻快的说道:“没想到我们中竟然是戎戎最先去投胎啦!你们有好好道别吗?你去了之后要和他说,一起等等我哦……” “等和殿下道别之后,我也要去投胎啦,我会追上你们的。” “有很好的道别了,应该是……没有遗憾的了。岁岁,这些年谢谢你。” “我也感激你。” 鸢尾说:“我们来生再见。” 岁岁回:“我们后会有期。” 第56章 宋修竹与宋今朝都不甘心这样的结局, 但前者被以勾结乱军之名投入大牢,后者正欲再度开口时,被孟祐年按住了肩膀。 杀戮了一夜, 男人脸上有些许疲惫, 冰冷的双眸却格外冷静, 他在告诉宋今朝, 他不会再支持下一场内乱。 宋辞尘从小便由宋修尧精心培养成下一任继承人,他拥有最理智而善良的头脑,未来也必然是一个贤良的君主。这一点,哪怕宋辞尘是宋修尧的儿子,孟祐年也不得不承认。 过去十七年间的恩怨随着宋修尧的死亡而结束,孟祐年不会迁怒于宋辞尘, 再在十七年后创造悲剧。 宋今朝从孟祐年冷静的双眸中, 得出了孟祐年不会帮他的结论。他心中也没多大意外,本就是因为共同的目标,才暂时合作罢了。 宋今朝望向远处的殿外,岁岁孤身一人站在树荫下,正在好奇的望向殿内。他对上岁岁形状漂亮的清澈眼眸,意识到与他的不甘心比起来, 岁岁才是最重要的。 宋今朝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士兵有条不紊的搬运着尸体,内侍战战兢兢的搬了水前来冲刷宣政殿中的鲜血, 除了不散的鲜血气息,这座华丽冰冷的皇宫, 又一次焕然一新。 在宋今朝踏向殿外之时, 天空开始飘雪, 岁岁逆着风雪的方向, 停留在了宋今朝的身边:“我们要回家了吗?” -- 第124页 宋今朝颔首,他笑着说:“之后就不会那么忙了,岁岁说不想只看冰雪,那等过完这个年,我们去春暖花开的地方。” “你不用上朝了吗?” 宋今朝不愿带着岁岁留在圣都,他淡声说道:“若我猜的没错,宋辞尘会封我为王,再给我一片封地。” 岁岁懵懂的点点头。 “到时候岁岁想去哪里都可以。” 两人正说着话往长寂宫的方向走时,孟祐年大步追了上来,同宋今朝说道:“我过会儿会来长寂宫找你们。” 岁岁点点头:“哥哥再见。” 见岁岁看向他,宋今朝不冷不淡的对着孟祐年传话:“岁岁说哥哥再见。” “王爷!”三人尚未分开,便见一身灰袍的甄玄玑跑了过来,她看起来有些着急:“一切都结束了吗?王爷可有见到薛采青?” “未曾。” 甄玄玑看见了站在宋今朝身边的岁岁,她说道:“前段时间我在洛城见过一次薛采青,我们聊过关于小郡主复生一事,他告诉我,那株雪莲在他手中。只是当时洛城爆发瘟疫,我怕无法离开,便先出了城,在城外等他。” “后来洛城的瘟疫越发严重,我猜测他也被困在洛城无法离开,便打算来找王爷你。只是你这段时间太忙,我尚未来得及与你说。” “王爷可知,薛采青下落?” 宋今朝捕捉到关键的字眼:“什么复生?” “小郡主只差一朵雪女峰上的雪莲为接纳灵魂的容器,便可复生。” 宋今朝立刻看向岁岁:“岁岁,薛采青不是在洛城与你见过?那朵雪莲,他交给你了吗?” 岁岁本来以为这件事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她原是做了一件好事,可此时却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半晌,岁岁才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小青哥哥他,他把雪莲给我了……就是我压在你枕下的那个木盒,现下已经入了药,没有了。” 甄玄玑将岁岁的话转述给孟祐年后,无奈的说道:“小郡主,我与王爷都和你说过,那朵雪莲有多重要,你应该知道……我与王爷为你复生准备了十多年的时间,你却……” 岁岁躲在了宋今朝的身后,宋今朝却微微侧身,然后问她:“为什么?岁岁不想复生吗?” “它是治疗瘟疫的药。”岁岁小声的说道:“而且我们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不好,我……”宋今朝想说些什么,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他想,没关系,没关系,不要对岁岁说重话,他早已经着人去找适合岁岁复生的身体了,总能找到的。 一直沉默的孟祐年忽然开口:“不要怪岁岁,没有关系,这是她的选择。岁岁,你很棒,你救了更多的人。” 岁岁不安的心稍稍落下,她忍不住跑到孟祐年的身边,在他手上写字。 ——真的吗? “真的。不要有心理压力,雪莲不止一朵,我们可以再找。”孟祐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他对岁岁说:“我们的小郡主做了一个很棒的决定,不要去怀疑你的选择,哥哥永远支持你。” 岁岁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又去看宋今朝,可宋今朝不看她。 话虽如此,孟祐年还是心不在焉的改变了本来要去的地方,同甄玄玑出了宫,甄玄玑的声音还在远远飘来:“只有那一朵了,下一朵还没开呢,等雪莲绽放,不知又是多少个年头了……” 宋今朝也改变了方向,看起来不打算回长寂宫了,他对跟上来的岁岁说:“你先回家吧,我很快就回来。” 殿下不让她跟着了!岁岁沮丧的点点头,慢吞吞的飘回了长寂宫。 …… 天牢。 宋修竹前脚被关进去,宋今朝后脚就来看他。宋修竹身上还穿着染血的甲胄,看起来很是狼狈,脸上的笑容却分毫未变:“今朝,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是真心为你好,否则也不会培养你这么多年了,你得念着我的好啊。” “培养了我这么多年?”更小一些时,摸爬滚打受过的伤,在身上留下的伤疤,如此清晰。宋今朝回:“皇叔的确是为我,格外费心了。” “我们来捋一捋你究竟做过什么事。我幼年时,你在背后操纵宋辞尘惊马,薛采翎迁怒我,你再在这时候出现,称要培养我。你要培养的,不过是一个吸引宋修尧视线的替死鬼罢了。” “在意识到你的想法时,全公公见我遍体鳞伤,心生不忍,去到宣华殿,你又做了什么?你认为全公公看穿了你的目的,我会不好控制,所以你借机暗杀了他,告诉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为一个奴才的死而伤心。” 宋修竹终于笑不出来了。 宋今朝接着说道:“今年春狩,你派出死士围攻宋辞尘,意图嫁祸犬戎。” “我入仕时,你推波助澜,我也的确如你所愿,锋芒毕露,让宋修尧无暇再顾忌你。” “后来镇北王向你求证当年花朝节那晚发生的事,你故布疑阵,引导镇北王与薛采青不和。” “在宣政殿上,你还派出人去通知皇后薛采青要为她顶罪,谋图兵权。” “你做了那么多,只可惜最后,依旧功亏一篑,在此为阶下囚。” 宋修竹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全都知道?” “你只是自以为聪明罢了,你的谋求算计,无论是我,还是镇北王,都看得分明。”宋今朝苍白的指节按住天牢的牢门,告诉宋修竹:“你的后半生,大概都要在这里度过了,失败者。” -- 第125页 最后三个字无异于是点燃了宋修竹心中的怒火,他高声说道:“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如今宋辞尘登临帝位,你杀了薛采翎,他不会放过你!” 宋今朝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告诉他:“在宋辞尘不会放过我之前,好好享受你短暂的后半生吧,说不定我明日,就会来杀了你。” …… 年关将至,又奉新帝登基,宋今朝本来以为他能闲下来了,但宋辞尘好像没有公报私仇的意思,而是选择对他委以重任,倒显得宋今朝小人之心了。 抛开公事不提,岁岁最近连他去六部处理公事都会跟着,两人这段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 宋今朝反正还挺开心的,在除夕前夜,他还对岁岁说:“等过完这个年,封王封地的圣旨就会下来,到时候我们就能离开圣都了。岁岁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都可以哦。” 岁岁有些心不在焉的,宋今朝又说了一遍她才回神,她回答道:“我记得每年除夕外面都很热闹,会点烟花,我们去看烟花好不好?” “好。”宋今朝又说:“可我总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 宋今朝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最近每每问起岁岁以后,岁岁似乎从未给过他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 是他多心了吗? 岁岁眼神躲闪,嘴里却说道:“我都陪着你,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可是……” 岁岁眨巴了一下眼睛,轻声说:“可以亲你一下吗?殿下。” 宋今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小声的嘟嚷:“不是都说了,这种事不用问过我的意见吗?我不会拒绝你的。” 话音刚落,岁岁便在他的脸颊处轻轻的碰了一下,然后一溜烟的跑到了外面的桃树上藏了起来。 虽然桃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 宋今朝摸了摸脸颊,甜蜜入睡。 …… 翌日。 宋今朝被宋辞尘叫走的时候,岁岁还在睡觉,不过他们约定是是晚上出去玩,倒也没有关系。 宋今朝离开后不久,岁岁就醒了过来。她跑到寝殿,看宋今朝已经不在了,便飘到衣柜旁,从最里面翻出她那就已经很旧了的浅紫色襦裙换上。 今天就要和所有人道别啦,得有始有终才行。 昨晚上下了一夜的雪,整个皇宫乃至于圣都都是白雪皑皑,岁岁的第一站,去找了胡婉约。 胡婉约前段时间已经重新恢复了人身,与苏清的感情不变,依旧如胶似漆,甚至比之前更甜蜜了。 看见岁岁,她笑着调侃道:“今年夏天之后就没再见过你啦,你可算记得来找我玩儿了。” “我最近一直跟着殿下嘛。” “这么久了,你和你家殿下如何了呀?” “我们挺好的。”岁岁语调轻松:“我马上就要去投胎啦,特地来和姐姐道别哦。” 胡婉约有些懵:“你家殿下知道吗?你离开了他怎么办?” “我今晚会和他说的。”岁岁又有些不解:“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会不舍,他也会不舍,但我没了他,他没了我,日子当然也该照常过。” 岁岁这话说得好像也没错,胡婉约又问:“如果他不让你去投胎呢?” “不会的。”岁岁信誓旦旦的说:“我盼了整整十七年的要去投胎啦,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他那么好,怎么会阻止呢?” “如果会呢?” 岁岁沉默一瞬,仙气今天就要蹭满了,如果错过,那么她就不能去投胎了。她说:“不会。” 胡婉约耸耸肩:“祝你好运。” “那我走啦,你和你的郎君要好好的哦。” “会的。”胡婉约祝愿道:“我也祝你,得偿所愿。” 岁岁的第二站,去找了薛采青。 自薛采翎死后疼爱女儿的安国将军身体便已大不如前,薛采青不得不回圣都照顾。岁岁去时,他刚从安国将军的屋子里出来,要回去休息。 四下无人,岁岁戳了戳薛采青,然后在雪地上写字。 ——小青哥哥,除夕快乐呀。 薛采青顿住脚步,温声唤了一声“岁岁”。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还未将大盛走完,待到父亲身子好转,我依旧要外出游历。”薛采青眉宇间的阴郁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他笑着说道:“在洛城一行,我是医者,从中收获了感激与成就感,或许我以后会是一个游医。” ——那很好耶!我为你感到开心。 ——还有一件事哦,我不用等到下一个春天啦,今夜子时过,我就可以去投胎啦! 少女字里行间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雀跃,薛采青忍住表达不舍,认真的说道:“那很好,岁岁终于能如愿以偿了。下辈子,要好好的长大哦。” ——我会的。 ——可以抱一下吗? 少女冰凉的体温环绕在薛采青的周身,一触即离。薛采青记住了这份独属于岁岁的冰凉,小心珍藏。 “岁岁,再见。” ——再见啦,小青哥哥。 岁岁的第三站,是镇北王府。 王府中冷冷清清,孟祐年还不在,是甄玄玑看见了岁岁,告诉岁岁,孟祐年丢了个心上人,最近一直在找。 岁岁懵懂的点点头:“我要等他。” “小郡主,我带你去你从前的闺阁看一看?”甄玄玑虽与岁岁可以说是陌生人,但甄玄玑与孟祐年一起,找了岁岁这么多年,她待岁岁,自然也是颇为不一样的。 -- 第126页 “嗯。” 岁岁很快来到了明珠阁,她曾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之久,记忆回溯,一草一木,都刻骨铭心。 岁岁轻轻的告诉自己:“这是我的家。” 岁岁眼眶微红,踏入卧房。卧房整洁如新,衣柜里甚至还挂着时兴的漂亮裙子,只是她永远也没有机会穿上了。 然后,岁岁在墙壁上,看见了一幅泛黄的画卷。画卷上的少女戴着姹紫嫣红的花环,穿着漂亮的浅紫色织锦福纹对襟襦裙,正笑容乖巧的看着前方。 画上的落款,是景顺五年二月十五花朝节。 岁岁垂首,看着与画卷上的少女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心中漾出些许别样的滋味。 “这副画挂在这里很久了,王爷回圣都后,思念你时便会来此。他经常会来这里。” “可我一度忘记了哥哥。”岁岁低声喃喃,然后有些犹豫的对着甄玄玑说道:“我马上就要去投胎啦,我想和哥哥好好的道别,道长可以让哥哥能够看见我,与我说话吗?” “我先布阵。” “谢谢你。” 甄玄玑在明珠阁内布阵,阵法完成,甄玄玑派出侍卫通知的孟祐年也回来了。甄玄玑安静退下,将空间留给兄妹二人。 孟祐年一眼便看见了正站在画像边的岁岁,岁岁学着画像上的少女站立,笑得乖巧又甜美。 孟祐年一时忽觉心头酸涩。 “十七年前我死得太突然啦,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幅哥哥陪我去画的画,哥哥觉得是画上的我好看,还是现在的我好看?” 画上的岁岁永远的停留在了十七年前,她十三岁时的模样。如今十七年已过,站在孟祐年面前的,依旧是十三岁的岁岁,她的一颦一笑,皆一如往昔,却恍如隔世。 孟祐年声音沙哑:“都记起来了?” “刚刚记起来了。”岁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哦,哥哥,我太晚记起你啦。” “无论你记不记得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孟祐年大步走近岁岁,带着无比的歉意:“哥哥当年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小郡主,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还好啦。”岁岁指着心口的窟窿,瘪瘪嘴:“就是刀子捅进来的时候,真的好痛哦。这之后,我待在殿下的身边,过得也很开心啦。” 岁岁停在孟祐年的身边,由衷的说道:“哥哥找了我这么多年,辛苦啦,可以抱一下吗?” 孟祐年伸出双臂,颤抖着,充满珍视的,抱住了岁岁。他低声说:“哥哥好想你。” “以后偶尔想想我就好,我要去投胎啦!仙人承诺我,是一个非常好的胎哦。”岁岁声音轻快的说道:“我下辈子会过得很快乐的,就是没有像哥哥一样好的哥哥啦。我们这辈子的兄妹缘是不是有点短?” 孟祐年放开岁岁,温柔的摸摸她乌黑的发顶:“那我下辈子还做你哥哥。” “我要先去投胎啦。” “那就下下辈子。” 岁岁没吭声,她知道孟祐年也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之一,只不过似乎是因为蹭多了宋今朝的仙气,其他人的仙气她很早就已经蹭不进去了。 所以,没有什么下下辈子。 岁岁充满依赖的说道:“哥哥能做我这辈子的哥哥,我很开心,也很幸福。我希望哥哥接下来的岁月,不必再担负找到我的责任,可以轻松幸福快乐的活。你得答应我。” “岁岁下辈子,也要快乐幸福的长大。” “我会的。”岁岁笑着说:“这辈子的遗憾,下辈子一定会全都补齐。哥哥,我要去找殿下道别啦。” “岁岁,再见。” “再见啦,哥哥。” 岁岁伸出手,又轻轻的抱了孟祐年一下,不舍离去。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宋今朝在宫门口等到了岁岁,他一身浅紫色的长袍,乌黑的长发束起,部分披散在身后,越显少年清贵优雅。他问岁岁:“你怎么换上这件衣裳?” “不好看吗?” “好看的。”宋今朝又说:“你今天肯定没再回过长寂宫,都没有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是什么礼物?” “你得回去拆。”宋今朝卖了个关子:“我不告诉你。” “真的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这叫惊喜。” 岁岁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 宋今朝与岁岁漫步在热闹的街道上,新帝登基,又正值年关,街道上格外热闹。宋今朝说:“我们上一次逛街,好像还是今年二月份的花朝节。” “对呀。”岁岁说:“殿下有看到我挂在屋檐下的那盏蟠桃花灯吗?” “我直接来的宫门口。” “回去就能看到啦。” “今天街上没有花灯了,只有红灯笼,我们买一个,带回长寂宫。” 岁岁乖巧的点点头,宋今朝选了一个圆滚滚的大红灯笼提在手上,岁岁便伸手去戳,玩得不亦乐乎。 “岁岁今天去哪玩了?” “我去找了胡婉约姐姐,去找了小青哥哥,还去见了哥哥。”岁岁如实说道:“他们都祝福了我,我希望今天还能够得到殿下的祝福哦。” “什么祝福?” “烟花就要开始啦,我们看完烟花再说吧。”分明面对其他人,岁岁都可以脱口而出一句“我要去投胎啦”,面对宋今朝时,她却不知为何,只想一拖再拖。 -- 第127页 “神神秘秘的。” “殿下去吃东西吗?我想吃冰糖葫芦,想吃糯米糕,想吃圆子……什么都想吃哦。” “走吧。” 宋今朝和岁岁在街道上逛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千灯街的河岸边停驻了脚步。他们选了一处无人的高地坐下,静待烟花绽放。 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一束火光点亮了漆黑的天幕,那束火光由小变大,最后炸成了一束烟花。紧接着,无数的火光乍起,如墨一般的天空,被五颜六色的火树银花点亮。 ——这是除夕夜的烟花。 岁岁轻声问宋今朝:“殿下要许愿吗?烟花很美,对着美丽的事物许愿,说不定会有神聆听到哦。” 宋今朝不信这个,但他信岁岁。岁岁说许,他便闭上眼睛,认真许愿。 “殿下许了什么愿望呀?” “三个愿望。” “那么多吗?”岁岁惊讶:“殿下好贪心哦,那我把我的愿望让给你吧。” “我们可以一起许。”宋今朝虚虚的握住岁岁的手,他说:“我们一起许愿,岁岁有今朝。” 然而直到烟花沉寂,四周一片漆黑,喧嚣的人声不再,只有对面河岸上有朦胧的灯光,与极轻的人声,越显漆黑寂静,岁岁才出声。 “明年就没有这样的今天啦。”岁岁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殿下,我要去投胎啦,你能祝福我吗?” 宋今朝愣住,他下意识的想紧握住岁岁的手,不让她跑掉,握住的却只是一团冰冷的空气。 子时已过,岁岁感受到她的魂魄在被拽离这个世界,却怎么也等不到宋今朝开口。岁岁选择踮起脚,飘起来,轻轻的碰了碰宋今朝的唇,与他道别。她记得她碰他的唇,殿下都会很开心的,希望他以后,依旧开心。 “除了这一个愿望外,希望殿下的其他愿望,都能在新的一年里实现。神仙一定会保佑我们殿下的!” “再见啦,宋今朝。” 第57章 魂体被拽离这个世界时, 岁岁眼前与脑海中,已是一片混沌与模糊,周遭有嘈杂的人声, 还有惊恐的尖叫, 震得岁岁只觉得耳朵疼。 岁岁想睁开眼睛, 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强行睁眼时便觉眼眸刺痛,一片鲜血映入眼帘。 这就是黄泉路吗?听闻在黄泉路的两旁,开满了曼珠沙华,一直蜿蜒至奈何桥,美不胜收。 岁岁刚想往前走两步,便有鬼差一边骂骂咧咧, 一边伸手推搡她, 在再度跌入黑暗之前,岁岁听见那鬼差说—— “何时魔物也来我冥界投胎了?他们怎么可能能投胎?” 魔? 岁岁对魔唯一的了解,还是在月下山时,听月下仙人提起过一次。她来不及想太多,便陷入了沉眠中。 待到耳畔嘈杂的声音扭曲,岁岁猝然回神, 迷茫的望着周遭的陌生。她视线所及之处俱是冷淡昏暗的色调, 在她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漆黑漩涡, 很显然,她就是从这里跌出来的。 岁岁方才见过的黄泉可不是这样的, 她连忙想往里钻, 然而这漩涡很显然只进不出, 黑光乍起, 岁岁被弹得浑身都疼。 经过这件事,岁岁立刻离这漩涡远远的。她挑了一个相对较亮的地方,想要快速的飘过去,摔了一跤后,她才发现她现在已不是灵魂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 岁岁新奇的来回伸张手指,感受到指尖冰凉柔软的触感,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喜不自胜。 她有了一具身体! 岁岁迫不及待的想要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跑向明亮的一方,很快便看见了一座城池。她仰起头,城楼上的匾额却是空的,这座城没有名字。 岁岁盯着城门口看,发现这座城不但没有名字,门口连守卫都没有,好奇怪的地方。 岁岁没急着进去,她观察着在这座无名之城进进出出的居民,他们有的长得很可爱,头顶一对兽耳,或者身后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有的又长得……很凶,比如整颗头都是老虎头,或者头发不是头发是……是蛇!! 一个不妙的猜想从岁岁心中腾升而起,这,这里该不会是……魔界? 岁岁垂头丧气的往城里走,打算再观望观望,便发觉这个奇怪的地方,城池之外的景色荒芜,极为昏暗,城内却繁花似锦,各种鲜亮的冷调色彩冲击着岁岁的眼球。 ——一座繁华,又冰冷的城池。 岁岁有些排斥这里,她想要离开,但她无处可去,她想找这儿的人问问,这究竟是不是魔界,又有些胆怯。 茫然四顾、不断徘徊的岁岁,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无助,很快便有顶着鸡翅膀、鸭头、鹅掌的青年过来找茬。 “哪里来的?”鸡翅膀青年一马当先的问道。 岁岁有些害怕,小声回答道:“人、人界。” “哇,怎么来的我们魔界?”鸭头青年张大嘴,好奇的问。 “我也不知道。” “保护费!保护费!”鹅掌青年嘎嘎乱叫。 岁岁缩到了墙角,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他们长得太奇怪了!!她好饿!不是,她好害怕! 鸡翅膀青年狞笑道:“交不出保护费,就得被我们带回去当下酒菜!” 岁岁立刻反驳道:“你们才是下酒菜!” 青年纷纷一愣,然后勃然大怒,一边骂一边朝着岁岁冲了过来。 -- 第128页 岁岁仗着她个子小,身姿灵活,在他们过来之前便轻盈的退了出去,然后被三个青年追着跑。保留了一双鹅掌的青年跑得特别快,岁岁跑不过他,还被抓住了胳膊。 岁岁大叫着喊救命,围观的人只哈哈大笑,证明这座城池的治安差到极点。岁岁一边哭一边试图将鹅掌青年推开,她的心潮剧烈起伏,掌心浮起一抹纯黑的微光,轻轻一推,鹅掌青年便被她推得摔出老远。 另外两个青年抬手要打岁岁,被岁岁一巴掌扇飞。 围观的魔种惊了,岁岁也惊了。她恐惧的看看四周,周围静默无声。 少女眼眶红红,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我要怎么离开这里?” 鸡翅膀青年指着城门口的方向:“那里那里!” 岁岁立刻提起裙摆便往城门口跑去,慌张的背影仿佛受欺负的是她。 出了这座城之后,岁岁惊魂未定的继续往前走。她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才又找到了一座城池。 这个地方仿佛很流行欺软怕硬,虽然岁岁发现她掌心的黑色光芒可以帮她扇飞任何人就是了…… 在这过程中,岁岁也了解到这的确是魔界,且等级制度极为严苛,越靠近魔界主城的方向,魔种的实力越强,也……越文明。 至少不会顶着一个奇怪的头出门。 而岁岁的目标,便是魔界主城,因为离开魔界的界门在魔界的主城。 魔界不分昼夜,地形又极为复杂,岁岁分明记得她问明了方向,但依旧怎么走也走不到主城。 这样漫长无休止的路,足以将人逼疯,但好在岁岁一直很乐观,她从未停下脚步,一直走,总能走到的。 漫长的时光过去,在岁岁看见挂着主城牌匾的城池时,她几乎无法反应过来,然后她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 这是一座比岁岁之前灵经过的无数城池,都要华丽冰冷,来往的魔种皆锦袍玉带,衣着华美,穿着一身普通浅紫色襦裙的岁岁,与之格格不入。 岁岁本以为这样的街道应该是冰冷沉寂的,就像是她之前经过的城池一般,然而这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闹哄哄的,无数的魔种,聚在一起,侃侃而谈,他们议论的对象,是他们的王。 岁岁是想去找界门的,可是她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中还夹杂着天界太子,岁岁便忍不住驻足。 魔界现任的魔王的母亲是曾经魔界的公主,却偏偏痴恋天界的一位神仙,那神仙算是天帝的兄弟。恰逢天界与魔界开战,那位神仙利用了魔界公主,重伤当时的魔王,天界大获全胜。 魔王去世后,公主生下了现任的魔王没几年,便抑郁而终,独剩还是一个孩子的魔王,承受着因战败魔种的谩骂而长大。 几百年后,这位小魔王长成了大魔王,踩着无数魔种的尸骨,最后以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鲜血血溅南天门,一呼百应,登临王位。 大魔王恨极了天界,魔种们又是极为狂热的好战分子,是以这之后两界便常常开战,直到近些年来,大魔王在战争中为天界太子所伤,一魂离体,在魔宫中修养,战争这才平息。 岁岁暗忖,原来魔界的大魔王竟然还算得上是天界太子的兄弟么?而且还是关系极为恶劣的那一种。 她是蹭着太子仙气来的,可绝对不能让大魔王发现,不然她就惨了! 周围的魔种还在大声说道:“而且就在今天,我们的魔王终于出关了!!终于又能打仗啦!” 大魔王之所以是大魔王,他杀了无数的魔种,得到了魔种们最为狂热的爱戴与尊崇。 “我已经能感受到魔王强大的魔气了,好像就在我的身边!”岁岁旁边的魔种大叫道。 岁岁左顾右盼,却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晕染成了一片极重的墨色,狂风四起,周围的魔种疯了一样的尖叫,拜倒在地。 “他真的回来了。” “我们的王。” 岁岁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 宋今朝死在了战场上,最后的意识,是浅紫色的蝴蝶振翅飞过,落在他手中紧握的刀刃之上,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意识。 那时宋今朝只觉得解脱。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名为岁岁的少女鬼魂陪伴了他短暂的十七年时光,一分未多,一分未少。她离去时的笑容天真纯善,还祝他的愿望成真。 可他的愿望,全都是她。 少女祝福的话语言犹在耳,宋今朝只觉得她拥有最天真的残忍,她是怎么可以,就那样放弃了他? 积攒的爱意失去了寄托的对象,在经年累月中化作埋怨与憎恨,再化作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思念。 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死亡才是宋今朝最后的解脱。 只不过对于他来说,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当离体的魂魄回到身体中,宋今朝记起了,在被天界太子所伤后,他离体的一魂被去往下界历劫的天界太子所牵引,然后转生成人。 那一魂转生成人后,在人类的躯壳中,重新拥有了三魂七魄。如今身死,三魂七魄重新凝聚成一魂回归。 按理说,那一魂在下界经历的重重,都与他无关,便是有,此刻也不该让他心中发堵。 那少女早已是他刻入骨血中的毕生执念,宋今朝想要得到他。为人时做不到的事情,那便为魔时做。 -- 第129页 无论岁岁去何处投胎,他都会追到那个世界去,毁了她的肉身,将她带回魔界。 然而奇妙的是,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魔气,带着与他密不可分的牵引,踏入主城之中。 宋今朝霎时恍然大悟,岁岁待在他身边多年,沾染了魔气也无可厚非。冥界是天界的狗腿子,不容魔界中人投胎,是以岁岁无法投胎,而被赶到了魔界,在主城之外,漫无目的的徘徊。 离开魔界的界门在主城,岁岁的终点站必定是主城,然而非主城者,非主城中人魔气牵引不可入。 所以直到他一魂回归,岁岁才得以进入主城。她走过了魔界的千山万水,最后还是乖乖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岁岁终究属于他。 天真的少女,最是残忍,抛弃了最憎恶被抛弃的他,他要她用一生偿还。 第58章 岁岁再度醒来时,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沉寂的黑色。这段时间来,她不在城池中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昏暗漆黑,可是此处虽然也格外沉寂, 却又是不同。 这是一座庄严森冷的宫殿, 光滑的地面以黑曜石铺就, 折射出分外冰冷的光芒。除此之外, 再也没有其他色彩,让岁岁感到,分外压抑。 岁岁从冷冰冰的床上爬起来,这床也格外硌人,她睡得腰痛。她跻鞋下床,往殿外走去, 却被殿门口的侍卫阻拦了去路。 “姑娘, 请在这里等我们的王过来。”侍卫一板一眼的说道。 岁岁缩了回去,焦躁的在殿内来回踱步,她觉得她肯定是被魔界的大魔王发现了,所以才被抓到这里来。大魔王和她的殿下有仇,一定不会放过她。 岁岁左顾右盼,最后锁定一处窗台, 她立刻跑了过去, 拎着裙摆,灵巧的踩在了窗台上, 她正想跳下去,就发现这座宫殿建在高处, 窗台之外的地面距离她很远。 岁岁犹豫了一瞬, 然后心一横, 闭着眼睛便跳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未曾袭来, 黑色的魔气卷着岁岁轻飘飘的落在地面,岁岁战战兢兢的望去,看见的却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 说熟悉是因为男人的眉宇间有着岁岁熟悉的那个少年的影子,说陌生是因为她熟悉的那个少年长成了青年,这是岁岁从未见过的宋今朝。 “啊……是殿下!”岁岁愣愣的看着宋今朝,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应依旧是惊喜。 少女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天真甜美,落在宋今朝眼中,却犹如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脏。许多年都未曾见过的笑容,闯入眼中,下意识的喜悦早已被冲淡,宋今朝心中升起埋怨。 为什么这么多年,岁岁都未曾变过?无论是有他,还是没有他,她都是这样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无关紧要? 宋今朝苍白冰冷的手指抚上岁岁柔软的脸颊,掐住了她的下颌:“好久不见。岁岁。” “是好久没见啦。”岁岁开心的让他捏,她还说:“你捏捏我,看是不是在做梦。” 宋今朝的指节缓缓收拢,将少女白皙的皮肤捏出鲜明的红痕:“疼吗?” 岁岁立刻点点头:“放手啦。” “不放。” 岁岁叹了一声,一如往昔,永远不会拒绝他。她说:“好嘛,让你捏。” 她真的没有变过。宋今朝问:“捏碎了也可以吗?” “很疼诶。”岁岁皱着小脸说:“殿下什么时候那么凶啦?” 少女仰着头,用她漂亮清澈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许是真的觉得疼了,她眼中还带着点晶莹的泪光。 宋今朝不自觉的松了力道,他看着少女下颌上的红痕,改用指腹轻轻的磨蹭,岁岁又立刻开始喊痒,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拿开。 宋今朝没力气似的,任由她的动作。他分外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岁岁。 岁岁撒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小声的问他:“殿下不开心吗?” “是。” 岁岁眼神闪烁,她记起了她匆忙的离开,最后都未能等到宋今朝的一句祝福,她轻声问:“是因为我吗?” 宋今朝往前一步,站在了岁岁的面前,非常清楚的告诉他:“你走后,我再也快乐不起来。岁岁,你快乐吗?” “我在这里被困了好久啦,可我记得我的目标,是找到界门离开这里,去冥界投胎。这样一想,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有意义的,因此,我依旧是快乐的。”无论是在人界,还是在魔界,乐观的岁岁总能从意义中找到快乐。 “因为可以去投胎,所以有快乐么?”宋今朝扯了扯唇角。 岁岁立刻点头:“对。” “那你以后,都不能快乐了。”宋今朝一边说,一边攥住岁岁的手腕,将她往魔宫的寝殿拉。 岁岁跟着他走了两步,她紧张的抓住了他的手:“可是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当心这里的主人,他和你有仇,我们得赶紧离开——” “岁岁以为,我是谁?” 岁岁懵了,她迟钝的意识到了事情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呆呆的问:“你……你不是天界的太子吗?” 宋今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一直以为我是天界的太子?” 岁岁的确是一直这样以为的,可是看宋今朝在魔宫旁若无人的模样,岁岁忽然觉得事情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可是……可是月下仙人说过,他会指引她找到太子的呀!!怎么会出错? -- 第130页 “因为以为我是天界的太子,所以岁岁才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吗?”宋今朝追问,心思却活络起来。 岁岁感觉她不能承认,她立刻拼命的摇头再摇头,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 宋今朝的神情却温柔了下来,他轻轻的摸了摸岁岁乌黑的头发,声音柔和:“是也没关系哦,岁岁应该由更强大的人来保护,而我比他厉害。” 岁岁只是偶尔有些呆,但她真的不傻,她已经意识到了宋今朝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魔界大魔王,但……她为什么会跑到大魔王的旁边蹭仙气啊?大魔王的身上怎么会有仙气?她这么多年究竟蹭了个什么啊!! 岁岁有些崩溃,她不能去投胎了,在人界的十七年,在魔界的不知多少年,全都被她浪费了! 看着少女骤然通红的眼眶,宋今朝才温和下来的态度,渐渐冷淡:“你怎么了?” 怀疑鬼生的岁岁推开宋今朝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她当然跑不远。岁岁这些年从宋今朝身上蹭到的魔气,下一刻便能将她绑回宋今朝的身边。 岁岁没跑掉,宋今朝反而被惹恼了:“你还想去哪里?还想去投胎吗?岁岁,你没有再做人的机会了。” 意识到自己蹭错了对象的岁岁无比懊恼,她不想对宋今朝发脾气,因为本身是她找错了人。只是她也笑不出来了,只能冷着脸说道:“我不管,我就不要待在这里!” 见岁岁态度生硬,宋今朝也不再废话,他攥紧了岁岁的手腕,将她往魔宫中带。寝殿门口值守的侍卫,见了宋今朝,纷纷行礼,口中直呼“王”。 岁岁被按着坐在榻上,她揉了揉泛红的眼睛,终于如实说道:“我……对不起,我真的认错人了……你放我走吧,我不去投胎也可以,我可以回人界,继续做我的孤魂野鬼。” “不可以哦。”宋今朝轻声说:“你已经从我身边跑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岁岁,没有我你可以活得很快乐,但我不能没有你,你不是,想让我快乐吗?那就不要再跑。” 这世上怎么会有谁离不开谁呢?岁岁说:“虽然我的确是认错了人,但待在你身边十七年,我也是真心待你,要与你分开,我也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岁岁,还有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宋今朝告诉了岁岁一个事实:“你在魔界走的每一步,尽头都是我。没有我魔气的牵引,你也入不了主城,知道吗?” “我才是你的终点。” 岁岁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今日能入主城,是因为我苏醒了。”宋今朝平静的说道:“若我在人界的魂魄一日不归位,你便一日来不了主城。” 从前在人界时,她还以为宋今朝是天界太子,为了蹭仙气,她不分昼夜的跟在他的身边。她的人生中,几乎被他占去了三分之二。 甚至就连她以为仙气蹭满——虽然现在已经知道是魔气蹭满,被迫来到魔界,她在魔界徘徊的每一步,竟都是为了等待宋今朝从人界回来。 前者因,后者果。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不公的事?她的人生不该只是围绕着一个宋今朝,她的人生为何会成了这般模样? 岁岁认真的想了一下原因,似乎是她一开始,便因为认错了人,而偏离了她原本向往的人生轨迹。她在人界的那十七年,本就是一场披着快乐外皮的悲剧。 她不能去怪宋今朝,她只能怪自己。是她一开始种下的因错了,才得到了这颗错误的果。 岁岁向来明亮的眼眸,一寸一寸的黯淡了下去,她像是失去了让她长久坚持下去的理由,信仰崩塌,失落不已。 岁岁的眼眶红得酸涩,她却哭不出来了,她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中。 怎么……怎么会认错人了呢? 宋今朝看出岁岁状态不佳,他也能猜到岁岁是无法接受现在的情况,但以后的日子很长,只要岁岁乖乖的,他可以给她大把时间来习惯这里。 宋今朝俯身,温柔的碰了碰岁岁的额头,带着虔诚的珍视。他说:“岁岁,在这里,我们依旧可以像从前一样,只是这一次,不会有分离。” 岁岁木木的坐在榻上,长久未能回神。她放空了眼神,双眸空洞,信仰崩塌的她,再也没办法快乐了。 …… 魔界不分昼夜,流逝的时间也格外不引人注目,可宋今朝每日都在掰着手指头数,今天的岁岁依旧不快乐。 从前岁岁想让他开心,就会亲亲他的额头,脸颊,或者是唇。宋今朝也如法炮制,哪怕岁岁并不愿意理他。 待在他的身边,她就这样排斥吗?倘若她当时没有找错人,是不是依旧是快乐的岁岁呢? 宋今朝心中腾升起嫉妒,那个人,总是这样的好命。 岁岁并不知道宋今朝的心情,便是知道了,她也没有力气再去管了。她坐在窗边,窗外的景色,这段时间来,丰富多彩了许多。 近日,外面还多了一棵格外枝繁叶茂的桃树。粉白的花朵,经久不败,美则美矣,但它永远结不出桃子了。 岁岁趴在了窗台边,她在悲伤时,总会迟钝的去找一些快乐的回忆,而那些快乐的回忆中,全都是宋今朝。 “怎么会全都是他呢?”岁岁暗暗嘟嚷,她不再去想。 日复一日,岁岁将大半的时间都用在了默默的祈祷中。宋今朝不会放过她,她只能向仙人祷告,救她离开。 -- 第131页 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在有宋今朝的魔界了。过去已经全部都是宋今朝了,以后……以后不想了。 或许是岁岁的祈祷有了作用,又或许是仙人终于听到了岁岁祷告,岁岁终于在再睁眼时,发现她沐浴在了一片银白的月华光芒中。 而那全身雪白的仙人,便站在岁岁的对面,无喜无悲的看着她。 岁岁走过去,小声的打招呼:“仙人,我……” “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月下仙人待岁岁的态度,极为冷淡:“我本不该来这一趟,但太子仁厚,叮嘱我要完成你的心愿。” “太子到底是谁?” “宋辞尘。” 岁岁没吭声,在意识到宋今朝不是天界太子之后,天界太子是谁,她大概也是能猜到的。 月下仙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让你去蹭仙气,来世投一个好胎,你为何偏偏要去魔王的身边?可惜了你这凤毛麟角的纯洁魂魄,被魔气玷污。” 岁岁微微震惊:“您为何要用这么严重的形容?就因为魔被你们定义为不好的存在吗?” 岁岁虽然不愿意待在魔界,但她绝对没有看不起魔界的意思。相反,在主城外徘徊的这许多年中,岁岁遇见过很多善良的魔种。 魔界便如同人界一般,魔种有好有坏,为何要以偏概全?月下仙人是神仙啊,为何会这般狭隘? 月下仙人读懂了岁岁的震惊,他摇摇头:“果然是与魔共舞太久了。也罢,我来此也只有带你离开这一件事,完成了,我便不负太子所托。” 半晌,岁岁才小声说:“谢谢您。” 按月下仙人所说,此乃幻月境,幻月境的尽头是通往天界的大门,岁岁只要走到尽头,便可去往天界,再从天界回到人界。 “你已经失去了投胎的资格,回到人界你依旧是孤魂野鬼,终会魂飞魄散。你确定,要离开吗?” 岁岁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往出口的方向走去。离开魔界,她便属于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是她新的信仰。 少女的眼眸,乍然明亮。 在岁岁往前走去之时,幻月境中的银白月芒,倏的染上了点点昏暗的灰色,一柄长刀横空而来,直至月下仙人的心口。 下一刻,宋今朝落在了岁岁的身边,他看向月下仙人,毫不掩饰他眼神中的杀机与厌恶:“你?就是岁岁口中的仙人?” 月下仙人看向宋今朝的眼神也极度厌恶:“魔种,得而诛之!” 月下仙人掌心浮现银白色的微芒,最后凝成了一把长剑,对上了宋今朝手中锋利的长刀。 幻月境由月下仙人创造,留在幻月境的是他的一抹神念,但也足够棘手。 宋今朝的实力却远超月下仙人,他体内的魔气溢出,动摇着这方幻境。月下仙人不敌,狼狈后退。 宋今朝面无表情,一刀贯穿了月下仙人的心口,不见鲜血,只见缕缕月华散落,与此同时,幻月境破碎。 他们重新站在了魔宫的寝殿中。 宋今朝偏过头去,便见岁岁惊恐的盯着他,与他手中锋利的刀刃。她的指尖不自觉的攥紧,然后抚上心口,那儿还保留着被刀剜出的窟窿。 死在刀下的岁岁一直都很怕刀,可她从前不怕宋今朝手中的刀。 宋今朝从未在她面前抽出过刀,她甚至一直天真的认为,殿下拿着刀的模样好看。 从前不怕,但现在怕。 那把刀从来都不是装饰品,而是最锋利的武器。 第59章 完 身为大魔王的宋今朝,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无数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匍匐在他的刀下。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是天生的强者, 阖该被所有人害怕与敬畏。 ……可是这并不包括岁岁。 过去在人界的数十年的经历, 早已刻入骨血, 让他难以割舍,不可割舍,他喜欢岁岁,他爱岁岁。他曾羞涩的向岁岁表达喜欢,将爱意深藏心底,把他的爱当成只属于他的秘密, 然后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他珍视的姑娘。 当他还是弱小的人类时, 这一点他就做的很好,可是怎么偏偏当他魂魄归位,成为魔王,却反而不行了呢? 岁岁从未用这样惊恐的眼神看过他,宋今朝慌神的想将手中的刀刃收起,他忘记了他该提起魔气, 手中的刀随之滑落在地上。 地板冰凉坚硬, 刀刃坠地,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 岁岁被这声响倏的惊醒, 她仓皇的茫然四顾,最后目光落到了离开寝殿的大门。她腿软着想要跑出去, 为此还摔了一跤, 膝盖重重的磕在了地面, 疼得她眼眶骤然一红。 宋今朝将脚边从不离身的佩刀扔了出去, 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岁岁的身边。他单膝跪在岁岁面前,去看她的膝盖:“是不是很疼?” 岁岁忍了又忍,她看见宋今朝,只觉得方才那把刀就在她的面前,会插入她的心口。她真的好怕,又好痛。 种种情绪交织,岁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子,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在了地上。 宋今朝没想到她忽然间就哭了,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岁岁哭,竟然会是真的大的阵仗!他僵硬着双手,将岁岁搂进怀里,一个劲儿的道歉,念着对不起。 “是我的错,地板太硬了,一会儿就让他们铺上地毯,每个地方都铺。” -- 第132页 “我……我也不该在你面前用刀,我刚才实在是太生气了,我没控制住。吓到你了,对不起。” “你不要哭啊……”宋今朝咬咬牙,脱口而出:“去投胎好不好?投胎了就不哭了,你怎么快乐怎么来。” 岁岁听见“投胎”两个字,便好似被踩到痛脚一般,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力气,猛地推开宋今朝,双手环抱膝盖,脸也埋在了膝盖间。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一个劲儿的哭,还泣不成声的哽咽,哭着闹着想要回家,然后又说她没有家了,因此哭得越发伤心。 “没有家、没有家也不要待在魔界,这儿太吓人了……好好的人不长手长鸡翅膀,我再也不敢啃鸭掌了,魔界的路为什么那么黑我都看不清……” “我谁也不认识,也找不到主城。好不容易找到了找到的是大坏蛋。” “你关着我,吓我,欺负我,我膝盖好疼……” “你怎么是这么坏的人,你不是我的殿下了,我的殿下不会这样对我。” “不……不投胎了,也不蹭仙气了……我要回到我的世界……” 岁岁哭得伤心,说话也颠三倒四,直到声音都沙哑了,她都毫不停歇的哭,哭得门口一板一眼的侍卫都忍不住好奇的盯了进来。 岁岁的眼泪与言语便如同刀子一般落在了宋今朝的心脏,他茫然无措。生性就是掠夺的魔种,天生缺爱的大魔王,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做错了? 就是他做错了,他太混蛋了,岁岁怎么会有错?岁岁想去投胎就去投啊,总比哭得这么伤心要来得好…… 宋今朝锲而不舍的抱住岁岁,小心翼翼的说:“我说真的,我送你去投胎好不好?这样你会快乐吗?” 蹭了那么久的仙气却蹭错了人,岁岁也有了心理阴影,她拨浪鼓一样的摇着头:“不、不投胎了……我再也不要像留在你身边蹭仙气一样,还要留在别的人身边。” “这次不用去蹭仙气,我直接送你去投胎,我去和阎王说。”宋今朝耐心的哄道:“你想当公主还是当女皇都可以,只要你玩得开心。” 岁岁哭声渐止,她呆呆的看着宋今朝。宋今朝说:“不骗你,真的,你要是想,我现在就送你去冥界。” “不、不关着我了……” “不关着你。” “我也不属于你了,我属于我自己,我存在的意义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属于你。”宋今朝回:“岁岁,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不求回报。正如同你当初待在我的身边一样。” 岁岁不哭了,呆呆的看着宋今朝,她想起了什么:“可是我……我求了回报的,我要蹭仙气,虽然蹭错人了。” 宋今朝不是不知道,岁岁当初之所以会留在他的身边,是以为他是天界太子,留在他身边蹭仙气,想要来世投一个好胎。 岁岁一开始就是别有目的。 宋今朝却不觉得生气,他只庆幸岁岁在宋辞尘与他之间选择了他。月下仙人教岁岁的诀,牵引着她去往更强大的一方,岁岁来到他身边,是对他的肯定。况且,她为他做的,远比她对他的目的,要多得多。 宋今朝温柔的解释,让岁岁不安的心渐宁,她看着眼前的宋今朝,曾经熟悉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殿下还是那个殿下,不对,现在是大魔王啦…… 大魔王很坏,可宋今朝对她很好。 岁岁垂眸,抽噎了两声,说:“膝盖疼。” 宋今朝伸出手,指尖藏着黑色的魔气,落在岁岁的膝盖上,毁灭性的魔气用在岁岁的身上,是温顺的良药。 岁岁揉了揉眼睛,又说:“被、被你吓到了,心脏也疼。” 宋今朝没好意思摸上去,他伸展双臂,重新将岁岁拥入怀中。他请求道:“岁岁再多陪我两天好不好?后天我就送你去冥界。” 半晌,岁岁才点点头,她不知是在想什么,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 宋今朝捧着她的脸,少女脸颊上还残留着泪水,清澈的双眸依旧通红,带着点点不知因何的惆怅。 “岁岁还不快乐吗?” 岁岁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想去投胎,她想长大,但是……真的会舍不得宋今朝。她在主城外徘徊的那段时间,想到最多的,还是宋今朝。 如果她去投胎,以后还能见到他吗?一个人界,一个魔界,距离一定很远吧。 宋今朝没等来岁岁的回应,他忽然说道:“岁岁,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默契吗?会让我感到快乐的事,你也会很快乐,对吗?” 岁岁愣愣的点头。 宋今朝低下头,缓缓的朝着岁岁的唇压了下去。不再是一触即离,从浅尝辄止,再到唇齿间的激烈碰撞,宋今朝从岁岁的身上,索取到了更多。 岁岁脸红得说不出话来,她气息紊乱,推开他的手也软绵绵的,反而被他抓着亲了亲指尖。 “岁岁,我很快乐。”宋今朝抱着她,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呼出的热气,灼烧着岁岁的脖颈。他说:“这是你想要的快乐吗?我都可以给你。” 岁岁涨红了脸,半晌才从宋今朝怀里出来,离他好多步远:“不……不是这种快乐啦!” 宋今朝眼眸幽深,他声音有些沙哑:“岁岁也知道,这是快乐的事情吗?” 岁岁觉得宋今朝不对劲,她红着脸,跑到了特地铺了好几层褥子的榻上,将脸埋了起来。 -- 第133页 …… 两日的时间,足够魔宫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魔宫冰冷坚硬的地面铺上了柔软的地毯,墙壁上镶嵌了用以照明的夜明珠,连黢黑的地面,都种上了色彩艳丽的鲜花。 岁岁还得到了宋今朝送的礼物——一条漂亮的金链。耀眼的金色点缀在她白皙的手腕,犹如一圈星星。 宋今朝亲手为她戴上,然后朝着她晃了晃坠在他手腕上的链子,和她说:“这样就把岁岁留在我的身边。” 岁岁捏着手腕上的链子,这一瞬间她真的想过一直留在宋今朝的身边。 不过很快,宋今朝又补充道:“但只是这两天,岁岁,我们去冥界了。” “这么快吗?”岁岁诧异的问。 宋今朝颔首:“我已经打点好了,他们不会为难你。” “真的可以吗?我这算不算走后门呀?” “之前让你蹭仙气的方式,也是走后门。不过这一次,是我为你打点,而不是他们天界的人。” 兴奋冲淡了岁岁心中的不舍,她开心的说:“你不准插手我投胎哦。” 宋今朝点点头,他迟疑了一瞬,说:“记得来看看我。” 岁岁立刻点点头:“我不会忘记你的。” …… 宋今朝带岁岁走的,是当初岁岁来到魔界的魔界边界漩涡。她虽然只进不出,但宋今朝却不受影响,牵着她的手便走了进去,不过须臾,便是冥界。 月下仙人正不情不愿的站在漩涡边,等待着宋今朝和岁岁。宋今朝神情冷淡,岁岁和月下仙人打了招呼。 月下仙人颔首过后,带着他们往黄泉的方向走。 “仙人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哦。” 宋今朝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的说:“他老相好在这儿。” “哇,是谁呀。” “孟婆。” “哇塞!” 月下仙人:“……” 踏过火照之路,屹立在奈何桥畔的是一块巨石,吸引了岁岁的目光。宋今朝说:“这是三生石,可以看到你的前世今生。” “我想看看。” 月下仙人说:“你今生是第一次为人,身为镇北王府小郡主的你纯良友善,又因你没我前世,没有罪孽,因而死后你的魂魄也纯洁无瑕。” 岁岁懵懂的点点头。 宋今朝的手搭在岁岁的腰际,将她圈在怀中,看向月下仙人:“所以这就是你们天界选中岁岁,作为你们太子历情劫的对象的理由么?” “我们天界的事你少管。” 岁岁:“什么情劫?” “岁岁,还好你找到的是我。”宋今朝轻哼一声,冷冷的说:“他们天界的人历情劫,倒霉的从来都不是他们,而是被选中历情劫的对象。你若是跟在他的身边,必然分外委屈、辛苦。” “我去问过命格星君,他们为你安排的结局是被薛采翎身边的道士打得魂飞魄散,宋辞尘痛彻心扉,登临帝位,永享孤寂。这就是他的情劫。” 孟祐岁被命格星君赋予了极好的命格,生时是圣都最受偏爱的少女,却都是为了死后的悲惨做铺垫。 岁岁震惊:“这样吗!” 月下仙人反驳道:“你别抹黑我们天界!不会真的让岁岁魂飞魄散,我会出手救下她,送她去投胎!” 宋今朝和岁岁选择性的忽略月下仙人。 “那太子的情劫最后是怎么历的呀?”岁岁又问。 “爱情是情,亲情也是情。他最后父母双亡,也算是情劫。” 岁岁更纳闷了:“可是是历劫诶!太子就只是心痛一下吗?” 月下仙人有些绷不住:“这还不够吗?!” “对于他们来说,是的。”宋今朝摸了摸岁岁的脑袋,轻声说:“好了,是时候了,过奈何桥吧。我不能陪你往前走了。” 岁岁踮起脚,碰了碰宋今朝的下巴:“再见啦。” 宋今朝轻轻的咬了下她的唇:“再见。” 岁岁小脸微红,然后踏上了奈何桥。据说过奈何桥时会忆起前世,岁岁没有前世,她看到的全是今生。 奈何桥下熬汤的漂亮女人朝着岁岁招了招手:“快过来,汤要凉了。” 岁岁跑到孟婆的旁边,她捏着汤碗,忍不住望向桥那头的宋今朝,宋今朝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眼神温柔。 岁岁轻声问孟婆:“我还能投去我今生的那个世界吗?” “可以。”孟婆说。 毕竟这位是关系户,而且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岁岁再问:“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岁岁走近了孟婆,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见孟婆点头,她才开心的喝下孟婆汤,去往她梦寐以求的来生。 目送着岁岁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宋今朝才不舍的收回了目光。他瞥了一眼月下仙人,招呼都没打一声,便扬长而去。 月下仙人也懒得搭理宋今朝,他朝着对岸正在工作的孟婆略微颔首,然后离开此处,回天界向太子复命。 虽说太子历情劫的对象不再是岁岁,但待岁岁,也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也叮嘱月下仙人,能帮则帮。 …… 魔界。 岁岁离开后,宋今朝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就像是他还为人时,岁岁离开一样。 魔种们按捺不住寂寞,一个又一个的凑到宋今朝的跟前,问他什么时候能重新和天界开战。 -- 第134页 宋今朝提不起兴致来,他站在主城的城楼之上,望向主城之外的地方,只见一片冰冷的色调。 那是岁岁曾走过的地方。 宋今朝离开了主城,循着岁岁来时的路,去寻找着岁岁曾踏足过的踪迹。 走她走过的路,一年又一年。 凡他所踏足之地,无论是城池内还是城池外,宋今朝亲手撒下花种,期望着开出一条花路。 哪怕魔界是没有鲜花的,但魔种狂热的崇拜着他们的王所做的每一件事,不管是种花这种小事,还是不要顶着鸡翅膀鸭头鹅掌要注意仪容仪表这种大事,他们都会虔诚遵从。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魔界开满了鲜花,城池内的冷调化作温暖,昼与夜因此间美好而生,魔界焕然一新。 宋今朝走遍了岁岁曾经走过的路,他期待有朝一日,岁岁记得来看他时,也能看看魔界,这里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么漆黑。魔界很好,期望能够留住她。 宋今朝由主城来,到魔界边界去,再由魔界边界去 ,到主城来。这样一条路,他同样走了很多年,就像是当初的岁岁一般。 当主城映入眼帘时,宋今朝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条路便结束了。 岁岁那时看到主城,会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心情吗? 宋今朝踏入主城,主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繁华而美丽。 他望向前方—— 身着琉璃纱制成的七色花衣的岁岁,乌黑的长发上缠绕着一圈姹紫嫣红的花环,美丽而灵动。 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多少年,因为历经了完整的一世,曾经十三岁的少女也如愿以偿的真正长大。她褪去有些稚嫩的外表,依旧漂亮,笑容甜美乖巧,一如往昔。 周围的魔种看见宋今朝,不自觉的往两边退去,街道中心只剩下了岁岁与宋今朝。 岁岁朝着宋今朝跑去,花衣的裙摆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她欢喜的扑在了他的怀中,雀跃的说:“你要我来看你,所以我在人界去世来到冥界后,立刻找了孟婆姐姐,她把我送到主城了。可是我等了你好久哦!你怎么才来?” 朝思暮想的岁岁,此刻便在他的怀中。宋今朝眼眶涩然,闷闷的说:“因为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记得我们的承诺。” “你来,就是为了看看我吗?” 岁岁摇摇头:“不止如此。” “那是为了什么?” “实现你的三个愿望。” 很久很久以前,新年的烟花炸开。 ——殿下许了什么愿望呀。 ——我们一起许愿,岁岁有今朝。 身为大魔王的宋今朝没有神明庇佑,过去的百年间,无人爱他,但从此之后,他有岁岁眷顾,岁岁爱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