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食记》 苗五-在线阅读 寻月棠一朝穿书,成了个没爹没娘还被人追杀的孤女,躲开剧情后,她以爱好为职业,抄起锅铲在边城开起了间食肆。 一盆琉璃羊肉,嫩如绢帛,汤鲜肉美,为食肆在边城打响了名声。 一盏胭脂鹅脯,色泽红艳,酸甜宜人,助寻月棠成功打入贵人圈子。 一杯珍珠奶茶,浓醇香甜,回味悠长,让食肆拥有了第一家分店。 食肆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寻月棠很快就入了边城商会,坐了首把交椅。 这样迅速的发展点了旁人的眼,抹黑她的谣言一日里便充斥坊间:这貌美小娘子做人外室,方揽得这样多生意! 哪料边城百官宴上,坐在上首的定北王谢沣亲自盖戳寻家店主,乃本王未婚之妻。 底下人:??? 谢沣自上而下环视一周,又开口:本王想着,日后官宴便设在她处,众位可有异议? 底下人万分庆幸自己没有传播谣言,又琢磨着一样是裙带关系,寻家味道城内翘楚,不比在这吃猪食强多了。 当即点头如筛糠:没有没有,没有异议...... 1.盘子精穿书后就是一个普通人,本文不含任何奇幻元素或者异能。 2.架非常空,朝代食材官职地名大杂烩,还有现编。 3.胎穿,1v1,sc,he。 4.本文菜谱大多来自美食书籍、网络。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因缘邂逅 美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寻月棠,谢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厨娘异姓王 立意:身处逆境,努力生活 第1章 逃命 时近中元,业已黑天,深林里不时传来几声老鸹叫,一辆窄车、几匹瘦马正在山里穿行。 不多时,一行人停车驻马,打头的一个侍卫拿着封信走到车前,嬷嬷,右脚脚腕扭伤,左肩三道擦伤。 得嘞。两个婆子应声,从简陋的马车里拖出人来,不由分说就安排了信里的伤,手下功夫极其利落,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又扯开衣裳抓了一把,这照葫芦画瓢的伤便得了。 寻月棠吃痛出声,先慌忙回身拢好衣襟,后又捂着受伤的右脚,眉头一皱泪便掉了下来。 天大晴,弯月也皎皎,一穹银辉倾泻在她巴掌大的一张俊俏面庞上,此时眼圈通红更显楚楚,鸦羽一般密且卷翘的睫毛上,几滴泪珠颤颤巍巍,似坠不坠,鼻尖那颗米粒大的殷红小痣隐约可见,平白勾人。 最难捱美人落泪,纵随行的侍卫都是粗人,瞧见这幅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也一阵不落忍,不由偏了偏头。 俩婆子看到寻月棠这副模样,心里是越发来气:这死妮子投了个丫鬟贱胎,偏生了张小姐的俊脸,将一行侍卫迷得晕头转向,什么东西! 个死蹄子,大晚上掉哪门子的泪?非要在鬼门大开的日子里惹老娘晦气! 这两个婆子都是幽州高门的管事嬷嬷,混到这把年岁上,不说是横草不拿竖草也差不多,偏就被这狐媚子累得跋涉,为着避人,又专行小径吃了好些苦头。 上头吩咐要在中元那日赶上流放队伍,就地把这寻月棠送上路,届时还不晓得要伤多少阴德。 见她挨了骂反哭得更凶,婆子扬手就要打,还哭,再哭一声试试! 侍卫见状拦下,好了嬷嬷,信上可没有旁的伤,若您横生枝节,上头怪罪下来,大家都不要好过。 婆子呸一声,一口浓痰落地,似是多少解了气,骂骂咧咧把寻月棠又搡进了车里。 进车后,这俩婆子旁若无人地交谈:这妮子身上真没什么值钱货了? 早扒光搜了八百遍,全身上下就一根银簪子、一根檀木簪子,连个镯子都没得,她那县令爹可真寒碜。 也真小家子气,这么俩破东西还当宝似的夜夜揣怀里,便送我,我都不惜的要。 可不就是,早些睡吧,眼下进了鬼月了,省的又触霉头,外面的老鸹一阵一阵叫得人头皮发麻,这婆子躺下又起来,双手合十又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寻月棠躺在车厢里无声掉泪,等着俩婆子入眠。 她安安稳稳活了十七年,两年前发了次高烧有了前世记忆,才知道自己原是有着百余年修行的一个盘子精。 起初发现自己法力全无,她还以为自己也是历劫了,直到半月之前,一行黑衣人冲进家里,将待她极好的爹娘杀害,后掳她上路,才知道自己是胎穿进了很久前看的一本古早狗血虐恋小说里。 原书里,男主母亲曾与女主父亲春风一度,而后生下了男主,所以男主与女主是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男主顶着所有人的反对要立女主为后的时候得了这个消息,女主遭不住这打击,跳了城墙。 此后,男主便彻底消沉下去,登基两年,就荒废朝政两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功绩便是斩了个反派将军,紧接着外敌来犯,王朝倾覆、血流成河,小说正文也就到此结束。 本来还有番外的,但结局给寻月棠膈应的不行,就提前弃了文。 此时应该是小说之始,疯批男主还未登基,女主的爹正因为触怒天颜遭了全家流放。 自己穿成的这个出场一章的炮灰,便是女主的表妹,因长相酷肖女主被掳。 这一路,女主受的伤全部被招呼在她身上,等七月十五动手那日,脸也会被划花,只为结结实实给女主当个替死鬼。 想到这里,寻月棠又下了几滴泪,这也太惨了。 女主惨,但自己个无关之妖精,岂非更惨?她擦了擦泪,决定就今夜出逃。 若是凡人死了,好歹还能阴司逛一圈再得个投生机会,她们精怪死了,那叫灰飞烟灭,此后天地间便就查无此盘了。 她仔细观察了,今日一路行经不少缓坡,滚下去应也好藏身。 嬷嬷,我想去方便,她推了推两个婆子。 懒驴上磨屎尿多,一个婆子翻了个身,快去。 一天到晚吃不了几口人粮食,屎尿屁还当真不少,另一个婆子也附和了一句,扭头又打起了呼。 寻月棠不住声道着歉,诶,去去就回。 说着话,她拖着受伤的右脚艰难地挪下了马车,车轴吱呦两声,把刚刚入睡的侍卫们吵醒了,起身拔剑,做什么去? 大哥,寻月棠欠身福了个礼,人有三急。 那去吧,快些回来。几个侍卫抱着剑,又靠着树歪了下去。 要说逃跑,他们是不怕的,这小娘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今夜又给她脚腕掰折了,就任她撒开了腿跑,这荒山野岭、植被稀疏的地界儿也无处躲藏,天亮捉回来就是。 大家原是这破落地的马贼,蒙起招子都能出这山,她就是躲到兔子窝里,也能给拎出来。 话说这小娘子当真是个妙人,说话声细细软软,比主子们养的黄鹂还要婉转,阖体虽无一件值钱玩意儿,却生了身剥壳鸡蛋一样滑嫩的皮子,脸面更是花骨朵一样艳,若非是怕到时候验尸不好交代,哥几个早也一块享用了她去。 几个侍卫望着她跛腿离去的背影,见那小细腰扭得比水蛇还好看,不由咽了口唾沫,啧了一声,暗叹又是一夜燥热。 寻月棠拖着腿脚一直走,估摸着得出去了有半里地,见前面一处平缓的土坡,她慢慢蹲身,抱紧头,一闭眼就滚了下去,牙关咬得死死的,生怕发出声音。 石块都如同刀刃一样,割得身上生疼,寻月棠能觉到泪又掉了下来,顺着脸颊乱滚。 她的主上是个下界历情劫的女仙君,要渡劫完成回九重天时,身边的器物就只剩她还没化形,仙君便给了一滴泪,得这滴情泪化形后,寻月棠便成了个哭包,开心也哭,伤心也哭,不停地哭。 最难受的是,她本体是个陶土盘子,舞刀弄枪的事儿不敢干,生怕磕碰了自己。 故而到了今日绝地,失了法力,没有功夫,就只能使出滚土坡这种笨法子,大约是因为她是个盘子,滚起来竟然还挺快的...... 想到这里,寻月棠更想哭了。 这山名唤鼋豺,乃是凉州、登州的交界之地。 靠近登州一面山势平缓,多土坡,远望如鼋;靠近凉州一面山势峻急,多豺狼。寻月棠一行便就是去往登州烟瘴之地,女主就往那里发配。 此时,正有一行马蹄子上裹了布巾的骑兵从凉州而来,正拐道行至山下。 夜色正浓,一行人均着墨衣、骑黑马,行止间不闻人言,闷轻的马蹄声也隐没在烈烈山谷风声中。 听到前方有山石滚落之声,为首一人勒马,打手势示意大家前情有异。 众人见到手势,纷纷拔出了兵刃。 有斥候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去前头探测实情,一团黑影便以极快的速度滚了下来,直碰到马蹄,方才停了。 马匹受惊,嘶鸣一声后高高抬起了前蹄,眼看就要踩到身下人。 马上人谢沣拽动缰绳调转马头,避开了这场几乎注定的血事,后翻身下马站定。 察觉有人来,早已力竭的寻月棠探手出去,摸到眼前的皂靴,凭着本能求救:救...... 一语未竟,便晕了过去。 谢沣皱眉,微微撤后半步,后又蹲身下去察探眼前人 身着一身春绸,面料不算名贵,从土坡之上滚下来,灰扑扑难辨本来颜色,大片衣料被割破,露出不少沾着泥灰的血口子,肩侧数道鞭伤,鞋子丢了一只,右脚腕又红又肿。 哟,这小娘子,另一匹马上的林勰也下了马,凑上前看了看,倒像是哪家被正室逼得没活路的小妾,可这荒山野岭的,谁家小妾脚程这样好? 这一行人都是定远将军谢沣的亲卫,说话这位林勰乃是谢沣幼时同窗,曾陪谢沣十年寒窗苦读、现在也与他一道戍边卫国。 这样不好听的话,大约也就他敢在谢沣面前说,其余人听了脚程好这话,都偷偷笑。 林勰看了两眼便失了兴趣,回身往后走,冲着一众将士努努嘴,示意大家瞧瞧谢沣,颇有些揶揄之意,生得极俏呢。 身后众人又笑,却是不以为意,谁不知道将军最是不喜女色,连圣人赏下的娇娥都不碰一碰,更不会让这不明不白的女子拴住眼。 也没多看几眼,谢沣便起了身,想来是不打算救这个美。 他从来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见惯了沙场生死,他只会在乎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其余人.....莫说旁人,就连自己这项上人头,都不曾顾惜过。 若不然,也不会被鞑靼称作活阎罗。 上马挽缰,他不经意低头,扫到了地下人侧脸,虽憔悴亦不掩昳丽容颜,鼻尖一颗浅红小痣。 谢沣低头凝思,这女子瞧着,着实面熟...... 身后将士已都上马,只等将军令下,便全速行进。 这时,土坡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场之人多半习武,能辨得声音是从山腰处传来,且那一行人都也是练家子,想来就是要来寻这小娘子。 一个大活人从坡上滚下来,必留下大片痕迹,上面人很快就会赶到坡底。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王敬上前催促。 这是谢沣到了边关之后才收到麾下的副将,为人忠直,不苟言笑。 他们此行避人,夜间行路最为稳妥,前方路程还远,经不得如此耽搁。 这小娘子身后遭遇如何如何,到底与人无尤,逃不逃得出、活不活得了,全凭她个人造化。 因着个妇人贻误时辰、暴露行踪,不值当的,生得再好看也不行。 山顶的侍卫正沿着脚印往土坡这边寻,有隐约人声传来 快看这坡!寻月棠那个贱娘们儿肯定是从这里逃了! 走走走,下去追! 山脚下,谢沣听见有人来,策骑欲去,听到渐近人声后,挽缰的手微微一顿,后又看向地上人。 寻月棠...... 作者有话说: 啊,开文啦。 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又觉得该说点什么。 那就给各位宝子拜个晚年吧,祝大家新的一年虎虎生威! 第2章 得救 算起来,这是谢沣第三次遇见寻月棠。 只不过时日久远,又加上前两次都也不曾靠近,并看不真切,他起先便未认出来。 他当即翻身下马,解下外袍裹住寻月棠,后将她抱上马背,又挥剑斩了几截树枝下来,示意最后一排捡上,便策马奔了出去。 待山腰处侍卫顺着土坡滑下来的时候,就只捡到了一只绣鞋,打灯找了一圈,却如何也找不到寻月棠的踪影。 想来是运气好,被哪个过路马队带走了,可这周遭分明连个马蹄印子都没有。 真他娘的寸,这是遇见高手了,有人骂出声。 有人又提灯,土坡前头还有一只鞋,看方向是往登州去。 商量一番后,他们决定回去叫醒那俩婆子,当即出发赶路,万一运气好能把那贱蹄子寻回来呢。 便是寻不回来,如今他们都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多个脑子,就多条活路。 寻月棠今日虽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可如今被圈在身前,身上散着素净清爽的皂角香却直往谢沣鼻里钻。 一向不近女色的谢沣在夜色中皱眉,心里一阵阵的不耐烦。 救是定然要救的,这遭却是他不曾料到的,他挽缰垂眸,虽不至悔,却总也有些不快。 一阵马车颠簸,方才已经晕过去的寻月棠又醒了过来,眼都未全睁开,就死死抓住谢沣的衣襟,猫叫一般软糯的声音溢出:好汉,救命。 谢沣眉头又皱,将缰绳合握于右手,空出左手生硬地扯着寻月棠袖子,将她手从衣襟上拿开,莫吵。 寻月棠由他圈着,探头见前路已换,身后一行人虽衣着皆黑,但队伍规整,像是兵卫,这该是离歹人已远,便轻轻点头,又吸了吸鼻子,才道:晓得了。 这是哭了。 谢沣想到她家里,虽不算极富贵,却也有几分家底,现竟沦落到如此亡命地步,不知是经了什么波折。 今日虽逃了,却也受了大惊,一个女娃家,也怪不容易的,哭便哭罢。 哭可以,莫出声。 寻月棠抬袖擦了擦泪,又压了压声音,知道了,多谢恩公。 果然,她也没认出来自己,谢沣心想,那便好,幸亏前头两次都不曾与她打过照面,此番便省去了许多麻烦。 一路疾策,本还算宽敞的马鞍里塞了两个人显得局促,谢沣倒还好,寻月棠却感觉自己的双腿一阵一阵被前鞍桥磕碰,疼得不行。 她试着左右调整坐姿,但调来调去也没什么作用,倒给谢沣扭烦了,低低出声:莫乱动,仔细坠马。 寻月棠缩了缩脖子,终不好意思开口说是马鞍卡腿,只轻轻问:恩公,我们此行往哪里去啊? 登州。 登州? 寻月棠大惊,怎的兜兜转转还是要去那里? 啊......这......她讷讷,是去登州呀...... 如何?谢沣问。 没什么,寻月棠摇摇头,如今处境,由不得她选。 放心,谢沣在心里估了估前方路程,又加快了些速度,那些歹人寻不到你。 真的吗?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寻月棠话语间的惊喜。 与先前的猫儿叫声不一样,去了恐惧的声音颇清透,像泉水抨石,莺啼婉转。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 谢沣又忆起几年前,他也曾日日听到她的声音,虽然略吵闹,但却不难听,语气也不由软了下来,自然。 恩公,我叫寻月棠。找寻的寻,月下海棠的月棠。 说起来,这也是穿书必备的套路之一因着重名而穿。 小盘子精在初初化人形的时候,并没有名字,她的主上是一株迎着皎皎月光而生的海棠,唤作月棠。 后来,月棠历劫成功归了位,小盘子精不知,便四处寻她。 遍寻不得,倒阴差阳错认了个老算盘精作干娘,因着这个身世赐她了个俗名寻月棠。 胎穿到这书里之后,也还叫这个名,却是取自个词牌名,月下海棠,寻父以为极美。 谢沣听后也未着急说清前缘,只点头:嗯。 寻月棠心说,总叫恩公好像也挺别扭的,又见对方没有主动介绍自己的意思,便追问:恩公,你叫什么名字呀? 谢三。 寻月棠点点头,谢三哥,我记下了。 谢沣还从未被人这样唤过,不过......好像也不难听,他清了清嗓子,没再搭话。 寻月棠此时已困倦非常,头几日里目睹了爹娘被杀惨状,又想到自己即将赴死的命数,她几乎是夜夜难眠。 此时陡一离开险境,心中巨石坠地,又至寂静深夜,腿上的肿痛也不觉如何了,不多时便歪头睡了过去。 山路骑行,便是马匹再好、骑艺再高,总难免颠簸,寻月棠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在谢沣的怀里左触右碰。 头先救人起来抱在马上实在是不得已之举,如今这出,就大大越过了男女之防。 谢沣收了收缰往身后看,看半天也选不出一个合适来带着寻月棠的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骑行。 林勰路过他身侧,瞧见他的局促模样,想到谢三郎下生二十多年不曾接触过女子,此番温香软玉在怀不啻芒刺满背,促狭地起了声呼哨。 还担心暴露行踪,呼哨都是学的鸟叫,叫人挑不出错。 谢沣心里的不痛快,又生生增了一倍不止。 到达州牧府时,天边才隐隐泛出蟹壳青色。 谢沣正欲下马,却发觉被人紧紧攥住了衣襟,他叫了几声,未叫醒,想下手拍上几下,却又觉拍哪儿都不合适。 恰巧林勰又从旁路过,谢沣叫住这位风月场里的常客,子修,把......把她叫醒。 哟,林勰抬头看向马上难分难舍的俩人,这是军令? 谢沣冷着脸,不是,是你我私下交情。 那就好,林勰拱了拱手,那恕难从命,议事房等你,言罢便抱着手离开了。 留下谢沣一人,又在马上叫了半天,才凭着卓尔毅力将几乎睡死的寻月棠唤醒。 对不住,寻月棠揉了揉眼睛,我睡得太熟了些。 她一头青丝散落如云,在清晨细风里轻动,天光微泻,本就清丽的容颜又添几分朦胧。 谢沣已翻身下马,瞧了半眼就轻侧了头,只屈肘抬高,示意寻月棠扶他胳膊下马,还又淡淡道:无妨。 多谢,寻月棠扶住他手臂,可这马实在太高,左脚是踩住了马镫,受伤右脚却不吃力,一下吃痛又跌了谢沣满怀。 柔若无骨的女子身躯跌进胸前的时候,谢沣感觉自己像被江湖高手点锁住了周身大穴,四体发僵动弹不得。 还是寻月棠自己单腿跳开,又虚点着地福身致歉道谢,他才多少寻回些清明。 周婆会来带你去安置,谢沣撤后一步,以手握拳轻咳一声,我与同僚还要议事,便先去了。 话毕,低头见她裸着一双莹白的足,又用脚挪了个马凳过来给她,道:无需担心歹人,此处乃州牧府第,还算妥当。 寻月棠落座致谢,谢三哥好走。 谢沣转身,心说自己今日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缘何如此。 寻月棠此刻终于看清楚了恩公样貌,爹爹说相由心生实在不虚,谢三哥长得这样俊,心地也这样好。 就是脸面太红了些。 周婆来时带了双布鞋,领着寻月棠往住处行,寻姑娘,你先去西苑安置,我与老头子去张罗大伙儿的饭食,一会儿给你送来。 婆婆,今日来了上百人,就您二老张罗? 百来人也不多,我们老两口尚干得动,周婆慈眉善目,笑得也和蔼,一手扶着寻月棠,况且,上一年收留了个小姑娘,手脚麻利,劲儿也大,还有她帮着呢。 寻月棠与她商量:婆婆,我也去帮忙吧。 不用,赶路辛苦,先去歇息,周婆笑着拒绝。 想到自己睡得昏死过去的样子,寻月棠低头笑了笑,我夜里睡了的,便让我去吧,我腿脚也不妨事,能站。婆婆,我是被谢三哥救下的,身无长物,总要许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周婆见她脸色尚可,也未再坚持,拐道带她去了厨房。 厨房里,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的姑娘正在烧火煮水,周婆的丈夫李伯正在和面。 寻月棠进门打过招呼,靠近白案问道:李伯打算做什么? 李伯道:打算抻面,就是时间紧了点,可大家赶了一夜路,吃点汤面压压燥才好。 李伯,若抻面来不及,不若改成面叶汤,一样的。 小娘子会做饭?李伯抬臂拭汗,上下打量寻月棠,满脸写着质疑。 这女娃瞧着细胳膊细腿,面皮白净,一头秀发乌黑油亮,不像是常待厨房吃油烟的人,甚至还可能是娇生惯养、不沾春水的主儿。 多少会些,帮不了您什么大忙,却也不至于添乱,寻月棠挽袖净手走到肉案前,李伯,是打算做肉臊吧? 李伯称是。 得了准信,寻月棠抄起案旁菜刀,顺着猪肉纹理下刀,先出片、后成丝、最后切成肉丁,一手功夫实在利索。 刀工乃是学厨的入门手艺,李伯不出声看着寻月棠,心里裁量着眼前这小女娃到底习厨几年。 周婆上前商量:寻姑娘,那我二人便负责和面,这裁面叶的活计就交给你,可好? 寻月棠抬头称好,和好面还需醒上半刻,我先把浇头炒上,稍后再做。 切好肉后,寻月棠又换板换刀切了泡发的香菇,后起热锅,内里加的冷油,将肥瘦相间的肉丁下锅翻炒。 遇热之后,红色的瘦肉不几瞬便变了色,糯白的肥肉丁稍缩,在滋滋啦啦的响声里变成了金黄颜色,瞧外皮便知,此刻肥肉丁必定是焦焦脆脆,若入口得是油香而不发腻。 宽敞的厨房里顿时缠了满满肉香。 这是一种不加任何佐料修饰的、纯粹的油肉香气,却自有勾人流涎的本事。 一直在默默烧火的小姑娘抬头,咽了咽口水,猛吸了几下道:好香啊。 周婆低头看她,笑得慈爱,阿双,咱们今日有口福。 寻月棠抬头羞赧一笑,又下了葱姜末、香菇水和香菇丁,在熟葱的清香、香菇的异香烘托下,这肉香便带上了层次;再加上黄豆酱、甜面酱,淋一圈料酒、下几捏白糖提鲜,酱味浓浓,香气悠长。 厨房里并未备下炸酱臊子的两种酱,寻月棠却能想用就用,说起来,这还是穿书后的意外之喜。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在评论区看到好多眼熟的宝子 第3章 收留 随着光阴流转,寻月棠在人间过了千年,眼瞧着人们从长袍大褂换成热裤短袖,也见证了烹饪方法、食材种类的更新、融合。 进入新时代后,她最爱干的事儿,就是附身到美食博主的盘子上尝味。 她穿进的这本书,还是在跟着美食博主在平板电脑里看的,剧情离谱到 让她有种在正版网站看盗文的恍惚感。 穿来后重拾记忆,她发现自己曾经尝过的食材,可以随取随用,也不现形,便就直接加进了锅里。 现在看来算是唯一的好处了。 肉臊子炒完,灶下就改成了星星火温着。寻月棠拿出醒好的面团,又揉了些时候,便分面搓条,虎口揪了拳头大的剂子出来,拿了根长约两尺的擀面杖擀成面饼,后卷在擀面杖上,横着划一刀,面饼就成了叠在一起的长面片,再左右下刀切成三角片即可。 如此做法,比着手擀面就快得多了。 李伯早烫好了青菜,煮开了锅,待寻月棠的面片擀好,就站在案前将面片成摞甩进了锅里。 他观察了寻月棠一早上,如今便反了过来,寻月棠瞧着李伯的动作,面片看着像是随意扔进锅里的,但成摞的面片还未入水便就片片分了开来,落水时水花甚小,准头、力道都把握得极好。 李伯好手艺,寻月棠扫着案上的生面,认真赞道。 李伯拿着个竹笊篱翻着锅里的面叶,就吃的这口饭。 待到面叶煮得差不多,议事的军士们也都赶到了饭堂这边,还未行近,便有人喊:真香!李伯,好久没吃到您老做的饭食咯,甚是想念呢! 李伯正在往碗里分肉臊,抬头回:错咯错咯,今日这朝食,乃是出自寻姑娘之手。 寻月棠浅浅一笑,福了一礼。 众人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三两两坐到了桌前,却无人再言语。 不友好的气氛在众人的心知肚明里悄悄蔓延,寻月棠怔怔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周婆轻轻拍了拍她肩,示意她别当回事儿。 她点点头,又端起肉臊面叶一一分了下去。 众人虽对这个来路不明、随时有可能泄露大家行踪的女子抗拒非常,却无人能拒绝如此香的朝食。 青瓷海碗里,烫熟的小油菜还是青翠颜色,整齐缕在碗沿边,中间是一大勺肉酱,颜色红褐发亮,肉粒颗颗分明,能看出瘦肉比肥肉块头更大些。 面汤被臊子染了颜色,仍清透却泛着浅褐,瞧着就有食欲,汤里头浸的是三角形的面叶。 袅袅的热气裹挟着醇浓的酱香味,连着诱人的肉香味、麦香味一道往人鼻子里钻。 有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心里不由暗骂句丢了丑。 果然,身侧很快起了笑声,不消说,便是在笑刚刚几个五脏庙造反的人。 寻月棠也听见了,权作未闻,只从锅里取了煮好的筷子出来一一分过去,行一夜路辛苦,快吃些热的暖暖身子。 众人捡了筷子就开始呼噜呼噜地吃,不得不说,若这面叶汤真是这个小娘子做的,那她倒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此前在凉州军营,也吃过肉酱面,但是那肉酱的味道浮于表面,经不起咀嚼。 今日这肉酱就不一样了,瘦肉劲道,肥肉不腻,酱香和油香相互成就,又非常入味,越嚼越香。 小青菜颜色也喜人,不像那些火候过了的,深绿颜色活像是教霜打了。 面叶不厚不薄,又滑又香,弹牙口感之后还品得出淡淡甜味。 今日来的这些都是谢沣的亲卫,大都是上京跟来的,家境都过得去。 他们与凉州大多数兵都不一样,不是给口肉就能满足的,虽也能跟着吃苦,心里头却是有期盼的。 今日这顿简简单单的面叶汤,算是做到了大家心坎上,一碗过后,大家对寻月棠虽还有防备,脸色却好了许多。 有人亮出空碗,问:小娘子,还有多吗? 寻月棠笑眯眯接过,利落地添了一碗,管够的。 今日饭食备得多,大家伙都起底吃了两碗,一群人饱食后道谢离开,结队去了校场。 谢三哥,怎么还不来呢? 寻月棠瞧了瞧几乎空了的锅子,心里发急。 都怪你都怪你,什么图非得现在看,这下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二人方才一同看地形图,探讨过酣,一不小心错过了饭点,从来都是赶着第一波抢好饭的林勰烦不胜烦,拉着谢沣小跑,一路絮絮叨叨。 赶不上便赶不上了,谢沣不情不愿地跟着迈大步。 林勰急得很,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年纪小,还要长个子呢。 谢沣今年二十又六,比林勰虚长个一岁。 虽林勰说他还能长个子纯属无稽之谈,但营里确实有些小子不过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之前领兵,粮草吃紧,好饭不多,谢沣便最后去吃,尽量将荤菜留给旁人。 至于开设将军私灶,那就更不会有。 这大约也是他领兵时日并不长,却颇有威望的原因之一。 李伯,周婆,还有饭吗? 隔的老远,林勰就敞开嗓子开始喊。 李伯周婆也已经用完饭,连碗都已经刷完了,此刻正坐一处择菜,笑着回:有呢有呢,总饿不到我们子修。 他俩人原是上京谢府的仆人,后来谢沣接皇命做州牧,二人就跟着一道回了登州老家。 他俩几乎看着林勰长大的,自然亲近。 还是这边好,林勰撒开谢沣进门,接过面碗就开始吃,太好吃了李伯,几月不见,您手艺越发得好了。 李伯正待说什么,寻月棠就也从后厨端了碗出来,笑着放到了谢沣面前:谢三哥,快些用饭吧。 后便欠身退出去,与李伯他们一道择菜去了。 谢沣看了看眼前面碗,又看了看外头坐木杌上静静择菜的寻月棠。 此刻日头已经挂得老高,灼灼日光洒到寻月棠身上,照见鸦鬓云颜,挽袖子露出的一双腕子又白又细。 白得有些晃眼了。 谢沣慌忙回过了头。 你这个,怎么跟我的不一样啊?林勰伸筷子扒拉着谢沣的面碗。 自己碗里就一勺肉酱,几棵青菜,一碗面片,虽说也挺香的吧,但是跟谢沣的比就差多了。 人家碗里肉酱虽然少,却多了肉块,还有一个荷包蛋,也不是面片,一看就是手抻的面条。 抻得真细啊羡慕,想吃。 想到谢沣一向不重口腹,与自己这个俗人不一样,他直接开口:咱俩换换。 谢沣如往常一样同他换了。 远处的寻月棠瞧见,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复又垂下了头。 入夜,寻月棠宿在了西苑,里头还住着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那二人得知寻月棠腿脚不方便,便打了热水送到了她屋里。 洗完后天也还早,三人盘坐在榻上聊天。 听口音,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啊,房里无茶,寻月棠给二人各斟了杯白水。 圆脸的姑娘说:我叫庆华,幽州上京人士。 瓜子脸的姑娘道:我也是上京人,叫香云。 寻月棠抿了口水,觉得不理解,上京城是国都,顶顶繁华的地界儿,二人正值妙龄,如何就想不开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处? 我是郓州人士,此番是逃难来的,蒙军士相救,就在此处落了脚。 这个样打得好,庆华和香云也交待了自己的来处。 原来这俩都是圣人赏赐给登州牧,兼也是凉州定北将军谢沣的人,从幽州教坊司里挑来送到了登州。 送人来,也并非是要将军成家,只是做绵延子嗣之用。 庆华笑笑,我们俩人,无父无母无兄弟,三代内无难缠亲戚,家世清白。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 寻月棠听着皱了皱眉,谢沣这名,有点耳熟。 还不单如此呢,香云见寻月棠一直喝水,就把自己剥的几个生瓜子塞她手里,我们俩都是性子弱的,说好听点叫好相与,说实在话就是好欺负。此时不会给将军惹事,之后也不会与大夫人起龃龉。 寻月棠掂量着手里的生瓜子,心说她俩确实是挺好相与,也体贴,谁不喜欢呢。 看得出庆华是挺豁达,她说:若不然,我们俩才貌都不拔尖,如何能被嬷嬷看上,摊上这种好事? 听了这话,寻月棠来了兴趣,凑近了问:将军待你们是不是挺好呀? 二人掩唇笑,面也不曾见,将军接了旨就把我们安顿在这里。 那那岂不是守了活寡? 寻月棠生平最见不得这个,她曾也有个性子极好的邻居,嫁了个货郎,一年到头守活寡,没见着钱,更没见着人。 有次同在南墙根儿上晒日头,跟她说,月棠,嫂子昨天去河边濯衣,路边有群鹅,公鹅就在前头走,母鹅在后头叫哥哥,挺有意思的。(1) 有什么意思啊。 寻月棠现在还记得嫂子脸上的落寞,活寡死寡,都不好守。 对了谢沣,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原书里那个反派大将军吗?男主在位时设计围剿他,总算是做成了一桩事。 念及书里所提的谢沣行径,又见着面前两个懂事儿的姑娘,寻月棠气儿开始不顺,忍了半天仍是没忍住,小声说了句:将你们拘在此处,白白误了青春,这谢沣将军委实不地道 楹窗外,念着留饭之谊、刚从林勰处讨了跌打药来的谢沣将军: 他顿了顿,把伤药撂在窗台准备离开。 寻月棠见窗纸上闪过人影,登时支窗探身出去,一眼就瞧见了转身的谢沣,当即惊喜出声:三哥你怎么来了? 见着伤药便明白了,又补了句:三哥先不要走,我马上就来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娇俏与雀跃,与适才的冷声埋怨截然不同。 谢沣背手等在廊下,瞧见她单腿跳着出了门。 还挺灵巧的。 今日里重读《太白阴经》,谢沣恍然记起第一次读这书的时候,窗外有女娃叽叽喳喳讨夸奖:哥哥,我今日里克拐又赢了,整条街都没人比我厉害。 这单腿跳的本事,约莫就是那时候练下的。 谢谢三哥,寻月棠攥着药瓶立在他面前,盈盈施了一礼,洗漱后散下的乌发如墨泉一般随她动作泄下。 嗯,谢沣颔首,此后,可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留饭 嗯?寻月棠愣了愣。 如今离七月十五还有几日,在此之前她都不是绝对安全的,若男主真如原书里所写那般疯如癫狗,怕她过了中元也不会有安生日子。 三哥,我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吗?寻月棠低下头,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碧落之上高悬明月,人间却不明镜高悬。 她想到父母临死之前,挣扎着,口唇翕动,发不出声音,却分明是在告诉她:想办法逃跑,去找哥哥。 但如今保命都难的境地何谈寻亲? 寻月棠心里发酸发胀,整个人都被委屈、恐惧牢牢攫住,只觉前路如兽口,正待将她吞噬。 谢沣想支持寻月棠的决定,话未出口,就见她泪珠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他按了按眉心,头疼。 良久,待到寻月棠脚下已汪了一小滩水,他才叹了口气,莫哭了,想留便留下。 话撂下,逃也似地掉头就走,他实在应付不来女子哭哭啼啼的场面。 寻月棠带着哭腔的一声谢好歹是追上了他,他步下稍顿,药膏外用,一日三次。 谢沣能听到又一声道谢乘着晚风赶来,可他却已然跑远了。 午膳时分,林勰又是第一个来,几乎顿顿如此,净挑好的吃。 周婆、李伯,林勰落座,刮着筷子叫喊,饭得了吗? 等着等着,李伯从窗屉里探头,又来得这样早。 今日的午饭是小鸡炖蘑菇和炒青菜,鸡肉是李伯早起去肉户家买的,颇是不错,肉香味早已传出了小院,林勰闻着味就来了。 可惜来太早了,寻月棠还在收汁呢。 林勰坐着等了会儿,发觉自己实在是坐不住,就索性端着碗进了厨房。 阿双正给灶里加柴扇风,寻月棠一头长发利落地绾成高高的圆髻,正扎着围裙在翻锅。 如今夏日,柴火的烟气直冲屋顶,厨房里的几个人身上都落了汗,林勰刚进门就想着出去。 可是......他悄默声地凑近铁锅,浓浓肉香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这味道像是给他下了个定身咒一样,让他驻足锅边,动弹不得。 再看锅里,黄亮到微微发褐色的斩块鸡肉浮沉在半锅酱汤里,在大火的烈灼之下,酱汤不停泛着大大的琥珀色水泡,不停往外溢着香气的小个香菇就掩在这气泡之下,挤挤挨挨,与层次分明的肉块交叠纠缠。 这一大锅......林勰又凑近了些,真是要把人给活活香死。 寻姑娘,还没好么? 这几日,在一手高超厨艺的加持之下,寻月棠也算多少得到了大家的尊重,虽然仍被防备,却不会受到冷眼了,就像林勰,之前都是哎我说那个小娘子,现在都会叫一声寻姑娘了。 寻月棠抬头一笑,军爷,再等等。 你这小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伯的小炒青菜得了,招呼林勰,我这的青菜好了,先给你来一勺。 不用不用,林勰摆手,他都被肉香钉住了,哪儿会去吃什么炒青菜,我等一下便是。 不多时,寻月棠预备留些稠厚的肉汤预备着给大家拌饭吃,见收汁收得差不多,洒了些葱花提味后便给林勰盛了一碗,军爷慢用。 再多给两块肉,林勰仍没动弹,要挑蒜瓣肉。 寻月棠照做。 林勰心满意足地去找李伯要炒青菜和米饭,脚步一顿,回头与寻月棠道:叫军爷显得生分,我叫林二,话说到这里,想起那句比蜜还甜的谢三哥,他又补了句,若姑娘不嫌弃,唤我声我林二哥便是了。 如今身在檐下,与身边瞧自己不怎么顺眼的军士们搞好关系刻不容缓,毕竟,又不是所有人都与谢三哥一样好。 寻月棠笑着点头,又与他添了勺肉汤。 不多时,王敬也来了,听说是林勰套近乎多要了几块肉,有样学样,也乐呵呵地介绍自己,寻姑娘,我是王大,言罢觉得寻月棠该是懂他意思,就补了句:要带着鸡皮的。 王敬此人从来持重,唯独到了吃食方面,才多少活泛一些。 这几日寻月棠也摸索到了大家的饭量,总归是人也不多,菜做得也不少,她乐意给行个方便,就也多给他盛了些,王大哥慢用。 眼看着大家伙都坐满了饭堂,寻月棠轻轻叹了口气,将另外做好的饭菜搁到了温着水的笼屉里。 现代人常爱说一句,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这谢三哥,思想约莫是有点问题。 外头,坐在一处的将士们正各自捧着海碗用饭,不见交谈,只闻举箸之声。 炖鸡肉的浓稠汤汁浸透了饱满晶莹的米粒,又稍稍将其拢到一处去,一勺挖下去,油油软软、香香黏黏的汤泡饭便堆成了个美味小丘,张口吞下,便是肉味十足、咸香浓郁、余韵悠长的人间至味。 吃完米饭,再夹上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块,牙关轻轻一带,便将骨头剔出来了,肉质软嫩又多汁,鸡皮干净又弹牙,姜黄颜色油亮喜人,这口尚未咽下便已开始肖想第二口了。 在凉州时,大家吃饭总免不了几句插科打诨,到这之后却是摽着劲儿地比速度,生怕吃慢了会少吃两口。 有几个心思细腻的,忍不住开始琢磨了:大家都是幽州来的,家境也过得去,山珍海味多少尝过,怎么如今被个大锅饭馋成这样? 吃一口,琢磨一下。 一顿饭吃完,总算得出了结论:一定是在幽州苦日子过多了,一定是的。 谢沣今日又是最后一个来的,此时满饭堂里只剩个林勰,他撩袍坐定,斜了那个翘着二郎腿、叼着牙签的公子哥一眼,林二爷这是在吃流水席? 林勰换了个姿势,哪儿能啊?我若是吃了流水席上了膘,凉州四方胡同的姐儿们还不得哭瞎了美目去。 谢沣眼神里嫌弃更甚,自筷筒里取了筷子,往边上挪了挪。 林勰正欲往他身上贴,再着意膈应谢沣一道,寻月棠恰闻声端了饭出来,盈盈笑着将食案撂桌上,三哥慢用。 快让我看看,今儿又给你添了什么?林勰探头,拿胳膊肘暧昧地戳了戳谢沣,我就是等你这口加餐呢,早知是如此,那日我说什么也得把人家姑娘给运回来,换个日日开小灶的报恩,省的从你这里讨要,一道手续两遍做,麻烦...... 寻月棠确实是存了报恩的心思的,一开始她看谢三哥总吃不上好饭,便提前留了给他,后来周婆她们说大概谢三哥会比较排斥这般做,便从自己的月银里出钱,给谢三加餐。 今日加的是爆炒小河虾,橙红的虾子在青花盘里曲成个个漂亮的圈,沾着酱、挂着油,青红椒丝从旁点缀,煞是好看。 与旁边那烧肉青菜不一样,这个一看便是卡着点儿现炒的,不是蒸屉里温着的,扑鼻的鲜香味道太浓郁了,还带着柚木火气呢。 见林勰半边身子都贴了过来,谢沣无奈,便将那碟河虾推过去,挑完就快些走,吵死了。 厨房窗屉内的寻月棠,就眼睁睁瞧着林勰将那碟河虾吃了个干干净净,一两虾剔出来二两壳,还是只留了些残羹剩饭给谢三。 想到自己早上买新鲜河虾的几枚大钱,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剪头去须的忙碌,寻月棠一阵儿肉疼,总觉得那些大钱掉地上让人拾了去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儿心疼,怎么真有人傻成这样呢。 但人总还是有侥幸心理的,虽然加餐几乎全是落入了林勰腹中,但寻月棠总还是一顿顿加着,总觉得可能下一顿,三哥就突然开窍,就自己吃了呢。 还未等到谢三开窍,先等来了算不得好消息的好消息。 周婆叫来寻月棠,将士们后日开始要上山,就只在府上用朝食与暮食,晌儿那顿就带些饼子对付对付,咱们也少了顿操劳。 凉州城内有人投诚,带了重要消息,非同小可。谢沣特意避人、携亲信来登州,便是为了验证这消息的真伪。 登州多山,其势险峻,一行人先在州牧府落定操练,查了县志、问了乡民后大致确定了路线,准备工作大抵结束,如今便要乔装上山了。 带些饼子么?寻月棠问。 如今天热,登州又潮,松软味佳的面饼捂在怀里,不出一个时辰便就馊了,如何入口?若是想要长久保存,那便要降低面饼的含水量,口感势必大打折扣。 我们如何不晓得吃硬饼子委屈了大家伙呢,周婆也叹气,可是天儿就这样,人说了不作数。在充饥面前,好吃排不上号,总归晚上就回了,暮食补回来就是。 寻月棠知道这理儿,便没做声,心里却在默默想着:有没有那种易于咀嚼、口感也过得去、还好保存的吃食呢? 半晌,她抬头,婆婆,我有个想法,您听听看可不可用?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印膏 寻月棠想做的是现代的压缩饼干,但是现在没有机器可以制作膨化粉,倒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用印糕代替,虽然抗饿方面差点意思,但是保存、携带方面都有优势。 婆婆,她抬头,我一会儿做个糕出来给将士们试试,若是大家反映不错,便以此代替饼子罢。 寻月棠如今连酬劳都谈妥了,周婆自是信得过她的厨艺的,便拍拍她肩:也不是明日就走,时间还充裕,可以试试,但也别太复杂,省的到时候准备不出来。 寻月棠应是,待周婆离开便开始着手制作。 印糕的原材料都是寻常东西,不过就粳米、块糖、猪油等物,就是工序稍微复杂了些。 粳米要先煮,煮完下锅炒干,后再用个手摇小石磨磨成米粉,粉里添些熟花生粉和芝麻粉,撒点葱花。 猪油炒香葱花、化了板糖,熬成带着甜香、油香与葱香的糖稀,味道复杂、奇怪却又香气扑鼻,拌好的糕粉是便是由这炒好的糖浆粘在一处的。 拌好的糕团上模压实、压平,后磕在箩上用文火烘干,这便是印糕了。 这种糕本就是发源于气候湿热之地,在那种气候之下仍能久存不坏,在登州自然也可以,里头没加水,却加了板油、芝麻、花生、糖等抗饿的东西,嚼着虽有点困难,但却一口香过一口。 寻月棠做完一箩,在厨房门口歇汗。 将煮熟的粳米炒干、还有磨粉都是劳力活,她现下双臂酸得不行。 身上汗还未下去,林勰便扯着谢沣与王敬过来了,寻姑娘,这前后不着的时辰,厨房里烧什么这样香? 寻月棠收了拭汗的帕子、起了身,她如今也摸清了这个小队,刚不到百人,谢三哥乃是个小将领,约莫是叫百夫长?反正王二哥和林大哥是他的副将。 三哥,寻月棠盈盈一礼。 谢沣面无表情,事儿议到一半被林勰个狗鼻子扯走,他没多少好心情,却也还了半礼。 王二哥、林大哥,寻月棠又侧身。 诶,我说,林勰抱着双臂,我俩的名姓竟就这样烫嘴?怎么就记不住呢,我......他指了指自己,是林二,后又指了指王敬,他是王大。 寻月棠被臊得红了脸,低头没言语。 这三人一二三的,确实是难记了点,无怪自己总搞反。 你知是唤你不就结了,谢沣撩袍在门前坐定,抬头看向林勰,如何这样多话? 哟......林勰睨他一眼,一张嘴便酸得很,又与王敬一道往厨房里走,偏头回了句,你谢三郎的名号,倒是记得清呐。 他心不坏,就是嘴上不肯饶人,谢沣看向寻月棠道:你莫与他计较。 寻月棠点头。 寻姑娘,当事人林勰已从厨房里出来,显然是已将方才的事儿忘下了,单凑头过来问:大天白夜的,怎么想起来做糕饼吃了?味道怪了些,倒还挺香。 王敬一手抓着俩,补了句:还有点硬。 是周婆说将士们要上山,往常都是带些硬面饼子,害牙不说,也不怎么抗饿,我便想着是不是可以带这糕饼去,吃两块、饮些水,能抗上两三个时辰。 要这么说的话,王敬摸了摸下巴,那这糕就比面饼子强多了。 尝尝,林勰分了块给谢沣。 谢沣品了一小口,发觉林、王二人所言非虚,这糕质地硬实却不怎么害牙口,谷物清香里回着甘,又有葱花香,确实有点怪异,但也算可口。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 若真能带这些上山,大家确实可以吃得舒坦一些,也更顶饿。 只是...... 他抬头看了看寻月棠一头汗,若是准备此物太复杂,便同往常一眼就是。 将士们吃点苦是好事,虽日前军饷还算充足,可若是好日子过惯了,日后由奢入俭就困难。 林勰瞪大了眼睛看他,想了想,又回头看向寻月棠。 也还好,寻月棠摇头,还应付得来。 好姑娘!林勰在心里夸了寻月棠好几句,在谢沣二度拒绝前,扯着他就走,既然寻姑娘都这样说了,那就定下这个罢。 王敬把余下的糕饼揣进怀里,向着寻月棠拱了拱手。 谢沣无奈,推开林勰定住身形,向寻月棠致谢:有劳。 三哥好走。 林勰一把挽住谢沣,学着四方胡同里的姐儿,捏着嗓子轻声学了一句:三哥好走。 谢沣没得林勰那般没脸没皮,半句没有回呛,只把手里攥着的糕塞了他满嘴。 印糕的反响颇不错。 第一日从山里回来时,大家在路上相遇,勘察到的情况只字不提,却对今日的晌饭赞不绝口。 今日这饼真不错,好歹是不费牙。 还香着呢,喷香喷香的,冷的也香。 听说又是寻姑娘的巧思,似是做着还挺麻烦,天不亮就起来磨粉了。 寻姑娘真是......有人想总结着夸一句,没总结出来,便开始条分缕析地说道:模样好、性子好,厨艺也好。我娘肯定喜欢。 拉倒吧,直接说你自己喜欢不就结了。 林勰行在后面儿,把前头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完了,随后便起了心思。 谢三年纪不小,连荤都未曾开过,实在可怜,陛下赏的那俩人不进他眼,可巧这不就送了个现成的来? 正如旁人所说,寻姑娘模样好、性子好,虽说是出身差了些,做个妾总还是可以的。 谋事在人,他林子修就爱干这说媒拉纤的积德活计 鸣苍,你看寻姑娘怎么样? 谢沣掀眼皮看他,林二爷万花丛中流连往返,总觉得男儿未曾见过温柔乡那便是一生白活,对于他开口的催婚之事见怪不怪。 说边关未定何以家为太假,说毕竟恩情总是空又太虚,可事实确实是,如他这般脑袋别裤腰带上讨日子的人,本就不该平白耽误旁人。 念及此,他摸了摸额际的疤,冷声冷气:收收你的心思。 七月十五日,天大雾,山岚尤甚。 周婆夫妇,寻月棠和阿双在天光熹微时就挎着篮子出了门,分行两路,一路去祖坟祭祖,一路寻地方烧纸钱。 将士们今日未上山,却也不得闲。 朝食过后不久,林勰就抓着只鸽子入了门,扔了个竹筒到谢沣案头,安乐侯死了。 谢沣在生母逝后便过到舅父名下,入了谢氏族谱;但这安乐侯陆远道,才是他父亲。 许是早有预料,谢沣面色未变,抬头问:太子动的手? 林勰点头,说起来,安乐侯这出实在让人看不懂,太子看得上自家的女儿,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他怎么还死活拦着?纵有婚约又何妨,退了不就是了...... 谢沣展开密信,陆见瑶呢? 陆见瑶是安乐侯嫡女,谢沣同父异母的妹妹,当朝太子爷的白月光,寻月棠一门被灭、其身被掳的究因。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太子派人接走了,可传出来的消息是跌入山崖,尸骨无存,林勰扬手把鸽子给放了,倚在案上接着说,也不奇怪,毕竟一时间哪儿去找长得像陆见瑶的人,那替死鬼不是都被谢大善人救这儿来了么? 好好说话,谢沣面色不虞。 我口气好着呢,刚还在夸你,林勰吊儿郎当惯了,才不怵他。 谢沣白他一眼,吹了火折子把密信焚了,又提笔回了一封塞竹筒里,交给林勰,让先生稳住。 林勰接过来攥手心里,知道了。 子修,谢沣往后倚在官帽椅背上,唤了林勰一声。 怎么?林勰回过身子看他。 宫里,要变天了。 安乐侯触怒天颜,但赐死太过痛快,绝非圣意。 谢沣此前也打听到,太子本是打算七月十五日动手将陆见瑶换出,如今提前一日下手,还将陆远道一起解决了,若圣上安好,他决计不敢贸然为之。 林勰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便敛了神色,凝眸问:鸣苍,你想怎么做? 他从穿开裆裤起就跟谢沣混在一起,小时候谢沣就是他们一群人的头儿,现在还是,他惯爱美妾金玉、豪宅良田的人,都能陪着在鸟不拉屎的凉州住下了。 哪怕现下谢鸣苍说要反,那他林子修也是第一个举旗的人。 谢沣心里清楚得很,太子若把持朝政,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谢氏一门。 未等他开口,外面就传来阿双急切的求救声:军爷,不好了,有歹人将寻姑娘掳走了...... 屋内二人开门,便见阿双瘫坐在地,气喘不匀,喊着:救命,军爷救命。 这时节掳人,想也知道是当时抓了寻月棠那伙。 若是普通山匪,谢沣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可这几人是太子的人,东宫多能士,谢沣也不敢托大。 未作长久思索,谢沣让阿双起来带路,问了大概位置后回头对林勰吩咐:子修,你带人接应我。 作者有话说: 印糕做法参考网络,百度、淘宝、纪录片等。 第6章 追杀 周婆与李伯本就是登州当地人,家祖便葬在州牧府外二里处的一处小丘上,二人早早出门,想着一上午打个来回,也不耽误将士们的晌饭。 寻月棠与阿双都是孤女,只能找个岔路口,为先人焚上些纸钱。 城里岔路口不在少处,但是当街祭奠定会触了旁人的霉头,徒惹闲言,二人商议一番便预备去离府上最近的山脚下。 她俩今日的祭祀用品是周婆一道采买的,有纸钱、元宝,还带着不少打成一刀一刀的黄纸。 黄纸若是想焚尽,得找根棍勤翻,想到寻月棠腿脚刚好了没几天,阿双便与她商量:阿棠,你在此处收拾一下可以么,我去找两根木棍来。 阿双一向话不多,人却极好,寻月棠知道她是照顾自己,便点头应了。 随后,她便找了个平坦地处,将此处多余的枯草落叶扫净,取石块画了个圈出来,将果品码好,等着阿双回来一道生火。 手上活刚干完,她还未来得及将空篮子撂到旁处,便听得一声带着浓浓登州口音的官话: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寻月棠闻声,起身便跑,可惜已是晚了。 当初从郓州一路押送她而来的四个侍卫说话间已来到了她眼前,十步之外,两个嬷嬷也挥着鞭子到了。 一路都还算怜香惜玉的几个侍卫如今恨不得将寻月棠拆吃入腹,担惊受怕了这么些天,险些脑袋脖子分家,都是拜眼前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贱蹄子所赐。 为首的侍卫一脚踢上寻月棠的腿弯,后又一把薅住她头发,死狐媚子一身骚气,碰见个过路野男人便跟着跑,还他娘的说是县令之女,我呸! 自寻月棠失踪后他们便刻意与上头断了联系,本是图保命,现下自是不知道陆见瑶已被救出,寻月棠也失了用处。 旁边几个人后槽牙都咬的咯咯响,却还绷着根不敢误事的弦儿,大哥,快些解解气,该上路了。 听了这话,侍卫头子高高扬起的手便落下了。 那俩婆子却不肯轻易翻篇,她俩人都是幽州高门出身,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抡圆了立柱似的胳膊便扇了寻月棠上十个耳刮子,如此不知好歹,先让我老婆子教教规矩。 阿双从婆子等人身后的方向回来时,正赶上寻月棠被人按在地上打,见状就要过来救她。 阿双根本敌不过这几个侍卫,过来也是白白受害,寻月棠看见她便拼命用眼神示意她离开,只在心里暗暗祈求她能去搬救兵。 所幸阿双机灵,一刻尚不到便带着谢沣赶到了此处。 这时,六人终于泄气,拳脚也落了,秽语也讲了,终于打算收手,为首一人薅着寻月棠的头发,拖着她往车马那边行。 方转身,便看到一身素布直裰的谢沣翻身下马,长剑已出鞘,正提剑向他们走来。 你这情郎当真不错,竟来得这般快,想来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了,四个侍卫也纷纷亮出家伙什,一脚将寻月棠踢远,也朝着谢沣走了过去。 俩婆子连忙扯住寻月棠往树下躲,再抬头看谢沣,觉得眼熟得很,可又想不起是谁。 几人边行边打量谢沣,看他一身长衫、发束布巾的儒生模样,又生的唇红齿白,想来也是个只会吟诗望月的,不足为惧。 心里轻敌,话语就难免放肆,小郎君这剑瞧着不错,可是偷拿的家主之物?万莫伤了自个儿才好。 余下三人齐齐嗤笑出声,回头看向寻月棠:还道是你寻了个多好的靠山,不想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这小郎君虽生的不错,却委实寒酸了些。 谢沣置这些讥讽若罔闻,抿着薄唇,步下也加快了速度,手中长剑眼瞧着便要招呼到几人眼前。 这几步,四人便看清了谢沣的功夫底子,收起了碎嘴凝神迎敌,各撤了半步将谢沣围在了正中,五人当即缠斗一处,刀光剑影,金属相击之声不绝。 一直躲着的阿双也趁这机会冲到了树下,几下猛扑,与两个婆子扭打到了一处。 她本有些拳脚功夫,又有寻月棠从旁帮衬,两个婆子不多时便落了下风,捂着肚子哀叫的功夫,寻月棠便被阿双带到了一旁。 阿棠,你先走,阿双扬手欲将寻月棠扶上马。 阿双,我知你是为我好,可......寻月棠看向谢沣,摇了摇头,若三哥不敌,我便留下,你带他回去。 反正,这些人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阿双看了看谢沣,又看了看寻月棠,没再坚持。 谢三郎是周婆、李伯带大的,他若有闪失,夫妇俩必定难过,若谢三和寻月棠必定有一个人要出事,那她会放弃寻月棠。 人圈之内,谢沣正躲过一人从后心处刺来的短刃,又飞起一脚将明显是老大的那人踢出了几步之远。 余下两人见此情况红了眼,一人持锤直冲谢沣面门而去,谢沣举剑格挡、身子稍侧,便就这时候被另一个身形魁梧的侍卫借机近了身,拐住他脖颈儿将他摔在了地上。 谢沣手腕转动,长剑划过那人脊背,那人吃痛一捂,便被谢沣翻身压了下来,长剑直直刺入肩胛。 剩下三人犹如癫狂的野兽,爬起来张牙舞爪冲谢沣扑过来。 寻月棠立在一边,见状慌忙叫了一句:阿双咱们先走! 听到这句,那几个侍卫便分了神去看寻月棠。 这一息机会被谢沣抓住,他起身再战,登时又占上风。 边境对敌几年,他的招式早已去了初习武时的流畅优雅,如今只剩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煞气。 便这些人也经过杀招训练,此刻四打一仍是落了下风。 第二个侍卫倒下的时候,谢沣听得一声如蚊蝇振翅一般轻又细的声音,似在破风而来,他本可以轻易避开,却未曾移步,随之感觉到一股利痛现在侧肩,顷刻间他右臂便开始发麻。 暗器是旋镖,针上淬了毒,是为首侍卫所投。 这人时机把得巧妙,缠斗之中,谢沣方才所在正与寻月棠同线,暗器飞过总能中一个。既然不敌,挣个鱼死网破也好。 就是没想到这书生竟就生生为那小娘子挡了一镖,倒是条汉子。 谢沣随后将剑换到了左手,出招更狠,余下两人战力要弱得多,制胜也不过十几招。 这场战斗甚至未持续一刻,最后一人倒下的时候,寻月棠哭着扑过来,三哥,三哥你没事吧? 谢沣抬手拔出后肩的旋镖收起来,问她:可是这几人杀了你父母? 寻月棠没想到他会在这时问这个,愣了一瞬,想到父母临终惨状,眼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涌,轻轻点头。 谢沣了然,对她说:闭眼。 寻月棠照做,隐约听得耳边几声剑风轻动,而后谢沣扯了扯她袖子,走了。 回去时,谢沣独骑,寻月棠在阿双的马上偷偷回头,看见六人齐齐倒在地上,俱是一剑封喉,血淌了满地。 路上遇见林勰赶来,谢沣安排:子修与我回去,其余人前去收拾。 这毒药颇凶,谢沣到州牧府时,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林勰眼疾手快,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扶住。 谢沣唇色发紫,手臂发颤,张口便是让寻月棠与阿双回房。 阿双当即照做,可寻月棠哪里肯呢?一步一步跟着,哭哭啼啼。 林勰见着寻月棠便来气,这是哪个缺德地界落下来的扫把星,怎的老把霉运往谢三身上带呢?越这么想,他便越不许寻月棠走,口气不善:你留下,等下与我打打下手。 能留下照顾,寻月棠求之不得,当即感恩戴德,嘴上道谢不断。 林勰见不得人这幅蠢样,搀着谢沣往房里行,白眼翻了一个又一个。 进了房后,林勰扶谢沣在榻上躺下,自己随着往榻沿儿一坐,接过谢沣递过的暗器,又查看了下伤口,后便如断了手脚一般使唤寻月棠。 取把剪子来。 点上烛台,拿把锥子。 打盆热水,拿几块干净帕子。 所有的事儿都做好,寻月棠端着铜盆在脚踏上,看着林勰把伤口扩大,将紫到发黑的毒血挤出,由帕子蘸了往盆里扔。 帕子扔到第三块,血总算是成了鲜红颜色,林勰略舒了口气,低头看见寻月棠,她虽哭到快断气,手上活计却利索:往往是他这头还未发号施令,她那边就做妥当了,此刻想发脾气便有点心虚。 只能梗着脖子强行嫌弃了一句:怎的连个盆都端不好? 谢沣趴在枕上,轻咳了声,子修,住口。 林勰哼了一声没再言语,从怀里取出个瓷瓶,倒了粒丸药塞到了谢沣嘴里,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又使唤寻月棠道:若没事做就去换盆干净的水。 在他心里,短短几日谢沣两次相救,寻月棠莫说是做些丫鬟活计,便就当场让谢沣收了做小妾,那也算不得过分。 寻月棠约莫是与他想的一样,二话不说,点点头就端盆出去了。 再回来时,就见谢沣已由林勰扶着坐了起来,正拿着块帕子掩着口,林勰脸色焦急,见寻月棠凑近门,便吼了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寻月棠端盆小跑过去,林勰拉了一把盆沿,谢沣当场便伏下身子剧烈呕起来。 林勰给的那药很是凶猛,谢沣觉得自己的肠胃如同被个挑山汉子用力地扭拧,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一道呕出来才好,本就失了血色的脸上更是苍白,冷汗涔涔顺着鬓角下滑,还湿答答粘住了几缕头发。 寻月棠自是知道三哥受这番苦全也是因着自己,只低着头不言语,双手紧紧攥着盆沿,指腹都发了白,不停不休的眼泪水顺着脸颊滴到腕上,又沿着指尖淌到盆里。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 见谢沣胆汁都呕出来,林勰便松了一大口气,总归人若不死都是小事。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谢沣的背,嘴上的话往外秃噜个没完没了 这是多亏了那些人怕泄露身份,只与你下了江湖人常用的七日笑,若是给你招呼上东宫的夺魂散,此刻怕是都已然凉透了,也没得机会在此处听曲儿。 言罢又看了看哭哭啼啼唱曲儿的寻月棠,盯着悠悠道了句:也不是什么坏处,总归今日是个好日子,祭日、中元凑在一处,小娘子年年少上一次坟,方便...... 谢沣懒得理他,抬起身子拭了拭口,瞧着盆中秽物多少赧然,虚弱与寻月棠道了句谢。 林勰扶谢沣躺下,扔给寻月棠个方子,请李伯将药煎一下,再去做些吃食来。 有意思,阎罗变菩萨,待人走后,林勰在榻沿上坐定,翘着双腿搭在小杌上,偏头看向谢沣,又啧了一声,说说吧,你与那寻月棠,到底有什么瓜葛?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解毒 谢沣没有回答林勰的问题,反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子修,这几个人,非杀不可。 外人如何指摘他都无所谓,身边亲近之人,他仍想为自己辩解一句。 林勰听了这话,没吭声。 他与谢沣总角相识,再了解鸣苍不过。 因为经历、也因为身世,鸣苍的个性是有些割裂、冲突的,尽管在自己看来,这样的割裂算不得缺点,甚至不会觉得矛盾。 自幼习儒,将读书习字、诗书载道看得极为重要,却又能毅然弃笔从戎,刀枪箭矢里一呆就是几年。 三岁就起始的孔孟之学虽未将他滋养成什么大善人,却也不会让他视人性命若草芥,要说起在战场上杀的人,那海了去了,但下了战场后,这般杀戮,是第一次。 我晓得的,东宫的人嘛,杀便杀了,今日不是他们死,明日便是咱们亡。林勰道。 不单如此,谢沣仰瞧着顶帐,眸色渐暗,寻氏一门于我有恩,这几人,杀了寻月棠的父母,又险些将寻月棠置于死地,这是仇,我该当替他们报。 更何况,他曾与那两个婆子在安乐侯寿宴上打过次照面,若是被认出,后患无穷。 什么恩情?林勰一听这话来了劲,也不翘着二郎腿装大爷了,当即除靴上榻,侧卧下去,支着脑袋戳了戳谢沣,快些与我详细说说。 七年前,我曾随邱先生南下游学,你可还记得? 记得呢,林勰点头,我本也想随你同去,但功课跟不上,被我爹强行锁家里了。 彼时,津河大水,沿岸发了时疫,流民四窜。我与先生在途中遇见几波难民,谢沣自嘲笑笑,那时我体质虚弱,便染了病。 那时正忙着案前苦读呢,学的功夫也大多撂下,大家都是如此,林勰拍了拍他。 待我们进了郓州境内我才发病,高热不退,谢沣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那时郓州与幽州接壤的郡县皆已闭了城,各郡医馆人满为患,先生带着我,四处寻医无果。 后来,先生忆起还有个同窗在郓州济水县任县令,便带我前去投奔。其实当时也未抱太大希望,瘟疫猛于虎,无人愿意为个同窗的学生犯险。 但寻家老爷不单收留了我们,还请了大夫上门诊治,我在寻府待了月余,病愈道别时,他们连谢银都未收。 那时谢沣尚未及加冠的年岁,病隙除了读书,便是透过窗栅向外看,有喜鹊落到了院中的梧桐树上,隔壁的狸花猫沿着院墙散步,桂花开了,一树金黄,满室盈香...... 看得最多的却是寻月棠与她兄长寻峥。 寻月棠总用红绦扎一对双丫髻,在院里跑来跑去,围着她兄长叽叽喳喳,比树上的喜鹊还聒噪几分,一向喜静的谢沣却出奇地爱看她兄妹一道玩耍。 那时的寻月棠便已经喜欢折腾吃食了,点心做好总先给练武的哥哥送去,要他变着花样地夸才行。余下的那些便给父母、仆人还有自己这个客人。 虽比不上现在的手艺,却也美味。在寻府养病的日子,是他游学期间吃得最好的几日。 那时夏日,日头颇高,谢沣能瞧得见寻月棠鼻尖一颗殷红小痣,寻峥总爱拧她鼻尖,碰一下便哭,见她哭,寻峥便拉着她上街买些小玩意儿赔罪。 说起来,寻月棠的母亲也是寻老爷的继室,她与兄长也是同父异母,可怎么兄妹关系就能如此融洽呢? 谢沣那是还未多晓事,就总想到陆见瑶,那个形如陌路的同父妹妹。 可是......林勰不解,先不说你患了病,便就你个外男身份,定也是接触不到人家女儿的,且七年前,寻小娘子十来岁的年纪,相貌与此刻肯定大不一样。你如何就能确定这个寻月棠,便是当年收留你那家的寻月棠呢? 谢沣摇了摇头,那事过去两年,我在幽州又见过她一次。 那次是在安乐侯府。 当时是安乐侯、也就是他父亲的整寿,宴摆得极大。他这个自出生起便随母姓入外祖家族谱的人到了,还有许多七八竿子刚刚能够到的亲戚,也到了。 其中便有寻月棠一家。 安乐侯陆远道,在元妻谢氏难产而亡后,续弦尤氏,尤氏有一庶妹,给个七品县令做了填房,生下一女便是寻月棠。 席上明里暗里的打探与指摘让谢沣不喜,那日他早早离开宴席,绕过假山,见前方寻月棠正随着母亲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行。 一群丫头婆子就在她母女身后不远处嚼舌根,说玉皇大帝也有三门穷亲戚,哪个穷乡僻壤冒出来的都急着出来打安乐侯的秋风。 话头直指寻月棠一家,但谢沣明明记得,当时他们一行到济水,寻家自始至终都不曾透露自己与安乐侯府的亲戚关系。 左不过是些长舌妇,本无须计较。 毕竟上一个被议论的就是他自己,那谢家三郎来作甚?莫不是要来争世子的家产? 可这几人接下来的话却让谢沣住了脚。 你以为是白来呢?那寻家姑娘生的好,听说侯爷有意留下她呢。 余下几人震惊出声,那姑娘才十二三的年纪,侯爷该不至于吧...... 你瞧她鼻尖那颗小痣,仔细想上一想,像谁? 其他人不说话了,老姐儿几个都是府上的老人,知深浅明轻重,那个人可不是她们敢随便提起的。 见其他人噤若寒蝉,挑起话头的那人就开口了,不过,夫人是断不会同意的,大小姐没几年就及笄,若闹出这出,不好议姻缘的。 谢沣从湖石假山里出来,盯着那几人:适才的话若是在府上传开,我必唯你们是问。 十几岁的小姑娘,没必要因为旁人碎嘴坏了名声,更何况,那个不可说的人是他生母。 他曾在祖母处见过母亲画像,鼻尖便有那么一颗小痣。 那几个婆子见谢沣出来,头磕得山响。 谢家老太爷贵为帝师,谢三郎虽不是府上主子,却也不是她们开罪得起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林勰用心捋了捋亲戚关系,谢沣的后娘是寻月棠的姨母,你与寻月棠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 算是吧。谢沣无奈。 要真论起来,无论是他谢沣还是寻月棠,估计都不想有这门亲戚,毕竟所有的灾祸、难堪都是因陆家而起。但是,这种事都是命定的,不想也没用。 挺好挺好,林勰笑出声。 好什么? 我本来还想着寻家小娘子承你大恩,合该以身相许,可惜是出身太低了些,顶多是个如夫人,林勰道,若是这样有来有往,那岂非是姻缘天定?这门亲事,我便同意了。 谢沣转头看他,脸上表情精彩复杂,但却都在表达一个想法,那便是:子修,你定然患了什么重疾! 林勰挑眉,坏笑不断,照你这说法,济水时你隐了身份,幽州又不曾打照面,那她该是不识得你。你准备与她相认么? 谢沣摇头,又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徒添伤悲,以后尽自己所能庇佑她些就是。 就这时,寻月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三哥,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林勰趿拉着鞋,堆了满脸的笑容去开门,妹......寻姑娘来了啊,快快请进。 这般突然的热情,让寻月棠有些受不住,尴尬笑了笑,汤药是李伯煎的,正拿陶罐温着,先用饭吧。 那我就......后头那半句先走了还未说完,林勰便闻到了一阵饭菜香味,低头发现寻月棠给送的这饭与平时的大锅饭都不一样,不仅香、且精致,每一道菜都是小灶的规格。 如何让人不心动? 他话头一拐,看向谢沣,那我便委屈下,陪你用餐饭再走。 寻月棠支好了矮桌,正与谢沣盛粥,闻言抬头,林大哥医治辛苦,本也做了你那一份的。 她现在已经放弃挣扎,分不清一二,便统称他们大哥,总不会出错。 林勰盘腿坐下,搓了搓手,贱兮兮的眼神不住地往谢沣脸上砸咱妹妹不错,贴心,懂事儿。 而后,他也不再作假,伸手就夹了个虾鱼笋蕨羹,奇道:如今逢夏,怎还能见着山海兜呢?可是换了馅? 寻月棠解释:笋蕨都是春日里晒的干子,大约味道会稍欠些,却也堪入口。说着便夹了一个撂到了谢沣面前的碟子里。 这是御膳、也是南食,是由鱼虾笋蕨切丁后,用麻油、酱油、胡椒和盐调味,外头包着的那层并非面皮米皮,而是绿豆粉皮,因着鱼虾来于海,笋蕨取自山,时人便多唤它做山海兜。 寻月棠考虑到谢沣适才剧烈呕了一场,大约会提不起胃口,便做了这道清淡又顶饱的吃食。 林、谢二人同时尝了个山海兜,甫一入口便觉鲜味四溢,是鱼虾鲜,亦是笋蕨鲜,绿豆粉皮爽口又脆滑,尝着像是来到了山海之间,似有裹着咸味的海风袭面,又似有带着日光的山岚飘来,清新怡人。 吃得林勰眼睛都眯了起来,慢条斯理享用完一个,方才开了口,出声便是连连赞叹:寻家妹妹手艺是真的好,用干子也能做出鲜甜味道。 又转头问谢沣,你可还记得书院后头那爿南食店,满京城里,就属他们家的山海兜好吃,每到春日我就总翻墙出去偷吃,被先生用戒尺追着打,还让你莫与我这泼才走得太近。 谢沣自是记得,便盯着手上的山海兜轻笑。 我那些藏怀里渡进书院的山海兜,也没少与你分,林勰哼了一声,可惜你这条舌头驽钝如驴,也尝不出半分好,白瞎我一腔赤诚心意。 说起书院,谢沣又想到游学。 他记得自己病重的时候,昏昏沉沉中听见有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在窗栅外响起,邱先生与她搭话,问她:小阿棠怎过来了,仔细过了病气。 阿棠不怕,爹爹说这病总会治得好,那小女孩说了句这。 谢沣自发热以来碰过许多壁,受过许多嫌,听到这话有些眼热。 而后,他又听到,那小女孩说:邱伯伯,阿棠今日恰好做了定胜糕,爹爹说这糕意头好,着我送来一些,祝屋内哥哥定胜时疫。 谢沣在用过药后尝了半块,甜而不腻,软糯松软,桂香浓郁,是在京城难得吃到的南食。 寻月棠从旁听着,想到哥哥读书时也总跳墙出去给自己买零嘴,心里一阵戚戚,却未现到面上,再回神便是听到谢沣说:山海兜确是美极。 就是不晓得,他是说的往日所食,还是今日所吃。 作者有话说: 山海兜做法参考《山家清供》《宋宴》 第8章 夜伴 是夜,寻月棠费尽了口舌,终于让谢沣同意她宿在外间。 伤口处既痛且痒,一阵阵往血肉深处钻,林勰个心大的人物也不曾与药里加安神的药材,谢沣夜里难眠,在榻上躺得难受,就披衣起了身。 这些年来,他一人在异乡,刀剑黄沙里过活,总赶不上时节,也无祭祀的习惯,但见今日七月的圆月高悬,身上又作痛,疾痛惨怛常呼父母,他准备去给早亡的生母上一炷香。 方行到内间门口,便听得外头一阵窸窸窣窣。 继续抬步,见外间竹榻上,寻月棠死死抱住薄衾,在榻角缩做一团,正发着抖梦呓,声音低又轻,咕咕哝哝辨不真切。 借着楹窗透进的月辉,他分明瞧见寻月棠黛眉深锁,满脸是泪。 稍凑近些,便能稍稍听清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爹爹、娘亲、哥哥。 大约是被爹娘被杀害的噩梦魇住了。 谢沣立在榻前,拢了拢衣襟,不知道该不该将人从梦里唤醒,只负手瞧着。 他之前便想着帮寻月棠找哥哥,但是听闻他早也入了行伍,虽年年托人往家里送信,却不清楚到底是身在哪一营。 这几日他着人翻阅名册,凉州大营内并无寻峥此人,找人一事,怕无那么简单。 若实在是难寻,谢沣心道,那他便托大担起兄长的职责,与寻月棠说个知冷知热的好儿郎。 多好算好呢,大约是如子修一般,体贴入微还晓得哄人开心那种。 但一转念,子修那样也不行,太过风流,没有长性,还是得找个老实一些的、能过日子的。 这厢心思已转了几回,那厢的眼泪水却仍是止不住,无声掉泪已变成了啜泣,帛枕已湿了泰半,薄衾一角也深了颜色。 谢沣委实不会处理这样的情况,又蹲身等了一刻,见寻月棠这梦丝毫没有要做完的意思,起身摇了摇头,推门行了出去。 只在敬香时,多替旁人求了几句。 天儿好了之后,大家又恢复到了日前一般的朝食后上山、暮食前回府的日子。 谢沣虽性命无忧,体内却还是留了些余毒,在用拔毒的方子慢慢清着,没再上山,总与王敬、林勰一道关门议事。 寻月棠这些日子又有了新的想法。 登州气候湿热,食粳米、种水田,百姓多养水牛,牛乳价格比起其他州郡要低得多。李伯认识好些农户,价格就压得更低,拿来加工成奶粉再适宜不过。 她这个想法也非天马行空,而是循前人之迹。 据记载,成吉思汗带领的蒙古骑兵凶悍骁勇,令敌人闻风丧胆,在远征时,一种重要军粮便是奶粉,便于携带,又可快速补充体力,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蒙古的制胜绝招。 古法制奶粉的法子十分直接,就是取个厚些的罐子架在文火上,用木杵不断地搅动,待水分蒸发、锅中牛乳渐渐变稠的时候,加上糖接着煮,待水分少到一定程度,牛乳便成了奶块儿,取出来压碎即可。 这般工序做出的奶粉定然比不上千年后速溶、细腻、鲜甜的奶粉,颜色发黄、块儿大、较难溶解,可所谓浓缩的都是精华,供作军需仍是上品。 第一日做出来的时候,寻月棠心里还有些忐忑,怕牛乳腥膻不被兵士们接纳,并未直接放到大家伙儿的水壶里,而是分成了小包分给了大家,还叮嘱说这是牛乳熬成的粉,亦是十分顶饿的吃食,山上有水源,若是印糕不顶饱,就冲了奶粉来喝。 不想第一日反响不错,大家连暮食都少用了些,还说这个方便,冲好了配着印糕一道吃,到了太阳下山都不见饿。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 到第二日里,寻月棠便早起在大家的水囊里灌上了现成的奶粉。 奶粉难溶,成吉思汗的骑兵们是将灌了水与奶粉的水囊挂在马上,用颠簸的力道来促进奶粉溶解,如今将士们自然也可以借助上山时的身体晃动。 这样一来便省去了晃水囊的功夫,省力也省时。 奶粉、印糕成为大家上山的必备吃食之后,一天十二个时辰对于寻月棠来说就有些不够用了。 将士的朝食、暮食要准备,要在头天备好次日的印糕、煮好奶粉,另还要挖空心思为谢沣等人准备小灶。 所幸是中元那日,阿双在寻月棠与谢沣的存留之间选了谢沣,如今心里十分愧疚,便默不作声跟她身边打下手,担去了不少活。 可饶是如此,离谢沣中毒不过三五日光景,寻月棠的脸颊还是又小了一圈,腰也收了寸余。 周婆瞧在眼里,心里是有些疼惜的,月棠,若不然,我们便再招些帮工吧。 说这话时,寻月棠正踩着高凳熬牛乳,手上动作稍停,侧头对周婆笑了笑,不用的婆婆,我应付的来。 看你这几日就瘦了好些,是太过辛苦了。周婆心里犹是不忍,听说这姑娘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如今日日做些粗使婆子的活计,竟一字叫苦也无,就更惹人怜。 辛苦倒是还好,我本就是容易瘦,又有些苦夏,寻月棠擦了擦额间汗,再说了婆婆,姑娘家不都追求个瘦么,这是好事儿。 周婆说不过她,又叮嘱几句让她别太辛苦便走了,打算回头再给人姑娘涨些月银。 要说起来,寻月棠自初初化形便是个吃不胖的体质,如今换了个壳子,也还是一样。 当时与其他精怪住在一处时,筷子精还颇有些不服气:盘子不总是圆的?怎么你个盘子高爽爽、细溜溜,实在不应当。 我是个陶土盘子,又不是陶土罐子,寻月棠反驳,本体可单薄呢。 念及此,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其他兄弟姐妹如今过得如何,想来做精怪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若是能有个机会给大家托梦就好了,哪怕只说一句也行,她必要叮嘱句 千万不要乱看话本子。 谢沣与林勰方从鸽房出来,正路过院子听到了寻月棠与周婆的话。 林勰捏了捏自己腰际的一点薄肉,对着谢沣开了口,语气颇欠:咱妹妹这几日确实是清减了不少,白日里操持大家伙饭食,夜间还要给个病人守夜,确实辛苦。我这身浅膘,倒像是从她身上搜刮而来的了。 谢沣自不会明说寻月棠几乎日日梦魇,倒累得自己个病人半夜起身给她焚安神香,只伸手探了探林勰的臂膀,皱眉道:下战场这些日子你确实懈怠了。 可不是呢,林勰也嘟囔,若我再从这里吃得痴肥,回头去四方胡同,姐儿们都不爱了。 林勰向来是这样的,没有正事儿悬在头顶,就是个三句不离吃喝玩乐的,谢沣没接他这茬,反说了句,前儿不是掏空家底赎了个花魁?还以为你要用这些银钱买断日后的风流日子。 买断那不至于,但我倒真有些想念了,林勰接道,想去四方胡同寻她一寻。说着话着,脸上的笑就溢满了,深情中还搀着些许猥琐。 谢沣扫一眼过去,摇了摇头继续往前,他不欲掺和这些风流事,知道这茬还是因着赎人时林勰银钱不凑手,来找他讨要了一些。 月棠!正在烧火的阿双突然大叫一声。 谢沣闻言抬头,就见寻月棠从高凳上歪了下来,他当即疾冲过去,赶在落地前接住了人。 林勰也赶过来,见寻月棠嘴唇、脸色煞白,额上、鼻尖全是细密汗珠。 子修,你快来瞧瞧,谢沣扶着寻月棠,招呼林勰。 林勰探手摸了摸脉,口里念念有词,鸣苍,就我在京城有个相好你还记得吧? 你在京城的相好多了去了,谢沣皱眉,说正事儿。 这不就要说了么,急什么,林勰从阿双手里夺过扇子给寻月棠扇风,就是叫青容的那个,纤腰一握,几乎能立于掌间起舞,可太过瘦弱就气血不足,以致饥饱痨(1)。 他抬下巴点点寻月棠,喏,发病时就这模样,好些人还就爱她这般,唤她小西施呢。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难受了些,青容怀里总得揣着几块琥珀糖。 去端碗糖水来,林勰吩咐阿双,又看向谢沣道:喝了就好。 谢沣抬腿就踢了他一脚,早说是饥饱痨,要饮糖水不就结了?哪个乐意听你的那些风流事? 林勰不以为意,你与我形同手足,多了解我些还不好? 这会儿功夫,林勰凑在炉子边,已觉身上起了层汗,当即又晃起了蒲扇,一面儿扇着,一面儿拿脚尖戳了戳谢沣:鸣苍,在此处愣着作甚?还不快些抱人去个阴凉地儿。 谢沣此刻全身的不自在,幼年起就接触的儒学正在他脑海里盘旋,只觉男女大防四字在眼前飘来又飘去,不断提醒着他若非权宜,不可破礼。 是以,他虽用臂弯揽住了寻月棠,两只手却翘在一旁不晓得如何处置。 他皱了皱眉,子修,若不然.......你来接一下。 想来子修应付此类事宜,该较自己熟练得多。 怎的?你是抱不动了还是如何?林勰嘁了一声,赶紧挪窝,哥哥妹妹怕什么的。 谢沣无奈,只能臂上起力将寻月棠抱到了个通风阴凉的地方,正欲将人放到个小石凳上,就又挨了林勰一脚。 人家都晕过去了,还往凳上搁。谢三,你是不是男人? 那你说要怎么办?谢沣皱眉,似有若无的,他总感觉林子修这厮是存了看热闹的心肠。 你先抱着,林勰打着扇子靠近,挑眉冲谢沣笑笑,有我在你还怕人醒不来? 说着话,他伸出手,一把就掐在了寻月棠的人中上......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暑热 林勰这一把下去当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谢沣抬头看了,有一瞬愣神:林二郎平日里便是这样与那些姐姐妹妹相处的么?竟如此粗暴...... 但这招也当真是奏效。 寻月棠眼睛尚未睁开,便有眼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欲睁不睁的眼皮抖了几下,连带着羽扇一般的睫毛也颤动,略喘了口气,她才睁眼捂住口鼻,好痛...... 见她醒来,林勰晃着把蒲扇,探手往她眼前扇了几下,揶揄道:怎这样会哭?你是那孟姜女转世不成? 见他这般说,寻月棠便猜到是谁下手掐的,擦了擦泪,犹是掩着口鼻呼痛,才不是。 心里却想着:若说出来我是个盘子精转世,怕不是要骇死你去。 子修,你这下也确实太大力了些,谢沣帮腔。 方才刚刚醒来,脑子还混沌着,这会儿寻月棠才发现自己早从那锅牛乳边离开,现下在个阴凉的墙跟下...... 正窝在谢三哥的怀里! 见此状,她本还煞白的脸面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连忙从人身上跳下,也不顾头昏脑涨、四肢绵软,跌跌撞撞地拔腿就往锅边跑,一面跑一面掩饰:我的乳粉,我的乳粉,别是要糊了锅..... 阿双走时便与你熄了炉火,慌甚么,林勰不紧不慢地踱过去,示意谢沣抓紧跟上。 想到刚才,谢沣的别扭绝不会比寻月棠更少。 他身边从来没有年轻婢女随侍,更不曾纳过通房、试过人伦,莫说这些,就连他在凉州养的爱犬狼牙,都是公的。 今岁入了七月以来,数次迫于形势与寻月棠有肢体接触,虽他也知道这算是个远房妹妹,可便是对亲妹妹也不当有这些举止才对。 没来由的燥意在四体横冲直撞,让一向克制的他生出了丝丝失控的预感,谢沣心里不自在,不自在极了,闷闷跟着林勰过去,半晌,才硬着头皮问了句:方才发生了何事? 寻月棠拨拉着炉灰,怏怏开口,正煮着牛乳,就觉得眼前突然黑了,再然后就不知道了。 林勰又问:现在可还有哪儿不适? 头还是晕着,四肢有些发虚、发抖,稍稍......她顿了顿,知晓林勰是有些医术在身的,觉得不可讳疾忌医,才又开口,有些泛呕。 没跑了,林勰没看寻月棠,反看向谢沣,就是饥饱痨,说着话他又直起身子看,阿双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来了来了。阿双就这时端着把茶壶跑了过来,厨房里没热水,我现烧了壶,来得有些迟了。 是有些迟,我还以为你出门挑水了呢,林勰站一旁,一张嘴就惹人嫌。 阿双早被周婆他们嘱咐多次,子修这孩子就是欠了些,心眼是顶好的,想到这,她也没接茬,倒了碗水递给寻月棠,晾到温温热了,刚好入口,月棠你快喝。 林勰闻言一噎,原来人家姑娘还仔细到把水晾温了送来,自己刚刚那话实在不应该,但林二爷犹有三分傲气在身,脖子梗了梗,没说话。 寻月棠接过水来喝了,伏在椅子上歇了歇,觉得不那么晕了,才又起身,冲着阿双甜甜一笑,眼睛都眯成弯弯月,阿双,这水好甜呀。 林勰见寻月棠脸上渐渐起了血色,便那胳膊肘拐了谢沣一下,让他看看二爷医术当真了得。 于是,寻月棠这个笑脸就猝不及防地映入了谢沣的眼帘,他一息失神,嘴一瓢,接着寻月棠的话续了句:多谢阿双姑娘。 这句道谢实在是没有来由,一下子,寻月棠、林勰、阿双三人齐齐看他,眼神里俱是浓浓不解,林勰的眼神里还掺了些揶揄。 谢沣脸上发热,握拳轻咳一声,若是寻姑娘身子有差池,兄弟们伙食必受影响。 扔下这句,便大跨步行开了。 林勰内心狂笑,快步追上揽住他,还未曾谢我呢。谢三,快再说一句,多谢林大哥啊。 谢沣正与林勰、王敬一道整理将士们上山时记录的地形与灶台数量、尺寸、使用痕迹,以便从锅灶推测山上驻扎人数。 林勰敲了敲桌子,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的人虽然一直在发现有生火做饭的痕迹,却到底不知道那些人是在何处驻扎的? 这些人防备心重,若是贸然再往上行,怕是有去无回,还要打草惊蛇,王敬也道,真他娘的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些外邦人,如何比本地百姓还熟悉地形? 有个好帮手哟,林勰长舒一口气,抱头后仰,与谢沣对了个眼神。 谢沣心里了然,点头道:再换路线行上两日。 话不是这样说的,鸣苍,我有个主意。林勰道。 嗯?谢沣挑眉。 咱们都是些独身的儿郎,上山自然要束手束脚、不敢大肆动作,若换个身份呢?林勰凑近谢沣,比如,一个娇俏的小媳妇儿带着自己病秧子丈夫上山采药? 登州山里多良药,采药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头。小媳妇带着病秧子,便是被发现了行踪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王敬点头,将军,我觉得可行。 林勰的笑里带着些不怀好意,谢沣猜测他泰半是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皱眉问道:到底想说什么? 为人将帅,讲究个身先士卒,林勰当即换了称呼,将军,若不然,便由你来扮演那个病秧子,至于小媳妇么...... 谢沣接了他的话头,冷笑一声,便就是那寻月棠了? 哎,对咯,林勰抱拳,将军英明。 王敬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但笑归笑,三人却也都心知肚明,这法子确实不算馊。 谢沣开始发问:本将军如何就像病秧子了? 化个白面,穿身松衣就是。 若我与寻姑娘一道被捕又待如何? 便是被捕了,以你那双腕子,再加上我的迷药,也能顺利脱逃,还能顺道探清位置,再者说了,若你不归,我们自然就扮马匪攻上去了。 谢沣的手腕天生弯折能力异于常人,最不怕的就是捆绑,迷药一下,无声无息里即可逃出生天。 若他们将我放了,单拘了寻姑娘呢? 寻月棠生了一副好样貌,歹人见色起意也属正常。 那......林勰想了想,若谢沣当场杀回去,打草惊蛇、凶多吉少,可若等援军的话,谢沣等得,歹人却未必等得。 要说迷药,以小娘子那般身手,怕会被人抢来用在她身上。 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这确实是目前比较可行对法子,林勰相信谢沣知道这理,便把手一抱,那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无论闾阎还是王孙,但凡能赢,自然无人愿输。可将士之责本就是保家卫国、庇佑妇孺,若因着刺探敌情就令一弱女子身陷险地,却是与初心背道而驰了。 谢沣往椅背上靠了靠,伸手捏着睛明穴,此事无须再提,现下还不到需要个姑娘以身犯险的时候。 三人一度无话。 此时窗外,金乌西沉,红霞漫天,寻月棠便踩着一地的柔光送来了暮食。 门敲三声,她进了屋,将食案放到桌上,三位大哥看着倦得很,先用饭吧。 三人一齐道谢,林勰先看见了一对莲蓬,端起盘子来问道:寻姑娘,这可是莲房鱼包? 林大哥好眼力,寻月棠不知三人方才话题,笑着与三人布筷,前头荷塘的人送了李伯几个莲蓬,今日又有鳜鱼,我便做了这个。 莲房鱼包这道菜的做法几乎都涵盖在菜名这四字里头。乃是取了新鲜的莲房,切下底,去莲子与内瓤,后将调好味的鳜鱼蓉塞入、封底,而后上锅蒸熟而成。 用料并不多,但做法也确实不简单。 林勰听到寻月棠夸他,一时间不免得意非常,那是自然,想我林二可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纨绔,吃喝玩乐那都是行家。 从来还没见过有人以身为纨绔为荣,寻月棠憋着笑,违心夸道:林大哥好生厉害。 谢沣、王敬听着寻月棠这句反话,俱是笑着摇了摇头。 林勰已迫不及待地戳了鱼蓉入口,细品了下,咂着嘴问:鱼肉里头似是加了旁的东西? 比以往吃到鱼包的口感更松,带着点脆却又不明显,口感更丰富了些。 是,寻月棠点头,我在鱼糜里头加了些马蹄碎。 与林大哥这种老饕交流,似是更有成就感一些,舌头灵的很,多加一戳酱、少撂一勺糖,他都能尝得出来,于厨艺进益也有帮助。 反观谢三哥与王大哥,翻过来覆过去,嘴里也就只有一句好吃。 那就难怪了,比我在京城吃到的还更好吃些。 说完这句,林勰看向谢沣,问他:还记得吗?此前这菜还曾在太师的寿宴上出现过,正是桃花流水的时候,鳜鱼正肥,这道南方吃食颇得了众人青眼。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7) 太师寿宴记得,谢沣戳了鱼蓉沾了汤,抬头,席间有什么吃食却不记得。 林勰就知如此,寻家妹妹下大力气与你做这些精细吃食,委实是浪费心意。 见他向着寻月棠说话,谢沣倒乐意听,又多言了句:这汤鲜得很。 是用莲子、菊花和菱角吊的汤,寻月棠应着,唤作渔父三鲜。 辛苦了,谢沣道。 没什么的,寻月棠起身,我等下再来收拾碗筷。 一餐用毕,未等寻月棠来,谢沣便收拾好碗筷送去了厨房。 未行近,便见寻月棠坐厨房门口,捧着个小瓷碗用饭,臂上襻膊未拆,露出一双雪白的腕子。 见他来,月棠起身,三哥怎过来了?待我过去收就是了。 举手之劳,谢沣将食案放到厨房,在寻月棠面前站住了。 似是有话要说,可长了几次口,也没蹦出一个字儿。 三哥,寻月棠笑着看他,可还有事? 是这样,谢沣轻咳了下,从袖兜掏出几块琥珀糖,这是林二托我给你的,嘱你时常吃着,免得再犯晕。 是么?寻月棠又笑,那三哥帮我谢谢林大哥。 好,谢沣说完,逃也似地离了厨房,后又去了林勰处。 怎了?林勰正捧着本《百草经》翻看,头也没抬,是抢了我的糖过意不去,特意过来送谢礼吗? 作者有话说: 莲房鱼包做法参考网络 第10章 调兵 没,谢沣敲敲桌子,是有正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儿?林勰总算把书扣下。 谢沣道:我准备给京里递折子,申请前来登州选贤。 在谢沣走马上任前,登州历任州牧从没有人能扛到三年考课。 毕竟,登州既穷且默,来这里捞不到分毫油水是一回事,担起个剿匪的活儿,颈后悬三尺铁又是另一回事。 多少有点法子的,就早早找人调离,实在走投无路,干脆告病归家,还没人提过要选贤。 谢沣这想法着实有些新鲜,还能显得人脑瓜子不太灵光 虽然剿匪初初成功,可这鸟不拉屎的地界仍然是正儿八经读书的人都没几个,选什么贤? 可这这新鲜事儿,林勰偏偏就早与他提过,便问:怎么,此刻里便是好时机了么? 嗯,谢沣点头,东宫在登、凉二州势力不足,前些日子陆见瑶被救,太子必会动用大部分人马护她回京,正是活动的好时机。 东宫贺峤,文史骑射稀松,全身上下没几个长处,痴情姑且算是一个,虽然是牺牲忠孝换来的。 他对陆见瑶的情意,当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这会儿满心期待着她回京,疏于算计是人之常情,也确实是个机会。 只是...... 林勰琢磨着今日早些时候周婆与寻月棠的对话,再招几个人与你帮工,又觉谢三郎此着目的不纯。 可谢三郎明明榆木疙瘩一整块,于男女之事百点不透,大约也想不到这些,林勰一番犹疑后收了自己的心思,又问:那之后呢?可是要从凉州再调一批人来? 调赤羽营来,带上我的舆车。谢沣道,请郑先生一道过来,都是你的人,路上务必将其看护好。 凉州大营拥兵五万,除上将军谢沣亲卫三千人外,分为了青、赤、墨、白四营。赤羽营近两年日益壮大,主要的原因便是谢沣在剿匪成功后,将许多愿意归降的马匪收进了林勰所领的赤羽营。 他们此行来登州,乃是因着一个达州投诚的谋士,姓郑,懂卜筮,善堪舆,献上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孛星潜入井宿、鬼宿。 井鬼为登州,境内茂桷山恐有异族来犯。 如今,经过将士的连日查勘,从炉灶、厨余等微末处入手,基本可以确定茂桷山上的乃是登州、益州边境以南的素轸国人。 素轸人个头矮小、体态灵活,犹善巫蛊百毒,此刻占山,其心必异。 谢沣曾得到消息,说素轸人上山乃是与东宫达成了某种协议,至于何种协议,如今却不明了。兹事体大,这消息当前也仅有他与林勰知晓。 知道了,林勰已开始在心里安排此次人手,我稍后就去传信。 谢沣点头,郑先生此人,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带他过来,兴许会有其他的收获,这句说完,又没头没脑地又补了一句,另有一事,子修,嘱你的人多带几个火头军。 听到这句,林勰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果然不出我所料啊,谢鸣苍。 他总有一种谢三郎万语千言就为铺垫这一句的感觉,便一脸我都懂都懂地揽住谢沣,瞧这话说的,你才是凉州主将,莫说什么是我的人,那都是你的人。 行,谢沣挣开林勰过分亲密的怀抱,起身道:那便如此定下了。话毕便往外走。 诶,林勰倚在桌子边,懒懒招手,真的不给谢礼么?那些琥珀糖可是稀罕物,我打京城带出来的,拢共就剩那几块了呢。 回京还你,谢鸣苍在此刻拿出来了债主的大爷气势。 嘁,林勰瞧着他万般不自在的背影,笑了笑。 当日晚,登州牧谢沣的奏疏便行官道北上进了京。 又两日后,凉州赤羽营一千精兵南下,前有举旌旗的斥候开路,元底的军旗上篆书一个谢字,一辆铁甲云纹的战舆行在队伍中央,将士们或骑或步,俱是身铁甲、顶红缨,队伍绵延了半里有余。 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灵活又威风的赤色长龙,行在凉州至登州的官道上。 马蹄达达、旌旗飒飒、铁甲铮铮,好不庄严。但凡见者,必已开始构想这位年轻的谢姓将军的成就,即使,那位将军此时并不在队伍之内。 登州牧府上,林勰未叫上王敬,正单独与谢沣叙话。 他把着一柄折扇,上头未画山水,未题诗词,却是画了个卷曲长发的美人,眉心垂下个水滴坠子,圆眼秀鼻,煞是美貌。 队伍已然出发了,林勰与谢沣说着话,眼神却一直在扇面上打转,带队的是自己人,你大可放心。这次没有取道鼋豺山,反走了官道,可是排面得很,京里很快便会得到消息。 嗯,谢沣应着,林子修虽看着像是个不着四六的,交于他的正事却从未有过闪失,很是靠谱,沿路多留意些。 好好好,林勰还是玩扇子,这遭更过分,还眯眼睛凑扇面上嗅了一大口。 瞧他这样,谢沣也是无奈,偏头恰看清了整个扇面,画得确实不错。 林子修的人物画,尤其是美人图,从来都是比谢沣强上许多。 就这般想念么?谢沣忍不住问。 林二郎未及元服便频经风月,还未曾有哪个令他这般上心过,真是天上落了红雨。 鸣苍,你该知晓一日不见兮如三秋兮的道理,林勰苦着脸、委委屈屈地看向谢沣,活像个遭了婆母欺负的小媳妇,我与纳古丽,相距百里之地、又隔数载春秋,如何能不思念? 纳古丽,便是扇面上的美人,林勰那个有着半拉波斯血统的花魁相好。 既是如此,谢沣面无表情,那你便先行回凉州罢。 真的可以嘛?林勰问。 假的,谢沣答。 林勰闻言白他一眼,复又展开扇面,叹息道:郎君便是如此无情。 话没落地,寻月棠在外面敲了门,三哥,该吃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蜜饯 进进进,林勰高声相应,寻家妹妹请进。 林大哥也在呀,寻月棠打开食盒,取了个青瓷小盖盅并着碟蜜饯出来,知晓谢沣与林勰关门在一处多是有正事,她放下就欲离开,我就先走了。 那个......谢沣叫住她,以后不需做这些蜜饯果子了,太过辛苦。 捎带手的事儿,不辛苦的,寻月棠笑着摇头,我闻着这药苦得很,虽三哥也不惧苦,可荡一荡口总舒服些。 林勰听了这话,收扇子一指药盅,佯作在意道: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哪儿能呢,寻月棠抬腕给药盅掀了盖,又将蜜饯往林勰那边送了送,良药苦口的道理,我还省得。 谢沣取药盅在手里,看着寻月棠与林勰有来有往,越发觉得她性子当真是好。 除了对待自己那些上了心的莺莺燕燕,子修与旁人相处时总是有些欠的,西苑那二位见了他都躲着走,阿双虽不还嘴,白眼却没少翻。 数来算去,也就是寻月棠总能吃住他的话茬,也从没红过脸。 妹妹活得通透。林勰说着,又抬眼瞧谢沣,这盅喝完,明儿便不须再用药了。 眼下他一身炸毛被寻月棠捋顺,总算收起了那柄宝贝扇子,挪眼到了吃食上头,今儿这是糖霜玉蜂儿罢。 是,寻月棠答,到了节气,食这个正合宜。 糖霜玉蜂儿带个蜂字,却与蜂子没多少干系。只是因着莲房内一孔一孔的样子便如蜂巢,那内里的莲子便就是蜂子了。 只是不似荷花窠底蜜,方成玉蛹未成蜂(1),杨诚斋的诗里说的分明,这莲房里的蜂儿只到了蛹为止。 故而,这道曾招待过一朝天子的玉蜂儿非是什么蚕啊蛹啊的荤食,而是糖霜渍莲子,实打实的蜜饯。 如今盛夏,登州常见莲塘,正是食莲子的好时候。 前些日子寻月棠方才做了莲房鱼包,这会儿便又做了这个来作谢沣的药后零嘴。 吃东西,便就是要顺应时节才好,林勰拈了颗莲子入口,细细品味。 莲子本身就有鲜甜味道,所以糖霜给的也不多,二种甜味并不会侵夺了对方的好处,反能互相烘托、相得益彰,吃到口里仍是脆生生的,汁水不多却新鲜非常,里头的苦芯子早被人去了,吃着一点负担也无。 林勰发觉这之后,吃得便就更快了些,一捏一个,酣畅之间仿佛置身莲塘畔,暑风不热、卷着洇洇水气与袅袅荷香,拂面若缎,令人心旷神怡。 可他偏要别扭,一开口就是一句:怎将莲芯摘了去?三伏天燥热,那东西最是去火。 谢沣正皱着眉一口气吞完一盅药,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泛着苦,捏一粒玉蜂儿入口方纾解许多,见林勰又找茬,便皱眉回了句:汤药最是败火,怎没见你林二与自己开一副? 林勰曾在书院与人开过一副黄连上清散,苦得那个同窗差点与他割袍断义。 二爷正值英年,有些火气不是正常,林勰又摇扇子,笑里带着玩味,左右我法子多,有处去泻火。 这是个荤腔,寻月棠没听出什么,谢沣却懂了,眼神当即往寻月棠那边一扫,沉着脸警告林勰:慎言。 没事儿的,寻月棠不明白俩人为何突然严肃起来,忙打圆场,莲心我也未丢,便晒在院子里,拿来泡茶喝也一样的。 那感情好,林勰才不怕谢沣,笑得更是开怀,侧身凑近寻月棠,嘱咐了句:待晒成了,多与你三哥泡上几壶。 作者有话说: (1)节选自杨万里《莲子》; 糖霜玉蜂儿相关资料参考《食在宋朝》与百度。 第12章 夜梦 人间八月天,夜晚的风都会裹着溽热。 更鼓过三,谢沣方才处理完公务,洗漱完毕上了榻,竹席薄衾,也仍是热。 他在榻上辗转反侧多时,总算入了眠,睡前最后的一个想法是:莫非正如子修所说,自己真的是火气太大了? 他平素眠浅,今日许是入睡太过艰难,不几久就开始做梦。 梦里头的情景亦真亦假,还在登州府,也是三伏天,楹窗微启,银辉流泻。 他在内间榻上,在虫鸣与清风声里听见女子呢喃,是外间守夜的寻月棠又被噩梦魇住。 实在是奇怪,他竟如灵魂出窍一样瞧着自己,这感觉新鲜又可怖。 他看见自己坐起身,整理好寝衣,穿好鞋子出门,在外间点上了一炉安神香,而后便静静立在榻侧看寻月棠,见她黑发如瀑,流过秀气脸庞,搭在帛枕上,又垂过塌沿。 可瞧着瞧着,榻上的寻月棠就突然不见了,如同变戏法一般...... 这戏法一点也不逗乐,谢沣惊醒,皱着眉从榻上坐起,趿起鞋就往外间跑。 外间榻上,寻月棠真的不在! 他一瞬失神,直到扫过榻上光秃秃的锦褥,才想起来 林勰今日为他停了药,外间也不需人守夜,寻月棠已搬回西苑去住了。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坐在了寻月棠平日眠的这方榻,交手静思:平心而论,寻月棠在外间这些日子,并未受累起身过,反倒是自己,几乎是日日半夜闻着梦呓而起,专门为她燃香。 按道理说来,这姑娘总算是走了,自己能睡个囫囵觉,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怎还先不得劲起来了? 谢沣摇头,习惯这事儿,当真害人。 又吹了片刻风,身上冷汗都干透了,他才苦笑一声,回了内间。 登州虽贫,地方却大。州牧府虽然装饰简陋,但却有前后三进院,东西中分了三路,可住二三千人。 又几日,浩浩荡荡的赤羽营士兵总算是抵达了登州府,也没想着再寻住处、另外扎营,就打算在州牧府住下。 这些人都是登州户籍,如今换了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再回故乡,不说泪满前襟,也总是感慨万千,一行将士看着州牧府上高悬的登州二字久久伫立。 谢沣、林勰与王敬在府门口相迎,见对面人如此,也未催促。 还是带队的将领先回神,带着一众赤羽营士兵,一道向着面前三位将军行了军礼,赤羽营张冲,拜见三位将军。 众将士行路辛苦,谢沣未着甲胄,穿一袭红色元边武袍,上前一步将张冲扶起,府上已备了宴,今日既是接风,亦是庆功。 这一支队伍前几日巡城截破一支北狄匪盗,穷追五十里,追回银钱货物逾万两。 虽他们托说是北狄匪盗,可其真实身份如何,凉州大营上下都心知肚明。 北狄四部割据,有人归降,自也有人滋事,有人在互市中吃到好处,就有人想在劫掠上扳回一城。 如今这只是个引子,八月过后,草野渐荒,北狄人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侵犯之事就会越来越多。 赤羽营这场追剿狠狠敲打了北狄,算立一大功。 他们说自己是匪盗,张冲起身,冲谢沣憨厚一笑,那可真是舞到祖师爷门口了。 谢沣笑笑,今日大家敞开了喝。 正说着,从舆车上下来一人,身量修长,着烟灰色文士长衫,持一柄素扇,面带微笑,开口便问:可不醉不归?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8) 正是为谢沣占星辨位的郑先生,郑从拙。 谢沣遥遥一拱手,可不醉不归。 一番休整之后,先头的百余亲兵与后来的赤羽营将士一道在院里拉了风灯、布了桌椅,纵是州牧府院子着实阔,也占满了二重院落。 谢沣与其他将领落座在二进院的中堂,雕花门大开,透过两进院落相隔的月亮门,可直直望尽所有桌席。 酉时开宴,天上如拢了一副烟霞巨幕,正从四方慢慢合上。 众人吹了火折子点起风灯,微微跳动的暖黄光晕与暮色相互衬映。碗筷布置的轻响与将士相谈的高声彼此应和,热闹如同年节。 李伯起了酒窖,抬出老酒,红封起开,冽冽酒香就在空气里流动开来。 寻月棠着七分袖的烟紫衫子,照例是露出一双纤细白嫩的腕子,手捧食案、踏着酒香而来。 今日时间紧,赤羽营的火头军尚不能到位,虽临时聘了几个帮工,但厨房事宜应还是不轻快。 谢沣坐正堂主位,以手支颐,静默看着寻月棠淡笑而来,心里纳闷,她现在看着怎么总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以前,好似是有些小性子在身上的。 第13章 接风 寻月棠在八仙桌上布菜,而后收起食案,抬头询问谢沣:三哥,菜已上的差不多,是否可以开宴? 待谢沣点头,她就盈盈退了出去,一路行过两个院落,见这些将士拥谢沣为上位,觉得自己此前猜想犹是狭隘。 看当今人数,三哥怎会是个百夫长呢? 起码是个千夫长。 谢沣话从来不多,今日却也三举酒杯说了些场面话,第三杯举起,千余将士山呼多谢将军,连悬着的风灯都给震得发了颤。 最后一道主菜,也便这个时候上了,是每两桌共用桌一只的烤全羊。 羊肉的外皮上抹了许多芝麻碎、辣椒面、孜然面,未被覆盖的地方现出金棕油亮的外皮,纹理鲜明,有浅浅溢出的油脂附着其上。 这道菜用来压轴确实再合适不过,抬进院子不过须臾,浓郁的羊肉香气便已溢满了所有空间,不腥不膻,只有纯纯的、带着佐料、诱人流涎的肉香。 经了炭火炙烤的羊肉,有一种天然的旷野与自成一派的霸道,这吃法有点像北狄人,但光闻着味儿却也知道要比北狄的做法强出了几条街。 众将士这般比着,心里就越发快意。 行伍之人各个带刀,见此吃食便纷纷拔刀割羊肉,下手都阔,一个比一个切得大块。 切下之后反刀,插着大块羊肉便入了口,牙齿切开肉块,能尝出外皮带着各式佐料的焦脆与油香,芝麻碎共着椒盐、辣椒落步舌尖,爽快美味之余又带出一身薄汗。 再往里则是滚烫肥嫩,热气裹挟着较外皮更纯粹的肉香浸布口腔,是每一次牙关相合都能感知到的人间至味。 在凉州大营伙食便算不得多好,一路行军风餐露宿,排面是妥妥拉满了,但出门在外的又能吃到多好的饭食? 此前别的菜色,虽煎炒烹炸各有所长,但一盘一碟的总还收的住,如今这烤全羊一上,赤羽营的人几乎就吃红了眼。 谢沣的亲卫们本还端着,见隔壁桌几乎要爬上桌子抢肉吃,便也甩开了膀子。 一时间,席上推杯换盏、食菜吃肉的速度都提了起来。 林勰在上位瞧着,甩着宽袍大袖,拎着花釉酒壶,侧脸对谢沣道了句:将军,您瞧。 都用敬语了 谢沣刚割下一块羊肉,闻言抬头,登时就领会了林勰的欠,慢条斯理道:下面瞧着确实不够吃,不若就将我们这只分下去罢。 但这话也是说着玩玩,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只羊而已,如何分给几十桌? 诶,林勰作势拦住谢沣,鸣苍兄,这便大可不必了。 王敬见林勰吃瘪,持着酒杯笑出了声。 郑先生更收敛些,只轻轻勾了勾唇。 张冲没空理这些机锋,手上把这一把大刀,切肉正切得起劲,吃乐了,还不忘偏头说一句:从前我在这府上的时候,李伯还从未准备过这样霸道的菜,看来,咱们这次的功劳真是不小了。 这可不是李伯的手艺,林勰道,李伯新招了个帮工,是个极娇俏的小娘子,一手厨艺却着实老道,今日这全羊该就是出自她手。 哦? 这就新鲜了,张冲也不是没见过厨娘,可娇俏年轻的却没见过,便又问:是方才来的那个?原以为是侍女,不想是大厨。可惜了,刚刚只顾着吃喝,不曾细看。 急什么,她稍后定还会来的,林勰往椅背上靠,姿态闲适。 待桌上饭菜吃差不多,场上就更热闹,大家纷纷举着酒杯走动,呼朋引伴,推杯换盏,走到主桌的人也不在少处。 谢沣几人都是好说话、有酒量的,一个个人上来,一杯杯酒下肚,直像饮白水一般。 郑先生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堪堪走了几拨人就有些扛不住,攥起酒杯藏在袖中,连连摆手。 谢沣见他这样,便示意下头人莫再灌了,容先生缓缓。 郑从拙晃晃悠悠撑在桌上,看眼前的谢沣都开始重影,只能见得谢将军身上红色的武袍着实红艳,像沾满血气的枪顶红缨。 虚虚实实之间,时间又倒退回了上一世,谢将军身故那日。 第14章 恍忆 彼时,先帝崩殂,太子贺峤于一片兵荒马乱中继位,内忧外患。 如此困境当前,身居帝位的贺峤首先想要解决的,却是废元后,迎先安乐侯之女陆氏入主中宫。 这事纠缠许久,几方俱是疲惫,只能暂且按下。而后北狄三部同时进犯凉州,主将谢沣连败,改盟约,停岁供,双方议和。 后贺峤便以渎职为由,召谢沣回京,命其解兵权、还虎符。 听闻,谢沣也是知晓回京后凶多吉少,可上京城还有谢氏一门百余人,若他抗旨,这些人必定遭屠。 所以他还是来了,只没领兵,身侧只有执意跟从他的林勰与上千亲信。 一行人抵京后,贺峤又托词京中疫难,城门久闭不开,着谢沣一行在城外十里驻扎。 郑从拙尤其记得清楚,城门再开那日,是个南风天。 他发于郓州,声名鹊起之时恰值贺峤摄政,后得人引荐,直接效忠东宫,一年时间便成为了贺峤最为信重的谋士之一。 这个南风日,便是由他择定。 上京城在江山未定时,乃是军事重郡,防御工事坚牢,环城一条长河,外城门放下便是一架钩着锁链的铁桥。 谢沣一行过桥时,锁链断裂,仅林勰与百十亲卫得以过桥。 许多将士跌进了湍急的长河里。 尚未登桥那些,惊魂甫定,便看见了来自北狄和素轸的敌军。 城外眼看又是一场恶战。 见大晋的儿郎与夷人战在一处时,郑从拙便知自己此生犯了难恕之错:寒窗十年,一腔报国志;识人不明,作了卖国贼。 城门上,贺峤着人押谢沣祖母上城墙相胁。 谢沣的红缨枪一亮,一顶谋反的帽子便生生扣了下来。 郑从拙犹记得那日情形:他眼圈发酸,亲眼目睹了大缙的战神陨落。 他立在贺峤身侧,看下面谢沣与林勰背对而战,两人几乎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余下亲兵也个个是以一当十的悍勇。 这样的军队,若非阴谋,不可战胜。 贺峤当日派了三千人来,被几百人杀到折损过半。 可就这时,南风吹了起来。 再之后,谢沣的状态越来越不对,战到几乎提不起枪,林勰便单手持刀,扶着他杀,二人踉跄在一处,艰难挥兵,鲜血满身。 颓势如山之将倾,没过几久,亲兵尽数被歼,林勰遭生擒。 谢沣全身是血,貌如修罗,正对着城墙上祖母的方向,以枪触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紧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矢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 想到这里,郑从拙全身一抖。 谢沣见状,俯首关切问了一句。 郑从拙艰难扯出个笑,忆起他踏破草鞋从郓州赶到凉州的艰难,只为赶在效忠贺峤之前投诚谢沣,多少做些挽回,便抛了袖中酒杯,反换了个碗来,将军,从拙敬你。 言罢仰脖,将一大碗烈酒狠狠咽下。 谢沣眸色深了深,觉得郑先生今日有些怪异,却无处去究,只也跟着浮了一大白。 郑先生称醉离席没多久,寻月棠便端着主食上了堂。 此时,大家酒意都上了头,场面甚至有些混乱,一路行来能感觉到不少探寻的目光,瞧得她浑身不自在,正准备放下食案便走。 可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正转身,她便被个与谢三哥同桌的将军拦住了。 寻月棠不欲与醉汉争长短,施了个礼便想绕路,挪了一步又被人拦住。 谢沣在上位,握拳咳了一声,示意张冲不可无礼。 但张冲此时,又哪儿能领会这个?仍是没让路。 还是林勰懒洋洋开口,张兄,你这般作为,怕要吓着人家姑娘了。 张冲稍稍醒神,方才让开,他方才已在席间打听清楚了寻月棠的身世,知她是孤女,如今未婚配,现下仔细看来,发觉此女着实出落得标致。 想他张冲也曾称霸一山,向来以从未强抢过良家女为傲,现在看来那是不曾有人入他眼罢了。 如今见着眼前这位,可不就挪不动步了么? 他面向谢沣单膝而跪,右手握拳至前胸,行了个军中大礼,将军,方才您问属下要什么奖赏。属下现在想到了,就要这个女子。 第15章 月缺 听张冲这般说,谢沣眯起了眼睛,扶着额看他,大约是饮了太多酒,他觉得有些烦躁。 半晌才道:我方才许你的奖赏,乃是指金银之类的死物。寻姑娘虽与州牧府签了契书,却是良籍,如今失恃失祜,终身大事便该有自己做主,万容不得我置喙。 既如此......张冲闻言起身,又转向了寻月棠。 话未说完就被谢沣打断,既如此,不若另寻个合适的机会,找了媒人从中说和,届时再看寻姑娘是否应允。姑娘家面皮薄,就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明问了。 张冲听闻,便不再纠缠,讪讪回到了座上。 寻月棠感激谢沣此刻解围,当即朝他所在的位置福了一礼,却也不想再有个与张冲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机会了。 便又冲着张冲欠了欠身,指着身上衫子缓缓开口,月棠身如浮萍草芥,又担深仇重孝,不堪为配。今日拂了将军良意,还望将军莫怪。 张冲循着她手指看去,才发现衣襟处缀了一块白麻布,这衣衫做得妙,此前未细看时,还以为是件烟紫补服。 人家姑娘将话说得这样透,再牵扯就要丢面,张冲只得摆手,罢了罢了。 可待寻月棠退下,他却仍不自在,一口气堵在胸前,上不去下不来。 林勰见状,便与他斟酒,哄道:张兄何须如此呢?这世间繁花锦簇,不必单看一株。待回了凉州,我带你去四方胡同逛上一逛,那里头的姐儿,吹拉弹唱、环肥燕瘦,总有入你眼的。 不成,张冲皱眉,我娘说了,好男人不逛窑子。 嘁,风月场老手林二郎听了这话,着实不以为然,反驳道:那是你尚未尝到好处...... 诶诶诶,王敬方与下头一个兵饮了酒,这下抽出空来,也哄张冲,若你不喜欢勾栏女子,我便让拙荆与你介绍几个良家女子,她们娘子人凑在一处,就喜欢做这些说媒拉纤的活计。 行吧行吧,张冲这才点头。 谢沣一杯一杯接着下面人敬的酒,心思却没在杯上,总想着方才张冲公然求娶之事,神思飞得没有来由。 寻月棠却没将这事放心头,从中堂退出,她就提篮去了后院,今日是父母的七七,她早买好了祭祀之物。 说起来,日子跑得也真是快,距离她离开郓州,已经快两个月了。 黄纸投入火盆,从边沿开始卷起火舌、变为黑色,纸灰借着一丝晚风向上向远飞去,淡淡的火气萦绕在墙下。 寻月棠口里念念有词,一点一点叙说着近日种种。 她从修仙界而来,知这世间存六道,有鬼神,希望此生爹娘在天之灵也能见她如今安妥,可以安息。 一刀纸焚尽,线香却还燃着,寻月棠撒酒入地,收拾好一应物具,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时值黄昏后,九天之上散落几颗黯黯星子,高悬一轮残月。 真巧啊,又是月缺,寻月棠抱着膝盖,静静想着。 说起来,她的千载生命都还算顺遂,自穿书、开始走剧情后才开始坎坷,由三哥救了之后,好像又恢复了平稳。 可她经历不多的伤神事,好像大都是发生在月缺之时,比如月棠历劫成功归神位、干娘得以飞升、哥哥从军、父母被害......果真人事一如天上月,缺也总缺。 寻月棠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晚风也可来去自如,眼眶一酸,便悄悄落下泪来。 谢沣借口更衣出来醒酒,行到后院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寻月棠缩在石凳上,披着月光,缓缓拭泪。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醉酒 本来就是偶遇,谢沣又向来不知如何面对女子落泪,见此情景,他有些想逃。 但许是酒意上头、行动迟缓,莫名其妙地,他今夜竟就纵着自己立在树影里头,没再挪步。 就这般站了有些时候,内里实在是酒意翻腾地厉害,脚下一踉跄,不小心踢到了块石子。 这一声恰被那边的寻月棠听得了,擦擦泪起身,四处探寻半天无果后,带着哭腔问了句:谁人在此? 无奈,谢沣只能硬着头皮从树下出来,强打着精神解释:我,我并非,蓄意偷窥于你,只是,恰巧路过,不想撞见你也在此处。 见他说起话来舌头都捋不直,整个人散着浓得熏人的酒气,寻月棠便知这是喝高了,又抬袖擦了擦泪,闪身让出石凳,三哥,你先坐下歇歇。 多......谢沣话说一半,跌跌撞撞往石凳那边靠,多谢。 寻月棠连忙扶了一把,没关系的。 二人半晌无话,寻月棠觉得与个醉汉实在没什么好聊的,谢沣又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实在腾不出心思来闲聊。 直到地上的线香焚尽,寻月棠蹲身将残香收了起来,谢沣才看见她篮子里的祭祀物品,问她:适才可是在祭祀? 收香的时候寻月棠便湿了眼眶,听到这问询更是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前襟砸,点头道:嗯,今日是先考妣的七七。 嗯,谢沣点了点头,哭吧,应该的。 寻月棠本以为谢沣问完会多少劝慰几句节哀,没想到竟是这句,一下子听懵了,愣半天反倒把眼泪水憋了回去,还是还是不哭了罢。 也行,谢沣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忍不住捏了捏太阳穴,今日里大酒、小酒、老酒轮着喝,他虽海量,也是顶不住。 寻月棠察觉,便与他商量:三哥,灶上还炖了醒酒汤,你先回房,我稍后与你送去。 不用,谢沣摆了摆手。 还是喝一点吧,寻月棠以为他是不想饮汤,便又劝了几句,明日晨醒会舒服些。 不用麻烦谢沣脑子慢了好几拍,口舌也不利索,这会儿才说完后头的话,我随你去厨房就是。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9) 知自己是会错了意,寻月棠尴尬笑笑,打量了谢沣的醉态半天,终还是决定不与他别扭,一咬牙一跺脚:行,那便一起过去。 后院到厨房这一路,寻月棠走得可是太艰难了,她也能看出来谢沣是努力在好好走路,但却没什么成效,三五步便要扶他一扶、拉他一拉。 直到穿过院子,看见林大哥被三个人扶回了屋,王大哥抱着棵树睡了过去,要求娶她的那位将军枕起了酒坛子,好些人歪斜了满院 她再看谢沣,才觉得三哥真是厉害。 三哥,这念头刚出来,她就又拉了一把谢沣,小心脚下。 醉酒的谢沣还如平常一样寡言寡语,被拉一把后,杵那晃悠半天才说:多谢。 寻月棠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这一路行来每一次被扶,谢沣都要道谢,她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也懒得再回一句不客气。 再往前行,路过一棵桂花树,虽生在院子一角,却在这溶溶月夜里头静静芬馥,满院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酒后多思虑,由着这花香一引,谢沣又想起借住济水那些日子,也正是丹桂飘香时,邱先生守着他居住的客房,总喜坐在门前花树下读书,若赶巧碰上寻月棠也来院里,便总唤她到身侧来,笑盈盈问她花可香否。 想今夜,又是一样花开,一样人来。 谢沣看着身侧的寻月棠,突然住脚,抬头瞧着桂花树,鬼使神差地就将邱先生这句重了出来:小阿棠,你闻这木樨香也不香? 寻月棠听了这话,明显一愣。 作者有话说: 可能有宝儿发现了最近怎么都更新的这么少呀,是这样的,因为这本并没有存多少稿子,手速又跟不上,为了不断更嘛就可能会卡着榜更几天。 今年春天好冷,上周一直在感冒发烧(现在已经好了),然后本来上周末有事要去武汉也没去成。 然后武汉就疫情了...真的,用我妈妈的话说,我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第17章 鱼汤 出了济水县,好像就没人再叫她小阿棠了,准确一点说,自她及笄后,这名便没人再唤。 但这一句连起来听,还是有些熟悉,是哪个叔叔伯伯曾经说过吗?凝眸想了半刻,却是记不清了。 她记性一向算不得好,连就在眼前的林大还是林二都分不清楚,又如何记得清儿时的事。 大约就是巧合了。 小阿棠这个叫法,估计是叫着顺口。 嗯,寻月棠也抬头瞧着,是挺香的。 济水县的家里也种了桂花,不知如今院子空了,那棵树是否还在,若还在的话,该也开花了吧。 寻月棠扯着嘴角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是,是怪我不好,怎,怎在今日提这茬,谢沣知道她大约触景生情,惹起了伤心事,不由别别扭扭看她,几次欲言又止,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粗鲁地塞人手里,对,对你不住,你自个儿擦擦泪罢。 话毕,便踉踉跄跄地一个人往厨房处行。 寻月棠再思量谢沣刚刚红着脸面、打着磕巴塞给她手帕的样子,虽泪还挂在眼睫上,却实在有点想笑。 再瞧手上的帕子,是一方不带任何刺绣缀珠的素帕,用的是宋锦,有丝线经纬变化的暗纹,不像将军之物,倒像是归个读书郎所有。 这也奇了,话本子里头从来都是书生收了小姐的帕子,自己如何竟得了个男子的帕子? 她收起帕子没用,准备等下还给谢三哥,抬袖擦了擦泪,扭头跟了上去。 厨房的黄泥小灶上,几个沙煲正在文火上煲着,便就是寻月棠所说的醒酒汤了。 谢沣倚着厨房的门框站着,发顶处几乎要碰到门楣。 寻月棠本已经进了厨房,见状又回身过去,轻轻扯着谢沣的袖子,按他在门口避风处的一个小木杌上落了座,三哥,你先在这里坐坐,很快就好。 想到谢沣人高马大,坐个小杌怕会不稳当,寻月棠还又回了头,三哥,万要坐稳了。 这话落地,她才看见谢沣此时模样 正听了她的话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膝并拢起来,手也安分放在膝上,约莫是角灯的黄光与人渡了一层暖色,谢沣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执拗又单纯。 瞧着竟有些像原来济水县旧巷里住的傻子哥。 总归是与平日里惜字如金、寒冰成精的样子完全不同。 寻月棠这般想着,不由笑了起来,先前泪痕干在脸上,如今拉扯还有些发紧。 随后,她便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打开了砂锅盖,奶白色的汤正沸着,中间汩汩泛着或大或小的水泡。 今日的这解酒汤是用席上剩下的鱼头配着嫩豆腐炖的,盖一掀开,浓浓的鱼汤鲜味便四散开来,本来已经昏昏沉沉的谢沣,由着这带着热气的香味一激,好似也清醒了许多。 他再抬头,见寻月棠拿着瓷勺、陶罐,正往汤里放着佐料,都打点好后,才与他盛了一碗,递过来时还细心垫了一方帕子,并着个瓷勺一道递给他,三哥,慢些喝,小心烫。 谢沣道谢,接过汤碗,低着头慢慢喝着,这盅汤不知用文火炖了多久,颜色呈奶白喝着却不厚重,入口只觉得齿间俱是鱼肉鲜味,嫩豆腐入口即化,颜色嫩黄的白菜心也炖的软烂,咸味不重,胡椒的辛辣也是一点点,与前头二味比起来,酸味倒是显得突出了。 就这样带着热意入腹,一勺又一勺,酒意虽还在,通体却熨帖了许多。 头顶的角灯悬得低,照得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寻月棠也搬了个小杌,坐他对面静静看着。 三哥生了一副好皮相,她第一眼见他就这样觉得,饶是如此,此刻见他睫毛如此长,也还是小小吃惊了一下。 哥哥的睫毛很短,她就以为普天下男子都同哥哥一样了。 三哥身上有一种奇怪又割裂的气质,可能与相貌并无多大干系。他即便是提剑杀人,身上仍是有一种文气在的,大概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儒将。 就她打量谢沣的这时间里,谢沣已经用完了一碗汤,正捧着个空碗发愣。 寻月棠起身把碗接过来,问他:三哥,可还要再饮一些? 谢沣轻轻摇头。 今日酒吃多了,腹中着实饱胀。 见他喝得少,寻月棠还以为是不合口味,便问:可还顺口? 嗯,谢沣点头,半天又补了句,你炖的鱼汤,一惯好喝的。 这个鱼汤,总让谢沣想起来在济水县养病时,寻月棠就是喜欢给家人煲汤,那时候,寻先生总让她先盛出两碗来送给自己和邱先生。 他虽然日日待在房中,歇在榻上,却可以从窗外听到先生与寻月棠的对话,知道她自己尚未用膳,却要先来自己这个院子里送饭。 她小小年纪,也真是在厨房之事上钻研得够透,北方人左不过就是炖那几种大路边上的汤,寻月棠的汤却不一样,有好些北方难见的花样,也有许多实在稀有的食材,甚至后来她还自己与郎中沟通过,将些药材炖到汤里,减了谢沣好些苦药汁。 在一路游学过来,隐了幽州谢氏、又得了疫病之后,寻家这种善意足够谢沣铭感五内。 他尤其记得,寻月棠的鱼头豆腐汤里头会加些米醋、点些胡椒粉、放一些白菜心,比寻常的鱼汤就更多几分滋味。 这么些年过去了,走过许多州郡,去过许多酒楼,谢沣却依然记得这个味道。 寻月棠一时却记不起这些事了,听谢沣如此说,还以为他是饮多了兴起,学人说些俏皮话。 思量他明日也够呛记得今日之事,便挑起胆子打趣了一句:三哥又说笑,我今日明明是第一次与你炖鱼汤,怎就成一惯好喝了? 说着话把碗勺泡到盆里,挨个熄了灶上的火,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 这就是将方才那句翻篇的意思了。 谢沣看了看寻月棠,没有再说话,却特意走在了她后头,伸手熄了角灯。 第18章 照料 谢沣大概是稍微醒了点酒,回房这一路走得就顺畅多了。 中间路过其他将士的院子,寻月棠还能清楚地听到人或是呕酒、或是吵叫的声音。 也是正常的罢,寻月棠心想,她虽不知道缘由,但却能感觉出来今日大家都很高兴,似是有什么喜事。 李伯连压窖的陈酿都搬出来了几坛。 走到谢沣的院门口时,寻月棠看见李伯搬着被子进了院,便问:李伯,今日竟要在这院里住下吗? 是啊,李伯应声,指了指林勰房间,这孩子饮了不少,怕他夜间难受,我来陪他一晚。 话还没说完,又看见低头跟在寻月棠身后的谢沣,身上的酒味甚至比林勰还更重些,一下子犯了难,对着谢沣道:若不然,三郎你就与林二住在一处去?夜间也有个照应。 谢沣摆了摆手,不用,李伯,我,我自个儿可以。 这看着像是可以的样子? 见李伯立在眼前不肯走,寻月棠道:李伯,三哥这头便由我来照顾,您放心住那屋去。 话说到这里,李伯便又想到之前,寻月棠住进院子照顾中毒的谢沣时,曾与他老夫妻二人说过:三哥曾两次相救于我,月棠身无长物,对这般大恩,只能为奴为婢相报。 便点头,那便有劳了。 应该的,李伯,寻月棠说着话,又跟着谢沣往屋里走。 不用,真的,不用,谢沣皱着眉头看寻月棠,想赶她回西苑去住,但心里绷着根弦不能碰她,口头又赶不走,只能不断强调:我,我自己可以。 寻月棠不与他拗,只哄他:我方才是唬李伯的,送你进屋我便走了。 嗯,谢沣这才点头,多,多谢。 进屋后,寻月棠又给别别扭扭的谢沣脱了外袍、去了靴袜,扶他上榻后就转头出去打水。 谢沣见她出门便放了心,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枕侧似有人置了木樨,一夜都拢着淡淡馨香,比素日常用的宁神香还更管用些,似乎做了几个梦,还是短短的好梦。 好像是有人投了热帕子与他擦脸、拭手,与他将薄衾掩好,动作熟练又轻柔。 好像有人伏在他榻前,凑近他耳朵,对他说,若是要呕,榻边就是盂盆,若是不舒服,我就在外间。 这个我是谁呢? 又好像...... 他又回了沙场,逐敌百里,水源渐稀,最后一役大获全胜,他最盼望的事却只是饮上一口水。 许是愿力感应么? 竟真的有人扶他起身,端着茶杯喂他喝水,不凉不烫,入口合宜,口干舌燥和通体不适统统被抚平,这个坏梦,一下子就变成了美梦。 第二日一早,谢沣又早早醒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好像没有了宿醉这回事,头不痛、身子也不沉,通体舒爽。 他穿衣推开内间的门,正赶上寻月棠理好床榻,轻手轻脚关上了外间的雕花木门。 原来她昨日并没有回西苑住吗? 谢沣立在门边,心里想着:若早知她昨夜宿在这里,该起身与她焚上一炉安神香的。 见时辰还早,谢沣便从屋里提了武器出门,直练到差不多朝食的点才收了手,他不着急赶饭点,便敞开了房门,坐在外间擦剑。 不多时,林勰也起身,收拾妥当到了他房中,进门落座便托腮开始诉衷肠 昨儿我是真的真的饮多了,林勰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啜了半口,怎么都冷了,是昨儿夜里的吧。 后又接着说,你是不晓得,我一整夜都在做梦,翻来覆去的,全是纳古丽的身影,在梦里都要给我迷昏了头,我完了,我这遭是真的栽了,魂都被纳古丽那个妖精给勾走了...... 谢沣对他这些乱七八糟的香梦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没回话。 寻月棠却就赶着这时候到了门口,好巧不巧全听进了耳朵里,实在有点尴尬,便轻轻叩了叩门框。 不必送饭过来,谢沣起身,我们自己过去就是了。 朝食都做妥了,送来也是捎带手,寻月棠把食盒放下,将清粥小菜摆开,没有说是以为谢沣饮多了酒,怕他此刻还醒不来。 她手上利索,饭菜摆好就立马收起了食盒,二位大哥既然还有要事相商,月棠便先走了。而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属实是担心林勰嘴上再秃噜出什么不该听的话。 林勰招手诶诶诶了几声,也没把人拦下,只能笑着说了句:刚说纳古丽是妖精,我看这个才是被兔子夺了舍。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鸣苍,我与你讲,梦里的纳古丽,那真叫一个...... 谢沣面无表情,抓起一个豆包塞了林勰满嘴,食不言。莫说是人家寻月棠一个姑娘家,他都不爱听林子修说那些有辱斯文的话。 说起梦里,谢沣突然想到自己练剑结束后回房收拾,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昨日以为的梦中场景,其实都是确然发生过的。 熟练又温柔地照顾自己整夜的人,就是寻月棠。 谢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脸热,忙低下头,拎了一把瓷勺,心慌意乱地开始吃粥。 这个粥不错啊,林勰的豆包没吃完多久,便又开始絮叨,鸣苍,你还记得凉州的望京楼吧? 望京楼是凉州最具名气和人气的酒楼之一,向来以关外人做关内菜闻名,望京这个名字就是取了一个比肩上京城的意思,口味上也确实十分不错,便放在京城也得是中上水准。 许多官府的宴席也会设在此处,谢沣自然也是常客,一月里总要去上几次的。 见林勰这般问,他觉得回不回答没什么区别,便只点了点头。 你虽记得望京楼,却够呛记得里头的饭菜,林勰舀起一勺粥,托高了眯着眼看,那里头最出名的粥,便属这道鸭子肉粥了。 第19章 肉粥 老鸭性凉,夏日里败火去燥最是合宜,登州人便总喜欢炖个老鸭汤,林勰将这勺肉粥咽下,可是鸭子这东西又同鸡不一样,肥油太多,若处理不好则就腥腻。 寻家妹妹这个鸭肉处理得就非常到位,只余了肉香,想必在去腥上没少下功夫。宿醉后饮一盅热粥,当真是熨帖。 话怎这样多......谢沣一碗鸭子肉粥食去了泰半,再瞧林勰,还在絮絮叨叨。 他俩人从来都这样相处的,一个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另一个活似成了精的三弦。 旁人都不很明白,这二人性格迥异,凭什么就能绑在一处一二十年?谢沣也曾一度把握不准,现在却多少明白了。 这道粥从调味上来说,是比望京楼要强的,葱香与鸭肉搭配得将将好,米也炖得软烂甜滑,就可惜了一点......林勰犹不肯停,这肉也太少了,若在外头吃到这样的肉粥,我可是要掀桌子讨要个说法的。 望京楼那一盅粥是什么价格,谢沣把手往怀里探,想掏出帕子来拭口,半天没摸到,才想起来是昨夜给了寻月棠,只能重新坐好,钱多了买的盐都更咸些。 你掏什么呢?林勰舌头好使,眼也尖。 没什么,谢沣道。 现在想想,寻家妹妹才是当真宜室宜家,林勰递了个豆包给谢沣,纳古丽什么都好,但厨艺却太差劲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0) 哦,谢沣冷冷开口。 不知为什么,林子修这话,总让他想起祖母的嘱咐:沣儿,你日后娶妻,大可不必计较她出身如何、是否与我谢氏门当户对,枕边之人,万万要知冷知热,全凭着你自己喜好便可。人这一辈子实在不算长,几十年光阴,还是让自己舒坦一些。 虽然正经过起日子来有煮饭婆子,但是,心上人做的饭食总不一样的,林勰道,你别敷衍,我说真的。 知道了,你一会儿吃完,记得把碗筷收好送去厨房,谢沣起身,我也说真的。 接风宴之后,谢沣等人就忙碌了起来。 千余将士各人都分到了不同的任务,有人下到了其他郡县去,有人日日上街,还有一批人整日拿着工具上山。 将士们分工和谐又分明,厨房里却是完全相反。 李伯与周婆已经放手一个月余,登州府厨房上下都是听寻月棠的,此次赤羽营的人听了林勰的嘱咐,特意多带了几个火头军来,可人来了,却轻易不会服寻月棠的管。 这些人也非师出无名:虽然接风宴办的妥帖又场面,可毕竟是临时雇了许多外头的人来,寻月棠的真实水平如何,火头军们无从得知。 大家都是登州人士,如今随着自己的将士回到自己的家乡,却要听从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的安排,这口鸟气,是个人便咽不下。 这事儿没有人摆到明面上说,但是在厨房里,锅碗瓢盆上争一争、抢一抢总是行得通。 他们行事又捏的住分寸,让人拿不住话柄,李伯和周婆便能看出来他们与寻月棠不对付,却没法站出来说句话。 便是泥菩萨,那也有三分土性,寻月棠虽平素不爱与人计较,可一味忍了几日后,还是被耽误得上了火。 这日,她便主动找到了火头军们:大哥,我无意统领厨房,只是食人之禄,便得忠人之事。不若这样,我还是负责先头百余人的饭食,新来的将士们还是归各位大哥管。月棠也无他求,只要一套锅铲一个灶。 她这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讲和的,可本来就心气儿不顺的火头军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了 这小丫头片子,这不是明里暗里讽刺哥几个欺压她么? 这能忍? 几人迅速对了一下眼神,为首的一人便开了口:寻姑娘,你这话说得不对。咱们既然是分到了一个灶头,那用行伍的话说便算得同袍了,岂有割裂行事的道理? 寻月棠苦笑了一下,那不知各位大哥有何高见? 既是选领头人,那不如凭本事说话,那人又开口,大家比试一场,若我们赢了,日后这厨房便我们说了算,若是寻姑娘赢了,哥几个全凭你调遣,定不会有二话。 这话说得有水平,轻巧就将他们一群人拉到一个阵营里,寻月棠若要对阵,便是一人对一群。 他们都是随着张冲一道下山的,年纪不很大,共事年限却不短,于厨房之事上各有所长、搭配默契,在凉州火头营都有些名气。 寻月棠也听出来了这话里的陷阱,却没有反驳,当场便点头道:那几位大哥想要如何比,何时比呢? 她想的是:将士们在外头整日奔波忙碌,总不能连顿准时准点的安生饭也吃不上,他们几人之间的龃龉便是个脓疮,肯定是越早挑破越好,至于是否是自己管事,反就不那么重要了。 那几个火头营的大哥未必不清楚这个道理,执意争权既是争一口气,也是信不过自己,毕竟如今府上大部分是他们自己的兄弟,由着个外人掌管饭食,自然不如自己人来得放心。 至于这个比试的说法,肯定也不是临时想出。 为首的那个火头军眉毛微动,悠悠开了口:寻姑娘,咱们做甚么活便说什么话,既然是在军营里做事,那便从两处上较量,一个是供给将士们的大锅饭,咱们也不难为你,还是做百人分量,用时短的为赢; 营中也有招待,那小炒肯定也是免不了,便以豆腐为题吧,各做一道菜,寻个行家点评,一把就定输赢。 听到这里,寻月棠便更笃定这几人早有打算,略一思忖,又说了句:大锅菜是要求快,但饭食哪能不讲究口味呢?不若这样,时间、口感两样都赢方才算赢,若不成就再比一遭。 几个火头军又对眼神: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可他们哥几个又何尝是孬种呢? 成,就按你说的办。 厨房每日都会统计用餐人数,今日里用晌食的将士刚好是两拨将士各一百人。 还有一事,寻月棠又道,大锅菜品评可以在两拨将士里各选一百,小炒又是择定何人呢? 好饭还得好人尝,山猪可吃不了细糠。 这个好说,就选林将军嘛,那人当即回道,于吃喝上,那位可是行家。 一听是林勰,寻月棠心里便有了数,当即笑开,既如此,那择日便不如撞日了。 第20章 比试(1) 经过一两个月的相处,寻月棠自认已将林勰的口味摸清,知道了主考官的喜好,还怕赢不了科考? 说来也巧,那几人心里头打的是与她一样的算盘。 谢将军若在府上,定看不得一群大老爷们与一个姑娘家争抢,哥几个总会有些束手束脚。 但巧就巧在,今日几位将军都出门了,单就林将军在,这样的热闹他定喜欢看,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如此一来,择日不如撞日便一拍即合了,那几人马上就选定了一个人出来与寻月棠比试大锅菜。 这人叫张根生,如今也不过而立,却已经在灶前呆了十余年,从茂桷寨子到凉州大营,练得了一手利落的炖菜技艺。 小娘子,他拱了拱手,请多指教。 嘴上还说着话,手上却已经开始选菜肉了,起手就比寻月棠快了一步。 厨房的案上摆着今日刚刚采买来的豕肉,一条肥瘦相间,一条则多是瘦肉,很明显那个肥瘦相间的就是用来做炖菜,瘦的用来做炒菜。 若是炒菜的话,肉就要切小些才好熟,瘦肉本身就不好切,再切片、切丝的话,那就更费了劲。 大锅菜要想快又好吃,那还得是炖菜,张根生选了那条五花,准备做个炖肉,配菜则是选了土豆,与肉一道炖煮过后味道绝美,正正好是既能满足时间短、又能完成口味好。 寻月棠见他挑的东西,心里暗叹一声果然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今年代豕肉是贱肉,其上的瘦肉就是贱肉中的贱肉。 炖菜的话不需过多翻炒,也不需将食材加工成小块,确实是省时间,如今剩一块瘦肉,比起五花可就难熟多了,努努力吧。 挑了瘦肉之后,配菜她就选了胡萝卜。 这就得感谢对面这位大哥手下留情,今日的土豆并非是新鲜土豆,皮硬且厚,若是不削皮,那必然影响食用的口感,若是要削皮,时间上可就不好说了。 肉、菜都选好之后,二人便各占了一盆、一案、一灶,埋头开始做事。 如今朝食刚过,时间还充裕得紧,不着急做晌食,余下几人便在厨房门口、避开油烟处支了一张方桌,各个落了座,抓了一把生瓜子嗑着,兴致勃勃开始观战。 此时,寻月棠刚刚将菜肉洗好,在案板一旁撂了个大瓷盆子,给胡萝卜切完滚刀块,腕子一转,刀柄一横,切好的菜就都准准落入了瓷盆里,一堆胡萝卜切好后,刀面在案板上并排行上几下,留在案上的汁水便都被刮了下去,不用再寻抹布擦,便又是一块干净案板。 一切都做妥当,才开始用案板切肉。 几人边看,边小声点评:你别说,无怪这小娘子口气大,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可不是,另一人说道,根生在这个年纪,可还不知道一块案板要先切菜再切肉呢,总切了肉直接切菜,埋汰。 上回听人说,这小娘子多大来着? 十七。 嚯...... 案前二人都已浸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只不时瞧瞧对方的进度,生怕自己落下一点。 张根生对自己的速度一贯是信心十足的,却也没想到,寻月棠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手上功夫这么利落,惊讶之余,竟生出一点匪夷所思的钦佩。 寻月棠瞄着张根生的动作,见他果真是只洗了土豆,并未给其削皮,心里暗暗送了一口气。 只是自己手上这些瘦肉却不好处理,方才在切肉的时候她刻意等了张根生一下,比量着对方切好的肉块往小里切的,希望能够稍稍扳回一些。 张根生见她手上动作,轻笑了一下:炖肉时肉块要切大一些,否则香味都炖到汤里去了,肉就没了滋味。 若说前头的步骤俩人操作大同小异,那到了正经开火的时候,却就截然不同了。 张根生是穷苦人家出身,师从茂桷山寨里的厨子,吃他饭的弟兄们也多是与他一样穷苦出身,烹调之时一向信奉的不二真理便是油多不坏菜。 寻月棠见他在锅里加了宽油,炒香了葱姜蒜后又下了五花肉翻炒。 登时便在心里摇了摇头 若她手上是五花,定是下薄薄一层底油,下五花肉煸得肥油出来。 她这几日用心观察了两拨将士的口味,后来的这一批确实喜欢油大一些、肉多一些、咸味更重些的菜,先头百十人的那拨将士却并非如此,明显更喜菜饭的和谐口感,不喜欢太油太腻。 这位大哥想必是平日里做熟了手,此时由着习惯来,却忘记了评委是由两拨将士组成。 又或是,他从来在一个营里供职,并不知晓旁的将士的口味? 那便又是自己占了便宜了。 她自己这边打算做的是红烧肉烧胡萝卜,便先下油和糖炒了糖色出来,磨刀不误砍柴工,虽然炒糖色需要小火,时间耗费上也更多,但这个颜色与口感却是单单点酱油难以比拟。 张根生虽做得一手利落的大锅饭,可仔细剖解起来,却只是一样的烹调方式换了不一样的菜肉而已,所幸这炝锅法子是他师父摸索一生所得,快手又不出错,做什么东西会很香,这也使得他与一般的村野厨子比算佼佼者,但到底是落了井底之蛙的窠臼,此刻见寻月棠拿糖炒色,不由得心生鄙夷 小娘子花样还不少,竟花功夫于这些不要紧的地处。 再探头仔细看看,发现她油也撂得这样少。 这年代,植物榨的油仍是稀罕物,许多卖油奸商总爱将植物油里头搀着猪油卖,谢将军待将士们极好,经常自掏腰包贴补军费,凉州大营的伙食是整个大晋军营的第一好,植物油也从来不缺。 可惜是碰上个小家子气的厨娘,好好的青油搁在罐子里,却落不到肚子里。 张根生在心里也摇了摇头。 二人便这样一边相看两相厌,一边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自己手上的菜。 张根生煸炒完肥肉之后果真就给了酱油和大酱,随后就给了开水开始炖肉,开水顺着锅沿淋下去的一瞬间,热腾腾的水气便将肉香逼了出来,盖上了锅盖,香味都能从缝里溢出来。 旁边观战几人都深深吸了一口,动作肉眼可见地夸张。 这样的动作却没能刺激到寻月棠,她甚至还抬头对那几人友好地弯了弯唇,而后就加了开水进锅。 炒好的糖色被热水冲散,浓浓的香味也迅速四溢开来,比起刚刚张根生那一波,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几人讪笑一声,又埋头开始嗑瓜子。 肉炖上了,张根生便扯了个杌子坐下,拉过先头洗好的那盆土豆,拿着小刀开始削皮,边削还边冲着寻月棠笑,仿佛是在说: 小娘子,想不到吧?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比试(2) 寻月棠看见张根生现在才开始用着炖肉的功夫给土豆削皮,知道自己方才确实是想岔了,虽然还不到轻敌的份上,却也是低估了对手,不由得怔了一下。 就这一下失神,便被时刻关注着她的张根生给捕捉到了,心里头那别提有多爽快,手上给土豆削皮的动作又加快了许多不说,甚至还吹起了登州小调。 可炖肉的这时间,寻月棠却是也安排了事情做的,她定了定心神,拿过黄泥小火炉来生起了火,架了只深口小铁锅上去,里头搁了不少青油。 文火烧着油的功夫,她又切了好些芫荽、大蒜头、生姜、葱段、芹菜,待油温上去之后,并着些八角、香叶一道进了油,抄着把小竹笊篱熬煮她在熬制明油。 这种做法多见于后世北方,是北方厨子喜欢用的一种烹调方式,待饭菜离勺出锅后用,起到一个增亮、增香的作用。 也有些南方地界喜欢熬这个,唤做香油,多是用来拌粉。 可不论这法子是见于何处,总归是这个年代尚未有过的。 不多时,油锅里温度起来,先前进油的那些新鲜配菜也渐渐失了水分、深了颜色,浓浓的香料味道伴着油烟气袅袅而上,香死个人。 这下可就让张根生等人不明白了,小娘子实在花样多,这一遭里,她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双方仍在比拼,大家都憋着,没人上前问,可探寻的眼神却沿着油锅边沿转了一圈又一圈。 寻月棠能感受到旁人的目光在她后心逡巡,努力半天才未现出笑模样。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又将火又扑小了一些,起身从灶上拿了瓶醋,锅盖一掀,加到了肉里,回头起了油锅,一个顺手将胡萝卜全部加到了炖肉锅里。 胡萝卜比土豆要更耐煮一些,可以早些加进去,肉里会染上一些甜味,胡萝卜也会浸入肉味,两相合宜。 桌上嗑瓜子的那几人,为首的叫辛华,见着寻月棠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不由啧了一声,根生这次,不好赢啊。 大哥,为啥子?余下几人不解。 你们瞧见那小娘子方才往锅里加了啥子嘛?辛华问。 加了酱油吧,另一个回答,根生不是也加了酱油呢嘛。 蠢货,辛华恨铁不成钢地敲了那人脑壳一下,那是加的醋,她一锅瘦肉不好熟,加了这个肉烂得快。 还是大哥懂得多噻,那人说着话,把手里一把瓜子仁递到了辛华手里。 还有个事儿,旁边又有人问了,大哥,那小娘子熬的油是做啥子使的? 辛华捻了捻手上的瓜子仁,一声轻叹:我,也不知道啊。 厨灶那边,张根生手上动作再快,到底是扛不住土豆数量太多,寻月棠将胡萝卜放进锅里的动作实实在在地刺激到了他。 眼见着盆里还有十几个土豆没削皮,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将已经削好的那些切成了滚刀块,慢了寻月棠一步放进了锅里。 这就得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此前寻月棠切肉时刻意切小了些,现在张根生为了土豆好熟,又将土豆块切小了些。 但此前与现在又有不同,寻月棠先切了肉,配菜自然也可以比量着大小来,但张根生的肉早就下了锅,现在切小了土豆,一锅菜瞧着就没那么和谐了。 只是寻月棠现下也没空看旁人的笑话,炖肉的时候不可加盐过早,否则肉会发紧,是以,她这时辰才开始调味,先加了些酱油、大酱上色,余下的咸味用盐补齐。 张根生现在也开始调味了,但他先前就加了酱,此刻就只需要加点盐。 二人的菜都做得差不多,便开始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手上各持了一瓢水,就等着跟对方一道泼灶熄火。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1) 张根生的菜放得晚,他自然盼着寻月棠能多给他些时间。 但寻月棠又岂肯遂他心意? 不过两番眼神交流,寻月棠腕子一晃,张根生忙一道跟上,俩人在时间上就是一样了。 但二人之间的较量,到现在还未结束。 张根生先前备菜时就切好了葱花,他的土豆炖肉出锅后,就在大菜盆里细细撒了一层,热气把碎碎的葱花激得几乎断生,葱香味也被唤了出来,这盆菜就更增色几分。 寻月棠却是点了方才熬制成的明油,行话有句明油亮芡,说的就是点明油包住芡汁可以让菜色增亮,但她今日是炖菜,点明油就纯是为了看着有油水,好看,还能满足后来来的这批考官的喜好;同时吃起来又不会腻口,且有多重辛香,满足第一批来的考官的口味。 说来说去,就是讨个巧。 饭菜得了后,辛华便着人去叫了将士来,大家一听是加餐,都抢着来,人很快便到齐了。 大桌上是一盆红烧肉烧胡萝卜,另一盆是土豆炖肉,菜盆前头各置了一个签筒,桌上还配了些其他主食一道放着。 大家都吃得热火朝天,这种加餐便如夜宵一样,总是能给人与正餐完全不同的快乐,大家手上持着碗筷,这边盆里捡一块,那边盆里吃一口,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这两样菜看着像是兄弟俩一样,仔细品品又觉得差别大了去了。 土豆炖肉更家常一些,没有加许多香辛料,味道纯粹却浓郁,咬开肉块能感觉到滑嫩的肥肉在舌尖颤颤划过,滋滋流一口油,简直香死个人,土豆炖得软烂,一抿就发面发甜,被肉汤炖煮出了肉味,甚至比肉还好吃些。 若与口感相较,那这菜更优秀的一点那便是,肉比菜多。除了亲娘新妇,谁舍得给你这般做?一下子便博得了不少好感。 可这菜油却有些太大了,多吃了几口,就有点腻,得来几口干粮压压才行。 另一道红烧肉烧胡萝卜,味道就更丰富些,咸味里头裹着大料的奇异香气,瘦肉炖得也到位,纹理分明却不累牙口,越嚼越香,还能品出一点甜甜的回味。 这菜的遗憾便是肉太瘦了些,虽然也炖得软烂,汤里也不缺油水,吃起来总失了一份过瘾。 倒显得胡萝卜格外出挑了,没有炖到发面,却是正正好嚼的口感,且早将汤里的酱香、肉香、咸香全全吸了进去,胡萝卜本身甜味与咸口调味并不冲突,反而相互补充,口感丰富。 这般吃得差不多,辛华便宣布:大家伙若是吃完,觉得哪样好吃,便将自己手上的筷子投入签筒就是。 这俩菜各有千秋,非要选一个出来,就成了难为人了。 寻月棠与张根生没露面,呆在厨房里头,隔着扇窗屉看院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小娘子,张根生双手撑在窗屉上,先开了口,你可紧张? 毕竟他二人时间已是相同,口味胜出便是胜出了。 寻月棠静静看着大家拿着筷子在两个签筒前摇摆不定,一时间没有搭话。 她其实真的不太在乎结果,毕竟自己在这军营里只是个过客,可能输了才更得宜一些,但想到将士们总夸她的饭食好吃,便想着为了大家伙再争取争取。 可若直接说我不在乎,好像又太过狂妄了些。 半晌,她才在院子里筷子投落的哒哒声中轻轻开口:张大哥,我可是还有一场要比呢,现在紧张还太早些。 唔......张根生点头,也对。 下一场精细菜,定是他们老大辛华上场,小娘子便这次侥幸赢过了自己,下一场也必输无疑。 他这话一落地,外头的人就数清了签筒中的筷子根数,高声报了出来。 第22章 比试(3) 在听到外头人唱票说寻月棠得筷两百一十,张根生得筷一百九十的时候,张根生并未觉得不甘,反笑了出来,偏过头说了句:小娘子,你熬的那油是真香。 大哥方才也瞧见是怎么做的了吧,寻月棠也笑,大路边上的方子,我也没什么好藏私的。这油用法也简单,炒菜勾芡时兑上一些,增个香气,便如你们登州常用的辣椒熟油和茱萸熟油一样。 受教了,张根生拱了拱手。 无妨,寻月棠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辛华也带着其他几人进了厨房,脸上已没了先前的那些看热闹的神色,只冲着寻月棠说了句:恭喜了小娘子。 运气而已,寻月棠脸上笑容淡淡。 这也并非是赢了比试之后的场面话,她能看得出来张根生的实力,这次比试她俩出的菜食各有瑕疵,不过是她仗着对营内将士的口味更了解,稍稍加了点心思,讨了个巧。 几双眼睛盯着,唱票和投票都是没有猫腻,那么也就是说自己拢共比对面多了十票,只是险胜而已。 那不然,辛华一脸认真,就接着比第二场? 得益于这俩人手上利索,第一场比试拢共也才用了半个时辰多一些,现在的时间完全够再比一个小炒,让张根生带着旁人先去准备晌食就是了。 寻月棠本来想拒绝,但看辛华这架势,说的是在商量,其实就是个通知罢了,便只好点头允了。 张根生带着其他几人备菜,眼睛却死死盯着辛华与寻月棠那里,神情之专注,像在看一出不要钱的皮黄。 辛华心里也是打了小算盘的:第二场比试并未规定时间,说是小炒,若是上了心,变成大炒也不是不行,他要的便是时间紧。 对面小娘子方才那一瞬的迟疑,正正说明了她确实觉得时间太紧张,自己这次是真算着了。 他今日要做的是道麻婆豆腐,虽有些下里巴人,与上京纨绔林二郎的身份似有不符,但林二郎在赤羽营的时候又确确实实是喜欢这道菜,三五不时便要点一次。 这菜做得就简单,锅内起油,撒一把干辣椒下去,而后下猪肉末,大火热油一气儿煸到干酥,加入豆豉、豆瓣酱,待到稍稍冒着白气的辣味与香味开始大肆迸发时,加入切成小方块的嫩豆腐,加上高汤炖一会子,让其入味,也去去豆腥气,起锅撒麻椒,这菜就得了。 辛华这边一阵行云流水,将颠勺炒菜舞得像是戏台子表演,谁看了都得说一句赏心悦目。 关键是动作还快,这边都装了盘,那边寻月棠还未进到一半。 虽说这小炒并未规定时间,但这在心理上就是已经胜了一筹,张根生等人在旁边一阵叫好。 那些鼓掌呐喊拍巴掌的声音,一声一声如鼓点一样擂在寻月棠心上,震得她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只能稳了稳心神,抬头对辛华说了句:辛大哥好手艺,擦了擦汗又道:若您那边做得了,就先去请林将军吧,免得凉了失了口味。 辛华在心里啧了一声,心道这小娘子还挺讲道义,当即给人使了个眼神,着他们去请林勰。 不多时,林二郎就晃悠着折扇到了厨房,在窗外方桌上坐定,抬腕开始享用麻婆豆腐。 在京中鲜少能吃到如此麻辣鲜香的菜食,辛华等人入了赤羽营,他只吃了一次就爱上了。 今日这麻婆豆腐一如往昔,是辛华人菜如一的老到与美味,旁边还贴心备了半碗米饭,热热烫烫、裹着麻椒和辣椒的豆腐入口便是浓重的刺激鲜香,滑嫩又热辣、过瘾且美味,这样的刺激合该由软香的米饭来中和,二者搭到一处那才叫个金风玉露一相逢。 如此用了些,林勰掏出帕子拭口,重拾起那把绘着美人的折扇,晃悠着开了口:寻小娘子,你那头如何了? 今日谢沣带着张冲出去,他与王敬一道在府上盯着,方才那些将士一溜烟来厨房他就闻到了风声,就在屋里擎等着人来请呢,所以来得颇及时,还顺道在路上打听清楚发生了何事。 一道比试,人家辛华的菜都凉透了,怎么寻月棠那边连锅都没出? 这小娘子莫不是在做满汉全席? 林勰一边想着,笑得更加开怀。 还要等下,寻月棠抬头,笑得有些尴尬,她又何尝不急呢?只是属实未想到辛华竟做了个这样简单的菜,瞧着还挺得林大哥欢心。 不急不急,林勰翘起了二郎腿,好饭不怕晚,好肉不怕臭。 不得不说,这一句是当真安慰到了寻月棠,抬袖擦了擦汗,又认真开始忙碌。 她今日起手失策,做的是道祖庵豆腐,说起祖庵菜系,是个顶个的好吃,却也是个顶个地麻烦。 林大哥,不就是喜欢这个调调么? 哪能想到人家吃个快炒也能吃这么开心呢,寻月棠也无奈。 这祖庵豆腐,先是得将嫩豆腐压出浆水做成包子豆腐,而后去老皮,与鱼蓉一道过箩,加入黄酒和盐一道蒸,蒸出来就是带着细致蜂窝的豆腐,有些像后世涮火锅用的冻豆腐,但口感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绵密,甚至有些尝不出是豆腐。 到这一步里其实就简单了,因为她昨日夜里已经用了双吊的法子吊好了鸡汤,本打算今日与谢三哥做小馄饨的,此刻取用恰好,这本也是她选择做这菜的一个理由现成的高汤。 蒸好切块的豆腐垫上竹箅子,与葱姜、泡发的口蘑、煎制过的五花肉一道进鸡汤里炖煮,期间还得用小瓷勺子仔细地拨动,防止粘连。 将晌食准备好后,辛华等人也与林勰一样,寻了个桌子坐着,开始围成圈盯着寻月棠做饭。 众人的眼神如箭矢一样向她投来,她却无了先前的得意,只有如芒在背的紧迫,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简化步骤、缩短时辰。 便是如此,这菜也做了好久,带她弃肉取豆腐出锅时,好些同林勰一样积极的将士已来到厨房等着开饭了。 总算是好了?林勰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这回笼觉都醒了两次了。 作者有话说: 麻婆豆腐、祖庵豆腐的做法参考网络。 第23章 比试(4) 林勰说着话,拈了一只瓷勺子,顺着颤颤巍巍的豆腐块边沿挖了一块,这 一贯巧舌的林勰突然失语,紧紧闭着口,使着舌尖将那一勺豆腐一点点抿开,再一点点品味,一勺咽下,紧接着又连吃了四五勺,连口米饭都未配。 这菜,外头看着像豆腐,真正尝起来却又不像了,若一菜之中味道曰十,那豆香味便只余了三,有五分得给这浓香浓香的鸡肉、豕肉清汤,还有二分鲜味又来自何处呢? 林勰这次挖了一大勺,拧着眉慢慢品...... 寻月棠见他这样,知道自己大约是能胜了。 旁边几个不明所以的二愣子犹在傻乐嘿你看林将军吃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咱大哥要赢,辛华听了,很不得一人赏一个脑瓜崩才解气。 傻小子,林将军这分明就是老饕吃到满意却又品不出配料的表现。 那边,林勰终于吃出了豆腐里头藏的为何物,撂下了瓷勺,笑着问寻月棠:小娘子,你这祖庵豆腐里头,可是加了鱼糜? 林大哥果真厉害,寻月棠也笑。 我还未曾吃过加鱼糜的祖庵豆腐,是比包子豆腐更美味些,林勰把还剩几块豆腐的碟子推给辛华他们,都来尝尝,一口豆腐一口金,口金难买祖庵分,说的就是这了。 旁边许多已经看人做菜看了许久的将士,已经被鲜香浓郁的鸡汤香得昏了头,此刻见林勰将菜赏给辛华他们尝,便大着胆子讨要一口。 去吧去吧,林勰挥挥手,好歹也是吃军粮的,一个个将碗筷敲得比乞索儿还响,像什么样子。但是先说好,吃多吃少,全凭本事。 如此一来,辛华他们还未从舌尖的盛宴上回神过来,碟上余下的那几块豆腐却眨眼就没了。 吃到的那些将士咂着嘴,犹还在嫌弃寻姑娘今日忒小气,怎的就做了那么点子,尚不够大家伙塞牙缝呢。 臭小子,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林勰敲了吵得最凶的那个兵的后脑勺,这菜做起来复杂堪比御宴,还当人家姑娘与你拌猪食呢,非得喂饱你才成。 林勰没骨头一般靠在桌边,瞧着寻月棠,幽幽道:这菜好是好,但多少有些仓促了, 这句点评却是非常中肯,今日的祖庵豆腐讨人喜欢,是因为这菜有个好方子,可认真计较起来,寻月棠并没有将它做好,碍于时间和心浮,做成的祖庵豆腐也是鲜香浮在表面,只表达出了这菜的十之六七而已。 何况这六七分里,还有她沿用后世改良做法,加鱼糜增色了二分在里头。 确实如此,寻月棠低下头,轻轻挽着袖口,时间太赶了,我心里又急,没做好。 见她这样,林勰心里警铃大作:这丫头惯是个爱哭鬼,这话该不会要惹哭她了吧?!连忙补了一句:便是如此,还是险些将我舌头鲜掉去,我若失了口舌成了哑巴,你可得包赔。 寻月棠刚刚只是累了,才显得不太精神,本就没想哭,听这话却乐了,月棠倒也赔不起。 若不然,林勰与她商量,改日再与我做个不仓促的祖庵豆腐? 辛华等人垂手在一旁,面色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话也无需多问,林将军这便是判寻小娘子赢了。 头先根生输了,尚能说得过去,如今连老大都铩羽,这着实是跌份。 这结果之下,先前他们在厨房里的那些作为都成了小丑跳梁。 两场比试下来,寻月棠实在伤神,现下也没心思再去想着厨房争权事宜。 只在听到林勰的商量后暗暗腹诽,这样复杂的菜色,哪儿有空一遭接一遭地做?话回得却漂亮:若有机会,定给林大哥做一次。 得,林勰也明白了,这就是在拒绝了。 心头算盘一转,林勰又换了条思路:祖庵菜还会做旁的吗?神仙鱼会做吗? 寻月棠点点头,会。 那怎么从没见你做过?林勰挑眉,大锅饭不做也就算了,怎么给谢三开小灶也没做过? 三哥不怎么爱吃鱼,寻月棠低头笑笑,虾倒是还可以。 刚开始给谢沣留饭的时候,大部分都给林勰吃了,渐渐地,谢沣便开始与林勰分食,寻月棠才发现他不爱吃鱼。 他哪儿是不爱吃呢,林勰嘁了一声,他那是嫌麻烦,他还不爱啃骨头呢,难不成你把肉给他剔下来? 寻月棠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便没答话。 林勰也懒得自讨没趣,抬手摆了摆,走了走了。只在路过辛华等人时,侧头低声说了句:好好学着点吧,这小娘子身上有大本事呢。 谢沣这几日都忙,第二日才听说了这事。 林勰来他房里议事,添油加醋与他说了个明明白白,鸣苍,我这遭跟你来登州,可真是来着了。自打从了军,我就没再吃过祖庵菜了,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就是可惜了,这样的好菜,你却不曾吃到...... 千言万语,就是想让谢沣再与寻月棠要一次祖庵豆腐罢了。 谢沣听得出来,却装傻,唔,沣不重口腹之欲,吃不到也无妨。 林勰气厥,继续挣扎,咱就是说,那凉州的望京楼啊,望得到上京,偏偏望不到祖庵。鸣苍,你该晓得我又多喜欢吃祖庵菜,我明明那么嫌恶那个姚老二,可他们家开宴请了祖庵菜的师傅,我都提礼前去吃席,我实在是太想再吃一次祖庵豆腐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2) 谢沣只道:那你去找你寻家妹妹,喊她再与你烹一次就是。 别提了,林勰双手抱肩,气儿实在是不顺,我当场就提了,她当场就给我回绝了。 这茬一提,后面说得就更来气 我当时就说句玩笑话,我说谢三不单是懒得剔鱼刺,还不爱啃骨头呢,难不成你把肉也给他剥下来?结果你也看见了,这小娘子当真是气人,今日的朝食可不就是拆骨肉煮面?我真谢谢她这么听我话...... 谢沣靠在椅背上看林勰,只闷声笑。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糖蘸(1) 不过话说回来,林勰探身过去凑近谢沣,我若与郑先生一般能掐会算,当日一定冒领了你的功劳,那此时便有个小娘子伺候夫主一般与我洗手做羹汤了。 这话听得谢沣害臊,清了清嗓子,抬下巴指指林勰的折扇:你不是有人了吗? 林勰一听这话,拍桌而起,跟你说了一万遍了,纳古丽不会做饭! 好好好,怪我怪我,谢沣见逗惹得林勰差不多,便开始与他顺毛,你下次若想吃什么,便同我讲,我转达给寻姑娘。 这就是你不地道了,林勰挪了挪椅子,坐到谢沣身侧,关系都处到这份上了,还叫寻姑娘,忒没意思。 那我唤她什么? 应该唤,诶,你抬头看看我,林勰嘟起嘴、眯起眼,表妹~ 这幅嘴脸给谢沣恶心坏了,瞧着哪像表哥唤表妹?倒像是窑里的姐唤过路的郎。 他顿了顿,将手上的册子递给林勰,不闹了,说正事。子修你看看这个。 这什么东西?林勰放下折扇,拿起那本册子,边看边皱眉,你这几日带着人出去就是忙活这个?你这哪儿是选贤举能啊,你这是户籍造册呢吧? 从册子上来看,登州青壮年虽不多,合该开蒙的小童倒不少,小童的姓名、年纪后头还标了家里位置和读书情况。 林勰一页一页翻着,忍不住啧出了声,都说是穷学文富习武,这些小孩怕是连书本模样都未曾见过,认真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想也知道都在家里做什么,左不过就是大孩子拉扯小孩子,女孩子浣衣女红,男孩子种田牧牛。 可是......谢三不是去找人才的吗?登记这么些小童做什么?乘舟去海外求不老丹?难不成是 鸣苍,你不会是又想弃武从文吧,林勰震惊,寻家妹妹还是将你喂得太饱了些。 说什么呢,谢沣也皱眉,弃武从文是不可能了,想在登州办几个书塾倒是真的。 你还不如弃武从文呢,林勰把册子又扔回给谢沣,办书塾......你说得轻巧,钱从何处来?先生又从何处寻?便是有钱又有先生,那些孩子各个顶着家里的活计,谁家爹娘肯放他们出来识字? 林勰外祖家是皇商,看待许多事情都先从利益出发。 谢沣的祖父虽是帝师,却清贫了大半辈子,可便是几乎揭不开锅的时候,他都肯拿着刚到手的月奉去与子女买纸笔。 这种作风,林勰做不到,也欣赏不来。可偏偏,谢沣学了个十成十。 现在竟然要在登州开书塾,真是疯了,疯了..... 银钱找朝廷要,谢沣直截了当。 哼,林勰白他一眼,你便是现在驯两头驴去踢户部要员的脑子,都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谢沣失笑,多少还是要得到一些的,只不会多罢了,大头还是从我的银钱里头出,再发动些当地豪绅捐上一些,若是登州本地有了好先生,便无需送娇儿去外州书院求学了,于他们也算好事。 是,我知道你是挺有钱的,林勰听他说了第一句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便是再有钱,也不能当散财童子啊。 谢沣如今既是登州牧,又是定远将军,每年但是俸禄便不在少处,更何况他这几年收复了凉州五城,又一力促成了壅城互市,圣人亲封了个平北王与他,壅城互市的税也能分得不少。 可他好些钱都充到了凉州的军费里,现在再折腾书塾的话,莫说是自己攒的银钱了,怕是连祖上给的媳妇本都要倒进去。 无碍,谢沣接着说,至于教书先生,便从幽州找,借一借祖上旧势,月银上提一提,总能招到的。 教书先生这里,林勰是不担心,谢老爷子一生清誉,门生上千,谢沣本人又是少年探花,如今在文人里头仍有口碑,他们谢家找先生最简单了。 他不再坚持,特意重重叹了口气,折子都写好了罢? 谢沣笑笑,从桌屉里取了折子递给林勰。 林勰边翻边感叹,这厮几年领兵,可这颠倒黑白的文人功夫倒是没丢,折子写得是清肃又在理,实实在在把孩子们的可怜劲给描摹到纸上了,若筛折子的小太监是个心软的,怕是要当场哭出来。 翻看完,他还给谢沣,若是银钱不够了,也别指望我,我上次重金给纳古丽赎身的事儿传到了我娘耳朵里,现在已经断了我的嚼裹。 知道了,谢沣刚收起折子,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便扬声:请进。 进门的是寻月棠,手上竹案上有一套茶具,旁边一个高脚的点心盘子,先与谢沣打了招呼,又道:林大哥也在呀。 林勰鼻孔里挤了一个气音出来,心说我不光在,还说你半天坏话了呢。 这不服气的声音一出,谢沣的眼刀紧跟着就到了:子修,对人姑娘家客气一些。 林勰白眼一翻,腮帮子一扯,抖出个要多虚假有多虚假的笑容,哟,原来是寻家妹妹来了呀,有失远迎,快快请坐。 这又是犯了什么病? 林勰这样子,生生给寻月棠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哥,这是李伯新得的研膏茶,让我泡一壶送来与你尝尝,寻月棠将竹案放到谢沣身前,轻轻将茶壶、茶杯并着点心盘子一道移到桌上,晌食已过了些时辰,我便自作主张又配了茶点来。 林勰嘴上装客气,手上却不客气,早已伸手拈起了一块点心:这是什么? 切得方方正正的,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先使蜜呀糖呀粘到一处,后又使刀切的,有些像南面的小吃冻米糖。 这叫糖蘸,寻月棠收托盘起身,又露出一双皓腕,先用鸡蛋和面做成面条,而后炸酥炸膨,最后拌进桂花、饴糖、蜂蜜熬成的糖浆里定住型,切块便得了。 这点心放在现代叫沙琪玛,但寻月棠用的还是最原始的方子,因为做法得名为糖蘸。 谢沣明明是要偏头看向林子修,却又被这双腕子钉住了眼,想要挪开目光,却似有些身不由己,人家都已收回了手,他却久久难回神。 林勰拿着点心晃悠半天,却是唤不回盯着桌面失神的谢沣,便侧肘撞了一下,想什么呢?还在想你那学塾? 第25章 糖蘸(2) 被林勰一碰,谢沣才回神,没有。 又嘴硬,林勰将那块糖蘸塞到谢沣手里,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来个好主意,抬头问寻月棠:小娘子,你来登州也有些日子了,若是有人想要在这里开设书塾,你怎么看? 寻月棠确实是算对登州比较了解了,听林勰这样说,略一沉吟,问:是谁人要在此处设书塾啊?银钱从何处来?教书先生又从何处来呢? 登州不同于别处,听说甚至不如凉州,在这里开设书塾的话,几乎是相当于开荒了,银子投进去定如流水一般,还够呛听得到响。 是咱们这里的州牧大人要开,银钱说是找朝廷要,估计也要不到,还得自己掏腰包,先生自也是他自己去寻,林勰呷了一口茶,眼光往谢沣身上挑:谢三,快快往后听,看看人家小娘子如何说,自家兄弟的话你不听,这遭非得要个局外人来点醒你才行。 见寻月棠没有言语,林勰还补了句:你也知道登州牧的情况吧,现在的大人是个探花郎,不食人间烟火呢。 登州牧的情况,寻月棠自然也是有耳闻的,左不过就是这里穷又默,民风彪悍,匪患横行,无人乐意来此处上任。 堂堂探花郎竟愿意放弃在京中的大好前程来这里吗? 寻月棠的父亲官虽不大,却也有一腔为民造福的心,想到父亲,她就对这个探花郎陡然升起一股敬意。 月棠虽没读过几日书,却也知道识字的好处,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州牧大人着实是个好官,寻月棠道,倘他真能将登州的书塾办起来,日后登州的山神庙里都也会改成他的塑像。 这下轮到林勰语塞了,他曾听李伯说过,寻姑娘年纪虽轻,却是个精打细算的好手,在许多事情上比老叟还拎得清。 本以为能让这么拎得清的寻姑娘点醒谢三郎,不曾想又碰上个梦里人。 这下倒显得他格外得市侩,铜臭满身,他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大家都是大善人。除了我林子修。 谢沣端起茶盏,藏在茶盏后轻轻弯了弯唇,自心底里头升腾起一股子没有来由的快意。 他祖父生前喜好吃茶,随在身旁久了,他也对茶叶略通一些,李伯今日送来的是研膏茶,乃是登州的特产。 所谓的研膏茶,其实就是一种绿茶,不过制茶步骤里多了个研膏步骤,即压榨、舂捣或者研磨,如此一来便将茶叶中的苦汁排了出去,更加适口。 便如手上这盏,吃起来香却不涩,入口滑润,既甘且美,回味悠长。 林勰吃完了一盏,后背抵着桌子开始掉书袋:黔中桃李可寻芳,摘茶人自忙,月团犀醃斗圆方。研膏入焙香。青箬裹,绛纱囊。品高闻外江...... 寻月棠手上还有其他活计要忙,自是没这个闲工夫留在此地听林勰吟诗,便与谢沣使了个眼神,悄悄退了出去。 谢沣瞧着她蹑手蹑脚出去的身影,脸上笑意更深。 林勰虽沉浸在自己的博闻广识里头,眼珠子却晃得灵便,见寻月棠出去,便幽幽凑到谢沣耳畔,将后头那两句诵了齐全:酒阑传碗舞红裳,都濡春味长......都濡镇子春味长与不长我是难以知晓了,不过这登州府上谢家三郎,春味倒是不短哟。 又在发癫,谢沣撂下茶盏,自己拈了一块糖蘸。 怎又成了我发癫了?林勰指了指他手上的糖蘸,今日你用的可是研膏茶,真奇了,我是不知道如此甘美的研膏茶还需要配着茶点吃了,这哪儿是份茶点,这是女儿家的心意。 寻姑娘知恩图报,那是有德行在身,谢沣反驳,非要将此举与男女之事牵扯到一处,便是你林子修胸襟浅了。 嘁,林勰懒得与个榆木疙瘩议论,转头接着吃糖蘸,这点心拿来佐研膏茶是有点子多余了,但口味上是当真不错的。 看着块头不小,拿到手里却轻飘飘的,外头捏着有点硬,咬下时能用牙关感知出略硬的糖稀和酥松的炸面。 糖稀软硬度把握得刚好,吃起来又不粘牙,带着百花蜜与桂花香的甜味在口里肆意窜逃,鸡蛋与麦子的朴素香味穷追不舍,属实美味。 若是纳古丽也能吃到,那才好了。 鸣苍,林勰挽住谢沣,语气颇谄媚,我能着人将这点心送去凉州一份吗? 一骑红尘妃子笑?谢沣侧头觑他。 不同意就拉倒,林勰气冲冲站起来,端起糖蘸盘子就走,我找寻家妹妹要食材方子去。 往后的几日,府上几个将军交换了一下手头的事项。 张冲是登州本地人,自己吃够了落草的苦,实在想让家乡的孩子们能够不卖劳力、不悖律法,靠着自己的本事仰起脖子做人,与王敬行一路,带着将士与胥吏去了街上,把选贤举能的势造的足足的,还顺道宣传了下读书习字的好处,发现确实有许多家人虽然穷,却也是愿意砸锅卖铁供孩子习字的,形势比预想的还更好些。 林勰与郑先生一道行事,带着赤羽营的百十将士去茂桷山上设陷阱,山上地势复杂、植被茂密,虽然多瘴气,却也多珍稀草药,林勰拿着本《药典》上山监工,自个儿也玩得不亦乐乎。 回来时还与谢沣学舌:鸣苍,你是不晓得,营中那些小子委实会说话,一边在那里挖坑铺草,一边在那里说,素轸蛮子身量小,也是给小爷省了事,能埋五个鞑子的坑里,起码能装他们七个。 谢沣正书就一封信,抬头问:如何会说话了? 当然是会说话,林勰顺手拈过石桌上的点心,若换做我,我只会说埋五个大晋人的坑里能埋七个素轸人,这就太不吉利了些。 那人家确实是会说话,谢沣也笑,比你要强。 谢沣这几日都待在府上,忙着写信联系此前的京中好友,托大家帮忙寻找合适的教书先生,可他既没待在鸽房,又未待在书房。 偏偏在厨房不远处的石桌上扎了营。 上次那次厨房较量,谢沣还是有些懊恼自己当时并未在府上的。 让赤羽营多派几个火头军来,本意是帮寻月棠分担一些,不曾想先给人造成了困扰,倒还不如直接在本地请几个拿钱办事的帮厨。 想她个小姑娘家,要赢一群老油条,该有多难,不言而喻。 总归近日写的东西也无需避人,谢沣便每日里都拿着笔墨纸砚到院中的石桌上拟信,麻烦是麻烦了些,点水、封信、放鸽子都不太方便,却能更加安心些。 他在军中高低有点子威望,现下如个门神一样守在此处,那几个火头军总不至于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人。 退一步讲,他自幼习武,目力极佳,坐在石凳上便可以直接透过厨房窗屉瞧见内里模样,若见那几人再与寻月棠不对付,他便过去说和说和。 谁料他在这坐了几日,预测中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却是一个都不曾出现。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食蟹(1) 赤羽营的那些火头军们如今与寻月棠相处得极其融洽,一个一个绕着她打转,问东问西,有说有笑。 有好几次周婆和李伯进门想要帮忙,都被那几人给请了出去,不用不用,寻姑娘这里有我们几个呢,忙得过来,您二老歇着吧。 尤其那个瘦长个子的,听林勰说是叫张根生来着,就是他与寻月棠比试了第一场,也属他贴得最近,端茶倒水,恁地殷勤。 起先,见寻月棠如今的困境解除,谢沣是非常高兴的。可看得久了,见她总被一群大老爷们儿围住,还相交甚笃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本来得知现下情况不错,他也无需再在厨房边上拟信,可每日朝食过后,总也忍不住来这里报到。 厨房里头,寻月棠与人正在处理蟹子。 常言道: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不知不觉间已进了九月,寻月棠拿着一把硬毛刷子刷着蟹壳,自顾自地想着,自己在登州竟然已经度过了一个季节。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3) 这些蟹子是李伯早上刚从塘边收来的,又肥又鲜,就是个头不太齐整,除了几只挺大,余下的都是中等个头。 林勰早上走的时候,恰赶上李伯从驴车上抬筐下来,便早早嘱咐说留两只大个的给他,待到暮食他要吃清蒸蟹,李伯,记得把蟹八件与我寻一套来。 就你小子事多,李伯嘴上抱怨,却还是原原本本转达给了寻月棠,这小子挺久来不了一次,便纵着他些,月棠你辛苦了。 没事的,蒸蟹又不麻烦,寻月棠一口答应。 洗蟹蒸蟹都不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食蟹,却总有更麻烦的主儿非要拿蟹八件吃蟹呢,一想到林勰拿着锤子剪子跟螃蟹过不去的样子,寻月棠就想笑。 几人一道刷完了螃蟹,往外挑大个的时候,竟也择出来了五六只。 蟹子性寒凉,若全蒸出来与林大哥祭了五脏庙,那怕他夜里拉稀跑肚就有的忙了。 寻月棠一抬头,恰好看见上午晴空朗日下静坐习字的谢沣,身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裰,纵然四下无人,脊背仍旧绷得挺直。 她识人少,几乎不曾见过这般端方的,识妖倒多,那就更没这种样式的了。 唯一一个与谢三哥有些似处的那个,已经在记忆的最最深处了,容貌已然记不清,只记得仪态也这样挺拔。 那是她的主人月棠,被情劫谪下凡尘的仙子。 呼寻月棠长出一口气,高高仰起头,抬手不停扇着眼睛,试图阻止眼泪流下。 可她这是从泥胎里就带出来的毛病,如何忍得住呢? 没几久,泪便流了满脸。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张根生第一个发现,连忙蹲下身来询问。 这话一问出来,就立马挨了辛华一脚蠢货,来了这么久你还瞧不出来么,全府上下都将寻小娘子当个宝贝蛋,唯一一次欺负她的,便是他们厨房里这几个! 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根生自没体会到辛华这一脚之后的深意,只手忙脚乱地掏衣襟,掏袖口,可掏了半天也寻不着一方帕子。肩头倒搭着一方,却已经用了一上午,怕腌臜了寻月棠,也没取下来。 我无事,寻月棠抬袖子擦着泪,一边给自己找着借口,就是有些想家了。 啊,这样啊,张根生试图劝慰,却不会说话,别哭了,手里头没啥能给你擦泪,袖子多脏啊。 嗯,寻月棠点头,尽十二分努力把眼泪往回憋。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有些大大小小的疤痕,手里面拿着一方素白帕子。 谢沣的声音在她发顶处响起:擦擦泪。 寻月棠泪眼婆娑地抬头,见着谢沣之后泪落得更凶,三哥...... 嗯,谢沣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是累了,便随我出来坐坐。 寻月棠本来想说自己不累,但见谢沣已经转身回了院中,便捏着帕子跟了过去。 待到人坐下,谢沣又重新提笔,写了两个字又抬头,盯着寻月棠手上的帕子问她:怎的不用? 他还记得上次将帕子借给寻月棠,再还回来时浸满了女儿家的熏香,倒不难闻。 啊,忘记了,寻月棠眼圈还湿着,嘴上嘟囔了一句。 她却不是忘记了,只是有些嫌麻烦,上次还帕子时恰好碰见林大哥也在谢三哥房里,暧昧的眼神乱飞,臊得她要命,这次便打算是等下就还回去,省得麻烦。 可听三哥这样问了,担心坏了他一番好心,还是拿起帕子擦了擦泪。 见她动作,谢沣将她方才送来的点心碟子不动声色地往人身前推了推,复又埋头疾书。 寻月棠却没拿,见谢沣墨汁要用尽了,便收好帕子,起身挽起了袖口,三哥,我来与你研墨吧。 谢沣没抬头,道了句:多谢。 不用谢,寻月棠走近砚台,提起水丞轻点了些水,缓缓地研墨。 这时节正起秋风,忽的来了一阵,将寻月棠身上的木樨香味原原本本得送到了谢沣这里。 谢沣当时正落下一笔悬针竖,偏了。 他不动声色又描了一笔,正要稳定心神,却又瞧见寻月棠恰在研墨的一双腕子,沐在秋阳里,更显皓白。 正在落的那笔是垂露竖,也偏了。 他在心里轻轻叹气,早知如此,便自己研墨了。 只是,他还未感慨完,寻月棠就已经轻轻放下了墨锭,三哥你忙着,我便先回厨房了。 方才研墨的功夫里,她已经想好如何处置那几只大个螃蟹了。 晌食时刻将近,谢沣也不好拦她,便点头,也好。 再一抬头,就看见厨房那边张根生正兴高采烈地冲寻月棠挥手。 谢沣:...... 作者有话说: 天呐天呐我忘记发 所以晚了几分钟 最近真的忙昏头 第27章 食蟹(2) 可算是回来了,张根生出厨房门将寻月棠迎进来,哥几个都等你回来处理螃蟹呢。 方才在刷蟹到时候,寻月棠就与他们说好了,准备将那些个头一般的蟹子对半斩开,晌食做蟹子炒年糕吃。 就她出去这会儿的时间里,蟹子都已经洗好斩好了,就等着她回来下锅。 蟹子炒年糕倒不是什么稀罕菜,辛华也做得来,但是他最近养成了一个凡是遇见新菜,便先看寻月棠做一下的习惯。 万一这小娘子有旁的好做法呢,自己便又可以学一招。 张根生等人厨艺较辛华浅薄不少,此刻已全然将寻月棠当成了师父,日日里奉茶,想着能学一点是一点,便是有许多菜色在凉州大营并用不上,拿出来吹个牛也是好的。 何况凉州处在周遭几个小国与大晋的交界之处,奴市、勾栏里多得是番邦女子,哪日攒够了钱,便学着林将军,收一个到屋头,也能给新嫁娘露一手。 话说到这里,就得说寻小娘子这个师父是真不错,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顾虑,也没有老师父那些架子,亲切得不行,不像师父,倒像是个邻家妹妹了。 若非是听闻了那日她在接风宴上与张冲将军说的那番话,大家早也开始对她示好了,又何须琢磨着回凉州买胡姬? 大家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寻月棠已经净了手开始下厨,这菜并不难做。沾淀粉炸了蟹,后与年糕一道炒出来就是。 河鲜、海鲜这种东西,其实最是好烹饪不过,兹要是它足够新鲜,哪怕白水蒸煮都会很好吃。 不多时,满满一大锅蟹子已经炒好了,橙红色的蟹子并着被酱汁染成浅褐色的年糕片缠在一处,在热腾腾白气的遮掩下不停地散着浓香。 不知道咸淡是否合适,她转身对着辛华等人,提了块帕子擦汗,一人口舌不准,大家都来尝尝,与我些意见才好。 这话说得实在漂亮,方才炒菜时,大家就被这蟹香给勾得五迷三道的,只想着抓紧拿筷子尝上一口,可是这出锅品味都是厨子的活计,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们帮厨的。 听到寻月棠这样说,大家都在心里一拍手:诶我就说了,这小娘子真的顶顶好,顶顶贴心,顶顶会说话。 大家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尝,只觉年糕糯糯叽叽,软滑弹牙,深深缠上了蟹子的鲜味,酱裹着咸香之余犹还带着一丝糯米回甘,更添一丝丰富余味,蟹子要从断口处嗦,将碎碎蟹肉、鲜鲜蟹黄一道吸入口里,那粉糯、鲜浓的口感让人身子一震,真真是被鲜到发抖了。 实在是神奇,这菜做着也不麻烦、出锅也快,怎么就这样鲜呢?众人对了一下眼神之后,便又拿盖碗端了茶来,月棠,能不能说说,做这菜的诀窍是什么啊? 寻月棠方才就捡了五六只雌螃蟹上了蒸屉,如今出了锅,正对半切开往外剥蟹黄和蟹肉,手上湿漉漉的,便没接茶,喊大家无需这样客气,厨房之事本来就是交流,没什么师父徒弟之说。 这菜的关键......她手上顿了顿,大约就是切开蟹子之后,要在切面上蘸淀粉,先炸熟这部分,要不然蟹黄散掉,口味就会差些。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唔,还有一点,就是多加些姜片黄酒去腥,剩下的佐料就没什么稀奇了。 众人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准备去忙旁的菜,如今厨房分工明确,大家大多是两个人负责一道菜,其他人负责主食等其他活计。 就像寻月棠,她今日负责一道蟹子,备菜时也是大家合力完成的,但她一人能炒出来满满两大锅菜,这样的体力还是让人很震惊,包括寻月棠自己。 毕竟她在来登州之前,可是从来没有做过大锅菜。 前世之时,她曾经在现代人的硬壳书上读到过一句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如今自个儿真的成了个人,倒是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了。 张根生本来已走了,见寻月棠支起了小锅,便又踅回来,月棠,你又在忙啥? 寻月棠往窗外眺了一眼,准备做些秃黄油。 想了想又不太对,自己今日准备的做法似乎不太正宗,便还补了句:今日姑且算它做秃黄油吧。 这话一出,大家便又一道围了过来,啥子?秃黄油是啥子? 就是拿蟹黄熬成的膏子,寻月棠说话间已开始处理第三只,仓促时拿来拌饭拌面吃的。 可不能这么跟他们说,真让他们以为是拿来凑顿饭用的了,辛华是知道秃黄油的,便添了句:这东西可是富贵、珍稀得紧呢。 张根生等人听了这话,便更好奇了,围在寻月棠身边绕来绕去,非得想看清楚这秃黄油到底是什么东西。 富贵......有人恍然大悟,一定是林将军临行前嘱咐的吧,林将军便极喜欢这种富贵的吃食。 寻月棠又往窗外瞧了一眼恩公,猝不及防与恩公的目光直直对上,一时间二人都有些尴尬,又慌忙低下了头。 刚刚还想说不是给林大哥准备的,这下说不出来了,寻月棠便没做声。 待几只螃蟹的蟹黄和蟹肉都剥好,她便架起了锅,先用青油烹制葱油出来,而后煎猪油、炒蟹黄,调好味、烹干黄酒,待到锅内咕嘟咕嘟出绵密的小泡泡时起锅。 大家看,寻月棠一指白瓷碗里色如黄金的蟹黄油,这个便是地地道道的秃黄油了。 众人顺着她手指往下瞧,好家伙,几只手掌大的蟹子最后出来这么个小碗底,亮油油、黄澄澄的,色如鎏金,果真是瞧着就富贵、就奢侈。 这香味也迷人得紧,大家却有些不敢放开了嗅,总觉得多吸两口便得要交银子了。 可是......大家看着案板一侧,又问:那盘子蟹肉不要了吗?剥得很是艰难呢。 哪儿会弃置呢?寻月棠笑笑,所以就是说,我今日所做只能姑且算作秃黄油了。 紧接着,她又将蟹肉按照一样的法子炒了出来,与先前做好的正宗秃黄油混到了一处,用瓷调羹盛了两小勺出来,大家尝尝。 众人一人持一根筷子,围着碗凑成圈,一蘸接一蘸品着,香得几乎要热泪盈眶。 转身要与寻月棠道谢,却发现这小娘子盛了半碗米饭,并着剩下所有的秃黄油一道端了出去,放到了院里谢将军的桌上。 众人:?说好是给林将军做的呢?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食蟹(3) 暮食时分,林勰带着一群饿狼从山里归来。 大家靠近饭桌便红了眼,一个两个埋头扒饭,席间只能听得到杯碟勺筷的声响。 向来爱抢饭的林勰却不慌不忙,先寻了把小竹扫帚将一身灰土掸了去,后又撩袍坐定,斟上了桂花酒,拿起李伯先前给他准备好的蟹八件,叮叮当当、咔嚓咔嚓地开始吃蟹。 那个麻烦劲儿就别提了,谁人看了都摇头。 待他将寻月棠蒸好的三只蟹就着酒吃完,饭桌上几乎已走空了人,林勰起身去了厨房:嘴瘾过够了,就得去找些顶饱的吃食。 进门正赶上张根生他们坐在一处边聊天边洗碗,月棠今日做的那道秃黄油可真好吃,想不到蟹子还能这样做。 可不就是呢,另一个接话,富贵人家就是会吃,忙活半天才出了那么小半碗。 林勰一听这个喜出望外,凑上前便问:寻家妹妹竟做了秃黄油吗?在哪儿呢,盛一些来与我尝尝,瞧瞧是否正宗。 张根生实在,不知林勰是为自己找借口,当场就回了他:月棠是说做得不怎么正宗来着。 身边人比他机灵些,又补了句:不过,月棠是特意为之的。 正不正宗的,你们说了不做数,我还是得自己尝尝,林勰又问:那秃黄油,现在何处啊? 在场的都摇头,不知,只见她端出去给谢将军吃了。 一听这话,尚未吃饱的林勰就一溜烟跑去了谢沣房里,人还未见吼声先至,谢鸣苍,你竟然吃独食! 刚拿出秃黄油,盛了米饭出来的谢沣手上一抖,嚷嚷什么? 他们说寻月棠做了秃黄油,全端来与你吃了,林勰进门,一低头,看,人赃并获。 谢沣无奈,我晚间要回几封信,恰好她午间做了这个,说可以拌饭,我便让人带了米饭来,想着拌一拌凑合一顿。 你拿这个叫凑合? 林勰落座,见桶里还有一碗米饭的量,便把木桶推给谢沣,自己留了已盛到碗里的那些,又拿起勺子,递给了谢沣筷子,你知道这玩意儿做着多麻烦吗?虽这小娘子抠抠索索地把蟹肉也加了进去,但到底还是好东西。 听林勰细细讲完这蟹子肉酱的制作方式,谢沣也有些感慨:忙活半天就得了这么点,却全全送到了自己这里。好像有一股细细酥酥的暖流,从心肺处汩汩涌向了四肢百骸。 一碗饭吃完,林勰抱着肚子倚在椅背上,舒服地直打呵欠,哎呀,真好吃啊,果真是别人的饭最香。 秃黄油拌饭的味道还在他舌尖萦绕着,油而不腻、不腥却鲜,拌着米饭吞入口中,香香的油脂将糯糯的米粒包裹着,厚实浓郁的蟹子味直将人扑个不防,一口咽下,连余韵里都回着甘。 要不说胖人的吃食最最美味呢,这蟹子油加米饭,吃一顿少说要沉半斤,可确确实实是香啊,真的香。 谢沣吃拌饭,手上却是一双筷子,工具不称手,吃得就较林勰更慢些,待他终于吃完,开口就是一句:林二,若无要紧事,便回屋歇息罢。 省得在我这里晃悠,怪惹人烦的。 郎哥哥竟这般无情,林勰笑了,你别说,我还真有要紧事。 有话快说。 今日里碰上几个形迹可疑的素轸人,怕与他们对上,便另辟了一条道拐到了山谷处,林勰道,然后你猜怎么着?山谷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小村子。显然是已经弃置许久了,一片荒芜,但多少拾掇拾掇,便能住人。 谢沣眉头一拧,素轸人知道这里吗?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4) 当然不知道,那村子周边连条路都没有,我扒着枯草过去的,林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袍,那些草实在厉害,飞花布都扛不住。 张冲手底下的人也不知道? 林勰摇了摇头,当然是知道,还与我说这个村子隐蔽,本就是个马匪瞧准了岩石劈出来的地界,仅小部分寨子中人知晓。只是这些小子太过实诚了,咱们没问,他们便没答。 谢沣略一思忖,笑了笑,子修,这便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二人一对眼神,林勰也笑,谁说不是呢。 之后,张冲还带着人游走各个郡县,王敬却被紧急调回,领兵扮做村民,驻进了茂桷山。 张根生等人也在厨房里与寻月棠告别,我们几人也要跟着上山了。 事发突然,寻月棠抻量半天,只说了句:多加小心。 张根生十分不舍,那山上有很好吃的果子,如今也正是时节,待我下山,就带给你。 那月棠便先谢谢张大哥了。 行到了路上,辛华才说了句:你还真当日后好见面?我们这次回山里不知要待到什么年月,等你出山,没准这寻小娘子早跟着谢将军走了。 张根生不解:那我们迟早也要会凉州大营的呀,不还是一样的归处? 蠢货,辛华真是恨铁不成钢,人家去了凉州,哪还会待在军营里? 就这样,赤羽营的人怎样来的,便又都怎样走了,厨房和院落骤然空了下来,寻月棠着实适应了几日。 郑从拙素日早眠,今夜又是早早睡下,再梦到了前世。 梦里是外城门一役过后的几日,谢沣将军的尸身一直被悬在外城墙上,伤口处流出的血顺着青灰的墙砖行成道道血线,又涸在墙上。 谢老夫人在谢沣殒命之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三日后便撒手人寰。 因在谢沣身上没有寻到虎符,林勰便在暗室中被离魂药搓磨七日,可他神识支离也不曾供出虎符所在。 郑从拙这时就已经悔了,但却骑虎难下。 素轸、北狄人佯装遵从与大晋的约定,实则私下另外结盟,收兵之后一路向西,在凉州境内汇合,前后夹击,打了已失主将的凉州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凉州将士很快回神,几营之间配合优良,五万将士对敌七万亦不见退缩。 就这时,京中有一与谢沣不曾相交的八品文官敬献虎符,言说是被人用箭矢刺在了自家大门上。 后来,郑从拙身故成了游魂,才知是谢沣委托与那人,待外敌来犯再献出虎符,我谢沣的兵,不为助纣为虐的爪牙,只做保家卫国的利器。 凉州军有了主将指挥后就更是悍勇,与敌军鏖战月余,几乎胜利在望,可颓势起于上京自顾难暇,断了补给,士气顿挫,节节败退,折损十之七八,余下将士被打散后四下落草。 大获全胜的素轸、北狄军队在折返往东,一路攻到了上京皇城。 那时郑从拙正在贺峤的殿中占卜,敌军冲来之时,他被贺峤将他推出挡刀而当场毙命,贺峤则借了暗道逃窜,在城外河口处被敌军乱箭射死。 大晋亡国。 九九八十一日中阴期,郑从拙的魂飘在山河破碎的大晋疆土之上,见外夷处处欺男霸女、杀伤抢夺,昔日富饶的大地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他见到郓州故乡,他所在的村、县、州,他的故交、亲眷,几乎全部被害。 已故日久的郑从拙想哭却落不下泪这些罪孽的主谋若是贺峤,那他郑从拙就是帮凶。若无那个南风天,若无谢沣将军战死,那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谢将军那样的血脉、那样的性情、那样的才谋,就折损在卑鄙手里。 郑从拙纵身死,亦难赎滔天之罪。 梦里,入目全是鲜血、尸体、哭号,郑从拙骤然惊醒,一身冷汗。 醒来见时间仍不过子正,他长出一口浊气,披衣准备出去走走。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分别(1) 登州府的另一边,谢沣与林勰也掌了灯一道在案前忙碌,回复先前那道折子。 那折子经过重重筛选,最后到了龙案上,朱批却是监国太子贺峤落的,话说得好听,钱却没放几个。 像打发家里哭叫的孩子一样,意思意思给块糖拉倒。 你也别难受,这事儿应该与你与贺峤的私交没多大联系,林勰斟酌着用词,便是搁圣人安好的时候,也不定会比贺峤给的多。 谢沣感激林子修的善意,也知晓其中利害,便点头:我晓得。但最近张冲他们又有新的册子交上来,还是再上一道折子争取争取。 折子里字字俱是实情,户部总还有几个站他们这方,多一点坚持,便多一分支持。 行,林勰点头,我再看看张冲递来的册子。 夜已渐渐深了,府上的灯开始渐次熄灭,奏疏总算拟好。 倏忽,一道尖利的叫声划破沉静的夜幕,林勰推门走了出去,再进屋,肩上已落了一只威猛的海东青,林勰解下它脚脖子上缠的布条,铺平在桌上。 谢、林二人一看布条就都变了脸色。 这只海东青是北狄乌提部塞骶首领的爱宠,布条上的符号来自于他最信任的部下,上面用北狄文字写着:首领被劫,请将军救。 半晌,林勰问了句:鸣苍,救吗? 乌提部落离大晋最近,而首领塞骶本人虽无汉人血统,却曾承一儒师教导,不愿子民再受季节迁徙与战火纷争之苦,便主动求和,既纳岁贡、也受大晋支持,后还极力促成了在乌提部与凉州交接处的壅城互市之事。 于大晋来说,塞骶是最明理的盟友,可他所为又无疑是点了其他三部的眼,尤其是在乌提部的子民全部富裕起来之后。 大抵人都是这样的,自己不愿、不屑去做的事情,见旁人沾到好处,又无可避免地眼热。 塞骶今日被劫,谢沣几乎可以断定出手何人。 秋风起,北狄的苦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凉州现在几乎是铁桶一块,那乌提部就成了最好入口的一块肥肉,又或许,他们如今所觊觎的,还不止是部落中的金银财物。 于公,塞骶是边关安定不可缺少的首领;于私,塞骶是他纵马围猎、志同道合的好友。 救,谢沣焚了布条,今晚就出发。 我这就去通知,林勰说着话往外走。 谢沣点头,我去与李伯知会一声。 二人一道出门,恰好碰见行经院门的郑从拙。 郑从拙一怔,随即行礼,二位将军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办事吗? 这些日子,谢沣、林勰对他考察不断,如今已几乎是全然信任,谢沣便也不瞒他:先生,我们今夜便赶夜路回凉州,此去辛苦,先生可在登州多留几日。 郑从拙心头一凛,这一世因着他倒戈,许多事情的既定轨道都已发生了变化,他再行占卜便总卜不出定数,但有一事绝不会变贺峤决计不会放过谢沣。 他猜测上一世谢沣大约是被人下了毒,可下的何种毒?又是如何下的却又不得而知,推测他抛躯时日,该就是这一二年里。虽不知今世如何,但他必须尽自己最大努力阻止这件事。 郑从拙深深一揖,将军,从拙请求同往。 谢沣与林勰对了对眼神。 谢沣点头,既如此,先生便先回房收拾行李罢。 出了院,谢沣首先去了李伯那里,见灯已熄了,便行到窗台边轻轻扣了扣窗棱,李伯,是我,鸣苍。 等下,李伯在内间应着,不多时披衣出来,三郎,这么晚来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谢沣先为扰人清梦的事道歉,又道:凉州有点急事,我与子修今夜便带人赶回去。 这样啊,李伯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谢沣点头,府上事宜又要麻烦李伯了。那个他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开口,还请多多照顾寻姑娘些。 李伯自是应下。 这些年他也已经习惯谢沣的来来往往,开口道:夜间行路,万要小心。明日朝食是肉包,月棠已经都蒸好了,便扣在厨房里,给大家伙带着路上吃,总归大家都走了,吃不迭也放坏了。说着便要去厨房。 谢沣拦住他,好晚了,李伯,先睡下吧,我们自己去厨房取。 人已转身离开,李伯还又立在门口看了他背影许久,半晌喃喃:小姐啊,小公子如今是越发像那人了。 打李伯那里出来后,谢沣迟疑半天,还是去了寻月棠所在的西苑。 甚至连理由都给自己找好了:寻姑娘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表妹,亲戚之间则该互通有无,她平日又对自己多加照顾,如今自己要离开,于情于理都该与人道个别。 就这样到了西苑,他一脚跨入了月亮门的时候,寻月棠房间里的灯熄了。 谢沣察觉到心里有些失落。 但他是不可能像吵醒李伯一样去吵醒寻月棠的,只在门口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秋末冬初昼短夜长,将士们一路疾行,到达凉州境内天还黑着,一行人暂停行路,饮马用饭。 寻月棠蒸好的包子下屉便被大家揣进了怀里,一路秋风且疾且凉,心窝子处却是暖的,此时自怀里取出,仍有一点微微的温热在。 为了照顾大家的饭量,这包子做得个头极大,寻姑娘曾说过个头越大包的馅儿就越多来着。此刻托在油纸包里,能借着淡淡月光瞧见其白胖模样,褶子一条一条整齐地排着,工整好看。 虽然已经有些凉了,包子皮却不发硬发死,入口仍是松软,馅儿的香气倒是被温度削减了不少去,可真入口却仍是好吃的,笋干不脆却韧软有嚼劲,肉馅嚼着有含蓄的肉香和姗姗迟来的油香。 吃着这些,大家便开始有点想念寻姑娘所做的那些热腾腾、刚出炉的大肉包了。 一餐饭沉默吃完,不知道是谁先叹了句: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吃到寻姑娘做的饭。 这话一出,四周俱是一阵叹息。 想到如今已回了凉州,又要去吃营里那些不甚美味的大锅菜,将士们不由得悲从中来。 谢沣待在一角,只吃了一个包子,正盯着余下一个愣神,听到大家的交谈声,却未加制止,只是默默将另一个又揣回了怀里。 有点,舍不得吃。 第30章 分别(2) 翌日,寻月棠如往常一般早早起来准备朝食,一进厨房发现笼屉全空了,昨晚辛辛苦苦包的包子不翼而飞。 见李伯来,连忙求助:李伯,包子不见了。 李伯笑着拍拍她肩,别急别急,昨日见你睡下,便没通知你,三郎他们连夜走了,我喊他们将朝食也带上了。 啊? 比起包子丢了,眼下这个消息更让寻月棠慌神,那,他们去了何处?多久会回来呀? 李伯摆摆手,紧急军务,那不好说哟。 寻月棠低头道是知道了,也没在厨房用饭,端起朝食回了西苑。 与先前进山那拨将士比,她与刚走这百十人关系还更亲密些,尤其是这些人里头,还有曾舍命救她的谢三哥。 虽也把朝食端了回来,却到底是没吃下,寻月棠一个人蜷在床上哭了许久,便开始思考以后的路。 就这样一连思考了几天,打定主意后她没有先去找李伯和周婆,而是与阿双等几个姐妹说了准备离开登州的决定。 如今谢三哥归期不定,她苦等报恩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倒不如先出去找哥哥。 纵使希望渺茫,可总要试上一试。 出乎意料的是,庆华和香云竟然都支持她的决定,阿双更是提出:我与你一道去。 她当时到登州寻亲不得,盘缠用尽被李伯收留,如今多少存了些钱,便也想动身了。 于是,寻月棠便选了一个清晨,奉上茶与李伯和周婆说了这事,老两口自是舍不得,可见她已打定主意,便未多加勉强。 只在隔日介绍了一个商队给她:这商队乃是我一个本家侄子的,从登州出发,经凉州等地直至幽州。俩小姑娘出门在外不安全,让他捎你俩一程。 寻月棠感激不尽,哭着道谢,最后留下了乳粉和印糕的方子:月棠欠三哥良多,不知日后是否有机会报恩,身上又无旁的,只能留个方子,烦请婆婆转交与三哥,希望能派的上用场。 那商队的领队叫李文忠,货郎发家,如今买卖做大了,却还是不太像生意人,为人处世都透着憨厚,极肖李伯。 寻月棠与阿双上路的时候,也未想好在何处落脚,总归商队一路行经都是好地方,路上再定也不迟,便是这样,李文忠也只收了她俩一百个钱,几乎与不要钱无异。 她俩心里过意不去,便主动担下了商队烹饪三餐的活计,将一行大哥吃得眉开眼笑,差点没再倒找给她俩钱。 出发半月后,商队行进凉州壅城,李文忠等人落脚采买,寻月棠与阿双也一道住进了客栈。 阿双找了个僻静的夜与寻月棠商量:阿棠,我们不如便在凉州落脚。 这倒是与寻月棠不谋而合了,她其实出发之前就打定主意要来凉州,兄长最后一封信,听说就是从凉州送出,只不过担心原书男主哪日发癫再寻她,留下准确去向怕被顺藤摸瓜,才说要视情况而定。 可寻月棠也想听听阿双的理由,便问:为何? 也不瞒你,我有私心,阿双笑笑,我与爹娘行镖遇上瘟疫,爹娘病故后我没有能力带她们落叶归根,便葬在了凉州,当然,方便我祭祀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凉州更适合我们发展,若要开一家食肆,临近的州府不会有比壅城更合适的地方,房租不高、菜肉不贵,羊肉较其他地方而言尤其便宜,还开了互市,那些番邦人最是喜欢我们大晋的食物。 我没去过多少地方,见的世面少,寻月棠道,明日再找李大哥参谋参谋,若他也说合适,咱们就在壅城落脚。 阿双这地方选得确实合适,李文忠自然也赞同,于是,这二人便真的在壅城落了脚。 整理好行装后,寻月棠轻轻敲了李文忠的门:李大哥,月棠有一事相求。 何事? 寻月棠从头上摘下檀木簪子,打开取出了一张银票,李大哥,你能不能带我去将这银票兑些现银出来? 这五百两是他父母一生积蓄,本不是给她的,早早备好、兑成银票是为了她兄长成亲之用,可她如今要开店需要钱,只好先挪来用上一百两。 李文忠登时便懂了她的顾忌,一个孤女进出钱庄,出门便会被人盯上,我带你去,你只低头跟着就行。 从银庄出来,得知她要寻铺子,又带她去了相熟的牙行,让她留下要求,着人先行打听着。 李文忠等人再从凉州启程那日,寻月棠借客栈的厨房做了整整一篮吃食送去。 待我从幽州回来,你的食店估计就开起来了吧,李文忠接过篮子,到时候哥几个好好与你捧捧场。 届时还请各位大哥多多给提些意见,寻月棠盈盈一福。 商队离开后的第一个夜,寻月棠想到前路,不由得失眠,在榻上辗转反侧,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在脑中一遍一遍过。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5) 想到阿双身世,想到那句瘟疫......寻月棠突然忆起:她们家曾借住过一个功课非常上进的小哥哥,得了瘟疫也不见松懈,读书声音非常好听,但除了读书外整日不说几句话。 她记起来三哥那句小阿棠,你闻这木樨香也不香是何时听得了,那是父亲的同窗邱伯伯常问她的一句话,木樨是桂花的别名还是邱伯伯教她的,再想一想三哥的年龄,那是不是 阿双阿双,寻月棠猛然坐起,我与谢三哥,好似是旧相识。 阿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自然是听不见她这句。 寻月棠坐在床上想着,三哥可真能藏事儿,怪不得爹爹那时总夸他少年持重,日后总有大出息。 这时的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就在几日后,少年持重的谢沣也会因着她而彻底随心、任性一回。 同夜,五百里外的北狄卡锤部落,谢沣等人扮做了北狄人模样住了下来。 现在无事,众人便烘了烘白日买的烤羊腿,垫垫肚子准备夜间活动。 鞑子天天吃的都是些猪食吗?有人费了大劲撕下块羊腿肉。 猪可不吃肉,有人反驳,不过这羊肉做得委实难吃,又柴又老,又膻又腥,白白糟蹋了肉。 我现在正想着寻姑娘做的烤全羊呢,抱个幻想,多少咽的下去。 唉,我好想念月棠姑娘啊。 这句肺腑之言马上得到了一群人的附和,我也好想月棠姑娘啊。 谢沣坐在火盆旁,一言不发地擦剑,在听到大家这样说时,手上动作一顿 原来,想念月棠姑娘是这样理所应当的一件事吗? 那我,好似也有点想她了。 作者有话说: 微剧透:下一章就会重逢! 第31章 开店、重逢、掉马、告白 牙行不久便找上门来, 说是已找好了三家铺子,请寻月棠实地去瞧上一瞧。 来的房牙子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哥,名叫钱英, 热情得很,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给寻月棠二人介绍:上了酒桌, 那我们东家与李老大就是把兄弟, 李老大的妹妹就是咱们东家的妹妹。二位小娘子放心,咱们给寻的都是好房子,房东好说话、房子干净整洁, 从没出过腌臜事儿。做生意嘛, 该有的忌讳咱们还是晓得的。 多谢小哥,寻月棠笑盈盈听他介绍, 半天才插得上句话。 每每路过街巷, 钱英都认认真真给她俩介绍, 何处的东西便宜、哪里的吃食干净, 寻月棠不太擅长记人名地名, 便悄悄嘱咐阿双好生听着。 说话间已经到了第一间铺子, 钱英掏钥匙带人进门, 介绍道:这爿原是个肉铺, 地方大、也便宜,上一任铺子租户家中老母身体不好, 便回乡讨生活了。 寻月棠与阿双绕这铺子转了一圈,前店后舍的格局, 后院两间屋倒刚合适她俩住, 只是前店太脏了, 血油将黄土地都压实了, 墙上也是油渍麻花。 若是在后世, 这绝对能泼出满墙满地的鲁米诺反应,看多了刑侦文、又见识过三恶道的寻月棠当即摇头,钱小哥,咱们先瞧瞧后面的那两处吧。 第二处放在后世就是开发商所说的黄金铺面,钱小哥不遗余力地介绍它的好,甚至不惜拉踩已经被放弃的第一处:小娘子你看这一处,正处在壅城的中心,前面一条街便是咱们的凉州牧府,一天十二时辰都有兵丁巡视,比前面城南那铺子安全得多,显贵扎堆,生意也好铺开些,隔壁便是谢府,住的是咱们凉州地界上的平北王。 寻月棠进门前堂后院转了一圈,这铺子干净整洁、装饰典雅,确实非常适合她定位中高端的食店之用。 可一听租金,她与阿双就傻了眼,慌忙摆手:小哥,不怕你笑,这实在有些太贵了,我等万万消受不起这般皇亲国戚落脚的高贵地处。 大约这地给的牙保钱不低,钱小哥还又努力争取了一番,实在是见寻月棠心意已定,才又叹着气带她二人去了第三处。 第三处落在城西,离州牧府就远了些,虽也是前店后舍,地方却小,离着四方胡同不远,上一户做脂粉生意,后来生意做大便换了门头。 小娘子,这里是蛮好的,钱英有些支吾,可就是一点,离勾栏地太近,于此处做买卖怕污了你小娘子的名声。 寻月棠听了没做声,半晌问了租价,将这铺子前前后后转了转,又问阿双:可喜欢这处? 阿双坦然一笑:价格公道、面积合适,意头还好,我觉得挺好的。 寻月棠点头,冲钱英笑道:既如此,那就麻烦小哥明日将房主人约上一约,咱们尽快签契书。 她二人如今还是住在客栈,比起租屋可就贵多了。 就这样,二人就定了这间,隔日签好契书、官府备案后便开始在各个市场穿梭,先将后院卧房整饬了出来,从客栈搬了进去。 整好后院后,又开始在各个市场穿梭,买桌凳、购碗碟、订牌匾,甚至还雇车到城郊处约了菜农、肉户。 此前在登州时,二人俩月也穿不坏一双鞋,如今来了凉州,尚未满一月,就都已换了新履。 这般劳累,二人却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朝着前头虽未知却愿在心里预见的光明奔去,迟睡早起也不觉累,半夜突然有了点子还要再披衣坐起商量一番。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走着,转眼便到了冬,寻月棠的食店慢慢现了雏形,带领亲兵深入北狄刺探许久、终于从卡锤部将塞骶营救出来的谢沣,也又回到了大晋。 回来那日,他在营帐内处理积压的军务直到天既明时,起身略舒筋骨打帘出帐,携着霜气的朔风扑了他满脸。 莫名其妙的,他想到了寻月棠。 登州冬日湿冷,她来自北方,恐会诸多不适,若寒湿进了关节,日后是要受苦的。 谢沣转身又回帐,爱犬狼牙夜间值守方毕,蜷在榻上睡得正酣,他快步走近,提起榻上毛皮就抽了出来。 身下骤动一下子惊醒了狼牙,起身看见自己睡得温热的狼皮已被谢沣拎在了手里,顿时委屈异常,嗷呜了一声。 这头狼是谢沣刚到凉州的时候打到的,当时被这饿狼袭击,缠斗一番后不慎取了它性命。林子修将其皮毛制成了毯子给了谢沣,却将狼牙包金送给了相好,后来心里过意不去,托人寻了条狼犬还礼,还特意取名叫做狼牙。 谢沣丝毫罪恶感都无,瞧着狼牙啧啧出声:怎的痴傻一样,入冬了还掉这么些毛。 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个剑鞘,提溜起狼皮拍拍打打,将狼牙落的那些狗毛噼噼啪啪打落了一地。 一番拾掇后,眼见得干净不少,他寻了个包袱将狼皮打包起来,拍拍狼牙的头,接着睡吧,我出去一趟。语毕提起包袱出了门,拐到了隔壁林勰的帐里。 子修子修,谢沣拍了拍睡得像仙逝一样的林勰。 做什么做什么?林勰不满地翻身朝里,谢三,不要以为我不会同你生气,快滚。 子修,谢沣又叫他,我回趟登州。 林勰简直烦死了,你就是飞上天去也不管我的事,快走。 那我走了,谢沣心情好,还给他盖了盖被子。 待人出了帐,林勰才又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没穿鞋便追了出去,什么,谢鸣苍,你说你要去哪儿? 可这时的谢沣早已骑上自己的快马,独身一人又踏上了那条行走过无数次的凉州往登州的路。 这次却与以往都不一样了,荒唐而冲动,任性又恣意,一股子仿佛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少年意气,就在这日清晨伴着北风勃勃生长,像连天荒原遇到蔽日大火,将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人是善骑者,马是千里驹。这一程几乎未做多少停歇,谢沣由着自己的一腔热意牵引,在天将暮时赶到了登州牧府。 李伯和周婆此时正用完暮食,出门便见谢沣风尘仆仆进了府。 二老俱是一怔,李伯先开口:鸣苍,你怎么回来了? 凉州军务繁忙,若无顶顶要紧的事,惯常是不见谢沣回登州的,尤其现在到了冬日,正是边关该起冲突的时候,他如何在这个时节回了。 军务处理完了,就回来看看,谢沣往厨房里走,寻姑娘在吗?我还未用暮食,想吃她炖的肉粥了。 这......周婆轻轻叹了口气,她好歹是看着谢沣长大的,见他这样问,就已然猜到了谢沣这次回来的原因,早知这孩子存了这心,当时说什么也得将月棠留下才是。 李伯上前解释:你们走后不久,月棠和阿双就走了,说是想找个富庶地做点小生意,出门闯一闯。 这下轮到谢沣愣住,走了?可曾说过去了哪里? 周婆摇头,不曾。三郎,你还记得李文忠么,恰好他的商队出发,那俩姑娘就跟着一道上了路,可出发时并未说明是在哪里下车,只说到时视情况而定。待文忠回来,婆婆便去给你问问她俩去了何地。 谢沣闻言便低下了头,他也认识李文忠,自然知道这一趟下来,若无个半载回不来,也知寻月棠想出去闯一闯不过是个借口,恐怕真正想做的还是躲灾与寻亲,便强行扯了个笑出来,无妨,府上还有旁的吃食吗? 李伯连连应声,等着等着,我给你下你爱吃的肉丝面。 这时,天已全黑了下来,有皎月踩着墙头枝丫一路攀到夜幕之上,桂花树上的花全败了,院中全是冬日的枯寂与冷清,再嗅不见一丝木樨香。 谢沣伸手点了风灯,拒绝了周婆进厨房用饭的邀请,仍是似今年夏秋日一样,落在了院中他惯常坐的位置上。 这时,他所以为的那些不曾在意、不曾记住的场景才像跑马灯一样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行过 济水县的寻府客院里,有稚气童声问:邱伯伯,那屋内的哥哥怎这样用功?累不累呀? 上京安乐侯府,她侧头与母亲交谈,眉眼中带的笑意淡淡,却又自然真实。 还是此处,登州府上,她一人在后院石凳上坐着,守着残香、对着弯月流泪,还有,汪着潋滟的眸子,轻声唤自己三哥。 就在这样的魂不守舍又聚精会神里,谢沣闷头将一碗肉丝面吃下,到底没尝出多少味道。 饭后他沉默将碗筷放到厨房,带着满脸歉意与李伯、周婆再次道别。 怎,怎么刚来又走?周婆与他商量,登州到凉州可不是城南到城北,接连赶路太过辛苦,三郎,便在府上歇上一夜如何? 谢沣摇了摇头,能回来吃上一碗肉丝面,已足够舒坦了。 李伯拍了拍周婆,示意她别劝了,三郎,先等下,寻姑娘临走时有东西留给你。 谢沣接过来一看,宣纸之上是中规中矩的楷书,写着乳粉和印糕的做法。 李伯道:那姑娘说,没有旁的来报答你,只希望这方子能派上用场。 没再留下旁的话了?谢沣皱眉。 周婆和李伯一道轻轻摇头。 谢沣不在周婆夫妇面前设防,虽未再答话,眉眼间却全是失落。 周婆瞧在眼里,心疼得不行,三郎你别急,待文忠回来,我定打听出月棠落脚处发信于你,且再等上些日子。 谢沣没接话茬,只给二老行了个礼,军中还有事,我便先回凉州去了。 再回去的一路,便没有了来时的快意与满怀期待,入夜后的凛冽的冬风,也将谢沣胸中跳跃的火苗吹熄,只留了满目野火燎原后的疮痍。 不单是人难受,连续行路好些时辰的马也开始乏力,路行到一半便软了马蹄。 谢沣不得不在林中暂歇,心里的情绪难以名状。 次日日头高升,一人一马才疲惫地抵达了凉州大营。 这时林勰已用完了朝食,神清气爽地准备往校场去,出门便见谢沣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面色青白、一身尘灰而来,座下的马也累的够呛,哼哧哼哧、有出气没进气。 鸣苍,林勰看人热闹不嫌事儿大,当即凑上去问:怎么了这是?不是去登州了吗?莫非是寻家妹妹不给饭吃? 谢沣感觉全身快要散架,没力气与人周旋,只将缰绳一把塞到林勰手上,帮我去喂喂马,我去帐里歇歇。 啧啧啧,林勰接过缰绳,太不讲究了,不先去洗洗吗?诶你这样,以后可讨不上媳妇 这句话可就实打实地戳了谢沣的心窝子,他一个转身回来,觉也不睡了,扯着林勰便往校场走,比试比试去。 林勰此时告饶已经晚了,只能由着谢沣半推半搡上了演武台,可他又如何是谢沣的对手,不情不愿地提起武器,还委委屈屈道了句:鸣苍,咱们兄弟手足,可不兴同室操戈。 军中比武,天经地义,谢沣提了把梨花枪,当即起了势。 林勰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对面人如林涛江潮一般汹涌又猛烈的攻势已逼近了他面门,他一惊,当即出刀格挡。 此时,看台下已围了不少士兵来,谁都想着从二位将军的招式里拆解出一点点经验来使。 谢沣立到演武场上便觉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迟来的领悟、月余的思念、错失的落寞在这刻纠缠成一股强劲的飓风,将他的斗志完完全全煽动起来,梨花枪几乎舞出了残影。 林勰那头就不那么好过了,一寸长来一寸强,刀对上梨花枪本已吃亏,他功夫也落后谢沣许多,这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守,甚至开始绕着演武场边沿打转。 谢沣出枪越来越快,他的防守就越来越吃力,有些抵挡不住的林勰大喊:谢鸣苍,你是拿小爷来泄火吗? 那不至于,谢沣答,小可不好男风。 底下观战的士兵一边鼓掌赞叹谢沣武艺精湛,一边被二位将军的对话逗得前仰后合。 林勰不知谢老三去登州经历了什么,却实在受够了这被人压着打的鸟气,大吼一声:看刀! 这话落下没跟上刀风,却从怀里扬了个纸包出来。 下一刻,谢沣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勰,子修 也不知后头要说什么,只见他身形一晃,就倒了下去。 林勰拄着刀松了一口气,上前把谢沣手上的梨花枪拿起来,冲着台下说了句:都学到了吗?这就叫兵不厌诈。 底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林将军此着实在有些不入流,可话倒说的也没错。 还愣着做什么,林勰坐在演武台上喘粗气,一个个没点眼力见,快上来几个把你们谢将军抬回帐里去歇息。 寻月棠与阿双在折腾店面的日子里,连一日三餐也不曾闲着,将壅城低中高端的酒楼吃了个遍。 刚开始下馆子的时候,阿双心疼地直打哆嗦:月棠,我知你是有些银钱傍身的,可便是有钱咱也不兴这么个花法呀,流水一般出去,金山银山也扛不住。 寻月棠认真开导她:阿双,开店远不是寻店面、置用具这般简单。我们现在做的,并非是偷闲躲懒下馆子,却也是开店的准备工作。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6) 你看,我们目前吃了这么些馆子,从菜单上可以摸索出来定价,从其他食客的桌上可以看出大家的口味。积累起来分析,便能大概知得出我们日后该走的路了。 后世称之为竞品调研。 唔,这样,阿双心里舒坦了不少,怪不得你晚上都要掌灯写写画画,便是在记录白日所食是吗? 寻月棠笑着点头。 阿双嚼着一筷子黄雀酢,又问:那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嗯寻月棠佯装用心思考,半晌才回道:你觉得哪样好吃,告诉我就行。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阿双既非厨子,又不是老饕,指望她道出什么专业评辞,实有难度。 半个多月吃下来,寻月棠是真的在大大小小的饭馆里取到了经,心得记了有半本册子,单望京楼那部分就有七八页纸,着实消化吸收了许久。 无需劳动,又顿顿好饭,吃得阿双连腰都粗了两圈。 小店掇拾好之后,寻月棠又犯了难,她主后厨,阿双跑堂,那起码还得有个账房,有个帮厨。 做饭她是熟,招人却真的不是行家。 想来想去,又去找了那个钱英小哥,说是小店收拾好了,置办薄酒答谢他尽心帮忙,只在席间委婉地又道出来了另一个难处。 钱英是个在三教九流里练出来的人精,自然是听出了寻月棠的委婉,又被小娘子的美食美酒美色熏的舒坦,当即挑破,一口便应了下来。 没两日便介绍了一对母子来,没经牙行,全凭私交,又帮寻月棠省了笔钱。 这对母子也怪可怜,夫君生前是个账房先生,家境尚过得去,孩子也争气,十六七岁上就考中了秀才,可夫君一朝病逝,家里失了顶梁柱不说,积蓄也几乎用尽。 偏她孩子已好大了,没几年也该娶新妇,改嫁是不好改嫁的了,只能孤儿寡母讨生活。这婶子先前是做针线活卖钱供孩子读书,现在熬坏了眼睛,已经几月没有收入了,因着是钱英的邻居,便被介绍来了寻月棠这里做事。 寻月棠在前世的干娘是个算盘精,与干娘相伴的那百年里头,学了一手好算盘,她本可以自己做账,但前堂后厨是无论如何也忙不开,见钱英介绍了人来,便想着先看看这小哥的打算盘、记账做账本事如何,若是差些,趁着离开张还有几日,也好教教。 这小哥名唤柳明宗,今年十八,书读的不错,许是师承了先父,算盘打得也溜,根本无需再做练习。他的母亲陈婶子眼神虽不太好了,做事却利索,人也干净。 这俩人来了,当真是解了寻月棠的燃眉之急。 回想她家破人亡之后的日月,大概便是像后世常说的那句触底反弹,似乎是一直在遇贵人:三哥、李大哥、钱小哥......前面那俩人是不好再遇上了,钱英小哥却还在身边。 于是,与陈婶子与柳小哥正式签订契书那日,她又请钱英来一道吃了顿便饭,此刻处好了关系,日后总有用处的。 又不几日,寻月棠订的牌匾寻味小筑也到了,寻味既是合了食客找馆子、又是对上了她的姓氏,小筑则是因为她在前店装点中用了许多花草藤蔓元素,并着木砌青瓦的墙饰,古朴、自然又精致。 她的馆子既然定位中高端,那后世所说的逼格一定要有,如此才可吸引更多人来。 开业前夜,四人闭着店门做最后的准备,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是否都准备妥当,阿双一紧张话就多,不停地问:阿棠,我们确定是都检查过了吗? 是是是,寻月棠笑笑,大家都在这里,若实在缺了短了,明日再补也来得及,你莫要慌。 陈婶子见主家没安排活,便开始一遍一遍地擦桌子、拖地,将那青砖地面拖得锃光瓦亮。 柳明宗也围着柜台绕了许多圈,见实在是没有什么要做的了,才拿出书开始读。 寻月棠抬头看见他认真读书的样子,突然又想起来寻府里那个借住哥哥,当然现在那个哥哥的身影已经与谢三哥的身影在她脑中交叠到了一处。 她一边裁着红纸,一边开始想念谢沣,思绪杂乱又却浓稠。 想到小时候,想他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如此沉得下性子来,生着重病还在屋内念书,不叫不嚷也不喊难受,怪不得说他病好的次年参加春闱就拿了探花呢。 又想到现在,他现在应该是认得出我了吧,那如何没有与我相认呢?当时在山上,他问我这几人是否杀害你父母,得到肯定结果后将那些人杀害,是在与爹娘报仇吗? 不知他们这次军务是否危险,他如今回了登州吗?是否见到李伯他们,可拿到了我给的方子?会带回军营去用吗? 许多许多的记忆,许多许多的疑问,寻月棠找不到答案。 一夕纵有千般念,也只能悉数化作一声难察的叹息。 阿双见她裁好纸片却迟迟不落笔,便问了句:阿棠,你在想什么? 寻月棠自是不会承认自己在想谢沣的,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没想什么,只是在走神而已。 那我们早些写完便去歇息吧,阿双与她商量,这些日子确实是太累了些,明日开张更有的累呢。 好。 寻月棠应声,见柳明宗已学得入了迷,便没去打扰,准备自己写开业布告,这个布告还是从后世的饭馆经营里学到的,说白了便是噱头,比如什么高考生凭准考证五折,欢迎某某男明星的老婆来店里消费之类的。 但是她写这个的原因,比起宣传,更重要的还是寻亲,名叫寻峥的客人可在本店免费用餐(须持黄籍)。 阿双粗识几个字,低头将寻月棠写的东西轻轻念了出来,阿棠,你兄长名叫寻峥吗? 寻月棠轻轻点头。 阿双见落笔寻峥二字时眼里便噙上了泪,也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便张手轻轻地抱了抱她,会找到的,一定会的。 寻月棠按了按眼睛,笑着与阿双道谢,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阿双,你上次说你是去登州寻亲才花光了盘缠,寻的是何人? 是......阿双脸上浮上一丝苦笑,迟疑半天才说,是我一个表兄。回了登州老家照顾祖母来着,但我按着地址去寻的时候,街坊说他跟着人走了,去做什么了却不知。大概......唉,我也不清楚,也是隔得时间太久了吧,许多事情都是会变的。 寻月棠听了,心里就大概猜到阿双寻的是何人了。 这个年代的表兄,就像后世里韩国电视剧里的欧巴一样,不说是有婚约在身,起码也是个青梅竹马。 想到与阿双这些日子的并肩打拼,她稍作衡量便做了决定,阿双,你那表兄叫什么名字?我一道写在上面。 不好吧,阿双摇头,他的名字普通,重名的还不知道有几多,会亏本的,再者说了,他也不一定是在凉州。 你真当我知道我哥哥在哪儿么?寻月棠苦笑,不过是存个希冀罢了。要说起来,张大哥曾说他们登州的汉子许多都入了凉州的军营,咱们可能会先寻到你那表兄呢。 真......真的吗?阿双有点动摇,手指头绞在一处半天,才道:他叫做庄恒,庄严的庄,恒久的恒。 寻月棠点头,当即又重新裁过了一张红纸,将庄恒的名字添了上去,好啦。 月棠,我们这样做,阿双看了红纸上面明晃晃的俩二字名字,只觉戳眼,真的不会亏本吗? 你看这里,寻月棠指着一句话的中间,狡黠一笑,我并没有说明这免费的期限是多少,若是实在是入不敷出了,就提前通知大家,活动即将结束,请大家抓紧来吃,到时间就撤掉布告去。 阿双拍了拍胸口,这就好这就好。 寻味小筑并不做朝食,第二日上午就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寻月棠在宣传上花了不少钱,请了舞狮队、放了千响红鞭炮、包下整柱的糖葫芦分给小童,让他们叫唱着宣传食店的打油诗在街巷里乱跑。 店面并不大,三个单独辟出来的雅间,大堂还有十桌。午时不到店里已有了五六桌客人,这个上客率算是很不错了。 不管是寻月棠,还是阿双等人,都已经非常满意。 午时过后便不再上客,寻月棠摘了围裙从后厨进到前堂,挨桌去询问客人的用餐体验:是否合口味?咸淡掌握如何?有无其他建议?问完认认真真记录下来,还又额外送一份透花糍。 这透花糍名字雅,模样更俏,本是唐代的宫廷御品,后来才渐渐传入寻常百姓家,可这个朝代还不曾见过。 做法不难却讲究个技术,将灵沙臛(其实也就是豆沙)塑成花型,用糯米捶打成的糍糕包住,这般做出来,半透明的糕体上就会隐隐透出内里豆沙的嫣红花样,故名透花糍。 这透花糍一到各个食客的手上,便得了一致的好评,这样好的模样,咱们倒不舍得下嘴了。 说是这样说,仍是有几人当场便尝了这花糕,外皮软糯耐嚼,泛着糯米的清香,内里豆沙绵软香甜,糖味却不浓,不至于遮去豆香味,外皮与内馅迥然的口感又使这点心更诱人了些。 尤其得知本店的大厨是个妙龄小娘子,大家称奇的同时,纷纷表示,以后定多带亲朋前来捧场。 寻月棠自是笑着福礼道谢。 客人吃得差不多,寻月棠几人便端了饭出来,守着靠近厨房的桌子一同用晌食,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个小厮进了门。 阿双先看见,撂下碗就迎了上去,小哥,主人可点好了菜? 原来这小哥头先就来过一趟,记下了菜单回去问了主人,眼下折返就是要点菜拿回去的,他利落地点了四个招牌菜,便持食盒候在了一旁。 寻月棠食量小,几口扒完饭便又回了后厨,临走还嘱咐陈婶子:婶子,你先吃着,我一人忙得过来。 四个菜很快做得,小厮付了钱提起食盒,店主人,待我家姑娘用完,我便立时将碗碟与你送回来。 不着急,寻月棠笑着又递了个纸盒与她,这是今日开业赠的透花糍,给姑娘带去尝个新鲜。 多谢,小厮道谢离开,一路回了撷芳楼。 凉州多青楼,这撷芳楼又是最大的一家,几代花魁都出在这里,这代的花魁妙言自然也是,这带饭小厮名叫小谷,便是妙言姑娘的奴仆。 晌食的点儿已有些过了,他提着食盒一路行上二楼,还未到妙言房里,便听得些送完客、吃完饭的长舌妇倚着栏杆嚼舌头。 这妙言真是烦人,分明被赎了身,非赖在楼里不走,白占个好房间。 你懂什么的,那林将军许是已经腻了,不肯要她了。 不应该吧,林将军不是随着平北王去登州公干了吗? 昨日董老爷来,说林将军早就回了凉州了。 这话一出,周遭一片啧啧之声,仿佛已认定妙言是个弃妇。这胡姬抢占楼里太多资源,又得林将军青眼,在四方胡同出尽了风头,眼下见她风光渐颓,大家恨不得人人踩上她一脚。 小谷推门进房,姑娘,那些人乱讲话,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珠帘那头一个美人撂下手上的《镜花缘》,缓缓站起身来,她生的极美,带着异域风情的美,眼窝深邃、眼珠湛蓝,鼻梁挺立如山脊,冷白肌肤似压霜雪一筹,栗色卷曲长发不曾挽髻,直直垂到腰际。 正是这代花魁妙言,也是林勰思之如狂的纳古丽。 她身上有北狄与波斯血统,却说了一口极地道正统的官话,这样的奇货自然要使出手段沽个好价。 想到她没有大晋名字,撷芳楼的鸨母便先是卖她的命名之权,被林勰花一千两竞得,大晋语言乃普天之下最美,番邦女子习得难极妙极,便叫妙言罢。后来又卖她的梳弄,林勰索性加价到五千两与妙言赎了身。 林勰在凉州并未置宅,将家里人与他置房产的银钱都潇洒到了旁处,如今还随谢沣一道住在半条街之阔的谢府里头。 如此一来,林勰便不好将妙言接回府去,又担心自己时常住在军营,妙言一人在府上孤寂,便给了银钱托鸨母照顾她,还将妙言身边原有那些势利眼奴仆都换成了自己人。 尽管他考虑也算周到,妙言还是在这楼里吃了不少气。 等将军回来,小谷愤愤,我定要原原本本告诉他。 莫要这样做,妙言阻止,将军平日忙碌,来此处是为了寻乐,可不是为添堵。 话说得漂亮,可她心里总是不好受的,这些日子都提不起胃口,今日寻味小筑的饭菜算是顶顶合心意,也不过用了小半碗饭,倒将那赠品透花糍吃了整块。 这新开的馆子做出的饭□□巧,将军定会喜欢。 距离开店已经半月有余,寻月棠抽空会在柳明宗回家后自己盘账,瞧着一日日的利润都要笑出声,一身疲惫都不觉如何。 她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先前便做足了市场调研,尽量去避开与别人相同、相似的部分。可事关银钱,绝不是不招惹就可相安无事。 她最先发觉不对劲,是在酒水上。先前谈拢的那家酒肆,突然就说供不上货,宁肯赔钱也不肯给酒。 可做食肆酒楼的,哪儿能少得了酒呢?酒水一断,生意都少了不少。 寻月棠接连跑了几个上午,将城内转了几圈,都没有足够规模的酒肆接她的单,最后还是钱英偷摸从后院找到她,与她支了个招:莫在城内找了,去乡下的作坊问问,切记要自己亲尝亲试,别遭人唬了。 寻月棠知道自己这是点了旁人的眼了,但她做生意堂堂正正,要真叫她改,她还真不知道从何下手,总不能真遂旁人心意关张大吉。 酒水这事解决没几日,店里又来了一群奇奇怪怪的客人。 五六个壮汉围坐一处,就点了俩便宜菜,架子却大要命,这会儿说桌子脏了,那会儿说凳子不稳,又或者讨要赠品,吆五喝六坐了一个多时辰,接连吵走了几桌客人。 阿双气得要去抄烧火棍,被寻月棠拦住了:做生意以和为贵,他们应该就是来捣乱、解解气,闹够了就走了。 许是见店主人迟迟没有动怒,这群人也寻不到由头发作,喝了个水饱便骂骂咧咧扔下钱走了。 柳明宗点了点,与寻月棠道:少给了不少。 一群人吵得寻月棠头痛,便摆摆手,少就少罢,抓紧走了比什么都强。 可这几人走后还没过一个时辰,便由人抬着又回了店里,说是哥几个在寻味小筑吃坏了肚子,回家之后又吐又泄,几乎折去半条命,非得要这家黑店给个说法。 抬人的木板就横在寻味小筑门口,齐刷刷摆了一溜,晌午那几个汉子躺在板上,抱着肚子哎呦直叫。 门口看热闹的人很快就将寻味小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寻月棠心道要遭,开饭馆的最忌讳不干净,虽不知道她得罪了谁,但对方明显是铁了心要整她,便说门口看热闹这些,如今正是午歇的点,街上哪会有这么多人,肯定是有人蓄意安排。 她深吸一口气,几位大哥,你们说是从小店吃坏了肚子,但今日晌午小店接待客人十余桌,为何其他人都无事呢?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7) 哼,有个汉子冷哼一声,还不是你看哥几个寒酸,点不起你们店里的贵菜,这才单下药害咱们,大家伙都看看啊,这小娘子年纪不大,见人下菜碟的本事倒是不小,诶呦,我的肚子,痛死了...... 几句话间又给泼了一盆脏水,人群里的职责之声越来越多。 见人下菜碟?寻月棠气得脸面通红,那各位大哥倒是我寻味小筑的贵客了,生瓜子强要了三碟,茶叶换了四次,点了二十文的菜却只给了十个大钱。若这样的招待还不满意,倒不知什么样的招待才能入各位大哥的法眼了。 小蹄子,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当时你们桌旁也有其他客人,寻月棠道,是否是我血口喷人,咱们可以寻人来对峙。 少说这些废话,板上的人又道,便你不是店大欺客,可让哥几个吃坏肚子这事儿,没跑。 既然咱们各说各有理,寻月棠也冷哼,那不如报官去,请州牧大人明断。 寻月棠性子好,颇攒了些好人缘,有晓事的人一听这句便傻了眼,拼命给寻月棠打手势要她莫报官:这些泼皮后头是望京楼,望京楼的老板是州牧大人的小舅子,便他们当真是来滋事,可报了官,吃亏的也还是她。 可打再多手势也无用了,竖在板上那几人已然异口同声答应:去就去。 与此同时,谢府正堂。 谢沣与林勰这几日已搬回了壅城内城住,林勰甚至已经去了撷芳楼八十趟,又是砸钱送礼、又是敲打鸨母,实打实的将妙言这些日子受的气给出了个痛快。 再观他自个儿,红罗帐暖、温情小意,真是给个神仙都不肯换的日子。 尤其是撷芳楼旁边还开了个新馆子,菜色婉约、精致又可口,林二爷在那边享够了福,突然想起偌大府院里头还有个独守空房、寂寞凄凉的兄弟,这日发了善心,特意来邀请谢沣去撷芳楼一道改善伙食。 为何非要去撷芳楼用膳?谢沣换了一件御赐的飞鱼服,我不喜烟花之地。 让你去享受美食,又不是去享用美人,你担心什么的?林勰接着劝,听说那新开的馆子地方极小,怕你坐在里头不自在,总归是离着撷芳楼只有两步路,不如让人买了回来在纳古丽房里用。 行,待我回来罢,谢沣整理好衣襟,准备出门。 林勰一把抓住他,问:诶,你做什么去? 去趟州牧府,谢沣回头,与田大人一道商量冬日城防事宜。 谢府出门,不远便是州牧府衙,他没经前堂,从侧门处进了府衙后头州牧办事的书房。 凉州牧田金堂已在这里等了他一些时间,只想着赶在晌食前将谢沣打发走,午后还有事呢,为此,他特意准备了三份部署方案,只想着总有一条能合谢沣的眼。 二人又唤了几个人来,合议良久才一道重新定了城防安排。 谢沣不愿说塞骶被掳之事,以免制造恐慌,只叮嘱道:今岁冬恐不会太平,城防一定要按照新的方案执行,千万不可因循守旧,更要存好图纸,万不可外传,叮嘱手下兄弟们都机警些,保护好自个儿,也护好百姓。 田金堂心道:王爷你又在这里危言耸听,您老坐镇此地,北狄哪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面上仍是恭谨万分,拱手应是。 见谢沣起身要走,田金堂心里松了口气他内弟今日要上衙门,万别碰上这王爷才好。 但事儿就是这样巧,谢沣刚行到门口,便有人击鼓鸣冤。 底下人冲了进来,大人,寻味小筑吃坏了人,如今店主人寻月棠与苦主都在衙门候着呢。 寻月棠?莫非,是她吗? 谢沣一听这名便眯起了眼,内心喜悦难言,恨不得拔腿就去寻人,却在看见田金堂与底下人的眼神官司后强行住了脚:虽不知道后面是什么谋划,但此事一定有猫腻。 田金堂汗都下来了,王爷,下官要去升堂,恕不能远送,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无妨,也不需送了,谢沣往前堂看,本王忝为登州牧,却已好久未审过案子,实在手痒得紧。今日便越俎代庖替你审上一审如何?若有不妥之处,还请田大人多多提点。 语毕便大跨步往前堂走去。 田金堂擦了擦汗,慌忙跟了上去。 那几个泼皮都躺在门板上,寻月棠却要老老实实跪在堂下。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这次不是花钱安排的,而是见升堂主动围起来的,阿双在人群中站着,听到众人讨论的话也比之前要中肯得多。 众人探头探脑、挤来挤去的功夫里,谢沣已走到了前堂,后头跟着脸色不佳的田大人和师爷。 谢沣虽说着许久未升堂,该有的程序却倒熟稔得很,将那身艳红的飞鱼服下摆一撩,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位上,神色威严,堂下何人? 众人见了这么多次田大人升堂,看够了热闹,还是头一次见着个如此俊美的郎君,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与自如,又将这份俊美生生提上去了几分,堂下看热闹的姑娘媳妇婶子们都羞红了脸。 二拨人说明身份、陈情结束,寻月棠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谢沣那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被人欺负时候她忍住没哭,当街对峙的时候忍住没哭,击鼓报官的时候也不曾哭,单就看到他这一眼,眼泪便唰唰往下掉,哭得头脑发蒙,对答几乎不自如。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一瞧:定是这帮泼皮将人欺负紧了,瞧人家姑娘都哭成什么样了! 渐渐地,便起了喊骂之声。 田大人在后头吼了句:肃静,都肃静! 此时见朝思暮想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谢沣心里烦躁难言、心疼又生气,这田大人偏又招惹他,他侧着抬头,眼神里头是森森寒意,田大人,本王审得可是有不妥? 没有没有,田金堂拱手,王爷请继续。 谢沣回头,冲着寻月棠那边轻轻抬起左手,当即有人提醒寻小娘子站起来回话罢。 你们说午间在寻味小筑用膳,谢沣又问那几人,之后可还用了旁的饭食? 那几人异口同声:回大人,并未。 谢沣看向寻月棠,寻氏,你可还记得,这几人在你处用了哪些饭食? 一碟青瓜炒蛋,一碟小炒菜心,寻月棠尽量让自己声音正常。 堂下的阿双见是谢沣,胆子也大了起来,在人群中大喊:还白要了三碟瓜子、换了四道茶,少给了一半饭钱呢。 人群里又是一阵窸窣,不用想也知是在骂这群人不要脸。 田金堂又想制止,但想到刚才情景,生生忍住了。 既如此,谢沣手指轻轻扣着木案,传一旁仵作上前,瞧瞧这几人晌食都吃了些什么。 仵作上前,与几人各灌了碗药,有衙役临时搬了木桶上堂,不一会儿功夫,这几人就开始一同抱着木桶叽里哇啦开始吐。 堂上登时酸臭熏天,莫说是围观百姓,就连田大人都捂住了口鼻往后撤了好几步。 仵作在一旁倒看得津津有味,待几人吐得差不多,开始盯着木桶报菜名,王爷,从桶中情况看,有蒸肘子、烧鸭、卤猪肝等荤食,却是不见寻氏方才说得那两样菜,大约是已经消化了。 谢沣点头,又看向那几个吐乏了力的人,招吧。 那几人没想到情势急转直下,不停向田大人递眼神,田大人自然是不敢接,可这些眉眼官司都被谢沣收到了眼里。 见他几人不做声,谢沣一拍惊堂木。 那几人凑到一处,瑟瑟缩缩、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嫉妒寻味小筑生意,便前去找茬招了出来,只没供出望京楼。 谢沣如何不知这些,也早已猜出后头是何人运作了,仍让他们招不过是借这些人的嘴洗去寻月棠身上是脏水罢了,待人说完随即冷脸判案:赔偿寻味小筑一日经营所得,各杖十。后便拂袖退了堂。 已到了后堂,仍能听到百姓的喝彩与滋事者的哀嚎,谢沣不禁想:不知她在做什么?可还在哭? 田大人,谢沣突然住脚,看向身后田金堂,如今时代,圣人英明。可再没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了。 田金堂擦着冷汗,连连应声,下官,下官知错了。 谢沣点头,转身走了。 前面衙门,寻月棠不愿看人受刑,擦着泪往外走,阿双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又轻又喜道:今天竟是谢将军断案,怎会如此巧? 他们为什么叫三哥王爷呀? 谢将军本就是咱们凉州的平北王谢沣啊。 寻月棠大惊:你说谁?谢沣? 三哥,竟然是书里的那个大反派吗?寻月棠感觉自己心里某处如同土崩,一寸寸裂开,从裂隙中不断冒头的,全是拜原书所赐的恐惧,半晌才拉了拉阿双,走罢,回家去了。 谢沣回府后就换下了那套扎眼的飞鱼服,重换了身素布棉袍,按着府里人给的地址往寻味小筑去。 进门后,阿双指了指后院:阿棠回来后就将自己锁到了屋里,一直在哭,我喊她不听。 大约是真的吓到了,谢沣叹了口气,我去看看。 他站在寻月棠门口,轻轻叩门,月棠,我是谢三。里面人听了,并未出来开门,只是哭声较先前更大了些。 当日我并非不告而别,谢沣又道,我曾去西苑找你,但见你已然歇下,实不忍打扰。 寻月棠才不是因为他不告而别生气,她只是在用力、用心地去回忆原书剧情,为何说三哥是反派?他可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想了半天,却发现原书中甚至没有对谢三哥的直接描写,所有的反派言论都是出自于原书男主贺峤和他的属下,甚至连三哥身故那章,也只是一句谢沣死了,没有更多描写。 但就她与谢沣幼年、现在的相识时日来看,谢沣该不是书里写的那样。 是该信自己的判断?还是该信书里的描写? 寻月棠一边哭一边想,久久不得结果,久到外面天色转黑,久到冬夜突然落雪。 相信自己一次,可以吗?寻月棠听见自己轻轻问自己。 好。 自问自答后,她决定去找谢沣,打开门后,就见谢沣仍站在门口,肩头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三哥...... 见人出来,谢沣展颜一笑,月棠,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1.男主打狼是自卫。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2.这个断案方法,灵感来自于很多年前看的电视剧,就是婆婆告官说儿媳妇吃香的喝辣的给自己吃剩饭之类的,那个县令就用了这个办法; 3.透花糍做法来自网络。 第32章 礼物 三哥......寻月棠怔怔看着谢沣, 我也......说到这里突然脸发热,便低下头,我也, 我也很想你。 见她这般说,谢沣心里着实欢喜。 突然一声轻响, 是寻月棠的泪珠啪嗒一下掉在了他的靴面上。 今日吓到了吧?谢沣叹了口气, 又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帕,递给了寻月棠,擦擦泪。 寻月棠接过帕子抬头, 又从袖兜中掏出方一样的帕子, 三哥,你走得急, 上次给我的帕子还未来得及还你。 谢沣笑笑, 从她手里接过先前那方, 现在还也是一样的。 谢谢三哥, 寻月棠拿起新得的帕子擦泪。 我......谢沣看了看天, 我本有东西送你, 但现在不在手边, 在城外营帐中, 你,你愿意与我同去取么?说完又觉得这个请求太过唐突, 便马上补了句:可是现在天雨雪,又近暮食的点儿, 若你不愿去, 我便改日取了给你送来。 谢沣一贯是老成持重、游刃有余的样子, 寻月棠鲜少见他如此, 脸上犹挂着泪, 却轻轻笑出了声,我愿意同往的。 她心里其实有许多疑问,比如:要送我什么?为何现在还不说年幼相识?为何对我的称谓由寻姑娘换成了月棠,却不是小阿棠?今日审案当真是巧合吗? 但现在,好像都不着急问,谢沣要带她走,她就愿意跟着。 只有这,才是所有的所有的重中之重。 谢沣此刻心砰砰跳,急需找个地方平复心情,便提议:月棠,你先在此处等着,我回府去骑马,顶多一炷香的时辰我便回来接你。 寻月棠点头,待谢沣一走,便马上回房重新梳洗了一番。 阿双刚刚看见谢沣离开,脸色算不得好,以为他始终没有敲开寻月棠的门,心里不放心,便端了暮食来敲门,在门外轻声哄着:阿棠,陈婶子煮了些面,你将就吃点再睡。 阿双快进来,寻月棠在里面应声。 阿双觉得自己大约是出现了幻觉,竟然从寻月棠的声音里听出来了一丝雀跃,可门一推开,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听岔。 阿棠此刻可不就是心情极好的模样么? 今日里穿着掌勺的那件衣裳已经换下来了,大晚上的还重新换了件水绿色绣四时花的长袄,外头搭了件月白色的镶鹅黄宋锦边的比甲,自开业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她穿的这样讲究、娇俏,总是素面朝天的她,甚至还点了眉黛、涂了胭脂。 都大晚上了,还这样用心打扮,阿双笑她,已足够漂亮了,先过来用饭吧,待会儿坨了。 不吃了,寻月棠重新擦了擦口脂,过会儿与三哥一道用暮食。 阿双眼睛睁大,甚为不解:我还以为谢将军刚刚没有敲开你的门呢,怎么竟要一起用暮食了? 阿双阿双,寻月棠坐到她身边,我上次与你说过一次了,你大约没有听见。我与三哥是自幼相识,他在十几岁时就曾在我家借住过。我想起了,他也知道。 寻月棠说着话,手在半空虚点,从郓州、到登州、如今又到凉州,你说,这是不是十分有缘? 阿双托着下巴想了想,半晌点点头,好像是。 不说了,我到门口等着三哥去,寻月棠捉裙往外跑,只留了句:记得帮我把面吃了呀。 谢沣不到一刻钟便回了寻味小筑,策马刚刚拐过街口就看见寻月棠站在门口跺脚,身上的衣裳是刚换的,漂亮是极漂亮,但似乎是有点单薄....... 行到寻月棠眼前,他收缰下马,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裹住寻月棠,衣裳穿少了。 谢沣高她一个头还多,如今这披风裹住她后,边沿都拖到了地上,寻月棠不得不在披风里头伸手乱抓,这才堪堪将披风提过脚面,想到自己精心搭配的衣裳就这样被包住,她心里一阵丧气。 正要问谢沣觉得她今日衣衫好不好看,谢沣就抬手将兜帽给她戴上了。 大大的兜帽足足得遮了她半张脸,寻月棠更丧气了我这辛辛苦苦化的妆,你好歹多看两眼啊。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8) 谢沣自然看不见兜帽之下寻月棠撅得高高的嘴,只是将人托上了马,随后紧了紧缰绳,坐稳了。 三哥三哥,寻月棠缩在谢沣怀里,又回头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城外大营,谢沣凑近她耳旁,又抬手将披风裹牢了些,莫说话了,仔细灌了风。 又是共乘一骑,谢沣不由想到他们在登州相见时的模样,当时的自己好像是衣袍里头养了虱子般浑身不自在,压了一路烦躁。 如今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开始贪恋这种感觉了,眼见得前方路程已过半,他竟有些希望这路能再长一些,便可以拥人在怀多待片刻。 身前寻月棠被裹得只剩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在马上赏景儿,雪下得越来越密,就在她眼前、耳畔呼呼飘过,明明天已经黑了,却一点都不见肃杀,浓得化不开的夜与破碎支离的月辉都在前路,她再向后靠了靠,内心无比安定。 凉州大营秩序井然,见谢沣策马而来,守卫连忙挪开木栅。 待人骑远后,守卫几人才揉了揉眼,将军这是抱了个啥来啊? 不知道,另一个看着谢沣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反正不会是个女子。 马停在大营正中军帐前,谢沣把缰绳递给卫兵,上前与寻月棠打了帘。 寻月棠还没迈步,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嗖地一声从帐中跑出来,扑了在前头的谢沣满怀。 狼牙,别丢人,谢沣将狼牙搭在他身前的两只蹄子拿开,转头对寻月棠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养的狗,名叫狼牙。看着是吓人了点.......呃,脾气确实也有点差,但他不会轻易伤人,你莫怕。 寻月棠从大大的披风里扒拉出手来摆了摆,不碍事,我不怕狗。 精怪和畜生都属于三恶道,要真论起渊源来,比三善道的人亲切多了。 那就好,谢沣帮她提了提披风。 二人一犬一同进帐,谢沣示意寻月棠坐到案后的官帽椅上,狼牙掉毛,榻上不太干净。 寻月棠第一次进主将的营帐,激动好奇之余还有丝丝紧张,尽量在椅子上坐正,眼睛却在不停打量帐中摆设。 营帐布置极为简单,一案一椅、一厨一榻,中心架着个火盆。 眼下,三哥正蹲在地上生火,手上功夫比阿双还利落,这里没有地龙,会冷些,待会儿用完暮食我就送你回去。 寻月棠安安分分坐着,轻轻点头。 谢沣大概是察觉她的不自在,便抬头,这是我一个人的营帐,你无需这样拘谨。 寻月棠闻言照做,见眼前书案上整齐摞着几本兵书,便拿了顶上一本翻了翻字儿是都识得,连起来一句也看不懂。 但她还是不合时宜地想到在后世看的那些霸道总裁文,少爷的书房从没让人进过。 三哥三哥,她笼着披风蹲到谢沣旁边,你的营帐里,平时都有何人来呀? 就林二他们,值守的将士偶尔也会进来,谢沣认真回答,常客是狼牙,它几乎夜夜宿在这里。 寻月棠心上的弦儿一松,嘴上就秃噜了句:可曾有女子来过? 听她这样问,谢沣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很奇妙的感觉,说不清楚,但很舒服,看着寻月棠许久,才笑了笑:不曾。你是第一个,说着还指了指狼牙,常来的那几个,连狼牙都是公的。 这样呀,寻月棠一听这话更是欣喜,见谢沣已将火盆生好了,凑更近问他:三哥,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呀? 见她这样欣喜,谢沣反而觉得自己的礼物是否太寒酸了些,今日下午时头脑一热就发出了邀请,现在却有些悔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从橱子里拿出包袱,当着寻月棠的面打开了,这这并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儿,日后日后你若有喜欢的,我再寻来送你。 他与林勰交游这么些年,好歹是晓得遇见心怡的女子就花大价钱送礼物的理儿。 可是,我并不缺什么呀,寻月棠低头摆弄着毛皮,后又看看狼牙,觉得实在是像,便问了句:三哥,这是狗皮吗? 谢沣不由得也看了看狼牙,倒确实挺像,不是,是狼皮。冬日里铺在榻上,比寻常褥子更暖和些。 狼皮?坊间鲜少见到呢,寻月棠抚着皮毛琢磨,莫不是三哥,莫不是你自己打到的? 谢沣笑着点头。 寻月棠回声轻快,谢谢三哥,我很喜欢。 见天色不早,谢沣问寻月棠:是要在营里将就用一餐,还是回城内再用? 三哥你晚上要回城内住吗? 要的。 想到谢沣的暮食一贯用得不多,自己饭量也小,寻月棠便提议:那.....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在营内稍用一些,用完再回去吧 ,外面雪还大着呢,过会儿许会小一些。 谢沣点头,起身带她去了距大帐最近的赤羽营,径直去了火头营处。 火头营的厨房里比帐中还暖和点,虽已下了值,仍有些火头军凑在一处,就着这点温热嗑瓜子聊天,剥下的瓜子壳就扔到炉里,便还留住了点火星子。 见谢沣入内,那几人纷纷收起瓜子行礼。 谢沣摆手示意他们无需多礼,又道:用一下厨房。 底下人纷纷应是,待抬起头来才看见谢将军身后还跟着他那条威武吓人的狼犬,以及...... 咦?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 寻月棠大概觉得扰人取暖不太好,便从谢沣手边钻出来,冲着几人盈盈一福,对着为首的一人开口道:这位是胡大哥吧,深夜来此借用厨房,还望莫怪。 那位胡大哥看了看谢沣,又看了看寻月棠,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敢问小娘子如何知道胡某? 我与营中辛大哥与根生大哥他们相熟,曾有幸共事,寻月棠笑着回复。 她在登州时几乎日日与张根生他们待在一处,闲暇时,大家总会说到在凉州赤羽营内的趣事,其中便有这么个胡家康,因为脸上有道深深的刀疤,大家总爱叫他刀疤脸,但这人虽也是个小官,却心广体胖极好说话,每次都不会恼。 今日来此,寻月棠一眼便认出了他。 哦哦哦晓得晓得,那咱们有空再叙,胡家康了然,虚虚一拱手,登即带着手底下几个人退了出去。 是张根生他们告诉你的吗? 谢沣不理解,他认识胡家康那不稀奇,月棠竟然第一次来就认出来了。 对呀,寻月棠已经挽起了袖子准备动手,三哥你竟然也认识根生大哥他们呢。 嗯,谢沣点头,心说我不光认识,还曾因他吃味。 只不过那时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吃味,回凉州在林勰处旁敲侧击地取了不少经,这才晓得。 那你也太厉害了吧,寻月棠震惊出声,你们营中这么多人,难不成你都叫得出来名号? 谢沣摇摇头,也不是,就极个别营认得多些,还是有好多营只认识小将的。 那也很厉害了,寻月棠叹息,我就记不住名字。 我连王二和林大都分不清。 人既有长处,自会有短处。 也对......寻月棠知道这是在安慰她,也非常受用,三哥,今晚就吃得简单些吧,可以早些回去,天都黑尽了呢。 好。 大约寻月棠以为的简单些,与谢沣理解的简单些并不是一个东西。 于是,在谢沣以为寻月棠找些厨房的剩饭热热就打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利落地洗菜、切菜了。 见人还要生火,谢沣便撩袍接过了烧火棍,我来吧。 寻月棠愣了愣,还是把家伙事递给了他:从方才谢三哥点火盆的动作来看,自己确实不一定有他熟练。 有劳三哥。 寻月棠心里快活极了,手上动作都比平常要快上许多,见到厨房梁上挂着熏好的腊肠和腊肉的那一刻起,寻月棠便准备做煲仔饭,淘好米后,在砂锅底下抹了油、放水放米。 谢沣没想到还会现蒸一锅米饭,本想说我们找点剩饭凑和不要辛苦了,但想到寻月棠自己也要在这里吃,自己没留下几个火头军帮忙已经极其招待不周,还要人家吃剩饭就太过分了。 最后,也没吭声。 蒸饭的功夫,便可以剁肉馅了,今日大雪,天寒得很,得要喝点热汤才行。 寻月棠拎了条豕肉出来,正洗着,火炉边卧着的狼牙一个猛子就扎了起来,摇着尾巴绕着寻月棠转,动作太大扑腾了谢沣一身土气。 谢沣扇了扇眼前的尘灰,命令道:狼牙,坐下。 这会儿倒能瞧出咱们是小狗了,方才还分不清呢,寻月棠也不恼,只是提着肉问了句:可是馋了? 应该是,谢沣替狼牙答了句,它好像挺喜欢你。除我之外,鲜少见它对谁态度这样好,明明是子修将它抱来,可它见了子修总乱吠。 寻月棠切了大块肉入锅煮,才又重新开始剁馅,没准是林大哥说了狼牙什么坏话呢。 谢沣失笑,也是。 剁好馅后,煮的肉也得了,寻月棠将肉放给狼牙,开始调馅儿,做肉丸的肉馅不用加淀粉,加些鸡蛋、花雕、胡椒面、葱姜水、盐,使了劲搅打,靠肉馅本身黏度也能成个儿,调好味再加点油提香,肉馅便得了。 谢沣坐在旁边烧灶的小凳上抬头瞧,觉得她做饭的动作怎就这样流畅呢,那双筷子搅得如同枪花一样漂亮。 而后又见她将肉馅挤到手上,虎口一挤,用瓷勺挖进锅里便是个肉圆了。 谢沣本还在偷着看,可实在觉得十分新鲜,便凑上去细瞧了瞧,奇道:原来肉圆竟是这样做成的吗? 这问题问得实在奇怪,寻月棠不由偏头反问:三哥以为是怎样做的呀? 谢沣想了想,我好像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 他自幼在祖父母膝下长大,祖父是个极其守礼自持的儒师,对他的教导从来都是对饮食、勿拣择,食适可、勿过责,亦或是什么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女儿早逝是祖父母二人难以言说的痛,这种痛苦就转化成了对谢沣的悉心教养,祖母管他吃饱穿暖疾病照顾,祖父则负责功课,亲自教导文史经纶不说,另寻了剑客教他武学,所以...... 我好像一直都在忙着各种自以为的重要的事,反倒忽略了身边这样的小事。谢沣说起来还有点遗憾。 寻月棠却反驳:话也不能这样说,不知道大约是没机会知道、或者平常并用不到。照我看来,生火也属于小事,我却做不熟练,三哥就做得很好。 寻月棠突然想到少年读书的谢沣,大概便理解他所以为的重要之事是什么了。 手上动作一停,转身回头看他,话说回来,三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是吗?为何迟迟不与我相认?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夜宿 啊?听她这样问, 谢沣反而愣了。 寻月棠侧抬着下巴飞他一眼,眼神里俱是你还想蒙我我早就知道了,那要不然, 小阿棠你闻这木樨香也不香是谁问的? 听她这般问,谢沣才呼了口气,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 他轻轻出声道:是邱先生问的。 哦?三哥没问过。 在登州时好像是问过来着,谢沣不好意思地笑笑,隐约记得有这事, 但记不清了。你便是从这句里想到我们幼时相识的吗? 煮肉丸的水温不能太高, 丸子飘起来就行,寻月棠正拿着把圆勺给丸子汤撇着浮沫, 低头答:就是这句,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邱伯伯是南方人, 在他来我们家之前, 我都是叫桂花的, 从不知道木樨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 谢沣思虑再三, 决定还是先不告诉寻月棠他与安乐侯府的关系。 也不是要刻意瞒着, 只是觉得现在时间还不合适。 说话间寻月棠已经另起了锅,热油将葱花激发出一阵热热的香味, 切好的冬瓜片放进锅里,水分遇到热油, 滋啦响了起来, 要不然, 你以为是哪样呢? 见火有些小了, 谢沣又回了灶边, 不曾以为你会想到。 大概想不起来才算正常,寻月棠将丸子并着肉汤一道加进炒冬瓜的锅里,我记人名字的本事确实不太行,我只记得你当时说的不是姓谢,至于具体叫什么,却想不起来了。 是宋三,谢沣道,我祖母的姓氏与真实的序齿。 在登州的时候,寻月棠像只伪装起来的惊弓之鸟,外表是和气自如,话不多却总带着笑,与谢沣记忆中的人,像,又不完全像。 如今这样在他眼前小话不断、神色活泛的样子,倒才真是幼时模样。 这样的对比,让谢沣感到开心。 唔,寻月棠又歪头想了想,大约是真的记不清了,便索性换了个话头,三哥,晚上就只炒个素菜罢。 都听你的。 寻月棠见厨房一角有白菜,便直接拿来用了,百菜唯有白菜美,冬天里这菜便如不要钱一样,本以为只有郓州如此,原来西北也是这样。 那就做个醋溜白菜吧。 做这个菜只需取白菜帮,片成方片儿,为了图好看,她还将备料的葱姜给切成了一样的方片。这菜的国宴做法其实是在加一点海米,但凉州地界儿离着海且得有十万八千里了,讲究不起来,便直接省去了这步。 碗里加清水、盐、糖、胡椒面、酱油、够量的米醋,最后还得加点水淀粉,明油亮芡,炒出来好看。 到了炒这一步就简单了,白菜过油爆炒断生,再起油锅炝锅,下白菜、点酱汁,挂匀了就能出锅,炒太久反会失了脆嫩。 饭菜都摆到桌上的时候,谢沣看了看地上的狼牙,身边的肉块还未吃完。 月棠做菜可真是麻利。 三哥快去洗手,寻月棠叫他,等急了吧。 没有。谢沣净手回来,指着那锅煲仔饭,这是什么饭? 他方才烧火的时候,要么是在看寻月棠,要么就是在走神想事情,便只见到了寻月棠往锅里放米,完全错过了后面放腊肉、腊肠、青菜、鸡蛋等步骤。 如今掀锅盖,竟又是自己不曾见识过的吃食。 寻月棠取了双筷子,挑破了米饭正中的溏心蛋,又顺着沙煲的沿儿淋了一圈酱油,拌匀后先给谢沣盛了一碗,这个是腊肠饭,见厨房里有,便拿来用了,三哥尝尝。 谢沣接过,在热腾腾熏眼的香气里说了句:以往似是没有吃过。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19) 寻月棠又给他盛汤,嘴上没答话,心里却想着:自然是没有吃过的,这本是后世的做法,连林大哥这样的老饕都不会见过。 谢沣提起勺子尝了一口,仅一口,便就彻底爱上了。腊肉和腊肠得益于复杂的制作流程,腌制、风干,熏去了水分,却留下了时辰,本就是韵味悠长醇厚的食材,如今被高温、水汽蒸腾了许久,香味随着油脂一道溢出,霸道又诱人。 饱满又颗粒分明的米饭里搀着淡淡酱油颜色,上头还流淌着金黄颜色的蛋黄液,从旁点缀着青绿爽快的菜蔬,又伴着轻轻米香、浓浓酱香,与腊味独有的肉香交叠在一处,既是嗅觉享受,又是味觉盛宴。 月棠,这个腊肠饭很好吃。 听他这话,寻月棠又笑,三哥与王大哥都是这样的,再好吃的吃食,到他俩口中,顶天的赞美也不过是句好吃。 林大哥赞美起来倒是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可惜的是轻易也从他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就是。 这样看起来,倒还不如三哥这句好吃让人高兴。 若是以后想吃了,就去我店里,寻月棠又把汤碗递到他眼前,今年冬天我也腌了一些腊肉的,可惜数量少,便没有在店里卖,只留给自己人吃。 不知道为什么,本是一句非常普通的话,却让谢沣听了暖暖的。 是因为那句以后吗?毕竟美好的日子谁不期待长长久久呢? 又或者是因为那句自己人? 再抬头,寻月棠已将肉丸汤递到了他面前,芫荽碎被热汤烫到半熟,在他面前散发出袅袅又独特的香气。 只是他这碗貌似比寻月棠那碗大了一倍犹还不止,谢沣迟疑道:我这碗是不是太多了? 豕肉分给了狼牙大半,并没多少菜肉在里头的,只是汤多,暖暖身子罢了。 哦,谢沣拿起勺子道谢,这汤看着也未炖多长时间,喝着却如此鲜美,底汤清澈又暖胃,肉圆滑嫩、一抿即开,冬瓜片的涩气已全煮了去,并不算薄却入口即化。 寻月棠饭量小,饮了两口汤后就开始就着醋溜白菜吃煲仔饭,白菜脆生生、酸溜溜,有微微的甜味、丰沛的汁水,食之令人口舌生津,着实是开胃。 二人在用餐时并不言语,吃得也快,但寻月棠能明显感到谢沣后来是在刻意放缓用餐速度的,她只道是谢沣是怕她吃得慢尴尬,为了等等她才如此,心里一阵感激,便又加快了速度。 待她撂下碗筷,谢沣问了句:可是吃好了? 寻月棠轻轻嗯了一句。 谢沣轻轻点头,而后才将最后的一点盘子底打扫干净。 寻月棠这才明白,谢沣原是怕她吃不饱。 上一个这样照顾她的,还是兄长寻峥。 三哥,她面向谢沣轻轻开口,眼眶有点湿润,我有个哥哥,你还记得吗? 谢沣将碗筷收拾好,记得,叫做寻峥。 你离开济水后不久,哥哥便从军了。最近的一封家书,听说是从凉州托人送回去的。 谢沣又坐回她对面,脸上表情似是歉疚,我此前已经查过军册,凉州大营五万将士,并无人叫寻峥,大约是旁的州来的,现在还没查到。 比起找不到哥哥的失落,寻月棠更震惊谢沣竟然已经开始替她寻亲,眼眶里的泪都停住了,啊?三哥什么时候找的? 谢沣如实回答:就遇见你后不久。 谢谢三哥,寻月棠绽了个笑在脸上,却生生将泪给挤了出来。 莫哭,我会努力去寻的,谢沣掏帕子递给寻月棠,擦完泪记得还我,这一块是你刚给我的。 寻月棠噗嗤一声笑了,从自己袖兜里掏出帕子,那我不如用你新给的这块。 用完饭离开厨房,天上落雪更大,飘飘落落几乎连成片,寻月棠一看就慌了,三哥,咱们今夜还能回城吗? 谢沣又往外走了走,外头的雪已落了不浅的一层,便轻轻摇头,大概是不能了。 啊......这...... 谢沣与她商量,不若,你今晚便住我帐里?我去与你取新的被褥来,布料许不很好,御寒还可以。 那三哥你去哪儿睡呀? 这儿到处是营帐,我随便找个空床便能凑合一晚,谢沣道,若你一人害怕,我就留狼牙陪你可好? 只能这样了,寻月棠点点头,又开口,可是,三哥,这里能不能,洗漱呀? 她本体是个盘子,一日里三餐总有两餐要用到,那就是起底要被洗两次,这个喜洁的习惯在得人身后仍然留着,除了之前被掳、受伤等实在艰苦的情况,她是日日都要沐浴的。 但今日是在军营里,大约也只能洁面净口了。 谢沣听了后说有,后便撑伞带她去了厨房旁边的浴房。 凉州大营不许营内狎女支,但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有些需求也是人之常情,许多人便会在休沐时去城中勾栏地,担心姑娘们嫌弃,就会在营内沐浴换衣后前往;再者,营中人多,沐浴确实也有需求,便就设了浴房。 本都是几十人公用的大浴房,也无浴桶,就提桶用瓢洗。 但这营中还有个林子修,事儿多的不行,自己掏钱搭了浴房,还设了屏风浴桶,出于手足情谊,也给谢沣建了个,不过一直也没人用过。 眼下刚好拿来给寻月棠用。 浴房里此刻无人,谢沣点了灯,利落地从缸里舀水、生火,稍等下,很快就好。 火烧旺了之后,他又添了些大块木柴,挑了挑空隙,让开灶边位置,先过来坐,这边更暖和些。 寻月棠照做,狼牙也随她一道卧在了炉边。 谢沣撑伞出门,再回来时手上拿了先前那件披风、干净的布巾,张开手,还有一把澡豆。 寻月棠接过澡豆震惊不已:军营中如何还有这种东西?不是说此前没有女子进帐吗? 三哥,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 我去子修帐里......谢沣顿了顿,拿的。 那就说得通了,寻月棠抓着澡豆,轻轻道谢。 浴房里虽燃了火盆,但到底不暖和,不过洗完澡后寻月棠还是觉得通体舒畅,裹着披风跟着谢沣的伞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谢沣似有所查,问她:今日很高兴吗? 是呀,她尾音都不自觉上扬。 那便好。 回帐后谢沣给火盆里重添了木炭,担心寻月棠夜间梦魇,临走还又补了句:我就在不远处,有事便喊我。 我记下了。 帐内隔音并不很好,可以听得见外头北风呼啸的声音和士兵巡营的脚步声,被褥是全新,泛着未经日晒的凉意,狼牙窝在榻角,打着轻轻的呼。 寻月棠本以为自己定要失眠,可灯火一熄,竟也无梦到天亮,醒来心情分外舒畅。 洗漱完毕后她带着狼牙打帘出帐,见谢沣就抱着枪与另一个小将一道站在帐外,见她出来,笑着问了句: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挺好的。 寻月棠看着谢沣,精神头是蛮好,但眼下泛着淡淡乌青,眼里俱是红色血丝,一个荒唐的想法上了心头。 三哥,你不会是一整夜都在外头守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夜游 谢沣拂了拂手, 令他身侧那个小士兵去用朝食。 营地毕竟离城内比较远,到底不太安全,也担心你害怕, 谢沣道,总归平日里值守、议事也偶会通宵, 我已习惯了。 寻月棠没说话, 嘴巴却先撅了起来,想来也是不太赞同谢沣这般作为。 谢沣笑了笑,天已晴了, 我先送你回去。待一会儿日头升了起来, 雪化了路就会滑,便不好走了。 好。 这一路谢沣都骑得慢, 寻月棠仍是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到处看, 这时的景色就比昨夜来时要美得多了。 昨儿天将暮时开始落雪, 什么时候停的不得而知, 只得见现在外头俱是银装素裹, 积雪在柔和丹灵光的照耀下似有彩光, 掩着路旁枝桠, 覆着远山层峦, 天地便如一幅大片留白、意境无穷的山水画。 见她左瞧右看个不停,谢沣抬手遮了遮她眼, 仔细雪盲。 三哥,寻月棠问, 城里的雪也会这么大吗? 她来了凉州也有些日子了, 也曾见城里落雪, 但好像都不是特别大。 大约是有这么大的, 只是城里的早早都被清理干净了, 若你想玩的话,只能玩自家后院那点儿。 啊,寻月棠一阵丧气,可是我的后院好小,那点雪肯定堆不起雪人的。 那......谢沣犹豫一下,问:要不然在此处下马,先玩够了再回去? 这个提议确实让寻月棠非常心动,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要了不要了,午时还要开店的。 昨日里她订了一扇羊肉,今日可以特供个羊肉泡馍。 也好,总还有机会的。 谢沣本来是想提议说他府上后院挺大,雪也落得多,堆雪人、打雪仗都足够。但如今子修住回去了,折腾成什么样就不得而知,还是不带人回去为好,免得起了希望再失望,还更难受。 路行到一半,谢沣突然住了马。 寻月棠十分紧张,怎么了,三哥怎么了?可是有歹人出没? 不怕,有我在凉州,就没人伤得了你,谢沣先是安慰,后又指着一侧给寻月棠看,是狼牙追来了。 啊,那我们要不要送它回去? 不用,谢沣又策马,吹了个呼哨,狼牙便拔腿追了上来,它认识路的,想与我一道回城便由着他就是。 到店下马,谢沣给狼牙上了项圈和绳,准备带他直接回谢府。 三哥,用完朝食再走吧。 谢沣没立时同意,低头看了看狼牙。 寻月棠笑,一道带进来就是了。 好吧。 阿双她们都已用完了朝食去前店忙碌,寻月棠进了后厨,先给狼牙煮了肉出来,而后烧开水下了两碗小馄饨,放在食案上端进了房间。 谢沣在屋内静坐,似是在思考些什么,见人进来便接过了她手上食案,其上两碗鲜香扑鼻、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汤底是提前吊好的筒子骨母鸡汤,颜色发白,汤头浓郁,小馄饨是提前包好的鲜肉馄饨,皮儿极薄,在白色汤底的掩映下更显透明,颜色浓深的紫菜如同在水底横生的藻荇,飘飘荡荡自得趣味,鸡蛋摊成的薄薄饼皮被切成了与紫菜粗细相仿的细丝,与金鱼般泛着粉红颜色的小馄饨和紫菜钩缠一处,粉、紫、黄、白相映成趣。 路上好冷,寻月棠把大的那碗端给谢沣,趁热吃了暖暖身子。 这般说着,她也拎着瓷勺先饮了勺汤,犹还烫嘴的汤底入口便得一个鲜字。 在她老家常有一句喝茶不烫嘴、不如喝凉水,其实饮汤又何尝不是如此? 热度本就是香味的绝佳搭配,长时间的炖煮又将筒子骨与鸡肉里的好东西齐齐炖入了汤里,再加上些紫菜,并入一些来自海的鲜味,这汤底之鲜美浓郁自可想而知。 谢沣也学她,饮了两口汤后才开始吃馄饨,这小馄饨瞧着个头不大,但内里的馅料给的却不少。 皮儿薄又亮、既软且韧,吃到嘴里滑溜溜的,馅儿是纯鲜肉,不掺鱼虾或是旁的配菜,却自有其纯粹的咸香之味,咬开可觉香浓肉汁在口中荡开,实在是熨帖又美味。 这样小馄饨,若是做朝食,肯定也会非常受欢迎。 一碗吃完,谢沣拭了拭口,问她:平素只做晌食与暮食吗? 寻月棠早已吃完了,正托着下巴瞧谢沣,听他这样问,便收了手点头,如今生意摊子小,全店上下拢共就四个人,忙活晌食和暮食已够局促,朝食其实卖不上价,但准备工作并不少许多,不划算。三哥为何如此问? 谢沣一指空碗,只是觉得这小馄饨若是拿来卖,定也会畅销。 若是三哥喜欢,便常来吃就是,便不做朝食生意,自少不了你的。 嗯,谢沣应下,心里却想的是:自不能让她吃亏,日后与友人小聚就来此地了。 说起小聚,他突然便想到 昨日晌午说是与子修、纳古丽一道用饭,这转眼已经快到了第二日晌午,不想竟一句话没放就晾了他这么久。 那个,我得先回去了,谢沣帮着收拾碗筷,不好意思笑笑,我昨日晌午答应子修一道用饭,竟全全将他忘下了。 寻月棠自然知道林勰那个脾气,心道三哥这遭怕是完了,得让他将耳朵上的茧子都嚷嚷出来,便接了碗筷,快些回去吧,我来收拾即可。说着笑了笑,三哥若怕诚意不够,我厨房里头还有现成的荆条...... 谢沣笑出声,倒也还不至到负荆请罪的程度,若是真用得上,我再回来取。 他是得走了,可那条平素鼻孔朝天、看谁都不顺眼的爱犬却死活不愿离开,往日威风凛凛的将军爱犬此刻仿佛被街头癞皮狗夺了舍,趴在塌边铲都铲不起来。 谢沣瞬时有种被丢脸孩子拖累的难堪,拽着狼牙一条前腿,不停给它使眼色,狼牙,起来......快点,回府了。 怎么了三哥? 寻月棠碗都洗完了,回了屋却见谢沣仍蹲在地上与狼牙对峙。 啊,啊是这样......谢沣笑得颇不自然,是狼牙不肯跟我走。 寻月棠道:那不就留下就是了,它既识得路,呆够了肯定自己就会回去。 会不会太麻烦了?谢沣问。 旁的倒没什么,就是狼牙饭量太大了,顿顿要肉吃。大概就是吃惯了营里给的生肉,吃到熟肉后惊为天人,这才死活不肯走。 谢沣在心里叹了口气。 寻月棠准确领会了这句麻烦后头的含义,也随他一同蹲下,三哥你放心,我这店虽小,赚得却也过得去,养狼牙几顿还是不成问题。放心回吧。 狼牙在很多时候都有点像谢沣,这样比虽然有些不太好,但寻月棠确实有这种感觉。 昨日夜里,狼牙便在她榻脚卧着,一动不动,也不出声,给人强烈的安全感。 谢沣点头起身,犹是不放心,若是与你添了麻烦,务必告诉我,绑也将它绑走去。 知道了,寻月棠送谢沣出门,凑他身侧轻轻问,三哥,若有人与我不善,是不是可以放狼牙去撑腰?它不会真的伤人的吧。 谢沣住脚,若有人与你不善,与其找狼牙,不若去找我。 知道啦。 谢沣回府时林勰正在府上转圈,见他露面就吵了起来 谢鸣苍,你还知道回来? 语气像极了彻夜枯等外出寻欢夫君的怨妇。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0) 谢沣硬着头皮对答:自然是知道回来。 昨儿个晌午到现在,几乎十二个时辰,你怕不是与那田金堂有了什么首尾?壅城布防须得过夜?林勰绕着谢沣转,边转边数落,也不对,若说是有什么首尾,那也得是你跟田金堂那个娇蛮千金田玉儿。怎了?你是不是从了她了? 见他嘴上没个把门的,谢沣一把捂住他嘴,子修,闭嘴。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林勰将他手扒开,你自己不交代行踪,还不许人猜了?说着把手一叉 你知道有多寸?昨儿晌午见你没来,我就去纳古丽房里等着,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等四等的,那店家竟然闭店去了衙门,听小谷说是因为店里东西吃坏了人,惹了官司上身。 但纳古丽坚持说那家店极干净又好吃,我就琢磨着再不干净的东西能吃坏咱们行伍之人的肚腹?我一定得试试。晌食在撷芳楼凑合了一顿,吃得我直犯恶心。 好容易挨到了暮食,你还不来。我就琢磨着自己先尝尝,结果那家店暮食也没开门。给我气得,拉倒吧,抓紧关张。 谢沣抬手就打了他一下,少在这里胡说,没得咒人家关张。 打我做什么?林勰噼里啪啦、连本带利还了手,人家关张管你什么事。 谢沣皱眉往屋里走,你说的那家店,店主是月棠。 昨夜里他就知道了,撷芳楼有个妙言姑娘是寻月棠店里的常客,想必林子修说的那家新开的馆子便是寻味小筑。 哟?哟哟哟哟哟,林勰一听就来了兴致,快,鸣苍哥哥,快与我展开说说...... 谢沣倒了杯茶,坐在桌前将这一日间发生的事简单地说给了林勰听,再回头想想,才发觉这般巧合实在只能用天公作美来解释。 一时间里,心下无比感恩。 啧啧啧,林勰仿佛是听了什么了不起的话本子,当真是入了迷、上了瘾,忍不住绕着小生转了一圈又一圈,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跟这寻家妹妹,是当真有缘。 谢沣这次无比受用林勰的胡言乱语,用茶杯遮着,笑得不动声色。 不过你这发展势头可是有点快了,林勰开始分析,相隔几月头回见面,就将人留在帐里过夜,临分开,人走了还将狗给留下了,着实是出息...... 别说得这样含混不清,天气不好的权宜之举罢了。 行行行,林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既然她与纳古丽也算得朋友,如今又与你......林勰拿胳膊肘彭碰了碰谢沣,是吧,那咱们便是亲上加亲呀,可得好好庆祝一下。所以,作为你谢鸣苍的好友,我必得好好答谢咱们寻家妹妹才行。 谢沣一听这话,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做什么? 瞧你这护犊子的难看样子,林勰嫌弃不已,我决定哪日包个场,让咱妹妹赚个轻快钱。 这还差不多。 改日约上塞骶一道吧,林勰提议,先给他几天缓缓。卡锤走一趟,遭大罪了。 待约好时间,我去通知月棠。 寻味小筑。 柳明宗去后院找寻月棠对今日收肉的帐,一只脚刚跨入,便见得一只威风八面、似狼似犬的活物守在后院,连眼神中都带着不善。 吓得他登时就缩回了前堂,大声叫着:掌柜的,收肉付钱的单子就在我这,你得空过来瞧瞧。 寻月棠正切肉呢,手上油渍麻花,便扬声回:你带过来,我大概看一眼即可。 后院有......有狼,柳明宗哆哆嗦嗦,我不敢过去。 寻月棠在厨房笑出了声,支着手出门,又喊他:来,我带你过去。 柳明宗跟在寻月棠身后,贴着墙走,一边盯着狼牙的动作,一边小小声问寻月棠:掌柜的,店里如何会多了头狼啊?这,这可是会吃人的,轻易养不得。 它就是长得像了些,你便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城里养狼呀,若伤了人我可吃不住官司,寻月棠借着柳明宗的手看了下单子,今日的羊肉品质虽不错,倒也不至于多出这么些钱。 原是因着大雪路难行,柳明宗回复,我问了隔壁几间铺子,今日菜肉都是涨了价的。 哦是这样。 寻月棠本来还想着昨日赢了案子解了气,又遇上与三哥久别重逢的喜事,合该给今日的羊肉泡馍打上个吉利些的折扣庆祝庆祝,但见物价踊贵,还是歇了这心思,只说了句,那便无事了,将单子收好。这狗叫狼牙,凉州大营里受过训的,轻易不会伤人,你也告诉阿双和婶子她们,莫要害怕。 好。 柳明宗是读书人,身上是有些自持的,便知寻月棠彻夜未归,也顶多问句怎么有狼,但阿双和陈婶子却无这么好打发。 寻月棠回来不久,出门采买菜蔬的二人也回了店,进厨房发现人已回来,便坐定择菜开始问东问西。 陈婶子知道得更少些,起手先问了句:月棠,昨日王爷在我们这爿小店里默立恁久,到底是咋了? 寻月棠尚未答话,阿双先替她答了:那谢沣将军与月棠是旧相识,又曾在登州共处几月,关系自是非同一般。我昨日在人群里便听人说了,那伙子泼皮后头的主家是望京楼。望京楼你们知道吧?州牧田大人的小舅子开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昨日若无谢将军,咱们定要吃个哑巴亏了。 这话说得完备,既解了陈婶子的惑,也告诉了寻月棠昨日滋事因由。 提起这个,寻月棠才发觉自己当真是昏了头,居然尚未弄清楚事情原委,便就沉浸在故人相见的喜悦里不能自拔,身为个生意人,这着实是不应该。 我与三哥就是阿双所说关系。她笑笑,看向陈婶子。 可是......阿双话头一转,我如何觉得,我理解的你俩的关系,与你俩真正的关系又有不同? 这话,寻月棠便听不懂了,阿双,你说什么? 月棠你昨儿彻夜不归,可是与谢将军待在一处? 是啊。 寻月棠这话一出,阿双与陈婶子对视一眼,眼神都暧昧了起来。 陈婶子掂量半天,掏心掏肺地说了句:阿棠,婶子是当真将你看做自家人才这样说的,若说得不称你心意,也多担待些。女子还是要学会保护自个儿,须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莫要被眼前的恩惠牵着鼻子走,这一生且还长呢。 婶子,寻月棠听懂了陈婶子的话,登时红了脸,您说什么呢? 她哭笑不得,将昨日里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着重提了她与狼牙在帐中安眠整宿,三哥在帐外值守一夜的事儿。 要按这么说的话,陈婶子啧啧称奇,咱们这个王爷,倒真是值得人敬重。 那是自然,阿双帮腔,我干爹干娘俱是顶顶好的人,谢将军便是她二人看着长大的,说是千里挑一尚不足以赞他。 狼牙大约要在我们这里住几日,寻月棠又嘱咐,若你们害怕,我便拴住它。 二人俱表示无妨,既是将军的宝贝,也不好在这小店受屈。 我瞧着明宗似是有些怕。寻月棠道。 陈婶子道:他小时候也曾喜欢狗的,大约是认成了狼,才会害怕。左右他也少入内院,不碍事的。 三人围着厨房,又是一通忙碌。 羊肉是贵肉,由于今日天气不好,肉就贵上加贵,这样的肉决计不可辜负,寻月棠做泡馍时可是十二分的用心。 羊骨汤是昨儿配好,阿双晚上瞧着火炖的,肉是今儿新炖。做羊肉泡馍,骨、肉便就得分开炖煮。泡馍的馍,长了个普通面饼样子,实则也有讲究,乃是一个二两的饦饦馍,由九分发面、一分死面揉在一起烙成。 不久到了晌食的点儿,今日天寒,特供羊肉泡馍的牌子已支了出去,一上客便有人点这个。 阿双循着寻月棠的嘱咐,问食客:请问馍是帮客人掰好,还是客人自己掰? 得到的答复并不太相同,有的食客觉得自己付钱吃饭,哪儿有自己动手做吃食的道理、又或是觉得第一次吃并不知道这个馍掰成多大,就选择请店家帮忙。 掰馍确实也是个挺受累的活计,听闻有大师第一次掰馍掰了一刻钟不止,手指都掰出血了,若是不需自己掰,那这顿饭就吃得是格外轻松了。 另外的食客想法就是完全相反的了还有这样新鲜的事儿?拿来,我自己掰。 这些自己掰好了的馍,就会用青瓷碗盛着带去后厨煮。 寻月棠就守在灶边,每收到一份,就会在锅里添上羊骨、羊肉原汤,稍稍兑上些清水,点盐调调味,后将大片羊肉、粉丝、黄花菜、木耳与掰好的小粒馍一道入锅去煮,待到肉片煮热,馍也吸满汤汁后点上明油便能出锅。 如此说来,这羊肉泡馍其实是非常注重食客与店家交流的一样吃食,设个窗口、柜台之类的来做才最好,不过寻月棠也不打算长期做这个,自然不会做这样改动。 等她煮好,阿双便端着食案上了前堂。 方一进门,便有鼻子尖的食客探着头到处寻,嚯,这是什么样的吃食香味如此霸道?是羊肉吗?该是羊肉汤! 客人猜对了,阿双将食案放下。 见大家如此猜测,那个已吃到羊肉泡馍的食客连胸脯都挺了挺,似是在说:外头都出了新布告,自然要跟着尝上一尝的!我就是那懂行情、知美味的第一人。 再低头看自己眼前的一个海碗,便见碗里是红褐颜色的厚羊肉片,片数还不算少,刚刚还在觉得这新菜是不是太贵了,如今看来定价还是合理。 肉片下头半掩的是白白亮亮的粉丝、细细碎碎的白馍、橙黄颜色的黄花菜和黑色木耳,边沿处晃着肉汤,视之微微发白、嗅之醇香浓郁。 食客又低下头猛地嗅了一下,不得不说这样的嗅觉刺激便比旁人受到的要更直接、更汹涌,仅这一下,便足够人发馋了。 很奇怪,这样的饭食本应用勺,但店家却只供应了筷子,他虽不解,却也等不得再递餐具了,提起筷子扶着碗,从馍开始吃,这馍虽细碎,却并不烂不散,吃到口里仍余一丝柔韧与劲道,此刻已浸满了足足的汤汁,舌尖、齿尖一道发力一压便能咽下,粉丝滑溜溜直往喉头跑,黄花、木耳脆生生。 肉片吃起来则是过瘾,不腥不膻、炖煮到位,软嫩又不腻,能品到羊油经熬煮后的丰腴味道、也能能品到肉片的鲜香与纹理,香辛料给的足,香味就更醇浓。 待到将稠的都吃尽,碗里便剩了个羊汤底子,端碗一气儿饮下,只觉热意从口舌之间怦然迸发进四体,不消一瞬,全身便被这香浓肉汤的暖意给全全笼了起来。 食客此时便就明白店主人单给筷子的用意了多了这原汤化原食的程序,方才会更加熨帖啊。 今日未再雨雪,天却更寒三分,忙活一早上,寒意都像被胶粘在了身上一般,如今唏哩呼噜、连汤带水吃上这么一碗,午后做事都会更加攒劲几分呢。 客人掏钱放到桌上,扬声问阿双:这羊肉泡馍明日可还会供应? 阿双笑着摇头,不好说,近来天寒,总订不上肉。 食客心里一阵失望,又问:那暮食可还会供应? 应是会的,今日订到了一整扇羊肉。 食客取毡帽戴上,起身出门:那我便晚间再来,这东西实在好。 这几句话可谓是给羊肉泡馍打响了活招牌,后来进门的食客听见了,都问:哟?什么好东西?让我们也尝尝。 店里四人都不曾想到羊肉泡馍竟然如此受欢迎,单晌食便卖去了四十余碗,一直忙到了未正才闲下来。 今日咱们也吃这个,寻月棠拿了个馍教柳明宗掰,就是要掰作这样的小粒,泡的才会入味。 太累了,实在太累了,阿双今日已帮客人掰了一中午头,我手上茧子都要掰出来了。 那便多给我们阿双些羊肉补补。 阿双也吃得呼噜呼噜,嘴上含混不清地说道:不过,真的是非常好吃。 店里燃了火盆,桌旁都是暖烘烘的,再一人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身上都还冒了层薄汗,一餐用完,四人一狗围在一处出神。 见大家都昏昏欲睡,寻月棠手一挥,这样好的晌后,最是适合午歇。碗筷泡上,先睡半个时辰再说。 这日暮食过后,谢沣踏着月色来了寻味小筑。 三哥如何会在这个时辰来?寻月棠方下工换了身衣裳,可用了饭? 已在营里用了,子修要去四方胡同,我便随他一道回了城。 唔,寻月棠拉他进屋,那三哥是来看看狼牙的吗?它在我这过得可舒坦呢,说着话她一指塌边,狼牙躺得正舒服着,就是怕它在我这呆久了失了斗志,以后回营不会好好干活。 不是,它在你这,我是放心的,谢沣道。 寻月棠给他倒了杯茶,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等他自己说明来意。 谢沣今日来这里确实是有备而来的,白日在营中,林子修新教了他一招,喊他夜里趁热打铁抓紧用上 月棠,壅城外有夜市,你要不要去看看? 壅城其实是这几年才发展起来的,此前虽也是凉州首府,但毕竟是紧靠外狄、又多风沙的地界,庄稼庄稼不活、百姓百姓不富,所幸前二十年里北狄与大晋议和,大战不起,百姓也算安居。 后经几任凉州州牧的努力,在壅城内城之外效仿关内建了外城,又屡屡加高、加固城墙,便将个别贼人的抢掠也阻隔了大半。 谢沣带兵夺下凉州偏西偏北的三五城池后,机缘之下结识志同道合的塞骶,一同促成了互市,便设在壅城,之后这里才渐渐富裕了起来。 壅城还有个边地不夜城的称呼,全因这里宵禁设在外城处。许多异域风情、花纹繁复的小物件、小玩意,白日看着一般,但经篝灯一照,就格外好看,故而入夜后内外城之间便会起夜市,每每喧阗达旦。 但入夜毕竟有危险,独身女子是绝对去不得的,可有了男子、尤其是身怀武艺的男子相伴,夜市就是个绝佳的消遣之地。 纳古丽便非常喜欢逛夜市,每每林勰有空,都要央着他陪自己去。 举一而反三,林勰转头就将这个点子说与了自己的好兄弟谢沣。 寻月棠尚未来凉州时便听过这夜市,同行的李文忠大哥本还想带她去见识见识,但那几日时间太赶终也是没抽出空,只能遗憾作罢。如今听谢沣这般提议,不由大喜,真的可以吗?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1) 自然。 见寻月棠这样高兴,谢沣已经开始在心里感谢林勰了。 寻月棠也不再想着费心劳力地去打扮自己了,总归三哥全也不在乎的,他只会一本正经地说句衣裳穿少了,然后脱下自己的披风大氅将自己裹成只粽子。 入夜天寒,她便穿了件绛红色绣白梅的披风,兜帽上走了一圈白色的毛边,衬得一张俏脸巴掌大小,白日里的精明掌柜一下子便又变作了县令家的娇养女儿。 二人一道骑马前往,谢沣瞧着寻月棠今日衣着犯了难。 今日里子修已提醒过他:你个夯货,人家女孩子家平白打扮得那样娇俏便就是为了让你赞上一句,你单裹上衣裳算什么事儿?今日我便再教你一招,若你们二人再是共乘一骑,你便在后头使着自己的披风裹住她...... 可月棠今夜,好似是穿得足够暖和的。 他揽着缰绳迟疑许久,方问了句:月棠,可会冷么? 在呼呼的风声里,他听见寻月棠欢乐的声音传来:不冷呀三哥,一点儿都不冷。 好吧,谢沣心想,子修毕竟不是郑先生,并不能掐会算,出的点子用不上也很正常,就很正常的。 待二人到了夜市下马,这里已聚集了非常多人,颇大的一块空地上零零散散全是小摊贩,装束各异、语言各异、货物各异,摊头挂着的篝灯飘飘摇摇,盏盏相连,将此地照得直如白日。 靠近下马的地方有小贩沽酒,来此地的人多是先饮一杯热酒,暖了身子再往内里走。 寻月棠看着在红泥小炉上温着的绿蚁酒,扯了扯谢沣的袖子,三哥,我们要饮一杯吗? 谢沣从来还未见她饮过酒,心里有些打鼓,听说有些姑娘小姐是一杯就倒的,他倒也不是嫌弃她酒醉麻烦,只是醉醺醺回店里,若被人瞧见,影响许不会好。 会喝酒吗? 寻月棠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给他看:就喝一点点。之前在家里时,哥哥会偷着给我尝。 见她实在是想喝,谢沣便掏钱要了两碗,一杯递给寻月棠,嘱咐:若是喝不了,就只饮一半。 寻月棠双手接过,笑着应他:知道了知道了。 举起来尝尝,也不过就是普通的酒水,好喝是未必有多好喝,但许多事情就讲究个应时应景,来到外城热闹夜市、旁人都谈笑饮酒,那手头这杯酒就有了超越其口感的趣味。 一如逛夜市,此前也不定是没逛过,但与久别又不经意重逢的三哥一道来,好像又不一样了。 寻月棠的心里无比快意,手上那碗热酒竟比谢沣饮得还更快些,喝完就端着空碗亮给谢沣看,眼里亮晶晶的,三哥,看,我真的会喝一点酒的。 篝灯的光正打在她脸上,谢沣分明能看出她脸上不太自然的红晕,不是热意、而是酒意,他仰脖饮下碗中酒,又接过寻月棠的酒碗一道递给摊主,低头认真说道:开门做生意,莫要与旁人说你会喝酒。 知道的,寻月棠步子轻快,只在你眼前才尝一点,若是旁人问起,我便说从没喝过。 对,就是要这样。 谢沣跟在她后面,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弯。 三哥三哥,你看这个怎么样?寻月棠正拿着个瓶子打量,放在屋里,以后可以插花。 这瓶子是碧色的琉璃材质,外头洒金,细长颈,花型瓶口,应该也是自外面小国流进来的物件。 挺好的。 寻月棠把瓶子递给老板看,老板,要这个! 五两银子。 这么贵呀......寻月棠嘟嘟囔囔,再便宜一点嘛。 摊主是个外邦人,大晋官话说不利索,便两国语音掺起来说,大概意思就是:这是我们那里的好东西,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五两银子很划算了! 叽里咕噜的话听得寻月棠晕头转向,诚心想要的,再让一点嘛! 谢沣拿起摊上一支钗,白玉做底,钗头赤金,包着大颗珍珠与绿松石,他问摊主:这个怎么卖? 摊主比划了个一和五,十五两。 谢沣拿出荷包点了二十两与店主,接过了瓶子与钗子一道递给了寻月棠,拥着她往前走,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觉得大约会适合你便买下了。 这是说的那钗子。 寻月棠在看瓶子之前曾扫了两眼上去,被谢沣瞧见了。 喜欢的,寻月棠小小声回道,她方才便瞧那钗子好看,但想到自己好似并无衣饰相配,便作罢,可是三哥,我觉得他要价虚高,明明还可以再还还价的...... 谢沣笑笑,指指前头,这条路上俱是摊点,蜿蜒似看不到尽头,若在那一处停留过久,担心你玩不尽兴。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宴客 寻月棠一听,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便点点头,三哥, 我们再去前头看看罢。 你去看,东西我来拿。 谢沣与女子交往的底子虽差, 可身边却有良师益友林子修。林勰见他如今是千年铁树要开花, 自是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在一日里倾囊授出。 刚好谢沣本人又当真上心,时时恪守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劳一分才,这一来二去间, 如今的造诣不说是一日千里, 那也绝非吴下阿蒙。 现下竟连与女子出门游玩要主动拿东西都学到了。 谢谢三哥,寻月棠将钗子往发髻上一簪, 又从善如流地将瓶子递给他, 拔腿就走, 那我去了。 谢沣抱着瓶子跟上, 这好像又与子修教的不一样啊。 他此前不是说, 若是送了钗子、项链之类的物件儿, 最好是当场就与人穿戴起来, 温情小意, 妙不可言...... 可月棠怎么随手一簪就跑了?自己是不是已失了先机? 遇到这样情况又该如何呢?回头还是要再向子修求教一番。 这个夜市与城里的夜市不同,并无杂耍, 除了进口处那个酒摊也再无旁的吃食卖,寻月棠一路走着瞧着, 觉得倒更像个文玩市场。 不过这市场里头的小玩意儿, 价格跨度倒是大, 从几文到千金都有, 风格虽不一, 但都很好看。 她在一个摊子上扯了几尺布,不同于大晋绫罗的丝滑手感,摸着略粗糙些,但花样复杂、色泽艳丽,里头织进了银丝,在篝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可以送给阿双,做衣衫滚边或者腰带。 又在另一个摊子上购了一支胡笔,瞧那样子也肯定不如大晋毛笔好用,但造型很新奇,可以给柳明宗玩。 给陈婶子的礼物是一顶毡帽,模样无甚好说,但内里包了厚厚的皮毛,定会非常保暖。 这时,他们已经又快拐回了入口的地方,见前头个摊子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寻月棠叫来谢沣,三哥,前头是在做什么呀? 谢沣拎着她的战利品,抬头望了一眼,大约是在赌石。 赌石?寻月棠知道这个,一刀穷、一刀富、一刀披麻布,她活了上千年,还没玩过呢。 此前做盘子精的时候,虽说吃穿不愁,但却穷得叮当响,如今手上可算攥了钱,总就想试一试。 她跟谢沣商量:三哥,我可以去挑一块吗?就一块,要小小的那种。 自然可以。 我们就切一块,你一定要拉住我,绝对不切第二块。 好。 大大小小的原石扔在地上,有些已对半切开,有几个商贾模样的人戴着一只眼的西洋镜在瞧看,余下人多是凑一处看热闹。 寻月棠上前指了一块石头,摊主人问:就这块? 寻月棠心说我也不会看啊,就这块。 谢沣又抢在她前头交了钱,店主人一刀下去,旁边人先出了声:哟,春带彩,小娘子好运气。 寻月棠在众人的贺喜里头与人道别,扯着谢沣的袖子问:三哥,他们说我赚了,真的吗真的吗? 谢沣毕竟长期在凉州,对此道多少懂些,寻月棠切出来这块春带彩其实一般,顶多算是保本,但见她这般高兴,便也哄她:是,运气极好。 想到或许可以找个好玉匠弥补下籽料上的不足,他又建议:子修认识许多好玉匠,若你想好了打什么,我便来牵牵线。 那等我想好了,我再同三哥讲。 逛完后,二人一道上马回城,想到寻月棠那只易碎的瓶子,谢沣刻意没有骑很快。 三哥,谢谢你,寻月棠抬头看着天上零落星子,我今天好快活,不光挑....... 她刚想说不光挑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还给阿双她们带了礼物,突然想到,坏了,三哥今夜付了一路的帐,偏生忘记给他选礼物了。 嗯? 不光挑了喜欢的礼物,还赌了石头,寻月棠心虚地往回找补,这都要多谢三哥带我来玩。这样,以后三哥来寻味小筑吃饭,都给你免费。 说到后面,几乎都听不清了,好在谢沣耳力好,还能笑着回问一句:那我若不慎将你吃穷了怎么办? 应是不会的,寻月棠认真衡量着自己的流水和谢沣的饭量,我生意还过得去。 可你外头不是还挂了寻峥、庄恒免费的牌子?若加到一处呢? 那就更不会了,寻月棠叹了口气,开店那么久,就只碰到一个庄恒,是个年逾七十的老叟。可阿双要寻的庄恒,是个二十来岁的儿郎。 不要着急,慢慢来。谢沣突然想到什么,我此前就想问,开店可是借了旁人的钱? 登州那几月的月银估计刚够她一路盘缠。凉州多商贾,就有人放斡脱钱(1),谢沣想着,若是寻月棠因开店借了这个,便要先替她还了去再说。 寻月棠知道谢沣不会贪图自己这点小钱,便也不藏着掖着,从头上摘下来那柄檀木发簪给他看,没有借钱。我被人掳走的时候,爹娘给我这簪子,里头藏了张五百两的银票,本是给我哥哥娶新妇之用,我先挪用了一百两,待盈利了再补回去。 按照谢沣以往的经验,这时候最好是不要说话,要不然,她怕又要哭。 现在倒不是嫌麻烦了,就是不爱看她哭。 他遵从本心,一言未发。 寻月棠便自己接着说,其实爹娘很早就开始给我准备嫁妆,有好多,装满了几个樟木箱子,但都在济水家里,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碍事,总归我现在也不想嫁人的。 话说到这份上,谢沣就不得不插句嘴了嗯?为何不想嫁人。 寻月棠在马上回头看他,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因为我要先找哥哥啊。 唔,谢沣点头,我知道了。 又几日,晌食过后,寻月棠便挂了贵客包场的牌子出去,也谴柳明宗去后院看书,晚上就一桌,无需在前头盯着了。 今日是林勰在店里请谢沣与塞骶吃席的日子。 寻月棠用过晌食稍微歇了歇,便去厨房开始备暮食。林勰并没按照菜单点菜,只说自己和谢沣的口味寻月棠自晓得,塞骶是北狄人,多做些羊肉总不会错。 此前在登州时,林大哥曾心心念念想要吃祖庵菜神仙鱼,这道菜在现代曾火过一阵,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勇于尝试,虽然按照古籍中的做法来看,大都不算成功,但盘子曾偷偷尝过,味道是非常棒的。 做神仙鱼要先将鸡汤吊上,做完这步她就去处理羊排,若是只有三个人用饭,烤全羊有些浪费了,更何况她在这里不如登州的李伯人脉广,一时间也弄不到现杀的羊羔,还亏了是这几日天好,订得了半扇羊排。 羊排顺着骨切开后洗净血水,加黄酒、大蒜、生姜去腥提味,加酱油、蜂蜜、孜然粒、盐腌制一个时辰。 在腌制的时候,她问一旁的陈婶子:婶子,我听说北狄人吃羊肉都爱吃那个腥膻气儿,我是不是去腥太狠了些? 陈婶子正择菜,闻言抬头想了想,道:我倒也听过这样的传言,但是,他们爱吃腥膻是不是因为自己处理不好?反正,你要叫我说,但凡能吃好吃的,谁乐意吃难吃的? 话是这样讲不会错,寻月棠还有些犹豫,但我总是担心北狄人因为水土原因与我们口味不同的,到时候招待不好,折了三哥和林大哥的面子。 怕什么的,你只需知道谢王爷与林将军喜欢就是了。 也对,寻月棠点点头,我曾做过类似的,他俩好像是很喜欢的。 话说到这里,陈婶子就更好奇问了句:东家,与王爷相处,会害怕吗?毕竟咱们都是平头小老百姓,哦哟,自打我知道那日在你门外冒雪枯等了一二个时辰的人是咱们这的王爷,连着几宿都没睡好觉。 谢将军是极好的人,平素一点架子都无,阿双正在烧火,搭腔道:倒是那个林将军,见面需得离他远些,那张嘴巴忒烦人。 寻月棠正在处理鲫鱼,先是将鱼鳞、鱼身上的粘液仔细去除,现在正认真擦着鱼腹上的黑膜,听这话就笑了,林大哥其实人还不错,就是有些嘴上不饶人,三哥人就更好些。我第一遇见三哥,是在我家,那年我才十来岁,他说他是宋三,得了疫病来借住了月余......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我记性不怎么好,后来登州再遇见,是他先认出我,但我不知道,如果早知道是他,大概也不会这么早来凉州了。 陈婶子感觉自己在听哪个酸书生写的话本子,这是什么兜兜转转、姻缘天定的桥段! 她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然后呢?然后在凉州一遇见就是你吃官司、他在堂上给你做主吗? 寻月棠方才给肘子里燎净了毛,焯完了水、晾干了酱油,如今正将肘子往热油锅里放,盖上锅盖就撤了半步,待闲下来才点点头,是呀,后面的事儿婶子就都知道了。 啧啧啧,陈婶子忍不住赞叹,东家,前头的事儿按下不说,我看你此后是有大福气的,印堂笼着红晕,头顶罩着祥云呢。 此话怎讲啊? 寻月棠见肘子炸得差不多,当即捞出来放到了冷水里头。 痴儿,你若是能跟了王爷,哪怕是做个侧妃,不也比一个人苦苦撑着这爿小店要安逸? 婶子,话不是这样说的,宁做穷□□、不做富人妾的道理您该清楚,便说您自个儿,虽说夫君走在了前头,不也是过了大半辈子无忧日子。 先夫也走了有些时候,陈婶子不至于提起就难受,仔细咂么寻月棠这话,其实也是有道理若非是夫君在世时将她护得太好,她也不会在其早逝后过得这样艰难。 东家活得通透。 更何况,我开这店也并非全为了讨日子,您知道的,还要寻我哥哥呢。 陈婶子到底不敢替寻月棠肖想嫁与王爷作正妃的好事儿,聊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2) 寻月棠却忍不住顺着二人的话头继续往下想:自己以后会嫁给三哥吗?她现在好像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况且,嫁给三哥就会好过吗?那也未必。 她分明记得:在原书男主登基后几年,三哥就头顶谋逆大罪死在了幽州。这些日子她翻来覆去地去捋原书剧情,越发觉得原书男主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她虽不信三哥是书中所言的反派,可自己人微言轻,本身处境就不怎好,又有什么办法去破三哥身亡的局呢? 寻月棠不自觉间就重重叹了口气。 陈婶子听了,越发替她心里难过:这便就是门第之别致使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了,难啊。 这般心思寻月棠是猜测不到的,总归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索性就先不想了,手上加快了动作将炸出虎皮的肘子放到砂锅中,加上冰糖、葱姜、花雕、酱油、辣椒麻椒等物,添上八分满的生水放一旁去炖。 婶子,红薯和白菜心都处理好了吧? 阿双负责烧大灶,陈婶子便照看着鸡汤和肘子的小灶,添了柴指了指灶台边,都放那儿了。 好,寻月棠应声,将洗好削好皮的红薯切成了条,放到淡盐水里焯上一焯,捞出来沾满淀粉,进油锅炸过一次后将炸好的红薯条分作了两份。 阿双眼尖,问:好容易烧一次油,怎不一起炸了? 这个提前炸下就不酥脆了,寻月棠将一半红薯条复炸一道,盛在了盘子里,分给阿双一些,又递给陈婶子一盘,婶子,也给明宗送些去。 阿双塞了几根柴进炉膛,洗手坐在寻月棠边上吃红薯条,凉州许多沙土地,种出来的红薯就格外甜些,也不需额外撒糖,挂上糊一炸,吃到嘴里便是又香又甜、又酥又脆,内里蜜蜜软软想要甜进人心窝子才算完,让人一根接一根地停不下来。 阿双自己吃好了,也不忘给忙碌的寻月棠嘴里塞几根,不一会儿,陈婶子就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 怎么了婶子? 明宗做功课遇到不会的,看孩子着急,我也帮不上忙。 柳明宗如今正准备秋闱,但家中现在的情况是决计上不起书院、请不起西席的,能在寻月棠这里做工,吃饱穿暖、有书有笔已经算极大造化,但一人闷头学□□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通、不懂之处,虽柳明宗懂事儿轻易不喊苦,但为娘的如何看不出来呢。 寻月棠给陈婶子支了个招,婶子,你让明宗将不懂之处记下来,待三哥来的时候,再拢作一处去请教就是。 可......可使不得,陈婶子连忙拒绝。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王爷,纵他是自家掌柜亲厚,那也是人家二人间的情分,与自己个帮工,拉扯不着。 无碍的,寻月棠掀开盖查看了鸡汤和肘子的情况,三哥的祖父一生执教、桃李天下,在这点上,他与祖父极像,见明宗上进,他必尽心解惑。 还是......还是不要了吧。 听月棠的就是,阿双也递红薯条给陈婶子吃,谢将军还准备在登州做公办学塾呢,现在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若明宗在登州,不要钱便能读书。 阿双你也知道这事吗? 寻月棠觉得吃惊,她还以为这事儿并未传开。 自然是知道的,阿双笑道,那阵子,林将军总唉声叹气说谢将军脑子坏了,朝廷不拨银子也敢张罗这种烧钱的活计,但是据将士们说,百姓的反应都很好。 三哥是这样的。 寻月棠嘴上淡淡笑着,心里却也在赞叹谢沣这种为旁人不敢为的孤勇。 陈婶子这才信了,东家,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 待明宗他日高中,再谢不迟。 鸡汤已熬得差不多,寻月棠将里头塞了内脏的整鸡拎出来,放到一旁晾凉,又单盛了些鸡汤出来备用。 坊间传的神仙鱼做法乃是将鱼尾朝下吊在鸡汤锅子上,靠鸡汤蒸汽将鱼肉蒸碎落入锅里,寻月棠觉得这做法似乎太过神仙,便还是选择用棉线将鱼骨固定到筷子上,靠炖煮、拨弄将鱼肉剔进汤里。 趁着炖鱼的功夫,刚好可以去撕鸡,将炖烂的鸡肉去骨后撕做一条一条,顶上盖上辣椒面儿、蒜末、白芝麻、葱花、花生碎,再哗啦泼上热油,点上酱醋盐糖,并着麻油调味。 一道快手又美味的后世流行川菜口水鸡便做成了,这菜是凉菜,并不怕提前做好,便当做冷盘先上桌。 阿双,时间差不多了,寻月棠抬头看了看天色,你先去前店候着些,三哥他们大约快到了。 阿双应是,到门口拍打了下身上土灰,理理衣裳去了前店。 神仙鱼离了炉,寻月棠便在那炉子上支了烤网开始烤羊排,腌制好的羊排在其上码开,经过火焰炙烤后,腌料的香辛味道与羊肉本身丰腴的肉香味便被激发了出来。 羊油离开了肉里,滋滋啦啦现在表皮之上,给红褐颜色的羊肉更添一层鲜亮,带着热度的油脂将其上新撒的孜然面、辣椒面、细盐粒融合到一处,又迸出更直接的香味。 纵然是有前面的炖肘子和鸡汤铺垫,这烤羊排的香味仍是把陈婶子的馋虫给勾了出来,但毕竟上了年纪,还是有些自控力的,她轻轻咽了口口水,赞道:月棠,方才担心这羊排会为那个北狄单于不喜,那真是多虑了,就这霸道的香气,任谁都拒绝不了。 寻月棠正守在炉子旁,自然更能闻到香气,便抬头对陈婶子笑笑:但愿如此。 羊排刚烤好,阿双便进门来,谢将军他们已到了,我刚泡好了茶,这边若是得了,便可以上菜了。 泡的是什么茶? 阿双明显是有些心虚,小声回了句:是林将军喜欢的六安瓜片。 寻月棠觉得奇,店里的庐山云雾比六安瓜片口感好得多,便问:怎不是三哥喜欢的庐山云雾? 若上了庐山云雾,林将军又要挑刺。 寻月棠失笑,总归他们今日主要是饮酒,泡什么茶都一样,六安瓜片便六安瓜片罢。先将凉菜口水鸡上了去,酒水便用昨日新定的那些酒。 店里也是供应酒水的,但怕客人饮多惹事,备的全是些度数较低、口感清甜的花果酒与糯米酒。这样的酒对谢沣他们,大约就与白水无异了,为了今日这餐饭,寻月棠特意订了许多烈酒。 前店,谢沣等人一进门,便被狼牙送了个大礼许是许久不曾见塞骶,见了眼生,冲着人就是一通狂吠,给人逼得几乎进不得门,谢沣费了大力方安抚住。 林勰带塞骶一同入了门,还不忘打趣他道:往日那小畜生总对我发脾气,今日你来了,倒放过了我,我大约得承你个情。 狼牙颇灵,眼下被人说了坏话,张口又要吠,被谢沣再强行按住,方泄了气,坐到了主人椅子旁。 林勰看这狗笑了半天,才收了眼神,转头与塞骶勾肩搭背地喝茶,塞骶,此前一直带你去吃望京楼,这次带你来这个新馆子,你可别看这里庙小,里头可住着大菩萨,反正你吃了就知道了,我绝不骗你。 塞骶自小习儒,家里请的儒师吃不惯北狄食物,老喜欢自己开火,但手艺却非常一般,所以大晋的食物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几乎成了少年塞骶噩梦一般的存在。 后来与大晋订盟,与谢沣林勰等人交好后,渐渐地,也重新开始试着接触大晋食物,却始终不能很好接受,听林勰这样说,便有些敷衍地点头,好。 正说着话,阿双端着口水鸡上来了,林勰远远瞧见,问塞骶:我记得你能吃辣来着,是吧? 还行。 塞骶开始时并不太能吃辣,因着北狄并没有辣椒这种作物,但这几年也有些练出来了。 来,尝尝,这叫口水鸡。 塞骶迟疑,这名字...... 听着好像有些恶心。 叫这名字是因为里头加了许多麻椒,林勰指给他看,瞧见没?吃多了,嘴巴麻了,就会情不自禁地流口水,其实好吃得很。 塞骶吃了第一口,发觉这菜看着红亮,吃着也当真麻辣,但这里头却是包着香气的,味蕾被强烈、重口的麻辣鲜香冲击,口水不断分泌,又过瘾又上瘾。 确实美味,塞骶很快吃了第二口,而后就被呛到了,掩口咳了半天,又狂饮半杯茶水方才平复。 夸张,你不是还挺能吃辣的嘛,林勰震惊,不至于此吧。 谢沣也一直空口在吃,平心而论,这菜辣椒放的并不多,刚刚接了个辣味而已,见塞骶这样,还是说了句:若是觉得辣,便少吃些。 这时,阿双上了第二道菜,便是那道神仙鱼,撂下问:可要开酒? 开吧开吧,有人怕辣,林勰瞧瞧塞骶,可以用酒压压。 先喝点鱼汤吧,谢沣给塞骶布菜。 这可不是鱼汤,林勰纠正道,这菜该是神仙鱼,也属祖庵菜,做着实不简单,得是先吊了鸡汤,后煮进鱼肉去。之前在登州,我那么求寻妹妹给我做,到底也没答应。如今倒乖觉起来,看来还是银钱更好使些。 谢沣皱眉,她那时候哪儿有时间。 嘁,林勰不满。 塞骶低头尝了一口,这汤绝不是鱼汤的模样,汤上面飘着一层金黄色的油脂,应该是鸡油才对,但勺里舀起那些小块的白色嫩肉,又确实是鱼肉。 林将军果然是吃喝的行家,说的丝毫不错。 大晋人总说鱼羊凑在一处乃是个鲜,可今日这鸡鱼汤分明也要将人的眉毛都鲜掉去,鸡肉、鱼肉本身的腥味都已去除,汤汁看着清却吃着浓,鱼肉滑嫩,入口即化,隐约还泛着一丝丝甜味,咸味和其他佐料味道都非常淡,如此做法就更加将鸡鱼本身的味道给衬托了出来,吃起来清爽又鲜美,一点负担都无。 起先吃的时候,塞骶还提防着鱼刺,可连着抿化了几口鱼肉,却不见一根鱼刺,后来便就放开了吃,连汤带肉地大口饮用,通体都舒坦了起来。 这下,他有些想要承认,大晋的饭食确实尚可。 林勰已经饮完了第二碗,舒服地抚着肚子,问谢沣:寻味小筑的菜单上并无这菜,你说我若点了给纳古丽吃,得给多少钱,寻小娘子才会给我做? 塞骶正要给自己再添一碗,听到纳古丽的名字,手下明显一顿,还好谢沣二人正对视,也并未察觉。 谢沣瞧林勰一眼:你给多少怕都不好使,不如让妙言姑娘自己出马,赢面还更大些。 也对,林勰说话都带着酸气,今日做这神仙鱼,本就是冲着你的,与我无干。 谢沣笑笑,眼里明显带着得意。 孜然烤羊排与东坡肘子是同时上的,份数都很大,此时谢沣等人已经开始饮酒,席间笑语不断,多是林勰在说,塞骶与谢沣只是应和。 东坡肘子颜色红亮,外皮软弹,口感发糯,肥而不腻,最是适合用筷子揭下一块,蘸着盘子底的汤汁吃,几乎可以将人香晕过去,内里带着油的粉肉则是酥烂入味,酱味十足,且还越嚼越香。 林勰最爱这菜,一边在絮絮叨叨说不行不行,这东西上膘,可不能多吃,一边却拿着筷子戳了一块又一块,直要将外皮全脱完去,根本停不下来。 谢沣和塞骶却是最爱孜然羊排,若孜然面和辣椒面简直是羊肉最好的搭档,那火烤便是最适合羊肉的烹饪方式。 塞骶之前一直觉得北狄饭食强于大晋,也是因为在望京楼食羊肉,不是炖、便是炒,少了这层木火气,羊肉还能算是羊肉? 但在寻味小筑却吃到了炙烤而出的羊肉,不单是用对了烹饪方式,调味更是胜上北狄许多。 眼下他才真正被这口羊肉征服,愿意承认大晋的饭食最佳。 他就着羊排饮下一大碗酒,问:这羊排的方子,可以央店主给我一个吗?让府上厨子也学一学。 你在想什么好事?林勰也已有些醉了,开口便给塞骶驳了回去:若是喜欢,不就自己来吃,人家开店赚钱的方子如何能给你? 也对也对,我自罚一个,塞骶也是饮多了才会问出这种话,如今饮得正酣,说话间又讨了一杯。 今日他们三人,寻月棠准备了六个菜,上汤小白菜和炸红薯条上完本就齐了,但阿双说三位在前头饮得正高兴,前头的菜都已冷了,大约还要再加几个。 寻月棠便又炒了个青蒜炒腊肉,见厨房并无旁的事,她索性让陈婶子与阿双一道去歇歇,她自去前头张罗。 换了件外衫,她端着菜去往前堂,只见三人都已喝醉了,塞骶与林勰正踩着凳子划拳,谢沣看着倒也如常,正端着酒碗、支着下巴看他俩,碗里的酒洒了大半在桌上。 寻月棠过去,把菜放下,又夺下谢沣手里的酒碗,见旁边歪着七八个空酒坛,便略带嗔怪地说了谢沣一句:这酒烈得很,还是少饮一些。 谢沣抬头看她,笑模样纯真又无害,我晓得了。 寻月棠竟然还从这话里头听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这想法一出就吓了自个儿一大跳。 林勰见她亲自来,便停下划拳,指着她对塞骶道:瞧瞧,这便是今日大厨寻老板了。 寻月棠如今正站在谢沣与塞骶中间,塞骶抬头仔细看她,咧嘴笑了,抓住她腕子就不肯撒手。 谢沣最喜看寻月棠的腕子,如今见塞骶这般作为,酒意怒意一道上头,伸手就将塞骶的手打开,你要作甚! 一直在一旁啃骨头的狼牙随着谢沣的动作突然暴起,对着塞骶就要冲上去。 寻月棠一把抱住了狼牙的脖子,好孩子,别吵。 说完,她深觉此地不宜久留,冲三人扯了个笑,俯身对谢沣说了句什么,便领着狼牙福身退下了。 塞骶倒没生气,只对着她的背影,口齿不清地说了句北狄话。 谢沣方才就醒了酒,听了塞骶这句,没说话,单看了一眼林勰。 林勰一听这句也愣了,正看向谢沣,二人的眼神在空中迅速交换。 二人与塞骶相交也有几年,算比较了解他塞骶最不喜大晋女子柔弱模样,他帐中几个尺尊大都是乌提部贵族之后,生的肩膀浑圆,身材丰腴,面赤而肤略黑,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刚武有力,最宜绵延子嗣,强大晋弱女子万分。 塞骶刚刚夸赞寻月棠天地最美,明显不对。 而且,北狄四部的语言大抵相似,却也有个别词语发音不同,比如美女这词,乌提部叫做其格,但塞骶刚刚说的是乌挪,那是卡锤部的语言。 塞骶前些日子被野心最大的卡锤俘虏,如今刚刚脱离虎口,说出卡锤语分明是在灭自己志气,万不应该,可他又确确实实在酒醉时说了。 如此反常行为,除非...... 林勰装做无事,吃了口腊肉,敷衍道:好吃好吃!紧接着又捂着头,不行不行,真的喝多了,咱们杯中酒吧,再喝下去我要在这寻味小筑过夜了! 谢沣应和,举起方才酒碗,那就杯中酒罢。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3) 三人在寻味小筑门口分开,塞骶由属下接走后,林勰问谢沣:先回营? 走。 郑从拙今日又梦魇。 大约是在惩罚,他重生而来之后,隔三差五便会在梦里将前世之境再梦一次,每每遍身冷汗醒来,时刻提醒着他前世诸多错误,今世仍是愆尤,唯尽力弥补方偿罪过。 今日他梦见了凉州,谢沣的军队被北狄三部打得连连败退,折损无数。 可他已投奔谢沣许多时日,知谢沣才谋、晓军士悍勇,这样的军队对抗北狄,不说接连大胜,起码不该被杀到落花流水。 除非,是有人泄露了军机。 可这个人是谁呢?前世他不曾打听到,这一世也至今未能推演出来。 郑从拙心里一阵烦躁,披大氅坐在帐前,取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八卦图。 刚画了一半,有两匹骏马披着夜色入营,直骑到他面前才停下,翻身下马的二人正是谢沣与林勰。 将军,郑从拙起身,闻到二人身上浓重的酒气,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先生,谢沣抬手指指营帐,帐中说话。 进帐后,谢沣解下披风,开口道:先生,帮我算一个人。 哦?何人? 谢沣道:乌提部首领,塞骶。 林勰已坐到案前,蘸墨提笔,将写好的纸笺递与郑从拙,先生,这是塞骶的生辰八字。 郑从拙接过,马上取出龟甲等物,埋头道了句:将军稍等。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冬至 郑从拙先是用了龟甲, 一番推演之后,咦了一声。 谢沣与林勰在一旁看着,身体紧绷, 面色凝重。普天下易容术,属素轸国最佳, 素轸国顶尖易容之术又出自万毒门, 林勰曾有幸得万毒门嫡传弟子教学,颇晓易容术,自然看得出塞骶今日并非易容。 请郑先生来看, 是想算一算塞骶在卡锤部是否是遭人下了巫术、夺了舍去, 毕竟北狄最出名的大巫师就在卡锤。 眼下郑先生的反应,莫非是他二人的猜测成真? 二人不说话, 静静看着郑先生将四柱八字换了张大些的纸张誊下, 定了个太极点出来, 又一番写写画画。 许久, 郑从拙焚了这张纸, 疲惫抬头, 将塞骶此生命数一一道来, 最后说了句:塞骶首领, 还有个双生兄弟,命运与他截然相反。 塞骶的命运, 是上半生极尽荣华,下半生猝然早逝;其兄弟则是上半生苦难受尽, 下半生功成名就。 这批定一说出来, 郑从拙马上就想到了前世的塞骶:一生顺遂。 先是以王太子身份顺利接管整个乌提部, 在位时结交谢沣, 带领子民赚得大把银钱, 又在谢沣身故后与其他三部一起联合素轸攻打大晋,直做到四部之首,分去了大晋几个州府。 这简直就是塞骶与他兄弟命轨相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某一个交界点,塞骶的兄弟鸠占鹊巢,换了身份? 郑从拙似乎知道泄露军情的内奸是谁了,他看向谢沣,神色郑重,将军,要多多提防塞骶首领。 他言尽于此,谢沣与林勰却想到了更多。 北狄与大晋虽然信仰不一样,但在许多地方却又非常相像:如,大晋的双生子皇子是绝无可能继承大统的,若有人长了与九五之尊一模一样的脸,则隐大患,若是嫡长子就是双生子,那便定要去一个。 塞骶从不曾提及他的双生兄弟之事,那便是因那个兄弟已被去了。但可能......那个孩子却没死,而是被接到了对立的部落去,用仇恨喂大,为的就是早晚一日取塞骶而代之,藉此吞并乌提。 林勰和谢沣心里也有了数,二人向郑先生道谢,而后一道出了帐。 鸣苍,林勰站在风里,轻轻问:什么时候动手? 费心劳力救人,最后救出了一个局。真的塞骶仍在水火之中,他们的行迹却怕是早已放到了贺峤案头。 林勰攥了攥拳,想想就他娘的憋屈。 谢沣有个疑问,他没经验,得问问林勰:子修,枕边人是否是知晓你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部位? 这要紧关头你还有心思打听我床笫那档子事......林勰嫌弃道,不过说说也无妨,免得你日后少见多怪在人面前丢面儿,那肯定是都知晓的了。你知道吗?曾有人认亲时儿子已很大了,母亲曾在孩子臀上留了个疤,不好意思脱儿子裤子,就找来儿媳妇问的。枕边之人坦诚以待,如何能不晓得? 既如此,那塞骶后院的尺尊,怎的到现在都没闹?谢沣继续问,前日还有人看见她们相携出游。若是塞骶换了壳子,她们如何能不晓得? 有理有理,林勰咂么着,莫说是身子不一样,这男子男子之间,姿势喜好也不尽相同,你比如我就喜欢......咳咳说多了,我的意思是说定会露出马脚的...... 谢沣尚未经人事,林勰这番话给他听得面红耳赤,所幸被黯黯夜色所掩,才能清咳几声接着道:那可能,真正的塞骶就在他身边。 应该是,今日看来,这个假货喜欢寻家妹妹样的娇俏小美人,林勰点头,可能他也不爱睡塞骶后院那些尺尊。我猜...... 话没说完就被谢沣狠狠踩了一脚,好好说话,非要扯她做什么?没得腌臜人。 林勰吃痛出声:错了,错了还不成么?我猜呀,他应该就是白天照着塞骶学习行止,好来哄骗咱们,晚上再让塞骶自己去应付夫人娘子们。 那他是如何让塞骶这般听话的呢? 那,就得去看看才知道了...... 过几日再说,谢沣留话,再观察观察,万不可打草惊蛇。 行,林勰也赞成,反正都过了这么多日,也不差这几天,总得寻个合适的由头登门才好。 说话间,谢沣已又上马,调转了马头。 这都过了戌正,林勰大吼,你做什么去? 月棠今日大约吓到了,我回城看看。 不过是拉了她下手,那丫头又不是纸糊的,如何就能被吓到?如今可算是心上有人了,拉倒......林勰也上马,我也去看看纳古丽。 经过塞骶露馅这遭,又策马赶回被风刮了半天,谢沣已经醒了酒,一路又疾驰,轻轻扣响寻月棠后院的门时,还能从木门缝中瞧见内里的微光。 这门破损也太严重了,如何能拦得住人,谢沣不自觉嘟囔,幸好有狼牙在。 寻月棠闻声出门,见谢沣又站在门外,既惊且喜,三哥你怎么又回来了?快些进来,外头冷。 今日被吓到了吧,谢沣随她入门,我不曾想到塞骶会做出那样失礼之事,没能拦住。 无妨,与醉汉有什么好计较的。寻月棠拉他在榻上坐下,又将火盆往塌边挪了挪,三哥,你先在此处坐坐,我很快回来。 谢沣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了,可还未张口,寻月棠已经出了门,只能作罢,抬头见她坐着的那头有个针线笸箩,心里有些好奇。 不多时,寻月棠回来,手里捧了个木案,上面一个茶壶、两只茶杯,并着一个带盖的小瓷盅。 未料想你还会回来,也不曾备下醒酒汤,寻月棠拎起茶壶给谢沣倒茶,又掀了瓷盅的盖,卖酒的老伯说这酒后劲大,若是饮多了,次日晨起怕会头疼。三哥你喝点茶和蜂蜜水吧,夜深了,倒也别饮多就是。 谢沣道谢,接过茶杯啜饮,是庐山云雾。 是,从李文忠大哥相熟的茶铺里买的,口感还过得去。 是不错。 寻月棠也饮了一口,拿过针线笸箩接着做活,突然低头笑了,今日我还问阿双,为何席上反上了质量稍次的六安瓜片?阿双说因为庐山云雾是你喜欢的,林大哥许会又要吃味,懒得招惹他。 谢沣也笑,子修是这样的,从小就这样。他看了看寻月棠手里针线,问:在做什么? 一副抹额。 唔,谢沣答应了一声。 见他无甚反应,寻月棠便抬头问:怎不问问是与何人准备的抹额? 她这副已有了形状,一看便能看出来是给男子做的,三哥这反应就太平淡了些。 总归......不就是给自己准备的,谢沣并未细看,又拿过蜂蜜水来饮,天寒了是要将抹额束起来,若是想做卧兔儿,我便去给你寻皮毛。 真是的...... 寻月棠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举起来给谢沣看:这是男子样式,祥云纹嵌银抹额。 谢沣方才觉得好奇,只是因为鲜少见寻月棠做女红,知道是做什么就足够了,未曾想要深究到底是送给何人。 现在听人这样说,才抬起头问:是送与何人的? 寻月棠哭笑不得,心说三哥当真是呆,起了性子,便说气话:是做给狼牙的,我们狼牙也是男孩子。 谢沣仔细打量了一下那抹额长度,皱眉道:若如此,这抹额似乎是大了些。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寻月棠笑出了声,也亏你真信,我这是做给你的。 其实谢沣已大概猜到了,故意这样说还是想听寻月棠亲□□代是给你做的,他也笑,如何想到做这个了? 不是你说的么?天寒了便要束这个。我曾在店里见其他男子束,颇是俊俏,觉得三哥佩戴该会更好看。 寻月棠没有将自己的用意全部说出,觉得好看是一回事,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她发现谢沣额头有道疤,不是特别长,但能看出当时伤口很深。 当然,她也不是嫌弃这道疤,只是觉得......嗐,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想法,反正就是想做,于是便就做了,送出与不送出其实还没想好,没想到这么巧就被撞上了。 她抬头笑笑,你今日也来得巧,很快就做好了。 谢沣略略探身过去,见果真已经在收绲边,便问:已做了好些天了吗? 是,从夜市回来没几天后,在隔壁刘嫂子那里瞧见一块称心的料子,而后便着手做了,今日里银匠恰好送了装饰来,就打个夜作收收尾。 她拿了把花剪剪断线头,又仔细检查了下,觉得妥了才给谢沣递过去。 谢沣正要伸手,她又转手将抹额收回,三哥,我来给你束,刚好瞧瞧长短。 谢沣点头应了。 寻月棠过去,立在谢沣身侧,束上后又前后左右瞧看一番,长短正合适,说着话又坐回去,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三哥,方才与你系抹额时,瞧见你额心有条疤,可是小时候顽皮留下的?小时见你,十几岁的年纪已稳重非常,倒不像能做这事儿的。 不是顽皮所得,谢沣淡笑着摩挲抹额,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战场上?寻月棠大吃一惊,战场之上不该都是四肢受伤?怎么还能落在额上?可是流箭擦伤? 若是在战场上被人招呼了面门,那能活下来,当真是奇迹了。 也不是为流箭所伤,谢沣摇头,语气平缓,当时,我与北狄卡锤部的大皇子对战,其人巨力、又凶狠恋战,我若与他久战,怕会不敌,便刻意露出破绽引他入局,他持弯刀劈向我的面门时,我的狼头枪已经穿透了他心口,那战得胜。 谢沣那个活罗刹的名头,便来自此役卡锤大皇子是卡锤首领最得意的儿子,谢沣竟然以命做局诱杀,这样不怕死的人,于敌人看来最是可怖。 他话说的轻巧,寻月棠却已顺着他的话联想到了当时风沙与血肉交缠一处的战场,而后又想到谢沣在原书中的结局,尸身被挂到城门上,血迹蜿蜒尺余。 一瘪嘴,眼泪哗就掉了下来。 怎又哭了,谢沣无奈,下榻,站到她面前,掏出帕子来一点一点给寻月棠擦泪,莫哭了,我不疼的。 寻月棠哭到踢腿,怎么可能不疼?血肉之躯如何不疼? 莫说是凡人肉躯,她先前做盘子的时候,仍最是怕疼,丁点磕碰损了本体,就要嗷嗷叫喊半天。 天地万物均也有灵,各有各的疼法,你可以说不怕疼,但怎么可能不疼? 好好好,我是疼的,是疼的。 谢沣不会哄人,就只会顺着她的话说。 就是啊......寻月棠哭得更凶,分明就是会疼的。 但是都已然过去了,早也不会疼了,谢沣折了折帕子,我不会哄人,真的莫哭了。 此前在登州,他还曾纳罕:小时候还蛮有小性子的一人,如今怎这样妥帖懂事了? 现在见人又在自己面前变得娇蛮起来,他内心里是非常欣喜的,欣喜自己能够在人后拥有她的这些小脾气,这些因为信任而现形的小脾气。 但是,他可能还不够游刃有余,仍无多少经验应对她开闸泄洪一样的眼泪。 如今也只能拿着帕子在人面前擦泪,擦也擦不败。 总得哭了有一会儿,寻月棠自己整理好了心情,才止住了眼泪,睁眼见到谢沣不算好看的脸色,三哥,我这样会哭,你可会烦? 若是他说烦,也没什么办法,她就是这样的,旁人心伤一下就能打过去的官司,她非得要酣畅淋漓流上半斤泪才行。 泥胎里带来的毛病,没治。 怎会烦呢?谢沣听她这样问,语气都放缓了许多,轻轻叹气,绝不会烦的。 寻月棠哼哼了两声没说话,但心里却是非常非常满意,二人又在一处叙了会话,见时间不早,谢沣便起身告辞。 三哥,寻月棠送他到门口,明日来店里用朝食吧,冬至日了,吃饺子。 谢沣站在门外点头,又嘱咐:回去吧,我待你闩好门就走了。 好,寻月棠在门内挥手,阖上二扇大门后轻轻闩严了,在内里扬声道:我也回了,三哥你快些去罢。 好,谢沣也在外头扬声应。 这木门已用了有些年岁,门缝阔了许多,谢沣便凑进门缝,想看看寻月棠回去了没有,可这一瞧,就借着月光与也扒门缝的寻月棠对上了眼。 二人一下子又是喜悦又是尴尬。 愣了几息后,寻月棠抱赧转身,我这次是真的回了。 谢沣仍扒着门缝,见人关了房门方才离去。 翌日清晨,寻月棠与阿双日始时便起了身,不几久,陈婶子和柳明宗也到了店,饺子是今日特供,需得备下好些,便得提早准备。 冬日的凉州肃冷更甚关内许多,泼水成冰、呵气成雾,早起实在不是什么好活计。 寻月棠和阿双早已开始日日烧热水洗漱,进了厨房还又多点了几个炉子。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4) 陈婶子自幼生活在凉州,较寻月棠她们更抗冻些,见她二人着了厚厚的袄子还冷得打哆嗦,便心疼道:月棠你就是太过勤勉了些,咱们店里又不供应朝食,整个上午大把时间可以包饺子,如何非要起早受这个罪。 上午还要准备其他菜肉,寻月棠道,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呢婶子,多备下些,咱们吃得就更痛快些,若卖不完也可以送与友邻。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没说今日约了三哥吃朝食,自然是要现在就备下了。 陈婶子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能附和:也对也对。 自己东家年纪不大,意志却坚,肯下力肯吃苦,店里的生意如今是蒸蒸日上,她们几人都跟着沾光,月银已涨了二次,估摸着拐过年就要再招人。 婶子,您去煮些菜汁出来吧。 陈婶子搞不清楚包饺子要煮菜汁做什么,但还是照做,阿双得了令已在灶头烧上了火,柳明宗虽是书生,力气却也不小,此刻正抄着两把菜刀哐哐剁肉馅。 寻月棠今日准备做两种馅儿的饺子在店里卖,一样是白菜猪肉、一样是猪肉大葱。为了区分样式,一个便包做翡翠白菜型饺子,图个百财之意,另一个便包金鱼型,讨个年年有余的彩头。 在前世,喜欢吃饺子的北方家庭里,最受人喜爱的馅儿本还有个三鲜与韭菜猪肉,但是三鲜里头虾皮难买,韭菜在凉州又贵,若是自家吃,包这几样馅儿自然没问题,但是放店里卖就还是算了,便如她也不会用羊肉馅儿一样 店门打开图的就是盈利,自然是要在花活上下功夫、于原料处节成本,赚得越多才越好。 凉州人士也是知晓有吃饺子的习俗的,但不同于关内,饺子在这里仍属于比较奢侈、讲究的吃食,仅几个大的酒楼里有卖,可口感和样式都一般,也只有富贵人家吃得。 寻月棠今日便就想着能让饺子稍微亲民一些,也算一个大胆尝试。若是试水成功,那过年期间便可以再推出一次。 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今日的销售模式,一边准备和面,将备好的面粉下了四分之三,余下一份撂一旁备用。 软面饺子硬面汤,饺子皮既要劲道不破、又要容易擀薄,那得使温水和面,里面稍稍加一点盐。若是自己在家吃,寻月棠还会比较习惯磕个鸡蛋进去,但是拿出去卖就还是算了,控制成本这个词当真是牢牢地刻在了她脑子里。 和完了这些原色的面,还得醒发一会儿,盖上湿布放灶边上去。 这时候青菜也煮好了,用个大笊篱捞出来,沥一沥水,剁碎了用纱布挤压,小半盆绿莹莹的菜水便得了。稍晾凉些后,寻月棠用这些菜水和了一小块面出来。 白菜叶是陈婶子切的,寻月棠特意嘱咐她莫要用盐杀水,直接使油拌了,一样可以不出水;方才柳明宗剁肉馅的时候也是加着葱姜、八角和花椒泡成的水剁的,如今也可拿来用。、 虽然陈婶子母子是寻月棠花钱请来的帮工,双方各取所需以达双赢局面,但寻月棠许多时候都非常感恩都是花钱请人不错,但是人与人又不一样,有人拿了钱也会躲懒,事儿不是不做,但坚决不会抢着做,更不会多做,拨一拨才转一转,实在糟心。 在登州府时,厨房经常会请帮工,她见了太多这样的人,就更觉陈婶子他们难能可贵,就比如此刻,柳明宗作为店里请来的账房先生,本身又是要抓紧准备科考的人,本可以不来厨房帮忙的,但人家不光来了,不光一句怨言也无,还做得极好、极利落。 都说是两好换一好,陈婶子如何不感激寻月棠呢,性子好、还大方,不忙的时候让明宗去后院关门读书,给的工钱还比坊间高了不少,母子俩干得就更有劲。 这大约,就是和气生财了,寻月棠这爿小店如今生意日益红火,与这离不开。 拌馅儿其实并不是多难的活儿,但难在把握调味。北方的厨娘子经营半生,大都有个眼里出贼的本事,一盆肉馅儿放多少盐、搁多少酱油,打眼一看便有数了,手上也如同带了杆秤。 寻月棠钻研厨艺也有百余年,自然也有这本事。 陈婶子在一旁看着寻月棠调馅,只觉东家动作极流利迅速,看得人眼花缭乱,她本还存了点偷师的心思,却到底没看清楚,东家,你这都是放了些啥呀? 无甚稀奇的,寻月棠直言,酱油调味增色、黄酒去腥、盐调味、白糖提鲜、麻油提香,再打几个鸡子进去。 陈婶子听闻,对着灶台旁的调味瓶罐挨个记,又问:这各样调料都加多少呢? 寻月棠笑笑,这倒没有细算过,好像瞧过去就晓得搁多少了。 这...... 陈婶子心觉,方才学的那些,岂非都是白学一气儿? 寻月棠突然想到什么,便问:婶子可是想在家里做与明宗吃? 是了,陈婶子不好意思笑笑,他爹还在的时候,家里尚过得去,逢到年节也会去酒楼里买二两饺子回来,明宗爱吃。 她没再往下说,但在场的又如何猜不到后来家道落了,便再也买不起饺子,她母子二人在此地也未必会做多久的工,此刻若学成了,日后总是方便些。 柳明宗听了这话,心里也不好受,低着头没做声。 阿双察觉,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于柳明宗而言,旁人的抚慰大约不会多奏效,但寻月棠与阿双的可以。柳明宗虽家道中落成了孤儿,但店里二个姊姊父母双亡,倒比他更惨些,她二人身为女子尚自强不息、在这世道里顽强求生。 他身为七尺男儿,当然也不好自怨自艾。 柳明宗给了阿双个感激的笑,轻声道:谢过阿双姊姊。 寻月棠想了想,将刚刚调好的白菜猪肉馅儿放到一边,重新取了瓷盆出来,拿出余下一半肉馅大概称了称重量,婶子,我们这大概是三斤肉,我把要加的佐料单独放到碗里,你记一下用量,等自家做的时候照着比例增减就是。 这法子好,陈婶子击掌,绕在寻月棠身边凝神瞧着。 寻月棠笑笑,接着调猪肉大葱馅,与前头调白菜猪肉馅加的调料都是一样的,就单换成最后加大葱,不过这次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婶子,可看清了? 陈婶子眼神略不济,记性却好,点头道:记住了。 馅儿调好放一边,寻月棠便开始做翡翠白菜饺子皮,阿双几人现下都闲了下来,见她还备了旁的面团,以为还要图彩头捏几个面人,便纷纷凑过来看。 只见寻月棠切了三分之一的原色面团搓成条,将绿色面团一道用擀面杖擀平,后用绿色的面皮包住了原色面团。 众人惊:这是在做什么? 直到寻月棠重新将包好的条滚平,起刀切了剂子、按压、擀平,众人才看明白了这是在做绿色包着白色的饺子皮。 着实新鲜。 寻月棠看着众人神色,便拿出一只饺子皮,几下包成了个饺子,托在手心上展示给众人看:瞧,翡翠白菜饺子! 众人凑近了端详:嚯!你别说,还真像! 陈婶子笑着赞:东家当真是巧思。 见她饺子包得这样好,大家也都净了手一道去学,但除了陈婶子包的金鱼饺子尚过得去外,柳明宗和阿双的仅能是将不露馅,三人包了些自己吃的,便都停了手去准备开店要用的菜肉。 此时天大亮,寻月棠煮好了饺子,让阿双三人先去用朝食。 阿棠,你不吃吗?阿双问。 我啊,寻月棠笑笑,我再等会儿。 但谢沣到底没让寻月棠等多久,三人的朝食尚未用完,后院的木门便被人敲响了。 还没开店呢,柳明宗嘟囔,是谁人大清早的就来啊? 陈婶子瞧着寻月棠雀跃跑走的身影会心一笑,使筷子头敲了敲儿子的额头,哪儿来的这么多话?快吃你的饭。 今日来得晚了些,谢沣见寻月棠出来,歉意一笑,可耽误你用朝食了? 莫名的,他就是知道寻月棠会等他来一道用饭。 不晚的,前店已燃了火盆,你先去候着,很快便好。 待谢沣进门,寻月棠才看见他身后又还跟着三人:林大哥、郑先生,还有个...... 那是个栗色蜷曲长发的美人,生的极美极美,见寻月棠望过来,还对着她友善笑笑,眨了眨眼睛,眸中似有星子。 这是妙言姑娘吧?寻月棠招呼。 是了,林勰接茬,凉州甚少有好吃的饺子,只能带纳古丽来叨扰你了。 在纳古丽眼前,林勰那张惹人嫌的嘴都消停起来。 多谢姑娘素日送的点心小食,妙言道,非常好吃。 还要多谢姑娘照顾小店生意,寻月棠招呼人一道进门,轻轻对谢沣道:三哥你先带大家过去,我马上就好。 谢沣应了。 寻月棠又回厨房忙碌,同时起两口锅,不多久就煮好了饺子,由着阿双帮忙,连同调好的蘸料、饺子汤、腊八蒜一同带到了前店。 店里几个男人相谈正欢,妙言淡笑坐在林勰身侧,稍稍倚他身上,一言不发。 寻月棠走近,可以开饭了。 林勰先问:都是什么馅儿的? 这是白菜猪肉,那是白菜大葱,寻月棠一一指着介绍,蘸料也做了两样,香油香醋的和油辣子的,还有刚腌好的腊八蒜。 唔,林勰应了一声,两样饺子各捡了几个到小碟里,又拿了香油香醋的蘸碟给妙言,旁的饭食你不能碰。 妙言脸上的笑仍淡淡,却比先前多了几分幸福的味道,知道了。 妙言时常点寻味小筑的饭食,寻月棠对她胃肠不济的毛病也有耳闻,只是从未见过林勰这般小心谨慎地对一女子,一时觉得十分新鲜。 快些吃吧,谢沣也推了饺子碟给她,这个天气,一会儿便冷了。 昨日林勰就嘱咐好了:明日我做什么,你只管照着学就是。 郑从拙自幼修习卦爻之术,心性坚定远超常人,如今两双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腻歪,他也未觉难捱,只是尝了个腊八蒜,说了句:小娘子这腊八蒜腌得地道。 腊八蒜是北方过节常见的吃食,过了腊八就是年,许多商铺都开始结账、清债,腊八蒜也结个腊八算的音。 这蒜瞧着碧绿,仿似是已搁坏了,但其实吃起来先而酸酸甜甜、后来则是与生蒜相较折损大半的辛辣,佐硬菜、佐饺子一绝,深为北方男子所喜。 多谢先生夸赞,我其实并不很喜欢腊八蒜,于我来说还是稍辣了。只不过家乡习俗如此,若不腌上一坛,好像缺了些年味一般。 一听这话,便知是北方人,郑先生又问句:不知店主人来自? 谢沣帮她答了:郓州济水县,也算先生老乡了。 姑娘,郑某来自郓州巨野县,郑从拙拱手,方才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既是老乡,郑某便冒昧请姑娘再打一碟腊八醋来,不知是否麻烦? 寻月棠起身,先生稍候。 林勰问身旁的妙言:如何?好吃吗?在幽州,年年过年都是要吃饺子的,待我回乡,便带你一道回去,京城的年节最是热闹,你必喜欢。 寻姑娘做的这些就很好吃。 妙言算是比较喜欢吃大晋的食物,不过就如林勰所说,壅城卖的饺子却都差点意思,要么是饺子皮太硬太厚,要么是肉馅太腥太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不好吃。 今日寻姑娘这个却与那些都不一样,彻底颠覆了她对饺子的原有印象。 金鱼模样的饺子里头是包的是猪肉大葱馅,采取的是南方吃水饺的吃法,一个一个浮在莹莹白的饺子汤里,便真如鱼游浅底一般,取瓷白调羹捞一个起来,见饺子皮极薄,煮过后隐约看得见里头包的肉馅儿颜色,这小金鱼就变作了粉粉颜色。 皮儿滑嫩带着韧劲,馅料一咬,浓浓的、带着葱香的肉汁便先在口里荡了开来,肉馅滑嫩可口,鲜美又不过分油腻,咸淡合适,最是享受。 那个白菜模样的饺子就更加巧思,她是外邦人,思索几番也琢磨不出来是怎么做的饺子皮,便问林勰,在她心里,好像将军无所不知一样。 将军,您可知这个饺子皮是如何做的?怎这样好看? 这个,我猜测大约是用了两色的面团,绿色包着白色,先是包着滚成条,而后压成双色的剂子......林勰猜的倒不错,讲得也算清楚,不知怎的,却看妙言仍是满脸迷惑,他停下解释,问:是不是没见过人包饺子? 妙言点点头。 林勰爱怜地抚抚她鬓发,轻声哄道:待下次,寻家妹妹再包饺子,我就带你来玩玩。 寻月棠恰这时端了腊八醋给郑先生拿来,隐约听到有人说起她,开口问了,听林勰说完,便一口应下。 落座后方才轻声问谢沣:三哥,昨日忘记问你喜欢什么馅儿的,便也没额外准备,可还喜欢? 可也巧,我平素就是喜欢白菜猪肉馅的水饺。 谢氏一门尚俭,祖父母冬季最爱的就是白菜猪肉馅,这也影响了谢沣。但家里的那些都是中规中矩的元包饺子,还不曾有这般做成白菜模样的饺子,实在是新鲜得紧。 寻月棠手上出的饭食与她的人一样,瞧着极美,吃着就更加令人惊艳。 便如同碟中这白菜猪肉的水饺,本是家户常见的馅料吃食,但他驽钝口舌也能尝出这饺子格外好吃些,皮薄而馅大,肉馅松紧合宜,吃着似有弹性,肉汁蕴藏其中,每一口都是鲜美感受,白菜细碎却清脆,并未失了水分,吃着爽口鲜甜。 寻月棠低头一笑,那我下次就还做这个。 一顿饭时间不长,众人却吃得舒服喜乐,一向胃口不佳的妙言竟吃了八个水饺,林勰喜出望外,还更殷勤了些。 用毕饭,谢沣与寻月棠要食盒装了些水饺带走。 寻月棠见郑先生喜欢腊八蒜,便提出要给他带一些走,然遭拒,郑从拙摆摆手:多谢店主人美意,只是某今日有事在身,此次不便,下次再来叨扰店主人,还望莫嫌。 寻月棠摇摇头,送人离开。 林勰拐道先送了妙言回撷芳楼,另二人在内城门处等他,汇合后便一道直奔外城塞骶府邸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营救 城外塞骶府。 谢沣和林勰都是这府上的常客, 登门无需门房通传,直接由人引着到了塞骶所在的书房。 见人来,塞骶先收起了手上正处理的文稿, 方才迎了出来:今日也非休沐日,怎么有空来了? 这是塞骶告诉他的, 与这二人相处, 无需太过客气。 虽不是休沐,却是我们大晋的节日,林勰把食盒举起来, 冬至不端饺子碗, 冻掉耳朵没人管。我三人今日出门用朝食,又在上次那家小馆子里寻到了好吃的饺子, 行经此处便与你带了一些。 可是上次用暮食那家寻味小筑?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5) 林勰点头, 笑得颇有深意, 不住给塞骶使着暧昧眼色, 正是, 那小娘子当真是个妙人。 果不其然, 塞骶一改方才浮于面上的笑意, 一下子荡漾了起来, 伸手接了食盒,既如此, 那我可当真不能辜负二位兄弟的美意了。 外头可真是冷,谢沣吩咐身侧垂手照顾的府丁, 一指林勰, 快去添几个熏笼来, 林将军畏寒。 林勰还又补了句:要上好的银丝炭。 这两样东西在大晋富贵人家常见, 在塞骶这里却不常用, 若要去库房里寻,且得寻上好一会子。 府丁离开,郑从拙走到门口,轻轻闩住了门。 哎哎哎,林勰拉住塞骶,小娘子还嘱咐了别样的烹调法子,你等我说与你听...... 塞骶回身,什么法子? 一转脸,就只见林勰袍袖一挥即过,他当场便失了直觉,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三人合力将他速速绑了,又塞住他口藏到了一侧顶天立地的橱柜内。 郑先生多是帐内谋划,这样粗暴地为非作歹还未有过,他感激二位将军的信任,带他来见这样的世面,但内心里头实在是打鼓,紧张的不行,稳了稳心神,他看向正在博古架上摸索的谢沣、林勰,二位将军,当真可行么? 他三人此前合议,为避免节外生枝,便就确定了先将假塞骶药翻了,而后自行去寻真塞骶的法子。 北狄人于机巧处薄弱,塞骶府上大开大敞,能藏人之处也就是得了谢、林二人指点的这处书房暗室,大可一试。 只是当时他二人为了尊重塞骶,并未问清机窍开关所在,如今只能自己去寻。 有了,谢沣寻到了一个暗格,敲开后在里头发现了一个乌提图腾,转了几圈,便从博古架后头现出了一个密道入口。 三人掌了灯一道往下走,经过黢黑蜿蜒的暗道,拐了许久,中间还走错了一次岔路,林勰不禁抱怨:塞骶这暗道修的委实不讲究,曲曲拐拐的倒没错,怎连青砖也不铺?瞧着也不像是缺那几两银子的人。看这灰大的,呛死人。 谢沣也皱眉,在墙上划了几刀记路。 又行半晌,总算在路尽头见到了个燃着昏烛的空地,中间坐着一人,可不就是塞骶。 从周边环境来看,他处境该也算不错,燃了火盆,一旁剩的饭菜也过得去,甚至角落还有个衣架,上头挂着几套合他风格的衣裳。 谢沣环视一周,便知林子修所猜那晚上让真塞骶去应付夫人娘子,是真猜对了。 三人行近了,塞骶却如同未见,双眼空洞无神,飘乎乎望着前方,既不呼救、也不寒暄,像得了离魂症一般。 是傀儡药,林勰绕他走了几圈,摸了摸脉,下了结论,素轸那群鳖犊子,怎的阴魂不散? 能解吗?谢沣道。 若是傀儡药,那需下药之人方能驱使,他们现在绑了假塞骶,若真塞骶也不听话,今日的麻烦便不会少。 当然可以,林勰不无骄傲地与他二人夸口:不是我自吹自擂,这世间之毒,除了似牵机,就没有我解不了的。 说着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从里头倒了一把蜡丸在手里,挑出了傀儡药的解药,捏开蜡丸喂塞骶咽了下去。 郑从拙问:如何似牵机便不能解? 因为似牵机本就是无解之毒,林勰挑了个椅子坐下等药效发挥,也与二人说这个,权当打发时间,你们知道素轸万毒门吧,上上一任掌门是个用毒奇才,研制出似牵机本是就是个意外,只可惜还未来得及配置解药,便就撒手人寰。这似牵机呢,是集他毕生所学的收山之作,底下弟子都无这天分能解。 郑从拙上一世效忠东宫,也曾结识过贺峤身侧一个万毒门出身的谋士,却未听说过这毒。 牵机药是致死之毒,这药如何唤作似牵机? 因为这药不致死,却比致死之毒更有用些,林子修好为人师,娓娓道来:中了这药后毒性并不会即时发作,而是需要一种素轸特有的蘼菟花作引子。中药者若闻了这花香,便会如中牵机药一样四肢相牵,极尽痛苦,偏偏又还死不了。用来审那些嘴严的犯人再合适不过。 用来审讯犯人......郑从拙心下一惊,那若是主将中了此药呢? 那个南风天! 谢沣军队所在,分明就是在上京北面。 想到谢沣临死之前痛苦模样,郑从拙此前琢磨不透的谜团,在此刻拨雾见明,他扯了个笑,林将军当真博学。 那是,林勰笑得佻达又自得。 他少年时喜欢扮作寻常人家的孩子在京城四处游窜,在城西贫民窟接济过一个快要病死的男子,一饭一药之恩,换来了素轸万毒门嫡传弟子的亲自教习并门中秘籍《万毒典》一本。 听闻老掌门离世后,门中大乱,师弟抢了他掌门之位,驱逐他出山门又嫌不够,打听到他逃到大晋,便远道追徙而来赶尽杀绝,当时已攀附上了东宫。 贫民窟反倒成了最后一方求生之地。 醒了,谢沣出声。 三人齐齐望过去,见塞骶古井无澜的眼中分明已泛出了一丝活气,虚弱冲谢沣笑笑:我便知将军会来。 谢沣蹲下身,关切问道:感觉如何? 傀儡药虽然会伤人身体底子,但对塞骶这样魁梧健硕的汉子来说,也无甚大问题,还撑得住。 林勰催促:既撑得住,那便快些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塞骶从他深夜被掳至卡锤说起,一直说到被卡锤首领交到假塞骶手里,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兄弟还活着,卡锤大王为他取名骨提达。 骨提达,是为仇恨而生之人。 塞骶无力笑笑,若按照我的儒师所说,这在大晋,大约就要说做天道好轮回罢。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林勰拉他起来,搭把手,先把那个赝品搬下来再说。 骨提达如同塞骶一样魁梧壮实,如今被药翻了就沉得要死,四人倒手将他往下搬,每每轮到林勰,他便要对塞骶这密道进行一同批评:谁家的密道与你一样修的这样长?若里头走了水,你跑都跑不脱。 塞骶委屈,不是你们教我要将这密道修得复杂一些么? 复杂不是长!你多留两个岔路不就行了吗! 林勰搬着骨提达,无力望天,真的,人若在一处精,便要在一处傻,塞骶武力和眼见都是北狄翘楚,偏偏在玩弄心眼上,就是个十足十的夯货! 好容易运到了密室之内,林勰泄愤一样撒手,骨提达骤然落地,发出咚一声闷且重的响声。 塞骶也松手,看看谢沣、看看林勰、又看看郑从拙,接下来怎么办? 灭口肯定不行,骨提达说什么也是他亲弟弟,而且去弟留兄这事虽然与他无关,但总归是乌提部对不住骨提达。 怕什么?你个苦主都没表态,谁还能砍了他去?林勰在一边盘着腿、喘着粗气,又看向谢沣,对吧,鸣苍? 谢沣也找地方坐下了,还有用处的。 就是,林勰应着,又掏出个药丸塞到了骨提达嘴里。 这是什么?塞骶问。 傀儡药,谢沣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兄弟,林勰起身,走到塞骶身边攀住他肩膀,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你弟弟能不能戴罪立功,就看你这反间计用得如何了。 这......塞骶语塞,这些不同于战场排兵布阵,他当真是万万分的不擅长。 其他三人并肩往外走,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身上虽累,脚步却都轻快了许多,谢沣还好性子地回头又留了句:今日冬至,书房给你留了饺子,记得吃。 走出密道,他又嘱咐郑从拙,先生,塞骶无甚城府,这边还要劳烦你多多上心。 郑从拙垂首应是。 三人出了书房,林勰与谢沣对视一眼,谢沣先开了口:子修,你现在准备去何处? 林勰一笑,冲他挤眼,马上就到晌食的点儿,我就去纳古丽那里用饭罢。 也好也好,谢沣点头,那你自去就是。 刚好我便也去月棠处了。 妙言由着林勰送回楼里不久,便听得窗外一阵尖利鸟鸣,她心下了然,立即将身边随侍的小谷等人支开。 不多时,一个龟公模样的人推门而入,姿态倨傲全然不将妙言放在眼里,张口是纯正的北狄话,自上而下压迫问道:今日与林勰出门,可有什么发现? 妙言轻轻摇头,也用北狄话回:并无。 你与他,还有谢沣等人去那里作甚? 妙言抬头,既是去馆子,自然是吃饭。 跟了他这么多日子,一丝进展都无,纳古丽,我必须警告你一句,大王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你们以为谢沣那条路走不通,便设局让我接近林勰,妙言苦笑,可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林勰能在谢沣身边这么多年?当真只是一个会被枕边风吹昏头脑的纨绔子吗? 那人听罢无言,只捏着妙言的下巴迫她抬头,那是你自己本事还不够,生的这样好的皮相,莫要白白糟蹋,别瞎了大王这么些年对你的栽培。 那人说完这句,便大步出了门。 见人离开,妙言一阵战栗,似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跌跌撞撞才又上了榻。 林勰来时,便见她一人和衣躺在床上,面色煞白,一脸愁容,他以为旁人又说闲话惹她不悦,便也除靴上榻,揽她入怀,轻轻抚着她后背问:可是外头那些长舌妇又嚼舌根了? 不是,妙言轻轻摇头,只是身子不太爽利。 林勰摸了摸她脉,也无旁的毛病,就是忧思过甚,我再开个方子给你。 纳古丽身子虚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走到哪里都是最最风光,得了太多流言蜚语,自个儿又开解不来,忧思过甚就成了疾。 开方子与她调养,却多被她以各种借口逃了药。反正心病仍也需心药医,林勰也不迫她。 将军,我不想吃药。好苦。 林勰低头看她,又叫将军? 妙言抬头,看着林勰好看的眉眼笑。 林勰永远爱她的笑,对着自己的笑,像是孟春第一缕丹灵光落在雪山之巅,化了越冬的冰雪成潺潺溪流,最后在人心上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官人。妙言启口,声音极尽娇柔。 林勰与她说过几次:在人前你尽可唤你以为妥帖的称谓,但人后,必须唤作官人、郎君等等一切意为心上人的称呼。 本想带你出去游玩,但既身子不爽利,那边改日再议,林勰手上绕着妙言一缕栗色卷发,总归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妙言由着自己趴在林勰胸口,一下一下数着他的心跳,内心本无比安适,却在听到那句来日方长的时候身子一僵,半晌才带着鼻音应了句是。 林勰一下一下拍着她,与她述话本子,从洞庭红讲到珍珠衫,从伯牙摔琴讲到十娘沉宝......听得身侧人渐渐没了回应,呼吸也变得轻且绵长,林勰才放她睡到帛枕上,拉过锦被轻轻掖在她颈下。 不多时,小谷进来说晌食已得了,可以用饭。 林勰倚在榻上,放下手上书卷,以手点唇示意小谷小声说话,自己也低声吩咐:朝食用了不少,且让她先睡着。你去寻味小筑点一盅汤并些好克化的吃食,就在灶上温着,等她醒来再用。 寻月棠想到今日饺子会畅销,却委实不曾料到还会脱销。 冬至日特供饺子的牌子挂出去后,还未到晌食的点儿便已陆陆续续进客,十有八九是要点饺子。 说来说去,倒还是得感谢先前的酒楼,在壅城给饺子造足了势:逢年过节必吃、京城贵人之选、制作工艺精细、模样寓意吉庆......总之就是该有的不该有的好名声,都一股脑儿给饺子安排上了。 众人见了,便就想买上一份讨点过节气氛。 寻味小筑虽是新开的店,在周遭却也攒了些好名声,加上她不需要额外培训白案师傅,人工上省了不少钱,饺子定价就比旁的酒楼低些,馅料不作假、味道又美,模样也好看,委实是冬至日上上之选。 有人吃过后觉得好吃,便还打包一份未煮的饺子带给家人;也有早早尝过的食客离店后,还又通知四邻来买。 就这样,不过一个时辰,上午包下的十几盖垫饺子就销售一空,后头有人又上门来买饺子,寻月棠只能不好意思摆手:实在对不住,晌午的已经售空了。 见人脸上落寞,寻月棠心上又熊熊燃起赚钱火苗,便与人商量:暮食还会供应,客人若有意,可先下定,到时提前与您留出来。 几波来人听了这建议,当场便留下了姓名与数量,一中午竟接了十几单预订单子。 虽然这样的饺子盛况多少影响了店里其他炒菜的销量,但煮水饺出餐快、翻台快、易打包,打算盘一算,还是比平日里足足高出了三成利,下工也快了二刻有余。 这个结果着实令人满意,寻月棠手痒,将柳明宗赶出柜台,自己亲自拿着账本打算盘,将准确的流水又算了一遍,边算边笑。 她甚至都想着,无怪现代那么多饺子馆生意红火,要不然,自己也将这寻味小筑改做寻味饺子铺得了。 但想也只是想想,如今她这爿小店刚刚立足,万非转型之时,且她现在都供不上货,到改成饺子馆又当如何?还是要走这私房菜的路线才好,待规模起来,就再寻个大些的铺子,还要再招几个专业的厨子...... 谢沣来了已有一会儿,就无声立在柜台前,低头看她,见她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吃吃地笑,又见她翻着前头的账目轻轻叹气,若有所思的样子。 实在是担心她下刻便要掉泪,谢沣忙出声打断她此刻的神游:在想什么? 哎哟,寻月棠正沉在自己脑中规划的美好商业版图里,蓦地被人唤,人吓了一大跳,合上账本抬头,见是谢沣,才展颜笑了:三哥今日可是闲了。 似是天儿穹上落红雨一样,竟然在个非休沐的白天来了两次,以往可从来没有。 谢沣没与她说是去塞骶府上办了件大事,却想到他与子修能识破骨提达的狐狸尾巴,还全是因着眼前人,虽说这样以她遭冒犯而意外所得的助益为自己所不喜,但却是要多谢她。 今日无甚大事,想来见你。 寻月棠抿着笑看他,想问他这俏皮话是否师从林子修,但见人一脸正经,倒不好意思臊他,便上前去拉了他手,走罢,去用饭了。 是在夜市携游那日之后吗?还是在落雪的寂夜里,他盯着她说我很想你之后呢? 亦或是在更久以前,在被他在茂桷山下相救之时?被他从鼋豺山口捡到之时?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6) 还是更久更久前,久到被岁月洪流相掩、被她不甚出色的记忆忘却的七八年前,她仍梳系红绦的双丫髻,在被父亲教那句春山晓露凝新碧时,偏头看了看传出朗朗书声的客院呢? 总之,这情意来得似乎没有来处,又深植在心。 二人如今并无婚约,却也算通了心意,按照现代人的说法,这叫做谈恋爱。 寻月棠心想,牵一下手而已,便如秋尽冬来一样自然。 谢沣却不这样觉得,在寻月棠牵到他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如遭雷殛,怔怔然不能自处,不太自然的潮红从脸面处起,直蔓延到耳后、脖根。 怕自己手劲过大,太过紧张捏疼了她;压根忘记自己才是由人牵着那个。 又怕自己手上伤疤厚茧太过粗糙,会磨疼了她;全然忘记她本也是日日持刀之人,并不怕这个。 几次张口,觉得自己似是说什么都不太合宜,只能由人牵着到了后院,脚步都开始不自然。 咦,天气如此热吗?柳明宗已用完了晌食,去到自己房里时路过院子,见到谢沣满脸通红,便奇了一声:王爷怎热成这样?脸都红了...... 陈婶子也用好了,正随着儿子的脚步出门,就听到了这句。 这死小子...... 陈婶子拉着柳明宗就走,嘴上不住道歉,小儿无状,王爷莫怪。 寻月棠这才抬头看见谢沣,见四下已然无人,便也促狭发问:三哥你当真很热吗? 你......谢沣脸更红了。 我的脸面应该不红的,寻月棠觉得好笑,还特意摸了摸自己双颊,嗯,不热。 哼。 谢沣背起手,转身自己往厨房里去了。 寻月棠笑得更开心,小跑着追上去,三哥三哥,你不热、不热行了吧?脸也不红的...... 晌食是一碟对切的咸鸭蛋,一碟卤味拼盘、一碟香煎豆腐、一碟小炒青菜,还并着一道犹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嘟滚着的腌笃鲜。 虽然瞧着也还行,摆到一处显得还挺排场,但那咸鸭蛋和卤味都是早做好又回锅的,余下三个菜都是快手菜,用来做员工餐是远超标准了,让谢沣也吃这个,寻月棠心里却是觉得亏欠于他。 幸好还有道腌笃鲜稀罕,高低可以撑撑场子。 这是她昨日买的,去菜市时见到有个小摊子买冬笋,凉州没这东西,应是从登州运过来的,旁人都嫌贵没人买,寻月棠就买了几个回来给大家尝鲜,确实她自己也想念那口腌笃鲜了。 要来也不早说,什么都不曾准备,寻月棠犹觉得对不住谢沣,只能凑合一顿了。 谢沣却觉得已经非常丰盛了,抬手给寻月棠盛了一碗汤,又何须待我为客? 话不是这样说的,寻月棠小声嘟囔,我不是当你做客人,可你平素都忙,在营里并吃不到什么好的,还有个林大哥总要与你抢,既到我这里,自然是要给你改善伙食。 听到她这番说辞,谢沣心里熨帖极了,也莫恼,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 你不在意,寻月棠乜他一眼,也抬手给他配了一碗腌笃鲜的汤,撂他眼前,手上多少用了些劲,轻轻一声咚,接着说道:我却是在意的。 谢沣心里更加舒坦,简直舒坦极了,连方才在密室里找到塞骶都无此刻舒坦,这舒坦上浮到他方才还通红的面上就化作了从心底发出的笑意,并不多深却非常真,他眼神落到寻月棠身上,道了句:我记下了,下次必提前知会你声。 晓得就好,寻月棠拎着勺子喝汤,问:三哥你此前吃过腌笃鲜没有? 好似是吃过吧,子修若是吃过,那我大约就吃过,谢沣摇摇头,记不太住。 那你就当现时新尝。不知道春天会如何,反正凉州的馆子现在还无人售卖这个,我这算独一份了。 谢沣照做,见他手上这个小碗里头被她搭上了上次所说的自腌腊肉,瘦肉部分纹理分明、红中带褐,肥肉部分晶莹又微微透亮,有切做了块状的浅芽黄色笋子,还有斩了小块的肋排、打成结的米色豆皮,各式各样都浸在一碗浓白却清澈的汤里,颇是好看。 凑近些,便有复杂又浓郁的鲜香味道与热气一道直逼面门。 汤极其鲜美,谢沣描摹不出来这具体是如何鲜,但它确然就是鲜,几乎要将眉毛都鲜掉的鲜。 冬笋块脆生生,又鲜又嫩,小排汁水丰裕,炖得着实到位,轻轻松松就可脱骨,豆皮劲道耐嚼,仍留着浓浓豆味,却又和上了肉香,吃着竟似假肉,腊肉耐嚼,已炖出了大部分盐分,吃着正适口。 简直一绝! 月棠,这菜好吃!谢沣赞道。 寻月棠看着他笑,心说:果不其然,又是这句好吃。 二人一道吃完饭,谢沣起身,你大概要午歇,我便先走了。 寻月棠摇摇头,暮食接了好些饺子的订单,晌午就不歇了。想想还是想多留他呆一会儿,又道:三哥,你若无事,就再呆下,若累了,我这里也可以歇歇的...... 但这样说是不是太过不矜持了? 她又接着找补:毕竟狼牙也好久不见你了。 谢沣此刻便就是棵千年枯木,经人家姑娘这一番点化也该开出花了。他顺杆就爬,今日里就一事,晨间已处理完了,尽可以多陪狼牙一会儿。 总归你不是客,我便去忙,你自顾自己就是。 方才牵人家手时还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此刻腆着脸面留人反倒不好意思了,寻月棠觉脸上一热,收着碗筷就要转身。 阿双就这时进来,阿棠,小谷又来。说要点一道汤,并着些好克化的吃食。说是林将军嘱咐,让你自己看着置办就是。 寻月棠点头道晓得,看着桌上火炉,笑对谢沣道:林大哥可也真是巧。还有几只笋子,不就与他再做道腌笃鲜去? 此刻他在撷芳楼妙言处,所行何事不宜深思,但谢沣心底确实突然产生了一种对林子修的羡慕,那种可以于无人之地与心上之人共处的安适,只说了句:他定也会喜欢。 小谷走后,寻月棠就带着店里人开始准备包晚上的饺子,柳明宗也净手挽袖子过来准备剁肉馅,刚站到案前就被寻月棠赶:我们忙得过来,趁着三哥下午不走,你有哪些疑问便抓紧去问。 柳明宗有些局促,不太敢过去。 十几岁普通人家的男孩子,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县令了,连州牧大人的面都得是靠哪个人敲鼓鸣冤升堂,他在人群中远远瞧上半眼。 现在你让他拿着书去找平北王求教,这如何张得开嘴? 哪怕是之前就已经说好也不行。 你这孩子......陈婶子见柳明宗犹在犹豫,想说他一句怎么如此不懂事,可一琢磨,那可是平北王,便自己已经活了大半辈子,往贵人身前凑,也是不敢,就生生将后面的那半句又给咽了回去。 寻月棠见他二人这样,便问柳明宗:都有哪些不懂之处来着,说与我听。 柳明宗点头,将自己的疑问之处完整说了出来。 寻月棠听罢点头,冲着窗屉喊了声:三哥! 谢沣正在训练狼牙,听声便进来,怎了? 寻月棠将柳明宗的疑问问了出来:三哥,我有问题。 谢沣觉得奇了,饶有兴趣,请说。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和解? 此句选自《论语卫灵公篇》,何所谓志士?身负纲常之重由志虑高洁者;又何谓仁人?以身会天德之全,而心体之光明者;此二人者,以心为重而轻其身,利害不能夺、死生不足累,临难避之以偷生,为其人所不屑,为善天下之道,为安天下之贞,捐躯赴难,至死而靡憾。(1) 谢沣说完,转头看向柳明宗,可懂了? 柳明宗讷讷点头。 懂了懂了,寻月棠拿胳膊肘蹭了蹭谢沣,示意他别惹人家孩子,想要接着问,却发现柳明宗刚刚说了三四个问题,她就只记住了刚刚一个,还是因为幼时习过这句。 明宗,我刚刚还问了什么来着?你给我提提醒,有些记不住了。 谢沣含笑看着俩人唱双簧,屈指点了点她额头,话却是说给柳明宗听的:不动笔墨不读书,若仍有疑,便待你忙完了,于书案前再议。 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寻月棠看着谢沣,轻轻耸了耸肩,眼神俏皮,像带着钩儿一样落在谢沣的眸中,意思再明显不过:谁让王爷你官儿太大呢?人家孩子害怕,也理所应当。 谢沣也用眼神回她,似若是要将她整个人摄来留在眼湖中:是,本就都是怪我。 去吧去吧,寻月棠催促柳明宗,这里无你的事了。 柳明宗低着头,谢谢东家。 待那二人行远了,陈婶子才出声感慨:王爷,可当真是个好人。 可他在凉州城里的名声,分明是与为人不相匹配的,一代战神,领兵将鞑子打出去几十里地,百姓的安居富裕都仰仗他而来,大家提起他却是个阴狠暴戾活罗刹。 纵然这与北狄刻意抹黑有关,但如何没有百姓对他的误解在呢? 她如今所想,寻月棠甫至凉州,确实不太清楚,只是见陈婶子称赞三哥,深深觉得与有荣焉,手上活计不停,嘴上也不肯闲着,非要再夸三哥一道方算酣畅。 旁的不说,三哥确实是非常刻苦好学,我第一次见他时,他也就是明宗这年纪。当时他得了疫病,日日高热,起身甚至不成,神台稍清明些,便要勉力起身读书。 我爹爹与他的老师邱先生是同窗,他俩常一道立在窗下听。当时我爹爹就说三哥日后会有大出息。果不其然,他疫病痊愈后的次年春闱,就中了御试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寻月棠抬头看陈婶子,功不唐捐,明宗也是个懂事上进的,定有好结果,婶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陈婶子看向对面房间的槅窗,隐约的交谈声从窗缝里溢出,心里又是一阵感激,承东家吉言。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王阳明的一篇八股。 第38章 竞争 谢沣带着柳明宗去答疑, 寻月棠三人在厨房里更加努力,包的饺子比上午时又多许多。 半下午时,林勰寻到店里, 说晚间要去塞骶府上再看看,二人便一道去那里用饭。 眼看到了暮食的点, 店里四人俱是摩拳擦掌, 晌午那顿已打了个极好的样,暮食定也不会差,毕竟已经订出去了那么多份。 可真等到上人之时, 却比晌午的客少了三成尚不止, 这还不算,点饺子的人则就更是少上加少, 直到天全黑尽了, 眼看着就该到打烊的点儿, 包好的饺子还剩了一半。 实在是奇怪地很。 莫不是因为今日里财运都在晌午一顿用尽了? 陈婶子先坐不住, 加了件衣裳出门, 沿着这条街一路打听了过去, 尚未到街角就到探到了原委。 中午头里那个翡翠白菜饺子实在出足了风头, 半个壅城都晓得了。常言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这边名声一响起来,起码有三家酒楼效仿。 其间以望京楼最为大方:凡是进店用餐, 桌桌都送一盘翡翠白菜饺。 寻味小筑虽定位是中端偏高,可还是与望京楼之流有着客源交集, 如今交集那部分被引去了旁处, 她这里的生意自然就不济了。 陈婶子满脸愁容回去, 将打听到的原原本本说给了寻月棠听, 说完一阵叹气。 说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也好, 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也罢,总归生意场上就是若这些大店若是铆足了劲与你过不去,你是无论如何也得咽下这个哑巴亏。 虽说前头上衙门,谢王爷如同青天,给月棠出了口气,想必也敲打过了田大人,望京楼便消停了好一阵子。 但他们现在换成这招,若杀敌一千自损起底要说五百,莫说是谢王爷了,便是东家本人也不好说人家的不是。 寻月棠倒还看得开,还反过来安慰陈婶子和阿双她们:无妨,生意嘛,总有想不到、料不得的时候,旁人怎么样咱们没法管也管不着,管好自己就是。 陈婶子看着这几盖垫饺子,又愁道:旁的都好说,就是可惜了这些饺子。 无事的,我喜欢吃,我可以吃。阿双道。 饺子也好处理,留足阿双和明宗吃的,剩下的去送给四邻,总归现下也尚不很晚,还是冬至。寻月棠看向陈婶子,婶子,便要劳烦你跑跑了。店里估计不会再上人,送完便早些回去罢。 陈婶子应是,带着柳明宗提着饺子走了。 门一关上,阿双就卸下来方才淡然模样,也愁云满面地看着寻月棠唤了句:阿棠...... 她与寻月棠相识更久些,她觉得阿棠此刻心里该是不好受的,只不过不会现到面上,毕竟她还是店里的主心骨来着。 啊,要是谢将军此刻在就好了。 寻月棠笑着捏了捏她脸,我真的无事,现在也晓得了生意中行事不可托大,还得谢谢他们与我提这个醒了。不早了,早些去歇息,还要早起。 眼看着阿双房里的灯也熄了,寻月棠坐在榻上、抱着狼牙,开始琢磨今日之事。 今日发生之事,要说她有多难受吗?真的未必。毕竟,望京楼在这遭里未必讨得到好处,纵然他们家大业大抗得住霍霍,长此以往又能风光几时? 何况,放在现代说这叫恶性竞争,乃是十分常见的手段。 可似乎是也没有多好受,毕竟她也浪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在里头,如何能不心疼? 可这样的事就连三哥也是不好出面的,如再遭遇,该当如何应对呢?或者说,要想凭借着食店在凉州立足,日后该如何发展呢? 寻月棠这一夜辗转反侧,直至街头响过了子时更漏,才堪堪入眠。 第二日却起了个大早,从菜市采买结束就拐道去了家铁匠铺子,当场画了个锅子样式出来,店家,我要定做六口锅子。 铁匠是个实诚人,拿起图纸看了半天,觉得实在无甚稀奇的,要价也不高,甚至还问了句:小娘子急着要吗? 寻月棠笑得得体,倒不是特别急,但若是能早些交货就更好了。 那留下一两银子做订,后日这时辰来取就是。 多谢店家。 待她离店,见人已拐到了另一条巷子里头,便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出来,接着进了她方才入的铁匠铺子,另有二人则追着她的脚步继续向前。 店主人,方才那小娘子在你处订了何物? 那铁匠见这俩人尖嘴猴腮,张口无状,实在不想理,便就真哼了一声没理睬。 那二人也不恼,伸手就塞给了铁匠一角银子,劳烦店主人知会则个。 无人跟银钱过不去,那铁匠下巴一指,图样还在桌上撂着呢,小娘子刚画的,要六口。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7) 二人一道行过去,捧起那张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图样瞧了半天,这......二人对视一眼,实在是无甚稀奇的,这样的小锅子楼里多的是呢。 方才那角银子是真的掉地上了,早知道还不如他们二人自己个儿昧下呢。 二人当即没了刚才的求人态度,扔下图样转身就离开了铁匠铺。 另二个人那里也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俩看着寻月棠一路穿出小巷行进大道,拦了一辆骡车出了城,去的地方还是她常常订酒的那家小作坊,有个老叟开门将她迎了进去。 想来食肆订酒如饥来用饭倦来眠,这不是应当应分的事儿吗?追踪半天,为了撵那脚快的畜牲,兄弟二人鞋子都跑掉一只,终是无功而返。 所以今时不同昨日,望京楼派出来的几个街溜子都无什么发现,各人领了吊钱后就下工了,只被主家叮嘱接着盯。 寻月棠仿佛是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却抓不住行踪,她曾尝试频频拐道、换街巷,可对面似乎是对壅城熟悉得很,不几久就又能感觉他们跟上了。 直到她伸手拦了骡车,才彻底将那些人甩了开来。 起初她怕得紧,担心是贺峤那个疯子派来追杀她的,但却自己先否了这个想法贺峤的人若出马,自己怕是早该丢了命,身后这群似乎是只想看她去了何地。 联想到之前与望京楼的龃龉、以及昨日里满城尽是白菜饺的盛况,寻月棠猜测大概是竞争对手派出的人。 还真是精明啊,寻月棠轻轻叹了声。 她今日早早出来确实是在为新品做准备的,本来想去定制一批鸳鸯锅,但想也不用想,若她的火锅问世,定会第一时间就被人学了去。 所以她临时改了方案,准备上新一道从外面看不出玄虚的菜品,想到自己这也算是小小反击,不由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轻轻扣了酒作坊的门:刘伯,我来啦。 此前她被打压买不到酒时,得了钱英的指点来到此地。刘伯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道经营,这作坊规模不大,酒的种类却全,味道也好。 所以,虽然这里离城实在是远了些,但她被人解除了商业压制后也未再换地方,仍还选这刘记。大多数时候是他们去送,寻月棠若得空,也会自己来走一趟。 小娘子今日不忙,刘伯笑盈盈与她开门。 寻月棠福了个身打招呼,想到后面人,随手就关了院门,跟着刘伯往院内走,是不太忙。我今日套了车来,便自己带回了。粮食酒还是按以往的数走,上回那烈酒也带上十坛。 得嘞。 刘伯转身要去招呼儿子装车,又被寻月棠低声叫住,刘伯,上次你与我说家里还有葡萄酒,是也不是? 是,但是数量却不很多了。 可有五坛? 刘伯笑了笑,五坛是有的,大约也还十来坛。去岁天大旱,葡萄藤死了许多,好容易结出来几个葡萄粒儿,酿酒就格外好喝些,酿的本也不少来着,都被我父子三人解了馋。 寻月棠也笑,那便要求刘伯割爱了。 好说好说。 订好酒回城,寻月棠坐在颠簸的骡车上想:这回尝试是否能成功呢? 仍是不好说。 可真难啊,寻月棠嘟囔,若是做生意如同打算盘一样简单就好了,怎就非如记人名一样艰难呢? 不几日锅子到了,寻月棠又写了牌子挂出去:今日供应,琉璃羊肉。 左边还是那片寻亲的牌子,时至今日不曾有分毫眉目,曾经艳红的纸张都已退成了灰粉颜色。 右边这张新挂,却也是不知道会否成功。 寻月棠对着这二个牌子合了合掌:求求了,让我抓紧找到哥哥罢;求求了,我要发财,我要发财。 琉璃羊肉?这名儿着实雅,不知店主人又出了何等巧思。 第一批晌食客,其间有个熟客,最爱寻味小筑三五不时就出新菜,见门口挂了新牌子,心里一阵喜,唤阿双过来:今日就点这个。 后厨的寻月棠接单就开始忙碌。 琉璃羊肉这名儿,是她自己取的。 这菜原是叫冰煮羊,做起来也不难,反而非常节省物力,将冰块铺到锅底,随后撒上洋葱丝、大葱段、白萝卜、生姜片和西红柿片,而后将羊肉铺上,倒入葡萄酒,中高火闷煮上一刻钟后,撇去浮沫加上枸杞子就得了。 葡萄酒在其间起的作用不容小觑,所以寻月棠才会由粮食酒掩着,悄悄运葡萄酒回来,只与刘伯说是有客人爱喝。 虽然制作简单,但这菜的鲜美却是有口皆碑。就说是寻月棠附身到美食博主的盘子上,就吃过了好几次冰煮羊,那些视频传到平台上都是点赞评论过万的作品。 鲜美的秘诀,或者说是原理,听说是热胀冷缩:羊肉接触冰块肉质缩紧,又在冰块被热量煮化的过程中渐渐涨开,多了这个过程,肉质就会鲜嫩可口。 在现代的时候,大多数店家会在桌上摆一只沙漏,漏完恰好是一刻钟,届时打开锅盖就时间刚好。 但如今这般艰难的营商环境当前,寻月棠是万万不能将菜放到食客眼皮子底下煮,前些日子定制锅子只是为了吃完肉当火锅涮,在配菜处多赚一道钱。不仅如此,她还将那些配料都给择了出来,只留了可做点缀的枸杞子。 是以,食客们接到羊肉锅子、又再开盖,见到的便是一锅清汤羊肉,看着实在平平无奇。 所幸点这个菜的都也是熟客,对寻味小筑还是信得过的,纵然心里不住打鼓,却也没有声张,提起筷子准备捞一块羊肉先尝尝再说。 阿双笑着提醒:客人,这菜需得先喝汤。 唔,还有这样的讲究。 客人开始有点兴趣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越是讲究多说明这吃食有来头。 一桌人各打一碗微微发白的清汤,汤湛清吃着也无咸味,大约是真的没有放盐吗?但少了咸盐的遮蔽,汤里的新鲜羊肉味道、以山泉水做底的清透味道、微微一点酸味、丝丝缕缕的辛香味道却就在舌尖被大肆放大了,入口似有百味,余韵却只余甘甜。 一桌人对了对眼神,纷纷赞叹:这汤好是鲜美。 见人喝完汤,阿双便上了蘸酱,客人,羊肉需得蘸着这酱吃。 客人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汤鲜甜清淡些无所谓,但如今民风开化不再茹毛饮血,若要他们似野人一般吃些不带盐味的肉食,大家还是咽不下去,如今有酱,便是最好。 这碟上的蘸酱看着土黄颜色,似乎就是普普通通的麻酱。可真蘸下去却又感觉不一样了,入口是香,袭人的油香,只是这醇厚香味却让人分辨不出来是芝麻香还是花生香,亦或是两种都有?酱里头是掺了盐的,还有些旁的酱香味道,一点点辛辣,似有若无地挑逗着舌尖,还有一点点来自异域的味道,似乎有些像城外夜市上卖的孜然。 各种味道交织在一处,热热的羊肉将酱料也烫出了温度,待这浓郁的酱料入喉,在口中便已铺垫好了绝佳味道的一方天地,再来咀嚼鲜嫩软滑的羊肉,舌头便如在满室香氛中沐浴,感官放大,熨帖无匹。 好吃,实在是好吃。 有客人实在喜欢这麻酱,便问:这酱料好吃,不知是里头都放了何物? 阿双笑着摇头,这是厨娘所配,奴也不晓得。若客人喜欢,还请常常来光顾小店。 她其实是知道的,这麻酱昨夜耗费了月棠大半宿的时间,是用一方小石磨将二八相分的芝麻与花生磨成油末,又一点点加入芝麻香油而成。但到这一步犹还不止,做成了还要加入极细的孜然面、盐、酱油、腐乳、香醋、韭花酱才成。 那小小一碟料里头,尽是功夫。 那不知这菜又为何称作琉璃羊肉? 阿双自然不能说这是因为我们拿冰块煮羊肉,那岂非又泄露了商机,便睁眼说瞎话:是因为冬日羊肉从城外运来便沾了冰碴,瞧着如同覆了一层琉璃,便得了此名。 哦哦竟是如此,大家都觉得美极,厨内那小娘子当真是个妙人。 有了这些熟客口口相传,寻味小筑这道琉璃羊肉很快又在壅城掀起了一阵热潮,每天都卖出去十几二十锅,再算上后头涮锅子的配菜,利润十分可观。 如此过了三日,也仍不见竞争对手来使绊子,店里四人喜出望外,暮食便自己做了冰煮羊来庆祝。 送羊肉的小哥自然不会同她们讲,自己当时也被其他几个酒楼找过,言说将自己的羊肉都高价送到其他店里去卖个高价。但小哥曾经见了那次州牧府升堂,又在送羊肉的时候见过平北王进出,寻小娘子脆生生地叫他三哥,这样的贵人,他可是开罪不起。 于是便就少了寻月棠她们一道麻烦。 寻月棠夜间翻着厚厚的账本,惊觉这几月虽然坎坷不断,但整体来说生意是欣欣向好,收益颇丰,只是如今外面的餐位与后厨都有些吃紧,只是年关将至,各人都图稳妥,此时招人应难。 等拐过年罢,寻月棠合上账簿,拐过年再招人。 谢沣这几日里军务繁忙,莫说是进城,便连早些安歇都难,待到每日子时或者丑时更漏过,营内俱寂,他就会停下手上事务、洗漱上榻。 人若是累得过了,便得空歇息也很难即时入睡。 以往他总觉脑中嗡嗡似有蜂鸣,又似藻荇相交一团乱糟糟,现在再盯着帐顶迫自己入睡,眼前脑中、翻来覆去却全是寻月棠的身影。 白日里有营下副将为家中小儿办百岁宴,将他与林子修一道邀了去吃席,酒未吃多少他就觉自己有些醉了,一道与林勰离席躲酒时听林勰说了寻味小筑近来发生之事。 翡翠饺子被仿,她出街被人尾随,又靠着琉璃羊肉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她看着娇俏柔弱,似是好欺,还总爱哭,可内心里却是如蒲苇一样坚韧、轻易难折,又聪敏过人,可以自己处理好大部分困难,这是谢沣一贯清楚的。 可是......她在登州就曾被人追杀过一次,若真感觉到有人尾随,心里该当是多么害怕,又想到自己近日都不曾现身,谢沣心里颇不是滋味,转头问林勰:你怎不早告诉我? 林勰也叫苦:我这也是赴宴时先去纳古丽处坐了坐,小谷那小碎嘴说与我听的。你这几日是不闲,可我也忙得脚不沾地,已有几日不曾见纳古丽。 唔,谢沣低低应了一声。 此次进城既得了功夫,便应像子修一般先去寻味小筑坐坐、看一看她的,下次定会注意。 午后仍有合议,散席后谢沣又被人邀着回了大营,再忙碌起来便又是到了深夜,子正的漏过,他便已昏沉,本想就先睡下,可想到今日里林勰所言,便又饮了口酽茶,一直伏案到了寅初。 睡下不过二个时辰,便该起身,谢沣交代好今日事宜,当即策马进了城。 进了寻味小筑时,寻月棠刚刚用完暮食,见他急匆匆赶来,一身的寒气,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小跑着迎上去,三哥你怎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谢沣又见她,便觉得内心里那些缥缈的相思一下子都落到了实处,迎上去便想牵住她手,去感受她软如棉絮、又滑若丝绸的掌心,去触碰她白净如邢窑瓷的腕子。 可想到自己手被风吹得冰凉,便还是歇了这个心思。 倒是寻月棠先攥住了他手,拽着他往屋内走,手怎么这么凉,来屋里,给你灌个汤婆子。 他本想抽手出来免得冰着了她,可到底是没做到。 三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最近太过劳累?寻月棠把汤婆子塞他手里,又按人坐在榻上,细细打量着他脸面,朝食可用了? 谢沣安然承受她细细密密的关切目光,轻轻摇头,还未。 那想吃什么? 肉粥,谢沣答道。 他曾一日千里奔徙,却抱憾,未能吃到的那口肉粥。 等着,寻月棠笑了,很快就回来。 肉丝腌好后点上油盐与白米一道熬煮,快要出锅时加些青菜碎,这碗粥便得了。寻月棠端着食案进门,见谢沣捧着汤婆子倚在榻角打瞌睡,模样颇憨。 她本是想笑,可尚未笑得出来便先开始心疼,走上前拍拍谢沣,三哥醒醒神,先吃了饭再睡。 大约是近日太过劳累,谢沣胃口也不济,寻月棠瞧出来,只轻声哄着他又多进了半碗,后便除鞋上榻铺好了床,三哥,你就在这里歇歇罢。 这......这不合规矩。 虽说寻月棠这是在开店,本就是人来人往的,但后舍与前店到底不同。且即便二人如今已是心意互通,但宿在人闺房中仍然太过冒犯。 寻月棠嘟起嘴,乜着谢沣,显然是非常不赞同他这种劳累至极却仍在纠结虚礼的做法,有甚不合规矩的?我上次不还宿在你的中军帐中? 上次不一样,谢沣争辩,上次是权宜之举。 此次便不是权宜之举了?寻月棠说着话已将谢沣的皂靴除了,一把将人推到了榻上,顺手拉上了被子,总不能眼睁睁看你累昏过去。 月棠......被推倒的谢沣又坐起身,欲言又止。 作甚?!寻月棠还是那副奶凶模样。 谢沣见她这样,便把自己仍要拒绝的话咽了下去,只说了句:我还是将外衫也除了去。 免得弄脏了你的被子。 寻月棠点点头,那可以,我先去忙,你醒了再叫我。 她走后,谢沣几乎是刹那入眠,火盆里不时发出的毕剥声响,枕上笼着的淡淡桂花香,于他而言都成了最好的安神催眠之物,再醒来是感觉到了身后有动静,一下一下碰着他的脊背。 谢沣身子一僵,有些不敢回头,难道是月棠昨夜也未睡好,便也来休息一下? 那他二人岂非是如同夫妻一般同床共枕了?这可如何是好?该不该转身?未免也太羞人了些。 他一下又一下大口吸气总算给自己鼓足了劲,翻身朝里,极尽温柔地唤了句:月棠...... 而后就看见一条硕大的狼犬偎依着他,眠得正香。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庙会 狼牙!谢沣腾得一下坐起, 伸手便将狼牙推醒,我有无同你讲过,在这里不许上榻! 狼牙在他与寻月棠面前算是极好的性子了, 被推醒也未吠叫,只慢慢悠悠从榻上跳下, 窝到榻角接着睡了。 只是经了方才那遭乌龙, 谢沣已完全清醒,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披衣着履, 出门去找寻月棠。 如今冰煮羊正是季节, 点这菜的人占了进门客人的一半,她们上午备菜的压力就小了许多, 此刻正在厨房里, 围着火炉吃烤红薯。 月棠, 谢沣站在门口, 轻轻唤了她一声。 见状, 陈婶子先起了身, 我来去看看明宗要不要吃烤红薯。 寻月棠心说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些, 刚刚不是才给明宗送了红薯去吗?随后就听阿双又说了句, 我去看看外面上客了没。 这个点儿上什么客? 见那二人拔腿就跑,寻月棠无奈笑笑, 起身拉了谢沣过来一道坐在炉边,掰了块红薯递过去, 怎么就睡了这么一会子?可歇过来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8) 谢沣没好意思说是以为她宿在一旁给活生生吓醒, 只说了句:日后不要让狼牙上榻了, 一味惯着它, 掉好些毛, 不好打理。 寻月棠眨了眨眼,可是狼牙不会上榻啊。 哦,我就是提醒一下。 谢沣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早已将狼牙个看人下菜碟的小没良心骂了一万遍。 快吃呀,寻月棠推了推谢沣胳膊。 唔,谢沣应了一声。方才他实在精神不济,便被她哄着也未用多少,如今这红薯就上得正是时候。 凉州沙地里生出来的红薯又甜又糯,还少丝,用炭火温热烤出来味道又与先前油炸所得之味不同,是纯粹的、更加濡湿与绵软的甜味,热乎乎地香进人心坎里去。 吃得差不多,谢沣抬头问:如今离晌食还有些时辰,要不要出去玩? 寻月棠眼睛都亮了起来,好。 她自己在时,总是先将店里的生意放到首位的,所以来壅城许久,也只是在竞品调研和日常采买时出去转转,这样的转转也只是让她知道城里的路如何走而已,要说出去玩,大概也就只有随三哥去的凉州大营和城外夜市了。 此刻见谢沣又邀,她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 三哥,你先等等我,我去梳妆很快回来。 谢沣追着她雀跃的背影站起来,本想说一句这样就已很好看,突然想到林勰的话:千万莫要说女子当前这样最好看,听着像敷衍;她若要梳妆打扮,便由着她去,再久也不能嫌,这可是我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待人扎裹好了,也莫说这样更好看,要说上妆、素面是各有各的好看。 当时场景不怎合适,他尚未与寻月棠重逢,只是兄弟二人无聊饮酒时的扯闲篇,他听罢还觉女子怎的如此麻烦?他实在是应付不来。还拎着酒壶取消了林勰一声:这是妙言姑娘教你的? 林勰俊眉一挑,自然不是。纳古丽可是顶顶好的性子,我说什么她都喜欢,这都是我以前的相好教的,说着就头疼。 现在他也心有所属,虽知道月棠也与妙言姑娘一样的好性子,却也是愿意与她这女儿娇憨一分宠溺。 旁人既可以恃宠而娇,月棠自然也可以。 等了一刻有余,寻月棠才从房里出了门,面上扑了粉,眉上点了黛,唇上点了朱,下手却都不重,瞧着自然又好看。身上则换了件雪白绫袄,外罩件雀蓝色绲毛边比甲,髻上簪着他上次送的那竿钗。 跑到谢沣转了一圈,笑眯眯问:三哥,我这样装扮可以吗? 谢沣上下打量,尤其盯着那簪子许久,点头道:很是好看。 年关将至,庙会就多了起来,辛劳一年,大家都愿意用些香油钱来换明岁顺风顺水、家人安康。谢沣早听林勰说过,便想着带寻月棠去逛逛。 今日他们去的是城隍庙庙会,实在是人山人海热闹无比,尚隔着个街口便已行不动马,谢沣只好带着寻月棠步行前往。 本来,带着人走这样远的路,谢沣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没有安排好,但行了没几步,他就觉出来好了,甚至开始感恩。 往庙里行时,人多路窄,怕被人挤着,谢沣只能将寻月棠圈进怀里,她也乖觉,窝在臂弯、扯着衣襟跟着走。 二人进了城隍庙,门口处有请签算命之处,好些小姐娘子都围在一处执着竹签求解,热络又虔诚,谢沣拉着寻月棠往前走,问她:要不要也去求个签? 寻月棠是想去的,她本就信这个,但比起为自己而求,她倒更想为谢沣求一个,看看他今生是否顺遂,如今可有改善,命中死劫可否能破? 可是一转念,又摇摇头,不去了,人太多了,我不愿等。 万一求得个下下签她又该在三哥面前如何自处呢?不知者无畏,倒不如守着眼前的人,好好地、过一天算一天。 也好,谢沣见她兴致缺缺,便引着她继续往前。 再往前是请香之所,粗细皆有、价钱不一,寻月棠在那横桌上瞧看半天,指了最粗的那种,三哥,我们就请这样的。 在许多地方都有烧头香的习俗,所谓头香便是在规定日子里的第一柱香。那一柱必得是极粗的棒香,方才能显出信客的虔诚,便会更得神明庇佑。 今日虽烧不上头香了,但请上几柱大棒香总还行。 上完香后进正殿,二人寻了蒲团而跪,谢沣简短求了几句便起了身,见寻月棠仍双手合十、直挺挺跪着,嘴上念念有词,实在虔诚得紧,便退到一侧垂手等她。 寻月棠实在入迷,竟不曾感觉身边人已然起了身,自顾自按照自己的一套流程祈祷着 先是背下自己的姓名、户籍与四柱八字,以防到时有个重名,神明再对不上号。 这还是她同现代人学的,几千年后有个叫做互联网的东西,那真是顶顶的好,里头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学到。 经常有网友在上头分享自己的拜佛拜神心得,这背身份信息的招式便就是从那互联网上学的:跪下先背身份证号,如果是考生就再加上个准考证号。 说完这些,她又开始攀亲:城隍神啊,不知你是否识得九重天之上的玉芜仙君,那是我的旧主,关系极其亲厚,如此而言我们也算多少沾点关系,我之所求还望城隍神多多往心里放放......我之所求呢,真的真的是不很过分。 我有年少相识,大概称作竹马,名唤谢沣,幽州人士,今岁二十又六,命道皆现于一话本子上,结局悲惨,暴尸城墙。 但此人至纯至义,不该得此结局。我不慎穿书而来,大约便是要来助他扭转命运。但前路如迷津,我看不清,还求上仙多多庇佑,日后我再化精怪,再好好谢上仙恩德。 谢沣等着身边的跪拜的人都走了三波,才见寻月棠起身。 二人在正殿里并肩而行,在此庄严场合不宜高声语,此刻他俩也确实都没有过问对方方才求了什么的意思。 谢沣见过寻味小筑门外已经掉色的红纸,也还记得夜市那晚她说不愿成亲,知道寻月棠当前大愿就是找到兄长,求也该是求这个。 寻月棠也知谢沣,他胸中有丘壑、心中有天下,跪下不就是求个国泰民安、边界安定。 殊不知谢沣求的,乃是让寻月棠得偿所愿。 出了正殿有人卖平安符,寻月棠言说有来有往,前头是谢沣买的供香,那这护身符就得要她出钱。 谢沣不与她争,点头允了。 卖护身符的是个婆婆,长得慈眉善目,见她二人一道来此、举止虽不很亲密,却自有一种熟稔在二人之间,似是好事将近,但还欠一把火,小郎君有些太拘着了,便笑着说:老婆子眼神不济,这护身符福兜就做得简陋,小娘子若有心,不妨自个儿重新绣一个,佩到身上好看。 哦这样吗?寻月棠本已将那护身符放到了谢沣手里,听婆婆这样说,又伸手从他手里抢了出来。 这城隍庙这样热闹,一日里还不晓得要卖出去多少护身符,身上挂的同满大街人一样,那多没意思。 寻月棠将两个护身符都收到自己袖篼里头,三哥,待我重做个荷包,装好了再给你。 婆婆笑着看谢沣,眼里尽是激励:小郎君,我老婆子便就帮你到此,剩下的可要靠自己了! 谢沣如何看不出来是婆婆在着力帮他,便拱手弯腰,好好行了个礼才道谢离开。 庙里的规矩是不走回头路,如今后面这扇小门处已挤满了人,若要离开且有的等。 眼见时辰不早,谢沣知道寻月棠还着急回去开张,便同她商量:此前子修曾与我说过一条小路,可能不太好走,但人少,行得快,要不然就换一条路? 寻月棠求之不得,可以可以。 谢沣循着记忆带着寻月棠往前走,顺利找到了一个偏门,推开后就是一条细细蜿蜒的下山路,从这条路拐出去就到了城内。 只不过路不太好走,他便走在前头,回身牵住寻月棠护着她一路往下走,走得也还算顺利。 只不过拐过一个弯道之后,鲜有人至的小径前竟然出现了两个人,寻月棠定睛一看,拉了拉身侧人一角,三哥,前头那是林大哥和妙言姑娘吗? 谢沣也看见了,按照他对林子修的了解,这种四下无人的场合他多半要做些月棠不宜的事儿,但前后就一条路,退后是不可能退后了,只能趁着他此时还未放开,抓紧拦住,迈步就要往前,是他。 这二字刚落下,就看见妙言与林勰说了句什么,惹林勰笑得开怀,一手揽住她腰,一手护住她后脑,将人圈进怀里就开始亲吻。 亲的那叫一个天雷勾地火,几乎要亲出火星子来。 好长好长时间过去,最起码远远围观的俩人是这样觉得的,他才餍足地收了口,拥着人走了,一路只听到妙言小小声的嗔怪。 谢沣与寻月棠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只看得了一副通红脸面。 寻月棠拍拍脸颊,颇不好意思地推了推谢沣,瞧什么瞧呢,快些走罢。 造了什么孽,在这看了半天这个。 谢沣笑着摇头跟上,虽羞赧无比,却也着实觉得是上了一堂好课。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喜宴 大约是因着此前场景太过震撼,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了店内,谢沣才与寻月棠商量道:我前几日赴宴, 听闻城内许氏近日有红事,请的宾客极多, 如今正寻合适主厨, 若你有意,我便代你与主家举荐。 其实说是举荐,但兹要是谢沣开口, 以他在城内的身份地位, 许氏如何能不应? 前几日他听闻寻月棠在生意处受人打压,便一直留意城内动向, 总想着能如何帮她一帮才好。虽说她已凭借那琉璃羊肉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但总是不一样的。 寻月棠静静听他说, 这事儿她也有耳闻:许氏乃是本地望族, 根基深厚, 此次喜事是为府上的嫡出二公子而办, 壅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届时都会到场, 大约三哥也收到了帖子。 若是能在这次喜宴上出出风头, 那此后寻味小筑的定位,便又可以往高里提上一提, 她心里已开始想着如何数钱了。 见她迟迟未做声,谢沣还道她是仍有旁的顾虑, 便又道:毕竟店里只有你一个主厨, 若你走不开, 不去也可以。 寻月棠靠近他, 在他下颌下头一寸左右的地方冲他摇头, 如何会不愿呢?我愿意去的。当日只在店里供应琉璃羊肉就是了,阿双和陈婶子他们也会做。 店里的琉璃羊肉,这几日好似是非常火,营中都有人慕名前来。 听到他这样夸自己,寻月棠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是还好,这几日确实是见过几个军士模样的人来吃,虽然也未着甲,但也能看得出来。妙言姑娘也曾谴小谷来买了几次,林大哥应该也尝过的。 谢沣点头,就是子修告诉我的。 话说到这里,谢沣突然回过味来:如此一来,说来说去,寻味小筑的新品,似乎就自己没有吃过? 一时里声音都闷闷,今日晌食,我也要吃这个。 寻月棠准确地捕捉到了他此刻的心情,噗嗤一下笑出声,拉着他就往后院走,早就在等你来了,哪儿料到你最近这样忙。你可知这菜因何叫琉璃羊肉? 听说是因为羊肉由城外运入城内时染上冰霜。 功课做得还挺全面。 寻月棠又笑,开始在厨房内生火,取了锅子出来,将夜间冻好的冰块码到锅子底下,你这说辞大概是听林大哥说的吧。其实不是的,唤作琉璃羊肉是因为这菜得用冰块来煮。我是不会再傻到将制作过程明明白白现到旁人眼皮子底下了,这里头的机窍只说与自己人听。 给锅里摆上羊肉与其他佐料后,寻月棠又道:你也不许说给旁人听,这是我的商业机密。 谢沣失笑,好。 这顿饭吃得十分熨帖,谢沣携着顶顶好的心情吃完,连带着出门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又几日,许氏喜宴,定点酉时。 谢沣作为宾客,本不需去很早,但寻月棠上午就要去,他便先来接她。 这次又是去个完全不熟的厨房里与旁人公事,虽然说他也已经打过招呼,但还是不放心的,担心她在许府再受委屈,就像在登州一样。 总归他本身也与许家家主交好,早去也不需让人兴师动众地招待。 不过他此次倒是多虑了,许氏这次请了许多厨子来,一人只负责一二道菜,厨灶也是分开的,大家各忙各的,时间都紧,打个招呼就算是顶天的交集了。 虽说并无多少帮厨,自己就会更忙些,但寻月棠反而更喜欢这样的环境,可以有条件沉下心去做自己的事情是非常难得的,用的心思多了,饭食口味自然会有更多回报。 她今日负责的是一道胭脂鹅脯,早先已做了试菜上交,也得了主家点头。 这菜是几百年后书就的一本名著中所载的菜,后世所言的红楼菜之其一,向来是各大美食博主争相摸索的菜谱。 既然是有人尝试,那寻月棠必然也是有机会尝到的,觉得口感极佳,尤其是鹅脯肉被胭脂染做了嫣红色,最最合适今日喜宴不过。 这菜要说做法,那还真不算简单,但好在可以将几份鹅脯一锅出了,倒也不会太累。 既然是叫做胭脂鹅脯,那必然不能如东北炖大鹅一样全须全尾地把鹅给用上,取便只取胸脯子那两片。 用的胭脂是她近日找了铺子定的,全由花汁与珍珠粉做成,旁的东西诸如滑石粉类一律不搁,颜色也较城里的时兴色要深得多,可以入口、也好着色。 鹅肉其实也腥,自然要在去腥处多多下功夫,如此一来,花雕是绝对不可少的了,许府厨房里放了许多陈年花雕,酒香醇冽,几乎让人一闻即醉,寻月棠抻量着少放了些,并着葱姜盐酱、苹果碎与关键的胭脂一道下了,将肉脯腌到了一旁。 腌制之时去腥,这方是第一道。 待鹅肉腌就,从火上烤一遍下来,又进葱姜打底、盖上苹果、淋上花雕的油锅,这就是去腥的第二道。 如此经过两次葱姜花雕的洗礼,鹅肉中那些腥气便全全被去除,只会留下肥美丰腴滋味。 热油烧上一会子后,淋清汤炖煮、上酱盐调味、再加胭脂着色,大火收汁时淋一道香油。 可到此时,犹未算做得。待出锅片成鹅脯片,装盘又淋一层花酱才算是做成。 记得《红楼梦》原著里头好像淋的是杏花酱,可是如今季候并不适宜,寻月棠便淋了自己做的梅花酱。 今日订了过二十只处理好的大鹅,最后出碟却只有一点点,余下不用的部分却堆了满满几个木盆。 寻月棠瞧着盆中鹅肉轻轻摇头,这也就是在大户了,若自己这做派被普通人家瞧见,那可要被指着鼻子数落的。 若在自己店里,盆中鹅肉大概率会做成烧鹅分下去,但现在不好做主家的主,还是找了仆从将其都回收了去。 想想自己这一个多时辰的忙碌,就有十分可观的酬劳,寻月棠不由开始想:这样的好事,若是天天都有该多好啊。 前院,拜堂后新妇入了洞房,喜宴也正式开始,谢沣被奉作上宾,与许氏家主许炜同席。 这次喜宴是着实认真张罗了的,各位厨师所属菜系、所善菜食都不尽相同,席面组成也是丰富又美味,来宾都得饕餮盛宴。 寻月棠的那道胭脂鹅脯是在第二道席面,此菜量少,闻着并无多浓郁的香气,但如胭脂一般颜色的鹅肉摆作花型上桌,还是将宾客的眼光都给攫住了去,毕竟富贵人士都喜这样的调调。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29) 许炜今日家中又添新媳,心情极好,见着这漂亮应景的鹅脯,便更加欢喜,这道胭脂鹅脯,真是红亮好看。 席间人相贺之声不断:这都是应今日这好日子呢。 许炜抬臂高举酒盏,还要多谢各位嘉宾友人,登临蔽舍,蓬荜生辉。 谢沣也随着一道饮了一杯,而后执箸拈了一筷子鹅脯,红亮的鹅脯外头还挂了一层水红色的酱料,嗅之有腊梅清香,这酱料入口是酸甜口感,稍稍厚却不腻口,清爽宜人。 抿尽酱料就得以咀嚼肉脯,才觉鹅肉本身有的那些腥气与膻气都被除了去,口齿之间满溢的是纯粹的肉香,以及腌制入味的苹果香、百花汁子合成的胭脂香,酱香咸香反而要为前头婉约却浓烈的花香让路,待你嚼到最最后时方可品出,此时滋味已至三重四重,层层叠进,丰富无比,妙不可言。 这菜做起来便该有很复杂罢,谢沣心想,不知她是否会太过劳累了? 许炜也刚吃完一片鹅脯肉,已然被香得眯起了眼睛,不住地摇着头品味,面上山羊须都随着动作一颤一颤,满脸尽是红光,一块彻底入腹,待到余韵也都在唇齿口舌间隐隐散去,他才笑道:王爷,您介绍的这厨娘,果真是妙。内子择人都是选三十往上的男厨师,如寻小娘子这样年轻厨娘,那是断不会考虑的,若非王爷举荐,某今日就少了一次口福。 先生喜欢,谢沣也笑,便是最好不过。 宴席过半,酒桌之间人也开始涌动,谢沣不欲在这样的场合多饮,只接了近前几杯就将酒杯反扣在了桌上。 其余人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平北王,自然是牟足了劲地想凑近乎、混脸熟,一波又一波端酒上来,看他酒杯模样,也只能讪讪收起杯子,说上只言片语就匆匆离开。 后面不再上菜,谢沣猜测寻月棠那边该也要散工,便与许炜低头言了几句,先行退了席。 许府的小厮一路引着他往大厨房走,到时正赶上寻月棠摘了围裙净手。 月棠。谢沣站在门口唤。 寻月棠擦了擦手,笑着跑过去,三哥你怎来了?喜宴该还未结束。 早些离场也无妨,谢沣抬下巴指指后面厨房,你这边可结束了? 是,可以走了。 我送你回去。 寻月棠悄咪咪低头笑,好。 待二人行远,厨房里头一个眼尖的才慌忙下跪,恭送王爷。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什么,你是说方才那个是王爷? 对,那便是咱们平北王,我曾在席上见过一次,那样卓人的风貌,见过一次便就不会看错。 剩下的人更加吃惊:那寻味小筑的寻小娘子,叫他三哥? 老天爷爷,皇亲国戚啊...... 各人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难怪连望京楼与寻味小筑对上都会吃瘪?这样的背景谁人惹得起? 如此,谢沣这趟来厨房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纵然生意场上的打压在所难免亦无可厚非,但他仍是想凭自己的身份为她开一扇方便之门,哪怕只能挡上几分,那也可以。 二人并肩出府,谢沣低头问:今日可还累? 寻月棠死命摇头,笑得快活:一点都不累,三哥,我今日多赚了好多钱。 那便好。 出府尚不足百步,就有小厮小跑赶来,先是给谢沣行了礼,又转头对寻月棠道:小娘子,若哪日得空,可否再来府上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怀疑 怎么了?寻月棠问, 主家可还有旁的事吗? 那个小厮本想是与寻家店主交待一句就回,毕竟他实在是不想拦住王爷的路,可瞧这样子, 寻家店主似乎是打算问清此事再说,他不由懊恼, 心下有悔, 不知该不该继续与人在这街头巷□□流,有些为难地抬头看了看谢沣。 谢沣只点头,示意自己无妨, 让他自说下去。 那小厮在心里长出一口气, 接着对寻月棠道:寻姑娘,是这样的。府上大娘子刚怀了身孕, 如今害喜得厉害, 几乎食难下咽, 今日里却捡了好几筷子鹅脯肉吃, 喜爱非常。老夫人便谴奴来问问姑娘, 若是得空, 可否为大娘子单做些饭食, 若您有时间来府上就自己来, 若是没空,来回也不需您跑, 我们自去店中取就是。 寻月棠想到许氏的大方,当即便点了头。 这样可出可不出的外勤、没准还能有颇高收益、更能在本地望族中打响名号的事情, 试问谁会拒绝呢? 那我改日登门, 来问询下大娘子近日口味, 她想了想, 若是不方便的话, 将大娘子想用的饭食列下,我照着做也可。 小厮得了准话,当即行礼道谢,还是劳烦姑娘改日登门罢,就说今日鹅脯,若您不做,咱们都还不知道有如此美味菜肴,可能由您自个儿去配,还更好些。 寻月棠点头,与小厮辞别,与谢沣行到半道,突然笑出了声。 ?谢沣偏头看她,如何突然这样高兴? 寻月棠笑得更开,三哥,我是不是要发财了? 谢沣知道此次许氏给的酬劳不低,眼下又接了个这样的长久生意,也无怪她如此高兴,登即点头,对,还是因你本事超群。 寻月棠贴近墙角走,见如今饭点未过,长街一眼到头,并无人过路,便轻轻拉住了谢沣在广袖之下的手,其实,我已经将借哥哥娶妻的百两银子还了回去,赚钱多亦或是少,似乎都没什么大关系,总归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但是......她又抬头,看着谢沣笑笑,好像赚得多了,就总是会格外高兴。是不是有点俗气? 大概,这就是千年为妖、穷怕了的后遗症? 谢沣又落了落袖口,在袍袖下与寻月棠十指相扣,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虎口之处,自然不是。有备则无患,毋论有无急需使钱的地方,银钱多了,便可以帮更多人、行更多事,君子亦爱财,然取之有道,便是这个理。 三哥,寻月棠偷着笑,你可真会讲话。 当日暮食只卖了琉璃羊肉,收入竟然也非常过得去,晚上打烊后,寻月棠一人坐在前店柜台前,打着算盘算自己的流水,又从房里找出自己的私账,一点点算存款,发现竟然非常可观。 借的百两还上之后,竟还又存下了近一百两,单今日一顿席面便得了不少。 这个收益着实让人吃惊,毕竟她开店时间并不长,中间还又经过了几次商业打压。 虽然对于显贵人家来说,一百多两不过是一顿饭钱、或者是一套不怎么拿得出手的头面钱,但对她小本生意而言,这样的收益却是一日一日早起晚睡的操劳所得,是正儿八级的辛苦钱。 见自己的这爿小店如今就像石缝中的野草一样,在壅城各大根基深厚的酒楼中顽强生长,看似弱小却又蓬勃,想到这些,寻月棠心里的快意,比白日里纯纯因钱而生的高兴又更甚了几分。 可是,似乎真的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呀。寻月棠自言自语。 收好账本、收好算盘,行经院内的那扇带着阔缝的木门,她不禁想到上次与三哥在寂寂夜里隔门相望之事,心里发笑,却由着自己又趴到了门缝上去。 虽此刻门外并无三哥,但也无妨,他总会来的。 念及此,寻月棠转身又往屋里走,一阵北风正至,裹着凛凛寒气,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冷得人一哆嗦。 不合时宜的,一段久远却不曾被忘却的描写骤然涌上心头,那是原书男主的庆功宴上,酒过三巡,属下半醉,有人推杯换盏讨论当日战况 全仰仗郑先生算准了南风天,谢沣可算是死了。 寻月棠又是一惊,身体抖得比方才冷风突袭还要厉害,她突然记了起来,那个拢共也没出现过几句的、贺峤那个算准了南风天的谋士的名字。 郑从拙。 如今三哥营内,备受他信任的郑先生。 原书并未提及郑从拙曾为细作潜伏在三哥身侧,那他,为什么没有再去投奔贺峤? 郑从拙如今,真的值得信任吗?需不需要提醒三哥?但又该如何去讲呢? 这夜,寻月棠不曾梦魇,全因失眠。 她本就不算很聪明,又过多年与世隔绝日子,于掌握人心处多多不足,待到窗纱处的黢黑变作白亮,她才总算想到了一个不算太莽撞亦没有多高明的试探之法。 只是这个法子的话,还是从许多看的网络小说里汲取的经验,可靠与否,不好说。 转眼又到了起身的点儿,寻月棠轻轻喟叹出声,掀被穿衣。 陈婶子进店刚好看见寻月棠这般,眼下乌青一片,一看就是因睡眠不足而得的黑眼圈几乎要拖到地上去,凑上前关心道:这是怎么了?昨儿没睡好么? 是,昨儿个有些失眠。 时辰还早,不若就再回去睡会儿,回笼觉最是养人。 寻月棠本想应了,却突然想到,好像是与郑从拙约定好,今日来店里用朝食来着,从上次老乡见老乡、认亲腊八蒜之后,郑先生就成了店里的常客,三五不时就会来店里,三餐都会来,大多也不会按照菜单点,而是与寻月棠定好家乡的吃食。 想到这里,寻月棠突然有点发憷,没想到刚刚才想出来的辙这么快就要用上,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要不然,就说身子不适,再躲回房去?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又被自己否了:且不说放人鸽子是非常不道德的一件事,万一郑从拙真的其心有异,那她肯定是要告诉三哥的,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 厘清利弊后,寻月棠哭丧着脸,对陈婶子说了句朝食有客要来,就去厨房忙碌了。 前几日约定好,今日做糁汤。 这道小吃在后世也有,根据汤底中所加肉的不同,又分作羊肉糁、鸡肉糁和羊肉糁;但是由于后世杀牛不再犯国法,牛肉糁才是街头巷尾最多的样式。 现在这个年代,就仅有一种鸡肉糁汤。 虽然昨日失神,将今日的朝食约定全然忘记,但是好在夜间吊汤已经成了习惯,店里也有现成的鸡汤,加好肉蔻、八角、大茴香、香叶、姜末与胡椒调味后,撕好鸡丝、点上汤面兑起来,再加上用热汤冲成的鸡蛋花,这糁汤便就得了。 按照郓州的习俗,吃糁汤还得配上千层饼。现在大冷的天,是来不及做发面饼了,将就着做点半烫面饼,加足了料也能盖过面饼松软口感上的缺陷,问题倒不大。 半烫面饼的做法也是在后世学到的,是将开水和面的面团与凉水和面的面团最后揉到一起去,这样的面团做出来软硬适中,最是适合做油饼。醒好面后抹上化开的猪油、葱花,盘成团重新擀开,油煎出来即可。 寻月棠本还以为有自己的生物钟顶着,怎么着也不会太困,可是实在想多了,她实在不是特别能熬夜,这会儿揉着面,头就要点到案板上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一顿饭做完,她简直要抱着灶台睡过去,惨状不亚于后世上新闻的那些高考生,因为晚上太过紧张难以入睡,找来安眠药吃下去,结果到了考场上药效发挥了。本还想在炉边多少瞑会儿眼,刚坐好,就听到阿双说郑先生已到了。 寻月棠苦笑一声,端起做好的吃食,去了前店,放下食案后,就将前店后院的门都关了起来。 此刻与郑从拙议事的内容不可对人,从前担心的瓜田李下、孤男寡女都要先让条路出来。 先生从城外来,竟也这样早,寻月棠打招呼。 郑从拙昨夜也噩梦连连,一宿惊醒三四次,眼下也是乌青一片,见到寻月棠的脸色,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奇怪的共情之心,昨日未睡得很好。 唔,寻月棠应声,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切入正题,脑子里乱麻一片寻不到头绪,她急需定心,便没接这个失眠的话茬。 二人没再说话,只对着眼前的家乡味道,开始静默用朝食。 郑从拙离乡之后就没再吃到过糁汤了,许多小吃大概都是有着地方性质的,糁汤也一样,纵然郓州人十户人家用早膳,得有五户吃糁汤,但是他上一世后半程与这一世之始所在的幽州、登州、凉州都没这东西。 眼下实在是想念得紧。 黄澄澄的蛋花既细又碎,在灰白颜色的浓汤中漂浮,白色的鸡肉丝就掩在其间,若不细看,不得踪迹,面上浮着新撒的芫荽碎,异香扑鼻。 白瓷调羹就在食案上,拎起舀一勺糁汤入口,滚滚烫的热粥便如同给了口内一记重拳,但这拳头不痛,而是爽快与过瘾,紧接着,汤面上点的香油与香醋的味道接踵而来,浓浓的谷物香气与经年的发酵酸味交织在舌尖之上。 再其后是胡椒的辛与辣,这辣味在入腹后便化作了热意,从额间与后背出散发出来,最后才是属于鸡肉与鸡汤的浓香纯粹。 葱油饼拆开泡进去,再拎出来便挂了一层稠稠的糊,此时酥脆的饼皮变得要酥不酥,吃下去能先裹到肉汤,后才能感觉到冽冽葱香。肉类与面食、糁汤与油饼,果真是绝配。 郑从拙吃得身心俱舒,昨夜未睡好的不适一扫而光。 他这里一碗见了底,寻月棠也提着帕子拭了口,见他吃好,面对他笑着问了句:郑先生若今日不赶时间,可否为月棠占上一卦? 第42章 试探 自然是可以, 郑从拙将桌上碗筷俱收到一旁,掏出随身用具开始占卜。 可卜了半天,好似无甚成果, 半晌,他摇摇头, 对上寻月棠一双期待眼眸, 颇有些歉意道:抱歉,寻姑娘。从拙才疏学浅,占姑娘前路, 便如激流中望月, 隔窗纱看花,始终不真切。 既是得三哥信重, 郑先生自是有过人本事在的, 无需过谦, 寻月棠不肯松口, 又问:占不到前路, 一般都是什么原因? 郑从拙其实对这样的结果熟的很, 毕竟他自己往后的路, 就是这般, 但重生再来这事过于神道了,说出来, 恐无人信,徒留笑柄。 可是他知晓自己, 却不太懂对方。 但联想到寻月棠父母被害的身世, 一个女娃家家的也不容易, 忧心前路是人之常情, 又念及自己吃人嘴短的这些日子, 他委婉道了句:大约是因为,姑娘并不在因果之内。 这样的占卜结果还是因着她自身来处,若知道前路坎坷所在何处,小心避开就是了。 只是不知寻姑娘能否接受这样的说辞。 完全出乎他意料,寻月棠马上就接受了这个说法,甚至展颜笑开,先生如此说,大抵是不会错的,只是您这样熟练,倒让月棠以为,我们乃是一类人了。 她这话说得含糊,郑从拙听罢,却感觉有理,便淡淡回道:大概,真的是一类人罢。 听完这句,寻月棠咬了咬牙,暗道一声拼了 那,恕月棠冒犯,先生如何要弃幽州而投凉州?如何要背弃旧主? 她此前想了半天,按照相关书籍里所写,这个郑先生,比起穿越和穿书,更像重生。 因为穿书后的人大多要躲剧情,便如自己这样,但重生后却是要参与剧情,修正前世错误、复仇虐渣。 她简直无比懊悔自己弃文太早,没有将番外看完,若是看了,兴许就不用在这直接发问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0) 这样做风险其实很大:若郑从拙是细作,那问完这些后,会不会被他蓄意报复?会不会暴露行踪,被贺峤盯上? 可自己被贺峤盯上,身在凉州还有三哥相护,若三哥被拉入了局里,那才真是时时处处的危险。 所以,她愿意用这个不高明的法子,赌上一把。 郑从拙听罢这话,心下一震 前世之事,她如何得知?难不成她也是重生的?可是不对啊,上一世谢将军身边,并没有这个人啊! 震惊神色一息即逝,郑从拙笑了起来,似是听得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知姑娘从何得知这些事? 寻月棠见他这样反应,辨不得真伪,只是脸色非常诚恳地抛出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瞎话:这事已有好久了,自登州遇见三哥与先生后,月棠便总做一个奇怪的梦,每每夜不成寐。 说着她指指自己的眼眶,便如今日这般。我梦见三哥在幽州战死,城墙之上发布号令之人唤贺峤,其身侧就站着先生你。老一辈人曾说过,醒来仍能清楚记得的梦,大都是曾真实发生过的。 月棠无甚见识,自是信了,心里存疑好久,所以今日才会冒犯先生。但这事我并未同旁人讲过,连三哥也没有,请先生放心。 若是这样说来,郑从拙稍稍松了口气,大约我是真的做过不容宽宥之事,亦常做噩梦。姑娘梦中场景,我也曾见过的,但却觉得那并不是自己。 至于姑娘所问,如何背弃旧主,恕从拙不知,旧主是何人也;既无旧主,自也无弃幽州之说,从拙身上这点本事,大概会于战事有用,又兼之对将军无比崇敬,故来凉州。 郑从拙就着寻月棠的说法打太极,好像是承认了,又好像没承认。 适才咄咄逼人,是月棠对先生不住,寻月棠听得迷迷糊糊,只能先道歉再说,只是,若你我二人梦中情形相似,那未来是否与梦境有关,那便真不好说了。此事便做我二人秘密,若有助益三哥之事需要月棠帮助,请尽管开口。 郑从拙起身拱手,谢将军便如凉州界上的定海神针。请姑娘放心,从拙虽不才,但求学十载,心里总也是装着为百姓做事的心思,若能力可及,自不会眼睁睁看将军遭歹人谋害。 寻月棠送他到店门口,福礼送行。 琢磨整宿的事情似乎是有了个了断,但心情却一点都没法放松:若是连郑先生都无法看清三哥前路如何,那是否是说明,当下种种变数,并未对三哥的命运起到一点影响? 三哥,还是要抛躯幽州吗? 她心里难受得紧,一夜没睡的疲惫再次翻涌上头,这次的来势就比刚起身时要厉害得多,脚步都踉跄,走到厨房门口,见阿双与陈婶子正在忙碌,婶子、阿双,我身子不太舒坦,晌午就只供应琉璃羊肉罢,辛苦你俩了。 阿双点头,陈婶子凑近前摸了摸她额头,脸色虽不好,但也没发热,快些去歇息,年轻人就如同春天里的苇子,哪怕折上一折,休息过来就很快好了。 诶,这就去。 进屋躺下,头疼欲裂,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个舒坦的姿势,寻月棠索性坐了起来,一下一下轻轻锤着太阳穴。 并未感觉自己坐多久,突然响起敲门声,寻月棠扬声:婶子,何事? 陈婶子是长辈,比阿双更会照顾人些,寻月棠猜她此刻大约是不太放心,又敲门来问问。 月棠,是我。 当真出乎她意料,竟然是三哥! 寻月棠本就想他想的紧,不曾想他竟真的来了,一番大喜过望,连鞋也没穿,只穿了双棉袜便去开了门,三哥! 听郑先生说你今日脸色不太好,我来看看,谢沣说道。 三哥,寻月棠出声就是哭腔,一下子扑进了谢沣的怀里。 许是因为身子不适、许是因为又惊又怕、许是因为担心失去,寻月棠抱得无比用力,好像觉得她抱得够紧,那谢沣就不会去幽州、也不会有闪失一样。 他策马从城外而来,身上是满满寒意,这寒意之上,却全是她熟悉他的,松柏味道。 寻月棠大颗大颗地掉泪,又大口大口呼吸,飘了近六个时辰的一颗心,也终于算是归了位。 谢沣自是能察觉到她哭的,也顾不及体味被她拥抱的餍足,只是一手紧紧回抱住她,另一手一下一下抚着她发顶,温柔又心疼地轻声问她:可是又梦魇了? 问完这句才发现她寒冬腊月里连鞋都没穿,谢沣不禁在心里责怪自己的大意,竟然现在才看见,本想叫寻月棠先去将鞋穿上,可见她此刻哭得正凶、抱得正紧,不知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伤心事,便歇了那个心思。 只是揽住她胁下,臂下用力将她抱起,让她双足踩到了自己的皂靴上。 寻月棠感觉到了自己被抱起,又觉得自己踩到了谢沣的鞋上,心里一阵不好意思,便抬头抽搭了几下,见眼泪弄得人前襟一片湿,还抬袖子无甚大用地擦了几下,而后便想再退下来,三哥,我不哭了。 谢沣已猜到她意欲何为,便探臂将她又揽住,弯腰探去她腿弯,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是要去穿鞋吗? 寻月棠也没扭捏,就任他抱着,双手仍紧紧箍着他腰,将脸面贴近人胸前,听着他此刻无比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偷着掉泪。 这卧房面积小,谢沣三五大步就将人抱到了床边,准备放人到床上为她穿鞋。 不要不要不要,寻月棠用力勾住谢沣的脖子,不要放下来,要三哥抱着,可以吗? 离家这近半年来,她曾受到的十几年礼教已经在一点点离她而去,可能待人接物上不见退步多少,但女儿矜持却渐渐地被她生而为妖的天性所掩盖。 此刻,她全然已经不觉羞,只想凭着一腔爱意,抱谢沣越久越好。 谢沣被这个要求惊住,诧异于她的奔放,却并未有觉不妥,只想纵着她,便轻轻点头。 寻月棠明显察觉到谢沣通体开始发僵,便凑近他轻轻道:三哥,你坐下,我与你讲梦到了什么。唔还有,不要放下我。 尚带着鼻音的撒娇语气让人四体毛孔舒展,贴近耳畔开口的气声更如同羽毛,轻轻扫在谢沣觉得自己涸了许久、却在近日频遇甘霖的心上。 好,谢沣听到自己答应。 他想着,此刻她提出什么,自己大约都会只有这声好。 可寻月棠可以哄人坐下、可以哄人不撒手将她抱在怀里,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哄人接受我知道你未来死得很惨,但不要怕这种鬼话。 所以,她只是坐在谢沣怀里,半天才哼哼唧唧开口,三哥,我昨夜没有睡好,头疼。 果然,谢沣一听这话便道:那便再睡会儿。 你会在这里陪着我吗?寻月棠起身,从床头的抽屉里抽书出来,我上次出门采买,见到书肆门口有卖《太白阴经》,好像你营帐中也有这本,猜想你喜看,便买了本放到这里。 她买的时候是没想到会有这用法,只是觉得谢沣许多时候都碰上自己在厨房忙碌,没多少时间招待他,可以让他打发时间。 如今这遭倒显得她目的不纯了,好在她本人也没那么在意。 谢沣没有说营中还有大把军务等他处理,也没说这本《太白阴经》他自十几岁就读,如今闭目也能成诵,只说: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许府 下午的时候, 许府遣人套了车来,接寻月棠去府上面见他们大娘子。 从排场上来看,寻月棠就能察觉到这次与上次的待遇不同, 听闻许氏这一代儿郎各个晚婚,如今的大娘子腹中怀的, 乃是他们当辈的第一胎, 最受看重不过,现在她是真的感受到了。 啊,寻月棠轻轻叹了一声, 语音带着自己都难察觉的轻快, 看来这次又能赚不少。 今日上午,她醒来时已至辰末, 三哥就坐在她床头, 一手执书, 另一手就被她双手捧着枕在脸下。 所以她一睁眼就看到了三哥左手, 比自己的好像大上许多, 滚滚烫的。 三哥, 她迷迷糊糊叫。 可睡好了?谢沣撂下书卷, 低头笑着问她。神色温柔。 还要再赖一会儿才算好。寻月棠蹭啊蹭, 又枕到谢沣的腿上。 二人一道用了晌食,谢沣方才离开, 临走犹要叮嘱她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寻月棠坐在许家派来的马车上,神思遐游间想到谢沣, 心里就是一阵似蜜的甜。 此前, 她与她的锅碗瓢盆兄弟姐妹们, 虽知道主人下凡历的就是情劫, 却总也不能理解其为何总为了个男子伤心落泪、沉沦陨落。 男子而已, 世间长了两条腿的男子随处可见。主人是世上清风、人间明月,想找什么样的不都是唾手可得? 可如今有了三哥......寻月棠想着,她总算是明白了主人为什么要说情之一字,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逃不过。 一路思绪翩翩,不多时到了许府,门房处早候着了大房的婆子,见寻月棠来,直接将她引到了大娘子所居院里。 我们娘子如今孕也有三月,却仍是害喜得厉害,轻易沾不得肉腥,用了便呕,婆子姓张,一路与寻月棠介绍大娘子的情况,可有孕之人哪能茹素呢? 就前日食了姑娘用的鹅脯肉,不但没有犯呕,反还开了胃口。 我们主家也知姑娘开门做生意,这样专请姑娘来多少唐突。可也请姑娘体恤我们夫人爱惜小辈的心,万莫责怪才好,来一趟折损多少银子,我们都会补齐。 寻月棠笑得得体,婆婆严重了,不碍事的。 说话间抵达,许家大娘子正坐堂内圆桌前,由着身边丫鬟伺候着,拈着只银叉正用杏脯。 她长相不算惊艳,但却是耐看的,只是,按说也是金玉绫罗堆砌起来的人,看着却消瘦憔悴得紧,下巴尖尖,颧骨上仅包着层薄肉,想来害喜着实是磋磨人。 张婆婆看见那碟下了一半的杏脯就慌了神,两步并做一步上去就把碟子收了起来,啊哟我的娘子诶,可不兴吃这好多杏子! 俗语有道桃养人、杏害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普通人吃多了杏犹会干哕烧心,何况是个将将遇喜的大肚子! 婆婆,大娘子笑笑,也吃不下甚么东西,好容易逮住一个,没忍住多用了几口。 莫吃了,张婆婆回身示意大娘子看向寻月棠,我将寻姑娘请了来。 寻月棠轻轻一福身。 姑娘无须多礼,快快请坐,大娘子招呼,早听闻寻味小筑东家是个年轻的,却不曾想是个如此标致的小娘子,果真是菜如其人了,都一样的漂亮。 寻月棠知她说的是那道胭脂鹅脯,娘子谬赞,不知今日胃口如何? 一旁的丫鬟帮着答话:我们娘子晌食只用了一小碗碧粳粥,午歇起来还又呕了大半,并无甚胃口。 碧粳曾是贡米,虽如今朝代产量增加,富户也可吃得,但在西北地界仍是贵得令人发指,一小碗米的价钱几乎可做穷人家一年的嚼裹。 这米的味道也对得起其价格,米香纯粹,回甘悠长,非常适口。若这样的粥都会呕了去 寻月棠发觉这钱多少是有点难赚了。 有孕之人的口味本就是难以捉摸,这些害喜严重的就更甚。 她曾在网上见过有人录视频,说自己怀孕的妻子半夜突然想吃某一家的馄饨,等自己爬起来驱车买回来,她又不想吃了。 那娘子今日有无想吃的?寻月棠出声,在心里轻轻叹气。 每日也琢磨不到有什么想吃的,大娘子道,姑娘自个儿放手去做便可,唔,最好是如胭脂鹅脯那般瞧着好看,稍带些酸甜口的。 话说到这份上,给的提示就已足够,寻月棠点头,还请大娘子稍候。 张婆婆领着寻月棠下去,大娘子旁边的丫鬟才有些震惊地出声:娘子,这就想到做什么了吗? 大娘子平日吃喝最最愁人,到了人家这里,如何这般信手拈来? 大娘子端一杯白水,稍微沾了沾唇,这便是人家开店安身的本事所在了。 到厨房,寻月棠先指使着采买小厮:去胡市买两个番茄来,要颜色红艳一些的,无需太大。 刚刚在堂上她便想好了要做一道樱桃肉,用的上这个。她要做的樱桃肉并非是苏菜那道,而是后世改良自锅包肉的那道东北菜。 做法并不难,成本也不高,将里脊肉丁腌好油炸,再用以番茄熬成的酱为主料的酱汁炒匀即可。 既然大娘子现在腹内仍空虚,那上菜便就是越快越好,且这菜还不同于胭脂鹅脯那样的精细菜需得空口品尝,这菜十分下饭,若能再哄大娘子再用几口米,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一刻有余,樱桃肉便做得了,起锅前撒上白芝麻点缀,装盘即可上桌。 大娘子犹还坐在桌前,只是去了桌上的一应吃喝,换做了话本子。 张婆婆将那话本子也收了起来,打开食盒为她布膳,旁边的小丫鬟已有了足足的经验,见饭菜要上桌,便提前抱好盂盆候在了一旁。 寻月棠垂手在一边看着,心里多少有点子打鼓。 食盒打开,大娘子搭眼过去,入目便是一颗又一颗红彤彤、油亮亮的圆球,猜测大概是肉丁,但模样却喜人,十分饱满好看,白白芝麻洒在其间,红白相映,又得趣味。 寻月棠介绍:娘子,这道唤作樱桃肉。 当真是好名字,大娘子点头,确实是有如樱桃一般模样,转眼看见顶上托了黑芝麻的一碗米饭,轻轻皱了皱眉。 娘子莫恼,张婆婆开口,这米饭是备着您用,却无人逼着您用。 大娘子点头,持箸夹了一筷子肉丁,外皮之上裹满的酱汁一下子就俘虏了味觉,果真也是酸酸甜甜,但这其间弥漫的香气却非胭脂鹅脯一样的苹果香,而是另一种带着新鲜气的蔬果香。 轻轻咬开,能觉察到酱汁底下藏着的是酥酥的外皮,内里肉却软嫩,汁水并未很多,却粒粒香浓,尝着应是豕肉,能将豕肉这般贱肉做出这样味道,也实在了不起。 全全咽下这口樱桃肉去,最令人回味的仍是酸甜酱汁,令人口舌生津,实在开胃。 大娘子吃了一颗,又吃了一颗。 丫鬟抱着痰盂,便近了一步,又近了一步。 见周遭一群人严阵以待的样子,大娘子轻轻笑出了声,你们无需如此紧张,我这时并不感反胃。 说着还又拿起饭碗,浅浅用了几口米。 只是她虽没犯呕,却也不敢由着性子放开了吃,约莫用了十几颗肉丁,又再进了几口米饭便撂了筷。 今日有劳姑娘了,大娘子起身,我如今身子不争气,往后日子还要多多麻烦,望莫怪。 寻月棠轻轻摇头,跟着张婆婆出了门,行到第二进院子,被个穿着体面的丫鬟追了上来,寻姑娘请留步。 寻月棠住脚,便见那丫鬟福了一礼,又顺几口气,递出来一个彩锦荷包,知道姑娘还着急回去开店,夫人也不便留您,只是姑娘今日自个儿跑一趟,路费还是要我们出的,请您收下。 寻月棠瞧了瞧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伸手往后推了推,三哥刚刚教过她君子亦爱财然取之而有道,来回已备了车马,这钱就明显超越她付出了,不好收。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1) 姑娘,我们夫人已在全城寻了几个厨子,都不能合大娘子心意,您如今所为正解了夫人一块心病,丫鬟还是坚持,大约金银都太俗气,可是玉器于您而言,反更不实用。这是我们夫人一点心意,请您务必笑纳。 在这个朝代,玉都要凭玉契买卖,确实更难出手。 寻月棠还是犹豫,张婆婆直接拿了荷包来塞到了她怀里,姑娘是凭本事赚的,不偷不抢,收着就是。 寻月棠最后也未争过,还是将荷包收了,只想着日后做菜就要更尽心。 有了许氏这宗大买卖,寻味小筑的流水几乎是直接翻了翻,寻月棠又开始想要四处打听铺子和厨子了。 毕竟,以店里如今的发展势头,扩大体量已经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可她是在这处扎根,若换地方容易伤元气,最好的结果是能碰到左右邻居退租,可这样的可能性实在不大。她邻舍都是本分人,做生意扎扎实实,暂时都没铺子转租的预兆。 钱英知道她的难处,与她支了个招:这条街可以做二起,若是拐过年来寻到了合适的厨子,不若将店面直接买下来,然后自己加高,面积也可生生扩大一倍。 不过这动作不小,还是要慢慢来,起码先过了年。 寻月棠听他的,早早安排好了今岁最后几日:年二十八就开始店休,拐过年来破五开业,中间空下的几日就好好规划一下来年发展,兼好好寻个厨子。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庄恒 年二十七, 郑从拙又将来店。 上次在店里那次交谈,在寻月棠看来其实并不算很愉快,若郑从拙心里有鬼, 那必定要存芥蒂,该不再常来店里才是。 但是他偏偏就如无事人一样, 来往的频率并未低多少, 甚至有次离开时还曾与寻月棠道了句:姑娘不曾在因果中,从拙也是;姑娘想要谢将军无灾无恙,从拙亦然。 这句话寻月棠揣摩好久, 更加坚定自己所猜测的重生理论。但这样认为后她却觉得多少是有点离谱了, 这样穿来穿去、活来死去的别样立世方法,大概除了如自己一样见多识广的晋江读者外, 也不会有旁人再信了。 是以, 寻月棠便找了个机会问他, 先生, 立大业月棠是无力, 但, 可有事关三哥之事我能帮得上忙? 郑从拙笑笑, 从拙本还以为自己在这一世要做孤掌, 万幸能得姑娘襄助,再好不过。但前路并不能尽知, 猜测是有一事需要姑娘的,只是如何到来尚不好说, 到时再说罢。 如此这样说, 寻月棠便就信了。 大约就是像干娘说的:每个孩子到世上都自带着福报的, 若你遇事不决, 索性就顺其自然, 反正傻人也有傻福。 经这事后,寻月棠对郑从拙就更热络,今日他来,便准备了郓州的小吃菜煎饼。 这小吃她之前并没做过,主要是因为店里没有鏊子。可现在要过年了,肯定要炸菜,如今年代没有油炸垫纸,摊上些煎饼垫着吸油最合适不过。 有了鏊子就可以发展许多吃食,今日晨起她给陈婶子她们做了这个,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柳明宗尤其喜欢,一人吃了四大个,果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陈婶子见他这样喜欢,就特意与寻月棠学了做法。 当时寻月棠正给手上的一个菜煎饼翻面,就是用醒过的面浆摊煎饼,而后铺上喜欢的菜丝,调味也简单,就是油盐与胡椒,若喜欢吃辣,就再加一点辣椒面儿。 她今日准备的配菜是粉条、鸡蛋、韭菜、土豆丝、绿豆芽与胡萝卜丝。 其实真的不拘加什么菜,兹要是自己喜欢,都可以加进去,后世还有专门卖菜煎饼的店,会摆上满满一面墙切好的菜,让客人自己看着加。 郑从拙这次是晌食到的,还有几人与他一道前来。 怕寻月棠误会,他还特意嘱咐:这几人都是凉州大营的兵士。见我入城便一道前来,只当寻常客人招待便可。 他来寻味小筑都是单独点菜,算是添麻烦,自不会还拖家带口前来,这几个算他介绍来的生意。 寻月棠却不太在乎这个,年节前后本就是人情往来高峰期,她与郑先生交情不错,带几个朋友来自然也没关系。 无妨,这几人可要与先生一道用我们郓州小吃? 郑从拙摆手:不用,着他们单独点菜罢。 也可,寻月棠端来做好的菜煎饼,又道,先生,晌食忙碌,便就不能与您一道用饭了。得郑从拙应后便又回了厨房。 郑从拙已经好久未吃菜煎饼,今日再见到只觉亲切异常。 这菜煎饼外皮薄薄一层,泛着微微的米黄色,表面被烙出了大大小小黄色的圈,从边沿处的挺括便能猜到其定是酥脆非常,中间被横切了一刀,切面整齐,从此处现出内里的馅料,红橙色的该是胡萝卜丝、透明色的是粉条、嫩黄色的是鸡蛋......连配菜都是自己喜欢的。 早知道寻姑娘准备菜煎饼,他便不应这几个兵士的要求带他们一道来了。 这菜煎饼吃起来多少有点不雅,他是文士,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但此刻思乡情结涌动,见外头一层小小的油纸能包住煎饼的边沿,郑从拙咬了咬牙,还是用手直接拿了起来。 入口只听一声咔嚓,煎饼皮果真如同预料的一般脆。内里的各种蔬菜刚刚断生,并未加多少香味重的香料,仅加了油盐和胡椒反而更能突出各类蔬菜的鲜味,各类菜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同组合成了难以言语形容但又无比好吃的味道。 不知不觉间,郑从拙就吃下了一整个菜煎饼。 旁边桌坐着几个与郑从拙一道进城的兵士,见他吃得这样香,不免好奇,先生这吃的是什么东西? 是我家乡的小吃菜煎饼,郑从拙答道。 那几人一道咽了咽口水,等着郑先生的后话,按道理来讲,这后头一句就该跟着你们尝尝吗。 可等了半天,只见郑先生饮了口水又接着吃,竟是一句多的话也无。 如今点好的饭菜也未上来,那几人无奈也无聊,便起身开始在店里晃悠。 这一晃悠,才发现门口竟摆着个硕大的牌子,大约是他们进门时只顾交谈,竟未察觉。 寻峥......有人读出声,这姓可是不太常见。 庄恒,另一个人也念,这个姓倒还不少见,隔壁营不就有个叫庄恒的。 你俩真是的,倒是看全来啊,叫庄恒的免费吃呢,啧啧啧,还有这种好事。 不应该吧......这朝代还没有这样的营销方法,当前这几人自然无法尽信。 阿双刚好上菜,他们截住便问,小娘子,你们牌子上写的叫庄恒的人免费吃,可是真的? 阿双自打经历了几次旁的庄恒之后就失去了此前的悸动,便点头,自然是真的,庄恒这名字与我们店里有渊源,是可以免费吃。 喔,那几人齐齐点头。 虽说是隔壁营里的,但是大家都是登州出来的,与庄恒关系不错,现在有这样的好事当前,哥几个说什么也得通知他来搓一顿才好。 若是今岁要来,阿双又道,那就还只明日一天,后日起我们便要店歇了。 晓得晓得,那几人应声,我们营中有家室的那些,也会休沐探亲呢。团圆节嘛,应该的。 团圆节吗? 阿双扯嘴角笑笑,她与阿棠如今境况,又哪来团圆一说呢? 年二十八,寻味小筑当年营业的最后一日。 店中四人还是如往常一样早早上工,心情却都不怎好,巴不得年二十八这日过得越慢越好。 有二人新丧夫丧父,有二人新失恃失怙。越是这种阖家团圆、满堂盈欢的节日,越会难捱。 晌食时间还未完全到,阿双仍还在厨房里给寻月棠打下手,柳明宗手头无事,就先去前店开了门。 门栓刚打开,就有客至,三人成行,瞧着也像行伍之人。 柳明宗这账房就先顶起了跑堂的活,引人入座后先将菜单呈了上去,客人请看菜单。 那三人接过菜单,却并未着急展开,而是问道:门口竖的那个牌子,可是当真? 自然是当真,柳明宗点头,不过一定得才持黄籍才行。 其中一个瞧着二十来岁的汉子从怀中掏出黄籍亮在桌上,柳明宗接过来查看:庄恒,登州人士,今年二十有一。 客人可以收回黄籍,柳明宗双手又递回去,因为您今日带了友人同来,所以结账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只结菜金的三分之二,另一种是您与友人分开点菜、算作分桌。您可以稍思量再做决定。 之前也碰到过个庄恒,以为是带几人同来都免费,在结账时好一通拉扯,此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便会提前说好。 不需再做考虑了,就按第一种来就是,这个庄恒显然是个通情达理的,还转头与友人道:若同行都也免费,人家店家迟早要亏本。 余下两人也点头,应该的。 待三人点好菜,柳明宗就拿着写好的菜单去了后厨,今日又来一个叫庄恒的,正在前头坐着。 阿双低声唔了一声,是告诉在场几个她晓得了。 只是她今日本就心情不甚好,又赶上个庄恒到店,若又是一次失望,她这个年都不要想过好。 实在是怕了。 还不如再拖拖,若是要见,也起码先将自己说服。 柳明宗走了有一会儿,庄恒那桌点了四个菜也上到了第三个,寻月棠才俯下身叫了声阿双,若是差不多,就出去看看。 阿棠,阿双轻轻叹气,我有些怕。如何非得是今天呢? 寻月棠蹲身与她一样高,用手背轻轻碰她脸,我都懂的。这最后一道菜我就做得慢些,你别慌。 阿双轻轻点头。 柳明宗来取最后一道菜时,也对着阿双道:阿双姊姊,他们几人出身行伍,用饭极快。 言外之意,若再不出去,怕是要错过了。 阿双无奈,磨磨蹭蹭起身,又磨磨蹭蹭行到门口,在院中又转了几圈,才终于迈步往前头走。 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没事的,这个也不是,那才正常,寻亲哪有这样容易呢?阿棠不也没寻到么?怕什么呢阿双,你怕什么。 柳明宗说得不错,那三人确实用饭极快,她磨蹭这会儿的功夫,那三人已用好了,桌上有人起身到柜台结账,与正从后院走出来的阿双正碰了面。 阿双怔怔看着眼前人,想唤一声却说不出话,想笑又扯不开唇,嘴角一撇,泪便先掉了下来。 前面所做的自我慰藉全全不作数,如今柜台前站着的,就是与她青梅竹马、订立婚盟的阿恒哥。 庄恒也震惊无比,几瞬失神后,他走到阿双眼前,轻轻道:莹双,是我,庄恒。 作者有话说: 你们有吃过滕州菜煎饼吗?很好吃的超好吃 第45章 生病 阿双的全名, 是付莹双。 庄恒也来不及回桌前招呼同袍,只摆了摆手让那二人先行离开,后才稍显局促地开口:莹双, 你近来过得可好? 阿双眼里噙着泪,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阿恒哥,我阿爹阿娘都生病去了,就葬在凉州, 我换了盘缠去登州寻你, 却如何都打听不到你的去处...... 那边,柳明宗已报信叫了寻月棠出来, 言说是阿双姊姊的表哥寻到了。 寻月棠打帘到前店, 便看到阿双与那个表兄在柜台前, 一个不住声地哭, 另一个也不晓得哄, 就竖在一旁听着。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寻月棠开口, 阿双去后院吧, 带着表兄一起。 阿双擦擦泪,指着寻月棠与庄恒介绍, 又道:我能在凉州落脚还要多亏了阿棠。 庄恒闻言,郑重地行了个军中之礼, 随后道谢:多谢店主人照顾阿双。 寻月棠不想居功, 便摆摆手, 行了, 快些进去罢。 那我稍后就出来。阿双引着庄恒往后院走。 不用, 大年二十八了能有什么人,你忙你的就是。 阿双知道寻月棠聪敏,却没想到原来她早就勘破了自己当初那句表兄,眼下被她这样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红霞飞了一片,小小声回了句我晓得了。 寻月棠笑笑,也回了后院厨房。 她与阿双相识也有半年,许是走南闯北见世面多的缘故,一贯见她都是大大咧咧模样,性子直的不像话,还从未如今日这般现出小女儿情态。 若真如柳明宗所说,庄恒是登州人士,那应该归到了林大哥所领的赤羽营。 真是奇了,阿双性子上来时,连赤羽营林将军都敢给白眼,现下却被个营内小兵丁吃住了。 只是啊...... 寻月棠为阿双高兴,可这样的兴奋劲儿过去,心里竟然感到一阵突兀的难受。明明二人是同年家破、一道从登州出来,又一道在这凉州安身,一道立牌子寻人。 同样是如同无根浮萍的两个人,如今阿双竟突然因缘至,就扎了根、落了地。 可自己呢? 哥哥,到底还能不能寻得到? 寻月棠正掂着勺,倏忽之间,泪就流了满脸。 陈婶子起身倒潲水,恰好看见她这样,凑上前问了句:阿棠,可还好?可怜见的,见阿双如今寻到了人,阿棠心里该更难受了。 婶子,我无事,就是替阿双高兴。 今日晌食的生意不错,下客时已过了未时,寻月棠她们叫了阿双一道出来用晌食。 席间,寻月棠似是无意地问了句:今后什么打算? 她没看向阿双也没看向庄恒,只是低头,若非是闻了音,倒不好分辨是不是她开了口。 阿双与庄恒对视了一眼,还是让庄恒开了口,寻姑娘,我是这样想的。阿双如今还未除服,成亲便暂缓几年。我这几年从军虽无多大功业,却也攒下了一些银钱,在壅城置办了个小宅子。若是姑娘点头,今年过年我就带阿双回去过。 他说完,阿双又慌忙补了句,阿棠,我等破五开业就回来的。 寻月棠放下碗筷,拭了拭口,轻轻拍拍阿双手背,只要不是你自己不愿来做事了,谁人也不能赶走你去。 那便好,阿双低头笑笑。 还有一事,陈婶子也撂了筷子,看向庄恒,阿双若去你那里住,你可会逾了规矩?若四邻问起,你又当如何解释你与阿双的关系? 他庄恒从了军在城外,便做了对不住阿双的事也不过就是男子间茶余饭后相谈的风流事。可对女儿家来说,名节如何重要不言而喻,她既受了阿双一句婶子,便就要替她打算在前头。 只是这句逾了规矩却听得阿双脸面发烫,婶子,别说了。 庄恒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还请婶子与店主放心,大婚之前我绝不会做那些伤害阿双之事。 陈婶子给了礼,寻月棠便借东风送一道兵,那就好。我与你凉州大营的谢将军相熟,知晓他品行。你既是他手下的兵,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2) 提起谢沣,庄恒不自觉又坐正了些。 如此,寻月棠就知道自己这话没说错,如今阿双没了娘家撑腰,自己就做她的后盾,行了,用完晌食就回家去罢,马上过年还要好好收拾采买的。 下午时,街上的人便就少了许多,猜测大约是都回家准备过年了。 寻月棠出门看了一圈,索性就挂了新春欢喜,年后破五再开店的牌子出去,早半天开始了店休。 与阿双走的时候一样,她也给陈婶子与柳明宗带了一食盒生饺子走,还提前发了两倍的月银做年底的奖金。 听完了一箩筐的吉利话后,终于是将陈婶子与柳明宗送出了门。 闩好了后院房门,寻月棠蹲下来抱住了狼牙,好孩子,现在家里就我们俩了。 晌食那顿上客多,又少了阿双,忙碌一顿后身子实在是疲乏得紧。寻月棠进屋,招呼狼牙,今天起就要过年了,可以好好午歇,不用卡着时间起身,我要睡个饱。 她这样许诺,也确实这样做了。 再睁眼时,天都黑尽了,狼牙大概是饿了,坐卧不安,绕房间一圈一圈地转。 大约是真的睡得有点多,寻月棠在一贯会出现的恍如隔世的感觉之余,觉得头痛非常,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下床穿鞋时一头扎到了地上去。 可是够寸的。 寻月棠自嘲一声,今天心情本就不好,偏偏又还屋内摔跤。人若是倒霉,果然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她又站在门口缓了一会儿,才去厨房里头起灶烧火给狼牙煮了盆肉出来。 身子越睡就越乏,也或许是最近年关生意忙碌,她已透支了精力,只觉将将起身没有多久又开始困,所幸煮的肉有好多,够狼牙吃上两顿,还可以回房再好好睡一觉,最好这觉能睡到明日清晨才好。 到明日,自己一定不会再因为阿双寻到了人、自己却没有寻到而伤神了。 戌时过,一条黑影从凉州大营的门口处跑进,径直奔入了中军帐中。 临近年节,守卫兵最易松懈,是北狄来突袭、抢掠的好时候,为了城内与城外联动布防事宜,谢沣已经忙碌了几日,这时间仍在对着舆图沙盘推演。 狼牙进来时,他正在沙盘上插上一杆小旗,头也没抬道:马上过年,月棠那里该有的是好吃的给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狼牙自是不会回话,只冲着帐外狂吠。 谢沣压住它,如今虽还没到晚歇的点儿,但这样吵叫也不合适。 狼牙见此策不奏效,直接张口咬住谢沣的袍角,扯着他往外走。 谢沣刚刚完全沉浸在军务之中,一时间换不过脑子,这时才稍微回神,问狼牙: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狼牙汪汪回了两声。 谢沣一下子就慌了,甚至连披风都没来得及穿,与左右交待了句守好军帐,跨上马便出了门。 这一路行得又急又快,谢沣恨不得自己胁下骤然生了双翼出来,能一下子就降落到寻味小筑才好,又恨自己没有安排自己人在月棠身边,若日后再如今日般陡生事端,那连个可以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可如何是好? 最后又感谢狼牙,虽它不能言,却灵得很,见月棠出事便知第一时间来营里寻,大约在脚程上犹要胜上常人许多。 就这样担着惊,谢沣用了比寻常还少三一的功夫到了寻味小筑门口。 身后狼牙尚未跟上来。 门前下马,将门一推,吱呀一声,两扇年久失修的木门便全全敞了开来,谢沣心里咯噔一声。 便说最近几年壅城都还比较安定,可仍是紧挨着北狄,不曾到夜不闭户的程度。早听闻今日寻味小筑就店休,这样虚掩着门若遇上贼人...... 阿双呢?阿双姑娘不是这样的莽撞性子?怎会在狼牙离开后连门也不锁? 谢沣不敢再想,脚步都开始踉跄,直直行到寻月棠门口,见房门也是虚掩,咧着不小的一道缝,月棠,月棠,你可在房里? 连叫几声都不见人应,谢沣索性推门而入。 进门后环视一周,发现除了火盆熄了外,屋里环境与平常并无大异,总归不像是歹人入户模样。 他稍稍松了口气,见寻月棠正翻身向里睡着,呼吸稍微有些粗重,想必是最近几日太累,这时间便已歇了。 见一切无恙,他就先出门去到厨房,取了笼炭来将火盆生上。 但想来想去,犹是不放心,便想去阿双处问问,可谁料阿双房里也熄了灯,便只能无功而返。 就这时,狼牙扑门而入,见谢沣像个泥人样端坐在火盆一旁,又是扯起他往寻月棠榻上引。 狼牙,他蹲身,正色道:这样不可。 上次他守着月棠睡,那是得了人首肯的,如今人家正睡得好,他一男子如何好上榻? 狼牙此刻是真的整个狗都要疯了,只能对着床榻狂吠,用几乎可以吵醒整条街的动静将寻月棠吵醒了。 寻月棠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脑袋里面仿佛有人拎着锤头在哐哐砸,又疼又乱,却实在顶不住狼牙这动静,尽了最大努力翻身起来,张口就是沙哑声音:狼牙......不要吵......说完就又趴到了枕上。 待眼睛全睁,才看见谢沣也在,艰难笑了笑,唤了声:三哥...... 谢沣此时已看出她面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自责自己方才怎么就没有凑近查看她情况,上前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嗯,寻月棠点头,指了指太阳穴,三哥,我头好痛。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盘儿 月棠, 我探探你额头,谢沣道。 好,寻月棠又趴到枕上, 这也要问......真是的。 谢沣失笑,当即伸手探过去, 结果被寻月棠额头的温度结结实实烫了一下, 月棠,你在发烧。 哦,我说怎么这么不舒服, 不过没事的, 睡一觉就好了。 她虽然娇气又怕疼,但是身体素质还是很好的, 尤其从登州到凉州以后, 因为运动量增大, 还又比从前更壮实了些。 凉州天极寒, 入冬后若遇变天, 也不是没有感染过风寒, 大都是饮下些红糖姜汁饮子就能痊愈。今日好像是比从前几次更难过些, 但总归底子还在, 抗过去只是时日问题。 可谢沣却不这样以为。 从前他中毒几日,月棠如何照顾的他, 时至今日历历在目。如今月棠也生病,他一定要按照一样的方法对她才行。 不可, 还是要看大夫, 马上过年了, 谢沣道。 啊对啊, 寻月棠瘪瘪嘴巴, 从被窝里爬出来,低着头跪坐在榻沿上,轻轻拉着谢沣的手让他坐下。 谢沣抬手理了理她一头已经散掉的长发,问:身子可是实在难受?本就发着热,可不好再哭。 寻月棠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是邋遢狼狈得要死,可怎么办呢,她实在没心情、也没体力对镜梳妆了,只由着自己钻进了谢沣怀里。 三哥,今日有个大喜事。这句里已带上了哭腔。 谢沣揽住她,低头问:嗯?什么喜事。 寻月棠抱住谢沣的腰,越抱越紧,声音瓮瓮,肩膀一下一下耸动,急着想要表达,却开始语无伦次 阿双找到她的表兄了三哥,三哥,我好羡慕她......她已经跟着庄恒走了,这个年不要自己过了。我这里,我这里谁也没有了,这是过年啊三哥,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陪你过年,阿棠,阿棠我陪你过年。谢沣急了,也跟着语无伦次。 寻月棠听了这句哭得更凶,可是三哥,我好想找到我哥哥,我好想他,今年过年哥哥又在哪里过?他是否已经知道了爹娘的死讯?可否也会遥遥敬上一炷香? 三哥,我好想爹娘,我好想回家。我本来以为没有关系的,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我天天劝慰自己,父母儿女不过相伴一路的缘分,缘长缘短命中注定。可是,真正得到过了,失去的时候原来会这么难受...... 一通话下来,谢沣绞尽脑汁,也无言以对。 他想到自己那个将自己带入人世半日就离世的母亲,留物寥寥,画像寥寥,好像最真实的存在感就是壅城这幢写着她名字谢聆音的大宅子。听闻她生前也曾想在凉州定居,这里丰富的人文风貌让她心驰神往。 还有那个让他敬重又鄙夷的父亲...... 可能真的就如月棠所说,他自幼就不曾得到过父母的爱,自然也就无谓失去,故而不曾难受。 至于寻峥,如今隔壁州郡大营变动正凶,他的消息递不进去,至今也无什么消息。 既然无进展,那汇报进展就一点必要都没有,徒惹人伤心罢了,谢沣一直没有发声,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她背,也不存有哄她别哭的心情了,只想着让她将心里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千万莫憋坏了才好。 好久之后,寻月棠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三哥,你刚刚叫我阿棠,凉州第一次相遇为何叫我月棠?为何不如小时候一般叫我小阿棠? 听她这样问了,谢沣知这是心情已好很多,若叫你阿棠,便总想带个小字。可你如今已不是十来岁的稚童,再这样唤你,担心你不喜。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寻月棠问到一半突然后悔,又蹭啊蹭啊坐到谢沣怀里,被子全都抛到了一边,三哥你点了火炉?好热好热。 热是因为你发热,又哭出了一身汗,谢沣又拉起被子裹住她,现在更不能不裹被子。 听到他这样说,寻月棠以为刚刚问了一半的那句已然翻篇,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谢沣又问道:嗯?刚刚问我,有没有想过什么? 啊,寻月棠在心里感叹,她早该知道在三哥脑子好使,这样转移话题的小伎俩根本糊弄不住他的。 于是她将脸埋得更深,就是,三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在寻月棠之外,还有小字呢?就是家里人才可以唤的那种...... 她刚刚说到一半,突然想到阿娘曾说小字是要留到大婚之夜、洞房花烛之时,帷帐合上后再告诉夫君的。 左右她这辈子也不打算换人,告诉三哥也是早晚的事,没有接着问下去,倒不是因为难为情,只是怕到时候就会失了一道程序。 这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我岂好直接问?谢沣道,但若是阿棠愿意主动讲出,那就另当别论了。 寻月棠嘟嘟嘴,好犯规...... 我小字,叫......她猛地一抬头,还磕了谢沣下巴一下,先揉了揉自己脑袋,又揉了揉谢沣下巴,先说好,你不许笑。 好,谢沣看着她,觉得她便是此刻发髻乱糟糟、满脸泪痕,都如此讨人喜欢。 可是你已经开始笑了,我都没有说你就开始笑...... 谢沣这下干脆笑出了声,我提前笑,等你说了后我保证不笑。 哼,寻月棠仍是瘪嘴,那你真的不许笑啊。我小字叫盘儿,盘子的盘,儿子的儿。 说完觉得非常难为情,索性又一头扎进了谢沣怀里。 要说起来,重名本来就是穿书套路,只是属实没有想到要有几个名就重几个而已。 她从前是个盘子,在没有寻月棠这个正儿八经的名字的时候,她就是叫盘儿。起因应该是,锅碗瓢盆他们一道去后世哪个北方城市团建过,回来学了一嘴十分不地道的儿化音,非叫她盘儿。 但众所周知,人家北方人不会有在盘后面加儿音。 可是这个名字竟然真的成了她在这一世的小字,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是说出来实在有些......怎么说,感觉怪怪的。 总归是她现在埋进怀里看不见,谢沣便弯起嘴角无声又纵情地笑,倒不是笑盘儿这名字,相反他觉得这个名字极娇,正适合月棠。 笑的是她的介绍盘子的盘、儿子的儿,说着还挺顺口,不对劲里又透着一丝对劲。 又几息,他终于压下笑,好了盘儿,你现在需要看大夫,我带你回我府上。 谢沣自己身上并没有穿披风,就寻了件寻月棠的披风将她裹好,而后打横抱起她就出了房门。 寻月棠大惊,三哥三哥,我要自己走,若让人看见了,不晓得会多羞人...... 如今天都黑尽了,哪儿会有人看得见,谢沣没有放手,抱着她往门外走,更何况已到年二□□家都会在家里忙碌,没得空出门。 寻月棠哼哼唧唧,她知道谢沣说的对,毕竟自己下午时已经出门查探过了。 到门口时,谢沣略停了停,低头问她:今日是不是摔跤了? 是......寻月棠乖乖承认,睡得太久,中间醒了一次,头发晕,不小心就摔了。 谢沣叹了口气,也没多说,只遣狼牙去营里将林勰叫来。 他俩关系又不很好?林大哥能听他的? 他俩便是说的狼牙与林勰了。 谢沣笑笑,子修有分寸,会来的。 进入谢府后,谢沣本想安排寻月棠住进为母亲准备的那个院子,那个院子最大、装点也最华丽,住起来应该是会最舒服,但转念一想,那里已经有许多年无人住,纵使一直有人打扫也算整洁,但毕竟少了人气,大约并不适合她此刻还病着的身子。 一番思索后,还是带她去了自己所居的院子,之前他为了夜间理事比较方便,一直住在书房中,刚好空出了堂屋。 站在门槛外,谢沣与她商量:盘儿,你先住这间可以吗? 哪能在外头唤人家小字啊?寻月棠当场炸毛,不要乱喊! 此刻又无人来,唤一两句也无妨的,谢沣笑笑,用脚踢开门,可要住这间?我便住这院子里,不过是住在旁边的书房中。 那就住这里就是。 其实住在哪里本就无所谓,总归也就是住一两天就回,年初一那日她还要回去等着阿双他们来拜年走动呢。 但,当然,听说三哥就在这里住,那就更好了。 谢沣点头,直接将她抱进了内间。这里平时并无人住,所以也未烧暖墙,进门就是与外头并无二致的寒意。 盘儿,你将被子盖盖好,我先出去一下,谢沣觉得自己对她不住,慌忙准备出门准备。 寻月棠倒觉得无所谓,好像这里是不太暖和,但毕竟宅子大,前前后后都有挡风之处,比起自己小院倒是暖得多了。 她裹着被子躺好,那你要快一点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谢府 到了外头之后, 谢沣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家里的仆人,连珠炮似的交代了一连串的事情: 先去将我院中主屋的暖墙烧起来; 府上库房中可还有女子所用衣料?快些去找一些出来,绣娘呢?绣娘何在?今夜先赶制出些衣服来, 对,里里外外都要有。 还有, 怎么子修还没回来?门房派几个人出去瞅瞅, 若是碰上了,就催他快些。 再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好刻化的吃食,上次不是说祖母送了碧粳米来?先拿那个熬一盅粥来......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3) 府上这些奴仆, 自打听了老夫人安排从京城跟着谢沣到凉州, 不说是无所事事,那也差不多。毕竟谢沣很多时间都不在府上, 即便每年里有几日在, 那也大多不喜人伺候。 一同住在府上的林家少爷倒是喜排场大, 可林家本来就京城出名的富户, 他自己带了几十个仆从一道过来, 也根本不需谢府的人插手。 眼下, 大家竟然一下子有了活干了。 了不起。 虽然已经彻底入了夜, 但是一众人站在院中听着谢沣的安排, 瑟瑟寒风之中,仍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便不说别的,见自家一贯冷静的三公子突然慌了起来, 这本来就已经够让人惊奇了。 一直追随他的甄婆婆有些看不下去了, 抻量半天还是开口道:小公子, 烧墙、做饭都也好说, 但是这做衣裳总得看看姑娘体量、问问人家喜好罢。 她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自然能猜到谢沣与那姑娘之间的关系,稍一顿,她试探发问:或者,公子可是知道人家姑娘的体量与喜好? 谢沣愣住,轻轻摇头,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先去忙自己的事,只单独留下了甄婆婆。与周婆一样,甄婆婆也是母亲的陪嫁,后来母亲去世后未留在安乐侯府,而是又回了谢府照顾自己。 在谢沣父母俱是缺位的幼年时光里,大约除了外祖父母与舅父舅母,再亲厚的就是她们了。、 又或许,与她们还更亲厚一些。 婆婆,谢沣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夜接来的女子,名唤月棠,是城内寻味小筑的店主人。 甄婆婆慈爱笑着,回道:寻味小筑,我老婆子也是有耳闻的,那店主人是个有本事的。 是,谢沣点头,婆婆,她身世可怜,拐过年来不过双九年华,已失了恃怙。 唔,甄婆婆眼中闪过一丝伤感,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便说如今立在我眼前的小公子,说起来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可心里又如何不苦呢? 甄婆婆不答话,谢沣也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道:婆婆,她还是我心上人。待日后山河平定日,我是要娶她的。 总算是等到了这句,甄婆婆见他少年郎情窦初开的腼腆模样,忍着笑问:那小公子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是,谢沣轻轻叹了口气,她从登州来,在那里结识了周婆的干女儿阿双。二人一道开店寻亲,但是就在今日,阿双就寻到了自己的表兄。她心里极苦,如今又生了病,最是难过。我是男子不好近前照顾,还请婆婆帮鸣苍妥善照顾她。 甄婆婆近前拍了拍他手,放心吧,我去看看。 说着话,甄婆婆进入了外间,站在内间门口轻轻叩了三叩。 里头有猫叫一般的声音顺着门缝溢出来,请进罢。 听着话音倒像是个好性子的,甄婆婆想着,推门进入了室内,如今暖墙已烧上了,屋内热乎起来不少,但似仍是不够。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甄婆婆凑近床边。 好多了,寻月棠挣扎着坐起来,在榻上见了个礼,月棠见过婆婆,请问婆婆,三哥此时去了何处? 她问这句时,眼圈都红通通的,嘴巴轻轻翘起,一副病容也掩不住清丽容颜,多一分则妖、欠一分则淡,这样恰到好处的美貌......若是姑娘还在,应该也会喜欢。 他啊,去找林二公子了,一会儿就回来,甄婆婆回道,我姓甄,你可以与三公子一样叫我甄婆婆。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吗? 寻月棠头昏脑胀,轻轻摇头,多谢婆婆,只是并无什么胃口。 最好还是用上一些,一会儿林公子到了大约就要号脉开药方,若不先吃些东西垫垫,空腹用药肠胃难受。 进门这会儿她已经看出寻月棠是个有礼的姑娘,此刻着意拒绝应该是不想麻烦她,便试着与她拉家常,听闻姑娘从登州而来,与周婆相交极深。不瞒姑娘说,我二人曾共事十几年,关系最是亲厚不过。姑娘若不嫌弃,将我看做周婆婆就是,怎样与她相处,便就怎样与我相处。 言外之意,千万别客气。 寻月棠想的,却与甄婆婆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了。听到甄婆婆说这个便猜到她应该也是京城谢府来的,想来也是看着三哥长大、极为亲厚的家仆,于三哥来说大抵就像长辈一样。 既是长辈,如何能让人来照顾自己呢? 多谢婆婆,只是,月棠眼下并无事要帮忙。 甄婆婆也没勉强,只是嘱咐了句若有事就再叫人就是,门外都有人候着的,说完便离开了。 只是这样打了一通交道,却让甄婆婆对她更满意了:能进府上,想必是知道三郎身份的,来了之后没有仗着自己准王妃的身份颐指气使、对下面人呼来喝去,足够说明知礼。 若不是因为现在年关馆驿暂歇无法传信,她恨不得要将这事儿传给千里外京城的老夫人了。 三公子这些年都不曾让女子近身,连圣人赏赐的女子都不曾碰过,简直成了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只是,她晓得老夫人的,她如今曾孙辈已有好几个男女,并不是担心谢家子嗣绵延的问题、更不是担心三郎可有隐疾。 当年小姐意外身故,算作为情而亡,三郎知晓后性情大变,放弃京中前途一片大好的文职毅然从戎,几年未再回京。 老夫人真正担心的,是他被上一辈的恩怨困住,不肯放过自己。 若能找到心仪女子,那真是天大的好事,莫说还是个这样有本事、知礼仪、好相貌的。 她出门,正遇上三郎、林二公子以及那条大犬。 林勰犹在咕咕哝哝,谢鸣苍,你下次再这个点来传唤我,我便真的恼你了,一连打了几天夜作,好容易碰上你早早跑路,我这衣裳都已脱了,还要再爬起来被你的狗引着进城,不过一个风寒发热而已,壅城里头随便一个大夫也治得了这病,非得叫我来牛刀杀鸡,我上辈子真是造了你的大孽。 谢沣视他的叫嚷为无物,脸色直如死井,不见一丝波澜,在见到出门的甄婆婆后才有了一丝变化,婆婆,她可还好? 面色潮红,烧还是未退,我问她可否要用饭食,说是没胃口,说到这里,甄婆婆笑了笑,一进门便问我你去了何处,快些进去罢,一直等着呢。 诶,我马上去,谢沣大步往前走,突然想起什么又退回来,婆婆,我刚刚想了想,若是只熬碧粳粥,可否会太过单调。婆婆,如若不然,就请您辛苦一下亲自去盯着厨房做些吃食来,式样多了,可能每样拣几口也能吃不少。唔还有,府上可还有糖、蜜饯之类?麻烦您也备下罢。 甄婆婆听他这些安排,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点头,知道了,马上就去。 作者有话说: 码不完了码不完了 第48章 鸭脯 来, 我看看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病,林勰人未到,声先欠起来。 寻月棠裹着被子起身, 将自己从头到尾裹了个严严实实,皱着眉道:没有得什么了不起的大病, 我明日就会好了。 这么硬气, 那我也不开方子了,等你自个儿病愈就是,林勰寻了个凳坐下, 总归是马上要过年, 若你明日当真能好,我便在府门口放上千响红爆竹, 包准比你开业那日还热闹些。 寻月棠说不过他, 扁着嘴叫三哥。 谢沣收到, 推了推林勰, 少耍嘴皮子功夫, 已不早了, 快些开了药快些走。 林勰骂骂咧咧, 不情不愿地伸出手, 号脉啊,手腕子伸出来。 伸就伸, 寻月棠身上不舒服,就也起了小脾气, 发了狠劲将整只手臂直接怼到了林勰眼前, 险些戳到他。 有意思, 林勰道, 比以前活泛了, 是好事儿。小女子嘛,就当这样。 寻月棠嘟囔:真是不吃好饭食...... 谢沣听见,瞧着她笑。 如今见她这样,心里便越发知道自己找子修来号脉是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起先考量本来是,盘儿的小店在壅城已打出了名气,三教九流都认识她,若是找寻常大夫来府上为她诊病,传了出去少不得于她名誉有损。 没想到子修这嘴欠竟然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虽然是真的挺招人嫌的,但是盘儿被他这样一打岔,精气神却是好多了。 林勰自然是也听到了,却没多做纠缠,只是略搭了搭脉,就是冬日正常受寒,这样兴师动众的,当谁没发过热一样呢? 三哥也还会发热吗?寻月棠问。 她上一次知道谢沣发热还是几年前的疫病,之后就只是为了救自己中毒那次。其实那次她虽在远处,却看得分明,三哥应该是早就察觉了有暗器来,却在看了自己这边一眼后自己挡住了那一记旋镖。 本来,中毒的该是自己的。 但是来到凉州之后,这么多次,她都没有听说过三哥生病,便就下意识地以为他如自己所见所以为那般强大,强大到不会生病。 他啊,也会发热啊,我也会啊,林勰道,不过在军中做将领,便是有伤有灾的也不好往外讲,喝上两口热水躺一躺,扛过去就算了,莫说这个,便是险些丢命,都有好些次。 说着他伸着手指在空中绕了一圈,在螺钿床的顶账上定住,哪像有些人,发个烧就哭哭啼啼的。 寻月棠气闷,心说林大哥莫非能掐会算,要不然如何知道自己哭过呢?但总之这事儿被人点出并不算光彩,她又裹紧被子,一点点挪着面朝墙坐了过去。 这架势就是不打算理人了。 谢沣看了更是觉得可爱的紧。所谓娇者,一女一乔。女子拿乔为娇,可不就是盘儿如今模样? 子修你去开方子,药汤可托甄婆婆煎,快些去罢。 呵,林勰起身往外走,这便是鸟尽弓藏么?晚上可千万莫再寻我了,我要去撷芳楼。 听得门关上,寻月棠才气冲冲地回过身来,我并不是因为生病才哭。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的,谢沣忙不迭地哄着,子修就是这样的,你若下次听了不舒服,就直接回嘴过去。 没有说他就是这样,你忍一忍;也没说他心不坏,你不要当真。 总之,就是与以前,说的都不一样了。 寻月棠觉得非常满意。 三哥,寻月棠圈住谢沣的腰,若你下次生病......啊我并不是盼着你生病的意思,就是若你下次万一生病,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我愿意去营里陪你的,我虽不会旁的,但是聊聊天、做做饭还成。 不是还要开店? 寻月棠道:无妨,若为了陪三哥,我可以歇业几日。 若要是这样说,谢沣回抱住她,我倒是开始盼着生病了。 呸呸呸,寻月棠道,大过年的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明年后年后后年,这一辈子,你都要好好的,要健朗、要无灾、要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像原书里所写的横死枉死。 怎么突然哭了?可是身上难受? 寻月棠不说实话,只顺着他话往下说,对。三哥抱抱就会好。 正这时,外间有人敲门。 谢沣起身,应该是甄婆婆来了,我去开门。 哎呀,寻月棠有些丧气。 乖一点,婆婆是来送吃食的,很快就会走。 好吧。 开门,果真是甄婆婆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食盒的小丫鬟。 谢沣看了看两张食盒,被上头琳琅满目的各类菜品小食活生生震惊住了,震惊于甄婆婆如今年纪虽大,却治府有方,短短时间竟然准备出了这么样式;更震惊于甄婆婆对月棠的重视,这样的排场,自己都不曾有过。 见他失神,甄婆婆笑问:三郎,可还满意? 自然是满意的,多谢婆婆。 这是个好女孩,你自己这样上心,府上自然也不能与你拖后腿。我老婆子就擎等着哪日驿馆开了,便发书京中,也让老夫人高兴高兴。 婆婆,再等等罢,再等几日,谢沣连忙制止,月棠如今家中无人,便是要与祖母提起,也必要提前知会她一声,先得首肯才好。 甄婆婆的心,大约是与谢老夫人别无二致的急,便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的?如今人就在府上,趁这机会,与寻姑娘好好商量就是。 婆婆你有所不知,谢沣道,月棠父母双亡,仍在守孝;且她还有个嫡亲的兄长,只是此刻尚未寻到,她怕是并不会着急议亲。况且,婆婆,我,我也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甄婆婆看着他长大,如何会不知他性子,便道:无妨无妨,我便再替你瞒上几日。 听到这句,谢沣才展颜,拱手鞠躬,多谢婆婆。 二人带着丫鬟一道入门,寻月棠已经梳顺发下了榻,见到甄婆婆便先行了个礼,月棠见过婆婆。 姑娘,榻上暖,还是上去用吧,甄婆婆唤人带来了榻桌,就在桌上布菜。 谢沣这才看到这里头有一道蜜渍鸭脯,婆婆竟然还做了这个。 这曾是他小时候最喜爱的菜色之一,是甄婆婆最拿手的菜,但后来知道原来在这也是先母最爱的菜色,便渐渐不碰了。 如今见到甄婆婆做这道来招待盘儿,心里涌起一丝不明的情愫。大约是已然放下了吗?他此刻有些搞不懂自己。 只是这菜的味道确实好,盘儿若喜,那就让甄婆婆多做与她用。 寻月棠也被甄婆婆的排场震惊,见此刻桌上,有糟木瓜、蜜渍鸭脯、素三丝、金丝卷、碧粳粥、鳝丝面、豌豆黄..... 实在太过隆重了些。 婆婆,她试探发问,如若不然,您也留下来一道用? 这也太多了,她便是胃口顶顶好的时候,也吃不下,更何况是当今情况。可浪费粮食,实在是不应当。 无妨,若是用不下,甄婆婆笑着看了看谢沣,还有三郎呢。 谢沣从甄婆婆眼中看到了希冀,那种祖母一贯有的,希望自己能够忘下前尘、好好过自己日子的希冀。 他深吸了一口气,月棠,你且尝尝这道蜜渍鸭脯,是婆婆的拿手菜。 寻月棠点头,浅浅尝了一块,掩着口点头,觉得无比惊艳。 这道蜜渍鸭脯的鸭肉,腥味全无,味道甘甜中带着一丝咸味,甜咸都是刚刚好的度,腌制时应该是加了蜂蜜,或许是兑了水或者其他汁子吗?总归是吃着香甜却不粘腻。 可能还稍稍做了风干,鸭肉吃着不干不柴、又油又润,不止是有嚼劲,还越嚼越香。 婆婆,非常好吃,真的非常好吃,寻月棠笑着赞,还拣起一块递到了谢沣的嘴边,三哥你也吃呀。 一时间,甄婆婆与寻月棠一起看向了谢沣。一个眼里亮晶晶的,如同吃到好吃糖果急切分享的孩童;一个如同送小辈远行的亲长,眼神中感情含蓄却又带着不舍。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4) 尤其是甄婆婆,她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慢慢沁出了汗,仿佛是殿试对问后的举子,在等着一道无比重要的宣判。 谢沣看看寻月棠,又看看甄婆婆,轻轻抿了抿嘴唇,接下了那片蜜渍鸭脯。 婆婆,月棠会做一道胭脂鹅脯,与您这道鸭脯,各有所长。 甄婆婆笑着的眼睛里闪着水花,那改日还请寻姑娘赐教。 寻月棠点头,可以的婆婆,我明日就好了,明日就可以做给你吃。 诶诶,甄婆婆应声,不着急的,先好好养身子,什么事都可以往后撂撂。姑娘慢慢用着,老身先行退下了。 婆婆慢走。寻月棠见礼。 寻姑娘,甄婆婆郑重行了个礼,多谢。 见甄婆婆这样,谢沣上前扶起,婆婆起身罢,我送婆婆。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浅说一下我为什么每天都在生死时速: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三次元超级忙,每天洗完澡我几乎就可以直接表演昏迷了,所以我就想着,咱就九点睡,五点起来码字。 理想是很饱满,事实上我每天都九点睡了,每天五点都起不来.... 然后就每天都啊啊啊啊啊我码不完了码不完了 第49章 耳后 送完甄婆婆出来, 寻月棠吃得正香,见谢沣进门,神色多少有点不对劲, 她才端着碗、直勾勾盯着谢沣道:三哥,你有点不对劲。 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怎么了?谢沣道, 哪儿不对劲了? 你刚刚跟甄婆婆在外头说话, 说了好久,肯定是有事,寻月棠索性将碗放下, 还有刚刚, 你在吃那片鸭脯之前,犹豫了很久, 看来看去的, 肯定是有事。 谢沣倒不知道寻月棠还有这样的察言观色的本事, 苦笑了一声, 这道鸭脯确实是甄婆婆最拿手的菜, 我母亲生前, 也最爱这道。 啊......这...... 这下寻月棠无话了, 脸色也苦兮兮, 深深懊悔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问出这么一句,她想了想, 起身伸出双臂,三郎, 抱抱。 经了方才, 谢沣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看开:父母曾在情爱上栽过大跟头, 并不意味着他也会如此。 更不意味着, 情之一字, 便是深山豺狼,洪水猛兽。 其实反而相反,在他涉步这些日子里,觉其是世间最美好的物件了,他曾经的留下的疤,都在这遭里被治愈。 谢沣伸手接住了寻月棠的拥抱,又臂上发力将其抱坐到腿上,问她:你适才唤我什么? 三郎呀,你不是在家里行三?寻月棠抬头,拈着谢沣的一只耳垂玩,周婆和甄婆婆都这样唤你。 长辈是可以叫三郎。 寻月棠哼了一声,将谢沣的耳垂直接折了起来,怎样?我便不可以唤了吗? 适龄女子唤男子三郎,那可是......谢沣欲言又止。 经过这一提点,寻月棠便晓得他想说什么了,登即双手捂住谢沣的嘴,好了好了,你不许再说了。 谢沣果真没再提这茬,翘起的嘴角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盘儿,你一会儿吃完药,便快些歇息,明日清早我不让人吵你,你便多睡一会子。 我可以沐浴吗? 今日蒙头睡了一天,身上发了些汗,再加上她一贯的毛病,若不洗个澡,今夜难过。 谢沣皱眉,沐浴? 热还没退下去,沐什么浴? 对,就是沐浴,寻月棠抱着他的脖子晃,我要沐浴。 可你如今病着,谢沣道。 可是我就是想要沐浴...... 寻月棠将脸贴到谢沣颈间,猝不及防烫了他一下,三哥,我就是想要沐浴啊...... 对上她的撒娇后,谢沣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缴械投降,那先说好,你若乖乖将药吃了,我便着人去备热水。 寻月棠高兴了,不住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林勰给开出的药方,是一如既往地又苦又猛,喝得寻月棠直掉泪,想想方才与三哥约定好的事情,还是强忍着咽下去了,一碗饮尽,苦得直打哆嗦。 谢沣从旁守着,见她放下碗,抓紧捏了块八宝糖塞她口里,又接过药碗来闻了闻,也是皱眉,这子修......不过是风寒而已,怎么也开了这么苦的药? 就是就是就是,寻月棠含着糖,说话都含糊,林大哥是不是伺机打击报复我? 应该不是,谢沣点了点她含着糖、鼓起来的腮帮子,你若吃过他给我开的药,就不会觉得你这碗苦了。不过,苦是苦了些,但他开的药是真的管用。 好吧,寻月棠扁扁嘴,又问:那我可以去沐浴了吗? 她白日里睡足了,又被暖墙饱饭养着,此刻是精神抖擞。 谢沣看着她,轻轻揉了揉眉心,连熬了几日的他实在觉得自己体力有些不济,面对小了自己近十岁的寻月棠,甚至生出了一种廉颇老矣的无力感。 走,我带你去,谢沣牵着她从内间的侧门出去,就直接到了盥室门口,指着对她道:水已备好,明日你起身便可在此处洗漱。 好。 谢沣握拳清咳了几声,感觉二人经了前头一道在榻上密语后,再引去浴房倒比上次在凉州大营里更让人脸热。 去吧,别洗太久,免得着风,谢沣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盥室与卧房内间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长廊,虽是室内,却只在墙上立了两支粗烛,此刻烛光被火气燎得颤颤巍巍,更显此地逼仄暧昧。一门之隔的盥室内,还能听得到有婢女整理物具的声音。 寻月棠刚刚一瞥,瞧见谢沣已然变红的脸面,歪头一笑,她叫住谢沣,三哥。 嗯,怎了? 谢沣转身。 寻月棠冲他笑,踮起脚,双手勾住他脖子,凑近他耳边发出气声:谢谢三哥。 谢沣只觉耳后那点又薄又敏感的皮肤被她热热的吐息灼着,身上似是不太对劲,心里却又觉熨帖。 他刚想说没关系,便听得一声啾...... 而后就是寻月棠推他往外走的声音:好了好了,你去房里等我。 一直到坐到房内,谢沣仍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 他如个提线木偶般,怔怔坐在椅上,手上不住地摩挲耳后那片 方才,方才,方才...... 那是月棠在亲吻我吗? 谢沣努力地回想着,又认真分辨当时的触感与轻轻的声音,突然笑了出来。 而后又立刻刻意压住了笑:谢鸣苍!不可孟浪! 可这样的笑,如何能忍得住?他才正色几息,便又痴痴傻傻地笑出了声。 直到甄婆婆敲门入内,还是见到谢沣脸色通红、坐在一旁对答不能自如的样子,给她吓了一跳,三郎,脸面怎如此红?可是过到病气,也发了热? 啊,啊没有,没有生病。谢沣回神。 话都说不利索了,还嘴硬,甄婆婆心疼,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这也不热啊,可坏了,莫不是被脏东西夺了舍了?三郎,你等着...... 不多时,甄婆婆从谢沣惯住的房里拿了一双帛袜来,对着南墙就开始叩,嘴里念念有词:手摧南墙叫东海,王母娘娘送神来。沣儿啊,回来了...... 谢沣:? 意识到甄婆婆在做什么后,他彻底回神,起身将人拦下,婆婆,不用收惊了,我当真没被夺舍。 都快三十的人了,哪儿还能轻易被夺舍呢?谢沣无奈。 你这孩子,怎么叫都不应,给我吓坏了,甄婆婆这才数谅他一句,卷好袜子坐下。 谢沣笑笑,婆婆竟还没休息,来此可是有事? 哦对对对,我来这里什么事来着?甄婆婆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我听人说你给这屋里叫了热水,可是寻姑娘要沐浴? 谢沣点头,是。 她还是个小姑娘,不懂事也是正常,你白白年长人家许多,也不知道生着病沐浴会着风的道理?简直是胡闹。眼见着就要过年了,病情加重又待如何?大年初一可不兴吃药。 谢沣一个劲点头,是是是,我明日一定不这么纵她,定不教她再去沐浴了。 行了,就这个事儿,你们也早些歇息。我先回了。 甄婆婆来这一趟,结结实实又给谢沣吓到了,他本来打算是如往常一样睡到自己房间去,想来想去不放心若是真的因为沐浴,吃了药也不退热该如何是好? 索性就直接抱被子宿在了碧纱橱里。 待寻月棠睡下后,他便隔那么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就起身去看看,或是给她掖掖被子,或是探探额头、或是换上块新的冷帕子。 第三次去的时候,碰到寻月棠又梦魇,迷迷糊糊摸到他手,抱着小声啜泣了好久。 因她如今病着,谢沣也不敢轻易给她点安神香,就坐一旁,任她拉着手,轻轻拍着。待梦境平复,天已要由黑转亮。 借着熹微天光,谢沣能瞧见寻月棠泪痕遍布的一张面庞,拧帕子给她擦了,这一夜便就这样结束了。 谢沣起身洗漱换衣准备再去营中忙碌,临走前又吩咐下面人:可纵着寻姑娘晚起一会儿,但若辰末都未醒,便前去叫叫,让她先起身用些饭食吃了药再睡;我晌午会回府用饭。 一条一条,将底下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他们在院中伺候也有几年,还是头一次见王爷说这么多话。 从府上出去,谢沣带了个小厮,拐道先去了撷芳楼,着人上楼去将林勰叫了下来。 林勰想必是也已起身了,很快便收拾妥当下了楼,见谢沣门前立马,骚包地与他飞了个媚眼,早呀三哥。 快些过来。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林勰也上马,寻家妹妹昨日里退了热么? 今辰过了寅正才退热,谢沣本已策马,又猛地勒了把缰绳,转头看向林勰:子修,我求你件事。 何事? 你,你今年过年......最好就是这一二日里,能不能带妙言姑娘去府上? 虽说已年二十九,但越这时候越不敢松懈,他肯定是要日日去营中的,月棠一人在府上许会觉得无趣,谢沣想着让妙言来陪陪她。 林勰听了这话,心花怒放。 他一直没购宅子的原因,一是确实手上无钱了,二也是不想与谢沣住太远;只是这样一来,他便不好随时将纳古丽接上门,如今谢沣这样说,岂不就是全全合了他的心意? 他喜笑颜开,在马上对着谢沣遥遥拱手,自是可以。鸣苍,这遭算作我求的你。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卤鹅 寻月棠起身时刚不到寅末。 外头候着的丫鬟听见内间声响, 便赶着进来伺候,进门正碰见寻月棠坐在床上发愣。 寻姑娘,王爷昨夜安排府上绣娘赶制了几套外衫, 您可要换上? 啊?寻月棠回神。 昨日里沐浴的时候她就换上了新的心衣与亵衣,听奉热水的姑娘说是三哥令府上的绣娘赶制的, 倒不知道原来竟还赶制了外衫出来。 劳姑娘帮忙取一下吧, 多谢。 她是一贯有个喜洁的毛病的,尤其是日日在厨房里头被油烟浸着,就更是很少有一套衣裳穿两日的习惯。 昨日里来府上太过仓促, 什么体己物件都来不及带, 本打算是今日里灵台清明些就自个儿回去拿的,倒不想三哥都给安排好了。 丫鬟很快从外间取了衣裳进来, 从木案上取了, 双手奉给寻月棠, 寻姑娘, 可要奴婢为您更衣? 多谢姑娘, 不用了, 寻月棠摇头, 敢问姑娘芳名? 回姑娘的话, 奴婢名叫杏儿。 我这里不需要伺候的,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奴婢自称, 寻月棠道,三哥可是已出去了? 是, 天将将要亮时王爷便出了府, 临走时嘱咐咱们照顾好姑娘。 寻月棠点头, 知道了杏儿, 你先下去歇着吧。唔对了, 我叫月棠。 待杏儿退下,寻月棠就去了盥室洗漱,等到再出来,桌上已摆好了早膳,式样不如昨夜的多,却是净捡了昨儿自己爱吃的那几样备的。 昨夜用膳时,阖屋也就是三哥与自己,不用问,早膳定是三哥安排的,念及此,寻月棠还未开始用膳,便已然开始高兴。 说起来自己都可能不会肯信,好歹也是城里小有名气的食店主人,活了千年怎样的金馔玉鲙不曾尝过,竟还能因着一桌子早膳心动成这个模样。 她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在取笑自己一般。 可早膳吃完她就笑不出来了。 甄婆婆在她用完早膳后两刻,如同卡着点一般将远远闻着就苦的药给端了进来,笑眯眯对她说:姑娘可别嫌我老婆子烦,是三郎知你怕苦,担心那些小姑娘看不住你用药,才派我来当这个恶人。 这话说的...... 寻月棠头先想的确实是,要不然就跟甄婆婆商量着便先不吃药了,总归她底子好,如今已退了热,过几日就可自愈风寒。可如今却是如何也不好说了。 婆婆说笑了,寻月棠强行扯出一丝笑,我这就喝了。一碗药喝完,苦得她脸都皱了起来。 这药可是顶顶的苦吧,甄婆婆忙塞给她一颗蜜饯。 这点酸甜味也不能全然盖住苦味,可寻月棠还是笑笑,不苦。 看着她强说不苦的样子,甄婆婆心里涌上一股酸楚,姑娘,你这样子倒让我想到三郎。 一听是谢沣,寻月棠就有了兴趣,三哥怎么了呀? 三郎小时候身体也不好,时时要吃药。 寻月棠不解,三哥可壮得很呢,三哥身体不是很好的吗? 现在的身体好都是自幼习武、三九三伏天里练出来的,也受了好大罪,甄婆婆抬手,将寻月棠耳畔一丝碎发拢至耳后,他在娘胎里头就吃了苦,生下来小猫一样的,日日生病,七八岁前都是用药泡着的。 这样呀......寻月棠扁扁嘴。 甄婆婆无比迫切地,想要将谢沣小时候的事情告诉寻月棠,三郎小时候过得太苦,却总爱自己憋在心里,这样总是一个人扛着,哪儿成呢? 如今这姑娘既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那她可否,能够疼惜三郎则个?可否能,让三郎叙叙那些不对人言的过往,让他轻快一些呢? 是呀,三郎出生丧母,小时生病时,旁的小孩都会哭着喊阿娘,三郎就咬着牙喊不苦,问他多少次,药药苦吗?他都是说一句,不苦的,婆婆,一点都不苦。 想到谢沣小时,甄婆婆眼眶都湿润。 再抬头,惊讶地发现寻月棠已经泪流满面。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5) 姑娘,姑娘,你别哭啊,甄婆婆哪料到这姑娘心这样软,不过是听得三郎几句幼年事竟就哭成这样,如今还生着病,若再哭出个好歹,她可该如何向三郎交代? 婆婆,我....... 寻月棠从来只知谢沣的归途,却第一次听说他的来处,这样说来,原书那个荒唐的世界里头,三哥岂不是苦了他甚至不足三十岁的寿命、足足苦了一辈子? 她只要想到,就心疼的要命。 我会好好照顾三哥的。 救得了、救不了,她如今都心里没底,能对甄婆婆承诺的,也就只有这句好好照顾了。 甄婆婆耐心给她擦泪,有姑娘这句,便已足够,只是莫再哭了,没得哭坏了身子。妙言姑娘已经到了府上,就歇在了子修院里。听闻你俩平日相熟,若是觉得无聊,便由杏儿引着你去那边坐坐。 妙言也来了?可是过来陪林大哥过年的?寻月棠抽抽搭搭,竟然这样巧,我一会儿便过去。 甄婆婆道:是来陪子修过年的,巧不巧的却不好说,听闻三郎今日回营先拐道去撷芳楼找了趟子修。 寻月棠本正擦着泪,听到这句便开始笑:那可能就不是巧了,该是三哥怕我无聊,请人家来的。 到林勰院中时,妙言正在把玩一只羌鼓。 寻月棠知晓她是波斯与北狄人的后代,自小在北狄长大,如今摆弄这个应该是思乡了,便就没有提这茬,只笑着唤了句,妙言。 月棠,妙言起身,快些请坐。我听将军说你昨日生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寻月棠道,说起来,咱俩还是坐远些,免得你过到了病气。 这倒无妨,我身子不济,每年冬天风寒八次都还捱不到开春,如今也还是会咽痛,本就有着同你一样的病。 寻月棠好像知道后世有个中医治本的说法,说的是可以靠中医调理身子,许多体质问题、慢性病都能治好,可也是奇了,林大哥医术超群,难道不曾为妙言诊治过? 要这般说,大约是体质弱些,我也不懂医药,林大哥却是懂的,不若让他好好与你调理调理。 妙言笑着摇头,用那种闺中小女儿说私密话的神色,凑近她小小声回道:是我不许将军为我调理,他开的药太苦。若他不盯着,盆景比我喝得还多,如今已浇死了好几盆。 说起药苦,寻月棠可就有话说了。 看吧,美女子们,都是怕药苦的! 这话不假,真的真的真的非常苦,苦得我直打哆嗦,饮商议碗的功夫,我简直如同过一辈子那样漫长...... 妙言笑着看她,神色中颇带着几分怜悯与打趣,那你也去寻个属于你的花盆子就是,听闻军中事忙,谢将军并不在府上。 他是不在,寻月棠长长叹出一口气,双手托腮压在桌上,一脸愁云惨淡,可他找了看他长大的婆婆来盯着我吃药,那是长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好糊弄的。 妙言有着大晋女子的习性,如今要笑出声,还拎着帕子先掩住了唇。 二人又一道说了些小话,寻月棠一拍脑门,坏了,我还应着甄婆婆要做胭脂鹅脯给她吃呢,妙言,我就先去了。 见她要走,妙言也起身,月棠,我可以与你一道去吗? 可以呀,寻月棠回身,伸出手,走吧。 二人挽着手一道去厨房,寻月棠先是做了胭脂鹅脯,拜托杏儿帮忙送到甄婆婆处。随后便开始准备烹饪剩下的鹅肉。在一个厨子眼中,任何食材都是不能浪费的。 妙言,你可曾吃过卤味? 吃过的,很好吃。怎么了? 寻月棠指指砧板,若你喜欢,我便将这鹅卤了去。 在后世还有一场关于卤味的考试,卤鹅是重中之重,无论选哪个组,都必定要卤鹅,所以很多网友还会在网上提前划重点,寻月棠想到这里,就觉得后世网友实在可爱。 那些专业的卤鹅师傅会将自己的香料按照君料、臣料、佐使料的划分,放入一二十种香料进去,但如今是没有这个条件,寻月棠便学着后世考试中提供的那些准备了:桂皮、八角、香叶、甘草、草果、豆蔻、花椒而已,而后就炒好糖色、放好卤包开煮就是。 卤味的魅力就在于,卤包一下锅,香味便已经出来了。 纵使妙言一贯也吃不下几筷子卤味,现在坐在炉灶旁边,还是被这热气、火气激发出来的浓浓的的香味给征服了。 月棠,你真厉害,一双手像附上了仙术一样,做什么都是好吃的。不像我,有次突发奇想给将军煮面,险些将楼里的厨房烧了,将军事后赔了好些银子。 烧了厨房?寻月棠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却很快又止住,安慰她道:三哥说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像我,识字记人就很差,连林大哥行几都记不清,但你一个外邦人,可以说晋语、识晋字,这就已然非常了不起了。 妙言在她身后轻轻抱了抱她,谢谢你月棠。 她从小身份特殊,在北狄就没有朋友,长大后被送往凉州,从来接受的都是共事者的白眼与嫉恨,真要说起来,寻月棠应该算是她第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轻轻环住她的手,问她:妙言,我看到山楂了,你要不要吃雪糖球? 这名字一听就是零嘴,妙言点头,要! 第51章 午歇 雪糖球跟糖葫芦算是近亲, 但是细细论起来,又有不一样。 糖葫芦要拿竹签子串起来,大概吃起来会更方便、趣味性也更多一些, 当时寻味小筑开业,拿来收买街头小童的零嘴就是糖葫芦, 外头一层薄薄脆脆、呈琥珀模样的糖壳儿, 咬下去得咔嚓一声,最为小童喜欢。 但是若要是让寻月棠自己来看,她却是更喜欢糖雪球。 山楂虽说口味酸甜, 但酸口毕竟要超出甜口许多, 糖雪球外头能裹上一层厚厚的、白花花的糖皮,比起糖葫芦那一层糖壳就甜多了, 才能更好压制酸味, 就是熬糖要更难一些。 洗好、擦干的山楂果还要去掉尾部的蒂, 要用把小刀一点点剜去。 妙言非常喜欢这个工作, 她毕竟出身在北狄, 一双纤手瞧着无骨一般, 灵活性却很高, 看着像是专门习过匕首。 寻月棠瞧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 赞道:妙言,你使小刀, 比我使得好,像个行家。 妙言听了这话, 明显一愣, 而后才讪笑道:在北狄, 食肉都用刀。 唔, 寻月棠说话间已经起身, 放下手上活计,那我去熬糖,剩下的红果就麻烦你啦。 妙言笑着点头,盯着手上的红果和匕首,想到她拥有的一把绝世利刃,取材于波斯黑金、淬之于雪原之醴,吹刀断发、削铁如泥,现在,就藏在她的枕头的夹层之中。 她曾受最好的师傅教习,如何运用这把匕首,在寂寂夜里杀人于无形。 可情动以来,这把刀不像藏在枕内,倒像是悬在她头顶。 寻月棠方才已经起身,自然是没有看出妙言脸色突变,如今正取了一杆小铜秤称糖,一斤红果要配半斤糖。称好后下锅加入淀粉和水一道熬,期间要不停地搅拌,时刻拎起木铲查看糖稀的状态。 剜完红果的功夫,妙言已经从遐思中回神,抬头正看见寻月棠拿着铲子铲糖稀玩。 月棠,这是在作甚么? 在熬糖啊,寻月棠回身看她,笑问:可要来试试? 妙言点头。 寻月棠把铲子递给她,你看,糖稀会顺着铲子的一角往下滴,待到这滴落下来的糖稀成了一条细丝,那便成了。而后就坐在一旁看她操作,也不说话。 妙言学着她的样子翻拌,隔一会儿看看糖稀的状态,整个人都沉浸在专注的做事之中后,反而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不一会儿,妙言提起糖稀给寻月棠看,月棠,可是这样? 诶对对对,这便成了,寻月棠回着,而后加了一勺白醋进去。 妙言闻出了白醋味道,颇为不解,山楂果本就是酸的,怎么熬糖还要加醋? 寻月棠笑道:加了这个之后,就不那么容易化糖,其实口味倒是没什么影响。 锅子离火,等着糖稀降温,熬好的糖稀颜色微透发白,如同一锅已经开始凝固的纯正猪板油一样,其上又有暖白色的玉质光泽,看着好看。 等待时间也无趣,寻月棠跟妙言闲聊:妙言,林大哥可有说过你气血不足? 她虽不是医生,但是气血不足几乎是女子的通病,瞧着妙言姑娘白得不成样子的脸面,隐隐也能猜到其体质。 是有说过。 那我们改日可以一起在府上熬制固元膏吃,就是将阿胶拿黄酒熬了,里头加上黑芝麻、核桃、红枣,或者外头再包上一层花干。这样既能食了阿胶、补了气血,又不会被阿胶由驴皮熬制而成的臭味困扰。 可以呀,妙言答。 寻家店主是个极好的人,她这人好似是习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术法,与她待在一处,人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了,从里到外都舒坦得紧。 听闻他们在自己之前也派出许多美貌细作,想要塞进谢沣将军身边,到底是无一个成事,也是因此原因,到自己这里才会完全换了路子,转为接近林将军。 大约是那些女子,都赶不上寻姑娘这般好。若非如此,怎么谢将军独独就中意于她呢? 她笑笑,怎么突然想起来做那个吃,听你方才说法,似是很麻烦呢。 你刚刚熬糖的时候,似是很高兴,寻月棠伸出手背轻轻探了探糖稀的温度,用黄酒熬阿胶的时候,也要慢慢熬,直到挂旗,那是一种非常好看的琥珀色的,嗯,就像瀑布一样,我觉得你也会喜欢。 妙言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突发奇想的原因竟然是这,心里汩汩涌起一阵暖流,轻轻又抱住了寻月棠,谢谢你,月棠。 她曾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可怜的玩物,有着一个如野兽般被囚于樊笼的生母,那个绝美却已经疯了多年的女人,会在偶尔清明的时候用波斯语对她说,逃吧,尽全力去逃。 她虽作为一部首领的女儿,却是比纯正血统的北狄平民女子还要低下的存在。 贵族的宴席上,她会被要求穿着暴露在毡毯上赤脚跳舞,若有人兴起,会往毡毯上扔匕首,然后看着她踩在刃上,割破脚底,在毡毯上落下一个又一个随舞步而生的血色的花。 然后一群人,抚掌大笑。像是看见了世间最最精彩的顽戏。 还有人醉酒,会寻个角落,掏出自己的东西,呼喝着让自己伺候。那些里,有不曾相识的权臣,有她血缘上的哥哥,甚至还有侥幸立了一点功绩的喽啰。 这时,她血缘上的父亲,会冷着脸扔过一只酒杯,别破了身子,她还有用处。 只要说过这句话,他就会起身立场,那个紧挨着载歌载舞之帐的、母亲的铁笼之处,就会彻夜发出令人不忍卒闻的痛苦的嚎叫与□□。 如今,母亲病死、遇见将军、遇见小谷他们,又遇到月棠...... 她苦如黄连的生命,就好像又好了起来。 大约她只是个没有见识的孩子,只敢肖想一粒砂糖的甜,但上天,却给了她一杯满满的糖水。 可以了,寻月棠正认认真真感受糖稀的温度,叫着妙言:可以将山楂放进去了。 大约被她兴奋的语气感染,妙言的声音也雀跃,我来,让我来。 就把红果放进去,然后一直拌到均匀挂好糖,寻月棠指点,往后就会返砂,越来越难拌,若是累了,就换我来。 好。 妙言应着,开始按照寻月棠的指点做,一口气做完,最后也没换手。 妙言,你臂力可真好。 这样优秀的体力让寻月棠震惊,想不到妙言看着弱不禁风,竟蕴藏如此大的能量,可能这就是北狄血统吗? 挂好糖的山楂在锅里滚动,发出脆生生的动静,十分好听,妙言不着急尝,反而是晃着锅开始听响,一下又一下,似是趣味无穷。 啊,可真可爱啊! 寻月棠在心里感叹,果然美女子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待她玩够了,二人才开始凑在一起吃糖雪球,方没吃多少,甄婆婆就由人领着寻到了这处。 二位姑娘,可少吃些,该到晌食的点儿了。 今日玩得酣畅,不想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意犹未尽。 甄婆婆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那时候她与周婆是吃饭睡觉、伺候小姐都在一处的,一眼便就看出两个小姑娘还想在一起玩的心情。 那若不然就这样,她与二人商量,中线处还有一处极为雅致的院子,离着三郎和子修的院子都近,二位姑娘就去那处午歇,缺什么少什么的,下午我就着人补齐。咱们现在先去用晌食,也留时间让下头人收拾。 谢府是凉州初打下来时建的,那是壅城规划已出,它就立在中心之地,本就有王府建制,南北分了五进,东西分作三路。 如今谢沣居东路一处,林勰居西路一处,早先留给谢沣生母谢皊音的主院就在中路,甄婆婆如今说的这处,就在那主院之后。 听着甄婆婆这样安排,二人都非常高兴,分了许多糖雪球与她后,携着手一道去了饭厅。 寻月棠想到用完饭后又要吃药,吃饭吃到一半,脸便苦了起来。 妙言仔细询问了详情后,略作思忖,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喊来了小谷,去将将军平日给我开的调理方子煎上一副来,我今日也要吃药。 妙言...... 寻月棠感动地满眼泪花。 想到那药苦至天际的滋味,妙言眼里也噙了泪,无事的,我陪着你。 只有小谷,欢天喜地,恨不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以贺,吆喝着太好了,天大的喜事啊跑远了。 用完药,俩人就去了甄婆婆安排的那处小院,一道上榻,落了帏歇到了一处。 想到家里有人等着,谢沣和林勰像是被人赶着一样,连晌食都来不及吃,快马加鞭地处理军务,待到合议结束,便双双上马,入离弦的箭一样往城内冲。 各个回了院子,却都发现空无一人,只有桌上一碟山楂糖雪球。 行吧,多少算是吃食,能垫垫肚子。 这二人抓着山楂球,又同时寻到了妙言和寻月棠所在的院子,伺候的丫鬟引人进去,打帐指给二人看:二位姑娘感情当真是好呢。 可不是吗?好得都将他二人齐齐抛在了脑后。 林勰揣起糖雪球,冷哼一声:谢鸣苍,看你出的这馊主意! 谢沣也哼:是谁说这遭算他求我的? 林勰用肩膀撞开他,起开让我过去,纳古丽宿在外头。 谢沣转身就走,只嘱咐左右:待月棠姑娘醒了,告诉她我已回府。 哼,林勰气闷:就你大方......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6) 罢了,他也吩咐左右,待纳古丽醒了,遣人与我说一声,我过来接她。 作者有话说: 某鸽头:卷起来!卷起来!(破音) 第52章 雪人 很快就是新年。 除夕那日, 天尚未亮,谢沣和林勰就起身去了城外巡营,寻月棠与妙言洗漱完毕就去了中轴那处攒花小院。 巳时刚过, 天上飘起了小雪,从北面的院墙开始, 飘飘洒洒越过已光秃秃的树木枝丫, 轻巧落在了铺满了褐红色木板的前廊。 与外头的寒意迥乎不同,屋内烧了旺旺的暖墙,一如春日。 月棠, 落雪了。 寻月棠闻声推窗, 不知这雪下得大不大,我想堆雪人了。 我也想了, 妙言看她笑, 今岁前头几场大雪都赶上我身子不济, 小谷他们得了将军的指示, 将我看得极严, 只准我出门待上片刻。若你今日要堆雪人玩, 我便可沾你的光。 便念你这几日认认真真吃药, 林大哥也不好回绝你这么点子小小请求的。 北面墙上有一扇半尺见方的雕花小窗, 用窗杆支开也不过是一条不宽快的缝,二人索性将那扇窗子支开, 搬了张小木几来,就坐在窗下赏景儿。 月棠, 我来为你烹茶。 煮茶飞花乃文人雅兴, 妙言都曾好好习过。 竟然这样雅吗?寻月棠歪着头笑她。 妙言嗔道:本还想说将军那里有一罐打宁州带来的碧魁珠, 百年的不外传茶方, 很是适口。你再这样讲我, 我便不与你尝了。 我赔罪,我来赔罪,寻月棠笑着插科打诨,外头还是有些冷的,你便让小谷去取。我去厨房取些面团来,与你做蟹壳黄吃。 这季节还有蟹子可吃吗? 这蟹壳黄可不是蟹子做的,寻月棠推门,等做好了,你便知道了。 不多时,小谷与寻月棠都回来,一人手里捧了个钧台窑的海棠红釉茶罐,一人手里捧着案,案上七七八八堆了不少东西,还有俩小丫鬟在后头追着喊姑娘快让奴婢来拿。 妙言看着后头俩捉裙小姑娘追寻月棠的样子,便笑了出声。 做什么要劳动人家白跑一趟,怪不好意思的,倒不如直接让人家拿了。 寻月棠放下食案,吩咐那俩人回厨房去,本就不是多重的东西,我让她俩无需跟着,说不听。 妙言笑她香臭不闻,随后便拿出正德壶之类的用具开始烹茶,第一遍洗茶过后,室中便盈满了馥郁悠长的茶香,里头好似还掺着些花香。 饶是寻月棠这种不甚懂茶的人,也能闻出来这是好东西,真香啊。 这名字啊,其实就说明了茶方,碧魁珠,碧螺春、太平猴魁和珠兰,前头那两种物你该是都晓得,后头这珠兰是一种只开在宁州的花,香味不冲但却持久。妙言语气不疾不徐,与寻月棠细细叙说。 话语中提到林勰,面上便明显柔和了许多,将军之前在宁州喝到后惊为天人,本来是不信邪的,觉得自己都知道配方,十几年的老饕如何配不出一样茶水,可回家拿着上好的茶叶和花配了半天,终是不得其味,猜想大约是茶叶太好,便有一点点换成次的,喝得快要中水毒,也没有配出来,这才死了心。 林子修吃瘪,总会让人听得格外舒坦,寻月棠正在揉面,听着便笑,中水毒......这倒是像林大哥能做出来的事。认真讲,他虽嘴上不饶人,但人还是很好的。 妙言已分出来了一盅茶,见寻月棠占着手,便递到她嘴边去:尝尝。 哇,寻月棠也是惊为天人,真的好好喝呀。 是吧,妙言收了茶盏,给自己也斟了一盏出来,怎的每个人都爱与我说,将军嘴不饶人,人却很好?我却觉得,将军是由内而外、从上到下都是顶顶好的。 也不难理解,寻月棠拿起一个面剂子,用个木拨片拨了一大勺鲜肉馅进去,情人眼里出西施么,何况,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与林大哥相处。若与你在一处,他那张嘴活像是开了光一样,说出来的话要多吉利有多吉利,哪儿还会讨人嫌? 你又拿我取笑...... 妙言佯装要恼。 我哪是笑你,分明就是在说实话,寻月棠为自己分辨,你就像我,我从七八岁上便觉得三哥哪儿哪儿都好了,只是颇无心肠,怎的春闱高中了,也不晓得故地重游再回我家里住上一住?但后来啊,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就又遇见了。他还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你这,妙言笑出声,倒比我素日里看的那些个话本子还更精彩些。 哼,寻月棠把蘸了芝麻的饼子摆到烤网上,稍减了减火,架到黄泥小炉上,指着四个做好的饼子给妙言看,你看,她为什么叫做蟹壳黄呢,就是因为做出来的模样形状像蟹壳,待到熟了就是烤黄了,所以就叫蟹壳黄。 妙言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确实是像。大晋人,在象形拟物之类,一向是强于他国许多的。 纵然寻月棠本来也不属于大晋,但在这里活了十几年,那么点孺慕之情还是有的,妙言这话听得人舒坦。 翻过几次面儿后,蟹壳黄就得了,寻月棠折了张油纸,包着饼子先给了妙言一个。 俩人还在倒手的功夫,一股奇香便就顺着窗口处吹进的冷风与室内暖烘烘的茶香热气一道往鼻子里钻了,方才饮了几盏子香茗,已刮了半晌的油,此刻再闻见这个,便就有了成倍成倍的吸引力。 烤熟之后的蟹壳黄,比适才刚上泥炉时膨发了些,边缘处更加圆润了,瞧着便更喜人。用手接着咬上一口,一层一层混着油酥香味的酥皮便次第开始剥落,伴着熟透的芝麻香气一起,咔嚓咔嚓,口口脆香。 内里包着的,是不含其它配菜的鲜肉馅,此刻已然抱成了一个油润的肉圆子,便从这圆子上启下一口来,不松不紧、油而不腻的肉香味便溢了满口,肉汁丰裕到有些挂口,鲜到不可言喻。 这个蟹壳黄本是小吃,也做点心,可做成咸甜二个味道,寻月棠去一旁的黄铜盆架上净手回来,咸口,便如今日这样的,大多就是做肉馅,若是甜口,则多是白糖、灵砂臛馅儿的,就像上次透花糍那样。我是个俗人,更喜咸口。 我也更喜咸口,妙言也笑,在北狄,咸盐巴是很稀罕的物什。大概是受这个影响吧,到现在也还是觉得盐是造物主的馈赠。至于糖,北狄少见,我喜欢甜味,却产生不了其他的情愫了。 寻月棠听了,心觉:也是够苦的,如此说来,北狄那边儿该就是大家说的美食荒漠了。 惨哦。 反正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儿了,大晋有数不清的好吃的,林大哥又精于此道,待日后他闲下来,便让他带你天南海北地去游荡,总归这一辈子,且长着呢。 若要将军彻底得闲,那得要边境彻底安宁。 倒也讽刺,她本是北狄人,说起边境二字,却如寻常的凉州人一样顺口;又或者,在她内心里,是觉得自己算作半个波斯人与半个大晋人? 妙言在心里摇摇头,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至于边境安宁,她大概是最盼着边境安宁、北狄称臣的吧,但若真到了那天,自己又会如何呢? 终不得而知。 一人吃完两个蟹壳黄,时间便要靠近中午。 琢磨着已有七八分饱,寻月棠便让杏儿她们去与甄婆婆告诉了声,直接用了药就歇在了攒花小院。 一同落帐前,寻月棠瞧了瞧床脚的铜壶滴漏,都已要晌午,竟还不归来。 妙言听了,没答话,适才的话题像团湿透了的棉花,正严严实实地堵在她胸口,上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难言难诉,堵得人发燥。 眠得早,醒的也就早,午时末刻,俩人就起了身。 寻月棠推门看,大概她俩睡着的时间里雪曾下得大,如今地上已有两指后的落雪,现在倒是小了许多。 妙言快来,可以堆雪人了! 妙言从她肩头探身出去,果真攒了好多雪,趁着将军还未回来,咱们快些去! 瞧你怕的!寻月棠笑她。 二人说干就干,回房里换上了防水的毡靴,披上皮毛大氅,戴好了风帽与护耳,提着小铲子便出了门。 装备虽很齐全,气势也有那么些气势,但二人蹲在雪地里一通闷头操作,最终作品也不过是一对带了胳膊的冰糖葫芦,若非是有双炭块做的眼睛,倒也不好认出是雪人了。 哎呀,太久没堆雪人了,手艺生疏了。寻月棠先开口。 是了是了,但我却觉得,如今这样已然是很好看了,瞧着圆润,是有福相的。这是妙言在旁边尬夸。 寻月棠附和,若说起有福相,你堆得那个才是,最是应这新年的景儿。 谢沣和林勰已经到了一会儿,看着俩人在雪地里堆雪人兴致正浓,考虑到她俩穿得都厚,便也没上前打扰。 就实在没想到,俩看着都灵透远胜常人的俩人,竟然倒腾出了两个那么一言难尽的作品,此刻听见俩人犹在一处浮夸,憋笑几乎要憋出内伤。 谢沣先出去,月棠这雪人堆得极好,但似乎,还可以更好一点。 林勰也从妙言手里接过铲子,是了,纳古丽,我来给你添上几刀。 在妙言和寻月棠的狐疑眼光里,二人手持家伙什,开始在原有的雪人基础上雕刻,刻着刻着就起了攀比的心,见对方不停手,自己也绝不停止刻画细节。 原本俩憨厚的雪球球,在不停的添添补补下,也渐渐地出了形状,可不就是俩酷肖寻月棠与妙言的美人么? 担心雪人易化,意头不好,俩人还都刻意避开刻画五官。如此一来,便是打眼一看像,仔细一瞧,又不是。 寻月棠与妙言抄着暖炉在廊下,边喝茶边看那俩大龄男童竞技,这场景实在说不上有趣,却又让人看得上瘾。 雪渐渐地下大了。 寻月棠看着谢沣满头满肩的白,幽幽说了句: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嗯,妙言饮了口茶,便说的他二人。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除夕 半下午的时候, 谢沣和林勰终于结束了雕刻大赛。 一路观摩过去的寻月棠和妙言实在是看厌了,敷衍地夸了几句,干脆让二人□□。随后, 寻月棠拉着妙言,就由他们打口舌官司, 走, 咱们去厨房玩一玩。 可是要带我包饺子?妙言惊喜发问。 啊,寻月棠突然想到,上次冬至一道吃早膳, 林大哥好似是说让妙言改日跟着她包饺子玩来着, 便点头,是呀, 今日教你做白菜饺子, 再做种旁的。 本以为上次的元宝饺和翡翠白菜饺就已经是顶顶的巧思, 却不想原来月棠的手艺里竟然还有别的, 上次她也吃过望京楼几家的翡翠饺子, 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若非是因着免费, 定不会有人专门去吃。 她问:旁的又是什么样的? 先卖个关子给你, 寻月棠笑笑,且得让你好奇一会子。 妙言挽着她手嗔, 可真是要坏死了。 见俩人往外走,谢沣和林勰方停止争辩, 起身快步往前追。 见人上来, 妙言便松了寻月棠的臂弯, 将手炉递过去, 将军暖暖手。 寻月棠也看见谢沣的手, 已被雪冻得通红,伸手就弹了他手背一下,死死抱着手炉不肯撒手。 谢沣知她这是恼了,便凑近,小声喊了一声,好盘儿,便将手炉...... 寻月棠一听盘儿就炸了毛,急火火将手炉塞他怀里,给你给你给你,不要乱叫。 谢沣笑着看她,得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到了厨房,寻月棠便找了管事的嬷嬷,问府上有无颜色鲜艳的花汁可用。 在后世,与翡翠白菜饺子一样出名的家常饺子,还有一样是粉色饺子,饺子皮是用红心火龙果的内皮榨汁做成,如今无这种果子,若是能寻到种花汁代替,那也不错。 女孩子家家,谁能拒绝粉色的物件儿呢? 但她毕竟不熟悉谢府的厨房,里头有什么、没什么,都不清楚,便还是先不要与妙言讲清是何种旁的样式,省的人失望。若没有花汁,就包柳叶饺儿。 厨房是没有,但是花房里有,管事嬷嬷回,姑娘且在此处稍等片刻,老奴就去取来。 有劳嬷嬷。 要花汁做什么?可是要自个儿做胭脂用,妙言左右打量着寻月棠,也没见你点过几次胭脂呀。 是拿来和面用的,寻月棠道,也莫干等着,我先来教你包翡翠饺子。 程序就还是以前那些程序,就是带着林勰、谢沣和妙言,做得就更慢些了而已。 调好了肉馅,想到妙言并不是特别喜欢食荤,寻月棠又开始在厨房里转,谢沣瞧见,问:阿棠,要找什么,叫人帮你。 我就看看还有什么菜蔬能用,也没什么目的,不用帮。 林勰和妙言正凑头在一处包饺子正酣,寻月棠不回头也能听见他一本正经地教妙言:你要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诶这样不对不对,得是这样再这样...... 妙言大抵是对林勰有着八尺厚的滤镜,听着不住应声,嗯嗯,我晓得了。 想到林大哥包的那些歪瓜裂枣的水饺,寻月棠偷着笑,一边翻菜筐一边咕哝:当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在笑什么?谢沣擦了擦手,与她蹲到了一处。 诶?三哥怎么不玩饺子皮了? 玩够了,谢沣淡淡道。 是,寻月棠想到他的手艺:已全然不见今日下午雪雕时的超凡,只有普通人第一次包饺子时候该有的笨拙与瞻前不顾后,那......是没多少意思。 嗯,谢沣深以为然。 寻月棠竟然在第三个菜筐里头寻到了几根胡瓜,就这个了。 谢沣问:做什么? 包胡瓜鸡蛋馅的饺子。 谢沣震惊:胡瓜还能包饺子吃? 当然咯。 虽然这个馅料在后世斌算不得常见,但还是有许多北方家庭会给老人、孩子做,吃着爽口,莫说这个馅儿,后世几乎万物皆可饺子馅儿,还有种西红柿鸡蛋馅的,都也非常好吃。 做法也简单,将黄瓜丁、鸡蛋碎、木耳碎拌到一处调味。 我们可以将这顿饺子放到年五更吃,寻月棠一边调馅一边说,有些地方兴这个说法,年五更吃素饺子,来年可得整年素净。 这个闻着可就比肉馅香多了,妙言凑过来,鸡蛋香,胡瓜更香。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7) 咱们待会儿给它包成粉色的,看着更好看。 说着话着的功夫,便有嬷嬷将花汁取了回来,听说是已经煮开过一道,颜色浓得很,寻月棠想了想,又给兑了点水进去,想要调出浅一点的粉色。 花香味本身不重,兑水又和面后味道就几乎闻不到了,浓艳的深红也和出了粉色面团,擀出皮就如浅粉色胭脂片一样了。 妙言看着寻月棠擀皮,再次感叹:她可真厉害啊! 手上都要舞出残影一般,让旁人插也插不上手。 她索性拿起几张饺子皮,一层层包了朵粉色的花出来,月棠,送你! 林勰本在拿着干面修补自己包好的那些饺子,见状有些不乐意,谢鸣苍,看看。 谢沣也不好说什么,乜了他一眼算拉倒。 而后就看见寻月棠接过,揪了些绿色面片,捏出个漂亮的叶片,还拿竹篾压出来了叶脉,而后将其粘在了花朵下面小心翼翼地收到一旁,笑眯眯对妙言道:待蒸熟了,再送回给你。 那敢情好。 谢沣、林勰:......感情是挺好。 因为寻月棠与妙言晌食并未用,拿俩蟹壳黄就应付过去,年夜饭就开宴格外早些,尚不到酉时,第一道席面的冷盘已经快要上全了。 甄婆婆的蜜渍鸭脯也已上了。 寻月棠拈了一筷子给谢沣,在桌帷下头悄悄搓他的手心,轻轻声道:三哥,很快又是新的一年了呢。 谢沣如何听不出她着意的安慰?便举箸吃了那片鸭脯,盘儿,愿新年胜旧年。 林勰知道蜜渍鸭脯的美味,却始终惦记着谢沣的心结,想要给妙言夹一筷子都抻抻量量不敢下手,却不想见到谢沣竟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吃下了。 果然,这寻家妹妹,是有点子本事在身上的。 慌忙给妙言夹了几片鸭脯督促她快些尝尝后,他举起酒杯,来来来,都举起杯来,到凉州也有好些年了,还是头一次这样热闹。 三哥,寻月棠看着琥珀杯子里的果露,我能也喝酒吗? 谢沣皱眉,如今还在吃药,不可饮酒。 林勰一拍桌子,大过年的,人家妹妹高兴,喝一杯又怎么了?我是大夫,我来做主,明日起便不需用药了。 三哥...... 这声软糯的三哥后面,藏着两只小手,在旁人手心里挠个不停。 是谁被人挠了手心?谢沣不说。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喝罢,但不许贪杯。 寻月棠笑嘻嘻捧来酒壶,谢谢三哥!说着提起酒壶,讨好道:茶要半酒要满,我再给三哥斟上一些。 若月棠也饮酒,全桌岂不是只有自己饮果露?妙言拉拉林勰的袖子,将军,我也想...... 林勰满含爱意地望着妙言,口出狂言:不,你不想。本就肠胃不济,喝酒纯纯就是没事找事。 不,将军,妙言摇头,我想。 这厢还在拉扯,那厢已斟完酒的谢沣已火速赶来找场子,子修,大过年的,饮一口又如何? 就是就是。这是寻月棠在帮腔。 将军......喊了第三声了。 林勰环视全桌,气儿实在不顺,摆摆手,可以可以,喝罢,喝罢。 想来,浅喝几杯也无伤大雅罢。 她二人饮了酒,谢沣与林勰就更放的开,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快意过了,酒如白水一样灌下去,却丝毫不见醉意。 反观寻月棠与妙言,瘾虽大,酒量却真的不行,两杯不到便红了脸,一味对着对方傻笑。 席面第三道时,谢沣与林勰已饮了有二三十壶,这时饺子上桌,发着淡淡樱粉的是黄瓜鸡蛋的饺子,翡翠白菜的鲜肉馅儿的饺子。 寻月棠站起来给谢沣斟酒,又夹饺子,三哥,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好我知道,谢沣一把按住她,快些坐好,莫要乱晃。 妙言手上把着寻月棠送还的那朵花,一把塞进了林勰怀里,烫得他一哆嗦。 将军,我也要,越吃越有。 好好好,来给你吃,林勰慌忙把那朵花从怀里拿出来,又偷摸藏进袖篼里,吃那个粉色的吗? 嗯,妙言点头。 一口咬下,会发现粉色的外皮内包着的深深浅浅的绿色胡瓜丁、黄色的鸡蛋碎、黑色的木耳碎,单颜色就有四种,赏心悦目。 便是经了水煮,胡瓜的清香味也丝毫不减,只削去原本脆意,另还有清新怡人、略带咸味的汁水丝丝流淌在舌尖,与有点劲道的鸡蛋、脆生生的木耳一道咀嚼,每一下都是多重口感。 不需蘸什么料,便就空口吃,一点也不会腻,只会越吃越清爽,越吃越觉得好吃。 好好吃哦月棠,妙言一边赞,一边冲人笑。 寻月棠刚填了一整个水饺到谢沣嘴里,塞得人口不能言,闻话声也对妙言笑,道:我也很喜欢这个馅儿呢。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烟花 年夜饭将将用完, 外头便已次第响起了鞭炮声。 这样的热闹肯定是要凑的,寻月棠与妙言跑出去看人放了半天的鞭炮,仍觉得有些不过瘾。 本来是觉得她俩一杯倒, 如今都已经喝得迷迷糊糊,谢沣和林勰便歇了带人出去的心思, 可不曾想到二人在外头转了一圈后竟然又清醒起来。 见时间还早, 他俩一对眼神,便准备去城墙处带人看烟花。 每年的年节,壅城的外城处都会燃放烟花, 从入夜开始, 一直到次日破晓,最热闹的便是戌时, 若是现在过去刚好能赶上。 这里多硝石, 烟花造价比关内低上许多;可即便是价格再低, 对隔着国境线的北狄来说亦是奢侈之物, 这样的燃放其实也是对其的一种震慑;除戌时外, 燃放的速度便会低上许多, 且将五彩烟花换成白光烟花, 一支升上了天, 周遭都被照得如同白昼。 防的就是喜欢趁着年节打秋风的那伙子。 于是,谢沣和林勰一道背手立于院中, 看寻月棠与妙言在院子里晃烟花棒,见一支燃尽, 一同问道:要不要去看烟花? 要啊要啊。 时辰刚过戌正, 外头烟花已放了有段时间, 外城墙处已经聚集了好些人, 上至八十老叟, 下至垂髫孩童,一道仰头望天,抚掌赞叹。 大抵这样的盛会是值得全城出动的,只略略扫一眼过去,便能看见许多熟人。 比如,寻月棠看见了与她一直打擂台的望京楼老板一家。 妙言也看见了与她极不对付的那几个撷芳楼的姐妹。 谢沣也看见了田金堂那个阴魂不散的女儿田玉儿。 林勰瞧见了几个虽未产生多少牵扯、但也眉来眼去过的姑娘。 这话说的......这就是谢沣与林勰从来不会来观看烟花的原因了,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 谢沣与林勰对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来了一个紧迫消息:快逃!否则今日迟早要完! 林勰提议:我们去城墙上看吧? 我看可行,谢沣搭腔,上头景色要更好些。 寻月棠和妙言听后也松了一口气,除夕夜这样的好日子,可无人愿意白白惹闲气,便就与这些人还有龃龉,那也是年后的事儿了。 可以呀! 城墙处守着许多卫兵,谢沣与林勰刚带着人走近,就被门口两个卫兵交戟拦住,口中厉喝:来者何人? 那俩小兵其实心里也犯着嘀咕,来的这二人佩金带紫,穿红着朱,似是显贵。 可他俩都是刚入营不过一年的,对着城中显贵,那是两眼一抹黑,一个也不认识,如若不然,也摊不上这种年节值守的活儿。可城防也非小事,先拦嘛,得罪人不过挨一场训斥,真出了事那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谢沣刚要亮腰牌,就有闻声而来的巡逻将领过来,可是有人要闯城门楼? 走近一看,是谢沣与林勰,那络腮胡子的将领当即行了个军中大礼:末将马志,拜见二位将军。 免礼,谢沣抬手,我与林将军带人上去一趟,你们下头照常值守就是。 那俩小兵听到来人身份,也连忙跪下行礼,言说请将军恕罪。 尽心值守,何罪之有?谢沣上前将那两个小兵扶起,今夜辛苦了。 林勰也上前给了打赏,新岁欢喜。 寻月棠与妙言跟在他俩身后,路过一旁立着的三人时,也稍稍福了个礼,轻道了句:新春快乐。 那俩小兵十四五岁的年纪,还不能很好地理解得了将军封红对今后的晋升来说意味着什么,眼前这角银子与两位美女姐姐的对他俩一笑,对他俩人来说反而是更加实在。 那俩姐姐,是仙女吗? 我跟我娘听戏,里面的仙女,可没这俩姐姐好看...... 便走在最前面,谢沣与林勰仍然听到了俩人的对话。 这俩小子......当我们听不见么? 咳,还是小孩。 也对,可以理解。 话虽这么说,但是一会儿寻月棠二人跟了上来后,方才可以理解的俩人马上就拉着俩姑娘各到了城墙一角去。 纳古丽,我与你商量个事儿,就是......以后出门,能不能稍微......林勰欲言又止。 妙言笑笑,将军说笑了,您何时见我自己出过门? 林勰望天:也对,今天出来也是他先起的意。 盘儿,就是,也无什么大事,就是.......谢沣也是支支吾吾。 三哥,寻月棠嘟着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就是想说,你以后出门能不能戴个帷帽? 当然不行,寻月棠断然拒绝,我本就不识路,戴那劳什子就更不识路了。耽误事儿。 也对也对,谢沣道,我就是看北地风沙大,担心你风沙迷眼而已。 一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几人心情,两个姑娘都不曾见过这样盛大的烟花燃放之景:在白烟与鸣笛一般的声响里头,支支烟花直冲到如有百尺之高的夜穹之中,又在其上散开,似是开出一朵又一朵绚丽的花,彩色的光几乎要照亮一整个夜空,再落下便如彴约。 彴约...... 寻月棠想到后世一些美丽的说法,还有一些约定俗成要做的事情。 三哥......寻月棠唤。 嗯? 寻月棠直直对上谢沣的眸,破开他灼灼目光,像要一直望进他眼湖深处,那眼湖深处是外头变幻的烟花雨,还有自己。 她伸臂环住谢沣的腰,眼睛却仍直直望着他,又叫一声:三哥。 谢沣便是个木头,这刻也懂了她的邀请,他低下头问:盘儿,真的可以吗? 寻月棠点头。 谢沣感觉自己呼吸急促,心脏在被囿在此刻略显局促的胸腔里,正在一味地咚咚敲门。他珍而重之地看了寻月棠一眼又一眼,而后轻轻低下头。 就这一刻慢动作,他的双唇便被人捉住了。 唔,盘儿....... 一双手从腰际转到他的后颈处,是动情的声音,被掩在喧阗之下,三哥,三哥,零零碎碎的人言之声,似是从哪儿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 朔风贴着城墙吹过,带来寒意、带走旧年、卷着带有硝石味道的烟花热烈。 城墙一角,自有融融春意。 戌时过后,烟花便少了,围观群众也七七八八散去。 谢沣四人从城墙上下来时,借着风灯瞧见彼此脸色唇色,一时间都有些羞赧,无人开口言说,却自有尴尬氛围淡淡流转。 可以啊谢鸣苍,直到快要到了府门口,林勰方对一旁骑马的谢沣道了句:老房子疯狂着火。 总归俩姑娘正在后头马车上呢,这儿说什么都听不见。 谢沣冷冷道:闭嘴。 回了府上,林勰便拉着妙言回了房,说有要事相商。 这要事为何,在场的人也多少能猜到。 咳咳,谢沣咳了两声。 寻月棠没吱声,拉着谢沣也回了院。 回是回了,可此刻谢沣不好去看书,寻月棠手上也并无什么活计要做,她俩对坐桌前,脑子里却不约而同地在想:该做什么呢?该做些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谢沣甚至觉得:确实,像子修那样相商要事才是最最正常、合理的活动。 三哥,我们聊会儿天吧,寻月棠先开口,到子时,还久着呢。 嗯。 不行,我们先去洗漱,寻月棠又道,是我哥哥教我的,将所有事情都准备好,待到子时到了,直接睡就是。 谢沣又应:好。 沐浴出来,寻月棠便直接上了榻,谢沣坐一旁,拿着个熏笼为她烘长发。 三哥,你也躺上来吧,外头已好冷了。 待谢沣上榻,寻月棠便纵着自己钻进了他的被窝,三哥,你身上如何这样热?我手脚都还冰凉的。 谢沣捉住她的脚,我来与你暖暖。 寻月棠四只蹄子紧紧扒住谢沣,嘴里巴拉巴拉地与谢沣说着小话,渐渐感觉到谢沣对答越来越不流畅。 三哥,她又动了动,抬起头问:你可是困了? 没.......没有。 哦,再躺回去,寻月棠便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她作为精怪,对这个是并没有多少概念的,但是好像大晋男女将此看得很重,所以她还是问了句:三哥,你可有要事与我相商? ......谢沣知道,自己的窘迫现状必定是被人发现了,他深吸一口气,道了句:并无。 哦,寻月棠自认自己说的这个字,已经将浓浓的失望表达了出来。 但我有件旁的事,要与你说。 谢沣一直记着自己瞒着寻月棠的那些,可能到今夜,借着一点酒意,借着氛围,他可以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身世 三哥, 你的身世,我是知晓的呀。 祖父乃帝师,祖母宋氏出身高门, 生母名唤谢聆音,往前数二十多年, 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 后难产而亡,便将独子过继到了兄长名下。 这些,书里似乎是都有提到过。 穿过来后, 她也能从别人口里听到片段, 整体都是与原书情节相吻合。 寻月棠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旖旎的氛围下, 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 她凑上前, 一下一下描摹谢沣薄薄的唇边。 也有你不曾知晓的部分。谢沣轻轻抱住她后颈, 慢慢揽到怀里, 阻开了那张不断作乱的檀口。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8) 他曾经尝试着问过, 发现月棠记性不佳这事儿绝对不是谦虚, 也大约是因为自己在安乐侯府的存在感实在太低, 以致于她从济水赶到京城去参加了一场宴席,仍不知安乐侯陆远道还有个名叫谢沣的长子。 月棠, 你可知陆见瑶? 原书女主? 想到陆见瑶一家,寻月棠便想到那个有着习习夏风的夜, 本如往常每一日一样安谧祥和, 但一群黑衣人突然破门而入, 将正在纳凉的一家人硬生生分开, 一人遭劫、二人遭屠。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人进门的那些话 找到了, 就是她。长得跟小姐真是顶顶像了。 把人带走。那俩碍事的处理了去。 寻月棠胎穿十几年,已经记不清原书剧情,所以一时间也没有想到那个小姐是谁,后来在路上,对着几个侍卫好说歹说,才问出来是陆见瑶。 之后一路,寻月棠都在努力想原书剧情,却只能想到零星,后来随着剧情点一点点过,才慢慢回忆起来。 自己的母亲与陆见瑶的母亲说起来算姐妹,不过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后来又偶然得了机缘,陆夫人便嫁到上京成了填房侯夫人,自家母亲成了县令家的续弦。 本就有嫡庶之分,后来又有了身份的天壤之别,两家人便十几年不曾来往。 唯一的一次来往,是安乐侯整寿,寻月棠由母亲领着去走了个过场,见了那个姨母一面,隔得远甚至没瞧清楚。之后很快回乡,寻月棠也并未记得多少。 却没想到那一次入京,却成了之后家破人亡的根因。 陆见瑶,是我的表姐,和......寻月棠轻轻掉泪,和我的...... 是仇人吗?说不上。因为派出杀手的人是贺峤。 我说不清与她的关系,但是,若是没有她,或是我没有生得这张与她极为相像的脸,便不会家破人亡,成为孤女。 谢沣抬手给她擦拭眼泪,有些不忍心往下说,但顿了一顿,还是说道:陆见瑶,是我妹妹,安乐侯陆远道,是我父亲。 寻月棠坐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甚至没有说话,连眼泪都停在了眼眶里。 盘儿......谢沣轻轻唤她。 随后就看见寻月棠蜷到了床榻一脚,用力将头埋进了膝盖中,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谢沣,那可怎么办啊....... 纵使陆见瑶不是仇人,但一切因她而起。若自己真的跟她哥哥在一起了,之后该如何面对自己、改日又该如何面对哥哥? 若不在一起,可情字一旦落下,谁又能轻易收笔? 盘儿,你听我说,谢沣也挪过去,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寻月棠本想推开他,但是终究没有做到。 我必须说明我对外的身份,因为你不知道,谢沣的语气和缓,想是在说旁人的故事,但其实,我为何没有承下安乐侯的世子位而入谢氏族谱?为何又在中探花后毅然离京从戎?桩桩件件都有隐情,你且容我一件件说起。 谢沣提到了这些,寻月棠突然又想到了原书的一点东西那是她弃文之后的番外部分《谢沣篇》,章节说明是配角,谨慎订阅。 当时还觉得这个提示多此一举,因为坚信会有许多人都会跟她一样被全员be的结局给膈应到,肯定不会有人再去订阅番外。 现在,她是真的后悔自己不曾看过那篇了。 那你说,我听着。 我的母亲曾有一青梅竹马、心意相通的......谢沣咬了咬牙,才下定决心说了句情郎。 后来,那个情郎上了战场,只等着建功立业回来风光娶亲。一次意外遇见,安乐侯世子陆远道又对其一见倾心,便找老侯爷求了圣上赐婚。但在此之前,母亲的及笄日,那个情郎从边关偷偷策马回来,与,与我母.......十个月后,我便以安乐侯长子的身份出生了。 这次,寻月棠比刚刚还要震惊,三哥竟然是个...... 三哥,也就是说,你其实与安乐侯,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谢沣点头。 寻月棠反手抱住他,没事的哈,三哥,你看你就算是没有安乐侯世子的身份,照样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拼下如今这些成就。你可是本朝当下唯一一个异姓王,我早听人说了,裂土方能封王。听说圣人还曾给你格外嘉赏,赐你国姓又允准你仍用本名。这样的圣眷,可再无第二人。 这不都还是因为三哥能力超卓、方才能成股肱?便说边疆五城、登州剿匪,大晋如今只他一人耳。 要说起来,就得说东宫贺峤着实不知好歹。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三哥绝对是忠君之人。若他能得三哥辅佐,那得省多少心? 谢沣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反问道:盘儿,能力超我者有之,不少。但为何我独得圣眷呢? 寻月棠口随心走:当然是因为你年轻,是可造之材啦。 在自己心中,三哥可是最最优秀的。 谢沣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低头吻了吻怀中人头发,傻盘儿,你怎么不问问我的生父是谁? 是谁都一样,虽然他的作为不太君子,但是我很感谢他能让这世上有一个谢沣。寻月棠摸摸谢沣的脸,看到了他一脸苦笑,突然后知后觉,不是吧,三哥,你的生父难道是? 是,便是当今圣上。 寻月棠的第三次震惊,又是前面两次都加起来都赶不上的程度,她甚至抖了一下,感觉这辈子所有的震惊都要在今天用光了。 三哥...... 她轻轻出声,暂时收回了刚刚骂贺峤脑子不灵光的那些心里话。贺峤是比三哥小上几岁的,这不就是典型的庶长子和嫡子之争吗? 卧榻之侧,启容他人安睡?那贺峤的操作也正常。 然后她就听到谢沣在她头顶喟叹出声:当今圣上,是我最敬仰的将领,最孺慕的君王,也是我最最不耻的男子。我无法接收自己冠他之姓。因为我母,并非难产而亡,而是在生产那日与安乐侯定契,用她命换了我命。若无他那次荒唐,若无他的失信,我母不会撒手人寰。 我离京从戎,也是因为东宫意外知晓我的身份,散布消息,使我无颜在京中立足。 话到这里,方才转回了最开始的话题:盘儿,我与东宫之间的纠缠,可能短时间内并不会消弭,加之北狄、素轸虎视眈眈,大战不知何时便会一触即发。在这些都解决之前,我绝不会碰你,绝不让你走向与我母一样的歧路。其实...... 谢沣苦笑一声,我本来是不想纠缠你的。但是,情绪上来,压抑不住。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曾经在一日内往返登州与凉州一趟,想去见你,却发现你已经离开。已缠上了你,是我不好。若日后我事不好,那我名下所有,除去给祖母舅父养老之用,余下全部给你。可能不做多少用,但能让你稍微轻松一些。 谢沣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尖利的石子,一个一个硌得她心窝子疼,她推了谢沣一把,你这个散财童子,还能有多少钱?登州的书塾推进顺利,银钱投入如流水一样。 我.......谢沣语塞,虽没多少,聊胜于无。 好好活下来。若想养我,就自己长长久久赚钱,若做不到,就别瞎许诺。寻月棠气呼呼道,不过说起来,你既然没有要国姓,那不是意头已经很明显?如今圣人病重,外敌环伺,他最该将你这样的将领启用,来巩固他将来要接手的一片江山。可东宫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寻月棠并不能理解皇家之人的顾虑,从百姓角度来看,她好像觉得贺峤实在是小家子气了,有些拎不清。 谢沣抱着寻月棠晃,好像是长辈对小辈一样,说出来的话也带上了循循善诱的意味:这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盘儿。 三哥这句何解? 因为,我是圣人亲子,贺峤却是安乐侯的亲生子。若他想位登九五,我始终是心腹大患。 寻月棠此刻真的要昏厥过去了。 震惊一波又一波。 这乱七八糟的亲子关系梳理下,她甚至忘记了原书那个有情人终成兄妹的BE梗。 三哥,好复杂,我搞不清楚了。 这难道就是绿人者人恒绿之吗? 不要想了,都是上一辈的糊涂账。谢沣轻轻擦着寻月棠因为打呵欠流出的眼角泪,若是困了就睡吧。 可是,还没到子时呢。 无妨,我在这呢,替你守着。 寻月棠点头,很快在人怀里睡去,谢沣熄了灯,一下一下抚着她背,心里好像乱如麻、又好像因为和盘托出而豁然开朗,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只在子时滴漏滴下时,于寂夜中说了句 新岁了盘儿。 放心。有我一日,必定护你一日。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新店 寻月棠是大年初四的晚上回的寻味小筑。 破五那日是新年第一次开张, 给店里的人封了开工的封红后,发现陈婶子与柳明宗还是年前模样,并无什么很大变化。 阿双却是眼瞧着的脸都小了一整圈。 一道在后厨忙碌时, 寻月棠觉得不理解,怎么过年还过出了一脸菜色, 阿双, 你过年几日可是生病了? 没有啊,阿双摇头,谢将军倒是遣人来我那小屋里知会了一声, 说是你着了风寒已被他接到谢府, 还说我们若要是想拜年,就去谢府。可我与阿恒哥想了半天, 还是没有前去打扰。 三哥做事一向是很妥帖的, 想必陈婶子他们也被告知过了, 寻月棠哐哐做事, 那既然没有生病, 脸色怎么如此不好?还瘦了这么些?莫非, 是那庄恒苛待于你? 啊?我脸色也这样差吗?我还以为只有阿恒哥脸色差呢。 这话一出, 陈婶子也凑过来了, 哟,这是怎么话说的? 说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阿双挠挠头,我们俩在厨艺上都不很擅长, 做出来的东西一个比一个难吃。要是搁之前, 那也不是不能入口, 偏偏我在店里、他在营里都已养刁了胃口, 再瞧自己的东西就更看不上。一来二去, 可不就面如菜色了吗。 寻月棠与陈婶子明显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本来还想说的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后来想想好像阿双与庄恒家里都也过得去,烧火打杂这些是行镖的技能,买菜做饭可不是,行在路上大多就是凑和。 陈婶子把正择的菜往阿双手里放,那你便好好同阿棠学着些,总还要过日子的。 破五虽是迎财神之日,生意却一般,晌食那顿早早结束了上客,寻月棠索性支了口大锅开始炒生瓜子。 花生瓜子从来都是年节必备,但如今这个时代却只有原味的,寻月棠在谢府炒过五香味的,获得了府上人一致好评,现在闲下来也可以给陈婶子她们做上一些。 这瓜子就是拿了大料先煮,煮完再炒,除了炒干水分的地方稍微有些费时,整体还是比较简单的。 后世的瓜子有许许多多的口味,五香、原味是基础,后来这样的基础味道还要加上一个奶油味,再后来就有许多什么话梅味、水果味、核桃味、焦糖味、甚至藤椒味。 但是,时尚是一个轮回,大众口味也是,这口味多样起来,大家就开始向往着返璞归真,寻月棠穿过来的不几天前,又涌起了一批回忆杀、童年的味道,她就恰好跟着美食博主学了这个,如今做起来得心应手。 午后,她们店里几人,还有隔壁店里刘嫂子一家便一起到了后院个大屋里,嗑瓜子、聊天,闲适地还如同年休一样。 刘嫂子抓着把瓜子,月棠,你这小店生意越做越好,可有心思要扩大店面? 是有这个心思,但是扩大店面最好是盘下左右,最次选择是对面。周边的生意都红火着呢,哪儿那样好盘? 旁人没说话,就在一旁咔嚓咔嚓嗑瓜子,这个瓜子有点微微的甜味、浅浅的咸味,还有来自大料的香辛味道,吃着比普通的生瓜子要口感丰富得多,众人还是第一次吃到,觉得新奇又美味。 黄土压实的地上放了一个火笼,吃完的瓜子皮就直接扔进去添火,不断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偶尔蹿起一股股突然跳跃的火苗。冬日最简单的快乐,大抵就是如此了。 刘嫂子一家本是登州人,家有个独子,名唤阿全,比柳明宗小上四五岁,正是上学塾的年纪,但是因为登州没有合适的学塾,便举家来了凉州,一边带孩子读书,一边做生意,毕竟当了好久的邻居,寻月棠早就知道这些。 月棠姐姐,就是这样好盘的。阿全又从筐里抓了一把瓜子,姐姐这瓜子炒的可真脆,要不然你改行卖瓜子去吧,比街角那家炒货炒的好吃。 小阿全,如何好盘了?陈婶子拉着孩子问,你这孩子,话说一半就歇了。 阿全撒了一把瓜子壳在火笼里,我们家就要回乡了,盘了我家铺子就是。 什么?这样突然?寻月棠看向刘嫂子,嫂子,阿全说的可是真的? 是啊,刘嫂子笑着拉住她手,我们今年回家过年,家里的小孩都在准备束脩、箱笼去读书了,先生都是从京中请来的,比凉州的先生还更好些,我们这个月回去,刚好可以赶上。租金到六月,我们出手急,自然就是将这几个月白送的,说起来还是心疼的,也不愿便宜旁人,若你能接,自然是最好的。 这是好事儿,铺子我接,但租金我就还按二月的给您,本来就是解我燃眉之急了,不信您问婶子她们,我年前还找房牙子呢,寻月棠也反拉住刘嫂子的手,我只晓得登州的书塾进展不慢,倒不想现在就开始收学生了。想来三哥第一次给京中递折子时,也不过是去年八九月。 谢王爷是个大好人,我回乡一趟,大家伙都在赞叹呢。 寻月棠笑,旁人都说他书生意气,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刘嫂子也笑,是了。 就这样,一年之始,寻月棠便解决了年前的一个最最牵挂的问题。刘嫂子他们走得急,订了契约,去官府备了案,赶在元宵之前就回了乡。 在之后,寻月棠就开始找大工、小工,先把两个铺子打通,后将刘嫂子那一爿也按照自己这边的风格重新装点。 但中间是打通了,在外头看还是两间铺子,店名也是重新拟的,牌匾是找三哥写的,叫寻甜阁。 铺子大堂内又加了许多桌,在面向街那边加了一排高凳高桌和茜纱帘,想的是专门做奶茶、甜品的生意。 可是这铺子的事情解决了,寻月棠又有了新的难题。 三哥三哥三哥。 晚间,寻月棠跨坐在谢沣怀里,倒苦水:我找不到厨师啊。做生意可太难了,我招不到人啊。 你需要几个? 寻月棠掰着手指头算,我觉得要两个吧,我要研究新品奶茶,拟菜单。之后呢,就不让阿双去跑堂了,就让她负责奶茶那边,所以还要招三四个跑堂。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39) 谢沣是担心寻月棠在生意铺开时冒进的,怕她站得高、摔得狠,本就爱哭,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儿,岂不是要下雨给他看? 但寻月棠抱着账本来,扒拉着算盘给他算,就算按照淡季的月均流水,也是能承受得了新开一个铺子的开门钱的。 只是如今边境情况不明,若是将来战事起,壅城甚至整个凉州的大环境都会变差,上至紫袍客下至乞索儿,都会受到影响,更不外乎靠着互市而生的生意人。 这一日不知何时到来,但是一定会到来,这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道理了。 谢沣抱着寻月棠,暗暗想着,到时,可一定要将战场拉远至凉州城以外才好。 想好了要做奶茶?谢沣轻轻吻着她的发,怎么不让我尝尝? 就给就给,谁让你最近这样忙?快些将狼牙给我送回来,上次见他,都瘦了好些。 谢沣抱怨,怎么没见你说我瘦了? 什么?三哥,你也瘦了吗?寻月棠跳起来,抱着谢沣的头左右看。这些天里,三哥虽然忙,可她好吃好喝的也没给断过啊,怎么还会瘦了呢? 谢沣看着她笑,没瘦。 你烦人!寻月棠起身就跑。 谢沣站起来,一把将她捉住,又恼。不逗你了,我们去做奶茶,我在大晋还没喝过奶茶呢。 寻月棠的气来得快,走得也快,更何况刚刚只是有些难为情,听到这句在大晋还没喝过奶茶,她就马上拉着谢沣往厨房走。 今天晚上的时间太仓促了,小料什么的都没有。她点着火。 谢沣接过火折子,我来。 今天就先做个没有小料的纯奶茶。 寻月棠拿着白糖和铁观音起锅炒起来,还不忘嘱咐着三哥火要小一点,白糖一会儿就融化成了红棕颜色,空气中也氤氲起了淡淡的焦糖香味和高温烹制而成的乌龙茶香。 谢沣嗅了嗅,好浓的茶香和甜香。 是吧?寻月棠很骄傲,三哥是男子都也会觉得这个香,一般小姑娘便更抗拒不了这个。 在后世,奶茶就是年轻女孩的最爱之一,她做奶茶生意想要面向的客群就是女孩子。寻甜阁是靠近撷芳楼的,天时地利人和。 炒好了之后加水,而后加上牛乳、滤掉茶叶,这杯奶茶就好了。 铁观音奶茶,三哥请品尝。 谢沣拿过奶茶先递到寻月棠嘴边,盘儿先尝。 寻月棠咪了一口,热乎乎又香甜的乳味茶香像是一起在舌尖纵情飞舞一般,将她整个人都带的快乐了起来,啊,是幸福的味道。 谢沣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也接过喝了一口,这与北狄人御寒与扛饿之用的鲜奶茶不一样,大约也是可以御寒的,但更多的还是美味 经过炒制之后更浓的铁观音茶香,勾缠着的奶味和甜味,三者混为一处,竟是如此美妙,盘儿还惦记他不太嗜甜,搁的糖少,便更清淡适口。 看谢沣也喝得点头,寻月棠勾住他脖子问:三哥,你看我这奶茶生意,能做吗? 谢沣轻轻吻住她,发觉二人身上都是无二的奶茶香气。 能做。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落笔 寻味小筑与寻甜阁中间那道墙上扯了张缥碧色的布, 上面学着后世商场装修一样,其上写着寻甜阁装修,不日开张, 敬请期待的字样。 这样的宣传方法在这个年代并不多见,在寻味小筑用餐的客人来了便要议论上两句。 寻月棠见反响不错, 索性在这道帷布前头置了张桌案, 专门放笔墨,若是谁人想要在其上书上两句、画上两笔,便也有现成的物件可用。 我是这样想的三哥, 寻月棠现在对于谢沣的深夜造访已经见怪不怪, 就先不要说到时候可用凭借自己的笔墨领取奶茶,你爱写呢, 我便给你笔墨, 若你不爱写, 那就刚好, 反正帷布就那么一块, 写满了我就翻面, 就没得机会写了。 当真不会赔钱吗? 谢沣毕竟是古代人, 大约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后世的噱头与网红经济, 一心里就是怕寻月棠赔本哭鼻子,钱他是不缺, 就是担心寻月棠不会肯要他的而已。 赔钱......寻月棠笑,三哥的顾虑与陈婶子和阿双几人如出一辙, 大概是会赔上那么一点的吧。 谢沣皱眉, 然后呢? 他是个书生, 往好里说是官员, 对于这些生意经营之事其实并不太懂, 虽名下也有田铺产业,但那都是在祖业与自己的身家之上做加减,总体来说是平稳发展,却无茁茂势头,只求个稳字耳。 但是月棠不一样,她的寻味小筑在短短时间内在壅城扎根立足、发展壮大,已经给了许多酒楼、食肆很大压力,望京楼便是第一个觉醒的,若不然,也不会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暗戳戳地使手段。 运气、时机是一回事,厨艺高超是一回事,可经商头脑才是她取胜的根本。 谢沣愿闻其详。 嗯......这该怎么说呢?寻月棠抵着脑袋思索。 三哥,你还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的登州剿匪吗?就是你未抵登州时做的那些事。(1) 谢沣拧了拧她鼻头,自然是记得。 当时,他临危受命,从凉州去往登州上任州牧一职,车马众多,其上却多是空的箱笼,这一路排场过去,果不其然,方过鼋豺山便遭到了当地匪寇的伏击。 谢沣当时带的侍卫并不很多,却全是凉州大营里以一当十的精锐,早先便得了谢沣的指示,见匪寇来袭,并不护主而是分散开来去护了车马。 此举就更让匪寇坚信,车上是有好东西在的。 双方缠斗一处,谢沣的亲卫很快将流寇制服,见事不好,流寇们纷纷改口:大人,我等本是登州流民,因饥苦难捱才出此下策,请大人救济。 谢沣见状,自然也是陪着他们演戏,持着一副本官都懂的样子安抚众人:流年不利,尔等饥寒交困,本官都懂,待本官上任后,定将第一时间发布救济。但此刻,尔等必须放下柴刀,再不劫掠良民。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这就是谢沣上任剿匪烧的第一把火。将《孙子兵法》里头的兵行诡道与王阳明心法中的先感其心、后抚其身用到了极致。 寻月棠很快伸手还回来了一把,不过谢沣当时拧的并未用劲,她却一点都没客气,拧得谢沣都哎哟一声。 虽然说着好像也不太一样,但是大体道理是不变的。就是在做正事之前的造势嘛,三哥你本来可以快马一日到州牧府,晃晃悠悠、故弄玄虚走了那么久,还准备那么多空箱子,不就是为了引君入瓮么,寻月棠道,我这个送奶茶,也是一样道理啊,就是造势嘛。前期赔一点就当投资了,以后都还会赚回来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可。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就同我讲。 现在就是缺人,我算了算,用重新装点的时间减去培训的时间,留给我找厨子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了,但是好像也挺宽快,我已找了人牙子,估计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谢沣嗯了一声,没再说旁的。 寻月棠却突然凑近,叫了声:谢王爷? 谢沣听着就拧起了眉,乱叫什么?与谁学的? 大家都这样叫,寻月棠理直气壮,您可要在我那尺布上留下墨宝? 哦?谢沣挑眉,为了领上一杯奶茶吗? 寻月棠摇头,不是,是为了等到寻甜阁开业后,我将您那墨宝单□□下来,然后...... 谢沣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心说可别是要裱起来挂店里辟邪。 然后藏在枕头的夹层里头,就我一人偷偷看。 谢沣起身,也来不及等寻月棠动作,直接打横将人抱起,走,我现在就去写。 谢王爷个头本就高于平常男子许多,还又特意搬了凳子来,悬着肘在靠近屋顶的地方留下了铁钩银画的一行字。 写恁高作甚?寻月棠抱着臂看他,十二分的不理解。 谢沣擦了擦凳子放回,怕其他人笔触覆盖,到时影响你观瞻。 寻月棠抬头瞧他写的,是草书,她虽不太懂这字体,却也是看懂了的,是岁月如有意,情来不自禁。 这个人精得很,此刻也不落款,想来他流于坊间的书法大都是楷、行,该也无人识得这字体,便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他谢鸣苍所写,只会以为是与下头的酸诗一样,出自于哪个风流公子之手。 寻月棠偏不让他得逞,不住嚷嚷着:太高太远了些,瞧也瞧不清楚。 谢沣清咳一声,转身要走,那便等摘下来再看。 你这人......寻月棠眼疾手快抓住他袍角,我看不清楚,你自己落了几个字还不清楚?不就说与我听就是。 谢沣的耳朵边儿,红了。 快些说,快些说,寻月棠催促。 谢沣偏过头,极其不自在,是岁月如有意,情来不自禁。(2) 三哥,我学问不济。这句,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谢沣看了看她脸上藏不住的坏笑,真的羞了,转身就走。 别跑别跑,寻月棠冲上去,自后头环住他腰,我好像突然懂了,是,心悦于你,情难自抑。是也不是? 谢沣点头,是。 寻月棠箍得更紧了些,小小声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1)这里的部分,有参考王阳明赣南剿匪。 第58章 招工 翌日一早就有厨子上门, 给寻月棠高兴得够呛,一边摘了围裙往外走,一边还在与陈婶子她们说:钱英小哥当真是我的贵人, 他做事可真利索,这整个壅城怕没有他不认得的人。 来人名叫雷青, 虽只有三十来岁, 却也掌勺十五六年了。 寻月棠听着雷青叙说他的经历,心里一阵感叹,自己如今过了年算作双九, 人家的从业年限几乎要赶上自己的年纪大了。且他这个年纪, 正是男子壮年,那是顶顶尖的劳动力, 若真能成, 那对店里生意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这样的好事白白落头上, 总让人有些不敢接。 寻月棠给人斟了杯茶, 稍微有些迟疑地发问:雷大哥, 您别怪我失礼, 有个事情我还是要问在前头。 寻掌故, 您说。 您上一个东家是望京楼, 那可是咱们壅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不是我这小馆子能比的, 有那般高就,您何故屈尊来此? 听了这话, 雷青便笑了, 回话也敞亮, 掌柜, 您的顾虑我知道, 怕我是那望京楼的奸细,来您这儿学了本事又要再回去。 寻月棠看着他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您大可将心放到肚子里。那里是店大、生意门阔,但后厨也大,几十号人一人吐口唾沫便够你受的,我性子直,在那种地方不好混,此次便是与管事闹了不快才出来的,动静不小,您可以自己去打听。一时意气过了,家里总还有老小要养,放眼壅城,猜想也就是您这里可能会收我了。 这话不假......寻月棠低头呷了口茶。虽然与她在衙门相见的不过几个街头泼皮,但幕后藏着谁,这壅城没人不知道。性子直不是什么坏事,便拿她自己来说,也更愿与这样的人交游。但是,开饭馆是服务业,便是后厨不常接触食客,但也要谨慎。 于是,寻月棠取了纸笔来,询问了雷青的住处记下,雷大哥,方才我们已经试过您的厨艺,从刀工到烹炒都没得挑,但是我也付了牙行的钱、应聘了其他的厨子,还请您理解。顶多三日,行与不行,我都会给您句准话。 应该的,再会了寻掌柜。 雷青起身道谢,而后离开了寻味小筑。 不知怎的,寻月棠竟然从这个背脊宽阔的汉子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落寞,看得人心里还挺难受的。 阿棠,咱们啥时候应聘了旁的厨子了?阿双不解。 应聘什么厨子,说出来的场面话而已,那雷青心里想必也清楚,寻月棠叹气,我只是还要想想。先去打听打听望京楼发生了何事再说。 打听这个也不麻烦,请钱英小哥到店,几句就问明白了,确实是那边的管事生事在先,这本也是他惯常爱做的事儿,只是旁人都打碎大牙和血吞,偏这个雷青那日不知怎了,就与他呛呛了几句,解围裙走的时候,那个管事还放出狠话说让雷青在这壅城混不下去。 寻月棠边听边皱眉,什么来头?口气这样大。 望京楼老板的内弟。 寻月棠回忆了一下,我是不是记错了,望京楼老板好似是田大人的内弟?怎么又冒出一个内弟? 钱英笑,没记岔,就是田大人内弟的内弟。一样的灾舅子。 那....... 寻月棠可当真犯难了,这样说来,他既然当众放了狠话,那自己若留下雷青,与望京楼的私下龃龉便成了明面作对,日后麻烦事肯定不会少。 钱英也这样说,雷青这人不错,手艺好,人也实诚。但望京楼,一旦惹上.......姑娘,莫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钱英走后,店里几人又一道商量了一下雷青的去留,都觉得做生意还是要讲究个以和为贵,犯不上与望京楼硬刚,三十多岁的汉子,在哪儿找不上活生存呢。 寻月棠点头,他写的那地方我认识,明日我去城外拿酒,就先去他那里拐个弯吧。 第二日一早,她循着地址而去,拐拐绕绕找到了雷青写的那个地方,可那附近四五处小院长得都一样,现在又有些早,寻月棠有点不好敲门,担心扰了人晨歇,便想凑着墙根听听,那个雷大哥嗓门大,他兹要出声就能听得。 她先是听到了个老妪发声: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吃这鸡子浪费,如今你没了饭碗,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给小宝吃。 后又是个男娃娃的声音,听着约莫五六岁,说话又脆又奶,奶奶,不怕,我爹爹说他已经找到新东家了,待发了月钱就给我买鸡子吃。 再有,是个女子声音:娘,您就吃吧,大夫说您也没别的毛病,就是体虚,多吃点好的病就能好。 显然,那婆婆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她问:大郎,你既找到了新东家,如何还不去上工? 最后才是雷青的声音,大约是刚做完什么活计出门,开口道:我们东家是个好人,我说家里老人病了,她便先准了我几天假。 寻月棠此时已站到了门口。 听完了里头的对话,想到雷青那日离开的背影,想到他只是为旁人仗义执言一句,离职就变成了封杀。大约他真的是将寻味小筑当做救命稻草了吧。 她轻轻扣了扣门。 谁呀? 那个小童过来开门,生的虎头虎脑,透着股机灵劲儿,要不然小小年纪就知道跟大人一道哄老人高兴呢。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0) 我是寻味小筑的,来家里是想问问,雷大哥明日可否能提前上工?店里这些天有些忙。 第59章 找茬 订了酒回店里, 寻月棠与众人说了句我让那雷青明日来上工。 大家听了倒也再提反对的事,都知她此举定然是有自己的道理,就是陈婶子问了句, 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如何又改了主意。 寻月棠一面准备晌食的东西,一面与大家说了她入雷家门前听到的那些, 反正话也已经说出去了, 就当是我任性一道,我觉得这个雷青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陈婶子道,我看他人也憨厚, 早来早好, 你也好歇歇,省的这头要管、那头要顾, 整日里忙得脚都不沾地。 只是阿双仍有顾虑, 我听阿恒哥说, 最近营里操练又加强许多, 谢将军日日都在那里盯着, 那边若真找茬起来, 恐他的远水也解不了近火。 我们打开门做生意, 要靠的是自己, 上次得他照应是意外之喜,可便是不得他照应, 店门还要开,日子还要过。该来的麻烦, 一点也不会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从人口袋里拿钱, 哪儿又是那么容易呢? 行了, 别担心了,陈婶子拍拍阿双,出去忙吧。 果真,事实证明,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躲着对方,对方就不会纠缠。 晌食时分来了一桌客人,是个珠翠满头、刺绣满衣的小姐,身边围着的几个小姐穿着也都不俗,应是非富即贵,奇怪的是,她们一行人却未要雅间,而是挑了个对着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 为首那人是田玉儿,田金堂老来得的幺女。 她们点完菜,阿双就回后厨与寻月棠说了这个事儿。 那些人点菜时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寻月棠也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双摇头,倒没有,就是为首的那位小姐说她不吃葱,还说调味可以放,只不要在表面撒就可以,听着倒是还挺讲道理。 寻月棠颠了颠勺,多关注着那边些,缺什么少什么就及时送过去。或许是我们多虑,万一人家就是不喜欢雅间逼仄呢。 外间店里,那几个小姐正凑在一起说闲话,有人问道:玉儿,刚刚那个女跑堂,是不是就是寻月棠? 此话一出,先有别人答了句,说着还挺顺,要从名上说,寻月棠干跑堂,还真是应当应分。 说这些作甚,田玉儿瞪人一眼,若让人听见,反先成了我们的不是。方才那女子相貌平平,肯定不是寻月棠,我听下头人说,寻月棠是后头掌勺那位。 那我们如何将人叫出来? 等下用完膳,你......田玉儿指了个人,你就说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饭食,想要见主厨一面,使出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务必将人叫出来。 还有你,说着她又点一个,你嗓门大,待会儿我说什么,你记得添油加醋吼出来,务必要让路过之人都听到才好。 这一切都安排好,后面也开始上菜。田玉儿吃着这饭食,实在觉得好吃,口味上与望京楼那些几十年的老厨子做出来的不相上下,瞧着卖相却更精致一些,女儿家的审美,是与那些糙男人不同的。 可是,便就她做的一手好菜让本小姐美餐一顿,不也仍是个勾引定北王的狐媚子?如何又能轻饶了她去。 凉州城相比关内,民风其实要开放许多,适龄男女一道出游并无人指点。但尚未婚配就住到一处,仍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想到那日,年尚未过,她听见丫鬟汇报说看见寻味小筑那个厨娘住进了隔壁谢府,当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田玉儿是整个凉州数一数二的女子,家世、才华、相貌哪个不是顶尖,对谢家王爷一见倾心后,她将自己化成一抔焰火不断去暖他那颗冷硬的男儿心,一暖就是五年,甚至要将自己熬成了老姑娘,如今眼看要成,竟被这勾栏货色给抢了去。 也无怪她与撷芳楼的妙言同出同入,物以类聚罢了。 今日,她说什么也要将这关系给她捅了出去,谢王爷寻个外室不是什么稀奇事,这骚蹄子披着食铺的皮做着瓦窑的事儿,才该是这街头巷角的美谈。 这便是店主月棠姑娘吗?田玉儿收起一腔心思,奉上了张笑容灿烂的脸,果真是人如其名,真真如海棠一样貌美可人。 这样的赞美,寻月棠不是没听过,此刻也未觉什么,只是礼貌行礼道:小姐谬赞了,不知今日饭食可否满意? 满意满意,如何会不满意呢?田玉儿道,便抛开这饭食味道不说,单知道这厨娘是如此美人,便就平添了十二分的食欲呢,大约就是与秀色可餐一个道理了。 寻月棠轻轻蹙眉,可是小店招待不周了?小姐若有不满,不妨直接说。 没有没有,贵店招待极其周到,田玉儿使了个眼色让旁人与她传话,我们都是姑娘家,满不满意的也无甚大妨碍,看这店里十桌有八桌是郎君,贵店主要还是做儿郎的生意,他们满意啊,就够了。 主要做儿郎的生意?那是说的青楼。 寻月棠脸上似笑非笑,大概有点明白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了,后厨还忙,若小姐无甚要事,我便先回了。 别呀,寻姑娘,田玉儿眼疾手快拉住她,你大约并不识我,我父乃州牧田金堂,府台便在谢府之邻。今岁过年,你与谢王爷同进同出、宿在一处可是被我府上的人瞧了个分明,早晚要得个睦邻友好,此刻怎连两句话都说不得了? 哟,田玉儿安排的那个大嗓门小姐有样学样,倒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了,竟不晓得眼前竟是谢王爷的人。 余下人笑作一团,谢王爷的人?就不知是姘头还是外室了? 寻月棠脱开田玉儿的手,田小姐,我敬你是州牧千金,也请你知晓我乃定北王表妹,其母乃我亲姨母。 还未走到后厨,眼里便蓄满了泪:这三哥,如何惹了这么些桃花债? 虽说来的这个田玉儿也算是望京楼的人,但这倒是跟生意点儿关系没有了,纯粹就是因为三哥来找茬的。 阿棠,你还好吗? 方才她们说的那些,阿双全都听到了。特意不要雅间、正对门口的位置,都是为了能更好地抹黑阿棠,想来那些不好听的言论如今已沿着街跑远,月棠此前所有吃的苦都会被一句谢王爷的外室给盖过去,日后红火的生意也会被人覆上桃色看待。 真是杀人诛心。 我没事,寻月棠忍着泪笑笑,阿双你去招呼客人吧。 可要我雇个车?你也别一个人生闷气,若是有疑,就出城自己去问问。 寻月棠摇头,不用。 待人都走了,寻月棠自己寻了把菜慢慢择着,她不算聪明,遇事不决,就喜欢掰开了、揉碎了来分析田玉儿来这里,特意抛头露面抹黑自己,是图什么? 败坏名声来打压生意吗?可能会适得其反,在后世有一种现象叫黑红,起因大概就是名声有损。 那就是图的是败坏名声让三哥厌弃?那可能更不会,但凡她对三哥......或者说对天下有担当的男儿有了解,那么便该晓得,经她这样一通欺负,那肯定是会被人找场子的。 再余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单纯地想要出出气,哪怕落不到一点好,也不在乎那种,我觉得我赢了我就是赢了心理。这说着说着就有点恶毒女配的意思了没什么脑子,偏偏还喜欢作妖。 寻月棠把菜扔下,心情已经有点平复,等到三哥什么时候有空,再问问他与田玉儿的那些过往,他现在忙得很,就不去扰他了。 既然认定了是他,那这点信任总要给的。何况,他正在做的,本就是为国为民的正事。 谁人也不是三头六臂,扰了心,便是设了障。 话说回来,自己与三哥正儿八经谈恋爱,在这个朝代可能便就会遭一点非议,幸而自己也不是多么传统守旧的人,对这些东西看得淡。若赶上大晋土著女子,怕这会儿就要去自戕明志了。 至于那些不好听的流言......等到什么时候又有新的流言出来,自然就会盖过去了。 这个年代又没有互联网,人的记忆哪有那么好。 一番自我开解之后,寻月棠就彻底将这事放下了。 午时末,本已取走今日食盒的许家仆从又折返了回来,恰赶上寻月棠将将下工,小哥,可是大娘子突然有什么想吃的? 并无。是这样的店主人,仆从自怀中取出一张樱粉烫金的帖子,笑道:咱们府上下午有场赏花宴,大娘子特来邀请店主人出席。 哦,寻月棠面不改色,心里却已千恩万谢,大娘子果真是自己的财神娘娘,总是不间断地给自己送钱来,接过帖子道:大娘子当真是精致人儿,拟菜谱还用了这样精致的帖子。 这个不是菜谱,是请帖,店主人您展开看,仆从指着她手上的帖子,今儿下午不是让您去做点心甜品,是让您以贵客身份参宴。 寻月棠低头,看着簪花楷体的自己姓名,秀眉微蹙,面露不解:什么贵客身份? 壅城生意场新秀?前济水县令嫡女?或者是刚刚被按头套上的王府外室? 见她如此脸色,仆从笑得更开,自然是定北王表妹身份。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茄鲞 许家大娘子当真是有颗顶顶尖的玲珑心, 也有四处布下耳目的本事。在听说了田玉儿上门闹事之后,很快就安排人上了门。 这场赏花宴是本就安排好的,还是听说这事后特意为之, 寻月棠不得而知,但是她确实从这场午后的茶宴上得到了好处 许家大娘子不仅帮她将定北王表妹这层身份落到了实处, 还在宴上对其厨艺赞不绝口, 顺道说了她的寻甜阁即将开业的消息。 大娘子的面子大家都会卖,所以即便在座诸位都是壅城富贵人家的家眷,也纷纷热络地问寻月棠开业之期, 表示届时一定捧场。 宴后, 许大娘子着人送客,单独将寻月棠留了下来。 寻月棠感激她的善意, 却仍是忍不住问道:大娘子, 您如何就将我定北王表妹的身份公之于众?若我当时权宜之计, 说的瞎话, 您日后又待如何自处呢。 许大娘子如今胎象见稳, 人也丰腴了许多, 寻味小筑做出的饭食已不是救命物件儿, 而成了打馋之用, 她扶着腰起身,我是在内宅之内、女人的心眼里头长大的, 好人歹人还分得清。你我相识也有多日,你为人, 我清楚。 寻月棠不好意思地低头笑, 今日之事, 要多谢大娘子。 她自己心里有数, 如今也没什么资本可以与人做答谢或者许诺, 口头言谢后就收了口,只想着以后给着许家打折后者多送些赠品,可能人家也不在意这个,但自己心里总舒坦一些。 说了多少次,叫我姝雅就是,没得跟府上人一道叫我大娘子,白白将人叫老了。 许大娘子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宁姝雅。 见寻月棠点头,宁姝雅才接着说:你呀,虽与我差不多年纪,可终究是没有嫁人,不晓得子嗣对后宅女子的重要,就自然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有多重要。总归谢王爷内院也清净,希望你这辈子都无需懂得这个道理才好。 她早在喜宴之前就得了家公指点,说认识谢沣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谁这样上心过,要与这个寻家店主多多处好关系才是。只是后来处着处着,却是真正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的性子。 寻月棠听宁姝雅一番过来人的说辞,也不推脱哪儿的话,也不羞涩回莫要拿我打趣,只说了句,希望如此。 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的,瞧着娇娇弱弱,但爽快敞亮,我们这些人啊,整日披着张假面皮,见人先浮三分笑,已被女戒女训给腌透了,惹急了眼想骂两句,在心里都起不了头。 宁姝雅行了两步又坐下,眼见就到你开店的点了,我也就不用那些虚礼留你,快些回吧,田玉儿是多少有几个唯她马首是瞻的小姐,都也是他爹手底下的人,没甚么了不起的,你莫要怕她,也不要担心那些流言。 宁姝雅出身名门,来自这凉州地界上最早一批百年世家,与许氏是正儿八经的门当户对,若不然也不会得全家这样重视。 反观田金堂,穷苦出身,极喜钻营,若不然也不能将州牧这流官活活做成了土官,到期换任时疏通关系,多也是要拎着礼求到这些世家门上要条线牵。 说句实在的,若非田金堂做官还算为民着想,这些世家是未必将他放在眼里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十足十的小家子气。像宁姝雅这样的小姐,也都是看不上田玉儿的,失礼莽撞,不堪为伍。 寻月棠咂么着宁姝雅的话,这大概是要帮她洗外头流言的意思。 那我便先回了,她起身,近日正研究新品呢,若得了好的,就先送来与你尝。 宁姝雅摆摆手,那快些去,早点研究出来,早点送。 回去之后,寻月棠左思右想,还是想着先做些精巧的吃食答谢许大娘子一道,说起精致复杂,第一个想起来的竟然是后世《红楼梦》中那道茄鲞,霍霍了十只鸡,让刘姥姥放话不种庄稼种茄子那道。 这道菜做起来复杂,也得在坛子里闷上几日,可能即时送不出去,但转念一想,好饭不怕晚,寻月棠就还是准备做这个。 这个菜单是准备菜蔬就足够麻烦了,嫩茄子、鸡脯肉、杏干、腰果、核桃、杏仁、香菇、平菇......全部要切丁不说,这个要干炒,那个要油炸,那个要先上浆,这个要先杀水。 纵是寻月棠手上利索,准备好配菜也过了两刻有余,接下来就是要用油烹。 纯纯香的芝麻油入锅,油温一起来,芝麻的浓浓香味便像山洪一样喷薄开来,香得人头脑发昏,里头加上八角等大料,按照顺序渐次加入配菜,淋入鸡汤,一直到将配菜烹香,将汤汁烹干。 这个过程要用小火,细细观察锅内状态,寻月棠抄着铲子弓着腰,认认真真地盯锅。 祖宗,外头都要上客了,怎么还没开始准备?陈婶子端着菜盆从外头过来,正看见寻月棠案、锅都没收拾,正跟一锅菜过不去,跟柳明宗做策论一样认真。 刚到门口,她就被香味给刺激了一道,味道厚重香醇,是芝麻油香,但是这个香味里头还混着别的香味,好像是有鸡油的味道,还有核桃之类的干果香味,还有就是香菇的味道了,虽不是很冲,却很霸道,纵然是在这么多香味中间,它也只是稍稍逊了芝麻油一筹而已。 嚯,这什么菜这样香?陈婶子凑近。 寻月棠准备起锅了,是茄鲞。 茄子还能做鲞?陈婶子觉得奇。 鲞就是风干之物,如鱼鲞,肉鲞。但是茄子是菜蔬,吃的不就是个新鲜,在凉州这地界,尤其是在寒冬腊月的,茄子更是贵,风干它作甚?岂非暴殄天物?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1) 寻月棠取了个干净的坛子来,将炒好的一锅挪进去,又淋上糟汁、封口,说是叫茄鲞,里头可是搁了足足的旁的东西,只是来给茄子做衬。我这次做了不少,待成了,大家都来尝尝。 可快些吧,既然要腌上几日,何苦非要现在做?外头都做了好几桌了,你这还没开始准备,陈婶子催促,快些快些,我与你一道收拾。 婶子,跟你说个喜事儿,寻月棠人逢喜事,被催促也不觉得心慌。 啥事儿啊。 我今日午后不是去许府参加茶宴?那许大娘子,已帮我在夫人小姐中间辟了谣,还帮我介绍生意呢。 真的?陈婶子大喜过望,声音都提了三分。 寻月棠点头,表情傲娇,自然是真的。这道茄鲞,就是我准备答谢她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陈婶子抚掌,快快快,去歇着,做那鲞得好累了,剩下的我来收拾。 哪儿就那样娇气?活儿也不多,稍微收拾下就可以开工了。寻月棠手上动作不停。 陈婶子正洗着砧板,突然抬头,话说回来,月棠,你什么时候与许大娘子这样亲近了?也就是去过府上三两次而已。 我也觉得惶恐来着,但是许大娘子说我不会晓得子嗣对内宅妇人的重要,也自然不会晓得我帮了她如何大的忙。 陈婶子点头,也是这个道理。身为女子,总是要承受这些的,奉养公婆、侍奉夫君,养儿养女,如同菟丝一样攀在娘家、又挪枝攀到夫家。人人都是如此。 奉养公婆?三哥的娘亲已故,面上的父亲已亡,剩下那个,三哥都不打算认,自然也不需要自己去奉养。 侍奉夫君......想到生病时谢沣的所作所为,寻月棠倒觉得他俩日常相处更像后世男女,没得那么多尊卑之分。看得出来三哥是不太会与女子相处的,更谈不上照顾。但能感觉到他在努力习学,且进步飞速。 养儿养女么,啊,寻月棠想,那是太远的事了,如今八字尚未有一撇呢。 这样看下来,后世网友真的都有大智慧,常言的那句最高嫁人标准有车有房没爹没娘,着实在理。 另外,女子就必须如菟丝吗?寻月棠在心里摇头。 她要像后世的女诗人所写的那样,若三哥是橡树,那她要做木棉,爱他伟岸的身躯,爱他脚下坚实的土地。 要做坚强的后盾,要做温暖的港湾,与他并肩立浊世,同破生死局。 橡树是在上元节那日来找木棉的,恰在暮色四合之时,一脸行色匆匆。 盘儿,谢沣拉着寻月棠到墙角,我这几日忙,做了对不住你之事犹不知情,暮食有同僚宴我必须到场,如今时间紧,你且容我宴后再与你且请罪。我现在有一请求,若我将你我二人之事公之于众,言说已有婚约,你可会点头? 寻月棠乜着他,见这人脸色不好,眼圈乌青,又不知是熬了多少个夜。 也不知是北狄有了新动静?还是京中有了坏消息?还是登州的素轸蛮子有了大动作? 这个人呀,身上担了这样多的担子。如今她见到面,便那日的憋屈又翻涌上来,都全数被心疼压下,说不出一句抱怨。 你若是想说,便就说,寻月棠偏过头不看他。 谢沣大喜,笑容在脸上展开,左右环视一遭,见四下无人,飞快亲吻了下寻月棠脸颊,我尽量早早离席,晚间陪你一道过节。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官宴 上元佳节, 京中有宫宴,各地官员也有自己的聚餐。 凉州地方虽大,也驻扎军营, 但总体来说官员并不很多,所以每年的官宴都是由谢沣、田金堂牵头, 府衙大营一道过。 不过这个宴席, 谢沣本人并不很喜,几乎是年年都会提早离席,留林勰带着众人赏后头的乐子。 原因也无他, 就是田玉儿。男人家的宴席, 她偏偏要跟着来,来了就像长在了谢沣身边也一样, 端茶倒酒、添菜奉笑, 给谢沣搞得是如坐针毡。 但这次, 谢沣却是着急赴宴的。他在营外, 碍于种种闭目塞听, 昨日知道田玉儿去寻味小筑那一通闹, 心里堵得慌。 今日说什么, 他都得给月棠出这口气。 所以, 他会在赴宴之前先去问下寻月棠,问她是否同意自己将二人关系说成定亲。此一时彼一时, 他虽然无法给到她一个确定未来,却希望能够用这层关系与她一层保护。 今日宴设迎宾楼, 也是壅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城内最好的说书先生就在这个楼里。这是谢沣昨日紧急换的地方。 他到时, 离着酉时还有一刻有余。 宴上人已来了许多, 见到谢沣这次提早这么多到, 都觉惊讶非常,却也未表现出多少,只是凑上前与他搭话。 谢沣一一笑着回应,较他素日模样热络了许多。 反常啊,反常,众人不禁在心里想着。 与他想比,田金堂就来得晚了许多,身后跟着他那个千娇万宠的幺女,扎裹得如同一只花蝴蝶,满头珠翠瞧得人眼花缭乱。 见谢沣已坐主位,面前茶也饮了一半,田金堂忙上前行礼,不知王爷已到,是下官失礼。 不妨事,本就是本王来早了。 王爷,此事不怪爹爹,都是玉儿梳妆误事,田玉儿声音其实算不得好听,能听出她捏着嗓子说话,王爷,您瞧玉儿今日可还好看? 她也是生了十二分的熊心豹子胆、抛去了十几岁的面皮才会问得出这样的话。 原本以为谢沣是不近女色,好看难看都一样,自己往上贴就总有点放不开,不成想他竟然纳了个厨娘做外室,那这个王妃,自己总也当得。 说起来真好笑,一个乡下丫头,还敢说自己是定北王表妹。田玉儿在心里嗤道。 女为悦己者容,田小姐装扮如何,恕本王难以置评。谢沣看着田金堂,冷声说道。 不给面子哟,定北王当真是不给面子哟 在场的都是人精,面上还是一副八风不动,内心里却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看田玉儿跋扈久了,见她吃瘪,怎么就这样爽快? 还没出正月,田金堂额上却已然沁出了汗,忙擦着汗带着田玉儿往后退,口中应着:是是是,小女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这个幺女出生那年,田金堂被破格提做了州牧,此后便一直视田玉儿为自己的官运福星,又加上是老来得女,便给她养成了一副娇蛮性子。 她大约是不会懂得自己白户出身,夹在望族与世家之间做州牧的艰难,也不会晓得自己多么迫切地想要与帝师嫡孙谢鸣苍打好关系,只会知道嚷嚷爹爹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定北王。 此前他还觉得,女儿样样不差,多往谢沣眼前凑凑,这亲事没准就真成了,最近几日,他却隐隐有种事情不对头的想法。就比如今日这么些年来,谢王爷如何这样与玉儿落过脸。 田玉儿被田金堂拉着往下走,眼睛却一直瞄着谢沣旁边的位子。 再等一会儿,待到一道席面过,自己就可以坐过去了。谢王爷今日穿了一身紫色过肩的蟒袍,显得人越发挺拔俊秀了,还又英武非凡。 就这时,林勰晃悠着玉坠子进了堂,环顾四周,哟,已来得这样齐整。 军中众人见过礼后,谢沣招手,子修,来与我同坐。 林勰笑着应了,一步上去坐到了谢沣身边,二人马上就交首谈笑了起来。 田玉儿坐在下首,鼻子都要气歪了。 宴席不过就是年年都要来一遭的同僚宴,从菜色到酒水,从席上氛围到席间歌舞都泛善可陈。唯一的一点区别,大概就是经历了那句恕本王无法置评后,大家都存了那么点看热闹的心理,都暗暗期待着更加精彩的戏码子出现。 林子修大概就是最懂大家伙的人了。 席间上了一道火腿燕窝,他舀了一勺尝过,摇头晃脑开始点评,对着谢沣道:这道菜比起咱们妹妹做的可就差远了。火腿的咸淡没把握好,燕窝虽是顶级龙角盏,火候又太过了。 什么时候还给你炖过燕窝了?谢沣斜着他道。 林勰撂下勺,是给纳古丽做的,我蹭了两口而已。瞧你这小气吧啦的样子。 他俩人左下首坐的是营中的一个将领,照职级本不该坐这处,只是张冲与王敬都远在登州公干,便由他来填了个缺。这人也是个老饕,听到林勰这样夸赞一个人,便奇道:林将军这位妹妹当真是厉害。 按照常人口味来说,迎宾楼的饭菜已是顶尖。只不过是因为林将军口味挑剔、颇有些吹毛求疵之嫌,才能找到人家这么多不对之处。但那个妹妹既然能让他满意,那定然绝非常人。 也不是我亲妹妹,林勰提起酒杯。 那位将军坐正恭听,心说我知道啊,您的乱七八糟妹妹是有许多,亲妹子是没有的。 是你们王爷的表妹,就是那寻味小筑的店主人,他说着话举杯,改日你可以去试试,口味当真不错。 那个将军受宠若惊,连忙干了杯中酒,末将改日一定去。 虽说今日宴席还热闹,但上头那几位说话时,下头人自然不会错过,更是不敢喧哗。是以,三人的对话全也被下头人听了进去,又联想到前几日田玉儿大闹寻味小筑给人泼脏水,说人家是外室姘头的传言,彼此间交流的眼神一下子就微妙了起来。 田金堂感觉自己一张老脸开始发麻,隐隐还有灼烫之感。 田玉儿想到那日寻月棠对待自己的一言一行,才后知后觉感到她分明是不怕自己的,难不成是打定了主意觉得谢鸣苍会与她撑腰吗? 可是,现在提及她,谢鸣苍不是也一言未发? 表妹又待如何?唯有夫妻才是天下至亲关系。她自己斟上一杯酒,起身便迎上了前。 田金堂方才只顾着自己遮脸,并没有注意到女儿行止,等他回神,人已经离了座,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众人见田玉儿上前,一下子全部屏息,生怕错过一星半点抱憾整场。 堂中突然安静,谢沣将杯子倒扣的声音也就格外清晰。 可田玉儿的敬酒,分明就是冲着他去的。 堂下众人脸面都憋得通红,齐齐看向上首,双手不自禁握紧了拳诸君,诸君,我好兴奋! 田玉儿上前时看见谢沣扣杯,心里仍是有点侥幸在的:便是顾及爹爹脸面,谢王爷也不至于下她脸至此。 王爷,她低头羞赧一笑,自以为比睡莲还更娇怯十分有余,玉儿敬您一杯。 这下,连林勰都支起了下巴准备看热闹了,与旁人的克制不同,他眼中的玩味藏都藏不住。 谢沣指指酒杯,甚至用了谦称,看起来诚恳又真挚,小姐好意,谢某本不该拒。只是某今夜与未婚之妻有约,此刻时近,必须立场,还望小姐恕罪。 什么?未婚妻? 田玉儿如遭雷殛,立在当场全然愣住。 众人的耳朵一下子立了起来。 瞧给大家好奇的,林勰看着场下笑,又戳了戳谢沣,快快与人说道说道。既时间紧,便长话短说。 谢沣起身,我之未婚妻,郓州寻氏,名月棠,寻味小筑店主人,既是我姨亲表妹,亦是某恩人之后。说着,他看向田金堂,我今日便走个后门与她,此后衙内应酬,便就改去她处,各位可有异议? 众人怎么会敢有异议呢?纷纷吆喝着天作之合男才女貌之类吉利话,说都没异议。 田金堂纵是千万个不愿,也只能跟着摇头说不会不会。 田玉儿只觉头上珠翠压得她喘息不得,几乎要晕厥当场。她立在中间,比演傩戏的侏儒人还更好笑,泪也涌了出来,如何都忍不住。 告辞,谢沣拱手对她,是一贯的疏离,却又是她最喜的谦谦君子模样。 一股没有来由的勇气迸发,她突然扔了酒杯,扑上前拉住谢沣的手 王爷,玉儿......玉儿愿做平妻贵妾! 此语一出,四下皆惊!大家真是极想看田大人如今脸色了,却又不太敢,只能偷摸用点余光瞧。 此时田玉儿明显已顾不得脸面家门,只晓得自己已经钟情几岁有余的男子即将成为他人夫,她发觉自己快要疯魔了!喜欢谢沣这事早已经深深印入她的体肤骨髓,由不得她退缩,由不得她理智。 便丢足了脸面,成为了笑柄,与人共事一夫......只要能与谢沣厮守,这以上种种都不重要。 谢沣看着田玉儿通红的眼圈,忍着心内烦怒,将她手用力拨开,田小姐日后自有良配,不至于此。我谢沣虽不才,却也愿得一人、白首不离。终此生也只会有阿棠一人,不设平妻、不纳妾室、不收通房、不寻外室。还请自重。言罢扭头便走。 林勰今日的热闹可是看足了,见主人翁走了,啧啧几声,道了句抱歉就也离了席。 田金堂此刻恨不得连自己带女儿一道塞到地缝里去,抓着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也走了。 剩下的人却欢腾了起来,窃窃私语、低声调笑不断。 最激动的莫过于一直坐在角落的那个说书先生了,他还说呢,贵人的宴席让他来作甚,来了又不让说书,原来是提供了个绝佳的话本子。眼下他手都要写断掉,心里连开头都想了好几个。 他舔舔笔尖、自言自语,反正也不怕得罪人,本就是谢、林二位将军叫我来的。 第62章 汤圆 田金堂带着田玉儿回府时, 田夫人正在堂内吃茶,见父女二人进来忙迎上去,看见田玉儿一副哭脸, 心疼不已 我儿如何哭成这个模样?可是谁欺负你了? 田玉儿吃了一晚上的憋屈,此刻总算是见到亲娘, 一下子就扑到人怀里, 恨不得直接哭断了气去。 田夫人老蚌生珠得了这个女儿,怀时生时都吃了大苦头,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棉袄, 将自己心窝子都掏出来犹觉不够, 此刻见她哭到口不能言,心疼更甚, 张口便开始责怪夫君:田金堂你这个州牧当来作甚, 竟是吃白饭的么?还能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将女儿欺负成这样? 慈母多败儿这话半分不假, 家里这头母大虫, 像是个连连走火的火铳, 见谁突突谁, 唯独对女儿百依百顺, 田金堂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 一个头有两个大。 今日之事真真丢够了人,他也是读过书知廉耻的, 实在转述不出来,索性翻了个白眼径直坐到了太师椅上, 灌了口冷茶。 怎的?刚说你白当州牧, 这就到家里给我升堂?来我这处耍官威了?田夫人安置好女儿, 冲到田金堂面前, 叉腰伸手、破口大骂, 王八躲懒睡觉,就轮到你缩头?快快给老娘说。 田金堂听着这庄户味十足的话,也来了气二人是娃娃亲,她做针线、浆洗供自己读书,小舅子也争气,做了一手好生意,每年打点能出不少力。他们一家,对自己都是有恩的。那些下属,哪个不是升官发财找小妾?自己的后院空空如也,念得是旧情。 可也不能老这样受她欺压! 念及此,田金堂起身大喝:你这婆娘!便就会冲我撒气!有本事你去问你那宝贝女儿!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2) 可给你能的!田夫人庄户出身,一身蛮力,做了这么些年官夫人也无一丝懈怠,甚至都未撸起袖子,便将那田金堂又给搋回了椅子上。 田金堂的后脑磕上花几,发出一声闷响,疼得他捂着头不住声哎哟。 田夫人却仍不肯放过他,一脚踩上他正坐着的那个凳子,逼近了道:我就要你说! 好好好,我说与你听。田金堂将将就就站直身子,今日当着全州同僚,你女儿自轻自贱,得知人家谢王爷定亲,拉着扯着要做妾,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还有你那蠢材弟弟,之前他得罪那个姓寻的,这次官宴就改到了迎宾楼,今日谢王爷在宴上过了明路,以后都定在寻味小筑,望京楼以后就死了官宴这条心吧! 说罢他绕过田夫人,拂袖就走。 此语一出,田夫人便彻底傻了,如同一只被人踩扁了的蹴鞠一般,抱住女儿问:你爹爹说的可是真的? 田玉儿哭得抽抽搭搭,挣扎着点了点头。 坏了,可坏了大事,田夫人一拍大腿,儿啊,你糊涂啊。别怕,你先莫怕,我现在就找人去请你舅舅,舅舅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了这话,本已走出门的田金堂突然回头,不准去!还嫌脸丢的不够干净么! 大概是担心母女俩不死心,他直接屏退左右、将门栓死,重新又踱步回房里,我跟你们说,你们也去跟望京楼那边交代好了,不要再动寻月棠。谢沣那人是个十足十的疯子,对自己狠,对旁人更狠,莫说是你们,便是我等四品小官,也得罪不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甚至开始后怕:他确实是更加希望能借到谢鸣苍帝师嫡孙这个身份的势,但真正忌惮的却是谢鸣苍上将军的身份。 北狄现在是只有四个部,曾经却是有六个部的。有一个部曾火烧我军大营,被今上领兵追击百里,冲入王庭将皇族杀了个干净。 还有一个部就消失在前几年,那时候还压现在风头最盛的卡锤部,见谢沣初来乍到,便想杀杀其风头。组了个临时的小队趁夜入城,烧杀劫掠、女干□□女、无恶不作。 谢沣当时便不顾老将的阻拦发兵讨伐,一战得胜过后,生擒北狄将士八千余,一日屠尽。 后来又以身为饵诱卡锤大王子入死局,这一着如同斩了卡锤的一只翼,迫使他们安分了好几年。 想来他在城中、在北狄得了那么多坏名声,都也是罪有应得。只是 这样的狠角色,务必要离他远点。 话毕又觉得不保险,找下面人将那母女二人带进院子,彻底禁了足才去歇了。 与州牧府的鸡飞狗跳不同,寻味小筑倒是一片和乐。 今日上元,赏花灯得先往后撂撂,吃汤圆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儿。只是今日生意好,所以也没有别出心裁地去准备些旁的口味,就是黑芝麻和花生,两种最最常规、好吃、普适的馅儿。 寻月棠将炒熟后的芝麻磨成粉,加上糖与板油搓成各个圆球扔到案上。 阿双正炒花生,看着一个个圆子,叹了句:这一个二个的,像极了药房给开的药丸。她前几日着风寒,咳了几天,吃苦药丸、咽苦药汤,着实受了番罪。 寻月棠笑她:我看着也像,像我们阿双吃的橘红丸。 你烦人!阿双笑着骂。 待到团出来了花生馅儿,柳明宗就沿着案板开始嗅,好香啊,阿棠姊姊,我喜欢花生馅的。 那你就只包花生馅儿的,寻月棠捏着剂子,包了就是你的。 说着话突然见到雷青一直在低着头做事,一言不发,又主动点他:雷大哥,时间紧也来不及调旁的馅儿,你就多带些回去,哄孩子玩。 谢谢店主人,雷青闷声。 他这几日一直在道谢。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犯了这个忌,后果却是寻月棠一个不过双九年华的姑娘家给他担着。他来了之后的待遇与之前望京楼没有变化,平日里的饭食、吃喝、店内氛围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一切好处的代价,也不过就是一封菜谱不外传的承诺书而已。 谢什么,若无你来店里,我一个人张罗,连这两样馅儿也做不出来,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寻月棠知雷青放不开,便总主动与他搭话,也不怕他腼腆,柳明宗刚来店里时,比他还更闷葫芦,现在不也都会绕着案板、似小奶犬一般转圈圈了? 汤圆是店里五人一道包的,虽然看着都浑圆,大小却不太统一,包好后寻月棠就打发雷青与阿双调出自己包的那些,使个食盒盛了抓紧回家去,还有人等着呢。 陈婶子与柳明宗一道陪她坐着聊了会儿天,见时辰不早,也被寻月棠催着回了家。 戌时刚过,门口有动静,寻月棠兴冲冲跑出去,原是以为谢沣到了。田玉儿上门之事,她早也消了气,几日未见谢沣本就想得很,白日里又留个吻就走,就像谁家小奶猫的爪子挠在了心头,刺挠得她坐立难安。 开门之后,却只有个哈嗤哈嗤的狼牙,咧着稍有些吓人的嘴,露出让人心安的笑。 是我们狼牙来了,寻月棠抱住他脖子蹭了蹭,带你去吃好吃的,在营里上几天工,都瘦了。 待到狼牙一盆子肉吃完,自己扒开房门找到老地方趴好了,再来的那个才成了谢沣。 今日他着急走,酒喝得急,看着没饮多少,酒味却不小。 寻月棠凑近他嗅嗅,好重的酒味啊。 谢沣往后撤了半步,可是嫌弃这味道? 哪能啊?寻月棠又追半步,与他贴到了一起,就是我也想喝酒了,今日过节呢。 我去酒窖给你取,你要喝哪种?谢沣转身要走。 无需这么麻烦。寻月棠一把拉住他。 嗯? 寻月棠踮脚,吻了上去,往更加温暖的地方探了探,一番汲取与吮吸,唔,是燕潮酩,我也喜欢这酒。 既是喜欢,怎么还浅尝辄止?谢沣揽住她靠近墙,将方才断了的那个吻又续上、又加深、又延长。 一直到寻月棠换气不成推开他,我要醉了! 小笨蛋,怎么还没有学会换气?谢沣看着她笑,眼里有光。 就你会!就你厉害!寻月棠踩了他一脚跑开,饮这么多不晕吗?快去床上歪歪,我煮汤圆给你吃。 谢沣没关门,斜在帛枕上,抱头看着寻月棠忙碌时挂起的篝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到了院中。内心感到无比安宁。 不多时,寻月棠端了四个小碗进来,两碗水煮的、两碗油炸的。 既然不能在馅料上做文章,那就在烹调方式上出花样,这个时代似乎还没有油炸汤圆的做法,但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吃法呢。 怎么准备了这么多样式?谢沣搬来了炕桌。今日空饮了一肚子酒水,饭食没用几口,此刻被糯米清香和油香勾着,真正觉得饿了。 就两种,你尝尝哪个好吃? 谢沣闻言照做,先是舀了一个圆滚滚的水煮汤圆,从汤里到了勺里就成了个扁圆,咬开一口,黑色中带着一些白点点的馅料就直接淌到了勺子里。 口中的糯米外皮劲道又糯叽叽,嚼着有劲又不累牙,与甜兮兮的芝麻馅儿搭在一处就更美妙。这个芝麻香是油润的香味,不干,也不挂口,甜味稍重,给人的味觉冲击就更大。 到第二口时,将那混入了芝麻馅的汤儿与剩下的半拉汤圆一块吃进去。有了汤的稀释,甜味就浅了许多,吃着刚好。这样一重一轻的调和,就给汤圆又加一分清爽。 他又举箸去尝油炸的那些,尝到的是花生馅儿的。外皮炸成了橙黄颜色,吃着外酥里糯,还又带着油炸过后的袭人香味。内里也是相似的鎏金颜色,花生颗粒留的很大,在滑润的馅料里嚼到,口口生香。 盘儿,这个油炸的好吃,谢沣赞道,做法也新鲜。 嗯。寻月棠点头,对了三哥,你与那田玉儿到底什么关系? 谢沣一口汤圆堵在喉头,噎了他个够呛。 寻月棠上前给他喂汤水,又趁机用了拍了他背几下,我都信你,你紧张什么? 谢沣顺好了气,才一五一十交待了自己与田玉儿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他经常去府衙与田金堂议事,多见过几面而已。至于她存没存旁的心思,那自己是不知晓。 就是人家落花有意,你流水无情呗? 什么话,谢沣绕着寻月棠一缕发,你落花存意,我自然流水有情。 寻月棠赖在谢沣怀里,哼哼唧唧地偷笑,三哥,今日又来一个厨子和两个帮厨,我猜是你安排的。 哦?怎么猜到的? 不晓得,反正就觉得是你安排的。 嗯,谢沣承认,他们身上都有功夫,在店里我放心些。 啾,寻月棠猛地支起下巴,亲了他喉结一下,而后又快速瘫进人怀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接着问,你今日傍晚问我那个,去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谢沣有些支吾,就是说你是我未婚妻,让大家同意以后官宴聚会来你这里而已。 剩下那些又像海誓山盟、又像花言巧语的真心话,他有些羞于开口。 便他给走的这个后门,犹还要担心月棠会不会不高兴。他能感觉到她与这时代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她自由若飞鸟,坚韧如蒲苇,是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番天地的。 自己这样行事,不知会不会令她感到挫败。说起来这事也是他考虑欠妥,可木已成舟。 真的呀?寻月棠大喜,那可太好了!说着她抱住谢沣就一顿乱七八糟地猛亲,谢谢三哥,呜呜呜,你对我真好! 盘儿,你,不会在意吗? 在意什么? 我与你行了方便,日后别人提起寻味小筑,不会想到你有多能干多厉害,会先想到你使用裙带关系。 这有什么?寻月棠不以为意,靠山够硬,也是一种能力! 第63章 开业(1) 找到合适的厨师和帮厨、跑堂之后, 寻月棠好像也并没有闲下来多少,既要培训,又要盯装修, 还要盘账。 日子虽忙忙碌碌,好像也井井有条。 只是谢沣对于她不停消减这事颇有微词, 总是想方设法地从外头寻些稀罕的吃食来, 但寻月棠本身食量又不大,几乎就是做了无用功。且他自己也忙,亦是憔悴了不少。三两次唠叨过后, 被寻月棠逮着这个理由回嘴, 就彻底没了立场。 二人谁也说不得谁,索性就不再提这茬。 身体的劳累倒算不得什么, 寻月棠就是在心里一直仿着田玉儿与望京楼, 总感觉这伙子人不会善罢甘休, 可怎么着也不见人上门来闹。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样一来, 她心里就更忐忑。 月棠, 你知道吗?阿双在学习奶茶制作的间隙与人闲谈, 迎宾楼说书先生换了新本子, 叫做《怨奴儿》,最近在城里可是火得紧呢。 寻月棠听了, 没什么大反应,迎宾楼的说书本来就是城中翘楚的, 十有七八都会大火。咱们学不来的。 你就不好奇?不想听听去? 寻月棠苦笑, 待改日我闲下来, 若他还在说, 我便去听听。眼下实在是没有空。不过, 你若是想去,就早些下工去吧,反正都学得差不多。 阿双就是知道阿棠定会说这句,便点头,阿恒哥约我今日晚间去,若是听得好,回来我便转述与你听。 暮色合上,阿双前脚刚刚离店,小谷就进了门,月棠姑娘,我们姑娘问你有无空闲与她同去听场说书。 寻月棠忙碌一天,本已很累,但想到妙言无甚朋友、鲜少出门,这样的邀请自然少之又少,她不忍心拒,便应了,且容我去换身衣裳。 不着急,车就停在街口。 寻月棠换好衣裳上车,见妙言正揣着个手炉看书,怎的如此用功?莫不是要考功名去? 若科考真考这些,妙言反手,指了指书封上《剪灯馀话》四个字,怕是将军都未必考得过我。 那三哥就更是不成了,寻月棠拿下她的书,车已行起来了,仔细害眼。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听说书了?可是外面都在议论的《怨奴儿》? 原来你晓得。将军还与我说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想只想赚银子。你可知晓它为何突然就火起来了吗? 寻月棠想了想,要么就是故事格外引人入胜,要么就是有人为其造势。 我就猜你不晓得上元官宴那日之事,妙言凑近她耳旁,将谢沣、林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行事说了,也将谢沣在席上一番慷慨陈词说了,最后才带着笑意道,用将军的话说,那就是灶王爷穿紫花,什么人什么打发。 那田玉儿本想着给你泼脏水,估计也是想不通这脏水为何扭头就扣到了自己身上。 这出《怨奴儿》就是化用了你们三人之事,怨奴自然就是她了。本来这样的情节也不算难见,只是田玉儿实在人缘差了些,听闻与她有关,听众一下子便多了。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虽也正襟坐那听书,寻月棠却是一点都没入耳,脑海里头、耳朵里头、满颗心里头,回回绕绕的全是妙言转述出的谢沣之言 愿得一人,白首不离。 终此一生只会有阿棠一人。 寻月棠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死人,这样好听的话如何就不肯亲口讲与我听? 寻甜阁装饰收工是在正月底,二月初一正式开业,营业时间是巳正。 由于寻月棠现在手头宽快,开业的排场就比寻味小筑时大了许多,一整条街都是喜气洋洋。 她站在门口致辞,而后揭下牌匾上的红布,露出的寻甜阁三字是刚劲有力的行楷,与隔壁寻味小筑规矩的楷书风格迥异,却是一样的没有落款。 围观者许多都是寻味小筑的熟客,书生居多,见着此字体爱不释手,这个字当真是好,怎么不见落款?是哪位大师题的? 夯货,想也知道是定北王写的。 寻月棠都听见了,却未说是与不是,只是令人将先前那张帷布挂了出来,大家可以上前来认领自己当时写下的字,认完后可免费领取奶茶一杯。 许多人一听这个就沸腾了,纷纷涌了上前。 谢沣安排的厨子张红亮是有功夫在身的,此刻不得不上前维持秩序。 当时没有题字的也无妨,小店今日开张,所有的饮品小吃都打半价,寻月棠往店里头走,将外面许多人领了进去。 众人进门先环视一遭,发现这家的整体风格与隔壁寻味小筑是一致的,甚至中间打通,在里头看像是一家店,从各类货架的搭配来看,像是外头的糖水铺子与点心铺子合二为一。 靠近门的木架上摆着的,是许多坐着泥炉的陶筒和摆成一溜的陶钵。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3) 贴近后院的木架上,则是一排点心。说它是点心,也是因为闻出了香甜味道,模样倒是没见过的。 阿双守着奶茶的柜台,正与人介绍:我们的茶底有红茶、绿茶、乌龙茶,还备下了牛乳作配。前头摆着的这些是小料,加到奶茶里吃的,有红豆、西米、芋圆、珍珠、芋泥、蛋糕酱......若是几人同行,可以选择一壶,但若是口味不一,就可以选择一杯。 珍珠?什么是珍珠?有人好奇。 阿双指指素胚陶钵里的珍珠,就是这个,是用上好的黑糖熬出来的,味道鲜甜,黑糖味浓郁。 嗯,那我便要这个,茶底的话,你们有什么推荐吗? 小料选珍珠的话,配乌龙奶茶或是红茶都可以的。 可以可以,就听你的,客人又问,你们这茶是用的什么茶? 阿双笑,茶底都是我们店主选择了不同品种的茶配到一处的,具体的配方我说不来,只晓得很好喝。 这话就不像冰煮羊那次信口胡诌了,是确实如此。 这还是寻月棠从妙言的碧魁珠里头得来的灵感口味不可复制,就是留下回头客的本钱。 若不然,为何后世的大家都在摸索复刻,最后却还是老老实实去奶茶店呢? 一来因为仪式感,外面的就是好喝;二来就是,自己在家再怎么复刻,也都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这时代的奶茶没有塑封,香香的红茶底加上牛乳后,奶茶香味就冲了出来,再加上黑糖珍珠,这香味就更加令人迷醉。 当事之人大多喜茶,如何经得住这茶香乳香之诱惑?客人伸手就要接奶茶。 等下,阿双收了收手,还未加糖呢,客人要几成甜度? 这么复杂......客人摸了摸下巴,你有什么推荐么? 若是客人喜甜,可以要两勺,若是口味一般,就要一勺,若是实在喜欢清淡,可以选择半勺。加了小料之后,就可以在自己口味上酌情减一些下来,毕竟小料里头也放了糖。 那我便要一勺。 得嘞,阿双做好了递出,又收好了钱,客人可以随便找位置坐,两家店都可,饮完将杯子撂桌上就行。 这客人端着自己的杯子还未行出两步,就被与他同行的二人将奶茶饮了一半下去,气得他跳脚:你们自己去点!都给我喝完了! 将人赶走后,他才有暇捏着苇管与勺,坐下来细细品味 这红茶绝对是配出来的,能尝出虽都是红茶,口味却比任何单拎出来的一种口感都要丰富,牛乳与糖去掉了红茶本有的涩,而化成了浓醇与香甜,其间还氤氲着淡淡的黑糖香气,实在太美妙了! 试想一下,若是午后习字时,将桌角清茶换作奶茶,那岂非是读书都更有劲些了? 诶,你们这个奶茶可以外带吗? 寻月棠恰好经过,自然可以。客人可以自己带着杯子来买。若是家中没有合适大小的杯子,也可以购买本店的同款杯子。 问过价格之后,那客人爽快地掏钱买下了一个。 这印着寻甜阁店名与地址的杯子,就又是另一种宣传手段了,寻月棠与客人言罢笑盈盈离开,心里想的却是 求求啦,不要自己在家喝呀,带到书院去,给自己的同窗也尝尝罢! 巳时刚不到末刻,门前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许大娘子宁姝雅由两个丫鬟扶着,托着小腹从车上下来。 寻月棠慌忙迎上去,怎么这个点儿来了?正是人多的时候,挤了撞了的该如何是好? 宁姝雅任由寻月棠牵着,先深深地吸了一口,可真香呀! 待闻够了,才接着说,哪就有这样娇气?我本来约了其他夫人下午来,但想来想去,实在忍不住,就套车自己先来了。什么东西这样香,快与我尝尝,近些日子嗜甜得紧。 寻月棠引着人往雅间走,暖炉是早就烘着的,她进去先开了开窗,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给你取。 有嬷嬷提醒:寻姑娘,我们大娘子近日上火,那些炸烤之物还是莫上了吧。 我晓得了,寻月棠回头,对上一样无可奈何的宁姝雅,二人对着苦笑一下,莫忧心,擎好罢。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开业(2) 寻月棠起身离开, 去厨房转了一遭又回了雅间。 既然宁姝雅不能吃炸、烤的小点心,那就食用蒸的就是。恰好她店里有做好的蒸蛋糕,本来打算面向的客群是小娃娃, 现在看来供应给近日上火的人士倒是一个新思路。 宁姝雅感觉自己并没等多久,而后就看见寻月棠端着食案进来, 还顺手关上了门。 哪儿需你亲自招待呢?倒显得我不懂事。今日是重要日子, 你自去外头忙就是。 店里人手足着呢,且一个比一个干活利索,不用我出去, 寻月棠将食案放在桌上, 这个蛋糕是水蒸出来的,吃了也不上火。几个杯子里头是奶茶, 也不晓得你喜欢哪种, 便都拿了些来, 待改日人少了, 你可以出去亲自试试看, 瞧瞧自己喜欢哪种小料。 宁姝雅盯着食案看, 这个点心叫做蛋糕么?奶茶竟然分了几种?小料又是什么东西? 问完才不好意思笑笑, 一口气儿问这样许多话, 实在显得人没见识。 这有什么的?寻月棠一一为她介绍,这个是蛋糕, 顾名思义就是用鸡蛋做成的糕点,里面只放了鸡蛋、牛乳、面粉与糖。奶茶的种类有三种, 红茶、绿茶、乌龙茶;可能未来还会有茉莉绿茶, 但是现在还没有配出茶底。至于小料呢, 就是用糖煮过的红豆、西米之类, 添在奶茶里用的, 多加一分口感。 那我先尝尝蛋糕和红茶底的奶茶。 听说宁姝雅最近喜甜,寻月棠便在奶茶里加了一勺糖。现世的砂糖颗粒太大,放到奶茶里怕不好溶、影响口感,这糖浆是仿着后世里的果糖做的,研制的时候着实花费了些心力,旁人要想仿,估计很难。 在她调奶茶的时候,宁姝雅就开始拎着小叉子尝蒸蛋糕,这个小叉子还蛮精巧,头一次见吃点心用这种物具。 这个蒸蛋糕颜色浅黄,被切成了方方一小块,顶上淋了还往下滑动的白色酱汁,闻着带点酸气。露出来的切面能看得组织绵密细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气泡。拿个小叉子从下方叉一块入口,就能发现蛋糕是微微温热,却不濡湿,闻着极香。 这倒是奇了,既然是蒸出来的,如何保持这样的口感呢?这大约就是经商不对人言的秘诀了,宁姝雅懂事地没问。 蛋糕看着像云朵,入口也几乎是当即化开的,留下浓浓的蛋香、纯纯的甜香与轻轻的乳香。再从上头戳着那些带酱汁的蛋糕吃一口,入口就成了酸甜口感,那白色酱汁质地浓厚,入口先甜后酸,令人口舌生津,还又氲着乳香,与蛋糕搭配一处就更加爽口。 这蛋糕口口松软、口口清甜,待吃下了一半,仍还觉得没有用什么东西一样。 姝雅,也别光吃干的,饮口奶茶冲冲。 宁姝雅听了寻月棠的提醒,拿帕子掩着口笑,我又贪嘴了。 什么话,拢共没吃多少,寻月棠笑,待你哪日败了火,我便烤蛋糕与你吃,虽说是用一样的面浆,烤出来的却又是另一番风味呢。 到时候我再来。宁姝雅笑着接过奶茶杯子,浅浅啜饮了一口,全脸都是惊艳的表情,五官全然舒展了开来,月棠,这个好好喝啊。 寻月棠又推两个杯子过去,好喝也莫要多喝,毕竟还怀着孩子呢;浅尝几口,我将另外两种也与你配好了。 做奶茶用的茶与自泡即饮的茶不同,因为牛乳会盖住些茶味,所以要煮得更浓些,□□含量就会高好多,孕妇还是要控制一下□□摄入的。 吃得喝得差不多,宁姝雅起身要回府,临走又住脚,月棠,我方才忘记问了,蛋糕上的酱汁是什么? 是我自己做的酸奶,用鲜牛乳发酵而成,可还喜欢? 宁姝雅点头,很喜欢,还从未吃过这个,爽口极了。 等着,我带上一罐给你。这个做起来挺麻烦的,我现在还没有在店里售卖,自己人吃却还是够的。 到了下午时间,宁姝雅带着一群夫人浩浩荡荡地又到了店,开口就道:原以为你只与我带了酸奶,却不想还又切了几块蛋糕带上。我回家送去给婆母与妯娌吃,二人吃了赞不绝口,都非要我再多带些回府去。 寻月棠已经从巳时忙到了现在,饭点时寻味小筑与寻甜阁一道上客,让她发觉现在的人手犹是不够的,柳明宗一人做账忙得手不离算盘,三哥送来的那两个新跑堂秀秀和阿芬也累得够呛,也就是雷青、张红亮主持着的后厨还算宽快。 寻甜阁还不像寻味小筑一样有个饭点,下客就能歇,往那里一站就得是从早到晚,自己与阿双轮着上,两个人腿都要站僵了。后来还遇上小料、茶底售罄的情况,店里人手忙脚乱不说,客户体验也有削减。 做生意,可真难啊,这是她这半天在心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可眼下见到宁姝雅等人上门,她还是从奶茶柜台里头出来,一脸笑容,拖着酸痛的腿脚没事儿人一样打趣:倒劳动我们大娘子亲自做些跑腿的活计了。 你个小促狭鬼。别跟着我们进了,我已熟了,带人自行点菜就是,你且忙你的。 午后正是人多的时候,寻月棠听她这话也没再客气,只将人送到雅间门口就接着回了柜台。 不得不说,夫人们的消费能力就是高,来了就是全入:所有的茶底、小料、点心全点了一个遍,最后走的时候还又一人外带了一大食盒走。还有几个提前写了单子,预定了甜品为府上茶宴之用。 寻月棠算着她们的消费,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送人离店的时候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忙忙碌碌到晚上,暮食过后,寻月棠还又叫着大家开了一个小会,将今日开业的情况一道梳理了一下。 不可否认,今日成绩很好,但同时也暴露出来了许多问题,但梳理过后,种种小问题都指向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人手不够。 寻月棠听完,沉吟一会儿拍板:今日大家辛苦了,每人都多发半个月的月银,去明宗那里领;至于人手的问题,我来解决。 我解决什么呀我解决,三哥...... 哪怕累成一头刚刚下了磨的驴,寻月棠还是没忘记给总在深夜造访的谢沣准备夜宵,见他吃得开心,她就将整个人搭在他后背上诉苦,声音闷闷,招人好难,真的好难。 谢沣正在用心品味他爱喝的鸭子肉粥,配着青瓜小菜与咸鸭蛋,实在是清口又暖胃。闻言拍拍她手,别玩了。不是说累了,坐过来先。 寻月棠听话地从他背上下来,看了看一边的凳子,扭头直接坐到了谢沣腿上,钱难赚啊,她比了个数,三哥,我今日赚了这么多!但是真的好累。 要招几个?男女?跑堂还是帮厨?谢沣问。 都不晓得先哄哄人......寻月棠哼哼唧唧。 嗯? 没什么没什么,我想想,要一个厨师,男的吧最好是,后面两个厨子都是男的,好说话些。帮厨要两个,最好是个年纪大些的妇人,与陈婶子、刘婶子能说到一处去;跑堂要两个,女孩子吧,伶俐些的,再要一个账房先生。 寻月棠都想好了,奶茶那边她先跟阿双倒班,剩下的名额,就按照当前的配置往上加,年龄阅历相仿些,有话聊,工作氛围就会好。守护店内工作环境,人人有责。 三哥三哥,我说了这么些要求,你可能记住? 谢沣点头,可以的。最迟后日,人就会到。 你怎么这么厉害呀!寻月棠勾住他脖子,瞬间感恩戴德,将方才的叽歪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是我厉害。之前张红亮他们,还有你现在所提这些,我都会委托甄婆婆去寻,婆婆治府多年,长于此事。 那我改日做好多好吃的,登门去谢甄婆婆。寻月棠掰着手算,那张布帷上有四十五个人落下名字,上午来了二十个,下午又来了二十四个,如今还有一个人没来领奶茶,但我也管不了了,挂在墙上着实太碍事,我就将帷布撤了下来。 谢沣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问:那若那人得知可以免费领奶茶,却不想你已撤了布,来店里闹事,又待如何? 喔,这样说来是好麻烦啊,寻月棠配合着他做苦恼万分的样子,托着下巴思索几息,想到了!那我便放他自个儿养的狼牙咬他。 谢沣听了,开怀大笑。 寻月棠拧他一把,客人,真的不要兑现奶茶么? 待店主人不累的哪日再来兑现。谢沣打横抱起寻月棠往卧房里走,现在,让忙碌了一天的小人先歇息罢。 嘁,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寻月棠在心里傲娇地想:坏三哥,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先哄了人再问正事?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烤鸡 与寻月棠预计无差, 奶茶生意果然是到什么时候都会火爆。 虽说现世的时候也有许多奶茶店不盈利、会倒闭,但那倒闭却不是因为奶茶这东西本身不成,而是因为竞品太多、选择太广, 碍于口味等问题无法成为客人的首选。 但这个朝代尚无奶茶店这个概念,寻月棠这爿小店便成了方圆百里沃土上的茁茁生长的独苗。 那生意如何能差的了? 中间遇到过几次旁的酒楼学着做奶茶, 也成功推出、开业促销过, 但寻月棠派店里人买回来尝过,几乎是将自煮奶茶的坑踩了一个遍,牛乳与茶比例不对, 茶底的种类过于单一、且浓度不够, 味道寡淡。 调味用的是砂糖与蜂蜜,用蜂蜜的那个选错了种类, 花香夺了茶香的风头;用砂糖的那个化不好, 上面无味, 下面齁甜。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本都是仿着寻甜阁的奶茶来的, 走的是个代餐的路子, 如今分毫没有学到, 生意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故而, 这些店大多是开业不过一月, 便就撤了柜台,想来敢跟风的都是家大业大, 也不怕这点亏损。 只是经过这样的分流之后,寻甜阁的生意待合流之后便就更上层楼。 寻月棠喜在脸上, 愁在心头 凉州少耕地, 无水田, 自然少水牛, 本地牛乳价格踊贵, 她所用的牛乳大多是从登州运来的水牛乳,较一般牛乳味道更醇、脂肪含量更高口感便更香甜,走近路两日余可到,运费也不很贵。 但眼看着要打春,天儿热起来,牛乳在途中难免变质,亏本倒是小事,更麻烦的还是缺了原料无法开门。如今奶茶一日售出几百倍,利润相当可观,若要她放弃这块儿的生意,那她是绝对不会点头。 但是,在凉州养牛的路也行不通,现在朝代仍是不许吃牛的,没有耕地养水牛单用来挤牛乳,太过浪费。 想来思去,思来想去,在她急出了第三个燎泡的时候,她决定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4) 三哥! 谢沣正在桌上批公文,听这动静手下一哆嗦。 怎了盘儿? 我要去登州一趟。 嗯?可是出了什么事?谢沣不解,好生好气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登州了。 寻月棠坐到他案旁,认认真真地给他说了她此着的来由,三哥你还记得我之前在登州给将士们做的乳粉么?那是我依着自己有的经验去做的,喝着扛饿还成,拿来做奶茶就会差点意思,现在想想我当时确实是闭门造车了。登州养水牛的历史悠久,也有许多作坊专门供牛乳给孩童、老叟养身体,我去登州取取经,没准就能学到乳粉制作的正确方子。 谢沣皱眉,登州到凉州,快则一日,对于自己来说实不算远,但对于没有跑惯的人来说,路上却实在不会好受,他还记得第一次救下月棠时,仅跑了一个多时辰,她大腿就磨破了的事。 可若是乘马车去,路上行得太慢,难免生变故。自己不放心。 盘儿,你尚不知登州是否有人会做乳粉,便蒙头前去,是否欠妥? 那我没有办法了呀,若登州没有,旁的地方也不会有,我总要先去试试的。 那你打算去几天?谢沣还是皱眉。 寻月棠一幅胸有成竹,路上来回就算三天,若是没有,马上就回来,若是有,就学会了才算完。 谢沣摇头苦笑,胆儿还挺大,这来回三日大概是觉得自己可以策快马了。但见她意已决,大抵是没有回寰可能了,就沉吟几息道:若你定是要去,便略等我几日,我交待完手头事宜后与你同往。 不要不要,寻月棠疯狂摇头,我听阿双说了,营中近日好忙,你忙你的正事,不需事事顾我。 她才不要当那种魅惑妖女,她的理想明明是首富王妃。 也不单是为了陪你。张冲与王敬在登州筹谋许久,书塾已开始招生,陷阱也布了很多,我该要去看看的。只是近日事忙,这样那样的事情堆在眼前,便一直拖着,能得个契机也好。 寻月棠终于想到了法子,身心舒爽,再不复吃不好、睡不着的焦虑,此刻觉得困倦来袭,便除鞋上了榻,窝被子里看他,这样呀,那我便等等你。 说着话,她打了个呵欠,而后抹了抹泪,三哥,你还要多久? 若困了,我便给你熄灯,余下的回府上再看。 不要,寻月棠撇嘴,我已经五日没有见你,今儿夜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不许走。你看你的,我不困,我要等你。 谢沣看看她,又看看手上的公文,迅速批完手头一封便收了工,洗漱后与寻月棠躺在了一处。 寻味小筑靠近壅城外围,来往大营要更方便些,好些时候寻月棠都用这个理由留谢沣过夜。二人早将事情说开,自然也不会做什么逾矩之事。总归现在全城都知她二人已然定亲,嚼舌根也不怕。 可是就单单是卧在一处,晚间聊着小话睡去,晨间迎着日光醒来,这样的日常就足够让人舒服。 如同谢府备着寻月棠的衣裳一样,寻味小筑也是备着谢沣的衣袍的,每次过夜后给他浆洗完衣服,寻月棠总会像做贼一样,也不晾出室外,就在室内拢了火盆慢慢烤,边烤边笑。 像是现代的高中女生背着家长谈恋爱一样。暗戳戳的,甜兮兮的。 三哥,有个事儿我一直不明白,你在登州明明有同知之类的下属,为何非得要张冲大哥管书塾? 谢沣轻轻拧她鼻头,低头笑问:你是想说,为什么让个山匪去罢? 寻月棠耸肩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用你的脚给我暖暖脚,冷死了。 这就是承认了。 谢沣揽她在怀,就因为他是山匪出身,才会让他去做这事。盘儿,你大约不清楚,登州的匪寇难剿的原因之一,便是有百姓为其掩护。山匪本就是百姓落草而成,后来干的也全是劫官、劫富而济贫的事情,如何会不得百姓拥戴? 故而,每每碰到朝廷派人派兵剿匪,山上人便纷纷藏到百姓家里去扮作良民。我当时去登州,也是先设了里长,摸清人口而后上山的。张冲本就是实在人,又承百姓恩,建书塾这样的事情给他来办,无需担心层层剥钱,自然就比那些失了本心的官吏更合适。 寻月棠听了,第一感觉就是哇塞,三哥真的好厉害!真是把人心给狠狠拿捏住了! 情绪高涨,她抱住谢沣的脸一阵猛亲,三哥三哥,你真的好厉害喔! 这话确实让谢沣非常受用,虽官场中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比她所说还更有文采,可就是她这句厉害更能让他开怀。但他还是一把按住她不停扭动的身子,挪开她的脑袋,呼吸有些粗,声音有些哑,哄道:好了盘儿,不早了,该睡了。 身边人呼吸渐匀,谢沣却仍在黑暗中勉力望着屋顶,终是难以入眠。 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这小姑娘,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儿啊? 怎么就领悟不到他不肯留宿的真实理由呢? 五日之后,谢沣、寻月棠一同上路。 一同跟着走的,还有阿双、庄恒二人,他俩如今定下了关系,要去登州与阿双的干爹干娘李伯与周婆见礼。还有林勰与妙言二人,林勰是见谢沣走,他便想跟着,加上妙言听说寻月棠要去,心里向往,便跟着一起。 考虑到有女眷,路上便套了马车。许多时候,寻月棠、阿双、妙言都是在车里谈天,碰到心血来潮,寻月棠便会央着谢沣骑马带她。 二人共一骑,谢沣会扬鞭带她奔驰而去,一路绝尘,大有潇潇洒洒、浪迹天涯之意,只有清风送来不断变轻的达达马蹄声与寻月棠铃儿一般脆的笑声。 给车内待着的两人羡慕坏了。 但庄恒行在护卫一队里,阿双自然不会出去骑马,妙言倒可以去,但是林勰担心她受不得颠簸,不肯带她,搞得她心里好不乐意。 不要不开心啦,寻月棠正支着手和泥巴,哄着妙言,明日一早就会到登州府,今夜咱们先凑合着吃顿烤鸡。说完又问,或许,你要玩泥巴吗妙言? 妙言瞧着她满手的黄泥,摇了摇头,就......就还是不要了吧。 也行,那你回车里等着吧,外面凉。 待妙言走了,谢沣才坐近,问:烤鸡? 嗯,寻月棠点头,很快就好了。 鸡都是侍卫们帮忙处理好的,柴也是大家拣,火也是大家生。这一路行得慢,走了有三日,寻月棠这个主厨倒也没受多少累。 鸡肉腌好后用带来的干荷叶包好,外头裹上泥入火坑烤,不多时泥巴干掉,敲去土壳、扒掉荷叶,浓浓的鸡肉香味便就蔓延开来。一直等着开饭的侍卫们,就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片子,登即从四个方向迅速靠了过来。 寻月棠不管别人,三下五除二敲破了两只鸡,先撕了两只鸡腿下来,阿双,这两个是你与妙言姑娘的。 阿双接了往马车那边走,路过庄恒踢了他脚,呆子,靠这么远作甚?往前凑凑啊。 见寻月棠又拆两只鸡腿下来,林勰连忙伸出手,却见寻家妹妹那个小白眼狼,带着鸡腿、拉着谢三就跑,临了那谢三还又捎上了剩下的鸡肉...... 呵,林勰冷笑一声,找了个石头,自食其力,哐哐开始砸泥壳。 可能自己动手的就是比较香?林勰看着自己手里拆好的鸡肉,只觉它从色到香到味都是绝顶。 鸡肉黄亮,皮肉之间溢满了乳黄色、带油星的汁水,带着荷香与熏烤香的鸡肉香味一如洪水决堤,恨不得将在场的每个人都卷走了去。撕下一块入口,便得软嫩鸡肉俘获舌尖,又多汁、又鲜美、且不腻,白色的鸡肉有着竖条的纹理,它们在口中断裂,换来的是唇齿溢香。 太好吃了吧,林勰咂嘴,眼含热泪,寻家妹妹这个小白眼狼,当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吃完手上一块,他托着余下的鸡肉往车那边跑,纳古丽,快来尝尝官人亲手与你撕的鸡。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抵达 大家进入登州牧府的时候, 正是朝食刚过的点,刚好碰见要出门的李伯与周婆。 李伯!周婆! 寻月棠与阿双早就坐到了马车外头,见着二人身影, 隔着好远就扯开嗓子喊。 诶诶诶,听见了。李伯和周婆停止套车, 慌慌忙忙地直起身, 想抬手打招呼,一抬手,先看见的却是策马而来的谢沣与林勰。 两个俊秀的儿郎骑在高头大马上, 逆着光而来, 身上镀着一层折出七彩的光,正凑在一处招手, 子修笑得更开些, 三郎虽然只是微笑, 却仍然能感受到他的高兴。 以前这俩人都是夜里来, 一身黑衣, 总打人一个猝不及防不说, 遮头蒙面看不见英俊长相。今日能这样来, 二位老人看了就觉得内心欢喜。 周婆先反应过来:怎的, 三郎怎与阿棠姑娘一道回来了?外出行商的李文忠明明都还没有回乡来着的。 李伯没想那么多,大概是被俩孩子白日到来的欢喜冲昏了头脑, 现下在乎的只有:三郎,子修, 哎呀呀, 要来怎么也不早说一声, 我好提前准备着。来了这样多的人, 想必都还没有用朝食吧, 等着等着,我现在就去做。 不用不用,寻月棠跳下车,将谢沣那句小心一些远远甩到了身后,李伯你歇着,我来做。 阿双也嚷着干爹还有我呢,说完就与周婆抱到了一处,贴近她耳朵小小声说,干娘,我找到了阿恒哥。 真的?周婆大喜过望,拉着阿双的手都有些发颤,从前老听你提起,可算是找到了,他待你可好? 待我好着呢,他原就在凉州大营里,今日也跟着一道来了。 快快快,快带我去看看。周婆拉着阿双就往后头侍卫那边走。 啊呀失了先机,林勰正将妙言从车上扶下来,见周婆已经拉着阿双往后跑了,想必是去看庄恒了,便大喊:婆婆,快些回来,我带了纳古丽来。 无妨无妨,纳古丽,我来带你先拜见李伯,他们夫妇二人是看着我与鸣苍长大的,最是亲厚。林勰安慰着妙言。 妙言素日只当二人是露水情缘,毕竟敌国细作能与当朝将军有什么好结果呢?但听他这样介绍,妙言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见长辈的荒谬与不真实之感,随之而来的就是紧张,轻轻点头,都听将军的。 他冲她笑,牵着人手想去找李伯,抬眼却发现李伯已经被谢鸣苍和寻月棠一边一个簇拥着见了门。 林勰:...... 妙言见状,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今日的朝食确实没有劳动李伯和周婆,一路随行的侍卫大多还是上次来登州时的谢沣亲卫,问大家想吃什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想吃寻月棠做的肉包子。 好,那就吃肉包子,寻月棠点头利落地开始切肉、和面。 登州府厨房里的各样物具,她好像闭着眼都能摸到,之前做人的饭都得心应手,区区几十人更不在话下。她也无需发面,做的烫面包子,不多时便出了锅,琢磨着天寒,还又给配上了热腾腾的胡辣汤共食。 众人还是坐到原来的地方,捧着白瓷大碗的胡辣汤和拳头大的包子,互相谈笑打趣,都觉得自己是这冬日里最最快活的人。 月棠姑娘,你猜咱们为什么今日非要吃包子。 触景生情么。寻月棠也抱着个包子,当时朝食吃的最多,便就是肉包子了。 诶不对不对,另一个摇头,可不是因着这个。是因为咱们突然离开登州那日,带在路上吃的那顿就是包子,笋丁鲜肉的,香死了。 可不就是呢,当时大家歇脚,掏出包子吃,都还在想萍水相逢的缘分,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吃到寻姑娘这么好吃的饭食了。 他,就他,有人指着个年纪小些的,我还见他偷偷掉泪呢。 我才没有掉泪!那个小兵当即反驳,脸面都涨红了,更惹了大家一阵笑。 寻月棠虽然记人名的本事不行,但这些人她却都是很熟的,如今看着大家在一处笑闹,便托着下巴加入了讨论。 谢沣人前寡言,便不插嘴,低头认真饮汤:这胡辣汤非常暖体,确实十分适合这寒天清晨。 入口第一感觉是稠,不像是汤,倒有些像掺了水的糊糊,这稠乎劲儿到嘴里就变作了滑溜溜口感;第二感觉是辣,不是辣椒的辣,而是胡椒带着冲味的辛辣,入口后呼啦啦燎过唇舌一般,整个人一下子就暖了起来;而后是香,这个香的味道很复杂,是大骨熬汤的醇香味、是香辛料的香味、是加的各类菜蔬的香味、也是顶上淋着芝麻油的香味。 将这些浮在顶上、可嗅可尝的味道一一试过,下口咀嚼便得了丰富的用料:有炖得烂烂的羊肉、有仍还脆生生的木耳、有爽滑的粉条、有咸鲜的虾皮、有滑成大片的蛋花...... 虽奇怪,又好喝。 只是,他这边一碗已饮下了一半,再抬头,却见寻月棠手里那个包子怎样拿起的、就还是怎样执着的,大山侃了好几座,就是不见用饭。 阿棠,谢沣沉着脸叫她,好好吃饭。 虽他是提醒的寻月棠,但手下人却咂摸出了旁的味道都是咱哥几个聊天带着寻姑娘,才耽误人吃饭的。 一时间里,大家全部低头,各个开始专心吃饭。 寻月棠没得聊了,才提起勺子,蹙着眉看谢沣:你凶我作甚。 谢沣苦笑着解释,哪里又凶你了?等都凉了再吃,会舒服到哪儿去?还不是怕你难受。 寻月棠轻轻哼了一声,看着还算乖巧的样子,开始认认真真吃饭。 下面人低着头:哦豁,我听不见,听不见...... 用完朝食之后,大家先去卸了车,准备着先收拾好住处、而后再出去各自去办正事。 我之前是住在西苑的,妙言你可以与我一块住过去,那边地方好大,还住着另外两个姐妹,寻月棠笑着与妙言介绍,笑着笑着就有点笑不出来...... 妙言正低头收拾包袱,并未发现她的脸色变化,哦?怎么还有两个姐妹呢? 另外两个姐妹,是幽州来的,是圣人赏给三哥做妾室的。寻月棠声音闷闷。虽然她与庆华二人相熟,知道三哥甚至从未对二人言明过身份,但还是会介意。 妙言听到,还以为是谢沣已收了那二人,便上前抱了抱寻月棠,若不然,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住,眼不见心不烦,我瞧着这里地方还挺大。 没有没有,她俩人很好的,三哥跟她俩也没......走,我带你去看看。 俩人到西苑时,周婆已经到了,见着妙言就是一顿夸,可算是见着真人了,果真是画儿一样的美人。当时子修拿着扇面与我们看,我们还以为是这孩子撒癔症,自个儿琢磨出来的美女,不想竟是真人。 婆婆,要论夸人啊,还是得看您。寻月棠抱着周婆的腰笑,我在凉州碰到了甄婆婆,念你念得紧,婆婆要不要与我们一道去趟凉州。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5) 周婆已经从谢沣口中得知了他们离开登州后所发生之事,轻轻摇头,我何尝不念她?只是你看这府上好些人张口吃饭,不日又要是清明,走不开。待下次有机会吧。 说着拍拍寻月棠的手,该快些收拾了,三郎说你要出门找牛乳作坊,你伯伯已套好了车等你,早些去早些回,晌食还是要回府上用。 寻月棠应了,带着妙言往里走,进去却见庆华二人的房间已然空了,咦?婆婆,庆华与香云二人去了何处? 三郎托人送了黄籍、路引与盘缠来,她二人回幽州做生意了。周婆推开门。 寻月棠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儿?三哥怎么都没与我说。 说明我们三郎真是长大了。听她这样问,周婆笑出声,我想想,她俩人去年十月过就走了。 寻月棠在心里算着:去年十月过,那不就是她与三哥重逢而后剖白心意之后?这人,真是将谱都打到了前头。自己刚刚那阵不舒服倒成了无病呻吟了。 连妙言都拿手肘推了推她腰侧,眼里的打趣意味藏都藏不住。 寻月棠叉着腰回了她一个鬼脸。 周婆没关注到她俩的眉眼官司,又推开一扇门,站在两个房间中间与二人商量:阿棠就还住以前的房间,妙言姑娘就住之前庆华俩人的房间吧,其他房间都很久没人住了,不若这间干净整洁。 妙言探头进去看了看两间,小声商量着:婆婆,我看这两间房里头都各有两张床,若不然我就与阿棠住一间? 可以呀可以呀,寻月棠对着周婆道,之前过年的时候,我们同在谢府,甄婆婆单独收拾了个小院给我们俩一起住呢。 周婆点头,行行行,那就住一间,阿棠你就带着妙言姑娘一起收拾收拾。 二人一起笑着道谢。 谢沣与林勰也就这时候收拾好行李到了此处,听到这个安排后异口同声:不行!我不同意! 第67章 火锅 周婆就这样看着谢沣与林勰, 眼中是满满的狐疑,对着谢沣盯了尤其久的时间 听闻子修与妙言姑娘确实已经如夫妻般相处,但你与月棠姑娘明显是没有的, 人家反对情有可原,可三郎你在此处凑个什么热闹呢? 谢沣与林勰被周婆的目光打量着, 这种满满写着过来人的眼神让俩人尤其觉得不好意思。 最后, 还是谢沣先轻咳了一声,若实在想住一处也无妨,就是不会太宽快, 怕二人受委屈罢了。 林勰也附和, 反正就一堵墙而已,还是分开睡吧, 分开舒坦些。说完就拉着妙言往另一个房间走, 走, 我与你同去收拾。 周婆笑着摇摇头, 我就先走了。 谢沣点头, 也拥着寻月棠进了房间, 盘儿, 可需我帮你归置归置? 不用, 我到这里像到了自己家一样,熟得很呢, 寻月棠笑,我很快就好, 等下李伯还要带我出门呢。 嗯, 我与你一道出门。 可是要去看书塾? 谢沣点头, 是, 明日再上山去。 收拾完之后, 谢沣便与寻月棠一道出了门,二人在第二个街口处分开,一人往南、一人向北。 不久后林勰也带着妙言出了门,与前头那俩人干正事慌慌忙忙不同,她俩完全就是奔着出门游玩去的,虽说现在时节不对,外头也无甚景色可看,但是不一样的风貌总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再回来碰面就到了傍晚。 本说好是晌食一定要回府上来吃的,但谢沣那边被几个送孩子上了学的乡绅拖住,寻月棠也因为找到了合适的作坊,与人谈合作,被拉住要在家里用饭。 所幸,回来的时间都也还算早,甚至张冲、王敬等人也回了。 本来周婆与李伯说晚间这顿算是接风,说什么也由她二人做,但寻月棠想到人多,又加上李伯一路赶车也辛苦,便提出还是由自己来做。 要真说起来也不算是我做,咱们今夜吃锅子罢,切切菜肉,让大家伙自己煮。 周婆听了,好像是不太明白是什么东西,但却还是点头应了,行,反正你向来主意多,就听你的。 阿双还以为是又要做冰煮羊,干爹干娘,月棠做得羊肉锅子真的是非常美味的。 但等到寻月棠开始做了,她才发现跟自己想的竟然是完全不一样。 寻月棠先拿着个小箩筐在厨房里头转,抓了好些料出来:干辣椒、花椒、草果、香叶、八角、豆蔻、茴香......泡发了后,拿着猪油、葱、姜、蒜一道炒了出来,加了些不知道什么酱,黑的红的,又点了酱油、盐糖等调味。 最后得了一大锅油汪汪、红通通的油酱。 炒的时候是觉得挺呛人,但真做得了,闻着就没那么辣了,阿双甚至还拿着筷子点了一点入口非常香! 寻月棠俯下身子闻了闻,不无遗憾地想着:唉,要是能有牛油就更好咯。 鸡汤、筒子骨汤都是现成的,人多力量大,很快备好了菜,炒好辣锅底后,很快就能上桌开火。 因为并没有鸳鸯锅,所以每张桌子上都是上了两座黄泥小炉,上面蹲着或陶或铁、或红或白的双耳小锅,汩汩冒着水泡、袅袅溢着热气,红汤的辛香与白汤的醇美便就在这热气里四散,如同洪水又遇开闸,在这开阔的空间里仍狠狠攫住了大家伙的嗅觉,无人奔逃。 周遭摆了一大圈配菜,红白的肉片、芽黄的豆制品、绿绿的菜蔬;再往外是竹箸与料碗,褐色的麻酱碗里点着葱蒜与芫荽,公用的辣椒小碟也放在一旁。 杯杯盘盘或大或小,看着就热闹、瞧着就丰盛。 众人落座,虽然还不太明白这个东西是要怎么吃,但还是开始期待无他,就是对寻姑娘的信任而已,经了她手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 哟,这是古董羹吧!寻家妹妹当真巧思。 香车美女出行一日的林勰神清气爽,进门就热络地与人打招呼。 谢沣瞧他一眼,眼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恨铁不成钢。 林大哥怎么什么都知道?寻月棠正给主桌布菜,闻言抬头,确实有这么个叫法。 知道是一码事,到底没吃过。忘记是在哪本吃食图鉴上瞧见过了。林勰拉着妙言入座,人都到了,开吃开吃。 既然是接风宴,自然是少不了酒的,李伯启了酒窖,搬了好些出来。 寻月棠与妙言坐在一桌,见冽冽酒水沿着壶嘴出来,成条成线地落入了谢沣和林勰的酒杯里头,馋的不行。 后世有句话叫做人菜瘾大,大约说的就是寻月棠与妙言这样的人越是酒量差的人,就越是对喝酒这件事有着远超旁人的向往与渴望。 三哥三哥,寻月棠在桌下悄悄扯着谢沣的一角,我可以喝酒吗? 谢沣还没来得及搭话,她又说,今天大家心情都很好诶。 谢沣提着酒杯看她还晓得借势了,便点头,伸出了右手食指比了个一。 寻月棠装傻,一下子抱住他腰,一直喝? 谢沣这次没有回抱住,而是掏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方才洒到手上的酒水,没得想这些好事,还一直喝,一杯而已。 烦人,一杯就一杯。寻月棠遵循茶要浅、酒要满的原则,将自己那杯满了个十成十,看得谢沣直皱眉。 她自己倒开心得很,妙言,干杯! 话说那边妙言尚不如她,都不曾换得林子修点头,见寻月棠举了杯,索性就夺过了林勰手里的那杯,干! 林勰:......只此一杯,可莫再喝了。 这一杯过后,就没什么旁的机会了,她俩人只能凑在一起吃火锅,妙言肠胃不好,吃不了很辣,又见寻月棠吃辣吃得热火朝天,便拿着小勺淋了一点红汤上去,就这一点仍辣的她脸面通红,被林勰一把夺下了筷子。 旁的人都吃得正欢,菜肉不要钱似的往锅里放、又抡圆了膀子你推我挤地往上捞,不知是谁拿了个笊篱来,登即引起了一片骚动。 我要羊肉,给我羊肉! 我要肉圆,肉圆给我留一个。 大家快尝这个油豆泡塞肉! 这个实在人刚刚吃了一口,外面是劲道的豆泡皮、内里是嫩嫩的鲜肉馅,一口咬下去就爆了满口香香辣辣的汁水,此后的每一口都是如此,口感极其丰富,十分入味。 许多人都没有发现这菜的玄机所在,还道是单豆泡,放那许久也无人问津,直到这个实在人提了醒,大家蜂拥而上,一下子就给他抢完了去! 那个实在人一边吹着,一边吃完了一个,再想下手的时候,却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下面已经快要打起来了,主桌这几位还是慢条斯理的模样,累得张冲、王敬也放不开,索性对了个眼神,带着杯盘、抄上了些配菜去了下头的桌子里。 大哥,你尝尝这个,我刚刚拼死抢到的。 张冲一下去,就有下面人献宝一样给他送了个卤鸡爪来。 鸡爪想必是先炸后卤,外头有着一层皱皱的虎皮,发出红亮颜色,非常大只、非常肥美,已经从红汤里滚过一遭,在卤味之上又覆了一层香辣,火候就更加到位,直下口一嗦就可以轻松脱骨。 按说这个爪爪的部位肉实在不多,吃着似乎是应该不过瘾才对,但可能浓缩的反而成了精华,吃起来耙耙糯糯,肉里面狠狠吸住了卤汁与红汤的味道,香辛味复杂又迷人,酱香浓郁且丰沛,咸辣合宜。 只消一口,张冲就彻底爱上了这个味道,忙问:还有吗?还有吗? 那个小将摇头。 张冲悄摸摸起身,等着,我去王敬那桌偷上两只来。 现在上头就只剩下了四个人,竟将火锅都吃出了情调出来,寻月棠抬头瞧瞧林勰,见他不得空,才下了盘子白花花的东西下去,放下去不过几瞬,趁着林勰不注意利索得捞到了麻酱碗里。 谢沣瞧着她伸头缩脑的样子,心里发笑,行止怎如个小毛贼一样? 嘘嘘嘘,寻月棠拌着麻酱碗,别出声,莫让林大哥瞧见才好。这个呀是是千层肚,拌着红汤与麻酱最最好吃。拢共就这么一盘,是我今日去牛乳作坊里头学艺时,那个坊主人给我的,说是前儿官府杀了头病牛。若让林大哥看见,还能抢得过他? 对于谢沣在吃食方面让着林勰这件事,寻月棠是领会透了,尤其是现下到了故地,不可避免的,又想到自己当年贴钱报恩开小灶,最终全掉地下的惨痛经历。 也就多少有点防勰之\'口\',甚于防川的意思了。 千层肚,就是要像吃面一样吃,才爽快,才酣畅,三哥你快试试。 谢沣闻言照做,拿筷子夹起一大串千层肚,见裹着红油与麻酱的千层肚淋漓出碗,入口又脆又嫩,是麻酱的芝麻香、是红汤的底料香,隐隐还带着一点麻,粘稠与滑润交缠一处,长着许多毛毛刺刺的肚丝就将这香味牢牢裹住又入味其里,果真是酣爽非常。 见谢沣人吃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寻月棠趁机邀功:三哥,我对你好不好呀? 谢沣挑起一筷子千层肚喂给她,好。 那你要不要给我一点奖励啊?寻月棠双手捧着下巴问。 嗯? 寻月棠好心提醒:比如,再让我喝杯酒之类的...... 谢沣还没来得回话,就听见不远处的林勰大喝一声:谢鸣苍,你吃独食! 怎么两个祖宗一块来劲了,谢沣扶住了太阳穴,觉得头实在疼。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烧烤 寻月棠一开始想得很简单, 就是在登州找到一家可以制作出得用乳粉的作坊,而后将其作为自己奶茶原料的供应商。 学手艺,那是捎带手的事儿, 为的是个以防万一,万一在凉州碰到鲜牛乳又不好储存, 就可以自己将其加工了去。 但是在登州忙活了几日, 通过与牛乳坊主与李伯的交谈,格局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打开了她不单是与牛乳坊主定好了契,学好了手艺, 还又经过李伯的介绍, 购了几十亩田、买了几十头牛。 她虽然买得急,但那人欠了赌债也卖得急, 所以价格也算合适。 如此一来, 就形成了半条后世所言的产业链:可以拿出一部分田地来种植耕牛吃喝所用的作物, 余下的仍种植稻米, 反正佃农都是随田而来, 不需额外招工;水牛可做翻耕之用, 产下的牛乳又运送至乳坊中, 加工成乳粉运往凉州, 解决她来登州时所要解决的问题。 购完田地与耕牛后,寻月棠又与坊主商议, 修订了二人的合作契书,将几十头耕牛挂到了乳坊里。 如此一来, 她就既是最大客户又做第二个东家, 生意往来出不去自己这个寻字, 与坊主共负盈亏的同时, 也少一分恶性竞争的风险。 只是这收购、安置一趟流程走下来, 便过去了十日有余,超了她预想的时间许多。本还以为这样会耽误谢沣的回程,倒不料谢沣比她用时还更久些。 签好第二份契书是在一个午后,她回府,却听闻谢沣仍在书塾处忙碌,晌食都未回来用。 夜间无人发觉时,谢沣总弃了自己的枕被去与她宿在一处,大多数时候都是只道句三哥你来了、嗯,快些睡吧,但偶尔二人不那么累,也会多说上几句。 寻月棠会说自己自己的入股进展。 谢沣很少提及山上的事情,只是半吃醋地说过一句,张根生他们说都很念你,但却会说起书塾的情况,比他预想的和接到的情况都更棘手些。 虽说张冲来料理这事儿尽心尽力,但是毕竟他本人未读过书塾,大面儿上的事情如先生住处、月银、桌椅、用具等问题都能解决,但涉及到课程设置之类,他就完全插不上话。 读书人本就是眼高于顶的,张冲与学生家长又一味地供着先生们,就造成了当下教书先生各自为政的局面,各个班的课程进度完全不一致,教什么、怎么教全是先生一个人说了算。 若是开蒙,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反正书目总逃不出《弟子规》、《三字经》、《千字文》这几样,但如今收的这些孩子都是为了科考,自有一套循序渐进的学说理论体系,再这样随心所欲地教学就欠妥了。 谢沣到的这几日,与先生们合议了多次,正在细细理教学的内容与进度。 寻月棠到的时候正赶上上课,谢沣便没有与人合议,而是一个人待在个房间里,身边书案上摞了厚厚一沓线装书,他本人一手执笔、一手翻书,正下笔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今日他穿了件缥碧色的飞花布棉袍,发顶束得是一顶素银冠,额上束着自己做给他的那副嵌银抹额。这样的打扮倒与书塾搭了个十成十,不像是在制定教学计划的州牧大人,倒像是个筹备春闱的公子哥儿了。 寻月棠悄悄扒开一点窗缝,像个蹭课的村间小童一样从缝里瞧。 谢沣听见窗屉声响,一转头就看见寻月棠正在窗缝处伸头缩脑,本还拧着的眉一下子舒展了开来,向她招手道,盘儿,快进来。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6) 写了这么些东西,寻月棠进门,看着谢沣写的一沓厚厚手稿,又凑近仔细瞧瞧,得出结论 看不懂。 怎么突然来了?可是你那边忙完了? 是啊,寻月棠点头,拿起他手边的茶盏想喝一口,一摸,冰凉,都冷了,我给你换一杯新的去。 重新倒好了茶水,寻月棠先喝了口,又递给谢沣,你忙吧,我自己玩就行。 谢沣接过,饮了口,又接着伏案,一直能听见寻月棠那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他也没有在意,女娃娃家家,大概就是喜欢吃些瓜子花生糖果蜜饯之类的小食。 不多时,一方素帕子被人拎着垂到了他眼前,撂到案上就展开了,现出里头包着的东西 一小把剥好了的瓜子仁。 谢沣将笔落到笔山上,笑着朝寻月棠招手。 寻月棠雀跃着起身,一下子墩在了他大腿之上,刘嫂子家的儿子也在你这里读书,他最喜欢我炒的五香瓜子,我便带了些来,但见你这样辛苦,就先剥给你吃。 离开登州的前二天,寻月棠与谢沣一道进了茂桷山。 谢沣自问不是什么小气人,但想到自己进山后登山涉林,定不会带寻月棠去吃这个苦,那她就一定会被张根生他们围住,轻易脱身不得。 想到之前种种情景,他莫名觉得气憋。 在想什么呀?寻月棠见他失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唔,谢沣回神,今日清晨,我与李伯一道晨练,他还问你为何不专门开个古董羹的店来着? 原来是思索这事儿,寻月棠也好哄,现在的摊子铺得已经不小,我担心贪多嚼不烂。再者说,我在推出琉璃羊肉之前也曾想过卖火锅,但是壅城的竞争太大,若是真火了,很有可能为别人做嫁衣,惹不起那个闲气。 也对,谢沣点头,不过最近好像好了许多。 寻月棠骄傲地抬头:那当然,打狗尚且看主人呢...... 她落下这句,谢沣便猜到了她语中何意,登即笑了起来。 啊,寻月棠后知后觉,慌忙捂住嘴,我不是说我是狗。我的意思是说 ,他们肯定会顾忌我俩的关系,没有那么嚣张了,生意就好做很多。 谢沣笑着揽她在怀里,我也不希望你摊子铺开太大,太累了。 倒是还好。 寻月棠静静伏在谢沣怀里,没再说话。她与郑先生都在等着贺峤下毒,这事挨过去之后才是真正的大晋对战北狄与素轸。 按照原来的剧情,大晋战败,一是因为主将中毒,二则是因为朝廷断了补给。 最初,寻月棠开食铺只是仗着手里有本钱、身上有本事,想要在这浊世立足、想要靠一方舟在芸芸中寻找哥哥。 现在买卖越做越大,正在以所有人不敢想象的速度扩张开来,大约别人提到都会说一句运气使然。 只有寻月棠自己心里清楚,无数个暗夜清晨,她都在心里谋划下一步,她想要攒下真金白银,想要在谢沣落难时,拉他一把。 刚一落地,谢沣便被人带着换了衣裳,与张冲他们一道去了山上查勘。 寻月棠便一头扎进了厨房,与辛华、张根生等人火速汇合。 辛华见她来,倒是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杵了张根生一把,我就说下次人家来,可就不会是厨娘阿棠的身份了。 一句话将张根生再见寻月棠的激动浇熄了泰半,是,大哥说的是。 如何就不是厨娘阿棠了?寻月棠还如往常一样坐下,接着拿出来了自己炒下的五香瓜子,快尝尝,吃了的都说好。 是定北王妃。张根生声音闷闷。 寻月棠抓了把瓜子递到张根生手里,且不说这事儿八字尚无一撇,谁又规定定北王妃就不能是厨娘阿棠了? 张根生接下,一下子活泛了起来:就是,不管你嫁与何人,总也是厨娘阿棠的。 既是厨娘便要做饭,寻月棠拍拍手起身,你们先吃着,我瞧瞧厨房有什么菜肉。 晌午刚宰了头羊,你看看要不要用,辛华提醒。 那就干脆用了它去。 待他们几人瓜子嗑得差不多,就起身与寻月棠一道开始忙活,有人切肉、有人串签子、有人舂香料、有人搭炉子。 一群人忙忙碌碌,天儿尚未黑就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寻月棠今夜准备做烧烤,不得不说,与曾经共事过的人一道做事,效率就是高,若不然,咱们先支炉子烤上一气儿,待他们回来稍微回回炉就能吃,省得等。 于是,谢沣与张冲从山上往回走,隔着老远就闻见了浓浓的香味,是带着木炭火气与孜然异香的炙烤肉香,绕着山梁向上攀,几乎要将他们香晕了去。 嚯,这香味可真霸道!将军有福。张冲意有所指。 是,谢沣答得也爽快。 寻月棠眼睛一直盯着谢沣离开的方向,他甫从山路上拐下来就被她瞧见了,挥手喊着:三哥,快来。 留守的那些乔装将士们已经在寻月棠的指导下学会了烧烤,眼下都能自食其力,在听到谢沣那句开饭之后纷纷开始大快朵颐。 谢沣也与张冲坐到了一处,眼前摆着个酒壶,旁边是个铁盘,上面整齐码着已经烤好的肉串与蔬菜,其上均是覆着层明油,在风灯下似乎是发亮一样,红红辣椒面儿与褐绿孜然粉均匀撒在串儿上,偶见一二个整颗孜然粒,看着便开胃口。 谢沣先取了一串羊肉串,肉里一丝腥膻也无,微焦的边沿与外皮的明油似乎形成了一层外壳,将羊肉的香味锁在了里头,每一口都是油浸浸、略劲道的口感,每一口里都有香香辣辣、酱香与孜然香的纠缠混合的绝味。 张冲则是先选了一串鸡翅。 要说起这鸡翅,做得咸淡正好、鲜美多汁、不柴不松......这些都是寻姑娘的正常发挥。奇怪的是,这鸡翅竟然是黄至发亮的颜色,还略略发粘,泛着甜味。 按说甜咸本该是冲突的,可呈到鸡翅上的分明是一股十分和谐的味道,好吃的不行。 张冲琢磨着内中原委,半天没能琢磨出来,只又提一串鸡翅,大口饮了些酒。 阿棠,怎不坐过来吃?谢沣远远问。 哎呀我边烤边吃,已经饱了,寻月棠举着串过来,这个馒头片烤的酥酥脆脆,咬一口都会掉渣,外头油并未刷很多,但佐料却给得足,吃起来有味极了,可是她的小胃口却有些无福消受了。 只能伸到谢沣眼前,三哥,我大约是吃不下了,要不然...... 谢沣接过,还顺手擦了擦她嘴角的馒头渣,我来帮你吃。 既如此,投桃报李,寻月棠拿起谢沣的酒壶,三哥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匀些酒走罢。 谢沣:...... 可能是太过累了,也可能是酒意上头,总之别人还吃得正起兴呢,寻月棠就已经开始靠在谢沣的肩头不住啄米了。 谢沣本是在与张冲探讨布防的事情,见她这样也只能打个手势示意张冲先停下,随后将人抱起,正待走又问了句:这村子里可有供人沐浴的地方? 张冲一听,心道了不得,这富贵人家就是讲究,女子都醉成这样了,行事还不忘先洗个澡。 这般想着,眼神也暧昧了起来,有是有,但将军又何须这样麻烦? 那先着人备着,谢沣这才真的抬步离开,她一贯喜洁,晚间定是要沐浴的。 若到时借着酒劲闹着要洗澡,谢沣单是想想那个红着脸面、撅着樱唇撒娇的模样,就已然有些顶不住。 就还是......还是提前备下为妙。 作者有话说: 《要酒喝的一百种姿势》 一作:寻月棠 二作:妙言 第69章 旧友 从登州回来就到了三月里。 人间春三月, 天地俱生,万物为荣。 凉州沉寂了一整个冗长的冬后,也在这三月间复苏, 陌上花开、早莺争树。书生小姐们纷纷开始相携踏青。 寻月棠没得那么多春日琦思,只是觉得春来了省得挨冻, 再者就是相携踏青时, 大家总会来寻甜阁带上一杯奶茶走,生意眼看着又要翻番。 管它季节如何流转,赚钱才是正经事。 登州来的牛乳质量很好, 奶味无多少消减、甜味还更重些, 也好消融,用起来比还要现煮开的牛乳又方便得多, 出杯更快, 也促成了奶茶生意的愈发红火。 如今, 她已经在找合适的铺子给寻甜阁开分店了。 她之前在后世的某个城市里见到, 当地最红火的奶茶店几乎是每隔百米就有一个, 非但没有各自成为竞品, 反而还因为供应量增大而方便该品牌垄断市场。 如今寻甜阁在撷芳楼旁边, 还需开一个在书塾旁才好。 这日下客, 她方用完暮食,正坐在店里拿着本钱英小哥给的出租铺子图册翻看, 忽听得店门被笃笃扣响。 不好意思客人,我们今日打烊了, 明日再来罢。 那倒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李文忠在门口笑着回话, 只是远行人一路奔波, 还望店主人给口水喝。 寻月棠一听声音便抬起头来, 登即扔下图卷迎上前去,李大哥怎么是你?本来说的是二月是归期,我上月还去登州小住,到底没盼到你回来,却不想你就直接回了凉州。快些进来。 这事儿就别提了,路上遇到了些麻烦,耽搁了些时日。李文忠叹气。 寻月棠听他话音,忍不住关切道:可还要紧? 李文忠摆摆手,一点小事,算是已解决了。 那先坐,我去张罗饭食,寻月棠安排大家伙入座,此时才看清了所有来人。 与走的时候不同,李文忠身边除了之前的几个同伴,身边还多了两个少年,身上所着衣料价格不菲,但却脏污、损毁得严重,乍一看上去像个乞索儿,大约年纪不大,身量犹不很足,藏在李文忠身后,像是怕人。 不着急,想必你也是刚得闲,先坐着歇歇,李文忠坐下后四处瞧看,惊讶道:你这店如今已这样大了? 也没多大,寻月棠与他介绍,是两间小铺子打通的,这边还是食肆,那面儿是个糕饼甜品铺子,但是卖的最好的还是奶茶。 姐姐,什么是奶茶?俩少年里那个个头更高些的问。 果然还是小孩子...... 寻月棠笑,顾名思义,就是牛乳和茶混在一起的饮子。 李文忠看了那个少年一眼,眼神复杂,叫什么姐?你哪晓得人家就年长于你了? 那个少年缩缩脖子,那敢问店主人今岁芳龄? 双九。 唔我也是双九,申月生人。 那巧了,还真当得你一声姐姐,我是未月生人。寻月棠笑,待会儿用完饭,就给你们做奶茶喝,只不要饮多,免得困不着就是。 说完她便起身,与李文忠交待了句,就去了厨房。 如今店里算上她共四个厨师,除了雷青会在下工后回家,余下俩人都是在店里住的,此时有客人来,叫他俩准备就是,毕竟许久不见,也不好一直晾人在外面。 交待好又回前店,不知李文忠与那个少年在做什么,总归是眉眼官司不断,最后以李文忠拧着眉点头为结束。 寻月棠只当是没看见,脸色如常往桌前走,但也多少能猜到李文忠所说路上碰到的麻烦大概就是这俩衣着光鲜的少年。 姐姐,我叫裴徵,宫商角徵羽的徵。少年甜甜一笑,姐姐可以叫我小徵。 这话一出,李文忠就翻了一个大白眼。 另一个一直无话的少年有样学样,寻月棠姐姐,叫我小桓就是,桓治的桓。 看来李大哥是已经介绍过自己了,寻月棠笑着与二人打招呼,我记下了。 其实真没记住。 反正按照李大哥的行商习惯,总不会在此地久留,几顿饭的时间糊弄过去就是。 说着话,裴徵露出甜笑,月棠姐姐,现在估计也上不了菜,可以先来杯奶茶尝尝吗? 李文忠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倒真是不将自己当外人。 寻月棠冲李文忠笑笑,又回裴徵,可以呀,走我们去那边自己挑。 三人一道去了那边,回来的时候裴徵与阿桓一人捧了杯奶茶。 寻月棠手里捧着奶茶壶与茶杯,放到桌上一一斟上,各位大哥尝尝。 寻月棠是发现了,这个裴徵小兄弟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只见他拿起杯子就塞了李文忠满手,快点,很好喝的。 阿桓也在旁边附和,对的对的。 李文忠等人起先还有些不信邪,大晋是少见奶茶这东西,大漠里却不少见,他外出行商途径那些小国,少不得要靠这东西扛饿,咸不拉几,又剌嗓子又挂嘴,实在说不上美味。 但反过来说,他们却是相信寻月棠的手艺的,觉得也可以尝尝。 奶茶一入口,清新的茶香就将他们全全笼了起来,来自九窨茉莉的芬馥蕴在甘冽的绿茶香味之中,让人如置花田,满心满眼都是翠绿葳蕤的茶树与洁白怒放的茉莉,牛乳甘醇无比却不会过分厚重,加了糖后更能去除绿茶本身的涩味。 三者缠在一处,就得了这一杯泛着浅浅绿意的奶茶。虽也称得上稠,却又是一口赛过一口的清爽宜人。 李文忠竖了个大拇指给她,月棠妹子,你这奶茶生意得是非常的好罢。 寻月棠笑笑,还过得去。之前开业的时候并未准备这茉香奶绿的,近来才寻到合适的茉莉花茶,今儿刚上了新品,就被李大哥给赶上了。 裴徵说着已饮完了一杯,忙不迭又拿着茶壶与自己斟上,那我们真是有福气呢。 李文忠仍是没好气,是,傻人有傻福。 说话间上了菜,裴徵就没再与李文忠呛呛,挽起袖子,大刀阔斧地就开始夹菜。 略矜持些,像什么样子。李文忠看她这样子就头大,直接开斥。 裴徵含糊回嘴:跟着你这一路风餐露宿,饥一餐来饱一餐,如今盛宴当前,是个人便也矜持不起来。 李文忠撂下筷子,面有愠色,那你也是自讨苦吃,说着又不好意思朝寻月棠笑笑,离了你与阿双两个厨娘,我们一路的伙食确然是差了许多。 寻月棠本来还想劝李文忠莫对裴徵太凶,后来发现裴徵似乎并不怕,反倒显得李大哥如同个纸皮糊的老虎了,想了想,没再劝。 只是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到李文忠盘子里,我记得李大哥喜欢吃鱼,来尝尝这个。 鱼盘中本有完完整整一条鱼,外皮橙红发亮,花刀将去骨的鱼腹肉片成整齐均匀的条状,铺展开成花朵绽放模样。 寻月棠这一筷子下去,就像是揪去了片花瓣一样。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7) 倒破坏了原本美观了,李文忠瞧着碗里鱼肉,轻轻笑道。 寻月棠道:兹要是上了桌,那入腹才是它最妥帖的归处。 裴徵大呼月棠姐姐说得对,也提筷子夹了一大筷子鱼肉,入口后再次大呼:好好吃啊! 她嘴巴一向刁,能尝出来这是鳜鱼,这鱼卖得贵,肉质也比其他鱼好上许多,吃着更加鲜美,宁州的那些酒楼,但凡是做鳜鱼,十家店里大约得有十一家要选择清蒸。 虽说清蒸也美味,但吃多了难免会腻,故而她已有一二年不曾吃鳜鱼了。 就是不想到在这边城竟然能吃到这样别致、美味的鳜鱼,瞧着像鼠儿,外皮酥酥脆脆,内里鱼肉却又嫩又滑,皮儿上淋满了酱汁,入口酸酸甜甜,又鲜味四溢,实在好吃。 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时候,能吃到如此和节气、适口舌的鳜鱼,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裴徵更加坚信:凉州这趟,来对了! 她又夹了块,月棠姐姐,你这鳜鱼真好吃,却不是用了寻常的清蒸做法,不知是怎么做的? 亏你家还是做生意的,连秘方二字也不晓得么? 寻月棠拍了拍李文忠,无妨,他只是好奇而已。 这少年家里做生意,又能一口尝出是鳜鱼,应该也是个老饕。 大概老饕都有这么个习惯:寻到好吃的菜总想着知道其烹调方法,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做得出来,但就是一定想要知道。 身边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林大哥了。 反正说说做法也不会泄露菜谱,寻月棠也乐得为个嘴甜的少年答疑解惑:将处理好的鳜鱼切骨、改花刀后,粘上生粉过油起酥,最后淋上酱汁就得了。淋酱汁的时候会发出类似于松鼠的叫声,外形看着也像,所以这菜便叫松鼠鳜鱼。 裴徵真的是个小话痨,一直都在揪着寻月棠问这问那,倒真是将饭桌上的气氛给充分调动了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寻月棠去将自己所剩不多的葡萄酒搬了几坛出来,李大哥你出门在外应该常见葡萄酒,但这坛也过得去,快来尝尝。 李文忠等人抿了抿,都点头,这酒确实不错。只是你这里备它作甚?可是为了自己喝? 是为店里一道琉璃羊肉的配料之用,寻月棠也拿了琉璃盏为自己斟了一盏,只是,如今都打了春,琉璃羊肉马上也要下架,不若直接喝掉去。 姐姐,什么是琉璃羊肉啊? 裴徵发觉自己真是挖到宝了,这个漂亮的姐姐怎么会这么多不同寻常的吃食呢! 明日可以做给你吃,寻月棠应她。 裴徵简直如同喝了蜜一般:啊!会做饭的漂亮姐姐,人也这么好! 谢沣不在身边,寻月棠心里还是绷着根弦儿的,这餐饭用了一个时辰有余,她也只饮了最开始那一杯葡萄酒。 倒是裴徵,看着身量小小,倒是海量,拿出来的葡萄酒他一人就解决了一半,却还一点醉意都无。 这餐饭吃完,天也不很晚,裴徵和阿桓等人又换了一桌开始吆五喝六地斗叶子。 李文忠悄悄将寻月棠拉到一旁,阿棠,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第70章 裴栀 寻月棠没答话, 只是用着探寻的眼神看着李文忠。 李文忠大概有些难开口,颇是犹豫了会儿才开口道:是这样的月棠。方才在席间我就说了路上碰上点子麻烦你可还记得? 寻月棠点头。 那点麻烦就是里头那二位,李文忠抬下巴指了指裴徵和小桓, 紧接着叹了口气,我当时途径宁州, 得了机缘得与当地首富裴老爷搭上了线, 买卖也很顺利。就是离开时出了岔子,已经驶离宁州后的两日,在货箱里发现了这二位祖宗, 也不晓得是怎样熬过来的。 寻月棠其实也大概猜到了, 那大哥是想让月棠帮什么忙? 我这趟行商比以往行得路都多,路上收了上好的丝绸、瓷器与种子, 不日就要进大漠。带着她俩肯定不行, 李文忠一咬牙道, 你便当替大哥看下稚童罢, 我已经通知了她二人家里, 已经派人来接了, 三五日就会走, 不会麻烦你许久。 寻月棠念着他带自己从登州来、又兑银子、介绍关系的恩, 这样的小事自然是一口应下,我这本来就是个食肆, 添两双筷子、养两个少年不成问题。李大哥你且放心。 李文忠摆摆手,月棠你有所不知。这就是我要托你的第二个事了, 要不说这俩是祖宗呢。她二人确实也叫裴徵、小桓, 却是栀子的栀、耳环的环, 是女儿家扮了男装罢了。这一路来, 哥几个顾忌着她俩身份, 行得不晓得多别扭。女儿家事情多,还请你多担待。 唔......寻月棠轻轻出声 她自知眼神不济,可毕竟开了这么久的店,男男女女总该分得清,一眼里竟然没有识破她俩。纵然灯光昏暗是很大原因,可又何尝不是因着这二人扮得实在像呢,想来得是熟手了。 改天得好好请教一番才是。 不对,她突然想到,李文忠刚刚提到了首富裴老爷、又说是谈完生意后碰上这俩人,莫非...... \李大哥,裴栀的裴,是不是就是宁州首富的那个裴?\ 李文忠点了点头,裴老爷也是行伍出身,早些年是跟着今上一起打过天下的。今上登极后就解甲回了宁州,膝下仅一女就是这裴栀了。年届不惑才得的女儿,自然是骄纵了些,但是裴栀这孩子虽也胡闹,却也没有外面那些不入流纨绔的毛病,是个好孩子。 莫名其妙的,说起不入流纨绔,寻月棠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林勰。 而后就听李文忠接着道:说了这么些,也是想让你知道......这孩子大约会有些麻烦你,应该也不会特别麻烦你。 第二日傍晚,李文忠等人就真的套上车踏上了进大漠的路。 裴栀与小桓就留在店里。 寻月棠得了李文忠的指点,纵是知道了她俩的真实身份,却仍扮做不知,甚至还好意带她俩人到了估衣铺子里裁了两套换洗的男士袍子。 她本想的是,总归不过是三五日而已,承李大哥的恩,自要还李大哥的情,家里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便不存在请神容易送神难,好好伺候着二位,届时好聚好散就是。 倒不料这个千金小姐与她身旁的贴身丫鬟倒还是勤快人,得了寻月棠那几套不值钱的袍子之后,死活要做工相抵。 裴栀一头扎进了奶茶柜台里,小环抄起抹布做起了跑堂。 寻月棠起先还跟着二人身边,提防她俩帮了倒忙,后来发现竟然是自己又一次多虑了,这俩人竟像是过过苦日子一样,干活还个顶个的麻利。 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裴栀端着计量用的木杯子,不错眼地顶着内里刻线,你不要怕我们俩帮倒忙。若要说后厨掌勺,我俩是不敢称呼,那没个几年功夫上不了手,但类似于兑奶茶、传菜擦桌子的活,我们还是足够胜任的。 寻月棠抱着手臂站在柜台外头,心思被戳破也不红脸,反而越发地欣赏裴栀,聪敏的孩子大抵都会多得一分青眼。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总要给人一点犯错误的机会,是也不是? 是是是,裴栀应声,我这人心胸倒还算宽敞,毕竟男子汉么,合该让着美人儿。就是不知姐姐如此误会于我,是否会自发的、自觉地补偿我些什么? 还男子汉......寻月棠笑,这小丫头,演起戏来当真熟练。 那我想想......就是不知道今日上午方才过半就已偷饮了四杯奶茶的裴公子,晌食还能不能吃得下东西? 寻味小筑和寻甜阁的生意最近都是红红火火,但是寻月棠现在却完完全全成了甩手掌柜,整日转悠过来、转悠过去,大多数时间都在与食客聊用餐感受,以待日后整改,少部分时候就与店里人闲谈两句,或者见谁格外忙碌就上前顶顶班。 若还是搁从前,她是不会有这么些时候与裴栀打这些口舌官司。 裴栀笑着送走一个客,才又接着说:姐姐脑子里的菜谱浩若烟海,我自己点菜必不如姐姐自己想着做。晌食就算了,好饭也要时间品,我着急午歇,免不了牛嚼甘蔗,待暮食再做。 行,那便依你。 若是暮食,其实就更好些,三哥说今日晚上会来来着,饭菜做得了也可以留些与他做夜宵吃。 掰着手指数数,三哥也有五日没来过了,连李文忠大哥一面都不曾见到。 等等......寻月棠回过味来。 李大哥走的时候说你的家人三五日就会来接,眼看着已有五日,怎还没到?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需要我找人送你回吗? 裴栀抬头,什么岔子也没出,前日就到了壅城。是我跟他们说正在学手艺,待学成可以回家赚大钱,让他们等我一等的。 寻月棠:?首富之女,家里金山银山用不完,竟还琢磨着靠奶茶赚大钱...... 她认真道:公子,有个事情我必须提醒你。你是在学手艺不假,但奶茶生意最重要的是原料,来我这里蹲点学手艺,学成了回去开倒了买卖的大有人在。可够呛赚得了大钱...... 现在不晓得原材料,待我俩谈成合作不就有了?我先将手艺学了去,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奶茶生意新鲜,在壅城这种破落地都能发展起来,宁州可是红尘里顶顶风流繁华的地界儿,店开起来我定能赚大钱的。 阿双听她这话,忙顶了她一下,轻声提醒:我的少爷,壅城哪儿就成破落地儿了,这话可不好乱讲。 若给书生、吏胥听了去,要惹麻烦的。 寻月棠见着裴栀一股子成竹在胸的模样,不免觉得她出生于巨富之家自有何不食肉糜的论断,可做生意哪儿有这样简单呢? 待你玩得差不多,就早些回家吧。宁州去此处百里有余,省得教家人担心。 说完这句,寻月棠摇了摇头,离开了奶茶柜台。 暮食时分,寻月棠早早就开始准备,这顿饭说是给裴栀准备的赔礼,其实是对店中众人这段时间忙碌的犒赏。 按说如今也不到四月,气温该不很高才对,可大约是因着北面大漠的热风吹到了凉州来吗? 寻月棠不太懂东西南北,这也只是个猜测,反正事实就是这几日壅城的温度居高不下,路上行人的春衫薄了又薄。 考虑到今日又热,她准备做钵钵鸡。 汤底还是用厨房里最常用的筒子骨鸡汤,制作红油的步骤稍显复杂,却是与前头在登州吃的红油火锅底料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要在里头撒上一大把白芝麻。 钵钵鸡的钵钵指的是陶罐,寻月棠店里有许多,款式、花样各异,这顿就择了个青花钵。 暮食开饭时,天已黑了下来,店里点上了粗烛,自晕出暖光。 烛下是个由着两张方桌拼就的长桌,中心处摆着一只如盆的陶钵,上绘着连片的繁复青花纹路,钵里面盛着的是红汪汪一锅辣鲜汤,面儿上已连成一片的红油上是挤挤挨挨的白芝麻,闻着香,看着也美。 从白芝麻皮儿上还探出些竹木签子,间或露出些肉、菜,不论荤素都裹上了一层红油,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店里的人都多少会吃些辣,远远闻见些含蓄的香味,有麻椒与辣椒的清香,有肉类炖煮的醇香,一下子就受不住了,一日的忙碌就在此刻反扑了人个猝不及防。 坐到桌前,拎起筷子,端起饭碗,是连挪个窝都不想,只想辣辣乎乎吃上一顿,饱肚子、爽过瘾再说。 虽说后世的钵钵鸡里头各种肉都会加,但最传统的钵钵鸡里头却是只有鸡肉的,寻月棠这份依着的就是古法。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裴栀最先探手,二话没说就拎了一串鸡肉出来。 炖至八分熟的鸡肉出钵后颤颤巍巍,其上有淋淋漓漓的清汤红油一道滴落,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后,高汤和红油的味道已经入得很深,芝麻的香味与辣汤的鲜味附着在柔嫩滑口的鸡肉块上,美味就这样在舌尖泛滥。 裴栀连吃几串,凉凉辣辣的鸡肉与温烫绵软的米饭简直是绝美搭配,就是红油滴落在米饭上,吃进口都让人眼前一亮。 好好吃啊,她抱住寻月棠,几乎眼眶含泪,姐姐你待我真好。 寻月棠轻轻拍拍她的肩,这是饭桌,不是戏台子,好好吃饭。 张红亮吃的是一串土豆片,切得薄薄、吃着脆脆,黄色的底色上挂着流滴之红,麻辣鲜香,油亮喜人。 初入口是香,再品是麻、辣和鲜,回味是甘。 各种味道次第而来、各有章法,并不会有哪种过于突兀,实在是和谐的至味。 掌柜,这道钵钵鸡,我们店里可以上。张红亮捧着饭碗分析,成本不会过于高,味道却又很好,可以要不低的价格。最主要是你这里头香料用的多,比例、种类都不好把握,便就像自配奶茶茶底一样,旁人轻易学不来。 张红亮说的这些都在理,也是寻月棠在做钵钵鸡时就考虑到的。 这钵钵鸡一大特点便是冷汤,现在季节犹还不到。寻月棠也认真回他,待入了伏再上吧,免得哪个贪嘴又肠胃不济的客人吃出了问题,不划算。 张红亮点头,掌柜考虑的是。 这餐饭吃完后,寻月棠要带着柳明宗去后院对账,便让剩下人收拾、打烊。 大家伙一起动手收拾好后,裴栀高高举手,自告奋勇:今日我来打烊吧,我已学会了! 众人各道辛苦,便真的离了前店。 裴栀心里其实是盘着小算盘在的,今日饭菜吃得这样舒坦,若再来上一杯奶茶,那就属于是完美了,是给神仙都不会换的日子! 但是月棠姐姐这个人,担了一句姐姐,就总爱管人,若见她今日要喝第五杯奶茶,定要说教。 还是自己偷偷喝比较稳妥。 外头,谢沣打马从城外赶来,见前店仍亮着光,还道是寻月棠如往常一样在前头盘账,便在街上拴马,直接从前店进了。 裴栀捧着奶茶杯子出柜台,就直接碰上谢沣,客人请留步,小店今日打烊了,您改日再来罢。 谢沣抬头,见是个生面孔,还以为是寻月棠刚刚找的零工。 不过这零工日子过得也太滋润,穿的那套潞绸的袍子好似比自己身上这套还更贵些,怕是哪家的少爷出来闹玩了。 你且忙你的,我自去后头找月棠就是,谢沣道。 诶诶诶,你谁啊你?怎么硬闯呢?裴栀一手举奶茶杯子,一手伸开拦住谢沣,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非得夜里闯人家姑娘的院子! 裴栀想想就生气,早听闻月棠姐姐因着相貌好、性子好在壅城颇受些书生追捧,却不想还有这样不知礼的人夜间硬闯。 也不晓得找摊子水洼照照,虽相貌不错,但却太寒酸了些,全身上下行头加起来都不会过十两。 如何配得上壅城富商月棠姐姐! 想谢沣来往壅城,便是在宵禁的城门口都畅行无阻,如何被人这样拦过? 他皱了皱眉,还是耐心解释:我乃定北王谢沣。 谢沣,谢沣你知道吧?全雍城都晓得,月棠是我定北王的未婚妻。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8) 哪料这少年冷哼一声,面色愈发难看:若你是定北王,那我就是首富裴建川的亲儿子! 谢沣面色也冷下来,宁州裴建川,膝下仅一女。 哟,知道的还挺多?裴栀这般想着,还是被对面人的脸色给吓了一跳,心说这个穷书生还挺吓人。 但输人不输阵,她还是又站直了些,努力让自己平视到谢沣的领口处,不管你真实身份是什么?夜闯民宅总能治你的罪,快些回吧! 谢沣眯着眼看裴栀,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少年眼里看出来一些护食,仿佛月棠是他的,自己前来争抢一般。 男子守护心爱女子的心情奔涌,他感觉自己咽不下这口气,正欲发作,寻月棠就听见了动静从后院出来了。 那个......寻月棠站到谢沣身前护住他,我介绍一下。 她指给裴栀:这个确实是定北王谢沣,啊,也是,也是我的未婚夫。 裴栀听完,仿佛感到被寻月棠护着的谢沣,挑衅的眼神登即扑了他满脸。 是定北王倒不稀奇,竟然是......竟然是姐姐的未婚夫吗?裴栀倒退一步,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竟比数九寒天的冰碴子还冷。 寻月棠又指指裴栀,拉着谢沣道:三哥,这位叫裴栀,是宁州裴建川老爷的......的.......独女。 谢沣反手拉住寻月棠的手,对裴栀点头道:幸会。 原来真是个小女娃!谢沣爽了。 裴栀是感觉这个倒霉地方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来的寒酸情敌是定北王不说,自己女儿身还被识破了! 她翻了个白眼,也没给谢沣回礼,低着头端上奶茶就跑。 见人跑远,谢沣低头吻寻月棠的鬓,盘儿,五日未得见你了。 寻月棠环住谢沣窄劲的腰,有委屈的泪花花点在人衣袍上,三哥,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很多(?)! 因为是两天见缝插针码字的成果! 第71章 合作(1) 月棠姐姐, 我明日就要走了。 五日五日复五日之后的某一天早上,裴栀突然跟寻月棠说了这么一句,神色如常, 自然地仿佛在说方才那个客人点的是茉香奶绿。 之前巴不得早早将这个祖宗送走的寻月棠却已与裴栀处出来了感情,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什么?怎么这样突然? 裴栀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似是不在乎,说出来的话却与脸色迥然不同 宁州商会有合议,本来是下个月举办, 但会长临时有事, 便提到了这个月月底。我与我爹争取好久,才得他准许让我代裴家参加, 便是天上下刀子了我也得回。 寻月棠不是出身商业世家, 开业到如今仍不到一年, 自然也没有机会碰到商会的门槛, 自然也就不懂, 为何前几天还吆喝着不拿到茶底方子不回乡的裴栀, 一夜之间怎么突然就便是下刀子也得回。 参加商会的合议有这样重要吗?寻月棠问。 自然有, 裴栀说着话翻出了柜台, 还顺手捎出来了杯奶茶,拉着寻月棠走到了个避人地处。 先喝了口奶茶, 一口就下去了一半,大约是觉得润够了嗓子, 才顺着方才那三个字儿接着说:商会合议提的, 都是做生意的风向标。小到金银兑换行市变动, 大到当地官员如何变动、政策如何, 该如何谋篇布局, 手里产业增的增、减的减,那话说出来落到实处都是银子,自然重要。 寻月棠想了一会儿道:那我该如何进商会呢? 商会的门槛,每个地方都不一样,我只晓得宁州那边的规矩,不知道这边儿如何。但有件事儿是确定的,那便是你如果要进凉州商会,那必然要先进壅城商会。 进商会的门槛不一样,但路子却大都只有两条,一个是等人来约,你上了规模自然有人来;二是找个介绍人给你拉进去。 这话听得寻月棠就更加迷茫,我当前的规模还要再扩吗? 裴栀皱着眉想了想,将手上那杯奶茶咕咚咕咚饮了个尽,你当前这情况很尴尬,说大吧不很大,说小吧又不很小。 宁州的门槛肯定是比这边高的,但也有你这样的规模,且你虽起的晚,跑得却快,这样的新秀他们该抢着要才对。 等等,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可我呆这里几天好像生意还成,不像是有人使绊子的样儿。 寻月棠苦笑,得罪人,也不能说没有。 话赶话到了这份上,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寻月棠所幸就将之前与望京楼的那些龃龉全说给了裴栀听。 裴栀听完不以为然,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种没有世家做依傍的人最好对付,他望京楼依傍的不就是个州牧么,谁晓得哪天关系没打通就去了旁处呢。 果然世家出身的人都是瞧不上田金堂之流的寻月棠不禁想到宁姝雅,她如何瞧不上田玉儿,裴栀就如何瞧不上望京楼。 可田金堂再不济,也是堂堂大晋正四品,是这凉州一方最大的官儿,似她这种平头百姓,如何又有瞧不上他的本钱? 话也不能这样说寻月棠道。 怎就不能这样说? 与之前当小帮工的模样不同,裴栀现在完全有了首富之女的气势,事儿本就是这么个事儿。也好解决,区区一个商会而已,我帮你进。 寻月棠看她,怎就不一气儿说完?条件是什么? 自然就是将茶底方子告诉我,让我去宁州开店了。 这一块绝对是大大的商机。 她不愿作祖业守成之人,若想要在旁支觊觎中顺利执掌裴氏,她得有自己拿的出的成绩! 本想着学了技术就能行,可她也算懂茶,却自己试了无数个茶底都不若店里的好喝,只能一直赖在此处不走。 寻月棠略沉吟,我得再想想。 加盟不是不行,但直接跨出凉州到宁州,不可控性太高。 这个答复倒是在裴栀的意料之中。 毕竟寻月棠不想动用身边资源,并不代表着她没有。 不管是那个定北王未婚夫,还是相熟的李文忠大哥,都可以为她引这个路。虽说一个是官场人士、一个是来往行商,但是人活着就是攀的个人情关系网,若想成事,总能搭得上线。 还比自己出面要更方便些。 想到这里,裴栀无所谓地摆摆手,买卖不管成与不成,仁义总是在的。今日里你说什么都得与我办一场践行宴。 寻月棠笑,这个没问题。 暮食时,桌上仅有裴栀、寻月棠、小环、阿双四人。 裴栀落座,姐姐今日可是下了大本钱。 桌上是一个青花大瓷盆,里头是堆出尖的大虾,看这个头就不是寻常小河虾。 宁州虽沿海,这样的大虾价格都是居高不下,若放到凉州这座内陆城,那价格起码要再翻上一番。 倒还过得去,寻月棠道,你在宁州肯定少吃不了这个。卖虾的老板是宁州人士,他说你们那里的吃法大都是清蒸或是油焖,我猜想该少见我这样做法,便做来与你尝个新鲜。 搁白日时倒不觉如何如何,但眼下天黑,四人分坐方桌四角,共守着一盏昏灯,同当着一席践行之筵...... 裴栀觉得自己的眼圈有点发酸。 姐姐厚谊,小栀铭记,裴栀吸了吸鼻子,宁州去此地几百里,山河阻隔,不知再见何时。姐姐,我先饮了这杯。说完仰脖就是一大杯。 这样的海量是寻月棠不曾想到的,她心里怵得紧,但这离别氛围已经拉满了,若不跟一杯,显得自己太过不懂事,她一闭眼、一咬牙,努了努力,下了半杯。 裴栀见她这般勉力,心下感动,姐姐好酒量。 寻月棠捂着嘴巴摆摆手,莫要在这里取笑于我,快些尝尝,这香辣大虾可合你胃口? 瓷盆里的大虾大约是刚刚出锅不久,其上还冒着袅袅热气,本就橙红色的虾子上俱裹了一层红油,挤挤挨挨的虾子中间能瞧见许多配料,如轻轻细细的野山芹,或是小巧的鲜红灯笼椒、大片的黄姜、只取葱白的粗粗葱段、八角豆蔻等大料...... 从这些里便足够猜测到大虾的鲜香味道了。 那我不客气了,裴栀提起筷子想了想,后来直接上了手。 在宁州时,不论是家里还是馆子里,为了彰显这虾子新鲜无匹,都会选择口味较轻的烹调之法,重点突出的是食材本身鲜味与甜味。 月棠姐姐这做法,就是与宁州习惯完全的背道而驰了。 这个虾入口就是浓重、刺激的辣味,伴着热意奔袭,自虾子入口便郁在口内,驱散不去、挥发不开,经过了油炸、酱烹、炖煮之后,香料完完全全入味,又咸又辣、又麻又香,但是大虾本来的鲜味又不为这些所掩盖,仿佛只是将出场顺序从最前变到了最后。 初吃时尚不觉如何,吃得越快、越多,就觉得这个辣味越来越刺激,仿佛将舌尖也给腌透了,麻椒也随之发力,口内俱是麻酥酥的感觉。 嘶......嘶......裴栀被辣的不停嘶哈,拿起酒杯水一样地灌。 寻月棠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开始庆幸自己没有那么怕辣,否则可顶不住这样饮酒,可还是忍不住劝她:若是辣就少吃些,多用些米饭。 姐姐你不懂,吃得就是这样的刺激!裴栀摇头,好爽啊,好爽啊。 阿双和小环也纷纷点头附和,之后还是还是顶不住,去隔壁寻甜阁搜罗了一壶凉茶水过来解辣。 后来,这一大盆虾吃完,裴栀一个人就喝了一坛酒,她喝一杯,寻月棠跟一口,到最后醉的竟然还是寻月棠。 她此刻已经迷糊了,红着脸、眯着眼对着桌上的狼藉指点江山:看着三斤虾吃出来了六斤皮,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哪儿有六斤?裴栀笑,若不然,姐姐提上杆秤来称一称。 寻月棠吧摆手,没有力气。 那姐姐可还清醒? 世间不变的真理就是,喝醉的人都觉得自己全天下第一清醒,那些仗着清醒着意躲酒的人才会不停吆喝自己醉了醉了。 寻月棠一挺胸脯,那是自然。 那今日白日一天,姐姐可想好了? 裴栀并没有想趁着寻月棠酒醉占她便宜,挑现在的时间来说,只是因为最迟明日下午她就要离开,抛去定契、官府备案的一上午,成与不成的,今日晚间就要得句准话。 所以她问的是可想好了,若寻月棠真的醉狠了,问句何事,那她就只能认命。 你说奶茶店的事儿吗? 寻月棠确实醉,但却没醉狠,正事儿还是记得的,毕竟也确实思考了很久。 她慢悠悠开口,给你方子,可以。但是,这种叫加盟,我不管你是盈是亏,加盟费你要给我。 我帮你培训员工,也给你所有方子,但你的店名,还是要叫,寻甜阁。 既然是,是叫寻甜阁,那我的规矩,你不能破,若有人唤寻峥,你要与他免费。然后把信息传回给我。 还有,你要将方子保密,绝不外传,连你的员工,也要签保密契书,可以继续开分店,同城不需另加加盟费,换城不行。 寻月棠托着脑袋,又想了想,大约,大约就是这些了,别的想不到了。 裴栀见她醉成这样,算盘还能打得噼啪响,觉得好笑之余又觉得这确实是个合格的合作对象,便道:好姐姐,什么叫就这些,这要求可一点都算不得少? 没有,没有办法啊。宁州太远我难掌控,丑话......寻月棠打了个酒嗝,丑话肯定要说在前头的。你,你可应了? 裴栀被这个嗝逗得大笑,行,我应了。姐姐你放心,我必将你的寻甜阁发扬光大去,咱姐俩一道吃肉。 行......寻月棠点头,行,你等我起草个契书,明日再誊。 后世有句站在风口上猪都会起飞,若能依托上裴氏这棵大树,自己发展肯定会顺利许多。 之前一直不应,一是因为防控风险,二来何尝不是在拿乔?毕竟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裴栀不会不清楚,但是她在这里用的身份更多是寻甜阁小帮厨,而非裴氏家主唯一继承人,就也没太过在意而已。 裴栀自己写好契书,转头看寻月棠写的那份,当场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寻月棠皱眉。 没什么,裴栀忍住笑,就觉得姐姐写字好看而已。 阿双也笑着摇头,裴公子,我今日可都记得呢。 我晓得我晓得,裴栀道。 就在寻月棠攒劲欣赏自己定的契书的时候,谢沣到了。 为了防着裴栀这个护食小犬,他便是忙得脚不沾地都要每日来寻味小筑一趟,仿佛是怕自己一天没来,寻月棠就会被裴栀拐到宁州去一样。 毕竟,他曾亲自听到过裴栀说,姐姐,你晓得吧,男子都是有所图的,要么是钱财、要么是美色。色衰爱弛的道理你总懂,靠不住的。不若咱姐俩一道过,有钱一道赚、好饭一道吃,比男人强多了去。 当时他脸都听绿了。 三哥三哥,寻月棠扑他满怀,大叫:我谈拢了一笔大生意。 谢沣看了看裴栀,心里大概就有了数。 抛开裴栀本人对月棠的小心思不讲,裴氏确实是绝佳的合作伙伴。 是么?这么厉害?谢沣抱住她哄。 当然,给你看我写的契书! 谢沣就着光看寻月棠手里的鱼子笺,见上书八字:天大生意,明日详谈。 他笑着摇摇头,看见了,确实是一笔大生意。 后又对着裴栀道:月棠醉了,你莫欺她。否则我亲自上面去找裴先生,定将家法都与你请出来。 裴栀哼道:你在这里吓唬谁呢?我知你与我爹有交情,你也该懂我与月棠姐姐的厚谊才是,我欺你都不会欺她。 谢沣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那最好。他扔下这句,打横抱起寻月棠,回了后院,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合作(2) 天大的生意压在头顶, 早上卯时刚过,寻月棠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给要醒不醒的谢沣吓了一大跳。 盘儿,天还早, 谢沣声音闷闷,从后头揽住她腰, 再睡会儿。 寻月棠俯下身亲亲他, 不早了不早了,我要抓紧起来将昨日商议的事情列出契书来才好,裴栀过午就要动身去宁州了。 昨日里寻月棠回来后, 人还在浴桶中就睡了过去。 谢沣向来是知她酒量不济, 又见着先前那个八字契书,还以为人已醉极, 谁料大清早的, 天还未全亮, 就吆喝着要起来写契书了。 果真是任他风吹雨打, 不改财迷本色。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49) 盘儿, 昨儿不是已写好了契书吗?谢沣坐起身, 靠着床头笑问。 啊啊啊啊, 你又取笑我, 寻月棠本已趿上鞋走到了桌前,闻言一个反扑, 实打实砸到了谢沣身上。 谢沣索性直接将人抱住,一个翻转欺身而上, 怎成了取笑你?是哪个昨日里拍我脸上与我炫耀的?倒确实是天大的买卖。 寻月棠听完, 一下子捂住了脸。 谢沣将她手从脸上剥下来, 拉开床头的抽屉, 从里头取了张纸出来, 看看是不是这样写的。 寻月棠坐起,一条一条、逐字逐句地看了条款,惊喜出声:三哥!昨儿夜里你不是不在吗?是如何知道的契书内容? 我看了裴栀那份,又找阿双核对。谢沣道,可还合用? 合用合用,三哥于拟文书奏疏之类绝对是翘楚。 她现在还记得当时林大哥看了三哥写的奏疏后,酸里酸气地说他弃笔从戎多年,文人习气不改。 那既如此,就再睡会儿,谢沣三下两下剥了寻月棠的外袍去,重新将人塞进被窝里,忙碌许久,总算得闲一日,陪我睡个懒觉。 寻月棠应了,亲了亲手里的契书,将其塞进中衣的夹层,搂着谢沣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不嫌硌么? 又过了会子,一个翻身之后,寻月棠感觉到有人将她的宝贝契书取出,重新放到了桌上。 回笼觉再睡醒就是天大亮。 裴栀早也起身,知道谢沣与寻月棠宿在一处也不好敲门打扰,但又实在是担心今日来不及,急得在门口直转圈。 是以,谢沣起身洗漱完毕,刚牵着人出门,手中牵着的寻月棠就被人抢了去。 裴栀,你做什么?谢沣皱眉。 裴栀理直气壮: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民女能有何事?自然是去写契书、去官府备案。 她还没有用朝食。 裴栀才不管,拉着人扭头就跑:放了你的心去,我饿着自己都不会饿着月棠姐姐。 事发突然,寻月棠只来得及与谢沣挥手告别,随即马上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谢沣就立在阶上,沐着清晨日光,身形高大又挺拔,双手负后一副威严模样。 店里其他人见了,都道是王爷对掌柜当真是用情至深,目送到人已走远尚不舍离去。 无人看得见谢沣负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攥住了拳。 大胆裴栀!本王的朝食,又待如何解决?! 总归寻月棠已经被人拉走,他也不愿再在这个伤心地讨朝食吃,索性回府去用。 其实,用不用朝食的倒是小事,最主要还是因为谢府就在州牧府旁边,若是盘儿去官府备好了案,那他也要第一时间把人抢回来才是。 事情办得比预期还更顺利。 巳时末,所有的事情就都已经办妥,商定好了加盟费,也誊好了契书备好了案。 裴氏的人索性就催裴栀直接上路,暮食可以在临近的一座城用,若如此便赶得及在七十里以外的一座城过夜。 裴栀本来是想着在寻味小筑再用一餐再走,但底下人提出的方案又确实合宜。 更何况,醉笑毋论几场,总是免不了一个别字。 走的时候排场就比来的时候大多了,三五辆阔气奢华的马车一溜排开,前后俱有持刀护卫。 外出发展生意的裴家大小姐,要归家了。 临出发前,裴栀与小环都一道换上了女主,佩环叮当,裙裾迤逦。俊朗的少年郎一下子成了芳华正好的女娇娥。 将店里其他人都惊了一跳。 换上女装,就不用再顾忌莫须有的男女之防,小环在一边拉着阿双的手,不停地重复阿双姐姐你可一定要来宁州找我,我带你去量最漂亮的衣料、最时兴的胭脂。 阿双眼含着泪点头,有机会一定去。 裴栀就更加奔放,在即将上客的寻味小筑门口,抱住寻月棠的肩嚎啕大哭,姐姐,顶多一月我就会装点好铺子,请好人。你一定要尽快来宁州寻我,到时候我连厨师一道请好,我将寻味小筑也给你在宁州发展起来,一定帮你早日找到哥哥。 姐姐,寻味小筑的加盟费多贵都没关系,只要你早点来看我,我什么都应你的。 自打在壅城开始做生意之后,寻月棠其实已经在慢慢改善自己爱哭的毛病,毕竟她是一店之主,多少人都靠她这一爿小店吃饭,她不能示弱。掐指算来,已有好久不曾哭。 但是裴栀哭得实在是太伤心了,连带她也跟着流泪,止都止不住。 两个人抱在一起,如几个大堤一同泄洪一样。 谢沣在旁边看着,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最是见不得盘儿哭,这几个月以来他用了十二分心神养着哄着疼着,就怕她遇到难处掉金豆,结果自己攒下的那些全都在这会儿给兑现了。 烦。谢沣觉得自己有点烦。 可他不好上前催促,若不然,待后来盘儿回过味来,说自己冷心冷情,怕还又得哭一遭。 忍。谢沣觉得自己还可以忍。 所幸裴家人一个比一个有眼力见,在旁边不停催促,终于催得裴栀上了马车,开始扒着车窗哭。 寻月棠歪在谢沣怀里,也哭着与裴栀挥手道别。 姐姐! 车已行了起来,裴栀突然大喊了一句。 怎了?寻月棠应她。 让你那未婚夫多裁几件好衣裳!省的寒酸如斯,尚不如我家一等家仆!我第一眼见他还以为是哪家的穷小子要给你倒插门呢! 谢沣:...... 谢氏一门尚俭,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衣贵洁不贵华,想不到竟成了这坏丫头嘴里的不如一等家仆! 拳头又硬了。 盘儿......他叫寻月棠。 三哥怎么样穿都好看的!寻月棠红着眼圈,震声道。 谢沣点头,嗯。 但看了看寻月棠身上的衣裳,他突然觉得裴栀那丫头虽无礼,说的话却好像有点道理,以后还是要备下几身华服,在来见盘儿的时候穿。 要比见同僚时稍家常些,又比在忙公事时稍隆重些。 待马车辚辚驶出街角,谢沣终于松了口气。见寻月棠犹在怀里抽搭,他俯下身,不无委屈道:盘儿,晌食用什么? 寻月棠已经哭昏了头,并没有从谢沣的声音中听出你并未与我准备朝食的委屈。 怔怔想了想道:三哥你是不是说,今日歇息一天来着? 谢沣点头。 那我们叫上林大哥和妙言去城外野餐吧?寻月棠建议,我感觉好久没有见妙言了。 本来是想着与寻月棠整日独处的谢沣:......也好。 反正,兹要不是那个与自己抢月棠的裴栀,谁人都好。 第73章 野餐 离晌食还有些时间, 寻月棠重新洗完脸、上了妆后,就冲进厨房开始带着几个厨师和帮厨忙碌。 洗菜、切菜、串菜,切肉、腌肉、串肉...... 谢沣在门口立着, 仿佛只是一错眼,寻月棠就将所有的肉菜串准备好了, 变戏法一样。 准备好菜肉, 谢沣提起竹编篮子,准备牵着寻月棠上马车。 三哥,先等等。 寻月棠叫住他, 拿下竹筐放在地上, 又牵起她手:先跟我来。 谢沣跟着进门,怎么了盘儿? 前几日里与你裁了件夏袍, 本想着过几日再给你, 但今日热, 晌午去外头, 倒也穿得, 索性就今日换上, 寻月棠说着话突然想笑, 忍了半天没忍住, 衣料还过得去。 平心而论,寻月棠倒不会嫌弃谢沣一贯尚俭的做派。 一来, 她胎穿过来的家庭并非大富大贵,且父亲是读书人, 家里一贯的教诲与谢沣是一样的;二来, 谢沣有甲胄、官袍, 平素常驻凉、登二州, 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那套说作于他并不适用。 除非, 除非是遇到顶顶特殊的情况,比如打宁州来了个小祖宗这样。 这套夏袍的衣料还是给裴栀与小环截布裁衣时一道买的,雨过天青色的云锦,店内只此一匹,价格不菲。 裴栀也瞧上了这个,撒泼打滚非要,但寻月棠以:小孩子家家穿这样贵的作甚?穿这个做奶茶,谁人敢买?的说辞拒绝了。 话虽这样讲,却在事后补了她一套一样布料的浅紫色。毕竟,她撂下话只是为了将那匹天青色留给谢沣。 三哥穿银白、缥碧、雨过天青最好看。 这会儿上,谢沣也明白了,刚刚寻月棠忍不住笑肯定是因为裴栀那句倒插门,一时间难免气憋,可抬头又见她拿着衣裳歪头瞧着自己,实在可爱。 便在她的暗示中伸展双臂,由着她为自己穿衣,盘儿,你可是在想着入赘之事? 寻月棠正认真打一个襻扣,也未设防,听见这话就无意识嗯了一声。 也不是不行......谢沣又道。 寻月棠:? 盘儿不是有天大的买卖么,我不亏的。 啊呀你这个促狭鬼,寻月棠一把推开谢沣,去去去,你自己穿去。 谢沣现在仍敞着怀,没被推开,却顺势拉住了寻月棠的手,我是想与你说,买卖越大,风险越大。我与裴栀之父裴建川相识多年,虽不曾见过长大后的裴栀,对她的些手段却是有耳闻。 裴建川早年从军,为今上左膀右臂,立有大功绩。今上登基之时论功行赏,他拒绝爵位自请回乡经商,这样的魄力与城府世间少有。 这些年他已渐渐将手上的生意往外交付,旁支各个想沾光,他也确实帮衬了些。有人仗着这个想进一步吞并裴氏家财,被裴栀剥得连原有产业都不剩。 虎父焉有犬女,裴建川肯将裴氏交给裴栀,她定有过人手段的。任性蛮横、举止出格都是外表,你莫太信,真做起生意来要打起精神才好。 每次听到他将皇帝称呼为今上,寻月棠心里就不太好受。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安乐侯想要他的命,亲生父亲想要补齐迟到多年的父爱,结果却还是将三哥放在火上烤。 我晓得,寻月棠轻轻道,其实若是只加盟,问题倒不大的。 这次谈拢的生意,她应当不会吃什么大亏,若裴栀当真违约,大不了少赚一点及时止损。但谢沣这次却也是真正给她提了个醒。 前面那句话她没有说完我之后还要与她合作米粮生意,到时必会小心谨慎些。 裴氏不做侯爵也是皇商,家业依傍在鱼米之乡宁州,为天下最大粮商。 寻月棠记得书里说,谢沣战时一度因朝廷拒绝供给而断粮草,那仗打得人困马乏,饥寒交迫,颓势渐现。 这一次,希望开战晚一些,再晚一些罢。 等登州的牛乳、田地有了规模,等她接上宁州的米粮线,等她生意越做越大......届时,她当为谢沣撑开一丝赢面。 四人一道去了郊外,这时节春夏之交,光阴正好。 谢沣与林勰一道支炉子、生火,寻月棠与妙言就在旁边铺毡毯。 妙言,你最近过得如何?寻月棠与妙言闲聊。 挺不错的,就是有些想你,你已有好久不来找我了。 寻月棠摆摆手,这些日子店里来了个小麻烦,刚刚给送走,马上就来寻你了。 妙言笑笑,见寻月棠不说是谁,她也不主动问,直接换了个话题:今日是要做什么啊? 烤串啊! 寻月棠回着,见谢沣那边已准备得差不多,就打开了菜篮子,将油盐调料与串好的串取了出来。 月棠,我来帮你,妙言捉裙跑来。 这些日子林勰也忙,寻月棠也忙,好似全天下就她一人得闲一般,在那个囚笼一样的撷芳楼被憋得不行。 眼下得了放风的机会,又是这样新奇的活动,她感觉自己全身都是劲儿。 平日里那些肝气郁结、食不下咽的毛病都好了一半。 妙言你看哈,烧烤其实很简单的,寻月棠拿着串儿给她演示,木炭出来的火不是特别大,我们就拿小扇扇一扇。起手先涂点油上去,勤翻面,最后撒佐料。 妙言跟着她的动作一起学,看着倒真是有模有样。 林勰在一边看得直摇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纳古丽的厨艺......唉。 不要在这里要饭吃还嫌烦冷,谢沣拿着个青瓷小酒壶,抬手与林勰那个小壶碰了一下,咱俩像个甩手大爷一样擎等着吃饭,就别挑剔了。 林勰喝了口酒,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寻家妹妹便与你烤个鞋底,那都会是好吃的,你自然不用担心。 谢沣笑笑,眼里蕴着浓重的自豪,跟着饮了口酒。 你今日这件衣裳好看,林勰突然抬眼,可算是有件像样的了。离京之后,可少见你这样扎裹自己,挺好,继续保持,反正你缺的是大钱,又不是这等小钱。 谢沣耐着性子听他啰嗦完,侧头浅浅一笑,是月棠做与我的。 林勰乜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嫌弃。 不多时,烧烤架那边就传来了香味。紧接着妙言的声音响起,将军,烤肉已经得了! 这话音如银铃儿般悦耳,却听得林勰冷不防打了个哆嗦,紧接着搓了搓脸,又浮起一脸笑:诶,就来了,就来了。 谢沣在旁边看着,忍半天才没笑出声。 林勰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接过了妙言递过来的肉串,这串儿上串的是蒜瓣与肉,与炉上尚烤着的那些不同,表面并没有辣椒面、孜然面等明显的调料,瞧着干净清爽、锃光瓦亮,肉的边缘微微焦,蒜瓣已烤成了微黄颜色。 见他要入口,妙言又喊停,掏出帕子将签子尖上的一点木炭灰给擦了去,方道:将军请用罢。 林勰被这体贴给感动的七荤八素有佳人如此,勰复何求! 莫说这是可入口的菜肉,便妙言此刻给他烤一串鹤顶红,他都愿意喝下博人一笑! 辛苦卿卿,我就吃,林勰满目深情道。 可没想到他之前做的二十分的心理准备都没用上,这蒜瓣肉的可口超出他的预期许多。 豕肉杂味少,不需重口调味,串儿看着发亮是因为上头不仅有油,还有一层薄薄的蜂蜜,吃着不粘口,但是香甜非常,甜咸交织在一处就更能凸显经过炙烤之后的肉香。 更神奇的却是那已经烤至微黄、外皮紧缩的大蒜子了。 与寻常在炒菜、炖菜中做佐料时的味道不同,用炙烤这个法子弄熟的大蒜味道软糯非常,生蒜的辛辣味全全被去除,只剩下了蒜香,吃到口里,竟有了点心口感了。 林勰不由举起大拇指:非常、非常好吃!我们纳古丽现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妙言眯着眼笑,我方才也说我厨艺不精,不晓得能不能做好。月棠说烧烤其实没有多难的,肉她腌好了、料她也配好了,我只要能烤熟,就不会难吃,让我放心。看来果真如此。 林勰又拿了一盘子烤好的蒜瓣肉,拥着妙言到一边坐了,真的好吃,来你也自己尝尝。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0) 吃了一串,妙言便觉得技痒,起身又跑回了烧烤架旁边,月棠我来帮你。 来得正好,你尝尝这个,寻月棠递给她个方方正正的片儿。 这是?妙言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遍,是馍么? 寻月棠点头,差不多吧。 其实是面包片,用她寻甜阁的烤炉做的,本是给裴栀做到路上打馋之用,但还余了一个,就切片拿来烤了。 经过烤制之后的面包片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中间部分略深些,外表看着挺括,一口咬下也是酥酥脆脆、当即掉渣,内里却是与外皮迥异的绵软,润却不濡,其上带着火烤的浅浅焦味、蜂蜜的香味、砂糖的甜味,像馍却比馍更好吃,自吃了第一口便别想停下来! 妙言吃得上瘾,眼睛都亮了起来,不停点头,月棠,这个好好吃啊,真的好好吃。 就猜你会喜欢吃这个,寻月棠给炉上最后一批肉串撒料,这个取名叫面包,目前在定品,下个月初应该会开始在店里售卖。你若喜欢便让小谷来店里取,你就支个烤网,刷一层蜂蜜水、撒一点白糖上去,烤匀了便可,简单的很。 那我就不客气了,妙言轻轻抱她一下,我来去给将军尝尝。 寻月棠将手上在烤的、旁边保温的串儿都收下,端起盘子,尾随着妙言去了谢沣与林勰坐的那处。 三哥,快来尝尝。寻月棠递过去一串烤排骨。 谢沣瞧着她额上已有细汗,便掏帕子擦了,还破天荒大方了一回,递过去自己的酒壶,问:要喝点吗? 寻月棠疯狂点头,要要要。 谢沣低头笑,开始尝自己手上的烤排骨,外皮烤得焦酥,内里肉却嫩,外头洒了许多孜然粉与辣椒面儿,腌得入味,撒得香浓,嚼起来能发觉肉很扎实,却不是发紧或者发死的那种,可能是因为火候控制得好,所以将一整块排骨撕下来的时候,也不会粘肉丝在签上。 辣味给予舌尖刺激,但却不会过辣,这种微微灼热的感觉就让人更加过瘾。 尤其再就上一口酒,就要美死了。 盘儿,当真好吃,谢沣贴近寻月棠道。 夏天就要来了,我们以后可以常常出来烧烤的,寻月棠倒在谢沣怀里看碧空如洗,到时,我再做上些冰碗、乌梅饮子,将你的酒水也放井水里头冰镇些时辰。但到时就不选下午了,太热,我们要等夜幕合上再来,在田野里点一盏篝灯,若乏了,就在帐篷里眠下,第二日还来得及看个日出...... 好,都依你。 用完饭,收了家伙什,突然起风。 寻月棠拉上妙言,要放纸鸢么? 一时间哪儿有纸鸢?妙言不解。 出来玩,肯定是什么东西都带了的呀,寻月棠爬上马车,从车窗里递出一只沙燕风筝,妙言,接着! 妙言踮起脚,好了好了,月棠你撒手吧! 林勰从旁看着,想到寻月棠刚刚的美丽构想,又见她变戏法一样掏出纸鸢,拍了拍谢沣肩头,我看寻家妹妹倒是个纨绔的好苗子,挺会玩的。可需要我协助培养则个? 谢沣锤他一拳,管好你自己。 她二人到底是脚下差点劲儿,一个在前面扯线,一个在后面举纸鸢,围着好大地处的田野跑了好几圈,直跑了个大汗淋漓,眼看风都要休了,到底是没放起来。 谢沣、林勰看不下去,一同伸手,来给我们试试。 他俩小时总一同玩这个,莫说是个沙燕,便现在给他俩个三尺长的大蜈蚣,也能给你放上天去。俩人没跑几步,沙燕便稳稳当当飞上了天。 见风筝已稳当了,妙言与寻月棠又将线轴要回,扯着线过了半天干瘾。 待到风走了,二人也累得不行,甚至连马车都不愿回了。 若不然,就以天为盖地为庐罢,寻月棠躺在先前的油毡上,动也不愿动。 我觉得行,妙言附和。 二人各扯了条纱巾覆眼,不消片刻便齐齐睡了过去。 林勰、谢沣在一边叉着腰摇头,从车里取了锦被来,分别挪开二人给垫到身下,又各找了披风给人盖上,方才守在一边继续饮酒。 半晌,林勰突然喟叹出声:鸣苍,若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谢沣拿着酒壶久久沉默。 待仗打赢,就能一直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小谢沣,穿新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林勰问谢三你为啥来? 第74章 将变 很快, 边地又是一个春。 一年时间过去,壅城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丝变化,但在这一如往昔的平静繁华之下, 许多事情却又在悄悄变了。 去年五月过,寻月棠在谢沣的百般不乐意之下去了一趟宁州, 给五家加盟的寻甜阁工人培训了奶茶制作, 也留下了茶底方子。 这一去就待了月余,短短的培训时间结束后,她去考察了裴氏令人震惊的产业与良田, 后与裴栀签下了寻味小筑加盟契书、米粮代理契书。 从宁州回来后, 她的身份便又在食铺店主之上又加了一层凉州最大米商。 大约也是因为这罢,甚至没有让谢沣、李文忠、裴栀等任何一个人出面, 她便风风光光地被人请进了壅城商会, 坐上首第二把交椅, 位置犹在望京楼之上。 再其后, 生意发展便像是快船又遇顺风顺水, 将帆拉满, 一往无前。 她斥重金买下了寻味小筑与寻甜阁两个铺面, 依照钱英的指点起了二层, 当年的一爿小铺一跃成为了壅城规格前三的酒楼。 月棠姑娘今时不同往日。 新起的寻味小筑二楼设了许多雅间,这日郑从拙来访, 第一次上二楼,被安置在了靠窗一间。 红木雕花的窗格支开, 下见繁华街道、来往行人, 仰得鸟雀协飞, 青天白日。 先生又何须与月棠说这样客套的开场白。 谢沣生辰在五月, 去年这时, 她如何如何紧张忧虑,今年便就更甚旧时,您既是来了,便是得了消息罢。去年四月您不曾来,我是怕了一个月、忧了一个月,现在琢磨起来倒更像是盼了一个月。 这便就是奇怪之处了。如今您来了,我仿佛才觉得这一颗心终于落到了正地处,彻底踏实下来。 郑从拙笑笑,月棠姑娘这般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寻月棠脸色静得如同幽谷中一汪死湖,没有接郑从拙这句,只是浅浅给他斟了一杯上好的明前龙井。 郑从拙接过白瓷盏,了然寻月棠此刻想法,未嗅茶香也未熏眼,攥在手里,缓缓启口。 去岁腊月,太上皇病重禅位,今上登基。 这事我也知道,寻月棠不解,但贺峤比原本该登基的时间晚了整整一年,您又如何断定他会于此刻下手呢? 担心自己会忘记剧情,寻月棠一直在册子上记录并梳理时间线。再对照当今发展,发现轨迹偏移,许多事情都与原书不一样了。 比如,贺峤前年年底该登基、三月陆见瑶得知真相跳楼自戕、五月贺峤派人为三哥下毒、十月底该命凉州出兵与北狄对战...... 姑娘大概是想问,事情如何会变成这样罢?郑从拙低头瞧着手里已然不烫手的茶盏。 寻月棠苦笑点头。 她不是质疑郑从拙的判定,她只是还存着一丝侥幸,便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觉得若是一直拖下去,许那贺峤,就会歇了置三哥于死地的心思。 这一世出现了许多变数,你与我的出现算一个。但从拙私以为,可能最大的变数是安乐侯。 安乐侯怎了? 寻月棠还是有点关心这个人的,毕竟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三哥的父亲。 安乐侯上一辈子被贺峤救下,这辈子真的病死在了登州到幽州的路上。上辈子,是安乐侯先发现贺峤与陆见瑶的事情,而后禀给一直在行宫照顾太上皇的太后,之后才闹到陆见瑶跳楼自戕。 寻月棠又想起谢沣所说的太后与安乐侯的那些首尾,心里感觉怪异,但具体如何,却说不出来。 只问了句,而后呢先生? 据我所知,陆见瑶在登州受了惊,又被陆远道之死刺激,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虽在贺峤的保护下好了许多,但去岁小产过一个孩子后,情况急转直下。 寻月棠突然有点同情陆见瑶,按照后世的研究来说,小产大约也是因为他俩是亲兄妹,胎里就有问题。 那他今岁为何会行动呢? 因为陆见瑶又遇喜,眼下他志得意满。 郑从拙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粉碎了寻月棠最后一丝侥幸,宫中已在选拔厨师侍女,名单与上一世无异。若无别的变故,该就是往凉州来。 寻月棠苦笑,先生,月棠该如何做? 郑从拙道:月棠姑娘也无需太过慌乱,从拙只是得了消息来与你提个醒,从幽州过来起码还要有半个月,谢将军那边定也会有所防备,到时若需要姑娘帮忙,从拙再来。 好,寻月棠苦笑着应,先生,店里备了家乡小吃槐花饼,您稍候,我很快取来。 多谢。 推门出来,寻月棠推开隔壁雅间,蹲到门后就哭出了声。 一边哭着,一边还在安慰自己:不怕,这一世已经好很多了,三哥绝对不会输的,现在哭什么呢,提前哭下,没得惹晦气...... 这一年里生意发展快,遇见的糟心事也是格外得多,她已经学会了开导自己。 寻月棠很快起身,对着雅间里的铜镜擦净脸上泪痕,下楼去厨房端了槐花烙来。 四五月里槐花开,开时串串百花垂在枝条上,随着骀荡春风袅袅散发清香。在郓州之时,总有牧牛的孩童、散学的学子,三五成群站在老槐下捋槐花吃,白色花瓣吃到口里清香带甜,是天然的零嘴。 庄户人家的女主人也会呼朋唤友、带着笸箩到树下,摘下许多槐花回家烙饼吃。 寻月棠今日的槐花饼,纯纯是用的郓州做法,郑从拙用筷子挑了一块放在碗里,细细品尝之间更觉乡心涌动。 姑娘这里头是放了鸡蛋吧,郑从拙笑着问。 二人对坐,对着一盘家乡小食,油煎过后的香味好似也将方才二人之间谈话的沉重给驱散了。 寻月棠也笑着回,先生好口舌。 这味道我太分得清了,小时候家里还穷,每年春天的槐花烙都不舍得放鸡子,后来家里日子好起来,我娘做的槐花烙里头就开始放鸡子儿,晓得我喜欢吃,每次都放好多,比面还多。 寻月棠也跟着笑,那我下次试试,光给你搁鸡蛋,看看好不好吃。 槐花,怎样做都会是好吃的,郑从拙又尝了一块。 这烙子煎的两面金黄,里面透出绿绿的槐花梗,外皮咔嚓酥脆,内里的面浆被烙成块儿,吃着糯糯软软,嚼起来清香四溢,每一口都是春天的味道。 槐花是好东西,凉血润肺,美容养颜,月棠姑娘可以多用些,郑从拙道。 凉血润肺? 寻月棠想到前些时间一直避着自己的谢三。 白日加紧练兵,黑天又熬大夜,着了风寒也不晓得休息片刻,直当了十来天的夜咳郎。 偏店里忙,他心里发虚也不来找,等寻月棠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严重到快将肺管子咳出来了,这年代痨病是要命的病,给寻月棠吓得不轻快。 还是林勰说了句人话:死不了。你抓紧带他回去歇歇,好好吃饭吃药,没几天就好了。 寻月棠拘着人在房里歇了四天,变着法子给他喂川贝、甘草、麦冬等物炖的汤。 到夜里,谢沣咳得严重,担心吵着寻月棠,便想着披衣出去,咳嗽歇了再回,被身侧醒来的人发现,拿着腰带就给他把手拴在了床头上。 谢沣看着那个甚至可以容纳他两只手一齐进出的、碗大的搭扣,乖顺地受缚。 他想着:这一生啊,甘愿为卿卿所囚。 这时,睡着的寻月棠翻了个身,腿一下砸在他肚子上,还挺有劲儿。 谢沣枕臂仰卧,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腿侧,觉得当真熨帖。 当然,这睡着之后的事儿寻月棠是无从得知,她现在只晓得凉血润肺,岂不是最合适三哥。 郑先生,寻月棠问,三哥今日在营里么? 郑先生点头,是,将军今日并未外出。 行,寻月棠慌忙起身,先生不是外人,我也不拘虚礼了,您先吃着,两刻后我与您一道回营。 作者有话说: 下午还有一更哦! 应该是六点。 我会说是因为我要赶榜吗? 不会。 我只会说,诶诶诶勤奋一天。 第75章 音讯 鸣苍, 提州有变。 林勰将手中密信展开在桌上,议事将领一同凑近,看完脸色俱变。 提州地处幽州以西以北, 凉州以东以南,其军营是仅次于凉州的国之第二, 拥兵三万余。 提州总兵左胤州, 年过不惑,领兵半生,是大晋朝资历最老的将领之一, 早些年他就曾因身体原因乞骸骨, 时外敌环伺,太上皇便命他培养出可用、嫡系接班人再解甲。 这样过了几年, 他人是培养出了, 太上皇却禅了位。 左胤州卸任后, 总兵之衔没有落在他亲自提拔的副总兵头上, 反给了贺峤的表弟刘珙。 林勰狠狠敲了敲木案,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想便宜自己母家, 好歹寻个稍微能入眼的, 如何就让个草包领兵? 他当年还是京城顶尖纨绔的时候, 最不爱与刘珙玩,这人一身痴肥、又没脑子, 给他提鞋都嫌,现在军中之职竟还在自己之上了 什么东西? 林二公子的气儿实在不顺。 谢沣晓得他怒从何来, 但也无时间去安抚, 若如此, 那左总兵的嫡系岂不是要翻了天来? 现在看着是如常, 但内斗是早晚的事, 如今外敌当头,提州将是凉州最近增援之处,这样安排是嫌大家日子太好过么? 林勰这话完全在理,但事态,倒似乎不至于这样差。 左总兵向来忠君,在朝政由贺峤把持后,他得君命严防凉州,如今他卸任,刘珙难以服众,大约正是提州缺口显现之时,沟通交流、安插眼线的不二良机。 能将提州军作为储备力量,随时为己而用最好不过。 若实在不成,能防得住,也是好的。 谢沣手指抵着下巴,问道:左总兵的培养的副总兵是何人? 林勰摇头,眼光掠过其他将领。 谢沣了然,不由皱眉,不晓得林子修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却还是挥手:那先去查。今日便到这里吧。 等人都走了,他才出声,子修,你又胡闹什么? 哪儿胡闹了?林勰不复刚刚义愤填膺模样,嬉皮笑脸道:那个副总兵,大概与你沾亲带故。 谢沣拍拍桌面,好好说话。 你之前不是屡屡往提州递消息,想要知道你那大舅哥是否在那地从军么?这便得来全不费工夫了。趁着乱刚好查清,那副总兵名寻峥,郓州济水县人,年二十八。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你那大舅哥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1) 公归公、私归私,那边的军务插手还要从长计议,现在是否要将这天大喜事说与寻家妹妹听? 谢沣想了想,这事不急,先联系上寻峥再说。 月棠已经等了太久了,这次万一不是,她可能要崩溃。 若真的要助其认亲,必得要万无一失才行。 寻月棠到营里的时候,谢沣还在帐中议事,这时节都是正经事,她不好打搅,只是去了最近的火头营,将自己带来的小食温上,又叫上狼牙、牵上点点一道去了营外。 点点是一匹小母马,因通体枣红、仅额上一点白毛而得名,如今还不到一岁,但性子温驯的不成样子。 它出生在去年六月初,母马难产,还是谢沣亲自上手给接生的。 当时寻月棠也在营里,见到母马的痛苦、见到谢沣的努力、也见到小马驹跌跌撞撞想要站立的蓬勃,伏在马厩的围栏,泪洒了一地。 谢沣支着手出来,满身满臂都是粘液、血水,怕熏着寻月棠,他站得很远,只是笑着说:是匹小母马。盘儿,你与她取个名字。 当时取的叫白点点,但叫着叫着,三个字总归是不如俩字顺口,就改成了点点。 后又过了十日,在寻月棠生辰当天,谢沣将这匹小母马送给了她。 谢沣生辰便是其母祭日,故而他长了将近三十岁,尚不曾过一次。寻月棠知晓正日子,也只是静静陪他一整日,将三餐都做成了正经席面,却到底不会提半句生辰。 寻月棠的前十七个生辰都是在家人陪伴下过的,但十七那年的生辰过后,遭逢剧变,此后生辰日便距离双亲祭日不足半月。 如今一年有余,也无哥哥半点音讯,她便也不再过。 谢沣在她生辰那天带她再入营,送她小马点点,送她漂亮合体的骑装,送她精致贵重的马鞍,亲自牵马,带她用自己的坐骑练骑术,只是在那日天色渐晚时问了句,盘儿,今日你可快活? 寻月棠没答话,只坐在高大俊猛的黑骑之上,笑着伸手,背后是大片的夕阳正好。 谢沣会意上马,与她同乘了一骑。 寻月棠扶着谢沣肩头,回身与他对坐,在马背之上与他长长久久地接吻。 仿佛万物都住脚在这刻,天地间只有双人一骑、无限霞光而已。 点点,那时候幸亏不是你,小孩子可不能看这个。 信马由缰,竟不知不觉又行到了当时地处,一地郁青、满目春花。 走罢,我们回了。 寻月棠瞧了瞧远处层峦,只觉往日种种又上心头,欢喜之余又一阵激烈的思念,当即绾缰策马,飞快地向大营行去。 行进木栅,正碰上谢沣出帐,正负手听帐前侍卫汇报些什么,蹙眉听完便要去牵马。 三哥 寻月棠策马行近,一个翻身正落到谢沣怀里,不要去了,我自回了。 如今正是操练之时,除了巡逻与守帐兵卫外并不见多少人,谢沣索性大大方方带人入帐,怎么这时辰来了? 寻月棠如实道来:今日做了槐花饼,是我家乡小吃,也不晓得你是否吃过、是否喜欢。但听郑先生说这东西润肺,就与你送了来。 走,谢沣牵起寻月棠,去尝尝我盘儿的家乡菜。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速食 五月初, 凉州大营。 有内侍自幽州而来,捏着尖细嗓子在宣旨 奉,天承运, 皇帝敕曰。定北王谢沣,忠良之后也, 至边地五载余, 领兵有节、屡立战功,朕心甚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1)黜陟由功, 亦为君之本分。兹赐谢沣良田百亩、美馔一席, 钦此。 谢沣带领营中众将,跪地叩头谢恩, 山呼万岁之声久久不绝。 内侍收好圣旨行到谢沣面前, 叫了声王爷。 谢沣抬头。 圣旨里不好写明, 但这封赏确实与您庆贺生辰的, 天恩如此, 您日后如何做, 该不用咱家明说了罢。说完一阵狂妄奸笑。 谢沣脸色未变, 只点头接过了圣旨。 内侍一扫拂尘, 得,营中重地, 咱家是住不得,赏赐与您留下, 咱家便先告辞了。届时府上再见。 谢沣叫了个身边人, 送送李总管。 待马车从营外的小道行远, 林勰才拉着谢沣进了营帐, 什么东西!他娘的! 谢沣坐在案前, 盯着明黄圣旨,静坐不语。 话说的好听,还专门给弄了个圣旨来,我当是什么天大的赏赐呢?原就是良田百亩,鸣苍你说,凉州哪里来的良田?还美馔一席,不就是顿饭? 林勰顿了顿,似是恍然大悟,得得得,我想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弄口谕,怕是说出来太磕碜硌牙吧。 谢沣听罢仍不说话,找了漆盒收好了圣旨。 鸣苍你做什么?他贺峤来折辱你的东西,你这样珍重地收起来作甚?总归他已然如此针对你,还能缺一个慢待圣旨之罪? 谢沣背对他,关上橱门,祖宗礼法不可废。 他要好好收起的,不是贺峤的圣旨,是圣旨。 林勰气得在帐内直打转,明明晓得你从不过生辰,还这样大张旗鼓地赐宴。他是个臭虫转世么?怎这样会恶心人。 谢沣疲惫地支着太阳穴,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了门外,安排左右:去将郑先生请来。 请郑先生做什么?林勰不解。 待郑从拙到后,谢沣示意他将此前说与自己的那些讲给林勰听。 我有一郓州旧友为昔日太子府幕僚,他曾与我小聚,席间谈及东宫多能士,尤其赞一人,来自于素轸,行迹神秘,用毒出神入化,时陛下称其为毒仙。 这是去年一次闲谈,郑先生无意间提及的。 隔不几日,寻月棠在夜间梦魇,大哭出声,醒来时抱着谢沣说,梦见他身中剧毒死在幽州京城外郭,一人站在城墙上,着五爪龙袍,放声大笑。 在谢沣看来,这大约是上天暗示。 其实,便不知这两个消息,贺峤赐下的筵席,他照样会是十二分的防备。只是提及毒仙时,他猜测此人,大抵与林勰有些渊源,才叫郑从拙来此复述。 果真,林勰一听就皱了眉,还有旁的信息么? 他说毒仙曾说过,世间万毒,大都有解,一样除外。能配出解药的人早就死了,世间也惟他一人知晓这毒药方子。这味毒药,就是他敲开东宫朱门的一块砖。贺峤派出百人与他试药,均因不堪其苦自戕而亡。 那你可知这毒药叫什么名字?林勰问。 郑从拙摇头,从拙彼时也好奇,曾问过,但友人回答不知。 林勰嗤笑一声,郑先生不知,子修却大约晓得了。这便得是说王八看绿豆了,似上面这弑父欺君之人,便当与这样欺师灭祖的混到一处。 安乐侯陆远道,朝廷布告说是流放途中病死,可其实,他与贺峤曾在登州对坐,提及贺峤是自己亲生子,与陆见瑶是亲兄妹。 贺峤受刺激、彻底失控,失手将其杀了。 他所说的那味毒药应该就是我所说的似牵机。这毒确实无解,但避还是能避一避的。林勰道,但似牵机这毒很难发觉,只能通过中毒后的脉象看出,所以我们没有失败的机会。 三人坐到案前,将贺峤此次可能下手的地方盘点了一个遍。 一个一个制定出策略后,便只剩下了厨子与鲥鱼。 可能是厨子下手,可能是给鱼喂毒。无论哪样,你都躲不过,林勰道,你可以偷着将这圣旨烧了裁了,却不能当着一屋子天使的面不动御赐饭食。现在还不是与贺峤正面冲突的时候。 郑从拙看着烦躁无序的林勰,试探道:可否让自己的厨子混进去,将御赐这道菜完完整整掉包呢? 闻言,林勰更烦了,说得倒轻巧,这样玩心眼、掉脑袋的事儿,一时间哪儿有这样合适的人选?那可是宫中的御厨,人精中的人精,岂是随便一个凉州厨子斗得过的? 就这时,一双素手挑开帐帘,寻月棠紧跟着钻头进来,林大哥,你看我这凉州厨子可还得用? 见她来,林勰麻利地起身,拉起郑从拙就走,你这凉州厨子不归本将军管,去找苦主说理去。 谢沣正欲起身,寻月棠就坐到了他腿上。 盘儿...... 听完这句唤,寻月棠就抬起双手紧紧捂严了他的嘴巴,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但是......我可以的,我能做到,你让我去。 谢沣不点头,她就一直紧紧捂着他口鼻,口中威胁:反正你放眼整个凉州,能迅速比照御厨的水平仿一道菜的人本就少,值得信任的就少上加少,值得信任还一心向着你的,大约也就剩我一个了。 总归这次,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若不然,我就先憋死了你去。省得心烦。 良久,谢沣苦笑着点了点头。 寻月棠松开手,抱住他吧唧亲了一大口,不要担心,我不怕的。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会护好我。 嗯。 今日可还得闲?寻月棠问。 她察觉到谢沣情绪低落,知道原因,也想哄他。 怎了盘儿? 陪我去跑会儿马罢,我最近与点点的配合又好了许多,给你瞧瞧。 谢沣点头,带她出帐,没有去找自己的坐骑乌云,只去牵了匹与点点差不多大小的小黑马。 圣旨下来后,郑先生与林勰便像商量好一样给寻月棠去了信,谢沣能猜到,也没多余问一嘴。 寻月棠今日有备而来,不光进门就卡到了点上,还穿了一身火色滚银边的骑装,同色发带下缀银铃,四指宽的腰带勒出纤腰一握,踩蹬上马姿势飒爽,在风中回头笑,像是一树热烈的凤凰花。 三哥,要比比吗? 好。谢沣应道。 当时送盘儿小马点点,是因为瞧见她目睹点点出生时的怜爱眼神,却没想到她倒真将骑马发展成了个人喜好,如今骑术渐精,营里普通小兵都赛不过她。 得了他的应声,寻月棠挥起自己的镶金小鞭就冲了出去,她与点点磨合时间不长,但默契度却不低。 谢沣座下这匹是十成十的生客尚带点野性的小公马,不怎听话,倒更激起谢沣的征服欲望,一路上且行且驯,到地方时仅比寻月棠早了三尺,却在五月初的天气里大汗淋漓。 翻身下马后,他便直接躺倒在了草甸上。 寻月棠取下点点身上束好的背囊,收好两匹马的缰绳,由着它们自去食草饮水,自己则跳起来砸到了谢沣的身上。 三哥,晌午了。 嗯,谢沣抱住她的腰,沿着腰带摩挲刺绣纹路,闭着眼道:只躺一会儿,就带你回。 麻烦什么?寻月棠指指一旁的行囊,我就在此地给你做。 谢沣听闻,坐起来,笑着点她鼻尖,我们盘儿,做事越来越有规划了。 寻月棠心里开心地直哼哼,琢磨着:要是在现代,那你得叫我一声寻总,霸道总裁爱上你。 她准备的是方便面,昨儿做的,当时做倒不是图它方便,主要是馋那口油炸面饼撒调料了。 上午里得信急,慌忙带上这个和卤子就来了,到头来还是图人家这个方便。 寻月棠从油纸包里取出面饼,先是掰了一块放到谢沣手里,三哥,你尝尝。 谢沣接过,见金黄面条团在一处,以为是馓子。可入口却与馓子不是一个口感,酥脆感更低一些,吃着却更扎实,嚼起来有油炸特有的小麦香与鸡蛋香。 啊忘了,要给你撒点料,寻月棠又掏出个小包,捏一小点洒在谢沣手上的面饼上,再尝尝。 谢沣听话再入口,发现刚才撒进去的粉料渗进了面饼的孔隙里头,咬上一口,能感觉粉质扑飞,这调料粉很香,有点咸、有点辣,与油香油香的面饼配着吃,咸淡就刚好。 能吃出来就是些咸盐辣椒粉和在一处的东西,但为何吃起来这样让人上瘾?怎么手上这块眼瞧着就吃完了呢? 盘儿,还有吗? 这个反应,寻月棠很满意,她笑着把剩下的面饼和调料递给他,有的有的,给你。 待一块吃完,寻月棠那边的面已然出锅,没带碗,就在这锅里吃吧。 煮什么东西?竟这样快?谢沣凑过去,觉得不可思议。 寻月棠递筷子给他,也不能算煮吧,就是烧开了水,把刚刚你吃的面饼放下去,待泡开了、挑上卤子就做好了。 谢沣拿筷子尝了一口,发觉这面劲道弹牙,入口爽滑,因为过了道油,香味还强于寻常挂面,点的卤子味道香浓,有碎碎的香菇丁,有大块的肉,面汤都变成了红褐色,却是清澈的,香辛味也浓,鲜味就更甚。 想不到做起来这样快的食物,味道也这样好。 若是行军有此物,可节约不少时间。谢沣吃着吃着,突然道。 这倒与寻月棠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她点头,若是行军,这做法不成。油炸加鸡蛋,成本太高,卤子也要改良,要多加油盐防坏,少加肉省钱。 谢沣以为她这样说是不赞成,便点了点头,确实。 不料寻月棠却道:我先改着,能用了就给你。乳粉的方子我改良了许多,到时一并交于你。 谢沣心下一阵感动,握住寻月棠的手,倾情唤了声盘儿。 寻月棠甜甜应了,但你若要将方子给我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她以手为刃在谢沣脖子上划了一下,那你就会失去我的巨额嫁妆。 谢沣听闻大笑,不会。便为了嫁妆,我也定当谨慎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帮厨 生辰宴前好多天, 寻月棠就住进了谢府。 站在厨房里,她拧着衣角,似是不敢抬头样, 声音也细小:梁大人,奴叫宋月。主家派我来与您打下手。 甄婆婆在一旁看着, 笑吟吟地回话:梁大人, 前头几个帮厨都毛手毛脚的不入您眼,都怪我老婆子做事不力。月丫头虽年纪小,却也是在厨房里做了许久的, 要说优点也无旁的, 就是听话。 来的这个御厨叫梁大金,御膳房的一把手, 此前便是最得圣宠一批, 现在尤甚, 想来是个难对付的。 梁大金本是带了帮厨来的, 来凉州不久就挨个倒下了, 一个个的头晕恶心、拉稀跑肚, 随行御厨说是水土不服, 如今连同那个来时还趾高气昂、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李总管一道, 都在谢府后院躺着哎哟呢。 若非走投无路,梁大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谢府的人顶上。 此前, 甄婆婆就选了几个人来,往眼前一站都是个顶个的优秀, 但却都多少会触到梁大金的霉头, 都被他谴了回去, 却不好说是府上办事不力。 如今甄婆婆自己先说了这句, 姿态低得很, 梁大金听得舒坦。 他打量着寻月棠眼前这姑娘,细细瘦瘦、高爽爽,暮春日的柳儿条一样,说话声音细细,说是清脆吧又带着那么些软糯,听着悦耳,手艺如何先不论,杵在灶旁,起码看着顺眼。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2) 抬起头来回话,梁大金开口,今年多大了?在厨房里做了多久? 寻月棠抬头,嘴角轻轻地弯起,看着拘谨又乖巧,回大人的话,奴今年十八,已在厨房做了四年。 十八......梁大金重复,正是好年华。 抬起脸来才看见这姑娘的秀气面庞,要说倾国倾城那不至于,但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小美人。 素着一张面更见五官清丽,脸皮子欺霜赛雪,乌发如云不见油腻,身上没着香料,只有干净的皂角气,一双柔荑修长白净,未蓄长甲、未着蔻丹。 是合格的厨房之人该有的模样。 若再要换,显得我人不济,梁大金摆手,似是认了命般对着甄婆婆摆手,就她罢。我这年纪还做得动,且只需要出御赐几道菜,一个帮厨足矣。 来的人多,要防的就多,累。 甄婆婆点头应是。 这就与谢沣预测的一样了,本来说直接将寻月棠送来,省得麻烦,他执意如此,说若第一次就送寻月棠来,便梁大金心里喜欢也不会留。 等宴席日近,梁大金心里越来越急,耐心也磨去地差不多,再让寻月棠出马,才会被留下。 那月丫头,你且跟着梁大人好好做事,若敢偷奸耍滑,我定剥了你的皮去。甄婆婆嘱咐。 寻月棠又将头深深低下,认真应是。 那大人您先忙,我老婆子便不打搅了,甄婆婆说完话,转身出了厨房。 怕她?梁大金看着寻月棠。 寻月棠摇头,不怕,婆婆人很好的。 梁大金嗤了一声,小女娃子嘴巴硬得很。 话虽这样说,他却很满意。方才他的态度已经算作示好,眼前这个月丫头完全可以说句实话,多少求点庇护,但她没有。 行了,在厨房呆了四年,哪怕只是帮厨呢,基本功总有罢。梁大金坐到椅子上,抽出了旱烟袋,来,露上一手。 这......寻月棠讷讷,若不然,大人您给个指点? 手边有什么,就做什么。 寻月棠低头,看到手边是一篮香菇,奴懂了。 说是有什么做什么,却未规定只用这一样,寻月棠连着筐将香菇端到了一旁,从水缸里舀水,认认真真开始洗香菇。 后来想到什么,又慌忙擦手,从旁边拿了茶壶来添好水,带着茶杯一道给梁大金奉上,言语颇有些不好意思,梁大人,奴无状,怠慢了您。 梁大金抽了口旱烟,吧嗒吧嗒,没说什么好话,轻轻哼了声,磕了磕烟杆收起,接过了茶杯。 这丫头干活倒还利索,就是瞧着不太聪明。 自己如今身负天子旨意,谢府之人均为异己,不太聪明才好啊。 你自去忙就是,梁大金放下茶杯,又填上了烟丝。 得了信,寻月棠又回去将香菇洗好去蒂,紧接着将马蹄去皮切成了碎,连着枚鸡子儿一道加进了肉馅儿里,加了油盐酱、白糖、花雕、淀粉等物一道调味后,将肉馅压实在香菇朵上,便上了蒸笼。 她的烧火功夫一直一般,为了来这边还紧急练过,如今便熟练了许多,开锅前要用大火,水开了减火省柴,加加减减的,将火候控制得刚好。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取开笼屉,拿个签子试了试生熟。 大约是熟了......梁大金看着她隔着白布巾取下了盘子,又起一锅,沥出蒸香菇的水、连着些什么水淀粉等物调成芡汁浇到了香菇上。 过后,她将盘子边沿擦净,双手奉到了梁大金面前,道了声请。 这菜选得挺合梁大金心意,家常、快手、不张扬。 毕竟,他要的是一个帮厨,重点是个帮字,厨艺高低倒是其次,若这月丫头班门弄斧,非要耗时耗力地弄个国宴菜来,那他大概会去找甄婆婆说明,再换一个。 总归么,只要不是最后一日,都还有时间慢慢挑。 退一万步说,若实在无可用、可信的,将那群病秧子摞起来,总也能顶一个人用的。 这般想着,他接过寻月棠递来的牙箸,尝了一筷子。 香菇酿肉么,普普通通一蒸菜耳。若说惊艳那没有,但让人吃着舒服。 蒸,相较其他煎炸爆炒的烹调方式来说,更能保持食物原汁原味,对于香菇这种自带异香的食材来说很是合宜,做出来也确实是鲜味满满、肉香四溢,一口咬下能感受到喷薄的、浓郁的肉汁在口中迸开,是普通却诱人的美味。 若说有亮点,大约就是肉馅里藏得脆甜马蹄碎了。 总的来说,宋月这道菜就如她人一样。不惊艳、但舒服,瞧着不聪明、却尚有几分巧思。尤其她手下出活干净、麻利,这于帮厨来说,几乎是最最重要。 还不错,梁大金撂下筷子,只一口,再没多用。 寻月棠猜测他大概是挺满意,但也拿不准,准备待晚间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与谢沣听,到时等他琢磨。 带我逛逛厨房罢。梁大金起身开口。 幸亏寻月棠提早来这里熟悉了几日,若不然此刻要抓瞎,谢府的大厨房有自己一间铺面这样大,几十个灶台、几十个橱柜,酒窖、地窨无数。 梁大金就不紧不慢地听寻月棠介绍,这一折腾就将近一个时辰。 甚至在听闻有个酒窖里头放的是陈年花雕的时候,他还亲自下去了一趟。 寻月棠在上面等着他,亮着支烛往酒窖下头照,梁大人,若寻到了酒就早些上来罢,这窨子有些时日没开了,底下长待不得。 又顿了顿,她大概是给自己壮了壮胆,奴......奴曾听说有人在地窨里头出事的...... 梁大金在底下听着,不由笑出声,心说这丫头着实有点意思。 若不然,就将她带回幽州去,自己这把年纪是没有年轻儿郎那些世俗的欲望了,但给她安排个御膳房女官的位置,天天在自己身边解个闷也好。 怕什么,梁大金攀了上来,我岁数虽不小了,身体却好着呢。 寻月棠吹熄了蜡烛,似是松了一大口气,语气轻松道:大人身体确实好,您看这么多人与您一同进凉州,都病了,就您好好的。 梁大金摆摆手,话也不是这样说,随行侍卫、御医都无什么事。只是厨子、内侍身体都弱,才会如此。 说起来也真是邪门,这些人从进了凉州地界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不舒服,当时没觉得如何,饮上了凉州水后,竟像是被风刮了样,唰唰都倒下了。 凉州水硬是不假,但更是因为这些人虚。 瞧这里头作威作福、最是虚的那个李总管,如今拉得双腿哆嗦,已连床都下不来了。 梁大金住脚,侧头看向寻月棠,用凉州土话问了句:不晓得定北王爷来的时候有无水土不服。 他还有防备心。这个月丫头说自己是凉州人士,若她会本地土话,不能说明她说的是真的,若不会,那就一定说的是假的。 或者,在提到谢沣时,她情绪波动,那也有问题。 大人竟会说凉州话,寻月棠先是惊喜出声,后又道了句,奴不晓得,奴来府上也有许多年,还不曾见过王爷尊面。 得,这凉州话比自己说得强多了。 梁大金换了官话,我幼时曾在凉州住过几年,如今已找不准口音了,不若你说得好。时辰不早了,回罢。 寻月棠跟在梁大金两步外,若大人还想学,奴可以教您。 这孩子......梁大金心想,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学什么凉州话。 罢了罢了...... 有机会罢。他听见自己开口,你住哪儿? 寻月棠答:住第三进院子后头的寮房里。 往那边走走。 梁大金也不避嫌,真的跟着寻月棠进了她的房间,这里头正有个姑娘在铺床,见她回来热络地打招呼,月儿今儿这么早下工? 对,我今日跟的京中来的梁大人,人好,早早就允我回来。若搁平常,这会儿正忙呢。 那姑娘见她介绍,扔下手上被子行了个礼,随便寻了个由头就跑了。 寻月棠挠挠头,京中来的大人物,大家看了多少都有些畏惧的,大人您多担待。 梁大金点点头,环顾一遭,指着被角绣着个月被子问,那个是你的铺? 寻月棠点头,是。 行了,好好歇着罢,当歇假了,梁大金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这一天总算是过完了。 寻月棠一下子扑在床上,感觉自己累得不行。她如今也打拼出了些成绩,现在要改了女强人的面孔去扮演小白花,若非是提前演练,与谢沣对戏多次,还真有些续不上戏。 晚间,她铺开被子、丢下软鞋,与一屋姐妹打了个招呼,就只穿袜子从房内的暗门走了。 暗门进去的暗道尽头通着另一个客院,如今是谢沣在里头住。 谢沣打开暗道将寻月棠抱起,问她:今日感觉如何? 我不应该做厨子,我应该去演戏。 寻月棠落下这么句,然后细细讲了今日所发生的事,也讲了其间梁大金的次次试探。 谢沣听罢,亲吻她的鬓角,我们盘儿今日辛苦了。 三哥,我听说那个李总管如今连床都下不来了。 是这样,谢沣道,本来只是想药倒那些帮厨,方便你靠近梁大金。但是这个李总管宣旨的时候给足了我们下马威,子修气不过,历尽万难给他下了药,这兹要是能下,自然就不会少下。 寻月棠高兴地直拍手,让他欺负三哥,活该。 谢沣心里快活无匹,暗笑翻身,揽她上榻,快些睡,明日要早起回房的。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鲥鱼 过了端午节, 五月望日,就是谢沣的生辰。 这日天光未现,寻月棠就从谢沣身侧醒来, 不料谢沣醒得更早,正看她, 深情却无笑意。 这样的眼神, 看得寻月棠心酸极了。 无论是在什么年代,生辰对于一个人都重要非常,要有亲朋相贺、要有爹娘相陪。但三哥什么都没有, 甚至一句生辰欢喜, 对他来说都太唐突。 可今日,他却要在众人恶意里逢迎, 笑着面对最让在自己痛苦的生辰。 想到这里, 寻月棠嘴唇弯了弯, 本是想笑, 却先落下泪来。 哭甚么?谢沣叹气。 三哥, 不论如何, 我还是很感谢这日, 感谢这一日你能来这世上, 让我遇见。 谢沣嗯了一声,紧紧抱住她, 半晌未再搭话。 晚上见,寻月棠起身, 三哥, 我去了。 不知怎的, 这句竟然给她说出了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谢沣察觉, 一把拉住她手, 在手里摩挲了好久,才点头,去罢。 大人今日来得真早。 天色还是蟹壳青,寻月棠在还带着点凉意的晨风里搓手走着,在大厨房门口碰上了梁大金。 今天是正日子,是要来得早些,梁大金还在抽旱烟,脸前白烟袅袅,这不,全靠这玩意儿提着神呢。老来老来,觉倒是一点没少。 寻月棠现在的人设是听话、乖巧、不聪明但不谄媚,所以她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大人正值壮年、且莫言老的话。 这样的调调,梁大金挺喜欢。 到了厨房,梁大金先去看了看冰起几条鲥鱼,并非与他一道从幽州而来,而是从宁州运来的,卡着点出发,今晨刚到,重兵把守。 这东西金贵得很,出水就会死,若要得其味美,必须在出水后三日内食用。 在宁州的鲥鱼一经打捞起来,就要用冰块冰上,冰块上还要淋上猪油来延缓冰块融化速度,三百里过来换马几十匹,送鱼人行径驿站用三餐,只来得及在马上接过一碗蛋汤充饥。 如此昼夜不息,才能在三日内将鱼送到。(1) 这样的天恩,如繁花簇锦。沿路百姓、官员都道是定北王谢沣两朝重臣、最得隆宠,肃然起敬之余,怕更多的还是艳羡。 常言道烟火人间,北人素难得鲥鱼一口,可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2),谁人不想从鲥鱼上尝出这一口春呢? 梁大金瞧着冰下几条大小几无二致的匀称银鱼,心里直摇头 天子盛宠,断头利刃。 这福气给到自己,那是不会要哦。 他蹲下,拿着双银筷子检查了检查鱼身,大约是蹲久了,起身的时候头有些晕,身子猛地晃了几晃。 寻月棠见状要扶,梁大金摆手,无事,还不至于。 接着往前走,梁大金嘱咐:月丫头,准备忙了。今日要做道红蒸鲥鱼,你好些瞧着。 寻月棠乖巧应是,净了手、扎好围裙,恭恭敬敬地跟在梁大金后头。 梁大金经过与寻月棠几日相处,对其喜爱更甚,见她目带虔诚瞧着那些贵重的鲥鱼,心里一下子软了起来,总归也有许多,你便也取一条来。先说明,我不会与你解释如何如何做,学成什么样、做得如何,全也凭你个人本事。 今日事毕,明日他就要启程回宫,这个月丫头他带不走,路引、良籍、细软......待要解决的事情太多。 那不若行个好,让这天子赏赐在她手上过一遭。 似这般穷苦出身的孩子,终此一生看到的天也不过井口大,料理一道鲥鱼,便当是为她垂垂暮已时留一个谈资罢。 寻月棠大惊,搓了搓手,跪下给梁大金行了个大礼。 哎哟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梁大金虚扶她一下,快些个自己爬起来,莫让我弯腰,头晕。 寻月棠起身笑笑,擦了擦眼睛,又小声重复了句谢谢大人。 莫多说了,看好就是,梁大金说着提起了鱼,利落地将脏腑、腹内黑膜一道去了。 见他的刀始终不落在表面,寻月棠便开口问:大人,这鱼不要去麟么? 你这丫头倒会讨巧,我说不与你讲,你却是会问,梁大金道,鲥鱼的肥美,在于鳞下有油,若去了,会减一分风味。 唔......寻月棠点头,一步一步跟着他做,冲掉血污,将鱼浸泡在水里。 这一步她晓得,为的是将鱼的血污去得更干净。 行了,别愣着了,这鱼且得泡上会儿呢,先准备旁的菜。 梁大金安排寻月棠备菜,自己就扶着头到了一旁椅子上坐下,今日也不晓得是怎么了,怎这样头晕,怕不是晚上贪凉着了风。 他掏出烟袋,想歇歇,抽上一竿子缓缓。 一袋烟后,寻月棠已经将鲥鱼外的菜肉备好,他先上前将冷盘做了出来,而后又起灶,炒了个肘子炖上。 这一通忙活下来,刚刚歇好的晕劲儿又往头上反,本是该去做鱼的,眼下也撑不住了。 大人,寻月棠蹲身靠近,您身子可是不舒服? 你,梁大金这时觉得自己已有些撑不住,鱼泡的差不多,你先从水里取出来,再跑个腿,找个小厮去寻太医,让他过来与我瞧瞧......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3) 寻月棠点头,正要转身,就又被梁大金叫住。 等......等着,先搬个凳子,将我扶出去...... 梁大金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感觉此刻头晕更甚,肚腹里头也在翻腾,恶心不已。 寻月棠点头,慌乱地将人扶出门,安置在凳子上,回去处理鱼的功夫就听见外间传来痛苦作呕的声音。 她心里一阵不落忍,跑过去问:大人,您无事吧? 找人......去叫御医,梁大金捂着口,你去将鱼看好...... 不多时,御医到,把过脉得出结论:水土不服。与李总管他们都是一样的,大约是因为曾经在凉州待过,所以症状较他们轻上许多,可以先开一副药吃下,虽不会立竿见影、特别好过,但撑下这一日应也将就。 梁大金饮下药后,确实是舒坦了许多,再回厨房已经不哆嗦了。 寻月棠在一旁安安静静守着两条鱼,见他回来抬头一笑,眼圈通红。 怕什么?梁大金走过去,水土不服而已,死不了人。 不论什么鱼,若要得其至鲜之味,大抵离不开一个蒸字,这道理你该是懂,他拿起鱼,这鲥鱼亦是如此。所以圣上点的是一道红蒸鲥鱼,用黄酒、白糖和大量猪油烹制,成菜油润,鲜嫩无匹。 白糖和油无甚稀奇的,重点是这个黄酒,越醇越好。我当时出发,也是带了陈酿来的,但不若上次在酒窖里头寻到的好,便用那坛。 寻月棠笃笃跑去拿了酒来,当时我还以为您是要自己留着喝呢。 这话也不错,梁大金笑,做菜拢共用那么点,最后还是要自己喝的,但不能早启坛子,怕失了味道。 梁大金接过寻月棠递过来的邢窑白瓷鱼盘,放上鲥鱼,淋入大量黄酒,低头解释:蒸鱼时间无需太久,顶多半盏茶,足矣。 你怎么用这么个盘子?梁大金看着寻月棠手里的普通青瓷盘子发问。 寻月棠答:我的厨艺不行。 这就是说自己的厨艺配不上这样好的盘子了......梁大金失笑,千金的鱼都折腾上了,还在乎这盘子碗的小钱了。 总归也不需上席,爱如何便如何罢。 趁这个时间,就将淋在鱼上的酱汁做了,梁大金动手,记得,糖与猪油一定要多。 鱼下屉,酱离锅,眼瞧着只剩下淋个热油上菜,梁大金的肚腹又开始闹腾,他捂着肚子出门,姿态之急甚至来不及留句话。 见他脚步踉跄,寻月棠忙招呼:几位大哥,请你们扶一扶梁大人罢。 梁大金回来时已经彻底脱了力,是由那几个小厮托回来的。 寻月棠正绕着灶台转圈圈,大人,李总管派人催过两次了,说若是鲥鱼出了什么差错,要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可是,您不在我也不敢自作主张。回笼怕过了火影响口味,可在一边儿干放着,如今已全凉了...... 见她慌成这模样,梁大金倒找到了主心骨,不怕,热油一浇就好了。没往屉上放这事儿,做得对。 梁大金起锅热油,我过会儿直接回屋,席面已至第三道,没你的事儿了,也自回去歇着罢。 寻月棠抱着酒坛子笑,那我先将黄酒与您送屋里去。啊,不对,我这盘子鱼...... 梁大金皱眉,不就自己吃了去就是。 大人,这样金贵的东西太折福了,我怕...... 梁大金道:那便送了人去。 这样的顾虑倒也合理,想自己在御膳房呆了这么些年,太折福报的东西也不太爱沾。 那我给甄......寻月棠说到一半又摇头,还是以您的名义给李总管送去,给他消消气。 梁大金见她为自己考虑,十分欣慰,哼了声将热油泼上,随你。 作者有话说: (1)这样的运输方法,来自与康熙爷飞递时鲜,以供上御。 第79章 事成 这一行人十有八九都水土不服, 决计是不敢在凉州这个是非之地久留。 是以,中午宴席方罢,各位天子使臣就忙不迭地收拾细软准备启程, 本来,他们来这里就是监督定北王食用天子赏赐的, 瞧着他在席上吃了好些那个鲥鱼, 便已足够了。 当然,馋不馋的,那是题外话。 谢沣和林勰在府上正门送各位使臣, 乱七八糟的随礼装了一整车。 尤其有一箱, 红木为底,金玉上饰, 里头装的全是些凉州的土产, 不贵却希是凉州定北王上奉于天子的品物。 鸣苍, 你说贺峤那厮, 会不会吃? 林勰瞧着车马渐远, 问了谢沣这么一句。 谢沣摇摇头, 我也不知。 也无妨, 林勰接话, 便是他不吃,恶心他一下子也算赚。打开这样精致的小箱笼, 再看见里头不值钱的东西...... 想到到时候贺峤的面色,林勰没忍住笑出了声, 当然, 我们还是盼着他能吃的。我花大力气配出来的似牵机, 总是想着能派上用场。 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上贡之物里头也下上了似牵机。 二人并肩往回走, 林勰突然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子修了。 谢沣:? 要叫我小毒神,林勰大笑,那个死老头子,屠尽同门也就混那样,若我二人同台竞技,估计他赢不了我,这就是嫡系与旁支的区别了。 谢沣:......知道了小毒神。 正门是送走天子使臣的地方,其他随行的侍女、厨子则从侧门出发。 寻月棠在这里送梁大金。 平心而论,除了最开始的防备与试探,梁大金这人对她其实颇为不错,嘴上说着我可不会教你什么,其实一点也没少指点,这几日她是真的学到了东西。 但是,反观自己。尚未见面,就存了谋划,日日相对都是欺骗。 最后一日梁大金哪儿是水土不服啊,分明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给他下了药,为的是支开他和其他的小厮,方便自己给鱼掉包。 晓得梁大金防备多,她换好了鱼之后还特意等着梁大金回来淋热油、自己上菜。却不知盘子还是那个盘子,里头的鱼却早已换了。 有毒的那两盘,一盘扔了,一盘送去给欺负三哥的那个李总管了,听说吃得干净净的。 这下再回味,觉得自己实在对人不住,左思右想,又带了坛更好些的黄酒给梁大金,大人,这是我找甄婆婆讨的,您留着路上喝。 梁大金躺在车内,勉力坐起来,撑着身子看她,你这丫头啊,若非不好带,我是真的想带你回幽州的。行了别送了,起那样早,回去歇着。 说完,梁大金放下车帘,回罢回罢。 寻月棠回府,颇有些失落,但她前头是成年的妖,如今是成年的人,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自然懂的。 这么一路行着,先在府内碰上了林勰,他晃着把折扇,正要往撷芳楼去。 哟,寻家妹妹这是怎了?脸色瞧着不好。 寻月棠道,这几日睡不好而已。林大哥,三哥可有事? 听闻似牵机这药,前头刚中也很难诊判,但林勰有这本事。 他无事,放心罢。但我刚刚摸了那个李总管的脉,倒中毒不轻,林勰给寻月棠吃了个定心丸,不过你这丫头如今也是手眼通天了,大大小小各异的鲥鱼从宁州运来,你如何只用了一日半?朝廷那几十匹快马可是跑了三日整。 寻月棠笑笑,是找了裴栀。林大哥你晓得的,裴家人这条路跑得熟。 林勰若有所思地点头,挺好,挺好的。去看看鸣苍罢,在书房呢。 谢府书房。 招呼罢来自幽州那群人,送走了半个白日的喧嚣,谢沣一身酒气未散,坐在门户紧闭、窗帷蔽日的暗室中,周身郁郁。 说不上多难受,但却很是疲惫,由内到外的疲惫。 三哥。 忽然,他听见门外有人唤他。 盘儿,门没锁。 寻月棠进门,见一屋沉沉,有细细碎碎的微尘在窗帷缝中溢进的一丝天光里飞浮,满屋的存书的油墨味道在密闭中更加浓重,闻着颇压抑。 谢沣正垂首,坐在这寂暗深处。 三哥......寻月棠走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他,三哥。 谢沣抱她坐到自己腿上,我无事,只是宴上饮多了酒,有些疲乏。 三哥,你今日有什么想做的么?我都陪你。 谢沣把头埋进她的颈间,用力嗅她身上的香味,想要寻求一丝安定,却不见往日里袭人的木樨香气,连发带颈都只有干净的皂角味道。 这才想起,为了进厨房帮厨,她已经接连十余日没有用熏香。 这样爱漂亮的女子,素面许久了。 谢沣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刚寻月棠问他的事,答非所问:盘儿,你辛苦了。 不辛苦,我也学到许多,寻月棠一下一下拍着他,听林大哥说,你未中毒,我...... 她此刻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好生欢喜。 若无剧毒在身,若无断绝粮草,寻月棠相信,三哥这遭一定会赢。 她在郑先生那里听到了三哥等人的安排,想来前世也是防紧了厨子、随行、酒水等物,只是不曾想过他们会用这样歹毒、难察的似牵机,也不想他们竟然会将毒药喂与鲥鱼。 故而,上辈子防了所有人下黑手、也防了酒水□□,却到底没能防住。 怎又哭了?谢沣与她拭泪,我好得很。不说这个,裴栀送了这些鱼来,可又是与你提了什么过分要求? 听到这,寻月棠破涕为笑,你怎又知道了?她说送这些鱼来花了大价钱,要我过去陪她玩上一个月。 也难怪李大哥信里说,裴栀精明非常,鸟雀路过她宅院都要被拔一层毛。 谢沣笑笑,这买卖怎么算都是个亏。 那倒是......寻月棠正欲说,如此算来我的日薪竟有百余两银子,裴栀可是亏大了。 就听得谢沣说:若不然,你让裴栀出个花费明细来,我照单全收就是,你不准去宁州。 原来三哥竟是这个意思,寻月棠笑,那不成,裴栀这种富贵人家的钱,能赚到的机会可不多,总归之后要去宁州公办,我就将日子抵了去。 二人又一道坐了会儿,谢沣终于开口,盘儿,你随我去见见我母亲,可好? 寻月棠起身,郑重地点了点头。 啊不不不,三哥,寻月棠摇头,你等我换身衣裳。毕竟,是第一次见...... 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上午做工的低等丫鬟的衣裳,寒酸得紧,若这样去祭拜,失了礼数不说,怕是会让三哥的母亲以为自己是他收的通房。 谢沣了解她的心思,拉她起来,我随你同去。 二人一同回了正屋,谢沣在外间等了许久,不晓得寻月棠在里头鼓捣些什么,她在此地留的衣衫虽然不少,但也拢共不过三两个箱笼,怎能待这么久? 谢沣有些搞不清楚,但是他愿意等。 寻月棠出来的时候是苦着脸的,不晓得我这样穿,伯母会不会喜欢,但我实在搭不出更好看的了。 谢沣见她梳了一个凌云髻,上簪珍珠排插和海棠绒花,小巧圆润的耳垂上缀着镶宝珍珠珰,春衫鹅黄,袖口绣着海棠并祥云纹样,下裳是淡淡的繱犗色茧绸百褶裙。 双九年华的女孩子这样打扮,比今岁的春木还更芃芃。 谢沣捏了捏她脸,我母亲是否喜欢,我不清楚,毕竟我与我母也不熟。但,我很喜欢。 听到这,寻月棠的脸色才好了些,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怀着虔诚又多少紧张的心情一道去了谢府最居中位的那个阔气豪华的主院,方踏入院门,寻月棠便震惊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听说是太上皇准备给三哥母亲,预备着二人大婚之用的院子。 很难想象,在这荒凉北地竟然能看到比江南更精致的园林,湖石假山、树木花草,湖亭相和,题匾幽雅。本以为宁州裴家的园林已为大晋翘楚,与这比,到底是落了下风。 行过幽径步入内室,寻月棠震惊更甚,里头布置繁华精巧又不落俗,地上随便一块地毡都是满绣缂金。金屋藏娇,大概就是用这样的华美屋室罢。 外头的园林还可能是假手于能工巧匠,里头这些文玩书画布置中的品味,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下头人能有的。 若这十有八九是出自太上皇之手,那他年轻时应也是爱惨了三哥的母亲罢。 这间院子本叫皊悦阁,我母名姓中的皊,喜悦的悦。谢沣为她介绍,我来的那年,改名为萱宁堂。生时不曾悦,身后希以宁。 寻月棠知道谢沣的母亲名叫谢皊音。 最后这句话听得她心酸异常,三哥有没有曾经怨过母亲呢?她猜想不出。 可是,元服之年、蟾宫折桂、打马长街、琼林赴宴,眼瞧着就是扶摇直上的青云路,却听闻自己身世不祥,被流言所累,不得不弃笔从戎,来到这边境苦寒之地。 那时,战事正紧,而他却无一点战场对敌经验...... 寻月棠突然想到,三哥,那时是否,求的就是一个马革裹尸的归路? 但她没问,现在不问,以后也不会问,只是默默握紧了谢沣牵着她的手。 椿萱并茂,兰桂齐芳是人间至幸之事。 想三哥如今椿庭陌路,萱堂不在,这前半句是无论如何圆不了了,只盼后半句,自己能与他一起实现。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这样 如今的萱宁堂堂屋后的内室被奉上了灵位, 与外间的繁华精巧不同,这里素净雅致,大片留白, 一看就是谢沣的手笔。 也挺好的......寻月棠想着,如此一来, 情郎与爱子的心意, 她都能感受。 或许是自己如今正沐爱河的缘故,她心疼谢沣,却也感慨太上皇的情谊, 觉得这两样并无什么冲突。 二人一道敬香叩头, 各个跪了许久。 出了萱宁堂正室,寻月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了?谢沣问。 寻月棠拍拍脸颊, 不好意思地笑, 就是觉得很紧张, 丑媳妇见婆母的紧张。 可能这样的紧张真的没有来路, 但谢沣竟然没有觉得离谱, 而是觉得若母亲见到盘儿, 定会喜爱非常。 谢沣道:听你这样说来, 我倒先开始打怵, 若到时与你回郓州,不是要紧张死。 那不会, 寻月棠仰头,在你还是宋三的时候, 我爹娘就很喜欢你了, 都不敢奢望家里的笨丫头能嫁与你的那种喜欢。 真的? 寻月棠往前走, 见萱宁堂已远在身后, 便垫脚亲吻他, 自然是真的。 本以为出门后会直接回二人住的院子,却不想谢沣引着寻月棠又去了侧院。 这一间似乎才是正儿八经的卧房,到此处里,寻月棠却更加虔诚谨慎了些,还总觉得是有些冒犯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4) 三哥,我进此处,是否不太合宜? 谢沣道:头回见小辈,长辈总要给礼物的,我母人虽不在,物件却都已挪来了此处。赠礼这事,只能由我代劳了。 母亲身去后,祖父祖母做主将母亲的一应细软从安乐侯府收回,深深锁在了幽州谢家的库房深处。 后来,大概是很远的之后,太上皇不知与谢家达成了何种协议,挪了许多东西来凉州这处宅子。 原在京中之时,谢沣很少见母亲画像,但这里的卧房里,有成百上千幅母亲丹青,或行或坐,或卧或思,或撷花,或饮茶,或捧书卷仰望碧落....... 均是出自那人之手。 在这卧房之中,同样收着许多首饰,听闻是母亲最喜欢的一批。 谢沣走到妆台前,拉开妆奁,从里头取出一条淡蓝色镶宝石的细小手链,听闻这条手链,是我母生前最喜的首饰。若是送你,她大约是会选这件。 给寻月棠戴上之后,谢沣左右端详,很是合适。 寻月棠瞧着这手链,呈花蔓样,镶嵌技艺十分精湛,原石却好像不那么贵重,晶透似是蓝色水晶,但却细小,不由赞叹其眼光审美,又喜其尚俭习气,谢谢三哥。 她低头笑,突然看见敞开的妆奁里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吾儿鸣苍亲启,启字最后一笔被水洇开。这......这应该是三哥母亲的绝笔之信罢,那水渍,该是三哥年幼时不慎落上的思母泪。 意识到这,寻月棠猛地抬了头,权当是没有看见。 谢沣察觉,摸了摸她发顶,自说起来:盘儿,你知晓么?我母写这封信,用了两种字体,前半封是正楷,后半封是行草。 谢沣顿了顿,听闻其后还又写了二封。一封与我祖父,也是行草,第三封......第三封是给当今太上皇的,匆忙到来不及写信封,还是后来甄婆婆她们帮忙封好的。甄婆婆说,其上仅二字,曰不悔...... 大约是多年挣扎,终于能让自己和解,说完这些,谢沣甚至释然地笑了。 寻月棠却哭出了声。 三哥,是,是有人催,催着...... 谢沣点头,是安乐侯府的人。年少时,我心里有怨尤,有忿然,但并不知我母乃自戕而亡,自就体悟不到字迹变化的原因;待到年纪大了,懂了,却无法放任自己去责怪旁人。毕竟,一切皆因他二人共错而起,只不过是最终由我母一人担了而已。 寻月棠半天没有答话,抱着谢沣哭得越来越大声,眼看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似是登时就要哭蒙了去。 谢沣才捂住她嘴巴制止,好盘儿,不许再哭了。 我......我.......忍不住,寻月棠整个人哭得已经开始抽搐,好像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哭过了。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分清楚,哭泣与掉泪好像并不是可以画等号的两件事。 她泥胎里带来的那个毛病,叫掉泪,多多少少一点情绪波动就可以触发,曾经她以为这是绝症,如今却能随着阅历眼界见长而自我控制。 但哭泣,是大恸、大喜之下的生灵本能,无论如何,也难自抑。 自己此刻,分明就是在哭泣。 因爱人身世而哭、因爱人受屈而哭、因爱人失言而哭那二人的过错,哪是由三哥之母一人承担? 还有一个苦主,如今正捂着自己的嘴巴,说,好盘儿,不许再哭了。 又好久,寻月棠才终于止住了哭声,问:三哥,鸣苍不是你的表字么?如何你出生时就叫这个了? 谢家至我这一代为水字辈,我为三郎,取名沣,上头二位哥哥,一人名济、一人名洛,是不可更改的族谱安排。我母也知我若入谢氏族谱,定要依此取名,便提前定了我的表字。 寻月棠更是不解,难道,名字不是比表字用得更长久么?如何不要先择一字为你名,反倒求其次取表字? 谢沣苦笑,盘儿,你可知当今太上皇尊讳? 好像有印象......寻月棠挠了挠头,终是没想起来,但是,想不起来了。 国姓为贺,太上皇单名一个砺字。 贺砺。 寻月棠皱着眉想了想:贺砺,谢鸣苍,好似也没什么关系啊。 不对,不对。三哥母亲当时书下不悔,便应该是存了个让三哥与其父相认的心思,那么...... 贺砺,贺鸣苍。 鹤唳,鹤鸣苍。 琢磨透了其中关窍,寻月棠瘪瘪嘴巴,叫了声三哥。 之后又是放声大哭。 凭什么,凭什么你二人不悔,就要将所有的苦难加到三哥身上,他彼时尚未出生,又做错了什么,还要被拘着认回父亲....... 三哥,你无论做什么,认与不认,我都支持你的...... 寻月棠抽抽搭搭,却仍在用尽全力地想要说顺溜每一句话。 你愿意姓谢也好,愿意姓贺也好,实在不成,出来自立门户也不错......到时我买最好的纸扎成册,与你生好些孩子出来填进族谱,此后你就是这一门的老祖宗...... 谢沣本来还因为她痛苦而感到焦头烂额,现在却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话破了大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寻月棠气恼又羞涩,狠狠推他一把,背过身去,你笑什么笑! 谢沣好容易忍住笑,又将她身子掰回过来,自立门户,当老祖宗怕是有难度。祖父祖母养我,我今生就姓谢了。但你我二人仍有努力方向可以奋力将我这页族谱写得最满来。 寻月棠听了,更加羞,捂住脸,跺了跺脚,扭头就跑。 谢沣在她身后追着,见她奔回院子,逃进主屋,钻到被子里不说话了。 谢沣合上她来不及关的门,除衣除靴上榻,躺在她身侧揪了揪被角,又拍拍锦被拱起的那块儿,笑着叫了声,盘儿。 不给不给,不要动我的被子。 谢沣悠悠然躺下,盘儿,你可知我曾听说,有人酒后受寒,竟就这般...... 他话还没说完,寻月棠就气冲冲坐起来,扑了半边被子给他,给你给你,话真多...... 谢沣得意了,又抻好被子,揽寻月棠入怀,离暮食尚有些时辰,阖眼歇息。 寻月棠轻轻嗯了声。 说是这样说,经过方才萱宁堂那一出,二人心情都很复杂,躺在床上竟然都无丁点睡意。 谢沣倒还好,他便不睡,也能安安分分躺着。 寻月棠可不行,她惯要午歇,如今晌午失眠,心里急躁,在谢沣怀里翻来又覆去,几乎要滚成一条麻花。 盘儿,谢沣叫她,声音带哑。 嗯? 寻月棠翻身,猝不及防碰到谢沣。 三哥......她开口,问了句与今日午后氛围格格不入的话,你今日,快活么? 察觉她意中所指,谢沣却不觉难为情了,总归二人习惯同寝,故而这样的事情,也不止发生过一次,血气方刚的男儿,再是正常不过。 于是,他点了点她鼻尖,大大方方、甚至有些骄傲地答:是,我很快活。 那,我好像觉得,你似乎还可以更快活些。毕竟,今日于你,是好日子。寻月棠脸有点热,手下微动,三哥,是这样么? 一阵头皮发麻,谢沣侧脸看寻月棠,见她面色微红,含羞带怯,终是没有忍住,衔住了她的口唇,而后轻轻覆上她的手,由爱侣化身西席 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汉堡 三哥, 手酸了。寻月棠抱怨,还没好吗? 谢沣正是要紧的时候,一声没吭, 半晌喉结一滚,发出如喟叹的声音。 快活之后, 回想到这荒唐事, 谢沣突然羞赧难以自处,平躺于床上,以袖覆眼, 着实平复了好一会儿。待脸、颈热度退下, 他方开口答道:盘儿松手,我去换条裤子。 寻月棠撑着手在床上, 探身出去:需要帮忙吗? 谢沣披了件外袍, 见她笑得不怀好意, 摇头, 不用。 那好罢。 晌觉到底是没有睡成, 半程失眠、半程胡闹, 起身就到了暮食时间。 林勰早已经去了撷芳楼, 席间就她二人, 甄婆婆在上菜时看见了寻月棠腕子间的手链,悄悄看了谢沣一眼。 谢沣察觉甄婆婆的询问眼神, 不着声色地回了她是,确实是我母那串。 甄婆婆笑笑, 没说旁的, 自退下了。 往上数二十多年, 谢家在京城世家中只能将将算是提的上名号, 家底也并不丰厚, 即便如此,谢皊音的衣物首饰还是满京贵女中的翘楚,所有之物不仅贵,重在稀。 都是当年的定北王贺砺自边关商队、自西洋商船处搜罗来的。 谢沣为什么独独挑了一条手链呢。 大概是因为,他觉得盘儿的一双皓腕,是天下间最最好看的。 他虽对生父无甚感情,却始终无法对母亲产生丝毫怨恨。 毕竟,她拿性命换来了自己的生门。这样沉重的爱意,纵是很难承受,却无法不感恩。 一饭用毕,谢沣的带寻月棠又回院中,与她商量,盘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好啊好啊,寻月棠抱住他,去哪儿? 去城外,你带上些换洗衣裳,今夜就不回城了。 马上,我马上去。 寻月棠可听不得这句,她惯是爱玩,只是因着如今各类事务冗杂,谢沣营里头也是公务繁多,二人很少能凑到一处去游玩。 五月里昼渐长,暮食又用得早些,如今不过天日将斜,正是好时辰。 从谢府出来,二人策二骑,出城门,行上了黄土乡路,一路马蹄达达到了个小丘半山腰上。 饮上马,谢沣拿过寻月棠备下的竹篮,另手牵着她往一个山洞里走。 三哥,怎么想起带我来爬山了? 山洞中并不算特别亮,但天未晚,行路倒不成问题,谢沣与她解释:这里是塞骶的人先发现,觉得不错想要用起来,但半天没有什么好的思路,就来找我参谋。我来这里瞧过一次后,就瞒着子修与他要了这块地方。 夺人所爱么?寻月棠凑近,可不像三哥会做的事。 谢沣笑,世间美好均奉于所爱,却是我会做的。 情话来得猝不及防,寻月棠低头吃吃地笑,那你为何要瞒着林大哥啊? 怕他与我抢。谢沣言简意赅。 山洞里这条路不阔,却长,寻月棠由谢沣牵着往前又走几十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怕林大哥抢。 这山洞之内又是别样洞天,山上开了一道自然山缝,宽约一尺,正溢天光,傍晚时分的红黄色暖霞可以直直投射入洞。 霞光直射之地,是一汪汩汩涌动的活泉,圈出了个海棠池子出来,底下铺着各色鹅卵。 见底下有块粉色鹅卵漂亮,寻月棠伸手去捞,才发现这竟是一池温泉,不过天儿热了,瞧不见白气,若不曾手探,便无从发觉。 她转身,惊喜出声,三哥,是温泉! 谢沣刚刚将她的篮子放在了修在池子旁的藤编椅上,点头,塞骶发现这处时是个腊月,从山顶上瞧见有白气溢出,拨开土找到了这处山缝,洞口是我后来开出来的。 唔......寻月棠也做过这开凿山体的活儿,说实话,不太好干。人力物力往里投,像是流水一般。 更何况,凿了山洞,还要修池子,还要盖后头的屋舍,不晓得要花多少钱。 这下她不明白了,三哥的书塾、大营都是用钱正紧的时候,怎么还有闲钱弄这温泉小屋? 本想着下月送给你,但今日脑子一热,就带你来了。 哎呀......原来是给我的生辰礼物..... 寻月棠嘟着嘴巴,磨磨蹭蹭到了谢沣身边,来罢三哥,亲亲。 长吻休时,谢沣拍拍坐在自己身上的寻月棠,盘儿,去玩罢。 寻月棠笑着跑开,站在池边木几上,三下五除二就脱完衣裳下了水。 泡温泉要多饮水,谢沣还用竹筒在屋后引了山泉来,生上火烧上水,再出门,就看见寻月棠散着长发在水里捞石头玩,还扔了一地的衣裙。 他无奈摇头,过去将她衣服一一捡起、叠好。 寻月棠见人来,大方发出邀请:三哥,要下来一起玩吗? 谢沣摇头,我烧了水,还要看火。 天知道,他真的不想一日里发泄两次。 跑温泉一盏茶时间为宜,泡久了人会发晕。谢沣烧好水、泡好花茶,又晾到温热时,一盏茶时间刚到。 他拿着条干燥的白布巾,走到池子边叫人,盘儿,该出来了。 寻月棠意犹未尽,但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 她此刻不着寸缕,甫从水里出来,看得谢沣眼花,方才知道原她腕子处白,身上却还有旁处白皙更胜腕子。 三哥三哥,你抱我出来。 谢沣认了命,展开布巾、臂上发力,将人稳稳当当地裹住从水里捞了出来。 从池边到屋内,短短几十步,谢沣脑子一阵一阵发黑,低头看着还咯咯笑、踢蹬腿的寻月棠,发声略哑,盘儿,待你我二人成婚,务必要再来此处一趟。 好呀好呀,寻月棠胸脯一挺,吻上谢沣的唇。 唔......谢沣出声。 火上浇油。 谢沣从前便知道一个怕什么、来什么,但彼时他少年意气,坚信人定胜天。 现在上了年纪、身边也有了人,不由渐渐认命,甚至想要奉这句为圭臬。 他昨日明明不想发泄两次,却不由己地发泄了不止两次。 已经记不清是谁发出邀请,又是谁欣然赴约,总归是无限放纵,几似发狂。 今日晨起,外头已大亮,他觉得脑子里旁的都不记得,只剩下寻月棠咯咯的笑,和身上大片的白。 三哥醒了? 寻月棠昨日将人拉近欲壑、将生将死,自己却只动了动手,今日除手酸外毫无丁点不适,早早便起来张罗朝食。 谢沣披衣起身,嗯。 若说是被掏空,那不至于,身体底子在这里摆着,但到底,太过荒唐,有些难堪。 他讨巧地找了个很合适的话题,盘儿在做什么?竟这样香...... 姑且,取名叫汉堡吧,寻月棠正聚精会神地炸鸡肉,催促谢沣道:三哥,快些去洗漱,回来就能吃了。 昨日里听三哥说要过夜,她便想到了要带些吃的来,最好是能现场制作的,思来想去想到了汉堡。 在谢府半月,她已经将府中大厨房给玩明白了,烤炉也彻底被用了起来,昨日刚好烤好了圆面包,对半一切就是汉堡皮。 肉是用个陶钵冰起来拿来的,今晨刚刚腌好,是香辣鸡腿口味。 腌好的鸡肉要再蘸上面包糠入宽油炸一道,谢沣刚刚出来闻见的香味就是来源于此。 鸡排复炸一次后,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将鸡排与生菜、沙拉用热好的汉堡皮一夹,汉堡包就得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5) 谢沣洗漱后出来,寻月棠用油纸包着汉堡给他,可能大早上吃这个不太健康,但是,好吃,好吃就够了。 当然,谢沣这样的行伍之人,是既不在乎好吃、也不在乎健康的,无论什么饭食,能吃饱就足够了。 他道句辛苦,从寻月棠手里接过汉堡。 寻月棠:我不辛苦,昨日三哥才辛苦,给你补补。 谢沣:...... 他打了个哈哈,过后开始吃汉堡,寻月棠就捧着杯热牛乳看他:天老爷,怎么会有人能将这辣堡吃得这样儒雅呢...... 谢沣咬下一口汉堡,牙关先碰到的是外头的两片面包,此刻是微微带点热度,松软喷香,是炙烤小麦所得的食物香味,内里塞了酱,绵密粘稠,味道是酸中带甜,回味是一点乳香,将内里所夹的青翠生菜的味道感染地更加适口。 重头戏大概是最最正中心的那块肉。 尝着是鸡肉,方才在烹炸是就香气逼人,此刻入口,口感比味道还更饱满地多。不知是裹了什么东西炸的,外皮酥酥脆脆,有带着咸味香味,内里是与外头口感迥然的嫩,肉汁迸发,是食材本身的鲜美,这鲜美中间又微微一点辣,不会喧宾夺主,却令口味加倍。 他吃下一个还觉不够,寻月棠递给他热牛乳饮着,又包了一个递上,话音娓娓、体贴入微:三哥耗费良多,该多吃些。 谢沣瞧她眼中尽是真挚,并无丝毫打趣之意,这样的体贴反更让他苦笑不得,闷着头接过,吃得一声不吭。 朝食过后,谢沣送寻月棠回店里,又打马回营,林勰已在他帐中,正翘着脚喝大茶。 谢沣丢给他一个油纸包,月棠早间做的,给你。 林勰其实已经吃了朝食,但闻见香味后,一个没忍住,拆开油纸包又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 吃完将油纸包团在桌上,擦擦嘴,喝了口茶,眼神缱绻冲谢沣道了句:鸣苍,我的好兄弟。 有好吃的,总也记得我。 谢沣饮了口茶,乜他一眼,习以为常。 林勰凑近,对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谢沣抄起桌上油纸包就砸了过去,有消息来,怎不早说!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失联 林勰躲过那个油纸团, 狡辩道:我那不是,占着嘴呢? 谢沣敲敲桌子,平日里可曾少你吃喝一口?林二, 不至于此。 哼,林勰说着又将脚翘起, 你少在这里吃草木灰, 放轻巧屁。这全雍城的吃喝我早吃了个遍,唯一能得新意的就是寻家妹妹这里。感情你是天天吃香喝辣,今日总算是破了天荒想起苦守寒窑的林宝钏咯。 谢沣皱眉, 叫了声, 子修。 知道了知道了,林勰收起脚来坐正, 是这样。反正不拘好坏你都要听的, 我便顺着说 提州不出所料, 果真开始了内乱。起因也简单, 如今要入夏, 往年都发三套夏装, 今岁只有一套, 且营中伙食越来越差劲, 中间省去的钱粮去了谁人口袋,不言自明。我们的人, 已经布好了桩,什么时候开始挑拨, 听你令下。这是好事。 坏事呢, 就是, 你那大舅哥有点过分明事理了。 谢沣:你好好说话, 寻峥怎了? 急流勇退。按说这般天怒人怨之时, 他这个军中立威日久的副总兵最适合站出来,或是明着站出来帮新来的总兵说句话,求一个之后安稳,或者是暗中游走,收买人心,彻底将那个刘草包给架空了来,将权柄握在自个儿手里。 但他两样都没干,刘珙上任不久,陪着过了几场接风宴后,他就告了假,说久在行伍,日益思乡,索性将入伍这些年攒的休假一气儿用了,有半年之久。想来是太懂事,让刘珙舒坦得不行,还额外给加了一月。你给的那封信,是如何到了提州,便就又如何回了,连寻峥这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寻峥这人,其实重要。若战事必起,那他这一走,我们只能保证让提州内乱难暇其他,却用不起来这几万兵马了。 这倒真不是个好消息。 谢沣支着太阳穴想了想,可知他上了哪条路? 你想去追?林勰问,不用费力了。我已问过,与他同休的还有几个也具威望的小将,天南海北哪儿都有,一行人临行前还收了好些家书行囊,预备着帮营中人传信。走的时候方向是郓州,追着出去就不见人了,是去了宁州、幽州、或是登州甚至凉州,猜不到。 棘手...... 谢沣思索片刻,再派些人去寻寻罢。 寻月棠总算是能从谢府卸任,准备着手去做些正事了。 她的寻味小筑与寻甜阁几乎每个月都要出一款新品,有季节限定、有热品返场也有常驻新品。 这月忙着那头,已至中旬还无丝毫进展。 且她早已答应谢沣要出乳粉与方便面的方子,答应了就得做。 这两样事儿摆在眼前,要照寻月棠自己来分类,前者属于重要且急,后者属于重要但不急,这样分完,她果断去了自己名下最近、最大的一间米粮坊,准备去研究节省成本方便面的做法。 这一年来,她与裴栀的合作十分融洽。 宁州裴氏作为她寻记餐饮的最大加盟商,一年里迅速开疆拓土,开分店二十余家,几乎遍布宁州所有城郡,交来大笔加盟费让寻月棠躺着都能赚钱。 不单如此,裴栀的加盟也带动了其他富户,幽州的两家加盟店已经过了培训阶段,提州那家正在接洽之中。 登州的书塾开起来后,学子回乡带动了当地的发展,但所有来自登州的意向寻月棠都拒了那里是她与谢沣重逢的地方,是谢沣为州牧的地盘,她还在那里布下了万余水牛规模的乳粉产业,肯定是要留给自己发展去。 寻月棠靠着自己的财力及与裴氏的合作关系争取到了裴氏米粮在凉州的代理,一年发展下来,每座城都至少开了一家米粮店。 于是,一个交加盟费、一个交代理费,俩人银钱往来不断,来来去去却都还落到了自己兜里,用来生钱。 开米粮店的时候,寻月棠从裴氏那里要到了几个成用的掌柜,都是家在凉州的,壅城一店的这家的刘掌柜在裴家做了十几年,在控制成本处请教他,最是合适不过。 二人凑在店里准备了三日不到,决定了用蒸面后风干代替油炸的方案,至于浇头,就重油重盐来保证其不变质。 至于器皿,则分两种情况:若供给火头营,则用开水煮过的大陶罐,若给轻骑携带,则用小支竹筒。 确定方案之后,寻月棠将面饼蒸制、定型、包装、运输的具体执行交给了刘掌柜,自己转头去了乳粉坊。 如今除了总店外,其他店里的寻味小筑已与寻甜阁分离开来,得益于奶茶、甜品的受众之广,寻甜阁如今数量已趋寻味小筑的两倍。 其实,乳粉的主要来源还是登州,但路远就有断供风险,寻月棠就在凉州养了几百头牛,也开了间乳坊,掌柜是登州乳坊掌柜的长子,虽说普通牛乳的质量与水牛乳没得比,但可以拿来应急。 这些牛开春才养,如今都还过着单吃草、被挤奶、不用干活的神仙日子,寻月棠本是在寻摸农田的,但她要得多不好收。 可巧,谢沣今年得的赏赐里头就有田亩,干脆就去耕他那些,省得费心。 到坊里,寻月棠将来意与掌柜张义说了,依你来看,我们的方子改良到军营中去,改动是否会大? 毕竟,她们的方子改良主要是依靠工具升级,机器打造的价格也不低。 张义听完,显然是不理解,看着寻月棠没有说话。 寻月棠见他不吭声,怎了? 东家,张义开口,您方才说的我都懂了。我知晓您不藏私,为了大义才想献出方子来。但是一来,我们的乳粉是面市做生意之用,兹要是落在纸上就有泄露风险,于我们不利;其次,若想做出与我们一样的乳粉,定要去打造配套机器,一整套下来花费不低,就与节省成本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你说的这些我自也是清楚的,张义,但也无什么好办法就是,寻月棠道。 张义抻量了会,道:那,不若,就将登州的乳粉直接供给营里。总归,都是登州到凉州,我们的产量还更大些,若是无法同上供上店里与营里,那边扩大生产总比从无到有好操作。 对,寻月棠一拍脑袋,我最近真的是脑袋糊了,行,就按你说的办。 从乳坊回来,距离刚出谢府已经过了四天,寻月棠才终于腾出空来筹备新品。 只是这月着实匆忙,她人又疲乏,实在琢磨不出什么新品,就转头去了城外那家酒坊,这到了桑葚的时节,干脆泡了酒来当新品拉倒。 总归这一个月出一次新品,是自己定的规矩,是否完成、完成得如何,也自是由自个儿说了算。 这个月不上心问题也不大,顶多就是裴栀会写信来催促些个。 晌食就在城外酒坊用的,回城后寻月棠拐道去了米粮店,取走了改良后的方便面方子,一番耽搁已过未时,可以省过午歇直接上工了。 如今寻月棠是不需亲自上工了,多少有点体会到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快乐,但是资本家倒也真不好当就是,一天天操心劳神,也未比从前轻快多少。 路过撷芳楼,寻月棠请车夫住马,上去叫了小谷下来。 小谷,你们家姑娘如今午歇可起身了? 小谷隔着车帘回话,好姑娘,您可是有几日没来了,我们姑娘这些日子有不大好,精神总不济,又眠不下,整日用不了几口水米。小谷也知您事忙,但若是您得空,还请多陪我们姑娘叙叙话。 你去请妙言下来罢,我带她出去。 妙言不过片刻就下来,进车先被塞了一块点心,接过后,她笑吟吟道:阿棠今日得空。 寻月棠瞧她,确也有大半月不见,真是轻减了不少,脸盘子得小了一半,我马上去城外军营,带你一道。 本还以为是约她出去玩,不想是去城外大营,妙言笑得有些不自然,阿棠,我陪你去,就不下车了。我是外邦人,去那地儿不合适。 若是被卡锤的人知道了她去大营,怕是要天天来撷芳楼,将她榨干血肉、剥一层皮也要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可她这里,能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徒让日子更难捱。 哎呀,是我考虑不周,寻月棠拍拍脑袋,你莫怪,我最近几日脑子实在不好用。我今日找三哥是有事的,就在营门口下车,让车夫带你去营外断崖那处,如今景色正好,我去将林大哥与你叫出来。 妙言点头,多谢。 甭客气,你尝尝这个,是我今儿晨做的。寻月棠指指她手里点心,蜂蜜麻花。 妙言捏了一小块入口,发现这小蛋糕与她吃过的其他大晋麻花又有不同,走的不是脆香路子,而是与寻甜阁的那些蛋糕、面包一样的发膨,松软异常,竟不似吃食了。 外皮是明黄到发红的的颜色,组织细腻,滋味甜软,最靠近底下是油亮亮、脆生生的壳,有些像锅巴,甜味加倍、吃进口中的快活好像也加倍了。 她今日并未吃什么东西,心情不佳,吃了这些仿佛心情都有丝丝变好的趋向。 阿棠,很是好吃,我留着给将军吃。 敞开了吃就是,寻月棠给她倒茶,底下还有呢,若你喜欢,就去店里,这个东西还是新做出来的好吃,我最近很久都会天天在店里,来找我玩。 妙言点头。 心里却不打算是常常去,她是将寻月棠当真正朋友,但越是如此,越要与人家稍稍保持些距离,若让卡锤那些亡命徒缠上阿棠,就坏了事了。 说话间到了大营,寻月棠下车,在营门口由人引进了中军帐。 进门,恰好林勰也在,寻月棠福礼后开口,妙言乘车去了断崖,快去追。 林勰大喜,冲她抱了抱拳,好妹妹,改日哥哥请你吃糖。 寻月棠翻了个白眼的功夫,林勰就已出帐跑远了。 谢沣坐在案前,笑着起身揽她入怀,盘儿怎这个时辰来了? 劳烦将军正经一些,寻月棠推开他,民女今日来献军需方子,可不是来献身。 谢沣大笑,那便,让将军我来献身。 第83章 寻峥 第二日上午, 壅城东门处进了一队人马。 里头有人问:咱们是先去办正事,还是先去寻个落脚地方? 领头一人回:先去寻个落脚地方罢,如何扣响正门, 还需筹划一番。 不急不急,我倒觉得这俩都不急, 眼看着是饭点儿, 还是先去寻个地方吃饭才好。 一众人都觉得对,下马拉住几个人一番打听,八个人里有六个都是推荐寻味小筑, 热心地指明了路后还不忘叮嘱, 他们家的奶茶、饮子最是可口,各位郎君餐后记得来上一杯。 一行人策马而至, 见离午时尚有一刻, 店里一楼便已坐满了人, 暗道是这地方大约来对了。 由人引上二楼时, 见楼梯口摆着寻峥免单的牌子, 便问小二:这是何意? 这是我们东家定的, 不光是我们家, 大晋如今二三十家寻记, 都是如此规矩,小二答道, 各位郎君可有人名唤寻峥?真的可以免单。 这些人摆了摆手,并无, 好奇问一嘴。 一群人接过小二的菜单, 发现这间食肆当真是有意思, 不拘于哪个菜系, 各州各郡的菜色都有。 来自郓州的几个, 主食点了一个炸馒头片,瞧着价格不高,还以为是过不上去的人家吃的那种,冷漠片蘸凉水,而后过油煎的那种。 不过真是那样的也无妨,虽说蘸凉水是为了省油,但是炸出来酥酥脆脆,也非常适口,离乡许久了,能沾点家乡味就足够舒坦。 上菜后却发现是正儿八经的鸡蛋馒头片,颜色金黄金黄,边缘处还能看见炸至定型的鸡蛋气泡,鸡蛋液被宽油炸过后香味扑鼻,光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吃到口里与单油炸的口感又不一样,不是酥脆发硬,而是蓬松绵软,微微带点咸味,配着蛋香入口,直让人欲罢不能,不就菜也能吃上一盘子。 几个郓州人吃得狼吞虎咽,菜没上齐就又点了另一盘。 琢磨着听人劝吃饱饭,一行人吃饱喝足准备去寻落脚地方时,他们又去了寻甜阁买奶茶。 不想寻甜阁也是一样的寻峥免单,这几人买完转身,有一人觉得不可思议,寻峥,这样的好事儿,你真不去沾个光? 被叫寻峥那人摆了摆手。 这日奶茶柜台值守的人是阿双,耳朵尖听到这句,又提声道:客官,若真的重名可以来登记一下,午膳与奶茶钱我来退。 那个叫寻峥的青年回头,道句多谢,转身上马走了。 阿双从这刻开始心神不宁,若真细想,那个叫寻峥的,鼻子往下与阿棠十分相像,年龄瞧着也像,万一真的是阿棠兄长可怎么办?她又追出去想拦人,可这些人都是骑马,又如何赶得上?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6) 寻月棠昨日受了林勰之托,陪着妙言出门,在城里好好逛了个痛快,各类锦缎丝绸、翠翘花簪、胭脂水粉买了好些,几乎要将腿逛断了去。 妙言累得在路上就吃了好些点心,也省得用晌食了,直接回去午歇了。 寻月棠惦念着阿双等人,想要回来将这战利品给分上一分,权做店里福利了,毕竟自己有半个月没在店里,生意一切安稳如常,全是仰仗了大家伙。 车夫正帮着卸货,寻月棠下车,就看见阿双在店门口晃悠,她笑着上前,怎了阿双?可是吃多了在消食呢? 阿棠,我今日看见一个人,旁人叫他寻峥,与你三分相像,瞧着二十余岁。但他不肯登记,人也已骑马走了,我没能追上。 寻月棠愣在当场,阿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双叹气,也大约是我魔怔了罢,但是,那人确实是有那么些像...... 嗐,没有事的,你也说了只是有点像,这人啊,长得像的多了去了,如何非得是有血缘呢...... 寻月棠喃喃着往后院走。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为何自己就非得这个时间约妙言出去呢?若是自己在店里,没准,没准就能看见哥哥了...... 阿双到底不放心,一路跟着,阿棠,你拿个主意,我们现在就出去找...... 阿双,我与你同去,寻月棠泪涟涟地回头。 好。 寻月棠晌食都来不及吃,拖着灌铅似的腿,又跟着阿双一道出了门。 二人找啊、寻啊,沿着壅城的街道一条一条寻过去,顺着沿街的客栈一家一家找过去,最后莫说是寻到个叫寻峥的人,连他们一行人的马匹都没见到影子。 阿双,我们回罢,大约是个过客,如今已然走了,也说不准。 寻月棠站在城门处,望着来往行人、过路马匹,感觉心里骤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骀荡春风亦如刀,刮得人心生疼。 阿双现在悔不当初。 她知道寻得人的喜悦,也怕阿棠错失认回哥哥的良机,便忙不迭地告诉了阿棠这事。 殊不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如今这场面,她已然不知如何收场。 只能试探性建议,阿棠,眼看到了这里,要不然你去找谢将军帮帮忙,没准他能有法子找到呢? 寻月棠吸了吸鼻子点头,嗯,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拦一辆骡车回,你先去,莫耽搁了。 嗯,寻月棠点头,又上马车,一路去了凉州大营,但到了大营后,却被告知谢沣已同林勰一道回了府。 真的各种不顺...... 寻月棠坐在车里,眼泪涌上又憋回,憋回又涌上,去谢府。 谢沣今日本在与林勰等人一道商讨作战计划,但府上人传信而来,言说有人持提州左府的拜帖来访,请王爷回府一见。 提州左府?林勰晃悠道,左胤州?他都卸任了,这时节来找你作甚? 谢沣心里隐隐有猜测,却没有说明,只自行出了帐,回去看看不就知了。 总归如今是在自己的地盘之上,贺峤的阴谋阳谋齐齐上阵都不在怕,又如何不敢见左府之人了? 二人一道回府,方下马,便有管家上来回报说已将人安排到了会客厅里,连马匹都给安置妥当。 谢沣点头,正欲抬步往会客厅去,就见甄婆婆寻到了此处,似是有话要说。 子修,你先过去招呼,我稍后就到。 成,那你快些。 待人都走远,谢沣才问:婆婆,可是有事? 是寻姑娘来了,正在你院里,瞧着心情不好,眼圈通红。 谢沣道谢,大跨步就往会客厅的反方向走去,几乎要跑起来。 盘儿,盘儿。 尚未进正屋,谢沣就开始唤,推门见寻月棠抱腿坐在榻上,一脸的泪。 发生了何事?与三哥说说。他抱人在怀里,语气轻且软。 寻月棠抽抽搭搭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三哥,若你得空,可否帮我去城门守卫处查一查路引登记情况,我,我想要找哥哥。 好,你先莫哭,我马上着人去办。 谢沣口中应着,心里却在打鼓,壅城门口处各州郡人员来往频繁,守卫会查看路引,却不会一一登记。 若是月棠已经在城内寻过一遭不得音讯,自己这个时间才派人出去就更是大海捞针。 但他会努力一试。 不管是寻壅城这个寻峥的踪迹,还是寻已经告假回乡的寻峥的踪迹。 得了他应,寻月棠又问:三哥,你今日怎这时辰回府了? 谢沣道:是提州有客来。 那我......岂不是耽误了你的正事?寻月棠又哭,你先去忙,我躺一躺,若你那头完事儿了,就来叫我。 谢沣点头,给她除了外衫去,又拉过被子、落了床帏,睡罢盘儿。 他转身又会会客厅,见林勰坐在左上首,已将整个会客厅的氛围调动了起来,一屋人交谈甚欢。 见谢沣到,林勰起身介绍,这是我们凉州的主将谢沣。 听到这般介绍,谢沣便大概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了。若与军队无关,林勰会说一句定北王。 提州来的这些人在军中的职务都低于谢沣,此刻虽未着甲,却都规规整整行了军中大礼。 待人全部起身,林勰又指着右下第一位介绍,鸣苍,这位是寻峥,左总兵的爱徒。 谢沣点头,幸会。 说着话,他以茶盏为掩,努力从对面人脸上找昔日里济水小院中那个寻峥的影子,还有,与盘儿面貌中相似的部分。 寻峥也在偷着打量眼前这位少年得志的将军。 在凉州这几年,他六出殷城,四渡涟水,百里突袭,斩狄首、灭部落,在大晋的边关御敌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几乎所有的从军儿郎眼中的神将。 只是,这个神将瞧着,如何这样眼熟? 寻峥疑问未休,谢沣却已得到自己的答案,他放下茶盏起身,伸手往前,寻总兵,借一步说话。 这就让寻峥受宠若惊了,毕竟他尚未来得及说明真实来意,只说了代家师拜访啊。正琢磨着如何搭话时,谢沣先开了口,寻总兵家中可是有一幺妹? 寻峥愣了。 但也不至于失态,答道:是,末将有一幺妹唤月棠,在郓州老家与我父母住在一处 。 谢沣皱眉,将近两年的时间了,他为何对父母亡故之事丝毫不知? 令尊令堂可还好? 寻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谢将军是否过于平易近人了? 末将惭愧,前些日子曾传家书,乡里人捎信说家父家母及小妹一切安好。 说话间已到了谢沣自己的院子,他闻言点头,引人落座堂屋,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还带上了门。 门一关上,屋子内各样的窸窣声音就格外清晰,更何况习武之人本就耳更聪、目更明。 寻峥能清楚听到内间里隐约传来女子的低声啜泣,他有些坐不住了: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还能碰上这样的贵人秘事? 紧接着,就听谢沣扬声冲内间道:盘儿,擦擦泪,先出来一下。 寻峥听闻,眼睛瞪得浑圆,不由侧头看向谢沣,一脸难以置信 盘儿? 难不成是我小妹盘儿?! 第84章 舅兄 寻月棠说得是好听, 要在此地睡一觉,但如今哪儿还睡得着? 如今身为凡人,大约余生有涯, 她的目标也并不多,一曰助谢沣脱离前世之困, 二曰寻得哥哥。 仇是想寻仇的, 但这一笔糊涂账,她甚至都不知道仇家该是谁? 安乐侯么?如今坟头草大概都老高了。 贺峤么?三哥若能胜,他定当会败, 但国不可无主, 真杀了他,苦的还是平头百姓, 莫说自己看不下去, 三哥一心装着家国, 更不会允许这样事情发生。 还是去怪那个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可怜人, 陆见瑶呢。 这些思虑盘桓在心里良久, 寻月棠不曾有过手刃仇人的奢望, 如今所求, 仅仅是找到兄长而已, 竟也这样困难么? 今日苦寻,像是远行客瀚海逢甘醴, 飞扑过去,又是手中一抔沙。 她听到自己一声又一声的长长叹息, 也觉察到一行又一行划过脸颊的泪。 正哭得投入, 突然听见谢沣在外面唤她, 让她擦擦泪, 让她出去。 她委屈得很, 觉得自己已然如此伤怀,三哥就不晓得怜惜则个,挪尊步行进来么?如何还非要自己出去。 她不乐意了。 我不要出去,你进来。 听见屋内传来的这声带着哭腔的撒娇后,寻峥与谢沣俱是一愣。 谢沣扶了扶额,而后起身,有些惯坏了,我进去请她。 寻峥此刻眼圈已经红了,纵然已有多年不见,但自己妹妹的声音还是识得,平日在军营不觉如何,这遭听到声音,方觉近乡情怯,几年的思念竟在这一息之间涌上了心头。 此刻虽不知妹妹受了什么委屈,但见着架势,该是被人宠爱着。 他心里遗憾了一瞬:未曾听闻定北王有正妃,那妹妹此刻该是妾室通房罢。好好的女儿,若自己早些成器,该为她择一门好亲事的。 但转念却是更大的疑团妹妹该与父母在郓州,如何此刻现身在此? 可是我棠儿?寻峥扬声,是哥哥。 却说那厢,寻月棠看见谢沣入内,正乱七八糟地拿着帕子擦泪,一边在委屈,一边还在出气,正欲开口说上他两句,就听得外头有人叫棠儿。 是哥哥! 这下轮到寻月棠愣住,口中喃喃,似是在问谢沣,又像是在问自己,外头,是我哥哥吗? 刚问完,她就自己答了出来,是我哥哥!扔下这句话,她鞋都来不及穿,下床就往外跑。 谢沣无奈,躬身提上寻月棠床边一双绣鞋,紧跟着她笃笃的步伐出了门。 前后不过差了两步而已,他出门就瞧见寻月棠抱住寻峥大哭,扬着手不断在打哥哥,力度虽不大,却分毫不曾收着,口里说着念着的全是抱怨。 寻峥就杵在一边任她打骂,好声好气地哄着,好妹妹先莫哭,先与哥哥讲讲这都是怎么回事。 此时,谢沣方才知道,寻月棠在自己身边的发散的那些情绪,其实还是有所挽留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将最真实、最无顾忌的一面展示给情郎。 那些女儿家的任性的样子,是给家人看的。 纵是自己曾以兄长身份自居日久,自问也算体贴入微,但,总是不一样的。 前面所思所想都是自己真心话,但这并不影响他看不惯盘儿此刻在别的男人的怀里,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泛酸。 谢沣闭了闭眼,终究是强行忍下了,上前蹲身,为寻月棠穿上两只鞋,而后转身出了门。 几年没见的兄妹,中间又横亘着父母离世这样的大事,该有好些话要说。 屋里面,寻月棠终于发泄地没了力气,闷闷坐到了一边。 寻峥手忙脚乱地给妹妹倒水擦泪,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当着定北王的面与妹妹如此亲近,一阵后悔,妹妹大了,与自己也该防开来才是。 后悔是一回事,他想到定北王蹲下给妹子穿鞋,又默不作声离去的身影,心里又是一阵暗叹,妹妹真是傻人有傻福,虽未做正妻,倒还是将定北王给吃得死死的,也没有吃亏。 寻月棠瘪着嘴看他若有所思、又现出笑意,心里一阵委屈又待想生气,刚要开口,就听得哥哥问 棠儿,今岁过年时我传信回去,家里人还说你与爹娘一切都好,如今你怎突然到了凉州?爹娘呢? 寻月棠愣了,死死盯着寻峥,眼眶里不断掉出泪来,视线渐渐模糊,脸上有冤、有怨、有恨、有悲。 前年七月里,贺峤的人冲进家里,掳走了我,杀了爹娘。 寻峥听闻,勉力笑了笑,如少年一般蹲在妹妹身前,道了句:棠儿,你莫唬哥哥...... 寻月棠抱着腿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将遭难那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与寻峥说了一个遍,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说着话,她从头上摘了檀木簪子下来,旋开取出银票,这是爹娘备下与你娶亲的钱,我刚开生意门时挪用了些,如今钱是还回来了,银票却不是爹娘那张了。 寻月棠擦擦泪递给寻峥,哥哥你莫要怪我。 寻峥没有接,转身撩袍跪下,朝着郓州的地方,重重地叩了三叩。 寻月棠见状,从椅子上下来,跟在兄长后头一道跪拜。 被拉起来后,寻月棠道:爹娘临终要我寻你,找不到你,我也无颜回去。哥哥,若你有空,我们便一道回郓州祭拜罢,离忌日也无几天了。 嗯。寻峥心情沉重,闷声应道。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若非他也在营里历练过多年,此时大约已经彻底崩溃。 寻月棠见他这样,心疼不已,凑过去摸摸兄长的脸颊,哥哥,与你回信的那人是谁?该是为了你好,以为家里早也无人,没得白白惹你伤心,亦是耽误你挣前程。眼看要两年,该也瞒得好辛苦。 应该是白梅。 寻峥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寻月棠恍然,对对对,应当就是白梅姊姊。 郁白梅小上寻峥两岁,与他一道长大,幼时亲厚。若按照一般人的做法,他们俩应该早早定下婚约,待年龄一到就成婚,此后一道孕育儿女,相携至老。 但寻峥心高,不甘囿在小小济水,十七八岁的年纪毅然从戎,临走时留了句:我非良配,郁妹妹寻个好人家嫁了罢。 郁白梅那日答非所问,只笑着说:你自高飞,家里有我呢。 终究是我对不住她。寻峥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你与定北王如今是什么关系? 寻月棠歪了歪脑袋,尽量让自己措辞客观,大约,大约是......待到所有事过,我会嫁给他。 寻峥皱眉:正妃? 当然啊,寻月棠回的理所当然,若他不许我做正妃。我就自去收个俊美儿郎入赘就是,如今我有的是银子。 ......寻峥教育她,莫要吹牛。 不信就自己看,凉州、登州、宁州,我到处都有生意的。寻月棠挽住寻峥,哥哥,若白梅姊姊仍未婚嫁,待我们除服,你就与姊姊成亲好不好?姊姊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我很喜欢她。 十有八九是没有婚嫁的,若郁白梅嫁了人,哪儿还有时间心思帮寻峥瞒着这些? 寻峥没答话。 好不好啊?寻月棠使劲儿晃他。 盘儿。 寻峥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她这个小字,我如今没个定数,真娶了她,是害她。 你是说对战北狄么?你在提州不是凉州,狄人来了先对上的是三哥他们,你若担心这个,不如先与妹妹棒打了鸳鸯去。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7) 寻峥默然半晌,点了点头,有机会罢。 哥哥,你今日来,是有正事与三哥商量吗?寻月棠问。 寻峥点头,避开军机说了提州之变,师父叫我前来投奔。将才易寻,帅才难得,定北王是难得一见的帅才,追随他,比在那纨绔子手下消磨人生来得更值。 寻月棠听得不很懂,只说:哥哥,他就是许多年前来我们家里借住的宋三。旧时情谊犹在,你不要放不开。 寻峥点头,哥哥记下了。 那你们忙,我就在府上,忙完你来寻我,寻月棠往前走,走出去没两步,又回身,将方才没有送出去的簪子塞到人手里,紧紧抱住了寻峥,哥哥,哥哥,哥哥...... 寻峥动容,也顾不得方才还在乎的男女之防,将妹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待哥哥忙完了,带你去逛街巷。 寻月棠点头,不着急的,你们慢慢说,自是来了,就将事情办妥了去。 她离开哥哥怀抱起身推门,三哥,三哥你来罢。 谢沣本在旁边书房静坐,听到她声音就走到了这边,正碰上她出门。 寻月棠冲他一笑,冲过去跳到他身上,三哥,三哥,我找到哥哥了,谢谢你,谢谢。我好欢喜,我要去找妙言,暮食我掌勺,大家一起吃! 谢沣已经习惯她这样的袭击,双手马上托住她,蹭着她鼻尖问:这样开心么? 寻月棠疯狂点头,对的,好开心。 那晚上允你不醉不归怎样? 真的吗?寻月棠大喜,抱住谢沣亲个没完,那若是哥哥拦我,你要帮忙。 谢沣点头,都依你。 寻月棠开心地如同小鸟一样,捉着裙子往外跑,能隐约听到她喊甄婆婆我找到哥哥了...... 谢沣收起笑容,准备迈步往内室,一抬头发现寻月棠没关门,门口站着看完了他俩全程动作的寻峥,脸色隐隐发黑。 无媒无聘,当着人家娘家人亲密至此,确实失礼。 谢沣自知理亏,轻咳了声,又往前走几步,行了一个拱手常礼,恭敬叫了声 舅兄。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合议 这声舅兄听得寻峥心里不上不下, 他默然又坐了回去,王爷言重了。 谢沣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也默默回了座位, 本想着拿碗茶喝着,多少去些尴尬, 没成想一入手就是冰凉。 将茶碗放回去, 谢沣又开口,前厅还有人候着,不若, 我们就去前头罢。 寻峥起身, 走在了谢沣后面,将军请。 谢沣脚步一顿, 大跨步往前走了。 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尴尬, 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事实就是, 二人都不自在。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了前会客厅才稍好些, 林勰这边茶底都已换了几次, 几乎是要变成品茗会了, 谢沣、寻峥二人才姗姗赶来。 我们这里的茶已经换成了碧魁珠, 林勰吩咐下头人,快给寻家哥哥上一盏来。 寻峥道谢, 林将军可是知道我与月棠的关系? 这话问的......林勰道,寻家妹妹与鸣苍相遇在两年前, 那时候鸣苍就已经在满世界地帮她寻你了, 凉州军队五万余人的册子被他翻了三遍不止, 提州也递过去几次消息, 但那时候你们防着凉州, 就没有结果。如今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倒不知还有这么一出,寻峥心里有些感激。 林勰接过下人的茶盏递给寻峥,如今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也该好说些。 其他随寻峥一道来的那些,都被这句自己人搞懵了,一个二个地发出问询目光。 寻峥接到,但却不知如何回我妹妹与这定北王有了首尾? 没有家人过明面的婚约,这样的关系哪好撂到明面上来讲? 最后还谢沣放下茶盏,缓缓开口,本王倾慕寻总兵幺妹月棠已久,如今得了寻总兵首肯,便算得了个口头婚约。 寻峥忙附和,是。爹娘不在,我身为长兄,自是要与妹妹做主的。 挑破了这层关系,后面的话就好说了许多。 寻峥当场言明了贺峤的杀父弑母之仇,又提起其登基后的乱政,直言要带着左总兵的嫡系投奔凉州而来。 其他人亦是苦刘珙久矣,纷纷表示要一同来凉州对抗外狄。 我说他寻大舅,林勰晃着一把折扇,何苦非要来凉州呢?待在提州,最早驰援,不更美矣? 谢沣的身份他不好点明,只说了一句功高盖主、或有灾殃。 其他人自然听出来了个中深意,都未做声,还是寻峥先开口,提州军营,愿追随我等的,约莫万余。谢、林二位将军希望我们如何做,还请明示。 那边寻月棠已经高兴地要飞起来了。 她出府先去了撷芳楼,彼时妙言午歇刚醒,听她来寻,打着呵欠就下了楼。 阿棠今日怎么如此得闲?妙言上车,可是又要去采买? 不是不是,寻月棠抱住她,凑近她耳朵,妙言我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妙言等好久,耳朵被她呵出来的气弄得发痒,有些受不住了,才拍了拍身侧人,别光顾着自个儿笑,也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什么好消息啊? 我找到哥哥啦! 妙言大喜出声:真的吗?恭喜你啊阿棠! 对,我哥哥从提州来找三哥公办,正被我碰上,寻月棠道,今晚就在三哥府上设宴,三哥允我不醉不归。你要陪我! 好好好,一定陪你。 二人下车,妙言跟寻月棠一起进了厨房,阿棠我来与你打下手。 也不晓得他们会谈多久,咱们先做些个小零嘴吃。 妙言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杌上,双手托着脸,今日天儿热,阿棠做些清凉物。 行,你容我想想。寻月棠戳着太阳穴站着,我们今日做些滴酥鲍螺吃罢。 第一次知道这还是在兰陵笑笑生的书里头,西门大爷颇喜此物,赞其入口即化,沃肺融心,待到姐姐去了,想到她最会拣鲍螺,不免睹物思人,痛断肝肠。 他二人之间的感情不那么纯粹,掺了铜臭之气、始于肌肤之亲,寻月棠不太能够共情。 但这酥油鲍螺她确实着着实实感兴趣,只不过这本并不是美食小说,酥油鲍螺的做法无从考证,她如今常用的法子是结合了原书、又参考了些美食博主之后,自己稍加改良而成。 所谓酥油者,乳酪也。 将白醋、枸橼子汁加入牛乳中,熬煮到分离出乳絮来,用纱布挤干乳清去,留下的那些白色的、固态的东西,就是古法乳酪了。 将这乳酪分作两份,一份静置一旁备用,另一份掺上胭脂混合成粉红颜色,而后分别掺上蜂蜜、蔗糖浆。 双手洗净分别捞起两色酥油,打着旋儿到冰水里头去,将两样颜色旋到一处去。 奶酪方才还有温度,见了冰水就凝了起来,在白瓷钵子底上固成了一座二座的尖尖螺蛳模样,半粉半白十分好看。 寻月棠盯着水里,觉得比起螺蛳,更像是后世用机器做的双色冰淇淋了。 阿棠,这是什么?怎这样好看?妙言在旁边出声,让我试试,快让我试试。 盘子要点满了,你等我先捞出来些。寻月棠说着伸手,持两柄小竹铲挪出鲍螺儿,又招呼妙言,去玩儿罢。 妙言在旁边玩着的功夫,她在盘中鲍螺上飞了金,如此一来,美貌之中就又带上了几分华贵了。 妙言,你玩着,我先去送,寻月棠路过,瞧着还有模有样的,就多嘴问了句,要不然,你单独给林大哥送去? 妙言也觉得自己做得不错,较她一贯水平而言,这算超常发挥了,要不然,你帮我送去? 行,寻月棠点头,给你寻一个格外好看的小花碟子。 寻月棠送到会客厅去,将那小碟单独放到林勰面前,林大哥慢用。 而后将自己做的那碟放到了靠近谢沣、寻峥面前,哥哥、三哥,我做了冰水镇的酥油鲍螺,快些尝尝。 见寻月棠施施然离开,林勰才指着自己手里那碟子对寻峥道,我说寻大舅,你若得空也帮我说说寻妹妹。我俩交情也算不浅,但这女娃总不肯多给我口好吃的。上次一道神仙鱼,我求她仨月都没能入口,这次又将练手的点心给我分下了。 当然我也不是说咱妹妹不好,咱妹妹人是极好的,当然,能多顾及一下我的口腹之欲,就更好了。 寻峥看向林勰那个盘子,确实不如自己眼前这个盘子里的鲍螺好看,软塌塌的,没个型。 却又皱眉:不对啊,妹妹不是这般不懂事的人啊,此前在家里时,是也有做坏的点心,但都是给自己吃的。 谢沣想到寻月棠之前说的话,笑着看向林勰:子修,你看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手里那碟是出自,妙言姑娘之手?方才那些话...... 林勰的脑子里方才全是布防舆图,竟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这一点,还说什么练手...... 就差明着说嫌弃了。 坏了,可坏了。 心里慌得不行,面上却还强装镇定,林勰站起身,方才那些话各位就当没有听见,你们吃着,我先失陪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晚宴 如今议事已经到了尾声, 林勰离开也就离开了。 余下人相视一笑,接着都将目光放到了盘子里的酥油鲍螺上,一番谦让后各自拿上了盘子旁边配的小银铲子。 用小铲启下鲍螺的时候, 还能觉出这点心有些硬挺,吃到口里第一感觉是凉丝丝的, 在这将夏未夏、气温增高的天儿里吃上一口, 觉得舒坦。 凉过之后就是甜兮兮的味道,感觉在口里未待多久就整个融化了,有既醇且厚的牛乳味道、有清甜的蔗糖味道、有蕴着淡香的蜂蜜味道......三种令人感到幸福的味道在口中交织、又汩汩流动, 点心竟成了饮子了。 这酥油鲍螺真好吃。有人赞道。 寻峥点头, 言语中难掩自豪,我妹妹的手艺。 听他这样说, 大家才发现盘子靠近他的那部分已经空了好大地方出来, 义泓, 你不是很少吃甜么? 寻峥笑笑, 从前在家是爱吃的, 但是妹妹学做点心时总砸锅, 回回要给她打扫战场, 吃多了就伤了。到营里后不吃, 是因为发现能碰上的甜食尚赶不及妹妹做砸了的那些好吃。 说着话,他看了眼正慢条斯理吃鲍螺的谢沣。 谢沣察觉到他探寻的眼神, 冲他一笑,阿棠如今下厨已不会失手了。 寻峥:......棠儿如今确实厉害。 厨房里, 妙言正跟着寻月棠学做菜。 如今正炖的是一道节瓜眉豆鸡脚汤, 当今时辰饮用最合节气, 做法也不难, 提前泡好眉豆、花生、瑶柱, 并着洗净焯水的鸡脚、猪骨,与节瓜、蜜枣与生姜一道放入铫子里炖煮就是。 已经炖得差不多,炉膛内减火,寻月棠开盖瞧了瞧汤的如今模样:迎面而来的首先是腾腾白气,几息后散去,肉香便迸发了开来。 方开火时汤底还是如泡过了的清茶一样清澈,现在却已然浓厚了起来,泛着似白似粉的颜色。鸡脚嫩粉、节瓜嫩黄,在汤底中浮沉,偶尔在咕嘟嘟的声音里翻出一颗二颗的花生与眉豆。 妙言参与了食材处理,现在已经将自己看做了这道汤的主厨,凑近去,用手扇着闻了半晌,稍微有点骄傲了,真香啊! 炖汤其实不难,寻月棠知道妙言真实想学厨艺,便与她讲,但讲究不少。一来,似豕肉、鸡鸭之类,炖之前最好飞水,便是焯上一焯了;小火慢炖时不能中途开盖、或者加水,免得失了风味;有个说法叫老火靓汤,火候一定要到才行。 妙言点头,我记下了,赶明儿你列个食材搭配的方子给我,总归我在楼里闲来无事,有的是时间炖汤。 就......就也不要天天炖老火汤喝,寻月棠斟酌着词句,太补了些。 老火靓汤是后世广东一带爱喝的汤,补是很补,味道也赞,营养也多,但长时间炖煮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是嘌呤过高,若非当地人,大约会有点承受不住这个福气。 之前她就见过有人分享,外地人去广东连喝几天靓汤结果进医院的事情。 行,我记下了,妙言答道。 先给你盛一碗喝。寻月棠笑着,做厨子么,尝尝咸淡是应有之义。 于是,妙言端上了一小碗鸡脚汤,一面儿吹着热气,一面儿小口啜饮。 可是奇了,方才吃鲍螺儿的时候还觉得这热天就该用些冰凉物压压才舒坦,现在饮上暖灶上下来的温汤,又觉得四体热意涌动,全身毛孔暗暗舒展,也熨帖得紧。 热意之余,是甘甜味美,是鲜味袭人,妙言喝了一小碗,犹觉得没够,可想到这是宴客之用,便还是恋恋不舍将小碗放到了水盆里,预备着席上多喝一下。 就这时,林勰提着袍角快步走来,人未走近就先出了声,纳古丽~ 妙言出门,在斜斜暮光里候他,官人可尝了我做的鲍螺? 林勰摇头,对当时的乌龙闭口不谈,适才议事已近尾声,鸣苍说你来了府上,我便来了,尚未尝过。 无妨,妙言道,我还做了好些的。 林勰拉着妙言走了,寻月棠这边才开始真正发力,眼看天色不早,要快些做事了。 备菜时有人帮衬,她如今只负责烹调就是,说是今日宴客,其实她存了十足十的私心 做的全也是哥哥爱吃的。 到点开始上菜,寻月棠与妙言却未见身影。 寻峥皱眉,问谢沣:棠儿不上桌么? 当今民风开化,各地各户的规矩都不一样,有人家仍讲究妇人不上席,有人家却将中馈妇女当男子一般尊视。 不论旁人家怎样,至少在寻家,不管是亲母还是继母,都是可以上桌的。 如果定北王口口声声叫自己舅兄,却将如此有本事的妹妹低视,那他就要讨个说法了。 谢沣抬头瞧了瞧门口,侧头回:怎会。阿棠与妙言姑娘爱漂亮,在厨房折腾半天,这会儿回院里更衣梳妆了,该很快就到。 妹妹确实是爱漂亮的......寻峥点头,嗯了一声。 这话说完不久,寻月棠与妙言就梳妆好挽着手一道行进来了。 方才寻月棠一人穿素衣进门送点心时大家都未细看,更不觉她长相如何如何,如今换了衣裳首饰,又点淡淡晚妆,方才看出正值妙龄的女子的貌美与灵动。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8) 尤其身边还跟着一个绝色异域美人,二人并行而至,一个美艳、一个清丽,这养眼程度堪称震撼。 在座的都是未娶妻之人,一眼未竟,愣住的都有好些。 谢沣、林勰、寻峥察觉,一道清了清嗓子,才将人神思唤回。 寻月棠落座在谢沣与寻峥中间,瞧着桌上布的菜,伸手给挪了挪位置。 如今是在谢沣跟前儿,她不怕失了礼数、更无须担心有人苛责,她就是想将哥哥喜欢吃的那些放人眼前,谁也别想拦着。 寻峥看着她挪过来的黄豆炖猪蹄、郓州菜豆腐、麻酱油条......眼有点热。 自己喜欢吃的菜,今日都做了。 寻月棠取瓷勺舀了菜豆腐放到兄长碗里,哥哥快尝尝,看是不是家里的味道? 寻峥吃了一口,点头,又自己添了好些。 他能吃得出来,今日这做的是荠菜菜豆腐,能吃到荠菜的不同于其他野菜的清甜,外头裹着豆香,大部分已经是粉状,也还有粉粉糯糯、稍大些的黄豆颗粒,微微的咸味里头带着油烹过的葱姜香味,十分适口。 寻峥不由想到棠儿的母亲,自己的继母。棠儿的菜豆腐,与继母做得一模一样。 他生母早早病逝,父亲一人拉扯他的时候,二人都过了相当程度的苦日子,换季没有新衣,饭菜不堪入口。 直到继母来到这个家里,一切才好起来。 她知道自己喜欢吃菜豆腐,便整日换着花样做:萝卜缨子的、青油菜的、荠菜的、蒲公英的......从那之后,自己终于体会到了有娘亲疼的感觉,也再也不用去发小家蹭一口菜豆腐吃。 只是,自己如今再回乡,却连母亲一面都见不到了。 想到这,寻峥拳头握紧,用白日里达成的合谋强行压住了滔天的仇恨。 这菜是郓州小吃,模样实在不讨喜,其他人都敬谢不敏,寻峥便闷着头一个人吃,眼看就要见底。 谢沣正吃着寻月棠给他盛的黄豆炖猪蹄,比起旁边那道如菜肉馅儿的菜豆腐,他还是比较能接受这个。 入口确实也没让他失望,或者说盘儿做的什么东西都不曾让他失望过。 猪蹄颜色绛红,外皮发亮,吃到口里是浓郁酱香咸香,软软糯糯,口感一绝,黄豆经过了久炖,吃到嘴里粉粉面面,舌尖一抿就散开,剩下就是吸满了肉汤的香味在口中慢慢散开,一勺一勺连汤舀着吃,别提多舒服。 吃得差不多,便上了席间酒。 一桌大老爷们如何也想不到,方才还在被担心能否上桌的两个女子,竟成了酒桌最最畅饮之人。 寻月棠得了谢沣的敕令,今日里是铁了心要不醉不归。 妙言舍命陪姐妹,也是打定主意要喝她个昏天黑地再说。 寻峥作为寻月棠幼时饮酒的领路人,自然知道她那丁点酒量,见她将梨花白一杯一杯地灌下肚,心里直打颤,好几次都伸出了手去,想要夺下妹妹的酒杯。 可次次都被谢沣拦住了,她今日大悲大喜,合该发泄一下,都是自己人,无妨的。 寻峥叹了口气,自己仰脖跟了一杯。 林勰已经许久不见纳古丽这样高兴轻松,心里松了劲,也不拘着她了,准她爱喝便喝。 三坛梨花白之后,她二人彻底来了兴致,妙言飘着步子离了座,叫嚷着技痒,就直接在桌前空当处跳起了舞 从前酒局我也跳舞,是为旁人助兴,今日总算是,为自己助兴一次...... 林勰看她面色酡红,脸色带笑,眼里却是含着泪的,又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心里一阵不忍,拿酒杯排成一排,里头深深浅浅倒上酒,用筷子敲击着开始与她伴奏。 寻月棠未察觉到妙言异常,只是觉得她舞跳得真好,便也跟着出了座位,说着:我白日教了你厨艺,现在该你教我跳舞了...... 妙言拉住她手,来罢,阿棠...... 一屋堂闹闹哄哄,各个人却乐在其中,大家今夜都尽兴,散席已过戌末,妙言与寻月棠如愿醉成了一团。 林勰冲众人打了声招呼,抱起妙言先离了席。 谢沣准备照做之时,被也清醒无比的寻峥拦下,棠儿说今日回家去住,我带她回就是。 而后不由分说,将寻月棠从谢沣怀里抢过,半抱半搀着出了门。 寻月棠靠在哥哥颈侧,口中喃喃,哥哥送我回家,哥哥住我隔壁,我早就遣人收拾好了住处的,只许住我那里,不许去客栈,我啊,我今天在客栈,找不到你...... 谢沣到底是不放心,抬步跟了上去。 进寻味小筑后院,还守着的张红亮等人将来人带去了已安排好的房间。 寻峥今日抢妹妹胜利,心里爽快地不行尚未出阁的女娃,就该由哥哥照顾才对。 他迅速进入主人翁的角色,站在寻月棠卧房门口,与谢沣客气道:劳烦王爷送舍妹回府,只是此刻天晚,王爷还是快些回罢。 谢沣无奈,刚点头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寻月棠的手环住他腰,眼睛都要睁不开,说话也迷糊:这么晚了......三哥,三哥去哪儿啊?快来陪盘儿睡觉啊....... 一朝翻身,谢沣扬眉吐气,回身揽住寻月棠,冲黑脸大舅哥拱了拱手,而后抱起怀中人就走,只留了一句,还请舅兄放心,鸣苍绝不逾矩。 寻峥看着谢沣关门的潇洒动作,只觉全身上下四处冒火,发泄无门,只能在门前跺了半天的脚。 第87章 返乡(1) 谢沣与寻峥, 从这夜起就算是暗搓搓较上了劲。 在谢府、凉州大营时,俩人将军、总兵相称,瞧着也算是志同道合, 甚至颇有些莫逆之感;但回了寻味小筑,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兹要是称上了鸣苍、义鸿, 就恨不得撸起袖子,随时准备就抢寻月棠这事较劲。 寻月棠作为事主,不单没有丝毫想要给调节矛盾的意思, 甚至还有些嫌他俩太过收着 抢我么不是, 那就拿出真才实学呀,一个总兵、一个将军, 武义想必都不低, 怎不见抄家伙呢? 话她不敢明说, 却每日都盼着呢, 反正他俩误不了正事, 那哥哥与情哥哥一道抢自己, 搁谁身上, 谁不开心? 于是, 白日里寻峥如何以好久不见妹妹哥哥好生想念、哥哥甫至壅城妹妹陪哥逛逛占下寻月棠。 晚间,谢沣就会如何排除万难留宿寻味小筑。 谁人也不服。 但三日后, 寻峥出了杀手锏我们一行,不日启程回郓州。 爹娘忌日已近, 寻月棠一听哥哥要出发, 忙不迭地就开始收拾行李。 唉。 细细数来, 这已经是谢沣今夜第六次太息。 怎了三哥?寻月棠端了个透金琉璃壶进来, 未入门就听见这声长叹。 谢沣摆手, 无事。 寻月棠听了只偷着笑,她如何不知道三哥心里想的什么呢,没事便好。前些日子我定了桑葚酒,刚从井水里冰镇出来,三哥尝尝。 谢沣接过花边琉璃盏尝了一口,咦了一声。 桑葚酒他不是没喝过,但是不论是在哪儿喝的,好像甜味都比较重,酒性却烈。 今日的酒就不一样了,口感是酸酸甜甜,酒味比较弱,若不是提前被告知,他还以为是桑葚饮子呢,入口是浓浓果香,酒体柔顺清爽,入喉回味悠长。 可在此情此景之下,他竟生生将这清甜果酒尝出了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感觉。 唉。 又是一声叹。 寻月棠直接笑出了声,也不吱声,不答话,就端着酒盏喝,偷着瞧他。 一壶酒饮了过半,谢沣起身走到案前,盘儿,我为你画张相罢。 他想到在登州时林子修不曾撒手的美人扇面,也想到萱宁堂里面一整柜子的娘亲画像。他没什么经验,就是觉得画像大概真的可以慰相思。 可以啊,寻月棠也觉得新鲜,还没人与她画过呢,我是站着还是卧着? 随你。谢沣声音闷闷,我画人物并不擅长,只给自己看的,你随便摆姿势。 已然入了夜,无风,实在闷得紧,寻月棠身上着的是蝉翼纱的褙子,内搭了件桃红抹,一头秀发仅用枚玉簪松松绾起,掉落不少发丝在耳畔、在前额、在后颈。 听到谢沣这样要求,她挪走了炕桌,铺好竹席,取了个话本子在手,闲闲趴到了榻上,行了,三哥你画罢。 谢沣已提了笔,又顿下,趴着读书,仔细害眼。 嗐,看与不看还不一定呢,寻月棠掩住嘴打了个呵欠,我若睡着,你就将我挪床上去。 谢沣看着寻月棠姣美身体横在榻上,淡淡青绿的透明纱内显出纤瘦后背、起伏腰臀,素白的百褶裙子铺满榻沿,尽头是一双白嫩小脚,正一下一下晃着。 他有些不太淡定,满心满眼都是在后颈打了活结的桃红色鸳鸯小衣。 后来,莫名其妙的,画着画着,画笔就落在了寻月棠身上,上好的紫毫笔满蘸冰凉浓紫的醇香酒水,在她身上落下一朵又一朵的海棠花,有欺霜赛雪的白皮子做底,端的是风光无限。 谢鸣苍! 寻月棠生气了,大声唤他。 谢沣画得起劲,头也不抬地应,嗯,我在。 寻月棠抄起脱在一旁的桃红小衣,扔了对面画师一脸,你可知桑葚颜色染上就好难洗? 唔,是吗?谢沣终于抬头,问:当即擦掉,可以吗? 寻月棠想了想,应该可以罢。 哦。 谢沣以唇为巾,沿着一身花海,慢慢拭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寻月棠等人用过朝食就准备出发。 谢沣与林勰站在长亭处相送。 寻月棠看着沉脸一整个早上的谢沣,笑着捏了捏他脸,笑一笑嘛,我很快就回来的。 很快?谢沣回嘴,指的是,先去登州、再去宁州,最后去郓州,回来还要拐道去提州看看吗? 说到这里他就好恨。 寻峥告了半年的假,如今用了不到一个月,剩下五个月竟然全将盘儿给安排进去了,一路行程写了满满当当三页纸,耗时近五个月。 他看完之后争取良久:入秋之后北狄随时可能出战,盘儿必定要在秋天之内回来,我会派人护她,如此才给减成了三个月。 纵是如此,三个月也已经是二人确定心意之后的最久分离了。 哎呀,我本来就要去还裴栀一个人情,哥哥也要去宁州给同僚送家书,不就二事合作一个,还有提州、登州,都是一样的。本来就是要去的,寻月棠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荷包,摘了谢沣的旧荷包,取出里头的平安符换下,待到里头的木樨花香味淡了,我就回了,很快的。 我的暗卫会一路护卫你,有事就传他们出来。此去路远,一切小心。谢沣借着给她拢衣襟的动作,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去罢盘儿,早些回来。 寻月棠上车,打开车帘与谢沣挥手,回去罢三哥~ 寻峥在马上拱手与送行人道别,而后马鞭一挥,车马渐行渐远。 林勰笑着拍了拍谢沣肩膀,走咯,谢宝钏。 寻峥一行人先到了登州。 本想着去随便找一个客栈落脚,但寻月棠先去了州牧府拜见李伯与周婆,二人见了她死活要留她在府上住,月棠你回回来登州都是住这里,此次怎就见外了?你那房间有人打扫,干净地很。 寻月棠挠挠头,主要是这次我还带了哥哥他们,太打扰了。 听闻你哥哥也是行伍之人,那自也住得,周婆道,反正你在这里,也不用我们老两口管饭,还能白白蹭上两顿。 李伯也说,是啊,王敬等人今晚也会回来,他很快要回凉州,让他吃顿好的好上路。 盛情难却,寻月棠便替哥哥他们做了主,就在这州牧府落脚。 她先带寻峥去看了登州的田亩。 寻峥看着一连整片、青青绿绿的良田,还有百十个劳作的佃农,笑着看妹妹,我棠儿也是地主了。 其实我本意不是种田,而是为了将那些水牛用起来,但没想到粮米产量倒不错,是意外之喜了。 登州所产的米粮都没有进店里卖,加上收成时分收的那些一起存进了秘密建的粮仓里,如今已攒了好些,只待不时之需。 说起这个,寻峥从身上掏出来了一张银票,我在营里这几年,奉酬全攒起来了,加上立的大小功绩赏赐,全兑做了一张,本打算是给爹娘养老之用,现在......便给我妹妹添做嫁妆罢。 寻月棠笑了笑收下,自己开门做生意这两年筚路蓝缕,吃了不少亏、长了不少志,银钱也赚下些许,可来得这样舒心、轻易的,还是头一笔。她挽住寻峥的手,谢谢哥哥。 傻孩子,寻峥笑着揉揉她发顶。 他在壅城几日,曾随妹妹一道参加过商会合议,见她已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在城中地位可想而知,至于其他州郡的生意布局,该也不会少。 给银票这事儿,他其实忐忑,担心妹妹瞧不上这些小钱,哪怕说句哥哥留着自己花,也够他难受。 是以,就一直攥在手里,今日总算鼓起了勇气。 倒不想妹妹接的这样痛快,果真是长大了啊......想到小妹被催着长大,他心里又一阵唏嘘。 从田庄出来,寻月棠带着哥哥去了乳坊,取了个水囊,添了些白生生的粉子在里头,盖上盖晃一晃,就递给了寻峥。 这是何物?寻峥问。 哥哥且尝。 寻峥拔开塞子入口,竟是温热的牛乳饮子,既香且甜,口味醇厚,温热将牛乳香味又多逼出来了几分,是牛乳,好喝的棠儿。 寻月棠摇了摇头,又递给他另一杯,再尝尝这个。 寻峥喝下,一时间竟分不出这两杯有何区别,这两个,是一样的东西吧? 这口舌,倒如三哥一样驽钝,寻月棠笑着打趣他,前头喝的是乳粉,后头喝的是鲜牛乳,怎能一样?照林大哥的说法,乳粉比牛乳要更厚一些,回甘也更重。 寻峥不信邪,又尝了一尝,才点头,好像是这样。不过,做这乳粉是为了什么? 寻月棠给他讲一来是奶茶店需要,二来可以做军需,还特意强调,但是只做凉州的军需,提州说来说去还不是哥哥的,我可不给。 棠儿放心,寻峥瞧妹妹嘟着嘴巴、小气吧啦的样子,不由大笑,等到真开战,哥哥一定得饮上你这口乳粉。 乳坊的掌柜带了些新摘的青瓜,并着只刚宰的鸭子一道给寻月棠带上,寻掌柜找到哥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小地方没什么值钱贺礼,只能送个新鲜。 寻月棠笑盈盈道谢,这就是最好的东西了,晚上炖给我哥哥下酒。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59) 回府后,她说干就干,架起口大锅就准备做卤味。 卤味起源极早,最起始的配料只有花椒、油盐而已,后来随着社会发展、历史推进,各地风土、气候不一,方子便越来越复杂,分类也越来越多,南卤北酱、红卤白卤糟卤等等。 登州比起凉州,气候更加湿热,如今气温已如盛夏,所以寻月棠今日准备做糟卤,凉凉的最适合夏季。 糟卤糟卤,字面便可以看出它重头是在一个糟字,这个糟指的是吊糟,单取酒糟中的糟汁尚不足,还得加上八角、香叶、桂皮、茴香、陈皮、桂花、花椒等香料,泡成浓香糟汁才行。 虽然今日新得的是只鸭子,但万物皆可糟,单撂这一种就太过浪费了,高低得弄个拼盘出来才行。 鸡翅、鸭肉、花生、毛豆、河虾分别下水,该加葱姜的加葱姜、该加花雕的加花雕,焯好了备用。 这些都好说,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的是猪蹄。但是哥哥喜欢吃猪蹄,再麻烦都要做的。 糟猪蹄要保持其弹性,讲究一个二热二冷,第一热是单焯水,第一冷是过冷水,第二热是加葱姜后开水再下锅,由文火煮制,这步骤为的是保持鲜味、去除腥味,第二冷是迅速过冷水,为的是保持弹性。 一来二去,就过了一个时辰。 寻峥帮不上什么忙,就带着人在旁边嗑瓜子寻甜阁新开发的话梅口味瓜子,是当真好吃,这一路来他们几个嗑了起底有三斤了,越吃越上瘾。 棠儿,这一道猪蹄而已,怎这样麻烦? 麻烦也是为了好吃,寻月棠走过去,张开嘴,接过了寻峥忙里偷闲存下的一把瓜子仁,后含糊道:吃卤味就像嗑瓜子,也是停不下来的。 食材都处理好之后,剩下的就简单多了,泡上糟汁过半日,暮食的时候吃刚好。 李伯又启了好酒出来,说要庆祝寻月棠找到哥哥。 王敬与寻峥初次见面,不料竟格外投缘,问及年龄,还都是三十又一。 寻兄如今可有家室?王敬问。 寻月棠帮他答了,没有,又戳了戳寻峥,哥哥,你问问王大哥的情况。 寻峥当即摇头,我不问。 你不问我便自己说,王敬知道寻月棠的意思,笑得憨厚,家中犬子,如今得叫个五岁,下头还跟了个妹妹,也有两生日了。 寻峥面无表情,拱手,王兄儿女双全,好福气。 寻月棠气得不行,在凳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这福气,你也得有。 一桌人看着寻峥七尺男儿被妹妹点得不抬头,登时笑作一团,直言咱妹妹说得对,是要抓紧些。 寻峥懒得理这些人,提州大营的伙食实在差,这样比起来,与妹妹在一起的每一日都像是到了九重仙天一般幸福,他现下也只顾得上吃。 这个糟毛豆是真的好吃,两头都被剪掉,入味更甚,吃到口里还是多少有点脆生,入口冰冰凉凉,清清淡淡的调味更烘托豆子本身清香,吃着过瘾。 还是妹妹说得对,吃卤味真的像嗑瓜子,根本停不下来。 另外一边,王敬他们也没闲着,就着酒开始剥花生,言谈之间提到膝下儿女,俱是眉开眼笑,一时间碰杯不断。 哥哥,别光紧着素吃,尝尝这个猪蹄。寻月棠催着寻峥,又给剥虾。 寻峥对那些儿儿女女的事儿不关注,就着酒吃卤味,愉悦地不行,听到妹妹提醒,又夹了一块猪蹄。 印象中的猪蹄,无论是红烧、还是酱香,都是外皮红亮,肥腴油润。 但这个不一样,瞧着就清爽,泛着粉白颜色,经了糟醉后,竟神奇地变作了清爽开胃之物,弹性十足不说,还带着氤氤酒香,咸咸鲜鲜,让人胃口大增。 哥哥,吃虾。 寻月棠胃口小,宴席没过半就吃好了,如今专心给寻峥剥虾,手边碟子已堆了满满虾头虾壳。 大约是酒意上头,寻峥定住,看着自己碟子里的虾肉,又看看眼前妹妹笑颜,蓦地想到刚才说的成家话题,想到那个总爱抢妹妹的定北王,想到李伯抬酒时说的那句,月棠总算是寻到了哥哥,咱们小公子终于能将婚事提上日程了。 不由的,寻峥心里一阵怆然,开口问了句: 盘儿,待你不日嫁人,可还会给哥哥剥虾? 寻月棠抱住寻峥小臂,轻轻开口,傻哥哥,我无论嫁给谁人,都也还是你最最亲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返乡(2) 离开登州后, 第二站就是宁州。 裴栀早早就等在了城门口,见了寻月棠等人的马车直接给引到了裴府。 寻峥哥哥,你可是我的财神爷呢。入府下车, 裴栀挽着寻月棠的手,凑头过去与寻峥搭话。 此话怎讲? 你可知你这妹妹, 为了寻到你, 要求我们所有的加盟店都从了她主店的规矩,给所有叫寻峥的人免单。我本以为这名字并不多见,便从了她。真开起店来才知道原来上至八十老叟, 下至黄口小儿, 竟这么多叫寻峥的。如今可算是找到你,把那牌子去了, 我省得每日做慈善...... 寻峥没说话, 笑着摸了摸妹妹发顶。 摸得寻月棠还有些不好意思。 说话间行至裴府正堂, 裴建川正守着一方黄花梨茶台泡茶。 他年岁渐长, 年轻时驰骋沙场留下的旧伤越发上劲, 见裴栀这一二年里生意做得颇大, 索性将裴家大半产业交与了她手, 而后就是日日赋闲在家。 他如今与寻月棠也算相熟, 见她来,放下手中紫砂壶, 笑了笑:月棠姑娘来了? 裴叔近来可好?寻月棠上前行礼,奉上了个描金漆盒, 登州偶然寻到的。 裴建川打开, 发现是根已成了人形的人参, 须子展开有拃长, 可不能是偶然寻得, 得是花了大价钱收的,但生意场就讲究这样的人情往来,他既有意提点寻月棠,自也不会推脱不收,道谢后令旁边人收好,给她和身后的寻峥倒了茶,先问:小公子近来可好? 裴建川之前是太上皇副将,自是知晓谢沣的身份,更习惯称呼其为小公子。 他啊,好得很,寻月棠笑笑,就是营里不脱身,要不然该会与我同来。 裴建川笑笑,又抬头,这便是寻家哥哥罢? 寻峥起身,对这个行伍老前辈行了一个军中之礼,裴先生,久仰。 起身起身罢,裴建川叫寻峥。 二人共同话题更多,不几句便聊了起来,裴栀一进屋就插不上话,现在索性拉着寻月棠去了自己院里,走罢走罢,我爹爹老夫聊发少年狂,这会儿说得起劲,没准等下还要拉着人对弈,拉着人排沙盘呢。 二人回了院里也还是说正经事,裴栀先是问为什么这一个月没有出新品,说店里老顾客都问呢。 没有时间啊,寻月棠托腮,凉州那边出的是桑葚酒,我不是与你说了吗? 那我收到信,总得有时间酿出来啊,一来二去不就到下个月了。 寻月棠托腮想了想,也对,但是我这个月准备好了新品,要不要先试试? 行罢行罢,看在你找到哥哥高兴的份上,裴栀拉着寻月棠起身,但你下个月一定要按时给我新品的。 从宁州走后,我还要回郓州,若这几日能赶得及,我就将后头两个月的新品一道给你,若来不及......寻月棠抱住裴栀,那就只能来不及了。 裴栀想起,寻月棠父母祭日大概就在后两个月,登时理解,那我,就勉强接受罢。先去大厨房里做给我尝尝。 这个做起来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寻月棠下手之前,先从自己的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来了一对镀了银的花嘴。 裴栀认识这个东西,是配合油纸给酥油、面浆等物做造型之用,还是从裴家的打铁铺子里打的。 好姐姐,你准备做什么呀?裴栀顺手拿过寻月棠的贴身小荷包,从里头取了两颗糖珠来填到嘴里。 寻月棠有饥饱痨的小毛病,会随身带些糖果子以备不时之需,裴栀知道她这习惯,总爱拿她糖吃。 蜜浮酥萘花。寻月棠在打击黄牛乳,抬头看正在嚼糖的裴栀,这糖好吃吗? 好吃好吃,裴栀拿过荷包来看看,你怎也不多准备些? 荷包里的糖都是寻月棠自己做的,顺应时节,添上不同的水果汁子,今日这些是刺泡果味(1),吃着酸酸甜甜,让人口舌生津,里头应该还是加了牛乳,糖的酸甜味就更朦胧、更柔和,香味独特却诱人,明明是果子,却带着花香。 姐姐你快将这刺泡果糖的方子交出来,我下个月就上这个。 裴栀又拈了一块,见这糖上面上有粉粉白白花纹,勾勾缠缠、弯弯绕绕,知道是制作中并无章法可循,但瞧着却是好看,可惜用油纸包着掩去了美貌,她到时定做些琉璃盏盛着,铺在冰上,怎么着也给买个高价钱去。 瞧好了,也有了主意,裴栀将糖块儿放在大拇指上,食指一用力就弹了个老高,而后张口接住了,姐姐看我这手绝活! 寻月棠见她塞了满口的糖,笑着摇了摇头,就这么好吃么? 是啊,裴栀倚在她身边,我小时候很喜欢吃刺泡果,喜欢它果子的香气,但是吃多了,酸倒了牙,太难受,从那后就很少吃了,姐姐你这糖留着了刺泡的味道,又不会倒牙,自然喜欢。 那我待会儿将方子给你,你自己安排人去做就是。 裴府厨房有一整套打牛乳的工具,她俩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打出来了酥油,寻月棠拨起来看了看,觉得差不多,就撂到了冰水里,再捞出来就是一整个发着乳香的白色酥油团子了。 可是要做成茉莉花型? 寻月棠点头,是。 蜜浮酥萘花这点心,做法、用料、成品都在名字上了,以净水澥开蜂蜜做浆、牛乳打出酥油为原料、塑成萘花模样的点心。 萘花,即为茉莉。 裴栀又拎一颗糖入口,擦擦手上前,姐姐,让我来试试。 吃这些糖,你仔细牙口,寻月棠将花嘴递给裴栀,自己去澥蜂蜜。 哎呀哎呀,我这茉莉,变成了牵牛......裴栀哭丧个脸,脑子觉得自己会了,手却当真做不成。 那你上新品的时候就改成蜜浮酥萘牵牛,寻月棠笑她。 不行,你给我做一个看看来。 寻月棠接过,慢慢塑了朵茉莉花出来,下手要轻、要缓,慢工出细活的东西,可丝毫急不得。 酥油花放进冰凉凉蜂蜜水里头,裴栀凑近,见青瓷浅盏里蜜水盈盈,其上浮着朵朵细小精致白花,让人不自觉想起仲夏午后,微风习习,丹灵光下满塘芙蕖,委实雅致。 她一开口就是极不雅致的话:姐姐,这点心我得卖个大价钱,且只供雅间才行。 寻月棠也觉如此,说起来她俩能成至交,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都钻进了钱眼里,你先尝尝。 裴栀提了一把小银勺,连着蜜水、并着萘花一起入口,先咽下冰凉凉蜜水,甜兮兮地直要沁进人心窝子里去,后在这余味不歇的甜美里抿开酥油,花香蜜香甜香便沾在了膏腴滑润的酥油之上。 酥油本身就有浓浓乳香,提出油脂后这香味更上层楼,润润地贴着人口内滑动,每一息都让人无比满足,下喉犹存一丝回甘与花香,与绵长的蜜香味一道,令人回味无穷。 我怎觉得这花里还似真有茉莉香味一样?裴栀又舀了一勺,难不成是姐姐做的花太像,竟让我吃出了错觉? 寻月棠看她皱眉凝思的样子笑出声,哪儿能啊,有茉莉香味是因为我泡了茉莉花在牛乳里头。 怪不得呢,裴栀也笑,也能侧面说明我口舌好,这点味儿都能品出来。 当下巳时刚过,离暮食还远着,裴栀在府上待不住,拉着寻月棠就往店里走,我的店又扩了一些,姐姐你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添补的没有? 行经前堂,正碰见寻峥与裴建川一道出来。 裴建川一手托着紫砂壶,另一手拍了拍寻峥的肩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我爹也真是......不会下棋还偏偏有瘾,裴栀道,估摸着又是弈棋被后生仔给赢了。 寻月棠笑出声,裴先生早年排兵布阵,怎会下不好棋呢? 不是说棋枰如战场么? 这两样事,说是触类旁通,其实关系真的不大,可不是带的好兵就下得好棋,裴栀看向寻月棠,定北王带兵不错,他下棋成么? 寻月棠点头,三哥棋艺很是精湛,少有敌手,哥哥也赢不了他。 裴栀:......你就当我刚刚那话没说。 紧接着她抬头,叫寻峥,寻峥哥哥,我们要去店里,你可要同往? 寻峥点头,跟了上去。 三人成行,又带着了其他一道而来的将士,上车去了宁州最大的寻味小筑。 这是一间高三层的楼,叫着小筑、却是酒楼,如今不到晌食的点儿,店里却仍坐了许多人,听着说书、饮着奶茶、吃着点心,好不快活。 裴栀将寻峥他们安排到了二楼一间靠近说书台的雅间,后就带着寻月棠去忙碌了。 这小筑朴雅气息与凉州那间似出一脉,但却又更加阔气奢华些,来往客席佩金带紫,似是非富即贵,可见走的是全然的高端路线,有人悄悄问寻峥:这地儿,该好贵吧? 又不要你花钱,怕什么。寻峥道。 这也是妹妹的产业么? 寻峥摇头,不是,是她旁边那个着男袍女孩子的产业。 好家伙...... 果然有钱的妹妹都是跟有钱的妹妹一起玩的,众人一起端起描金的奶茶杯子,都发出了来见世面的感叹。 不多时,寻月棠回来,落座哥哥旁边,笑盈盈问:怎样?吃得还好么?若是与那边口味有出入,我可是要找裴栀要说法的。 瞧你这说的什么话...... 裴栀跟在她身后落座,掏出了一张皮卷展开在桌上,指给寻月棠看,接着说刚刚的话题,宁州十二城,我如今已布局十城。下半年,我想着将剩下两座城也开起来。其实剩下那二座城并不很富庶,但什么破落地都有一二个财主,开总开得起来,但不要太大规模,只求与剩下十城达成联动便足矣。 你自己瞧着来就是,生意布局之上,你强过我许多。寻月棠给她倒了杯奶茶,反正我也不会因为你去那里开分店可能会赔本,就少收你加盟费。 裴栀大叫:寻峥哥哥,你看她这个奸商! 寻峥笑笑,指着这卷轴问:小栀,这些红点都是你现在开起来的店吗? 裴栀点头,对啊,你那妹妹,就靠这些红点,都能赚我许多银子。说着话,她拿手比了个数出来。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0) 寻月棠瞧着她笑,我赚的都是给未来嫂子的聘礼,你这诉状投错了衙门...... 寻峥听罢,握拳清咳一声。 余下人此刻却无心情打趣寻峥成家事宜,看着满满的红点、想到裴栀的手势,已被俩人的财力给骇住了去。 作者有话说: (1)刺泡果、树莓、覆盆子的区别我一直搞不太明白。 但是这里的刺泡果,我想的是树莓的味道,成品大概就是树莓阿尔卑斯? 第89章 返乡(3) 寻月棠等人在宁州待了半个月还有余, 但主要是依着寻峥等人去给同袍送信了,在裴栀府上只待了五日,惹得她好不乐意。 姐姐, 我当时给你运鲥鱼过去的时候怎么说来着?裴栀叉着腰,这些精贵物花了我大价钱, 你起底得陪上我一个月吧。 三哥说了, 陪一个月不成,要多少钱都给。 裴栀哼一声,这是我们俩的事儿, 又与他何干了? 然后我就跟哥哥出来了, 起码要三个月,若回来还有时间, 我再来寻你, 时间紧, 真的要尽快赶去郓州了。 听到谢沣吃瘪, 裴栀稍微好受了些, 扒着寻月棠的车窗, 那可说好了, 等你再回来, 定要好好陪我。 车马又行十来日,总算是赶在祭日那天到了济水县。 来不及回去看旧居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一行人在客栈落脚,寻峥带上妹妹出门, 带上祭仪去了问到的坟茔所在。 两方土包、一柄木碑, 其上落墨先考妣之灵位, 墨迹崭新, 似是有人才描过, 坟下落了焚烧黄纸、元宝的痕迹,土间微湿,有酒香。 可见方才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来祭拜过了。 寻月棠跪下,抚着碑上子寻峥敬立的字样,一定是白梅姊姊来过了。 寻峥没有答话。 兄妹二人静默着将所有祭品摆上石台,点火焚上了元宝纸钱,在爹娘坟前叩头,又起身长跪。 这坟茔落在半山腰上,耳畔是贯林清风,鸟雀啾啾,虫鸣喓喓,还有寻月棠不停的低声啜泣。 二人都有无尽的话想要告解、想要交待,想要立下重诺、想要告慰天人。日及中时便到了,将西斜时才欲起身。 寻月棠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瘫伏在地上,寻峥探手将她搀了起来,盘儿,天不早了,明日我们再来。 我想回家看看。 寻峥点头应,好。 二人相携下山,在山脚下看见了故人郁白梅。 郁白梅一身白衣,乌发编做了一个垂落的麻花辫,正在此地徘徊踌躇,看着有些局促,见人下来,她愣了一瞬,竟转身就走。 寻峥见状竟也没有去拦,相反的,他甚至也有些想要转身。 寻月棠看不下去,先朝人冲了过去,大声唤白梅姊姊。 不过她今日跪了太久,双腿发软,在下山的路上有些行不稳,又未注意脚下一处坑洼,竟就直直摔了下去。 寻峥离她远,想要伸手却没拉住,还是听到她呼唤的郁白梅先回身稳稳接住了她。 寻月棠小时就将郁白梅看做嫂嫂,二人十分亲近,这遭差些摔跤,她索性就赖在了郁白梅身上,抱着她问:姊姊,你跑什么? 郁白梅看了看正在给为妹妹检查是否受伤的寻峥,讷讷,没......没什么。 她不说,寻峥却知道她是怎样想的,因为有可能,她二人想的本就是一样的。 当年,寻峥离乡从戎,方十八岁,这个年龄在从军之人,不算小,副总兵这个职务虽不是很高,但也是他十三年不曾懈怠的结果。 他走了十三年,与郁白梅之间就隔了十三年。 如今再见,青梅竹马的懵懂情意,是或者不是的年少慕艾,都化成了两个成年人不忍面对的尴尬。 所以,不约而同的,二人都全无再见喜悦,第一反应俱是逃离。 他作这般想,郁白梅却比他更不敢面对。 今日午后,她一人上山,祭拜寻家亲祖毕,回家时听到大家在讨论,寻家那个从军的小子回来了,刚与我打听爹娘墓地,此刻该上山去了。 当时她大喜,将手头挎篮扔回家,甚至来不及栓上门,急急匆匆就往山上赶,汗水淋淋流了满背都顾不得。 然后她看到山脚下那辆挂着寻字玉牌的豪华马车,车夫百无聊赖,正撩起车帘打扫,现出里头一应女子物具。 再低头瞧自己这身衣,只觉寒酸地刺眼 当时走的时候就说让自己寻个好人嫁了,不听人劝蹉跎至今,就只能面对这样情景。 郁白梅心里倒无什么怨与不甘,只是觉得迷茫。 她如今二十八岁,考妣已逝、孤身大龄,本还能仗着他从军归来的一丝侥幸努力讨生活,现在,倒不知道以后漫漫岁月又该将何物当做仰头信念了。 但想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还是希冀着见一面的。 于是,她等到了寻峥,而后相对无言。 半晌,寻峥走过,将寻月棠从她怀里拉出来,身上无事,你自己好好走路。又低头向前,话却是对着她讲的,一起走罢。 还是,还是不要了罢,我自己走回去就是。 走要走好久,寻月棠又拉住郁白梅,姊姊,我好想念你,哥哥也是,我们一起走嘛。 寻峥听得那句想念,步下加快,狗撵了一样往前走,臊得不行,到山脚,他就与车夫一道坐到了外头,让寻月棠带着郁白梅进了车厢。 虽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听车帘内传出来的女子交谈之声,忍不住去想白梅今日发式也瞧不出是否婚配,盘儿快些帮我问出来才好。 若是她已然婚配了,那可如何是好? 可若她至今独身,唉,那不晓得这些年熬得有多辛苦...... 车厢之内,寻月棠问:姊姊,你这二年过得还好吗? 还好。 那郁伯伯身体还好吗? 郁白梅的声音无甚起伏:爹爹在操持完寻伯伯丧事不久便离世了。 听到这句,寻峥心头一拧,郁家是外地搬迁而来,远离宗族,若真是如此,岂不是白梅一个弱女子独立操持起了父亲的丧事? 他听得寻月棠也叹了口气,半晌才问:姊姊你这些年以何为生? 爹爹留的那爿豆腐作坊,得四邻照顾,生意还算将就,糊口足矣。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寻月棠停了问,郁白梅也不会主动说,更不会去问寻家兄妹过得好,打眼便能看得出,又何须多此一举? 姊姊,我哥哥这些年传回的口信、家书,可都是你在回的? 车内没有声音,郁白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为何?寻月棠追问。 他心有志,已无法挽回的事情,就莫做他的挂碍了,郁白梅哽咽,本来是想告诉他去救你。因听说你是被达官贵人抢去做妾,寻伯伯不同意,这才招了杀身之祸。可不几久,外面便疯传你已死在了外头,我便歇了这心思。 棠儿,今日能再见你,姊姊很开心,真的。 寻月棠抱住她,那你见到哥哥不开心吗? 寻峥在外头苦苦等这一句回复,但郁白梅始终没有回话。 那,那姊姊可否觅得了如意郎君? 郁白梅一怔,早十几年里,她以为自己是觅得了的,那人正坐她二步开外,却不是如意郎君了。 她还未搭话,车夫就一声吁,而后冲帘内喊着到咯。 郁白梅要起身下车,寻月棠就耍赖拉住她,不行,姊姊必须回答,要不然我不叫你走。 一面车帘之隔,寻峥也未动,在等着。 没有。 听到这句,寻峥跳下车,从车夫手上接过下车方凳,伸手到了正欲下车的郁白梅身前。 郁白梅点头致谢,而后捉裙准备避开他自行下车。 白梅,白梅,寻峥慌了,我......我如今,我如今亦未娶妻。 郁白梅淡淡笑,那寻哥还要抓些紧了,后头还有棠儿呢。 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女儿家的婚事还需长兄张嫂操持。 嗐呀,寻峥跺脚,那,那你愿不愿与我一同操持棠儿的婚事? 寻哥莫要说笑。 在车厢里头等着下车的寻月棠急得不行,恨不得将自己的嘴挪到哥哥身上去才好,索性扬声:哥哥,直说就这样难吗? 又拉了拉郁白梅的裙袂,姊姊你迷了,我哥哥是想要娶你,就不知你应是不应? 郁白梅惊了,慌乱低头却直直对上寻峥的眼眸,里头是一如数年之前的真挚。 可是,寻哥,你可是当真? 寻峥点头,郑重道:千真万确。 郁白梅扶着寻峥一直伸着的手臂,缓缓下了车。 郁白梅将寻府打理得很干净,好像是主人去出了一趟远门一样。 寻月棠在母亲的妆台上见到她常用的首饰,还有几盒已经干透了却未变质的胭脂,正屋后的库房里,有叠作人高的樟木箱子,里头是给她备下的嫁妆。 寻峥在书房里见到父亲常用的笔洗笔山,书案一角放着父亲随用的手札,里头零零散散记录着他自从军后报回的喜讯,诸如天和十五年五月,峥升作百夫长,吾心甚慰,天和十六年十月,峥加冠,表字义泓,无暇回乡,阖家甚念...... 郁白梅在院内等着,看着兄妹俩出来,一个红着眼圈一言不发,一个泪水涟涟脚步打跌,她上前扶住寻月棠,府上如今什么都没有,不若就先去我家用顿便饭罢。 寻月棠点头,姊姊,我想吃你做的麻酱千丝饼了。 在场三人都晓得,这个麻酱饼乃是寻峥最爱吃的。 郁白梅点头,拉着寻月棠往家里走,今日不论你想吃什么,姊姊都给你做。 第90章 返乡(4) 郁家与寻府仅隔了一条巷子, 三人步行而至,从豆腐坊侧门进了后院。 寻峥进门,望着与他离开时无甚差别的郁家, 脑子一抽,嘴一瓢问道:今日没有开门做生意吗? 郁白梅从屋内倒了茶给他放在面前石桌上, 今日要去祭拜, 便没开门。 寻峥一滞,才后知后觉自己问了多么蠢笨的一个问题,不由暗暗恼火。 寻月棠倚在厨房门口, 瞧着二人的不自在, 吃吃直笑,声音不小, 在碰上寻峥似有警示的眼神后, 笑声更大。 郁白梅也脸热, 推着寻月棠进门, 让他自个儿坐着罢, 我们俩忙。 姊姊你不知道, 他呀, 平日里二五八万的, 仗着自己在提州做上了副总兵,连人家定北王都不服, 寻月棠帮着生火,今日却是不知怎了,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现下却嘴都使不利索了。 郁白梅听了, 也只是笑。 二人在厨房里忙碌, 饮食习惯就按照郓州的来, 寻月棠负责小炒,郁白梅就负责主食与粥,谁人得空谁人就拉风箱。 寻峥在院中坐着饮茶,间或起身,瞧瞧看看,近乡情怯的初时过去之后,直觉到处都是熟悉场景,心里暖得很,尤其是妹妹与她还在厨房忙碌自己的暮食,这样的满足,是任何加官进爵都无法达到的。 厨房离得不近,他听不到白梅与妹妹的交谈,但大致也能猜到说了些什么。 也好,他不好开口问的那些,就由妹妹帮忙就是。 郁白梅适才还汹涌若波涛的心境如今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她一面揉着面,一面跟寻月棠道:刚刚说的那话,我就当没有听见,不要作数了。 为何? 棠儿,你哥哥三十刚过便升任副总兵,这是年轻有为,而我二十八岁还未定亲,是老姑娘了,配不上。 这还不都是因为他才耽误的?若他肯走仕途,安安分分地考功名,那我小侄子大概都已考过了童生。但这么些年他都没有再找,可见心里是有你的,你也知他,认准了的事儿,就不会轻易改变。当年从戎是如此,现在铁了心要娶你,更是如此,莫怕。真说配不上,那他甩手多年,家里承你照料,也是他配不得你。 郁白梅无处反驳,叹了口气。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寻月棠说了自己被掳后阴差阳错被救、开店后又阴差阳错重遇谢沣、如今心意相通的事,郁白梅总算露出笑模样,难怪你说他连定北王都不服,有你这层关系在,是该有恃无恐。 那时候我天天盼着他俩能动真格地打上一场,看看谁输谁赢,可惜俩人总暗着较劲,到底不遂我愿。 你这丫头...... 郁白梅笑着点她脑门,而后开始和麻酱汁。 寻月棠凑过来,姊姊,让我学学,我之前也曾做过麻酱千丝饼,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她顿了顿,若你与我哥哥在一处了,我就做给三哥吃,若你就是不肯点头,那我哥哥以后想再吃这口,可就难喽,我作为妹妹,总得给我那可怜的哥哥留下条路。不过,白梅姊姊,你真的不要答应我哥哥吗? 郁白梅声如蚊呐:也不是这么个说法...... 那就成,寻月棠窃喜,从俩人方对上眼那一瞬,她便知此事有门儿,果真不出所料,姊姊,你接着说,这麻酱汁子都要拿什么和? 麻酱、香油、酱油,郁白梅手下动作不断,和匀递到寻月棠面前,闻闻,是不是这样? 寻月棠凑近扇闻,点头,我说怎么做的都不如你做的香,原是我忘了加香油,本来也是想加的,但又琢磨着已经用了芝麻酱,还加什么香油? 现在的麻酱大都是花生与芝麻磨到一处的,单加的话,香味不够。 唔......寻月棠点头,紧接着看着郁白梅先将面剂子擀成一整面薄饼,后将麻酱汁子倒上,大约是有些日子不做了,她手头没有合适的毛刷,就用的勺子,竟也涂得很利索。 随后卷起、封口,搓做长条,又切开,再并起来,如此反复几次,估摸着层数够多,才真正切做了剂子,拧着按平后擀圆。 寻月棠突然想到她厨房里没有毛刷的原因。 厨房一角扣着些馒头,一个人过日子,这既要发面、又切来擀去的千丝饼,实在太过麻烦了。 隐约记得,哥哥还没有从军的时候,白梅姊姊隔三差五就会做这个,而后,两家人就会凑到一起吃饭,自己做的糖醋小排也会格外受欢迎。 她见郁白梅已经热好了锅,正将饼蘸凉水粘芝麻,突然起意,姊姊,你先做着,我出去一趟..... 我陪你一道去,都两年没回,别再走丢了。 不会,我识得路,你俩都不要陪我。她循着记忆一路走到菜市场,货比三家后称了斤半小排。 郁白梅还看着鏊子,待麻酱千丝饼熟了,先盛了半箩来撂到了寻峥面前。 寻峥本还想着稍微端着些,毕竟许久不见了,不能一见面就落个好吃鬼的印象,但油润润的麻酱香味沿着细风飘到面前时,他就完全绷不住了。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1) 身为北人,他本就是爱面食,白梅做的这千丝饼就更是他最最爱的一种,莫说旁人,便是棠儿做的,都差了些意思。 如今一晃十三年,想念的紧。 也顾不得烫手,他冲着郁白梅笑笑,抓起饼来就吃,烫手就两边倒着拿,烫嘴就不停地斯哈换气。 郁白梅含着笑瞧他会儿,从屋里拿出来了面绫扇,轻轻给他扇着箩里剩下的饼子。 寻峥此刻空不出嘴来道谢,已经抄起了第二个麻酱饼子,这饼子外头粘了满满一层白芝麻,看着就让人满足,一口咬下去,得轻轻的咔嚓声,是无比酥脆的外皮被斩断的声音,随之还掉渣。 内里颜色深深,白白的面页已经全部糊上了麻酱,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嫩嫩软软,咸咸香香,芝麻花生的味道在口中大肆迸发,俘虏了口舌之内每一寸地盘,在热意的蒸腾中一往无前。 香,真的太香了! 饼子本身就带着微微咸味,也不需就菜了,空口吃反更过瘾畅快! 闷头吃罢第三个,寻峥才将将算是解了馋,不好意思笑笑,挠挠头,欲言又止,我...... 郁白梅撂下扇子,递过茶杯,莫说话,吃了这么些干的,先喝点水。 寻月棠从菜场归来,人还在院门口,就听见郁白梅的声音,要不就先停一停,棠儿的菜还没做得呢。 吃几个了?寻月棠走近问道。 郁白梅不设防,直接道:五个了。 寻月棠一下子笑出了声,吃罢吃罢,能吃是福。 寻峥见妹妹笑得不怀好意,当场收住,接过郁白梅给准备的帕子擦了擦手。 姊姊,烟熏火燎的你别进来了,粥我帮你看着火,寻月棠轻飘飘撂下这句,提着排骨进了厨房。 天色不早,这排骨炖上也赶不上暮食了,寻月棠就索性将其减了火墩在炉上,弄了四五个快手小炒上桌。 郁家的饭堂不大,中间一张小小四方桌子,三人就围坐在一处,一盅金银粥、一箩麻酱饼,并着胡瓜木耳、姜丝皮蛋、青椒肉丝、蘑菇炖鸡几个家常菜,舒舒坦坦用了顿饭。 似寻月棠这样小胃口的,都用了一个半烧饼。 寻峥更是撑得不行,嘴上直说:盘儿,我倒觉得这顿比在你店里吃得那些顿都还熨帖。 那是,寻月棠晃着罗扇,菜品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与谁人一道吃哦。 寻峥不接她话,起身收拾,你俩操持暮食辛苦,我来洗碗。 郁白梅不准,起身要去抢活,被寻月棠一把拦下,让他去,不活动活动,再撑得睡不着觉。 寻峥洗好碗,顺道就将寻月棠的排骨给盛了出来,三人拎着食盒、带着酒又去了寻府。 这顿糖醋小排没能赶上暮食,便做了夜宵。三人又登上寻府的房顶,就着排骨喝酒,寻月棠看寻峥竟又开始吃,不由感叹,这见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连饭量都如平地起高楼。 她附在郁白梅耳畔轻笑,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怎么我哥哥今年三十高龄了,还这样好胃口? 郁白梅听了忍不住笑,以己手点她唇,嘘。 寻峥转头,在笑什么? 二人齐声:没什么。 寻峥摇头,分别给寻月棠与郁白梅倒上了酒。 寻月棠是个不成器的,两杯下肚,就在屋顶上直接睡了过去,寻峥将她送回自己屋,又与郁白梅一道回了房顶。 郁白梅在饮酒之事上颇能陪他一场,二人喝了许多,才将将算是微醺。 寻峥抬头,看着星辰遍天,突然说了句:媺儿,今夜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他二人心意相通,寻峥在夫子的书上学到了媺这个字,为美、为善、为好,便送郁白梅做小字,仅他二人知晓。 每每一道用完暮食,二位父亲便在屋内掌灯弈棋,母亲自回屋内绣花,他俩便假托带妹妹看星星的由头,三个人一道登上房顶。 寻峥总使坏,拿筷子蘸酒点给妹妹,小女娃酒量浅,四五滴就足够她睡着。 郁白梅总嫌寻峥欺负人,寻峥也只是笑笑,而后拿外衣裹住妹妹挪到一边。 想到从前,郁白梅唇角弯起,小山哥哥今日没有将外衫给到棠儿。 小山是媺儿的回礼。 这是小儿女之间的私密称谓,如今二人年纪都大了,多年未见亦有疏远,郁白梅其实有些叫不出口,但可能月色误人,听到了那句媺儿,竟也回得如此自然。 是看你今夜穿的单薄。 寻峥照常解下外衫,披在了郁白梅身上。 见她拢拢衣襟没说话,寻峥转头看她,从怀里掏出一柄木簪递到她手里,这里头藏了张银票,不多,是爹娘备下的聘礼。本来我从军多年是攒下了些银钱的,但初见面时都给了棠儿。 媺儿你放心,我以后赚的所有所有,全都交于你保管。 郁白梅认得这柄簪子,确是伯母生前常戴,接过这,她眼圈不由地阵阵发热。 见人收下,寻峥才接着问:媺儿,我一时间不能解甲。你,可否愿意与我同去边地? 愿意的。 第91章 中秋(1) 郁白梅点头之后, 寻峥兄妹二人就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寻月棠是个念旧的,家里一应物具她瞧瞧这个放不下、看看那个不舍得,恨不得将整座宅子打包、连同院中几棵桂花树一道带回凉州才好。 寻峥就如同一个老妈子, 跟在她后面,从箱笼里取出这个、撂下那个, 最后好劝歹劝才让她同意只带着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上路。 与她的处处不舍相比, 郁白梅就干净利索得多,住了近三十年的旧乡老宅,她不过一日就收拾妥当了, 拢共也没有半箱行李。 在寻峥兄妹正就着一个八宝瓶子或是一只菱花镜子拉扯之时, 她已经开始走街串巷,为街坊四邻一一送去了拜别礼物, 还找了几个颇信得过的友人托付了祭祀、护宅事宜。 来时只有两辆马车, 走得时候还有加了五辆才堪堪装得下寻月棠的行李。寻峥带来的友人已绕大晋走了半圈, 事情已都差不多办妥, 众人就在郓州分别, 约定等休假结束再回提州相见。 听闻寻峥这些年一直在提州从军, 郁白梅便想着走那里去凉州, 也好看看他这十几年看过的山水。 这个建议被寻月棠一口否了, 姊姊,我们这次还走宁州, 那里才是红尘最最繁华之地,我姑嫂二人好好逛逛。 寻峥也赞同妹妹的主意从无聘礼只给银钱的说法, 现时去宁州买些物具, 到壅城再置办一些, 孝期只余一年, 他预备着除服就将郁白梅迎娶进门。 同僚分别时, 他已经借好了银钱。 又上路,行得就慢了许多,郁白梅还未曾出过远门,寻峥有意走走停停,带她多看多玩。 从宁州又待几日,离开时马车就变作了十辆出头。有一车是裴栀给塞上的,两车是寻峥买给郁白梅的,剩下的全是寻月棠带给凉州众人的礼物,单是北地难得的织花锦就带了十好几匹。 找了一个避人的机会,寻月棠拉着哥哥到了一旁,哥哥,你借了多少钱? 寻峥装傻,什么借钱?借什么钱? 寻月棠双臂环抱,歪头看着他,脸上无甚表情,却似是写了来,让我看你接着装。 盘儿,你怎么猜到的? 自己攒的钱给了我,爹娘留的钱给了姊姊,这些日子你出项不少,若不是借,那就是抢。 也没多少...... 寻月棠从腰后掏出一把鎏金岫玉珠小算盘,开始一笔一笔给他算,半晌得出结论:确实也没多少,不过也就你个副总兵一年半的俸禄而已。 寻峥现在是真的知道妹妹生意做这样大的原因了,五六日的购买明细,她记得清清楚楚,算盘珠子打得人眼花缭乱,因为身边有个将军,她就连总兵的俸禄都晓得...... 发财,实在是应有之义。 只是,他有些接不住妹妹的话茬了,能怎么说? 我虽没钱,却也有颗想为心上人打肿脸充胖子的心。 掉价。 寻月棠也没打算听寻峥接着狡辩,从怀里掏出沓银票砸到他手里,而后掉头就走,哥哥给我的那些,我留着慢慢花。这些是我孝敬兄嫂的,别不要,当心我翻脸。 寻峥攥着手里银票,觉得妹妹现在当真是飒得没边儿,都能把哥哥唬得一个愣一个愣的。 有了银子,他就更放得开,途径几个繁华郡城,又给郁白梅买了不少,让人背地后里戳了数不清多少次脑门儿,小山哥哥,今年过后就不打算过日子了吗? 听闻这话,寻峥才总算有所收敛。 之后到了登州,在州牧府呆了一日,而后疾行,总算是赶在寻月棠出发时应许谢沣的三月之期内回了凉州。 她还在路上时就已经偷着传信给了阿双,钱英给的住宅图册早早就放到了店里。 三人抵达,休整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寻月棠就塞给了寻峥图册,快带着姊姊去看宅子罢,都是好地方,离我也不远。这是我给你二人的合婚之礼,牙人与我相熟,自会来找我结账。 寻峥见人跨上马就走,跟在后面叫:棠儿,你做什么去? 阿双正忙着,也忍不住抬头,自然是去找谢将军了。 寻峥叹了口气,带着郁白梅先去寻月棠各个店里看了看,而后就真的听话去看宅子。 郁白梅十分不解:我不是该与你同回提州?做什么要在壅城买宅子? 一言两语说不清,十一月左右我回提州,你就留在这里帮衬着棠儿些。若不出所料,我该很快就会来这边寻你。 好。 郁白梅从来都是拎得清的,六十四拜也拜了,不差这一哆嗦。十三年都等得,又如何分不开这一年半载? 二人也没含糊,跟着钱英转了一天,相中了一套千把两银子的二进院,宅子虽不大,但位置好,布置也好。 郁白梅笑盈盈道:小哥今日辛苦,麻烦此地稍等,我们商量商量。 随后拉着寻峥到一旁,上次你给我的银票在这里,剩下还差四百两,你那里够吗? 棠儿已帮我们结了,多退少补。 这......郁白梅心里过不去,妹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这样...... 说是送给我们的合婚礼,待到她成婚,我也攒出钱来还礼,媺儿莫愁。 这边还被人念叨着,寻月棠就已经在凉州大营的中军帐中睡得天昏地暗。连日赶路十分辛苦,她衣裳顾不得换就跑来这里,却被人告知谢沣与林勰、王敬一道出去了。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狼牙被她喂饱,蹭着蹭着就卧到了榻旁。 呼噜没听几声,她就也跟着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已黑了,有星点亮光从帐帘处溢进,她还迷糊着,伸手揉了揉眼。 紧接着体味到颈窝处的温热吐息,有她日思夜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醒了? 三哥你什么时候回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谢沣把玩着她散落的一缕发,今日天不亮就出去巡查,回来乏得很,本还要合议,猝不及防见你睡在榻上,瞧看半天,费好大劲才忍住不将你吵醒。思来想去,索性拥你共眠。 寻月棠不难想他当时模样,登即翻身压到他身上,三哥,我赶在三个月内回了。 谢沣笑着看她,要什么奖励? 只要一个亲亲。 然后她就真的获得了一个亲亲,还有一个又一个面红耳赤、呼吸困难、绵长又深情的亲亲。 回来后不几日就是中秋。 怠惰几个月的寻月棠总算是空出时间来准备新品,月圆佳节,准备何物不消多说。 店里的事情她已经渐渐在往郁白梅身上移,郁白梅自己经营日久,处理起店内之事上手极快,她很放心。 嫂嫂,我去后厨啦! 如今未除服不能办红事,但寻峥考虑到郁白梅心里大概是会有些没底,就在与寻月棠商议后带人去了合婚所,求得了一纸红底烫金的婚书,婚事便算是过了明路。 后二人搬进了新宅,寻月棠也顺道改了口。 寻峥搬走那日,谢沣比寻月棠还更兴奋,拉着舅兄开怀畅饮至深夜,醉后搂着寻月棠笑了半宿,盘儿,可算是无人与我抢你了...... 寻月棠一个人闷在专供研发新品的小厨房里,不自觉又想到谢沣那夜憨样,忍不住一边舀面一边笑。 想到那人下午会来店里,她本是打算做些广式月饼,又临时改主意换成了蟹粉鲜肉月饼。 谢沣虽对她所出手的饭食照单全收,个个赞好吃。但寻月棠知道,相比甜食,他更喜咸口。 而且鲜肉月饼属于苏式,用的是酥皮,不需要回油,省得等。 东家,这又准备做啥?陈婶子端菜路过,从窗屉里探头瞧了一眼。 鲜肉月饼。 可是奇怪了,从没听过月饼还有肉馅的。 当然有,寻月棠抬头笑,待我做得了,您就先带些回去,与明宗一道尝尝。 春闱将近,柳明宗已经回家专心备考,新开的几家店里,寻月棠给陈婶子留了股,月月除月钱外还有分红,足够供着读书。 做月饼的猪肉要选三七分的前腿部位,这里吸水能力比较强,用作肉馅最合适。 蟹粉是拆出了蟹肉、蟹黄、蟹腿肉一道蒸熟后猪油烹制而得,宁州宁州送来的蟹子个头颇大,拆着很是方便。前儿刚得,想到林勰在登州时用的那些费劲巴拉的蟹八件,她还写好了蒸蟹方子并着蟹子一道送去了撷芳楼妙言那里,说做好了让林勰表演绝活给她看。 猪肉馅与蟹粉混到一处时,除了正常的调味,一定要多加的就是花雕,去腥提香。 调好馅儿之后,寻月棠叹了口气,冲着另一边的厨房喊:婶子,来帮帮我呀~ 陈婶子应声,用围裙擦着手过来,怎么了月棠? 倒没怎么,就是马上要做酥皮了,这里最最麻烦,得先做一块水油面团,再做一块油酥面团,两者包在一处,擀平、打卷、醒面,再擀平、打卷、醒面......如此反复三次,方才能做出千层酥皮,实在太麻烦了。 她在上一世时十分喜欢吃蛋黄酥,但很少自己做,多是去美食博主那里蹭,究其原因,也是嫌麻烦。 现在没招,得找人帮忙才行。二人忙忙活活快一个时辰,做了五十个月饼出来。 上炉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烤上一刻半出炉就行。 婶子,这个得趁热吃,你现在就带回去给明宗罢,店里人手够,暮食就不用来了。 赶走了陈婶子,寻月棠又去前店,让嫂嫂带回去给哥哥吃,新家虽已住上了,但毕竟还要添添补补,这事情就交给了寻峥忙活。 再谴跑堂送去撷芳楼给妙言,月饼便就不剩多少了,本还想着给宁姝雅送去,但她去年得了个大胖小子,如今又有孕,蟹粉寒凉不宜食用,只能等着过两日做广式月饼再送。 作者有话说: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2) 第92章 中秋(2) 将那做好的蟹粉鲜肉月饼都分完了, 也没见谢沣到店。 寻月棠低声叹了口气,她其实能从谢沣的日程里感受到形势。 北狄四部,除塞骶一心求和, 以卡锤为首的三个部落首领各个狼子野心。百年之前,北狄王庭还在大漠深处, 距大晋最北的凉州有几百里之远。 这些年随着牧草生长, 他们一路向南向东,在中间百里的和平却不毛的地带生活、建都,中间有两次厉兵秣马找准时机, 一路打进了凉州, 不过又被太上皇与谢沣给赶了出去而已。 如今得到了意外的支持,底气愈丰, 眼下又是摩拳擦掌。 这样情形, 谢沣已经完完全全上报, 也找人造势, 如今主战派的声音已经渐渐压过了主和派。虽然, 谢沣知道贺峤一定会让他出兵, 但, 他想尽量将时机握在自己手里。 短短两年, 凉州大营人数已扩至十万余,日日夜夜练兵不休, 候的就是这场国战。 她清楚记得上一世谢沣的粮草之困,这次便想要努力给到谢沣支持, 但在十万之众面前, 小小壅城首富能拿得出的, 杯水车薪而已。 勉力而为罢, 还能如何呢? 寻月棠想得开, 轻轻道了句这,后便接着干手上的活,他迟迟不来,正好有空去做广式月饼,时人多喜灵砂臛,她准备做的馅料便是蛋黄豆沙。 与鲜肉月饼相反,这广式月饼的饼皮部分做着简单,麻烦之处全在馅上。 寻月棠昨夜就将红小豆泡上了,今日与□□糖一道下锅熬煮,在这个没有高压锅的时代,锅里水加得足足的,一个多时辰才将豆子都熬出了花。 之前她习惯用白冰糖,但是偶尔用过一次□□糖,发现糖不一样,成品竟也有差别,只是这差别不在于口感而在于色泽,□□糖做出来的颜色更好看些。 下了锅,便要用小石磨将这些一点点地磨成豆沙。 寻月棠突然感觉有点失策了,她一边摇着小磨一边嘟囔:早知道不让嫂嫂回家了,她摇磨肯定又快又好。 壅城开了几家寻味小筑,每日的豆腐需求都很大,寻月棠便在米粮坊内设了专门的豆腐房,就由郁白梅管着,既开了源、又节了流,还不至于使郁家好手艺无用武之地,三赢局面。 寻月棠深深觉得自己就是个生意小天才。 但很明显,生意小天才在推磨之事上非常的不天才。 她唉声叹气,磨一会儿歇一会儿,又大半个时辰过去,才磨好了一桶豆沙。 磨好仍不算完,与甜豆包所用的豆沙馅不同,广式月饼所用的馅料必须要很干,否则就容易鼓腰。 所以还得拿着小陶锅文火将里头水分炒干,半干时加入猪油接着炒,炒好后的豆沙,颜色紫红油亮,虽比不上后世用破壁机打出来的细腻丝滑,却是一样的香气扑鼻。 闻着阵阵香味,寻月棠心里连丁点馋意都泛不起来。 此刻的她,已经如同头磨坊劳作了一整日的驴,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写着大大的疲惫二字。 坐小杌上歇了半天,察觉日头已渐渐向西,她捏了捏胳膊又起了身。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太久,人都钝了,当日一个人在后厨忙碌的劲头不晓得哪里去了。 说完这句,她站起身开始磕咸鸭蛋黄,不得不说,这个工作还挺治愈,一个二个的,竟然还让她磕上瘾了。 磕好的蛋黄要洒上白酒上炉烘烤去腥,趁这功夫她将月饼皮做了出来。 做完后......又歇了好些时辰。 包月饼是寻月棠的强项,虎口灵活地不像话,收几下便包好一个,都出模后她将这六十个月饼分作了两盘,交替着入炉烤制,留出了刷蛋液的时间,也好省火。 在她写好便笺将月饼送去许府,又梳理好蟹粉鲜肉月饼与广式蛋黄豆沙月饼的方子后,谢沣终于踏着漫天晚霞到了店。 此刻蟹粉月饼全也冷了,寻月棠扁着嘴帮他回炉。 不高兴了盘儿?谢沣走近烤炉,轻轻环住她腰。 没有,就是做太多事了,有点累。 那不要忙活了,我先不吃。 寻月棠转身,跺了跺脚,眼圈都开始发红,不行!你就要吃! 好好好,谢沣投降,我吃我吃,你不要着急。 月饼出炉,寻月棠就赖在了谢沣身上,从他臂弯里抬头看向人清晰的下颌,稍微有一点想要讲理了,问:三哥,你是不是不饿呀? 本来是不饿的,闻见这香味,就也饿了。 唬我? 谢沣正色,没有,今日巡边,晌食都未来得及吃。 可怜见的,寻月棠出声,看着谢沣眼下乌青,还有渐渐消瘦的双颊,一阵阵泛着心疼,也不觉自己劳作半日如何如何了。 她眯着眼睛摸了摸谢沣的脸,先垫一垫,暮食再好好吃。好似是听到了谢沣嗯了一声,而后人就迷糊了过去。 谢沣见人没了动静,低头一看,刚刚还说着话的人竟就睡了过去,甚至摸过他脸的手都来不及放好,搭在了前襟上。 怎会这样可爱? 谢沣笑着看她,又低头轻轻吻她鼻尖,在那颗殷红的小痣上停留摩挲许久,随后将她手拿下安置好,才拿起了眼前还温热的月饼。 这竟然是月饼? 他端详许久,怎么看,怎么像是普通的肉馅饼。不管了,盘儿便说这是包子,那它也就真的是包子。 这个鲜肉月饼个头不大,两道过炉后两面儿都是微微焦的橙金颜色,饼皮富有层次又酥松,吃着还能掉渣,这样顶尖的皮儿里头包着的,是鲜美的蟹粉与鲜肉,二者合作一处不见丁点腥味,只余几乎没顶的浓郁鲜味。 肉馅儿紧致又多汁,蟹粉也鲜味十足,一口咬下去,浓浓的肉汁伴着蟹黄汁子在口中爆发开来,每一滴都裹挟着浓香。 更别说那附上了肥腴肉汁与蟹粉精华的酥皮了,不厚却软,让人欲罢不能。 美味将饥饿更大幅唤醒,月饼热度已然降下,谢沣索性开始一口一个地吃。 小家伙,怎这样多的巧思?还将蟹粉做到了月饼里去? 吃完最后一个月饼,谢沣空落落的肚腹总算是压上了实物,舒坦不少。 旁边还有刚刚寻月棠为他准备好的清茶,此刻微温,涤口解渴最是合适。 他轻轻触着寻月棠的脸颊,感觉一腔爱意涌动,齐齐堵在心口处,暖却又似无言可表。 抱起睡熟的寻月棠往屋内走,将人放上榻后他也开始除衣,预备歇在一旁。 寻月棠骤然离开温暖怀抱,迷迷糊糊地往榻沿处摸索,揽到谢沣的腰方才咂咂嘴又睡了,似梦似醒之间,还不忘问句好吃吗三哥。 闻言,谢沣不由地笑,揽她枕在自己臂上,抱紧了,轻轻道:好吃。 那方才过喉的月饼咸味,到此刻就全部化作了甘甜。 这个蟹粉鲜肉月饼在宁州畅销无比,到凉州却是蛋黄豆沙占了销售大头。临近中秋,除了店里堂食卖出去的,预定礼盒的单子更是如雪花片子一样往店里飞。 店里本来还很充足的人手一下子就变得不够用了。 有钱哪能不赚?寻月棠克服万难,将田庄佃户、米粮坊、牛乳坊的人全也用了起来。 田庄负责做饼皮,牛乳坊有现成工具,就负责烤咸蛋黄,米粮坊本就是红小豆的来处,就负责熬豆沙,各个寻味小筑的厨子就负责包和烤。 她自己也化身头束白巾的拼命三娘,驾着辆青毡小车在壅城颠来跑去,运送原料、运送成品,也递送礼盒。 凉州都忙成这样,宁州比这边还更忙得多。 所幸裴家家大业大,裴栀手头无数可用之人,再忙的生意都应付得来,只不过是将她整个人都乐坏了,来信问:过了中秋节还能不能接着卖月饼?生意可太好了,近来连做梦都在数钱。姐姐真是我的财神奶奶,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寻月棠回:若你想卖自然可以,就怕不凑节气无人来买。东西无甚想要的,但随信附上一块春带彩的籽料,请小栀妹妹找个顶尖匠人打做一对玉佩。 裴栀如何机灵的人,自然猜到这一对玉佩给到何人,还贴心地料到,虽姐姐没有明说,但肯定是想在元宵佳节送出,花好月圆人相伴,多好的意头。 财神奶奶的事儿她是丝毫不敢耽误,让家里玉石坊停工几日全心全意地倒腾这块春带彩,将寻月棠赌石赌得的这块十分十分一般的籽料押上了千金技艺,连瑕疵都发挥到了极致。 催得几个老师傅叫苦不迭,日日吆喝着要熬煮金银花露子明明目。 终于,这对玉佩在八月十三日的午后送到了壅城,还附着裴栀的一封信,只字不提她猜到寻月棠想中秋节送礼物的事儿,只写:提前两日给了,还留出时间让你做流苏,打穗子,姐姐可惊喜?如此大恩不必言谢,日后多带妹妹发财。栀儿遥贺,中秋欢喜。 寻月棠看得满脸笑,收起信打开了无其他装点、只雕出海棠花的紫檀木盒子,里头铺着一块雪青色潞绸,绸子之上是块四合海棠双鱼玉佩,二合为一。 轻轻捧起,在天光下细细看着,寻月棠觉得自己已经能想到其被佩在谢沣腰间的样子了。 外头传来伙计的声音:东家,新的月饼礼盒做好了,您现在可要去送? 寻月棠捧玉佩在心口,扬声向外:找我哥哥,让他去送,我此刻不闲。 要忙着去做玉佩的流苏呢。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中秋(3) 中秋节那日, 店里的暮食生意好得不像话。 预料得当,所以晌食的时候,寻月棠就在店里给众人加了餐, 规格与店里中等消费的席面相仿,还依着后世习俗给了三薪。 毕竟在这个朝代里还没有许多舶来的节日, 象征团圆的中秋节之重要性非后世能比, 对店里人的付出,寻月棠十分感恩,她便是再抠, 也不会省在这里。 同时也因为店里生意太好, 人来人往、一座难求,自己人的中秋宴便设在了谢府。 谢沣与林勰要犒军, 得宴席将近才能回府。寻峥与郁白梅是客, 也打算到晚间才登门。 午后, 寻月棠便带着妙言到了府上, 一道在簪花小院歇过, 醒来无聊, 就摸到了小厨房去。 怎么几日不见, 又轻减许多。寻月棠拉着妙言的手看, 本来可称作纤细,如今却有点瘦骨嶙峋的意思了。 妙言双颊也瘦削许多, 显得异色瞳眸越发得大,无辜地扇着睫羽, 大约是苦夏? 也是, 夏日确也难熬, 你没事就多来我这里走走, 我这里总有冰碗饮子, 给你消夏。 嗯,妙言又是答应得利索。 得了得了,寻月棠摆手,我这话就当是没说,每次都说来,到底也没见你来几次,我还是遣人给你送。 我本就不喜出门,你知晓的。 妙言知道寻月棠一腔炽热,是真的将自己看做朋友、真心待自己好,她也无数次懊恼自己的隐瞒,但是瞒都瞒了这么久,也只能如此。 不过现在,自己和身边人应该都快解脱了,她其实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在盼着这一日,但这日真的要来了,她好像又有些割舍不下。 无论是官人、月棠,还是一直照顾自己的小谷他们。 知晓知晓,寻月棠摩挲着妙言的脸颊,虽说瘦了也好看,但还是稍微养养自个儿,身子健康才最重要。 嗯,妙言应声,又换了个话题,上次你教我那蒸蟹方子,我照着做了,将军很是喜欢,果真按照你说的拿出了一套工具,敲了半天蟹子,当真是讲究。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吃还是在登州,那时候大家都要进山,钻一天山回来灰头土脸不说,更饿得像狼一样,抱着馍啃犹嫌不够,只有林大哥,端坐一旁,叮叮当当,半个时辰就吃了几只不顶饱的蟹子,寻月棠摇着头下结论,不知旁人瞧了作何感受,反正我是不理解。 她描述地绘声绘色,妙言似乎已经能看到林勰在一处不很讲究的地方讲究地用餐模样,不由地笑出了声:他是如此的。 不过,说起登州......寻月棠凑近,那时候他总带着一把有你画像的扇面,画功很是出众,但日日长吁短叹,说什么人间无药治相思,屡屡想告假溜号回来找你,三哥理也没理。 这些事妙言不曾知晓,如今从他人口中听得,只觉是周身甜蜜上泛,回味过后却是发苦,她遮了遮还有些发红的脸面,再道:他既喜欢吃蟹子,那月棠你还有无其他简单的方子教我? 寻月棠想了想,那不如就肉蒸蟹子?反正蟹子这种东西,清蒸永远都不会出错,顶多就是加上一点花样,口味稍微变变。倒也有炒制、做酱之类的做法,就太麻烦了些。 那就学这个。 肉馅就普通二八或者三七分的剁碎猪肉,要想它口感得宜、不松不紧呢,就在里头加点脆生生的东西,似是山药、马蹄都可,依着节气来,有什么加什么就是。 葱姜不要直接放,研出汁水来绞进肉里,既能让肉馅口感更好,也会漂亮些,这道菜铺在盘子上看不出怎样,但若是要炸肉圆,区别就大了去了。 淀粉要加,这步叫做浆肉,可以使肉口感更嫩。 淋些黄酒,花雕更好,去腥提香。 只是拌了个馅儿的功夫,妙言就已经开始迷茫了,从来以为肉馅里头只有油盐,竟不料还有这么多讲究?这淀粉要加几何?酱油与盐又是多少?生肉无法品尝怎知咸淡? 寻月棠无奈摊手,那要不然,我写比例给你,你到时比量着来。 妙言感激地点头,好。 在盘子里头铺好一圈肉馅,圆心处磕上鸡蛋,寻月棠就开始讲解如何拆蟹,蟹肠、蟹心、蟹胃、蟹腮都要去掉,而后斩做四块。 见妙言没吱声,她抬头,正对上人一脸迷惑的表情,忍不住问:上次不是吃了蒸蟹吗?难不成连各个部位都分不清? 妙言点头,上次吃蟹,将军并未让我动手。 懂了,就只等着吃了是吧寻月棠耐着性子又拆了两只,才得到了句学会了的反馈。 过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上锅蒸熟,下锅淋上油就得了,蘸料就如上次给你的方子一样。可学会了? 妙言答话着实严谨:待你给我了肉馅方子,该就能自己做了。 拖拖拉拉做好这道快手菜,就已经快要到晚宴的点儿,听闻寻峥带着郁白梅已经登门,她二人便迎到了影壁之处。 说起来,这还是郁白梅第一次登王府的门,担心她紧张,寻峥从下车起便寸步不离,嘴上絮絮叨叨地安抚着人:媺儿,虽然这是王府,但你也知晓王爷对棠儿的心意,所以也无需担心,便家仆众多、规矩森严又如何,怡然自处就是...... 一通安慰下来,让本来不紧张的郁白梅反而开始紧张起来。 寻月棠在影壁外听到这一通理论,当即翻了个白眼,暗叫了句傻哥哥,上前挽过郁白梅,嫂嫂,就当在自己家就是。说着给郁白梅与妙言介绍对方,后便引着人到了用饭花厅。 酉时前后,谢沣与林勰归来,便正式开了宴。 寻月棠带来了桂花酿,是宁姝雅给她月饼的回礼,尝过觉得好喝,绵甜粘稠,花香淡笼,回味悠长,最重要是还不烈,最适合她与妙言这种人菜瘾大的人物,便拿了来。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3) 于是,旁人喝梨花白,她俩饮桂花酿,竟也能意外地喝完了全场。 宴席最后是食月饼,馅儿还是蛋黄豆沙,却不是寻常做法,这月饼个头如盘大,里头的蛋黄是烘烤后碾碎夹在豆沙之内的,最最适合分食。 切月饼的时候,林勰还在一个劲儿地夸赞妙言那道肉蒸蟹,纳古丽,那真是你做的吗?实在太好吃了。我以前倒是从来不晓得,原来鸡子、肉末这样的普通食材,与蟹子蒸作一处竟能将鲜味提升这样多?我的眉毛、舌头简直都要被鲜掉了去。 妙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提醒:将军,你且小声些..... 那除非你答应给我再做几次。 我答应,别说了,我都答应的。 天晓得正在切月饼的寻月棠憋笑憋得又多辛苦,努力了半天才没哆嗦,切完分好,重新落座,她才坐到谢沣旁边,小小声说了句:三哥你听见了吗?林大哥这张嘴今夜好像是开了光一样。 听见了,谢沣点头,他在妙言面前一贯如此。 寻月棠思索片刻,当即赞同:确实。 我以后会努力向他看齐。 猝不及防,谢沣郑重地来了这么一句。 寻月棠:......倒,倒是不用。别说话了,快吃月饼。 谢沣拿起这又如饼子一般还能切开的三角月饼,此前几次他都没能赶上广式月饼,今日还是第一次吃,入口一尝,第一口就被这微妙的甜咸混合口感给惊艳到了 红豆沙甜糯适口,蛋黄松软油润,皮与馅儿有着极为融洽的粘合度,触口柔软,甜咸相间,香死个人。 很好吃,谢沣总结陈词,真的不要我像子修那般夸你吗? 想到刚刚,寻月棠猛地一哆嗦,不用,我说真的。 谢沣笑着攥了攥她手。 圆月正高悬,天涯共此时,也无需聚在一处赏评,是以一角月饼用罢,席便散了。 寻月棠与谢沣一道登上了院中的屋顶,晚风轻拂间,酒气竟更上头,寻月棠担心自己大约要扛不住先睡为敬,便先掏出了准备好的玉佩:三哥,你还记得这个吗? 谢沣接过,见双鱼玉佩在手中分作了二块,凭着月光细看,淡淡绿中映着淡淡紫,记得,这是你我二人一道出城,你开出的那块春带彩。 答对啦! 想不到一整块石头被雕成了玉佩,三哥也能认出,寻月棠开心极了,又指着自己头上的一柄簪子,那这个呢? 去岁六月间,你在城隍庙外的金玉坊购入。 这柄簪子她只是在妆台上说过一嘴,三哥竟然也记得住。 寻月棠服气了。 她不再致力于测试对方的记性,醉醺醺地指着自己问:这个呢?那这个呢? 谢沣攥住她手指着自己心口,这个是,我的心上之人。 这个答案让人无比满意,寻月棠笑着倒在谢沣怀里,而后打了个呵欠,三哥,中秋快乐啊。记得佩上玉佩..... 谢沣将二人的玉佩佩好,抱着寻月棠下了屋顶。 此刻戌时正,千里外的京城,宫宴方休。 刘珙随着贺峤一道入了宣政殿,张口就是拍马屁:陛下,让素轸联合北狄对阵凉州,一石二鸟,将蛮夷与谢沣一道除了,实在是英明。 贺峤饮了好些酒,身上发虚,抬眼瞧他,可是有事? 陛下,对战之时能不能将寻峥一并除了去?刘珙苦着脸,有他在,臣这个总兵实在做得不踏实。 贺峤看着这个表弟,觉得头大,这人实在蠢笨了些,若非因着舅父与母后的情面,如何也不会让他坐上总兵之位。 谢沣狼子野心,除他乃一国大计。与寻峥如何能够一样? 许是寻月棠的身份太过不起眼,人丢了就丢了、死了就死了,几番搜索不得,贺峤就忘了这回事,便调查了左胤州爱徒寻峥的身份,也没有想到他就是那个死人的兄长。 是以,他知这人有能力,既左胤州解甲,便想让寻峥日后接凉州军,如何能轻易遂了刘珙心意除掉他? 除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刘珙也说不出别的理由,他讷讷:陛下...... 这时,有内侍来报:见瑶夫人遣人来问,陛下何时回宫。 容朕再考虑考虑,听到陆见瑶名字,贺峤脸色稍缓,语气也好了不少,好了珙儿,你先去。朕去看看见瑶。 从宣政殿出来,刘珙就知道,这个皇帝表哥,定然是不会帮自己了。 他披上大氅上车,指挥车夫去了京中不显山露水的一处豪华宅院,一路由人引着往书房行去。 书房桌案之前,一人正坐,长发披肩呈灰白颜色,下颌一绺长髯直垂至胸,穿黑衣,袖口处用黄线绣着怪异图案。 正是最得贺峤信任的谋士究移,外人口中的毒仙。 得了底下人通报时,他正用烛台焚了一封密信,桀桀怪笑着说了句:大晋有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果真有理...... 在刘珙进门一瞬,他当即又换上一副谦恭模样,妥帖地行了个大晋之礼,刘总兵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刘珙也还礼:毒仙帮我。 二人在灯下私语良久,究移送客:请刘总兵放心。 刘珙来时有两辆马车,离开时只行走了一辆。究移接过下面人递上来的礼单,轻飘飘瞄了一眼便让人退下了。 随后起身推窗,看着天幕上一轮圆月,自道了句:如今年纪渐长,倒越发喜欢与蠢人打交道。 第94章 隐瞒 寻峥离开凉州是在九月底, 那日郁白梅始终垂着手站在路边,话不多,也未掉泪。 却看得寻峥心头肉儿像是被人从胸腔里攥出来、又掷到地上踩了两脚一样疼, 几次欲催马,见到郁白梅, 又住了声。 妹妹瘫在那个妹夫身上哭得倒不上气, 他都只顾得上说句要听话。 寻月棠由着谢沣给她擦泪,忿忿出声:臭哥哥没心没肝,我以后送他, 再不哭了。 若是顺利, 以后大约可以不用送他了,舍不得, 就跟着走。 真的吗?寻月棠抱住谢沣。 三哥努力。 十里长亭相送, 待人马俱也消失在壅城外官道尽头, 寻月棠才携着嫂嫂上了马车, 谢沣在外骑马伴行。 嫂嫂, 你可真厉害, 都没有哭。 寻月棠一腔的离愁别绪已经被谢沣安抚好, 哭太久觉得渴, 便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郁白梅, 一杯留作自己用。 郁白梅轻声道谢,声音微微哽咽, 寻月棠才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嫂嫂...... 郁白梅低头苦笑, 本来以为自个儿已经习惯了他离开, 却不想还是放不下。 三哥说, 要努力让我以后不用向哥哥道别, 嫂嫂你且再等等。 嗯。郁白梅应声,很快收拾好心情,这些年里她早养成了一副坚韧性子,方才也不过是被骤得骤失之下,一时没有约束住自己而已。 回店内不久又是晌食之时,郁白梅言说不饿,准备直接回屋里歇着。 嫂嫂,我给哥哥做了麻辣拌带上,你要不然一起尝尝,大约哥哥现在正也驻马用饭呢。 郁白梅听闻这句,还是转身回了,好。 寻月棠在尚未认回哥哥、找回嫂嫂的二年里,像是一株向阳而生的树芽,为了浊世立足、为了与三哥比肩,心中时刻挥着柄鞭,激励自己快速成熟。 但如今生意向好,又被哥哥嫂嫂宠着,几月间她那些从来只在谢沣面前展露的小脾气、小性子又找到了另一个好去处,一身的精明劲儿也卸了下来,安安心心由着兄嫂庇护着,也无怪哥哥连临别都不忘跟嫂嫂说,棠儿性顽,你多看着着她些。 可是哥哥已经走了,嫂嫂初来乍到,这护着她的大旗该由自己来抗才是。 第一步,就是养护好她身子。因离别之殇不进茶饭?那不行。 早上洗好的菜蔬、肉类、米面在给哥哥带上路后仍剩了不少,拿来过烫水、拌匀就能吃。起锅烧水烫上菜肉的功夫,寻月棠开始拌调料汁。 做麻辣拌要香,必须要有的东西就是麻辣鲜,这是后世商店里常卖的一种成品粉质调料,与烧烤料有部分香料重合,但又不完全一样。 这是寻月棠提前做好的,就储在小罐里,不光麻辣拌用得上,其他的炸物撒料也多半用这个,去籽干辣椒沫、花椒、麻椒、肉桂、孜然、小茴香、八角、干香菇、虾皮、盐糖、白芝麻一道入锅炒熟,而后用石磨磨细而得。 将这自制麻辣鲜与蒜末、熟芝麻一同泼上热油,再加入酱油、陈醋、麻酱、白糖等物,加点高汤和开,将煮好的菜肉等物放入拌匀就好了。 郁白梅没想到这菜竟然做的这样快,接过寻月棠递过的筷子着实愣了一会儿。 我早上已经将菜肉都烫熟了,也带上了方便面的面饼,哥哥此刻还行不到村镇处,拿热水一泡,拌起来就能吃,吃完这顿也还有肉臊方便面,不怕路上挨饿的,莫担心他。嫂嫂你快尝尝。 一直还担心寻峥路上吃不好的郁白梅,听到这算是稍微放了心,他一路上的饭食由棠儿包办,手艺自己是信得过的,只是没过自己的手,总觉惴惴。 想到寻峥一路将食,郁白梅就先挑起了一筷子方便面。这弯弯曲曲的面条不似手擀面一样口感厚实,也无龙须面一样纤细软滑,却劲道弹牙,别有一番奇异口感。 面上包裹着浓浓厚厚的麻酱,吸溜入口后,麻酱香味便在口中爆发,粘稠口感渐渐被稀释,但香味却不会削减分毫,这热热香味后紧跟着甜、酸、麻、辣,几样味道交织升级,将面饼本来的小麦与鸡蛋香味烘托更甚。 这菜实在是......郁白梅想着合适的词,应该是黏糊糊。 黏糊这词在日常使用中常是稍稍带点贬义的,可眼前这样的黏糊,香人唇舌,暖人肠胃,明明确确是作褒义之用。 其他的菜肉也都被浓厚酱汁包住,在一样重口的同时,又因为各样食材不同的本来味道而演绎出殊然美味豕肉滑嫩,油菜鲜脆,豆泡多汁,土豆软糯。 想到寻峥正在某棵树下饮马,手中捧着的是与自己无异的饭食,郁白梅的胃口就又开几分,将眼前一碗麻辣拌吃了个干干净净。 又二月过,岁在玄英。 一道密信从京城飞出,落到了茂桷山之上。 林勰合上帐帘,坐到案前,鸣苍,登州那边该收网了。 这二年里,素轸蛮子不滋事也不吱声,却简直将茂桷山当做了不要钱的大本营,扮做晋人模样在其上捕捉毒虫、采摘草药,不亦乐乎。 谢沣等人不打草惊蛇,只是时刻盯着那方动静,并趁着他们不注意时挖陷阱,如今全山布置妥当,幽州令下,终于可以行动了。 素轸国人少,派来茂桷山的也不过千把人,若他们想要与北狄一南一北夹击凉州军,那与送死无异。所以,贺峤发信,让他们乔装分批进凉州,与北狄汇合,以毒药助战。 得益于之前的筹备完善,此次不过一个时辰便大体制定了作战计划,势要将素轸兵卒全部了结在登州。 谢沣收起舆图,素轸左荣金王在茂桷,我去擒王。 林勰请命:王敬已回,那些人又善毒,我与你同去,与张冲一道为你左右手。 谢沣应允。 眼看合议将毕,一直点头附和的郑从拙发声:谢将军,如今局势之下,宜将老夫人接出幽州。 我知晓,谢沣道,好了,今日先到这里。 人全散了,独林勰留了下来,可能我这样说不合适,但明明就是有合适人选,你却不用。 幽州到凉州路途遥遥,如今寒冬,老夫人又年事已高,这路上没个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的主事人肯定不能成行,且还得将老夫人瞒上一路,若形势暴露,其会因忧思病倒才坏了大事。 寻月棠胆大心细,又在老夫人那里过了明路,由她去接最合适不过。 子修,祖母那边是不安全,但月棠处境又胜多少?若她二人到了一处,再让贺峤......谢沣顿了顿,没有往后说。 这并非多虑,贺峤如今身居帝位,只手遮天,难说寻月棠的行踪是否被人盯上。这样的势力,谢沣经年培植的暗卫很难与之抗衡。 林勰没答话,转身出帐,去寻了郑从拙。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避过谢沣坐到了寻味小筑后院。 那......寻月棠早就与郑先生商议过这个问题,若寻月棠不是寻月棠呢? 林勰听闻,看了看郑从拙,又瞧了瞧寻月棠,坦然一笑,倒不知你二人是何时搭上了线?可是已经有了法子?说来听听。 寻月棠将自己本来计划说给他听,最后说了句:以我对三哥的了解,他十有八九不会同意我去。可是,他一出手便可能暴露,委托其舅父遣人去接,风险亦未必低,数来数去,我这法子算是最最妥帖了。只是要劳烦二位大哥帮我瞒着些。 林勰鲜少如此正经,对着寻月棠拱手,这个没问题,反正他本来就要去接老夫人,只是还未制定周全计划。时间不等人,你若安排好了,可尽快启程,我会调人一路护卫。 当日夜里,谢沣来访。 寻月棠为他摘下软甲,又点起了粗烛在灯下纫针引线,将个护身符一针针绣到了他的护甲内襟上。 盘儿,怎么突然想起缝护身符了? 上次哥哥离开,我与嫂嫂一同去求的,你腰间已挂了一个,这个便缝在身上。 谢沣放下手中书卷,凑近她,偏生要晚上做活?害眼睛。 白日你哪儿有空?寻月棠抬眼乜他,总不能趁你用饭时缝,穿着缝没人疼呢。 瞎说,谢沣不以为然,无人疼,谁给缝? 寻月棠抬头一琢磨,不由笑出声,倒也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多时,寻月棠收针,将软甲递了过去,好了三哥。 谢沣接过一看,衣襟内里金澄澄一簇桂花,不由皱眉,怎么不是海棠? 她名中有棠,首饰衣裳都爱海棠纹饰,缝上,就好像她一直在身侧一般,可如何就成了木樨? 寻月棠吹了灯,除衣躺在谢沣身侧,海棠无香,又名断肠,不吉利。木樨不也好得很?顿了顿,又道:三哥,我后日一早去提州,那边有个店开张,我得过去看看,嫂嫂与我同去。 谢沣全当作不知,难怪不给我绣海棠?海棠这断肠,全发于相思,原是有人要害我相思了。 三哥...... 这话听得寻月棠,心里好不是滋味。 要说去幽州,她自然是怕的,若不然,也不会放着这样一块香饽饽而不去发展产业。贺峤之疯她从来知晓,心里发憷。 可这次,她必须要去。 听得心里不舒坦了?谢沣在夜色里轻笑,覆身向上笼住寻月棠的娇小身子,温柔地奉上一吻,那便早些回来。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4) 好,我很快就回。 一吻方休,二人抱在一处,盯着承尘合不上眼。 良久,寻月棠钻进了被里,轻轻叫三哥。谢沣不明所以,还低头问她怎了,随后却感觉自己腰侧一阵窸窣,一腔溽热笼住了他的身子。 这一霎,谢沣感受到自己已如坚壁的身子上,开出了一朵水淋淋的花。 唔,盘儿......语言仿似不经头脑,谢沣听到自己这样出声。 极致的快活如同钱塘大潮,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他在里头浮沉,由着这头皮发麻的快意没顶。 似有灵人指引一般,他的手探进寻月棠披散的缎发之中,引着她出入。 良久,他急匆匆提醒,好了,出来盘儿...... 可有人占着嘴,没吱声,再抬头时,已经品到了谢沣的味道,轻快笑着唤了声:三哥...... 谢沣借月光看着她笑,轻叹口气,将人紧紧拥在了怀里。 第二日,谢沣早早去了营里。 寻月棠收拾好行装,带着郁白梅一道上了提州加盟商户派人来接她的马车,从东门出了城。 一刻之后,宁州裴氏来送米粮的车队回程,自西门而出。 寻月棠扒着车窗,不断后望。 郁白梅拍拍妹妹,棠儿,你与人说明日出发,人家如何能晓得今日来送你呢?莫看了。 壅城相送的最后一个长亭就在近前,寻月棠勉力勾出一丝笑,哪儿是要看他啊?我是瞧见那边有两匹瘦马,觉得稀奇,去久了凉州大营,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了。 二队人马在十里长亭旁的茶肆一道落脚休整,行客坐满了不大的铺子。 再出发时,去往提州的马车上就只有郁白梅一人了。 寻月棠趁乱,又借着更衣之由,扮作小厮模样进入了宁州车队,将一路向南。 两队人马在黄土官道岔口分别,马蹄达达,车轮辚辚,渐行渐远。 这时,长亭后出来二人,分别上了那两匹瘦马。 行了别看了,人已走远,我们也该出发了。 说话的人是林勰。 谢沣又南望一眼,未置一词,而后扬鞭,朝着凉州大营奔去。一个时辰后登州茂桷山火,他身为州牧,要自凉州去往登州救灾。 寻月棠昨日问,三哥你什么时候发兵?谢沣回答说,还早着呢。 但其实她知出兵就在近前,所以才赶着夜作为他绣好了护身符。 正如寻峥故作不知寻月棠欲往幽州为己解忧,还说原是有人要害我相思。 其实早知她谋划,天未亮时便来此地,久候只为送她一程。 第95章 祖母 京城。 十月过的天儿已有些料峭, 这日倒晴好,两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出了城,有家仆护卫着一路到了福恩寺。 叩过山门, 拜过佛祖,听了经声佛号、上了供品香油, 步出大雄宝殿后, 车上人便一道入住了后院专为显贵准备的客房。 纵是出发时间极早,到这时也已是晌食时分。 我说老姐儿啊,今日就在我屋里用了, 省得还要传两份膳。 说话的是永阳伯太夫人李氏, 正由着孙媳裴萱伺候着与人品茗,她口中的老姐儿乃是谢府老夫人、定北王之祖母宋氏。 二人相交日久, 颇是亲厚, 今日又一道约着上香。 这福恩寺距城内不近, 泰半是要在此地住上一夜的, 庙中亦会提供饭食, 只不过这里的素斋一向不出众, 虽说干净清爽, 但总归欠些味道, 且挨个客房都是一样的,在你处吃、在我处吃也无甚区别。 宋氏听了李氏这建议, 未做多想便应了。 上了年纪后,每每冬日总更难熬一些, 宋氏这些日子有些风邪入体, 虽还不至于中风寒, 却总不爽利, 食欲极差。 但李氏邀着上香她也应了, 担心的是若天再冷下去,就更来不了,还不如趁着天好抓紧前来,为先夫爱女供上盏福灯。饭菜不适口倒无妨,反正拢共也没几顿。 可今日的饭菜倒真真出人意料,虽说佛门清净地是万万不会出现荤腥,但一桌菜看起来却像寻常家里菜色一样。 香菇雕做的螃蟹伏在蟹粉之上,白瓷平盘上卧着红亮烧鹅,青瓷花盏里托着金黄肉松......味道如何按下不表,起码瞧着是让人有食欲。 宋氏先伸勺了取了一勺蟹粉,勺子凑近才发现个中香味竟也与蟹粉之鲜有着互通之处,食材处理得细,加之她近来有些食不知味,尝不出里头具体加了何物,只觉得菜蔬鲜香扑鼻沁人,清爽又不油腻,吃着毫无负担。 可巧与她现在身体口味相和,不由接连用了几勺。 李氏则是先尝的那道眼前的金丝肉松,过油炸制后的细碎物儿,入口是酥松,吞下一口得含了半口的气儿,也是油润,植物油的清香附着其上,香但不腻,更是干净利索、入口清爽。 实话实说,若真用豕肉撕做丝来过油,口味未必能胜此物。 就是不晓得是何物做成的,品不出来。 一餐饭用了一半,宋氏笑着向李氏道:老姐今日这餐饭,着实是妙。 李氏微胖身材、慈眉善目,人便如貌相一同和善,听到这夸赞就拉过了在旁边为自己布菜的孙媳之手,这餐饭是我们萱儿准备的,我老婆子一个,哪舞得出这样的花活? 裴萱笑着摆手,祖母可是折煞我了,我又如何有这样的巧思与好手艺,机缘之下遇见个厨娘,心思灵巧,今日这斋全也是她一个人张罗的。 宋氏看向裴萱,问道:萱儿啊,你可知这蟹粉是用何物什做的? 回老夫人,萱儿不知,裴萱建议,若不然就叫那厨娘上来,此人心细懂礼,能侍奉老夫人用膳也是好的。 也好也好,李氏先应了,便叫人上来,我也想问问这肉松是如何做的。 不多时,寻月棠被人带到了饭堂之内,垂首恭敬行礼:棠儿拜见太夫人、夫人,谢老夫人。 起来回话。李氏抬手,见人正脸又笑道:长得真是周正,老姐儿你看呢? 宋氏点头,手也巧。棠儿我问你,这蟹粉是如何做的? 回老夫人的话,是将土豆、胡萝卜、豆腐衣、黑木耳等物剁碎,用青油烹制而成。 听着倒似不难,但主过几十年中馈的人如何分辨不出饭菜难易程度,见人没有借机邀功,又赞赏地点了点头。 那这肉松呢? 回太夫人的话,是将平湖饭茹剪成丝状,而后过油炸制而成。 是个好方子。李氏点头,侧头询问宋氏,老姐儿,不若就让这孩子伺候着? 宋氏点头称谢,又自嘲道:比不上老姐儿有这样好的孙媳在旁。 济儿、洛儿虽下放,却也都成家立业了,李氏凑头过去,沣儿那头还无动静? 说是有了心仪女子,又说时机不到,让我莫急,宋氏摇头,猜想沣儿是上了心,可是人家姑娘不肯应允呢。 怎会?老姐儿你莫瞎想,我们沣儿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姑娘们上赶着犹嫌不及,如何会不肯应允?你且放宽心,等着好消息就是。 寻月棠已站到了宋氏身侧,学着裴萱的样子为其布了一筷子素烧鹅。一面儿听着两位长辈交谈,一面儿不住声在心里喊着:我应允的,如何会不应允呢? 三郎那孩子不善言谈,不是姑娘家喜欢的样式,宋氏看了看碗中烧鹅,又释然地笑,但总归有信总比没信好,让他自个儿去努力就是。 寻月棠听罢,在心里摇头:那不是......我就喜欢这样的,我还愿意倒贴。嘴上却恭敬地在问:老夫人,这素烧鹅可还适口? 竟是叫素烧鹅么?名儿起得不赖,当真是像。 这回包的是细丝,宋氏就尝出来了:里头是茭白、胡萝卜与豆腐,口感层次自也分了三道,外头裹的是豆皮,且应是先炸后卤,虎皮之内蕴含了丰富味道,吃着劲道,越嚼越香,实在是卷得尽的内料,卷不尽的鲜香。 宋氏道:再来一块罢。 寻月棠抬手布菜,露出贴着腕子的细蓝手链,宋氏一个偏头,正瞧入眼里。 姑娘,你方才说,你叫? 寻月棠福了个身,回老夫人,奴叫棠儿,海棠的棠。 宋氏听到回话后连说几个好字,后未再出声,由人伺候着又用了半碗碧粳粥,这顿饭便算是吃好了。 老姐儿,宋氏开口,按说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但这棠儿我着实喜欢,不知老姐儿能否割爱,允她跟我去谢府? 萱儿,你意下如何? 李氏是个明理的长辈,这既是孙媳的人,她就肯定是要人自己拿主意。况且一个会做素斋的厨娘而已,回了府上要什么吃不得?多她少她无甚要紧。 裴萱笑着道:能得老夫人赏识,是她的福气。 宋氏道谢,带着寻月棠回了自己的客房,之后嘱咐左右退下,将门看好。 门枢吱呀转动,宋氏正坐,看着寻月棠,招手让她近前,慈爱问道:你这棠儿,可是寻氏月棠? 寻月棠在方才席上还在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寻个避人的地处与老夫人坦诚身份,倒不想这就被人瞧出来了。 成功来得实在太容易了些。 她在宋氏腿边跪下,是的,老夫人。 宋氏拉她起来,就不想问问,我是如何识得出来你? 是因为手上这链子罢,寻月棠垂首,这是前年时,王爷给的。 没错,宋氏拍拍身边座位示意寻月棠坐下,我女这条手链,怕是全大晋都不会找出第二串。 寻月棠有一息惊愕,不过是条镶作花型的蓝水晶手链,如何就能找不到第二串了?兹要戴出门去,不几日就会有匠人仿制。 大约以为这是蓝水晶?宋氏笑笑,非也。这宝石寓意福运,是太上皇当年谴内侍远赴西洋觅得,而后亲手打造而成。 寻月棠呆住,右手抚上手链,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宋氏接着道:沣儿因着幼时之事,对年久过往诸多芥蒂,他能将这给你,我很开心,也很感谢。听闻你在凉州生意做得大,如今乔装远道来此,可是沣儿托你办什么事? 寻月棠摇头,撒了谎:三哥近来疲乏,总睡不好,每每夜间梦魇总唤祖母。月棠能不能恳请老夫人去看一看他?路途遥远您或会受苦,他必不会同意,所以我来此地他并不知。 她说着跪下,已带了哭腔,老夫人,求您疼疼他。 好孩子,起来说话,宋氏伸手,如今我子在提州任职,沣儿的两个哥哥也都下放,我本独居,身在京城或是凉州,无甚差别,且京城形势瞬息万变,我若不走,或为沣儿软肋,随你去就是。 寻月棠没有起身,叩了个头继续道:老夫人,如今三哥身居高位,难免树敌,若我们打着谢府的名号出发,怕会横生枝节,路途中间可能会稍微委屈您...... 我如今身子是不那么争气,却绝非丁点苦都吃不得。这一路如何走,你可安排好了? 寻月棠点头,您只需稍安排下府中事务。 当日下午,永阳伯府有事便先回了城,第二日一早,谢府老夫人也下山出发,不料车坏在半程,只能又回了庙里,由底下人回府引新的马车前来。 半晌午时,京西那对开水粉铺子的姐妹一道进寺里上香,事毕直接从后山驾着青毡小车离开。 在车上,寻月棠道谢:庆华、香云,此次多谢你俩。 香云摆手,说什么呢,王爷是我二人的恩人,这样的小忙我们倒会嫌没出多少力。 庆华也道:就是我这车小,委屈了老夫人。 宋氏摇头,直言:不会。 待她二人中途又换了车,这车改车帷一路出了城,宋氏才问:这二位也是裴家人? 虽说我接近您是借了裴家的东风,但她俩还真不是,寻月棠笑道,这二人是太上皇赏给三哥的女眷,我曾在登州跟着周婆、李伯做事,那时与她二人相熟,后来她俩便得了三哥的银钱,回了京城开店。 宋氏这一二日里与寻月棠时时相对,实在对这个小孙媳妇喜欢得紧,不由打趣她:哦?看不出我们棠儿倒还如此大方? 哪儿能啊老夫人,我可小心眼得很。可是在登州时,三哥就在她二人眼前,都不让人知道他真实身份,实在谨慎呢,我又如何能有脾气?如今她俩都自招了赘婿,日子过得红火极了。 宋氏看向身边秦嬷嬷,指着寻月棠笑,你看看这丫头...... 秦嬷嬷也笑,最是与我们三郎相配了。 这话当真说到了宋氏心窝子上,附和道:正是如此。 从京城出来,便上了艘艅艎,装饰精美,空间极阔,属宁州裴氏,在各路漕运卡口处都将畅通无阻。 宋氏毕竟年纪大,前头风邪入体还未祛尽,多年不乘水路又有些晕船,上船第二日就病倒了。 若老夫人有丁点不好,寻月棠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与谢沣交待,这遭当真给她吓坏了,服侍之事除了与秦嬷嬷替替手,煎药奉饭都是亲力亲为,几日都未曾回房歇息,实在累得狠了,便在榻沿上趴上片刻。 所幸她这一行配了郎中,是林勰安排的,医术精湛,用药精准。宋氏用了药,又被人用轮椅推着上岸歇过几次,在第五日上便好了许多。 寻月棠伺候着宋氏用完药,刚准备去拿清茶与蜜饯,就听见宋氏道:棠儿,回屋去歇歇,余下的事有秦嬷嬷做呢。 老夫人,我不累。 不累也歇歇,到了晌午了,宋氏看着寻月棠凹下去的小脸,心里一阵心疼,若让三郎看见,许会心疼更甚,便又催促:好孩子,听话。 寻月棠看了看秦嬷嬷,才收了药碗退下。 她走后,秦嬷嬷拿来蜜饯伺候着宋氏用了,一面儿给人捶腿,一面儿说:老夫人这次可真是得了宝。 宋氏知她所指,也笑,可不是?再也不用眼热人家的孙媳如孙女了,我这没过门的孙媳,比起孙女都要强。说起来,这金桔煎是在漕运口上新买的吗?有南食的味道。 秦嬷嬷学着当日寻月棠的话说:外头卖的蜜饯,脏净不知,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我还是自己做罢,如此更放心些。 逗得宋氏大笑,你倒学得像! 可不止如此,您的一应物具都是她在涤洗,我瞧见过几次,小小的人蹲在船尾,拿个丝瓜瓤在那搓,洗得比府上粗使丫头还干净。 秦嬷嬷说的一应物具,宋氏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前几日里不舒坦,最多时一日可呕秽十余次,兼又起不来身,大小解都在床上,那些物具为何不言而喻,只是宋氏从来只知寻月棠伺候着自己,又端秽物出房门,倒不知涤洗也由她手。 也是从人媳妇熬成的婆婆,宋氏大约能猜到寻月棠所思,心坎儿上热乎乎的。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5) 人老了真是不成用,她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腿,那棠儿是爱屋及乌,还是我们三郎争气。 舟行近十日,在宁州凤城下船后,往幽州的路就好走多了,宋氏瞧着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座山,而后又过不到一日,壅城便到了。 纵是如此,回程仍旧是用了寻月棠单人往幽州两倍的时间,这离她出发已经一个多月了。 进了壅城城门那一刻,寻月棠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她掏出怀里一直收着的泥瓷鱼哨,点头拜了拜,我出发时林大哥给我的哨子,说暗卫就在身侧不远,若有事可吹哨。幸好幸好,没能用上,总算到家了。 宋氏坐她旁边,见她拜哨子,笑出了声:棠儿,你说你来幽州,沣儿并不知晓? 寻月棠点头,语气颇自得:老夫人你也晓得你孙子,像是成了精一样聪明。我伙同林大哥和另外一位郑大哥蒙他,着实费了好一番心力呢。 哦,我们棠儿辛苦了,宋氏还是笑,那既如此,沣儿从不与外人的亲卫鸣哨,如何会在你手上呢? 寻月棠愣住,老夫人,您的意思是说,外头的暗卫都是三哥的人吗? 宋氏点头。 寻月棠听闻,一下子泄了气,撅着嘴小声埋怨了句:根本玩不过他...... 宋氏慈爱地抚着她发顶,与她交心:这玩不玩得过都是小事,要紧的是,你能不能吃得住他。棠儿,能是不能? 寻月棠歪歪头,想了想,笑着开口:好像......是能。 那就行了。 这边一路上拖延了恁久,抵达却见谢沣、林勰都还未回。 寻月棠将老夫人安置在谢府,不说谢沣去与素轸对战,只说他身为州牧去登州公办。刚刚落到实处的心又一下子悬了起来。 尽心尽力地在壅城陪老夫人到第七日时,谢沣终于在一个深夜回府。 见祖母所居院落还悬一盏灯,他下马疾奔,跪在正堂之外先叩了头,再直身,眼圈已红了,祖母,不孝孙谢沣回了。 第96章 夜归 宋氏本来已除了衣准备上榻歇息, 听到这声后,趿上鞋就出了门,连衣裳都来不及披。 寻月棠听到谢沣回来也惊喜, 从一侧红木衣架上取了件老夫人的披风,紧跟着小跑了出去。 朔风呼啸, 阒黑天幕上正不住地飘着细雪, 宋氏立在门槛上,伸手笼住寻月棠给她新披上的衣裳,看着地上跪着的孙儿就掉了泪, 我尚安好, 哪儿轮得到你在门外磕头?快些起来。 谢沣起身,与寻月棠一道扶着宋氏进了屋。 寻月棠与人商量:外间更冷些, 老夫人, 不若就进内室叙话。 也好。 内室地龙烧得正旺, 暖融融得直如春夜, 宋氏又上榻, 谢沣也在榻前落了座。 寻月棠默不作声, 蹲下身, 解下谢沣的大氅拍落雪粒, 又取了帕子吸净他膝上的污水,后就要转身出门, 老夫人你们先聊,我去与三哥烘烘衣裳。 莫走。谢沣探臂将人拉住, 陪我坐坐。 宋氏也不准, 交由秦嬷嬷或者甄婆婆就是。 寻月棠摸到他冰凉双手, 心内一阵不忍, 挂起大氅随他一道坐了下去, 也不答话,就不住地搓着他手,见其上添了许多伤,有枯草树枝等物割出的细小伤痕,也有被兵器触肉造成的长深伤口。 听闻左荣金王以骁勇善战闻名,素轸人盘踞茂桷也有几年,这一仗打这样久,想来是颇为艰难。 几不可查地,寻月棠叹了口气。 谢沣察觉,与她手五指交叠在一处,而后手腕反转向上,将自己手背压在了腿上不让她看了。 寻月棠察觉他心思,用空着那只手在他捏不起肉的腕子上拧了一下。 谢沣当即又制住她这只手,而后开口:祖母轻减了许多。 与孙儿许久不见,这重逢之际宋氏不欲说什么病啊灾啊的晦气话,只是笑着回:有钱难买老来瘦,祖母这是福报。只是这一程路遥,又要照顾我老婆子,棠儿当真是瘦了许多。 谢沣实话实话:孙儿进门时,已察觉了。 宋氏方才看他俩手里手外的那些小官司,觉得欣慰异常,见一向如同锯嘴葫芦一样的孙儿说出这样的话,就更惊异,不由笑出声:知冷知热,这是好事。三郎,此次公办可还顺利? 谢沣知道这定是寻月棠替他隐瞒的说辞了,便点头:是登州茂桷山因着天干起了山火,并不严重,当日就扑灭了,只是后续的安抚事宜较为繁琐,耽搁了些日子。 那就好,宋氏点头,又问:子修与你一道回了吗?打他与一道你来了凉州,就没再见过,也不晓得这皮小子如今什么模样了。 倒还是那个样,谢沣笑回,子修也已回了,不过他今夜有事并未回府,孙儿明日与他一起过来向祖母请安。 是去找妙言姑娘了罢,宋氏门儿清,听棠儿说是个性子极好的绝世美人,也好,总算是有人能让子修收心了。 阿棠什么都与祖母讲了。 那是,宋氏得意,你未归家的这些日子,我们祖孙关系要多融洽有多融洽。行了,天儿不早了,你赶路也乏,早些回去歇息罢,有什么话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寻月棠起身道:老夫人,我先送三哥过去,一会儿再回来。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宿在宋氏屋内的碧纱橱,地处小,又暖和,夜间与秦嬷嬷也好照应。 傻女,沣儿回了,你还来我这里作甚?他与我讲的话不急在一时,与你却未必。且安心去。 谢沣便带着寻月棠起身,祖母安歇,沣儿先退下了。 出门发现外头雪下得更紧了,秦嬷嬷送他二人出门,递出二件新披风并着柄油伞。 谢沣接过道谢,下了荣安堂台阶便半蹲了下去,盘儿你撑伞。 想到这里是老夫人居所,又瞧出谢沣的打算,寻月棠一阵脸热,伸出食指戳了戳他后脊梁,三哥别闹,你不累么? 累是有些,但不妨碍背你。盘儿快些上来,雪路湿滑,莫脏了你的绣鞋。 寻月棠拗不过他,嘟嘟囔囔上了他背,不停说着若有人瞧见又该如何。 别怕,府上人都有数,谢沣掂了掂,下结论:轻了。 寻月棠没吱声,心说当然是轻了,老夫人在船上就生了一遭病,来凉州之后又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身子总不爽利,谢沣不在府上,前前后后由她主事,与开店一样累了。 好在眼下他回,自己身上的担子也能稍微卸卸。 三哥,登州那边,不太顺利是吗? 谢沣知道寻月棠晓得他行踪,不光是缝那护身符,还托了林勰给他了一张地图几把钥匙,是登州的粮仓所在,比预想的要更难些,素轸见事不妙,就在山上放毒,我们许多人中招,后来又赶上左荣金王黎央逃窜,追他回又去了几日。战线拉得虽长,如今却都解决了,放心就是。 嗯。 说话间二人行进院子,进屋后,寻月棠听到了谢沣五脏庙传来的抗议,她轻笑一声,推着谢沣往盥室走,冷死了,你先去泡个澡,我给你倒腾些吃的,用了再睡。 谢沣应好。 寻月棠本已出了门,突然又想起忘记给他拿衣裳,便用熏笼烘了中衣亵裤,推门进了盥室。 她突然进来,将谢沣吓了一大跳,意识到什么之后慌忙从衣架上扯下衣裳来,可惜已经晚了。 胁下怎了? 寻月棠还拿着亵衣,反手关上门,冷冷看着谢沣身上缠的绷带。 没怎么......谢沣支吾,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 上阵忘记穿甲胄么? 寻月棠上前,轻轻解下谢沣胁下绷带,看见了一条拃余长的紫红伤口,不知过了多少天,但如今还未完全结痂,褐绿色药粉被伤口处的血粘住。 她心里一阵心惊,觉得谢沣委实是胡闹,受伤也不吱声,还要背她,幸而是伤口并未再次撕裂,若不然才是坏了事。 伤口这样深,如何能够洗澡? 谢沣心虚道:可以洗的,之后上药就是。 你就是嫌日子太好过了些,寻月棠从浴桶里头舀水出来,抄起白布巾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可落到谢沣身上力道却全然化成了柔,今日就先擦擦,待伤好了再洗。 好。 二人共眠日久,较这更亲密的事情也做的多了去,但不知为何,给人擦身这事儿,却比那些更过分的事情更让人羞。 寻月棠认认真真给他擦着上身,手指总不经意碰到他虬结肌肉、宽阔肩背,感觉双颊、耳垂、脖颈都要喷涌出血来。 登州那边,当真是处理好了罢?千万别让这些宵小卷土重来,再坏了事。 不会。假做了那场山火后便趁机封了素轸进大晋的地道和通路,素轸人战死的战死,俘虏全部活埋。黎央被生擒,子修给他下了傀儡药,现在已经带着我们童子兵扮作的军队去与北狄汇合了。 总算是有件舒心事儿......寻月棠轻呼一口气,上身已擦完了,她将布巾扔给谢沣,余下地方你自个儿洗。一会儿出来我给你上药。 盘儿,真的不帮我接着洗了吗? 谢沣攥着布巾,靠在浴桶上逗她。 寻月棠已出了门,闻言又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哼,登徒子! 谢沣闷笑,跨进浴桶,站着洗完后,套上寻月棠为他准备好的中衣亵裤出了门。她在熏笼里加了香料,这衣裳熏出来是与她身上无异的桂花香味。 这是她小小的心计,谢沣都记着。自己贴身穿的衣裳,兹要经过她手,那必然是桂花香,恨不得将人腌进她的味道去。但外袍却是正儿八经,沿用自己一贯用的紫檀香。 甫出了盥室,谢沣就闻到一阵扑鼻香味。方才还觉得自己饿过了劲,许就不用吃东西,如今看来却不是。 盘儿在做什么? 店里前儿夭了头刚出生的小牛犊,得了官府批文宰后,拿来卤了些牛肉,老夫人很是喜欢。今夜实在晚了,倒腾不出多精致的吃食,就用这卤肉煮了点面。 一樽黄泥小炉,一口紫陶小锅,寻月棠坐在粗烛昏灯下,正拿着双竹木筷子搅面,有熨帖的、家常的、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在地龙的烘衬中更让人馋。 小锅里头汤正滚得凶,咕嘟咕嘟,热气腾腾,橙红的汤水里翻着红褐牛肉片,肌理分明,不厚不薄,挂面纠缠在一处,隐隐现现。 拿筷子一夹,面就断了,寻月棠起锅,抬头道:知你喜欢吃肉丝面,今儿来不及了,改日再做,先吃顿肉片面罢。 这一抬头见谢沣正穿着中衣在一旁失神,登时又冒火,怎么连件衣裳都不晓得加? 不冷。 寻月棠不信,上前摸他手,诶,好像真的不冷。一向畏寒的她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她招招手,面还烫着,先来上药。 谢沣解开中衣仰躺在榻上,看着寻月棠一面儿给他往伤口上倒药粉,一面儿小心地吹着,突然一声灯花爆,谢沣感觉自己身上也砸上了什么东西。 盘儿,哭了? 没哭,我现在好生坚强。 谢沣没驳人面子,只是轻轻摸着她发心,说:早就不疼了。 好了,去吃东西罢,寻月棠总算是将伤口包扎好,还贴心地伸手将人拉了起来。 谢沣看她哭得通红的眼圈,上前亲了亲,没说旁的。 上药上了蛮久,但牛肉面却还是烫嘴的,谢沣夹起一块牛肉入口,发现其经过煮面的又一道炖煮仍然还是合适的咸淡,极其入味,嚼着不会累牙也不会过松过烂,得是极佳火候才能如此,肉片肌理并列,有微微弹牙之感。 或有几片之内还夹着半透明的牛筋,吃着就更是劲道,又酱香十足,还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口感。 难怪祖母会喜欢,搁谁身上,谁都也会喜欢。 面条被牛肉卤汤包裹,已经吸饱了牛肉香味,吃到口里爽滑又浓香,让人一口一口地停不下来,热汤热水地吃这样一顿深夜的面,简直是人间至纯之乐了。此前的日夜兼程,风雪夜归,种种疲乏都被抚平。 盘儿,谢沣吃饱喝足,抱着寻月棠,我好想你。此刻又好快活。 那你漱漱口抓紧睡,我走了。 谢沣直起身子,为何? 因为你今夜本来就打算寻个由头支我出去。 确实,谢沣不打算让寻月棠看见自己的伤,沐浴前一直在想法子将人支走来着。 但我现在反悔了。 谢沣将寻月棠打横抱起放在榻上,在此等着,我漱口很快的。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开拔 安稳的日子并未过上几天。 刚进腊月, 京城就传令来:北狄犯边,民不堪扰。适逢草枯天寒,可与之一战。 旨意到来之日, 谢沣胁下之伤甚至还未痊愈。 饶是如此,这个消息仍然令包括谢沣、林勰在内的全凉州大营的人兴奋。他们不停操练备战, 招募新兵, 为的就是在这个丰收之年,在充足的军费粮草支撑下,出战北狄, 还边境一片再无杂质的平和与安定。 想到谢沣即将出战, 寻月棠心里难过得紧也怕得紧,却强着像个自己牵丝的木偶一样处处奔走, 比起谢沣的忙碌亦不差多少。 印糕, 乳粉, 方便面, 米粮......她到处梳理自己如今可做谢沣支持之物, 列单子, 做地图, 收钥匙, 总算在大军拔城之前整理妥当,乘车到了凉州大营。 中军帐内, 谢沣与林勰一道站在沙盘之前,正往小丘上插着小旗。 如今真的是到了即将出战之时了, 寻月棠在心里想着, 三哥惯常穿的武袍, 都换成了甲胄。 棠儿怎来了?谢沣问。 三哥今日好生英武, 寻月棠上前, 福了个身,民女寻氏月棠,前来敬献军需。 嚯,有意思.....林勰笑她,还成了民女了。那这位民女看看本将军今日可也英武? 林勰的取笑让寻月棠也松快不少,抬眼一瞥,道:林将军对不住,民女瞎了。 你这民女,好生促狭。林勰指着她笑,你们先聊,我去郑先生处。 他走后,寻月棠才从身后取出卷轴,在谢沣面前展开:三哥,这张羊皮地图与我之前给你的一样,红圈处是粮仓位置,钥匙都缝在上头,三角处是分店地址。可能这些远远不够,但我也实在拿不出多的了。 贺峤下令发兵,却迟迟不肯送来军粮,谢沣等人一面儿给满军将士鼓劲,一面儿守着不多的军需叹气。 要说朝廷不会送来粮草,那不至于。贺峤虽称不得一代明君,但大面上的道理还懂,账也算得明白。 若谢沣猜测没错,那他打的主意是让谢沣与素轸、北狄两败俱伤,从此后,北境之扰、南境之乱、庙堂之忧尽去,他收渔利,稳坐明堂。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6) 所以,他的粮草应该会掐着时间来,藉此来调节双方战局,甚至有可能,粮草已然出京到了提州,如此可以更加及时地送至前线,以达他所求的两军势均力敌、同时覆灭。 寻月棠今日献粮,不论多少,都是雪中炭,是将士生门。 谢沣用手指着地图,挨个粮仓算过去,不算马匹,能让十万大军撑上三至五日,盘儿,你何时攒了这样多的米粮? 这两年里雨水丰沛,庄稼收成好,裴栀那边出货也大方,我每月若从她那里进万石粮,最多只会卖九千,余下的都也存了起来。 说破天来,我的爱好也同大多闺阁女子一样,胭脂水粉、衣饰珍玩,总不需几个钱。 这二年里如此努力做生意,为的就是有一天,你若需要,我便可以成为你的底气。 这日果真到来,三哥,我很高兴,真的。 谢沣眼眶微湿,将寻月棠紧紧拥在怀里,盘儿,盘儿,我该如何谢你? 打赢这仗。 活着回来娶我罢。 久违地,谢沣与祖母一同过了年,祖孙二人守岁,夜话至子正,寻月棠扛不住,早早窝在谢沣身上睡了过去。 三郎,万事要小心。 如今满城都在传扬即将对战北狄的事情,谢沣曾也着意瞒过祖母,但又如何瞒得住? 谢沣低头看向已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寻月棠,祖母放心。孙儿答应过她,还要活着回来娶她。 除夕过后,谢沣又将泥瓷鱼哨给了寻月棠,与她一道将宋氏送到了寻宅,由着暗卫层层护卫了起来。林勰也将妙言从撷芳楼接到了谢府,还住簪花小院,院外尽是林家的死士。 再三日,大军集合。那日极寒,天将破晓时,谢沣率全军将士誓师祭旗,后旭日东升,十万大军北出壅城。 大军出外郭,过乌提,一路北行也打过几场遭遇战,多为北狄散兵,又下守卫薄弱的三座小城,行十余日,到了垂灵塞前。 这日正是上元佳节。 抵达时天色将晚,大军就地安营扎寨。 好钢还需用在刀刃上,是以,寻家店主给的乳粉、印糕、方便面等珍贵物大都给了奇袭的轻骑,外探的斥候等人,营中众人还是一样的用饭。 不多久炊烟熄了,吃着手边无甚滋味的饭菜,大家伙心里都颇不是滋味。倒不是怕吃苦,若怕吃苦便不会从军,只是在这好日子上,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正吃着饭,对面沉寂许久的垂灵塞突然亮起了火光。 有人问谢沣:将军,可是对面人要趁着夜色出兵? 谢沣手里捏着一块饼,眺了一眼:若真有胆量,且放马过来。 垂灵塞是通往北狄三部的必经之地,由三部共同值守,占据得利的先天条件,易守难攻。 但它再是难攻,这样的防御工事与城池到底难比,十万之众若想强攻,不啻探囊取物。更何况,小小垂灵,所容不过万人,他们若想出兵,便是自己找死。 这一战必胜,区别只是时间早晚。 对面应也是想着多拖一会儿的,毕竟,卡锤大王奈古勒强按牛头喝水,拉着兀木部、肯特部与他一道起事,总需要时间将旁人的军队洗为自己人。 众人又盯,发现内里兵将似乎无丝毫想要出塞的想法,只是渐渐响起了歌声窗外一株梅,寒花五出开。影随朝日远,香逐便风来。泣对铜钩障,愁看玉镜台。行人断消息,春恨几裴回。(1) 是一首《梅花落》。 《梅花落》本是笛曲,多少年传下来的,中元这日大大小小的盛会都会演奏。唱出的这首诗是本朝一个诗人留下,言说女子闺怨,期盼战争早歇。 熟悉的节庆曲子,应景的五律填词,众人听了,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 林勰暗恨一声,心说北狄蛮子这招攻心,卑鄙又高明。他故作无意,哂笑一声:这大晋话带上了蛮子味,难听。 众人又仔细听,还真是如此,奇怪得很。 谢沣也笑,拍拍林勰肩膀:子修,给他们听听咱们说的北狄话。 行,林勰起身,不过他们有三个部,你说我说哪一部的话? 王敬跟着起哄:哟,林将军这般博学?还不抓紧给咱们露一手。 底下人也来了兴致,敲着碗盘叫喊露一手露一手。 就卡锤语罢,谢沣一锤定音。 得嘞。 林勰清了清嗓子,用上内力,冲对面喊了句什么,对面的歌声当下便折了些去。 将军你这说的啥?底下人挠头,北狄话怎么像他娘的鸟语一样,难听。 本将军说的是,四面楚歌不是这么玩的,孙子,林勰重复了最后一个北狄词汇,来大家跟我一起说,孙子...... 然后,两头直接对起了山歌,那边无论唱什么,这边只回一句声势浩大的孙子,以不变应万变。 是否恶心到了对面,那不清楚,但却实实在在爽到了自己。 喊了一刻有余,对面终于哑了火,再无了动静。 这时,一行车队在漆黑里自兀木部那边行来,被哨兵拦住,禀告了谢沣。 将军,我是寻氏的人,在兀木部开粮店,月棠店主前些日子与我们传信,让我们在这日送吃食来,而后便可关店回壅城。 谢沣瞧这人眼熟,确实是寻月棠手下得用的一个掌柜。当即道谢后,留下了桶车放人离开。 林勰挨个检查,发现这些车里全是肉汤,味道香得不行,都没有毒。 寻家妹妹真是灵,他不由赞叹,十万大军当前,旁的吃食都不够上眼的,肉汤却不一样了,谁人都能喝上一口。虽不多顶用,但这是肉汤啊,还这样香。 谢沣心里自豪无比又生汩汩暖意,笑了笑,没说话。 郑从拙倒说:将军,很快要起南风。 谢沣领会其意,当即吩咐火头营:生火架锅,将这些肉汤先煮开来。 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兵搞不明白,自己喃喃:这汤还温热呢,入口刚好,为何要煮开呢? 王敬拍拍他脑袋:为了让对面的那帮孙子知道,大晋的爷爷们慈爱,有汤喝也不忘给他们闻闻味。 不多久,罕见的,这北地的夜里突然起了一阵南风。谢沣等人心情更佳,觉得连老天爷都在相助。 回锅的肉汤已经煮开了,准确地说,这应该叫做羊杂汤。因为火头营发现,这汤里不光有羊肉,还有羊骨、羊杂、羊头肉等,基本上是羊肉身上能吃的东西都招呼进了去,还并着些白萝卜、蘑菇、面疙瘩...... 这肉汤,看起来倒像是一锅大乱炖。想来方才那几个从兀木部赶车而来的伙计所言非虚,他们将几家店内所有的全部食材都炖作这几车浓汤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火舌不断舔着锅底,喷香浓白、富有油脂的肉汤咕嘟咕嘟,不断翻出呈半透明颜色的大小水泡,各类食材在不断被这从锅底滚涌的水泡挤到水面上来,羊肉灰白,羊杂各色,萝卜透明......被热意熏腾着,由南风轻送着,浓郁诱人、丝毫腥膻都无、只有带着香料味的肉香从这头营地全部传到了对面的垂灵塞内。 本想着攻心为上的北狄,反而结结实实地在攻心上败了一成。 那边分毫动静都无,只余了星点灯火闪烁。若非要琢磨其心境,大约也就是个睡着了便不馋了的自欺欺人罢了。 这边却瓢盆乒乓,吃得正热闹,佳节又逢加餐,满军将士人逢喜事精神爽。 将军,你教教俺们,这北狄话的好吃怎么说? 林勰趁热吃了一大块羊肉,香味直冲天灵盖的同时,又被烫的斯哈斯哈,一时间回不上话。 谢沣笑笑,开口教了。 而后,营内就响起了齐齐声的好吃、好吃,震得身下这座小丘都仿佛在颤抖一样。 半晌,对面最后几盏灯也熄了,绵延几里的垂灵塞掩在了夜色里,如同一只颓态尽显的细蟒。 经今夜这事后,军心更为振奋,第二日天亮,谢沣派青羽营二万士兵强攻垂灵塞,攻下时天犹未黑。 垂灵塞首领乃是卡锤大王兄弟桑布,身中数箭,死生未知;敌军折损十而有六七,其余散兵仓皇逃窜。 这一役胜后,按照原定作战计划,十万大军将在此地分三路北上。 中路主攻,由谢沣领亲卫及墨羽营、白羽营将士共六万,冲卡锤方向,先夺奎州、勒州两个军事要塞,后进金州,直捣卡锤王庭。 东路由林勰带领二万赤羽营士兵,进发兀木,占巴郡、息郡,而后至勒州与中路汇合。 西路,王敬带领青羽营,进肯特部,夺盖、列二郡,并断北狄大漠深处的增援可能。 大军次日将离垂灵塞,当夜,谢沣递给林勰一串钥匙:子修,这是月棠存在兀木的一些米粮,你走东路,可拿来做军需。 林勰行军中大礼,末将林勰,谢过将军。 起来,谢沣拉他起身,非为赏,而是献。功在月棠不在我。 出发已有好些日子,也许睹物思人,谢沣坐在浑圆一轮月下,无比思念。 同此刻,百里之外的壅城,鱼龙共舞,繁灯满城。 老夫人夜间略用了几个元宵便歇了,见天尚早,寻月棠便约了妙言一道出门赏灯。 二人逛到脚脖子都酸了才算完,而后一起宿在了谢府。 寻月棠沐浴后倒头就睡,妙言有些累过了头,久久难眠,尤其她自幼被培养,耳力、目力都超常人,到失眠时,一点点风声都会在耳朵里被放大到许多许多倍。 她听到院中有人交谈,小谷刻意压低声音问:还没找到吗? 四处都找了,都没见桃玉姐姐。 妙言没有起身出去问一声怎么了,还是静静躺着,泪却流了满脸。桃玉是林勰派给她的婢女,已跟了她三年,贴心异常。 但是,自己却害了她。 算起来,这是自己身边莫名其妙消失的第三个人。他们,大约都已经没了。 下一个是谁呢?算起来应该是小谷了。 再下一个呢?妙言看了看睡在自己身侧的寻月棠。 妙言拎起被角蒙住了脸:卡锤一直想要捉自己去威胁林勰,但是城中暗桩并不足以对抗林家死士,于是便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一个一个地抓。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样,一点一点划至不堪忍的良知底处,逼着自己主动走出林勰为自己划的这个保护圈。 她不得不承认,对面马上就要得手了。 毕竟国战已经开打,到时无论胜与败,自己都无法无颜再面对林勰。 又几日,寻月棠随口说接到了宁姝雅的帖子,要去趟许府,妙言便卡着点叫来小谷嘱咐:我随月棠一道去许府,不必备车相随,有谢家人护卫呢。许家大娘子临盆在即,去得人多,恐冲撞了。 宁姝雅的第二胎怀得顺利,十个月下来也无什么不适,可到了这最后一哆嗦,却不成了已过了产期三五日,肚子里那位都没有丝毫想要出来的征兆。 催产药虽伤人,但若再有三五日不发动,那也要上了。 想到自己随时可能生产,宁姝雅便不再出门,可她心里又实在紧张,便日日呼朋唤友来府上陪她解闷,这日叫了寻月棠。 二人坐在花厅里,面前摆着针线笸箩,正一道看料子。 姝雅,我上两月里托了熟悉的估衣铺子帮忙留意,若遇见买了布匹当即裁衣的那些,便将尺头留下,如今攒够了数,拿来做百家衣正好。 这倒是个好主意,说实话,我是有些不爱让小孩子穿旁人穿过的衣裳的,若要求软,将新的多洗上几次就是。宁姝雅扶着腰站起来,不成不成,我坐不住了,你这干娘来缝。 寻月棠笑,那你去廊下走走,也助生产,衣裳我来做。 宁姝雅由人扶着出了房门,在廊下转了还不到两圈,便听得院外一阵骚丨动。 想来是怕惊着产期将近的大娘子,院内人看着无什么异常,外头人却已忙碌了起来,宁姝雅听到不停不歇的急促脚步声,还有管事嬷嬷吩咐抓紧去采买的声音。 她扬声:外头何人?进来回话。院内人当即叫了外头一个管事嬷嬷进来。 出了何事?宁姝雅问。 这......大娘子,也无甚大事。 宁姝雅冷声:说。 回大娘子,是城门关了。 这个嬷嬷倒也会说话,避重就轻地说关了城门,只字不提有北狄轻骑来犯之事,但宁姝雅在边地长大,又如何不知道城门关了意味着什么? 行了,宁姝雅摆摆手,下去罢。 这下,她是真的没有心情去溜达了,转身进门,想要告诉犹在府上的寻月棠此事,一脚方迈入门槛,便觉身下一股子热流骤然涌出,亵裤、襦裙浸湿,滴滴答答一直淌到了脚面上。 月棠,我,我好似是破了羊水...... 寻月棠一惊,扔下针线起身,扶着她去了东厢房铺就了褥草的产床,底下人已经井井有条地忙活起来,有人去请稳婆,有人去烧热水,有人去请老夫人,有人出门去叫了还在铺子内做事的大爷。 破水不消几刻,宫口也开始开了,间隔着的剧痛来袭,宁姝雅攥住褥子,吃力地与寻月棠讲话:月棠,你尚未出阁,见不得分娩血煞。先回罢,恕我不送了。 寻月棠摇头,我曾随家中长辈见识过好些妇人生产,大概能帮上忙,就在此地陪你。 她能清晰感觉到宁姝雅掩藏不住的恐惧,这会儿离开,她心里过不去。且她说这话也非虚言,干娘有一阵心血来潮,曾化身稳婆去与人间妇人接生,以此来攒功德,她打下手,确实有点子经验在身。 宁姝雅又催:月棠,城门已关,外头形势大概不好,你快快回府安排布置。 不用,家中事情早也安排好了。寻月棠答。 但不是自己安排的,是三哥出征之前安排的。 那......那就好。 稳婆很快到了,煎了参汤来喂给了宁姝雅。满屋里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等着产妇开宫口。 从天亮到天黑,转眼几个时辰过去,宁姝雅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密集,开始还能说笑两句,现在就只有难忍的叫痛之声与不断沁出的冷汗。 可宫口顺利地开到了五指后,很久都没有任何进展。 人声里头藏着铜壶滴漏的声音,转眼又要天明,宁姝雅已经被似是永无止境的疼痛折磨到不成样子,整个人如同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疲乏、绝望又狼狈。 月棠,你说外头能胜吗?我还能看见大军凯旋吗? 寻月棠泪水涟涟地蹲在宁姝雅的床头,紧紧攥着她的手,你不要怕,这才过了几久,我见过生了三天三夜的,到最后也是母子平安。三哥答应我,一定会胜利归来,你和孩子,都能见到凯旋。你信我,莫怕,真的莫怕。 又几个时辰的折磨,宫口开全时到了第二日的午后。 宁姝雅此刻,已经晕过去、又被掐醒四次,完全力竭。 稳婆心里也直打鼓,按说这第二胎了,孩子又不大,胎位也正,万不至于如此难生,怎就折腾了这样久?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7) 最要命的是,如今宫口开全,产妇没了气力,一直拿参汤吊着,也续不上劲儿了,这可如何是好。 两个产婆对了对眼神,一道着力分开其双腿,嘴上不住地给宁姝雅鼓劲:大娘子,再加把劲,已看见孩子的头发了,乌黑的。 宁姝雅用力睁了睁眼,婆婆,我实在无了气力...... 寻月棠也急,可人慌无智,反而半天想不起办法。好久,她才除鞋上床,又找了个小丫头与她一道跪在宁姝雅脚边,抬起她腿压在二人的肚子上,助她用力,姝雅,再努努力。 此法奏效,天将黑时,宁姝雅生下了她第二个儿子。 许家大爷为其取名为定凯,凉州北征大军必定凯旋。 寻月棠陪着熬了一宿,这时也终于可以身退,出产房时,她忍不住想:这就是边城,一个被笼在战火阴影下百年的地方。 城门关后,物资渐渐紧乏,从壅城至凉州,多少个女子也如姝雅一样,正在产床上挣扎,生死一线,经历一生中至关重要又危险的时刻呢? 战火烽烟之下,又有多少个老母卷睫盼子,多少个新妇又上翠楼,多少个娇儿呓语唤父? 后方已是如此艰难,前线呢?三哥他们,可还好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三哥此战,一定要胜啊。 迈步出府,就看见等在外头的小谷,见她出来往后瞧了瞧,问道:月棠姑娘,我们姑娘没与你在一处? 寻月棠摇头,我在许府呆了两日,并未见妙言。 坏了,小谷一拍大腿,将妙言的说辞说与了寻月棠听。 小谷你别急,我与你一同去寻找妙言。 谢沣走时,曾与寻月棠嘱咐过,如有事,尽可找守城老将赵晋。寻月棠带着小谷借了十来人的卫兵,在城里到处寻。 一直寻到第二日清晨,都没有什么发现。最后还是一个卫兵建议,或可去问问几轮之前值守城门的将士。 您说那个姑娘啊,小的记得清楚,她手上拿着林将军的令牌,赶在城门封闭前出了城。 已两天两夜没合眼的寻月棠,听完这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在寻府,小谷在旁边抽抽搭搭地哭:月棠姑娘,可以派人送信给林将军求援吗?我们姑娘一个人出城作甚?必定是被人掳了去啊。 寻月棠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冷然道:此话休要再讲,否则莫怪我翻脸。 她又何尝不担心妙言?只是,二军交战之际,容不得丝毫差池。 后方没有消息,对前线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与此同时,早早就被壅城斥候发现的一队敌军也前进到了城外乌提部落,正是从垂灵塞落荒而逃的桑布与其三千轻骑。 桑布在一开始就知凉州大军若不分路,则垂灵塞必失,严苛的兄长奈古勒知此军情必定要重重问责。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让其余二部的人迎战,换得一丝生机来建其他功业与过相抵 听闻凉州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壅城守卫薄弱。若能抢夺金银回去充做军费,不亦美哉?虽说一定要经过乌提部,但是骨提达如今已经完全替代其兄长塞骶成了真正的首领,又如何会出兵阻拦自己的叔父呢? 何况,壅城无守卫这消息本就是骨提达传来。这个乌提二皇子被自己养大,果然是就格外亲厚啊。 桑布一路想着,一路带兵疾驰。 方经乌提,城门便开了,他正欲进入,就看见几倍于己的骑兵自城门出,喊着杀就冲了过来。 双方当即缠斗一处。 城门之上,塞骶揽着骨提达的肩膀,与他一同观看这场围猎,他指着下面自顾不暇的桑布对骨提达说:此人,是兄长宿仇。骨提达的箭矢可以穿透他的心脏吗?哥哥很想看。 听闻是桑布献计掳走骨提达,又带在身边一点点地用仇恨喂大,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杀了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罢。 但是唯有这样,方能泄塞骶心头之恨。 穿不透他的心脏,骨提达眼里无光,说话声音也无波澜,他身上常穿件箭矢难穿的金丝甲。 塞骶不做声看着他。 骨提达很快拉满了弓,但哥哥,我可以刺穿他的脖颈。 塞骶大笑,赞他好弟弟,而后向着城门下大声喊道:桑布,抬头看看你将丧生于谁手罢! 桑布抬头,看见了两个骨提达。尚未来得及说句不好,自上而出的一支羽箭便刺穿了他的咽喉。 塞骶本不善心机,但却上心亲自肯谋划这样一场□□。如今大仇已报,他舒心不已,揽着弟弟走下城门,忍不住一声一声唤他骨提达、骨提达。 虽你是为仇恨而生之人。 但已亲手了结了这场二十余年的宿怨。 日后,跟着哥哥好好过日子罢。 会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1)杨炯《梅花落》 第98章 遇阻 北狄四部, 如今只剩三部,三部又以卡锤为首。最大的表现就是,其余二部建城较晚, 还是规模较小的郡县,卡锤居中, 城池大小若大晋之州。 是以, 东西二路虽只领了二万人马,却是一路奏凯,不消二月, 便按照原定作战计划攻到了兀木、肯特的王庭。 尤其是东路, 这一路行来犹如破竹,军心大振。但林勰领兵, 总觉得不安。 是否是, 过分顺利了? 即便兀木不过是卡锤的爪牙, 防御工事难与其相较, 但是北狄人天生勇猛好斗, 按常理不该如此。攻占巴、息二郡的过程却中, 他能感到, 城内守卫不少, 但却没什么战力,二万人马北出垂灵, 如今折损不过四千,更不说还顺利地拿到了寻月棠给的米粮。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林勰已经到了王庭之下, 肃清其内、留兵占城是必行之事。若有其他变故, 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唯一不变的是, 他必须尽快打点好一切赶往勒州, 唯中路胜而此战胜。 西路的王敬, 亦是这样的感觉。盖、列二郡重心在守而非对敌,这与北狄人的一贯作风不符,且城内战力不过尔尔,好似是有保留。 若真要一句话形容他这一路的感觉,那应该是,对面是在拖延时间。 故而,他在后期无论攻城亦或清扫战场,都刻意加快了进度他希望尽快与中路汇合。 赶到肯特王庭时,内里已空无一人,是逃往了更远更北的大漠深处,还是投奔了以东的卡锤,那不可知。 王敬没有在此地多做停留,当即带兵回转,过盖郡一路往南,却不料在来时畅通无比的依木河受了阻碍 河上的浮桥已被人拆了,加之如今天渐渐回暖,雪山冰雪融化加快,依木河水连日暴涨,涛涛河水汹涌奔腾、冰凉刺骨。 一万余人被阻北岸,难以泅渡。 北狄不似中原,难寻良木,无法搭桥。只能用军中现有的圆木为基,靠着人搭人的法子渡河。 最最开始之时,王敬也曾找水性较好的南伢子腰间系上浮木下河,但许多人便热身足够,下去还是腿脚抽筋,连着浮木一起被河水冲走了去,根本到不了对岸。 第二批人下水的时候,就在腰间系上了腕粗麻绳,若见事不好,岸上人当即合力将人扯回。 可是,这些人上岸后,不到片刻,便口喷乌血而亡。 王敬命人厚葬,一个人坐在河岸边,见落日贴近长河,混混水上竟如覆了血光,一时心乱如麻。 将军,水中有毒。 王敬抬头,见来人是郑从拙的徒弟陈瑞,便又低头,苦笑道:我晓得。 将军,当务之急不是渡河,而是去上游找到投毒之处。中路现在应已到了勒州城外,依木河同样是其唯一水源。 王敬闻言,当即起来布置,带人一路沿河向上,在上游发现了不断从别处挪尸体过来的北狄人,说尸体大概不太准确,因为从外形来判断,这些都是卡锤大巫炼制失败的药人。 又一场激战过后,众人用武器将水中的药人都捞了出来,又留几千人守住了依木河。 王敬看着在一旁的药人,与挑过药人后已经变黑的武器,问陈瑞:这里的水变净,大概要多久? 大约三至五日。 毕竟依木河环绕北狄,有那么长。 王敬听罢默然,只希望中路能扛得住这几日罢。 这时相距百里的东路,林勰那边也已踏上了往勒州的路。 从兀木王庭出来后,大部队一路急行军往中路增援,过息郡后,茫茫野地突然出现了几颗黑点。 又行近,众人才发现是一队北狄人用战车绑了个女子候在路上,那女子天人之貌,大家赞叹的同时又在心里暗骂北狄蠢货,便是林将军向来爱好美女,又如何会在这两军交战之际收这细作? 林勰看到车上之人,脸色倏忽一变,当即抬手,令后头部队停止。 对面人操着浓重北狄口音的大晋话与林勰寒暄:林将军别来无恙? 林勰冷哼一声,没回答。眼睛却似钉在了妙言身上,尤其是她胸前悬着的那串五宝瑞兽坠子上。 这是波斯的传统,若女子有孕,会佩戴瑞兽坠子乞求天神保佑腹中胎儿。 林将军好眼力,对面人笑出声,说来这也是意外之喜。本还以为只有纳古丽这个贱婢,无法撼动将军坚定内心。倒不想她竟如此争气,还怀上了将军的骨肉。你们中原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虎毒不食子,对罢? 听闻这话的众将士,心里开始打鼓。 林勰扬声问:你待如何? 不待如何。只需林将军在此地扎营休整五日,若不然......高处一道羽箭飞来,斜插进了纳古丽脚下一寸之外。 紧接着,对面人说完了后头半句:若不然,下一箭就会落在纳古丽身上。 此刻,林勰更加坚信,他们这一路奏凯,应该是因为主要战力转移到了中路,鸣苍那边境地定是艰难。援军晚到一日,那边的危险便又增几分。 林勰收缰,对着他右侧副将陈俊拱手:请陈兄带一小队留在此地,为子修娇妻爱子收尸。若战得胜,子修有命归来,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而后他错开眼,高举兵器:听我号令,全速向南! 对面的妙言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对面披甲将领是她一生所爱,林家二郎,身负荣勋、惊才绝艳,合该配一个京城最高门第的贵女,而非自己这个带着阴谋而来的细作、这个血脉中印着强掠不祥的敌国首领之女。 这样的身世之下,她的一腔赤纯爱意都成了羞辱林勰的脏水。 可明知结果是如此,明明早已接受如此,在听到那句全速向南时,怎么还是感觉心里缺了一块,野地朔风呼啸穿过,生生的疼。 又贪婪地望了林勰几眼后,妙言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轻轻闭上了眼睛。而后一柄箭飞来,咻地一声,刺穿了她的血肉。 对面人见林勰心意已决,扔下在车上的妙言,仓皇逃窜,被林勰率轻骑追上,各个千刀万剐而亡。 再看中路,垂灵之后实在艰难,先过奎州,这里守将是卡锤名将巴乌,带兵多年,最善突袭。对方人数虽寡,但却灵活,战不几久便退,一点点消耗着大晋这边的粮草。 朝廷粮草迟迟不到,谢沣知道对方这招再过几日会更奏效。便趁夜兵行险着,声东击西,带亲卫烧了对面的粮草,敌军亦到难以为继之境,方退回了城内,强攻又有十余日,才下了这一城。 如今到了勒州,情势更难上几分。对面本就占据了有利地形,将领又是卡锤大王奈古勒的第二子那郭,天生巨力、英勇无比。 奈古勒被北狄人称为苍鹰王,自年轻时就忙于四处征伐拓土,次子几乎是由长子带大。而其长子仁格,死在多年前的一场大战里,彼时谢沣以己身做局,一招诱杀。 那郭与长兄仁格关系最是亲厚,如今新仇旧怨叠在一处,他恨不得将谢沣撕碎了生啖入腹,厉兵秣马,静候时机,只等用谢沣头颅为兄长做祭。 虽对方迟迟未发兵,我军粮草却即将告罄。中路军每餐都在减量,愁云高笼营地上空。 前线因粮草焦头烂额,提州亦是如此。 深夜,刘珙灯下疾书:粮草何时可放行?还望毒仙明示。 究移收了他的厚礼,便答应背着贺峤帮他除去寻峥,条件是一切布置由自己安排。 刘珙深信不疑,连朝廷送到提州的粮草都给了究移的亲信管理。还为此扛起了朝廷的催促,日子也是艰难。 究移收到他的信,展开就笑出了声,看罢焚尽,又点评一句蠢货。 他跟了贺峤这么久,在东宫时就是谋士,如今避讳出处,未给一官半职,仍做殿前谋士。纵使贺峤本人以礼相待,究移心里到底不平。 他不管北狄、大晋、素轸三国争斗如何如何,他在乎的从来只有自己的荣光。 既然素轸大王说要他协助,若事成,许他本国国师,还又帮他光复万毒门。如此诱惑当前,何乐而不为呢? 左荣金王被谢沣掳去的事,他从来知晓。可那人本就有了二心,除去就除去了,这还是他献给素轸大王的诚意。 如今,奈古勒与谢沣也差不多该死了,待到解决这二人,再除去贺峤,素轸一统,他就是这万里山河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展望到此,究移放声大笑,随后提笔回信:粮草即日可出发,寻峥押送。 反正自己的人,早就在里头下好了毒。 谢沣在勒州的军报传到了壅城,老将赵晋愁在心里,又无计可施。 这日,寻月棠上了门,拿着谢沣给的令牌,请赵将军开城门,月棠借的粮,还有半日便到壅城。 赵晋大惊:姑娘,米粮从何处借来? 宁州裴氏。 借了多少? 一百万石。 赵晋完完全全震惊住,半晌,才问了句:姑娘,你七日前与我借信驿发信宁州,如今还有半日粮就到了? 并非是不信寻月棠,而是与宁州通信,来往就要三日,剩下四日也将将是够行路。便宁州裴氏是天下第一米粮商,又如何在短短半日内筹措百万石粮? 且,寻月棠是与裴氏有些生意往来,可什么样的交情,又能凭着封信借出这样多的粮? 若这是阴谋,诱他们开城门,出了差池,又待如何? 将军若是不信,可亲自验收,寻月棠知道他的顾虑,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毕竟粮到了,还得仰仗将军派人送去勒州。 当日下午,赵晋命长子赵原出城迎粮,验收无误。 塞骶听闻要去勒州送粮,便遣送了千只羊来,寻月棠号召了城内相熟富户家的厨子,并着自己人一道熬出了咸肉汤出来,重油重盐可扛饿增力、又可长久不坏,到前线掺上米、加足水煮熟就能吃。 看着押送粮草的队伍渐行渐远,赵晋站在城门上,还是忍不住问:姑娘,你是如何借到的? 寻月棠笑笑,没说自己签了将后半生身家压上、此后经年为裴氏所用的契书,只淡淡回了句:生意往来,本就如此。 那又是如何运来得这样快? 寻月棠亦没有说这是行了她与裴家一同劈山开出的密道,只说:裴家家主未雨绸缪而已。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8) 两年半的时间,她自以为做了好多准备,事实上,也确实做了好多准备。 可勒州军报传回后,她却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已做的这些,真的足够吗? 寻月棠看着落日沉没,这一次,仍旧得不出个答案。 中路军这些日子粮草渐渐告罄,与这相比,更严重紧急的却是无了净水。 谢沣本打算派一队人马循着依木河去断绝毒源,但不知对方人数多少,派出之人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且那郭随时可能出兵,双方人数过于悬殊,于己无益。 如今就靠着些周边雪山上残存积雪化水饮用,估摸着要比粮草用完得更快。 那郭一直在对面看着大晋的动静,他尤其记得兄长曾教他的:带兵应学蟒,蛰伏非为懦弱,而是候伺良机。 他命人算着积雪消耗,在将耗尽那日上午出了兵。为的是将日头最好的午时占去,此时一过,那点仅存的雪水决计会消陨在日光里,大晋便采不到最后一日的雪水了。 断水、断粮、无增援,又对强敌这时机足够将大晋士兵推至崩溃的边沿,正宜己方。 那郭的大旗出来时,谢沣明显分辨出了比我方更众的人马,迅速观察战场后,兵分三路,期盼能分割其队伍,以军阵取胜。 他在队伍里头看见了左荣金王,希望能有意外之喜。 但意外之喜尚未到来,迎头先是一棒。 两军缠斗一处后,那郭身后突然让出了一条路,其后马蹄声震天,谢沣看见一个重骑军阵迎面而来 这是一个方正的队列,四面围起盾甲,铁链攀附内里,骑兵与□□马匹身上也都是严盔重甲。中原的马匹,甚至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那郭却用其组成了千骑甲队。 在咚咚咚的声音里,重甲骑兵行过二军边界,冲大晋这边而来,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不慎碰上的兵卒几乎是错眼间就消失在了方阵马蹄之下。 如一只黑甲的怪物,正开口吞咬,如一柄移动的巨刃,正削人若泥。 那郭稳坐马上,看着大晋士兵的方阵完全被重甲骑兵打乱,笑得恣意飞扬,他持双锤,一指左荣金王,让我看出你素轸的诚意。 左荣金王木然点头,而后出了手势,九百名随他而来的步卒掏出怀里毒药,齐齐奔向大晋人马。 这九百个儿郎在行路中互相对了眼神,笑中含泪,而后越奔越快...... 在路过那个重甲军队时,九百支毒药竹筒开启,一起掷入了重甲兵的方阵之内。 由于这个方阵本就用铁链攀着,在这些致幻又致命的药粉飞来时,人马开始失控,彻底迷了前进方向,开始四处冲撞,有骑兵被马匹甩下,当即殒命,也有马匹被勒住脖颈,登时断头。 最后,只有那些及时掩住口鼻,未被波及的骑兵杀了同袍、斩了战马,才得以从战场中心逃回到了队伍里。 到这时,千余骑兵,所存不过一百。 这支无懈可击的重甲队伍,短时间内再不能出战了。 那郭大怒,掷出双锤击碎了左荣金王的头颅,而后火速退了兵。 这场战斗持续时间并不长,双方却都损失惨重。 尤其是那九百个扮做了素轸步卒的童子兵,本是他们一手促成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但几乎是一息之间,身在敌军队伍中间的他们就全部丧了命。 谢沣当时并未眨眼,清楚地看见这些孩子,有人被马蹄踩死,有人被身边的骑兵砍死,有人死在箭矢之下,有人死于盛怒的北狄步卒手下,被活活扭断了脖颈 他记得与这些少年朝夕相处的那一个多月,记得他们问起如何对敌时的稚嫩局促,记得他们穿上素轸衣饰时的意气风发。 也记得,他们中间最年长的那个,如今不过十五。 林勰回援,行过山岗,正入眼帘的也是这些扮做敌军的孩子,被悉数杀死的场面。 他带着兵,与中路军一道清理战场。这些童子兵,都是他在登州时手把手教的用毒,同他赤羽营一样熟悉,可今日拼来凑去,却如何也凑不齐九百具面容稚嫩、身量矮小的尸首。 清理完毕后,全营休整。谢沣与林勰满身血污,一道坐在已蔓出青草芽的野地上,久久无言。 最后,还是林勰先开口,沙哑几乎不成音:纳古丽死了。 谢沣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林勰苦笑,将发生在息郡的事情说与他听,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细作。估计奈古勒也是没了法子,在你处屡屡碰壁,才会出下策送纳古丽来接近我。我从年少起,身边莺燕不断,女子的那些小心思,在我这里无处遁形。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如纳古丽一样傻的,她这样的,又如何做得成细作? 刚相识时,她被人下了药,每月发作一次,一疼就是七日,有得用消息才能换来解药。我曾无数次察觉她在夜里咬着被角发颤,也看到她回信说探不到消息。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余。 我听到她在梦里哭着喊娘亲,问娘亲为什么不早早掐死她。那夜之后,我给她解了毒。 现在想想,折磨一个可怜的细作,哪儿就有这么多乐子可言呢? 鸣苍,我是不是很坏? 后来过着过着,莫名其妙地就上了心。有时心情好,我也偷偷换下她的锦囊,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进去,为她博几天好日子过。她日日忧心,早成了病。 有时我听她在梦里喊官人,还是哭。我就想,此前的种种是奈古勒之过,也是我之过。我林子修此生便没什么大本事,护佑纳古丽余生安稳总能做到。 可是,林勰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起伏,像此刻无风又肃杀的野地,他说:她怀着身孕,因我而死。 子修...... 谢沣想要安慰,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不需要安慰我,林勰摆摆手,把卡锤王庭留给我罢。妻儿的仇,我想亲自报。 谢沣点头。 林勰起身就走,脚步踉跄,我去歪一歪,莫担心我。 他走后,谢沣又去查看依木河,发现毒还在,却浅了许多。幸而营中提前多存了水,才未被那郭彻底拿捏,只是这点存水,用得再省,也不过扛下一日光景。 天黑时,林勰起了身,恰好碰到寻峥自提州来,带了一万增援与朝廷发下的粮草。 已经阴郁了几日的大营里,总算是靠着这好消息才稍稍活泛了些。 可紧接着,又是兜头一盆凉水。 林勰亲自带人验收,发现这千余辆车的粮草,全部被投了毒。 这一日里,坏消息接踵而至,几乎将人摁入了地里。看着营内仍欢欣不已的兵士,谢沣瞒住了粮草带毒的消息。 可知晓实情的这三人立在一处,突觉北地的春夜里突然起了风,竟也如严冬一样寒气砭骨。 寻峥懊恼地捶打自己,从刘珙让我去旁处取粮,我就该预料到这事有异的。 林勰出声:猜到又如何?不照样是要运来,不来,便是个犯上作乱,我们就连这一万增援都失了。 谢沣也道:贺峤不至于如此荒唐,这样的境地于他也无益。粮草有失是重罪,应该是刘珙想要借机对付你。 还是求到了究移那老不死门上,林勰又道,这老东西吃里扒外,应该是在向着谁人表功,下的这些毒全都是万毒门秘方。 谢沣拧眉,可能致死? 自然。 药粉焚出烟来,是否有一样功效?谢沣又问。 有,林勰懂了,转身,我去找郑先生。 郑从拙到,谢沣开门见山:先生,近来是否还有南风天? 作者有话说: 诶我也开始可怜妙言 但是剧透一下 她没死 第99章 得胜 郑从拙很快算出了南风天, 虽现在已然开春,但北狄身居大漠,风向仍还是以北为主。上一次的南风天已是可遇不可求, 这次运气没那么好,但也还将就, 最近一次, 就在今日夜里。 算到这里,郑从拙突然想起上一世,那个暮春时节, 本该是日日都刮南风的时候, 但贺峤想要靠风送花香让谢沣中毒的计谋出来,一连十日都没有南风。 故而, 自己当时算得的那场南风, 立下了极大功劳。 如今算是知晓, 什么功劳?造的是合该下阿鼻的大业。 谢沣听罢道谢, 我知道了。 翌日又是晴好天, 湛蓝天幕无云, 军营也迎来了数日以来第一个好消息。 辰正刚过, 王敬从西路归来, 带着万余将士向谢沣陈命,言说依木河投毒之事已然解决, 算来再不过半日,河水便可饮用。 似是有天相助, 半日, 刚好就是营地存水所能支撑的最久。 谢沣当即将这好消息传了开来:即使上一场算作两败俱伤, 双方都未曾吃到好处, 但对于一路进军颇艰的中路军来说, 仍是接连挫败,士气低迷,急需一些喜讯,急需一场胜利。 后四位主将进了营帐,议事直至午时。 晌食用完后,他四人各领轻骑,从四个方位上对敌军发动了佯攻。轻骑行动灵活,且战且藏,且战且退,本从四个方位奔冲而下,到后来竟将敌方营地边线扰了一个遍。 要说人员大量伤亡,那没有,却结结实实让对面营内骚动了许久。 一个时辰左右,四队人马纷纷收兵,又回到了驻地。 二皇子,可需追击? 那郭烦躁异常,重甲兵的折损,对他而言比此战失利还更挫败,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筹谋了年余的利器,竟然就这样被大晋懦夫给化解了。 失了这个必胜绝招,他此后的作战计划都要大改。 不追,反正他们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打仗讲究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面净水、粮草都没了,才会想到这下作无谓的扰心之计,若追,就输了。 此刻,对面的营地里,谢沣带着林勰等人立在营前,正等消息这次佯攻只是掩护,他们派出了五十个斥候出去寻对面粮仓的位置。 谢沣已经发信出去再请粮草了,虽然来得多少、何时会来不一定,但是肯定会来。 在此之前,吃春日生发的草根树皮亦能活命,但需要防着对面来攻,需得来一记狠的,杀了对面意气才行。 等了一个时辰,才有一个斥候归来,身上中了许多箭,都被他自己切断,如今鲜血满身,几乎是爬回了营地。 谢沣与林勰当即上前掺住。这人他们俩都认识,是营内最出色的斥候之一,壅城本地人,名叫林正。 谢过将军,林正已经非常虚弱,颤颤巍巍解开外袍,扯出里头蘸血画了敌军粮仓分布图的中衣布料,那郭治兵极严,其余人,大约回不来了。 多谢,谢沣将人送至军医处,低声交代用最好的药来治。 林正带回来的这张图虽画得简单,但却清晰,谢沣等人带上了西洋镜,爬到高处细看,迅速锁定了对面粮仓位置,那郭将其掩饰的极好,若非是有图,他们是如何也猜不到竟是那处的。 也同样是因为这,才会派出五十个斥候只回了一个。 回营后又确认了将有毒粮草投去敌营的位置与时机,再出帐时,天色将晚。浑圆的落日已在西移,在茫茫北地上洒了满地的红,依木河正绕红日,冷肃又庄严。 其实,正是一副绝佳的景色。 但身处这片土地上的人,该无一人有心欣赏。 这时,有一行人踏着落日从南面而来,车轮声响极大,或携辎重。待行近,谢沣看见领头人是赵原,壅城守将赵晋长子。 将军,赵原翻身下马,末将送来了辎重。 谢沣扶他起身,侧行一步,看到了这一路望不到头的车马,心下存疑:这些全是? 他是往壅城发过求援之信,但只是说若壅城仍有余富可送至前线,从未说要他们倾全城之力相援。 是,赵原答,这都是寻姑娘从宁州借的粮。 听到这,谢沣愣住,半晌回神,已能想到她为己、为凉州大军奔走的模样,又忆起在凉州大营,她说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成为你的底气。 他问,壅城一切可好? 前日桑布从垂灵塞逃跑转而去进犯壅城,在乌提部被塞骶剿灭的事情已经传来了军报,所以赵原回说:城内一切都好。 感觉已经做好了铺垫,谢沣才又问:月棠可有带什么话? 月棠姑娘说,老夫人安好,请将军放心。余下万语千言,待将军凯旋,她自会细细说与您听。 知晓了,谢沣点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或是酸楚,又点温甜,远道而来辛苦,先去歇着,我安排人卸车。 将军,赵原拱手,又道:塞骶首领听闻我们来此地送粮,便送来了上千只羊,月棠姑娘组织了人做成了咸汤,说是加上水、米一道煮熟,便是肉汤饭。 嗯,谢沣点头,火头营那边,也会安排好。 已经减水节食的大营,今夜破天荒吃了顿好饭,虽说这些肉汤饭先是紧着伤员去用,但后来又兑了许多许多水,加了盐,基本还是保证每人都喝上了一口汤。 谢沣与林勰等人一口也未碰这些,还是似平日一样用了干巴巴的饼子,而后擦擦嘴,一同入了军医营帐。 有军医在林正躺的草席之前,试图喂饭,被他拒绝。 谢沣见状,抬步过去,从军医手里接过碗,席地而坐,舀起一勺肉汤饭递到了林正嘴边,该用暮食了。 林正身上的血口多且深,现在已经止不住血,沾透了白布巾,滴滴答答地往席子上淌,大活人哪儿经得住这样的流法,他自己也知道,大约就是这一两日的活头了,再占好饭,他不愿。 将军,我不饿,给别的弟兄吃罢。 是壅城送来的,城里人都在盼着我们凯旋呢,多少吃点,莫辜负了,谢沣坚持。 林正这才用了一口,费力咽下后,扯出了一个笑容:这个肉汤,让我想到在寻味小筑吃的羊肉泡馍了,可真好吃啊。在那之前,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羊肉。 谢沣又舀起一勺,这也是月棠做的。 林正又笑,却摆摆手不要了,将军与寻家店主都是好人。可惜我看不见你们大婚了。 瞎说什么,林勰在后头开口,你是我本家,待她二人大婚,要与我坐一桌。 林正大概是真的不成了,轻轻说了句好,人便晕了过去。 谢沣与林勰走出营帐,心里都不好受,二人迎着风同行,谢沣先开了口:子修,妙言那事,你别怪月棠。 他说的是,寻月棠隐瞒妙言被掳之事。 远水又解不了近渴,我不怪她。林勰苦笑抬头,鸣苍,我只怪自己。 暮食用完,月挂中天时,莽地刮起一阵南风,那些带着毒的粮车早就布置好了位置,被从山岗上推下,弓箭手埋伏其上,在粮车靠近对面营地时,纷纷射出带火箭矢,一路火光逼天,直直往对面大营冲。 那郭听到动静出来,迅速安排沙袋与盾牌抵挡着火的车,又站到哨楼上查看,见粮车不要钱似的往自己这边冲,嗤笑道:这谢沣当真是对得起自己的书生身份,时至今日,玩这样的破釜沉舟就能挽回败局吗?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69) 重甲军虽不能用了,现成盾牌却仍有不少,粮草被焚之后重量、冲力都大减,沙袋、盾牌完全可以抵挡。 这样的消耗正和了那郭的心意,他明知对面弓箭手埋伏于何地,都没有派兵出去捉拿。 只看着己方竖成一排,森严若城墙的防线,嘴角溢出胸有成竹的笑,就是不知,这粮草烧了,你们何以为继啊? 夜色之下,星点火光不断从山上飞出,又冲着粮车而来,没有人在意,火光后头的羽箭偷偷藏上了不带丁点光的火铳,方向也略有偏移,冲着勒州大营的粮仓而去。 千筒火药齐发,在触到粮仓顶时嘭嘭炸开,当即蔓做了一片火海。 谢沣和林勰在山上看到这场景,相视一笑,拱手对郑先生道谢:先生神算。 若无这个南风天,火铳、毒粮的作用未必能发挥到这样极致,由此望去,对面营已经乱做了一团。 那郭大概很快就会出兵,用愤怒充作士气,总好过在营内一团死气时来打无把握之仗。 去看看林正罢,谢沣提议。 多谢他提供如此精准的粮仓位置,隔这么远,都能听见狄人粮草被烧的哀嚎。 嗯,林勰点头。 二人又入军医营帐,恰好看见军医将一方白布盖在了林正脸上。 纵是见惯了生死,此刻,二人仍有些眼热,没再多说什么,又退出去,谢沣交待营内:准备迎战罢。 等到那郭听见炸药声响出门时,粮仓处已经火光冲天,有兵卒进去抢粮,又被新发来的火药炸到,臂腿分飞,当即毙命。 那郭跺脚,狠狠骂了声脏话,整饬队伍,当即出兵。 人定初时,两军近二十万人马在野地对战。 大晋如今队伍,计中路军四万又二,东西二路合计一万又七,提州一万,壅城五千,合计不足八万。 再看倾巢而出的北狄,前头一战也有折损,如今却仍还有较己方更众的兵卒。但粮草已失,人数越多越是障碍。 其余将领各带兵与对方缠斗一处时,战地中央,谢沣乘黑骑,秉狼首红缨枪,正对上了眼目已然赤红、持百斤双锤的那郭。 谢沣,今日我定取你命。 那郭挥着双锤冲过来,迎着谢沣的面门出招。 他等这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长兄离世之后,几乎每日每夜,他都浸淫在无边的仇恨里,苦练武艺,学习筹谋,为的就是有一日能为长兄报仇。 今日仇人在此,北狄输了都无妨,他那郭,一定要赢。 但挥出的锤头轻巧就被谢沣的乌金枪格挡了回去,比武讲究一寸长一寸强,那郭的武器即便带上了铁链,也并无多少优势。 与那郭的来势汹汹不同,谢沣招招式式都在防守,大有绝不主动出击之势。 被他这态度刺激,那郭出锤更快,口上大喊:大晋的懦夫,你怕了吗? 谢沣横木仓,轻轻一笑,你的兄长仁格,当年也说过这句。 后半句他没说尽,但是那郭已然懂了但是他照样死在了我手下。 一阵怒火上涌,那郭双锤齐出,锤风擦着谢沣的双耳而过,有后头铁链操纵,这锤子马上就要向中间靠拢,百斤之力足已挤碎谢沣的头颅。 谢沣知道那郭已怒至极限,他一个后仰,用木仓尖端四两拨千斤,又抵开了双锤,再直身,还是笑得云淡风轻,那郭,你比仁格有本事。 那郭吼叫一声,直接从自己的马匹上跃到了谢沣马上马上对战,锤头或许吃亏,但近身肉搏,锤头却比长丨枪好使地多。 只是不等他扑近,谢沣就已然从马上跃下,待那郭下马又追,双方还是隔着一木仓之距。谢沣摆明了不给他任何近身的机会。 对战时间越来越长,纵是那郭天生巨力,这百斤重锤舞这么久也会体力难支,又加上他怒火攻心,方寸本乱,战得越久,破绽露得就越多。 见他出锤不再流畅,谢沣终于变守为攻。 就像是顶尖的渔人钓到了大鱼,收杆并不急于一时,先将那蠢鱼溜尽了力气,才是正事。 一时间,木仓出如龙,在月夜里舞出了残影,力竭的那郭抵挡不住这样既疾且凶的攻势,出锤格挡连连败退,终于跌坐到了地上。 谢沣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登即出木仓。 乌金木仓头穿过人坚硬颅骨,发出令人胆颤的闷响与当年仁格所持长刀刺来的位置一样。谢沣的长丨□□穿了那郭的额头。 猛地又一收枪,那郭头上的血洞便喷了一地的血。 谢沣顺手挑死身侧的一个北狄兵,拿过其人手上的圆月弯刀来斩下了那郭的头颅。 他用长丨枪挑起这枚头颅,又上一马,扬声道:那郭已死。解甲投兵者免!(1) 北狄的战士,除了少有的卡锤亲兵之外,纷纷扔下手中兵器,脱掉身上战甲,伸出双手,由着大晋士兵将其生俘。 全部收拾妥当,已至平旦。 谢沣安排营内战士自去歇了,他带着王敬、林勰、寻峥与赵原守夜。 天已将亮,寒意更甚,他五人来不及梳洗换衣,还似血人模样坐在一处。 对望一眼,都现苦笑。 这一战虽赢了,赢得却不容易,明日清点士兵,还不晓得要折损几万。 但还好,终于是快要结束了。 要塞勒州已下,卡锤王庭拔步可至。 谢沣道:天亮清点人数,完毕开拔,出勒州,明日午时之前到金州,进卡锤王庭。 而后一指眼前装着那郭头颅的盒子,转头看向林勰,子修,这是给奈古勒的礼物。你带一队人马,先行去送。我带兵之后,为你增援。 林勰知道这不是主帅谢沣的军令,而是他幼时至交谢沣,在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亲手报仇。 谢了,鸣苍。 他笑笑,立即转过了身,而后,滚烫的液体从眼中奔涌而出,洗净了脸上血污,犹未曾尽。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复仇 又坐了片刻, 约莫给了营内战士一个时辰休息的时间,林勰在河边略清理了下,就带着三千营内士兵出发金州。 这一战里, 虽说北狄战士战死的战死、被掳的被掳,但林勰还是担心, 担心那个刻薄寡恩的奈古勒, 会连亲生子尸首也不愿收,只管着自己逃命。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赶到金州。 从金州城内情况来看, 与谢沣所料并无出入, 勒州这个独具地势条件的要塞,被北狄压上了几乎全部的赌注:成, 则大兵南下直进凉州;败, 则趁乱而亡去往雪山。 金州的守卫或许是跟着奈古勒走了, 或许是自己脱下了甲衣, 总之被林勰三千人马轻松破了城。 进卡锤王庭后, 现实证明了林勰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即便三千轻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金州, 可奈古勒与其心腹已然逃窜。 苍鹰王果然还是苍鹰王, 尽管他如今年老, 喙钝翅乏。但他仍是这一方的苍鹰,耳目遍布整个北地。 王庭中纷乱的马蹄不难证明其时慌乱, 亦可看出其去向,想来兀木、肯特的首领应与奈古勒一样, 都逃往了雪山脚下, 那片最早的王庭之地始终是北狄的大本营, 可以富庶强盛时走出, 亦可以兵败如山时退回。 金州城中留存了许多膘肥体壮的战马, 较大晋的那些脚力强上许多,林勰未在王庭多做停留,带着人换了马,踏着王庭内的织金地毡策马而出,提着那郭的头颅一路向北。 第二日,谢沣安排着清理好战场,命王敬、赵原带一半人进勒州占城,他与寻峥也带着其余人马进了金州。 王虽逃了,但金州仍有许多北狄百姓。如今几乎已被吓破了胆,在林勰的骑兵进城时就躲进了家里,如今听着马蹄震天,心知事不好,更是拼命往橱柜箱子里头躲藏。 谢沣立在城门口的主路之前,命下面人去探城中是否有人。 不多时,底下人来回:走了半条街,几乎户户都有人,但都藏了起来。 谢沣点头道知晓,而后带兵直接去了王庭。 他读圣贤书,亦下修罗场,深知古今天下之事,总逃不过八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来百姓所求,不过是安居而已,皇权如何更迭,与他们关系不大,上位者的愆尤,便不该由他们来承担。 立在王庭门口,谢沣命手下人迅速行动,将所有人活捉至大殿,余下二百余人,华服、素服各占五成,要他们互相指认,说谎者立斩,很快就分出了真正是王庭贵族的一百余人。 平民留下,谢沣留下这句上马,而后做了个以手为刀的手势,一百余人人头落地。 城外野地,林勰疾奔半日,终于在接近依木河的源头处赶上了奈古勒,这位号称是北狄百年来最伟大的将领,雪原之上最凶戾的苍鹰王,如今已经奔波成了一条落水的犬。 身边的近卫,算着也不过百人,见人追来,他愈发快马加鞭。 林勰也不着急,他自是知道对方要走这条路,自是人已经追到了这里,就不会让奈古勒有丝毫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抬起左手,让身后人也住马,而后打了一个嘹亮的马哨。 紧接着,奈古勒眼前的山口之处,就落下了无数的箭矢、石块,如雨纷纷,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箭石尚能抵挡几分,二尺阔的山口处被突然推紧的巨石却更为之惊惧他们失去了回王庭的路。 远远的,林勰听到奈古勒说与之一战。 他讥笑一声,似是听到了天地间最大的笑话,而后驱马上前,眉目狠厉,姿态却似闲暇,奈古勒,你想怎么战?我林勰今日便奉陪到底。 身边人听了这话,当即拔兵,与奈古勒的亲卫杀到了一处。 林勰连剑都未拿,一下从马上跃下,身形灵活如鱼,贴着奈古勒身侧而过,轻巧地避开了他已经不再有杀气的杀招,在转到其背后时自腰间扯出一根金丝绳,又几步移动,将人结结实实地捆住了去。 而后脚踢向人腿窝,再绕几步,奈古勒就跪在了他面前。 不论大晋还是北狄,都有这么一个跪拜大礼,如今这样,于奈古勒而言,强辱不啻粪水加身。 林勰嗤笑一声,大名鼎鼎苍鹰王,就这般水准?还是美色酒色已然将你榨干了去?说起来,苍鹰王近来可还喜欢刀尖舞? 刀尖舞,是纳古丽在卡锤时,最常受的虐待之一。 担心奈古勒服毒,林勰还特意卸了他的下巴,而后喂了他一颗药。 这药一下身,奈古勒就觉察全身一阵万虫啮咬之痛,细细密密,又麻又酸,他登时脸色发白,在这犹寒的天里豆大汗珠滚落,很快就连跪坐都无法支撑,一下子歪倒在地。 熟悉吗?这还是比着你给纳古丽的药配的。不过我给稍调了调,一月一犯改做立竿见影。效果可还满意? 奈古勒被卸了下巴,如今话是说不出来了,但仇恨已经要从眼眶里生生溢出来。 还没完呢,林勰盘腿坐下,掏出一把匕首慢慢比量着,说不出话来,便不要说。这口涎横流的腌臜样让人作呕。真不知道你这恶心人的老东西,如何能生出纳古丽那样秀美善良的女儿。 你应该也知道了,纳古丽死了,带着我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起。 仁格的坟头草都有好高了罢?你的二儿子我也带来了,路上让他陪陪你,林勰说着话,打开了盛着那郭头颅的盒子,若打马球一样将其抨到了奈古勒的眼前,本还想亲自送那郭上路,但他自不量力,非要找鸣苍较量,我抢不来。 呵,其实也无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管杀了多少人,最后都还是会杀你的。 林勰举起匕首,先刺向了奈古勒的右臂。但这匕首实在太小,便是再锋利,到底不是个砍骨的物件。 于是,切开了皮肉、割断了筋脉之后,林勰便如拉锯一样,一下一下在骨头上磨着,有时碰到关节,那便斩开些,若不注意切到骨头,切到便切到了。 斩断右臂后,林勰冷然道:这一刀,是因你当年强抢纳古丽之母。 他这匕首上亦淬了药,每切一刀下去都如醋泼盐撒、疼痛加倍,但偏生里头还加了提神之药,痛极之时,连想晕过去都不成。 如法炮制,林勰又用一刻的时间卸了其左臂,这一刀,是因你未尽人父本分,虐待纳古丽十几年。 再斩右腿,这一刀,是因你心谋不轨,以纳古丽为质。 又砍左腿,这一刀,是为我那未见天光的孩儿。 在被削成人彘之后,奈古勒伤口处流的血已经蜿蜒了几尺,面色也已惨白,眼看是要不行了。 林勰起身,慢悠悠擦着沾血匕首,自上而下看着,轻飘飘落下句:哦对了,你可知我们这一战为何能握先机?那还要多谢谢你那个看做半子的骨提达。 奈古勒膝下仅二子,一路北逃时,他确实想过未来让骨提达继承卡锤,再现荣光。可竟然...... 他那张已无法闭合的口中骤然喷出鲜血,而后双瞳紧收,眼还瞪着,人却已咽了气。 依木河边横陈百具尸身,营内人持兵,肃然站在一处。 林勰晃晃悠悠转身,招呼后面人,走罢,回了,他想翻身上马,但周身力气却像被抽净了一样,一下之间,竟没上得去。 紧接着,有人在旁边眼疾手快托住他,而后扶他一把上了马。 林勰低头,苦笑着唤了句:鸣苍。 谢沣紧紧攥了攥林勰的手,对他说:我将卡锤王庭的下人都关起来了,审问或有收获。 而后轻轻拍了拍林勰座下马匹,良驹立即奔驰出去。 再回金州,林勰挨个审问谢沣为他留下的那百十个侍女、侍从,从他们的口中询问到了纳古丽母亲的葬身之地。 是在西出王庭五里左右的一处山下,那个知情人哆哆嗦嗦,是......是天葬......奴才可以带将军去,但是,寻还是寻不得,就不....... 林勰打断他,开口:带我去。 被人领着到了那处,林勰才知道天葬是往好听里说,这里连个天葬台都无,明显就是曝尸荒野。好在此地不是惯用的抛尸之处,虽森森白骨七零八落,但费些时间,总还拼得起。 手底下士兵搬来了一具简单的寿材,林勰亲手将纳古丽母亲的尸骨纳了进去。 说起来,这一生,她比纳古丽活得还要更苦一些。到闭眼之日都未得机会出笼抱抱女儿,现在人都已走了,就与女儿眠在一处罢。 凉州军大获全胜的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幽州,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许多历经几朝的元老甚至泪洒当场,言说天佑大晋,又道太上皇若有知,见北境已收,该如何如何欣慰。 定北王英勇善战,驱除北狄,功在千秋,朕当重赏。 贺峤忍着极度的恶心与愤怒说完这句,可其已是异性亲王,荣勋至极。此次如何赏,先由礼部与鸿胪寺一并拟定,再呈朕过目。 退朝。 步出大朝到了绥极殿,贺峤再难忍怒火,将御案上一并物件全部扫到了地上,复又走到博古架前扔了几个宝瓶才算完。 这时,有人来禀:究移先生至。 贺峤冷声,传。 陛下,究移跪下行礼,臣下有一事,思来想去,夜不能寐,终是觉得要禀。 言罢,他奉上手中素朴木盒。 内侍呈上,贺峤狐疑着打开,里面是刘珙写的几封书信,讲的是他不满贺峤不助其除去寻峥,便请究移相助。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70) 臣登即拒绝,但过了许久,刘总兵找臣要了毒方,说是对付人质,臣便给了,后来...... 后来的事贺峤知道,刘珙在粮草里面下毒,着寻峥送往前线,助谢沣打了轰轰烈烈的一仗。 当时若非粮车起火毒倒了对面万余兵士,谢沣定不可能侥幸胜利。 他当时得知此事时又多恨下毒之人谋害己方,现在就有多恨下毒之人助益敌方。 念及此,贺峤心里怒火更甚,却强压下去,道:先生回罢,朕知道了。 人退下后,贺峤才出声:我这个蠢弟弟,如今是越发出息了。来人,去刘珙处搜。 幽州提州相距并不很远,三日后,刘珙处搜出的书信与刘珙本人就被带到了绥极殿,贺峤打开木盒,书信就一封封飘洒在刘珙眼前。 找究移借毒,还又勾结兀木,珙儿现在真是长大了。 刘珙随便翻翻地上书信,脸色霎时发白,表兄......不对不对,陛下,臣冤枉啊。是究移,是究移栽赃于我。 贺峤掷下木盒,沉声道:押下去。 刘珙做的这些事与自己行的那些筹谋都是一样的,俱是见不得天光的东西,只能先用犯上作乱之名押送天牢。 说实话,他并不信究移,但是究移此人确实有大用处,此时还不能动;但他也不信刘珙,这个傻人自小一根筋,想除掉寻峥,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做成,所以,即便勾结兀木是假,但粮草下毒一定是真。 若早知寻峥与谢沣勾结到一处,说什么也要顺了刘珙的心意除掉他去。 兜兜转转,一番筹谋不作数,国库里的银子像水一样往外流,竟然又回到了比起始更糟的境地谢沣本就是太上皇亲生子,又功高盖主。 也不对......朕如今才是皇帝,江山社稷与太上皇那个活死人有什么干系。 这样想着,门外传来撼门之哭与声声唤着的峤儿。 即便心知肚明,贺峤还是问内侍:何人喧哗? 内侍回话:回陛下,是太后娘娘与刘启刘大人。 贺峤冷笑,原是刘珙的姑母与父亲前来求情了。 不见,贺峤起身,既然太后已回,就不要再去别宫了,安顿在慈宁宫好好伺候。 下达软禁太后的旨意,贺峤心里烦闷更甚。他想不通母后是什么想法,明明都与旁人私通生下了自己,又为何以死相逼非要留下贺砺一条命,还死活跟到别宫去陪伴? 年过半百的人了,演这样虚伪的深情与谁人看? 倒不如留在宫里,好歹能操持一下瑶儿的立后大典。 他如此想着,嗤笑一声,甩袖大跨步往陆见瑶宫里去了。 壅城,寻府。 宋氏用完朝食,由秦嬷嬷陪着到了府上西客院,还没醒么? 寻月棠摇摇头。 妙言当时在在战场上中箭,赤羽营将领陈俊送其归来,思来想去收拾不了这位夫人的身后事,将妙言尸身托付给了寻月棠,后便又回了勒州。 寻月棠见着妙言尸身,大恸难以自抑,竟就哭晕了过去。 这着实将郁白梅吓了一跳,想到府上有谢沣走时安排给谢老夫人的名医张大夫,当即派人请了过来。 其实寻月棠就是一时打击过大,加之近日忧思身体本就不好,一下子没抗住,掐掐人中也就醒了。 倒是张大夫走的时候,看了眼躺在棺材中的女子,问了句:不知这位夫人走了有多长时间了? 十日有余了,郁白梅道。 说着她叹了口气:不知该不该说句妙言姑娘好造化,遇到这还冷着的天,经了十日尸身还能存的这样好。 不对,不对不对,张大夫捋了捋胡须,正要探手进棺,又收回,姑娘可有忌讳? 张大夫这是什么意思?死人还需把脉?难不成是...... 寻月棠愣住,当即摇头,没有,先生轻便。 张大夫细细摸了摸脉,感觉到手下血脉搏动与蚊虫振翅一般微弱,但还是有,便得出结论:人还没死,但救不救得活,难说。 张大夫,寻月棠扑通跪地,求您救救她,用什么药我都给您寻来,求求了。 张大夫拉起她,我尽力。 后来,寻月棠又找赵晋开信驿,托了裴栀到处寻药,几万两银子下去,妙言胸口已然化脓的剑伤都已痊愈了,人却不见醒。 张大夫日日来看,近来也开始摇头:若她再不醒,孩子就要掉了。 府上人都也希望妙言能快点醒来,留住那个本已经非常努力存活、箭伤之下都未夭折的小生命。 宋氏每日都要来瞧看两次,寻月棠更是与嫂嫂郁白梅分开守着,一刻不曾离开,小谷闻讯从谢府而来,一日十二个时辰守在门外,谁赶他休息都不会听。 寻月棠送宋氏回院,又回了妙言床头:妙言,仗打赢了,大军不日凯旋。我知林大哥对不起你,但要杀要剐,你总得先醒来再与他拉扯。 她自顾自又说了会儿,心里还是一阵发堵。 这事儿她有耳闻,但当真不好说林大哥是对还是错,他心怀天下、挂念同袍,是道是义,是理所应当;可站在妻儿这边来看,好像又不能这么个论法了。 说来说去,都是造化弄人。 寻月棠擦擦泪起身,今日还未与你梳洗,稍等我下,我去打水来。 等她端盆回来,却看见一直躺着的妙言,睁开了眼,显然是不识得这住处,正歪头向外看,见寻月棠出来,十分虚弱地扯出来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寻月棠听见妙言唤她阿棠。 然后,她手中的铜盆嗙当一声就落了地。 妙言你终于醒了,寻月棠抱着她手哭出声,你知道你已经昏迷一个多月了吗? 我不知道,妙言声音还是轻轻的,每说一句都要歇好久,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见她声音沙哑,寻月棠拿床头的茶杯,用小银勺子喂了她一点水,你真是坏,偏偏趁我离开醒来,吓我一惊。 妙言咽了那几勺水,拉着寻月棠的手放到她小腹之上,刚刚,它动了,我便醒了。 寻月棠感受半天,噘嘴道:骗人,根本没动。 妙言还是笑,捏捏她手指,待动了,再与你说。 外头的小谷方才睡了过去,听到里头声音就惊醒了来,可惜半边身子都麻了,等稍缓了些,才在外头砰砰敲门:月棠姑娘,你怎么了? 小谷,你进来。寻月棠扬声。 小谷进门,就看见妙言躺在帛枕上冲他笑。 他站在那里愣了半天,随后跌坐在地上,掩着面开始哭。 妙言也不吱声,就静静看着,待他哭累了住声,才开口:好小谷,听我的话,去洗脸换衣休息半日,下午再过来好么。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凯旋 眼看着大军即将得胜归来, 久闭的城门已已开启,街市坊间欢声笑语连日不断。 寻府本不大的院里如今也住了许多人,按说也是该热热闹闹的, 但因着西客院里的妙言,所有人的言行都收敛了许多, 安宁一如闭城之时。 醒来已有几日, 修养还算得当,妙言现在已经能每日下床走上几步,饭量也一点点提了上来, 不过张大夫日日来请脉时, 还是会说母体不如腹中胎儿壮实。 故而,妙言如今的饮食还是以粥、汤为主, 寻月棠这餐便做了皮蛋瘦肉粥给她送来。 只是如今饭量是一点点在提了, 肚子里那位劳苦功高的祖宗又开始不消停, 苦了好些日子了, 这下翻身做主, 没两天就让妙言害上了喜。 所幸是有了之前照顾宁姝雅饮食的经验, 寻月棠倒是完全能应付得来。 便拿今日这皮蛋瘦肉粥来说, 一定得在食材处理上更加精细, 方才能盖住腥杂之气,只留粥香。 瘦肉先切成了细丝, 又拿料酒、生姜去腥,点上生粉浆匀才往锅里放, 皮蛋得先下盐水锅煮过一道去味, 后再切成小丁, 小油菜去了帮子, 只取用前头菜叶切做菜碎。担心生姜末味道过冲影响胃口, 寻月棠还拿了石舂、石杵磨出了姜汁留用。 米也不是寻常米,而是来自宁州、几两银子一斛的贡米,是她找裴栀寻药时一并要来的。 虽说经此国战后,寻月棠的家底全然被掏空、而又债台高筑,但她本人颇有些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意思,对自己虽还是一如既往地抠搜,对身边人却是更加大方了。 不论是宋氏、妙言,还是郁白梅、阿双,她是样样都不会给差的。 反正她来这书里,夙愿都已了,对钱财这种身外物就更看淡,且上百万银两的外债,可不是靠一分二分的省就能省出来的,往后余生努力开源就是。 松木为柴,紫砂小煲,升起文火咕嘟咕嘟了一刻有余,锅里的米都开成了花、抱成了团时,寻月棠掀盖调味,而后熄了火。 就不多长的功夫里,来自贡米的醇厚米香与猪前腿的绵实肉香就飘满了整个厨房。 在一旁举着蒲扇的小谷支着脖子猛嗅了几口,咂咂嘴,月棠姑娘,今日煲的什么粥啊,可真是香死个人。 皮蛋瘦肉粥,寻月棠拿着木勺挪了几勺在盅里,嘱咐小谷:我与你家姑娘有事要讲,你就别动了,自个儿在这里喝粥就是,我去送饭。 小谷点头应了。 其实,她二人要说的什么事,小谷也知道。左右逃不过林大哥就要归来,你可想见见。 说实话,小谷也着急盼着这答复呢。毕竟他是林勰派给妙言的人,几年过去,既是这边忠仆、又是那边心腹,如今看二位主子好生生成了这幅模样,他比谁都还更不好受。 毕竟,那俩人对彼此的心意,他旁观了多年,心里明镜似的。 小谷轻轻叹了口气,想到这事儿,突然感觉没有胃口了。 但是暴殄天物不对,他知晓,勉强着自己端过砂煲来舀了一勺入口天老爷,原来粥还能这么好喝吗? 饿意被香味激发,歹胃口也消失无踪,小谷拿着勺子一顿埋头,不多时就连够得着的砂煲沿儿都舔干净了去。 西客院里,妙言也正拿着勺子慢慢用粥。 前儿吃的是甜口,冰糖阳梨粥里头还又加了牛乳,端的是又香又甜、暖人肺腑,热乎乎地入腹,整个人都被那股子香甜劲儿给带得舒坦了起来。 今儿就换了成了咸粥,口感是无比的顺滑,轻轻一抿,那米花带着粘稠米汤就一块下了喉,余下清清爽爽的菜叶、弹弹滑滑的皮蛋、嫩嫩香香的肉丝,与淡淡的姜味、浅浅的咸味、轻轻的麻油味道一起,在口中溢开了一朵美味的花。 做正餐来说,咸味总会让人食上更多。 妙言今日胃口就强上许多,手掌大的瓷碗竟用了一碗去。 见人吃好,寻月棠开始搭话:这一二日里害喜好似没那么严重了。 妙言撂下勺子,冲她一笑,是好了许多,今日只有晨间刚起时呕过一次。 这算是好的了,寻月棠道,姝雅第一胎怀的就艰难,一直吐到了六个月,多的时候,一日里吐十几次都有过。 是算乖了,妙言也点头,忽然轻呼一声,拉着寻月棠的手就往自己腹上贴,月棠,动了动了。 可待寻月棠手靠近,哪儿还有一点动静? 妙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它总不爱动。 无妨无妨,寻月棠已然习惯了,摆摆手,不过,妙言,林大哥就要回来了,你是想见还是不想见,总得给个准话,我们也好统一个口径。 我......妙言颇受难为一样,一双琥珀眼瞳看向寻月棠,里头藏满了慌张与无措,很快又掉下泪来,月棠,我真的不知道...... 惹得个有孕妇人伤怀掉泪,实在是造孽。 寻月棠这会儿也狠不下心来再追问,倾身过去抱抱妙言,不急不急,总还有几日,你慢慢想。 郁白梅从店里回来,恰好碰上打西客院里出门的寻月棠。 见小姑子一脸愁云,她便知道又没谈拢,妙言姑娘那头还是不给准信? 可不是嘛,寻月棠道,现在搞得我夹在中间不好做人。说她还在罢,怕林大哥贸然上门,再刺激到她,主要她还怀着孩子不是,事事都要以她身体为重的。要说她不在罢,若林大哥回城又不来寻,就怕她心里更不好受。让她自个儿拿主意,嫂嫂,你也看见了,这都几天了...... 你也多担待些,刀不割自己身上,再说痛都站不住脚,郁白梅与寻月棠一处往外行,当时被人舍弃的是她,怀着孩子中箭的也是她。咱们再如何如何说感同身受,终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实在不成,就多给她几日,大军回城又如何,且以我们这边为准头。 行。 答应得是挺痛快,但寻月棠晚间一个人回屋,越琢磨越不对味。难道真就看她俩这样拖下去? 翻来覆去有半宿,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琢磨出了一点门道,漏夜又起身,铺开信纸给在路途中的谢沣去了封信:妙言已行火葬,灵堂设在谢府,一应丧仪待林大哥回城而定。 第二日起身,就瞒着妙言给所有人下通知:不许泄露妙言在寻府的事。随后去谢府现搭了个灵堂,将当时妙言躺的那只棺材,钉得死死地送了过去。 这些事儿都是凭着一腔莽劲干的,如今都安排妥当,她后背反就沁出了一脊梁冷汗,不住地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各路神仙保佑,信女全然发的好心,可莫要办了坏事啊...... 大军凯旋,进城走过一圈,接受了城里人的欢贺后就又回了城外大营。 赵原与王敬自告奋勇要留营内整理相关事宜,要其他将领先行回家看望家人。 余下三人感激地行了平礼,而后就各个策马往城里行去。 在城中岔口,林勰请寻峥先行回去,我有几句话要与鸣苍讲。 谢沣亦是归心似箭,方才游街时见寻府就在近前,可家里人竟无一人来迎,他就着了急,险些要自己冲回去,但林勰心情他还是顾虑,耐心问道:怎了子修? 林勰从杀了奈古勒后精神就一直不济,在接到寻月棠的信后就更是萎靡,日日少食,夜不成寐,全靠着烈酒才能入眠,如今说话都有气无力,我是否,很快就要动身京城? 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得到了确切消息:太上皇非为病重,而是中毒。也一直想去相救,但太后时时守在太上皇身侧,因始终做不到在不惊动太后的情况下救出太上皇,这事儿就一直搁在一旁。 如今大胜北狄而归,又恰逢太后被贺峤软禁慈宁,正是天赐良机。 但贺峤的毒,就是究移的毒,如今除了林勰无人能解。所以他必须前去京城。且宜早不宜迟。 又至故地,此前过往与甜蜜记忆如开闸泄洪一样袭来,冲的人站都站不住,林勰说话已带了哭腔,鸣苍,你稍拖延几日可好?留给我几日。 好。 谢沣答应的爽快,看林勰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与林勰从穿开裆裤时就相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其如此模样。 四日即可。林勰吸吸鼻子,三日守灵,一日下葬。都处理好,我就动身。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71) 谢沣还是应好。 林勰递过去一粒蜡丸,鸣苍,这颗药你收好,若四日之期到了,我神智却不清醒,喂我粒这个就可以了。 谢沣掂着手上的蜡丸,轻轻叹气,子修,莫行傻事。 不会。将行百里,不半九十,林勰扯出个笑,我心里有数,绝不误正事,你且放心。说罢,他一挥马鞭,冲着谢府的方向行去。 谢沣驻马在原地看他,听得行远的林勰远远叫了句我会好好的。 这句话,想必是托大了十成十。 作者有话说: 这本应该(?)快完结了 我有大纲,但是作为一条新生代码字菜狗(叉腰) 我不确定这些纲会产出多少字 但可以确定的是,写完这本三天内会开《冥府》那本 不会太长的美食文,作为锦初那本的存稿调剂 第102章 相见 待林勰彻底消失在街口, 谢沣才策马往寻府行去。 他边走边想着,当时买下这处宅子,还是自己与盘儿一道去的, 现在连着自己祖母、带着盘儿还有舅兄一家都住了进去,自己再往这走竟然有些回夫人娘家接人的奇妙感觉。 陌上花开, 可缓缓归矣。大概就是如此心境? 此前他总担心自己这一战回不来, 可如今边境安宁,贺峤那边亦不足为惧,自也无了后顾之忧。掐指算来, 盘儿还有二三个月就出服, 也是时候将婚事提上议程了。 这一路想着,很快便到了寻府门前。 栓好了马, 他却有点突然不敢进了。 在外行军, 洗漱都是奢侈的事儿, 倒是从依木河里头浅冲过几次, 但这漫漫回程却又落了一身臭汗。与营内弟兄时时待在一处, 就如一群皮匠日日相对, 久闻则不觉其臭矣。 但月棠一向喜洁。 自己这样进门, 她大约会难以忍受罢。 谢沣后悔了, 早知如此,他定不会如此心急, 应先随林勰去谢府梳洗一番的。正想着,就听见人问:怎么不进门? 寻府的大门朱红簇新, 没得寻味小筑最起始时那样阔的门缝, 寻月棠是开了道缝凑近来问的。 不过是谢沣方才一直走神, 没有发觉。 没......没有, 谢沣稍稍退远了一步。 快些进门, 老夫人盼好久了,寻月棠又悄悄往他那边凑了凑,没有多说,也没牵手,径直带人入了前堂,而后站到了宋氏身后。 谢沣跪地与祖母请安。 宋氏本是相当能控制情绪之人,但看见小孙子如今跪在堂下,又黑又瘦,想到曾听闻的那些险急军情,仍是忍不住掉了泪,拉他上前,心肝儿肉地呼半天,才放了行。 你与月棠应也有许多话要说,去罢去罢。 月棠那哥哥回得早,来这边站了站,当即跑出门去寻了白梅,反观自己家这小子,倒是一点不着急,宋氏的那阵疼惜劲儿泛过去,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谢沣告退,随着寻月棠一道去了她院。中间一路,都与她隔了一步有余。 进门,谢沣支吾开口:盘儿,我想先去沐浴。你这府上可有我换洗衣裳? 寻月棠没理他,径自走到门前,关紧了,一把闩上了门。而后就扑了谢沣满怀,大哭出声:你这呆子。谁又会嫌弃你去? 这府上不比谢府,亦不比寻味小筑的后院。这是兄嫂的家,从上到下如今都是嫂嫂在打理,严格说起来,自己是这里的姑奶奶。 不是自己主事的地方,就定然是放不开。起头为了陪老夫人,便没有去街上人潮涌动的地方去迎他凯旋,好容易盼人到了,又只能以宾客之礼相待。 天晓得从他进门,到现在回屋的一刻多钟里,自己忍得有多难受。 偏生又碰上这个呆子嫌弃自己,连走近些都不愿意。 当真气死个人。 四个月余,只能在梦里见的人,如今现在了自己眼前,寻月棠真是恨不得当即将人用麻绳拴在身上,又哪会有心思去注意那些细枝末节呢? 谢沣见她哭,也顾不得旁的许多,抱着人坐下,抬手就从自己身上摸帕子,可他在外征战恁久,身上怎还会有这精细玩意儿? 一摸不到,他就有些手足无措。 十万大军都带得,却连个眼泪都擦不得?寻月棠抽抽搭搭,伸出拳就往谢沣身上砸。找不到帕子,还没有手吗? 谢沣伸出手一点点地给她擦泪,但她这简直如泄洪一样,单凭双手又怎么擦得及? 无奈,谢沣开始亲吻她,顺着涟涟流下眼泪的眼角,蹭过鼻尖那颗殷红小痣,拂过湿润的脸颊,一直到水润嫩红的檀口...... 一到此处,他就再也收不住了。 掐着人下巴,抿过嘴角,感觉到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口,谢沣撬开贝齿,顺势长驱而入,一下子与人缠绕到了一处。本松松揽着人腰的一双手也不自觉收紧,而后又收紧。 四个月余的思念一朝反刍而来,带着汹汹来势,让他几乎想要将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潮热的呼吸交织在一处,四下俱静,满室只剩下了闷哼与水声。 不知过了到底多久,察觉寻月棠实在是缓不上气,谢沣停下了动作,轻轻舔了舔她已然红肿的双唇,又恋恋不舍、蜻蜓点水地亲了几下,才算彻底了事。 寻月棠本就哭得眼圈通红,如今经了这么一遭,双眸就迷蒙更甚。 已经完成了北征大计的谢沣瞧在眼里,甚至开始认命地想着:若不然,干脆溺死在这一片眼波里算了。 就这时,寻月棠委委屈屈,大喘了几口气开了口:早给你备好了水,现在应该晾得差不多了。换洗衣裳也在里头。 打了那么久的仗,身上肯定是有伤的,担心阴阳水对伤口不好,她特意让人烧了一整个浴桶的开水,在大军刚入城时就晾上了。 谢沣又抱她下来,捏捏她脸,那我先去了。 他转身往盥室走,寻月棠就在后头跟。 以为她打的是以前常有的共浴主意,谢沣住脚回头,盘儿,今日不太适合二人一道洗。 他身上太脏了些。 寻月棠羞得直跺脚,哪个要与你一道洗了? 谢沣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可就这一息间,他又回过味来,伸手拦住了盥室门,盘儿,就在这里止步罢。 若被她瞧见身上的伤,免不了又要哭鼻子。 不要,寻月棠躬身,直接从他胳膊下头钻进了门,到浴桶边探了探水温,冲他招手:快些来。 谢沣无奈,先说好,不许哭鼻子。 能全须全尾地归来,就足够我烧一辈子高香了,寻月棠伸手为他解开甲胄襻带,兹是上了战场,又怎会连点伤都不受呢?这道理我晓得。 说话间,她又一件件帮人解下圆领的武袍,交领的中衣。 说是道理都晓得,可真看见谢沣前胸后背那些,或深或浅,或旧或新,或长或短的伤口与疤痕时,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比他出征之前,添了得有大小十几二十多道伤! 她没说话,推着谢沣后背催他入浴,而后拿起布巾避开伤口帮他搓着后背。 谢沣总觉得不对,想要回头又被人掰回去,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洗着,就听见了落雨一样的声音吧嗒,吧嗒。 那是寻月棠偷着哭,大大的泪珠子跌进浴桶发出的声音。 盘儿。 谢沣停下动作,轻轻唤她,这些都已好了。 后背都洗好了,我去提个桶来给你沐发。 带着哭腔的话音跟脚步声一起跑远,谢沣透过水,瞧瞧自己身上已泛出了白边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 从头到尾,寻月棠一直站在身后,忙来忙去,却不做声。 但谢沣知道她一直在哭。 出盥室后,寻月棠的泪就擦了个干干净净,要谢沣敞开衣襟上床,自己拿着上药的托盘在旁,一边吹着,一边上药,你看,我说不哭,就不会哭。 谢沣见她如此,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却还附和:是,我们盘儿越发厉害了。 上完药便到了晌食的点儿,寻月棠带谢沣往饭堂走,今日晌食还是吃扒鸡,老夫人点的菜,到暮食再按你喜好准备。 我都可以。 这话是真不在虚,出征后的两次肉汤、乳粉、印糕、方便面等珍贵物,谢沣半口都没沾过,现在哪怕寻月棠随手下一碗素面来,都会是他几月以来吃到的最好饭食。 到了饭堂,寻峥、郁白梅已然坐定,她二人入座后,宋氏出门,这便开了席。 桌上备了酒,但谢沣、寻峥下午都还有事要办,便又原样收了下去。 酒喝不得,肉还是吃得的,寻峥看向桌上那两只色泽金黄而又发出红色的扒鸡,当场就馋了,棠儿,撕一撕。 扒是一种非常传统的烹饪技法。要做扒鸡,先得过道水,再挂酱色起武火炸制,最后文火慢炖,加上砂仁、丁香、玉果等香料炖上五六个时辰才算完,同样的做法还有扒肘子等。郓州扒鸡在北方也算是小有名气。 谢沣记不清自己在郓州那些日子是否是吃过这些了,方入座看见这整鸡造型弯弯绕绕:两条鸡腿盘了起来,鸡脚亦斜插入了胸膛,双翅又绕过了脖颈而由嘴中出来...... 瞧得是明白,但这样好看的造型,他却有些不知从哪下手了。 听到舅兄的话,方知原是要有个人全部撕开后再食用。 寻月棠拿热帕子擦了擦手,利落地拎起两只扒鸡,三下五除二就拆出来了满满两盆肉,又擦了手后,她拎起着意撕扯下的一整块鸡皮,并着个鸡腿,一道夹入了宋氏碗里。 到了宋氏这个年纪,一般肉食嚼起来已然困难了,便是勉力嚼烂,后期塞牙也不是件轻快事儿。 倒想不到孙媳竟然给她做出了这样的扒鸡,实在是妙,经过了炸、炖之后,肉质软嫩地不像话,吃起来竟有些耙糯口感,尚来不及劳动齿关,骨肉就已然分离了,连脱下来的鸡骨头都是酥的,稍微入口嗦上几下,酱料与香料的味道就溢了满口,更是熨帖。 可这扒鸡,她最喜的还是鸡皮,炸成虎皮后一点都不油腻,吃到口里滑滑弹弹、香香糯糯,越吃越想吃。虽她从没开口说过,但却让孙媳个玲珑人给瞧了出来,回回都还单扯一大片鸡皮给放碗里。 宋氏冲寻月棠道谢,而后抬头看了看自家三郎,心里偷笑:这傻小子福气还在后头呢。 三郎,你也吃。 嗯,谢沣又取过布巾给寻月棠擦手,而后才自己夹了一块不知道哪个部位的鸡肉来。 这一桌上四只鸡腿,寻月棠给了宋氏一只,郁白梅给了寻峥一只,剩下还有两只,寻月棠提起筷子,一只分给了嫂嫂,一只分给了谢沣。 谢沣在桌上扫了一眼,要把鸡腿还她,被寻月棠踩了一脚,我若想吃,什么时候吃不到,吃你的就是。 这顿饭按说是接风,但却没有按照几道几道席面来张罗,好似就是一次家常相聚,好似谢沣他们不是出去打了场硬仗刚回来,而是从未离开过。 但说起来,这样的氛围确实更让他俩舒服,尤其是,没有人问你们打仗苦不苦,累不累。 用完饭后,各个回房午歇。谢沣着急回营,却被寻月棠死活拉着要他睡上片刻,拗不过,他也除靴上了床。 精气神强提了太久,躺到寻月棠身侧时,他几乎是沾枕就睡了。 倒是习惯了午歇的寻月棠,如何都睡不着,侧支着身子,生看了他有半个时辰。 午歇起身,谢沣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了,寻月棠送他到门口,说:晚间若忙,便无需回来用饭,我给你送去。 好。 谢沣在门口与寻月棠道别,本欲上马,看了看立在门边的人,又上前用力揽人入怀,偷偷吻过她耳垂,盘儿,晚上再见。 二人都非常默契地,没有提起林勰和妙言。 但寻月棠终究是有点不放心的,第二日上,她随谢沣去了趟谢府。 见到原本四季开花的簪花小院里头,白幡高悬,纸灰漫天,林勰像是被夺了舍一样,身穿麻衣,鬓发散乱,一身酒气都盖不住身上的馊味,胡须长出了新茬没有打理,乱七八糟地横在脸上。 他靠坐在棺木前,一面照看着火盆中焚着的元宝纸钱,一面还拿着小刀木板在刻碑。 见谢沣来,林勰抬头一笑,叫了声鸣苍。而后嚎啕大哭,抱住谢沣的腿,跟他说:鸣苍,不知我儿是男是女,我,我不晓得如何刻碑!若是没有名姓无法认祖,到了那阴府,会受人欺负的...... 此前很多很多日子,林勰一直将悲痛藏得很好,今日如此失态,大概是因为他给自己吃的那些名唤梦死的迷药。吃了之后心情会大起大落,偶尔还会失魂,但听说可以看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林勰说他太想念妙言了,哪怕是幻觉,他也想多看几眼。 寻月棠在旁边看着,一阵一阵的不落忍,偷摸擦了好几次泪,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告诉林勰和谢沣,妙言还活着,孩子也还活着。 又失眠了一宿,第三日,寻月棠顶着乌黑的眼圈去了西客院。 妙言早也起了身,正在院中静坐。 妙言,寻月棠坐到她旁边,先是道歉,说出了自己瞒着所有人骗林勰的事,我就想看看,他能悔成什么样的。 妙言睁眼看她,没说话。 我昨日去看了,林大哥过得很不好。 妙言听了,低下了头,瞧不出表情,但看着像是不好受。 要不然,去看一眼罢。林大哥马上要前往京城,听三哥说又是行险事。凯旋之日,他与三哥告了四日的假,说三日守灵,一日落葬,今天是第三日了。明日夜里,他大概就会离开。 妙言,我知你心里那道坎难过,若不想去,也无妨。 妙言却突然抬起了头,满脸是泪。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不想再让林勰因自己如此。一直没有相见,是想着等时间够久,久到让林勰忘记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娶个高门女子,自己到时带着孩子在壅城找点活碌也好,回波斯也好,总归,不会因自己尴尬的身份,让他顺遂耀光的人生添上污点。 但他过得不好,这与自己的本心,已然相违。 妙言开口:我愿意去。 将妙言送到谢府后,担心场面难以应对,寻月棠当场叫车夫去了城外大营,她得请三哥来跟她一道守着。 妙言一人入府,站在簪花小院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形销骨立的林勰。 迈步走近,已在人眼前沉默地站了好久,对面人都没有丝毫察觉,可他明明是自幼练武、耳聪目明远胜常人的。 妙言也不说话,只看着他,发觉这样静静瞧他,亦是一种福报。看他拿着刀刻着木碑上的阴文,一点点地、用心地描着爱妻妙言之灵位,旁边还有一行爱子之灵位,中间空了个名字出来。 他身边散落着许多已经刻好的碑,大概是不满意,所以都被弃在一旁。 一直到林勰虎口处的一个泡爆开,脓与血顺着右手拇指往下淌,妙言才终于出声:将军,别刻了。 林勰听到这话,大喜过望,他吃了梦死有二日多了,一直都没有如愿见到梦中之人,如今,可算是起了效力。 他一面笑着,一面哭着,一面大声喊着纳古丽,一面慌忙地从麻衣里头找药能看到的机会来之不易,万不能这会儿失了药效,他想要多看一眼,他有满腹的心事与思念,想要说给心上人听,即使是一个幻影。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72)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妙言甚至没有来得及拦住,林勰拔开瓶塞,将剩下的梦死全都吞了下去。 这下总算放心了。 他站起身,颤颤巍巍走到妙言跟前,温柔望着她道:纳古丽,你可知...... 一语未竟,人就晕了过去。 妙言甚至顾不得腹中胎儿,接住瘦削非常却仍不算轻的林勰在自己怀里,向外大喊:来人。 就这时,谢沣带着寻月棠刚好到了,他在路上听了寻月棠说清原委,实在不知如何点评,他肯定是向着林勰的,但出点子的是寻月棠,他是骂又骂不得,说也说不得,只能叹口气,而后催马更快行路。 妙言人已经快吓傻了,不断地掐着林勰人中,向谢沣呼救。 谢沣蹲下,看了看旁边空瓶,安慰妙言:不要怕,他是一下吃了太多的梦死药扛不住,用完解药就好。 寻月棠与妙言一道问:什么是梦死药? 谢沣解释了这药药性,而后一个人将林勰扛起来放到了内室床上,妙言端来了水,谢沣将解药给林勰喂下,还要等一会儿才能醒。 妙言福礼道谢,多谢将军,你与月棠出去歇着罢,我一个人可以的。 寻月棠方才还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在一旁交着指头不敢近前,现在却发觉这俩人破镜重圆,全仰仗自己,一下子就挺起了胸脯。 话说林大哥身上这味也太冲了,妙言害喜还没好,守在旁边竟然也不作呕,看来肚子里孩子还是多少有几分疼惜这个亲爹。 谢沣拉着寻月棠出门,点着她鼻头问:刚刚是不是怕了? 寻月棠低着头,嗯了一声。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谢沣掰她下巴,让她瞧着自己,可以瞒着所有人,不许瞒着我。知道吗? 寻月棠点头,我也是好心...... 可你应该知道,谢沣认真道: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寻月棠得意了,一把抱住谢沣,下次先告诉你。 里间,林勰终于醒了,睁眼就见妙言坐在自己身边,若不是现在身子实在不够硬朗,他大概能激动地从床上蹦起来 这个梦死药,实在是太有用了! 不行,我得再补两颗......林勰自言自语,又开始翻药瓶。 妙言真被吓怕了,马上起身按住他手,官人别找了,我不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进京(1) 第二日还是下葬。 妙言与林勰一道去了早就选好的墓地, 还请了高僧大德前来超度。圆坟之后,林勰走到了一旁的树下等着纳古丽应该有些体己话要与母亲说。 妙言虽感激林勰的体贴,却也不打算在坟前多逗留, 只是轻轻抚摸着小腹,娘亲, 将军对我很好, 我们也将为人父母。虽不知道日后会是如何,但女儿会努力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见她起了身,林勰快步过去扶着, 怎这么快就说好了? 平日常常想着, 可真到了近前,又说不出什么了。 十分少见的, 妙言主动在外头牵了林勰的手, 思来想去, 只能说句送她回来的是未来外孙之父, 好赖她自个儿心里有数呢。 妙言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但未来外孙之父这个词, 却像把刀子, 生生刺痛了林勰连日来脆弱不已的一颗心。 可不就是么, 孩子都快要出生了,他连个名分都没给。 可眼前大事如山相压, 这时来操办亲事,对不住鸣苍, 也对不住纳古丽。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一转头, 见妙言扶着腰, 皱了皱眉。 可是乏了? 妙言点头, 今日起得早, 又忙碌了几个时辰,腰酸得很,有些难捱。 林勰弯腰,打横抱起她,步伐稳健地往山下走去。 妙言将脸埋进了他前襟,想到昨日,想到二人在夜里相拥落泪,自己坦言配不上,被林勰用绵长深情的亲吻堵住话音,脸一阵一阵地发烫。一直到躺在了簪花小院的床上,这种荒唐迷蒙的幸福之感还一直在眼前打转。 林勰将耳朵贴近她的小腹,静静感受着崽崽的胎动。 官人,它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活跃,昨日起像是突然转了性子,妙言一手抚着肚腹,一手抚着林勰的发,月棠到现在都未曾摸到过一次胎动。 不提还好,提起寻月棠,林勰心里就憋屈。 这个妹妹如今学得蔫坏,还能想得出办灵堂的事儿来诳人。老天爷明鉴,当时他在棺前刻碑,满心满脑想的都是:虎毒尚不食子,遑论初心如何,自己所为甚至不若牲畜。待所有任务完成,他索性就随纳古丽娘俩一道走了拉倒。 等他从纳古丽与孩子都还活着的惊喜中回过神,又被人拘着收拾利索了自己,他拔腿就要去找寻月棠讨个说法,被妙言冷着脸拉住了,月棠一心为我,官人你不许去。 当时他连灌两壶冷茶,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寻家妹妹如今可是威风得很,纳古丽、鸣苍、义鸿都也胳膊肘拐烂了一样地向着她说话。 这三人,一个是自己心尖尖上的挚爱,一个是自己亲如手足的至交,一个是自己战场上过命的同袍。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林子修有苦难言。 但,听到她竟然威风这么久连次胎动都摸到过。林勰整一日的憋屈散去,瞬时扬眉吐气,忍不住亲了亲妙言小腹,温情道:好孩子,还是你向着爹爹。 二人说说笑笑一直躺到了快到未时末,林勰坐起,对妙言嘱咐:你在府上歇着,我去找躺鸣苍。四日的休假好似不够使,去延上几日。 妙言叮嘱:还是正事要紧。 林勰拍拍她,我心里有数。 在路上打了无数本腹稿,甚至连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想过了,心里非常没有底地,林勰进了中军帐,鸣苍......哟,寻姑娘也在呢。 寻月棠心虚,听到林勰阴阳怪气,也没回嘴。 子修,我正要找你,若你愿意,还可以再在壅城陪妙言三天。 快乐来得是否过分突然了?林勰退了半步,鸣苍,这样会不会耽误正事? 不会,谢沣揽过林勰,指着桌上的一卷地图给他看,到时你从凉州穿山而过直至宁州,路上少说可以省下三日。 林勰看着这地图,是在山中修的密道,瞧着是民间手笔,原来是这条路为他凑出来了三日的假。 他激动地攥住谢沣的手,鸣苍,这是哪位乡绅敬献的密道?如此大恩,我必定亲自登门,厚礼答谢。 咳咳,寻月棠在一边,清清嗓子,歪着头看林勰,不必麻烦登门了。我这个不怀好意的寻姑娘就在这里,林大哥可以开始谢了。 谢沣笑出了声。 林勰见她那副得意的样子,想到当年送来鲥鱼的迅速,一下子明白过来,却仍忍不住连翻几个白眼,......多谢寻姑娘厚谊,没有诳去林某一命。勰铭感五内,感激涕零。 林勰出发没几日,朝廷的旨意就下达了凉州:北方门户得收,实乃千秋功业。着定北王谢沣班师回朝,行献俘之礼,扬大晋天威。 这道敕令下来,举国欢庆。众人都盼着看这位从探花到武将的年轻异姓王爷,带领大军,荣归京城。 又至深夜,谢沣一人静坐,捏着手上密信,沉默不语。 终于还是要来了。 他自习武、自从军,就知刀枪不向兄弟、炮铳不对同胞。贺峤明明也知,但他当做不知。 密信中说,贺峤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他回京途中劫杀。从凉州回京,一条路经提州,一条经登州、宁州。 提州刘珙锒铛入狱,副总兵寻峥身在凉州,所以总兵换成了已经解甲多年的老恭正侯高豫,也是谢沣早年习武时所从之师。 登州到宁州的统领则换成了前凉州大营总帅梁丞。早年谢沣初入大营时,随其左右征战,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 这二人祖上都随□□打过天下,出了名的忠君。如今贺峤身在其位,他俩心里再不信谢沣谋反,可拦起人来亦不会手软。 至于谢沣,他若赢,那就背上了谋反弑师之罪,为天下唾骂;若输了,那就是罪臣伏法。 忠君从不是过,谢沣并不想与这二位师父的任何一个对上。他要直入幽州,京外对战贺峤。 粗烛昏光颤颤巍巍,已燃到了底。谢沣又点一支,毫笔浓墨,书下了一份参加凯旋庆典的名单。 等到林勰的凯报传回,这份名单便会先行进京,他带兵、俘随其后。 月棠那条密道,他又要用一次了。 想到这几年中,这几月里,那个初见时只晓得哭哭啼啼的小女娃,如今已成长成了他最大的靠山,谢沣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清楚地知道,他想要见她,就此刻! 熟门熟路地进了寻味小筑后院,时间已过丑时。担心吵着人睡觉,他像个毛贼一样用刀劈开了门闩。 刚进门就被吓一跳,狼牙听见门口有声音就醒了,早就候在了门口,准备等人一入门就上前扑咬,真冲过来才发现是谢沣,已然张开的大口收不回去,伸出来舌头舔了舔谢沣。 嘘,谢沣赞赏地拍了拍它脑袋,叮嘱它不要出声,去睡罢。 狼牙从喉咙里溢出一点呜咽,然后走到床尾,又睡了下去。 谢沣闩上门回来,就看见寻月棠坐了起来,揉着眼睛看她。 吵醒你了? 没有,寻月棠撒谎,刚刚做梦梦见你,便醒了,醒来就见你在。三哥一起来睡。 我今夜没打算来此,尚未洗漱,谢沣迟疑,你先睡,我坐一会儿就回营。 不要。 寻月棠拉着谢沣上了床,枕着他臂上,四肢像藤蔓一样攀住,三哥,你给我讲个故事罢。 听妙言说,她那些精神不济,睡不着觉的时候,都是林大哥给她讲话本子哄她睡。 谢沣一怔,嘴一瓢应了句好。 但说归说,实际做起来就太难了。他又不似林二爷一样,惯爱看个话本子、听个说书,便是游记,他都看得极少极少,如今要用了,脑中却实在空空。 小时间好像是听过来着,但人还记得,故事却串不起来了...... 嫦娥与后羿是个什么事儿来着?那个砍桂花树的又是个什么身份? 谢沣回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开口,低头才发现寻月棠埋在他颈间,早已睡熟了去。 罢了罢了。 谢沣亲亲她额头,回头就去补课,下次讲给你听。 本没打算今夜能睡的,但感受着人呼到自己颈上的温热呼吸,竟也泛起了乏意,不消片刻便也睡熟了,到清晨起身,只睡一二个时辰,照样是精神抖擞。 颇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又几日,林勰传信来,事成。谢沣当即动身,带着几千兵马一路往京城而去。 谢沣领人从登州走了。 贺峤听到底下人这样回,心里越发有底,缺了一杯拜师茶,终归是差了些意思。谢沣果然还是选择与梁丞对上。 说来,还幸好是国战已胜,处置谢沣,较处置北狄、素轸可轻松多了。 传朕令,往宁州、登州界上加派人马。 可他如何也想不到,几百里外的大队人马饶过了鼋豺山后,一路在林中穿行,终是又回了凉州界,自山体隧道中而过,再出山时,已经绕过了登州界上设的埋伏,直接入了凤城。 留大军散在林中扎营后,谢沣一人轻装简骑进了裴氏的别业。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进京(2) 等贺峤反应过来, 谢沣的军队已经到了京城之外。 本还在饮酒欢宴的贺峤一下乱了阵脚,匆忙解散宴席,当即叫了一众谋士在绥极殿合议。 可都以为大事将定, 各位谋士在席间饮了不少,凑在一处后让宽敞大殿酒气冲天, 折腾半天都无人能说出一个所以然。 贺峤怒上加怒。 就在他转身提剑准备先处理几个再说之时, 究移上前见礼,身形稳重,陛下, 谢沣身重奇毒, 不足为惧。 酒意也上头的贺峤这才反应过来。奇毒? 对了,谢沣中了究移先生的似牵机, 上次大战, 因左荣金王办事不利, 没能诱其毒发。 可如今究移先生在, 这事必定十拿九稳。谢沣一旦毒发便形同废人, 又有何惧? 先生真乃朕身侧第一重要之人, 贺峤扔了剑, 上前拉住究移,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究移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撩袍跪地, 能得陛下赏识,乃究移生之大幸。 素轸在上次大战中认识到了大晋实力, 闭口不提吞并, 究移国师梦碎, 只能尽忠贺峤。 又接了一箱赏赐后, 究移一人, 沿着浓黑夜色,顺着朱红宫墙慢慢往宫外行去。 今夜乌云闭月,他右眼跳个不停。 恐有变故啊,究移轻叹一声。 可自己如今也无退路,实在不成,便就隐居吧。 等到贺峤充分调动禁卫军与金吾卫,已过了三日。 本可以不用这么久,可他虽有金吾卫的令牌,却始终不能很好掌握这支全大晋最得用的侍卫,每每启用总有阻力。 到底为何,不得而知。 或许等这次之后,他需要将金吾卫彻彻底底洗上一次。这次是来不及了,只能先将就用。 第四日,贺峤立于城门之上,着十二章冕服,戴十二旒冕冠,以最高级别的天子之礼迎接凯旋将领。 文武百官皆立他身后,站满了城门楼,更有礼部官员在旁,高唱颂赋,宣扬天恩。 一篇未竟,便有全身是伤的侍卫冒死举信而来,一路高喊:宁州急报,定北王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谢沣立在马上冷笑。 看贺峤这一场戏做得有鼻子有眼,众人先做骚动模样交头接耳,而后有人大喊护驾,有人立刻布兵。 贺峤装模作样地看过军报,痛心疾首一声谢爱卿,何至于此,轻巧便将他谋反之事盖了戳。 一时间,□□手密密麻麻地现了身,箭箭指向谢沣所在。 太假了城外所有人都在想,太假了。 哪怕他贺峤曾经开过片刻城门,这围杀之戏都会显得更逼真些。 面对如此阵仗,谢沣丝毫不慌,天地日月可鉴,谢沣绝无二心。 贺峤佯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似乎是觉得股肱之臣心怀二心,彻彻底底戳痛了他身为帝王的期望与信任,谢卿,朕也是想信你的...... 今日将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叫来开朝会,为的就是将谢沣谋反的帽子扣严,他乐意配合着演一出好戏。 究移得到贺峤的指示,顺着风向洒出了靡荼花粉,静静期待谢沣头足相牵、痛难自抑的模样。 可刚撒出去,站在贺峤身边的李姓大太监就突然倒地,四肢战战像足了似牵机发作模样。 他痛苦地伏在贺峤脚边,将其冕袍上的佩绶扯了个乱七八糟,不住声地痛苦哀求着:陛下,陛下救救奴婢 这个变动来得突然,城门上已经乱做一团,贺峤此刻半点仪态也无,像踢流浪狗一样踢着李总管,但他四肢抽搐、抱得越发地紧,劳动了好几个侍卫上前,才堪堪将其拉开,还险些将贺峤带倒。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73) 谢沣、林勰在底下看着,相视一笑。 林勰道:这场好戏,是寻家妹妹请咱们看的。 是,谢沣点头,梁大金接走了么? 我做事,你放心。林勰笑着回,而后看见城门口处一抹黑色身影正趁乱逃窜,他一绾缰绳,鸣苍,我先去,这边交给你。 待到城门处骚乱方歇,贺峤再看向坦荡的谢沣,更急更气,却还要勉力装作希才模样,又续上前头的话:但宁州军报在此,你又如何解释? 与他的气急败坏不同,谢沣语气淡淡,声音却是加上了内力,足够让来了此地的所有人听得见,他说:军报是假的。 全场哗然。 贺峤正色,口说无凭。 臣有人证。 谢沣说完这句,便有人从舆车里头出来,正是宁州守将梁丞,他拱手,却不行君臣之礼,只扬声道:末将宁州梁丞,从未发过这封军报。 反了.......贺峤已经慌了,谢沣,你竟连宁州都策反了。出兵,诛杀逆贼,肃清朝野! 就这时,谢沣身后的與车内传来一声慢着,声音如同洪钟,又无比熟悉,在场的老臣俱是一惊,而后从车舆中出来,直视城门楼,高问:禁卫军,金吾卫何在? 正是传言养在别宫,重病难愈、行将就木的太上皇。 事发太过突然,包括贺峤在内的许多人都愣了,不是没人猜想过这太上皇是谢沣找人假扮。可面貌身形能扮,君临天下的威姿与气势却无人可以扮演,连这十二旒玉藻的贺峤都无这样的龙姿。 更何况,护着太上皇出车舆的是裴建川,天下第一富商,太上皇早年最得力的副将。 禁卫军、金吾卫早已齐齐下跪行臣礼,臣在。 贺峤慌忙在人群中寻找究移,不是说给太上皇下的这药无人能解吗?他又如何能站在城下,还在谢沣那边? 可寻了半天,哪里还有究移的身影?个老东西早也跑了。 贺峤狼狈地闭了闭眼。 逆贼贺峤,弑君杀父,谋图不轨,太上皇下令,朕命尔等,速速捉拿。 城门上的百官都已下楼跪地,迎主归来,金吾卫与禁卫军火速将贺峤及其党羽捉拿,押送至了天牢。 此时的贺砺不再是太上皇,而是这率土之滨唯一的皇,他转身又上辇车,叫了句鸣苍。 这是一个身处险境几年、从未敢奢望过亲生子会来相救的父亲,在呼唤自己暌违二十余载的儿子。 但谢沣毫不领情,他跪地行军礼,末将谢沣,护送陛下回宫。 贺砺叹了口气,没再说旁的,径自上了辇车,能有今日之事,他已然感恩上苍。 谢沣策马在前护卫,看着兵不血刃的战场,体味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与得意,只有幸好如此的侥幸与后怕。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若有可能,他希望这样的事永不出现。 郑从拙也与大队人马一道进城,路过眼前奔腾的京内运河,他恍惚又看到上一世里浮桥断裂、尸身满河的场景。晃晃头,他又回神,仍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入目,河水奔腾昏黄,但无任何杀斗痕迹。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城郊。 究移收拾好细软,正从郊道上逃窜,他已经换服易容完毕,与普通山野农夫无甚区别,以万毒门的易容技艺,整个大晋都不会有人认得出他。 虽然他仍想不通,为何似牵机会到李公公身上,也想不通为什么贺砺的毒会有人可解。 难道是掌门师兄尚在人世? 这个荒唐的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这不可能。 但如今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有足够多的金银傍身,抓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正经事。 青帷小车一路疾驰,在一片树林外被人拦住了去路,马匹受惊,马蹄高高扬起,几乎将这辆小车给带翻,车夫拉缰不住,从车上摔落,顺着黄土路滚出去了好远。 究移,出来受死。 究移听到外面有人在叫他,壮士认错人了。 这话一出,他就听到了兵刃飞袭过来的风声,紧接着,身侧马车车厢轰然裂开,再睁眼,他已经与眼前骑着高头大马、提着冽冽寒兵的林勰对上。 见他慌乱无措如丧家之犬,林勰想到了师父,为躲究移追杀,在城郊贫巷躲藏的模样,他恨得牙根都痒,恶狠狠地打招呼,师叔,别来无恙。 你......你到底是谁? 万毒门第五十六任掌门寄趋之徒林勰,林勰从马上飞至孤零零的车架,说话间剑刃已抵上了究移的喉,今日,来为师父报仇了。 眼下,所有的怪异都有了答案。 究移一生机关算尽,赢寄趋赢得风风光光,却不想在其徒弟身上输得一败涂地。 人生过半,前路茫茫,他也认命,这条命,你取便取了。 死得太简单,又算什么报仇? 林勰掏出随身药瓶,将所带的毒药全部喂给了究移,我师父在贫巷躲藏三年,我要你也活三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看好他,林勰吩咐身边人,千万别让他死了。 蚀骨的痛随着药物入口,很快在体内蔓延开来,另还有火焚之感,虫啮之感,刀剐之感齐齐涌来,究移噗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黑血,随即在地上开始翻滚挣扎。 他能感受到这些药里还有补药,护着他心脉,让他可以更长久地承受这种折磨。 但是太难过了,他宁可现在就死掉。 趁着神台一丝清明,他掩着身子滚到一把刀旁,想要一下子了结了自己,刚到手就被人踢开,想什么呢,好好活着。 宫城。 趁着今日百官都在,贺砺又上龙椅,开了大朝,朝上只确定恢复正德年号,其余事宜容后再定。 朝会结束,谢沣奉诏入绥极殿。 在途中碰到被羁押出宫的贺峤后宫,陆见瑶被人推着向前,见到谢沣,高喊哥哥。 有小太监阴阳怪气地喊,我说见瑶夫人,贺峤险些害死王爷,你又如何开得了你这叫哥哥的口啊。 谢沣脚下一顿,突然想到幼年时,也是陆远道生辰,他入侯府见到陆见瑶,五六岁模样。 她问:你是哥哥吗? 谢沣当时点头,是,我是谢沣。 那你可以陪我放纸鸢么?茵儿、晴儿她们都有哥哥陪着放,只有我没有。 鬼使神差地,谢沣真的陪她在园中放了许久的纸鸢。 只是后来,纸鸢挂到了树上,他上去取的功夫,陆见瑶就被侯夫人抱走了,边走边骂,仿佛他是瘟疫猛兽一般。 陆见瑶的哭声越来越远,谢沣记得自己当时拿着已然坏掉的纸鸢在园中站着,心里不太好受。 后来再见,陆见瑶就只对他点头行礼,如同陌路。 往日似是重现,他上前,拦下小太监,说:我确是她兄长。 小太监连叩几个头,屁滚尿流地走了,眼前这位居功至伟,他开罪不起。 谢沣站着,对陆见瑶说:走吧,出宫后好好生活。 哪怕此生青灯古佛,总好过与亲生兄长在一起违逆天伦要强。听旁人说,陆见瑶频频流产,可能就是因为亲生兄妹的骨血难以融合,孩子留不住。 哥哥,你救救贺峤好吗?求哥哥留他一命。 陆见瑶泣不成声,我爹爹和娘亲都没了,哥哥你也不认我。我如今只有贺峤了,若无他,我又如何好好生活? 谢沣看了看她,没有说行与不行,转头大跨步走了。 他听见陆见瑶的哭声,听见她被人拖着越走越远,停下,站了好一会儿,才进了绥极殿。 贺砺与谢沣在殿内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谈了好久好久,一直到了夜幕降临,星子漫天,谢沣才从殿内出来。 已一脚踏出了殿门,谢沣想了想,又转身,对着龙案后一脸苍老的正德帝说了一句: 臣年底成婚,未婚妻乃同袍寻峥之妹,名唤月棠。 正德帝看着谢沣挺拔的身影,看着看着眼睛便花了,只怔怔说了几句好,好。 次日行凯旋之礼,论功行赏,正德帝在第一排看见了寻峥,鸣苍的舅兄,是个健朗的儿郎。 而后大朝,收回定北王谢沣之国姓,另赐金钩铁券,许其王位世袭罔替。且将壅城以北直至北狄王庭处设都护府,归凉州辖,全为定北王封地。 再,定二皇子贺岐为太子。 二皇子贺岐,生母乃一婢女,被酒后正德帝错认而幸,生下二皇子天生痴傻,母子俱被赶至别宫,如今十岁有余。 昨日里,谢沣与正德帝言:十年如一日,为求生存而作痴傻,如此心性最适登极。 正德帝也赞同,只是说了句:鸣苍,你莫怪朕。 此事,与臣无关。 那你可愿留京摄政? 回陛下,臣不愿。 再三日后,贺峤从天牢放出,由两个狱卒搀着出门,扔在了门口处。 在牢内几日,他听闻了母后畏罪自戕之事,而后.....经了宫刑与黥刑,这一命,留与不留,倒无甚差别了。 如今境地,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正欲触柱之时,一个布裙荆钗的女子冲上来拦住了他,正是不施粉黛的陆见瑶。 见人来,贺峤慌忙掩住自己脸上的刺字,抬腿就要逃开。 被陆见瑶死死拉住。 见瑶,贺峤挣扎不能,坐在地上落了泪,我如今模样,全然配不上你,你,你再寻良配罢...... 陆见瑶抬手擦去贺峤的泪,前半生机关算尽、波澜坎坷,实在累身累心。如今下金玉、去紫蟒,粗茶淡饭,细水长流,大约才是真正福报。 二人相扶着走上同邻居借的那辆骡车,得得向城郊村舍而去。 朱墙金瓦在身后熠熠,无人回顾哪怕一眼。 第105章 大婚(1) 凯旋之礼结束, 谢沣等人便打算离开京城。 不过林勰打的主意是回凉州先与妙言成婚,待孩子稍大些再来京中摆酒,如此一来, 妙言便不至于在京中坏了名声,省得被人指摘身怀大肚进门。 但他多年没个正形, 林家早年操办的那些聘礼俱也不再时兴, 免不了要重新办过,便再是催促加急,总也没那么快。 想到纳古丽如今怀有身孕要过七月, 林勰急得满地乱跑, 都想着要不然拉倒,等置办齐全再找旁人给他送去, 家里人却是无一个肯点头, 说一定要拿出林家的诚意来。 毕竟, 林勰当时离开壅城时, 找老夫人讨了个恩典, 让她找了本家侄子认妙言作干女儿, 此后唤作宋妙言。 说是干女儿, 其实就是宋氏的干孙女了。 宋氏如今又是皇帝师母, 亲王祖亲,她的面子谁也得顾着。 林勰一时半会走不了, 便要拉扯着谢沣与他一道。 既然跑不脱,谢沣就干脆与他一道置办起了聘礼, 二人同出同入, 对凉州的思念多少被压下, 日子倒是好过不少。 寻峥却不肯等, 大礼方毕, 骑着快马就出了京,如今他被封作了提州总兵,着急回去与妹妹多相处几日,不久就要带着郁白梅回提州了。 郑从拙也在他离开后的次日前去与谢沣告别。 临街酒肆二楼,郑从拙举起酒杯:从拙祝将军此后,无往不利,诸事顺遂。 这句一出,谢沣便大概猜到了他打算,仰头干了杯中酒,出口挽留:先生日后可还会回凉州? 能于将军大业有所助益,便了了从拙一桩心愿。凉州路远,此后该不会去了。郑从拙淡淡笑着,功名利禄并非从拙所好,明日启程回乡,便到郓州做个教书先生。若能得桃李天下,那亦是此生幸事。 他记得上一世,因为自己的错误,致使家乡故地血流漂杵。 余下此生,便用教书来还债。 谢沣不再相劝,他知道郑从拙身后有许多秘密,但无关己身探求无益。只在第二日晨间长亭相送,看他骡马青衣,直出京城。 这一年晃晃悠悠地过,以大凶大煞的正月开战为始,以收复北地、拨乱反正为中,进入下半年后,凉州城内氛围便欢腾了起来,大喜事儿一件顺着一件跑。 妙言在八月中生下了她与林勰的儿子,取名叫林珵,与她一样琥珀色的眼睛,头发却是乌黑,刚出生就能看出高挺的鼻梁,接生姥姥直言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更好看的婴儿了。 这孩子虽看着小小一只,哭声却大,林勰的母亲还专门从京城赶来照看孙子,坚持了三天,就开始了带半天、休半天的日子:孙子太能哭,听得她心眼子疼。虽儿子小时倒也这么能哭,但却从没这样心疼过,奇也怪哉。 寻月棠白日里也会过去帮忙照看孩子,晚间回了府,耳朵都在嗡嗡地叫。 早晚也是个不省心的,寻月棠躺在谢沣怀里感叹,可能是觉得在娘胎里吃了苦罢。 是了,如今可算是能撒气了,谢沣也笑。 不说旁人,这孩子是将林子修折腾了个够呛。 白日里人多个个能搭把手,到夜里妙言却不放心,绝不肯假手于人,每晚都亲自带孩子睡觉,偏这个孩子是夜哭郎,越到夜里越能倒腾。林勰心疼妙言,便次次自己上手哄,抱起来就晃悠半夜,天天顶着脸大的黑眼圈上值。 寻月棠突然觉得好笑,我听祖母说,林大哥小时候也是如此难带。 宋氏一直没有回京城,总归她长子在提州任职,来回也方便,再者说了,她看着那小林珵,越看越喜欢,还巴望着留在壅城自己个儿抱重孙呢。 谢沣点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子修小时候,长得可壮实。 这话却听得寻月棠心里不舒坦了,她听说三哥小时候无比乖巧,很少哭闹,随便往小床上一扔便不用管了,便是饿了尿了,也顶多哼唧两声。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天生便更懂事些。 她趴在谢沣心口,问:三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未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呀? 在成亲之事上要分个长幼,十月里寻峥与郁白梅已办了酒,她与谢沣的亲事定在年底,说起来也没多久了。 谢沣摇头,不曾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 谢沣听了,认认真真想着,半天回话:这是我二人的孩子,不论他(她)是何样子,我都会喜欢。 他一定不会像上一辈一样。 他一定会亲手护好自己的妻儿。 腊月初六,诸事大吉。 天不亮,谢府便开始忙碌起来,宋氏带着她的老仆,甄婆婆、周婆等人忙得脚不沾地,亲迎之礼琐碎繁复,生怕哪儿漏下一星半点儿再不圆满。 谢沣昨夜激动地一宿没睡,到第二日竟然还是精神抖擞,像是从林勰那里借了了不得的神药一般。 府上的事宜并不需他操心多少,穿好喜服,跨上大马,带着一百担聘礼,带上他一群好兄弟,浩浩荡荡地就出了门。 他真正操心的事情马上就要到眼前。 为了妹妹的婚事,寻峥特意刚回提州就马上告假折返回了壅城,如今带着他一帮兄弟正严严实实堵在寻府门口。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74) 林勰在前日里接风宴上已经见识过提州兄弟们的热情,在路上见谢沣紧张指节发白,拍了拍他肩膀,鸣苍,我......我不说什么了,你自求多福。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说这句。谢沣听完更紧张了,白他一眼,裹乱。 说话间到了寻府门口,不出所料,那寻家大门估计是连夜换了,外头包上了铁皮,瞧着就结实,硬闯是决计不能成了,听里头人声攒动,纷纷杂杂,还不知道堵上了多少人。 谢沣下马,几乎要眼前一黑。 听见里头人问:新姑爷曾经中过探花,做些催妆诗总能成罢? 林勰本来想着塞几个封红进去,但这大铁门的建制快赶上城门了,严丝合缝无处让他发挥,只能凑上去回话:好说好说,都好说。 紧接着寻峥在门里头回:那先来个六十六首听听。 门里面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好,六十六,这数吉利。 林勰发觉自己说错话,默默站到了后头。 六十六首催妆诗压在头顶的谢沣:......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始作诗。可便是如曹子建七步成颂,六十六首这也得走上快五百步。 更何况,谁也没要求曹子建做六十六首啊。 林勰暗道一声坏了,真将这六十六首做成,拜堂不得明日,洞房不得后天?!更何况,真做了六十六首,估摸着谢鸣苍那厮也就被榨干了,还洞哪门子的房? 他当即张罗:来来来,哥几个一块来,编一首是一首。 谢沣心实,本还想着这样是不是算作弊、是不是会耽误他娶媳妇,见里头人应了才知舅兄本就是想着这样。 一时间,声音缭乱,雅俗共赏,不同风格、水平的催妆诗透过门缝传入 既有七言,如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1);又有五言,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2)。 既有骈句打油诗,今日天晴好,出门娶媳妇;也有不骈句的打油诗我问夫人嫁不嫁,夫人说嫁...... 谢沣属实也没有想到,本来该庄重大气的迎亲之礼,竟成了弟兄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场子。 不过好在人多力量大,六十六首很快就作够了,他终于得以进门。 寻月棠一身与他相配的喜服,在喜娘的搀扶下出了闺房。此时寻峥已不复堵门时的嚣张模样,与郁白梅坐在正堂上首,见妹妹持扇而来,徐徐跪别,一向阳刚的汉子,只开口说了句去罢,竟就掉了泪。 郁白梅上前低声提醒,棠儿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可已是来不及,寻月棠抱着扇子的手抖个不停,眼泪哗哗往下掉。谢沣在旁边站着,局促无比,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寻峥擦干泪,上前蹲身,背着妹妹往花轿上行,盘儿,快将眼泪水擦哥哥背上,别让人瞧见了。 这话一出,寻月棠的泪算是擦不干净了。一直到行到谢府下轿,眼圈都还是红通通的。 谢沣下马,却没如习俗一样踢轿帘,这意味着夫主与新嫁娘立规矩,他觉着自己无什么规矩要给寻月棠立,便只轻轻叩了叩轿子,低声提醒了句:王妃,到了。 寻月棠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样叫自己:是了,自己今日起就是定北王妃了。 她在轿里头轻轻敲了敲宝瓶,回谢沣我已知晓。 王妃,出轿罢。谢沣又道。 有婢女上前打帘,寻月棠一出轿就被谢沣背到了背上。 外面围观的弟兄见谢沣溺妻如此,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口哨、呼声、叫喊不断,一路随着两位新人到了正堂。 谢沣坏规矩的地方还不止这些。 旁人家黄昏行礼,走的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而后将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自回前厅待客,犹过许久才得以回房。 谢沣带着寻月棠拜完了堂,就牵起她提着杯子满堂敬酒。 在场的多是他的同袍,大家当日北地得胜,与寻月棠的支持离不开。今日总算是与人修成正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寻月棠与他一道站到弟兄面前,让所有人知晓,这样卓越出色的女子,是他谢沣的妻。 席间的称呼也是五花八门,王妃、将军夫人、弟妹、嫂子......叫什么的都有。 寻月棠一一应下,举着白水杯子回敬。 走完一圈后,两位新人去后头换下了更为简便的红衣,一人乘黑骑,一人乘白马去了城外。 凉州大营外有一条河,二人在河边倒酒,说完祝词,后对着河水连敬三杯这是敬那些在北狄一战中牺牲的弟兄。 再携手往回走,谢沣道:盘儿,我给你看样东西。 嗯? 前日,陛下遣人送来了我二人成婚的贺礼。 寻月棠循着他手看去,见他启开了一个嵌宝漆盒,里头是无数文书,再凑近些看,发现是自己当时押给裴家的田产房契还有大额的借据。 想到谢沣与天子的别扭,她抱住谢沣问:三哥你这算是收了? 谢沣点头,嗯,收了。 太好了,那我后半生就不用当裴家人了。 只做你谢沣的人。 作者有话说: (1)李商隐所作 (2)陆畅所作 宝贝们,儿童节快乐呀 第106章 大婚(2) 从城外大营回了府, 谢沣与寻月棠站到院内,发现喜房外头已经围满了人 这里头咋没动静呢?不应该啊。 他俩不是早早就走了?按说这会儿早该办正事儿了啊。 你真是个夯货,真办正事儿咱还能看?闹洞房是在办事儿前闹的! 哦哦这样, 我没成亲,没经验...... 本应该在办正事儿的俩人, 此刻就在这些鬼鬼祟祟贴墙偷听的人身后站着, 一时间都有点脸热。 咳咳,谢沣清了清嗓子。 老娘诶,前面那些人回身, 被他吓了一大跳, 将军,你咋在这? 谢沣没回答, 指了指房门, 要闹洞房? 林将军家里还有幼子, 喝了没几杯就回府了, 寻总兵惦念家中已有身孕的妻子, 妹妹方立场他便也跟着离了席, 王敬将军说自己年纪太大, 再闹洞房显得为老不尊, 让这些与谢沣算是相熟的半大小子自个约着闹去就是。 今日席上的菜色全是寻味小筑的招牌,平日里总得提前订桌才能吃上, 这些人为了闹洞房,连口腹之欲都舍下了, 结果等了半天, 人压根没在...... 闹洞房这事儿就是这样的, 偷着听怎么都行, 真闹到正主面前, 那就不太好了。 没有没有,哪儿能啊?一群半大小子慌忙摆手,作势要走。 寻月棠叫住他们,去屋里端出来满满一盘喜糖,拿下去给弟兄们分分。 谢谢王妃!一群人大喊。 糖还没吃,嘴就这样甜,谢沣笑着点了为首一人的脑门儿,蹲这好久了吧?若未吃饱,就去前头,今日酒菜管够。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伙人进了屋,甄婆婆等人马上闻讯而至,唱了撒帐歌,上了合卺酒,笑吟吟说了一筐吉利话,才又退下。 时辰已至戌末,外院酒过三巡,正是热闹的时候,划拳的声音在房里都能隐隐听到。但今日卯时便起身的寻月棠这会儿是真的不成了,便是嫂嫂曾与她讲过成亲之日颇是累人,已经有了准备,可真真自己体验过一遭才算知道到底有多累。 屋内燃了地龙,又氤着淡淡馨香,困倦疯狂地来袭,她径自跑到床上,低低叫了声三哥。 谢沣一下子紧张起来 早前,子修曾与他讲过:男子这第一次,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仓促的,十有八九要草草了事,但快了不要紧,只要自个儿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何况寻家妹妹在经人事儿上也是头一回,兴许觉得理当如此。你也不必紧张。 经他这么一说,谢沣就越发地焦虑,整日都在想辙。思来想去,他觉得行敦伦该如领军队,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 故而,今日夜里他特意少饮了酒,就怕掉链子,还打进门就开始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只是他这劲儿还没鼓好呢,盘儿竟然就急匆匆地上了床。嗐呀嗐呀,她这般迫不及待,若自己辜负了,那可如何是好啊...... 盘儿,谢沣叫叫她,盘儿。 三哥,我先睡会儿......寻月棠迷迷糊糊说完这句,竟然就真的睡着了。 谢沣:? 方才的心理建设全不作数,谢沣站在床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端了水,拿了帕子来,一点点给她卸了晚妆,摘下发饰,脱了红袍。 这么多东西在身下,不嫌硌吗,怎么睡着的? 谢沣摇头,将人挪开,把褥子上那些什么花生桂圆大红枣的都捡到了桌上,看着这些早生贵子的寓意,心里又泛起一阵无奈。 虽然说她二人肌肤相对亦久,但总归是没有破了底线,那些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曾经如何难熬,今夜里就还更难熬百倍千倍。 但看着寻月棠睡得这样香,他是决计不会狠下心来将人叫醒。 将被角给人掖好,落了喜帐,又熄了离床较近的几柱粗柱,谢沣仍还存着些侥幸 数到一百,若盘儿醒了,我就不出门了。 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算了,一百。 外面人正喝得起劲,见谢沣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写着他不洞房,来这干嘛? 谢沣恍若未见,自顾自撩袍坐下,王妃守礼,言说大家都在,府上需有人主事,叫我出来作陪。 哦,哦哦,原来如此...... 大家击掌赞叹,高呼王妃厚谊厚谊啊,心里想的却是:你这么说话了让我是喝还是不喝?这真的不是赶客吗?可转念一想:大好的日子,王爷都喝上了,咱们就尽兴呗。 一直到亥时末刻,前院才散了席。 谢沣送了醉醺醺的同僚下属离府,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回去洗洗睡,明早还得给祖母敬茶。 至于同房,顺其自然罢。又不是此生只有今日可活,且有着长长来日呢...... 这么想着往回走,外面小风嗖嗖刮,谢沣莫名地觉得,自己就像是这北风里头的一颗小白菜。 也是奇了怪了,喝了这么多酒,怎也不见醉。 回房又见鸳鸯红帐严丝合缝,谢沣的心里就像外面的小风一样凉,索性直直往盥室走。 三郎。帐里人突然叫了一声。 谢沣顿脚:! 而后见帷帐开了一条缝,寻月棠头发披散着,凑出头来,眨巴着眼睛瞧他,三郎,我睡好了。 唔。 谢沣发觉,这话不太好接。 然后见寻月棠快速拉开了帷帐,接着马上合上,又叫一声,三郎。 虽说她动作极快,但是谢沣是如何的眼力,只那一瞥,就窥见了帐中所有的景色寻月棠穿着一袭红色蝉翼纱制成的齐胸襦裙,雪白春光坦露大半,被盛放的海棠刺绣托着,更为晃眼,外头虽也有件同款的大袖衫,但随着动作,袖子已落到了肘处,露出一双细细白白的腕子...... 谢沣感觉自己彻彻底底进入了火海,一下子就燃起来了,但理智犹存,我,我先去沐浴。 稍后,一起,不行吗? 寻月棠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织金地毡上,然后跃到眼前人身上,盘地严严实实,手上开始解他前襟襻扣。 三哥,别忍了,我都发觉了。 谢沣失笑,托着她往床上走,这可是你说的。 红烛摇曳,人影幽幽,寻月棠颤抖着给谢沣解去腰间犀带,直面之下,突然怂了,慌不迭往床头爬,又被谢沣一下子拉了回来,虽是跪在床脚,却仍有居高临下的姿态。 怕了? 寻月棠不断踢蹬着被抓住的脚脖子,义正言辞:对! 那刚刚又是谁拦住我的? 寻月棠直视着他,理直气壮:是我! 谢沣被逗笑,又俯下身慢慢亲吻她,从通红的耳垂,昳丽的面庞,到修长的脖颈,再到细细系带之内,海棠盛开之处......所经所到之处,是温柔变向,是热烈陡生。 海棠艳红之上又添艳红,繁丽一片。 寻月棠难耐,双手勾起谢沣的脖子,自己亦如行人溺水,以渴望被救赎的姿态,去靠近他。 腰间瞬间堆上了许多布料,寻月棠心想,还是来了。但先于异感而来的,是足够令人放松的温暖溽热,像是夏日午后泼灌的一场太阳雨,小丘正中一山洞,温湿裹风而至,带来无限熨帖。 唔...... 这样的熨帖,让人沉溺,又让人无措。 啪啪,清脆的两声过后,听见他说盘儿,放松,寻月棠便当即顺从了指令。 后知后觉,寻月棠嘟着嘴问:你怎么打我? 哪儿是打你,分明是疼你。我又何曾用力? 就这一个打岔的功夫,寻月棠分神,被谢沣虽不彻底但亦算小捷地占有,当即大声呼痛。 祖宗,别扭了,谢沣忍得满头大汗,真当我受得住? 寻月棠痛地大叫:那你先停一停! 好好好,都依你...... 果然如谢沣所料,此事真如行军。他已经用过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眼下就该伺机而动,先缓缓出兵,查看对方反应,少顷见对方并无反抗之意,接下来就是全军出击,大开大合,直捣内城。 寻月棠没有他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完完全全地属于眼前这个名叫谢沣的男子。 他可以令自己瞬间达到极致的欢愉,也可以骤然离开,让失落与空落一息占满自己的心;若他故意按兵不动,自己还得红着眼圈求他句,三哥你来啊;若他缓慢行军,自己又得说了,不要这样。 谢沣一颗汗珠落在寻月棠脸上,发了坏问:不要哪样? 明知故问。真是坏死了。 寻月棠使了劲,在他后背留下一道道抓痕。为了成亲之日能涂蔻丹,她已经好久没有下厨了,如今指甲盖儿长着呢,能当武器使。 谢沣笑得更开心,马上按她说得做,快速活动起来。接着见人眼角滴下泪,眼神愈发迷蒙,抱住自己的手也骤然发力。他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盘儿,一起? 寻月棠不明所以,嗯? 谢沣吻住她,喉头一紧,闷哼一声,而后长出了一口气。 寻月棠感觉到一阵要将她活活溺死的欢快直达天灵盖,同时又清晰地感觉到弹动几下后,一瞬热意喷薄。 她喃喃:呼......竟似心动的感觉呢。 听人这样讲,谢沣当即抱她在怀,盘儿,此生此世,只心悦你。 恋耽美 苗五-在线阅读(75)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尾声 三哥, 真的不下来一起泡泡么? 不了,谢沣在岸边蹲着,正将木槿汁子往寻月棠头发上抹, 我就在岸上与你沐发。 成婚如今五年有余,当年与塞骶要来的这处小丘温泉已经成为夫妇俩最常来的地方, 平日里事多事忙鲜少离府离城, 多少抓住些些闲暇就会来此处。 温泉本就养身,寻月棠又喜洁,且, 在这处行些不好人言之事, 总比在府上要方便地多,省下了让下面人一道接一道地烧热水, 就省去了许多尴尬。 如今这两年是好些了, 刚刚成婚之时, 二人都仗着无牵无挂放纵非常, 每每折腾到半夜又不好喊下人起身, 谢沣就只能自己爬起来烧热水凑活, 仔细想起来实在也折腾。 成婚后近一年, 寻月棠的肚子都无半分动静, 宋氏着急,甚至还从京城找了男科、女科圣手来给二人调养身子, 可大夫诊完脉都说二人身子康健,尤其是寻月棠, 体质不寒不燥, 年纪又轻, 最适受孕不过。 他俩人虽都不急, 可宋氏年岁渐长, 身子骨也一日差过一日,心心念念就想抱上谢沣的孩子,偏生她又体恤人,可以为小辈延请医师,知晓无事就不会再一味催促,这就让谢沣与寻月棠越发觉得对她不起。 他二人自问在行房之事上从未有丝毫懈怠,可怀不上就是怀不上。 实在是难以面对祖母每日的期盼,他俩便趁着正月无事,带好一应物具躲到了这处温泉小舍里,回去不久寻月棠就诊出了有孕。 所以说来说去,绵延子嗣之事靠的全然是个缘分。 已泡了许久,谢沣便用大布巾裹住寻月棠,一路抱回了木屋,挑了挑盆里的火,又取过熏笼为她烘发,这些年来,为人妇、为人母,寻月棠身上的那些少女韵气却未流逝多少,桃花面容依旧,蜂腰皓腕依旧,如云乌发依旧。 谢沣长她许多,每每想到家中小妻,在校场操练都会努力上许多。 寻月棠穿上一件桃红色小衣,伸出胳膊让谢沣与她涂护肤膏子。 谢沣取过瓷罐,见到入目的熟悉颜色,想到四年前同一人同一处的放纵,笑着问了句:念儿应当就是在这里有的罢。 定然是了。 寻月棠也笑,我好像都能知道到底是哪一夜。 那是二人纠缠在一处从天黑到天亮的一夜,几乎如同鲛人一样,不分水里岸上,疯狂又恣意。 谢沣自然知晓她说的是哪天,便也笑,如今想要再似从前那样自由,可难咯。 多年相对,寻月棠也知道这难在何处,难就难在,他们俩的宝贝女儿身上。 成婚的第二个年头,寻月棠顺利生下了她与谢沣的女儿,巧的是,女儿生日竟与已故祖母谢聆音在一天。 当天,宋氏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老泪纵横。 谢沣为其女取名为谢如念,也未着意取乳名,平日就唤作念儿。 时正德帝贺砺在京闻讯,当即封未及满月的念儿为永宜公主,食邑万户。 寻月棠怀念儿时怀的安稳,生时也生得顺利,可念儿自打会走,就一日胜一日得好动,会说话后,更是一天胜一天的顽皮,与其爹娘小时,半分也不一样。 莫说有个公主样,连个女娃样都没有。 天性本就如此,又加上上头有个隔了两辈的曾祖母宋氏,见念儿如何都是好的,时时与老友通信,话里话外都在夸赞她的重孙女聪敏异常。 还有亲爹谢沣,过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恨不得将人捧在心尖上,唯一的要求就是她明是非、懂道理,其他的小节,惯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再说寻月棠,自打谢沣打赢战役,而后又被正德帝填平债台后,就彻底躺平,生意上都开始顺其自然,更遑论打起精神女儿教育了。 于是家里人完全达成一致,将念儿彻彻底底宠了起来。 如今念儿一天天长大,健康又活泼,除了要时常给她收拾烂摊子,好像旁处都也挺好。 寻月棠本来也是很满意的,但听到谢沣说了这个难字,就好像有点烦恼了,他俩人都离了城,兄嫂又在提州,总不能让祖母这么大年纪再去给念儿善后。 那你还不快点,寻月棠骤然坐起,催促谢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谢沣拿开寻月棠往自己身上探的手,正色道:不可。你头发还没干,一会儿该要受风了。 现在烘干了,完事儿沐浴不还要湿。 何苦多此一举? 谢沣自认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但他却从来招架不住寻月棠的任何言语。 于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之间,不知不觉地,榻上就成了两个人,衣裳也很快散了一地,方才那件引人遐思的桃红小衣就盖在最上头。 阳春三月初,早莺争暖树,温泉木屋外,头顶尺阔天,春日气息已在空气中徐徐蔓延。 可此间此榻,春意更胜一筹。 与此同时,壅城内。 一队车马在谢府门口的巷子里缓缓停驻,中间一辆华美阔气的马车上下来一人,鬓已斑白,身形孱弱,下马车后当即由身边人扶着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轮椅。 正是前些日子刚刚禅位的太上皇贺砺。 五年时间,他将自己的为君之道悉数教给了太子,如今第二次当上了太上皇。 不过与上次不同,这次他没有中毒,没有被软禁,而是自愿禅位。 早年征战留下的旧伤如同一把钝刀,在残生的每一个日月都在割磨他的身子,登基后的每一夜宵衣旰食,也在他身体上留下不可磨灭的损伤,再加上六年前那次剧毒...... 他如今这具破败年老的身子,已是药石无灵、行将就木。 太医会诊,下了他时日不过半年的论断后,贺砺就果断地传位给了太子。与谢沣当年所说无差,他这个意外得来的次子,确是心性极坚、城府极深、手腕极硬,是天生的帝王之材。 又想到自己,此生好似一直在为了身下那个并无多少意思的龙椅而活,最后几个月了......贺砺心想,他总算能够挣脱桎梏,为自己活上几日。 就回凉州罢。 去看看他早年战场挥洒、征战收复的地方,如今在长子鸣苍的努力下,又阔了不止倍余。 去看看谢府,看看府上中线的皊悦阁,看看皊音早年照自己喜好布置下的喜堂,即使他二人并无福气入住。 再去看看长子鸣苍一家,看看那个三岁了还未谋面的小孙女,听闻她聪颖异常,又生得冰雪可爱...... 还,与皊音一个生辰。 半月以后,贺砺终于到达了这块热土,只是,途中病情加重,他已经不能再亲自站立体会了。 在谢府门口,于轮椅之上仰头看着彼时故居,他有些情怯,再来已是客。 身边人问:老爷,可是需要上前叩门? 毕竟,他们手上没有拜帖,也未提前与定北王知会半声。 贺砺还未想好如何回,一群娃娃就呼啸着从他们车马旁经过直奔府门而去,足足有六七个,各个身穿顶好衣料,却都是破破烂烂,有个还险些撞到贺砺的轮椅。 这群孩子里,看起来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也就三四岁,是里头唯一的女娃娃。 贺砺心里一阵急一阵喜,几乎要奔冲上去,但碍于腿脚,很快又跌坐回轮椅之上,只能慌忙出声:念儿?是念儿吗? 正上台阶的女娃停住脚,回身,看着贺砺,拱起有着一排奶窝窝的小手行了个稚嫩的晚辈礼:这位爷爷可是在唤念儿? 虽然她此刻衣裙已有些脏乱,头上的羊角鬏也散了,但贺砺还是瞧一眼心便化成了一汪蜜水,他在轮椅上也回了半个礼,念儿,我从京城来,姓贺。 姓贺?谢如念一听,当即大喜,一步迈了两个台阶下来。 给贺砺连着她身后的哥哥们都吓了一跳,齐齐惊呼:念儿当心。 谢如念不以为意,趴到贺砺的腿上,仰着头问:您是我的皇爷爷吗? 娘亲曾与她讲过,除了爹娘与曾祖母,她还有个皇爷爷,在京城,是一国之主。 一国之主的名号虽不能唤,但谢如念知道,叫贺砺。 她还知道,爹爹本来也可以姓贺,但随了祖母姓谢。 是,我是,贺砺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就是念儿的祖父。 谢如念又施一礼,娘亲说皇爷爷给了念儿公主的封号,若有日得见,要说谢谢。 探手将孙女抱到自己膝头,贺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慈爱,不需言谢,我既是念儿的祖父,那给念儿所有的所有,都是应当的。 哦......谢如念不太懂了,便换了个话题,问:爷爷可是要入府? 对,祖父可以请念儿带路吗? 当然。 门房见公主回来,忙不迭开门,谢如念引着贺砺往府内走,与他介绍自己的哥哥们 最大的两个是许大哥、许二哥,是姝雅姨姨的儿子,姝雅姨姨是我娘亲的好友;第三大的是庄哥哥,是阿双姨姨的儿子,阿双姨姨也是我娘亲的好友; 第四大的是林珵哥哥,林珵哥哥的爹爹是我爹爹的发小,娘亲妙言姨姨是我曾祖母的干孙女、还是我娘亲的好友; 第五大的是我表哥寻翊,是我舅舅的儿子哦....... 贺砺听她如数家珍,觉得不可思议。若没记错,林家小子早就带着妻子去了波斯游玩,怎么儿子却在这里,还有寻峥,出发前才收到他从提州递送的折子,怎么儿子也在这里? 念儿,你林珵哥哥与寻翊哥哥怎么也在壅城? 哦是这样,谢如念挠挠头,因为林勰叔叔出了远门,说路途艰苦,不宜带着林珵哥哥,他便一直在我家住着;然后表哥听说他住下了,便要舅舅舅母将他也送了来。 寻翊这时开口:我的妹妹,天天唤旁人哥哥,怎么能成? 林珵也还嘴:我与念儿算世交,如何就不能唤我句哥哥了? 贺砺瞧在眼里,笑着摇头。 其实这俩儿郎,无论哪个,对念儿来说都算良配。但他也只是想想,将来婚嫁之事,还是要看孙女自己。 只是可惜,他是没这个好运气看到念儿成婚了。 皇爷爷,你要去哪个院子?这既然曾经是皇爷爷的宅子,他应该在府上有自己的住处的。 念儿,爷爷要去皊悦阁。 谢如念想了想,道:可是,府上并无皊悦阁啊...... 大约是沣儿心里不平,已将名字改了罢,贺砺摆摆手,是爷爷记错了,念儿带爷爷先去见过你曾祖母罢。 谢沣与寻月棠在城外遇到前来寻人的小厮,正想问是不是念儿又闯了祸,却被告知是公主带了黄爷爷回府,哪里来的黄姓老人不晓得,可老夫人让他俩抓紧回。 二人俱是一惊,当即快马加鞭回了府里。 回到荣安堂时,发现贺砺正与宋氏一道饮茶,贺砺身下是轮椅,念儿正坐他膝头。 谢沣撩袍便跪,臣谢沣,拜见吾皇。 寻月棠也与他一道跪下,臣妇寻氏,拜见吾皇。 起来起来,贺砺抬手,皇位早传了下去,与我无干了。 当日暮食,寻月棠亲自下厨,忙活许久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六七个小萝卜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努力用饭,宋氏拿着公筷,照顾这个,又照顾那个,想来是应付这样场景的熟客了。 念儿挨着谢沣与贺砺而坐,吃一口爹爹剥的虾,又吃口爷爷去了刺的鱼,高兴地小鬏鬏一翘一翘。 贺砺看了,越发欢喜。 孤家寡人用餐惯了,这样的烟火气,从前他奢望过,却到底不能如愿,不想在生命尽头,还能有与儿孙坐在一处、亲手吃上儿媳张罗的一餐暮食的机会。 若皊儿知晓,应该也会替自己感到高兴罢。 他赞寻月棠,早前便听建川说过你手艺极好,如今总算是吃到。 寻月棠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回:若老爷喜欢,日后总能吃到的。 贺砺笑了笑,没答话,如今鸣苍将皊悦阁都改了,他自然也不会在此处落脚,能来看看便足够了。 这样的天伦乐,又哪敢奢求日日品得? 用罢暮食,贺砺便与他们道别。 谢沣还是冷着脸,别扭地不行,张口半天没说出话,直接走到轮椅后头,推着他往院中线走去。 谢如念被寻月棠牵着走在轮椅一旁,娇声说话:爷爷,府上这么大,不要出去住。 到了记忆中的皊悦阁所在,贺砺抬头,看见萱宁堂三字,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谢沣却未做停顿,直接推着他进了内间,这里已经收拾好了。落下此话,掉头就走。 寻月棠小跑两步跟上,牵住谢沣的手,找了个避人的地方,轻轻拥住了他,念儿头一次见,就这样亲厚。到底是血脉亲情。 反观三哥你,又何尝不是呢? 如今,总该学会与自己、与长辈、与过往和解了。 谢沣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抱住寻月棠。 贺砺见着屋内几乎无变化的陈设,回忆如潮水汹涌袭来,他抱起念儿自顾自寻到了谢聆音灵堂所在,在灵位前掉了泪。 念儿,我与你祖母相识那年,她还未及笄,却已凭才气美貌名动京华...... 到后来,孙女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贺砺语却未停,竟不知是说给念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了。 贺砺自觉,与谢聆音走后的昏暗数年相比,临终这段日子,已是耀目非常。 他如寻常的老人一般,教孙女读书习字,也投她所好,与她制弹弓、做马棋;在她捅了娄子,爹娘要惩罚时,将小小的人揽在怀里牢牢护住。 清晨时与长子一道散步、弈棋,午间便与岳母、孩子们一道用儿媳张罗的美味饭食。 夜深人静时,饮尽汤药,洗漱完毕,再去灵堂静静待上片刻。 日子好像是无甚么意思,却已是他所认为的最有意思。 但生死不论人心如何满足,神医也只救人不救命,半年之期,转眼即到。 发觉自己已是大限时,贺砺收拾好仪容,又上了来时那辆马车,笑着与谢如念挥手道别:念儿,爷爷要回京了,你在这里要听爹娘与曾祖的话,要好好长大。 谢如念如今年纪,连如此生离也难承受,站在车下,扁着嘴掉泪:爷爷不能不走吗? 不能,爷爷还有事情要做,贺砺又与她挥手,放下车帘,出声让车夫策马。 念儿的哭声在身后渐远,贺砺在车内大口吐血,无力地歪在了车壁之上。 谢沣与寻月棠很快赶到了贺砺为自己准备的那处宅院,靠近病榻之前,贺砺眼瞳已经发散。 寻月棠跪地,哭着叫了声家公。 谢沣也掉了泪,跪地许久,才磕磕绊绊叫了声父亲。 贺砺吃力地笑,听...... 这句话到底是没有说完,那个浅淡的笑还停在脸上,贺砺枯老的手无力垂下了床沿,而后便再再无了声息。 壅城外最高的山上,贺砺的衣冠冢与谢聆音的衣冠冢合做了一处。 谢沣与寻月棠一道操持完葬礼,在冢前久久站立。 天将暮时,谢沣才哑着嗓子问:盘儿,我们不会如此,是吗? 明明情深却不得相守,此生最近竟是衣冠冢一座。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