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蜜》 第1页 [现代情感] 《缠蜜》作者:涂瑰【完结】 文案 在外人眼里,容谧始终是独身扑在事业上,只想搞钱不谈感情。从校园里专注学习的女学霸,到知性美丽的高级餐厅女总厨,没人知道她跟许灵均有过十年。 大明星的地下情人不是谁都能当的。这段荒唐的关系持续到第十个年头,容谧身心俱惫,狠心了断。 她知道许灵均很快就会另觅新欢,顶替她的位置。离开那天,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想给自己放个长假,独自去旅行。 得到消息后—— 她的餐厅合伙人大喜过望:谧谧,现在可以考虑我的求婚了吗? 异国他乡偶遇的帅哥热情阳光:容小姐,接下来的旅行由我为你定制。 老婆没了才反应过来的某顶流:…… 都给我死一边去!! 许灵均出身显贵,浪荡不羁,又有一张混血帅哥的脸蛋,出道后热度如日中天,无论何时挥一挥手就有大把人追捧,从未把容谧真正放在心里。 他始终觉得,自己无论何时回头,她都会等在那。 直到有一天,她不在了。哪哪都不对了,才知道离了她不行。 他豁出一切也要把她追回来。 她以为不作声的离别会是结局。 却没有想到,他会掉过头来穷追不舍,缠人得要命。 美丽大方女总厨男团门面顶流爱豆 清醒沉沦温柔心碎先狗后舔极限追妻 古早狗血味追妻火葬场,1v1.he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谧,许灵均 ┃ 配角: ┃ 其它:下一本写《作真》~ 一句话简介:清醒沉沦爱意觉醒 立意:珍惜身边的人 第1章 $1\n  深秋里难得的好天气。日光透过树隙,斑驳地晃动在车窗上。 容谧坐在公交的最后一排,靠窗小憩,昏昏沉沉地听着前面一对小姐妹闲聊。 “这个雾蓝的发色简直绝了!!热搜你看了没?怪不得上个月直播的时候一直戴着帽子把头发捂得严严实实,原来是藏着这么大的杀器!” “看了看了,新造型好帅,许灵均这个男人真是该死的美味。” “新专辑也好听到昏厥!谁能拒绝帅哥的低音呢!” “是被正经营业的狗勾帅到昏厥吧哈哈哈哈。” “那没办法,混血帅哥颜值天花板不是很正常吗?属于是天赋碾压……” 车内广播声响起。容谧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向前方扫了一眼。 这段路的乘客不少。小姐妹站在后车门旁,手挽手扶着栏杆聊得热火朝天,高马尾和齐刘海短发的组合,令人怀念的青春活力。 两人身上都穿着明华市一中的校服,其中一人校服外套的口袋里还露出一角手机屏幕。 公交车转过路口,不远处站牌就要到了。容谧起身往车门方向走,无意间瞥见一只男人的手伸向那只露出手机的口袋,脚步一顿。 “麻烦让一让。” 精致的女士手工皮鞋狠狠碾过脚背,那只手蓦地缩了回去。 车门恰好打开,两个小女孩闻言以为是自己挡了路,拘谨道,“不好意思啊姐姐,不过我们也是这一站下。” 容谧不动声色地微笑,“下车吧。小心手机,别掉出来了。” 高马尾的女孩这才发觉自己粗心大意,连忙揣好手机,“哦哦,好。谢谢姐姐。” 这无疑是个漂亮姐姐,不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明艳长相,而是温婉大方的耐看型。穿搭也很有品味,剪裁得体的蓝色大衣下是贝壳白的半高领毛衣裙,中跟皮鞋舒适得宜。 柔顺的长卷发垂落胸前,复古豆沙色的口红淡淡一抹,无需戴什么珠宝更多地修饰,法式风情的氛围感十足。 这种超有女人味的大姐姐对于还在上学的小女孩而言,有种向往的大人形象蓦然具象化到眼前的震撼力。 三人顺路,闲聊了几句。容谧大方道,“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常坐这趟公交。” “真的?姐姐你也是一中的?哪一届的呀。” “很多年前了,估计说了你们都数不过来。” “嘿嘿,我们才高一。” 难得阳光不错,容谧回母校散步,顺便带点小吃回去。 今天是周末,两个女孩是来逛街的,在一家周边店里挑选海报。她想吃的红豆烤饼就在隔壁,买完之后路过也进来看了一眼。 一中后街有许多像这样的小商品店,她上学时也常光顾。刚刚被她提醒过的高马尾女孩大着胆子跟她搭话,“姐姐,你也追星吗?” 容谧正在打量小店里数年不变的装修,闻言微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狡黠一笑,“碾压团算不算?” 两个女孩惊讶地对视,眼前一亮。 遇到亲友了! “刚才上听见你们在聊。”容谧看着她们手里挑好的海报,“他们这么火,想不知道也难。” 这话没有一点水分。Crush八人男团风格强烈,当年出道时就是首屈一指的现象级偶像,作品高质舞台炸裂,世界巡演好几轮,国内外名声斐然。 如今出道第七年,新专辑《誓》回归以来稳居各大音乐榜单第一,同时带起以往的专辑播放量也连攀霸榜,主流音乐排行榜里前十名七八首都是他们的歌。 -- 第2页 Crush本身就有碾碎的意思,因而他们也被粉丝戏称为“碾压团”。 “那姐姐你是团粉还是唯粉?最喜欢哪个?”追星女孩遇到同道中人都是自来熟,“我们俩都是团粉偏许灵均,新专辑的造型太帅了。你看这张。” 容谧下意识地将海报接到手里。 海报上的男人带火了近期大热的雾蓝色短发,但很难有人能比他驾驭得更自然。这当然要得益于一张英俊的脸。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冷白的肤色,又兼具东方男人神秘内敛的特质,是一眼就能辨认出的混血长相。 Crush的官方门面许灵均,在团内是年纪最小的“忙内”,定位是主唱。偶尔还能听到“狗勾”这样的爱称,只是和海报上的形象风格差异很大。 这也是Crush广为人知的吸粉点之一。舞台上的成员们光芒炫目,正经营业时只用寥寥几分钟时间就能制造出短暂而狂热的吸引力,狠狠地抓住粉丝的心。 而在舞台之外,八名成员展现出别样的反转魅力,邻家男孩的亲切感和男友力在各大综艺节目和采访中一步步曝光,把抓住的心牢牢地留下。越深挖就越爱,每个人都堪称入坑一生推的神级墙头。 尤其是忙内许灵均,公认的团宠,个人粉丝量多年来稳居团内第一。台上舞蹈机器台下撒娇利器,帅哥的反差萌谁能不爱。 “听说他也是一中的学生。”齐刘海的女孩感叹,“我们要是能早生十年说不定还能跟他当同学呢。” “当同学也不一定能见到他吧。” 高马尾的女孩说,“他高中就是练习生了,肯定很忙,很少来学校的。” “其实我觉得Crush团里给他定位虽然是主唱,但是跳舞也好强啊,是团里最全能的一个吧,镜头感爆炸。” “最重要的是帅诶嘿嘿,官方门面,谁能拒绝狗勾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呢。” “传闻是一八五的大帅哥!” “屁,我记得官方资料他身高有一八八!” “屁!官方资料都是假的,再说一八五刚刚好,再高就像个巨人憨憨。” “……” 容谧不时笑着点头,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还意外地获赠一张许灵均的单人海报,便又请了两位妹妹奶茶当做回礼。 分别时,两个小女孩仍旧兴高采烈地聊着那位遥不可及的大明星。容谧笑着朝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后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自言自语般低声叹气。 “一八六才是帅得刚刚好啊。” ** 红豆烤饼这样高热量的甜点已经算是放纵,容谧没有给自己买奶茶,路过咖啡厅时打包了一杯热美式。 她独居,住在三环临地铁的高层公寓里,今年年初交的房,装修完上个月才刚刚入住。 回到家时窗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室内光线很暗,只有进门处的感应灯在听到密码锁的动静后应声而亮。 她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鞋柜上,还没来得及开灯,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腰,不容拒绝地将她拖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容谧并不挣扎,等长长的拥吻结束,气息紊乱地靠在他怀里。 “怎么才回来。” 许灵均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眉眼又压下来,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问,“去哪了?” 处于活动期,他略微凌乱的短发还是雾蓝色,居家的圆领毛衣松垮地穿在身上,慵懒随性,却丝毫不拖累身材。 微弱的光芒从发顶洒落在他身上,像轻飘飘地笼了一层雾。海报上那张混血帅哥的脸,放在这种光线角度差到极点的环境里看,居然更令人心动。 果然是天赋碾压。 容谧心里叹了一声,如实道,“天气好,回学校散步。” 妹妹们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懂。 只要是在镜头前,营业哪里有正式和不正式之分?无论是舞台上碾压式沦陷的魅力,还是舞台下不惮撒娇的率性可爱,都是必要的人设。 跟私下里的样子——跟眼前这样,懒得伪装的样子,是有壁垒的。 腰被狠狠地掐着,那只弹吉他拿麦克风的手撩开她的大衣,抚过她纤薄的背脊。容谧打了个激灵,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也被勾出一串不稳的呼吸。 这算哪门子的狗勾。 大尾巴狼。 许灵均瞥了一眼她随手放在柜子上的海报,漫不经心地摩挲她腰间细腻的皮肤,“学校后街买的?我人都在你这儿,还买这种破烂干什么。” 话未说完,惩罚似的在她颈间用力一吮,半真半假地抱怨,语气让人听得心颤,“一周都不给我打电话?真狠心。” “嗯……怕耽误你工作。” 容谧知道,他只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她跟许灵均一周没联系过了。许灵均一周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纵然有新专辑回归行程忙碌的原因,可以这位大明星放浪不羁的作风,到什么时候身边都得有一帮人作陪,上赶着哄他开心。这一周里,他未必能想起她一回。 所以她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去问。 毕竟她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只能算是…… 算是什么? 容谧一边和他接吻,一边对两人的关系进行无意义的思考。 明知道再想一万遍也不会让结果产生任何改变。 她只是大明星的地下情人罢了。 -- 第3页 第2章 朔月 她的回答哄得许灵均心情颇佳,抵着她的嘴唇说这么懂事,得给点奖励。 容谧不喜欢被夸懂事,但没有人会拒绝奖励。 为了准备歌曲舞台,他常年都维持着高强度的排练,结实有力的肌肉无论是观感还是体感都无可挑剔,只是也带来一些困扰—— 比如时常令人消受不起。 容谧怀疑他身边的人是不是没把他陪舒服,每次来都跟憋了好些天似的,把过盛的精力不知疲倦地发泄在她身上。 但无论多少次,她都不会拒绝。谁知道下次见面又要隔多久,一两天还是一两周。她必须要让许灵均尽兴,才有可能让他在见不到的时候也念着她的好。 几度昏沉的间隙里,她想念自己还来不及享用的红豆烤饼和热咖啡。 ** 日上三竿。 许灵均餍足地靠在床头,接了通不识时务的电话,三两句之后愉悦的心情就被破坏干净。 “今天晚上的演唱会,”他嗓音里气压很低,“你他妈现在才告诉我?” 许灵均的祖母是法国人,因而身上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但父母是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他也出生在那里,初中才转学到中国。 论起来,英语才应该是他的母语。可到头来,最朗朗上口的还是优美的中国话。即使是骂人,抑扬顿挫的咬字重音里也带着一股子堪称优雅的骄矜贵气。 许灵均说,“谁爱去谁去。” 他天性喜怒无常,挑剔任性,难伺候是出了名的,尤其讨厌这种临时加塞的行程。但如今是圈内大前辈,有挑剔工作的底气和权利。 “是我的锅我的锅,最近新专辑回归行程太多忙忘了,对不住了哥真的啊……求你了赶紧来吧。” 周盛是他的助理,在他身边待了两年恨不得天天把辞职信揣兜儿里。这次是自己的工作疏忽,他发火是再正常不过的,只能绷紧了头皮哄着这位爷,“最好的位置给你留着,估计那边通稿都排好了。今晚演唱会你来看彩排,明天一早就得上热搜。” 今晚的演唱会属于一个国内一线的大势女团。团里有个成员之前还跟许灵均传过绯闻——这次邀请许灵均去演唱会也是冲着这点。 正好Crush也在宣传期,两边商量好了互惠互利,是很常见的营销手段。上个月就定好的行程,坏就坏在他忘了跟许灵均提前汇报。 “就是那个安娜啊灵均哥,你上次说长得挺清纯腿挺好看的那个姑娘,她待的那个团,这两年做起来了,在国内可火了。而且今天还是新歌首演……” 许灵均想关我什么事,“滚。” 骂完人他干脆地挂了电话。身边小猫似的呼吸浅浅地乱了,困顿中听见挂断电话的声响,容谧闭着眼睛,几不可闻地问,“怎么了?” 昨天睡得太晚,今天又闹了一早上,实在累得发不出声,嗓子都哑了。 许灵均怜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没事,接着睡。” 陷在温柔乡里,谁有功夫应付营业通告。 他跟容谧的关系,说得好听点是“开放式”,说得直接点就是各玩各的,隔段时间像这样聚一聚。不做承诺,不能见光。 他不想要也不需要女朋友。“女朋友”无论何时都是能让服务器瘫痪的大新闻,也是对家抓他把柄的首选。Crush红了这么多年,招来的嫉恨多得是。表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不知多少人都等着他跌下神坛,伺机过来踩上一脚。 谈恋爱对他而言是很麻烦的事。成年人之间玩的是个你情我愿,看上了就玩,腻味了就散。被所谓的感情束缚就太可笑了。不仅是他,圈内风气如此,他也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不喜欢麻烦。她知道,也愿意奉陪。所以他才会跟容谧好了这么多年,久到他偶尔会有种错觉,觉得自己也算是个长情的人。 容谧蹭进他怀里,没过一会儿就又睡着了。许灵均躺了几分钟,嫌窗帘太透光照进来刺眼,皱着眉头抽出胳膊起身去冲澡。 片刻后湿漉漉地出来,烦躁地揉乱了头发。 他突然想起自己上次似乎答应过容谧,再见面时要腾出半天时间,带她去约会。 陪女人约会,无非就是下午茶,逛街购物,烛光晚餐。 去外面吃顿饭还行,但他非常讨厌陪女人逛街,宁愿在录音棚里待上一天一夜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相比而言,去听场临时加塞的演唱会都更有趣点。 凡事最怕比较。 不就是约会么,什么时候约不行? 都认识多少年了,不差一回两回的。容谧也不是那种矫情又麻烦的女人。 他自认为了解这个女人。体贴温顺,懂事,最重要的是省心,否则也不可能在他身边留这么多年。 手机在地毯上乱震。许灵均终于接了起来。 他肯接电话就已经是种表态。周盛长长地松了口气,马屁不停,“谢谢哥!我来的路上了五分钟就到,您准备着?诶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下回我保证提前一周计划日程每天复习三遍……” “闭嘴。”许灵均垂着眼不耐烦地打断,路过沙发时随手拎起外套。 瞥见上面有昨晚被两人压皱的痕迹,又毫不留恋地松手,迈开长腿往外走,直到门口也没回头看一眼。 -- 第4页 “就这一回,下回滚蛋。” ** 容谧下午醒来,床头柜上水杯压着一张便签。 “see u next day J” 他从不说明天见或下周见之类的话。下个日子见,意味着直到“下一天”到来之前,他都可以随时改变心意。 他向来如此。愿意对你好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深情温柔得能将人溺毙。兴致一过,就毫不犹豫地抽身去干别的事。 承诺也是一样。纵然承诺时的语气是真心的,可真心也会变。 昨天的真心,怎么能用来约束今天的他呢。 容谧盯着那张便签看了一阵,连声失落的叹气都没有,只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便签夹进一本诗集里。诗集的封面泛着旧色,整本书已经比原本的厚度高出大半。 毕竟这么多年了,早该习惯。 饥肠辘辘地醒来,她想起鞋柜上的食物,掀开被子光着脚去拿。 咖啡放冷就会泛酸,很难入口,她把前一天的红豆烤饼放进烤箱加热,自己先去洗澡。走出浴室时嗅到空气里香甜的味道,心情也好了许多。但没直接吃,而是先坐到化妆台前,拧开昂贵的护肤品认真涂抹。 她原本对穿着打扮并不上心,也不注重保养。只是跟许灵均在一起的这些年耳濡目染,又自发地下了许多功夫,才逐渐习惯把自己修饰得精致得宜。 毕竟许灵均工作圈子特殊,传过绯闻的女明星随便哪个都是一等一的养眼。想要留在他身边,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得够漂亮。 浴袍敞开着没有系腰带,露出她左胸前的一小片纹身,是一只黑色小蜘蛛,却泛着红痕。纹了很多年早消肿了,泛红显然是被人亲出来的。 Crush的标志性logo就是八足蜘蛛。她当初喝醉了一时兴起去纹的,没跟许灵均说。 她永远记得许灵均第一次看到纹身时的表情,望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的光彩,明亮得不可思议。后来他每次亲吻这里都会变得更兴奋,抱着她说很多放浪的情话。 护肤完成后,她终于开始吃这顿早午餐并下午茶,边吃边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订新窗帘。 “放在我新家这里用,尺寸你找一下应该有。”容谧说,“要遮光性好的。” 这里许灵均是第一次来。她喜欢白天家里亮堂一点。但许灵均经常日夜颠倒,不喜欢补觉时有光。 “得嘞老板。装修的时候尺寸我都留了,待会儿挑好款发给你选。” 邱秋笑呵呵道,“今天要来三店视察吗?他们都问我,说你留了个晚餐位子要请人吃饭。” “取消吧。”容谧顿了顿,视线投向沙发,“他的大衣落在我家里,这两天你过来一趟,送去干洗店。” “哦哦,行。” 她的语气依旧像往常一样温和,只是平淡了一点。邱秋当了她三年跟班,人活泼心也细,从她的语气里就能捕捉到微妙的情绪变化,就此打住,不该打听的就不问。 更何况能去容姐家里过夜的男人只有一个,她遇上了都不敢正眼看,平常也是能不提就不提的。 “待会儿我会去店里一趟。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太顾忌我。” “好嘞,那我先去挑窗帘~” “去忙吧。” 容谧吃完最后一口红豆饼,挂了电话。 三店步入正轨,她上周刚忙过一轮,正好这两天安排了休息。许灵均或许是问过邱秋她的行程,才会忽然过来的?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许灵均向来我行我素,怎么可能花那个心思,只是凑巧了而已。 她在许灵均身边待了太长时间。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跨过十年光阴,即使是他的亲生父母也不一定比她更了解这个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强横又任性,以自我为中心。 在许灵均心里,永远都是他的工作更重要,当然只能是她去配合他。 连她最要好的姐妹都说过:要不是我一早就认识你,现在肯定要骂你脑袋不清楚了。 容谧不以为意。 说她自甘堕落也好,没有自尊也罢,旁人的看法怎样都无所谓。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并不是脑子不清楚。 她是想得太清了。 她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起码物质生活上不会亏待自己。但对于感情,从跟许灵均在一起那天开始,她就没有想过以后。 倒是每一年都想过,断了得了。想过无数次这就是最后一年了,过完这一年就彻底跟他结束这荒唐的关系。可还是每年都舍不得放手。 年复一年,清醒地看着自己继续沉沦。 她曾冷静地分析过不止一次。换成是现在的她,即使Crush红透半边天,许灵均帅得人神共愤,她也不会对一个明星产生了解的兴趣。因为她本质上就不是喜欢追星的人。 可十六岁的她情窦初开,喜欢的人从不是什么红遍全球的大明星。那时候许灵均还只是邻座爱打瞌睡的少年,两人因为一场美妙的误会才产生了交集。 她喜欢看许灵均意气风发的样子。从新人奖到年度最佳专辑,从livehouse演出到国家体育馆,从全国巡演到全球巡演。他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她丝毫不感到意外。 后来有多少人爱他,都是因为他所取得的成就。可她爱许灵均,远在他成名之前。 -- 第5页 那是个朝着目标毫不动摇地努力的少年,即使他的目标不是娱乐圈,换成搞金融,开餐厅或者要去卖烤饼,都一样会干得出色。 她喜欢看着自己的少年一步步攀登得更高,喜欢他眼神中流露出的野心和欲望,为达目的绝不动摇的信念。她喜欢的是张开手臂就能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的许灵均,而非某颗闪烁在遥远天际,可望而不可即的星星。 她已经得到了,且正在拥有着。 所以后来索性就不想了。人生总共才几十年,及时行乐未尝不可。再说她有什么吃亏的?白睡许灵均这些年还得了许许多多的好处,是别人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事。 第3章 朔月 她能理解许灵均不想谈恋爱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明星的身份限制,毕竟镜头前营造单身人设,镜头后早早领证三年抱俩的大有人在。 许灵均纯粹是爱玩。 情人可以拥有很多,女朋友却只能要一个。但凡有“全都要”的本事,成年人谁会做选择题。 他身处的圈子里全是这么玩的,“开放式关系”有着不成文的规则。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默认接受了这套规则,才能继续留在许灵均的圈子里。 即便她并不是这种圈子里的人。 她能理解,但不爱玩。 她爱许灵均。 许灵均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都无所谓。他根本不在意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因为对他而言,可选项实在太多了,圈里的新人一茬又一茬地冒出头,一茬比一茬会来事儿。她并非无可取代,随时都可以被替换成更年轻更漂亮更没脑子的人选。 关系保持到今天,就是因为她一直守着那所谓的规则。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让许灵均感到麻烦,所以留着她多一个不多。 可人的心思有时候是不由控制的。许灵均放她鸽子的第三个小时,她还是没忍住,斟酌着语气,用若无其事的态度给周盛发了条微信。 【接到他了吗?】 周盛是许灵均的私人助理,也是这些年来在他身边待得最长的一个。扛住许灵均两年的折磨,显然是个脾性极好的人,性格活络会来事儿,抗压能力还得强。 同样是能在许灵均身边待得住且待得更久的人,他认识容谧之后的态度可以用“肃然起敬”四个字来形容,正巧红灯,立刻就回了微信。 【在车上补觉呢,赶得急,今晚有个朋友的演唱会必须捧场】 虽然地址不熟,但他能想到许灵均是刚从容谧家里出来。许灵均没行程没应酬的时间,除了在工作室写歌录歌,大部分时间是去她那儿。 怎么说呢,周盛想。 许灵均身边莺莺燕燕再多,就这位是正宫娘娘的感觉。 【知道了,路上小心】 容谧回了消息就没再多问。她不知道今晚是谁开演唱会,能邀请许灵均去看咖位应该不低,但她除了Crush之外对娱乐圈实在是关注甚少,也不怎么关心。 连对Crush团里其他人,她都不太关心。当初甚至还暗暗期望许灵均能solo出道,这样在其他人塌房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同在一个团而受到牵连。 好在八个人都很有手段,起码各自的工作室都有在认真工作。私底下无论怎么玩,明面上没被曝出过丑闻,无非都是些疑似跟谁谁谁暧昧的炒作营销,不影响粉丝继续为老公献出心脏。 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喜爱的老公私下里什么样,这世界上的追星族会不会骤减一半? 容谧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给自己化了个淡妆,搭好要穿的衣服后又挑选首饰。 她皮肤细腻,白皙透亮,衬得起华丽的珠宝。虽然自己不怎么喜欢,但许灵均总送,她也就不拒绝,在衣帽间里装了十几层展柜。每层展柜都能把这套位居三环内的小公寓买下来,或许还能买不止一套。 之所以收下那些昂贵的石头,一方面是可以让两人的关系保持清晰明了——在许灵均看来,既然她愿意当个没有名分的情人,必定是要图他点什么的。只要物质需求满足了,就不会在感情上有非分的念头。她物质一点更合许灵均的心意。 另一方面,虽然通常只试戴一次就会束之高阁,但她很乐于听许灵均称赞那些沉甸甸的珠宝戴在她身上时有多美丽。 他的声音被粉丝公认为“梦中情人的性感嗓音”,能将最普通的夸奖变成最动听的情话。的确如此,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女人,她听了很多年也还是会晃神。 就像公交车上遇到那两个小姑娘说的,该死的美味。 太贵重的首饰不日常。她挑了自己买来配衣服的珍珠耳环和细颈链,穿戴完满意地照了会儿镜子,拎包出门。 三店才刚开业,但员工们没有丝毫怠慢,在后厨见到她都会尊敬地打招呼,“Chef(主厨)。” 容谧淡淡地微笑颔首,询问今天的食材供给和客人用餐的情况。 她是la trouvaille(拉图)餐厅的创始人之一,还很年轻就和在法国留学时的同学一起创立了这家餐厅。短短两年时间内在明华开了三家店,扩张速度太快引得有声音指责他们急于求成,却又在拉图开业仅两年就摘得米其林一星后无话可说。 她毕业的学校是Ferrandi School of Culinary Arts(法国斐航迪厨艺学院),被业内誉为美食界的哈佛大学,高分毕业被称呼一声“Chef”当之无愧。但只上了一年制的课程,没有继续进修始终是个遗憾。 -- 第6页 晚些时候,沈晰也来了店里,“听他们说你今晚留了晚餐位置又取消?” 迎面走来的男人风度翩翩,浅色西装与法式餐厅优雅的环境相得益彰,开口也十分风趣,“不介意的话,我来当个替补。” 容谧无奈道,“你们是不是背着我拉了小群?” 她晚餐被放鸽子的事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 “怎么会。”沈晰爽朗地笑起来,“只是大家都对你很关心。” 他或许模样算不上十分英俊,但五官端正,是舒舒服服的长相,随和的言行无形中为他增加了不少好感——相处日久就知道,这种随和是出自性格而非伪装,给他内里的精明镀了一层圆滑的壳。 两人三年前相识于巴黎的厨艺课堂,同为华人倍感亲切,只是各自擅长的方向不同。 斐航迪不仅教授厨房里的艺术——是容谧擅长并感兴趣的部分,也会教学生厨房之外的艺术,如何从人员管理,食安品质,成本利润甚至供货渠道等方面,全方位地经营一家餐厅。 餐厅管理是沈晰擅长的部分。他本科方向就是学企业管理的,从一开始就抱着自己经营一家餐厅的想法去学习。后来容谧也要回国,两人优势互补合伙创业,目前为止,创业成果相当拿得出手。 夜色朦胧,灯光氤氲。烛火晃动在定制的银餐具上,红酒年份足,也醒得恰到好处。服务生为女士送来新鲜的红玫瑰作为用餐礼物,氛围浪漫得不可思议。 容谧多数时候都待在厨房,还是第一次在三店体验正式用餐,指尖拨动玫瑰花瓣,感慨之余打趣道,“当老板的人,自己店里吃饭还这么奢侈。不需要控制成本么?” 三店地处市中心的繁华街道,前期建设还请了法国著名的室内设计师亲自来监工,高额的店铺租金,每天空运的高级食材,再加上人员雇佣等七七八八,是有史以来投入最大的一家店,却还处于亏损状态。 “控制成本固然重要,老板偶尔也得自己享受一下嘛。” 红酒是提前寄存在店里的,不算出名的小酒庄,只是容谧从前喝过夸赞过。沈晰亲自给她倒酒,语气幽默,“既然客人肯进店消费而不是点外卖,我们店里的氛围当然也很值得享受。” 拉图的定位是法式高级餐厅,从最初规划时就将硬件软件各方面规格都比照国内上层水平,该花的钱一点没省,种种加持之下,消费自然也不会低。 前期的亏损是暂时的。国内的高级餐厅从来不缺消费市场,需要的只是时间。 “这些是你的强项。”容谧笑道。 沈晰掌握着大部分经营权,她需要做的工作只是把控每季度菜单的口味品质,研究研究新菜式,连打卡上班都不用,占了行政总厨的名头还能占股份拿分红,已经算是相当惬意了,“我就当个闲人也很放心。” 沈晰摇头,“小容,你总是妄自菲薄。” 容谧本科在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读外语系,也和厨房里的事没半点相关。只是大学时做美食博主,恰巧赶上了流量爆炸的好时候,一鼓作气攒下第一桶金,才正式踏入这行。 后来又独自一人在法国留学,在入学申请都要求严苛的知名学院里修完课程高分毕业。毕业后和他合作创立拉图白手起家,负责了餐厅里所有菜单的研发。如果食物品质不够好,即使他有再高超的管理才能也无法使餐厅达到今天的成就。 这一切足以证明,她是个聪慧又上进的女人。 没有什么恰巧。命运给予的馈赠不带预告,抓得住时机是因为她本身就有实力,做好了准备。 只是看男人的眼光不敢恭维。 沈晰喜欢她三年,从法国同班留学生到回国创业餐厅合伙人,将她的优秀看在眼里,也对和她关系暧昧不清的许灵均有些了解。 他曾感到费解,像容谧这样清醒独立的女人,怎么会像小女孩一样盲目又狂热地把感情浪费在一个明星身上。 但感情的事从来都是这么玄乎的。正是因为她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想要什么,才会对其余选项都不多看一眼。 连带着那些在常人看来难以忍受的规则,如果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的代价,她也可以容忍。 沈晰心疼她,却也知道自己劝不了她。 “抱歉,我接个电话。”前菜刚上,容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略感意外地放到耳边,“……灵均?” “是我啊,起床了吗宝贝。” 对面的人语气风流轻佻,嗓音里的磁性与平常无异,也没有半分放人鸽子的负罪感,“我叫人订了花送到你家。怎么不开门?” “放在门口吧,晚点我会收的。”容谧说,“我在拉图,暂时还不回家。” “去见那个姓沈的?” 许灵均声音立刻就降了调,显而易见的不悦。“我不陪你逛街就找他,是么。随叫随到,倒是殷勤。” “……”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沈晰就坐在对面,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模糊的词语,只是耸了耸肩,表示并不介意。 容谧却很有些难堪,也不愿自己的朋友受到这样的羞辱。 “Joshua,我想要的约会,只是和你来新店一起吃晚餐。”她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没有临时爽约的话。” 现在坐在我对面的人,原本应该是你。 -- 第7页 她从来不喜欢在约会时逛街。许灵均也从没记住过。 她在着重强调某些事时才会叫他Joshua,且通常不会是愉快的方向。许灵均顿了一下,对她强调的事实避而不谈,不耐烦地转移话题,“过来陪我看演唱会,我让周盛去接你。” 多大点事,过都过了还揪着说有什么意思。给个台阶下了得了。 容谧却没有如他设想般顺从,出乎意料地拒绝道,“我在陪朋友吃饭,走不开。” 她在这段关系里其实学到很多。比如现在,她没有女朋友的权利去干涉他的行程,也就没有义务无条件地放下自己的事去陪他消遣。 这是连许灵均都不得不承认的规则。 “我也有自己的朋友,不想□□涉私人社交的时间。” 她原本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许灵均起争执。但今天,或许是被爽约本就心情不快,又或许是喝了些酒,她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用平静的语调地说,“需要我提醒你,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 气氛陡然僵硬。 许灵均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冷了不止一度。 “我再问一遍,你来不来。” 第4章 朔月 不过两秒钟的沉默,容谧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说什么,对面已经挂掉了电话。 “……” 沈晰打趣:“大明星又闹脾气了?” 她放下了手机,无奈地说,“他就是这样。” 许灵均不会允许自己被拒绝第二次。 一起去看演唱会原本是个很好的台阶,她却没有抓住机会,惹他不高兴是必然的。 可她也不能真的把朋友一个人丢在店里吃晚餐。即使沈晰不介意,她也不能这么见色忘义。 上一次两人吵架是什么时候? 她尽量避免在小事上产生争执,所以能让他们闹矛盾的一定是不可忽视的大变动。或许是她三年前独自决定要去法国留学的时候。 不,更近一点,她要和沈晰合伙开餐厅的时候。 “你没有必要这样迁就他。”沈晰神色认真,“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容谧只是举杯笑了笑,“来。” 公平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公平也无法使她得到许灵均。 她知道,她至今为止取得的成就,在许灵均眼里可能还不如她戴上漂亮的珠宝为他跳一支舞更有吸引力。 这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些人生来就在终点线。 许灵均的母亲是英国华人总商会的会长千金,热心公益事业,曾经在许灵均三岁时就把儿子带去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拍宣传片。他在还不记事的年纪,就已经登上过欧洲各大周刊的封面,被展现在世人面前。 后来倒是低调很多,似乎因为家里出了一些变故,许灵均在自己决定踏入娱乐圈之前,个人消息被隐藏得密不透风。哪怕到了今天声名远扬,敢深挖他的家世的媒体也几乎不存在,足以证明扼住声音的手有多令人忌惮。 他的父亲是华盛集团董事长。从前有段时间传他家里是卖保险的,在圈内曾是风靡一时的梗。后来渐渐被人淡忘了。便也没人知道,那其实不算虚传。 三代人之前,华盛首家公司在法国成立,两百多年来进行多次收购及合并,已经跻身成为全球知名集团。业务网络覆盖五大洲超过六十个国家及地区,全球职员数十万名,主要业务就是保险及资产管理。 容谧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餐,心想就是有这样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一睁开眼就在罗马。连进娱乐圈也全凭喜好,想要舞台就直接做到顶流。 只要他想,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事。 她很早就发现,自己必须得非常努力,才能有陪在许灵均身边的资格。后来才明白,她可能努力一辈子都到达不了许灵均人生的起点,心态反而放开了。 她年底二十六岁生日,父母都已经年过花甲。夫妻俩只有她一个孩子,老来得女,对她疼爱有加。在大城市打工也舍不得把她留在老家,全力给她创造最好的条件,让她在明华上学,享受最好的教育。 夫妻俩奋斗半辈子,如今到了退休的年纪,该是回到老家享受生活的时候。容谧在老家买了三套房子,一套靠近郊区环境好,给父母自住,两套市中心好地段的给他们收租,又给了两人一些存款,帮他们在老家开了个小超市。 虽然不缺钱,但人总是要做点什么事日子才有趣的。 她从小都是好孩子,听话,孝顺,争气。上学时也是老师同学心里最乖的那类学生,成绩好不惹事,永远坐在中间那排,好像心里只有学习。 爱许灵均,是她人生中做过最疯狂最叛逆的事。 “早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当初我不会接受他投资的。” 沈晰一想起来就要摇头,“缺的那一百多万我去谈也谈能到。” 拉图一开始的定位就是高级餐厅,不想降低格调,前期投入也格外昂贵。她那时候刚在老家买完房,手头余钱不多,跟沈晰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也还差了点。 其实许灵均送她的那些昂贵珠宝随便卖一套,就能解决所有资金短缺的问题。可她想都没想过。 大概是因为成年人微妙的自尊心,即使在他看来不值一提的事业,她也想凭自己的努力去完成。 -- 第8页 许灵均知道后很生气。 一方面是因为她缺钱没直接跟他开口,而是跟沈晰两人去陪客户吃饭谈投资,才被发现在筹备餐厅;另一方面,许灵均很排斥她跟沈晰继续当合伙人——在巴黎进修时的同学关系就已经令他不悦许久。 许灵均觉得她要开餐厅也行,他出钱给她自己开,经营管理不想操心就高薪外聘,把活都包出去挂个老板的名就行了。总之要把沈晰踢走。 她不同意。毕竟拉图从一开始就是沈晰全盘规划的,她只是以厨师的身份加入提供技术而已,手上的那点钱全投资进去,占股也不到一成。怎么能鸠占鹊巢抢人家的心血? 当时两人因为这件事闹得很僵,如“吵架”这种小打小闹的词都不足以概括。有史以来的关系降到冰点,她一度以为就要这样一拍两散。 后来以许灵均入股的方式折中解决,着实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从那时起她就深刻领会了许灵均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所谓规则更像是单方面用来约束别人的,就是不能让他不痛快。 所以他可以处处留情,跟各种女明星有传不完的绯闻。她却不能单独跟沈晰一起吃晚餐。 “小容,你还打算继续和他这样下去吗?明知道……他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沈晰半开玩笑地说,“我还是那个意思。等你什么时候跟他玩够了,记得来找我,直接去领证结婚都行。大家伙都很期待拉图变成夫妻店。” “大家总是喜欢乱开玩笑。” 容谧语气柔和,“对了,是不是还没告诉你们?我刚刚搬家。” 彼此都是成年人,她也并不迟钝。听得出这话里有多少玩笑的成分,又藏了多少真心。 沈晰顿了顿,“那要祝贺你乔迁新居。” 人温柔到一定程度,会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距离感。容谧也是这样,性格随和很好接触,但不怎么愿意跟人敞开心扉往深了聊。往往都是一语带过,也给对方留足了面子。 他已经被这样温柔地拒绝过不止一次。但这不要紧,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来日方长。 沈晰扬起笑,大方地说,“什么时候有空,叫几个朋友过去一起帮你暖暖房?” “好啊。” 容谧莞尔道,“改天叫大家一起来打火锅。” ** 晚上用餐结束后,沈晰提出送她回家,在被推辞后也不勉强,帮她找了个代驾。 容谧在离小区几百米时下了车,步行回去想吹吹夜风,醒醒酒。 她酒量不错,一半是练出来的。上学的时候就常喝。 上学的时候哪里能想到,有一天她会在明华这样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也有个自己的家。 她在明华有两套房产。一套是许灵均送的,在市中心哪条街她都不知道,一直放着懒得过户。看她对房子不上心,许灵均后来就没再送过,改送她各种珍稀的珠宝首饰。 剩下就是现在住的这套,她自己买的。原本三室一厅的格局打通了改成单身公寓,一切装修都按照自己的喜好,目前还没住几天,但也住得很满意了。 直到她回家,门口处无人问津的礼物终于等来了主人。 九十九朵深浅各异的紫色枪炮玫瑰花桶,超大号的一团仙女紫,她双手抱着都有点困难,带回家无论放在哪里都十分瞩目。花香散播,在灯光下显出魅惑的美丽。 她蹲在地板上看了一会儿,没由来地叹一口气,起身打开暖气去洗澡,卸妆护肤,更换舒适的棉质睡衣。 然后披着半湿的长发在橱柜里挑选合适的花器,往一只陶瓷肌理花瓶盛了清水,从那一大团紫色里挑出几支最合眼缘的修剪根茎,插.进花瓶。 过程里,她的脸上始终没有显露出任何惬意的神情,调整完插花就摆到一旁,窝进沙发里打开电视,恹恹地摆弄手机。 她不确定要不要打给许灵均。毕竟晚上拂了他的面子,现在打给他可能只会让他更生气。 或者她只要等着就行了。许灵均有这点好处,有事不会藏着掖着,什么脾气都是直接来,不屑隐藏也不屑记仇。 等过几天他气消了,就又会像没事人一样回来找她的。 容谧放下手机。 许灵均气她找别人其实挺没必要的,她跟他熟悉的那些情场浪子们不一样。 她对许灵均有了感情之后,眼里就再也看不进别人了。 她不常给许灵均打电话,只是不想表现出很离不开他的样子,怕越是这样就越是不被珍惜。 不打电话,也不是真的不想念他,只是很清楚,太粘人会遭到厌烦。 好在她想念的人有个特别的身份,见不到面的日子里,她还可以看许灵均的舞台。 电视屏幕上播放的不是影视剧,而是许灵均个人及团体舞台直拍、个人采访及团综合集。大部分是粉丝制作的,内容精彩丰富。她很喜欢看。 还有一些粉丝自制的偶像小剧场、周边问答环节、同人手书,q版动画等等的零碎物料,她经常会在微博和各大网站上收集来看。有很多可爱的细节。 那些连她都没见过的许灵均的模样,都会被摄像机记录下来,再被显微镜女孩们挖掘分析,在独自失眠的深夜里是很好的消遣。 她放着视频刷微博,看到关注的一个娱乐号发了Crush新歌的四分钟舞台视频,底下的评论已经欢呼了好几万。 -- 第9页 【终于等到你!大半年没发新歌了原来是搁这憋大招呢】 【你哥还是你哥,怼脸直拍都这么能打!碾压团就是yyds】 【我的主唱呜呜呜高音太稳了!还能抽空宠幸摄像机呜呜呜眼神好深情我无了】 【这卡点这力度也是绝了……就不懂为什么有人说会跳舞的男孩子娘炮,同舞蹈生,哥哥这一胳膊下去能把我抡死】 【雾蓝色好显白啊姐妹们我冲了,狗勾同款情头安排上!】 【上次演唱会投票粉丝最想看的造型就是蓝发[大哭]他真的染了】 【艹我老公要是长这样,跟他吵架我自己扇自己】 【老公的手指好长好想舔[色色]可以不要只握麦克风吗,也握一下我】 【楼上的姐妹不对劲??我在这放个鸡笼想必能发家致富吧】 【都闪开,我要开始打鸣了!】 …… 容谧终于笑了出来,靠着松软的抱枕,给那条“无论看了多少遍都觉得帅”的评论点了个赞。 她很清楚粉丝们对他的幻想里哪些是虚构,哪些真实存在。但她并不会像别人一样注册小号去网上秀恩爱或者爆料,戳穿粉丝们美好的幻想。太残忍了。 她只是贪婪地吸纳那些她还不知道的细节,将自己心里那个许灵均的人设一点点变得更加丰满。她对许灵均的了解充满了现实的客观却又满怀私欲,就像是明知不健康的瘾,在时间的推移下越来越沉迷。 有一条高赞的评论里带了张配图,是许灵均在上次世巡演唱会伦敦站时一度火出圈的舞台照片。 金色纸片飘了满场,被灯光一照像是闪闪发亮的星点。许灵均站在高台上,黑发黑眼,一身纯黑的丝绸衬衣,高大的身形被舞台后发射的焰火照亮。 火焰升腾的瞬间,他搭着麦架高举右手,如同站在世界之巅,被汗水打湿的眉眼间尽是睥睨飞扬的意气。 容谧见过这年伦敦站很多视角的照片,也还是觉得这张拍得很好,保存到自己的相册里之后又多看好几眼,抬起手指隔着空气摸了摸屏幕。 从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心脏在胸腔里震声鼓动,吵闹得过分。 以前谈合作拉投资的时候,她遇到过“像沈晰那样的人”。这不是个例,她身边的朋友都很出色,有的精明能干,有的温文尔雅,有的潇洒风流,总能分出类型来,也总会在不经意间遇到“像某某朋友那样的人”。 但她从未遇到过“像许灵均这样的人”。 她知道,以后也不会遇到。 许灵均不仅仅是出色。 他是绝无仅有的。 想念无法平息。容谧独自看了会儿照片,正想返回微博接着打发时间,手机里忽地弹出个通话邀请。 是从微信上打来的。名字她不太熟,没怎么聊过天,只有一点印象,应该是哪次跟许灵均去聚会时加到的酒局朋友。 不知道是什么意图,但或许跟许灵均相关,她还是接了电话。 “喂是容姐吗?诶呦,嫂子还没睡吧?”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她却格外清晰地听到那声称呼,像被小锤往心头轻敲了一记,“……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几个朋友演唱会庆功宴,在这儿聚聚。你也知道的,就老地方。” 打给她的人语气颇为正经,似乎真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灵均哥心里不痛快多喝了几杯,别人碰他他都不让。你看你方不方便,过来接他一趟?” 第5章 朔月 作为歌手要保护嗓子,许灵均平时不抽烟也很少喝酒。他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放浪不羁,而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总保持着高度的自律。 除非是心里不痛快到了极点,他会放任自己喝醉的情况极少见,尤其在舞台活动频繁的营业期。 赶去接人的路上,容谧很有些后悔。 她想不到什么事能让许灵均心情差到这种程度,但今天晚餐时的矛盾肯定也是原因之一,起码是火上浇油了。 明知道他的脾性,还跟他怄什么气? 他去演唱会是工作行程,也不是平白无故地爽约。干嘛那么较真呢。 抵达江畔酒吧时,宋文锦特意到岸边等她。 许灵均他们常光顾的这家酒吧是一个熟人开的,在私人游轮上,只接受朋友预订。朋友聚会时在甲板上开派对,观赏江景饱览城市夜色,兴致到了还有喝大的神经病脱了裤子往江里跳。 托许灵均的福,这些奇奇怪怪的景象她都见过。 宋文锦一见她就嫂子长嫂子短地喊,把她带进包厢。容谧面上不显,但心里着急,也就没注意到他意味深长的眼色,加快脚步进去找人。 大半夜的外面路上寒风萧瑟,行人寥寥。门一开,热流扑面而来,混着酒精和各种暧昧的香味往身上撞。包厢面积很大,人也多,灯光和音乐昏暗嘈杂,像是一脚踏进纸醉金迷的异世界。 在这样混乱的场景里,她却总能一眼就找到自己想要的人。 满屋子靓丽的男男女女,随便哪个拎出去,都是连路人都能惊喜地叫出名号的明星。可明星和巨星之间的气场也是不一样的。即使是不关心娱乐圈不追星的人,都能够轻易分辨得出来。 许灵均陷在卡座最深处的角落里,身上不是白天离开时穿的那套了,灰蓝色的圆领卫衣垂感慵懒自然,隐隐显出胸腹肌的轮廓,偏日常的装扮很适合去朋友的演唱会上捧场。 -- 第10页 他倦怠地垂着眼,闲极无聊地靠在沙发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转动一只金属打火机,同样的金属戒指在右手中指上闪着冷光。长期处于上位的气场早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骼和肌肉记忆,即使是镜头之外,一举一动每个姿势都好看得像在拍画报。 人群里氛围醺然,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将视线追逐在他身上。一边真心或假意地和别人寻欢作乐,一边却又期待得到他青睐的一瞥。 容谧看见他面前放着的只是冰镇矿泉水,焦急的心情一瞬间被浇熄。 “诶,我就说吧?还是咱们容姐最关心灵均哥。” 宋文锦把她往许灵均身边带,打着哈哈活泛地举起酒杯,“我得给容姐陪个不是。来,我自罚一杯。” 到这一步,容谧再怎么都能看明白了。 许灵均没喝酒,叫她来也不过是无聊的酒局游戏,大冒险。要求是给一个能够立刻出现的朋友打电话来接,不能被拒绝。 输的人是宋文锦,偏偏是个会找事寻乐的,不说接自己,说要来接许灵均。 大家起初都以为他要耍赖打给周盛,可打给一个小助理有什么意思呢,拿工资替人干活,来接老板天经地义责无旁贷,一点悬念都没有。 打给容谧可就有意思了。 她在许灵均身边地位特殊,几乎是最接近正宫娘娘的那一个。可也从没在任何场合被正式介绍过,所以只能说是“最接近”,但还不是正牌女朋友。 任谁都看得出来。许灵均是不会要女朋友的,最多等玩够了听家里的安排联姻,娶个什么石油大亨的千金之类的女人当老婆。女朋友这种东西,往前数碍着他玩儿,往后数给老婆添堵。 可容谧在他身边一待就是许多年,据说出道前就好上了。这么些年愣是没露过几回面,圈里多少人对这位大美女只闻其名,都好奇得很。 容谧从一进门就被十来双眼睛盯着打量。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大家穿着单薄,入目都是吊带抹胸和热辣的短裙短裤,只有她自己着急出门,没化妆甚至没换衣服,大衣底下是睡衣睡裤,奇奇怪怪的。 连许灵均看她的眼神里也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容谧被盯得脸上发烫,也懒得跟闹事的人计较,刚想转身离开,垂落的左手却被握住了。 “这么急着走,”许灵均收拢掌心,略微用力就让她失去平衡,跌坐入怀,“家里还有人在等?” 容谧试图站起身,却被他牢牢抱住动弹不得,“没有人……你没事我就回去了。等玩够了让小盛来接你。” “别走。” 许灵均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腰,不肯放开她,语气落寞得惹人心疼,“你为什么不愿意来陪我。我还比不上一顿晚餐?” 容谧嗓子发紧,“这里有这么多人陪你玩,还不够吗。” “没意思。”许灵均低声道,“我只想见你。” 这场演唱会庆功宴的主角本不是他,他的情绪却格外引得所有人注意。宋文锦把大冒险玩出花样,也是有意在讨好他。 他被一团浮华热闹包裹着,却孤独得坐在角落里跟一只打火机玩。 进来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一幕,像针刺中了她的心脏。 可他是许灵均。容谧提醒自己,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哪里轮得到她来怜惜呢。 就像网络上评价的那样,他偶尔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像只大型犬,固执地把她圈在自己身边,脸颊蹭着她柔软的发丝,嗅着她颈间的馨香不说话。 总是这样的。无论事情是谁对谁错,只要他不高兴,就是他受了委屈。 容谧不想再争论什么,只希望让这件事就这么平息。心里的郁结也在他若即若离的温热呼吸里渐渐融化,变成习以为常的无奈和纵容。 她脱下了大衣,随手放到一边。屋里的暖气已经让她额头微微冒汗,“演唱会不好看吗?” “也就那样。”没多少技术含量的舞台,音乐和舞蹈都不过是投其所好的产物。 许灵均漫不经心地摩挲她纤薄的背,手指顺着脊骨一节节地按,没用多少力,酥痒一路向上漫延,还对待小猫似的捏了捏她的后颈,“花收到了吗?我记得你喜欢那个颜色。” “嗯……很漂亮。” “下次陪我去滑雪好不好?就我们两个。” 容谧有点吃不消,双手无措地抓住他腰间的衣料,胡乱答应,“好。” 许灵均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拉起来,“放我肩上。” 宋文锦在不远处举起酒杯,轻巧地吹了声口哨。 刚刚还看稀奇似的盯着两人,这会儿大家却都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继续热闹。不然就太没眼力见了。 再说更离谱的都见过,接个吻算什么。 容谧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心跳声穿透了音乐响彻脑海,波纹般一圈圈扩散,震荡。透过许灵均背后的舷窗,能看见远处城市的霓虹和波光粼闪的江面,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却都无暇欣赏。 她沉溺在这个漫长的缠绵的吻里,目眩神迷。 在这个吻结束时,她能感觉到许灵均心情好了很多。只是被电话打扰,他不悦地想要挂断,看到来电显示后还是出去接了,“我哥。” 许灵均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目前就任华盛亚太区总裁的许正则,在弟弟出道后将办公地点搬回了中国区,也开始向娱乐产业扩张。但兄弟俩感情并不算融洽,许正则回国更多是听从总部董事会的安排。 -- 第11页 身边忽然少一个人,又有点太空荡,容谧拉起大衣盖住自己,心想等许灵均接完电话进来,就叫辆车回家。 在公开场合亲热有种无法言明的刺激感,再这样后面就要挪到游轮上层的客房去继续了。她不太喜欢在外面,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地方不干净,很难放松下来全身心地投入。身上出了汗,也不太舒服。 见她落单,立刻有个妹妹靠过来陪她说话。 一屋子人,年轻女孩的人数是男人的两倍,都是笑颜如花的,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一流,否则也不会被挑选出来,带进这里来陪玩。 女孩披着精心烫染的大波浪卷,妆容也很成熟。纵然能说会道人很机灵,脸上的青涩劲儿却是掩盖不住的。 容谧问她,“多大了?” 她甜甜地笑着,脆生生地回答,“马上就十九岁了。” 容谧怔了怔。 这帮混蛋。 “姐姐,你喜欢玩什么?”她继续说,“Joshua有事情去忙了吗?我陪你玩一会儿吧。” 她是第一次混到这个圈子里来,难免兴奋,想好好表现一番。圈里乱象丛生,大多数人都男女不忌。这位姐姐虽然眼生,但气质出众,跟许灵均关系又近,身份肯定不一般。当然得陪舒服了才行。 “不用了。”容谧淡声道,“我待会儿就走。你去玩吧。” “那我陪你坐一会儿吧。姐姐,你皮肤真好,素颜也这么漂亮。”她一连声地称赞,“气质真好,我跟他们一起玩过几次,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容谧没有推脱赞美,只是看着她说,“你也很漂亮。” 年轻才是根本。那份花骨朵似的青春活力,是从皮肤底下更深的地方透出来的,无需任何风情就能吸引人的目光,被过分成熟妆造掩盖很可惜。 她经常被人夸赞优雅美丽,但其实也会有年龄焦虑和容貌焦虑,担心自己会长斑长皱纹,皮肤松弛身材走形,不如许灵均身边环绕的这些年轻小姑娘好看。 尤其是不到两个月后就要过生日了,她最近就常在“我已经快二十六岁了”和“我还不到二十六岁”之间不断地徘徊。 她知道自己终会有不再年轻漂亮,失去吸引力的那一天,但许灵均身边这样年轻的女孩永远源源不断。 这段关系终究会有尽头。可能会是明年,也可能是今年,又或者就是下个月。总有那么一天。 到了那个时候,只要许灵均开口,她就会毫不迟疑地走掉,绝不会是甩不掉的麻烦。 这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说好的。不论心里感受如何,起码她守信用,也玩得起。 身体上情热未消,她的脑子却还很清醒。 她早就知道,没有人能真正拥有许灵均。他崇尚自由,无拘无束。她只能尽可能多地分走他一些时间,如果她余生都无法再爱上另一个人,这些回忆可就是她后半辈子的余味了。 等到了满脸皱纹的时候,跟一帮小孩儿说“奶奶当年可是睡过许灵均的人”,还会有人信吗。 容谧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被身边的女孩好奇地询问,刚要摇头说没什么,想一想,还是给了她一句忠告,“以后面对面见到许灵均,不要叫他Joshua。” “啊?为什么?” “不要叫。” 容谧只是说,“如果你不想惹他生气的话。” 第6章 朔月 Joshua是他祖母为他起的名字,只有家人和十分亲近的关系才能这么称呼。粉丝们把他的个人资料传得满天飞,这个名字渐渐演变成某种更亲昵的传达方式,好像叫他Joshua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但实际上,这种传言只是粉丝们心中的臆想。许灵均在家里年纪最小,在碾压团也是老幺,如果不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很讨厌别人用这种家庭长辈式的口吻叫他,多少是带着些说教的意味。 总不能为了套近乎,上来就是一句“乖儿子我是你爸爸”吧。 同样的道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显然是受了粉丝间传闻的洗脑,真敢开口的话,百分之百会惹他不快。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巧地说“记住了”,面上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 这种场合里大家都是各怀心思,花花肠子一大把,得了提点也会斟酌到底是好意还是陷阱。 容谧点到为止,懒得再多说什么。 许灵均一个电话接了太久。兄弟两人不常联系,既然许正则打来电话,估计就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谈。 她不想去催,自顾自等的快睡着了,忽地听见有人叫她名字,“今天这么巧?” 容谧睁开眼,目光朦胧了几秒,认出是熟人,才点了点头,“你也来玩吗。” 季容与放下啤酒坐到她身边,骤然逼近的距离,海洋般清冽的香水味隐约传来,“路过,来凑个热闹。” Crush团里年纪排倒数第二的季容与,只从外表上看比许灵均还显小。一张比女孩子更精致的脸上挑不出瑕疵,略长的狼尾在脑后扎成一小束,笑起来虎牙和酒窝天真无害。实际年龄快三十岁的男人,还被一大批粉丝叫“崽崽”“妈妈的好大儿”。 但Crush团里他是私生活最乱的一个。容谧有所耳闻,也不是很愿意跟他牵扯关系,察觉到他靠近便坐直了,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出一个空位。 这点小动作,在季容与看来很有趣。 -- 第12页 他一直都知道容谧的存在,许灵均许多年都没舍得换的小情人,圈里没人不好奇。 同一个团里,见面的机会总是比别人多些的。Crush的每一场演唱会容谧几乎都会出现。只是通常一结束就低调地离开,或去后台休息室找许灵均,对其余七个人都不多看一眼。 怎么说都是同一水平线的帅哥,她却好像眼里只有许灵均一个人。这种程度的唯粉,圈里圈外都挺不常见。 刚进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注意到了容谧。瓷白莹润的脸颊上泛起的潮红未褪,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被蹭得有些凌乱。一副被疼爱过的娇软模样,却小猫似的独自团在沙发里抱着大衣。 许灵均带她来,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没生气也就算了,居然还能跟旁边的小丫头聊起来,真是心大。 季容与捏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跟身边的朋友闲扯,却有意无意地总落在她身上,看了一阵才过来说话,“Joshua还是老样子,丢三落四的。” 他语气很绅士,“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容谧还没来得及回答,说话间季容与身边又坐下一名女伴,熟稔地抬手搭在他肩膀上,笑起来甜美可人,“容与哥,这位是谁啊。” “正好。小繁过来,见见你容姐。”季容与敛去眼底的野心,从容地拥着自己的女伴介绍她,“许灵均的人。” “呀,灵均哥今晚也在?怎么没看见他?” 小繁立刻惊喜地睁大了眼,并不在意当着容谧的面表达对许灵均的兴趣,“我好想认识他,容与哥,我们留下多玩一会儿好不好?” 季容与颇有深意地说了句,“那得问问你容姐的意见。” 小繁略感诧异。 她是个二线小演员,演网剧有了点流量,搭上季容与的时间不长,还不清楚容谧这号人物。 但既然季容与开了口,她也就很活络地笑着来挽容谧的手,亲热道,“一起玩嘛,姐姐。” “不了。”容谧抖了抖大衣,重新盖在身上,接着这动作不着痕迹地隔开她的手,“时间太晚,脑子有点转不动。” 这个圈子里的人哪有不会玩的?她也会几样酒桌游戏。今天累了,不想跟这帮人虚与委蛇,但多少是得给点面子的,太不识趣也很难在这种地方待下去。她温和道,“我看你们玩会儿好了。等许灵均回来就……” 话音未落,许灵均就推门走了进来。 那显然不是一通愉快的电话。他的情绪看起来比容谧来之前还要差,随手拎起矿泉水瓶的气势像是拎起棒球棍,抡起来能把人的脑袋扫掉。 幸好他只是仰头喝了一口冰水,把那只玻璃瓶抛给容谧,就又坐下揽住她的腰,“在玩什么?” “……” 旁观数人莫名地松了口气。 容谧心里也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握着冰凉的矿泉水瓶,一只手挽上他的胳膊,轻轻摩挲了两下,“你玩吧,我陪着你。” 许灵均自小父母分居法国和英国,哥哥回国也是近几年的事,见面极少,家庭关系不好几乎是必然的。 原本是想早点回去休息的。但现在如果能让他心情好点,牺牲些睡眠时间留下来又算得了什么。 为他着想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容谧看着眼前的牌桌被一遍遍洗乱打散,心想大不了通个宵直接去店里上班,让邱秋拿套干净衣服去换洗就行了。 许灵均比较重要。 许灵均的牌运很好,摇骰子也是十之七八都能赢。每局赌注都很大。一套房子,一辆豪车,这些普通人要辛苦一辈子才能挣到的东西,在他们几分钟的游戏里被推来易去,甚至还觉得乏味无趣。 “这样吧,赌点有意思的。” 局面一沉闷,宋文锦又开始出骚主意,“这局换换花样,就罚……点数最小的人,跟在场最心仪的异性热吻一分钟,怎么样?” 大家都笑起来,“这算什么惩罚?应该是奖励吧。” “玩嘛。” 是比之前的赌注有意思。一圈五六个人同时摇骰子,开出来许灵均的点数依旧是最大的。 点数最小的人是季容与。 “唉,那我可就挑了?最心仪的……女孩子么。”他拿起桌边的酒仰头喝完一杯,目光在一圈人脸上掠过,略一停顿,嘴角荡起笑意。 又在打瞌睡。 真跟小猫似的。 他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目光,转头抬起小繁的下巴吻了上去。 不用宋文锦再着重提醒是“热吻”,高涨的起哄中,令人脸红心跳的吮吻声清晰传来,远超过一分钟。小繁脸红到了耳根,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喘不上气。 容谧正犯困,被忽然变大的吵闹声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就对上一道侵略性明显的视线。 季容与亲吻着怀里的女孩,露出一半的桃花眼却在直直盯着她看。 容谧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下一轮玩点更特别的吧。” 他不以为意地舔了舔嘴唇,笑眯眯地说,“点数最高的和点数最低的单独玩,怎么样?” 即使是同一个团,说到底也就是工作伙伴的关系,明里暗里各自玩手段耍心机的时候多了去了。 许灵均把他那点鬼迷日眼的心思和把戏都看在眼里,嗤笑一声,“你想玩什么?” -- 第13页 季容与的视线在自己身边小繁和他身边的容谧身上转了个来回,浅浅露出一双虎牙,只是笑得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无害,“输的人,让出来一个礼拜。” 容谧怔了怔,还没听出是什么意思。许灵均已经沉下了脸。 季容与耸了耸肩,依旧是那张看不出虚实的笑脸,继续道,“怎么了?以前又不是没这么玩过……” 酒桌边缘被碰翻了一片。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许灵均已经揪着他的领子按在了沙发上,漆黑的眼底冰冷透骨,“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 “把心思打到我的人身上?你要得起吗。” 他在团里年纪最小,却不能算是团宠,说是团霸更恰当。粉丝眼里所谓的碾压团哥哥们对他的宠溺,实际上是招惹不起,拿他没办法。 但即便如此,他为人处世都是得体的,甚至在圈中风评还不错。出身里带来的修养体现在对外的待人接物上,只有私下里接触频繁,关系亲近的朋友才知道他有怎样恶劣的性格。 季容与知道他不可能在公开场合做得太过分,才敢挑衅一下试试,闻言立刻举手投降,“我只是提一提,不玩就不玩嘛。行啦,别生气。” 虽然他的反应比预想中激烈一些,但也不算玩脱,预想的目的之一是达到了。 余光里,容谧脸色苍白,显然听到了“以前不是没玩过”那句,望着许灵均的目光黯淡了不少。 所谓挖墙脚,都是在不经意间收到效果的。 季容与对这结果很满意。 小繁就有点失落。她还挺期待自己被输给许灵均的,可惜在这种场合完全说不上话,只能在心里暗暗遗憾错失了机会。 “其他人无所谓,她不玩。” 眼前的一切无聊透顶。许灵均拉起容谧离开,走之前警告地睨了他一眼。 “把你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 ** 如果只是四处风流也就算了,你情我愿没什么好讲。 好好的女孩子被他们当成赌注赢来输去,容谧心里堵得难受。 回去的路上,她想坐在后排一个人静一静,可又被许灵均叫去前面。不让他如意或许这一路都不会消停,她只得放下大衣去坐副驾。 “明天我爸要来明华。”许灵均单手握着方向盘,语气中带着尚未消除的不快,“跟我去吃午餐。” 容谧说,“我明天还要工作。” “连午餐时间都空不出来?” “……” 她有预感这趟回家的路注定不会消停了,却也只能诚实地说,“我不想去。” 许灵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怎么,还请不动你?” 容谧反问,“你打算怎么向他介绍我?” “有什么可介绍的。就一块儿吃顿饭而已。” 是没什么可介绍的。 容谧想,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拿得上台面的身份。 她在许灵均眼里,或许就跟今晚那些被当成赌注的女孩没什么两样,只是拥有的时间更久一点罢了。 这种事实藏匿在心底,或许还能自欺欺人。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感受终归是不同的。 她深呼吸,望着窗外疾驰的夜色,语气很轻,但很确定地重复,“我不去。” 许灵均显然没料到自己一天中会被拒绝两次,整个人散发出的低气压充斥车内,连车载电台里传来的音乐都变得沉闷许多。 他刚刚还维护了容谧,使得她免受奚落。可这个女人就像尊佛似的在旁边冷眼看着,一点情绪都没有显露出来。别说高兴了,一上车就给他添堵。 许灵均有时候觉得她也没多喜欢自己。别的女人一看见他恨不得直接脱了衣服贴上来,只有容谧总对他不冷不热的,好些天不见连个电话都不打,眼看他不高兴了也不知道哄人,连句体贴的话都不会说。 越想越烦躁,许灵均猛地踩了刹车靠边停下,冷声道,“下车。” “……” 容谧用力把下唇咬得泛白,默不作声地打开副驾驶的门。 深夜的寒风一瞬间就吹透了她单薄的睡衣。可还没等她打开后座的车门,许灵均就已经踩下油门,毫不留恋地向前驶去。 容谧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她身上除了睡衣,什么都没有。她的大衣……大衣里的手机,什么都在车后座上。 混蛋。 第7章 朔月 夜路上发动机轰鸣。临江大道半封闭路段,许灵均咬碎口中的薄荷糖,将油门踩到底。超跑化成一道漆黑的闪电,劈开夜色疾驰而去。 机体温度持续攀升,在引擎报废之前,他终于松了油门。 余光里,他的手机屏幕始终都没有亮起过。 倔得要命。 近日以来烦躁的心情到达了峰值。他身为公众人物,出于社会形象和自身安全的考虑,即使心情再差,可发泄的途径还是很少,大部分时间只能通过运动来缓解。 而眼下飙车也无法有效地释放情绪。许灵均麻木地将车速降了下来,漫无目的地切换导航,最终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抵达海边。 冬天的海滩正值淡季,停车场前却还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亮着灯。他戴上口罩和帽子下车买了冰咖啡和面包,回来丢到副驾驶座,按亮手机屏幕又瞥了一眼。 还是没有电话。 -- 第14页 一条消息都没有。 许灵均冷笑一声,把车窗关严,音乐开得震天响,压低帽檐闭着眼躺驾驶座上。 他向来随心所欲,除了必要的工作,其他时间的行程想变就变。说的是庆功宴后接他回酒店休息,可摊子还没结束,周盛就联系不上他了。 后半宿的电话都打给了鬼听。许灵均看到屏幕上亮起的是助理的来电显示,手指都不想抬。 直到许正则的电话打进来,他才压着火气不耐烦地接了,“你是不是又去瑞士找你那个白月光了?拜托,大哥,有时差啊。” “你就在那边对着日落emo你自己的不行吗?国内这会儿是大半夜!我不用睡觉吗?啊?” “我知道。”许正则说,“你听起来不像是要睡觉。” 许灵均撇了撇嘴,拿起冰咖啡拧开猛灌一气,“有什么事赶紧说。” 他很讨厌这种无论何时都平静无波,天塌下来都不受影响的冷静语调。但他的这个哥哥很擅长用这种语调来隐藏目的和情绪。 是天生冷漠还是在接手家业后被锤炼成这样,他都没兴趣知道。 他觉得无聊透了。 “上个电话忘了问你。”许正则继续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今天……昨天你的心理医生告诉我,你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她了。你的助理应该提醒过你,给我一个拒绝和她见面原因。” “我的心理医生为什么要向你汇报?” “你是我弟弟。” “得了吧。要不是有同一个爸给你下命令,你哪有心思管我。” 许灵均不以为然地嗤笑,驳回去,“我不需要医生。真那么想赚钱的话,先让她把你治好了再说吧。” 对面沉默片刻,说了句“记得明天的午餐”就挂掉了电话。 以往都会中规中矩地说完“再见”才挂电话的人,这次不知道因为哪个字眼破防,疏忽了客套和礼貌。 许灵均想自己大概成功地气到了他,看着手机吹了声口哨,可下一秒瞥见毫无动静的微信和单调的助理未接电话,又烦躁地想把手机扔进海里。 知道他私人号码的朋友不多。即使现在有一堆人给他发消息,他也一个都不想回。 就等那么一个电话,人家偏偏不给他打。 许灵均降下车窗,趴在沿上望着翻涌的漆黑海面,更远处渔船化成模糊的光点,在视野里明明灭灭,不甚真实。 夜风吹拂他额前的碎发,却无法动摇一双深邃的眼睛。 即使这双眼睛望着漆黑的海平线,不自知地充盈着茫然。 他知道许褚原为什么要从法国赶来叫他一起吃饭。有些中年人事业有成,总得花点时间表现一下慈父之心人生才算圆满。 午餐的内容他也太清楚了。无非就是想要他回归家业,让他去公司里学着做生意,再给他配个富豪千金当未婚妻。 但他天性散漫不受管束,崇尚自由,热爱一切具有挑战性的事物,厌恶循规蹈矩的工作。他不明白许正则是怎么在那样枯燥无味的公事里坚持下来的,显然也不愿意过和总裁哥哥一样忙死忙活的人生。 他喜欢的是舞台。 不是纯粹的歌手或舞者,只靠音乐或舞蹈其中一样打动人,而是这一切的集合,舞台——现场舞台。 灯光,音乐,舞蹈,表演者,观众,甚至当天的天气,无数不确定的因素共同组成了一场舞台。这些使得每个舞台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无可替代。 从小到大,他想做的事总是能轻易完成,所有考试稍微花点心思也都毫无难度地通过。这样开了简易模式的人生乍一听似乎很爽,但过不了多久,剩下的只有无趣,所有欲望都能被轻易满足的厌倦,和无人匹敌亦无法诉说的孤独。 但舞台永远不会无趣。 舞台有种超脱现实的魅力。舞台上存在的是让人深深折服的信仰,那些来自于观众席的目光让人享受到无与伦比的荣耀感——千万双眼睛在憧憬着他,千万颗心凝系在他身上,站在聚光灯的中央,就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央。 他就是信仰的化身。 他曾以为自己能为此着迷一辈子。可没想到这样梦幻的事业做得久了,也会感到厌倦。 能拿的奖项拿了个遍,想开演唱会的城市也一个个圆满完成。现在他无论出什么歌都有粉丝买账,演唱会就只是单纯的见面会。他甚至不用准备什么,就坐在舞台上表演一个现场呼吸,粉丝们都会捧场。 这次新专辑回归后的感觉尤为明显,连带着接下来的演唱会筹备,他都打不起精神去做。 舞台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本存在的意义。粉丝是为了看Crush,为了看许灵均来的,不是为了看一场精彩的舞台。 他拥有了那么多人的目光,还是孤独。 在这样的低谷期,能陪在他身边给予他慰藉的人却屈指可数。 甚至还有一个在跟他闹脾气。 那脾气简直就跟他哥一样,又冷又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许灵均想了半天,吐出被风吹进嘴角的发丝,蓦地却发现,海平面上亮起了橙红的光。 日出带着海风吹来的腥味,悄无声息。 许灵均下车,没有拍照跟人分享的欲望,靠在车门上看了个全程。 周围都静悄悄的。太阳升起时他觉得饿了,拿出副驾驶座上的面包撕开包装袋,一口咬下去,旁边停车场的垃圾桶后蹿出一小团奶白色的毛绒绒。 -- 第15页 几个月大的小猫,背上有灰白斑纹,警惕地看了他一阵,才跑过来偎在他脚边,讨好地喵喵叫。 许灵均咬着面包,不耐烦地用鞋头拨开它,笨拙的毛绒绒滚了一个跟头又朝着他叫,舔食他洒下的面包碎屑。 “猫都比你会撒娇。” 他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弯腰拎起这团毛绒绒,放到便利店门前走人。 小猫自力更生地扒着感应门,数分钟后,终于引起了店员的注意。 许灵均坐在车里,直到看着它被抱进温暖的店铺,升上车窗给周盛回了微信。 “定位发你了。过来接我。” ** 在拉图员工们的眼里,容谧其实已经算是默认的老板娘。 餐厅的菜单受欢迎,功劳全是老板娘的。餐厅宣传和经营做得好,又离不开老板的耕耘。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再般配不过。 更何况,沈晰是国内高级餐厅行业知名的黄金单身汉,而容谧也曾在公开场合的聚餐里否认过自己已有男朋友。这两个人能好上,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饶是如此,老板娘还是一周四天兢兢业业地来上班,实在勤勉到令人感动。 后厨刚来的小学徒不太理解,被带他的师傅敲了警钟,“她想什么时候来上班就什么时候来,一周来一天都行。以后见面叫Chef,态度放尊敬一点。” “哦哦。”小学徒恍然地看了眼研发间,“可是她今天好像心情不太美丽,这样不会影响到工作的状态吗?” 透过长矩形的双向玻璃,能看到一身洁白的人独自忙碌于岛台前,厨师帽下是温婉的侧脸。 她在耐心地调和酱汁,目光而专注。但似乎没有找到满意的配比,尝试了许多次,作废的材料装在碗碟里摆了大半个厨房岛台。 “就你会说,人家那叫精益求精。” 师傅是从一店调来的,和容谧工作时间久了,“国外留学回来的,懂的多着呢。餐厅下个季度的新菜全指望她,别乌鸦嘴。备你的料去。” 研发间内,容谧放下味碟,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确实没有状态,也没什么灵感。昨天晚上大半夜吹了一路冷风,好不容易遇见个路人能借手机打给邱秋来接,心都吹凉了。 今天原本不该来上班的。可独自待在家里更容易胡思乱想,不如靠工作转移注意力。 现在还连累了工作。她不想凑合,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坐在旁边休息。正翻看从前研究菜品时记录的手稿,忽然有员工跑到后厨来找她。 “外面有一位许先生找您,没有预约。说是熟人。” 负责前台客人的女孩微红着脸,“虽然没摘口罩,但他好像明星啊,容姐,是认识的人吗?我已经让他去B区坐下稍等了。” 容谧一怔,用力抿了下嘴唇,“那就让他等。” “啊……”前台为难地看着她。 “算了。说我在忙,他爱等就等。” 容谧把视线移回到手稿上,淡声说,“给他水就行了。如果他不点餐,其他小食和甜品都不要给。” 不点餐就是不饿,但许灵均喜欢吃甜食,没看见还好,见了肯定要吃的,高糖高热量的东西会对他的身体管理造成负担…… 意识到自己仍旧在习惯性地替他着想,容谧指尖捏皱了稿纸。 明知道他在外面,更是一个字都钻研不进去。 她毫无意义地在厨房里又坐了一刻钟,期间播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回放他昨晚是如何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寒风萧瑟的路边,走得头也不回。 播了无数遍。 最终她却妥协般起身摘下围裙,去更衣室换回私服。 想见就见吧。晾着他有什么用?再这么僵持下去,受罪的还是自己。 店内用餐环境私密性很强,许灵均已经摘下了口罩。纯黑的高领毛衣,衬着优雅深邃的五官仿若贵族青年,在踏进餐厅的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前台的注意。 她叮嘱过不要给食物,服务生们就格外积极地给他换咖啡。许灵均无论什么饮料都喜欢加冰,这会儿已经喝得胃里冰凉,再见不着人就要往后厨去直接找她了。 而此刻她从一架欧式屏风后走出来,还没靠近,就被一旁的人拦住了去路,“你就是这餐厅的主厨?菜单上还有你的介绍。” “怎么连个厨师服都不穿,披头散发的,有你这样做菜的吗?你们餐厅是不是都像你这样,中看不中用。” 拦住她的男人刚拿到账单,要对服务生发的牢骚直接转移到她身上,“就这么点东西都不够吃的,还收老子这么多钱?” “先生,这个时段餐厅里只提供下午茶,您的餐点都是按照标准规格送来的。” 服务生也很头疼,遇到这样的客人简直能败坏一整天的心情,“价格都在菜单里标注好的,您看菜单时应该也看到了。其他各项费用也都在小票上列好的,您看一下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容谧本不好插手前厅的工作,但也不得不将脚步停滞,亲自帮他核对了各项收费。 收费当然是正常的,只是有人存心找茬,错或对根本不重要。 “你们没错,有错的难道是我这个花钱的上帝?” 男人霍地站起身,魁梧的身材把两个女孩都能挡严实,说话间甚至想要动手拉扯,不屑地喷着鼻息,“中国人做什么法国菜?崇洋媚外。” -- 第16页 “那你中国人吃什么法国菜啊?” 斜对面一桌,穿明制汉服的少女听不下去了,放下甜品勺起身维护,“这家餐厅很好吃的。你吃都吃完了,怎么还想赖账。” “小丫头片子关你什么事?穿得花枝招展还能来这儿高消费,你也是法国人养大的啊?” “……你!” 她气不过还想理论。身边的少年却先一步站起身将她挡在身后,身形高挑修长还穿着校服,却不卑不亢地盯着对面成年人,“我养大的。睁大眼睛看你爷爷我像不像法国人。” “……” 场面越发混乱,再这样下去十分影响其他顾客的用餐体验。容谧安抚了仗义的高中情侣,镇定地叫保安过来处理,后退半步交待身边的姑娘先回避,却被人蛮横地攥住了手腕。 “干什么,你们开黑店的讹了钱就想跑啊,信不信我去消费者协会告你们?” “……放手。”面前的男人数倍于己身,她有一瞬间的慌乱,余光下意识地飘到许灵均刚刚坐的座位,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下一秒,钳制住她的力道忽然消失。刚刚还在叫嚣的男人满脸惊愕,被人一脚踹飞到屏风上狠狠一撞,挣扎着站不起来,痛苦地扭曲了表情。 原本混乱的场面,骤然安静得呼吸声可闻。 许灵均居高临下,漠然垂着眼,神情冰冷摄人,“付不起钱就滚。” 第8章 朔月 “你他妈谁啊?” 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哪怕是被同样高大的男人,怎么着面子上都挂不住。他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抓起餐刀就往前挥。 许灵均正打算往他脸上补一拳,余光里瞥见围观客人里有人举起手机,硬生生地忍住了,抬手挡开。 刀刃惊险地从他手背上擦过,留下一道显眼的划伤,几乎瞬间就溢出了血珠。 容谧看到心脏骤停,推开一旁阻拦的前台同事想去护住他。幸好保安及时赶到,把现场发疯的客人拉到一边控制起来。 “报警。”她镇定地吩咐善后,压下声音里不易察觉地颤抖,“拿医药箱。” 给其他客人送安抚礼物,又让前台为那对仗义直言的学生情侣免了单。她片刻不停地安排好一切,拉着许灵均往里走,脚下趔趄了一步,差点撞到花瓶。 许灵均握住她的腰带到身边,语气慢悠悠的,“急什么,死不了。” 容谧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他便也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跟着到更衣室去处理手背上的划伤。 许灵均体质特殊,天生凝血功能障碍,一点小伤口都很难止血,平时都会尽量避免磕碰。手背上被划破一道原本并不严重,可一刻不停地在往外冒血珠,滴水穿石永无止境一般,喷了药效果也不明显,看得人心慌极了。过了很久才缓慢地止住。 容谧这才松了口气,看他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给周盛打电话去处理前厅的旁观者录像,又气又心疼,“你来这里干什么啊!真是……” 来了还不老实待着。明明保安马上就能到,明明要保护自己的公众形象,什么都不想偏要强出头,做事一点都不考虑后果。 真是…… 太任性了。 许灵均用指腹缓慢地摩挲着她手腕上的指印,直到一点红痕都看不见,才开口道,“你衣服落我车上了。” 她皮肤又白又薄,能看得见底下紫色的血管,稍微一用力就能留下痕迹。 但也只有他才有留下痕迹的权利,别人一指头都不能碰。 “我说了让小盛送过来,不用你……” “你到底在倔什么啊。”许灵均握住她的手腕,不假思索地拉向自己。 两人之间距离骤然缩近。额头相抵,她的呼吸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掉,明明就可怜得要死,却还装着一副不需要他,什么都能靠自己处理好的样子。 “我问邱秋了,昨天晚上你等她去接你?就宁愿路边冻着等,打个车都不舍得?我掉个头分分钟的事,容谧,给我打个电话就那么难?” 一连串的质问让她呼吸急促起来。明明觉得眼睛干涩难忍,可睫毛颤了颤,却有眼泪掉下来。 她哑着嗓子,轻声说,“我的手机在大衣口袋里。” “……” “给小秋打电话,是借路人的手机。” 怪不得她给周盛打电话时让尽快把衣服送回来。 许灵均一瞬间头脑冷却,握紧她手腕的力气松懈了,语气滞涩,甚至开始懊恼,“我……是,我没想那么多。” 容谧摇了摇头,抿紧嘴唇转开脸,压着哽咽不想再说话。 如果没有这样不小心哭出来,她其实还没觉得有这么委屈。可这会儿听到许灵均示弱的语气,看到他的脸近在眼前,心里那股委屈越想压抑就越是压不住,随之而来的还有点难为情,都这么大人了还哭。 “别……衣服我亲自给你送回来了,我以后……走之前先问清楚。”许灵均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她哭过,自然也不记得应该怎么哄,“好了,别哭。你想要什么?” 容谧平复好心情说,“我想回家。” “那就回去。”外套罩在她身上,许灵均轻轻松松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想不到容谧掉下眼泪的真正原因,下意识地跟刚才的事故联系起来,想着到底还是个小女孩,遇到今天这情形,害怕是在所难免的。 -- 第17页 这想法令他心生怜惜。 容谧地把脸埋在他胸前,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他低头亲吻女孩的发顶,稳当地抱着她往外走。 他其实很喜欢看到容谧柔弱的一面,偶尔使点小性子也挺可爱的,比平时温柔又疏离的模样真实多了。 出去的路上正好碰见周盛,过来善后见他整这么一出愁得要死,“别又给人拍到了诶呦我的哥……你手怎么了?怎么贴上了?” 许灵均差点被他拿帽子糊在脸上,不耐烦地低头让他戴上压低帽檐,“车我开走了。干好你的工作,明天再来接我。” “明天?明天我哪儿接你去啊?诶灵均哥?哥?” “……” 再次坐到车里,跟昨晚那样低气压的氛围已然不同了。 容谧看着他被无菌贴覆盖的右手手背,脑子里想着的都是最近他还在活动期,手受了伤被拍进镜头里可怎么解释。再想到这伤口是因为她才会有的,心里又多了酸涩交杂的甜蜜。 她小心地抚摸了一下。许灵均余光里捕捉到,露出笑意,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揉捏,终于有机会问,“你昨天晚上到底在别扭什么。” 昨晚她上车时就不对劲,甚至还打算坐后排。现在想想,她平时也不那样。 容谧稍作犹豫,还是说出了那让她不舒服的赌局。 “就为那个?” 许灵均啧了一声,“她们巴不得自己被交换带走。” “多跟几个金主就能多几分人脉。只要在床上好好表现一个晚上,能得到的东西比你在餐厅辛苦一个月还要多。你还心疼她们?” 许灵均说,“你替她们不值,她们还觉得你挡了她们的路。” 他语气熟稔,对圈子里这种利与色的交易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容谧望着他怔了一会儿,苦笑道,“是我太天真了。” “你本来就不是那路人,也不用勉强自己理解她们。” 许灵均开着车没看她,随口道,“再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干干净净的。” 她身上存在着种近乎天真的纯善,在成年人之中很少见。尤其在他熟悉的圈子里,没有容谧这样的女人。 他当然知道容谧是什么样的人。上学时候两个人就在一起了,这么多年,说是各玩各的,可他很清楚容谧的生活作风,一个人的时候除了工作就是跟朋友小聚,其余时间大多喜欢在家里待着,生活安稳自律到有点乏味。 只除了他。 他在容谧的世界里是独一份的。 就为这一份独特,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其他谁都不用管。” 红灯路口,许灵均转头看向她。容谧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似乎总是缺乏对视的契机。见她低着头还在发愣,他有些无奈,“我最近脾气不好,你就别跟他们似的给我添堵了,行吗?什么都不用想。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不是挺好的么。” 人就是想得太多了,才会越想越乱。 及时行乐,就当做只剩一天去活,离经叛道又能怎么样?比循规蹈矩过一辈子有趣得多。 剩下的半程路,容谧都没说话。过了很久,直到许灵均把车停进地下车库里,她才说,“嗯。” 带着点鼻音,她又埋怨似的,小声道,“你一直都脾气不好。” “我知道。”许灵均笑着下车,绕到另一边给她开门,“过来,抱你回家。” 仅存的犹豫在这声温柔的呼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容谧拉开安全带,像一只轻盈的鸟跳进他怀抱。 “你呢,没事儿别总为那些不相关的人着想,抽空也想着怎么心疼心疼我。” 许灵均向她诉说,“连个午餐都不陪我吃,让我自己去挨骂。那老头真是上了年纪,嘴碎得我以为他是靠到处攒八卦情报当上董事长的。” “午餐的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说他的,我又不往心里去。” 前一晚的郁卒在这样琐碎的交谈里不复存在。许灵均感到莫名的松快,在亲哥的电话里都懒得倾诉,也只有对着她时能说这么多。 “连我哥都没被催婚,怎么数也不该轮到我吧?家里要给我塞人,你要是肯跟我去吃个午餐,还能帮我挡挡桃花。” 容谧哦了一声,“你不想要吗?” “哪有精力应付啊。明年年初演唱会已经开始筹备了,忙得要死还得应付他们那群人。你还笑?舞台做不好我可就得回去继承家业了。我这么寝食难安萎靡不振,黑眼圈这么明显看不出来?” 容谧被他逗乐,扳过他的脸故意仔细端详,“嗯,没看出来。你昨天晚上熬夜了吗?” “那倒没有。想你的时候,抽空还补了一觉。” 许灵均说,“总得攒点力气留着来见你的吧?” 电梯里,许灵均把她放了下来,却没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背对着摄像头吻上她的嘴唇,“明天上午十点,我还有个节目要录。” “嗯。”容谧闭上眼睛,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像个多情又无情的恶魔,用动听的嗓音引诱着她往地狱再跨出一步。 “天亮之前,我都是你的。” 爱意永远都不由控制,狂热炫目。正因为与理性背道而驰,才格外引人沉迷沦陷。 她能从理智的角度分析一万次,一万次分析的结果都告诉她应该及时抽身,不要再沉迷一个没有未来的爱人。 -- 第18页 但只要许灵均再亲口念一遍她的名字,再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热烈的吻和更深入的快乐。她就会丢弃那一万次的理智,向着地狱敞开身心。 夜晚那么长,再多沉沦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天亮后会如何并不要紧。 只要当下的缱绻与爱意是真心的。 第9章 朔月 容谧心里很清楚,这么多年来两人之前大部分矛盾都是这样解决的。此前闹出的不愉快,只要见上一面,睡上一觉,自然而然的就能和好。 至于矛盾本身产生的根源是什么,没有人会再去深究。 许灵均是没必要想,她是不愿意想。 有些事想得太多想得太清,生活就很难继续下去了。 凌晨时分被抱去洗澡,她昏昏沉沉的没能睁开眼睛,陷在混沌的浅眠里半梦半醒。想着他伤口不能沾水,才挣扎着醒过来,下床去找医药箱,给他手背上的伤口换了新的无菌贴。 家里门窗紧闭,窗帘也拉着,暖气开得很足。她什么都没穿,夜灯的光线朦胧得像纱,裹在她赤.裸的身体上像裹着莹润的脂玉。 许灵均也没睡,侧身半躺在床边,撑着脸看她来回忙活,活动间胸前颠出的弧度柔软曼妙,带着红痕的小蜘蛛活灵活现。 被他直白的眼神盯到脸热,容谧忙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发顶,常日里冷静平和的声线也染了几分娇嗔,“躺回去。” 时间在早晨六点。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要走了,在那之前每分每秒都让人很舍不得。 容谧再睡不着,躺在他胸前不言不语地玩他的右手,小心地避开伤口。 “这么点小伤,不耽误我抱你。”但被人心疼的感觉犹如温水浇灌,熨帖又安宁。许灵均摊开手指,被她摸得发痒,也没阻止,“这么喜欢?” “嗯。” 他的手很好看,很多粉丝都喜欢。不是那种筋脉明显的精瘦,指关节也不会过分突出,指腹上没有厚厚的茧,恰好到处的线条像精心雕刻的艺术品,温暖有力。 他天生体温就高,还喜欢喝冷饮。容谧不放心地叮嘱过不止一遍,“你跟小盛说,带个保温杯。不要总是喝冰水,对胃不好。” “知道。”许灵均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划过屏幕,左耳进右耳出。不想上心谁也管不了他。 “怎么了?”容谧听语气就知道他不高兴。 许灵均把手机一扔,埋头在她颈间深深地吸气,郁闷道,“不想去工作。” 他喜欢舞台,但也不可能只活在舞台上。其他采访和综艺节目等等衍生而来的工作一大堆,虽然也有好玩的,但大部分都像他即将去参加的访谈一样枯燥无味。 两人在一起基本不会讨论工作,容谧也没有插手他行程或指责批评的心思,大部分之间都是静静地陪着他。 或者说,“吃完早餐再走吧。想吃什么?” 许灵均笑起来,亲了亲她漂亮的蝴蝶骨,习惯性地提要求,“吃你做的甜品。” 容谧起身捞起地毯上的睡衣,看了一眼又丢在脚边,从衣柜里拿一条干净的针织薄裙套在身上,随手挽起长发。细腻白皙的后颈落了两绺细碎的乌黑,风情无限。 许灵均心中一动,听见她问,“做个芋泥?” “行。”遗憾是今天的时间不够用了。他收起心思,起床去洗漱。 “小心点手。” 容谧趁这时候准备早餐。她大学那会儿最初之所以做美食博主,就是想自己研究热量低又好吃的点心给许灵均解馋。宿舍里姐妹蹭吃说味道很好想学,她才录制的视频教程放到网上,没想到会意外地赚到第一桶金。 早餐用火腿三明治可以解决,她榨了苹果汁,又用芋泥和吐司做了个简单的小蛋糕。蒸熟的香芋加紫薯粉和淡奶油打成泥,一层吐司一层芋泥,简单涂抹装饰,装盘前想了想又切分一半留下,免得他摄入糖分太多影响待会儿上镜的状态。 陶瓷花瓶里的紫色玫瑰开得生机勃勃。她心情不错,许灵均湿漉漉地走出浴室,看见她哼着歌捧着花瓶去给玫瑰换了水,“怎么没拍个照片,发朋友圈什么的。” 容谧说,“不想给你惹麻烦。” 许灵均一只手揉着湿发,闻言腾出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头,满意道,“乖。” 她没有其他女人那种明里暗里喜欢炫耀的花花肠子,多年来收到的礼物无论大小从没往社交平台里晒过,确实懂事让人省心。 容谧很了解女孩子们的心理,其实自己也难以免俗,只是谨慎惯了。粉丝们都是福尔摩斯,尤其是女友粉,一点蛛丝马迹都能推理出不得了的真相。最好的做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留痕迹。 除了身边十分熟悉的朋友,没人知道两人把这段关系保持了十年。 许灵均偶尔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是个有长性的人,即使是用惯了的东西一旦失去兴趣也是说丢就丢。他不喜欢无趣的人,那容谧跟了他这么多年,显然不可能是个无趣的人。虽然看着温温柔柔的,其实也挺有韧劲儿的,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偶尔有点小摩擦,也都当情趣而已,不影响关系本身。 两个人是怎么开始的?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只要他还没腻,这段关系就能一直维持下去。 他从不担心容谧会离开。她怎么会走? -- 第19页 她可是容谧啊。 即使不懂得主动凑上前来讨好,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找她,一转身就能抱到她。 容谧没急着吃早餐,在他吃蛋糕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细致地帮他擦头发,“前几天我看到你的粉丝说,你是为她们染的蓝发?” “怎么可能。”许灵均不以为意,眯起眼享用芋泥,甜糯的香味恰到好处,细腻丝滑入口即化,“根据专辑概念定的。掉色太快了,还得补染,麻烦。” 他嫌咖啡太烫,只喝了半杯鲜榨果汁,却把那碟原材料简单的芋泥蛋糕一勺勺吃得干干净净,为此没有碰一口三明治。 周盛好像怕他为色所迷,比说好的提前半小时就来接他。临走之前,容谧主动地抱了他几分钟,难得流露出这副不舍的模样,让人虚荣心膨胀,“乖,过几天忙完带你去玩儿。” 容谧点点头,“路上小心。” 门一关上,家里又只剩她一个人。 早餐已经冷了,她也没有兴致再吃。心里一半被失落拥挤,另一半却还装着温存过的满足和甜蜜——她知道这样想多少显得有些卑微,但接下来见不到面的许多天里,她就要靠着这些温存的感受过活了。 周盛刚刚来接人时才把她的大衣和手机带来。她已经有一天两夜没有看过手机,甚至都没想起来过。跟许灵均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忽略除了他以外的世界。 这时候手机里已经积攒了许多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沈晰昨天出差,听到店里发生的意外事故后第一时间给她打了电话。她少不得要回一个过去,接受必要的关心。 甚至还有些夸奖。她负责的是后厨菜品,前厅的部分原本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昨天化解危机时还算冷静,不知道他听谁说的,“大家都在群里说你临危不乱,很有老板娘风范。” “哪有,我都吓傻了。”容谧笑着调侃过去,听到他询问另一个在场的“许先生”,也装傻转移话题敷衍过去。 许灵均不屑隐藏心事,对沈晰的敌意由来已久。沈晰当然不可能察觉不到,也不会一味忍让。 这两个大男人,一碰到对方的事就变得针锋相对。许灵均一贯那样也就算了,沈晰平时沉稳周全的人,偶尔也会抱怨她“看男人眼光不怎么样”。 她能怎么反驳呢。她的眼光从十六岁开始就没变过。 另外一个打给她微信电话次数瞩目的人是林伊,她好友列表中唯二的“大明星”,当红女团中的成员。 她一向对勤奋上进的人有好感。女孩子在娱乐圈奋斗天然就会遇到更多的险恶困难,可想而知,得到今天的成就必然付出了数不清的努力。但容谧和她关系不错,有另一层原因—— 她是许正则的正牌女朋友。虽然不可能向粉丝大众“官宣”,但圈内人人皆知。 “伊伊?”容谧打电话过去,很快就被接通了,“找我吗。” “容容!我昨天偷听到一通电话。”林伊声音鬼鬼祟祟,“许正则打给许灵均的,好像是说许灵均那方面有什么隐疾。你知不知道这事?” “……” 容谧拉开领口,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吻痕,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 “不知道诶,我就听见许正则说他好久没去看医生了什么的,也可能已经好了吧。”林伊闲得发闷,才会逮着点八卦就找她唠嗑,“唉……许正则瑞士出差了,我最近又没什么通告,自己在家里好无聊。” “他在瑞士?那你怎么还能偷听到他打电话?” “可以视频呀。他可能以为我在这边睡着了,就直接打的电话。”林伊理所当然道,“谁让他出差不带我的。我就让他一回酒店就给我开视频,整晚整晚地开着陪我。” “我睡不着觉,他凭什么睡觉?” “……” 容谧笑着叹气,“真有你的。” “哼。” “这么闷,我明天下班陪你去逛街?” “我不太想出去,麻烦死了。” 身为明星,尤其是在国内,她出门总要考虑会不会被粉丝围追堵截,时时提心吊胆就算逛街也没有乐趣。 林伊终于亮出真正目的,“过段时间,带我去你们的校友会见见世面嘛。” 明华一中有个优秀毕业生群集的校友会,每年年末都有人组织酒会,能交流有价值的信息,也算是同学间的小聚。 她其实也在明华上过学,只是没好好读完,也就没能混进校友会去。 “听说你们校友会里全是青年才俊,等什么时候许正则不要我了,我好提前琢磨下家。” “胡说八道什么。” 容谧笑着骂她,“想去玩就直说,我又不是不带你去。” 照林伊的条件,压根缺不着人追。再说,她跟许正则的关系很稳定,纯粹是无聊了想去凑个热闹。 容谧没将小姑娘的玩笑话放心上,挂了电话,倒是想起自己跟许灵均同学的那些年来。 高二那年,是许灵均先向她说话的。 有别班的女生给他送情书和巧克力,误塞进了她的桌兜里。她关注了许灵均很久,那是第一次有机会跟他说话,却紧张得一整天都没想好怎么开口。 直到放学时,是许灵均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视线,朝着她大方地露出笑,坦荡又明亮。 -- 第20页 “你是我的粉丝吗?”他那时问。 “因为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像撒了星星。” 那时有部叫《溺水小刀》的电影,故事是什么她不知道,但里面有句话一度十分流行。 他是拥有山川河海的神明,而我是因与神明交错而发光的少女。 放在她和许灵均身上形容也很贴切。 她父母都在大城市里打工,只能维持基本生计供她读书。她必须珍惜来之不易的条件,同学间都在攀比的年纪,她从未向家里要过任何奢侈品,一贯的苍白朴素,在学校里埋头努力,用功学习,平凡的人生原本不会跟他有任何交集。 可许灵均亲手将她拉进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她的眼里从来没有星星。只是因为离他太近,原本枯燥乏味的瞳孔才被点亮了。 跟许灵均在一起,是她偷偷写在志愿意向表里又擦掉的第一志愿。 如果不是遇到许灵均,她很难想象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即使从一开始就被他直言相告,喜欢她但不想要女朋友。震惊过后,她还是选择了接受。 她可以不要像别人那样谈恋爱,但她想要许灵均。 她还偷偷看过很多写许灵均的同人文,大部分都是词藻香艳的那种。一边看一边安慰自己,被那么多人意淫的大明星是她的枕边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她只是没有所谓的“女朋友”的名分,许灵均对她很好。十七岁的许灵均,和她接吻前会偷偷提前含一颗糖。他也曾笨拙地学着怎么照顾喜欢的女孩,情侣之间的甜蜜时刻他们都曾拥有过。 那时候的许灵均,眼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只是后来,他走进了灯光璀璨的地方,那里的人告诉他,一个薄荷味儿的吻比不上一套昂贵的珠宝,一颗心分成无数份也是天经地义。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她也是这样的告诉自己。 许灵均依旧对她很好,只是不像从前了。 手机里有新闻推送在消息栏。瞥见许灵均的名字,容谧不假思索地点开。 他去看演唱会的照片在网上被大量转发,甚至盖过了演唱会本身的风头。原来那场演唱会是一个新生代女团开的,其中有个女孩跟他尤其熟稔。 那些贴身的,亲密的,像在耳语又像在接吻的照片里,许灵均望着那女孩时眼中流露出的笑意,一如不久前在家门口吻别她时的目光。 照片里女孩的脸容谧还有印象,是前天晚上的庆功宴见到过。 照片只可能是她到场之前拍的。那么在放任朋友骗她着急地赶到庆功宴之前,许灵均还在跟那个女孩调情。 在她到场之后,却又深情款款看着她说,只想见你。 【安娜妹妹好像是中日混血真的好漂亮啊像洋娃娃一样】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建模脸吧关键是身材也好好啊逆天大长腿】 【站在狗勾身边好小一只www这是什么娇妻既视感,好可爱好配啊啊啊磕到了】 【许灵均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笑死又来贴我们碾压团了是吗?反正最近新专回归就这热度不蹭白不蹭呗?】 【我服了都说了是好朋友ok?前辈照顾后辈不是应该的吗?炒CP不约我们不约】 【手都放腰上了还艹什么前后辈人设啊……你家哥哥是这么照顾妹妹的?照顾到床上去可真有意思】 【……】 心底里的刺痛难以忽视,她莫名地笑了一声,关掉手机,拉起被子蒙上头顶,视野陷入黑暗。 十六岁的容谧曾许过愿望,愿我的神明眼中有我。 现在再想,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却更像一句应验的诅咒。 第10章 朔月 订好的新窗帘隔天装上,拉起来白昼如深夜,很适合闲来无事的午后一个人睡到天昏地暗。 但容谧接连一周都在餐厅里忙碌,每天都在真正的夜幕降临时才会回家。 这一周里,许灵均也没再回来。 她没有问许灵均绯闻热搜是不是真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好问的。她只能让自己尽量忙起来,忙碌时就无暇去想那种本就不该浪费精力的烦心事。 关系比较近的同事知道了她入住新家,纷纷道喜,还约着一起来涮火锅帮她暖房。 周六下午,容谧原本要去超市买火锅食材和零食饮料。可沈晰比其他人提前一个多小时过来给她帮忙,快到时才给她打电话,“他们那么大一群人能吃能喝的,得准备多少东西?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拎回家。” “还好,我开车去不用怎么拎。” “多个帮手未尝不可。” 沈晰道,“就当给我点表现的机会。还是说,现在你男朋友的名分已经被人夺走了?那我就只能把副驾上的玫瑰送给保安了。” 他知道容谧和许灵均的关系很暧昧,说得直接点其实是很掉价。她这么漂亮又优秀,应该被光明正大地疼爱,没必要卑微地给谁当地下情人。 偶尔说这样的话,是在强迫她看清楚事实,或许还抱了点潜移默化的念头—— 希望这样说得多了,说得久了,哪天她忽然就恢复理智,回到正常的恋爱结婚流程里,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容谧不喜欢听。 她跟沈晰交情匪浅,一起留学一起打拼事业,要是能维持纯洁友谊都快混成兄弟了。除了感情观以外哪哪都聊得来,也知道沈晰这么做是真的在为她考虑,想劝她“迷途知返”。但这种出于好意带来的压力令人感到无奈。 -- 第21页 她一直都是理智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跟谁暧昧牵扯纠缠不清都是她自己的事。不管正不正常卑不卑微,她既不犯法也没碍着别人,为什么要被指手画脚。 有时候这样想得深了,会冷不丁地被自己吓到。 好像跟许灵均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离经叛道的那一面也被勾了出来。 沈晰还是带着那束红色玫瑰站在了她家门前。很大一束,抱在怀里满满当当,容谧说了声“谢谢”,心里觉得不如紫色漂亮。 许灵均送她的玫瑰开了一个多星期已经枯萎,陶瓷花瓶也空了出来。她却把新鲜的红玫瑰花束放在茶几旁,没有要打开插瓶的意思,“她们说不定也要提前过来,我们快去快回。” 她从没跟许灵均一起逛过超市。许灵均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很多人的地方,万一被路过的粉丝认出来,场面会变得难以收拾。 她也从没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只是自己偶尔周末会来,挑些新鲜的蔬果和牛奶,一个人推一辆购物车慢悠悠地逛。工作之余是不错的放松方式。 今天确认要来的有六个人,加上“两位老板”是八个。那帮没良心的,说今天有两位老板筹备就十分稳妥,个个只带一张嘴来蹭吃蹭喝。 容谧按照八人份的食材挑,一辆推车都不够用。沈晰也推了一辆,又很快装满,笑着说,“待会儿后备箱说不定都装不下。幸亏我来了。” “小秋还说想喝青梅酒。”容谧拿起货架上销量最好的那个品牌,转动幽绿色的玻璃酒瓶,许灵均的脸出现在广告条上,英俊如常。 即使不在身边,他也总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眼前。路过奢侈品店的橱窗,登录社交软件的开屏,广而告之,无处不在。 有那么多人喜欢他,甚至会在led广告灯牌播放他的画面时停下来合影,只对着手机镜头就笑得高兴又满足。 她一周前才跟广告里的那个人拥抱,接吻,近距离地品尝他的呼吸,感受他不加节制的冲撞,亲手抚摸他孩子气的睡脸。 而现在,她仍旧在想念许灵均。 容谧深觉自己的贪心。 她眼睛发涩,不动声色地把酒瓶放回去,要了一整箱,“干脆待会儿让超市送吧。饮料太重了。” “也行。” 结账时东西太多,清点收银花了很长时间。购物小票打了长长的一串,被身后排队的阿姨打趣“这么早就开始筹备年货”。 像是把两人当成夫妻,她还笑呵呵地夸赞了句“真般配”。 容谧礼貌地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沈晰知道,她并不是故意不解释,制造暧昧吊人胃口,而是压根没放心上,也不觉得有跟陌生人解释的必要。 收银的姑娘却把这句听进去了,热情地指了指收银台旁边架子上的小方盒,“今明两天品牌有活动哦,买三送一。” “……” 沈晰刚想说不用。容谧闻言却转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地拿起四盒放在收银台上,“一起吧。” 他脸色变了变,好像很想说什么,但出于风度还是忍住了。 在他心里,许灵均显然已经变成了连套都要女人买的渣男。 容谧没想那么多。许灵均经常兴之所至过来找她,不可能总随身带着套,所以她家里一直会备着。她即使赚了钱成了“老板”也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超市打折欣然笑纳。 回家的路上她跟邱秋发微信,得知大队人马也快抵达饕餮战场,笑着说说不定能正好在电梯里遇见。 到家时门口没人,看来还是两位老板速度更快。容谧输入门锁密码,六位数还没输完,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她平常惯用的蜂蜜味沐浴露的甜香,还有熟悉的大型犬撒娇般的埋怨。 “你怎么总不在家?” 手里的超市购物袋被人夺去,又随意地丢在脚下。 容谧甚至来不及出声解释,眼前一晃就被拉进了门,细软的腰肢被按进怀里,热烈的吻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等唔……” 她的手摸到了裸露的皮肤,被热水淋过微微发烫。许灵均刚洗完澡,浴袍潦草地拢在一起,稍微有点动作就能敞开一览无遗。 沈晰双手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就站在门外一步远的距离。她脑子里快要炸开了,揪着他的衣襟一个劲儿地推,脸红到了耳根。 许灵均对她的抗拒感到不满,刚想用点力咬一口以示惩戒,上挑的余光里就出现了不受待见的身影。 在只有沈晰能看见的角度里,他的神情倏忽间变得阴冷,挑衅般加深了这个吻,好几秒后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呦,有客人。” 他鼻梁直挺,眼窝很深,由此而来的混血感在直视着爱侣是溺死人的深情,面对敌人时却是庞大的压迫感和侵略性。喜怒无常,仿佛下一秒就会挥起一拳砸到对方的脸上。 许灵均喜欢运动,更接近欧洲人的身体骨架高大,并不夸张的肌肉之下隐藏着压倒性的力量。跟健身房里那种不一样,他喜欢户外极限运动,追求感官上的刺激,也意味着性格里有不受控的桀骜野性。 这两个人动起手来毫无疑问是沈晰吃亏,而以许灵均的性格也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善罢甘休。原本就不该碰面的。 容谧被夹在中间,只能硬着头皮调和,可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就被他一把拉到身后。 -- 第22页 许灵均变成了横亘两人之间的那个,堵在门口护食般挪了半步,高大的背影把她遮得死死的。 余光里,她看见茶几旁那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被粗暴地塞进了垃圾桶,还有一半可怜地露在外头。 他双手夺过沈晰拎了一路的购物袋扔到脚边,在门外的人想有进一步动作时,冷着脸伸手挡住门口。 撑在门口的手背上刀伤结的痂刚刚脱落,留了一道浅红色的痕印。 “出去。” 第11章 朔月 他今天原本心情还不错,才没直接丢出一个“滚”字。 但两分钟前的好心情,显然也已经在此时的对峙间消失殆尽了。 换成是别个平平无奇的“老同学”“合伙人”他都会给留三分体面,偏偏沈晰这种伪君子,满口正经,盯着容谧的眼神却是另一种德行,他第一次见面就瞧出来了。 都是男人,骨子里那点下流胚谁还不知道谁。 才几天没来就背着他登堂入室了。 是想跟这儿挖谁墙角呢? 沈晰脸色也有些不虞。 他本就是生意人,成年人世界里私下再怎么不对付,表面上也会维持基本的客气,像许灵均这样说翻脸就翻脸的着实少有。 许灵均着实不把他放在眼里,才会连礼貌都懒得装。可他也未必看得上许灵均这副做派——尤其这是在容谧的地方,随便闹脾气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怎么都太孩子气。 “大明星,好久不见。”他倒也不慌,说完就站在原地垂手静等。如他所料,不到半分钟,身后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大队人马抵达战场,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他了,吵吵嚷嚷地往前涌,“沈老板怎么还站门外头啊?哎呀还让老板亲自出来接,多不好意思!火锅开了没开了没?” “……” 门外的噪声忽然变大。许灵均皱了下眉,还没往外走出一步去看情况,就被涌到眼前的五六个年轻人围观得明明白白。 一张混血帅哥脸。 国际巨星的脸。 Crush许灵均的脸! 许灵均穿着浴袍,头发还滴着水—— 出现在了他们老板娘的家里! 喧闹的气氛顷刻间消散,拥挤的楼道里呼吸可闻。 大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本该隐秘的私人场所却猝不及防出现了这么多人围观,无意于私下约会被狗仔偷拍时瞥见摄像头灯光一闪。 许灵均原本正在气头上,此时怔了一下,火气都消下去大半,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容谧。 容谧还被他挡在身后,无奈且为时已晚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们进来……都是我们同事。说好了今天来我家聚餐。” ** 乔迁礼物都堆在一边。大家在沙发靠椅和地毯垫上排排坐,恨不得双手放膝盖上,一个赛一个的乖巧,刚刚微信里说只带张嘴来大吃一顿的放肆劲儿全然不见。 太魔幻了。 哪怕刚刚那个冲完澡不好好穿浴衣的人是沈晰,他们都不至于有当下这么尴尬,以及茫然。 他们平时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总厨容女士,私下里居然藏着这种惊天动地的人脉! 他们这老板娘叫了快两年,合着都是自嗨?! 沈晰多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超市派送前后脚到了门口,他便借机招呼大家来拿喝的,缓解僵硬的氛围。 房间另一头,容谧从衣柜里迅速地翻出衣服,推着许灵均进了洗手间。 她从一开始就把这里设计成自己独居的小天地,能打的墙面全都打通了变成大开间。好处是宽敞明亮,坏处就是客厅和卧室只有半面装饰屏风做隔断,想单独说话都得躲进这里面来。 许灵均接过衣服,从容不迫地穿,“慌什么?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一整套干净的家居服从卫衣裤到内裤都有,很日常的浅灰色。他不用操心行头的事,大概是周盛送来的。容谧心焦地看着他,“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难道是刚才超市里无心的想念应验了?可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外面一堆同事全是跟她工作里关系近的,以后避都避不开。 “接你去滑雪。”许灵均套上卫衣,对着镜子拨了拨半湿的头发,顺手拉起置物架上的毛巾粗暴地揉搓,“前几天就答应带你去玩的。” 容谧一怔,略微有些动容,可心焦尚未消减:“什么时候出发啊。要不你先去对面酒店,开个房间先休息着等我?” “……” 许灵均的目光停驻于镜面,从自己移到了她的脸上,带着些探究的意味,“为什么。我留下会让你丢脸吗?” “不是。”容谧解释道,“我们聚餐还要好几个小时,怕你不习惯。” “吃顿火锅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傻子才会冒着被偷拍的风险自己去酒店玩几个小时手机。许灵均不以为意,擦完头发把毛巾随手一扔,“我要吃番茄锅。” “……” 容谧无声地叹了口气,捡起毛巾放进洗衣篮,跟他一起走出去见人。 沈晰正在客厅里主持局面。在他的带动下,大家刚恢复些平时生龙活虎的闹腾劲儿,一看许灵均靠近又开始拘谨了。无论姑娘还是小伙,一个个在他面前端得笑不露齿,小吃都不敢多拿。 容谧看得忍俊不禁,“怎么了?刚刚来的路上不是还说要吃空我的冰箱吗。” -- 第23页 “容姐……你还认识大明星啊。”离她最近的姑娘是三店前台,小脸绯红,害羞又激动,蹭到她身边咬耳朵,“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难道只是长得像?快说说怎么回事,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只是长得像”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相貌或许能够相似,但他身上的巨星气场无法作伪,任谁看都不是一般人。 “嗯。如你们所见,许灵均。”事到眼前,她不得不向大家介绍。“是我……朋友,高中同学。” 她不需要再说更多。许灵均solo活动很多,他的名字在国内有时候比Crush还要更为人所知,国民度可以省略很多无意义的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们。” 许灵均扬起笑,指了指茶几上一盒薄荷味的巧克力球,不拘小节道,“诶,我也喜欢吃这个。” “啊……可是你们要控制饮食什么的,不是不能吃这些甜食吗?” “偶尔偷着吃一两次还好啦,运动一下很快就代谢掉的,而且我是吃不胖体质哈哈。” “慕了慕了!果然大帅哥从基因上就赢了。” “……” 混在娱乐圈这么多年,社交技能点满,只要他愿意,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攀谈。 看不惯沈晰装得像个男主人一样给大家倒饮料分零食,他不着痕迹地取而代之,往沙发上一坐,即使只是坐在边缘也自动变成c位,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他穿着最简单的基础款卫衣,低调的浅灰色,可看起来依旧像是件昂贵的奢侈品,即使再怎么低调地笑得平易近人,依旧是一眼望去就从一群人里脱颖而出。 容谧熟悉他在各种场合下的笑容,今天这种是很常见的营业微笑。但帅哥怎么笑都是帅的,私下场合里肯营业也已经很给面子了,大家无论看不看得出来都一呼百应不遗余力地捧场,气氛热烈不输平时。 她没有掺合,甚至还跟沈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在旁边看着许灵均游刃有余地应付各种提问。 直到这第一轮寒暄的热度过去,许灵均掐着不早不晚的时机,毫不冷场地仰起脸叫她,“容谧。” 房间里暖气充足,他的头发已经全干了,有几缕蓬松地翘起来,雾蓝色衬得皮肤白皙,眼神清澈又可怜,撒娇般叫她,“我好饿。” 容谧轻咳一声,瞥着那几个眼神八卦又揶揄的同事,无奈道,“你们几个,别傻笑了。过来跟我收拾食材。” 邱秋跟着到厨房,一边洗菜一边小声说,“今天大明星好亲切啊,都快不像他了。” 她是容谧的助理,见着许灵均的时候比其他人多,一直以来也听老板的吩咐在餐厅其他人面前保密。 她不怎么追星,但亲眼见到过的许灵均,大多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找容谧。离开镜头懒得营业,面无表情的样子英俊慑人,很有距离感,总让人觉得多跟他说一句废话就会惹他生气。 没想到生动起来还挺招人喜欢的,眉眼带笑时简直像在放电,难怪能红这么多年。 “应该是因为收工了要去玩,心情好吧。” 容谧低着头掰开西蓝花,语气温柔地交待,“明后两天……也可能是三天,我陪他去滑雪,不在国内,有新商务电话里说。如果回来得更晚,就再帮我跟餐厅请个假。” “知道啦。”邱秋习以为常道,“你每次休假都是用来陪他。” 容谧一周四天班,去店里上班的时间也不用固定,意味着两周内最长可以连休六天。 她把大部分的工作和决策权都让给了沈晰,才换来这样相对自由轻松的安排。并非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承担更多,只是为了能随时灵活地腾出时间,用来陪许灵均。 拉图初创的前两年,她工作太满,也是两人摩擦最多的时候。许灵均找不到她就总发脾气,她又不太会哄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还得把时间浪费在闹别扭上,太不划算。 她虽然有事业心,但并没有那种必须不断向上爬,为工作奉献一切的野心。在她心里,许灵均才是第一顺位。现在有车有房父母在老家也安置妥当,基本财务自由,事业是否要更上一层楼就没那么重要了。她愿意让步,腾出更多时间把她的第一顺位安抚好。 吃火锅时,许灵均挑着回答了几个大家好奇已久的圈内八卦。这种被网友揣测百思不得其解的绯闻,从他口中讲出来就像晨跑看见邻居出门倒垃圾一样平常又自然。 人类的本质之一就是八卦机器,无论男女。靠着这些,两个多小时的火锅吃下来一直氛围融洽。 直到有人不小心喊了一句,“报告老板娘!没饮料啦,啤酒在哪放?” 许灵均筷子顿住,抬眼的瞬间眸光闪烁,却又迅速归于幽深,未置一词。 容谧被瞥得心里一颤,不动声色地起身,“在厨房,我去拿。” 第12章 朔月 从这一句开始,餐桌上的氛围有微妙的变化。 大家或许也都注意到了,很快地吃完帮她收拾餐桌,没有留下再闹后半场。 甚至没有人问过许灵均的联系方式。巨星和普通人之间是有壁的,能有今天这场相遇已经很奇妙了,来的同事虽然年轻但也都是有社会经历的,懂得人情世故,没人多生事端。 接连离开时,嘴快的那人抱歉地对她说,“我不是有心的姐,就是平时喊习惯了。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 第24页 聊八卦聊得太自然,差点忘了进门时看到的许灵均,那副仿佛身处自己家的随意装扮……即使容谧介绍时只说是朋友,两人之间也肯定是关系匪浅。 “我知道,没事。” 容谧说,“回去吧,路上小心。” 没事是不可能没事的。但她犯不着跟餐厅里的后辈计较。 沈晰最后才走,两人甚至没有道别,只是对视了一眼。容谧挥挥手关上门,转身就对上一双审视的眼睛。 “不是说要去滑雪么?”容谧径自走到衣柜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这次玩几天?” 许灵均看她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就来气,好像就只有他自己心眼小爱计较,一直忍到机场。私人飞机都起飞了,随行服务的空姐退到休息间去,内饰豪华宽敞的机舱里只有两人。 他还在气。 容谧故意不提,拉了下毛衣,靠在沙发上翻杂志。 刚刚在家里吃过火锅,身上还带着牛油味儿,吃饱了闻到就很腻。她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门的,许灵均不让。 不让就不让,不是什么大事。她不给吵架的机会,许灵均也只能继续憋着。 行程太远,她还想着看看这人能忍多久,果不其然,上飞机没几分钟手里的杂志就被夺走了。 视线翻转,她摔进柔软的沙发里被凶狠的吻袭击。舌尖被咬痛,心里却有点好笑,“又乱发脾气。” “我又不是当着别人的面发脾气。” 许灵均垂着眼,指腹抚过她的嘴唇,变得湿润,语气有点躁,“就非得带着那个姓沈的玩儿是么。” 他果然还在因为刚才的称呼心气不顺。 “喜欢当老板娘我给你开店,来我的店里当。” 容谧没立刻回答,在渐渐缺失氧气的吻里艰难思考,要如何才能在不激怒他的情况下把这事糊弄过去。 她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拉图,即使是为了他。毕业以来,她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了这家餐厅里,拉图是她事业的基石,也给了她在大城市里安身立命的底气。 可他不会明白。因为她投入全部身家努力工作才得来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像玩一样唾手可得。 “拉图也是你的店。” 容谧轻声道,“你也是老板啊。” 许灵均经她提醒才想起这么回事来。 七位数的投资在他脑子里还不如七页纸的乐谱重要。那年随口一句话,吩咐完就交给资产顾问去打理,营收如何没问过,也懒得再操心。 此时闻言“哦”了一声,心情却有微妙的好转。 “老板娘”的称呼忽然不算很刺耳了。 容谧偶尔会显露出这种神奇的能力。不显山不露水的,冷冷清清一句话就能哄得他高兴。其他人都做不到,只有她是独一份。 怪不得能跟他这么多年。许灵均心情好转,心思也落到别处。 怀里温香软玉,旅途又漫长。一个人无聊,两个人能做的事就有很多。 火锅味终于离开身体。容谧想,她现在是许灵均味的。里里外外都是。 “出声,宝贝。别憋着。”许灵均兴致盎然,啃咬她敏感的耳垂,“叫声老公听听。” 容谧意识断断续续,顾忌着还有机务人员在,不敢发出太多羞耻的声音,可最后还是带着颤抖的哭腔叫了。 以为听他的就能被放过,没想到只是给他补了一剂催.情的猛药,被折腾得更过分。 就没天理。 不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最后遭殃的都是她。 许灵均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的身体极限在哪,像只不知疲倦的野兽,一直做到濒临底线时才大发慈悲地停下,意犹未尽地退出来。 她溺在高.潮后的余韵里意识空白,心脏在云端和海底跌宕了几个来回,缓了好一阵子才喘匀呼吸。 “下不为例。” 许灵均挨个亲吻她泛粉的指尖,声音懒洋洋的,一个混血把平仄和儿化音发得抑扬顿挫,用不容忤逆的语气说,“记住,你是我的,从这里……到这儿,全都是。” “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见不着的时候脑子里也得想着我。不准带别的男人回家,也别想着出去勾别人。听见没有?” 容谧累得说不动话,枕在他胸前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实在困倦得厉害,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他可以跟漂亮女明星接吻传绯闻,她就不能跟餐厅男同事一起逛超市吃火锅。 但许灵均事后的温柔足以打消她翻旧账的念头。以至于后来洗漱干净,被他握着手吃了顿机餐,恢复力气后也只想窝在他怀里,时不时地接吻,甜腻黏糊。多余的什么都没空深究。 飞机降落在法国北部,阿尔卑斯地区的滑雪场附近。降落后酒店的车来接。 容谧起身时腿软了,踉跄半步差点栽回沙发里,被他裹在长长的羽绒服里抱起来往外走,一圈浅米色的毛绒领子里露出她白皙透红的半张脸,“我自己也能走……走慢一点就好了。” “有老公的人不用自己走路。”许灵均毫不掩饰笑意,逗她的声音很是愉悦。 “怕你摔进雪地里。天这么黑,找不着我宝贝了怎么办?” 套房管家站在酒店门口等候多时。大庭广众,容谧再也不好意思被继续抱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被放下来,左手仍旧被他牵入掌心,仿佛一秒钟都不愿分离。 -- 第25页 她很爱这样的时刻,心脏像被泡在蜜糖里柔软发涨,恨不得从机场到房间的这段路能有一辈子那么长,自己就可以永远肆无忌惮地跟他连在一起。像长在他身上,变成他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许灵均每年都会来这个滑雪场玩几次,酒店里预留了套房随时过来都能使用。去乘电梯时路过前厅,她瞥见个打扮靓丽的女孩身影,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许灵均有所察觉,脚步一顿,“有认识的朋友?” 好像是不久前才见过的人。容谧不太确定她的名字,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小繁?” 这句音量不大。叶小繁耳朵却灵敏,闻声立刻回头,见到她时眼睛骤亮——再看见她身边的许灵均,亮了又亮,“小容姐!好巧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嗯。来玩吗?” “容与哥带我来哒,他在这边有个广告要拍,我就蹭飞机过来了。” 她小跑过来,笑起来水灵的眼睛眯成一弯月牙,甜美动人。刚说完一句,又朝着不远处的人挥手,“安娜姐,我在这里。” “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好……灵均哥?这么巧?!” 许灵均挑眉,“巧吗。” 现役女团成员安娜,是他不久前去看过演唱会的主角之一,也是他被挂在热搜前三的绯闻对象。 他并不在意这点绯闻,逢场作戏而已。但安娜对他颇有好感,私下里约了两次他都说在准备明年初的演唱会没空喝酒,这时候碰巧遇见了也一点不觉得尴尬,反而兴奋得原地跳了一下。小女生见到喜欢的人,神情分外生动鲜活,却不显得做作。 容谧看得到,她借着雀跃的动作挪开外套的遮挡,紧身亮片裙的边缘似不经意地往上拉了一截,露出白皙的腿根,膝盖以下小腿套在黑色丝袜里笔直细长。 中日混血的女孩面容可爱娇俏,身材却火辣诱人。粉丝量不俗也是有道理的。 似乎是办理房间入住时出了些问题。许灵均路过,几句话顺便帮忙解决,引得她崇拜地夸了好几句,又自然地说,“我刚从酒吧过来。有朋友在哦,今晚很好玩的,要不要一起来喝几杯?” 许灵均来了兴趣。她所说的朋友是个相当知名的DJ兼制作人,实力出众,跟许多国际知名的歌手合作过大热单曲,“你怎么认识他的?” “……灵均。” 容谧不适地打断逐渐延伸的对话,和他牵连的手指蜷了起来,稍用力地回握,“现在很晚了。明天再……” “不晚,我玩一会儿再回来。” 巴黎时间现在才过十一点,夜晚刚刚开始。十个小时的飞行后,许灵均依旧精力充沛,被更感兴趣的人吸引,想都没想就松开了她。 蜷起的手指像无望的挽留,在空气中骤然落空。 “你知道房间在哪,自己先去倒时差。” 第13章 朔月 容谧独自回房间休息。 她擅长忍耐。且不动声色。 套房对着不远处落雪的珠峰,景观视野开阔,内部布置和上次来住时有些小的变化。准备的欢迎礼物倒是没变,床上撒了玫瑰花瓣,圆托盘里有红酒和大牌制作的手工巧克力。 她只开了盏床头灯,疲惫地倒在床上,随手捡起一颗巧克力剥开,闭着眼睛嚼碎,香甜和苦涩交替蔓延。 如果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刚刚上楼的时候她可能就不会多事叫一声“小繁”了。 手指被他握了一路,带着薄薄的汗意,又潮又暖,这会儿摊开掌心晾干了,却只觉得凉飕飕的。 飞机上吃过了简餐,本来还说到房间再点些宵夜一起吃的。这会儿许灵均不在,她自己也懒得叫客房服务,静静地休息一会儿起身去浴室洗漱。 洗手台上方的镜面宽大而清晰,照出她锁骨上凌乱的吻痕。这些痕迹被留下时的痛意大于快.感,许灵均用近乎惩罚的方式在她身体上宣告所有权。 有恃无恐地。 容谧面对镜子看了好一阵。 手机里消息断断续续响起来。十个小时的飞行中沉迷于温柔缱绻的情意关了机,这会儿攒了不少消息。 她回过神,掬起一捧温水洗了把脸,靠在洗漱台边漫不经心地挑着回。 有她的朋友,餐厅的同事,还有合作过的公司和项目负责人。她社交能力并不差,微信好友列表很长,朋友圈每天都翻不完。 工作这么些年,明着暗着追过她的人也不下两位数,多数都有很好的修养,即使被婉拒也一直和她保持友好的关系,时不时就会聊聊天,交流行业信息或分享一些生活趣事。 她偶尔看到会回复几句。如果没有发生过非常恶劣的冲突,她不是那种想都不想就把追求者直接拉黑,再也不联络的人。 容谧想,人骨子里就是有这样的劣根性在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她在许灵均身边待久了偶尔觉得自己一厢情愿太卑微,也会有意识地跟别的异性聊天。 她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自己只是年纪轻轻栽进了一个坑里出不来罢了。并不是无法得到别人欣赏,才只能巴巴地贴着他。 但她也只是聊聊天而已。 许灵均呢?他会跟别的女人做到哪一步? 容谧看着手机上你来我往无关痛痒的寒暄,突然觉得无聊至极,手机倒扣在一旁,又打开水龙头泼了一捧冷水到脸上。 -- 第26页 其实有点可笑。她还有什么必要去别人身上找认同感?像许灵均那样眼高于顶的人,居然愿意跟她纠缠这么多年,本身也算是种认可了吧。 巴黎时间午夜十二点。她洗漱完换了宽松的睡衣独自躺在床上,在困倦中失眠。 托许灵均的福,她从大学时就比同龄人阅历丰富,每年世界各地的跑。其中法国和英国是来的最多的地方。 她的感情关系无法像一般的恋爱那样大大方方地告诉家里,自然也不曾得到过亲人的支持。大学前两年,她总是在争分夺秒地做兼职攒钱。 他在电话里随便抱怨两句“排练好累”“来看我的演唱会”,她就挥霍整个学期的小金库,一个人坐国际航班到异国他乡找他。 许灵均不会想到往返机票钱她要攒多长时间,也不觉得出国见个面有多难。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些根本就不是需要操心的事。想去哪只要说一句就会有人替他安排一切,偶尔航班延误或者酒店住得不满意还可以随便发脾气,都有人陪着笑脸哄。 后来他还是知道了,不明白她为什么没勇气说出自己的窘迫,随手丢下一张副卡。她却视若珍宝地保存起来,没舍得用过。 那大概只是他随手给出的众多副卡中的一张。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发觉自己没有收到过一条来自于她的账单信息,也没有问过。 他向来对女人出手阔绰,显然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价值观有问题。他的心情最重要,能哄得他高兴就是提供了情绪价值,情绪价值也是价值,他愿意为有价值的人付钱。 容谧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这样极其无聊的深夜里做了件极其无聊的事——她拿起手机搜了安娜的资料。 其实她知道,像这种男团女团的爱豆网上流传的个人资料大多是公司根据人设捏造,三分真七分假看了也是白看。但她就是忍不住。 那是个太漂亮的小女孩,精致得像个洋娃娃,性格活泼开朗,看起来就很会哄人开心。 那个女孩今年才二十岁。在她大三忙着打工做家教攒钱去伦敦看许灵均演唱会的年纪,就已经能结交到让许灵均都感兴趣的朋友,创造许多共同话题了。 她呢? 她和许灵均从没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她对音乐知之甚少,对舞台运作也只知大概没有深究。两个人在一起,除了上床还干过什么? 她无法给予许灵均事业上的帮助,也进不去他才华横溢的世界。能做到合格的,好像只有炮友这个身份了。 这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身份,她为了得到自己心中唯一想要的奢侈品,才心甘情愿地接受,容忍了这么多年。 许灵均离开多久了? 许灵均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攥着手机紧闭着眼,不自觉地蜷成一团,不知为何身体格外紧绷,躺在世界级的昂贵床垫上也无法放松下来。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是这样一个人在家里睡觉。父母都有夜班,为了维持生活就必然不可能分出太多时间来陪她。 她很听话,但听话也抵消不了独自睡觉的害怕。出租房隔音不好,楼上的邻居偶尔喝醉了会在家里摔打,动静从天花板传来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砸到她头上,整晚整晚的不敢闭眼。 她很难睡着,也很容易惊醒。可是第一次跟许灵均在酒店过夜时,初次的不适疲惫和陌生的环境都没能影响她睡了半宿好觉。 许灵均睡觉总是要挨着她。不管面对面地拥抱,还是从背后把她裹进怀里,即使抱着睡太热了,也会把手放在她小腹上,或者强势地把手指插.进她指缝,下巴垫在她颈窝里,额发软软地蹭着她的脸颊。 总是亲密无间的。即使闭上眼睛也知道他就在身边,入睡就变得很轻易,也格外踏实安心。 她也看过青春期少女心的言情小说。里面的女主角常常像小太阳,照亮了男主角阴翳的心。 可对她和许灵均而言,她才是被照亮的那个。 后来看到有研究说,人类在真正爱着的伴侣身旁入眠,睡眠质量就会得到显著的上升。是有科学依据的。 那时她第一次用爱去形容对许灵均的感情,才发现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迹可循。 再后来,即使许灵均不在身边,只要能梦到他,她就能睡个好觉。 连梦里,许灵均也在发着光,把她的夜晚照得暖融融。 她家里总是会留几件许灵均的衣服,说是为了方便他来过夜时换洗,其实私心更多,见不到他的时候抱着他穿过的衣服睡觉,梦到他的几率也会更高一些。 她也曾想过,等到光芒黯淡,到爱意枯竭,就从许灵均身边离开。可又想,对这样贪恋他的自己而言,那一天要到来实在是太遥远。那之前,许灵均先厌倦她,把她丢掉的可能性更大些。 会有那么一天。 等到那天来临,她一定干脆地放手,不说再见。 凌晨时分,许灵均尽兴回到房间。还有一盏床头灯为他留着。 一连串洗漱的动静声响传入耳中,容谧陷在半睡半醒间的混沌里,没有睁开眼睛。 许灵均动作又轻又快,最后走到床边俯视她睡着的姿势,不由得笑了,从她紧攥着的手中救出手机,“放松点睡,宝贝。” 攥了半宿,细白的掌心里被硌出大片的红印,他用拇指按揉了几下,又低头轻轻地吻。容谧低低地嗯了一声,含糊发出几个音节作为回应,像被揉舒服的小猫打一小串呼噜。 -- 第27页 “乖乖睡觉,我回来了。”许灵均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 他身上没有沾染刺鼻的香水,皮肤上氤氲的热水汽裹着和她同一支沐浴露的果木清甜味。颈后垫入手臂,容谧翻了个身,被他笼罩在温暖的怀抱里。阴翳的梦里漏进一线光芒,她终于踏踏实实睡熟了。 会有那么一天。 但至少不要是现在。 她太渴望安稳的睡眠。 第14章 朔月 清晨醒来时许灵均抱着她的腰睡得正香,毛茸茸的脑袋抵在她肩窝里,察觉她有起身的迹象,迷迷糊糊地压着她不给动,“再睡一会儿。” 他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容谧没什么印象。窗帘只拉了一半,雪色天光照进房间,开阔而明亮,看得人心情舒畅,再多烦恼都在广袤的天地间不值一提。 她揉了揉许灵均的头发,得到几个无意识的吻,柔软的嘴唇贴着耳垂,温热酥痒。这么温情地躺了一会儿,他被阳光亮得睡不着了,就起床一起去吃早餐。 前一晚玩得怎么样,只要没人提起,她也就不问。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早上雪鞋手套被烘得暖和,不劳客人亲自动手,雪具已经在直通雪道的门口排列好了。豪华酒店扎堆的区域有很多适合新手的绿道,Ski inout体验舒适便捷。 刚开始接触滑雪时,等候她的还有一口法式英语的教练。来这是为了玩儿,自己尽兴最要紧,许灵均没那么好的耐心时刻跟随左右教导她。 后来玩得多了,她逐渐掌握技巧驾轻就熟,也就不用教练再跟着保护着,偶尔快速滑降做出漂亮的动作还会获得一片喝彩声。 她运动神经一般,但很享受滑雪。清新的空气,洁白的天地,腾空的瞬间如同在半空中飞翔,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人群的喧嚣声从脑海中消失,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仿佛下一秒,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能从中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自由。 但大概是因为之前鸽了她的约会又把她大半夜丢在街头挨冻,这次来许灵均真的就是陪她玩,一条雪道从上跟到下,一直没离开反而让她有点不习惯,“你干嘛不去自己玩啊。” 她在许灵均眼底下莫名的有点放不开。尤其他还和别的外国游客一起朝她吹口哨,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滑雪一样。 “你什么时候滑得这么好了?” 许灵均望着她的眼里含着笑意,细碎的光芒闪烁,格外动人,“要不要比赛?让你五秒。赢了有奖励。” 容谧好奇地问,“奖励什么?” 许灵均说,“谁赢了晚上就听谁的。” 容谧语塞了一瞬,发觉他笑得不怀好意,不由得脸红了。心底里那股倔强劲儿却蠢蠢欲动,目光无所畏惧地迎上他,声调清脆。 “比就比。” 许灵均因为凝血障碍的特殊体质,常常被家里禁止参与此类危险性运动,怕他受伤甚至一度连跳舞都不赞同,担心他经常磕碰会导致不可逆转的创伤。 但许灵均这样的人,就算血流干了叛逆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越是不让他干什么就越是挡不住他玩,疯是疯了点,其实心里还是有分寸的。用他自己的话说,长这么大想玩的都玩了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许灵均喜欢玩单板,她也玩单板。入门时有点难,可越是熟练就越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速度与短暂失重带来的刺激感使得肾上腺素飙升,就像不断打破平衡再创造平衡的过程,连风里裹挟的雪粒划过脸颊的微凉和刺痛都引人着迷。 这种追求刺激的天性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却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人们对她的评价向来都是温柔,平和,稳重。容谧想过,也很确定,如果没有遇见许灵均,她会按部就班地过完一生。 大学毕业后开始九九六的工作,几年后晋升管理层,再几年后找一个性格相近的男人结婚生子,每年精打细算地全家出国旅游一到两次,养大了孩子退休后再帮忙照看孙子。 她会提前几十年,就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临终前心电图上的那条直线。毫无起伏,波澜不惊,一眼就望得到头。 如果没有许灵均,她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这一面性格或许永远都不会得见天日。 冲刺到终点处横板停止,回转掀起飞扬的雪如同在白色大海上冲浪。许灵均先一步抵达在等着她,朗声大笑起来,被甩了一身白色浪花也不生气,抖落身上的雪花大步跨过去拉她到怀里。一起失去平衡,相拥着滚在雪地里接吻。 两人的雪镜相撞磕出了响,嘴唇湿凉,只能汲取彼此的温度。滑行路过的游客都包容地发出善意的调侃,笑声在雪意盎然的群山间回荡。 如此广袤而自由的天地。 容谧想,难怪自己为他着迷。 是许灵均带她领略了这迷人的一切。她当然不可能赢得过许灵均。男女体能本身就有差异,更何况他四岁就开始滑雪,对这里的每一条雪道都很熟悉,即使让她先滑半程也赢不了。 这结果不令人意外,她本来也没想真的分出个输赢。许灵均玩得很开心,拉她起来帮她拍打身上附着的雪,又蹭了蹭她泛红的鼻尖,爱不释手的模样,好像真的把她当成宝贝。 然后心满意足道,“晚上我说了算。” -- 第28页 他摘掉雪镜,露出的清澈眼睛里带了狡黠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催促,带着小奶音急急忙忙。 “Je ne peux pas m\'arrêter. laissez-moi passer!” 容谧忍俊不禁,把他拉到旁边,“你挡到小朋友的路了。” 四五岁的小男孩,还没成年人的腰线高,穿得圆圆滚滚,踩着雪板四肢都在用力,很努力地往前滑。没出几步就摔倒了,滚在雪地里像颗彩色团子。父母很快把他拎起来,就又接着努力地扑腾。 真可爱。 这一幕场景印在她脑海里。直到晚上,她还会不断地想起滑雪场里看到的可爱幼崽,心里怜爱又有点惆怅。 她是挺喜欢小孩子的,但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不明不白的家庭里。太委屈孩子了。 更何况许灵均连当男朋友都觉得麻烦,不可能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职责。他自己都还像个大孩子。 想这些干嘛呢。 容谧轻叹一声,把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赶出脑海。 “诶,好好的叹什么气啊。” 许灵均靠在床头,单手撑着脑袋,垂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描摹她胸口的纹身,低头亲吻她最靠近心脏的地方,突发奇想,“我也纹个图案怎么样?纹只小蜜蜂,在……手背上?你喜欢这儿。” 容谧笑了。大概是心脏离他的嘴唇太近,听到这样的情话很难不被触动,“那你要怎么跟粉丝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许灵均无所谓道,“我纹个图案还得让她们高兴才行?我也就哄哄你。” 他的舞台从不是为了讨好粉丝而做的,也不愿意迎合大众喜爱的热点。他的舞台只想用来表达自己。 曾有人说过许灵均是Crush的灵魂,一点也没说错。每一场舞台方案讨论下来,最后采用的都是他的灵感和创意。每一场演出里,也是他付出的心血最多,期望最高。极尽追求完美,所以常把自己搞得很累。 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男团出道的形式正火,他完全可以solo出道。那是他为数不多被迫妥协的时刻。起初家里不支持他入行,从练习生时期起就没给一点帮助,反倒施加了不少阻力,连出道都比旁人更加艰难。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发光的,只要他自己想。任何阻碍都无法挡住他。从无到有,今天的一切是他亲自摘到手里的“未来”。 他身边的女孩从一开始就在,一路亲眼见证着他走到了今天。 他从不对某个人说爱,长这么大以来,即使对父母也没说过类似的字眼——这个道理本就是他从父母和周围人失败的感情里学到的。爱是矫情又善变的东西,放在人身上尤其不牢靠。所以他能断言自己热爱舞台,爱吃甜食,爱一些永恒不变的东西,唯独不会把爱寄托在活的人身上。 比起不会,不如说他根本不信。人类的爱引人沉沦却短暂易逝,正像“crush”,像他的父母,像他身边的每一对立下誓言又各自出轨的“爱侣”。 与其许诺一生又轻易打破,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彼此套上虚伪的枷锁。 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很喜欢容谧,在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里,容谧是特别的一个。所以在她情绪不佳的时候,他也愿意偶尔低头哄一哄,换了是别人早被他一脚踹出门,爱去哪去哪了。 容谧感觉得到这份“特别”。她为此付出了很多,也因此在接受到这份回馈时,过往难以言说的艰辛便统统都可以甘之如饴。 “再过一个月你就要过生日了吧。”许灵均懒洋洋地问,“想要什么?” “没什么要的。”容谧想了一阵,开口时声音有些紧绷,“我父母退休后回了老家县城,去年过年我工作太忙,除夕都没回家。” “今年我想回家去陪陪他们。你要不要——” “换一个。” 许灵均打断道,“我年底演唱会排练,抽不出时间。” 她沉默了几秒,“那我还要再想一下。” 父母年岁愈高,对她的催促是少不了的,说她一直埋头工作,给她安排相亲也置之不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太不上心。还说只要有处着不错的,哪怕不急着结婚,也先带回家给看一眼,起码能让爸爸妈妈安心些。 这件事她想过许多次,都没鼓起勇气跟许灵均提,就是觉得他应该不会答应。这会儿是被亲自证实了,意料之中。 不过她不太理解,以许灵均的性格,不想去直接说不乐意就好,为什么要用没时间这样的借口推脱。 就好像他真的想过要跟她回家见父母,只是没做好准备一样。 “不急。”许灵均笑了一声,抚摸她腰间细腻柔软的皮肤,力度渐渐变了味道,“慢慢想。只要我能弄到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收纳柜上大概又要添一套昂贵得吓死人的珠宝了。 容谧不再放在心上。 他要筹备演唱会,接下来得好一阵子忙,恐怕都没什么正经休息的时间了,这次出来就陪他玩得过分点也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容谧昏了头,被一句“愿赌服输”激得将自己交给他折腾。 后悔是第二天的事了。 她在激烈的情.事里被榨干了全身的力气,睡得昏天黑地。似乎听到许灵均说了什么,可脑袋沉得实在无法思考,只能迷迷糊糊地应一声,再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 第29页 等到艰难地睁开眼睛,她摸出手机去看,电量只剩百分之七。 明明睡前才充满电的,她坐起身,有点诧异地看到时间是早上八点钟,下床去找充电器,头重脚轻,脚软得差点栽倒在地毯上。 给手机充上电后她才发现,现在并不是第二天早上八点钟。 是第三天早上。 ** 离谱。 容谧纳闷地倚在沙发旁翻看手机消息,怀疑自己是掉进了什么时空虫洞里,中间消失的那一天她睡得像断片,半点意识都没有。 许灵均不在房间里,也没有留下什么消息。她发了条微信问在哪,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身体先抗议了。 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她很饿,但又没什么胃口,只是出于生理需求不得不补充能量。 又等了一会儿没有许灵均的消息,大概是出去玩了,她打起精神换了件衣服,简单洗漱后独自下楼去吃早餐。 餐厅里华丽的彩绘天花板和木质嵌板,巨大的酒红色天鹅绒沙发,视野摇晃不甚清晰。 她兴致缺缺地点了些吃的,头脑昏沉的感觉并没有在起床后逐渐消失,反而有越发加重的迹象。很不舒服 不远处有人影晃动。笑容甜美的女孩朝她打了招呼,坐到她对面,“怎么一个人来吃早餐?小容姐。灵均哥没来陪你吗。” 她胃里涌起不适,大概是对面飘过来的香水味腻得太过分,连声音都被扭曲成难以理解的声调,仿佛即将掉进下一个虫洞里。 又或者,容谧想,她只是单纯被气糊涂了。 否则也不会在这个小女孩当着她的面夸许灵均床上很厉害时,心里麻木得感觉不到痛苦,只是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说点我不知道的。” “……” 安娜被她一句话呛得语塞。那张年轻粉嫩的小脸上神情几度阴晴,最终变成与常日人设不符的刻薄嘲讽,冷笑道,“许灵均走了。你知道吗?” “如果他在乎你,怎么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第15章 朔月 想想容谧独自一人来餐厅吃饭,情况一目了然。她心理平衡了不少,得意道,“他不带你去,不就是嫌你拿不出手吗。他昨天就走了,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不到二十岁的小女生攀比心旺盛。自己费尽心思才搭上的许灵均,凭什么被这个各方面看起来都不算出挑的女人霸占着?许灵均就是太大方了才会被这种女人缠了这么多年,也真够可怜的。 她大概还在期待一个恼羞成怒当场发作的反应。容谧“嗯”了一声,心平气和地反问,“他去了哪?” “……巴塞罗那。” 这反应一点都不有趣,甚至不合常理。安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一点都不生气?” 无聊的女人,声色寡淡苍白,真不知道许灵均喜欢她哪。 安娜连战意都消退,心想她或许从前年轻有几分风采,才能获得许灵均的青睐,可现在终究已经是日渐枯萎的花。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一个老女人眷恋太久。 尤其许灵均身居高位握着无数资源,想要花,永远都能挑最新鲜柔媚的那一朵。像容谧这样的女人,不用她动手,也难再待几天了。 小女孩踩着细高跟,脚步轻盈,毫不在意地离开这个没落的对手。 容谧疲惫地放下刀叉,佐餐酒一饮而尽,撑着头靠在桌边缓了一阵,还是晕得厉害。 大概真是上了年纪。她自嘲地笑笑,起身回房间继续休息。 怎么会睡了两天呢?连许灵均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手机消息没有得到回复。也是。这么早,他应该还在赖床。 巴塞罗那的夜色更美,昨晚他在跟谁一起看? 他的新鲜感来得那样快。沉醉在夜色里,怎么想得起高雪维尔还有个被遗忘的人。 迟钝的疼痛从心尖上开始蔓延,流淌在胸腔里,随着每一次心跳反复沸腾折磨。容谧翻了个身,呼吸灼热,连枕头都发烫。 手机震动时,她摸到冰凉的手机壳,觉得舒服,贴了好几秒才接电话。 “我刚聊完一单商务正在回家路上,想着你那边应该是早晨了就打给你试试,没想到真的能打通。” 沈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一贯的安稳沉着,带着些微笑意,“早上好啊,玩得怎么样?” “……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听到熟悉的声音,只感到莫名的鼻酸,“哥。” 她给沈晰的备注是“沈晰哥”。她是独生女,从小独立懂事,也太难得允许自己去依赖什么人。沈晰从巴黎留学时期就对她诸多照顾,对她而言,是朋友更是兄长。如果没有表示出对她有男女关系上的倾向,她还会允许自己再多依赖他一些。 如果没有许灵均,她理想的结婚对象就是沈晰这样的人。 她认识沈晰三年了。身边数不清多少个共同好友希望她能跟沈晰修成正果,连她自己也对自己有过期望。 期望自己能喜欢沈晰,即使不是沈晰,期望自己能喜欢上什么别的人。只要不是许灵均就好,只要能离开许灵均就好。 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期望。 “哥。”她声音虚弱得快要融化,“我好累。” 她早就厌倦了这样畸形的关系,想等攒够了失望就彻底离开。可她爱上的人太狡猾了,让她一遍遍的失望又一遍遍的心动,她就像巴普洛夫的狗,只要沾上许灵均,就条件反射般无限地放低底线。 -- 第30页 她要的真的不多。其他时候都可以不管不问,她只希望许灵均能在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里,将心思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她不去深究许灵均到底分出了多少份真心,只希望自己得到的这一份是纯粹的,只属于她的,半点都不要被别人占用。 就连这样的要求都做不到吗? “谧谧,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吓我。” 沈晰呼吸急促起来,果断地叫司机靠边停车,语速很快,“不是说跟他去滑雪吗?玩得不愉快……许灵均对你不好吗?没事的,慢慢告诉我。” 他一下子慌了,从那一声“哥”开始。平日里沉稳的作风也暂时放到一边。他知道容谧是什么性格,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不会愿意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越想越焦急,“我现在订票去接你?” “不用,我马上就回去了。”容谧把手机贴在脸颊上,闭上眼,“可以帮我订票吗?我想回明华。” “好,我现在就让人查航班。” “店里怎么样?我想听你说说店里的事。” “店里……”他怔了怔,很快地察觉不对劲,“谧谧,你现在是不是不舒服?头晕么,自己感觉一下,身上烫不烫?” 他狠狠咬了咬牙,抑制想揍人的冲动,“许灵均不在你身边?” “烫。”容谧小声说,“他不在。” “乖,听我的。叫医生到你的房间里来帮你量体温,检查一下有没有生病。” “你是在……骂我?有病?” “……” 容谧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我好像是发烧了。” ** 容谧不常生病,太久没见过医生的后果就是身体不舒服都难往“生病”这方面想。 沈晰催她先叫医生,待会儿再打来问情况。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生病时,各种乏力酸痛都在加剧。身体就像跟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更不舒服了。 酒店里配了医疗资源,她窝在床头打了内线,一时间觉得又冷又热,一边出汗一边冻得发抖。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起码要等看完医生再继续昏睡。 医生来得很快,只是身后还跟着不速之客。 季容与开工前跑了趟健身房,进电梯时遇上医生有些好奇,同一楼层走出来,跟着到了许灵均房间前,看着容谧打开房门。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被瞪了一眼。 “你来干什么。” “拍广告啊。” “我是说,你来这个房间里干什么。”容谧实在没力气跟他扯皮,一边还要坐在床边侧耳听医生的话,乖乖含进温度计量体温。 “诶,关心你一下都不行么。还是说你只接受许Joshua的关心?不至于吧。” 季容与自来熟地坐进对面的长沙发里,翘起腿笑眯眯地往后靠,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偌大的房间里扫了一圈,“他怎么没在啊,滑雪去了?” 容谧敷衍地说,“不知道。” 季容与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也不着急,起身走到床边,在她脚旁蹲下继续盯,仰视的角度酒窝若隐若现。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她只穿了一件睡衣,肩上搭着酒店给客人提供的薄毯当披肩,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臂。 许灵均兴致一起就总会没轻没重。她皮肤薄,肤色又白,稍微揉捏就能留下很明显的痕迹,此时手臂上暗沉的红痕层叠交错,很有些瘆人,不难想象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况。 季容与眯了眯眼,“许灵均那个畜生把你折腾成这样,自己跑去玩儿了?” 容谧没搭理他,把双层的毯子展开重新裹上,连手臂也一并缩进毯子里。 季容与叹了口气,语气不知真假,望着她的眼神确是怜惜的,“他这么不会疼人,你还不如跟我。” 容谧吐出温度计看了一眼,不自觉地皱眉,“在我烧到三十九度的时候还说这种话,你跟畜生也没什么两样。” 季容与哈哈大笑。 “有没有人说过,你生病时很可爱。” 她烧得双颊泛着潮红,眼睛里盈盈的一层水光,横过来一睨没什么杀伤力,反而更生娇媚。 比起平时那种平静沉稳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眼前这样露出小猫爪子的她更生动有趣些。 只是原本就不丰盈的身体,被薄毯一裹瘦得像片影子。 季容与看惯了圈内不要命地节食瘦身的女星,都算是常态不以为意,看她这样却有些心疼,“真可惜,如果不是我待会儿还有拍摄,就能留下照顾你了。” 容谧只当他撩妹成瘾,句句没往心里去,跟医生对话后拿了药,自己去找水。 “躺着吧,我帮你倒。”季容与难得起了照顾人的心思,转身去帮她倒水。 容谧数出医生开的退烧药,按剂量放进瓶盖里,又撕开冲剂的包装,倒进他端来的水杯里摇晃,“谢谢。” “不客气。烫哦,慢点喝。”他蹲在床边露出一对小虎牙,捧着脸看她正笑,余光里瞥见枕边的手机在震动,屏幕上亮起来电显示。 容谧正喝药,看到电话的速度慢了他半拍,只听见他吃到瓜似的好奇声音。 “沈晰哥?是谁啊。” 第16章 朔月 容谧呛了一口,放下水杯把手机拿了起来,却没接,而是先催他离开,“你不是还有工作么?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 第31页 “也不是很着急啊。” 季容与对她遮遮掩掩的动作很感兴趣,“哪个哥?前任还是备胎,许Joshua知道么?” “……” “诶。” 季容与半推半就地离开,还笑着回头看她,“生病了自己待着怪可怜的,我叫小繁过来陪你?” “不用。我不会开门,别让她来。”她跟小繁又不怎么熟。 把无关紧要的人赶出房间关上门,世界总算清净了,手机里的语音通话邀请还没有断。 接通后,她听见沈晰略微松一口气的声音,“还好。这么没人接,我快要怀疑你是不是晕倒在去找医生的路上了。” “没有那么严重。刚刚看过了,也开了药。” 容谧回到床边,皱着脸把药吞下去,倒了杯白水漱口,“你是不是该去吃晚餐了?国内应该正在日落吧。工作一天,也该是休息的时间了。” “不急。我才刚到家,懒得做了,点个外卖等着就行。”沈晰说,“你好好休息比较重要。我让小秋订了最近的直飞航班,要到你那边傍晚起飞。如果到时候你烧还没退,就让她再帮你推迟一天。” “没关系,我尽快想回去。” 她脱掉披肩,掀开被子缩了进去。望着枕边亮起的手机屏幕,仿佛那是自己和彼方世界连通的唯一渠道,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好想回家。” 生病的时候心理防线脆弱,所有消极情绪都会被放大。不安,焦虑,失落感萦绕于心。 她独自待在雪山下,全部的朋友和亲人都在十个小时以外的大陆上,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般遥远。 “很快就能回家的。明天我给你买红豆烤饼,放在店里等你回来吃,好不好?” 离得太远,沈晰即使着急也帮不上太多忙,只能陪着说说话,“药还没这么快起效。等一阵子药劲儿就上来了,你困了就好好睡一觉。乖一点,一觉醒来就不难受了。” “我还不困。”容谧攥着被角,听着熟悉的人在耳边说话,轻声满语的,心里确实熨帖很多,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沈晰苦笑了一声,“你就不能再给我留点希望吗。” 真是生病了,才容许自己放松戒备提及敏感话题。放在平时,这样的话她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哥,你别等我了。我认真说的。”容谧闭着眼睛,轻声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了。不值得。” 沈晰如今也是个小老板了,身价倍增,这三年来多少行内行外的人介绍或是艳遇,他总一笑而过。年近三十,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大家都传说他在等一个人。 等的是谁,容谧当然不会毫无耳闻。 “有许灵均在前,如果我哪天彻底跟他闹掰了,就等于心气都被磨平了。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勇气再跟别的谁在一起,但一定没法再像喜欢他那样喜欢别人了。这对后来的人不公平。如果是你,就尤其不公平。” 她毕业到现在,除了偶尔发发节日祝福的朋友,真正交心的数一圈也就这么三四个。沈晰真是个很好的人,她不愿意吊着人家,明里暗里地劝过好几回。 大家都是有能力权衡利弊的成年人,道理谁都懂。可人的心意,又如何能由理智去控制呢。 “值不值得,可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沈晰笑了笑,豁达道,“我能跟你一起留学,一起工作,是我的幸运。现在我们的事业也蒸蒸日上,我想把这份幸运维持下去,能走多久就走多久。” “可……” “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固步自封的人。就像我们当初在巴黎碰到一样,缘分总是不期而遇的。” 他调侃道,“说不定明天去上班,猝不及防的就在店里遇到你未来的嫂子了。你也了解我的,我不是个很执拗的人,擅于为自己的利益着想。真能遇到合拍的,也不会一直委屈自己清心寡欲啊。到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晚喽。” “我巴不得呢。”容谧跟着笑起来,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呼吸发烫。 即使知道他是有意在开玩笑,是为了给予她宽慰才这么说,但就是听得心里舒服许多。只有他能把这么敏感又矛盾的话题说得这么自然,唠家常般轻松地把关系厘清。 能有这么一个朋友,也是她的幸运。 “再说,许灵均那种性格和身份都是独一份的,你们的关系本就特殊,不要总想着以后还要像喜欢他那样喜欢别人会很累。每一份感情都是值得期待的。如果他让你感到累了,只能说明他已经不值得期待,那不如就离开吧。” 沈晰由衷道,“如果有一天,还有另一个人能让你有好感,即使那个人不是我也没关系,离开许灵均吧,他不是个能托付的人。” “我明白。” 容谧自嘲道,“我也希望那个人能快点出现,救救我。靠我自己应该是没救了。” 药效逐渐吃劲,她意识有些晃动,声音也低了下去,可就是不想睡,不想独自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人事不知。 听得出她是在强撑着说话,沈晰安慰道,“等你睡着了我再挂电话。放心睡吧,我陪着你。” ** 下午两点,许灵均脚步轻快地踏进房间。 巴塞罗那是欧洲众多城市中人气颇高的演艺之都,夜晚的演出尤其不该错过。昨天跟朋友临时兴起过去玩了一场,现场DJ富有创造性的音乐掌控力妙不可言。 -- 第32页 夜晚的狂欢落下帷幕,他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回到高雪维尔。常年在各座城市间飞来飞去已经习惯,这对他而言就像出门吃饭临时换了家餐厅一样自然。 “还在睡觉?懒猫。” 床上的人裹着被子缩成一团。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情愉悦地踢掉鞋子,从背后抱着这只属于他的懒猫团子,像个春游回到家的小学生,诉说自己有多喜欢新交到的朋友。 “下一场演唱会我要请他的乐队来参加。我给你留视野最好的位置,在你的位置上也能看到他们。还可以插一个环节让乐队跟观众席互动,你觉得怎么样?” “……” “为什么不说话?” 是许灵均的声音。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回来了。容谧头脑昏沉,听不太清身边的人在说什么,迷迷糊糊地挣开他,“我不太舒服。” 许灵均扒开她头顶的被子,皱着眉头探进去一只手,贴了贴她的额头。 刚从外面回来,微凉的手背让她微微瑟缩,“是有点烫,我帮你叫医生。” 容谧撑着枕头,勉强坐起身,“医生已经来过了。” 许灵均这时才看到床头柜上吃剩的药片,有点别扭地说,“怎么不告诉我啊。” “我给你发了微信。” 许灵均这时候才看到,只有早上问他去哪的一条,很容易就被其他杂乱的消息压下去,“消息太多了我没注意。” 想要及时看到某个人的消息明明很简单,可以把聊天置顶。或者更简单,想到她的时候,点开她的微信看一眼,给她打一个电话。很难吗? 说到底,只是不够上心罢了。 如果他自己想不起来,即使告诉了他有什么用? 被酒精和音乐侵占的大脑,远在千里之外的巴塞罗那狂欢,哪里听得到高雪维尔的一声咳嗽。 容谧摇了摇头,懒得跟他争辩,“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啊,本来还想带你一起去的。”许灵均理所当然道,“是你睡太熟了不理我。” “嗯。” 然后呢,是跟谁一起去的?都玩了什么? 她有资格问吗?以什么样的身份过问呢? 容谧手指蜷缩虚握,按在枕头上俯视着他,白皙的脸上红晕未褪,“我睡过头了。但即使我不去,昨天晚上你也可以给我打一个电话。”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下午,许灵均和她的聊天记录里,只有她早上发去的那条消息。 他彻夜未归,一条消息都没发来过。 她是因为生病睡到半昏迷的状态。许灵均呢?是玩到半昏迷的状态? 这样似于问责和说教的语气是许灵均最厌烦的,一听就腻味,不耐道,“说了我昨天晚上忙着……”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容谧。 太懂事了其实也有一点不好,总是副温柔大方的模样,连吵架的情趣都少了。她不是那种争风吃醋的女人,连撒娇和讨好都不做。 但从不在他面前卖笑争宠的容谧,偶尔居然也会有这样不满自己被冷落了的语气? 还挺新奇的。 许灵均转了语气,躺在床上枕着手臂闲闲地笑着,故意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晚上美女是挺多的,忙不过来也可以理解吧。” 他掀起眼看容谧的表情,想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新鲜反应。没想到迎面被一枕头拍在脸上,先是愣了一下,想象到容谧脸上气恼的神情,又恶作剧得逞般哧地笑了,“至于气成这样吗。” 他拿开枕头利落坐起身,刚想说句什么,手掌下压着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依旧是“沈晰哥”。他单是看见这个备注都没什么好脸色,不顾容谧伸手阻拦直接接了电话。 “谧谧,睡好了吗?” 沈晰温和的声音从彼端传来,“我又想了想,不如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去接你回来吧?你身体不舒服,一个人飞那么久我也不放心。” 许灵均目光垂落在手机屏上,神情骤然阴冷。 像是上天开了个玩笑。电话里的人还没发现端倪,下一秒走廊里又响起敲门声,青年的音色清亮积极,“容谧容谧!我收工了,能不能放我进去啊。” 季容与站在门外,酒窝浅浅,一脸无害地笑着喊。 “我的护腕好像落在你床边了诶。” 第17章 ??朔月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沉默。房门外的人却无知无觉, 还在接着叨叨,“生病了也别总窝在房间里嘛。隔壁有温泉,我陪你去泡泡, 出出汗身体好得更快~” “……” 沈晰听出不对劲,手机里传来不确定的声音,“谧谧你……那边情况很复杂?” 容谧眼前发昏,头疼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灵均露出冷笑,看也不看她就挂了电话。 手机扔到一边, 他翻身下床去朝着门踹了一脚,厉声道, “滚!” 季容与一愣, 脸色也沉了下来, 总是含笑的桃花眼被阴影笼罩。但只有两秒,或许还不到,他的表情又明朗起来,无所谓地说,“诶, 不去就不去, 生什么气啊。下次再约嘛。” 他趁容谧喝药时故意在床头柜下塞了只运动护腕,本想当再过来见面的借口。谁料许灵均回来得这么巧,成了当场“捉奸”的物证。 许灵均捏着那只护腕,眼神里全是冰冷的光, 好像在努力抑制要杀人的冲动。 -- 第33页 容谧趁他去门口时摸到手机,刚回了沈晰两个字“没事”, 脚踝便被握住提了起来, 力道大得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他碰你了?” 她吃痛松开了手机, 还来不及问他要干什么。许灵均把她放倒在床上, 微凉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探入,涩得发疼。 被检查的羞耻和屈辱感涌上头顶,容谧涨红了脸,用力挣开他的手,拿被子掩住自己,“你乱来什么!” 她身上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许灵均稍微冷静了些,仍旧面色不虞,“季容与怎么知道你生病的?” “医生过来的时候,被他撞见了。” “你一个人在房间里,为什么要给他开门?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 可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房间? 是谁把我丢在危险之中,自己去享乐的? 容谧没有想到,短短两分钟后被逼问的人就变成了自己,身上余热未消,心里却又苦又凉,淡声道,“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要给谁开门,是我的自由。” “跟我什么关系?”许灵均重复着她的话,怒极反笑,看着她冷淡的表情,心里攀升的怒火一瞬间被点燃。 “沈晰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如愿以偿?你以为是自己魅力很大?季容与那畜生但凡看见个女的就想上!我没有警告过你别蹚这圈子里的浑水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去他妈的吃醋,她根本就不关心他在外边儿跟谁玩跟谁睡。 在他消失的时候,她跟别人玩更有意思是吧?刚才那么不高兴,是不是巴不得他再晚点回来? 盛怒之下,他眼尾泛着红,英俊的轮廓蒙上一层阴翳,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跟了我多少年?我就是养条狗也养熟了,知道自己应该只朝着主人汪汪叫!你想干什么,嗯?跟我睡腻了,想再找棵歪脖子树?还指望着他们哪个能把你当宝贝看?别做梦了容谧!” 掌控欲膨胀到了极致,对她一丝一毫的忤逆都无法容忍。许灵均扯开她身上的被子,嘲讽地看着她,眼中锐利的锋芒几欲将人刺伤。 他脾气直,情绪总是说来就来,平时要胡闹也总是惯着他。但当下里,容谧是却第一次感到恐惧,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他,想要拒绝他的靠近,效果适得其反。 她缩在床头,墨色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脸色苍白羸弱,只有嘴唇一抹湿漉漉的绯红。纤弱无骨那么小一团,怎么偏偏有本事惹他生这么大的气。 让人只想亲哭她,把她整个打开,让她低头服软,变回乖巧顺从的模样,都好过再继续用冷淡抗拒的态度激怒他。 理智被怒火灼烧,化为冲动的欲念施加在她身上。容谧紧闭着眼别开了脸,被强制性地送上云端,剧烈地呼吸着,脑海中的空白消褪后,察觉到了更大的不安,“戴……停下!戴套!” 许灵均动作一滞,硬生生被气笑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嫌我脏?容谧,你,嫌我脏?” 他就着这姿势把她腾空抱了起来,一瞬间失重的慌乱让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他的脖子。下一秒,她被按在巨大的穿衣镜前。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报复的快意,“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吧。” 睫毛沉重地拖坠着眼皮,她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镜子里一张泪痕遍布的脸。 …… …… …… 许灵均说,“这才是你。” 沉浮中容谧想,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天生的暴.君,霸道独.裁,要一切都臣服于他。高兴时随意施予宠爱,可一旦心情不悦,连亲密也可以变成惩罚。 一股暖流涌进身体。她绝望地闭上眼,白皙纤弱的脖颈垂落如同濒死的天鹅。 无力可逃,无处可躲。 ** 强横占有欲从脑海中消褪,许灵均终于清醒过来,脑海中有一瞬间的怔忪。 望着容谧闭着眼精疲力尽的模样,他心里涌动着不熟悉的慌乱。 他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她还在生病。而在至少一刻钟时间里,他几乎没有理会她的不适和抗拒肆意妄为。 容谧没有说话,翻身背对着他,慢慢地把自己蜷成一团。他懊悔得猛揉了两下头发,小心地伸手抱她去洗澡。 她打了个冷颤,没有反抗。许灵均调试水温,把她放进浴缸里细致地擦洗干净,又抱她回到床上,给她吹干头发。 容谧坐在床边,任由他服务,面色从漠然转化为惯常的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许灵均实在不知道怎么哄人,已经做完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讨好行径。可她一直不说话,让人心里没底,左思右想不知道她要怎样才愿意把这事儿翻篇。 直到头发变得干燥顺滑。吹风筒停下,容谧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手上没多大力气。许灵均却被打得偏过脸去,愣了两秒才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她。 “去买药。” 她声音很低,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却字字咬得很重。 从两人在一起开始,这种事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也心照不宣,于情于理不适合有孩子。 可许灵均听着她毫不犹豫的语气,却觉得即使有一个孩子又能怎么样,生下来又不是没人养。 -- 第34页 他和容谧的孩子,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家伙。为什么她这样坚决地拒绝他来到这世上。 容谧不耐地踢了他一脚,“去啊!” 许灵均回过神,还是叫人去买回了药。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吃完,拉起被子躺下睡觉,连一句话都懒得再跟他多说。 她被生病和不合时宜的过量运动消耗了全部精力,疲惫得什么都没力气想了,只想快点睡着。 许灵均到走廊去冷静了一会儿,望着逐渐暗沉的日光沉默不语。夕阳隐没时,他回到房间,轻手轻脚地躺到床边,从背后抱住熟睡的人,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地说“对不起”。 他明明知道容谧不是乱来的人,长久以来跟沈晰保持着同事和朋友的界限,也看不上季容与那种做派。 可他到底怎么了。但凡涉及到她的事,总是会被一时的怒气蒙住眼。还冲动成那样。 一夜无梦。 容谧醒得很早。天还未亮,她无声地睁开眼睛,感受到横在腰间的手臂,还是任由他抱着,没有心情回应或反抗。 睡眠的补足给了她力气思考。心却像被抽干了养分,皱皱巴巴地紧缩着,疼痛到麻痹。 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她又觉得,变成这样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他们迟早要走到这一天。 许灵均一反常态地睡得很浅,察觉她有要翻身的动作立刻就醒了,“怎么了宝贝,不舒服吗?” 容谧索性坐了起来。药生了效,身体里的燥热消退,只余一层汗意,比昨天松快了不少。 许灵均打开床头灯,跟她坐起身,在短暂的沉默里感到焦虑。 他希望容谧说些什么,哪怕发脾气也行,打骂摔砸一通都好,都比这样瘆人的平静强。 “你知道你昨天对我做了什么吗?”容谧终于开口,用她一贯镇定温和的语气。 “你在强.暴我。” 许灵均狠狠一怔,像是昨天那一耳光再次甩到了他脸上,冷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薄红,不自在地说,“我昨天刚从酒吧回来,喝了点酒……” 他一直都是这样。 是酒精的错,影响他的理智,是沈晰季容与的错,影响他的情绪。无论出了什么问题,永远都是别人的错。 “我们把昨天的事忘掉好不好?”许灵均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指腹下细腻的皮肤,语气温柔,“是我不好。我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 他总是在各种情形下对她说出“想要什么”这句话。每一次。好像她做的一切都是有所图谋,只要满足了她的要求,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容谧觉得自己也很荒唐。 她陪着许灵均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居然都已经是第十年了。 “我要回国。” “好,我陪你回……” “给我订机票。” 昨天傍晚的航班没能赶上。容谧斩钉截铁道,“我不想和你在同一个空间里待着,也不想跟你坐在一班飞机里。给我订机票,我要自己回国。” “……” 从来都是被巴结的对象,许灵均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嫌弃过。 “那就先送你回去,行了吧?”他咬了咬牙,为着自己惹出的祸事的妥协,“我明天再回去找你。” 容谧没有再理会他,下床去洗漱换衣服,打起精神画了个淡妆。对着镜子抿开口红时,从自己强装镇定的瞳孔中看到不明显的颤抖。 她的心里被恐慌灌满,从眼睛里溢了出来。这种恐慌在一觉睡醒后就伴随着她,直到上飞机,起飞。有增无减。 任何保险措施都不是绝对的。她害怕药没有效果,怕自己真的会怀孕。 如果真的有了许灵均的孩子要怎么办?生下来还是打掉? 她不是没有养育孩子的能力,只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她前一天刚吃过感冒药,万一有个畸形的孩子怎么办?可是去做手术,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她怎么忍心?不对,昨天吃药的时候她就已经下了杀手了…… 越想越乱。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她没有合眼,望着厚厚的云层心焦了一路。 落地后邱秋来接她,吓了一跳,“没事吧老板,你脸色刷白刷白的好吓人啊。” “没事。”容谧说,“去三店吧。沈老板是不是说接洽了什么合作?” 她急切地需要工作,来减轻自己即将崩溃决堤的不安,“是网络节目吗?” “嗯……对。”邱秋有些不确定,试着建议,“要不还是先回家休……” “去店里。” 容谧加重语气,不容拒绝道,“车上把节目大致说给我听一遍。” 昨天沈晰陪她通话时提过两句。拉图二店营业时,她也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相较于沈晰,用她来当招牌,“美女总厨”“留学高材生”之类的噱头显然更有看点。 算是拉图的宣传点之一,也是她作为合伙人应当承担的工作。 建议归建议,打工人当然还是听老板的。邱秋也不再磨叽,对她说,“是一个厨艺比拼节目。每期请一个职业厨师和一个流量艺人pk做菜,然后再请几个明星嘉宾品尝打分之类的。” “就是娱乐大众用的,没有什么专业技术含量。不过在网上挺火的,沈老板说正好可以给三店宣传一下。” -- 第35页 容谧点头道,“收集一下节目资料,我看过之后没问题就去对接时间。” 她不想满脑子都是会不会怀孕的事,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没空胡思乱想。在自己熟悉的专业领域里能够找回掌控感,心里就能稍微安稳些。 隔天许灵均来店里找她。她待在研发间没有见,让大家该怎么服务怎么服务,当普通客人对待,不该放他进来的地方就不要让客人乱闯。 三店的员工有些到她家里一起吃过火锅,见过许灵均。这些天店里叫她老板娘的声音也变少了,即使对两人关系好奇,但上班时间,都不敢八卦得太过分。 许灵均运气倒是不错,连着来了几天,都没被粉丝认出来。店里的经营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她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把人赶出去。 容谧不想回家,就在拉图楼上的酒店里开了间房,下了班直接从后门去坐电梯,转到另一层休息。 四天后例假如期而至,她才松了口气,心情却复杂难以形容。 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 这一天,许灵均的运气也用光了。保姆车刚停在路边,他从后座下车的瞬间,过路人就震惊地停住脚步,朝着他大喊一声,“啊你!是不是你!许许许,许灵均!” “……” 仿佛一声令下,人群混着尖叫迅速聚集。离店门口只有短短不到十米的路程,许灵均被簇拥着挤到车门口,进退维艰。 转身上车意味着今天都见不到她了。可如果僵持下去,这边的事态不可收拾也是要被警察轰走的,到时候新闻写出来毕竟不好看。 容谧从店里听到动静,出门来看了眼情况。吵吵嚷嚷的人群把他挤在中间,签名合照都不够,还有人伸手想碰他帽子摸他口罩。 狼狈应付的那副样子,实在看不过眼,“去让他进来。” “哦哦。” 店里的员工早就好奇死了,一听到她吩咐就呼啦出去三四个,帮大明星开路到店里避难。 进店之前,许灵均转身摘掉口罩,轻呼了一口气,俊朗的面孔上不显半点厌烦,对着数不清的手机摄像头扬起笑容,“谢谢大家来看我。不好意思,我今天休息,想享受一下私人时间,所以预订了这家餐厅。不是公开的行程哦,大家安静一下,不要打扰到别人。” “好好享受周末,大家也多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呀,注意安全。” “……” 三店因此放下门禁,非提前预约的客人婉拒用餐。许灵均进了店往里走,刚才那副笑眯眯营业的神情随着背对镜头消失不见,变成了烦躁和罕见的忐忑。 容谧终于肯见他了,再多一天他的耐心就要告罄。 可服务生把他领到店里最隐蔽的座位上,之后像往常一样询问他是否要点单。 宽敞的四人座,鬼影都没一个。许灵均独自落座,皱眉问,“为什么把我放在这?容谧呢?” “这个……” “她还想躲着我到什么时候?” 就这么一件事,怎么都过不去了似的。许灵均接连被晾了好几天,终于按捺不住,起身直接往后厨走。 服务生急忙道,“先生!许先生,我们店有规定——” “没事。” 容谧还没回到厨房,站在转角处的屏风后朝不知所措的小伙子颔首,“你先去忙吧。” 她对一个新来的服务生都和颜悦色的。 许灵均刚刚被围堵了一阵就心气不顺,看她又这样区别待遇,心里冷哼了一声,站在她面前问,“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你为什么一条都不回我?” 高大的身形在她身上投了片阴影,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容谧微微抬起头看他,听见他无可奈何的气恼声音。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到底想怎么样? 容谧自己都不知道。 这些天,她整理思绪,想得出什么结论开解自己的处境。却发现多年来她已经这样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实在翻不出什么新鲜思路了。 现在不是她惹许灵均不高兴了,是许灵均放低姿态来向她求和。她该怎么回应?顺着台阶跟他和好,就当她所承受的伤害都没发生过? “和好如初”。 印象里,她似乎已经这样做了许多次。 可现在她真的感到疲倦了。不是因为生病意志低下,而是在正常的状态中,依旧从心底对两人这段看不到未来的关系感到疲倦。 产生矛盾,和好。再产生矛盾,再和好。就像一个周而复始的圆,一圈又一圈地绕,而矛盾的根源处于圆形轨迹之外,永远无法碰触,也永远被他视而不见。 即使和好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他永远都是许灵均,永远不会改变。 她是玩得起。 可她好像已经玩不动了。 “没想怎么样。你道歉了,我也接受。” 容谧轻声说,“我最近工作很忙,没什么时间陪你。别再来了。” “什么意思。”耐着性子等到现在,居然等到这么一句。许灵均眯了下眼,视线扫过她淡红的嘴唇,像被勾起动物警觉的本性,“你想跟我断了?” 他当然不相信容谧能就这么狠心把两人断了。她只是觉得受了欺负在闹情绪而已。 可她到底想要什么?他好像摸不透她的脾气。 -- 第36页 “我们之间,不是你说了算的。”他抬起容谧的下巴,“你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在我腻味之前,你都不——” “我们是什么关系?”容谧忽地偏了下脸,挥开他的手,又抬眼看着他,说,“我只是跟你上.床。不是你包养的情.妇。” 那双眼睛沉稳又笃定,像蕴着一团火,只是埋得太深太深,外人常常只看到她温和的光。 许灵均定定地看了她一阵,莫名地笑了,透着凉意。仍旧盯着她,垂落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虚握成拳。 “真这么有骨气,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18章 ??朔月 他天生眉骨高, 深邃的眼睛陷在阴影里,目光锋厉,紧盯着某个人时压迫感如山般沉重。 可下一秒阴影骤然远去。容谧怔在原地,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一时间心脏骤停,向来冷静的头脑也难以正常运转。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他为什么那么说? 结束了吗? 他们之间,这十年……都结束了吗? 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容谧脱力般靠着屏风,勉强支撑自己的重量, 望着他迅速远离的背影,喉咙里哽着的话急切得呼之欲出。 不要走。 已经忍耐过那么多次了, 为什么不能再多这一次呢? 许灵均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知道的, 为什么还要这样矫情。说好了及时行乐, 只记住在一起时开心的时刻就够了,她为什么非要这么较真? 如果是在别处,或许她已经忍不住追了出去。可这里是拉图,是她最在乎也最不容破坏的自尊,这最后的自尊硬生生地堵住了她卑微的挽留, 将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只有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 不要走。 无声的呐喊混着血泪吞进腹中,带着生理期的抽痛在身体里绞。 她眼前发黑,缓缓蹲下身,听见店里小姑娘过来扶她时慌乱的关切声。 前台帮她煮了一杯红糖水。等回过神, 门口早就没了那个人的身影。 容谧捧着瓷杯,默不作声地垂落视线。 许灵均……走了吗? 她的人生二十多年, 从有记忆开始, 许灵均占据了将近一半的时光。 从此以后, 她没有许灵均了吗? 容谧枯坐在桌边, 身旁的客人来来去去恍然不觉。直到日落,杯中红糖水早就凉透,也没想起要喝一口。 没事的。她试图安慰自己,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没事的。她又不是离了许灵均就活不下去。旷日持久的折磨迎来终结,可喜可贺。终于能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可为什么会这么冷? 身体像被掏空了一半,十年的缺口空洞又茫然,一阵一阵的凄凉透风。 ** 沈晰很快就发觉她的异常。 尽管她按时来上班,妆容精致得体,向着大家打招呼时语气温和平缓,乍一看与平日里并无两样。无论做什么,都能依靠工作经验和本能的理性完成得很好。 可她眼中总是黯淡无光。 她明明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一开始去留学也是出于兴趣。在厨房里研究新菜时,偶尔有好的创意,向他述说时,眼睛亮得想让人伸手摸一摸。 现在工作却成了她逃避现实的避风港。并不享受其中,只是机械性地处理事务,没有过心。 结合高雪维尔的那通电话,沈晰大致能猜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没有苍白地用语言安慰,只是在一个日光晴朗的午后,偷偷问她想不想一起翘班。 沈晰看见她平静的眼睛闪了一下。 “老板带头翘班?” “理论上当然不提倡。” 沈晰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笑着说,“不过作为同事兼朋友,我还是很想跟你一起体验一下。” “上学时候都没逃过课吧,是不是有点带坏你?” 容谧眨了眨眼睛,忍俊不禁。学着他压低声音,悄悄话似的,“走。” 立冬后少有这样晴朗的天气。两人并肩走在商业街的步道上,慢悠悠地晒太阳,以旁人的视角看来,身形气质都很相配。 容谧拢起长发披散到背后,脸颊边缘细软的绒毛被阳光映得透明,迎面能感受到轻柔的风。 路过咖啡店,沈晰买了两杯热美式,递给她一杯。继续晒着太阳喝咖啡,血色浮上脸颊,衬得肤色白皙透亮,比化妆伪造的气色好看很多。 咖啡喝完,她随手丢掉纸杯,自然道,“约我出来,是想开导我吗?” “你这么聪明,哪里还需要我开导。” 话虽这么说。沈晰意味深长道,“偶尔出来走一走。走在太阳底下,是不是挺舒服的?对心情也好。” 容谧笑了笑,点头说是,抬手迎着日光晃一晃,神情松散许多。 太阳晒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或许刚刚喝了热饮,还有点冒汗。 她跟许灵均在一起的时候要小心不能被拍到,所以总是避开公共场合。除了去国外就是待在家里——去国外也是待在酒店里。这样想,甚至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她是怎么在这段关系里甘之如饴,走进第十个年头的?回头看看真是不可思议。 “今天带你出来,主要是想领你来这儿。”沈晰脚步停下,身后是一家宠物店,朝她示意,“要不要进来逛逛?” -- 第37页 容谧回过神,透过玻璃橱窗看见店内的状况,略微意外,但没有拒绝,见他推开店门,就跟着他进到店里来。 女孩子天生都是喜欢这些可爱的小动物的。容谧视他为兄长,他也把容谧当妹妹看待。在他眼里,这个妹妹坚强又独立,总表现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子解决,但内心里还是个柔软的小女孩。 “可别怪我小气。毕竟是个小生命,我是想着如果我直接送给你,你接受起来可能会有负担。”沈晰想得周到,“所以直接带你过来。自己选一个合眼缘的小家伙,以后觉得孤单时,可以陪着你。” 她刚刚结束了一段艰难的恋情,其实是值得庆祝的。只是乍一步入人生新阶段,难免会觉得不适应。这时候如果有个可爱的小东西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陪在她身边逗她开心,应该会好很多。 最重要的是,填补许灵均的空缺。让她没空想起那人就再好不过。 容谧的目光流连在一排布偶猫之间,从进门起就被迷住了,“我以前也想过要养只猫。但是要工作,不确定能不能照顾好它,一直没下定决心。” “这个简单啊,上班的时候可以带到店里来。店里那些人,肯定都乐意帮你照顾。” 沈晰跟随她来到布偶猫生活的小房子前,隔着透明窗子伸手逗了逗,“真漂亮,小仙女。” 布偶猫颜值高,总被人叫仙女猫。店长正好在旁边,热心地帮他们抱出来,“唔呦,这只是小仙男。” 小仙男有一双湛蓝的眼睛,像夏日里被雨洗过的天空。粉红的鼻头在她手心里嗅了嗅,耳朵尖一抖。 容谧看得心都要化了。 她只在上学的时候喂过学校附近的流浪猫。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生命,她从没拥有过。 沈晰观察到她的表情,鼓励道,“不用顾虑太多,想要就带回家。” 带回家就要负起责任,要好好对待它,余下的猫生都要彼此陪伴。 容谧慎重地考虑了一会儿,点头道,“我想要它。” 店长细致地嘱咐了许多养育事项,又加了微信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沟通。送了太多宠物用品,沈晰笑说后悔没有把车开来。 打车回去的路上,沈晰问她有没有想好给小仙男起什么名字。 “我不太擅长起名字。”容谧心满意足地抱着猫箱,想了一路,气馁道,“真想不出好的。要不就叫七月吧。” 沈晰默契地接话,“刚刚看到档案,他是七月底生的。” “对。” “挺好的。好听也好记,这样以后每年过生日都忘不了了。” 容谧笑起来,眼尾微微上翘,盈着晶亮的光。 从那天许灵均摔门而去后,她是第一次这样笑。 沈晰也看得十足心软,一只手去逗小猫,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容谧没有躲开,倏忽间却想起,自己跟许灵均最初有交际时,也是在高二那年的七月。 那个永生难忘的夏天。 许灵均已经不要她了,说不想再见到她。虽然还没什么实感,但她试图说服自己的心去憎恶许灵均。 心能不能控制尚且不论,刻进她身体的记忆显然还没有。一瞬间那个七月的记忆全部在脑海中翻涌。少女心事如海滩拾贝,连绵不断,琐碎又浩瀚。时隔多年记忆犹新。 无数的记忆会引发无数不由自主的,卑劣的想念。 她因此更憎恶陷入想念的自己,觉得这名字不太合适,避开了才好。 沈晰却望着猫咪,柔声说,“小七月,以后要好好听容谧姐姐的话。” 他的咬字十分温柔,像一位父亲的口吻。容谧愣了一下,心里对自己叹气。 有什么可避讳的?既然都已经结束了。 如果以后但凡碰上什么和他有关的事都要避讳,那她得搬离地球才算完。 “七月。”她放轻声音,也试图放下自己的念想。 “跟我回家吧。” ** 许正则把亚太区总部从新加坡搬到中国,开了娱乐经纪公司。名义上还招收了一些有潜力的新人,其实百分之八十的优质资源都优先供给头部艺人许灵均,几乎相当于他的个人工作室。 Crush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室。这很常见,娱乐行业关系复杂,合同分成诸多利益牵涉,一两句话是说不完的。许灵均手里的个人资源是无可比拟的顶层,与之相匹配的,是违约时的巨额赔偿金。 许正则亲自把弟弟拎到办公室谈话,“你上周推掉的广告拍摄是怎么回事?” 说他“推掉”已经很给面子了。事实上,这位巨星的行径是开拍前一天临时爽约。违约费倒是自掏腰包给的很痛快,但个人诚信和职业道德是要打折扣的。艺人形象关乎他的商业价值,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 以老板身份公正地评价,许灵均以往对待工作的态度是敬业的。私下里怎么玩他管不着,把这种任性带到工作里来还是第一次,应该引起重视。 许灵均靠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被叫来的上一刻还在练习室里。身上穿了宽松舒适方便跳舞的卫衣裤,额前的短发被汗水打湿,往后拨上去,露出一张随性不羁的脸。 只是对待哥哥问话时,他大多是不耐烦地敷衍:“我有更重要的事。” -- 第38页 他去拉图找容谧的时间全是工作日,不推掉工作难道要把摄影棚搬到人家餐厅里去拍么。 “什么是更重要的事。”许正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容谧不要你了?” “……” 许灵均姿势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嘴上却还说,“关你什么事。你查我?” “让你去看心理医生你不去。” “别拐弯抹角地骂我,你他妈才有病。” 他磨了磨牙,从面前的茶几里挑出一颗薄荷糖咬碎,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出声,“凭什么得我去讨好她?” 许正则撇了撇嘴角,“凭你离不开她。” 许灵均有项心理障碍。说起来难以启齿,还有伤尊严,暂时只有本人和本人他哥知道。 圈子里传得天花乱坠,把他吹成到处留情的风流浪子。可实际上,他只正经跟容谧一个人好过。换了别的女人都觉得恶心,从没往床上带过。 心理医生的诊断他听完就笑了,不当回事。 那个医生,居然说他对容谧有雏鸟情结。 容谧确实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用文艺点的说法就是初恋,用医生的说法就是“初次印记”留下的特殊性依赖,是重要的情感依托,所以无法轻易背叛。 许灵均最不信这种情感至上的论调。他确实心理抵触,但把自己没跟别的女人上过床的原因归结为纯粹嫌脏。娱乐圈里混的,谁知道干不干净,他才不想被染上什么恶心的病。 无法用身体来取悦,讨好一个男人的难度就直线攀升。他是最不好伺候的少爷,却也是最慷慨的金主。因此圈子里有传闻许灵均多情又无情,胃口很刁,同时却还以跟过他为荣。哪怕只跟他在酒会上见过一面,也能吹出一夜缠绵的情分来。 陪他一起喝过酒就是他的人,能哄得他开心就少不了好处。除了容谧,他没有固定的玩伴,因为没人能摸得清他的脾气。前一天还逗小狗似的送人家名牌稀有包,后一天看着嫌烦让人滚蛋的事他也没少干。主动背叛他的下场就更惨,但凡让他知道在他跟前讨好的同时还跟别人卖乖的,退圈封-杀毫不手软。 这些容谧都不知道。许灵均不可能让她知道,毕竟“心理障碍”说起来不好听,跟x无能似的,哪个男的说得出口,所以才一直有意地让她跟自己的圈子保持距离。正好她自己也不感兴趣,这么多年连帮朋友要张签名照都没有过。 再说现在都敢摆脸色给他看,让她知道,还不得翻了天。 “我怎么离不开她了?” 许灵均不以为意道,“我就是懒得花那个心思。” 他的这种所谓“心理障碍”要克服并不难。简单地说,用脱敏疗法,多跟别人睡几觉就行了。想找干净的小女孩也不是没有,只要他想要,办法多的是。 可他为什么要克服?睡的人多了能召唤神龙还是怎么? 明明身边就有相处最自在,最合适的人。 他从生下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命,除了为做舞台当练习生的那几年,其他时候都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 他在一个浮躁的圈子里,很难再遇上容谧这样性子温和稳重的人。也没心思再从头去调..教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麻烦得要死。 反正在他放开手之前,容谧是不会离开的。 许灵均一想到自己还特意旷工跑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心里就来气,“我已经道歉了。说了补偿她可她偏不要,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这种幼儿园吵架的语气从成年人口中听来很有些可笑。 许正则看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那你想干什么?” “反正我不惯着她。” 许灵均说,“除非她来找我,不然别想我再去低声下气。” 第19章 ??朔月 七月的父母都是赛级布偶猫, 血统纯正基因强大,体现在不到半岁的崽身上就是惊人的美貌,毛被雪白丰厚柔滑, 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盯谁看谁姨母笑,从现身的那一刻起就奠定了店宠的地位。 但宠物是不能带进厨房的。在三店的时间里,它都乖巧地待在前台当招财猫。前台姑娘对它爱不释手,据本人口述每天上班都更有动力了。 容谧休息时就会过来看它。七月和所有同品种的布偶猫一样性格温顺,黏人, 待在她怀里时,喜欢举着小爪子抓她垂落的发尾。 前台的小姑娘把猫咪交给她抱, 拿起手机回复男朋友的微信。 大家只有在沈晰来店里时才会绷紧了精神好好表现。虽然容谧也算半个老板, 但平时相处得多了, 更像普通同事,偶尔摸个鱼也不避讳。 她刚谈恋爱,聊天内容可想而知,大多是些甜蜜废话。路过的服务生看到她这样还调侃了几句,说得小姑娘都快脸红了, “我这样太黏人了吗?” “哎呀,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啦。一会儿没有消息都想得慌,一天不联系马上分手危机。黏黏糊糊的才是小情侣嘛。” 容谧在旁边逗小猫,听了几句。服务生走后,她不好意思地朝容谧笑笑, 幸福地苦恼着,“唉, 我第一次谈恋爱, 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 容谧也笑, 打趣道, “你才刚毕业,以后积累经验的机会多着呢。” 她羞涩地舔了舔嘴唇,小声地说,“我真希望,以后的经验也能一直是跟他……” 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就会这样。怀着自己都无从得知的勇敢和底气,认定了他,就只想跟他一直走下去,别的人都不想考虑,也看不进眼里。 -- 第39页 容谧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竟感到羡慕。 一段感情的最初往往热情赤诚,出自最简单纯粹的本能。 她上一次这样只凭着本能喜欢一个人,要往回数到高中时代去了。 “七月。”容谧低头蹭了蹭小仙男粉嫩的鼻尖,微不可闻地自语,“……七月。” 她跟许灵均的第一次对话,也发生在七月。 那一年明华的夏天燥热难安,空调不知怎么坏了,整个上午教室里都闷得像蒸笼。细汗从发间渗出,滑过脖颈顺着后背下坠,像有虫子在爬,又热又痒。 所有人都被暑气折腾得狼狈的时候,许灵均出现在教室门口,蓝白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格外干净清爽。 那是他做练习生的第一年。学校批准了他每周一周五只上半天课,晚自习免修。节省出的在校时间连同周六周日,都泡在练习室里为出道做准备。 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是全校知名的风云人物。她把误塞进自己桌洞里的礼物拿出来物归原主,许灵均只拿走了信,巧克力递还到她手里,“这个给你吃吧。” 她原本不想收的。许灵均却笑着说,“就当是帮我个忙?这个热量太高了,公司不让吃。” 那袋巧克力放了一天已经融化变软,一颗颗黏在包装纸上。她却珍惜地带回家,深夜刷题时,在台灯的凝视下一颗颗缓慢地吃完。 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过什么聊天的契机。只是许灵均来上课时,见到她会露出笑容,主动打一声招呼。也会在别人问起时,大方地介绍她,“我邻桌。” 她要用提前练习了很久的镇定语气,才能按捺心里雀跃的欢喜,若无其事地点头回应。就像一般同学那样。 她知道自己跟许灵均不是一路人,毕业以后就更不是了。所以将憧憬和悸动埋在心底,满足于自己和他仅仅一条过道的距离,满足于余光里少年俊朗的侧脸。以为学生时代就这样结束,已经算是十分美好的记忆。 直到放暑假又开学。高三那年的中秋节放假,她父母难得都没有晚班,说不用回家了,下班后来学校接她一起去下馆子。 除了过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好热闹放松的机会很少。她开心了一整天,放学后一个人在操场散步。没有晚班,下午班就结束得迟一些。放学后的操场上常有人跑步,今天却因为节日放假而行迹寥寥。 她坐在空荡的台球桌上戴着耳机听音乐,望着不远处打篮球的高中生们出神,等着父母来接。平时绑得高高的马尾也在放学后散了下来,拂到耳后被晚风撩动,素白的侧脸上笑意温婉含蓄,嘴唇小小地磨蹭着,跟着旋律无声地哼唱。 月色未露,她是整个操场上最皎洁的风景。 许灵均经过时惊鸿一瞥,被吸引得移不开视线,想叫她一声又怕惊动了她,跑到她面前才招手。 容谧还是吓了一跳,只看到他嘴唇一抿,却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摘掉耳机的瞬间无意识地歪了下头,目光清澈又茫然。 许灵均又在抿嘴唇,走到她跟前却说不出话,难得露出手足无措的模样。 容谧先笑起来,怕他尴尬想缓和场面,语气柔软,“你怎么了?有什么事……” 许灵均自己都没想到。 她的嘴唇比声音更加柔软。初吻是夏天的味道,薄荷糖的凉意驱走燥热,却彻底激活了一颗原本就算不上清白的爱慕的心。 她傻住了,怔怔地看着许灵均,不知为何掉下了眼泪。 回过神来才发觉刚刚干了什么,一瞬间绯红从耳廓蔓延到耳朵尖,许灵均连忙朝她道歉,语无伦次地哄她,“我就是觉得……觉得你那个,那个表情很可爱。你别哭……你吃糖吗?我赔给你。你还想要什么我都赔给你,别哭了。” 她恍若未闻,跳下台球桌,羞赧地落荒而逃。 少年情动而不自知,冲动总是比理智先行一步,被鼓胀在胸膛的情意催促着莽撞行事,无礼的唐突却也是热烈的本能。 她也曾得到过那样一份纯粹的心动。 容谧垂下了眼,缓缓抚摸怀里猫咪柔软的毛,脑海中紧邻着浮现的,却是一双凉薄的眼睛。依旧深邃,不见深情。 一个礼拜不到,周盛最先绷不住了,来店里找她。 “姐,”他哭丧着张脸来,张口就可怜地说,“你要是有时间,还是去看看灵均哥吧。” “你们一闹别扭他就特难伺候,这回尤其难伺候。我还没攒够老婆本呢,这眼瞅着马上饭碗要没了。” “坐下说。”容谧给了他一杯咖啡,语气平和,“是给你的工作添麻烦了吗?” “也不单单是我工作……姐,我说句实话,灵均哥虽然在外面爱玩,但心里真是有你的。” 周盛捧着咖啡,掏心掏肺地说,“他那个人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就想让别人都顺着他,都听他的。就这样的人,他也不是不愿意哄你啊,那不前些天翘班天天来找你,广告拍摄耽搁了好几天,赔了大几百万呢,都被许总拉去谈话了。你看要是他干出什么混事惹你不高兴了,或者气头上说出什么难听话,也都多担待点,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容谧听完,沉默片刻,反问他,“小盛,你有女朋友吗?” “啊?我……有啊,谈了好几年都快结婚了。” “会吵架吗?” -- 第40页 “吵啊,隔三差五就得吵。偶尔还动手呢,好家伙骑我身上,我都打不过她。”周盛苦笑道,“可我这工作你也知道,起早贪黑的跟着跑行程,哪有时间哄她啊。” “总不能像灵均哥那样说不干就不干了。几百万拿出去,在你们眼里看来可能算不上什么,可把我下半辈子全搭进去也就挣那么多。” “那你们要怎么和好?” “也不用怎么,”周盛说,“她其实挺理解我的,也知道我工作辛苦。吵架嘛都是气头上那阵儿闹腾,撒完气就过了,不记仇。” 容谧嗯了一声,“可我记仇。”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周盛欲言又止,叹了声气,咬咬牙说,“我就是觉得,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就这么僵着散伙了真挺可惜的。” “说心里话,我们有时候私下里聊起来,都挺替你不值的。不是说你跟灵均哥这么多年值不值的,就是觉得,哪怕真到了最后处不下去了,怎么就这么突然,这么轻易地断了?别人都还有那天价分手费什么的……容姐,你说你这样图什么啊。” 他真挚地说,“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再说我也不信你真的能这么绝情,说断就断了。这么耗下去,折磨的不还是自己么。” 容谧怀疑自己听错了,“我……绝情?” 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的人难道是她? “诶,他那气话哪能当真啊,得反着听。”周盛无奈道,“我说今天来你店里的时候,他在旁边听得可来劲了,冷着张脸旁敲侧击地想知道你的消息,等会儿回去肯定还要套我话。” “求你了姐,咱们也认识了这么久,就当给我个面子。我知道你心软,你就先去跟他说句话,他百分之百不闹别扭了。他那个人就是得顺毛捋的啊,你最知道的。解救我们公司近来的死亡氛围就靠你了。” 周盛郑重地说,“只有你做得到。” ** 容谧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本事。 她只是许灵均众多玩伴中的一个,无非沾了同班同学的光,跟他认识的时间久一点而已。在她这儿寻不到开心,自然还会有别的女人不吝使出浑身解数给他消气。 但下班回家的路上,她确实心里动摇了。刚刚经过金融中心,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里有一家餐厅的蓝莓派做得很好吃,许灵均喜欢。以往路过,她都会打包一份回去。 如果她真的是那样意义特殊的一个,如果许灵均真的在眼巴巴地盼望着她,她能狠得下心不见他多久? 她对自己的爱意熟视无睹,对许灵均的爱意求之如渴。即使骨子里早就明白这场感情是不公平的,清醒地沉沦了这么久,不过是对许灵均的渴望在作祟。 她知道这个人全部的优点和劣性。可即使知道许灵均永远不可能爱她如她爱许灵均一样多,也要得到的越多越好。刨除占有欲,掌控欲,剩余纯粹的爱意弥足珍贵,每多得到一分,渴望就能被填满一分。 她渴望许灵均的爱,纯粹的,只给她一个人的特权。一定要是许灵均,换了别人即使再怎么完美,不是他都不想要。如果这份渴望无法停止,那么她余生都要活在求而不得的无望中反复煎熬。 那还不如去得到。 飞蛾扑火也好,不知悔改也好。 她应该得到。 心中涌现的果敢和孤勇仿佛在一瞬间聚集,聚成了一团足以吞噬她自己的火焰,第无数次把行为逻辑和利弊分析烧得灰飞烟灭。容谧镇定地打了转向灯,路口掉头,把车开进金融中心的地下停车场。 餐厅在顶层,做了开放的吧台,可以饱览整个明华灯火辉煌的夜色,私密性也不错。许灵均有时候会跟朋友在上面喝酒唱歌。 她冲着蓝莓派来的,心却像是受到无形中的牵引,往旁边走了几步,迈过台阶,不由自主地推开天台的门。 夜色朦胧氤氲,城市里灯火初上。许灵均一个人,远远地邻着楼宇的边际,坐在顶层天台的沙发里,背对满城灯火。 桌上酒桶里威士忌半满,他百无聊赖地托着脸,注视手里一团孤独的火光。 桌边已经扔了一堆烧焦的小短棒。他只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拉到下巴,身体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隐入他沉默的双眼。烟花一次次在他手中燃烧,跳跃的明亮的光芒,又一次次地熄灭。 这世界空荡得只剩下他自己。 容谧看得眼睛酸涩,还没想好下一步的去留,忽地被人撞了下胳膊。 “不敢就别挡着路。”不久前才听到的音色,娇俏又霸道。 安娜精心打扮,刚踏进顶层就看见她一脸晦气地站在这儿,兴致都有点倒了,“怎么啦,才这几天不见,Joshua就已经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了?啧。” “……” 容谧顿了一下,问出句多余的话,“你来这干什么?” 年轻的小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我还能来干嘛,当然是Joshua叫我过来喝酒啊。” 她拉了拉松软的毛绒外套,露出小半边肩膀,酒红色的吊带衬得肤色嫩生生的白,踩着高跟鞋毫不犹豫地越过容谧,推开天台的门往前走去,大大方方地坐在许灵均对面的沙发上。 许灵均懒散地抬眼,看见了她,牵动嘴角,露出个似有若无的笑。烟花丢到脚边踩灭,抬手把酒推过去。 -- 第41页 容谧垂落视线,转身回到吧台,拿到刚打包好的蓝莓派,径直走出了餐厅。 电梯里遇到刚停完车上来的周盛,对方震惊地睁大了眼,“容姐?你是不是来……” “不是。”容谧把蓝莓派扔到他手上。“只是路过。” 第20章 ??朔月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在这寒冬腊月里格外刺骨也格外令人醒神。 容谧刹那间清醒过来,对她这心血来潮跑上来自取其辱的行为感到好笑。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到底期待了多少次。 蓝莓派随手丢给周盛,她没再多说一句, 转身进了电梯,下楼取车回家。 因为耽搁了半个小时,回家的路上她被晚高峰堵在路口,行驶艰难。 外面落了小雨,在夜色中不太分明, 却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细小如针的水痕。 车里开着暖气,把窗子熏成朦胧的雾面。容谧抬手在雾面上画了个笑脸, 居然也不觉得冷, 指尖的温度仿佛比车窗还凉。 她记得自己的初吻莫名其妙被夺走的那个晚上, 她魂不守舍地跑到公交站下,夜幕降临时也下了小雨。父母来接时叫了两声她才听见,连一起吃饭时都魂游天际。 父母都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胃口不好食不下咽。那是因为不管她吃什么,唇齿边总尝得到薄荷香味。 她向来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从不让长辈操心。她从小比同龄人成熟, 对自己的学习,生活,以后的人生方向都有清晰的规划。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知道要把该做的做到最好, 不该做的不去妄想。 可从那一天起,许灵均的吻给她暗无天日的妄想安上了一道窗。 某个光芒耀眼的世界朝她倾斜。她开始妄想自己和许灵均之间的可能性。 中秋节假期返校后, 她度过了无比煎熬的一周。许灵均见到她的反应与平日无异, 只是笑容更明亮了些, 偶尔会撑着桌子靠过来问她问题, 老师让写哪一套试卷。 他每天的运动量都很大,每次从练习室里过来上课前都洗过澡,靠近时身上传来淡淡的木质调香味。那不是什么衣物洗涤剂或沐浴露的味道,受到家庭习惯的影响,他从小会用香水,随心情不定时更换。学生时代大多是中性香,被皮肤上蒸干的水汽稀释过,干净清爽,是属于少年的气息。 他靠近时的味道随着每一次对话刻在她的脑海里。每一次对话都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波浪,却都强行按捺着,声色不敢张扬。 彼时他还不像现在声名在外,练习生的身份在学校里不是秘密,但凡见过他的人,没有谁会怀疑他是否能成名这种问题。 向他告白的女孩无论高年级还是邻校生,他从没答应过。可因着那个吻,她就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独自守着隐秘的欣喜,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有诉说。 他不提起那个吻,就像从没发生过。她却在脑子里日夜不休地重温了千百遍,一周的忍耐已经是极限。周五晚上,终于忍不住到许灵均的练习室来找他。 许灵均练习生时签的公司是国内行业巨头,浏览器地图上定位着他每天挥洒汗水的勤奋地。她凭着一腔热情找到练习室,看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孩,身高腿长比例极佳,靠在他身边看刚才排练的录像,拉着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汗。 看到那副画面的时候,她的理智崩塌在脑海中,一瞬间几乎言语失控地指责出声。 那我算什么。 许灵均显然也没想到她会真的找到公司来。在教室里谈笑时说过“有空来练习室看排练”只是对所有人寒暄的客套话,他以为她也能听懂。 她的确听懂了。 可她是想借着那么一句客套话来见他。 “同学,我可能没跟你说清楚。” 许灵均带她到单独的休息间,看起来有些头疼,“你……有没有定好志愿啊,想上什么大学?还是想去留学?我可以让人帮你联系安排学校。” 他说那个一触即离的吻只是一时冲动,就像在说,日落月未升的逢魔时刻景色太暧昧,不干点什么简直是辜负,所以在她唇边留个念。 他更像是在说,那个时刻是不该发生的。所以给了她如此条件优厚的“封口费” ,希望她也能一同忘掉。 容谧忘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记得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微微扩张的瞳孔,在壁灯的照射下变成某种通透的浅灰色。 “说实话,我不适合谈恋爱,也不需要女朋友。” 他说,“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应该也不会想要早恋的吧?” 为什么她就不会。 青春期的自尊心大过一切,她不想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是枯燥无聊,除了乖乖学习什么都不懂不会的沉闷书呆子形象。 她希望自己能跟喜欢的人更像。迫切地想证明自己,也会玩,也玩得起。 许灵均看了她很久,在她双脚快要无法支撑自己重量的时候,了然地笑了笑。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在那一天之前,她在许灵均心里甚至都没有名字。 他身边的女孩总是年轻漂亮动人,能歌善舞。她强迫自己不必在意,好像承认自己在意就输了。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她也有她的好处。 为了让自己变得特殊,让许灵均再也不会忘掉她,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 第42页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算是成功了。 可半小时前的顶层天台上,历史重演。 事实证明如此,许灵均从没有变过。历史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演。而她已经禁不起再多一次的失望,再多一次,她就会像只膨胀到极点,又被无情戳破的气球,在一声巨响后炸成碎片。 或许那个世界从未朝着她倾斜。 只是她在不知疲倦地追逐着,想要跻身进入。 被雨水浸透的凉意这会儿才透进骨子里,冻得发麻。 手指打着颤,容谧拿起手机,拉黑了许灵均。 ** 隔天上午,林伊一早就到了拉图三店。 “说好带我去校友会凑热闹的。”她见到容谧还穿着店里的厨师制服,很有些不满,“你怎么还来上班啊,快跟我去做妆造。” 她今年没有专辑回归计划,在家里闲着无聊,好不容易逮个乐子,心心念念了好些天。 “不用那么隆重。”容谧笑笑,“我带衣服了,待会儿换一身收拾一下头发就行。” “唉。”林伊撩着头发说,“幸好你天生丽质。和我一样。” 女团出道必备的好身材和漂亮脸蛋不必多说,她身上有种少见的灵气。不是养在温室里羸弱的花朵,更像钟灵毓秀的山谷里生长的野玫瑰。娇美的身体里总藏着无所畏惧的劲头,洋溢的活力大概也是天生的。 “许总舍得放你出来?” “他根本就不陪我玩!年底工作多得要死,都快住在公司里了。” 她跟着容谧溜进更衣室里,一边看人家换衣服,一边小混混似的吹口哨,“许灵均也忙死了吧,年底好多活动邀请。” 脱掉内衣的手顿了顿,容谧没说话,含糊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她昨天拉黑了许灵均,到现在都没给人放出来。之前的消息没回,之后的消息也看不到。算是这么久以来最决绝的一次了。不知道这次能坚持多久。在许灵均的事上,她对自己实在不敢抱太多期望。 林伊立刻就察觉不对,饶有兴致道,“你最近没跟他联系?吵架啦。” 小八卦精。容谧无奈道,“去帮我热一下卷发棒。” 不愿意说,看来吵得挺大。 林伊满口答应,转头跟许灵均打听什么情况,这边也不耽误发挥职业技能,热好卷发棒给容谧做了个港风大波浪,挑一只质地浓郁的口红帮她涂上,“哎呀,听我的就得这个色才压得住呢。” 她平日里装束以舒适温柔为主,很少做这样张扬明艳的妆发。红丝绒质感的长裙束腰露背,卷发微微打散后弧度恰到好处,雪肤红唇风情十足。 “大美人。”林伊笑嘻嘻地揽她的腰,“快来贴贴。” 校友会订的酒店跟一中同一个区,包了一层做酒会。高层建筑上一边能俯瞰整个母校,转到另一边还能欣赏江景游船。但来的人大多没什么心思欣赏,年底了,一群事业有成的校友凑一块吃饭,交流有价值的情报。 场地不小,林伊被她带进来之后就自己跑去闲逛。容谧入场便被几个相熟的同学叫住,拿了杯酒聚到一起慢悠悠地聊天。 她最好的闺蜜也相识于高中时代,但这周去国外看秀没能回来。眼前的这些老同学,大多已为人妻为人母,看起来都是居家的富太太了。有的还在微信群里偶尔活跃,有的只有年节时才会冒头。关系不深,聊天也大多止于表面,浅浅寒暄。 “你呀,现在也是有名气的老板了。我老公今年也想做餐饮,说起你来很佩服呢。”有人笑道,“不过一点也不意外呀,你上学的时候就没出过考年级前三,人聪明又努力,自己打拼出事业再正常不过了。” 容谧把胸前的长发拂到背后,微笑着谦虚道,“其实也是运气好。” “总忙事业去了,都没听说你有好消息?” “还不急。” “哎呀,我们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也该是时候急一急了。” 同学问她,“连男朋友都没有?” 笑意隐退,容谧摇了摇头。 她一届的同学大多都已经成家立业,孩子都会跑会叫人了,来校友会也可以拖家带口。她却只有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在人们面前从来都要小心地藏着掖着。 事业有成感情还顺,能得了?总要有点缺憾才不至于引人眼红。大家替她可惜了几句,话题转移到家庭上,不知怎么又说到孩子的事。 容谧被言语拉扯得有些无奈,“我养了一只猫。” “猫哪能跟小孩子比啊。你们忙事业的独立女性,不急结婚,是不是因为不愿意要小孩子呀。” 不愿意吗?她想了想,说,“我倒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诶我听说,现在国外有合法的精子银行。你现在事业做得也挺好的,实在不想把浪费在感情上,就自己要一个呗。” “这样孩子的爸爸无论身高相貌,还是智商情商都可以随便挑,听说连抽不抽烟喝不喝酒,喜欢什么运动什么颜色都在资料里,详细得很,什么样的都有。比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对象,谈恋爱结婚生子可要方便多了。” “哈哈哈对,人工筛选优质基因,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容谧合群地笑了笑,这些家长里短听得有些疲劳,正打算找个由头溜走,又听见她们说,“要提起我们这届,没人能盖得过许灵均的风头。” -- 第43页 “这不废话吗,看我手机,许灵均代言的。不过他从来不参加校友会的,好些年没见过了。” “很正常啊,人家出场费可高了哈哈。说实话,高中看他就觉得能红,就是没想到这么红,还红了这么久。好像天生就是要当明星的。” “诶不是吧,你们没听说吗?刚刚班长才下去接人。” “许灵均今天好像也来了。” 第21章 ??朔月 年底很多红毯要出席, 许灵均刚参加完活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了林伊的微信。 两人工作圈有交集。他对这个名义上的小嫂子没什么关注,但按娱乐圈的辈分算林伊还得叫他声前辈, 碰了面得给他鞠躬主动问好。碍于许正则的关系,偶尔在商业活动里遇上隔着团点个头就算完。 坐拥千万男粉的当红女爱豆,私下里是他哥养的小金丝雀。近半年来小金丝雀的团没出新专辑也就没太多曝光,闲在家里抠脚顺便去骚扰容谧倒是顺理成章。 林伊在微信里发来好几张酒会照片。不远不近的距离拍了容谧的侧影,还夹带“你老婆fine下一秒mine”“漂亮吧马上就要被别人拐走啦”“又来了个外企高管跟容容站一起好配”“让我看看下一位男嘉宾是谁呢”一通挑事儿。 许灵均本来计划就是活动结束回明华堵人, 看完这小丫头片子发来的炫耀加挑衅,烦得想给飞机踩一脚油门提提速。 周盛跟着他出差, 看到他躺平在头等舱座椅里, 像个老年人一样对着手机屏幕眯起眼, 两指放大再放大,“哥……看什么呢这是?” 大冬天的就穿这么点。 怎么还露着背? 许灵均越看越躁,偏偏跟自己作对似的就是不移开视线,闻言懒得理会,翻个身像是要睡, “落地叫我。” 周盛:“……哦。” 他还悬着心——昨天跟容谧聊过之后以为没收到什么效果, 他又费尽心思地把安娜叫过去作陪。本来想着聊胜于无,谁知道正宫和小菜当场撞上了。 许灵均倒是没说他什么,可他现在这处境太尴尬了。待会儿见了面俩人一和好,昨晚的事被容谧问罪起来他里外不是人。 打工人小周又哭丧起了脸。 他想讨老板欢心怎么就这么难。 许灵均从一早就连轴转, 飞去工作再飞回来,中间没一点空档, 穿着红毯上的正装就来了校友会。从前的班长老早下来迎接, 见到他时一连声的惊叹, 大明星好久不见。 “抱歉, 来晚了。”许灵均笑了笑,彬彬有礼地粉饰场面话,“本来是要按时参加的,有个活动临时拖了点时间。” “哎这有什么,你人能来就行了。” 许灵均毕业后从没参加过同学聚会,要见到他基本只能看晚上的视频和采访。今天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能来可是个大新闻,接下来一阵子同学圈里都会津津乐道。 唯一的例外就是容谧。从听到这消息起,她的反应跟周围人截然相反,没半点兴奋和看热闹的好奇心,甚至还想要先走一步避避风头。 也就奇怪,她又没做错什么事,不过是把人拉黑又不是犯了罪,怎么一直神思不定的。 她去拿第二杯酒时,话题中心的人物姗姗来迟。 如果有人关注过三小时前的红毯直播,就会发现许灵均还穿着被媒体闪光灯包围时同一套英伦暗格纹西装。优雅绅士的质感被他穿得淋漓尽致,蓝黑短发定型露出额头,目光中带着浅淡的社交笑意,不生波澜,比私下里成熟得多。 林伊晃着红酒,嘿了一声。 “人模人样。” 容谧难耐地转过身,压低声音,“你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我还没玩够呢,还想蹭顿晚饭再走。”林伊打量她烧红的耳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热吗?暖气开得是有点大喔。” “……” 不远处有一道炽热的视线,穿过半个场地的人群牢牢锁在她背上。 容谧僵着动都没动,直到数秒后不再挨盯了才悄悄呼出一口气,像遭完一劫,镇定道,“嗯,我去走廊里透透气。” 走廊里空无一人,大家都聚在一起恭维骤然出现的神秘嘉宾。他天生是人群的焦点。 她不能跟许灵均待在同一个地方。一直以来,凡是许灵均出现的位置就是她目光追随之处。分开尚且思念,共处一室她更忍不了多久,只要知道他在那,到最后肯定还是要忍不住看他的。 可他为什么要来这? 心里当然有猜测,可不敢往明了想,她已经不愿再自作多情了。紧攥着的指甲掐进掌心,容谧理不清自己该干什么。 若无其事地回去,还是认输先走? 她的人生从遇到许灵均起,总是难以抉择出一个体面的选项。 脚步声靠近。她没有心思理会,还在想要以什么借口提前退场,直到熟悉的身影停在背后才反应过来,却已经躲闪不及。 许灵均一只手勾住她的腰,拉进怀里,“跑什么?” 颈侧贴到他的金属领带夹,微微一凉。容谧心跳都停了一拍,转头看向宴客厅的出入口,生怕被人看到这幕。他却好像并不在意,带着怀里的人转了个方向。 入场后第一时间撞进眼底的背影,比照片上更撩人。玲珑纤细,黑发的掩映下透出凝脂般的白。 -- 第44页 活色生香。 许灵均将她禁锢在走廊和自己的怀抱之间,低下头,鼻尖轻碰在她耳后,嗅到淡淡的清甜味,一路颠簸而来的心神得以放松安宁。 接着是熟悉的抱怨,恶人先告状,“还拉黑我。” “……” 容谧双手抵在他胸前,别过头以沉默顽抗。 许灵均说:“你昨晚来找我了,天台上。” “我只是路过。” “啊,我明白。天台是路过,看到我是碰巧,买吃的也是顺便。” “……” “蓝莓派我吃完了,一口都没给别人。”许灵均摩挲她背上细嫩的肌肤,低声说,“都这么多天了。我们别再吵架了,好不好?” 这样放低姿态的温顺语气,容谧听得鼻酸,心里又塌陷了一块。 每一次心软都是同样的结果,周而复始,她心里早已经塌得坑坑洼洼了。 她知道许灵均其实很好哄。他才是真正一码归一码不记仇的那种人,左不过要面子而已,只要顺毛捋,给个台阶他就愿意翻篇,利落愉快。 起初她以为这是好事。可后来才发现,这样的干脆自如把她衬得更一厢情愿,嘲笑她根本不如约定时说得那样洒脱,活该只有她在为这段感情持续不断地自我消耗。 “我没有跟你吵架。” “那就是冷战。” 许灵均不抬头,这么久了终于能亲手抱到她,心情很好,没有在意她故作冷淡的语气,“你还不如骂我几句,要么干脆跟我打一架吧,反正我不想冷战了。” “……” 容谧怀疑自己精神分裂,怎么这时候还会忍不住笑出来,推着他乱蹭的脑袋,“你头发……这里是走廊,会有人看到的。” “怕什么,又没人出来。再说旁边这棵树比我都高。” “这是芦荟。” “啧,好好的酒店里放盆芦荟干什么。” 许灵均也被自己逗笑了,抬头时定型的刘海被蹭得散了两绺,晃在额头上有点孩子气,哪还有外人面前那样装腔作势的稳重模样。 望着她的眼神也亮晶晶的,“想我没有宝贝,抬头看看,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尖,下巴。故意不亲吻她柔软的嘴唇,像要留最喜欢的糖果最后享用,一个劲儿地问,“想不想我?” 他别别扭扭想了那么多天,总不能都只是一个人单方面的着急吧,也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两句承载思念的情话才肯罢休。 他以为昨晚容谧肯主动去找,就代表着她默许两人可以和好了。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只是这次时间长点。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无伤大雅。 可这一次,容谧没有给他好听的情话。推他的力气更重了些,用他没听过的艰涩语气说,“许灵均,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这样的开端,往往预示着接下来的话不同寻常。 她艰难地开了口,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不远处宴客厅的门又被推开,三两结伴的人走了出来。 墨菲定律虽迟但到。容谧蓦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地推着他往后退,“有人过来了。” 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跟他的关系。这样的想法已经刻在骨子里,身体比脑子动的还快。 许灵均眉梢上挑,由着她的力气被推进了身后的洗手间里,踉跄到盥洗盆边,手背抵在大理石台面边缘护住她的腰,还有心情继续问,“不想什么?” 不想再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纠缠不清。不想再看着别人接近你,却连开口宣示主权的立场都没有。不想再默默消化所有伤害,为你失魂落魄还要觉得是在自作多情。 无数埋藏已久的话被这不恰当的时机堵了回去。容谧余光里瞄到墙边的小便池,快要崩溃了,“这是男……”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咬了咬牙,挣开他的手就近拉开空着的小隔间躲了进去。 许灵均轻咳一声掩饰笑意,若无其事地打开水龙头。下一秒,班长的声音又高兴地响起在身边,“哎,这不是巧了么。” 第22章 ??朔月 容谧听着隔间外的动静, 脸上一阵阵发热,度秒如年。 成年人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奇怪,连在洗手间里遇见也要社交几句, 不让场面有一秒钟静默的空白才算体面。 等一群人离开,她抓紧短暂的机会走出洗手间,绕去隔壁洗手擦干,平复心情后回了宴客厅,随便抓了个借口说临时有事提前离场。 林伊感到遗憾, 但还说是要陪她一起走,“去你家里再玩会儿小猫~” 走的时候她没有忍住, 隔着人群看了许灵均一眼。他脸上又带着那样营业的笑容, 以舞台上捕捉镜头的能力敏锐地发觉了她的位置, 用口型跟她念了两个字。 微信。 容谧轻易地读懂了他的意思,恍若未见般移开视线,接过自己的大衣,转身走进萧瑟的冬天。 两人都喝了酒,她叫的代驾很快到达楼下。林伊戴上口罩, 意犹未尽地靠在后座跟她闲扯, “该说不说,我刚刚逛了一圈,确实还是许……那谁最有排面。成功人士们也需要注意一下身材和脱发问题。” 在外面尽量避免提起名字。容谧无奈道,“大概工作太忙。” “其实还好, 普通人都是这样的。你是身边的同事看多了,所以眼光更高。” -- 第45页 林伊回味了一下, 给予反驳, “许……他哥就挺好啊。” 像那样高度自律的工作机器, 属于恐怖的极端个例。容谧说, “不计入样本采纳区间。” 她哈哈笑起来,“你是想说他变态吧。我也觉得。不过我就喜欢变态。” 回到家时七月正趴在猫爬架上摇尾巴。长长的一条垂下来,她伸手想去揪,被小家伙灵活地躲开,睨了它一眼。 “喂你吃的时候不见你这么有骨气。”林伊把它逮到怀里,没心没肺地倒在沙发上揉玩。 容谧煮了两杯热红酒端来,“今天晚上要住这吗。” 搬家前林伊也偶尔会来找她,舞台上明艳不可方物的爱豆台下也是个爱跟姐妹聊八卦的小女生,聊得晚了就睡一张床。 她性格沉稳安静,又是独生女,挺喜欢有个这样的妹妹偶尔来身边闹一闹,不然自己待着到了半夜只会emo个没完。 林伊:“好哇。” 圈子里的好友不少,可交心的不多。一起喝酒玩玩还行,她很少在别人那儿过夜,外面狗仔偷拍里面藏摄像头,无孔不入,谁敢。一不小心被背刺一刀,被卖了留下什么黑历史都不知道。 容谧这里就很安全。许灵均一直把她的住址保护得密不透风。他每个月都来找容谧两三次,这么多年不可能没被拍到过,但从没传出过半点绯闻,也没人敢爆她一张照片。时间久了有经验的狗仔都知道这女人有点东西,跟其他随手拉来营销热度的小明星不一样,轻易动不得。 林伊吸够了本,终于舍得放过小猫咪,捧着热红酒小口小口地啜,幸福地眯起眼,“你马上就要过生日啦,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其实她知道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果不其然,容谧抱着猫笑道,“都好。” 她个人兴趣很少,除了工作和许灵均外,没有什么特别执着的东西。 “唉,反正我不跟许灵均送重样。到时候比比看,你肯定更喜欢我送的。” 林伊跟她身高差不多,矮两厘米不怎么显。因为女爱豆严格的身材管理要求,身材比她更单薄一点,衣服基本都可以换着穿。 洗漱完干净舒服香喷喷,正准备去床上来点小姐妹夜谈的时候,林伊接了个电话,一下表情就变了,急急忙忙地下床差点磕到自己,“许正则找我。” “慢点。” 容谧帮她拿外套,看着她连睡衣都来不及换,裹着外套就往外冲,“回头再聊!” “……” 七月窝在沙发上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容谧还没回过神,看她那十万火急的样子都没来得及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又想到林伊头脑灵泛,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不会藏着掖着,就暂时安下了心,想着明天再打电话问问情况,这会儿先不忙着添乱。 房门关上,家里忽然只剩下她一个人。本来是常态,可一下子有人来陪伴又一下子离开的起伏乱入了半晚,平息后她再独自抱着猫坐在沙发上,就比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的心情平白添了几分怅然。 她瞥了眼手机,呼吸灯好像从没休息过,永远都有回不完的消息看不完的推送。她懒得理会,一边逗七月一边想,这个时间,校友会那群人应该结束了晚饭在去续摊。 上学时她是学校里的特招生,因为名额有限所以必须学习特别突出。她不是那种天才少女,想要好成绩必须再押上大量课堂外的时间,间接导致疏于社交人缘一般。 她没有遇到过什么欺负弱小的霸凌情节,只是到底家境平庸,跟那群富家子弟们是玩不到一起的。平时客客气气,关系不恶劣也不会太好,多年来也都只是点头之交。 直到最后,也没人发现她跟许灵均有超出同学情谊的关系。更没人能想象到,她跟许灵均会纠缠十年。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林伊在车上发来消息。 【大总裁深夜召唤!别怪我重色轻友喔[表情包]】 容谧笑了笑,挑张表情包回复让她安心去。想起被拉黑的微信,临走时许灵均的口型,笑意便又淡了下来。 那会儿如果没有被一群人打断,她差点就能说出口了—— 她真的能吗? 说了以后呢?许灵均大概率会把那些话当成喋喋不休的抱怨,不痛不痒地哄几句过去吧,甚至会觉得烦。 或许在他心里还会觉得很奇怪。从一开始就说好的开放式关系,及时行乐不问明天,谁让你自己在心里憋了那么多年的?又没有人逼着你那么干。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跟他纠缠下去,只要还能跟他共享一些快乐的时间,其他事情都没那么重要。 可大概真的时间能把量变攒成质变,在二十六岁即将到来的这一年,她想要一个结果,一个答案。 其实结果显而易见。但她想知道,想亲耳听到,自己的十年在许灵均眼里究竟有多少分量。 或许迎来最大的失望,把念想彻底斩断,才是从此一了百了的唯一途径。容谧做好了决定,望着许灵均的微信却迟迟动不了手,焦虑得在家里踱步,一圈圈地转了好几遍。 她看到矮柜上还摆着FERRANDI毕业证书,当时留学一年结束,她放弃了去米其林三星实习的机会,没有继续深造,就是因为许灵均抱怨太想念她,巴黎又太远。 她不是什么情圣智者,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成年人。她也擅长权衡利弊,她也计较得失,她付出了十年的光阴,在许灵均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和精力,怎么甘心自己一无所获地收手,血本无归。 -- 第46页 可当心中天平倒向许灵均,她从来都没有赢过。 可以预见的结局来临时,她远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从容镇定。 她不追星,对许灵均的感情更像潮汐追逐月亮。 书上说,月球的引力会产生一种叫做潮汐力的东西,地球的涨潮和退潮都是由月球引起的。 涨潮时,潮汐会离月亮更近一点,即使相较于剩下以光年计的距离根本不值一提。 但在某个时刻,起码会近一点。最靠近月亮的那一朵,比别的,无数的小浪花都要近。 在内心最深处,深到连她自己都不敢探究的地方—— 她怀着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贪心。 ** 许灵均果然被拉去续摊。 属于成功人士的社交时间结束后,剩下的夜晚多多少少还是能交流些同学兄弟情的。包厢里漂亮女孩人手一位,许灵均很给面子地叫了几个自己公司的小明星来作陪,自己对着手机十分钟检查一次微信,等久了脾气也快翻上来了。 就离谱。把他话当耳旁风。 明明哄好了怎么让加个微信还这么不情愿。 一帮大老爷们儿在旁边追忆似水年华,浅谈那些年我们觊觎过的漂亮女孩是同学聚会必备话题。他还在跟微信过不去,接连几个女孩的名字左耳进右耳出,蓦地听见“容谧”被人提起,不经意地抬头给予了些关注。 “今晚晚上你们看见没?嚯大学霸成大美人了现在是,真的,女大十八变啊。” “她其实上学时候就挺漂亮的,就是一心学习不会打扮。” “虽然是挺漂亮的,但肯定没你们圈里的大明星漂亮吧。”许灵均被cue,调侃的笑声增加了,“哎说实话,咱们容大学霸,放在你们娱乐圈里算什么水平?” 许灵均敷衍地笑笑,“都差不多吧。” 漂亮女人他从小见得多了去了,光是家里就不止一位。相比之下,容谧真算不得什么绝色美人。 “我听说跟她合作餐厅的那个,叫什么,姓沈的那个老板,好像一直都对她挺有想法的,业内都说能成。” “沈晰吧,我见过,是挺般配。不过容大学霸也算见过世面了,估计看不上这种白手起家的小老板,再不跟,那不得跟个富二代富三代之类的?或者也可以找个进口帅哥之类的嘛。” “估计人家不喜欢那一款,她之前去法国留学,要找早在那边找了,还回国干什么。” “啧,国内市场多好啊,回来找老公搞钱两不误!” “……” 一群人就着这话题说不到头。许灵均听得厌烦,刚想打个岔把他不爱听的这段给掐了。 “都这个时间了,不行我得撤了。”又有人说,“我老婆查岗电话打了三波了,实在顶不住。” “哈哈哈怕回家跪键盘?” “别说老婆了,我女朋友也一直发微信催我。现在的女人可真是。” “真没意思,还是我们单身潇洒哈哈哈,单身万岁。” 许灵均完全无法共情。 他潇洒惯了,从来没人敢这么催着他。朋友亲人都是要见面就直接约着来见,没人催着他回家。连父母都是常年各玩各的,人情和资产都散落在世界各地,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不知道哪一处才算是家。 又想,容谧从没这么催过他。 他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之前几天还觉着是没见着面才悬在心里,想起她不无原因。今晚都已经见过了,怎么还满脑子都想着她。还是说她几天不见颇有长进,钓他胃口的手段有质的飞升? 女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定。 许灵均手上震了震,垂眼一看,是容谧把他的微信加回来了。 琢磨女人心思的兴趣被抛到一边。他向来不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多浪费时间,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 【在家等我,待会过去找你】 【先不要】 【我有话想跟你说】 许灵均嘴角一弯,起身走出包厢,反手关门,隔开喧闹的噪音,“怎么了宝贝?说。” 容谧听得到他那边隐约传来的音乐声,怕他听不清楚似的,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我想好生日礼物了。” 许灵均笑起来,并不关心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事,大方接话道:“嗯,想要什么?” “女朋友。你的。” “……” 她已经提高了声音,吐字清晰。许灵均却仍旧愣了愣,不可思议地反问了一遍,“我的什么?” 容谧早就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仿佛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可最后一刀,一定要捅进心窝里才能让她彻底放手。嗓音里的颤抖被掩饰在决绝的语气里,她镇定地重复,“我要做你的女朋友。唯一的,女朋友。” “你敢不敢。” 第23章 ??弦月 包厢里骤然传来不知名的哄笑, 热闹非常。只隔着一道门,两边的氛围反差得有些荒诞。 许灵均明白了她的意思,染笑的语气意味不明, “威胁我。” “并不是,你可以拒绝。”她说,“这样正好,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生日不用陪我过了,从此以后也不用再联系。” 还说不是威胁? 连“从此以后不用再联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要么在一起, 要么就绝交,不留半分余地。 -- 第47页 许灵均忽然很想见到她, 亲眼看看她总是温和平静的脸上, 在说出这种话时会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通话中迎来数秒的寂静。容谧连呼吸都屏住了。七月被她无意识收紧的怀抱勒得不适, 跳下沙发钻进自己的小窝里。她浑然不觉,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等待许灵均的最后一句话,如同等待末日降临的宣判,亦或是新世界的第一句序言。 “那好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生日礼物, 我正好给得起。” 许灵均说, “你赢了。” 怔忪的瞬间,手机差点从她的掌心里滑出去。 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分明,却仍旧思路断连,失去了排列组合理解句子的能力。 他说什么……为什么? 容谧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想象中的不屑和嘲讽并没有发生, 她原本只是希望得到致命一击,好让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妄想彻底死心的。 他怎么可能答应? 他可是许灵均啊。 可事情朝着未曾设想过的方向发展了。以她周全的性格, 提前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种他拒绝时的反应, 唯独从没顺着眼前这个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往后展开想过。 以至于真的发生时, 她听到耳中灌入脑海, 却迟迟无法理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还有点无所适从的尴尬。 “好……”她语气轻飘飘的,做梦一样,快要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那……我挂电话了。” “哎,就这么挂了?”许灵均笑着说,“谈恋爱第一天,太浪费了吧。” “嗯……那你说。” “时间还早。去约会?” 他故意加重语气,“女朋友。” ** 山顶的别墅庭院里亮起灯光,烛光晚餐按照常规布置,椅背上贴心地搭了保暖的绒毯。 许灵均没有亲自去接人,自己开车过来在山路上飙了半程。到地方尽兴又恰好,接容谧的车几乎同时抵达停车坪。 谈恋爱的第一天,容谧争分夺秒地把睡衣换掉——也只来得及把睡衣换掉,一身毛衣裹羽绒服的居家打扮,素面朝天披头散发地来赴她的第一场约会。 许灵均下车,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大束玫瑰花球抛给她。她还没从“我有男朋友了”和“我男朋友是许灵均”的双重震惊中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颠了两下才接住花球,紫色花瓣散落满怀,“来这里干什么?” “给你准备了个节目。”许灵均摘掉她发间夹着的花瓣,托在掌心里吹走,“历史性时刻,总得留个念吧,走。” 容谧不明所以地抱着花,腾出一只手给他牵,“啊那要拍照吗?可我都没时间准备。” “还准备什么,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许灵均带她到视野最好的景观台,刚刚站定,烟花升腾到高空中,随着砰响炸开一朵又一朵饱满规则的圆,五光十色目不暇接。压轴的烟花是限定款形状,爱心和玫瑰交替出现。 三分钟后焰火表演结束。容谧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玫瑰,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烛光晚餐,冷清的夜风中烛火明灭闪烁,终于忍俊不禁,“好老套啊。” “……” “但是很好看。” 这评价。许灵均不满地哼了一声,“今天太临时了,周盛说小说里霸总都这么安排的。就知道他靠不住,下次我会安排得更好。” “许灵均,”她忽然转过头来,眼中倒映的光点明灭如星,却郑重地问他,“你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吗?” “……” 这什么给小学生上课的语气。 “知道啊。我已经不是会被几个绯闻碾死的新人了,谈个恋爱又能怎么样。”许灵均无所谓道,“你希望我立刻公开?” “……不是。” 他新年演唱会正在筹备,无论如何都不是适合公开感情状态的时机。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容谧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要跟我谈恋爱吗?” “以后我会干涉你的私生活,能和你亲密的人也只有我一个。我会随时给你发微信打电话,问你在哪里出差,哪里过夜,晚餐吃了什么。睡不着的时候我也会找你,说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纯粹地消磨时间。我会……我会把你当成男朋友对待。你确定吗?” 许灵均饶有兴致地听完,“说了这么多,就是想独占我。” “……”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许灵均低下头,蹭了蹭她发红的鼻尖,“给你实现愿望了。你可以更开心一点。” 容谧抿起嘴角,自己也觉得应该要更开心的,可不知怎么,还是很难克制想哭的冲动。 “外面太冷了。”她得以为自己泛红的眼尾找出合适的理由,“我不饿。我们进去说。” 室内基础设施都很完备,暖气提前开着。她脱掉羽绒服,到厨房给自己热了一炉红酒想暖暖身子。许灵均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 “小盛昨天找我,说你广告拍摄违约了。”她酝酿片刻,想自然地以女朋友的身份说些什么,一开口却有点企业年会时代表发言的意味,“我希望我们在一起能更好,不要因为我耽误工作。” 许灵均靠在炉灶旁灌了半瓶冰水,闻言一笑,握住她的腰倾身亲吻她的侧脸,冰凉柔软,“怎么这么懂事啊宝贝,天生就是当女朋友的料。” -- 第48页 红酒开始冒泡,泛起酸甜的香味。容谧关掉炉子转身偎到他身前,轻轻扯他的耳垂,“听到我说什么没。” “知道了,这话你当初要开餐厅的时候就说过。你不干涉我的工作,我也不干涉你。” 她习惯有独立的工作和社交空间,他正好也没那么多时间哄一个太过黏人的女朋友。至于微信和电话,有空的时候回一回不是什么难事。 谈恋爱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本来就没跟别的女人上过床,也没有滥交的兴趣,以后大不了出去玩额外报备一声,除此以外,并不会给他的生活造成多大变动。 她的愿望里每一条都不难,他却隔了这么久才肯实现。 许灵均还心安理得。 他一直都知道。再怎么吵架冷战,到了最后,容谧还是舍不得离开他的。 他从前只是嫌麻烦懒得谈。现在要是能用这个愿望赶紧把闹心的事结束,挺划算。甚至还能名正言顺地要求她离沈晰远一点,什么扯犊子的般配传言都能消停了,不仅划算还有得赚。 许灵均帮她把红酒端到客厅,就着她的手啜了两口,皱起眉,“酸。” “对皮肤好。”容谧喝完剩下的大半杯,身上立刻暖了起来,微微冒汗,窝在他怀里像只煮沸的小火炉。 小火炉的毛衣是奶里奶气的姜黄色,胸口有一只乳白的小蜜蜂刺绣。她从前在家里见许灵均时,总想着要穿得成熟有风情点,看似不经意的睡裙吊带随手一捞,其实都是精心挑选。 许灵均还从没见过她穿这么可爱的颜色,像个还没出校门的小女孩,乖顺地依偎在怀里,越看越可爱。脸颊粉扑扑软绵绵的,越亲越想亲。暂时与欲念无关,就想用力揉捏她,亲哭她,使劲吸,吸进肚子里去。 从前他就喜欢这么又亲又抱的不撒手,但都没今天这么粘人。容谧推都推不开,被这种吸猫式的亲法折腾得晕头转向,心里却像煮开了的蜜糖,浓稠地冒着泡。 腻歪好一阵,脸都快被嘬红了。容谧抽空找回神智,敲打他,“那你……以后不能再亲这样别人了。” 许灵均心情奇佳,比起刚刚上路上飙车是不同的舒爽,连着一周的量吸够了本,大方道,“行。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容谧埋头想了一会儿,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出来,“我还想知道,昨天晚上你们在天台都干了什么了。” “刚还夸你懂事,交往的第一天就翻旧账?” 果然没干好事。容谧心里哼了一声,“不说就算了。” 是在交往之前的事,如果许灵均不想说,她也可以不追究。 以前那么长时间发生过多少事,她要是想,根本就追究不到头。 “想什么呢?没干坏事。就喝酒闲扯,她那样的女人,揣着什么心思我不说你也猜得出来。” 许灵均不以为然道,“无非是馋我手里那点东西,想让我给她feat新歌。她们团她是第一个单曲solo的,铆足了劲儿要弄出个顶配的作品来,还想到时候拉着我做宣传。” “那你答应了吗?” “没空。她新歌demo我听了,也就那样,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他今年下半年状态不怎么好,可能是到了瓶颈期,自己的舞台都做得有点疲倦,懒得帮别人找补添光。 工作上的事他向来不怎么跟容谧提,有些压力说了她也不懂。 但容谧知道他对待舞台追求完美的态度,常常会自己钻牛角尖,听到就担心,“严重吗?” 许灵均揉了揉眉心,垂眼道,“出来玩的,不提工作。” 容谧不再接着问下去,趴在他身上看不够似的,抬手帮他揉太阳穴,“我还以为她是馋你。” “馋我有什么用,不还是落你手里吗。” 她特意跟老师学习过,手法专业很多。许灵均闭起眼享受按摩,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醋劲儿这么大?” 容谧嘴角下垂,按了一会儿,才说,“以前我只是没有立场挑明。” 听着像是委屈了不止一次两次,怪可怜的。 许灵均心中涌起奇异的满足感,随之伴生的还有些许怜惜。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在许多时候都疏忽了她的感受,这么多年的情分积累下来,以后好好对待她,也是应该的。 他睁开眼睛,拉下容谧的手在掌心里摩挲,“行,我明白了。女朋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她认真地想了一阵,小声说,“还有……以后我不想做的时候,你不能再逼着我。” 她显然又想起在高雪维尔不愉快的一晚,那是近来一系列矛盾的源头。 许灵均回味了一番,觉得当晚她的表现似乎也并不全然抵触,“不舒服?” “不是正常的舒服。”说是纯粹的难过也不太准确,但被强制掌控,强行刺激送上高//潮的羞耻感大于快//感。她很确切地说,“我不喜欢。” “行。就那一次,我保证。”以往两人在床上都很和谐。许灵均偶尔想起,自己多年来没换过床伴,应该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遇到的人就相当契合的原因。 他当时被气得神志不清,开头偏激,做到后来彻底沉浸才难以收手。本身没有奇怪的倾向,“不过我哥好像有那种倾向。林伊那小丫头片子胆子倒是挺大的,还真敢陪他玩。” 容谧哦了一声,被他拢在掌心里的手指偷偷掐他,语气不善,“你羡慕吗?” -- 第49页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我又不是没有女朋友。”许灵均不跟她计较这点小动作,还觉得挺有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趁现在一块儿说出来。” “女朋友”这个身份好像一个开关,让她一下子变得和往日不一样了。具体是哪说不上来,或许更任性也更诚实,但都很新鲜,比她以往的样子更有趣。 “还有……我也不喜欢跪着,从后面,感觉像小狗。” “啧,你腰那么软,背又好看。” “……” 掐进他掌心的指尖越发用力,许灵均从善如流地改口,“行行行,改。要不以后一三五听你的,二四六听我的?” “那……也不能每天啊。” “还有周末啊,周末留给你休息还不够?” “怎么这样……” 她好像喝醉了,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真的有在严肃思考那些话,到最后得出结论,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但听你的时候,也不能太过分。” 怎么这么可爱? 谁的女朋友能这么可爱? 有火星噼里啪啦的在脑子里炸,把理智都融化了。许灵均抱着她一通乱揉,仰起头叹息,“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撒娇。” 他枕在沙发靠背上,仰起头时喉结滑动,毫无防备地露出一截脖颈。是动物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奇异的满足感也在容谧的心里翻腾。他肯暴露出信任的姿态,好像是他们关系步入正轨的证明。 “灵均。”她扯着许灵均一根手指,用力握紧了,想加深这令人满足的证明,“以前的事都可以过去。我们以后,从今天开始,好好在一起吧,行吗?我们……好好的。” 她渴望过许灵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刻,但最深处的幻想都没敢期待过这一刻真的会到来。 可她好像真的得到了,一定要紧紧握在手里。 暖气开得很足。褪下毛衣,光.裸的皮肤露在空气里,她仍旧瑟缩了一下,身上的吻立刻放轻了,以碰触花瓣的力度,怜惜地给予她抚慰,“我会轻轻地,好不好?别怕宝贝。” 生怕再吓着她,许灵均耐心地哄她放松,低沉的音色里极尽温柔,“别怕。” 他靠得这么近,张开怀抱,像提前降临的春天张开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包裹。人类的大脑擅长自我蒙蔽,天堂还是地狱,身陷其中时是无法自如分辨的。 她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还不太确定这一切是否在真实地发生,只能更用力地回抱他。 月亮的轮廓摇晃在屋顶的一方天窗上,渐渐重了影。她视线失焦,不知怎么联想到一块墓碑,同样的四四方方,或许有谁也会在自己的碑刻上留一弯月亮。 容谧恍惚地闭上眼睛。 她是自愿溺死在这片月色中的。 第24章 ??弦月 年底许灵均行程很满, 几乎每天都要在飞机上待几个小时。隔天早晨天没亮周盛就来接人,得知自己临危受命谋划的定情仪式只得到一个“老套”的评价,试图将功折过的心凉了一半。 走到车边的短暂路途中, 他低声说,“姐,你别生我气。那天我就是看你实在不愿意,没办法了才叫安娜过来陪着解个闷儿。就是喝几杯聊聊天,毕竟老板一直情绪不好, 我们这些人也难做。” 容谧闻言脚步顿了一下,只点头道, “没事, 你也不容易。” 许灵均并没有说过人是助理叫去的。但经营自己的工作讨老板欢心是人之常情, 她不会计较这个。 “谢谢姐。”周盛这才松了口气,帮她拉开车门。 许灵均先一步出来,在副驾驶位上跟许正则掰扯家务事。余光里见两人走到跟前,最后几句潦草地结束,挂了电话下车, 绕到后排坐容谧身边, 拉她的手指玩。 周盛开车,见状笑呵呵道,“干嘛呀,一大早就喂狗粮。” 容谧短暂地抽回胳膊脱羽绒服, 在他不高兴之前把手放到原位,“又跟哥哥吵架?” 许灵均捏她的手背, 不满道, “别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 容谧大致知道他在烦闷什么。父辈们积累下来的家业基底需要有人继承, 换了别家兄弟可能会争破头, 但这对兄弟明里暗里都在想着把继承家业的任务往外推。 许正则就不用说了,一早去公司当苦力。当初许灵均要进娱乐圈,也就是看他年纪小才容许他先玩几年。 当初憋着一口气想证明自己,可现在才发现即使混出名声也没用,说到底老一辈是没把舞台上的工作当正经事看,光今年催着他回公司学习业务就不是一次两次。他是许褚原和现任妻子生下的独子,论起来,夫妻两人当然是对小儿子寄予期望更多。 离谱的是,许褚原不能时时把手伸到他这,还让许正则代为唠叨。许正则真就找他唠叨。真是爸爸的好儿子。 他自幼没跟哥哥一起长大,也不知道这哥打的什么主意,好好的公司自己握着实权多爽啊,催着他接手干什么。怎么就没点颠覆父辈顺便为不知名母亲复仇的野心呢。 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脑回路也是异于常人。容谧总会被他逗笑,“怎么说都是你家,不怕真的打起来两败俱伤吗?” “谁跟他打。”许灵均不屑道,“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既不是六岁也不是十六岁,不是离了家就会饿死。” -- 第50页 话虽这样说。容谧心里无声地叹气,思索有什么帮助他减轻压力的好方法。 Crush刚出道前两年是他压力最大的时候,同期新人都实力不俗竞争激烈,杀出重围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不断地排通告,只有保持曝光才能不让粉丝流失。 那段日子她还在上大学,最长一次请假带旷课跟了他半个月,亲眼看见他在高强度的行程中昼夜颠倒不眠不休,心疼得要命。后来找专业的老师学习按摩手法,就是为了他。 现在功成名就,压力来源也不同了。她不知道许灵均最近瓶颈期是否跟家里的催促有关,但总还是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帮一帮他。 甚至想,如果许褚原真的把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儿子赶出家门,如果许灵均真的有走投无路的一天,她会很高兴地收留他。 她很愿意把许灵均藏在自己家里,就像摘下一轮月亮。只属于她一个人,只有她能看得到,碰得到。 许灵均捏了捏她的脸颊,“再睡一会儿吧。躺我身上?到了叫你。” 去机场之前先送她回家,路上将近一个小时。起得太早她本来是困的,只是想着马上要分别了不舍得打盹儿。可车里暖和,许灵均身上的味道也好闻,她实在没忍住,脸贴着他蹭了蹭安心地睡了,闭着眼睛听见一声笑,“怎么这么乖。” 昨天晚上迷迷昏昏,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可能是晕过去的,不免虚浮困倦。 但路上临时补的这一觉,是她在许灵均身边这么久以来最踏实的一觉。好像只短短一个小时,就把她从前好多年里流逝的气力都补了回来,更加丰盈地在血液里脉动。 一觉睡醒恍如隔世,她安定地接受了自己跟许灵均在一起这个事实,甚至下车时,还能心血来潮一句调戏周盛。 “照顾好我男朋友。” “……啊?” 他惊愕的表情和想象中一样精彩。容谧粲然一笑,随朝阳一同望向车窗内的人,眼中闪着明悦的光,“路上小心。” 许灵均坦然接受。车子往机场去的路上,周盛不知道卧槽了多少遍,“哥……你来真的?” “我什么时候是假的了。”许灵均说。 “诶这倒也是……可这,你明明,这不是……唉。”周盛满心震惊,颠三倒四不知道从哪说才对,到最后自己说服了自己,“一定是因为真爱!是爱的力量!爱能改变一切,嗯!” “滚啊。”腻腻歪歪听了一耳朵的真爱论,许灵均不耐烦道,“别把什么都往这个字上扯,恶不恶心。” “嘿,我知道我知道。容谧姐跟了你这么多年,这下算是值得了。” “我也只是习惯了她而已,换一个人太麻烦。” 许灵均靠在后座,懒散地撑着头望向窗外,漫不经心道,“还不如好好安抚下来,免得再给我添乱。”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有点出乎意料,但那句“敢不敢”的质问确实挑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有什么不敢的?说了从前只是嫌麻烦而已。他实在是不喜欢容谧心里藏着事冷脸摆架子的模样,看得人心里窝火。意识到这一步不让着她可能会带来更多麻烦时,当然是灵活地变通,选择更优解。 因而现在大结果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动,仍旧是在他掌控之中。 “季容与那边有什么动作么?” “嗯,放心吧哥。”周盛正色道,“我替你盯着了。” 之前谈的国际一线时装品牌,新季度代言接洽了许灵均,但因为还有其他代言在身上没过合约期已经打算推掉了。打听到的消息里,季容与的团队还在积极争取。 即使是一个团的成员,同类型资源竞争也不可避免,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身处一个团闹起来更难看。粉丝之间还容易产生矛盾,一般会酌情避嫌。 但要是遇到的资源太香,撕破脸也是常有的事。利益至上,看得见捞得着的肥肉谁都不愿意轻易收手。 “继续盯,到我们公司里挑一个没有竞品合约的艺人去争,咖位都不够就联系兄弟公司关系不错的艺人去帮着争。代言最后给谁不重要,把姓季的挤出去。” 许灵均冷笑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与方才的温存判若两人。 “就算是我看不上的东西,也别想落到他手里。” ** 容谧完全想不到自己最后那句话起了作用。 并不是想用激将法故意挑衅,她说出口时是无意识的,连自己也没想过为什么要那样说。 可能是为了显得更有气势?都无所谓了。现在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洗漱整理后到店打卡上班,她日常在前台先逗一会儿七月,没想到被夸,“老板娘今天格外光彩照人喔,看起来超滋润的。” 这话提醒了她。容谧收回揉捏小猫咪的手,去不远处的商场买了几盒巧克力回来,发给大家时笑着说,“恭喜我吧,我脱单了。” “恭喜恭喜!喜糖啊这是,我也来一颗沾沾喜气。”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里,她摇了摇头,故作遗憾道,“让你们失望了,不是跟沈晰。” “啊……” 小小的唏嘘声也是意料之中。众人散去后,前台姑娘鬼鬼祟祟凑到她身边,小声地问,“容姐,是不是他……那个大明星啊?” 容谧只是微笑,“好好工作。” -- 第51页 许灵均工作性质特殊,这件事还是越低调越好。况且她也并不是那种一定要将自己的恋情宣告天下,才能从中获得满足感的人。只要她知道许灵均有心跟她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就已经比什么官宣之类的都强上百倍了。 但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心不是无底洞什么都能装。有时候好的情绪装得太满,溢出来了,也得适当地跟人分享。 父母那边还不好汇报得太快。她要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晒一晒太阳,顺便给程艺欣打了个电话,向自己最好的姐妹报告喜讯。 “我艹许灵均都开始谈女朋友了?我到底是八天没回国还是八辈子啊?” “……” 容谧一本正经道,“嗯,程主编8.0,不瞒你说,现在已经是2820年了。” “嘿。该说不说,也就是你有这本事了。浪子回头有生之年。”程艺欣出差任务结束,躺在酒店里跟她闲唠,“等着吧,我明天回国了,落地就杀到你店里去浅捞一个八卦。” 闲聊了几句,容谧笑着挂掉电话,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刚打算起身,停顿了一下,又坐回原位。 沈晰步伐从容,不急不缓地走来,坐在她对面,“早。” 容谧感到压力,跟着点了点头说,“早。” 他神情与平日没多大区别,只是手心里包裹着一颗巧克力,刚刚从前台那边过来,应该也听说了今早的喜讯。 其他人还好。面对沈晰,她总会有种上学时偷偷早恋被家长抓包的局促感。 “我当然尊重你的决定。”沈晰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垂落目光,微不可闻地叹息,“只是很担心你。” 容谧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摸咖啡杯外层上的浮雕花纹,“我明白。走到这一步……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但既然决定了,我就会好好安排以后的。” “你能安排到什么程度呢?谧谧,他不是个会听从别人安排的人。” 在恋爱刚开头,缠绵中的甜蜜占满心房,谁会愿意听到悲观的劝言?他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受待见,却还是忍不住说,“感情这种事,付出越多的人,往往承受的伤害也会越多。” “可是沈晰哥,你也知道我是个理智的人。既然选择了这么做,当然就已经衡量过自己能否承担得起后果。哪怕是最坏的后果。” 她毋庸置疑地说,“我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晰张了张嘴,明白自己此时是劝不动她的,无奈道,“只有喝醉的人才会反复强调自己没醉。” “谧谧,就当我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来跟你说这些话吧。我只是想提醒你。” 沈晰说,“当你过分强调自己的理智时……很有可能,你已经离理智越来越远了。” 第25章 ??弦月 或许是被沈晰的话影响, 晚上她回家时情绪不高。独自一人的夜晚,总会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她生活独立和她希望得到爱人的陪伴并不矛盾。以往和许灵均见过面之后紧邻的那两三天是最难熬的,就像喝过糖浆的孩子很难接受苦涩的中药。 况且前一晚的许灵均格外温柔细致——虽然后来越来越不受控制, 但最初为她隐忍克制欲/望想要照顾她的心意传达出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抗拒。 这也使得她比往常的“事后”夜里还要更思念许灵均。 往常的思念都是由她一个人独自消化,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容谧迟疑许久,主动给许灵均打电话。 响了好一阵,被对面挂断了。她心里一沉, 手机还握着没放下,下一秒又亮了起来。他回拨了视频通话。 容谧一怔, 难免有些慌乱。原本半躺在沙发上, 立刻坐起身整理衣服, 又拨了拨头发,深呼吸两遍才接。 英俊的眉眼被放大在屏幕上,一张汗津津的脸忽然出现,眸底浸着戏谑的光芒,“怎么了?要查岗还是要我哄你睡觉?” “没什么事……” 容谧看到他身后的背景很眼熟。这么晚了还在练习室里, 顺理成章地想到自己这通电话该是打断了他的工作。 原本打好腹稿要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像普通小情侣做的那样,培养一下感情。这会儿也觉得多余了,反正能看他一眼就已经安心许多,“你先忙吧。” “哎, 怎么老是急着挂电话。” 许灵均盘腿坐在地板上举着手机,打湿的额发随手向后拢, 额头上细小的汗珠在射灯下闪闪发亮, “是不是想我了?说清楚再挂。” “嗯。” “‘嗯’是什么?想还是不想?” 他身后传来不止一声的嘘声调侃, 原来练习室里还有几个伴舞一起排练。 “鬼叫什么?”许灵均笑起来, 大大方方地回头喊了一声,“自己没有女朋友吗?” 调侃声变本加厉。容谧更说不出口了,白皙的脸颊透出浅浅的绯色,在屏幕里看得真真切切。 看得见摸不着,让人心痒。 “本来我一门心思在排练的,现在好了,” 许灵均叹了声气,“提不起劲工作了。” 编舞老师走过他身边,哈哈大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让女朋友来帮你充充电啊!” 容谧忍俊不禁,垂下眼睫没有接话。许灵均对她平淡的反应不太满意,“你不想见我吗?” -- 第52页 “可我明天还要上班。” “上班比我还重要?” 容谧转移话题,“给你看看我的猫。” 正在打瞌睡的七月沦为工具猫,窝在她怀里懒散地抬爪子,扒拉她的发尾。许灵均第一次见这只猫,挑了下眉,“长得倒是和你挺像。” 容谧莞尔,握着它的小肉垫轻轻碰屏幕,“七月,这个是灵均哥哥。” “喵——” 小猫伸了个懒腰,一头扎进她怀里拒绝营业。许灵均看得越发不是滋味,“为什么它能抱你我就不能?我也想抱到你。” 他很擅长撒娇,大概自己没觉得,可总透着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劲儿。容谧经不起磨,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明天早点结束工作飞过去探他的班。 这样说好的闺蜜小聚说不定时间要撞上了。她给程艺欣发了个消息询问,得知飞机落地恰好也是下午那会儿,果是墨菲定律无处不在。 “行了行了你去吧,谁还不是重色轻友了。飞十几个小时落地估计我也只想赶紧回家洗个澡瘫着,八卦改日再听不迟。” 程艺欣说,“不过你小心着点,下班打飞的去看男朋友这种事儿我也就二十出头小女孩的时候才会干。看你这上头的样子,倒像才刚跟许灵均好上似的。” “现在还是不一样啊。”在要好的姐妹跟前,容谧语气轻快不少,“我已经很克制了。再上头一点,他今天晚上叫我可能都会飞过去的。” 她知道沈晰没说错,两个人在一起,一定是她爱许灵均比许灵均爱她更多。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把两个人的心都掏出来称一称,等到差不多对等再开始恋爱。那这世上该有多少恋人都被时间荒废了。 她了解许灵均,他是不屑于欺骗手段的人,在感情里也懒得弄虚作假,表面上看总是冲动任性,其实都控制在底线之上。即使是乱来,也是心里有大致范围,知道自己可以承担后果才会乱来。 如果他不想要女朋友,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降低标准让自己不痛快。相反,既然他答应了,就说明他也是权衡过,并且在她和其他因素之间选择了她,才会愿意跟她走出这一步的。 对于当下而言,这个良好的开始就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贪心也会膨胀。 任何事情都忌讳操之过急,感情也不例外。她胆大妄为,想要用这个名正言顺的新身份,慢慢驯化他。 总有一天,她要许灵均爱她一样多。 情绪便又一点点积极起来。容谧想,她好像回到了高中时候,刚刚确定自己可以留在许灵均身边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是这么斗志昂扬的,总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这天晚上,她真的梦到了高中时代的自己,放假时总说去图书馆自习,瞒着父母去练习室找许灵均。 她总在练习室最后面靠墙坐着看书做题,大部分时间都对近在咫尺的吵闹声充耳不闻,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偶尔抬头看一眼正在排练的人。 她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里一定是个很奇怪的女孩,但那是她十分珍惜的时光—— 因为藏了一份不为人知的心意,她更要用功维持成绩名列前茅,以免被父母和老师发现端倪。也不想因此占用和许灵均在一起的时间,因此有能够同时兼顾学业和见到许灵均的机会就再好不过。 也有好多次,别人会调笑着问起许灵均,她是什么身份。 许灵均总说,“是我同学。” 天刚蒙蒙亮时,容谧从梦中惊醒了。 她花了一些时间回过神,筑起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沟壑,明白自己不再是他身边可有可无的一道影子,心里才觉得好受许多。 新季度的菜单已经定了大半。今天沈晰没在店里,她本来打算摸鱼过去的,可一钻进工作里就忘了时间,直到同事下班过来敲门叫她,才兵荒马乱地收拾了赶去机场,还差一点误机。 飞机升空时,她一路小跑的呼吸和心跳还没从急促中平复。或许是吊桥效应的作用,她真的体会到程艺欣所说的,那种刚二十出头的小女孩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地去赴一场约会的激动心情,不知该说是久违还是久等了。 练习室好几层,每一层都是灯火通明。她只问了房间,没说自己几点钟到,到了也没有声张,悄悄推开门站在后面看许灵均排练。 Crush出道许多年,每个人都出过solo舞台,届时都会放到演唱会上分环节串成一台精彩的演出。 今天排的是演唱会上的个人节目,其他成员都不在,也没有伴舞,镜子里忽然多出一个人的身影就很明显。 她没有打断,许灵均也默契地没有停下,只是镜子里的眼神一直盯着她,随音乐华丽又强烈的节奏鼓点不断调整细节,每一个动作都在千百遍的重复中调整到最舒服最好看的位置。 很少有人能扛得住这样目不转睛的注视,舞台上能牢牢地抓住镜头,舞台下也能紧紧攥住观看者的心。被帅哥一直盯着看谁能不脸红,说不定连对视几秒都坚持不到。 即使是容谧这样看习惯了的,也扛不住他千锤百炼的表情管理,被那眼神里带来的侵略感和压迫感摄去心神,盯一会儿害羞了不自觉地移开眼睛,但马上又移回来继续挨盯,视线总是追随着他的。 他做练习生的时候没跟任何人透露过家底,跟其他练习生一样每天练习十个小时,衣服上的汗湿了又干,能抖落出凝结的细小盐粒,累极时还会睡在练习室里。 -- 第53页 除此之外,上各种舞蹈课声乐课编曲课,接受各种采访训练表情管理课程,甚至针对高频闪光灯的适应性都要训练,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任何时候拍照表情都不崩。 过往经历的一切缔造了他如今的成就,都是她一路亲眼见证并亲身参与的,怎么可能不心动。 一首歌结束,许灵均没急着到后面来找她,挑出副歌的一段动作重复熟记,心里的拍子跟播放出来的音乐同样精准。 容谧和从前一样靠着后墙席地而坐,抽空回复一些微信消息,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耐心地等他。看着是各忙各的,但无声的陪伴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平衡,让人都有点舍不得打破。 安娜就是在这种氛围中走进练习室的。 和以往营业必备的娇俏甜美不同,她今天来脸上的表情不太愉快,过膝长靴踩得咯噔响,开口就是质问,“你拒绝了我们的合作邀请?为什么?” 许灵均没看她一眼,仍旧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动作,精益求精地追求力量与美感的平衡,“邀请我什么了?还是给你新歌feat的事?” “对啊!连Demo都给你听了,我请的编曲老师和制作人都是行业知名的,还跟你合作过……” “那都是你替自己谋划的好处。” 许灵均慢悠悠地停了动作,去门口小冰箱拿水的几步走得懒散不羁,笑着逗了她一句,“我给你feat,你能给我什么?” 安娜愣了愣。 他虽然是笑着的,可眼中没什么波澜,显然并不是真的在开玩笑。 她能给许灵均什么?资源的等价交换许灵均并不需要,他自己还能找到更好的。要互相营销炒cp许灵均上次也已经给过她面子了,以两人的人气差距看,依旧是她占了便宜。 她不是豁不出去的人,这段时间频频来接触,自身意愿已经很明显了,可许灵均一直不咸不淡的拿她解闷儿,好像对她没什么意思。偶尔她都觉得自己没被当个女人看待,或者说没被当个平等的人看待。 他天生就有那种站在高处睥睨众人的气场,习惯了自己是凌驾于他人之上,掌控一切做决定的那个人,这种“本该如此”的习惯甚至都影响了她,好像自己被他当个解闷的花瓶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看着他仰头喝水时滑动的喉结,安娜咬了咬牙,主动靠过去吻他的侧脸。 许灵均险些呛了一口,不耐烦地抬手挡开,“别碰我。” 他指了指练习室后方的角落,语气自然道,“看不见?我女朋友在那坐着。” 第26章 ??弦月 安娜打定了主意要拉他入伙, 心一横都主动贴上来了,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跟着他一起望向不起眼的角落。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练习室里的第三个人是谁, 难以置信地瞪着容谧问,“女朋友?你说她?” 容谧正忙着跟小姐妹微信线上摇骰子,闻声只是抬眼淡淡一瞥,泰然自若,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许灵均也好整以暇, 看戏似的看着她。安娜咬了下唇角,妆容精致的小脸腾地红了, 羞耻又恼怒, “你耍我是吗!” 她家世不差, 能从残酷的练习生选拔中脱颖而出当然各方面条件都是出众的,不管是出道前还是出道后都被亲友和粉丝捧着,哪受过这种戏弄。 “你都这么拼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得太死。” 许灵均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抛出最后一击, “实在想我给你做歌的话, 就来我演唱会上当个伴舞吧。” 他得到的邀请是对手戏男主角,可丢回的资源是要她当个没有一句台词的跑龙套。偏偏还一副觉得很公平的样子,对于已经颇有人气的出道艺人而言简直称得上是羞辱。 “许灵均!”她气得涨红了脸,咬牙道, “你给我等着。” 骰子的点数停在了三。容谧按照约定要给程艺欣预留三次拉图主厨晚餐的座位,当作这次重色轻友的赔礼, 老老实实挨完宰之后退出了微信。 “还满意吗。”许灵均坐到她身边。 对于他故意把人家小姑娘气走的顽劣行径?容谧无可奈何, “我说过, 不干涉你的工作。” “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许灵均察觉她似乎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有些失望,“你反应能不能再高兴点。” 容谧放下手机,抱膝垫着下巴看了他一阵,轻声说,“可我觉得,这是身为男朋友应该做的。” 这么多年来,她身边的朋友谈恋爱的不少,尤其程艺欣一年能换十二个不重样的,她即使自己没正经谈过,看也看会了。 跟别的异性划清界限,承认她的身份是恋爱关系里分内的事,是底线,也是及格线。 她刚刚听在耳朵里时的确感到开心,但并不需要也不应该表现得感恩戴德,所以不会像许灵均希望的那样,给予过分激动的回应。 不过对许灵均来说,他恐怕没见过什么正常的恋爱关系,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在努力了。 “想要我表扬你?”容谧笑着摸了摸他翘起的发尾,“嗯,表现不错。我很满意,继续保持。” 还真有点驯养小狼狗的感觉了。 两人明明同岁,许灵均还比她大几个月,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更老成些,直到现在都不例外。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被命运偏爱的人才能肆意地活着,永远都能允许自己做个长不大的小孩。 -- 第54页 许灵均哼了一声,晃掉她的手,觉得没意思。 他这么有兴致地想跟她谈一场恋爱,在别人面前给足她面子,换了别的谁还能有这种待遇啊。这样她都反应平平,未免太扫兴。 “明天下午,我们在对面酒店有一场小型粉丝见面会。”许灵均想到就说,“你也来吧。昨天我们录节目做了一堆饼干,明天会当伴手礼送入场的粉丝。都在他们那儿,到时候给你也要一份。” “你亲手烤的饼干?” “嗯,跟你比不了,不过我觉得味道还行。” 许灵均说,“你是不是从没来过我的见面会?一次都没有过。” 演唱会倒是基本场场不落,但她从没在Crush的签售和见面会上出现过,各种节目的录制即使来探班也是直接去他的酒店房间,尽可能地避免出现在一切会给他招惹麻烦的场合——哪怕近几年来真被拍到点什么他也有能力摆平,她知道,也都还守着这条默认的规则。 说到底是为他着想已经成为习惯了。 既然今晚要留下来陪他,明天上午肯定是荒废的。她调休了一天,那么下午再留久点也没什么,订晚上的机票回明华也可以。 容谧说,“好啊,我也想尝尝。” 这一次不一样。她不想再缺席,甚至还有点期待。以女朋友的身份去见他,瞒着其他所有人偷偷谈恋爱。见面会上他们会和粉丝合照,牵手拥抱都是正常的身体交流。只有和她,每一次视线交汇,心照不宣的意味不一样。 同人小说里都这么写,看着还挺刺激的。既然她现在的条件符合设定,去体验一把过过女主角的瘾也不错。 “乖。”许灵均心情好转,“那回酒店?” “不着急,你工作还没结束吧。”容谧说,“继续忙,我在这等着你就好了。” 今天才改的编舞,他还没捋得很顺,对着镜子抠动作细节时被安娜打断多少有些不悦。 这些她都能看得出来,并不是对编舞有多精通,而是太了解许灵均,即使跟别人聊微信余光里也一直在关注着他。 许灵均越发满意,刚刚乍现的低气压消散得无影无踪,“那行。你困了就叫我。” 她点点头,又拿起手机打发时间,打算刷刷微博看点别的。像她养的那只小猫,无聊时就懂事地自己玩儿,安静地在主人身边陪着。 许灵均试图回到工作状态,但视线总透过镜子去看她的身影。不知怎么,想起高中时的练习室,她好像也是这么陪着。 那会儿他只是个普通练习生。除了长得帅,别人只知道他家里条件不错。但家里能支持来当练习生的哪个条件都不错,他即使惹眼,也不像现在这样跟普通人隔着次元壁般的气场。总的来说,就是个出挑的男高中生罢了。 容谧从那时候就跟着他,安安静静的。不怎么黏糊也不图什么,这么多年,从没把他给跟丢过。 他出道至今,遇到出色的人不胜枚举,出色的异性也很常见。干这行竞争越来越激烈,能出道都是万里挑一的,什么财阀千金,艺术家二代,甚至路演的乐队女主唱出身,各个跟他聊起来都比容谧更有共同话题。 因为有相通的兴趣,通常还有相似的性格,大都是率性坦诚不屑伪装,好感也来得很快。那些人之中有的跟他玩过几个月,长一点的也有过一两年,还有到现在都时不时合作,保持联系的。 可感觉都差点意思。 他并不讨厌直率,也不讨厌人们带着目的接近他,把一切都摆到桌面上来明码标价比私底下玩阴的强。但只有容谧。他始终搞不太懂,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房子豪车或珠宝名包都无法博取她的欢心,也不会改变她对他的态度。即使是现在,她说想要“女朋友”的身份,他答应后也没见她有多欢欣鼓舞,只是微笑着接受。他有时候觉得,可能就是这种捉摸不定,才把他吊了这么多年。 可透过镜子看着她,许灵均又觉得,她似乎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在练习室里写作业的高中女孩,比任何人都纯粹,从没变过。把留在他身边当作唯一的目的,无条件地盼着他好。 有点温馨,又有点恐怖。 “免费的东西才是最昂贵的”。在他的价值观里,真金白银的交易比所谓的感情牌可靠得多。他印象中容谧是个性格安稳又清醒的人,怎么也会想要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呢? 或许她真的想要。但他给不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爱来爱去的能力,但他不会告诉容谧。 他还不想放她走。 他也可以为了这段恋爱做些努力,把无关紧要的人都从身边清理干净,在她需要的时候尽量出现在她身边。除了像她希望的那样爱她,许灵均认为,自己可以完成大部分人在恋爱关系中的需要承担职责。只要容谧不给他找事,他们就还能走很远。 他已经过了对女人感到新鲜的时期,事实上,因为不可说的心理洁癖,他本就没怎么热衷过。此时拥有一段稳定的感情关系也利于他今后的事业发展,即便无法跟许褚原手里几代人积累的家业抗衡,也足够建起自己的堡垒。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听从任何人的摆布。 只需要再多一些时间。 哪怕把身边的人数个遍,在这些时间里,他也只想要容谧陪着。 -- 第55页 大半夜正是刷微博的高峰期,各种新鲜物料层出不穷。容谧看得津津有味,刚给超话底下的Q版许灵均手绘点了个赞,手机忽然被夺走了。 许灵均拎起旁边地上的外套,明目张胆地吻她,抵住她的舌尖吮到发麻,然后用外套蒙住练习室里的摄像头。 这一连串的动作勾起了些特别的回忆,容谧忍不住笑出声,“不排练了?干什么。” 许灵均顺手关了灯,布置好犯罪现场后抱起她抵在墙边,磨蹭她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干点儿别人不能看的事。” 以前还有过更过分的时候。未出道时他是后辈,被要求在所有人离开后打扫练习室。关了灯和摄像头,年轻躁动的心可以靠得很近,压抑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午夜练习室里被放大无数倍,令人心跳不已。 这是她最出格的回忆之一。练习室的意义不同于其他地方,在他为了舞台挥洒汗水的地方做最亲密的事,把汗水也挥洒在她身上。某一些瞬间,她会觉得自己对许灵均而言很重要,就像舞台那么重要。 她现在也是这么觉得。 如此想来,这么多年她一点长进都没有。 坐两个小时的飞机来找他,哪怕只为了接一个吻,都很值得。 第27章 ??弦月 许灵均住的酒店跟Crush见面会场地隔着一条街, 听说街角的早茶铺子里,招牌的鲜肉肠粉很有名,许多本地人都会排队来买。 容谧从前来出差时听说过, 但因为工作,腾不出时间去尝一尝。晚上回酒店时提了一句想吃,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隔天早晨被荒废在睡眠里,她睡到自然醒时已近日上三竿,意料之中的又错过了早茶的时间。 许灵均已经去化妆间集合做今天的妆造。她慢吞吞地起床冲了个热水澡, 听到有人敲门还觉得奇怪。 “小盛?” “姐!嘿,我猜着你这时候应该起床了。” 周盛双手大包小包的, 拎着打包好的餐盒进来, “灵均哥说你想吃这家肠粉, 我刚去买的,闻着好香。” 餐盒一份份拆开,除了鲜肉肠粉还有晶莹剔透的虾饺和软糯的奶黄包,现磨豆浆香醇地冒着热气。 “辛苦你了。” “诶,我就跑个腿。” 周盛很活泛地朝她眨眼, “心意还是你男朋友的。” 容谧夹起肠粉, 忍俊不禁道,“哦,我男朋友还说了什么?” “说是让你睡好吃好休息好了再过去玩,还给你要了张工作证, 好正大光明地帮你逃票。” 周盛把胳膊上挂了一路的袋子递给她,“工作证装在里面了, 还有件换洗衣服。他说昨儿晚上给你扯坏了, 这件先将就着穿, 改天赔几件给你。” “……” 他说得倒是理直气壮。容谧放下筷子, 若无其事地接过,假装自己脸皮也很厚,“知道了,你先去忙吧。地方我知道,过会儿我自己过去就行。” “行。” 袋子里装了件香芋紫色的卫衣,是从许灵均的私服里拿来给她的。Oversized的版型套在身上也并不违和,衣服上浅浅的香水味很好闻,像熟悉的拥抱。 穿着男朋友的卫衣去他的粉丝见面会,这情节也太小说了。 容谧愉快地决定当一天的女主角。 去的路上还接到了沈晰的电话,到店里之后找她才知道她调休的消息。听到她来看许灵均,沉默了好几秒。 这下不务正业的恋爱脑形象更落到实处了。 她没得狡辩,索性就丢掉包袱当个不务正业的人好好玩一天,仅限今天。 会场里开着暖气,人群熙熙攘攘。她不急去排队,戴着口罩到处闲逛,假装粉丝还收集了不少周边。 遇到可爱的女大学生一起唠嗑,得知对方也是许灵均死忠粉,还被认出身上的卫衣是许灵均私服同款,“我记得之前哪个营销号扒过,这牌子好贵的。” 其实就是私服本服。容谧镇定地点头,“我朋友帮我代购的。” “姐姐好有钱!富婆贴贴!” 容谧笑起来,大方地把手里的周边都散出去。她很少如此放松地来参加这种活动,大概因为身旁全是青春洋溢的妹妹,自己也像回到了大学那会儿,兼职攒钱去见许灵均的时候。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不会困也不觉得累。 “你们为什么喜欢许灵均?”容谧故意问。“他好像对粉丝不怎么热情,不好好经营社交账号,也不开个人直播跟粉丝互动什么的。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发一条微博。” “我就喜欢他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偶像请离粉丝远一点好吗。” 妹妹们也很野,“长了张恋爱脑的脸偏偏是个事业批,妈的这个男人该死的美味。” “……” “他好好营业把舞台整好专辑做好就行了,谈恋爱偷摸谈别给老娘逮着,别犯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其他的管他呢。只要不塌房一切ojbk。我是他事业粉我先说。” 妹妹们都是人间清醒。容谧一边点头一边笑,听得很有趣。 许灵均身上有种天生的号召力,这种东西没得分析,也没道理可讲,只能归结为命里有。有些人不用特意经营什么,就算把他埋进土里,一旦被发现了光芒,就会有人把他捧回天上。 他的人生就是这样。只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会有人爱他。 -- 第56页 时间不早,该去排队了。虽然吃饱喝足,容谧还惦记着他亲手准备的小饼干。 Crush八个人坐一排,几张桌子长长的拼在一起,许灵均坐在那头离得太远。他的粉丝不得不经过前面几人才能见到他,但也都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先跟其他人互动,和帅哥唠嗑怎么都不亏。 很少有人像容谧这样,还这么果断地放弃跟其他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直接去找许灵均的。 每个粉丝分到的时间有限,大多都会享受到最后一秒,等工作人员催促才肯挪动。 上一个粉丝移动后她才能往前走。短暂停留在别的成员面前时,她或是礼貌地点头问好,或是战术性捏一捏口罩,目光散漫地在会场里飘都懒得跟近在咫尺的帅哥聊天。 季容与看到她,扑哧一笑,“喂小粉丝,你未免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吧。” 他认出了容谧,即使戴着口罩,这种“唯许灵均主义者”的做派也是独一份。 “怎么有兴致来这玩?”他拿起自己身后小推车上的伴手礼,一小包抹茶曲奇封装在半透明的袋子里,巴掌点大,系着粉色蝴蝶结包装精致,“喏,礼物。” 周围众目睽睽,拒绝太显眼。容谧接到手里,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拍照?签名?要不要跟我牵手?也可以轻轻戳一下我的脸哦。” 季容与故意拿和粉丝互动的语气逗她,“闲着也是闲着,牵个手吧,来。” 他还戴着粉丝送的发箍,闪亮亮的一只圆形光环架在头上,衬着漂成白金的发色很有些小天使模样,笑起来一对虎牙很显嫩,真诚又无害。 而上次酒店里被他陷害的事,容谧心里还记着仇,看他这副“这么多人你拿我有什么办法”的模样就来气,按了按鼻梁上的口罩,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少说点话,你口红蹭到牙上了。” “……” 上一位终于不舍地往前移动。她趁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季容与狼狈补妆又忙着应付下一个粉丝,手忙脚乱的模样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她笑了吗。她没有。 成年人只会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暗爽。 轮到许灵均跟前时,给她的小礼物是巧克力曲奇。原来每个人做的口味不一样。 许灵均看到她手里还拿了袋抹茶曲奇,感觉自己也变绿了,低声威胁,“不准吃他的!” “知道,我就拿一会儿,回去给小盛吃吧。” 容谧压低声音说完,摘下了口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Joshua哥哥,我好喜欢你鸭,攒了半学期的饭钱来见你。演唱会一定要加油鸭。” “……” 许灵均一刹的神情变化得很精彩。 但这么多年表情管理课没白上,快速回过神的同时也没有打破这点情趣,陪着她演,“你好同学,谢谢你来看我。今年上几年级鸭?” 容谧眨了眨眼,“高二了。” “要好好学习,高考加油。” “嗯嗯。” 她指了指许灵均头上的花环,“我可以戴一下吗?好漂亮。” 蓝白相间的玫瑰,用同色的飘带系紧编织成花环。许灵均戴了半天都快热了,大方地摘下来戴到她头上,调整好位置,手指顺便宠溺地勾了一下她的下巴。 容谧配合地仰起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神态,还听到旁边不明真相的小粉丝发出羡慕的感叹声。 许灵均叫她把手放到桌上来,隔着一张桌子牵手,十指相扣低低地笑,“好玩吗。” 容谧:“早知道以前就来了。” 怪不得粉丝们挤破头买黄牛票也要来见面,跟演唱会的感觉是不同的。能亲手触碰到自己的他,就像打破了粉丝和偶像之间的壁垒。比起舞台或屏幕,切身体会的男友力更容易上头。 连她这样平时想见就能见的,这种时候都还是会觉得心里很甜。 单人悄悄话时间很快就到了。容谧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用口型说了句“去更衣室等你”,打算找个地方先拆开尝尝他的巧克力曲奇。 刚走出没几步,台下等候排队的人群中一片骚动引人注目。 半分钟前她就隐约听到了,还没这么大声,只当是粉丝间普通的争论,保安也没怎么重视。这会儿忽然变吵闹,有人提高了腔调骂战起来。 依稀听得到是许灵均和季容与的粉丝不对付。容谧皱了下眉,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几乎同时,一瓶半满的矿泉水朝台上飞了过来,险险地砸在桌角上。 “季容与滚出Crush!” 会场中霎时间的寂静令人窒息,下一秒,更多人被这瓶矿泉水的飞行路线激怒,罔顾秩序开始往前冲,扛着单反摄像机的粉丝更像扛了长.枪短炮奔赴战场。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可开交。 往前往后都走不动,容谧被困在中央进退两难。 变故途生,出于良好的职业素质,Crush全员留在席位上安抚粉丝,但声音被淹没在人群中很难听清。无奈之下活动暂停,保安入场请主角先退场。 从业以来类似的现象不是没发生过,许灵均神情没什么变化,镇定地劝完近处的粉丝冷静退场,正要起身离开。红了眼的粉丝喊着他的名字,乌压压的钝器朝他扔过来。 容谧来不及反应,身体先于理智更快一步挡在他身前。沉重的相机砸在她小臂上,一瞬间,她好像都能听见自己的桡骨咔嚓一响。 -- 第57页 许灵均怔了一下,表情兀地阴沉下去,骂了一声单手撑着桌子翻到她同侧,扶住她的肩膀声音控制不住颤抖,焦急又慌张,“砸哪儿了?这里疼?好我不碰,你别怕……都别他妈闹了!” 最后一句是用了力气吼出来的。公众面前的形象管理都抛在一边,他动了大气,脱下外套罩在容谧头顶,抱起她踹开桌椅清路,把粉丝抛在身后六亲不认地大步走,“去医院。” 他走得好快。容谧想抱住他的脖子以免滑下去,可疼得抬不起手,只能小心地护着左臂嘶嘶吸气,兵荒马乱中胡思乱想。 这下真的要成女主角了。 ** 到医院先去拍了片,确认骨头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红肿的部位用了消肿止痛的药后冰敷,容谧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人焦虑地走来走去一圈又一圈,受了伤还得挨训。 这会儿倒是可怜兮兮的。许灵均脑子里还是她刚才那副挺身而出的画面,对比之下心里攒着火就是压不下去,看到她唇色发白,暴躁劲儿又上来了,“你替我挡什么!砸我身上疼还是砸你身上疼啊?就这么弱不禁风的身板你还替我挡?心里有没有点数!” “好啦,别气了。”她一只手伤着,另一只手还得冰敷,暂时腾不出空来安抚受惊的狗勾,“我也没反应过来,刚刚太乱了。” 周盛很快过来,还把乱扔器材的罪魁祸首也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能把那么沉重的相机往人身上扔的并不是什么壮汉猛男,而是个同样身形单薄的女人。 生怕自己被追求故意伤人罪关进局.子,她不停地跟容谧道歉,说自己刚才就是被气氛裹挟一时上头了,个头比容谧还高,蹲下来说对不起时却是矮小的一团。 容谧懒得追究,但受了伤心里到底觉得郁闷,由着她凄惶地把道歉的话说遍之后才点了头,让她走了。 到这会儿砸伤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充血肿.胀越发触目惊心。刺眼得要命。许灵均还在后怕,面色阴沉地看着她受伤的手,又咬了咬牙,“操……就在眼前我还能让你变成这样。操!” 容谧被他这副无能狂怒的样子逗笑了。自己也觉得有点煞风景,只好低着头藏一藏,肩膀却还是颤抖得停不下来。 “还他妈笑!你吓死我得了。”许灵均狠狠瞪了她一眼,蹲在她身边拨开她冰敷的手,动作很轻,“我看看。怎么还这样啊,给你吹吹?” 他眼眶红了一圈,说完狠话不自觉地嘴角紧抿,侧脸一直绷着。容谧看到心头一悸,温声安慰,“没事,也不是很疼。” 不是很疼那就还是疼。许灵均眉头拧得一团死紧,连自己的小臂都开始隐隐作痛,“不会留疤吧。” 又不是什么深可见骨的伤口,瘀血散了就好了,怎么会留疤?容谧忍俊不禁,关心则乱,看着他犯傻也觉得可爱,故意道,“那也没关系啊,留疤了大不了我再去补个纹身。” “不准去。”许灵均皱眉道,“女孩儿纹什么花臂啊,我都还没有。” “女孩子怎么不能纹?很酷的。” “那我陪你去,你纹在哪我就纹在哪。” 他提了两回纹身,好像不止是哄她,而是真动了心思。容谧便提醒他,“你忘了?凝血功能障碍不能纹身的。” “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带个医疗队去随时给我打一针补凝血因子。纹个身还能把我弄死?那我这辈子也是活得挺有意思的。” 许灵均说得满不在乎,低头亲了亲她冰凉的手背,又懊恼地低声嘟哝,“Wish I could die for you.” 像一句歌词,更是无可比拟的情话。容谧看着他的小小的发旋有些走神。 这是她离许灵均最近的时刻,近得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心脏,坦率,赤诚,沿着生命线源源不断地脉动,同样撞击在她心上。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质疑她爱许灵均的原因。 他生来就应该被爱的。 第28章 ??弦月 这两位旁若无人的腻歪起来了。周盛硬着头皮咳嗽两声, 卑微地引起老板的注意,汇报见面会事故善后的情况。 许灵均和季容与的竞争关系由来已久,各自的粉丝也一直是团内关系最恶劣的两家, 圈里出了名的。 最近大牌新季度代言的争端里,季容与团队没能如愿拿到资源,付出的辛苦打了水漂难免有怨怼,加上许灵均的手段向来明目张胆不屑遮掩,整你就是整你, 传出去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可大多数人本质还是慕强的,成王败寇本就各凭本事, 玩不过就挨整也没什么好说。许灵均霸道, 季容与又惯于经营小可怜人设, 就这件事吵起来,两家粉丝线上线下闹得很难看。 周盛说,“热搜尽量压了,网上有谁乱发照片录像什么的都尽量在压。不过舆论里都在传有人受伤——就是容谧姐被相机砸到那会儿,好家伙你们退场退得跟偶像剧似的, 底下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架都忘了掐了。” 容谧笑了笑, “需要我帮忙发声吗?” “能发声就最好了。” 周盛惊讶于她这么通透,重点一抓一个准,“网上主要是质疑Crush见面会闹出伤人事件,可能对跨年后的演唱会有影响。所以受伤当事人要是能注册个微博小号什么的说几句好话, 这波应该也会平息得快一点。” -- 第58页 “这个不难。” 容谧拿出手机切换微博账号。她的大号认证是美食博主,用了许多年, 现在还认证了拉图创始人的身份, 偶尔转发餐厅官博跟同行互关互动什么的, 和现实密切相关, 不适合拿来回应舆论。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追星专用的小号,只点赞过Crush的物料和很古早的转发抽奖微博,倒是很符合粉丝的设定,“有公关文案吗?” “还没。我过来得急,现在问她们要一个?”周盛说,“其实姐你随便写几句好话就行,我替你看看没什么大问题就能发了。主要是争分夺秒,越早越好。” “嗯。”容谧单手打字,动作又快又流畅。大概说明情况报个平安,自己已经来过医院了没有大碍,再夸夸Crush很关心她的伤势工作人员也都很有耐心,劝告大家以后要以和为贵,最后顺便展望一下跨年后的演唱会表示自己会继续支持。 妥妥的公关文案优秀模板,以粉丝口吻自然又周全,还没忘带上Crush的超话和这次事件的话题。 其实这些事本不用她费心,公关团队也能处理。许灵均在旁边帮她继续冰敷,看得有些意外,刚想夸一句我女朋友真能干,忽然听见她短促地“啊”了一声。 许灵均听得心里一紧,“怎么了?” “我把你的小饼干弄丢了。”他能干的女朋友懊恼地说。 “……” “还有还有,见面会提前结束了,小饼干还没发完。” 周盛看着她发完微博,乐呵呵道,“待会儿我回去帮你把剩下的包圆。对了哥,这次粉丝送的礼物怎么处理?” “老样子。”许灵均说,“别让人拍到。” “放心吧哥。” 容谧垂眼看着手机,没说什么。 这应该也是大明星才会有的烦恼。成千上万的礼物收到时是心意,可之后如何处理就变成了负担。刚出道时他收到礼物还会珍惜地放在家里的杂物间,时间一长两个仓库都装不下了,心里也感到麻木。面上高高兴兴接到的礼物,私下里转头就会丢给助理销毁,连拆开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你手还这样,今天晚上就别飞了。明天好点再送你回去。”这一层没什么人,许灵均摘下口罩亲了她的侧脸,“乖。” 容谧缩了下肩膀没能躲掉,倒是招来他的不满,变本加厉地又补亲了两口才满意。 周盛简直没眼看,“诶禁止随地大小啵啊,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 他一直都这样。两个人只要黏到一起,想亲就亲想抱就抱,只要不去想别的事情只关注当下,就时时刻刻都像在热恋。 但到底是在外面,容谧没他脸皮那么厚,还是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说,“没事,不影响上飞机的。我只调休了一天,再休息几个小时晚上的飞机回去,来得及。” 调休一天都被沈老板嫌弃不务正业为色所迷了,再接着旷工说不过去。 “你那工作又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请几天假怎么了。”许灵均还有自己的行程,管不了她只能生闷气。 “好了,别气。还有几个小时,这么浪费了多可惜啊。”容谧拉了拉他的袖子,温和道,“先回酒店吧?尝尝你亲手做的小饼干。” 周盛眼看着她几句软话把这位暴躁老板安抚妥当,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许灵均喜欢别人对他顺从。但容谧从来不是像别人那样为了讨好他而对他言听计从,而是看透了他的脾气,看透了他整个人,所以能站在更高一层大度地包容他。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格局吧。 小饼干味道尚可,第一次做已经很难得了,容谧不吝啬夸奖,走的时候就顺利了许多。 虽然受了点伤,但她心情还不错,回到明华后工作也顺利,新季度的菜单敲定后请了几个业内关系要好的朋友来尝,评价都很好。 “拉图就靠你了。”沈晰更是积极地给予肯定,笑着说,“带伤上阵也没影响你发挥,我们的主厨实力真是不容小觑。” 是怎么受的伤,她没有说太详细。店里的人们都只是关心,没八卦到能从一个微博小号把她扒出来的程度。 “明天的节目准备得怎么样?”沈晰说,“小邱跟你去录制,我看她那模样,可比你这个主角还要紧张。” “还好吧。”也不是完全不紧张。但到底之前经历过几次采访,还有个天天被镜头怼脸拍的男朋友做榜样。容谧笑道,“她啊?还是个小姑娘,大概是因为能见到喜欢的明星才激动的。” 节目除了固定的四位艺人评委,还会每期邀请一位不同的飞行嘉宾,大多是当红的流量。 她没有向同事们提起,但跟周盛对过行程,知道自己录制的这一期节目邀请的飞行嘉宾就是许灵均。 有生之年居然还有跟大明星梦幻联动的机会,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其实许灵均原本要录制的节目跟她并不是同一期,从邱秋手里弄了她的行程才让助理去跟节目组协调。但彼时她还不知道,只觉得一切巧合都是天意,是命运赐予她这段恋爱中甜美的惊喜。 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日子里,她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光芒。已经到了天天见面的同事都会眼前一亮交口称赞的程度,状态史无前例的好。 直到这一天。 节目录制前一晚,许灵均提前一天到明华,心血来潮来接女朋友下班。 -- 第59页 即使墨镜和口罩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大明星气场还是能从头发丝儿里渗透出来。认得他的那位前台今天正好换班,新来的姑娘看得脸都红了,听他说要找容谧,立刻给老板打电话联系。 “不好意思啊……我们Chef今天去了二店。我帮您转达吧,请问您贵姓?” 许灵均懒散地靠在吧台边,伸手抖了抖消极怠工的招财猫,“姓许。” “好的。有一位许先生找您……”她很快就和容谧通完电话,“她说马上就回来,让您喝杯咖啡等一下。” “不着急。” 对待陌生小姑娘,他的语气礼貌又绅士,风度举止令人心生好感。前台姑娘越发羞赧,眼睫毛一上一下地瞥他,心里暗暗期待着容谧能回来得慢一些,找话题跟他聊天,“这只猫叫七月,是我们店的店宠呢。” 许灵均之前见过,嗯了一声,“是容谧养的?怎么带到这来了。” “Chef怕它自己待在家里无聊嘛。你不知道,它看起来懒懒的,其实可爱招人了,很喜欢出来跟人接触。还跟客人撒娇呢。” 前台姑娘语调轻快俏皮,“是不是小七月?喏,您也可以抱抱它。” 许灵均没有拒绝,低头逗了一会儿,随口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养猫的?”像去纹身一样,提前连声招呼都不打。 “也就上个月的事吧,我也是刚入职的。” 前台姑娘悄声道,“其实Chef说怕自己养不好,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我们老板为了哄她开心,买了猫送给她的。她可宝贝了,当孩子养,每天来店里上班之前都会先逗一会儿呢。” 这是店里人人皆知的八卦,传来传去就是这样了,大家都默认的。 疑似明星的许先生从始至终没有摘下口罩,只能看出鼻梁直挺,露出的一双眼睛深邃迷人。 听完这些话,他没立刻回应什么,只是缓缓放下了怀里的猫咪,才抬头用那双迷人的眼睛看着她,看得她一个激灵,猛然从帅哥制造的粉红氛围里清醒过来。 他的眸光并不如想象中深情款款,而是凌厉得慑人,语气很淡,“你们老板,叫沈晰是么。” 第29章 ??弦月 容谧专门挑了个下午为自己的重色亲友还债。 知道许灵均晚上会来, 她把晚餐提前成了午餐。程艺欣答应得倒是爽快,宰她毫不留情,要她亲手煎鹅肝焗蜗牛开了酒, 才满意地拉她去逛街。 路过专柜,想到许灵均年底红毯很多,造型又不重样,她颇有心情地挑了条领带。程艺欣看了眼价格,五位数的礼物她眼都不眨, “小富婆。” 可再接着逛下去,看中的裙子和大衣她一件都没买。程艺欣算明白了, 嫌弃地说, “我收回刚刚的话, 你也就对许灵均大方。” 容谧理所当然道,“钱要花在刀刃上。” 万把块一条的领带买给许灵均她眼都不眨,自己穿的衣服超过四位数就会心疼好一阵。她物欲不高,如果不是必需的东西,即使想要也不会太上头, 过一阵子热情消减也就不用买了。只有给许灵均买东西, 才会毫不犹豫,什么都要买最好的。 许灵均到店的电话打来,姐妹小聚时间也顺势结束。她带着打包好的礼物,去店里接男朋友和七月一起回家。 小猫咪甜美黏人, 乖巧如常。男朋友倒是情绪不高,看到领带时表情也淡淡的。 夜里那条昂贵的领带被绑在她的手腕上, 直到她低泣求饶才肯松开。后半夜消停, 许灵均餍足后气才消了些, 慢条斯理地给她揉手腕上浅浅的红痕。 天亮还要去录节目, 谁禁得起他这么折腾。容谧地靠在床头小口喝水,润了润嗓子,“发什么疯。” 许灵均暗自磨牙,额头抵着她光.裸的后背,怨气复燃,“那只猫,沈晰送你的?” “……” 容谧已经很困了,喝完水缩回他怀里,只想把这茬结束快点睡觉:“他陪我去挑的而已。别乱发脾气。” 她的话显然起了反作用。许灵均不明白这事怎么就不该发脾气。 什么关系啊一起去选猫崽带回来当孩子养,是正常同事干的事么?那猫是不是私底下都还得管沈晰叫爸管她叫妈啊? 他想起容谧第一次抱起七月向他介绍时,还让那只猫叫他哥,神他妈辈分忽然矮了一截。凭什么。 “你非要把它养在家里么?放在店里给其它人养不行?”许灵均说,“跟姓沈的沾了关系我看着膈应。” “它是我的。” “我也是你的。” 他直言不讳:“你要我还是要它?” “……” 容谧无奈道,“灵均,这件事……” “那你跟猫睡吧。” 只听开头就知道后半句。在她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许灵均果断地翻身下床,拎起衣服硬气地给周盛打电话。 大半夜的要被折腾起来,小助理也是可怜。容谧实在没想到他会跟一只猫置气,勉强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劝他,“好了,这么晚,别胡闹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商量好不好?也让小盛先休息吧。”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许灵均冷笑着瞥了眼猫爬架,自顾自地穿衣服看都不看她,不容拒绝道,“有我没它。” ** 隔天上午去录节目时精神不太好,邱秋一直陪在她身边,帮着化妆师出谋划策要给她完美地遮黑眼圈。 -- 第60页 “沈老板说了,容姐今天是我们的排面,必须得美美出镜,把那些小明星都压下去。”她乐呵呵道,“让大家都见识一下,什么叫美貌与实力并存。” 昨天和沈晰聊天时随口打趣,其实容谧也知道她并不追星,工作专心不误事,是个能干的助理,“今天的嘉宾都有谁?” “除了大明星之外都是女艺人。”“大明星”是她给许灵均的代称,聊天像打暗号,顺便还能避个嫌。 邱秋做好了功课,报出一串名字。其中“叶小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容谧多问了一句。她说,“就是今天要跟你pk拿手菜的那个女孩子呀,好像是个小演员,演过几部网剧。” 容谧想起在高雪维尔也见过那个女孩,好像是跟着季容与。现在能跟许灵均上一个节目了,虽然还是评价与被评价的关系,但可以预见之后的资源也会向上攀升。 说到底,她自己今天也是个“被评价”的身份。容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总有种预感,前一晚的事没有解决,今天的录制也不会太顺利。 来时她有意避开许灵均的路线,全然没了那天在见面会上心照不宣玩刺激的心情。录制开始,她站在摄像机后的候场区,看见许灵均绅士地给身边的女嘉宾拉椅子。 他今天穿了身休闲西装,混搭昨晚那条领带倒也耐看。可能还是颜值撑起了穿搭,容谧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听到主持人介绍cue她上场,无声地深呼吸,带上笑容走入舞台中央。 许灵均坐在评委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只当看不见,视线微垂,平均地从每个人脸上拂过,侧身偏向主持人,落落大方地完成问答,趁机给餐厅做个宣传。 聊天环节结束后进入正题,现场随机给出食材,她跟叶小繁要在一分钟内思考如何搭配有限的食材,然后分别挑选。 除了不限量的必备小料,她们的主食材没有冲突。她选了牛肉,叶小繁挑了鸡翅。她拿了红酒,叶小繁就拿了可乐。 选材部分很和谐,没有发生前几期那样为了一颗娃娃菜大打出手的戏精场面。虽然对嘉宾来说很顺利,但为播放量考虑,没有戏剧性的冲突画面还是平淡了点。 容谧暂时没有心思考虑其它,那种节目效果也轮不着她操心,眼前只要把自己的菜做好就够了。 她喜欢烹饪,最享受的也是过程。精心地做好一道菜很花费时间和心思,需要耐心和专注。她在自己的台边忙碌,用厨房纸巾把牛肉上的多余水分吸除,切成块,打算做道红酒炖牛肉。 平日柔亮垂顺的长发在颈后挽成髻,转头时在灯光下晃着一弧顺滑的光泽,侧脸恬静动人。观众席上传来小小的议论声,有导演组的工作人员到评委席说低声耳语了几句,许灵均略一挑眉,自然地起身,“好啊,我去凑个热闹。” 在烹饪过程中嘉宾可以随便离开座位互动,听台上的人介绍菜品或者故意过来玩梗捣乱,给单调的做菜环节增加可看性。 容谧给锅底倒一汤勺橄榄油,专心地翻炒牛肉没有看他。许灵均在台上绕了一圈,停在叶小繁身边。 叶小繁握刀的小手倏地一抖。 她之前还想往许灵均身边靠一靠的,后来围观过他跟季容与的矛盾,也知道许灵均压根就看不上她,心思就熄了,见了面甚至还想避一避嫌。 可许灵均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去找自己相好眉来眼去,偏偏在她身边转悠。抛梗她又不敢不接,说几句玩笑话的功夫手忙脚乱,给鸡翅划刀都差点滑出台面。 “别着急啊,还有一个小时呢。有的是时间。”许灵均语气温和,反而让她很不适应。 她今天的造型是散发,为了好看,没想到会影响操作,切食材总会往前滑,怕弄脏了切菜板只好往后稍微退退,隔着一段距离伸长了手切,看起来很不方便,又有些笨拙的可爱。 她其实压根就不擅长做菜,本来上节目还想恶补一番的。经纪人却说她再怎么恶补也比不过专业选手,表现得笨拙也挺真实的,不用补。现在不会做菜的女孩也很多,这样还能给观众代入感。 许灵均就在她身边,看到这笑了一声,“怎么笨手笨脚的。” 根本不像一句责怪,更像在逗不省心的女友,纵容又宠溺,带入感拉满。 容谧把翻炒过的牛肉块倒进盘里备用,听见台下一片压抑的姨母笑和尖叫声,不明所以地看向另一边。 许灵均摘下了自己的领带,亲手替叶小繁绑好长发,在她颈边打了个漂亮的结,体贴地问,“紧吗?会不会散?” “还……还行。” 叶小繁笑得羞涩,台面底下一双手都开始哆嗦了。 CP粉会不会狂欢她不知道。她就怕这节目播出后,自己会被许灵均死忠粉骂死。 更别提他那个相好就在对面。 现场看着无异于公开处刑。叶小繁不由自主地望向对面,却发现容谧已经在把切好的胡萝卜和洋葱倒进锅里,继续翻炒材料,甚至没有抬头看。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啊。 她心里嘀咕,可手上的工作也不能停。她的可乐鸡翅做起来比容谧的菜简单得多,只是手生,连步骤都不太清楚,时不时还得停下来查一下菜谱,顺便做好笨蛋美女的人设,紧赶慢赶,到时间终了才完成。 相比之下,容谧每一步都做得从容不迫。牛肉应该炖得更久些才会软烂可口,碍于节目时间限制,没法做到最好的口感,也尽量踩着最后几分钟才收汁出锅。 -- 第61页 饶是如此,专业水准和厨房菜鸟的成品放到一起,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差距太明显。 鸡翅烧糊了,不过可乐收汁后是浓郁的焦糖色,混在一起看不太出来勉强过关。叶小繁对自己这点本事很有自知之明,悄悄拿筷子尝了一口容谧的菜。又尝了一口。越发嫌弃自己。 “本来想夸这手艺都能开店了,然后才想起来你已经有自己的餐厅了。” “少来吧哈哈,这话你每期都要说一遍。” “不过真的味道很好,也很适合冬天吃,回头我也在家里自己试试~” “……” 嘉宾们的评价都很给面子,只有许灵均没说什么。 到了最后的投票环节,结果已经很明显。四位常驻嘉宾都投给土豆炖牛肉,只有一个人不走寻常路。 评委席的座位上,许灵均斜倚扶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抬起的评分板上赫然写了个“叶”字,挑衅的语气理所当然。 “我觉得鸡翅更好吃。” 第30章 ??弦月 话音刚落, 场上立刻响起一片“磕到了”的笑声。 虽然许灵均的这一票并不能改变胜负结果,但态度鲜明,引得场上其他人都打趣,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吧?哈哈。” 连叶小繁都愣了,别人眼里的cp高甜时刻放在自己身上怎么都觉得像是社死现场,窘迫得脸红,就顺势捂了下脸权当是在害羞,少女感十足。 “这样一说, 我也有点想跑票了。” 坐在左手边的两个艺人揣摩许灵均的心思,见风使舵地讨好, “其实这一期我也更喜欢吃鸡翅。不过看大家都投给专业厨师, 都有点质疑自己的品尝水平了哈哈。” “不用太拘束哦。”主持人适时道, “只要投给自己喜欢的那位就好了。” 这种娱乐性的美食节目里,投票凭的是个人喜好,不会把评判规则定得太清楚。评委都是艺人,没有专业性且意见非常主观。 最终因为又多两人跑票,容谧以二比三的票数输给了厨房小白。虽然单看结果十分荒诞, 但这种戏剧性的转折更符合导演组想看到的发展。 叶小繁维持着招牌笑容营业, 受宠若惊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给每期胜者的纪念品。是一小枚金色的。 容谧也坦然接过自己的纪念品,同样的节目logo徽章,只不过是银质的。 节目尾声,大家一起在台上拍合照, 然后打板下班。邱秋从刚才开始就在跟节目组沟通,这时候勉强笑了笑, 替她拿着小锦盒, 打开看了一眼, 语气不太对, “心思还挺别致的。” “嗯。”容谧朝身侧看去。叶小繁正在解头发上的领带结,一收工她就赶紧摘了下来。 “可以给我吗?” “……啊?”她抬起头,看见容谧朝自己伸出手,忙不迭地递出烫手山芋,“哦哦,给。” “谢谢。” 容谧接过领带,攥进掌心里不自觉地用力,一言不发地下台往外走。 经过许灵均身边,她余光都未停留一秒,陌生人般径直经过。许灵均也没抬眼,两人间气场冷硬无比。 邱秋连忙跟了上去,看着她回到更衣室,毫不犹豫地把领带扔进垃圾桶里。 ** 节目一直是边录边播的模式,二十四小时后就做好了后期,晚上全网播出。这一期热度空前,刚上线就冲到了热搜前排。 许灵均的名字和叶小繁绑在一起,短短四十五分钟的节目被剪出了许多段高甜片段,带上磕cp的滤镜,两人站在一起说的每一句话都冒着粉丝泡泡。 [绑发带绑到了我心上!好会好会啊我的狗勾呜呜呜快来绑我] [安娜老婆我对不起你,又发现了新的漂亮妹妹和我老公howpay呜呜呜许灵均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妈的这是什么居家男友视角我狠狠地代了] [终于有人发现我们繁繁了吗!新戏就要开拍了大家关注一下啊宝藏女孩未来可期!] [没人说那个女总厨吗……有一说一比现场那几个女艺人都有气质,姐姐贴贴] [又是靠脸上位的?听说是法餐厅的负责人,笑死怎么还打不过我们繁繁] [西餐本来就是故弄玄虚的吧,好看也不一定好吃,我就更喜欢家常的味道] [一看就是有剧本的好吗……人家专业的会打不过现查菜谱厨房小白?娱乐大众的节目还有人当真吗呵呵我真的会笑] [……] 除了关注新cp磕糖的粉丝,也有相当一部分实心眼的看客认为容谧输了比赛就是能力不过关,连带着对la trouvaille餐厅的整体水平也产生了质疑。上节目原本是要为餐厅做宣传的,没想到反而招来一片骂上,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餐厅里,乃至朋友圈都没人想到容谧会输。邱秋在现场沟通过导演,确认当期节目并没有剧本,完全由现场嘉宾凭状态发挥。因此最后的结果之所以会产生匪夷所思的变化,完全是因为许灵均即兴诱导的“功劳”。 “实在是……”对这样的结果,沈晰也是无可奈何,眉头紧锁道,“你太惯着他了。” 容谧只能苦笑,“他就是这么任性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归知道,在公开场合做出这种影响她职业生涯的举动,未免太不尊重。 更糟糕的是,隔天风波并未平息。对拉图的质疑声没有停止,反而牵连不断,不久前在三店发生的闹事视频也被好事者传到了网上。 -- 第62页 虽然被警告过许灵均的部分不准往外流传,可没人说不能发容谧和餐厅的镜头。录像很模糊,只能勉强看清且断断续续。闹过事的客人也忽然冒头指正,自己被餐厅嫌弃没有资格用餐,遭到视频中女主角的暴力驱赶。完全是受害者口吻。 而视频中的女主角,对照节目来看,基本就能断定是容谧本人。 三分真七分假,各种莫须有的证据拼凑在一起,一时间针对她“专业能力”“职业道德”的恶评层出不穷。仅仅一天时间里,抵制拉图高消费割韭菜的声音在网络上发酵,甚至线下营业也遭到了影响。 容谧首当其冲,被放了一周的假。沈老板让她先在家好好休息,最近先不要来店里,免得来上班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她没有拒绝,反正这个季度的菜单已经完成了。再者说拉图受到影响主要就是因为她,如果她不在店里,情况应该也会好一些。 原本是想帮餐厅好好宣传的,谁料会弄巧成拙。 容谧带着七月回了家,难得在工作日下午开了酒,独自喝到微醺,闭着眼倚在沙发上思考对策。这件事因她而起,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 手机呼吸灯不断闪烁,微信里挤满了未读消息,大多是听到新闻后来找她求证的朋友和同行。假意和真心各自参半,她都懒得去看。 ——昔日风光的女神总厨居然也有被全网黑的一天,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不多,眼前这一个可不能错过。 小憩片刻,她坐起身打开电脑,在资料库里查找以往美食视频的备份。 其实这个账号能红,归根究底其实还是因为许灵均。她为许灵均做甜点录视频上传微博时,美食类的博主还未成大流,她赶上好时候吃到了第一波红利,被全网流量冲击一跃成为了年度大v。后来拉图开业,也是许灵均私人行程去过后发到微博上,带火了一波打卡的潮流,餐厅才会迅速步入正轨。 而现在,她同样因为许灵均的一句话,被淹没在各种诋毁和谩骂的声音里难以翻身。 邱秋叮嘱她不要看微博的评论,但谁能忍得住呢。她第一次感受到“墙倒众人推”的挫败感,好像过去许多年的努力都是无用的,她整个人都是无用的。在庞大的恶意面前,她只能狼狈地躲到家里不敢示人。如此不堪一击。 只因为他一句话。 七月从沙发边缘跳下,落进地毯慵懒地打了个滚。容谧回过神,门口的密码锁已经被解开,许灵均推门走了进来。 他两只胳膊上各挂了好多只奢侈品的购物袋,跟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像颗圣诞树。 两人都还没开口说话,同一时间,林伊的电话打了过来,容谧不得不先接电话。 对面女团主唱的大嗓门通过听筒传来,不用开免提外放都能传遍整个房子。 “容容你没事吧?你别伤心啊我都听说了,许灵均那个疯批连录节目都不安生!妈的那个节目的导演怎么什么都往外播啊?垃圾剧本!” “……” 事态发展恶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许灵均刚被周盛劝过,本来憋出几句好话带着礼物要过来安慰她,听这动静脸色立刻又沉了下去。 “……真真,”容谧对着手机说,“我很好,你放心。许灵均刚过来,我明天再打给你好吗?” 许灵均冷哼一声,趿着拖鞋过来,把身上的礼物全卸在沙发上,哗啦啦成一堆,又滑坡般掉到地毯里。 对面似乎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就不甘示弱道,“许灵均怎么了,当着他的面我也这么说!你别怕他,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过去帮你出气!” “放心吧,我没事。”容谧啼笑皆非,挂上电话后表情就淡了,手机放到一边开始继续忙工作。 她在剪视频。许灵均靠近看了几眼,一句话的反应都没得到,不情愿地先开口道,“我跟他们说了,把我的公关团队借给你用。” “不需要,我自己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这种量级的负面新闻不是你发条微博就能摁下去的,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容谧滑动鼠标的手指慢了下来,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说过,我们不干涉彼此的工作。” “拉图也有我的同事在负责这件事的进展,我相信他们的专业性。” 许灵均当她还在较劲,可被拒绝过后也懒得再说。于是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我给你带了礼物。” 容谧嗯了一声,视线黏回电脑屏幕上,好像没空搭理他。许灵均等得不耐烦,直接合上电脑屏幕,强行抽走,“你都不看一眼是什么吗?” 容谧腿上一空,伸手想拿回电脑却怎么都够不到,心底渐渐浮现出恼意,“拿过来,我还有工作没完成。” “别敷衍我,餐厅都给你放假了还工什么作。” 许灵均本打算跟她好好谈谈的,谁想到被她这样推三阻四,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暂时少几个订单吗?你们店一个月的流水才几个钱,亏多少我补给你。你能不能看着我好好说话?” “……” 容谧闭了闭眼,重新抬起头以平静的态度面对他,实际上良好的耐心几乎达到上限。 她既不眼盲也不心盲,前天节目里发生的一切都在脑子里,只是迫于这两日的压力,不愿意也没有精力去回想。 -- 第63页 昂贵的礼物在脚边堆成小山,她却蓦地想起那条丢掉的领带。 在他眼里,大概也是不值钱的东西。 第31章 ??弦月 在许灵均的眼里, 走进公共视野的餐厅引起讨论毁誉参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过几天就会平息。有专门的部门去负责公关,她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下了班还为别人操什么心? 退一万步,就算拉图因此一蹶不振,最坏的局面也就是当成一桩失败的投资舍弃,另起一家餐厅重新经营又不是什么难事。 为那么几个钱,她苍白着一张脸熬红了眼圈, 憔悴成这样,实在是让人看不过眼。 他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待了太久, 早就习惯用“价值”的标准去衡量一切, 以自己的逻辑为主掌控局面。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决策都是正确的, 哪怕犯了错也完全有能力承担代价,人们只要听从他就行了。他没有俯身向下共情的必要。 可容谧知道,在十几岁的时候,许灵均还并不是个冷漠不耐的人。他会在休息日陪她去新开的餐厅探店,结账时靠在吧台上认真填一份食客口味调查表, 街边遇到兴趣相投的路演乐队, 也会跟主唱一起交流虚心吸取演出经验。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喜欢舞台,从来不是因为能赚钱才喜欢的。对我而言,拉图也同样不只是一家餐厅。” 她想要许灵均理解,只能找出最能让他共情的类比, “拉图就是我的舞台。” 许灵均一怔。她把被没收的电脑从他手中拿回来打开,继续道, “在你看来, 拉图的确值不了几个钱, 可我会尽所有能力去维护它。” “如果今天你是来为节目效果道歉的, 不用说了,我理解也接受。但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玩,也没有心情吵架。我只想先把自己的问题好好解决,你能明白吗?” 她真的算是脾气很好了,才能这样耐着性子说话。许灵均想到来这之前周盛劝他的话,换了是别人在节目里被他那样挑衅下不来台,早就跟男朋友闹翻天了,也就容谧不跟他计较。 可不闹就比闹更好吗?许灵均吃了没谈过恋爱的亏,怀疑自己在遭遇冷暴力但没有证据,心里窝着火又理屈,主动过来示好了还被一通教育,换了是别人,还有谁能给他这种气受。 容谧忙着手里的事就是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他闷头出去,拿了平板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容谧分心瞥了他一眼。瞥得他语气逐渐暴躁,“你都那么说了我还能在旁边干看着啊?我来都来了,现成的苦力你就这么晾着。” 明明想帮忙,就是不会好好说话。容谧心里叹了声气,倒是没再拒绝,一个人做可能要熬到很晚,她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把海量的资料库丢给他,说了筛选条件要他从里头找出需要的视频。 他又小声嘀咕,“真是麻烦。” 这些视频以日期和主题为标题,一眼看过去大多都是三四年前拍的了。许灵均也没问她要干什么,领了活就抱着平板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一个个点开来看,符合条件的就发给她。 客厅里两人分工合作,安静地忙碌。七月缓慢地踱着步子过来,悠哉地跳上沙发,尾巴垂在许灵均的肩膀上,时不时轻扫他的脖子。 一码归一码。许灵均心里对这只猫的成见还没消,嫌弃地挪到另一头继续低头干活。 做了一会儿,容谧脚压麻了想换个姿势,抬腿时差点踢着他。许灵均没回头,抬手握了下她的脚踝,语气有些别扭,“你拍视频要花这么多时间啊。” 就像舞台在正式演出前要经过无数遍彩排。她的视频也不是一遍成的,有时候一条视频要拍十几遍,甚至几十遍。流程步骤有详细的分镜,镜头要对准焦,打光要自然诱人,每一步的摆盘都要好看。再算上开始拍摄前研究菜谱的时间,投入的精力绝对配得上她获得的赞誉。 许灵均找材料一开始只是粗略浏览,看进去了才意识到自己从头看到尾。以他这样挑剔的眼光,都觉得这些视频的拍摄和剪辑跟自己mv制作时请到的专业导演水平不遑多让,“拍得挺好的。” “都是以前拍的,现在很少做了。”容谧起身在客厅里活动了几圈,顺手拿了饮料放在他身边,又抱起电脑继续剪视频。 许灵均负责的只是筛选素材,精细加工都得由她操刀,自己的活先做完了,就在旁边抱着靠枕看她干活。 她平时被盯久了会不自觉地脸红,工作的时候却不会,全部心思都投注在自己的作品上,为了做好一件事情而专注入神的表情格外令人着迷。 她在她的舞台上,也是闪闪发光的。 许灵均看得也有点入神,如果不是现在不能再打扰她,很想把她按进沙发里深吻,吻到她眼角泛红呼吸不稳。即使吻技不如他,她会骄傲地对他说“我也有我的舞台”。他发觉这样的容谧,比那种百依百顺的样子生动可爱得多。 她是如此特别的一个。以至于他想,偶尔听她的也没什么,就由着她自己解决好了,实在不行到最后他再出来收拾摊子,给她兜个底也不算什么难事。 午夜时分,容谧终于跟同事沟通完全部工作,合上电脑舒了口气,看到他抱着枕头倒在地毯上睡着了。 七月抱着自己的尾巴,团成白绒绒的猫团依偎在他脑袋旁边,给他戴了顶白帽子,安逸地打着小呼噜。 -- 第64页 容谧无声地笑了笑,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去收拾。这两天她都没怎么合眼,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着看着就睡了,都没怎么到卧室来,也没有心情整理房间,床上还是乱糟糟的。 她掀开枕头,床头的靠枕下露出一小团深色,皱巴巴的压着。 容谧愣了愣,拉出那条压皱的领带。回想那天晚上拿它干了些不可告人的事后,许灵均忽然跟猫置气,拎着衣服就走了,压根都没人再留意这条领带。隔天节目上她看到眼熟的领带,就以为是许灵均带走了。 而她从叶小繁手中要过来扔掉的那条,光洁平整似乎和新买的一样…… 新买的一样? 容谧握着领带坐了好一阵,想着节目里许灵均故意气她的那些举动,想着自己故意当看不到他的举动,两个人都幼稚得有点好笑。 她自顾自地生闷气,可从没有问过许灵均一句,也没有给许灵均解释的机会。 她亲手去把领带干洗熨平,铺好了床,回到沙发上望着许灵均熟睡的脸,顺眼了很多。 片刻后,从沙发滑坐到地毯上,拿起那些漂亮的奢侈品,一件件拆开。从衬衣长裙到包和配饰,都很接近她平时喜欢的风格。 谈恋爱都是这样么?闹别扭好费钱。 即使知道许灵均不缺钱,可看着堆成小山的礼物,她脑子里出现的念头还是——这些都够在她老家再买套房了。 礼物都堆到一边,她推了推熟睡的人,轻声说,“灵均,去床上睡好不好?地上会感冒的。” 许灵均睡得正香,闻声都没醒转过来,含糊地嘟哝了几声,摸到她的手腕往怀里扯,“别吵。” 容谧失去重心倒在地毯上,他倒是抱得更顺手,一整个拢在胸前用手臂困着,更挣不开了。 七月被惊醒,起身踩着猫步绕了两人一圈,在两人交错的手掌之间寻到空隙,钻进来蹭了个位置继续睡。 容谧哭笑不得,心里居然也坦然习惯,逐渐困意翻涌。 算了,她想,反正恼人的工作都已经完成,明天不用去上班。 就一起感冒吧。 ** 隔天早上还是周盛来接。 趁许灵均出门前去冲澡,他也蹭了个早餐,坐在容谧身边打量她脸色,觉着事情应该已经过去了,才敢说,“姐,我还是想说一句,其实那时候节目导演让他去台上找梗做效果,他选了叶小繁,也是有意要保护你来着。” “毕竟两个人都是艺人的情况下,有互动镜头属于是cp营业,大家磕糖就喜欢这种的,知道是人造糖才磕得安心。可要是换成你,一个素人美女,他真的当着镜头跟你眉来眼去……那大家肯定就怀疑你们俩之间有点东西了。灵均哥那粉丝多死忠你也知道,到时候网上言论肯定对你没好处,难听话更多着呢。” “虽然现在还是出了问题……但他肯定也没想到会发展这样的,投票的时候我看着呢,他故意最后一个才投,就是为了做出节目效果的同时又不影响胜负,谁知道前面几个人投都投完了还带跑票的,势利眼忒没劲了。” “你倒是会帮他解释。”容谧故意道,“真的只是因为工作吗?” “我知道,除了那些,他多少是有点私心在里头……咳咳,想气你什么的。不过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作得很,有时候就跟小孩儿似的,干这种事出来也不奇怪。” 周盛苦哈哈道,“虽然我不知道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但是你们以后真的,可别再吵架了,他一不高兴就拿我撒气啊,好好的试个衣服马上要录节目了,非说设计师给他准备的造型太丑,忽然让我去找什么领带要自己搭。” “好家伙他那简笔画好家伙抽象得跟幼儿园美术作业一样,幸亏品牌logo没有画错我才能找到同款。真是心疼我自己。” “那真是辛苦你了。”容谧被逗笑,“回头我跟他说,让他帮你加工资?” “嘿嘿,谢谢姐。” 许灵均说没什么胃口,早餐只喝了咖啡,临走之前,欲言又止地看了容谧好几眼,“我走了啊。” 周盛来得早,他醒得晚。在不受欢迎的第三者到达之前,他都没什么机会跟容谧单独说话,说些小情侣之间的话。 女人的心思太难懂了。但他莫名觉得,气氛比昨晚好了许多。 容谧坐在餐桌边点点头:“路上小心。” “你都不抱我一下吗?” “……” 周盛自觉地转身扶额,“诶呦我天。” 容谧嘴角一弯,起身走到门口,刚要伸出手就被他按着腰亲下来,旁若无人地连前一晚睡着错过的晚安吻亲了个够本。 临别的吻结束后,许灵均心情晴朗,拍了拍她的腰,“走了。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 关上门,容谧突兀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却莫名笑了起来。 今早她发了一条微博,但发完就关了手机,没有看评论。许灵均走后,她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才重新奔赴舆论战场。 她和许灵均一起熬夜做的视频是“美食博主翻车现场合集”,素材都选自她以往未公开的视频,抱着些调侃和自嘲的态度回应质疑,效果显然会被官方严肃的声明好上许多。 前一晚跟同事们商议后投注行动,现在看评论也确实收到了理想的效果。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关系不错的同行们也关注到这件事,纷纷帮她转发助力。甚至还引发了一波美食博主跟风发翻车视频的热度——这是后话了。 -- 第65页 意料之外的是,有个叫“却道海棠依旧”的微博大v也帮助她发言声援,针对的是那天三店闹事的客人,原原本本的揭露了现实不止,还说了许多好话,夸赞拉图的食物美味,一通澄清加安利,评论底下居然有过万的粉丝都被种草。 容谧点进她的主页翻了翻,看到相册里几乎都是各式各样的汉服照片,立刻就能想到那天仗义执言的中学生情侣,那个小女孩也穿着身漂亮的汉服。 现在的孩子真有出息,表面还在上中学,背地里都已经偷偷攒了几十万粉丝了。 容谧感慨之余给她发了私信,下次来店里还会免单,小姑娘开心得不得了。 就像前一天潮水般涌来的恶评令人措手不及,今天舆论翻向积极的速度也出奇的快,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网友都在为她不平替她发声。似乎发声这个行为本身才最符合潮流,而事情真相如何,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网络上的言论如此见风使舵,许灵均出道以来遭遇这种事不知道多少次,她旁观了无数遍,本以为早就有所感悟,却还是在亲身经历时才真正体会到当个公众人物有多惊心动魄。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她的生日也快要到了。 容谧依家里的习惯从小是按农历过生日的,每年的日期换算成公历都不太一样。今年的生日恰好和圣诞节是同一天。平安夜氛围最浓,两人都空出行程,可以一起吃顿晚餐。 许灵均打电话时问她,“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这个问题每年都要回答一遍,可她真的有这种凡尔赛的烦恼,总是说不出什么。 容谧想了一会儿,“平安夜我们吃完晚餐以后一起回家……然后到零点,你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 “就这么简单?” 一句生日快乐有什么难的。许灵均不以为然地答应了,“行。” 第32章 ??弦月 即使不久前刚经历过一波网络舆论的影响, 平安夜店里的晚餐座位早早就被预订一空。容谧在店里帮忙,从下午开始就没休息过。 最后一桌客人在十点半离开。等到店里打烊,用烛光代替灯光, 关上店门,是她和许灵均私有的约会空间。 许灵均有平安夜直播活动,收工后过来时间正好。等他时容谧烤了一炉姜饼小人给他当零食,还给自己烤了只小蛋糕。 她其实不太喜欢吃甜,蛋糕大多也是要进到许灵均肚子里去。但今天意义特殊, 就先不考虑那么多了,开开心心地享受完, 大不了明天再陪他去健身房消耗掉。 店门口一人高的圣诞树上还亮着一串串彩灯, 树干下堆满了礼物盒子, 节日气氛很浓。今天是全年气温最低的一年,天气预报说全市范围内降雪的可能性很大。 许灵均自己开车过来,一路瞥着窗外都没等到雪,心里有点遗憾。如果能在今年的第一场雪里约会,氛围会浪漫得多。 借着容谧生日的契机, 他才拼拼凑凑给自己挤出一天难得的休息时间。后天起行程全满, 到演唱会结束之前都不会再有约会的空闲,他打算用这一天的假期好好过个二人世界,陪陪女朋友。 礼物都堆在车后座,他没功夫拿, 只抱起副驾驶座上那一大束玫瑰下了车,推开店门, 有温暖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最先看见的还是那只毛色雪白的布偶猫。 说来奇怪, 他对这种小东西向来没什么耐心, 但偏偏很招小东西喜欢。外面的猫猫狗狗也就算了,这只猫他一看见就想起沈晰那张圆滑假笑的脸,心里不是一般的膈应,转身就朝里走了,对七月抬起爪子示好的动作视而不见。 “时间卡得这么准。”容谧端了刚烤好的姜饼出来,“先垫垫肚子。吃晚饭了吗?” “直播的时候跟他们一起吃的拉面,不过味道奇奇怪怪,我只尝了一口。”许灵均把花递给她,脱了大衣随手撂在椅背上,“外面太冷了。” 餐桌上倒好了两杯热可可。他坐在窗边,捧起一杯啜了一口,皱着眉头舌尖嘶气,“烫。有冰块吗?” “说了冷还要喝冰的。”容谧指尖摩挲柔嫩的花瓣,把花束放在餐桌边,笑盈盈地看着他,“有也不给你。” 年底事忙,又好几天没见了。许灵均好像瘦了点,英俊的五官轮廓更加分明。短发配合新舞台造型染成了浅灰色,混血感越发突出,耳垂上黑曜石耳钉折射出小小的光晕。 许灵均察觉她固定的视线,明知故问,“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容谧一本正经地回:“当然是为色所迷。” 窗外的车灯一闪而过,刹那间他笑起来的脸庞在强光下骤然清晰。她的心脏停跳了一瞬,不知怎么想起评论里玩梗的那句话。 说什么“要是我男朋友长这样吵架了我自己扇自己”之类的,好像还真的有点道理。这样被上天眷顾的一张脸,天生适合被原谅。 “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可能会下雪。” 酥脆的饼干一咬就碎,许灵均吃得很满意,托腮望向窗外,“不知道零点前会不会下。如果下雪,我们出去淋一会儿吧。找个漂亮的路灯,我给你拍照发发朋友圈什么的,然后第一个对你说生日快乐。” 停跳的心脏又开始猛烈地在胸膛里撞击。她怀疑自己这样心律不齐早晚要出问题,但一定不能是现在。这个难得的夜晚,除了好好享受之外,做其他任何事都太浪费了。 -- 第66页 容谧说好,算着时间差不多,起身到厨房去拿烤好的蛋糕,“等我一会儿。既然要发朋友圈,我得给蛋糕做点装饰,拍出来好看。” “行。”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过生日了,寿星最大是全世界通用的道理。许灵均很应景地耐心等着,又啜了口热可可,还是觉得烫。 趁她去厨房,偷摸找冰箱拿几只冰块应该也不会被发现。这么想着,他起身鬼鬼祟祟地在店里绕了一圈,可惜对功能分区没有什么了解,一无所获地绕回前台,又跟那只猫对上了眼睛。 七月轻盈地跳到地上,踱着步子绕他走了一圈。许灵均蹲下逮它的尾巴,按着它的脑袋一通揉,语气仿佛恶霸,“你知道冰块在哪吗。” “……” “快点说,不说就把你扔出去。” “……” 七月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从他手掌下挤出身体,往门口蹿了两步,抬起爪子拍了拍玻璃上倒映的彩光。 它好像对门口那棵圣诞树很感兴趣,树梢上吊着许多装饰用的小球,风一吹纷纷摇晃。它蹲在前台眼馋了一天,但凭自己出不了门。 许灵均故意把门开一条缝逗它,看它想挤出去时又把门关上。来回几次,七月仿佛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回头很凶地朝他喵了几声。 许灵均嗤了一声,“傻猫。” “喵!” “你可要想好,外面冷死了。” “喵——” “会有坏人把你抓走。”许灵均捏着它的后颈拎起来,“像你这样的小猫咪,外面的人一口一个。尤其是姓沈的。认贼作父知道么?说的就是你。” “……” 七月顽强地从他手中挣扎脱身,依旧不死心地往玻璃上抵着脑袋看。 许灵均逗了一阵子就失去兴趣,推开门放它出去,“玩去吧。” 小猫咪得到解放,灵活地跳出店门,钻进那堆礼物盒子里踩高伸爪,努力去够摇晃的小球,玩得不亦乐乎。 也不用再找冰块了,这会儿热可可的温度已经适口,许灵均回到餐桌前继续吃饼干,抽空回几条消息,容谧把装点过的蛋糕端了出来。 简单的海绵蛋糕胚夹着两层精心打发的奶油,摆上新鲜水果还撒了巧克力碎。跟平常店里卖的那种只有两口量的甜品不太一样,扎扎实实不搞什么噱头,是自己吃才会这么做的甜品。 “好香。”蛋糕都上桌了,许灵均才听见她恍然的声音,“我就说好像少了点什么……忘记买蜡烛了。” “现在去买也来得及啊。”他摸出口罩戴上,“走,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蜡烛。” 附近就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大半夜的街上行人寥寥,容谧手被他握住放在温暖的大衣口袋里,还是不自觉地紧张。 她很少跟许灵均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总是担心很多意外情况。相比之下,主要当事人都比她更放松些,“怕什么?只要你不大喊我的名字,就没人会注意我们的。” 容谧抿起嘴角笑了,转头看他一眼,心里安定了许多,“我们很久没这么晚出来了。” “我前几年倒是喜欢晚上出来溜达,人少就能自在点。”许灵均饶有兴致地说,“你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喝醉了大半夜骑共享单车骑了十公里去江边。” “当然记得。”她只有跟许灵均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干那么荒唐无稽的事,再过十几年也都记得当初的景象,“非要我给你拍照发微博,还上了热搜,隔天你粉丝都去江边,跟你照片里那个电线杆子合影打卡。” 许灵均笑得停不下来,“多有意思啊,下回还去。” “跟谁去?”她故意问。 许灵均的手放在她腰间,微微用力捏了一把,“当然跟你了。” 遇见的第一间便利店里没有生日蜡烛,他们走得稍远了些继续去找。宽阔的街道上偶然有车辆驰过,把一双影子忽明忽暗地照着。 其实她过生日也并不非要走个形式才满意。可这么冷的天,握住她的手这么热,她连句“回去吧”都舍不得开口说,只盼望任何事情都不要打破这样宁静的时刻。永远都像这样一起走下去,就好了。 第三家便利店里,总算买到了生日蜡烛。两人往回走时,天空中忽地飘落了细小的雪籽,一颗颗落在衣服上转瞬间便融化消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错觉。 盼雪的人却没有错过。许灵均伸出手掌去接,刚想说再大点就好了,余光扫过路口处聚集的一小撮人群。看样子像是交通事故产生了纠纷,这么晚了还得等着交警过来处理。 路口离店不远,两人没过去凑热闹,带着蜡烛直接回去。容谧给蛋糕插上蜡烛,拍照之前忽然想起要把七月也抱过来一起入镜,许灵均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容谧向来考虑周全,连暗戳戳秀恩爱的举动都没有过,懂事是懂事,可也不用这么严防死守的,把他当成什么见不得光的地下男友了似的。 连他都还没在她的朋友圈照片里出现过,居然被一只猫抢先。上次因为节目的事不了了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有史以来他想做的事就没有达不成的,许灵均想,横竖是跟这只猫不对付,总有一天吹枕边风把这小东西送人了他心里才能舒服。 店门口的圣诞树上彩灯闪烁,一圈一圈地映亮了门口一小片。树梢上的小球还在晃着,只是少了扑球的猫爪。他拨开那堆礼物盒,没有看到七月的踪迹,又把圣诞树转过来看,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 第67页 许灵均站起身,望向面前延伸的道路,平坦开阔一览无余,没有猫的影子。路口处聚集的人群还未散去。 不见他回座,容谧也跟了出来,“怎么了?站在外面发呆。” 不知何时,雪势变大了。一片片的羽白无声飘落在两人肩头,许灵均什么也没说,却开始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靠近路口时已经小跑起来,拨开围观的路人,听见陌生的叹气声。 “怪可怜的,这小猫。” 第33章 ??弦月 深夜的宠物医院里, 手术室外一片寂静。 七月被送进手术室时已经奄奄一息,内脏受损多处骨折,医生的语气听起来不容乐观。 眼前似乎还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虚影, 容谧手心里都是冷汗,脸色比走廊的灯光更苍白,“它是怎么跑到门外面去的?” 餐厅不是感应门,要有人推开猫才能跑出去。平时客人进门前台都会注意着。许灵均顿了顿,没有辩解什么, 低声道,“是我不小心。对不起。” 街头的惨状同样撞进他眼底。虽然他平时看不惯那只猫, 可也不至于到这种时候还是若无其事的态度。 容谧抬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空洞, 还在难以置信的状态里缓不过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还无法把平时撒娇灵动的小猫跟地上那团模糊的血肉联系到一起。只觉得医院的走廊实在是太冷了,她好像在发抖,“它是不是,是不是……” “先别自己吓自己。”许灵均握住她的手,声音比她稳当得多, “既然能抢救就还有希望, 交给医生吧。” 他不希望七月死在这个平安夜里,这事儿本身跟他也脱不了干系。未能说出口的内疚化作陪伴,两人一直守到凌晨一点,手术室里还没传出任何消息, 拖得越久就越是希望渺茫。 容谧渐渐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不好的预感伴随着错杂纷乱的思绪翻涌在脑海里。许灵均听见她自言自语似的说, “今天上午它想吃猫条, 早知道就喂给它了。它最喜欢金枪鱼口味。” 许灵均沉默了一会儿, 握住她的肩膀轻拍, “蛋糕还没切就出来了,饿不饿?待会儿我们换个地方,带你去吃生日大餐。” “我不饿。” “我给你挑了很多礼物,待会儿回去拆……” 容谧忽然问,“十二点是不是已经过了?” 许灵均瞥了眼手腕,往回把表盘拨一圈才给她看,“还没过。” 她却没有像平时一样被这自欺欺人的招数逗笑,呓语般轻声说,“我不想过生日了。我想……要我的猫。” 一起生活的这一个月,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一条小生命全身心依赖的感受,无论工作还是休息,家里还是店里,吃饭还是睡觉,她随时都可以见到它,随时都有它的陪伴。是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生命,就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一个月的缘分短暂得像场梦,在她无比期待无比盼望这这一天,戛然而止了。如果知道会这样,她宁愿不过生日,按时下班早点带七月回家。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好了,别难过。”许灵均安慰她,“要是真的……想要猫我回头再送你一只更乖更漂亮的。” 容谧眼眶酸涩得难受,靠在他身边,闭着眼摇了摇头。 许灵均神情有微妙的变化,却没有说什么。在这样的时刻里,他即使想到也无法开口去问,她这样伤心究竟是因为舍不得猫,还是因为那只猫是沈晰给她挑的。 零点过后,发给她的生日祝福一波波涌进社交软件里。她原本也该像往年一样,挑张照片发朋友圈和微博,记录一年一次的日子。可今年的经历实在不同,她枯坐在医院里没有心情干任何事,又等了许久,将近两点时才想到要拿起手机,给那些祝福回复句谢谢。 雪越下越大。她到洗手间去洗了把脸,冷水激得人清醒许多。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回复消息,余光里是纷纷扬扬的落雪,她尽量把语气伪装得安然无恙。 普通的寒暄都应付得很快。林伊说人在国外,给她寄了礼物,下午会送到家门口。只有沈晰,在看到她的回复后,很快地打了电话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么?” 对太熟悉的朋友很难伪装,只看文字都能察觉端倪。容谧原本习惯性地想说没事,可一开口,还是会被嗓音里的颤抖轻易出卖。 “七月跑到马路上,被车撞伤了。”她只好实话实说。沈晰立刻道,“情况怎么样,我去医院找你。” “不用……许灵均在这。”容谧忍了又忍,面对夜色里皑皑的雪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哥,我觉得它要离开我了。” 她感受到心脏被撕扯的疼痛,好像有一小块血肉变成小猫的形状从她的身体里脱离,痛得不可言喻。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拥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小生命,却都没来得及跟它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别怕,情况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坏。” 沈晰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他很擅长安慰人,尤其擅长安慰她。 在许灵均面前,她总是不愿意显露出脆弱的样子。初留学时无论生活还是课程都会遇到困难,再坚强的人也难免会有情绪崩溃的时候。异国他乡,亲友都不在身边,他就是容谧唯一的家人。 聊了一阵子,容谧渐渐平复心情,挂掉电话后转身,蓦地看见许灵均,一怔。 -- 第68页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刚刚的电话从哪里开始,他听了多久。他一直没出声,靠在墙边垂眼看着转角的垃圾桶,神色晦暗不明。 容谧仿佛意识到什么:“手术结束了吗?” “嗯。” “结果……怎么样?” 许灵均深深地望她一眼,摇了摇头。 ** 手术在她跟沈晰通电话时结束。后来的事都是由许灵均和医院交涉的,七月被送到专门的宠物殡葬机构,身体火化处理再交还给顾客。 店里的同事知道后也都很心疼,七月温顺可爱又亲人,相处这么多天毕竟也有了感情。容谧因为这件事消沉得最为明显,每天上班都不怎么带笑。休息时一个人走神,总能听到安慰她的声音。 从节目录制风波到现在,她状态一直不太好。都以为过生日会让她找回前段时间那种容光焕发的状态,没想到好好的日子又遇上这样的事,人人为之惋惜。 沈晰找到她时,她请了半天假,正要去跟许灵均接七月的骨灰回家,“我看了店里的监控。” 他的声音带着些迟疑,“我不想恶意地猜度别人,但看起来……像是许灵均故意放走的。” “医院里他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他没养过猫,把门打开的时候应该没想那么多。”容谧声音很低,“交通事故谁都意料不到。他虽然任性,也没坏到那个地步。” 沈晰看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声,“是我猜忌太多了。七月离开得这么突然,我也很意外。” “抱歉,我没有照顾好它。” “不是你的错。” 知道她太重感情,沈晰劝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都无法挽回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也不要太为难自己,知道吗?” 容谧说不出话,只对他点了下头,转身推开店门。 一夜的雪很快化尽,像从未飘落过。七月被装在一只纯蓝色的瓷罐里,很干净的蓝色,像它的眼睛。 容谧接到手中,没有勇气打开看,被许灵均抱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能不能不把它带回家?它……不喜欢总待在家里。” “嗯,你想把它埋在哪?” “我不知道。” 许灵均把她带到了市中心的别墅。早就属于她的地方,她却还是第一次来,现代风格的别墅一共三层,有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墙和泳池,院子里的草坪修理得很漂亮。 容谧挑了块最靠近外墙的草地,两人蹲在一起挖出小小的墓坑,把那只装着七月的瓷罐埋进去,堆起个小土堆。 许灵均对着小土堆拍了张照,“改天我让修草坪的工人给它做个小木牌插上,你想想上面要写什么。” 容谧努力压制着再哭一次的冲动,抬眼看着他平静的脸色,心里感觉很怪异。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跟七月接触过多少时间,感情不深所以不会太难过。可她听了沈晰的话,虽然那时即刻为他辩解反驳,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不久前两人还因为七月的存在闹过别扭。 许灵均一直都不喜欢她的猫。 她不应该再责怪许灵均的,也明白此时的猜疑不理智且无用。七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的了,再跟他闹不愉快纯粹是在找罪受。 可理智似乎在情感面前更加无用。她希望自己最亲密的人能察觉她的痛苦,甚至希望他能陪她一起痛苦,起码不要是这样无动于衷。 在听到自己的声音时,她已经把沈晰说过的话,对着许灵均又说了一遍。 一瞬间,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声。 他应该会勃然大怒,会辩解会嘲讽,可他都没有。许灵均笑了,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在你心里,我比畜生还不如。” ** 这个冬天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她舍不得丢掉七月喜欢的玩具,猫爬架也放在原本的位置没有动过。她连续几个晚上都会梦到七月,每次醒来睁开眼睛,依稀还能看到它在枕头旁边打呼噜。 可等视线清晰,家里只有她自己。 那天在市中心的别墅院子里不欢而散,继一时疏忽失去了心爱的小猫后,她又因为一时语快失去了男朋友的耐心。 许灵均年底本来工作就忙,没有面对面触手可及的温度,即使和好也总像是隔着层什么。两人的关系变得不冷不热。 许灵均连续好几天没给她打过电话了。 只有在面对面时,她才能确实地感受到许灵均是属于她的,其余大多时候,两个人像活在两个世界里。容谧有时候会想,她对许灵均而言,重要程度或许还比不上七月之于她。起码她还会梦到七月,许灵均梦里出现过她吗。 程艺欣知道她的猫遭遇不幸,特意抽了空来陪她唠嗑下午茶。打听到两人现在的状态,同样致以悲哀的叹息,“都这样。你们俩……不就刚谈那会儿最热乎上头了几天么,等冷静下来新鲜劲过了,现在跟从前也没什么区别啊。” 容谧听得心里发凉。心里若隐若现的不安经由旁人之口说破,更像被落了实锤。这段感情里的缺陷连旁观者都能看清楚,她却不知道该如何修补。 “我要是你,累都累死了。谈恋爱谈成这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扛过来的。”程艺欣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不过也能理解。摩羯座大情种嘛,要么就不动心,要么就贼他妈痴情……我靠。” -- 第69页 修饰得精致莹润的指甲停顿在手机屏幕上,她震惊得瞳孔收缩。容谧不明所以地朝她手机上看了一眼,微博热搜第三条上“未婚妻”和“许灵均”两个关键词出现在同一排。 程艺欣扭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机,“我点进去不会看到你俩的照片吧。要不你先找顶帽子按头上?免得待会儿被人认出来。” “……” 容谧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抵在桌边的手指捏紧了,用力得骨节发白,“点开看看。” 热搜照片里的许灵均戴着黑色口罩,她仍旧一眼就能确认。多日未见,照片里另一位主角当然不是她。那是个明艳婀娜的异国美人,棕色长发碧色双眸,挽住许灵均的手臂从机场出来,还大方地朝摄像镜头招了下手。 两人都是模特身高,走在一起气场全开,被营销号疯转评论“双A”“般配”。连程艺欣都脱口而出“怎么是她”,语气似乎认识。 “我哪会认识这种人,看秀的时候打过照面而已。” 她感叹道,“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名媛,往上面数家里人是什么皇室贵族成员之类的。许灵均家里到底什么来头啊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从前的种种绯闻和炒作她都只能看在眼里,没有立场也从不深究。但从正式开始谈恋爱的那天起,许灵均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她,今后再也不会有“绯闻女友”。 ——变成了绯闻未婚妻? “打电话给他啊,看他怎么解释。”程艺欣从震惊中醒悟过来,迅速和好友统一战线,“被拍到就算了还明目张胆上热搜,生怕女朋友看不见吗。” 容谧盯着“未婚妻”三个字,脸颊上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在餐厅里勉强保持着镇定,“嗯,你先回去吧。” “行,”程艺欣很能理解,以她的性格,这种难堪的时候肯定想一个人待着,“需要的时候叫我。我骂人的本事还是可以的。” 送走朋友,她没有在外面继续停留,直接回了家。她习惯把情绪深埋,冲撞在心底的是震怒还是悲哀连自己都分不清。 发出的微信没有回应,她望着手机空等了一会儿,居然还期待着许灵均能自己打电话过来,告诉她热搜是个误会。 她焦虑难捱,甚至感到恐惧。 她永远都无法改变许灵均了。 就像预感到七月的离逝,她这时同样觉得,一通电话会将两个世界彻底割裂,导向再也无法修复的结局。这结局是早就注定好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随时间流逝与其越靠越近。她好像已经无力再做些什么,却还积蓄着无数的不甘心。 电话响了几声,是一个女人接的,似睡非醒的嗓音,问了声hello。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她却僵坐在沙发上,血液冻结,如坠冰窟,“许灵均呢。” 对面一愣,很快地反应过来,“Sorry,还以为是我的手机……Joshua!” 许灵均的声音隔着段距离传进手机,“谁啊。” 才隔了几天,他的声音陌生得可怕,传入她脑海不断地嗡鸣回响,震耳欲聋。冻僵的身体使得反应都变得迟钝,容谧张了张口,却没能再说出话来。 “你的朋友,我怎么会知道呢。”电话那头的女人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备注,语气诧异,“who\'s that?B……Miss‘B’?” 一串脚步声急促靠近。手机像被人夺去了,被强制挂断之前,容谧听见他最后一句,冷淡敷衍。 “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第34章 ??弦月 演唱会彩排在即, 许灵均实在不愿意被这种烦心事缠上。 他和乔亦涵从上小学时就认识了,青梅竹马长大,在转学到中国之前算得上是关系最要好的异性朋友, 连带着两边家里也来往亲密,扩展了不少合作。 如果要找出一个结婚对象,乔亦涵显然各方面都非常合适。“结婚”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是“利益联合”的代名词,甚至不需要感情基础,只要两边衡量着条件合适就选日子定个仪式, 领了证以后还是该干嘛干嘛。 他还没想过要结婚。原因就跟划分家产一样,婚姻给他的利益他不屑于要, 还会带来一连串的麻烦事额外操心, 总体来看弊大于利很不划算。 上午他只收到消息要去接机, 一到地方被早有准备的□□短炮对准猛拍,午后就上热搜。多年来他的绯闻女友有过不少,“未婚妻”这种古板的字眼跟他名字一起出现在热搜上还是第一次,很有些可笑。这么大阵仗,想也知道是家里催促的手段。 他想到过容谧应该也看到了, 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出道以来他身边一直就是绯闻不断的, 出于炒作宣传种种目的的商业合作,圈子里谁不是这样,早习惯了。容谧连问都不会问。他承诺过谈恋爱后不会再接这种合作,既然答应了当然不会出尔反尔。这次热搜纯属被家里暗算。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 容谧跟了他这么多年,应该足够了解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即使看见了热搜, 不用多解释什么自己也能想明白。 但挂断电话后, 许灵均想或许也说不准。从一句“我要做你女朋友”开始,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让他觉得,容谧跟他习惯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了,也不像从前一样信任他。 前几天她还谴责他是个连猫都不放过的畜生。这会儿热搜说他出尔反尔找人结婚,她说不定也会信。 -- 第70页 女人真是麻烦。许灵均收起手机,打算把乔亦涵打发走以后再去找容谧,“谁允许你动我的手机?” “或许你应该把手机放远一点充电?”乔亦涵打了个哈欠,抱着枕头惬意地眯起眼,看起来毫无歉意,“原谅一个倒时差的可怜人吧,我睡糊涂了。” “睡醒了就赶紧走。”外面一堆记者等着挖更猛的料,许灵均把她带回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后一时不得脱身,“顺便把外面那群人也带走。” “这么久没见面,我以为你会更愿意跟我这个未婚妻待在一起。” 乔亦涵哈哈大笑,翻身侧躺着看他,被子下半掩着曼妙的身体曲线,“Wait,让我想一想刚才的事,Miss‘B’……Miss Bee?她是容谧,对吗?” 许灵均斜睨她一眼,眼神里带了些明显的警告。 “Bingo~”乔亦涵朝他吹了声口哨,缓慢地撩动长发,媚眼如丝,“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呢。” 他们性格很像,所以从小就能玩到一块儿去。这位大小姐既然听家里的话跑来这里一趟,想也知道不可能安好心。 许灵均开门见山道:“你要什么?” “上个月去意大利,我参观了一座靠近海边的城堡,还带了一个小葡萄园。风景非常美丽。” “……” 许灵均:“我长得像个冤大头是吧?” “怎么会呢。”乔亦涵朝他眨了眨眼,“我回去之后会告诉长辈们,你非常优秀,但很遗憾,我们相处不来,原因是我自己的性格问题。怎么样,这样说你是不是很有面子?值得一座城堡吧?” “……” “更有趣的是,他们如果想再为你挑一位妻子,一定会选择比我更优秀的人。”她自信道,“要找到这样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事。换句话说,我可以为你争取许多自由时间。” 许灵均靠在沙发上撑着头,余光里手机屏幕没有再亮起来。他烦躁地移开视线,“那地方长什么样啊,照片给我看看。” 乔亦涵爽快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哼着歌去翻平板,把已经整理好的资料丢给他。 完全就是带着预谋来的。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从小喜欢收集城堡的癖好从何而来。但如果买座城堡能让她去应付家里的琐事,倒也不可谓不划算。 乔亦涵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坐到他身边。看着他翻阅资料的侧脸,忽然开口道,“Joshua,你爱她。” 许灵均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没睡醒你就去继续睡。” “你从小都是这样。越是渴望什么,就越是假装不屑。” “你一副自以为了解我的语气。” “Maybe。”她耸了下肩,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卸下口红和眼影的脸庞减少了攻击性,和朋友聊天时更像个经验丰富的知心姐姐。 剩了一半的矿泉水在玻璃瓶里荡起小小的水花。她用瓶底敲了敲许灵均的肩膀,“你给她的备注是只有自己看得懂的‘B’,故意告诉我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挂断电话不希望我和她有太多对话。不就是怕我会伤害到她吗?老实说,你这样的态度让我不太高兴。我又不是可怕的怪兽,会把你爱的女人吃掉。” 许灵均不耐烦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值得我爱的。包括你。” “当然可以包括我,最好也包括你的那只sweet bee。” 乔亦涵玩味地观察许灵均的反应。多年来两人在不同的国家发展,见面的机会很少。但她记忆中一同成长的这个男孩,除了专注于自己的事业,身材与气场有了令人仰望的变化,对待感情的态度似乎还滞后不前。 “看在你送我城堡的份上提醒你一句,爱而不自知是很可怕的。你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无论对家里还是对公众,都隐瞒她的存在。但我还是让人拍到了一些你们的照片……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放心,那些照片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的。” “你们还一起参加过公开的节目录制对么?我看了那一期的内容,说实话,很有趣。你们很少对视,但你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藏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独享,我猜她因为你的任性吃了不少苦头。” 乔亦涵一顿,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最糟糕的是,她看起来很爱你,真心爱你的女人很容易受到伤害。一旦有一天,她发觉自己的爱人并不值得她爱……” “要知道,蜜蜂是蜇人的,一生只能冲动一次,并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当那一天发生时,才是真正的可怕。” ** 容谧独自坐公交车,去了一中校外相邻的后街。 她没有带手机,公交卡也很久没用过了,花了好些时间才从抽屉里找出几枚零钱。出门时迎面而来的风寒意凛冽,吹得人一哆嗦。可比起温暖的室内,她还是更想在外面待着。 长街两旁小店都在营业,十年如一日没有什么改变。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感觉不到疲惫,怀疑自己的身体仍在家里,只有魂魄飘过来,试图一切从最开始的地方,寻找一些能够支撑她再原谅许灵均一次的道理。 奶茶店里的招牌许灵均都给她买过。他也给别人买过奶茶吗? 红豆烤饼是她最喜欢的小吃,他也和别人一起吃过吗? 年少时偷尝禁果,在酒店前台,许灵均还曾经把身份证拿错成学生卡。他后来带着别人去酒店时,又拿错过吗? -- 第71页 她以为两个人正式地在一起谈一场恋爱,就能重新来过。她以为从前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许灵均承诺,她就愿意再一次相信他,相信他真的能为她做出改变。 她怎么会忘了。许灵均永远都只是许灵均,不可能为了谁改变自己。她只是不死心,以为自己真的有多特别,以为再坚固的东西,也能用时间撼动。 她付出的十年,是为自己的愚蠢和固执付出的代价。 容谧脚步停顿,停在一条小巷的中间。从后街拐进来,经过一家古早的小卖铺,才能看到这扇斑驳的木院门。院门口有一只褪色的手写招牌。院子里退休的叔婆曾经在这里摆摊,卖糖人,卖缠蜜。 她小时候也买过的缠蜜,以前卖五毛钱,现在要卖三块。两根小棍儿上搅一团糖稀,能拉丝,拉长了缠绕在棍上,再重新拉开。比起吃,小孩子更喜欢扯着玩,直到糖稀发白变硬再也拉不动了,就吃掉或者丢掉。 她和许灵均拉拉扯扯,再怎么纠缠不清,也总会到拉不动的时候。 到了这个时候,就应该丢掉了。 容谧想,她好像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等下一个十年了。 她会永远记得属于自己的这十年。或许记忆不算公正,这也没办法,人的记忆总是会被主观的私密的情感扭曲,脑海中的画面和真相总有出入。但她会记得。 许灵均给她保留演唱会上最好的位置,许灵均每一次来见她都会带上花。许灵均对她温柔,也惹她生气。一次好能抵得过十次不好,她总有耐心再给他一次机会。她知道,起码许灵均在对她好的时候是真心的。 只是那些毕生难忘的记忆,那些真心,他也会给另一个人。给别的女朋友,或别的未婚妻。她不是唯一的,永远都不会是。在对她好的时候,许灵均眼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么许灵均跟别人好的时候,她自然也是无关紧要的B。 对许灵均而言,大概是天经地义的事。对曾经的她而言,也是能够接受的公平“规则”。 只是现在,她不想要了。 她从始至终都是玩不起的那个人。她太希望许灵均的真心能只给她一个人,从以前的不敢奢求到后来的狂热妄想,她努力了这么久,投入了这么久,所求的不过是一颗完整的真心。 她还会没有得到。 她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过去的十年已经像飞蛾扑火般壮烈,没有再为其付出后半生的决绝勇气。 既然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那么缺憾和补偿,其余所有,她一并都不要了。 ** 从记者的包围中脱身时已近黄昏,晚上还有工作要谈,时间紧张,许灵均挤出两个小时的空隙到容谧的公寓,没想到还扑了个空。 容谧回到家时,他已经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显然心情不怎么样,“你去哪了?连手机都不带。” “去外面散步。” 她神情沉静,语气却比往常平淡,算不上正常。 就知道跑这一趟是有必要的,许灵均耐着性子把来龙去脉都解释一遍。 她听完点了下头,表示明白,没有信或不信,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太多伤心,好像只是听了个很久以前就听过的故事。许灵均皱了下眉,“你没什么要问的?” 还有什么要问的。容谧认真想了一会儿,看着他说,“你真的有把我当作女朋友看待过吗。” 她曾经以为只要让两人的关系踏入正轨,许灵均就能逐渐明白如何爱她,给她应有的理解和尊重。 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总是独自决断后再来通知她。上热搜也好,其他事也罢,她总是先承受后果,才得到他的解释和补偿。 现在想想,“女朋友”这个称呼,除了在一些场合里提几句哄她开心,对许灵均而言,应该就跟给她起了个外号没什么区别吧。 演唱会日益逼近,许灵均本就不愿意为舞台以外的事分心,持续高压工作还要应付这些琐事,是个人都会烦得要死。这句话听在他耳中也有不同的意味。 “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他似乎以为容谧还在计较那条“未婚妻”的热搜,觉得很可笑,“一个称呼有这么重要吗?是叫一声女朋友就能保证谈恋爱不会分手,还是叫一声未婚妻就能保证婚姻里没有人出轨?容谧,我一直以为你聪明成熟,怎么也像个还在玩过家家的小女孩一样,像世界上所有庸庸碌碌的蠢货一样,介意这种根本就没有意义的东西。” 容谧垂眼问,“你觉得我不该介意?” “一条绯闻而已,捕风捉影的事有什么可介意的啊?我已经解释过了,是拿她应付我爸妈。我也没想过要跟她结婚,给了她好处让她走人,这样还不够?” 晚上的工作一直在催。许灵均逐渐耐心告罄,“就为了一张照片!你跟我闹什么?还想要什么,要我现在立刻带着户口本去民政局登记跟你结婚吗!” 最后一句话落到空气中戛然而止。他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已经感到后悔,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再想收回也晚了,“我不是……” “分手。”容谧打断他的话。 许灵均狠狠一怔,“你说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容谧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许灵均,我们分手吧。” -- 第72页 谈了半个月的恋爱,她真正行使过的“女朋友”的权利,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收场而已。 “你跟我提分手?”许灵均被气笑了,“你,跟我分手?凭什么?” 容谧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他最后一次,随泪光一同溢出眼底的绝望令人心惊。 他忽然不敢对视,不敢看清那双眼睛里的悲伤和无力,也不能容忍自己的世界为其倾斜动摇。他应该只把这当成又一次不愉快的争吵,反正这段时间以来,频繁爆发的矛盾已经快要变成平常事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算了。与其现在互相无法理解,越闹越不可开交,等演唱会结束再腾出手来好好解决也不迟。他知道,容谧始终是不可能放弃他的。 “记住你说过的话。” 许灵均倏地起身,摔门而去,“就看看我们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第35章 ??弦月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太了解了, 她甚至还曾经打趣过,说他喜欢一生气就离家出走。 今天也是一样。 容谧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用视线去追逐他的背影, 挺直的背在他离开后缓缓蜷缩。她望着孤零零的猫爬架,耳畔还是刚刚听到的那些不假思索的话,幽灵般绕着她一遍遍地回响。 她从没有郑重地和许灵均聊过婚姻和未来的情感方向,就连自己也不敢想得太细。因为潜意识里就知道,两人的观念一定会大相径庭。 原来亲耳听到的心情比想象中还要无力。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巴掌打到脸上, 她没有回击的能力,只想逃离。 对分手的场景而言, 她表现得似乎过于平静。容谧擦了擦眼睛,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倒在沙发上转身捞了个抱枕,再次缩成一团。 许灵均大概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提分手吧。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怎么会经历这样的滑铁卢呢? 容谧自嘲地想,她现在不只是睡过许灵均的人了, 她还是甩过许灵均的人。等以后上了年纪, 讲起年轻时的故事牛逼程度上升了不止一层。 既然谈不谈恋爱对他而言只是称呼的区别,留着女朋友这个身份只会显得更讽刺。连在所谓的“开放式关系”时期,两个人都比现在显得更平等一些。 她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一直以一个情人的身份待在许灵均身边会不会更好一些, 但这种想法并不比现在的处境更有尊严。她已经不能容忍自己再退回去。 亲口说出“分手”两个字时,她好像又回到了校友会的那个晚上。如果在那一晚, 许灵均答应的不是她的交往邀请, 而是她再也不见面的请求, 或许一切早就结束了。七月不会在马路上被撞伤离世, 她也不会因为所谓的名媛未婚妻出现而感到耻辱。 早就该结束了。 分手后的第三个小时,容谧给程艺欣打了个电话,“我刚刚失恋了。” 对面吵吵嚷嚷音乐声震天,像是又泡在夜店里,“从今天开始,如果我又忍不住回头见他,你就骂我吧。” “嘁,我骂你有什么用?”程艺欣捂住听筒跑到外面接电话,一听就对这活很熟,清醒又嫌弃的声音清晰传来。 “我算什么呀,我只是个听你讲了八百遍‘不能再这样下去’真情实感地劝分了八百遍最后又看着你们俩第八百遍粘回去的冤种朋友罢了。” “……” “这次是真的。” 容谧苦笑,“我以为谈了恋爱就会不一样。我真的……太蠢了。” “你哪次心灰意冷的时候不是真的?就知道会这样,主动提交往只会更让他觉得你离不开他,更好拿捏你而已。还指望他能为你收心么。” 毕竟自家姐妹,也不能毒舌得太过分。程艺欣说了她几句又于心不忍,“哎呀算了算了,这回我亲自监督你。你最好多给我坚持几天。” “嗯。” “时间还早,接你过来玩?一醉解千愁。” “不了。”她不是很爱闹的性子,连失恋也是安静的,“我有点困了。你玩吧,明天再说。” 程艺欣说到做到,隔天就督促她删除了许灵均所有的联系方式,连同周盛和他有关的一切朋友的联系方式都一并删除,和他有关的物品全部打包扔出家门,连门锁的密码都换了。 她的密码一直是许灵均的生日,搬家也没变过。大概就像程艺欣说的,她太好拿捏。许灵均连问都没问过她密码是什么,却一直都畅通无阻。 换密码时她想了很久,居然都想不出什么好记又和许灵均彻底无关的数字组合,只能气馁地用小程序随机一个,用几天也就记熟了。 只是偶尔在软件开屏画面看到许灵均的广告,她发觉自己仍旧会盯着走神,干脆卸载了微博,放弃平日里的主要娱乐,又捡起实体书来看。 拉图楼上就有书店,她工作不忙时会去店里挑一本买回来看。那天下午乔亦涵走进餐厅,她正看到《理想国》的第五卷 婚姻哲学。 “女子应该归男子共有,任何人都不得与任何人组成一夫一妻的小家庭,并且儿童也都公有,父母不知子,子不知父母。而对于男女之间的结合,要进行优生优育,也就是最好的男人必须与最好的女人……” 从古早的共.产.主.义腔调中回过神,热搜照片里的超级名媛已经站到了她眼前。 -- 第73页 “你好,容谧。” 她笑起来十分飒爽,说中文时带着在国外长大的孩子特有的咬字发音,听得出一些被纠正和练习过的字正腔圆,“Joshua似乎不希望我和你见面。可他忘了,从小我们就是很相似的性格。他越是阻拦,我反而越想见你。我怎么会听他的呢。” “你好。” 容谧合上了书,随手放到一边,回望她的目光沉静自然,“天气不错,要喝杯咖啡吗?” “当然!谢谢。”店里的服务生很有眼色。她愉快地坐在容谧对面放下手包,看到咖啡杯旁书的封面,“Ah,Plato(柏拉图)。” 容谧笑了笑,“打发时间。” 在回国之前,乔亦涵给自己安排的最后一项行程就是来见容谧。她的样子比照片里更容易令人产生好感,不太强势也不太柔弱,身上有种令人安宁放松的温柔气质。Joshua的心就被这样不惹眼的美人牵系着,真是不可思议。 容谧也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下午和许灵均传说中的未婚妻面对面坐着,听她说,“婚姻与爱情无关。” “我曾经亲眼见到我的母亲和我父亲的情人相约逛美术馆,喝下午茶。她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彼此了解,相处愉快。Joshua的生长环境跟我相似,所见所闻也和我一样,并习以为常。” 她说,“来中国之前,我曾以为我们也可以相处愉快。但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些你和Joshua在一起的照片和视频,不得不说,和我想象中的情况还是有出入的。你比我想象中更爱他,而不受控制的爱会对婚姻关系里的平衡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是无法和平共处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人是被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动物,只要各方都能够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获得平衡,保持开放式的自由婚姻关系也不足为奇。啊,请不要误会。” 容谧听见她使坏的笑声,仿佛是故意在说完后才补充,“我在说的并不是我和Joshua的婚姻。” 她礼貌的语气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向下兼容的怜悯,解释着来自另一个新世界的规则,如此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 她真的很像许灵均。 “无所谓。我无法理解你们的世界。” 在她惊讶的表情中,容谧平静地说,“我和许灵均已经分手了。你可以和他的其他情人见见面,或许还有人能陪你一起去美术馆和下午茶。” 这么新鲜热乎的情报,让人有些惋惜那座还没来得及拍下的城堡。 乔亦涵挑了下眉梢,细细打量她平静的神情,“可你的眼睛在说,你还爱着他。” 容谧没有回答是或否,只是垂落目光,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如果时间回到半个月前,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那天晚上许灵均嘲讽的反问,和面前的女人口口声声的观念如出一辙。以至于她再听到这些,居然也没有觉得太过震惊。 他们只谈论婚姻,她却还想说爱。 他们习以为常的婚姻关系是一个个利己主义者聚在一起的集合。她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家世背景,靠自己的双手挣得的事业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除了宝贵的,已经被消耗掉的青春,她已经一无所有。自然也没有结婚的价值。 但就像长久以来积压的感情导向那一句“我要做你的女朋友”,她知道,只要继续留在许灵均身边,早晚她会无法抑制更贪心的渴望,再说出一句“我要你和我结婚”。 世界观迥异,她注定只会得到更多的羞辱。那一句话,她也不会再问出口了。 她不是个自由至上浪漫至死的人,陪许灵均游戏人间,归根结底是仗着年轻。可随着年华老去,她会更向往普通夫妻相伴一生的安稳幸福。她想要爱人时时陪伴在身边,共同养育一个爱情的结晶,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再携手慢慢变老。一生只有彼此而已。 这样平庸的人生,许灵均是做不到的,或许还会嗤之以鼻。 见过乔亦涵后,她更确认这一点。 离开前,乔亦涵说,“祝我们都能得到理想的婚姻。” “谢谢。” 她没有送,站在店门口挥了挥手,向另一个世界告别。 向许灵均的世界挥手告别。 这样也好,和她当初想象过的结局没太大差别。她继续过她的平凡人生,离开了那个令她无法理解的“开放式”的世界,必定少些跌宕起伏的刺激,但人生原本就无法两全。安稳平庸没有许灵均的人生,未必就差些。 她已经这样给自己催眠了好几天。许灵均又不是空气,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再顽固的爱意也能随时间消逝,总有一天她能彻底戒断对许灵均的渴望安稳度日。总有一天。 到那一天来临之前,她需要做的只是照顾好自己的戒断反应,不再走回头路。 沈晰下午来了店里,看到她和朋友对坐聊天就没有打扰。这会儿才走到她身边,向她打趣,“听说我们的店以后不再接待许灵均?” 她的确跟店员交待过。再大牌的帅哥也是外人,店里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誓要坚守“许灵均与狗不得入内”的营业标准,跟她统一战线。 容谧看过群里还有人做了标语的表情包,无奈道,“嗯,我们前几天分手了。” “Again?” -- 第74页 “……”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容谧说,“保证是最后一次,我都已经让身边的朋友一起监督我了。” 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像颗卫星围绕许灵均,每一次生活中重要的变化都是因为他。而许灵均只为自己活着,自转的频率不会为她慢下半分。这样坚固绝不动摇的世界观其实挺值得学习。她也该效仿一番,把爱自己放在第一位。 “看来这次是想清楚了。决心可嘉,我也会好好监督你的。” 沈晰慢条斯理道,“那么或许……你有心情考虑一下我的求婚了?” 容谧莞尔,以为这和平常一样是句调侃,可望见他明朗的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期待和热忱,开玩笑的话就咽了回去。 “没关系,不用太快答复我。我不想看到你为难的样子。” 沈晰抬手贴了贴她的背,温柔的动作里带着安抚气息,和她一起站在玻璃窗边望着黄昏时忙碌的街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身处其中时,人的感情总是太主观。等他在你的记忆里褪色,没有了恋人的光环,你会发现他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太多差别。就让他变成一个不合格的前任吧。” 沈晰转头看着她,低声道,“到那个时候,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我会希望,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容谧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温柔又可靠,在这样的时刻里,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没有哪个女人会不为之动容。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恰好林伊打来电话,给了她机会,顺理成章地先从当下的暧昧氛围里撤出身,“怎么了伊伊,我正要回家。” “我昨天晚上喝大了刚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给你。妈的那个狗东西许正则一杯酒也不给我挡,我还替他喝……” 应该是吃了宿醉难受的苦头,小丫头骂骂咧咧火气很冲。容谧忍俊不禁,“嗯,你慢点说。” “唉扯远了,我想起来了,说到第一件事是打给你。” 林伊这才找着正题,“昨天许正则喝多我把许灵均的心理医生那事问出来了,你知道吗?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嗯……没有。” 关于许灵均的一切消息她都不该再涉及。明明知道,容谧却还是迟疑了一下。 反正她已经决定远离那一切。就算许灵均病得很严重,她也只是听听,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回头去做什么。连乔亦涵都见过了,还能有什么事打击到她呢。 “你说。” ** 跨年后的演唱会第一场就在明华。正式演出之前,最起码要完整地全程彩排三遍,还不包括零星修改舞台走位的不完整排练。许灵均和Crush其他人近日几乎都在体育馆,只有今天,他在录音棚里亲自录新单曲的伴奏和声。 明华的录音棚,许灵均常用的只有两处。容谧都去探过班。员工大多知道她跟许灵均的关系,遇到了打声招呼就行,没人敢拦她。 看她出现在控制室里,周盛还以为是跟许灵均约好了过来探班,一个笑脸还没摆好,就听见她说,“让他出来。” 录音室里和外界完全隔音。许灵均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耳机挂在一边,侧脸神情专注,一边弹一边唱和声,皱着眉头在面前的谱上做一些修改标记,对外面发生什么无动于衷。 他工作时不容任何人干扰,否则会大发脾气。容谧向来是最清楚的,也是最配合的。忽然这么一句,把周盛打懵了,“啊?那个,他现在正在录……” 容谧打断他,“我要见许灵均。” 控制室里还有另一个制作人,闻言讶然望向周盛,眼里写满了“这怎么回事”的迷茫。 认识了这么久,周盛也是头一回听见她这么低气压的声音,心叹这两位怎么又闹起来了,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开对讲话筒,“哥,那个……容谧姐来找你。” 许灵均没戴耳机,随手挂在谱架上压根没听见。容谧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许灵均。出来。” 她的音量并不大。录音室里的人却一怔,手指悬停在吉他弦上,抬起头看了眼耳机,又转头去看控制台。 见到她的瞬间,许灵均不自觉地唇角上扬,眉头也舒展开,放下吉他和未完成的工作推门走了出来。 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了。 他以稳操胜券的心态,想当然地认为容谧是来求和的,可出来后才见控制室气氛很奇怪。 容谧一身黑色大衣,身影单薄肃杀,苍白的脸庞,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好好的探班跟来上坟似的。凝望他的眼神令人心惊。 许灵均看不懂这么陌生的眼神,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突然过来。” 容谧像第一次见他一样,一直盯着他看,等他走到身边,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缓慢地摩挲了两下,手指冰凉。 许灵均心里违和感更甚,还没来得及再问,容谧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打傻了在场的三个男人。 周盛瞪圆了眼睛,一时失声,“……我靠!” 连许灵均都没反应过来。周盛立马拉着另一个无辜的制作人逃离现场,门都给两人锁上了。 许灵均抓住她还要再扬的手腕,恼怒地看着她,“你发什么疯!” -- 第75页 “许灵均,”她的声音轻得低若呓语,“我好像真的快疯了。” 她单薄得像一张纸,快要飘落到地上。许灵均有些慌了,顾不得计较自己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拉着她让她先去沙发里坐稳,“你到底怎么……出什么事了?热搜又说我有未婚妻了?” “……” “你有病是吗。” 容谧说,“你接受不了跟别的女人上床,所以只跟我好过。是吗。” 天知道她怎么会是来提这茬。 许灵均神情几度变化,刚刚被打过的脸颊上迟钝地浮起血色,羞恼地反问,“谁告诉你的?许正则?” “是,或者不是?” “……是。”许灵均咬了咬牙,被戳破也就不屑再说谎隐瞒,“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特意跑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跟我没关系么。” 容谧虚弱地笑了,“所以你不告诉我,就这么看着我对你死心塌地。” “那我到底算什么?你用来泄欲的对象?” 没有碰过别人,是不想碰还是不能碰? 如果没有想过要跟别的女人上床,又怎么会发现自己有心里障碍? 听到林伊的话时,她如遭雷击,甚至觉得很荒谬,或许是许正则醉酒说了胡话。可这种荒谬的感受,在许灵均亲口承认的瞬间达到了巅峰。 她不敢想,有多少次他想跟别的女人上床,却发现心理排斥,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回来找她。 脑海里回荡着巨大的嗡鸣,不知名的狞笑一声声撞击在她的神经上。你以为呢容谧?他为什么只跟你好这么久,为什么一次次矛盾后还愿意耐着性子哄你,为什么破天荒地答应要你这个女朋友? 难道会是因为他爱你吗? 你以为呢,他真的爱过你吗? 结局怎么会如她所愿地平淡收场呢?他可是许灵均,他永远都能在她毫不防备的时候挥出最残忍的一刀。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她深深地感到许灵均的可怕。 她心里的许灵均一直坦率不羁,即使任性妄为些,也不屑于欺骗和谎言。她以为自己有多理智,多清醒,多了解他。可原来,她这样以为了多久,许灵均就骗了她多久。 天塌地陷,她疑心自己和许灵均的十年全部都是自己的幻想。许灵均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感情,堆积的欲望变成了欺骗性极强的占有欲,那些她曾以为显露爱意的霸道和温柔,都是不想放弃一个趁手的玩具时不得已迁就的耐心。 她居然从没察觉过。她怎么就看不出来? 原来不爱的人真的演技最佳。 “你好好说话。” 许灵均一直将这件事视为把柄,就是不想让她觉得他有多离不开她,以此恃宠而骄,所以闭口不提。可他想象中容谧的反应,跟眼前摇摇欲坠的模样太不一样了,他甚至感到困惑,“除了你以外我没碰过别人。告诉了你不是会更得意么?” 得意? 她应该跪下来谢谢这份专宠吗? “我再说一遍,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许灵均耐着性子说,“上次你提分手我也可以不计较。你跟了我这么久,想要什么没有?我亏待过你吗?只要你以后还是安分懂事的,我们就跟从前一样。” 跟从前一样? 从前又有多好呢? 容谧笑得浑身颤抖。她觉得真是可笑,无论是自己还是许灵均。一个没长眼睛,一个没有心,就这样凑在一起也能纠缠这么多年。 她好像爱了太久,已经记不清最初是什么让她心动,又是什么让她死心塌地坚持到了今天。或许到头来,她心心念念的只是“坚持爱许灵均”这件事。 而许灵均这个人本身,是不配的。 许灵均从没见过她这样伤心震怒的样子,断断续续地喘.息,连基本的呼吸都快要难以维持。她的眼泪没停过,滑过眼角的泪珠都染成殷红,沿着脸颊一直坠落。那些眼泪更像是她的身体在调动自我保护机制,怕她太隐忍积压到了极限会出问题,要往外溢出些才能勉强维持正常。 可她根本就感觉不到自己在哭,一下也没擦过。最可笑的是,许灵均还想要为她拭去眼泪,却完全不理解她的悲恸从何而来。 “别碰我!”她躲开许灵均的手,站起身轻微摇晃。 “到此为止了。我希望这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 透过眼泪,容谧看着他模糊的脸,一字一顿如同泣血,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后的话。 “许灵均,我真的,真的希望,从来没遇到过你。” ** 拒绝了周盛的送行,容谧自己打车回家,上车忍不过两分钟,在出租车后座上失声痛哭。 司机被吓得不轻,连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报警。她勉强找回声音,颤抖着说不用,是因为失恋。 虽然恶俗,却是最好的答案。不用再多解释什么,司机一下子就理解了,递给她一盒纸巾劝她想开点,由着她不顾一切地哭了一路。 到家时头重脚轻,电梯键都快看不清了,她按了好几遍,密码锁也是。好不容易进门,弯腰换拖鞋踉跄一步,扶住鞋柜时把上面零零散散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她蹲在地上捡,抬头看见柜子里斜插在下层的一卷海报。她甚至不用展开来看。海报上的人为新舞台染了雾蓝色的短发,混血的五官深邃多情。 -- 第76页 容谧换上拖鞋,拿起海报走进厨房,打开灶火毫不犹豫地点燃,看着零碎的火星和灰烬掉进洗手盆,胃里一阵阵恶心。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自以为了解那个人? 她居然以为自己能带着一些美好的记忆离开,在回忆里怀念曾经在一起时感受到的许灵均的爱。 她居然想珍藏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满足于得到了几十分之一的真心已经够卑微了,可她竟然连那几十分之一都没有得到过。 太可悲了。 她的十年换来了什么?嫌别人脏才跟她好,如果他睡过的第一个女人不是她呢?既然只是为了泄欲,是不是任何一具年轻柔软的身体都可以?任何人的都可以? 如果不是她恰好出现在傍晚的操场,如果不是她得到了那个吻,如果不是她坐在隔壁桌,还会有另一个女孩,愚蠢到这样陪他度过十年吗?还会有谁像她一样愚蠢,把自己最宝贵的时间,全都压在一个没有心的人身上吗? 恶心的感觉愈演愈烈。她吐了好几次,吃了胃药也没有用,这样反复折腾到深夜,精疲力尽。 许灵均。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曾经无数因他而生又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热爱,失望,欢愉,悲伤,忐忑,焦虑,期待,恐慌,在这个晚上,全部搅合在一起发酵成无边无际的恨意。 太累了。连恨他都觉得累。 到头来,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泪已经流干了,眼眶干涩难忍。容谧却不想闭上眼睛,靠在厨房的窗边,对着夜空茫然出神。 繁星遍布,眼里心里却都是空荡荡。 她好像做过一个梦。 在一场漫长又奢靡的梦境里,她怀揣希望,总想着自己很接近了,就快到了,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摘到月亮。 后来天亮了,梦醒了。 十年一场大梦。 第36章 ??弦月 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像许灵均, 这样理所当然地给她不可磨灭的伤害。这样惨痛的教训她余生都会牢牢记住,惶恐自己后半辈子都会麻木地活着,彻底失去相信别人真心的能力。 她不想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但好像已经开始了。她吃不下东西,任何咸甜酸辣的食物都味同嚼蜡,连喝白水都觉得恶心。她总是无缘无故地掉眼泪,褪黑素一颗颗吞下去,还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难以入睡。 像被这样多余的清醒抽了一鞭,她疼得蜷缩战栗, 全身的力气都快要散尽了, 整日整夜地待在家里, 不见任何人,也不说一句话。 某个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人的灵魂比肉.体更先消散才会像她这样空洞地荒废时光。念头冒出来的同时她自己也觉得荒谬,但心已经体会过比这一刻更甚的荒谬, 肉.体上迟来的折磨也就算不得什么。她已经荒废了十年, 还怕这一时半刻么。 窗帘始终拉着,她不清楚外面的晨昏变化,对时间的流逝感受迟钝。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许又一个十年被她荒度过去了, 她被几近枯竭的意志支撑着,起身走到镜子前, 被那个惨白消瘦的人吓住。 她这辈子看过最糟糕的人就在她面前, 双眼无神地和她对视。 镜子清晰得可怕, 无声地嘲讽她自暴自弃的后果。她久违地站上体重秤, 一个礼拜就掉了将近十斤。肤色黯淡,发丝枯槁,整个人像蜕了一层皮,瘦得能清楚看到胸前对称的骨骼轮廓,像只巨大的蜘蛛张开长足牢牢禁锢她的心脏,汲取她身体的养分,看着她躲在这个封闭的角落里一点点腐烂。 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过身体,容谧闭起眼睛,收拢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没有人值得她放任自己变成这样。 她不能再把自己与世隔绝地关在这里,承受痛苦的也不该是她。她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从身体磨砂到护发精油,繁琐地细致地在浴室里待了两个小时,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面貌,流失的力气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她拉开窗帘,点了一份下午茶,午后的日光透过玻璃窗久违地洒进屋里,咖啡和水果沙拉的清香让这个封闭多日的家里又有了新鲜的气息。 容谧打开电脑查机票,打算挑个远一些的地方,忘却恼人的近况出去散散心。 她许久没去店里,沈晰已经关心了好几回,这下干脆把年假都用掉。可除了法国,别的地方她都不怎么熟悉,下个月就要回老家陪父母过年了,这时忽然独自到陌生的国家远游,难免令长辈担忧,便决定去巴黎先住几天。 隔天上午十点的机票。她只是想换个环境,没什么游玩的兴致,确定了要走,还是时不时地心思恍惚,直到出发前一个小时才去收拾行李。 拉开隐形门,衣帽间里有一整面墙的展柜,十几层天价的珍稀珠宝不见天光已久。她随手拿起衣服放进旅行箱,像是顺带处理,给搬家公司打了通电话。 搬家小哥很快上门,拿来大号的牛皮纸箱,目瞪口呆地看她端着抽屉,把那些璀璨夺目的石头通通倒进箱子里,“这……” “只是玩具。”她说。 从来都被小心安放在丝绒衬垫上的宝石,此时互相磕碰撞击,拥挤在普通纸箱里像一堆五彩斑斓的塑料。 去那栋房子和机场也顺路。她搭了段顺风车,亲手把这箱子放进别墅,一张副卡扔到箱子上。 -- 第77页 这地方闹中取静,环境很好。她收到了这么久,连里面是什么布局都没参观过,也懒得关心。 她从许灵均那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在这了。她全都不要了。 去机场前,她在外墙边缘的草坪站了几分钟,一只小土堆在她身边安静地陪着。她想把七月也带走,可才安葬了没多久,就这样挖出不知道会不会打扰灵魂的安宁,也太仓促了。 还好许灵均从不来这里,否则怎么会愿意把它埋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等我回来。我会找更好的地方,带你离开这里。” 容谧蹲下.身,摘了一片草芽轻吻幼嫩的叶尖,放在小土堆上,“等我回来。” ** 旅途一切顺利,落地后入住的酒店也是她从前出差时熟悉的。只是没有想到,在巴黎的一觉睡醒,容谧睡眼惺忪地推开窗,看见外面的街道正被风雪覆盖。 这一趟来得很即兴,她没看天气就出门了。巴黎的雪也很即兴,不鸣则已,一下就是倾盆而至,接连两天都没有停。 但也无没关系,原本就是漫无目的的散心,她把房间又续了一周,每天睡到自然醒,慢悠悠地吃早午餐,偶尔在酒店里逛一圈消食,看看书听听音乐,再打个盹儿。晚上换不同的餐厅品尝晚餐,一顿不落。吃吃睡睡,誓要把空耗的体重补回来。无论心情如何,起码不能再亏待了身体。 第三天风雪骤停。她前一晚熬夜看书,睡到中午才醒,叫了客房服务,随手拉开窗帘才注意到外面的晴朗天气。 不远处埃菲尔铁塔镶了层银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她欣然梳洗化妆,填饱肚子后换了衣服和鞋子,打起精神去雪后的公园散步。 接连两天的大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靴子踩上去咯吱响。她没有戴手套,出门一会儿就冷得要把双手放进大衣口袋里。 其实明华冬天比这里温度更低。大概是前些天的消耗还没补回来,她人都不怎么抗冻了,也就没走远,思索着这附近喜欢的面包店,打算散步回来顺便去一趟,买些喜欢的点心当晚餐。 雪刚停,公园里游客不多。她买了杯热咖啡暖手,走过银装素裹的树林,看见一群人扛着熟悉的机器,正在紧张有序地工作。 大概是什么小剧组在取景。她留学时也遇见过,三四个大学生为了期末作业要拍微电影vlog,在大街上到处取材,还想请她入镜。可惜那时候她太青涩太害羞,连法语都说不顺溜,磕磕巴巴地拒绝了。 容谧捧着咖啡,饶有兴致地继续往前走,想着路过看一眼热闹。刚靠近人群,就听见一串亲切的母语: “小风往右边点!对,你那手搁她腰……哎算了算了放她脸上!捧着,诶对!” “……” “啧,小繁看着他笑啊!那么大个帅哥在你面前还分心看别的地方!” 容谧认出镜头后的主角,很有些出乎意料,正想离开时,叶小繁眼尖看见了她,兴奋地招手,“容姐!嘿,导演等一下哈,等我两分钟。” 拍摄的女主角忽然朝着她奔过来。容谧躲闪不及,只好直面寒暄,“真巧,不想打扰你工作的。” “没事,不是正式拍摄,就先排练走位顺一下动作。” 叶小繁穿着单薄的连衣裙,一离开镜头立刻有助理帮她裹上羽绒服,“我还想说呢,真巧。我第一次在国外拍摄,又遇见你了。” “是拍戏吗?” “不算是啦,拍一个广告代言。” 她说了个颇有名气一线品牌,从小网剧到一线资源进展飞速。容谧了然,笑着祝贺,“恭喜,越来越好了。” “嘿,谢谢。其实多亏了有人牵线,季容与对我还挺大方的。”叶小繁也直爽地朝她笑了笑,往后望一眼正在给男演员讲戏的导演。 没什么工作人员注意到这边。她凑在容谧耳边,压低了声音,“听说你和许灵均闹掰了?前几天圈子里都在传来着,你去录音棚发脾气。许灵均走的时候脸上还有指头印呢。” “……” 容谧没有否认,无奈道,“你们圈子里消息都传得这么细节吗。” “嘿,那就是了。”叶小繁眉眼一弯,望着她的目光不可谓不崇拜,“‘还从没见过能让许灵均吃瘪的人呢’,大家都这么说。” “别八卦了,快回去工作。” “知道啦。” 叶小繁还有一肚子话想问,可真论起来,她跟容谧不算熟。只看得出眼前的人比上次见面消瘦了许多,甚至有些弱不禁风,想来跟许灵均那样的人闹掰,自己也并不好过。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容谧,“对了,我们剧组今晚有人过生日,应该会包个小餐馆开派对,你要不要也来玩?” “我就不了。” 这趟出来就是为了放空,不想跟什么人产生交集。容谧下意识地拒绝,“我晚上比较习惯早睡。” “我们聚餐也不晚,再拍两三个小时结束就直接去了。”叶小繁有意使她振作,“来嘛。这里也没人认识你,我就跟他们说你是我朋友,过来随便吃吃喝喝。到时候要是不喜欢氛围,你再走也不迟呀。” 容谧实在推辞不过,哭笑不得地记下了地址,离酒店不远,“那到时候我过来看看。” 去逛面包店的收获只好当宵夜了。她的口味和上学时没什么变化,买了法棍,可颂和烤吐司,抱着牛皮纸袋走回酒店的路上,没忍住把法棍一头掰掉一小块,边吃边走。 -- 第78页 来法国之前,她也以为法棍面包真的像传说中那样硬得像根棍子,但其实在刚出炉的时刻是最好吃的。外皮酥脆,面包中间充满气孔,内心松软,一口咬下去嚼起来口感丰富。 她很喜欢,总是会在休息的时候逛面包店,趁着新鲜热乎一边吃一边散步,配一杯咖啡坐在塞纳河边吹吹风,拍几张游客照发回国内的朋友圈,然后用剩下的面包屑喂鸽子,在喷泉边一直坐到日落。 那样随性自在的生活明明只过去两年,却好像已经半辈子没体会过了。 酒店里有烤箱可以用,剩下的面包留着当宵夜或第二天的早餐。容谧捡起前一晚的书看了一会儿,估计着时间,差不多夜幕降临就去叶小繁给的餐馆打个照面再回来。 她出门不算晚,可许久没回来,对自己认路的能力太过自信,一个路口转错方向就浪费了些时间,往回走时难免脚步匆忙了些。过马路踉跄一步,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胳膊才站稳了,“Merci(谢谢)……” “不客气。” 扶住她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学生打扮,黑色的羽绒服和黑色口罩,毛线帽的边缘露出栗色的卷发。 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不知为何,清朗明亮的嗓音里隐约显露出笑意。 “需要我带你走吗?我们应该顺路。” 第37章 ??弦月 他个子很高, 说话时略垂着眼,睫毛浓黑纤长,与傍晚的雪色相得益彰。容谧颇感意外,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小繁的同事?你好。” “你好,小繁姐的朋友。”他捏了捏鼻梁上的口罩,眼尾弯成向上翘起的弧度,“跟我走吧, 晚上聚餐的店就在前面。” 白天跟叶小繁说话时她没怎么注意,工作人员里不记得有眼前这样惹眼的大男孩, 但显然对方留意到了她。 既然遇上, 顺路, 非要各走各的难免尴尬,容谧没有拒绝同行。两人一同过了马路,她随口问,“你看起来年纪不大?” “二十……唔,二十一岁。” 真年轻, 容谧心里感叹, “应该才大四吧。” “嗯,过完年就毕业了。”季屿风放慢脚步与她并肩,似乎对她感到好奇,“姐姐, 你也是演员吗?我刚入行,好像还没怎么见过你。” 容谧摇头, “我只是跟小繁认识。” “那到巴黎来, 是出差吗?” “不是为了工作。” 她不想解释太多, 笑了笑说, “忙了一年,总得给自己留几天假。出来散散心。” 季屿风喔了一声,“难怪。” “嗯?” “你看起来确实不太开心。” 容谧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棕色的眼睛过分清澈透亮,明晃晃地望过来,像是能直接探进人心底。她移开目光,习惯性挂在嘴角的得体笑容也隐去多半,声音平淡,“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餐馆近在眼前。季屿风推开店门,她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进门,想找到叶小繁打声招呼就走。 店里人声鼎沸。家庭小酒馆今夜包场,所有的桌子拼在一起,放满了酒水和零食,人都到得差不多,已经开始吃喝说笑了。 容谧站在门口大略扫了一眼,没找到叶小繁的身影。倒是她一进门,大半个参观的人都转头向她望过来,热情的眼神齐刷刷盯得人心里发毛。 “哦豁,果然主角都是压轴登场的!” “可算把你等来了,给他罚酒,先吹一瓶再说!” “……” 季屿风从她身后走出来,笑着摘下口罩,“知道啦。拿来。” 他是学生时代里最受欢迎的那种大男孩,阳光俊朗,笑起来朝气蓬勃,一双小虎牙若隐若现。看相处状况,在剧组中也人缘很好,仅仅几天的拍摄俨然已经打成一片。 容谧有些反应不及,余光里发觉叶小繁这才拎着生日蛋糕进来,“今天……是他过生日?” “对呀。”叶小繁放下蛋糕跟同事玩笑几句,拿了两杯酒,走回来递一杯给她,“这弟弟帅吧,我也是第一次合作。” 室内开了暖气。容谧把酒放到一边,脱下大衣,总觉得那张脸有些似曾相识,“他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么?” “是今天跟我拍广告的男主角啊。”叶小繁啧啧道,“唉,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娱乐圈,他今年很火诶。这几年势头最好的新锐演员,央戏的高材生。” 容谧颔首道,“看着是有点眼熟。” 听她这么说,叶小繁若有所悟地挑了下眉,晃着酒杯朝着不远处示意,“小风!哎,过来一下。” 季屿风脱下羽绒服,抬头听见她喊了一声,自然地走到两人面前,“小繁姐。” “这是小风,这是容姐。”她站在两人中间,从善如流地介绍,“嘿,你们今天穿的毛衣款式好像是一个系列,情侣装似的。” 她说着便从两人之间退开。姜黄与宝蓝撞到一处,是和谐又浪漫的配色。寒冷冬日里相遇在夜晚的小酒馆,也是种不可言说的奇妙际遇。 容谧没说话。季屿风露出爽朗的笑容,先跟叶小繁碰了一杯,把玩笑话抛回去,“能把撞衫说得这么浪漫,不愧是你。” 叶小繁哈哈大笑。他又望向容谧,轻碰她随手放在吧台上的酒杯,撞出一声清响,眼睛里折射着温和的光芒,“但我还是觉得很荣幸。” -- 第79页 宝蓝色的毛衣衬得他肤色白皙,笑容发亮。容谧嘴角弯了弯,拿起酒杯抿一口,也算给面子。 这样开朗又通透的男孩子实在很招人喜欢。但她最近心境低落,不希望身边遇见这样一个人,仿佛一眼就能瞧出她的烦恼和心事,一开口就会揭穿她若无其事的伪装。 她不希望被人询问,也不需要任何人开导劝慰,只想懒散地,漫不经心地消磨一些没有意义的时光。 她只认识叶小繁一个人,而叶小繁当然不可能只陪着她。主人公更不必说,季屿风没留两分钟就又被拉走去玩游戏了。她原本不想多待,可室外的寒冷也令人望而却步。来都来了,喝完这杯红酒再走。 拍摄团队很年轻,大多都是刚出校门不久,年轻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总有玩不完的游戏。说起来她也才毕业没几年,同龄的程艺欣还整天花天酒地。可不知为何,她已经把自己从年轻人的队伍里划分出来,不怎么喜欢热闹,也早早地没了玩耍的心性。 网上搜攻略的时候,她看到别人的失恋之旅总是轰轰烈烈,又蹦极又跳伞地跟过去告别。那些东西,她从前就陪某个极限运动爱好者玩过不止一次,也不觉得有什么“跳下去就能获得重生”的神奇效果。 看来出门这趟,也就是换个地方吃吃喝喝,在酒店里躺到年底再回老家陪父母过除夕了。 她坐在临窗的吧台,毛衣袖口松松地下坠,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手腕,托腮望着街道边古朴的路灯,秀丽的侧脸神色平静。连眼神里都没什么情绪,只是百无聊赖地望着。 季屿风隔着人群望了她许多次,都没有被她发觉半分。 刚刚在街上遇到时也是。似乎每一次看她,她总是望着不知名的方向走神。 “要不要换一杯热的?” 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人。容谧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坐了半个小时,酒还一口没喝,“不用了,我正打算走。” “这么快。”季屿风闻言有些失望,“我都还没有吹蜡烛。你不想尝一口我的蛋糕吗?” 这种话由小寿星亲口说出来,很难让人拒绝。容谧莞尔道,“我没有带礼物。怎么好意思分你的蛋糕?” “你可以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季屿风很讲究地告诉她,“这样就能吃蛋糕了。” 被小朋友的规矩和执着逗乐,容谧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语气里也渐升暖意,“那就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待会儿给你切一大块。” 这个夜晚,她终于露出第一个能算得上明朗的表情。季屿风也心情颇佳,敲了敲她身边空椅子,“我可以坐这里吗?” “当然可以。” 容谧这才注意到,他只是靠在吧台边说话,“不过……蛋糕要一小块就行了。我不太爱吃甜的。” 季屿风在她身边坐下,无处安放的长腿弯曲蹬在吧台的横梁上,自来熟地跟她对话,“可你看起来好瘦,比小繁姐还瘦。我还以为你也是明星,工作需要才节食。” “我不节食。” “那就来一大块蛋糕?偶尔多吃点也没关系啦。” “多吃一块蛋糕也不会长胖的。”容谧无奈地解释,“偶尔吃一次很快就代谢掉了。” “经常吃呢?” “……我说过了,不爱吃甜食。” 她好像只在跟小学生交朋友时才会有这种对话。 她为什么要跟小学生交朋友? 季屿风有意想引着她多说些话。她居然被绕了两下才发觉,回过神便对上身边得逞的目光,亮晶晶的,始终黏在她身上。 “你的声音很好听,说法语也好听。可就是话太少了。” “我在巴黎上过学。” “你喜欢巴黎的冬天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太冷了,也没什么好风景。” 他们快隔了两个代沟,其实没有什么话题好聊。容谧知道,由自己开口难免会带些长辈腔调,聊学习聊工作都是小朋友不喜欢的枯燥话题,聊兴趣爱好或情感状况就更没那种兴致。于是便随他,问什么就挑着答,涉及私人话题她都语焉不详,他却毫不介意。 季屿风是个社牛很明显能看出来。但她没料到小朋友聊天的兴致这么高,这样一问一答都能乐此不疲。一直到了众人喊他切蛋糕的时候,容谧依照承诺跟他走到桌边。 蛋糕是双层,用巧克力水果装饰,叶小繁亲自选的款式,说好看又好吃。灯光熄灭,烛光晃动,季屿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认真许愿,“希望春天快点来。” “说出来就不灵了好吗。”周围人都在笑他这愿望许得奇奇怪怪,“许这种愿老天爷都懒得搭理你。” 容谧却是一怔,忘记在他睁开眼睛之前先移开视线。他并不向任何人解释,只是隔着烛光望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笑意,无声地传达出微妙的默契。 朋友满座却不为人知,像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 切蛋糕时难免要被抹些奶油助兴,容谧往后退了退,以免被战场波及。看着混乱又快乐的场面,虽然没有加入,却也被热闹感染,看得神色柔软。 季屿风顶着脸颊上的奶油和朋友们自拍,不拘小节地笑出一口白牙,玩过后又小心地把碰到的奶油刮掉,开始切分蛋糕。 -- 第80页 容谧得到了他亲手端来的一小碟,看起来和别人的没什么区别,只是蛋糕和奶油很少,但有颗完整的巧克力草莓,精致漂亮。 “很高兴见到你。” 离开前,他这样说着,悄悄往她大衣里塞了礼物,“这是见面的回礼。” 容谧点了下头,说完再见后转身离开。回到酒店房间,唇齿间巧克力的香味还未散去,她终于把大衣里的东西拿出来看。 是用餐巾纸折的一朵小玫瑰花。小男生哄女孩子开心的把戏。她放在床头,用指尖戳了两下,不由得笑起来。 巴黎的春天来得这样早。 第38章 ??弦月 距离近万公里的大洋彼岸, 霓虹灯绚丽夺目。明华体育馆内正在举行粉丝久盼的演唱会,现场声光电歌舞炸裂,气氛比预期更加火热。整个场馆座无虚席, 而视野最佳的VIP观众席却空着一位。 开场群舞结束,灯光调暗。许灵均退到升降台范围,笑着朝荧光棒汇成的蓝海挥手示意,缓缓沉入舞台回到后台候场。 走下升降台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扯开舞台装外套摘了耳返摔到一边,“她为什么还不来?” 周盛手忙脚乱地接住, “我打电话没人接, 她把我微信也拉黑了, 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去哪找人啊。” 许灵均出道以来,每年的演唱会必然给容谧留最好的位置,她也一定会到场。无论国内国外,巡演期间她至少会看两场,第一场和最后一场从未缺席过。 演唱会这种场合, 对两人有特殊意义。无论是上学时的考试还是工作后的商谈会议, 只要时间冲突她都会推掉,优先来看许灵均,是从未言明也无需言明的默契。 今年首场演出是在明华体育馆,她更没有理由不来。 她怎么敢不来? 许灵均一言不发的换演出服, 侧脸轮廓紧绷着,线条分明。周盛只好说让人去拉图店里找找, 再去她公寓看看。 别人不知道, 他还是清楚的, 容谧今天缺席可比冲到录音棚去给他一耳光还要令人难堪。两人闹掰了半个多月没联系, 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可一场演唱会投资大几千万,几百号工作人员日日夜夜的心血都在这上面,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私人感情影响今天的演出。 许灵均持续低压。休息室里只有周盛敢留下,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事情办完就立刻离开,逃命一般。 按理说,演唱会时都是这位大少爷状态最佳最好说话的时候,看谁都顺眼,笑容耀眼,简直是当成一场超大型的万人狂欢派对来玩。今天却一下台就冷着脸,明显心不在焉。 个人solo节目不按人气排名,按照队内年纪大小来。季容与排倒数第二个,和最后上场的许灵均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这时候已经换好了演出服,路过休息室时正撞见周盛苦着脸打电话。 “家里也没人吗?按门铃了没?按了几遍?” “……” 那个空着的座位,他当然也知道属于谁。许灵均开场前状态就异常浮躁,盼到开场曲结束都没把人盼来。事到临头才知道找人,到处找不着恐怕已经快气疯了。 不过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季容与目不斜视地走过,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前几天叶小繁发给他一段视频。 【我跟小风在巴黎拍广告,你猜遇见谁】 【昨天杀青回国,小风没有跟我们一起,说还想留下玩几天】 视频是季屿风生日那天拍的。俊朗的大男孩明晃晃地笑出白牙,一手托着蛋糕碟,一手对镜头比了个心。 大概以为只是拍照,他比完心就转头去给容谧送蛋糕。她独自待在远离人群的吧台。他却穿过大半个餐馆去找她,把蛋糕放下之前,还用叉子调整了一下巧克力的位置,显得更好看些。 容谧没有发觉镜头,垂眼望着蛋糕说了句谢谢,勾起的唇角笑意柔和。 季容与看了两遍视频,退出去切到容谧的微信,又发了张小女孩喜欢的猫咪表情包。 跟上面那两张一样,带了红色的感叹号。 真狠心。惹她的明明是许灵均,怎么他也跟着遭殃? 季容与转着手机。他向来私生活丰富,但与情人关系融洽各取所需,基本每个人和平分手后都念着他的好。平衡与控制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因此对隔壁休息室里还在无能狂怒的人越发看不上。 录音棚事件他当然也听说了。像许灵均那样睚眦必究的性格,不报复回去就很难得,怎么还会因为人家没来看演唱会不高兴? 关系失控无非是因为感情僭越。他和许灵均的竞争由来已久,无论背景还是资源处处被压一头,没想到是在这种事上赢了,真是让人……毫无成就感。 他最后看了一眼视频,关掉手机做上台准备,没有要去多此一举给予提示的打算。 谁知道那个疯子会不会撂下所有人追到巴黎去。这场演唱会不止关乎许灵均,是属于Crush的舞台,他切身利益牵涉其中,不会允许任何意外情况打断。 直到首演顺利落幕,连安可都结束,从一开始就空着的座位到最后也还是空着。 许灵均莫名其妙在录音棚里丢了脸,这次说什么都非要等到她亲自来道歉不可。死要面子许多天硬是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演唱会结束终于绷不住打电话过去,才发现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 -- 第81页 什么时候被拉黑的完全不知道。也许是昨天,也许是从录音棚离开后。他窝着火,又忙着为演唱会彩排,直到现在才发现,容谧已经十多天没有一点消息了。 他们从来没断联过这么长时间。容谧也从来没缺席过他的首演。 火气消减了小半,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焦虑和不安。他没有参加收工后的庆功宴,乘车往容谧公寓去的路上,找出了程艺欣的号码。 打给沈晰是不可能的。所幸他还知道容谧有个好朋友,好不容易接通了,又劈头盖脸地被骂了一顿。 “你就当给自己积点德,别去烦她了行吗。” 程艺欣旁观多年,不吐不快,“大明星,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十年的青春,喂了狗都能听两声汪,砸到你身上听得见一声响吗?好不容易想开了走人了你还要干嘛,再缠上去耗她十年?人家欠你的啊!” “……” 电话那头的女人言词刻薄,嗓音尖利。许灵均累了一晚上又挨这通骂,脑子里嗡嗡响,勉强压着火气问,“不关你的事,告诉我她在哪。” 程艺欣干脆挂了电话。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周盛把车停好,却迟迟没听见人下车,拧着身子往后看,“哥,到了。你……” 他欲言又止。许灵均靠在车窗边,撑着头闭眼小憩,嘴唇干燥起了细小的裂纹,神色疲惫难挡,“知道,别说话。” 周盛估摸着自己再待下去,连呼吸他都会嫌吵,很有眼色地先下车,“那我去找个便利店,买包烟等你。” 许灵均又休息了几分钟。整晚连续数小时的舞台对体能要求很高,他这会儿正是最需要摄入营养放松休息的时候,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种罪受。 等尖锐的耳鸣声褪去,他缓过劲了才坐直身体,沉默片刻,打开了车门。 电梯上行。站在熟悉的家门口,他熟练地输了一遍密码,电子锁却响起错误的提示音。 许灵均一愣,又放慢速度输入一次,再一次,依旧是密码错误的提示音。 身体里涌起陌生又奇异的情绪,明明很浮躁,却像在往下坠。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那句“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不止是气话,容谧好像真的决定离开他了。 或者说,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容谧是有离开他的能力的。 可他始终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走得这么彻底,甚至感到委屈。那些不可理喻的指责到底代表着什么,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值得她生这么大的气。 他已经尽己所能地给了解释,承诺。她到底还想要什么? 许灵均背靠着门,缓缓蹲下,被现实冲击的脑海乱成一团。 或许她什么都不想要。 她只是……就这样离开了。 ** 接到程艺欣的电话时,容谧正在熨裙子,顺便发愁出门约会的穿搭选择太少,几乎没得挑。 她走得太临时,也没心情带像样的衣服,待会儿可能需要去时装店买几件。听到程艺欣说跟许灵均联系过时,整理裙褶的手一顿,“他找你麻烦了吗?” “那倒没有。昨天晚上的电话,大半夜了他问你在哪,我没说。”程艺欣又回味了一番,“我一通输出好像把他骂傻了。他都没反驳我什么。” 容谧心里清楚。昨天是Crush明华首场演唱会,大半夜应该是演唱会结束后的电话。演唱会上处于精神极度亢奋的状态,持续高强度地唱跳和粉丝互动,人都感觉不到累。但往往在结束过后会报复性的疲惫,累得动都懒得动,没力气说话也很正常。 只要一句话,前因后果就能条件反射般连成逻辑。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懒得想许灵均发现她缺席演唱会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无非是勃然大怒,反正他身边有的是人上赶着哄他高兴。 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只是随口那么一问。他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或许他身边早就有了另一个“容谧”,心甘情愿地陪伴伺候着,比她年轻漂亮,比她听话,比她更傻。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容谧摇了摇头,放下裙子坐在床边叮嘱,“以后他再找你拒接或者拉黑就行了。他脾气差,性格又恶劣,别因为我故意跟他对着干。” 程艺欣是时尚杂志主编,时尚圈娱乐圈向来纠缠在一起,今后跟许灵均未必没有碰面的时候,万一影响到工作划不来。 “不用担心我。”程艺欣满不在乎道,“反正现在这工作我也快干吐了。让他来呗,大不了我辞职走人。哎,你玩得怎么样?巴黎的冬天有没有治愈你失恋的创伤?” “还行,”容谧说,“我找了个弟弟当陪玩。” “弟弟好啊,我就最喜欢弟弟了。” 对面的姐妹忽然兴奋,“法国人不都挺会搞浪漫的么,异国他乡风流一场然后跑路,爽到了也不用负责,美滋滋。” “……” 容谧哭笑不得,“好啦,我快到时间出门了。” “那记得给我发照片啊,有帅哥要一起欣赏。” “等着吧。” 容谧望了眼床头的纸玫瑰,又简单聊几句近况才挂断电话。 那天晚上一起过了生日之后,小风托叶小繁帮他传话,问可不可以加微信。 她对弟弟其实没什么想法,但他是个太讨人喜欢的男孩,加个微信这种小事还要礼貌地托人问问,小朋友的规矩和诚恳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 第82页 通过好友后也没怎么聊天,只是每天拍完戏收工后,会被他约下楼一起散会儿步,全当是晚餐后的消食活动。倒是前几天剧组杀青,他没跟组回国,略让人感到意外。 “好不容易来一次巴黎,就这么匆匆忙忙回去太可惜了。” 他真诚地请求,“姐姐,你在这里生活过,能不能带我到处转转?” 所以这个“陪玩”,实际上用来指代她更合适些。 她来上学时也只是喜欢逛面包店,除了宿舍和学校经过的那几条街,对巴黎大部分街区都没什么深入的了解,说是陪玩,也只不过带他去凡尔赛卢浮宫之类的著名景点打卡。这样就已经哄得小朋友兴高采烈了,她每天的晚餐消食活动也变成午餐-消食-晚餐-消食活动,大概是因为运动量增加,还被称赞气色好了许多。 一周的房间很快住完,她又续了一周,对这种不带太多目的又有益身心健康的约会活动还算满意。 只是一起消磨时间,小风是个适合的人选。毕竟赏心悦目说话又好听的男孩子谁不喜欢。 第39章 ??弦月 午后的巴黎天气晴朗, 日光和煦。季屿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慢悠悠地沿街道散步到酒店楼下,看见她的瞬间活泼地挥了挥胳膊, 口罩上方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漾起清澈的亮光。 他今天没有戴毛线帽,散开的发尾浅浅遮住半截脖子,天生的自然卷弧度漂亮。栗色的卷发在室外泛起柔顺的光泽,手感颇佳的样子。容谧多看了好几眼, 没好意思朝弟弟下手。 季屿风察觉她的视线,笑着拉下口罩, 主动弯腰低头, 善解人意道, “要rua几下吗?其实我平时没事也喜欢捋着玩儿。” 既然弟弟都开口了—— 容谧轻咳一声,“那去前面长椅坐一下。” 站在大街上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不远处的城市广场有许多本地人在散步晒太阳,两人找了张空着的椅子坐下,他再次乖巧地垂下脑袋。 手感和想象中一样柔软顺滑。上翘的发尾从她指尖绕过又弹回去,浓密的睫毛也是卷翘的, 随呼吸微颤着。好像只漂亮的大狗勾。 “真可爱。”她不由自主地感叹。 季屿风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已经过了喜欢听这种评价的年纪了。” “那你喜欢听什么呢。” 他腾地一下坐直了,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容谧,“你可以夸我帅。” 一瞬间的幻觉里,容谧好像看见他在摇尾巴, “应该有很多人这么夸过你吧。听不够吗?” “好话不嫌多嘛。而且我觉得,你的夸奖听着应该跟别人的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他眨了眨眼, 一本正经地说, “你先夸了我才告诉你。” 这么些天来, 容谧很少对什么事给予夸奖。看到漂亮的艺术品, 路过优美的建筑,平常可口的食物,她都很少发表意见,被问到时就说“还不错”“挺好的”。并不吝惜给予肯定,却总是太过漫不经心。 无论看什么,她的眼睛里总是空荡荡的。神色也淡淡的,蒙了层纱,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她特别的关心。 推掉回国的机票留下来陪她,连季屿风自己都没预料到。 只是很想做些什么,讨她开心,让她露出笑容,笑得生动一点。 这话听着属实像是撒娇。一起逛吃几天后关系变得熟悉了些,容谧故意盯着他看了几秒,盯得人家扛不住了开始目光躲闪,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很帅啊。我一直都知道。” “……” “和别人夸的有哪里不一样?” 季屿风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把脑袋转到另一边,阳光下半透明的耳廓泛着红,嘀嘀咕咕的,“你声音好听。” 耍赖似的回答。容谧只当他是想讨句好听话,大方地满足了小朋友的虚荣心,稍微逗一下就收手,闭着眼仰起脸晒太阳,“天气真好,不冷不热的。” 季屿风却觉得头顶的太阳离得太近,晒得他耳根发烫。那玩味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时,他不敢跟人家对视。可人家移开了眼不再看他,心里又觉得怅然若失。 巴黎的冬天让他的情绪变化奇怪。 他清了清嗓子,“我们今天下午要去哪里?” 他留下只是想跟容谧一起逛逛,没有具体的游览计划,日常是把人约出来之后,看容谧当下想起哪就去哪。 “今天嘛,还不知道。”她没有睁开眼睛,垂落在长椅下的小腿轻轻打着晃,“别着急,先晒会儿太阳。” 她许久没有购物的兴致,今天本来是想买几件衣服的。但是跟小风一起,就还是先算了。 他是个礼貌绅士的男孩,一起吃饭总是主动买单。但到底年纪还不大,很可能没什么积蓄,到服装店里要是再抢着付账单,很可能会超出消费承担能力。 虽然从他临时决定独自留在巴黎游玩的随性来看,应该家世还不错,不缺零花钱。但她一没有了解人家身世背景的兴趣,二不是自己买不起那几件衣服,不想收礼物承人情。 在巴黎结伴游玩的经历就停留在这几天,已经足够美好。回国后她不打算再跟小风有太多联系,某种意义上说,跟程艺欣倡导的“爽完跑路不用负责”主义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因此,在这段日子里还是平等一些度过,朋友般相处,不要有所亏欠,也不要有太深的羁绊。 -- 第83页 想到这,她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正巧逮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才对视了半秒,对方又慌张地挪开了。 她本来想笑,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忍住了,只是故意问,“偷看我干什么。” 季屿风被问住了,耳廓红得发亮。平时逗她开心俏皮话一串一串的,这会儿却不知怎么语塞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因为……” “Madame, vous êtes plus belle que la rose blanche.(夫人,您比白玫瑰更加美丽)” 广场上卖花的小女孩停留在两人面前,甜美的嗓音打破了他的困境,“Monsieur, achetez un bouquet de roses pour votre belle femme.(先生,给您美丽的妻子买束玫瑰吧)” 容谧笑着道了声谢,刚想说不用,却听见他急急忙忙地说了声“ wait a second(稍等)”,起身跑去不远处的便利店。 跑得飞快。他很迅速地换了零钱回来,从小女孩手里的花篮中抽出一支白玫瑰,笑着递过来。 容谧惊讶地接过花,“你听得懂法语?” “听不懂。不过我知道,她肯定是希望把自己的花卖出去。” 他倒是挺理直气壮,说着朝容谧摊开手,掌心里还握了两颗彩色的水果糖,“给。”去到人家便利店里,不好意思只换零钱不买东西。 容谧拿起一颗剥开糖纸,甜蜜的桃子味在口腔里蔓延。 鲜花和糖果是好心情的养料,应该很少有人能拒绝,尤其是这样意料之外的惊喜。她举起手里的玫瑰,对着太阳转了转,蔚蓝的天空下心情比刚出门时更加美丽,“现在我要再夸你一次,不仅帅,哄女孩子开心也很有经验。” “那可不见得。”谁知他这次却反驳了,“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姐姐和妹妹。谁来帮我积累经验呢。” 他郁闷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容谧比收到花还要惊讶,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 长得帅性格也好,这样体贴开朗的大男孩应该很受欢迎才对。他在央戏上学,读表演专业,全国帅哥美女最多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交过女朋友? 季屿风撇了撇嘴,显然这样的话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或许就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没有女朋友。” “也没有女孩子主动追你吗?应该有很多才对。” “有是有……但感觉都不太合适。” 容谧来了些兴趣,把玫瑰横放在膝上,认真地看着他,“什么样的感觉才算合适呢。” “可能……我也不太懂这种事,不过因为不是我要求太高,我其实没什么标准,而且看她们都挺好的,优秀又漂亮,只是没有想谈恋爱那种心情。”忽然谈到的话题毫无准备,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扒了扒蓬松的后脑勺,“可能要遇到一个,谈过一次之后才能明白吧。” 连初恋都还没遇到啊。 意外的是只纯情大狗勾。容谧悠悠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你呢?”他逮着机会,带着蓄谋已久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反问。“总不能跟我一样吧。” “我……确实谈过,谈了很久。” 容谧顿了顿,“不过谈得挺失败的,也不怎么想提。” 她自己或许意识不到,季屿风却很轻易地听出语气中的波动。不是什么积极的情绪,但比起以往淡淡的样子,流露出几分真心。 或许那个不愿提起的人,就是她独自出现在巴黎,茫然停留的原因。 季屿风替她感到不值得。 这感触来得莫名其妙,他既没立场也不知原因,只是听了她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对另一个曾经停留在她身边,又让她独自流落无处可依的人心生抵触。 “那就不提好啦。” 他主动跳过这段话题,站起身在广场上望了一周,“我还剩两个硬币。这里有没有许愿池之类的地方?” 容谧拿起玫瑰,想了想,带他走到广场另一头的喷泉水池旁,“这里应该可以。” 喷泉中央的雕塑历久褪色,看得到有不少游客投掷到上头的硬币,零落地分散在池底和雕塑的衣褶里。他打量了一下雕塑的造型,“这是天使吗?” “是丘比特。” 容谧打趣道,“你可以试试给自己求一个女朋友。” “好啊。”季屿风笑起来,分给她一枚硬币,“你先。” 容谧松松地一投,硬币打在雕塑脚边,滑入水中沉进池子里。她唉了一声,倒也听不出多少遗憾。小概率事件,随手一掷应个景罢了。 季屿风却投得很认真,瞄准了好一会儿,精准地把硬币扔进雕塑胸前的衣襟。 居然投中了。 容谧和旁边的游客一同发出惊喜的感叹声,仰头望着他笑意盈盈,拉了拉他手肘的衣袖,“快许个愿。” “唔……哦。”季屿风看着她没回过神,又被催了一声才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 刚才说过的全都忘了。 希望她今后都能像现在——比现在更开心。每一天。 ** 晚餐时容谧又一次提起那枚硬币,说他很厉害,“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很爱散步,在不同的地方看到有人投硬币,从没亲眼见过有人投进里面。” 季屿风听得飘飘然。明明没有点酒精饮料,却莫名的感到晕眩,并不妨碍什么,只是有种微醺般轻盈的新奇感受笼罩在心上,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笑。 -- 第84页 很想兑换一堆零钱,明天再去投给她看。 可惜一顿晚餐吃不了多久,容谧说明天有自己的计划,想一个人逛街。他连拎包的机会都没有得到,只能失落地点头,送她回到酒店大堂,又在底下坐了会儿才不舍地道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要想到明天会见不到面,他就一点都不想走。离开前摸遍了口袋,把另一颗糖果也摊开在她面前,“这个也给你吃。” 被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容谧忘了伸手去接,恍惚间有些怔住。 最能触动人心的永远是坦诚和真挚。想对一个人好的心思是藏不住的,哪怕只是一颗糖果,也足够令人动容。 她习惯性地想说谢谢,可在这样的氛围里,“谢谢”这样客气的话似乎会令他感到难过。 好几秒都没有得到回应,季屿风微微歪了下头,额发滑过眉心,看了看手里的糖,又望着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不是。”容谧的视线却越过他,在看前台边停留的客人。 她脸上的表情在一点点发生变化,因为震惊和不安,甚至显得有些迟钝,像电影里被渲染过的慢镜头。是什么让她有这种反应,季屿风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给予拥抱的动作在碰到她之前克制地收敛了些,落下去只是轻抚她单薄的肩,担忧地问,“你不舒服吗?看起来脸色很差。” 容谧用力地抿了一下嘴角,迫使自己清醒地收回视线,自然地往前一步挽起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往角落里走,压低声音道,“我还好。能帮我个忙吗?” “借用一下你的演技。” 第40章 ??弦月 “那个……请问你, 是crush的许灵均先生吗?” 许灵均回过头,身边的年轻男人正朝他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真的是你!刚刚我看到你进来, 还不敢相信呢。” “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哦你放心,我不会拍照的,也不会到处乱说。”他抽出一张餐巾纸,又礼貌地问前台要了笔,“能签个名吗?我姐姐特别喜欢你。” 他满含期待地望着偶遇的人, 没有大吵大闹,规规矩矩地的等着。 许灵均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眼熟。也没有拒绝一般粉丝对签名的请求, 收起证件接过了笔, “写什么?” “就写,祝她天天开心,事事顺利……越来越漂亮!最好再画一颗心,可以吗?” 许灵均笑了一下,垂眸道, “这张纸写得下么。” 这么说着, 他倒也没停笔,依言把句子写成三行,笔锋遒劲张狂,像一首广而告之的情诗。 季屿风维持着笑容, 不为人知的情绪藏进眼底,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写字的姿势。余光里另一个身影配合默契, 脚步不停地经过前台, 迅速走上大厅另一边的旋转楼梯。 许灵均写得很快, 最后一个字落在纸上时, 目光已经先离开,不经意间瞥见消失在楼梯转角的一角裙摆。 熟悉的背影让他笔下一顿,最后一勾洇成了墨点。他丢下笔就要去追,身边的年轻人却不依不饶,“哎……许灵均先生!等一下,您还没签完呢。这里,这里还缺一颗爱心。” “……” 许灵均草草补上,等摆脱他的纠缠三步并两步上楼,正赶上容谧反手锁门,不折不扣吃了个闭门羹。 时间赶得刚刚好。 容谧靠在门板后,悄悄松了口气。 她要回房间必须经过前台,趁小风拖住他才能过来,再晚一会儿就会直接在大厅里撞见。 他没带行李,也没有助理跟着,肯定是谁都没说一个人跑过来的。正是巡演的时候,不好好在国内待着来这里添什么乱。她刚稳了稳神,房门就被敲响了,“容谧!” “……” 容谧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打算装人不在。隔着门又传进来一句,“你是不是在里面骂我。” “……” “我都听见了。” 许灵均继续敲,“赶紧开门。” 市中心那套别墅院门口被人扔了一箱珠宝,还是去修剪草坪的工人发现的。 他也算开了眼,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用纸箱装的收藏级宝石,扔得像夜市摊上不值钱的义乌货。里面的信用卡是什么时候给出去的他已经不记得了,拿起来查消费记录也是一片空白。 她就这么想跟他撇得干干净净。 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嫌弃过。 查了她的机票和酒店,许灵均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即使再憋屈也得忍着脾气,见到她以后不能发火。他来是为了把人带回去的,不能再推得更远。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是什么破毛病。 可是容谧仗着门锁得严严实实,又是在公共场合不能做太出格的事,毫不留情地对他说,“我不想看见你。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几乎听到“分手”两个字带着笑意,一瞬间血压升高,脾气又快压不住了,“谁跟你分手了!我同意了吗?你先开门。” “不开。我不想见你。” “……” 她是故意的。 许灵均深呼吸两遍,告诉自己不能气不能急,耐着性子继续道,“那就隔着门说。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就这么走人吧?生气归生气,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在气什么?” 他至今不明白容谧说分手的原因。 -- 第85页 就因为林伊那个丫头片子出卖他说的心理问题?明明是知道了他的把柄,她应该趁机取笑或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才对,可她反而什么都不要就这么走了。 她总不能是在介意他没睡过别的女人吧?什么逻辑啊。 “你好好说清楚,你想要什么,”许灵均自以为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别人女朋友有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我只给你,行吗?” “我只跟你说过这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许灵均耳根泛红,“你跟别人……不一样。”这种羞耻的话也说得出口,他真是着急豁出去了。 容谧背靠着门,闻言无声地笑了笑。 如果是从前,她会为这一句话感动得什么都不顾了,打开门撞进他怀里,牢牢地抱紧。 可现在。 容谧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你给别人吧。” “我他妈……我给别人干什么啊!” 许灵均纳闷,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气人这么有一套,“你……” “你知道吗许灵均,”她隔着门,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以前每次话不投机的时候,你心烦就会直接摔门走人。” 去工作也好,找别人解闷也好,他只在意自己的情绪,从来不会回头看她一眼。也不会知道,她曾多少次看着门被摔上,怔怔地留在原地,等他回来。 整晚整晚地等着,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她那时总是觉得自己多付出点没关系,多包容他谅解他也是应该。她执着地认为,只要等得久一点,许灵均会回到自己身边。 就像现在许灵均以为,即使费些周折,这次的事也是能摆平的。只要经过商量,谈判,找出方法,她就还是会心软回头。 把她哄回去,然后再像从前那样,漫不经心地把她丢在一边。周而复始的闹剧。 “这一次,”容谧清醒地说,“你就在这等到天亮吧。” 她没有再理会门口的动静,走到床边开始收拾随身物品和衣物,通通塞进行李箱。 她动作很快,也不讲究什么收纳折叠的方法,几分钟功夫就收完了。拉上箱子的拉链,最后把床头那只用餐巾纸折的小手工品小心地揣进大衣口袋。 季屿风按她说的,转移许灵均注意力拖延时间的任务完成后就到大楼外,数着她房间的阳台,在楼下等她。 等待时他还不太确定容谧想干什么,直到亲眼看见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阳台上,吃力地抬起来丢下楼,“小风!来这边接我一下。” “……” 季屿风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行李箱,还没来得及说句“等一下”,容谧已经利落地翻身,坐上了二楼阳台的围栏。 路过的行人都惊讶地抬头看着她。容谧并不在意,莫名的兴奋感鼓胀在胸膛里,她站起身,沿着栏杆边缘走到最外边。 束发的发圈没来由地崩断,她随手拢到背后散开,长发自由地飞扬在夜风中,丝丝缕缕缠乱着,扰动了少年的心。 季屿风连忙敞开怀抱,连呼吸都忘了,眼里只有她朝着自己纵身一跃的身影。 是直到很多年以后,还清晰记得的场景。 人群为他们的拥抱鼓掌喝彩,赞许这对年轻的举动浪漫而奔放。她的裙摆被吹动,宛如巴黎街头盛放的白玫瑰,翩然落入他怀里,轻盈得也像花朵坠落。 他惊魂未定地捧着花。她却抬起头,眼中的笑意明媚如春光,“我们走吧。” 我们走。 为这一句话,他可以跟她去任何地方。 季屿风想,就像私奔一样。 ** 这天晚上换了家酒店休息,容谧什么都没说,季屿风也什么都没问。 容谧不止一次地感叹他的贴心,也惊讶于自己的胆量。平常而言,她不太会做这种大胆的举动,毕竟从二楼摔下来骨折的也大有人在。还好弟弟的身体够结实,接住她时毫不犹豫,也护得稳当,连脚都没崴。 她整晚都没怎么睡着。那种背对烦恼纵身一跃的兴奋感还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是彻底摆脱了过往的束缚,令人上瘾般反复回想。 许灵均的到来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留恋之情。或许是没有面对面见到的原因,她心情比以为的坦然得多。 原来真正的她远比想象中更洒脱。以至于她觉得,这样优秀的表现值得给自己点奖励。 隔天一大早起床,她回酒店退了房,拎着行李箱和一只看起来没怎么睡醒的弟弟直奔机场。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也能看得出,小风对巴黎并不十分感兴趣,很大可能也跟她一样,只是不愿意回家,想在外面玩又正好碰上合适的同伴。 那么离开寒冷的巴黎,换到别处去玩也一样的。 季屿风被她带到机场时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坐在KFC接受投喂,“我们……要去哪?” “不知道诶。”她心情轻盈又舒畅,因此显得身上的衣物格外笨重,“我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季屿风困劲儿没了大半,咬着吸管被可乐呛了一口,“……啊?” “随便找个舒服暖和有阳光的地方,也可以是你想去的地方,不用告诉我在哪,哪里都可以。我们一起去玩。” 她拿掉吸管,掀开可乐的杯盖,跟他碰了一杯,慢悠悠地感慨,“人生就是要这样才有趣吧。” 她拿出刚在机场店里买的白色抓夹,随手挽起长发固定成髻,轻轻晃了晃头,零星的发丝散落在纤细白皙的脖颈旁,“哎。” -- 第86页 容谧抬眼笑了一下,清透的瞳仁流光四溢,“我忽然想去看看海浪。” 季屿风看了看她杯子里晃动的可乐,又看了看她从容惬意的神情,目光从茫然逐渐变得闪闪发亮。 他调好了同一频道,兴奋感不由自主地跟进,“我知道有个岛很好玩。” “Ok,听你安排。”她潇洒地指指身后的机场,“吃完早餐就看机票,马上出发。接下来吃喝玩乐我来报销。” “交给我吧。” 季屿风吻了她的手背,拿捏腔调陪她开心,“那么,亲爱的容小姐,接下来的旅行由我为您定制。” 第41章 ??弦月 许灵均那个人, 其他事情上再怎么任性,对待舞台都是一丝不苟的。近日有演唱会的行程,能跑出来一次已经是硬挤时间了, 没办法久留。得益于他对工作的责任心,容谧暂时不担忧自己的旅行会再次被打断。 更何况,这次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是要去哪。 下了飞机迎面扑来一阵热浪。行李箱里没有夏装,她穿着最轻薄的打底衫还是闷热,在机场免税店里买了几条新裙子, 顺便给弟弟也挑几件夏装,当作一路安排行程的辛苦费。 前一晚她没怎么睡好, 抵达海边的度假村后, 季屿风没急着给她安排任何游玩项目, 说先休息休息,明天再出去玩。 “我还好啊,不怎么觉得累。” 行李箱里的衣服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她连箱子都懒得打开,走到庭院里满意地逛了一圈。“就是有点饿了。” 既然是难得的假期, 偶尔奢侈一把也未尝不可。独栋别墅前后门分开, 后门的台阶下去就连着沙滩,郁郁葱葱的椰树连成排,不远处是一望无垠的湛蓝大海,风景视野绝佳。一栋有四五个房间, 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季屿风靠在通完庭院的玻璃门旁,看着她, “想吃什么?” “想吃……黄油蟹和小龙虾, ”她随心所欲地点菜, 趿着拖鞋转了一圈, 笑着看向他,裙摆上的山茶花随之旋转绽放,“要剥好的那种。” 季屿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站直身体,弯腰行了个绅士礼,“全程为您服务。” 庭院里的无边泳池清澈干净,她坐在池边踩了会儿水,等别墅管家把餐食送来后,坐到遮阳伞下慢悠悠地吃。想着待会儿要去挑新的泳衣,心情又雀跃了几分。 风景格外宜人,食物格外鲜美,购物的快乐迫不及待,连对面的弟弟今天也帅得过分。 真是神奇。前段时间那种什么都不想做,看什么都没意思的状态忽然从她身上抽离,她连动一动脚趾都觉得自由快乐,只想尽情地吃喝大笑,好好地疯玩一场。 没有小龙虾,大龙虾也凑合。季屿风把龙虾肉拨到她盘子里,坐在她身边最直观地感受到这种变化,“你跟在巴黎的时候好不一样。” “可能是突然想通了吧。”容谧说。 她才二十六岁,身体健康财务自由,有大把的好时光等着她去享受,何必要因为失去一段不值得的感情而失魂落魄呢。 她应该尽情庆祝,庆祝自己得到了崭新的人生。 “待会儿下去冲浪吧?我有段时间没玩过了。”她光着脚踩在庭院里的木地板上,季屿风贴心地给她垫了一层毛巾。她兴致盎然,一边用餐,一边对不远处翻腾的海浪露出向往的表情,“来海边不呛几口水怎么行。” “好。” 季屿风对她的过去知之甚少,却看在眼底,由衷地替她高兴,“吃完你先休息,我去联系教练。休息好了我们去玩。” 其实租个冲浪板就行。但弟弟想得如此周到,容谧也没有拒绝,填饱肚子后不紧不慢地做准备。 季屿风不会游泳,简简单单换了条沙滩裤就算完,过来找她时,她正哼着歌往身上涂防晒油。 她挑了套白色的连体比基尼泳衣,深v露背,腰间还有镂空的花纹,好身材一览无遗。 他看愣了,在被发现之前连忙转过身,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子,声音发紧,“那个……我们要出门了。” “马上就好。” 容谧瞧出他忸怩不自然的反应,被纯情的弟弟可爱到,故意清了清嗓子,“你要试试吗?正好也帮我一下,我背上涂不到。” “……啊?” 季屿风果然被吓了一跳,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那个,我……” 逗他太好玩了。怪不得程艺欣宣称自己最喜欢弟弟,二十出头的小男生拿捏起来的确很有趣。 容谧扑哧一声笑出来,越想越有趣,笑倒在床上,“算啦,不难为你。” “哦。”季屿风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有点失落。 吃了没有经验的亏。他认识的同龄人里,哪有小姑娘能如眼前这位一样,随便一句话就把人撩拨得不上不下,浑然天成。 他抬手贴着自己发热的脸颊,默默嫌弃自己不争气。 “我好啦,出发吧。”容谧准备完毕起身,活动胳膊和手腕,走向外面天高海阔的世界,兴致高涨。 “去玩个痛快!” ** 季屿风不会游泳。容谧说来都来了不下水太可惜,给他租了个小黄鸭泳圈,让他在近滩跟一帮小朋友漂着玩。 看到她俯在冲浪板上,不慌不忙地划水时,季屿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 第87页 直到她等来了合适的浪,把教练甩到身后,轻松地降低身体的重心在板上站立起身,他才发现,这位姐姐属于深藏不露的类型。 她只说自己玩过,可没说过能玩得这么好。一开始还不那么显眼,一波波的小规模的白浪推着她平稳地滑行。等到她找回了熟悉的驾驭感,海浪越升越高,兴致也愈演愈烈。 四五米高的巨浪像座山一样奔腾涌来,她并不慌乱,踩着冲浪板双膝微屈,灵活地调转方向滑出漂亮的弯,一串串白色的浪花被板尾甩出,如裙摆拖行,随波逐浪。 “Coooooool!” 她神采飞扬,自信而专注。岸上围观的游客都被这抹亮丽的身影吸引,不停地传来喝彩声。 季屿风抱紧自己的小黄鸭泳圈,看得眼都不舍得眨一下。 一直玩到尽兴她才放任自己掉进水里,筋疲力尽地躺在冲浪板上,枕着大海面朝蓝天,会不会晒黑都不计较,跟身边的冲浪爱好者闲聊说俏皮话,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她真是……不可思议。 季屿风提醒她及时补水,两人才一起上岸。回到躺椅边,容谧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吞咽不及的小水流顺着她的嘴角下坠,浸没在比基尼薄薄的面料里,弧度丰盈,胸前的纹身随呼吸起伏。 这一次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发愣,脑袋上挨了一下才回过神,“啊。” 容谧拿矿泉水瓶敲了下他的头,揶揄道,“在看哪里?” “……”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季屿风更加嫌弃自己,连忙把浴巾递过去,被她嘲笑也认了。 容谧躺在太阳椅上,把浴巾展开给自己盖着,斤斤计较地调戏他,“给我摸摸腹肌。” 季屿风刚坐上躺椅,闻言立刻又站起来了,跨一大步到她椅子边上,半跪着大方地说,“摸吧。” 这回他倒没再扭捏。脸皮厚这个事就是得练,经验多了才能进步得快。 容谧挑了下眉,半躺着伸出手,食指抵在他小腹上,戳了戳,“锻炼得不错。怎么不会游泳?” “也不是完全不会。我小时候有一次差点溺水,后来就不怎么喜欢游泳了。” 季屿风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你好厉害。” 运动项目是共通的,她会单板滑雪,冲浪板刚开始学的时候就比别人上手更快。她的运动能力其实很好,只是因为一直待在许灵均身边作比较,才会认为自己笨手笨脚的很一般。 容谧拿另一张浴巾给自己叠了个小枕头,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刚开始还是得找人带一下,玩得多就会了。” “教练教得好吗?也推荐给我。”看她玩得那么帅,男孩子挑战的天性被激发,蠢蠢欲动。季屿风说,“回头我也想学。” 容谧闻言一顿,没有立即回答。 不远处人群嬉闹的欢笑声伴着海浪不断地传入耳中,两人之间却迎来突兀的安静。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平淡地说,“都差不多,找个有经验的就行。” 她学冲浪,是许灵均教的。 两人一起玩过数不清的项目,只有冲浪是他亲自教的。那会儿原本也请了教练,可他非得手把手地教,说她总掉海里,人一下就没影了,看得心慌,他自己玩也玩不进去。 到了晚上,酒店里咬着她的耳垂,才又加上后半句,不想她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泳衣,还离别的男人那么近。 容谧不自觉地笑了一声,笑意在刚成型时僵在嘴角,又缓慢地抿平。 季屿风怀疑自己是说错话了,还没来得及弥补,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看归属地是明华,但是没印象的号码。 容谧意外地接了周盛的电话。 周盛是求她回去的,听那动静都快哭了。说许灵均就算做错了什么,在她房间外站了一夜已经得到教训,求她先回明华,看一场演唱会。 “我可以作证,他跟别的女人就是逢场作戏,吃饭喝酒找找乐子而已,从来都没把人带到床上过。求求你回来吧。” 许灵均回国后异常沉默,大家比以往看他发脾气时更害怕。这种刀片悬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的感觉太恐怖了,周盛觉得自己离辞职就差那么一点,“姐你相信我,我都是看在眼里的,真的是真的,姐,他心里就只有你,求你快点回来吧,你不回来真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了。” “小盛,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容谧叹了一声,“我们已经分手了。难道安抚他这个责任,我还要承担一辈子吗?” 周盛一怔,显然并没有从许灵均那得到“分手”这么确凿的消息,还以为两人又是在闹别扭,“这……可是他说等演唱会结束之后还要再……” “我现在正在度假,不想被打扰。”容谧不愿再听下去,打断道,“如果他惹出什么麻烦,我很抱歉,但无能为力。”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扔到一旁,躺回椅子上抬手遮住眼睛。体力消耗后的疲惫酸软缠住手脚,令她重新感到身体的沉重。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许灵均真的会在门外等一整夜。大概是隔天早上退房,酒店的员工去打扫房间时,他才知道自己整晚都是空等。 这样还不够吗?以他的自尊心,被这样戏弄过之后估计恨得牙根痒痒,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了。怎么听周盛的语气,他还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 第88页 大概是新玩具不合心意,一时半刻找不到舒服的替代品,才这么大费周章地回头来找她吧。 也是。像她从前那样予取予求百依百顺,愿意无限地放低底线去包容他安抚他的情人,恐怕也很难找了。 容谧烦闷地翻了个身,差点从躺椅上跌下去。这时才发觉季屿风趁她接电话时消失了几分钟,端着新鲜的果切回来,“吃西瓜吗?” 清甜多汁的果肉的确让她心情转晴一些。容谧吃了几口,放下果叉,“我有点累了,想躺着晒晒太阳。你去玩吧,找个教练带着,回头我给你报销。” “……嗯。”季屿风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捧着脸看她,“我陪你。待会儿再去玩。” “陪我什么?” “说几句话也好啊。”他看得出来才有意回避,“你刚刚接电话的时候不太开心。” 容谧深呼吸,语气低落,“想起来之前做的蠢事。” 是为许灵均吗? 季屿风没有问出口。 那张脸他并不陌生,离他也不算遥远。只是以往他对那个人毫无关心,从没在任何场合打过照面,否则,或许他也会认识容谧更早。 许灵均在私人感情上作风不算好。至少在他听过的传闻里,不算好。 她看起来受了好多委屈。明明刚才还玩得很开心,就因为许灵均,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要是能早点认识她就好了。 要是她先遇到的人,是我就好了。 “我也做过很多蠢事的。做的时候又不知道。”季屿风倾身过去,用手背贴了贴她压在眼睛上的掌心,小声说,“以后不要再犯傻就好了啊。” “嗯。” 容谧笑了笑,没有看他,“我睡一会儿。” “好。” 他没有离开,依旧坐在旁边看着她睡觉。她疯玩过一阵,累极了睡着得很快,几分钟后手臂便松了力气,滑落到一边,露出恬静的睡颜,脸颊被日光晒得晕红。 她并没有那种极惊艳的五官,可眉眼太耐看,一不留神就看进去,再也没法儿移开目光了。 “容谧。”季屿风小声地叫她。 没有回应。他小心地靠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眉心。 眉间的微皱被抚平,她呼吸声轻颤,却依旧陷在不算安稳的睡眠里,没有醒。季屿风收回手,视线仍旧流连在她的眉眼,鼻尖,嘴唇,着迷似的,一遍又一遍。 他撑住躺椅,鬼使神差地俯身吻了下去。 刹那间的柔软紧贴,微陷,甜蜜得不可思议。他猛地直起身,望着躺椅上的人紧张到了极点。心跳声震耳欲聋。 如果她睡熟了,希望此时她有一场美梦。 如果她睁开眼—— 他希望她的视线,只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第42章 ??弦月 察觉身边的热源离开, 容谧才缓缓睁开眼。 刚刚紧张地偷亲过她的人已经跑远了,兴奋得抱着泳圈往海里跳。她下意识地想笑,却又抿了抿嘴唇, 抿着些顾虑没有笑出来。 小风的特别关心她一直都感受得到。或许也有她觉得弟弟可爱,撩拨过头的原因,逐渐亲密的相处里,他得到默许,超越普通的旅友关系更近一步, 停留在暧昧未满的阶段里。 这样的暧昧无伤大雅,也会使旅行更愉快。她觉得两人的关系维持在这个阶段就足够美好, 所以只享受当下的氛围从不问他更多。保持着萍水相逢的了解, 也好在旅行结束时不至于太难分别。 在这个意外的吻发生之前, 她以为小风也拥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容谧坐起身,抱着果盘吃了一气,才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六年,好像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 她上一场恋爱谈了好些年,只是听着厉害而已, 其实从头到尾都跟同一个人, 感情经验根本算不上丰富。 还得问问专家才行。 晚上在海滩边有烧烤派对。夜幕降临时,两人回到住处准备。 容谧洗漱后换了新买的吊带沙滩裙,散开长发坐在镜子前给卷发棒预热,顺便给程艺欣打了通电话诉说顾虑。 对面的姐妹意见明确:“还等什么!长照片里那样就纯纯的阳光帅气大狗勾啊, 又帅性格又好的弟弟可太香了,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可我才刚分手。”容谧说, “会不会太快了?” 前段时间浑浑噩噩的状态才刚调整过来, 她短期内原本并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总觉得自己被消耗的心力还没有补回来, 如果无法全身心地投入, 对喜欢她的人也不公平。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你,”程艺欣故作惊讶,“都分手一个月了还不谈恋爱,是打算给前男友守孝三年吗?” “……” 容谧一时分心,卷发棒烫到额头,吃痛地“嘶”了一声,“倒也是。” 程艺欣说,“哎总之,谈恋爱别纠结什么适不适合,只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容谧猜得到她会这么说。彼此了解,以这位姐妹的性格,面对感情问题向来都是“冲就完了”。 打这通电话,与其说是想得到建议,不如说是想要一些鼓励。 她的确对小风很有好感。那样体贴细心又真诚率直的大男孩,一直都是她最喜欢的类型,天天在眼前晃很难不心动。 但要说有多上头,好像也没有到那个程度。 -- 第89页 她已经不太记得恋爱刚开始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也不能确定现在这些心动是不是足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但期待是有的,或许比顾虑还要多。 容谧精心地卷好头发,拨动得更自然些,左右照照镜子,纠结是否要好好化个妆。 一起玩的这些天基本上都没什么心情化妆,今天在海边也只涂了防晒。如果今天晚上特意精心打扮,会不会过于刻意?可要是还跟前些天一样……没法儿跟前些天一样了。 她趴在梳妆台上,皱着脸叹了口气,可抬头看看镜子,那双苦恼的眼睛里分明有期待的光亮,便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真是的。” 这样纠结的心情,好像就是在谈恋爱啊。 时间足够。她坐了一会儿,调整好心情,挑出一只显气色的口红涂上,又在脸颊上轻拍一层,对着镜子深呼吸,还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加油。” 也不知道是要加什么油。 但或许就应该这样。 她要更勇敢一些,放开一些,去尝试没有做过的事情,也尝试一下没有预料到的感情。 沿海岸线的沙滩上,年轻人们开着敞篷车呼朋引伴,音乐躁动热烈,烧烤和啤酒一波波续上,鲜亮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岛屿的夜空。 季屿风忙前忙后,跑腿也很开心。容谧不用操心食物,只靠在椅背上自在地吃喝。岛上的风味饮料也不错,椰子水和奶酒混掺,香甜清冽,尝不出度数。 她多喝了几杯,落在胃里,再被微凉的海风一吹十分舒适。抬手还想再要,经他的手递过来却没了酒精的味道,只剩清甜的椰子水。 季屿风有一眼没一眼地瞥她,不怎么直视,“你脸有点红。” 容谧想真是直男发言,她出门前特意涂上的腮红。 但热度逐渐上来,应该也有酒意的缘故。她没有反驳,只是敲了敲杯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管我?” 季屿风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刚刚听到有人说,这饮料是酒水单上出名的“断片酒”,喝起来不觉得,后劲比一般酒都高。 她心情好连喝了两三杯,眼睛逐渐亮起来,笑意连连,摇曳生姿,连头发丝被风一吹都透着妩媚动人的风情。 这谁扛得住啊。 她自己却还不觉得醉,交叠双腿翘着脚,长长的裙摆开叉到大腿.根,拖鞋挂在足尖上悠闲地晃,还跟经过吹口哨的年轻人挥手互动,笑得肆意。 季屿风看得不爽又没立场宣示主权,只能低头嘀嘀咕咕,“反正不许再喝了。” 夜色渐浓,人群的兴致却越发高涨。音乐换了一拨,有现场DJ过来打碟,鼓点在人心上躁动。一阵阵欢呼喝彩中,人群在海边的篝火旁聚集载歌载舞,不断地有人加入狂欢的队伍。 “我们也去。” 她兴冲冲的。季屿风不由分说地被她拉进了人群里,只好无奈地跟着她,随人群一起蹦蹦跳跳地转着圈。 今天晚上的姐姐不像姐姐,像个贪玩的小女孩。他更移不开眼了,总觉得稍微一分心就会被别人拐走。 场地有限,人群逐渐拥挤。容谧颠簸了一步,拖鞋不知道被谁踩去,踉跄两步再回头看,鞋子已经被踢得更远,她不在意地大笑,光着脚随人群继续狂欢,好一会儿才说有点硌脚。 季屿风扶住她的手肘,“踩着我。” 容谧不客气地踩在他脚背上,为了站稳下意识地抬手圈住他的脖颈。距离顷刻间被拉近,身体紧贴,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这时才切身感受到,潜意识里总觉得是小朋友的弟弟也是个成年人,肩膀宽阔,也有结实温暖的胸膛。 季屿风慌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虚虚地护在她腰上,怕她被人群撞到,“我们……去哪?” “去哪里呢。” 容谧轻飘飘地感慨,“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是哪。” 海浪,沙滩,美食,音乐,还有星光闪烁的夜空。她连机票都没有看过一眼,就跟着这个人来了。 大胆又恣肆,却一点都不后悔。 “Wonderland。”季屿风垂下头,嘴唇离她耳边不过咫尺距离,能嗅得到她鬓发上好闻的香气。他低声说,“就把这里,当做我们的wonderland。好不好。” Wonderland,并不特指哪一个地名,寓意是美好的仙境,人们心中向往的梦幻般的岛屿。 遇到容谧的那天,他就已经置身传说中的岛屿。喜欢看到她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不想她为别人不开心。若隐若现的情愫和患得患失的甜蜜逐渐汹涌,比海浪更加危险,一不留神就会将人淹没。 可他知道,容谧看待自己更像看待一个不成熟的弟弟,逗他时的语气就像逗小朋友开心。 要怪只能怪他,心思并不像小朋友那样天真纯粹。 如果容谧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他也只能把心事压抑深埋,私自地把这场旅行当作Wonderland的梦幻之旅,等到她不在的时候,再偷偷地翻出来回味。 可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神态和目光是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的。容谧把他纠结的反应看在眼里,饶有兴致地咀嚼这个过分美好的词汇,“Wonderland。” “所以下午才偷偷亲我?” 季屿风睁大了眼睛。如果不是音乐声恰好停顿,她的声音清晰得不容听错,他都怀疑这神一般的转折是他脑海中的幻听,“你,你没睡着啊?那你……你还……” -- 第90页 他结巴起来,为自己不光彩的行为羞愧得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解释,“其实我,我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唉。” 越着急就越是说不清,他索性不出声了,放弃挣扎,垂头丧气地等着挨骂。 容谧笑着叹了口气,拉他走到远离人群的沙滩上,找一片安静些的地方单独说话。 天气晴朗,夜空中群星璀璨,聚成连绵不断的星河。在国内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夜空,她跟认识不久的朋友并肩坐在一起,借着酒劲,也借着这么好的夜景,真心地说,“小风,其实你可能看得出来,我刚刚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 “嗯。”季屿风感受到她语气的诚恳,也认真地点头,“我知道,是许灵均吗?” “对。”容谧说,“说实话,我还没做好准备谈下一场恋爱。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准备好……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能在巴黎遇到你,我很意外,也很高兴。” 这样的话几乎等同于发好人卡了吧?季屿风沮丧地想,果然他的心思都被看了出来。她连拒绝都是这样大方委婉,给他留足了面子。 可他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季屿风回想起在巴黎街头第一次见到她的景象。清瘦苍白的模样,茫然地在路口徘徊了一个来回。从那个时候起,就很想牵住她的手。想好好地照顾她,保护她。 后来又在这里看到她耀眼的模样,才知道她有多优秀,为她感到骄傲,更为她着迷。 他不想就这么错过第一眼看到就心动的人。他预感到自己还会喜欢她很久很久,热烈,持久,难以忘怀。他不想从一开始就斩断所有可能性,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能后悔遗憾。 “其实我也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才算正式地喜欢一个人。但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我随时都可以……我不需要准备。” 他深呼吸,调整好心情,郑重地说,“所以没关系。我就在这,等你准备好了,第一个够得着的人就是我。” “要是……你能喜欢我就好了。只要你喜欢我一天,我们就谈一天恋爱。如果你喜欢我一个月,我们就谈一个月。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喜欢我久一点,因为……我好喜欢你。” 他说着,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整张脸都红透了。因为长久没有得到回应,这段自言自语般的告白即使带着义无反顾的热忱,却还是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难为情。 就这样他也要说。 被拒绝也好,被嘲笑也无所谓。埋在心底是无用的。喜欢她,一定要让她知道。 容谧听了半天,笑意让人看不透。在他忐忑地等着回应时,却只有一句,“大声点。” “……” 季屿风怔了怔,试探道,“说……我喜欢你?” 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又被她随手挽到耳后。她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他逐渐反应过来,领会到她的态度,眼睛越来越亮,带着炽热的惊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喜欢你,是真的!我喜欢你。”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大海放开声音喊:“我!超级!喜欢!你!” 现在你知道了吧。不是萍水相逢恰巧作伴,从一开始离开剧组留在巴黎,到后来的每一天,蓄谋相遇,共同度过的时间如同电影,都有同一个标题。 我喜欢你。 喜欢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准备好了才发生的。 清隽俊朗,眉目如星,凝望她的时候专注又深情,像是全世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容谧看着他想,她从很久很久以前,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的少年了。 她抿了抿嘴角,回味道,“下午的那个吻,不算是真正的吻吧。” 季屿风深以为然,“我只是贴了一下。” 他的语气里有真切的遗憾。容谧笑了好一阵,“是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吗?” “……嗯。” “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容谧说,“敢不敢?” 第43章 ??弦月 没有人能拒绝这份响亮直白的心意, 也没有人能对这样青涩而热情的吻无动于衷。 容谧闭上眼,后脑勺枕在他的掌心里,放松地享受这个吻。 沙滩还带着白日的余热, 抵到后背上暖融融的。气氛带动着身体不断地升温,又或许是酒意驱动,发酵成舒适的晕眩,轻得像要飘起来。季屿风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意全都传达给她知道,却又怕弄疼她, 不敢吻得太用力。 女孩子的嘴唇好软。带着椰子香味,又甜又软。 年轻的炽热的心脏冲撞在胸膛里, 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女孩, 每多一分亲密都幸福得难以言喻, 想这样抱着她,一直抱着,片刻都不分离。 沿滩狂欢的人群中也逐渐有单独的小情侣下来散步,轻声慢语的闲聊私话由远及近。两人躲在这里搂搂抱抱形迹可疑,在被发现之前一起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容谧拂开长发, 抖掉粘在上面的细沙。灯光明亮处, 季屿风终于有勇气仔仔细细地看她。她额头上有一小片烫伤的红印,结了层薄薄的痂。 “太久没用卷发棒,手生了。”她难得窘迫,抬手想去摸一下, “稍微没注意……” -- 第91页 季屿风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 又轻轻吹了吹, “疼吗?” “只疼了一下。”她撩开弧度自然的卷发, 捋出发间的沙粒, 慢吞吞地说话。被吻过的唇瓣格外饱满,透着欲态的红,“漂亮的代价。还是值得的吧?” 季屿风眼睛黏在她身上,不停地点头,“特别特别漂亮。你喜欢卷发吗?” 容谧露出笑意,抬手抚摸他卷翘的发尾,“喜欢。” 季屿风不假思索道,“如果是我们的宝宝,说不定可以遗传到自然卷。” 他脑子抽了才会说这么一句,察觉容谧动作顿住,收回了手,过热的头脑瞬间清醒,连忙慌张地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忽然想到的。” 他感觉到容谧也是有点喜欢他的,一时上头就沉浸其中得意忘形。刹那间脑子里就结婚生子过完幸福的一生了,回过神才发现,这什么都还没开始呢。 “我知道。”容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即使微醺,她的声音仍旧听起来比他稳重许多,“别着急。我们先相处几天,合得来的话,回国以后就在一起试试,好不好?” “好!”季屿风一口答应,开心得不得了。 他并不介意在哪里,也没有什么顾虑。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被踢掉的拖鞋最后没有找到,季屿风背她回去。路程不远,他却舍不得走得太快,也不觉得累,侧头低声耳语,“我们明天去潜水,好不好?等你睡到自然醒,吃饱以后再去。” “嗯。”酒劲儿卷着困意一同侵袭而来,聚拢在身体里的热度被夜风吹散。容谧打了个冷颤。 他背得很稳。背脊温暖宽厚,她下意识地抱得更紧,贪心地汲取他的体温。昏昏沉沉的脑海中,许多画面颠倒错乱,被海风和醉意剪辑到一起。 躁动的音乐,亢奋的酒精,沙滩上的吻。她不会喝酒,却还若无其事地接了一杯又一杯。 散场之后,也有人这样稳稳当当地背着她,骂她逞强,语气一点也不温柔。她醉得头昏脑涨,心里很委屈。 “我想陪你,才来的。明天……明天,还有早课。” 她伏在季屿风背上,喃喃地梦呓,“我又要迟到了。都怪你。” 回到住处时,她已经睡熟了。季屿风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打湿毛巾帮她擦干净脚上的沙砾,又去找了烫伤膏,小心翼翼地帮她涂额头的伤痕。 她睡着时总是无意识地皱着眉,眼角洇着湿红的泪痕,缩进被子里猫咪似的蜷起身体,只有瘦小的一团。 季屿风趴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不舍得离开,抬起手指填入她微蜷的掌心,被她在睡梦中反握住。十指紧扣,牢牢地握着。 她睡得很沉。纷至沓来的杂乱画面在梦境中平息,少年的身影逐渐淡去,只留下空茫茫的一片纯白。 尘埃落定,再无后来。 ** 一觉睡到自然醒。她睁开眼睛,望着酒店陌生的天花板,睡得这么舒服反而不太习惯。 从那一天仓皇地离开录音棚,在出租车上失声痛哭,到后来独自前往巴黎散心,漫无目的地徘徊,她总是强迫自己睡觉,每一觉都睡得颠倒错乱。过往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打碎重演,像是无法逃脱的梦魇,醒来时总是疲惫不堪。 到了今天,在小风带她来的wonderland,她终于有了一个好觉。或许十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漫长,所有痛苦都能等来被时间化解的一天,她也不是离开许灵均就不行。 坐起身时才发现小风还坐在地毯上,趴在她床边睡得迷迷糊糊,看起来是守了一夜。容谧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有点心疼,“怎么不去挑个房间睡?” 这套院子里有好几个房间,每间都整理得舒舒服服,两个人撒开了随便住。可他缩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委屈了一整夜,又傻又乖。 “因为你昨天晚上喝了很多。”他揉着眼睛,“我怕你不舒服,万一想吐,可以扶你去卫生间。”守着守着就睡着了。 容谧看着他没有说话,片刻后,倾身抱了抱他,轻声说,“辛苦了。” 从前她对待许灵均也是这样,发自本能地关心爱护。她已经习惯在一段感情里无休止地付出,都快忘记被珍惜地对待是什么感觉了。 一大早就可以得到拥抱,季屿风觉都清醒了,也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开心地回抱她,“头疼吗?” “没事,我酒量挺好的。”容谧拍拍他的背,被放开后下床伸了个懒腰。身体像被重启,又有力气涌生出崭新的期待,“今天要去哪里玩儿来着?” 她的假期还有很长,小风也不赶时间回国,可以玩的项目还有很多。 在这座岛屿上,她度过了难忘的三天。一起潜水,跳伞,开摩托挺,租一辆车迎着夕阳环岛兜风,不去想明天会如何,像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那样纵情地享乐。 海岛上的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甜味,她有很多年没这样开心地大笑过。 季屿风比以往更加细心体贴地照顾她。人生中第一次陷入恋爱的热情怎么都用不完,像要把积攒了二十年的憧憬全部都交给她,为了转正成为她的男朋友而努力地好好表现。 到了晚上也仍旧守在她身边。容谧夜里醒来,看见他小狗似的趴在床边打瞌睡,觉得又好笑又可爱,就让他到床上来。 -- 第92页 他总是很容易满足,一句话就开心得不得了,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也只是规规矩矩地睡觉,偶尔忍不住偷偷地亲吻她的睡颜。 只知道想以后的宝宝什么样,却没有胆量做生宝宝的事情。 “你说过的,‘别着急’。” 他小声嘀咕,“我才不急呢。反正我喜欢你,也不会只有这一两天,以后还有很长时间。” 容谧很喜欢和他相处的时间。白天玩得尽兴,晚上面对面躺着,额头相抵,在温馨舒适的氛围里聊天。聊彼此的工作,爱好,和对未来的规划。 他有想法有主见,对自己的能力和未来有清晰的认知和安排,只是在喜欢的人身边才格外乖顺黏人,什么都愿意依着她。 “等回国之后,参加完期末考试还有几天空闲,到时候可以去明华找你,待几天再回家过年。”暖黄的床头壁灯下,他侧脸的轮廓英俊柔和,目光缱绻。 “过完年也有假期。明年毕业之后,我也有很多工作都在明华,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我可以去餐厅找你吗?好想尝尝你亲手做的菜。” 容谧舒心地轻叹了一声,“当然可以。” 他是无可挑剔的约会对象,也会是个令人满意的男朋友。 等回国以后,就交往试试吧。 把岛上有趣的景点和项目都玩过一遍之后,剩下的时间就只是在海边游泳晒太阳了。两人决定等到期末考试前再回国,那就还有好几天可以这样悠闲地休养生息。 容谧恍惚中有种自己身处世外桃源,已经在提前养老的错觉—— 和她大学还没毕业的准男朋友一起。 小风会给她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大部分都来自于他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那些趣事被表演专业的学生讲起来绘声绘色,台词功底没得说。她常常躺在沙滩椅上听到睡着,然后在夜幕降临时,被背回住处一起吃烛光晚餐。 这天倒是没睡着,她临时起了兴致去逛商店街,照全身镜的时候转圈打量自己,“晒黑了好多。” 季屿风说,“晒黑了也还是漂亮。” 她很受用地点了点头,买下试穿过的衣服。结账时却被他抢先一步,振振有词道,“你应该先提前习惯一下。” “习惯什么?” “和男朋友一起逛街,不应该自己买单。” 小男生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容谧依旧受用,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笑着叹气,“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季屿风哼了一声,似乎还是对这个“可爱”的评价不太满意,但也并没有拒绝,“只有你可以这样说我。” 晚餐已经通知了提前准备,随时可以送过来。容谧习惯回来之后洗漱干净再慢慢享用,在院子里和他分开,回到各自的房间去洗澡换衣服。 在外面玩了一天,难免有海风吹拂的细沙和咸味粘在身上,她在浴室里放松地洗了个热水澡,披散着半干的长发走出来,换衣服时瞥见院子里已经有人坐在餐桌前。 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衫,坐的位置斜对着主卧的落地窗,只能看见一角宽阔的背影,指尖有猩红的火星明灭。 连日以来的悠闲自在使她反应迟钝,她没多想,甚至又照了一眼镜子,只下意识地以为是小风的动作更快。 然后才想到,她似乎从没见过小风穿那件衣服,也从没见过小风抽烟。 心头骤然揪紧,容谧踉跄了一步,双腿不受控制地朝外走去,猛地拉开通往院子的玻璃落地门。 许灵均闻声起身,背对而立,高大的身形即使隔了数米距离,压迫感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不紧不慢地把半截烟头摁灭在洁白的餐盘里,转过身,盯住她的眼睛霜寒慑人,深得窥不见底。 她穿着一身吊带白裙,长发半湿微卷,皮肤晒成浅蜜色,在夜晚的灯光下散发光泽,像西方神话里路过人间的女神。 她这么漂亮。 在离他甚远的地方,独自美丽着。 “宝贝。”他说,“你真的让我生气了。” 第44章 ??弦月 许灵均明明也是从不抽烟的。容谧看着被他碾碎在磁盘里的烟灰, 无从知晓那意味着什么,却本能地感到危险,向后退了一步。 几乎同时, 一道雀跃的身影从走廊另一头迅速靠近。季屿风平地起飞似的跑到她身边,敞开双臂毫不避讳地抱她,“新裙子好漂亮!去吃晚餐?” “……” 近些天来,这样程度的亲密已经逐渐自然成了习惯。他不用每次都问“可不可以”就能拥抱她,在沙滩上牵起她的手, 容谧也会笑着接受。 可现在,她身体僵硬得很反常。季屿风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脸上的笑容也顷刻间消失不见。 Crush国内巡演还没结束, 许灵均却脱离行程出现在这里, 令人意外。眼看他大步靠近,季屿风警惕地将容谧拉到自己身后,轻声安慰,“别害怕。” 许灵均冷眼盯着那张惺惺作态的脸,忽地笑了, 低沉的嗓音里毫无温度, “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他毫无预兆地握住季屿风的肩膀摔到一边,一脚把他踹进了泳池里。 噗通一声,泳池里激起巨大的水花。季屿风没有防备,连连呛了好几口水, 慌乱的手臂触到池边时,被他轻而易举地踩住手指。 鞋尖用力地碾过后又毫不留情地踢下水, 许灵均蹲在池边, 掐住他脖颈的手指逐渐收紧陷进皮肉,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脑袋涨红充血。像对待讨厌的玩具, 把他提起来又按进池子里,“连游泳都不会?怎么,你那个便宜哥不舍得教你?” -- 第93页 “许灵均!你疯了吗?!” 压倒性的暴力带来本能的恐惧,容谧手脚都在发软,强撑着冲过去想要拉开他。周盛晚一步抵达院子,看一眼情形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抱住她的胳膊往后拖,“姐你别过去,你得让他出了气才行啊,不然后面更难办,别管了听我的啊……诶!” 怎么可能不管?季屿风在半溺水的状态里没有还手之力。她怀疑许灵均真的疯了,再这样下去弄出人命来怎么办?这是谋.杀! 恐惧催生出巨大的力量,容谧用尽了全身力气挣脱周盛的阻拦,抄起餐桌上的瓷盘砸到他头上,“你给我清醒一点!” 随着清脆的瓷盘碎裂声落地,院子里的暴.行骤然中断。季屿风在泳池里沉浮两下终于扒到了池边,撑着身体露出水面剧烈地咳嗽,大口呼吸。 许灵均松开了手。 血流像爬虫蜿蜒在他的后颈,染红了他耳后的皮肤,消失在黑色的衣领边缘。他没有回头,半蹲在泳池边的姿势也没有动。像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形中回过神来,难以置信。 容谧砸了他。 为了这个野种。 周盛震惊地卧槽了一声,看看容谧又看看许灵均,最后硬着头皮去扶,“这,赶紧去医院吧,快……” 许灵均一挥手把他甩开,起身时蹒跚了两步。那样极度受伤的眼神令人不忍直视,仿佛被摔碎的不是餐盘,而是他。 一瞬间晃神,他想起从前许多次录户外节目,连上舞台前容谧都会担心地嘱咐他小心磕碰,不要受伤。手背上浅浅的一道划痕,她每天都交待周盛勤换无菌贴清淡饮食,不要留疤。 容谧连纹身都舍不得让他去,怕他流血,怕他疼。 这个人亲手伤害他的人,怎么会是容谧? 许灵均动作机械地往自己的后颈上摸了一把,大半个手掌被温热的红色染湿,刺眼得要命。 “你让我流血了。” 容谧却没有看他一眼,绕开他去扶泳池边的人,语气焦急担忧。 “快去医院,你的手怎么样?疼不疼?” ** 岛上只有一家综合医院。周盛带许灵均去缝合后脑勺上的伤口时,容谧在陪季屿风拍x光检查手指受伤的情况。 那双手不仅会把餐巾纸叠成漂亮的玫瑰花,还会弹钢琴和吉他,如果以后影响灵活度不能弹奏乐器就太遗憾了,他才二十一岁,还有期末考试没有完成……容谧担心了很多。结果出来,还好没有严重骨折,指关节损伤脱臼,被护士领去包扎。 容谧松了口气,一直陪在他身边,像个家长一样担负责任,忙前忙后。帮他填就诊卡时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一直都叫“小风”,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季屿风。” 看出她尴尬的停顿,季屿风笑了笑,疼到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生动的表情,“季节的季,岛屿的屿。夜风的风。” “好。”容谧填完所有表单缴费拿药,忙完后终于坐在他身边喘了口气。 季屿风小声说,“谢谢你。” 容谧笑了,“谢我什么?” 他也不知道。或许是谢她把他从许灵均手底下解救出来,或许是谢她在这个时候没有选择许灵均,而是留在他身边。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并不觉得松快,“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本来就是因为我才让你受伤的。”容谧说,“你不怪我就已经很就难得了。” 季屿风摇头,停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以前……叫季岚与。” “嗯,”容谧自然地接话,“你和季容与关系亲近吗?” “不怎么亲近,我们只是一个爸。” 他顿了顿,“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刚认识容谧的时候,没想到她会和许灵均关系匪浅。后来偷偷喜欢她,又怕说出了自己跟Crush里另一个名声更差的成员是兄弟关系,会被她同仇敌忾的一并讨厌。 “没关系。不过我大概也猜到一点,你们俩笑起来样子挺像的。” 容谧表示谅解。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了,可像归像,他们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对我而言,你只是小风。” 季屿风心里松了口气。他本来想回国之后再找个机会郑重坦白的,今晚是个意外,还好她并不介意,“那我们回去吧?” “你先回去休息。”容谧把内服外用的药递给他,“我得去看看许灵均。” 季屿风没有动,还是眼巴巴地望着她。她无奈地揉了揉狗勾的脑袋,“不为别的。毕竟是我砸伤了他,他要起诉我都是可以的。我总得去看一眼伤得怎么样,万一要请律师心里也有个底。” 其实这话说得多少有点冠冕堂皇。可季屿风并没有拦她,也没有质疑她的决定,沉默片刻后,懂事地点了点头,只是语气明显不安,“那我回去等你,等你……回来吃点宵夜再睡。你要早点回来。” “知道了。”容谧低头轻轻吻了他的发顶,语气温和,“路上小心,饿的话先点些吃的垫一垫。别碰着手。” 跟他共度的日子里虽然享受着他的照顾,可一旦遇到事情,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负起年长者的责任。到底是个还没出校园的半大男孩,遇到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肯定也吓着了。 -- 第94页 安抚好目送他离开医院,容谧收敛了浅淡的笑意,转身给周盛打电话,去找许灵均。 许灵均动手伤人,季屿风完全是受害者,变成现在这样还愿意不追究责任,已经十分宽容善良了。 即使许灵均本人知道了可能也只有不屑和冷笑。 容谧问了走廊里的护士,找到确切的休息病房。还好许灵均没有红到在一个小海岛的医院里都会被粉丝认出来缠上的地步,周盛只要操心他被开瓢的伤口就行,其他事情不难收场。 见到她过来,守在门外的周盛立刻站直了,表情复杂地叫了声“姐”,给她拉开病房门,“血还没止住,医生说留院观察,还没脱离危险期。他已经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睡觉了,你尽量……别再刺激他了。” 持续性的高压工作下精神状态极差,身体机能也会受到影响。他本身就有凝血障碍,平时一点小伤口都不能有。这回倒好,被前任亲手开瓢,后脑勺缝了好几针。人生滑铁卢新成就达成,这黑历史都能载入史册了。 容谧没回应,径直推开了门。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靠窗的一张单人床。许灵均坐在床边,额头上缠了一圈雪白的纱布,看着黑屏的手机出神,听到她进来也没抬头。 终归是她动的手。 容谧知道他体质特殊,想来亲自看一眼,确认他没有危险到吸氧送ICU的程度。她甚至没走到床边,站在门口确认过人还没死,就转身打算离开。 许灵均终于出声,“这么快就走?” 只隔着一道门,外面走廊里的动静就全都听不见了。不说话时病房里无比安静,此时他开口,声音便格外清晰。 “我来之前还想着,上次你故意耍我,把我扔在巴黎晾了一夜,大概气也消了。这次再来,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 许灵均把手机扔到一边,看着她仍旧背对自己,嘲讽地笑了一声,“可我一落地,就又得看着你跟那个野种抱在一起卿卿我我。” “容谧。” 他一字一顿道,“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觉得,怎么作践我都可以?” 第45章 ??弦月 季容与家里那点破事, 他提都懒得提。 他们向来不和,无论性格还是处事作风都是背道而驰的那种人,他是“打你就打你还需要看什么日子吗”, 季容与是“不小心伤到你了哥哥不会生气吧”,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装模作样,爱在背阴处勾心斗角,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他现在是可以不屑地反击。可刚出道时还不怎么懂得提防小人,冷不丁地吃过几次哑巴亏, 够恶心他半辈子的。这些容谧都不知道,他也不是会叫苦告状的性格。 也就是她不知道。如果知道还故意跟那个傻逼的弟弟卿卿我我, 他真的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容谧和季屿风混在一起, 被背叛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他不愿想两人同游了多久, 除了拥抱还有什么更亲密的举动,他只会把怒火都发泄在季屿风身上。这种背地里撬人墙角的行为跟季容与如出一辙,兄弟加码怒气加倍,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真想把人弄死在这。 他要是想下死手, 就不会浪费时间把人只按在泳池里喝水了。季屿风受的那点伤, 看着有多惨多疼,实际上还没他脑袋上挨这一下严重。 连周盛都看得出他只是在撒气。可容谧不觉得。在她眼里,他根本就没有理智。 他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她却只会护着那个才刚认识了几天的野种。 “你就是这样心平气和的吗?” 容谧原本要走,硬是被他的话撩起了怒火。她算是脾气好的人, 可对季屿风的歉意和对他的失望交杂在一起,她没办法不生气, “许灵均, 你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 “我想跟谁一起度假是我自己的事。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你不同意, 就不算数了吗?” 她转过身直视着许灵均, 看清他因为失血过多而疲惫又苍白的脸。那张英俊的脸被窗外昏沉的月色描摹出温柔的轮廓,充满病欲的破碎美感。 她知道许灵均在疼,从动手的那一刻开始,她甚至也能感受到他的疼痛,从脑后放射到全身,碾过每一条神经,难以抵抗地吞噬整颗心脏。 她的呼吸并不算平稳,却神情沉静,没有表现出半分动摇。为许灵均心疼已经成为了刻在身体里的习惯。她躲不开这样的条件反射,可她再也不会因为心疼他而委屈自己了。 “在巴黎我不想见你,是因为以前不管你犯了什么错,只要我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一定就会心软。可我不想再对你心软了,我不想让自己再重蹈覆辙,不想让自己卑微下贱到那种地步。” 她的语气平稳得不可思议。像在讲述一段已经逝去的故事,浏览一本再也不会翻开的书。 “可其实我不用那样害怕见到你。我一直都习惯高估你,也低估自己,到了今天才发现,我可以亲眼看着你受伤,看着你流血。我不后悔,也不想向你道歉。从前我太爱你,才总把自己放得那么低,才会觉得你做什么事都可以原谅。可我不爱你的时候,你又算什么东西呢。” 容谧说,“我不想陪你玩了,许灵均。不,玩,了。听清楚了吗?像我们从一开始说好的那样,合不来就散伙,谁都别怨谁。这规则不就是你教给我的吗?我跟你分手,不是为了让你追来向我妥协什么,也不是欲擒故纵地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我离开你,只是因为,我不再爱你了。” -- 第95页 我只是不再爱你了。 像一柄利刃刺入心脏。许灵均僵硬地坐在床头,失血过量的眩晕感后知后觉地上涌,冻结四肢,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生涩得过分,“你从没说过爱我。” 她第一次说“爱”,是在她“不再爱”的时候。 容谧说,“因为你不需要。” 她曾经多傻,多体贴啊。因为许灵均认为爱是不切实际的东西,是虚伪的诺言,是累赘和负担。为了不使他厌烦,她爱他爱到连自己最珍重的心意都不曾亲口说过。 “现在我们已经结束了。从今以后,你随便去找谁玩,结婚也好养一大堆情人也好,出名还是落魄都无所谓,都与我无关。我只为我自己活着。” “或许在你眼里不算什么,但我有自己的资产,有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还有称得上漂亮的外表,不管要谈恋爱还是要结婚,都能找到不错的对象。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如果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而你,从录音棚那天起,就已经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了。” 她好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么长的话了,一口气说完。读完故事的最后一页,合上书,她眼神沉寂,不容置喙地宣判封笔。 “许灵均,我再也不回头了。” 他们的故事结束在第一场雪落尽后的冬夜。从那时就已经另起一本,往后余生都是只属于容谧一个人的未来。 她如此恰如其分地,描绘出一个完全没有他参与的未来。 地面上溅开深色的痕迹。许灵均听见血液滴落的啪嗒声响,鼻腔涌动的热流伴随着更深的晕眩,耳鸣尖锐地穿透脑海,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容谧的身影变成朦胧的一团,在视网膜上缓慢地移动,离他越来越远。 病房门被打开,走廊的灯光投进房间,锐利的光线将病房内外割裂成两个世界。她决绝地踏入光明的坦途,把他丢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不愿回头多看一眼。 “你会回来的。”他虚弱地垂落视线,语气单薄阴冷。 “我等你。” ** 周盛靠在走道里玩手机。容谧将病房门虚掩,低声说了句,“叫个护士进去看看。” “……啊?”周盛一愣。她没再多停留,说完就转身往出口走,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 回到住处时,季屿风还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等她,捧着被包扎成粽子的手发呆。看见她回来,立马站起身,“怎么样?” “已经缝合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是,我是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看他露出担忧的表情,容谧原本还想说几句安抚的话。可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轻声道,“没事的,早点睡吧。” 在外面疯玩一整天都比不上医院里说几分钟的话累人。她现在只想躺下来,独自安静地待一会儿,好好缓一口气。 有些话她一直压在心里,没想到还有机会在许灵均面前亲自说出来。借着那会儿恼火的劲头,也算是发泄干净了。 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摔碎盘子时又惊又怕的心情还未消散,许久都毫无困意。 许灵均难以置信的表情还留在她脑海里,煞白的脸色,受伤的眼神,好像她才是那个作了恶又冷言冷语的坏人。 她今天也的确是当了回坏人。 她想起不久前的粉丝见面会。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有人拿相机砸到许灵均面前,她想都没想就挡上去,怕他受伤难以止血,宁愿替他挨砸替他疼。 这辈子第一次动手伤人,伤的居然是她曾经最想保护的人。 被砸伤的手臂早已经消肿,瘀血散尽,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容谧翻身侧躺,握住手臂沉沉地叹了口气,自己也不太明白是在叹什么。 今晚说了那么多,本该感到如释重负的。可实际上她的心情截然相反,总觉得事情还不会轻易地结束。 有周盛照顾,许灵均的伤况应该不要紧。他的巡演行程还未完成,应该也没法儿在这停留多久。大不了明天换家酒店住,避开他视而不见。 她想了许多,心里总惴惴不安,更难入睡,索性起床出去透口气。 一院月光。季屿风也还没睡,独自坐在遮阳伞底下,戴着耳机喝啤酒,闷闷不乐的模样。容谧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把他吓了一跳,“手还没好,不能喝酒。” “……哦。”季屿风摘下耳机,呐呐地应答,“知道了。” “这么晚还不睡觉。”容谧把他手边的啤酒罐推开,“又在反省自己没发挥好?” 被猜中心事,他语塞了数秒,才不甘心地说,“我长这么大打架还从来没输过。” 容谧笑了笑,岔开话题。像往常一样,说到许灵均相关的事就不愿意多提。 她说话的语气像家长找小辈谈心。季屿风倒是宁愿她能抱怨几句,发发牢骚也好。今天的事她夹在中间那么难堪,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可还是语气温柔地安抚他,自己的委屈并不显露半分。 他不和许灵均追究责任,也就是为了不让许灵均找她的麻烦。季屿风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碰她的手,郑重道,“下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容谧没有回答,望着他月光下年轻的脸,倏忽间有些恍神。 -- 第96页 她初次见到季屿风时就觉得很眼熟,其实不止是因为五官。她和季容与没怎么打过交道,即使兄弟两人样貌相似,也不至于给她那样熟悉的,第一眼就滋生的好感。 她一直没有细想过,只觉得是小风这样的男孩子本就讨人喜欢。可今天她刚刚见过许灵均,再看季屿风,有些答案就一目了然。 季屿风身上,有许灵均年少时的影子。 她喜欢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少年。 容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心情复杂难言。见她收回手,季屿风很有些低落,察觉她的心思还停留在许灵均身上。 她说过自己刚刚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还没有完全抽离出来。许灵均这时候来找她,大概是想和她复合的意思。 她会答应吗。 季屿风想问她,又怕让她为难。 “你想回国吗。”到最后,他只说了这样一句,将自己的陪玩职责贯彻到底,“如果你想提前回去,我明天就帮你改签机票。” 这座wonderland终究会有消失的一天,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结束。那些夜晚里共枕聊天的氛围契合又融洽,他能感受到,容谧逐渐适应了他的靠近,正在试着向他敞开心扉。 他们约定过的。如果合得来,回国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谈一场恋爱。只要容谧愿意握住他的手,他一步也不想离开。 “先不用。”容谧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渺无边际的海平线,“再过一段时间吧,我还没吹够海风呢。” 季屿风说好。原定的计划是在他考试前回去,容谧不急,他也不会提前走。 许灵均从医院里见过一面后就没再来闹事,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这样的平静反而给了人风雨欲来的危机感。容谧不再积极地出去玩,也不怎么有聊天的兴致,每天只是坐在沙滩椅上对着翻涌的浪花发呆。 又或许,她只是在拖延时间。 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座岛上生活。回国是迟早的,她可以预想到,一回去就要被迫面对许多麻烦事。 在那之前,她还想再享受最后几天清净日子。 她的清净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两天后沈晰就打电话过来,问她假期旅行如何。 离开明华后她就没怎么跟沈晰聊过天,这时多说了几句。从巴黎到海岛玩了一圈,沈晰笑她倒是挺会享受生活,“我们这群打工人可还兢兢业业地在国内搬砖。” “已经玩得差不多了。”容谧问他,“餐厅出了什么问题吗?” 沈晰被她问得一怔,苦笑着说,“瞒不过你。” 容谧道,“是我们太熟。” 平常的闲聊只在微信上来回几句就够了。沈晰不会无缘无故地忽然打电话过来,只为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度假琐事。前面聊假期时,更像是他在为后文斟酌权衡时,习惯性做的铺垫。 “如果是一般的小问题,我也不想打扰你度假。”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力交瘁。“一店和二店刚刚被卫生部门约查,我可能……需要你回来一趟。” 店里的食安管理一直都是由他负责的,食材的采购收货、加工制备、出餐整套流程的食安风险都要合规把控。一般情况下,容谧只需要当好餐厅的招牌,作为主厨专心研究新菜单,对他负责的部分不算很了解。但能让他感到棘手的情况,一定不会是小事。 拉图的食材品质她自然信得过,例行自检上报都没有问题,怎么会突然被针对性约查。 她刚想说自己不懂得内情,回去应该也帮不上忙,可刹那间脑海中浮起的可能性,让她身处炎热的海边却仍脚底发凉。 她想起离开医院时听到的那句“你会回来的”,直到这时候才明白了。 许灵均的确无法在外面停留,却可以逼她回国。 第46章 ??弦月 容谧问, “食材真的有问题么?” 沈晰默片刻,抱歉道,“是我的疏忽。” 三家店同时运转难免吃力, 当日的空运食材采购不直接经由他手,中间环节的负责人拿回扣以次充好,在抽查中被发现,也只能找关系尽力周旋。 周盛也去打了招呼。拉图名义上算是许灵均的店,知情人多少会给个面子, 原本能就这样放过的。可许灵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不仅不需要粉饰太平, 还授意他们当典型抓出来, 放手查, 就当年底给政.府部门冲业绩了。事情的严重性直接更上一层楼。 在她躺在海边吹风放空的时候,沈晰在国内周旋得焦头烂额。这样于己于人都是有害无利的事,除了许灵均脑子抽筋,他只能想到是跟容谧有关。 “我明白了。” 季屿风就在她身边,听着她对通话另一边的人说, “我会改签最近的航班回国, 辛苦你了。” 就算食材本身没有问题,一家知名餐厅被卫生部门重点约查,新闻被报道出来本身就足够给餐厅名声抹黑了。她不知道如何解决类似的公关问题,她也不必要知道。 她只要回国, 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沈晰想必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会给她打电话。 她领会到了许灵均的残忍之处。他明明可以再早一点动手, 逼着她跟他一起离开。但是他没有。 许灵均想要她追着他回去。就像她是心甘情愿的一样。 “最近一趟航班在五个小时后。”季屿风将她沉重的脸色看在眼底, “我陪你回国。” -- 第97页 容谧心事繁杂, 虽然不愿这趟旅行如此仓促地画上句号, 却也无可奈何,“……好。” 整理行李退房,到机场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季屿风一直握着她的手,想要给予她安慰,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有不好的预感,从许灵均忽然出现又消失直到现在,越来越强烈。容谧独自承受着一些不愿对他倾诉的压力。他希望自己能为容谧做些什么,可她却总是藏起心事,对他说没事。在她心中,他还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只能一起享乐,却不是可以与之分担忧虑的那个。 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座岛屿。飞机穿过云层,腾驾于高空。他的心在容谧的沉默中不断下坠,一遍遍酝酿的挽留也变得无力。 降落在明华机场的那一刻,他望着人流涌动的航站楼,忽然一步也不想往前走。 “小风。” 容谧主动拥抱了他,轻声说,“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好不好?” 他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用力回抱她。容谧拍抚他的背,放开双手瞬间,听见他在耳边问,“你也喜欢过我的,是不是。” 心底里无声地抽疼着,她闭了闭眼,“是。” 她是喜欢季屿风的。如果一切顺利,她也愿意跟这个热情开朗的大男孩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可许灵均接下来又会干出什么事情还不得而知。拉图受到了牵连,季屿风也已经受了伤,她不能再把无辜的人拖下水。 “你会记得我的吧?”离开前,季屿风望着她说。 容谧点了点头。 “一路顺风。” 她的假期像一场梦幻的狂欢,季屿风的出现是最惊喜的意外。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她会永远记得。 短暂的交集后,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得清晰完善,未来可期。比起谈一场可有可无的恋爱,她更希望季屿风能前程似锦。 或许她不够自私,又或许是她还不够喜欢。容谧目送他转机,妥善地道别,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独自转身面对她的人生。 明华的冬天迎面朝她袭来。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潮湿阴冷,她换上了来时的羊毛衫和大衣,走出机场时仍旧被冻得打冷颤。 路边停留的黑色商务车前灯闪了闪。她下意识地望去,看见熟悉的车牌,脚步一滞。 早晚都要面对的。她索性迈开步子走过去,敲了敲车窗,镇定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周盛代替司机过来接人。许灵均坐在后排,戴着顶帽子遮住后脑勺的纱布,帽檐压得很低,看着她上车,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他能坚持多久。” 容谧全当没听见,镇定道,“先送我回家。” “哦,行。”周盛立刻开车。 这种气氛下他夹在中间纯纯是个大怨种,闷声当司机不敢说话,也完全搞不懂许灵均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本来关系就紧张了,还弄得跟仇人似的。谁搞对象也没有成这样搞的啊。 许灵均不管那么多。 他要容谧回来,回到他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能看得见的地方。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做不到的。 可他真的得手了,心情却并不比原本的轻松一星半点,也没有任何快意。 容谧全程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临到小区时才开口,声音平淡到冷漠,“我已经回来了。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灵均没有说话。不知道又在犯什么倔,周盛硬着头皮拿出票,代为开口,“明天晚上八点,是巡演最后一场。高铁过去两个多小时……就当下班去放松放松吧。” 容谧接过演唱会门票,一言不发地塞进大衣口袋里,打开门下车回家。 总归是她有求于人。一场演唱会而已,看就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阔别多日再回到家,居然都觉得有些恍如隔世了。出发时带着的行李箱在巴黎挨了那一摔,又漂洋过海地看过热情的岛屿,到最后还是顽强地坚持到了家门口。 到最后,只有行李箱陪着她一起回来了。 容谧靠在门口,缓缓松懈一口气,失神般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握着那张演唱会门票,左手也碰到什么,下意识地掏出来放在眼前。 是一朵被揉皱的纸玫瑰。 ** 周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两个人根本就没办法沟通,演唱会看了也是白看。许灵均拽得二五八万态度强势,可作为助理多少能感觉得出来。容谧软硬不吃,他心里是慌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在周盛看来,许灵均也就是嘴上的说法难听,其实光看那些反常的举动和反应,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他总是说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妥协,可他对容谧从来就都跟别人不一样。 无论容谧给了他多大的难堪,再怎么把他气得要死,他跟自己过不去,跟别人过不去,就是没想过要跟她一拍两散。 周盛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天之骄子的世界观里,会认为承认自己爱一个人是很掉价的事。但说得难听点,变成现在这样,容谧也得担着点责任。 总是什么都为他考虑,什么都愿意让步,受了委屈也不说。许灵均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说就默认没有,继续我行我素。他性格这么骄纵自我,除了周遭的环境影响,多多少少也算是被她给惯坏了。 -- 第98页 这两个人,以后恐怕还有得纠缠。可照现在这个纠缠法,百八十年都难再凑成一对儿。 周盛斟酌了一阵,谨慎地问,“哥,你是不是不太会追女孩儿啊。” 许灵均抬眼一瞥,“我?” 许灵均这辈子都没追过人。 乍一听连周盛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细想也正常。他不知道怎么追女孩,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用知道。 就像他不用知道公交车多久一趟,也不用知道煮泡面要先把水烧开,他的“常识”的概念和范围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原本不用知道的事上,对他而言就像普通人听到“想吃土豆要自己去地里挖”一样离谱又毫无必要。 “其实我觉得,你要是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就得多试着从她的角度看问题。” 以前两个人感情好的时候,许灵均比现在好伺候多了。为了自己的饭碗,周盛也巴不得他们赶紧和好,挖空心思地劝,“有时候同一件事,看着好像结果没差别,但你们俩的视角不一样,感受肯定也不一样。” 同样都是一颗土豆,自己挖的和路边买的能一样吗? 同样从头到尾看完一场演唱会,以前自己愿意来看的,和现在逼着人家来看的……那肯定也不一样啊。 无非是用心了和不上心的区别。 周盛说,“哥,你觉得你……以前对容谧姐好吗。” 许灵均皱了下眉,没有立刻出声。 他对容谧好吗?他应该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回答,如今他却迟疑了。 他几乎不拒绝容谧的任何要求。 可容谧几乎没有向他提过要求。 从来没有人敢要求他“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他将类似的定义归结为“礼尚往来”“平等交换”。他自以为给了容谧足够平等的利益,才会使得两人的关系维持了多年。可事实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两人关系能够维系的关键,并不取决于他。而是掌握在容谧的手上。 他给予容谧的东西,都是别人能给的。 容谧给他的,却是独一无二的。 她从没说过爱,可他却从未怀疑过。容谧给予他被爱的安全感,像一颗种子根植在他的身体里,十年间生根发芽,枝繁叶盛,每一条叶络都和他的血管神经密切地融合,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密切到他竟以为那是他自己天生就拥有的。 直到容谧要把那些根深蒂固的安全感抽走。全身的脉络都被扯痛了,他才发现,那是容谧赐予他的。 第47章 ??弦月 别人梦寐以求一辈子的东西, 他在无知无觉的年纪就已经得到了。他得到得太轻易,才会不知贵重,不懂得珍惜。还自以为牢牢地握在手里, 永远都不可能失去。 可哪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失去的呢。 “其实以前的事也没有谁对谁错之说,好聚好散就完了。但你要是实在不想分……哥,咱就得收敛点,平时跟别的姑娘通宵喝酒蹦迪传绯闻什么的都得消停了,正常人谈恋爱都不那样的。” 周盛苦口婆心道, “她就是对你有指望,才觉得自己一片真心被辜负了。你也拿真心对她, 她一感动, 那不就又愿意跟你好了吗?” 许灵均皱着眉垂头闭眼, 指节抵在眉心,后脑勺上未愈合的血肉连着神经一抽一抽的疼。 他其实感觉周盛说得有点道理,但他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种气,还要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被助理教人情世故。心里的烦闷孤独和焦灼不安都是极其陌生的体验。对向来骄傲自负的人而言,也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打击。 他并非没有受过挫折, 但这事跟其它不一样。谁敢给他使绊子让他不爽, 他都可以下狠手反击回去,分分钟让别个滚蛋怀疑人生,却唯独拿容谧无可奈何。 他不想好聚好散。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散。 容谧凭什么走? 他连自己的罪行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忽然被分手了。 她对什么不满意连提都不提, 就擅自失望宣判他死刑,丢下他去跟别人旅游。 许灵均闷声道, “她的真心也不过如此。” “……” 嘴硬得要死。周盛心里翻了个白眼, 但还是好声好气的, “可不能这么说。你想, 你们在一起这都多少年了?要是没有真感情,怎么可能熬得过来呢。” 这下许灵均倒是没有反驳,沉重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性格恶劣,想倒贴上来的人往往因此望而却步,能跟他玩玩的也只是一段时间。大家都是聪明人,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不止他一个,想找金主不必在他身上死磕。这才叫真正的“好聚好散”。 可是容谧一直在他身边。任别人来来去去,她无条件地依赖他,体贴他,不管发生什么事,片刻都没离开过。 容谧对他的心意毋庸置疑。 这个“不过如此”的人,早就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习惯无论何时都能找到她。不高兴的时候她一眼就会看出来,温柔地拥抱他,给他甜软的吻。高兴的时候带她到处去玩,她在陌生的地方总是紧紧地牵他的手,见到新奇的景象会惊喜地发笑,特别好看,只对他笑。 演唱会刚开始的那几天,头一回想见她见不着,他心慌得要命。全程他的眼睛都盯着台下的空位,好像下一秒想念的人就会凭空出现。 -- 第99页 可她真的没有来。 他脑子里出现过无数可能性。绑架,车祸,生病,各种意外的猜测轮番把他折磨了一遍,到最后查出行程才发现,她是在跟人度假。 一想到他满世界找人的时候,她跟那个季屿风在到处游玩,就恨得想把她扔到床上狠狠揉搓一顿,让她好好长点记性,不敢再离开他身边半步。 从前他跟别人出去玩的时候,容谧都表现得平静如常,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她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他怎么会真的以为,她不在意? 许灵均呼吸急促起来,忽然不敢回想自己都干了什么。 他对容谧好吗? 高雪维尔那一晚,他跟安娜去酒吧享受夜场极致的音乐,容谧独自回到房间,等他到几点才入睡? 他转场去巴塞罗那彻夜狂欢,容谧在酒店里生病无人照顾,给他发微信得不到回复时,是什么心情?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 类似的夜晚,曾经发生过多少遍? 答案会令人崩溃。 可容谧为了他,都忍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非得到现在,她真的要走了,他才发觉,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容谧也没有责任没有义务必须要留在他身边。 “那什么……咱现在去哪啊。” 车子驶离小区,周盛问,“是去录音棚还是体育馆?” Crush每个成员各自有solo行程,和集体行程冲突时经常需要协调时间。许灵均个人单曲也在筹备中,最近工作两头跑还后院起火,也是够惨的了。 许灵均深吸一口气,抬了下帽檐望向窗外,“去棚里。” 容谧明明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性格。他把罪过都判给季屿风,一想到就恨得牙根痒痒。姓季的蛇鼠一窝,就跟他那个不值钱的哥一样,勾引女人有一套。 “哦哦,他是同一班飞机回来的。”周盛说,“刚才应该已经转机走了。” “找人盯着,别让我在明华看见他。”许灵均说。 失去的他会想办法重新得到。 绝不允许别人夺走。 ** 回国的第一天,容谧没有去餐厅,晚上要去看演唱会,白天就打算在家好好睡一觉倒时差。 下午闹钟还没响她就醒了。睡眠时轻时重,并不算舒服,但好歹也缓解了些长途旅行的疲惫。她去冲了澡,弄些简单的食物填饱肚子,化好妆换完衣服都还离出门有一段时间,就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发呆。 对面是空荡荡的猫爬架。七月刚刚离开那些天,她每天晚上就看着猫爬架,难过得睡不着觉。那只小猫明明很乖巧黏人,就是太贪玩了。总想出去玩,到最后也就没能再跟她回家。 其实不算是养了很久。但她就是这样,不愿意轻易地开始,一旦投入过感情就难以忘怀。对小猫是这样,对人也是这样。 她看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茶几。餐巾纸叠的玫瑰花压着回国的机票,往返地址都印刷清晰。 Wonderland最美好之处是只存在于人们的理想中,一旦在地球上有了确切的地理位置,梦幻般的氛围也就消褪了。 但那仍旧是一场难忘的邂逅,一段尽兴的假期。她没有留季屿风的联系方式。就像程艺欣说的,当作异国他乡的一次艳遇是最好的。 连同在温情的夜谈中悄然滋生过的期待,也随着许灵均的出现无声地消散。 是她招惹了许灵均,何必再连累其他人。 许多年前,她把一个情不自禁的吻当了真,一头扎进去无法自拔。多年后的今天,她也活该为自己的盲目付出代价。 周盛生怕她缺席,提好几个小时就打来电话提醒她。通完电话时间也差不多了,容谧穿上外套,戴上口罩出门。 演唱会八点开始,结束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今天免不了要留宿在那边的酒店一晚,算是一趟短途旅行。 她背了许久没用过的双肩包,带些贴身的换洗用品,束起高马尾,配短外套,看起来跟当年去追Crush演唱会行程的女学生也没有太大区别。 到场过了安检去找第一排的座位,坐下时离开场只剩五分钟,时间卡得刚刚好。她把手机调了静音,跟身后其他热情高涨的粉丝截然不同,格外安静地待在座位上,望着舞台等待演出。 随着一个信号,灯光骤然暗了下去。场馆里响起意料之中的尖叫声。新专辑的主打歌响起,舞台中央打下一束强光。Crush成员现身,前奏强劲有力的鼓点震荡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容谧本以为这两个多小时会很难熬,但并没有。和以往一样,她还是会被轻易地带入氛围中,目不转睛地观赏这场精彩的演出,沉浸于舞台的魅力。每一处设计的用心都令人赞叹。 Crush每一场演唱会都耗资巨大,是震撼人心的现场艺术。她试图平均地去看舞台上每一个人的演出,可到最后无奈地发觉,自己还是跟大多数人一样,视线总会被许灵均吸引。 他头上受了伤,这一场演唱会换了三四套造型都是戴帽子的,看得她有点想笑。但即便如此,还是很帅,她几乎能想象得到演唱会结束后热搜上会用如何华丽的辞藻去赞美他。怎么赞美都不算太夸张。 他身上存在着天生的吸引力,鲜明的桀骜和张扬,少年意气至今未曾被磨灭,是人们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模样,所以才会受到如此狂热的追捧。 -- 第100页 他好像永远也不会变,也不该为任何人改变。 舞台上许灵均像是某种信仰。信仰是永恒不变的,永远不会被庸俗的感情沾染,永远是最耀眼的模样,最完美的偶像。他属于每一个人,却不会只属于某一个人。 在全场合唱,甚至喜极而泣的欢呼声里,她忽地想起许多年前,自己陪着许灵均待在练习室排练到深夜,在只有两个人的练习室里,曾一起细数对未来的憧憬。 那时候的许灵均就自信地断言,未来一定会站到最高的舞台上,台下都永远留一个位置给她。 她深信不疑,说会一直陪着他,亲眼看着他站到最高的舞台上,永远不缺席他的演唱会。 后来他们都做到了。她每次来看许灵均的演唱会,他总会找一个空拍,语气笃定地宣布——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刻。 就连今天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句献给粉丝的情话。只有她知道,在说出这句话时,成千上万的观众里,他只凝视着她一个人。 如此盛大又隐秘的默契,浪漫得连时间都不忍挑剔。曾让她深信,在某一些时刻里,许灵均真的只属于她一个人。 而此时的她坐在台下想,有没有可能那十年,连同今天,全都只是一场梦。 她只是靠着网络上看到的娱乐新闻编造出了两人在一起的细节。现实中,她其实从没跟许灵均产生过交集,没有接过吻,没有拥抱过,没有交换过承诺。她只是和其他粉丝一样,带着对偶像的幻想,买票来看他的演唱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归日常生活。 这样会不会更好。 从一开始就不要纠缠到一起,只远远地看着他,会不会更好。 回过神,容谧垂下目光,拉开口罩把脸上冰凉的泪痕擦干,拿出手机编辑短信。 收尾时不出意外地被粉丝要求安可。舞台是四面台,每个方向的观众都要照顾到。最后一套造型,许灵均穿了一身纯白色卫衣裤,戴着一顶小圆帽,带着干净俊朗的笑容朝观众席举起麦克风,让大家点安可的歌。 这首歌她也会唱。 最后一段副歌即将结束时,容谧戴上口罩,把编辑好的短信发送出去。 【演唱会我看完了,希望你遵守约定】 她再也不想看演唱会了。 和观众做完互动,许灵均转过身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座位,发觉位置变回空荡时明显一愣,视线匆忙地掠过走道,看到她离开的背影。 心跳声陡然剧烈,他忽地慌张到了极点。好像就要这样亲眼看着容谧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再也不会回头。 伴奏还没结束。在舞台上下一片哗然震惊中,许灵均单手撑过栏杆,腾空跳下舞台。 帽子落地的瞬间,拉住了她的手。 “……别走。” 第48章 ??弦月 “疯子……”季容与最先反应过来, 叫台下的安保人员把两人和观众席隔开,带他们先到后台化妆间去避难。 明明再撑几分钟就收工散场了,私底下想怎么闹不行。演唱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就他妈敢搞这么一出, 跟职业生涯自/杀有什么区别? 台下的粉丝要是知道真相,也非得当场发疯不可。好在大家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太远,事发突然,座位靠后的观众看不见走道的情形,只听得到前排喧哗, 面面相觑,都以为是演唱会调度出了什么问题。 Crush临场反应迅速, 含糊其辞地找话题和粉丝互动, 努力救场。许灵均很快返回舞台, 又加了两首知名度很高的团歌,将困惑的粉丝注意力转移到安可的大合唱上。 舞台后,容谧被周盛紧急转移到后门走救生通道离开。沿路的粉丝观众视线好奇又灼热,她低着头按紧了口罩,坐上保姆车时心脏还在狂跳。 手腕被攥住的瞬间力道极大, 骨头都像要被捏碎了。许灵均居然当着无数双眼睛的面跳下台来抓住她的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是演唱会, 是他心里比什么重要的舞台。他向来追求完美,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舞台被破坏? “那个,姐,你没事吧。”周盛尴尬极了, 开着车不好回头看她,望着后视镜问, “我先送你去酒店?你订了住的地方没。” “不用了。”她来时是订了靠近体育馆的酒店, 但许灵均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心慌意乱, 片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我直接回明华。” “我送你回去?” “那太久了。” 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现场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许灵均身边也就这个助理办事最可靠。容谧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有本能的逻辑思维仍在运转,提出最可行的方案,“把我送到高铁站,然后你回去帮他吧。” “行。”周盛知道她会这么说,“那我看着你进站再走。” 到高铁站时正好赶上一趟车,十多分钟后检票。过完安检就直接进去乘车了。周盛隔着闸机跟她挥了挥手,一转身就开始小跑,争分夺秒地回现场去处理后续。 深夜回明华的列车上,整节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位乘客。容谧坐下来缓了缓神,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战鼓擂鸣般的心跳才慢慢地平息。 返程将近两个小时。她又打开了微博,在手机上不停地检索演唱会相关的词条,刷新出的讨论越来越多。 -- 第101页 还是有人拍到了当时的照片。甚至有人录到了一小段视频,许灵均跳下舞台拉住她的那几秒被传到网上大肆讨论。虽然模糊,他帽子掉落后头顶缠绕的一圈纱布穿插在发丝间白得刺眼,更让人猜测纷纷。 [这位观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偷走了麦克风吗[笑哭]] [惊了!!我老公什么时候受的伤!!工作室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 [虽然但是……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大明星的在逃小娇妻狠狠代了(ooc轻喷] [粉丝颜值挺高的诶,和我家狗勾站在一起还有点好磕是怎么回事] [笑死,这么糊还戴着口罩都看得出颜值??你家滤镜都八米厚了好吗,到底怎么回事蹲一个官方声明] [有一说一演唱会途中忽然来这一出也太不敬业了吧……就这?这就是出道七年的艺人营业水平?] [回楼上的有1说1,现场安可都已经唱完了好吧,再说这是演唱会又不是录音棚,就是有即兴才好看啊] [合理怀疑这是故意设计的演出效果!蹲一个官方说明] 深夜的热搜吃瓜流量依旧居高不下,容谧眼看着“Crush演唱会”“许灵均”“许灵均跳下舞台互动”几个关键词的热度越升越高,许久才摁灭了手机屏幕,闭眼平复情绪。 这不是她该担心的事。许灵均有专业的公关团队,他惹出的祸他自己会处理。 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她什么都不用管。 可,为什么? 那句急促而恳切“别走”缭绕在耳边,一直缠着她难以消散。 万众瞩目之中低沉的耳语,像一句挥之不去的魔咒。 凌晨一点才到家。她换了睡衣简单洗漱,关掉所有的灯光窝在被子里蒙头睡觉。 困意迟迟不来,深夜的寂静越发显得她脑海里声音嘈杂,扰得人心绪不宁。她总忍不住去看热搜的状况,一会儿一看,最后索性把手机扔得远远的。 床头有一本诗集。她想静静心,便打开台灯,靠在床头翻开来看。 保尔·魏尔伦诗集是她在巴黎进修时偶然逛旧书店,随手买下的,结业后也一起带回了国。 静谧的夜里,重读的第一页是极负盛名的《Claire de lune(月光曲)》。 Votre ?me est un paysage choisi (你的灵魂是片迷幻的风景) Que vont charmant masques et bergamasques (斑衣的俳优在那里游行) Jouant du luth et dansant et quasi (他们弹琴而且跳舞——终竟) Tristes sous leurs déguisements fantasques.(彩装下掩不住欲颦的心) 书页里夹着许多泛旧的便签。她随手摘出一张,还是那句熟悉的话。龙飞凤舞的笔划,字如其人的肆意。 “See you next day.” 家里关于许灵均的东西全都被她扔了出去。却总有这么一件小东西,能在她不设防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心上沉重地碾过。 演唱会上的意外场面融入瑰丽的诗句,一并变成迷幻的意象和捉摸不透的风景。 她好像从来都不懂得许灵均。 薄薄的便签纸被她攥在掌心里,收紧握皱。容谧抱膝靠在床边,疲倦地低下头,压抑的呼吸声堕落成挣扎无力的呜咽。 她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过天亮。 等这漫长的一夜结束,她必须要立刻投身到工作中,让自己回归到清醒独立的状态里。她脑海中有太多不切实际的虚幻妄想,可她再也不愿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的假意或真心,她都分辨不清。也不想再去分辨了。 时近凌晨三点,窗外夜空黯淡。她做好了睁眼到天亮的心理准备,放下诗集,下床去给自己冲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站在厨房喝到一半,她听见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晚来如疾。 “容谧!” 门外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听错的熟悉声音,风尘仆仆地赶了一程夜路,呼吸不匀喘着气,“知道你没睡,快开门。” ** 打开门的瞬间,容谧就知道会有一个吻。 人的行为偶尔会不受理智管控,而是优先顺从她的潜意识。她忧心了整晚,质疑自己是否应该见他时,身体动作已经先行一步。 许灵均甚至没有耐心完全推开,就从门缝里挤进来,紧紧拥抱她,吻她湿润的嘴唇。 他还穿着安可时的白色卫衣,发丝间掺着带细闪的银色亮片碎纸,像淋了一路的雪来见她,也像皎洁月色投在人间的影子。还是神采奕奕的,并没有被意外的演唱会事故绊住脚步,“怎么不等我?以为你又跑丢了。” 他尝到了蜂蜜水的甜味,怀疑是自己旷日已久的渴求产生了幻觉,才会甜得这么真实,恨不得一整个吞下去才能满足。 疾风骤雨的掠夺中,香软温热的甜意化成水流过四肢百骸,干涸的安全感得到滋润,狂乱的心跳得以平息。他舍不得放开,低头一下一下地啄吻,低声问她,“怎么哭了?” 按在腰窝的手掌宽厚而滚烫,容谧像被吻得失了神,恍惚地看着他,潮湿的眼眶里泪水聚集,泪珠大颗地掉落。 他看起来很好。 不用再为他担心的时候,另一种情绪重新压过了风头。 她好像又能听见那些尖锐的狞笑声。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占了先机,比别人认识他早而已。 -- 第102页 他的吻真的是给你的吗?他想跟别人好的时候你又算什么,绊脚石,还是替代品? 如果他还有别的选择,怎么会委屈自己低头回来找你? “容谧,”她愣了太久。许灵均担忧地皱眉,放在她背上的手溜进睡衣里,稍用力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想什么呢,回回神。” 容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情已然冷静许多。 她被牢牢地按在怀里挣不脱,尝试几下就放弃了,抬眼看着他说,“动作快一点,我还要睡觉。” 许灵均愣了愣,眉头皱得更紧,“你什么意思。” 下一刻,两人的话语声几乎同时起落。整整的一句,谁都没有退让,两道声音从头到尾地重合。 “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你要为了那间餐厅跟我上床?” 彻夜奔赴的拥吻,激情和缠绵的氛围一哄而散。结束和开始一样突兀。 他不自觉地松了力气。容谧自然地后退几步,睡衣一角从他的手指中划落,看着他的手僵在空气里,声音平稳,“对你而言,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在找到下一个替代品之前,他仍旧对她有索求的欲.望。 他可是许灵均,从不会委屈自己。与其勉强去跟一个心理上觉得不干净的女人上床,还不如来凑合啃她这棵好拿捏的回头草合心意。 容谧冷静地想,又或是她最近的拒绝激发了他刻在骨子里的占有欲。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人的劣根性不过如此而已。 她终于可以不再因为许灵均的一个动作,或一句话就乱了心神。她可以置身事外般分析他的意图。 这样才是对待许灵均正确的态度。要是她从一开始就能这样,也不至于自讨苦吃许多年了。 她的眼神冷漠又陌生。许灵均看得心里一阵阵发凉,也听懂了她暗讽的语气。 这不就是他从前崇尚的“平等交换”吗? 如果不是为了那间餐厅,她根本不会去看他的演唱会吧。是不是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可他站在舞台上时,明明看到了她动容的神情。她的视线专注地追随他的身影,眼睛明亮得藏了星星。 跟眼前的她,完全不一样。 “我说了……你跟别人不一样。” 连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许灵均颓然地垂下手,苦涩地说,“你是在怪我吗。” 他语气里的抱歉和悔意,又有几分是真心呢。 容谧摇了摇头,“过去十年,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许灵均是什么样的人。她默许了许灵均按照他的方式对待她,后来却又想要更多,以为她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在他身边待得够久,总有一天能改变他。直到把自己的耐心都消磨干净,也把对他的信任都消耗干净了。 说到底都是她自找的。痴心妄想,怨不着别人。 许灵均希望她看过演唱会能回心转意。她也的确想起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实实在在有过很多开心的回忆的。在那些时刻,无论他怎么想,起码她感受到快乐真实存在过。 已经足够了。 她是应该开门的,所以才能有机会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起码是自认为平和地,真切地,最后一次坦白地向他翻出底牌,“我爱过你了,许灵均。我尽全力地爱过你……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这辈子就爱过眼前这么一个人。极尽热忱,毫无保留。也正因如此,如果不能成为家人,以后就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她只有尽量地远离许灵均,才有可能在时间的疗愈下慢慢释怀。 看着他眉眼间难过的阴云堆积,她心里还是会涌起去触碰,去抚平的冲动。 可她不会再伸出手了。 “这件事过去,就当是两不相欠。好不好?”她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都如巨石陨落在人心底。 “许灵均,我们就这样吧。” 第49章 ??弦月 “可我不想……”许灵均急切地开口, 却没能继续说下去。 她这样平静总结的态度,让任何的拒绝和抗拒都显得幼稚。可他一路奔波马不停蹄地追来,绝不是为了听到这样的话。 “之前你说要在一起的时候, 我承认,我没有当成正经事认真对待。” 他顾不得面子和自尊心,生平头一次向人剖白自身,试图从跌落谷底的心境中再觅得一丝生还的可能性,“但是……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他从来都不喜欢被关系束缚,容谧也是知道的。那一天她问敢不敢在一起, 是鼓起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可他根本没有慎重考虑过“在一起”三个字的分量就随意答应了, 给了她多大的希望, 也就给了她多大的失望。 如果那时候的他能深思熟虑,认真地对待,或许不会答应,但一定比答应了又不当回事强。 他现在才明白,是不是太晚了? 在他的人生中, 遇到过的任何挫折和困境都有办法去解决。他甚至乐于接受挑战, 享受过程中的趣味和刺激感,坚信自己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可唯独面对容谧时,只有难以挽回的恐慌在心里弥漫,迅速地演变成一场没顶之灾, 吞没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入无能为力的僵局,心里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不能就这样失去她。 -- 第103页 他不知道容谧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宁愿亲手给自己套上枷锁也不想失去她。 “都这么久了……都已经这么久了啊, 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为什么这次不可以?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爱,但我会给你最好的,只给你。这样还不够吗?” 他的语气中居然有恳求。容谧怔怔地看着他,听他急促到几近呜咽的声音,“你其实不喜欢我玩是不是,那我就不玩了,我以后都不玩了,行吗?我只想要你当我女朋友。” 他说,“我只想要你。” 容谧知道,他一定想象不到,曾经的她有多么多么渴望听到这样的话。 可惜都来得太晚了。偏偏是在她已经死心,决定彻底放下,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的时候才听到。 太晚了。 无论他说得多么动情多么诚恳,无论她有多希望这些话是真的。容谧苦笑道,“可我已经没法再相信你了。” 她无法再纯粹地看待许灵均了。既然他都承认了自己不懂得什么是爱,为什么却还说出这些话。是不是就为了把她哄回去,再像从前那样一遍遍地伤害?她要怎么分辨他的真心,怎么敢再相信他的承诺? 就算过往累积的对许灵均的感情一时半刻无法湮灭,可她的身体里还有更高一层的自我保护机制,从离开录音棚的那天开始,就时刻在提醒着她,不能再重蹈覆辙。回到他身边就像再次踏入绝望的无底旋涡,不小心跌得晕头转向,就又要赔入一个十年。 那时她头一次体会到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镜中人惨不忍睹的枯槁模样都还历历在目,那段行尸走肉般荒废生命的日子,她不愿意也没有力气再体验一遍。 她实在是怕了,也累了。 “别再来找我了。” 容谧叹了口气,语气很轻,带着些已然置身事外的意味,“留着力气去重新找一个听你话的人吧。对你来说不难,不是吗?那样效率更高。” 许灵均紧紧咬牙,悲伤的表情被门廊灯光镀了一层昏黄。浓密卷翘的睫羽在皮肤投下颤抖的影子,英俊又羸弱的美感令人心碎,看着她几乎说不出话。 他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她怎么能这样,把他变得不像自己以后洒脱地抽身离开,用毫不留恋的口吻把他推给别人? 他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破罐子破摔开始耍赖,“我不走。” “……” 摆烂也没用。容谧不吃这套,点了下头说,“那我走。” 反正天都快亮了,她可以找个酒店凑合几小时去上班,没必要留在这无意义地僵持。 可许灵均后背抵着门,人高马大地堵了个严实,警惕地说,“大半夜你要去哪。” “……你也知道这是大半夜?” 容谧无奈道,“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许灵均,你能不能成熟点。” 她的态度就像在对待一个撒泼的孩子。许灵均察觉到她的疲惫,开始害怕拖得她睡不成觉会更让她不高兴,挣扎几番,终究妥协道,“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他很勉强地退了出去,门被关上的瞬间,听见里面的人毫不犹豫地反锁。好像他是什么晦气的东西,好不容易赶出去还得再撒把盐才够。 原来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样的。 许灵均伸出手贴在门上,缓缓蹲了下去,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用力揪住胸口的衣料。脑海里却有个声音在嘲笑他,说这算什么,她只不过是做了你从前做过的事而已。 他有多少次不以为意地抽身离去,她就感受过多少次这样的委屈和难过。 他怎么忍心让她在一次次的失望里,独自捱到第十年?他的心只自私地关注着所谓的利益和舞台,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演唱会上人山人海。可容谧不来看他,舞台下是空无一人的。 在十几岁的时候,他野心勃勃,想要站在世界的最高处,享受最耀眼的灯光,俯瞰一切。 他也真的曾经拥有全世界。 可是现在,全都被他弄丢了。 ** 假期结束,容谧回到餐厅上班的第一天,沈晰在店里等候她多时。 满腹的话语挑拣不出合适的,太冠冕堂皇或太矫情夸张他都说不出口。连说心里话他都觉得自己失去了资格,最后也道,“抱歉。” 若非事态危急迫不得已,他也不愿意向许灵均妥协,让容谧回来直面难题。 容谧了然地摇头,反倒安慰他,“我能理解,事情解决了就好。”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天平,衡量着自己切身的利益。沈晰只是在她和拉图之间选择了心里分量更重的那个。 白手起家的事业,能做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值得他付出一些艰难的代价。 都是明白人,不用多说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免不了比往日生疏些。容谧其实不怎么介意,但沈晰对她总免不了怀着愧疚的心思,近日以来,连到店里见面说话的时候都少了。 许灵均倒是每天都来三店见她。有时候上午有时候下午,但总会出现,像是怕她又一声不吭地远走高飞,哪怕只看一眼也得过来亲眼确认。 那张曾在微信工作群里流传的“许灵均与狗不得入内”的表情包终究只是私下里的玩笑,开门做生意谁都得留三份体面。他来餐厅,容谧左不过是待在后厨或去其他店。只要他不惹事,就由得他给餐厅增加营业额。 -- 第104页 这么过了几天,倒是店里的员工先佩服她了,“要是有个大帅哥天天打卡来看我上班,还这么深情的眼神看着我,我肯定早就沦陷了。” 其实不止上班。她一周才四天班,剩下不用来餐厅的时候,许灵均依旧会去见她。熟悉的车牌号彻夜停在她住的那栋楼下,半夜去楼下便利店买个关东煮当宵夜都能离奇地偶遇。 倒也没再说什么废话,应该是怕把她逼急了又躲起来找不到人。 真是闲得发慌了。以前明明最重视他的工作行程,这些天倒好像没事干似的,总过来缠着她。 容谧只是笑笑,让手里的工作更忙碌些,并不向旁观者解释什么。 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以前她决定跟许灵均在一起时,身边的朋友就都是不理解的,可无论多少人劝她都不听不顾,坚持自己的想法。 现在也一样。既然决定了要从旋涡中抽身,她就不会再轻易动摇。 一天下午林伊过来店里找她,难得自己出门,口罩和宽檐帽全副武装。进了店里,过膝的大羽绒服一脱,里头穿的是兔子印花的毛绒睡衣,“前几天有工作,一直没找着空过来。” 容谧亲自端给她一杯热奶茶。她摘了帽子口罩,双手捧着小口地喝,“假期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 “就没啦?” “嗯……去暖和的地方玩了,冬天在海边度假很舒服。”她交代完员工,腾出时间来跟林伊坐一桌聊天,三两句扯开话题,“忘记女明星不能喝奶茶了。要不要给你换一杯喝的?” “唉没事,不怎么甜。再说我明天也不用上镜工作。” 林伊放下奶茶,仔细看了看对面的人,“还好,看着还是挺精神的。” 她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容谧之所以跟许灵均果断地分手,那天她告密的电话是导火索。 她也没想到能把事情搞成这样,只是觉得容谧应该有知情权。虽然容谧确实说没关系,甚至还谢谢她报信,但另一个主角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昨天晚上品牌方活动红毯上狭路相逢,她全程没敢跟许灵均眼神接触。这可是结了大怨了,许灵均肯定恨她恨得磨牙,恨不得冲过来腿给她打断。 “不过许正则说,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伊捧着脸说,“我也觉得。他去公司里的时候我在总裁办公室,扒着隔间的门缝偷偷看了一眼。他变得沉默了好多。许正则说他在你身上栽了跟头,性格能收敛点,变得沉稳些也是好事。” 容谧垂眼笑了笑,“那挺好的。” “真的?” “真的。” “我就没你这么善良。”林伊撇嘴道,“我只会诅咒前男友事事不顺。” 容谧挑了下眉,调侃地看着她,“他们在总裁办谈话,你躲在那干什么?” “我?诶呀。”小姑娘倒也不害羞,笑起来眼睛里有弧光,很有些狡黠模样,“我当然是躲在那听八卦。” “Crush演唱会收官那么精彩,早知道我也去看个现场版了。” 演唱会事故的热度被压了好几波,还是有人在讨论。那天容谧双肩包又束高马尾的打扮,一眼看去让人以为是大学生。堵不如疏,公关团队便有故意引导的成分,把猜测的矛头引向了电影学院里几个跟许灵均传过绯闻的年轻小花。 “没人看得出是你。连你店里的人都没猜到吧?”林伊悠悠地感叹,“这点许灵均倒是一直都做得挺好的。” 那些捕风捉影的绯闻,七嘴八舌的议论能把人整得神经衰弱。出于职业性质,林伊和许灵均都不可避免地深受其害,一般人的承受能力只会更弱。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许灵均都把容谧的个人信息护得密不透风,至今没有任何媒体敢爆出她一张照片。这份保护其实很能说明些什么。只是眼下两人已经分手了,容谧明显不想回头,林伊也没再多提,“对了,还有个八卦。” “上周在办公室,他们兄弟俩人差点吵起来。一开始是因为许灵均最近消极怠工,后来又好像说起许正则公司准备签的艺人,许灵均死活不同意。” 这种事有什么可吵的,公司要不要签艺人根本就不归他管。 连容谧也有些好奇,“为什么?” “啧,季容与你知道吧。”林伊压低声音,兴致勃勃地分享最新八卦,“他弟弟是走科班演员路子的,电影处女作马上要进院线了,业内口碑很不错。好像是叫……季屿风?” “以后要来明华发展,肯定得签个好公司啊。他才刚出道,自己弄工作室跑资源不划算,先背靠大树乘凉才能上升更快。” “……” 容谧愣了半晌,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怎么会是他。” “嘿,我估计你们就认识。” 看她这反应,林伊一乐,接着说,“还有更有意思的呢。许灵均不让他签,但是把季屿风的简历资料全都要走了。” 这次Crush巡演以一种未曾料想过的局面落下帷幕。许灵均作为事故主角,工作多少受到了些影响。但目前来看,他本人最关心的问题不是工作。 消极怠工时,他正在积极地研究季屿风。 被嫌弃地拒之门外后,他花了些时间让头脑恢复清醒,理智上线后当然不甘心继续摆烂,就想知道容谧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为什么她跟季屿风才认识几天就看上了,还一块儿去旅游。 -- 第105页 放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她还能喜欢什么样的,当然是喜欢我这样的”。但现在他不敢说了,只能研究别人,咬牙切齿地研究。 越研究越生气,越生气越研究。 第50章 ??弦月 “随便他吧。”容谧听得摇头, “再怎么说,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 印象里许正则是个相当理智又冷酷的人,还被林伊吐槽过工作机器, 如果季屿风潜力出众,许灵均撒泼耍赖也没用。 但如果季屿风真的因此失去了一条上升通道……希望他能有更好的去处。 容谧免不了多想,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给他招了许灵均的刁难。即使已经没了联系,心里还是有些歉疚。 “许灵均一直就跟季容与不对付, 看不惯他弟也是正常的。”林伊见怪不怪道,“都这样。” “许正则公司还有个女团你知道吗?她们那几个戏精私底下撕得才叫精彩呢, 粉丝面前还不是卖着相亲相爱的好姐妹人设, 一个个变脸小公主, 我真的会笑。” 她像是想到什么,细腻白净的脸蛋上显出嫌弃的表情,“哎,有一个是中日混血,长得像洋娃娃似的, 还跟许灵均传过绯闻。最近热度掉下去又开始作妖了, 许灵均不理她还有点要去勾搭许正则的意思。笑死,小公主当腻了就开始做总裁夫人的春秋大梦。” 听起来酸溜溜的。容谧莞尔,伸手捏了捏她微微鼓起的脸颊肉,“可是许正则喜欢你。” 卸去艳丽的舞台妆造, 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脸颊上婴儿肥未消,眼神灵动, 又纯又钓。毕竟登上过世界级的舞台, 见识过大场面, 身上那股劲儿跟普通的漂亮女孩还是不一样, 是男女通吃的类型,甚至女粉比男粉还多。 身边的小姐妹都是八卦精,但容谧不是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人。她很少问起林伊和许正则的关系,但像许总那样高冷禁欲的类型,身边一直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已经很能说明事实了。 虽然小姑娘看起来还不是很满意。但再怎么样,总比她跟许灵均强。 林伊不拘小节地哼了一声,“他喜欢个屁。” “他看起来不太会表达感情。”容谧难得帮姓许的说话,“你性格开朗,倒是可以多教他一点。” “哼,凭什么。” 容谧揶揄地眨了下眼,“你喜欢他啊。” 林伊还想反驳,可语塞了几秒,也只是妥协地承认了,看着她说,“你跟别人真的不一样。别人都是劝分不劝合的。” 现在这年头,人都是图新鲜的,谈恋爱也一样。尤其是他们这种身边帅哥美女资源丰富的,不行就换,不行就换,谁不是前任一抓一大把。 可到最后,能留下什么呢。 “连从小到大相处的亲人朋友都会闹矛盾,不期而遇的感情,遇到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容谧认真地说,“我不太了解你身边的人是什么想法,但我是倾向于解决问题,而不是直接放弃感情的。毕竟,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是很难得的事。” 林伊才二十出头,跟季屿风差不多大的年纪。虽然出道早,工作经历很丰富,但在容谧看来,心性上还是个小女孩,甚至因为工作圈的影响,对感情观的认知会出现偏差。遇到这种时候,她也愿意交心多说一些。 “’crush’虽然强烈,热情,会让人迅速地上头,沉浸进去,但也是短暂,易逝的,等激情消退就又要再去寻找下一个。无论经历多少遍,都不是真正的’love’。” 她徐徐诉说,语气恬静而温柔,像是在劝导妹妹,也像是在说自己,“而我们毕生追求的’love’,是长久的,稳定的爱。” “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的形状,碰在一起有摩擦在所难免,想要契合得可以共度漫长的时光,就需要很多磨合。过程可能会坎坷些,但for ’love’是值得的。等老了以后回想起来,说不定还会觉得,是人生经历里很有意义的一部分呢。” 她身上有种难得的平和力量,能让人静下心来听她说话。林伊安安生生地听着,似懂非懂,“可是,你还是不要许灵均了啊。” “……是啊。”她的语气变得苦涩。 还在这给别人当爱情导师呢,明明她自己的感情都是一塌糊涂的。 “两个人的感情里遇到再多问题,都可以想办法解决。” 她轻声说,“但如果是感情本身出了问题,就没办法了。” 她是个相当长情的人,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连她都死心,只能是真的走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已经尽力了。 林伊点了点头,心里涌起怜惜的情绪,嘴甜地叫了声“姐”,把话题引到店里的甜品菜单上。 她知道许灵均八成是跟自己一样,跟圈子里大部分人一样,把感情当作即兴的享乐,并美其名曰是自由,不受拘束。 玩得起的年纪及时行乐是很享受,可精力再好,人总是会疲倦的。等到千帆过尽,才显出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爱人有多重要。 或许等那个时候他再遇到容谧,才是最合适的。可偏偏认识得早,不懂得珍惜,错过了一个真心想要跟他长长久久走下去的人,是他自己没福气。 “要不要吃了晚餐再走?我待会儿下班,可以陪你一起吃。” “好哇!” -- 第106页 许灵均今天还没有出现,大概是因为消极怠工被他哥制裁了。离下班还有一些时间,容谧回到后厨把今天剩余的工作收尾,顺便亲自给小姑娘烤了只低热量的酸奶小蛋糕。 走出厨房,她依稀听见两声议论,以为是平时员工们聊些八卦,没放在心上。到更衣室换了衣服,来客餐厅找林伊时才发觉,那些奇怪的眼神似乎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不会吧,好像真的是她?” “你小声点啊别被发现了,等一下我先拍个照我靠真的是诶……” “这也太劲爆了吧真的假的……” 林伊还无知无觉,在玩手机游戏。坐在餐厅里没把口罩戴回去,她只拉起连帽睡衣上的帽子兜头罩着,一对兔子耳朵软软地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关注娱乐圈的路人也能依稀辨认。 “出什么事了。”容谧坐到她近旁,有意斜着身子靠在桌边,挡住各个方向投来的视线,“他们都在看你。” “啊?”林伊茫然地摘下蓝牙耳机,手机屏幕上消消乐还在炸特效,“什么?” 她今天出门只带了私人手机,工作相关的事都不想理会。最近她正经营业很少,除了偶尔兴起在家开个直播跟粉丝聊天,一般情况下经纪人也没什么事情找他。 但现在,她掀开兔子兜帽,显然也发觉那些关注她的目光有些异常。如果是粉丝遇到她会很惊喜,不该是这种眼神,“怎么跟看神经病似的。” “……” 容谧习惯性打开微博找消息,热搜第一的词条赫然就是“林伊”,缀着醒目的“爆”字深红色标志。 热搜前三条全都带着林伊的名字,热搜前十里她的团名“Blush”出现率过半,同样高频的词汇是“爆料”“艳照”。 容谧心里一沉,在不祥的预感中点进一条,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视频截图映入视野,尺度之大让人质疑这些东西是怎么过审后被发出来的。 不仅过审,极短的时间内浏览量已经过亿,林伊呼吸颤抖,夺过手机死死地盯着屏幕。 那些只有关键部位打了马赛克的裸.照,每一张照片都是和不同的男人,每一张照片里的女人都是她的脸。 这些照片在短时间内被全网疯传,不知道被多少人保存下来,评论里更是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啧啧啧……看她在舞台上跳舞那个骚得不行的样子,就知道私底下玩得多浪] [好家伙就滥交呗……也不怕得病?这么贱的女人为什么还有一大堆粉丝捧啊,yue了] [Blush里哪个不是一脸骚.样,舞台上就扭腰抖屁股的,床上更淫.荡不是很正常么] [干脆下海吧,我看这腰拧得挺适合拍片] [私生活这么乱……话说发这种照片是违法的吧,大家还是不要传播了] [不是吧……世界观崩塌了我的妈,本来很喜欢她的] [这种照片其他成员是不是也有啊,蹲一个资源嘿嘿嘿兄弟们我先冲了] [我好像看到有人发微博……她现在是在那家网红餐厅里诶] [靠这地方我知道啊,之前还去打卡过的] [我就在附近直播,只隔了一条街!求组队哈哈哈去看看女主角] ** 性丑闻从来都是最吸引眼球也最有杀伤力的爆点。再加上林伊原本就出自当红女团,自身知名度变本加厉地扩大了影响,事情迅速地恶化到最坏的地步。 林伊脸色惨白地盯着手机,短暂地失去了反应能力。 视线摇晃,她好像能看到自己的世界急剧地分崩离析,从十五岁开始日夜不停地努力学习歌舞,昼夜兼程地排连演出,至今为止得到的一切成就,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了。 她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再也翻不了身,抬不起头。 “伊伊,林伊……林伊!” 是容谧在用力地摇晃她,唤回她濒临的神智,“别怕,你看着我,看着我!没事的,我先带你进去里面避一避好不好?跟我走,别怕。” 餐厅里拍照的人越来越多,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大家很快开始明目张胆地站起身离开座位,举着手机向她们越靠越近。 微博上实时消息传得太快了。正好是晚餐时间,附近商场里有大量的行人游客,看到热搜后都往拉图来一探究竟,店门外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全都举着手机,甚至有人在直播。 冰冷的镜头代替了人类眼睛,围观一只濒死的异兽。 这情景太过荒诞。容谧感到不寒而栗,勉强维持着镇定,扶起脚步虚软的林伊低头往更衣室里走,匆忙交代了餐厅领班去尽量疏散人群后,立刻把更衣室的门锁上。 外面吵哄哄的。林伊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我没有……那不是我!我他妈只跟许正则睡过。” 她用力地把手机扔了出去,像要躲避什么危险的源头。容谧在她身边蹲下,将她半个身体抱进怀里,拍抚她的背,“我知道伊伊,我相信你。别怕,他们进不来的,没事,等一等就没事了。” 半分钟比半个世纪更漫长。林伊在她的安抚里逐渐冷静下来,颤抖的幅度也减小了许多。 容谧这才放心些,走到墙边去捡起她的手机,“外面情况不好,先给你经纪人打个电话,让她安排人来接。别怕,动静这么大,你的人们一定已经在处理了。” -- 第107页 “好。”林伊私人手机上连经纪人电话都没存,还好有留微信。从客餐厅到更衣室的这一小会儿就已经收到了几十条未读消息,未接电话连成串,十万火急。 她清了清嗓子回拨过去,还没出声就听见巨大的一声吼,“你他妈上哪去了!” “……” 趁她打电话时,容谧靠在门上稍稍松了口气。 外面的阵仗普通人一辈子也碰不到一次,她今天也算是见识了当明星有多恐怖。那些手机像会吃人,被镜头对准的惊悚感像有无数双手试图扒开她们的衣服一探究竟,令人胆寒发竖。 她其实腿也软了,但要护着年纪更小的妹妹,又是在自己餐厅里,不能不振作起来保护其他人。 “陈姐说马上来接我。”林伊通完电话,脸色却没有好转多少,依旧蹲在地上,缓缓挪到墙根,让后背有个支撑,“我是不是吓出幻觉了……怎么肚子好痛。” 祸不单行,她的手紧紧按在胃上,疼到额头冷汗直冒。容谧感觉不对马上询问,“哪边痛……右边?” 可能是急性阑尾炎,疼得严重得去医院。经纪人赶来还需要些时间,容谧心急如焚,偏偏在这当口,外面的喧闹声扩大了两倍,甚至还能隐隐听到尖叫声。 急促的脚步被淹没在这些嘈杂混乱的喧哗声中,突破店门外的围堵进来。容谧还靠在门上。隔着一层门板,粗暴的砸门声是忽然响起的。她被吓得不轻,恶声恶气的嗓音里有几不可闻的颤抖,“谁啊!滚远点!” “……” 砸门声立刻停下了。许灵均站在门外,刻意抬高音量,“是我,别怕。” 他的声音压过一切喧闹传进耳中,清晰而稳定。容谧一怔,绷紧的心弦骤然松懈大半,再开口时没了刚才故意逞凶的腔调,难以克制地哽了一声,“我们……” “我知道。你和她在里面是吗?”许灵均沉声重复,“别怕,先给我开门。” 第51章 ??弦月 网络上物议沸腾, 现实中拉图店外更是人群聚集,随着许灵均破门而入的身影,人们围观的兴奋度达到了巅峰。 片刻后, 许灵均再次现身,推开店门走了出来。 他的臂弯里拥着穿一身粉色兔子睡衣的女人。她裹在大羽绒里低着头,帽子和口罩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人群一哄而上,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艰难。许灵均是和平常一样过来远远地看一眼想见的人,身边一个助理都没带, 谁知道正好赶上这档子事,连说了好几遍“让一让”后逐渐耐心告罄。 “请问你和林伊的关系很好吗?” 娱乐媒体的记者早注意到, 他的手一直扶在身边的女人腰间护着。 原本只是来蹲女团成员的丑闻, 谁知道还搭进去一个许灵均。爆点翻倍业绩直升, 收音话筒恨不得怼到他脸上,“网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事?林伊不方便回应吗?请问你对林伊刚刚上热搜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看你妈。 车停在路边,许灵均耐着性子穿过人群,护着身旁的女人一步步挪过去,打开车门低声说了句“当心”, 扶她坐进副驾驶座。 关上车门, 他才转过身望着不断晃眼的闪光灯,镇定地提高音量,对着镜头说,“我相信我的朋友。” “传播不实信息造谣诋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网络也不是法外之地。我们已经报了警,将整件事情调查清楚后, 会针对恶劣言论逐一起诉, 无论是作恶还是帮凶——” 他环视众人, 神情凝重,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一个都不会放过。” ** 车子从拉图店门口驶离,过了好几分钟,喧闹的人群被远远抛在后头。容谧拉下兜帽,摘了口罩长长地舒一口气。 “没事。”许灵均目视前方,单手扶着方向盘,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热搜已经在撤了,等她官方声明发完,再发几封律师函就能压下去。网上那群人也就口嗨,真摊上事了胆子还没老鼠大。” 这时候林伊应该已经从后门离开,被晚到的助理经纪人送去了医院。为免被一群人跟着去闹得不安生,容谧和她交换了衣服,从前门离开转移视线。 “嗯。”容谧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压惊。 众目睽睽之下“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有机会演这么一出。生怕被人发现端倪,她低着头往前走全靠许灵均带路,他的手搭上来也没有拒绝。 能帮的忙就这么多,剩下的事她想管也管不着了。容谧拧好瓶盖,骤然发觉自己走神的这一小会儿功夫,车都快开上高速了,“这是去哪?” “我也不知道。”许灵均笑了笑,“私奔吧。” “……” 容谧皱了下眉,想着林伊苍白的脸色和疼出的满头汗珠,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直接送你回去太近了,可能还有不死心的娱记尾随,会暴露你的住址。” 许灵均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绕会儿路再送你回去。” 他已经很多天没跟容谧离得这么近了。无论是餐厅还是她家楼下,那些不像样的“偶遇”,都不得不隔着车或门,只有目光能触碰到她。 他一靠近容谧就要皱眉,或转头就走。可他还是像闻着骨头味儿一样一天天地找来,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偏偏又控制不住地找她。活脱脱是个脑子被门挤了的跟踪狂。 -- 第108页 而此刻明知道她就在身边,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却触不可及,对他而言又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折磨。 许灵均握着方向盘,情绪在烦躁与安心之间跳转煎熬。 他不记路,也没开导航,就这么一直往前开,路口随机转弯。容谧今晚心态大起大落,经历到这会儿也累了,反正隔天不用上班,懒得跟他起争执,阖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车子离市区越来越远。许灵均没有放音乐,车里除了暖风吹动的气流声,就只有两人的心跳和呼吸。 这样相安无事的宁静氛围反而让人感到不适应。心跳声渐渐盖过暖风流动,愈演愈烈。容谧调整了一下呼吸,问,“许正则知道这件事吗?” “他会知道的。” “他人在哪?” 许灵均顿了顿,“他在瑞士……出差。” 其实是去接他那个白月光回国。但这当口,许灵均不敢说实话,总觉得容谧要为今天的事生气,自己也会被殃及。 他混到这一步已经够失败了,不能也不愿意再替他哥背黑锅。 容谧果然神色不虞,小声道,“他应该在这的。” 许灵均下意识地反驳,“我在也是一样。” “你?” 她只回了一个字,要命的没再继续说下去。 没有哪个男人经得起这种语气。许灵均心里翻腾难受得厉害,简短的单音节被他品味出无数种意味。 你?就你? 你懂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啊。 他从来都觉得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思矫情得令人讨厌,却没想过自己也有为了一个字胡思乱想,心神不宁的这一天。 就是因为知道他讨厌这个,所以容谧从前曾经历过同样的难受时,才无法说出口。这样难受的次数多了久了,谁会愿意一直受虐啊,是个人都会离得远远的。 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自己当下的心神不宁都是活该的报应。 容谧没关注他的心理活动,给林伊发了条微信问医院的情况,阑尾炎估计得做手术。 微博热搜已经尽量在压了。有敏锐的网友已经认出那些所谓的艳.照,像是某些黄色小网站上的AI明星换脸视频截图,正在分析其中的技术纰漏。最初的震惊过后,声援林伊的声音也迅速团结起来,纷纷帮忙@网警要一个公正处理。 许灵均在拉图店门口仗义发声的那幕,也被人录下来放到了微博上。在这个事态尚不明朗的风口浪尖,圈内明显好友纷纷缄默,只有他立场鲜明地维护了林伊,倒是额外圈了一波路人粉。 事情的走向在好转,林伊在微信里的语气也积极了许多,感谢她今晚的保护还顺便预定了一顿晚餐,要在出院后悼念自己逝去的阑尾。 容谧聊了会儿天,疲惫感裹挟困意越发浓重,发完一条消息还没看到回复,眼皮就撑不住了,握着手机打盹儿。 许灵均余光里看见她垂着头,一栽一栽地往车窗上磕,叫了她一声没得到回应,就把车先停在路边,脱了外套给她团一只枕头垫着睡。 从那么多人里挤过来,外套都弄脏了。他又倾身过来,小心地拉起兔子睡衣的兜帽,给她戴上垫着脸颊,再枕那团外套。 帽檐边的兔子耳朵在她侧脸垂下,懒洋洋的,软绵绵的。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睡衣,怎么她穿着就这么合适。许灵均无声地看了好一阵,回过神来烦闷地扭头开车。 妈的真可爱。 想亲不敢亲。 这一觉睡得还算稳当。等容谧打完盹儿醒来,他已经快把车开到海边了。 半夜三更,跑这么远来干什么。她扭头想去看驾驶位上的人,视线被毛绒绒的帽子遮挡了大半,不得不抬手掀开,被右肩压着的一大团外套掉到她腿上。 “怎么突然到这来?” “你不是喜欢看海吗。”许灵均语气中有难以遮掩的妒忌,“我也能带你看。” “……” 都懒得说他了。容谧无奈地撩开长发,用手指梳理睡乱的发丝,挽在脑后,“有没有便利店之类的地方?我有点饿了。” 今晚本来是要跟林伊一起吃饭的,谁知道遇上这种突发状况。她这一打盹儿睡了两个多小时,时间已经很晚,估计附近也没什么饭点,能买只面包充饥就满足了。 “有。”许灵均熄了火,拉开安全带后习惯性地朝她倾身。容谧别开脸躲了一下。 “……” 许灵均默不作声地给她打开安全带,又坐回了自己的驾驶位,需要两秒钟来给自己缓冲心情。 他不仅变得矫情了,还玻璃心。下意识的动作总是伤害最强的。以前想要抱她吻她的时候从来都不需要等待,也不需要忍耐。现在想多跟她待一会儿都被抗拒,稍微离近点就要遭嫌弃。 每次一想到“以前”如何,他都恨不得拽着过去那个自己狠揍一顿早点清醒。 “旁边就有一家。”他受不了地率先打开车门,“下车,我带你过去。” 容谧跟着他走进便利店。幸运的是今夜里剩下的食物充足,关东煮都填得满满当当。冬天里总是带着汤汁热气腾腾的食物更受人喜爱,她果断放弃了面包,每样都来一点,要了满满一碗。 收银台旁的地上摆着一栋双层的豪华小别墅,是便利店里没见过的配置。她好奇地蹲下来平视,才发现原来是猫舍。 -- 第109页 里面有一只灰白斑纹的奶牛猫,正眯着眼睛打瞌睡。“是我们老板特批养在店里的。毕竟谁能拒绝一只小猫咪呢。” 店员笑着说,“前段时间忽然被人放在店门口,估计是谁捡的流浪猫。” “挺可爱的。”容谧逗了一会儿,难免想起自己的猫,不想触景伤情就没再继续玩了,站起身拿自己的食物,顺口说,“你不吃东西吗?” “不想吃。” 许灵均一路上跟自己置气,就攒了一肚子窝火,哪还有地方装吃的,“我不饿。” 容谧没管他,端着热乎的关东煮找位置坐下,面前的玻璃墙正好朝向大海,有意无意地看,慢腾腾地吃。 冬天的海面是苍凉的深蓝,与浓黑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海平线暧昧不清。 她想起那座太平洋边缘的海岛上翻涌的白色浪花,蔚蓝的海平线延伸到天际,空气潮湿温暖,跟室内暖气烘出来的温暖是不一样的,让人不由自主地散漫了,什么烦心事都懒得去想,只好好享乐放松。 明明才回国几天,却感觉假期都像是去年的事了。 她漫无目的地神游着,吃得很香。许灵均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嘀咕,“便利店里的关东煮有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宵夜,外面做得好的餐厅有的是。我可以带你去吃最好的。” “可我就喜欢便利店。” 她用竹签戳起魔芋结,从容道,“我跟你不一样啊。” “我从来都不是想要最好的,只是想要我喜欢的。所以我们一直都不是一类人。” 许灵均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反驳的地方,却止不住地怨恨,恨她能这么从容地分析两人失败的感情,更恨她亲口说出“不是一类人”这种划清界限的话。 “这就是你喜欢季屿风的理由吗?” 嫉恨的酸味实在太过直白,惹得容谧抬头看了他一眼。许灵均却还嫌不够似的,又说,“他哪点比得上我啊。就是个小屁孩。” 第52章 ??弦月 两人结伴度假那几天他能膈应半辈子, 回回想到都要被妒意冲昏了头脑。 这么多年,容谧只给过他特殊对待,对别人向来看都不看一眼。他查遍了季屿风的资料, 也没什么特别的履历。一个还没完全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怎么就能勾引得她敞开心扉,甚至—— 许灵均下意识地抬手压了下头发。被碎瓷片割破的伤口前两天刚完拆线,大概是心理作用,一想起这事后脑勺就隐隐作痛。 她就那么在意季屿风, 在意除他以外的人胜过他,甚至不惜以伤害他为代价。 演唱会上意外露出纱布后引得一大批粉丝心疼, 官方给的说法是在彩排时不慎受伤。而真正的始作俑者, 就在他面前坐着, 事不关己般专注于吃她的关东煮。 许灵均知道,回国之后她几乎不再联系季屿风,也是为了保护才不得不疏远的。他只后悔自己那天下手还是轻了,既然在她眼里,他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那还不如索性把恶名坐实。 只喂几口泳池水算什么, 应该直接扔进海里喂鲨鱼。死里边去吧。 他不声不响的,眼神越来越沉,酝酿着鲜为人知的阴霾。 容谧对他这副思忖坏事的表情却很了解,敲了敲桌子, “小风确实年纪不大,还需要时间和机会去历练, 但确实是个认真周到, 头脑清晰的孩子。你都多大的人了, 跟他较什么劲?” 许灵均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 唇线抿直,低垂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深色的影,“你就是在怪我。” 当着他的面就说别人怎么怎么好,他一百个不愿意听。可说到底是他把容谧气走的,才让季屿风有了可乘之机。“要么你再揍我一顿得了,只要你能消气。一次不行就再来,我绝对不还手。” 容谧哑然失笑,“我揍你干什么。” “你要我这么做,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吧?可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竹签,耐心道,“我们好歹在一起过这么久,好的时候和不好的时候都有。我不想说什么‘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完全不放在心上’,那样太虚伪。但也不想再跟你计较什么,因为没有用,也没有必要。我们就都往前看吧,好吗?” 对成年人而言,分手并不是什么值得伤筋动骨的大事,只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分开时才显得格外令人感慨。 她把吃完的纸碗收拾了放进垃圾桶,抽一张湿巾擦手,把滑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明明是温婉动人的模样,却总毫不留情地说出最戳心窝的话,清醒道,“我会慢慢开始约会别的人,你也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许灵均憋着一句“不准和别人约会”,好半天也找不着合适的理由和立场开口。 他连句真心话都不配说了。 容谧又去买了罐清口的红茶。店员好像不追星,从两人进来到现在,看见许灵均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但保险起见,他们没再继续待在便利店里。 走得急也没带身份证什么的,想就近找个酒店休息都不太方便,她来时睡了一路,吃饱喝足这会儿精神不错,主动开口道,“回去我开车吧。” “我又不困。”许灵均从车门上摸出薄荷糖,仰头倒了两颗嚼碎,忽然又转头望向她,带着些期待,“你刚才……是在关心我吗?” -- 第110页 “……” 微微上扬的尾音像带了小钩,往心里一刺。容谧没有看他,“疲劳驾驶容易出事故,我是希望自己平安到家。” 薄荷味太辣了,吸一口气凉得肺疼。许灵均松了劲儿,开门上车,恹恹地窝在副驾,“那你开吧。” 她拿到驾照也不是一两个月了,平时都习惯自己开车上下班。容谧调好座椅高度,专注于路况,也就不用再想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车里只有导航提示音不时地响起,打破宁静后又归于宁静。 许灵均没有阖眼,靠着车窗看她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不知道下次再有机会离她这么近,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怎么会有这么卑微的想法? 许灵均陡然心惊,仿佛遭遇天外来物的重击,在湖泊上激起巨浪。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转头去看容谧,只望见她柔和沉静的侧影。 她并不关心他异常的反应,他的神情,他的内心想法——他的一切。她统统不关心。 他蔫坐了回去,宽阔的椅背都显得局促。什么重击,什么巨浪,不过是颗不受她待见的小石子,激起水花后又打着旋沉入水底,很快连涟漪都平息。 进入市区后容谧问他,“送你去哪?” “先送你回家。”许灵均说。 “我待会儿自己打个车回去。”她虽然也在镜头前录过节目和采访,但只要不跟许灵均在一起,基本上不会被认出来,“你帮伊伊出头还正被挂在热搜上,留意你的人很多,最近先不要出门活动了。让周盛来接你?” “我不知道去哪。” 他小声嘀咕,“你还不如直接把我带回家。” 容谧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理智地安排道,“那就先给周盛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凌晨三点,明华街头空空荡荡,真要叫车估计也不太容易。她把车开到小区楼下,没进地下车库,停在路边等周盛过来。 “我自己开车走也行。”许灵均继续嘀咕,“你就是关心我,还不承认。” “我的确关心你的安全,可又能怎么样呢?这叫做负责。就算是我们平时员工聚餐,结束后也会把大家一个个安全送回去才休息,这是基本的。可你呢,是不是从来没在约会结束后送过女孩子回家?或者离开后为了确认她安全到家,给她打一个电话?” 容谧降下车窗,趴在窗沿上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呼吸新鲜的冷空气,也微不可闻地叹息,“你有时候太缺乏同理心了。” 许灵均没有反驳。 他天生就不是爱替别人操心的性格,成长后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别人围着他转,这种小事从来都由助理去安排处理,用不着他费神。 在容谧记忆里,以往约会之后周盛送她离开,都是她主动给许灵均发微信报平安的。他心情好就回一句,不想回的时候只看一眼就算完,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她其实是个注重细节的人,也容易被小事打动。现在再想,许灵均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她还能忍那么久,也真是挺不可思议的。 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调整自己去适应许灵均,却很少想到要许灵均也为她付出些什么。或许她为此做过的妥协大多都只是在自我感动,许灵均根本不知情也不在意。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是不健康的。 她想得胸口窒闷。许灵均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听见,“……怎么了?” “下雪了。” 夜风把她的长发吹出车窗,裹挟了细小晶莹的白色颗粒,在路灯下钻石般闪光。容谧吸了吸鼻子,这才觉得有些冷,探出车外的脑袋缩了回来,“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 下得不大,凝结的雪籽在路灯下簌簌地落,看起来更像一场白色的雨。许灵均不经意说起,“今年第一场雪我们也是一起看的。” 第一场雪…… “嗯。”容谧关上了车窗,神情黯淡,“平安夜吗。” 她随手打开音响。音乐声在车内流淌,更像是为了掩饰刹那间沉重的呼吸。 那是一个并不平安的平安夜,也是两人关系急转直下的拐点。 那天晚上,许灵均和她一起去跑了三家便利店才买到蜡烛,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吹熄蜡烛时要许什么愿。她要许一个往年从未奢求过的愿望,许愿自己能跟许灵均长长久久,一直走下去。 随着第一场雪逝去的,不止是她心爱的猫咪。 她没有吹熄蜡烛,也没能许愿。 幸好没有。 那个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 许灵均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一定心里还梗着那天的事,才跟他生出隔阂。渺茫的希望在心头扑朔,滚过几番挣扎后,他终于开口,“其实——” 他的话没能说完,深夜的街头传来突兀的鸣笛声。后视镜里一辆网约车靠边停下,还没停稳,周盛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一阵小跑,“哥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 容谧连一秒都没多停留,应声打开车门,下了车,“回去吧。” 寒风凛冽,她裹紧了羽绒服,把脸埋进领子里加快脚步。听到背后车子开远的动静,心想其实许灵均有好处。 半夜三更还得跑来接他,周盛被这样折磨都还没有主动辞职,当然是有原因的。除了薪水给得很大方之外,他的性格真的很好琢磨,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不是笑里藏刀,也不爱虚与委蛇。只要顺着他的意思,把工作做好就行了。 -- 第111页 如果是工作伙伴,她也会喜欢这样的人,甚至工作之外,也不介意跟他交个朋友。 他只是不适合成为爱人。 “哥,我们去哪儿啊?这大半夜的。”周盛任劳任怨地开车,“下雪了。找个暖和的地方你先睡一觉?” 许灵均没回应,也无所谓被带去哪。 他是真的不知道去哪。 不是没地方去。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想去的地方却一个都没有。 刚才还是有的。可他一说出口时就知道是自讨没趣,被人家想都不想地拒绝了。“以前……这种时候,”他露出困惑的表情,自言自语般问,“我都在哪?” 哪种时候? 周盛看了眼窗外,橘黄的路灯下雪花被风吹拂,街道空荡无人。 他想起今天第一场雪时,送许灵均到拉图陪容谧过生日,路上还在说起天气预报,平安夜会降温降雪。 许灵均心情很好,还问了他陪女朋友过生日一般都干什么。他说女孩子一般都想要个“官宣”的仪式感,要发朋友圈。在一起了要宣,过生日要宣,过节要宣,纪念日也要宣,年年变着法儿的宣,许灵均还笑话他是妻管严。 可快到拉图时,许灵均忽然又说,好久没发朋友圈了,发一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生日一年就一回,就发这一回,连官宣带过节什么的一次性搞定。 许灵均说,晚上要带容谧一起出去淋雪,给她拍照。看见朋友圈记得夸她漂亮,容谧喜欢听。 后来他兢兢业业地等到了零点。平安夜真的降雪了。 他却没能点赞那条官宣的朋友圈。 第53章 ??弦月 比起平安夜的鹅毛大雪, 这晚雪势弱了许多,不到半个小时就停了。地上还没覆白就融化,像悄无声息地淋过一场雨。 许灵均在明华有几套房产, 但哪都没去。天快亮时,他躺在江边游轮的套间沙发上,透过舷窗,望着远处不远处暧昧的晨昏交界线独自看了一场日出。 如果容谧没有这么急着回来,他会陪她在海边看一场日出。 或许海边的雪下得更久, 在她的长发上落满雪花时,他会拍一张照片。她要是不愿意配合, 他就偷偷拍一张。 容谧嗔怒的模样好像就在他眼前。 她挽起头发的样子温柔动人, 但其实她散开长发更好看。她身上总有好闻的味道。容谧喜欢用和他一样的男香或中性香, 但香味融在她身上总和他有微妙的不同,更柔软清甜,带着奶油的柔滑或水果香。 短暂的相处激起更深的空虚感。他已经很久没亲手碰过容谧了,从平安夜到现在,只有一个被推开的吻。 舷窗外日光高悬, 许灵均硬得难受, 在无法自控的念想里昏沉地睡着,似梦非梦地渴望。 有人靠近了坐在他身边。俯身时黑色长发如瀑般倾泻,甜美的香水味传过来,轻声叫他的名字。 许灵均睁开眼睛, 视野尚未清晰,轮廓却很熟悉, 梦里的人好像就在咫尺之间。他含糊地叫了一个名字, 近旁的女人声音柔顺地应了他, 便低头用嘴去衔他的裤链。 容谧不会做这样的事。 鼻端嗅到香水味甜腻得恶心, 许灵均骤然清醒,坐起身的动作把快要趴到他腿上的女人吓了一跳。 “周盛!” 不知道去哪补觉了。许灵均揉了一把头发,窝火地按着眉心,“别他妈碰我。谁放你进来的?” “我……” “啧,来得不巧了。” 宋文锦慢悠悠地路过房门,真的跟不经意撞见似的,揶揄了一声,“知道你念旧。” 身边不请自来的女人眉眼乖巧精致,竟和容谧有四五分相像。许灵均这会儿才察觉,脑子里一团火烧得更旺,“谁让你弄这些人的?实在闲得发慌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 宋文锦挥手让不知所措的女人先出去,夸张地啧了一声,“不至于吧。像咱们兄弟这样的条件,要什么女人没有?分都分了还给谁守节呢,非吊死在那一棵树上可过分了啊。” 许灵均抬眼睨他,目光锐利,语气却发沉,“谁说的我们分了。” 这还用说?圈子里八卦传得比什么都快。谁不知道他许灵均纵横风月场,到头来栽在一个早该玩腻了的女人身上。 宋文锦欲盖弥彰地唉了一声,“行行行,你们没分。算我瞎操心了。那你总不见得是真看上林……诶。不说了不说了。” 许灵均抄起沙发上的枕头砸到他脸上,稳准狠的一击。他正八卦心旺盛,躲都没来得及躲,眼一黑鼻子一酸,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周盛身上。 “……” 林伊是许正则的人,按理说许灵均碰谁都不会碰她。只不过昨天晚上的绯闻太有意思,他才闲着没事过来打听热闹。 看这反应,纯纯是举手之劳帮嫂子一把了。 “哥!哥你醒……醒了?”周盛踉跄了一步,着急忙慌地来找他。 真正想见的人不在眼前,乱七八糟的一个接一个。许灵均心烦得很,“又怎么了?” “你们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怎么让人给拍这么清楚。”周盛举着手机给他看,“我查了这账号就是纯路人,连发了个九宫格……一张比一张清楚!你经纪人待会儿要骂死我了!” 昨天晚上?许灵均一怔,皱眉看向屏幕。那是个平平无奇的账号,之前的微博只有个位数点赞,唯独今早发布的九图爆料已经被转发评论了数万条。 -- 第112页 是他和容谧昨晚在海边便利店里吃宵夜时被拍的。照片里两人的脸都无比清晰,清晰得几乎不像是偷拍。这角度,除了离他们最近的收银员之外不作他想。 [卧槽了真的是卧槽了一瓜未平一瓜又起……这波是连续剧剧情吗给我看懵了] [心碎了姐妹们!!!来个圈内知情人士告诉我他们只是好朋友!!] [笑死,你家的朋友半夜穿睡衣跟异性去便利店吃宵夜啊?] [许Joshua……这次妈妈也帮不了你了……] [所以之前的那些明星演员都是炒作是吗?真就虐粉高手呗,一圈一圈地溜着大家玩,到最后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女朋友??可真有你的] [啊啊啊啊不我不接受!许灵均妈妈不准你谈恋爱!那女的谁啊给爷死!!!] [……] 他一觉睡到中午,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公关时间。热搜不断在撤,可扛不住群众们从昨晚就开始发酵的吃瓜热情,上上下下,始终停留在显眼的前排。 许灵均发觉自己的手指居然在抖。 他想象过许多次容谧被暴露在镜头下的情况,也交代过公关团队备好应急方案。可没有哪一条方案能够预测到眼前的局面。 关注许灵均的人,关注Crush的人,关注林伊的人,甚至范围可以扩大到关注娱乐圈的人们——很快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在容谧身上,扒出她的身份资料和家庭住址,把她的一切全部剖开摊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挑剔唾骂。 她会害怕的。昨晚她为了林伊冒险,细瘦的腰肢攥在他掌中,被围观的人拥挤逼问时不自觉地靠近他,连呼吸都在颤。 她现在是一个人。 许灵均拎起外套就大步往外走。周盛连忙拦住他,“别!外面都给人堵上了,你现在从这儿出去找她,不就等于把这些麻烦都带去给她了吗?” “……” “我给餐厅那边打个电话说一声。” 周盛硬着头皮劝,“你们现在真不能见面。她那边会没事的,我马上联系她。” ** 容谧的现状实在算不上没事。 躺在街角小理发店的洗头椅上时,她还是懵的。头发里脏兮兮的蛋液倒是很真实地散发腥味,洗头小哥很勤快地帮她冲洗,“美女这是怎么弄的啊,家里厨房开战了?” “……”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程艺欣跟她约了午餐到拉图来一起吃饭。她好好的来趟自己店里,为什么会在街上被人莫名其妙地扔一身鸡蛋。 “我靠这什么情况啊?” 理发店离拉图不远。程艺欣闻讯赶过来,看到她这样也吓了一跳,“你厨房炸了?” “……” 厨房没事。人有事。 容谧跑了两条巷子才甩掉莫名其妙的人,心里就大概能猜到一些,闭着眼睛疲惫道,“看看微博上怎么说吧。” 这么奇怪的事,只可能跟大明星挂钩。 才几个小时没关注热搜,故事就出续集了。程艺欣拉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一边看一边口头给她转播最新进展。 随着Blush官方账号和个人粉丝站严肃的维权声明,林伊的困境暂时解开了。但在两人离开后,和许灵均一起出现在深夜便利店里的女人又成为了议论的新热点。 [!!!破案了,昨天晚上路人视角的视频里,跟林伊坐在一起那个女的就是她吧?她身上穿的是不是林伊的睡衣??我晕了怎么回事] [那就是跟林伊关系好又跟许灵均传绯闻……那不就等于同时把两个团的团宠都拿捏住了??这朋友圈我穆勒穆勒] [这女的什么来头啊纯素人?她不会是自己谈恋爱拿我伊宝当挡箭牌吧?太恶心了我靠我靠] [有点眼熟……她是不是那个法餐厅的老板?之前还跟许灵均一起上过美食节目的那个] [对!!我DNA动了,当时还闹了一段餐厅暴力驱逐食客的丑闻,视频我还看过] [好恶心啊哪有这样的餐厅……好歹开门做生意的,开着死贵的账单还敢对客人动手啊我吐了] [笑死,去她餐厅吃饭挨宰还挨打,家人们就纯纯大冤种呗,谢拔草避雷了] [许灵均之前还去她的餐厅打卡过!!看我主页有图有真相] [姐妹们好厉害……前因后果这不就串起来了吗!早就跟许灵均在一起了还上节目,那么明目张胆秀恩爱是把粉丝当傻子耍着玩?] [怪不得……当时看节目就觉得这两个人氛围不太一样……] 为了不让理发店里的人听出端倪,她讲整件事都用“那个女人”来指代。容谧听得眼前发昏,刚睁开又闭上,“不用按摩了,洗快一点。” “哦哦。”洗头小哥还没察觉异样,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许灵均嘛,那个男团里的明星是不是?他还上过春晚的。我妈挺喜欢他。” “……” 程艺欣打着圆场把话题扯开。理发店里客人不少,洗完头容谧甚至没让吹干,略略擦揉几下就低头走出去,拉起围巾遮住自己的脸。 “先去我家吧。”好好的午餐也泡汤了。程艺欣招手打车,想到男人就晦气,“靠,跟当间谍似的。都分手了还给你找麻烦。” 容谧工作的餐厅已经被扒了出来。个人资料泄露的方式防不胜防,看网上那声势浩大的阵仗,难保小区不被蹲守。 -- 第113页 她们暂时回了程艺欣的公寓。这里地方不大,但短时间内两个人生活还是够的。 “在我家先住几天看看情况。” 程艺欣给她拿吹风机,“你俩可真行,大半夜去海边吃宵夜是纪念逝去的青春么?整挺浪漫。” 容谧语塞了好一阵,整件事发展到现在,想抱怨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都没闹出过绯闻女友这档子事,现在分手了居然还给补上。该享的福没怎么享受着,该遭的罪真是虽迟但到。 她稳住心神,吹干了头发。程艺欣还坐在沙发上看微博,眉毛越皱越狠,见她走出来拿手机连忙阻止,“你别!这会儿先别看那些糟心玩意。” “我不看。”容谧说,“得给餐厅打个电话。” 今天的事爆一出来,肯定会对营业有负面影响,她就是在去餐厅那条路上被认出来的。沈晰果然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到她暂时安全才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你先在家里避一避风头。餐厅这边我来处理。” “嗯。”容谧握着手机,沉默了数秒,终究只能说,“抱歉。” “不是你的错。”沈晰原本还想再跟她多说几句,可那边同事催得急。也是为了应对今天的突发事件,“那我就挂了,我们改天好好聊。” “好,你快去忙。” 容谧能想象到拉图现在有多混乱。她跟许灵均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传出过绯闻,类似的事件也没有准备应对方案。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也就算了,可餐厅苦心经营了两年的成果,说不定也会因为她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庞大的压力降临在她身上,远超过“死去的前任忽然攻击我”带来的荒唐感。 门铃声忽然响起,她身体猛地一颤,脸色苍白。 “别怕,是我订的午餐外卖到了。”她神情着实不佳,程艺欣连忙道,“我去拿,天大的事等吃饱了再说。” “好……” 容谧用力握了下拳,指尖掐进掌心,深深地吸一口气呼出去,还是忍不住打开微博,亲自看情况如何。 首页上“特别关注”的消息提示恰好出现在眼前。 分手后还没来得及取消关注,许灵均的微博依旧是她的特别关注。新微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首页里。他上一次发微博还是在半年前。 【@Crush许灵均:别。去。烦。她。】 第54章 ??弦月 微博评论区和私信已经不能看了, 各种耸人听闻的威胁图片和恶毒言论还在不断涌入。容谧只瞥了一眼就无声地心梗,划回主页,猝不及防把许灵均的失智言论又看了一遍, 心梗翻倍。 他早就是成熟的艺人了,怎么可能连常识都不懂。 这时候上大号发言,跟自爆有什么区别? “许灵均给我打好几遍电话了。”程艺欣拿了披萨回来,“我还以为是外卖小哥……你要不要接一个?” 她把许灵均和相关的联系人电话全拉黑了,想打给她是打不通的。程艺欣放下披萨, 手机又开始震动,抬了抬下巴朝她示意, “喏。” 容谧伸手道, “给我吧。” 电话接通, 她才刚发出个单音节,对面气急的声音一连串炸响在耳边,不用外放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自己有手机能不能啊?我他妈还以为你被人绑了撕票了!你吓死我得了!!” 程艺欣瞬间起火,夺过手机吼回去:“你凶个屁啊!会不会说人话?!” “……” 打了几十通电话才找着人,不能再这么起冲突了, 周盛在旁边拼命打手势。许灵均按捺脾气, 把焦急和不安从正常语态中抽离,勉强还算镇定,“把手机给容谧。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情况怎么样?我叫人去接你离开。” “不用,在艺欣家里, 我们很安全。” 这两个人脾气都是一点就着,容谧无奈地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继续问, “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公关措施吗?为什么会让你忽然发微博?” “你看见了?”许灵均顿了顿, 不自在道, “我就自己想发的。” 容谧脱口而出:“你是在胡闹。” 她语气严肃,甚至带着些训斥的意味。许灵均听了心里却反而好受些,她还会生气,就比毫不关心的冷淡要强得多。 确定了容谧情况安全,他语气放松下来,又恢复成从前漫不经心的腔调,似笑非笑,“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啊。” “把微博删掉,让公关去处理。你不该用私人账号发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任何表态都是火上浇油。容谧说,“什么都不要做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你应该知道。” “知道归知道。”许灵均低声说,“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挨骂。” “……” 他发微博只会让自己挨更多骂,却无法让她少挨骂。这种无论分开看还是综合考虑都对两人有害无利的做法,实在不符合一个成年人——特别是如他一样追求利益的成年人的行事标准。 以至于容谧卡壳了数秒,心里都只有一句“你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不理解他在正事上忽然幼稚的行为,“逞一时意气是得不偿失的。更何况,我已经不是你女朋友了。” “如果你真的很想声明什么,还不如趁机把我们的关系解释清楚,撇干净了流言蜚语也会平息得快一点。” -- 第114页 道理说来简单。许灵均反问,“怎么撇?” “我倒是可以告诉大家,我们只是朋友。你觉得有几个人会信?” “……” 深更半夜穿着睡衣一起出来吃宵夜,什么样的朋友会亲近到这地步。大家的想象力本来就丰富得很,以许灵均在娱乐圈的身份地位,平时被拍到个模糊的背影都得挂上热搜。更别提如今流传的照片是高清的,时间地点都那样耐人寻味。 似乎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余地了。容谧想得心累,昨晚离开便利店的时候她还觉得庆幸,许灵均没被店员认出来,她安安生生地吃了顿可口的宵夜。原来人家店员深藏不露,照片拍得悄无声息,面上还一点都不显。 可许灵均向来是对镜头很敏锐的。演唱会上十几排开外的摄像机他都能精准捕捉,不应该会被近距离轻易偷拍才对。 分手之后她就不再像从前那样过分顾虑许灵均的情绪,有猜测就直接问出口。 许灵均被她这么怀疑,又急又气却又无法反驳,“我他妈……”那会儿眼里只看着你了谁还有心思注意镜头。 这反应倒是让容谧听明白了。如果他真的有意纵容偷拍,被戳破了也会直接承认,多半是真的疏忽了没注意到,“算了,就当是个意外。你们尽量处理,把影响降到最小。” “……好。” “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许灵均连忙叫住她,“等等。” “嗯。”容谧垂眼望着公寓楼下人流涌动的街道,平静地举着手机,“还有什么事吗?” 她只短暂地气了那么一下,就又变成公事公办的态度,显得许灵均想说的话格外羞耻难言。但大概是压抑了太久,一开口后面不知不觉就顺畅起来,“我真的很想你。我担心得要死,你就不能让我见见你吗?我……”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隔着手机,容谧看不见他的神情。周盛却惊悚地看着他耳根一点点变红。 “反正现在也已经挨骂了,总不能白挨。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趁这个时候公开。我可以告诉所有人,你是我女朋友。只有你是,再没有别人了。” 当着全网的面官宣,已经算是他能做到的最不留余地的承诺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自己这次是真心的,“我不想分手。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这辈子活到现在,连对父母都没低过头。独自决定要出道时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一个人咬牙做了三年练习生,一句软话都没说过。 对一个女人如此放不下,甚至感到沮丧懊悔委屈低头,妥协到这一步,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可他真的这样做了,也不知道还要怎样才可以挽回她的心意。 容谧却连考虑都不需要,就拒绝他,“我不愿意。你的团队也不会答应的。” “你管他们干什么?就算他们不答应,也还是要听我的。”许灵均急声道,“只要……” “我不愿意。” 她只得再一次重复,“这件事我们说过很多次了。许灵均,就算不考虑其他人,我自己也不愿意。” “别的尚且不谈,只从这次的事里看,要和你一起出现在热搜里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我就不愿意。但要当你的女朋友就一定要承受,不会因为个人意愿改变,是没得商量的。所以我们真的不合适。”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是许灵均自己还在不甘心。 “你的世界里有太多人和事,我融不进去也不想融入进去。当个谁都不认识的普通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对你来说可能枯燥得要命,但对我来说是最舒心的活法。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勉强也不会有好结果,你明白吗?” “你说谎!你明明说过……” 许灵均猛地语塞。 她说过什么?那是一些他以为自己会铭记很久的话,他却想不起来了。可无论原话是什么,跟现在听到的这句语意绝不一样。 “我是真心的。”容谧停顿片刻,中肯道,“这次的事初衷是为了帮伊伊,发展到这一步谁都没想到,我也不想再计较。” “把微博删了吧,做你该做的。”她已经足够宽容。即使以后不再联系,她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祝你前程似锦,与我无关。” ** 许灵均没有删除那条微博,但也没再继续挑事。 两天时间过去,没有新的后续传出,事态便在公关操作下渐渐平息。热搜上又被别的明星八卦占满,群众吃瓜的火力也开始转移,只是偶尔还有人会讨论,已经不像事情刚开始那样激烈了。 容谧回了自己的公寓,暂时没去上班,很是颓丧地宅在家里。 教训许灵均的时候大道理是一套一套的,但轮到自我安慰时,她功力还是差了些。 拉图的生意因为她受到了很大影响,短时间内是恢复不过来了。沈晰没有怪她,还特意打电话开解。她自己却无法不怪自己。 因为许灵均踏入了餐饮圈,又因为他而一蹶不振,真是成也许灵均败也许灵均。 其实拉图在沈晰手里运转得好好的,近几个月接二连三的事情都是因她而起。主厨的位置也并不一定要由她来当,从法国挖一位更有资历的过来镇店效果肯定更好。 她对拉图很有感情,但拉图不是离了她就不行的。 -- 第115页 如果她会拖累餐厅的发展,那或许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她考虑了几天,告诉沈晰自己从拉图辞职的意愿。学过的知识都是实实在在的,她离开拉图也不是没有别的出路,“之后或许开一家小甜品店?我还没想好。但我想把手里的股权转让给你。” 拉图最主要的合伙人是三个。她把股权内部转让给沈晰,能帮他提升话语权,也免得等以后餐厅上市了,许灵均想以股东身份兴风作浪时没人能置喙他。 虽然许灵均真想兴风作浪也不是她这点股份能左右得了的,但她只能做到这些了。 听过她的打算后,沈晰沉默了很久,没有直接拒绝,“开一家甜品店的主意很好,毕竟你很擅长做甜点。” “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件事等过完年回来我们再讨论。好吗?” 他是不赞同容谧离开的,除了一部分私心,也是真的不想流失优质的人才资源。热搜绯闻的事的确给了餐厅打击,但还不至于要到牺牲主厨的程度。 容谧答应了。其实心里主意一定,很少有人能劝得动她,只是把办理手续的时间从年前挪到年后而已。但走得太坚决难免伤害情分,她是个重情义的人,更倾向于好聚好散。 最近都不用去上班,白得了好几天带薪年假应该乐得清闲才对。她也是忙碌习惯了,除了去国外度假期间有好好在玩,其余时候闲下来反而不太适应。 以前但凡有空闲,她都在期待许灵均能出现。明明是一样的时间,总觉得两个人一起待着就过得好快,总比一个人要开心许多。 现在她比谁都坚决地恢复了单身,整天整晚的无聊,靠看书听音乐都无法缓解,多余的怀念更是无益。午后容谧打起精神换衣服出门,想去附近的超市买点新鲜的蔬果,顺便散个步呼吸新鲜空气。 下周就要回家过年了。临近年根,路灯上都挂起了中国结,装饰得红火喜庆。平时都开车出行,没怎么留心过街景,今天她才发现,绿化带里的植物冬天里叶子也是绿油油的,还挺好看,不知不觉走得远了些。 出门时衣服穿得单薄,走得久了倒也不觉得冷,还有些发汗。程艺欣打来电话时,她才想起自己还要去超市采购一周的食材。 “都快过年了还逛什么超市啊。”程艺欣说,“不去约会?” 容谧笑了,“我能跟谁约会啊。” 前几天的热搜在校友圈都传开了。许灵均什么人,谁不知道,她的人际关系基本上都在明华,估计以后也没什么男人敢约她。 “啧,我就想着你肯定闲得无聊,那跟我去看电影呗。”程艺欣说,“正好刚拿到两张首映礼的门票,我一个同事送我的。” “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啊。” 程艺欣爽快道,“也不用去超市了,你收拾一下,待会儿我顺路去接你。” 《盛夏的风》电影首映礼定在明华影城的展览厅,邀请了记者和影评人以及行业内的观众,导演和主创团队都会出席。 最近事情那么多,容谧哪有心思关注什么电影上映,听到就随口答应了,只当去玩,比在家里闲着强,“那行。” 她回家冲了个澡,换衣服化妆,挑一条黑色长裙端庄且低调地凑个热闹,也没戴什么珠宝首饰。 她对电影没什么研究,偶尔去电影院也只是当下有什么片子就看什么,算不上资深影迷,更没写过专业影评,碰面后听到程艺欣说看完电影主演还会跟台下观众互动,笑道,“那待会儿往后坐远一点。” “嗨呀,咱就是去看个热闹。互动什么的有专业人士在前面顶着。” 程艺欣颇有兴致,“不过我听同事说这是个文艺片,导演很有名,男女主演用的都是刚出校园的新人。众所周知,程姐最喜欢看帅气弟弟。” “那还是往前坐给你增加互动的机会?” “急什么,首映完了还有BBQ呢,咱不得蹭个饭什么的啊。” 程艺欣展现出社牛的自信,“到时候再找弟弟了解一下也不迟嘛。” 现场布置了许多摄像机位,和发布会相似。两人抵达展览厅时主演一行人还没到,从大屏幕旁的前门进来往后走,容谧不经意地瞥了眼第一排座椅的靠背。 第一排是留给主演座位,靠背上已经提前贴好了名字。其他人都没有见过,她只认得其中一个—— 是“季屿风”。 第55章 ??弦月 季节的季, 岛屿的屿,夜风的风。 他的名字第一次以这样正式的方块字出现在眼前。容谧一时间还无法与那张热情阳光的笑脸联系在一起,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带着不确定的期待。 “你好……容谧?” 重逢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她蓦地转身,一身深色正装的男人高挑笔挺,俊朗的少年感只藏在清澈的眼中,正式场合里,自然卷的短发被一丝不苟地打理定型, 显出成熟的轮廓。 “我还想着要不要邀请你来看首映,犹豫了很久。” 一开口, 他还是那个迎着海岛晚风大声喊的少年。笑意溢出眼底, 毫不吝啬地蔓延到她身上,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容谧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却没有如此坦然。 回国后没多久,她就删掉了季屿风的微信,以为往后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他或许曾鼓起勇气邀请她,消息发出去却看到自己被删除了好友, 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 第116页 可是他只大方地表达相遇的喜悦, 并不怨恨她什么,背后的难过也只字不提。 容谧问,“你的手恢复了吗?” “早就好了。” 季屿风爽快地抬手给她看,握了下拳又张开手指, 展示得很到位。看到她身边的朋友露出玩味的表情,才不好意思地说, “你跟朋友一起来的啊……等下结束有BBQ, 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我把学校里有趣的事讲给你听。” “好啊。” 陆续入场的人流逐渐增多, 容谧和程艺欣到后面去找座位, 刚坐下就听见她意味深长的叹气,“唉,看来我今天是白跑一趟。” “说说吧,什么时候搭上的弟弟?我还以为你闲在家里真的无欲无求了呢。” 容谧莞尔,“你认识他的啊。前段时间陪我度假的小风。” 程艺欣也是刚从同事手里拿了票,恰好有空就过来玩玩,对电影没做什么了解。这会儿才惊讶地看了一眼前排男主角的位置,是看出几分眼熟来,“他是演员啊。” “嗯,是学表演的。” “那还挺有前途的。我听说这片子的导演选角色很有眼光,发掘了好几个新人,后来都混到一线了。” 观众席逐渐坐满,程艺欣压低了声音,“对了,你们俩回国之后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没再联系了?不会是因为许灵均吧。” 的确是因为许灵均,但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不是因为我舍不得许灵均。”容谧说,“而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跟他有关的任何人或事了。” “怎么说?” “我好像能从小风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容谧无奈地坦白,“自从发现这一点后,我就很难再客观地看待小风了。” 他们身上意气风发的那股劲儿如出一辙,温暖又耀眼。可能她喜欢的是这个类型,但先遇到的是许灵均,后面再看别人就都带着他的影子。 她不想把季屿风当作谁的替身,觉得这样对人家不公平,但想法一旦产生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想要摆脱许灵均的影子,就只好连季屿风都疏远了。 程艺欣能理解,“不过这样不行啊。你要想完全摆脱许灵均的影响,是挺难的。”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后来我爱过的人都像你’,有点那味儿了。” 即使脾气不投,她也不得不承认,许灵均的确各方面都非常优秀。除开性格差异,容谧跟他分手,几乎不可能再找到条件更好的。即使是季屿风,差一步就是差一步,差距明显。 换句话说,她就是起点太高了。年少时已经遇到过太惊艳的人,之后遇到的就都不过尔尔,很难想象还有谁能再入她的眼。 但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到底也不是只看条件优不优秀的。 程艺欣感慨,“你要是想避开许灵均的影子,就只能彻底换个口味了……我还真想象不出来,你跟别人站一块儿什么样。”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容谧低头回了几句微信,发愁道,“我得先想想怎么应付过年这关。” 她在父母那儿还是从没谈过恋爱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形象。本来想着今年过年回家就坦白的,谈了个大明星对象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也总比一直没有对象强。 这下倒好,还没过年就分手了,在父母那儿还是约等于从没谈过。回家肯定又要被催促,她看见微信都不敢随便接话,“我爸妈都要给我安排相亲了。” 程艺欣乐了,“相呗。愿意相亲的都是想踏实过日子的,直接就把那些个收不住心的给筛选出去了,还给你省事。” 容谧莫名地打了个喷嚏,身上有些发冷,拉起大衣裹住自己点了点头,“我考虑一下。” 电影很快就开始了,她们没再交谈。容谧是第一次看季屿风的作品,静下心看得很认真。这部电影也算得上是他的处女作了,可演技很自然,到底是表演专业出身,即使有些镜头尚显青涩,也与剧情设定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反而为人物增色。 文艺片里的少年,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的感性最能打动人。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很快结束,她由衷地和观众一起鼓掌,也与上台致词的导演一样,感到两个新人未来可期。 媒体互动环节结束后,主办方还在户外草坪上安排了烤肉自助。程艺欣端了盘子不客气地去寻找目标,季屿风正好寻到空隙过来,“吃点什么?我帮你拿。” 其实连问都不用。一起旅行过,也一起吃过烤肉,容谧的口味他很清楚。院子里有些冷,容谧穿上大衣,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他立刻递来纸巾,“要不去里面坐?” “不用了,跑来跑去也麻烦。”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以为待不了多久,“你先吃点东西再说,今天晚上累坏了吧。” 首映礼上导演有意给他表现的机会。季屿风也争气,虽然比不上成熟艺人控场自如,但也应对得宜。 工作中一直绷着精神,这会儿才能松弛下来闲聊。季屿风解开正装外套,松了松领带笑着说,“真的,连着一个小时说话比连着一个小时跑步还累人呢。” “以后这样的场合应该还有很多,习惯就好了。” 容谧端起手边的鸡尾酒,碰了碰他的杯子,打趣道,“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季屿风朗声笑起来,和她讲起上半年进组拍电影时的日常花絮,又说到自己回学校以后临时抱佛脚准备期末考试,还是那么生动有趣。 -- 第117页 容谧听得入神。像回到了一起在海岛上度假的那段时间,季屿风总是能让她忘记烦恼,获得纯粹的轻松与愉悦,一不留神就坐了两个小时,还听得意犹未尽。 连程艺欣都已经先离开了。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吃饱喝足,依旧聊得兴致盎然。 “我明年已经确定了会来明华,之后应该也会长期待在这里。”季屿风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等到去了你的餐厅,要亲手给我做好吃的。” 容谧笑意淡了些,半是无奈半是惋惜,“那你得早点来才行。我已经打算离职了。” 季屿风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嗯,发生了些事。我可能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的发展方向。”容谧转移话题道,“你呢,来明华发展的事已经安排好了吗?” 其实她不明说,季屿风也大概能猜到。热搜那几天热闹非凡,许灵均的绯闻向来都是圈内传播速度最快的八卦之一。 但她不愿多提,季屿风没有再追问,接着她的话说,“也不算安排好,就是挺想来闯一闯的。我刚刚注册了工作室,正好在这边也有几个朋友,等电影上映了,反响可以的话应该也能谈到不错的资源。” 容谧想到之前许灵均破坏他的公司合约,还是得逞了,“刚刚起步,自己打拼很辛苦的。” “辛苦是难免的,成就感肯定也有。” 季屿风举杯,眉宇间斗志昂扬的神采格外耀眼,“其实这次电影的试镜,原本报名参加时我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幸好鼓起勇气尝试了。人生就是这样,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或许我比自己以为的更能干呢。” 这样生机勃勃的展望是最能鼓舞人心的。容谧近几日都无所事事地迷茫着,听来也很受打动,又和他碰了一杯,“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季屿风笑道,“祝我们。” 他将酒杯里剩余的一饮而尽,又拿了两杯新的。身边热闹来去的人们渐渐离场,氛围也逐渐安静,他这时候才露出惆怅的表情,叹气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你……连我的微信都没有留。” 他是知道的。 容谧一时无言,能想到的场面话再多,对着这样一颗真挚的心,都无法说出口。 “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本来就约定过的,把最好的回忆留在我们的wonderland。我应该知足的,但是……总之,我不后悔。” 季屿风自嘲地笑了笑,“况且,如果不是因为许灵均,你或许不会注意到我,对吗?” 容谧露出惊愕的神情,在他眼里更像是被说中的佐证。季屿风又干了一杯,语气发苦,“其实我早就知道。” “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背着你回到房间,你一直在念他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身上或许跟许灵均有相似之处,才会引起她的好感。但这并不重要。即使最初的印象重叠,他也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让她看到她比许灵均更好的地方。 虽然还是失败了,起码他努力尝试过,在那座只有两个人的岛屿上。 “我很清楚你们不一样。” 容谧略作犹豫,还是伸出手,像从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发顶,“你是小风啊。我和许灵均那些事与你无关,我喜欢你的时候,也跟许灵均无关。” 她安慰的动作在不远处的镜头里被拉近,放大,定格。交谈中的两人却浑然不觉。 季屿风黯淡的视线顷刻间被点亮,“……真的?” “嗯。”容谧坦然道,“虽然时间不长,但跟你一起的时间对我而言很有意义。也和他完全不一样。有时候经历过就很好了,也不是凡事都必须得要个结果才行的。” 他期待的是有可能的暧昧,而非坦荡。闻言表情便又垮了回去,像只沮丧的小狗蹭着她的手心,不甘道,“起码告诉我,你也删过他。这样我心里还会好受点。” 容谧故作惊讶地逗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留他的微信。” 沮丧的小狗便又振作起来,看起来心理平衡了一大截,亮晶晶的眼睛地看着她,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平手对不对。那……你现在,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 小朋友的胜负欲熊熊燃烧。容谧忍俊不禁,很给面子地帮他挽回自尊心,“现在?当然是更喜欢你。” 第56章 ??弦月 季屿风问出口时有些许后悔, 这问题其实有些幼稚又唐突,他总是舍不得让容谧为难。 可她还是回答了。他开心得站起来又坐下,一脸认真地说, “这是我今晚听到的最高级别的夸奖。” “我保证电影上线之后还会再去贡献票房的。”容谧揶揄道,“毕竟夏风那么帅,那个小姑娘也很可爱。你们在电影里看起来很有cp感。” “只是演戏。”季屿风哼了一声,又接着问,“那是我演的角色更帅, 还是我更帅?” 这样的对话没什么意义,却毫不惹得厌烦, 他好像天生就拥有令人心情明亮的本领。工作结束后, 褪下成熟的伪装, 他还是那个喜欢撒娇又容易满足的小朋友。 容谧托着下巴,手指摩挲空酒杯冰凉的外壁,感叹了一句,“你要是我弟弟就好了。我一定把零花钱都省下来,每天给你买糖吃。” “我可不爱吃糖。”他低声嘀咕, “也不想当弟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连许灵均的微信都没有留。流言蜚语不足为信,她是真的打算和过去的一切划清界限。 -- 第118页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也不算完全没有机会。 在巴黎街角的酒店露台上,她纵身一跃, 飞鸟般轻盈翩然的身影至今都烙印在他脑海里,回到学校后他也没有心思去注意别的女孩, 夜深人静时总是反复想起她躺在身边的模样, 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温柔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还是陷在喜欢里, 忘不掉。 这一晚的不期而遇, 让他心里燃起新的希望。 他可以把国外共度的时间都当作回忆留存于往昔,也可以从头开始,再和她一起制造新的记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听他说话。他们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形同陌路,这就是好的开始。 如果不鼓起勇气地尝试一把,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好的结果呢? 季屿风目不转睛看着她,视线灼灼发光。 “当哥哥也是好的。你一定很会陪小孩子玩。”容谧不吝惜赞扬,敲了敲玻璃外壁,指节叩击发出清脆的响,随口道,“我还想再喝一杯。” 她靠在椅背上撩开沉闷的大衣,雪白的脸颊上透出嫣红,笑起来眼中晃过细碎的水光,潮湿的嘴唇抿成难得一见的艳丽颜色。 呼吸有些沉重,头脑晕眩的感觉和微醺类似,她不太在意,心口的烦闷和燥热需要被更多酒精浇灭。遇到小风是年末的惊喜,兴之所至,偶尔喝醉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对面就有酒店,醉了大不了去开个房间,睡醒了再回家。 季屿风被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晃了一下,回过神却发觉出不对劲,担心地伸手去试探她的温度,“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应该是喝了酒……”话还没说完,她被贴在额头的手指凉得肩膀一颤,又打了个喷嚏。 “比我烫好多。” 季屿风后悔自己陷在重逢后的幻想里,这么晚才察觉,“不该让你喝酒的。” “没关系。”容谧用手掌扇了扇风,笑着自嘲,“下午散步出了点汗,本来以为不要紧。看来是太久没好好运动了,才会这么容易着凉。” “那我送你回家。刚喝完酒是不是不能吃感冒药?得快点泡个温水澡好好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打个车。”容谧还想说没事,起身时晃了一下,头重脚轻的,才觉得可能是比想象中严重些。 见她这样,季屿风更坚持,“不行,你这样怎么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那就先不回去了,我家离这里也不近。”打车回去得要一个多小时。难受劲儿一上来,她也想尽快躺下休息,便妥协道,“去对面酒店开个房间睡一觉,明天再走。行吧?” “嗯,待会儿我帮你买点感冒药送上去。”季屿风扶住她的手肘,陪她去酒店,“等你睡醒了记得吃,还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 季屿风和剧组下榻的酒店也是同一个。走进大堂后温暖许多,她却反而打了个冷战。 “1208。”季屿风替她接过房卡,送她到房间,不放心地叮嘱,“我就住在你楼下,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好。” 容谧靠在门口,看他找出微信二维码,把屏幕伸过来,理直气壮的语气,“你说了好的。” 她便又忍不住笑,真的拿出手机把他的微信加了回来,“喏。” 季屿风握着手机像握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忍住了立刻拥抱她的冲动,小跑下楼去帮她买药。 知道他还要过来,容谧没立刻去洗漱,进房间先用冷水洗了把脸,坐在沙发上缓神。 晚餐的鸡尾酒不知道都兑了什么,大概喝得太杂了,更容易醉。她从度假回来就没再喝醉过,但也不至于酒量退化得这么快。 还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酒意比平日里发酵得更迅速,说话时不觉得如何,一旦独自安静下来,浑身的不适便浪潮般翻涌,顷刻间难受得厉害。 她踢掉鞋子,窝在沙发里徐徐吐气,呼吸越发灼热,额头抵住膝盖,也滚烫得明显。这样的不适让她想起高雪维尔被丢下的那一晚,她独自待在酒店里,陪许灵均纵欲才导致的高烧,整整烧了一天一夜。 她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也不太容易生病。大概是最近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令人心力交瘁的事,才会引起这样的躯体化症状?她胡思乱想着,脱掉大衣倒在沙发上闭目休憩。 她还是会在这种时候想起许灵均。 还没出校园那些年,她会在生病时主动打给许灵均。人在脆弱的状态里总是会希望最在意的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她当然也不例外。 她知道许灵均很忙,但电话里他总是不介意留几分钟安慰她的。几分钟就够了,听到他的声音比任何感冒药都管用。她需要的也只是一点陪伴而已。 直到某一次电话里,助理在催促行程,许灵均的语气变得不耐烦。她就再也没有在生病时给他打过电话了。 容谧恍惚地想,或许她天生就不适合陷入某一段感情。现在回想从前的事,自己都觉得太卑微了。深爱他的时候,连自己生病都觉得是在给他添麻烦。 或许就是因为太难得,许灵均偶尔流露出的温柔真像是要命的毒.瘾,一点点都是致死量。她情愿忍受九分冷落,只为了那一分温情。 最近发生的事好像让他们的关系颠倒过来了。她从来没期待过许灵均也会有如此迁就她的一天,偏偏是在她下定决心不再回头的时候。 -- 第119页 许灵均甚至愿意发微博,官宣她是唯一的女朋友。放在半年前,她会为了这件事感动到泣不成声。 可现在,她只觉得心寒。 原来在她心里那么郑重的事,对许灵均而言只是挽回的手段。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只渴望占有,掠夺,不容许自己失败,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不惜放低姿态。 如果她现在松口答应复合,他又能把这样的热情保持几天呢?等新鲜感过去,等他对她彻底失去兴趣之后,他依旧是许灵均。他拥有无数令人心动的优越条件,永远不愁没人追捧爱戴,转身就可以把现在追她的这一套用在更年轻漂亮单纯的女孩子身上。 而她是什么? 她是被嚼到无味的口香糖。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体面地退场。 门铃声响起,她勉强支撑身体去开门。季屿风买了药回来,短短十几分钟后再见到她,模样一下子虚弱了许多,吓了一跳,“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只是感冒而已。太晚了,来回折腾。”容谧接过药,“应该没事,睡一觉就好了。等明天再说吧。” 季屿风欲言又止,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很有些心疼。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说,“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容谧靠在门框上,有些吃力地抬头看着他。药店离这里有些距离,他跑得出了汗,额头上发丝滑落又随性地扒到一旁,为她着急的样子真诚动人。 容谧眼眶发热,感到一阵鼻酸,心头刻意维持的距离感摇摇欲坠。 她实在很需要一个怀抱。宽厚温暖地把她包裹起来,让她能什么都不用想,在难过的时候短暂地逃离这个令她难过的世界。 可人不是只活这一朝一夕的。她可以放纵自己过一个夜晚,可今天之后,她要怎么面对季屿风?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打算再跟他发展更暧昧的关系。 在这样需要安慰的时候依旧能保持理智,时常让她感到多余,却也更感到庆幸。 “不用。”她终究收回目光,后退了一步,“你今天工作辛苦了,早点休息。” 季屿风明显失落,停顿一瞬,又不气馁地问,“那明天早上,我可以来叫你一起吃早餐吗?” “好啊,如果我起得来的话。” 剩余的力气不足以再支撑更多对话,她关上房门,把感冒药随手放在沙发上,趁还没难受到不想动弹,去浴室里放了一池温水泡澡,尽可能地溶掉疲惫,口干舌燥地走出来,灌了大半瓶矿泉水。 药等到明天早上再吃。她脱力地倒进被子里,不过几分钟就被困意拉扯着模糊了意识。 昏沉中,听见似乎又有人在敲门。 是季屿风去而复返?她实在爬不起来,连眼睛都不想睁开,迷糊着感到抱歉,任由外面的人敲个不停。 大概过一会儿知道她睡着了,就会走了。容谧想。 可敲门声愈演愈烈,很快就演变成大力的砸门。令人心慌的重击声中,她猛地被惊醒,拥着被子起身,头晕目眩地靠在床头。 片刻后才有了焦点,茫然的视线对上一双怒意慑人的眼睛。 第57章 ??弦月 距离微博热搜上的绯闻已经过去好几天。许灵均现身之处, 拥挤的人群里依旧会有人高声提起,要一个明确的解释。 可笑。他凭什么要给那些不相关的人一个解释。 他唯一想分辨清楚的人,偏偏怎么都不肯听他解释。 例行公事地做完杂志专访, 许灵均撑着头靠在车后座,烦躁地闭上眼,任由车速把一切喧嚣甩到身后,脑海中的人却如影随形。 满脑子都是她。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容谧固执地要结束一切,他应该比她更洒脱地转身另寻新欢才对, 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要容谧回来。他不对劲,呼吸不对, 心跳不对, 脑海里嘈杂的声音也不对, 一切都不对劲,都是因为容谧不在。 可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他想做的事从来没人能阻挡,他想要的东西,处心积虑也好不择手段也罢,一定会得到。但是对容谧, 他心里总有一种忌惮, 阻碍着他沿用以往的行事作风肆无忌惮地掠夺侵占,要他压抑着暴戾独.裁的天性一次次讨好。 甚至动了在活动期里上大号直接官宣的念头——这是他以往最嗤之以鼻的行为之一。舞台艺人不比演员歌手之流,私底下怎么玩无所谓,台面上维持单身人设是必需。为了一个女人毁掉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干。 他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他以前从没有觉得容谧是这么难讨好的。她最好哄了,一束玫瑰, 一个拥抱, 一句放轻声音的情话就能让她眉头舒展。 可她原来也可以这样倔强, 任由他挖空心思放低姿态, 永远都能面不改色地拒绝。他这辈子得到的拒绝加起来都没有容谧一个人甩给他的多。 他怎么能被一个女人拿捏成这样?甚至是一个根本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的女人。他却还发疯一样地惦记着。 夜色朦胧,红路灯路口,车辆缓缓驶停。周盛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瞥见他阴沉的脸色。 最近一段时间车里气压太低,路上连个敢开玩笑缓解氛围的人都没有,都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反而触了霉头。 前面那条街就到拉图了,周盛还在心里犹豫是不是要让司机换条路走,余光里却见他毫无征兆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 第120页 “……卧槽?” 身后响起汽车鸣笛声。周盛人都看傻了,连忙追过去,看到他猛冲了几大步,又恍然醒悟般定在原地。 不远处缓缓步行的女人一身黑色大衣,长发挽起在脑后,背影看上去很像容谧。可经过路口转角,露出的侧脸是陌生的轮廓。 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愣在原地,周盛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许灵均身上看到的落寞情绪,这些天看了个没完。作为贴身助理,他是受许灵均折磨最多的人,也是陪伴最密切,看得最真的人。 许灵均的心思全都在容谧身上。 从前是许灵均不知道,现在是容谧不知道。 他从来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受过这样多的挫折。周盛时常会觉得,容谧但凡再多触怒他一次都会吃不了兜着走,但当“下一次”来临时,他居然又咬牙隐忍下来。 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人这样委屈过自己的感受。忍气吞声得都不像是许灵均了。 街道边的男人身形高大英俊,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连看电线杆都是多情的。路过的行人很快就有人认出他,周盛不得不提醒他先回到车上去。 许灵均坐在车里降下车窗,望着那个酷似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呼吸逐渐艰涩。好像亲眼看着自己和容谧的距离越来越远,拉扯在两人之间的那条线已经被绷得很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断掉。 断掉了他会怎么样? 许灵均稍微一想,紧绷的神经就被拉扯得生疼,“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周盛哪敢说话。 他陷在无所适从的困境里找不到出口,也没有类似的经验可以依照参考,低落的状态持续下降,总有一天会触底反弹。 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形,真不好说。所有人都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等那一天到了才知道。 车辆再次前行时,微信里收到了几条消息。周盛低头一看,即时回报道,“哥,你之前不是让宋文锦盯着那个小季吗?他发消息说今天季屿风来明华了。” “嗯,来干什么?” “有工作,看样子是参加电影首映礼。” 周盛往下划拉消息,点进一段手机拍摄的视频里。短短十几秒,环境音乱哄哄的,露天场地里许多人同时说话,高低远近都有,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周盛起初看时没觉得有什么,等镜头骤然拉近后先惊为敬。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许灵均已经问了,“你在看什么?” 他好像听见了容谧的笑声。很放松,轻快得他几乎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他已经太久没听过容谧的笑,可对音色敏锐的辨识能力又让他无从认错。 “就是……容姐也在。”周盛硬着头皮把手机拿给他看,“可能是碰巧跟朋友过去玩吧。” 这会儿听见季屿风的名字无异于火上浇油。许灵均皱着眉把视频拉回开头。重新播放的每一秒,都让车内的气氛更窒息。 他看着容谧——那个连被他靠近都会避开的容谧,把手放在另一个男人的发顶。 她望着另一个男人——用那双注视他时平静冷漠得要人命的眼睛,却充满温和明亮的笑意。 她嫣红的唇瓣微微抿起,在告诉他“你的人生与我无关”之后,却对另一个男人说—— “当然是更喜欢你。” 清脆的断裂声响彻脑海。 宋文锦的消息再次跃入眼底。 【他们刚刚去了酒店】 【[定位]】 【1208】 ** 巨大的破门声像恐怖入侵,容谧被震得耳鸣,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不自觉地一颤。 她刚刚泡完澡,钻进被子时什么都没穿,捂了一会儿热得全身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粉红。看到忽然出现在床边的人,她第一反应是自己烧出了幻觉。 短暂的梦里她尚且在被许灵均纠缠,睁开眼睛也依旧是他。连幻觉里的许灵均都是气势汹汹地登场,一副气得要吃人的样子。 被她先提了分手,就这么伤自尊吗。 “别闹了。”她沉重地叹了一声,“你怎么又来……” “又来?” 许灵均阴沉地冷笑,握住她的手腕从被子里拎出来,强硬地按在床头,掐住她的下巴,“看清楚我是谁。” 他一点都没控制力道。容谧疼得皱眉,朦胧的视野更加清晰,随头脑一同被迫清醒。 他怎么会在这? 眼前的景象压迫感太过。被踹废的酒店房门敞开着,周盛守在门口跟闻讯赶来的管理员交涉赔偿,不让任何人进入房间。 发烧带来的无力感在绝对力量的压制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身体虚软,被禁锢在床头间动弹不得,许灵均悬在她身体上方,眼眶通红,震怒的双眼中寒霜凝结,凌冽得不敢直视,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你睡了季屿风是不是。” 容谧哑然失声,理智运转的同时,心底只觉得荒谬好笑。 他是来干什么。 以为自己是来捉.奸吗? 她想起许灵均曾经说喜欢她干净,知道她从没跟别人上过床,心理洁癖才得到满足,所以才放心地睡了她那么多年。 也就是因为这个,才会直到现在都不愿意放弃她的,不是么。 “是。” 是否真的发生了什么都无所谓。她的声音还带着不适的嘶哑,低得几乎难以听清,却断断续续地笑起来。没有管滑落的被子,也懒得看他那副伤心欲绝的面孔,闭上眼睛说,“我现在已经不算‘干净’了,是吗?你也不用再委屈自己来倒追我,终于可以彻底把我丢开,去找下一个了。” -- 第121页 许灵均浑身颤抖,抱住她的力气像要把她碾碎在身体里,无处发泄地用力一口咬在她光.裸的肩头,满口都是腥甜的滋味。听见她痛得低声呜咽,好像心头的恨意就能稍微缓解。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容谧,你怎么敢?” 在那座海岛上找到她的时候,他刻意地忽视了许多细节,自欺欺人般不愿意去想。可到了今天,她把一切都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他眼前,残忍得不留任何余地。 她怎么敢跟别人。她怎么能? 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应该放任她去巴黎,更不应该放任她去什么小岛度假,从一开始他就该把人带回来,无论怎样都带回来,把她留在身边,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她,只有他能看到。 “我敢。跟别人睡过又怎么样。”她痛得掉了眼泪,可虚弱的语气带着报复的快意,“你又还能怎么样呢。还想要再强.暴我一次吗。” 借着高烧,她终于能丢开无用的理智,混着血和泪疯一次。她竟然有这样的天赋,能信手拾起最尖锐的刀刃,狠心地反复往人心窝里捅。 许灵均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我管不了你。”容谧忍着痛,平静地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要拿我当借口,也不要把自己闯祸的罪名推到我身上。我不欠你什么。” 心脏被猛烈的剧痛撞击,已经超出了能够负荷的范畴,血肉模糊。阴暗疯狂的念头在极端地压抑后又以极端的速度蔓延,他的嘴唇能感受到她动脉起伏的温度,是热的,紧贴的。偏执的欲.望被唾手可得的距离织成巨大的网,撕扯着两人一同坠入。总好过再独自承受折磨。 到底是谁先折磨谁的。谁都分不清楚,也不必再分清了。 “容谧,”许灵均埋在她颈窝里,低声说,“这是你自找的。” 第58章 ??弦月 剧烈的喘息声在耳边压抑如同困顿的呜咽, 容谧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他会感到怎样的耻辱和震怒,想要怎么报复都无所谓,她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挑衅了, 乏力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许灵均如果连这种时候还要对她做些什么,和奸.尸也没有区别。 那几句话实在火上浇油,逞一时口舌之快,是放在平时她绝不会做的冲动且无益的事。她总是能保持理智的,今天或许是生病的缘故, 连这种同归于尽式的言语攻击都被激了出来。 理想中的好聚好散终究不可能达成,非要这样撕破脸皮弄得两败俱伤。许灵均总有能力叫她一次次突破底线。 要是能早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初还会不会一意孤行地跟许灵均在一起? 在许多个沉浮不定的梦境里, 容谧总是难以自制地想到这个问题。 现实与幻想交缠不休。她的身体像被放在火上灼烧, 烧得指尖发麻,近乎休克。彻底昏过去对她而言还更舒服些,意识陷入黑暗后,她终于能停止谵妄的意识,沉沉地睡着了。 沙发上的感冒药最终没有派上用场。 再次睁开眼睛时, 她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 家庭医生给她挂好了吊瓶, 站在床边低声说些什么。她听不清,勉强抬起的视线里,最先捕捉到的依旧是许灵均的侧影。 他穿着纯黑色的睡袍,身材高大, 神情紧绷地站在医生身边,压迫感极强。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 手背上被医疗胶带固定了针头, 微凉的药液匀速输进她的血管, 几乎将她的身体连同神智一起焚烧殆尽的痛苦的高热已经褪去了许多。 许灵均很快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又说两句就让医生下楼等着,蹲在床边压住她想要抬动的手,“医生说你烧得太厉害,有脱水症状,要好好休息几天。如果还想吐就告诉我。” 这是一间陌生的卧室,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能看见远处夜色朦胧的城市轮廓。容谧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不知道自己在哪,但绝不是她陷入昏迷的酒店房间。 “我帮你洗了澡,换了衣服。”许灵均吻了吻她的手背,轻声说,“难受是不是?别怕,烧退了就会好的。” 身上的衣服干爽柔软,不再被黏糊糊的汗意裹着,的确舒适不少,可她心里却升起诡异的违和感。 许灵均的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床头灯没有开,除了窗外的月色,只有房间另一头加湿器的微弱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苍白英俊的面容像暗堡里孤独了千年的吸血鬼主人,唯一带着血色的嘴唇高傲地抿起,却又低头轻吻在她手背上。 “我宝贝的手真好看。”他喃喃地说,“输液针刺进去是不是很痛?待会儿要拔针了,我会让他轻一点。” 违和感更甚。容谧咳嗽了好几声,忍着喉咙里的疼痛哑声问,“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许灵均笑起来,眉眼弯成柔软的弧度,“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他像是没有看到容谧眼中的惊诧,自顾自地起身去倒了杯温热的柠檬水,帮她插好吸管端来,“小口地喝,别呛着。” 容谧扭脸躲开,他却固执地扶着吸管抵在她唇边,“听话,喝一点润润嗓子。” 他在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容谧心里发沉,长长地吸了口气,积蓄力量,勉强扶着床坐起身。 许灵均连忙放下水杯,给她的后背垫了只枕头。 四周安静得听不见任何行人路过的声音,她或许已经离开了市区,甚至已经不在明华。卧室大而空荡,没有太多生活痕迹,不是常有人来住的地方。 -- 第122页 随身物品都不在旁边,原本放在酒店床头柜上的手机也不见踪影。容谧不动声色地审视处境,心中越发沉重,脸上神情却还镇定,“许灵均,你是想把我关起来吗。” “这样就不会有别人再把你夺走了。”他自说自话地决定了,“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生活。” 凭什么。容谧一阵窝火,“我说过,我已经……” “你没有错。” 许灵均打断她,探身亲了亲她潮湿的发际,语气温柔到可怖,“我的宝贝这么漂亮,都是别人该死。” 容谧哑然失声。 她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长发乱糟糟的披着,病弱得惨白憔悴,烧还没完全褪下去,脸颊上或许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样都能联想到漂亮,不是她疯了就是许灵均疯了。 她还没疯。 容谧说,“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我脑子很清醒。”许灵均叹了声气,拨开她被汗湿粘在脸颊上的碎发,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明天早餐要吃什么,“他的电影不好看。你不喜欢对不对?我也不喜欢。” “从今天开始,没有人敢找他拍电影,没有观众会知道他的名字。都是他的错,他应该付出点代价。” 许灵均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生病的时候很难受吧?为什么不找我来陪你呢。他故意出现在你身边,是趁虚而入。你不喜欢他,只是一时糊涂才被他骗了。” 容谧挣开他,输液管里倏忽间上涌一截血红。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床边本该愤怒到极点的男人,用自我欺骗般的逻辑安排好这一切,后背涌起凉意,“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吗?” “我为什么要报复你?”许灵均奇怪地反问。 他脸上理所应当般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我只是处理犯错的人。” “我知道,你怪我以前不够重视你,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从今以后,我会只对你一个人好。” 他顿了顿,才又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你也只看着我一个人,再爱我一遍,像以前一样。以前你都是爱我的……以前你很爱我的是不是?” “容谧,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以前犯过的错,好不好?我们从头开始。” 疯子。 容谧心累地闭上眼,怎么都没想到那几句话会把他激出这种反应。 她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卧室应该在二楼或三楼,楼下说不定还有许灵均安排的人。她完全孤立被动,一时半刻恐怕脱不了身。 医生很快上来帮她拔了吊针,动作娴熟。她看也没看一眼,许灵均却帮她轻轻吹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许灵均说,“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许灵均眼前一亮,对她主动提起的话题有很积极的反应,“我叫下面的人做好了送上来。” 楼下果然还有别人。容谧道,“随便什么清淡的食物都行。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洗个澡。” “可你自己站都站不稳。”许灵均不赞同道,“浴室里太滑了。” 容谧耐着性子说,“那就去帮我放水泡澡。” 她需要独自活动的空间,才能对当下的处境了解更多。 等许灵均走进浴室,她掀开被子,在床边没有找到拖鞋,索性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到了落地玻璃前。 看高度像是二楼,没有能推开的窗子,想跳下去都没地方跳。 门外就是楼梯台阶。她没出去,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打开能看到的衣柜橱柜,所有能储物的地方都没有她自己的东西。 “水放好了。”许灵均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在找什么?” 容谧打了个冷战,镇定地转身,索性向他开口,“我的手机在哪。” 许灵均并不直接回答,“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 这跟软禁有什么区别。她一阵头晕,高烧的后遗症还作用在她身上,胃里涌起一阵恶心,“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许灵均说,“到你愿意承认,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为止。” 事情走到了最坏的一步。容谧想要冷笑,可还是忍住了,平静地说,“给我手机。至少我要给家里报个平安。” 她被带来这里时烧得人事不知,连现在是什么时间,过去了几天都不知道。她平时最多隔三五天就会和父母联系,更不要提那晚跟她一起去电影首映礼的程艺欣,晚上回家后肯定还会给她发微信,还有季屿风……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反应,她也顾不上了。 许灵均迟疑片刻,还是让人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见他握着手机向后退一步,急切的动作被打断,“只能打电话。” 他加重语气,“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伪善的温柔的假面终于裂开了缝隙。面具之下的人依旧是专横独.裁的暴君,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把她的软肋牢牢掌控在手里。 从她醒来到现在,或许也就只有这一句话是真心的。 “我知道。” 容谧面无表情地拿过手机。跟她像是昏睡了数日的疲惫感不同,实际上时间只过去一天,次日晚上八点,微信里除了昨晚在场的程艺欣和季屿风,还没有太多要紧的未读消息。 -- 第123页 当着许灵均的面,她没有回微信。先给程艺欣打了电话,解释自己宿醉没看到消息,头疼了一整天刚缓过劲来,语气与平时无异,“你还没下班?” “唉,还在公司躲人呢。” 程艺欣苦恼道,“这事怎么说呢……总结起来就是……我前几天把我相亲对象的弟弟给睡了,被上门追债。” “怎么回事,”容谧佩服自己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睡错人了?” “当然不是了!唉我……这边情况比较复杂,他现在就在我楼下蹲点,回头再跟你细说。” “好。” 容谧话声一顿,又说,“我马上就回家过年了,这段时间得多陪陪我爸妈。等过完年回来再联系你。” “行。”程艺欣自顾不暇,不疑有他,“你忙你的。” 第59章 ??弦月 闲聊几句后挂断, 容谧把第二个电话打回了家。 刚吃完晚饭,她的父母正在外面公园的小广场上遛弯。养老夜生活安排得悠闲惬意,接到她的电话还有些意外。 “嗯, 我还在外面,就不开视频了。” 她同样像平常一样闲聊了好一阵,才缓慢地把话题引到即将来临的假期,“爸,妈, 我今年年底工作太忙了,这几天可能得去国外出差……等过段时间闲下来, 我再回去看你们。” “怎么回事呀囡囡, ”电话那头是亲人熟悉的关切声, 让她几乎掉下眼泪,“这本来都说好要回家过年的,是不是餐厅出了什么问题?” “没事,餐厅好好的呢。” “要不这样吧,你爸爸和我去明华看看你。反正只要一家人团聚, 在哪过年都是一样的。” “别……我这几天也不在明华,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要是过来谁陪你们呢,在老家还能去亲戚家串串门说说话,对不对?” 身旁的人视线一直紧盯着她。容谧心乱如麻,却不得不低头编织谎言, 用若无其事的语气笑着说,“好啦,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能照顾自己的。” “唉, 你从小喜欢自己拿主意嘛, 爸爸妈妈也放心你。但是要好好的呀,吃好睡好,别让自己太辛苦,爸爸妈妈永远爱你囡囡。” “嗯,我也爱你们,我……会好好的,放心吧。” 许灵均看着她和父母联络,温声软语,垂落的目光中尽是不舍的依恋。 她很久没这样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了,也不愿这样对他笑。他甚至忍不住想象电话另一头的人是他。 通话结束,他开口道,“如果你想家,我陪你回去过年。” “不用。” 容谧心里挣扎了数秒,最终没有反抗,把手机交了回去,声音里的温度陡降,“我不希望我父母见到你。” 许灵均知道她的所有朋友关系。她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小生意人,退休后在老家经营小超市过养老生活。许灵均要找到他们轻而易举,想要给他们的生活制造麻烦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已经无力再护住季屿风了,至少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家人不能再受到牵连。 她的担心都写在脸上,毫不犹豫地认为他真的恶劣到会为难她的亲人,就像当初认为他故意丢出了那只无辜的猫咪——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许灵均静静地看着她,明明已经得偿所愿,她就坐在身边咫尺距离,可还是像离得很远,远得他怎么都够不着。 他只是抬起了手,容谧却皱眉往旁边挪开,坐到离他更远的地方。 那只被拒绝的手被晾在空气里,指尖微缩,白玉般的指节修长漂亮,却僵硬地垂落下去。 “怎么不穿拖鞋?地上凉。” 容谧连看都没有看他。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快去泡澡吧,待会儿我们一起吃晚饭。” 她沉默地起身,走到浴室门口时才转身回望。许灵均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眼底明灭的光芒复杂而晦暗。 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即使落拓也是英俊的,像一座线条极尽优越美丽的雕像。 她的心里蓦然升起一阵无力的悲哀感。 那些曾经让她困扰的假设有了确切的答案。如果能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会对许灵均敬而远之。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许灵均被各种麻烦事缠身,她还总用“毕竟爱过”的理由顾念旧情,不计较也不追究,想给彼此留三分体面,实在是天真得可笑。 前面那些都是小打小闹。她早该知道,这个不达目的永不罢休的人,就是个任性妄为的神经病。 她的人生到现在二十六年,从未跟谁真正交恶过。第一个跟她走到反目成仇这一步的,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 原来曾经深爱过的人,也会变得面目可憎。 “许灵均。”她说,“可能我从前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你。” “但如果你敢对我的家人和朋友做出什么事,我一定会比你能想象到的更恨你。” ** 温热的水流漫过肩膀,浸得一阵刺痛。容谧赤身裸体站在浴室的镜前,看到颈侧泛红的牙印,被咬得破了皮。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酸涩难挡,打开水龙头隐忍地哽咽,想家的情绪一时间泛滥得难以收拾。 她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又觉得一切都错了。 她无比希望在这种时候能不管不顾地躲进父母怀里。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过了万事都能依靠父母的年纪,也该反过来保护他们才对。 -- 第124页 等情绪稳定后,她掬起一捧冷水洗脸,换好衣服下楼吃晚餐。 她不反抗,也不顺从,只是将自己作为人质,想保证那些她真正在意的人们不会因她而承受灾难。许灵均不会看不出来,只是佯装不知,继续沉浸在他想要的“二人世界”里。 这样的自私使她更加厌恶。 面对面用餐,他低声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得不到她的回应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表现得不耐烦。 只从表面上看,他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爱侣。负责晚餐的阿姨是第一次踏进这栋别墅,对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不知情,还赞了一句“般配”。 容谧只沉默地吃自己的晚餐。 整栋房子装修得很有品味,如果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多看几眼。但这时她实在没心情欣赏漂亮的艺术品和陈设,只在意楼下比她想象的更空荡些,除了阿姨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在。 或许是许灵均觉得她尚未病愈,没力气往外跑,连看管的人都没留几个。容谧心里燃起希望,面上没什么波澜,吃过饭就上楼休息,量体温吃药睡觉,起码没有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太想离开这里,但还不到时候。 许灵均有自己的工作。演唱会,专辑,采访,节目录制,各大晚会发布会颁奖礼的邀约,尤其到了年末,行程很多,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全天二十四小时地缠着她做这些过家家的游戏。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她不可能当着许灵均的面就这么跑出去。但等到他不得不出去应酬的时候,就是她想办法离开这里的机会。 她回到醒来的那张大床上,掀开被子躺了回去。片刻后许灵均上楼,浴室里的水声响起,十来分钟后被子再次被掀开,和她同样味道的沐浴露香气,混在热腾腾的潮湿水汽靠近,她的身体骤然僵硬。 许灵均只是从背后抱着她,亲吻她的耳垂,低声说,“晚安。” 第二天早上醒来,相安无事,他们依然一起生活在这栋房子里。许灵均二十四小时地陪着她,即使她连房间都不愿意出去,也不回应他的任何话题。 他迟早会觉得无聊。容谧想,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的沉默,即使是养一只宠物都比这更有乐趣。 到第三天,许灵均连着接了许多个电话,终于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汽车驶离视野边缘,立刻下楼,碰上了正要准备午饭的阿姨。 阿姨热心肠地问她,“许太太,是有什么需要的吗?” 许太太? 容谧愣了一瞬,听见自己脑海中响起嘲讽的笑声。 “不需要什么。” 她不动声色道,“屋子里开着暖气太闷了,我想去外面走走。” 阿姨面露难色,“可许先生说你身体不大好……” “我只是去院子里散散步。”容谧说,“如果不放心,你可以跟着我。” 这两天都按时吃饭休息,药也起了效果,她身上的力气恢复了大半,认真起来一个阿姨总是能跑得过的。 阿姨这才松口道,“那得多穿件衣服才行,外面冷。” 她又回到楼上去打开衣柜。找手机的时候就留意过了,这时候只是再次确认,衣柜里连一件厚实些的外套都没有,许灵均压根就没打算让她出门。 如果是程艺欣在这肯定已经开喷了。狗男人。 她也在心底暗骂一句,勉强拿一件睡袍出来,罩在自己身上的睡裙外,再下楼被阿姨看见,实诚道,“就穿这么些可不行……” “没事的,我稍微走走就进来。”她违心地说。“您准备午饭吧。” “唉,那好。” 阿姨甚至没有跟她一起出门,似乎许灵均并未交代过什么。容谧略微诧异,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打开门走出令人窒闷的别墅,外面庭院里有一大片修缮漂亮的草地。 她快步走到墙根下,看到一小块被翻动过的土堆,上面插了块小小的木牌。 从楼上往下看时就觉得院子有些眼熟,现在就更能确定了。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 是那栋市中心的别墅,她还在明华。 她之前两次来都只在院子里短暂停留,从没进去看过内部的陈设,反而对院子的记忆更深些。眼下顾不得想太多,庭院大门居然都没有上锁,她用力推开,往外跑。 庭院外是宽阔的车道,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私人园区里连一个经过的行人都没有,明明身处闹市,却安静得可怕。 心里涌起熟悉的违和感,但她都无暇多想。她在明华生活了这么多年,市中心来过无数次,路口也记得很熟。只差最后一段了,只要跑出去她就能看到熟悉的街区,她就能回家—— 别墅区绿化幽静,郁郁葱葱的树木将外界传来的噪音掩盖得几不可闻,只听得到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宽阔的路在路口处被岗亭拦住,兀地横截在她眼前。四个比普通保安身形更结实魁梧的男人统一穿着黑色便装,正站在一起抽烟说话。 某个时刻,四人同时收声,鹰一般警觉地回过头来,四双凶悍的眼睛盯在她身上,目光锐利如锋。 容谧惊骇得想要后退,可还是放慢脚步,佯装从容地走到他们面前。 “许太太。” 其中一人客客气气地跟她打招呼,“是不是缺什么?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告诉我们就行了。” -- 第125页 “缺的东西我要自己挑。”她努力平复呼吸,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阿姨要准备午饭。你们有没有车?我想亲自去趟商场。” 这借口其实连说出来都没必要,大家都心知肚明。四个成年男性站在她身前宛如一排无法逾越的高墙,对她这点要求完全视若无睹,开口就把她的希望扼杀得不留余地,“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听吩咐办事。” “外面天这么凉,还是请您回去休息吧。” 第60章 ??弦月 寒意盘上后背, 容谧踉跄着被逼退。短短一段距离,原路翻回的时间比来时多出一倍不止。 她脚步沉重地回到室内,连扑面而来的温暖都带着压抑感, 将胸口梗塞得呼吸困难。 阿姨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告诉她午餐的菜单,“你们这房子装得可真舒服呀,厨房也宽敞亮堂。不过呢确实是这样,自己家里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是宽敞舒适的家, 还是绝望的牢笼? 许灵均既然把她带到这里来,当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地放任她离开。 唯一的出路被堵住, 她还能从哪里逃出去? 容谧坐在餐桌边连打了两个喷嚏。阿姨关心地给她倒了一杯红糖水, 要再回厨房时被她拉住围裙, “能不能……借我用用您的手机?我只打一个电话。” 她声音发颤,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阿姨怜惜地“唉”了一声,可也为难,“我没有手机呀。等许先生回来,你问问他?” 容谧无望地收回手, 放在桌上收紧成拳。 她午餐吃得很少。许灵均没有回来, 阿姨以为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大房子里闷得慌,特意陪着她说话,“我看许先生对你很好的呀,也关心你。你们呢还年轻, 偶尔有些矛盾也是正常的,夫妻间可不能攒隔夜仇啊。” “我吃饱了。” 她难以忍受地丢下筷子, 独自上楼, 躲进被窝里把被子拉到头顶, 努力平复心情想别的办法。 这种全世界都由许灵均来主宰的感觉太可怕了。她好像整个人生都被控制着, 被圈禁在固定的活动范围里,和屠宰场里圈养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还有什么办法?除了依从许灵均,她还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她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逃离一个地方。外面的人知道她在这里吗?会不会有人察觉不对劲,找来这里救她?是季屿风也好,谁也好……只要有人能来伸出援手,她会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 别墅区依旧寂静。一整个下午过去,夕阳把玻璃窗染成明亮的金黄,许灵均终于也回来了。 容谧没有睡着,蜷在床上隐约能够听到些动静。他在楼下逗留了几分钟,上楼时踩着楼梯的脚步有些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蜿蜒到了床边,她双手抱着肩膀,在被子底下缩得更紧。 许灵均试探着去掀,被角却被她死死压住,忍不住笑了。 他像觉得这只是在耍小性子,和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说话,“阿姨说你午饭吃得很少。不舒服吗?” “……” “听他们说你中午想出门,是不是阿姨做的饭不合胃口?” “……” “容谧。” 隔着被子,她听见许灵均的语气逐渐失去耐心,“出来,我想看到你。” 他并没有说违抗会有什么不妙的后果。但在容谧听来,实实在在是威胁的口吻。 房间里安静了数秒,裹成一团的被子打开一条缝隙。 许灵均刚刚参加了一场品牌发布会,身上穿着整套的高定礼服,看上去十足的端庄正经,优雅又绅士,放在当下的情景里却格外讽刺。 他解开冷硬的外套,扔在床脚的地毯上,“今天还有很多时间。你想吃什么?我亲手做给你。” 他探身把容谧抱进怀里,抚摸她柔软的长发,叹气道,“发布会流程太多了,坐那么久实在无聊得让人着急。我的脑子里总想着你。” 容谧嗅到他衣领上的香水味,在一天的工作后散得幽微如同体香。从前总能让她心生荡漾的香气,如今竟然令人不由自主地想逃。 许灵均却仿佛心情很好,就着这姿势轻松地抱起她下楼,“走,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 阿姨笑眯眯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半开放式厨房只有两个人,容谧被他放在岛台上,冷眼看着他打开冰箱挑选食材,自言自语,“我会认真做的,虽然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厨房……都是你惯坏我。你从来不舍得我进厨房,连让我帮忙都不肯。” “待会儿如果做得不好吃,你起码也要尝一点好不好?你还在生病,不吃东西可不行。”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和同居已久的恋人对话。容谧不合时宜地想到他刚出道时也曾在电影里客串过角色,被许多粉丝评价为花瓶,确不见他有这样好的演技。 “你就坐着不用动。” 他随手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把挑好的食材放进水槽里洗,细碎的念叨得不到半分回应,像在一个人跟自己对话,“要是有油烟冒出来,你就往后挪一挪,别呛着。” 这是许灵均人生中第一次下厨房,表现得也很符合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形象,十足是个生活白痴的样子。 他笨手笨脚地把胡萝卜切片再切丝,握刀的姿势很别扭,也很容易伤到手。容谧没有提醒一句,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刀刃切到他手指上,瞬间冒出深红的血珠。 -- 第126页 他“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去找寻容谧的目光。可容谧却垂下眼不管他,任由他为一道伤口发愁。 许灵均只好失落地站在水池边,一遍遍用水冲洗那道难以愈合的伤口,小声嘀咕,“好疼。” 这顿晚餐注定坎坷。他忙活大半小时也只炒出一盘胡萝卜,倒是浪费了七八只创可贴。 焦糊发黑的炒胡萝卜端上餐桌时,他食指上的创可贴仍旧被缓慢溢出的血液染红。可他视若无睹,把人生中第一次亲手做出的食物推到容谧面前,期待地看着她。 “尝一尝味道怎么样……啊。”他停顿了一下,恍然想起,“我还没给你拿筷子。筷子在哪……” 许灵均自言自语地立刻返回厨房。他对这里也并不熟悉,打开柜子又拉了两只抽屉才找到存放餐具的位置,默默记在心里后拿出两双筷子,递给容谧一双,“快尝尝。” 容谧僵硬地接过,看到手中的竹筷上沾着斑驳的血迹。理智崩裂,她再也忍不下去,啪地一声扔在桌上。 “许灵均!”她一字一顿,语气冰冷,“你还想这样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像被她忽然发脾气的行为吓住,许灵均愣了愣,沉默片刻,才又把那双筷子推到她手边。 “你先尝一口。” 他看着那盘炒糊的胡萝卜,仿佛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上面,语气像个迷信的异教徒,“万一好吃呢。” 好吃又能怎么样? 能把他表演的这一出无厘头的戏剧变成现实吗? 容谧失声冷笑,毫不留情地把筷子扔到他身上。两根筷子先后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地响。 终于也有这一天,两人之间的矛盾里,她是先稳不住情绪的一个。因惧生怒,她的质问急切得几乎是在低吼,“你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觉得荒唐吗?”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心转意了。许灵均,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她不想自己在面对许灵均时处于弱势——即便她已经身处其中了,可还是努力地让声音更强硬一些,好像这样就能将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驱散一些,“我有自己的人际关系和朋友圈,忽然消失了这么多天,说不定已经有人报警了。你现在是在犯罪!你知不知道?!” 许灵均捡起筷子放回桌上,抬眼看她,缓慢地说,“没有人报警。”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都会在合适的时机通知他们。这里你可能住不习惯,但是没关系,你不是喜欢巴黎吗?等到天气暖和起来,我们就一起挪去常住。” 他说,“大家都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一字一句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容谧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气从手脚流逝散尽,身体不受控制地靠在椅背上。 是……她和许灵均纠缠了这么久,在朋友眼里估计就跟“狼来了”的故事差不多,即使听到消息说两个人又复合了,也不会感到太意外。 没有人知道她被关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招惹了这样的怪物? 容谧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嗅到血腥味的同时被许灵均强行掰开牙关,才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被咬破了。 “别这样。” 许灵均无措地看着她,那种故作积极的情绪从他眼睛里一点点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深切到绝望的悲伤。 “你想要什么?”他很久没问过这句话,声音轻飘得如同梦呓,“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 容谧扭头打开他的手,用力推开餐桌椅,头也不回地上楼。 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反锁了门,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嘴角的伤口,绝望得想哭都流不出眼泪了。 她知道没法待太久,许灵均还会来敲门。可她实在不想出去面对门外无法可解的现实,躲在这里不过是给自己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她想要什么? 她只想离开这里,想离许灵均远远的。 许灵均难道不知道吗?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假装慷慨。 可真正的他残忍又自私。 她真正想要的,许灵均从来不会给。 第61章 ??弦月 晚餐无人问津。容谧浑身发冷, 站在花洒下淋了许久才感到身体复苏,脚步缓慢地走出浴室。 许灵均拿了电吹风在卧室里等她,从背后把她圈在怀抱里, 细致地为她吹干头发,如同恩爱的情侣。 她已经疲于再做出任何反应,不言不语地任由摆弄,觉得自己更像只宠物。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总是绑着马尾, 毕业以后就很少再见到了。”嘈杂的风声掩盖了他的喃喃自语,“其实你绑马尾也很好看。” “头发留太长了也不好, 发尾会容易分叉, 过几天我叫个人来家里帮你修一修。你想不想染个别的颜色?你好像从来没染过头发, 从上学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吹到半干,许灵均放下电吹风,下巴蹭在她温暖的颈窝里,低声说,“不是的, 你明明就变了。” “你变了好多, 一点都不像容谧了。你从来不会不理我的,你说过最喜欢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把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忘掉……我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你为什么变了?” 他哽住了声音,像个迷路的孩子, 尝试了所有方向却依旧找不到正确的路。 -- 第127页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好好看看我?你已经很久没对我笑过了……我快要想不起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 那个眼里心里全都是他的容谧到底去哪了。 许灵均抱了她好一会儿, 毫无预兆地说, “容谧, 我们结婚吧。” 容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每当她已经觉得事情已经足够荒谬的时候, 许灵均却总能再重重地加注。 这算是求婚吗?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居然也开得了口?在她心里庄严神圣的婚姻,承载了两个人共度一生的承诺,从他口中说出来如同谈判的筹码。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他颓唐地自嘲,“可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了。” 带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感,可他被濒临失去的恐慌裹挟着,还是这么做了。 现在算是如愿以偿吗?他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人吗?不用再远远看着她跟别人谈笑风生,伸手就能抱住她,却还是感受不到半分快乐。 他在下坠。在她一天天沉寂到不起波澜的眼神里,在窥不见底的深渊里,不停地下坠。他也想找到一条正确的路让一切恢复正常,可他已经跌得太深,回不了头了。 “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你都不开心。我好像再也看不到你笑了。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样你才肯多看我一眼,怎么样你才能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 他只是想抱紧她,却好像在把她弄碎。 暮色西沉。昏暗的房间里,他的声线在发抖,传达出无法伪装的痛苦,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随之凝滞,“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回到当初那样?你说,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 可他有什么资格感到痛苦?亲手造就这一切的人,是谁? 容谧拉开环在腰间的手臂,站起身转向他的瞬间,潮湿的发尾飞起来甩到他脸上,像一记躲避不过的耳光。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灵均,语气冷漠,“你做梦吧。” ** 逼到避无可避之处,她才会表现出真正的性格。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温柔和顺通通收回,内里的她倔强顽得像块顽石,连客气的疏离都不想给予,从头到脚的抗拒不加掩饰。 容谧抱着一只枕头,头也不回地下楼,宁可独自睡在沙发里,潦草地盖着今天外出时披的睡袍。 楼下的温度比卧室里要稍低一些,睡起来反而更舒服。也可能是因为没有被许灵均的身体靠近。他天生体温高,一靠过来燥热得像只火炉。 白天她衣着单薄地在院子外跑了一趟,全程精神紧绷感觉不到冷,却还是着了凉,半夜里又烧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没力气下床去找退烧药,想就这么捱到天亮再说。半梦半醒间,被人扶起身喂了水和药。 是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去睡的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床头亮起的灯光有些熟悉,恍惚间像回到了那座海岛的度假酒店里。那是她今年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尽兴地玩一整天,晚上躺在床上也有人一起闲聊。 在一个温柔的梦里,有人细心地照顾她,怕她喝醉了一个人睡不安全,就乖巧地趴在她床边守一整夜。 她闻到酒精的味道,烧得滚烫的手心被一遍遍擦拭降温。床边有人在陪着她,照顾她,踏实的安全感驱散了多日以来惊魂不定的阴霾。 她翻了个身,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睛,模糊的视野里,看到那人依然趴在床边陪着她睡,体贴且黏人,便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 她的手落下去的瞬间,趴在床边的人身体猛地一颤,像是不敢相信,数秒后才握住她的手放到床上,抬起头看她。 容谧却没有等到他抬头就又困倦地闭上眼睛,在放松的状态里,轻声吐出一个名字,“小风。” 许灵均狠狠地怔住。 千万支利箭无声地穿透了他的心脏,把赖以生存的器官彻底破坏。他的神情十分怪异,似笑似哭,就那样看着她熟睡的脸愣了很久,才对着空气喊,“……容谧。” 他的嗓音哑得可怕,低沉的声线晦涩地黏连在一起,连自己都听不出在说什么,颓然地低下头贴近她的手掌,很小声地又说了一遍,“容谧。” “你为什么就是不要我了。” 如果人生以感受到的痛苦程度去衡量生命终结的时间,那么他应该会死在这一天。 只是无意识地说出一个名字,就能让他在天堂和地狱间转一个来回,他再也不会从别人身上体会到这样无能为力,心如死灰的感受。他用尽了自己都感到卑鄙不齿的手段,却还是得来这样的结局。 容谧真的彻底丢下他了。 从今以后都只剩下他自己,活在这个看似唾手可得的世界里,永远为求而不得的痛苦挣扎着苟延残喘。 如果今后的人生都没有她,还有什么意义? 他宁愿死在这一天。 “你不是容谧对不对。”他无望地呢喃,断断续续的呜咽被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怕把睡着的人吵醒,就连近距离待在床边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能给你的……我把七月还给你,你把容谧还给我,好不好?把她还给我……” 夜深人静,楼下的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 第128页 他红着眼眶望向房间门口,楼下阿姨拿着可视对讲机小跑上来,见房间门没锁松了口气,“这,许先生,外面还有一位许先生找你……” “知道了。” 他稳了稳神,起身下楼。 许正则一身黑色大衣肃然站在门口,在寒冷的冬夜里,声音冷冽得不近人情。 “滚出来。” ** 许正则近来本就被私事缠身,又听到手底下的人汇报这个弟弟的所作所为,再晚几天都得被气到胃出血住进医院。 “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许灵均被拎到车里关进后座,还是头一回听到他哥动怒的语气。 可他意志消沉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一开口把许正则也听愣了,“哥。” “有人把容谧抢走了……他把我的容谧抢走了。”他脑海中回荡着那声虚弱的“小风”,宁愿自己从没听到过。 “为什么?她明明是我的。” 许正则被迫听了一耳朵窝囊话。他这个从小到大目中无人的弟弟一点面子都顾不上了,哭得像个没出息的智障,怎么都看不出是胆大包天到敢把人非法软禁的许灵均。 他最头疼处理这种情感问题,也是因为许褚原离得远才被迫过来当家长。沉默片刻后,索性直接开车,深夜里去熟悉的心理医生家敲门。 “这是秋医生,你原本在两个月前就应该见到她。” 秋来音穿着睡衣站在家门口懵了数秒。面对这种直接把病号送货上门的强盗行径,无奈道,“我可以拒绝吗?”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分,秋医生已经下班了。” “就当换一个人情。” 许正则说,“你应该知道,错过了这次,再找别的机会还我人情很难。” 秋来音闻言神色清醒了几分,打量他身边满身晦气的问题家属,清了清嗓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接收他,然后我们两清。” 许正则颔首道:“可以。” “稍等我一下。” 秋来音转身回到房间,十分钟迅速地换完正装甚至化了个淡妆,笑吟吟地引导两人到楼下的心理咨询室。 她就住在自己的办公室楼上。深夜里进入工作状态也十分迅速,让许正则待在外面坐等,和问题家属单独聊天。 来都来了,许灵均无所谓地填了一堆量表,不抱任何希望地推给她。 “瞧得出来,你不怎么想聊天。不过你哥盛情难却,咱们今天还是走个过场吧。” 秋来音语气轻松,边看边说,“一般情况下我会先请你做个自我介绍。不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这个环节就可以省略了。” “我哥是不是把我之前的事都已经告诉你了?”许灵均说,“那就没什么可介绍的了。你也不是不认识我。” “当然。大明星嘛。” 秋来音说,“名声越大压力越大,需要做一些心理疏导也是很正常的。” 许灵均嗤之以鼻,“名声什么时候给过我压力?” “那么是因为感情的创伤?” “……” 许灵均皱眉不答。 这帮心理医生最烦的就是故意引导话题。以往见过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他从来没耐心待超过十分钟。 可今天在听到她的话之后,他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其实我最拿手的不是谈话疏导,而是催眠。”秋来音眨了下眼,“你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 “放松身体,把注意力集中到对面的这幅画上。” 秋来音把他坐的那张椅子降低高度放平,“然后闭上眼睛,听我的话照做。” “照做了能怎么样?”许灵均问。 秋来音反问,“你期望达到什么效果呢?”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却没有立刻说出口。秋来音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自己主动提出,“有没有……能把某个人从脑子里抹掉的催眠手段?” 如果他无法控制自己偏执的欲.望,那不如索性让欲.望消失。 这应该也是容谧想看到的结果。忘记就能一了百了,他也不会再做出令她厌恶的事了。 秋来音扑哧一笑,“我只会催眠,不会变魔术。没法儿像电影里一样让你的记忆凭空消失。” “目的性太强可不行。最重要的是放松,然后我们才能进行接下来的步骤。先别急着失望。” 她循循善诱道,“虽然我不能把她从你的脑海中消除,但或许可以让你看清一些事。” 第62章 ??弦月 她和许正则是许多年的同学和朋友, 同属精英阶层,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具有很可靠的工作能力。 虽然凌晨加班是有些令人为难,但许正则早前就曾找到过她, 委托她时也给了她许灵均之前的心理咨询记录,不算毫无准备。 许灵均的心理防线非常坚固,催眠治疗需要双方都彼此信任才能顺利进行,在正常时间里很难进行下去。 但通过经验和直觉,此时她能轻易能看得出来, 许灵均的精神状态处于临界的溃败点,意志被消耗得非常薄弱, 是不可多得的深入时机。通过语言暗示达到朦胧意识状态, 跳出以往思维模式的桎梏, 可以挖掘出更深刻的心理内因。 受到生长环境的影响,每个人看待世界的视角天差地别。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极少数个体。 -- 第129页 “眼睛很重吗?不用睁开,放松。你处在一个非常安全舒适的环境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也没有人会打断你。我们可以从最初的记忆开始回溯。” 秋来音的声音柔韧而稳定, 耐心地从温和的话题开始引导, “你是如何来到这个国家的呢?你生长在英国,为什么想要独自到中国来生活?” 不断下坠的感受缓慢地停止,身体像被柔软的云层托着,悬浮在半空中。许灵均在柔和的语言暗示中回忆人生的起点。 他出生在一个平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殊家庭, 接受最顶尖的精英教育,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和他相同的境况。他在那里有很多同类。 可为什么?他主动从舒适圈里跳了出来, 十岁便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国家, 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独自生活。 他恍惚记得, 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被母亲带到重要的社交场合去露面, 为重量级的杂志拍摄画报封面。 一个漂亮的混血小男孩,有优越的出身,到哪里都是目光聚集的焦点。最开始他努力表现得绅士又礼貌,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失望。 可他其实并不喜欢类似的场合,也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那样沉浸于其中的声色。 当他耗尽了一个孩童的耐心,不想再被当成完美的作品带出去炫耀,鼓起勇气说出心声时,他渴望的是母亲的安慰和爱抚。但她只是扫兴地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带他出门去任何地方。 于是他明白了,书本上描写的亲情,在现实中名为利用。 他曾经趁学校放假时到图卢兹,想跟随父亲生活,在那座古老的玫瑰之都里,不死心地找寻一些来自长辈的陪伴。 可他看着许褚原在豪宅设宴,满屋衣香鬓影,不忌男女,与其风流过朝夕的情人们足以填满整个大厅。有一些贪心的还会来讨好他,在他困惑的神情中哈哈大笑。 “我们当然都爱你的父亲。”许灵均清楚地记得那句话。 “如果他能被印在钞票上,我们会更爱他。” 于是他懂得了,文字里形容的爱情,在现实中被当作笑柄。 他要活在现实里,就必须接受那一切,像他身边的朋友一样熟视无睹。直到许褚原的情人试图触碰他的身体,他厌恶得作呕,索性脱离一切独自来到中国生活。 可幼时塑造的世界观却根植在他的意识里,无法抽离。 他的行为模式受到父辈的初步定型,来到中国之后并没有发生变化,反而在无拘无束的新环境里肆无忌惮地生长到极端。 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人叫好,即使失败会有别人为他承担代价。幼时受过的良好教育也逐渐被抛在脑后,他变得自私自大,只需要考虑许灵均的心情就够了。因为别人也都只考虑许灵均而已。 一切都唾手可得,便一切都失去意义。直到对舞台的追求诞生,他找到了真正的热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上去。 容谧的出现,原本应该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插曲。 他对异性的兴趣不会高于他的任何一项爱好,但他会欣赏美丽。那个傍晚的操场,月色下少女恬静的侧影,值得用最美好的词汇去对赞扬。 那是他的初吻。 容谧主动找到练习室来是意料之外,但他的确心动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没有考虑过自己和容谧的未来,也不会给予任何承诺。只因他从小就很清楚,任何人给予的美好都是短暂的。那些漂亮情人的一茬一茬地涌现又被玩腻,没有人能永远在他身边,但他身边永远都会有人。 计划中,出道以后他就没空再陪小女孩玩谈恋爱的游戏,届时只要容谧给他的舞台造成拖累,就顺理成章地甩掉她。 他愿意给予比公平更丰厚的报酬,当作容谧陪伴他度过练习生时期的辛苦费。 秋来音看着平躺在沙发椅上的人,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你鄙夷自己的父辈,却又放任自己成为他们。” 被触动了隐秘的伤疤,许灵均难忍地皱起眉,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在她耐心地安抚下才又放松身体躺回去。 “那一次,”秋来音隐晦地暗示他,进入更隐秘的话题,“你是如何察觉了自己的心理问题?是什么样的情况发生了,才让你感到自己的异常?” 事实上,她对于以往记录里“心理障碍”的认定持保留态度。或许是上一个心理医生的专业不过关,也可能许灵均对自己的医生并不坦诚,她需要听到当事者亲自描述才能判断。 “吵……音乐很吵。”许灵均紧闭双眼,脑海中闪过错杂纷乱的画面,“我喝了酒。”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遇到一群地头蛇般的朋友。纵情声色的夜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菜单”。他没有,但显然也不会缺,他的“朋友们”早就给他精心挑选,只等他玩累了,把他推进准备好的房间。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还是进了那个房间。 他对外一直是单身,没有所谓的女朋友管制,拥有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自由。就像连续多年吃同一道菜,是无趣至极的事,他虽然还没腻,但也认为自己应该换一换口味。 那个女人的模样他早就记不清了,不外乎有白腻的皮肤和丰盈的身段,热情地凑上来为他服务,解他衬衣上的纽扣。 他靠在沙发上没什么反应,任由她忙活,放空的脑海中却不期然而然地想到,不知道容谧在干什么。 -- 第130页 她在另一座城市,跟他离得那么远。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还是又在熬夜尝试新的配方,做好吃的小蛋糕? 做给他吃的口味和别人不一样,她会特意把奶油多放一点。 那种奶油的味道一点也不腻,在她身上格外好闻,比从蛋糕里尝到的更香甜。 从另一个女人身上散发的香水味忽然变得难以忍受。 他被熏得反胃,推开身上的女人走出了房间。 秋来音听得分明,心里大概有了底,“从那一天之后,她就显得很特别,对不对?” 当然。 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容谧。他不想总去看她,不想让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在他真的想要“换口味”的那一天变得难以摆脱。 可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来?十年过去了,但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依旧是去找容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生活里一定是有容谧的,即使连续好几天没有联系,他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她,她也一定在等他回来。 那是一种接近永恒的稳定关系,是无需言明的默契。他以为容谧也能明白。 可她忽然就要离开了。 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对劲了。 他的脸上出现了近乎畏惧的神情,呼吸急促,放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握拳,像在抗拒回想接着发生的事。 秋来音再次安抚他的情绪,等他重新稳定下来后,才又接着说,“她已经不再留恋你了,可你还是很想跟她在一起。” “你从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许灵均刚刚稳定的情绪又变得激动,“我只想跟她在一起……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情人……女朋友,妻子,无所谓。她想要什么身份都可以,都不重要。” “我可以跟她谈恋爱,我可以跟她结婚。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只想永远跟她在一起,我想要她……” 像被困在可怕的心境里,他努力地想要冲破迷沼,却始终辨认不清。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秋来音眼中露出悲恸的光景。 她曾在许多个这样的时刻,作为医生给予引导。可每一次都会感到惋惜,“你就从没想过——” “你这样离不开她,是因为你爱她吗?” 柔和的声线响在身侧,却如同一记重锤有力地砸进他的脑子里。 意识里的世界变成一片旷野,许灵均独自站在广袤无垠的空白大地上,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怎么可能会爱一个人? 容谧对他来说的确是特别的,可那并不能算是爱。他总是想,只不过认识时间太久彼此习惯了而已,甚至每当潜意识里察觉自己离不开她的时候,就会去做些伤害她的事来提醒自己并不爱她。 他怎么会懂得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呢?身边从未出现过专一的感情,他连能够用来判断的参考对象都没有。爱所包含的意义太复杂多元,他索性将其摒弃,替换成简单肤浅的快乐。 只要他跟容谧在一起快乐就够了,谁还管爱不爱呢? 可为什么,现在他已经这么不快乐了,还是放不开手?为什么他宁愿变成自己最不屑一顾的样子,也执迷不悟地想让容谧多看他一眼?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爱是这样痛苦的事。爱是承担而非逃避,是献身而非索取,是匍匐在地的仰望而非居高临下的践踏。 爱是摧古拉朽的磨难,为了爱人可以义无反顾地揽月摘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怀着满腔热忱飞蛾扑火也壮烈无憾。 可爱更是克制。是甘愿把爱人的感受放在自己之上,不惜一己之利,但求对方圆满。 容谧曾为了他做尽所有。 而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生命中出现过那么多人。数不清的人对他谄媚讨好,各怀目的。只有容谧纯粹地爱过他。 可他对容谧做了什么? 许灵均睁开眼睛。泪水从眼角滚落,他恍如隔世般呆怔了许久,才缓慢地挪动身体,抱紧了膝盖,低头缩进沙发里不言不语。 秋来音轻叹一声,调亮了灯光,把纸巾盒放在他身边,退出房间,“我先到外面去,给你一些独立空间。” 许灵均没有应答。她轻轻带上了房门,在门锁合拢的瞬间,模糊地听见一声悔恨的呜咽。 她作为引导者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剩下的现实,只能靠自己去面对。 许灵均不敢回想,过去的每一天,容谧是在怎样的心情里度过。 他用自己的无知和欲.望折磨最爱的人,把她碾碎成流沙,眼睁睁地看她从紧握的指间倾泻而下,握得越是用力就流失得越快。 他抓不住了。 他从来都拒绝容谧以外的人靠近。他有多愚蠢,对爱人的忠诚刻在身体里成为下意识的反应,却被他当作疾病。 为什么不早一点承认? 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在他已经没有资格说爱的时候才明白。 “我爱她。”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用低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绝望地重复。 我爱她。 可我是个不敢爱的胆小鬼。 第63章 ??弦月 天色微明时容谧苏醒, 身体里的热度已经消退,却有另一团毛绒绒的热源依偎在她手边。 -- 第131页 像只套了毛绒套子的小热水袋,可比小热水袋更柔软, 贴着她的手有节奏地翕动着,像在呼吸。 容谧勉强睁开眼睛,尚不清晰的视野边缘是一团雪白。察觉她醒来的动静,毛绒团子懒散地展开身体,跳到她颈边, 柔软的尾巴拂过她微潮的鬓发。 她转过脸,对上一双湛蓝灵动的圆眼睛, 困顿和疲惫倏忽间清扫一空。 “……七月?” 容谧下意识地坐起身, 起得太猛了一阵头晕, 可双手比视线更快地摸到她身边的一团小东西,是完整的,温热的,“是你吗。” “喵~” 她把小猫举起来放在眼前,鼻尖对着鼻尖, 目不转睛地看。分量比起上一次抱它时重了许多, 可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它是谁。 它和从前一样温顺可爱。容谧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不可思议地摸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我不会已经死了吧。” “……” 房间门口闪过鬼鬼祟祟的人影。许灵均在走廊徘徊, 许久才推门进来,跟床隔着一小段短距离跟她对视了数秒, 才目光闪烁地问她, “你……饿不饿。” 容谧刚刚睡醒, 神情不像前两天那么冷漠, 也可能是因为怀里那只小猫,眼睛里透着些难以理解的茫然。 七月在她怀里伸了个懒腰,一个纵身跳下床,奔跑的动作不如从前灵活,但状态还是活泼调皮的,显然过得不错。看到许灵均刚蹲下.身,就连跑带颠地跳到了他的膝盖上。 “它右边后腿骨折了,做了两次手术才好。”许灵均挠了挠它的下巴,相处熟稔的模样。 “以后活动都会受点影响……不过它也不用自己捉老鼠吃,生活没什么大问题。” 破晓时分,天光已亮,玻璃窗上却起了层雾,把光线都折射得暧昧不清。他在背光处蹲下逗猫,变成窗户上一道黑色的剪影。 容谧靠坐在床头,看着猫咪亲近许灵均的姿态,再看他像是隔了一层雾,“你说它已经没了,还给了我一罐……是你带我亲手把它埋在院子里的。” 许灵均轻咳一声,“那里面装的是白石灰。” “……” 她那时候万念俱灰,只在医院里听到他亲口宣布的消息,没有再找医生深入地询问,也没有去看七月最后一眼,伤心又畏惧,不敢再看到那样血肉模糊的一团。 后来联系公司火化等等一切事情都是许灵均去联系的,交到她手里的是已经封装好的骨灰瓷罐。她也没有打开,直接埋在了院子那角,想都没想过里头装的有可能不是七月。 他嫉妒七月来到她身边的缘由,因为讨厌沈晰,所以编造出七月已死的谎言欺骗她,任由她为此难过了许久。 “许灵均。”她无力地说,“我还有什么事是能信你的。” “对不起……” 许灵均不敢看她,“对不起。” 他知道容谧是对他彻底失望了。他明明想要弥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该怎么说出口?说他做出这一切并非本意,他想对她比以前更好,想把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都给她。说他也一直活在挣扎迷茫之中,差点被爱而不得的痛苦逼疯。 说他其实早就爱她,却不知道那是爱她。他是个可笑的蠢货,明明早就拥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感情,却要无知无觉地破坏到两败俱伤的田地。 他卑鄙的,自私的爱意,被她知道了也只会得到嘲笑和厌弃。 “我知道,你不会再相信我了。” 他苦笑着说,“可我真的不会再骗你。我会让你走的。七月的伤已经好了,你可以带它一起走。”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容谧还爱他的时候,好好爱她。 可现在太晚了。他亲耳听过她在睡梦里叫别人的名字。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骗自己都是别人用手段勾引她,骗自己一切或许还有挽回的转机。 她不是无法再爱上除他以外的人。 给予他的爱已经被消磨殆尽,容谧没有义务一直耗在他身上。 容谧皱了下眉,眼中却升起一丝光亮,“那就把我的东西都拿来。” 她即刻掀开被子下床,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迫不及待地想远离他。 七月从他怀里跳开。许灵均慌乱了一瞬,好像一分钟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心里骤然升起难以名状的恐惧,语无伦次道,“最后一天……再陪我一天好吗?就一天。” “求你了。” 明天就是除夕。 “等过完年,我就送你离开。” 容谧趿着拖鞋,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边。许灵均刚说完就反悔,自己也窘迫难堪,怀疑她或许想踹他一脚解恨,就待在原地没有动。 可容谧只是路过他身边,顺手抱起七月下楼,疲得不想再跟他计较,“去吃饭。” 睡衣轻薄,隐隐透出肩胛骨的轮廓,她的背影单薄瘦削,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消失。 他为什么把容谧变成这个样子了。 许灵均用力抿了下嘴唇,起身到楼下去安排早餐,满满一桌丰盛得像提前过年。 容谧只吃了面前的两小碟,很快就停下筷子,抱着猫回到楼上,吃了药又钻进被窝里,大有睡上一整天直接睡到离开时间的架势。 她只是心死了,可人还不想死。无论许灵均说的是真是假,她都没有选择权,也就谈不上信他或是不信。 -- 第132页 信他能怎样,不信又怎样。一切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许灵均放轻脚步,带上门进来,坐在床脚边的地毯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也可以就这样待一整天。如果这是他在容谧身边的最后一天,他什么都不会做,只想再多看她几眼。 他甚至已经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卑微了。 只要能再多看她几眼。 许正则也给了他最后通牒,勒令他过年之前要把这件事“解决”,否则就直接闯进来替他解决。 他并不畏惧。如果他想,也有的是办法继续把容谧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可他不想了。 她消瘦得像一株离了土壤养分的花朵,枝叶萎靡地低垂,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一天天失去生命力。 她本来那么漂亮,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如果还有什么事是让他有资格说出“爱”这样的字眼,那么这就是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 “我真的会让你走的……别怕。” 许灵均垂下头,脸颊贴在被角,靠着这一点可怜的媒介,最后一次汲取她的温度,喃喃地说,“别怕我。” 下午周盛打了个电话,他不得不出门去接。近段时间以来他的状态一直很差,很难集中精力工作。周盛努力地帮他挡了很多应酬,把一些不算重要的行程都尽可能往后推,期盼他能早日恢复调整。 今天本来没有行程的。他靠在走廊,举着手机低声说,“出什么事了?” 声音不大,周盛却在那头听得浑身一震。 他从来没听过许灵均这么心灰意冷的语气,意志消沉得比摆烂还摆烂,再多给他压一根稻草就会彻底自暴自弃,分分钟想退圈不干的程度。 “那个……不是工作上的事。” 今天确实没有安排行程。但他不仅负责许灵均的工作,也会作为生活助理为许灵均留意他的私事。 许灵均看起来放浪不羁,还老爱干些离经叛道的事,让人觉得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其实心思缜密,对掌控感要求很高。自从看出沈晰对容谧有意思之后,拉图那边就一直都有人在盯。 换句话说,幸亏沈晰知道分寸,如果相处间真的有逾越同事的举动,早就被许灵均抓住把柄大闹一场了,那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但今天的事跟沈晰也没多大关系。 许灵均接完电话说句“知道了”,又独自在走廊待了一会儿才回到卧室里。 容谧侧躺在床上捏七月的爪垫。雪白的小猫摊开肚皮在她身边打滚,也变成个同款的侧躺姿势,挥着粉红的小肉爪扑她散在枕头上的长发。 她听见许灵均进门的动静,只是没有将视线分给他。许灵均坐在床边看着她跟小猫玩儿,眷恋和不舍几乎溢出眼底,“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出门好不好?” 他轻声说,“我送你去拉图吃晚餐。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周盛在电话里汇报,她的父母来明华了。 是由沈晰接待的。 为人父母对孩子的了解再透彻不过。容谧在电话里那些故意宽慰他们的话,还是让他们察觉出不对劲,终究放不下心,想亲自过来看看。 如果让她跟父母团聚过年,一定会比跟他一起高兴得多。 他的最后一天,提前结束了。 许灵均让人把她的随身衣服连同手机都放回了她自己的公寓里,又给她挑了一身暖和的新衣服。 他送过容谧很多昂贵的衣服鞋包,却没怎么见到她穿过。还有那箱有市无价的昂贵首饰,也被她当地摊货扔出来。 最后一次挑给她的衣服,起码今晚可以看到她穿一次。 容谧没有反对,在房间里穿好内搭,都是她平时习惯穿的款式和尺码。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平常的尺码穿起来都觉得有些空荡了。短短几天里,她瘦了很多,脸色也苍白得不怎么健康。 可许灵均看着她下楼,还是说她漂亮。 她没有回应,只是接过他手里的外套。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帽檐上有一圈暖融融的毛,把她整个人裹进去,像一床行走的小棉被。 许灵均手里拎了只猫包,把七月递到她怀里,笑着说,“今天运气真好,外面刚才开始下雪了。在车里看应该也漂亮。” 容谧心中微动。是某种源自心底的动容似有若无的涌现,她察觉许灵均语气和平日不太一样。基于直觉,却被理智抗拒。 她不能再想许灵均如何,也无暇深究为什么会忽然带出门。难得有离开这栋房子的机会,没了严密的保安看管,她在外面逃掉的可能性比待在这里要大得多。 周盛抽不出空来接。许灵均另叫了个司机,陪她一起坐进车后座。 外面果然在下雪,细碎的小雪花在路灯下飞舞,像闪闪发光的尘埃。容谧一直抱着猫望着窗外,他一直看着容谧。 向后飞逝的街景是无情的倒计时,每一个路口的红灯都太短。 他会把容谧送到拉图门口,但不会下车。 她说过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见到他。他会看着她进门,也能看到她再次露出笑容,即使不是因为他。 前面的路口又是红灯,司机缓缓降下车速。顺着她的视线,许灵均也向窗外瞥了一眼。 路边的花店门头挂着星星灯,大束的玫瑰和紫罗兰在雪花中绽放。新鲜的植物把萧瑟的冬夜里装点得生机盎然。 -- 第133页 他很久没有送花给容谧了。 许灵均说,“前面停一下车。” 第64章 ??弦月 凉风混着雪花一股脑地往里钻。容谧看着他下车, 车门被打开又关上的瞬间,表情难以维持平静。 她并不关心许灵均去什么地方,只看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相信许灵均真的会带她去拉图餐厅,如果进入另一个封闭的场所,她再想找机会逃走就太难了。 这条街她不太熟悉。但想要离开,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喵~” 七月在她怀里发出娇嗔。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又低头继续看手机。 心跳声如战鼓擂鸣,容谧又看了一眼许灵均的背影。他走进了一家花店, 离车足有十几米远。在他折返之前, 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跑到马路那头。 只要能过马路就能拉开距离, 哪怕跑进一家便利店去避难也好。许灵均作为公众人物,会对公共场合的视线和镜头有所忌惮。 她不动声色地拉开羽绒服拉链,把自己的猫揣进怀里,看准时机猛地推开车门。 像是上天有意为难,人行横道对面恰好亮起了红灯。 六十秒的等待太漫长。她咬了咬牙, 头也不回地往对面跑。 红绿灯变换的瞬间, 许灵均似有所感,回头望向停车的方向。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和鸣笛在路口乱成一团。 “容谧!” ** 接到容谧父母时,沈晰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最近没有需要去国外出差的业务不说,容谧本身已经有了散伙的意向, 许多天没有来上过班。前段时间她倒是去国外散过心,但也早就回来了。 “是不是在国外, 所以没有信号呀?”容妈妈握着手机给他看, “昨天给她打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听。你看看, 今天的微信也没有回, 国外没有网络的?” 怕会让两个长辈担心,他没有直接说穿,而是先安抚了两位的情绪,找寻合适的理由,“也可能是心情不好。她刚和男朋友分手,可能需要一些自己独处的空间。” 两位长辈齐齐露出震惊的表情,“她分手?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 整个下午,沈晰哭笑不得地陪两位长辈谈心,模糊许灵均的身份,大略地描述些许。说自己了解不深,毕竟也已经分手了,不值得再多挂心。 “真是的,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跟我们做父母的说呢。”容爸爸叹气,“真是的。” “她性格比较独立,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处理。”沈晰圆场道,“她连跟我们没怎么说过呢。” 期间他抽空联系了容谧几次,也都没有得到回信。 他跟容谧不是每天都会联系的。之前不因为工作碰面时,也有过连续好几天各忙各的顾不上聊天的情况发生。 但这次容谧父母找来拉图,让他感到情况不同寻常。今晚先找她关系近些的朋友问一问,实在不行就去住处找人。最坏的情况是人真的失踪了,那就只有报警了。 “吃完晚饭我带您两位先在酒店住下,有什么事找我就行。”沈晰稳妥地打算着,玩笑道,“等过几天她出差回来,可要让她好好感谢我。” “唉,看到你就知道没什么事了。我们老年人嘛,还是愿意在老家过年,明天就回去了。” 容谧父母私下里唠嗑,其实也很看得中他的为人处世。可惜自己的女儿最了解,知道容谧是对他没什么特殊感情的,只能惋惜地说,“等到能联系上谧谧,麻烦你给我们也说一声。省得这大过年的,太让人挂心了。” “哎,”沈晰笑着说,“一定。” 两位长辈都爱吃中式小炒,他特意请两位到中餐厅里吃晚饭,又把人送到酒店好好安顿后返回拉图,这时候才知道有人来过电话,“怎么了,有急事?” “嗯,是从医院打来的。” 前台姑娘表情很担忧,“好像是容姐遇到了交通事故。问她的家属在不在店里……老板,你快去看看吧。” ** 病房里,医生和匆忙赶来的青年男人在交谈。容谧低着头坐在病床边,左脚不安地踩着右脚,视线边缘是他深色的大衣纽扣。 她头晕得厉害,只听到一些模糊的诊断,医生说具体情况要到拍片结果出来之后进一步分析,好像是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毛病。 护士说她刚从一场车祸中死里逃生,幸运的是除了脑震荡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来的医院。 明明她上一秒还在公交站等车回家。 闻讯而来的陌生男人初步了解完情况,在她面前蹲下身,“别怕。你不记得我了是不是?” 容谧面对一张毫无印象的脸,犹豫着点了点头。“我爸妈……什么时候来?” “很快,我已经给他们打电话了。他们住得离医院不远,应该能在十分钟内赶到。” 他温和地说,“在他们来之前,我先陪着你好不好?待会儿可能会再做一些检查,别害怕,没什么大问题。” 容谧很文静地说了声好。看他似乎是个和善好说话的人,便又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那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 “我是你的朋友。”他笑着说,“也是你的工作伙伴。我叫沈晰。” -- 第134页 工作伙伴? 长发滑过肩膀垂到胸前,容谧有些诧异地用手拨了一下,记得自己的头发并没有这么长,“可我……” 她迷茫地歪了下头,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和不安。 “我才上高二啊。” 第65章 ??弦月 学校里流行的以班级为单位传播的小说杂志里, 经常会有一类穿越故事。 女主角在一场车祸中穿越到异世界展开神奇的人生冒险,或者回到自己呱呱坠地时,从上帝视角重新活出更好的一生。 容谧无法理解自己是脑震荡失去了十年记忆的事实。对她而言, 更像是体验了一把小说女主角的待遇——因为一场交通事故穿越到了十年后的自己身上。 一觉睡醒,她就从十六岁变成了二十六岁。身边全都是陌生人。还没出校门的小姑娘,惊诧和彷徨都写在脸上。 虽然沈晰看起来不像坏人,但她还是不敢多搭话,最相信的只有自己至亲的家长, 乖乖坐在病床前等父母赶来。 她所在的单人病房条件很好。病床比她平时家里睡的床更大更舒适,旁边还有一张陪护的单人床, 环境安静, 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不像她以前生病时被父母带到医院挂号看医生那样, 走廊里都拥挤着病患和家属。 沈晰依然陪在她身边。容谧父母赶来时难免也六神无主,他需要向长辈说明情况,也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眼前的父母“一下子”变老了许多。容谧忍不住红了眼眶,依恋地依偎在妈妈身边。 “没事,乖囡囡, 吓坏了吧?”容妈妈心疼地摸着女儿消瘦的小脸。“没事没事。跟妈妈回家, 给你烙红豆饼吃,咱们马上回家。” 拍片的结果出来,医生说没有大问题,“脑震荡主要是影响近期记忆, 像这样的情况是比较少见,可能和患者自身潜意识相关。不过都是暂时性的失忆, 休息休息再服用一些改善脑代谢药物就可以了。” 沈晰问, “那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呢?” “看身体恢复情况, 正常的话一两个星期, 慢一点就需要一两个月。最好隔一周来复查一次。” 医生说,“近期还是要以休息为主。脑组织震荡毕竟还是要注意后遗症的,未来三到六个月可能会记忆力下降,不要做太多用脑的工作,以免影响恢复。其他的不用担心,好好过年吧。” “谢谢医生。” 一家人都松了口气。沈晰善解人意道,“那就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小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餐厅这边暂时不忙,等什么时候恢复好了再回来上班。” 容谧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些生疏,怯生生的,但心里想他应该是个好老板,“谢谢你,沈叔叔。” “……” 沈晰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却也感到十分可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虽然我是比你大几岁,可也不至于当你的叔伯。叫我哥就行了。” 两位长辈乐得看他们相处亲近。只是宋妈妈心里尚有疑虑,“明明说的是去出差了,怎么会突然在明华遇到车祸呢?” “可能……是赶着回来过年,想给两位惊喜吧。没想到碰上这样的意外。” 沈晰宽慰道,“今天就先不折腾了,好好休息。明天我来帮小容办出院手续,顺便也能送她和您两位回家。” 他办事稳妥,两位长辈没什么不放心的。病房里一切生活用品都齐全,过一夜也不勉强。 一家三口在里面说话。关上病房门,沈晰瞥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离开的脚步停顿片刻,朝另一头的楼梯间走去。 许灵均在楼梯口徘徊许久,一只手臂搭在敞开的窗边,一点火光在指尖明灭闪烁,烧断的灰白烟灰零星掉出窗外。 另一只手却被悬在胸前,不得动弹。 没人知道在那样的时刻里他是怎么冲过去的。幸好冬天的衣服厚,有额外的缓冲。把容谧拉进怀里一起摔到路边,他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撞击,被巨大的惯性扯得肩膀脱臼,复位之后用石膏固定着。 沈晰见到他的瞬间,一目了然。 一般好心的路人把人送到医院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有本事在这床位紧缺的地方安排一间vip病房。 “事故处理好了吗?” 沈晰一步步走下台阶,语气沉稳,“无论情况如何,我不希望容谧吃亏。” 其实他并不怎么担心这个。交通事故大多数是私了,看两人这情况,应该是一起遭遇的车祸。按照许灵均的性格,但凡自己涉身其中的事就不会白白吃亏。 他这么说,无非是被两人之间尚存的竞争意识影响,想要主动握住话语权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担忧和惊讶过后的迁怒—— 容谧是跟这个人在一起才出事的。两人分手后许灵均仍旧在纠缠容谧,这事他也不是没听店里的同事说起过。 “这不用你操心。”许灵均习惯性地怼了一句,才又不自在地降低声音,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窗框上,看着走到身边的男人,问,“她……怎么样了?” 一贯傲气的人居然会低头问他。沈晰颇有些意外,“你可以自己去看。” “……” 光线晦暗的楼梯间里,许灵均磨了磨牙,望着他带有敌意的冷漠眼神中透出一股子欲言又止的意味。 沈晰何等精明,不用再说什么就能猜出个大概。 -- 第135页 如果他有勇气正大光明地陪在容谧身边,就不会用匿名的“好心路人”身份安排医院里的一切了。 “身体上没什么大概,只是脑震荡引发了后遗症。” 心思百转只在一念之间。他对许灵均说,“她的记忆回到了高二,近十年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灵均刚松了口气,又一怔,“……高二?” “是。我记得听她说过,你们就是高二认识的。现在她的记忆回到了你们认识之前,我想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医生也说了,这不是偶然。” “人的大脑潜意识中存在着自我保护机制。她想要忘掉脑海最深处痛苦的来源,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沈晰掷地有声道,“她能把你忘记重新开始生活,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如果你现在做的一切是真心的,那就彻底一点。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就是对她最好的补偿了。” 他看着许灵均的表情一点点变得灰败而绝望,并不打算告知,其实容谧只是暂时性失忆,月余后就能恢复。 如果许灵均真心感到悔恨,那么容谧永远忘了他,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忘记的人可以心无芥蒂地活下去。而记得一切的人要独自承受所有痛苦,再也没有赎罪的机会。 因为他的道歉,永远都无法说给那个真正有权接受的人听见。 第66章 ??弦月 失去的十年记忆里发生了太多, 哪怕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从父母口中听来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容谧好奇极了,跟父母聊天聊到大半夜, 问自己考上了什么大学,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男朋友。 其他都挺满意的,就是刚跟前男友分手这一点,让她心事重重地抿起嘴唇, 不知道想些什么,半晌, 才叹了口气。 “我明明记得昨天才刚过完中秋, 可外面现在就在下雪。” 她抛开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望向窗外飘零的小雪,“感觉好神奇。” “瑞雪兆丰年。明天就是除夕了,好兆头。” 容爸爸身上拥有小生意人的随和乐观,看着乖巧如高中生的女儿,躺在陪护的小床上乐呵呵道, “说不定睡一觉, 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赶紧躺下,我看你们娘俩要是没人管,能唠嗑唠到天亮。” 自从大学毕业正式工作以后,容谧就很少有这样缠着父母说话撒娇的时候了。太独立太懂事也不全是好的, 老两口念叨起女儿时常感到寂寞。 容妈妈搂着女儿心疼得不行,“我就说不要工作太辛苦, 你看看, 这身上都是骨头, 抱着你都硌手。今年过年大鱼大肉的多吃点, 不吃胖个十斤不准出家门。” “胖十斤多难看啊。” “那起码也胖个五六斤,不能再少了。” “嘿,我尽量。” 容谧挨着妈妈的怀抱蹭了蹭,第一次在医院里过夜兴奋得怎么都睡不着,便又坐起身,“我去外面转转,透口气,酝酿一下睡意。” 躺在父母身旁是很有安全感的。但她从小习惯一个人在家,其实早就更适应独自入睡。 “哎……都这么晚了。” 哪有去外头酝酿睡意的。容妈妈刚想阻止,听见老伴打着呵欠调停,“哎呀你就让她去嘛,小孩子新鲜。别往外跑,走廊上转一会儿赶紧回来睡觉。” “知道啦!” 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容谧抱起羽绒服,推开门边走边穿。长廊里比病房内冷得多,冬天的感觉更切身了。她停在窗户旁边,悄悄拉开一扇,伸手去接雪。 雪花凉丝丝的,落在她手心里很快就融化了。她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比平时照镜子看到的青涩朴素的小丫头可有气质多了。 身上的衣服舒适又漂亮,看起来很贵。父母都说老家里的房子和店铺是她买的,还跟沈晰一起经营了一家餐厅。看来除了恋爱失败以外,她作为成年人的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这样挺好的。她本来就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又不是恋爱脑,长大了肯定是搞事业优先,为此牺牲谈恋爱的精力也正常。 容谧很能理解自己的发展现况,只是把全身的口袋都摸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手机。 她长成了自己想成为的大人,也好奇自己的同学们如今生活是什么样,还有那个人……想看看朋友圈的,可她居然没有带手机。 病房里也没看见,难道是车祸时摔在路上弄丢了? 把她送到医院的好心人或许知道,可惜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容谧想,恐怕得买个新手机了。虽然现在的她自己看起来不缺钱,但银行密码是多少都不记得,还得继续跟爸爸妈妈撒娇才行。 她漫无边际地走神,在医院楼道里散步,直到有了些困意,才原路折返回去。 转过楼梯口的那一刻,她看见原本空荡的走廊上——在她的病房旁边,有个高大的身影停驻在那,望着病房门出神。朝着她的侧影不知怎么格外熟悉。 “……许灵均?”她迟疑着开口,看见不远处的人因为她语气单纯的闻讯而猛地身体一僵。 他应该是许灵均吧? 成年后的他肩膀更宽厚,侧脸的轮廓也更清晰俊朗。比起高中时张扬肆意的少年姿态,光华内敛却更引人注目,周身环绕着深沉而落拓的悲伤。 容谧没来由地鼻子一酸,还想再开口时,却见他转身背对着她,不发一语地走开了。 -- 第136页 像是很不愿意跟她打照面的模样。脚步匆忙,几近逃离。 她心里一阵难过,不明所以地走到病房门前,看见门把手上插了一支淡紫色的玫瑰,含苞待放。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再晚一点要叫你爸爸去找你了。” 她带着玫瑰回到房间里。容妈妈抱怨了一句,又说,“在哪里摘的花?医院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动。” “我知道,不是摘的。” 她脱掉羽绒服外套,拿起床头的空花瓶去洗手间蓄水,小心地把玫瑰插进去,用手指拨了拨,语气困惑,“是有人放在病房外面的,我就拿进来了。” “哎呀,小女孩都最喜欢花了。”容爸爸笑眯眯道,“是不是沈晰送给你的?” 容谧摇头:“他早就走了啊。” 她看见的那个人是许灵均吗? 是许灵均留下了这支玫瑰吗? 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定。因为坐邻座这大半年来,余光里总在偷偷注意他,草稿纸上勾勒出最多的也是他的侧脸,印在脑海里比正面还要清晰。再说她十多分钟前才出的门,那时候还没有花呢。大半夜的,应该也没有别人来过了吧。 可剩下的百分之一,却被他匆忙转身离开的动作给否定了。 十六岁时她只是偷偷暗恋许灵均而已。二十六岁的她难道跟许灵均结过仇吗? 可要是真的结仇,为什么又悄悄来看望,送花给她? 十年的记忆跨度实在太长。期间发生过多少事,又有多少事是跟许灵均有关的,她都不记得了。 父母平稳的呼吸伴着时不时的呼噜声响在身边,在静谧的冬夜里格外令人安心。她却睡得不怎么安稳,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念头全都是许灵均。 她心里揣着个没跟父母说过的秘密——是才发生不久的,或许这十年里她都没有跟他们提起过。 在一天前的操场上,许灵均刚刚夺走了她的初吻。 或许她暗恋的心思被他发觉了吗?可暗恋许灵均的女孩子那么多,她一点都特别,也不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 或许后来她真的跟许灵均发生过什么……有谁能证明呢?她的父母不清楚,那她的朋友会知道吗?沈晰会知道吗? 她最好的朋友是程艺欣,如果现在还和她保持着亲密的联系,那应该是知道的吧。可她连手机都没有,去哪里联系朋友呢? 雪落无声。含苞的玫瑰在少女纷乱的梦境里舒展花叶,于晨光熹微时获得一声惊喜的赞叹。 “这花才一夜就开了。” 连容妈妈都说,“怪好看的。” 天亮后雪停,外面白茫茫铺了厚厚的一层。容谧洗漱完出来,沈晰已经带着热乎的早餐到了病房,“待会儿我去办手续,然后咱们马上出院。今天是除夕,晚上得吃年夜饭,肯定要好好张罗,提前一个下午就得准备上了。” “那是,有些菜很费工夫的。小沈啊,你还是一个人过年?”容妈妈热心道,“要是自己待着怕冷清,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吧。” 沈晰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容谧。 她正捧着碗喝豆浆,嫌太烫了边吹边喝,专注得没功夫抬一下头,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同去过年。 “我倒也想跟您去蹭饭,可下午还得去接朋友呢。” 沈晰心底涌起遗憾,面上却和气地说,“您二位别担心我。早就跟朋友们约好了一起过年,他们一个个可能闹腾了,今天晚上肯定又是不醉不归。” “那就好,过年最重要就是热闹。自己在外面孤零零的多没意思啊。” 沈晰笑着说是。等要去办出院手续时,容谧忽然到他身边问可不可以一起去。 沈晰心中微动,“当然。” 出了病房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十几岁的孩子还不太懂得隐藏心事,“沈晰哥,你知道许灵均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吗?” 她说,“我跟他是同班同学。昨天晚上我好像看到他了,我……你跟他是朋友吗?” 她其实是想问“十年后”的自己人生是否还跟许灵均有关。可少女的心事总是含羞带怯,她不好意思说得直接,便红着脸旁敲侧击,“他是恰好也来这个医院办事吗?是不是受伤了……” 昨天晚上在走廊里匆匆一瞥,许灵均的手好像被石膏固定着。那么他或许并不是来看望她的,相遇只是个巧合。 “他没事。” 沈晰无奈地叹气,“小容,先跟父母回家过年吧。有很多事一时间全告诉你可能接受不了,医生也说你最近要少用脑,好好休息。” “……喔。”她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再追问。不想给大人添麻烦。 容谧的老家是在明华旁边一个没什么知名度的小城市,开车两个小时就到。 听父母说他们刚刚退休,现在就在老家打理个小超市,日子过得小忙小富,安适舒坦。所以她也不用忐忑自己目前的状况会给谁增加负担,安心回家养病就是了。 回家之前,沈晰还特意经过明华的特产店,把车停在路边,要下去给他们买些腊肉糕点带回家。盛情难却,老两口乐呵呵地跟着去店里,说什么也不让他再破费。 容谧没有跟着去凑热闹,一个人待在车里,靠在车窗上看路边的树木,一夜过去枝干被积雪压弯。雪块偶尔扑簌簌地往下掉,半空中被风吹散如同白色的细尘。 -- 第137页 她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看了眼停在身后的那辆黑色商务车,若有所思地揉着鼻子。 好像从医院里出来时瞥见过,不过一路上她只顾着看新奇的街景,这会儿才又注意到。 是顺路么?太巧合了点。 透过后窗看得到,驾驶位上是有人的,可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黑色的一大团羽绒服,看起来像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还是有意在躲避谁的目光?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产生,催动着她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克服了羞赧的心思,大胆地喊出一个名字,“许灵均。” “……” 没有人给予回应。只有街道边路过的一两个行人,诧异地看她。 可她依稀察觉有降下车窗的摩擦声——或是树上的积雪在融化?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听。容谧福至心灵,朝着直觉的方向说了一声,“许灵均,我要回家了。” 她的手里握着那支盛开的玫瑰,随她一起探出去,柔软的花瓣被风吹颤。 “新年快乐。” 第67章 ??弦月 如果是在前几天那种高度敏感, 紧张多疑的状态里,发觉自己的车被人跟踪,容谧一定会最先想到最坏的结果, 战战兢兢心态欲坠。 可现在的她失去了一大段记忆,以纯粹的少女眼光去看待这样生活里少有发生的情况,不仅不怎么害怕,还在对方停止跟车时感到些许失落。 离开市区后,那辆黑色商务车就不见了踪影。沈晰也早有发现, 只是考虑过后没有必要出声,离开明华后看他没有再跟, 也悄悄松了口气。 许灵均那种人, 性情不定喜怒无常, 昨天晚上一脸真心悔过的表情,说不定今天就又翻脸不认人,要跟到人家家里去闹得大过年都不安生。 真是那样的话,他少不得绕些路甩开——届时就要跟容谧和她的父母解释一番了,颇费工夫。 幸好他只是远远地送到高速路口, 没有再穷追不舍的打算。 想到这, 沈晰看了眼后视镜。容谧还是托腮望向窗外的姿势,好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对了。”他忽然道,“既然近十年来所有事你都不记得,是不是看过的小说电视剧也都忘记了?” 十年来不仅街道建设变化巨大, 她十六岁时追过的小说也早就连载完结。容谧闻言眼前一亮,“那我喜欢的杂志肯定也都出了很多很多期了。” “那这个年, 你可有的是杂志看了。”沈晰笑着说, “只别废寝忘食伤了眼, 医生叮嘱过的, 不能用脑过度。” “知道了知道了。”她小声地嘀咕,“你比医生叮嘱的还勤快呢。” 比起昨天刚见面时,她对沈晰的态度已然亲近了许多。两位长辈乐见其成,到家后盛情邀请,便又一起吃了午饭。 午后沈晰离开,她帮妈妈收拾厨房,不会用洗碗机还被妈妈笑话,“这个机器还是你非要给我买的。还有那个会扫地的小机器人,喏,我整天都不用干活了。” 容谧惊叹了一声,又跑去客厅玩扫地机器人。 爸爸给她打开空调和电视,又往果盘里倒满了糖果巧克力和瓜子。父女俩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小机器人转着圈,忙碌地在两人脚底下打扫瓜子皮,乐得哈哈大笑。 容妈妈快被气笑了,嫌弃道,“你都是个老头子了,怎么越活越像小孩!还不快过来帮我揉面。” “哎呀,来了来了。急什么嘛?这才几点。” 嗑好的瓜子仁都留给了闺女。容谧从爸爸手里接过一大把,一下倒入口中嚼得唇齿生香,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剧和综艺里全都是她没见过的明星和演员。 老夫老妻已经操持了几十年的年夜饭,不让她插手,还嫌她帮忙是添乱。厨房和客厅连着,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听父母在不远处拌嘴,笑意挂在嘴角收都收不住。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富裕,但家庭氛围一直都很好,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父母很少说爱,可总是用行动代替,也潜移默化地教会她该如何爱一个人。 因此她虽然性格文静内向,但从不缺乏爱的勇气。 虽然电视剧种类新颖繁多,可一下子撞入视野反而让人挑花眼。容谧选不出什么特别想看的,就很应景地找了往年的春晚,随便挑一年点开,给除夕夜预热一下氛围。 没想到开场五分钟,她就震惊得瓜子都掉了。 屏幕上那个人…… 那个肩宽腿长,穿在红色西装里都不显得俗气拉胯的人…… 许灵均! 在春晚里! 第一个开场节目里就有他,跟别的几个不认识的人合唱一首红红火火的年味歌,歌声里带着明亮朝气,笑容温暖无可挑剔。 容谧视线追随着他,在震惊中看完开场,扭头问厨房,“爸爸,我能不能用一下电脑?” “哎呀,随便用呗。”容爸爸怀念道,“好些年没听见咱闺女问我这话了。” 她已经是可以随便用手机电脑的年纪了。容谧跳下沙发,冲到书房去打开电脑,上网查许灵均的资料。 在她高二时,许灵均的身份还只是练习生,即使出名也是作为校草,风靡在明华范围内,附近的几个学校。 可在十年以后,他已经是在全球开过巡回演唱会的超级巨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宣传和介绍,连春晚那种国家级的舞台都去过。 -- 第138页 他怎么那么厉害啊! 容谧看得入神,莫名地心潮澎湃起来。可等激动劲儿下去,又有些难以言明的失落。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确实不错,初恋的少年已经功成名就。可时至今日,即使她的人生算是富裕顺遂,也跟自己的初恋有着巨大的差距,再也不是邻座间转个头就能看到的距离了。 她又想起昨晚走廊上短暂的相遇,那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定陡然下降了一小半。 都已经是这么厉害的许灵均了,还会跟她有联系吗? 那个吻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跟许灵均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容谧删除搜索框里的词条,想重新输入查询许灵均现在有没有恋人,可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去的勇气。 算了。 反正也查不到事实的,她给自己的退缩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开脱。网上的绯闻都是捕风捉影,大明星的私生活哪里是一群娱乐记者能知道的。 又哪里是她能知道的。 容谧沮丧地关上电脑,跑到父母身边汲取安慰,连续吃了几只新鲜出锅的炸小肉丸后心情好转。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连亮起的灯光都比平日里喜庆。容谧跟爸爸组装好了两只大红灯笼,挂在阳台拧上灯泡通电,比别人家看起来更喜庆。 容爸爸十分满意,“走走走,包饺子去。” “瞎忙活什么呀,吃完晚饭才包饺子。”年夜饭张罗了一大桌,带翅膀的水里游的全都齐活,容妈妈还乐呵地开了红酒,“我跟闺女喝红的,你自己喝白的。” 去年容谧孝敬的茅台他今年才舍得打开,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和乐融融。 “来,干个杯发朋友圈。” 老两口夕阳红社交玩得很熟练,举起手机对着碰在一起的三只酒杯说,“祝闺女早日康复,一家人身体健康,团团圆圆!” 容谧趁机提起自己失踪的手机,新年愿望是申请买一只新的。 “这有什么难的,”容妈妈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把手一挥豪气道,“年初一不开门,等初二咱就去买。买个苹果的!” 容爸爸也跟着乐,“买!给闺女买个顶配!” 吃饱喝足,春晚正好开幕。 家里的习惯是零点钟声敲响前才下饺子,这会儿还不着急包。一家三口都在沙发上看电视,容谧坐在父母中间,起初还有说有笑,后来就看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困了?要不回房间去睡会儿,你妈妈都把床单被罩给你晒过铺好了。等零点吃饺子再叫你。” 睡着了再起来太艰难。容谧摇了摇头,起身伸懒腰,“我活动活动,还能再撑两个小时。” 今年的春晚里没有许灵均。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晃悠到阳台上欣赏自己和爸爸亲手组装的大红灯笼,目光流连一圈,投到了小区外的街道边。 她父母住的这套房子是特地用来养老的,所以不买高层,只在三楼。又怕楼层太低被挡住光线,所以选了靠边上阳台朝南的位置。临一条窄街就是护城河,晚上不怎么过车,平时望出去风景也不错。 容谧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又一次望见那辆眼熟的黑色商务车。 车停在靠近她这栋临街的车位,没熄火。里面有一盏小灯亮着,驾驶位被向后放斜,有人半躺在里头,望出车窗外的视线刚好能落到她家阳台的一对红灯笼上。 灵光一闪,容谧大胆地举起胳膊,招了招手。 车里的灯火速地熄灭了。 “……” 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念头又闯进脑海,当机立断地回屋收拾了两袋果皮垃圾,借着下楼扔垃圾的理由出门,“我下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 “穿厚一点,就在小区里转一圈,别往外跑。” “知道啦。” 她抱着羽绒服往楼下跑,电梯也没坐,扔了垃圾一边穿袖子一边往小区侧门走。 出了门,那辆车就停在她的视线里。像是看到她目标明确地一溜小跑,知道已经来不及逃了,就只好故技重施。 一大坨黑色的羽绒服趴在方向盘上装死。 “……” 容谧不受控制地笑起来,清了清嗓子,才伸手去敲驾驶位的车窗玻璃。“许灵均?” 她毫不畏惧地迎头直奔,反倒把躲在这里偷看的人吓得不敢直面,也一点都不像在别人面前那样稳重文静。 一遇到这个人,她就跟平时不太一样了。仿佛是身体里自带的本能,准确地定位到他后连声喊,“许灵均许灵均,是不是你?” 驾驶位上的人被逼得无处可逃,终于缓缓降下了车窗。 仅仅一天之隔,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生机勃勃,眼角眉梢都透着灵动的光。 这是容谧还没被他祸害过的样子。 许灵均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剜心般难受,垂下目光勉强笑了笑,“怎么不跟父母一起守岁?” “我下来丢垃圾的。” 就知道没看错。容谧直白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许灵均说,“恰巧路过。” 恰巧路过? 再一再二又再三,都是恰巧? “其实我昨天出了点事故。醒来之后,就把高二到今年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她故意抛了个直球,留心观察许灵均的表情。 -- 第139页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 “……” “昨天我在医院遇到的人是你对不对。” 她心思细腻又聪慧,靠着从他身上找到的蛛丝马迹推测,“我们是不是发生过什么矛盾?你好像想来看我,又不敢露面。” 这让许灵均不像网络上查到的那么有距离感了。她贸然跑下来把人逮个正着,他也没有计较被撞破的尴尬,只是说,“忘记是好事。你不知道比较好。” 成年人的口吻。容谧撇了撇嘴,有点孩子气地抱怨,“连你也这么说。” 但也正是因为许灵均以成年人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她反而没有面对同岁的暗恋对象那样紧张了。换成是在学校里遇到他,她不见得能这样大胆地上来搭话。 寒风吹过,她裹紧羽绒服打了个冷颤,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像是有话没说完。许灵均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上来坐吗?外面冷。” “嗯。”她坦然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虽然你们不愿意告诉我,但其实我昨天晚上想了半宿,前因后果好像能猜到一点。” 她颇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该不会是被前男友害得出了车祸吧。” “……” “大家都说,我的前男友是个混蛋。” 虽然这个“大家”暂时只指她父母和沈晰,但这就是她醒来后遇到的全部熟知亲近的人了。 现在算是熟悉的人还可以加上一个许灵均。容谧好奇地跟他打听,“你知道我的前男友是谁吗?” 许灵均沉默许久,才缓慢地转过头,望进她清澈单纯的眼睛。那双眼睛毫无戒备,干净明亮得让他愧于直视。好像他说什么都会信。 这一天里,他不是没有想过。 容谧失去了十年的记忆,连同与他有关的全部。换个角度想,这次事故就如同天使赐予他的恩惠,他只要在这个时候否认一句,完全可以从头追求容谧。 从前的纠葛和折磨都既往不咎,他会洗心革面,一定不再让她失望。只要否认一句,过往犯下的错都就此一笔勾销,他可以成为容谧心里没有任何污点的,完美的恋人。 人人都有慕强心理,天然对上位者存在着向往和崇拜。容谧的记忆回到了十六岁,未经世事的少女和他隔着整整十年的阅历,他甚至不用刻意使什么手段,只要稍加引导,容谧就会相信他。 曾经不敢奢求的绝妙机会如今就这样摆在眼前。褪下天使的伪装,更像是恶魔抛出的诱饵。 心底的虚荣和欲.望膨胀成一颗伊甸的果实,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也渴望喂给容谧共享。这样唾手可得的幸福在整整一天时间里将他折磨得快要疯了。 “许灵均?” 他太久没有应答。容谧等得有些不安,心想自己上一段恋爱难道谈得真有这么失败,引得人人忌讳,闭口不谈,“要是不能说就——” “他们说的没错。” 许灵均忽然开口,“是我。” “我就是那个混蛋。” 第68章 ??弦月 说话间, 许灵均默默解锁了车门,方便她随时下车走人。 这时候容谧对他的记忆,大概是刚坐邻桌对他感到眼熟的时期, 所以才能心无芥蒂地跑过来,语气自然得像在跟同学打听寒假作业,顺便聊几句八卦。 等她听到这几句八卦炸到自己身上,就不会再如此心平气和地留在他身边了。 容谧果然懵了好一阵,难以置信的眼神刺得他生疼, 干巴巴地说,“……啊, 哈哈, 原来是这样。” 那种“我到底是失忆了还是穿越了”的梦幻感越发强烈。 许灵均到底做过什么混蛋事她是不记得了, 但她居然真的和自己初恋在一起过?看样子才刚分手不久,而她的初恋已经变成了大明星……那么四舍五入她是跟顶流大明星一起谈过恋爱?! 长大后的她居然这么有能耐吗? 甚至对方除夕夜偷偷跟到她家楼下一个人犯傻连声招呼都不敢打,似乎还对她念念不忘。 这也太像一个女高中生的做梦剧情了。 许灵均嗯了一声,如同静候审判,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比被石膏固定的那只还要僵硬。 容谧从震惊中缓过神, 才发现他的反应不太自然。 她还不知道这段失败的感情里有过怎样的波折,但也察觉了当下车里的氛围被自己搞得很尴尬,便清了清嗓子开口,“唉……没事, 谈恋爱分手很正常的。每个人都得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才能有成长的嘛。” 带着些少女时期特有的逞强口吻, 扮成熟的意图呼之欲出。她煞有其事地安慰, “再说分手以后, 也还可以做朋友的啊。又不是小孩子, 玩不到一起就绝交。” 一本正经装大人的模样过分可爱。许灵均很想对她笑一笑,可看着她,笑意在眼角尚未成型,便又沉沉地坠下去,变成苦涩融进眉宇,“……对不起。” 连十六岁时的性格都是如此温和大方,他到底是怎么把容谧一点点变成了冷漠绝望的模样。 容谧想了想,中肯道,“你应该等我恢复记忆之后再道歉。毕竟我现在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就算原谅你了也不算数。” 许灵均一怔,呼吸兀地急促起来,“……恢复记忆?” “对啊,”她坦诚道,“医生说大概要一个月,慢慢就能想起来了。” -- 第140页 一面对她就心慌意乱,许灵均这时才想到违和之处。昨晚是沈晰说她的记忆回到了两人认识之前,他才会放任自己悄无声息地过来看一眼。 天知道他今天把人送到高速路口时,有多想把沈晰从车上揪下来取而代之。天知道他因为那么一句话,用了多大的决心和意志强迫自己从此退出容谧的人生。 可眼前的容谧明明已经认识他,就证明那是谎言。 沈晰说容谧会忘记他重新开始生活,让他以为容谧余生都不会恢复记忆。原来那同样是谎言。 沈晰在欺骗他的同时,也给他设下了陷阱。如果他敢在容谧失忆期间诓骗她,否认一切洗白自己,那么等容谧记忆恢复以后,只会更反感他的所作所为。 老奸巨猾的狗东西。 他一直看不惯沈晰果然不是毫无道理的。 “我不能出来太久,得先回家了。” 毕竟只是下楼丢个垃圾。拉开车门之前,容谧对他说,“下次再聊吧,等我买了新手机再联系你……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等等,我写给你。” 平时都没有在车里放纸笔的习惯。她看着许灵均一只手笨拙地在车里翻来找去,忍不住笑,“你说呀,我记得住。” 许灵均念出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听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十一位数字印在脑海里。容谧下车走出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他,“许灵均。” 原本以为他会降下车窗,可他直接拉开了车门。高大颀长的身形越过漆黑的夜晚抵达她眼底,砰然一声惊动。 “你……你送我的花我养起来了,”她莫名地有些局促,“开得很好看,就是不知道能活几天。” 万家灯火团圆时,只有他孤独得像一大团乌云,把自己关在狭小的车里。 无论从前有过怎样的矛盾,在这个特别的时刻里,她都真心地想给他一点慰藉。太露骨的句子羞于启齿,她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挑出最应景的一句,悄悄藏进去一些心意,“新年快乐。” 希望你快乐。 ** 她记住了许灵均的号码,跑回家里第一件的事就是去卧室里找张便签写下来,才又回到客厅跟父母接着看春晚。 她没敢在楼下逗留太久。当惯了乖乖女,背着父母去跟“混蛋前男友”见上一面已经是非常叛逆的事,她坐在沙发另一头,抱着果盘剥砂糖橘,生怕被父母察觉自己过速的心跳。 好在父母都被小品逗得哈哈大笑,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片刻后确定自己没有露馅,她放下心来,又开始想许灵均今晚忽然的出现,梳理刚刚得到的神奇情报。 她居然真的跟许灵均在一起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因为什么分开的?她的父母好像都不太清楚,沈晰又不太愿意告诉她。那她只能问许灵均本人了。 高中时班里就有很多人互相留电话,加□□好友了。她一直没能鼓起勇气去要许灵均的联系方式——即使要到了她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聊的。 她跟许灵均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除了座位坐得近一些之外,再没有什么交集……那个吻呢? 想到那个特别的夜晚,容谧蓦地红了脸,欲盖弥彰地披开头发藏起来,偷偷回味了一遍。 那就证明许灵均也是喜欢她的吧,否则后来也不会在一起了。分手又是因为什么呢?不喜欢了吗? 这也说不太通。许灵均现在好像还是很在意她。而她自己,想象不到会因为什么事而不喜欢许灵均。明明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她就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了。 她不敢再去阳台上看那辆车还在不在,怕还会看到他一个人傻傻地待在车里跨年,又怕看到他已经走了会失落。独自陷在少女心事里甜蜜地烦恼到很晚,才被父母叫去一起包饺子。 她小学时就能把家务活做得很像样了,包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容妈妈拿了枚硬币丢到一锅沸水里煮开消毒,捞出来包进饺子里,吃到这只饺子的人就能拥有一整年的好运气。 零点钟声敲响,夜空中烟花齐放,热闹非凡,映亮在窗玻璃上五光十色。饺子下锅前,她看见妈妈在那只幸运饺子上做了小小的标记。 几分钟后,幸运饺子被盛进她碗里。她在父母含笑的期待目光中咬到了硬币。 他们都说,“今年一定是很好的一年。” 玫瑰在床头绽放,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身心放松。 少女心事没有被她带进梦里。没有许灵均,也没有车祸,没有失忆,没有一切开心的不开心的事。她什么都没有想,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一觉醒来都快中午了。她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妈妈又在准备中午的大鱼大肉,嗔怪地说她,“怎么睡得这么沉,再不起来要叫你爸爸去叫醒你了。” “睡得好就行了。”容爸爸在沙发上看报纸,带着老花镜的样子她也是第一次见。 “肯定是平时工作总熬夜,一有机会,当然得好好睡一觉补回来。现在感觉精神多了吧?” 容谧含着牙膏泡沫呜呜地点头,目光不自觉望向阳台。 大红灯笼已经关掉了灯。推开阳台门,一阵冷风灌进脖子,她缩了缩肩膀,看见楼下昨晚被占据的车位已经空了出来。 -- 第141页 许灵均应该也回去跟家人一起过年了吧? 她忽然想起那张写了许灵均号码的便签,连忙回到自己卧室里,确认便签还在。 电话号码有了,接下来就只缺联络工具。 大年初一各类营业门店大概率都不开门,她也不好意思这么急切地要求爸妈陪她去大街上一家家找还在营业的手机店,只能等明天再去。 借父母的手机打电话她就更不敢了,一定会被追问是打给谁的。她察觉到家人对许灵均的态度不容乐观,起码在弄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之前,不敢轻易以身试险。 只能等明天了。 时间过得着实太慢。她已经毕业很多年,再也不用写寒假作业,看以往喜欢的小说杂志也不怎么能静心投入。心里总惦记着跟许灵均的那档子事,她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上午,终于名正言顺地买了部新手机。 跟父母许诺给她的一样,最新款顶配。买个手机花了一万多块钱,她听见价格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爸妈却比她还舍得,“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用这个,咱要买当然也给闺女买个最好的。” 确实是好的,她拿到手都不怎么会用。又办了新的电话卡,回到家以后,她自己躺在床上摸索了好一会儿,似乎对新手机很上头的样子。其实连APP都没下载几个,还是店里的店员给装的。 父母以为她兴致勃勃在玩新手机,实际上她往手机里输入许灵均的号码以后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打电话……打过去说什么呢?现在还是大白天,他会不会有事正忙,没空闲聊? 要不发个短信吧。 她斟酌了许久,才谨慎地编辑出简洁的句子。 【许灵均你好,我有手机了,这是我的新号码】 发出去之后她才发现缺了点什么。 要命,她忘了署名。 容谧慌了一下,连忙编辑补充的消息,屏幕上却飞快地闪现出回信。 【你好,新年快乐】 【那天我忘了回答你】 第69章 ??弦月 许灵均认出她了。 这样的回信比直接地点名更让她心情明朗。她捧着手机从床头到床尾滚了一圈, 心想再发回去一句“新年快乐”是不是有点太絮叨了,她都说了好几遍了。 那说什么呢。 手指悬在屏幕上,她还没打好腹稿, 对面又发来消息。 【我给你带了原来的手机,你还要吗?】 【去隔壁市出差顺路带过来给你】 现在? 她迅速地坐起身,趴在自己房间的小飘窗上往小区外看,看不清楚街道那头的情况,就又鬼鬼祟祟地跑去阳台上。 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又低调地停在同一个车位, 车灯闪烁。 “妈妈!我下去扔个垃圾。”她不假思索地收拾了自己房间的垃圾袋,在父母诧异的目光里往楼下跑。 在家里穿着小熊图案的棉睡衣, 她出门时才裹上一件大羽绒服, 还是除夕时穿的那件。 今天许灵均穿的羽绒服和她身上的像是情侣款, 后车门打开的瞬间她就看见了。只是车里除了许灵均之外还有别人,一个长相精明却讨喜的小个子男人坐在驾驶位,看见她立刻笑呵呵地说,“容姐,过年好。” 她自我认知还是个高中生, 被成年人叫姐很不习惯, 有些诧异望向许灵均。 “这是我的助理,周盛,你也认识,是跟我一起出差的。”许灵均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周盛接收眼神, 立刻识趣地熄火下车,“你们聊你们聊。” 明明是自己不敢来要拉上他壮胆, 还说什么出差路过。 容谧拘谨地坐进车后排, 总觉得这里跟前排相比一下子离许灵均好近, 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水味, 不腻不呛,好闻得像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比在学校里闻到过的中性少年香更沉稳内敛,却更迷人。 她不太敢靠得太近,贴着车门垂眼问,“那个,我原来的手机还在吗?我以为是车祸发生的时候丢在外面了。” “还在。”许灵均把手机递给她,“出事时你没有带在身上,我去你家里拿来的。” 他知道容谧接到父母后会直接回自己家,所以提前把所有东西都放进了她的公寓里,连同七月平时吃的用的也都放足了量。 车祸时七月被她装在羽绒服里怀抱着,摔出去时就从她领口跳了出来,一点伤都没有,猫比人的运气还好。 医院里不方便带宠物,她不记得的事情太多,自己还要依赖父母照顾,更别说再照顾一只小猫。这会儿七月待在公寓里等主人回家,依旧被他每天投喂,日子过得很滋润。 他不敢说自己最近两天都借着喂猫的时间逗留在她的公寓里。容谧暂时也没想到要跟他计较是怎么在她的公寓里来去自如的,接过手机输了两次密码都没能解锁。 “可以用指纹。”许灵均教她,“或许用面部识别。” 他用一根食指抵住手机下端往上抬,容谧顺着他的施力方向,抬起屏幕对准自己正前方,眨了下眼。 什么都不用按,手机居然就解锁了。记忆里她前几天还在用按键手机,短短时间内不仅换了高级的触屏手机,还了解到这样的高科技,惊讶到可爱地哇了一声,“好神奇。” 许灵均忍俊不禁,笑意依旧蕴在眼底,没有说话。 -- 第142页 他拿手机做借口,也只能是来看她一眼而已。见面才两分钟,交出手机后他就已经失去了继续待在她身边的理由,再次如同等待审判般等待她随时下车离开,一句挽留的话都不敢说。 从她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开始,他所度过的每一秒钟都是在倒计时。 除夕过完,他回到医院去详细咨询了容谧的医生。她说得没错,恢复期并不长,过段时间她就会想起一切。其实这样对她而言比永远失去记忆更好,十年时间里她学到过多少宝贵的知识和能够终身受用的经验,因为恨他想要忘了他,就连同那些一起失去,实在不划算。 许灵均很清楚,在她恢复记忆期间及以后的日子里,他都不应该再无故地出现在她面前。他也不想再得到更多来自容谧的恨意了。每一次闭上眼睛,想到她冷漠的神情,都比最痛的耳光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可一旦有了还算凑合的理由,他还是会本能地抓住一切机会来见容谧,每一秒都不想放弃。 每一秒都像是今生最后一秒见面。温软纯真的笑容和漠然绝情的眼神都在不停地交错闪现,他分不清这样的相见究竟是折磨还是恩赐,只觉得自己是在饮鸩止渴。 直到最后一滴的毒淬透了他的心,不能再跳动为止。他都无法停止想见到容谧,想离她更近的念头。 “我爸妈都说,现在的人在微信上联系。” 已经不是她上学时玩□□的年代了。容谧暂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专注地在自己的微信好友列表里划了许久,才迷茫地抬头,“为什么没有你?” “……” 许灵均心口被戳了一刀。 “那是你……分手后把我删了。” 第70章 ??弦月 “啊, 是这样哈,哈……” 一句话冷场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时候拥有的。容谧胡乱点了两下微信,略微缓解尴尬后, 主动打破僵局,“那个,我要怎么加你好友啊。” “你……还要跟我做朋友?” “不可以吗。” 她想象中成年的自己应该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分手以后也能坦然跟前任联系那种成熟女性。有什么深仇大恨是能让她分手且绝交的?她暂时想不出来,只能往大胆了猜, “你开车撞我了?” “……” 许灵均哭笑不得地摇头,“没有。” “我也觉得不至于。”容谧放心地把手机给他, “你弄吧, 我还不太会。” 这是她主动靠近的证明。许灵均竟然感到受宠若惊, 心头有一小块柔软地陷了下去,却迟迟不敢接过。 容谧不明所以,试探着问,“你也不会?” “……” 许灵均接过了手机,添加好友的同一分钟拿自己的手机通过申请, “那我们就做朋友。最普通的那种, 普通朋友。” 起码这是一个正当的理由,能够给他的私心留出一丝喘息的空隙。即使他无法靠得更近,也不必完全跟容谧的人生割裂隔绝,“但是如果你想远离我, 随时都可以。我会让你走的。但是你不要一声不吭的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好不好?” 像是对这样的私心感到羞愧。他急切地补充, “我只要知道你在哪就行了……我不会打扰你的。” 容谧握着手机, 没来由地一阵难过。 她记忆里的许灵均是个十分骄傲的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几近卑微的语气。 “你还是会偷偷去看我吗?” 就像现在一样。 许灵均没有回答, 似乎羞于启齿,可望着她的眼神里足以说明一切。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望向车窗外还在不断徘徊形迹可疑的助理,不由自主地叹气,“我要回家了。” 新年才第二天,大家都在享受假期,他却还要去工作。 容谧担心停留太久会耽误他出差,说了再见就下车要走,在他眼中更像抵触地逃离。 他对这个离开的背影过敏,仿佛连自己的呼吸也被攥取一并带走。 “容谧!” 他偏还不死心,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能来看你吗……以后?” 容谧应声回头,声音清脆道,“你不要偷偷地来。” 冷风吹过,她裹着羽绒服缩了下脖子,已经缩进袖子里的手又露出来,露出握在掌心的手机朝着他挥了挥,笑起来眉眼温软。 “可以给我发微信。” ** 没想到之前的手机还健在,相比之下新买的那只就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容谧获得重要道具,小心地揣回了家,怕被追问不敢在父母面前拿出来。白天还是摆弄那只新手机,到了晚上才躲在自己被窝里,浏览微信列表里那些不认识的好友。 大多都是些新年快乐之类的问候,她也用模板客气地回复了,有样学样地社交一番总不会出错。 其中也有程艺欣的消息,她们果然还在联络。只是看她的消息说,现在还在外地旅游跨年。玩的时候就要好好玩,暂时也见不到面,容谧想还是等她回到明华以后再详细说最近的变故比较好。 除此之外,许灵均的聊天框被点开次数最多的。她总时不时地切回去看一眼,每次都看到聊天界面上面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光看这聊天的磨蹭劲儿,许灵均比她更像个刚谈恋爱的少女。 容谧好奇地盯着屏幕看。 -- 第143页 他怎么老是正在输入。 到底想说什么啊。 老半天也没见他发过来一句话,都等得有点困了。瞥见床边小桌上盛开的玫瑰花,她心念一动,从被窝里露出半个手机,对着玫瑰拍了一张发过去。 许灵均很快地回她。 【记得每天换水可以开一个礼拜】 憋不出开场白,回复消息倒是挺快的。 容谧缩在温暖的被子里,忍不住笑,总觉得他跟上学时不太一样了。明明那么大一只,相貌好脑袋灵光什么都会,说起话来却有点傻乎乎的。 靠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她才切入正题。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我们是因为什么事分手的?】 其实今天白天就想问了,但潜意识觉得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反正下楼扔个垃圾的时间不足够。 看许灵均愧疚的模样,两人分手的原因很可能是他的过错。可再怎么说,他已经很难过了,要求他当面自述罪行太过公开处刑,她也做不到那么强人所难的事。留到线上聊天时说,总归是可以减轻一些尴尬。 可没想到许灵均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接了,听见对面的声音比她更慌张,呼吸声近在耳边,“你想起什么了吗?” “还没有,我就是很想知道。”她顿了一下,仗着夜深人静躲在被窝里很有安全感,就放开胆子往成年人的话题里闯一闯,“你……是跟别的女人上床了吗?” 这是她能想到最严重的罪行。也是她能够理解的,即使对象是许灵均也必须分手的原因。 许灵均却不假思索道,“没有!” 他语气急迫,苦于无法证明自己的委屈快要突破手机屏幕,“真的没有,我也不是被迫的,我就是不想……相信我好不好?真的没有别人……只有你。” “你别着急,我相信你。”容谧吓了一跳,轻声软语地安慰他,“那你跟我说说呀,是怎么回事。” 这个晚上,她听许灵均说了很多事,从他本人口中了解他究竟是怎么个混蛋法。 许灵均从上学时开始讲。也是这时候,他第一次从头回顾跟容谧一起经历的十年。本以为时间太久他早就忘了,直到这一晚,才发现原来自己把这么多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两人之间值得纪念的珍贵瞬间,也记得每一次不愉快的原因。容谧想听的是不愉快的那部分,于是他变成了一个自戳心窝的讲故事机器,每讲完一件事就要说许多个“对不起”。 这像是一场迟来许久的忏悔。他早就应该告诉容谧,可一直都被拒绝倾听。在这个深夜里,终于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两百多分钟的通话时间,容谧一点都不觉得困了,从头到尾听得很专注。可除了把她留在家里强行同居留那几天是挺过分的,其他事情,她都觉得不至于让她对许灵均深恶痛绝。 她失去了亲身经历过的体会,所以不明白,再小的失望在经过漫长的累积后也拥有十分可怕的力量。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会将人的防线彻底击溃。 “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地跟我谈心啊。”她问许灵均。“我其实很讲道理的,即使生气也会听你解释。” 她对自己的脾气还是有信心的,从小到大都是被夸懂事有主见的那种。对人对事也都耐得住性子,如果许灵均真心认错,她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我知道。”许灵均酸涩道,“你只是对我太失望了。” 最后那段时间容谧已经听不进他的任何话,也不愿意相信他的任何话,竖起的心防像密不透风的墙。他毫无头绪,做什么都没用,被激出了极端的念头害得他们两败俱伤。 “其实你也可以给自己说点好话,不用说得那么差劲。”容谧听了一整晚他的剖白,句句钻心,反而有些心疼了。 许灵均苦笑,“因为事实上的我,比我口述的更差劲。” “可是我也不是傻瓜啊。”容谧诚实地说,“而且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差,我们怎么会在一起那么久呢?” “书上说两个人如果有矛盾,应该是双方都有问题。等我把一切都记起来之后,也会检讨自己的。我觉得不能全怪你。” 她是真的这样想,所以说得也很诚恳。可对面的人忽然噤声,呼吸变得断断续续,像在哽咽。 她又开始感到难过。 这感觉跟白天那阵很像,说不清是因为许灵均产生的,还是因为她原本心里就蓄着一池深深的难过,因为许灵均的话而被激起水花,涟漪一圈圈扩散。“你怎么了?” 她有点后悔那些装模作样的分析,“我都是胡乱猜的……可能说得不对。我都不记得了。” “你没有问题,”许灵均低声说,“都是我的错。” 她越是这样坦诚温柔,就越是能证明出他曾做过的事有多不可饶恕,才会把她逼到断念绝情再不回头的地步。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都这样了还想着检讨自己,不是傻瓜是什么。” 他知道,现在的容谧比起对他的好感,更像是听了段悲情的恋爱故事而对他有些怜悯之情,才会这样不吝惜安慰。 可都无所谓。只要还能跟她说话,公开处刑算得了什么。即使能得到的只是她的怜悯,他也想要。 只要是她的。 -- 第144页 第71章 ??弦月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 透过电流声带着沙沙的磁性,像小说里那种哄女朋友的语气,无奈又宠溺。容谧红着脸往被子里躲了躲, 全然忘记自己是一个人在房间里。 欲盖弥彰的动作带起摩擦声传到对面,许灵均问,“困了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还好,不是很困。”她还不太舍得挂电话,但看了眼时间确实让人意想不到。她还从没熬过这么晚的夜。 如果是上学的时候, 过完十二点爸妈就会过来看一眼她睡了没有。现在她已经成年好多年了,也不再有这个入睡提示, 一不小心就没了时间的界限。 跟许灵均聊天的感受很奇妙, 又满足又难过。偏偏是这点矛盾又融合的感受, 引得她不自觉地靠近他,陷入他,时间过得飞快。 “该睡觉了。” 许灵均问,“要不要听我唱lullaby?以前你很喜欢听。” 他没有说谎。容谧睡在他身边时,偶尔也会撒娇想要他唱一首摇篮曲, 当作睡前bgm。 舞台上被万千少女追逐倾听的梦中情人, 舞台下是她专属哄睡的枕边人。容谧一直都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亲吻他的喉结和嘴唇。那些浓情蜜意的时刻里,她格外黏人,信赖地依偎着他, 像个寻求温暖的小孩子。 那是他错过了才知道有多宝贵的时光。 “好啊。”容谧欣喜地应了,又有些顾虑, “可是你明天还要工作, 太晚睡也不好。” 许灵均从往昔记忆中拉回心神, 笑着说没关系, “那就争取快一点睡着。” 凌晨的录音室里只有他自己。他去拿了一把木吉他调弦,让她随便点歌来唱。容谧说很想听他出道以后自己发的歌是什么风格,他就从第一张专辑的主打开始,一首首地唱下去,把和弦改编成更适合入睡的版本,如同极尽低沉温柔的倾诉。 直到容谧睡着,他依旧舍不得挂电话。 两边的呼吸声平稳交错,许灵均放下吉他,幼稚地捧着手机沉了半口气,要自己的呼吸频率跟她一样,就像从前两个人相拥而眠时听到的那样。 可是通话总有延迟,他知道自己并不能真正地跟容谧同频,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作出来的,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这样清晰的认识,如同一柄利剑横穿他的心脏。 痛苦与忏悔都为时已晚。 他知道单薄的“朋友”关系无法维持很久,容谧一旦恢复记忆,就又会干脆地远离他。他只是很想在容谧心里的厌恶和憎恨苏醒以前,再为她做点什么。 这份迟到的补偿,二十六岁的容谧不愿也不屑给他这样的机会,可十六岁的容谧或许还愿意欣然接受。 隔天日上三竿,容谧被妈妈从床上叫起来,迷迷糊糊地摸枕头旁的手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通话自然也已经中断。她起床给手机充上电,看见微信的通话记录时长居然有六百多分钟,很有可能是对方一直没挂断,到她手机没电了才自动挂断的。 容谧捧着脸看那个漫长的数字,心里像被谁戳了一指头,泛起酸软的疼痛。 这份无声的陪伴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她心思敏感细腻,当然感受得到许灵均和她之间特别的联系。 两颗心像被一根线连着,只要其中一个人有所动作,另一个的感受就会被牵动。 容妈妈站在门口催促她,“还不快出来吃午饭?一睡醒就看手机呀?真是的。” “哦……马上来。” 她把手机藏在枕头底下,乖乖跑出去吃饭。 今天过年不怎么走亲戚,都是待在家里消磨时间。容谧对近来的电视剧不太感兴趣,小说也看不进去,又没有作业可以写。当着父母的面,她不好意思找许灵均的节目和舞台录像堂而皇之地播放,闲来闲去的跟妈妈一起织起了围巾。 平时在自家小超市看店,没事儿她就会做些小手工。什么织围巾织毛衣十字绣,样样在行。今年跟女儿一起过年,老两口商量着把店关到十五,元宵节以后再开门,好好歇一把。 爸爸在旁边看抗战神剧,妈妈就手把手教闺女织围巾。容谧从一大袋各色的毛线里选了团枣红色,热烈又沉稳的颜色,很漂亮,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适合许灵均。 容妈妈以为她是给自己选的,还拿起毛线团在她脸颊边比了比,“这个颜色好呀,深一点还显皮肤白。” 横竖是在家里整日无事,她除了吃饭睡觉,一有空就织围巾,也能趁这个时间跟父母好好聊聊天,变成了联系感情的家庭活动。围巾不到两天就织好了,排线紧密扎实,她还在边角上用黄色的线绣了一只小蜜蜂。 可惜小蜜蜂绣得歪歪扭扭的,拆了好几次也只能勉强看出绣的是什么,跟精致不挂钩,像幼儿园小孩稚气的涂鸦。 整个织围巾的过程里她都在纠结要不要送给许灵均。这两天许灵均正好也没有再“路过”,她有点失落,织好的围巾只自己试戴了一次就收起来。 爸妈还问她怎么不戴着围巾,刚织好的漂亮又暖和。 “在家里用不着啊。”她推辞说,“出门才用得到呢。” 整天总待在家里,是有点闷人。对恢复记忆也没什么帮助,她还是跟在医院里醒来时一样,没有想起任何事。 “囡囡是不是想出去玩了。”容妈妈私下里跟老伴说,“下午你带她出去逛逛嘛。” -- 第145页 “我懂什么逛街呀,你带闺女出去玩嘛,你们女人的事。”容爸爸一挥手,“去吧,给闺女买身漂亮衣服,回来我报销。” “啧,下午我还要炸鱼块做珍珠丸子,谧谧昨天说想吃。” “那就明天再去呗,又不耽误什么事。” 正说着,门铃响了。 容妈妈努了努嘴,“喏,开门去。” 初四下午,容谧正在午睡,家里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被叫到客厅时,她还懵着,“爸……妈?”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谧谧有午睡的习惯。” 容妈妈连皱纹里都写着满意,笑眯眯地拉她出来,顺便给女儿扒了扒睡乱的头发,“快去洗把脸,过来见见小秦老师。” 沙发那头响起很轻的笑声,随之传来音色如清风朗月,“没关系。午睡是好习惯,我平时没事也会小憩一会儿,下午精神就能好很多。” 容谧似醒非醒地看向客人,被迫营业,“嗯……你好。” 秦时笑着推了下眼镜,端坐在沙发上,温润斯文的模样令人心生好感,对她点了点头说,“不急。” 第72章 ??弦月 不久前父母提过的“相亲”容谧显然也不记得了。但就算是记得的时候, 她都没想到两位长辈费心到这个地步,不是她以为的闲话时随口一提,而是连人选都已经物色好了, 才问她的意见。 秦时是高中语文老师,在明华一中教课,大她一岁,相貌端正,有房有车有编制。老家离得还近, 秦叔叔一家就住隔壁小区,跟她父母老早就认识。怎么看都是相亲的上佳人选。 容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被自家操心的老母亲拉着手坐在沙发上, 听两人来来回回地寒暄。 “小时候你也去过秦叔叔家里玩的, 不记得了吧?好多年前了哎呀,小时候你们俩还上过一个幼儿园呢。” 容妈妈乐呵呵道,“后来带你去明华上学嘛,就不在老家这边了。不然你们两个青梅竹马长大,感情肯定也很好的。” 本来两家说和的时候两个孩子态度都不太明朗, 秦时也只说有机会先了解。没想到主动带着礼品登门拜年, 礼貌周全,人品端庄,果然是个好孩子。 她越看越对这个潜在的未来女婿感到满意,“对了囡囡, 你不是想出去玩吗?正好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让小秦带你出去逛逛也可以的呀。正好戴上你的新围巾, 去吧去吧。” 这是一个高中生应该经历的吗? 容谧硬着头皮, 装作淡定的模样, 倒也没有拒绝这场被长辈撮合的约会。 她确实是想去家以外的地方走走, 眼下又能满足长辈的期待,不至于落了客人的面子,只把他当个同行者就好了。 好在秦时说话不多,也不让人反感,身上的书卷气和不紧不慢的语调,都很像是个文学老师应有的模样。 容谧私心里觉得他更像个长辈,奇怪的是许灵均跟他年纪也差不多,却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你比我想象中更温柔文静。” 秦时笑着说,“毕竟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自己去留学回来开了餐厅,我本来还以为会看到一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呢。” 容谧也客气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 或许工作的时候真的是那样。可惜她现在没有什么关于工作的记忆了,所谓的温柔文静,应该是说她腼腆内向,待人接物不够游刃有余吧。 她的确话不多,彼此问候寒暄后就没什么想聊的,没有主动挑起过话题,聊到工作也用“难得放假”这样的借口绕过去。 对普通人而言,“失忆”这种事即使如实相告都像无稽之谈,更何况她也不想把自己的私事说给一个外人听。听他说到哪就浅浅接几句,不让对方尴尬就行了。 他们没有走远,在小区附近的商业街逛了逛。秦时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买的,她摇了摇头。 路过奶茶店时坐下来休息,秦时去买饮料,“想喝点什么?” 容谧说,“都行。” 她其实不怎么爱吃甜的,只是不好意思再拒绝。 “那我就看着买了。这一家的抹茶冰和鸡蛋仔在明华也很有名。我偶尔也会点外卖。” 秦时帮她点了招牌,“堂食才是最好吃的,尝尝。” 热气腾腾的鸡蛋仔,里面有流心的芝士和红豆沙,咬一口下去馅料丰富,甜蜜软糯的口感绝佳。 看她表情满意,秦时才咬了一大口自己的,笑着说,“不错吧。” 容谧点点头,“看不出你是喜欢吃甜食的人。” 一般男生都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吧? 可印象里好像有谁也是嗜甜的。她愣了一下,望着手里的小吃,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却毫无头绪抓不住。 秦时察觉了她小小的分心,但并没有点破,“可能是受我家里口味影响,从小家里做菜就放糖多。” 下午茶时间结束,他们又一起去逛了公园。这地方在她小时候只是一片废弃的沙地,现在却规划得有模有样,有叔叔阿姨带着小孩来撒欢。 冬天里依旧有许多树的叶子还是绿的,长长的林荫道旁栽植两排,冬天里也不显得萧条。两个人坐在儿童乐园旁边的秋千上闲聊,容谧漫不经心地摇晃着藤椅,望着枝头的绿叶在想那是什么树,冷不丁听见身边的人问了一句。 -- 第146页 “小容,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容谧下意识地摸了摸围巾,鼻尖以下小半张脸藏进柔软的毛线里,白皙的面颊泛起微红,“又这么明显吗。” 秦时不怎么意外,笑着点头,“看得出来。” “不过没关系,就当交个朋友。说实话在学校工作真是挺让人头疼的,我那些朋友留在明华的不多,周末想出去吃顿好的逛个画展都约不到人。” 他好脾气道,“听容叔说,你工作的餐厅离一中不远。那等回到明华以后,我们能偶尔约个饭也不错。” “嗯。”容谧略松了口气。他能这么说最好了,也省得待会儿回家她没法跟爸妈交差。“那我可以拜托你帮个忙吗?就是……我的事,暂时先不要告诉长辈们。” “明白。”秦时心照不宣道,“就说不来电,可以吗?互发好人卡。” 容谧笑起来,“谢谢你。” “朋友嘛,应该的。” 晚些时候秦时送她回家,没再上去叨扰,只把她送到小区门口,“那,明华见。” 容谧说,“明华见。” 聊天下来不难发现,他比印象中那种语文老师活泛许多。没有一板一眼的陈旧腔调,言谈风趣也很有分寸感,或许以后真的会是个不错的朋友。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明华。 她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捏紧围巾正要转身上楼,余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街道旁熟悉的车位又被占据。 这次却不再是那辆黑色的商务车了。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靠近过去探明究竟,透过降了一半的车窗,望见里头驾驶座上的人——又一下趴方向盘上了。 “……” 这熟悉的条件反射,不用问都知道是谁了。 她不自觉地雀跃起来,最后两步路都走得更轻盈,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不是说以后不能再偷偷来了吗?你没有给我发微信……唔,好香。” 她完全和下午那安静的模样判若两人,轻车熟路地坐进车里,又吸了两口气,“今天车里的香水换了吗,有花香的味道。” 来一回被逮住一回。许灵均拿她没有一点办法,缓慢地抬起头,摸了下发烫的耳朵。 他今天也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车里开着暖气,只是敞开披在身上。同样纯黑色的毛衣内搭,衬得轮廓清晰分明,也可能是近来清瘦的缘故,眉目深邃而英俊,像刚刚走下T台的混血模特。 她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被吸引,双眼亮晶晶地看了好一阵,才又遗憾地说,“可是你给我的玫瑰快要开败了,还不到一周呢。” “嗯,植物都是有花期的,总会有开败的一天。” 他的语气里总是有若隐若显的悲观。容谧不希望两人间氛围变得伤感,故意道,“对了,我下午去约会来着。是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 “是刚才送你回家的那个人吗?” 许灵均露出很浅的笑容,为了使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僵硬难看。却没有对视她的眼睛,口不对心道,“他……好像还不错。” 容谧一愣,神色黯淡了许多,“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不该是许灵均的反应。他那么骄傲自信,光芒耀眼百倍的人,怎么会夸别人不错?尤其是一个刚约完会送她回家的人。 就好像即使她跟别人发展出更亲密的关系,他也真的不会有异议一样。 奇异的不满伴随怒意在她心底蠢蠢欲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是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连待在这里都不愿意了,一言不发干脆地下车。 许灵均却都没有挽留她,也不解释句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 ——更气了。 她气势汹汹地往小区门口冲了几步,余光瞄到自己被风吹摆的围巾一角,脚步一顿,又调转方向气势汹汹地折返回来,解下围巾,从还未来得及升起的车窗里扔了进去。 “我自己织的!不过今天出门戴了一个下午,挺暖和的,反正……给你了!” 她没有看许灵均惊愕的表情,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小区,站在楼下平复完心情才回家,一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跑进自己房间去看手机。 许灵均刚刚发了微信过来。 【谢谢】 【很暖和】 第73章 ??弦月 偏僻萧条的便利店里, 商品所剩无几,货架已经搬空了一大半。唯一的店员正盯着手机打发时间,余光里有客人进店, 才打着呵欠懒散地抬头。 冷饮柜前停驻的身影让人精神一振。 她不可思议的目光逐渐变得无措,心中涌起想要躲藏的念头。可他很快地拿了瓶冰镇矿泉水转身走来,放在收银台上,嗓音冷清低沉。 许灵均说,“结账。” “啊……好。” 走近后更能直观感受到气场的压迫感。她红着脸低着头, 却没有按流程去扫条码,数秒后才鼓起勇气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 “上次微博热搜的绯闻……我拍了你们的照片只是跟朋友八卦, 真的没想过会被传到网上去。” 像他这样的明星, 恋情绯闻是一定会对职业生涯产生影响的。她只是个不知名的小粉丝,能偶遇爱豆就已经激动得不行了,没想过要造成那么恶劣的后果。 许灵均垂眼重复道,“结账。” -- 第147页 他对这番道歉似乎无动于衷,语气也没什么变化。 她如梦方醒般扫了码, 又连忙补充一句, “这瓶水算我的吧。” 不接受道歉也正常。毕竟对他而言,被偷拍纯属无妄之灾,遭受的损失也不是只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可她并不是故意想害谁的,歉意也是发自真心, “那个……你吃宵夜吗?随便拿,我请你吧。” 她留意到许灵均的视线, 一直落在柜台旁的半炉关东煮上面。 上一次他和绯闻中的另一位主角来店里, 吃的也是这个。只可惜店里的客流量实在不尽人意, 总会卖剩, 后来煮品的种类也不全了。 许灵均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每样来一份吧。” “好的,请稍等。” 她松了口气,心里的歉疚也得到疏解,手脚麻利地装了一大碗给他,浇上汤汁热气腾腾,是冬夜里最暖心的小吃。 许灵均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她这次没有再偷偷拍照了,可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瞥一眼,总觉得他身上蕴着一团冷气,一大碗热宵夜下肚,也不曾减弱半分。 他刚刚下车,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面对窗外辽阔的海景却没有看一眼,很认真地咀嚼食物,绷紧的侧脸线条极尽优越。 名为孤独的氛围感笼罩在他身上。连一旁陌生的店员看得有些眼眶发酸,转开视线悄悄地叹了口气。 人与人的悲伤无法互通。她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天之骄子会有什么烦恼,只能在心底无声地期望爱豆能过得开心一点。 许灵均没有多坐,吃完就离开了。她习惯性地说了句“欢迎下次光临”,说出口才发觉其实没有必要。 可他脚步一顿,目光被门口那栋小小的猫别墅吸引。几个月大的奶牛猫慵懒地躺在自己的豪宅里挠痒痒。 他又回望了一眼冷清的货架,“这家店要关了吗?” “嗯对,过完这个春节就关了。” “那它呢。” “它……老板还没说呢。”店员不好意思道,“不过他大概是顾不上养。我跟别人合租也不好养宠物,昨天刚刚在网上挂了领养的帖子,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它叫什么名字?” “豆沙。” 许灵均嗯了一声,蹲在小别墅前伸手逗了两下。他天生就对小动物有种奇妙的亲和力,豆沙卷起身子,主动把脑袋往他手上蹭。“能把它给我吗?” “啊?”店员一愣,随即惊喜道,“那我要给老板打个电话报备一下。” 十分钟后,许灵均抱着猫离开了便利店,回到车上。 他没要那些猫粮和小别墅,家里都有。副驾驶上团着他的羽绒服,底下是叠好的红围巾。 别人都用围巾挡风御寒,他倒是怕围巾冷一样,盖在衣服底下没舍得戴出去。 豆沙比他的手掌长不了多少,乖巧地舔他的手心。他把猫放在羽绒服口袋里,当个临时的小猫窝。跑车行驶在海边公路上,不限速的路段,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狂飙的车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情绪波动,300km的时速里,他的心跳和吃关东煮时相比也并未改变多少。 匝道下了高速,一小段距离后就是无人管辖的沙滩。许灵均眼中倒映着漆黑的浪涌,开车直行的目光麻木而茫然。 直到副驾驶上的小猫从羽绒服里钻了出来,带着奶音喵喵叫了两声。 他意识醒转,松了油门。 浪花已经翻滚到车轮底下,开门就会一脚踩进海水里。 他对着近在咫尺的大海怔了一会儿。豆沙越过操纵杆跳到他腿上,叫声依旧有些不安。 片刻后,他倒车掉转了方向,后备箱朝着大海打开。铺满整个空间的白玫瑰被海风吹卷,花瓣纷纷扬扬地凭风飞起。 许灵均坐在后备箱里,捧起大束的白玫瑰扔到海里,重复动作,很久才扔完。 车里的花香散去,他抱着猫在黑暗中看一场玫瑰色的海浪。漆黑的发丝被海风吹拂在额前,落寞的神情沉寂在眉眼间,又投入无尽的潮汐。 灵性的小动物好像能感知到人的情绪。豆沙一直在喵喵发言,他拍了拍小猫的脑袋。“叫什么?” “你也没人要了。” 玫瑰。你。我。 平心而论,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或曾经出现过欣赏的同性,但从没有哪一个会让他感到嫉妒或自愧不如。他有自信的资本,不会逊色于任何竞争者,也习惯于做一个赢家。 可在容谧家楼下,看到她身边的人的第一眼,许灵均觉得自己输了。 相亲。那个人才刚刚出现在容谧身边,就拥有她父母的肯定。他拥有正大光明地待在容谧身边的机会。他和容谧的感情拥有人们的祝福和鼓励。 他拥有一切许灵均想要到极点却得不到的东西。 不需要是什么高富帅,不需要十年的感情耕耘,出现在容谧身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赢了许灵均。 许灵均恨不得他原地消失。 他想立刻查出那个人的背景资料,动用一切手段把人调离这个国家,扔到北极去喂鱼。他想要容谧身边再也不会出现那种货色,全世界没有任何人能拥有跟她约会的资格。 可他没有资格去责怪,去质问,更没有立场去耍什么手段心机。 因为他只是一个连见面都要费劲找理由的普通朋友。 -- 第148页 他想送花给容谧。他想送给容谧永不凋谢的花。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玫瑰被海浪拍碎,卷进海底或浮在岸边变成肮脏的白色泡沫。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回到驾驶座,离开沙滩前接到了许正则的电话。 周盛替他推脱档期的动作很缜密,但也逃不过大老板的眼睛。他的工作正在逐渐停摆,作为许总,他对公司最有商业价值的艺人必须负起督促的责任。 即便是他知道许灵均最近遭遇了什么。 “Joshua。”许正则加重语气,“你到底想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许灵均声音发苦,意气风发的张扬声调似乎一去不复返,“你能帮我再约一次秋医生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病还是疯了。” 他很少会想到求助别人,无论是对许正则还是对心理医生都是头一回。 可这样活下去真的没什么意义。他不想被容谧仇恨,就只能亲眼看着。亲眼看着她跟别的男人走到一起,结婚生子。亲眼看着她跟别人幸福缱绻地过完一生,他可能真的会疯。 他今天能装出一副大方的模样,甚至称赞一句,已经是自己都没想到的超常发挥了。 “很可惜,我的面子只能用一次。”许正则说,“她的加急号已经排到六月份了,怎么让她允许你插队要看你的本事。” “……” “如果我是你,就会及时止损。离开这里,回到英国,对你更有帮助。” 许正则直言戳破,“停留在她身边,只会继续消耗你。” 许灵均没有回答。再意气风发的人生也会有跌落低谷的时候,许正则没有逼迫他立刻做出选择,只是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接待Victoria。 许灵均的生母致力于慈善事业,工作是周游世界,偶尔也会在中国停留。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许正则关系很浅,基本都由许灵均自己处理。 但最近他这个弟弟状态很差,时不时还会处于失联状态。他连这一份心都得操了。 “这我知道。”许灵均说,“她到了会联系我的,不用管她。” 迟到的母爱聊胜于无。许灵均成名后也做了不少慈善项目,以基金会大使的身份和Victoria公开亮相过,倒是借着共同利益时不时地还能联系一下感情。 “好。”许正则挂了电话。 夜深人静,许灵均也疲于再开夜车,通完电话后放平了座位睡觉。 那条枣红色的围巾被他展开又揉乱,抱在怀里依稀能闻到淡淡的馨香,真的暖和。 他摩挲着那一角小蜜蜂的刺绣。豆沙又不甘寂寞地从羽绒服里往外钻,踩到他小腹上团成一团,蹭他的手腕。 许灵均拉起一角围巾给它盖上。 ** 晚饭时不出意外地被父母询问约会的情况,按照和秦时约定好的说辞,容谧坦言解释一番。 “就做朋友挺好的。” 容妈妈非常惋惜,“我还蛮喜欢小秦的。你要是跟他不来电,再考虑考虑小沈也行的呀,我觉得他……” “妈。”容谧无奈地打断道,“您就别操心这事了。我才多大啊,还不着急找对象呢。” “怎么能不急?” 容妈妈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可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了。等过几天脑袋恢复好了,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要急的。” 容谧晃了下神,含糊地应一声,低头嘀咕,“那就过几天再说嘛。” 她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被遗忘的十年。 说不定这十年里许灵均都是像刚才那样,对她的事情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她才会对他灰心的。 这么想她一下子就很能理解自己了。谁能受得了自己不被关心呢,更何况是十年。 许灵均紧张一下也行啊。相亲难道不是一件很有存在感的话题吗? 还是说她高中生的思维才会这样想,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其实很普通? 那她刚才的语气会不会太凶了?发脾气会不会显得很没道理? 容谧心思弯弯绕绕,一会儿想到正点上一会儿又跑偏,虚虚实实的把自己想得很郁闷。 要是能直接问许灵均就好了。可她对着微信,怎么都下不去手。 直接问是怎么问啊。 她虽然不胆小,可少女情怀还是有的,也没莽到那个程度。 这样过了好几天,她再看到许灵均,是在电视上的新闻里。 她没想到许灵均的身份背景这么复杂,甚至会出现在娱乐圈以外的新闻里。电视上说他跟母亲一起做了一个中英联合的跨国慈善项目,代表基金会出席国家级访谈会议。 镜头里的他谈吐清晰自然,游刃有余,大场合里稳重自如的模样,跟普通爱豆艺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可容谧免不了还是分心去关注他身边的女人。Victoria的美丽受到岁月优待,看身材也完全认不出是许灵均的妈妈。还好新闻有标题有正文,不然只看照片说是女朋友也没什么违和感。 “这个明星我认识,叫许灵均嘛。”连她爸爸都这么说。 “有一阵子你妈妈爱喝青梅酒,咱家超市里总存着。那个牌子的每回进货都卖得特别好,就是他代言的。我看那些小姑娘也不是多爱喝,就是冲着他才来买的。” 容谧应和着又陪爸爸闲聊了几句,寻个借口回房间去用手机搜电视上的新闻。 -- 第149页 微博热搜里,许灵均的名字果然悬在高位。她看了许多讨论,有不少人在说许灵均可能要回英国发展了,以后也会渐渐退出舞台转向政界。这次的新闻就是个预告。 娱乐圈和政.治容谧暂时不太了解。她眼睛里看到心里最关注的,是许灵均即将回英国的消息。 许灵均要走了? 她下意识地切换到微信界面。和许灵均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的“很暖和”,那时候没有回复,隔天想回也不知道回什么了,到现在看着格外突兀,就好像她故意不理人家似的。 她有些心慌意乱,微博和微信之间不停地切换,做着自己也明知没有意义的动作。 可不知是否意念起了作用,几分钟后,微信里居然真的弹出了两条新消息。 【在家吗?】 【给你带了围巾的回礼】 第74章 ??弦月 这次她甚至都没去阳台上看, 收到微信就快速地收拾垃圾下了楼。 许灵均今天没有戴她织的围巾,不过搭他身上的卫衣是有点违和,情有可原。 她第二眼才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小盒子。许灵均示意她拿起来打开看。 里面装着一条项链, 吊坠主石是乌拉圭紫水晶,带着迷人的火彩,被雕刻成盛放的玫瑰。浓郁而深邃的紫色,比她在医院里收到的那支玫瑰颜色还要漂亮百倍。 容谧的眼睛也亮起来,不过表情有点犹豫, “是很贵的东西吗?” 她的围巾显然跟这件回礼价值不等。 许灵均却说,“你以前也经常送我很贵的东西。真计算起来, 我还要买很多还给你才公平。” 她深信不疑, 这才放下了心, 把装项链的小盒子阖在手心里,“那我收下啦,很好看。” “嗯。” 他想念容谧把一大束鲜花抱在怀里露出的表情。可要是她真的抱着花回家,没办法跟父母解释。比起一厢情愿的赠予,容谧该如何收拾更要紧些, 那一车玫瑰便无辜地落尽了海里。 更何况鲜花总会开败。许灵均说, “这一朵永远不会凋谢。” 容谧双手握着永不凋谢的玫瑰,目光却一眼不眨地盯在他身上。 手臂上的石膏他嫌麻烦没两天就拆了,可右手上还戴着一只黑色露指手套,半截冷白的手指修长有力, 搭在方向盘上色气满满。 他身上有种神奇的氛围感,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 都带着浪漫的滤镜, 像在看mv。简直像是跟她隔了一个世界……甚至是隔了一个次元。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 因为这样的发现, 容谧收到礼物的愉悦心情被冲淡了许多, 语气有些失落,“我今天看到电视上的新闻,说你要回英国了。是真的吗?” 她放下装礼物的小盒子,双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有些不自觉的紧张。 最后一个能来看她的理由也被用掉。许灵均正在心里在挣扎自己是不是又该走了,没想到她会关注新闻。 他心底燃起新的希望,试探着问,“你不想我去吗?” “其实我看书上说,英国的食物都没有国内种类丰富,味道也不太好。” 她别扭地不肯直接回答,倒是开始举例子,“而且那边水质不好会容易脱发,天气也老是灰蒙蒙的没有阳光,容易影响人的心情,不是很适居住……反正他们是那么说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心虚,暗暗地说对不起了英国,风评被她害得透透的。 许灵均却忍不住笑起来,叫她,“容谧。” “我不会走的。” 从过年以来寥寥几次见面,他很少露出这样柔软松弛的神色,笑意也难得。容谧被晃了下眼,心情又恢复成拨云见日的明朗,脱口而出,“其实我上次说的相亲对象是故意逗你的。” “我也没有和秦老师约会,我们说好了以后只做朋友……总之你不要多想。” 她一连串说完最近憋在心里的话,红着脸头也不回地下车,“好了我要回家了。” “等等。”许灵均简直叫不住她,眼见她闷头往外冲,不得不下车去追,“还有这个。” 精致的小盒子落进手心,她含糊地哦了一声转头继续直奔小区,进到他看不见的楼道里才停下脚步,心跳乱撞。 简直像在告白一样。 她像前几次那样平复心情,调整呼吸后才回家,可一进门就对上两双探究的眼睛。 “回来了?”容妈妈站在门口,等待多时的架势,表情复杂。 容谧懵了一瞬,仿佛悟到什么,下意识地望向阳台的方向。 她家老父亲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阳台上。 ** 关于自己是怎么把前男友瞒了十年都没被父母发现的,容谧本人也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是被脑震荡影响发挥,这回她才瞒了十天就被抓个正着,只好乖乖坐在沙发上接受盘问。 最近闺女下楼丢垃圾特别勤快,哪能看不出来。只是背着爸妈下楼偷偷约会就算了,约会对象居然还是个电视上的人。 “你们俩真会玩儿啊,跟牛郎织女相会似的,把你亲爸妈当坏人瞒着啊?” 容爸爸站在阳台上抽烟,眼见她想都不想就去上人家的车,差点没被一口烟呛得背过气去。 东窗事发。容谧心里被愧疚和无措填满,低着头嗫嚅道,“我就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 第150页 “不想让我们担心,你就更要实话实说了。” 容妈妈一口接一口地叹气,“怪不得连小沈都不跟我们多说。他那是什么家庭啊?他要是你的前男友——怪不得。偷偷在一起到分手了都不告诉我们,那你得受多少委屈?都偷偷藏心里头,连爸爸妈妈都不说。这不是更让人担心?” “对不起……” “唉,跟我们道歉干什么。我们做父母的,生气还不是因为心疼孩子。” 容妈妈问,“你跟小秦老师不成,就是因为还忘不了他?” “嗯。”容谧小声说,“我也不想让你们失望的。可是……我好像还是喜欢他。” 她从小就习惯于当一个好孩子,习惯于被夸懂事,有什么心事也不会全告诉父母,而是思量着报喜不报忧。感情也是一样。 明知道自己在做出格的事,却又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她仅有的叛逆都释放在了许灵均身上。 秦时的性格跟她很像。可以想见,当朋友应该很合得来,但她不会喜欢上跟自己性格相近的人。 她喜欢许灵均。即使他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开朗张扬,可只是静静地坐着,就有光芒从身体里散发出来。她喜欢耀眼的人。 这种近乎重蹈覆辙的做法,甚至会让她觉得对不起十年后的自己。可她就是喜欢许灵均,起码现在还是很喜欢,借着朋友的名义继续和他联系,瞒着父母也想跟他见面。 跟她真正十六岁时,一意孤行地瞒着所有人和许灵均在一起的做法没有半点区别。 “你就算再不懂事,也是我们的孩子。” 容妈妈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咱就先抛开他长得帅这一条,你说说,还喜欢他哪?” 啊这。 容谧害羞地说,“我抛不开。” “……” “唉。我闺女打小就实诚。” 容爸爸说,“那他来找你干什么,是不是也放不下你,非要带你回明华?” “没有没有。”容谧连忙解释,“他就是来看看过,没说过要带我去哪。不过……我自己是有点想回去的。不是不愿意跟你们在一块儿,就是,我很想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再说我也不能一直待在家里让你们照顾,我都……都这么大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里想些什么大概也能猜出来。 容谧不是闲得住的性格。现在这样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三五天还不要紧,可时间一长,难免让人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个负担。 看着她每天无所事事,郁郁寡欢的模样,夫妻俩是于心不忍的。其实医生也说过,最好是能让她回到正常的生活环境里,多让她接触平时熟悉的环境,见见熟悉的朋友,有助于恢复得更快。 “那就过完十五再回去吧。但是每天都要打电话汇报情况。” 还没等她高兴完,容妈妈又说,“走之前把那个小许叫到家里来一趟。总是偷偷摸摸的过来像什么样子。” 虽然处对象的具体情况不清楚,但这回闺女出车祸摔了个脑震荡,说不定都是因为失恋伤心太过才会出的意外,总结起来还是要怪罪到许灵均身上。 是个给过自家女儿苦头吃的小混蛋没跑了,拎到跟前敲打敲打还是有必要的。 在外头再怎么优秀,到了老两口面前他也只是个后辈。更别提现在有先入为主的小混蛋印象,还真不见得能看得上他。 “那我现在就去问他。” 容谧却没察觉,只觉得父母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松了一大口气,转头就跑去给许灵均打电话。 她总是忘记,自己现在早就不是需要背着家长偷摸谈恋爱的年龄了。即使真要跟许灵均旧情复燃,父母也会以她的意愿为主,不会像对待早恋的未成年少女一样约束她。 “许灵均。”对面一秒就接了电话。快得她都没来得及措辞,想到哪说到哪,“我马上就要回明华了,但是我还不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她一无所觉地说着牵动人心的话,“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 刚刚分别还不到半小时,许灵均车都没挪,就接到了这通电话,一整个措手不及。 带容谧回明华什么的都好说。但猝不及防要见家长,让他生平第一次在这种意想不到的社交难题前乱了阵脚,“他们说要见我,现在吗?” “怎么会这么突然,他们是不同意你再和我联系吗?那他们有没有骂你?我就这么上去……空着手不太好,你父母喜欢什么东西?要不要我现在去买点礼物?” “别紧张,我爸妈都是好人。” 容谧回想一番,给予肯定,“应该要,秦老师来的时候也带礼物了。” 虽然爸妈没说什么时候让他来,但择日不如撞日。那边许灵均十万火急地去备礼,她挂了电话跟家里人说今天晚点许灵均就过来,把这边也惊一跳。 “年轻人效率倒是挺高。” 容爸爸摸着下巴说,“多做两道菜,烧个鱼。要不要把我的好酒开一瓶?” “得了吧,你就是自己想喝。”容妈妈没好气道,“人家什么世面没见过,稀罕你那口么?” “他应该不喝酒。”兵荒马乱中,容谧独自开朗,“他一个人来的,还要开车呢。” -- 第151页 晚些时候许灵均带着大包小包来敲门,从耳根红到脖颈,整个人都忐忑得不行,不像是登门拜年,更像是负荆请罪。 “叔叔阿姨好,过年好。” 容谧有点想笑,但很给面子地憋回去了,“爸,妈,他就是许灵均。” 许灵均一瞬间甚至想立正站直,人高马大的都快把门口堵满了。容谧妈妈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比最严苛的镜头都更令人局促不安,停顿数秒后才点了点头,“倒是比电视上看着讨喜些。” “……” 这场见面跟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容谧这会儿才听出不对,悄悄拉她的衣角,“妈。” “我才说一句,急什么。”容妈妈斜睨她一眼,客客气气地说,“好了小许,快进来吧,把东西放下,马上开饭了。” 饭菜不算丰盛,都是平常吃的菜色,只因为多一双筷子而多加了两个凉盘。许灵均心思全然不在吃的上面,整顿饭都食不知味,紧绷精神认真回答两位长辈的每一句话。 他挑礼物的时候就有这个心理准备,知道是来挨冷眼的。容谧之前甚至觉得他不配来见她的父母,两位长辈对他的印象会有多恶劣也可想而知。 可他硬着头皮也还是来了。 眼前的年轻人倒是比想象中谦和许多,不像一般家世出众的孩子那么眼高于顶,也可能是来这才有意收敛,但无论如何,确实是不能怪女儿还对他念念不忘。容妈妈心中叹息,余光里看女儿担心的模样都快摆在脸上了,没再言语为难。 容爸爸还是平日里和气的模样,面上看不出什么,问许灵均会不会喝酒,能不能喝。 许灵均不敢不会。他酒量不差,只是为了保护嗓子平时很少喝,这会儿说什么都得把长辈陪高兴了。容谧跟妈妈吃完饭先收拾了厨房,他还在陪酒陪聊,聊股票基金,聊NBA聊白酒,越聊越多越扯越远。 容谧爸爸像是很欣赏这个小老弟,酒过三巡笑呵呵地说,“今天就别走啦,跟我一个屋睡。咱们接着唠。” 第75章 ??弦月 从记事起许灵均就从没跟长辈睡过一张床。如果排除容谧, 那么这个范围还可以扩大,这辈子他都没跟别人一起睡过。有多不适应可想而知,让他睡沙发都比让他跟容谧爸爸睡一张床来得善良一些。 可想走都走不了, 容谧爸爸热情到拿出了老婆给自己买大尺码的新睡衣给他穿。 他当然不会乐观到以为这位长辈是真的跟他投缘,才会这样张罗着一定要让他留下。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从踏进这个家门起,他就在半自愿地受到长辈的制裁,没有一分钟跟容谧单独说话的机会。 只有睡觉前,容谧路过他身边小声说晚安, 幸灾乐祸似的补了一句,“我爸爸晚上会打呼噜喔。” “……晚安。” 许灵均眼巴巴看着她回房间关上门, 认命般走进主卧去接受制裁。 他没有喝醉, 清醒地闭着眼躺得规规矩矩。两个大老爷们儿并排躺着, 怎么都觉得别扭。 容爸爸倒是有点醉意,也没这么多顾虑,躺下跟他唠了会儿闲嗑,逐渐进入正题,“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夫妻俩都是小地方出来的, 没什么本事, 也不比你们家条件好。所以这个眼界啊见识啊,各方面教孩子的能力也有限。” “我们这个闺女呢,跟着我们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是从小是宠着长大的,我和她妈妈比较惯着她。可能给你添麻烦了, 你多担待。” 虽然话是这么说,他语气不卑不亢, 真诚朴实, 并不觉得低人一等。远超一个小生意人的从容气度, 也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底气和尊严。 “您别这么说。”许灵均冷汗都快下来了, 老老实实回话,“我……以前的事是我太不懂事,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她一直都很好。” 他坦言的心声里有不作伪的歉疚,“我们变成这样是我的原因。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尽力弥补。” 像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接下全部责任,容爸爸顿了顿才又说,“嗯,我自己的闺女自己最清楚。她从小就懂事独立,处理关系也很稳妥,不是会轻易跟人结怨结仇的性格。” “其实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不明白,也管不着。但是有一条,无论遇上什么困难,都不能轻易跟人结仇。人生在世,多个朋友总是比多个仇人好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小许?” 这番话他也是斟酌着说的。虽然不至于太低声下气,可他心里知道,许灵均这种人终究不是小门小户能得罪得起的。即使想要敲打,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不留余地。 许灵均低声道,“是,我明白。” “她现在伤到了脑袋,虽然不影响日常生活,要自己离开家生活我和她妈妈肯定是不放心的。可如果还把她圈在家里,她自己心里又闷,那小脸天天没个笑影,我看着也不忍心。” 容爸爸叹气道,“她自己愿意做什么,我们当家长的帮不上忙,也就只能支持了。等去了明华也你多照顾她,让她多跟朋友玩玩。等她脑袋恢复了还会记你这份人情,比你们一拍两散还是要好一些吧?” 像是说困了,他打了个呵欠,最后以场面话结尾,“往后你要是还愿意,也欢迎你偶尔来家里做客。” 许灵均却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一定。” -- 第152页 ** 容谧跟妈妈一张床睡,母女俩谈心也聊到很晚。 少时心动,总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得到一切亲朋好友的认可。但她不敢替许灵均说话。知道他是做过错事的,多余的辩护会显得她陷入恋爱脑认人不清。 又或许她就是恋爱脑,还是升级版的。明知道许灵均伤害过自己,还是睁着眼往火坑里跳。 “其实妈妈年轻的时候,看见这样的小伙子也是走不动道。” 容妈妈语重心长地说,“可现在活了半辈子了,就能体会到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有多重要。不求他多英俊潇洒大富大贵,只要能照顾你,让你有个安心的家,一辈子互相依靠,这就足够了。” 容谧小声问,“妈妈,你觉得许灵均是不能依靠的人吗?” 她长长地叹气,“难啊。” “那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又在娱乐圈发展,身边的诱惑太多了。咱们不说别的人,就说你爸爸。你小时候家里开始做小生意刚有点积蓄,你爸爸变成小老板了,就有那些个不值钱的女人往身边靠。到哪里都是这样的,小许遇到的只会比你爸爸多得多。说不定你们从前闹掰了,就是因为这个。” 为人父母也不是什么事都会跟孩子说的。容谧还是第一次听这些,靠在妈妈怀里认真听着她的嘱咐,“脾气再好的人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即使你现在还喜欢他,可妈妈不希望你再跟他复合。” “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变,只会一遍遍地发生。你爸爸是老了,这些年也少人惦记了。我看小许那条件,到七老八十也不愁没有女人往身边凑,糟不糟心呀?那你跟他在一起,是高兴比较多还是给自己找罪受比较多呢?你想想,何必呢。” 这都是亲身体会过才能有的生活经验。容谧暂时只能听,无法感同身受。但也觉得很有道理,一时间心情沉重,“我明白的。” “明白就好。”容妈妈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安慰道,“妈妈知道,你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还是追求真爱的时候。妈妈当然也希望你能嫁给爱情,或许娶了爱情也行。” “要是相亲给你压力了,那以后爸爸妈妈就不催你。你就慢慢找,人这一辈子怎么会只遇到一个真爱呢?我在跟你爸爸结婚之前,还跟别的男人发过三遍誓,说这辈子非他不嫁呢。” “三遍?”容谧扑哧笑了出来,“该不会是跟三个不同的人吧。” “那怎么不行。”她骄傲道,“当年我可是追求者不断。要不你以为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怎么来的?还能靠你爸爸啊?全都是遗传我。” “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每一段感情我可都是谈得轰轰烈烈。也就是机缘巧合吧,不然真不一定轮得到你爸爸。”她声音里染上几分怀念,闲谈一段当年,又说回到身边的女儿身上。 “乖囡囡,世上的事情呢,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的。到我这个年纪就看得开了,有的人想要在一起,天生需要克服的困难就更多。这个时候你就得想,干嘛非吊死在一棵树上呢?换个人爱更轻松合适,走得更长久,也算是对自己更好一些。” “有的人能在年轻时遇到,运气好还能有过一段,就已经足够了。他最适合留在年轻时最放肆的记忆里,却不适合一起过日子相守到老。在妈妈看,小许就是那样的人。” 容妈妈握着女儿的手,温和嘱咐,“我现在说这些,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记到心里。但等你脑袋恢复好了,一定得认真想想妈妈说的话。” 容谧乖乖地应了,依偎在母亲身边闭上眼睛。 脑海里隐约有纷乱的画面和声音,像小时候家里找不到信号的电视台,满眼灰扑扑的雪花噪点,什么也看不清。 ** 长辈们的心思没那么容易被讨好。许灵均表现得乖觉,并不代表他就能得到认可。 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感激容谧的父母能允许他跑这一趟,原本茫然无依的心境也沉着了些。 他感觉到自己还在被需要。 容谧要回明华,如果他不好好照看,一定会让沈晰有可乘之机。那个阴险的狗东西,表面上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其实满肚子都是算计,说不定会在她还没恢复记忆时做出什么趁人之危的事。 再衣冠楚楚的男人,扒开了看里头也是下流胚。虽然他自己的心思也不清白,但他可以自己隐忍着,也只信得过自己,不可能把容谧交给别人。 容谧还需要他。 至少在再次被厌恨之前,他不会走。 过完元宵节,许灵均来接人回明华,照样大包小包的带了很多礼物,刚进屋没几分钟,连顿饭都没混上就被催着走了。 “早点出发,到了给家里打电话。” “知道啦。”容谧心情截然相反,兴奋得前一晚都没怎么睡觉,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像展翅欲飞的雏鸟,“进门就给你们打。” 许灵均来得很早,这时候回去,还能赶上在明华吃午饭。一路上容谧望着窗外轻轻哼歌,还是上学时流行曲的调子。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回自己家也这么开心?” “我不记得自己家里什么样子了。”容谧期待道,“希望有大窗户,我喜欢阳光。最好还有单独的衣帽间,可以照到全身的镜子。” 许灵均听得很认真,想知道她都喜欢什么,到最后有些失落地点头说,“都有。” -- 第153页 他想为她完成还未满足的期待。可她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已经靠自己得到了,她早就有能力给自己一个梦想中的家。 她自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当然都是按照个人喜好来的。容谧兴致勃勃地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连门锁密码都忘了,进不去门。 从前的密码许灵均也不知道,近段时间为了方便喂猫,他是使了点手段才打开门进去的。这时候便教容谧重置门锁密码,又录了指纹,“以后回家更方便。” 容谧新奇地试了两次,指纹认证一秒就能开门,确实很省事。她又转头问许灵均,“你不录吗?” 许灵均一怔,回过神来有些无奈,提醒道,“这是你家。” “……哦。”容谧脸红,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太主动的话。 她潜意识里觉得两人应该是住在一起的,只是现在分手了,再让他随意出入她的住所似乎不太好。 其实她是不介意的。但许灵均说了只做“普通朋友”,她太主动就显得不合适了。 “昨天刚让人打扫过,你的东西都没有动,还是原样放着。”许灵均进门帮她拿拖鞋,一只小白绒团闻声扑过来,被他顺手接住。容谧惊喜地蹲下来看,听到他说,“这是你的猫。” “真的?”她小时候就有养猫的愿望,没想到长大之后连这个也实现了。 容谧小心地摸了摸,留意到它一条后腿不太灵活,“它是不是受过伤?小可怜。” “喵~” “嗯,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也不大影响行动。”许灵均抱起猫亲近她怀里,粉红的小鼻头轻贴她的脸颊,“七月,妈妈回家了,亲亲妈妈。” 第76章 ??弦月 为什么要叫她妈妈? 那……许灵均是爸爸吗? 容谧都不好意思应, 低着头专心地逗猫,听见他说,“对了, 还有一只。” 许灵均趿上拖鞋进门,去猫爬架高层的小房子里抱出另一只猫。灰白斑纹的奶牛猫,看起来个头小一些,胆子也小一些,“这是豆沙。” 容谧分出一只手去摸它, 看它缩着脑袋躲,心生怜爱, “它也是我的吗?” “是前几天我从海边抱回来的流浪猫。”许灵均说, “跟七月还算玩得来, 如果你喜欢就留下来养着。” 她不在家的时候,两只猫都是许灵均在喂养,亲近他还要更多些。容谧看来看去都不舍得,“那就都留下来养吧。不过我不知道该给它们吃什么。” 七月一看就知道是小公主。这样的宠物猫都是很娇贵的,她都不记得以前是怎么照顾的了, “是不是要养得很小心?” “不难养, 待会儿我帮你写下来。”她左拥右抱的纳入怀中有点艰难。许灵均抱出一只,“喂完猫先去吃饭?中午了。” “好。”容谧欣然起身,趁着跟他一起喂猫的功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这样看着虽然不觉得熟悉, 但到处都很顺眼。大概真的是因为在这里生活过,眼睛不记得了, 感觉还在, 晚上一个人住也不会害怕了。 回明华的第一顿, 许灵均带她去外面的餐厅吃午餐。她跟父母很少来这样的店里吃饭, 装潢高级氛围感拉满,一看就是适合有钱人约会的地方。 她印象里自己是第一次来,坐在许灵均对面却也不觉得局促。从家人身上能获得的安全感,在他身上也能找到。 出于好奇,她朝着墙上的装饰画多看了几眼。许灵均问,“喜欢吗?这是你自己的店。” “我的店?”她瞳孔震惊地收缩,转头又看一圈,“可我都没有印象了。” 许灵均还未开口,来上前菜的服务生便出现在她身边,带着一张陌生的笑脸,“容姐可算回来了,群里也不怎么发消息。我们都在猜你这次休假会有多久呢。” “……嗯。”是她本应该认识的员工,也没有一点印象了。容谧只能点点头,望向许灵均的目光里带着些求救的意味,可爱又可怜。 许灵均轻咳一声,开口介入,“有什么事么?” “对的。”服务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折纸,递到容谧手里,“前几天有一位季先生过来找你。可惜你不在,他留下这个就走了。” 不大的便签纸被折成玫瑰的形状。容谧看了看手心里的花朵,又看了看对面的人。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她问,“季先生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他没摘口罩。容姐你也不认识吗?” 她应该认识吗。容谧有些疑惑,想了一阵子都没个头绪,又望许灵均。 许灵均心知肚明,恨不得这辈子都再也不提这个名字。被她眼巴巴望着,又不忍心不回答,“季屿风来找过你。” 容谧若有所思,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是不是这个人?” 许灵均只瞟了一眼就说,“是他。” 季屿风在她微信里的备注是小风,只有名没有姓,跟“季先生”对不上号,但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前几天过年的消息太多,她有点疲于应对,还特意问了父母,后来统一回复“最近事情比较忙,过段时间再联系”,连同给小风发的也是这个语气官方的聊天模板。对方也没再多说什么。 现在看来,这个跟她“关系不错”的人,似乎还对她怀着些暧昧的心思。 ——许灵均也知道。 -- 第154页 微妙的气氛持续蔓延。容谧放下手机,悄悄把那只折纸玫瑰压在杯底。 像是怕他不高兴。 把她的小动作收入眼中,领会到其中用意,无疑是令人心暖的。况且许灵均哪敢不高兴。 酒店里那个痛彻心扉的晚上他记能一辈子。可归根结底,要不是他自己把容谧伤害得对他彻底死心,她也不会跟别人好上了。这一切算来算去罪魁祸首都是他。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他甚至假装大方地说,“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家。” “不用了。”容谧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紫水晶吊坠,语气清脆,立场清晰,“我不喜欢纸折的玫瑰。” 许灵均送的玫瑰她不敢戴得太张扬,怕被父母发现了又要说她几句。可是实在喜欢,就绕两圈偷偷戴在手腕上,藏在袖子里。 她想到这,顺势看一眼许灵均的手腕。他右手上还戴着那只黑色的半指手套,连吃饭都没有摘下来。 她没有带走那只折纸玫瑰。吃完午饭许灵均送她回家,陪她把家里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 他知道她家里每一个小摆件的来源,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沙发靠墙,为什么收集了那么多漂亮的餐具和玻璃杯。随便指出什么,他都说得上来。 许灵均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总是不假思索,是连自己都没想过的脱口而出。 他并未有意地去记过关于她的事。可他其实全都记得。 容谧抱着猫在房间里逛了许久,看到听到的每样东西都只关于她自己,忍不住问,“这里没有我们一起买回来的东西?” 原本是有的。但分手之后,都已经被她扔出去了。 许灵均心中钝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明天我来接你去医院复查。” “你要走了吗?” 容谧一怔,余光里才发觉日落西山,一整个下午不知不觉都被消磨过去。刚刚的疑问转瞬间便都抛在脑后,失落和不安都急切地涌上心头。 知道他总是要走的。可能不能别这么快,她还不习惯一个人留在这,总觉得许灵均一走,这地方就变陌生了很多。 许灵均有所察觉,问,“陪你吃完晚餐再走?” 她一口答应,“好。” 拉图已经去过,许灵均询问她想去哪里吃晚餐。容谧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间还说不上来,但不怎么想出门了。 “我们能不能自己做呀。”她还想跟许灵均多待一会儿,最好是两个人。“我看到厨房里东西很齐。” 厨房里各种调料用具样样齐全。知道她今天要回来,家里提前请阿姨打扫整理过,冰箱里也填满了新鲜的蔬果和饮料。 问题的关键在于不是不能做,而是不会做。 她目前的记忆里,自己只会做简单的家务,在厨房帮父母打下手,洗个菜洗个碗什么的,还没真正地做过一顿饭。 许灵均更不会了。除了那盘闻者落泪的炒糊萝卜,他在厨房里经验几乎为零。但容谧既然开口,他什么都不会拒绝,两个厨房新手一起研究。 做饭要摘掉手套,他找出一块防水胶布贴在手背上,很像那种老爷爷贴了用来治腰腿疼痛的东西。“你受伤了吗?” 许灵均摇头,“前几天刚做的纹身,还不能沾水。”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容谧皱了下眉,担心道,“那会流血吧?可你不能有伤口,听说凝血功能障碍严重的话流血会死人的。” 许灵均打开冰箱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容谧坦言说,“之前有一次体育课我们班跟隔壁班打篮球,很多同学在那里给你加油。”大部分都是女孩子,自发变成啦啦队奔着许灵均去的。 声势浩大的声援招来了嫉妒心,隔壁班的怨种故意使绊子把他往栏杆上撞,“你磕到膝盖流血了,去医务室待了两节课才回教室。我后来有一次去医务室拿感冒冲剂,问保健老师就知道了。” “你也去看我打球了吗?” “看了啊。” 她不假思索地接完话,后知后觉又给自己找补,“但我就是路过操场,顺便……就是正好赶上了你们打比赛,就顺便看看。” 许灵均忍俊不禁,“体育课你居然也在操场?真巧。” “……” 容谧窘迫地别开眼。他适时转移话题,“你也是有纹身的,发现了吗?” “嗯,”容谧说,“看到了。”洗澡的时候发现的,照镜子还吓了自己一跳。她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后来在被窝里玩手机时看到她的纹身是Crush的logo,又觉得她叛逆得也算情有可原。 她的纹身在隐秘的地方,平常穿着衣服根本看不出来。许灵均却说,“很漂亮。” 容谧脸又红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什么,低着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跟他一起讨论冰箱里的食材能做些什么菜。 能做的菜有很多。但许灵均在烹饪这件事上相当没有天赋,连先放油后放鸡蛋的基本原理都要从头摸索,被油溅到还会吓自己一跳。 这样的许灵均看起来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容谧原本是打算想帮忙的,但在旁边看他就看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儿止不住地笑,感觉比自己亲手做还有意思。为了不耽误吃晚饭索性还是点了外卖,然后继续祸害厨房,放弃自给自足,纯粹是玩。 -- 第155页 明明不会做,还不知道看菜谱,下厨像在搞发明。她也没提醒,回想着在家里看到过的步骤乱出主意。最后做出的成品果然是跟炒糊萝卜一个水平。 没有天赋还不死心,吃完晚饭后许灵均继续尝试,从简单的开始,煎个太阳蛋祸害了十几只蛋,总算像模像样,想叫她过来看时,容谧都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两只猫都挤在她怀里,美滋滋地摇尾巴。许灵均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了好一会儿。 他很想摸一摸容谧的脸颊,抬起手却又克制地收回,无声地告诉自己还不行。还不到时候。 容谧并未真正地原谅他。他能像个“普通朋友”一样待在她身边,得到她的信任,已经算是趁人之危了。 他不敢想这份信任消失时,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只希望眼下的时间能就此定格,这样平静安宁的氛围如果能永远持续下去,他甚至甘心一直当个朋友留在她身边。 人生前二十六年里,他没有在什么事情上如此被动过,总是为所欲为,喜欢上什么就果断地夺到手里,从不会这样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犹豫得不像他,也心软得不像他。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连看一个人安睡都会觉得满足。身体深处传来奇异的疼痛,并不剧烈,却随着心跳的节奏不断扩张又收缩,仿佛能绵延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为难的事,十分酸楚混着一分甜。 第77章 ??弦月 在漫长的一场梦境里, 许灵均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那是在他为练习生的身份感到辛苦之前。他还有许多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即使受欢迎,也还没有到后来那样被尾随偷拍的程度。他还可以痛痛快快地跟同学一起打一场球。 学生时代的喜欢大多单纯真挚。球场上递给他的水太多, 他从没留意过,会不会其中一瓶是来自容谧的。 在月亮下的初吻发生之前,她就已经悄悄地关注了他很长时间。以同学的身份,隐忍,克制, 深藏在心底辗转反侧,只有在梦境里才敢放肆地宣泄。 就像他现在, 以朋友的身份注视着容谧一样。 在梦里, 他可以改写一切。他会拒绝所有人的示好, 只接过容谧手里的水,牵她的手正大光明地走到人群中约会。无论出道前还是出道后,他会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女朋友是谁,即使粉丝流失也无所谓。即使容谧会骂他不懂事,胡闹, 都无所谓。 他想给她明目张胆的偏爱——她原本就应该得到。在容谧还爱着他的时候, 还愿意接受他的时候,他想十倍百倍地对她好。无论她想要一顿晚餐,还是独一无二的爱意。他真的做得到。 可他太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梦。 校园的篮球场像被溶解的背景画,连同温柔微笑的容谧, 也从他脑海中渐渐消失了。场景转换,他站在昏暗的卧室里, 晦暗的月色透过巨大的玻璃窗, 笼罩在她冰凉苍白的脸上。 那时容谧看着他的眼神, 足够他铭记一生。 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比你能想象到的,更恨你。 “许灵均……许灵均?你醒醒。” 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游离的灵魂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回身体里。许灵均吃力地睁开眼睛,望见一张焦急的脸。 “怎么睡在地上啊。”见他终于醒来,容谧松了口气,拉他的胳膊,“快起来,会感冒的。” “……没事。”许灵均撑起身体坐在地上,意识昏沉地揉了揉头发,望向窗外晨光初启的天际。 他还在容谧家里。 容谧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可以叫我的,不用委屈自己留下来。” 要跟许灵均回明华了太兴奋,她前一晚没怎么睡。在许灵均研究煎蛋的时候,她就只是想在沙发上躺躺,没想到一下躺到天亮。 许灵均更觉得神奇。他近段时间失眠好几种药换着吃都不管用,趴在沙发旁边看她睡觉硬是把自己给看睡着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躺在沙发脚下的地毯上过了一夜,还睡得这么沉,一次都没醒。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容谧抱着两只小猫盘腿坐在沙发上,还腾出手来跟他比划,“我妈说我睡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睡得越不舒服就蜷得越紧。” 许灵均这么大个儿,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档躺着手脚都伸不开,居然也愿意留下来陪她过夜。 “没关系。”许灵均站起来活动肩膀,却说,“我睡得很好。早餐想吃什么?” 她想这是在说客套话,可等他洗把脸回来,又觉得他看起来确实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 “吃昨天做好的蛋吧。” 容谧看到厨房里战场般的残局,惊叹之余笑着眨了下眼,“回锅蛋。” 十几只沦为试验品的煎蛋过去一夜早已经放凉了,就这么丢掉也未免浪费。所幸天气冷,煎蛋老一点也没关系,回回锅还能吃。 昨晚许灵均没来得及收拾厨房就跑去看人家睡觉,烂摊子都在这儿扔着。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摸了下手背,“那我把其它的热热,再煎一只试试看。” 昨天练了那么多遍可不是没有效果的。今天他一次就成功了,半熟的太阳蛋煎的澄黄漂亮,火候正好。厨房技能进化速度值得称赞。 容谧不吝赞扬,“我爸爸都煎不出这么漂亮的蛋。” -- 第156页 “……” 这只漂亮的太阳蛋装进她的盘子里,连同冰箱里的面包果酱和鲜牛奶,变成了一顿和睦的早餐。 许灵均吃了昨晚练手的试验品。剩下的吃不掉就装进垃圾袋,出门时一起拎下去。容谧站在电梯里,余光里看到半满的垃圾袋,忽然笑起来,“我总觉得是去见你。可是你又已经在我身边了,感觉好奇妙。” 前些天她总是拿倒垃圾当借口下楼去见许灵均,家里的垃圾桶刚被果皮铺满底就被她倒光了。行为反常,不被爸妈发现才怪。 “我们去过医院之后,要干什么?”容谧提前问,“我还没想到有什么事情可做。你呢?下午有计划吗。” 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许灵均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的陪着她。但她不希望许灵均是忽然离开的,这样提前说好,到时候说再见心里还好受些。 “嗯,我妈要回英国了,我下午得去一趟送机。”许灵均斟酌了一下,“去医院复查之后,你想直接回家吗?还是把你放在拉图?” 说实话把容谧一个人放在餐厅里,他不放心。但这要交给她自己决定。容谧上了车又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去拉图吧。” 她自己待在家里会更闲散放松些,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如果去餐厅,或许独自面对是会有点打怵,但见见那些她原本应该认识的人,多跟他们聊天,说不定还能刺激一下她不争气的大脑。 “好。那待会儿就送你过去。”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这点许灵均当然也知道。 当年在学校里,他身边遇到过或暗恋或明恋的女孩数都数不清,可没有哪一个会像她一样,大胆地跑到练习室去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一杆直球挥到底。 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敢去摘似的,直来直去的脾性实在可爱。 许灵均忍不住笑,可渐渐的,笑意又淡了,问她,“这么着急想恢复记忆吗?” “当然了,”容谧不假思索道。 “现在这样好不方便,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似的。” 其实去了餐厅她也是谁都不认识,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即使会犯傻会尴尬,她也想去尝试一下。 再说,早点恢复记忆,她跟许灵均之间……或许也能早点弄清了。 许灵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心却还是悬着。 他见不得人的私心里其实还想要更多时间,再为她做些什么。 等到她记起一切,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到那一天,或许他连个普通朋友都是当不成的。 他提前预约了当时的医生,到医院后安排检查,从结果上看一切指标都正常。只是被撞丢的记忆还没有回来,容谧忧心忡忡地问医生能不能从检查报告里看出,离她恢复记忆具体还要几天。 “这是医院呐,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医生被她逗笑了。“年轻人心急嘛。不要过分焦虑,保持放松愉悦的心情,早睡早起,很快就恢复了。” 容谧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法儿不急。 她是不习惯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明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偏遇到这种时候,周围人都得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她。 尤其是许灵均。 从医院里出来,她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直到车停在拉图门前,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店门,磨磨蹭蹭的欲言又止,没有立刻下车。 许灵均看出些什么来,“晚点来接你回家?” 她轻易地被猜中了心思,连犹豫都没有,立刻点头,“好啊。” 像个害怕放学没人来接自己的小朋友。 “去吧,别怕。”许灵均帮她拉开安全带,鼓励了一句,“之前听你说过,店里的员工人都很好。” “嗯。”她一只手放在车门内扣上,略有些不安地问,“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她也觉得这么依赖许灵均不好,跟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有区别。却又忍不住。人的心情居然可以这么矛盾,她不缺乏勇气去外面闯一闯,可也忐忑地期望有人能陪她一起回家。 “这样很好。”许灵均认真地说。 “我希望你能把心里的念头都告诉我,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全都说出来,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不要再悄悄地积攒失望,攒到无法消化的时候就毅然决然地独自离开,不留下一点弥补的机会。 “哪怕不懂事也没关系。”他叹了一声气,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想穿过时空的裂缝,去她真正的十六岁告诉她这些话。 “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也不要因为自己偶尔想‘不懂事’一次就对自己失望。没人能一直做对的事,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 容谧像个用心听讲的小学生,半晌,抿了抿嘴唇小声回一句“知道了”。 她拉开车门,下车前才飞快地说,“最好天黑之前来。这样我们今天晚上还有时间,再研究点别的菜色。” 许灵均笑着说好,目送她进店以后调头去机场。 店门内,容谧握着手机跟前台打招呼,心里在打鼓,但不怎么慌张。 她把微信里的工作群和私人微信聊天记录都浏览了一遍,从中就能初步了解到自己跟这群人的关系如何,推测曾经共事的时间里一起经历过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面对面的把人脸跟微信好友对上号,等聊得再深入一些,刺激记忆或许就能想起更多。 -- 第157页 前台手边的内线电话响了,简短问答挂断,笑着对容谧说,“今天沈老板也在,应该是听说你昨天来店里的事,特意过来找你的。” 几句话的功夫,老板亲自从办公室过来接人了。容谧规矩地喊,“沈晰哥。” “回来了就好。” 沈晰沉稳地朝她颔首,“正好,大家进来开个小会。” 第78章 ??弦月 这个临时小会显然是为她开的。毕竟情况特殊, 趁这个机会说明清楚,沈晰交代了大家照顾她。想回来上班也可以,她暂时不用承担平时的工作, 先在店里当个气氛组熟悉工作环境就行了。 散会之后两人单独聊天,容谧说,“谢谢你。” 她原本不太想让大家知道自己的情况,但既然要回来,与人相处一天两天的肯定也瞒不住。一个个解释太麻烦, 能一次性说明情况是更省事些。 “应该的。” 沈晰端给她一杯热巧克力,“如果不是因为有你, 拉图也做不到现在这样。” 容谧闻言没有应声, 双手捧着杯子犹豫片刻, 还是把今天去医院检查的事告诉了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餐厅里的事想起来,可能还要好久。” 很多问题是不敢细想的。她是个清醒的人,知道无法靠失忆逃避,终究还是得回归现实生活。 当一两天的病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不知道病程什么时候才结束。检查结果无法给出准确的恢复日期, 最坏的情况是丢失的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么她原本得心应手的工作以后全都要从头开始学习,不是件容易的事。 自己的生活受到影响还不是最要紧的,她更不愿意给餐厅添麻烦。远的先不说, 下个季度的菜单就要成问题。 “别担心。餐厅这边我已经做了两手准备,不会耽误正常营业。” 沈晰耐心劝慰, “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健康, 别的事情不用太操心去想。” 怎么能不操心呢。 他是个很好的老板, 可她也不能一直这样拿工资不干活地占人家便宜。重新学习需要很多时间, 万一她没法儿恢复到以前的工作水平,沈晰又已经找到了代替的主厨,那她厚着脸皮继续留在店里也不合适,说不定还要面临失业的危机。 容谧内心的担忧一直存在。她没有将这些担忧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许灵均,此时更不会告诉沈晰。 沈晰多少察觉到她有所保留,但没有追问惹她烦恼,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对了,你昨天才回来,见过朋友了吗?这个时候小程应该很乐意拉着你彻夜长谈。” 她那个好姐妹性格外向十分健谈,高中时就是一样的性格,多年来也没什么改变。 容谧笑着说,“她去旅行了,还没回明华呢。不过我们微信上聊天的时候她也这么说了,说等回来以后要跟我讲个一天一夜,把这些年发生的事全给我讲一遍,就不信我还想不起来。” 程艺欣最近好像新交了男朋友,要下个月才能回明华。其他朋友她都不算太交心,也就没想着主动约见面,还是等她最好的姐妹回来再聚。 “那可有得讲了。”沈晰也笑了一阵,略略停顿后问她,“我听人说,昨天你是跟许灵均一起?” “嗯,他接我来的。”容谧捧着热巧克力小口地喝。口感细腻顺滑,牛奶和巧克力的比例混合得恰好,甜度也合适。 沈晰说这个热巧克力的配方还是她琢磨出来的,很受好评。 “你们俩……”他斟酌了一会儿,平常很擅言辞的人,这时候难得语塞。 言外之意却不难理解。容谧大方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沈晰点了点头,“我确实担心。” 容谧说,“我知道,现在我不适合做任何决定。”无论是工作还是个人感情。所以才着急。 喝空的杯底还有余香,她抚着温热的杯壁,缓慢地倾诉,“其实我也听到了一些发生过的……想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许灵均总是把自己讲得很坏,还说我是因为不记得了才觉得还能跟他当朋友。等我恢复记忆之后,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他真这么说?” “嗯。” 沈晰有些意外,“倒是比以前像样了。” 在医院里故意设下的那个套,许灵均没有踩进去,不知道是真有诚心还是在装模作样。 “他现在对我很好,就是有点小心翼翼的。” 容谧低声道,“我能感觉得到。他有时候还会想躲着我,有时候又找各种理由来陪着我。很矛盾吧?我要是不快点恢复的话,一直这样下去,他也不好过。” 沈晰无奈地看着她,“都这时候了,你就别为他着想了。” “我也控制不了啊,闲着没事就会胡思乱想。”过年时就这样。她只有在许灵均出现的那几分钟里,才会忘掉乱七八糟的烦恼,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所以才想快点回来工作的。”她说,“做正经事忙起来应该会好一点。” 沈晰稍加思索,“那我明天,把咱们以前用过的教材笔记本之类的都给你带来?我那儿还留着好多,你翻翻看能想起什么。在巴黎留学的那段时间,对你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回忆。” “好,谢谢你。” “客气什么。” 晚些时候许灵均过来接她回家,给她带了烤蜜薯和红豆饼。蜜薯被烤得喷香金黄,甘甜绵软,像蜜糖一样入口即化,拿勺子舀着吃。 -- 第158页 “从机场回来路过学校后街,看到有小摊在卖。”许灵均说,“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嗯,很好吃。”高中毕业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在卖啊。” 容谧坐在车里边吃边往窗外看。晚高峰正在成形,车辆在暮色中忙碌而拥挤,红绿灯在雾气笼罩的车窗上氤成模糊的光。 可她坐在车里,一点也不用着急,温暖舒适,还有零食吃。回家的路是难以形容的安心。 路口遇到红灯,她舀了一勺蜜薯递给许灵均分享。他却没有接,甚至还微微侧头躲了一下。 小小的动作伤害那么大。 勺子只有一只,她都没有介意。容谧委屈地抿了下嘴唇,感觉自己是被嫌弃了。 许灵均的解释连忙跟上,“等你以后恢复记忆了再想起这段,会更嫌弃我。” 容谧悄声嘀咕,“我哪有这么小气。” 她不记得了,许灵均却连梦里都难忘。 那些想帮她掖一下被角都会被躲开,骂一句“离我远点”的时刻,就发生在她失去记忆之前。 他不想容谧恢复记忆之后觉得他现在是在趁机占便宜,更加厌恶他。 容谧气哄哄地把红豆饼隔着袋子掰开,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扔到他手边,“喏,这个可以吧。” 她就是不想让大家把自己当成个病号特殊对待,所以才想尽快回到正常生活里,按从前那样规律地过日子。 年后许灵均的工作也渐渐回到正轨。每天上班前给她带早餐,送她到拉图再接她下班,一起琢磨晚餐,离开前互道晚安。 许灵均规规矩矩地对她好,半点僭越的事情都不干。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许灵均并不是真的还喜欢她。只不过是因为以前做过对不住她的事,看她现在境况不尽人意,才这样细心地照看。 可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觉得她可怜。 “谁想跟他做朋友啊。”一个人的夜晚,入睡之前她躺在床上跟程艺欣通电话,絮絮叨叨地抱怨,“他对我倒是真的像照顾小孩子似的,说不定觉得我很幼稚。”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程艺欣的声音拔高突破屏幕传来,只听语气都能想象到精彩的表情,“他对你太规矩了你还不乐意?你想干什么啊你,趁着失忆了脑子不好使,不恨他了,还要再跟他谈几天恋爱?” “……” 容谧心乱得很,是或不是说也说不清楚。到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句叹气,“要是我立刻就能恢复记忆多好。” 可世事无常,有时候越是急什么就越是不来。她尝试做了许多努力,一周后再去医院复查结果跟上次并无两样。 这个问题悬在全家人心里,她每天跟父母打电话都会不可避免地提及。亲人的关怀原本是好意,但日复一日,也逐渐变成了一层心理负担。 从医院里出来后她就情绪低落,许灵均看在眼里。 或许因为她的记忆回到了高中,没有被成年人世界研磨得那样成熟且不动声色,又或许是前几天“用心听讲”的话起了些作用,她不太会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变化了,不开心也就不开心得很明显。 “每天下班以后就在家里,肯定会闷。”许灵均问她,“想不想出去玩?” 容谧被引起了注意,可别扭地不抬头看他,盯着手指问,“去哪里。” 程艺欣还不回来。她又不想跟许灵均以外的人出去玩,秦时问她有没有空出去逛美术馆她都婉拒了。 许灵均一时语塞。 他也很久没出去玩过了,年前是因为分手失恋整个人状态异常,年后带容谧过来更一门心思地照顾。为了跟她规律生活的节奏相配,自己也积极地工作,但凡有点时间就在家琢磨厨房里那点事了,哪有兴趣出去鬼混。 “我问问。” 就他身边这群人,想找乐子是最不缺的。今天晚上会在游轮酒吧开一场小型音乐节,容谧听完描述,心里的叛逆劲儿跃跃欲试。 她高中毕业之前都没进过酒吧,也没到游轮上玩过。回到家饶有兴致地打开衣柜挑衣服,许灵均抱着猫坐在一旁给意见,每套都点头说很好看。 日常搭配的习惯还留在她身体里,随手两三件放在一起就是以往会穿的组合。她的脑子在说没见过这些衣服,身体却很诚实,“好像一般。” 男人的意见在这种时候一点用都没有。她拎着裙子往身上比了比,也不是不好看,但总差点意思。 许灵均懂得飞快,“你该买新衣服了。” 现买今天是来不及,她也不太喜欢逛街,最后挑了一件方领的黑裙子换上,戴许灵均送她的玫瑰吊坠很合适。 她挽起头发捋顺又散开,站在镜子前左右照照,转了一圈,裙摆如波浪飞散,衬得小腿洁白纤细。 她好像对自己很满意。 许灵均撑着脑袋靠在沙发里看着她自我欣赏,忍不住嘴角上扬。希望时间定格的瞬间又多了一个。 “走吧?” 过完瘾了她才发觉自己照镜子的时间有点长,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说点废话,“晚上外面还是很冷,我想穿羽绒服出门。” “好。” 她只是随口一说。许灵均却当指令接收,给她拿到门口。 黑裙后背的拉链还留了一小截开着,她反手拉拉链看不见。许灵均把羽绒服展开搭在她肩头,察觉后不假思索地顺手替她拉上。 -- 第159页 微凉的指尖擦过后颈。容谧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脚下不稳,往他怀里趔趄半步,鼻尖擦着他胸口惊慌地抬起头,眼底颤着碎光。 许灵均看她的眼神并无异常。反应过来后,她捏着烧红的耳垂反思自己又在胡思乱想。 拉链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后背。 那一处被指尖无意蹭过的皮肤却开始灼灼发烫。 第79章 ??弦月 晚上过来玩的大多是正在舞台上或荧幕里活跃的娱乐圈艺人, 随便拉出一个粉丝都有千万级别。 可惜容谧并不关注娱乐圈,一个脸熟的都没有。听许灵均说她原本也不爱跟这圈人来往,估计没几个人认识她, 就放心地在酒吧吃吃喝喝凑热闹,在他身边玩酒桌游戏。 她会的酒桌游戏基本都是跟许灵均学的。这会儿也全忘光了,许灵均就又从头教她一遍,赢了彩头归她,输了替她喝罚酒。 连许灵均都心甘情愿给她当陪玩, 更别提其他惯会看眼色的人们。大半个场子都对她客客气气殷勤备至,想吃个水果恨不得喂到她嘴边。 狠狠体会了一把当富婆的快乐。 “今天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玩手机, 我还刷到一个小说广告。”她在许灵均耳边说悄悄话, “就是那种古早的霸道总裁在夜.总.会里寻欢作乐, 看中了来打工的贫苦女主角,吩咐手下的人‘今晚把她送到我房里来!’的情节。我觉得我现在就是那个霸总。” 许灵均顺着她的描述稍微展开联想,眼神一黯,“你敢。” “嗯?” 环境音乐把他的声音遮得有些含糊,容谧没听清, 又问他, “你说什么?” “我说……不干净。”他回过神来,隐忍心底应生的戾气和阴暗,艰难地改了口,“这里的人不要玩。如果你想要, 我给你找。” 容谧一怔,“我只是在开玩笑……你也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玩笑。”许灵均会错了意, 没有看她, 低声说, “你想要就有。” “……” 无端的窒闷堵塞在心里, 刚刚玩游戏的放松心情都荡然无存。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好笑,咽了回去。 “我出去透口气。” 她用去洗手间的借口起身离开许灵均,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外套裹在身上往外走,头都没回。自己站在甲板上吹冷风,忍一时越想越气。 他是傻子吗? 是真的对她没有一点喜欢,只有愧疚,才会这么大方。大方到可以亲自给她找男人的地步吗? 他的语气就好像……只要她刚才点了头,今晚回家就会看到挑好的人,已经洗干净了在她房间里躺着。 是她见识太少,还是许灵均对这样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 冷风让过热的头脑清醒。容谧蓦然转身,远远望着灯红酒绿的船舱,想到刚才玩儿游戏时被捧得飘飘然的感觉,好像世上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权利和地位的作用在这样的场合也如此鲜明。人们是怎么在声色犬马中迷失自我的,只要体会过一次就很容易理解了。 她好像能感受到许灵均以往的心情。在享受过极致的繁华热闹后,席卷全身并最终留下的只有深刻的孤独。或许有人就是不堪忍受这样的孤独,才反复投入沉醉其中。明知是瘾,还是贪图新鲜快.感在风月场上一遍遍流连。 这就是他们说许灵均爱玩的原因吗。 可是她只想回家。 容谧独自站了一会儿,被夜风吹得鼻尖发红。她吸了两下,有点委屈地想如果许灵均还要留下玩,那她就自己回家。 她没来这种场合玩过才好奇的,来过一次之后就知道自己不喜欢了,还不如两个个人在家里看电影,暖暖和和的,也不会有谁说要往她床上送男人。 她一点都不想要男人! 刚被冷风吹熄的小火苗又在心里头烧起来了。她沉着脸走过船舷,长发被迎面的风吹扬,鞋跟踩得哒哒响。雪肤红唇的冷艳美人径直经过,气势凌人,碰见她的人纷纷不自觉地让道。 容谧面无表情,实际上的心理活动只是在想要不要拉个人问路。 这地方她是第一次来,转了半圈才找到洗手间。有一阵子没见她回去,许灵均发微信来问了。她看到消息,心里嘀咕了一声,故意没回想让他着急,当作报复。 反正许灵均不会理解她为什么生气的。她只能自力更生给自己消气了。 洗手间里陆续又进来两个人,是结伴来补妆的。透过一道小隔间的门也能听见两人聊天的声音,她本来没在意,可听见关键词时,打算推门出去的动作一顿。 有些人,虽然自己不再鬼混了,以往留下的传说却还在江湖上捕风捉影地流行。 反正是想急一急许灵均,她在小隔间里没立刻出去,饶有兴致地听他墙角。大多是在说许灵均以往对看得上眼的女伴有多好,谁谁谁攀上他得到了什么资源之类的。 她倒是也听许灵均说过,也觉得那时候两个人还没在一起,没有立场管太多。本以为自己的想法很理智很成熟,直到这会儿亲耳听见别人的议论,心里小火苗烧的很不对劲,才知道现实和想当然的区别。差太多了。 有些事不亲自遭遇一番,是不会感同身受的。她听着外面的人把话题说回今晚,“许灵均带来的那个女的是谁啊,我刚才看着玩了半个晚上了连她的手都没碰一下。是还没追到?那女的可真会摆架子吊人胃口。” -- 第160页 “不像啊。我以前也在别人的场子里见过许灵均,他对身边用来玩的女人可不是这个态度,今天这个……可能是什么亲戚之类的带出来玩儿吧。” “现在都玩儿这么素了?” “啧,你要是觉得没机会,换个人嘛。就算他能看得上你,他可是许灵均。能新鲜几天?” “说得也是。有那个功夫我还不如去试试别人。” 起初是想听八卦解闷,后来八卦到自己身上,想走都不好走出去了。等两人离开容谧才推开门,沉默地走到洗手池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脑子都是明争暗斗追名逐利的话,许久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忽地感到疲惫,身处异世界般无所适从。许灵均没说错,她果然是不喜欢这种社交圈的,一直都不喜欢。 【我想回家了】 她也没了继续“报复”的心思,只想回到熟悉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给许灵均回完微信后就走出洗手间。 循着过来的路往回走,又被一场不期而遇的小插曲挡住了路。 “你赔?”声调被拉得细而高,女人甜美的嗓音因为怒气而变形,举着酒杯咄咄逼人,“就你,再来这种地方打十次工也赔不起!” 容谧皱了下眉。她对这儿不熟悉,要是绕路还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可前方多事之地,她也不想沾染。 “真是对不起。”服务生端着装了酒水的托盘,给她身前的女人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船晃了一下,我……要不我分期付给你吧,我真的会赔的,刷信用卡也会赔给你。” 这声音不知怎么有点熟悉。小小的动静竟也引得三两人围观,容谧稍作迟疑,原本想要绕行的脚步也停顿住,还是向前走了过去。 应和一声嘲讽的冷笑,大半杯红酒被泼洒出来,“谁稀罕你分期!” 容谧侧身避开,零星酒液她的白色羽绒服上,沾染了淡红色的酒渍。 “淑怡?” 略带试探的温和声音在身侧响起。宋淑怡身体一僵,转头看过来,还有酒液顺着脸颊狼狈地滴落,目光里带了些不可思议,还有得救般的感激,“容谧?是……是你啊,你也在这里。” 容谧点头走近了些,站在她身边,望向跟她对峙的女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眼熟的服务生是她的高中同学,曾经分在一个小组里,还总在放学后一起做值日生打扫教室。看她现在的反应,毕业后这些年两人应该没怎么联系。 容谧记得她上学时成绩很好。或许是后来遭遇不济,才会要过来做服务生补贴生计。 “我不小心踩脏了客人的鞋。”宋淑怡窘迫地低头,用袖子擦了把脸小声说,“你先走吧,我会赔她的。” “你认识容谧?” 眼看有人出头,为难她的女人倒是变了神色,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后盯住了容谧,精致的脸蛋小巧如同娃娃,显露出的表情却恶劣又玩味,“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啊。” 容谧说,“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眼前故意为难的女人在脑海中没有印象。容谧没有理会她贬低的语气,平淡道,“她说了会赔偿给你。你不接受吗?” “我说了她赔不起。” “那你想怎么解决?”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安娜瞥一眼被踩脏的高跟皮鞋,翘起脚尖,娇蛮地命令,“既然赔不起,那就跪下来给我擦干净。” “……” 容谧看得叹为观止。 是她见识太少了。她只在霸总小说里见过这种恶毒女配的人物设定,没想到艺术来源于生活,现实中是真的有这么嚣张跋扈的女人。 宋淑怡哑然无语,整张脸涨得通红。 这份工作本来薪水颇丰,用人的老板照顾,才特意介绍她来的。没想到遇上这种蛮不讲理的客人。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慌乱无措,“我……” “这瓶算我的。” 进退两难时,容谧朝她笑了笑,拿起她手中托盘的红酒,瓶口朝下,整瓶酒泼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酒液飞溅,惊呼声一片。引发争端的那双高跟鞋上也不再只有被踩脏的污渍。 整只脚像被洗过。安娜震惊得原地愣住,一时想骂都说不出话来。 “干净了吗?” 容谧镇定地说,“就是穿着不太舒服吧。我赔你一双。” “……” 面面相觑的僵持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音量不大,却因为毫不掩饰的肆意而显得格外突兀。 许灵均找了她一圈,这会儿循着动静才见到人。拨开人群,走到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好整以暇道,“不用理会我,你们继续。” 第80章 ??弦月 他轻飘飘一句说得倒简单, 往那一站存在感瞩目,谁还敢追究下去。 原本还要再闹的人都忌惮了,踩着细高跟扭身忿忿离开, 闹剧迅速散场。容谧总觉得自己被瞪了好几眼,好像不止是针对今天,“她认识我?” “你们以前见过。”许灵均说得简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没放在心上,对许久未见的老同学更挂心些。毕业后宋淑怡几乎不参加同学会和校友群, 再也没遇见过两人,今天猝然重逢, 拮据困顿的现况一览无余, 难免感到窘迫心酸。 “谢谢你们帮我, 里面还有工作。”她强颜欢笑道,“以后有空再聚吧。” -- 第161页 容谧只留了她的微信,没有挽留追问,也没有再继续凑热闹兴趣,和许灵均一起回家。 羽绒服被飞溅的酒滴弄脏了, 她坐进车里就脱下来往后座丢, 只穿着裙子又太单薄。 许灵均把外套放在她腿上,“先穿我的。” “哦。”她展开外套抱在怀里,慢吞吞地穿进两只袖子,看了看他, 又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地说, “是你说我不懂事也可以的。” 刚才仗义插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气势, 这会儿才担心自己惹了麻烦。许灵均忍俊不禁, “没说不可以啊。” “多大点事, 不用放在心上。” “你不骂我吗?” “骂你干什么。”他借着看右后视镜的动作看了她一眼,语气理所当然,“你想替别人撑腰,那我就只能替你撑腰了。” 容谧没再说什么,抱着他的外套不自觉地笑起来,鼻尖碰着后领悄悄吸气。 是香水味还是别的什么,他身上总有好闻的味道。回家的路平稳无阻,刚刚在洗手间听墙角时心里生出的那点别扭也就不想再计较。 晚些时候回到家,她洗漱过后就直接睡下了,隔天醒来才看到宋淑怡发来的微信。再次感谢她后,又问了晚上的事后续有没有给她添麻烦。 她是没什么麻烦,但有没有后续她不能确定。即使有,都挡在许灵均那边了,“不用放在心上。” 她用许灵均的话说,“没多大事。” “那就好。我听领班说,昨天晚上那位客人是很有名的女团里的明星。不过我是不太认得。”宋淑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介绍我过来的老板说,昨天晚上那场活动,如果能拿到谁的签名物出去卖,也能卖不少钱呢。可惜我不认识几个娱乐圈的人,还差点闯祸。” 容谧正在拉图店里翻书,闻言心中不忍,试着问了一句,“你最近……经济状况不好吗。” 没想到这一句问候,勾出许多伤心事来。 宋淑怡很久没跟谁倾诉过,乍一听见有人关心,原本就硬撑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毕业后早早结婚生子,丧偶式育儿,丈夫外遇,不久前离婚,一个人带着儿子艰难度日,多年来所受的委屈都带着哭腔倾诉出来。 听到她还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容谧便跟沈晰打了声招呼,推荐了老同学来餐厅里试试。 晚上许灵均照常来接,她提起这件事时还有些难过。当初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学,现在各自的境遇很不同了。 许灵均没有这种感触。虽然是在一个班里上过课,但如果不是容谧提起,他从来没注意过有个叫宋淑怡的女孩,“你想帮她?” “既然遇到了,能帮就帮一下。”容谧问,“昨天晚上那个故意为难她的客人,有没有再招惹你?” 招惹这个词用得很微妙。她事后再想那个女人愤恨不甘的眼神,好像不止是对着她,也有不满看见许灵均出现护短的成分。带着些隐晦不清的关系,或许之前就有什么渊源。 “没有。她想要鞋,给你挑衣服的时候我就顺便让人赔了她两双。”许灵均说,“既然收了就不会再找事了,放心。” “给我挑衣服?” “昨天出门赶时间。”许灵均自然道,“今天下午正好有个朋友过来,他店里新季度的设计师款刚做出来,裙子鞋帽之类的都有,我就顺便搜刮了一波,都放在后座。上车的时候没看见?” 容谧这才回头去看。红绿灯路口,许灵均减速停车,后座上堆成小山似的礼品袋受到惯性不堪重负,啪嗒掉了两件在车座下。 从前收到过多少次这样的礼物,她都不记得了,还是像第一次一样开心。 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很多昂贵的衣裙,而是为着自己都抛在脑后的小事却被他放在心上,“我以为就随口一说呢。” “不是随口一说。” 许灵均说,“你想要什么都有。”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背依旧被无菌胶布覆盖,说话时依旧目视前方看着路况,不看她的眼睛。 收到礼物的愉悦心情在不知不觉中消退,容谧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抓住一切机会对她好,却又不敢承认这样做的用意。 她想要的是热烈直白的感情,而不是隐忍沉默的付出。为什么许灵均不能大大方方地再说一次喜欢她,为什么想要保护她时,只是站在她身后,而不是牵她的手。 如果她永远都不能恢复记忆,那她跟许灵均,是不是永远都会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当一对奇怪的朋友? “想什么呢?”许灵均的声音忽然响起,提醒她,“到了。” 她恍然望向车窗外,一路走神已经到了家。 许灵均帮她拿那堆礼品袋。两只胳膊都被礼物坠着,怀里也抱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像一棵会移动的人型圣诞树。 她觉得这样的联想有些熟悉,同样的场景从前似乎也发生过。许灵均总是一时兴起就送一大堆礼物给她,有时候是因为闹矛盾要哄她高兴,有时候纯粹是想送。 这并不是确切的记忆,而是基于性格的想象,向许灵均求证后得知现实也相差无几。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自己跟许灵均相处的情形,为什么真正的记忆就是恢复不了呢。 容谧百思不得其解。医生说有心理作用的影响,是她潜意识里不愿意再记起来。可她明明就很想快点恢复。 -- 第162页 “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咨询师,帮你问问吧,回头你有时间也约一个去聊聊。”晚上通电话时,程艺欣说,“恢复不恢复记忆的暂且不论,我总觉得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出心病来。” “嗯……” “哎我那个朋友回复了,说是什么,人的记忆不单是大脑对发生过的事件存档,还包含着强烈的个人情感。” “有些事从旁观者的角度听或许不以为然,但亲身经历时的感受会把人压垮。你潜意识里回避的,可能就是那些个人感受。” 容谧窝在沙发里抱着手机听,两只小猫乖巧地摇着尾巴蹭她手背,“感受?” “对,简单地说就是怕恢复记忆后会再次受到伤害,所以躲着那些让你受伤的原因。没准儿等你不再害怕的时候,就能恢复了?” “是这样吗。” 容谧听得认真,聊天结束后还是似懂非懂,抱起七月吸了一大口,蹭着它柔软的毛喃喃自语,“可我也没在害怕什么啊。” “喵~” 豆沙伸长了爪子扒拉她。她一手一只抱在怀里雨露均沾,逗着可爱的小猫咪,却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许灵均现在在干什么。 将近零点她还没困意,肚子饿了。点外卖还要等,她把两只小猫咪放回窝里,睡衣外裹了件羽绒服去楼下便利店买吃的。 年后天气还是冷,冬夜里关东煮是最能抚慰人心的小食。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窗边不紧不慢地吃,街道边行人来往稀少,倒是车比人还多,一会儿一辆。 筷子顿在手里,容谧目光跟随路过的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左看到右,直到消失在视野里,怀疑自己吃出幻觉。 刚刚路过的车怎么像平时坐的,许灵均接她那辆。 容谧拿起手机看了看微信,没有来自他的新消息。 看开过去的方向是她的住处没错。这么晚了,许灵均是有什么事来找她? 她有些好奇,没有直接发微信去问,咽下最后一口炖豆腐吃饱回家。 走地面比停车场还要快些,她先一步到达电梯,等了一分钟却没见着人影,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家门口也没有人。她将信将疑地进了门,家里两只小猫还没睡着,前后脚连跑带跳地冲到门口接她回家。 她蹲下来揉了揉小猫脑袋,正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背后传来电子锁开门的动静。 不是她的门。听着明显隔了段距离,应该是对面的邻居深夜加班回家。 住进来这么久,还没跟邻居打过照面,不知道对面住着什么人。她抱着猫不经意地从门洞里看了一眼,熟悉的背影被凹凸透镜缩成一道虚像。 寂静的深夜里,许灵均刚从录音棚回来,正打算进门,冷不防背后的门也被推开。 “喵~” 两道敞开的门相对无言。豆沙从愣在原地的女主人怀里跳下来,灵活地往前几个跃步跑到他脚边,抬爪挠他的裤腿。 被撞破的慌张一闪而过,他弯腰抱起猫,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怎么还没睡。” 第81章 ??弦月 “刚才去楼下吃了宵夜。” 容谧看向他身后敞开的房门, 深灰色的地砖上散放着早晨匆忙出门时换下的拖鞋,“你也住在这?” “嗯。”怀里的小猫也探头探脑往他身后张望。许灵均手上拎了只食品纸袋,闻言伸开胳膊朝她递过来, “录音棚里的宵夜。” 容谧趿着拖鞋往前走了几步接到手里,里面装着糯米红豆馅儿饼,卖相很好,“蛋糕店买的吗?” “同事给的。”他记得容谧喜欢吃这个,留着带了回来。 一起工作的制作人晚回家被老婆打电话念叨, 念叨完又带了手工小点心来探班。新婚小夫妻在录音棚里打情骂俏旁若无人,他不用吃宵夜也饱了。 明天可以放烤箱里加热当早餐。容谧点点头, 看他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心底莫名想笑, 主动开口,“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七月后知后觉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直跑到对面,在门口转悠一圈,自顾自地抢先往里蹿。 许灵均也只好道, “进来吧。” 两边的户型基本相同, 都是按照精装修的标准交的房。她的房子按照自己的喜好改装过,许灵均这边却还是样板间的样子。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次性拖鞋,想起容谧是从对面家里过来的,又放了回去。 今天保洁阿姨没来, 房间里几处还乱着。厨房昨天用过还没来得及收拾,沙发上是随手脱下忘记挂好的外套, 一些生活痕迹难得增添了人气。 许灵均紧张地跟在她身边, 在她路过卧室后迅速地闪身进去, 把露出一角的围巾塞回被子里。 除了家具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容谧大致转了转, 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刚进门时心里那阵意外和好笑的感觉,也在许灵均不自然的神情中渐渐消失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住很久了吗。” “没住多久……”他顿了一下,说实话的语气显得很勉强,“从年后你要回明华的时候的。” 那不就是为了照顾她才特意住过来的? 怪不得每天的早餐那么热乎,接她上班来得那么准时。 两只小猫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得到处乱跑,并不能体察主人的情绪。容谧把手里的宵夜放在餐桌上,语气平淡,“怎么不告诉我。” -- 第163页 许灵均低声说,“怕你不高兴。”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你不喜欢我离你太近。”他故作轻松道,“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住很久的。等你记忆恢复之后,我会马上把这里退掉,不会再回来住了。” 容谧定定地看着他。面对面之间,令人不安的氛围在沉默中蔓延。她的眼神安静如水。恍惚间许灵均觉得面前的人已经恢复了记忆,曾经的容谧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感到无处遁逃,仿佛最后一点见不得人的私心也勘破,难以言喻的恐慌弥漫在心间。纵容挣扎过权衡过,可好像还是做错了。 他听见容谧说,“许灵均,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点。”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他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他有太多应该道歉的原因,多到她会听厌。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留在她身边的资格了,所有人都说他应该远离容谧。就连容谧,一旦恢复记忆,也只会叫他滚远点。 他却还是在找寻每一个能够利用的破烂借口,想再和她待久一点,离近一点。 再多一天也好。 许灵均苦笑了一下,垂眼望着餐桌上冷透的宵夜。一身傲气都被磨平,连同声音也落寞得无奈又无力,“我想亲眼看着你过得好。” 这样平静的生活是他用所谓“朋友”的谎言偷来的,再怎么粉饰太平,总有一天会恢复成支离破碎的模样。他怎么会不知道。 一厢情愿地留下,他只是在拖延自己的死期。 “没事,如果你不喜欢,我今天晚上就离开这里。”许灵均把食品纸袋推到她面前,勉强笑着说,“这个还热着的时候挺香的。你留下……明天尝尝,你应该会喜欢吃。” 他自顾自地说完,一直没听到回答,许久才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却懵然怔住。 容谧看着他不说话,泪水无声地汇集,一颗颗连成串,不堪重负地往下掉。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哭……别吓我。”他的声音紧张起来,起身转到餐桌另一边,蹲下来仰头看着她,深灰色的眼睛里浸透了惊慌和焦灼,“去医院好不好?我带你去医院……” “不需要。” 她用力地擦了下眼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用这么冲动的语气说话。可她控制不了,心里有莫名其妙的恼火在翻腾,积攒的压力冲击着理智和沉稳的底线,“你凭什么认定我会不高兴,会不喜欢?” “我真是看不懂你。为什么你觉得对我好,我反而会不高兴?我只是不记得了,又不是脑子有病拎不清。还是说你觉得……觉得我现在很幼稚,全因为愧疚和自责才照顾我,随便找一个人送给我也可以是吗?” 再也没有比这更冤枉的指控了。许灵均有苦难言,却又听见她说,“可我根本就不需要被人照顾,也不要你送我什么。我不想再这样继续耗下去了。” 是不想再见他了的意思吗? 一句话卡在嗓子里,许灵均徒劳地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将心底积攒的不安倾泻一空,渐渐减缓了话语声,带着鼻音无助地喃喃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或许许灵均察觉了她在度过这样一段艰难的时间,才会体贴地陪在她身边。但如果这份陪伴只包含了忏悔和怜悯,她宁可一个人生活。 她想要自己的心意得到同样的回应,而不是像在演独角戏。喜怒哀乐落在许灵均眼里都无关紧要,统一只要当小孩子哄一哄就好。 她想知道许灵均在想什么。 她这么着急地盼着快点恢复记忆,几乎是在跟自己较劲,就是太想跟许灵均有一个结果。是分道扬镳也好,再续前缘也罢,她都想快点走到能做决定的那一天。 可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来?她实在不想再没有指望地等下去了。 她现在就要一个答案。 “我不喜欢你?”许灵均委屈得快要原地爆炸,就差把心揪出来给她亲眼看看。 “我他妈是个什么品种的傻子,才会心甘情愿地给你找人。有一个季屿风还不够吗?那天晚上去找你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他,你不记得我当时的样子了是吗?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无论你肯不肯原谅我,我就是想对你好,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我真的……” 可为什么想对一个人好是这么难的事。他就是做不对,做不好。过去还是现在,他总是在让容谧难过。 是不是真的只有他离开了,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她才能过得舒心一点? 新年以来,容谧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未尽的语意里流泻出无数她从没想过的压抑的悲怆。 许灵均颓然垂下脑袋,小小的发旋对着她,身体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话还没说完就像被静电袭击过一样炸了毛,带着点自然卷,蓬软的弧度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手抚摸。 下意识的安抚暖得人心尖发颤,带着笃定的驯服的力量落在他头顶。他躲不开,也不想躲。容谧拉开椅子,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伸出手触碰他,脸颊的温度比她的手心还凉。 “我知道了。”她小声地说,“许灵均,我喜欢你,会让你痛苦吗?” 一大颗眼泪滚过她的手背,烫得几乎将人灼伤。 -- 第164页 许灵均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句话了。 “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到你。我会想办法跟你聊天,跟你见面……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并不害怕恢复记忆后要面对一切,她害怕的是自己永远都这个样子,跟许灵均像熟悉的陌生人,“如果我再也不会恢复记忆了怎么办?” “你是不是永远都会这样,找各种借口偷偷地对我好?我不想这样活下去。我想听你说实话,我想要你来见我的时候说你想我,而不是说顺路才来。我想要你说喜欢跟我在一起,而不是担心我不能独自生活才照顾我,我想要……许灵均。” 她吸了吸气,拽住他的衣角,声如细丝,“你抱抱我。” 许灵均眼眶通红,望着她的眼神里溺着无边的渴望和悲惶。 可你会恨我。 等你记起一切,你会比从前还要恨我。 两只猫不知何时都围了过来,一边一只充当乖巧的观众。他不明白,这样娇小的身体,抱在怀里都填不满空隙,怎么却有本事把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可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是彻底丧失选择权的人。 他尝到了爱一个人的酸甜苦辣,也体会到飞蛾扑火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理智的拉扯是无用的,明知道自己是在做错的事,可他还是会做。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许灵均闭上眼睛。 在她面前,一己之身的痛苦无关紧要。 只要她得到想得到的。 容谧被他按在胸前,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还是听得到他隐忍的哽咽,在期盼已久的怀抱里感受到奇异的情绪,安心与动荡并存。 她抱住许灵均的背,还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总归能从一潭死水里挣扎出来,寻找一条新的出路,比无能为力地干等着要强得多,“我们都诚实一点,坚强一点,好不好?” “说一些开心的事吧。我想听你说。” 曾经在一起的十年间,开心的记忆要比不如意时多上许多,为什么总是只说不好的时候呢。 许灵均抱她到沙发上,两只小猫咪也一路跟着过来。他想去找一条柔软暖和的毯子,可容谧不希望他离开片刻,“你抱着我就好了。” 他们一起去过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在人迹罕至的峡谷里看日照金山,沙漠里的篝火旁依偎取暖。在万人演唱会上隔着舞台目光交汇,也在无人的小巷里拥吻得难舍难分。 她更喜欢听这些,不断地联想着曾经发生的情景,在脑海中努力描摹画面。狭窄的沙发上两人不能平躺,正好适合拥抱。容谧紧贴着他的心跳,一点动荡难安的心情也在絮絮低语中消散。 这样就很好了。无论以后想起来会不会后悔,至少当下她心满意足。 夜深了。两只小猫依偎在地毯上打哈欠。 怀里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声连绵平稳。许灵均吻她的额头,小声说,“我爱你。” 无可救药。 ** 一整晚没挪窝。直到早晨自然醒,容谧睁开眼睛,依旧被安心的怀抱包围着。 她兀地想起新闻里“某男子胳膊被压一晚血液不通被迫截肢”的报道,困意散了大半,翻身掉到地毯上,担心地摸许灵均被她压了一整晚的手臂,还好还是热的。 他的手背上依旧被整片医疗胶布覆盖。上次说刚刚纹身正在恢复期,这都半个月了,应该已经好了。 她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趁许灵均没睁开眼睛,把他手上的胶布轻轻揭了一个角。 “这么想看?” 带着睡意的低音忽然从头顶传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她被吓了一跳,但刚刚有过相拥而眠的甜蜜,不怎么心虚,趴在沙发上点点头说,“想看。” 许灵均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撕开胶布给她看纹身。 纹身边缘还泛着红痕,可图案她再熟悉不过。容谧不自觉地凑近他的手边,小心地碰了一下,抬眼看他的神情亮得不可思议。 “你干嘛把这个纹在手上啊。” 她围巾上绣得歪歪扭扭的小蜜蜂,变成了他手背上抹不掉的图案。一比一复刻还原,她心底的甜意伴着窘迫,“我是不太会用针线才把图案绣歪了,你怎么也照着纹上去啊。还不如用那种纹身贴,洗掉也方便。” 简直像幼儿园小孩的简笔画。以后跟着他出门走红毯谈生意,一伸手露出只小蜜蜂,多违和啊。 “我跟纹身师说要原封不动的图案。” 许灵均张开手指又紧握,那只歪歪扭扭的小蜜蜂趴在他手背上,“这个就很好看。不洗了,到我死之前都留着。” 容谧一愣,着急用手捂住他的嘴,“大过年的你胡说什么!快呸!” “……” 许灵均眨了一下眼。手心里柔嫩的皮肤带着潮湿的水汽,还有一点酥软的痒意。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只是嘴唇贴着,而是一个下意识的吻。 她触电般收回手,纯情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红着脸逞强责难,“你偷偷把我纹在身上,都不说喜欢我。” “我怎么敢。” 许灵均舔了一下嘴唇,表情忽然变得很正经,叫她,“容谧。” 她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你说。” “一直没发现你心里不痛快,是我不好。”他坐在沙发上,低头双手捧她的脸颊,动作很轻地揉了揉,“别害怕,也不用怀疑。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为止。” -- 第165页 “……嗯。”这话听起来像变相的告白。她觉得许灵均跟昨天晚上不一样了,声音和语调里带着笑意,温柔明亮,恰恰好像她心里的许灵均本来该有的样子。 她原本还后悔自己昨晚是在无理取闹地发脾气,现在看来,歪打正着好像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了。朝着她想要的方向。 “昨天的宵夜我还没吃呢,你说好吃的。” 她站起来拉许灵均,语气轻盈又积极,“快去烤箱里热一下尝尝。” 许灵均说好,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笑意一点点收进眼底。 昨天晚上容谧睡着后,他揣摩着问了程艺欣事情原委。忽然情绪不稳一定是有原因的,她回到明华以来,基本上只跟这个小姐妹联系,有什么话也都会跟她说。 程艺欣没有隐瞒。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有一个情绪稳定的伴侣陪在她身边,比看什么心理医生都更有效。 比起让她在煎熬里等待,他会做好那个伴侣,让她每一天都过得轻松高兴。 这并不是很难的事。只要刻意地忽略后果,只看眼前,他甚至可以和容谧一样高兴。想说的情话可以说,想做的事也不用再忍着。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容谧好,再也不用费尽心思找借口,打着“朋友”的名号。 像热恋中的情侣,一起上班一起回家,一起逛超市一起购物。一部电影一个吻,就能腻在一起消磨整个下午。被无微不至的爱意笼罩,没有谁会迟钝得感受不到。容谧肉眼可见的一天天容光焕发,连第三周去医院体检结果没有变化,也不觉得如何焦虑。 眼前的生活已经足够幸福,是否恢复记忆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从医院回来的下午,正巧程艺欣跟男朋友回到明华,顺道来她家里作客。 程艺欣的新男朋友叫荣炽,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遵循她一贯的审美,比她小三岁。 说是晚上在家里吃烧烤,下午一起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两个男人在厨房里处理食材。容谧和程艺欣在沙发上看电视闲聊。 她最近过得很滋润,一眼就瞧得出来。明明不久前聊天还是一副抑郁的口吻,程艺欣感叹,“我好多年没见过你这么天真纯粹快乐少女的眼神了。” 容谧在拎回家的零食包里找辣条,“我本来眼神很……沧桑吗?” “啧,这得让许灵均自己跟你说。” “他才不说实话呢。” 容谧找到辣条,扔给她一包,“他只会夸我漂亮。只要是我的事情他都说好,我在他眼里我可能就是仙女。” “……” 一脸甜蜜的困扰。 程艺欣露出一个夸张的震惊表情,“不是吧不是吧,我记得你十六岁的时候脸皮也没这么厚啊。” “这叫恃宠而骄。” 容谧笑着撕开辣条,只吃了两根嫌太咸就随手放下,“其实我有想过这么做是不是不对,可想来想去总像是被什么困住,还不如凭自己的意愿来。” “总要先活好眼前吧。与其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不如做自己想做的,就算会后悔,留给以后的我去烦恼好了。” “及时行乐。” 程艺欣叹了口气,“从以前到现在,只有碰到许灵均的事,你才会这样决定。” “聊什么呢,听见有人点我名了。” 许灵均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下巴轻轻抵在容谧发顶,再说话时语气都轻柔了许多,“吃零食不叫我。” “这个好咸。”容谧举起辣条喂给他一根。 “咸。”许灵均皱着眉吃完,又问,“想吃什么水果?” 容谧看了眼小姐妹。程艺欣两手一摊,“随便,我是有什么吃什么的。” “嗯……橙子和,草莓?”她想了想,“昨天的樱桃番茄也好吃。” “好。”许灵均刚要回厨房,听见她说要去楼下拿一下快递,“跟你一起?” “不用,你去切水果。我马上就回来。” 两个人搂搂抱抱地走到门口,许灵均给她拿了件外套披上,习惯性亲吻她的额头,“快点回来。” “知道啦。”容谧抱了他一下才走。 程艺欣靠在沙发上看得无语,作势戳了下自己的眼睛,“谁还没个男朋友似的。” 她打了个哈欠,索性起身到厨房来一起看个热闹。 年后冬天的萧瑟气味消失得悄无声息。初春阳光和煦,空气里一片安宁温馨。她欣赏完自己小男朋友贤惠料理的模样,又看了几眼许灵均。 他站在厨房岛台前低头洗水果。光线穿透玻璃窗折射在他身上,手指的轮廓都被镀一层淡金色,像在散发光芒。画报拍摄里的场景一样。 程艺欣忽地起了疑惑,走到他身边问,“现在什么感受?” 她其实没有指望许灵均会跟她说些什么掏心窝的话。两人交情不深,若非容谧,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可许灵均回答得意外的坦白。 “像在做梦,也像在等死。” 他端起沥水篮晃了晃,平静地说,“等到她醒过来的那天,就是我的死期。” 程艺欣一顿,“我看她现在过得挺高兴的。” 许灵均低头摘掉草莓蒂,“她高兴就行了。” 承受压力的人只有他就行了。容谧现在高高兴兴地生活,他陪着。等恢复记忆了想起这段更厌恨他,他也受着。 -- 第166页 程艺欣说,“不觉得委屈?”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许灵均笑了笑,说,“我都听她的。”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许灵均,浑身的锋芒都向内收敛,好像打定了主意,无论发生什么都只扎着自己。给容谧的笑是真的,留在眼底的痛也是真的。 自打认识以来,程艺欣第一次觉得他很可怜。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囿于爱意,画地为牢。明知道这样感受到的每一分甜蜜之后接踵的煎熬一样多,可容谧不让他解脱,他就走不掉。 只要容谧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他就会一直这样战战兢兢地生活。如果容谧的记忆永远都不恢复,他将余生都活在忐忑和懊悔的折磨中,每一次呼吸都要悬着半口气落不到实处。 对于付出真心的人而言,这才是最大的惩罚。 第82章 ??弦月 晚些时候容谧取了快递回来, 随手放在鞋柜上没急着拆。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跟许灵均闲聊,一时兴起说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一起去露营,就顺便逛淘宝买了些防晒霜驱虫水之类的户外用品, 吃饭时顺便问了程艺欣要不要组一个四人约会,两天一夜跑远一点去山里呼吸新鲜空气。 “到时候看情况吧。”听她说得兴致盎然,程艺欣居然有些羡慕,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倒是也想出去玩儿,可惜我们这些打工人, 时间都要用来搬砖挣钱,年假都被我挥霍完了, 哪还有那么多空闲。” 程艺欣的新男朋友话不多, 但整顿饭眼睛都没怎么离开过身边的人, 很上心的模样。 之前闲聊时听说是因为家里安排相亲,机缘巧合才认识,她还以为对方也是小秦老师那样稳重妥帖的类型,现在亲眼看到还挺意外的。这么想着就免不了多看了几眼。 晚点客人离开,她和许灵均送到电梯。有只手一直按在她腰上, 固执地搂紧了, 直到电梯下降才有些放松。 容谧忍不住笑,垂眼抚摸他手背上的纹身,“干什么?” “那是别人的男朋友。” 许灵均把她带进怀里,回家关起门来追究, “你怎么总看?” “第一次见面,当然得多看看。”她故意停顿, 才又说, “看他对艺欣好不好。” 许灵均不置可否, 低头抵了一下她的额头, 转言道,“程艺欣倒不见得有多喜欢他。” 一般的小情侣热恋期总是忍不住秀恩爱的,哪怕不是存心要秀,细节的小动作里也总能看得出来。可吃饭时两人几乎没什么互动,程艺欣说话间很少cue到身边人,也是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默的原因。 “回头我问问她。”容谧只知道这个好姐妹是情场老手,一只片叶不沾身的花蝴蝶。每个人的感情观不一样,她也不太好插手做评价。 她自己的感情都这么复杂,好不容易才稍微理顺了些。前路如何还未可知呢。 至少享受当下。 她和许灵均一起收拾厨房。洗碗机里放不下的餐具手工清洗,台面和地板都打扫干净,再一起到楼下丢垃圾,散步消食。 家里没有再请阿姨,她很喜欢跟许灵均做家务的感觉,像同居了很久的情侣,有种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安心感。 但事实上他们只是住得很近,许灵均每天晚上说完晚安都会回自己家去睡觉,好像对于跟她同床共枕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容谧有点纳闷,不好意思表现得太主动,心想回头还是问问她身经百战的好姐妹,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楼下的水果店在卖榴莲,是她最喜欢的水果之一。许灵均却跟她口味迥异,每次路过都要屏一口气,这天散步看她望了几眼,就主动拉着她去买。 “可是你不喜欢。”整颗硕大的果实散发出熟透的香甜气息。剥好的榴莲肉已经卖完了,容谧有点犹豫,买一整个回家她自己不一定吃得完。 许灵均又在偷偷屏息,说话的声音都变得瓮声瓮气,“你想吃就买。” 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居然嫌弃。成熟的果肉口感软糯绵密,像在吃冰激凌。 买回家的果肉装了一大盆。容谧抱着盆吃,看他一口也不想尝的样子,恶从心头起,追了他半个房间,拉着他的衣服踮脚乱吻。 许灵均舍不得推开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索性同流合污,捏着鼻子和她一起吃。吃多几块,原本奇怪的味道居然也变成了浓郁的香甜。 认识了这么久,他今天才知道容谧喜欢吃榴莲。 以往知道他不喜欢,没人会强迫他吃。容谧甚至从没有在他面前买过一次,更别提追着他往嘴里塞。 “其实是好吃的,对吧?”容谧很高兴,伸手喂给他最后一块,“以后我们就能一起吃了。” “对。”许灵均回应她,低沉的声音像一声温柔的叹息,吻了她的手指,吃掉她递来的果肉。 可这么多年过去,第一个教他吃榴莲的人还是她。 按照往常的习惯,晚上十一点钟许灵均就要走了。他手机上还存了个闹钟,免得耽误她睡觉的时间。 每当临近十一点,两人都拥抱着窝在沙发里不说话,看电视或是听音乐,不约而同地安静等待着闹钟响起,在一天的结尾,交换最后一个吻后分别。 电视里在播综艺节目,请了许多模特和选美小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在不大的舞台上穿着创意时装走秀。 -- 第167页 容谧悄悄看了眼许灵均的反应。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电视上,盯着空气里某一点神游等闹钟,表情不怎么明朗,似乎也不怎么想走。 她心里其实想过许多次,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偶尔睡得不那么健康也可以。许灵均什么事情都答应她,也越来越擅于猜出她的想法。但是唯独这件事上,即使察觉到也并不配合她,自己有了反应晾着自己消解,立场鲜明得像是有什么心理阴影。 顷刻后闹钟响起。他慢吞吞地关掉提示铃,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晚安。” 电视里传来一阵笑闹喧哗。容谧短暂地犹豫了一瞬,拉住他的袖子。 “其实……我身材也还可以的。”她声音细如蚊蝇,白皙的脸颊上绯红一片,可还是鼓足勇气提出,“你要不要看一下。” 她馋许灵均的身体好像比许灵均馋她还多。 他身上总有好闻的香气,即使回到家来洗完澡,清清爽爽的没有用任何香水的调和。哪怕用了跟她相同的洗护用品,拥抱时嗅到的香气,总是他身上的更好闻些。 想被他抱得更紧一点,揉进他的身体里沾染同样的味道。 心心念念的爱人主动投怀送抱,许灵均像往常一样在幸福和痛苦中煎熬,走也走不掉,留下又像是犯罪,哭笑不得。 “以后你想起来非杀了我不可。” 容谧馋得有点上头了,听不清他说什么,赖着他撒娇,“你抱抱我。” 许灵均深呼吸,去洗了手回来,克制地半跪在沙发边,抬起她的脚背吻到小腿。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膝盖,羞赧的反应终于撩拨出一句实话,“你哪里我没亲过。” 他对这具柔软馨香的身体再熟悉不过,知道她所有敏.感地带,只用手指和唇舌就能让她溃不成军。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吻带着近乎虔诚的意味,她被忠诚的爱意激出眼泪,不用言说。 她享受过后就自顾自困乏得睡着了,窝在沙发里像只餍足休憩的小猫。许灵均尽心尽力伺候完,连句好评都没落着,趴在旁边欲壑难平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隔天早晨容谧从床上醒来,神清气爽。早餐有许灵均负责,她不用操心,起床后就洗漱换衣服去上班。 如果她起得早一些,许灵均会陪她一起在家里吃早餐。今天时间仓促,早餐就在车上吃了。三明治里的火腿煎蛋火候都恰到好处,现磨咖啡是热气腾腾的。这才几天,她就得收回先前在厨房里对许灵均的评价了。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擅长一切,什么都能做得好,只是做过和没做过的区别。 “今天晚上我得录个节目,说不定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饭了。”送她上班时,许灵均说,“提前半小时来接你回家?” “好啊。”容谧没太在意。 她上班不用打卡,来店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重学之前已经上手的业务,想着总比游手好闲要强一些。 “早啊。” 进店的第一句问候和笑容来自熟悉的同学。她也笑着回应,声调轻盈地上扬,“早。” 宋淑怡前几天也在拉图三店入职了,暂时从服务员做起。 知道她是容谧的同学,沈晰开出的待遇条件优厚,一切福利保障也都齐全,至少能让她独自待着孩子在明华生活得不那么辛苦。 入职几天后,宋淑怡逐渐对送她上班的人也看熟了。许灵均在校友圈里名声显赫,即使不关注娱乐圈都无人不知。容谧上学时安静低调,跟他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没想到这两个人会走在一起,也真算是缘分了。 “今天也带小辰来店里吗?”容谧说,“我帮你去接。” 宋淑怡的儿子才三岁多,还在上幼儿园,乖巧可爱,叫姨姨的声音甜得人心都化了。她见过一次就很喜欢。 幼儿园下午四点半就放学,离店里的下班时间还要好久。让他一个人待在幼儿园里等着太可怜了,容谧不忙就帮她把孩子接到店里来,像给自己领回来一个小跟班。 宋淑怡不好意思地道谢,“总这么麻烦你。” 小辰很喜欢她,过马路时牵姨姨的手比牵妈妈的手还积极。到了店里也不乱跑吵闹,就坐在容谧身边翻绘本,或者磕磕绊绊地跟她讲老师讲过的故事。 “不麻烦。”容谧笑道,“小辰这么乖,我也喜欢跟他玩。” 都是把许灵均过来开车去陪她接的,她纯粹是搭个车出去放风。麻烦许灵均这件事,她越来越心安理得。 说来奇怪,他那么受小动物喜欢的人,偏偏不招小孩子待见。小辰见到他除了说“叔叔好”就没有别的话,连看也没兴趣多看他几眼。 “这么喜欢小孩子?”刚开门营业,这会儿店里还没什么客人。宋淑怡朝她眨了下眼,“有没有想法自己也生一个。” “我?”容谧一怔,脑海中蓦地闪过许多杂乱的画面。 一望无际的雪道,被烘干的靴子和整齐摆放的雪板,板尾激起的碎雪像白色的浪,穿得圆滚滚的孩童在她眼前滑行,摔倒后兴奋得小脸通红……还有酒店里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散落一地的感冒药,无人回复的微信消息…… 直到宋淑怡又叫她。 容谧回过神,头脑钝痛,迟缓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想过这个。” -- 第168页 第83章 ??弦月 因为这一晃神的头痛, 容谧一整天都有些心绪不宁。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起了什么,想打个电话问问许灵均,可又莫名地有些畏惧, 只好做些别的事分散注意力。一直拖到下班前他过来,两人一起去幼儿园接小辰放学。 车停在幼儿园门口对面。之前也来过两次,小辰的老师已经对她有印象。这天许灵均也跟着一起下了车,即使戴了口罩和宽沿帽,身高腿长地走过来, 也明显和普通路人区别开。到幼儿园门口短短几步路,惹得许多老师家长频频注目。 “你怎么也跟过来?”容谧刚跟老师打完招呼, 她左手牵着小辰, 右手被他纳入掌心, 发觉身边有许多人在好奇打量,压低声音,“万一被粉丝认出来就麻烦了。” “没事,我们走快一点。”许灵均说,“让你自己过马路太吓人。” 她好像有心事, 自行车从身边擦着衣角过去都没发觉, 看得人胆战心惊,他在车里也待不安生。 更别提路口这地方,发生过的事本来就够让人有心理阴影了。他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握紧,容谧被握得有点疼, 却没有抽出手,乖乖地跟他回到车里。 刚才过马路的时候她确实跑神了。小辰还在车上, 当着小孩子的面不好多说, 她打算等晚上回家再和许灵均好好聊聊, 可又想起他说今天得去录节目, 估计明天才能见面。 把小辰带到拉图,许灵均想亲自送她安全到家再走。可看她一路上心事重重的不安模样,走了也不放心。 路上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容谧预感到等他收工回来的时间很难熬。直到车停进小区,还是不太想跟他分开,“你……一定要去吗?”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许灵均原本就不放心,闻言没怎么犹豫就拉开了安全带,想陪她一起下车,“不去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工作,待会儿让周盛推掉就行。” “……啊?”容谧正在惊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无理取闹的话,更没想到许灵均也陪着她胡来,慌忙拉他,“你怎么说推就推啊,工作上的事……” “事也分轻重缓急。”许灵均自然道。“不是说想去看电影么?我们还没一起去过电影院。今天晚上就去。” 是要分轻重缓急……可哪里有这样分的。去看电影难道比工作重要? 周盛恰好打来电话催问,一番合计,干脆让容谧跟着一起去看现场节目录制,收工以后再说想去干什么,总归是能一起行动的。 容谧欣然向餐厅请了一天假。有限的记忆里,她还没亲眼看过许灵均的舞台。 这天他参加的节目是录播,现场不设观众,采访后再录一个单人节目。一期有两三个嘉宾,许灵均到现场后提出跟摄制组协调顺序,第一个录完可以早点走。 容谧在电视台化妆间打量了一圈。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好多人在一起做造型吵吵闹闹争奇斗艳,这里是许灵均单独的休息室,除了她以外只有两个负责服装造型的工作人员,关上门很清净。 周盛跟导演沟通完很快地回来,“没问题了哥。我跟导演说你着急录完回家陪老婆,他很爽快一口就答应了。” 什么陪老婆。容谧蓦地耳根发烧,透过镜子去看许灵均的反应。有造型师在往他头发上喷定型喷雾,他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拿点小东西送过去。” “明白。” 压根没有人对给她的称呼置喙一句,好像平时她不在的时候也都这么叫习惯了,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 小助理从门外拎回外卖,给她买的红豆奶茶是温热,“姐,先喝点饮料暖暖,录下来还得一个小时呢。” “谢谢。”她接过奶茶,看到包装袋上小票打印的备注。添加的小料和糖量都依据她的喜好,已经回暖的春天也不让她喝冰的。许灵均简直在把她当女儿养。 采访和演出是分开安排在两个录制厅里。许灵均单人行程不唱团歌,选了一首节奏轻快的抒情曲,带着春日气息合情合景。 今天的演播厅里没有请现场观众,除了两边的工作人员,观众席上只有在喝奶茶的容谧,咬着吸管一眼不眨地望向舞台,心里居然有莫名的紧张。 同样的紧张也蔓延到许灵均身上。 作为出道多年,各大舞台经验丰富的资深艺人,他在这么一个百十平方的演播厅小舞台上调试麦克风,不经意间瞥见自己的袖扣在轻颤,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 他望向观众席上唯一的身影,心情奇异地像回到了刚出道的舞台。同样是在场地不大的livehouse里公演,舞台下挤满了熙熙攘攘的观众,可他的目光扫过去,总是能准确地最先落在她身上。 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芒,那么她身上的色彩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在练习室里看过他最初的排练雏形,也在国家体育馆里看过最完美的舞台呈现。从零碎的动作到完整的设计,从默默无闻的练习生到世界闻名的大明星,他付出了多少时间,容谧就陪了他多久。 未必没有过气馁的时候。明明更轻松更优渥的条件唾手可得,他却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在还没有鲜花和掌声的日子里,在连他自己都动摇的至暗时刻,陪在他身边的人甚至比他更坚定地相信他做得到。只有她。 她一直都在,用温柔的笃信的眼神望着他,从最初到最后,再到今天。 -- 第169页 仿佛一切转了个圈又回到起点,舞台从来没变过,他们也没变。 这一场几分钟的舞台录制结束,导演主动赢上来盛赞他,“功底深厚,还有返璞归真的意味。你这么年轻,真是难得。” 许灵均却都不太记得自己唱了些什么,话筒塞给他就径自跳下舞台,把观众席上正在开心鼓掌的人吓一跳。 “超级帅。”容谧被他冲上来抱得有点喘不上气,双手拍他的背,来回顺了好几下,“怎么了?” 许灵均没有说话,埋头在她颈窝里吸气,磨蹭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亲了亲她的耳垂,“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明天不用上班,周盛也被打发走,各回各家各找各的老婆。两个人找了家居酒屋喝到半夜,容谧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喝。 她本来是陪许灵均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好像被激出了酒瘾,喝着喝着变成许灵均陪她。 居酒屋只做熟客,老板娘同许灵均认识,爽朗地作陪,也和她聊了许多。她是第一次来,可并不觉得怯生,听了别人的故事也讲了自己的。说不上哪一段更离奇,只觉得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 白天她还在为了闪现的破碎的记忆苦恼,夜里来到陌生城市陌生的酒馆里放肆地醉一场,等明天睡醒,似乎没有什么坎是难越过去的。 许灵均没有喝醉,看她尽兴之后就及时叫停,免得再喝下去明天会太难受。 回酒店的路上吹着夜风凉爽惬意,容谧拉着他的手晃啊晃,开心得像个郊游回家的小朋友,问他,“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喝酒?” 许灵均说,“觉得你会喜欢。” 虽然他还不知道容谧在烦恼的是什么事,“以前你每次来看我的演出,看完之后都会跟平时不一样。” 她一贯是温和沉静的作风,只有看完演唱会时会像个真正的小粉丝一样,话变得多了,眼睛也很亮。 这么多年来无论遇到什么烦心事,只要看完一场演唱会,她就能从中吸取足够的能量,又有源源不断的力气去面对工作和生活。她不记得了,但从许灵均口中听到,也露出很能理解的表情,“像精神补给一样。” 她习惯规束自己,也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总要求自己往沉稳持重的方向为人处世,可骨子里并不是全然沉闷的性格。她纵容许灵均,总陪着他胡闹,也并不全是只为陪他。 喝酒看演唱会也好,和许灵均玩极限运动也好,都是她释放天性的出口。她喜欢热烈多于沉稳,喜欢直白多于隐忍,喜欢横冲直撞多于绸缪顾虑。她喜欢许灵均,就是喜欢她心里向往却成为不了的人,和他在一起,仿佛有一部分的自己也可以活在他身上。 “我们去看电影吧,偷偷去。”她拉着许灵均的胳膊,午夜街头旁若无人地笑闹,飞散的黑色发丝拂过嫣红的唇瓣,被素白的手撩开拢在耳后,不做妆饰的脸庞美丽得惊心动魄。 “如果被人认出来就一起逃命,就像……私奔一样。” 许灵均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撞击在胸膛。 “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啦,快走。” 和许灵均在一起,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和自由。她能够理智地考虑所有后果,但到了关键的时刻,依旧会遵从直觉做选择。哪怕明知道这样的甜蜜要牺牲壮烈的代价,她也愿意承担。 凌晨的电影院客人寥寥,他们包场看完了一部庸俗喜剧,在爆米花的香甜奶油味里接吻。散场后月黑风高,正是干坏事的时候。 容谧望着不远处的沿江步道,突发奇想地问,“你说这条路上一共有多少只垃圾桶?” 许灵均:“……” “你猜一个数字,然后我也猜一个数字。”她酒还没醒,兴致勃勃地打赌,“我们去数,谁的数字更接近谁就赢。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怎么样?我猜……有十五只。” 许灵均陪她走到这条路的起始点,开始陪一场行为艺术发酒疯,“那我猜二十五。” “哪有那么多啊。”她胜券在握般反驳了一句,率先迈开步子一路小跑,断断续续哼着刚才许灵均在舞台上唱的那首歌,哼得开心且不着调。 沿江步道太长,还没走到一半她就已经累得不想抬腿,趴在许灵均背上继续数,边数边忘。 好像走了很久,夜风停歇,背上嘀嘀咕咕的计数也停止了。路灯明亮,许灵均侧头摸了摸她熟睡的脸颊,没来由地笑起来,背着她继续往前走。还可以再走很长一段。 他从前怎么会觉得容谧冷淡疏离?明明她是最至情至性的人,过去或现在,无论是什么处境,从不一味服从于理智,更遵循自己的心意。得到时尽情享受,不爱就洒脱地放手。比许灵均更许灵均。 她活得像太阳。 第84章 ??弦月 回到明华, 许灵均做了件连合作多年的录音师都觉得太夸张的事。他在录音室里呆了一天一夜,把出道以来全部正式发行过的作品编整和弦重新录制独唱,编进了一首歌里。 三百一十五分十九秒, 一首长达五个多小时的歌将他迄今为止倾注在舞台上的梦想与热血全部涵盖进去,像一首梦幻的星途编年史,音源一旦发表必定会让所有粉丝疯狂落泪。但其实只是他想送给容谧的一首lullaby(摇篮曲)。 -- 第170页 许灵均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成就并不是全靠他一个人的野心和努力支撑起来的。如果没有容谧,他未必能走得到今天。 她什么都不说, 只是安静地陪着。可他早就数不清有多少次从她的身上汲取过力量,才会下意识地在每一场演唱会上寻找她的身影, 一看到她的眼神就感到安心。 当他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 高举麦克风望向台下熙熙攘攘的观众, 激荡在胸膛中的意气促使他说出那一句——“这是属于我们的时刻”。他总是期待着容谧也会听到。 那并不只是和粉丝互动的场面话。他是想告诉容谧——他也早就该告诉容谧,他的舞台,是属于两个人的荣耀。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弥补,有些时刻错过就是错过了。他永远无法回到真正的十六岁,从头开始好好地对待容谧。 他永远无法抹掉容谧曾因他而承受的冷落和伤害。发生过就是发生过, 那些令人心痛的时刻已经变成了她生命中永不磨灭的一部分, 在往后的日子里时时提醒她,许灵均这个人有多么不可依靠。 永不磨灭。只要她想起来,他就会被丢掉。 都是他自找的。 天快亮时,许灵均带着录好的歌回家, 一路眼睛酸涩昏沉,勉强进入家门后倒在床上, 从被窝里翻出带着小蜜蜂刺绣的红围巾, 揽进怀里抱得很紧。 他很渴望容谧。 隔着几道门, 他知道容谧就在十来米距离外安睡。但他渴望的是那个知晓一切的容谧, 那个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他,恨着他的容谧,会毫不犹豫地往他心口上捅一刀,也能够给他的罪恶感一个痛快的了断。 他愿意死在容谧手里为自己赎罪。临死之前,他想毫无顾虑地再拥抱她一次。想用力地吻她,狠狠地欺负,看她陷在情.欲失神的表情,再掐着她的下巴说“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准再爱上别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柔善良的正人君子,刻在基因的占有和掠夺同样是不可磨灭的天性,衍生出的下流念头出自纯粹的本能。 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再看到她有一点点不舒服不高兴。 许灵均勉强睁开眼睛,视野中有影影绰绰的身影。好像有一只手盖在他额头上,接着抚过他脸颊,比他燥热的皮肤温度要低一些,摸得他舒服得要命。 紧抱着的围巾忽然变成爱人的模样,有温暖的眼神和柔软的皮肤。他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绮丽的梦,现实中压抑的念想在梦境里不受控制,在破晓时分随天光一同倾泻而出。 浑浊的意识陷入虚无。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许灵均缓慢地睁开眼睛,梦境中的余韵似乎还有些许残留,让人不想轻易动弹破坏。 可很快他就发现,这似乎不只是梦的余影。床单上一片狼藉,暧昧的气味却已经被开窗散了个干净,他迟钝地坐起身,心底涌起疑惑和不祥的念头。 “许灵均?” 卧室门没关严,容谧忽地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长发的发尾滑落肩头,轻盈地在空气里打了个旋,“我做了午饭。” “你还在发烧,要快点吃饭然后吃感冒药。那个……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收拾,你先去洗个澡吧。” 她快速地说完,没好意思多看就从门口溜了。许灵均还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床上,逐渐接受令人崩溃的现实。 说崩溃仿佛带着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眼前一昏,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苍白得就像他即将面对的未来。 被叫出去吃午饭,他都没胆子再开口问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开门进来的啊。你的门锁密码太简单了,我就试了两次。” 客厅里电视开着,容谧捧着脸看他喝粥。粥里放了皮蛋和瘦肉,她一个小时前就做好了,在砂锅里保温,“我觉得没有你做的好喝。” 已经很好喝了。 许灵均心里罪恶感严重,压根儿觉得自己连粥都不配喝。 “本来说今天一起去医院体检的……你一直不接电话,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 她叹了口气,很认真地叮嘱,“你能不能不要通宵工作?很伤身体的。最近倒春寒,本来就容易感冒,一熬夜免疫系统就更虚弱了。” “好。” 他虚心听训,完全不敢抬头,喝完了一整碗粥,拿勺子在碗底划拉空气。 两个人事后的反应好像颠倒了。容谧故意说,“我没有要趁机占你便宜的啊,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先动手的可不是我。” “……” 许灵均憋得脖子根都红了,到最后也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哎,我都没介意,你这么耿耿于怀的干什么。” 容谧不拘小节地摆了摆手,“不过下次还是等你清醒点再说吧。你生着病呢,下手没轻没重的。” 许灵均懊悔地看着她手腕上被攥出的红痕,脑子里完全记不起自己使了多大劲儿,只知道是随心所欲折腾的。 他还以为是梦。鬼迷心窍,哪有那么活色生香的梦。 这天医院没去成,容谧盯着他在家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他身体底子好,偶尔感冒也是吃点药马上就见效,烧退得很快。 只是神志不清间做出的糊涂事又多了一笔。等容谧恢复了记忆,他恐怕得被捅两刀才能够解气了。 -- 第171页 隔天去医院给容谧做体检,一切指标照旧。身体健康没什么问题,就是人还有点闷闷不乐。 原本说要一起去露营,这天她却没什么出去玩的心情,回到家以后看电视玩手机也总是走神,心不在焉的。 许灵均看出来了,叫她,“宝贝,过来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哦。”容谧放下手机走过去,坐到他腿上环住他的脖颈,自动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怎么啦。” “还是觉得失望?” “嗯。” 没以前那么焦灼,但悬而不定,始终是个心事。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想要恢复记忆,还是想要保持现状。其实现在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但心里总是觉得缺了块什么,而且是很大的一块。虽不至于让人活不下去,但难免总惦记着。 “就算不能恢复也没关系。我会把你养得很好的,我保证。” 许灵均哄着她的语气越来越像小孩子,带着许许多多不堪言的私心,“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想上学就再去上一遍,想学西点就再去一次巴黎,我陪你去好不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容谧埋在他怀里不说话,过了好一阵才嘀咕,“我可不想长胖。” 他正要笑,不防怀里抬起一张小脸,清澈又闪亮的眼睛望着他说,“许灵均,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被爱的人心里总有最坚实的底气。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害怕。 许灵均却想,应该害怕的人是他,“等你恢复记忆以后就不会再这么说了。” “你也别怕啊,对我有信心一点。” 她想了半天,“那要不然,我给你写一个保证书吧。” 她真的找出一只空白的笔记本,撕下一页郑重地写了两行,还签上自己的名字,边写边念,“容谧——保证,好好对许灵均——不抛弃,不放弃。” “喏,这样可以了吧?”她爽快道,“我听说像打借条什么的,只要签了字都是有法律效力的,保证书应该也差不多。要是我恢复记忆之后出尔反尔,你就把这个扔到我面前吓我。” 许灵均忍不住笑了,将这张脆弱的薄纸视若珍宝地揣进掌心,“那我一定要好好保存着。” 他把录好的lullaby送给容谧,全世界独一版本,唯她一份。容谧乍一看见时长还吓一跳,接着又计上心头,“那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听一遍再走。” 五个多小时,从头到尾听完肯定超过十一点了,她就是想跟许灵均多待一会儿。 这么明显的小心思说不出的可爱,许灵均想跟她一起待到山无棱天地合宇宙爆炸。 “如果你也困了,可以躺在我身边。”她一本正经地说,“或者等我睡着了再走。” 躺到床上就算不能干什么耽误明天上班的事,至少可以顺理成章地亲亲抱抱。她喜欢跟许灵均接吻,能亲一整个晚上亲到头晕。 但许灵均再没像那次感冒时一样发狠似的吻她了,其实她还挺喜欢的,就是不太好意思说。 她在许灵均低沉温柔的歌声里睡着,佐以细腻绵密的晚安吻。她不担心许灵均会在她睡着时离开,但希望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 事实上早晨醒来时的氛围比她想象的更甜蜜。许灵均并没有守在床边等着她睡醒,她却能听到厨房里传来准备早餐的动静,知道他就在那。床头柜上有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她伸手就能拿到,喝完才发现杯子底下还有一张便签。 “Kissed you in your sleep.” 在你沉睡时吻过你。 她捏着薄薄的纸片在床上滚了个来回,又小心地压回水杯底下,想留着以后当书签。然后跑去厨房欣赏今天的早餐,因为时间还早,可以坐下来跟他一起吃而感到简单的快乐。 这份快乐一直伴随着她上班,被带到了店里。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容谧推开店门,一声轻快的“早上好”却落到空气里,无人回应。 宋淑怡脸色煞白地站在前台,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又被她叫了一声才注意到容谧,神色越发慌张。 “出什么事了?” 容谧立时走到她身边,看见她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和配图,目光一顿。 “你们去接小辰的时候被拍到了……” 她刚看到这条新闻,比容谧早不了两分钟,自己也还没回过神来,“这样不行,我是不是得先去幼儿园把小辰带回来?会不会有人盯上他了。” 新闻配图里有三个人,两大一小走在幼儿园放学的马路边,赫然是一家三口的即视感。单独容谧和小辰显然都不具备被跟拍的价值,爆料的人偷拍的对象只能是许灵均。 即使戴了口罩和帽子,仅凭露出的一双眼睛和身形气场,放在网上就已经有不少粉丝能认出他来。再加上新闻标题里直接带了他的名字,捕风捉影的内容也变得板上钉钉。 [我靠许灵均有孩子了?!!要不还是把我杀了吧/绝望] [真是闷声干大事……看这孩子年纪也得有三四岁了,往前推那不正是Crush当红的时候么?台上台下两不误啊呵呵] [这是一个正经艺人能干得出的事吗……怜惜粉丝了,这回塌房塌的连地基都不剩] [我不理解!我不理解!!结婚生孩子说一句很难吗?一边立着单身人设一边赚粉丝的钱心里肯定在偷着乐吧,追星女孩真是没有人权] -- 第172页 [那个女的好眼熟,是不是就之前上过热搜的那个餐厅的女主厨?] [破案了,怪不得许灵均当时还发微博维护她,原来不是绯闻女友而是孩他妈] [那个孩子长得也一般啊,根本不像许灵均,一点混血儿的精致感都没有,你们的大明星别是被绿了吧?] [有一说一,小孩子是无辜的,那些人怎么也不知道给小孩子的脸打个马赛克?] [……] 石破天惊般出现在热搜里的绯闻引爆了工作日的早晨。眼看评论猜测的方向越来越离谱,容谧当机立断,“别慌。我先去接小辰回来。” 爆料的人没有一点公德心,照片里幼儿园门口的道路清晰可见,但凡生活在明华的人根据路牌和公交车站都能判断出位置。 绝对会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去幼儿园围堵骚扰,她片刻不停地打车去接孩子,很快就接到了许灵均的电话。听到她说正在去幼儿园的路上,手机另一头的声音立刻焦灼起来,“你自己去太不安全。” “小辰认识我。如果换了别人接,我担心他会害怕不愿意走。”容谧条理清晰道,“淑怡还没被拍到,不要让她再露面比较好。没关系的,我快去快回。” 热搜刚刚出现,趁大家还在网上议论,她抢一个时间差应该来得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事情出现的这样突然,说到底还是为了针对许灵均。如果是路过的人无意之间碰上了拍到的照片,应该会立刻发到网上八卦才对,怎么会隔了好几天才爆出来,很像是有所图谋。 “已经在公关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压下去。”许灵均的声音听起来无奈更多,“你不要乱跑,也不要担心我了。好好保护自己,我马上过去找你。” “知道,”容谧说,“放心吧,没事的。” 她知道这件事被编排的很荒唐,也知道马上就会被澄清,所以心里并不怎么畏惧,还觉得挺刺激。 可挂掉电话以后,她恍惚了一瞬,好像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事。 她跟许灵均一起上热搜不是第一次了,以前都是怎么处理的? 零碎的声音和画面跃入她的脑海。无数冰冷的镜头对着她,不断刷新的恶语谩骂,喋喋不休的逼问,还有在大街上被人跟踪追逐的恐惧,蛋液挂在头发上的粘腻感…… 成为热搜主角的新鲜感蓦然褪去。她听见司机师傅催促她下车的声音,伸出去握车门的手指在轻微发抖。 幼儿园离得不远,她来不及多想,下车后匆匆地到办公室去领小辰。时间抓得紧,校门口徘徊的记者和路人还没几个。来的路上已经跟学校沟通过,她找了个借口把一直很亲近她的小家伙顺利带出了校园。 但问题出在回程的路上。拉图店已经有人在蹲点,她接到宋淑怡的电话时还没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直到出租车开过店门口,看见那些长.枪短炮的狗仔,她条件反射般心悸起来,连忙叫住司机师傅不要停车。 司机说,“那你要去哪?要么就快点下,这儿可不让停车。” 情势紧迫,她噎了两秒,在脑海中搜罗距离拉图最近又环境安全的去所,报出了一串陌生的地址。 她说话时很流利,说完却猛地怔住了。 “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语气耐人寻味,“年纪轻轻就住市中心的别墅呀,那地段可贵着呢。” 第85章 ??弦月 她不应该到这里来的。 出租车停在马路边, 容谧牵着孩子下了车。小辰问她,“我们要去找妈妈吗?” “妈妈还在店里忙。小辰先跟我玩一会儿,等等妈妈好不好?”容谧勉强回过神来, 低声说,“走,我们进去一起给她打电话。她很快就过来。” 小辰乖乖地点头,“好哇。” 眼前是从没来过的别墅园区,但跟喜欢的姨姨一起走, 他一点也不害怕,好奇地打量道路两旁修剪过的树木, “姨姨, 这里是你的家吗?好漂亮。” 容谧牵紧了他的手, 反常地没有应答。 这里怎么可能是她的家。 可是她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里,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来过。 “姨姨,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连小孩子都能看出她的状态不对,担忧地说,“生病了应该吃药, 我给你倒水。” “好……谢谢小辰。”她摸了摸孩子乖巧的小脑袋, 脚步停在别墅的大门外,望向唯一的指纹密码锁。 她的心里有声音在叫嚣,往后退,离开这里, 随便去哪都好。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抬手伸向门锁。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 她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哇。”小孩子的天性, 看见院子里修剪整齐的绿色草坪, 小辰松开她的手小跑过去, 兴奋得打转。 入户门忽然被打开。一直留在这里打扫卫生看房子的阿姨通过监控看见她回来,高兴地从客厅出来迎接,看她还愣在院子里,招呼道,“许太太,快进来呀。” 她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心跳声剧烈得快要喘不上气。眼前精致的房子像会吃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如此恐惧,只好扶着膝盖缓了缓神,请阿姨到院子里来,跟她坐在遮阳伞下说话。 阿姨手脚很麻利,端了一盘茶水和糖果小零食,看她脸色这样差,也关心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没休息好呀?唉,许先生也一直都没回来,听说你们两口子都在忙,但是工作的事情再要紧也比不上健康,不能太拼呀。” -- 第173页 “没事,只是有点低血糖。”容谧心乱如麻,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剥开一颗糖果塞入口中,甜味蔓延开来,居然泛着苦。 小辰也跑过来吃了一颗,没有任何异样,继续在草地上跑着玩。是她的味觉出了问题,还是她的脑子,她的记忆…… 容谧靠在椅背上,给宋淑怡打了个电话,要紧的事说完就立刻放下手机,头疼欲裂。 “要不还是到卧室里去休息吧,我马上就能把床单被罩换好。”阿姨担忧道,“或者帮你叫一下医生过来?” “不用了,我只是累。”容谧喝了半杯茶水,又对她说,“能不能跟我讲讲,您之前是怎么认识我的?前段时间我出过车祸,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 “哎呦,怎么会这个样子。”阿姨吓了一跳。“你前些时候……也就是年根底下才在这里住过的呀,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阿姨将她当做这座别墅的女主人,对她知无不言,絮絮叨叨地诉说,把那几天里的见闻细枝末节都讲了一遍,间或还夸一句许先生的好。 她渐渐地却听不见阿姨的声音了,眼前飞似的画面闪着白光,化成一道道锋利的刃刺入她的脑海,切割她的心窝,牵动每一根装载了记忆和感受的神经。疼得发抖。 阿姨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她抹眼泪,不明白,却也发觉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别别别……可别哭了啊,不说了不说了。” 女主人归来,比从前更喜怒无常。 阿姨看着她神情怔仲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坐了很久。想劝一句也找不到从何处开口,只好干巴巴地陪着。 直到一起带回家的小朋友跑到她身边,拉她的手,“姨姨,那边有东西,你跟我一起去看呀。” 容谧不言不语,梦游般被他牵着手指,起身跟他走到草坪上去看。院子临墙的角落里,有一只奇怪的小土堆。上面插了一支小木牌,什么也没写,却画了一只小猫的头像。 容谧蹲在小土堆边,呆呆地看着,忽然不受控制般拔.出那支木牌,用力铲开土堆挖下去,挖出了一只蓝色的密封瓷罐。 打开罐子,里面装着白色的石灰粉末。小孩子看不懂这是什么,正想好奇地发问,却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小辰乖,先去跟那边的奶奶玩一会儿,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瓷罐落到草地上,摔出一大片灰白。 小辰看着她倒在地上,愣了一下,哇哇大哭起来。 容谧没有听见他的哭声,混沌的意识被嘈杂的声音尽数淹没。 她感到很冷。如同行走在死亡一般的凉夜里,身边环绕的一幕幕画面如此熟悉又陌生,有些是她听说过的,有些她意想不到。她只想看看作罢,画面却忽然都活了,硬生生钻进她的身体里。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宋淑怡坐在床边松了口气。 “总算醒了。小辰等你醒过来才肯走……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喝点水。” 她扶着容谧坐起身,拿起床头的水杯递给她,“慢点喝,先润润嗓子。” 容谧茫然地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她是谁。半晌才迟缓地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放在曲起的膝盖上,说了声谢谢。 小辰跑进卧室里来看她,跟妈妈一起说了几句话,就要回家了。 “外面怎么样了?”容谧下意识地询问,“你们两个自己回去会不会不安全。” “不会的。热搜已经撤掉了,许灵均说让人开车送我们回家。” 宋淑怡直叹气,“沈老板也说这两天我先不用去店里上班,下周一开始恢复工作。你们真的对我太好了,帮我这么多。” “这次的事本来就是连累你和小辰。”容谧摇了摇头,低声说,“先回家吧。” “好,你也得好好休息。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就是用脑过度累着了。”宋淑怡说,“许灵均就在外面,刚跟医生说完话。我帮你把他叫过来?” “不用。”她掀开被子下床,“我跟你一起走。” 这间卧室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诶,慢点。”看她下床时还身体摇晃,宋淑怡连忙扶她,又帮她把外套拿到身边穿上。 剩下的事情就不好插手了。 许灵均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等,挺直的脊背看起来有些孤独,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更僵硬了许多。 经过时,他低低地喊了声容谧。宋淑怡脚步声没停,径直带着儿子出门,想快点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没想到容谧脚步也没停,头都没回,看这意思是真的要走。 她于心不忍,帮着拉了一把,“要不你们聊聊?有问题还是得解决的。” 早上来店里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两个人脸色都这么差,一个赛一个的僵硬。 “没有什么可聊的。”容谧声音不大,却传得整个客厅都能听见。 许灵均蓦地抬起头,压抑在眼睛深处的恐慌浮了出来,占据视线的主体,绝望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不用再多说一句,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在听到容谧来这里的那一刻,他失手摔碎了手机屏幕,不顾经纪人的阻拦赶过来时,就已经料到了眼前这一刻。 他失去了最后一个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 第174页 一场甜蜜又痛苦的梦终于结束。 现实留给他的,只剩下清醒的痛苦了。 第86章 ??望月 回到家的第二个小时, 容谧刚给父母打完电话,她常年奔走在吃瓜前线的好姐妹火速抵达,还带了瓶红酒聊表慰藉。 “恭喜, 这事儿可算是过去了。”程艺欣拿酒瓶口对着她,揶揄地眨眼,“采访采访你,现在什么心情?” “……” 容谧自暴自弃地甩掉拖鞋趴在沙发上,不想说话。 “我刚上午还在摸鱼看热搜来着, 突然就说你们俩有孩子了,吓得我赶紧放大照片看那孩子长得像谁。” 她啧啧着自己启开了瓶塞, 懒得醒酒直接找杯子倒了喝, “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记忆才恢复的?去年年底那会儿你俩可没少上热搜。” 容谧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双眼放空, 被她用酒瓶冰了下脸颊,冰得一激灵也没躲,“……算是吧。”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热搜,她应该想不到去市中心的别墅。记忆连同感受全部归位,就像一瞬间被拉回了除夕的晚上。反而从那晚至今懵懂离奇的生活, 在脑海中更像是多余的。 她片刻不停地离开, 一眼都没看许灵均。一眼都不想看。 即使已经猜到她恢复记忆后可能会有这种判若两人的反应,程艺欣依旧觉得神奇,“你就自己回来了?许灵均没粘着你么。” “他敢!” 容谧蓦然坐起身,揪着怀里的抱枕用力扔在地毯上, 把沙发脚下打转的小猫吓了一跳。 她鲜少骂人,再气急败坏的时候也爆不出粗口, 咬咬牙骂了句, “无耻。” 程艺欣很没同情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昨天你对许灵均还不是这个态度吧。” “……” “给你爸妈打电话了没有?” “打了。” “那今天任务完成, 找个地方出去喝酒去吧。” 在家里喝总是没氛围。程艺欣拉她起来,“走走走,换个场子找几个弟弟帮你放松放松心情。” 天还没黑就跑出去喝酒,只有程艺欣干得出这种事。容谧却没有拒绝,喝不喝酒无所谓,单纯是连家也不想待。 待在家里她就会想到昨天前天大前天,跟许灵均一起在沙发上亲亲我我的时候,恨不得把沙发搬出去扔了。 时间太早,常光顾的酒吧这时候才刚开始营业,还没什么人,程艺欣坐在吧台前翘起二郎腿点两杯喝的,随口问调酒的弟弟,“你们老板今天不来?” “他去外地出差了。”调酒弟弟乖乖地说,“后天才回。” 她失望地哦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容地笑着,三言两语把吧台里工作的弟弟调戏到脸红,差点拿不稳雪克杯。 容谧从满腔的羞耻悲怒里抽离出片刻,手肘撞了撞她,“你不是有男朋友了么。” “都是玩玩。”程艺欣似乎不怎么想提自己的事儿,“接着说你吧。前几天回来见你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还是要跟许灵均在一起。” “还乐得像摘了月亮一样。看那个情形,我都觉得说不定你不恢复记忆更好。” “好什么好?”容谧把酒保递到面前的酒杯推到旁边,“给我一杯柠檬水!” “……” 程艺欣忍笑道,“给她。” 就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没恢复记忆的时候追求真爱及时行乐,一万个乐在其中。可等她记忆恢复,再回想前几天的所作所为,估计就跟回想自己喝醉了发酒疯的心情差不多。 “我真是低估了他的心机。”两杯柠檬水喝下去,容谧居然也喝出一种微醺的轻飘感,不过更有可能是呼吸和说话太用力造成的缺氧。 真不愧是许灵均,无论何时都能在她雷点上蹦迪。往前数那些浪子行径就不说了,要是真对她心存愧疚,看她失忆就走得远远的不就行了?非要留下来招惹! “人家不也是为了照顾你么。”程艺欣悠悠道。 容谧冷笑,“我用得着他照顾吗。” 有手有脚有钱有闲有朋友,没有一个许灵均,她能在明华饿死吗? 她自己也真是不争气,眼看着是个坑,一次两次头都不回地扎进去,还真是不忘初心。 再说许灵均那是什么反应?表现得那么勉为其难也没见他拒绝啊。好人都让他当了,便宜他也没少占。 明知道她记忆退回的时间节点刚好是喜欢上他的时候,明知道她主观的喜欢有先入为主的倾向,判断能力不完全!诱骗单纯少女的大灰狼当得很开心吧?看着她被恋爱脑挟持再次主动往他身上贴很得意吧?他妈的……许灵均! 火气在胸口蹭蹭地蹿。如果能回到下午刚恢复记忆醒来的那会儿,容谧怀疑自己不会就那么一走了之,就算不能动手也怎么都得骂几句解恨。 程艺欣已经喝了四五杯,靠在吧台边听着她怒气腾腾地骂人,半晌,忽然问了句,“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跟以前不太一样?” 容谧暂停喝水润嗓,“哪里不一样。” 程艺欣想了一会儿,“大概是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女生似的。” 她本来是性格沉静的人,毕业之后步入社会就被磨练得更平稳。无论是工作上的问题还是和许灵均的关系不顺心,她的语气都是淡淡的,像是自己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说给朋友听只是后续的一个倾诉的流程。 -- 第175页 即使有不顺,却都在掌控之内。程艺欣没有担心过她会真的吃大亏,在一个男人身上耗尽精力。因为她心里有底线,再怎么留恋也是理智清醒的,到了时间自己就会回头。 那样清醒的爱说不上不够浪漫或不够深情,只是难免有些克制隐忍,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累。再肆意纵情的时候也总有根线牵扯着,提醒她,不要让场面太难收拾。 但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她是真的在不计后果地跟许灵均谈恋爱。她的每一个表情和语气都比少女时期还要灵动,很难说许灵均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可一眼看过去会让人觉得,就算知道她是活在一场梦里,也舍不得把她叫醒。 是因为知道她会有记忆恢复的这一天,程艺欣才什么都没说,希望她能真正地丢开一切包袱尽情享受,之后的事情就等她之后清醒了再做打算。 现在看来,一场“梦”消散之后并非全然没有踪迹,在她的身上,有某种更鲜活的天性被唤醒,是许灵均提供了滋养。 程艺欣转动酒杯,忽然觉得以往看不惯的大明星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无药可救的。但她的好姐妹正在激情骂人发泄怒火,她又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不能唱反调的,要提醒也等等再说。 “那以后怎么办呢,不见他了?”她托着下巴问。“用完就丢,有那么点子像渣女作风啊。” 她曾经很确定地认为容谧跟许灵均走不到最后——许灵均不是能安定下来好好疼人的性子,容谧活得清醒现实,也不会为爱情堵上后半生。 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还要什么以后?我现在就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 容谧厌烦地皱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早就该结束了。” 如果不是因为一场车祸被撞成脑震荡,她跟许灵均在那个除夕的晚上就会彻底断开联系,老死不相往来。 许灵均最后主动送她离开,是良心发现也好,失去兴趣也罢,她都懒得再想。被关在别墅里的几天留下的心理阴影足够她警醒一辈子。大不了她放弃工作回老家跟父母一起开超市,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失忆这段日子里多余的牵扯,就当是送他的游戏时间。满足了他欲擒故纵的征服欲,也应该玩够了吧。 容谧闭了闭眼,拿起最后半杯柠檬水一饮而尽,在酒吧里涌入暧昧的男女,气氛正要渐入佳境时起身,“回家。” 她从来都不是爱玩的性格。 程艺欣说自己家楼上正在装修,扯着让人半信半疑的理由跟她一起回来住。 容谧没有拒绝,分神扶着身边半醉的人,心想待会儿还是得问问怎么回事。 她说得不少,可只喝了柠檬水。程艺欣一直在听,没怎么说话,却喝多了。这个向来万叶丛中过片叶不留情的姐妹,偶尔也会有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初春的天气总是忽冷忽热,到了晚上寒意更重。她们下车之后就一起哆哆嗦嗦地依偎着走,手挽着手,像回到还在上学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伤心失意感到寒冷的时刻,男人没一点用处,还是小姐妹最靠得住。 不过九点钟,外面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正是繁华热闹的时候。进入楼道后却是安静的,隔开一切喧嚣,有种踏踏实实回家的安心。 上楼时她们还在说待会儿睡觉之前要看一部什么电影。电梯门打开,两人目光同时投向走廊,又不约而同地同时噤声。 许灵均还穿着下午见面时的衣服,靠在自己的家门旁,怀里抱着一只牛皮纸袋,面朝对面紧闭的房门出神,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两扇门前的感应灯都亮了起,暖黄的光线从他的发顶倾泻,投下一身落寞的影。 灯是容谧和他一起挑的,小猫爪的造型。她说感应灯很好玩,比常亮着的灯更有人情味,让人觉得回家的时候连灯都在迎。 程艺欣轻咳一声,松开容谧的手臂,故意落后了几步隔开距离。 许灵均发觉她们回家,立刻站直了身体,望向容谧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局促,还朝她笑了笑,“我……明天就搬走了。” 容谧别开眼,“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嗯。”他一顿,恍然想起什么,连忙拿起怀里的纸袋整理了一下,低着头递出去,轻声说,“你早上说想吃的那家红豆沙双皮奶,我本来想送到你店里去,当下午茶的。可是……有点迟了。” “不用,我已经不想吃了。”容谧没有接,打开门锁的同时转头看了眼程艺欣,“进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只能帮到这了。程艺欣心里叹气,路过许灵均也不好开口打招呼,只看见他握着甜品袋的手指骨节泛白,攥得纸袋上一团乱褶。 “等一等。”他叫住就要走进家门的人,展开纸袋拿出个什么,艰难地说,“吃的就算了,这个给你。” 程艺欣眯了眯眼。他手里握着一张脆弱单薄的纸页。被折叠过,仍旧能依稀看见纸头上端正娟秀的笔迹。 “保证书”三个字格外刺目。 容谧心里一阵阵发冷。 也就是几天前的事,她甚至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为了让喜欢的人安心,她愿意干那么幼稚的事。许灵均装模作样的一句“怕你会不要我了”,她就信以为真地签字画押“如果我反悔,你就让警察把我抓起来”。 -- 第176页 写下时不知道心里有多甜蜜,此时再看到的心情却天差地别。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隐瞒和欺骗,在此基础上加以利用,哄骗得来的诺言有什么意义? 许灵均看着她写下这些可笑的句子时,心里在想什么?现在又拿出来,还指望着什么?是威胁还是奚落。 她毫不犹豫地夺过撕成两片,四片,八片,直到所有碎纸片被扬到空中,变成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连程艺欣都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干脆,下意识地看向许灵均。 他怔住了,转瞬间又慌乱地蹲下去捡,生怕落到地上,顷刻间就会融化消失不见。连声音都在颤抖,“这是你给我写,写的……” “是我写的又怎么样。” 容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去让警察抓我吧。” 第87章 ??望月 许灵均的脸色刹那间比纸还苍白。 这种场面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多少是有点不合适。程艺欣不好再看下去, 先进了屋,把门轻掩上。 “我知道这是不算数的,也只是想还给你。”许灵均把碎片全部收集起来, 起身叠成一小沓捏在掌心里,声音低得快要融化在空气里,“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等你恢复记忆之后,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抬眼望着容谧, 眼里破碎的光芒晦暗地闪烁着,手中的碎纸没能再递出一次, “只要你想要我走, 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唱过那么多令人潸然泪下的情歌, 自然有绝佳的深情嗓音,让任何句子都变成动听的情话。 容谧却不愿再听进心里,“都什么时候了,再说这些话还有必要吗。” 他一句话轻飘飘落地,就算不照做又能怎么样, 难道还会被老天惩罚挨雷劈雨浇?既然知道违背承诺不需要付出代价, 还说这些动摇人心的话干什么。只是好听而已吗。 门口的感应灯熄灭了。 她转身回家,关上了门。两只猫先后跑来迎接,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得到她即时的爱抚,“乖。” 程艺欣已经甩掉了高跟鞋, 坐在沙发上继续喝出门时打开的红酒,眼见她回来, 笑而不语。 容谧换完拖鞋过来, 被盯着看了足有一分钟, 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看我干什么。你也觉得我太过分了?” 程艺欣啧了一声,状似可惜地叹气,“你呀,还是不够渣。” “真想报复他的话,他要追你就让他去追,你只收好处就行了。不主动不负责,也不给他什么名分,干吊着他。其余的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程艺欣说,“就像他对你做过的那样。” 容谧没回答,拉了只抱枕抱进怀里,两只小猫又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跳到沙发上依偎在她腿边。 半晌,她才轻声道,“何必呢?我不想害人,也不想被人害。” “我是真怕了他了。” 发泄了半个晚上,她的头脑渐渐平静下来,心底却还是一阵阵发凉。 在她失去了痛苦记忆的时间里,如果许灵均隐瞒一切引诱她,倒还算是坏得单纯些。 可他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是个坏人,自述罪行表现出懊悔消沉的模样,让她心生怜惜,还钓着她再一次不顾前尘往事地扑上去,坐享其成,才是真的可怕。 “你好像完全把他往坏处想。”程艺欣听了都诧异,甚至觉得这不太像是她会有的思路,“就一点没想过他或许是真心的吗。” 她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为什么?” 容谧迟疑了片刻,像是想到异常抵触的经历,她的神情迅速地黯淡下去,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去年,年底我们一起看电影首映礼,还遇到了季屿风。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 “记得。”程艺欣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放下红酒问,“那天晚上你跟季屿风聊天,好像很晚才回家,隔天才看到我的微信。发生什么了?” 容谧说,“那天晚上,许灵均也来了。” 就是因为总想着他本性不坏,才给了他肆意伤害的机会。不堪回首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在今天之前,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父母和最好的朋友。既是没有机会,也说不出口。 “他把我带到市中心的别墅里关了几天,逼我跟他在一起。” 骤然恢复记忆后,被囚禁在与外界隔绝联系的房子里虚弱又恐惧的感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连同车祸时义无反顾地逃走时的心情都鲜活地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她那时真觉得无论发生什么,跑到哪里去,都比待在许灵均身边强得多。 “他就是个疯子,只想着自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容谧闭了闭眼,摇头驱散脑海中颤抖的余波,“我不能再对他心软了。” 失去记忆后她再次喜欢上许灵均,其实不算太意外,毕竟自己的性格她自己了解。但从许灵均的角度看,她大概就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笨蛋一样被牵着鼻子走。那些不问明天的甜蜜缱绻,回想起来都变成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羞耻和恼怒。 如果那就是他想要的“在一起”,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虚荣心和掌控欲都有了安放之处,他应该玩得很尽兴吧?在她恢复记忆之后,应该会过来嘲讽奚落才对。为什么刚才还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 就好像干了坏事的人是她一样。 -- 第177页 容谧用力按揉着眉心。事到如今,她不能不把许灵均想成坏人。即使辨认不清好坏,也要全部当成恶意,总好过重蹈覆辙。 脑海中包裹着沉闷的钝痛,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恢复的后遗症,或许找个时间还是得去一趟医院复查看看。 “别说这些了。”她转移话题,“说说你吧。今天晚上喝了一晚上的闷酒了,跟荣炽不顺利么?” 程艺欣还没机会点评许灵均的疯批行为,听她不想再提,便也咽了回去,跟着转说起了自己,“能有什么不顺利啊,我的事比你们俩简单多了。” “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们俩相亲遇上的……不是我们俩相亲,我跟他哥。那天他哥有事放我鸽子,就让他先过来顶上了。” 她撇嘴道,“我们俩从前见过一次,不过不是什么正经场合。再见了不尴不尬地聊起来,正好我空窗期,在一起就在一起呗。” 容谧抱起猫,挠了挠小家伙的下巴,毛绒绒的手感让心情治愈很多,“那你在烦恼什么?” “说好的只谈三个月的恋爱。现在只剩最后一个月了,他还是可有可无那样,搞得我有点烦躁。” 容谧若有所觉,“你想再多谈一段时间?” “我想不想的是另一回事。” 她咬了下牙,端起红酒把杯底一饮而尽,“反正我不会先开这个口。妈的臭弟弟,嘴硬得一批,看我怎么治他。” 两人在一起的故事始末也挺新奇,似乎都抱着玩玩的心态,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认真。容谧听了一阵子,反而羡慕她。每一段恋情都不会持续太久,结束也更轻易,烦恼是来得快去得快。 “对了,许灵均说明天搬走?”程艺欣把自己的事交代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门外听到的话,四处望了望,“他还住在这儿啊。” “没有。他年后一直住在对面。” 容谧疲惫地摇头,“随他吧,我只当没这个人。” 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但她是不敢再相信许灵均的任何话了。 也由不得她。 她相不相信都不会改变许灵均的想法。他要是想做什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她曾经对许灵均有过向往和崇拜的心理,不难理解,绝大部分人都会有慕强的心态。但当她站在许灵均的对立面,这种心态带来的只有抵触和忌惮。 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放弃辛苦打拼得来的一切回到老家去陪父母了,在小城里开间蛋糕店什么的。既然凭她的力量无法跟许灵均对抗,能做的只有逃离。 她莫名地感到迷茫。这晚睡前,她看到床头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便签,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了许久。 Kissed you in your sleep. 这样的便签她收到过太多,夹进厚厚一本诗集都已经快要放不下了。她翻开泛旧的书页,一页页都是她执迷不悟的曾经。 如果能在收到第一张便签时就迷途知返,她的境况会不会比现在要好过些? 可真的那样容易收手的话,也不是她了。 容谧无声地叹了口气,把今早收到的便签一同夹进诗集里。 也是她自找的。 还以为能摘到月亮。 月亮上的陨石砸过来,她躲都躲不及。 程艺欣喝足了酒,略略洗漱后很快借着醉意进入熟睡。她却很难再睡着,躺在床上回想一天内跌宕起伏的经历,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经历种种,她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段是梦,哪一段才是真的。 或许那个耐心温柔,细致无遗地照顾她的许灵均才是梦吧。 她在梦的间隙里分不清自己该何去何从。 而时间分秒都不停歇。星光转瞬即逝,晨色熹微,又是一天。 她抱着枕头迟迟不愿意醒来。 程艺欣还要上班,象征性地叫了她两声就自己先走了。又睡到天光大亮,她才在混沌的意识中缓慢地睁开眼。 她是被饿醒的,从前一天上午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水。近段时间的规律饮食已经形成了良好的习惯,身体提醒她,现在已经是吃早饭的时候。 以往这个时候,她已经在不劳而获地吃早餐了。今天的厨房里却还没什么动静。 她昏昏沉沉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眯着眼睛找出许灵均的微信,习惯性地发消息说自己饿了,发完又把手机扔到旁边闭上眼。 停顿数秒后,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抓起手机,打开微信确认刚才发了条什么鬼东西出去。 “……” 还好时间没超过,在能够撤回的范围内。可即便如此,“你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系统提示语仍旧刺眼地横在屏幕上。 像蓄意挑事一样。 恢复记忆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搞出这种乌龙。容谧看着屏幕一阵心梗,揉乱了头发自暴自弃地倒回床上。 等待片刻后,微信里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她略微气顺了些,可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躺在床上点了份早餐外卖,等送到时才起身开门去拿。 “这一份也是您的吗?”送餐小哥示意她看地上。 先一步放在她门口的保温袋质量好得怎么都看着不像是外卖,“我来的时候就有了。” 第88章 ??望月 “好……谢谢。”外卖小哥热情地帮她把保温袋提起来, 连同外卖一起递到手上。容谧一并接过拿回了房间。 -- 第178页 还是她平时喜欢吃的那些,热腾腾的冒着香气。只有一个人能把她的口味了解得这么详细。 容谧把保温袋合上放在一旁,吃完了自己的早餐外卖就出门去上班。阔别已久的工作终于能再捡起来, 她发觉店里的经营状况并不像沈晰说的那样游刃有余,不用怎么特意给自己找活干就忙忙碌碌地过了一整天。 店里的员工说要庆祝她恢复健康,重获新生,下班后给她办了个小小的派对。沈晰闻讯也赶了过来,蹭吃两口蛋糕, 聊着聊着又回到了工作上。 天色已晚,大家都已经各自散去, 她还留在店里不急着走。沈晰多少能看出些什么来, “家里有不想见的人?” 她没回答, 望向窗外料峭的春夜。街道两旁的植物生机逐渐复苏,白天没顾上看,到了晚上便辨不出枝头萌发的芽是新绿还是嫩黄。 “有时候想想,说不定就应该听父母的早点结婚生子,按部就班, 平淡无波地过一辈子, 反而会过得更舒心些。” 她没来由地说着,语气低落,“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还算有能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处理妥当。现在才发现, 最好的情况就是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你才多大?说起话来像个上了年纪的浪子,玩够了想收心了。” 沈晰笑道, “可惜到哪里都是围城。不知道你身边情况如何, 但我上学时认识的女同学里, 那些一毕业就结婚生子当全职太太的, 现在可是都羡慕你这样独立自由,无牵无绊的生活。” 她摇了摇头,“我这样有什么可羡慕的。” 或许人在遭遇变故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念头,怀念有秩序的稳定的生活。她甚至想起自己当许灵均的情人时,得过且过,烦恼都没有现在这样错综复杂,只要明日复明日就可以了。 而现在,她实在想不通明日还会发生什么,心里不断地打退堂鼓,总想找个地方躲着。 沈晰陪她坐了很久。直到她回过神来,抱歉地说,“我得走了,还要回去喂猫。” “好,我送你。” 她今天来上班没有自己开车。路边的计程车缓缓停靠,沈晰替她打开车门,临别前又叫了她一声,“谧谧。” 他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容谧一怔,望进他温和的眼眸,动荡不安的心绪被抚慰得平静了些。 “勇敢一点。”他说。 容谧朝他笑了笑,“我明白。” 回到家保温袋还在原处放着,里面的早餐却已经冷了。她喂完了猫打扫卫生,连同垃圾一起拎到楼下丢掉,从小养成勤俭节约的习惯在此刻良心作痛。 但她没有回头,上楼洗漱早早休息,坐在梳妆台前吹干头发,瞥见那本没合拢的笔记本。 她放下吹风筒,拿起写保证书的本子翻开,中间撕掉的一页痕迹清晰。她知道往后翻还有一页被写满了字,就在给许灵均写完保证书的同一天晚上。 她甚至还记得自己都写了些什么,却没有翻过去看,合上笔记本放进了抽屉最低层。 一夜无梦。 隔天早晨没有门铃声响起。她振作精神给自己做了早餐,吃完去上班时才发现,门口又有一只新的保温袋,拎起来沉甸甸的,还有温度。 容谧看了眼对面的入户门,安安静静地紧闭着。楼道里也没什么动静,她犹豫片刻,拎着保温袋一起去上班,进店以后把里面的早餐分给了同事。 一连许多天,她门口的早餐从没断过,微信里也没有发来过新消息。“许灵均接孩子放学”的热搜撤去之后,相关绯闻也没再翻出新水花。宋淑怡回到餐厅工作,小辰也可以去学校正常上课。 起初还担心有人骚扰。但几天下来一切如常,大家也就慢慢放下了心。 “上周有一回我接小辰放学,路上总觉得被什么人盯着看,一回头就发现被人举着手机拍。我赶紧给小辰戴上口罩,还没来得及骂人呢,旁边就有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冲上去让他把照片删了,还让我们别怕,赶紧回家。” 宋淑怡笑道,“还是好心人多。” 容谧正在翻看客人的留言册,闻声手上一顿,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将视线放到菜单口味的评价反馈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次之后,你们就没有再一起来上班了。”宋淑怡试探着问她,“是不是不方便?我在微博上搜索过,零零散散的还是有些人在议论,对许灵均的工作应该还是有影响吧。” “不太清楚。”她含糊地说,“我没问过。” 绯闻的事没有再去深究的必要。不管是谁在背后动手脚,出于什么原因,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坑害许灵均。 许灵均行事张扬树大招风,只是没人能绊倒他而已,不代表大家真的忌惮他到了连出手尝试都不敢的程度。这种事一年总要发生几次的,只要找到故意传播绯闻的人,下狠手报复回去,再传播到业内杀鸡儆猴,就能消停一阵子。他自己能处理,用不着旁人操心。 她应该担心的是自己也会被许灵均报复,也做好了正面对抗无用就收拾东西跑路的准备。但一连许多天过去,她小心防备着,并没有什么坏事发生。 除了每天的早餐定时定点,许灵均真的没再来烦过她,连微信和电话的纠缠都没有过。 她当然也不会主动去问什么,再挑起事端。只是这样被无声的关怀绵密包围,像被柔软的泡沫淹没,一点都不像许灵均任性妄为的行事风格,让人很不习惯。 -- 第179页 直到一个周末,她睡到下午才出门去便利店买吃的,楼道里遇到保洁阿姨才听说,她对门的那户年轻人早就搬走了。 “小伙子长得跟大明星似的。”阿姨那样描述,“不过总共也没住多久吧,正好他搬来和搬走的时候我都遇上他了,他还给了我几只纸箱子呢,人蛮好。” 她晃了下神,即将进入电梯的脚步顿住又倒回来,走到家对面的门前,看见原本吸在上面的小猫爪感应灯也消失不见。 许灵均真的搬走了。 说到做到。 隔天门口的早餐还是如期而至。 她想过要不要干脆提前守在门口,当场把人抓个现行顺便说清楚不要再送早餐来了。这滴水穿石的功夫,用在她身上也是没结果的。 可她不想见许灵均。无论不敢还是不屑,她不想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再露出陌生的表情,让人心慌意乱。 万一叫停了,又会有什么其他的幺蛾子冒出来。还不如就这样放着,只是每天多一份早餐而已,起码她还能应付得来。 程艺欣到外市出差看秀,在电话里听到她描述近况,躺在酒店的床上乐不可支,“这就转性子啦?默默无闻讨你欢心。你是什么训狗大师啊我的宝。” “讨什么欢心?我还觉得麻烦。”容谧无奈道,“我们店里的同事都已经被我投喂过一遍,再这样下去,我就得送给马路边的环卫工阿姨了。” “管他呢,又不是什么大事。”程艺欣说,“对了,之前去你家里还说一起去露营,我这次工作结束后有三天假期,去山里玩么?我让荣炽过来当司机做苦力。” 容谧有些犹豫。她是很想去呼吸新鲜空气,但之前说的时候还是四人约会,现在再去她就要变电灯泡了,“你跟他?”听起来跟上次的语气很不一样。 “小意思。哪有我搞不定的弟弟啊,还能再玩一阵子。” 她轻松道,“你要是嫌心塞,再带个男人过来呗。” “天底下就剩许灵均一个男的啦?实在不行我这边再带一个朋友跟着玩儿也行,反正不让你落单。” 容谧忍俊不禁,“好,你安排吧,我蹭个车一起去。” 程艺欣身边从来不缺异性朋友,想给她发菜分分钟能用微信名片刷屏。刚聊完天,容谧又接到家里来的电话,另一种现实瞬间割裂。 她爱操心的老母亲又提起相亲的事,不死心地问起小秦老师的近况。 “我们最近没怎么联系,工作太忙。”她不得不找理由搪塞,“他可是在学校里工作的,比我们朝九晚五还累呢。可别给人家找事了。” “诶呦,当老师的就没有空啦?节假日比你们都多呢。”容妈妈督促她,把家里母女夜谈的对话又提了一遍,“找会过日子的,就得找小秦这样的人。你上次说跟他也挺聊得来,想跟人家当朋友的。那要不然问问小秦身边有没有什么优秀的小伙子,给你介绍一下?” “……妈。”她哭笑不得道,“您这是干嘛。” “我这不还是替你着急么。”容妈妈叹气,“我好好的闺女,连大明星见了都念念不忘,怎么想找个普普通通的优质男青年就这么难了。” 话题越扯越远。容谧只好先答应她,这周末跟秦时一起出去玩,成不成的另说,奉母之命先交流下感情。 挂了电话还没想好怎么跟秦时说,那边就先发来了消息。 秦时和她的遭遇竟然如出一辙,给她发了好几张截图,都是跟自家母亲大人的聊天记录。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核对时间,既然周末都有空,就约了一起去美术馆看展。 秦时对艺术品很感兴趣。她还好,没有特地研究过,了解不多,但有人一起出门散心也是不错的。 今天的展是某位国际知名的摄影师的个人作品展,她孤陋寡闻,听秦时讲述倒是有趣。照片里能传达出的信息远比她想象中更加丰富细腻,有些作品隐藏着普通人难以发觉的彩蛋,玩梗或致敬的细节他也都讲得生动传神。 她由衷地赞叹,“你天生就是当讲师的料。”有些人即使自己体会得到,却未必能传达给别人。 秦时笑着摆手,“可别夸我了,好不容易有天休息,我这是职业病。” 摄影展分两层,上一层是活动区,摄影师本人会出面,在小礼堂里开一场访谈会,跟粉丝面对面互动。是需要提前预约抢票的,现场不开放入场权限。 作品中传达出的意趣就足够观赏了,他们对作者本人的探究欲都不强,问过就打消了念头。正要离开时,里面传来一阵欢呼的笑声,动静不小。 秦时打趣道,“不愧是摄影大师,这声音听着像明星见面会。” “唉,这年头,光是摄影师开展子能有几个人来看啊。” 礼堂入口,保安站着也是无聊,跟他们闲谈,“还真给你猜着了,今天里面请了个明星过来镇场子。我看啊那些抢票的小姑娘十有八九是冲着他来的。” 第89章 ??望月 秦时随口问, “是什么明星?” 容谧不自觉地抿了下嘴唇,还没来得及开口,保安便已经接话, “就是那个很红的男团里面那个,许灵均啊。” “……” 墨菲定律永不缺席。 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啊,我知道他。”秦时出乎意料道,“我妹妹很喜欢Crush,房间里都是他们的海报, 还调闹钟抢专辑呢。” -- 第180页 容谧始终沉默不置一词,被他察觉, 问起时也只是一句, “我不追星的。” 看她对礼堂里的活动没什么关心, 秦时也没多探究。两人一起逛完了剩下的半个展,将要离开时天气突变,便又留下来在一楼的咖啡厅里点了个下午茶。 馆外雨幕倾泻而下,透明的玻璃墙影影绰绰地笼着一层雾气。容谧捧着热奶茶往外看,心思全然不在闲聊上。 秦时颇有兴趣地打量她, “你好像跟过年时不太一样了。” “有吗。”容谧回过神, 露出温和浅淡的笑意,摸了一下脸,“大概是回父母家住,被投喂得太过分了。” “不是说外表上的变化。”秦时说, “过年那会儿见到你,虽然也是文静内向的, 但看起来还没这么有距离感。”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人都说一回生二回熟, 他跟容谧却好像越见越生。“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工作倒还好。”她说, “可能是最近春困, 没干什么就觉得累,总睡不够似的。” 经历过羞恼和低落,一系列巨大反差的情绪变化后,疲劳嗜睡的状态是最近几天才有的。 她以往都算是个精力充沛的人,继承了自家母亲闲不住的性格,很少有这样懒散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被消耗得太厉害,又或者脑震荡的后遗症。说是要去医院再检查一次的,可总提不起精神,拖来拖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春困啊。”秦时说起自己班上那群学生,忍俊不禁,“这时节都是这样。总有爱学习的孩子下午自动到班后面去站着听讲,就为了不犯困。” 容谧说,“秦老师上课不会困吗?” “我最多连上两节,自己讲着不怎么会犯困。那帮孩子一坐就是半天,听着我说话估计就像听念经,要撑着不打瞌睡可比我辛苦多了。” 他一定很喜欢自己的班级,说起学生的趣事时神情都变得温柔许多。容谧捧着脸当故事听得入神,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他便又笑着打趣,“喏,把你也念困了。” 容谧也跟着笑起来。 雨声间歇。离开场馆前,秦时到售卖美术馆周边的纪念品店里给妹妹挑礼物,她趁机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幸好秦时是个体贴的朋友,挑了美术馆这样安静又不累人的地方,随时可以坐下来休息,否则以她现在这样容易疲惫的状态,连逛一个下午真的会吃不消。 洗手台前,擦拭光洁的镜子里映出她的面容。一直休息得很好,她看起来并不憔悴,只是沉静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看了一会儿,无声地叹气,洗手擦干去外面的纪念品店里找秦时。还没走到店门口,就看见一圈全身黑色正装的保镖把门口围了起来,外圈是今天来跟拍采访的记者。 整个纪念品店是半封闭式的,只用木艺雕刻的围栏围了一半。在店里挪动的身影中,透过货架的遮挡,依稀能望见一张熟悉的脸。 容谧站住了脚步,回头望向咖啡厅的休息区。秦时不在那边。 她实在不想过去凑热闹,就回到刚刚坐过的沙发等,随手拿起一本艺术品杂志翻看,心烦得什么都看不进去。 片刻后,秦时愉快地朝她走来,手上还多了一册签过名的画册,“看来大明星也不像传闻中那样难以接近。” 他颇有好感道,“我刚刚在纪念品店遇到许灵均,他主动给了我签名。怪不得小女生们喜欢,是挺有工作态度的。” “……嗯。”容谧笑得有些勉强,没有接话,“雨停了,我们走吧?” 秦时刚要答应,身后喧杂的动静忽然靠近。 “秦先生。” 保镖把闲杂人等隔开在数米之外。许灵均大步流星,带着标准营业式的微笑走到休息区,递出手里的纪念款笔记本,“这个也给你。” 秦时惊讶地接过,“太客气了。” “难得遇见,也是缘分。”许灵均镇定地笑着,语气自如地寒暄,沉稳得令人感到陌生。“如果有时间稍等,我还可以让助理去休息室拿些签名专辑和海报来给你。” 坐在沙发边的人不肯抬头,拥有他前一晚在梦中见过的侧影。 她穿了条白色的碎花长裙,膝上放着一本杂志,毛衣是软糯的姜黄色。袖子盖住了半截手掌,露出的手指葱白如玉,却不自在地交缠在一起。 许灵均克制视线,没有在她身上过分地停留,“就当是回馈粉丝的礼物,送给你妹妹。还有你……的朋友。” 他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力,清楚地记得见过容谧穿那件毛衣。在他们正式成为男女朋友的那天晚上,她也穿着同样的衣服,胸前有一只乳白色的刺绣小蜜蜂。 心底的抽痛从刚刚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至此达到顶峰。 如果那一天起他就清醒地察觉自己真正的心声,好好珍惜她,名正言顺地跟她在一起,那么现在一定是无论发什么事情都无法把他们拆散。 “非常感谢,不过我们正要走。” 秦时抱歉地朝他笑了笑,接着笔记本礼貌道,“这些礼物就已经足够了。” 成年人之间,有话不必多说,容谧不是疏于客套不知礼数的人,明知道他在旁边站着却看都不想回头看一眼,只可能是因为两人原本就有交情——显然是消极的那方面。 -- 第181页 比起大明星的邀请,秦时选择不让自己的朋友为难。 他失去了顺势留下的机会,也没有露出什么愤闷不满的表情,只是理解地笑了笑,“好……那就,再见。” 她始终没有转过头,似乎真的很不愿意跟他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也只能再多看几眼,不敢出声直接对话,不想再吓着她。 容谧看似坐得很直,实际上后背僵硬,脑海中回想着以往他遇上沈晰和季屿风时负气的表现,总让她无奈是小孩子心性。 在老家过年,秦时送她回去也被许灵均看到过。如今再见,许灵均也能泰然相处,这样通情达理的模样竟然更让人不习惯。 他是真的转了性子吗?还是演技更精进了,在用成熟稳重的面具伪装自己? “我送你回家还是?”秦时问她。 容谧回过神报出地址,直接回家,在小区门外下车。 秦时手里还拿着那两本笔记本。“这个要不要给你?” “不用了,都送给你妹妹吧。”容谧说,“下次再出来玩。” 秦时一路上都没有追问她和许灵均的关系,某种程度上甚至令人感激。 “好啊。”能得到她的信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秦时本身也是善解人意的性格,和她很聊得来。“下次想去哪玩,地方你定。” 说时不经意,回到家她才想起,或许跟程艺欣约好的露营活动可以叫上小秦老师一起去。 刚才忘了提。不过也不急,程艺欣还在出差,下次见面再说也来得及。 家门打开,两只小猫一前一后地扑在她身边,转着圈嗅了嗅,却又好像有些失望地各自散开了。 容谧拿小零食和猫条引逗它们过来,想到许灵均似乎天生就更得这些小家伙的欢心,郁闷之情油然而生。 这只叫豆沙的奶牛猫是许灵均送来的,原本只说放在一起养方便,现在却留在她这不走了,每天在家里跟七月打架。下班回到家之后猫毛飞得到处都是,要打扫房间也得花些力气。 她把两只猫分开喂,两只装食物的小碗隔开放得远远的,心想还是带一只去养在店里当招财猫更好些。 有了上次的教训,店门口不能再随便被小猫跨栏了。希望小猫自己也长了记性,她把豆沙留在家,依旧把七月带到店里,跟宋淑怡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 “我以前也养猫。”宋淑怡露出惊喜的表情,逗了逗七月的下巴,撸猫手法娴熟,“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的。” 她原本也是一流大学毕业,因为早早结婚生子耽误了好些年。这时候再回到工作岗位上,优秀的能力也得以凸显出来,不会一直是个服务生。 沈晰有意把她往管理方向培养,作为储备店长给了许多必要的培训课程资源。她每天下班之后还要自己再学习两三个小时,找到生活目标后整个人的状态焕然一新。跟当初在游轮上遇到时相比,已经好了太多。 “不过你今天脸色好像不太精神。”她各方面情况都稳定,反而更担心容谧,“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 “改天吧,可能只是春困。”容谧随口含糊过去,显然没当回事,又把每日例行的早餐放在前台。 宋淑怡看到就笑了,“又是做多的早餐?” “……嗯。”容谧轻咳一声,“放着有谁需要就过来吃吧,我去工作了。” 她知道这个蹩脚的借口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但既然也没人戳穿,那就这么接着凑合用下去没什么。好好的食物丢了太可惜。 她自己是没心情吃的。今天原本是她的休息日,依旧来店里是因为很早就自然醒,待在家里总有些心神不宁,还不如来店里摸摸鱼,时间会过得快一些。 她有很久没有悠闲地刷过微博了。自从跟许灵均分手,她还把微博卸载过一段时间,后来但凡打开微博去看热搜,都是因为有坏事发生。 今天的热搜看起来就和平多了,除了民生新闻和网络热词,只有一些她不关注的新戏上映播出的消息飘在上面。闲来无事,她也一个一个地点开看了。 其中有一部电视剧的路透照里,她看见了季屿风的造型。是一部古装剧,少年侠客英气勃发,鲜衣怒马。剧组服化道审美在线,女主角也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新晋小花旦,资源配置不错。 许久没有联系过。他正在组里拍戏,一切都好,当然也没有被封杀。 容谧默不作声地想,在别墅里的那几天,许灵均威胁她会做的事一件都没有做。 她那时深陷在连累亲人朋友的恐惧自责里,曾无比确信,只要能逃离囚笼,她会用余生去恨许灵均。 可现在,她在乎的人全都好好的。许灵均折腾这么大一圈,到最后什么都没做。 她的恨意似乎也无处安置了。 第90章 ??望月 摸鱼到下午, 宋淑怡忽然过来敲门叫她,“外面有人找。” 容谧放下手机应了一声,“是什么人?” “一对小情侣, 看着年纪不大,还是学生的样子。”宋淑怡笑着说,“说是我们主厨的粉丝呢。马上要高考了,后面几个月都要闭关冲刺,想来跟你合个影。” 什么时候她也有粉丝了, 容谧失笑。如果年前的计划顺利,这时候原本她应该已经退出了拉图。最近精力不济, 沈晰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才暂时搁置从长计议。 -- 第182页 到前厅去看时才发觉是熟悉的面孔。女孩穿着一整套明制汉服, 发饰和妆容都精致可爱,仰头拉着身边的少年想要一起拍照,正把人缠得无可奈何。 直到容谧出现,那少年看见救星般松了口气,低声提醒, “来了。” “容老板!” 小姑娘声音娇俏, 笑容明亮。容谧不自觉也露出笑意,认出她是之前在店里用餐时仗义执言的汉服女孩,拉图陷入丑闻风波时,也曾在微博上声援, “今天的用餐体验怎么样?” 小姑娘毫不犹豫:“超好吃!尤其是甜点。” 她是拉图的忠实粉丝,去年开始, 每个季度新菜单推出时都会拉着朋友来吃一两次, 对主厨很有好感, 彩虹屁一串接着一串, 恨不得夸上天。 “不过我们马上就高考了,之后两个月都不能来外面玩。所以想闭关之前再见见你~”她随身带着只刺绣封面的手账本,想让容谧写一两句赠言。 花朵一样的小姑娘,说话又好听,谁见了都觉得亲切,聊得多了些,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去年网上都在传你跟Crush许灵均的恋情,是真的吗?” 容谧微怔。身边陪伴的少年一直没怎么说话,闻言拧着眉毛撞了下她的手肘,“差不多得了,乱问什么。” 她自知冒失,不等容谧开口便连忙道,“我就是忽然想起这茬了……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乱说有的没的。” 容谧笑而不语,也不会真跟十来岁的小孩子计较。 “祝你们高考顺利,都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送走两个小朋友,宋淑怡也不免感慨,“跟我们那时候年纪真像,也是十六七岁。不知道我们班上的同学到现在都发展得怎么样了,我都没再跟他们联系过。” “我也是,只有几个偶尔还在朋友圈看到。”容谧说,“不过艺欣还是常联系。” “程艺欣?” “对。” “哎,我知道她,还住一条街上呢,放学回家都顺路。我记得你们俩上学的时候关系就好,这么多年感情还在真不容易。” 宋淑怡语气有些羡慕,“我大学去得远,毕业又回了明华,以前的朋友各自分散,大学时的室友同学也都难得一见了。” 容谧思忖片刻,邀请道,“正好我们说过几天去山里露营,要不要一起?” 宋淑怡眼睛一亮,又露出腼腆的神色,“我带着小辰不太好吧。” 她跟容谧程艺欣是一届读出来的,年龄当然也都差不多大。现在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像在另一个生活圈里,单身妈妈的身份,想有些工作之外的娱乐活动都难。 “没事,我先问问她车里能不能坐得下。” 还在凑人头的阶段,容谧顺手拨了个电话过去。程艺欣一听是老同学,爽快地说,“来呗,带着小孩一块儿来。我们租了房车去,到时候再搞个帐篷,不过她们母子俩来的话我就不给你叫男嘉宾了哈。” 容谧说,“行。” 说好的情侣速配变成了亲子活动,她并不介意。原本出去玩也不是冲着认识新男人快速进入下一段恋情,只是想换个环境去静静脑子。 宋淑怡明显很高兴,说是已经很久没跟朋友出去玩过了。她也该高兴的,从前要去哪玩都是出门前几天最兴奋,现在却淡淡的,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 她并不是这样喜怒无常的性格,近日以来情绪却总有些不受控制。心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不上不下的难受。 她提前下班回了家,出电梯时便有奇怪的预感,往前走果然看到家门前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许灵均把保温袋端端正正地摆在她门口,又拿出被拼贴塑封好的保证书,寻思着该怎么往门缝里塞。 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许灵均不敢置信地蓦然回头,那一瞬间慌乱的表情有些令人心酸。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我没想到你会提前回来。” 喜怒无常的毛病又冒了出来。容谧不太明白自己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想笑,但面上没有显露情绪,抬脚轻踢了保温袋,“这是什么?” 许灵均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很意外容谧会主动跟他说话,停顿后才说,“是我新学会的芋泥蛋糕。其实就是……昨天做的那种,把奶油换成了芋泥。你喜欢奶油的吗?我觉得芋泥的更好吃。” 他像个初次谈恋爱的大男孩,在心上人面前不自觉地话多起来。说完才察觉到自己在说废话,他抿了抿嘴唇,耳根微红,“你尝尝吧。尝尝就知道了。” 容谧难得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有些人的光芒是骨子里带着的,即使自己想低调,只要出现就会吸引目光。可眼前的人分明变了,在她面前的样子和在外面见到时很不一样。从前英俊不羁的眉眼收敛太多,显得格外安分纯情。 她还从没见过许灵均这么好欺负的样子——许灵均居然也会有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时候。 “昨天的奶油蛋糕我没有吃。”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说。 “你做的早餐,我一口都没吃过。”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执拗什么,但在看到许灵均眼中光芒黯淡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天生不是做恶人的料。 “是吗……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做了。”许灵均假装没事地笑笑,抚摸了一下手中修复好的保证书,再次递给她,“这个还是给你吧。免得放在我手里……好像抓着你什么把柄似的。你以后想起来肯定不安心。” -- 第183页 那天被拒之门外,他蹲在地上把所有细碎的纸片都收集起来重新拼凑,完整得没有半点缺漏。 可拼得再完美,块与块之间的裂痕还是无法隐藏。永远都不能复原到最初光滑的模样了。 这次容谧没有拒绝,接到手中看了好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灵均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忐忑又贪婪地享受每一秒能站在她面前的时间。压抑着天性,在心里无声地提醒自己,等到她开口驱逐时一定要离开,过多的停留会让她厌烦。 可片刻后容谧开口,却对他说,“你先进来等一下。” 她说完就转身开了门,自己没回头地走进去。许灵均怔了数秒才小心地踏出第一步,做梦般脚步轻飘。 来之前怎么都没想到,今天能有走进她家里的机会。七月和豆沙都还记得他的气味,一进门就欢蹦乱跳地围着他。 容谧说让等。他局促得连沙发都没坐,蹲在猫爬架前逗小猫,一边逗一边偷偷抬眼看。 她去床头柜旁拿出一本厚厚的诗集,“这些是你的东西,也应该还给你。” 许灵均对那本泛旧的诗集完全没有印象,直到她翻来第一页,纸张间夹着的便签掉了出来。 “See u next day.” 看着便签上熟悉的字迹,他逗弄小猫的手指虚握收回,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容谧把书脊朝上,边页朝下打开用力晃了晃。数十上百张便签哗啦啦地从诗集中掉落在地板上,铺成一大片。 容谧说,“都是你给我的。” 时间被凝结在这些小纸片上。每一次她独自醒来,发觉自己被丢下的失望和原谅,都有如此清晰的存档。 许灵均心中弥漫着恐慌和悔痛,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出一句像样的理由。 有什么可辩白的呢?他甚至还能想起自己在写下那些便签时的想法——反正还有下次。反正还有以后。他总是为各种事把容谧推到备选项,就好像她真的永远都不会离开,等到他忙完了别的再回来看她也是一样。 可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理所应当的付出。他得到时不知珍惜,现在是偿还代价的时候了。 他坐在地板上收起便签,手背上的蜜蜂纹身依旧稚气鲜亮,随着动作来回移动。 她垂眼注视着那片纹身,对许灵均说,“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以你的能力,如果真心想要害我,不用拐弯抹角地苦心筹谋,直接来就行了,反正我是怎样都躲不掉的。” “如果你也觉得累了,以前的事再计较都没有必要,只是想要一个皆大欢喜的收尾,那我们就达成共识。如果你不想断了联系,我也会学着用平常心看你。能和平共处是很好的,毕竟你这样的人……我得罪不起。” 这样平静客观,甚至抽离了自我感情的话,比愤怒和憎恶的嘲讽埋怨还要令人心慌。 许灵均握着手里厚厚一沓便签,头颅低垂的姿势带着深深的挫败感。看不见他被水汽熏红的眼圈,却听得到他微哑的嗓音,“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这辈子都不会……你信我一次。” “……对不起。” 如此的话他已经说了太多遍,容谧一定都听腻了。可除了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资格跟她说什么。 “我们今天是最后一次见面吗?” 他抬起头望着容谧,清澈的眼睛里血丝缠绕,泪水聚成滴掉了出来。 “你的语气,好像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容谧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如果可以的话。那样更好。” 许灵均潦草地擦掉了眼泪,平复中拿起她丢在地板上的诗集,一页一页地翻开,物归原位般把那些便签一章一章地夹回去,“我们曾经在一起很长时间,可是有些事情你从没跟我提起过。” “我在你心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我以前的样子,确实也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你才从不愿意毫无保留地把心事告诉我。无论是喜欢我,还是对我失望,只有在积攒得盛不住的时候,才会让我发现。” “直到过年那段时间我才知道,你认识我远比我看到你更早,早得多。最近我总是想,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心里反复纠结过,每次想见又不敢见,想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头。” “我总是在梦里回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从头开始。可是梦醒了,什么都晚了。如果还有机会,我想问问你有没有送过我情书,每次过节收到的那些巧克力里面,有没有一份是你给我的,我很想……” 容谧胸口起伏,急言令色地打断他,“别说了!” 可他并没有被吓到。某种顽固执拗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眼中,更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即使再怎么成长,沉淀,也无法从他身上剃除。 “你其实知道我想干什么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我。” 许灵均无缘无故地说起,“那条环江路上的垃圾桶,我数过好几遍了。一共有二十三只。” 容谧听见轰鸣的心跳声。 她的脑海里响起午夜街头放纵情怀的笑声。急驰而过的夜车带走一切烦恼,她跟自己也打了个赌。赌自己不会再忘。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你想要什么?” 许灵均放好最后一枚便签,将那本诗集缓缓推到她面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 第184页 “我想还你一个十年。” 第91章 ??望月 “许灵均……”从来没有哪一次, 她念起这个名字,感到如此力不从心的无奈。 十年太久,连她自己都没有勇气重来一遍。而承诺太轻, 只是在转念之间。早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让她怎么相信这句话,背后饱含了多郑重的心意。 可他的语气如此迫切,眼中闪烁的光情挚得溺人。 经历过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里。如果从她失去记忆起至今,他所给予的, 笨拙又温暖的呵护和百般讨好是真心的,她也已经消受过了。 容谧柔声说, “我原谅你, 好不好?” 她可以相信许灵均在为过去的所做所为真切地感到抱歉。自责与懊悔折磨着他的心, 必须要得到一句原谅才能心安,那么她给了,他也就能释怀了。 “不好!” 许灵均却空前地慌乱起来,不顾一切地握她的手,牢牢地握住, 声音颤抖得染上哭腔, “不好……别原谅我,恨我吧,别……” 他曾经有多想得到容谧的原谅,现在就有多惧怕这句话。恨意也是羁绊, 如果连恨都没有了,从她心里彻底抹去踪迹, 他剩下的人生该怎么过, 跟谁去过。 他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比容谧更深刻的人, 也不可能把给予她的这份感情投注到别的女人身上。他的爱是在容谧的滋养中成长起来的, 离开她就毫无根基,只会迅速地凋亡。他这辈子都不能,也不想去爱另一个人了。 容谧被他握得生疼,却没有挣脱。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母性里带着怜爱的本能,她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触摸许灵均的脸颊,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下一秒,自己的眼泪也掉下来,砸在手背上躲闪不及。 她一直觉得许灵均是孩子心性,即使在外面为人处世都已经成熟得体,心却永远是长不大的。执着得近乎稚气,无论情况如何改变,都会克服一切困难去争取自己想要的,横冲直撞,即使折损也不留遗憾。 她曾经很爱这样一往无前的少年意气,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勇敢,还曾暗暗许愿,他一生都能这样无憾地活下去。 现在遇到现实的困境,先妥协和放弃的人果然也是她。 “算了吧。”她开始感到缺氧,眼前一阵阵晕眩,勉强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即使我想勉强自己相信你也没用,做不到的。” 她很清楚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像爱许灵均一样毫无保留地去爱别人了。哪怕是许灵均本人,她都不敢再尝试一次。恨也恨得不够彻底。因为太清醒,不够蠢,不够坏,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不能互相信任,即使重新在一起也只会继续彼此折磨,一起痛苦下去。何必呢。 许灵均的脸在她眼中变得模糊,想说话时身体却发麻僵硬,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 视野彻底变暗,只剩焦急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 天色已经黑透了,她独自躺在病房里,一盏陪伴小台灯亮着,光线温和不刺眼。 头晕的症状缓解了许多,她支起身,发觉自己手背上贴着输液胶布。病床旁的输液架上还留着吊完的葡萄糖。 手机就放在枕边。看时间居然已经是凌晨了,她这一觉睡得比平时还沉。正想下床,许灵均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她自己醒来坐起身,许灵均脚步一顿,紧接着大步流星地冲到床边,把她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去,一脸紧张地望着她,“有没有哪不舒服?头还晕吗?” 容谧皱起眉,推开他的手拉起被子掩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你身上好呛。” 抽了一整晚的烟才会有这么重的烟味。许灵均闻言露出懊恼的神色,片刻不停地出门把外套脱到走廊里,认真洗了手才又回来蹲在她床边殷切地说,“我明天就戒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感觉很正常。但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奇怪,又复杂。容谧看得有些迷糊,联系起自己最近总是不舒服,迟疑着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得癌症了?” “……” 许灵均欲言又止,最终拿起检查报告放在她手边。薄薄的纸页上言简意赅,却看得人心脏骤停。 容谧头脑中一片空白,过滤掉所有图像和诊断描述,眼前只剩下三个字。 孕六周。 ** 约好的露营被迫取消了。程艺欣贡献出自己的公寓和难得的假期,跟两位拖家带口的姐妹小聚。 碰面之前,其中一位就已经在她家住了三天。 出院之后容谧连家都没回就过来了,用她自己的话说,一个人待着总克制不住杀人的冲动。 至于是想干掉大的还是小的,她还没说过,程艺欣也没有问。 距离在医院里迎接晴天霹雳已经过去了三天,当时被惊雷劈到头顶般的错愕和惊慌逐渐淡去。她还有考虑的时间,但这样人生级的难题摆在眼前,给再多时间也无法做出完美的抉择。 无论选了哪条路,都必定会失去些什么。 “我真有点想看许灵均当时的表情。”程艺欣喝着水果茶感慨,“一定很精彩。” 最近容谧住在她家里,她的饮食作息也跟着养生起来,酒精和烟一概不碰。 -- 第185页 容谧更养生,连茶都没有碰,只喝了果汁,“别提了。” 最近无端的情绪起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尤其在医院里那会儿,她接收完事实后再看到许灵均满头冒火,甩下一句“再跟着我现在就去预约流产手术”把人吓得不敢动,收拾东西就自己回来了。 但不得不说,因为看到许灵均就烦,她刚得知自己怀孕时的恐慌感还被分散了一半。重要时刻有人陪着,终归是有点作用的。 她想到那天自己闲着无聊跑到许灵均家里瞎转悠,转着转着悠到床上一通乱来。就恨不得时光倒流,给自己一巴掌清醒一点,“这叫什么?色令智昏。” 对象是许灵均的话,的确说得通。 程艺欣有点想笑,但这会儿好朋友正在郁闷着,笑出声来多少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于是又憋了回去。 孩子的事她不懂,也暂时想不到那么远。但如果是她,意外怀孕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手术。 她也有别的朋友不小心怀孕过,无一例外地都选择把孩子拿掉。毕竟年纪轻轻还没结婚,很少有人能承担得起自己带孩子的压力。 但容谧跟她那帮朋友不一样。如果对小孩没想法,就不用在这发愁了。 程艺欣说,“这方面还是淑怡有经验。等她过来,今天晚上好好聊聊。” “嗯。”容谧窝在沙发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果汁,一只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上。 她这几天总是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身体正在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即使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也依旧能感受得到。 她的人生计划里的确包括要个宝宝,甚至以前还妄想过自己跟许灵均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但绝对不是现在,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是以前,你肯定会自己憋着,直到自己做完手术或者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才告诉我。” 程艺欣躺在单人椅上撑着头看她,笑道,“现在我居然是除了孩儿他爸以外第一个知道的人,还挺荣幸的。” 容谧听完,有些困惑地问,“我变得更脆弱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我就觉得挺好的。有时候也不用太独立了,适当依赖别人更有助于心情舒畅。” 她好奇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想把孩子留下的话,会考虑跟许灵均结婚吗?” 她了解容谧,可能会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而委屈自己。但说实话,她不希望看到任何姐妹为任何事牺牲自己的人生,哪怕是为了亲骨肉。 这三天里容谧也反复想过同样的问题,眼下却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不觉得他能担负父亲的责任,他自己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出生在一个良好的家庭氛围里,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完整的家庭。但如果她为了孩子就跟许灵均硬凑在一起,急匆匆地组建家庭,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这个孩子一定会改变她的生活轨迹,将她带向未知的人生道路。或许不要他是最轻松的解决办法,可她能狠得下心吗? 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存在于她的身体里。不考虑许灵均只考虑孩子,这是她悄悄期待过的小生命。即使来得不是时候,依旧是她的宝贝。 她能想到留下孩子会面临多少困难。可只要一想到失去他,心就会收缩得骤痛。 “小孩儿的事我不懂,不过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程艺欣说,“如果你真的对许灵均毫无期待了,失去记忆时应该连他是谁都一起忘掉才对。怎么会正好回到喜欢他的时候?” “……” 这话里的指向性太明显。容谧没有回答,“你以前可都是劝分不劝和的。” “也得分情况的嘛。”程艺欣长叹一声,“你们俩的事我也算一路看到现在,多少是能看出点什么的。” 她直言道,“我要是你,肯定会不甘心的。” 用了十年才让他醒悟怎么爱一个人,就这么放手让别人享受这份成果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凭什么。 “反正你也没有再跟别人重头开始的打算,还不如再给他个机会,看看他怎么表现。”程艺欣说。 “有些错误,只能由犯错的人亲手弥补。” 第92章 ??望月 晚些时候宋淑怡带着小辰过来做客。虽然说好的露营因为容谧身体原因临时取消了, 她也丝毫不减兴致。 自从有了孩子,被打上家庭主妇的标签,她的生活圈子像被隔离, 上一次跟小姐妹聚会聊天都已经要以年为单位向前追溯了。能有机会出来玩,不拘在哪都很高兴。 小辰自己背了个小书包,里面装着喜欢的玩具和积木,到程艺欣家后乖乖地坐在地毯上,把玩具倒出来自己玩, 不参与大人们的聊天。 听到容谧近况,宋淑怡意外之余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怪不得你这几天请病假, 都没来店里上班。沈老板过来问起我们, 大家也都只知道你身体不舒服。” 意外怀孕毕竟不算什么值得庆贺的消息,容谧没有告诉任何同事,连沈晰都没透露,“我自己也是刚知道,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宋淑怡认真听完。容谧在工作上帮助她许多, 她没什么别的东西能回馈, 只有一些堪称失败案例的感情经历,说出来当做参考也是好的。 “我当初是结了婚半年有的孩子。其实我跟他……相亲认识的,感情一般,有了孩子也算是个寄托。后来离婚时只是觉得心累, 没多难过,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小辰。” -- 第186页 “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孩子, 可以选择流产, 也就不用这样苦恼了。”到底是过来人, 宋淑怡能够洞悉她的想法, “既然还在犹豫,就说明心里是想要他的吧?只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养好他。” 容谧循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一只手被程艺欣握着,另一只手盖在腹部,“我还是舍不得他。” 她想象不到自己真正地成为一个母亲时是什么心情,可看着小辰乖巧可爱的模样,心里对拥有自己的宝贝就更加向往,“可我不知道……我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他。” “你自己?”宋淑怡一愣,“那许灵均呢?是他不愿意负责吗?” 前段时间看着两人情投意合同进同出,再加上老同学和大明星的人格魅力光环,她原本对许灵均观感挺好的,可如果实际上是个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管的渣男,一瞬间让人下头的程度不止一星半点。 “那倒也不是。”容谧语气停顿,在两个小姐妹的鼓励下打开心扉倾诉。 三天前的那个凌晨——她从医院里醒来,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天,许灵均向她求婚了。 是她收到的第二次求婚。上一次是在市中心的别墅里,她被困住虚弱绝望时听到许灵均说出那么一句话,简直是在听笑话。这次郑重诚恳了许多,可无论是理智还是直觉,她依旧不愿答应。 程艺欣拍了拍她的手,半是担心半是欣慰,“她不想为了孩子跟许灵均结婚。” 推己及人,宋淑怡的表情变得有些心疼,“会很辛苦的,你可一定要想清楚。” 三人之中只有她拥有单身带孩子的经历,无论对精神还是体力都是相当严峻的考验,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很难理解。 容谧问了她数不清的问题。放在从前她可能不好意思这样麻烦别人,可在人生重要时刻有贴心的朋友陪伴支持,无疑能为人赋予巨大的勇气。 “想要就要,生下来我们一起养。”程艺欣大气地说,“到时候奶粉玩具要什么有什么,干妈都包了。” “对。别害怕。” 彻夜长谈中能听得出她是真的想要个孩子,而非一时冲动。宋淑怡也笑着鼓励,“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就行。你这么喜欢小孩,肯定能养得很好,感到幸福的时间也肯定比辛苦更多。我就是啊,看到小辰健健康康地长大,上班都更有动力了。” 小辰早就玩困了,趴在她腿上睡得打小呼噜。容谧轻轻摸他柔嫩的小脸蛋,心里也柔软得像一朵云团。 或许她想要选择的是一条艰难的,不够稳妥的道路。但至少她不会感到遗憾。 ** 双休日结束,容谧回到日常生活里,恢复了上下班打卡的频率,除了沈晰之外,暂时没跟别的同事提起怀孕的事,等之后月份大了,身体变化时再说也不要紧。 沈晰听到她想要独自抚养孩子的消息时,沉默了很久,最终也只是说支持她的决定,“有任何我能帮忙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和朋友们坦白不算困难,难的是要过父母长辈们那关。容谧酝酿了许多天才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爸妈,已经做好了被失望责骂的心理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她的父母比她想象中开明得多。 视频电话打到半夜,两边都哭成了泪人,她的妈妈还在劝她别担心太多,想要孩子就生下来,孕期心情好孩子才会聪明漂亮。 她许多年没见过自己的爸爸落泪了,因为这件事却也一直在抹眼睛,心疼她独自承担压力,还想把她接回老家一起生活。容谧好说歹说才打消他天亮就订票来明华的念头。 跟亲人坦诚聊过之后,她的心情骤然松快很多,仿佛卸下万斤重担。知道了自己拥有许多坚固的后盾,心底涌生的便不再是压力和焦虑,而是对崭新未来的期待。 深度谈心谈了一圈,最后只有孩子他爸还焦灼着什么都不知道。 下班前十分钟,容谧换了衣服从更衣室往外走,又看见手机上铺满全屏的微信消息,一阵头痛。 从医院里出来后,许灵均每天都会给她发一篇小作文。有时候转发给她助眠的音乐,有时候附一条健康科普的链接,不知道每天都在看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都收到了,只是从没回复过,有时候连看都没仔细看完。 那些小作文像是刚懂事的孩子在努力地表达情感,笨拙且真挚。放在从前,她肯定会逐字逐句地琢磨珍藏。但现在,她的感情重心是身体里的小生命,对大人间的关系和牵绊感受反而没那么强烈了。 这天下班,她原本打算出门去打车,看到微信后稍加思索,便回了两句。 【你在明华吗】 【十分钟内能到来三店接我下班】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后的第六感增强,她总觉得许灵均离得不远。这条微信发出去不过几秒,许灵均立刻回复。 【马上到】 最多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她半杯柠檬水都没喝完,许灵均的车就停到了店外,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车灯打闪。 容谧推开店门走了出去,坐进副驾的动作是重复过千百遍的熟练,如同一次再平常不过的下班,“回去吧。” 许灵均忽然被召幸,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都紧张得泛白,看她泰然自若的模样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你知道我在?” “嗯。” -- 第187页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她临时起意的,不可能正好撞上许灵均就在附近。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每天都在下班的时间过来等她,只是隔着一条街的位置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她只浅浅地应了一声,就垂眼专注手机回别人的消息,没功夫再看驾驶座上的人一眼。 许灵均完全捉摸不透她的想法,想说话又怕吵着她不高兴,眼看着剩余路程越来越近,心里着急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憋得眼尾泛红,手心里一层薄汗。 直到车辆驶入地下停车场,他才听到容谧说,“明天上午陪我去一趟医院。” 许灵均怔住了,“……医院?” “嗯,”容谧把手机装进包里,“你明天上午有事要忙?” “没有。”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我陪你去。” “那明天见。” 容谧解开安全带下车,刚推开车门,左手却被他拉住,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 那张英俊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巨大的阴影侵染在眉眼间,变成落魄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最后挣扎般恳求地望着她。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但是……能不能别不要他。” 第93章 ??望月 许灵均从未想过, 自己会有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当作救命稻草的这天。 他一直都对小孩子无感——且还是乖巧的那类才算无感,要是哭闹起来更会烦厌。按照他从前的脾气,哪怕是自己的孩子, 也就当个小玩意儿养着。养十个八个都无所谓,反正他是一点都不想操心的。 可现在,一想到有一个孩子的身体里融合着他和容谧两个人的基因,心里就有种奇妙的归宿感。 崭新的生命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他盼望容谧能因为这个孩子而对他多一些期许,即使他还没有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 但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他会尽所有的努力, 做到自己该做的一切。 只要能有这样的机会。 他眼中的光芒摇摇欲坠。容谧这时才想起来, 自己好像已经告诉的所有必要的亲友, 唯独忘记知会他一声。 她离开医院时正在气头上,看在许灵均眼里,估计是想丢掉这个孩子多过留下。 “明天要去做个全面的检查,确认孩子是健康的,我就会留下他。” 容谧说, “他是我的孩子。我会保护他, 好好照顾他。” 许灵均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眼中又泛起真切的难过,倔强地重复道,“他是我们的孩子。” “嗯。”她只是微微颔首, 懒得在这种话上争执,“明天出门前我会给你电话。” 她不会固执地非要自己抚养孩子, 不让许灵均插手半分。再说等孩子长大了总会问起爸爸是谁, 她总不能瞒一辈子。 她不求许灵均能多么无微不至地完成一个父亲的义务, 期许太过只会得到失望。只要他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尽一下心力就可以了。 “好。”许灵均却像是收到了莫大的鼓舞,果断地开门下车,大步走到她身边,“我送你到家门口。” 命运总是眷顾他的。 他得到了这个机会。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想牵她的手,抱她吻她,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但一切的基础都是这个孩子的存在。 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始终萦绕在他心中的迷茫不安终于散去,他找到了自己可以努力的方向。 他会为了容谧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像样的父亲。或许以后会因为成为了一个好父亲而重新得到容谧的青睐,也未可知呢。 希望尚存,前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整个人的精神焕然一新,跟刚才那副没人要的可怜样判若两人。 不知是否错觉,容谧总觉得他身后有条巨大的尾巴在不停摇摆。 这样也好,给他找点事情做,总比他像前段时间那样期期艾艾,悄没声地送关怀要强一点。 隐忍克制不适合他,她还是更习惯许灵均直白袒露的模样。 隔天准备出门的时间很早,她给许灵均拨了个电话,还没过两分钟门铃就响了。简直像是守在她家门口一样。 她先开了门才坐在鞋柜旁的矮凳上选出门穿的鞋子,许灵均话多起来,蹲在她旁边跟她一起挑。要舒适合脚,要好看还要鞋跟不高,“昨天晚上我睡不着,给你买了几双新的,晚点会送过来。” 稍微松一口气,他又开始担心新的问题。万一今天的检查结果说孩子发育得不好,医生不建议她要了,容谧心思一变,他的救命稻草说没就没了。 他总是被命运眷顾,希望他的孩子也争气一点,被遗传到。 容谧拿了双平底的小白鞋,自己系一只鞋带,他在旁边积极地系另一只。系好之后蝴蝶结的形状是相反的,他又解开重新系。 她有点想笑,目光从两人交错的身形空隙中穿过,看见对门的小猫爪感应灯又装了回去。一夜之间。 她心里有数,却也没说什么。 近几天孩子的健康问题一直悬在她心上,因为按照日期推算,怀孕的那几天她还大半夜跟许灵均一起跑出去喝酒。怕酒精会对胚胎发育有影响。 好在这天的结果没有大碍。医生听她说完担忧后表示,“目前为止一切正常,产检要定时来做,平时保持愉快的心情,好好休息适量运动,注意一下饮食就可以了。” -- 第188页 两个人都放下了心。 许灵均一字不落地输入脑海,比上学时听课还积极,回去又送她到家门口。容谧看见门口摆成金字塔的鞋盒,比她的腰线还高。无奈道,“不是说只挑了几双吗?” “是只挑了几双啊。”挑着挑着就这么多了。许灵均并不在意,拿起放在鞋盒最上面的一支新鲜玫瑰,递给她还要解释,“是店里送的。” 容谧没有拒绝,“拿进来吧。” 摞起来比视线还高的鞋盒,许灵均搬了好几趟。她的衣帽间都有点放不下,只好把旧的衣服鞋子清出来一半,给新来的腾地方。 这种体力活许灵均不让她亲自动手,只要在旁边给指令就行。 衣帽间里的衣服基本都是年后那会儿他给买的,有些甚至都还没拆吊牌。许灵均花钱阔绰一点都不节制,对她更是。只管高兴,不会考虑太多了穿不完的问题。工作性质在那放着,审美眼光都是顶尖,买给她的衣服大多都很衬她的身材。 看着拿出来的衣服,容谧感到可惜,“以后就穿不了了。” 怀孕之后身材肯定会走形,起码到年底她生完孩子之前,这些漂亮衣服都得被打入冷宫。 “再买新的不就行了。”许灵均立刻安慰她,“放心,有设计师专门给孕妇做衣服鞋子的。你一定是最漂亮的妈妈。” 想到她平时不爱铺张浪费,他决定以后也投其所好,又用很节俭的语气说,“每天就只买一套。” “……” 人与人之间的贫富观念并不相同。 容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啊,医生说你要保持好心情。”或许她不喜欢这个话题。他又忙着转移她的注意力,说点别的,“午饭想吃什么?” 他们出门很早,去医院一趟回来也不到中午。况且去的路上许灵均还给她带了些小吃零食,这会儿不怎么饿。 休息日不用去上班,午饭可以推迟些。许灵均好像下午也没什么事,说等她饿了再一起去吃午饭,留下来陪她打发时间。 闲着也是闲着,容谧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剧,赤脚踩在他膝盖上,一双双地试穿新鞋。 对许灵均而言,这样的相处时间难能可贵,恨不得昨晚再多买几双,现在共处一室的时间就还能再延长。 容谧感到无所谓。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沉浸在许灵均的关怀里心动不已,幸好也不觉得陪他做这样的游戏很烦躁。能和平共处就可以了,或许还可以帮她提前适应一下带孩子的感觉。 她骨骼纤细,踩在许灵均掌心的脚一手就能被握住。许灵均甚至还能趁她在看电视,被发现之前偷偷摩挲一下她白皙光洁的脚背。 容谧注意力也不在电视剧上,脑子里总还想着怀孕的事,随口道,“淑怡说等怀孕到后期,脚就会肿起来,像馒头一样。” 许灵均从没听说过怀孕还会有这种“并发症”,下意识地皱起眉毛问,“会很疼吗?” 容谧愣了一下,发觉自己都没想到问这个,“不知道,应该不疼吧。” 那还好。许灵均心想回头得去查一查是怎么回事,最好不要变成那样。可看着他曾经吻过的纤细脚踝,想象它变成白嫩圆滚的馒头样子,感到神奇之余又觉得可爱。 他本性暴露而不自知,得寸进尺地问,“我能亲一下吗?” “……” 容谧朝他肩上踹了一脚,“去吃午饭。” 在她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许灵均已经充分摸清了她的喜好,照顾她也已经得心应手。可想而知这时候上手更快,想挑错都挑不出来。 他做足了照顾孕妇的功课,做得比她期许的更周到,远在她的需要之上。容谧也不再拒绝他的用心。 有人接送就不用打车,有人动手做法就不用自己买菜或等外卖,她干嘛要拒绝更舒适的生活。就算他以后哪天新鲜劲儿过去,不再这么殷勤了,前头享受到的照顾总是不亏的。 许灵均做好了长远战线的准备。他是个有了目标就绝不动摇的人,既然能说得出“再给你十年”的话,无论容谧是否相信,他都做得到。 他知道容谧的倔强和坚决并不输给他半分,要挽回她的心不是容易的事。但日子还长,先来个一年的小目标,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徐徐图之,还怕她看不出真心么。 他谨遵医嘱,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傍晚雷打不动带着猫下楼散步,比孕妇本人还上心,起码有一半的工作都因此推掉了。 周盛对此已经学会了接受,坚强地面对。 老板陪老婆孩子才是人生大事,开不了工算什么,他个小助理又算什么,他自己去街上捡垃圾吃。 怀孕第十二周去产检,准父母一起去医院做了超声测量nt,情况依旧一切正常。 回家的路上,许灵均总忍不住看她手里的彩超检查单。她都把单子收起来放进包里了,还忍不住瞄她的包,好像里面就藏着个孩子似的。容谧嫌弃道,“你能不能好好开车。” “哦。”许灵均收回目光,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他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还挺喜欢容谧嫌弃他的眼神,比那种彻底划清界限的冷冰冰的目光让人安心多了。 回到家他又问容谧要那张彩超报告,一个劲儿地反复看。孕囊中有清晰的胎儿轮廓,是一个正在成长起来的新生命,是他们的孩子。 -- 第189页 他并不喜欢小孩,起初也只是把这个孩子的到来当成挽回容谧的机会。可如今亲眼看到时感受完全不同。名为爱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柔软得一塌糊涂。为了这个小生命平安顺利地降临到世上,他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付出的。 容谧看着他欣喜的模样,目光柔和。等他看过了瘾,拿报告单拍一张照发了条朋友圈,算是官宣了自己要当妈妈的消息。 她特意挑了个没什么事的休息日发朋友圈,私聊果然立刻就炸了,有震惊又疑问,大部分还是祝福。她挑有必要的朋友回复。许灵均在给她剥荔枝,顺便看着她玩手机时间不要太长。 莹白的果肉去核装了小半盘,他尝了一颗,甘甜软糯。一手托着碗坐到她身旁,一手喂到她嘴边,随口问,“在和谁聊天?” 容谧目光没离开屏幕,边吃边说,“唔……小风。” 第94章 ??望月 许灵均一听就炸, 可又不敢发作惹她烦心,只能压着性子小声地表达不满,“他怎么又来骚扰你啊。” 前有沈晰后有秦时, 都不足为惧,他知道容谧不喜欢那种类型的男人。唯独季屿风是个不可忽视的威胁,自恋点说,就是身上有股劲儿跟他很像。既然当初容谧喜欢他,现在再喜欢上季屿风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更何况, 季屿风跟容谧有过一夜。这事他心里能堵一辈子。 幸亏容谧后来也不怎么乐意跟他联系了。否则如果这个孩子是她跟季屿风的—— 他就此打住,不敢继续想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小风只是看到朋友圈, 来跟我说一句恭喜。”容谧回完微信, 抬眼道, “你还欠他一句道歉。” 许灵均:“……” 凭什么。 撬他墙角拐骗他老婆,没被他废一只手就算是占便宜了。 许灵均继续给她喂荔枝肉,转移话题,“上次说去露营,你还想去吗?要不这周我找座风景好的山头包下来, 陪你去散散步。你高兴的话, 把程艺欣她们也叫过来一起陪你玩。” “她们各自都有工作,不一定有空的。”容谧摇头,“先算了吧,我也不太想去。” 她想去的露营只是跟两三个朋友一起租顶帐篷, 做点烧烤看看星空聊聊天什么的。跟许灵均出门动辄就得包场清场,时刻担心着会被偷拍, 反而玩不自在了。 如果未来按照理想的情况发展,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曝光在大众视线里。容谧的孩子或许没有多少人会关注, 但许灵均的孩子一定从出生开始就会处于风口浪尖, 变成无数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你还记得吗?我以前说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并不是气话,我真的那么想。” 容谧抚摸自己微微起伏的腹部,柔声说,“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平安快乐,健健康康地长大。不求他多有出息,成为什么大人物,做个简单安逸的普通人就够了。我不希望他从小生活在特殊的家庭环境里,生活在……你那样的世界里。” 她叹了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许灵均听得正认真,连声道,“别啊,你在想什么都告诉我。你好好跟我说,我能明白的。” 他太想知道她脑海里都装着些什么样的念头,其中有哪些是让她想要放弃许灵均的,哪些让她觉得两个人的日子比一个人更好过。他每天都抓紧机会想了解得更多,整理出的知识点足够装满一本孕期观察日记,却始终觉得自己一次都没真正走进她心里过。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希望他顶着星二代的头衔出生。”容谧直言道,“以后我不会拒绝你来看望他,毕竟你是他的父亲。但是希望你能对外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媒体泄露他的照片。至少在他成长到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之前,不要让他受到太多不必要关注。能做到么?” 许灵均闷闷地回答,“我明白了。” 他巴不得召告天下自己跟容谧有孩子了,可是却连像她一样发条朋友圈官宣的资格都没有。 甚至在她的那条朋友圈里,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当视线焦点当惯了,还从没这么见不得人过。 “明白就好,这也是对孩子负责。”现在说这些还是有点早,他能不能做到还要看以后。容谧说完也没寄多大希望,回微信回得有点疲惫,“我想去睡觉了。” “你别动。”许灵均立刻把空碗放到一边,长手长脚地把她搂进怀里,小心地抱去洗漱然后放到床上,蹲在床边眼神亮晶晶。“今天需要侍寝吗。” 怀孕后她的脾气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心情好的时候就任由他抱着入睡,抱得太热或者不耐烦了就抬脚踹到地毯上去让他自生自灭。 当小女孩时都没这么任性过,眼下要当妈妈了,反而骄纵起来,“放点音乐吧。” “行。”床头的蓝牙小音箱闪了两下。许灵均播放了一首超级加长版的lullaby,五个多小时,是上次送她的那首又录了一版无人声的Piano Version纯享版当作哄睡的催眠曲。寂静的夜里钢琴音色低沉又温柔。 许灵均靠在床边想她今晚说过的话,像在复习知识点,直到她睡着,吻过她的额头后走出房间。 ** 容谧能感觉到,从这天之后,许灵均的工作变得忙碌起来。 -- 第190页 怀孕也已经三个月了,她以为这是许灵均新鲜劲儿快要退去的前兆。但他并没有把忙碌的工作当借口逐渐减少出现的频率,还是谜之倔强地每天早起来吃早餐,晚上在她床边说过晚安才走。美其名曰要养成良好的作息,要让她每天早上睁开眼和晚上入睡前看到的人都是他。 孕期激素分泌常常引起情绪波动,她会感到无端的焦躁和不安。这样规律的作息生活能够有效地帮助她缓解情绪。 容谧不得不承认,日复一日的生活确实让她养成了习惯。以后许灵均不在了,她还得花点时间适应。 她很清楚许灵均不会永远陪她重复这样规律的生活。他的工作跟普通人每天上班打卡的状态完全不同,录个节目出国十天半个月是常有的事,为了举行演唱会更有可能几个月不回来。 这她也能理解。许灵均散发光芒的舞台在日常生活之外,硬要把他困在这样单调平凡的日子里,反而是委屈他了。 这天是周一。她每周会连休三天,周一也在家里休息。难得今天许灵均也没有行程,过来陪她吃了午饭,又要陪她午睡。 “不要总看手机,对身体不好。” 近来许灵均经常提醒她,“对粥粥也不好,医生说过的。” 容谧怀孕之后爱上了喝各种口味的粥,许灵均买了食谱,甜的咸的每天变着法给她做,连宝宝的小名也顺势叫成了粥粥。 “我只看了一小会儿……”她虽然不乐意,却还是顺从地放下手机,免得真对孩子有伤害。 可能是怀孕之后性情不定,叛逆心理也被激发出来,平时不见得有多离不开手机,这时候越不让玩越想玩。 许灵均索性把她的手机拿到卧室外面去了,拉上窗帘,隔着薄毯轻拍她的背,“睡饱了宝宝长得快。” 他的语气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容谧能想象到他哼着歌给宝宝摇婴儿摇篮的情景,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他说不定会是个好爸爸。 她把不经意间的想法说出了口。许灵均笑起来,神采飞扬的意气许久未见。“我当然会是个好爸爸。” 他语气笃定,带着些似有若无的骄傲,“走着瞧吧。” 容谧弯了弯嘴角,没理会他的沉浸式自夸,翻了个身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很少会在午休时做梦,但这天在梦里乱七八糟的看到了许多从前的事。她看到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一个人背着包去追许灵均的演唱会,国内外都不缺席。 成千上万的人头攒动,灯光荧海的体育馆座无虚席。那是许灵均最耀眼的时刻,站在舞台中央的他带着满身的信念与理想,无与伦比的生命力深深烙印在每一双眼睛深处,变成某种符号,某种永不磨灭的信仰。 睁开眼睛时,容谧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雷声惊动,像以前刚看完演唱会时那样。 她去年才看过Crush的演唱会,一如既往地维持了高水平发挥。只是当时的心情很悲切,由不得她毫无负担地享受。 之所以做一个这样的梦,或许也是在提醒她。对许灵均而言,最值得付出一切的终究是他的舞台,如星光璀璨至死,那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归属。 卧室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还在勤恳地工作,水雾喷出有细微的声响。容谧盯着那束水雾看了一会儿,心情平复,就缓慢地起床走出了房间。 许灵均不在客厅。洗手间的灯亮着,他在里面不知跟谁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隔着门传来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总之应该是不愿意让她听到的内容。 容谧没有深究,看到自己的手机被放在沙发上,自然地走过去拿了起来。 许灵均大概以为她还在睡觉,趁没被发现还能再玩几分钟。这种背着家长偷偷玩手机的兴奋感,她上学时都没怎么经历过,这会儿倒是尝到了乐趣。 可点开微博的瞬间,她心里的乐趣被巨大的冲击代替,连许灵均从洗手间出来叫她的声音都听不见,全世界只剩下眼前高悬在热搜第一的词条内容—— “许灵均退出Crush”。 第95章 ??望月 短暂的震惊中, 容谧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次被热议的谣言。 Crush怎么可能没有许灵均。他就是Crush的灵魂,出道以来无论什么样的绯闻都无法动摇他的地位。他是无数人心中梦想与光芒的化身,是被新生代偶像们追逐的屹立不倒的榜样。 直到许灵均挡住她的手机屏幕, 试图转移她的视线。她觉得不对劲,不顾阻拦点进词条查看,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微博居然是许灵均官方工作室的声明。 在这份声明里,清晰地写了艺人许灵均不仅会终止与Crush的合约,也会取消一切群体和个人演艺活动, 从此退出台前回归到个人生活。 [我懵了姐妹们……今天是什么日子?这算是塌房吗这是地震吧] [???!!!我不理解!许灵均你给我说清楚!我!不!理!解!] [大家不要慌,可能是回去继承家业了/手动狗头]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说退出就退出的我哭死……新歌都还没发呢盼了半年就这样流产了吗!早知道会这样去年的演唱会辞职我都要去看啊啊啊] [无语, 没有许灵均Crush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离解散也不远了吧] [Crush不是你家许Joshua一个人的ok?突然解约让其他成员怎么办啊?也太没责任心了吧?] -- 第191页 [笑死, 都是同事搭伙营业罢了, 干不下去要跑路的时候谁还讲兄弟情] [就算一直不营业也没关系起码不要就这么退出啊我真的接受不了,所以去年年末的演唱会就是告别演唱会了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代人心里的梦就这么终结了……这种传说级的偶像真的要变成传说了] [大不了不更新动态不发歌啊!!为什么就这样突然宣布要退圈啊啊啊就不能给我们留一点念想吗?] 容谧看得脑子里嗡嗡响,难以接受地把手机摔在许灵均身上,“你疯了吗?!” “别啊,”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反过来安抚她, “别生气,对宝宝不好。你不是说对我工作不感兴趣么。” “……” 容谧还记得。前几天他确实说过工作有变动,收工回来陪她的时间会更紧张些。她随便听听也懒得追问,可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的“变动”, 简直是在拿毕生的心血闹着玩。 舞台是他唯一在乎的梦想。他为其付出了多少精力,十年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甚至默许他把舞台看得比感情更重要, 为了配合和成全他的工作一次次退让。 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了?那她曾经的牺牲又算什么。 她不想像个怨妇一样翻旧账,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哥都不管你吗?” 许灵均无情嘲笑:“他自己老婆都跑了, 哪有功夫管我。” “……” “别担心,也别乱想。我不是随便发个声明玩玩的。” 她坐在沙发上许久回不过神。许灵均握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半跪在她身边仰头看着她,“本来想把热度压一压,等事情平息缓缓再告诉你的。还专门挑你睡午觉的时候发了,没想到你一觉睡醒都没压下去。没办法,太红了也会有这种烦恼。” 容谧实在笑不出来,“你是真的要退出。” “嗯。我考虑过了,最近在忙也是为这件事做准备。网上那群人只是看到官方声明一下子接受不了,其实私底下跟我有过接触的都知道消息,剩一些合作要收尾也不难。” “我年纪也不算小了,台前好玩就留给小朋友玩,退到幕后也挺好的,也还有很多事能做,不用发愁养活不了你和粥粥。”许灵均认真道,“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 “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留在舞台上也没有意义。” 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时期至今,追梦的人一直都不只是他自己。容谧在他的梦想里贯穿始终,早就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前没有少,以后更不能少。 “从前舞台是我的梦想,但现在我的梦想已经变了。” 他低头吻容谧的手背,“我想有更多时间陪你。每天按时下班回家,一起看着粥粥长大……我也想过你习惯的,你期待的生活。” 他并不是某种信仰或某个符号。他是许灵均,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拥有选择自己人生方向的自由权利,“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也想让你知道。你讨厌我的世界也没关系,那里原本就没什么好。” “我会到你的世界里来。” ** 距离“许灵均退出Crush”的惊天消息传出已经过去一周,网上依旧会不时议论。一代人心中的偶像就这样放弃舞台退居幕后,未公开表明的缘由众说纷纭。 但大范围的热搜没有再被引发过。发布声明前许灵均已经做了准备,尽可能把事情影响和不可避免的损失降到最低。 新歌筹备基本完成,官方账号上宣布将会作为告别礼物送给粉丝,全网免费听。同时表明许灵均今后不会完全神隐,个人账号没有注销留着有兴致的时候跟网友互动。只是退出团体,不再进行台前的演出,自己写歌发歌的兴趣却不会就此停止,大家还是有机会从作品里听到他的声音。 相对于晴天霹雳般的退出声明,这样的后续极大地安抚了粉丝的情绪。尤其是追随多年的死忠粉,已经不仅仅把他当作贡献演出的艺人,更把他当成一个精神支柱或假想亲友。 更有甚者,在他更出道时就将他当成儿崽云养成,即使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的舞台作品,但只要能时不时从社交网络上得知他的消息,知道他退出繁华之地后依旧在好好生活,网络彼端的老母亲们也就能安心了。 相比之下,容谧的心情要复杂得多。 同样是从出道时就一路陪伴,她亲自参与甚至影响过许灵均的梦想,某种程度上说,那个光芒璀璨的梦想有一半也是她的。 她希望许灵均能一直留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可也明白,再盛大的演出总会有落幕的这一天。当许灵均亲自谢幕时,怅然若失的人反而是她。 她已经习惯看到许灵均过着随性不羁,不同于常人的生活,不太能想象他低下头来平淡如水地过日子是什么样。 一两个月或许还好说,一两年呢?一二十年呢。 许灵均自己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沉迷于眼前围着老婆孩子打转的生活,近来最大的烦恼就是陪她去做了产检之后,得知粥粥是个小男孩。 郁闷的来源是程艺欣随口一句嘲笑,说好男人都是生女儿的。 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传言,让他一连好几天都心里惦记着,“说不定是医生看错了。说不定下次再去做产检,就会变成女儿了。” -- 第192页 人都说一孕傻三年,容谧疑心自己怀孕傻的是孩子他爸。 粥粥很乖,她的孕期不适反应很少。到了孕中期,身体有了肉眼可见的明显变化,宝宝的生长发育速度增快,她的饭量也在猛增,每顿饭吃得跟许灵均差不多,还要再加下午茶。 许灵均总担心她消化不良,每天都叫着她下楼散步,绕着附近的小公园走一圈。 天气暖和,衣服渐渐减得单薄,她只穿着件宽松的长袖连衣裙,孕态明显,再加上旁边有个小心翼翼扶着她走路的男人,夜里出来遛娃的阿姨都围着她问东问西,说她福气好,老公又高又帅还会疼人。 她没法反驳。一解释就说来话长了,太累人,跟这些偶然遇到的姐姐阿姨们也没必要说那么清楚。 许灵均像是看准了她图省事这点,越发热衷于跟她一起出来散步,听着长辈们的夸赞过把瘾。 虽然他平均每个月一次的求婚,容谧至今还没接受过。 月份变大后,身体的负担也越来越重,她走得腰背酸痛,跟许灵均坐在公园的小石凳上休息。许灵均帮她揉腰,掌心里的热度源源不断地向她扩散。 他只带了只口罩。夜跑的人们戴着耳机穿过公园,乘凉的阿姨围成一团唠家常,还有不远处携手散步的小情侣。人们沉浸在各自的日常生活中,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坐着位随便一条消息就能在网上掀起风浪的大明星。 大明星本人也早已经忘记偶像包袱是个什么东西,从肩上斜挎的帆布包里拿出水杯递给她,跟出来陪老婆遛弯的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喝一口。” 容谧摇头,“不想喝。” 怀孕以后子宫增大会压迫到膀胱,每天往卫生间跑的次数都要翻倍。她嫌在外面尿尿太麻烦了,索性就少喝水。 “啧,”许灵均把水杯塞进她手里,吸管抵到她唇边,“大胆喝。待会儿来感觉了我抱着你跑,离得又不远。” “……” “我连尿不湿都给你带了,怕什么。”许灵均笑得意味深长。“还带了一条新内裤,上周买的那条粉红色带小花……” 小路上人来人往,容谧羞耻地叫他闭嘴,忍无可忍朝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你包里都装些什么东西啊!” “有备无患。” 他仗着戴了口罩脸皮厚得没边,继续催她喝水,“嘴唇都干了,快喝。” 容谧接过水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听到他又问出句“要不要跟我结婚”,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许灵均一如往常地失落,“可我想跟你结婚。” 容谧心里觉得现在日子过得跟婚后没什么区别,非要说的话,还更自由一些。合得来就过,合不来随时也能散。 她恍然不觉自己这样的想法跟从前的许灵均有多像,反而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执着,“跟我结了婚,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以她的条件,在两人的婚姻里绝对算是高攀了,等什么时候过不下去要分割财产时许灵均会吃大亏。想想就很不值得。 许灵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爱你呢。 许灵均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一句话,倒是被她反问得有点困惑了。 应该……也有为了爱才想结婚了的人吧? “虽然我私心里的确希望能多个养孩子的帮手。但如果你想走,我也不会强求。” 看他不说话了,容谧以为自己说中,便又善解人意道,“你不用因为这个孩子感到束缚,觉得必须要对我负责。我们可以过得轻松一点,各自都是独立自由的。” “……” 听听这是什么话。像话吗。 许灵均眼神黯淡,愤怒地捏了捏鼻梁上的口罩。敢怒不敢言。 他早就不想要自由了。谁爱要谁要。 他要老婆。 第96章 ??望月 虽然孕期是更辛苦些, 但容谧没有提前中断自己的工作,打算等产前半个月再休假。 许灵均绝大部分时间都能送她上下班,但也有偶尔几次会顾及不过来。 在容谧以外的事情上, 他很讨厌等待,确定要退居幕后就立刻着手准备,以最快的时间做出官宣。这样的雷厉风行能够表达出鲜明的态度,同时却也会在短期内事务缠身,有许多遗留问题要收拾。 诸如解约赔偿之类的还好说, 一些过激粉丝埋伏在公司和工作室周围蹲点声讨的做法更让人头疼。 客观地看,许灵均对Crush起到的作用远超过Crush对他的成就, 在他退出后, 整个团受到的影响可想而知。 大批团体粉和许灵均唯粉出走, 网上关于“Crush也即将解散”的谣言风声四起,剩下其他几个成员的粉丝则对他诸多怨言。原本就关系不融洽,此时更是有了唾骂他的理由。 许灵均本人并不在意。他的车被跟过几次,后来索性就不怎么出现在公司了,线上谈合同或另选地方。 倒是因此时不时能有个清闲的上午, 送容谧到店里之后, 他也懒得再去别的地方,随便挑个靠窗的位置喝咖啡晒太阳,或是眯起眼睛打个盹儿。 阳光好的时候,他自己往窗边一靠就是幅会发光的画。连容谧来前厅时偶然瞥到他也会恍惚。 他像一件由上帝亲手雕刻的艺术品。从前是为了满足职业需求不养眼不行, 现在已经是个追求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了,还长这样就很没必要。 -- 第193页 宋淑怡调侃她怀孕之后脾气变得古怪, “哪有人嫌自己另一半太帅的。” 容谧笑着叹气, “太惹眼也不是好事。” 许灵均恍然不知, 托腮转笔, 研究刚买来的书做笔记。书籍封面五颜六色,主题内容倒是很一致:《西尔斯怀孕百科》《跟老婆一起怀孕》《金牌月嫂教你坐月子》。 下午季屿风忽然来店里找她,说是马上要去国外拍戏,一走两三个月,临行前特意过来跟她告个别。 在朋友圈里官宣怀孕的那晚,她跟季屿风久违地聊了天。接受祝福的同时也是接受了成全,恢复成朋友的身份显得顺其自然。 许灵均搞不懂她为什么跟每个人都能相处融洽,无论过往有过什么样的渊源。但一想到自己都被她栓得死死的,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若非必要,容谧不喜欢把人际关系搞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自觉也得配合,于是季屿风在店里停留了足足三十分钟,他都很好地耐着性子没有前去打断。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他看见容谧手里又多了一支纸折的玫瑰,火气就再也摁不住了。 容谧眼见他大步流星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开口语气却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茶里茶气,“宝贝,到时间吃维生素了。今天我们粥粥乖不乖?” “……”容谧无奈地扶额。 这个脸你是一定要丢。 季屿风耸了耸肩,年纪轻轻倒是更看得开,“我该走了。” 容谧怀孕之后,这其中的情由就超出了他能参与的范围。他知道容谧无论是否再跟许灵均复合,今后恐怕都要跟这个人牵缠在一起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得不洒脱。 “等宝宝出生,我应该已经杀青回国了。”季屿风笑着说,“到时候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许灵均都没来得及炫耀什么,目送他离开,容谧又被沈晰一通电话叫住了。 沈晰问她在不在店里,想见她一面,得到回复后赶来店里,同样带着离别的消息,“我打算回巴黎进修一段时间。” 容谧很意外,“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忽然都要走。” “也不算突然。过年那段时间我就想过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聊一聊。” 沈晰的决定不只是她,谁都料想不到,“我想把拉图交给你,再去闯一闯新的可能性。” 他从不是个轻率的人,做出的选择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容谧即使知道,却还是难以置信,“想好了吗?” 他一直将拉图视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了比任何人都多的心思和精力,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艰难。 或许作为创业的第一份成果,他只是感到满意,却还并不满足。 “嗯。”沈晰笑了笑,露出轻松的表情,“有舍才有得嘛。” 容谧理解地颔首,揶揄他:“下个目标,米其林三星。” “嗯……谧谧,或许现在再说这个已经不太合适,也没有必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临走前,沈晰对她说,“遇见你之后,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从度假中叫回国。” 他知道是许灵均的设计,为了拉图还是打出了电话。即使容谧不计较,却会一直压在他的心上。 从那时候起,他对自己一直坚守的事业产生了质疑。 容谧一怔,还没说什么,许灵均已经大步冲到她身边,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耐烦地催促,“行了,差不多说完就赶紧走。” 今天跟排队似的,讨厌的人一个一个出现。他正好还在店里看了个遍,眼见心烦。 容谧拉开他的手,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呢。” “我还能干什么。”许灵均不甘心地嘀咕。“想把你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最近明华博物馆和美术馆在搞各种艺术品展览,容谧隔三差五就跟秦时一起出去看展,说是要重视胎教。他每次都像个怨夫一样催老婆回家,终于到了能去接人的时间咬牙切齿还得保持微笑。 即使怀孕以后,容谧身边的男人也没断过。他以前到底是怎么放心觉得她不会跟别人走的? 被许正则叫去总公司帮忙时,他更是百般不情愿,“我忙着照顾老婆孩子没空出差。” 许正则沉默了片刻,难得没有用冷漠的语气审判他,反倒问他是怎么把容谧追回来的。 “追回来?”许灵均一声冷笑,“我他妈天天看着我老婆怀着我的孩子去跟别的男人约会。” “……” 之前许正则好歹是帮过他的忙。他不是翻脸不认账的人,这次出差也只有两天,勉强答应了。 走的那天容谧正好是休息日不用上班。不知怎么,他心里总惴惴不安,到了要去机场的时间也迟迟不愿意动身,还有那么点放人鸽子的倾向。 周盛在旁边愁等,等得一脸苦相。容谧看不过去,只好陪着他一起上车,送到了机场。 候机室里,许灵均果然得寸进尺,又想要她也上飞机,带着她去出差,“就两天,餐厅那边没事的,我给你请假。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好不好啊?我见不着你不放心。” 老板在撒娇耍赖。周盛实在没眼看,转头出去了。 “不好。”容谧不为所动,“去做你该做的事,别像个孩子一样。” 许灵均心里其实也没报多大希望,闻言却还是忍不住失落了一瞬,“那抱一下再走。” -- 第194页 “……” “抱一下吧,我后天才能回来。” 许灵均说,“万一粥粥想我呢。” 容谧无奈地想,自己总有一天会被他磨得没脾气。等粥粥出生以后,估计就跟养了两个孩子差不多。 “我一结束就回来。”许灵均如愿抱到了老婆,即使只有两秒钟也已经满足了,心里的不安被稍微压下去些许,摸了摸她存在感明显的腹部,“粥粥乖,听妈妈的话。” 折腾到最后一分钟,他终于上了飞机。周盛没跟着去,从机场出来送容谧回去,嘿嘿直乐,“姐您可真行,能把他那样一个人都训得服服帖帖的。” 他预感没错。这么多年过去,许灵均最终还是要跟容谧过到一块儿的。除了她,也没人能降得住许灵均的脾气了。 “他自己愿意,我有什么办法。”容谧笑了笑,温暖的手心贴在自己腹上,依旧淡淡的,“随他吧。” 许灵均正热衷于当个好爸爸,她总不能打击他的热情。 她也懒得再深究许灵均在想什么,还会不会离开。在她心里,这个孩子现在比任何人都重要。她只要能保护好粥粥就够了。 怀了孕的女人身上好像都有这种“为母则刚”的光环,温柔又坚韧。周盛看在眼里,哎了一声,“那咱是直接回家休息?” “嗯。”容谧随口应着,不经意间望向车窗外,后视镜里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保持车距一直跟着。 她皱了下眉,依稀记得刚从机场出来时就见到这辆车跟在后面,好几条街了还是顺路么。 “不急着回去。”她改了口,“先去趟拉图吧,把我放在三店就行了。” 第97章 ??望月 毕竟有许多年跟许灵均在一起的经验, 她对被跟车的反应比一般人更机敏些。许灵均名声在外,即使是未公开的行程也总会有人想方设法地查到,或许不想无功而返, 就跟助理的车想再扒出点什么。 谨慎起见,容谧没有直接回家,先到店里逗留了两个小时。 那辆可疑的黑色大众并没有停驻,驶过店门就消失在路口的车流中。她才放下了心,在店里吃过简单的晚餐, 天色未晚便独自回到家。跟父母通完电话也时间尚早,她一时感到无所适从。 她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待着了。自从她不再赶许灵均离开之后, 对门的那套房子几乎就成了摆设。许灵均每天跑过来围着她打转, 即使她不怎么给反应也形影不离, 在旁边换着法地引起她的注意。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再独处时她反而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沈晰要走了,股份转移后拉图基本上就是她和许灵均两个人的产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店”。想忙起来的话其实能有许多事可做,但她已经习惯了这个时间休息, 不想再给自己和粥粥增加额外的负担。 许灵均不在, 她一个人也提不起劲下楼散步,喂完猫就窝在家里玩手机。 许灵均退出舞台的声明发出后,早有准备的公关团队立刻降热搜压评论,许多天过去, 微博上表面平静。 但她从前关注了许多Crush和许灵均个人超话,只要稍微留心些就能发现, 关于这个出圈大瓜的议论从未停止。 大部分粉丝在心碎后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总有一小部分人心理阴暗, 口口声声许灵均损坏了Crush的发展和声誉, 一定会遭报应不得好死。 容谧皱眉举报了许多个恶意评论的账号, 可不负责任的发言太多,怎么都举报不完。 她放下手机,开解自己不能动气,对宝宝不好。 许灵均一直反复絮叨她不要玩手机,不止因为对身体不好,还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不希望她看到这些东西影响心情。 容谧知道,他本人接触到的情况一定会严重得多。 除了这些闹心的东西,许正则在做娱乐产业跟他是利益共同体,必然受到影响,连许褚原和Victoria都可能会过问。许灵均要处理的烂摊子有很多,损失远远超过所得,都是在决定退出舞台之前他就得考虑后果。 但直到今天,许灵均一句也没向她提起过。 她放松做了几遍深呼吸,平静地考虑许灵均到底从这场震动圈内外的退出声明中获得了什么。 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是一场纯粹的赔本买卖,他放弃了自己亲手打造的光辉世界,到她的厨房里来揉面团做小蛋糕。 他是个根深蒂固的利己主义者,强横又任性,永远都会以自我为中心。她最沉迷于许灵均的时候,也有这样清醒的认知。 现在却不敢再那么确定了。 这些天她从不给自己机会深想,偶然独处,脑海里的念头便开始不受控制。 一个光芒万丈的人放弃了自己过往的世界,只为能留在她身边。她甚至从未开口要求过,也没有承诺过他什么。 即使是再冷漠无情的人,也会被这样义无反顾的决心震撼。 容谧蓦地想起那条红围巾。 其实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很流行女生给喜欢的男生织围巾。她也很心动,但她觉得许灵均应该不会喜欢那种俗气的东西,所以连试都没试过。 如果在真正的十六岁里,她送给许灵均亲手织好的围巾,许灵均会接受吗? 如果她再早一点说出自己的感受,许灵均会接受吗?是认真听她讲完做出改变,变得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恋人,还是不屑一顾地转身离开,早早就丢掉她寻找下一个合心意的玩具? -- 第195页 十年蹉跎过去,她自以为了解许灵均,自觉要懂事隐忍不动声色,从没坦诚地倾诉过自己。直到无数细节积攒成了无法转圜的失望,不愿意再忍下去。她好像是跟自己谈了一场恋爱,许灵均的意愿只存在于开头和结局。 正在走神时,她接到了许灵均的视频电话,颇有些被查岗的意味。 看她背景是家里沙发,又念叨起来,“说好每天保持一个小时运动量的……不过我不在,你还是别一个人出门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在家里转转吧。” “今天送你去机场,已经运动过了。”容谧抱着猫,把手机放远了些,刚想换个舒服的姿势,小腿上肌肉痉挛了两下,痛得脸都皱在一起。 许灵均在对面紧张地喊,“怎么了怎么了!” “……抽筋了。” “我看看我看看!你快别动了,把腿伸直抬高……疼得厉害吗?今天喝牛奶了吗?” 容谧被他嚷得脑袋疼,缓缓伸直小腿,舒展开不适感减轻了些,“是腿抽筋又不是要生了,着什么急。” “等我回家给你按摩。”他盯着块小小的手机屏幕望眼欲穿,离开一天都不放心,带着点可怜的语气,“我好想回家。” “就知道他们让我来是要我做苦力的。你不知道许褚原甩给我多少事,刚下飞机就开会,开得我快吐了。” 容谧没问过他是去处理什么工作,但也能想到个大概。许褚原一直希望这个儿子离开娱乐圈干些“正事”,这下也算是捉住机会了,“你还是不愿意接手吗?” “我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肯定也不能跟原来一样只顾着叛逆什么都不考虑啊。” 许灵均说,“继承家业就继承家业吧,总不能饿着你们。” 容谧抿了一下嘴唇,没有接话。 她以前这种时候总会皱眉驳一句“乱说什么”。今天没有说话,许灵均像是得到了默许,开心得不舍得挂电话。一直通着视频陪她洗漱完躺在床上,一边翻看文件,一边哼着摇篮曲的调子哄她入睡。 困意泛滥时,容谧隐约听见他仿佛靠近手机,小声地喊了句“老婆”,接着是好几声闷笑。 她也有点想笑,可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天亮。 隔天依旧是休息日。容谧没有继续闲在家,去店里做功课。管理上的事务她从前处理得不多,有得是要学的地方,很多工作交接起来还要多跟沈晰沟通联络。 许灵均只是出资入股,实际不干涉经营操作。从沈晰手中接过管理权的那一刻,意味着拉图的命运从此就握到了她的手里。 容主厨变成容总,同样意味着清闲日子会一去不复返。但连许灵均都已经收敛性子开始继承家业了,她也得用心给粥粥赚奶粉钱才行。 宋淑怡入职的时间不早不晚,已经对拉图有了一定的了解,今后工作上正好能成为她的得力帮手,怀孕以来连生活里也能给她许多建议。 人与人的缘分如此奇妙。年后在游轮上不期然的遇见,没想到还能把同学情谊重新捡起来,共事接下来的人生。 “要不要帮你叫车?”下午时分,宋淑怡笑道,“许灵均出差不能来接驾,不如我送你回家呀。” “待会儿我路边拦一辆就行。”容谧整理合同,看了一下午眼睛有点疲惫,边揉边说,“你先去接小辰吧,别耽误孩子放学。” “那好,我先去了。” 宋淑怡走后,她给今天的工作收了尾,也起身离开餐厅。再留下吃晚餐就会赶上晚高峰,与其堵在路上,不如早点回家再想吃什么。 拉图选址路段繁华,周围总有许多出租车抢单,很好打车。她刚走到路边就看见有一辆驶来,习惯性地招手。 出租车停在她面前。驾驶座上的司机有一张沉默寡言的脸,戴着一顶棒球帽,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低声道,“你好,请上车。” 容谧坐进后排座位,报了小区的位置,笑着说,“麻烦师傅稍微快点,这个时间马上要堵车了。” “嗯。” 车辆平稳地行驶,离拉图越来越远。窗外都是每日经过的熟悉道路,她没有多加警惕,低头看了会儿手机,再抬眼时,无意间朝后视镜里一瞥。 昨天下午见过的那辆黑色大众又跟在出租车后面! 她心里一惊,面上还能保持镇定,朝司机道,“师傅,能不能麻烦你稍微绕一下路?我有点东西要取。” “这个时段,附近几条街都会堵车。” 司机没看她,压低了帽檐,“要绕路的话,可能要绕远一点。” 第98章 ??望月 容谧说, “没关系,不赶时间。” 她只是想甩掉后面跟踪的车。在明华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街道位置还是熟悉的, 多绕些路也没什么。 她报了个距离稍远又不算偏僻的商场位置,司机闷不作声地开车。后视镜里那辆黑色大众一直跟着,过了好几条街都没能甩开,她看在眼里,表情也逐渐焦虑起来。 司机忽然开口, “你是不是想甩掉后面那辆A29?” “……对。”容谧微怔,被看出意图便也不再否认,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跟着我。” “最近是不太平。我带你往外环兜一圈, 总能甩掉的, 你只要不下车就没事。”司机拿起一瓶矿泉水,反手递给她,“别紧张,喝口水吧。” -- 第196页 递到她面前的矿泉水外表看起来没有异常,容谧却并未伸手接下, “不用了, 谢谢。” 司机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维持姿势没有动,被帽檐遮住一半的眼睛从倒车镜里盯着她看,“你出汗了, 喝口水能缓解一下心情。” “……” 莫名的违和感令人心生警觉。她原本想叫司机掉头回拉图,可看着面前的矿泉水, 防备地改了口, “麻烦前面路口靠边停下车。我有个朋友就住在附近, 我们约了今晚一起吃饭。” 一路上都在留意后视镜里的那辆车, 她这时候才感到不对。 这辆出租车她是随手在路边招停的,不像打车软件上能够看到司机详细的信息资料。忙了一整天,下班的疲惫感让人放松警惕,她上车前也没想起要先拍车牌号。 进退两难间,她直觉要先下车,话音刚落便打开手机想给朋友打个电话联络安全。 下一秒,司机忽然松开了手,那瓶矿泉水擦过她隆起的腹部,沉甸甸地掉到她大腿上。 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冷不防一个急转弯停车,她被砸得一惊,下意识地护住孩子,手机掉下了车座。刺鼻的气味兀地在车内蔓延,一直沉闷开车的司机放倒驾驶座,湿毛巾兜头捂住了她大半张脸。 “……” 慌乱中她努力地屏住呼吸挣扎,只坚持了半分钟,濒临窒息之际不得不大口喘气,吸入麻醉剂片刻便意识模糊,跌进了黑暗里。 ** 电视剧里的绑架情节居然会在她身上真实发生。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容谧感受到的荒诞和恼火甚至要超过恐惧。 没有窗户的废弃操作间里,陈旧的灯光昏黄黯淡,闪得快要断气。她坐在椅子上,手脚和椅子腿绑在一起,被空气里的灰尘呛得皱眉咳嗽。 门口伫立的人就是开车的司机,闻声瞟了她一眼,“她醒了。” 又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是年轻又傲慢的女人声音,“怎么这么慢,等得我无聊死了。” 容谧被绑在椅子上无法转头,看不清背后还有多少人,吸入过量麻醉剂的后遗症使她感到头昏恶心。 她担心会对孩子造成伤害,在这里停留得越久就越危险,“你们想要什么?” 背后传来拖动椅子的脚步声,有人走到她身边,好奇地蹲下来看她,“诶,你不害怕?” 出乎意料的,这是个梳着马尾刘海卷曲的女孩,眉眼青涩,身上甚至还穿着高中校服。容谧心中荒诞感更深,声音低哑却还是镇定的,“你们费这么大力气把我绑过来,总不会因为我害怕,就把我放了吧。” “我怕死。你们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说,我会尽可能地满足。” “嘁,原来许灵均喜欢这种女人。”女孩看着她说,“他是为了你才退团的吗?恋爱脑最恶心了。” 容谧不动声色地问,“你喜欢许灵均?” “喜欢?我最恶心他。”她不屑地说,“他有什么可骄傲的?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无脑粉他。你也喜欢他吧?你也很恶心。” “Crush里最耀眼的明明是季容与。我们哥哥总是被他家粉丝打压受委屈,现在又要受连累。我一定要帮哥哥讨回公道!” “别跟她说那么多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司机闷声道,“后面的事你不用管。我叫了五六个人过来,都在仓库外面守着她跑不了。” 容谧心里一沉,又听见那女孩说,“不用我管?要是没有我和我的亲友通宵对行程,你们能抓到她?你们连航班都不会查!”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提高嗓子,“许灵均明天才回国。到时候我要他录视频下跪给我们哥哥道歉,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他那副样子!” 司机不耐地皱起眉毛,懒得看她。操作间的门被打开,外面走进一个身材更加魁梧的壮汉,拎着缠绕铁棘链条的球棍,粗声粗气地骂,“嚷嚷什么!人醒了?你那药还有没有,再给她灌下去一瓶睡到明天完事。” 司机压了一下帽檐,语气阴翳,“她怀着孕。剂量不好把握,会出人命的。” “他妈的真麻烦。你说的那个明星不会根本不来赎她吧?干完这一票得好好歇几年。” 三言两语中,容谧听得心里大概有了底。这些人目的不一,有的为了寻仇,有的是想拿钱,但显然都是冲着许灵均来的。 “我也可以给你们钱。”容谧说,“你们想要多少?告诉我一个数字。” 她说得很平静,好像真有千万身家可供搜刮。壮汉明显心动了,可那个女高中生又尖叫起来,“不准放她走!她能有什么钱,还不是被许灵均包养的。凭什么许灵均不用付出代价?必须要等到他来!” “……” 容谧看着她被愤怒憋红的脸,心思急转,“如果你想报复他,就把手机给我。我给他打电话。” “许灵均那样的人,最要面子。如果他知道我怀着的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一定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这样你的目的也能达到了。” 容谧说,“到时候就可以把我放了吧?我和我的孩子都跟他无关,不想被他连累。” 在场的几人闻言一愣,面面相觑,接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被“内情”取悦得意忘形的女高中生笑得泛起泪花,拿出了她的手机,“你再说一遍,把刚才的话亲口告诉他!许灵均是傻逼么哈哈哈……能把许灵均哄得团团转还绿了他,你也是很有点东西啊。” -- 第197页 容谧看着屏幕上开机画面亮起,嗯了一声,尽力保持平静。 眼看就要到手,却又被人夺走了。“我看你才是傻逼。” 司机无语地抢过手机看了一眼,刚刚开机的屏幕上显示许多个未接来电,“现在让许灵均知道自己被绿了,他还会愿意拿钱来赎人吗?你那些小孩把戏,等我们把钱拿到之后再说。” “要打电话也要换个手机打,让她出个声就行了。”他不耐烦地把手机重新关机,朝容谧的位置看了一眼,比想象中更谨慎。 “她很聪明,可能会说些什么我们听不懂的暗号,给许灵均通风报信。” 容谧看着自己的手机被摔到墙上,四分五裂掉落一地,后背浸出冷汗。 许灵均人在国外隔着时差。她离开店门时也是正常下班,短时间内或许没人能发现她被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夜幕降临,仓库外响起摩托车的引擎声,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吵闹模糊传来。两男一女在身边看着她,容谧垂眼不再说话,脑海中思索着脱身的方法。 她不知道自己被带来的途中昏睡了多久,这里应该不是在市区,即使脱身她也不见得能找到回家的方向。更别说被紧盯着,她顾忌孩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吵闹声渐渐平息了。没有人再开口,周围安静得可怕。一个小时过去,或许两个小时,时间的流逝变得难以估计。她焦灼着地等待着,想不到稳妥的对策。 好像有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又像是一转眼,她听见仓库外有异样的骚动,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勒得发疼的手腕挣着绳子,挺直了背脊。 内间其他三人也很快察觉,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壮汉警惕地捡起地上的球棍,推开门出去查看情况。 夜风混和尘土灌入,裹着浓重的血腥味。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五六个成年男人躺在地上,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翻折,哀嚎着挣扎在血泊里不敢动弹。 只有许灵均还站着,身上的白色t恤早已血迹斑斑。将近两米的魁梧男人愤怒地举起球棍冲了上去,被他侧身躲开后回踢在膝盖上,吃痛跪倒。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又被踩在脸上,一脚踹飞出去老远。 “去你妈的。”许灵均捡起那根球棍,抽空擦了把脸,被抹开的血痕越发鲜红凌乱,像个来索命的阎王。 缠绕的链条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盛怒之下反而出奇冷静,眼底翻滚的情绪比夜更深。 剩余所有人在他的靠近中不寒而栗。司机从怀里掏出匕首,厉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 事态忽然失控。女高中生头脑空白,闻言才迟钝地掏出一把水果刀,抵在容谧颈边,“你别动……别过来!” 她的手止不住地抖,刀刃碰破细嫩的皮肤,擦出了一道浅红的血痕。许灵均脚步一顿,在数米之外停下,被另一把刀抵住了腰。 “把球棍放下,跪到地上!否则就把你女人的命留在这。”司机语气阴狠,“妈的真晦气,一群废物。” 还以为当明星的都是娘炮,外面把手的人全部都掉以轻心,根本没有人拦得住他。 “你别捅他啊!”女高中生惊声尖叫起来,天真又恶毒,“他要是死了,待会儿还怎么录视频给我哥哥下跪道歉?” “……” “许灵均。”容谧微抬下巴望着他,胸口起伏,嘴唇同声音一样苍白干涩,“你冷静一点。” 许灵均冷静不了。 提前一晚回来想给她个惊喜,在家里等到半夜都没见人回来。原来“惊喜”是在这等着他。 本来只是想敲诈一笔,事情却发展到这一步,注定是无法妥善收场了,司机咬了咬牙,猛地把刀刃捅进他身体,大声威胁,“快跪下!” 腹部的刀口里迅速涌出鲜血,一瞬间把他身上本就斑驳的白t浸透。 容谧连呼吸都停止了,盯着他被染红的身体,粗糙的绳结拼命摩擦手腕,“不要!” 司机没料到他真的不躲不闪,正惊疑不定地想收回手,却被死死地握住了。刀刃卡在肌肉里无法退缩,一条布满荆棘的铁链以迅雷之势缠住他的脖子,又缠了一圈,收紧。 在血肉模糊之际,他终于明白,并不是外面的人掉以轻心。不要命的人,根本就没人能拦得住。 “你别过来!” 只剩下一个未经世事的女高中生。目睹这一切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手里的水果刀抖得越发厉害,“她亲口说怀着的孩子不是你的!你还要救她吗?你……你别过来!”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许灵均轻蔑地笑了一声,按住腹部的刀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淌血,“作业做完了吗在这学人违法犯罪。” 容谧看得犯晕,听他居然还有功夫贫嘴,“你真是……” “许灵均!”吓到神志不清的女孩被一句话逼得彻底崩溃,露出怨毒的眼神,举起手中的刀刃胡乱往下刺。 许灵均变了脸色,冲上前来的速度快得不真切,堪堪用右手挡住容谧的眼睛。 刀刃穿透了他的手背,滚烫的血滴在她脸上。稍缓的心弦被一瞬间拉扯到极限后崩断,容谧机械性地眨眼,连同视野都被染得一片猩红。 罪魁祸首又尖叫起来。许灵均皱眉骂了一声,反手把她两条胳膊卸了扔到墙根边,蹲下去解开容谧手脚的绳子,“你别急,别乱动。” -- 第198页 她细白的皮肤上全是挣扎的痕迹,被勒得一道道血痕。许灵均脱力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靠着她的腿休息,“没事,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报警了。我们在这等等……几分钟就好了。” 他手背上皮肉外翻,刀口深可见骨,把纹身割裂,浸在血里模糊不清。容谧想扶他起来,可自己身体笨重动作也不方便,急得一个劲儿掉眼泪。 他却还在笑,眼睛亮得惊人,“别怕,陪我坐一会儿。这不是没事了吗?我打架厉不厉害,没见过吧。” 他身上情形可怖,语气却还是温柔的,低声问,“粥粥害不害怕?没事,我小时候也老是被绑架,怕得要死。我爸不来接我,只会让他的秘书来救我……我气都气死了。不过没事,爸爸来救你了……” 他渐渐的有些口齿不清。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许正则大步冲进来,望见这情形蓦地一怔。 医护人员从他身后涌入,急匆匆地把许灵均带上救护车。容谧无暇顾及他,跟着小跑出去,护着肚子艰难地坐上救护车,“麻烦你处理后续。” “……好。”许正则扶了她一把,表情复杂,“别太伤心。” 这是句很不好听的话,就像在提前劝告逝者家属“保重”。 他天生的凝血障碍使得情况加倍危急,这种病平时没事跟正常人一样,可一旦碰上意外就是性命攸关。 去医院的路如此漫长,救护车上到处都是他的血。一旁的医生做着应急措施,语气不容乐观,“有心衰的症状。” 许灵均努力地抬手,想摸一下她的脸,可摸了个空,自嘲地叹气,“看不清你了。我不会要死了吧。” 容谧紧握他的左手,冰冷得可怕,连自己的身体都一并变得僵硬,被恐惧和无措攥住心脏,“别乱说话了,医院马上就到。” 第99章 ??正文完 他失血过多几近休克, 神智混乱时断断续续,一直在无意识地说胡话。好像再不说,就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说了。 容谧低头靠近他, 听到他小声地重复着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关在那里。我不想让你害怕的,以后我……再也不,不逼着你留在我身边了。你想去哪都行,只要让我跟你就行了……你别烦我, 我想好好对你……我什么都做。” 许灵均闭着眼,想握住她温暖的手, 却虚弱得使不上力气。平日里羞于启齿的话都不受控制地倾诉, 梦呓般呢喃, “我爱你,容谧。我很后悔……没有早点发现,我爱你。” 医院里早已备好了手术室。“手术中”的红灯亮起,容谧独自坐在走廊里等候,双手遮住脸泣不成声。 在生死面前, 一切爱恨情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许灵均能平安地从手术室里出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 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她可以满足他所有要求。 两个小时后许正则赶到医院。警局那边已经有了初步的处理结果,作案的并不是什么专业的犯罪团伙,一帮当地的混混, 里面还有个未成年少女,阴差阳错弄到了些信息, 就想铤而走险大捞一笔。 许灵均兄弟俩都擅长睚眦必报, 不用想也肯定是请律师往重了判, “那边我会安排的, 你只要在这里等许灵均就行了。” 许正则实在不怎么会安慰人,便只说,“放心,他死不了。” 腰腹部的刀伤应该没有损坏重要的脏器,手上的贯穿伤之后可能需要更精细的手术修复被切断的血管和神经,最令人担忧的是失血过多有可能造成的各种后遗症。 许正则理性地分析,“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瘫痪截肢,命总是能保住的。” “……” 容谧情绪已经平复了些,“实在待不住的话,你还是回去忙吧。” 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才结束。许灵均被推进ICU观察术后感染的情况,一直昏迷不醒。 她能探视的时间有限,只是干着急也没办法。宋淑怡闻讯请了假赶过来陪她,“先回家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不然身体会撑不住的。就算是为了宝宝着想,好不好?我帮你在这看着,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容谧感觉不到饿,可听到她说要顾着宝宝,便还是点了头。 离开医院时是下午两点,一天中阳光最明媚的时候。她独自回到家喂了猫,也勉强喂饱了自己,洗完澡出来,看着脏衣服上的血污,刚被热水浸过的身体又一阵阵发冷。 那是许灵均的血。她不敢再看一眼,把衣服都扔进垃圾桶,躺在床上却毫无困意。短短一个晚上发生的事塞满了她的脑子,她甚至还能闻到仓库里的血腥味,闻到救护车里药品酒精的气味,难受得起身吐了好几次。 她漱口后洗了把脸,恢复精神,坐在梳妆台前,拿出抽屉里的笔记本往后翻到一页,看了许久。 这一页写满了字,是她在还没恢复记忆时写的。 她那时候也不确定自己恢复记忆以后会不会原谅许灵均,很可能不会。她了解自己的性格,既然能做出分手的决定,就一定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头。 可在给许灵均写了“保证书”的那天晚上,她还是偷偷躲在房间里,给恢复记忆后的自己写了封信。 “你好,十年后的容谧。 “给自己写信的感觉挺奇怪的,但是对自己的了解也最清晰。就像上学时的我会瞒着所有人和许灵均偷偷约会,我想,十年后的你应该也是一样固执,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估计连现在的这个我,也没办法劝动十年后的你。 -- 第199页 “可作为参考,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其实大部分都算佐证,其中只有一件事是最要紧的。 “我想告诉你的是,许灵均很爱你。 “我时常觉得自己的喜欢在他的爱面前太浅薄。他没有安全感,一直都很害怕失去我,但我想这份恐惧的来源并不在我,他害怕的应该是失去你。 “他总是睡不着,靠在床边看着我睡觉,好像担心自己一旦闭上眼睛,我就会忽然消失掉。他居然会煲汤,做很多口味的粥给我吃,真的很好吃。有一次我看书到太晚,他给我做了宵夜。吃的时候看到我皱眉,就着急地伸手要我吐出来。 “其实我只是饿了,吃得太急被烫到了。他却好像很怕一碗粥没做好,我就会不要他。 “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他有安全感。我想他在期盼的,也并不是我的原谅。 “你会有多喜欢他多舍不得他,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的人。所以他一定是做了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让你决定放下一切离开他。 “现在他发现自己做错了,尽全力的想要弥补。我想,或者这样的许灵均,值得你再给一次机会。 “可能人都是需要成长的,越是巨大的成长要付出的代价就越是壮烈。这句话由十六岁的我说给二十六岁的你听,希望你不要觉得好笑,我真的这么认为。 “也希望三十六岁,四十六岁时的你不会在想起这一年时,因为放弃了他而感到后悔。 “我写下这些,不是让你一定要原谅他,而是希望你能公平地看待他。至少请不要完全否定他,他不是一无是处的,他也有在为这段感情做出努力。 “如果到最后你仍旧选择不要他,也没关系。他会理解你的,就像我会理解你一样。只是希望你可以最后再跟他好好道个别,别让他太难过。 “如果可以,请你帮我告诉他一句话,我总是不好意思亲口说—— “十六岁的容谧爱许灵均。 “即使后来的我们不能继续相爱,但我真心地爱过他。希望他能够知道。” 她抚着这一页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掉落浸皱了纸页,也把字体晕染得模糊不清。心里的念头却一点点清晰,长久以来从未有过的清晰。 或许她并不是不能确定,只是需要这样一个时刻,一个坚定得不容动摇的时刻,来为自己不敢笃定的心意做一个清晰的盖棺定论。 一天后,许正则联系到更资深的医生从国外赶来,为许灵均的右手做更精密的修复手术。 容谧请了几天假来医院里陪床。这次手术做了很久,从天亮到天黑,好在很成功,正常恢复之后手部功能不会受到很大影响。好好复健,也能够继续做一些弹奏乐器之类高精度的活动。 许灵均在ICU里躺了两天两夜被转入普通病房,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身边的人是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问她受伤没有。 容谧说没有,他又问粥粥乖不乖。“很乖。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我很好啊,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他躺在床上手都不能动,只有一张嘴还不消停,“我两个宝贝都好好的,我当然也好好的。” 他的成长经历与常人不同,又喜欢玩极限运动,天生就是放纵生命的人。也因为凝血障碍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老天爷收走的先天病,对及时行乐肆意妄为的理解比平常人都要深。 他是不怕死,却不知道在他昏迷的这两天里,旁边看着的人是从怎样水深火热的心情里过来的。 容谧无奈地扶他靠坐在床头,把在家里做好的甜点拿出来给他解馋,“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你哥哥说会帮着你料理工作。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许灵均眯起眼睛吃蛋糕,闻言举着勺子露出心虚的神色,“我偷偷在你手机上装了定位软件……看在确实派上用场了的份上,原谅我吧。” 容谧下班以后很少不回家去别的地方,更别说联系不上了。那会儿他正对着一堆未接电话焦虑不安,她的手机只开机了不到一分钟也足够捕捉信号位置。 容谧能猜到个大概,亲耳听到还是气笑了,“你就不能把位置发给警察,等他们到了再一起进去吗?” “就那么几个人,感觉打得过我就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他理不直气不壮地小声嘀咕,“能忍得住我就不是许灵均了啊。” “可你的感觉并不准确,还是在拿自己的安全冒险。” 容谧顿了顿,轻轻握他的左手,低声说,“就当是为了我和粥粥,以后不要再这么任性了。” 许灵均一怔,像是从她的言行中领会到什么,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血色,兴奋得双眼发亮,“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的。” 他和容谧,和粥粥,是有以后的。 挨这两刀也值了。 ** 许灵均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最后至少有大半个月的时间都是在装病偷懒。医院里容谧对待他耐心又温柔,换了谁都舍不得出院。 直到被她发现了在拖延出院的时间—— 周盛被叫到医院一连声的叹气,“哥,何必呢。” 许灵均又按了按腹部的刀口,确认真的长好了不会再渗血后失望得也叹气,“我得回家了。” 回家之后容谧果然不再像在医院里时那样惯着他,只是偶尔还提醒他要复健。 -- 第200页 他的右手恢复期比较长,做许多事都不太方便。偶尔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容谧能看出他郁闷的表情,不忍心会安慰他几句。 他郁闷的却是不相关的事,“许正则哪里请的医生啊,我纹身图案都没对齐。你看,都缝得有点歪了。” “……” 容谧知道他是不想轻易示弱,也没戳穿。“那晚上还要不要去打乒乓球?你纹身都没对齐,一定握不了球拍吧。” 昨天晚上看体育频道,他偶然说起很久没打乒乓球了。没想到她记着,许灵均一脸受宠若惊:“握得了。” 反正已经提前从娱乐圈退休,从前大部分赶行程的时间都能空下来。打着还在养病的幌子,他名正言顺地翘班在家,买了球拍期待晚上的亲子活动。 经常去散步的公园里就有网球场和乒乓球桌,白天阳光太烈,晚上去玩正好。 容谧下午却还要出门,跟程艺欣约好了一起逛街。 粥粥已经七个月了,她有时间还是会出去逛一逛,听医生说这样对顺产也有好处。 怀孕至今她的状态一直都很好,没有太多孕期反应,稍微修饰便容光动人,像一块熠熠发光的暖玉。 许灵均不想让她走,缠了她好一阵,连手疼这样的说法都招了出来,酸得要命,“留在家里跟我玩不好吗?别让外面的人看见你。” “不好。” “那带上我呢?” “不行。” “哦。”家庭地位一目了然。他闷闷不乐地送到门口,被容谧抱了一下又立刻精神起来。“晚上见。” 下午的约会是之前就说定的。程艺欣工作调度,将要去另外一个城市进修,走之前怎么也要见上一面。 聊天时谈到感情和生活逐渐稳定,她不期然想起许正则的话。 他说许灵均那样的人,愿意跟谁一起去轰轰烈烈地挥霍时间,算不上多喜欢。只有在愿意跟谁稳定下来不再任意妄为时,才是真的为爱收心了。 程艺欣只见过许正则两次,“虽然总板着张没有感情的脸,但说的话还挺有道理。” 不同城以后就不能经常见面了,分别时难免有些不舍。一聊起以前的事就刹不住车,容谧在外面待得晚了些,回家时看屋里没人,才发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放下包赶去小公园里找人。 夜风习习,台球桌边没什么人,许灵均自己抱着拍子盘腿坐在球桌上,像被主人遗忘的大型犬,望见她来时可怜兮兮地撇了撇嘴。 容谧忍俊不禁:“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吵着你玩。” 他一开口显得更可怜了,“我可不敢再惹你生气了。你多狠心啊,说走就走,哪天再一个不高兴带着我儿子浪迹天涯认贼作父,我上哪找你去啊。” “嗯,”容谧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要跟我翻旧帐吗?” 许灵均亲了亲她隆起的肚子尖,抬头又笑起来,“不敢。” 他坐在乒乓球桌上,和她视线平齐,月色里眉眼温和,笑起来却还是有飞扬的少年意气。 容谧心念微动,不再犹豫地顺从心意,扶着他的手臂倾身吻他的嘴唇,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看到难以置信的惊喜。 亘古不变的皓月高悬在头顶。凉爽的夜风吹过十年前的操场,也在此刻掠过两人的耳畔。 重新建立信任关系是漫长的过程。但人生本就漫长,从头来过也未尝不可。 至少,她再也不必摘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