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遍布我马甲》 第1页 [穿越重生] 《天下遍布我马甲》作者:岁豆【完结】 简介: 本文文案一: 唐蔓蔓幸运被选中成为时空管理局马甲部门下的新任宿主,任务是创建一个据传存在已久,具有督龙导世职能却莫名其妙根本不存在的组织。 组织的头领?唐蔓蔓:我来。 组织的军师?唐蔓蔓:我来。 组织的医生?唐蔓蔓:我来。 组织的打手?唐蔓蔓:我来。 组织的外交?唐蔓蔓:巧了,还是我。 江湖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伙奇人异士。 眼盲的白衣青年却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医; 妖艳的舞娘却是飞花捻叶杀人无形的杀手; 擅使剑术的双胞兄妹、拖稿被追杀的作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少年…… 是谁一夜之间剃光了杨山派掌门的头发、是谁偷了剑仙的袜子挂在多宝楼拍卖、是谁将总部建在皇帝屁股底下让皇帝彻夜难眠…… 唐蔓蔓(笑):是我。 文案二: 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然而在这个世界却并非如此。 天下百姓畏惧官兵却更怕那些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的江湖人,若是城内的江湖人聚集起来,便人人自危闭门不出。 问及朝廷,便有人嗤笑:朝廷骄傲自满,看不起江湖人也不会管,熟不知江湖人更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直到浮云山庄出现。 这不知何时冒出的组织手捧先帝大旗,上斩昏官下灭悍匪,素来爱以武犯禁的江湖人突然有了缰绳,惯常欺上瞒下的官员人人自危。 百姓发现,那些乱来的江湖人忽然规矩了起来,谄媚上司欺压下民的官员大义灭亲也要给他们一个公道。 浮云山庄一跃成为新皇钦定的官方组织。 其使“督皇导世,以正视听”。 1.马甲系统又名精分系统,女主精分戏精不掉马。 2.马甲有男有女,唐蔓蔓性别女(偷偷表示男壳子用着很爽)。 3.朝堂与江湖都有,作者会尽力写好。 4.架空世界,请勿考据,考据会造成作者本就不聪明的脑子死机。 ——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蔓蔓 ┃ 配角:马甲 ┃ 其它:马甲文 一句话简介:组织里大佬全是我 立意: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第一章 (改) 【已解锁卡牌:盲医。】 【请为组织命名。】 “浮云山庄吧,听起来就与世无争,谁知道是用来管皇帝管江湖的。” 系统的机械音诡异的出现一丝卡顿:【……“浮云山庄”创立成功,完成度0%——无人听闻。】 …… 柳树村来了个瞎子。 这种小村庄,村西头中午吃了什么饭都能传到村东头,何况是来了外人这种“大事”。恰逢上午,几个牙都快掉没了的老太太坐在村口,一眼就看到远处村道上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一身白衣,削瘦挺拔,双眼被白色纱绸围着,长带系在脑后,偶尔一阵风大了,便飘扬起来。 他手中握着一截树枝,在前路上不断探索,顿时激起了一众老太太的同情心。 “太惨了太惨了,年纪轻轻披麻戴孝,又瞎了双眼,以后可怎么办呦。” 一个走路没比白衣青年顺当多少的老太太颤巍巍走到他面前:“小伙子,你要找什么人吗?” 老太太想的很好,他年纪轻轻披麻戴孝,瞎着一双眼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除了找人,还能是别的不成? 白衣青年向着老太太的方向歪了歪头,颇为有礼的拱手作揖:“这位婆婆,在下与同伴走散,不知这附近可有能借住的地方……啊,在下会支付报酬的。” 老太太倒不在乎报酬,只是觉得这小伙子要是找人多好,村子里一年到头没什么事,唠嗑都没什么好唠的。 老太太想了想:“小伙子,你跟着我走啊,给你送去李老太家去。” 白衣青年笑着点点头,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村。 其他几个老太太笑点着他们,“柳老太太还是爱管闲事。” “人那是好心。别说啊,这小伙子长得还挺俊,不知道是不是要留在咱们柳树村啊?” “可惜是个瞎子,不然把我孙女嫁给他。” …… 柳老太太边慢慢领着白衣青年走,边唠叨:“不是惦记小伙子你的钱,实在啊,是李老太身子一直不太好,她当年抱着小孙子过来,孤苦伶仃的,也没个儿女能照顾她,没钱看病,现在小孙子长大,天天起早贪黑的和我儿子他们上山采药,苦哦。” 白衣青年点点头,“届时李婆婆若是不嫌弃,在下倒是能给她看看。” “你?”柳老太太看了眼他蒙着的纱布,嘿嘿笑了两声,“小伙子别说笑了,你自己的眼睛还没好呢。放心,李老太和她孙子都是个好的,不会为难你。” 白衣青年笑了笑,没有解释。 【距离关键人物一百米以内,关键度:4。】 白衣青年顿了顿,一般来说,对于世界走向越重要的人物关键度越高,平民百姓大多在0-1之间,皇帝大多是10。 4,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 -- 第2页 难怪他会首先降落在这个孤零零的小村庄。 柳老太太停下来,站在几根木头围成的院墙外喊了一声,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霉、酸和辛苦的药味,白衣青年皱了皱眉,柳老太太恰好看见,就不太高兴,以为他是嫌弃,谁知一进门,这人就好像能看到一样直奔着半躺在床边的李老太太走了过去,她拦都没拦住。 柳老太太一慌,就见他摸到李老太太手腕,苍白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眉心微锁。 他的姿势像模像样的,柳老太太疑惑,这小伙子还真会看病? 李老太太迷蒙着眼睛,这才看清是什么人进了家门:“这是……” 柳老太太忙道:“他说是要在村子里借住,我寻思你家有地方,而且你看病也要钱……就给他送你这来了,就是这——” 柳老太太看一眼白衣青年,顿时一惊,同时,一声怒喝自门口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距离关键人物一百米以内,关键度:7。】 白衣青年回头,那少年一看他蒙着眼睛,手里拿着长针,三两步奔过来推开他,将人推得一个趔趄。 白衣青年后退几步,转头向少年的方向,一时间竟然显得很是无辜。 顶着少年愤怒的目光,柳老太太又解释了一遍,说完觉得自己也很冤,问白衣青年怎么回事。 后者无奈的收起长针,对少年道:“在下来自浮云山庄,名为盲医。虽天生眼盲,但自认医术尚可,小兄弟若是信得过在下,就让在下为你家老人看一看。” 少年神色犹豫,盲医又道:“反正,除了我,你也请不起别的大夫了。” 少年狠狠地沉默了。 盲医唇角微勾,重新拿出银针,一手探着穴位,直扎了下去。 李老太太啊的一声,紧张的少年和柳老太太同时看她,“疼……好像不疼。” 又是几针下去,她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不少。 然而盲医的神色却算不上轻松。 他一手捻动长针,一手按在李老太太手腕上,心下确定,嘴上却道:“病不是大病,需要好好休养,一会我开个方子——你若是认得草药,可以自己上山去采。”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顺着长针滴到穴位上去。 柳老太太忙问:“李老太,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好多了,我感觉喘气都顺当不少。”李老太太想去抓盲医手腕谢谢人家,可一看人家干干净净的白衣,手指缩了回来,又反被盲医抓住,她顿时高兴起来,“谢谢你啊,你不是要在这住吗,随便住,还没吃午饭呢吧,小草啊,快扶奶奶起来,奶奶去做饭!” 被称为小草的少年紧抿着嘴唇,按住她叫她躺下,“我采了些蘑菇回来,可以熬成汤喝,奶奶你先好好休息。” 盲医也在一边附和:“是该好好休息,治病也不是瞬息就能好的,像方才那样的针灸还要再来几次才行。” 李老太太一听他的话,顿时也不嚷嚷要做饭了,乖乖躺下,眼巴巴的看着孙子。 小草又叮嘱几句,看了盲医一眼,转身拎起扔在门口的藤条篮子去做饭。 柳老太太一拍手,“没想到小伙子你看病这么厉害啊,一下子就给李老太扎好了,要没啥事我也回去了,还得回去做饭呢。” 说完,老太太急忙忙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李老太太和盲医两人。 李老太太伸手催他别干站着快坐,桌子上还有小草采回来的野果子。 盲医顺着墙沿找到凳子坐下,摸到果子,眉梢微挑,“您孙子很孝顺。” 有人夸自己孙子,李老太太自然高兴,可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听盲医继续道:“您不打算把您的身体情况告诉他吗?” 李老太太呵呵笑了两声:“你都说了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养养就好吗。” “是,病不是大病。”盲医放回果子,被白纱遮住的双眼锁定李老太太的方向,“可毒,却是剧毒。” 【完成度0.1%——浮云山庄,无人听闻。】 系统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起一个霸气一点的名字,比如龙组、麒麟府之类的?】 盲医静静笑着,心中毫不留情反问:然后被打成篡位逆臣吗? 何况—— 浮云山庄——龙者,浮云上也。 系统没说话,它挺担心,宿主若是被官府惹狠了,真要借助马甲的力量去篡位来完成任务它也挡不住,届时任务完成回到管理局,它和宿主两个可是要一起受罚的。 毕竟马甲系统的任务都是在禁止干扰世界主线的基础上颁布的,否则毎到一个世界就去篡位当皇帝当总统,那任务岂不是轻轻松松就完成了? 可这样一来,等他们走后世界必然发生重大偏离,他们就从救世变成世界的罪人了。 每一个马甲系统的宿主都是管理局的瑰宝——谁让马甲部门号称宿主精分疯掉最快的部门,宿主是宝宝,要呵护,要哄着。 所以系统很快夸赞道:【蔓蔓说得对,你绝对是我跟过的最聪明的宿主。】 唐蔓蔓:……好假。 唐蔓蔓是她的代号,身为管理局小新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分到了马甲部门之下,奉命在指定世界创建一个据传存在已久,具有督龙导世职能却莫名其妙根本不存在的组织。 -- 第3页 马甲部门,又称无中生有部门,名副其实。 白衣眼盲的青年静静坐着,无悲无喜,仿佛睡着一般,落在李老太太眼中却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她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见他端坐在木椅上,腰背挺直,一手放在身前,一手垂在桌沿,指甲圆润光泽,平日绝对有专人照料,方才不曾注意的白衣纱上绣有银色纹路,似云似雾,看不真切,衣领上规整的图案也从未见过,绝非普通绣娘能绣出,也只有没见识的乡下婆子会误以为他披麻戴孝。 浮云山庄盲医,她竟从未听说过。 能看出她身中剧毒的人,绝非常人。像小草请来的那些郎中,哪个不是左看右看看不出个名堂来,只能勉强开些补药诓骗诓骗半点不懂医术的小草。 而她有苦难言,又劝不住小草,只好任他每天辛辛苦苦采药卖钱,又换来没什么用的补药。 李老太太不说话,盲医就也不说话,没过一会,小草端着一个木盆过来,放在盲医身边的桌上,他看了眼安安静静的两人,又急匆匆跑出去拿了两幅碗筷回来,先给盲医盛了一碗蘑菇汤,才又盛了一碗端到李老太太身边,要扶她起来喂给她喝。 李老太太劝他自己去喝,祖孙俩推推让让,听得盲医笑出了声。 李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听他道—— “老太太时日无多,还是让孙子好好尽尽孝道吧。” 第二章 (改) “你什么意思!” 盲医慢条斯理的吹了吹蘑菇汤,闻着怪香的,奈何还没喝到嘴里就被人夺了去。 小草气鼓鼓的站在他的面前,一手夺走他的药碗,一手握着汤勺,若不是盲医方才医治他的奶奶,本身又是个瞎子,他的汤勺说什么也要一下子怼到他的脸上去。 盲医转向李老太太的方向,仿佛能看到老太太焦急的目光,随意对少年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本就又有几年活头呢?” 李老太太暗暗松了一口气,小草却不满意,啪嗒一下将碗搁在桌上,“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好好喝你的汤。” 盲医毫不介意,手扶在桌沿摸到汤碗,端起来喝了一口,感叹道:“刚从山上采下来的蘑菇果然新鲜,即使只有盐也能做的这般美味,回去应该告诉厨师,让她也试试简单的做法。” 李老太太:“厨师?” 盲医点头,“厨师做饭很好吃的。” 多的却没有再说。 李老太太暗暗猜测这个“厨师”应该也是浮云山庄的人,就如盲医能一眼看穿她不是病重而是身中剧毒一样,这个“厨师”的厨艺,只怕不会弱于宫中的御厨。 不知这浮云山庄内,还有没有其他这样的人。 这简单的蘑菇汤就是午饭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祖孙两个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喂完李老太太后,少年自己将剩下的汤底喝了,又去刷碗刷盆,屋内又剩下了两人。 盲医悠悠然的坐着,李老太太却沉不住气,“还请先生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然后等过几天让他面对你的尸体哭晕过去?”盲医指尖敲着桌沿,哒哒响,“他越孝心,面对你的死亡就会越难以接受,他每天早出晚归是为了谁?你以为你一死,他就能解脱了?” 李老太太沉默,忽而抬头望他,“浮云山庄——” “奶奶,”小草刷完碗回来了,“外面好像来了挺多人,我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喊我,我就在门口。” 说到这,他还特意瞟了眼盲医,像是怕他图谋不轨一样,谁知盲医也站起来,道:“我也去看看,说不定是找我的人呢。” 小草:“那真是再好不过。” 显然因为他那几句话,遭少年记恨了。 李老太太话没说完,只能望着少年的背影担心。 盲医慢吞吞跟在后面。 【距离关键人物一百米以内,关键度:3。】 有意思。 他在心里道:‘系统,我是中了什么大奖吗?关键人物一个接着一个往我面前撞,下饺子都没这么快。’ 系统默默想:下饺子还是比这个快的。 村子里面,除了去地上山上干活的年轻人,就只剩下的老弱妇孺,连村长都没在家,一口浓厚口音的几个老太太说话牙齿漏风,京都来的贵人哪接触过这个,没几息就开始不耐烦起来,可又不知道几个老太太的身份,不敢摆架子。 来人浩浩荡荡的落在村道上,人多的整个村子都装不下。 面白无须的华服男子抹了把脸,悄悄距离面前的老太太远了点,对身旁的人道:“程将军,不然咱们直接进去?将十六七的少年聚集起来,一眼就能认出人。” 被称为将军的中年男人看他一眼,微微侧头,同样低声道:“那你去。” 太监福德:“……您说笑了,咱还是在这等着吧,说不定一会村长就来了。” 同时他在心中低啐一口,得罪人的事净想着让他来,好处可没忘了他自己的份。 熟不知程将军也是同样的想法。 福德只好手搭着手,站在村子外面翘首以盼,边不做声势的打量村子。 ……一眼看去全是破土房,鸡窝狗窝堆在一起,又臭又穷又苦,六皇子真是凄惨,在这么一个小村子里长大,怕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等被接回去了,如何是那帮虎狼的对手,不说其他皇子,就是公主们都要看不起他。 -- 第4页 想到这,福德嘴里发苦。 偌大的皇宫里那么多有品级的太监,偏偏叫来了他,后面等六皇子回了宫,八成也是他贴身伺候,他不求六皇子聪明,但求六皇子稳妥能忍点,千万别得罪其他有势力的皇子,让他替主子遭罪。 这看着看着,福德就看到一个年岁正好的少年从街头凑过来,虽然头发乱糟糟的用杂草扎着,面容还未张开,可也能看出未来的俊秀模样,浓眉大眼,身板挺直,一步步走来颇有气势。 福德双眼一亮。 柳老太太一回头,眉眼一喜,生怕人听不到似的高声道:“小草来了,快来看看,他们说是找人的!” 福德:“???”您说他叫什么,小草? 福德顾不得他叫什么,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少年面前,“敢问您年方几何?” 少年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十六。” 福德心里算了算,暗暗激动,“那您可姓亓?” “不姓。” 福德一顿,“那裴?” “不姓。” 福德一皱眉,回头看同样摸不着头脑的程将军,后者一想,问柳老太太:“你们这都姓什么?” 柳老太太一笑 :“除了外嫁来的媳妇,咱柳树村都姓柳哎。” 少年也皱着眉,满目怀疑,“我也不姓柳。” 福德后退一步,和程将军商量,“奴才观其面貌十分相像,要不要也带回京中?若不是,则随意放出宫去就是。” 程将军略一思量,想起什么,“那你可姓李?” 少年戒备神色愈重:“你们是什么人?” 程将军与福德对视一眼:猜对了。 当年裴娘娘离宫,所有人就连皇帝都以为她死在了外面,谁知道她当时竟有身孕,那时伺候的老宫女说漏了嘴,皇帝当即派他们来接,犹记得,裴娘娘离宫时跟在身边伺候的,就是个李姓嬷嬷! 为了确保,他们俩又特意问了下别人,确定少年来到这的时候只有祖孙两个,当即大喜,不枉他们大太阳底下站了半天,可算找对人了! 福德一摆手,恭恭敬敬的啪嗒跪下,程将军手一举,叫后面的人都看得到,瞬间跪了一大片,“奴才/臣等见过六殿下,恭迎六殿下回宫!” 名叫小草的少年表情逐渐空白。 盲医在后面默默拍手,果然是下饺子,一大锅啊。 而且—— 他蒙着白纱布的双眼朝向少年的方向。 这还是个卷了硬币的大饺子。 他迅速制定了接下来的计划——死缠烂打也要跟在少年身边。 小草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猛地后退一步,“你们认错人了。” 说完转身就跑,福德等人连忙起身,拦是不敢拦的,毕竟当年裴娘娘很是得宠了一段时间,现在皇帝什么态度还不一定,所以他叫其他人原地待命,福德自己追了上去。 程将军为了避嫌没去追,何况一会村长来了他还要再核实一遍,福德就没什么好避的了。 他追在少年身后,眼里除了少年的背影谁都看不见,一进屋就看到少年在扶李老太太起来,连忙小步倒腾过去,“六殿下六殿下,让奴才来。哎这位就是李嬷嬷吧,奴才福德,见过嬷嬷。” 李老太太瞪大了眼,一把抓住少年往自己身边拽,“你认错人了,小草不是什么皇子,是我的孙子!” 福德也不生气,一耸肩歪头,两手一摊,“您看,这么大的事奴才也不敢瞎认啊,如今圣上膝下也有几子,六殿下面貌与他们多有相似之处,何况您想想,在这乡野村子里,就算是蒙尘的明珠那也是明珠,奴才在外面那是一眼就看到了六皇子,庸中佼佼,鹤立鸡群啊!” 小草少年满脸烦躁。 李老太太嘴里重复着“他是我孙子,我儿子和媳妇的孩子,不是什么六皇子”的话,整个人像是痴了,福德却不吃她这一套,颠颠的去简陋的小厨房倒了水回来,躬腰递到她面前,“嬷嬷说累了吧,来喝口水,哎呀,六皇子和嬷嬷在乡下受苦了哦,连口茶水都没有,奴才这心里都直疼啊。” 李老太太:“……” 福德:“幸亏圣上现在派奴才来接六殿下和嬷嬷回去,还有程将军随行保护,等回了京城,最好的住处,最好的衣服,最好的吃食,还有先生——苏先生乃是当世的大儒,更曾是圣上的老师。嬷嬷,您舍得六殿下在这穷乡僻壤里蹉跎一辈子吗?就像外面那些人一样在地里刨食儿?何况,圣上也不会容忍皇室血脉流落民间的。” 福德的口才相当了得,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他一句句的话招呼下来,李老太太显然听了进去,逐渐沉默下来,得到某种可能的少年拧着眉头,有些焦急的喊了声:“奶奶!” 李老太太沉沉地叹一口气,抓着少年的手,对才摸回来的盲医道:“盲医先生,福德公公,劳烦让我和他说说话。” 福德当即喜笑颜开,“好!”说完回身,推着才进来的盲医往外走,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气质颇为与众不同的白衣青年,回忆一下,发现他一直跟在六殿下之后,见对方蒙着眼睛,他也没有任何嫌弃,语气很是恭敬:“您是?” 盲医的介绍依旧是“在下来自浮云山庄,名为盲医”,字数不多不少,一点没变。 -- 第5页 福德脑子里转了一圈,没想起来浮云山庄是什么地方,也没想起江湖上有盲医这号人,但他好歹来自宫里,能人异士听得多了,当下扯着笑脸回道:“久仰久仰。” 盲医:“在下只是一介小人物,当不起这般说法。大人这是……” 福德忙道:“可别叫大人,那真是折煞咱家了,看您刚才跟六殿下一起过来,可是认识六殿下?” “在下给他奶奶……额,老人治病。” “哦——”福德反应了一下,合着他还真是个大夫啊,于是他立即开启了夸夸模式,“真是没想到,阁下如此年轻竟通晓医术,咱家曾还以为会医术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实在是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盲医摆手,“在下医术说不上如何,只能治些小病小灾罢了。” 福德哎哎摆手,“您这说的——不知阁下师承何处,这浮云山庄又在什么地方,恕咱家少了见识,还未听闻过。” 盲医微微一笑,面容朝向福德的方向,说出自己在心里念了千万遍的话:“在下无师无名,当不得大人如此抬举。而浮云山庄建在浮云遍生之处,没有山庄内的人带领,是去不了的。当然,在下天生眼盲,若是寻不到同伴,怕是也回不去了。” 【完成度1%——浮云山庄,险阻之地。】 作者有话说: 推位太太的文,《黑江翻墨(社牛的他捡到了小黑)》作者天也,写“混混”主角江三奶孩子的故事(bushi),有十几万字的存稿可以撸。虽然不是波澜壮阔,但是溪水长流的感情也是一种享受。 第三章 果然,编造出位置之后,完成度一下子上涨了不少。 【卡牌抽取次数+1,宿主要现在进行抽卡吗?】 盲医想了想,决定晚上再抽,若是当着福德的面大变活人,怕不是要被当成妖怪抓起来。 福德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有些羞愧的笑了笑,“咱们去个阴凉的地方吧,咱家在屋子里呆惯了,这晒一会就忍不住头晕。” 盲医看不见,自然是跟在他身后,于是两人坐到了门前的老树下。 福德掏出小手绢擦了擦汗,眯着眼睛四处望望,叹息一声,“方才您说是给李嬷嬷看病,不知她是生的什么病症,待回到京城,咱家好与宫中的御医说说。” 盲医即使坐在老树下,也自有一股悠然闲适的气质,他闻言摇头轻笑,面目朝向福德,没有说话。 福德心里一突:“这是……不治之症?” “是,也不是。”盲医,“若由我医治,则是浅症;若无我医治,则是不治之症。” 福德一怔,继而哈哈笑出来,“阁下真是会说笑,届时六皇子认祖归宗,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可供殿下驱使,这天下间若是还有太医院治不好的病,只怕别人也不行。” 这是在嘲讽盲医自视甚高呢,可盲医也不气恼,只淡淡道:“福德公公可去问李嬷嬷,看她怎么说就知道了,想来,李嬷嬷也在宫中生活过,太医院的情况,她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福德眼珠子顿时转动起来,他仗着盲医看不见,也不做什么伪装,却不知有系统的帮助,盲医虽蒙着双眼,却看得比谁都清楚。 不知福德脑补了什么,完成度一下子又上涨了一点点,虽然现在只有一点点,但等他回京上报皇帝,想来会给他一个大惊喜。 希望晚上抽卡能幸运点,来个武力值高的身份。 屋内不知李嬷嬷和小草说了什么,他再出来的时候,神色沉静,看到福德,也不似方才那般抗拒,而是径直走了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福德当即喜得蹦起来,连衣摆上的土灰都来不及拍,迎到少年身边,“六殿下,您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不过程将军还带人等在外面,这村子里夜间也住不下,以免夜长梦多,还是越早走越好。” “你说得对。”小草微一沉吟,“福德你和我来收拾东西,盲医,我奶……嬷嬷她有话对你说。” 盲医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拍拍衣摆,支棱着自己之前的小树枝,啪嗒啪嗒拍着地面,往李嬷嬷屋子里去。 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衣服,看样子是早有准备即刻出发了,见盲医进来,她目光沉了沉,“我的毒还能解吗?” 盲医:“能。” 李嬷嬷松了口气,盲医笑着走到她身边,伸手等她递上手腕,才继续道:“可若是叫太医院那群人来看,只怕会让您死得更快。” 李嬷嬷一顿,猛地看向他,后者又道:“在下猜测您也不敢让他们看。” 系统大喜:【宿主,完成度又涨了!】 盲医唇角微勾,显然心情很好。 谜语人,果然是推进完成度的大杀器。 可落在李嬷嬷眼中,则是他胜券在握,早有预料的表现。 她苦笑起来,“先生说得对,我确实不敢叫他们看。先生可愿意随我们进京?只要先生愿意,我会尽我所能报答先生救命之恩。” 盲医面露难色,“这……在下还得等同伴来寻找……” 李嬷嬷就差求他,好说歹说,才让他同意。 “那稍后得知会村里人一声,若是见有人来寻我,可沿路追上咱们。” 李嬷嬷自然连连应是。 因着盲医他双目看不见,没人敢在这时候给他找不痛快,所以原本福德坐的马车就让给了他,福德自己坐在李嬷嬷和小草的马车前面架马,还有个小兵在他身边给他撑伞。 -- 第6页 盲医很是心安理得。 早先福德是宫里有些官职的太监,于他来说是官,可现在他是唯一能医治李嬷嬷的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李嬷嬷在六皇子的心里地位比他一个刚认识连半天都不到的太监重多了,除非福德觉得日子太长过够不想混了,否则就算他自己不说,李嬷嬷也要让他把马车让出来的。 等回了宫,人家李嬷嬷是大姑姑,他就是个小公公。 福德偷摸撇撇嘴,转头笑呵呵问:“六殿下,李嬷嬷,路途颠簸且忍耐一二,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康城了。” 盲医坐在后面的马车,此时里面就他自己,可不再像外面那样端着挺着,而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手臂支撑在靠垫上,一腿支起一腿伸长,斜斜歪躺在马车内,为防止风吹起车帘被人看到,他还掏出随身的银针将车帘扎住在车框上。 他捏起一颗葡萄,吃的津津有味。 系统也很是惬意,宿主虽然刚刚上任,但是幸运的第一次降落就在关键人物身边,更是在一天之内就涨了近两点完成度,它有预感,这第一次任务,绝对能成功。 盲医倒也没看起来那么闲,他几下将葡萄吃完,对系统道:‘地图调出来看看。’ 系统乖乖调地图。 他们所在的大荆朝东面临海,还有不少附属的小岛屿,西面一半是一座高大连绵的山脉,另一半连着北方,是群山和草原,而南面有诸多小国和雨林。地域辽阔,地形多样。京城位于整个大荆朝的中心,地处辽阔的平原,而他们刚刚离开的柳树村则在大荆朝地图偏南方。 若要到达京城,以他们现在的速度,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何况他们不是在行军打仗,到城内需要补给休息,时间就会更长。 而且盲医不信,宫里的那几位娘娘皇子能够坐得住。 生波折好啊,越生波折,就越有利于完成他的任务。 系统:【要选择浮云山庄的庄址吗?等完成度达到10%的时候,就可以建设山庄了。】 盲医想了想:‘有图纸吗?’ 系统:【总库内有很多模板,可以选择一个实体化。】 那问题就简单了。 ‘等到时候考察考察,山庄的位置可不能乱建。’ 何况他现在马甲也不够,若是在山庄内空无一人的时候闯进了别人,等他回去的时候成了别人的大本营就搞笑了。 或者…… 盲医被纱布遮着的双目一转,他可以把山庄建在地下啊! 甚至可以就在京城下面! 想到此,他瞬间斗志满满,恨不得完成度一下子窜到10%,好让他把自己的浮云山庄建在皇帝的屁股底下。 保证皇帝知道的刹那,连觉都睡不好。 而系统也表示,只要是无人的地方,都是可以建造山庄的——包括地下。 盲医很是激动了一会,情绪过去之后,又缓缓躺平,接着咸鱼一般的伸出两根手指夹葡萄进嘴里。 到时候任由人去找遍生浮云的浮云山庄——至于他说假话,他是个瞎子啊,有没有浮云他又看不到。 接下来起码还有半个月才能到京城,这期间内,只能祈祷宫里的几位给点力了。 当马车颠簸得他昏昏欲睡的时候,康城到了。 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远远地就看到这一长串车队,因着早上的时候他们刚过去,还记得领头的程将军,见到他连忙行礼,连查都没查就放人进了城。 进城后,直奔最大的客栈。 客栈掌柜和守城小兵一样,一见到程将军就连忙放下算盘跑了出来,招呼小二帮忙牵马,福德由小兵扶着跳下来,又回身拉帘子去接少年和李嬷嬷下马车。 盲医反倒一时间没人管,他先是拔了针,好好擦拭过后收回身上,小心地翻着身下了马车,比起利落翻身下马的程将军别提有多好笑,只是他现在算是六皇子的客人,还真没人敢笑话他。 四间上房——李嬷嬷明显还有话要和少年说,所以晚上要住在一屋,盲医猜着,应是也担心有人对他不利。另外三间则是盲医、福德和程将军一人一间,随行的小兵都是皇城禁军,不比在深山训练出来要上战场的,给他们定了下等房——否则就叫他们在城外扎营了。 叫后厨做了晚饭送来,盲医坐在房间里,左右无人,终于打算进行第二次抽卡了。 希望是个武力值高点的,他这一个身娇体弱的小瞎子,真的没有安全感。 系统光屏停在他的面前,十分配合的显示出了大部分抽卡游戏都有的魔法阵,盲医伸手按在魔法阵上,顿时亮起一片耀眼的金光。 ——为了给每位宿主满足感,马甲部门的系统抽卡界面只有象征ssr的金光。 管你抽到什么卡,统统金光! 最初抽到盲医的时候,他还很是兴奋地以为自己脱非入欧了。 现在看到金光,即使知道只有这一种光效,他还是免不了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一黑一白,两个执剑的身影缓缓显现在他面前,而系统光屏上列出了他们的名字:玄衣客,白衣客。 盲医一怔,他这是——抽到了双胞胎?! 只见黑衣男子与白衣女子面容相同,皆是高束马尾,脑后缀两条同色一指宽的绸带,绸带尾端系有毛球,增添了一丝柔软,恰到好处的中和了两人神色的冷凝,而衣饰皆是一左一右对称相同,若不是性别不同,几乎完全无法分辨两人。 -- 第7页 他们腰间挂着长剑,左右手虎口掌心皆有老茧,显然是用剑的高手。 他不得不内心仰天长啸一句,他欧了! 接下来就是将意识投入到两人身上。 系统不由叮嘱道:【宿主千万不要勉强,可以先投一个,另一个可以放在空间里的。】 忘了说,盲医的本体唐蔓蔓,还在系统空间里躺尸呢。 沉浸在抽出双胞胎的喜悦中的人毫不在意系统的提醒,充满着“我能行”的自信感。 肉眼不可见的精神触角自盲医头顶钻出,分成两缕融入进两具身体之中,面容冷肃的双胞胎睁开眼,下一秒双双跪地! 坐在床边的盲医猛一伸手抓住床柱,另一手按着额头: “呕——”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下(12.7) 第四章 ‘总算是知道三双眼睛是什么感受了。’ 跪坐在地上的白衣客和玄衣客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静静地用同样的动作看着歪坐在床边的盲医。 在她脑海中,能同时看到盲医与兄妹两人,怪异至极。 她心念一动,盲医与兄妹俩同时抬起右手,分秒不差。 这才意识到,比精神同时分裂到三个角色上更难的,是控制三个人做不同的事啊! 就好比一个人控制六只手弹三首不同的曲子的同时,还要用三张嘴唱出三首不同的歌词,她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脑子的CPU处理不过来啊! 唐蔓蔓很是缓了一会,用控制小脚趾翘起来的那种专注程度,让白衣客站了起来。 接下来仿佛中邪现场,若是别人进来会瞬间尖叫着有鬼逃出去的程度,三个人手舞足蹈一阵,在系统的帮助下,她终于是适应了不少。 难怪说马甲部门是最容易精分的部门,她觉得自己现在就离精分不远了。 盲医走到桌边,摸起筷子去吃早已凉透的晚饭,而白衣客与玄衣客对视一眼,先后拱手对坐在桌边的白衣青年恭敬道:“先生。” 盲医:“噗。” 不,不能笑场,要吸取前辈的教训,就算是只有自己,也要做一个完美的戏精! “未免意外,玄衣客你去柳树村打听眼盲青年,白衣客暗中待命——” 他还未说完,靠窗最近的白衣客猛然翻窗出去,还未一息就闪了回来,手中抓着一只灰色羽毛的鸽子。 鸽子脚腕有细小的竹筒,打开一看,盲医顿时笑了出来。 “六,康,八十三。” 意思便是寻到六皇子,现已至康城,八月十三号。这样一来,京城的人就能根据时间来推测他们的脚程,进而做出反应。 他将纸条原样折回放走灰鸽,微一沉吟,对玄衣客道:“早去早回。” 后者点头,无声翻窗离开,而白衣客紧随其后。 唐蔓蔓控制盲医端端正正盖好被子躺好,注意力转移到白衣客那边。 白衣客身形高挑,脚步轻盈,与毫无内力的盲医不同,也与系统提供的敏锐五感不同,这个马甲自带超强五感,眼见之处耳闻之声,皆逃不过她的感触。 而玄衣客同样如此,他一路轻功,不消片刻就赶上了他们大半个下午的行程到达了柳树村。 兄妹两个,武力值,超强! 康城虽是入夜,却正好是热闹时候,大街两旁的红灯笼连成了片,街上行人不少,白衣客还看到几个蒙着面纱的富家小姐似的女子在丫鬟家丁的陪伴下在摊前挑选。 一个小孩光顾着看街前的喷火表演,一下子撞在了她的身上,手里的花灯掉在地上,灯芯一歪,火苗忽地一窜,小孩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牵着小孩的妇人眼珠一瞪,猛地一巴掌拍在小孩背上,“叫你不小心,怎么还能让人撞了!” 接着抬头瞪向白衣客,柳眉倒竖:“看看你给我家孩子撞得,好不容易买的花灯都撞碎了,这花灯可不便宜,是街头巧手做了半刻钟的,你得赔!” 白衣客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刚出街就能被人给讹上,她维持了一贯的好脾气,解下腰间的雪白佩剑递到妇人面前,“这把剑够你做百十个花灯,如何?” 妇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底白光一闪,冷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待看清那是一把如覆寒霜的长剑,顿时白了脸。 这女子竟是个江湖人,她一介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惹得起! “女侠饶命,是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您怎么会撞到这臭小子呢。”说着,她拽一下孩子手臂,“还不快给姐姐道歉!” 小孩怯生生的看着她,还没弄懂是怎么一回事,一道声音从旁插了过来:“这位女侠,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呢?” 一身着浅蓝衣衫的青年男子踱步走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上拿着只颇为精美的花灯,他弯下腰将花灯递给小孩,摸了摸他的头发,“跟母亲去玩吧。” 妇人连忙对着青年与白衣客鞠了一躬,急匆匆带着小孩走了。 像是后面有狗在追一样。 白衣客转过头,双手抱臂,冷冷一笑,“阁下这话说的,仿佛我是个恶人。” 蓝衫青年笑了笑,“难道不是如此吗?” 她没被倒打一耙的妇人气到,反倒被这看似好心的青年给气笑了,“我还以为阁下双目良好,没想到眼神比那我瞎子朋友还要差,阁下若是想治病,带上万两白银,我可以看在阁下不仅眼盲还缺心眼的份上请我朋友给你治一治。” -- 第8页 她说的又快又急,点了炮仗似的,一点也不符合她清冷的气质,蓝衫青年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不仅说他眼瞎,还说他缺心眼! 青年顿时气急,头顶上的两根蝴蝶结一样的发带都竖了起来:“我看你长得挺漂亮,怎么说话这么毒呢!道歉!” 白衣客冷哼,“想得美!” 眼见两人越发剑拔弩张,旁边恨不得躲进地缝里的小贩终于忍不住,护着自己的摊子说道:“两位大侠,君子动口不动手,说着行,可不能打架啊!” 蓝衫青年一转视线,“那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小贩一缩脖,暗恨自己摊位选的风水不好,惹来这两尊大神,刚要开口,就看到那位女侠很是不友好的亮了亮自己的长剑,那白光都直晃眼,他咽了口口水,瞄了眼只拿了把折扇的蓝衫青年,决定说实话,“这位大侠,实际上……是你的不是,刚刚那母子俩是孩子先撞的这位女侠,那妇人反咬一口,然后您就……” 小贩看着蓝衫青年的脸色,聪明的咽下了后面的话。 白衣客扬了扬下巴,慢悠悠道:“我看你长得挺俊俏,怎么思想这么毒呢!道歉!” 蓝衫青年:“……”这话好耳熟。 一抹热气漫上他的脸颊,他对着在夜色和红灯笼下整个人仿佛在发光的女子,声若蚊蝇:“对不起。” 白衣客:“你说什么,听不见。” 蓝衫青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还没到底,就听这女子又道:“不会是想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吧?” “不是、不是。”他自知理亏,只好一躬腰拱手作揖,“在下蓝浅鹤,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原谅我吧——这样,前面有一家酒楼,您想吃什么随便点,叫上朋友也行,怎么样?” 白衣客打量他一阵,见他穿着不凡,大不了让他脱了衣服当饭钱也不会让他们刷盘子抵债后,一点头,“白衣客,带路。” 蓝浅鹤一怔,这女子叫白衣客? 他忍不住嘴欠:“真名?你不会是瞎编一个名字唬我吧?” 白衣客顿时感觉手痒:“你还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去去去。”蓝浅鹤领着她朝酒楼走,走着走着感觉不对劲,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的? 他原本可是要见义勇为的! 白衣客跟在他的身后,目光落在他脚跟,步伐虽稳健然呼吸略重,手掌侧有显露出来的薄茧,会武但不精通。 像是某个江湖人家出来闯荡的小公子。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脑后随着走动扁担似的上下晃荡的发带上。 还是个不太聪明的小公子,被人讹掉底裤还要把发带赔上的那种。 白衣客从召唤出来还没吃过饭,在酒楼狠狠地吃了这蓝浅鹤一顿后,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看在美食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有事就来浮云山庄找我。” 说完,她毫不文雅的抹抹嘴巴,将吃到前面的绒球发带甩在脑后,衣摆抚平,宝剑拿在手上,就又是那个清冷的侠女了。 蓝浅鹤看她利落干脆的走出包厢,不禁摇头纳罕,这天下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奇女子。 而且,浮云山庄又是什么地方?他身为武林四大家蓝家之子,竟从未听说过。 此时只将这事当做一段小插曲的蓝浅鹤绝对没有想到,他会撕心裂肺的寻找浮云山庄的位置。 【完成度3%——浮云山庄,偶有耳闻。】 离开酒楼的白衣客一顿,没想到他与小草少年同为7的关键度竟如此给力,一个人就给她上涨了一点多。 只知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应该多拉着他说点话,做一个合格的谜语人了。 属实失策。 这般想着,白衣客耳中搜寻到些动静,从酒楼后一条小巷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她心念一转,决定去看看。 这就是一身武艺的好处,若是盲医的壳子在这,她……那也是要去看看的。 谁叫她好奇呢。 转过两个拐角,视野内骤然黑暗下来,她一身白衣犹如幽灵,飘飘荡荡出现在巷内几人面前。 那几人一惊,而后才意识到是个白衣的女子,顿时两人按住他们身后的人,另三人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臭娘们装神弄鬼吓老子一跳,看老子今天不把你——” 看清巷内景象,白衣客面容霎时一冷。 “浮云导世——该死。”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一般是晚上,等岁豆有了存稿会尽量固定更新时间。比心心 第五章 亮起的白光宛如新月,突地出现在漆黑的小巷又忽而消失。 白衣的女子静立在巷口,右手握住剑柄,剑尖向下,比夜色更深沉的颜色顺着光滑锋利的剑刃滴淌而下。 啪嗒。 面上尤带着邪念与残忍之意的三个男人这才有些蒙然的低头摸上自己的脖颈,触及满手炙热滚烫。 白衣客上前一步越过他们,背后三人头颅猛地一歪轰然倒地,血腥气瞬间弥漫,弯月在此时爬过墙头悄然露出一角,她在月光下越发精致的脸颊在剩余两人的眼中却比恶鬼更可怕。 “不、不要杀我!我们知错了!女侠饶命!” 巷子是死巷,唯一的一扇门关的死紧,门内若是有人,他们既然对五人残害少女视而不见,自然也会对五人的生死漠不关心。 -- 第9页 白衣客走到他们面前,两人求饶道歉的话在满面血腥残污的少女面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她看着少女绝望无神的双眼,低沉而不含人气的声音在巷内响起:“安德二十年,八月十三号,浮云山庄导世组白衣客,行刑。” 随着话音落下,不停磕头的两人脊背一僵,头颅轱辘滚到巷角,沾满灰尘。 少女眼珠微动,终于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白衣女子。 白衣客递出干净的掌心:“愿意跟着我来一场凤凰涅槃吗?” “什……么?” 白衣客:“传说凤凰受尽苦难后在火焰中重生,更加美丽,更加强大,你愿意做这只凤凰吗?” 少女眨了眨眼,整个人似乎有了不少生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而且你杀了他们,官府一定会抓你的。” 白衣客收回手,转而搭着膝盖蹲在她身边,任由月光照到少女的身体上,“你说说,我听听。” 仿佛什么感情都没带,像是对待普通人那样。 少女无意中感觉好受了许多,费力撑着地面坐起来,缓缓道:“我被父亲卖到青楼,因为我不听话,妈妈就让这几个龟公来教训我。” 白衣客:“那又怎么样呢?” 少女看着她无所谓的表情,忽而有点恶意的想看她接下来的表情:“可青楼的背后是知州。” 知州,整个康城最大的官。 谁知白衣女子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少女的意料。 她道:“我喜欢你现在的眼神,有点凶有点坏,浮云山庄里,好人可是活不久的。” 说完,她不等少女反应,一把拽起她,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你是我救的,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如果想离开,那就把救命钱交了。” 少女抿唇,“我没钱。” 客栈之内,盲医幽幽叹息一声掀开被子,穿整好衣服打开窗,两个幽灵似的身影挂在他的窗外,一个伸手利落的翻进来,一个磕磕绊绊的瞪着前面的身影爬了进来。 可以想见,她这一路上被白衣客噎的不轻。 见到屋内是个男人,她下意识一抖,却在看到蒙住他双眼的白纱时一怔,不自觉的放下些戒心。 白衣客双手抱拳:“先生。” 盲医坐在桌上,她连忙过来倒了一杯凉茶递到他手里。 盲医:“说说吧。” 白衣客又解释了一遍,少女在后面小声道:“我叫赵翠翠。” 盲医点头,“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只要求你少说多看,若是不小心说错话惹到不该惹的人——”他没继续说,而是话音一转,“说不定明天你就能见到知州了。” 说完,他毫不避讳的穿着外衣朝床褥中一躺,没过一会就呼吸平稳,看不到他双眼,也不知是睡了没有。 赵翠翠听话听了一半,满心的疑惑想问,回头想问白衣客,却发现不知何时,整个屋子里站着的人只有自己,白衣客已经不知何时又离开了。 她不敢离开,只好憋屈的坐在椅子上。 她想着浮云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里面到底是什么人,想着白衣客和盲医说的话,为什么明天会见到知州?他们要送她回去虎口吗? 无数的疑问把她填满,让她完全忘记了悲伤自己。 不知不觉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整个客栈里最先起来的是扫撒的小二,他打着哈欠,大声道:“谁啊大早上的来敲门,来了来了,别敲了。” 门打开,他浑身一凛,瞌睡瞬间被吓跑,“大、大人。” 来者一身官袍,山羊胡梳的整整齐齐,正是康城的康知州。 康知州却顾不上他的冒犯,脚步一抬就挤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佐官揪住小二的领子,连声问:“昨天是什么人来住店?是不是一位将军并一个年轻人?” 小二哪敢说,妄议皇族那可是要杀头的啊,正当他都快要急的眼泪都快流下来的时候,掌柜披着半件衣裳跑了过来,“草民见过知州大人。” “昨夜确有一将军率队来住,将军对一少年极为恭敬。”他一字一句说着,仿佛半点没听到将军对少年的称呼,“不知大人一早来此有何要事,可要草民上去——” “别别别。”康知州一改往日的高架子,连连摆手叫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就在大堂等着。 掌柜拍了小二一下,叫他麻溜去后堂待着。 掌柜自己走到柜台后面,装模作样的翻着账本,余光看着康知州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左右挪动。 程将军一下楼,就看到了坐在大堂的康知州,脚步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走下来,与他相互作礼,“康知州。” 康知州一看到他就连忙站了起来,“下官见过将军。不知楼上的可是……” 程将军点点头,“本将奉旨接六皇子回宫,现接到六皇子,途径知州治下,还未知会,多多见谅。” 康知州呵呵笑:“将军说笑了,万事皇命为上,将军有旨在身,自然是正事要紧。只是现在已经接到六殿下,是喜事一件,恰逢城内今晚花灯会,下官想请将军与殿下于府内夜赏花灯,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见程将军犹豫,他继续道:“将军自是不惧行军艰苦,可六殿下到底少年之身,只怕匆忙赶路难免会感到疲累。” -- 第10页 这话说得有理,程将军没一口应下,而是对康知州道:“待本将问询过殿下意见之后,会派人告予知州,现在时间还早,想来知州还有不少公事要忙。” 康知州自然理解他的意思,领着佐官痛痛快快的走了。 小草少年一点也不想去什么赏灯宴。他现在虽然知道自己是皇子,可到底从小自乡间长大,对官员本就心存抵触,昨晚李嬷嬷拉着他说了不少话,他现在连奶奶都不能叫,自然更加不待见自己找上门来的知州。 福德想要劝他,可他自己现在还没什么地位呢,又怕劝完他自己不捞好,好在李嬷嬷拎得清楚。 “殿下现在还没正式上玉碟,地方官员的示好就算心存厌烦也不能视而不见。”李嬷嬷轻叹,“殿下,这赏灯宴,得去。而且不仅康城的你要去,后面途径的几城,你都要去。” 扣扣扣。 福德笑呵呵的开门,“原来是先生,快请进。” 后面跟着个穿了他外衣的少女,福德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顿时有了些猜想。 盲医是来给李嬷嬷扎针的,一刻钟后,他收回滴药的小瓶,将一张写满药方的纸递给福德手上,“昨天走得急,还未来得及写药方,顺便,麻烦福德公公给小翠买两身合适的衣裳。” 福德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就不太痛快,问他:“先生,不知这小翠是什么身份,咱家昨日还不见她呢。” “啊。”盲医顿了顿,“现在是我的导盲棍吧。” 小翠含泪点头。她没钱不识字,又没有白衣客的身手,想留在浮云山庄不被送回渣爹手里,只能做盲医的导盲棍。 想想昨天白衣客还信誓旦旦的说,跟着她能做涅槃的凤凰,就是这么做的? 福德愣住了,导盲棍? 盲医想了想,又道:“最好买白色的衣服,我喜欢白色。” 这回不仅是福德,就连小草和李嬷嬷都是一愣,目光齐齐落在他蒙眼的白纱上,满头问号。 福德到底还是去了,并且注定自掏腰包。 福德走了,盲医坐在椅子上没走,李嬷嬷靠在床沿,问他:“先生还有事?” 小草少年没出声,他却精准的找到了他的位置,“他现在是皇子,你还要叫他小草吗?” 李嬷嬷恍然,有些懊恼的看了耳尖微红的少年一眼,“娘娘姓裴,曾为殿下起名裴缙。殿下幼时体弱,村内的王婆婆当时见了,提议男孩贱名好养,老奴这才大逆不道起了小草的乳名,这一喊,就到今天。” 裴缙对她自称老奴不太高兴,却自知改不了什么,只好坐在角落生闷气,还不忘支棱着耳朵听盲医和李嬷嬷说话。 盲医笑着招手叫赵翠翠过来,“小翠,这是李嬷嬷,这段时间你跟着她认认字。” 李嬷嬷拉过赵翠翠的手,看起来很是高兴:“小翠啊,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姑娘。” 傍晚时分,康知州来接人的马车到了。 第六章 康知州显然很是用心准备了一番,府内廊道上挂满了精致的木灯笼,花园莲湖上也飘着不少莲花似的花灯,在深蓝灰暗的水面上闪闪发光,偶尔几缕金红在灯影中一闪而过。 与宴的不仅是康城内的官员,还有几位身具秀才功名的男子,看得出来康知州有意让宴会轻松点,允许他们带了女眷。 裴缙盲医一行人到的时候,他们三三两两的分散在花园之中,见到拐角处来了人,顿时纷纷望了过来。 康知州当先走了过来,“微臣见过六殿下!” 裴缙微微一顿,绷着脸颊:“嗯。” 康知州好歹也算个人精,顿时看出来他底气不足,福德眼珠一转,笑着过来给康知州介绍一番,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落座。 李嬷嬷坐在裴缙身边,不动声色的拍了拍他的手。 盲医坐在程将军下边,赵翠翠在他身后,很是拘谨。 她还记着昨天盲医说今天能见到知州呢,而且她一一天下来,半句命案相关的事都没有听到。 盲医指尖敲了敲桌沿:“斟酒。”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在她靠近过来倒酒的时候淡淡道,“康知州是个聪明人,六皇子在,一夜之间死五人的命案他可担待不起。” 所以自然是将事情压下,等人走了再悄悄地查。 按照浮云山庄的规定,督龙组遇到这样的官员,也是要杀的。 听起来有点凶残。 倒是系统很无所谓的表示:【因为有表面上的律法来监督他们,既然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撞在浮云山庄手上,自认倒霉罢了。这个组织原本的规定就是如此,当杀则杀绝不拖泥带水,要怪其残忍,不过是本就如此,咱们只是将这个组织呈现出来而已。】 也只有如此,才能当得起督龙导世的名号,否则何谈威慑力可言? 系统豪言壮志:【日后,该叫天下狂徒听到浮云山庄的名号就肝胆俱裂,上至皇族下至兵卒,皆头顶锋刀。】 盲医唇角微微勾起,端起酒杯缓缓递到唇边。 合该如此。 裴缙下首,康知州手掌一拍,一队打扮曼妙的女子款款走到中间,兰花手缓缓一翻,指尖纤细白皙,手腕上两只金镯相碰,发出叮铃声响,她眉眼微挑,眼尾狭长而微有红润,眼神落在正襟危坐的裴缙身上,钩子一般。 -- 第11页 李嬷嬷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裴缙,却发现他愣愣的在走神。 虽感好笑,却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盲医明明一身白,气质温润如玉,可除了盯着他后脑勺的赵翠翠怨念自己昨天睡落枕之外,竟无人注意到他,存在感低的可怜。 此时他一杯酒一饮而尽,就在赵翠翠要给他填杯的时候,他猛地伸手按住她的后脑,使劲一按,将人按爬在了地上。 赵翠翠下巴磕的生疼,下意识的要挣扎起来,可紧接着的动静叫她僵住了身体。 噗—— 是昨夜很熟悉的,鲜血喷出的声音。 “杀人啦!” “来人!有刺客!” 康知州瞬间脸色惨白,声音颤抖:“保护六皇子!” “殿下!” 中间妖娆艳丽的女子眉心中箭,一双美眸不甘的睁大,倒下的身躯像是燃尽的残烛,赵翠翠缩在地上正对上她的双眼,瞬间打了个寒颤。 昨天夜色深加上发生的事让她反应不过来,可现在她看的清清楚楚,心脏砰砰直跳。 外面乱成一团,她小心的从下往上看盲医的脸色,却发现他竟然慢悠悠又自己倒了一杯酒,神色安然,像是耳朵也聋了似的! 她忽而害怕起来。 一群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各个手执长剑眼神冷厉,不管那群慌忙往外跑的小官和秀才女眷,一个个直把剑尖对准了坐在上首靶子一样的裴缙。 那支箭本是射向他的,谁知恰好跳舞的女子被同伴抬起,一招飞天送了自己的命。 李嬷嬷挡在裴缙身前,又急又气,手指都在抖。 她想叫裴缙躲起来,几次张口,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躲! 慌忙之间,她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违和之处。 那人也似有所觉,朝她看了过来,薄唇轻启:“白衣客,玄衣客,保护皇子。” 混乱之中,仿佛有声音轻声应是。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利剑一般横插了进来。 程将军眼看数到黑影直奔上首,急的眼睛都红了,可他自己招架三四个黑衣人都顾不过来,如何能突破重围去救裴缙,眼见李嬷嬷要以身挡剑之时,一柄雪白剑刃闪电一样出现,剑尖在黑衣人脖颈一挑,精准割穿动脉,霎时血流如注。 面容极似的男女一左一右站在了李嬷嬷身前。 被李嬷嬷护在身后的裴缙同样急得很,反应过来后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在他身边,还要张开手臂去护她,却惊讶的发现黑衣刺客都被这一男一女挡在了外面,而且每次两人剑尖划过,都会带走一个黑衣人的性命。 犹如龙舞蛇游,似快似慢,剑光连成一片,倒映着灯笼的暖光,如夏日落雪,冬日落雷。 惊艳至极。 唯剩的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撤!”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盲医坐在原位,手里的第二杯酒还没有喝完。 福德狼狈的从翻倒的桌子后面探出头,被地毯都染得血红的模样吓的一抖。 白衣客玄衣客两人执剑站在裴缙身前不远,身边一地尸体,剑刃向下淌血,福德有些惧怕的瞄了一眼,绕过他们跑到裴缙身边,“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裴缙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刚才黑衣人来的时候他藏得可快。 程将军没听到盲医的那几声低语,收好自己的长剑之后走到兄妹两人面前,抱拳:“多谢两位侠士出手相助。” 白衣客与玄衣客同步率极高的抱拳还礼:“应该的。” 程将军想说的话顿时被这三字噎了回去。 应该的??? 盲医伸手,赵翠翠连忙递过去让他手腕搭在她手腕上——早上的时候她还多有芥蒂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甚至恶意的怀疑他是不是对她有想法,直到她听见那句:“不要喜欢上我,我的心是庄主的。” 赵翠翠:“……”行叭。 不过同时她对浮云山庄的庄主也生出了一分好奇心,单单她见过的盲医和白衣客就已经这样独特,究竟是什么样的奇人,才能管得住这些奇葩啊。 盲医嘴唇轻动:“腿别抖,很丢脸。” 兄妹俩人又是同步抱拳行礼,只是这次真诚许多:“先生。” 程将军顿时看向盲医,先前他一直以为这不过就是个有些手段的眼盲大夫,李嬷嬷对他尊敬有加只是因为他缓解了她的病症,可现在看来,恐怕不只如此。 直到此时,他才认认真真的打量后者。 眼盲却毫不自卑,淡然覆手而立,衣饰简单却价格不菲,布料比之宫中赏赐还要柔软细致……他先前竟是看走了眼。 程将军神色一肃:“盲医,这可是你的真名?” 盲医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微微歪头:“自然是真名。” 程将军:“你到底是谁,接近六皇子有什么目的!” 白衣客玄衣客见势不妙,挡在他的身前,一模一样的面孔看的程将军心中难受。 在大荆朝,双胞被视为不详,谁知道这劳什子浮云山庄不仅养大了他们,还将他们教成了绝世高手。 盲医伸手按住玄衣客的肩膀,使他让出位置来,白纱下他眼睛的位置对准程将军双眸,“浮云山庄,盲医,与同伴走散,得六皇子及李嬷嬷收留,至于为何在这里——” -- 第12页 “为什么……”程将军还未问完,就见裴缙高声喊他,他心下顿时一突,糟了。 “程须回,保护不力,你可知罪!”裴缙站在上首,背着双手,身板挺直,看起来真有几分皇子气派,熟不知他手指紧握成拳,指节苍白。 程将军顾不得再质问盲医,疾走两步一撩衣袍,单膝跪在血泊之中,“是微臣之过,请殿下责罚!” 裴缙抿了抿唇,“你虽疏于防护导致刺客混进宴会,但念在你一路劳苦的份上,之后必须尽心保护,将功折罪。且今日之事,本殿必将上报父皇!” “是。” “还有你,康知州。”裴缙看向眼神闪烁缩在角落的康知州,眼底冒火,“你最好跟刺客没有关系,待本殿回京,必然要事无巨细的向父皇禀报!” 康知州连忙跑了过来扑倒在地,“冤枉啊殿下!就是给微臣百八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刺杀皇子这等事啊!” 裴缙冷哼一声,“清者自清,你若无关,也用不着在这害怕。” “程须回,整备队伍,本殿要连夜回京见父皇!” 说完,他一甩手,气登登的叫福德扶着李嬷嬷当先走了出去,福德全程低头,生怕和程须回与康知州对上视线。 倒是最后走的盲医,浅笑一声,声音温润:“至于在下为何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须回猛地抬头,忽而意识到,六皇子早不问晚不问,偏偏是在他质问盲医的时候问——盲医是六皇子的人! 他将六皇子当成乡村长大的野童,暗自将他与京中的皇子做比,比进泥里处处看不上,却不知他深藏不露,若不是今晚的刺杀,他还将所有人蒙在鼓里! 六皇子,好深的城府! 盲医温柔的声音像是催命的厉鬼:“康知州,听闻您的女儿嫁给了二皇子,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但愿今晚的刺杀和二皇子没什么关系吧。” 作者有话说: 问在刺客出现之前白衣客和玄衣客在做什么? 1.挂在树上 2.躲在系统空间里 3.将康知州的书房翻了个遍 第七章 康知府猛地抬头看向他,却只见少女扶着白衣青年逐渐远去的背影,而那双胞兄妹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缓缓站起身,拧着眉,显然也想通了些其中关窍,只是他倒没以为盲医是六皇子的人,比程须回想的更深。 今天一早他从客栈回来,就有人禀报在青楼后巷不远发现了五人尸体,接着是青楼的鸨母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他暗中着人调查,又将巷子里的那户人家抓进牢里仔细审问,没想到还真问出了点东西。 “安德二十年,八月十三号,浮云山庄导世组白衣客,行刑。” 安德是现在皇帝的年号,康知州在康城这么长时间,除了写奏折的时候几乎没听过这两个字,八月十三是昨日的时间,浮云山庄他也暗中差人打听,却连只毛都没打听出来,还有导世组又是什么意思?一个组织胆敢号称导世,还行刑,这是要造反吗? 白衣客倒是好理解了,那对双胞中的女子就叫白衣客。 现在一看,死那五个人倒是小事。 书房之中,康知州从进来起眉头就没松过。 窗外忽有暗影闪过,他霎时一惊,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他在原地静了静,走近窗边,猛地推开:“谁!” 然而窗外静悄悄的,家仆都去打扫花园,一时间连个人影都没。 康知州松了口气,垮下肩膀回身。 “康知州,奴家主子有些事想同您商量。” …… 【完成度10%——浮云山庄,初露头角。】 系统 :【恭喜宿主迈出成功的一大步!现在就要建造基地吗?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唐蔓蔓:“好。” 系统:【另外,现在有两次抽卡机会,要抽吗?】 走在最后的盲医脚步微顿,叫赵翠翠去找福德买些干果路上吃。 此时四周无人,双胞兄妹早已收回到系统空间,他将手按到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光屏上,熟悉的金光顿时亮起。 【梦想家:下巴冒着一排胡茬的二十青年,潦草的头发鸡窝一样堆在头上,擅长是写小说且挖坑不填。】 盲医一顿,站在他面前的邋遢男子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然后笨拙的朝着墙角跑去,一蹦——连墙檐都没碰到。 【武力值为零,但极擅长苟命。】 他还得临时叫出玄衣客将人拎出去。 第二张卡与梦想家截然不同。 那是一个极为妖娆艳丽的女人。 她肤若凝脂、眼含春波,仅仅是一个睁眼的动作就叫人心脏怦动不已。 火红的纱衣笼罩住她美好的曲线,手中一柄红色竹伞静静挡着月光,微凉夜风吹来,撩动起她鬓角的一缕黑发。 “见过先生。” 声如吐兰,差点叫人身子一软。 唐蔓蔓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 幸好她自己是个女子,也知道红胭是她控制的,否则系统给的壳子这么好看,自己恋上自己也不是不可BBZL能啊! 就连刚才邋里邋遢的梦想家,胡子底下那也是有一张精致的娃娃脸的! 盲医微微点头,毫不留念的转身离开。 红胭掩唇,红伞的流苏轻晃。 -- 第13页 “康知州,奴家主子有些事想同您商量。” 康知州身子猛地一抖,一个火红的身影站在烛光旁,涂着鲜艳丹蔻的指尖撩过跳动的火焰,像是烛火的反应取悦到了她,她红唇一勾,发出酥人的轻笑。 康知州胸口起伏,狠狠地喘了口气。 “你是谁,你可知本官乃朝廷命官,府邸不是你说闯就能闯的!” “哈哈哈——”女子挥动手指,若无其事的依靠在他书桌上,随手捏起一张单薄白纸,“四月三十日,青楼进账白银万两,已伪装粮车送往二皇子府上;五月七日,得美女四人,消籍后送往二皇子府上;五月二十三日……又是万两白银,康知州,想不到你小小一洲之官,‘俸银’不少嘛。” 康知州劈手就去夺那张白纸,红胭手一送,随意他夺取,转而又拿出一张,放在唇边吹了吹。 康知州瞪着她,脸色黑了白,白了青。 红唇上下一碰,说的话让康知州心惊肉跳。 “让奴家猜猜,康知州的女儿嫁给二皇子后,她想做二皇子的贤内助,你这个老丈人就想做二皇子的银袋子——你私建青楼赌场,暗中将钱财与美女送往京城让二皇子笼络人心——怎么,你是想拥从龙之功吗?” “你、你住嘴!”康知州指着红胭,手抖腿抖,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他另一手紧紧的抓着桌沿,生怕自己跌坐下去,“你不要胡言乱语,你若是再造谣本官,休怪本官派人抓你砍头!” 红胭又要笑了:“康知州,康大人,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奴家在同你讲什么睡前故事吗。” 康知州的山羊胡都炸开,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自称奴家,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 红胭伸手在他胸口抚了两下,被他如避蛇蝎的躲开,“只是一点小事情,大人何不听听呢?这可是……对你我都很好的事情,日后,说不定大人还要谢谢奴家。” …… 福德被盲医给气个够呛,连今晚的惊吓都顾不上了。 他本来都买好马车坐上去了,赵翠翠一来,他不想冒着刺客回头的风险下车,只好把钱袋子里的碎银拿出来两块给赵翠翠买去买干果,少女一身白衣在夜晚亮的像白灯笼,他磨了磨牙,到底怕人听到没敢抱怨什么。 这一趟出来接人,好处没捞着,钱袋子空的倒是快。 赵翠翠给盲医捶腿,后者依靠在软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干果,她瞅着那干净修长的指尖捏着的干果,忍耐的咽了咽口水。 因着今晚的刺杀,整个队伍都静悄悄的,每个人都绷紧着神经,生怕刺客去而复返。 就在这时,盲医忽然道:“知道为什么我要留你在身边吗?” 赵翠翠一怔,摇摇头:“不知道。” 盲医:“因为你很聪明。一般女子经历你的事,不说寻死觅活,便是与男子独处一室都做不到。可你不同,你自如的与我相处,没有仗着我眼盲偷吃干果,也没有对我们的来历多有疑问,你做到了少说多看。” 赵翠翠干笑:“是、是吗……” “送你去六皇子身边怎么样?” 赵翠翠揉按他膝盖的手一顿,“我自然是听先生的……先生不用导盲棍了?” 盲医自顾自道:“这一路就教你怎么给李嬷嬷针灸,等到时候入了宫,你就负责给她看病——如果不小心看死了,”他蒙眼的白纱对向赵翠翠,“那你就做死翠翠吧。” 赵翠翠一抖,盲医闷哼一声,艰难的维持自己温和的表象:“……你想让我变成瘸子吗?” 赵翠翠罕见的露出笑脸:“怎么会呢,我只是心疼先生,眼盲还要操心这么多事。” 她盯着盲医的脸,却见他不仅没生气,反倒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十多天,她谨记盲医的针灸步骤,就像他说的那样,她确实聪明,长针插在皮肤的长度都能与他一般无二,滴入药水的动作也精细小心,没有一滴浪费,后两天快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完全是由她来给李嬷嬷针灸了。 比起盲医,她现在跟在李嬷嬷身边的时间更长,不知他与李嬷嬷说了什么,李嬷嬷似乎已经默认她会跟着进宫了。 赵翠翠暗自苦笑,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还有进宫的一天,似乎从那个夜晚开始,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起来。 眼见即将到达京城,程须回紧绷的脸骤然放松不少。 现在他们是在距离京城最近的腾城之中,大荆之中,越是靠近京城的城池越是繁华,车队甫一进入,热闹的叫卖和吆喝就隔着车板传了进来。 盲医这几天被晃悠的整个身子都快散架了,听着外面的热闹难得起了点兴趣支起身体,撩开一点车帘,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听说了吗,京城最大的秀灵楼要有新的花魁了!” “早就听说了,原本的花魁都说好了要嫁给一富家公子,结果新花魁一出现,原本的花魁瞬间被比了下去,别说嫁人,现在还在秀灵楼呆着呢。” “那新花魁真有这么美?比咱们腾城的花魁如何?” “这还用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十天后新花魁首次登台,听说不仅达官显贵要去,不少书生和江湖人也要去看看呢!” 马车渐渐驶远,那两人的声音模糊起来,新的声音又传入马车之中。 -- 第14页 “这一阵子江湖上可是出了不少事情,不知道哪里传出的绝世秘籍,只要练了就能成为武林至尊,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听说的是蓝家的绝学,不过蓝家现如今继承人天赋太差,练不了,他们怕别人学去,把秘籍藏起来了。” “只怕这江湖要乱起来了,还是少出门为妙。” “你没发现最近城内的江湖人都变多了么。” …… 马车停下,一个兵卒掀开车帘,“先生,到客栈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马甲统计:盲医,白衣客,玄衣客,红胭,梦想家。 第八章 程须回与裴缙商量,都打算在客栈内好好修整一晚,否则灰尘仆仆的进京面见皇帝,他也怕给自己的亲生父亲留下不好的印象。 赵翠翠扶着李嬷嬷下马车,后者近些日子脸上的气色好了很多,甚至看起来还年轻了不少。 自然,她对盲医也越发尊敬。 裴缙虽然不喜欢他当初说的话,但分的清轻重。 以至于沿途路过城池,盲医要买东西的时候,福德拒绝的话至今也没说出口。 ——他已经花光了自己的荷包,找程须回借钱了。 关于这一点,盲医本人也很无奈。 偌大一个(空壳)组织,成员兜里竟然连一个铜板都凑不出来,若不是他现在傍上了大款,就只能叫白衣客和玄衣客劫富济自己了。 像是察觉到福德望过来的火辣辣的目光,他转过头朝着那边微笑致意。 客栈里此时却不太平静。 这家客栈一楼有个台子,周边摆了些桌椅,平日有说书人或者歌女上来做表演得些赏钱,今日便是一位面貌俏丽的年轻歌女抚弄琵琶,方才裴缙一行人下马车时还能听到凄柔的弦声,可现在却与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 一个络腮胡大汉站在台边,粗糙大手拽住歌女的纤细的手腕,哈哈大笑着将她往台下拉:“都出来表演了还矜持个什么劲,陪兄弟们喝杯酒,保你一个月都不用再出来弹琵琶!” 最近的桌边坐了两个相仿的大汉,纷纷笑着招手,附和道:“快来快来。” 客栈的掌柜站在一边,脸皮皱成橘子,左右为难。 有靠外的食客悄声耳语:“这些野蛮的江湖人最近在城内真是惹了不少麻烦。” “是啊,可官府也管不了他们,只怕今天巧儿姑娘要……” 惋惜之声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去救巧儿。 络腮胡大汉嚣张的扫视一圈堂内,一个用力,竟将巧儿直接拽了下来。 巧儿惊呼一声,差点落下泪来,“这位好汉,我虽父母双亡,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您这般做,叫我以后怎么活啊!” 络腮胡哪管她求饶,拉着她就要坐到自己桌上,巧儿奋力挣扎,竟还真叫她挣脱出来,一下子扑倒在裴缙面前,她抬起头,露出梨花带雨的巴掌小脸:“这位公子,求您救救我吧!” 这场面,但凡是个男人就忍不住。 裴缙倒没多想,他尚且会对眼盲的盲医照料有加,何况是如此可怜的女子。 他刚要有所动作,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盲医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公子,还是快扶奶奶上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我来管就好。” 从康城离开后,程须回长了脑子,不再直言六皇子,而是只以公子称呼,他们也换了行装,免得一身衣服惹人注意。后面途径的几城显然也听说了六皇子遇刺的事,哪敢这个节骨眼上再像康知州一样去邀人,都是送了礼物就匆匆退避。 裴缙天天被李嬷嬷念叨,学了不少知识,顿时看着巧儿的眼神一变,他点点头,想要绕开上楼,那几个大汉暗中对视一眼,挡在了他们面前。 “小子,你是什么人啊,还敢管爷爷们的事,不要命了是不是。”说着,他就要伸手推裴缙,程须回自然不会干看,抓住他手腕甩了回去。 “你要是还想要项上人头,就坐下吃你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三个大汉哈哈直笑,“我就招你了怎么地吧!” 络腮胡一踩长凳,解下腰间宽刀哐当立在地上,将石砖地面砸的一裂。 这便是不想善了的。 程须回自然不甘示弱,谁知道他的剑还没□□,就被这络腮胡顶了个跟头,他不敢置信的睁大眼,自己打不过刺客也就罢了,竟然连这几个江湖糙汉的都打不过! 角落里,有个人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不是叫他们演演就撤的吗,怎么还打起来了?” 盲医向那角落转了转头,轻叹口气。 “玄衣客。” 一袭黑影无声出现在络腮胡与程须回之间,剑鞘一抬挡住宽刀,络腮胡双眼一亮,用了十成力气,那剑鞘却半分没有下沉。 他两个同伴对视一眼,同样扬起宽刀纷纷砍了过来。 玄衣客神色一凝,拔剑出鞘,剑鞘格挡络腮胡的宽刀,长剑将另外两刀绕开,剑气一震,三人同时后退一步。 络腮胡打量他一圈,黝黑的眼底仿佛在发光:“没看出来,这位兄弟好大的力气,我哥几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几个人能接得住我们这一刀。” 玄衣客收剑入鞘,神色淡淡抱拳道:“浮云山庄,玄衣客。” -- 第15页 “浮云山庄……”络腮胡咀嚼一遍,神色怪异,“可是说书先生嘴里的那个浮云山庄?” 玄衣客表情一空:“什么?” 三人围着玄衣客热情十足,拉着他朝座位坐回去,“小二,再来四坛好酒!” 竟是直接把裴缙一行人忽略了。 角落里:“就知道不能信这几个江湖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娇娇柔柔跪倒在裴缙面前的巧儿哭不下去了。 可做戏要做全套,她抹了抹眼泪,伸出手期望的看向英俊的少年,希望他能扶自己起来,可她注定要失望——后者双手扶着一个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一眼的绕过她上楼去了。 巧儿面上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旁边的食客看不下去,“巧儿姑娘,我来扶你起来吧。” 巧儿:“……滚!” 若是现在还没看出自己被发现了,她枉叫巧儿! 她推开男人,自己站起身,恨恨的瞪了眼扶着楼梯慢慢往上走的白衣背影。 她刚才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若不是这个瞎子多嘴,那小子早就要救起她了,这事没完! 现在独剩她自己了,那个糙汉却看也没看她一眼,拉着玄衣客聊最近江湖上大火的一个话本。 话本里描写一个隐世的组织,每当世间有大难的时候就会出来救世,组织里面各个是人才,且皆是俊男美女,出来救世自然会与普通人接触,不管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还是艰难讨生的孤女,都能碰撞出感情的火花。 这可比现在市面上那些个凄凄惨惨的书生小姐类的话本有意思多了,而话本里的组织,就叫浮云山庄。 “前几天作者还好好地每天往书社送稿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连个音讯也没有,书社去找人,却发现连行礼都不见了。” 络腮胡猛灌一口酒,一掌拍在桌子上:“若是叫我碰到作者,非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写完不可。” 发泄完,络腮胡表情一变,笑嘻嘻的凑近玄衣客:“兄弟,你们浮云山庄和这个话本里的一样吗?毕竟我们几个行走江湖十余年,可从未听说过,若是有你这样的高手,绝不该默默无闻才对。” 玄衣客:“作者可是梦想家?” “哎,你怎么知道?”坐在玄衣客右边的糙汉也凑近了他,“认真说来,你们的名字还挺像的,念起来都怪怪的。” 玄衣客:“……” 见他不答,三人笑笑,转而说起别的。 梦想家从没想过,他不过是就断更了一天,竟然就有人要追到他家里去。这还得了,当下他就卷了包袱连夜逃跑,没想到半路上还碰到一个有缘人。 “哎,小伙子,你也被追杀啊?” 那人闷头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的继续往前走。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双眼通红,也不知道是被雨水浇的,还是哭的。 梦想家闲不住嘴,没人理他也无所谓,自顾自唠唠叨叨:“看你的衣裳想必价值不菲,不知道你身上有没有钱,我记得前面有个小镇,我陪你这一路,你请我吃饭怎么样?我的钱都在书社里呢,竟然因为我断更就要杀我,等我找到老大,转头就把书社收购了,我看谁还敢追杀我——哎你等等我,我又不会武功追不上你的!” 眼见大雨中人背影越走越远,梦想家一撇嘴,双手撑在唇边大喊:“你是不是要找浮云山庄?” 那背影猛地停住。 梦想家看了眼自己小纸伞,颠颠的小步跑过去,“你说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还不是得等我……” 青年转过身,眼神牢牢所锁住他双眼,声音沙哑:“你知道浮云山庄?” 梦想家自豪的拍拍胸脯:“江湖上大热的《浮云山庄救世记之他与他与她》就是我写的,怎么样?” 青年一窒,转身大步就走,梦想家连忙扯住他袖子,“这样,你请我吃喝,我带你去找浮云山庄,真的,我不骗你,我就是浮云山庄的人,不然我这么编排他们,早就有人来杀我了。” “哎,我叫梦想家,你可以叫我小梦,小想也行,你叫什么名字?” “……蓝浅鹤。” “好耳熟的名字。放心,你跟着我,肯定不会被追杀到的,逃命我最在行了。” 大雨滂沱,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雨雾中前行,一声惊雷响起,矮的那个被惊得一蹦三尺高,高的却停也未停,僵硬的向前走去。 第九章 京城地下,一座以夜光珠照明的古宅之中,木门缓缓推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年岁不过双十,穿着简单,却轻易与古朴奢华的古宅融合在一起。 唐蔓蔓还是第一次不借住马甲的壳子出现在外面,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嗅到的都是泥土的味道。 因着地下没有阳光,所以古宅里的植物都是用玉石珠宝雕刻镶嵌而成,看起来十分的财大气粗。 她有些费力的从花朵中间抠出夜明珠,新奇的放在眼前打量。 “系统,我们用这颗明珠买一个药房,作为浮云山庄的第一个据点吧。” …… 京城一个偏僻的小巷之中,一户门面忽的换了牌子,对门卖酒的老大爷颇为稀奇的看了两眼,对独自打扫的少女大声道:“小丫头,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 第16页 少女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回道:“开个小医馆。” 老大爷顿时瞪大了眼,咂咂嘴,边摇头边说:“不行嘞不行嘞,这地方太偏僻嘞,不是老头子打击你,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你这药再香那也没人来啊。” 少女哈哈笑起来,“老大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这医馆可不治什么普通人,改明儿我要立个牌子,叫‘活人不医’。” 老大爷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啥?你不医活人,你要开丧葬馆啊?不行,你要是开这个可不行——” 少女拦住他,给他看做好的牌匾上的那个“医”字。 老大爷这才消停,背着身低声嘟囔:“你爱开什么开什么吧,别开丧葬馆就行,到时候赔惨了可别找人哭去。” …… 腾城,盲医慢吞吞的走在街道上。 玄衣客不做声的跟在他的身后,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走的还没有小孩子快。 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在白的仿佛发光的盲医身上,尤其关注他被白纱蒙住的双眼,又再接触到后面一脸冷漠的玄衣客时一抖,匆忙转回视线。 实在是盲医现在走不快。 客栈事出意外,匆忙叫出玄衣客解围后,此时除了白衣客就连本体唐蔓蔓都在外面,一次性控制五个真是差点要了老命。 可总要习惯的。 想想系统说的到达100%完成度时可以控制的人数,她就眼前一黑。 如果刚才那三个糙汉和玄衣客认真打起来,她就不得不想办法收回两人专心应对了。 玄衣客那么好看的壳子,她可舍不得他挨打。 【距离关键人物一百米以内,关键度:7。】 盲医仿佛没听到系统的提示一样,继续朝前走。 这几日随着马甲分散各地,接触的人物也越来越多,唐蔓蔓为了自己脑子着想,禁止系统提醒任何7以下的关注度。 她本以为在这腾城不会有人比裴缙更高,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第二个“7”。 …… 巧儿走在街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独立人群之外的瞎子。 她身边还有个男人,低着头殷勤嘱咐,丝毫不管她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 这男人正是先前客栈角落里的那个,他们本计划让六皇子英雄救美救下巧儿,好让巧儿成功打入内部,谁知道状况频出,连巧儿也暴露了。 巧儿倒是没放在心上,比起那个毛还没长齐的六皇子,显然蒙着一双眼却能看破她的白衣瞎子更让她感兴趣。 她推了喋喋不休的男人一把,摸了摸自己的发饰,挎着花篮走了过去。 盲医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 这香味与药香不同,实在是喷香至极,还沉浸在梦想家与蓝浅鹤交谈的盲医顿时没忍住—— “阿嚏!” 玄衣客同步:“阿嚏!” 幸而没人怀疑,原本打算说些什么的巧儿被这一连两个喷嚏全都打了回去,一张俏脸赤橙黄露青蓝紫,不知是想了什么,娇斥一声:“太过分了你!” 一跺脚跑走了。 盲医竭力维持优雅的揉了揉鼻子,对此感到莫名其妙。 不过…… “刚才那是什么花,怎么这么香?” 玄衣客看他一眼,抿了抿嘴唇,脚尖一点身形腾跃而起,追着巧儿跑远的方向而去。 旁边的路人:“哇哦!” 酒楼二楼开着的窗户上,一个一身珠玉做饰的浮夸男子啪的一下收起扇子,“这轻功,怕是比起你也不遑多让吧。” 对面静坐的男子眼底倒映着玄衣客在阳光下更黑的背影,淡淡点头:“嗯。” 巧儿没跑多远,就被玄衣客拎着领子带了回来。 巧儿一张俏脸黑的能滴出墨来。 一落地她就挣脱开玄衣客的手,不客气的问:“你们要干嘛,青天白日强抢民女可是犯法的!” 盲医笑了:“真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遇到巧儿姑娘。” 巧儿:“哼。” 盲医也不介意她的冷脸:“不知巧儿姑娘的花是在哪采的?花香经久不散,令人难忘。” 巧儿看了看他,脸颊忽的一红,可仗着盲医看不见,她半分羞涩的模样都没有,将花篮塞进他怀里,“你这么喜欢,给你就是了!” 巧儿:“你等着,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次她再跑,玄衣客没拦着。 盲医抱着花篮。 “阿嚏!” 这个壳子不会花粉过敏吧…… 他想了想,摘下一片花瓣吃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 有点想吐。 可在大街上,他还要维持君子人设呢。 楼上那浮夸公子震惊的瞪大了眼,一把抓住自己的冷酷同伴:“那花有毒的吧!” 冷酷同伴此时也淡定不下来了,问他:“解毒丸?” 浮夸公子:“我哪有地方带那东西啊!” 他身上全让珠宝首饰占满了,还真没地方揣别的。 盲医一摸嘴角,热的。 玄衣客默默补充:“黑的。” 旁边的路人:“!!!” 盲医极为淡然的一手拎好花篮,一手摸出一个小药瓶,弹开瓶口碰了碰嘴唇。 他这动作一出,楼上本打算下来的两人停住,不太风雅的扒着窗户往下看。 -- 第17页 只见白衣眼盲的青年若无其事的领着黑衣剑客原路返回了。 浮夸公子:“果真是……奇人也。” 冷酷同伴:“嗯。” 盲医拎着花篮慢悠悠的晃回了客栈。 此时刚过正午,他本来是出去溜达溜达消食的,倒是没想到发现了两个小惊喜。 他拎着花篮上楼,还没敲响李嬷嬷的房门就见赵翠翠开门出来,她一愣,下意识行礼:“见过先生。” 盲医欣慰的点头:“反应不错,再接再厉。” 赵翠翠满脸假笑:“是。” 她自从知道自己要随着李嬷嬷和六皇子裴缙两人进宫起,为了不变成死翠翠,学习就没一刻停下来过,托他们的福,日子过得十分充足。 李嬷嬷依着床边柱子,在喝一碗酸梅汤。 近些日子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了,任谁也不敢相信在遇到盲医之前她连床都下不来,整一个命入膏肓的模样。 酸梅汤味道足,盲医走到近前了,她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花篮,不由一怔:“这个香味……” 盲医:“怎么,很熟?” 李嬷嬷点点头:“当初在宫里的时候,我与娘娘的香包就是这个味道。” “哦。”盲医淡淡点头,“这个花剧毒。” 李嬷嬷当即大惊,怀疑自己听错了话:“您说什么?” 盲医把花篮放在桌子上,半点不似盲人的直望向她,神色淡然:“剧毒。” 李嬷嬷面色阴沉下来。 “我身上的毒……” 盲医:“之一。” 李嬷嬷:“……” 她不禁暗想,自家娘娘到底是多招人恨,竟然让人这么使劲的杀他们。 可以想见,等她和裴缙进了宫,就不是刺客这么简单的了。 她目光落在盲医身上,刚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早该想到的,盲医叫赵翠翠跟着她就是摆明了不想进宫,常人都道宫里遍地是黄金,是飞黄腾达的好地方,可只要去了,就会发现,那是人间最危险的地狱。 盲医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又怎么会愿意为了他们进宫当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小御医呢。 “嬷嬷,盲医,你们在说什么?”裴缙推门进来,正撞见盲医高高瘦瘦的背影,他侧着看了看,望见桌上一篮子鲜艳的嫩黄花朵,“这是?” 盲医笑着将篮子拎起,“在下打算做些解乏的花茶,殿下若是喜欢,稍后我会叫翠翠送来一些。” 李嬷嬷抢在裴缙前面拒绝,就算相信盲医的医术,她也不打算让裴缙接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盲医还颇为可惜没人能与他一同享受。 当他走过裴缙身边要离开的时候,少年转过头低低的道了一声谢。 盲医唇角微勾,越过他回自己房间去了。 之前还以为这孩子不通人情世故,现在看来,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忽而,他目光一凝。 此时左右无人,他朝桌边一坐,支着头不动了。 腾城郊外,梦想家的伞破了几个大洞,被打的抱头鼠窜。 蓝浅鹤气的眼底都红了:“你不是说你最会逃命吗!看你领的是什么破路!” 好死不死,撞到别人包围圈里去了! 一群蒙面人中,领头人走前一步,厉声道:“蓝浅鹤,今日你插翅难逃,若是将秘籍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第十章 蓝浅鹤一擦嘴角血迹,执剑的手都在抖。 刚才他为了护住梦想家,差点没让人砍掉整条手臂,此时深可见骨的伤口流血不止,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梦想家蹲在他脚边抱住他的大腿,闻言仰头,小表情很是愤怒:“如果不是你非要走小路,怎么可能在这里被包围啊!” 蓝浅鹤只觉最近自己涵养全被喂了狗:“哪有人逃命走大路啊!” 梦想家更大声:“我啊!” 领头人觉得自己被忽略了。他冷笑一声,抄起手臂:“拖延时间也不会有人救你们的,既然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我不留情面——兄弟们,上!” 蓝浅鹤:“早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还谈什么狗屁情面!”他猛地低头,“松手!” 梦想家紧紧抱住他的腿:“别怕,看我大召唤术!” 说着,他从怀里扔出一个圆球,砸到地上顿时烟雾弥漫。 蒙面人具是一惊,纷纷后退,几息后烟雾散去,手执长剑的白衣女子出现在两人身前。 蓝浅鹤望着那发带坠有两个绒球的背影,神色怔怔:“是你……” 梦想家迅速的换了一条腿:“大姐!” 白衣客十分熟练地将他踢到一边:“等回去再找你算账。” 领头人皱着眉上下打量,粗声粗气的问:“你是什么人?” 白衣客抽出长剑,挽了个剑花:“欺世盗名、残害无辜,手握上百人命。朝廷无力捉拿尔等,现浮云山庄导世组白衣客,行刑。” 梦想家:“打死他丫的!” 话落,白衣客化为一道白色闪电,衣摆上的银鹤展翅欲飞,长剑剑光宛如一道白虹浮现林地之中,破空声接连响起。 蓝浅鹤逐渐睁大双眼。 他从未见过这样如飞鹤般闲适优雅的剑术。 剑尖倒映着耀目的阳光,在他黑色瞳孔中划出片片白痕,腾跃而起的白色身影仿佛彻底化为展翅欲飞的白鹤,长剑刺挑自然肆意,点点红梅与鹤羽擦身而过,在空中砰然绽开。 -- 第18页 一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瞳孔倒影在脑海中不断放大。 一举一动犹如在云上跳跃,比起他蓝浅鹤,她更适合这个称呼。 他面目不由带上一丝悲苦。前二十几年过得逍遥恣意,自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如今家破人亡方知束手无策,当初学武偷懒耍滑,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何谈为家人报仇? 梦想家拍拍衣服裤子,将自己的破烂伞收回背包里,凑到蓝浅鹤身边给他扎手臂上的伤口,语调调侃:“别看了,那可是我们浮云山庄的大姐,你现在没钱没势的,就别肖想她了,免得啊,徒增烦恼。” 蓝浅鹤双目瞪得更大:“你说什么?” 梦想家给他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一脸“我懂”的拍拍他的胸口。 蓝浅鹤:“我、我没有——” 领头人做梦也想不到蓝家的小子还认识这么一个女杀神,不过眨眼之间他带来的人就死伤无数,看伤口,皆是脖颈中剑一击毙命,不过片刻就将这片林地染成了猩红色,心脏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他猛地咽了咽口水,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这时候傻子才放狠话,就让这女杀神去追别人吧! 白衣客眼尾微挑,随手一伸便摘下数十绿叶,绿叶呈卵形而边缘有细齿,柔软葱翠。 领头人跑出几息没听到动静,稍放下心的回头去看,只见一抹绿影急速放大,他瞳孔骤缩,连反应都来不及,喉咙中吐出模糊的咯喽声。 四散逃跑的身影一个个倒下掩入矮丛之中,白衣客收剑入鞘,走到蓝浅鹤面前:“你没事吧?” 梦想家不满:“大姐,你是来救我的哎,怎么能先问他呢!” 蓝浅鹤不太自然的躲开她的视线,低下头:“我没事。” 梦想家:“你还没事呢!胳膊都差点断掉了!” 蓝浅鹤横他一眼,直想把他那张叭叭个不停地嘴缝上。 白衣客则直接很多,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闭嘴吧你,还不扶着人走。” 梦想家抱住蓝浅鹤另一完好的手臂,后者只觉得一阵凉风顺着手臂爬到后脑勺,激的他一抖。 梦想家忍不住话,憋了一会就又张开了嘴:“大姐啊,蔓蔓回来了吗?现在怎么样啊?你之前不是去保护盲医了吗?怎么在我这里啊,我真的只是随便召唤一下,没想到真能把你叫来啊。幸好来的不是红姐姐,不然她又要拿我寻开心了……” 被梦想家抱住手臂“扶”着的蓝浅鹤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响。 说来可怜,一路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白衣客可能也被念叨的烦了,念了声“停”,开始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蔓蔓在京城等你,现在开了家医馆。盲医稍后也会过去,是他叫我来救你的,我哥哥在那边保护他。红姐有任务,没空来管你。” 她抽空回头,顿时被两人的姿势噎住,拎着梦想家的领子把他扯到一边:“扶人不是你这么扶的,你靠边,我扶着他。” 蓝浅鹤:“……” 蓝浅鹤更不自在了。 梦想家自己走在边上,委委屈屈地嘟囔:“蔓蔓都不帮我开个书社……帮那个腹黑的家伙开医馆,我怎么这么可怜,没人疼没人爱地里小白菜……” 白衣客:“……就凭你那一天开十个坑的文品?” 梦想家嘴唇猛地一合,不说话了。 蓝浅鹤默默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等他们到达京城,已然入夜,现在没有宵禁,大街上小贩吆喝声比比皆是,然一旦瞧见白衣客与蓝浅鹤二人,就不自觉的小了声音。 现今朝堂重文轻武,秀才举人层出不穷,高手却没几个,以至于朝堂弱势,江湖人从不将官兵放在眼里,全靠江湖上几个自诩正派的门派大家约束,不管是哪里的百姓,见到江湖人都是恨不得躲着走的。 何况蓝浅鹤一身尽是刀伤剑痕,破烂的衣服上不是自己的血就是别人的血,血腥味浓的熏人。而白衣客一身杀气尚未散尽,眉目冷肃,腰间白色剑鞘随着走步轻轻晃动,惹眼的很。 拐到小巷的时候,老大爷正搬了小马扎坐在门口的红灯笼下喝茶,唐蔓蔓坐在他对面,像是说话说多了似的牛饮一口,老大爷顿时心疼的夺过自己的茶壶:“你要是不会喝,就回去喝你的凉水去。” 唐蔓蔓站起身,哎呀两声:“我要来客人了,没空喝茶喽。” 老大爷哼哼,不信她这偏僻的小医馆能有什么客人。 谁知在她进门后还真来了三个人。 老大爷鼻子尖,清晰的闻到一股血腥味,抱起自己的宝贝茶壶钻回了门里,趴着门缝往外看。 梦想家当先进门,张开手臂就要给唐蔓蔓一个拥抱,被伸手挡住,顿时自闭。 白衣客见到她,神情不由柔和几分:“我回来了。” 唐蔓蔓点点头,撩起后门的帘子,让开位置:“快扶他进去吧。” 蓝浅鹤张张嘴,只道出一声“多谢”。 一挨到床边,他整个人就有些迷糊了,梦想家找到机会,连声说道:“可算是躺下了,这几天我叫他休息他都不肯,倔的和头驴一样。” 白衣客站在蓝浅鹤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说:“越来越热,蔓蔓,怎么办?” 唐蔓蔓摸摸下巴:“咱们先给他伤口消消毒,吃点降温的药,别的等盲医回来就行。” -- 第19页 梦想家:“希望他别烧成傻子。” 蓝浅鹤只觉一阵冰凉挨了挨自己的头顶,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死过一回,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梦想家那张胡子拉碴的脏脸。 梦想家咧嘴一笑:“你醒啦。” 蓝浅鹤迷迷糊糊的点点头,还没说话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疼的肌肉抽搐,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白衣客冷冰冰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小梦,给他拿个棍子咬。” 只见她一手拿碗一手捏着一根缠了纱布的短棒,正沾了碗里的液体朝他伤口上点。 蓝浅鹤直吸气。 梦想家找了一圈,没找到棍子,恰好唐蔓蔓进来,一问才知道,医馆才建,很多东西都没有。 梦想家蹙着眉,看他这么痛苦的样子,壮士断腕似的伸出自己的手臂:“你咬我吧!” 蓝浅鹤闻到一阵恶臭,想想他们赶路这半个月风吹日晒泥里来雨里去,顿时一阵反胃,咬着牙拒绝他:“大可……嘶……不必。” 唐蔓蔓推推挡住她的梦想家:“小梦,后面我烧了水,你去梳洗一下再过来。” 梦想家顿时跳起来,含糖度极高的说了声“好”。 蓝浅鹤目光落在她手中和白衣客一模一样的东西上,感到一阵窒息。 唐蔓蔓坐到蓝浅鹤腿边,这时后者才注意到,自己竟然除腰间围了条被子之外,什么都没穿! 一抹红瞬间自脖颈冲到脑袋顶,可很快他就顾不上害羞了。 “啊!” 白衣客将随身的白帕子塞进他的嘴里,“见谅,我和蔓蔓手法不太好。” 作者有话说: 设置了一键感谢,希望不会出问题(比心) 还有不知道哪个小可爱送的月石,好像是放封面会用到,谢谢啦~ 第十一章 【有新的抽卡机会,宿主要抽卡吗?】 唐蔓蔓看了眼睡眠中还皱着眉的蓝浅鹤,思绪连到盲医那处。 早上天一亮,裴缙一行就要出发进京,盲医花一夜时间摘光了花瓣打算回来做花茶,此时眼下的黑眼圈还未消,而玄衣客随时待命保护。 医馆这边,不知道江湖正道那边是怎么传的,竟真有不少人相信蓝家有绝世秘籍,练了就能武功盖世一统天下,疯魔似的往京城内涌。 加上秀灵楼新花魁即将登台,本就充满了外来人的京城更是拥挤不堪,街上巡逻的兵卫都多了起来。 从昨日回来起,医馆后院已经堆了不少尸体,她还打算今晚再攒一波,一气送到城外化人场火化了事。 算来算去,竟只有梦想家一个闲人。 她走到外间,由白衣客去守着蓝浅鹤,自己伸手按在光屏上。 现在江湖纷乱,待裴缙归朝后皇室也不会稳当,她需要一个能够无缝往返两边的人物,而无论是盲医还是别的马甲,都不适合进宫。 金光亮起—— 一身浅紫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面容温和,桃花眼眼尾微挑,他脖颈喉结不太明显,若不是胸部平坦,恐怕会不小心将他认作女子。 【千面郎君,偷心盗圣,无论是男是女,没人能逃过他的掌心。】 男子眼睫微动,露出一双颜色稍浅的眼瞳:“小生千面,见过庄主。” 声音温软,听着便叫人不自觉对他放下戒心。 唐蔓蔓顿了顿,悄悄戳系统:“你们管理局是有什么奇怪的喜好吗?为什么全是俊男美女?” 系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宿主做任务那么辛苦,能让宿主更轻松地完成任务当然是最好的啦!】 ——毕竟分到马甲部门的任务已经是地狱难度了,如果马甲俊美一点就能够减少宿主精神发病或者任务失败的可能性,部门完全不介意对此加大力度。 这时候系统不由庆幸自己的宿主足够天赋,没有开局崩破,被世界土著识破刑讯审问任务失败,而是戏精到底存活至今,任务进度更是惊人的跳到了百分之十五! 唐蔓蔓——马甲部门新人——总觉得系统的话没说完。 然而她现在脑子发蒙,顾不得追究系统,对着浅笑的千面挥挥手,自己往门口一坐,挂机当门神去了。 对门的老大爷看到她失神的样子,嚯了一声:“昨天过来那两个江湖人走了没?”邋里邋遢的梦想家被他自动忽略了。 唐蔓蔓摇摇头:“没呢。” 老大爷一凛,动作迅速的撤回了自家门内,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没过一会又探出头来:“小丫头,你一个柔弱的女儿家,还是少跟这些江湖人来往的好,他们啊,不讲道理的!” 说完就缩回了头,门后传来清晰的落锁声。 千面笑呵呵的迈过门槛走出来,竖起两根保养极好、修长如玉的手指来:“这种锁,小生一息能开二十个。” 唐蔓蔓没理他。 脑海中却不由想象出千面八爪鱼似的长出数只手臂,才能在一息之间开那么多锁。 另一边,盲医坐上马车,手里仍提着那个花篮,只是此时里面只有嫩黄的花瓣。 福德路过,还说了一句“挺香”。 李嬷嬷与裴缙说了那是什么花,主要是怕他也栽在同样的手段上,裴缙为此多看了盲医好几眼。 -- 第20页 短短半月的时间,这个曾经只知道赚钱给奶奶看病的毛头小子成长的飞快,已经能看得出一点皇子的气势来了。 皇子归京,夹道相迎。 百姓不关注朝堂大事,这么大的排场还当是哪个达公贵族要来看灵秀楼的演出,围在道路两旁纷纷咂舌。 裴缙坐在李嬷嬷身边,对面坐着赵翠翠和玄衣客。 玄衣客本来是暗中跟随的,但考虑京城近日混乱,在进城之前他就上了裴缙的马车里,这样若是有个万一也好防护,索□□德给准备的马车够大,就算坐四个人也绰绰有余。 裴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玄衣客,他现在对浮云山庄好奇的很,可李嬷嬷多有告诫叫他凡事多想不问,也只好自己忍着偷偷观察。 他的目光当然瞒不过玄衣客,但比起妹妹的假冷漠,玄衣客自己却是真冷性,双手置于膝上闭目不闻不问,赵翠翠坐在他身边,只觉自己旁边矗着个大冰块,快要冻死她了。 她悄悄动了动脚趾,对李嬷嬷道:“嬷嬷,要不奴婢过去给您锤锤腿吧。” 她双眼闪亮,充满期待。 李嬷嬷哪还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点点头,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叫她过来。 虽然近些日子赵翠翠为进宫做准备自称奴婢,可无论是她还是裴缙,都不能将她当成真正的宫女看待。比起这,李嬷嬷想着,应该是更像与浮云山庄联系的桥梁吧。 赵翠翠立即咧了咧唇角,眼见就要离开座位,玄衣客却忽的剑鞘一抬将她硬生生按回原位,另一手向前一伸,另三人定睛一眼,竟然是一根黑羽银箭,箭尾栓有一不足尾指粗细的竹筒,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 玄衣客将箭送到裴缙面前,裴缙怔了怔,看他一眼,解开竹筒,看清上面内容,顿时神色一凝。 “想知道是谁害了你母亲吗?” 他念了出来,并道:“后面没有了。” 赵翠翠顿时大气不敢喘。 李嬷嬷的神情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淡淡道:“此人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必定会有后手,咱们进宫后静待后文便是。只是——”她看向合掌折断黑羽箭的玄衣客,“如此一来,宫中也必定危机四伏,老奴与殿下孤身难保,不知阁下可有什么办法?” 玄衣客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清:“宫中会有人帮助你们。”他顿了顿,不得不继续说,“今日进宫,会当先安排你们去怡和殿滴血认亲,皇帝不会出现,安心做便是,稍后会领你们到一处院落休息。待太后午休结束,必然传唤你们,届时有分量的宫妃皆会到场,她们一定会聊到晚间结束,直到皇帝来了,用过晚膳才会逐渐散场。本朝太后喜爱礼节,皇帝孝敬,更喜爱有诗才气的人,但这些你们不用担心,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李嬷嬷瞳孔微缩,而后才点头表示知道。 裴缙还在看那张纸条,似乎完全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而赵翠翠低着头,缩着肩膀,疯狂消减自己的存在感。 玄衣客没在意,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那只箭来无影去无踪,若不是玄衣客在车上,怕是直到箭钉在马车壁上才能有人发现。 就连驾车的福德都没注意到。 而最前面骑着马的程须回程将军,还想着他如今安全送回皇子,功过相抵,怎么说也不会受罚了,说不定还能收到点奖赏。 如此想着,车队分为两队,一个黑衣身影无声无息的闪到后面马车上,一甩缰绳,骏马甩了甩头,脱离车队。而护着大马车的一群人走到宫门前,接受检查,马车车轮转动,轱辘轱辘进了宫门。 裴缙手指微微攥紧,垂下眼帘,眼底眸光闪动。 他虽知皇室无情,可那个人毕竟是他的父亲,叫他如何能平静呢。 玄衣客驾着盲医的马车,马蹄声哒哒的走到了偏僻的小医馆前。 门后的老大爷揉揉眼睛,露出怀疑人生的目光。 玄衣客下马车撩开帘子,伸手扶住盲医,护着他下了马车,唐蔓蔓接过仍漫着浓郁香味的花篮,冲对门喊了声:“老大爷,等我弄了好茶请你喝茶啊!” 接着她抓过盲医手臂,领着人过门槛进屋,而玄衣客则将白嫖来的马和马车牵去后院。 枣红色大马打了个响亮的响鼻,不太满意的刨了刨蹶子,玄衣客瞟它一眼,顿时老老实实的低着头跟了进来。 盲医先去看了一眼蓝浅鹤。 这时候蓝浅鹤正巧醒来,支支吾吾的想要白衣客出去,自己好穿衣服,然而白衣客却以为他脸红是因为还在烧着,要去摸他的额头。 一见到盲医进来,白衣客立即松了一口气。 “先生。” 盲医点了点头,拍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蓝浅鹤的视线在他的手上一转而过,神色间带了几分警惕:“你是谁?” 白衣客:“他就是我说的大夫,医术很好的,有他在,保证你一会就能活蹦乱跳的。” 蓝浅鹤牵牵嘴角,不太笑得出来。 总的来说,他和这个蒙眼的白衣男人,气场不和。 没过一会,唐蔓蔓端着一个水盆进来,放到盆架上,领着盲医去洗手,而白衣客相当放心的转身离开。 盲医被唐蔓蔓一推一个动作,有些无奈:“蔓蔓,你不用这么做的。” -- 第21页 唐蔓蔓拿着毛巾给他擦手,擦净后随手将毛巾甩进盆里,“不要唠叨,快去给人看病,早点治好他你就可以早点营业了。” 盲医不由苦笑。 唐蔓蔓按着盲医坐到蓝浅鹤床边,又回身端盆出去了。 盲医打开自己随身的针包,抽出一根长针,清浅的笑着道:“少侠莫怕,一针就好。” 蓝浅鹤最近怼梦想家怼成了习惯,忍不住道:“万一一针不好怎么办?” 盲医用中指与无名指又夹出一根来:“那就多来几针。” 针尖闪闪发亮。 第十二章 事情果然和玄衣客说的一样,进宫后没走过多远他们就下了马车,一个年岁看起来与李嬷嬷差不多的人领着一排小宫女过来迎接他们。 福德当先迎了上去:“奴才福德,见过安姑姑,这就是六殿下……” 安姑姑冷冷的打断他:“公公慎言的好,还未做滴血认亲,现在就下定论,为时尚早。” 福德一顿,立即笑着称是,但他也不是刚进宫四六不懂的小太监,手臂一摆,对身后道:“这是太后身边的安姑姑,还不叫人。” 李嬷嬷与赵翠翠福身一礼,同事的道:“见过安姑姑。” 安姑姑点点头,对裴缙道:“请随老奴来。” 李嬷嬷与福德要跟,被她身后的小宫女拦下,小宫女神色与安姑姑如出一辙:“姑姑有令,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福德笑着点点头:“是是,咱家晓得了。” 李嬷嬷敛下眼睫。 她知道此行回宫处境艰难,但是没想到就连一个老宫女都敢给他们脸色看,若不是马车上受到提醒,她怕是现在心已经揪起来了。 她早年丧夫丧子,跟随裴姑娘进宫后又逃出宫去,将裴缙当成自己的孙子来养,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就算是豁出命去,也绝对要拉几个垫背的! 幸好……她看了眼身边一无所觉低着头小眼神乱飘的赵翠翠,浑然一松。 不管这浮云山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只要他们不害裴缙,便是些大逆不道事,她也权当不知道。 怡和殿内,早有一个太医模样的人等在正中,一个小太监站在他的身后,端着托盘,上面是被绸布拖着的细针和玉碗,碗内盛有白水,一颗殷红血滴躺在底部。 另有一个穿着华丽许多的太监,垂眼站在边上,见到裴缙进来,当即露出笑脸:“想必这就是了,奴才贤好。” 安姑姑福礼:“见过贤公公。” 而太医净手后走到近前,对裴缙伸出左手,右手拿过细针,态度还算和蔼:“请您不必紧张。” 小太监端着托盘递到他们手下,在裴缙看过来的时候,忽而对他眨了眨眼。 裴缙一愣,接着指尖一痛。 两地血液在水中相聚,仿佛有戳破什么的声音在他们脑中响起,啵的一声,融合了。 贤好目光紧紧的盯着,见到这一幕,双掌猛地一合:“太好了!奴才恭迎六殿下回宫!陛下还等着消息,奴才这就去告诉陛下,安姑姑,麻烦你先领着殿下去恒乐宫休息。”他又对裴缙道,“等陛下忙完了,奴才再来好好拜见殿下。” 安姑姑与太医暗中对视一眼,而后看向裴缙与贤好时,才微微带上笑意:“麻烦贤公公了。” 安姑姑带着裴缙出来,一路无声,等到了恒乐宫,李嬷嬷才问出声,而赵翠翠跟着福德弄茶水去了。 裴缙与她说了结果,坐在椅子上,眉心微蹙:“嬷嬷,给我做——” 李嬷嬷打断他:“殿下,日后切莫说‘我’。” “是,嬷嬷提醒的对。”裴缙,“给吾做滴血认亲的太医身边的小太监,好像是浮云山庄的人。” 太医身边的小太监? 李嬷嬷暗自忖量,摇了摇头:“绝不会仅仅只有那一个小太监,还有——” “嬷嬷不必想的过于复杂。” 李嬷嬷与裴缙具是一愣,屋内就他们两人,何时有的第三人声音?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只见一宫女站在一边,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 宫女笑嘻嘻的放下手中的糕点,往他们的方向推了推:“六殿下与嬷嬷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还未用午膳,福德公公与小翠姐姐才去御膳房,还要等一会才能回来,奴婢想着,可不能叫殿下与嬷嬷饿了肚子,所以端了这盘糕点来。”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动,宫女只好轻叹一声:“殿下与嬷嬷谨慎是好的。奴婢方才惊到殿下与嬷嬷,请勿要怪罪,否则传到庄主耳朵里,定要念叨奴婢了。” 她果然是浮云山庄的人! 说完她便要告退,裴缙叫住她,待人回过头来奇怪的看向他时,裴缙小声道:“替吾谢谢你家庄主。” 宫女眼中溢出点点笑意,她手指缩在宽袖里掩住唇角,声音娇柔:“那奴婢也提醒殿下一句:殿下可暂时与二皇子较好,说不定,二皇子会领您出宫去玩呢。” 裴缙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喃喃自语:“若是我不说那声谢,她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李嬷嬷听到了,但她没有回答他。 少年人总归是要自己成长的。 那小太监和宫女,正是千面伪装的。 从恒乐宫出来之后,他迎面遇上福德与赵翠翠,若无其事的退避一旁行礼,弱柳扶风恭谨谦逊的模样叫赵翠翠瞄了他好几眼,心中念叨着这就是宫里的宫女,自己要好好学学。 -- 第22页 此时的皇子公主们大都在国子监里学习,满十六岁的皇子都会出宫建府,二皇子府邸距离皇宫不远,千面找了偏僻地方轻功跃出宫墙,又以同样手段去了二皇子府上。 皇子将来都是要封王的,正妃大多是邻国公主或王公将相的女儿,而对于皇城内的人来说,一个小小的知州之女自然是不能做正妃的,所以康知州的女儿此时还是侧室。二皇子另有一个侧室,姓庞,近几日两人为了争宠暗地里可是斗得天昏地暗。 千面到访的时候,康氏正在生闷气。 她坐在桌边,花瓶里还剩几朵,余下的全在她手里,被一片一片摘掉花瓣扔在地上,如此她尤不解气,要踩上几脚,嘴唇紧抿脸颊鼓起,显然是吃了大憋。 千面颇为心疼的弯腰捡起一朵挂着半片花瓣的花枝,趁康氏惊讶之际闪到她身边捂住她嘴唇,执花的手竖指立在唇前:“嘘——” “康夫人,请先看看这封信。” 康氏目光落在信封上,霎时一凝。 这竟是她父亲的亲笔落款。 康氏细细看完,深吸一口气,看向已经优哉优哉坐在桌子另一边自己倒茶喝的千面上,触及他温柔的桃花眼,耳尖不由一红。 康知府的信中提及的是一个红衣妖艳的女子,没想到这个组织就连男儿也是如此绝色。 她下意识理了理鬓角,背脊挺直端正坐姿,手臂轻巧的放在桌边:“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千面放下茶盏,微扭身拱手:“小生千面郎君,康夫人若是不介意,叫小生——” “千面!”康氏像是生怕他说出什么孟浪话语似的截住他话头,末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更红,“阁下……还是说说需要我做什么?” 千面笑了笑:“康夫人可是与庞夫人生了气?若是不介意,不妨与小生说说……” 小巷墙角阴影下,老大爷待不住的开门望了望,与同样开门的唐蔓蔓对上了视线。 他悄声问道:“人走了吗?” 唐蔓蔓同样小声回答:“没呢。” 老大爷整张脸都苦的皱了起来,他一天没得出门,可要憋死他了。 眼见老大爷要关门,唐蔓蔓连忙叫住他:“我家大夫回来了,要不要他给你看看?” 老大爷指了指她立在门口的那块“活人不医”的牌子。 唐蔓蔓失笑:“您是邻居,不算,给您免费看。” 一听免费看,老大爷有点动心:“那、那行吧。” 老大爷跟在她后面进了门,唐蔓蔓状似不经意的问:“这些日子总是老大爷老大爷的叫,还不知道您要如何称呼呢?” 老大爷眼神瞄着左右,看起来有些紧张:“叫我老张就行。” “那我就叫您老张爷。”唐蔓蔓去后面叫了盲医过来,蓝浅鹤被扎成了刺猬,一动不敢动。 盲医:“他多处经脉受损,能活着走到这里,实在是福大命大。” 蓝浅鹤很想问他: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就盲医扎针的这一会功夫,他是憋了一肚子气。 唐蔓蔓问好不好治,盲医凉凉道:“放着吧,死不了。” 老张一看到盲医,就有点不太想治了,要走,被唐蔓蔓一把拦住。 “小姑娘,你不能好心办坏事啊,就算是治,也不能找个瞎子来治我啊。” 盲医勾了勾唇角,伸手按在唐蔓蔓肩上:“阁下练功走火入魔,怕是有些年头了吧。” 闹着要走的老张猛地安静了下来。 他脸上的褶子仿佛在这一刻都静止了,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你是什么人?” 盲医:“在下盲医。” “盲医……”老张咀嚼着这两个字,忽而想到什么,“你就是随六皇子回京的那个眼瞎大夫?你是浮云山庄的人!” 这回倒是轮到盲医惊讶:“在下还以为浮云山庄应只是少有人耳闻,没想到竟连阁下都知道了吗。” 老张嗤笑一声:“浮云山庄救了蓝家小子,现在江湖上传到满城风雨,你能一眼看出老夫走火入魔,老夫可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唐蔓蔓默默无语:这她还真不知道,大喇叭梦想家现在在系统空间躺尸呢,她上哪知道去。 第十三章 京城内有名的华茂湖附近这日格外热闹,无数文人墨客对湖边的莲花诵诗饮酒,说及今晚即将登台的灵秀楼新花魁,多有向往。 灵秀楼与普通青楼不同,除却楼内普通女子,凡是有些名号的皆有艺在身,或弹琴赋诗,或谱曲舞蹈,而花魁为其中直最,但凡有一样不如人都会被比下去。若花魁是男子之身,甚至于科考一路也能闯下些名堂。 是以现今去灵秀楼不仅非是有辱斯文的事,还很是风雅,若能与花魁长谈一番,那便是天大的幸运。 只是灵秀楼等入夜才会开始营业,现在去也不过是吃个闭门羹罢了。 如此一来,灵秀楼前不远的华茂湖自然成了聚集的好地方。 湖边有专经营花坊的商贩,在平日可以请灵秀楼的姑娘来坐上一坐,今日则都是文人或江湖客了。 江湖客中有男有女,坐在船上荡舟游湖,却有人表情苦大仇深,不像是来玩的,像是来寻仇的。 裴缙的目光在那些江湖人身上转了转,听耳畔嗤笑一声。 二皇子荆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执起酒杯推到他身前:“不过是一帮四六不识的江湖莽人,有什么好看的?” -- 第23页 四六不分的江湖莽人? 裴缙——如今的荆缙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进宫当日真如玄衣客所说,滴血之后他们在殿中休息至午后,安姑姑来请他们去见太后。 在此之前,李嬷嬷曾告诉荆缙,早先他娘进宫的时候,太后就对她多有不喜,安姑姑自然是随了太后的态度。 果然一进到屋内,就见太后坐在软塌中,两旁是衣着华贵的大小妃子,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看戏的,默不作声的,明里暗里拿话挤兑的,各色各样就是没有示好的。 他和李嬷嬷站在中间,被晾了好半晌。 最后还是皇后打了个圆场,让他们在边上坐下。 皇后就是二皇子的亲娘。 说来有趣,当朝的皇子除了大皇子年过二十,被封了个没什么作用的王位,别的皇子都还没到年纪,二皇子荆纭还要过上几天,据说日子与皇帝寿辰同期,所以二皇子一直以来都挺受宠。 荆缙猜,这也是让他与二皇子交好的原因。 滴血认亲的第二日他就上了皇室玉碟,正式改名荆缙,但这不代表他的处境有所改善。皇子十六岁应出宫建府,而他十七岁排行第六,前几位都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这几天他却没听到任何给他建府的风声。 在宫内没娘的皇子公主若是不受宠,那实在是不好过,不说宫女端过来的饭菜是凉的,就算份额也比别处少,若不是在柳树村的时候他们常连饭都吃不上,怕是早要忍不住了。 而与二皇子偶然遇见交好之后,宫人的态度瞬息翻转。 不由让他暗嘲,最是奢华的地方,连变脸也是最快的。 只是有一点他始终没有弄懂。 这几天接触,几乎所有的皇子公主都知道有一黑一白两双胞剑士在康城救了他的命,却都认为“不过尔尔”。 再问,具纷纷表示“还能比得上满朝的精兵良将不成”。 荆缙没有反驳,而是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皇兄说的是。” 荆纭探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长者风范的道:“皇弟,你要记住,皇室乃天子血脉,怎能因那些贱民手中的刀剑而感到畏惧呢?他们再强,遇到皇室兵将,也不过是臭鱼烂虾,只会慌忙逃命而已。” “皇兄教训的是,缙晓得了。” 在他们的花舫后面,是唐蔓蔓与蓝浅鹤几人的游船,白衣客抱剑坐在船头,玄衣客以同样的姿势坐在船后,像是两尊门神,从未被这样守护过的蓝浅鹤简直浑身不自在,尤其是撑船的是盲医这个瞎子,他真怕盲医一使劲,撞到别人的船上去。 唐蔓蔓趴在船板上,整个人都自闭了。 租花舫的钱是她卖了马车换的,要夸一句福德马车准备的精良,她卖了不少银子,租完花舫还剩下不少,被她存在了系统那,系统还感叹,这是宿主来这近一个月,赚到的第一桶金。 蓝浅鹤近些日子受她不少照顾,有心安慰她,可想想自己现在家破人亡,连偌大的蓝家宅院都烧成了废墟,有什么资格安慰别人呢?他神色越想越冷越苦,⑨⑩guang半晌,也自闭了。 盲医自得其乐的乘船,只听哐当一声,闭目的白衣客猛地睁开了眼,和近在咫尺的人对上视线。 对面刷的亮出长刀:“不长眼睛啊你们!” 作者有话说: 改一下错别字(12/21) 第十四章 白衣客眼神一凝,连身也未起,手中长剑一戳,就将对面的船侧戳了个窟窿,虽不至于沉船,可也好不到哪去。 她声音冷冽:“不准对先生无礼!” 对面那几人一愣,这才看到他们这一行撑船的竟然是个瞎子! 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叫着个瞎子撑船,怕不是要撑到阴沟里——”那几人笑说着,面色逐渐阴沉下来,“臭娘们还敢坏我们的船,找翻是吧!” 唐蔓蔓支棱起身子,盘腿坐在船斗里,仰头看向那几个大汉:“你们倒是有趣,虽是我等有错在先,可你们不仅口吐恶言伤人,还想要动武,我看,找翻的是你们才对。” 那大汉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上下转了两转:“若是想要赔礼道歉,你来陪陪我们也行,虽比不上灵秀楼里的姑娘,可瞧着肤白——” “不可对庄主无礼!”白衣客猛然起身,凛然的剑气自她周身倏而荡开,她以剑指天,狠狠下劈! “对庄主无礼者,杀无赦!” 她这一剑丝毫不留情面,银白色剑气直直将他们花舫劈成了两半,那几个大汉躲闪不及,扑通扑通掉进了水里。 被冰凉的湖水一激,他们这才知道是遇到了硬茬子! 几人对视一眼,当即一个猛子翻身入水,就要游到深处去,谁知道玄衣客一把抓住盲医手里的船杆一挑,就将一人挑上了空,他再一抓,就将人拎上了船,声音比之妹妹白衣客更冷:“说,是谁指使的你们?” 这大汉一个人能有玄衣客两个粗,却被轻松地拎着裤腰带悬在半空,他心知打不过,当然更不可能说实话,左右量他们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大汉眉宇间尤带怒意:“你们不仅毁了别人的船现在还想污蔑我,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盲医揣着手,摸着船斗走在玄衣客身边,修长手指间捏着一颗墨丸,在大汉眼前慌了一圈就塞进了他的嘴里,玄衣客配合着一敲,大汉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咽了下去,惊惧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 第24页 盲医竖起一根手指,语调温柔:“是毒药哦。” 下一瞬,大汉就感受到了剧毒的威力。 他眼耳口鼻皆流出黑色血迹,滴答滴答的滴落到船板上,玄衣客嫌恶的拿远一些,让那些血水滴进湖里。 下一秒,一条死鱼翻白肚浮了上来。 大汉瞬间吓破了胆:“我说、我说——” 咻—— 就在这刹那之间,一只箭矢自远处飞射而来,玄衣客另一手挥舞剑鞘去挡,谁知破水之声响起,大汉瞬间瞪大了眼,唇口无力的张开,大口黑色血液喷涌而出。 水下竟埋了人! 数个黑衣人自水下破水而出,手腕上具是闪着幽蓝暗光的□□,短暂的滞空之间,箭矢齐发! 大汉没等盲医把他毒死,反被水下的黑衣人一刀捅在了心口,玄衣客随手将人扔入水中,猜他那几个同伴怕是也糟了毒手。 唐蔓蔓凑到坐在船斗里的蓝浅鹤身边,发现后者看着她的目光格外复杂,不由问他:“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蓝浅鹤:“你是庄主?” 唐蔓蔓很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不像吗?” 蓝浅鹤顿时无言。 你觉得很像吗??? 两人在这里纠结她像不像浮云山庄庄主的问题,盲医也慢悠悠坐了过来,他一矮身进入船斗,一只箭矢从他头顶一飞而过。 白衣客玄衣客一人守在船头,一人守在船尾,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照在挥舞的长剑上,耀眼的剑光犹如炸裂的闪电将小花舫覆盖。 周围的花舫早在他们与那几个大汉起冲突的时候就远离了此处,现在倒是恰好免遭池鱼之殃。 裴缙与二皇子的花舫也是如此,他们靠到岸边,由几个护卫护着他们下了船,不远不近的观望。 裴缙认出中心船只乃是玄衣客他们,神情顿时一紧。 二皇子对此却不甚在意,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距离灵秀楼开门还有好些时候,皇兄带你去长长见识,总是这般一惊一乍可不好。” 裴缙:“长长见识?” 二皇子:“对,早听闻多宝楼今日有宝,若是能拍下来送与花魁,说不定能得见一面呢。” …… 这群黑衣人眼见刺杀不成便迅速遁走,与来时一般跃入水中,黑衣与碧沉湖水相融,很快不见踪影。 蓝浅鹤想了想,有些犹豫的道:“他们……相识杀手楼的刺客。” 唐蔓蔓想了想各影视剧小说中的设定,“杀手楼——不问前因不管后果,只拿钱杀人?” 蓝浅鹤:“对,若是三次刺杀不成,就会上他们白书,以后再不会接该人的任务。” “那就是说他们还会有两次。”唐蔓蔓推盲医继续去撑船,“等他们再来,我倒是要问问,到底是谁想要杀我。” 蓝浅鹤拽住盲医衣袖,他可不想再撞上谁的船——虽然有人家故意来让他们撞得因素在——倒是有些自责:“应该还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我,你们也不会招惹上那些人。” “你说的是追杀你的那些人吗?那些人触犯规则,就算不因为你也会杀的。”白衣客走了过来,将一只墨色箭矢递到唐蔓蔓面前,“确实是杀手楼。” 一个小小的“杀”字刻在箭矢末端,还真是嚣张至极。 撑船的变成了玄衣客。 因着刚才那场刺杀,接下来再也没花舫靠近他们,倒是意外清静了下来。 灵秀楼内,一个女子坐在桌边,左右忍不住,一把推开拦她的丫鬟,拎着裙摆气冲冲的跑下楼去。 “钱妈妈,凭什么她一来就能做花魁啊!” 作者有话说: 又签约失败了(QAQ)……要自闭了,今天先短小一下,明天继续正常更。 第十五章 钱妈妈正坐在梳妆台前,两个十二三的小丫鬟一个给她梳头发,一个在挑选珠玉。 女子进来她们连理都没理,那个挑选珠玉的小丫鬟拿起一只暗紫的绒花,朝着钱妈妈的头发上比划:“妈妈看这只绒花,衬妈妈的气色越加好了。” 钱妈妈看着铜镜,也很是满意:“一会就把它插在侧面,显眼一点。” 小丫鬟捂嘴轻笑:“是。” 女子狠狠一跺脚,小鞋将地板跺的砰砰响:“钱妈妈!” 小丫鬟还待再拿,钱妈妈按住她的手,两个小丫鬟跟在她身边的时间长了,顿时明白她的意思,躬身退到了一边,敛眉垂眸。 钱妈妈拿起梳子慢慢走到女子面前,眼神轻佻:“牡丹啊,妈妈我为你起名牡丹,就是因为你长相大气身段玲珑,可现在看来,你的脑子还赶不上花瓶实诚。” 女子一愣:“什、什么?” 钱妈妈轻柔的拉起女子手腕,将梳子放进她的手里。 “论看人眼色,你不如我那两个小丫鬟。”站在铜镜边的两个小丫鬟动也没动,听不见似的。 “论学识见识,你比不过新来的红胭——她能与我说千里外的沙漠,讲极北之地的雪原,聊春花秋月,谈风霜雨雪。而你,只会跟我显摆或是抱怨——你以为这样我就能看重你几分吗?” 女子脸色白了白,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番评价,钱妈妈见此,更是摇头:“瞧你,才说你几句就慌了,哪有花魁的派头。” “钱妈妈。” -- 第25页 一道温柔和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人看去,神情各有不同。 声音的主人仿佛察觉不到室内僵硬的气氛,招来身后的丫鬟上前,语调轻浅:“这是奴家一早去做的养颜汤,想着妈妈现在该是醒了,便端了送来。”她眼眸微转,落在僵在一旁的牡丹身上,“倒是没想到姐姐在这,幸而这养颜汤做的多些,姐姐若是不介意,不如尝尝妹妹的手艺。” 钱妈妈顿时笑开了花:“还是红胭有心,来,别站在门口,先进来,晚上你还要上台,一会吃完赶快去歇息……” 竟是完全将牡丹晾在了一边。 当错身而过的刹那,红胭侧首对恨恨看着她的牡丹莞尔一笑:“姐姐若是没有胃口,妹妹就不强求了。” 牡丹猛一甩袖愤愤离去,红胭唇角微勾。 钱妈妈叫两个丫鬟出去,当屋内只剩下她与红胭时,她整肃神色,挺直脊背,看向走近的红胭:“红胭姑娘一早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红胭坐在她身边,美目流转如有光华,便是此时,声音也一如既往的纤弱娇柔:“只是想来看看谁大早上坐不住罢了。” “要不要将她——”钱妈妈眼中划过一丝厉色。 “这倒不必。”红胭盛了一勺汤汁,递到钱妈妈前面,“不过是个可怜人,碍不到什么事就由着她去吧,心烦时候,还能找些乐子。” 钱妈妈垂下头喝汤,以此才掩饰自己眼中的嘲讽之色。 前几日,这红衣女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她的院子,而院内的龟公丫鬟皆是倒地不醒,而红衣女子如此,还娇娇柔柔的对她行了一礼,说道:“钱妈妈,奴家红胭,听闻灵秀楼花魁一位空虚依旧,不知妈妈……看奴家如何?” 红衣女子容貌甚是艳丽精致,如雨后阳光、晚之朝霞,第一面便觉惊艳,见之难忘。而声迤逦婉转不逊鸟啼,且从头至尾轻声细语温柔小意,钱妈妈曾叫楼内姑娘苦命学的娇软只需她轻轻一声“钱妈妈”便尽数呈现。 明月当空,银白月光尽情的泼洒在她红艳艳的伞盖上,又穿透纸伞漏下一两分抽射在她发髻的步摇上,润白的珍珠摇晃,如她的身影一般弱柳扶风,随风而动。 是钱妈妈开了三十年青楼也不曾见过的绝世美人。 前面的灵秀楼内饮酒声作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院内却如雪虐风饕,直叫钱妈妈心底发冷。 红衣女子见她不语,有些歉意的道:“那龟公见了奴家手脚便不干净,口中说些喜爱奴家的话,奴家便掏了他的心看上一看……妈妈不会怪罪奴家吧?” 她是美人,此时此刻却更胜厉鬼。 红胭面上懵懂,伞饰轻晃,垂到钱妈妈眼前。 “妈妈,您还没回答奴家呢。” 钱妈妈回过神来,将喝了一半的汤碗放下:“红胭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既然你不介意,妈妈自然不会拿她怎么样。” 只要能挣钱,她才不管这女子什么来头什么目的。 “好。”红胭唇角微勾,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那奴家去看看舞台布置的怎么样了。” 姑娘们和钱妈妈的住处都在灵秀楼后面的院子,红胭也不着急,出了院子后还顺手摘了朵花递给跟在她后面的小丫鬟,逗得小丫鬟脸颊通红后,才放过她加快脚步朝灵秀楼走去。 白天时灵秀楼内没什么人,红胭开门的时候轻手轻脚,小丫鬟跟在她的后面,就见她在门口顿住,随即躲在高大的盆栽后悄悄朝里望。 小丫鬟心下好奇,也探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跃入眼帘。 “是牡丹姑娘——” 红胭竖起手指点在小丫鬟唇前,摇了摇头。 这便是不要说的意思了。 小丫鬟顿时气鼓起嘴:“姑娘,您是花魁,她现在就是在坏您晚上的表演,咱们得去告诉妈妈!” 红胭推推她,两人出了灵秀楼,她轻声道:“若是告诉了妈妈,她一定会受罚的,说不定还会被妈妈贱卖给别人,那才可怕。” 小丫鬟:“可若是……” “没事,晚上我能处理好的。”红胭捏捏她的脸颊,“好姑娘,不要气啦。” 小丫鬟瘪嘴:“姑娘就是心善,若是搁别的姑娘见到了,早就跑到妈妈那告状去了。” 红胭笑笑,没有再说话。 傍晚时候,整条街就像是活过来一般,华茂湖上的花舫船头点起了精致的花灯,街上的店门口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吆喝声招呼声,偶有江湖人磕碰起来,还有兵刃相碰的锵锵声。 灵秀楼前早就聚集了大片人。头戴布巾穿着棉布袍的书生、玉冠束发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穿着各色各异的江湖人,他们之间泾渭分明互不交谈,唯有书生之间相互作揖见礼。 唐蔓蔓坐在灵秀楼斜对面的茶馆二楼,吃着小食朝下看的津津有味。 蓝浅鹤坐在她对面,对她的兴味丝毫不能理解。 此时这包房内就他们两人,据唐蔓蔓所说,玄衣客护着盲医去看花魁去了,而白衣客则暗中保护他们。 蓝浅鹤摸不着头脑。 不说玄衣客的性子冷淡不可能去看花魁,盲医虽性子温和平缓,偶尔爱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可他去看花魁?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自认对他们的性格有所了解,所以说他们单纯去看花魁,他是万万不信的。 -- 第26页 是以他悄默默凑近唐蔓蔓,气音的道:“你说实话,他们是去干什么的?” 唐蔓蔓被他谨慎的模样感染,也微微起身趴在桌子上用气声回道:“下毒——” 蓝浅鹤猛地后仰,震惊的看着她:“你认真的?!” 他连压低声音都顾不上了。 唐蔓蔓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身子一松坐回椅子,两手一摊:“你看,我说了实话你却又不信了。” 蓝浅鹤只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他看向窗外,此时灵秀楼开了大门,那些人却没急着进,四个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姑娘走了出来,每人手执一个花篮,花魁初演可不似平时,得交了足够的银子才能踏上门槛,之后更是有种种考校来确定座位,规矩越多,这群人便越是追捧痴狂。 书生和显贵他不认识,便将目光主要放在了江湖人身上。 四大家之一的裴家二子、兵器谱排名第三的狂刀、烈焰山庄的庄主……无数叫得上名号的江湖人齐聚于此,甚至—— “剑仙竟也在!” 只见长街尽头,一个珠光宝气的身影伴着一白衣的素净身影缓缓走近,脚步一转,看到什么似的,那珠光宝气的人拉着白衣快走几步。 蓝浅鹤看的目不转睛,只见他们一步步走近人群,走到了—— 盲医和玄衣客面前! 蓝浅鹤:??? 他方才可是一只注意着,怎么没看到他们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唐蔓蔓小口饮茶,被茶水苦的暗暗咬了咬舌头。 听着系统成串的关键度7、8汇报,不仅咂舌。 她先前有所预料,却发现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远远地低估了灵秀楼花魁的号召力。 也许她该叫红胭找一找灵秀楼背后的主人,说不定能钓出一条大鱼来。 至于剑仙…… 剑仙总该有钱吧,盲医和玄衣客两个人掰不出半文钱,自从在腾城遇到他们起,唐蔓蔓就算着这一刻“吃大户”呢。 当时别看盲医只顾着和卖唱女巧儿纠缠她那篮子黄花,可实际上系统的提示是一点没忘。 【距离关键人物一百米以内,关键度:7。】 【距离关键人物一百米以内,关键度:9。】 当今天下,关键度除皇族外如此之高且叫玄衣客都不能轻易感知的存在,除了剑仙,不做第二人选。 第十六章 唐蔓蔓知道了那是剑仙,盲医和玄衣客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淡看着他们走近。 那一身珠光宝气的男子两手抱拳作揖,似很是欣喜:“在下向轮,这是习修竹。二位可能不知道,在下于腾城与二位有一面之缘,只是时间匆忙没来得及与二位打声招呼,今日得见,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盲医唇角微勾,微微转向他的方向同样作礼:“在下盲医,这是我的同伴,名为玄衣客。” “玄衣客?”向轮与面色稍显冷淡的习修竹对视一眼,而后转过来笑道,“不仅是个好名字,还有气势的很,若仅是在外报出名号,就已经压人一头了。” 习修竹点了点头:“与你的剑很相配。” 玄衣客一身黑衣,手中的剑鞘也是玄铁铸成,剑鞘流畅而简单无花纹,与他人一般纯粹澄澈,在习修竹看来,比之那些满口侠义的人可要顺眼的多。 他冷,玄衣客比他更冷,稍一点头,在嘈杂的街上声音却清晰的落入几人耳中:“你也是。” 盲医拍了拍他的肩,对被冷到的向轮笑道:“他便是这个性子,指望他能多说几句话是不可能的。” 向轮哈哈笑了两声,偷偷用手指示意站在他侧后的习修竹:“他也是这样,对我说话的还没有跟剑说的多,让他们两个剑痴去聊吧。还不知道——哎?你叫盲医,我是该叫你盲先生好还是医先生好?” 习修竹暗暗瞥了他一眼,还未说几句话,就原形毕露了。 不过他懒得管性子跳脱的向轮,径自对玄衣客发出邀请:“他日有空,可论剑。” 玄衣客再一点头:“好。” 而盲医看着大大咧咧的向轮,心中暗暗回忆了一下玄衣客的人设。 玄衣客好剑而不痴剑,可不是什么剑痴,与习修竹相比,差别大着呢。 至于称呼…… “称在下盲医就好。” 向轮挑眉:“前些日子我还听说了一个叫梦想家的墨客,写了半本书后逃没了影,可怜我揣着半本书,找了他大半个月都没找到人。” 他打量了下盲医和玄衣客,忽而小声道:“说来你们的名字还颇为相似,你若是认识那梦想家,可一定要他赶快把下半本写出来。” 盲医笑笑既没有承认也没优否认,而是转问起他们为何出现在这。 向轮很是坦然:“自然是来看花魁的了,灵秀楼几年才能出一个花魁,若是见不到岂不是太亏了。” 他话音一转:“盲医你也是来看花魁的?” 这话就有意思,盲医蒙着双眼,能有什么可看的? 向轮双眼紧紧盯着盲医,想要捕捉到他面上任何一丝不对的表情,谁知盲医比他还要坦然。 比一般男子稍秀气而显得格外温和的眉梢微挑,盲医伸出手,张开五指,随着话音缓缓合上一指。 “人有五感,在下虽眼盲而不能视,可另四感——声、闻、味、触却是完好的。想来灵秀楼的花魁也不知是有形可看,否则实在是难以服众才对。” -- 第27页 向轮哈哈大笑:“你说的对,是我想岔了——别人都进去了,咱们也进去吧,作为方才冒犯的赔礼,这次便由我来请客。” 于是茶馆的二楼小包房内,蓝浅鹤就见四人不知说了什么,那就差把“我有钱”三个字刻在脑门上的人一伸手,邀着盲医走了进去。 衬得跟在后面的玄衣客和剑仙仿佛保镖。 蓝浅鹤颇为惊奇:“盲医说了什么竟就让向轮主动请他进去了?” 唐蔓蔓看他一眼,反问道:“怎么了?” 蓝浅鹤显然也是知道向轮这号人物的,闻言喝了一大口茶水,又喊小二添茶,才继续道:“向轮这人很奇怪又很聪明,而且他与朝廷颇有来往,江湖人大多看不起他。曾经一次追杀让他不知怎么与剑仙交上了朋友,听闻他近日又招惹了人,杀手楼已经杀了他两次,剑仙在他身边是为了保护他——这都是我爹告诉我的,还让我远着他走,只是没想到……” 话不过三句又触及伤心事,他神色沉静下来,不见刚才眉飞色舞的模样。 唐蔓蔓暗暗叹一口气,现在她还记得华灯下初见他的时候是何等的少年意气,现在不过一月,就已经蒙上了一层哀沉雾气。 她的声音如这茶清冽:“我会帮你报仇。” 她目光落在窗外,似在看街上热闹得人群,似透过层层建筑,看这个世界。 她会为这任性妄为的江湖套上律法的绳索,以规则定义自由,也会…… 另一边,向轮果然财大气粗,那厢书生还在对着书写在绸布上的谜题绞尽脑汁的想答案,希望以此来提前博得花魁的好感。而他们一行四人,又向轮钱财开道,大笔大笔的钞票撒出去,成功得到了正对舞台的二楼包间——的临间。 向轮很是不满,他难得又交到合眼缘的朋友,怎么能不坐在最好的座位里! 他手伸进怀里,“啪”的一声,又是一张面额千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叫他们出来给本少爷让座!” 领路的丫鬟极为忍耐的吞咽一口唾液,两眼死死盯着压在他指下的一打银票,艰难道:“公子,灵秀楼有规定的——” “啪”“啪”,又是两张。 小丫鬟:“规、规定银票、不是,规定入座的客人——” 眼见小丫鬟嘴角都快要哭出来,习修竹轻叹口气,将最下的银票抽出递给小丫鬟:“我们就要这间,上些好酒好菜即可。” 逼得剑仙说如此不剑仙的话,不愧是向轮。 小丫鬟感恩戴德的逃也似的跑出了包间,他哼哼几声,不甘不愿的将银票重新揣进怀里。 他们临间,二皇子荆纭左拥右抱,看着荆缙紧张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六弟,你这样可是不行,将来父皇赐婚有了妻妾再这般青涩,可是会被嘲笑的。” 荆缙躲了躲靠过来的女子,不太自在的道:“缙的情况皇兄是知道的,实在难以如皇兄这般轻松惬意,皇兄莫要再为难弟弟了。” 看他这样,荆纭才挥挥手叫他身边的女子离开,自己咬着美人送到嘴边的水果,享受起来,只余光落在荆缙身上,暗含得意轻视。 他听闻进京的路上荆缙躲过了刺客还以为他有些手段,却没想到不过是个女子靠近都能让他丑态毕露的毛头小子,母后还叫他小心着点,实在是操心多余。 时间渐逝,向轮看向台上,沉声道:“来了。” 盲医坐在他对面,闻声微微探身,修长手指搭在宽窗边缘,指缘在灵秀楼内红灯笼光照下泛着浅浅的红。 一楼众人忽的闻到一股浅淡的香甜味道。 灵秀楼内本就各色香味混杂在一处,这清香却叫人难以忽视,直叫人下意识追寻而去,就连在人间走动的衣衫浅薄的美貌女子都叫人忽视,看不进眼底。 “这是……花?” 有人伸手去接,浅粉的花瓣飘飘扬扬落尽他的掌心,愕然抬头,无数花瓣从楼顶倾泻而下,便是风吹桃花林也比不上这刹那飘落下的花瓣,这花瓣落在一楼众人的手上肩上,落进他们面前的酒杯之中,如妖媚的舞娘在他们面前起舞,纤纤素手自他们鼻端挥过,带起令人神往的清香。 忽有人高声道:“快看!” 花瓣之中,数道红绸垂落而下,晃动间叫人看不真切,就在此时,楼内分站四周的女子手中轻晃,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一道火红身影蓦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清香越加浓郁。 “花魁!是花魁来了!” “好美!” 一身火红的女子仿佛从天上飞来,轻飘飘没有一丝重量,她红色绣鞋鞋尖轻点,如蜻蜓点水落在舞台正中,面上的半张红狐面具遮住她上半张脸,露出她白皙的脸颊和红润嘴唇,那唇角微勾,指捏兰花自颊边垂下,眼尾微挑,扫过台下。 只这一个动作,便听闻片片吸气声。 向轮抬至唇边的酒久久未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红衣女子,喃喃道:“世间竟还有如此……” 他竟一时词穷了。 习修竹眉心微皱,双眼亦牢牢盯住那红衣女子,却不见半点痴迷神色:“她会武。” 向轮下意识回他:“花魁方才那一落,轻功确实了得。” 习修竹无奈瞥他一眼:“我说的非是轻功,而是身手武艺。” 向轮终于难得回头看了他一眼:“有多强?” -- 第28页 习修竹:“你不是她的对手。” 向轮倒吸一口气,他自认虽不算顶尖之流,可也不若,这花魁竟比他还强。 他被美色所迷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思及方才的清香,神色一变:“不好!” 他一跃而起,却被玄衣客按住肩膀。 习修竹看向后者,却连个冷漠的眼神都无。 盲医依旧浅笑着,手从窗沿收了回来:“何必着急,不如看完这一场。” 舞台中央,层层鲜艳花瓣之上,美艳的女子轻抬红伞,伞缘珠穗相碰,叮铃作响。 “奴家红胭,奉庄主之命献上一舞,名为‘葬魂’。” 第十七章 裴缙感觉有些不对。 他抬手按在自己心脏位置,只觉眼底恍惚,视线中仿佛又有花瓣落下,舞台中央翩然舞动的人在抬腿的刹那分作数个,又在下一瞬合在一起,她衣饰上的装饰显眼无比,放大又缩小…… 裴缙猛地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坐在他对面的荆纭反应更大,他伸手扣住依偎在他身上的女子衣襟,咬牙道:“你们竟敢下毒!” 下毒? 荆缙一愣,他这是中毒了? 他匆忙扫视一眼,这才发觉原本吵闹的灵秀楼不知何时开始安静无比,底下的客人皆是浑身酸软的扶着桌椅,一双双或惊疑或恐惧的目光看向中央忘情舞蹈的女子,再不见一丝痴迷。 被荆纭抓住的女子连连否认,都快要哭出来:“殿下明鉴,奴家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给您下毒啊!” 一连串“扑通”声响起。 荆缙回头,只见跟随他们出来的侍卫软倒在地,拔出一半的剑摔在地上,狼狈无比。 他忽地响起那女子说的“庄主”二字。 难道这是……浮云山庄做的?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像是知道没人能开门似的,三声过后,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一个身着浅紫衣衫的男子缓步走来,白折扇哗啦张开遮住他的唇角,露出一双桃花眼来。 他执扇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不似女子般柔弱无骨却无端叫人移不开视线,声音与楼下的铃声相和:“草民见过二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庄主无意得罪二位,特叫草民来为二位殿下解毒。” 他扇沿轻抖,继而轻缓的合上。 一阵奇怪的异香在包间内弥漫,还未溢出窗外就消散了。 侍卫纷纷起身,刹那之间紫衣男子后退一步,木门轻阖,荆纭狠狠一锤桌子,震得酒盏都抖一抖。 “真是好大的胆子!” 荆缙:“皇兄,你看。” 荆纭低头,一怔:“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只见一巴掌大的深色小盒置于桌面之上,盒子样式古朴,在紫衣男子进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放下的,甚至于他站在门口,一步都未踏入过。 荆缙瞥一眼荆纭,见他神色警惕,便明白他是怕上面有毒,思及盲医等人的身份,自己探身将盒子拿了起来,打开的瞬间,顿时惹来一阵惊呼。 里面竟是一个同盒子差不多大小的夜明珠,晶莹剔透在盒内散发着幽荧光芒,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荆纭都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在夜明珠侧,还有一张纸条,写着无意冒犯赔罪云云,可谓是给足了荆纭的面子。 如此厚礼,荆纭脸上的气瞬间就消了下去,他从荆缙手中拿过盒子,竟是自己亲自收了起来。 一楼,红胭腰肢缓摆,轻轻一跃,整个人如蝴蝶一般飘然而落,大片大片的花瓣炸开,等花瓣落地,台上哪还有那火红的身影,只有吟唱似的轻柔女音在楼内回荡—— “铃一响,海清河晏;铃又响,时和岁丰;铃再响,天下太平。” 然后呢?然后就没了。 今晚交了大价钱来看花魁演出的人气个半死,可他们现在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谈何去找人问个清楚? 几乎没人去管红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有几个书生在的圈子,对她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鸨母钱妈妈亦是吓个半死,偏红胭自舞台上消失之后还回来找她,她却连冷脸都不敢给她看,讪笑着等她吩咐。 红胭仍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亲密的拉着她的手:“钱妈妈,接下来还得麻烦您招待下那些人呢,过个两三天他们身上的毒自然就消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先记恨奴家,还是先要将气出在灵秀楼上……” 她以袖掩唇轻笑,眼尾殷红:“妈妈不要生气,想来妈妈背后的人总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对了,妈妈也在担心楼内的丫鬟姑娘吧,放心,奴家下毒专挑了人,妈妈的身体啊,健健康康的呢。” 钱妈妈被她气的直倒吸气,被她握住的手都在抖,却不得不笑着道:“妈妈我真是没想到红胭姑娘如此厉害,不知红胭说的庄主是什么人,能否与妈妈说说。” 红胭莞尔一笑:“自然是说得的。庄主胸有沟壑,天下之事莫有不知,妈妈若是见到了庄主,定然也会喜欢她。” 钱妈妈心中冷笑,她若是见到了,别说喜欢,该恨不得一刀捅死才是。 何况这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钱妈妈颇为心累,左右拿她没办法,就存了赶人的心:“红胭想来也完成了你家庄主的任务,妈妈就不强留你了。” -- 第29页 赶快走,省的她看了心烦。 谁知艳丽女子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惊讶万分:“妈妈说的什么话,奴家是灵秀楼的花魁,怎么能走呢!” 这竟是还要留在灵秀楼做花魁的意思! 二楼小包间内,玄衣客早已收回按住向轮的手,石雕似的站在盲医身后,后者慢条斯理的抿一口茶水,轻叹:“唉,凉了。” 向轮黑黢黢的眼珠瞪着他,像是才认识他一般:“我还以为阁下是正人君子,没想到是助纣为虐的小人!” 习修竹看着他们,看似没有动作实际默默运气想将毒祛出去。 盲医忽而一笑:“阁下怎么能因此就咬定在下是小人呢?何况这毒一不会伤身、二不会死人,只消等上几天,自然而然就消去了。” 向轮一怔,满脑袋问号:“你怎么知道——你懂医术!难怪你叫盲医……你和那红胭姑娘是一伙的?可这毒既然不伤身不死人,你们下毒做什么?” 难道是玩吗? 盲医不语,只浅笑着面对他,让他自己猜测。 而向轮也确实聪慧非常。 “难怪我说梦想家的时候你没有什么别的表示,他根本就是你们的人,他写浮云山庄,近日江湖上传的浮云导世便是你们。你们私自对人行刑,甚至以律法自居来审判世人——还真是自傲的很。” 他神色冷漠,再不见楼下时的嬉笑亲近,显然对浮云山庄的行为很是看不惯。 盲医慢条斯理的再给自己倒一杯冷茶,递给站在身后的玄衣客,玄衣客默默用内里热茶,盲医再递到自己嘴边呷一口,满足的舒出一口气。 “‘铃一响,海清河晏;铃又响,时和岁丰;铃再响,天下太平。’庄主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告知世人,浮云山庄再次面世,律法当头,再想要肆无忌惮行事,是行不通的。” 向轮冷笑:“那敢问楼下之人都犯了什么错,在下与好友又犯了什么错,值得贵庄不惜得罪天下人也要大张旗鼓的下毒。” “啊。”盲医眉心微皱,“那可就多啦。” 此时,习修竹仍在暗暗使劲。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条:漠视人命。” 第二根手指:“第二条:目无法纪。” 第三根手指…… 直至五根手指全部竖起又一一收回,盲医放下手,猫猫揣手一般埋在袖子里。 “庄主她心怀天下,看到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是忍不住要管上一管的。”他又恢复那份温和儒雅的姿态,缓缓起身,“我等皆为庄主所养,庄主所希望的,便是我等所希望的,而庄主想要做到的事,便是拼上我等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在这里奉劝阁下一句,看热闹可以,切莫以身入局。” 向轮:“若是我已身在局中了呢?” 此时,习修竹仍在暗暗使劲。 盲医往外迈的步子一顿,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向轮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 盲医埋在袖子中的手探出一半,食指中指一岔,同时指向向轮和习修竹两人:“带走。” 玄衣客一手拎起向轮衣领,另一手朝习修竹抓去。 习修竹不愧被誉为剑仙,在向轮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时都能拔剑,可惜此时的他反应力大大下降,玄衣客仅仅伸出一根手指就把他拔出的剑按了回去。 习修竹:“……” 盲医仿佛现在才想起来似的,提醒道:“这毒运功是逼不出去的。在下看你刚才那么努力,实在是感叹万分,现在这时代,如剑仙这般肯稳扎稳打的人,不多了。” 习修竹:“……”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 灵秀楼斜对面,唐蔓蔓起身撂下一块碎银,抓起蓝浅鹤的手腕就往外走。 后者的一口茶还没喝完,被她猛地一拽差点没洒在身上:“怎么了,这么急?” 唐蔓蔓:“当然是搞完事跑路了。” 蓝浅鹤神色恍惚:合着你之前说下毒是认真的?! 唐蔓蔓挺胸抬头,很是傲然:“那当然,我唐蔓蔓从不说假话。” 蓝浅鹤这才发现,他竟然把话问了出来。 他比扯着他的唐蔓蔓高上许多,此时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满目不解。 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容貌清秀,唯有笑起来的时候带给人一股亲和感叫人忍不住放下戒备。可除此之外甚至再找不出一点突出,脚步虚浮没有武功,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甚至他此时若是起了坏心,定能叫她横死当场。 这样一个说得上普通的女子,究竟是怎么叫白衣客之流的能人异士尊她为主的?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八章 盲医不至于在一楼还躺着大片人的时候大张旗鼓的下楼,于是他们绕到另一边临街的地方,玄衣客拎着两人一跃而下,盲医则是浅笑着伸出手,从天而降的白衣女子抓着他的手,轻松将他带下了楼。 这白衣女子自然是白衣客。 还像看盲医怎么下来的向轮顿时失望:“我倒是忘了,你们还有一个女剑客。” 他忽而来了性质,冲走在盲医身边的白衣客问道:“像你和玄衣客这样的人你们还有多少?很多吗?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庄主真是了不得,天下间百年才出一个剑仙,结果你们一来,剑仙都成量产的了。” 量产剑仙习修竹:“……” -- 第30页 白衣客瞥了一眼被拎着走路的向轮,没理他,而是问盲医:“先生,为何要带这个话痨回去?” 向轮:“喂,你说谁话痨呢!” 盲医走在前面,半点不像是看不见的样子。 “本来想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但是在下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向轮呼吸一止,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盲医慢悠悠道:“杀手楼应是来杀白衣客你的,你前些日子为救蓝浅鹤杀了不少江湖人,他们打不过你,自然就去雇佣杀手楼的人;而杀手楼的人同时也在追杀向轮——这一点在下倒是很好奇,你做了什么,值得人雇佣他们追杀你?” 从中听出一丝不屑的向轮心中后悔先前被他温文尔雅的外表欺骗,面上的神色却正经了几分:“原来蓝浅鹤在你们手里,难怪我找了他那么久都没找到人。” 听了这话,白衣客终于搭理了他:“你找蓝浅鹤做什么?” 向轮用刚才白衣客瞥他的同款眼神瞥了回去,当做没听见继续自己的话题:“早先我听到什么秘籍出世的消息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紧接着就听到了各大派围攻蓝家的事,等我赶到的时候,蓝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房子烧的精光,我一下子就明白,这哪是要找秘籍,是蓝家知道了什么事,明目张胆的灭口呢。” 他缓了口气,扭头看向玄衣客:“你能不能换个姿势拎着我?” 玄衣客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是我妹妹。” 意思是我妹妹的话你都听不到,还指望换姿势? 向轮:“……蓝家的尸体里没有蓝浅鹤的,于是我就开始找蓝浅鹤,结果就被追杀了。” 盲医:“那么多人都在找蓝浅鹤,为什么独独追杀你?” 向轮突然骄傲:“那些人都是人云亦云的莽夫,连动脑子思考都不会,被人当了刀使还意识不到。而我不同,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可惜没人听我说话,还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盲医笑了笑:“未尽之语,你不愿意说,在下不会逼你。” 向轮装傻:“你在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白衣客发出一声冷笑。 向轮闭上了嘴巴。 盲医领着他们慢慢走过人群,穿进小巷,趁着夜色,都没人注意到他们。 对门的老张大爷握着一瓶酒壶,正脸蛋红红的仰头往嘴里灌,余光瞥见当先走来一身白的盲医,顿时一撤,差点把酒倒进鼻子里。 “咳咳咳——” 盲医忽而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对向老张的方向:“您倒是有兴致。” 老张意识不到盲医看不见似的,匆忙将酒壶往身后藏,眼神闪烁:“哪、哪有,老头子我、额、对,就是看你们半天没回来有点担心你们!” 盲医:“那还真是要感谢阁下的担心,在下及同伴不仅没事,还带回了战利品。” 战利品一号向轮:“……” 战利品二号习修竹:“……” 老张瞄一眼一身珠宝比他头顶的红灯笼都闪亮的向轮和有些眼熟一身凛然剑意的习修竹:“哈、哈哈。” 盲医仿佛看不出来他的尴尬:“看样子阁下的内伤好的差不多了,在下倒是有件事需要阁下帮忙。” 老张一下子来了兴味:“说说什么事,竟然能让你们来找我帮忙。” “帮在下去接一个人,随后贴身保护即可。” …… 灵秀楼内,荆缙跟在荆纭身后下了楼。 侍卫前后保护着他们,看到一楼的盛况都是一愣。 不说江湖人那边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打坐调息,单说书生那圈,相互之间搀扶着,时不时响起几声“最毒妇人心”的悲叹来。 天下间除了不讲道理的江湖人外,谁都怕读书人的笔杆子,钱妈妈躬身陪在那些人中间,头发都快愁白了。 何况除了读书人,还有达官显贵呢。 可怜钱妈妈连来了哪些达官显贵都不知道,更何谈去赔罪了,她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差人拿上红胭交给她的一个个小盒子,送去给哪些包厢。 这些盒子里面当然不是夜明珠,唐蔓蔓才没有那么好心和大方,而是一份小惊喜。 至于对收到小盒子的人来说能不能喜得起来,就另说了。 有了对比之后,荆纭摸着自己怀里的小盒子,顿时感觉精神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另一边,钱妈妈也看到了他们,连忙跟那些书生告罪,颠颠的跑了过来:“哎呀二殿下,真是——” 荆纭一摆手:“停,不用说什么,替本殿给红胭姑娘传个信,改日再来拜访。” 钱妈妈一愣。 这二皇子什么意思?为了美色连命都不要了? 荆纭一行大摇大摆的走了。 不认识他们的人气愤的指着他们对钱妈妈大声质问:“他们是谁?为什么他们没事!” “凭什么他们就能走出去!” 一楼的人可还身体麻木动弹不得呢。 钱妈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因为荆纭一行人引起的喧闹灵秀楼内吵翻了天的时候,中间的舞台轰隆一声,塌了! 铺洒在舞台上的花瓣顿时飞扬起来,钱妈妈脑袋里的那根弦啪的一声就断了。 “怎么回事!谁搭的台子给老娘滚出来!” -- 第31页 …… 唐蔓蔓磨着药粉,像是这一天根本没出门似的漫不经心,反倒是蓝浅鹤,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停不下来。 唐蔓蔓直眼晕:“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要是实在没事做,就过来磨药粉。” 就在此时,盲医等人进来了。 玄衣客放大型娃娃似的将向轮和习修竹撂在小方桌两边的椅子上,白衣客跟在后面,对向轮古怪的姿势发以嘲讽的声音。 向轮:“……” 习修竹默默调整姿势,毕竟他内力比向轮深厚许多,在这种时候还是有些优势的。 蓝浅鹤看着向轮和表情不太友好的习修竹,整个人一跳:“你怎么把他们带回来了!” 盲医没理一惊一乍的某人,径自走到唐蔓蔓面前,拿过她手里的药杵递到蓝浅鹤面前,后者出于被扎了好几天的恐惧残留,下意识接了过来。 “蔓蔓,接下来江湖应会乱上一阵,你有什么打算?” 唐蔓蔓摸了摸下巴:“当然是一件一件来了。你就先在这坐镇医馆,玄衣客留下保护你,那些江湖人可不是好应付的。” 她转移视线,目光落在蓝浅鹤身上:“至于我,就出门溜达一趟。” 向轮终于调整好姿势,抗议道:“那我们呢!” 唐蔓蔓露出惊异的表情:“剑仙我认识,你谁啊?” 话虽这么说着,她还是从盲医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打开凑到习修竹和向轮面前晃了晃。 向轮看她那般自然的动作,除了蓝浅鹤仿佛没人意识到她的动作有多大胆,到底嘴欠没忍住:“你是什么人?盲医这家伙的夫人?” 话说完,立即收到了玄白二人的瞪视,蓝浅鹤的更是仿佛见到了什么稀奇物种,他嘴唇快速开合,念念有词:“难怪老爹不让我接触你原来这么会得罪人的……” 向轮:“喂!你谁啊,我可都听见了!” 这话一出,不仅盲医面露惊讶,就连一向表情稀缺的玄衣客都震惊了。 合着你找蓝浅鹤,却不认识本人啊! 等知道他就是蓝浅鹤之后,向轮有劲了,也理直气壮了:“我又没见过他,当然不认识。” 习修竹闭上双眼,二十余年的人生之中,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向轮絮絮叨叨:“盲医叫你蔓蔓,这名字可和他们的格式不一样,你也是浮云山庄的人?哦,那他是蓝浅鹤,我还以为现在他得卧床不起呢。”他转回视线,“如此看来盲医你医术果真不错啊,不过也是,能做出习修竹都驱不出来的毒药,世间也没几个人。” 习修竹眉梢微抖,虽面无表情,却微微透露出一丝痛苦。 你聊天就聊天,为什么要扯上他。 在向轮的据理力争之下,最终方案是盲医和玄衣客坐镇小医馆,来给这次的下毒收拾烂摊子;唐蔓蔓蓝浅鹤及向轮习修竹四人去调查蓝家灭门惨案的凶手,还蓝浅鹤一个公道。 无论是谁,都没提白衣客。 唐蔓蔓是想着让白衣客去给杀手楼来个回马枪,而向轮则是觉得队伍里有自己这一个杀手楼的目标就够了,不用再增加一个。 此时夜深,商量完之后,唐蔓蔓一摊手,看向想要跟着她往后堂走的向轮和最近习惯性保护向轮而跟在他身后的习修竹:“后面只有两间房,没你们的位置了。” 向轮悲愤的——去住了对门老张大爷的小酒馆。 能感受到老张大爷一身澎湃功力的习修竹:“……” 第十九章 灵秀楼后面的小院之中,红胭坐在小溪流旁,纤纤指尖捏着一只不足掌心大的小玉碗,慢条斯理的取了一碗溪水,倒入研钵中,和殷红的花瓣混合。 这小溪是从灵秀楼的花园湖水中引流来的,流经大半花园,经常携带着几片花瓣,看起来诗意至极。 小溪边种了柳树,此时临秋,细长的叶子时不时飘落几片,星星般簇拥着的小花地毯似的开满了两边,跪坐其中的女子垂着眼帘,鬓边的碎发被微风浮动,叮叮的玉杵锤捣声规律的响起,似与溪水击石相和。 大皇子荆纮推开院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钱妈妈跟在他的身后,她惯来会察言观色,见荆纮不言不语的站着,就也一动不动的等在他身后,装作是个哑巴。 还是红胭先停下动作,蝴蝶振翅般的轻抬眼睫,看向站在门口的高大男子。 她的身份本应不认识大皇子,但若是要维持浮云山庄高大上的庄设的话,认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于是红胭轻柔的抚去膝上飘落的金黄柳叶,缓缓站起福礼:“奴家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荆纮像是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扶住她双臂:“快起来——” 可紧接着他就想起此行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收也不是扶也不是。 他又一顿:“你知道本王?” 红胭莞尔一笑:“您是当今圣上唯一赐王位的皇子,便是二皇子都还未得王位,奴家怎么能不知道您呢?” 这话说到了荆纮的心坎里,他面上不自觉带了笑意,还未收回的手干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扶起:“本王倒是没想到,你一介女子,竟还有这般的见识。” 红胭唇角微勾,丝毫不为这话中透出来的鄙夷气愤,反倒像是真受到夸奖似的再一福身,邀请他去树下的石椅小坐。 -- 第32页 钱妈妈还站在门口,看着荆纮和红胭你好我好的坐到了树下,满目不敢置信。 她知道红胭长的是万里挑一的好,她就没见过比她还好看的人,可她万万没想到出自皇宫又一手建立灵秀楼的荆纮会在一见面就被她迷了心神,不说问罪,连茶都要喝上了。 小丫鬟去将近几日红胭新得的好茶拿了来,茶叶金黄,像是某种花瓣所制,偶有一日红胭曾泡过,香味悠远清甜,与现在市面上的所有茶叶都不一样。 美人沏茶,不仅人美,一举一动亦如舞蹈一般,荆纮看着浅金色的茶液,不禁端到鼻端轻嗅,一阵幽淡的花香传入鼻端,让他神魂一清。 “这是?” 红胭轻轻笑着:“这茶可是废了好一番力气呢。” 荆纮好奇的探身,做出倾听之态:“怎么说?” 红胭轻飘飘道:“奴家自浮云山庄而来,想来王爷到此,也是为了这事。”见荆纮神色一变,她安抚的拍了拍他执茶杯的手背,余光瞥向钱妈妈。 钱妈妈当即懂得后面的话不是她能听的,在荆纮出声前连忙告退。 荆纮看向红胭。 后者慢慢捻动花瓣填入茶壶中,声音轻缓:“浮云山庄乃是先皇所立,只是老庄主逝去后浮云山庄避世不出,直到现在的庄主即位,我等才再次出世。” 荆纮看着她,女子面容平静,沏茶的动作没有一丝迟钝——不像是说谎。 他心神巨震,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红胭:“浮云山庄身在浮云,心有天下以卫龙子。浮云山庄为辅佐帝王护佑黎民而生,现今天下纷乱,奴家斗胆,恳请王爷——” “住嘴!”荆纮几乎是跳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你可知你说的是要诛九族的话!” 红胭抬头,殷红的眼尾溢出两滴晶莹泪珠:“若能以此劝得王爷醒悟,奴家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荆纮双目牢牢盯着她,欺身压进:“你们若真心为皇室为天下,怎么不去寻吾父皇,而是在这里教唆蛊惑于本王?” 红胭苦笑:“王爷当真不知吗?” 当真不知? 荆纮一窒。他既然能创下叫天下人向往的灵秀楼,自然也知道天下大势,皇室与江湖人井水不犯河水看似安定,可这本身就代表了问题。 更是因为他知道,他才会创下灵秀楼。 七年前他找到钱妈妈,重金买下当时的青楼,一步步改造成如今的样子,若说他没有什么想法,那自然是假的。 红胭看着他表情变换眼神闪动,觉得稳了。 这就是反问的好处,都不用她说什么,人家自己就脑补完了。 荆纮重新坐下,换了个话题:“你们既然知道灵秀楼是本王手下,还敢当众下毒坏本王的好事,不怕本王抓你,反而在这等着本王,真是好大的胆子!” “非也非也,王爷息怒。就是知道是王爷,才这般做的。”她话锋一转,“听闻王爷接下调查刺杀六皇子一案,可有了头绪?” 荆纮皱眉:“还未。” 红胭:“奴家虽下毒,却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只要歇上两三日就能痊愈,中毒者众,王爷何不趁着现在一一审查他们,调查究竟是谁刺杀六皇子?不说官员不敢拒绝王爷调查,武艺高强的江湖人……他们也反抗不了王爷,不说寻到主使,只要能找到蛛丝马迹,也是好事一桩。” 她越说,荆纮眼底越亮。 他近几日正为调查进度卡住苦恼不已,没行到红胭这里竟然给了他一个好方向。 这般想着,他神色渐沉。若是父皇催的急,就不要怪他随便拉人顶缸了,而且还有皇弟他们的党羽…… “灵秀楼有姑娘做花魁是本王之幸,若有机会,还请姑娘替本王谢谢你家主子。改日有空,本王再来拜访。” 荆纮来得及走的也快,院门关上,小院落中除红胭外再无一人。 她盖上茶盒,将剩余的茶水倒入树下,声音几不可闻。 “原来这灵秀楼,在大皇子的名下……” 她设想了数个灵秀楼背后人选,各有一套说辞,只是没想到,鱼上钩的这么快。 大皇子背地里开了捞金的青楼,天下人争相向往;二皇子勾结侧妃之父那一洲之财,兼之搜罗美女赠与下属……想来剩下的几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人生到底太顺遂了些。” 唯有六皇子荆缙夹在一群虎狼之间,像是只无害的小绵羊,若没有他们的帮助,怕是早就死了百八十回。 红胭轻叹。 小丫鬟此时回来,听见她叹气,不解的问她:“姑娘可是有愁心事?” 红胭摇头,反倒是笑了出来:“只是想到一只小羊,可爱的紧。你去问问厨房,晚上就吃羊肉吧。” 小丫鬟不懂可爱和吃羊肉有什么关系,但姑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乖乖的又出了院子。 …… 小医馆内,玄衣客兢兢业业的拿着药杵磨药,虽没有外人在这,但他仍是维持冰山人设,冷着一张脸专注的看着药钵。 盲医坐在门口,无所事事的扇着扇子,虽然如此,也尽显风雅。 他仰头向着天,目光中一片黑暗,脑海中却呈现着一幕幕景象。 大皇子亲自登门送到了红胭手上,反倒是省的他们再去找他,现在有他给这些江湖人添麻烦,哪还有时间到处找浮云山庄的人在哪。 -- 第33页 一早上唐蔓蔓四人就出发了,而老张大爷也在不久之前锁上了酒馆的大门,去找一个只知道大概年岁和方向所在的小男孩。 梦想家在写新书,名字就叫《浮云山庄》,有他上一本打底,这一本应该很好卖——顺便一说,他到钱庄将钱取了出来,浮云山庄终于有了自己的收入,可喜可贺。 只是同样因为浮云山庄是在他的书里第一次出现的,他也遭到了追杀,取钱的路上,追书的和刺杀他的人撞到了一起,若不是玄衣客在,怕是就要归西了。 而白衣客—— “哎呦小祖宗,您怎么在这啊!”福德一眼看到在假山中间一个人呆着的荆缙,一路连跑带颠的跑了过来,还要小心不能打扰到别的贵人。 荆缙拍拍衣摆,站起身瞥他一眼:“怎么了?” 福德小心的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走到他身边附耳道:“有人找您。” 荆缙狐疑的看了看他,福德用力点了几下头,点了点他衣服上白色的地方。 确是白衣客在等着他。 几日未见,白衣客坐在首座,李嬷嬷坐在旁边——有赵翠翠在,她身上的毒素拔了大半,气色更佳,再不见乡野村妇的模样,一举一动更似宫中的贵人,或是大宗族的老君。 不知白衣客与她说了什么,她面色沉静,赵翠翠捂着心口,一副收了大惊吓的模样。 荆缙进门,白衣客抬头便是一句没头没脑的:“有何感想?” 荆缙看向李嬷嬷,后者垂下眼不看他,竟是要他自己答了。 福德心脏重重跳了几下,下意识就想退走,谁知白衣客根本没给他机会,紧接着又是一句:“你可想做皇帝?” 福德白眼一番,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章 然而现在谁顾得上福德,李嬷嬷手停在身前,目中也是不可思议,她迅速的转头扫视,见除了倒地的福德外也只有赵翠翠在,才松了一口气。 白衣客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淡淡说了句:“放心,无人。” 李嬷嬷余光示意福德:“那他?” 白衣客:“他可比一般人聪明得多,若是不想死的凄惨,自然会牢牢闭紧嘴巴。” 倒地的福德眼皮下眼珠微动,身子依旧直挺挺的躺着。 白衣客冷哼一声。 倒是荆缙接下来的话令她侧目。 “你既然问我这个问题——那为什么你们不自己来做这个皇帝?” 也只有在偏僻的山野乡村度过前十几年的荆缙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李嬷嬷更是瞬间扭过头去,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半大少年一般,眼底晦暗波澜。 赵翠翠站在李嬷嬷身后,再次捂住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她曾经只是一个被卖到青楼差点被人害死的平民女孩,现在不仅进了宫成了宫女,还听到了什么? 她的耳朵没坏掉吧。 荆缙表情肃正,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身板挺直的站在屋内中间,接受几人不同的目光审视。 白衣客缓缓笑了。 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露出笑脸,自从卡池内抽出起,她总是维持着与哥哥极似的冷淡表情,如冰雪初融,又如猎人见到猎物的欣喜。 一身剑意狂妄肆意。 她反问:“你觉得皇帝有什么好?” 荆缙下意识想回答,却猛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衣客站起身,缓步走向他。 “皇帝为天子,苍天覆盖万事万物,而天子掌管天下则为理所当然。”她顿了顿,双眼盯住荆缙,“号令天下,生杀夺予。喜,则天下喜;悲,则天下悲;怒而轻则诛人九族,重则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你觉得如何?” 当然不对。 可在荆缙的印象里,却又告诉他,没错。 那些州官县官鱼肉百姓,只管填满自己的荷包而不管百姓,就他进京在国子监学习的这么几天,那些官家子弟未来的国家栋梁们,聊得是哪家的青楼更好,谈的是谁家族人有出息多帮衬抬举,却没有一个人说起今年收成如何,税收如何?过秋后便是入冬,今年冬天雪大不大,会不会封道压垮民屋?边境战士会不会缺衣少食? 就连他一个书没读过几本的人都知道这些事,那些人却从未谈起过。 白衣客不用等他回答,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皇权代表着至上的权利,却不代表任性妄为——浮云山庄,正是因此而生。” “要这天下,海清河晏,时和岁丰。” 【完成度25%——浮云山庄,封权锁道。】 啊,才涨这么点。 白衣客拍了拍荆缙的肩,随意他自己理解,离开前顺便踢了一脚还在装晕的福德。 荆缙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用力之大,乃至于青筋绷起。 …… 一群流民之中,一个看起来年岁不过十二三的少年从人群中被推搡出来,他表情呆滞寡言少语,其他流民都叫他小傻子。 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推他出来,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少年跟着他们走这几天,没少吃几位婆婆爷爷做的干粮,少年虽傻却乖巧,很是得流民中老人的喜爱,老人家心善,不管是挖到草根还是寻到什么,总愿意分他一口吃的。 -- 第34页 一来二去,他们分到的就少了。 少年一把栽到草堆里,无神的目光对上他们,忽的笑了两声。 几个流民顿了顿,无端感觉一股冷风吹过后脑,凉飕飕的。 流民中有人想要站出来,却没走两步就叫人扯了回去,传来几声低低的“不要管”、“打不过他们的”、“别把你的命搭进去”。 秋日的中午不算太炎热,少年静静地坐在草堆里,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流民逐渐走远的背影。 半晌,直到耳畔只有虫鸣的声音时,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宿主心里难受了吗?】 当然不是。 “我只是在想,当官员不作为的时候,他们不仅不知道互相帮助,甚至在这基础上更加地欺压比自己弱小的人。” 系统难得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实就是这般残酷,而凄苦会将这种残酷完完全全的呈现到世人眼中。 【至少还没有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但是当冬天降临,就难说了。 “我就姑且将你这话当做是安慰吧。” 少年抬头望了望天空,有些费力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朝着流民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系统的面板上,一个空白的页面悄然亮起—— 【学者】 他走的慢,走了半天也没看到其他流民的身影,但他仿佛早有预料,仍旧不急不缓,还有闲心将路中的石子搬走,免得它绊到后来的马车。 天渐渐黑了。 马蹄的嘚嘚声远远地传来,伴随着木质车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逐渐靠近。 学者反应慢半拍似的让到一边,马车却在他的面前停下了。 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走到他的面前:“喂,你,这怎么就你自己,你家人呢?” 学者抬头看了看他,语气平缓:“没有。” 小厮一皱眉,像是要什么人听到似的大声重复了遍:“没有家人?那你怎么自己在这?” 学者依旧没什么表情:“我跟着一群流民,他们把我扔下了。” 小厮暗骂一声,回身对马车上的人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后面一辆稍简陋的马车帘子忽然掀开,一个胖却高壮的身影急匆匆的跑了下来,和瘦弱的少年相比,像是一座小山。 “小姐、小姐!收收您的善心,流民那么多,咱们救不过来的!” 他狠狠地瞪了眼木偶似的站着不动的少年,继续朝着第一辆马车喊道:“小姐,而且那些流民将他赶出来,说不定就是他犯了什么事,不然好好的赶他出来干什么,咱们千万不能带上他啊!” 车帘掀开,一个有些清秀的少女探出头来:“周管家,小姐的事什么时候论到你来管了,小姐是小姐,你是管家,可不是管小姐的,小姐乐意救人,那是小姐心善。” 周管家手伸到身后,冲着小厮使劲摆动,面上却是挤出一句笑来:“音娥,我怎么敢管小姐呢,我这是担心你们被流民可怜的外表欺骗,是关心小姐啊。” 那小厮看到周管家的手,领会了一下他的意思,上手就去拽学者的手臂,想要将他拽走,那个叫音娥的丫鬟却眼尖的见到了,伸手一指:“不准动!” 那小厮顿时犯了难。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音娥身后响起:“周管家,让他上来吧。” 周管家:“这……” “怎么,我的话都没用了?” 周管家舌尖抵着牙齿,好不容易才笑出来:“小姐说话自然是有用的,只是让他上小姐的马车到底不妥,不如就让他跟着车队……” “有何不妥,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上我的马车,还会叫人说闲话不成?” “这、自然不会。” 这小姐姓裴,年方双十,端雅大方,不嫌弃学者一身脏兮兮的,还怕他饿了,将自己面前的糕点盘子推到学者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学者。” 音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一个小流民,还敢给自己起这种名字,就连江湖上有名的万知先生,都不敢说自己当得上学者之名。” 学者无所谓她的嘲笑,看也不看他,用自己的小脏手拿了块糕点放进嘴里。 入口香糯,舌尖一抿就融在口中,品质上乘。 他不说话,没人理的音娥气愤的哼了一声,撅起嘴不看他。 等吃完了大半盘子,填饱肚子,学者才抬起头,看向似乎对看他吃饭颇有兴味的裴小姐。 “我劝阁下换路。” 裴小姐对上他无神空洞的双眼,不由一愣。 这少年方才从进来起一直低着头,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他看似满脸土灰,却容貌精致,像是摆在高柜上的瓷人,一身气质不像是流民小子,而是深教养出身,坐姿举动皆无可挑剔。尤其这一双眼。初看不似常人有神,更像是天生目盲一般,可她盯久了,却觉的难以从那双眼睛中脱离出来,用尽力气,才勉强低下头,不至于失态。 音娥听到,忍不住转头怼他:“你想什么呢,现在都快天黑了,就这一条是进城最快的路,要是换道,后半夜能看到城门都不错了。就你这样还自称学者呢,我都比你强。” 学者瞥她两眼,低下头不说话了。 音娥抿抿唇,怀疑是不是自己说的太重,正犹豫要不要道歉,就听他道:“你们让我搭乘马车,是善良之举,我便陪你们走一遭,以作报答。” -- 第35页 音娥哎哎两声:“你真是自大又狂妄,还陪我们走一遭,我们不保护你就不错了!” 然而却万万没想到,车队驶出不远,猛然刹住,马声嘶鸣。 音娥坐不住,直接栽倒在马车里,裴小姐抓住了车窗框子,才不至于倒下,而学者却似早有预料一般,只歪了歪身子,就重新做正了。 音娥一把掀开帘子,看也不看的大骂:“谁不长眼睛敢拦我们裴家的车队!” 然而下一瞬,她脸色刷的白了。 作者有话说: 签约啦,追文的宝子们放心,不会坑的。 对了,在下周四之前我会暂时隔日更,但是放心,缺少的更新会在入v后补回来的!之前欠下的更新我还记着呢。(比心心) 第二十一章 只见马车外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数十山匪,各个膀大腰圆手持宽刀。为首的一人面黑如铁,肌肉虬结,手一抬就将挡在他面前的家丁倒拎起来,随手一扔,嘭一下摔在地上。 山匪看见音娥,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哼笑:“没想到,车上还有个小美人。” 音娥猛地松开帘子坐了回来。 裴小姐也从音娥与车帘的缝隙中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不由脸色发白,手指攥紧锦帕。 她想起学者刚才的话,不由再次看向他,却见后者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那,不惧怕不胆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音娥:“小、小姐,怎么办啊……” 周管家连滚带爬的从马车上下来,一下子扑到那为首的山匪面前。 “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好说?”山匪一把拎起周管家,肌肉隆起,即使周管家看起来又胖又壮也毫不妨碍,“老子才懒得跟你们废话,都带走!” 周管家也知道这是遇到了硬茬子,面上扯出笑来:“壮士您听我说,我们是奉家主的命出去做生意的,若是您放过我们,家主绝对会将厚礼奉上——江湖四大家裴家您听说过吧,就是那个裴家,家族重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壮士——” “裴家?”山匪面色古怪的撇他一眼,手中宽刀一一扫过还没与其余山匪过上两招的其余家丁小厮,哈哈大笑,“就你们这些臭鱼烂虾还想说自己是裴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裴家若是你们这样的,老子就是新任武林盟主!” “就是就是,二哥武功盖世,天下无双!” “改明武林大会,咱们白丘山也去闯荡闯荡!” “二哥一到,就是武林盟主也得跪下!” 即使知道都是些恭维话,可被称为“二哥”的山匪仍很是高兴,随手将周管家交给身边的小弟,亲自去紧闭车帘的马车那抓人。 围守在马车边的家丁自然不愿,他们是听管家的话,可跟小姐的性命相比,那管家自然就算不上什么了。 所以也没人管还在山匪手里的周管家,啊的大喊一声就举着手里的刀朝着山匪冲了过来,谁知他咧嘴哈哈一笑,不过是抬刀一挡再伸脚一踹,那家丁就猛地趴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其余家丁都吓的一抖,别说持刀来拦,便是腿都开始软了。 “这就是裴家?呸!” 车帘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掀开,裴小姐与音娥皆是一抖,而二哥则是倒吸一口气,两眼放光。 “我滴乖乖,原来是两个美人!” 浑身灰扑扑木桩子似的坐着的学者被他忽略个彻底,他看也没看,刷拉一把将车帘放下,转身一挥手:“弟兄们,将马车拉到山上去,届时马匹卖掉,美人兄弟们齐享!” “好!” “二哥够义气!” 马车轱辘轱辘的转了个弯,驶向一旁的山道,车轮压到石头上,车内三人皆是一颠。 音娥忍不住惊呼一声,却动作很快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裴小姐则紧咬着嘴唇,眼眶微红。 学者依旧不为所动,只淡淡问:“裴家?” 音娥想说,却在张口的时候瞄了一眼裴小姐。 裴小姐微一吸气,忍着眼里的泪,小声道:“江湖上有四大家,裴家是其中之一。只是我所在的裴家连分支都算不上,只能靠着经营些小本买卖来维持家族体面,现在落在山匪手里,只怕是……” 说到此,她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啪嗒打在她的衣衫上。 “哦。”学者听完,看向窗外,只见林间树影晃动,时不时传来悠远的猛兽吼声,天空上无星无月,唯有山匪手中的火把照亮这一条扭曲山路。 马车内响起细微的哭声,传到外面的山匪耳中,却惹来一阵大笑,他们满口荤段子,肆意的排着我先你后。 裴小姐忽的抽手拔下头上的金钗,惊得音娥连忙抓住她:“小姐,你干什么!” “我宁可死在马车里,也不想被他们这般羞辱!” 主仆两人哭作一团,先前还觉得她足够坚强的学者叹一口气,道:“你以为你死在这,他们就什么都不会做了吗?”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金钗叮当掉在马车上。 两个字浮现在她们脑海,可她们却羞耻到完全说不出那两个字。 学者又道:“不用担心。” 两人再是一愣。 火光渐盛,马车一停,那个被称作“二哥”的山匪再次掀开车帘,对着两个哭的满脸泪痕的美人,满目凶气:“你们是要我抓你们下来,还是自己下来?” -- 第36页 自然是自己下来的更好。 主仆两人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一没了屏障,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顿时扎了过来,她们忍不住一抖,紧紧的挨在一起。 被忽视的学者默默地自己下了马车。 这时候二哥像是才注意到他似的,勾着一只手指头拎着他后衣领提溜到自己面前,沉声问:“你也是裴家的?” 刚才周管家的话似乎有点作用。 学者被拎小猫崽似的拎着,脚尖够着地面,语音冷淡:“我要见大哥。” “大哥?”二哥一愣,“你哪路子的?” 学者:“野路子。” “……你在耍我?”二哥回过味来,刚才他还怀疑这小子一本正经是哪个寨的,合着是瞎说的玩的! 学者撩了撩眼皮,他不过是跟着那帮山匪喊二哥的话,觉着大当家肯定是大哥罢了。 既然这样会让他觉得在戏耍他,那学者决定换个说法。 “我要见你们老大。” 二哥要被他逗笑了:“你这小兔崽子还想见大哥?不如说说想做什么,要是能逗老子开心,就留你一条命。” 学者眨眨眼,眼底倒映着寨中的火光。 就在此时,大当家来了。 “二弟,你咋这么久都没进来,我和三弟等了你半天,啥事啊这是?” 大当家比之二当家还要高大,但穿着却显得规矩了很多,三当家做书生打扮,看着像是智囊一类的人物。 二当家一指还被拎着领子的学者:“大哥,这小兔崽子嚷嚷着要见你呢。” “见我?”大当家来了兴趣,走到学者面前,叫二当家放下他,“小兔崽子,你见我做什么?” 而三当家则是走到二当家面前喊了声“二哥”,后者点了下头,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大当家和学者身上。 学者伸出三根手指:“现在,你们有三场劫难。” 大当家当即笑了出来:“小兔崽子,你还会算命不成?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劫难?” 二当家则是满脸凶气地道:“你算没算过,你自己会落到老子手里?” 唯有三当家眸色微深。 学者毫不理会他们的嘲讽威胁,随着话音收起手指:“第一场,不过是小波折;第二场,死伤惨重;第三场——” 他仰起头,无神的瞳孔倒映着火把的红光:“山寨的人,都要死。” “我不会算命,我知道的,是我看到的。世人痴愚,即使事情摆在眼前也不会发现。” 大当家猛地扯起他的衣领,将他生生拽离地面到自己面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二当家更是亮起了宽刀:“大哥,多说什么,直接宰了他!” 学者神色淡淡:“总有人不相信我的话,包括那些流民。” 就在刀光亮起之际,三当家忽然拦住了他:“你说那些流民?” 学者转动眼珠:“被你们抓了吧,我曾劝他们换路。” 只是和裴小姐一样,谁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三当家神色一凛,附耳到大当家身旁:“大哥,我看这小子玄乎得很,不如先关起来,待明天看看情况。” 大当家打量了不哭不闹一脸平静的学者一眼,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要是别的小子,被这么拿刀吓唬着,怎么说也该吓的鬼哭狼嚎尿裤子了。 “行,就听你的,先把他关起来。”大当家一指,“把他们也都关起来,咱们回屋去商量商量。” 二当家却不乐意:“大哥,现在不杀了他还等着他妖言惑众吗!” 然而大当家更愿意听读过些书有文化的老三,强行将二当家压回了屋。 学者神色自然的坐在木牢之中,丝毫没有被抓将死的自觉。 周管家等人关在他的对面,隔间则是裴小姐和音娥。 托学者的福,她俩一同被关了起来,暂时免除了悲惨的命运。 另外,不远处的木牢里挤挤插插的关着那群流民。 “学者,你说的是真的吗?” 说话的是裴小姐,她擦一把眼泪,混着泪水将土灰抹到脸上,还顺手抹了一把音娥,得到学者赞赏的眼神。 “孺子可教——就是作用不大。” 这话从一个十二三的小少年口中说出来,难免叫人觉得怪异,可现在也没人顾得纠结这份怪异,周管家包括几个家丁还有些责怪他。 他若不说那些话,说不定只是被关着,现在等山匪缓过神来,怕是就要砍他们的头了! 学者抬头看了看天:“啊,好晚了。” 他这话没头没脑,不远处的流民里有人扒着笼子喊道:“小傻子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又在那装神弄鬼了?你们别不是被他连累的吧,他就是个丧门星,迟早要把所有人都克死!” 学者歪头,淡淡道:“世界上不存在丧门星,婆婆是自然老死,不是我克死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二章 时至半夜,一场雷雨突然爆发,木牢不过是用稻草匆匆遮了遮,几息的功夫就瞬间将人浇了个彻底。 裴小姐和音娥脸上抹的土灰都被冲掉了。 学者借着这场大雨,将脸和手洗了洗,碍于有女子在,他没脱衣服顺便将身上洗洗。 不过一会,就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外面的火把全被浇灭,泥土被大雨冲的流淌起来,迸的到处都是。 -- 第37页 轰隆隆的暴雨声中,渐渐有哭声响起。 学者没有理会这些哭声,而是站起身,用手挡在额头前看向不远处。 三个当家始终没有从房间内出来,而其他山匪则在屋中喝起了酒,他们跑调的歌声在雨中都听得到。 无机质的声音被冲散在大雨中。 “来了。” 轰! 银白色闪电从黑暗的云层中劈下,带来一瞬间的明亮之后转瞬消失,山寨旁的一棵老树瞬间黑了起来。 更猛烈的轰隆声紧随其后,学者看向那些泥草屋子,心中默数。 3—— 1。 大雨浓雾中,灰暗的泥屋瞬间倒塌,这就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他房屋紧随其后,一个接着一个砸倒在地上。 雨水的冲刷声和崩塌声混在一起。 瞬间,山匪的惨叫哭喊声比木牢里还要大。 裴小姐等人,包括那些流民都被吓住,连哭都忘了。 而裴小姐在惊吓过后,猛地看向背着手站在牢中的少年,不敢置信的回想着他的话。 “第一场,不过是小波折;第二场,死伤惨重;第三场——” 以及最后的那一句—— “山寨的人,都要死。” 他竟然真的说中了吗! 那最后他们会得救吗? 听到动静的山匪全都跑了出来,连衣服都穿不全,赤条条的站在晚上冰凉的雨水中,看起来比他们这些在牢里的还要可怜。 虽然稻草都被冲没了,可是好歹不会砸死人。 山匪今夜可是格外忙碌,先是在山下有了两拨大收获,正庆祝呢,就大雨临头房子塌的塌倒的倒,还有山匪来不及躲避直接被埋在了底下,另一半跑出来的正顶着大雨挖人,难得看起来还有些兄弟情。 少年淡淡的声音穿透雨幕,落进所有人耳中。 “第一场,结束了。” 就如他所说,这场雨伴着雷声下了半夜,没工夫管木牢里的人,山匪开始紧锣密鼓的挖人,喷嚏声接连响起,少年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揉揉鼻子,这才显现出一丝少年气。 三当家一脸严肃的与大当家商量了什么,走到他的木牢前,正要亲自给他开牢门,却被他拒绝了。 学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竖起两根手指:“第二场。” 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从湿漉漉雾气尚未散尽的林中亮了起来。 微风吹过,天上的闲云渐散,露出一角弯月。 山匪看清之后,声音猛然颤抖:“大、大哥,是狼!” 这群狼足有上百之多,它们本是白丘山的霸主,可这伙山匪看中了白丘山优越的地理位置,仗着人数和锋刀在山头上建立了白丘山寨,他们不止拦路抢劫,还在山中布置陷阱,狼群着了不少次的道。 现在大雨过后,山匪的窝塌了,山寨中的火把被灭光了,就是它们狼群报仇的时候! 夹带着血腥杀气的低吼声在四面八方响起,狼爪子踩在泥潭中的啪嗒声,尖锐利爪与石子相磕碰的声音,树叶上积存的雨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任何声音在紧张中都无限放大,山匪都不由吞咽一口唾液,哪还有功夫挖人,全背靠着背缓缓聚在一起。 “大哥,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们的刀枪都被埋在了大雨冲塌的房子底下,剩下少数没有被压住的根本不够山寨里的人来分,这群狼明显不是饿肚子来找吃的,而是复仇来了,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除了硬抗,没有别的办法。 大当家忽地看向神色严肃的三当家:“三弟,你可有办法?” 三当家一握手,冰冷的牢笼钥匙硌到了他的手心,他眼底一亮:“大哥,那个小子既然早就发现有难,不如让他——”解决。 然而不等他说完,在他余光之中,浑身湿透站在木牢中的少年抬起双手,喇叭似的置于唇边,纤细到他们伸手一扭就能折断的脖颈微微扬起—— “嗷——” 悠远而嘹亮的狼嚎在弯月下响起,狼群受到感染似的,回应似的吼声此起彼伏,在树林间回荡老远。 肉眼可见的,狼群开始躁动。 三当家当即变了脸色:“大哥,快抓住那小子,狼群能听懂他的话!” 二当家反应更快,一刀劈砍在木牢上,直入木三分,然而他快,狼群更快。 丛林狼的灰色身影幽灵般在夜色下迅速穿过,利爪狠狠地拍到了刀背之上,另外几只紧随其后,刷刷向大当家腰臂招呼过去,二当家无法,只得松了宽刀就地一滚,这才从狼腹下钻了出去,与来接他的山匪汇合在一起。 几只狼落地便转过身去面向着他们,尖牙呲起,鼻端的皮肤全部皱在一起,眼神凶利。 在它们身后,少年无神的双眼黑漆漆的,静静地看着他们。 所有对视上的人忽地打了个冷战。 狼群伏低身子缓缓逼近,当走近到无论是人还是狼都觉得躁动的距离时,一拥而上! 看似上下一心围拢在一起的山匪瞬间乱了起来。 然而这并不是狼对山匪的碾压,他们能轻松抓住这些裴家分支的家丁和流民,就是因为有些功夫在身,其中大当家与二当家尤为突出,只是前者顾忌着要保护三当家,难免束手束脚,后者却更肆无忌惮,他没了宽刀在手,就紧握拳头,浑身肌肉紧实坚硬,一拳猛砸在狼身上,便是咔嚓骨裂声响起。 -- 第38页 像是一尊杀神。 原本被狼群特意绕开的裴小姐等人瞬间不安起来。 那群流民更是看傻了眼,他们只当这小傻子话都说不利索,看他也被抓还难免有些幸灾乐祸,可现在他们看到什么,这小子竟然会说狼语! 若早知道,他们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将人赶出去啊! 可现在山匪的二当家一身巨力,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算知道落在山匪里他们没什么好下场,可还是忍不住恶劣的觉得,若是那小傻子能更惨,似乎也没什么。 流民中的几个老人流泪叹息,指着他们,却说不出半个字了。 然而不管有人担心有人幸灾乐祸,少年的神色动作都从未变过。 在二当家逐渐逼近的身影和狞笑之中,他伸手,衣袖滑下,露出洗干净的莹白手腕。 “第三场——杀光他们。” 一声爽朗的大笑自他们头顶响起:“你这小娃娃,倒是说清楚,是要我杀狼,还是杀人啊?” 呼呼的风声响起,群狼愈见凶狠,学者伸手一指,头狼低吼,群狼立即变幻阵型,朝着被大当家保护在后的三当家冲去。 三当家双目瞪大,眼睁睁看着大当家保护不及,一只狼就要冲到他的面前,刹那之间甚至已经闻到了狼嘴里腥臭的味道,他下意识伸手一扯,不管扯到了什么,朝自己身前一挡—— 大当家猛然回头:“你!” 这时,三当家才发现他拽住的竟是大当家。 “不、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可他真的不知道吗? 趁你病要你命,狼群瞬间一拥而上,噗嗤噗嗤穿破皮肉的声音接连响起。 高坐在树杈上的老张下意识嘶了一声。 他听盲医的意思向着这个方向来寻一个少年,一路打听,知道有群流民朝着祥城的方向走,里面有几个孩子和他描述的差不多,正好祥城的方向也一样,他就一路追了来。 等靠近这白丘山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等见到戛然转向的深刻车辙和倒在路边的人时,心中的不妙瞬间扩大。 他满脑子都是少年被山匪砍瓜切菜的画面,不说被那伙满是奇人的浮云山庄知道会如何,单说盲医治好了他多年的旧疾,若是少年有什么事,他自己这关就过不去。 于是他也不想着什么在最近的驿站休息一晚了,冒着大雨就上了山,他运起轻功在林间穿梭,还差点被惊雷劈个正着。 山势错综复杂,大雨还浇灭了火光,他不敢跳的太高,又不熟悉路,只能瞎猫碰死耗子似的一路往上走,然后雨停,他猛地听到了狼嚎。 紧接着就是这人狼混战的一幕。 木牢之中,他一眼就确定了那个静静站着的少年就是盲医要他找的人。 身处混乱而冷静自持,面对杀戮而不恐惧,他恍惚间想起那群奇人,这么多日相处下来,他也从未见他们惧怕过什么。 就连剑仙那小子,都能栽在他们手里。 老张嗤笑一声 ,却不想似被少年听见一般,在群狼拱卫之中,在面目狰狞浑身鲜血宛如杀神的二当家靠近之中,他伸手,语调平淡不见丝毫感情:“第三场——杀光他们。” 老张顿时笑出了声,说道:“你这小娃娃,倒是说清楚,是要我杀狼,还是杀人啊?” 话音未落,他从树上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如果没有意外事件的话,就日更啦~ 第二十三章 老张甫一加入,形势当即大变,他年纪虽大,腾挪之间却比二当家还要轻巧。 而后者看到大当家被三当家抓着挡了狼口,眼眶立即就是一红,高喊:“大哥!” 这声如泣血,足见兄弟情谊。 老张眼也不眨,五指张开呈利爪状,枯瘦的皮肤犹如铜铁一般当胸穿过。 “占山为匪、残害人命、滥杀好色、强伤女子,劫持无辜之人以达己身贪欲。朝廷无力捉拿尔等,现浮云山庄学者,行刑。” 少年的声音清越而又冰冷,不含丝毫情感,仿佛世间最公正的律法本身一般做出审判。 “浮云导世,不可为恶。” “恶者,当斩。” 老张猛地抽手,满是褶子的老脸上格外肆意:“你个小娃娃,道理还真是不少!” “按年龄,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张爷爷。”学者完全没被他血腥的行为吓到,漆黑无神的瞳孔中倒映着二当家砰然倒下的身影,“可你年轻时以杀戮追求武道,后心魔缠身才隐世埋名,我浮云山庄当时避世不出,故而可以对你既往不咎,但你若是无法控制自己,心魔再起,浮云山庄不介意再诊治一次。” 老张一颤,掏心窝子的手顿时偏了一寸。 下一秒,惨叫声响起,然而却不是老张下手,而是狼群一拥而上,短短片刻时间,山匪再无一人存活。 老张抖抖手上的血迹,撕了山匪的衣服擦干净手指,略显无辜的转身面向少年,两手一摊:“这可不是老头子我干的。” 学者没有看他,垂首看向狼群,与格外高大的狼王对视片刻,忽而撑手:“嗷——” 一身皮毛都被染红的群狼站立住,纷纷扬首:“嗷呜——” 凉风裹挟着腥锈味飘满这一片树林,明明不是满月,但伴随着悲怆凄凉而又孤傲的狼嚎之声,无端叫人心底触动。 -- 第39页 似祭奠,似悲鸣。 表面玩笑的老张看着少年,眼底沉沉。 ……还真是,一群可怕的家伙。 狼群逐渐散去,除了风声,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张迈过血液残肢雨泥混合的地面,想要去给学者打开木牢,却见他轻轻松松的推开牢门,大锁哐当掉在地上,溅起一圈泥点。 他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牢锁。 余下的三个大小不一的木牢里,裴小姐及音娥周管家等人被一一放出,前两者通红着眼眶,不知道是哭的还是被雨水冲的,发髻撒乱,身上也湿透了,被学者扯了脏兮兮的麻布一蒙;而后者等见识到了他的凶残之处,大气不敢喘,让走出来就走出来,让站好就站好。 裴小姐主仆俩本还被刺激的几欲作呕,被这一蒙,反倒好受许多。 麻布先前蒙在山匪的粮仓上,倒是不曾沾上血腥,只是被雨水浸透,沉甸甸的,显得两女越发瘦弱可怜。 裴小姐抿着嘴唇,声若蚊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学者知道她是在说马车上时他劝她们换路的事,摇了摇头,因为个子矮,还要仰头说话:“你们不需要对我道歉,也不用因此感到愧疚。” 他转头看向还被关在木牢里而显得格外焦急的流民中的几人:“每个人都有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的权利,我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仙,不能叫你们对我的话言听计从,那是不合理的。” 即使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也依旧是平静的,没有隐秘的自傲,更没有不满或者谦卑,就是普普通通的将这些话表达出来,不在意听到的人做何感想。 那些流民被放了出来,两个曾照顾过学者的老人抓着他的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身形佝偻,甚至要与学者一般高矮,家园被冲毁之后一路流亡,成了处处不受待见的流民。 在他们浑浊而显得期待的眼神中,学者缓缓抽回手:“接下来你们去祥城,有白丘山做样,其余山匪不会再有胆子出山。” 接着他转过身,看向裴小姐:“接下来,我可能还要与你们同行。” 换句话说,叫混马车。 先前的马匹早就在狼群复仇的时候跑没了影子,结果在一行人下山的时候,几匹马慌里慌张的从树丛里蹿了出来,看到周管家等人像是看到亲兄弟一样跑了过来。 几条灰色身影在后面一闪而逝,消失在逐渐亮起的晨雾间。 恰逢那几个赶学者出来的流民想要蹭过来说什么,音娥往学者身边靠了靠,清脆的声音在脚步声中格外清晰:“有些人啊,还赶不上狼知恩图报呢!” 那几个流民一顿,瞪了眼音娥,又畏惧的望了望一直走在学者身边的老张,还是缩了回去。 老张哼哼冷笑两声,垂下眼来问学者:“小家伙,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学者想也不想,或者说他早有打算,声音轻轻:“武林大会。” 老张顿时心底感叹一声,觉得这群人所图不小,甚至便是连叫自己来接这奇奇怪怪的少年,说不定也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或者说,从最初那活人不医的小医馆开张,他就已经不知不觉落在了别人的网里了吧。 老张不由摸了摸手臂,只觉自己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了。 学者视线扫过他,落在稍后一步的裴小姐身上:“驿站就在不远,先去驿站休整一天,明天再赶路吧。”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反驳他。 就算驿站有可能和山匪狼狈为奸,可现在有他在这,还怕什么呢? …… 二皇子那日带着浮云山庄给的赔罪礼从灵秀楼离开之后,痛痛快快的和裴缙告别,自己领着侍从一路回府,庞氏穿着一身浅粉衣裳,高高兴兴的迎了过来:“妾身见过殿下。” 荆纭摸摸她的脸颊,脑海中却不由回忆起在花瓣下起舞的红衣女子,轻叹一口气:“晚上去找你。” 而后拐向了康氏的小院方向。 庞氏低着头,柔柔弱弱的应了,等人背影在院角消失,牙都咬的咯吱咯吱直响:“康氏!” 而另一头,康氏心不在焉的坐在自己的小院里,眼珠时不时转动着,露出回忆神色。 荆纭一进来,她面色一喜:“殿下!” “怎么,见到吾这么高兴?”荆纭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惊喜的模样,自从前不久庞氏进门,她还总是给他脸色看呢。 康氏依偎到他身边,嗔怪的瞥他一眼:“殿下好狠的心,这些日子对妾身不闻不问的,亏妾身还想着快要冬天,该给殿下缝身衣裳。” 荆纭有些稀奇的打量她两眼。 先前他不来,实在是康氏仗着她爹康知州是他的钱袋子,都敢给他脸色看,实在没想到不过是宠幸庞氏一阵没来看她,竟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现在这小鸟依人的样子,难免叫他一阵心痒。 他抓住康氏手腕,屏退仆从进了门,就在康氏顺从的跟着他朝内屋走的时候,他脚步一转,松开康氏手腕将门窗纱帘全部放下,屋内顿时一片昏暗,而后坐在桌子边,还示意康氏也赶紧坐下。 康氏心有些许猜测,可当荆纭从怀中拿出一物打开,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荆纭当即看向她,面有不解:“怎么?” 康氏镇定心神:“殿下,您这可是鲛珠?” -- 第40页 荆纭疑惑:“鲛珠?” 昏暗的房间之内,静静躺在木盒中的明珠散发着幽荧的光芒,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这光华竟不只是一种颜色。 她的记忆慢慢倒回至前几日—— “鲛珠,传说中鲛人毕生精华所化。鲛人自海深处而生,人身鱼尾,数量稀少,且必须在海中才能生存。它们一生仅能凝出一颗鲛珠,终日在海上徘徊寻找,若是与人类相爱,便将鲛珠送与人类,人类食下鲛珠,就能变成鲛人。” 面若好女的男子状似不经意的拍了拍若有所思的女子的手背,惹来佳人一阵脸红,他语调轻缓,如亲历一般:“鲛人族不论男女皆貌若天仙,而鲛珠更是能延年益寿的珍宝——” 康氏看着那明珠,着魔似的伸出手指:“常人若是贴身佩戴,则五十寿岁变为百岁,百岁变为千岁;若是吞食,则可化为鲛人,入海而生。” “啪!” 荆纭猛地合上了盒子。 康氏骤然回神,匆忙抽回手指,藏在袖子里,悄悄搅紧。 荆纭却懒得计较这个,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警告康氏:“不日便是父皇寿辰,不仅藩王需入朝恭贺,还有属国也必然会派人前来。这鲛珠就是本殿献给父皇的寿礼,不论他们的寿礼耍出什么花样,最得父皇喜爱的,都定然是这鲛珠。” 康氏领会,起身福礼,说道:“妾身必然谨言慎行,不会让鲛珠走漏风声。” 荆纭握紧木盒,眼底野心渐盛:“太子之位,还有谁能争得过吾!” …… 皇宫之中,其他皇子公主也在为皇帝的寿辰而发愁,宫内的太监宫女见了他们,都恨不得绕道走。 三皇子刚从他母妃宫中出来,就撞上了荆缙。 他唇角一勾,横跨一步挡住后者的路:“呦,这不是小草嘛。”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四章 (改) 荆缙不见生气,当做没看到他的似的要转身走,跟在他身后的福德连忙谄媚的笑了笑,行礼后也要随在荆缙身后。 谁知三皇子荆纪眉梢一挑,再一次绕到了荆缙前面:“果然是从宫外面捡回来的,你娘就没教过你什么是教养吗?” 他自问自答,恍然大悟样哦了一声:“吾都忘了,你娘死得早,还来不及教你就撒手人寰,剩了个老嬷子给你当奶奶,啧,胆子倒是挺大,改日吾与皇奶奶聊聊,说不定能判个杖毙呢。” 荆纪:“小草,你觉得怎么样?” 大公主荆彩蕊自后面走了过来,她与三皇子一母所出,却是大荆朝第一位公主,双九年华,想来再过不久就要由皇帝赐婚选驸马了。 她方才应是跟在荆纪后面,与他们母妃多说了几句,这才落后了几步。 “皇兄,你们在说什么呢?” 而荆缙终于抬眼看向荆纪,先是恭恭敬敬的拱手作礼:“缙未看到皇兄,是缙之过,还请皇兄见谅。” 接着是荆彩蕊:“见过皇姐。” 荆彩蕊爱搭不理的点了点头。 而荆纪哈哈笑了两声,去拍他的肩膀:“吾知道皇弟缺些教养,只要之后好好在学堂随众位兄弟学学就好。” “是,皇兄教训的是。”荆缙不着痕迹的躲过他的手,“只是缙有一事不明,还请皇兄指教,皇姐若是有所见解,也请不吝赐教。” 荆纪:“说来听听。” 荆彩蕊翻了个白眼,眼底的鄙夷神色分外明显。 “皇兄,缙之名现已上皇室玉碟,可皇兄坚持称呼缙曾经的乳名,不知是质疑太医院及各部的查验,还是质疑父皇,不愿让缙认祖归宗?”荆缙紧紧的盯着荆纪的双眼,以至于清晰的看到他的额头逐渐渗出一层薄汗,“再者,缙乃是父皇之子,父皇乃是天子,你我当天为教,地为养,而皇兄死死咬定缙没有教养,甚至毫不在意的提起缙早逝的母妃——须知所有皇子当以皇后娘娘为亲母,你却以缙无母的名由指责缙没有教养——皇兄,你难道是看不起父皇,也看不起皇后不成?” 这字字句句宛如一顶大黑锅哐当从天上砸下来,砸的荆纪是头昏眼花。 他猛地后跌一步,看着荆缙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这小子刚进宫的时候别说叫他小草,便是打骂都毫不还手,不仅皇子公主,连太监宫女都看不起他,拿他寻乐,否则今天荆纪也不至于说出这般容易叫人抓住话柄的话来—— 他脸色白了几分,连带着腰板都不似先前那般挺直:“皇弟说笑了,皇兄只是在关心皇弟呢,方才若是多有得罪,皇兄给你道歉——皇兄与你皇姐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可未听到前因后果的荆彩蕊却看不得亲哥哥狼狈,一把扯住他,情急之下,连敬称都忘了。 “哥你走什么,他不过是乡下找回来的,连字都认不全,你怕他干什么!” 荆纪瞪了眼自己不长脑子的妹妹,活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 皇室子弟是大多看不起江湖人,却从生下来起就懂得争权夺势取得皇帝宠爱,他们自小在吃人的宫里长大,有身边母亲耳濡目染,只要聪慧一点,就能看出其中的利害关系。 荆纪看着面露茫然的荆彩蕊,真是恨铁不成钢,花瓶美人简直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他现在这般硬气,绝对是二皇兄对他说了什么,搞不好二皇兄已经——”他说着说着,神色一变,“不行,咱们回去再问问母妃。” -- 第41页 荆缙看着他们的背影,表情没什么变化,福德吃不准他是生气了没有,小心问他:“主子,咱们就这么得罪三皇子,不会……” 荆缙冷笑:“左右得罪的人不会少,也不差他一个。” 福德不说话了。 他现在还记着自己那天受到了多大的惊吓呢,这荆缙要是真的想做皇帝,那可真不是只会得罪一个两个人,他也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小心着说话,不能叫人找到由头。 福德跟在荆缙身后,看着少年比之一月前长高些许的背影,忽的想到,若是荆缙做了皇帝,那他就是御前大太监了啊! 先前那些踩在他头上耀武扬威的,可都得反过来孝敬他求他高抬贵手呢! 这样一想,福德就又来了劲头,凑上前小声道:“主子,圣上的寿辰就要到了,您看……” 荆缙一顿,这点他还真没想到。 就如皇帝没把他这个便宜儿子放在心上,他也没把皇帝摆在多高的位置,否则也不会说出叫浮云山庄自己当皇帝的话来。 原本他想着也就是过个生辰,随便送些什么也就应付了,可现在不行,他不知道浮云山庄打算怎么争夺皇位,也没打算坐享其成,更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所以这个礼,必须好好送。 可他现在一穷二白,唯一的银钱来源是宫内的例银,能送什么? 福德又道:“主子,不然咱去问问浮云山庄的?” 荆缙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 随即他心底苦笑,才想着要自己做些什么,结果从始至终,他都无法离开浮云山庄。 而巧的是,大皇子荆纮也是这样想的。 寿辰将近,他实在想不出送什么礼物——这二十来年,光是送寿礼就费了他大半的心神。 又一次来到灵秀楼,直奔红胭的小院,正遇见她坐在小溪流旁弹琴。 此时时日比上次还深了些许,柳树的叶子已经掉落了大半,厚厚的铺了一层,深深浅浅的金色明艳灿烂,像是铺了一地阳光。 这就显得一身红衣的红胭更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拨弄琴弦的一举一动都美得不可思议。 就连吹过的微风都在精细丈量她鬓发的角度。 荆纮不自觉又看的痴了。 然而当那双眼尾微红的妩媚双眼看过来的时候,他一瞬清醒了过来。 这可是一言不合就毒了整个灵秀楼的狠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快将刺杀六皇子的“凶手”缉拿归案。 红胭轻柔的笑了:“王爷,想必是为了寿宴而来。” 荆纮随着她坐在熟悉的树下小桌旁,看她拿出那罐金色茶叶,有些干渴的滚动下喉咙。 他这几日回去寻找,竟真的没有寻到这茶叶由来,自然更找不到同样的,只得信了这是由她特制的说法。 他想要,红胭却不会给他,只温温柔柔的笑着:“这灵秀楼是王爷的地方,王爷若是想喝了,可随时来,奴家永远在这恭候王爷。” 这话可是给足了荆纮面子,他略有些珍惜的喝着手里的这杯茶,问起寿礼的事。 待他走后,千面从树上跳了下来,不明不白的说了一句:“这茶他倒是爱喝。” 红胭笑着将剩下的茶倒进树下:“能在生命的最后喝到先生精心调配的茶,也算是不枉他人世走这一遭。” 千面依靠着树干,叹道:“若不是留着他还有些用,早叫他做了这花肥,待秋日一过,你这的花都要落尽了。” 红胭垂眼看着缓缓融入土地的浅金茶液,缓缓道:“以权行凶、逼害百姓,知法犯法而利法违法,不以身份之贵而护佑百姓,不以权利之便而惩恶扬善,朝廷亦为尔之所靠,是以浮云山庄督皇组红胭,行刑中。” 千面笑眯眯的重复:“浮云山庄督皇组千面,行刑中。” 溪流叮咚之中,他们声音逐渐合二为一: “浮云督皇,不可为恶。” “恶者,当斩。” …… 秋日,因武林大会和皇帝寿辰,整个天下都涌动起来。 大荆朝西南方向,茂密繁盛的雨林深处,一个身着彩裙的少女咧着嘴角,两颗虎牙尖尖,腰间挂着的小指大小的瓶瓶罐罐叮铃作响。 整座森林都回荡着她畅快狂妄的笑声:“就你们这些臭鱼烂虾,还想做武林盟主?” 第二十五章 (改) 学者若有所思的看向西南方向, 难得的面色凝重了几分。 时刻注意着他神色的裴小姐立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学者沉思一瞬,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大麻烦要来了。” 音娥:“啊……‘大麻烦’可以和‘没什么’连在一起吗?” 裴小姐面色紧张, 生怕还有山匪那样的事情:“你说吧,有什么事我们一定听你的。” 此时他们刚出驿站,正在前往祥城的路上,一路上遇到的江湖人开始多了起来。 大荆朝京城坐落在版图的中间位置,江湖人虽然看不上朝廷, 却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给皇帝找不痛快, 是以这武林大会的位置偏向西方,在一片大荒漠之中, 没点本事的人根本去不了。 不过即使如此,仍然有人接结伴同行想要碰碰运气。 武林大会每过三年才会举办一次, 不仅仅是决出武林盟主,各大门派家族也会将得意弟子带上,既能向仇敌显摆显摆自家后继有人,也能间接相个亲。 -- 第42页 将地点选定在大漠之中,还能避免人多杂乱。 而这祥城就是离大荒漠最近的一个州城了。 祥城因背靠大漠, 历来没有什么外敌侵扰的问题,是以驻兵不多。顶多大漠之中有些马贼时不时的来骚扰一番, 进城抢了就跑,城中守卫都也勉强应付的过来。 现在离武林大会还有几天, 祥城会好好的热闹一阵。 学者撩开帘子看了看车窗外, 一个豁了牙的老妇正巧瞥到他,咧嘴一笑, 满脸的褶子顿时凑到了一起。 学者无神的双眼从她脸上扫过, 连丝波动也无, 继续看了一圈,这才放了帘子重新敛袖坐好。 那老妇眼中顿现诧异,与跟在她身边的青年细细说了起来。 没过一会,裴家的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周管家这次出现的非常快——学者能仗着年纪去坐裴小姐主仆的马车,可老张却不行,于是他只能去和周管家挤一个,周管家自己又高又壮,在山匪窝里又见识到了这老头砍瓜切菜似的疯杀行为,哪里去敢挤他,于是只能缩手缩脚的窝在马车一脚,别提多可怜了——马车一停他就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子蹦了出来,胖手一掐腰,指着拦马车的青年就道:“你可好大的胆子敢拦我们裴家的马车!” 老张是让他坐的憋屈,可也给足了他嚣张的底气。 那青年估计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嚣张,没看他自己腰间还配着剑呢,一愣,接着才拱手道:“在下段佩承,因祖母年迈,所以想向公子讨碗水喝。” 周管家也是一愣:公子?哪来的公子? “瞎说什么瞎说,马车上乃是我家小姐,没有什么公子!”周管家摆手,示意家仆去轰人,“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要到我裴家头上了,快走快走。” 这一点小骚动立即引来了路过人的关注,有人愤愤道:“人家老娘口渴你们给口水喝又不能怎么样,凭什么这么赶人啊!” “就是,不想给水喝就不给,何必假借什么公子小姐的托词。” 也有人质疑:“你们不是那个四大家之一的裴家吧?” 周管家哪想到这些江湖人这么爱管闲事,站在马车边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一张脸拉的老长。 偏那老妇一脸悲苦的扯了扯青年的袖子,低声劝说走吧,而青年亦是一脸悲痛,看来看去祖孙俩都是演戏的好手。 周管家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就在此时,音娥掀开车帘,叫裴小姐的身影露出一角:“管家,就将水给他们一份吧。” 她声音轻柔,带着江湖儿女难见的温和软糯。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都没了声音,就连那青年都抓着自己祖母的手腕,目光呆愣。 周管家有了台阶,马上换了一副嘴脸,他从马车上下来,去后面取了一袋水来,递到青年手里:“我家小姐心善,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下次可别这样拦人马车了。” 他不动声色的大动作回来马车,趁机松了松筋骨。 等马车轱辘咕噜走远,这青年还捏着水囊痴痴望着:“祖母,孙儿好像恋爱了。” 老妇举起手里的木杖给了他一下,恨恨道:“恋个屁的爱!那车上小孩不对,咱们跟上去!” 青年捂着后脑勺,乐呵呵的点头:“那咱们快走吧。” 裴小姐的马车上,学者换了个姿势,跪坐了一路,他的腿都麻了。 音娥自从知道他不简单之后总想着讨好讨好他,毕竟先前她可没少挤兑,见状就想过来给他捏捏腿——一个十一二的小孩,也不用她避嫌。 谁知道学者伸手一拦,用那双又空又黑的眼睛看着她:“你与其给我捶,不如捶捶你家小姐。”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她俩坐在另一边,不似学者这般端端正正的跪坐着,有什么好捶的。 学者维持着侧坐的别扭姿势面向两人,在主仆俩的注视下伸出一根手,两人顿时屏息。 还记得前天晚上就是当着一堆山匪的面,他竖起三根手指,面无表情的说出“都要死”的。 而他也不辜负两人的厚望,一点制造悬念的想法都没有的说道:“四大家齐聚祥城,裴家有意与苏家联姻,然而裴家现在并无适龄女子。” 他看着裴小姐逐渐白起来的脸色,声音虽轻,却如重锤一般砸在她的头上。 “你此番回家,是想认你为主家女儿,以作联姻。” 以作联姻。 裴小姐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小姐!” 音娥吓了一跳,忙去扶住她。 学者淡淡道:“我现在告诉你,是想你有个心里准备。” 裴小姐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从崖上坠下来,半边身体都凉了。 音娥在一旁着急道:“你肯定有办法吧!” “没有啊。”学者摊手,“之后的事情还要看后续的发展,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我不能随意猜测。” 他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可越是如此,越叫人抓心挠肝的想问个清楚。 音娥身子一挺,眼眸一瞪,刚要发作就被裴小姐拦了下来,她不由委屈:“小姐,他明明知道,凭什么不能问他。” 学者很是认真的看着她:“我不知道。” 音娥:“可你的表情明明在说你知道!” 他难得显得有些无辜:“我真的不知道。” “哐!” -- 第43页 马车整个侧翻而起,将倒未倒的时候猛地停住,随即车轮狠狠砸在地上。 车内的三人整个颠了起来又落下,裴小姐因为坐在边上,反倒撑住了身体,而音娥嘭的一下撞了头,直撞得她眼冒金星。 幸好学者先前换了姿势,否则这一摔,少说要磕个鼻青脸肿。 他低声喃喃:“现在是两个麻烦了……” 老张站在他们的马车顶上,手里拎着被砸过来的黑衣人,看向城门方向,面上带着笑:“小娃娃们打架归打架,伤了人就不好了。” 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男子站在城门口,扶起被冲倒的守卫,偷摸摘下一块玉佩塞进守卫怀中,接着高声附和道:“就是啊,在城外打打杀杀也就算了,这都进了城还打,是不是不将王法放在眼里啊!” 面容冷肃的剑仙反手握剑,对着老张微一点头:“抱歉。” 刚才那砸了马车的黑衣人就是他踢出去的。 蓝衣的青年站在他的身边,二人皆是冷冷的看向方才偷袭他们的黑衣人,黑衣人对视几眼,刚才头领被剑仙一剑穿心,凉的不能再凉,他们不知是该继续下手,还是撤退。 就在此时,马车的帘子掀开,一张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你们都被偷家了,就快回去吧。” 黑衣人几经思量:“……撤!” 这伙黑衣人是杀手楼的人。 他们刺杀向轮三次已经失败,从此以后再不会接刺杀向轮的生意,而蓝浅鹤也已经达到了两次。 向轮笑嘻嘻的拜别守卫,走到马车下面仰头:“张老先生怎么在这啊?” 老张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了看城门的方向:“那小姑娘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听他问这个,向轮当即呸呸两声:“她一出城就要和我们分开走,我们看她一个弱女子,当然是不愿意,可任由我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拦住她。” 蓝浅鹤收好剑,默默补充:“我们没法拦她。” 向轮和蓝浅鹤一前一后的挡着,唐蔓蔓当然没法走,可是她身上东西多,轻易就叫两人动弹不得,而习修竹不会拦她,撂倒两人之后,自然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当然,她本可以等三人走后再自己出发,可在不能确定向轮和习修竹的真正想法之前,她对蓝浅鹤的生命安全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的。 事实也告诉她向轮和习修竹两人可信,他们成功保护——或者说习修竹一个人成功保护他们到了祥城。 学者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沉思之色。 但凡混江湖的人就不可能不认识剑仙,就连周管家都对习修竹的大名有所耳闻。 黑衣人撤退之后,他满脸真诚笑容,乐呵呵的走到他们面前:“多谢少侠解围,看今日进城的人这么多,客栈肯定挤得很,几位若是不介意,不如到府上坐坐如何?而且您们与张老认识,方便叙旧。” 向轮一口应了下来,他余光瞥向马车,对那说出“偷家”的少年好奇的很,他没听过这个词,却轻易理解了是什么意思。 他悄声问管家:“刚才说话的是你家少爷?” 周管家就不懂,怎么是个人看到那小子就觉得他是少爷,没见他一身破破烂烂的流民衣服吗? 周管家无言的看着他,向轮呃呃两声:“那我自己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去掀那马车的帘子,周管家当然不能同意,抓着他后腰带扯住了他,妥协似的道:“少侠勿急,等到了府上,您亲自问就是。” 裴小姐的家就在这祥城,还是个好地段,占了一大个府门。 想来他们家在武艺上没出什么天才,可经商一道却有些手段。 一身破烂的学者走在裴小姐和剑仙等人之中,犹如墨水滴到了白纸上,格格不入,可他一举一动又浑然天成,不由叫向轮猜测,他是不是哪家的公子糟了截杀? 当知道他的名字是学者的时候—— 向轮:“……” 蓝浅鹤:“……” 就连习修竹也短暂的无语了片刻,很想从心的问一句:你们浮云山庄起名都这么独特的吗? 周管家一进了大门,就紧赶慢赶的去找家主通报,还没等裴小姐走出几步,就急匆匆的叫住了他们:“小姐,老爷叫您快过去呢!” 而其余人本就需要拜访,自然一同去了会客的厅堂。 厅堂内坐了两个裴老爷和两个裴夫人。 穿着打扮皆像商人身材富态的是裴小姐的亲生父母,而男威武女飒爽的则是江湖四大家之一裴家的家主裴庆与其夫人龚氏。 首先跨过门槛的就是裴小姐,裴父一看到她,就立即欣喜的起身:“哎呀素云啊,这一来一回可是清瘦了不少,回头叫你母亲做些补汤给你,好好养养身子。” 而裴母则是侧首对龚氏悄声:“我与丈夫虽然是商人,可素云她争气,知书达理,温柔体贴,长得漂亮,整个祥城放眼望去,都找不到比她还好的姑娘。” 龚氏上下看了两眼显然也很是满意。 而裴小姐,也就是裴素云,瞬间就明白,这是学者所说,来认女儿来的。 她抓住自己父亲的手腕,柳眉紧蹙:“父亲,您不能——” “姐姐,我有些饿了。”学者扯了扯裴素云的袖子,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裴父看到他,手一抖:“哪来的小乞丐!” -- 第44页 紧随其后进来的向轮暗笑两声,冲着坐在主位上的裴庆和龚氏拱手大声道:“小子向轮,见过裴伯父裴伯母。” 习修竹亦是称呼一声。 蓝浅鹤抿了抿唇,面色冷了几分,站在后面没吱声。 裴父被打断,来不及发作就被接连进来的人给惊到了。 “这、这是、素云,你怎么会跟这几位少侠一起回来的?” 然而没等裴素云回答,一声爽朗大笑自堂外响起:“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头子第一个遇到的竟然事你们两个!” 原本见到向轮三人都能安稳坐着的裴庆和龚氏瞬间神色惧变,连走都来不及,直接运起轻功窜至门外。 夫妻俩异口同声:“张老怪,你竟然没死!” 老张扣扣耳朵,嘿嘿笑了两声:“怎么,知道我还活着,你们就这么高兴?” 刷刷两声,裴庆和龚氏竟是一前一后抽出宝剑,二话不说就迎了上去。 “你不死,我们亲手送你!” 老张既然敢开口,自然不怕他们两个,边打边说,直将两人气的头顶生烟。 原本以为会受到质问的蓝浅鹤都蒙了。 反倒是向轮,恍然大悟的看着那打到房顶上的三人:“他竟就是消失多年的张老怪!当年江湖上都以为他走火入魔疯死了,没想到他竟然活到现在。”他看向学者,发现少年还不到他胸口高,忍不住碎碎念,“你们到底是都收了一堆什么人,连这么矮——” 他话音戛然而止。 学者正仰着头用那双无神的大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向轮:“……绝对是盲医治好了他,那时说要他来接人,看来就是接你这个小矮、呃——” 学者:“他们打不起来的。” 向轮挑眉,仗着身高俯视他:“你怎么知道?不会是自己叫学者,就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吧?” 裴素云和音娥:这话好耳熟。 然而就像是为了印证学者的话一样,他说完没过两息,就听砰砰两声,裴庆和龚氏夫妻俩被一前一后锤了下来,将灰白地砖砸出两个坑来。 学者淡淡道:“因为他们打不过。” 老张背着手苟苟着腰走到他们面前,像个无害的邻家老大爷:“老头子我现在洗心革面,你们可不能再揪着过去的把柄偷袭我老头子。” 裴庆大喘气,刚才挨得那一掌让他气血上涌,好半天喘不上气。 龚氏骂了声无耻。 就这么被一打岔,原本计划好的认干女儿的事愣是没进行下来。 …… 裴家今天的晚饭很是窒息。 裴庆和龚氏打不过老张,要与他们联姻的苏家早就进了大漠,现在说不定都在吃沙子;其他门派看似以四大家为首,但是说不准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裴家和老张有恩怨,别人可没有;而四大家另外一家习家,看习修竹就知道,家族连武林大会都不参加,指望他还不不如指望老张自己暴毙。 所以两人被揍了一顿之后,很是老实的坐在主桌安静吃饭,只是面无表情,味同嚼蜡。 裴父裴母哪还有最初的笑脸,连瞪了裴素云好几眼。 可未免叫学者等人知道,他们并未称呼一声女儿。 周管家更是安静如鸡,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老张跟着学者坐另外一桌,学者读不懂气氛一样,自己够不着就叫老张帮他夹,后者像是养孙子似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乐呵呵的。 第二天一早,裴母就来叫醒了裴素云,叫她梳妆打扮一番去前堂。 裴素云昨日想要拒绝却被打断,今天自然也不愿意,可她拗不过母亲,只好垂着眼简单的梳洗一下,跟着母亲去前堂拜见生怕夜长梦多的裴庆和龚氏。 接下来敬茶叫人,也就算是做完了规矩。 整个前院安安静静,音娥再不似先前那般活泼而有什么说什么,时不时看向身前低着头的裴素云,满眼担忧。 裴庆夫妻俩打算趁着天未亮,张老怪那帮人好没醒的时候先走。 就在他们半只脚迈上大门槛的时候,清亮的少年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你们要偷偷先走吗?” 裴庆和龚氏:…… 虽然这是事实,但听着就叫人不舒服。 而裴素云主仆俩则是眼底一亮,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十二三的少年站在院中的树下,老张则在他身后半步,向轮习修竹与蓝浅鹤三人从不远处缓缓走来,向轮还打着哈欠小声抱怨:“怎么就这么早啊。” 裴父不得已,又牵来几匹马。 唯一的马车是给裴素云准备的,学者太矮,坐在大马上连马鞍子都够不着,于是再次蹭进了裴素云的马车。 裴庆和龚氏有意见,他们根本就不想和这几人一起走,可他们打不过张老怪,自然只能咽下这口老血。 只能暗恨他们为了瞒住认干女儿的事没有多带点人来。 从西边出了城门,路就逐渐不好走起来,可裴素云和音娥谁也没叫一声苦,何况她们心里现在只怕比路还苦呢。 学者没吃早饭,怀里抱了一盘莲花糕,不过一会功夫就下去半盘。 忽的,他伸手竖在音娥面前:“别动。” 音娥顿时一愣。 可学者不说还好,这一说,她就彻底忍不住了,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淌。 -- 第45页 “奴婢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有办法救救小姐,求您帮帮小姐吧!”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学者的面自称奴婢,“只要您能救小姐,奴婢给您当牛做马也愿意!” 她不敢哭的大声,生怕外面骑马的裴庆龚氏听见,在马车外呼呼的风沙声中,只模糊几个字眼清晰可闻。 学者幽幽的叹一口气,问裴素云道:“天下间有无数女子想要嫁入苏家,你若是嫁入进去,未来的苏家主母便就是你,这样还不好吗?” 裴素云抬起头,眼眶微红:“您说,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这一反问,倒叫学者眼眸睁大几分。 他口中喃喃:“这样清醒自持的,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去处……” 这话声音太低,不仅哭的眼睛发花的音娥听不清,就连一直看着他的裴素云也没读出来,只能紧张的看着他。 然而学者没有解释,只是眉眼淡淡的叮嘱了两句:“等到了客栈,你就跟在龚氏身边即可。他们虽总是糊涂做事,可心地不算坏,暂时不会为难你。” 客栈就在荒漠之内,名字也简单直接,就叫荒漠客栈。虽说叫做客栈,可实际上如小型村落一般,大大小小的房子连在一起,都能住人。 其中三层楼高的最大的房子则是专门吃饭的地方,楼上的房价比周围矮的小房价格高,环境也比外面好。 因为荒漠之中风沙大,门框狭窄,窗格也小,仅能透出一点光来,客栈一楼点着油灯,三两一伙的围坐在一个桌子旁,有打着赤膊大口吃肉喝酒的,也有摇着扇子小声攀谈的。 小门嘎吱一声打开,裴庆扑了扑身上的黄沙,往前走了两步,高喊道:“掌柜的!” 龚氏带着裴素云跟在他后面,再后则是学者五人。 裴庆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自然不会连他们那一份房钱也付了,何况向轮在,也用不着他付钱。 苏家的几个小辈此时正坐在角落,听见声音望了过来,其中一个容貌端正的青年见到跟在龚氏身旁蒙着面纱的裴素云,眼底微亮。 他站起身,一手执扇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脚步落在木板上,发出规律的噔噔声,另外三人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了过来。 “裴伯父,伯母,家父早间还念叨你们,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来了。” 裴庆拍了拍青年肩膀,俨然已经是看待女婿的模样:“志亳,让你们久等了,老夫这就上去寻你父亲。对了,这是小女素云,她性喜清净,不爱说话,还要你多担待。” 苏志豪看向裴素云,抱手一揖:“在下苏志豪,见过裴小姐。” 向轮一手拍在他肩上,凑了过来:“苏大少爷,怎么见了美人就把兄弟忘了啊?” 苏志豪无奈:“天下谁人能忘了你向轮呢,只是裴伯父伯母将裴小姐托付在下,总不能让人失望。” 向轮虽来历成迷,可在江湖上确实小有名气,何况他和习家修竹是至交好友,苏志豪他们这一辈的,多少都相互认识。 他与习修竹点了点头,看到蓝浅鹤时微微一愣,轻声说了句“节哀”,接着看向明显矮了一截的少年和他身边带着斗笠的老人:“这两位是?” 向轮一勾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浮云山庄听说过吧?小矮子就是。” 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好,向轮也很是信任他。 学者站在一群大高个中,仰着头,黑漆漆的眼底倒映着几乎要整个人都压在苏志豪身上的向轮。 而苏志豪看着他的小身板,眼底露出沉思之色,可这抹神色转瞬即逝,他伸出手,邀请他们一起到他先前的小角落叙叙旧。 另外三人也都是苏家的年轻一辈,二男一女,他们让了位置,叫裴素云坐在了那女子身边。 音娥则去给他们收拾客房。 这边苏苏豪客套几句,继而问起向轮被杀手楼追杀的事情。 向轮喝了口茶,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单凭背后主手不惜花重金雇佣杀手楼来杀我,就绝对不是简单事!”向轮一口喝光浑浊的茶叶,一拍桌案,“越是如此,我就越要查明真相,看看背后主手要搞什么鬼!” 他说的气势万丈,苏志豪亦是敬佩的看着他,还及时给他添了茶:“那你现在可有眉目了?” 向轮一顿,萎靡下来。 “我若是有眉目,何必来这碰运气。” 苏志豪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之后杀手楼不会再来,有我在这,你安心调查就是。” 安抚完向轮,他看向握着茶杯静默不语的蓝浅鹤,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蓝兄,事情既已发生,希望你能从悲痛中走出来。”苏志豪,“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找到凶手为伯父伯母报仇才是正事。” 蓝浅鹤看他一眼,点头:“在下明白。” “那蓝兄可有什么头绪?”苏志豪一拍胸口,“若是有什么用得上在下的,尽管开口。” 向轮撩起眼皮,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萎靡样子:“他要是有头绪,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早就提起剑砍人去了。” 蓝浅鹤有些尴尬的牵了牵嘴角。他以前是性子冲动,但是现在他自认还是冷静很多的。 苏志豪:“那蓝兄,在此之前,伯父伯母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 第46页 蓝浅鹤沉默着摇头。 苏志豪聊了一圈,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 老张受不得他们这副你好我好的装模作样的姿态,要了一坛烈酒独自一人坐到了别的桌上,于是一群成年人中就留了学者一个小孩。 他也不惧,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除了最初向轮说他小矮子的时候撩眼皮做了做表情之外,再没什么动静。 安安静静的坐在他们中间,像是个白瓷娃娃。 苏志豪露出笑脸,声音都轻了许多:“在下是苏家长子苏志豪,这位小友做个自我介绍怎么样?” 看起来丝毫不因为学者年纪小而轻视他。 学者抬起头与他对视:“浮云山庄学者。” 坐在裴素云身边的苏家女子笑了两声:“小友,你这么简短的介绍可是不行的哦,不如多说两句怎么样?” 蓝浅鹤微微皱眉,总觉得他们态度有些微妙。 向轮倒是看了那苏家女子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习修竹接着当自己的背景板。 听着这边动静的老张低低嗤笑一声。 学者目光不闪不躲,声音虽透着股年幼的劲,却掷地有声。 “浮云山庄监察世人,以恶为恶,以善为善。在下学者,行决判之职。” 他目光太过澄澈清透,苏志豪甚至能清晰的从他眼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以至于刹那间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叫人不自觉的避开他的目光。 学者收回视线,一丝嘲讽在他眼底转瞬即逝。 “这个介绍,不知道女侠还满不满意。” 苏家女子有些窘迫的哈哈两声,说:“小友还真是可爱哈哈。” 只是平日都习惯被称作女侠,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无端叫人脸上发热。 周围几桌的人虽聊天喝酒看似火热,暗地里却都支棱着耳朵偷听,闻言纷纷举起酒碗茶杯遮住表情,眼底兴奋。 浮云山庄的存在从前不久出现起就是个谜,不仅救下了蓝浅鹤,挡住杀手楼数次刺杀,更是在京都做下壮举,大半的江湖人想要找到他们的地址,却连只鸟毛都没有摸着。 而他们的成员除了在灵秀楼内想见一面必须花大笔银子才能见到的红胭之外,更是一个都没找到。 江湖人大多数兜里漏风,自然见不到红胭了——偷偷爬楼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客栈外的风沙吹得越发凶猛,随着天色渐暗,客栈内顿时只剩下油灯的浅淡光芒,衬得学者的双眼越发空而亮。 苏志豪无论是什么姿势,总觉得那双眼睛就落在自己身上,叫他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少年却在看着茶杯,似乎对茶杯中立起来的茶梗很是感兴趣。 左右现在天也晚了,荒漠中气温变化大,太阳一落就开始冷起来,他就找了个理由,说要先送裴素云去休息。 如此一来,其他人也聊不下去,随之散了。 蓝浅鹤的房间之内,学者坐在他的床头,双腿并在一起,两手乖乖的放在膝盖上,前者躺在客栈硬邦邦的床板上,被他看的发毛。 蓝浅鹤掀开被窝一角:“不然你也进来睡一觉?” 学者摇头:“我在等人。” 他眼睛眨的少,看的蓝浅鹤实在是睡不着,又拿他没办法,只好也要坐起来陪他一起。 可就在这时候,学者忽然脱了鞋爬上来,躺在他身边,声音平淡无波:“睡吧。” 蓝浅鹤撑着手臂,摸不着头脑。 他忽的想到什么:“你刚才叫我换房间,意思是今晚——” 学者睁开眼睛:“还不算傻。”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整座客栈都被一声尖叫吵醒。 “死人了!” 蓝浅鹤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学者坐起身,很是淡定的弯腰穿起鞋子,回头问他:“要去吃早饭吗?” 蓝浅鹤眉心皱在一起:“你知道?” 学者点头。 “是昨天我那个房间……”蓝浅鹤眼瞳滚动,情绪低落下来,“如果我昨天没有换房间,是不是就不会死人了?” 学者:“那样你会死。” 可是自己死和别人替自己去死怎么能一样? 学者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若无其事的道:“那个人就算今天不死,改日我也会叫人结果他。” 少年的面上没有愧疚,只有坦然与些微的不解:“就这个结果而言,过程并不重要,你不需要纠结,他也不是替你死的——不过现在,我们可以看向轮大展身手,去寻找凶手了。死者是兵器谱排名第三的狂刀,你就不好奇,是谁能杀了他吗?” 蓝浅鹤一怔:“狂刀?” 当初在灵秀楼的花魁初演时曾见过狂刀的身影,没想到现在竟…… 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客栈一楼大堂内已经站满了人,不仅是客栈内被吵醒的,还有周边矮房内闻讯赶来的,尸体被摆放在中间的地面上,屠夫似的老板还在嚷嚷,找出凶手之后绝对要把这块地擦干净。 向轮成了在场最忙的人。 他跑上跑下,还顺便悄悄问蓝浅鹤为什么换了房间,今天早上他差点以为是蓝浅鹤死了。 之后他便围着凶手转圈,对着那刀伤使劲摸下巴琢磨。 “这伤口,不太像是咱们大荆已有的武器造成的啊……” -- 第47页 …… 而与此同时,在荒漠的南边,一队人才出州城,向着大漠内前进。 坐在四人抬的轿子上的是个少女,整个人恨不得将所有的色彩都穿在身上,偏她长得好看,就算是穿的这么花里胡哨,那也是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手腕上细弱发丝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叮铃作响,明明她体态纤瘦,可动作却不见丁点大荆女子讲究的文雅姿态,大开大合恨不得在轿子上飞起来,抬轿的这四人一路上换了无数个,都被她折磨的不轻。 偏即使如此,她还不满意:“快走快走,亏你们还自称是武林高手呢!走路和乌龟爬一样,慢死了!” 她白嫩柔软的掌心狠狠拍在轿子的横杆上,拍的啪啪直响。 除了与她并行得另一个轿子上的人,其余人皆是苦着一张脸。 虽然另一人表情也不太好看就是了。 扶着她轿子的一个人忍不住道:“姑奶奶呦,您就别折腾我们了,我们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少女圆溜溜的杏眼大睁,嘴唇撅起,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说话的男子:“你竟然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男子顿时觉得心下一个咯噔,连连否认。 少女这才哼哼两声:“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要是再有下次,就拿你来喂我的宝贝。” 说着,她伸出手指指着男子,然而这却不是什么警告的动作。一条青色小蛇顺着她的手腕爬到手指上,伸出细嫩的蛇信,嘶嘶的吐了两下。 这才是真正的警告。 男子额角的冷汗顿时落了下来。 坐在另一边一只不愿意理他们的男人终于开口:“蛊娘,不要闹了。” 然而少女根本不给他面子,晃着小腿,精致的小绣鞋上的绣纹在升起的大漠阳光中闪闪发亮。 “蛊娘没有闹哦,蛊娘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如果下次你再说我闹的话——”她咧开嘴,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就吃掉你哦。” 寂静。 上百人的队伍一时间安静下来,少女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半晌突地向后使劲靠在了抬轿的靠背上。 “还以为能有点意思,真是无聊。” 男人注视着前方,余光却落在少女身上。 性子跳脱古怪,不拘于礼法而肆意妄为。 没有人敢随意与她搭话,是因为短短几天无数人死在了她的宝贝上,而她自己也不嫌寂寞,与手腕上的小蛇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少女看向前方,忽而伸直手臂,大声道:“哇!看那是什么,好多人啊!” 男人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就猛地直起身子,厉声道:“停!” 第二十六章 (改) 只见前方滚滚黄沙中, 立着几个旗帜,在大风里不住飘扬,几乎要和黄沙混在一起, 完全看不清旗帜上是什么字。蛊娘支起上半身,手掌搭在额前,看了好一番才道:“他们好像不是大荆朝的人啊。” 男人眉目间神色有些凝重,示意抬着蛊娘的几个男子将抬轿放下,蛊娘的一双小绣鞋落在黄沙上, 不太适应的踩了踩。 比起捂得严实的其他人, 穿着彩裙露着手臂的蛊娘一点也没有身处荒漠的自觉。 她叉着腰,满脸嘲讽的看向观察那群人的男子:“教主大人啊, 您不是号称天下间谁也不惧嘛,怎么现在出现群外邦人就这么紧张啊, 之前看您领着教众胡作非为的时候,可没见您这样谨慎呦。” 她说话习惯古怪的抑扬顿挫,很多时候甚至变了声调,平常的时候显得古灵精怪,可嘲讽起人来, 也格外的招人气愤。 被她称作教主的男人瞥她一眼,垂在另一侧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 面上却不见什么反应,只淡淡回答:“不管吾先前所作所为如何, 那是大荆自己的事, 现在外邦人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这,必然没有好事。” 蛊娘听了, 顿时笑的直不起腰, 她一手抱着肚子, 一手擦眼角的泪珠:“哎呦呦,这话从教主大人嘴里说出来,真是叫小女子刮目相看哦!” 教主明显还想说什么,可联想到近日种种,他终归是隐忍的闭了嘴,暗暗决定等把这祖宗送到荒漠客栈就撤,还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回去就令教众三年内不许外出,等这嘴贱的丫头死在外面了,他再继续自己的宏图霸业! 他丝毫不怀疑就凭她的这张破嘴,多活几年都算死的晚了。 短短几天,他可是把这辈子的气都受够了。 他们两个人说话,别的人是大气不敢出,都蹲在地上,等着两人能讨论出个结果来。 不过有一人倒是不太一样,他生的莽撞,眼神也直来直去,一路上被蛊娘气的不清,见教主面色阴沉,就走到他身边,暗示的抽出了刀鞘。 下一秒就差点被捶进黄沙里。 教主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接着看向那群外邦人,心底盘算着他们来此的意图。 而此时的荒漠客栈之内,向轮指着尸体,游移不定:“看这伤口,像是彰野之人……可他们不是在大荆南边吗?怎么跑荒漠里来了?” 此时裴家与苏家也都走了下来,闻言神色严肃,苏志豪先是对裴庆和龚氏以及他们身边的裴素云微一拱手,接着走到向轮身边:“向兄可是确认了?” 他这一问,向轮倒是有些卡壳,双眼盯着伤口,略有些迟疑的道:“但是不排除有人刻意模仿……不如大家都说说,昨夜在做什么,可有人能证?” -- 第48页 然而他这样一问,立即引起了围观的江湖人的不满。他向轮虽然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可他们也不是没身份的人,自认不是凶手,凭什么就要一五一十的交代自己的行踪啊? 蓝浅鹤平时见惯了这群人落井下石的行径,现在若不是苏家裴家与习修竹在他身边,只怕早就欺上来要他说出秘籍所在了,是以现在看他们对向轮指指点点,登时冷笑一声:“死的是兵器谱排名第三的狂刀,就他们的身手,不说模仿彰野国的武学,便是拼了命,只怕也打不过狂刀。” 果然有人不满—— “喂,你凭什么如此贬低我等!” “不过是条蓝家败犬,有什么好张狂的!” “若不是看在苏裴两家的面子,老子早砍了你!” 蓝浅鹤依旧冷笑着环视众人,最后道:“在场之中,除了苏伯父与裴伯父,便只有习兄与……”他瞄了眼戴着斗笠的老张,见后者正仗着斗笠的遮挡偷抓了只鸡腿在吃,口中一顿,“只有这三人有实力模拟彰野武学杀死狂刀,然而昨夜习兄想来一直和向兄在一起,而苏、裴两位伯父更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他这样一说,把三家都抬了出来,方才还叫嚣着要他好看的人反倒没了声音。 他们又不傻,自己打不过人家,自然不会这时候傻愣愣的上去给自己找不自在。蓝家小子现在就他自己一个人,欺负欺负也就算了,剩余的三家,还是惹不起的。 向轮:“你说的没错,修竹昨夜确实与我在一起——那如此一来,除非有人藏在客栈内不现身,就必然是彰野人所为,只是这荒漠之中,彰野人来做什么?他们现在又在哪?” “他们就在这。” 人群之中,一道清脆少年声音响起,众人纷纷回头寻找,终于发现了站在楼梯口被众人堵着下不来的小少年。 他冷着一张脸,无神的大眼睛此时显得格外无精打采,像是昨夜没睡好似的,眼底有一层薄薄的黑眼圈。 他身上的低气压就算是这群习武之人见了,都要为之精神一振。 有人问他:“你说的‘他们就在这’什么意思?” 学者撩起眼皮,声音凉凉:“当然是字面意思,彰野人不可能一夜之间从荆南赶到西北的荒漠中来,自然是提早到了这里。昨夜风沙格外的大,今早就连窗外都糊了一层黄沙,彰野人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至于顶着大黄沙连夜赶到这就为了杀狂刀——兴许他想杀的也不是狂刀——到现在外面的黄沙才将将停歇,他若是不想被发现,此时定然还藏在客栈之中,说不定,就站在你们身边呢。” 他这话一出,近半数的人都下意识远离了身边的人,然而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一个黄毛小儿说的话唬到,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你一个小孩子,大人还没说话,你在这瞎猜什么!” “就是,你家大人在哪,叫他们来说话!” 然而也有昨天偷听成功的人小声的咬耳朵:“听闻他自称来自浮云山庄。” “浮云山庄,可是最近传的那个?” “对,就是他们救下了蓝浅鹤,还拦住了杀手楼的刺杀。”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亦有人不屑嗤笑:“江湖中传浮云山庄之人不论男女皆武艺非凡,就他,我一指头就能给他按地上。” 其余人闻言转头去打量细胳膊细腿,站在楼梯台阶上却还没有站在他前面的丫鬟高的小少年,顿时笑了出来,纷纷夸他所言有理。 学者也不恼,就如之前在流民之中,有人嬉笑怒骂他小傻子,或者在马车上时,音娥笑他自以为是,此时他甚至有闲心再次扯住性格冲动的音娥,在后者看过来的时候,对她缓缓摇了摇头。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自信者,则——”他看了眼音娥懵懂的样子,意识到她听不明白,语调一转,神色略显古怪,“人有自信,是好事。” 自信者,则无往不胜;自傲者,必跋前疐后。 人若是自信过了头,就成了自傲了。 偷偷啃完鸡腿的老张将油水蹭在桌子上,嘿嘿笑了两声:“小娃娃,你又在说这些叫人听不懂的话,昨夜叫这风沙吵的没睡好,怕不是半夜就饿了吧。”说着,他一仰头,高声喊,“掌柜的,再不上菜饿死了要!” 他这话一出,大堂内冷凝的气氛像是泡沫一样被戳破,而说来也是,除了向轮这种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的人,谁管狂刀的死活,只要不杀到他们的头上来,这客栈死几个人他们都不在乎。 便散了些人,口中说着无趣,三三两两坐到桌子边上,也叫起掌柜的来。 还有人催促向轮,找不出来就别找了,他们还饿着肚子呢。 苏家除了苏志豪这几个年轻一辈,昨天都待在楼上没下来,此时是第一次见到学者,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眼中尽是满意:“小子,你可愿入苏家,学我苏家武学?” 苏志豪走过来,笑了两声:“二叔,他可是浮云山庄的人,怎么会轻易来咱们苏家?” 苏家二叔哎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浮云山庄高手是多,可他们却不愿意教你小子武功,分明是看不上你,可我不一样,一眼见你就觉得心生喜爱,况且我还未收徒,你若是愿意入我门下,便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如何?” -- 第49页 大堂内霎时一静。 呼呼拍打着门窗的风沙声中,少年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苏家武学在当世算是少有,然而既比不过习家,也比不过江湖上几位独行侠。”他下巴微扬,虽身高上差了不少,可气势是半点不弱,“浮云山庄出后,此世上,再无绝世武学。” 这意思便是他苏家的功夫比起浮云山庄的,连个屁都算不上。 不仅苏家二叔气的胡子差点炸开,其他苏家人也是面露怒色。苏家二叔一指学者,气道:“你口口声声说浮云山庄武学盖世,怎么不见人来参加这武林大会,只派你这信口雌黄的垂髫小儿来,是看不起我们江湖中人不成!” 他这话可是给浮云山庄扣了个大帽子,一时间就连其他等着掌柜上菜的人都放下了筷子,目光似有若无的朝这边看了过来。 “您母亲的编织手艺一定很好。”学者,“否则您怎么会这么快就编织一顶大帽子扣在我浮云山庄的头上?” “何况您也认为我是一介垂髫小儿,您好歹是四大家之一的苏家人,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你就收徒不成恼羞成怒,还当众指我污蔑我,难道——你苏家面对其他人时,也是这样,说不过就找个由头,叫人千夫所指有口难辩不成?” 他语调平缓表情淡淡,却叫站在他面前的一干苏家人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作话可能有点长。 先说一下马甲的名字问题。 我真的是一个起名苦手,人物名和地名全靠起名助手。蔓蔓现在已经有了八个马甲,如果再毎人代号加名字那就是十六个,后面再加马甲,那又是很多,真心觉得挺难记的。如果大家真觉得违和感很重的话,也能改。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我觉得马甲里起名巅峰是白衣客和玄衣客兄妹俩,最难的是梦想家,一开始想干脆叫小说家,然而他又不是只会写小说,想来想去定了梦想家这个充满违和的名字。 然后说一下这几天,我看牙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治牙的方式都用了个遍,宝子们要是有牙齿苦恼也能评论(最好在最新章,不然可能看不到)。 像是拔牙、根管、戴牙冠……我几乎是过了个遍(QAQ)。 (*是《道德经》) 最后,留下本章问题: 学者的话,是他知道了什么吗? 第二十七章 (改) 小方桌旁, 学者向轮蓝浅鹤等五人围坐一圈,蓝浅鹤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学者说:“在下知你身为浮云山庄一员, 不喜苏二叔的话,可也实在不应该——” 老张一手按在他的肩上,另一手捞了个花生粒吃进嘴里,嘿嘿两声:“蓝小娃娃,你就那么喜欢那个苏家?” 向轮摆手:“张老这话说得严重, 实在是现在苏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非比寻常, 他那一番话出去,可算是得罪了大半个江湖的人。” 这话终于让学者抬起了头, 他擦擦嘴巴,复述似的:“大半个江湖?” 这话里无端透着一股嘲讽的味道, 蓝浅鹤叹一口气,推开老张的手,难得摆出了一副长篇大论的样子来。 他自认与白衣客相识,又得她于数次刺杀中救命,后来在小医馆结识到更多浮云山庄的人, 虽然时间不长,也能觉出他们与大多数罔视人命的江湖人不同, 这种情况下,就更不能让他出口不慎得罪人。 蓝浅鹤瞄了眼坐在他边上津津有味喝酒吃花生的老张, 知道他是张老怪之后, 心底对他就没几分信任了。 现在难得碰到一个浮云山庄的小孩子,他就算是单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也不能看他无端得罪苏家。 何况他确实觉得, 学者对苏二叔说的话有些严重。四大家本就多有联系, 他幼时还去苏家玩过,之前若不是遇到梦想家,他说不定会跑去苏家求助。 蓝浅鹤开始对学者摆事实讲道理,从苏家的高手说到苏家的江湖地位,再论及其弟子无数,全身上下仿佛绽放着知识的光芒。 等他讲完,才发现一桌人里,习修竹在闭目静坐,原本还给他帮腔的向轮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估计是去后院研究那具尸体去了,而老张面前的花生盘子垒了好几个,拿他的话来就花生似的。 唯有学者这小少年,仰着一张小脸,睁大眼睛看着他,别提有多认真了。 蓝浅鹤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苦涩和欣慰的双重冲击之下,他抓住学者的手,叮嘱道:“之后你不要再说什么了,苏家若是为难你,我来说情。” 学者眨眨眼,反握住他的手,黑沉沉的眼底倒映着他的脸。 还未经历过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清清爽爽可可爱爱,却毫不留情。 “蓝哥哥,你能长这么大,不容易。” 蓝浅鹤:“……” 合着也没把他刚才的苦口婆心听进去。 学者:“这样,我们打个赌。” 蓝浅鹤:“什么?” 学者声音轻轻:“我帮你报仇,你答应我一件事。” 蓝浅鹤呼吸一滞,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学者疑惑:“这不是一眼就知道的事情?” 习修竹睁眼,看了一眼学者,又看了看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老张。 蓝浅鹤重新打量了一遍学者,这时候才察觉出那点违和感从何而来。 -- 第50页 他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在一群手里沾满了鲜血的江湖人中,竟然丝毫不显惧色,更甚至谈笑自如举止随意,若说是仗着老张在就敢如此,蓝浅鹤自认在同样的年纪,是做不到的。 难道说,这浮云山庄里就连小孩子也是能人异士不成? 然而他还是拒绝了。 “报仇是我的事,我不能让你一个小孩子因为我陷入险境。” 何况他现在都没有头绪。 学者松开他的手,留下一个小药瓶:“这药名叫速效救心丸,我觉得你能用上。” 蓝浅鹤:“……” 他站起身,喊了一声老张:“张爷爷,今晚说不定会有惊喜,咱们先上去再睡一觉吧。” 老张哎哎两声,将剩下的花生揣进怀里,跟在他后面上了楼。这一桌五人,就剩下了蓝浅鹤和习修竹。 蓝浅鹤与习修竹之间除了这一阵的相处,别的时候仅止于耳闻,只好说:“咱们去找向轮吧,说不定他会有新的发现。” 向轮确实有新的发现。 早上的时候被人看着,他不好对狂刀的尸体动手动脚,现在搬到后院来,没什么人看着,他就拿了银针在狂刀身上戳了一遍,果然发现银针尖端微黑。 假如最开始想要杀的人是蓝浅鹤,这毒足以使他不能动弹,而后再补上几刀,确实稳妥;可狂刀与蓝浅鹤不同,他内力武功比蓝浅鹤强上许多,这毒他只要花上一些功夫就能逼出来,然而就是这样,他仍被砍杀数刀致死,其中一刀正中后心,一刀割喉,正是彰野的双刀使法……难道说杀他的人是狂刀认识的人? 可在他的印象里,传言中狂刀喜欢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更不可能认识彰野人啊。 在客栈之外,临近正午时黄沙间歇,蛊娘百无聊赖的坐在抬轿的横杆上,毫不避讳的脱下绣鞋倒进去的黄沙。 教主则借着沙丘的遮掩,一直在观察那伙外邦人。 现在风小了,那旗帜也就静了下来,他们终于看清了上面是什么字。 “彰……这竟是彰野人的队伍?”他的想法意外的与向轮的想法重合,“他们不好好在南边待着,来荒漠干什么?” 他还没想个头绪出来,就听身后蛊娘在叫嚷:“好晒啊!我要被烤熟了!” 其实现在深秋,根本就不热。 教主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内心告诫自己要忍耐,这才转过身问她:“你想怎样?” 蛊娘用手挡着太阳,满脸莫名其妙:“你不久前不是还说‘那是大荆自己的事,现在外邦人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这,必然没有好事’,你应该大胆又勇猛的打上去,抓住他们,然后拷问为什么要来大荆搞事,为什么要问我想怎么样?” 蛊娘拍开一只爬上她裙摆的小虫,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教主的面前,一点没在意身高差,站的极近,叉起腰仰起头:“你之前的话不是在唬我吧,如果等我到了的时候,武林大会都办完了的话,要你们好看哦。” 明明看起来男人一拳能给少女打的埋在黄沙里只剩脑袋,可实际上却是少女笑的阳光明媚,而男人额角出了一层的冷汗。 对视之中,少女的神色逐渐冷了下来。 就在她的嘴角完全拉平的刹那,男人忽的举起一只手,后退一步,大声道:“教众听令,随吾抓住那群外邦人,佑我大荆国威!” 这号令前半段教众熟,但后半段还是第一次听,上百教众对视一眼,下意识站起来响应教主,纷纷举起手里的长刀,高声喊道:“杀!” 蛊娘重新露出笑容,拍着小手:“冲冲冲!” 属实是赶鸭子上架。 然而别看他们在蛊娘面前这么憋屈,在遇到蛊娘之前,他们也是威霸一方的名门教派——昇阳教。 或者说是江湖人俗称的——魔教。 现今江湖中以四大家为首、现在是三大家了,其中之一的蓝家只剩下三不五时就要遭一次刺杀的独苗蓝浅鹤,他们看似不尊大荆皇室律法,爱好侠以武犯禁,整个江湖都以此为志向——被官府抓住的,实在是令人不齿。 在此基础上,劫富济贫、吃霸王餐、当街打架破坏都是寻常戏码。 按照他们的说法是:虽然手里沾满了血腥,但都是该死之人的血。 虽然真实性有待考证,但大部分江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而昇阳教则截然不同。 他们教名看起来既光明又正派,然而实际上做的事,应该让他们改名落阴教才对。 蛊娘跟在他们身后,虽然看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奇奇怪怪的步子,但是速度丝毫不慢,始终坠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她咧着嘴角,双眼却牢牢盯着那些彰野人的举动。 昇阳教教主跑在前面,回头瞥了一眼紧紧跟着的蛊娘,眉心微皱,眼底划过一丝恨意。 两拨人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蛊娘口中发出一声兴奋的呼哨,随即手腕一转,也冲了进去。 而客栈之中,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敲响了门,老张瞄一眼学者,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兴致缺缺的走到门边开门,看到了掌柜的脸。 掌柜手里端了个托盘,是简单的炒菜和一壶酒,据他所说,是他们的朋友见他们一直没下来,特意给他们点的。 老张接过托盘,笑了两声,回头跟学者说:“没想到他们还能记着咱们没吃饭呢。” -- 第51页 习武之人几顿饭不吃没关系,可学者不行,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饭也不能缺。 谁知他刚把饭菜摆好在桌上,就听少年淡淡道:“吃完记得运功逼毒。” 老张:“?” 他有些狐疑的看了眼手里的酒壶,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老张本就会酿酒,这一闻,还真让他闻出了问题。 “真的有毒。” 学者点点头,对老张伸出一根手指:“晚上会有人来杀我,麻烦您留他一条命,把人嘴堵上。” 说完,他走到床边,脱鞋脱衣服。 老张放下酒壶,见状问他:“你要做什么?” 学者盖好被子,平躺向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蓝浅鹤睡觉打呼,太响了。” 作者有话说: 不改确实比较好记,那就暂时先不改了hhh。 另外关于加更机制还没有想好,我先把欠的几章补上(捂脸)。 第二十八章 老张坐了半夜, 油灯都快烧尽了,才听到点动静。 他耳廓一动,下一秒门被轻声破开, 来人拿着刀,与老张面面相觑。 老张弹一粒花生进嘴,花白的胡子翘了翘:“小娃娃预料的还挺准。” 那人一惊,举起手里的刀就冲了进来,无声无息又迅猛如雷, 老张拿筷子一挡, 忍不住赞叹出声:“难怪能杀狂刀,确实有两下子。” 这人冷笑, 也不说话,抽出挂在腰间的另一短刀反手横劈, 老张松开筷子后仰躲过,抽空瞄了一眼身后,发现学者躺在床上,胸口起伏平缓,眼皮下没有眼珠滚动的痕迹, 熟睡似的。 一杀不成,这人面色一沉, 顿时明白这老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若是打出动静被别人发现, 他再走就难了。 是以他毫不恋战, 转身就要跳走,却身边猛一阵凉风扫过, 眼神清明之时, 只见老头后背抵着门, 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两颗眼珠盯着他:“走什么,大晚上的来了,不坐坐怎么行。” 这人鼻腔顿时狠狠一出气,眼神阴沉,两手一长一短两把刀齐齐挥出,却被老张一左一右两根筷子挡的轻松。 房内叮叮当当声音接连响起,眼见没法突破老张逃跑,这人脚下一顿,转身就扔刀朝床上插去。 刀刃歘的穿透床褥钉在床板上,跪坐在床尾的小少年仰头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两滴泪珠,睡眼惺忪的看着他们。 学者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 趁他愣神时机,老张一掌狠狠劈在后颈,此人立即软软的倒了下去。 学者睡了半宿,现在被吵醒也睡不着了,干脆穿上鞋子嗒嗒走到昏倒在地的男子身边,观察起来。 只见男子头发毛躁躁的全被编成了小编,几颗深绿色的珠子穿在头发里,身上的衣服也多为红色和深绿色,与大荆的服饰截然不同,没有偏宽大的衣袖和衣摆,若是走在丛林里,会格外方便。 而且…… 彰野人擅使双刀,武艺高强者,一人便顶两个大荆高手,只是国域狭小,才多年来一直是大荆的属国。 这人身上头发里都没有沙子,看来是一直在客栈里。 把这彰野人双手双脚捆起来,老张将人吊在了大堂顶上,保证明天有人起来去大堂,就能一眼看到他。 第二天一早,果然听到有人喊:“真的是彰野人!” “彰野人怎么会来荒漠!” “谁将他吊在这里的?” 苏志豪一听就连忙出来,正正看到迷蒙醒来,挣扎着的彰野人。 不知道这麻绳是怎么捆的,彰野人怎么用力也没挣开,那群大荆的江湖人还在边上指指点点,肉眼可见的烦躁,然而苏志豪一出现在楼梯口,他表情一变,就要说话。 苏志豪动作颇大的躬身拱手,大声道:“诸位同道,这武林大会的地点是我苏家所定,现在不慎叫彰野人得知,还杀死了狂刀大侠,引起波澜,我苏志豪在此代苏家给诸位道歉,稍后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这一开口,顿时赢得了赞赏之声,于是他要将这彰野人放下来带去后面审问的时候,自然有人要上去帮忙。 坐在角落的老张嘭一声撂下酒碗,甩袖子擦擦嘴:“我看谁敢放他下来。” 这一次老张没戴斗笠,身边就是窗口,透过窗纸的阳光减弱大半,只能模模糊糊的照亮他的轮廓。 一时之间,竟无法将他和昨日只知喝酒吃菜的老头联系在一起。 苏志豪做足了姿态:“敢问阁下可是有其他的建议?” 老张哼笑:“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彰野人——” “就是苏家引来的。” 少年声音从身后响起,苏志豪震惊回头,这才发现那名叫学者的古怪小孩竟就站在他的身后,惊讶之下,他直接退了一步,让出了楼梯口来。 学者瞥他一眼,一步步下楼,看着一楼内神色各异的江湖人,缓缓道:“苏家与荆南彰野之人勾结,一是想趁此机会做实苏家江湖之主的事实——无论是认同苏家的,还是反对苏家的,这几日定然会表露出来,他就可以趁诸位困于客栈之地的时机将反对者暗杀房中,彰野刀法狂放明显,谁也不会发现背后有苏家做推手。” 一段话下来,他也才下了几阶,苏志豪来不及捂住他的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让他说下去,伸手就要去抓他后衣领,却被一只筷子穿透掌心直接钉在扶手上。 -- 第52页 苏志豪忍住剧痛,连看都来不及看弹指射筷子的老头,截住手中穴道,高喊:“爹、娘!苏家人还不快快出来!” 接着他冲着楼下的人高声道:“诸位别听他一家之言,浮云山庄自出现起就犯下无数命案,说不定这是他们挑拨我们的阴谋!” 然而学者毫不在意,继续道:“前些时日蓝家做客苏家,本是礼尚往来的妙事,却发现了苏家一力促成武林大会定址荒漠的目的,他们阻止不及,反被苏家就此杀害,未免余下的蓝家人发现进而找他们复仇,所为战场草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蓝家灭门以绝后患——同为江湖四大家,蓝家灭门,而其余几家不便插手,那自然要有一个理由。” 几乎不用他说,所有的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一句话: 天上天下,半步地仙;幻谱一出,一统江湖。 这幻谱,便是蓝家绝学的名字。 试问谁不想成为天下霸主,不想成为一统江湖的武林至尊? “他说的,是真的吗?” 学者回头,看到蓝浅鹤出现在拐角,而狭窄的楼梯口现在站满了苏家人,而蓝浅鹤向轮和习修竹在另一边,不见裴家的几人。 蓝浅鹤估计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手抓着二楼的围栏,几乎要将木头抓碎。 苏志豪自然反驳:“蓝兄,我的为人你是清楚的啊!” 苏家人中,不知是谁悄声说了一句:“不能叫这小子再说下去了。” “小儿休要再污蔑我苏家!”立即有人跳了出来,正是昨日还想收徒的苏二叔,他几步窜至楼梯口,却被习修竹伸手拦下,面色顿时一沉:“你就不顾四大家之间情谊吗?” 习修竹依旧冷淡,面色平静:“公道自在人心,您若是自认清白,便不该此时出手。” 苏志豪一把拔出自己掌心的筷子,再次朝学者抓去,而这一次,则是老张到了。 老张提溜着学者的衣领,两人挂在承重的木柱上,学者脚下空荡荡,整个人微微晃悠着,语调却是没变。 “前日这彰野人受苏家指使,去刺杀蓝浅鹤,却不知道蓝浅鹤提前换了房间,误杀后来住进去的狂刀;昨日我对苏二叔的话意有所指,他们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我,于是才有了今早这一幕。” 他看向还在被吊着的彰野人:“你被他们利用却不自知,当一把斩人的刀,现在还要包庇他们,不说实话吗?” 那彰野人立即呸了一口口水:“谁要包庇他们,老子就是和苏家联手又怎么样,哼,现在我们的部队已经将整个客栈包围了,你们若是还想活命,就将老子放下来,老老实实将这武林大会办完,否则的话,就别怪老子将这客栈的人全杀了!” 他此言一出,客栈内顿时有了乱象,苏家人的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只听苏家家主一声轻叹:“何必非要追根究底,做个糊涂人不好吗?” 他们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准备好了后手,然而少年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日彰野人的部队在客栈数里之外,想要趁夜色靠近客栈,一夜时间也足够他们靠风声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 苏家家主看着他,顺着自己的胡子,目带赞赏:“你说的不错,若不是今日种种因你而起,如此聪慧心智灵敏之子,便是连老夫也想收你为徒。”他瞥了眼拎着学者的老张,“这位,想必就是隐世数十年的张老怪了吧,当年在江湖上,可是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张老怪,他竟没死?”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老张手上没空,只能点点头:“还得多谢苏家主记得我这个老不死的。” “收我为徒?”学者忽的轻笑,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您又何必说事情因我而起,怎么不将杀灭蓝家的事情推到我浮云山庄身上?哦,想来您是仗着在场之人必将命丧于此,而懒得掩饰了吧。” “好个伶牙利齿的小子。”苏家主面色一厉,手中袖刀一闪而出,割断了吊着彰野人的绳子,“你还等什么!” 彰野人晃晃手腕,口中发出如鹰唳一般的嘶啸下一瞬只听砰砰破窗声响起,黄沙呼呼的涌了进来,掌柜的有苦难言,躲在柜子后面,又惧又奇的伸头去看。 只见破窗而入的一群人穿着与大荆无二,看长相发型……好像不是彰野人啊。 苏家一干人的表情齐齐一变:“怎么回事!” 站在中间的彰野人也是不解,他打了暗号,怎么来的人不对呢? 这时,一串独属于少女的清越笑声自门外响起,瓶瓶罐罐的磕碰声随着笑声越来越近。 终于,少女买进门槛,完全进入众人的视野。 她一转手中横笛,手腕上的细镯叮铃作响:“看诸位这四肢健全的模样,小女子应是没有来迟吧?” 苏家:“你是何人!” 姑娘看向他们,纤长的睫毛一眨:“浮云山庄导世组蛊娘,见过诸位武林……”她面露苦恼,“豪杰?似乎算不上啊。” 作者有话说: 唔,不要讨厌蛊娘(QAQ),马甲没有恶人人设的。 四大家改了下名字,姓苏了。 另外,前排友情提示,督皇组说的话都不要信,比心~ 推一下基友的新文,《伪装成Alpha后我为所欲为》by灯笼红染,幻耽文,皮皮受x大灰狼攻,有兴趣可以看看哦~ -- 第53页 放下文案 文案一:妖王徐醒重生后信息素失控,而抑制器竟在灵异侦查局内,他千方百计伪装成Alpha混进去,却被分到了前世的死对头傅怀瑾手下。 问题是,这死对头……貌似失忆了啊。 都说灵异侦查局顶头上司傅怀瑾是个风度翩翩的Omega,是世间清流、是世道沧桑,是谪仙一样的存在。 徐醒瞬间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不戏弄他一番,难报前世被追着跑的仇! 徐醒忽略了自己靠近傅怀瑾时对方眼底的波涛汹涌,做他助理的那些日子,他作出了新天地,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看着傅怀瑾端着谪仙范不能拿他怎么样的表情,简直太爽了。 他没事就跟Alpha同事们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办公室里撩撩死对头,看着傅怀瑾黑云压城般(bushi)的表情,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直冲徐醒脑门,他的妖生嗨出了新高度,膨胀到忘形。 某日,徐醒甚至壁咚顶头上司,逼出个压抑又幽暗的眼神,轻柔的在他耳边呵气:“傅局,你身上Omega的味道好浓烈,要不,我帮帮你?” 傅怀瑾微微撩眸,淡漠地盯着他极具诱惑的修长侧颈,喉结不动声色滑了几下。 后来友情借住,徐醒睡在傅怀瑾的床上,面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男人,徐醒痞笑着试着调戏,“傅局,想不想被我标记?” 傅怀瑾眯眼,风轻云淡问:“你想怎么标记?”略顿,稍微提高尾音,“你、会、吗?”接着又放缓语调,“不如,我教你。” 徐醒看着那放大的阴影,以及来自那惧身体无孔不入的Alpha气息,他瞳孔大睁:“卧槽,傅怀瑾,你——!!!” . 文案二: 徐醒沉睡的这几百年里,妖王仆役靠做房地产为他积累了一笔数不完的财富。 编外人员工资底?无所谓,他有的是钱,咱不稀罕那点工资。 捉妖捉鬼?都是浮云,灵异局的工资还赶不上他交的税的零头,现在他只想躺平做个咸鱼。 上司?呵呵,他比傅怀瑾富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必须是他说了算。 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人举报数百年前妖族祸世,带头的正是妖王徐醒!一时间,他被没收全部财产所得,腰缠万贯被剿了个干净。 徐醒心里顿时跑过一万匹曹尼玛!!! 他心虚地望向傅怀瑾,踌躇道:“要不……你看我这身上有什么是你想要的,尽管拿去,财产分我一半?” 傅怀瑾上下打量他,定眸,浅浅勾了下嘴:“成交。” ★灵异,abo,强强1v1,文中妖魔鬼怪纯属虚构,请务必要相信科学。 ★撩人把自己撩没了的皮皮受 VS 人间清醒腹黑等人自己撞进嘴里的灰狼攻 第二十九章 “浮云山庄?” 此名一出, 客栈内霎时一静。 苏家主笑着顺了顺胡须,目光从学者划到蛊娘身上:“老夫倒是对浮云山庄越发好奇了,前有无双剑客, 后有你和这小孩,若是学武,不出二十年便可成一流高手,只是可惜,不知这浮云山庄的庄主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叫你们这般死心塌地的衷心。” 姑娘头一歪, 发间的银饰一阵轻晃:“老头,这你就不懂了吧, 自古以来讲究以德服人,我家庄主怀瑾握瑜, 可不是你这种通敌卖国的小人能比的!” 她看向站在大堂中其余神色各异的江湖人,声音清亮:“你们可要想好了,彰野虽为大荆附属国,却不是你们能随意与之为伍的,苏家与彰野合谋, 绝不会只是为了武林至尊之位,你们若是继续支持苏家, 可就成了反贼了。” 苏家主两手在身前插在袖子里,依旧不紧不慢的道:“小姑娘, 看来你浮云山庄是执意要与我苏家作对了。” 姑娘拍了拍手, 姗姗来迟的晟阳教等人终于来齐,教主手上架着刀, 一个打扮与大堂中间彰野男子极为相似的男人被他抓着, 其余彰野人都垂头丧气的被教众威胁住。 晟阳教教主压着人站到蛊娘身边, 对苏家一行人露出了个大笑脸:“苏家主,别来无恙。” 苏家主神色一变,却不显慌乱,而是冷哼一声,对蛊娘道:“老夫还当浮云山庄是什么名门正派,谁知竟与魔教为伍,实在是令武林正道不齿!” “老头反应挺快的嘛,可是现在连这群彰野人的头头都在我的手里,算算我这边的武力,你好像打不过我们哎。”蛊娘双眼弯弯,兴味十足,“不打算救救你的同盟吗?” 此时,客栈外的矮房中也传来了人声—— “哈哈哈,小姑娘别怕,那群孬种怕他这个老匹夫,姑奶奶可不怕!” “阿弥陀佛,贫僧来晚,还请施主见谅。” “苏家主,你一个老头子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可真是好意思啊。” 这些矮房在外看矮,是因为有一半被埋在黄沙之中,走近屋内,会发现并不低矮。 客栈内聚集的多是散人,而矮房内则江湖门派多些,他们被四大家在头上压了数十年,现在难得一家只有独苗,一家不问世事,一家人丁凋零,独苏家一家独大,现在可不就是他们的机会? 江湖人脚力非凡,声音传到客栈内的时候,人便也出现了,此时他们倒是不记得先前与魔教你死我活的现状,微微拱手,还夸蛊娘是少年英杰。 -- 第54页 蛊娘笑的更是开心:“哎呀不要夸我啦,就算是夸出花来,以后犯事的时候我也不会留情的啦。” 一众人:“……姑娘真是爱说笑,哈哈。” 然而苏家主依旧不见慌张,甚至还心情颇好的拍了拍手:“看样子人是都到齐了?” 赶到的各大门派掌门发现有些不对,而本就在客栈大堂内的人也早就安静了下来,默默后退,免得大佬打架,殃及池鱼。 “苏家主,何必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呢?” 听了近半月的声音在身旁传来,蛊娘缓缓转头,只见晟阳教教主放下武器,将被挟制住的彰野头头放开。后者活动手腕脖颈,低下头看向蛊娘,缓缓咧开嘴,目光阴狠。 苏家主突然大笑出声。 “老夫早就知道你们不服老夫,不趁着这武林大会干一番大事,还等日后你们反了老夫不成?” 晟阳教教众与彰野人混在一起,不仅将客栈围了里三圈外三圈,更是连带外面矮房的范围全部围住。 老张挂在承重柱上,拎着学者,悄声道:“小娃娃,要不咱们先溜?” 学者领子被他扯得紧,也没法回头看他,老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根据声音猜着,应该是一贯的平静。 “不需要。” 站在彰野人与晟阳教之间的少女忽的仰头看向学者,此时才消去脸上的笑意:“小矮子,你猜的还是这么准啊。” 学者淡淡反驳:“不是猜的。” 蛊娘一撇嘴:“好吧,你又赢了。” 晟阳教教主皱眉:“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可与苏家主和这彰野头头不同,好歹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不能单看她年级小就轻视她,同时暗暗戒备在心,手中的弯刀尖端微挑。 蛊娘重新将目光落回在他们身上,手指间转动的横笛忽的一顿,落至唇边,悠扬婉转而清亮的笛音瞬间穿透风沙,笼罩住所有人的双耳。 笛音、风沙的声音,以及古怪的沙沙声—— 沙沙声? 刹那之间,晟阳教教主神色惧变,大喊:“快杀了她!” 同时手中弯刀狠狠刺出,却在马上要刺中姑娘背心时直接一歪,差点扎中站在一旁的彰野头头。 他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拳头大的黑色甲虫撞在了他的刀面上,此时弹到地上,瞬间将木质地板挖了个坑。 彰野头头囫囵骂了句脏话,抽了双刀就要接在晟阳教教主后面劈她,若是这刀落在蛊娘身上,保证她瞬间能分成三份!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整个客栈内只听轰的一声,黄沙四起,弥漫的沙尘将整个大堂都笼罩在内,而在这沙尘之中,沙沙声愈加明显。 惨叫声突然响起。 “都别乱动!”不知道是谁在喊。 “救命,好多虫子!”这声音是从客栈外传来的。 “杀掉那个女孩!”这是苏家主。 “啊——!”这声惨叫来自苏志豪。 “我滴乖乖……”老张挂的高,自然看的也全,虽然瞬间炸开的沙尘遮挡了打扮视线,他却能看清底下人头攒动,以及越来越清晰的沙沙声。 学者不紧不慢的挥开飞过来的蝴蝶,说道:“蛊娘,师从盲医却走向了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浑身上下带满了她的宝贝,想来她万里迢迢走这一路,地下已经被挖了数条虫道。” 老张:“虫道?” “嗯,走到哪,她的虫子们就跟到哪,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无所不及。” 老张盯着那只落在他肩上的蝴蝶,倒吸一口冷气:“现在的小娃娃,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但是每次打赌,她都会输给我。”学者看向闭目吹笛的蛊娘,“想来这次结束,她又会半年不想见我。” 沙尘渐落,所有人保持着姿势,再不敢动。 只见客栈大堂内的木质地板全部化为灰飞,而客栈外的黄沙顺着窗口流了进来,整个客栈竟然下降了三、四尺! 这一下,老张是信了那句走到哪挖到哪的话。 苏家主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一身衣服被虫子啃得支离破碎,不仅是他,凡是反抗的都差不多,可别人是别人,他苏家家主何时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小姑娘,你有这般本事,何必替那什么浮云山庄卖命?我们联手,加上彰野的高手,便是颠覆皇权,坐拥天下又有何难?”苏家主望着蛊娘,目光前所未有的真诚,“你擅长虫蛊之道,那便可将整片南方封为你的封地,你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就算是拿人做试也全凭你愿意。” 蛊娘似有意动,撑住下巴歪头看着苏家主,见他目中逐渐显露喜色,才说:“可是你看,你叫了我这么多句小姑娘,却一次都没有称呼过我的名字,你分明是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还说想要分天下给我?” 苏家主一噎,可一时之间,他竟是真的想不出来她的名字。 学者笑出了声。 蛊娘立即气呼呼的瞪着他:“你还想像个破麻袋似的被提多久啊,还不快下来!” 老张看了眼下面遍布的黑乎乎的虫子:“就这么下去?” 学者:“嗯。” 两人一落地,虫海就分出了一条路,直通蛊娘身边。 老张稀奇的弯腰看了看,还想用手指去碰,差点被毒针蛰到。 -- 第55页 学者走在前面,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只会下毒,不会解毒的,别乱动。” 有人欢喜有人愁,或者说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愁喜参半,而一直没有做声的向轮、蓝浅鹤和习修竹三人中,前两者情绪更为复杂。 向轮看了眼状似疯狂的苏志豪,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苏家主,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蓝浅鹤身上。 “苏叔——苏家主,我的父母,整个蓝家,都是你下令做的?”蓝浅鹤低垂着头,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就为了你的天下至尊,连两家多年情谊都不顾了吗!” “情谊?”苏家主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见鬼的情谊!你爹他知道我的计谋之后,你以为他说什么?” 向轮皱眉,一把扯住蓝浅鹤:“别听。” 然而苏家主故意似的,连犹豫都没给他机会:“你爹说他也要掺一脚哈哈哈哈哈——” “然而天下至尊只有一个。”苏家主冷下脸,“老夫本就要与彰野平分天下,哪还有你蓝家的份!” “就连现在站在这里的诸位,若是有这样的机会,你们会放弃吗!” 向轮:“这不是你做下这些事的理由,苏伯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苏伯父。” 啪啪的拍手声响了起来。 蛊娘颇为不耐的看着他们:“没有叙旧时间啦,本姑娘要宣布苏家罪状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所有人都看向站的格外高的蛊娘——客栈地面被虫子啃得沉入地面, 唯有蛊娘脚下那一块完好无损,使她能以堪堪到几乎在场所有人肩膀的身高傲视众人。 她凝眉思考了一会,忽的两手一合, 喃喃自语:“按照大荆朝律例,通敌叛国乃是要诛九族的重罪。苏家、晟阳教皆在此列,但是现在朝内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估计也没有时间执行你们的死刑,虽然我也能做, 但到底不太合适……还有散落在外的苏家人及晟阳教教徒, 还要麻烦人去抓……” 苏志豪此时已经回了苏家的队伍,脸色青黑——不只是他, 凡是苏家、晟阳教和彰野人皆是如此,否则他们怎么会这么老实的听她在这里唠叨着要灭他们满门的事情。 “姑娘请留我族人一条性命, 何况他们并不知情——” “法不容情啦。”蛊娘摇头,“如果每个人都能犯错后求情就可以免除惩罚,那还要律法做什么呢?” “哦对了,还有彰野,不经大荆允许私入国境, 还要分出精力去押送你们——正好现在彰野的国主就在京城,稍后免费送你们一程, 让你们和自家国主团圆。” 学者瞥她:“说完了?” 蛊娘很是认真的一点头:“对,说完了。” 学者:“……啧。” 他深吸一口气, 上前一步走到蛊娘身前, 身形虽小,却再无人会以孩童眼光看待他。 “苏家灭人满门、通敌卖国, 因一己之私而危及国安, 不反思自身而以凶残手段消除对手。晟阳教自创立初便为祸百姓、残害一方, 后与苏家勾结通敌卖国。按大荆律法当诛九族,然苏家上下百余口人,门徒上千,散落各地,晟阳教教徒者众。现浮云山庄学者,判苏家九族、晟阳教全部教众在荒漠种植,由蛊娘监管,待日后……重新审判。” “什么?” 这一声惊呼来自三方,分别是苏家、晟阳教以及蛊娘。 前两者不敢相信死罪变成了种大地,后者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在大漠里看管他们。 三方的不可置信之中,学者淡然点头:“该死还是要死的,只是时候未到,所以只能委屈你们先在这绿化荒漠了。” 苏家和晟阳教:不委屈不委屈。 “至于彰野头领,将由我亲自押送回京。”他低头看向恨恨瞪着他们而动弹不得的彰野头头,“你带来的人,就麻烦他们先一起绿化吧。” 向轮眉心微皱,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在外人众多的时候问学者,而蓝浅鹤低着头,整个人都灰暗了下来。 亲人死光,是他信赖的人杀的,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学者要给他速效救心丸,可笑他还在劝学者对苏家长辈尊敬,熟不知是自己做了令人可笑的事。 他一面冷,是心冷;一面热,是羞愧。 三人中唯有习修竹不同,习家不出世已久,若不是他机缘巧合认识了向轮,现在说不定在哪个瀑布顶上练剑。 一场可能死无数人的惨案就这样以犯人在沙漠种大地结束了。 蛊娘对着学者哼了一声,接着跳下这一块凸起来的地面,对着苏家等人招手:“看什么看,还不跟我走。记得自己运功解毒,解不了的自己死外面,正好还能当肥料。” 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蛊娘也不是犬。苏家一行再不见先前的嚣张气焰,垂头丧气的跟在她后面;彰野头头嘴里骂骂咧咧,被蛰了一针后顿时老实;晟阳教教主则是满脸后悔,他本来有机会站在胜利者的角度看别人种大地的。 等他们都走出客栈,大堂内顿时空了一半。有人凑到学者身边,问他:“那苏家散落在外面的族人?” 是那个领着几个小和尚的老和尚。 这群人一个个都比学者高,他抬着头,对老和尚双手合十行礼:“大师放心,会将他们抓来的。” -- 第56页 老和尚笑了笑,一副很是慈悲的模样:“施主善良,他日若是有空,还请到金奉寺一坐。” 学者:“必然。” 一般人总会推辞或是谦逊几句,他这一个“必然”却出乎老和尚的预料,后者愣了愣,才笑着请辞。 武林大会进行到这地步,没人再有心思比武,何况有一个力压群雄的小姑娘在,都是表面上友善,实际谁也不愿意让一个小姑娘压在头上。一时间都纷纷表示武林大会推迟为宜,天气渐冷,荒漠也不合适久待,老和尚打头,不管是门派还是散人都要走。 学者自然不会拦着。 这时候,从始至终都在楼上待着的裴氏几人下来了。 裴素云见到他们没事,当即舒了一口气,音娥挡在她的身边,很是惊讶的看着大堂内一片狼藉。 而裴庆和龚氏也心下一惊。 他们虽在房中,却一直关注着楼下的动静,知道整个客栈轰然一晃,却没想到是直接下降了三、四尺,一时间,两人脸上原本还有些端着的表情瞬间收敛了起来。 蓝浅鹤这次没叫人,而是先看向学者。 学者仿佛知道他心底所想,微微摇头:“裴家主,裴夫人,你们若是无事,不如随同在下走一趟。” 蓝浅鹤的心顿时一紧:裴伯父伯母也是苏家一流不成? “当然不是。”学者看向他,“只是一些陈年旧事,你若是无聊,也可随我们一同进京。” 蓝浅鹤沉默,终是摇了摇头:“我想……到处走走。” 向轮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这种事可不能忘了我啊,正好习兄也没什么事做,不如一起见识见识大好河山。” 后来,习修竹问向轮,在客栈时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却没说。 向轮仰躺在地上,看着星空,在他们对面,是拨弄着火堆烤鱼的蓝浅鹤。 “浮云山庄以律法自居,皇室对江湖不闻不问,那他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他们会是第二个苏家吗?” 习修竹接过蓝浅鹤递过来的烤鱼,低声道谢后说:“目前来看,不是坏事。” 何止不是坏事。 杀手楼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关门大吉不再接杀人的生意,那些在江湖上颇有名号的金牌杀手开始以浮云山庄的名义四处抓捕苏家和晟阳教的人,还在原地留下字条,书写罪行与判处结果,十足十的浮云山庄作风。 按照唐蔓蔓的说法,这叫旧物新用。 她出京城后,并没有回到系统空间挂机,而是就这样一路跟在白衣客后面,走到了杀手楼的老巢。 玄衣客白衣客兄妹二人集天下武艺大成,单是白衣客一人就可单挑杀手楼内上千人。 她一人一剑,衣摆上白鹤飞舞,只用半天时间就打到了最顶层——也就是杀手楼楼主所待的地方。 杀手楼楼主年纪与老张不相上下,整个人浸泡在血水之中,两个小童分坐两边,不停朝血浴中倾倒珍惜草药,见到提剑而上的白衣客,皆是一惊。 白衣客打量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楼主身上。 “没想到,杀手楼的楼主竟是个将死之人。” 楼主顿时大怒,他一掌拍在血浴之上,数道血箭激射而出,却被白衣客轻松挡下。 杀手楼内的杀手是刀,这楼主便是执刀人。你好,JSG 而执刀人,自然活不久。 …… 唐蔓蔓站在杀手楼外,仰头数了数。 杀手楼高九层,以金属和铁木搭建而成,整栋楼在阳光下都黑沉沉的。受伤的黑衣人遍地都是,像是失去了蜂后的蜜蜂一样,看到她都不知道是该进攻还是防守,只能捂着自己的伤处,看着她越走越近。 江湖人学武向来是天赋与努力对半,这群黑衣人中,多是年纪不大的,或者说,杀手这一行,也活不到他们年纪大的时候。 唐蔓蔓将身上盲医所制的疗伤药放在最近的一个少年面前,而后站起身,向楼内走去。 那少年手托着瓷瓶,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转动,直到她完全消失在门口,才猛地转回来盯着瓷瓶发呆。 没有一个人对唐蔓蔓出手。 她顺着台阶一步步走到最顶层,正见到白衣客挽了个剑花甩去剑上血珠,收剑入鞘。 “庄主。” 唐蔓蔓点了点头,走到两个小童身边,温和的抚了抚他们的头发:“发下消息,杀手楼易主,全部返回杀手楼。” 两个小童点点头,半点不见楼主身死的悲伤。 “是。” 不过几日,外出执行任务的杀手全部回返,无论是生有反心还是不服气的,在见到白衣客的刹那,都歇了心思。 这个浑身白的女人以一己之力阻拦杀手楼数次刺杀的事,他们是知道的。 可怜前任楼主不会做人,现在连个想为他报仇的人都没有。 主位之上,唐蔓蔓温温和和的看着他们,两个小童子甚至还坐在一边软塌上吃着水果,十余名统领杀手楼各部的金牌杀手分列四排,站在顶楼血池前,皆是垂手低头,没有一个人敢小看她。 “不知楼主有何打算?” 终于有人忍不住,走出队列拱手问她。 唐蔓蔓就笑了起来:“从今日起,天下再无杀手楼,只有浮云山庄执行部,你们也不应再称吾楼主,而是庄主。” -- 第57页 众人齐齐喊:“见过庄主!” “虽然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然而你们为刀时终究犯下过错。”她起身走到血池前,虽唇角含笑,眼底却倒映着池中血色,“第一个任务——以浮云山庄之名,全境追捕四大家之一苏家、晟阳教余孽——我不希望听到你们以权谋私,或是失败的消息。” “是!” 作者有话说: 唐蔓蔓的笔记大公开: 哪个组都不是: 盲医(小医馆挂机中) 学者(忙碌中) 督皇组: 千面(京城游走中) 红胭(灵秀楼弹琴中) 导世组: 玄衣客(小医馆挂机中) 白衣客(杀穿杀手楼) 梦想家(新坑写了一半) 蛊娘(沙漠里当监工) 另设置了一下防盗。 第三十一章 “娘, 她真的是裴家的小姐哎!” 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一对穿着破烂的祖孙悄悄跟在一行人后面,其中青年两眼放光的盯着由丫鬟扶着的年轻小姐, 得来老妇一个棒槌。 “真是白教你这么大!” 段佩承熟练的捂住脑袋,委屈的看着老妇:“祖母,孙儿都这么大了,总该成家了!” 段老妇冷哼,手中拐杖一指跟在那行人边上的老头:“你可知道他是谁?” 段佩承老实的摇摇头:“不知道。” “曾经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张老怪,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一巴掌就能拍死你。”段老妇指向老张旁边,“他你知道吗?” “不是那四大家的裴家吗?”段佩承不解, “听说苏家人现在不是被关在荒漠里就是到处躲避追杀,四大家现在名存实亡, 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段老妇顿时恨铁不成钢的横他一眼:“你看看他们的站位,裴家就算是再末流,那也曾为四大家,可现在偏落后那小少年半步走,要么是有把柄在他手里, 要么,就是这少年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幸好咱们先前没做什么,否则非惹出事端来。” 她盯着裴庆与龚氏的背影, 哼哼冷笑:“裴家能挺到现在, 靠的可不只是四大家的名头,那老小子聪明的很呢。” 段佩承顿时一急:“万一他要让裴小姐给人家当童养媳怎么办!” “蠢货!” …… 老张晃悠在学者身边, 手里拿着一壶沙棘酒, 时不时的喝上一口, 醉呼呼的样子叫迎面来的行人都嫌弃的绕他两步远。 “有人在跟着咱们,要不要——” “不需要。”学者头也没转,“随便他们跟着。” 裴庆也没回头,只侧身面向学者时,余光忍不住朝后瞄了一眼,“你说的陈年旧事……是指?” “不知裴家主还记不记得,你的妹妹。” 裴家主朝前迈动的步子一顿,笑也僵在了脸上。 他不太自在的顺了顺胡须,瞳孔略显慌乱的在眼底转了转,“哈哈,老夫、老夫怎么会有妹妹呢。” 学者停步回头,黑而无神的双眼落在他的脸上,直盯得裴庆额角冒汗,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指尖都在抖。 龚氏一把握住他颤抖的那只手,上前一步迈到裴庆身边,苦笑道:“小兄弟真是说笑,老爷自小就是家中的独苗,外人也皆知裴家一脉单传,到了我这,才给老爷生下两个孩子。老爷若是有妹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个能帮衬老爷的人都没有。” 学者视线缓缓移到她的脸上:“没关系。” 龚氏:“什、什么?” “时间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聊。”学者说完,拉了一把老张的袖子,“稍后我们买些沙棘酒回去。” 老张登时乐得一抹嘴:“这个好。” 距离一行人离开荒漠客栈已经过了几天,京城内,皇帝的寿宴也越来越近了。 梦想家坐在茶馆二楼,一边嗑瓜子一边朝外望着。 这茶馆开在京城城门口不远,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临近寿宴,街上的乞丐都不好过起来,巡街的官兵只要见到了,必然要拖去角落里揍上一顿,叫他再不能上街有碍观瞻才行。 又一个乞丐要被拖走,梦想家啧啧两声,却没有去管。 实在是这两天他坐在这里,见了太多,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这一个冬天过去,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乞丐被冻死呢。 然而他不管,却有人看不过去,一个书生样的青年挣脱开友人拉扯的手,战斗的小公鸡似的朝着那官兵走了过去。 因着有些距离,街上也吵闹,梦想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猜个七七八八。 只见书生一把拦住拉扯着乞丐的官兵,满脸严肃的摆事实讲道理,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那官兵一把将乞丐摔在地上,接着抬手推在书生肩膀上,力道不小,直将那书生推的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其余几位走过来的官兵指着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书生的两名同伴在不远处对视一眼,小跑着过来扶起官兵,哈腰赔礼,拉起书生就要走,却被团团围住。 官兵瞅着三个瘦弱书生,仰着下巴鼻孔看人,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果梗,一手架在腰间,一手伸出,捻了捻手指:“行啊,想管兄弟几个的事,总得意思意思点吧。” 几人看看他的手,相互对视,满脸茫然。 -- 第58页 官兵顿时一撇嘴,啧啧道:“真是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钱啊,给钱就放过你们几个,否则,就一起蹲大牢去。” “这——”几个书生顿时傻眼,他们辛辛苦苦来到京城,盘缠都花的差不多了,哪还有钱孝敬他们啊。 随即一低头,这才发现,那乞丐竟然早就跑了。 “哎呀,年轻人不懂事给官爷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抱歉啊。”一个衣衫破烂的人突然从后面挤了进来,见人三分笑,手里的碎银子看着也十分喜人,他将几人拉到自己身后,将碎银子全塞进了为首的官兵掌心,“大冷天的几位官爷还要巡街,真是太辛苦了,小小心意,给几位官爷买壶酒钱。等回去草民就好好的教训他们一顿,官爷那么辛苦,怎么还能给官爷添麻烦呢。” 官兵掂量掂量银子,满意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说:“还是你小子懂事,行,今天就放你们一马。”然后他随手勾起最近的官兵的肩膀,“走,吃酒去。” 梦想家一扭头,发现这书生气的都手抖了。 “你怎么能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就他们这种搜刮民脂民膏的人,应该送到官府去制裁他们!” 梦想家“哦”了一声,揣手手:“那官府要是护着他们呢?” 书生:“自然是往上告,若是他们官官相护,在下就去告御状!” “厉害厉害。”梦想家兴致缺缺的拍手,“那皇帝要是不管呢?” 书生瞪着他,一字一顿道:“那我就以死明志!” 他连谦称都顾不上了,显然气的不清。两个友人尴尬的笑笑,在后面使劲扯他,可书生梗着脖子,像是现在就要明志给梦想家看似的。 这一回梦想家倒是真心的鼓起掌了,“我看几位十分投缘,既然这样,不如我请,到那边茶楼听听说书。” 他这算是示好,书生也不好再梗着,抿抿唇抱拳作礼:“在下狄水奇,这两位是章盛、吕骞。” 梦想家:“在下、额……你们叫我小梦就行,哈哈哈,走走走,喝茶去。” 他不给几人询问的机会,说完就拉着狄水奇朝茶馆走。三人无法,也只得暂时记下小梦这个称呼,打算之后熟识了,再问他名号。 而梦想家,他是万万不会告诉他们他是谁的。 殊不知不知现在多的是人找他,万一被人记住长相逼着他去填坑,那多可怕。 于是拉着三人坐在茶馆二楼后,他从说书先生聊到今年冬天大雪,从读书说到举荐制,不过一下午,不仅没叫三人问出他的全名,称呼他一口一个梦兄,还将三人底细问了个底掉。 他们喝的不是酒,却胜似酒,狄水奇目中含泪,而另两人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自小熟识,皆从小乡镇中来,家境贫苦,是专因举荐而来的。 在小乡镇中,若是没有足够的银钱给县官,别说得到一个举荐名额,就是叫人提上一嘴都没有资格,他们不愿花光家中老人的积蓄,只得从乡镇到州府,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京城。 他们本打算下午去拜访礼部尚书府上,却没想到先遇到了这种事。 眼下时间近冬,他们今年怕是无法回家了。 梦想家摸摸下巴,问他们:“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也知道就算见到了礼部尚书,他很可能和其他州官做出同样的决定,届时你们难不成还要闹到丞相府上不成?现在皇帝寿宴临近,就不怕惹恼了人祸及家人?” 看着几人略显灰暗下来的表情,他缓缓道:“你们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将家人送上断头台的?” 狄水奇眉心狠皱:“可是——” “你们不信满朝文武,就没一个清清白白的官?” 可当这句话真的问出来的时候,三人却齐齐沉默了。 梦想家笑了:“要说清清白白的官,我还真知道——只是你们不能去找他。” “为什么?” 梦想家放下茶杯,缓缓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因为结党营私之罪。” “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们好。”他站起身,揣着手勾着腰,像是个小混混一样的,“估计你们今晚也没地方住,不如到我家睡上一晚,不过先说好,我家地方小,你们只能挤一张床了。” 别说挤一张床,只要有地方睡,就是挤一块地板他们也愿意。 三人虽然是读书人出身,却不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自小过惯了苦日子,当下起身对梦想家一躬到底,心底暗叹虽自荐之行不利,却遇到了好心人。 好心人溜溜达达的领着他们晃悠到了小医馆之前。 里面,盲医坐在诊桌后面,虽风度翩翩端正优雅,却透着一种无助之感。 他面前坐了一个妇人,她牵着自己的女儿,唠叨道:“我女儿嫁过去都两个月啦,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大夫你有什么偏方尽管拿出来,咱家有钱,只要生了孩子,绝对少不了你的!” 估计她是将门口“活人不医”的牌子当成了盲医招客的噱头,看到他蒙着双眼,更是直接断定他不是个正经大夫,上来就要偏方了。 盲医浅浅笑着,脑袋里几个大字晃过。 ——真是离谱。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 “哎呀, 大妈您说什么呢,您没看他眼神不好使,他是给家里养的牛羊马之类看病的!” -- 第59页 妇人脸色顿时一变:“你说什么, 他是给牲畜看病的?!” 梦想家表情万分的真挚:“对啊,大妈您怎么能叫他给开生孩子的偏方呢,他就是会开,那也只会开下七八个崽子的那种偏方啊!” 大妈两眼瞬间瞪大,凳子被推得吱的一声响, 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盲医, 骂骂咧咧的拉着自己女儿转身就走,远远地还能听到几声“晦气”。 盲医轻叹一口气, 站起身,原本还腰板挺直的梦想家立即软了下来, 两手挡在前面:“我这不是想帮你的忙么,你看,那大妈走的多麻利啊。” 盲医只能道:“你编故事的本事一如既往。” “嘿嘿,过奖过奖。”梦想家一回头,发现三人站在门口, 一脸无措,他连忙招招手, “快来快来。” 于是三人就这样在小医馆内住了下来,房间还是先前蓝浅鹤待过的那一间, 就向梦想家跟他们说的那样, 不想打地铺就只能在床上挤着睡了。 不过三人没有一个出声抱怨,还颇为感谢, 言道现今囊中羞涩, 日后必有重谢。 另一边, 灵秀楼门前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钱妈妈急忙忙的跑到后院,也没见她跑几步,却出了一脑门的汗。 此时红胭正在小丫鬟的伺候下簪头发,小丫鬟心灵手巧,嘴也甜,将她的头发夸得地上有天上无的。 她有六七日没登台,不少人已经催到了钱妈妈面前,大把大把的银子钞票砸下来,就算有大皇子的嘱咐在,钱妈妈也差点馋红了眼睛。左右唐蔓蔓现在闲了下来,红胭演出一场,也不费什么事。 见到钱妈妈急忙忙的跑进来,她拿起一根珠钗在发间比划,接着随手递给小丫鬟,慢条斯理的问:“怎么了,这么急?” 钱妈妈边喘气边道:“姑奶奶,你还真是悠闲,你知不知道,王妃来了!” 当今有资格自称王爷的,除了皇帝的哥哥南泽王之外,就只有大皇子荆纮了。 南泽王是有封地的正经王爷,在前两天也才刚刚抵达京城,而荆纮虽有王位,却没有实际的封地,只在京城内建了王府,不过想来也是如此,才叫他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吧。 这位王妃,想来就是荆纮的正妻了。 荆纮赐号为宏,他的妻子自然也可称为宏王妃。 红胭弹了弹指甲,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宏王妃她不好好待在王府,跑来奴家这做什么?” 钱妈妈才不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两手一摊,摆明了不想管,语气颇为无奈:“你没见过宏王妃,想来不知道她的脾气,定然是因为王爷往这边跑的次数多了,叫她心里不舒服,王爷拿她没办法,我也不敢拦她,待会她闹到你这来,你可得悠着点,别伤到她。” “伤她?”红胭悠悠转头瞥了她一眼,眼尾的红晕衬得她好似勾人的红狐狸,不管男女,见到她总要痴愣一瞬,“奴家怎么可能伤人呢,妈妈就叫她直接来寻便好,只是前楼的事,就要妈妈来解决了。” 钱妈妈得了她的承诺,顿时汗也不流了,手也不抖了,乐呵呵的走出门,去安抚前楼那些今夜见不到红胭,搞不好要闹两下的人。 现在说起红胭,谁都知道她是浮云山庄的人,可若是问这浮云山庄是做什么的,却没有一个人能说的出来,去问从荒漠客栈回来的人,他们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言,只叮嘱着不要招惹。 可对于江湖上的人来说,不要招惹的人还少吗? 若真是处处制肘,那他们还自诩什么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干脆回家种大地得了,所以一时之间,追捧红胭的人不仅没少,反倒多了起来。尤其她千金难换一面,无论身份是贵是贱,均一视同仁,更是激的人偏要叫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而对于文人来说,灵秀楼花魁的身份本就意义非凡,若是能得她一眸,就能当场诗性大发赋诗三首,茶余饭后与人交谈,也能惹来许多艳羡。 红胭坐在房中,半点没为王妃登门的事担心,自己将头发簪好,戴上耳饰,接着点上熏香,坐到桌边,认认真真的泡了一壶茶。 这茶没有苦味,喝起来是淡淡的甜,倒入白润的瓷杯之中,泛着浅浅的绿色。 宏王妃来的时候,那真是人未至声先到,两个五大三粗的大丫鬟一脚就踹开了门,门板可怜的撞在墙上,几个手拎棍棒的小厮跟在她的身后,满脸凶相,门一开就不住巡视,怕不是但凡见到一个活口,就要动手打人。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临近冬日,院内柳树上的叶子已经快掉光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走上去都是柔软的。 两个大丫鬟踹开门后,见院子里没人,就照直朝着小屋走去,柳树叶子被踢得飞扬而起。 她们砰砰两下把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了娇娇柔柔站在桌子边的红衣女子。 宏王妃以前就抓了不少次荆纮逛青楼的事,满京城里的花魁就没有不被她揍过的,最恨的就是这副弱柳扶风的娇柔样子,当下气不打一出来,夺了旁边小厮的棍子就挥砸了过来。 红胭纱袖下的手一挥,就将丫鬟小厮挡在了外面,门哐当一声关上,宏王妃却气上头没注意到,直到那纤细柔白的手指轻轻一挡就叫她没法再挥下去一寸,她才惊讶的正眼看向红胭:“你会武!” 红胭缓缓合拢五指,抓住棍子放在一边,另一手亲切的去拉住宏王妃的手指,叫她随着动作在桌边坐下,沏好的茶被推到她的面前,不经意叫她看到手上的红痕:“王妃放心,奴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王妃啊。” -- 第60页 宏王妃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这花魁会武,却不过是一点拳脚功夫。 红胭端起茶杯,自己喝了一口,才见宏王妃将茶杯递到唇边,抿了一口。 “王妃此来,不知是否为了陛下的寿礼一事?” “寿礼?”宏王妃一愣,她还真忘了这件事,光想着近些日子荆纮不着家,三不五时的往这灵秀楼里跑。 红胭按住她的手腕,将一精致的小盒拿了出来:“王妃若是将这个交给王爷,王爷定然会对王妃刮目相看。” “这是什么?”宏王妃瞥她一眼,打开盒子。 红胭不语,示意她自己看。 只见里面躺着一本用绸布钉做的书,每一页都是一句祝寿语,落款多是官员夫人及闺阁小姐,她们字迹隽秀,见字便如见到一位位窈窕佳人,或隔帘、或蒙面,心情瞬间美好起来。 宏王妃将这祝寿书从头看到尾,没看到一点不对的地方,顿时惊疑的看着她:“这书,你怎么不自己交给他?” 得了王爷的心,就是被赎回去都有可能,做不成侧妃,可对于她一介青楼女子来说,进入王府,就是当个妾室都高攀了。 红胭当即叹了一口气,柳眉微蹙,神色都愁苦起来。 “王妃有所不知,奴家幼时便爹不亲娘不爱,轻易将奴家卖了换钱,细数下来,已经过了十余载。”她垂下眼帘,收回搭在王妃手心的手指,发间的步摇轻晃,水蓝色的滴坠犹如眼泪,“奴家经历的越多,便越能理解王妃的苦楚,所以不愿王妃抛却女子颜面,与奴家这般青楼女子撕扯。” “您是王妃,将来王爷若是登上那个位置,届时您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奴家不想做什么妾室——青楼女子虽好颜色,却只有短短几载,等年岁一过,红颜易老,奴家又能得什么好?”红胭头更低垂,双肩了松了下来,虽然没被宏王妃打一顿,却更显可怜。 “奴家不想相夫教子,更不敢奢想什么荣华富贵,只想能得王妃您这样巾帼不让须眉又有一副菩萨心肠的女子心中怜惜,得一世安稳。” 王妃一怔,心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 她甚至起身直接坐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到她红彤彤的双眼,顿时更可怜起来。 “吾这不是还没揍你呢么,哭什么,而且你会武啊,怎么不逃出这青楼去?” 红胭依靠在她的身上,轻轻摇头:“王妃,您也是女子,知道这世道女子生存艰难,奴家只有这三脚猫的功夫,不在这青楼,又能在哪呢?” 宏王妃低叹,收了盒子,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她的面前:“也是苦了你,待日后……吾来接你出青楼,给你在城外买一座院子。” 红胭仰头看她,破涕为笑:“多谢王妃垂怜。” 来的时候宏王妃有多急,回去的时候就有多痛快。 红胭指尖捏着那面额不大的银票,冷笑:“难怪荆纮对她喜欢不起来,还总是忍不住抱怨几句。她若是大度重诺些,奴家就是帮她一把又何妨,可偏有人总爱自作聪明,活路不走,偏走死路。”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托那位王妃的福, 今晚又可以休息了。 红胭倒掉剩下的茶叶,穿着这身本来要用于登台演出的盛装,坐在院中的树下, 她也不嫌冷,捏了几片叶子放在桌上。 大皇子荆纮与他的王妃,她将两片叶子叠在一起,放在最左边。 二皇子荆纭及他的两位侧妃,一大两小三片叶子放在那两片旁边。 然后是三皇子荆纪与他的妹妹大公主荆彩蕊, 这次两片叶子她直接放在了最右边。 六皇子荆缙, 她挑了一片品相最好、金黄金黄的叶子放在了中间偏上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七三位皇子, 分别名为荆纡、荆纩、荆纵,二、三两位公主, 荆彩歆与荆彩宜。 七皇子荆纵没什么要操心的,他母家不显,自己才十岁,就算心有城府,等他成长起来时也已经尘埃落定了。 本朝没有公主临政的先例, 现在的三位公主暂时也看不出女皇帝的潜质,所以她们三个也不用太担心。 “啊。”升起的月光之下, 红衣黑发的美人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纤长的睫毛低垂着, 将左边的五片叶子一个个捏起, 扔在地上。 而后她收起桌上剩下的六片叶子,唤来小丫鬟:“明日将院子里的树叶扫一扫, 就堆到墙角, 留着明年做花肥吧。” 并不知道满地叶子代表了什么的小丫鬟点头应是。 “明年的花肯定长的更好。” 她仰头看了看圆月, 喃喃道:“今年,就先过个好年吧。” 小丫鬟不解其意,仍旧笑着应和:“姑娘都这么说了,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 皇宫之内,荆缙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浮云山庄的人。 李嬷嬷年纪大了,熬不住夜,早就睡着了,赵翠翠在身边守着,福德也被他打发走了。而其余宫女都是主子不叫名字就恨不得躲远远的,荆缙懒得去追究她们,就由着她们放肆。 一时之间,这宫院里就剩下他自己。 此时一个人站在小院之中,照着月光,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孤寂。 荆缙手里拿着一本书,书页翻了一半,旁边歪歪扭扭的写满了注释,若是细看,就会发现缺笔少划,字不像字。 -- 第61页 今夜月圆,他就在院中借着月光看书,为明日先生考校发愁,也为给皇帝的寿礼发愁。 他之前想着去问浮云山庄,却没想到连赵翠翠只带来了一个字:等。 “唉。”半大的少年,已经学会对月悲叹了。 一道清雅男音忽的在他身后响起: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这般愁苦,有些不合您的身份。” 荆缙一惊,连忙回首:“谁!” 一身浅紫的俊秀男子站在他不远处,双手交叠垂在身前,月光衬得他头上的玉冠莹莹发亮,芝兰玉树,君子风骨,他虽容貌盛于女子,其风姿却比之皇室子弟还要优雅温文,但凡见到他的人,绝不会将他与女子弄混。 只此一眼,荆缙就知道,他是浮云山庄的人。 事实也果然如此。 紫衣男子头颅微垂:“千面,见过殿下。” “千面?”荆缙一怔,“先前那宫女是你?” 千面笑而不语,只是踱步到他身边,望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籍:“殿下这书,可能看得懂?” 荆缙身形顿时一僵:“……看不懂。” “哈哈哈,”千面忍不住笑了几声,一把抽出书籍,合起放在石桌上,“殿下基础薄弱,现在就看这些,实在是太早。不如,由小生为殿下推荐几本?” 荆缙:“什么书?” “这第一本,名为《千字书》。”千面唇角带笑,背对着月光,浅色的双眼注视着与他身高相仿的少年,“《千字书》里多是基础字词,附带解释,寻常读书人家子弟多是四五岁就能将此书倒背如流,殿下的话,从此书学起刚好。” 然而荆缙连《千字书》这三个字都没有听过。 他娘不愿他再接触朝堂,李嬷嬷听从主子的命令,连字都不让他认,谁知千算万算,皇室还是找到了他们,不得不入宫后,这反倒成了劣势。 荆缙声音沉沉:“好。那第二本呢?” 千面注视着他,发现他竟没有一丝羞恼的表情。 “这第二本,是《民百志》。册子不厚,记载了各地风土民情,多是些家长里短的事。” 荆缙点点头,显然是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最后一本,则是一个人。” “一个人?” 千面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缓缓扇了两下,声音和缓:“他现在不在京城,你还要些时日才能见到他,在此之前,就先将那两本读个熟透就好了。” 荆缙心底疑惑,可见千面不想多说,就忍耐下来,想着总会知道,紧接着却发现千面要走,情急之下,直接扯住了他的袖子:“等等!” 千面回头,纸扇半遮面:“怎么了?” “我到底,该送什么?” 千面眯起双眼,语调有些奇特:“自然是怎么不起眼怎么送,殿下不论送了什么,都比不过您的几位皇兄皇姐,既然如此,何必在这上面费工夫,反正皇帝心里也没您的位置,有这时间——” 他浅浅的笑,暗示的将眼神瞟向那本合上的书:“殿下不如想想,怎么不被国子监的先生教训。” 荆缙也不由看向那本书,目中流露出学渣对学习和老师的恐惧。 千面今晚被他逗笑好几次,手里的扇子晃着晃着,忽的停住,道:“殿下您的生辰也快到时间了吧,小生没什么能送的,这把扇子送您。” 说着,他将扇子一合,递到荆缙面前。 荆缙看着他,有些迟疑,可接着扇子就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样的扇子小生还有很多,殿下不用挂怀——好了,小生还有事要忙,殿下若是有事,就……”他顿了顿,“哎,您就在树下放一个花盆,只要小生路过看到这个花盆,就知道您在找小生,夜晚的时候,就会出现在您的面前。反正这里的宫女也懒得收拾,不会在意的。” 荆缙握着尤带余温的扇子,原本还感动着,听到他的话,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再一晃眼,一阵带着香脂味的风从面庞吹过,抬首时,人就不见了。 千面来去如风,好像没做什么,却叫荆缙的心一下子安稳许多。 不管是谁,一下子成了皇子,经历刺杀后回到皇宫里也不消停,还有一个据说知道他母亲死讯的人藏在暗处。 他的年龄已经可以出宫建府,皇帝却对此不闻不问,二皇子看似与他交好,他的母亲——当今皇后却也从未提过这件事,而其余几位“兄弟姐妹”就更不用提,他们本来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李嬷嬷年纪大了,福德就算有先前白衣客打包票,他也不敢过于相信,赵翠翠一问三不知,他这两个月过的,用心惊胆战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曾怀疑浮云山庄,可几日思考下来,还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是他们垂涎的。 荆缙摇头笑了笑,有些笨拙的学着千面的手势将扇子转了个圈。 他快走两步,又想起书没拿,倒回来将书拿起来,这才回到房中,一声轻响,书籍被放到了架子高处。 千面站在琉璃瓦上,见他身影消失,这才起身跃向宫外。 …… 大皇子府上,宏王妃回到房间,就见贴身丫鬟将床铺早就铺好,见到她表情,倒是有些惊讶:“王妃,您不是去……怎么奴婢瞧着,您还挺高兴的?” 宏王妃瞥她一眼,撑着腰在椅子上坐下,哼哼两声:“不过是个随意就能打骂的小浪蹄子,被那帮臭男人随意捧两下就真当自己是天仙了。” -- 第62页 贴身丫鬟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给她捏着肩膀,讨笑道:“就是,她能见到王妃,那都是天大的福气。” 宏王妃将那锦盒拿出来,摆在桌上:“瞧瞧。” 丫鬟疑惑的打开,看清上面写的什么,眉心一皱:“王妃,这是?” 宏王妃夺了她手里的绸书,往盒子里一摔:“她也不看看王妃我是什么人,在嫁给王爷之前,也是大家小姐出身,真当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就是模仿几位夫人小姐的笔迹,竟然还好意思献到本王妃面前。” 丫鬟嘿嘿笑了两声,双手握拳捶着她的肩膀:“那是,王妃见多识广,怎么可能被她骗到。” “不过她倒是帮了我一个忙。”宏王妃将盒子塞进丫鬟怀里,轻笑,“王爷近日为父皇的寿礼愁的都快吃不下饭,这次,他总该明白,外面的野鸡,终究比不过家里的凤凰。” 丫鬟抓着锦盒,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金纹,发现是真金,镶嵌的也是真珠宝,双眼顿时一亮。 作者有话说: 红胭:做花肥。 王妃:都当老娘傻啊。 丫鬟:这盒子一看就值钱。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天还未亮, 赵翠翠就满脸麻木的爬了起来。 她以前见识少,不知道宫里的人生活什么样,只能想象着应该是天仙一样的生活, 却没想到太后要大早上起来接受各个宫妃的请安,而六殿下因为还未出宫建府,本就处境困难,每日的问安更是不能落下,顺便一提, 住在不远的七皇子也是如此。 赵翠翠手脚麻利的打理好自己, 先去敲了李嬷嬷的房门,将人叫起来之后, 就直接去了荆缙的房里。 少年还在睡,枕边放了一把扇子, 赵翠翠没放在心上,将人叫醒,果然见他也轻叹一口气。 赵翠翠只得安慰:“殿下,等出宫建府就不用再大早上去请安了。” 荆缙点点头,也不用她伺候, 自己将衣服穿了,只是头发他自己弄不好, 还得由赵翠翠帮忙。 收拾妥当之后,李嬷嬷也来了, 福德跟在她身后, 手里端了一盘糕点,想来是刚从厨房要来的, 荆缙匆匆吃了几块, 就一个人也没带, 自己出发了。 知道的是去太后寝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刑场。 一出院门,就见一个宫女迎面走来,荆缙没放在心上,却在宫女走到他身边时,听到她悄声道:“无论他们说什么,请殿下都不要放在心上,有我在。” 是千面。 他没有任何动作,连眼神也没有偏移,目不斜视的迈步走过。 小宫女福身:“殿下金安。” …… “安姑姑,六殿下来了。” 安姑姑点点头,附耳到太后耳边:“太后,六殿下到了。” 太后歪坐在塌上,撩撩眼皮:“他来的倒是早。” 皇后坐在太后下首,闻言放下手中茶杯,眉眼弯弯着:“这六殿下每日都来,倒是一次都没迟过。” 坐在皇后对面的女子笑了笑,很是温婉的道:“虽然说六殿下的母亲当年在宫中时没什么礼数,她的儿子却是个守礼的,只是似乎对几个兄长有些意见,从没见他有什么好脸色。” 荆缙还未进门,就听到有人如此说着,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三皇子与大公主的母亲——婉贵妃。 她儿子女儿真是与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难怪千面会特意来叮嘱他,只怕今天这场请安,都是来者不善。 只是对于荆缙来说,这都是小意思了,若是光凭这样就想让他失态,手段也太低级了些。 他大步上前,没理会那些捂嘴浅笑,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的妃嫔,站在房间正中,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母、母后、诸位母妃。” “皇祖母,孙儿又来晚啦!”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外传来,接着一个小身影就跑了进来,他穿过行礼未起身的荆缙,直接撞在了太后膝上,“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见到他,顿时乐呵起来,说道:“是小七啊,来来来,坐皇祖母身边来。” 紧随其后走进来的女子妆容浅淡,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丝毫没有母凭子贵的自觉,规规矩矩的行礼一一问好,最后面向荆缙,轻轻道了一声:“六殿下。” 太后拉着荆纵的手,颇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站在中间叫人看着,怪闹心的。” 太后说闹心,自然有人迫不及待的扯着话题给她解闷,不一会就又传出了笑声,荆缙坐在后面,百无聊赖的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然而随着时间逐渐推进,他才觉出一些不对来。 若是往常,他请安之后说不了几句就放他走了,怎么现在迟迟不见她们聊累的样子,还越说越是高兴,让他连个请辞的话都插不进去。 眼见要去国子监报到的时间越来越近,他有些心急,想要起身,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按住。 是荆纵的母妃——安妃。 她看着太后等人聊天,目光丝毫没有往他身上偏移,偏偏在遮掩之下,手指紧紧按住他的手臂,叫他不能起身。 所以她们是为了不让他去今天的国子监? …… 国子监内,帝王亲临,不止学子分列相迎,就连诸位夫子先生也走了出来,一群人衣饰规格相同,共同行礼之时显得格外壮观,皇帝下了轿子,欣慰的看着他们,伸出手虚扶起监督,拍了拍他的肩膀:“诸位实乃国之栋梁,快快请起。” -- 第63页 接着皇帝问起学子功课,监督自然将几位皇子公主夸奖了一遍,就在皇帝心下满意之时,却忽的一顿,支支吾吾起来。 监督神色迟疑:“这……六殿下,应是缺些基础……” 立即有学子用刚好皇帝能听见的声音道:“六殿下今日好像还没来呢。” 皇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扫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自己六儿子的脸,遂看向站在身边的二皇子荆纭,沉声道:“老六呢?” 别看他称呼似乎亲密,可实际上,却是因为他连荆缙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荆纭忽的单膝跪地:“父皇,是儿臣没有管教好六弟,还请父皇责罚。” 大公主哼哼一声:“他再过几年都及冠了,多大的人还要管教,敢逃国子监的课,平白丢皇家的脸面。” 她还待再说,被三皇子荆纪在后捏了一把,才愤愤的闭了嘴。 荆纪上前一步:“父皇,六弟想来是昨夜读书太过用功睡晚了,今日才会来晚——” “行了,朕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不用替他找补了。”皇帝抓住二皇子荆纭手臂拽他起来,冷着一张脸,“他自己不思进取,你们也不用管他。贤好——” 他叫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老六是不是已经年满十六了?” 贤好福身,恭恭敬敬又和缓:“回皇上的话,六殿下过了年,就要十七了。” “十七。”皇帝挥挥手,“回去你去宣旨,叫他选个府址,出宫建府吧。” “是。” 出了这一桩事,皇帝也没了再视察的心情,背着手回了轿子,就这么起驾回宫了。 “她若是还在,看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不思进取,该是失望至极了。” 贤好听到这句话,却是道:“皇上,六殿下自小在乡野长大,跟不上进度是正常的,殿下他还未及冠,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皇帝打开帘子瞥他一眼,哼笑:“也就是你敢说这话,你看看那几个小子,还当朕看不出来呢。” 贤好嘿嘿的笑:“殿下们与六殿下毕竟不是从小长大,陌生些也是正常,可毕竟都是一家人,等过些日子熟了,也就亲近起来了。” “你说得对。”皇帝放下帘子,“只是无故旷课还是老六做错了,得罚。” 贤好眼珠一转:“就罚六殿下抄书如何?” “这个好,就抄书。城西那栋宅子不是还没人,就给他吧,正好叫他好好清净几天,等寿宴了,再放他出来。” 贤好立即笑道:“皇上英明。” 临近中午,国子监都下学了,太后终于是聊累了,露出困倦的表情,皇后见状,忙笑说道:“瞧咱们,说到兴头上都忘了时间了。” 妃嫔们一个个的请辞离开,荆纵不想和自己的母妃待在一起,就留下和皇太后一起用餐,而他的母妃则跟在荆缙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安妃忽的快走两步,追上他的脚步:“六殿下请慢。” 荆缙回头,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安妃顿了顿,竟是微微福身:“纵儿他没有恶意,只是被惯坏了,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荆缙从她身边走过,神色冷淡。 “我没怪他。” 安妃松了一口气,直起身看了他的背影一会,转身离去。 荆缙也不急着去国子监了,甚至他今天都不打算去,回到自己的院落,赵翠翠和福德连忙迎了上来:“殿下,怎么样?” 李嬷嬷此时推开门,叫住他们:“别问了,让殿下先用膳。” 他们这的饭一直以来都说不上丰盛——皇子用餐,却只有两菜一汤,顶多白饭多些,能叫他们吃饱肚子,虽然说比起曾经在柳树村的时候好多了,可凡事最怕不公,对比其他宫妃公主,他们吃的连宫女的都比不上。 但往常荆缙他们吃的香,今日的荆缙却只是尝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问李嬷嬷:“能说说我母亲的事吗?” 李嬷嬷表情一顿,也放下筷子,两手垂在腿上,深深地叹息一口气。 “您的母亲,是一个很讨厌束缚的人。”她露出回忆神色,微带苦涩,“因为家族的束缚,她离开家族,与当时还年轻的皇帝相遇,怀带着美好的畅想进入皇宫,却发现这不过是个——” 她看了眼福德,福德立即低下头。 “不过是个更大的牢笼。” “可她已经出不去了。” “六殿下!” 赵翠翠听见声音,连忙去开门,只见贤好公公进来,两个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留在了外面。 他手里拿着一张圣旨,没读,直接放到了站起身的荆缙手里:“恭喜殿下,可以出宫建府了。” 贤好没留多久,临走前他瞥到桌上的饭菜和四双筷子,也没说什么。 赵翠翠则完全高兴起来。 终于可以出宫了,到时候荆缙就不用大早上起来起请安,她也不用一早喊他起来,还能自己做喜欢吃的饭菜,而且她去小医馆找盲医他们,也更方便了。 待在宫里,她总是怕哪天不小心冲撞到贵人,将自己的小命给玩完了。 皇城内最高的楼顶上,千面坐在楼顶,看着贤好从荆缙的院子里出来,转身朝御膳房的方向走去,嗤笑两声,目中说不尽的嘲讽之意。 作者有话说: -- 第64页 关于古代的官职称呼之类,本文完全当做架空看就好(比心心)。 第三十五章 宫里的人, 做什么都可以慢,唯独在面对圣旨这件事上,比谁都快。 大太监贤好送到圣旨没多久, 就有侍卫宫女来帮忙收拾东西,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上马车,一溜出宫到城西,宅院里有十个小厮十个丫鬟,毕竟不是宫里, 犯不上弄得男子都是太监。 另有两个厨子和一个管事的, 看着年纪也不算大,三、四十的样子。 这二十三人跪在入口两旁, 双手撑在脑袋两侧,连抬头偷偷看一眼都不敢, 他们不比宫里的人,脑袋和身家性命都是系在宅院主人身上的,这时候要是因为宅院主人在宫里不受宠就轻忽,那才是真的不要命了。 齐声问好之后,他们连忙帮着宫女侍卫安放物品整理内务, 没过多久,就完全收拾完了。 福德笑呵呵的拉住管事的大宫女, 将一袋碎银放进她的手里,大宫女这才露出第一个笑容, 对荆缙躬身福礼, 而后手一挥,带着宫女侍卫原路回返。 说不出的干脆利落。 李嬷嬷一直紧绷着的神情稍微放松些许, 抓住荆缙双手, 拍了拍他的手背:“殿下, 先去休息一下吧。” 荆缙点点头:“那你呢?” “老奴先认认人。” 福德看了一圈人,朝着管家模样的人招招手:“过来。” 那人连忙小步跑过来,“见过公公,奴才名叫周福。” “周福,名字倒是好名字。”福德上下打量他两眼,哼哼两声,“六殿下心善,可咱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只要你们好好做事,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可若是有人敢做些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事,到时候别怪咱家手下无情。” 周福连连躬身:“不敢不敢,奴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就是给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做别的什么事啊。” 福德下巴一扬,神情倨傲:“小翠啊,你教教他们,别让他们冲撞了殿下。” 赵翠翠浅笑着,一福身:“是。” 就这样,荆缙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就完成了出宫建府这一任务。 他仰躺着,双手拉着被子,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陌生的房顶,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幸好,他不算孤身一人。 前院,赵翠翠可是过了一把头头的瘾。 管家和那十个小厮被福德叫走,估计是要恩威并施一下,剩余的十二个人乖乖的站在她面前,等着听她的教导。 这场面她什么时候见过,在宫里的时候,她通常都是被训的那个。 有个笑起来脸上有梨涡的丫鬟,凑到她的身边,甜甜的喊了一声“翠姐姐”,天天被人叫的小翠来小翠去的赵翠翠心花怒放,听到她问荆缙的喜好,想着左右总要告诉她们,就仔仔细细的说了起来。 关于喜好她说的不多,更多的是强调李嬷嬷身子弱,需要照顾着,不能吃辛辣阴凉的东西,相比之下荆缙就好养活多了,吃什么穿什么都不挑。 这个有梨涡的丫鬟听得最认真,赵翠翠看她的眼光就更欣赏几分,熟不知其他丫鬟看着这个梨涡丫鬟,满眼鄙夷,还闭着赵翠翠耳语几句。 这种兴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当天晚上,赵翠翠听到荆缙房间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而且明显是荆缙叫出来的。 刹那之间,赵翠翠脑海中连环闪过诸如刺杀、卧底等等字样,边跑边喊白姐救命——她不知道白衣客此时不在京城,不过没关系,有千面在——她就这么一路冲到了荆缙的房间,和同样跑过来的、带着小厮的福德撞了个面对面。 李嬷嬷腿脚不好,落在了后面。 两人一起将房门打开,看到了坐在床上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荆缙,以及狼狈跌在地上,哭起来也有梨涡的丫鬟。 赵翠翠心底登时暗骂一声。 福德一蹦三尺高,连跑带颠的冲了进去:“殿下,您没事吧!” 李嬷嬷此时也跑了过来,看到荆缙没事,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心脏直喘气,赵翠翠想要扶她,免得老太太着急摔跤,李嬷嬷却一把甩开她,大步流星的走进去,啪啪给了那丫鬟两耳光。 荆缙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耳尖直烧得慌,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 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摸了进来,吓的他立即从睡梦中挣脱出来,并且下意识以为有人要暗害他,想都没想的一脚踹了出去,谁知道竟然是一个想要爬床的丫鬟! 李嬷嬷此时的脸色格外的冷:“来人,将她关起来,明日一早送到宫里去,这样的丫鬟,我们可不敢要!” 原本还眼带泪光的梨涡丫鬟傻了眼,连哭都顾不上,傻愣愣的眼神从脸上尤带着后怕的赵翠翠身上划过,似在问她:说好的脾气好人心善呢? 她这就要求饶,福德却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堵了她的嘴,叫人将她拖了下去。 李嬷嬷看了眼坐在床上的荆缙,想了想,觉得很有必要就刚才的事提点几句,甚至是通房的事…… 荆缙忙叫赵翠翠将李嬷嬷送走,觉得自己很是需要静静。 房门咔哒关上了。 荆缙一直挺着的腹背瞬间松垮下来,他忍不住抹了一把脸,却听到一声轻笑。 刹那之间,他后脖颈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 第65页 “谁!” 一道光听声音就叫人酥了半边身子的女声从窗口处传了过来:“殿下,何必如此惊惶呢?” 烛灯火光亮起,一身红衣的妖艳女子倚窗而立,火光照亮了她的下半张脸,更显得丰润光泽的唇瓣诱人心魂。 荆缙瞳孔微微放空,下一秒骤然紧缩,张嘴就要大喊,可人家丝毫不给他叫出声的机会,红影闪过,一股香风倏然袭到近前,柔软的掌心按住他的嘴,距离极近的女子呵气如兰:“不要闹。” 荆缙诡异的觉得这香气他好像闻过。 可他顾不得想这个问题,开始挣扎起来。 现在是他要闹吗?分明是你们不叫他安稳吧! 女子疑惑:“你看到这么美的脸,都不痴迷的吗?” 荆缙大为疑惑,奈何嘴被捂住出不了声,手也被人按住,只能疯狂眨眼,想让人看清里面清清白白,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 他现在只想保住自己小命。 “明明有那么多人希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千金欲买美人一笑,怎么殿下您就不开窍呢?”她说话的声音从柔媚逐渐转为清朗,“还是您不喜欢这样风情成熟的美人,喜欢年龄相仿的?这小生还真认识一个。” 荆缙的双眼瞪大,眼睁睁看着美人化作千面的样子,一身红衣也褪色似的变回熟悉的浅紫衣衫,还自说自话越说越离谱,他连忙拿下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制止他:“我现在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没法保证,如何敢想成家的事,何况我现在还未及冠,成家的事还早着。” “成家?”千面像是意识到什么,忽地笑起来,“随意殿下,左右殿下不会被美人计打动,也算是好事一桩。” 荆缙:“对了,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千面走下床,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说道:“还不是翠翠那个丫头死命的喊了一路救命,小生可是当即吓的差点没从天上掉下来,谁知就看到您——哈哈,所以才想试试,没想到您心志坚定,丝毫不为美色所迷呢。” 荆缙的脸逐渐黑如锅底。如果他经历过后世,就会意识到一个词,叫做“黑历史”。 恐怕很久以后他都没法忘记今天的事了。 千面喝了两杯凉茶,算是给自己压惊——万一荆缙出事,唐蔓蔓就得从剩下的皇子公主中选择新的目标,或者直接开启地狱模式,从民间选择合适的新皇人选,甚至是最恐怖的她自己翻身做皇帝,那样的话,她绝对能评选上时空管理局的最佳劳模。 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绝对不要打工到死。 所以她得找个人来保护这小子,起码不能让他在面对刺杀的时候只能大叫救命。 可她的马甲大都是身兼数职…… 缓慢向京城前进的车队之中,一直闭眼沉默的学者忽的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吃吃小菜喝喝小酒的老张身上,在他喝的酡红的脸颊上一闪而过,在老张不自觉的放下手里的酒壶时,问道:“你喝过御酒吗?” 老张不太自在的晃了晃脖子,嘿嘿笑着:“那、那哪是一般人能喝到的啊。” “那你想喝吗?” 老张一下来了兴趣,身子越过半张小桌,凑近他:“你有办法?” 学者:“看来是想喝。” 说完,他重新闭上了眼,任凭老张怎么叫他也不回应。 老张戳戳他,见他跟木头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无趣的坐回去继续喝酒吃小菜。 唐蔓蔓:蛊娘的话…… 依旧漫天的黄沙之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然而对于身怀内力的人来说,夜间视物完全不是问题。 蛊娘挥舞着她的小笛子,站在沙坡上,大眼睛盯着每一个人,若是有人胆敢偷懒,她就随手一抓,抓到哪只蛊虫就扔哪只过去。 苏家、晟阳教还有彰野人,这几日是受够了她的“折磨”,千方百计的想跑,甚至连挖地道的想法都出来了,然而事实就是大晚上的,他们还在顶着又冷又刮的沙风在这里种该死的沙漠树种! 偏如果他们不想种树,就要面对严酷的死刑。 蛊娘眉头一皱,伸手一指:“那边的小白脸,不许偷懒!” 小白脸·苏志豪愤恨的将树根怼进坑里。 却没想到自己一个脚滑,瞬间栽到,吃了一嘴沙子。 苏志豪:“呸!” 唐蔓蔓:……系统,我要抽卡。 作者有话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查百度是出自汤显祖的《牡丹亭》和元代著名戏曲演员珠帘绣的《醉西施》两种说法,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就都说一下。 宝子们看看预收的《道长蓝颜搏命》吧,现娱耽,清冷道长x疯撩心魔。 第三十六章 (改) 李嬷嬷的房间中, 赵翠翠低着头,手指纠着锦帕,还没有怎么说她, 自己就先内疚上了。 李嬷嬷叹一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坐。” 赵翠翠坐下,有些散乱的发丝上都写着对不起。 “今晚的事不怪你。”李嬷嬷目光放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你阅历少, 没看出她有问题, 可我当时也在,是我的——” “不, 就是我的问题。”赵翠翠猛地抬头,眼中散发出拥有某种觉悟的光彩, “我本来就应该保护好你们,如果她不是爬床,而是刺客的话,那我才是真的难辞其咎。” -- 第66页 李嬷嬷看着她,面目逐渐严肃起来。 “你知道, 你知道浮云山庄为什么要保护缙儿。” 赵翠翠一顿,干咳一声, 眼神飘忽起来:“我、我就是一个丫鬟,先生叫我给你祛毒的……” 抓住她的手, 李嬷嬷与她目光相对:“就算你不说, 我总会去问他们,为了缙儿, 我也迟早会知道原因, 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 然而赵翠翠闭着嘴, 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多说。 经过刚才的事,她好像一下子聪明起来了。 其实若不是她因为荆缙出宫建府、突然自由起来而有些得意忘形,她根本不会犯这种错误。 “嬷嬷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呢。”屋门被推开,一身紫衣的俊秀男子背对月光,刷的一声合拢折扇,“在下浮云山庄,千面。” 李嬷嬷松开握着赵翠翠的手,想要站起身,下一瞬就觉肩膀一沉。 以折扇按住她肩膀的千面笑了笑,手一收,走到她对面坐下,敲了敲桌面:“翠儿,倒茶。” 赵翠翠愣愣的哦了一声,动作麻利的倒茶。 “本来小生应该早些就来拜访嬷嬷,没想到竟然拖到现在,平白叫嬷嬷担惊受怕,实在是罪过。”千面说着,似模似样的用折扇打在自己的额上,而后眼珠一转,猛然凑近,“嬷嬷可知道,为什么当初盲医会先找到你们?” 李嬷嬷看着他,默不做声。 千面顺畅的自己接了下去:“因为当朝的几位皇子公主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浮云山庄督皇导世,那必然不能从泥坑里找吃的,所以就要——另寻明主。” 赵翠翠伸手合上自己的嘴巴,顺便捂住。 李嬷嬷就算早有猜测,也曾亲耳听过白衣客询问荆缙是否想做皇帝,此时仍然心神巨震,浑浊的双眼仿佛都在刹那之间清明起来,里面清楚的倒映着千面似笑非笑的脸。 屋内烛火之光轻轻摇曳,一人震惊到手指僵硬,一人捂住自己屏息,唯有双眼眨动,一人怡然自得的摇晃着折扇,间或抿一口凉茶。 待李嬷嬷心神稳定许多,千面继续道:“嬷嬷是聪明人,我家主人从不认为能轻易骗过嬷嬷——何况也没什么必要。当初嬷嬷同意殿下回京,想来就早有了夺嫡的觉悟。” 他忽的一顿:“嬷嬷不会以为都到了这地步,殿下还能独善其身吧?” “哦,难怪听过白衣客那番话,你们却没什么动作,甚至嬷嬷您都不帮助殿下学习书文,而是叫他自己抓耳挠心的瞎猜。” “只要你们没有争夺皇位的表现,又凭你们毫无根基,将来无论谁当了皇帝都能留荆缙一条性命——”千面探过身子,毒蛇吐信一般凑近年迈的女人,“您自己相信吗?” 李嬷嬷松垮的脸庞格外的紧绷,原本放在桌上的右手缓缓撤回放在膝上,紧握成拳。 “你们有把握将毫无根基的缙儿推上皇位,为何不自己做皇帝?还是说,你们担心背负篡国骂名,想要扶植缙儿做傀儡?”她冷笑,“既如此,你们倒是不用担心,缙儿绝不会对那个位置有贪图之心。” “若是我家主人想要皇位,不出几天就能叫大荆改名换姓,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千面拍着手,清朗的声音唱和似的,“我们要这天下,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太平无忧。” 李嬷嬷嗤笑一声,眼底尽是嘲讽之意:“这种骗小孩的话那日白衣客就曾对缙儿说过,阁下就不用再拿出来唬人了。” 千面定定的看了她一会,一下子笑了出来,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屋内的烛火闪烁一跳,灭了。 下一瞬,他身影出现在窗边,探手向下一抓,一个小厮被他拎了起来,浅紫衣角缓缓落下。 这小厮又惊又惧,还未开口求饶,就头一歪,双眼凸出,嘴角溢出血迹,千面一松手,便软软的滑在地上。 杀人如麻。 他转过身来,李嬷嬷这才发现,他竟还是笑着的。 “既然真话嬷嬷不愿意相信,那小生就再给嬷嬷一个理由。” 他收起脸上的表情,原本周身存在的温润随着笑容消失,竟如一块寒泉冷玉之般,不似真人。 “就算用鲜血将恶人的尸体浇灌,就算用刀刃将一切险阻斩断。” “荆缙的成皇之路早已注定,我们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李嬷嬷胸口剧烈的起伏一瞬,冷笑出声:“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若是如此,阁下还是选别人吧!” 千面面露为难:“可是就在前不久,殿下已经答应小生了啊。出尔反尔之人,可活不长。” 李嬷嬷呼吸一窒:“你!” “吓到您了?”千面神色一变,再次浅笑起来,快走几步,殷勤的给她倒了一杯茶,“嬷嬷放心,小生还有些分寸,在殿下登上皇位之前,必然不会叫人威胁到殿下的性命。” 换言之,若是不当皇帝,可就另当别论了。 他意有所指:“说不定,现在还有人沾沾自喜呢。” 临走前,千面特意拿出手帕擦了擦李嬷嬷额角的冷汗,语调轻轻:“虽然说是坐享其成,但也得殿下是可雕琢的良木才行。嬷嬷您——可不要再随遇而安了。” “翠儿,伺候嬷嬷休息吧。” …… 【宿主有考虑下个世界进行反派扮演吗?】 -- 第67页 唐蔓蔓:……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虽然说她刚刚的行为真的很像反派,但对于在宫里无依无靠的荆缙与李嬷嬷来说,与其是威胁,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颗定心丸。 她表现的越是坚定与不可反驳,那么他们的态度也会更坚决。 为了成为不被放弃甚至毁灭的烂泥,他们一定会努力成为良木的。 没道理她这边拼死拼活的精分,真叫他们坐享其成。 唾手可得的东西,总叫人难以珍惜的。 不过,说起这次的马甲…… 唐蔓蔓不敢置信:“抽卡原来真的是随机的吗?!” 系统更不敢置信:【你以为我能给你暗箱操作吗?!】 之前的抽卡那么恰到好处,好用又好看,说实话,唐蔓蔓真的以为是系统给她暗箱操作的。 直到昨天晚上的两个马甲出来。 现在浮云山庄已经名扬江湖,可完成度也不过才三分之一,之后将越来越慢,对她精神的要求也越高。 系统对此很是担心:【咱们可以慢一点,进度比起别的宿主已经快很多了。】 然而对于明明有实力一刀将人全部咔嚓,却必须一步一步来的唐蔓蔓来说,一点也不快。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垒在桌案上的信封,这都是分布在各地的前杀手们送来的。 …… 京城内,随着皇帝寿宴临近,街上售卖热汤热面馄饨的小摊贩越来越多,处处冒着热气香气,不见衣衫破烂的乞丐,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一个道袍上打着补丁的道士举着算命幡,被香气馋的停在一个摊子前,很是难忍的咽了口口水。 摊主嫌弃的直挥手:“哪来的臭道士,没钱就快走,挡在前面妨碍我招客了!” 道士指着自己的算命幡:“贫道用一卦换你一碗面怎么样?” 摊主哈哈一笑,被他逗乐了,跟旁边的摊贩言道:“瞧瞧瞧瞧,还真当我好骗呢,糊弄到我头上来了。”说着,他拿起锅勺,“想算命找别人去,快滚快滚,耽误我做生意。” 道士咽咽口水,重新举起算命幡,走一步喊一声:“算命算命,算小命算大命,算小运算大运,算完就走运哎!” 跟顺口溜似的,看着就不像是正经道士。 偏有人拉住了他:“你是算命的?” 道士立马回头,露出笑脸:“哎,是是是。” 妇人迟疑起来:“你能行吗,别不是骗子吧。” “那就贫道先来说说。”道士掐指一算,“您有一个女儿,两月前嫁人,您此番来找贫道,是想问子孙福,是也不是?” 夫人当即大喜:“是是是,那您快给我女儿算算,她什么时候能有身孕?” 道士捋了捋自己洁白的胡须,正色道:“贫道为赶到京城,现腹中空荡,恐怕没有法力窥探天机啊。” 妇人十分上道:“那我请道长吃!” 摊贩一抬眼,就看到一个妇人领着那眼熟的道士站在他面前。 “哎,怎么又是你啊,要是没钱就——” 妇人:“说什么呢,不准对道长无礼,还不快盛一碗热面来!” 摊贩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妇人乐呵呵的请道士坐在长凳上,还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桌面,不由嘀咕道:“这么快就骗来一个啊。”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如此过了几日, 寿宴终于到来。 一大早,太阳才刚刚升起来,门口就传来笃笃敲门声, 守门的侍卫打开门询问两句,就连忙跑回来对小厮道是二皇子来接殿下一同进宫去的。 幸好荆缙早就起来收拾,不至于叫荆纭久等,他顺手拿过千面送他的扇子,独自上了马车。 福德抱着一个长条锦盒, 笑着道:“殿下慢走, 稍后奴才会与小翠进宫寻殿下。” 毕竟荆纭完全没考虑除了荆缙之外的人。 马车上,荆纭在荆缙上马车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注意到扇子,咦了一声:“皇弟这扇子是在哪里买的, 做工看起来不错。” 荆缙摆手:“皇兄就别说笑了,这不过是个地摊货,哪能比得上皇兄手里的。” 听他这么说,荆纭兴趣大减,转而道:“皇弟还没骑过马吧, 待寿宴过后落雪,还有冬狩春搜, 你不会骑马可不行。” 荆缙面露为难之色:“皇兄,缙的情况你也知道, 要缙骑马, 实在是难为缙了。” 荆纭哈哈大笑,使劲拍着他的肩膀:“无妨无妨, 后几日再去国子监, 吾与夫子说说, 给你选一匹好马,有吾教你,定然叫你能在冬狩上大放异彩。” 荆缙苦笑:“那就先多谢皇兄了。”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言谢。”荆纭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不知皇弟准备了什么寿礼,可能与皇兄提前说说?” “皇兄也知道,缙没什么东西,更没什么钱财,恰好这段时间在练字,就写了一幅字送给父皇。” 荆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之前你回京的时候,不是有个什么浮云山庄的人跟在你身边,他们没帮帮你?” 荆缙心下一跳,面上却露出嘲讽之意:“他们不过是江湖草莽,搭了车进了京城,自然就断了联系。” 荆纭摇摇头,撩起车帘看了看外面,意味不明的道:“虽说都是江湖草莽,可这些江湖人手里,宝贝却不少,当初父皇派人‘剿匪’,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送进宫中,车辙深陷地底,只是可惜现在父皇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不然……呵。” -- 第68页 荆缙附和,心下却不解,这“剿匪”应说的是江湖门派,可想到那日在康城时经历刺杀,康知州的府卫拿刺客没有半点办法,而京城之中,千面等浮云山庄之人更是在皇宫内来去自如…… 但那些金银珠宝无法作假,“剿匪”自然也是真的,是什么叫现在的江湖人爱以武犯禁,而朝堂对此不闻不问? 然而荆纭已经自然而然的换了话题,说起晚上的事项,显然是不想日常跟在他身边的荆缙出错反倒丢了他的脸。 荆缙只好将此记在心里,打算回去后问问嬷嬷,说不定她会知道。 出示皇子令牌进入宫门,荆纭直接领着荆缙去拜见皇后,后者见到荆缙倒是没什么意外,招手让他们先吃些东西,言道寿宴时间晚着,这段时间就叫荆纭带他在宫中逛一逛,想吃什么,也可以与小厨房的人说。 她一言一笑,温柔十足,倒是足够一国之母的风范。 她像是真正的亲母那样,拉着荆缙的手叮嘱了一番后,才领着丫鬟嬷嬷离开,去安排寿宴事宜去了。 荆纭抓了一把花生,另一手拉起他手腕,冲着荆缙挤挤眼睛:“人上了年纪就是爱唠叨,走,领你去后花园逛逛,今天来的人多,说不定能碰到哪家的女儿。” 哪家的女儿没看到,坐在岸边撩拨着冰凉湖水的红衣女子倒是见到一个。 此时天冷,湖水也格外的清澈,岸边的柳树已经快掉光了叶子,却仍然轻慢的随风晃动着灰暗的枝条,树下女子红衣如火,像是在枯败之中盛开的妖艳花朵,画一般的呈现在二人面前。 荆缙曾与荆纭在灵秀楼内见过起舞的红胭,在前几天,他还见过千面易容版的。 荆纭自然也还记得她,当下问道:“姑娘怎么在这?” 语气亲昵,仿佛他们很是熟识。 红胭悠悠抬起伞,从伞沿下看着他们,眉目流转,如她身前的湖水轻柔。 “奴家见过二殿下、六殿下,请赎奴家不便,不能起身行礼。” 她光着双脚与小腿,踩在湖水中,几条金色的锦鲤游荡在她的腿边,在碧蓝的湖水中,金与白交相辉映,犹如天边亮起的教养与朝霞,见之便难以移开目光。 仿佛知道他目光所在,红胭轻轻挑动湖水,惊得锦鲤四散逃开,等她安静了,再悄悄的游回来,惹的美人掩嘴轻笑。 荆纭不自觉的、毫无仪态的蹲在了她的身边,忘记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独留荆缙站在原地。 荆纭伸手试了试湖水,禁不住被冰的一个冷战,红胭唇角微勾,拿了红帕将他手指擦净,“殿下,临冬的湖水寒凉,千万不要冷到,若是伤了殿下身体,要叫奴家心中难安。” 荆纭低下头,看着被抓握着红帕的葱白手指,比之大得多的手掌一合,想要握住,却被她游鱼一般轻易地溜走,连一点温度都没有碰到。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红胭收好红帕,再轻轻将红伞合起,看了湖中的锦鲤一眼,略显俏皮的伸出掌心:“不知道二殿下可有什么它们能吃的东西,奴家在这里逗弄它们许久,若是走了连一点吃的都不给它们,那就成了十足的坏人了。” “哈哈哈,你若是坏人,那也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坏人。”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三人回头,发现是宏王,也就是大皇子荆纮。 他背着手,身后跟了几个随侍,其中一个手中端着托盘,顶上放了一双精致的红色绣鞋。 荆纮将红绣鞋拿起,弯腰放在红胭身边:“这双鞋红胭姑娘瞧着可还满意?” 红胭顺手接过,一只放在身边草地上,一只拿在手中仔细查看:“绣纹平整细密,丝线柔而坚韧,色泽纯正,这双鞋可比奴家先前那双好上太多,宏王殿下就这般赠与奴家,真是好生舍得。” 荆纮摆手,招来身后宫女扶她换鞋,边道:“都说鲜花配美人,这双鞋当然也要赠与同样美丽的女子——本王瞧着,你穿刚刚好。” 红胭唇角含笑,目中满是柔光:“多谢王爷,奴家很是喜欢。” 自荆纮出现起脸色就不太好的荆纭缓缓站起身,拱手道:“大哥。” 站在边上背景板似的荆缙跟着叫了一声“大哥”。 荆纮果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看向荆纭所在:“皇弟怎么这么早就进了宫,还在这湖边无所事事?” 荆纭不急不缓的刺了回去:“皇兄身在礼部,想来更应该在绣星宫处准备宴席,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陪伴美人?皇兄还是快些去忙,其余杂事,就由纭来代劳好了。” 荆纮冷笑:“朝中有诸多大臣,皆为股肱之臣,还用不到本王去出这个风头。何况红胭姑娘乃是本王请来为父皇献舞,本王不在身边照顾着,难道找你来照顾不成?” 红胭穿好了鞋,踩了踩地,动作轻巧又灵动,走到荆纮身边,转首看向面色渐冷的荆纭,微微福身:“二殿下,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前几日宏王殿下请到奴家,奴家无法拒绝;二殿下若是有意,下次可要赶在宏王殿下之前,奴家对您,也是无法拒绝的。” 荆纭看向她,面色稍缓和一些:“这算是红胭姑娘的承诺了?那吾可就记下了,下次定然赶在大哥前头。” 红胭笑着,双眼弯弯:“好。” 荆缙看的目瞪口呆。 这湖边仿佛是什么圣地一般,接二连三的来了人。 -- 第69页 “这不是二弟和六弟么,怎么都站在这湖边吹冷风啊,还不去那亭边烤烤火炉,冻着了可怎么办。”宏王妃由一个丫鬟扶着,披着绒毛披风,巴掌大的小脸掩藏在雪白的绒毛之中,手里揣着汤婆子,看起来极为矜贵,她仿佛是第一次见到红胭似的,目露惊讶,“这……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还从未见过。” “见过三位殿下。”跟在宏王妃身后的一位小姐有些羞怯的福礼,眼神如小鹿一般,随着宏王妃的话落在衣衫单薄、怀中没抱着汤婆子或是手炉,而抱着一把红伞的女子身上。 荆纭不动声色的横迈一步,无形中更靠近身后的荆缙,而远离了些红胭。 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干咳一声,道:“这位想来就是丞相府上的千金——卫姲卫小姐了。” 宏王妃亲密的拉住卫姲的手,看向荆纭,笑道:“正是卫姲,我们幼时相识,可有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今日见了,正好叙叙旧呢。” 她说完,重新看向荆纮,用眼神示意站在他身边的红衣女子,语气格外温柔:“王爷,还不介绍一下?” 荆纮有些为难,钱妈妈曾告诉他,王妃去找过红胭的麻烦,只是不知道红胭想了什么法子将人打发了,才没打起来。 他今日请红胭进宫也算是赔罪,谁知道被王妃撞个正着,看她现在表情,若是说出他请来的,怕不一定会怎么闹,可难道要他说是荆纭请进宫的? 荆纮瞄了眼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卫姲身上的荆纭。后者现在还未有正室,父皇历来宠他,若是一时兴起真叫卫姲嫁给了他,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荆纭虽大半注意力放在卫姲身上,却也在暗中防着荆纮,看他眼神就知不好,一把将荆缙扯了过来:“这可就要问问六弟了。” 原本连个背景板都算不上的荆缙一下子站在了正中间。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红胭眨了眨眼, 像是也没料到这种发展似的,有些惊讶的各看了荆纮和荆纭一眼,脚底下却仿佛生了根, 一动不动。 荆缙一下子背负着两位哥哥期待的目光,又面对着大嫂质疑的眼神,偏他也说过和浮云山庄没了联系,更不能在这时候和红胭表现出一点熟知来。 他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口水。 “啊、是, 是缙请红胭姑娘进宫表演的。”这话一出口, 剩下的就顺畅很多了,“红胭姑娘舞艺双绝, 缙擅自做主请她进宫确实缺些考虑,想着问问皇兄合不合礼法——” 荆缙此时正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 身上有着皇族没有的朴素与平凡,也没有傲慢骄矜的神色,但又因背负与繁杂的心事而显露出一丝与他气质相悖的复杂来,犹如滴入墨汁的清水,比单纯的清水或者纯粹的墨汁都要吸引人注意。 可以想见, 等他及冠之后,绝对会更加的引人目光。 卫姲小姐的目光本不自觉的被他吸引, 却在听到是他邀请来红胭之后,流露出一丝失望。 本以为他会与其他男子有所不同, 却原来也是迷恋女子美色的俗人。 “确实不合礼法。”宏王妃轻飘飘的瞥他一眼, 目光转而落在红胭身上,“这等青楼女子, 还是早些送出宫去的好, 免得惹出事端。六弟你回宫不久, 这些事情,多上心注意些的好。” 说完,她微扬下巴,拉着卫姲告辞,称是湖边站着太冷,就不和他们几个大男人站在这吹冷风,要回亭子里去暖和暖和。 二皇子的目光追逐着卫姲的背影,在她们消失的方向停了两眼,才回过头看向红胭。 荆纮亦是如此。 他们出声安慰,红胭有些凄苦的笑了笑:“宏王殿下与二殿下不用担心奴家,奴家的身份,自己是省得的。” “方才瞧着王妃应是生气了,宏王殿下还是去哄哄王妃,而二殿下想来也是心有所属。既然是六殿下邀请的奴家,那奴家就先不打扰二位殿下了。” 荆纮荆纭两人犹豫一瞬,还是朝着亭子的方向离开,只是还许诺了回去会送她东西赔礼,红胭也不拒绝,强装坚强的模样点头同意。 那边亭子大,四周用席子纱帘围挡起来,中间燃着火炉,有贵妇也有大家小姐,还有几位妃子,因本朝民风开放,也有带了自家儿孙的在,分坐两旁,说说笑笑、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剩下荆缙和红胭站在湖边吹冷风。 荆缙回忆着刚才的过程,不明白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还是红胭先出了声:“殿下在想,为什么奴家会进宫?还是怕搅乱了奴家的计划?” 荆缙面露歉意:“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大嫂恶语相向,而且你本来是进宫表演的,现在……”也演不成了。 红胭轻笑,反问他:“谁说奴家是表演来的?” 荆缙不解:“不是——” 他一顿,猛地发现她从始至终没说过为什么会进宫,都是荆纮和荆纭两人在针锋相对自说自话。 “而且……”红胭微微贴近荆缙,“若是奴家一舞惊鸿,叫皇帝看上奴家可怎么办?奴家志在四海,对这小小的皇宫可没什么兴趣。” 荆缙被她动作一惊,后退一步差点没栽进湖里,还是红胭拉了他一把。 “好了,不逗你了。”红胭松开手,不再调笑,姿势也端正起来:“奴家进宫自然是有事要做,殿下不用担心,万事已经做好安排,不会危及到您的安全。” -- 第70页 荆缙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呢? 此时此刻,他真的有一种前路已经被完全铺好,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就能坐上皇位的感觉。 他们就不怕他生出逆反之心?可天下间,谁能拒绝皇位?怕不是只有他们这群浮云山庄的奇葩千方百计的叫别人当皇帝了吧。 以至于他都生出一丝怀疑,当皇帝是不是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没走出几步,红胭就站住了。 荆缙还没问出为什么不走了,就看到前面一行人说说笑笑的靠近,顿时也生出了几分避让的心思。 不是他怕,而是实在麻烦。 然而湖边这就两条路,一条通向亭子,另一条,就是这三皇子荆纪和大公主荆彩蕊走过来的这条,他们身边还跟了两个青年,荆纪曾在国子监见过,只是没什么交集。 见到荆缙,荆纪的双眼明显一亮,充满了“找到好玩了的”的欣喜。 荆缙无奈的摇摇头,迎了上去。 “见过三皇兄、大皇姐。” 荆纪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发出一声嗤笑,接着落在沉静垂眸的红胭身上,他显然也是知道她的。 “六弟的本事不小,竟然能将这位名动京城的大美人请来,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罢。” 荆缙暗自警惕:“三皇兄说笑,缙也不过是沾了二皇兄的光而已。” “二皇兄?”荆纪怀疑的瞥他两眼,“你每日跟在他屁股后面不会是跟傻了吧,还将个青楼女子领进宫里来,你就不怕父皇知道了罚你?” 荆彩蕊双手抱臂,补充道:“皇兄可是忘了,父皇前几日还罚他抄书呢。” “哦对,吾还真是忘了。”荆纪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看样子皇弟是抄书没抄够,想要再禁闭一段时间。稍后见到父皇了,吾会将你和二皇兄的‘孝心’好好提一提,说不定父皇高兴了,能让你们一起紧闭呢,也省的你离了二皇兄孤单。” 他话音一落,身后几人立时发出一串笑声,荆彩蕊也抬袖遮掩唇角,眼尾弯弯:“皇弟还不快谢过皇兄,这几个兄长里,可没人比你三皇兄对你更好了。” 那两个青年也附和道:“就是啊,六殿下若是不谢谢三殿下,难免叫兄弟寒心啊。” “没想到三殿下竟然如此体恤兄弟,实是为我等学习之人啊。” 荆缙神色渐冷,原本抱拳的手放下,眼神上抬,露出大片眼白,无端填了几分凶相:“缙倒是没想到三皇兄是这么个体恤兄弟法,既然如此,三皇兄何不这便与缙去见父皇,想来父皇也会为皇兄皇姐的手足之情感动不已。” 荆纪脸上的笑一僵,他怎么没想到,这野小子嘴还是这么厉来。 他说什么禀报父皇的话自然是吓唬荆缙的,没想到现在更是他自己被吓住了,荆纪顿觉被下了面子,可碍于有外人在,他又不能动手。 而荆彩蕊就不讲究那么多,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可自从荆缙进了宫,不仅没有对她毕恭毕敬,还时不时怼的她说不出话来,平白叫她受了不少气。 荆彩蕊眼珠一瞪,扫见荆缙手里的扇子,就想夺过来扔进湖里,谁知这小子长得瘦,力气却不小,她愣是没夺过来。 荆纪眼神在背握得死紧的扇子上扫了两眼,忽的一笑:“蕊儿,咱们先走,母妃还在前面等着咱们。” 荆彩蕊顺势松手,低哼一声:“不过是一把破扇子,也就你这野种当个宝贝。” 那两个青年特意从荆缙身边走过,叫他清晰的听见嘲笑声。 红胭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而她身侧的荆缙握着扇子的手逐渐捏紧,乃至于青筋突起。 “别用力了,这扇子就是普通扇子,会坏的。” 他一怔,下意识松开了手。 红胭若有所指的对他道:“这点事,可不值得你失态。” 荆缙抿了抿唇,重新抬起头转面向她:“那我该怎么办?” 红胭纤长浓密的眼睫快速的眨了两下:“这应该是先生教你的,奴家可不管这个。” 荆缙满头问号:“先生?” 随即他想起千面曾说过的,等他出宫建府会有一个人来教他,只是这几天他都没再见到千面。 红胭掰着手指算了算:“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大约在年前先生就会到京城——先生博学多识,等见到他,你可要尊重些,有他教你,我们就不用再担心了。” 荆缙越发好奇起来,以他现在的恭谨态度,为什么会被特意叮嘱要“对先生尊重些”? 他点点头,表示记住。 另一边,赵翠翠与福德带着锦盒入宫,还未找到荆缙所在,就先遇到了当今四皇子荆纡。 荆纡身边围了一圈宫女太监,有手端果盘的,有提着手炉的,走到哪都是一片人。 赵翠翠与福德一撇见他就想绕道,谁知反倒被他抓住了把柄。 荆纡伸手一拦:“见到本殿下不仅不行礼还想装作视而不见,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福德一把扯住赵翠翠,两人扑通跪下,前者扯着笑脸,满脸讨好:“见过殿下,殿下万福。奴才哪敢见到您还不行礼啊,实在是奴才眼神不好,该打、该打。” 说着,他一巴掌就要扇在自己脸上,谁知荆纡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弯腰靠近,眼底阴沉:“眼神不好?那不如就将这双眼睛挖了去,免得放在脸上占地方。” -- 第71页 福德额角霎时溢出汗来:“哈、哈哈,殿下真会说笑,眼睛怎么会占地方呢。” 赵翠翠低着头,牙齿咬住嘴唇,心中慌乱异常。 她听福德说过,这皇宫之中,属四皇子最肆无忌惮,平日对宫人动辄打骂杖刑,每过几日就要抬出去一具尸体,偏没人管他,也没人将宫人的命当命,今日他们两个落在四皇子手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眼下伸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了头。 “你的眼神也不好吗?” 荆纡与她距离极近,几乎呼吸都要喷到她的脸上,眼底汹涌的杀欲几近真实,以至于曾近距离接触生死的赵翠翠也产生出恐惧,声音微带颤抖:“回禀殿下,奴婢——” 荆纡声音略微拔高,忽而起了兴趣:“哎,你是那个……跟在六皇弟身边的宫女,叫什么来着?” 福德心道不妙,就在此时,一道女声传了过来:“四皇兄又在这欺压宫人了?” 荆纡啧了一声,甩开赵翠翠下巴,直起身来,回睨来人。 “这不是二皇妹嘛,怎么不好好待着抄你的书,倒有心情来管吾的闲事来了?” 二公主荆彩歆独自一人,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两人,只与荆纡视线相撞:“平日皇兄怎么胡来都无所谓,今日乃是父皇寿宴,皇兄还是收敛一二的好。” 荆纡气性上来,还真忘了今日是皇帝寿宴,可他放过这两个人,却不代表他能咽下这口气,当下狞笑起来,骤然出手夺走赵翠翠怀中锦盒,照着树顶扔了上去。 锦盒上的勾带一扬,挂住了树梢,摇晃两下,没掉下来。 荆纡拍灰似的拍拍手,得意的一扬眉毛:“怎么样,本殿下的技艺还不错吧。” 围在他身边的宫人一顿夸赞,荆彩歆依旧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木头人似的,语气平淡:“皇祖母那还有事,皇妹就先告退了。” 荆纡也没什么意思,越过跪地的两人,施施然的走了。 福德扶着赵翠翠站起身,两人望着高挂在枝头的锦盒,满脸焦急。 “喵。” 轻细的猫叫伴随着一条黑影在两人眼前晃过,赵翠翠一喜,伸手指向那三两下就窜上树的黑猫:“福德你快看,那只猫!” 只见黑猫用爪子轻轻一勾,就将锦盒吊在了爪尖上,锦盒晃动着要掉不掉,赵翠翠急忙张开手快走几步到树下,声音透着几分紧张:“乖猫猫,快把盒子给姐姐——” 然而那黑猫咪的叫了一声,将锦盒带子叼在嘴里,步履轻盈的踩在纤细的树枝上,一跃上了临近的墙头,还特意回头瞅一眼急得满头是汗的两人,尾尖一闪,几下就消失在琉璃瓦间。 阳光之下,一只黑影在宫墙上惬意游走,墙檐下侍卫照常换班巡逻,没有一人发现异常。 浅紫色衣衫的男子接过锦盒,打开看了看,没忍住笑出了声。 “荆缙这手字,与其送给皇帝,还不如就叫它这么被猫叼走呢。” 猫咪顿时不满的咪咪两声,尖利的指甲勾在他的衣摆上,只要它轻轻一拽,准能拉出丝来。 千面顿时讨饶的抱起它,瞰睨下方:“不如我们来想想,荆纡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九章 “殿下!终于找到您了!”一望见荆缙的身影, 赵翠翠差点哭出来,提着裙摆飞扑到他身前,“殿下, 我们遇到四皇子,他把寿礼扔到树上,又被一只猫叼走了!” “猫?”荆缙双眼逐渐瞪大,“寿礼没了?” 那可是他写的最好的一张了! 福德垂着头,虽然是四皇子先为难, 但没保护好寿礼确实是他们的错, 如果他们是四皇子的宫人,直接被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荆缙蹙着眉, 没想到今天几乎把人见齐了,可皇子出宫后, 宫里就没了他们的地方,也没有母妃的宫殿能让他去补救,其他宫妃的住处他更不能去。 红胭刚才好像有事,撑着红伞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若是现在她还在, 说不定能让她—— 荆缙忍不住抱头。 办法应该自己想而不是第一时间去指望别人帮忙完成啊! …… 皇宫之中,最高的建筑是一座楼。 楼高九层, 每一层都有八面大窗,无论转向何方都能看到宫外景象, 甚至是看清宫人的动向。 楼内装饰金玉琉璃, 锻造精美的瓷器到处都是,浅色纱帘和白润珍珠穿成的珠帘随风飘荡, 底端坠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隐有清香。 传言这是当今皇帝为最爱的一位妃子所筑造, 名为游月楼。 自这位妃子死后,这一片地方都封了起来,楼下野草疯涨,藤本植物将底下几楼的门窗完全封死。 现在楼顶却成了千面的专属观察场地。 红胭伞上的飘坠随着冷风想要挣脱似的剧烈摇晃着,她的发丝在脑后乱舞,看似脆弱的红伞却纹丝不动,被柔弱无骨的手指握住伞杆,遮挡着余阳。 在她身前,是抱着黑猫的紫衣男子。 两人一同俯视下方,注视着在绣星宫来来往往的人群。 黑猫因光亮竖起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侍卫身影。 妃子、宫人、官员…… 寿宴即将开始。 说来好笑,这是荆缙第一次见到皇帝,他的亲爹。 -- 第72页 皇帝人到中年,却不显福态,身形魁梧、臂腿粗壮,不像久居宫中的皇帝,更像是行走江湖的豪客,威严中带着一丝粗豪。 也许两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只是荆缙从小饿到大,虽高却瘦,以至于在他看来却万分陌生,就算一直被忽视,也从来没有为此伤心过。 只是此时他面如死灰的坐在座位上,左边是五皇子荆纩,右边是七皇子荆纵。前者歪坐着,手里抓着酒盏,撑着下巴听大臣一个个上前献礼,后者在等宫女给他扒葡萄皮,完全没将献礼的事放在心上。 谁也不懂荆缙此时心里的苦。 赵翠翠和福德一左一右的站在他的身后,余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赵翠翠忽的感觉一种毛绒绒的触感撩过自己的腿,她汗毛几乎都要炸起来,生生忍住了叫出声的冲动,低下头一看,却是那只黑猫。 它低低的叫了一声,将锦盒放下,又悄无声息的钻入后面人的桌底下,不见踪影了。 熟悉的锦盒出现在眼底,荆缙眨眨眼,几乎以为自己是意念太强出现了幻觉。 他打开锦盒,是熟悉的纸和熟悉的字,只是…… 虽然看起来一样的烂,但是好像就是比他准备的那张好看。 荆缙露出沉思神色。 最后,是皇子献礼。 由荆纮开始,他献上一份百愿书,书写的人有商贩,有书生……据他所说,是百日来,每日第一个进城的人所书写。 皇帝淡淡说了声:“善。” 二皇子荆纭则是一颗明珠,他称其为鲛珠,延年益寿百毒不侵,从未听过此等奇物的皇帝缓缓放下手中酒盏,冲着站在下方的荆纭伸出手:“纭儿,将此物呈上来。” 后面三皇子送的红玉珊瑚都黯然失色。 荆缙的烂字在这种情况之下,反倒成了独特的那一个。 皇帝一手握着鲛珠,一手抓着他的字,仰头哈哈大笑:“缙儿的字有朕年幼时的风范,多练练必能大成!贤好,稍后将朕的字帖送到缙儿府上。” 贤好笑眯着眼:“是。”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凑近了看看,笑道:“是臣妾疏忽,稍后臣妾会派人去国子监叮嘱一番,六皇子的字,是该好好练练。陛下的字帖,臣妾会督促他练习的。” 皇帝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催的太紧,随他高兴就好。” 婉贵妃瞥了一眼皇后神色,在皇帝专注于宫人乐演时,靠近了,悄声道:“姐姐何必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陛下的心里,可没多余的位置。” 皇后以袖掩唇,眼珠转向婉贵妃方向,轻笑道:“这便是吾是皇后,而你是贵妃的原因了,何况——” 她微微瞥向皇帝方向,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何况陛下并不介意宫妃争斗,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坐在皇帝下首的是南泽王,他面貌身形与皇帝极像,正巧也能看清荆缙的字,难免忍俊不禁:“这字与皇上幼时的字真是像极,还记得臣曾与陛下在书房一同习字,先皇问起,陛下却说字是臣写的,叫先皇好一顿训臣。” 皇帝捏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慢条斯理的道:“还有这回事?朕倒是不怎么记得了。” 南泽王一怔,笑了两声:“许是臣将梦当做了现实,时间太久,就记成了真的。” 皇帝点点头,手掌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倾向南泽王:“梦终究是梦,南泽王还是认清现实比较好。” 几个域外小国的使臣坐在南泽王之后,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交锋,只一味附和皇帝,从一路见闻夸赞到皇宫的金碧辉煌,使得皇帝嘴边的笑就没停过。 皇帝高兴了,这绣星宫的其他人就也高兴了,一时间乐声四起、水袖飞舞,欢声笑语不断。 荆缙久等不到红胭所说的“事”,心下微松。 荆纩不太优雅的打了个酒嗝,微眯着双眼,忽的探头对荆缙道:“被父皇夸奖,你很高兴吧。” 荆缙真情实感的露出疑惑表情:“夸奖?” 被所有朝臣知道他的字写得不好是夸奖吗? 然而荆纩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冷哼一声坐回身子,依旧歪在椅背上,动作之大,还得了皇帝一眼,他这才有些不自在的端坐起来。 荆纵吃够了水果,将鱼肉全部推到一边,伸手去够酒壶,伺候他的宫女下意识的将酒壶夺走,小声道:“殿下,您现在还不能饮酒,酒水不好喝的。” 然而荆纵却知道这宫女根本不敢管自己,嘟囔一句“他们都能喝,凭什么吾不能喝”,就去伸手够,宫女苦着脸向后让,荆纵抓的火气,一撑桌子,直接将瓷碗扫了下去,瓷碗坠地,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惊得他旁边的荆缙都猛一扭头。 而南泽王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附近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朝他看了过来,皇帝则动作一顿,露出微醺神色的脸上,眼瞳在低垂的眼帘下睨向前者。 南泽王狠狠的瞪了一眼荆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使劲一砸玉瓷碟子,大声宣道:“吾将何在,还不随吾清君侧!” 刷刷拔刀之声顿时在宫内响起,坐在南泽王左侧的使臣顿时面色剧变,连忙躲避起来,朝臣亦是一片慌乱,谁也没想到南泽王胆大至此,竟公然在皇帝寿宴上造反! 荆缙第一时间没有想着躲避——反正这宫里此时不是皇帝的人,就是南泽王的人,他乱躲反倒不妙——而是抬头去找红胭,他心有预感,红胭所说就是南泽王之事。 -- 第73页 然而他找了一圈,只看到几乎和檐墙融为一体的黑猫。 持刀的侍卫步步逼近,几个皇子坐立难安,而惹出事来的荆纵更是哭嚎起来,宫妃公主皆是花容失色,任谁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上造反。 南泽王得意之色愈重,昂首挺胸道:“皇弟,自你即位以来,朝中尽是攀炎附势之臣,不知体恤百姓之苦,却知如何搜刮民脂民膏!父皇百年基业,险些就要葬送在你的手中!” 皇帝摇头叹气:“皇兄,朕给过你机会。” 南泽王瞪着眼睛,倏然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皇帝呼出一口长气,像是连最后的兄弟亲情也呼出体外,对着举刀的侍卫一招手:“速速擒下逆贼!” 南泽王从造反到被抓不过半盏茶功夫,被侍卫按在地上的时候,他满是不敢置信的望着居高临下的皇帝:“你早就知道!” “可是——我那三千精兵呢!” “朕看你是还在梦里!”皇帝嫌恶的撇过头,“将反贼压下去!” 南泽王却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叫兵卒装成百姓商人分批入京,他们明明都进来了的,可怎么就忽然之间都蒸发不见了?! 席间乐声早已停止,皇帝不满的瞥向那方:“瞧你们这点出息,还不收拾收拾继续!” 高楼之上,黑猫几步越过楼檐,跳上顶端,一双金瞳在夜色下闪闪发亮。 红胭蹲身抚了抚它柔顺毛发,声音温婉:“也不枉费小梦在城门处查了那么多天,今夜才不至于生出意外。” 至于皇帝,他从始至终也只会知道,南泽王造反,偷运入京不足千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章 “快出来看看, 下雪了!” 一位妇人兴冲冲的打开门,拉着自家男人走到院子里,边伸手去接雪花, 边对他道:“都说若雪兆丰年,今年下雪这么早,是个好兆头,丫头肯定能早日怀上身孕!” 男人一拍大腿:“你说的对啊!快去叫道长出来算算,是不是时候到了!” 道长一头白发在头顶束起, 由一根木枝簪着, 几缕稍短的发丝在额角鬓边乱翘,白眉白胡须, 若是再穿一身白色道袍,站在雪中说不定会被误认为是雪人。 然而妇人偷偷观察了几日, 发现道长的皮肤比自家女儿的还要细嫩,若不是声音苍老两分,几乎让人吃不准他的年龄。 鹤发童颜,妥妥的得道高人! 道长依旧穿着那身破烂道袍,大雪天踩着草鞋, 出了房间站到雪底下,也不见他冷。 妇人一回头就看到了他:“不算道长果然神人, 刚念叨您,您就起来了, 快算算, 今个是不是良辰吉日了?” 道长道号不算,据他所说, 此名是为了蒙蔽天机搏得长生之法, 夫妇俩一听就信了。 只见他像模像样的掐指一阵, 又仰头望了望浓云笼罩的天空,哎呀一声。 夫妇俩顿时心头一紧:“怎么样?” 不算背着手,摇头叹气:“虽说天降瑞雪,然今日杀气过重,若此时有孕,必然母子难安。” 妇人恍然大悟:“对对对,好像贴告示说了,今天有人要砍头的!” 男人紧跟着道:“道长算的真准,足不出户也知世事啊!” 妇人:“那个南什么王哦,胆子真是大,竟然还敢造反!” 男人:“你小点声,不要命啦!” 不算面色悲戚:“命道无常,贫道虽无甚本事,也难免为生命消逝而悲伤。贫道愿免费为他们念一念往生咒,愿他们来事本本分分,争取做人。” 说完,他抬步朝外走,妇人一愣:“道长干什么去?” 不算很是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去看砍头了,人还没死,往生咒念了也没用啊。” 一行三人就这样晃悠到了菜市场口。 虽然是大早上,但已经聚了不少人。 这时代普通人没什么可玩的,也就看个菜市场吵架或者砍头了。对于砍头这事,又怕又忍不住看,看了还可能做噩梦,但是不看,可别人都看了,总不能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以至于甚至有人拖家带口,一家老小都等在这,就为了大中午饭也不吃的看砍头。 不算领着夫妻俩挤了好一阵才挤到前头去。 刽子手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比站在不算旁边那个一身猪血味的杀猪的还像杀猪的,他此时正在磨刀,噌噌的擦过磨刀石,将刀刃磨得又亮又快。 没人敢往他身边挤。 临近午时,监督斩首的官员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溜马车,每一匹马后面都装着一个囚犯,前几日还光鲜亮丽的南泽王此时披头散发,满脸土灰,手上还有细小的伤口,疑似是老鼠咬的。 南泽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计划了那么多年,却被自己的亲弟弟算的死死的,甚至他怀疑他们兄友弟恭这么多年,皇帝就是在等这一天。 此时他身后的马车里,有朝堂中暗中与他通信的官员,有随他造反的武将,也有宫中的内应。 因为他造反失败,现在都成了陪葬的亡魂。 可是,他的三千精兵到底去哪了! 明明进京的时候安排的好好地,他也亲眼看着他们一组组的乔装进京,这三千人全部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绝对不会有人背叛他! -- 第74页 如果皇帝知道他们的存在又暗中解决了他们,不可能忍住不找他炫耀,可皇帝却从未提起,这几天他明里暗里的试探牢门守卫,也是一个字都没有打听到。 三千精兵,就剩下不足一千被皇帝就地解决,其余的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菜市场入口,也有一间茶楼,梦想家领着三个在小医馆白吃白住了几天的书生坐在二楼,一边吃着花生一边看着楼下,底下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官员到来之后,倏然一静,接着更加吵闹起来。 “就是他造反啊!” “真是不要命!” “又要死好多人了。” “听说他还是个王爷呢!” 狄水奇在梦想家旁边,一起看着楼下,神情格外认真。 “梦兄,这便是南泽王?” 梦想家趴在栏杆上,双手垫着下巴,撅着屁股,说话脑袋一顶一顶的。 “是哦,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 狄水奇一怔:“亲哥哥?” 梦想家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对啊,他们同母所出,自然是亲兄弟。” 另一个书生章盛忽道:“梦兄怎么知道的?” 梦想家直起身自,回去抓了一把花生,扔一个在嘴里。 “我不仅知道他们是亲兄弟,还知道当初在皇帝仍是皇子时,共有二十多个兄弟姐妹。”梦想家嘎嘣嘎嘣的嚼着花生,“这二十多个兄弟姐妹,除了南泽王,或死于意外,或死于毒杀,当时被立为太子的八皇子从马上摔了一跤,更是直接‘摔’死了。” “过了三十多年,先皇的子嗣,终于只剩下当今圣上了。” 梦想家看向沉默的三人,嘿嘿笑了两声。 “不然这南泽王有世袭的王位,有大片的封地,还是天高皇帝远的南方偏远地,他放着好好的土皇帝不当,为什么要造反?” 三人自动补齐他未尽的话—— 自然是因为,皇帝的这把刀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吃剩最后一颗,梦想家举起手,扯开袖子,顿时吸引来三人目光。 “当然,这不是他能造反的理由,所以现在他真的被名正言顺的砍头啦。”他拇指和食指捏着那粒仅剩的花生,放在眼前瞄准了一瞬,突的扔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狄水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却没能阻止那粒花生准确的砸中南泽王的头顶,最后弹起,滚落在南泽王脚边。 梦想家一耸肩:“好歹人家就要死了,我得让他知道原因啊。”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三个人面面相觑一会无果,只好接着看楼下。 南泽王被花生砸头,下意识仰起脸。雪云散后,正午的阳光将楼上四个人的脸照的清清楚楚,他的目光一一掠过三个头戴儒巾的书生,最终落在那蓬头垢面的青年身上。 充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瞪大。 因为对方脏的太出奇,除了乞丐,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脏的人,更何况乞丐是没钱进茶楼的。 南泽王每次看到他,都能见他坐在茶楼的二楼,盯着下方,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傻乐,问小二,小二也是一脸见到奇人的稀奇表情:“他这样,好多天啦。”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他忽然歇斯底里起来:“是你,是你!” 已经坐好的官员一拧眉头,伸手一指:“按住人犯!” 守在一旁的侍卫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死死的锢跪在地上。 南泽王动弹不得,眼神死死地盯着上方,大笑起来:“枉我一生算计,没想到竟然栽在看不起的小人手上!” 那官员还以为说的是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的他一下子支棱了起来,随即发现南泽王一直瞪着上面,被按下头也非要瞪着,恨不得将眼珠子凸出来。 官员心下不解,走出来朝上看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梦想家拍拍手:“走啦走啦,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们下楼,正巧看到官员走出来,满脸怀疑又不解的朝上望着。 “午时三刻已到,即刻行刑!” …… 妇人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只觉得心跳声在耳边砰砰的响。 男人也在一边心有余悸。 “那血,淌成河了啊!” “不能看不能看,下次再有砍头,我可不看了。” 白发道长走在两人前头,背着手,一点也没为砍头惊惶半分。 妇人缓过劲来,凑到他身边:“道长不愧是得道高人,砍头都不怕的,您刚才——有没有看到鬼啊什么的?” 男人也挨上来,仿佛他身边阳气足似的。 不算随意答道:“这世上自然是没有鬼的。” 妇人犹疑:“您刚才是不是也没念往生咒啊……” 不算:“世上都没有鬼,念往生咒干嘛?” 男人:“可早上的时候您明明说——” 不算摆手:“那都是贫道胡诌的。” 妇人身侧的手悄然握紧:“胡诌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还未发生就能算到的事呢?”不算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两人,同时拥有衰老与年轻特征的脸上布满无奈。 他叹了一口气。 “二位也知道你们的女儿所嫁何人,为什么偏要去搏那微弱的可能呢?她相公今年多大,比你们还大!嫁给一个老头子不说,你们还要她怀下身孕,怀什么?鬼胎吗!你们给她吃了多少偏方?我说实话告诉你们,就因为这些偏方,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坏了,就算你们能怀上孩子,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 第75页 “你这个骗子!”妇人神色大变,慌张的扫视四周,抓不到别的东西,就猛地抄起旁边摊贩的锅勺朝不算身上砸去。 锅勺上挂着汤汁,吓的不算大惊失色、一蹦三尺高,大喊:“救命!” 那摊贩没摸到锅勺,一抬眼睛,发现是熟人:“我就说他是个骗子你还不信,上当了吧!” 男人也愤怒起来:“好你个骗子,在我家骗吃骗喝不说,竟然还敢造谣我家女儿!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他四望一眼,捞起摊贩的四脚凳就举了起来:“别跑!” 不算一双草鞋倒腾的飞快,边跑边回头嚷嚷:“你们这样迟早会害死你们的女儿,要想让你们女儿活命,就趁早写封和离书!” 夫妇俩在后面,一人攥着锅勺,一人举着四脚凳,死命的追:“你别跑,臭道士唬了我们这么多天,不打死你我们跟你姓!” 不算:“贫道这么多年,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我等这就去探。”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回禀殿下, 是一对夫妇在和一个道士争吵。” “道士?”三皇子荆纪闻言,心底起了几分兴趣,“他们在吵什么?” 侍卫回道:“据那对夫妇所说, 道士在他们家骗吃骗喝近半月,临了还生事造谣,想要赔偿,结果道士嚷嚷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正拉扯着要去打官司。” 荆纪:“打官司?正好本殿有空, 不如就让本殿来为他们判一判。你们几个, 去将人带来。” 要说荆纪,这几天实在是不痛快。 皇帝寿宴, 他花高价买来了堪称稀世珍宝的近三尺高的红玉珊瑚,本该在诸多礼物中拔得头筹, 谁能想到那个眼里连百姓都没有,天天往美人窝里钻的大哥整出了本《百愿书》;热衷拉帮结派的二哥更是弄了个玄玄叨叨的延年益寿的鲛珠来,直接戳中了父皇的软肋,不仅当夜封王,亲自书下匾额, 令他可重建王府,还让他去了油水最多的户部任职。 荆纪与荆纭年龄相仿, 相差不过两月,皇帝却提也未提他将及冠的事, 只从头到尾把玩着鲛珠, 堪称爱不释手。 就连荆缙的那手破字都得到了皇帝的另眼相看。 皇帝越是这样,荆纪心里越难受, 在自己的府里也待不住, 这才想着上街听听书, 解解闷。 难得碰到个跟人吵到要打官司的道士,他自然起了兴趣,并想着:如果这道士是个惯骗,就将他送去大牢,赏他个死刑,好开心一下。 然而荆纪想是如此想,可一见到那白发白眉白须的童颜道士,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质疑的话来了。 无他,这道士简直就是从话本传说中跳出来的一样! 不算被侍卫推过来,不慌不忙的抱拳行礼:“贫道不算,见过殿下。” 而夫妇俩则很是紧张,刚不久前才见过砍头,正是对皇权最畏惧的时候,现在一个被称作殿下的人就在他们面前,满身贵气,他们不当场跪地求饶都算有胆气。 他们此时是在一座酒楼的包厢之中,打开的窗口正对着他们方才追打的街道,此时往里不断灌着冷风,桌上的饭菜都已凉了。 荆纪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的问夫妇俩:“你们说他在你们家骗吃骗喝,可有证据?” 夫妇俩一怔,这他们上哪拿证据去! 两人当即膝盖一软,跪在荆纪面前。 “殿下,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啊!”妇人眼泪掉的极快,横手一指站在旁边没事人似的道士,“这道士自称能叫我家嫁了人的闺女早点怀上孩子,我们就将他请回了家,谁知道他整日吃吃喝喝就是不干实事,拿话糊弄我们,今天他终于忍不住自己说了,他就是骗我们的!” 荆纪更感兴趣了,毫不介意的仰头瞅向道士:“你能叫人怀孕?” 不算面露羞涩:“这、贫道虽然出家,但该有的部件还是有的。” “哈哈哈——”荆纪一愣,随即笑的直拍大腿,“你这道士还真是有趣。”然而下一瞬,他神色一厉,“你这断章取义玩的倒是顺当,还不从实招来!” 若是常人,只怕要如夫妇俩一样扑通跪地,可不算却依旧是浅笑着,两手垂拢在身前,被宽厚的袖子遮挡。 “殿下,孕字从字形来看,是乃与子,乃意为是只竟也,子为后代,是家续所在。贫道只不过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左右一户人家的存续根本呢?” 妇人当即尖声反驳:“你胡说!当初你明明说你上可算天机,下可算无常。道名就是因为你什么都能算,恐天道察觉,才起名叫不算!” 不算惊讶的瞄了她一眼,指尖拍手:“还以为您记不住,没想到记性这么好啊。” 妇人当即被气的七窍生烟,男人一把扶住她,对荆纪哭诉道:“殿下,您瞧瞧他这嚣张的态度,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然而荆纪看也没看他们,对不算道:“你可知此乃天子脚下,诓骗百姓,足以判你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四字一出,不说守在房间的侍卫面色一紧,就连夫妇俩都忍不住握紧了手。 然而不算还是没什么变化,刚才鼓掌的手又合拢起来,垂着眉眼,回道:“殿下,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确实没有说谎。” -- 第76页 荆纪缓缓换了姿势,上身更加压近不算的方向,逼向前方的气势也更足。 “那你真的——什么都能算了?” “嗯。”不算应声,忽然抢先开口,“殿下若是有想算的,贫道能给您算一算,只是……” 他指了指满屋子的其他人,包括跪坐在地的夫妇俩:“不能有闲人。” 荆纪盯着他,几乎在刹那间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夫妇俩大气不敢喘,就算是在迟钝的人,现在也意识到这位殿下完全没打算帮他们做主了。 “都出去吧——你们两个,不想坐牢就老实点。” 夫妇俩跌跌撞撞的跑了。 侍卫退至门外,包厢的房门被关上。 “你倒是心善,他们要告你,你却还担着他们性命。”荆纪朝着桌子上一歪,手肘支着桌沿,“算吧。” 不算一笑:“殿下还真是考验贫道。” 他伸手,几乎不带血色的手掌伸到荆纪面前,掌纹轻浅,连关节处也薄弱至极。 不像人的手掌,更像是陶瓷所仿,偏又不愿细刻。 荆纪抬眼:“干什么?” “金子啊。”不算语气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荆纪几乎听出了嚣张意味。 见荆纪不动,不算解释道:“算命本就是逆天之事,何况殿下要算的是——贫道这条命没了也就没了,殿下的命却是值钱的很,若是不付出些银财,只怕算完不出三天,殿下就要倒大霉啊。” 可他的语气,分明就是“不给钱,就要命”。 荆纪说不上自己是气是信,一口气将身上的值钱东西都摆到了桌子上,啪的一拍:“你若是能猜到吾想算的,这些就都归你!” 不算拿起一个玉佩放到眼前瞅了瞅,直笑:“您是殿下,除了一件事还能算什么。” 将玉佩揣进怀里,他又伸手想拿起下一个,被荆纪拦住才收回手,道:“看殿下这么有诚意,不如就算算您最想知道的这件事,什么时候能成。” …… 夫妇俩走出老远,忍不住回头看,妇人问丈夫:“那道士……不会是真的有本事的吧?” 男人摇头:“不知道,别想了,现在不管怎么样,是咱们惹不起人家,还是赶快回去消停几天吧。” 大街上人来人往,夫妇俩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梦想家买了一篮干果子,边走边吃,在他身边的三个书生则皱着眉头。 狄水奇拧着眉,还在纠结刚才那事:“梦兄,你方才为什么要往人头上仍花生呢?” 吕骞也道:“梦兄,此等行为实乃非君子所为。” 章盛点头附和。 梦想家哎嘿一声,抓了干果一人嘴里塞进一块:“你们还真是榆木脑袋!要是就这么进了官场,怕不是底裤都得叫人翻出来!” 若是在前几天,三人还会劝诫他注意用语,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单看梦想家日渐邋遢的头发和衣服就知道,他们三个的话在人家那,连耳旁风都算不上。 也只好告诉自己莫生气,一段时间下来,脾气还真是好了不少。 拐进医馆在的小巷,梦想家当先一把推开门,将比买的时候满满一篮子干果低了一层的干果篮子随手放在桌上,也不管身后三人,抓起茶杯猛灌一口,随后对盲医道:“先生,南泽王已死,皇帝派去抓捕南泽王家室及臣属的部队应已到了南泽地界,我们要不要?” 三人随后进来,皆是一愣。 你在说什么?要干什么? 盲医将药杵药钵放在一边,姿态轻缓的站起身,走向后堂,边道:“不需要,南泽境下混乱,更是养出晟阳教这样的毒物,现下的处境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撩开门帘,蒙着白纱的双眼望向天空。 “又要下雪了,正巧他快要回来,咱们闲了这么久,也应该去做些正事了。” 梦想家乐呵呵的也要跟在他身后,却被狄水奇一把拉住。 后者此时的表情,简直与初见时和那群官兵对峙时的表情一样。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他快要回来了,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朝廷的部队去抓南泽王的家眷属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啧,同样是读书人,怎么比起来就差这么远呢!”梦想家甩甩手,竟还没甩开他,“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梦想家充分发挥自己的口才,将浮云山庄说成了皇家暗卫一样的存在,只是效忠的不是现在的皇帝,而是大荆。 甭管三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而看三人的表情,半信半疑,甚至是信任居多。 梦想家摆事实讲道理,两手一摊:“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刚好救下你们?还不是我奉命在城门处看守,才让这场刺杀造反有惊无险,最终无事发生。” 狄水奇:“可你说效忠大荆是怎么回事?” 对此,梦想家选择不解释,而是反问:“你们以为,现在皇帝如何?官员如何?兵卫如何?” 用实话说的话,瑜不掩瑕,很烂。 尤其是在今天,见识到皇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杀掉南泽王之后。 然而三个人谁也没说出来心底所想。 梦想家顺手拍了拍最近的狄水奇的肩,说道:“你们收拾收拾,明日出发。” -- 第77页 三人问:“去哪?” “哪里雪大,就去哪。”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祖母, 他们怎么还在这?” 沙丘后面露出两个脑袋,一个满头发丝半数灰白,一个正值青春年少——正是段佩承祖孙俩。 从他们头顶堆积的黄沙来看, 显然已经在这趴了不短的时间。 在他们前方远处,是数百灰扑扑的人影,他们正将帐篷从黄沙中清理出来,然后重新固定。 祖孙俩已经盯了他们近一个月。 武林大会的时候,他们没去荒漠客栈, 自然也不知道客栈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祥城待了一阵, 打算避过武林大会的时间,只知道苏家的人进去后就没出来, 还有在兵器谱排名靠前的狂刀,后来他们找人打听, 才知道狂刀被杀,凶手还是彰野人。 而另有一件足以震荡江湖的大事,是苏家与彰野勾结,乃蓝家灭门的幕后黑手,更甚至联合彰野的高手想要在荒漠中将对手斩尽杀绝。 偏南地区的晟阳教教主也率领大量教众出现在荒漠客栈, 据说和苏家、彰野是一伙的。 本以为三方势力联合,怎么说也能叫武林大半的势力头领葬身荒漠, 谁知却半路出了岔子。 晟阳教还未进入荒漠的时候,就被一个似乎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给端了老窝, 死伤无数, 剩下半数精英,抬着人晃悠到了荒漠, 本以为能靠两位小伙伴将这个“妖女”给拿下, 谁知道就这么一个期望, 导致两位小伙伴也沦为了“阶下囚”。 这两个小伙伴自然是苏家和偷入境的彰野人。 晟阳教主最初想的很好。 彰野人不多,来的却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领头人更是当今武林中的翘楚,小姑娘别看玩蛊厉害,在沙子里却连走路都不稳当,只要进了彰野的队伍里,他就立马反水,帮着彰野对付她。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一个照面,小姑娘脚步一绊,身形一矮,直接躲过了彰野头领的拳头,接着头发里冲出来一只浑身漆黑的八爪蜘蛛,给彰野头领来了个抱脸杀。 那蜘蛛与她发饰融合在一起,多日相处下来,他们竟无一人发现。 彰野头领当即扑地阵亡。 彼时蛊娘直起身,手腕一转横笛,回头瞥他,整张小脸上洋溢着兴奋,头上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她道:“愣着干什么,冲啊!” 还能怎么办,冲呗。 之后未免彰野头领被毒死,晟阳教教主废了好大的劲,将身上的解毒丸全给他吃了进去。 一听人说起这个名为蛊娘的少女,段氏祖孙俩脑海中突地浮现出一个少年身影来。 之前他们怀疑他是裴家人,后来一想,裴家的两位公子确实早已及冠,与他年龄不符。 而问起少年,那去了荒漠客栈回来的人顿时起了兴头,猛灌一大口酒,细细说了起来。 荒漠客栈还真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却先是拒绝苏家收徒,后面更是直指苏家就是蓝家灭门的凶手,苏家自然不会让他说出来,却被人给拦住。 之后便是那小姑娘带着晟阳教和彰野人登场,可谓一己之力镇压全场。 说着,这人忍不住握住自己手臂,露出恶寒的表情来。 “那天上地下全是虫子,从你身上爬过去,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虫子足尖踩在脸皮上,又痒又痛。” 段佩承和他祖母身临其境似的咧了咧嘴,感觉不太好受。 “制服所有人之后,那小姑娘就和少年碰了头,说是——”这人回忆了下,“以浮云山庄之命,要给他们判刑什么的。” 又是浮云山庄。 直至此时,段氏祖孙俩心里的忌惮已经变成了麻木。 段佩承干咽了一口口水,眼珠子瞪着远处忙忙碌碌的身影:“那人不是说,浮云山庄的人好像有什么事,没时间处理他们,就让他们在这里……绿化?” 段老妇呸的吐出嘴里的沙子,恨不得把他们也当沙子给扬了。 “鬼知道他们要在这里多久,若是过一阵他们还在这,咱们就不管了,该干咱们的干咱们的事,就不信这个浮云山庄还谁都想管不成。” 段佩承双眼一亮:“祖母,您想到办法了?” 段老妇得意一笑:“届时咱们做些干粮糕点送来,就说体恤小姑娘一个人在这看守这些卖国贼,量她年纪不大,说些好话哄着,说不定还能让这些人帮咱们找找呢。” “祖母,还是您老人家聪明!”段佩承竖起大拇指,“他们人那么多,找起来可比咱们两个人找快多了——只是,如果那小姑娘也要分一杯羹怎么办?” 段老妇横他一眼,一个巴掌敲在他脑壳上:“傻!” “就凭咋俩怎么守得住,还不如叫这浮云山庄的人参和进来,观自他们出现以来的行事作风,绝不是胡作非为的人,反倒比那些名门大派讲理多了。就算大头不是咱们的,只是喝点汤这辈子都发达了!” 段佩承恍然大悟,结果又被捶进沙里。 他胡乱扑扑脸:“干嘛又打我!” “现在没说要和浮云山庄联手呢,能独吞你以为我不想独吞啊,还不低头藏好!” “哦。” 一只手指长短,颜色与黄沙极为相近的小蝎子从两人脚下无声爬过,留下浅浅爬痕,风一吹,便被黄沙盖住了。 -- 第78页 远处,蛊娘坐在帐篷里,喝着凉水,吃着糕点,在她身边的矮桌上还放了一盘蜜水,几只荧蓝黑蝴蝶落在盘子边缘,伸出口器点在水面。 场景美好的不像是在草木难生的荒漠,而是在遍地艳丽又暗含杀机的雨林花丛。 她的右腿架在左腿上,小幅度的晃动着,绣鞋上的花纹随之上上下下,像是蝴蝶在飞。 然而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花纹之中,藏着一只指甲大的小虫,六足扣住绣线,像是个闪亮亮的宝石。 一只小蝎子千辛万苦的爬了回来,顺着蛊娘支在地上的左腿一路爬上她的肩膀,螯足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那两个人竟然还在?” 蛊娘惊讶,随即露出思索神色,半晌,曲起手指挠了挠脸颊:“……为什么还在呢?” 外面,苏家家主、晟阳教主和彰野头领蹲在一个帐篷里,确认帐篷里面干干净净只有他们三个活口之后,说起了悄悄话。 苏家家主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咱们就在这种地吗?!” 晟阳教教主则露出了摆烂的无所谓表情:“不然呢,你去杀她啊。” 毕竟他可是从晟阳教教址一路挺到荒漠里都忍住了没下手的狠人,忍而已,简简单单。 彰野头领面色深沉,他对蛊娘唯二的印象,都是抱脸虫杀。 实在是一身力气没地使,憋屈坏了。 他目露杀意:“你们牵制,我来杀她!” 只要在一息之内没有虫子能碰到他,他绝对把她骨灰扬了!就扬在树底下,让她逼他们种树! 除了晟阳教教主,苏家家主和彰野头领皆坚定不移的认为是蛊娘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早有准备,绝对不会再被一击即倒了!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种树人”终于得了空闲,可以吃点东西,围坐在一起聊聊天。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三个人——一个苏家人,一个晟阳教众,一个彰野人——在不停地走,每个人堆里都要待上那么一会。 巧的是,段佩承自己脑子缺根弦,但他的祖母却多长了一个心眼,很快就发现了这种异常。 她激动地握住孙子的手,目中含泪:“孙儿,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段佩承也很是激动的回握住她的。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银白色光芒落在荒漠上,黄沙仿佛也成了银白色,风吹的时候,细微的黄沙雪一样的在地上飘了一阵。 白日里仿佛无处不在的沙沙声停止了,那间只住着一个人的帐篷内夜间从不点灯,但在场高手不少,能听到里面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毎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个共同的意识。 她睡着了。 …… 临近京城的一座小县城中,学者坐在客房窗前,抬头静静望着月亮。 月光照在他精致的、无表情的小脸上。 老张坐在桌边,悠然吃着他的夜宵。 “小娃娃,你不吃点?” 学者摇摇头。 老张自己吃怪没劲,拎着酒壶坐到了他旁边,没话找话:“那沙漠里,留小姑娘一个人没事?” 学者身子没动,只头转了过来,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眼。 老张一撇嘴:“得,我知道了,又问傻问题了是吧?” 类似的行为这一路上发生过很多次,裴庆和龚氏聪明的不再问,打又打不过,只能乖乖的跟着走,半途还有家仆追来,说家里的两位公子询问何时回家,也只能假笑着说还有些事待办。 而另外跟着的,则是裴素云和丫鬟音娥,主仆俩知道学者不会害她们,就当成一路游山玩水——还有免费保镖。 唯有老张,实在是憋不住好奇心,对浮云山庄的好奇几乎快要从心底里喷出来。 当初他还是张老怪的时候,就因为好奇心太过旺盛,才得罪了不少人。 可最初认识的盲医一伙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学者虽然聪明,可他年龄摆在那呢,老张若是成家,孙子也该有他这么大了。 就总下意识觉得学者好套话,忍不住问他。 “蛊娘是庄主在乞丐窝里捡回来的,当时也是冬天,下着大雪,没有东西吃,就吃雪,扒地下的草根吃。” 老张神色微动。 学者接着冷冷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 老张感觉这发展不对。 果然听他又道:“实际上她既不是孤儿,也没吃过雪,是因为从小喜欢虫子,被人排斥,才加入我们。” 老张:“……” 谁能想到学者这小孩看起来一本正经,还会逗人了。 学者望着月光,仿佛能看到遥远的大荒漠的景象。 “这个世界上,除了庄主和她的虫子,没人能杀她。” …… “教主,咱们一会怎么做?”教众凑到晟阳教教主身边,眼珠子紧紧盯着坡边的帐篷。 晟阳教教主猛捶他一下,压低着嗓子训斥道:“你傻啊,通知下去,一会都细心着点,叫他们跑在前面。” 教众顿时乐了:“还是教主英明神武。” 晟阳教教主:“他们不清楚,咱们还不知道么,那丫头手段多着呢,等他们把虫子隔得差不多了,咱们再看情况冲。” 另一边,苏家虽然不知道蛊娘手段如何,想法却与晟阳教教主的想法不谋而合——叫另外两家顶在前面。 -- 第79页 他苏家人少,可经不起耗。 彰野这边,显然也清楚苏家和晟阳教两边的主人有多阴狠,吩咐下去:“多注意他们两家,情况不对就撤。” 结果就是一点风吹草动,三家都撤了。 然而蛊娘不介意借着这个机会教训他们一顿。 他们以为的沙沙声停止,只不过是因为夜间气温降低,地下的所有虫子都进入到更深的地下休息起来,只要蛊娘心念一动,就能瞬间破土而出。 数百人瞬间重温了一月前的恐惧。 “这次你们没有解毒丸了吧,如果不小心毒死谁,就只好请他做肥料了。”蛊娘站在帐篷前,有些恶劣的笑着,“因为你们的行为,我可以给你们种蛊了,惊喜吗?” 月光将这一切照的清清楚楚。 被包围的少女、黄沙般铺天盖地的虫子、雕塑似的保持姿势站立不动的人。 段老妇一手捂住孙子的嘴,一手捂住自己的,满目震惊。 半晌,段佩承拿下自家祖母的手,气声道:“祖母,咱们还要等吗?” 段老妇又是给他一下,同样气声回道:“等个屁,咱们撤,过几天再来。” 两人小心翼翼的爬下沙坡,丝毫不知看管着各人回各自帐篷的少女朝着这边望了过来,漆黑的眼珠闪烁着同月色一样的光亮。 她喃喃自语:“为什么现在又走了呢?” …… 如此又过几日,学者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此时的小医馆内空无一人,学者站在门前,对着铁锁沉思了下,老张去开自己小酒馆的门,回头望了一眼,顿时笑了:“小娃娃要不要来我这啊?” 然而学者没理他,仰着头,无神的大眼望向天空:“千面——开门——” 他声音不大,刚刚好能叫几人听清的程度,除了老张,其余四人均是面面相觑。 下一瞬,一道浅紫身影出现在学者身边。 “您真是的,叫小生和叫小狗一样。” 虽说如此,他还是咔哒打开门,推门请他进来,而后对裴素云浅浅一笑,手中扇子朝腰后一别,抱拳作揖道:“在下千面,见过裴小姐。” 裴小姐面纱下的脸颊微红,虽说对他没有什么特别心思,然而第一次见到如此面若好女、却又清朗出尘的人物,难免羞涩几分。 千面最后才对裴庆夫妇俩行了一礼,只是略显敷衍。 两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后院的两间房留给裴庆夫妇和裴素云主仆两个正好。 稍微修整一下之后,学者就随着千面离开,老张左右自己一个人待着无聊,索性也跟了过去。 檐墙上传来猫叫,裴素云一看,便见两只猫一黑一橘,黑的那只爪子按在橘猫头上,压的橘猫不得不整个趴在墙头,可怜的咪咪叫,而黑猫也注意到他们两个,正睥睨的朝下方望来,金色双瞳似有人性。 音娥惊讶的叫了一声:“小姐,这黑猫好俊俏啊!” 闻言,黑猫胡须微动,高傲的扬了扬下巴,松开了按在橘猫头上的黑爪。而橘猫难得自由,也不跑,大着胆子去蹭黑猫的毛,几下就将黑猫理好的毛蹭乱,被暴怒的黑猫再次按在墙檐上。 裴素云笑出了声,只觉可爱。 …… 千面领着学者和老张,没走正门,直接翻墙进了荆缙的院子。 此时后者正在国子监上课,冬狩接近,应该是在学骑马。 出了南泽王逼宫的事情之后,皇帝不仅没取消冬狩的打算,甚至还发话要大办,不仅宫妃皇子公主会到场,就连大臣及其家眷也被准许同往。 赵翠翠来荆缙的房间打扫,见到三人还愣了下,但她记得千面的脸,默默福礼后就退下了。 只心底奇怪那小少年是谁,没问出口。 到傍晚,荆缙冷着一张脸回来了。 他身上脏兮兮的,脸上手上都有淤青,近日手边常拿的那把扇子也不见了。 赵翠翠本高高兴兴来迎他,见到的时候却瞬间禁了声。 府内的丫鬟小厮各个大气不敢喘,赵翠翠硬着头皮提醒了一下,说有人在房间内等他。 荆缙面色瞬间沉了下来,迟疑片刻,才点点头,也不说话,径直推开门。 他以为只有千面,没想到竟还有两人。 那少年双眼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在他身上扫了两眼,声音淡淡,不似褒贬:“被揍了?” 下一刻他自我否定道:“不,你是皇子,他们不会明目张胆的揍你,千面说你近日在学马,应是从马上摔下来了。” 荆缙愣愣点头。 学者问他:“感觉怎么样?” 荆缙一怔:“什么?” “被联合起来欺负的感觉。”学者慢走几步,走到他面前,只距离一步之遥,背着手仰头看他。 荆缙眉头皱了起来,他完全不想跟人分享自己今天的遭遇,而且他还不知道这才到他胸口高的小少年是谁。 不等荆缙问千面,学者就猜出他心中所想似的,说道:“在下浮云山庄学者,从此刻起,既是殿下的老师。” 老师? 荆缙这才想起,前些日千面确实说过,会给他找来一位先生教导他,只是这? 他略有些狐疑的目光落在学者身上,被后者看个正着。 身材矮小的少年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戒尺,啪的一下拍在荆缙腿上。 -- 第80页 打的他措手不及、原地起跳,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恰好被往这边走的李嬷嬷听到,吓的老人家小跑起来。 学者朝后瞥一眼,千面当即会意去拦人。 老张看了看一高一矮两人,东望望西望望挪到边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学者手持戒尺,十足冷酷:“如果我是你,就顶着这身伤去见皇帝,而不是冷着一张臭脸回来,独自气愤、质疑,还有惧怕。” 他看向荆缙手心,那里有不少划痕, “千面说他之前送了你一把扇子,怎么,没了?” 荆缙目视前方,声音沉闷:“被踩烂了。” 学者再次问道:“感觉怎么样?” 荆缙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小声道:“难受。” 这词可委婉多了。 学者:“伸手。” 荆缙瞄瞄他手里的戒尺,可怜巴巴的伸出掌心。 ——被放了一块饴糖。 “再自我介绍一次。”学者后退一步,戒尺又不知被他收在了哪里,“在下学者,自浮云山庄而来,奉命教导殿下,为君之道。” 荆缙:“……” 他难得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 老张却先跳了起来:“等等,小娃娃你说什么?” “忘记告诉你。”学者转过身,“龙居浮云处,浮云山庄所奉者,自然是真龙天子。” 老张:“那你们庄主是——” 老张发誓,如果他说庄主是皇帝的话,那他就马上跑路。 学者:“非要解释的话,庄主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老张呵呵笑:你看我信你一个字吗? 不过只要不是皇帝,他就放心了。 老张耸耸肩,重新坐下。 学者转回身:“拜师礼那一套就省了,从今日起,殿下需称呼我为老师,课业方面,就饭后一个时辰吧。” 荆缙除了点头,没别的动作,唯有握着饴糖的那只手,悄悄握紧。 “为了在争斗中留下小命,请努力的登上皇位吧。” 老张一口茶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三章 “张爷爷, 之后就麻烦您在暗中保护六殿下了。” 老张震惊的在手里的茶杯和他之间来回转头,猛地想起来一件事:“你早就想好了,所以之前问我想不想喝御酒!” 学者背着手, 很是老成的对荆缙道:“殿下,您还未用膳,先去用膳吧。正好也顺便带在下认识一下您的长辈。” 老张不满的在后面嚷嚷,学者回头扫了他一眼:“你想喝吗?” 老张大张的嘴砸吧砸吧:“想。” 长辈这个词,荆缙喜欢。 进了宫之后谁都当李嬷嬷是个老宫女, 可在他心里, 她还是那个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奶奶。 毕竟是他以后要保护的人,老张拿余光盯着荆缙, 一见他神情,就知道学者一句话的功夫, 就将这小子好感博的差不多了。 他不禁摇摇头。 李嬷嬷被千面哄走,因为不便让丫鬟看到千面,是以膳厅只有她、千面和赵翠翠三人。 学者跟在荆缙身后进来的时候,她还好奇荆缙从哪弄来的小孩。 千面:“这是为殿下请来的老师。” 李嬷嬷不愧是养育荆缙长大的人,她此时的表情与方才的荆缙一模一样, 充满了“你在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是老师”的质疑模样。 只是她相较于荆缙,情绪还是隐晦许多。 学者也不恼, 戒尺收的好好的,依照之前向荆缙介绍的那样, 又向李嬷嬷介绍了一遍。 李嬷嬷静了静, 她没想到浮云山庄里还有这么年幼的成员。 然而仔细观察学者几眼,她就立刻看出了他与普通孩童的区别来。 学者双眼黑白分明, 无端给人一种无神的感觉, 似是盲人, 又绝对不会叫人以为他看不见。或者说,正是因为过于黑白界限清晰,才叫人难以察觉其中的光彩。 第二点,则是表情。 经历过时间洗礼的人很难遮掩自己身上岁月流逝的感觉,此时相互对视,如果不是他的样貌身材,乃至于手指的细嫩精致,她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成年人。 就像是成年人的灵魂装进了孩童的身体里。 李嬷嬷忽而笑了起来,一脸慈祥的起身去拉学者的手,牵着他在桌边坐下,还将菜肴都搬到了他的面前,并招呼赵翠翠:“小翠,快来布菜。” 她态度变得快,学者却没半点意外的顺势坐在了她旁边,慢条斯理的开始用餐。 俗话说食不言寝不语,几人安安静静的用完餐,李嬷嬷慈祥的叫学者多吃点,言道去给学者和老张安排住处,由赵翠翠扶着踱出房门。 千面拍了拍荆缙的肩,笑着从窗口跳走,老张瞧了瞧两人之间的气氛,仰头豪迈的将酒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抹嘴大笑着出了门。 剩下荆缙独自面对学者。 后者放下筷子,他立即肩背一挺,坐的板板正正,比之在国子监还要紧张认真。 因为他意识到,这真的是来教他做皇帝的老师,而不是国子监那些与皇子大臣沆瀣一气的夫子所能比拟的。 就算看起来学者年龄比他小,他也忍不住紧张。 如果在后世,有学生面对老师版学者的话,说不定会用他的照片做一张表情包,底下打上七个大字——教导主任的凝视。 -- 第81页 可惜现在还没有这种东西,荆缙虽然不知道教导主任为何物,却深刻的感受到了这种压力。 学者将筷子放好在碗边,跟在荆缙身后走向书房,守在门外的丫鬟去收拾饭桌,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奇的看了他两眼。 去书房的路不远,几步路的功夫,荆缙听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愣是出了一身汗。 到了书房,学者坐在了书桌后,荆缙搬了一把椅子凑过来,就见他在翻桌边摆的一摞字,这还是他之前给皇帝写的寿礼,大大小小全是“寿”字,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丑。 他的脸顿时红了。 学者闭了闭眼,有被这些字丑到。 他将这摞纸重新放好在桌边,对荆缙道:“今日教你第一课——以退为进。” …… 第二天一早,荆缙不用催就自己早早的起来,有些粗乱的自己梳好头发,打开房门。 荆缙:“啊!” 学者背着手,仰起头:“早啊,徒儿。” 荆缙:“……老师,早。” 他被吓得脸色都白了两分,而学者本着一个老师诲人不倦的殷切心情,进行早间三问。 第一问:“若学子欺负你?” 荆缙答曰:“找父皇哭。” 第二问:“若夫子戏耍你?” 荆缙答曰:“找父皇哭。” 第三问:“若妃嫔为难你?” 荆缙答曰:“找父皇哭。” 学者抚掌,满意的点头,道:“你已经学到了精髓。” 荆缙:“……” 学者顿了顿,有了第四问:“你可知为什么要你这样做?” 荆缙诚实的摇摇头。说实话,比起找皇帝哭诉,他更愿意找机会以后报复回去,而不是把自己的难堪摆出来给人看。 学者拿出戒尺,在荆缙戒备的眼神中在他腿上比划了一下。 “你的几位皇兄如何?七皇子又如何?” 荆缙微微蹙眉,不解他的用意。 学者一下轻轻打在他腿上:“你大皇兄母家不显,他及冠后虽在礼部任职,在皇帝眼前却算半个隐形人,除上朝外几乎不进宫。” “而你二皇兄虽有个母亲在宫里做皇后,也因生辰之便得皇帝偶尔想念,但他更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成熟与机智,想要皇帝在立太子的时候,第一个想起他。” 荆缙双眼一亮。 “我没记错的话,另三位皇兄中,三皇兄与二皇兄一样,而且他也快及冠,这些日子和一些官员之子走的很近;四皇兄行事随意,就连国子监内的夫子也对他多有不喜;五皇兄性格莫测,平日里沉默居多。” 学者:“而七皇子最爱去的是太后的寝宫,帝王威严,他一见到皇帝,就怕的不敢说话了。” 荆缙:“可如果我凡事都去找父皇哭诉,父皇不会觉得我软弱吗?” “你觉得软弱不好吗?”学者面色平淡,仿佛他们在讨论晚间吃什么,“皇帝为什么至今未立太子,为什么南泽王一朝落败,不出几日就被斩首?” 学者:“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一立太子,自己的皇位就再也坐不住;他害怕南泽王惦记自己的皇位,日日夜夜着人在南泽王耳边吹鼓;他更害怕自己还没做够皇帝就死了,连上朝也握着鲛珠。 大皇子或许知道,所以不在皇帝面前多晃,做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而二皇子身为嫡子,可以说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以至于他过于自信,行事大胆。 而三皇子……也许正在盘算着怎么将自己的妹妹嫁个“好人”。 这种情况下,没有母家势力,小白菜似的谁都能欺负一脚的荆缙,自然而然与其他皇子区别开来。 皇帝可以在他身上尽情的展示自己的父爱而不用担心他对皇位有异心,更因为裴缙母亲的身份,不怕朝中官员与他暗中勾结。 而他性子“软弱好拿捏”。 像是玩具一样。 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荆缙沉默了一会,很快的接受了自己的小可怜人设。 他进宫的时候,皇帝刚下早朝,正和两个大臣在御书房商讨冬狩事宜,听闻荆缙求见,没想太多,就直接让人进来。 两个大臣对荆缙行礼。 完全没想到御书房还有别人的荆缙愣了愣,想起学者的话,掩在袖子下的手狠掐自己一把,正好掐在昨天从马上摔下时磕到的地方,顿时疼得他眼眶一红。 在两个大臣的目瞪口呆中,他声音都带了哭腔。 “父皇,儿臣不想学骑马了!” 皇帝手中毛笔微顿,却没抬头,写着什么,只严声问道:“怎么回事?” 荆缙委委屈屈的上前几步:“儿臣本想着冬狩时能上马打些猎物送给父皇,这几日就使劲的学骑马,可昨日马一下子将儿臣甩了下来,那么大的蹄子差点就踩在儿臣胸口,若不是儿臣滚了一圈躲开,今日说不定就见不到父皇了!” 说到这,他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哭的毫不含糊。 “而且还有人笑话儿臣,儿臣不想再给您丢脸了……父皇,您就允许儿臣不用再学骑马了吧!” 皇帝一双虎目落在他的身上,在看到他额头和下巴上的青痕时微顿,放下手中毛笔,对两位大臣道:“两位爱卿可还有要事?”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 -- 第82页 两位大臣很有眼力见的告退。 皇帝抬手,对着他招了招:“到父皇身边来,细说说。” 于是荆缙从昨日用完午膳说起,只是这次没提有人嘲笑的事,而只说摔下马时的恐惧与后怕,还有他在马蹄踩踏中不幸粉身碎骨的扇子。 可皇帝却将那一句嘲笑放在了心里。 荆缙是谁? 是皇帝的儿子! 就算再不济,那也是他的血脉。然而昨日的事,他竟然是从事主本人嘴里知道的。 如果荆缙没有自己进宫来哭,他怕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国子监的马,也能将人摔下来,还险些将人踩死了! 皇帝按着他的肩膀,有些不满的自语:“是单薄了些。” 接着抬头高声道:“贤好!” 贤好适时出现:“奴才在。” “带小六去库里多选几把好扇子,另外叫太医院将上好的疗伤药给他送去府上,再多选些补药一并送去。”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皇帝拍拍荆缙的肩膀,难得慈爱几分,“等你从库盈司回来,朕亲自领你去御马监选一匹乖顺的好马!” 等贤好领着荆缙离开御书房,他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来人,将国子监监督叫来!”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四章 福德驾着马车等在宫门口, 看着大太监贤好亲自送他出来,顿时一惊。 等荆缙上了车,他忍不住用眼神询问。 荆缙坐好, 不动声色揉了揉被自己掐疼的地方,道:“你已经见过学者了?” 福德点点头。 昨日他告假去看望了一眼家人,打算跟家中长辈说明白,日后他若是不回来,也不要轻易去找他。 谁知道今天早上就听到昨天荆缙摔下马的事, 还没等他从惊吓里回过神来, 就又听闻殿下有了老师的事——只是府中丫鬟小厮都以为是李嬷嬷的亲眷。 作为少数的几个知情人,福德真是受宠若惊。 福德斟酌着词句, 将学者从头到尾夸了一遍,最后总结:“其奇异之非常, 不愧为浮云山庄,有他们助力,殿下定能达成所愿。” 荆缙内心呵呵一声,都不忍告诉他,自己学会的第一课是什么。 谁能想到面无表情的小少年, 能一本正经的说出“哭得越惨越好”呢? 他已经能想到后面的几课也不是什么“正经教学”了。 可只要一想到他出宫门时,看到国子监监督一脸诚惶诚恐的跟在太监身后, 脚步又急又快的时候,心里极为痛快。 这也算是借刀杀人了吧? 对于他这一点的领悟, 学者极为满意。 因为今天皇帝特许荆缙在府内养伤, 是以课程直接提前,学者坐在荆缙床边, 手里还握着那细长的戒尺, 竖起两根手指:“今天, 教殿下第二课。” 荆缙余光落在那戒尺上,觉得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忘记这个东西了。 “这第二课,叫做‘恃宠而骄’。” 荆缙怀疑自己的耳朵:“恃宠而骄?” “没错。”学者点头,“殿下可以对皇帝装弱装可怜,但殿下乃是皇子,如果对别人也是如此低弱,皇帝不仅不会再心疼殿下,甚至会厌烦憋闷,所以得到他宠爱的殿下,要摆出姿态!” 荆缙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他虚心求教:“这个姿态要什么程度才合适呢?” 学者:“首先,不要学你四皇兄,那样在下会忍不住打你。” 荆缙喉结微动,咽了一口口水。 “其次,姿态要摆,但不是随时随地都摆。” 戒尺敲在掌心,学者正色道:“下次再有昨日那样的事,殿下就将嘲笑之人及夫子臭骂一顿,再将饲马者打一顿,而后——” 荆缙机智的道:“找父皇哭。” 学者:“没错!孺子可教也!” 每一次课上,学者都会刷新荆缙对他第一次见面时,那端庄正派、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印象。 这明明是个善于玩弄心计的攻心派! 学者忽而凑近他,语调中带着奇怪的韵味:“殿下,您认为皇帝与其他皇子公主,算您的血亲吗?” 荆缙下意识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以他想了想,才道:“从血缘上来说,确实如此。” 学者道:“那就是从感情上,并非血亲了。” “这倒是好办许多。”学者直起身,收起戒尺,理理衣袍,起身要走。 荆缙回味着他这句话,感觉不太对劲,忙叫住他:“老师,您这句话的意思是?” 学者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殿下须知,皇位只有一个。” 这句话在荆缙的脑海中回荡了很久。 而此时还坐在马车上的荆缙,只是拿着一把装在锦盒中的玉骨扇,犹豫着该怎么跟千面解释,他送的那一把已经被马蹄踩烂了。 …… 另外一边,到达一座州城的盲医一行人眼见雪越下越大,决定先在客栈内休息一晚。 一行六人,盲医与玄衣客一间房,梦想家和狄水奇一间,另外一间则是章盛和吕骞两人。 奔着艰苦朴素的原则,他们订的全是下等房。 原本掌柜看到他们为首的盲医与玄衣客衣着华贵,还以为他们能住上等房让他赚一笔,下等房三字一出,掌柜的立即耷拉下了脸。 -- 第83页 房间内,章盛愤愤不平的对吕骞道:“等将来我有钱了,再叫他们狗眼看人低!” 吕骞无奈的笑笑,走到床边抖了抖被子:“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章盛:“……真是不知道他们要将咱们带去哪里。” 隔壁房间,狄水奇看了眼伏在桌边奋笔疾书的梦想家,由衷道:“梦兄真是在下所见过的人中,最为努力的一个。” 梦想家停住笔,忧伤的侧望向房顶,感叹万分:“我不是天生爱努力,而是因为爱好而不得不努力。” 狄水奇脑袋上浮现一个问号。 然而梦想家是万万不会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半年不到就挖了十个坑的跑路作者的。 虽然因为同叫梦想家而遭到过三人的怀疑,但是他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生生将三人糊弄了过去。 还得到了三人的同情。 “怎么可以因为名字一样就把你拖去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一顿!” “打完竟然还不给赔偿!” “现在捉不到人,竟然还威胁你去写续集,实在是太可恶了!” 梦想家:“就是就是。” 然而三人也不是那么好骗的,问他为何不去告官——他自己说过认识一个清官的。 梦想家嘿嘿一笑:“他们找不到真正的梦想家,就只好让我来冒充,还将卖书的钱给了我。” 三人:“哦——!” 看着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三人,盲医和玄衣客相视摇头,期待起他们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而此时,狄水奇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梦想家:“咱们到底要去哪?” 梦想家折好自己写完的一章放进包袱里,莫名其妙道:“不是说了,哪里雪大去哪。” 狄水奇挠挠头:“可去那做什么呢?” 梦想家摇头:“唉,我就知道,这世上,读书人哪有穷的呢?” 狄水奇眉头一皱,感觉不太舒服:“梦兄何出此言?” “因为真正穷的,连书都买不起。”梦想家吹灭桌上有灯,一把打开窗户,大片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狄水奇一个哆嗦。 他拢了拢衣襟:“可是在下在读书时,每日也是吃糠咽菜,常对月光苦读,才有”进京自荐之胆。” 梦想家站在窗边,两手按在窗框上,没一会就被冻的通红,然而他也不躲,就这样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声音低沉:“那是你还没见过真正的穷人。” 在窗下,一个老乞丐裹着破洞的被子,顶着寒风去翻客栈倒出来的杂物,不到半块沾满了菜汤和沙土的馒头就叫他满足的笑了起来。 他忽地关上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快睡快睡,明天一早要是没起来,又要被唠叨了。” 狄水奇则……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梦想家洗完脸,清清爽爽的回来拿包袱,一眼看到了狄水奇迷蒙的坐着,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 章盛和吕骞也惊奇不已,连声问他发生了何事,怎地一晚没睡? 门口,盲医抓住梦想家的手腕,惯常浅笑的表情微微裂开:“你怎么发热了?” 梦想家一摸脑门:“!” 马甲还会发烧的吗! 作者有话说: 咳,今天短小一下,评论发50个红包,明天再补回来(比心) 第四十五章 遥远的深山里, 曾经的杀手楼,现在的浮云山庄执行部,顶楼内。 唐蔓蔓一记垂死病中惊坐起,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还好,只是马甲发烧了。 系统:【你在干什么?】 唐蔓蔓:“……当然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发烧。” 系统无语。 唐蔓蔓想了想现在梦想家的状态,十分不解:“为什么马甲会发烧?他们不是系统出品吗?” 系统很是理所当然的道:【正因为是系统出品,所以无论是身体构造还是人所具有的缺陷都一应俱全,否则如果是因为马甲本身的“完美”而造成宿主掉马的话, 那不是罪大恶极了吗?】 有道理。 “那如果不慎掉马的话……” 【当然就和系统没关系啦, 总部罚不到系统头上哒。】 唐蔓蔓:“……你还真是毫不遮掩啊。” 系统嘿嘿的笑:【作为以后一起奋斗的伙伴,我可是很坦诚的。】 “庄主, 楼五求见。” 唐蔓蔓哀叹一声,支起身子, 略微提高了声音:“进来。” 从杀手楼改名为执行部至今,她先后处理了苏家晟阳教余众事件、叛逃事件、商铺地契整理(期间抓出了大量内鬼,抄家快乐的飞起,原本空虚的库房瞬间充盈起来)。 之后则是在入冬前收购粮食草药,也是楼五来找她要说的事。 原本的十余位金牌杀手在叛逃过后只剩下了七位, 分别称楼二、楼三、楼五、楼七、楼十和楼十一。 不多不说,原本的杀手楼楼主起名还真是简单粗暴。 楼五身上依旧带着曾经身为杀手的肃杀之气, 只是眼底相比于当初的死寂,多了几分光彩。 “庄主, 楼二护送粮食草药已经抵达北部河环城, 再往北则是一些小县城及村落。” 唐蔓蔓翻了下桌上的信件头也不抬的问道:“可有遇到山匪?” 楼五点头:“先后遇到三次山匪,幸而楼二带出去的都是楼中精锐, 无惊无险, 车辆一辆不少。” -- 第84页 唐蔓蔓扶额:“我要的不是车辆安全, 是你们一个都不少。” 她抬起头来,两眼之中格外认真:“你们都是我的珍贵财物,但凡磕到碰到我都要心疼好久的,所以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 楼五郑重点头:“是!” 他这么正经的应下来,反倒让最近注意力主要放在学者和梦想家身上,以至于忍不住习惯性说点撩人话的唐蔓蔓有些招架不住。 系统对此十分的担忧:【蔓蔓,你曾经不是这样的。】 唐蔓蔓:“?” 系统:【不然咱们预约一下总部的精神医生吧……】 唐蔓蔓:“……大可不必。”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唐蔓蔓稍一想,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门一开,她便重新歪倒在软榻上,手腕浑若无力似的搭在桌子上,指尖点了两下:“放这吧。”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啪嗒啪嗒的走了过来,一人一个的打开信件,念了起来。 他们之前是侍奉在原杀手楼楼主身边的童子,本难逃一死,结果白衣客一剑杀了楼主后,他们也被留了下来,被教导着认字,连日相处下来,他们已经完全将唐蔓蔓当成了母亲一样的存在。 当系统这样告诉她的时候,唐蔓蔓:“……” 彳亍口八。 可他们才六七岁,亲属家人早就被杀手楼楼主斩尽杀绝,除了她身边,他们还真没地去。 小金念道:“因冬日临近,位于康城内的酒楼生意渐好,康城内达官显贵多有前往,掌柜申请从总部调派人手,负责此事的楼七大人已经批准。” 小银紧随其后:“位于各大门派内的探子回报,自苏家从荒漠内一去不返之后,门派内部多有波动,已经派人分往各地招收弟子,意图扩大势力。负责此事的楼十一大人怀疑他们要搞些大动作,想要再安插些人进去。” 唐蔓蔓幽幽飘出一个字:“准。” 小银抓起桌上一个章按在信件下,折好单放在一边。 小金接着道:“楼十大人已经抵达京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收购了一家青楼进行整改,期间大皇子曾经来访过,被王妃抓了回去。” 小银:“楼三大人来信,边境似乎有些躁动。” 唐蔓蔓拿过信件扫了两眼,随即盖在脸上,声音闷闷道:“冬天了,不管是哪的人都不好过——但这不是他们烧杀抢掠的理由。” “白衣客!” “属下在。” “去吧去吧。” “是。” “小银,给楼三回信,在北边城的人全力辅助白衣客,稍后叫楼二再走一趟。” “是。” 唐蔓蔓:“小金,接着念。” …… “阿嚏!” 早上的时候,不说还没事,一说发热了,梦想家立即走不动道,此时他正被玄衣客背着上马车。 狄水奇莫名其妙的有点内疚——作为昨晚一同吹冷风的人,开窗户的人被吹的受寒,他自己因为抱了被子,反倒没事。 于是马车上,他自告奋勇去照顾梦想家。 盲医将一个小药瓶递给了他,叫他喂给梦想家喝。 狄水奇打开瓶塞。 他和梦想家:“……呕!” 为什么会这么又臭又苦! 梦想家双眼死死盯着狄水奇拿着的,逐渐凑近的瓶口,忽的想到了原因。 因为从来不认为马甲会生病,所以盲医制作药丸药水从来不管什么味道,力求最简单的配比达成最完美的效果。 这样一看,李嬷嬷不用喝药只需要针灸真的是大福啊! 相比之下,又被扎针又喝药的蓝浅鹤为什么这么不想看到盲医的理由找到了! 梦想家捏着鼻子,默默想着,他这一口下去,不会所有的马甲都倒地歇菜了吧? 狄水奇下咧着嘴角,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仿佛自己也喝到了似的。 梦想家往后一瘫。 喝空的药瓶轱辘到车内的软垫上。 马车外,盲医一顿,而后才手搭在玄衣客的手腕上,被牵引着上了马车。 玄衣客:“咳。” 一路向北,晴朗的天空逐渐下起雪来,越来越大,就连前方放眼望去,都分不清是山道还是河谷,就连马儿也略有些不安的刨了刨蹄子。 吕骞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喊前面的玄衣客:“玄兄,雪太大了,咱们往回走吧!” 盲医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章盛,他显然也很想往回走。 最起码将这场大雪熬过去。 盲医摇头,淡淡道:“咱们能等,可有些人等不了。” 这一路上类似的哑谜三人可真是听得不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然而这一次,狄水奇却没再问梦想家。 躺尸中的梦想家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上若有所思。 当马车内的手炉也抵挡不住寒风的时候,狄水奇终于问道:“你们是想要去赈灾吗?” 梦想家呦呵一声:“终于开窍了啊。” 狄水奇摇头苦笑:“枉我读书十余载,许愿将来为国为民,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要得你们如此指点,才能想通。” 驾车的吕骞听到他们的谈话,沉默起来,注视着前方在大雪中略有些模糊的车影。 “前方可是盲医与玄衣客两位阁下?” -- 第85页 马鸣声起,前车忽而听了下来,被冻的有些僵硬的吕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有人在拦车。 玄衣客黑沉的目光落在为首的人身上,道:“你可是楼二?” “正是属下。” 楼二道:“前方名为三石头村,大雪压垮房屋,属下正着人解救。” 盲医看了眼有些暴躁的章盛,撩开帘子,如雪般的指尖搭在玄衣客被雪浸透的肩膀上。 “到地方了,下车吧。” 楼二见到他,心下微惊。 自庄主接管杀手楼起,他见到了剑法超绝的白衣客,也在送人去往荒漠的时候见到了才到他胸口高的蛊娘。 现在,他见到了与白衣客极为相似却更加冷漠的玄衣客,以及浅笑着,却叫他无端寒毛竖起的盲医阁下。 来前,庄主曾特意叮嘱,盲医看不到,又不会武艺,千万不可叫人欺到他身上去。 可…… 楼二目光落在盲医额下蒙着双眼的白纱上。 他真的看不到吗? 盲医似有所感,微微侧过头来:“可是有事?” 楼二一惊,连忙低下头:“属下无状,多有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玄衣客瞥他一眼。 等他们向着三石头村走了,他才擦擦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幸好,当初楼一鼓动人反叛的时候,他没有被说动。 天实在是太冷了,即使有执行部的属下先踩出了路,他们走的也十分的艰难,等走到三石头村的时候,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 放眼望去,全都是雪。 只有稀稀疏疏的围栏能够看出来,这里在昨天还是个安安静静的村落。 “恩人!”一个老大爷步履蹒跚的跑了过来,一把拽住楼二的手,未语泪先流,“我、我们……” 盲医搭住他的手腕,问道:“还有多少人没被救出来?” 老大爷有些疑惑的在他和楼二之间扫视几眼,脸上的喜悦消失。 “村子里总共有两百来口,现在就这五十来人……” 别的人,还被压在房子底下,说不定已经被冻死了。 楼二没等盲医催促,就用上内力,大声道:“所有部员,全力救人!” 梦想家从后面绕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被楼二下意识砍倒,还是玄衣客拽了他一把。 梦想家仍然顽强的凑了过来,搭在面带后怕的楼二肩上:“兄弟,挺上道的啊。” 作者有话说: 原本文内也应该写到过年的,明天双更。 宝子们新年快乐! 第四十六章 三石头村因村口有两大一小三颗石头而命名, 因为往年有雪压垮房屋的情况出现,所以今年村长还特意叮嘱村民将房子弄牢固些。 谁知道入冬不过一个月,雪就越下越大, 昨天夜里接连轰隆声响起,吓的村长拽了件外套就跑了出来。 只见灰蒙蒙的漫天大雪之中,房屋倒塌大半,惊叫声和哭喊声响得他脑袋直发蒙。 村长媳妇也叫了儿子儿媳妇起来,才出门就看到他们家西屋轰隆一响, 挂在房檐下的红辣椒全被压在了雪地里。 此时天还没亮。 全村二百多口人, 跑出来的连一半都没有,甚至有的人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冻的脚趾手指通红的刨着雪。 还没等村长缓过这口气,一伙人伴着风雪的呼呼声停在了村子口, 他们各个身穿黑衣,蒙着双眼口鼻,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连个头发丝都没露。 村长当即就想:完了。 遭逢大雪,又遇到这些凶神, 他们三石头村还能有活口吗? 甚至这时候他清醒有人埋在雪下了,起码他们不至于将人刨出来再杀死。 村长抹了抹眼睛, 硬牵扯着嘴角迎了上去:“草民见过各位壮士,敢问壮士所来为何啊?若是需些什么, 尽管开口, 草民砸锅卖铁也给各位壮士送上啊!” 为首的黑衣人,也就是楼二, 对他的态度很是熟悉。 曾经还在做杀手的时候, 他见过很多江湖人和村民的相处, 也是这样的。 那些江湖人四处躲避他们的追杀,便逃到外来人极为明显的村庄里,威胁他们,而后作威作福。 楼二舔舔唇,不太熟练的抓住村长的双手——这还是庄主教给他的,说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可惜把老大爷吓的差点跪地。 楼二话不多说,抬手一挥:“去救人。” 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好手中的好手,一路上护送粮草,跟匪盗厮杀过几次,身上都沾了不轻的血腥味,可随着这一声“救人”,却叫村长和村民们的眼神瞬间变了。 面对这种极为陌生的眼神,楼二刹那之间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冲进了人堆里,跟着他们一起挖人。 大雪之中传来几声鹰啼,嘹亮的声音划破天际,楼二瞬间抬起了头,看向在大雪中旋转降低的黑鹰。 副手看向他:“大人?” “你们先救人。”楼二用力将手中的横木拽离起来,甩到一边空地上,“我去接人。” 村长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就在旁边搬一搬碎土块和石头,见楼二起身朝外走,也不敢问,只能叮嘱提前逃出来的村妇去那些还好的屋子里烧水照顾救出来的村民。 而后,就见楼二领了一位谪仙似的人回来。 -- 第86页 这人一身白衣,头发也半数束在脑后,半数披散下来,银白色锦带被风雪吹得缭乱飞舞,一身白衣仿佛整个人都要融进雪里。 恍惚之间,村长想起了曾经听过的雪神传说。 他朝着楼二小跑过去,余光却尽数落在这人身上。 楼二却说,这是给他们找来的大夫。 大夫。 村长几乎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不到中午的时候,被雪压垮的废墟就清理了出来,因为房子不够,就干脆在村长家前面支了一张大棚,支架用的拆下来的木头,棚顶是用衣服之类粗针粗线赶出来的,有部员在,简陋了点,但是不用担心倒塌。 村民在大棚边上临时搭了几个炉灶,大锅里滚滚的烧着雪水。 有人受伤,也有人丧命,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比预想中好太多了。 盲医蹲在一个村民身边号脉,一个小孩子忽然跑过来,将手里形似花朵的枯草递到他面前:“这个送你。” 双眼被白纱所笼的白衣青年闻声微微侧头,偏向小孩的方向,缓缓伸手握住那根枯草,声音轻柔:“谢谢,我很喜欢。” 梦想家和楼二站在一起,前者没个正型的依靠在村长家屋檐下,头顶上的雪块摇摇欲坠,后者盯着那个雪块,终于没忍住用内里将之打散,落了梦想家一脸的雪。 感冒才好的梦想家立即警惕的将脸擦干净,怒视楼二。 楼二很无辜的想要辩解,却正巧看到盲医精准的拿过那根枯草。 黑布笼罩下的双眉顿时一凑。 问梦想家:“他真的看不到?” “哎?”梦想家的怒气被打断,下意识看向盲医的方向。 楼二又问了一遍。 梦想家瞥他几眼,眼珠一转:“他这双眼睛啊,那可是大有来头的!” 楼二脊背一紧,耳朵竖了起来。 “天下间不说有此医术的人有多少,你认为,他如果真的看不见,能学的这么厉害吗?” 楼二觉得,不能。 梦想家指指自己的眼睛:“咱们平常人的眼睛,那是只能看到风花雪月,可他不一样,能看到人的内府和灵魂!” 楼二眼皮一跳。 “就像看见你的时候,他能看到你的背后站着无数被你亲手杀死的魂灵,他们在你的身上不停地啃咬敲打,直到你灵魂抵挡不住,在身体上就会病症一样的疼起来!” 楼二咽了咽唾沫,说道:“刚才我是见房檐上的雪要砸到你,才打散导致落了你一脸雪的。” “……哦。”梦想家直起身子干巴巴的道,“刚才我是逗你的,我就是一个写书的,喜欢说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楼二:“……” 另一边,狄水奇挽着袖子,大冬天的愣是出了一身的汗,他端着热水盆走到盲医身边放下,招呼梦想家:“梦兄,快来帮忙。” 梦想家爽快地点点头,将楼二抛之脑后。 这一下午,一行人包括执行部的人都忙到晚上,其中盲医作为唯一会医术的人,更是一刻也没闲着。 旁边的几口大锅里,有的飘出药香味,有的飘出了肉汤的气味。 躺在棚子里的村民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第二天,便是搭建临时住所。 这就用不到盲医了。 “这一次的冬灾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好。”村长坐在火堆边,双手合拢握着酒碗,在他的周围则是盲医楼二等人。 “我经历了那么多次,村里人最少的时候,甚至只有十余口。” “你们是唯一一次来救人的。” 村长对盲医举起酒碗:“我是不像那些读书人,说不出什么好话,谢谢你们来。” 他欲要一饮而尽,却被盲医按住了酒碗。 盲医笑着,不见丝毫疲惫模样,声音清朗:“村长身体不佳,还是少饮酒的好,这杯酒等每年皆有人来帮的时候再喝不迟。” 村长好似意识到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顺着盲医的力道放下酒碗,呵呵笑着招呼他们吃菜。 “那这碗酒就以后再喝,希望老头子到时候还没入土呢。” 盲医笑道:“村长放心,不会太久。” 狄水奇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他跟这群人相处这么久,就算是再傻,也能看出点不对劲来了。 何况他又不傻。 吕骞和章盛没和他坐在一起,坐在他的身后,正和村民一起大口吃肉喝酒,这些肉还是那群黑衣人上山猎来的。 完全没有听到盲医说了什么话。 他看了眼蒙在盲医脸上的白纱,又瞄了眼与楼二勾肩搭背看似相谈甚欢的梦想家,悄悄挪动脚步。 “危险的事情,确定要与你的友人分享吗?” 狄水奇瞬间僵住。 只见玄衣客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端着一碗药汤,放在他面前:“这是先生给你熬的,免得受寒。” 同样待遇的还有章盛和吕骞,只是只有狄水奇是由玄衣客亲自端来的,而后他就坐在了前者身边,默默用起餐来。 狄水奇静默一秒,将挪出去的脚步挪了回来。 盲医恰好转过头来,闻到药香,面色温和:“看样子药汤已经熬好了,狄兄趁热喝了吧,天气寒凉,读书人底子弱,还是小心些的好。” 狄水奇老实地端起药碗:“您说的是。” -- 第87页 盲医方才的那番话,在他耳朵里已经完全变了意思。 此时他再看向说说笑笑与村民打成一片的章盛吕骞二人,再没了将那番猜想说与他们听的念头。 他们没在这停留太久。 将一些粮食和简单的药方草药留下之后,一行人在楼二等人护送下再次出发。 这一次,章盛和吕骞在没问过接下来他们要去哪。 而楼二有时会盯着盲医,有时会一个人坐在马上偷笑,梦想家骑着一匹温顺的白马,凑到他边上,啧啧道:“楼二,你这笑的,有点猥琐啊,不会是对谁动心了吧?” 楼二瞪他一眼:“若不是你那天瞎说,我何至于熬出这两个黑眼圈。还有,我笑的一点也不猥琐。” 梦想家:“那你笑什么?” “只是从来没有人像那些村民一样,邀请我吃东西,只是因为感谢我。”楼二表情有些空茫,“我以前只会杀人。” 梦想家拍拍他的肩:“那你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楼二摇摇头,猜测道:“也是像今天这样?” “既对也不对。”梦想家道,“咱们去州城外施粥。” 而此时的京城之中,钦天监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陛下,天司说,两日后大雪即停,这雪将一切覆盖遮掩,树林里的动物找不到吃的,定会出来觅食,正是举行冬狩的好时候。” “好!”皇帝大笑,执笔一勾,“那便尽快准备。” 立即有人下去传令,等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一人时,贤好走了过来。 他将一汤盅放在皇帝案边:“陛下,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这么多年,只有你最得朕心啊。” 贤好绕到他的背后,为他轻轻捶起肩膀:“陛下,您这么说可就折煞奴才了,奴才不懂治国经纬,只能在您辛劳时候,煮一碗热汤罢了。”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忽然想起来,盲医不是导世组的人啊,为什么之前作话会把他分在导世组(捂脸) 第四十七章 荆缙还是没学会骑马。 因为学者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可以受宠, 但不能做一个聪明人。” 荆缙他又懂了。 所以在冬狩的前一天,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不过找的机会很好。 他是看到婉贵妃后从马上摔下来的。 小腿当即肿了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而皇帝望向他先前注视的方向, 看到了一张小脸埋在浅色绒毛里,显得格外雍容华贵的婉贵妃,领着端托盘的宫女款款走来。 托盘上,是热气腾腾的药膳。 只是在荆缙摔下马的刹那,她原本完美无缺表情的脸上, 隐隐发黑。 这边, 荆缙小傻子似的哭起来:“父皇,儿臣真的不想学马了!” 皇帝立时移回了目光:“起来,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荆缙一噎,想站起来, 没能成功。 福德一拉他的裤腿,哎呀一声:“陛下,六殿下的腿肿起来了!” 婉贵妃的药膳进了荆缙的肚子。 婉贵妃:“……” 有皇帝传召,太医来的很快,给荆缙敷了黑乎乎的药膏, 白纱缠了里三层外三层,对皇帝道:“陛下, 六殿下腿伤的不重,只是需要好好养上一月, 才能好全。” 意思就是这个月就别学骑马了。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六殿下自从国子监一摔之后忽然受宠起来, 不仅连日得到皇帝的赏赐,还叫他在御马中选择一匹, 亲自教导他。 现下摔伤, 还特意送到了皇帝寝宫处去休息。 这等殊荣, 就连二皇子都没享受过。 没过一会,婉贵妃在六皇子那受了气的消息就传到了太后和其他宫人耳中。 大公主荆彩蕊气得够呛。 “母妃,您亲手做的汤,怎么能叫那个野种喝了!” 婉贵妃没被荆缙气死,倒是要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气死,她一巴掌打在荆彩蕊脸上:“你不要命我还要命,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 “我凭什么不能说,他就是野种!”荆彩蕊捂着脸,红着眼眶,“滴血认亲又不是不能做手脚,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儿子!” “你!”婉贵妃手指按在心脏,气的直喘,“你要是有你哥一半聪明,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又是我哥!”荆彩蕊看起来比婉贵妃更气,“荆缙的扇子就是我哥让人踩碎的,不然根本没有后面这些事!” 婉贵妃眼睛都瞪大了:“你说什么?” 荆彩蕊冷笑:“荆缙一进宫的时候,哥就将人得罪死了,否则我何至于如此针对他,还不如趁早将他踩进泥里,谁知道他忽然开了窍!” 婉贵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以为温文尔雅腹有城府的儿子竟是这样的……蠢笨? “他一个连母妃都没有的没权没势的皇子,你们就不能学学二皇子,拉拢做不到,表面上友好些也行啊!” 荆彩蕊:“可您不也是这样,何必训斥我们。” “那是太后之命!”婉贵妃心都在滴血,“我真是白教你们二十年!” “当初我争宠争不过他娘,如今连我的儿女都争不过她的儿子!” 皇后宫中,一片岁月静好之色。 宫女拨弄了下暖炉,笑道:“娘娘,二殿下真是有先见之明。” -- 第88页 皇后支着头,侧躺在斜椅上,另一个宫女在轻轻揉按她的肩膀。 “哎,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了。先前本宫还叫他与小六远这点,他偏不听,想来是觉着与小六投缘吧。” “娘娘,奴婢听说,卫丞相的夫人好似对殿下有些看好,若是无意外,冬狩上说不定会与娘娘谈上一谈。” “这便是好事成双了。” 而二皇子荆纭听闻荆缙的腿又摔伤后,差人送了些伤药过去,大皇子也稍微意思了一下。 再则是太后宫中。 一听闻这个消息,她就摔了手里的玉杯。 “他娘是个勾人的,没想到生的儿子也要和哀家作对!” 坐在她旁边的七皇子荆纵被吓得一抖:“皇祖母?” 太后:“安姑姑,送七皇子回去。” 荆纵一噘嘴:“皇祖母,孙儿不想回去。” 然而安姑姑却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太后下令,就算是往火坑里跳,她也去。 荆纵哪里较得过她,没过一会就回到了自己母妃的小寝宫。 他母妃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等他。 荆纵有些怕的小步蹭到她身边:“母妃。”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妃。”安妃满目失望,“我跟你说过什么?” 荆纵小声答道:“在寝宫待着,不许乱走。” 安妃:“知道就好,等冬狩回来,你就哪也别去。” “可是去皇祖母那不是乱走!”荆纵忍不住反驳,“而且皇祖母就从来不会打我骂我。” “你不喜欢我打你骂你,”安妃往回走的步子一顿:“那你就当没我这个母亲。” …… 三皇子荆纪本以为母妃找他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谁知道一迈进门,就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回到皇子府上,他气的将房间内摆放的瓷器摔了大半,噼里啪啦的脆响接连响起,屋外的丫鬟小厮垂首站着,大气不敢喘。 不算道士慢悠悠的过来,两手揣在袖子里,隔着窗户看他:“殿下何故发这么大的火气?若是不介意的话,可说给贫道听听。” 荆纪冷笑:“你不是会算吗,不如就自己算算,本殿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不算叹息着摇摇头,踱步绕到前门,望了望一地碎片,迈了一半的脚收了回来,止住进去的想法,站在门口。 “殿下,贫道这算,是损耗命数的,若凡事都要算一算,那贫道早就入土啦。” 荆纪双目狠厉:“你若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本殿叫你今天就入土!” “殿下,你看你,贫道也没说不算啊。”不算讨好的笑了笑,掐指算了起来,“啊,殿下,这对您来说是好事啊!” “好事?”荆纪随手抄起一个瓷瓶就朝着不算砸了过去,“本殿看你像好事!” 不算一蹦,那瓷瓶就从他脚下摔了过去。 “殿下您听贫道给您分析啊。” 不算:“这六皇子受宠,那二皇子得到的关注不就少了?虽说他们两人平日关系亲近,可谁都知道这关系还没纸糊的结实,咱们只要从此处下手——” 荆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比如?” “比如卫姲小姐喜欢上了六皇子——” 荆纪沉思:“卫姲是丞相独女,颇为受宠,卫丞相定然会考虑她的意愿。” “可届时荆缙那小子不就有了帮手?” 有父皇宠爱,又有卫丞相在后支持,他还不至于为了解决一个荆纭给自己找更大的麻烦。 不算连连摆手:“只要这婚结不成,不就没事了?” 荆纪:“有道理。” 而在前几日—— “你是谁!”卫姲生生压下自己尖叫出声的冲动,不动声色的悄然将金簪握入袖中。 “哎,这话小生倒是听了好多次了。”站在她身后的男子无奈的喃喃,随即作揖道:“小姐勿怕,在下千面,来此只是想与卫姲小姐做个交易。” “千面?”卫姲默默回忆,却想不出京城何时有了这般人物。 千面道:“卫姲小姐想必已经知道,令尊想要在几位皇子之中,选择一位做夫婿了吧。” “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至今还未立正妃的二皇子。” 他缓缓走到卫姲身旁,不算近,叫坐在梳妆镜前的卫姲刚好能转头看清他的脸。 卫姲一怔。 她以为这登徒子该是肥头大耳满脸油腻,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丰神隽秀、清朗如玉之人。 何况他并不依仗身手肆无忌惮,目不漂移乱瞟,倒叫卫姲生出几分好感。 她可还记着,皇帝寿宴进宫之时,那些贵子们是怎么看她如一件珍稀玩物的。 卫姲稍稍放松些许,垂下头来:“那又如何,我无法左右父亲的决定,父亲选了谁,我自然就嫁给谁。” “卫姲小姐可不像是会认命的人。”千面仰起头,看着她房中的一副挂画,画上白鹤站在崖巅,振翅欲飞。 “实不相瞒,小生来此,就是为了叫卫姲小姐不要嫁给任何人。” 卫姲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怀疑这个人长得好看脑子却不太好使。 千面哈哈笑了两声:“果然这才是卫姲小姐的真实性情吧,可比寿宴上见到的卫姲小姐有趣多了。” 卫姲:“阁下若是只会说无用的话,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 第89页 “不不不,小生可是带了足够的价码来的。” …… “小姐,夫人叫小姐去选些冬狩时要穿的衣物,现下已经在房中等待小姐了。” “好,我这就来。” 作者有话说: 唐蔓蔓的笔记大公开2: 哪个组都不是: 盲医(治病救人中) 学者(教坏徒弟中) 督皇组: 千面(京城女子闺中密友) 红胭(灵秀楼弹琴中) 不算(贫道今年一百八) 黑猫(喵) 导世组: 玄衣客(看管三书生中) 白衣客(前往荒北) 梦想家(我敢说你敢信吗) 蛊娘(沙漠里当监工) 非马甲: 隶属于两组之下的执行部:楼二、楼三、楼五、楼七、楼十和楼十一:“以上名单都是上司。” 第四十八章 “不对, 重来。” 竹条啪的一声打在纤瘦的背上,女子紧咬着嘴唇,努力摆正姿势。 平日总是笑嘻嘻没个正型的老头冷着一张脸, 嘴里叼着一根干草杆,啧一声,手中竹条又是一抽。 “不对,重来。” 赵翠翠小腿一疼,直接跌坐在地上。 是个人都知道冬天的早上有多冷, 她却愣是出了一头的汗。 老张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用脚踢踢她的腿:“起来继续,这么没用, 学什么武!” 赵翠翠咬牙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继续摆姿势, 然后又被一抽。 老张呵呵:“姿势不错,奖励一个。” 学者推着荆缙的轮椅,隔着漏花窗看府内小花园树下的两人。 因着大雪,花园里的树已经全成了冰雕似的模样。 荆缙有些不忍:“一定要这么打吗?” 学者:“如果世道安稳,确实不用打。” 老张朝后瞥了一眼, 吐掉嘴里的草杆,既是说给赵翠翠听, 也是说给荆缙听。 “学武本就是一件苦事,你看那些剑客飞檐走壁耍剑舞花仙人似的, 可背后吃得苦, 哪是你这挨几下子能抵得了的!”老张一竹条抽在她的手背,“慢了, 重来!” “疼你的身体才记得住, 我现在打你, 总比你被别人捅死的好!” 学者扫了眼荆缙的腿,道:“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 只是赵翠翠到底照顾了他们一路,几月相处下来,看她被打的手都直抖,难免心生不忍。 “想要她不受苦,甚至是李嬷嬷等人不再为你担惊受怕,你知道该怎样做。” 学者推着皇帝特意叫人给荆缙做的轮椅,朝着膳厅走去,“今日冬狩,一会进了宫,你可别这副深沉样子了。” 赵翠翠听到动静,下意识往这边看了过来。 “啪!” 老张:“看什么看,专心!” 就算知道老张是为自己好,赵翠翠也觉得,迟早有一天她要往他的白酒里面兑陈醋! 她想学武不是突发奇想,认真说来,自从被白衣客救起的那一天,就想学武了。 只是当时还没等她说出口,就被安排到了李嬷嬷身边,学了盲医的手法,给她解毒。 之后便是进宫的事,荆缙不受宠,李嬷嬷、她和福德三人简直如履薄冰。 先前寿宴遇到四皇子,也不过是其中一隅而已。 赵翠翠咬着牙,双手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些日子她能感受到浮云山庄的人很忙,就这样还要派来老张保护他们,如果她争气点学会武功,起码不用他们这么费心。 即使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她也不应该再混吃等死的过下去! 老张呦呵:“小眼神不错啊,等过两天带你见见血,可得记住这个眼神,够狠。” 一阵带着清香的风吹过,碎雪从树上落了下来。 老张鼻子一抽,猛地抬头:“谁!” 手执红伞的红衣女子站在树梢,微微躬身:“奴家红胭,见过张老先生。” “红胭?”老张握紧竹条,虽身体苍老,眼神却如鹰隼一般,“恕老头子闭耳塞听,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 红胭捂嘴轻笑:“看来千面那家伙一句都没提过奴家。” 她面带嗔怒,语调中却满是柔意:“知道赵姑娘想学武,庄主特意托奴家给赵姑娘带样东西。” 她眼帘微垂,暗示似的朝老张转了转:“毕竟这位老爷子的武功,可不太适合你。” 老张顿时不满:“老头子我的武功敢说天下第……”他想起自己打不过的玄白二人,还有轻功明显在他之上的千面,顿了顿,“天下第四,就没人敢说自己天下第三!” 然而红胭袖子一抖,一本书卷就以雷霆之势自上而下砸了过来,老张伸手接住,掌心顿时一麻。 他霎时睁大了眼,看着红胭的视线仿佛在看妖怪。 红胭欠了欠身:“奴家还有些事要忙,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了。” 赵翠翠早忘了身上的疼,满眼羡慕的仰着头:“张爷,您说我能学成她那样吗?” “做你的大梦,你要是能……”老张说着,随手翻开书卷,原本就睁大的眼震颤起来,“这、说不定还真能!” …… 皇宫之中,皇子公主和本次一同前去的几位后妃早早的到了地方,荆缙由福德推着到皇帝面前。 -- 第90页 一个小太监凑到贤好身边耳语几句,贤好点头,乐呵呵的对皇帝道:“陛下,卫丞相与步将军等都已到达城外,就等陛下一声令下出发了。” “好。”皇帝点头,看向坐着轮椅比别人矮了一大截的荆缙,“小六就和朕同乘一辆吧,这一路无聊,说说话也好解闷。” 这话一出口,婉贵妃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但她端得住,只一瞬间就又端庄淑婉起来,皇后瞧了她一眼,与她视线相对,就弯唇一笑,尽显大方。 其他几位妃子,大多是皇子和公主的母妃,安妃站在最末,荆纵被她牵着,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冬狩的地方自然不会出了城就是,加之队伍浩浩荡荡足有上千人,直到下午才到猎场。 此时天气清朗,万里无云,气温也暖和些许,正适合安营扎寨。 一下了马车,卫姲就松开母亲的手,朝着宏王妃走了过去。 宏王妃只当她与她亲近,也乐得如此,拉着她的手,一同去拜见皇后,一行女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倒是给苍茫天地间增添了不少色彩。 皇后像是在看自己儿媳,越看越满意。 尤其是在看到她的丞相爹的时候,就更满意了。 就如那天寿宴,卫姲由宏王妃领着,拜见完皇后,去见了大皇子荆纮的母妃,而后才去贵妇贵女们的圈子。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婚事。 适龄的贵女不仅仅是卫姲一人,为了今天,不少没有女儿的贵妇还特意领了自己的侄女之类过来,就为了能与皇子看上眼,不说做个正妻,对一些小官来说,能当上妾室都是一件大好事。 如果被皇帝看上,那自然更是意义不同。 步将军的夫人素来与卫丞相的夫人不对付,她双手抱臂,只对宏王妃笑了笑,随即上下打量了两眼卫姲,对卫夫人道:“卫小姐也到了年龄,想必卫夫人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吧。” 卫夫人嘴上道:“本朝青年才俊甚多,要从中挑出个孰优孰劣来,实在是为难我这妇道人家,还是等奏明陛下,由陛下定夺最佳,想来——” 她牵过卫姲的手,继续道:“定能为姲儿选择最适合她的夫君。” “娘。” 却是步夫人的儿子步却青来了。 他对这些夫人小姐不熟,也不好表现的过于亲近,便只是拱了拱手,对步夫人道:“娘,帐篷已经搭好了,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 知道自家娘亲不爱与她们聚在一起听长舌,他这是“救场”来了。 卫姲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不经意与步却青视线相对,下一瞬就被手上的力道拉了回去。 卫夫人斜了她一眼,意带警告。 卫姲垂下眼帘,像一尊玉美人。 步夫人心下对卫夫人举动嘲讽,面上却是显露出几分疲惫来,手指扶着额头,叹道:“终究是年纪大了,吹会风就受不得,你们先聊着,我得去歇一歇。” 说着,还叫步却青扶着她点,一步一晃的回了帐篷。 有人道:“谁不知道她看不起咱们呢,连说会话都要装头疼。” 谁知卫夫人理都没理她,拉着卫姲与宏王妃也走了。 与刚才那话一结合,其他贵妇顿时有些下不来台,还怨上刚才说话那人。 原本说说笑笑的圈子,顿时三三两两的散了。 步却青扶着自家娘亲往回走,进了帐篷,伺候她坐下,正打算去看看晚饭准备的怎么样,就听他娘忽然道:“卫姲长得是不错。” 他往外走的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 “听闻自小就请了先生教导经书,女红做的也好,不像你妹妹,一个女儿家家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身上的杀气比你还重。” 步却青迈出去的脚步一转,往回走了几步:“娘,您的意思是?” 步夫人看着他,冷笑:“我的意思有什么用,卫夫人心里只有那几个皇子,皇帝也不会愿意看到步卫两家联姻——我说这些,是告诉你趁早熄了这个心思!” 步却青:“您真是我的亲娘。” 步夫人一下子温和起来,心疼的抚着他的脸颊:“娘的好儿子,卫姲是朵香花,可惜这花不是你的。” 下一瞬,她收回手,冷漠的将手缩进了怀里搂着暖炉:“还不去看看你爹搞了什么吃的,饿死了。” 步却青:“哦。” 男人们的帐篷都在另一处,就算是有家室的,为了安全也都分开布置,所以步却青想要找到自家爹,得走上几百米往另一边满是藏蓝色帐篷的地方去找。 然而还未走到一半,他越走越慢,被注视的感觉也越深。 脚步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他默不作声的朝前走着,余光却锁住侧方,猛地转头,一道黑光在视线中一闪而逝。 步却青愣了愣:“野兽?” 可这是营地周围,附近应该都被禁卫军清理过了才对。 他心下警惕,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追过去看看。 树林之间,一抹黑影轻盈的在树枝上跳跃,鸟兽被它惊起,咕咕直叫。 直到前方出现松树林它才停了下来,舔了舔冰凉凉的爪心,金色竖瞳看向紧随其后的人类。 步却青:“猫?” 他手扶着树干,半蹲在粗壮的树枝上,想不到自己追了半天的黑影竟然是一只猫。 -- 第91页 这猫通体漆黑,唯有一双眼睛泛着金光,蹲坐在树枝上,既带着几分优雅又有着家猫所没有的野性孤傲,步却青顿时喜欢起来。 他站起身,看了眼前面的松树林,搓了搓手:“看你这回还往哪跑,要是被我捉到,你就跟我回家,等将来上了战场,请圣上给你封个猫中之王!” 黑猫喵了一声:有病。 步却青:“我就当你同意了!” 话音未落,他双腿猛地一弓一弹,用比之前追逐更快的速度扑了过来。 就在他手抓过来的刹那,黑猫轻盈一跃,四爪挨个踩在他的头顶,落在了他先前待的那根树枝上,眯着眼睛舔了舔爪子。 它跳的轻松,落在步却青脑袋上的力道却宛如巨石,步却青身形当即一坠,连砸两根树枝,扑通栽进了雪堆里。 雪堆静了一瞬,忽地炸开,步却青胡乱扒了一把脸上的雪,眼底满是战意。 “今天不抓住你,我就不姓步!” …… “儿子,你这拿的是什么?”步将军手里端着托盘,身后的丫鬟也端着一个,正好见步却青从林子里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离得近了,顿时一惊。 “你这头发和衣服是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 步却青将手里的乌鸦放在托盘边上,自己端过汤盅,整个人显得闷闷不乐。 大丫鬟也一脸惊奇的看着他:“老爷,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少爷输的这么惨呢。” 步却青:“……爹,你说咱们步家武学有没有可能打不过一只猫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步将军,“谁欺负你,告诉爹,爹去收拾他!” 耳边传来一声猫叫。 步将军扭头,只见一只黑猫蹲在树梢,爪子底下踩着一只鸟。 他呵呵一乐:“儿子你看,那猫脚底下的也是乌鸦哎。” 步却青:“……” 该说什么? 说这只鸟也是那猫扔过来的? 步将军看着那猫,脑袋里忽然回响起儿子刚才的话来,眼珠子瞪得溜圆:“你这德行不会是被这只猫揍的吧?!” 步却青不敢跟他说谎,憋闷着嗯了一声。 步将军一把将托盘撂在了地上,撸起袖子:“你等爹给你找回场子来!”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九章 比起步却青的技巧为先, 步将军整个人像是一只大熊似的朝着树上撞了过来,几人仿佛能听到雪地被踩的砰砰直响。 黑猫叼起乌鸦,再一次朝着林子里跑了进去。 步将军在后面追。 步却青看了看自家爹的背影, 又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汤盅,想了想,将大丫鬟手里托盘上挪了挪,将汤盅也放了上去。 “你先给娘亲送去,我在这等等。” “是。” 步却青低下头, 对乌鸦尸体沉默两秒, 还是弯腰捡了起来。 步将军追了几步就不追了,确定周围无人, 停下脚步高声问道:“阁下引我来此,总该现身一见吧!” 黑猫一脸高傲的蹲坐在树枝上, 黑色尾巴无聊的将左右的雪全扫了下来。 步将军静静的等了一会,和黑猫大眼瞪大眼。 步将军忍不住迟疑:“难道真是我多想了?” 黑猫:“喵。” 步将军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它:“叫你主人出来,否则老子就要不客气了!” 黑猫嘲讽的抓了一把雪扔了他满脸。 “我还就不信邪了。”步将军撸了一把胡子,解下披风随手扔在一边, “你要是没主的,老子非抓住你不可!” 可惜步将军虽有一身杀敌掠阵的武艺在身, 可面对比鸟还要灵巧的黑猫来说,除了差一点点抓住黑猫的尾巴算得上战绩之外, 就再也没有亮眼的表现了。 他嫌弃的吐掉嘴里的雪, 胡子眉毛都冻上了冰碴。 黑猫一如既往地坐在枝头,除了嘴里的乌鸦鸟毛掉了不少之外, 毫无变化。 到现在都没人出现, 步将军说什么也不觉得黑猫背后的人能谨慎成这样, 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和儿子两个人,被一只黑猫耍了! 黑猫将乌鸦扔到他的脸上,步将军连忙侧身躲开,再一抬眼,那黑猫已经不见了。 步将军面色怪异的看着毛秃了一半的乌鸦,决定还是带回去再说。 于是步却青没等多久就等来了一样狼狈的老爹。 步却青:“……” 步将军干咳一声:“走吧,这乌鸦毛色挺好,回去正好给你娘做点翠……不对,应该叫点墨吧……” 步却青:真的不会被揍吗…… 步夫人没等他们回来,自己先喝着热汤,等两人掀开帐篷门帘进来,差点一口汤喷出去。 “你们这是刚灾荒回来吗,怎么造成这样子?” 步却青想要说话,被步将军一瞪,后者将乌鸦在她眼前晃了一圈:“抓两只乌鸦给你做点翠,之前你不是嫌发饰太俗吗,爷们给你整个独一无二的!” 步夫人:“?” 然而她并不上这个当:“儿子你说。” 步却青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论到步夫人沉默。 大丫鬟在一边偷偷捂嘴。 “你先出去,来人就大声点。” 大丫鬟:“是。” 大夫人将热汤盛了两碗出来,放到桌上,见两人来愣着,拍了拍身边的软垫:“坐啊,一会凉了。” -- 第92页 等两人喝了一口,她整了整坐姿,说道:“来吧,咱们分析分析。” 两人顿时听夫子讲课似的坐好。 步夫人手里拿着两根乌鸦毛,当做是那两只乌鸦,放在桌上。 “那只猫连你们都抓不住,说没人养我是不信的,那它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人带它来的。” 然而谁有能力养出这样的黑猫呢? 虽说步将军没用全力,可他是百战无一败的必胜将军,就算现在年老,也足以说明黑猫的非常。 步将军想了想,忽地起身将乌鸦肚子抛开,一股恶臭顿时弥漫整个帐篷。 然而里面除了腐肉只有腐肉。 步将军无辜的看着自家夫人黑沉沉的脸色:“我就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纸条之类。” 恰好此时卫夫人领着卫姲往这走,眼见就要靠近了,守在外面的大丫鬟都摆出了姿势打算大声行礼问好,卫夫人忽的捏着鼻子后退两步,大声道:“步夫人,您这是在里面煮什么五谷轮回之物吗,这么臭!” 简而言之,怀疑里面在煮屎。 步夫人憋着气,一把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那臭味顿时更加浓郁了。 卫夫人原本还想挤兑两句,可再待下去她自己就要失态了,匆匆扔下两句,就拉着卫姲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往回走。 卫姲倒觉好笑,回头望了一眼,正见步却青从帘子后面探出一颗脑袋,忍不住勾唇浅笑。 步却青缓缓张大嘴。 被他老爹一脚踹了出来:“堵着门干嘛呢,还不起开,熏死老子了。” 步夫人:“你也知道臭啊。” 在他们后面的树顶,黑猫静静盘在上面,纤细的胡须微微抖动,竖瞳一下子圆了不少,嘴一张,几颗尖牙露了出来。 “呕——” 用猫鼻子闻这味道,可真是太刺激了! 皇帝打算趁此机会搞搞家宴,臣子及其家眷自然就自己吃自己的,若是有好友想要聚一聚也没什么关系。 荆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难得放松了些许。 跟皇帝面对面坐了一路,可把他憋坏了。 只是因为是家宴,座位分布与先前不同,五皇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而他左边是四皇子荆纡,右边是大公主荆彩蕊。 不说荆缙怎样,站在他身后为他布菜的福德都要替他难受了。 偏四皇子仗着皇帝注意力不在这边,侧过身子,眼神落在他手里的新扇子上:“这就是父皇赏你的新扇子?比之前那个好看多了。” “那个叫什么翠的宫女你怎么没带来,本殿下还挺喜欢她那双眼睛的。”他扔了颗剥完皮的葡萄,精准了砸进了荆缙的酒杯。“小孩子就不要喝酒了,叫太监给你换杯茶水,不然待会喝醉了,再把另一只腿摔折就不好了。” 荆缙擦了擦溅到脸上的酒液,笑道:“多谢皇兄担忧,缙晓得了。” “啧。”荆纡颇感无趣的白了他一眼,转而逗起身边的小宫女来,将小宫女逗得瑟瑟发抖。 荆彩蕊嗤笑一声:“有的人啊,就算穿上锦衣华服,也改不了草根的本质。” 荆缙只当自己没听到,侧头看皇帝和二皇子荆纭说笑。 自从荆纭送了鲛珠之后,皇帝想起他的次数明显增多,就算是此时,也要右手拿着双筷,左手盘着都快出油的鲛珠。 而且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比之前要好上不少。 夜空之下,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在林间的大片空地上,烧烤的香味和说笑声传出很远。 林子里,有人咽起口水,馋的两眼放光。 “老大,咱们什么时候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说话的人口音奇特,听的人也用一样奇特的口音回道:“大王子他们定然是被阴险的大荆人捉住关了起来,等咱们抓住大荆的狗皇帝,就领着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 “若不是在林子里点火会被发现,才不受这鸟气。” “等明天将皇帝抓了,就先杀几个皇子泄愤!” 然而第二天,令他们失望的是,皇帝根本没有打猎的意图。 禁卫将捉来的一只鹿送到皇帝帐前不远,松手叫鹿奔逃,皇帝则于此时搭弓射箭,一箭正中鹿眼,那鹿倒地,又被禁卫抬至皇帝面前。 皇帝将弓箭递给身边的侍卫,对贤好道:“烤了吧,一会叫小六小七他们来一起吃。” 至于其他皇子,自然要趁此机会大展身手。 架马声接连响起,空地上顿时扬起大片雪尘,伴随着凌乱的马蹄声,一群人冲进了林子里。 步却青一马当先,很快就和跟随进来保护的禁卫跑散了。 黑猫悄然跟在他的上空,还奇怪他怎么今日戒心减了不少,就见他甩手抽出羽箭,生生在马背上转过了身,箭尖正冲着一步跃出树枝的黑猫。 黑猫尾巴一扫,将羽箭卷了下来。 步却青收起弓:“你不跟着你的主人,怎么老是跟着我呢?” 自然是不想你去一些地方。 然而黑猫不会说人话,只好喵喵叫了两声,朝着另一边跑去。 自以为精通猫语的步却青来了兴致:“你这是叫我跟着你吗?” 黑猫头也不回,他连忙双腿一夹马腹:“驾!” 偌大的林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而另一边,盲医等人终于随着粮草到达了一座北方边城——东河城。 -- 第93页 守卫伸手拦住他们:“什么人,下车检查!” 作者有话说: 剧情需要涉及打猎,现代背景下宝子们要爱护小动物哦(比心) 第五十章 (改) 楼二南来北往这么多年, 就没被守城卫拦过。 谁知难得走一次门,就被拦了。 他翻了翻衣袖,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此时车帘后伸出一只手来, 搭在他的肩上、。 指尖圆润肤如白玉,守门卫原本微带戒备的神情微微放松。 有这种手的人,身世定然不差。 然后就听车内道:“不需进城,咱们在城外就好。” 楼二:“是。” 他扯了扯马绳,马儿乖顺的顺着他的力道转头, 将城门让了出来, 一行人停车在路边,后面拉着的粮草也靠边停了下来。 两个守门卫对视一眼, 一边盯着进城的百姓,一边注意着他们的动作。 只见驾车的男子跳下马车, 随即回头一手撩起帘子,一手伸出,撑着先前那双手的主人下了马车。 他果然不似寻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如珠如兰,清而优雅。 蒙住双眼的白纱算是一份瑕疵, 却叫人更忍不住朝他投去视线,私心以为他看不见而更加肆无忌惮。 随后下来的玄衣客瞥了楼二一眼, 跳下马车,声音依旧略显冷漠:“着人搭建锅灶, 注意城中来人。” 楼二点头:“是。” 后面的马车上, 梦想家双手揣在袖子里,用嘴指挥着身穿一身极似制服的利落黑衣的执行部人员:“这这这, 放几张凳子。” 搬着打磨好的木材的半大少年三两下将凳子组装好, 放到梦想家身前的位置:“在这?” 梦想家:“不, 往前点。” 少年挪了挪:“这?” 梦想家四处望了望:“还是往后点吧。” 少年好脾气的往后搬了两步:“这?” 梦想家瞅了瞅搭建锅灶的那个方向,估摸着距离有点远,待会坐着说不定得冷,于是又道:“往左点。” 少年看他一眼,想看看他是不是故意耍自己,然而前者一脸的理所当然:“……好。” 他便是当初唐蔓蔓刚到杀手楼时,给了他一瓶疗伤药的少年。 现在他也时常回想起那天的景象,看着手里还剩下一点药膏的瓷瓶发呆。 在听说有任务要做的时候,他主动请缨,就被分到楼二手下押送粮草。 因为武艺尚可,还被分成了小队长,手下管理着十个人,也是当初做杀手的时候一起与他训练的同伴,年纪都不算大。 他能感觉得到,大家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只是…… 梦想家艰难的伸出一根手指:“再装一张桌子来。” 少年叹口气,去找放桌子木材的那个箱子。 总共两张桌子,这梦想家自己就独占了一桌。 狄水奇看不过去他这么指使人家,在他看来,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还算是孩子呢。 结果还没说话就被梦想家拉住按坐在凳子上:“你来的正好,刚想叫你呢!” 搬着桌子过来的少年与狄水奇对视一眼,少年吃不准该叫他什么,就只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将桌子放好在他身前。 梦想家突然想起来似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突然有点羞耻,耳廓微红:“唐瓷。” 不仅是他,很多自小就被抓来的孩子连家在哪都不知道,更不会记得自己姓什么。 以前他们只有代号,连楼二他们这样的前缀都没有,每个人都是一二三四五,所以叫他们自己起名字之后,就有样学样大多数都选择姓白或者唐。 唐蔓蔓倒是记起来,楼五确实问过他孩子们能不能姓白或者唐,当时她没有多想,随口同意了。 现在想来,竟然是因为她与白衣客而选择的姓氏。 意外的单纯。 知道了人家的名字,梦想家就更方便指使他了。 小少年被他指使的团团转。 不一会,狄水奇面前的桌子上就摆满了笔墨纸砚,因为天太冷,墨就得有人一直研磨,得到眼神的唐瓷沉默了一瞬,默默拿起墨块。 章盛和吕骞也得了张凳子坐在后面。 梦想家看他们两个紧挨在一起跟鹌鹑似的,安慰道:“没事,一会就换你们。” 两人:“……不用不用。” 另一边汤锅炉灶支好,点上火倒上水,再将白米放进锅里,撒上肉沫青菜调料,浓郁的粥香顿时随着蒸汽飘了出去。 原本排队进城的人局频频往这边望,此时更加走不动道了。 梦想家咳了咳嗓子,大声道:“为主家祈福,特城前施粥,只要登记一下,不管老小,都一人一碗!” 有人从队伍里探出头来:“真能免费喝?” 梦想家点头:“说了啊,为主家祈福的。” “里头不会下了药吧?”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不喝拉倒!”梦想家一瞪眼,态度半点不好,“反正爱喝不喝。” 见他如此,倒是有人觉着,搞不好真是施粥的了。 有个老大爷道:“老头子活了半百,还是第二次见着施粥的。” 梦想家:“想喝就登记啊,回去我主家要检查的。” “行,老头子就先给大家验验。”老大爷走出来,当先登记完,走到楼二那边,得了一碗米粥,看着粥里的肉沫,喝了一口。 -- 第94页 双眼一亮,再喝一口。 他三两口就将海碗里头的粥喝了个干净,咂咂嘴,呼出一口热气,随即望向锅里的,不自觉摸了摸肚子。 梦想家一拦:“就一碗啊,多了不行,别人还得喝呢。” 老大爷这才随手擦擦将碗收好,也不计较梦想家的态度:“敢问主家是何许人也?” “主家姓唐。”梦想家语气温和了些,“因为看到许多因大雪犯灾的受苦百姓,才特意叫我等在城外施粥。” 老大爷念叨了几句长命百岁,这才回到后面人群里,说道起来。 排队领粥的人顿时多了起来,慢慢的,后面的人也不拍进城的队了,喝完粥就在城外坐着歇上一会,与陌生人聊聊天,连日苦闷的脸上难得挂上笑来。 写了不到半个时辰,狄水奇的手就冻的通红,梦想家给他手里塞了一碗粥,推他去边上,将吕骞按过来:“轮到你啦。” 磨墨的唐瓷看了一眼梦想家。 后者一拍脑门,道:“你就找你的队员换吧,正好轮着来。” 唐瓷捏了捏自己通红的指尖,点点头就要叫人,这时,一个眉头上有一道伤疤的男人端着碗走了过来,吊儿郎当道:“登记。” 唐瓷多看了两眼他的眉头疤,停住脚步:“你刚才是不是登记过了?” 男人垫着脚,将碗往他怀里塞:“你个小屁孩插什么话,快去盛粥,饿死了都。” 梦想家截住他的手,看了看这只碗,大叫一声:“我记得这只碗!” 眉头疤的男人还以为他也要赶走自己,谁知他态度剧变,一手招呼男子,一手推唐瓷叫他去给男人拿碗盛粥。 眉头疤男人感觉不太对劲,伸手就要去拿自己的碗,谁知被梦想家拽的死紧。 梦想家一边夺碗,一边颇为谄媚的笑着:“这您跟我扯啥呢,这不是叫他给您盛粥去了么,我又不是负责盛粥的。” 男人越想越不对劲,大喊道:“我刚才喝过粥了,你把碗还我!” 梦想家手一滑,男人立即将碗揣进了怀里,没管别人的指指点点,一溜烟钻到人群后面去了。 梦想家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对唐瓷一扬下巴:“跟上。” 三个书生在旁边,一脸震惊。 而原本以为会发生纠纷想要来帮忙武力解决的楼二站在后边,不自觉的想起了梦想家诓骗他的话。 唐瓷跟着那男人一路走到了大城门边的小门,看到他与两个守卫模样的人交头接耳。 男人道:“你们找别人吧,钱也还你们。” 说着,他从袖子里抖出来两块碎银,换到守卫怀里,接着抱着碗,喜滋滋的进了城。 守卫没拦他,估计本就是城内的人。 两个守卫看着手里的银子,十分摸不着头脑。 “到手的钱他竟然还能吐出来,这真是你说的那个老赖?” 另一个守卫撇撇嘴,把银子揣回怀里,耸耸肩:“管他呢,这招不行咱们就直接去端了他的锅,敢当着知州大人的面施粥,反了他了!” 说罢,两人扶了扶腰间的制式刀,昂头挺胸的朝着还冒热气的摊子处走了过去。 一把将等着盛粥的老妇推开:“都散了散了啊,老老实实排队进城。” 老妇踉跄了一步,固执的伸手:“粥……” 守卫哈哈笑着将老妇的手打下去:“没粥了没粥了啊,大家都散了吧,再晚一会城门就关了啊。” 然而现在连中午都没到呢。 守门的守卫也附和道:“知州传话,一会就关城门,想要进城的赶快!” 人群顿时嘈杂起来。 “怎么能这样呢……” “唉,还是进城要紧。” “只是苦了人心善的主家。” …… 楼二拧着眉,看向盲医,问道:“先生,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东西都没收了,快走。”守卫剑鞘砸在国沿,那过一边的大勺舀了一勺,递到嘴边直接喝了一口,剩下的直接倒回了锅里。 楼二瞪得眼睛都快直了。 除了前杀手楼楼主,他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当即就想拔剑,被盲医一把按住。 盲医对两个守卫浅浅一笑,在他们的得意神情中道:“将粥盛起来送去喂猪吧,浪费了总归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一章 (改) “你什么意思, 竟然敢嫌弃我们脏!” 然而盲医像是听不见他们声音似的,伸着手,指了指摊子:“这摊子先收起来吧。” 执行部的人也丝毫没把两个狗眼看人低的守卫放在眼底, 毫不客气的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将人撞开,开始拆桌子拆锅灶。 守卫刷的将刀抽了出来,一把拦在拿着米袋的部员面前:“放那,都说了充公,听不懂还是怎么地, 想吃牢饭啊!” 另一个守卫笑:“这人眼睛瞎了, 说不定还是个聋子呢。” 有人看不过去,脱离队伍走了过来, 躬着腰头屑局促的搓了搓手,对两位守卫讨好的笑说:“两位官爷,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气气坏了身子。” 两个守卫有了人搭理,虽说算是递了台阶,可他们心底仍旧不痛快。 遂一把推在这人肩上, 再脚步一绊,眼看着人就要摔在地上, 幸而被楼二拉了一把,才勉强站住。 -- 第95页 梦想家按在这人肩上, 对他笑了笑, 算是感谢。 接着笑容更大的凑在守卫前面,手在怀里掏啊掏。 两个守卫方才见过他对那些流民嚣张的模样, 还当他是要掏些好处贿赂, 当下相互挤眉弄眼的笑笑, 打算拿了东西再抄。 抄了东西是归官老爷的,贿赂的可就是他们自己的了。 一个守卫拿着刀,另一个守卫跟着梦想家勾肩搭背的往后走,打算看看他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然而他忽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蛰了他一下,回头瞅,却什么都没看到,再转回来,就猛地挨了一巴掌。 梦想家不等他发火就先告饶起来,还伸手给他看:“官爷,你看,这么大一个大蚊子,绝对不是草民故意要打官爷的!” 他定睛一看,还真是有一只蚊子。 此时,唐瓷回来了,走到楼二身边道:“城内集结了不少守卫,往这边来了。” 这估计就是那州官来没收粮食的队伍了。 还真当天高皇帝远,他做土皇帝了。 楼二看向盲医,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只等他一声令下,就砍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守卫的头。 百姓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守卫挂不住面子,拿刀一指:“都闭嘴,不然把你们也抓起来!” 百姓们面色一肃,带上几丝悲哀。 转而对盲医等劝道:“你主家的心是善的,可惜……民不与官斗,还是算了吧。” “认个错也就过去了,犯不上连命都丢在这。” “是啊,还是别逞强了,保命要紧。” 那边,跟着梦想家的守卫经历过打蚊子不小心打到他的脸上、走路踩到石头突然摔跤、树上结了冰的雪突然砸头之后,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 他捂着头,手底下隐约能感受到一个大包:“你是不是在耍我?” 梦想家笑呵呵的揣手:“官爷怎么能污蔑咱们老实人,草民孝敬您还来不及呢。” 守卫破罐子破摔:“那你的孝敬呢?”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无人的树后。 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守卫伸手抖脚,眼底尽是嚣张。 梦想家猛地从身后抽出一个大棒,一棍子轮在他的头上。 只听嘭当一声响,守卫霎时眼冒金星原地转圈,软乎乎的倒下了。 “叫你不戴头盔。”梦想家扔了棍子,拍拍手,对跟在身后的部员道:“交给你们了,务必不要温柔的将此地官员的罪行都拷问出来。” 到时候再一样一样的和这些州官对对。 等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没人记得这个守卫了。 本地知州姓东,身边的一个得力佐官姓西,梦想家一过来,就听到这佐官自我介绍,让他们叫他西大人。 登时一笑,道:“是个什么东西。” 就连玄衣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西佐官脸上一红,气得:“来人,将这伙偷盗粮食的嫌犯都关进大牢!” 罪名扣的倒是快。 “慢着!” 一声厉喝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西佐官眯着眼睛朝那方望去,看清是谁,暗自嘀咕:“这煞神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负责镇守北方边境的庞将军身边的平副将。 庞将军曾为京城步将军身边副将,十年前步将军被皇帝调回京城,他就成了镇北大将军。 虽说不似步将军那般百战百胜,但对战也有八成胜算,若是放在往前朝代,少说也是战神级别,只是可惜与步将军生在同时,免不了要被比较。 而平副将则是他当时的副手,本人力大无穷,打起仗来不管不顾,虽然不善思考,却最能鼓舞士气,极受众将士崇拜。 西佐官不怕遇到镇北庞将军,偏偏怕他这个姓平的副将。 ——因为他是真不讲理。 平副将手握一双大铁锤,抬腿下马,双脚落到地上的时候地面都仿佛震了一震。 西佐官忍不住后退一步,感觉都闻到了沙尘气。 平副将举着大锤随意的行了礼,就兴冲冲的走到玄衣客的面前——在他看来,气息不显,与营中近日来的白小姐极像的男子定然是主事人。 “你就是白小姐的兄长吧?”平副将一甩锤子别在腰间,比起刚才对西佐官的,此时的抱拳礼明显认真了不少。 “本将奉命来接诸位前往营地。”他一挥手,跟在他身后的部将立即上前,“护送诸位善人上马!” 西佐官伸手拦住,面色不悦:“这可是东大人要捉拿的犯人,平将军就这样将人带走,可叫本官不好交代啊。” 平副将哈哈哈的大笑几声,道:“你捉你的犯人,我接我的善人,咱们各干各的。” 说着解下腰间大铁锤,往肩上一甩:“走,回营喽!” 那些部将没一个搭理西佐官的。 留西佐官站在冷风中,一缕碎发飘飘荡荡。 他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忽地给了自己身边随侍一巴掌:“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回去禀报大人!” 接着对守门卫道:“关城门,今天谁也别想进城!” 一位妇人搂着孩子,求道:“大人,草民孩子病了,要看大夫的啊,求大人放我们进去吧!” “是啊大人,这是要冻死我们的啊!” “求大人放我们进去吧。” -- 第96页 甚至有人将责任全推到了已经离开的盲医等人身上。 然而西佐官在气头上,挥手叫守卫去管,自己背着手捉摸着应该怎么回禀东知州,自始至终没看那些百姓一眼。 大车的粮草随着平副将之后进入军营,庞将军亲自来接,在诸人中同样一眼看到了满身肃杀之气的玄衣客。 只是此时玄衣客微退半步,隐隐落后盲医,庞将军顿时领悟,改向盲医迎来。 “在下盲医,庞将军如此称呼就好。” “好好好。”庞将军连忙应下,目光在他蒙眼的白纱上一扫而过,虎掌没敢朝着他单薄的肩膀拍下去,微护在他的身后,请他到营帐去。 知道今日要来人的营中兵将都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眼睛里尽是好奇,被巡逻的队长一一敲了后脑勺。 “将军说了,白天训练,晚上杀羊!” 顿时响起一片“好哦”! 庞将军边走边道:“实不相瞒,在先生送来粮草之前,整个军营之中已经足有十日没有沾到荤腥,只能以米粥果腹。” 在这种情况下军队还要保证每日的训练,否则被敌国探子发现,定然会伺机偷袭。 然而只是米粥怎么可能吃得饱,训练不到半个时辰,整片军营中就听咕噜咕噜声震天响。 不仅兵将吃不饱,就连战马都快吃不饱了。 这也是庞将军明明身为首将却亲自出来迎接的原因。 盲医点点头,若不是如此,执行部的探子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探查到他们的情况,说不定敌国的军队已经在蓄势待发了。 比起东河城,军营驻扎的地方要更荒无人烟,也更接近大荆的边境,雪地之中,一座座严严实实的帐篷宛如小丘。 白衣客走出帐篷,抱拳道:“先生。” 盲医浅笑着:“辛苦你了。” 梦想家听庞将军和盲医说了一路,见他们要进帐篷,拦了一把也要跟进去的平副将,悄声问他:“你们一点肉都没了?” 平副将表情夸张,两手一张:“整个军营,就剩十只羊。” “就剩十只?!”饶是早有预料,梦想家也惊讶的不行,“怎么这么惨?” “也不怕告诉你。”平副将小声回他,“我怀疑朝廷根本就没想起来要给我们派粮草。” “早先还没入冬,说是粮草在路上。后来催问,就说被江湖匪盗劫走,这一剿匪,就剿到了现在。” 说着,他冷笑着一掌搭在梦想家的肩上:“那东河知州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私自屯粮,还敢给将军稍信,说营中若是没粮,可以去他那买。” 他使劲的拍了拍手:“老子看他是想钱想疯了!” 梦想家龇牙咧嘴的矮了矮身子,将自己的小肩膀救出来:“那将军想不想知道我们都送了什么来?” 平副将顿时起了兴趣:“走,咱们边走边说。” 楼二在和负责粮草的兵将交接,两人就往那边去。 回头看到干站在一边的三个柔弱书生,平副将招手喊来小兵:“带他们去帐篷里暖和暖和,好生招待着。” 梦想家伸出手,挨个数着:“米面就不用说,还有十车药材,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都是好药。” 平副将嘴角都要合不上:“好好好。” “除此之外,还有棉衣棉裤,生肉不好送,就干脆弄了肉干,没生肉方便,但是好存是吧。” 平副将连连点头:“对对对。” “还有青菜冻果——不过上面这些都没有一样珍贵。” 平副将双眼瞪大:“是啥?” 梦想家回头瞥了眼庞将军领着盲医白衣客玄衣客三人进的帐篷,道:“猜到了吗?” “白小姐?”平副将,“白小姐还真是厉害,我们遇到她的时候,她一剑就将我们的人打爬下了。” 梦想家:“不是。” “那她哥哥?”平副将琢磨着,“步伐无声、驾马利落,绝对是个高手!” 梦想家拉长了声音:“不是。” 平副将用比刚才更震惊的表情道:“是那小白脸?!” 梦想家刚要点头,一顿:“嗯?!” 平副将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了什么,连连打自己嘴巴:“说错了,勿怪勿怪哈——我是说,他怎么珍贵了?” “整个军营里的大夫加起来,都不敌他一人。”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到一个恐怖的问题,如果马甲能被晒黑,盲医的脸会……? 第五十二章 (改) 皇帝手里抱着暖炉, 身边跟着几位老臣,踩在林子边缘,时不时远眺天边, 难得的君臣同乐时。 虎背熊腰的步将军混在一群文臣之中格外显眼。 以至于皇帝一回头就看到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步爱卿怎么没和他们一起进林子中狩猎,而是也慢悠悠走起来了?” 步将军一摊手:“陛下,臣如今年纪大了,骑马狩猎的事还是交给那些年轻人吧, 臣啊, 也想过过赏花遛鸟的悠闲日子。” “步爱卿不要过于谦虚了,若说这天下谁最能令朕安心, 非你莫属!”皇帝扬了扬手,将大氅解开了一点, “等回去宫里的花开了,朕就每样送你一盆,让你养个够。” 步将军哈哈一笑:“那臣就先谢过陛下。” 贤好也道:“陛下,那奴才可要好好催催宫女,将品相最好的挑出来了。” -- 第97页 “好好。”皇帝忽的想起步将军的儿子来, “步爱卿,朕记得你有一儿一女来。” “回禀陛下, 确实如此。”步将军道,“小女还未及笄, 倒是青儿刚好成年, 再过两年,便及冠了。” “好, 届时朕定然给他选一门好亲事!” 然而现在话题的主角步却青, 追一只黑猫上了头, 等停下脚步来,连在哪都不知道了。 他跳下马,四处望了望,所见所闻皆是高大树木和飞鸟,一丝人声和马蹄声都听不到。 他看了看自己追来时的马蹄印,在原路返回和继续深入之间犹豫了一瞬,便决定,既不深入也不原路返回,他斜着走! 这样既不会过度深入导致自己陷入危险,也不至于原路回去撞上别人,被看到自己什么都没猎到,绝对会被嘲笑的。 他被嘲笑不要紧,可老爹老娘和妹妹要是知道了,非得闹翻天不可。 然而…… “啊——!” 伴随着一阵尖叫和扑通响声,步却青头晕眼花的睁开眼,望见的是青澄澄的天和往下望着的马头。 他竟然掉进了一个倒扣形状的大坑里! 这坑上小下大,目测足有丈深,想来是雪封住了坑口,结果恰好被他一脚踩中,掉了下来。 步却青和白马大眼瞪小眼,他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一阵龇牙咧嘴的跌了回去。 他这才看到,自己腿下竟然已经淌了一小片的血。 怪他摔得浑身发麻,竟然没察觉到受伤,现在看到,小腿上钻心的疼才传到脑子里。 而另一只脚上的疼痛也迟迟的传了过来——这只脚骨折。 他顾不得管,当下撕了衣摆使劲系在伤口上方,接着点穴止血,好一番折腾,头上的汗都说不清是疼的还是忙活热的。 他使劲喘着气仰躺在地上,望着头顶那一小片天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对了,他马呢? 黑猫坐在马背上,摇晃着尾巴,觉得这坑摔得挺好。 它刚在想步却青该怎么解决,这小子就自己掉坑里了。 “救命啊——” 就让他自己在这里喊吧。 黑猫拍了拍马背,白马扬扬头,脖颈上的鬃毛如雪一般,慢悠悠的甩着尾巴走起来。 身后的坑里,回荡着一声声的救命。 一黑一白一小一大两个身影在树林中渐行渐远。 以这个地方的偏远程度,在白马领人来之前,是没人能救他了。 另外一边,几位皇子也分散开,侍卫护送在他们左右,紧紧盯着林中树影。 若是从树林上空看,便会发现从几个入口进入的人呈扇形迅速分散开,不断朝林中深入。 不远处传来了欢呼声,听着约是有人射中了兔子,四皇子荆纡也不急,坐在马背上,手松开缰绳,慢悠悠的从身侧箭筒抽一根羽箭来,架在弓弦上。 守卫在他身边的侍卫四处望了望,却没见到什么猎物。 正奇怪间,背心忽而一冷,一名侍卫惊惶回头,却见银白箭尖正冲着自己。 荆纡:“咻——” 那侍卫顿时吓的摔下马来:“殿、殿下饶命!” “啧。”荆纡将羽箭拿开,颇感无趣的撇了撇嘴,弓弦敲在手心:“殿下我呢,现在看不到猎物,该怎么办才好?” 跪在雪地中的侍卫顿感不妙,他抬头一望,果然见荆纡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而其他侍卫目中有不忍或冷漠,却无一人敢为他求情。 他瞳孔骤然一缩,上半身猛地一转朝后跑去,然而林中雪厚自然是跑不快的。 荆纡漫不经心的擦着箭头,待他跑的差不多远,才松松手将羽箭扔回箭筒,一拉缰绳:“‘猎物’跑了,还不快追!” “今天谁能射到‘猎物’,本殿大大有赏!” 一时间马蹄下细雪飞扬,惊起鸟雀无数。 他们不慌不忙的追在那侍卫身后,眼见他跑的越来越慢,荆纭终于失了耐心,暴躁的搭弓就要射箭出去,那侍卫竟猛然定住,转身跑了回来。 “保护殿下,有埋伏!” 荆纡心下一惊,叫身边侍卫前去查看,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护在他身边的侍卫慌忙道:“殿下,是彰野人!” 荆纡气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给他头盔都打掉了。 “本殿下有眼睛,自己会看!” 彰野人与大荆人穿着不同,身上常常一件衣服囊括了近十种颜色,好分辨的很,只是此番为了在雪中隐藏,才收敛了不少。 为首的彰野人从人后走出来,打量了几眼荆纭,笑道:“原来是大荆的四皇子殿下,久仰久仰。” 他的大荆话夹带口音,听得荆纡心下不快,他握着马鞭,冷冷道:“既然知道,就将你的人马撤了,本殿下可以既往不咎。” 彰野人呵呵两声:“殿下这就有些为难我等了——不过若是殿下能帮助我等达成所愿,殿下自然能全须全尾的回去。” “你们要做什么?”荆纡皱着眉,实在想不通他们冒死来绑架自己是为了什么。 “这就要看殿下的小命,在大荆皇帝心里是几斤几两了。” 彰野人说完,围拢在两边的彰野兵卫齐齐抽出刀砍在马脖子上,霎时间鲜血四溅,荆纡和侍卫跌下马,下一刻便被刀驾住脖子。 彰野人素来心狠手辣,刀刃刷刷从侍卫脖颈上划过,仿若大片的艳红梅花覆在雪上。 -- 第98页 就算自己同样不在意人命还以此玩乐,可此时此刻,荆纡仍觉得浑身发冷。 先前那个被视作猎物的侍卫则被放开。 彰野人对他倒很是欣赏。 “没想到他视你作猎物,你竟然还想要保护他。很忠诚,我们很喜欢。” 侍卫心中喊冤,他哪是忠于四皇子,若不是为了家人的命,他恨不得自己跑掉! “就麻烦你去通知皇帝,他若是能放了我国大王子,我等便也放了你们的皇子。” 侍卫浑身一抖,想道:这哪是要他传话,这是要他的命啊! 然而他不敢不去,荆纡的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像是要冒火,接过彰野人递来的缰绳,飞快跑了。 他不敢私自逃跑,更不敢赌其他可能,想想自己的家眷,几乎要落下泪来。 “什么?!” 乍听闻此消息,皇帝当场摔了手炉,一把拎起跪地的侍卫,确认他没有说谎之后,皇帝猛一甩袖袍:“把程须回叫来!” 程须回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苦。 他接荆缙回宫,说不上是不是好差事,可半路遇到了刺客,就成了坏差事;此番冬狩他想戴罪立功,自请护卫安全,可谓是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结果现在听到了什么? 四皇子被彰野刺客给绑架了! 彰野刺客还要他们交出大皇子! 这要他们上哪里去交人! 何况…… 程须回趴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皇帝最爱面子,此番被人威胁到头上,就算绑架的是他亲儿子也绝对不会退让半步,更不会解释一二,若是四皇子出了事,自己怕是也小命不保! 果然,皇帝问也没问荆纡,先是将程须回大声训斥一顿,接着叫他领兵进山,务必将彰野刺客抓回,死生不论! 然有身边大臣劝扰,他才颇不耐心的叮嘱:“看顾好小四,此番就让他好好涨涨记性,净会惹事!” 程须回迅速点兵进山,另有一队侍卫顺着马蹄脚印寻找其他人。 步将军站在皇帝身边,就算对自己儿子武艺再有信心,此时也仍不免担忧起来。 而不久之后,女眷那边也知道了事,四皇子的母妃匆匆赶来,也不说什么,就看着皇帝流泪,直将后者看的心烦气躁。 程须回按照先前那侍卫描述的方向警惕前进,手中紧紧握着刀鞘,从未有过的专注紧张。 过了片刻时间,寻人的侍卫回来了,身后跟随的贵子小将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吵吵嚷嚷说笑,出来后发现情势不对,才闭了嘴,严肃表情。 为首的侍卫面色严峻:“臣等未能将贵子全部寻回,请陛下降罪。” 步将军视线一遍又一遍的在这些出林子的人里扫过,却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 步夫人匆匆赶来,行礼后迅速走到他身边:“咱们儿子呢?” 步将军摇了摇头,眼见她忍不住要发作,忙按住她的手,耳语道:“待会若是形势不佳,我便——”亲请入山。 他未说完,便见自家白马溜溜达达的从另一边山林走了出来,白马身上无伤无痕,嘴里还叼着一只黑色乌鸦。 步将军夫妇俩齐齐一愣。 他咽下未出口的话,握住夫人双手,静默下来。 步却青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也没等到人来救他,眼见那一小点天空都快黑了,他也喊不动了,又累又饿,还流了不少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忍不住嘟囔:“爹啊娘啊,再不来你们的儿子就要饿死了啊,好饿啊,那石头好像馒头啊……” “步却青?”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步却青忽地有了力气,猛一坐起身:“爹?” 紧接着,洞口上方就出现了他爹的老脸。 步却青差点喜极而泣:“你怎么才来啊!” 步将军左右望了望,确认这里只有自己和媳妇,才对他道:“别吵,出事了。” 步却青:“啥事能有我掉坑里还重要?” 他娘探出头,小声道:“四皇子死了,还死了不少其他人家的子孙呢!” 作者有话说: 步却青:“啥?” 第五十三章 (改) 步却青完全不敢想死了多少人, 他顶着自家亲爹的目光,看向娘亲,只见她趴在坑洞边缘, 双目含泪,十分不忍。 步却青拆开绑腿的布条塞进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他猛然闭气,一把抓起手边的石头敲在了脑门上! 咕噜—— 石头滚落在地上,坑底的人缓缓倒地。 步夫人鼻腔一酸, 顿时溢出泪来, 她也不擦,站起身高喊道:“快来人啊!” 紧张担忧的神情毫不作伪。 杂乱的脚步声顿时汇聚过来。 步将军面色沉重的站起身, 指着自己脚前不大的洞口,催促道:“就在下面, 快!” 头领打扮的侍卫趴在洞口望了望,瞧见生死不知的步却青,神色一凛,招呼其余侍卫:“挂绳索,下去救人!” 一个身材瘦些的侍卫绑着绳索下去, 将步却青背了上来,步将军跨步上马, 将人接在怀里,步夫人紧随其后, 骑上自家儿子那匹白马, 飞快沿着来时的马蹄印朝林外跑去。 步将军不动声色的将儿子揣在怀里的布条抓进了自己怀里。 步夫人擦了下脸颊,骑马风一吹, 刮的她脸都疼起来了, 回去可要好好抹些香膏。 -- 第99页 …… 林中埋伏的彰野刺客不仅抓了四皇子, 为防四皇子一人分量不够,凡是附近跑过的侍卫贵子全部杀的杀抓的抓。 他们为了这场埋伏,甚至专门制作了背面白的服装,以在雪地中不引人注目。 然而事实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样。 在他们的推论中,大荆朝除了皇帝没人有实力能将彰野大王子上百人无声无息的关押住。 谁能想到是一个外表看起来不足二八的小姑娘将人困在了大漠呢? 为了救回大王子,彰野使团一经撤离大荆,他们就立刻动用大荆境内的全部暗线在京城中布置起来,在知道大荆皇帝要举行冬狩后,更是连夜赶往猎场,就为了这一天。 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大王子根本就不在大荆皇帝手里,被如此威胁逼迫,他不当场放火烧了林子都算容忍。 大荆皇帝为了皇家颜面,当然不能在威胁当头的时候解释自己的无辜,只能暗暗记下此事,边反过来斥责彰野不守规矩无故挑起争端,不顾国家安危想要大荆和彰野开战。 若是其他周边小国被如此威胁,无论如何也都要好好考虑取舍一番,可彰野不同。 彰野皇帝贪图安逸,自大王子成年之后,就将彰野皇帝架空,由大王子把持朝政。 他主张侵入掠夺,就算没有这桩事,彰野和大荆也是迟早要开战的。 所以彰野人挟持着四皇子,十分硬气:“一命换一命。” 实际心里觉着自家大王子比这嘴臭的四皇子可优秀太多。 生生给大荆皇帝气得不抱着手炉都觉得热。 彰野人自以为抓住了皇帝的软肋,却没意识到他杀自己的亲兄弟都无所谓,还怕死一两个儿子吗? 至于那些朝官之子…… 在皇帝气急,甚至说出“为彰野求情是否暗有联系”之类的话后,再无人敢拦。 几位皇子垂头不语,自家子孙没回来的朝臣思及还在京中的家眷,也沉默下来。 当下派官员谈判的同时,叫程须回率禁卫提刀进林,意图先下手为强。 …… 四皇子荆纡就死在程须回面前。 其他贵子的血已经完全不能占据他的视线,满满的只有狠狠瞪着他的荆纡眼中的狠辣与溃散的生机。 彰野人比大荆皇帝想的还要狠。 他们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意自己落入大荆手中,成为钳制彰野的利器。 至于大王子的安危——自有其他彰野人前仆后继! 程须回想着:完了。 也确实如此。 贤好手执皇令,满面悲痛:“程须回,枉费陛下对你如此信任,不仅是四殿下、更是将其他贵子的性命一同交托在你的手上,可看看你办的事!” “陛下有旨,程须回办事不利至数位天之骄子死亡,现革除官职,押回京城关入大牢!” …… “这彰野人,还真是办了一件大事。” 红胭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整座小院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人。 “大荆皇帝……还以为他仍是二十年前进可上马杀敌,凭一己之力将各大门派吓的闭门不出的顶尖高手;退可安稳朝堂,权衡左右心机深沉的不世枭雄。” “没想到如此人物,也经不起地位与权势的侵蚀。” 她握着雪堆了一个小雪人在桌上,又面无表情的将之一掌拍散。 红色的窈窕身影站起身,姿态慵懒的抻了抻懒腰,决定去找其他姑娘解解闷。 从围猎场回来之后皇帝大怒,整个京城都戒严起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年节气氛被皇威阻挡,连百姓都不敢出门。 大部分江湖人虽然目无法纪,可也不是傻的,不会这个时候往皇帝的怒火上撞,以至于各大青楼酒馆赌坊都安静了不少。 荆纮也不敢这个时候传出逛青楼的话来,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闺中小姐还要安分。 与红胭的闲适相比,千面则忙上许多。 此时他正在卫丞相府上。 比起初见时的警惕,经过这几日见面,卫姲小姐对他的武艺有了更深的认识,与此同时,反倒更难以提起戒心。 “卫姲小姐这般走来走去,可是有心事?” 千面张开折扇半遮面,双眼微眯:“小生斗胆猜测,卫姲小姐如此心神难安,该不会是为了步将军府上公子吧?” 卫姲一顿,瞥他一眼,也不坚持什么小姐风范,撩起裙摆坐在他对面,完全将他当做闺中密友来处。 “不愧是千面。”她亲自给他添茶,水润的大眼中盈着期待。 “他怎么样了?” “有宫中御医治疗,自然没事。”千面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是没想到,卫姲小姐与步公子匆匆一面,竟然就一见钟情了。” “他……他不记得,我们幼时曾经见过。”想起此事,卫姲难免郁闷,喜欢的人不记得自己,偏偏自己又不争气的忘不掉。 不过—— “你帮我!” 她这一开口,差点把千面扇子吓掉:“什么?” “我家与步家不合,爹娘定然不会同意我与他的婚事,你先前叫我对宏王表露心意,可冬狩被打断,我没能做成——” 她一下悲伤起来:“我没有帮到你,你又怎么能帮我呢。” -- 第100页 “停。”千面合扇一点,完全不看她悲伤表情,“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还得继续才行。” 卫姲表情一收:“可我见不到宏王。” “你见得到。”千面,“等到年节前后,按照惯例宫中本该设宴,可冬狩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定然不会再大肆举宴,届时你只要上街,就能碰到他。” 卫姲不解:“为何你非要我暗示宏王?” 千面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自然是为了——你也不想嫁给云王(二皇子)吧。” “反正,你只要知道,小生绝对不会危及大荆就是了。” 三皇子荆纪的府上,一片宁静。 不算拎着他前几天趁荆纪不在时出府买的鹦鹉,拿着干草杆逗它学舌。 不算:“说谢谢。” 鹦鹉:“谢谢你大爷。” 不算:“啧,跟谁学的。” 鹦鹉:“你大爷的。” 荆纪沉着脸进门,见他不动,喊了一声:“不算。” 鹦鹉:“是你大爷。” 荆纪的脸顿时更黑了。 不算干咳一声,拇指食指捏住鸟嘴:“殿下息怒,千万不要和它一个脑袋不好使的计较。” 荆纪也不想在这时候跟他计较这破鹦鹉的事,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好事?四弟一死,朝臣这几天命都不要的连番上书请父皇立太子,父皇大怒,那些朝臣都跪晕了好几个。” “可父皇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只怕用不到年后他就要为二哥指婚。万一二哥被立为太子,那吾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可怜原先的四皇子荆纡,除了他的母妃,谁也没为他的死伤心半分。 不算伸长了腰将鹦鹉架子挂在窗外,顺手关上窗户,一脸高深莫测的做出掐算姿势。 荆纪阴沉沉道:“你可不要说这回也是好事。” 原本确实想这么说的不算尴尬的笑笑:“这、这确实不太好。” 眼见荆纪目露杀意,他小跑几步凑过来,得意道:“可是贫道有办法啊。” 荆纪怀疑:“你又有办法了?” 他凑到荆纪耳旁:“只要……” 荆纪双眼一亮:“吾就再信你一次。” 等他一走,不算立即将鹦鹉架子拿了回来。 鹦鹉啄了口不算的手指,气愤道:“信你大爷。” 不算挑眉,点在它脑袋顶:“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说: 不算: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XD 皇室笔记1: 大皇子(宏王)荆纮; 二皇子(云王)荆纭; 三皇子荆纪; 四皇子荆纡(停尸建造陵寝中); 五皇子荆纩; 六皇子荆缙; 七皇子荆纵; 大公主荆彩蕊,二公主荆彩歆,三公主荆彩宜 。 第五十四章 大荆向北运送粮草, 基本是顺着屯冰河一路向北,先到达河环城,途径数座县城山村, 最后是位于大荆最北的东河城。 从东河城继续往北,就是在边境守卫的镇北军。 此时正值傍晚,营地内篝火通明,一改前些日子的愁云惨淡,不论大将小兵,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梦想家和平副将坐在一个火堆前, 身边是唐瓷小少年,唐瓷小少年人虽瘦, 吃的却不少,一会功夫就啃光了一条羊腿。 梦想家蹭不上他烤的, 就蹭平副将手里的烤肉串。 坐在他对面的是几个刚巡完逻换下来的小兵,原本还规规矩矩的怕惹他不满,被几杯酒灌下去,立即成了好兄弟。 梦想家握着一杯酒,没怎么喝, 光和平副将勾肩搭背的劝他喝。 继马甲会感冒之后唐蔓蔓谨慎了许多,在确定马甲会不会醉酒对她产生影响之前, 她是不打算多喝的。 放在他们火堆边的酒没过多久就空了两坛,梦想家哈哈哈直笑。 没过一会, 平副将的大半重量就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梦想家松开平副将任由他往后倒, 转身搂住了唐瓷肩膀。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经历的影响,唐瓷沉默寡言, 不到必要时候绝不多言, 此时谁也不理, 像是喝闷酒一样。 被梦想家搂住,他耳尖立刻红了。 梦想家与他一碰杯:“不拘你在这边了,到你小队那去吧,这帮醉鬼一会自然有人抬回去。” 唐瓷点点头,逃似的飞快走了。 梦想家仿佛喝了不少似的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了三个书生这边。 这边火堆和别的都不一样,别处都在喝酒划拳,恨不得都打赤膊,这边各个捂着毛绒披风,梦想家一过来,就听到两位随军大夫一左一右围在盲医身边问个不停,手里的烤串都飘糊味了。 在他们对面的三个书生听的云里雾里不好搭话,只好默默小口喝酒吃肉。 盲医也不恼,干脆将手里的烤串放在架子边上,一一回答起来。 两位大夫一个姓卢,一个姓项,看起来都有四、五十岁,听盲医说话仿佛小学子似的不住点头,两眼放光,活像要把盲医生吞了。 “卢大夫,项大夫。”梦想家顶着卢大夫要吃人的目光挤在了他和盲医之间,顺手将烤串递给他们三个一人一串,“咱们明天有的是时间,不如明天再说,今天先好好放松一下,吃个痛快。” 卢项两人意识到自己拉着盲医说了半晌,连饭都没叫人吃好,耳廓一红,连连往旁边撤。 -- 第101页 盲医摇摇头,将手里的吃完,才说道:“过几日在下打算在东河城内义诊,二位可轮流与在下同去。” 如此一说,两人顿时满意。 而庞将军则和玄衣客白衣客楼二三人在帐篷里面。 原本盲医也是应该在的,只是他想提前看看营里的大夫,这才在外面。 庞将军一口饮尽杯中酒,面上笑容沉静下来,看向玄衣客:“现在,诸位该说说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送来足够二十万大军过冬的物资了吧?” 白衣客看了眼自家哥哥,放下筷子,说道:“主家确实姓唐。” 庞将军思索一番:“大荆内姓唐的人家可不多。” “应该不是将军所以为的任何一家。” 盲医掀开帘子进来,梦想家替他解开身上的披风挂在一边。 “将军。”盲医微微行礼,坐在玄衣客和白衣客让出的地方上。 楼二也起身站到梦想家身边。 此时此刻,四人站在盲医身后,庞将军坐在对面,对峙似的。 庞将军余光扫过自己挂在墙上的佩剑,桌下的左手悄然握紧。 而账外,瘫倒在地的平副将眯开眼睛,与守在帐边的守卫对视。 梦想家忽的一笑,推了楼二一把,将三人推出门,自己坐到盲医身边,撑着下巴道:“将军若是问我家主人,那能说的可就多了。” 帐篷外,见三个武力都出来了,平副将又闭上了眼,默默想到:梦想家虽然满脸大胡子,但小身板一看就不经打;盲医虽听说医术了得,可手上连平常大夫都有的茧子也没有,估计也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将军一根手指都能把他们两个按在地上锤。 而帐内,梦想家一笑,庞将军便也笑起来,倾过身子问:“说来听听?” 盲医面色温和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唇角的笑很是意味深长。 梦想家抓了一把花生,手臂撑在桌上,摆出了老乡唠嗑的架势:“我家主人虽说姓唐,但是跟现在的那些唐家却没什么关系,也从来没见过主人有来往的家人,所以我们这些人,从来不用像担心皇室那样担心跟谁。” 庞将军表情一顿,盲医的笑更深了些。 “本来呢,主人没想管你们的事。”梦想家耸耸肩,“毕竟大荆皇帝都不管你们能不能吃饱穿暖,我家主人整天忙得眼睛都合不上,就更不愿意管你们了。” “按照我的话来说,就算乌陀真的攻打进来了,那也离京城远着,凭乌陀的国力,想要打到京城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不会输。”庞将军虽面色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为今晚做再多准备,这一番话仍叫他气血翻涌,因为他必须承认,这是事实。 断了粮草的镇北军就算用命去填,也迟早有填完的那一天。 这也是他不管这帮人来意而不顾军中其他几位将军意见执意将人迎来的原因。 有何罪名他可以背,兄弟们的归宿在战场上,而不是在这籍籍无名的饿死! “知道您是常胜将军啦。”梦想家摆摆手,扔了粒花生进嘴里,“想来平副将已经跟您说了我们在东河城外的事吧。” 庞将军:“嗯。” 梦想家:“最初只是打算施粥而已。” “毕竟百姓无辜,没人记得他们,就只能我家主人记得,所以运了粮想要一路施粥过来,后来就无意中知道了将军的情况。” 庞将军可不觉得“无意中”能无意到知道他们营中无粮的事。 “我们主人很难做的!”梦想家突然激动起来,啪啪拍着桌子,“粮食就那么多,就算主人神通广大,也没办法短时间弄到更多的粮食,救了你们,就没办法救那些百姓,救了百姓,就要放弃你们。” “可给主人出了一个难题。” 庞将军沉默。 都知道这是谁的错,可没有一个人说出那两个字。 “最后还是决定先给你们送。”梦想家咽了口酒,花生吃多了有点干,“毕竟你们要是死光了,最先倒霉的就是东河城的百姓。” 话糙理不糙,梦想家唠嗑唠的真情实感,庞将军却逐渐听出了一点不对劲。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除了这主家姓唐之外,竟然连他性格都不好推测一二。 说他善,可人家原本的意思是不顾镇北军死活的;说他恶,人家拿出打量粮草施粥救济百姓,比多数官员做的还好。 甚至他不能判断,这位主家是真善还是假善。 唯一知道的,就是—— 他不动声色的扫过一旁只浅浅饮了半层的盲医,眸色微沉。 大荆境内,究竟何时出了这样一股势力? 能人异士光他所见就足有数位,若只是冰山一角,这样的人若是要反—— “哎,我刚才是不是说到皇室了?”梦想家突然的话一下子拉回了庞将军的思路。 “有吗?”他反问回去,暗暗提起心神。 梦想家就当他说有:“京城内传来消息,四皇子死了,将军知道吗?” 庞将军满脸问号:“你不会诓我吧?” “您瞧瞧,我是谁啊,能诓您吗?”梦想家脖子往后一梗,半点不认,“我说真的,就在前两天,我们刚到这的时候,在冬狩场,四皇子叫彰野来的刺客给杀了。” “估计再过不了几天,皇帝就会对彰野宣战,此番名正言顺,不打上几座城,怕是不会停手。” -- 第102页 庞将军虽心底不敢相信,可理智上明白,确实如他所说,宣战会有信函通知各处边军戒严,若是谎言便不攻自破。 梦想家:“不过这跟咱们没啥关系啦,彰野在最南边呢,就算调兵,也不会调你们去——将军,咱这的兵还没见过南方雨林什么样吧?我也没见过,听说到处都是毒虫,草长得比人还高,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去看看……” 庞将军闷闷的喝一口酒,最开始的谨慎心情已经完全消耗殆尽了。 下次他再信能从这位姓名奇特的青年嘴里问出话,他就不姓庞! 这边,梦想家还在叭叭叭,庞将军转了转身子,看向始终不发一言,不管梦想家说什么都浅笑着的盲医,他手中的一杯酒还剩大半,仿佛对梦想家的话格外感兴趣似的认真听着。 庞将军更不指望从他嘴里说出什么。 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小兵将们给力点。 “夜色已深,想来先生也累了,还是少饮酒,早点休息。” 梦想家。 军中号角忽的吹响,震耳欲聋的鼓声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报——!乌陀来袭!” 庞将军神色一变,顾不上二人,猛然起身拿起立在门边的红缨枪,一把撩开帐门。 气沉丹田:“诸位将士们,随我杀敌!” 原本还歪歪扭扭醉倒的兵将们立时从垫着屁股的皮毛下抽出刀兵,高高举起。 阴沉沉的天空上忽然飘下了雪花,冷风渐起,越来越大。 “杀——!” 梦想家一把扔了花生,伸手抓住盲医手腕,朝外喊道:“玄白二人,保护先生!” 接着对随之跑进来的楼二道:“想不想看看真正的战场什么样?” 第五十五章 “庞北征你果然阴险!” 庞将军伸枪一挑, 撞在弯刀之上,他反转手臂收回红缨枪,冷哼一声:“那也比你乌涂浑这样的卑鄙小人好得多!” 平副将一锤将砍过来的两个乌陀小兵锤倒, 咧嘴大笑,声如擂鼓:“乌涂浑你也就知道偷袭,熟不知将军料事如神,就等你这小人送上门呢!” 几句话的功夫,乌涂浑就被气的脸色涨红。 可他打不过庞北征, 不然也不会夜间偷袭。 乌陀与大荆国土相接, 因地处更北,资源急缺。夏季还好, 一到冬季每年都要冻死冻伤不少,以至于趁火打劫大荆都成了常识。 然而镇北军勇猛异常, 曾经步丘鸿在时他们不敢打,接任的庞北征也是个常胜大将,今年他们探到镇北军内粮草所剩无几,便打定主意熬上一月想要趁着镇北军饿肚子连刀都拿不动的时候来个夜间突袭。 届时镇北军大伤,周边城镇岂不是任由他们来去自如? 谁知道竟有人给他们送粮! 乌涂浑顿时坐不住, 眼见着他们营地火光亮成一片,畅快庆祝的时候, 想来杀个措手不及,结果又——! 高手对决最忌分心, 庞北征瞅准机会, 枪尖一顶,扎在他护心甲上, 竟直接将人顶下马来! 平副将护卫在庞北征身边, 余光扫见, 顾不得朝自己砍来的宽刀,猛然转身,哐当一锤砸在乌涂浑头盔上,同时那宽刀砍在他背部硬甲上,拉出一片火星! 乌涂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撞钟似的撞了一顿,耳边嗡嗡直响,黑沉沉的天空沉重的压过来,他的眼珠茫然的转了转,倒映出插在他脖颈边的黑铁枪杆。 战场相隔百米的山巅之上,梦想家身边站着楼二,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两军交战处,双拳紧握,面色通红,像是他上了战场一般,激动万分。 这是一场与暗杀完全不同、充满着力量的生死对决。 他们之中单个拎出来任何一个,在他看来都充满了破绽,然而当凝聚在一起的时候,当他们齐齐高喊着“杀”,扬起长刀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冲,两军仿若天空中翻涌的硕大乌云剧烈的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楼二的心怦怦怦的跳动了起来。 梦想家忽的迈出半步,指着另一边山顶道:“你看。” 楼二下意识转头,脑海中却仍旧惦记着方才那一幕。 即使夜黑他看不太清,但他意识到,敌军的将领被挑下马来,嘶喊声随之响起。 却见那山顶上站着一抹玄色身影,猛烈的风雪使他几乎完全融进了黑夜里,若不是整个杀手楼的杀手都练得一手夜视功夫——他是完全无法看清那玄色身影的。 只见那身影站的极其挺直,一手前伸一手弓起向后,一点银芒在他身前亮起,倏然之间,银芒犹如雪夜中的闪电划破天际,猛烈的劈在乌陀军帅旗上! “旗、旗倒了!” 庞北征扛起己方帅旗,扬声道:“乌陀帅旗已倒众将士随我杀!” “杀!” 乌涂浑被抓,帅旗已倒,乌陀将士顿时如没了头的苍蝇仓皇逃窜,被抓的抓杀的杀,余下小半跑远,夜深雪大,也就没了追的必要。 咚、咚、咚—— 激昂的鼓声响起,镇北军开始收缩阵型,手脚完好的或扒拉着地上的尸体寻找,或扶着伤残的战友随着队伍缓缓往回走。 即使是早有准备,可这毕竟是战争,就必然会有伤亡,但是比起最初预料的,这场战可以说是完胜! 此时终于醒来的乌涂浑被缚着上身和双手,黑沉着脸踉跄的跟在马后,他也不老实,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个好话。 -- 第103页 被骂的人乐呵呵的听着,也不回嘴,纯当这是凯旋之歌。 营地前,盲医并卢、项两个随军大夫都已经准备好,白衣客手中拿着两个药箱,后面跟着几个药童打扮的青年,看到手上的士兵,连忙迎了上去。 伙房上空冒着浓浓的炊烟,一桶桶的热水往外端,不仅是照顾伤兵的士兵,还有执行部的黑色身影混在其中,忙得不可开交。 庞北征并没有回去自己的帐篷,而是跟在盲医身后,毫无架子的给他打着下手。 盲医身前的士兵咬着牙,看了眼他蒙在眼睛上的白纱,求助的望向他们将军。 庞北征一手按在他手臂上,一手按在他胸口,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只对盲医道:“拜托您了。” 盲医手拿一根穿了线的弯针,在他手边,还摆放了大大小小不同的针,线的粗细也各有不同。 他神情虽温和,可说的话在这小兵听来,却如恶魔低语:“因为需要反馈,所以暂不能用麻,请你忍耐。” 他一针下去,小兵就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嚎来。 顿时整个大帐内的人都忍不住往这边望了望,想看看是谁叫的这么惨。 平副将正好进来,他手臂被砍了一刀,不算深,仍被药童包的严严实实挂在了脖子上,听见嚎叫,他立即大步走了过来,瞪眼一瞧,忍不住嘶了一声。 只见细若牛毛的针线在碎肉之间穿梭,没过一会就停了下来。 盲医道:“动动手指。” 这小兵眼泪都快下来的动动手指。 盲医这才拿了边上的麻痹给他用上,顺便道:“睡吧。” 小兵:“……”这谁睡得着啊。 庞北征都看出了一身汗。 平副将遮着自己的手默默远离此处。 一直到外面雪停天亮的时候,才大致处理完伤兵。 …… 轻伤或是小伤的,直接由兵将自己或者执行部的人包扎完成。 梦想家困得不停打哈欠,被他包扎的小兵也受他影响,眼睛眯缝着,睁不大开。 平副将走到他身边,看了两眼,道:“想不到你也会包扎啊。” 梦想家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才抬起头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平副将一乐:“那你说说,我倒要听听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庞北征无意中看到平副将和梦想家走在一起,想到什么,顿时无言扶额。 怪他忘记说了。 早在白衣客说还要有后续的车队送粮来的时候,他就有叮嘱营中大将小兵,寻机会套话询问他们来历目的。 平副将为他心腹,自然也要担起重任,谁知道他竟也是找到了在这群人中看起来地位不低又好相处话还多的梦想家。 还是指望指望别人吧。 结果自然是没问出来什么的。 不说梦想家将平副将唬得一愣一愣的,单说忽然对他们扬起了莫大热情的楼二,作为前金牌杀手,对组织守口如瓶是基础素养,其他部员亦是如此。 而狄水奇吕骞章盛这边三个书生则是一问三不知。 前者不知道能说什么——总不至于说他怀疑这伙人要造反吧? 后两者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还在为战争带来的伤亡和沿途见到的百姓之苦而反思中。 不过这也给了庞北征一个重要的信息。 这群人训练有素本领各异,从医术超绝断肢重生的盲医,武艺高强的玄衣客和白衣客,到行动一致令行禁止的执行部,在大批粮草的背景下,可以想见,他们的组织绝对不会仅止于此。 然而要上书报给皇帝吗? 庞北征睡过一觉,整理了各兵将汇报上来的消息,坐在桌前沉思。 咋写,写他怀疑有民间组织势力庞大,可能危及皇权? 也许下一个就是要他脑袋的圣旨了吧。 恰好今天盲医领着一个大夫去东河城义诊,剩下的一个则带着药童和执行部的人给手上的兵将换药,白衣客玄衣客等都不在,他可以慢慢想,不用怕被发现。 守在门外的小兵通报:“将军,梦想家求见。” 庞北征轻叹口气,将奏折和信函都收起来,让人进来。 只见进来一小生,娃娃脸面白无须,看起来仿佛才十余岁,庞北征愣了愣,试探问道:“梦想家?” 白面小生露齿一笑:“对。” 这是那个头发跟鸟窝一样,胡子拉碴的梦想家? 只见他大马金刀跨坐在桌前,抱怨道:“还是将军眼力好,您是不知道我出了帐篷差点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叫人相信我是我呢。” 他一说话,那种安静美好的假象瞬间被打破,庞北征顿时信了他的身份。 “昨日忙着包扎,混了一身的血腥味,就干脆跟伙房借了热水,好好的梳洗了一番。” 梦想家又看上了他这里的花生,得到同意,就抓了一把,边吃边问:“将军知不知道这东河城的知州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这般肆意妄为,都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粮了?” 庞将军微微一顿,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他没直接说,而是反问:“他是朝廷钦点,州中百姓都得忍他,就算我说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该如何就如何?” 何况他曾也有上书,只是如石沉大海。 -- 第104页 “这可不见得。”梦想家显得格外年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叫对面的庞北征无端背脊发寒,“将军不是也很好奇,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吗?” 庞北征故作不解:“此话何意?” 梦想家笑道:“接下来,便是叫将军瞧瞧,我们的意思了。” “也顺便,看看将军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庞北征:这么多章,我终于有了姓名。 步丘鸿:我也是。 梦想家:端着导世组的饭碗干着督皇组的活。 第五十六章 “你们好大的胆子, 连我都敢抓!” 一身黑衣的执行部员抱着双臂,表情格外冷漠:“不仅抓你,还要审你呢。” 树林中一个木屋内, 地上燃烧着小火堆,微弱的光芒照亮屋内。 被捆着双手坐在地上的是个守卫,正是被梦想家一棍子敲晕,落在执行部手里那个。 昨天他被饿了一天,今天终于见到了人, 看到那熟悉的黑衣服, 顿时有了力气。 “我舅舅可是城中长官,你们最好放了我, 不然被我舅舅知道了,非摘了你们的狗头不可!” 负责审讯的部员站在他面前, 对他的话不为所动,等他嚎累了,才蹲下身,手肘搭在自己膝盖上,盯着他道:“咱们呢, 对你的亲戚关系没什么想法,如果你不想你的长官舅舅也被抓进来的话, 最好老老实实的和我玩一个游戏。” 坐在火堆边的另一个部员笑了一声,得到一个白眼。 守卫看了看两人, 觉得他们好像不太和。 “什、什么游戏?” “我问你答。”守卫伸出一根手指, “问题不多,答完我们就放了你, 怎么样?” 守卫双眼一对, 落在他黑色手套指尖上三角形的银勾上, 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好。” “第一个问题,东知州和乌陀人有来往吗?” 守卫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双眼逐渐瞪大:“什、什么?” 这部员盯着他看了一会,叹气:“好吧,这个你不知道,那我换个简单的——东知州为祸百姓多久了?” 守卫舔舔嘴唇,讨饶的笑了笑:“您真会说笑,大人是为国为民的好官,怎么会为祸百姓呢?” 坐在火堆边的部员站起身,将手里烤好的串子递给蹲在守卫面前的部员手里,笑说:“他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是不要耽误时间的好。” 守卫仰起头想要看清这部员样子,可双眼还未对焦,耳朵就嗡地一声低鸣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眼前模糊一片,隐隐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到嘴边,剧烈的疼痛迟迟传来。 一双手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靠在墙上,甚至温柔的替他擦掉模糊视线的血液。 “将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吧。” 说到最后,守卫几乎记不清自己都说了什么东西,只知道就算自己被放回去,只要被知道了今天的事,他也必死无疑。 意识模糊间,隐约听到两人对话。 一人道:“大人说了不能随意打人杀人,待人接物要温柔,审问也要循序渐进,他还没抗不拒审呢。” 另一人道:“我很温柔啊,没见我还把他脸给擦干净了吗?” 晕过去的刹那,守卫满嘴的脏话堵在了嗓子眼。 “问出来了吗?” 小木屋的门被打开,看清来人,两个部员立即站起身,恭敬道:“问完了,只是关于更详细的,他职位太低,所知甚少。” 唐瓷接过罪状看了两眼,折好收在怀里。 “先关着他,别饿死了。” …… 盲医领着一个军医进到东河城,还没把义诊的摊子架起来,就被“请”到了知州的府上。 那军医没在这里,东河守卫还有点眼光,知道谁能抓谁不能抓,所以单单将盲医一行人抓进了府,送到知州面前。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东知州。 与当初所见留着山羊胡瘦高的康知州不同,东知州白而矮胖,脸上的皮肤细腻而泛着油光,他背着手走进来,目光在坐着喝茶的盲医身上转了两转。 唐瓷小少年站在盲医身后,感觉到他的目光,上前一步挡住。 视线被挡,东知州一顿,接着面色一冷,呵斥府上丫鬟:“还不上壶好茶来,怎么能叫贵客喝劣茶呢!” 这倒是有意思,看他神情,竟仿佛知道他们一般。 丫鬟上了茶,很是恭敬的一人倒了一杯,而后才低垂着头退下。 盲医举茶到嘴边,动作未有停顿的轻抿一口,叹道:“东大人这里确实是好茶,庞将军处的茶与之相比,差的有些远了。” 见几人喝了茶,东知州笑容更深,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坐在了主座上。 “阁下喜欢就好,稍后叫管家多包上几盒,送与阁下。” 盲医笑了笑,仿佛真的喜爱这茶似的,几口将茶水喝到过半,才放下茶盏。 白衣客瞧了乐呵呵的知州一眼,侧身对盲医小声道:“先生,庄主的任务——” 她声音虽小,却叫东知州刚好听到,他双眼立时一亮。 “这位姑娘说的,可是浮云山庄的庄主?” 他这话一出,盲医、玄白二人和唐瓷小少年顿时都转过了目光,后者更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 第105页 盲医不急不缓:“东大人听说过浮云山庄?”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 东知州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本官在国内有些人脉,无意听说过诸位的事迹,那些江湖人肆无忌惮残害百姓,正需要你们这样心怀正义之士惩治他们!” “本官听闻之后,可是相见恨晚——前几日西佐官对诸位多有得罪,已经处罚了他,本官治下不严,给几位赔礼了。” 说着赔礼,他手上象征的握了握,便自己放了下来,转而问起道:“不知道你们的庄主所在何处,本官可能一见?” 盲医拍了拍唐瓷的手,安抚的点点头,而后转向东知州,蒙眼的白纱仿若可见。 “东大人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东知州不解:“什么话?” “麻布手巾绣牡丹——”说着,盲医自己笑了起来,“大人见谅,在下还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实在是有感而发,没有忍住。” 麻布手巾绣牡丹——不配! 盲医笑的脑后的纱绸坠子都垂到了胸前,可东知州却丝毫笑不起来。 他脸色霎时铁青,手指紧握着椅子扶手,若是有武功在身,怕是能当场将扶手抓碎。 “本官好意招待,尔等竟恶语贬低本官,就不怕本官杀你不成!” “真是好大的官威——不知道大人想要怎么杀我?”白衣客将银白佩剑放在桌上,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谁知东知州面对兄妹二人扑面而来的杀意,竟丝毫不怕。 “本官原想以礼相待,奈何有人偏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本官无情了。”他双掌抬起,啪啪两声拍响,两个各端着一炉香的侍女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香味浓色青,自炉中袅袅而上,不过瞬息,整间屋内便香味弥漫。 东知州得意的神情没有维持太久。 他看着若无其事的三人,和原本神色不解忽而反应过来的唐瓷,更加疑惑:“你们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唐瓷一把抽出腰间软剑,怒道:“狗官,竟然下毒!” 他话音未落,便闪身来到东知州面前,不想那两个侍女竟同样抽手,各自从袖中甩出一把短匕来,同时驾住他剑尖。 她们另一手放下香炉,竟使双手,另两把泛着幽光的短匕朝他腹部刺来,唐瓷无法,收起剑势抽身后退到盲医身前。 盲医鼻尖微动,在东知州震惊的神色中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中的香味。 一口气吸尽呼出,他唇边笑容越加明显。 “原本在下还奇怪,为何大荆南方会出现生长在荒北才有的毒草,经大人指点,在下倒是解开困扰多日的谜题。” 唐瓷看不到盲医,只凭借他的声音听出好像没有中毒,眉心微松:“先生,咱们杀出去吧。” 他素来沉静,除了方才动怒,此时声音已经完全平缓了下来。 犹如沉寂的火山,将一切炙热与火焰压在内部,只等某一天对敌人喷涌而出,焚尽一切。 盲医轻笑着起身,掌心搭在他的肩膀上,鼓励似的拍了拍。 少年心性,虽急切,但处理是正确的。 若他们真的中毒,他方才一击若是能制住东知州,或许便能转危为安。 只是东知州显然早有准备。 “小少年,多少对我们有些信心啊。”白衣客拿起茶杯,将里面的茶全部倒掉了地上,“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毒能将伤到先生——东大人若是有这手段,想必庄主手下的盲医就不是先生,而是你了。” 而在最后座一直安安静静的玄衣客,则错手一捏,茶杯便四分五裂,指尖一弹,那碎片就无声无息的急射而出。 两名侍女神色一紧,手中短匕同时舞动,只听几乎重合的叮叮两声,茶杯碎片叮铃落地,摔在两名侍女的绣鞋之前。 东知州原本青黑的脸色瞬间缓了过来:“还当你们是什么绝世高手,毒不到你们又如何,连本官的两个提鞋丫鬟都打不过,还喊什么督皇导世的口号?还是乖乖将你们庄主喊来归顺于本官,还能赏你们一个夫长做做。” “大、大人……”他身侧的侍女忽而颤抖起来,短匕哐啷掉在地上,吓的东知州缩了缩脚。 扑通两声,侍女紧随其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玄衣客收回手。 白衣客扬起下巴:“看来大人对浮云山庄还是了解不够啊。”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浮云山庄遍揽天下,自然也不会有两名剑客。” 她不用继续说,东知州就自动进行了补足。 “他刚刚竟是同时射出四块碎片!” 以至于侍女挡住两片,然而藏在其后的碎片却穿入她们心口,毎跳动一次,便越缴越深。 盲医缓步走到东知州面前,每一步都犹如踩在他的心尖上,在他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之中,蒙眼的青年微微俯身,距离极近。 “大人,接下来,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吧。” …… 【完成度36%——浮云山庄,寻极之所。】 机械性的宣布完完成度,系统的声音一变,含了百分百的糖分:【恭喜宿主更进一步,有一次抽卡机会,宿主要使用吗?】 伏在案边的少女抬起头,露出清秀小脸上一对浓重的黑眼圈。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改) -- 第106页 系统的声音忽然就放低了下去。 【要不……咱们下次再抽?】 唐蔓蔓毫无形象的抹了一把脸, 摇了摇头:“现在人手不足,还是尽早抽卡比较好。” 系统没了声,很是担心的扫描了一遍的她的精神状况。 【那个……总部刚刚有一位大佬住进了精神病院, 蔓蔓你真的不要缓一缓吗?】 唐蔓蔓一顿:“大佬也会住进精神病院?” 系统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别的部门调过来的,刚完成一个任务世界就住进去了,他的级别比较高,我查不到更具体的。】 这么高危的吗? 自我感觉还可以的唐蔓蔓沉思了一下,还是决定抽卡。 并说道:“只要任务完成的够快, 我就不会疯!” 系统很想告诉她, 马甲部门的每一个宿主都是这么想的。 熟悉的抽卡界面闪过,金色光芒从房间内瞬间绽放又缓缓消失, 坐在桌案前的少女睁大双眼,喃喃道:“好、好可爱。” 而后她猛地一顿, 向系统发问:“咱们马甲的范围是不是有点广了?” 她觉得这个马甲有点超脱武侠的世界观啊。 系统用很是无辜的语气道:【怎么会呢,系统出品,存在即合理,这明明就是武侠世界观的产物。】 唐蔓蔓想想千面和蛊娘,甚至还有连人都称不上的黑猫, 忽然悟了。 并斩钉截铁道:“没错,这就是武侠世界观的产物, 它是合理的!” …… 东河城,知州府上。 东知州看着距离极近的面孔, 鼻端甚至能闻到轻微的药香。 一滴浑浊汗水从他额头上滑下滚进眼睛, 他眼底被刺得的通红也没敢眨动,就怕自己一闭眼, 就再也挣不开了。 明明青年白纱蒙面, 他却觉得被牢牢盯住, 如芒在背、坐立难安又动弹不得。 他心下惊惧,甚至无意识用视线描摹白纱上距离极近时才能看到的同色绣纹。 盲医缓缓勾起嘴角,就连呼吸都带着药香。 “大人和乌陀的关系似乎很好,这种稀罕的毒药,他们竟然也愿意送你。” 东知州僵硬的扯扯脸皮,想笑却笑不出来。 “阁下说笑了,我怎么会——” “嘘。”盲医竖起一根手指到唇前,指尖红润,丝毫不见常年触碰草药的粗糙,“我说,大人听着就好。” “镇北军缺粮草,大人却有多余的粮草用于售卖,在下想,那应原本就是镇北军的粮草,乌陀对大人这般好,大人是将大半粮草卖给了乌陀。” 细细密密的汗珠从东知州额上冒了出来。 “那大人知不知道,乌陀收到粮草之后不仅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打算对镇北军出手——大人知道,甚至因为镇北军常与大人作对,对此乐见其成。” 东知州扶在椅子上的手指开始颤抖。 “大人对城中百姓做的事有点多,就不一一例举了,在下想,这一点应该就不用在下帮大人回忆了吧。” “身为一州之长,大人如此偷梁换柱却没被京城发现,想来大人的人缘一定很好。” 东知州抖着嘴唇:“我、我……” “那大人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什么?” “大人认识康城的康知州吗?”盲医缓缓笑了,“大人对浮云山庄这么熟悉,应当也知道,当初接六皇子回京之时,第一个经过的州城就是康城。康知州的为人与您十分相似,只是可惜他胆子小,不敢做更过分的事。” 东知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眶顿时一红,甚至带上了哭腔:“我改、我全都改,以后我关心百姓,绝对不会再欺负他们,还有粮草,我这就叫人给镇北军送过去,哦对,还有乌陀,他们再来人,就地斩杀,绝对不会再和他们来往了!” “您信我,我知道自己错了,给我一个机会,绝对不会再犯了,我以后做个父母官,一心为民,不然叫我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看样子大人很聪明。”盲医直起身,两手背在身后,唇角的弧度拉平,温和儒雅随之消散,格外冷漠。 “东河城东知州,身为朝廷命官,鱼肉百姓、勾结外敌、残害同胞,死不足惜。朝廷受尔勾结欺瞒,现浮云山庄盲医,行刑。” 在东知州惊恐的眼神之中,他重新露出笑容:“时间刚刚好,大人既然有心忏悔,就下辈子再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吧。” 话音一落,东知州鼻端顿时流出血来,不过两息,他无力的张开嘴,却只吐出大口血液。 盲医若有所思的道:“此毒研制后,毒性比之花朵倒是降低了两分。” 这种毒正是当初在腾城时,一个名叫巧儿的姑娘携带的花篮中嫩黄花朵同样的毒。 当时盲医在街上撞到她,巧儿干脆将整个花篮扔进了他怀里,心生好奇之下,他直接闻了一把花香,结果当场鼻血横流。 现在想来,这名叫巧儿的姑娘与乌陀关系匪浅。 此时的唐蔓蔓还不知道,过不了多久,她(的马甲))就会再见到这个表面古灵精怪,实际下起毒来毫不心慈手软的姑娘。 虽然在她看来,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是她下班路上的绊脚石。 唐瓷小少年愣愣的站在原地,完全想不到事情这么轻松就被解决了。 -- 第107页 随即,他满目崇拜——对远在楼中处理文件到头大的唐蔓蔓。 庄主人美心善,还有这么多能人异士忠心耿耿,他当然崇拜。 同时,他用略带战意的目光看了一眼白衣客。 组织里的顶尖剑客只会有一位,他一定会打败她替代她的! 白衣客若有所觉的瞥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了乖巧沉默的俊俏小少年。 白衣客:“?” …… 庞北征沉默片刻,忽的一掌拍案而起:“乌陀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我大荆朝廷命官!” 梦想家不过一天,就又变成了那副邋遢样子,他同样拍案而起,掌心啪一声拍在桌面,极其响亮。 “乌陀这是丝毫不将大荆皇威放在眼里!” 庞北征到底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见他这么大义凌然,还是没忍住默了默,瞅他一眼,却见他在偷偷揉掌心,顿时无语。 “稍后本将就书奏折一封加急送往京城,请陛下定夺!” 东知州一死,整个东河城最大的官就成了庞北征,他也没趁此机会接手东河城的管理,而是将西佐官拎了出来。 西佐官平日帮着东知州作威作福,自然不是什么小职,东河城下属各地乡县小城有其他小官负责,分别管理水利税收户口等,而这西佐官则是更上一级。 河城小事他直接处理,大事东知州交给他处理可以说,整个东河城范围内,西佐官是东知州最信任的人。 听说东知州被乌陀刺客毒杀,他第一时间不信,可东知州的尸体摆在那里,容不得他怀疑,而他也不愧是东知州最得力的下属,在知道事情的第一时间,他就派守卫护送自己去到了镇北军营地上。 甭管东知州谁杀的,在这他肯定死不了。 去往镇北军的营地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想东知州死亡的真相,想不久前被“请”进州府里的一行人是什么身份——东知州虽然信任他,却不会什么都告诉他,以至于西佐官完全不知道他与乌陀暗中来往,又收集浮云山庄的消息,图谋更大事情。 浮云山庄在江湖中高调出世,甚至明目张胆抓捕苏家余孽,可对于地方官员来说,就像是隔壁山头突然出现的黑风寨一样——盗匪山寨都懒得去剿灭,又有什么功夫去抓捕完全没惹到他们头上的浮云山庄呢? 不过是饭后谈资,笑话这群江湖人腹中没有二两墨,还要文绉绉的建什么狗屁山庄了。 西佐官到营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求见庞北征。 这时候他格外恭敬,让在帐篷外等就等,被寒风吹得睫毛结冰也毫无怨言。 平副将刚去训练场巡视了一圈,裹着手过来,看清人,呦了一声:“这不是咱们的西大官嘛,怎么屈尊降贵的来我这破地方了?” 西佐官没管他的嘲讽,而是盯着他被麻布缠着的手问道:“你手怎么回事?” 平副将冷哼:“还能怎么回事,乌陀偷袭,挨了一刀而已。” 西佐官脸顿时白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信了知州被乌陀毒杀的消息。 帐篷帘子一动,一个人头从里面钻出来,看了一眼他们,道:“进来吧。” 只见庞北征上身铠甲半褪,卢大夫正在给他缠上厚厚的纱布,然后又用一圈粗麻布裹上,即使如此,还有血迹隐隐渗透出来。 平副将登时急到:“将军,怎么回事!” 原本是想做戏给西佐官看的庞北征以眼神询问在一边吃花生的梦想家:他怎么在这? 梦想家耸肩:早上明明看到他往训练场去了,谁知道他回来的这么快。 索性平副将是个憨憨,丝毫没有怀疑自家将军的话,听闻是乌陀刺客刺伤的将军,一把撕了挂在脖子上的布条,轮着双锤就要先去将被俘的乌陀大将乌涂浑打死。 西佐官大惊失色:“庞将军救命!”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八章 乌涂浑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 气的脸色铁青破口大骂,然而平副将并不吃这一套,对骂之中, 就昂东知州死掉的事说了出来,乌涂浑当即大惊,喊道:“他们竟然动手了!” 不是说好了等他们大败镇北军的时候再出手吗! 随后走来想要对平副将解释解释的梦想家脚步一顿,面露惊喜:哦吼。 加急奏折没过多久就送到了皇帝的手里,刚刚安排对彰野出兵的皇帝气的一把将奏折摔在了地上。 “真是反了天了!” 他就没觉得这辈子有这么不顺过。 贤好捡起摔到脚边的奏折, 看了一眼, 走到皇帝身侧,边为他捶肩, 边安慰道:“陛下,乌陀胆大包天冒犯圣威, 叫镇北军打过去就是,何至于叫陛下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是整个大荆的损失了。” 皇帝没好气的回头瞥他,夺过他手里的奏折仍在桌上, 道:“枉费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怎么遇到事情还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 动动脑子想想,乌陀地处荒北, 要跟他们打仗, 还得先把粮草送去,庞北征收了粮却还上奏缺军需, 守成还好, 你叫朕如何信任他去领兵打仗?” 贤好一怔, 露出懊恼之意:“这、这奴才倒是想不到,奴才只知道关系陛下身子,瞎出主意差点给陛下添乱,还请陛下降罪。” “朕罚你做什么——”皇帝重新看向桌案上的奏折,沉思片刻,“你去宣卫丞相与步将军来,朕要好好想想,派谁去接任东河知州。” -- 第108页 步将军步丘鸿定然也是主战一排,他一手训练出庞北征,对其极为信任。届时庞北征领兵讨伐乌陀,若是胜,则当无事发生;若是败…… 皇帝闭上双眼,靠在皇椅上。 他便要连东河知州的死,一起清算了。 然而这些事就与唐蔓蔓无关了。 盲医等人在东河城内,东知州死后,西佐官为了活命,庞将军叫他做什么都乖乖照做。 于是开仓放粮、旧案重审、全城医馆义诊——费用由东知州的私库给出。这一天对东河城百姓来说,简直是比年节还要叫人开心的好日子。 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东知州死后,天仿佛就晴了。 不过百姓们也记得,是一位唐姓善人带头施粥,后来城中富绅也开始善良起来,或是送布匹米面,或是送些柴米油盐。 春天化冻之后,百姓便自发建了一所新庙,立长生牌位,供奉诸位善人的名字。摆在最顶端的,因为不知道具体姓名,只得以唐氏代之。 不过现在还是年节前,比起热热闹闹的东河城,京城却显得有些萧条肃静。 三皇子荆纪邀请荆缙去茶馆小坐。 荆缙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才会听到这么离谱的消息。 学者坐在他对面,因着天天面对他一个学生,难免感到有些BBZL无聊,听到这消息,倒是精神了许多。 他一拍掌:“去。” 荆缙带着就差把警惕写在脸上的福德赴了约。 马车上,福德殷切的叮嘱他:“殿下,三皇子一看就是没安好心,殿下一定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要着了三皇子的道啊。” 一路上荆缙耳朵都要被他磨出了茧子,可知道他是好心,比起让他闭嘴,荆缙倒是宁可听着。 用学者的话来说,他有点缺爱。 不过这一点让荆缙自己来说,他是感觉不到的。 这也是学者叫裴家夫妇俩进京的原因。 三皇子荆纪正在茶馆中等待荆缙,听着一楼的小曲,满面烦躁。 他怎么就听信了那臭道士的胡说八道,要亲自为荆缙与卫姲牵桥搭线呢? 甚至他专门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就等着卫姲和荆缙同时出现在街上。 卫姲身边跟着个丫鬟,后者手中提了个花篮,里面装了一些珠翠和胭脂,还有一袋干果。 丫鬟不解的问她:“小姐,这些东西叫下人来买就是,何必要小姐亲自出府呢?” 卫姲面覆轻纱,一双眼眸如泛水光柔润,她瞧着摊子上的团扇,轻笑:“一些小物件,何必麻烦大家呢。” “让一让!” “都让开!” 声音迅速的由远及近,丫鬟匆忙回头寻找声音来处,却见一队兵卫自街头架马蛮横冲来,街上行人慌忙躲避,不知是谁推了卫姲两人一把,直将主仆两人推到在地,花篮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荆缙的马车正巧避让在旁,他认得卫姲,一眼就看出是她,想要下车去扶,却猛然一顿。 他掀起帘子一角朝上望去,正见荆纪望着下方,看视线所指,显然是卫姲方向。 福德也认出了卫姲,不禁心念一动:“殿下,咱们要不要——?” 荆缙伸手拦住他:“三哥在看,咱们从后面绕过去下车,以后都不要用这辆马车了。” 福德一怔,随即点点头:“回去奴才就亲自去布置新马车。” 于是不认得荆缙马车的荆纪等了两息,就见一华贵身影从一胭脂铺子中走了出来,扶住卫姲,还屈尊降贵的帮她将散落的东西捡进篮子里。 荆纪胜券在握的表情僵在脸上:“大哥?!” 荆缙小声催促驾车的小厮:“快走快走。” 荆纪震惊的扒着二楼栏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家大哥能恰巧出现在这。 楼下,荆纮扶着卫姲,看她羞涩的低头,也觉得自己出门遇到了惊喜。 “卫姲小姐还需要买些什么吗?” 卫姲轻轻摇头:“回王爷,都已经买完了。” “那吾送卫姲小姐回府吧。” 卫姲点点头,收回被扶着的手臂放进自家丫鬟怀里,娇娇柔柔的跟在了荆纮后面。 回到府上,丫鬟感叹:“小姐,没想到王爷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卫姲低垂着头,摆弄着买回来的珠钗,神色莫名道:“是啊,王爷总是温柔的。” 另一边,荆缙准时赴约,见到荆纪,恭恭敬敬的拱手叫了一声三哥。 福德也一改未见前的谨慎,天大的喜事似的,乐呵呵的行礼。 荆纪还记着自己是打着赔礼道歉的名头约人出来的,努力挤出笑脸,好歹没给人脸色看。 荆缙心下有所猜测,却没表现出来,神色自若的坐在他对面,佯装听小曲上心的模样。 没叫卫姲和荆缙碰上面,倒是让荆纮捡了便宜平白赚了好感,荆纪心里别提多难受,也没心情和荆缙多聊,一只小曲唱到尾声,喝完一杯茶,就借口告辞。 回到府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臭道士。 “不算,你给本殿下出来!” 他这一声吼惊得歇在树杈子上的鹦鹉直扇翅膀,张嘴大叫:“你大爷的!你大爷的!” 不算半天没动静,那嘴臭的鹦鹉还不停的叫,气的荆纪一口气没上来,一把抽出腰间佩剑,踹开房门就要去把那鹦鹉砍了。 -- 第109页 披头散发的不算拢着衣襟扑过来,哭嚎道:“殿下手下留情,贫道就这一个小爱好了啊!” 荆纪一把拎起不算领子,将他整个人提到自己面前,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若是没一个合理的解释,吾今天就摘了你的脑袋!” 不算大叫:“好事好事!” 还有着鹦鹉的背景音:“你大爷的!你大爷的!” 荆纪额角迸发出青筋,扔开不算,就要先去把鹦鹉宰了。 见他满身杀气越走越近,鹦鹉越怕叫的越大声,一时之间,整座三皇子府似乎都回荡着“你大爷的”的声音。 不算扯住他,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进一步,荆纪黑着脸转过身,手里紧紧握着长剑。 “你最好能让吾再信你一次。” 不算伸手一下下的顺着他的胸口:“殿下,您听贫道说。虽然没促成六殿下和卫姲的好事,但是阴差阳错,卫姲若是对宏王没有心思,咱们就再接再厉;若是有,那咱们不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荆纪思索一番,神色稍缓:“倒是有些道理。” “这是自然。”不算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贫道既然对殿下承诺,自然不会陷殿下于不义之地,给殿下出的主意,那也是贫道千算万算得来的,待日后殿下功成名就,可不能忘记贫道的功劳。” 荆纪冷哼:“等你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不算见他收起长剑,笑起来:“这是自然。” 荆纪瞪了一眼那五彩斑斓却惹人生气的鹦鹉:“你下次最好别让吾见到它,否则不是它的头掉,就是你的头掉!” 不算:“啊是是是,殿下慢走、慢走。” 荆纪转身出院,迈出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不算正拢着衣襟哆哆嗦嗦的缩回门内。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荆纪重新抽出剑,一剑砍在树干上。 他抬起头,猩红的双眼吓了路过丫鬟一跳,连礼都忘记行。 “殿、殿下……” 荆纪呼出一口气,丫鬟见状,紧绷的神经稍缓,随即听他高声道:“来人,将这不懂礼数的丫鬟拖出去!” 屋内,不算抚摸着鹦鹉羽毛,不似方才般嬉笑搞趣,正经起来,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之姿。 他垂下眼帘,看着鹦鹉气愤地梳理被他抚弄凌乱的羽毛。 “荆纪面善心狠,为了警告贫道不惜以人命来提,这样的人若是成了皇帝……”他再次弄乱鹦鹉羽毛,被气的啄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九章 小医馆中, 裴素云照顾着裴庆和龚氏两人已有月余。 即使最初认她做女儿是想要为了与苏家联姻,现在苏家倒台后,她不计前嫌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们, 裴庆和龚氏就算是石头做的心肠,也软了下来。 年节将近,三人坐在屋内,烤着火炉,丫鬟音娥端了一盆热汤过来, 放在桌边。 龚氏问裴素云:“小云, 他们可有对你说为什么带咱们来京城?” 裴素云摇了摇头,最近她也联系不上人, 只偶尔看到一只黑猫在院墙上懒散的梳理毛发。 裴庆深吸一口气,显然憋闷得很。 “待了这么长时间, 走又不让走,问又没人问,再待下去,就是人都要长蘑菇了!” 音娥盛了份汤放在他面前,原本对于主家家主的敬畏早在这几天被丢了个干净:“您还是好好喝汤吧, 要是被听见了,指不定还要被关多久呢。” “你这丫头!”裴庆横眉竖眼, 可闻到汤香,还是哼哼两声, 端起碗不去看她。 龚氏笑着摇头。 她和裴庆活了大半辈子, 裴氏人丁凋零,到她这里有了两个儿子才算是有了起色, 可惜她与裴庆没能再有个女儿, 也是因此, 裴庆时常提起他曾有一个妹妹,却不细说她后来如何,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闷酒。 他们想与苏家联姻,也是因为裴家式微,虽然占了四大家的名头,却连那些落寞的武林门派都比不上,加之存了想要一个女儿的心态,这才从远在祥城的裴家分支中选中了裴素云。 相处下来,连带着心直口快的音娥都怎么看怎么顺眼。 笃笃笃—— 院门被敲响,几人对望一眼。 这还是从他们住进来起院门第一次被敲响。 音娥小心的开了一条门缝,却见一个明媚的红衣美人撑着伞站在门前,见到她,双眼弯弯:“你好。” 音娥愣愣的看着她,下意识重复:“你好。” 裴庆在后面问:“音娥,是谁来了?” 音娥回神,耳尖微红:“请问您要找谁?” 红胭不答她,而是一手撑伞,另一手探出扶在门边,悄然凑近了她:“小妹妹,芳龄几何啊?” “我、我……”音娥抖得话都快不会说了,身后三人察觉到不对,龚氏眉心一皱,当先一步跃到她的身后,伸手扯住她的后领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音娥还抓着门,她被往后一拽,门瞬间大敞。 清却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龚氏下意识掩住口鼻,盯着站在门口的红艳美人,眉心皱得更深。 红胭慢条斯理的收回手,卷了卷垂在胸前的发丝,眉眼微挑,扫过院中两人,微微福身:“奴家红胭,见过裴家主、裴夫人与裴小姐。” -- 第110页 裴庆背过身理了理衣襟,随即起身走来,挡在自家夫人身前,拱手问道:“敢问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并非是裴庆有多愿意对一个自称奴家的女子有多尊敬,而是在看到她时,他才意识到在她敲门之前,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小医馆地处偏僻,正门是医馆大门,这段时间之中也不过只有两个人敲了门,而链接院子的后门却一个人也没来过。 昨夜的时候下了一层雪,他往她身后望去,却一点脚印都没有看到,她若非鬼魅,那便是拥有绝佳的轻功,而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敲响院门,只怕他与夫人联手,也不一定是这女子的对手。 江湖之中,美丽的女人往往比男子更加危险。 这也是龚氏第一时间将音娥拽至身后的原因。 他们甚至怀疑这香味有毒。 红胭对他们的戒备视而不见,收起红伞抱在怀里,重新欠了欠身。 “惊扰诸位,实非奴家本意。此番前来,是请诸位前去过年的。” 过年? 裴素云走了过来,看清她面貌,微微一怔,而后试探着问:“是学者叫您来的?” “正是。”红胭点头,递上请帖,“先生正在府中等待诸位,还请尽快动身,不要叫先生久等。” 裴庆皱着眉头,完全琢磨不出为什么那少年想过年为什么要叫他们一群外人去,他们关系很亲近吗? “红胭,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怎么,被拒之门外了吗?” 一道清朗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一抹淡紫色身影轻轻落在红胭身旁,对守在门边的裴庆等人拱手:“小生千面,见过裴家主、裴夫人与裴小姐。” 和红衣女子一模一样的话。 红胭嗔怒的横了他一眼,转而央求撒娇似的对裴素云道:“裴小姐,您再犹豫一会,就要叫这浪子笑死奴家啦。” 裴素云有些意动,龚氏一拉她,对红胭道:“阁下没有办法证明,我们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唉,先生说的果然没错。”红胭垂眸低叹,随即染着红色丹蔻的手指伸出,抓住裴素云手腕,脚下用力轻功一起,带着她翩然向外飞去。 来不及反应的裴庆和龚氏连忙去追,留下音娥面对堵在门前的千面,又急又怕。 千面摇头:“正常走去是追不上了,只好委屈姑娘,也随小生一起,不走寻常路了。” 言罢,他袖中飞出一截与他衣衫颜色极近的绣花绸缎,缠住音娥腰身,不待她反应就随着飞跃而去,留下一路尖叫。 裴素云缩在红胭怀里,还是第一次知道轻功飞起来是这种感觉。 她闻着淡淡的香味,忽而产生一种之前学者在时产生的安心感。 红胭遮了遮她的双眼,在她头顶浅笑:“风大,您还是闭上双眼的好。” 裴素云依言闭上双眼,心中默数,不过三、四声,就听她柔柔道:“好了。” 她特意放慢了速度,裴庆与龚氏紧随其后,最后则是带着音娥的千面。 音娥一落地,就扑到了裴素云的怀里。 “小姐!” 面对众人的奇异眼光,千面很是无辜的摊开双手:“小生可什么也没做。” 学者站在院中,背着手,神色极为沉静成熟,若非如此,难免生出以小装大的矛盾之感,惹人生笑。 看到他,红胭与千面停止说笑,并排站立齐齐行礼:“见过先生,幸不辱命,人已请到,请先生下达指令。” 他们如此正式,叫裴庆龚氏越发警惕,想起荒漠客栈内的蛊娘少女,看着学者的目光更加惊疑。 即使身怀武功,可一时之间,他们竟然生出幼鸟深陷蛇窝之感。 脑海中疯狂叫嚣着逃离,可表面上却得强装镇定。 学者先是对红胭与千面道:“年节时无须讲究,想如何便如何吧。” 再对裴庆和龚氏的道:“二位想必对在下所为心存疑惑,还请等上一等,见到人,二位自然明白。” 二人只好坐了下来。 红胭走到府上的小花园中,此时深冬将过,树枝仍旧覆满雪晶,闪耀非常。 树下,赵翠翠穿着一身简单的练功服,气色与往日想比,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看到红胭,她连忙站了起来:“红姐姐。” 红胭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翠翠,你见过庄主吗?” …… 皇宫之中,一只黑猫走在琉璃瓦上,步伐缓慢,时不时四处望望,胡须微动。 底下巡逻的侍卫见了,不仅替自己感到心酸。 一人道:“哎,看到它好几次了,不知道这是哪位贵人养的黑猫,油光水滑的,看起来和小黑豹子似的。” 另一人感叹:“不管是哪一位贵人养的,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还是好好站岗,一会被看到,又要挨训了。” 黑猫低下头瞄了他们两个一眼,继续朝前走,碰到两个端着托盘的宫女。 鸡肉的香味从托盘中散发出来,它顿住脚步,轻轻咪了两声。 两个宫女抬头,一眼望见它,忙护住手中托盘,惊呼出声:“咪咪啊,这是送给娘娘的,你要是想吃,就到御膳房要去吧!” 黑猫眯起金色的眼瞳,迈出一步。 两个宫女霎时大退一步,将托盘护的更紧了。 -- 第111页 胆子大点的宫女伸出手,做出轰赶的动作:“去、去,快去别地玩去。” 然而手都在抖了。 黑猫扭过头,瞅了瞅墙的另一边,晃晃尾巴,高傲的扬起下巴,瞅准了房檐,一步跳了上去,黑影闪动,瞬息就没了身影。 两个宫女松了一口气,穿过墙门,向着黑猫之前望过的方向瞧了瞧,只见到皇后仪仗队伍的背影。 “快走吧,娘娘该等急了。” 一只橘猫有些费劲的爬上墙檐,凑到黑猫耳边动了动胡须,黑猫竖瞳微眯,忽的给了它一爪子。 橘猫抱头趴下,大脸上满是委屈。 另一只白猫凑了过来,同样咪咪几声,得到黑猫赞赏的眼神后,立即得意的凑过来,当着橘猫的面蹭了蹭黑猫,而后被黑猫嫌弃的推开。 黑猫扔下两个小伙伴,大步朝着皇宫南门跑去。 彼时荆缙正要坐上自己的马车。 近些日子,皇帝心累的很,也不愿意搞年宴,驳回了礼部官员的上书之后,只叫皇子公主们早间请安后,就叫他们回去了。 荆缙上了马车,还未坐稳,怀里就一沉。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金瞳黑猫自己盘了个舒服的姿势,连头也不抬的窝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章 刹那之间, 荆缙福至心灵,他弓起上身,凑到黑猫耳边小声道:“浮云山庄?” 黑猫耳朵被他呼的发痒, 抖动一下,随即抬起头惊异的看着荆缙。 被学者教了这么久,终于疯了? 荆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也觉得自己竟然怀疑一只黑猫也是浮云山庄的人实在是想多了,他伸出手摸了摸黑猫的头, 喃喃自语:“你又是谁宫里的宠物呢?” 黑猫给了他一爪——没伸出爪尖, 用肉垫拍了他手背一下,即使如此, 荆缙也下意识抽回了手,垂眸一看, 通红的爪子印正印在手背上。 他顿时不敢置信的在黑猫和自己手背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 这年头,就连黑猫都身怀武功吗?! 他掀开帘子,想要将黑猫送下去。 他在皇宫的时间不长,可也能想到,若是黑猫的主人寻不到它, 之后对它的态度可不一定会有多好。 还没等他掀开帘子,福德先探过了头来:“殿下, 咱们回——猫?” 荆缙一顿:“你见过它?” 福德点点头,将当初皇帝寿宴时, 四皇子拦住他们把寿礼扔到了树上, 就是这只黑猫将装着寿礼的锦盒叼走的。 荆缙想起,看着黑猫的眼神重新怀疑起来。 他还记得锦盒是当时赵翠翠递到自己眼前的, 他后来以为是千面做的, 现在想来, 说不定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真相。 学者曾经告诉过他:不要因为答案太离谱而宁可相信看似更合理的可能。 “回去吧。”说完,荆缙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好,等福德应声放下帘子去牵缰绳,他靠在马车车壁上,双腿盘着,在腿中间还垫了一张软垫,两手一摊——摆好了人形肉垫的姿势。 黑猫咪咪地轻叫了一声,重新窝回他怀里,将自己盘成一个球。 还不准人碰,荆缙只要敢伸手就是一个红猫爪掌印。 荆缙:“……” 马车轱辘轱辘的驶向皇子府,荆缙听到福德请下的声音,一时之间竟然松了一口气。 短短的一段路,他看着怀里的黑猫,一边被热的直冒汗,另一边,在黑猫究竟是不是妖怪之间左右横跳。 福德跳下马车,府中小厮推开大门,恭谨的垂首,黑猫与掀开帘子的福德对视两眼,忽的蹿了出去。 除了荆缙与福德两人,没有任何人看到它。 荆缙踏上门槛,一眼看到学者正等待着他,不禁一愣:“老师?” 学者点点头,指向站在一边的裴庆与龚氏:“这是为师送殿下的新年惊喜。” 作为新年惊喜的裴庆与龚氏完全顾不得反驳了。 龚氏与裴庆的妹妹曾有一面之缘。 那还是她嫁给裴庆之前,笑容明媚的少女拉着她的手喊她龚姐姐,只是没过多久裴府中就不见了她的身影,她不好多问,只能将疑问隐在心底。 现在见到这个少年,多年的疑问瞬间解开。 裴庆呆站在原地,两眼死死地盯着荆缙,眸光颤动。 “小悦……” 荆缙疑惑,李嬷嬷走了过来,示意小厮关上大门。 “殿下,您的母亲,名为裴悦。”李嬷嬷转身,对裴庆龚氏缓缓行礼,“老奴见过家主、夫人。” 裴庆点头,匆匆上前一步扶起她:“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随即他目光一转,站在荆缙面前,忽的正了神色:“我是你母亲的兄长,是你的——大伯。” 大伯? 荆缙表情出现了一丝空白。 他从没想过母亲还有亲人。 然而他没被突然而至的亲情冲昏头脑,背着手,不叫裴庆有机会抓住他的双手。 “我记得,嬷嬷曾说过母亲没有亲人了。” 裴庆喜悦的神情微收,黯然起来。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当初是我的错。” 学者望了望天:“与其在这里罚站,不如进屋去慢慢道来。” 屋内燃着火炉熏香,可比冷风呼啸的院子里暖和多了。 -- 第112页 屋内人不多。 只有荆缙李嬷嬷与裴庆龚氏,并一个坐在荆缙边上慢慢喝茶的学者。 红胭则反客为主,在照顾裴素云老张等。 虽然整座皇子府里人不少,可一半都是马甲。 老张因为曾经的经历,对裴庆夫妇俩很是不看好,带有十足的偏见。 甚至用他的话来说:既然裴缙想要家人,老头子愿意做他的爷爷! 无形中还压了裴庆龚氏一头。 这边,裴庆喝了一口茶缓过情绪,回忆起来。 在二十多年前,皇帝还是皇子时,他御驾亲征将周边的小国都揍了一遍,待边境安稳,皇帝回京登上皇位,而此时大荆国内江湖门派四起,不只是当时的四大家,名望在四大家之上的门派比比皆是,这些门派划分地盘,大肆收拢弟子,盛极一时。 可也正因此,碍了初登皇位、天上天下唯他独尊的皇帝的眼。 铁蹄踩过敌人的身躯之后,枪尖瞄准了大荆内的江湖人。 就算是再强大的武者也没办法在百万铁蹄的围攻之下抱住性命,当时武艺高强的宗门长老掌门死的死伤的伤,再不复往日荣光。 四大家在此时脱颖而出。 裴悦就是在此时,认识到了当时正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皇帝。 英雄配美人,皇帝与裴悦一见钟情,天真的裴悦不顾家人阻拦,一意孤行的跟随皇帝回宫,却猛然发现与自己想象中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等她想走的时候,身为贵妃的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离开了。 “后来传出她的死讯,我便撤回了京中的暗探,再不打探。”却完全没想到,天真的妹妹不仅有了身孕,还能避开全部眼线逃出宫去,将裴缙生了下来。 “小姐当时中了毒。”李嬷嬷说着,忍不住伸手抚着荆缙的后背,“幸而毒素没有传到殿下身上,殿下能够平安长大。” 屋内的气氛沉静下来。 学者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续完旧,咱们也该出去和大家一起了,难得新年的时候能聚一聚,等到明年,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荆缙第一时间响应,扶着李嬷嬷站起身朝外走去,临到门口,回过头来:“舅舅舅母也一起来吧。” 裴庆沉闷的表情瞬间消失,乐呵呵的应了一声:“哎!” 院子里,红胭领着裴素云音娥赵翠翠在树枝上挂了红灯笼,黑猫大爷似的窝在特意为它准备的软垫上,看到裴缙来了,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千面则在和老张喝酒,若是就这么喝下去,只怕还没吃年夜饭就将老张灌醉了。 小院中热热闹闹,荆缙忽的笑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愿人登寿域、世跻春台。”学者微眯双眼,眼底映着闪耀的雪光,“愿国泰民安。” 红胭与千面同时垂首,低声念道:“愿国泰民安。” 三皇子府上的白发道长坐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鹦鹉。 遥远的大漠之中,头戴银饰周身环佩叮当的少女仰起头。 镇北军营地内,肉汤的香气弥漫,即使不日就要对乌陀开战,此时此刻仍发自内心的祝愿。 盲医举起手中酒盏,坐在他下首的玄白二人、梦想家一同动作。 身在不同处,心却为一人。 “愿人登寿域、世跻春台。” “愿国泰民安。” 黑猫:“喵嗷。” …… 次年冬末,大荆与彰野乌陀二国同时开战。 至春季下旬,二国战败,前者送上丰厚歉礼请求大荆原谅退兵;后者签下降书,派和亲公主随大量“嫁妆”,前往大荆京城。 乌陀和亲队伍极长,乌涂浑骑马走在前方。 他身为乌陀皇室,即使被俘,庞北征也不好杀他,只能揍他一顿出气,在乌陀投降后就将人放了回去。 在乌涂浑身后的红色马车中,则是和亲公主,他的亲妹妹——乌涂雅。 乌涂雅掀开珠玉红绸的车帘,瞧着不变的山水,无趣的撇了撇嘴。 她脸上妆容艳丽,若是忽略,便会发现她容貌与大荆人长相极似,如果换上大荆的服装,甚至能够以假乱真,轻易伪装成大荆女子。 “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我又回到了大荆。” 乌涂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叮嘱道:“这次进京主为和亲,你可不要再惹是生非。” 乌涂雅提高了音量,朝着他喊道:“兄长放心,妹妹定然选个叫您和父王都满意的夫君。”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一章 “他们怎么还在这!” 沙丘后面, 段老妇和她孙儿段佩承趴在这已经又过了月余。 新年的时候他们不愿意在这里吃沙子,所以回到祥城吃了顿好的。 段佩承满是敬佩的望着远处立在沙丘上的花蝴蝶似的彩色帐篷,道:“祖母, 孙儿之前还去打听了一番,这浮云山庄可比咱们想的有趣多了,不仅有这样的高手——” 他伸手比划了两下剑招,又蒙了蒙眼睛:“还有这样的大夫,再加上之前听闻荒漠客栈里出现的, 一个比一个厉害, 看他们的架势,没把苏家和晟阳教安排好, 是不会轻易从荒漠撤走的。” “而且孙儿听说南边打起来了,就是和彰野, 到时候这边的彰野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 -- 第113页 段老妇拧着眉,她这一阵子皱眉的次数明显增多,本来就满是褶子的脸上都烙下痕迹了。 她背靠着沙丘坐起身,从怀里掏出半张羊皮地图,左右看了看, 越看越愁。 这地图上字不多,下边标了个祥字和半个城字, 上边标了方向,再就画了几个圈叉, 将沙丘和绿洲标出来一些, 然而这第一个圈,就是在蛊娘与三伙人搭的帐篷底下, 他们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 只是蛊娘等人在这片地待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发现, 也难免让祖孙两个忍不住怀疑这张藏宝图的真实性。 段佩承也坐了起来:“祖母, 不然咱们先去找找另外一半?” 段老妇仔细卷起藏宝图收进怀里,横了他一眼,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不就还惦记着那个姓裴的小娘子吗,我告诉你,人是大家小姐,你就是个江湖混子,没找到藏宝图,这辈子别指望人家能看上你!” 段佩承哑了声,也不恼,反倒是来了斗志:“我不信她是那么肤浅的人,但是为了给她幸福的生活,我一定会找到宝藏的!” 说完,他猛一起身,迈起大步就朝着那边挖坑种树的人群走去。 段老妇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用拐杖勾住他,哑声问:“你干什么去?” 段佩承回身,低头看她,总是没个正形的青年一时之间竟然成熟了似的,双眼中透露出自信而坚定的目光。 “祖母,既然咱们没有办法,就去和他们合作吧。” 段老妇看着他,严厉的表情逐渐软化,勾住他的拐杖也收了回来,柱在沙地上,撑着她站起身。 她嘟囔道:“反正也是为了你找的,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们走下来的方向正好在苏家这边,彼时苏家家主正拄着铁锹偷懒,看到一老一少走过来,眯起双眼,问:“那两人你们认识吗?” 周围一圈人纷纷摇头。 那两人中,青年神色坦然无畏,即使被他们注视也没有分毫波动,老妇则明显有武功在身,虽年迈却步履轻盈,眼神精明。 他们猛地想到了那个叫学者的少年和张老怪站在一起的景象。 这不是完全一样吗! 他们难道也是浮云山庄的人?! 几乎是刹那之间,与苏家家主同样想法的苏家人相互对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铁锹。 只听苏家家主一声令下:“上!” 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苏家高手同时一跃而起,瞬息之间,大风裹狭着黄沙呼啸起来,段氏祖孙俩被吹得忍不住抬手遮挡,铁锹锃亮的边刃在黄沙之中显露出来。 只要抓住他们,就能威胁那丫头放了苏家! 至于另外两伙,管他们去死! 段佩承原本信心满满的模样在骤然看到一把把挥舞到眼前的铁锹的时候,大惊失色。 段老妇握紧了拐杖,冲着远处住着蛊娘的帐篷大喊道:“姑娘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苏家主一顿:这么喊的,不像是浮云山庄的人啊。 段老妇纯属在赌了。 蛊娘的帐篷在最中间,无论她祖孙二人从哪一边走,都会遇到一伙人。 晟阳教在江湖中的风评约等于没有,彰野人风评甚至比晟阳教还要差一点,对比之下,苏家显然是第一选择, 只是她没有料到,苏家这三四个月被逼的这么狠,面子里子都不要了,竟然见到人就要打上来。 苏家家主心念急转,刹那之间做好了决定。 当蛊娘掀开帘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家一行人簇拥着祖孙俩朝她走过来的场景。 她看了两眼苏家家主,对他的小想法心知肚明。 不过蛊娘并不想按照他的想法走,于是双手抱臂,用眼神示意了下他们手里的铁锹。 “在这干站着做什么,没到饭点呢,还不快去继续!”就差手里再握着一根小皮鞭了。 苏家一行人又恨又憋屈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回去。 虽然看背影很可怜,但前提是他们不是联合敌国杀害自己同胞的罪人。 如果不是唐蔓蔓当初横插一脚,将他布局全部打乱,只怕在荒漠客栈内的大半武林人士都要命丧于此。 所以蛊娘是半点不客气。 谁知她这一下将段氏祖孙俩也吓住了。 段佩承原本想要张开说话的嘴一下子闭上了。 段老妇顿了顿,拄着拐上前一步:“姑娘可是浮云山庄蛊娘?” 蛊娘一扬下巴,染着黑色指甲的手指敲了敲手臂:“两位是?” 段老妇现在有点犹豫要不要说出藏宝图的事了,看这小姑娘的样子,很像是能做出独吞行为的那种性格啊! 段佩承却没想那么多,见话题扯到这了,就干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过他也算是留了个心眼,没说藏宝图他们只有半份,更没说有什么宝物。这样一来,东西在他们手里,还算有一点主动权,如果被浮云山庄找到另外半张,那他们就不是一点半点的被动了。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蛊娘对此竟然毫不在意。 她放下手臂,满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只是奉命在这里看住他们,找宝藏不在我的负责范围内,如果你们想要找人帮忙的话,可以去问问别人。” 段佩承和他祖母顿时傻眼。 这发展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 第114页 哪有人不要财宝反倒使劲往外送的! 段老妇心底的感觉与方才截然不同,她想要拉住蛊娘的袖子拽住她,可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收回了手。 只见蛊娘手腕上的青绿小蛇完全人立而起,浅粉色的蛇信嘶嘶的吞吐,若不是段老妇手收的够快,它绝对已经一口咬了上去。 “祖母一时心急,不慎冲撞,还请姑娘不要怪罪,只是——”段佩承横起手臂挡住老妇,看向依旧满是进攻姿态的小蛇,“能否将您这小宠物收起来?” 蛊娘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小蛇的头上,将它按了下去,并对两人道:“不要靠我太近,这里没人能解毒的。” 她转身时,头上银饰轻微晃动,莫名吸引了段佩承的目光,他盯着盯着,恍然发现,一只纤细的黑毛腿从她发间伸了出来,将银色穗子勾了回去。 再定睛一瞧,赫然是一只纯黑的蜘蛛盘在她发间,若不是它自己动作,段佩承无论如何也不会注意到。 他对别人说的普天盖地都是虫子的景象忽然有了直观的感受。 现在更是后背寒毛直竖,甚至觉着脚下说不定也有着虫子在盯着他。 而见她如此不在意,段老妇反倒是坚定了告诉她的心。 蛊娘摸摸下巴:“所以意思是连你们都不知道具体位置,更不知道是有什么宝物?” 段老妇点点头:“但老身可以肯定,此宝绝对价值连城。” 蛊娘无意义的低低啊啊两声:“这么麻烦……咳,不然你们找找别人?我真的没空帮你们找东西啊。” 眼见段老妇还要说什么,她一个箭步窜到她身边,推着她的肩膀叫她去看周围。 “你看,我一个聊天的功夫,他们就有人偷懒,不看着不行的。” 段老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实心眼的姑娘。 段老妇给她出主意:“可以叫他们一起来找啊,找到了咱们分,不给他们!” 这语气有点像哄小孩,蛊娘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可是先生让他们种树啊,他们找东西,那谁来种树?” 她一扭头,看向比她高很多的段佩承:“你来种?” 段佩承心下一突,嘿嘿笑道:“那怎么能——咱们可以让武功高的来找,武功低的种树啊!” 段老妇接着道:“找到之后你把东西献给……先生,他说不定就会很高兴呢。” “给那个小矮子?”蛊娘冷哼,“才不给他,就算要给,也是给庄主才对。” 段氏祖孙俩对视一眼:“对对对,到时候你家庄主定然高兴。” 蛊娘左思右想:“那行吧,我去叫人,你们在这等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二章 蛊娘一蹦一跳的去叫人, 不过和祖孙俩想的通知别人去叫不一样,她走前几步,摘下挂在腰间的横笛, 在手中转了一圈。 笛音轻灵,在风与沙并重的荒漠之中甚至显得微不可闻。 祖孙俩对视一眼,段佩承侧了侧身,问自家祖母:“您听到沙沙声了不?” 段老妇拐杖一拄,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道:“风沙这么吹, 肯定到处都是——”沙沙声。 她话音一停,伸手横在段佩承身前, 视线集中在地面。 沙沙—— 她运力于双目,终于看清沙地上, 细碎的黄沙缓缓滚动着下陷,仿若一条缩小到极致的河流,自蛊娘脚下蔓延而出。 地下,虫子们听从指令兵分三路,一路从地下爬到了三伙人的领头处。 苏家这边正在商讨这两个人是做什么来的, 顺便猜测一番,这疯婆娘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动作。 在荒漠种树种了三四个月, 曾经潇洒自在的武林上层阶级人士没有了锦衣玉食,吃的是草根住的是破布帐篷, 手里拿的不是宝剑而是硬杆铁锹, 每天听的不是吟诗小曲而是锹尖撞在沙石上的锵锵声,看的不是红花绿柳, 而是漫漫黄沙——甚至经常性沙眼睛。 每一天他们都在诅咒浮云山庄早点消失的希望中进入睡眠。 顺便那个看起来灵巧可爱的小姑娘蛊娘, 也得到了自己的专属称呼——疯婆娘。 段氏祖孙观察的时候没敢靠的太近, 这种距离之下都会被蛊娘发现,可以想见,她在地下织了一张什么样的网络。 除了最初那场刺杀之外,三伙人为了逃跑想了各种办法。 无一例外的都被虫子拦住了。 然后中毒,虽不至死,却吃不好睡不香,给这群或是娇生惯养或是作威作福的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甚至都看不到那个花里胡哨的身影。 ——对于描述蛊娘,他们已经不想用任何带有美好描述的词语了。 遥望远方的时候,是壮阔的大漠孤烟红日,然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道道看不到的虫墙。 她的态度十分明显。 ——强者来去自如,比她弱的人,只能接受做错事的惩罚。 甚至乐于看到他们计划着刺杀她。 晟阳教教主就算摆明了随意,就算种树也是一副任命的样子,但是一旦有什么事,他绝对会来插上一脚。 他先前见到苏家几人拥着两个陌生人去找蛊娘,当下眼珠一转,松手就溜达了过来,走到苏家家主面前,一副好奇看热闹的模样。 苏家家主看到他就闹心。 -- 第115页 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面子好装了,他干脆就直接不理他,对自家族人摆摆手,纷纷散到了沙坑边装作种树。 单纯就种树来说,三方确实不怎么认真,一百棵树苗能活一棵都是难得。 晟阳教主很是厚脸皮,然而不等他说什么,熟悉至极的沙沙声就在他脚下响起。 他恐怕是在场所有人中,除蛊娘外最熟悉这个声音的人。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踏入大漠,所以他将一路上如影随形的沙沙声当成了寻常的风沙声,以至于一错再错,一错到底。 每当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他就会回想起这件事,表面上在笑,内心中痛哭流涕。 一只小蝎子在他的面前钻了出来,十分人性化的指了指蛊娘帐篷的方向。 有一瞬间,他很想一脚将这虫子踩死。 但是万幸他忍住了。 一声惨叫从他身后传来,晟阳教主回头,是一个苏家小辈做了他想做的事,原本被风吹的干燥的皮肤瞬间发紫,惨叫不止。 他打了个冷战,收回脚,返回晟阳教的种地区域,果然见几个堂主和教中高手也收到了指示。 三十余人走到了蛊娘的面前。 无一例外的均是黑着脸。 蛊娘笑眯着双眼,拍了拍手吸引众人注意,毫不隐瞒:“这沙漠底下,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宝物,而是她憋了几个月,终于忍不住要发疯了。 蛊娘面对众人不信任的目光,柳眉一蹙,双手叉腰:“不可以不信!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宝物给我找出来!” 段佩承:这和刚才那个懒散拒绝的姑娘好像不太一样。 伴随着她略微激动的话音,众人耳边似乎又听到了沙沙声。 很想问为什么不让虫子挖而是让他们找。 可问是不会问的,只能装装样子找找。 信这底下有宝藏,当他们傻吗? …… 两天后,一行游商打扮的人来到了祥城。 他们进入客栈订了一间下房,胡乱要了几个便宜小菜,就围坐在桌子边窸窸窣窣小声商讨起来。 “你们说这是真的假的?” “来都来了,就算是假的,也非得去看看不可!” “二哥说的对,假的咱们也不亏,左右不会比现在更穷了,可万一是真的,咱们就发达了!” “到时候我要买两只鸡,吃一只扔一只!” “就知道吃,怎么不噎死你!” “到时候别说喝酒吃肉,咱们就是包下整条街的姑娘都行!” “那不好吧,我还要娶媳妇呢。” 几人喝着劣酒,越说越兴奋,没注意到声音越来越大,相邻的两间下房全部安静了下来。 小二端着廉价小菜转过楼梯,漫不经心的神色霎时僵住。 “杀、杀人了!” 向轮习修竹和蓝浅鹤正在祥城相邻的城池之中,他们一路吃吃喝喝,花的都是向轮的钱,走的也慢,以至于几个月了,还没出荒漠的范围。 向轮警觉地发现,城中近来有不少人像是武林大会时候似的,一味地往祥城方向赶。 他疑惑的拦了个人问,那人却支支吾吾没说出什么就跑走了。 再拦住下一个人的时候,还不等人借口跑走,他就五指一摊开,露出一个银元宝来。 那人顿时神色犹豫,接着一咬牙,抓住银元宝揣进怀里,左右望望,小声道:“荒漠里出现宝物,传言得宝者富可敌国!” 向轮和习修竹对望一眼,觉得很是熟悉。 蓝浅鹤冷笑:“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人玩这种烂把戏。” 被拦住的这人仔细看了看,一惊:“你是蓝浅鹤!” 当时满江湖为了秘籍找蓝浅鹤,他的画像传的到处都是,自苏家了无音讯之后,才逐渐遗忘此事,现在看到人,这人顿时想起了之前传的火热的秘籍一事。 再一想现在同样传的有模有样的宝藏,他瞬间顿悟,并捂紧了怀抱:“这元宝是你们给我的,可不能收回去。” 向轮摆摆手:“快走快走。” 蓝浅鹤想了想,道:“我记得浮云山庄还有人留在荒漠。” “是个叫蛊娘的小姑娘。”向轮收扇一拍掌心,“是针对浮云山庄的阴谋也说不定,咱们总不能叫一个小姑娘独自面对,现在时辰尚早,咱们直接去祥城探个清楚。” 段氏祖孙俩发现最近荒漠里“路过”的游商明显多了起来。 姑娘靠在躺椅上,挑着指甲,很是理所当然的道:“三天之内,有半百人数在周围徘徊,只是这里人太多,他们一时忌惮,还不会有所行动。” 段佩承:“这群人是做什么的?” 蛊娘食指敲了敲唇角,笑道:“想知道的话,抓一个人问问就行了吧。” 只是没等蛊娘抓人,就先等来了向轮三人。 向轮手里拿着半张藏宝图,递给她看,并说道:“你们有什么看法吗,和蓝兄当初相比如何?” 他说的这个“你们”不是指蛊娘和段氏祖孙俩,而是浮云山庄的看法。 蛊娘苦恼的摇摇头:“没有哦,我自己在这里待了好久啦,都没人来看看我。” 很是委屈。 在周围寻找的苏家等人:“……”合着我们都不算人? -- 第116页 段老妇看了看向轮手里的藏宝图,问他:“这是哪来的?” 向轮几乎一想就知道了,但还是实话实说道:“外面人手一份。” 祖孙俩:“……”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三章 段老妇将她那半藏宝图拿出来, 看了眼蛊娘,递给向轮。 对于这个年轻人,她也有所耳闻。头脑灵活朋友甚广, 得罪的人也多,据说前不久被杀手楼追杀,只是后来杀手楼莫名其妙没了声响。 向轮将两张藏宝图合在一起,用身上的银饰弯折别住,才观察起来。 “日之所归, 帝心之所在;万物莫及, 临天火而启。” 这十八个字便是羊皮纸上除去祥城之外仅有的字。 蓝浅鹤目露思索之色:“帝心和天火,我好像在哪见过。” 向轮有些惊奇的看了他一眼, 道:“那你看过的书还挺多的,我还是幼时住在家中的藏书阁里, 才不知不觉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书,知晓这两个词的意思。” “帝心是一样东西,据传凝结了一个帝国的核心;而天火原本应该是雷将树点燃生成的火焰,但是在这里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意思。” 向轮看着羊皮纸,指尖在大大小小的圈上划过。 “不说天火是何物, 单单这一句帝心若是真的,就足够证明宝物的非凡了。” “而且你们看, 除了我们脚下这个位置的大圈,还有很多小圈。我猜这些小圈中, 应该只有一个是真的。” 蛊娘没兴趣听他们讨论什么真的假的, 朝向祥城的方向望了望,果然见一群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虽然没有另外半张地图, 可人多势众, 总有人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来。 而就在那群人靠近的关头, 晟阳教一位教众忽的举手大喊:“我好像挖到了什么!” 他声音不小,不仅蛊娘等人听得清清楚楚,就连那靠近的十来人也听个响亮,原本迷茫的表情顿时一变,双眼放光的跑了过来。 他们将这片地方的三四百人全当成了来寻宝的,一边警惕着靠近,一边感叹:“我滴个乖乖,才几天就这么多人了!” 有着一群朝着这边跑的人,其他人也像是闻到肉味的鬣狗一样前仆后继的跑了过来,放眼望去,甚至比武林大会的时候的人还多。 蛊娘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不悦的嘟起嘴。 因为趁着人多杂乱,被罚种树的苏家、晟阳教还有彰野人都开始伺机逃跑了。 向轮等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知道缘由的他们有些担心小姑娘会不会被罚。 蛊娘兀自生气,撸了撸盘在手腕上的小绿蛇,狠狠道:“跑,都使劲跑,毒死了别回来找我!” 她说话腔调释然,使得字音总是和字偏上一些,就算是恶毒之语也显得像是撒娇,可在场的五人中,没一人会认为她在撒娇。 段佩承没忍住好奇,问:“怎么跑了就会毒死了?” “看来你也不太聪明嘛。”蛊娘瞥他一眼,“我有这么多的虫子,当然一人身上种下一个,省的他们跑了,在外面又犯了事,先生知道了,又要骂我了。” “骂你?”向轮惊讶,脑海中浮现出学者仰着头一脸严肃的训斥蛊娘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就我和他几天的接触下来,他不像是会忍心骂你的样子。” “我怎么不知道你见过先生的?”蛊娘奇怪的看着向轮,大眼睛直看的向轮发毛。 他道:“你说的先生,不是学者?” 蛊娘哈哈直笑:“你以为我们就一位先生吗?” 向轮想了想,回忆起在京城的时候,玄衣客和白衣客也是这样称呼盲医的。 他刚响起,就听一直沉默不语当背景板的习修竹道:“盲医?” 蛊娘这才有点惊讶:“看来你们见到不少人了嘛,不过我说的先生也不是他,师傅才不会舍得骂我呢。” “那个老女人,看我长得可爱,动不动就找机会骂我。”她抬起手,像是吊着一样举在头顶,“她还这样吊着我,不给我饭吃!” “这么凶?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像盲医或者白衣客那样的人。”蓝浅鹤有点想不出,是什么样的人能被蛊娘形容成老女人。 他想了想自己见到的浮云山庄的女子,最早是白衣客,看起来冷漠实际却有点较真;第二位则是红胭,她一舞倾城,却叫人难以靠近。 这两个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叫人说出“老女人”三个字的。 他余光扫了眼拄着拐杖,半驼着背,脸上阴沉沉的段老妇,心底默默嘶了一声。 虽然不大尊敬,但她确实很符合这个描述。 蛊娘看他们还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烦躁的摆摆手:“不说她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究竟挖到什么了吧。” 晟阳教那边围了一大圈人。 只见中间一个大坑,足有一人深,那教众拿着铁锹在里面戳来戳去,向上一望,顿时一惊:洞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人头。 他连自家教主在哪都没看到,只得大喊:“像是浇筑的墙一样挖不动,接下来怎么办啊?” 晟阳教教主半点威风不逞,直接问走过来站在外围的蛊娘:“接下来怎么办?” 蛊娘给的答案也很简单:“挖,有多大挖多大,直到看出来是什么东西为止。” 向轮插了一句:“向西挖。” -- 第117页 他早将羊皮纸收好,见几人望过来,朝后走了几步,悄声道:“‘日之所归’的意思应该就是西,另外,我怀疑他挖到的是外墙,想要进去可能需要钥匙,那些小圈说不定就是。” 那边教众们开始勤奋的沿着那个大坑朝着西面挖,另一边,终于发现这群人有点不对劲的寻宝队自发的聚成了一个小圈。 “这些人怎么好像都是一伙的?你看他们手里的锹都一样。” “我好像有点印象,这群人好像是当初武林大会的时候就在,一个什么庄的让他们在这里种树吧?” “你们看那边,那不是苏家的小子吗!” 偷偷离开的苏家被发现,匆忙回头发现完全看不到蛊娘的身影,当即不管不顾的运起轻功,飘摇远去。 彰野人同样。 对他们来说,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只剩下晟阳教留下了大半人,还在勤勤恳恳的挖坑。 蛊娘满意地拍了拍晟阳教教主的肩膀:“到底还是你们最好,知道不能跑。” 晟阳教教主心里在泣血,面上却笑着应和。 想他曾经在南方做教主的时候,成天板着一张脸维持教主威严,现在笑的,皱纹都快出来了。 没过多久,就逃的只剩下晟阳教的六七十人。 但是因为又有另外的寻宝队赶过来,一来二去,人数竟然没什么大变化。 那群人经过片刻功夫的商讨,推选出来一个代为谈话的人。 他们已经拼凑好了消息——知道蛊娘是浮云山庄的人,也知道就是他们将苏家给困在了大漠里,加之他们刚才见到苏家人马不停蹄的逃跑,在面对蛊娘的时候,就不会再轻易摆出对小女孩的傲慢姿态了。 只是难免还是会看不入眼,顺带着怀疑苏家之前在江湖上的威望是不是吹嘘出来的。 对于大部分江湖人来说,不用硬拳头将他们揍一顿,是不会放下自己的傲慢的。 来到蛊娘面前表示要与她谈话的是一个身高足有七尺的健壮男子,看起来一个比两个蛊娘高,光是手臂都有她腰身粗。 蛊娘震惊的哇了一声:“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人!” 就算是彰野的那个头头,都没有这个男人壮。 男人抱拳,粗声粗气道:“在下武鲍,阁下可叫蛊娘?” 蛊娘仰着头,照到她这里的阳光已经完全被遮住了。 向轮瞅了眼武鲍身后众人不太友好的表情,同样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向轮,这是好友习修竹与蓝浅鹤。” “习修竹?”武鲍一顿,这才认真打量站在向轮身边的白衣男子,他脸上的凶狠表情不自觉的消退许多。 习修竹点头:“正是。” 向轮道:“诸位相聚于此,想来都是为了宝物一事,在下也不说什么先来后到,只一句话——各凭本事!” “好一个各凭本事!”武鲍拍手大笑,“有向公子这句话,武某就放心了。” “不过既然各凭本事,诸位也不至于完全不出力吧?”向轮指了指因为苏家和彰野人逃跑而扔的遍地都是的铁锹,“这里工具还多得很,不用客气。” 武鲍憋了憋,还是决定挖。 万一被这群人抢先了怎么办! 一群武林高手挖坑,那堪称是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这一处的风沙都要比别的地方的大。 临近天黑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喊:“挖到了!” …… 与此同时,乌陀和亲的队伍正走在山路上,周围鸟鸣阵阵,叫人心生愉快。 乌涂雅坐腻了马车,可乌涂浑不叫她下来,她只好撩着帘子朝外看。 她好似看到什么,目光一凝:“兄长看那,好像是信鸽!” 乌涂浑侧目一望,搭弓射箭,漆黑的箭羽划破天际,正中鸽头。 那鸽子歪歪晃晃的掉了下来,立即有小兵去捡回来,递到乌涂浑面前。 乌涂浑将鸽子腿上的竹筒打开,只见一排蝇头小字,还写的歪瓜裂枣,叫他难以辨认。 当即头疼的捏了捏鼻梁,叫小兵把纸条给后面的乌涂雅看。 乌涂雅一字一顿道:“祥城荒漠,重宝现世?” 她双眼一亮:“兄长,我要去!” 作者有话说: 蛊娘:“跑(pào),都(dóu)使劲(jīn儿)跑(pào),毒(dù)死了别(biè)回(huī)来找我(wò)!” 第六十四章 “挖到什么了!” 那人回答:“挖到头了!” 惹来一阵疑惑。 顺着最初挖到的那个坑朝西, 被一路挖出了深坑,最远的那个人身边此时已经围了一圈人,在商量着向下挖。 蛊娘几人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只见青灰色的墙体边缘雕刻的痕迹已经被风沙磨砺的看不出原本的图案, 继续向下挖后,缓缓出现一座门一样的墙体,刻痕比边缘更加深刻,犹如两只雄狮簇拥着中间的石环,而在雄狮周围, 则是文字一样的符号。 门前这一块地方被挖的更大, 足够容下十多人站在地下而不被滑下来的黄沙盖住。 向轮当先一步跳了下去。 他对这些符号远比对宝藏的兴趣更大,对他来说, 行走江湖就是为了增长见识,名誉和敌对都是附加产物而已。 蛊娘则更加直接, 她只关注怎样才能进去。 -- 第118页 她身高才到其他人胸口多一点,站在最前面丝毫不挡视线,以至于竟然没有一人顾得上她抢占先位的问题。 他们盯着那石环中间的小孔,露出呆滞的眼神。 “这什么,钥匙孔?” “藏宝图上说钥匙在哪了吗?” “咱们这是半张, 一定还有另外半张藏宝图!” “谁有?谁有?” 向轮默默感受了一下放在自己胸前的两张羊皮纸,装作很是认真观察门上石雕的样子。 段老妇等四人并没有上来。 他们站在坑边——因为黄沙流动的厉害, 所以他们还有些距离——满是疑惑的听着底下越来越大的吵嚷声。 蓝浅鹤回忆了下,小声道:“不会真的需要钥匙吧?” 习修竹目力最佳, 与向轮相处的时间也最长, 看他假装观察实际上注意着那群人的模样来看,就知道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只是碍于人多, 不好说出口。 没有钥匙, 石门打不开,这群武林人士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降低,招呼都不打的直接占用了原本是属于苏家彰野人等的帐篷,看样子不见到宝物,不会轻易离开了。 在这边因为进不去门而僵持的时候,宝藏一事在江湖中彻底发酵,传播速度远远比当初蓝浅鹤之事还要迅速,不仅远在荒北东河城的盲医等人有所耳闻,就连皇座之上的人,都听闻了此事。 送到皇帝桌案前的,主要有两件事。 一件是乌陀和亲队伍半路遇匪,一个队伍百来人进到京城的时候只剩下十余人,领头的乌涂浑盔甲上都被血迹染黑,看到皇帝第一眼,眼泪就刷的流了下来。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皇帝自然不好再怪罪,叫礼部着人安排了住处,接着就发了一通大火,将丞相将军有一个是一个,提的上名字的都骂了一遍。 这通大殿上发的火传到了乌涂浑所住的别馆,小兵还对他道:“这大荆皇帝还挺重视咱们的,将大臣全都骂了一遍呢。” 乌涂浑反问道:“可有说罚谁?” 小兵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乌涂浑嗤笑:“他这是做戏给咱们看呢,若是咱们真的遇到山匪死了人,他也就这样草草了事了。” 这另外一件,就是沙漠里的宝藏。 江湖匪患他们装装样子也就算了,可重宝出世,行动速度却快得很,若不是无法瞒过上级,他们甚至想干脆自己带着军队过去,将江湖人拦在外面,自己挖了独占。 巧的是,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明面上他做的更漂亮。 名义是“剿匪”。 人选也很有趣,是将要及冠的三皇子荆纪,当时恰好荆缙在场,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将他也捎带上了。 学者对此似乎也早有预料。 荆缙近些日子已经习惯了想不通的问题去问他,遂乖乖坐好。 学者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殿下认为皇帝如何?” 这是叫荆缙分析自己的亲生父亲了。 荆缙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还未开口,就听学者淡淡道:“皇帝知道你的舅舅舅母找到你了。” 荆缙低垂的眼睫一停,猛然一抬看向学者,眼底颤动。 “父皇……知道?” 学者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眼见荆缙面露焦急,总是无神的眼底微现不悦:“镇定。” 像是被瞬间安抚到了,荆缙慢慢冷静了下来。 “虽说朝中官员无人在意江湖人士,但这不代表关键的信息不会送到皇帝面前,他自然知道蓝、苏两家出事。裴家家主进京,稍一联想,他就能想到,定然是与你相认——若是连这些都不知道,这个位置,还不如趁早换人来坐。”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任何人说都可能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可从学者口中说出来,却仿佛是叙说既定的事实,或是读一段没有感情的文字,像是旁观者的评语。 荆缙:“那他为什么——” “因为他以为自己全都知道。”学者放下茶杯,直视他双眼,眼底仿佛浮现出皇帝坐在书案前,翻看书信的模样,“这是属于帝王的致命的傲慢。” “不然殿下以为他为什么要捎带上你呢?” 荆缙了然:“因为地处大漠,他觉得裴家能够派上用场?” 学者摇头:“不止如此,他还希望殿下不要遇到事就哭,想让您经历些事成长起来,和三皇子缓和关系。” 只是当荆缙真的成长起来,与兄弟们友爱互恭之后,他又会对此后悔,然而皇帝从来不会怪罪自己,于是那时就成了荆缙的错。 已经练成两个呼吸间眼中带泪神技的荆缙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因为哭的快告状更快,关于他的闲言碎语再也没传进他耳朵里过,三皇子更是给他府上送了些有趣的小玩意作为当初的赔罪,就连大公主也以自己的名义送来了些东西。 想来是有人在她耳边念叨着,小心他告状皇帝,给你安排个坏亲事。 现在的宫人面对荆缙,甚至比对其他皇子公主还要恭敬,生怕他在皇帝面前告个什么状。 就连荆缙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招人恨,放在以前还没成为皇子的时候,绝对会被人套麻袋打上一顿。 裴庆和龚氏先行一步——认了妹妹的儿子,他们对学者强制带他们入京的行为半点怨言都没有了,甚至走的时候依依不舍,裴庆更是将对妹妹的所有思念之情都寄托到了荆缙身上。 -- 第119页 另外一边,三皇子荆纪万万没想到这差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更没想到皇帝一拍脑门,竟然让荆缙跟他一起去。 他还想着引荆纭和荆缙两个人闹翻呢! 这计划持续了能有两个月,到现在都没进行上。 他气呼呼的回到府上,习惯性的一脚迈进了道士不算的院门。 那糟心的鹦鹉一看到他,就扇着羽翼大喊“你大爷”,若不是不算护着,他迟早要将这鹦鹉扒皮煲汤! 不算见到他,满脸笑意的快步走来:“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好事啊!” 荆纪双手抱臂:“说说,怎么个好法。” 不算道:“殿下您看,宝藏之事,本就是好事一桩;这第二,则是皇帝重视您的表现啊!” 荆纪狐疑的看着他:“重视?难道不是将我支走?” “殿下这说的哪里话,皇帝支走您干什么,等您回来,正好为您及冠封号,这种美差不给您还能给谁呢?” 荆纪:“那为什么带荆缙?” 不算说了与学者同样的话。 “当然是想要您和六殿下搞好关系了!” 不算一通分析,荆纪听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确实是好事!” 出行的那一天,军队中旗帜飘扬,荆纪与荆缙分别骑枣红与黢黑大马,周身将士环绕,好不威风。 学者站在街边客栈的二楼窗前,朝下望着,赵翠翠背一布包站在他的身后,神色与前几月大不相同。 学者看着楼下,却是对赵翠翠道:“最初叫你跟随在殿下身边,是为了给李嬷嬷祛毒,现在她毒素已除,你留在她身边虽无甚大用,但能安享一生。” 神色坚毅的女子轻轻笑了笑,她也不说什么承诺的话,只是开玩笑似的道:“当初白小姐救我回来的时候,曾许诺我凤凰涅槃,跟在殿下身边岁月静好,可称不上涅槃二字。” “哈哈哈,你这女娃娃,倒是有些胆量。”坐在他们身后桌边的老张笑了起来,“不枉费老头子这些日子的教导,长脸面!” 赵翠翠握紧了布包的带子,独自一人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前往执行部的路途。 也许她会死在半路,也许会遇到比当初小巷子里还要恶心恐怖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她决心能够面对。 老张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学者:“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还叫赵翠翠每天吃一粒?” “好东西。”学者回过头,唇角微扬,“队伍已经完全出了京城,张爷爷还不快去保护殿下?” 老张愤愤地抓了一把瓜子:“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你们指使得到处跑。” 学者:“张爷爷说的哪里话,您明明也是乐在其中吧。” 而这个时候,在大漠里不得入门之法,又不甘寂寞的江湖人士们,已经将整个宝藏上所覆盖的墙体挖了出来。 第六十五章 “金奉寺住持空呐法师到!” “原山派掌门原不出道长到!” “飞涧派掌门非启到!” 非启瞥了眼喊话的自家弟子, 觉得无端就矮了前面两个门派一头。 别人都是法师道长,到他这里什么都没有,显得他飞涧派好像什么无名小派一样。 “非启老头, 真是好久不见啊。” 说话的老妇拄着拐杖,身后跟着十来个身穿浅蓝纱裙的女子,即使在大漠风沙之中,也依旧容色清丽,使人见之便觉心头明亮。 非启侧头一看, 脸上一冷:“我还当是谁, 原来是幽花谷的老太婆,武林大会没看到你, 我还当你死了。” 幽蝉花哈哈大笑:“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好了, 你们两个还要吵多久,平白叫人看咱们六大派的笑话。”越山派掌门越平板着一张脸,背着双手,一副与他们同位论处,简直是侮辱他们越山派的模样。 月路宗宗主路四甲比起一门之主, 更像是一个赚的盆满钵满的商人,他手中捻动着两颗核桃, 笑眯着眼:“半年不见,没想到还是这么齐整, 想来, 都是为宝物所来了。” 飞涧派掌门非启显然也很看不惯他这副做派,双手抱臂, 斜睨了他一眼, 道:“路四甲,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诸位任谁说对宝物没有一点想法,我非启第一个不信。” 后面又陆续来了一些门派,基本都是些小门小派,甚至有全派上下五个人都凑不齐的。 原本空旷的大漠上仿佛到处都是人。 按理来说,这些门派所为简直就是捡漏,但是先来的那群以武鲍为首的人没有一个表现出不愿意的。 实在是他们琢磨了这么久,既找不到另外半张藏宝图,也找不到进去的门——他们把藏宝地周围一圈全挖出来之后,横竖足有上百丈,这些时日已经被黄沙覆盖了一部分,他们也懒得再挖。 所以他们守在自己的帐篷边,乐得看这些大门派的笑话。 蛊娘六人也坐在蛊娘那五彩缤纷的帐篷前面,人手一块干粮,眯着眼睛看远处那几个门派你来我往。 仿佛现在就已经对宝物胜券在握了。 段佩承望着幽花谷的那群姑娘,感叹道:“看了这么久的糙汉子,终于看到姑娘了啊。” 段老妇头也没转的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不是还想着你的裴小姐吗!” 蛊娘一转头,眼神危险:“我就不是姑娘了?” -- 第120页 段佩承心底衡量了一下,决定先回答蛊娘的。 “蛊娘啊,你就像天上的仙女,我在人间可望而不可即,当然不能将你当寻常女生对待。” 蛊娘将信将疑:“是吗?” 段佩承坚定道:“是!” 蛊娘:“好吧。” 向轮艰难的咽下粗干粮,对坐在他边上的习修竹耳语道:“这姑娘单纯地不像是浮云山庄的人。” 习修竹:“咳。” 这语气根本不像是在说她单纯,是说她好骗啊。 他低低道:“管管你的嘴,否则迟早要再被追杀。”  蓝浅鹤看了看向轮,又看了看好像一点没听到的蛊娘,不经意与她手腕上的小青蛇对上视线,默默咽了咽口水。 小青蛇吐了吐蛇信,降低了脑袋,窝在蛊娘手腕上。 蛊娘似有所觉的伸手按了按它的脑袋,对蓝浅鹤道:“你喜欢它?” 蓝浅鹤连连摇头:“不不不——” 蛊娘目光一沉:“嗯?” 蓝浅鹤:“……我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另一边,段佩承对自家祖母解释道:“祖母,我对裴小姐的一心一意,就这等庸脂俗粉,怎么能比得上她呢。” 段老妇哼笑:“最好如此,我和那老太婆有仇,你若是喜欢上她的弟子,我就先杀了那个姑娘,再打断你的腿!”  段佩承赶紧承诺。 …… 六大门派你来我往的交流了一番,发现不能凭言语劝退任何一派之后,六位掌门纷纷跳下坑,站在了石门前。 然后发现了那些散人对他们的到来无所谓的原因。 幽蝉花手中金杖一点,不太友好的看向越山派掌门越平,说道:“越掌门内力高强,想来这种石门,可以轻松破开,给我等开开眼界。” 飞涧派掌门非启在一旁附和道:“老太婆为人不行,说的话倒是在理,越山派武学讲究一力降十会,这破个石门,岂不是轻轻松松?” 空呐法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随即双眼闭合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念佛经。 幽蝉花瞥他一眼,嫌弃的撇了撇嘴。 ——贯会装腔作势的老秃驴。 原不出道长叹了口气,伸手挽住袖子,另外五人一看他架势,纷纷让开一步,在上面盯住情况的人纷纷报信,霎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过来。 蛊娘支着下巴,问:“那几个掌门厉害还是习大哥厉害?” 向轮竖起大拇指:“那当然还是在下的兄弟厉害。” 就连习修竹都无法劈开的石门,这几个掌门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自然而然的,原不出一掌下去,石门上除了掉下一层 黄沙之外纹丝不动,围观的散人见状,发出一片嘘声。 原不出面子挂不住,干脆袖子一甩,轻功跃上来走到自家弟子面前,躲到一边去了。 剩下五位掌门。 幽蝉花沉吟一瞬,猛地伸出手拍在石门上,没等上方的人看个明白,就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回到了女弟子之间。 还有四位掌门。 空呐法师睁开眼,想要出手,被一把拦住。 非启掌门皮笑肉不笑的道:“法师心怀慈悲,想来不会跟我们这等俗人抢个先后吧。” 空呐法师眉目慈祥地道:“非掌门所言严重了,正因出家人慈悲为怀,才不愿几位掌门败兴而归,若是贫僧不能将门开启,几位掌门再一展身手也不迟。” 同样围拢过来的段佩承疑惑:“他们这是在争什么呢,刚才不是还你推我让的。” 向轮嗤笑道:“这是见原不出都打不开,越往后受到的关注越多,谁都不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开门的人呢。”  蛊娘补充道:“而且他们还打不开。” 四位掌门争抢了一番,最后均是败下阵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跳出坑洞,与自家弟子商议一番,竟是就地搭起了帐篷,显然也做好了持久的抗衡的准备。 ——现在见到这么大的严丝合缝的陵墓一般的藏宝地,再没人怀疑其真实性。 与此同时,荆纪与荆缙的车队刚到达出京后的第一个州城。 乌陀公主行至半路。 春日的风缓缓吹着。 这一晚,有人在大漠里吃干粮啃咸菜;有人在州府里美酒美人的被招待;还有人真的遇到了山匪。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六章 第二天天还未亮, 向轮就拿着另外半张藏宝图跑去祥城,聘请了几个书生用一上午画了几百张出来,一路走一路洒, 回到藏宝地的时候,刚好还剩八份。 一份自留,他们几个用,另外七份一份扔到武鲍那边的帐篷堆里,另外六份六大门派一派一张, 人人有份。 由习修竹出手送达, 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天亮的瞬间,就听各处传来叫喊声, 没过一会就热闹了起来。 段老妇拄着拐杖,走到光明正大拿着完整藏宝图观察的向轮身边, 这阵子以来第一次正眼瞧他。 “还是老婆子我小瞧了你们年轻人,够毒。” 向轮摇头:“段婆婆怎么能说在下的主意毒呢,分明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以一敌万的蛊娘给在下兜底,自然是什么办法都可以试一试的。” 蛊娘在他身后冒出头来, 伸手指着自己,道:“如果他们到时候礼礼貌貌, 我可以勉强跟他们分享一下。” -- 第121页 “这就要看到底是什么宝物了。”向轮语调缓慢,转过身看向其他方向, 那边人头攒动, 显然都在惊讶另半张地图的来源。 第二天下午,蛊娘坐在藏宝地顶的边上, 晃着双腿, 色彩鲜艳的绣花鞋一点一点, 无聊的看着观察外墙上花纹的向轮,一会又朝其他几人看了看。 段老妇应该是在教训孙子,说不过几句话就要用上拐杖,说不定段佩承就是这么被她敲傻的。 习修竹抱剑站在向轮身后的沙坡上,双眼微闭,察觉到她的目光,睁开眼与她对视,看向她的目光平静自然。 蛊娘扬起大大的笑脸,银白牙齿在阳光下近乎发光。 习修竹一愣,回以颔首。 蓝浅鹤学着向轮的动作观察——只是他二十来年看的杂书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家中武学,就算先前觉着藏宝图上的字熟悉,现在也看不出名堂来,显出一种莫名的焦急来。 现在蓝家就剩下他一个人,他每日勤学苦练找习修竹挨打,补充知识想要蓝家再起,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蛊娘支着下巴,觉着这小子也有些潜力。 武鲍那边,他与六大门派的掌门商量了一下,分别负责一个部分,最后回到这开门的时候,他们都有势力在这里留守,不至于叫别人捷足先登,稍显公平。 晟阳教被蛊娘指使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种树。 原本以为能因为宝物而偷懒的晟阳教众人:“……” 还能怎么样呢,为了活下去,只能种树了。 后至来寻宝的人曾私下议论过,来此的路上听到一些传闻,有人在野外看到了尸体,疑似是彰野人的,尸体表面青黑,无野兽虫蚁啃咬,应是中毒而死。 听闻消息的晟阳教众人不寒而栗。 这症状他们可太熟悉了。 向轮擦了擦额头,一撮灰反倒蹭了上去,一直无聊观察的蛊娘顿时笑出了声。 向轮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她:“蛊娘,你这反应可一点也不像是想要宝物的模样。” 蛊娘晃了晃腿:“那什么才是想要的样子呢?” 向轮伸手一指:“那边,他们轮流派人盯着我,生怕错过半点发现。”他换了个方向,“六大派虽然没出帐篷,但是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最先行动起来的肯定是他们。” “而你——”向轮想了想,“在下感觉你像是在放羊一样,就算羊跑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蓝浅鹤听到这奇妙的比喻,不禁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不远处的习修竹也投来视线。 蛊娘咧着嘴角,很是开心的道:“你真的很会得罪人啊,还好我不会因为你的话生气,不然的话,我的宝贝们就要加餐啦。” 向轮眨了眨眼:“你有办法打开这面墙,对吧?” 蛊娘手指微勾,在向轮脚边顿时传来沙沙的声音,伴随着沙沙声,在他脚边缓缓出现一个与墙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有的事情,就是因为人多才会变得有趣起来。”蛊娘手臂一撑,轻轻落在他的身边,双脚踩在那图案上,“庄主总是叫我不要杀人,还派了个老女人来管叫我,如果——” 她上身微微倾斜,凑近向轮,眼珠上挑着看他:“他们自己寻死的话,就怪不到我了吧。” 她声音压得极低:“原本我打算如果再开不了门的话,就干脆将墙破开,但是没想到你竟然能劝动段老妇将藏宝图散发出去,虽然时间花的更长了点,不过我不介意。” 向轮原本带着浅笑的表情逐渐沉了下来,他双眼在蛊娘脸上梭巡,发现她竟然是认真的。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 蛊娘诚实的摇了摇头。 向轮不禁疑惑:“那你刚才还——”一副什么都知道巴不得人都去死的模样。 蛊娘:“本来看你还挺聪明的,怎么突然犯傻了呢,这么好骗,还是回家带孩子去得了。” “带孩子?”向轮更加不解,“在下又没有子嗣,带什么孩子?” 习修竹放下剑,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道:“也许她是说你像小孩一样好骗吧。” 蓝浅鹤没听到后面,此时也凑了过来,问:“刚才你们说什么了?” 向轮想了想,含糊了过去。 他余光注视着蛊娘蹦蹦跳跳的背影,总觉得她方才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种神情太多认真,让他完全无法相信只是一时好玩而骗骗他。 向轮沉思一瞬,对习修竹和蓝浅鹤道:“我怀疑里面有危险,咱们去和其他人说一下吧。” 蓝浅鹤以为这个“其他人”是段老妇和她孙子段佩承,然而与他相处够久的习修竹却知道,是指那些江湖散人和六大门派的人。 理所当然的,那些人将向轮当成了想要自己独吞宝物而来危言耸听的自私自利之人。 甚至有人嘲讽道:“宝物若是没有机关毒物保护,那还叫什么宝物,到时候生死由天,谁得到就算谁的,用不着你在这假好心。” 半道段佩承加入了他们三个之中,正巧是幽花谷的幽蝉花这方,幽蝉花冷嘲热讽的刺了向轮几句,目光落在了段佩承身上。 “你这小子倒是眼熟,和那老丑婆子是什么关系?” 段佩承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自家冷笑不已的祖母。 段佩承:“……” -- 第122页 未免接下来继续受到人身攻击,段佩承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家祖母身边。 没过一会,向轮三人也灰溜溜的走了回来——习修竹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只是被身边两人累赘,显得同样丧气。 向轮叹息一声:“叫您老看笑话了。” 段老妇看着他,目光略带赞赏。 “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如果当初有你这样的人,我也不会……算了不说了,那些门派可有人回来?” 向轮没有询问她当初发生什么,说道:“应是快了。” 蛊娘踮起脚,手架在额头上望着远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看,那边是不是回来的人?” 几人应声朝那边望去,发现还真是。 那行人越走越近,脸上的喜悦表情也一览无余。 钥匙找到了。 这把钥匙足有进一尺长,宛如手臂粗细,咔哧咔哧的捅进石环之中,费力旋转之后,只听一阵咔咔声响,石门边缘抖落一片黄沙,缓缓开启,露出黑漆漆的内里。 这石门厚重至极,即使旋转打开,也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乃至于望着石门的众人相互对望,竟没一人先迈步进去的。 六大门派的掌门再次推让起来。 武鲍在边上听得心烦,招呼了一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撑着火把率先进入。 向轮想拦,想想自己先前劝说的结果,还是收回了手,看向自己身边几人,以眼神询问。 蛊娘豪情万丈的一伸手:“冲!” 段佩承扶着段老妇,也兴奋的附和了一声。 六人之中,只有段老妇和习修竹淡然如初。 眼见他们都走了进去,六大门派也不争了,各自带着自己的得力弟子走了进去,余下的弟子则守在外面,以防有人对出口下手,挡他们回来的路。 此时,大漠中正值黄昏落日,橘黄的光芒照在同样金黄的细沙上,一缕风吹过,拂过开启的石门,将门内的雕刻痕迹吹拂的更清晰几分,一只黑色小虫从缝隙间掉下来落在黄沙上,呼吸间就钻进了黄沙中。 几声细碎的沙沙声响起后,门前的沙地重归平静。 春风依旧吹着,翻开一层细沙,露出一只纤小的黑色虫腿。 守在门外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与各自门派的人商量着,要不要把帐篷搬到门前来。 走进门内不久,向轮就发现完全失去了武鲍等人的身影。 他神色一凝,伸手挡在大咧咧迈步往前的蛊娘身前:“有机关。” 蛊娘停住脚步,身上的银饰在火光下闪闪发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向轮被她说的一堵,无奈道:“我说的,是可能存在联合整个藏宝地的机关,咱们慢点走,不要分开。” “那如果遇到危险,岂不是一起倒霉?”蛊娘随意伸手摸了摸黑漆漆的墙壁,只听咔嚓一声,几人脚下骤然一空,齐齐掉了下去。 抓住边沿的习修竹看着他们整齐的掉下去,无奈的松开自己的手,也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蛊娘:我说是想和你们同甘共苦,你信吗? 向轮:……谢谢,我不想要。 蓝浅鹤:…… 习修竹(叹气)。 段佩承:祖母别打我! 第六十七章 “啊!” 向轮嗓子里的尖叫被生生止住, 他掐着脖子瞪眼问跌坐在他身上的蛊娘:“你要给我吃什么?” 托这个肉垫子的福,蛊娘完全没有摔到,她拍拍屁股起身, 不悦的看向打扰她的习修竹,眯起的双眼中显露凶意:“好东西。” 习修竹面色微冷,他手中长剑尚未入鞘,剑尖戳着一只一动不动的死虫。 方才正是见到蛊娘手里捏着,他半空直接抽剑穿过, 才没让虫子送进向轮的嘴里。 向轮仔细感受了一下, 确认自己没有吃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不敢置信的指着虫子对蛊娘道:“你管这叫好东西?” 蛊娘眨眨眼, 那抹凶意顿时消散,她瞪了眼冷冰冰仿佛一句话不对就杀过来的习修竹, 撅起嘴气哼哼道:“反正说了你们也不信,现在再吃也没用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活下来吧!” 她话音未落,就听窸窸窣窣的沙沙声在通道两侧响起,因为空间狭窄, 这声音在墙壁间回荡,沙沙声仿佛在不停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心脏随之剧烈跳动。 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的几人寒毛直竖,纷纷抽出武器紧盯着两侧。 蛊娘抱着手臂, 在五人严阵以待的对比下显得格外自如。 “刚刚掉下来的时候向大哥手掌破了个口子, 血腥味顺着通道的风吹进去,自然会引来守护宝藏的东西。我给他吃的虽然是蛊, 但起码我能解, 现在这些虫子可不归我管, 解不了啦。” 话音末尾,她语调上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蛊娘说着,哼哼两声:“亏我还叫你们大哥哥,竟然怀疑我的好心,活该!” 向轮看着黑乎乎的一片莫名生物沙沙靠近,头皮发麻,以至于声音都有点颤抖:“姑奶奶,我知道错怪你了,快想想办法吧。” 白衣白鞋白剑鞘、有些洁癖在身的习修竹也变了脸色。 他低低道:“抱歉。” 然而任谁看到一个一身毒物的人往别人嘴里塞虫子都很难不想歪,何况蛊娘在下来之前还说了一通恶人发言,谁能确定她到底是何居心? -- 第123页 段佩承挡着自家祖母,这时候还有空东想西想:“祖母,我对铺天盖地的虫子这一描述突然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段老妇一巴掌拍在他后脑,怒道:“闭嘴!” 随即她猛然转头对蛊娘道:“阁下还不出手,是想看我们死在这里吗!” 蛊娘竟还认真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虫子已经蔓延了过来,段老妇一杖便横扫一片,然而虫子宛如江河一般绵延不绝,眨眼间就补上了缺口。 向轮躲在习修竹身后,已经撕了衣摆包好手心,然而汹涌袭来的虫子没有半点减少,他顿时理解了蛊娘说晚了的原因。 蓝浅鹤急中生智,喊道:“庄主要是知道你见死不救,她一定不会饶你的!” 他是几人中唯一见过浮云山庄庄主的人,刚才之前都很疑惑那样一个容貌清秀、看似平凡至极的少女是怎样管束手下这一批能人异士的,但是对比周身总是若有若无泛着血腥气与杀意的蛊娘,他好似突然懂了。 这样一尊杀神,也就只有唐蔓蔓那样温和友善的人才能管束压制了吧! (唐蔓蔓:阿嚏!)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蛊娘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 蓝浅鹤甚至以为她会灭口。 然而下一瞬,她重新笑起来,将手腕上的小青蛇放在肩上,同时说道:“开个玩笑,不要这么认真嘛。” 她转动另一只手腕上的细镯,细镯上边探出一根尖刺,尖刺锋利,在她细嫩的掌心轻松划出一条血痕,在火光下带着奇异色彩的血液越溢越多,很快就流淌到了地上。 几人几乎同时闻到一种香味。 蛊娘凉凉道:“不想倒在这就屏气。” 那些原本奔着向轮等人去的虫子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用比方才更快更疯狂的速度,一只踩着一只的朝着落在地面的血液扑了过来。 爬在顶墙上的虫子在蛊娘头顶纷纷落下,想要落在她的掌心,蛊娘一躲,不顾满墙黑虫伸掌按在墙上,快速走了几步,在墙上拖出一条血痕。 向轮拿过蓝浅鹤手里的火把,大着胆子朝墙上血痕看去。 只见黑虫接触到血液后僵住,笔直落了下来,尚在地面的黑虫顿时对尸体一拥而上,不过几息,黑虫便自相残杀起来,其凶残程度甚至能觉出一丝迫不及待,看得向轮背脊发凉。 蛊娘拍拍手,手上已经不见一丝伤痕。 “好啦,接下来往哪边走啊?” 向轮多看了她两眼,被她回以灿烂的笑脸。 他说不清心情如何,无奈的叹息一声:“随便选一边吧,你不要再乱瞎动东西了。” 蛊娘认真的点点头,然而在几人看来,实在是没什么信誉可言。 段老妇拄着拐,余光注视着蛊娘的背影。 前几天相处,她还当这小姑娘脾气软糯好对付,暗自疑惑仅凭她用虫蛊的手段,不该能看住这么多武林高手憋屈在大漠里种树,现在才明白,她哪是什么软糯好骗,分明就是喜怒无常,就算她方才笑着,也难以叫人确定,她是高兴还是气愤着。 这便是高手的脾性不定吧。 她瞪了眼傻乐的孙子,恨铁不成钢的想着,但凡这傻小子争气一点,将家传武学练会,祖孙俩也不至于犯险寻宝。 现在估计就算寻到了,也只有看看的份了。 蛊娘走着,突然回过头来,对段老妇咧嘴一笑。 之后他们遇到了暗箭、毒雾,有惊无险的解决之后,终于看到了……向下的石梯。 蛊娘伸头望了望石梯下面,发现只能看见一片漆黑,惊叹道:“这藏宝的人好厉害,竟然能在大漠里挖这么深的坑,刚才走的和迷宫一样,都快转晕了地图会不会不只一张,还有内部的地图吧?” 这猜测十分合理,领着一帮不动脑子的人走过刚才七扭八拐的路的向轮也觉着,下面一层要是还这么难走的话,他就要考虑干粮和水带的够不够了。 他没忍住又瞄了眼蛊娘,觉得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可她嘴里真话假话参半,脾性喜怒无常,就连他也不好判断,只好咽下询问的想法,举着火把慢慢向下走。 习修竹就走在向轮身边。 他手中的剑沾满了黑色虫子的青色血迹,宝剑锋利,此时虽然狼狈,却更添肃杀之气,在蛊娘看来,也比之前干干净净的样子顺眼许多。 走到石梯尽头,是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通道,墙壁上雕刻着花纹,也许某个花纹就是普通花纹,也许暗藏杀机,只要摸到,就像最初那样,直接掉到更底下,或者射出毒箭。 …… 京城之中,不论是荆纮还是荆纭,都认为皇帝派遣荆纪寻宝是为了支走他,因为婉贵妃母家势力不小,叔叔在边境更是掌有兵权的武将,他若是留在京城,对太子之位定然有所影响。 说不定有不少官员也暗中支持着他。 然而现在将人支走,还是来回没几个月回不来的边城,显然是放弃了立他为太子,是皇帝堵住众口的一种手段。 至于同行的荆缙,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宏王妃最近觉得很是不对劲。 自从她嫁人之后,卫姲轻易不会找她,多是在聚会时才会与她说说话,可这几日不知怎么,时常约她春游,也没有其他闺中小姐,话里话外还打听着王爷的近况,偶尔脸红羞涩的低头,对她目光躲闪。 -- 第124页 宏王妃若是还能安静得下来,就不是那个大摇大摆领着人去青楼抓荆纮回来的大王妃了。 她回府后就揪着荆纮一顿骂,吵得脸红脖子粗,不欢而散。 左思右想她还是觉得不安稳,干脆修书一封,叫小厮辗转送到了曾二皇子现云王的荆纭的侧妃——庞氏的手上。 荆纭的府上,庞氏因为母家势力不显,只能讨好荆纭过活,被作用更大的康氏给压得都快抬不起头来。 她尚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当不上王妃,也不是那块料,所以就盼着荆纭能早点把卫姲娶回来,好能杀杀康氏的威风。 何况她与卫姲见过,知道那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届时定然不会为难她。 谁知道卫姲竟然喜欢上了荆纮? 握着宏王妃的手信,庞氏整个人都焦急了起来。 荆纭娶不到卫姲,若是将康氏提为正妃,那这王府哪还有她的活路! 是以她想也未想,急匆匆的去寻到荆纭,将消息说与他听。 荆纭仔细想想,顿时回忆起了不少蛛丝马迹。 他拍桌而起,二话不说进宫去寻了皇后,将事情与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皇后放下玉筷,感叹他来的真是时候,这顿晚膳又吃不下了。 “过几日晨安,母后去探探他的口风,他若是执意与你争夺卫姲,那便是撕破了脸,咱们也就不用留情。” 皇后替他理了理鬓角,眼底带着狠意。 “安生了二十余年,总该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八章 “救命啊!” 又下到一层, 黑漆漆的通道尽头传来几声喊叫,惊得向轮立时转过身,伸长手臂朝前探。 然而他们下来的时间太长, 火把的光本就微弱,他这猛然一伸,火焰闪耀两下,灭了。 一点火星子亮了亮,映着向轮僵硬的姿势, 最后归于黑暗。 前方的救命叫喊转变为不可名状的喊叫, 且听着,似乎在朝他们的方向靠近。 向轮收回手, 下意识靠向习修竹的方向。 他身上的衣服在第二层的时候就被黑虫咬烂了,留有叫人难以言喻的墨绿液体, 隐隐散发着和周围墙壁一样腐烂恶臭的味道。 习修竹嫌弃的伸出剑柄顶住他的后背防止靠到自己身上。 蓝浅鹤愣愣的看着矮他半个身的蛊娘:“你头上在发光哎……” 站在他边上的段佩承也望了过来:“真的,这是什么?” 他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是什么在发光,被段老妇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响亮的啪声撞在墙壁上,就更响了。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 都比蛊娘高。 蛊娘鼓起脸颊,手指在发梢上拂过, 那抹荧蓝色的亮光就落到了她的手指上。 原本在搓手背的段佩承沉默一瞬,捏了捏指尖。 那是一只蝴蝶。 蛊娘头上的银饰并不是头冠的样式, 而是由精雕细琢的银制珠花和碎玉构成, 在她脑后共有四只蝴蝶样式的银饰,颜色各有不同却不会显得过于花哨, 那蝴蝶往常随着她走跳微微晃动, 谁也没觉着这是真的蝴蝶。 向轮发现黑蛛之后就已经很是惊讶, 现在见到这只散发着荧蓝光芒,将少女的小脸都映的发蓝的蝴蝶,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头上布满了活物。 被自己的想象唬得寒毛直竖。 从火把熄灭到现在也不过几息,有了光亮之后几人跟在翩飞的荧蓝蝴蝶之后,朝着呼喊声的方向前进。 前方的脚步声忽的重了起来。 蛊娘停住脚步,蝴蝶扇着翅膀缓慢照亮前方。 段佩承眯着眼睛,很是不确定的道:“你们有没有看见前面……” 向轮脸色剧变:“跑!” 不用他说,几人霎时间转身往回跑。 只见荧蓝的光亮之中,被黑虫啃食的只剩头颅的人茫然的朝着他们踉跄走来,在他身后,同样只剩脑袋的人眼神惊惧,望着彼此,嘴里发出古怪的呼气声。 向轮边跑边问蛊娘:“那是什么东西?!” 蛊娘腿短跑得慢,不得已被习修竹拎着后衣领,掐着嗓子似的断断续续道:“我怎么知道!” 向轮百忙之中瞄了她一眼:“那明显是蛊虫,你竟然不知道!” 蛊娘扒着习修竹大的手臂让自己舒服点,喘了两口气,才回他:“再厉害的人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如果先生在这,他知道就行!” 向轮直喘气:“这又是哪位先生?” 蛊娘:“学者啊,你还敢叫他小矮子,看他以后怎么折腾你!” “你不也叫了!” 一顿疾跑,几人又回到了最初下来的台阶处,往上走就是第三层。 蓝浅鹤一阵无语:“都这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吵!” 他回头看了一眼,黑虫裹挟着人头,看似缓慢,可他们跑了这么一段都没甩掉,顿时有些发急:“是上去还是换一边,向兄快说啊!” 他宁死也不要变成那种怪物! 向轮还没说出口,就见蛊娘挣扎着要习修竹放她下来,小腿乱蹬,一脚踢在墙上。 顿时情境重演,他们脚下地石咯啦一响,这次就连习修竹都反应不及,就掉了下去。 蝴蝶紧跟着主人飘落下来。 再听头顶咔嚓一声,那块地石又合上了。 -- 第125页 向轮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站起身,嘟囔道:“遇到你真是到了八辈子霉。” 蛊娘听见,气哼哼道:“分明是你武功差,你看习大哥就没摔。” 站的端正笔直的习修竹眉梢微挑。 向轮一噎,懒得再跟她争辩,伸手一指方向:“朝前走吧,现在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的路算是有惊无险,还遇到了金奉寺住持空呐法师,他孤身一人,神色悲悯,可以想见发生了什么。 向轮收起了与蛊娘玩笑的表情,双手合十:“法师节哀。” 空呐法师还他一礼,道:“此地多机关虫蚁,实在是防不胜防,不知贫僧可否与几位同行,也好多个照应。” 向轮一顿。 虽说自从下来后一直是他在指引方向,几人也都听他的话共同进退,可这不代表他就是队伍里的主导,比起他,蛊娘才更像是队伍的核心。 向轮目光略过在空呐脑后轻缓飞舞的蝴蝶,询问的看向蛊娘。 蛊娘对空呐有印象。 在半年前武林大会的时候,在她弄塌荒漠客栈之后,这老和尚曾经邀请学者有时间去寺内坐坐。 当然,在当时很可能是客套话,不过学者一口应下,并被记到了现在。 蛊娘嘿嘿一笑,对空呐说道:“法师还记得我家先生吗?”怕他想不起来,她特意描述,“就是那个还没有我高,两只眼睛一点光都没有,还爱板着一张脸的小少年。” 空呐自然还记得,不仅记得那个少年,就连这个女孩也记得。 午夜梦回,他时常梦到少年同意来到金奉寺的邀请,然后大批大批的虫子从地下冒出来,将整个金奉寺啃光一层的恐怖景象。 蛊娘没有异议,向轮自然也就同意了。 于是六人小队中就多了个头顶反光的和尚。 向轮本以为前面四层就已经够倒霉了,万万没想到遇到空呐之后,他们更倒霉了! 他大喊:“跳!” 众人——包括空呐在内——听话的齐齐一跳。 一条反射着荧蓝光泽的极细的银丝从他们脚下划过,若是跳的晚上那么一点,定能将他们双脚切割下来。 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就听向轮嗓子劈叉似的急道:“蹲!” 他们慌忙没形象的蹲下,那只蝴蝶却躲闪不及,被银丝一分为二,飘飘落在他们眼前。 几人不由齐齐大惊失色:“没亮了!” 蛊娘伸手接住了半只,面色发狠:“干脆将整座藏宝地都啃烂了!” 向轮急忙按住她拽笛子的手:“下来的人太多,若是毁了这,保不齐会不会让那些黑虫子暴动,甚至引发沙陷,到时候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极细微的机关转动声起,习修竹耳尖微动,拔剑而起,却听一声脆响,他手中一轻,一丝寒意铺面而来—— “你们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废话。” 蛊娘猛一抬头,面露喜意:“先生!”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怎么不叫什么老女人, 反倒高兴起来了?” 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习修竹眯着双眼望去,却因为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机关转动的声音已经完全停止, 一时之间,静的仿佛只能听到他们自己的心跳声。 ——他听不到头顶之人的任何声音。 在光亮尚在之前,他曾留意过墙顶的高度,整个通道都不算高,如果这人真的在他头顶, 那甚至伸手就能碰触到他。 习修竹余光注意着蛊娘的方向。 这女孩不像他们先前遇到的浮云山庄其他人那样善恶分明, 做事全凭喜恶,他无法确定这位新的“先生”是否也是一样的性格。 如果她们真的不将他三人的命放在心上……他握住剑柄的手下意识用力, 下一瞬,便觉耳边一凉, 肩上微沉,似乎有什么压了一下。 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伙子不要紧张,老身虽行事无常,可也不会随意害人性命。” “他们都胆小的很,老……咳, 先生你可不要吓他们。”蛊娘嘴上说着,实际却后退了两步, 后背抵在墙上,只听咔嚓一声响, 向轮反射性的一抖, 却什么都没发生。 蛊娘嘿嘿笑了两声,竟然透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空呐法师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双手合十, 说道:“贫僧空呐,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救你这老秃驴?若不是臭丫头在这, 老身才懒得救你们。”微苍老的声音充满了不屑,“行了,不要废话,朝前走吧。老身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稀世珍宝,值得你们拿人命来填。” 闻言,空呐法师神色微变,他双手紧对在一起,口中低诵起经文来。 习修竹听到极细微嗤笑声,紧接着,一缕凉风擦过他的脸颊打在前方的地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微苍老的声音慢悠悠道:“走吧。” 于是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缕凉风擦过习修竹的脸颊敲在前方的地面为他们指引方向。 习修竹本习惯于行走时端正挺直、不乱不飘,在地道中就算看不清,他也习惯如此,不似向轮那般入戏太深,甚至踩到他的脚跟。 然而此时此刻随着心底的猜测越深,他走起路来难免受猜测影响,不自觉的,脚步也越走越慢。 -- 第126页 后面习惯了步速的向轮一脚踩在他脚上,下意识一停,导致紧跟在他后面的段佩承猛地撞了上来,走在他们边上的蓝浅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接连两声“啊”——一声来自踩到人的向轮,一声来自⑨⑩guang收到惊吓的段佩承。 蓝浅鹤刷的抽出了自己的宝剑,连声问:“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段佩承撞到向轮,向轮本来就一只脚空着,顿时站不住的扑在习修竹背上,习修竹硬生生挺住了连倾都没倾一下。 甚至他连回头都没有做。 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捏住他的耳廓,随即他听到赞扬之声:“小伙子不错嘛,要不要入老身门下,老身可以让你做臭丫头的师兄。” 习修竹还没说话,耳尖的蛊娘先跳脚起来:“不行,我已经是最小的了!他只能做师弟!” 还没说话的习修竹:“……” 并没有人理会的蓝浅鹤默默收了剑。 几人安静下来,笃声在前面侧边响起,他们便默契的转过去继续朝前走。 就这样下了几次台阶,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地方。 蛊娘习惯性的伸手摸墙,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我们是不是到底了?”她伸着手,结果打到了空呐法师的脸上。 空呐法师:“……出家人慈悲为怀,没事、没事。” 又是一声明显至极的嗤笑。 空呐法师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阴沉起来。 然而恰在此时,呼呼的风声自他们身后涌来,墙壁上一盏油灯忽的亮了起来,紧接着两盏三盏……整个空间瞬间明亮如昼。 视野之中明亮起来,蛊娘脸上重新出现了笑脸:“这回总该安全了吧。” 空呐法师的表情被左右两边的灯盏照的清清楚楚。 可惜的是现在除了蛊娘有心情欣赏他的表情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习修竹的肩膀上。 向轮在灯火亮起的刹那严肃了神色;段佩承眼底带着一丝好奇;段老妇握住拐杖的手微紧;蓝浅鹤动作几乎与几人同步。 他们虽说被浮云山庄的人衬得显得普普通通,可实际上,无论是谁单拎出来都算得上是天之骄子——向轮独身闯荡江湖,在与习修竹结识之前便朋友仇家无数;习修竹与蓝浅鹤同为昔日四大家的嫡子,前者天赋出众,有剑仙之美誉,后者虽惨遭灭门,可如今大仇已报,潜心刻苦之下,武艺更超从前;段氏祖孙俩虽看似没什么背景,可单单段老妇与幽花谷的掌门有旧,就能想见二人身份不简单。 他们自然察觉出了不对劲。 再武艺高强的人也会有心跳——如此近距离之下,他们听不到脚步与呼吸可以说是技不如人,可连心跳也听不到,那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 其中习修竹感触最深。 在四人朝他肩上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动作,而是从向轮眼中的倒影来看自己肩上究竟是何物。 那是一个只有成人小臂高的木偶娃娃。 若是不看身高,木偶近乎与真人无异,它五官俱全,四肢俱在,就连手指的每一节都分毫毕现,只是在脖颈手腕手指的关节处,能看到明显的嵌合痕迹。 它的头发上系着一个几乎有它脑袋那么大的蝴蝶结,底部坠着细小的流苏,身上的衣服里外褂子裙摆腰佩一应俱全,只是蝴蝶结显得格外的多,原本精致的木偶就增添了不少可爱。 它若是摆放在女子爱去的布料成衣或是胭脂店中,绝对会被人高价抢走。 只要是看着它,就会突然萌发出给它换上美美的衣服出去显摆一圈的冲动。 此时此刻,它正坐在习修竹的肩上,层层裙摆花朵一样铺在后者的白衣上,明明是过分的艳丽,却意外的与习修竹身上的清冷相和。 难怪说想要收习修竹为徒了。 向轮眼珠震颤,表示自己突然增长了见识。 在场七人中,唯有年纪最大的段老妇和空呐法师眼底情绪截然不同。 “机关术竟然是真的……” 蛊娘微微侧目。 这世界,原来真有这种近乎造物的机关术吗? 段佩承在习修竹身后,他鬼使神差的冲着木偶伸出手,还未碰到的时候,木偶竟直接将头转了过来,两只与人眼极其相似的眼睛盯着他,口吐人言:“小子,胆子不小。” 段佩承整个被吓得一抖,闪电般收回手,差点尖叫出声。 段老妇猛地一把将他拉至身后,赔罪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与木偶精致外表完全不符的苍老女声道:“要不要做老身的徒弟?这样你就是最小的了。” 段佩承:“……”虽然不用挨骂很好,但是莫名的开心不起来。 刚才你对习修竹可不是这么说的。 蛊娘发出响亮的嘲笑声。 见他不答,木偶转回头,看了看目露期待的蓝浅鹤和好像已经想好如何拒绝的向轮,顿了顿,并没有如他们想象那般,而是道:“老身名为偶师,几位可以同臭丫头一样,称呼老身为先生。” 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的向轮挠了挠鼻尖,抱拳道了一声先生,其他几人同样,而空呐法师则因为多次被它下了脸面,只装模作样的道了一声佛号。 蓝浅鹤略显失落。 蛊娘干咳一声,蹦到习修竹身边,踮起脚尖伸长了手握住木偶的腰间,顶着几人的烈烈目光将它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 第127页 一大一小同样衣饰艳丽,在尽是青灰色的地下、在明黄灯火的照耀下极为耀眼。 习修竹默默动了动肩膀。 他目光落在木偶搭在蛊娘手臂上纤细精致的手指上,暗自思考道:方才应该就是这个捏着自己的耳廓,冰冰凉凉,现在仿佛仍然能感受到那种奇异的触感。 段佩承则又想起了自己单相思的、远在京城的梦中情人裴小姐。 如果他能送她一个这样美丽可爱的人偶娃娃,她会不会同意考虑考虑他呢? “庄主叫你来接我?”蛊娘并不管他们如何想,抱着木偶,语气抱怨:“她终于想起我啦,吃了好久的沙子,我整个人都快要干掉了。” “不得对庄主无礼。”偶师淡淡呵斥一句,转而道,“庄主近些日子忙得很,要老身来说,何必管这些人的事,待大乱起来,咱们坐收渔翁之利显然更好,只是可惜庄主心太软,看不得苦难别离,甚至不惜将老身叫出来。” 偷听的几人:你对你家庄主好像也不太有礼的样子,这么明目张胆的抱怨真的没关系吗? 蛊娘更高兴了:“这说明庄主显然更喜欢我,你这个老女人还是回家做娃娃去吧!” 偶师嗓音顿时提高:“老身还当一段时间不见,你这臭丫头嘴巴学乖了,没想到还是一样的欠收拾!” 原本已经将注意力放在前方巨大棺椁上的几人不得不转回了目光,并暗自警戒这明显武力超凡的师徒俩窝里反。 作者有话说: 唐蔓蔓的笔记大公开3: 浮云山庄共有三位先生:盲医、学者、偶师。 其中盲医为喜爱白衣的眼盲青年; 学者是身高一米二的合法正太; 第七十章 这一整层除去墙上的一盏盏石灯外, 还有四个承重柱,柱子上雕刻了石山与雄鹰,上面镶嵌满各色宝石, 最中间则是三阶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个近丈长的巨大棺椁。 棺椁比起承重柱格外的‘素’。 朝向他们的方向有一个笔画繁复的“奠”字——这也是他们判断这是棺椁的原因。 而随着几人走近,棺椁侧面的图案也显现了出来。 那是山水图,与承重柱上的山和雄鹰相互辉映,只是没有宝石装饰, 与大荆内的地形相吻合。 发现这一点的几人心下一惊, 对棺椁主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说来惊奇,从上到下他们一路往下, 越靠近这处机关危险就越多,可此时他们直站到了台阶上, 站在棺椁旁边,也没有任何机关响动的声音。 蛊娘和偶师对棺椁显得兴致缺缺。 向轮几人对视一眼,决定将棺盖掀开。 空呐法师在一旁双手合十,念诵经文,却没对他们的行为提出任何异议来。 向轮习修竹段佩承蓝浅鹤四人, 一人一边,手指扣住棺盖边缘, 向轮一声令下,齐齐用力—— 棺盖纹丝不动。 偶师与蛊娘处同时传出响亮的嘲笑声。 向轮原本严肃的神情顿时破功, 他无奈的回头瞥了一眼抱着木偶在他身后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样好奇的观察他们的蛊娘, 做出“请您随意但是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的无奈表情:“您老要不要四处转转?” 蛊娘与偶师再次异口同声:“好啊。” 蛊娘银饰闪烁的背影印在几人眼底,还没走出两步, 就听到她们争执的声音。 “向大哥明明是在跟我说, 你凭什么答应!” “臭丫头年纪不大野心却不小, 想排在老身前面,下辈子吧!” 向轮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咳了一声道:“咱们继续。” 然而方法不对,再怎么有力气也是没用的,三次过后,棺盖仍然没有被打开。 空呐法师回头看了看墓室入口,入口后面黑漆漆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下来。 他有些等不住,上前两步:“不若让贫僧试试?” 四人一齐松手让开了位置,显然是让他一个人“试试”。 原本打算和他们一起运力的空呐法师表情一空,顶着四人期待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抓住了棺盖边缘,用力一推—— 又听一声嗤笑从不远处的承重柱后面传来。 空呐法师:“……许是缘分未到,贫僧也没有办法。” “吾还以为吾来的算是快的,没想到空呐法师与几位小友更快,看来吾真是老了,比不上年轻人手脚麻利了啊。” 几人回头,发现是原山派掌门原不出道长与他的两位弟子。 向轮还记得之前他身后起码有数十位弟子,就算下来,也不会只带这两人。 在原不出的衣摆处还有墨绿色的脏污,他身后的两名弟子更为狼狈。 可以想见他们下来这一路都遭遇了什么。 向轮忽然发现,有蛊娘跟随一路,虽然时时刻刻需要戒备蛊娘反水,但是相比起来,却比其他人要更加安全,他们能全须全尾的到达这层墓室,完全可以说是蛊娘的功劳——没有蛊娘在,想来偶师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救他们。 原不出显然也认识他们,走近前来,看到段老妇还有些惊讶。 “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段老妇先前看到六大派的人时候,都距离较远,现在不得已共处一室,她也不躲,冷笑一声:“你怕不是早以为我死了。” -- 第128页 原不出似是没想到她口出恶语,明显一愣,摇头苦笑。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弟子面面相觑。 段佩承一脸惊奇。 他以为祖母就是一个独行江湖有些武功在身的老太太,没想到竟然与这么多大人物相识吗! 原不出在几个年轻人脸上扫过,最后目光定在段佩承身上。 “他是你的……?” 段老妇:“孙子。” “时间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看来我还真是老了。” “哎,竟然这么热闹。” 尾音微扬的男声在入口处响起,却是月路宗宗主路四甲。 他独身一人,身上却比原不出干净很多,手上的文玩核桃只剩下一个。 路四甲虽说是笑着,却冷意更多。 原不出显然不愿意理会他,看清是谁后就转回了头来,做出要与段老妇等人商议开棺的架势来。 路四甲面色微沉,正待他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眼角余光闪闪发亮,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了正在伸手想要抠承重柱上雄鹰眼中绿宝石的蛊娘,以及她手里的木偶娃娃。 对这个小姑娘,他的印象不可谓不深,见此,他也不恼怒那几人忽略他了,脸上笑容热情许多的凑了过来,因着蛊娘个子矮,还特意微弯着腰低头,在和蛊娘差不多的高度上。 “你就是蛊娘吧?” 蛊娘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路四甲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哪里知道她怀里的木偶同样抬眼瞥他。 他并不放弃,锲而不舍的道:“那棺椁中定然有宝物,姑娘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蛊娘伸手一指:“你帮我把那个抠下来。” 路四甲抬头看了看那颗绿宝石的高度,身子虽胖,运气轻功却格外轻盈,他脚尖一点,五指呈抓,将这宝石抠了下来,放在蛊娘掌心。 蛊娘高兴的将宝石在木偶华丽的衣饰上擦了擦,才抬眼看他,说道:“我不急着去看,当然是因为没有人能打过我,等他们将棺椁打开,我再去拿也不迟。” 她说的理所当然,生生让习惯将心思隐藏的路四甲差点没反应过来。 墓室空旷,那边几人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话。 空呐法师看了看自己尽是灰尘的掌心,默默收回手,决定先省点力气。 与段老妇“叙旧”的原不出也沉默了,他对两个弟子眼神示意,后两者悄然握紧了手中剑。 唯有早对蛊娘此番言论有所准备的向轮几人依旧研究着该怎么开棺盖。 一般而言,棺盖以钉封四周,然而这是石棺,这石质与整个藏宝地的墙壁材质相同,刀枪斧刻皆不能造成痕迹。 墙壁上的雕刻方式已然叫人捉摸不透,这棺椁的封盖方式他们自然更加不懂了。 “日之所归,帝心之所在;万物莫及,临天火而启……” 向轮喃喃两句,忽的抬起头,双眼放光:“我明白了!” “这是前朝皇帝的衣冠冢!” 站在蛊娘边上的路四甲听到这句话,顾不上管蛊娘语出惊人,横跨一步绕过柱子大步走了过来,两手扶在棺盖上,目露惊喜:“你说真的?!” “地图如果是真的,那这就是真的。”向轮很是自信,“传言前朝皇帝被大荆开国皇帝一剑斩杀,他的臣子将整座皇宫的宝物搬走建立了一座陵墓,也是以后前朝皇帝血脉夺回江山的依凭。只是没想到藏宝图流落民间,想来他们也所存甚少了。” 他目光一沉:“这整座陵墓,就是‘帝心’。” 路四甲急忙问道:“那天火是什么?” “是血。” 向轮看了看自己被衣摆包扎的掌心,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了,但为了开棺,他还是咬咬牙扯下这块布,想要在掌心开个口子去开棺。 谁知路四甲动作比他还快,并指为刀自掌心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抓着自己手腕,对向轮急道:“在哪?!” 向轮给他指了个位置。 那时整个棺椁的最边角,若是细看,便会发现棺椁上的刻痕都可以追溯到此。 换句话说,在这里按下血迹,只要一直流淌,就能覆盖整个棺盖表面。 向轮看着他迫不及待的将手按上去,眉心皱起:“我不能确定会不会有其他危险……” 然而路四甲满面痴狂:“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是秘籍,大荆皇室丢失近百年的绝世秘籍!” 说着,他的视线从蓝浅鹤脸上扫过,显然也知道当初苏家迫害蓝家的真相。 “前朝皇帝死后,他的臣子潜入大荆后方冒死将秘籍偷了出来。我一直在寻找,没想到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 原不出与空呐法师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周身内力涌动,显然暗自做好了夺宝的准备。 蛊娘兴致缺缺的慢慢走了过来,靠在棺椁边缘,看着血迹自路四甲掌下蔓延。 木偶的双臂落在蛊娘手臂上,精致细小的指尖微微撑起,偶师仔细的观察一番,淡淡道:“这是血印。理论上来说,不用血,用水也是一样的,甚至比血更好用。说什么‘万物莫及,临天火而启’,也不过是为了凸显出与众不同而已。” 已经将棺盖盛满,脸色发白的路四甲两眼发直:“谁在说话?” 原不出同样看向蛊娘怀中。 -- 第129页 木偶手臂一撑,裙摆花朵一般层层铺展而起,翩然落在棺盖边缘。 它踮着脚尖,两只手提着厚重的裙摆,微微颔首:“浮云山庄偶师,于机关一道颇有建树。”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一章 “机关术?” 闻言, 路四甲痴狂的神色略微平静下来。 他谨慎地瞄了一眼站在木偶身后的蛊娘,见向轮几人面色如常,除了原不出面有异色, 就连空呐法师对这会说话的木偶都没什么异样表现。 他看了眼棺盖,血液正顺着他掌下向另一角流淌,在他沉默的这片刻间,极其细微的滴答声响起,他心下一凛。 站在棺盖上的偶师显然也听到了, 她两手拎起裙摆, 露出穿着莹白玉石雕刻成玉鞋的双脚,轻轻踮起脚尖磕在石棺盖上。 哒。 与滴答声完美的重合在一起。 下一瞬, 所有人都听到了机关运转的声音从他们脚下传来。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们脚下的台阶猛然升起, 习修竹反应最快,他将剑鞘别在腰间,一手抓住向轮,一手抓住蓝浅鹤,脚步一点退到台阶外。 段佩承也反应极快, 随在习修竹之后后退几步落在祖母身边,看着台阶在巨响中越升越高。 眨眼之间, 石棺旁只剩下路四甲蛊娘偶师。 前者咬着牙收回手,脸色发白, 仰头看着他们与蓬顶越来越近 蛊娘双手抱臂, 小脸上很是平静的看着越来越近以至于压迫感越来越强的青灰色蓬顶,见他注意力似有若无的从自己身上扫过, 同样无畏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 路四甲不知是流血太多还是怎的, 忽的打了个冷颤。 台阶还在升高, 墙壁上的油灯都已经无法照到他们,光亮从他们身上滑下,留下一片阴影。 路四甲甚至能感觉到冰凉的蓬顶压到了他的头皮,他终于忍不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落地后还未站稳身形,就朝上望去。 就在此时,机关运转的声音停止了。 蛊娘从上面探出了头,头上的银饰在下方众人看来,格外闪耀。 她挥了挥手:“快上来啊。” 路四甲:“……” 一路将台阶与石棺顶起来的,是与承重柱极相似的一根石柱,镶嵌满宝石。 路四甲一边心中懊悔,一边四处望了望,选定方向,便要运起轻功重新回到上面。 其他几人自然不⑨⑩guang甘落后,不论是空呐法师还是段老妇等,近乎同一时间跃起。 变故突生。 顶部的墙壁除开蛊娘头顶那块,其余部分迅速崩解下压,他们脚下的石板同样极速下落,双重压力之下,连同习修竹的身影都被瞬间淹没。 向轮落下时下意识看向处在顶端的蛊娘,却私心不觉得这是她为了独占宝物而灭口的手段。 果然,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蛊娘面色大变,双眼都瞪得溜圆,她猛然回身抓起什么就朝下扔了过来。 “看我流星锤!” 偶师身上闪烁的珠宝和飘带让木偶宛如一颗五光十色的流星,在向轮漆黑的瞳孔中迅速放大,一头撞在他脑门上,砸的他直翻白眼。 “轰!” 蓬顶下落,一群身穿浅蓝衣裙的姑娘啊啊叫着掉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老妇,她们还未踩稳脚步,成为地板的蓬顶一翻,将她们也盖了下去。 蛊娘盘腿坐在台阶边缘,探着头往下望。 灰尘逐渐散去,四面墙壁上的油灯重新亮起,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蛊娘瞪着眼,喃喃道:“我怎么下去啊……” 她静静坐了一会,没等到什么动静,只好起身走到石棺旁边,推了推棺盖。 ——没推动。 她可以确定此时棺盖绝对是可以被推开的,但是她也确定,自己没那个力气。 她忽然后悔扔偶师下去了,起码后者绝对有办法开棺。 她头发上的黑蛛爬到了她的肩膀上,戳了戳她的脸颊,蛊娘顺着方向看到了自己鞋面上的黑蓝色小甲虫,一顿,面色为难:“还是不了吧,她要啃到地老天荒才能把棺盖啃开了,咱们还是在这里等着,老女……先生她肯定会救我的!” 在石板下方隐约能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几人:“……” 偶师坐在习修竹肩上,干咳一声:“此处老身也没来过,还是先四处探索一番,切记小心。” 蛊娘不在,偶师一瞬间就靠谱了起来。 向轮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大包,目露幽怨。 段佩承一手勾着自家祖母的手臂,另一手扶在墙上,黑暗之中,两人对视一眼,悄然退去。 偶师回头瞥了一眼,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现一般又转了回来。 棺椁下的空间没有光亮,与其他地方一样漆黑至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幽花谷的人也落了下来,有受伤的,有推攘的,一片混乱,以至于除了偶师,竟没人发现段氏祖孙已经不见了人影。 如此过了几天,偶师领着他们一路下至地底通道,再出来时,竟已经到了祥城大门外。 这几天一众人总共仅仅浅眠几个时辰,不吃不喝,走到半途时,原山派的两个男弟子与幽花谷的几个女弟子就因缺水再难迈步,此时向轮与蓝浅鹤习修竹三人和几位掌门人又是背又是搀的,才将他们带了出来。 -- 第130页 而若是再拖上一天,就连他们也要挺不住了。 因为他们手上都扶着人,偶师不好再坐在习修竹肩上,只好在前方走着,她步子小,走上几步就要跳起来越过一段才能走到他们前面。 向轮有些担心的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隧道。 这处是习修竹连同几位掌门运力强轰出来的。 他们落到棺椁下之后,跟随偶师一路向前,情急之下,还是后来才发现段佩承祖孙俩不见的,因为偶师没说,他们到现在都以为是掉下来的时候失散了。 偶师也没解释,只是指着一处地方,说:“打。” 早先撞在一起还会拌嘴的几位掌门也不说话,乖乖的抬起手掌,与习修竹一同一掌轰出。 久违的光照了进来。 偶师除外,众人同时眯了眯眼。 被幽花谷谷主幽蝉花扶着的弟子虚弱道:“师傅,我好渴。” 路四甲没扶着人——或者说他不被扶着都是因为要脸面逞强。 为了开棺他放了不少的血,落下来时就脸色煞白,几天不吃不喝,近乎一步三晃。 此时他撑着腿,看着蓝天白云,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来。 在这里,他们甚至能看到祥城的城墙。 偶师站在枯草之间,犹如枯败之地盛开的毒花,向轮一低头就看到了她。 不由眉头微皱。 “前辈不担心蛊娘吗?” 偶师回头撇了他一眼,宝石做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与其担心那个臭丫头,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至于几位门派掌门,他们已经带着自家弟子往祥城走了。 只是临走前顾及着面子,与几人辞行了几句而已。 连偶师都这样说,向轮只好暂时放下担忧,打算先去祥城买些吃的,就马上启程重回荒漠。 “哎,你们听说了吗,当今三皇子要来咱们这了。” “三皇子?你在开玩笑吧,人家金尊玉贵的,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宝藏啊!” 刚刚进入城内的三人对视一眼。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岁豆的奶奶要下周一才可能出院,所以没办法保证更新。 断更这么久真的非常抱歉(orz 第七十二章 三人走在街上, 因为身边行人的讨论,有意的放慢了脚步,谁知还没听出个来龙去脉, 就见一个长相俏丽的小丫鬟站在了他们面前。 她应该是不认识他们的,否则也不会这样大咧咧的直接拦在他们面前,而是像那些偶然瞥见几人身影的江湖人那样,耸然一惊之后躲着他们走。 但凡有些消息的江湖人都知道他们重新出现在了荒漠,现在聚集在祥城的人也同样是为了宝藏而来。 过了这么久都没听到宝物的消息, 想也知道不是寻常宝物, 有他们这群武艺高强的人在前面挡着,其他江湖人想要得到宝物, 自然要避着他们在背后偷偷寻摸。 走在中间的向轮疑惑的瞄了眼习修竹,见他表情平静, 目视前方,就知道他丝毫没收到自己的疑问。 倒是蓝浅鹤,脸上是和向轮如出一辙的不解表情。 小丫鬟很是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道:“见过几位公子,小姐无意间看到中间这位公子手中的木偶, 实在心喜,特意叫奴家来问, 这木偶是在哪里买下的?” 向轮:“……” 他双臂间的偶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任由不远处明显小姐打扮的少女打量, 比真木偶还像木偶。 小丫鬟见他不答, 还当他是因为一个大男人被人发现喜欢这种大多数只有女孩子喜欢的精致玩偶而害羞,还安慰了他两句, 听得向轮尴尬的直扣手。 末了, 小丫鬟又拐到了正题上:“这位公子, 您就说一说吧,这木偶您是在哪里买下的?若不是在祥城内,能否请公子割爱将木偶买与我家小姐?这般雕刻上色皆是上品的木偶,奴家跟随在小姐身边这么久都没见过呢。” 那边不远处,小姐终于等的急了,领着两个家丁走了过来,也不多说,直言道:“木偶我要了,你出个价吧。” 相比起来,小丫鬟可是恭敬多了。 向轮很是认真的打量了两眼这位小姐,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顿时明白今日若不把木偶给她,她怕是要不依不饶起来了。 只是这木偶,却不是谁都能要得起的。 丫鬟呐呐的低唤了一声小姐,被她横了一眼:“这点事都办不好,真是没用!” 身边行人的议论声逐渐消失。 蓝浅鹤左右望了望,这才发现人来人往的大街竟然给他们空出了一个大圈,所有人都在用和江湖人看道他们的时候一样的表情看向这位小姐,然后避之不及的转换方向,不明所以的江湖人被百姓所引,也不知不觉的绕开他们。 这位小姐,难不成还是个煞神? 习修竹嗓音淡淡:“向兄,时间不等人。” 向轮猛地想起现在说不定都饿昏了的蛊娘,一点头:“习兄说的对,这位小姐——” 少女打断他的话,才发现习修竹似的,因为身高,她后退了一步,能更好的观察到习修竹的全貌,眼底顿时显出几分惊艳来。 “这位公子姓习,可是四大家那个习?” 听闻此言,习修竹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 -- 第131页 这位小姐微笑着,目中得意:“听闻年前四大家出了事,只余下习裴两家,江湖门派林立,想来现在的习家也不太好过。” 向轮挑了挑眉,总觉得她下一句就会说出什么很恐怖的话来。 果然,接着就听她道:“你若是愿意跟我,可以叫整个习家搬到祥城来,有我爹在,保证没人敢欺负你们家,必不会落得如蓝家苏家一般被人灭门,如何?” 突然被插一刀的蓝浅鹤干咽了一口,用余光隔着向轮打量习修竹。 苏家被灭门了。 向轮低头瞅了眼装死的木偶,心中对蛊娘的担忧忽而就减轻不少。 浮云山庄,果然没一个是普通人。 习修竹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看了半晌,就在向轮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习修竹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看向他和蓝浅鹤:“走吧,先去买东西。” 竟是直接把人忽视了。 少女气的脸颊涨红,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妇人急忙跑了过来:“小姐,三皇子的车队就快到了,老爷正找你呢!” “你们给我等着!” 撂下一句狠话,这位小姐领着人风风火火的走了,小丫鬟看了一眼向轮,哀叹一声,提着裙摆急忙追了上去。 向轮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道:“她为什么要看着我叹气!” 蓝浅鹤想了想道:“因为向兄你没有习修竹好看吧。” 这小姐看上了习修竹的美色,那被找麻烦的自然只能是向轮了。 至于他自己,蓝浅鹤还是第一次被人忽略的这么彻底,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三人买了些吃的,又去将水囊装满,就出了城门,与想要寻宝的江湖人一同朝着荒漠走去。 此时的天不太好,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雨,但祥城历年来都是少雨的地方,也许最后打上几个雷,这雨就算下完了。 而风是结结实实的刮了起来,偶师宽大的裙子被风吹得像是乱舞的花,花瓣随时都可能掉落下来,她用手按着肩上的丝带和头上用丝绒组成的花朵,说出了令三人觉着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话。 她说:“风这么大,咱们回祥城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吧。” 完全不管蛊娘死活的样子。 向轮帮她按着裙子,一言难尽的低头看她:“前辈和蛊娘真的是一个组织的吗?” 蓝浅鹤也小声道:“前辈,蛊娘虽然看起来没大没小了一点,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习修竹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悄悄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偶师冷哼一声。 “那个臭丫头又死不了,正好饿她几天,让她涨涨教训。” 向轮:“她……得罪您了?” “她得罪的还少了?”偶师越想越气,“你们想听,老身就给你们说说。” 纵使风沙漫天,三人也忍不住双眼放光。 这算不算浮云山庄的一手秘闻? “臭丫头是庄主先带回来的,淘气的很,到处惹事,就被交到了学者手上,想让学者教导她何为礼,但当时学者忙些,就请老身先帮忙照看。” 偶师顿了顿,显然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臭丫头不仅把老身的房子变成了虫子窝,甚至还将木材全蛀空了!” 偶师愤愤伸出自己小小的掌心,怒道:“这还有虫子牙印呢!” “不过那时候她还控制不了虫子,所以老身又将她送到了盲医的手上——你们见过学者,应该也听说过盲医吧。” 蓝浅鹤点头,心有余悸的道:“见过,盲医先生医术了得。” 偶师把手收回袖子里,哼哼道:“到了盲医那,她医术没学会半点,好歹是把虫子控制住了。” 向轮:“这不是挺好的?” “好?”偶师摇头,“一个混世小魔头比之前更强了,你觉得是好是坏?” 向轮迟疑道:“好像是不太好……” 偶师:“老身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将她管教成现在这样,若不是这幅木偶模样,头发说不定都要掉光了。” 习修竹垂眸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木偶,道:“前辈很喜欢她。” “瞧你木愣愣的,看人倒是很准。”偶师很是坦然的承认了,“她是山庄里最小的孩子,虽然爱闯祸,但却很有分寸,加之是庄主带回来的,我们自然也很疼她。” “后来老身问过庄主,庄主说,是在乱葬岗发现的她。” 三人一时之间嘴巴都安静了下来,但偶师知道,他们此时脑海中的想象画面肯定是以光速流动。 因为—— 【完成度37%——浮云山庄,往来皆苦。】 往来皆苦……他们到底给蛊娘安排了个什么苦命的出身啊? 不愧是关键度高的人,听个故事都能涨完成度。 往前走了一段,向轮忽然想起什么,问:“前辈说教了蛊娘十年,最初又是学者将蛊娘交给您的——那学者到底年方几何?” 这说法,可不像是简简单单十二、三的样子。 偶师难得卡顿了。 “这、你们再碰到他的时候,自己去问就是了。” 看偶师这样,难道学者比她还年长不成? 若真是如此,就他那副童颜外表,被那群追求长生之道的掌门等人知道了,可就不是现在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了。 -- 第132页 不过…… 想想现在浮云山庄近乎搅风搅雨的动作,就算知道了,他们想来也是无所谓的。 向轮感叹道:“真想与你们庄主结识一番。” 蓝浅鹤下意识瞥他,欲言又止。 习修竹注意到,又默默转回了视线。 向轮还在道:“在下最初见到的,是盲医,那时就觉得先生是个妙人。后来认识更多,玄衣客兄妹、红胭姑娘、学者、蛊娘……最后是前辈,发现浮云山庄里的各位,都是有趣的人。” 偶师哈哈直笑,只是受限于木偶的身体,她的笑声少了些豪爽,平添几分可爱。 “敢当着老身的面说这些话,你小子也十分有趣,将来若是无聊,不如也入山庄来,庄主心善,定不叫你无聊。” 向轮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只道:“那就先多谢前辈了。” 他目视前方,脑海中回荡着“庄主心善”四字。 似乎每一个遇到的浮云山庄人,都很是认可这四个字。 可纵观浮云山庄自出世以来所做的事,却当不上心善二字。 不过左右于百姓有利,他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在三人身后不远处,一少年打扮,却明显能看出是女扮男装的人手中挎着篮子,步履轻易的走着,显然很是适应荒漠这种恶劣的环境。 她喃喃道:“可惜那个瞎子在荒北,还坏了我父皇的好事,否则遇到他,怎么说也要他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三章 两天后, 三皇子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祥城。 他们前期走走玩玩,后面无趣了,也怕耽搁, 便开始了急行军一般的赶路,不说本就锦衣玉食的荆纪,就算荆缙都有些受不了。 越靠近边城,路况越破,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祥城州官姓羊, 留着山羊胡, 人高高瘦瘦,荆纪老远一望见他, 就笑对自己身边的荆缙道:“这祥城州官姓羊,人也长得和羊一样。” 荆缙无奈的瞥了他一眼。 这一路上荆纪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竟然还想着要和他打好关系,原本两人分坐两辆马车,半路上荆纪非放着自己舒舒软软的马车不坐,要挤他这破马车,弄得荆缙没法看学者给他安排的书籍, 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没话找话。 到达祥城的时候,荆缙不可避免的暗松一口气。 本次跟随的将军姓王, 有程将军的前车之鉴,这位王将军一路上可谓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监督兵卫保护两位皇子的安全, 现在平安到达祥城, 他也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随着王将军一声令下,车队在城门前停下, 等候在城门前的祥城大小官员在羊知州的带领下迎了上来。 “下官见过三殿下、六殿下, 二位殿下金安万福!” 王将军走到马车边, 伸手撩开帘子,递上手腕:“二位殿下,请下马车。” 等在边上的小太监连忙将踏板摆好。 这时候荆纪就算想和荆缙打好关系,也不至于放下身段让荆缙先下,是以他手掌搭在王将军手背上,由他扶着下了马车。 荆缙紧随其后。 他一下车,福德就迎了过来,低道了一声殿下。 荆缙点点头。 随车下来的还有两位美人,是之前路过的一位州官送给他们的,说是一人一个,不过荆缙对此敬而远之,荆纪倒是十分习惯,还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育了荆缙几句。 两位柔柔弱弱的美人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也不敢走的太前,站到了荆纭身后不远。 羊知州行完礼,眼神在两位美人身上扫过,眼底笑意顿时加深。 他迎上来,邀请两位皇子先去府上小歇,并道:“知道殿下要来,下官早早的派人去荒漠里清了场,保证没人能在殿下前寻到宝物。” 荆纪颇有兴味的瞥他一眼,赞道:“不错,那今晚就先在知州府上歇上一歇,量那些江湖莽汉也做不成什么大事。” 羊知州连连称是。 跟随在羊知州身后的官员让开位置,甩到他们身后,如此一大队人走了几步,荆纪忽的想起什么似的一顿,回头左右望了望。 两位美人还当他是在看自己,脸颊悄然涌上一抹坨红,娇羞的模样看的身边跟随的兵卫都红了耳尖。 谁知荆纪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半分,他皱着眉,问王将军:“看到那臭道士了没?” 王将军一愣,下意识也找了一圈。 两个美人意识到他找的不是自己,脸上的坨红瞬间消褪,若无其事的相互拉着手装作耳语的模样。 荆纪烦躁的挥挥手,对自己的贴身太监道:“去将他揪出来,现在还待在车上像什么样子。” 没道理主人都下车了,他一个幕僚都算不上的臭道士还在车上坐着。 太监应了一声,提着衣摆朝最后的马车跑去,跑到一半,那马车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掀开帘子,随即一个白色的脑袋钻了出来,大喊道:“殿下殿下,贫道醒了,不用您特意叫啦!” 随即他蹦下马车,一手撩着白花花的胡子,一手撩着衣摆,姿势古怪的跑了过来。 荆纪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他忽然后悔叫醒这臭道士,实在是给他丢尽了脸面。 羊知州等人虽然没问,可眼神中的好奇都是明摆着的,荆纪解释了句“半路遇到的疯道士”就袖袍一甩,大步走进城内。 -- 第133页 羊知州见他不愿多谈,自然也不会过问,快走两步赶在荆纪前半步,引领着人朝州府走去。 道士不算落在了后面,和那些祥城的下官走在了一起。 他大大方方的边走边拱手,道:“贫道不算,师承大学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算前世今生,卜后辈转世。诸位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来找贫道算一算,一次百两,童叟无欺啊。” 他声音虽然与青年无异,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老气以及白发白眉白胡须所显露出来的年龄特征,在一身飘逸气质的加成下,还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模样。 几个官员对视一眼,应付着纷纷称好。 荆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走着,福德扶着他,小声询问着他一会的打算。 其实询问也只是为了他不显尴尬而已,现在的大荆,就连祥城这等荒城都知道看人下菜碟。 虽然都知道六皇子在皇帝面前颇为受宠,可大多数人都看的明白,皇帝就当他是一个趣物放在眼前,每日看他乐呵也就够了,立他为太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沿途的州府官员也都知道这个问题,虽也对他以礼相待,但与荆纪相比,就差上了不少。 而荆纪虽说存了和荆缙重新交好的念头,却也享受着这种差别对待。 荆缙对此心知肚明,也从未表现出来任何不满。 像一个知道自己无缘皇位而不得不无欲无求的人。 他看着羊知州对荆纪满脸笑意的讨好,实际却总是不自觉的注意这个名叫不算的道士。 荆缙怀疑自己得了病。 一种名叫“看谁都像浮云山庄之人”的病。 自从他遇到第一个浮云山庄的人——盲医之后,他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候他甚至会想,是不是因为这几个皇子都不符合他们的要求,所以才会暗中给皇帝线索,将自己带回了京? 否则为什么偏偏在福德找来之前,盲医就先机缘巧合的进了他的家门呢? 街上的百姓全被祥城的官兵隔开,荆纪瞧了两眼就失了兴趣,快步走到了州府前。 兀自思索的荆缙被不算一个大嗓门拉回了注意力。 不算:“天阴而光照阶,殿下,好事啊!” 祥城近些日子天一直发阴,可在荆纪走到州府门前的时候,恰好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了他即将踩上的那一块台阶。 尽管荆纪已经听腻了他的“好事”,此时仍然觉得心情舒爽。 紧接着就听不算道:“殿下,贫道一算,今晚就是寻宝的好时候啊!” 荆纪迈上台阶的脚一顿,回头睨他。 不算很是真诚的与他对视。 羊知州看出荆纪不太想去,哈哈两声道:“这位道长真是说笑,今日天色已晚,那藏宝地距离此处亦有些距离,若真去了,怕是半夜才能赶到,二位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正是疲乏的时候,还是进入府中用些酒菜,休息一晚的好。” 不算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只管对荆纪道:“殿下,贫道的卦,目前可未出过错啊。” 荆纪很想问他“你算过什么卦”,可一想自己比之当初更好的处境,就不知道该不该问了。 于是羊知州就见三皇子表情逐渐转变,明显改变了注意。 这下羊知州就不太笑的出来了。 他闺女还在给三皇子安排的厢房中躺着呢! 荆纪收回迈上台阶的脚,转身对不算狠狠道:“你最好算得准!” 不算笑呵呵的点头:“准、准。” 另外一边,两天之前,向轮三人带着干粮和水重新走回了藏宝地,站在人堆里,无言的看着被足有上千精兵围拢的藏宝地。 向轮目光从他们手中武器上一一扫过,低声道:“应该是守卫边城的精兵,不是普通官兵可以比拟的,你们看那边,是先前六大门派留下来的弟子,现在只怕都被这群精兵逼得退了出来,想来还不知道自家掌门已经出来了。” 有趣的是,飞涧派和越山派都不见了踪影。 先前在地宫之中他们没遇到这两个门派的人,现在倒是显而易见起来。 “他们应该是被地宫内机关逼退,出来后又遇到精兵,自觉夺宝无望,干脆先离开了。” 向轮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凭飞涧派掌门非前辈的嘴,只怕能把其他五大门派的惨状编出花来。” 周围的江湖人议论声始终没有停下,然而虽然他们人数也不算少,也有武艺在身,可比起训练有素的精兵来说,到底是一盘散沙,于是就这样愣是相互对峙了两天,直到傍晚荆纪领着更多的精兵及京城禁卫赶来。 混在人群中的乌涂雅不悦的看着大批人马携带者风沙赶来,知道自己彻底没了戏,就想后撤。 她还未转身,就觉肩膀一沉。 “这位公主殿下,大荆的风景,很好看吧?” 乌涂雅心下一惊,抓住这只手的同时横迈一步转身,一个白色的人映入她的眼帘。 不算被抓着手,面上带笑:“公主殿下,是不是该做正事了呢?” “你是谁?”乌涂雅松开手,一边后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左右情况。 “贫道当然是个普通道士了。”不算拢着手,也不怕她跑,还友情提示她,“别再退了,再退就——” 乌涂雅身形一顿。 -- 第134页 不算慢悠悠道:“就撞到人了。” 蓝浅鹤转过身,莫名其妙的看着神色警戒的乌涂雅与不算。 “你……”他神色一顿,显然也发现了乌涂雅是女扮男装。 不算摆了下拂尘,拿出了全身的仙风道骨。 乌涂雅眼睛一眨,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晶莹的泪水在她眼底打转:“少侠救命啊!” 眼泪一下,她便往看似最好说话的蓝浅鹤怀里扑。 “少侠,我根本不认识这个道士,他突然窜出来要拉着我做什么正事,分明是不安好心,少侠一定要救救我啊!” 乌涂雅长相貌美,面容与大荆人极为相似,也没有乌驼的口音,便是向轮都无法发现她的来历,蓝浅鹤自然被蒙骗其中。 不过他好歹长了个心眼,没完全听信她一言之词,用手隔住扑过来的乌涂雅,问不算:“她说的是真的?” 乌涂雅自然不会给不算说话的机会,她神色一变,愤愤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扔开蓝浅鹤护着她也拦住她扑不过去的手,走到不算面前,倔强道:“你不就是想抓我回去嘛,算我眼瞎没求到好人,我跟你走,要杀要剐都随你们的便!” 向轮抱着偶师,眼中透着看透一切的沧桑:“这位姑娘,未免戏份太足,你若是说真话,在下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帮你;可你若这样谎话连篇,在下及朋友就只好爱莫能助了。” 几人间静了一瞬。 乌涂雅欲哭未哭的表情一收,整个人气质骤然改变。 她一把摘下手腕上的玉镯,看到锦衣玉饰的向轮时一顿,将腰上的玉佩也摘了下来,一起塞到蓝浅鹤手里:“这些雇你们保护我两天总够了吧?” 蓝浅鹤张着手,没想到这姑娘就认死理觉得他好心,没防备之下手心里啪嗒落了两块玉。 向轮反应极快,抓起玉就塞到了不算怀里:“这姑娘的事我们不管,你们自己解决吧。” 不算动作利落的将手镯和玉佩收好,道:“公主也看到了,还是乖乖随贫道回去吧?” 向轮眼神一飘:“公主?” 不算拱拱手:“这位是乌驼公主,奉命和亲来的。” 向轮:“哦——乌驼来的啊。” 他就说,凭大荆的国风,怎么也教不出来这样的公主啊。 被掀了个底掉的乌涂雅面色说不上好看,双手抱臂,冷着脸:“啰嗦什么啊,走吧。” 蓝浅鹤喃喃:“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要和这位公主成亲。” 就这么几息接触下来,他就觉得招架不住了。 乌涂雅恨恨的瞪了他们一眼:“本公主记住你们了!” 不算用拂尘捆着乌涂雅一个手腕,对着向轮拱手一揖。 向轮摸下巴:“我这么出名吗?” 习修竹眼神下移:“是在拜别前辈吧。” 这人太多,偶师没做声,只无声的笑了笑。 荆纪帐篷刚刚搭好,还没走进去,老远就传来不算兴高采烈的声音:“殿下,好事啊!”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四章 荆纪万万没想到, 这次还真是大好事。 虽说出来寻人只是皇帝给他的一个借口,真正寻人的队伍早在他们之前就出发了,但他手上也是有画像的, 招太监拿来画像对比之后,荆纪看着满脸写着不高兴的乌涂雅,笑了。 “公主殿下出现在这,可不像是遇到劫匪的样子,难不成也是听到了宝物的传闻, 不远千里赶来的?” 不算称呼乌涂雅公主殿下, 就算他没个正型也能让人感觉到是普通的一个称呼,可荆纪端端正正, 却无端叫人觉着不带半点尊敬,乌涂雅心头火起, 却碍于形势不能发作。 她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荆纪也不生气,喊来荆缙:“皇弟,左右你也无事,这位乌驼公主就由你来看着罢, 吾看她可野得很,别叫她再跑了才好。” 荆缙和乌涂雅面面相觑, 他干巴巴道:“好。” 荆纪手一甩,进了帐篷。 不算拉着乌涂雅与荆缙走远了几步, 到后者的帐篷边上, 收回自己的拂尘,笑嘻嘻的看着两人:“既然三殿下发了话, 那这里就没有贫道什么事了, 公主的住所就麻烦六殿下安排了。” 乌涂雅侧着脸, 眼神躲闪。 荆缙倒是盯着她的脸,越看越眼熟:“你是……” 恰好福德铺好了床掀开帐篷帘子走了出来,此时他还不知道寻到乌驼公主的事,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叫出了声:“你不是巧儿吗,你怎么在这?!” 他视线在荆缙和乌涂雅身上来回扫了一眼,恍然大悟,随即恨恨的挡在自家主子身前,指着乌涂雅道:“咱家就知道你有问题,当初赖着殿下想要殿下救你,现在竟然还追到大漠里来了!” 乌涂雅:“……” 经福德一提醒,荆缙顿时想起了她是谁。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福德,皱眉问她:“你既然是乌驼公主,为什么当初会扮作巧儿在客栈等我?” 福德大惊:“什么,她是乌驼公主?!” 乌涂雅咬咬唇,一把拉住荆缙手腕,低头钻进了帐篷。 福德一蹦三尺高,也赶忙追了进去。 荆纪的贴身太监正好见到,顿时摇头,叹道:“真是不识趣,主子好事当前,跟过去不是找骂吗。” 果然,没见一会福德就一脸沉闷的走了出来。 -- 第135页 这太监得意的笑了笑,转身去给荆纪准备晚膳。 而福德一脸沉闷,却是因为他是为了出来看着人,别叫人随意靠近荆缙的帐篷,听到些不该听的。 否则的话…… 他望着已经由精兵完全清理出范围的宝藏地宫。 ——少不得就得脏了手。 只是其他人虽然听不到他们方才说了些什么,却看得清楚,自然都如那小太监一般想歪了去,哪有胆子去听皇子的墙角。 帐篷内,乌涂雅也不吊荆缙的胃口,直言道:“那时我在大荆游历,因为没钱就去卖唱,恰好有人找到了我,说只要能帮他们传递消息,吹你的耳边风,就帮助我成为皇子妃——谁知道你根本不买账。” 荆缙很是怀疑她这段话的真实性。 一国公主没钱到去卖唱,骗傻子吗? 乌涂雅偷觑了眼荆缙的表情,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出什么,这小子回宫也不过半年,进步竟然如此之大。 她干咳一声,继续道:“后来我着人去查,你猜联系我的是谁的人?” 荆缙很是配合的问:“谁?” “皇后。” 帐篷外的福德捂住了嘴。 荆缙想起这些时日皇后和二皇子的嘘寒问暖,不禁寒从心起。 不算自己的帐篷在另外一边,不过他没回去,而是望了望天色,站在灰扑扑的人群之中,整个人白的仿佛在发光。 他没带鹦鹉——从他自菜市场将这只鸟买回来,它也始终只会说“你大爷”三个字,未免路上将荆纪气的想要吃烤鸟肉,他只好忍痛将它留在了京城。 想来现在这只鸟应该在美人怀里享受温柔的抚摸吧。 “唉。”手里空空只能抚摸自己的拂尘,还要注意不能摸多了摸黑。 祥城的精兵不知道他,但从京城一路护送的禁军却是与他熟得很,听得最多的就是他“殿下,好事啊”五个字,这好事包括雨晴、美食……甚至天上飞过一行鸟也能是好事,好像从他嘴里说出来,什么都成了祥兆。 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叹气。 不算手中拂尘一晃,高深莫测道:“天昏而地宫深,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这名禁军想了想,摇头。 不算失望的摆摆头:“唉,不可说,不可说啊。” 这名禁军:“……”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不算终于不在地宫旁边晃悠了,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远处一直若有若无注意着来回走动的白色身影的向轮三人也收回了视线,紧了紧衣服退回到后面。 转身的时候,向轮瞄了眼新换的一轮精兵。 他对朝廷没什么好感,估计着等今天这位三皇子休息好了,就该清场。现在围再边上的江湖人届时都会被赶走,到时候他们再想救蛊娘就不那么容易了。 帐篷帘子一拉,向轮就问偶师:“那道士前辈认识?” 偶师从他怀里跳下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从袖子里抖出来一捧细沙。 向轮侧了侧头。 蓝浅鹤贡献出了自己的手帕递到偶师面前,语带担忧:“前辈?” 偶师奇怪的仰头打量他一眼:“你们这么担心那臭丫头?” 向轮:“前辈别闹了,正事要紧。” 偶师将手帕打开,两手一抬,发现竟然比她还高。 捏着手帕一角将手心擦了擦,偶师从地上捧起一只小虫:“她活的好好的呢,待会咱们就下去接她。” 向轮问:“怎么接?” “当然是走下去接啦。”帘子被悄然掀开,习修竹猛然转首,惊讶的发现是傍晚的那个白衣道士。 他竟完全没察觉到此人何时靠近。 不算笑眯着双眼,露出手里的皇子手令:“时间不等人,现在正是良辰吉时,若是运气好,一会就能出来啦。” “看样子是我等着急了。”蓝浅鹤收好手帕,“不知前辈早有准备。” 不算哈哈笑起来,上前一步穿过向轮和蓝浅鹤,抱起偶师到怀里,笑道:“那阁下还真是高估了先生,以先生的秉性,还真不会管那丫头如何。” 他仔仔细细叠好偶师层层裙摆,又帮着理好头上的绒花丝绸。 “想来三位一直在担心蛊娘,在先生耳边念叨了很久吧。” 向轮:“先生?莫非道长也是?” 不算歪头:“也是什么?” 向轮被他的反问弄得晕头转向,还待再说什么,被习修竹伸手一拉:“等等。” 帘子外,传来太监独有的尖细声音:“不算道长,好了没啊?” 不算抱着偶师,边转身边高声道:“来啦!” 向轮:“???” 蓝浅鹤也沉默了。 外面,荆纪睁着一双朦胧睡眼,狠狠道:“今晚若是找不到,就拿你祭天!” 荆缙同样一脸困顿的跟在他身后,在他旁边是更加烦躁的乌涂雅。 向轮三人出了帐篷,见到这么多人瞧着他们,后背都下意识僵硬了。 不算毫不在意荆纪的话,毕竟砍头他都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他手里抱着木偶,走在了前面:“殿下放心,贫道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宝物给殿下送上来。” 说完,他一个起落飘到了地宫的入口,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向轮眼见他抱着偶师走了,心下一急,还没运气轻功,就被习修竹拉住。 -- 第136页 蓝浅鹤都走出了两步,见他们没动,奇怪的回头来看。 只见跟在荆纪身边的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拍在了向轮怀里,扬着下巴道:“你那只木偶殿下征用了,这些就算是买钱,识相点,还不快谢殿下恩典?” 向轮感受着沉甸甸的荷包,十分摸不着头脑。 太监见荆纪面色不善,不耐的凑近了低声道:“道长算过,那木偶乃是克阴的吉物,此番带着定能马到成功。”他直起身,声音高了两分,“殿□□恤百姓,不忍你们白来一场,赐下赏银,还不谢恩?” 三人默默对视一眼,拱手谢恩。 站在后面的荆缙:“……” 先生说的对,出来一番真是能长见识。 第七十五章 荆纪和荆缙两位皇子自然是不会下地宫的。 不算将人折腾起来之后, 自己拿着皇子令,抱着吉祥物——偶师——独自一人下了地宫。 荆纪由着他胡闹也全是因为此。 不算若能带上来宝物自然最好,若是死在了里头, 他再派人用命填将通道填出来也无所谓。 何况这不是还有这么多要钱不要命的江湖莽汉吗? 荆纪双手抱臂,阴沉的天色遮掩住了他同样不算友好的表情。 天渐渐亮了。 像是有一把小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所有人都盯着地宫的出口,就连荆纪都不自觉的睁大双眼,毫无困意。 哒、哒—— 鞋底踩在石砖地面而在石壁间回荡的声音越来越近, 直到白色布鞋无声的踏出石门。 一身白袍上唯有袖口和衣摆底部沾染几分墨绿色血液的白发道人在晨光中走了出来。 所有人下意识屏息。 漆黑的地宫石门、破沙而出的耀金阳光、白袍白发与墨绿色血迹, 即使所有人站的位置都比他高,能轻松俯视到他头顶簪发的木簪, 在与他平静双眼对视的时候,却恍若见到真仙人, 可望而不可即。 白袍道人手提一只灰扑扑的方形布包,上前一步。 站在他前面的那群人下意识后退让开位置。 白袍道人身形腾跃而起,几步越过人群落在荆纪面前,守在后者身边的王将军甚至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就见白袍道人嘴角一咧:“殿下, 好东西!” 仙人的那种清冷疏离之感瞬间破碎。 荆纪猛然送出一口气,才发现这段时间自己竟然没有呼吸。 守在不远的向轮三人往回望了望地宫洞口, 仍不见偶师身影。 向轮压低声音:“偶师应该是带着蛊娘从另一边走了,咱们回去。” 蓝浅鹤与习修竹同时点头。 三人悄然退去。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不算手中的布包, 还真没人注意他们, 以至于三人退到外围离开,都没人投过去几眼视线。 至于地宫里有什么, 在这两天内早就传开了。 这还要归功于被带着出来的那几位掌门。 眼见朝廷派人, 浮云山庄实力强大, 他们心知争夺不过,就干脆将消息散播出去。 前朝秘籍比起蓝家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可真实许多,何况有六大派在背后打包票,此番见宝物真被取了出来,顿时有人动了邪心。 本看着小布包还有些失望,听不算说是好东西,荆纪起了一点好奇心,伸手去拿,不算适时递手。 就在荆纪指尖触到布包的瞬间,一条黑影急射而来,不算眼神一凝,垂在身侧的左手瞬息而出,将黑影缠握掌心。 那竟是一条黑鞭。 握鞭的女子一击不中也不恋战,甚至鞭子都不要了,甩手便撤,同样漆黑的身影在蓝白色天空下划过一道弧线,被随后涌上来的人遮挡。 一人开了头,其他蓄势待发的江湖人顿时也不再等,纷纷抽出武器,扬手就冲。 不算一手抓着布包,一手束着黑鞭,眼睁睁看着荆纪面色大变,一道银光闪过,他手背上顿时多了三道血痕。 荆纪猛地抽回手握在胸口,怕的脸色惨白,气的眼底冒火。 “来人,把这群乱民统统杀光!” 不用他说,精兵和禁军也都反应了过来,长戟和刀剑齐出,与江湖人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霎时间血肉横飞。 江湖人虽武艺在身,可精兵和禁军却数量众多,何况江湖人中还有不少只三脚猫功夫浑水摸鱼的,眼见突破不了兵卫阻拦——就算突破了也会被那白毛道人一拂尘扫到地上,心生退意之下,打了没半刻钟就跑了大半。 那些武艺稍微高强些的原本还能顶上几分,可别人一逃,攻击他们的精兵顿时多了起来,没过一会就被抓的抓杀的杀。 荆纪和荆缙有不算护着,虽没受什么伤,可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血迹。 倒是乌涂雅出乎意料武功不弱,一手软剑舞得似模似样,带了些杀气的脸上英气逼人。 王将军心里恼得很,确保动乱的人全部抓住后,单膝跪到荆纪面前称罪。 荆纪捂着自己的手,心烦意乱的拧着眉,看也未看那些被抓住的人,一甩袖摆:“都杀了,准备回京。” “是。” 不算拎着布包,意有所指:“殿下,枉造杀孽,可不是妙事。” 荆纪脚步一顿,斜眼看他:“吾倒是不知道,你武功这么强。” 若没有不算,说不定现在他都已经被几个江湖人劫做人质了。 -- 第137页 不算嘿嘿笑道:“贫道若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敢出门算命呢。” 荆纪哼了一声,越过他走向马车。 至于不算方才的提醒,自然不了了之。 王将军见状,对身边兵卫一挥手。 “杀!” 不算拎着布包,跟在荆纪之后,沾染过黑虫墨绿色血迹的鞋底踩上殷红的沙面。 “殿下就不好奇,这布包里装的是什么?” 荆纪:“不管是什么,不都要呈给父皇的?” “可若是前朝皇室所练的武功秘籍和玉玺呢?“ 他话音说的轻,却清晰的传进了荆纪的耳中。 荆纪步伐一缓,又在下一瞬恢复了步调。 “那又如何,终归是比不上我大荆皇室。” 不算轻叹,笑着应和:“殿下说的是。”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当今圣上,可一点武功都没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学。 …… 赵翠翠跟随在老张身边学了几月的武,也算打了底子,只是没有内力比不得寻常高手。 现今世道混乱,学者虽说存了历练她的心思,却不会真的叫她去送死。 执行部楼十风唐蔓蔓之命在京城发展暗线,盘下的几座青楼赌馆经过整改之后重新开张,新颖的经营方式和卖品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每日的客人都是不少,已经成了唐蔓蔓小金库的一个重要来源,里面的人自然也经过了训练和选拔。 此时红胭就坐在其中一处的二楼包房之中,怀里趴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鸟,这鸟眯着眼,享受美人的投喂。 楼十站在红胭身边,细数接下来的安排。 “前日楼中又收养了十余名小乞丐,算上冬天收养的,已经近百名,最小的仅有三岁……东街的店铺昨日有人闹事,经调查闹事者背后是一侍郎之子,乃是因挡了他家的生意……跟随在赵小姐身边的暗卫传来消息,赵小姐已经到了距离执行部最近的城池……” 红胭支着下巴,眼尾微挑,显得格外漫不经心。可相处有些时日的楼十知道,她绝对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在他停下话语两息后,略显慵懒的女声道:“那些小乞丐庄主有后续的安排,暂时将他们送到京郊的宅子中,请两位先生教导,记录他们的言行,两月后回报给我;那些铺子若有人闹事,照常处理就是,闹事的一律送至官府——你要记住,咱们是守法的组织。” 楼十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是。” 红颜摸了两把鸟毛,继续道:“叫京内各处的暗探都小心些,这一年,京城可不会平静。” 楼十肃正神色,沉声应是。 “好了,不用这么严肃,你不过是一个茶楼老板,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她慢悠悠站起身,将膝盖上喂鸟掉落的碎渣拍尽,“不算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这鸟也不好出现在我那,就麻烦你先养一养了。最好教它说几句讨巧的话,除了这身毛,没有招人喜欢的地方。” 楼十接过这只大胖鹦鹉,还没想明白什么叫讨巧的话,就听它道:“你大爷。” 楼十:“……属下懂了。” 红胭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句:“教它是好,可记得,别什么话都叫它学了去。” 楼十想再说“属下明白”,又怕这鸟真学去害了不算,只得点了点头。 …… 赵翠翠并不知道有人暗中保护自己。 她一身男装打扮,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一路来风尘仆仆,水囊刚刚喝空,明明春日的太阳还抵不过冷风,她却热的出了一身的汗,渴得嗓子冒烟。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 她去年被卖入青楼,因为长相被楼中鸨母决定调训好了要安排接客,以至于即使她总逃,也只是被关在柴房中挨饿而没有受过累,还是后来她抓花了贵客的脸,才惹恼鸨母将她随意丢给龟公处置。 后来被白衣客所救,她往来做的都是马车,在宫中也是青石白玉路。 现在这一路走下来,她的脚底磨出的水泡起了又破,已经成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前方不远有一个茶亭,一个年轻书生站在中间,正挥舞着扇子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 赵翠翠舔了舔干渴的嘴唇,走上前去,正好听见一句:“要说这江湖新出的势力,那非浮云山庄莫属!”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六章 原本打算喝口水就走的赵翠翠登时就坐下了。 这书生身形瘦弱, 看面貌也才刚刚及冠,面对众人目光却很是坦然自若,比之老练的说书先生还要自如几分。 他也不吊人胃口, 手中折扇啪的一合,随后左手一摆:“说来这浮云山庄,传闻是存世百年,可经在下调查,却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的线索。” 有人笑:“你是谁啊, 人家高手如云, 哪是你一个臭书生能打听到的?” “可别是自己看了几个话本,跑这给兄弟们编故事来了。” 这处茶亭座位不少, 足有进十桌,坐满了半数人, 因江湖人多,路过或是做生意的远远看见就避开了,以至于除了半吊子的赵翠翠,其余皆是手拿刀剑的男女。 书生被一通嘲讽,面上却不见半分急切羞窘, 而是等他人吵吵嚷嚷说完了,不自觉安静下来的时候, 以手握成拳轻咳一声,道:“天下之事, 事事成风道我耳——在下知百道。” -- 第138页 “知百道?你怎么在这?” “你说是知百道我们就相信吗!” “嘿, 这位兄弟就有所不知了吧,这天下间, 还真没人敢冒充知百道。”说话的一位大汉擦擦嘴巴, 脸上带着因为知道的更多而显现出来的得意, “自从‘知百道’这个名号闯出来,不知道捅出去多少江湖密辛,悬赏他人头的没有万两也有千两,若是随随便便自称知百道,被割了人头拿去讨赏,才是叫人笑掉大牙的事。” “正是如此,才没人怀疑他的真假。” “只是早在二十年前就有知百道排出兵器谱一事,这位兄弟难免年轻了些。” 知百道唇角带笑,手中折扇轻轻摇着:“诸位如何知我今年不是知非之年,而是及冠之岁呢?” 几人面面相觑,还真就说不出来。 赵翠翠竖起了耳朵,丝毫不知那知百道余光从她身上瞥过,眼底笑意更深。 “既然诸位没有什么要说的,那在下就继续了?” 先前那人道:“继续继续,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知百道:“于是在下又查,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只是这事是个秘密,若是说了,怕要被追杀到地老天荒,所以……“ 他眨眨眼,压低声音,却又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到:“希望浮云山庄的人听到之后,能拿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售卖在下——江湖作证,知百道的嘴虽然藏不住秘密,可记性却不太好使。” 顿时有嘘声响起。 “还以为能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你拿大伙寻开心的是吧!” “没劲,走了走了。” “哎别走啊。”知百道无奈,“这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也要有命听才行,在下是好心不说,你们竟然还怪起在下来了。” “在下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你们就不想听听?” 本已经起身的几人心下一想,随放不下面子说什么,身体却很是诚实的坐下了。 知百道:“据在下调查,目前浮云山庄共有位高手。 盲医——白纱覆眼,一身白衣上有云纹刺绣,医术绝佳,似乎不会武功,不过自出现始,身边一直有高手保护。 这两位高手一名玄衣客、一名白衣客,为双胞兄妹,一黑衣一白衣,容貌极为相似,剑法超绝,不输剑仙习修竹。 当初四大家之一的苏家诬陷另一家蓝家,蓝家最后一位血脉就是被兄妹中的妹妹所救。 ‘浮云山庄,督皇导世’八字也是从她口中传出的。 不过在下以为,这应该更早的出现过,只是在下还没找到。” “而接下来这位高手,想必大家都听过她的名号——红胭。 当初京城灵秀楼内惊鸿一舞,在下有幸观看一场,惊为天人,彻夜难忘。无数文人墨客当场书下画卷诗篇,洒下千金为求美人一面。 即使中了美人的毒,也甘之如饴。” 知百道望向天空,仿佛仍能看到那天花瓣飘飘扬扬洒落在美人裙摆上的场景。 “这才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赵翠翠回忆起新年时见到的红胭,犹如雪地红梅,艳而夺目。 这些江湖人显然也有所耳闻,只是显然囊中羞涩限制了他们的脚步,只能坐在这里听他人吹嘘美人的美貌。 知百道忽的笑了几声:“红胭姑娘的美名传扬出去之后,啸虎山庄里自诩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皓星仙子生了一场大病,想来为了维护自己第一美人的名头,她该要做些什么,只是时间过了这么久都没有风声传来,想来是已经失败了。” “你胡说,皓星仙子不是那样的人!” 当即有一人站了起来,竟被知百道说皓星仙子的几句话气的面红耳赤。 知百道先前被那般质疑都没有生气,现在脸色却倏然冷了下来。 “这位兄台应当知道,知百道可以不言,却从不说假话。” 这人的同桌悄悄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得罪人赶快坐下,如此拉扯几番,这人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 然而当众人转移开视线之后,他却飞快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知百道哼了一声:“在下倒是没想到,皓星自称仙子,还真有人将这蛇蝎心肠的婆娘当成仙子了。” 赵翠翠端起茶杯咽了一口,觉着就凭这张嘴,知百道被人悬赏完全不冤。 意识到自己跑题,知百道干脆也喝口茶润润喉,继续道:“说完这四位,再说说之后出现的三位。” “其中一位名叫梦想家,因为比起前面几位显得太普通,在下多方查探,才确定他也是浮云山庄之人。” “他出的书比在下的嘴还要能说,若是有机会,说什么也要认识一番。” “至于另两位,想必参加了四大家发起的武林大会的人,定耳熟能详。” 果然,他说完,就有人露出恍然神色,更有甚者,露出恐意。 “学者和蛊娘。前者外貌为十二、三的少年,与退隐江湖多年的张老怪同时出现,刚一路面就揭发了苏家的恶行。 当时在下还在调查,真是想不出能比在下的消息网还要厉害,浮云山庄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学者似乎也不会武功,被张老怪提溜来提溜去。 -- 第139页 现在人似乎仍在京城,定然所谋甚大。 至于蛊娘……” 知百道撑着手肘摸下巴,犹豫道:“善用虫蛊音律,虽表现叛逆,实际却对学者言听计从,像是上下级的关系……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新年时候,盲医及两位衣客出现在了荒北的东河城,传言乌驼人杀死了东河知州,可据在下所知,当日盲医及两位衣客也在府上。” 他后知后觉:“在下这么说,不会被追杀吧?” 可惜蛊娘不在,否则说什么也得送他个蛊虫大礼包不可。 这个知百道,果然知道的太多了。 这还是他说出来的, 藏匿在暗处的执行部暗卫共有两位,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含杀意。 知百道似有所感,话锋一转:“就现在的表现而言,兵器谱前十名将有大变化,望各位帮在下宣传宣传,一月后在下编好新书,请诸位多多捧场啊!” 话音未落,他急忙忙走了两步寻一位置坐下,恰好坐在了赵翠翠对面,倒了一壶温茶,咕咚两口喝个干净。 赵翠翠拧着眉夺回自己的茶壶:“这是我的茶,你想喝自己买去。” 知百道语调一转八个弯:“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是说书先生,这么一通下来也要收几个铜板,在下不过是喝口茶,已经很便宜了。” 赵翠翠冷笑:“说是你自己要说的,又不是我要听的。” 她生气,气的是知百道说的仿佛浮云山庄正酝酿阴谋,更气自己曾经差点贪图安逸,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连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这种情况下,自然难给知百道什么好脸色,不说请他喝茶,不一剑刺出去都是因为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知百道叹一口气,妥协似的站起来拱手道:“在下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姑娘生气,先给姑娘赔不是了。” 他姑娘二字一出口,周遭人顿时投来了视线。 这些视线仿佛蚂蚁似的在人身上爬,赵翠翠甚至感觉自己恶心的想吐。 隐藏在暗处的两名暗卫默默警戒,手心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而盯着知百道的眼神中,杀意更浓。 杀意虽浓,杀气却半点不漏。 知百道垂下的眼帘中,瞳仁微侧,对神色戒备的赵翠翠浅浅一笑:“接下来姑娘去哪,在下正好打算随意走走,不如护送姑娘一程。” 听闻此言,周围蠢蠢欲动的人动作稍歇。 赵翠翠恨他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同意,一个好字仿佛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知百道丝毫不觉般,笑容灿烂的伸手一邀:“那姑娘先请。” “哼。”赵翠翠也不累了,将包袱甩上肩膀,扭头就走。 知百道瞥了眼茶亭的诸人,背着双手慢悠悠跟上。 一暗卫以手势道:“通知庄主,此人不能留。” 他并不知道,在很久以前,杀手楼曾竟接过知百道的人头生意,只是就如当初规定的那般,刺杀三次不成功者,再不接其生意。 若是楼中的十余位楼主在,说不定还记得此时,然而对于今年甚至还未及冠的他来说,是无法得知二十年前事情的。 但是他知道一件事。 知百道知道的事情那么多却活的这么潇洒,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如果执行部的部员杀不了他,那就让负责这快的楼主来杀;楼主还杀不了,就让白衣客来杀! 见识过白衣客出神入化的剑术的暗卫十分肯定,她若出手,知百道定然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知百道(得意):我知道的可多着呐。 白衣客(拔剑):我的剑法厉害着呐。 第七十七章 赵翠翠还当知百道说的护送只是推辞, 谁知走出百步,回头一看,他竟然还跟在自己身后。 她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包袱, 心思活泛起来。 别人都知道他知百道的名号,可见在江湖中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那他跟着自己,总不能是为了劫财,何况按他所说, 也不可能是缺钱的人物。 ——难道是劫色? 不是赵翠翠自夸, 她家中就是因为她的好颜色才将她卖去青楼;而青楼鸨母也是因此才忍了她大半年的闹腾,最后才忍无可忍将她交给龟公。 她虽见识不多, 却也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男人来说,她这样的女子也不过就是手心玩物, 如果这个知百道真的有什么歪心思的话…… 知百道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与她隔着距离走上前几步,能让她完全看到自己的身影,边指着前面隐约可见的城楼笑道:“姑娘不要多想,在下只是不小心道破姑娘身份, 怕那亭中有人对姑娘不利,才想着护送姑娘一段, 若是让姑娘心生不安,那就是在下的不是了。” 赵翠翠瞥他, 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 从头到尾事就是他弄出来的, 好人坏人都让他当完了。 知百道摸了摸鼻梁。 赵翠翠放下了一半的心。 她也不敢走在这人前面去赌他的人品,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背影, 跟在他后面进了城。 赵翠翠默默回忆学者跟她说的。 庄主在城外的执行部内, 执行部曾经是杀手楼, 前面还有一片空地和湖泊。 赵翠翠猛然一怔。 她拼命回忆,才发现自己关于执行部的记忆到此为止。 -- 第140页 具体位置? 她当初到底是怎么被学者说了三两句话就信心满满的背了包袱出门的? 难怪千面会说她太年轻! 出门之前,千面曾来找荆缙,知道她也要独自出门之后,笑着说她太年轻,之后便离开了。 他又送了荆缙一把扇子,只是这扇子只有玉骨没有扇面,说是会有人帮他将扇面补好,等他回来,便没人能再毁他扇子了。 对此,荆缙总怀疑他们要搞什么大事。 再说回赵翠翠,她现在反倒不急着出城了。 知百道在前面走的欢,她的脚步则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住。 知百道走着走着,回过头一看,人呢? 赵翠翠不知道执行部具体位置,索性现在天也黑了,不如在客栈休息一晚。 知百道稍微一想,转身朝着最近的客栈走去。 过去一看,果然见那小姑娘坐在桌子边正等着小二上饭呢。 知百道一声长叹,还没走近几步,果然见小姑娘神色戒备起来。 这下子若是还不解释,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走到赵翠翠面前,未语先礼,一鞠到底,成功让怀疑的赵翠翠迟疑起来。 知百道坐在了她对面,满面苦涩:“姑娘,还请见谅,在下确实是跟着你的。” 刚刚放下点心的赵翠翠双目震惊。 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为什么都要欺骗单纯的她啊! 有些人无论被骗多少次,即使深深地告诉自己要提高戒心,下一次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相信别人。 也许其他人会嘲笑这样的人,然而实际上,当别人真的遇到危险时,最先伸出援手的也是她们。 知百道敛下眼帘,暗叹自己的幸运。 若是别人,自己这一遭无论如何也是白走,却不知为何浮云山庄会招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呢? 一个有野心,却又过分心软善良的女孩。 看她年龄,也不过二八而已。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的透透的赵翠翠里也不理他,起身招呼小二“将饭菜送到我房里”就要上楼。 知百道想了想,跟了上去。 楼梯口,无人看到的地方,知百道刚刚转身,一把雪亮的剑刷的横到了他的喉结前。 知百道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刚才他步子迈的再大点,这回保不齐就要被割喉了。 他指尖轻轻抵着剑刃,感受到锋锐的冷意,心中暗叹一声好剑,嘴上却道:“姑娘有话好说,别舞枪弄剑的,万一伤了碰了多不好。” 赵翠翠冷冷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别人说至今没人能要你的命,我倒要看看,你的脖子是不是铁打的!” 知百道抬眼,发现她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这倒是让他有点刮目相看,他还以为这小姑娘真就被他跟了这么久还能不发火呢。 知百道:“在下跟着姑娘,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求见庄主!” 见庄主? 赵翠翠拧眉:“你想见,为何非要跟着我?” “姑娘一定要在这里谈吗?” …… “我知道一个大秘密——庄主,他是这么说的。” 执行部顶楼,唐蔓蔓端坐在桌案前,赵翠翠侧坐在她身边,将遇到知百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唐蔓蔓早知道江湖中会有这样的人。 这毕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有完整的历史和自己的发展,不论是皇族还是江湖世家都有自己的底蕴,如苏家那般被她一锅端的到底是少数。 单单隐世不出的,就不止习家一家。 这知百道号称知晓天下事,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这样的人如果真的闹起来,甚至有可能将她一直以来努力达成的完成度瞬间归零。 赵翠翠只能看到唐蔓蔓脸上浅浅的笑,却不知道这一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阻拦她完成任务者,杀。 等候在外的知百道只感觉浑身一凉。 “小金小银,你们带姐姐下去休息,顺便叫外面的大哥哥进来,去吧。” 小金小银乖乖的应了一声是。 知百道和赵翠翠错身而过,见到坐在桌案之后,看起来甚至与赵翠翠同样年纪的唐蔓蔓,饶是他都有几分怀疑人生。 这样一个高手如云、神秘莫测的组织,背后的掌权人未免太过年幼了吧! 唐蔓蔓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丝毫不惧他是否藏有杀意。 知百道见过的各派首领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她还是第一个让他坐的这么近的。 就算再年轻,也让他心底升起几分钦佩来。 “咳,在下知百道,见过浮云庄主。” 唐蔓蔓点点头,随手将桌上文件扫到一边,将摆在身侧的果盘端了过来:“喜欢吃这个吗,尝尝。” 知百道拿起一颗瞧了瞧:“这可是琼果?果仁可入药,有安神养身之功效,只是长在奇山峭壁之间,寻常人力不可得。庄主这里竟有一盘随意吃食,不愧是浮云山庄。” 唐蔓蔓:“听阁下口吻,对浮云山庄颇有了解。” “庄主称呼在下名字就行。”知百道笑了笑:“庄主可是好奇在下所说的大秘密?只望说了,庄主能够平心静气的听在下说完。” 唐蔓蔓满是兴味的点点头。 -- 第141页 知百道说了三句话。 “浮云山庄根本就不如传言那般是百年不出的江湖组织。” “浮云山庄,来自皇权!” “在下来此,不为别的,只为加入你们!” 唐蔓蔓:“?”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八章 知百道以为自己起码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 才能说服这位看起来比起一庄之主,更像邻家小妹的女孩让自己加入,谁知在他三句话结束之后, 她大笑着抚掌,道:“好,我们浮云山庄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其果断程度,让满腔热血的知百道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瞬间冷静了下来。 答应的这么痛快, 不会有鬼吧? 可知百道是确认自己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才决定来投诚的, 现在这个时候退缩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他一咬牙,一撩前摆单膝跪地, 双手抱拳,利落道:“知百道, 见过庄主!” 唐蔓蔓眨了眨眼,起身走出桌案,扶他起身,在后者期待的眼神之中,红唇轻启:“你说天下之事, 事事通你耳。” 知百道点点头。 唐蔓蔓缓缓道:“那本庄主考考你,该怎样让武林各大世家门派乖乖听话呢?” 知百道脸上的笑一顿, 觉着被这双恍若柔弱无骨的小手扶着的手臂一阵阵发凉。 他单知道来历不明的自己总得有个投名状,却没想到一开始就玩这么大的。 索性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 知百道也不怕得罪的再深点, 干脆实话实说道:“一是利,二是惧。利会让人胃口越来越大, 惧则一日不强, 则一日担惊受怕。” 听她又道:“那你可知什么样的惧是最有效的?” 知百道猛然抬眼。 只见她粲然一笑:“自然是兵临城下。” “督皇导世, 以正视听。这天下,必以规矩束之,方可百姓安乐。只是——“ 知百道挑眉:“只是?” “当今皇帝昏庸无道,他可为天下良主?” 这句一出,知百道上了贼船的感觉顿时更加明显,以至于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可你们不是……”来自皇权吗? “自然是皇权。”可皇位上坐着谁,那自然得他们说了算。唐蔓蔓笑眯了双眼,“现在就有个好差事,你既然有心投效,便把这差事交给你。” 就在他以为她会将这得罪人的活交给他的时候,只听她道:“学者之名你应听过,现在你便去找他,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接下来,想必会很忙。” 学者? 知百道脑海中立时出现一个十二三的少年形象。 他也不问为什么,点了点头。 等人离开,唐蔓蔓乐滋滋的坐下,抱着这盘琼果仓鼠似的啃了起来。 系统不解:【宿主将这些告诉他,不怕他说出去吗?知百道的信息网也许不及咱们执行部,可必然也不可小觑,他若是生有异心,将事情宣扬出去,对宿主的完成度绝对有大影响。】 【而且宿主之前明明也是这样认为的,为什么一下子就改了主意?】 最初的时候,唐蔓蔓确实动了杀心。 但那是在知百道以秘密相邀的前提下,可他自己给他们编造好了来历,现在又成了自己人,自然另当别论。 她点开系统的角色面板,指尖在角色上一一划过。 在面板上方,是包括蔓蔓在内的十二个角色。 盲医与玄、白衣客正从东河城向内返回,梦想家则前往康城书行。 偶师蛊娘同样在半路上,京中的一切也已经备好,就等一个契机。 届时京中局势大乱,她只需要掐好荆缙一行返回的时间结束这一乱局。 而在面板下方,则是两处势力。 第一位是执行部,点开则能看到六位楼主和其下部下,足有上万之多,后面还有细分,则是分属各地的店铺田地;第二位,则是知百道,后面写着多宝楼,这多宝楼却是点不开的。 据她所知,多宝楼分布大荆全境,无论大小庄城皆有其分楼,主贵重物品的买卖,偶尔举办拍卖,其盛况不比灵秀楼花魁演出差。 算是江湖内的隐形势力之一。 而多宝楼共有三位主事人,前两位一个在年节时被人刺杀身亡,另外一位也身受重伤,第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一直没有查探出来,没想到自己送上了门。 看样子,苏家虽品行不怎么样,可威慑力还是有的。 可惜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过错而赎罪。 “哎?”唐蔓蔓忽的一拍桌案,笑着自言自语,“我终于想起来我忘记什么了。” 【忘记什么了?】 唐蔓蔓笑而不答,眼帘微阖,捏着一枚琼果送入口中。 破空声倏然响起。 “妖女,纳命来!” 唐蔓蔓慢悠悠将果肉咽下,擦了擦唇角,轻语道:“这不就来了?” 此时她琼果刚好吃完,捏着盘子边的左手一竖,白玉盘竖起,只听叮的一声,一柄雪亮银剑剑尖抵在白玉盘中心。 执剑之人一击不中也不恋战,翻身后退,立在窗边。 因着赵翠翠和知百道来时便已经入夜,一番谈话之后,更是月上中天。 今夜是弯弯细月,浅浅的光从大破的窗口照了进来,映出五个苍老的身影。 -- 第142页 这五人,便是苏家成为四大家之首,做武林至尊,敢于与彰野合谋的底牌。 唐蔓蔓并不知道他们,但却能猜出苏家背后定然有高手保护。自从苏家人被蛊娘束在大漠之后,这执行部八层楼的上四层就常常空着,就是为了等人来刺杀她,以绝后患。 可惜等了太久,她又忙,竟然将这事给忘了,若不是今日和系统聊天说起苏家,她还真想不起来。 左右这五人活不过多久,便称呼他们苏一二三四五。此时五人背光站在窗前,只能看到房间最内,那反射着月光的白玉盘和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五人心下一紧。 他们调查多日,确认这位庄主从未施展过武功,这才选好时机刺杀,可实际看来,似乎并非他们猜测的那样是个只有脑子好使的废人。 “犹豫作甚,我苏家已经绝后,今日就算是赔上我等性命,也要为家中小辈报仇!” “大哥说的对,我们上!” 话音未落,五剑齐出,宛如流星自昏暗的房内亮起。 刹那之间仿若极静极慢,唐蔓蔓放下白玉盘,素手微张,圆润的指腹在空中轻轻拨动。 嗡—— 划出流光的剑尖在她眼前戛然而止,此时她与五人之间的距离甚至只有这三尺长剑之遥,微弱的月光下,她眼底明亮。 五人手臂用力,然而剑尖却再难寸进,下一瞬金铁崩坏之声响起,碎剑掉在白玉盘中,叮铃作响。 极细的银丝上划过流光,复又隐入黑暗。 五人一动未动。 唐蔓蔓低低叹息:“你们这样做,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其中一人哼笑:“屠人族的妖女,说坏人都是夸赞了!” “今日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别人要你的命!” “我苏家这么多口人命冤魂,必日日夜夜咒你不得好死!” “可事实上,我早就死了。”唐蔓蔓挑动着手边的银丝,每一次都能发现他们眼皮微跳。 “此技名为缠丝,来自座下偶师。你们应该还没见过她呢吧。” 冷汗自五人额边鬓角滑下。 不仅仅是他们断刃之处,在他们身体四周,银色流光时不时随着夜风的吹拂闪动,距离之近,让他们吞咽都要小心喉咙。 浓郁可怕的杀意自眼前瘦弱的少女身上传来。 “世界让我来,却没有给我任何助力,反倒处处掣肘。我只得按照规矩,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完成任务。” 否则的话,她尽可以覆灭四大家与六大门派,叫天下势力夜不能寐,可屠尽皇族以雷霆手段管控世家,不出十日便可完成任务甩手走人。 “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她低头喃喃,“只能请你们死一死了。” 话落,她掌心一紧。 【未来?】 唐蔓蔓站起身,神色淡然的拎起裙摆,迈过地面血腥,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道:“现在进度虽然只有36,可一旦几位皇子倒台,荆缙登上皇位,各大门派臣服之后,进度必然迅速上涨,到达百分之百不过轻而易举。 届时你我离开这个世界,全靠马甲支撑的浮云山庄会瞬间变成一个空壳。 天下大乱,可不是你我想要的局势。” 系统查了查总部的资料,惊呼一声:【找到了!】 还沉浸在自己反派似人设的唐蔓蔓不懂它查到了什么这么兴奋。 系统:【查到了其他宿主完成任务离开后,世界的样子。】 “什么样?” 【就像宿主说的那样——马甲撤走之后,世界规则发生了混乱,被压制的恶人肆无忌惮的破坏使得世界的状况迅速倒退,不得已之下,总部调派了其他部门的人力来弥补,还导致部长被嘲笑了好久。】 【做这个任务的宿主被罚,因为考虑不周,他被遣返学院重新学习五十年才能重新成为宿主。】 五十年? 唐蔓蔓摸摸自己的脸颊,五十年后她都成老太太了。 “只有这一例吗?” 系统突然嗫喏起来。 唐蔓蔓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它道:【咱们部门以前主要负责衍生区,衍生区的要求和原生区不太一样。原生世界大部分是由其他部门负责。后来主系统发现马甲部门对个别世界效率更高,于是才有了原生分部。】 【在宿主之前进行原生世界修复任务的只有两位宿主,其中一位被遣返学院,另外一位……】 唐蔓蔓:“?” 【另外一位就是在精神病院的那位大佬了。】 【这位大佬虽然住进了医院,但是完成任务从来没有出过错。如果宿主回去的时候他还没出院,我可以替宿主引荐哦。我和他的系统是老相识了。】 “等等,学院?我怎么不知道?” 系统很是不好意思:【因为马甲部门本来就宿主短缺,原本的两位……嘿嘿,所以宿主是急工,课程可以后补,世界的安危比较重要。其实如果宿主不那么忙的话,是可以边做任务边学习的,实践出真知嘛。】 唐蔓蔓:“……” 有太多槽点,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吐了。 “庄主,您怎么下来了?” 唐蔓蔓挥挥手:“叫人上楼打扫一下。” “是。” …… “不算,这次你算算,回京后,父皇会怎么奖励本殿?” -- 第143页 素来嬉皮笑脸的不算难得满面拘谨,两只手乖乖放在膝盖上,身板挺得笔直,整一个大写的紧张。 在他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听了荆纪的吩咐,如论如何也要不算吃下她们剥的水果。 在她们桌前,明晃晃的摆放了一摞金元宝。 不算闻言,一下子挑了起来,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房间另一头。 荆纪眉头一挑:“不准用武功。好好的温柔乡不享受,你跑什么跑。” 不算告饶:“殿下,贫道一个臭道士,实在是享受不来,殿下可千万别再为难贫道了。” 荆纪心下嗤笑,面上却是一松,招手叫两个女子坐到自己身边来。 “行了,那你快算算。” 不算掐指,并看了看窗外弯月,抚须而笑:“殿下,好事是好事,只是要看殿下回京的时间了。” 荆纪倾身:“怎么说?” 不算摇头:“不能说。只要殿下一路吃好玩好便可,至于宝物,由贫道保管,保证原封不动送回京城交给殿下。” 最后四字深得荆纪之心,他畅快大笑,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拍进不算怀里,随即与身边几位女子调笑起来。 不算摇头轻笑,将银票随意收着,身子一歪靠在窗边,看到楼下乞儿被龟公踢走,破碗砸在地上,碎成几份。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九章 荆纪去了青楼享乐, 荆缙则留在了驿站里。 有人彻夜狂欢,有人睡的波澜。 荆缙越睡越冷,冷到做梦回到了还在柳树村的时候, 奶奶病重,大冬天的窗户呼呼漏风,还是隔壁的婶子看不过去,帮他糊了窗户。 迷迷蒙蒙中,他下意识抓了抓被子, 忽的意识到不对, 睁开双眼。 幽亮月光下,一团暗影趴在他的床边, 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荆缙瞬间就被吓精神了。 这团暗影见他醒了,说话了。 “小娃娃, 你醒了,老身是不是吓到你了?” 暗影抬起……手?一挥,落在桌上的烛台就亮了起来。 荆缙瞬间睁大了眼。 说话的竟是个不足一尺高的小人! 这小人还振振有词:“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可以一惊一乍的,还不将腰板挺直了!” 话音一落, 小人从腰上一摸,一条手指长的木条出现在小人手中, 猛一下朝着荆缙手背上抽了过来。 荆缙睡蒙了半个头,就算被吓醒, 也不太反应的过来, 眼见木条抽过来,他还下意识觉着不可能疼, 下一瞬眼眶就是一红。 他咬住嘴唇, 好悬没惨叫出声。 “哇, 你个老女人,光打我还不够,还要打别人嘛。” 偶师随手收回木条,瞧也没瞧趴在窗口露出个脑袋的蛊娘,对荆缙道:“我名偶师,亦为浮云山庄之人。学者不会打你,老身却不是好相与的。千面给你的扇骨可在,拿出来,老身将它补完。” 荆缙:“?” 他捂住自己的手,却没见到半点红痕,迟钝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此时才看清这小人手指脖颈处嵌合的衔接,还真如她自己所言,是个偶人。 蛊娘撇了撇嘴,复又一笑,对荆缙道:“小殿下,我叫蛊娘,这老女人凶滴很,我就先走一步,你我有缘再见啊。” 见他一动不动,偶师扬起小木条:“还不快拿。” 荆缙委屈:你们浮云山庄的人,戒尺都是标配不成! …… 京城今日的天气和荒凉的祥城完全不同,艳阳高照春风宜人,各位贵人院中的梅花都挂了花苞在枝头,融化的冰雪自屋檐滴下,石砖上迸溅的黑泥被仆从擦去,去年的风波仿佛已经被完全遗忘了。 皇帝的案头又被堆满了请封太子和暂缓册封太子的奏折。 请封太子的基本上是荆纮和荆纭这两位王爷的派系,其中大王爷荆纮的派系请封太子已经请了一年有余;而暂缓册封的则是其余几位皇子的派系。 三皇子荆纪和六皇子荆缙在回来的路上,余下五皇子七皇子的派系浑水摸鱼,朝堂上下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在这种情况下,荆纮与荆纭都展现出了空前的工作热情。 一大早,在户部任职工作兢兢业业的二王爷荆纭就坐着马车赶往户部,在他走后不久,侧门悄然打开,盛装打扮的王府侧妃之一康氏领着一个小丫鬟走了出来。 她走的大大方方,王府下人知道她是去赴宴,也不会多说什么。 唯有没收到请柬的另一个侧妃庞氏面色铁青又摔了自己房中的一双瓷瓶。 “她不就是有一个做知州的爹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康氏若是知道,定然会羞涩的遮着脸颊,说:“可我爹确实是个知州啊。” 康城所在的州府临近江河,旁有大道,地理位置极其优越,不管是跑陆货的商贩还是走水运的船帮都要在康城停上一停。 就连梦想家卖书的书行,也是自康城向外发售的。 康氏虽不清楚其中关窍,但她只要知道自家爹爹有钱,荆纭四处打点人脉的大半钱财都是从她爹这里来的,就足够了。 凭这,她就不比那个卫丞相家的娇娇女差! 想到这里,康氏就恨得牙痒痒。 不过就是个丞相之女而已,竟然还喜欢上了大王爷,现在弄得满城风雨,宏王妃都顾不上跟自己结仇,竟然还偷偷递信请她说服荆纭求娶卫姲,宏王妃怎么不自降妾位把王妃让给卫姲做呢! -- 第144页 …… 今日的邀贴是工部尚书夫人发出来的。 工部在朝堂上下算是个隐形部门,平日里做些好玩的供到朝廷的商铺之中,还拿不到几个钱,现在城中新出了几个小店,本来就亏钱的商铺里小二都开始找下家了。 不过也正是因此,工部尚书夫人来发邀贴也是最好的。 上到丞相夫人,下到郎中妻子,有的带了自家女儿来,皆乘坐着马车赶到了京郊的梅园之中。 康氏下了马车,她来的晚些,此时园外停放着不少马车,主人家都已经进到了园子里去。 她还在想着卫姲。 卫姲若是嫁给荆纭,那王府里怎么可能还有她逞威风的时候! 越想越气,康氏一时间走路带风,稍微没注意,就撞上了人。 她心下一惊,忙去扶着女子。 只见这女子白肤莹润,手指宛如削葱却更柔软,轻轻握着,如捧水一般轻盈细腻,康氏对上她明亮眼眸,心底徒生嫉妒。 这般美貌的女子她却不曾见过,说不定是谁家小妾侥幸被主母带了过来沾光的。 这女子见到康氏,当即一惊,连忙收回手不敢叫她扶着,行礼道:“妾身见过云王妃,王妃金安。” 康氏动作一顿,突地觉着这女子顺眼起来了。 左右无人,她笑着上前一步拉住女子的手,在滑嫩的手背拍了拍:“你是谁家娘子?说话倒是好听。” 女子有些羞愧的垂下头:“妾身夫家不显,怕说了,叫王妃笑话。” 怕她再叫自己王妃让别人听到传出去,康氏道:“叫我康姐姐吧,现在时候晚了,还是快些过去的好。” 女子抬起头,笑容比之阳光还要明媚灿烂:“都听康姐姐的。” 康氏诡异的理解到了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了。 却不知道,这女子双手挽着她的手臂,轻靠在她肩上事,像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勾着唇角,就连眼尾都带着几分笑意。 有康氏在,自然没什么人询问着女子的身份,她后者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康氏身边,恭恭敬敬的听着她们闲聊,偶尔康氏瞥过来,会浅笑着为她斟茶或是递上糕点。 云王想娶卫姲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卫姲喜欢上宏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就连皇帝都不好下场指婚,只能在书房隐晦的提醒卫丞相,叫他管管女儿。 现在康氏带了这么个美娇娘来,别人都猜,也许是云王新纳的小妾,说不定还是康氏选出来的。 卫姲若是真嫁给了云王,对她康氏可算不得个好消息。 以至于其他夫人小姐当这女子是康氏带来的,而康氏则以为女子也是收了请柬来的。 加之女子说话讨巧招人喜欢,没一会便让她也带了话题,比较起收到的礼物来。 只是这比较不仅不叫人生气,还让在场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每有一位夫人小姐说完,她都要变着花样的夸赞一番,将人夸的笑的花枝乱颤。 轮到宏王妃,她想也不想的将那份祝寿书说了出来。 这祝寿书本是红胭交给她让宏王送皇帝做寿礼用,不过她与荆纮合计后,决定自己重新弄一份,这本祝寿书则被宏王妃自己收下。 她看着这祝寿书里的字句,时常幻想自己若是当上皇后,定然要叫人重新写一份给自己,这才威风,叫人艳羡,可惜里面现在的字词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同人显摆。 祝寿书三字一出口,她就脸色一白,连忙转口:“不过这是我从商铺买回来的一本小册子,写的多是教人祝寿的话,还挺有用处的。” 只是这番解释对比她先前的得意神情,难免空洞许多。 只是女子仿若不觉,直夸她有好学之心,也定然孝敬长辈,才会专心学习祝寿之词,将脸色苍白的宏王妃夸的又自信起来。 倒是坐在女子身边的康氏,这位云王侧妃眼珠一转,心思活泛起来。 如果宏王倒台,作为现在唯一一位王爷的荆纭,成为太子的可能不就更大了吗? 想到这,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可以她的身份,实在不适合提前离场,只好将此记在心里,同她们聊了起来。 好不容易天色渐暗,工部尚书夫人说了散场的场面话,康氏便马不停蹄的上了自家马车往回赶,想着现在荆纭应该也已经从户部回来了。 卫姲对步夫人福礼道别,由丫鬟搀扶着跟随自家母亲上了马车。 卫夫人瞥她一眼,头疼的倚在了靠背上。 “你年前还说喜欢步却青,怎么一眨眼就喜欢上宏王了?” 卫姲乖乖巧巧的坐着,一边给母亲捏腿,一边柔顺道:“母亲说的对,步家少年确非良配,孩儿看宏王妃气色好,偶尔也与孩儿书信往来,是个顶好的人。如此看来,宏王定然是母亲口中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选。” 卫夫人被她说的一噎。 另一边,步夫人也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道:“这卫小姐看着文静,说话也有礼,比兰儿好多了。可惜咱们青儿是单相思,否则豁出这张老脸,我也得上门求亲去。” 工部尚书夫人笑着目送她们一一离去。 这处梅园倒不是她家的,而是—— “辛苦你了。”女子坐在梅树下,此时梅花正是开盛的时候,风稍一吹,就有花瓣飘洒着落下。 -- 第145页 工部尚书夫人浅笑着,手侧置于腰旁,眼帘微垂,姿态优雅的福了一礼:“还要多谢公子才是。” 起身的瞬间,坐在树下的女子已经变为了一身浅紫衣衫的俊俏小生。 俊俏小生捏起衣摆上的花瓣,随手扬起,花瓣飘飘洒洒落进溪流中,浅紫色衣摆拂过溪边景石,轻轻飘向尚书夫人。 千面微微俯身,近到能看清尚书夫人颤抖的眼睫。 “夫人可叮嘱尚书大人,风雨将至,勿要为了几只蟾蜍而湿了衣裳。”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有更新,抱歉宝子们(趴地。 推一下预收文《我和心魔在一起了》 一句话:因为别人看不到心魔被迫自攻自受。 看似清冷道长x真邪魅狠辣心魔。 心魔攻没有实际身体,但是道长受能感受到,长相一样。 简介: 师傅:“你不入世,谈何出世?” 道长:“说人话。” 师傅:“……道观没钱了我租给剧组了包括你的住房。” 道长:“……” 他本无心入世,却不想在剧组来的前一夜受心魔所扰醉倒在树下,被拍花絮的剧组录入镜头,后来更是被剪进了正片。 剧组也没想到,大力捧的小生小花没红,几乎只有一个背影的道长火了。 师傅苦口婆心的劝道长出道:“等有钱了道观能收养多少像你这样的孤儿?” 好像有道理。 后来…… 师傅:“徒儿,心魔破了吗?” 第八十章 “七殿下慢走。” 面容严肃的老嬷嬷送走这最小的皇子, 朝着院中扫洒的宫女一扬下巴,几个宫女无声的躬腰行礼,安静退下。 “太后, 七殿下走了。” 太后半躺在椅上,慵懒的挥了挥手:“小七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闹腾了。” “那是太后宠他。”安嬷嬷将薄被抱过来,想为太后盖身子,“天还凉, 太后要保重身体才是。” “宠?”太后推开被子, 搭着她的手起身,“这宫里, 哀家不宠着他,还有谁宠着他呢, 可惜啊,他娘是个不争气的,陀螺似的,不拨不转悠。” 安姑姑扶着她,低垂着头, 眼底是淡淡冷漠。 在宫里久了,就算是假话, 都能当真话听了。 “太后。” 一身黑的太监从院墙外翻了进来,正好落在太后面前。 太后面露责怪之色, 手指轻抚在胸口:“毛毛躁躁的, 差点吓到哀家。” 然而她眼中却是平静,甚至带了点笑意来:“打听到什么了?” “请太后恕罪。”太监单膝跪地, 面容平静, “四大家蓝家苏家灭门之后, 裴家已是秋暮之色,裴氏进京多日,除年节时与六殿下接触过之外,并无接触什么特殊人群。” “呵,还当他们发现了什么,平白叫哀家担忧几日。” 太监继续道:“六殿下与浮云山庄之人似有亲密,浮云山庄掌事之人为一孩童与一个大夫——苏家灭门便与他们有关。” “大夫……”太后沉吟片刻,“哀家还当那老东西命比石头还硬,原来是遇到了贵人。” 当初若不是姓李的婆子护着,她早就叫那母子一同葬身在皇城下,怎么会让她们跑出宫去,隐姓埋名生活这么多年,更被找了回来。 “当初他回京时曾有过一次试探,谁知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反应,这浮云山庄,若不是所图甚大……” “去杀荆缙——这次,你亲自去。” “哀家倒要看看,这个野种到底有多命大!” 太后迈动步子,朝着御花园走去。 “人老了,还是多看看花草比较好。” “对了,卫家的姑娘现在还在闹呢?” 安姑姑点点头,道:“大殿下不知道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现在满城都知道她非大殿下不嫁,二殿下最近往宫里跑的次数都多了,皇后试探过几次陛下的口风,只是被陛下挡了回去。” 太后嗤笑起来:“哀家这个儿子,若是真的给他们赐了婚,那才要叫哀家惊讶呢。” “好了,不说这些了,看看谁在御花园里散心呢。小三不在宫里,婉贵妃都安生了不少。没意思。” 已经长满了嫩叶的树枝上,黑色的毛茸茸尾巴一闪而逝。 …… 太阳落下山的前一刻,在礼部忙碌了一天的荆纮回到了自己的府中,还没迈进屋子,就见王妃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甚至头上的步摇都跑歪了。 他这一天本就忙碌,现在看到王妃这么慌张,一下子就想起了还是年节时见到的卫姲,文静柔和,无论家世还是样貌都比现在的王妃要好,若不是自己当初娶了她,现在也不至于对卫姲的示好百般推辞! 心头瞬间火起,他手臂扬起,一巴掌抽在了王妃的脸上,怒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一个王妃吗!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 王妃被揍的整个人都歪向一边,还是随后赶来的丫鬟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她彻底蒙了,万万没想到荆纮竟然会大庭广众的打她! “荆纮!你是不是想休了我娶那个卫姲!你还当你已经是太子了吗?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卫姲!” “你说什么胡话呢!”内心的真实想法被她说出来,荆纮面上顿时有点挂不住,烦躁的冲着扶着王妃的丫鬟示意,“扶王妃下去,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 第146页 王妃捂着红肿的脸颊,眼泪簌簌的落,哪还记得要说祝寿书的事。 而在距离不远的云王府里,荆纭同样从户部回来,迎面撞上温柔小意的庞氏,脚步一怔,想要搂住人的肩膀,还没靠近就听侧方传来了康氏的声音。 “王爷,您回来了。” 荆纭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转过身面向康氏。 “妾身有些事要同王爷商量,王爷若是不介意,不如来妾身房中用晚膳。” 荆纭稍微一想,便点了点头,留庞氏在原地气的跳脚。 五皇子荆纩的府上,此时也来了人。 似乎因为荆纪和荆缙的离开,整个京城都“活了”过来,暗潮涌动。 …… 想要搜查一个皇子的府上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但若是有多位大臣联名上书,那自然另当别论。 “陛下,微臣恳请彻查宏王府!” “陛下,微臣恳请彻查宏王府!” …… “荆纮!”皇帝气的双眼大睁,不住喘着粗气,“你有什么解释!” 荆纮现在才回过点味来,思及昨日王妃慌慌张张寻到自己,却被他一巴掌打断。现在想来,卫姲暗慕自己的事已经过了月余,她断断不至于现在才耍性子。 可他心底亦有几分埋怨,她难道就分不清轻重缓急,既然有要事,怎么可以因为自己打了她一巴掌就置气不说呢! 心念急转之间,荆纮出列,面色严肃:“回禀父皇,儿臣唯一所知的祝寿书唯有父皇寿辰时所送,其余儿臣一律不知。几位大人咬死儿臣用以祝寿父皇的名义写下的祝寿书一事,儿臣更是闻所未闻。至于拙荆,她素来知礼守礼,断不会瞒着儿臣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单膝跪地,仰起头,目中含有委屈:“定然是有人冤枉儿臣,请父皇还儿臣一个公道!” 皇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几位出列的臣子:“几位爱卿可有证据?” 他们对视一眼,由站位靠前之人答道:“回禀陛下,此前工部尚书之妻曾邀请臣等妻女往京郊梅园赏梅,宏王妃也同样在此之列,祝寿书一事,乃是宏王妃亲口说出,做不得假。” 另一人接道:“陛下,若不是宏王命宏王妃做下此事,那臣等所见到的‘替宏王准备祝寿书’之人,又是从何而来,为何目的?若非宏王,那此人定然是京中隐患,请陛下彻查!” 此话一出,其他大臣顿时也吵吵嚷嚷起来,皇帝被吵得头疼,干脆指着这站出来的几位臣子道:“查!就命你们搜查宏王府,若是搜不出来什么,就限你们三天时间找到这个人,否则就趁早摘了乌纱帽走人!” 此话一出,荆纮面色便是一沉。 他单膝跪在大殿中央,遥望着龙椅上的皇帝,第一次觉得格外陌生。 让他们三天时间搜查,不如是在告诉他们,只要从他宏王府上找到些不能言说的东西,就能赦他们无罪! 这是在将他往死路上逼! 然而搜查王府,荆纮是不能跟着去的,他连和王妃串口供都做不到,只能木着脸双膝跪在大殿中,祈祷她能聪明点,将其他更要命的东西藏好。 ——然而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绝对会被搜出来的。 除了那本祝寿书,还有他与康城知州等其他地方州府官员通信的信件,还有一些与京中官员通信的,也被统统呈放给皇帝面前。 痛哭流涕的宏王妃自然没有出场的机会。 另有负责搜查的官员对皇帝道:“启禀陛下,宏王妃一直嚷嚷着祝寿书是一青楼女子送予她的,她和宏王完全不知情。” “不知情?”皇帝面色铁青的阅览着信件,脸色黑的仿佛能滴出墨来,“你看看这些信,竟然还有脸说不知情!” 装信的托盘被皇帝一把夺过,连带着上面的信件一齐扔在了荆纮的脸上。 荆纮脸皮一抽,被磕破的额角淌下血来。 他恨不得晕过去,可他更明白,现在若是晕了,就真的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膝行几步,还未开口却见荆纭站了出来,嘭的一声跪在了他的身边,面色比他这个被查的还要悲戚。 “父皇,儿臣相信大哥定然是有苦衷的,大哥他万万不是私下与臣子来往的人啊!说不定是大嫂撺掇的大哥——父皇,大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父皇——” 荆纮眼前一黑。 “闭嘴!”没东西扔,皇帝干脆拽了自己身上的玉佩扔了出去,可见气的狠了,“再求情朕连你一块罚!” 荆纭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给朕继续查,朕倒要看看 ,朕的好儿子究竟有多大的手笔!”皇帝龙椅也不坐了,狠狠一甩袖袍:“来人,将荆纮送回王府,终身不得外出!” 这就是要终身□□他了! 荆纮猛一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皇帝,顾不得再跪地装可怜,胡乱抓起衣摆几步跑上台阶,扑倒在皇帝膝前。 曾经威风凛凛的大皇子、宏王爷,现在额角流的血染红了衣襟,哭的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父皇,我错了,孩儿知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孩儿绝对不敢了,父皇、父皇——!” “滚!”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一章 “都搜的仔细点, 还有那边,怎么没人去?” -- 第147页 “大人,那边是王妃娘娘们的住所……” “那怎么了, 圣上下旨,谁敢不听,去搜!” 宏王妃哭的差点撅过去。 丫鬟扶着她,同样眼中带泪。 她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个祝寿书竟然惹出这么大的祸端来, 而且荆纮竟然真与诸多朝中大臣有所来往, 收受钱财交易美色,往小了说不过是贪财好色, 可皇帝又不傻,这怎么看, 都是结党营私图谋皇位啊! 何况送到皇帝面前的奏折就算是再碍眼,皇帝也会看上几眼。要命的是,其中与荆纮书信来往的大臣所荐太子人选正是荆纮,一部分举荐荆纮,一部分说荆纭的坏话, 在名单暴露之后,荆纮及其党羽的意图显而易见。 也难怪皇帝气的玉佩都摔了。 皇帝在大殿上半点情面不留, 甚至不给他人说情的机会,显然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大儿子, 以他对自己亲哥的狠辣, 剥除王位皇子身份终身幽禁都算荆纮运气好。 宏王妃及几位侧妃小妾相互靠在一起,荆纮不在, 无助至极。 宏王妃和侧妃是上了名册的人, 小妾却大部分都是随便接进府中或是由其他大臣所赠。 以前荆纮形式正好, 若是登上皇位,她们少说也能当个妃嫔娘娘,可荆纮一旦被幽禁,那她们真就要和圈养的猪羊没区别,就算是丫鬟侍从都能随意给她们脸色。 当下就有小妾偷摸回到自己房中,将大半珠宝给了搜寻的侍卫,自己好能得个机会偷偷离开宏王府。 不过几个时辰,昨日还风光无限的宏王府内跑的跑散的散,剩下的都是不能跑的,哭的不能自己。 宏王妃神色慌茫,眼瞳不住扫视着周围,忽的转过身按住丫鬟的肩膀,有些兴奋痴狂的道:“祝寿书是那花魁给我的,她一定有办法救王爷,你去找她,她一定有办法!” 丫鬟蹙着眉心,眼眶红肿:“王妃,您醒醒吧,就算是找她又能有什么用呢,判王爷的,根本就不是祝寿书啊!” 就连她一个小丫鬟都想明白了。祝寿书不过是派人来搜查的引子,真正致命的,是那些信件! 啪! “住嘴!”这一巴掌,宏王妃勾着的指甲里甚至留有血丝,“本王妃叫你去你就去,一个贱婢竟然还敢反过来指责主子!” 丫鬟瞪大了眼,本就红肿的眼中落下泪来,淌过脸上的血痕,引起一阵阵刺痛。 而宏王妃则将自己的镯子耳饰摘下来,一股脑塞进她的怀里:“把这些给侍卫,他们肯定能让你出去。快、快去找她!” 丫鬟揣着这些玉饰,定定盯着宏王妃看了半晌,咬牙冲向了后门。 几个守卫顿时拦住了她。 “呦,小妹妹,你也是王爷的小妾?” “看这衣服,像是丫鬟。” “丫鬟都长得这么漂亮,还真是叫人羡慕啊。” “嘿,现在可不兴羡慕了,据说圣旨马上就下来,到时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来让哥几个香一个就放你出去。” “这怀里揣的什么,让哥几个瞅瞅。” …… 在宏王府搜查的禁卫很快就搜到了更多的东西,皇帝看完之后,面色反倒逐渐平静起来。 贤好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极力将自己和柱子融合在一起。 “朕的这个大儿子,真是好、好得很呐!” 这一刻,贤好知道,荆纮是彻底的起不来了。 鸿德二十一年春,荆纮剥除王位,幽禁王府,其母打入冷宫,无数官员受到牵连贬官入狱,名下商铺重新归国库所有。 显然那些禁卫搜寻的十分彻底,就连这些皇帝不知道的商铺也被搜了出来。 有数座钱庄赌场,却没有一个叫做灵秀楼。 百姓虽不知道宏王爷被剥夺王位终身幽禁,却能看到一群群的禁卫将王府团团围住,一箱箱东西往外抬,悲戚的哭喊声从高高的围墙里传了出来。 没人敢传皇家的话,只敢隔着老远翘首望着,想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灵秀楼的鸨母钱妈妈显然也收到了风声。 她一知道这事,就匆匆披了衣裳叫龟公陪着自己急跑了出去,一见王府外面的势头便知不妙,又赶忙跑回了灵秀楼,急的门都没敲,就跑进了红胭的院子。 “红胭姑娘,大事不妙了!” 彼时红胭正在沾着胭脂描唇,鲜艳的红在青铜镜中透出一股奇异的色泽来。 “什么大事值得钱妈妈这么慌慌张张的?” 钱妈妈一把将站在红胭边上的小丫鬟推开,自己挤了过去,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笑的难看极了。 她道:“红胭,我看到王府外面围了一群的兵,是不是出事了,王爷要是出事,咱们怎么办啊?” 红胭斜睨了她一眼,眼尾的红晕分外勾人,执笔的手在胭脂盒中沾了沾,在眉心点下一枚红痣,这才轻缓道:“妈妈急什么,就算王爷出了事,也不干咱们灵秀楼的殃啊。” “不干——”钱妈妈不解,下意识想要反问,却猛地一顿,“你的意思是?” “妈妈还是去前面检查检查,可不要再随便塌了台子,今夜还有姐妹们要演出,只是可惜……” 钱妈妈:“可惜什么?” 红胭唇角微勾,轻轻放下瞄笔:“可惜那些有钱的肥羊,怕是不敢出来了。” -- 第148页 “等等。”钱妈妈反应过来,“你不登台了?” “妈妈这话真有意思。没钱没人,何必奴家登台。”红胭站起身,姿态窈窕仪态万千,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眼睫微眨,“况且奴家要赶去看笑话,妈妈若是春颜未老,不如自己登台唱上一曲。” 她柔嫩指尖划过钱妈妈的脸颊,满意的看到后者浑身一抖。 钱妈妈侧过头,看着她拨指开门,金色的阳光中她撑开红伞。恍惚之间,仿佛看到鲜血铺洒而下,自她脚下一路蔓延。 …… 虽然是晚膳时间,但现在的王府中显然是没人做饭的。 在搜查的时候顺出点东西揣进自己怀里几乎是默认的事,这一天下来,禁卫各个赚的盆满钵满。 反正荆纮倒台,他就算是计较,也计较不到他们头上了。 宏王妃现在已经不能再称为王妃,而应该是刘氏了。 她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丫鬟将红胭找来,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甚至忍不住破口大骂丫鬟没良心。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搜查的禁卫统一撤走,失魂落魄满身狼狈的荆纮回来了。 没有人准备晚膳,也没有丫鬟小厮嘘寒问暖,偌大的王府前所未有的空旷。 花草被踩的一团遭乱,地上是破碎的花架桌椅,不像是被搜查,倒像是抄家。 在这一刻,荆纮真切的意识到,没了王爷的身份,一个被幽禁的皇子,什么都算不上。 他喉咙吞咽,说不清吞咽是唾液还是鲜血。 他走进了刘氏的院子,刘氏不再如往日那般笑着起身迎接他,而是憎恨的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瞪着他。 荆纮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手痒的厉害,以至于脑子里空白一片,抽手就将刘氏扇到了地上。 如此他仍不解恨,抬腿便踹,身后却骤然一紧,将他扯离半步。 艳红的伞自余光进入他的视野。 “王爷生这么大的气,可是生气近些日子红胭没有来问候王爷了?”红胭歪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到刘氏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将人拉起,侧首躲过扇来的巴掌,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真是不识好人心,奴家特意扶王妃起来,王妃还要扇奴家。”红胭指尖点着自己的脸颊,“奴家这张脸和王妃的可不一样,金贵着呢。” “你!”刘氏又被打又被气,脑子反倒清醒了过来,想要扯住红胭手腕,却又被她躲开,只好愤愤道,“你当初给我祝寿书,根本就不是想帮我,是在害我!” 荆纮不敢置信:“祝寿书是她给你的?!” 红胭收起红伞,抱着伞遮住唇角:“奴家还当王爷王妃聪慧,没直接用奴家的祝寿书。没想到王爷将更大的隐患藏在了家里,本来只是祝寿书,王爷可遭不了这么大的罪。” 刘氏面目狰狞:“你害我!” 而荆纮更多却是不敢置信:“红胭,本王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待我不薄?”红胭戳着脸颊想了想,“王爷的待我不薄,指的是贪图奴家美色,被奴家拒绝后恼羞成怒吗?” 荆纮脸霎时一青,他深吸一口气:“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口的守卫呢?” “这自然是难不倒奴家的,不过王爷还是别想着出去了,皇帝下旨,不仅您不能外出,任何人都不能来看您呢。想来要不了多久,整个京城都会忘了荆纮这个人。” 红胭想了想,像是安慰荆纮似的,“王爷放心,要不了多久,奴家就送荆纭来陪王爷——哦,现在您不是王爷了。” “对了,还有一句话,请您记住。” 荆纮皱着眉,心底满是杀意:“什么?” “荆纮与其妻刘氏,以权行凶、逼害百姓,罪孽滔天。浮云山庄督皇组红胭,行刑。” “你在说什、呃——” ……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红胭踏出门槛,撑开红伞遮住月光,眼底格外平静。 一个丫鬟站在门边,见到她,微微躬身:“大人。” 红胭:“将尸体收拾收拾,别臭了。” 丫鬟神色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让红胭多看了她两眼。 “有什么想说的,不妨说来听听。” 丫鬟抿了抿唇,单膝跪地:“大人现在杀了他们,不怕皇帝知道吗?” 红胭笑了笑,意味深长望着弯月:“那也得他想得起来才行。”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二章 “康夫人, 看起来很高兴。” 康氏漫不经心的挑着指甲,显然对于他总是悄无声息的走近已经习以为常。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均是来自桌上摆放着的蔻丹盒子, 里面是用花磨成的染料,涂抹在指甲上极为好看。只要一小盒,就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吃喝。 千面绕到她的面前,在桌边坐下。 康氏这才懒懒地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这次又怎么了?” 千面颇为稀奇的倾过身瞧了瞧她,啧啧道:“不得了啊, 不过是扳倒了荆纮, 就值得您这么目中无人了?” 被他直接的指了出来,康氏有些不自在的正了正姿势, 眉目间带了几分不耐烦:“到底什么事?” 千面张开扇子,摸着扇面上的美人, 摇头叹道:“小生来此,本来是想为了夫人好,万万没想到,夫人竟然一点旧情都不念,对小生这般冷淡。想来小生带来的消息, 对夫人来说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罢了。” -- 第149页 康氏一拍桌面:“你休要胡说八道,若是叫人听了, 非认为你我有些什么。” 千面摇摇扇子,似笑非笑:“便是夫人想, 小生还不愿意呢。” “你!”康氏一哽, 脸都被气红了。 索性她还记着千面说的消息,深呼吸几次, 问他:“什么消息, 还不快说来!” 千面:“早上小生听闻卫家小姐去了城外梅园——就是夫人上次去的那个。巧的是, 小生刚刚听说,云王殿下今日从户部早退,也往城外去了。” “你说什么?”康氏猛地起身,桌边的蔻丹盒子都被她长袖带翻摔在地上,鲜艳的染料洒了出来。 千面撇嘴:“夫人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夫人一介侧室,也管不到王爷想纳谁为正妃。夫人现在不如想一想,该怎么讨好卫小姐才对。” 可康氏根本没听他说完就气冲冲的摔门而出,留下大开的房门和扇着扇子的千面。 “唉,人啊,就是容易冲动。”千面摇摇头,半蹲下身将地上的蔻丹盒子捡起盖好,见一丫鬟进来,招了招手,“来收拾收拾,脏兮兮的看了招人烦。” 丫鬟:“是,大人。” 千面走出几步,想起来似的回身问:“楼十现在在哪?” “回大人,十楼主应在城北茶楼。” …… 美人乡中,荆纪从床上惊醒,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惊讶的发现竟然已经大亮了。 昨天他胡闹到半夜,后来才将美人赶出去独自休息,却不想做了半宿的噩梦,睡的极不踏实。 “来人,更衣!” 他话音未落,门嘭地一声被撞开,他的随身小太监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殿下,京城的飞鸽传书,大、大事不妙!” 荆纪心底咯噔,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什么,我大哥成太子了?!” 小太监紧摇头:“不、不是。” 荆纪一把提起他的领子:“我二哥成太子了?!” 小太监慌忙摆手:“不是不是。” 荆纪神色犹疑:“难道是我五弟?总不会是小七吧?” 小太监:“不、不是。” 荆纪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兴致缺缺的坐回床边将鞋子穿了:“那还有什么大事不妙的。” 小太监终于喘匀乎了这口气:“大殿下结党营私,被圣上下旨,终生幽禁了!” “什么!”荆纪先是一怔,继而狂喜,可没笑两声就冷下了脸色,一脚踹在小太监腿上,“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将那臭道士给吾找来!” 片刻后,不算来了,还捧着一盘子烤鸡,吃的满嘴流油。 “殿下您饿不饿,也来点?” “来什么来!大哥被幽禁,现在只有二哥在京城。你还有脸吃,还不快想想办法!”他一把夺过烤鸡塞进小太监怀里,“要是二哥当了太子,你就等死吧!” 不算好不容易咽下这口鸡胸肉,噎得够呛,忙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才喝下去就喷了出来,惊叫:“这茶里竟然有春香药!” 荆纪那还顾得上这个,一把夺过茶杯:“快说!” 不算擦擦嘴,慢条斯理道:“殿下,贫道不是说了,咱们只要一路吃好玩好,慢慢的回京,问题就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荆纪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不算点头:“当真,千真万确,真的不能再真。” 他将自己的烤鸡拿回手中,边往外迈步,边道:“殿下若能沉得住气,回京之时便有天大的好事等着殿下;可殿下若是紧赶着回京,那……可就别怨贫道没有知会殿下了。” 此话一出,荆纪明显犹豫起来。 “算了,再信他一回。” 小太监适时道:“那奴才去叫人准备饭菜,顺便喊姑娘来为殿下更衣。” “去吧——等等,不用叫姑娘来了。把不算喊回来,吾得让他解解梦。” 与此同时,康氏的马车也赶到了京郊梅园。 不过几天时间,盛开的梅花就不如前几日那般旺盛,大片花瓣落在地上,踩在上面绵软轻盈,倒是比枝头更加夺目。 康氏却没心情欣赏,鞋底踩在花瓣上,寻找着荆纭与卫姲的身影。 卫姲早知道荆纭会来。 在梅园之中有一湖泊,前几日围坐的小溪便是从湖泊延伸出来的。此时她站在湖边,满面愁容。 荆纭一见到她纤瘦孤单的身影,心就霎时软了下来。 倒不是爱,而是想到了自己抱得美人归,功成名就的未来。 岂不美哉? 卫姲见到他,神色浅淡:“见过王爷。” 荆纭上前几步虚扶起她:“卫小姐不必太过见外,既然在宫外有缘遇到,便不必讲这些虚礼。” 卫姲苦涩的笑了笑,没有做声。 荆纭安慰道:“大哥的情况你也知道了罢……虽被剥除王位,但性命无忧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可惜卫小姐一片芳心,托付错了人。” “连王爷都知道了。”卫姲勾了勾鬓角,眉心微蹙,“也是,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呢……” 想必就连步却青那头呆鹅应该也知道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她。 可卫家与步家有仇,母亲绝无可能让她嫁入步家,而为了不让皇帝指婚,她只能听千面的办法,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成为京城的笑话。 就算不能嫁给步却青,她也不可能将就着嫁给其他人! -- 第150页 而这位云王…… 卫姲垂眸,遮住眼底嘲讽之意。 只怕一登上皇位,就该与她清算了吧。 荆纭还待再说几句,就听她道:“殿下不用再安慰了,我已决定,于下月出家,殿下若是有心,可去城外寺庙内多上几炷香。” 荆纭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要出家当尼姑?” 卫姲点头,笑容凄楚:“我现在不过是京中的一个笑话,谁还敢娶我,不如长伴青灯古佛,为大荆祈福。” 荆纭想说我娶你,可话没出口,就听身后有人道:“臣妾想着再来赏赏梅花,没想到这么巧,能碰到王爷与卫小姐。” 荆纭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 卫姲却还是那副蔫蔫的样子行了礼:“康侧妃。” 康氏点了点头,走到荆纭身边亲昵的挽住他的手臂:“这梅园里的梅花飘到湖上,还别有一番美景,若是能泛舟湖上,定然让人心神松惬。” 卫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道:“想来若是入水而眠,也是凄美至极的吧。” 康氏唇角微抽,暗道没想到这卫姲对大殿下这般痴情,倒是看歪了她。 而荆纭则是一惊,下意识伸长手臂挡在卫姲面前,怕她真一时意动,就这么跳下去。 “卫小姐切莫冲动,人死如灯灭,你若是跳了下去,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小姐——小姐您在这啊,夫人派了人来,说叫您回去呢。” 小丫鬟从梅林中走了出来,康氏见状,便对卫姲道:“卫小姐还是想开些好。吾与王爷便不打扰了。” 荆纭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顺着康氏的话转身,打道回府。 卫姲回过头,却见丫鬟笑道:“卫小姐,步公子刚刚到了,只是被小生忽悠去了另一边,想来一会就能找到这边,想要什么结果,就看卫小姐表现了。” “你是……千面?” 丫鬟笑了笑,脚尖一点,旋而跃入梅林之中。 卫姲重新面向湖水,深吸一口气,突然一跃而起,身如扑火飞蛾,噗通跳进了湖里! 寻到湖边的步却青,咧开的嘴角瞬间僵住:“卫姲!” 躲在梅树上的千面看他想也不想的追进了湖里,咂咂嘴巴。 爱情,真使人盲目。 “喵。” 勾着尾巴的黑猫扫了扫他的手背,千面抱起它,一步便跃出了梅林。 “咱们去找楼十,梦想家的短篇应该也已经赶完了,最好这几天的时间就让它火遍全京城,等知百道到了,给皇帝来波大的。” “喵。”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三章 (改) 夜色已深, 皇帝捏了捏鼻梁,左手握着荆纭进献的“鲛珠”,右手打开奏折, 批阅起来。 第一封,是说水灾。因为春日江河冰雪解冻,各地每一年这时候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水灾,皇帝同往年一样批下后,又换了一本。 这一本是位谏臣写的, 大皇子无德无行, 那就立二皇子为太子。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一皇帝您死了, 没有太子继位怎么能行。字字句句都是在戳皇帝的心窝子。 可这人是当初皇帝还是皇子时便追随他左右的人,杀了他未免寒人心, 所以皇帝只能在奏折上批个已阅就眼不见为净的扔在了边上。 第三封,则是夸赞皇帝勤于政事正是壮年之时,皇子尚且年幼还需学习,立太子的事不用着急。皇帝终于舒展了神色。 如此数十封奏折批阅完,皇帝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 到底是笑不出来了。 他示意贤好将桌案收拾收拾,自己回到了寝宫由宫女伺候着休息睡下。 “鲛珠”摆放在他的床头, 月色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浅淡的异香围绕着床边蔓延开,皇帝睡的更深了。 今夜的月亮更加圆了些, 只要再过上几天就会成为满月。月光照在皇宫高墙的琉璃瓦上, 一条黑影忽而窜过,停在皇帝门前。 守门的宫女早不知不觉谁去, 保护皇帝的暗卫警惕着周围, 却无一人发现这条黑影。 黑影在阴影中不断穿梭, 躲避着视线来到皇帝床前,毛茸茸的小爪子摸在“鲛珠”上,胡须微抖。 摸完,它本能的舔了舔爪垫,下一瞬躬起背呕了两下,急忙忙跑了出去。 皇帝的鼾声依旧绵长。 第二天一早,皇后如常去太后宫中请安,只是在其他妃子离开时,自己坐得稳如泰山,就算婉贵妃几次暗示她该一起走了不要打扰太后休息,也听不懂似的硬坐了下来。 太后一瞧,便知道她是为了荆纭的婚事来的。 以前她赞同荆纭和卫姲的婚事,那时因为皇帝不喜欢皇后,自然大皇子荆纮更占优势,荆纭娶了卫姲叫作势均力敌。可现在荆纭若是娶了卫姲,那就要成了朝堂上下第一人了。 太后养大的小七还未及冠,她怎么可能让这种场面出现。 于是不等皇后将话绕到荆纭的婚事上,太后就哀叹一声,先说起了卫姲。 “那孩子心性善良,却认死理,你想来还不知道,纮儿被幽禁后,她竟是命都不要了,在梅园投了湖!若不是幸运被人救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皇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投湖?” “是啊,没想到也是个烈性的姑娘,有哀家当年几分风范啊。”太后点点头,“本来哀家还想为她与纭儿指婚,让她死了这条心,现在哀家却是佩服她起来,指婚的事,还是过个几年,等她忘了纮儿再说。” -- 第151页 皇后嘴唇微张,太后缓缓道:“这世上痴男怨女太多,哀家可不愿意做那恶人,若是逼得小姑娘再寻死,哀家于心难安啊。” 此话一出,皇后是彻底闭了嘴。 婉贵妃慢悠悠走在太后宫外,见皇后出来时面色不佳,便知道她被太后怼了一通,当下浅笑一声,假意安慰皇后几句,坐上轿撵,晃晃悠悠的回了自己寝宫。 气的皇后差点没撕碎手帕。 下了朝的皇帝正碰上站在太后宫前的皇后。 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不过皇帝可以摆脸色,皇后却不行,她收拾心情温婉的对皇帝笑笑。 皇帝忽而有感,握住她双手拍了怕她的手背:“这些年,辛苦你了。” 皇后几乎要落下泪来,以为皇帝终于看到自己一片苦心的时候,只听他道:“卫丞之女不遵礼教,不堪为纭儿王妃,改日朕为纭儿物色一个更好的。” 她眼前顿时一黑。卫姲不遵礼教,可她爹是文官之首的卫丞相啊! 皇帝说完这番话,就迈过了太后宫中的门槛。 皇后深深吸气几口,余光瞥见一抹黑影,见是一只黑猫在墙上慵懒的晒太阳,气道:“宫里怎么这么多猫,下次再见了,直接打杀,简直是晦气!” 她身边的宫女嬷嬷连忙应是。 高墙上的黑猫仿若不觉的翻了个身,垂在另一边的尾巴勾着几只小橘猫,把尾巴当成了逗猫棒。 这小橘猫是御猫大家庭的新成员,黑猫作为宫内的猫王,除了要和宫内的狗势力争夺地盘外,最重要的就是帮各位要狩猎的猫猫带孩子。 它露出肚皮,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 知百道在江湖上仇人多不是说说而已,虽然没了杀手楼,可也有其他势力的杀手盯着他的脖子。 他离开执行部的势力范围之后,偶尔兴起憋不住嘴了,就去茶馆说说书,这一露出身份,暗杀就紧随其后,幸好他身手不错,轻功更好,一路有惊无险的进了京。 京城的盘查不算严。 最严的时候是皇室冬狩后,彰野人的刺客自那之后销声匿迹,几月过去,京城里的侍卫也就放松了下来。 站在城门内,他左右望了望,决定先去灵秀楼。 天下皆知灵秀楼内有一位花魁比江湖第一美人皓星仙子还美,而且这美人还是神秘的浮云山庄之人,每天为了这两个名头来灵秀楼花大价钱的人数不胜数。 知百道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突然担心自己能不能进这个门。 钱妈妈好歹当了半辈子的鸨母,来客是什么人、兜里有没有钱、该安排什么价位的姑娘,她一眼就能看个大概。 知百道一进门,她就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为了红胭姑娘的?哎呀不巧,红胭姑娘现在还在休息呢,公子不如见见别的姑娘?唱歌的跳舞的,公子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知百道多看了她几眼:这鸨母,嘴皮子不比他差啊。 他笑:“妈妈怎么知道在下兜里有没有钱呢?若是在下一穷二白,可就要辜负妈妈的一片苦心了。” 钱妈妈捏着手帕轻轻拍在他的胸口:“妈妈我姓什么,钱啊。公子穿着是普通了点,可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气质可骗不了人。而且这有钱的味啊,更瞒不过我钱妈妈的鼻子。” 知百道掏出了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抖搂出几个铜板放到钱妈妈手里。 钱妈妈疑惑抬头。 他耸耸肩:“就这些。” 钱妈妈表情不太好:“公子不是在耍我吧?” 知百道很是坦然的看着她。 钱妈妈立即小胖手一抬:“来人啊,将这小子给我扔出去!这么点小钱就想泡我楼里的姑娘,白日做梦!” 几个人高马大的龟公从角落走了出来,架起知百道的手臂就要往外扔。 一个小丫鬟从后门走了出来:“妈妈,姑娘说要见见这位公子呢。” 钱妈妈招回龟公,冷哼:“算你小子走了狗屎运,入了红胭姑娘的眼。” 此时还是白天,灵秀楼内没什么人,知百道乐呵呵的跟在丫鬟身后去了后院。 …… 千里之外,荆纪荆缙一行到达了一个小县城的城内驿站。 县令早听说过三皇子的骄奢之名,衙役一探望到队伍的身影,就领着县衙内大小官迎在了城门口。 荆缙这回没坐在荆纪的马车里。 荆纪一路上收了好几个美人,马车里可没他的地方。 此时此刻的荆缙,坐在马车里,痛苦的捂着自己看不到伤痕的手。 坐在他对面的偶师声音轻柔:“殿下,老身已经很温柔了,您也不想被老身吊起来抽吧?” 荆缙:“……”作为一个只正经上了一个月的学的人来说,背晦涩难懂还拗口的武功秘籍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偶师不满,木偶极为灵性的倒竖着眉:“学者那家伙都教了您什么,怎么什么都不会?” 荆缙嘴唇抖动,实在不好意思说是“有事找父皇哭”,委婉道:“随机应变 ,生存之道。” 偶师一怔,喃喃道:“他生而知之,也确实想不到你这傻小子连字都认不全。” 荆缙努力忽略那句傻小子,满怀希望的问:“那您要教我认字吗?” 偶师冷冷一笑,木条一磕:“给老娘继续背!” -- 第152页 荆缙:“……” 然而荆纪去县令家喝酒还要带上他,他背书的时间就更少了。 等回到驿站,已经又是弯月高挂的时候了。 偶师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让他先去睡,自己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街上的打更人敲过三声后,夜更加安静了。 咯吱—— 门被开启,因为寂静而使得老旧的驿站门发出了刺耳的咯吱声。 门外的人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就连极其细弱的呼吸声都停止了。 坐在床头的偶师睁着眼,眼珠微转。 门缝越大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摸了进来。这身影并不高大,甚至称得上瘦弱,推开门的手指包在黑布中,骨节宽大。 黑影悄悄走到荆缙床前,借着月光确认是他后,扬起手,露出反握的短匕。 他半点也不多话,伸出枯瘦的手按向荆缙嘴巴,短匕朝着心脏位置一刀扎下! 两只手的动作几乎同时进行,又在同时停止。 他睁大了眼,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拦住。 他压低了声音,近乎只是气声的低喝:“谁!” 他惊疑的左右查看,却什么都没看到,唯有余光中荆缙的床头有些闪亮,他低头看去,却见一只半臂长的木偶倚着床柱,裙子上的珠宝正反射着月光。 就在他心下一松的同时,木偶猛然抬起了头! 黑影心下一惊,脑子未转,身体已经下意识向后退开,却在刹那之间喉咙一痛,两手上的痛感在拉扯间迟迟传来。 在他惊恐的注视之中,木偶缓缓站了起来。 在木偶指尖,连着三根银丝,流光顺着银丝划过,没入黑影的喉咙和双手之间。 木偶跳到下来,层层叠叠的裙摆花朵一样的铺在地上。 银丝随着木偶的动作一牵,黑影只得亦步亦趋、木偶般跟着出了门。 听蹦蹦跳跳的木偶低声念道:“你若是晚来一阵,就可以让小殿下亲手杀了练手。可惜现在只能让老身来解决你。” 作者有话说: 黑猫:猫猫吐舌.jpg 第八十四章 第二日一早, 荆缙睁开眼,看到偶师坐在他枕边眼也不眨的盯着他时,已经完全不会再受到惊吓了。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 拱手行礼:“先生晨安。” 偶师点点头,摆弄着手上几乎细不可见的银丝,道:“你还记得在你刚入京城时,射在你轿子内的羽箭吗?” 荆缙点点头,那根羽箭与杀他娘的凶手有关, 他自然记得。 偶师语气很是平静:“昨夜有一刺客来杀你, 被老身反杀,你可知他是谁?” 荆缙眉心微皱, 实在是想不出来,摇了摇头。 “这人你没见过, 想不到也实属正常。”偶师站起身,跳到桌上,她脚前就摆着那把匕首。 偶师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名叫六顺。” “太后?”荆缙完全没想到, “她厌恶我娘,竟然还要杀我?” 偶师伸脚一踢, 那匕首就碎成了粉末,在桌上留下一个轮廓。 “殿下, 您要明白, 皇室之人,仅仅是一个厌恶的理由就足够灭人九族, 就算是子孙又有什么关系呢?”偶师将这粉末捏了一把放到荆缙手里, “那殿下呢, 您会因为这些理由随意杀人吗?” 荆缙认真的看着她,答非所问:“这时候,只要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回答吧。” 荆缙:“你们要的是一个明君,而非滥杀无辜肆意妄为的傀儡。不然,三哥或者七弟显然更适合你们。” “不得了啊。”偶师突然凑近,“小殿下竟然成长了不少,老身还以为您转不过来这个弯呢。” 荆缙:“……我就算傻,也没傻到那个份上吧。” 偶师笑了笑,坐在桌子上,不动了。 福德端着水盆走了进来,道:“殿下,这小县城偏僻,没什么好东西,您先凑合用着,一会奴才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给您买来。” 荆缙摇摇头,一边洗手洗脸,一边道:“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最好看住——” “看住本公主吗?”被福德半掩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乌驼公主乌涂雅探出了头,见到他还穿着中衣,半点没羞涩的模样,“呦,你起的比我还晚呐,真是不害臊。” 荆缙:“……你要是闲的没事,就去街上买菜。” 乌涂雅不解:“买菜做什么?” 荆缙:“驿站里的饭菜量小,恐怕不够你吃的。” 乌涂雅眼珠一转,小手掐在腰上:“好啊,你是想让我多吃饭少说话是吧!” 荆缙哎呀一声:“这都被您听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乌涂雅也不生气,甚至走进屋子里坐在桌边,看荆缙穿衣服,撑着下巴道:“今天仔细一看,发现你长得还不赖,可惜本公主心有所属,不然嫁给你也不错。” 偶师转了转眼珠。 乌涂雅噘着嘴,有些不太高兴的继续道:“可惜我是公主,这辈子注定要嫁给不喜欢的人。不过如果你当上大荆的皇帝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做乌驼的女皇?” 荆缙差点把漱口水喷出来:“你说什么?” 乌涂雅关上门,还左右看了一眼。 这驿站不愧它的破旧,大早上静的吓人。 -- 第153页 乌涂雅:“我上面有哥哥有姐姐,哥哥能领兵打仗,姐姐也会管家理财,唯有我在大荆疯玩半辈子。包括父王在内,他们都希望我嫁给大荆的下一任皇帝。” “可是我不这么想。” 她眨了眨眼,眼底仍然澄澈:“不管我这次嫁给谁,我都帮你,然后你帮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荆缙一点也不吃她画的大饼,“你嫁谁是父皇说了算,指望我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子,你还不如趁早洗洗睡了。” 乌涂雅撇嘴:“你真是没趣,如果是你的二哥,他绝对会满口答应我的。” 荆缙冷笑:“那你找我二哥去。” 乌涂雅:“那还是算了,你二哥比你狠多了,我可不想与虎谋皮。” 这时候,她仿佛才看到坐在桌上的偶师,惊奇的将之拿了起来:“这木偶我看你抱了好几天,没想到这么漂亮,真人似的。” 荆缙心下一紧,就要将木偶夺回来,被乌涂雅一个转身躲了过去:“急什么,不抢你的,昨天晚上我上街,还看到了一样的木偶呢。” “一样的?” 乌涂雅点点头:“是啊,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就是卖的贵,没人买。我身上带的银票不多,也没舍得买。” 荆缙仿佛懂了什么:“你说这么多,不会是想让我送你吧。” 乌涂雅将木偶塞回他怀里,咧嘴笑道:“殿下真聪明!” 这小县城中还看不出什么,可其他富庶的城镇之中,不足小臂长,样貌精致极似真人、衣着华丽的木偶摆满了成衣店和胭脂铺,不过几天时间就被抢购一空。 来晚没抢到的小姐夫人差人去问,也只能得到商家手工慢,要想等下一批,起码得两个月后再来。 因为这,从大漠离开的向轮三人还闹了个笑话。 比试他们正顺着水往南走,路过州城决定就地休整一番,偏向轮眼见,瞥见了坐在胭脂铺子里的木偶,浑身就是一激灵,还以为这州城也发生了什么事,拉着蓝浅鹤与习修竹就踏进了胭脂铺子的门。 铺子本就不大,几个小姑娘被挤得站在了边上。 向轮歉意的笑笑,悄声问木偶:“前辈在这可是有什么大事?难道又有宝藏了?” 说来也巧,木偶被卖的只剩下最后一个——因为这个穿的最好看,价格也最贵。 蓝浅鹤耳尖通红,扯了扯他的袖子:“要不咱们先走吧……” 习修竹轻咦一声,伸出手将木偶拿了起来,看向等着回话的向轮:“……这是真木偶。” 向轮:“……” …… 知百道手中拿着一本短册,里面详细的介绍了作者祖籍中记载的鲛珠的模样,其言之凿凿,看的知百道一愣一愣的。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他想了想,捏着册子走了进去。 店家一见他,就笑着迎了上来:“客官也看过这本书啊,您说里头这鲛珠当真能让人长生不老不成?” 知百道从不说假话,便道:“店家以为呢?” 店家笑了笑:“应当是能的。”他声音压低,“听闻当今圣上就有一颗鲛珠。” 知百道心下一跳,回忆起这本书的内容和红胭交给他的东西,神色微变。 他本以为只是为了造势能够买出天价,却不想他们竟然所谋甚大。 枉他自称知百道,却百密一疏,若是没辙店家提醒,怕是出事了才会发现。 可他心底却涌起一股激动来。这死寂的天下,终于有能改变的一天了! 他随意抬头,见架子上摆放了一个极为漂亮的木偶,便伸手一指:“将那个拿下来,我买了。” 店家一看,顿时兴高采烈的给他拿了过来:“承惠五十两,客官拿好。” 知百道手一顿:“五十两?” 店家哎哎的点头,比量着木偶的关节衣饰:“您瞧瞧,做工这么精美的木偶全京城都没几家有,您买到就是赚到,送给夫人小姐,保准让她们高兴的合不拢嘴!” 知百道抱着木偶,心下寻思:不知道谁家定的价格,比他多宝楼卖的还黑。 …… 当全京城都看过那本讲述鲛珠的小册子,大荆境内最大的拍卖场多宝楼也放出消息,要拍卖举世无双的鲛珠的时候,皇帝终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贤好额上细细密密的渗出冷汗却不敢擦,低着头浑身绷紧。 皇帝转着掌心的“鲛珠”,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去瞧一瞧。” 作者有话说: 荆缙:我不傻。 偶师:真的吗,我不信。 第八十五章 皇帝做的很绝。 他暗示兵将, 严格检查入京之人,有所怀疑的,便拒之门外。 为此, 城门口发生了不止一次打斗,凡是武艺不佳的,都已经住进了牢里。 这样一来,能去多宝楼的也就只有在京城内的人。 有不少接到消息的人暗自盘算:皇帝是想长生不老想疯了。 然而在此之前,哪一个皇帝不想长生不老的? 多宝楼要拍卖鲛珠的事都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二皇子荆纭自然也早就知道了。 而且他知道后马上安排人手查探。原来半月前就有一辆特殊的马车驶入多宝楼的后门, 同时书册开始在京城贩卖。 这马车上有不少江湖气息很浓的镖客随车保护,其他车辆虽有护卫, 却绝对没有这么严密。 -- 第154页 作为多宝楼的压轴拍卖品,仅仅是它的传说就吸引了足够多的人前往。而有书册打底, 多宝楼拍卖鲛珠之事一经传开,就掀起了极大的热议。 他连夜召集幕僚商讨对策,另外派人盯紧了多宝楼,更期望能将鲛珠偷出来,来个偷梁换柱。可惜多宝楼防守严密, 他的人去了几次,也只是使得多宝楼防守更加密不透风。 另外, 荆纭找不到千面,也没注意到他提及千面时康氏古怪的神色, 便决定先去灵秀楼找红胭。 他担心白天去若是被人撞见会生事端, 于是夜间做了伪装,装成大户进了灵秀楼, 先用一沓银票封了钱妈妈的嘴。 钱妈妈双眼大睁, 双手捧住厚实的银票几下塞进怀里, 乐呵呵的将他请去了后院。再去请红胭,步子都透着一股轻快劲。 不过与荆纭想的不同,钱妈妈没把银票独吞,而是上供似的将大半都放在了红胭面前。 比起以前,今天的钱妈妈万分恭敬:“红胭啊,这位客官有钱得很,咱们要不……见一见?” 红胭瞥她一眼,继续拆着头上的珠钗:“钱妈妈,奴家怕说了,你要嫌弃这银票拿着烫手了。” 钱妈妈一顿,原本捂着怀里的手指不太自然的动了动,一股脑将剩余的银票全拿了出来堆到红胭面前。 神情有些凝重的问:“那我将他赶出去?” 红胭手指自额前梳入头发,随后站起身,将银票重新递给她:“揣着吧,人既然来了,不见到我就轻易不会走。” “看着点别叫人靠近。”红胭抚了抚横放在桌边的红伞,没带着,就这样头发披散着,一副刚睡醒的慵懒模样去见荆纭。 因为卸了妆,以至于荆纭一见到她,就忘记张口,甚至满腔愤怒都被短暂的忽视了。 他一直知道红胭漂亮,却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更没想到她卸了妆也仍旧这么让人眼前一亮。 刹那之间,想起自己来意的荆纭自信的认为,她是为了讨好自己才决定这样来见自己的。 更何况这里是灵秀楼,京城最大的青楼! 灵秀楼的后院堪称夜深人静,毕竟姑娘们招待客人都在楼上。而此时此刻,他们孤男寡女,女子还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柔软的绸纱,光露着的手臂扶着门框,叫荆纭很难不想歪。 他想,浮云山庄这么戏弄了他一通,就算他今晚得了便宜,该算的账也还是要算的。 红胭如他所想那般走进门内,反手轻轻阖上门扉。 “见过云王殿下。” 荆纭坐姿笔挺,手臂撑在桌上,指尖敲的桌面笃笃直响。 “既然认出本王,你应当知道,本王找你所为何事。” 红胭笑了笑,走过去斟茶,躲过荆纭摸过来的手,轻轻道:“殿下不说,奴家可不知道。” 荆纭面上一沉:“本王今日不是来陪你装傻的。说,鲛珠是怎么回事!” “鲛珠啊……”红胭注视着荆纭急切而不自知的表情,“不知道。” 荆纭瞬间站起来,直接将红胭手中的茶杯掀翻,猛地抓住她双臂:“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红胭可惜的侧头看了看摔在桌面的茶杯,她才刚刚倒满,现在洒了一桌子。 红胭抬着眼睛望他:“可殿下也知道,珠子当初是别人给您的,奴家只是一个弱女子,可说不上什么话。” 荆纭眉心一皱,感觉这发展有些不对:“你什么意思?” “奴家能有什么意思。”红胭道,“那珠子是别人给的,也是殿下您亲手送给圣上的,更何况……” 她瘪着嘴,面色委屈:“我们可没告诉您那是鲛珠。听说圣上得到一颗能长生不老的鲛珠的时候,我们也很是惊讶呢。” 荆纭注视着她,惊讶的发现她竟然是认真的。 他心头火起:“你们从一开始就在耍我?” 红胭摇头:“奴家怎么敢戏耍殿下,奴家句句真心,还请殿下明辨——” “明辨?”荆纭一把掐住红胭脖颈,面目狰狞,“你们将鲛珠作为赔礼送给我,暗示我那是鲛珠,现在来假惺惺的说你们也没料到,还一片真心?” 他手下用力,眼底是浓重的杀意:“将多宝楼的鲛珠收回。否则的话,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红胭被提着脖颈,软软地依着荆纭的力量站在地上,闻言缓缓掀起眼帘,哧哧笑了起来。 “殿下,您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威胁,谁会信啊。”红胭伸手搭在荆纭的手腕,轻轻一按,就从他手下挣脱出来。 “好了,殿下也出过气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明日早点去多宝楼,否则要抢不到好地方了。” 荆纭双手颤抖,眼底布满血丝,整个人反应似乎慢了半拍:“明天?” 红胭点点头:“因为殿下今日来访,奴家决定把时间提前啦。” “你!” 现在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荆纭看着红胭那张浅笑着的脸,一股气就往脑袋上冲,他想也不想的甩出随身的匕首朝着红胭脸上扎了过去,却在靠近的瞬间被轻轻一扫踹倒在地。 红胭垂着眼帘,瞳孔抵在下眼睑上,露出上方眼白,如荆纭所愿的,嘴角平缓:“还请殿下不要再闹了。现在时间也晚了,殿下快回去吧。” …… 第二天一早,多宝楼提前开门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给皇帝都打了个措手不及,早朝匆匆结束。 -- 第155页 他不是想要多宝楼内的那颗鲛珠,而是更想知道,自己手里这颗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自然最好,若是假,为何他确实感觉自己越来越有力? 他既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迫切,又想让所有人意识到而惧怕他,当看到多宝楼内上下坐满了人的时候,汹涌而浓厚的杀意瞬间淹没了他。 贤好低垂着头不敢出声,心里直哀叹最近这么多事,自己怕不是命不久矣。 幸好有仆役毫不知情的请皇帝去上座,才让他没有爆发出来。 但贤好知道,只要一个契机,届时整个京城,乃至大荆,都将不得安宁! 一件件作为陪衬的拍品被摆上展台,却因为最后压轴的价值而均被低价拍走,当念到鲛珠二字的时候,整个多宝楼都安静了下来。 展台四周的灯笼烛火被全部熄灭,只有四周厢房和大堂传过来的微弱光亮微微照亮展台。 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中,盒子被打开,宝珠散发着幽光,犹如在黑暗中突然绽放的荧光花朵。 四周传来一阵低呼。 然而此时却见站在鲛珠旁边的女子招了招手,竟又有五六个盒子被呈了上来。 这些盒子被同时打开,整个展台瞬间被荧光充满! “怎么回事?” “不是说独一无二吗?” “为什么有这么多?” “哪个是真的?” 站在一片荧光之中的女子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如诸位所见,这些‘鲛珠’之中,哪一个都不是真的。” “什么?” “耍我们呢?” “为什么会这样?” “那本书册明明说——” 女子提高音量,笑道:“我们联系了书写鲛珠书册的人,得到的消息是:鲛珠是他在见过一颗夜明珠后,与传说中的鲛人结合而杜撰的产物,能让诸位这么相信是他所没有想到的,所以才举办这一场拍卖,来公布真相,作为他的道歉。” “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鲛珠。” 此话一出,整个多宝楼瞬间喧闹起来。 甚至还有人气上头朝台上扔东西,被守在周围的仆役伸手挡下。 女子脸上的笑容不变:“请诸位稍安勿躁,作为赔偿,诸位今晚所交入门费会原封不动退回,还会附上多宝楼的赔礼。” 二楼,皇帝坐在厢房窗前,眼底倒映着楼下的幽幽荧光,而在他的手上,有一团同样的光芒。 “贤好。”他看起来相当的平静:“你来说说,它们有什么区别。” 一滴冷汗从贤好鬓角滑落进衣领,他衣摆下的双腿忍不住的颤抖,终于在皇帝转过头的刹那,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在两侧,额头紧紧贴在地上:“陛、陛下,赎奴才眼拙,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皇帝站起身,面如寒霜,“连朕都能看出来!” 皇帝的胸脯激烈的起伏着,握住“鲛珠”的手死死的扣着五指,以至于“鲛珠”发出了不堪受重咯吱声。 贤好感觉有些不对,大着胆子抬起了头,却见皇帝双目突出,嘴唇大张,唇角流出一丝白水。吓得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扶住皇帝,朝外大喊:“来人,救驾!” …… 皇帝是竖着进的多宝楼,横着出去的。 数位御医衣服都没穿上就被从太医院一路抬到了皇帝寝宫,见皇帝了无生气的躺在床褥上,瞬间魂都被吓没了一半。 贤好急的手都在抖:“快,快给陛下看看!” 一个个太医上前,神色或恐惧或恍惚的退下,终于在半刻钟的商讨后,一人站了出来,道:“陛下……是中毒!”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六章 “娘娘, 不好了!”一个宫女急急忙忙的从寝宫外面跑了回来,过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脚,直接趴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疼, 连滚带爬的窜到皇后身边,声音又低又急:“娘娘,皇上出事了!” “什么?”原本就神色紧绷的皇后不敢置信的猛然回身看她,“你再说一遍!” 宫女气喘上来一半:“娘娘,奴婢刚才就看到一大批人往太医院去了, 奴婢心想不好, 就跟着去看了一眼,太医院有一个是一个, 全被请到皇上寝宫去了!” 本来皇后自从听到鲛珠的事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皇帝出宫去多宝楼后更是寝食难安, 她在这枯坐了一天,却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的消息。 这宫女在她身边良久,素来聪明伶俐会办事,她听到的消息多半没假。 皇后松开抓着宫女的手,在屋内左右走了几圈, 咬牙道:“走,随本宫去见皇上。” 说完她就当先一步, 宫女紧跟在后面。 此时此刻,皇帝寝宫内吵嚷一片。 “这、老夫行医这么多年, 从未见过这样的毒啊!” “公公, 皇上龙体甚重,我等不敢轻易下手, 你得让我们好好想想啊!” “诸位稍安勿躁, 皇上虽中毒, 现在看起来却呼吸平稳恍若梦中,应当于性命无忧,只要对症下药,就能药到病除啊。” “臣私以为,应当先找出皇上为何中毒,毒物究竟从何而来,若是知道□□,对症的解药就更好配了啊!” 禁卫统领姓广,此时一脸严肃的站在门边,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都在抖。 -- 第156页 贤好走到他面前,道:“广统领,寻找刺客和毒源的事,就拜托你了。” 广统领一拱手:“公公言重,卑职这就去查。” 他转身就走,贤好在身后沉沉叮嘱:“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离宫半步,若有人想要出宫,就严查此人!” 而还待在寝宫内的太医们则开始满屋子搜查,香炉荷包衣物,却半点没找到与毒有关的东西。 查找香炉的太医忽的一顿,在香炉上闻了闻,喃喃道:“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呢……” 在他边上的一位太医听到,凑了过来,也闻了闻,悄声道:“这熏香是塞外的供香,每年就那么一点,基本就皇上这里有。” “供香?”这太医捻起香灰闻了闻,甚至用舌尖尝了一点,摇头,“你说皇上会不会将这香赏给别人?” 贤好注意到这两位太医很久了,见他们还守在这香炉前面,就走了过来问:“两位太医看出来什么了?” 他特意踏出了脚步声,是以倒没吓到他们,其中闻香灰的那个太医起身微微拱手:“公公,陛下可曾将这熏香赏赐给什么人?” 贤好一怔,不答反问:“太医此话何意?难道毒与此香有关?” 太医点点头:“臣等在屋内搜索了有半个时辰,唯有这熏香最为特殊。而且臣似乎曾闻过这味道,但绝对不是在皇上身边。” 贤好眼珠微转,掩藏在袖下的手指微紧,想了想道:“陛下曾将此香赐予宫妃,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多年前?”太医想了想,脸色忽的一白,他一把扯住旁边太医的手臂,仿佛是以此来汲取力量。 他缓缓道:“公公,十多年前,六殿下的母妃尚在宫中时,便是……那时屋内燃着的,就是陛下所赐的熏香。” “您意思是说陛下他……”贤好苍老的面容似乎瞬间更老了一些,他呼吸急促,身形微晃,“陛下可能也会像丽妃那样?!” 太医那还顾得上其他,抖着手去捂贤好的嘴:“公公慎言、慎言呐!” 而此时,皇后也走到了寝宫外。 守在门外的禁卫手中兵戈一横:“统领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宫女柳眉倒竖,伸手一指:“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皇后娘娘!这宫里有什么地方是娘娘去不得的!” 禁卫却目不斜视:“皇后娘娘请回。” 皇后却不是随和的性子,她面色黑沉,看也不看挡在面前的兵戈,径直迈步。 两个禁卫却不能不管,一退再退:“娘娘,请您不要再往前了!” “让开!”皇后伸手一推,仗着两人不敢碰她,竟真的推开了他们。 两个禁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快去通知统领。” 宫女要跟,却被留守的人一把拦住。 他拦不住皇后,难道还拦不住一个小宫女不成! 皇后一进来,就直奔皇帝窗前扑去:“陛下!” 太医不敢拦她,贤好皱着眉,忽的想到什么,神色一冷:“皇后娘娘,有件事,奴才想问一问您。” 皇后转过头,眼中一行清泪流下:“贤好,若是陛下好了,你想问什么都行!” 贤好一步步走近,神色间不见半点往日恭敬:“奴才想问,这香味皇后娘娘可熟悉?” 他端着香炉,微微弯腰递到皇后面前。 皇后微顿,神情有瞬间的恍惚,但下一瞬她就仰起头看向贤好:“皇上常年用这香,本宫怎会不熟悉?难道你是在借此嘲讽本宫失宠吗!” 贤好直起身:“奴才说的是十七年前,丽妃所用时,娘娘可还熟悉?” “你在说什么,贤好,本宫现在心系陛下,没心思听你在这说一个死人!” “皇后娘娘!”贤好深深吸气,“十七年前丽妃身死,那时太医院查出丽妃中毒,却查不出所中何毒。当时奴才也在场,那时丽妃的症状便于陛下此时同样!” 贤好步步紧逼:“娘娘,当年谁对丽妃下手,你我皆心知肚明,若是不想影响到二殿下,您最好如实招来!” “你凭什么说是本宫杀的丽妃!”皇后猛然站起,“明明最有嫌疑的不是本宫,是婉贵妃那个贱人!” 有太医惊呼:“找到了!” 贤好与皇后同时转头。 这太医手中托着皇帝常握在手中的“鲛珠”,而太医一脸严肃:“这珠子味道清香,可与屋中的熏香混合,就产生了更为奇异的味道。” 见到那珠子,皇后脸色霎时一白。 太医继续道:“臣等以为,陛下中毒,就是这珠子与熏香混合导致!” 熏香皇帝用了二十多年,那有问题的,自然是送上珠子的人。 “皇上怎么样了?”却是太后来了,一进来直奔床边,正撞上贤好与皇后。 贤好简明扼要的将事说了,直惊得太后捂住了胸口。 老太太声音尖锐:“来人,将皇后请回寝宫,不得任何人靠近!” 太后一辈子都活在宫里,见惯了生离死别,心肠早就比冰雪还要冷上三分,任由皇后如何哭喊求饶,都没有多看上她一眼。 众太医聚拢在房间一角,围拢着“鲛珠”和香炉,对这边不闻不问,仿佛完全听不到看不到似的。 太后沉声道:“日出之时若是找不到方法唤醒皇帝,哀家唯尔等是问!” -- 第157页 接着,她看向贤好:“去派人将纭儿带到宫里来,哀家要好好与他唠唠。另外,去小六府上,将那个老嬷嬷也带进宫吧。” “是。” 荆缙跟随荆纪去寻宝,赵翠翠也紧随其后离京,偌大的皇子府里只剩下了李嬷嬷和学者两人。 至于老赵,则回到了他的小酒馆,偶尔招待一下与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裴氏夫妻俩。 府内的丫鬟都听从学者的意思,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没对李嬷嬷说过,以至于连京中盛传的鲛珠书册都不晓得。 用晚膳的时候,学者忽而道:“嬷嬷,今日恐怕得麻烦您入宫一趟。” 李嬷嬷擦擦嘴,问他何事。 学者没有细说,而是只道:“盲医的事,嬷嬷只要如实说便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与李嬷嬷一同进宫的还有荆纭,太后与他谈了没多久,就叫李嬷嬷进去。 这还是李嬷嬷今年第一次见到太后。 太后心绪不宁,也懒得说些客套话,直言道:“当年丽妃之死,嬷嬷还记得吧。” 李嬷嬷跪在地上,呼吸一滞,刹那之间,似乎脊背都佝偻几分。 “是,老奴还记得。” 太后略显浑浊的双眸紧紧的注视着她:“依哀家所知,丽妃沾染之毒,你日日夜夜与她相处,也难逃一死——” “是有一位民间大夫救了老奴。”李嬷嬷低垂着头,脑海中回荡着学者平淡的语调,“此大夫名叫盲医,以针灸佐药液之法为老奴诊治,约有半月。” “盲医……”太后沉吟,“他现在在哪?” “老奴不知道。”李嬷嬷道,“为老奴治好病后,他就走了。” 安姑姑走仅,目不斜视,对太后附耳道:“宫外有一人自称盲医,求见皇上。广统领拿不准主意,特来询问太后。” 第八十七章 荆纭从太后寝宫出来, 就被带到了皇后宫里,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见皇后扑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臂。 此时四下无人, 宫女太监全被调走,只有皇后贴身的宫女守在外面。 “荆纭,你糊涂!”皇后抓着荆纭,满脸恨铁不成钢,“就算你现在胜券在握, 可也不是给你父皇下毒的时候!现在东窗事发, 依照你父皇的狠心,你我弄不好都要性命不保!” “下毒?”荆纭被她吓了一跳, 十分摸不着头脑,“母后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给父皇下毒,什么就东窗事发了?” 皇后眉头一皱:“毒不是你下的?” 荆纭抓下她双臂,差点发疯:“母后你镇静一点,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深吸一口气,从皇帝从多宝楼回来、中毒, 而毒乃是“鲛珠”和熏香混合所致一事简明扼要的说完。 荆纭拧着眉,思索起来:“‘鲛珠’是儿臣献给父皇没错, 但儿臣发誓,绝对没有下毒。‘鲛珠’与熏香混合导致父皇中毒, 会不会是偶然?” “绝不可能是偶然!”皇后松开荆纭的手, 颓丧的坐回椅子上,“你还记得丽妃吗。” 荆纭想了片刻, 才不确定的道:“您是说……荆缙的母妃?” 皇后点点头:“那时你才三岁, 自然记不得。” 她回忆着, 语气缥缈起来。 “皇上领兵剿匪,凯旋的同时也带回了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她一介布衣,却一进宫就被封为妃子。 一个月、两个月……整整半年,你父皇再没看过这后宫任何一人。” 她顿了顿,突然低沉下来。 “我恨。” “所以我命人在她的香包中下毒,终于毒死了她。” “可惜荆缙命大,没把这野种一起毒死!” 荆纭不解:“这与父皇中毒又有何干系?为什么皇祖母会怀疑是母后?” 皇后嗤笑:“你可知丽妃所中何毒?” “这熏香名贵,就连太后也得不到多少,可皇帝宠幸丽妃,宁可自己不用,也要给她送去。” 荆纭意识到,惊疑的看向自己母后。 果然听她道:“我懂些医理,悉心研究,终于研究出了这种混合的毒。” 皇帝心痛于丽妃之死,却又找不到下毒的凶手,最终不了了之。 “可我下毒的事,被太后知道了。” 然而太后比她更乐于见丽妃出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不知道。 皇后仰头望向自己的儿子,双目中终于带了惊惶:“‘鲛珠’上有毒,而‘鲛珠’又是我的儿子献给皇上的……” “怎么可能……”他眼珠震颤,似在迅速的翻找记忆,“母后,除非‘鲛珠’到儿臣手上之前就被下了毒!就算在宫里只有母后懂得这毒,却不代表外界没人知道。何况儿臣虽不懂的药理,却也能想到,与熏香混合所成的毒,母妃能想出来,别人也能想出来!” 皇后神情一肃:“你说什么?” “母后,这‘鲛珠’是别人送给儿臣的!” 皇后:“是谁?” …… “草民参见太后。” 身穿白衣、白纱覆眼的青年单膝跪在太后面前。 太后上下打量他两眼:“你就是救下李嬷嬷的人。” 盲医:“是。” 李嬷嬷在一旁附和。 “好。”太后站起身,“那便由你来医治皇上。” -- 第158页 她有未尽之语,虽微言明,但在场四人皆知:若是治不好,便将命留在皇宫里。 安姑姑扶着太后走在前面,盲医跟在身后,李嬷嬷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交握在身前的掌心尽是冷汗。 还未到皇帝寝宫,盲医忽道:“太后,草民有一事相请。” 太后脚步微顿:“什么事?” “圣上手中所握之珠,原本的主人应是草民,只是后来被人盗走。草民希望,治好圣上之后,能将珠子带回。” 太后余光后移,步伐放缓:“你说……珠子是你的?” 即使太后看不到,盲医也双手微握,作揖:“是。不仅圣上手中的珠子是草民的,多宝楼里出现的七颗,亦是草民的。” 安姑姑扶着太后,后者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在盲医话落的刹那,太后的指甲几乎深深陷进她的皮肉里。 然而安姑姑面色如常,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痛觉。 下一刻,太后放开了她,语气平缓:“只要治好皇帝,哀家就答应你。” “多谢太后。” …… 知道这个瞎子要来治皇帝,几乎所有的太医都是拒绝的。 毕竟他没治好不要紧,后果是他们承担啊! 然而太后一意孤行,现在皇帝躺着一动不动,皇后被禁足,没人能阻拦她。 盲医擦身过贤好,站在皇帝床前。 仿佛这时候记起自己的盲人人设似的,伸手摸了摸,摸到皇帝手臂,指尖移到腕上。 片刻之后,他放下皇帝手臂,却不慎松快了手,皇帝手腕一下子磕在床沿,声响听得太后都下意识一抖。 贤好一步窜过来将皇帝手臂塞回被窝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太后:“咳。皇帝情况如何?” 盲医回道:“皇上中毒时间虽长,但毒性尚浅,若是再挨上几月,必然难以根除。” 太后:“也就是说现在能治。” “能。”盲医看不到其他太医,自然不知道他们眼中的质疑,“只是皇上日夜操劳国事,难免身体虚弱,底子比别人差些,就算治好,日后也应切莫动怒。” 太后哪管那么多,她现在只要皇帝能多活几年就行。于是道:“什么时候开始医治?” 盲医从怀里掏出根两指长的银针:“现在。” 贤好缓缓瞪大双眼:这么长的银针,能把人扎个对穿吧。 如果这人是刺客,只怕皇帝真就要瞬间被他扎死了。 他瞄了眼盲医覆眼的白纱,暗道:他若不是瞎子,太后反倒不会这么信任他了。 贤好看了眼太医院的太医令,后者会意的悄然走过来,观察盲医的下针用药。 他暗自记着,谁知道盲医收针之后,抬首精准的望向了他的方向。 “我说药方,你来写。” 一个个药名脱口而出,太医令的眼神从疑惑震惊到恍然大悟。 安姑姑凑到太医令耳边,悄声问道:“大人,此药方可对?” 太医令点点头:“穴位相同,药材若是配成药水,应与他所用味道相同。” 安姑姑将此告知太后,后者点了点头:“安姑姑,请盲医去偏殿休息。” 而此时,婉贵妃才刚刚知道皇帝出了事。 她坐在床沿,很是静了静。 “你说皇帝中毒,皇后被幽禁,二皇子也被带进宫了。” 仿佛一夜之间,喜从天降啊! 婉贵妃理了理头发,却又在下一秒重新弄乱了。 “走,咱们去看看皇上怎么样了。” 婉贵妃果然幸运,她刚到,皇帝就醒了。 太后面上喜色毕露:“皇帝,你可吓死哀家了!” 贤好正好从门外进来,撞见皇帝醒了,也乐呵起来:“陛下,婉贵妃来了,正在门外等着,您……?” 皇帝轻叹一声:“让她进来吧。” 他看了眼坐在床边的太后,道:“母后,你们刚才说的话,朕都听到了。” 皇帝望向放在桌上的“鲛珠”,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和这种毒物相处四月有余。 太后为他捏了捏被角:“先把皇后和荆纭看管住吧,事情稍后再说,先养身体要紧。” 婉贵妃进来,小模样一看便是刚知道消息便急忙赶了过来,连梳洗都来不及。 太后站起身:“婉贵妃,好好伺候皇上休息吧。其余人等,都退下吧。” “是。” 此时天将明,安姑姑扶着太后缓缓往寝宫走。 安姑姑想了想,犹豫道:“太后,您让婉贵妃伺候皇上,就不怕……”皇上受她蛊惑,立三皇子为太子? 太后睨她一眼:“你跟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看不懂皇帝。” 她望见树丛里的黑猫,慢慢蹲下身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 “荆纮、荆纭都已经失去了争夺太子的资格,小五行事不着调;小六的母妃虽是丽妃,可皇帝早就忘了他,出身、权利……他什么都没有;而小七年纪还小。 这样看来,也就只有小三有做太子的资格。” 黑猫温顺,她干脆将它抱了起来,放进怀里,温暖的感觉让她心情都好了几分。 太后继续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太子的时候,你觉得皇帝会怎么想?” 这下子,就算是安姑姑也想明白了。 -- 第159页 皇帝会迫于朝廷上下的压力立三皇子为太子,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心里定然会迁怒三皇子。 得不到帝心,三皇子这太子之位自然坐不稳。 “除非小三自己推拒太子之位。” 可惜他绝不是到手的鸭子还能放飞的人。 …… 第二日的早朝自然也取消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皇帝才睡醒,太医院依照着盲医的配方为他配药针灸,而后轮番诊脉确认病状,终于确认,这解药是正确的。 安姑姑将太医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了太后。 太后深吸一口气,抚摸着趴在膝上的黑猫,面色却阴沉如水:“来人,将盲医这刁民关入大牢!”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八章 知百道在房间里还没坐安稳, 房门就被一脚踹开。 “二哥,你看你干的好事!” “我干什——”满脸莫名其妙的知百道话音一顿,继而猛地拔高, “学者?!” “咳咳咳……什么学者,哥你别东扯西扯的。你看看楼下的官兵,现在怎么办?” 少女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知百道凑过来看了一眼,正见全副武装的官兵将多宝楼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他不由喃喃:“这下子真的玩大了……” 前不久他见到红胭姑娘之后, 被引着去见了一个名为学者的小少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学者, 感触比道听途说更加真实。 在他看来,这少年谈吐气质, 便是放在成年人身上也毫不违和。 红胭姑娘称呼他为先生,知百道便跟着叫先生。 如果他没记错, 浮云山庄的另一位先生,叫做盲医。 学者将七颗珠子给他,告知他拍卖的过程,他虽心有预感,但还是决定照做。 结果呢, 皇帝在多宝楼里晕了过去,他偷瞄了一眼, 发现他唇色发黑,疑似中毒。 心里嘀咕着估计捞不到好, 他想上楼睡一觉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结果现在倒好,妹子都跑过来了, 那肯定不是做梦。 知百道啪嗒关了窗户, 将自己妹子轻轻推出房间:“女孩子家家, 不要大半夜往男人的房间跑。而且你还有伤,不要乱动,快回去睡觉啊乖。” “乖个鬼!”少女瞬间暴躁,一巴掌糊在知百道俊俏的脸蛋上,“你说要投靠浮云山庄,可你看看你把多宝楼折腾成什么样了?要是皇帝出了事,你也想像二十年前那些门派一样被百万精兵围剿吗!” 说完这一长串,少女捂着嘴咳个不停,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她攥着手心放下手,接着继续瞪着自己的亲哥。 知百道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低叹一声,手心按在少女头上:“小狸,大哥的仇还没有报,我不想让你也出事。接下来有我在,放心吧。” “真的?”小狸狐疑的瞪着眼睛,“没骗我?” “当然,你哥我从不打诳语嘛。” 小狸不情不愿的出了他的房间:“你最好有办法。” 视线划过滴落在地的顶点猩红,房门轻阖,知百道唇角的弧度瞬间下撇。 “知百道?” 如冰般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知百道浑身一抖,下意识一步跃至房间另外一头,手心默默按在腰间,这才向那处望去。 一身黑衣,身量修长,手中持玄铁长剑,若不是他主动出声,恐怕直至入睡也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瞬息之间,知百道就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 “玄衣客?” 玄衣客点头,并道:“现在的你,应称呼我为大人。” 知百道:“……”这下子彻底紧张不起来了。 他放下手,特别恭敬的作揖道:“不知玄大人所来为何。” 玄衣客:“……我只是奉先生之命,来给你的妹妹送药。” 知百道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药盒,打开看了看。 里面躺着七颗指甲大的荧绿色的药丸,比起救命药,更像是要命的毒药。 知百道眼底的那一点犹疑被玄衣客捕捉到,后者眼神诡异的飘逸一瞬:“一天一颗,最好从现在开始服用。先生说用完会很疼,但七天后即可痊愈。如果令妹不想吃,也可以等上几年,伤势自然可以痊愈半成。” 知百道:“行,我现在就去喂她吃。” 说完,他推门出去,不过片刻,隔壁就传来杀猪似的惨叫声。 “你给我吃了什么鬼东西,去死啊!” 玄衣客如来时那般静悄悄的,静悄悄的离开了。 而这个时间,盲医刚刚进宫。 …… 早朝取消,不出几刻,满朝文武有点关系的都知道皇帝出事,截止今早,太医院里的太医都还没有回去。 尚留在太医院的小太监们甚至已经哭丧起来。 晚间,太医们终于回到了太医院。 ——皇帝没事。 不过真正治好皇帝的大夫有点事。 鉴于盲医手无缚鸡之力的外表,太后下令之后,两名禁卫就踹开他的房门,二话不说架起他的手臂就往外走,并威胁道:“如果你敢乱动,就杀了你!” 盲医费力的扶了扶自己的蒙眼纱,双脚离地,就这样被架入了大牢。 监牢里很拥挤。 京城最大的监牢位于皇宫西侧,地上部分用来关押普通犯人,下层则关押重大的死刑犯或是杀又不好杀,放又不可能放的宗室犯人。 -- 第160页 进来因为多宝楼拍卖“鲛珠”、皇帝近乎封锁城门的事,不少闹事的江湖人都被关到了地上,因为人数太多,地上部分的监牢已经被住满。 而且……很挤。 几个牢头也知道京里出了大事,一来人,就连忙迎了上去。 “两位官爷,这是?” 两名禁卫对视一眼:“关了。” 牢头:“是!” 底层的犯人肯定是禁卫重重送来的,这瞎子就两个人看着,自然是不怎么重要的犯人。 于是便随意找了个牢房,将人扔了进去。 这个牢房里住了七个人。 有两个明显认识,正一起坐在墙边,上下打量“新人”。 坐在最里的是个一个人有两个盲医宽的彪形大汉,密茸茸的胡子胸毛让他看起来像只黑熊,眼睛小而亮,盯着盲医一转不转。 距离盲医最近的则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他抱着膝盖,微微侧头看了盲医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 另外三人则占据了房间里最大的空间。 他们盘腿坐在草干草堆上,破烂的衣衫下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 最左边的眼上有疤,姑且称他为疤眼。 疤眼吐了一口唾液,粗声粗气道:“矮子,给新来的小白脸介绍介绍规矩。” 蜷缩在盲医旁边的瘦小男子霎时一抖。 他抬起头,露出鼻青脸肿的脸,目光落在盲医的双眼处,接着有些惧怕的看了一眼那三人,小声道:“新、新人进来,得给几位大哥跪、跪……” 其他牢房的人同样注视着这边,有冷漠、有兴味、也有恐惧或期待。 江湖之下,确有肮脏之人。 盲医缓缓低叹,道:“在下盲医,初来乍到,还请几位……多多指教。” “小白脸挺硬气的啊,不然你换个牢房,哥几个护着你啊。” “哈哈哈,一会看他不吓的尿裤子就不错了。” “这不揍他一顿给他点颜色看看,咱都看不起你们!” 疤眼旁边的光头慢吞吞的站起身,嗓门大的很:“吵吵个屁!” 那些牢房一静,紧接着更加吵嚷起来:“你个死光头,有本事你过来老子给你屁股踢烂!” “光头你要是不揍死这个小白脸,你就是孬种!” “揍死他!” “一拳下去就要哭着喊娘了吧哈哈哈哈!” “你们这样,让在下很难办啊。”盲医摇摇头,却不想这话声音虽不大,却惹来所有人一阵发笑。 “你谁啊你。” “小白脸,你现在嘴硬,还不如跪下叫声哥哥,说不定人家好心放过你呢?” “哈哈哈哈——” 在一片看似欢快的笑声之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牢门外,她身上的银饰叮铃做响:“你们在笑什么啊?”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笑声之中,却使得笑声在几息之后彻底消失。 这监牢中女子都关在另外一头,声音根本传不到这边,那刚刚是谁在说话?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透着不解:“哎,你们怎么不笑了?是在讨厌我吗?” 盲医转过身,面向站在中央的少女,似是安慰:“蛊娘很好,没有人会讨厌你。” 少女轻易就被安抚到了,她蹦跳着到他面前,隔着笼子相望:“先生,你怎么会被关起来啊,白姐姐呢?” 盲医想了想道:“可能因为某些人好面子吧。” …… 太后寝宫,得知皇帝状况渐好,太后彻底放下了心。 想起了自己派去刺杀荆缙的太监。 “安姑姑,六顺回来了吗?” 安姑姑摇头:“太后,还没有他的消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九章 “太后, 那个盲医……” “你知道哀家为什要关他吗?” 安姑姑摇摇头:“老奴不知。” 太后轻笑,轻蔑至极:“他最早出现在小六身边,其后浮云山庄在江湖行走。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进到宫里来要一颗珠子, 简直是没把我荆家放在眼里!” “这一关,那些目无法纪又猖狂野蛮的刁民想来会好好挫挫他的锐气。” “太后高明。” 太后却不见多少欣喜,她走到软塌边,缓缓躺了上去。 “这浮云山庄,是个祸害。” 安姑姑为她盖上薄毯, 安静的抱起趴在一边的黑猫, 退出房间。 一出门,黑猫就挣扎着跑了下来, 几步窜上墙头,尾巴尖一晃, 没了身影。 安姑姑眼角下耷,掏出锦帕擦了擦手。 …… 皇帝从多宝楼回来的第三天,早朝得以照常进行,只是这一次,不论是前几日举荐太子热火朝天的, 还是分析皇帝后宫的,甚至是开始操心几位公主也该嫁人的, 都仿佛是被黏住了嘴,低着头沉默不言。 上奏的奏折中, 也是一片风平浪静, 原本水患干旱的,都仿佛风调雨顺了。 皇帝翻了几眼, 就不耐烦的扔回给贤好。 “之前不是都挺能说的吗, 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成哑巴了!” 天子一怒, 阶下霎时跪倒一片。 望着一片后脑勺,皇帝生生气笑了。 他向后一靠,手掌按在龙椅两端:“毒又不是诸位爱卿下的,爱卿们害怕什么啊?” -- 第161页 没人这时候站出来说话,皇帝眼珠微转,语气难以听出喜怒:“步爱卿,你来说说。” 步丘鸿慢吞吞站起身,走到中间,手执笏板,一鞠到低:“回禀皇上,臣等不是害怕,是在庆幸!” 皇帝指尖一顿:“庆幸什么?” 步丘鸿不愧是武将,他气沉丹田,声震大殿:“臣等庆幸皇上得天护佑,龙体无恙。我大荆幸有皇上,必能国泰民安,繁荣昌盛。臣等愿追随皇上左右,愿大荆千秋万代,愿皇上万寿无疆!这大荆,这天下,不能没有皇上!皇上是臣等的定心骨,是国之脊梁!皇上就是——” “停!”皇帝干咳一声,挥手叫他回去队列,不耐烦道,“都起来吧。” 等人都起来了,他目光一转,点了另外一人——这人是前阵子立太子跳的最欢的,夸荆纭的话都能围着京城转上好几圈。 步丘鸿扬手挺胸的走了回去。 其他大臣朝他投来敬佩的目光,并对此时站在中间的投以嘲笑。 立太子的事,偶尔说上几句那叫关心皇朝大事,天天说那就是找死。 果然,不过几句话,皇帝的脸就黑了下来。 常言道,帝王不喜怒于色。那是因为皇帝还不想杀你。 拖下去一个,皇帝明显好受了许多,于是早朝终于进入正题。 “诸位爱卿,来说说,荆纭怎么样?”他随手一指,“他在户部当值,户部尚书,你来说。” 户部尚书心里一苦,动作却半点不敢慢的走了出来。 皇帝连儿子或者王位都不称呼,而直接称呼名字,方才更是当众提了下毒……是真的动了杀心。 两天时间,足够皇帝想出最好的安排。站在前排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该怎样顺着皇帝的意来说话。 “回禀皇上,云王每日早上入部当值,直到晚时才归。桌案书籍信贴垒如山高,日日如此,可见操劳。” 然而以荆纭的闲职,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事情。 这一番话,明褒暗贬,俗称——上眼药。 何况现在不用给皇帝上眼药,皇帝的眼睛已经红起来了。 此话一出,户部其他人也懂得了风头,一人出列,躬身道:“启禀皇上,臣有话启奏。” 皇帝点头:“讲。” “臣与云王同在户部当值,从事至终所做之事不见减少,反倒越积越多,实在不知,云王日日操劳,是操劳个什么。” 户部尚书看皇帝一眼,面色仿若尴尬:“这……许是云王来户部不久,手生。” 皇帝冷哼:“不久?一个户部闲职,若是半年时间都不够他熟悉,朕看,他根本是没时间学习,忙着想怎么杀朕!” 随着最后重重话音,他猛然站起,一袖子掀翻了贤好托着的奏折,寂静之中,奏本纷纷落地。 群臣再次跪地。 “来人,拟旨。” 皇帝面色发红,胸口起伏,冰冷而又饱含怒气的声音在大殿回荡。 “皇后教子无方,无德无能,不堪后位,打入冷宫。皇二子荆纭,结党营私,以下犯上,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 他话语中虽没明说荆纭毒杀他,可单单以下犯上落于结党营私之后,便已经无声说明。 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给皇帝下毒的但凡非皇家血脉,都要被诛九族不为过,只是被贬为凡人,该说荆纭幸运才对。 只是荆纭显然不这么想。 他没有等到皇帝的召见,想好的一切理由都没有派上用场,等到的只有这一纸圣旨。 贬为庶人,这简直就是在要他的命! 皇后从他手里夺过圣旨,眼珠充血,浑身颤抖:“不、不可能,我是皇后,我儿是大荆正统嫡子,他是唯一的嫡子!皇上不能这么做,皇上、我要去见皇上!” “对,让我去见父皇,‘鲛珠’是别人给我的,毒不是我下的,我没有要害父皇,我没有!” 荆纭一把扑到贤好身前,抓住他手臂:“你带我去见父皇,父皇一定会原谅我的!” 贤好面上带笑,手上却半点不留情的从自己手臂上撕开他的手指。 “来人,送娘娘搬去冷宫。至于这位——” 他后退一步,躲入禁卫身后:“圣上有令,贬为庶人者,不可用国姓,从今天起,你是覆纭。” “平民百姓不可留在宫中,还不送覆纭出宫。” 禁卫立即应声:“是。” “不、你们不能碰我!母后!我是荆纭,我姓荆!我要找父皇,我要去见父皇!” 一个大男人发起疯来没有四五个人都制不住,他一把撞开要抓他的禁卫,头也不回的往御书房方向跑,就连皇后被两个嬷嬷往外拖都顾不上看一眼。 皇后挣扎的头发散了,鞋也掉了,两个嬷嬷烦了,在她身上狠狠拧了一把:“不想遭罪就老实点!” 贤好冷下脸来,对身边禁卫道:“让庶人在宫内乱跑,杂家看你们是不想活了,还不打晕赶出京去!” 之后他还要带人去抄了王府,可没时间在这陪覆纭瞎耗! …… 婉贵妃待在自己的寝宫里,乐的连喝茶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 “那贱人真的被拖走了?” 宫女点点头:“是啊,那两个嬷嬷面相凶得很,奴婢见了都害怕呢。” -- 第162页 “你怕什么。”婉贵妃忍着笑,下颚微扬,“往后这宫里,你就是本宫的脸面,谁敢对你不敬,那就是不给本宫面子,到时你回来告诉本宫,本宫打烂她的脸!” 宫女顿时一笑,为她捏了几下肩膀,俏皮道:“那奴婢就提前恭喜皇后娘娘啦。” 婉贵妃笑的见牙不见眼:“就你嘴甜。” 宫女附在她的耳边,悄声道:“而且奴婢听说,二殿……那人被贬为庶人后,都不能姓荆,改姓覆。贤公公带人去抄家,估计现在,那人连带着妻妾都被赶出京去了。” “出京。”婉贵妃眼帘微垂,唇角笑容稍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了京,不过是……”废人一个。 “纪儿什么时候回来?” 宫女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道:“殿下上次来信是两天前,按照现在的脚程,应还需要十天半月。”若是他再贪玩些,那就不知是何时了。 婉贵妃满不在意的道:“晚些回来也好,依他的性子,以前就够无法无天。现在前面两人都不在,岂不是要上房揭瓦了?” “娘娘放心,殿下定能体会到娘娘苦心,好好表现的。” …… 太后希望能挫挫盲医的锐气,却不知此时此刻,监牢内寂静无声。 蛊娘走到盲医的牢门前,从身上摸了摸,拽下一根银丝来,弯了几下捅开铜锁,笑着求表扬:“先生,快出来吧。” 其他犯人顿时红了眼:“小姑娘,你来帮我们也开一下吧。” “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嘲笑你家先生,我道歉。” “对对对,我也道歉。” 与盲医同牢房的,则已经站起了身,疤眼几步跨过牢房,走到盲医身后,脏兮兮的大手朝着盲医背后抓去,嘴里不干不净:“一群大老爷们软个唧唧的,都他娘的一群孬种——” 盲医缓缓迈出,仿若不知身后何事,蛊娘面向着他,精致的面孔瞬间阴沉。 “不准碰先生!” 她的话快,动作却更快,手臂一扬,缠在手腕上的青色小蛇瞬间急射而出。一段时间不见,它成长了不少,宛如一道绿色的闪电,擦过盲医的身侧。 ——然后被捏住了尾巴尖。 青色小蛇奋力张嘴,无奈不能再进半寸,只得给眼前吓的连动都不敢动的人喷了点毒液意思意思。 然后伸直了的身体一软,搭在了盲医手臂上。 瘫成一条。 蛊娘撅起嘴。 盲医抚了抚她的头发,摸到黑蜘蛛,面不改色的也将它抚了抚。 “不要枉造杀孽,咱们还有要事,锁上门后就过来吧。” 他目光看向监牢深处,视线尽头,是通往地下的重犯牢房。 【距离关键人物一百米以内,关键度:9。】 唐蔓蔓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关键度了。 最初时候,关键度能够帮一无所知的她快速锁定人选,不管是何种人物,高关键度都能够帮助她更快提升完成度。后来入京,关键度7以上的人虽不算常见,却绝不算稀少。 迄今为止达到9的,她只见过一个。 就是荆缙。 作者有话说: 关键度排名:皇帝10,荆缙9,未知人物9,荆纮荆纭荆纪8,太后8,荆纩(五皇子)荆纵(七皇子)7。 第九十章 蛊娘锁上牢门, 在铜锁咔哒落下的刹那,疤眼颤抖着跌坐在地上,在他脚前, 小青蛇毒液喷洒的地上,正滋滋冒着白烟,已经将地砖烧出一个小洞。 盲医不让杀人,小青蛇也不敢朝着人身上喷。 蛊娘看也没看他一眼,小跑着追上盲医。 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监牢深处, 这些满口混账话的人也没有再出一声。 地下的入口处有数十人看守, 此时他们倚着墙壁,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盲医与蛊娘在他们面前明晃晃走过, 都没有半点反应。 再往下,则是一间间铜制牢门。 牢门仅在底部有一个小口, 用来送饭。此时安安静静,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墙壁上的灯光昏暗,一大一小站在中间,只听大的轻唤了一声:“蛊娘。” 小的点点头,口中微动, 地面上便多了许多“黑灰”,这些“黑灰”迅速自她脚下铺散开, 顺着缝隙钻入牢房,直到最后一间, “黑灰”头碰着头, 极为迅速的将消息传了回来。 蛊娘仰头看向他,悄声问:“先生, 去哪一间?” 盲医微做沉吟:“去最后一间。” 各处的“黑灰”迅速的汇集到最后一间的门口, 爬上爬下, 没过一会就传来了极为细微的窣窣声。 蛊娘先盲医一步走到铜门前,在门上摸索了一下,轻轻一拉,门就开了。 门内的人蜷缩成了一团黑影,听见声响,有些迟钝的动了动,却缩的更紧了。 盲医蹲下来,慢慢向这个人的方向挪动,故意弄出来的声响让这个人抖得更加厉害。 可如果无声的靠近,只会让这人更害怕。 蛊娘站在门口,头饰上的两只蝴蝶飞了下来,幽荧的光芒仿佛两团极小的火,在黑暗中吸引人的注意。 盲医伸出手,两只蝴蝶相继落在他的手指上,这人的目光随之看向他的手,随后顺着手臂,与他对视。 当看到他蒙眼的白纱时,这人眼底升起一丝嘲意,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黯然的闭上。 -- 第163页 ——不过是那人的走狗。 蛊娘也蹲了下来,身上的银饰叮铃作响,挤在盲医身边,好奇的睁着大眼睛:“我叫蛊娘,你呢?” 蝴蝶幽荧的光亮之中,蛊娘眼中倒映出这人的模样。 头上只有半片头发乱糟糟的揪在一起,没有眉毛,整张脸都像是被火烧过,眼皮难以闭合,眼珠浑浊,牙齿应该已经掉光了,脸颊嘴唇都向内缩着。 甚至难以看出是男是女。 任何一个孩子看了都会害怕,蛊娘眼中却没有恐惧,仍然在执着的等着答案。 盲医拍了怕蛊娘的肩,声音中难得带了怒意:“她被毒哑了,说不了话。” “啊,抱歉。”蛊娘听完,双手合十在身前晃了晃,“我不是故意要问你的。哦对,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 闻言,她目光闪动,却最终归为绝望。 想来被关在这里的时间太长,连她自己都放弃了。 想了想,盲医道:“在下不是皇室的人,是特意来救你的。” 这一句话得到的反应相当的大。 她缓缓打开身体,探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疯狂地摇着头,双眼中流出大颗的泪珠,嘴唇开合,不停地说着什么。 蛊娘眼珠子都要跟不上了,她伸出手,强硬地捧住她的脸颊,一字一顿道:“看着我,你慢点跟我说,太快了我读不懂的。” 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淌到蛊娘的手上,小青蛇不喜欢这种咸水,往后躲了躲。 蛊娘认真的睁大眼。 她一字一顿。 蛊娘沉默片刻,扭过头:“先生,她嘴唇都烧焦了,我读不出来啊。” 因为烧伤严重,她的嘴唇根本没法做出太大口型。 盲医摸向她的手,眉心微蹙。 这双手至手臂,消瘦而满是褶皱,而且——没有手指。 蛊娘表情空白:“先生,怎么办?” 盲医从怀里掏出那根两指长的银针,因白纱覆眼,显得他格外冷漠。 看到那根针,她忽而颤抖起来,喉咙里喝喝嘶吼着朝后爬去。 盲医朝蛊娘示意。 蛊娘嘴里嗷呜一声,扑上去一巴掌将人打晕在地。 盲医将银针扎入,接着抱起她,朝外走去。 楼十的人在外接应他们。 等到晚间送饭的狱卒来了,查到疤眼他们的牢房,下意识感觉有点不对。 随即想起,这间里头不是还有一个早上送来的么,人呢? 他用饭盆敲了敲牢门:“都起来,白衣服那人呢?” 牢内七人没什么动作。 狱卒瘪着嘴,解下腰间的鞭子撑着手臂靠在牢柱上:“那边毛多的,你说。” 黑熊似的人抬了抬头,声音沉闷:“我睡着了,不知道。” 另外两个靠在一起的人也紧接着道:“我们也睡着了没看见。” 黑熊似的人瞥了他们一眼。 狱卒瞅了眼另外一边的三人,嘬了嘬牙花,知道他们是不会说了,蹲下身,敲了敲靠在牢柱子上,抱着膝盖的瘦小男子的后背。 鞭子挨在他的身上,让他控制不住的一抖。 另外六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了过来。 狱卒冷笑:“你来说,若是不说,爷们就好好伺候伺候你。” 瘦小男子紧张的咬着嘴唇,几乎不敢抬头看其他人的表情。 狱卒一鞭子落了下来,他顿时疼的一抽。 就在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牢头从狱卒身后走了出来,往牢里望了望:“少了个人?” 狱卒不复方才的嚣张,躬着背转过身,极尽讨好的笑:“大人,属下马上就问出来了。” “算了,别问了。”牢头摆摆手,“反正过一阵子这些人也是要放出去的,跑就跑了吧,这些你可看好了,再跑一个,就拿你去抵他们!” “是是是。”狱卒寻思一瞬,探过脑袋,“真就让那人跑了?” 牢头瞪他一眼,悄声道:“你知道么,出大事了!” 狱卒眼珠瞪大:“出什么事了?” 牢头左右望望,拉着他往外走了一段:“云王被贬为庶人了!” 前有宏王后有云王,现在京中人人自危。这时候再拿跑了个普通犯人的事去麻烦上司,那不是找死吗! 因为两个送人的禁卫什么也没说,他们只将盲医当做是同这些闹事的江湖人一样的人,自然跑了也就跑了。 若知道他是太后特意送来关押的,只怕此时魂都要吓飞。 监牢之外,玄衣客同楼十的人站在暗处,见人出来,玄衣客上前接过盲医怀中的人,对蛊娘点了点头。 蛊娘背着手,脚尖一转,朝着另一方向走远。 …… 在小医馆里,裴素云在烛灯下翻着医书。 入京有半年之久,学者似乎完全忘记了她似的,除了年节时那一次相聚后就再没见过他。她已经从最初的烦躁变为现在能看医书到入迷。 对裴氏夫妇俩,裴庆和龚氏就有点难受了。 最近京中大事套小事,有多乱他们是知道的,因为身份特殊,也不好出去,顶多去对门的老对头家里喝点小酒,可谓是憋闷极了。 何况,他们还知道了妹妹的死因。 小医馆里安静了半年,终于又来了人。 -- 第164页 上一个横着进来的还是蓝家的小子。 蛊娘揍人的手劲不大,她也怕一巴掌给人拍的一命呜呼。是以到医馆不久,她就醒了过来。 一见到陌生的环境,她就害怕的缩了起来,看着盲医的目光满是祈求。 盲医烧炙着银针,裴素云坐在他对面,正在研磨干药草。 裴素云看了她一眼,提示盲医道:“先生,她醒了。” 她显然年纪大了,穿裴素云的衣服不合适,于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裴素云帮她换了龚氏的衣服。 因为屋子里人不宜太多,裴庆和龚氏就在外面赏月。 他们今晚可能要去前院医馆里打地铺了。 盲医微微侧头:“不要害怕,在下会尽力治好你。不过,也要你帮在下做一件事。” 听闻此言,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他。 盲医站起身,走到床前:“躺好,在下为你针灸。” 同时,裴素云低声道:“先生,药磨好了。我去厨房看看。” 银针缓缓没入烧焦的皮肤,等上片刻,他走到桌子边,摸索着将磨好的药粉倒进茶碗中,混着温水搅拌成粥糊,拿了勺子重新回到床边。 “是不是闻着就觉得苦?”他仰起头,似是回忆着药的口感,“它会像泥一样黏在喉咙上,然后一点点的向下滑。虽然是养胃的东西,但实在不太好吃。” 拔了银针,喝下一口的她闭上眼。 何止是不好吃。她吃了那么多年牢饭,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盲医收好银针:“好好休息,明天泡药浴。这些药材花了在下不少银子,可都是要还的。” 虽然知道盲医看不到,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房门轻阖。 没有五指的手在被褥下紧握。 不管他们是谁,不管是生是死,她都绝无可能放弃这唯一一次机会。 窗户忽然响了,她睁开眼,侧头朝那方向望去。 只见一青年从窗外跳了进来,看她几眼,摸了摸下巴:“观您骨相,您今年年岁不小了吧,年轻时应也是一位绝世美人。怎么被人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说着说着,青年合扇抚掌,笑道:“忘了说,小生名为千面,奉先生之命来看看,能不能给您做一副皮来,想来您也不愿意顶着这幅样子行走吧。” 她眸光微动。 千面开始掰手指:“您要美人的?” 摇头。 “那我这样俊俏小生的?” 摇头。 “那……依照骨相,给您捏个差不多的?” 点头。 千面哀叹一声:“您这样,真是叫小生少了偷懒的机会,要尽力而为才行了。” 他坐在窗台上,回头望了一眼:“小生今晚要去看个热闹,明日再给您送来。愿您好梦。” 至于这热闹是什么…… 自然是被赶出京城的覆纭一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一章 京城之外没有灯火, 月光便格外明亮。 只是月色凉,人心更凉。 曾经人人阿谀奉承的二皇子、云王,现在不过是一个叫覆纭的无名小卒。朝廷分派下来的宫女侍卫已经全被收回, 身上银钱没有几两,丫鬟小厮跑了个干净,剩着康氏庞氏两个侧室跟着他——那些小妾美人自然也跑了个干净。 树倒猢狲散,不过如此。 住在他府里的幕僚被捉入狱,想来过不了几天就会看到他们的尸体出现在城外的火化场里。 他以为皇帝会对他手下留情, 说是贬为庶人不过是给群臣一个交代, 却没想到皇帝真的狠心至此。 他甚至想着,今晚会不会有刺客来要他的命? 朴素的马车里, 覆纭坐在最里,康氏和庞氏面对面坐着。 康氏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殿——相公, 不若咱们去投靠妾身的父亲,他好歹是康城知州,到时让他在城外给咱们置购一套房屋田产,也不会苦到哪去。” “康夫人,这恐怕不是个好主意。” 车身微晃, 明显有一人坐在了前面,这人牵起缰绳, 手臂一扬:“驾!” 康氏听出这声音是谁,心下一喜, 顾不上管覆纭, 转身翻开车帘:“千面,你是来帮我们的吗?” 还没等车外人说话, 覆纭听到这两个字, 满面不敢置信, 他猛然扑了过来,抓住车外人的后衣领子,就要将人往车内拖。 千面轻松就挣脱了他,将他推的撞上车壁,而后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襟:“看样子,夫人没将小生的存在告诉令夫啊。” 他侧头,望向身形狼狈得到覆纭,唇角的弧度在后者看来格外嘲讽。 古往今来从没有“令夫”这一称呼,他这是在讥笑自己落魄,只能做靠女人活着的废人! 覆纭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鲛珠’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康氏脸上的讨好一停,双眼大睁:“相公你说什么?” 千面侧坐在车门边,一边控制着马儿方向,一边似笑非笑的道:“看样子两位还有不少话都藏在肚子里。可怜咱们的庞氏,明明是先嫁给王爷的,可却被后来的妹妹打压的抬不起头,吃不好睡不好,到头来成了庶人,还被蒙在鼓里,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一直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的庞氏看了他一眼,随即视线划过康氏与覆纭,转过头去。 -- 第165页 这一眼,再没有往日缠绵温柔。 “几位最好不要乱动。”千面放下车帘,声音中透着冷意:“为了防止虎豹狼群出没,小生会送你们去最近的县城,之后——” “好好活着,体会一番你们看不起的平民生活吧。” 马车内很快就吵了起来。 千面静静听着,唇角微勾。 …… 荆纪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快乐。 他出门游山玩水,收获无数美人,找到宝藏,还救回了邻国公主。走一半,大哥倒了;又走一半,二哥也没了。 皇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一下子全没了! 简直是天都在助他! 以至于看到不算的那张脸的时候,荆纪都觉得顺眼至极。 不算坐在桌子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白胡子上都蹭了油渍,哪还有什么仙风道骨。 荆纪坐在他边上,时不时给他续杯,并问:“仙长啊,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好啊?” 不算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他也不恼,还道:“你先吃,吃饱了再说,不急、不急。” 吃完了一整只鸡,不算擦擦嘴巴,掐掐手指,又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天。 “贵妃娘娘叫咱们晚点回去,那就晚点回去好了。”不算站起身,从荆纪的贴身太监怀里摸出手帕擦了擦胡子后,又给他塞了回去,“晚上有祭河神的仪式,殿下不如看一看。” “好。”荆纪乐呵呵的点头,看着不算的背影,仿佛在冒圣光。 现在不算就是说能摘星星摘月亮,他也信! 隔壁,荆缙在默背秘籍。 他背一个穴位,偶师就在他身上一戳,一戳一个红印子,保证他几天都忘不了。 在如此刻苦的学习之下,他想忘记都难。 不过他也没光待在房间里,那他随行的意义就没了大半。 荆纪寻欢作乐的时候,他就穿着朴素的抱着偶师逛街,经常是早上出门,沿街穿巷走到晚上才回来。 以前还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就跟着人上山,倒是不怕多走。 见的多了,眼界不自觉就会逐渐开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趟荒北之行,他身上已然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如此又过了半月,一行人终于返京。 乌涂雅被接到了使馆去,她哥乌涂浑在等着她。乌涂浑近来可谓是过得胆战心惊。 荆纮被禁,一批官员被咔嚓。荆纭被贬,又一批官员被咔嚓。 西街刑场上的血几天都没冲刷干净。 若不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几乎以为这是大荆皇帝再给他下马威。现在他哪还有初来时的傲然自信。 荆纪与荆缙两人入宫回话,宝物也被随侍带着。不算则回了荆纪的皇子府。 鹦鹉在树枝子上等着他,看到他来了,扑闪着翅膀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叫道:“来啦大爷,来啦大爷!” 不算眼神慈爱的抚了抚它的脑袋,感叹道:“本来就是个智障,怎么被红胭教完之后,更傻了。” 气的鹦鹉啄了他一口。 偶师跳过荆缙的府墙,刚刚落地,就听身后传来声响。 “就知道你不会走正门,怎么样?” 是学者。 偶师转过身,望向正站在墙角背手看着她的学者,想了想道:“不聪明,但也不是个傻的,还算良木,能雕。” 学者摇摇头,因眼神空洞,使得他唇角的笑无端诡异些许,可偶师早就习惯,反倒是对他如此看好荆缙有些惊奇。 学者感叹:“能被你夸作良木,也算是我没选错人。” 偶师微一思忖,觉着也是。 学者眨眨眼,两手一合:“叫你回来,是盲医有事请你帮忙。他现下正在医馆,你可以去看看。” “好。”偶师点点头,如来时那般翻墙而出。 学者余光撇过花廊后,喃喃自语:“这次他回来,应当能安生上一年半载了。毕竟……还稚嫩的很呢。” …… 千面正好撞见了偶师,见到她,脸上的浅笑瞬间消失,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见过先生。” 偶师哼了一声,越过他去找盲医。 差点以为自己撞鬼的裴素云拽了拽千面的袖子:“刚刚那位是?” 千面直起身,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先生以偶代为行走。裴姑娘也称呼她为先生就好。” 其余却是没有多说。 裴素云点点头,心底惊奇:原来真的有会动的人偶。 盲医正在房间里喂药。 床上的人紧闭着眼咽下汤药,喝完之后倚在床头,一副尘念已了的超脱表情。 一间屋里两位先生,千面站在墙角,乖乖等候指示。 偶师站在床沿也没有坐在边上的盲医高,她仰着头打量一番,啧啧道:“这人真是够狠。烧毁了她的脸,毒哑她又砍断手指,除了咬舌自尽,连血书都写不了。” “这人肯定很恨你,要你这样痛不欲生的活着。” 她猛然睁开眼。在狱中多年,她双耳早已灵敏异常,竟然没发现屋内何时进了别人。 偶师微微福身:“老身名为偶师。” 她心中默念,却没有任何印象。注视着她的偶身,暗自震惊。 偶师伸出自己的手,对她道:“把手给我。” 她看向盲医,后者似有所感,浅浅一笑。 -- 第166页 显然这些天的医治下来,她对盲医已经极为信任。 她的手没有五指,看起来便如婴儿手掌大小,偶师顺着手背摸到手臂,用随身带的小尺子量了量后,就跳下来往外走。 盲医补充了一句:“木材在院子里,叫裴姑娘带你去就好。” 而后是千面。 他往窗外瞅了瞅,确定偶师不在,才小声说:“先生您叫了她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差点吓到我了。” 盲医起身让开位置:“她就是揍你一顿,你也活该。” 千面小声嘟囔:“不就是易容了她的模样……她明明也高兴的很,毕竟那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真正的样子了……” 盲医拍了他脑袋一记:“你再说,小心她听到真揍你一顿。” “咳,先生,我做好了皮囊,您绝对想不到像谁。”千面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 她微微侧目,眼底闪动。 千面手上拿着特制的药水,对她道:“不要乱动,弄到眼睛里会痛的。” 上药水,盖皮囊。光滑而微带褶皱的皮肤覆盖了烧伤后丑陋的疤痕,眉毛、头发…… 千面像是对待自己心爱的宝物一样,为她完整的穿戴好。 他自己左右看看,觉着满意了,从怀里掏出一枚极为清晰的小镜子,举到她的眼前:“看看,像不像?” 何止是像。 她光秃秃的手摸着自己的脸和眉眼,恍惚间几乎回忆起了曾经的自己。 泪水在她的眼底徘徊,有怀念,亦有憎恨。 千面抽走小镜子,探头一笑:“我说的没错吧,太后娘娘。”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会觉得是荆缙他娘啊(捂脸) 第九十二章 太后娘娘。 她一怔, 想要捂住脸,却根本没有办法用掌心遮住。 这时候,偶师也回来了。 她没见过太后, 也不关心这个,跳起来将她的手按下来,对接着位置装上手指,从掌心一路向上绑好蚕丝带。 偶师只有她指尖大小的手掌按了按木质手指的关节,不太满意的抱着双臂:“这副太脆了, 用不到一年就会坏掉。等回去老身用精钢给你重新打造一副, 到时候插在骨头里,就可以像真正的手指那样去用——嗯, 只是没有那么灵活,用用筷子还是可以的。” 盲医道:“你可以将为什么会在监牢、或者想问我们的写下来。” 千面递上纸笔, 书童似的在一边研墨。 很多年前,皇帝率领十万精兵外出剿匪,足足一年没有回来。 宫中高手都跟随皇帝外出,以至于防守薄弱,被一女子领人暗闯进宫, 大火烧了起来,到处都是宫女和太监的喊叫声。 她被人抓住, 头按在火里,差点就被烧瞎了眼睛。就在要杀掉她的时候, 那女子却改了注意, 给她灌了毒药,砍掉她的手指, 折断脚筋。 那女子当着她的面易容成她的样子, 惊叫起来:“有刺客, 护驾!” 她被毁容,有口难言,连皇帝都没有等回来就被关进了监牢。 这一关,就久到她以为过了一辈子。 她已多年没有书写,字迹歪歪扭扭,写上几字,就要回忆片刻,屋内看得见的两人却谁也没有嫌弃,只静静看着,再转述给盲医听。 她抬头看了看几人,写到:“现在是什么时候?” 偶师:“鸿德二十一年春。” 二十年。 她被关了整整二十年。 她已经不敢想,那女人会将大荆祸害成什么样。 偶师啧啧两声:“那个女人还是不够干脆,若是杀了你,便没有今天这么多事端了。” 这位真太后摇了摇头,写到:“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你好,旧时光 “你的用处大着。”偶师嗤笑一声,“不过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四处走走看看,你的好儿子把大荆变成了什么样。” 真太后神色微变,想要再写,却被千面拿走了纸笔。 盲医抱起偶师,淡淡道:“你身体太差,不宜思虑过重,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可真太后听完偶师那一番话,哪睡的着啊。 幸而盲医早有准备,裴素云端了药膳来,喝完没过一会就睡得香甜。 偶师很快离开,去打造精钢手指去了。 而千面则去找红胭——陪真太后逛街的人,属她最为合适。 这么多年过去,偶师还是那么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怕现在这位真太后已经把他们当成了祸国殃民的贼人。 还是让红胭开导开导她才好。 …… 随着两位王爷倒台,大批官职出现空缺,这时候,自然要从下往上补,再由群臣举荐考察,补上底部的空缺。 盲医自北部返回,自然也带回了同行的三个文弱书生。 狄水奇和章盛、吕骞。 去的时候他们兜里没钱,现在自然也没钱,挤在客栈的下房。 书生们有书生的圈子,虽说文人相轻,却不至于因为没钱而歧视起来,于是回京这几天,他们歇了半天,就找到了京中文人常聚的场所。 点上一杯清淡的茶水,就能坐在一起听别人聊上一天。 聊着聊着,自然就听到了举荐的事。 三人对视一眼,均觉得这是个机会。 虽说梦想家也承诺会帮他们,可在真的被帮助到之前,谁都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做最大的争取。甚至有时候,朋友的这种帮助会让他们觉得像施舍一样,叫人难为情。 -- 第167页 章盛和吕骞兴致勃勃的聊了起来,盘点着京中的官员谁会愿意见他们,听他们的自荐。 而狄水奇却想起在荒北小村子时,盲医与村长的一番谈话。 他闭上眼,脑海中晃过这一路所闻所见,目光逐渐坚定。 他猛然一落茶杯,低声道:“咱们去见卫丞相。” 章盛吕骞两人蓦然转头,震惊的仿佛看到什么志怪景象。 异口同声道:“你疯了?” 狄水奇嘶了一声,压低身子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摸出三枚个铜板拍在桌上:“走,回去再说。” 客栈里,两人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门路。 狄水奇按着他们在桌边坐下,将茶杯摆到他们面前,自己拎着茶壶,却没有倒茶,而是道:“看这茶杯和茶壶,你们想当茶杯,还是茶壶?” 章盛顿时笑开:“那还用想,当然是装的更多的茶壶。” 吕骞点了点头。 狄水奇这才倒上茶液:“没错。做小官不过是给人吆来喝去;可大官不一样,发号施令,执掌分明。我狄水奇,做官就要做大官!” “你说得对!”章盛一拍桌面,立身而起,“不过是自荐而已,给谁都是自荐,难道咱们还比别人差不成!” 吕骞也站起身:“寒窗苦读十余载,若是不拼上一拼,那岂不是没脸回乡!” 如此想的人多到数不胜数,可身非氏族却敢踏丞相门槛自荐者,他们三个还是首例。 此时的卫丞相,也有人所不知的愁绪。 在云王出事之前,他与夫人均中意云王,甚至也叫夫人去与皇后做客,商讨两个孩子的婚事。 可卫姲转头喜欢上荆纮,甚至为了他跳河,叫两人甚是头疼。 卫丞相有儿子,可那是妾室所出,比不得卫姲这嫡女身份,为了她的婚事,他与夫人可是愁昏了头脑。 现在,他们倒是庆幸起来了。 卫姲若是真嫁给云王,不提云王被贬为庶人后她要跟着他吃苦受累,就连整个卫家都会受到牵连。 毒杀皇上,这是多大的罪名! 可卫家虽因为卫姲的任性逃过一劫,却不代表其党羽无事。 这三个年轻人…… “你说,你叫狄水奇。” 书房中,狄水奇不卑不亢地拱手称是。 见卫丞询问,章盛在一边也做好了准备,可他却低头,翻起了三人投递的行卷。 他微微抿嘴,悄然侧首看了一眼吕骞,发现他双目睁得溜圆,既紧张又兴奋。 最上面的行卷便是狄水奇的,卫丞起先随意翻看两页,看到后面却又倒了回来重新翻看,眉头微锁,偶有舒展,又很快皱在一起。 狄水奇兴奋的神经逐渐平静下来,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又看了半晌,将行卷全部看完,卫丞将他的放在一边,转而看起吕骞和章盛的。 待全部看完时,已是半夜。 有丫鬟来添油灯,敲了敲书房门,卫丞捏了捏鼻梁,道:“夜已深,你们可先回去,待有结果,本丞会叫人通知你们。” 留夜是不可能叫人留夜的,若是被人传去皇帝耳朵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不想连睡觉都不安稳。 三人出了丞相府,比起狄水奇,章盛和吕骞难免好受不少。 起码看他们的行卷的时候,卫丞没皱眉头。 暗处,几个被迫熬夜的执行部人员睁着黑眼圈,其中一人打手势:将消息通知十楼主。 楼十知道这件事之后,摸了摸下巴。 楼二与他的来信中说过这三人的事,盲医大人似乎对三人很是看好,总是全程将他们带在身边,这要是让人被卫丞相这个老滑头争取了去,那盲医大人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想到此,楼十一锤掌心。 睡什么睡,大业未成,怎么可以睡觉! 他穿好衣服,没直接去小医馆找盲医,而是去找了红胭。 她久住灵秀楼,专门上夜班。 这一去,正撞上千面也在。 刹那之间,楼十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好事”。 听完楼十的来意,红胭和千面相视一笑。 前者说:“该是咱们的人,跑也跑不了。” 后者道:“不该是咱们的人,留也留不住。” 楼十想了想,觉着理也是这么个道理。 便告辞离开,重新叮嘱手下部员,继续看着三人动向。 另外一边,从头至尾没出现过的白衣客则在皇宫之内。 她身穿白衣却轻若无物,自巡逻的禁卫头上飘然而过,在她身边,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黑猫。 黑猫引路,不消片刻便赶到了宫中一处比较偏僻的寝殿之中。 虽是深夜,却点着烛灯,传出女子气愤的骂声和孩童哭声。 一人一猫悄然靠近。 “叫你别去你还去,哭什么哭!” “那是我皇祖母我凭什么不能去!我就要去!” 安妃显然是气的狠了,一巴掌拍在七皇子荆纵的背上:“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你宁可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你亲娘!” 荆纵哭的直打嗝,小嘴不停:“你才不是我娘,你是坏人!我要去找皇祖母去!” “你个兔崽子!”安妃气的脸颊通红,一把抄起鸡毛掸子就挥了过来,“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你娘!” -- 第168页 荆纵的哭声顿时转了一个弯。 站在房顶的一人一猫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以前看起来文文静静不怎么说话的安妃竟然在大半夜打孩子。 下一瞬,房门被猛然撞开,一身白色薄衣的荆纵头也不回的往外冲,举着鸡毛掸子的安妃紧随其后。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荆纵边哭边喊:“我是皇子,你才是小兔崽子!”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三章 这话一出, 气的安妃鞋子都跑掉了,可天黑,荆纵人也小, 一拐就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安妃攥着鸡毛掸子,怕惹来宫人,不敢大声喊,只能四处寻找。 黑猫与白衣客在房顶上默默注视着母子二人,眼见荆纵藏了起来, 黑猫爪尖一点, 从房檐上跳了下来。 安妃只感觉腿边一凉,似有一阵风刮了过去, 她疑惑低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白衣客紧随黑猫之后, 跟在他身边找到了藏在假山后的荆纵。 荆纵捂着自己的嘴,哭得直打嗝。 黑猫停在他的面前,荆纵睁大眼,连打嗝都忘了:“猫猫,你是来带我见皇祖母的吗?” 太后近些日子总是抱着一只黑猫他是记得的, 去玩的时候,还摸过。 黑猫喵了一声。 荆纵还没反应过来, 就软软的倒了下来。 白衣客接住了他。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针,刺破荆纵手指后将血珠收好。而后将荆纵带出假山, 放在路边。 黑猫则喵喵叫了几声, 吸引来安妃的注意后重归黑暗。 白衣客跑去了皇帝的寝宫外。 黑猫无声落在她的身边。 自从“鲛珠”一事之后,皇帝身边的暗卫就多了不少, 不过这难不倒黑猫, 它如当初那样轻松进入, 取来皇帝的血交给白衣客。 白衣客收好两分血液,最后望向了太后的方向。 她将头发散开用珠钗重束,又用白纱覆面,腰间长剑交给黑猫,身如浮灵,就这样飘到了太后宫中。 瞬间就惊动了守护的禁卫。 他们一边高喊护驾,一边抽刀劈砍向她。 然而普通的宫中禁卫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眨眼时间就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她推开太后房门,只见安姑姑手握一把短匕,张开双臂护在太后床前。 她不由抚掌而笑:“真是衷心的奴仆,死到临头还要护着你的主子。” 安姑姑神色戒备:“你到底是何人,刺杀太后,想被诛九族吗!” “太后?”白衣客微微歪头,看向安姑姑身后躲着的太后,“您觉得呢?” 太后眼神微沉,几乎想也不想的道:“还不出来,给哀家杀了这个刺客!” 皇帝身边有暗卫保护,太后这自然也是如此。 太后一声令下,白衣客身后顿时涌来一阵凉气。 她侧身躲过,一脚踢出,将那暗卫踹到门上,接着伸手举起旁边金丝楠木的雕花椅子,内里灌于椅内,手握椅子腿,将之舞的虎虎生风! 任谁看了,也想不到这是她白衣客所为。 这乱椅锤法虽不慎雅观,却极为好用,前后数位暗卫被锤的砸门砸桌砸化妆台,横倒一片。 下一瞬,她手指一松,椅子脱手而出,正中安姑姑脑门。 她还没想将人砸死,收了力道,只将人砸晕了过去。 安姑姑连哼都没来得及,倒在地上,额头渐渐鼓起一个大包。 只剩下太后缩在床头。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白衣客很是恶劣的笑了笑,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就手一磕,朝她走进。 全身纯白色的她仿佛鬼魂,终于走到床边,她伸出那只握着碎瓷片的手朝太后脖颈伸去,后者神色微变,眼见守卫迟迟不到,终于厉色一闪。 太后一把扬起被褥,白衣客动作一顿,伸手将被褥拽下,还未看清便见一把匕首横刺而来,碎瓷片一转将匕首挡住,白衣客视线顺着匕首而上,看到了眼中尽是戾气的太后。 白衣客另一手手指微勾,呈爪状朝太后面门抓去,太后神色一厉,连忙后退。 匕首随之一收,白衣客握着的碎瓷片顺势而上,缠绕匕首狠狠割在她的手腕,太后吃痛放手,匕首下落,但她却不是甘愿束手就擒之人,脚尖踢在匕首尾部,意欲射向她心口—— 却不想被这白衣人轻松躲过,她心中焦急,另一手抓起玉枕朝白衣人扔去,白衣人后退避让,她则翻身而起,自床帘后一拍,抽出一柄闪亮软剑。 白衣客弹掉匕首,手中碎瓷片同时碎裂。 “你果然会武功。” 太后惊疑的盯着她:“你是什么人?” “护驾!快护驾!” 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盔甲的摩擦声自外面传来,白衣客眸光闪动,双腿微弯,直接撞破房顶。 屋外的禁卫一眼看到黑夜中的她,手中剑尖一指,大声喊道:“放箭!” 无数箭矢自下而上,白衣客身如白鹤一飞而起,洒脱而来,翩翩离去。 …… 这三滴血被呈到了盲医面前。 他虽能给人接骨祛毒,却没办法凭借这些简单的工具来给人做亲子鉴定,只能找系统帮忙。 对此,系统感动不已。 【蔓蔓!你终于想到我了!】 -- 第169页 别人的宿主哪一个不是开商城开技能开道具,只有它的宿主,除了抽卡从来不找它帮忙,如果不是完成度确实在涨,它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唐蔓蔓辩解道:“除了这次,之前有找你要过地图。” 是的,只有那一次。 如果她不提起,系统都要忘了。 有一个太全能的宿主也不好,这样会显得系统很没用。 它如是想到。 进行亲子鉴定对系统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不过片刻功夫,结果就呈现了出来。 盲医面前展开了一道光屏。 【荆纵与皇帝排除存在亲权关系。】 【荆纵与太后支持存在亲权关系,为亲祖孙。】 考虑到盲医这个马甲的特性,系统贴心的汇报出了结果。 这个皇帝……头顶冒绿光啊。 难怪太后对几个孙子看不上眼:对皇帝幽禁大皇子不闻不问,贬二皇子为庶人时一声未吭,更是派杀手去暗杀荆缙,当初冬狩时四皇子死也不见悲痛。合着这不是她自己的虎崽子,杀起来不心疼。 今天这一场刺杀之后,她定然神魂难安。若是派人去重犯监牢查看,发现真太后不见了…… 一定会睡不着觉的吧。 唐蔓蔓将写好的书信交给小金,吃着小银端过来的夜宵,对这两个小萝卜头越看越满意。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么自小被杀手楼掳来作为血童的两人,今年虽然才八岁,却已经要比许多成年人还要知晓世事。 小金下去送信,她支着下巴,对小银道:“你们觉得我这样累吗?” 小银抿了抿嘴唇,道:“累。” 她紧接着道:“不过我知道庄主是为了天下苍生劳累,您说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哈哈哈,你说得对。”唐蔓蔓摸了摸她的头,“叫上小金,一起去休息吧,没事了。” 等京中事情稍歇,她就该找这些江湖门派算算总账了。 逍遥自在,可不是胡作非为。 …… 真太后发现自己能说话是在被救回来的一个月后。 此时已经进入六月,天气热了起来,小医馆内栽了些药草,开出了花,散着淡淡的清香。 真太后坐在小院里,看裴素云晾晒草药。 盲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总是看不到他的人影,那对中年夫妇因为她在,不想打地铺,就去了对面卖酒的老头家里借住。 这让她有些于心难安。 笃笃笃—— 后院门被敲响,真太后看了看厨房,裴素云刚好去煎药,听不到敲门声。笃笃声再次响起,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不能亲自去看,心急之下,开口喊道:“裴姑娘!” 裴素云应了一身,跑出来问:“怎么了?” 真太后伸手一指:“有人敲门。” 裴素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走两步,猛然反应过来,看向她:“您能说话了?” 裴素云不知道太后长相,自然也不识得她的身份。 她这才摸向自己喉咙:“我、我?”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仍旧缓慢而有节奏,门外的人似乎丝毫不因耽搁而烦心。 裴素云走到门后,微提高音量:“是谁啊?” “奴家红胭,请裴小姐帮忙开个门。” 听是红胭,裴素云连忙将门打开。 她所来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陪真太后出去走走。 为此,她还特意带了遮面的斗笠来。 将斗笠为真太后带好,红胭挽着她的手臂,轻笑:“您母家姓辛,奴家便斗胆称呼您辛婆婆。” 辛太后点了点头,心底却更猜测起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近监牢——她还不知道是假太后把他送进去的;将她治好;更能轻易知道她母家姓名…… 而据她在小医馆内所见,盲医,千面,还有那个名为偶师的非人之物,现在还有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红胭姑娘…… 能让他们放心带她出来,她绝不信这姑娘真就如表面这般无害。 出了医馆的小巷,街上叫卖声顿时热闹起来。 大抵是天气好,小贩和行人络绎不绝,偶有几人高谈阔论着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 辛太后越逛越满意。 在她眼中,这已经是百姓生活富足安定的表现了。 “那是……”辛太后看向旁边商铺中摆放的与偶师极为相似的人偶,斗笠薄纱下的眼中尽是不解。 红胭扶着她进了商铺,谢绝伙计的招待,自己拿了一个送到她怀里:“很像吧,为了先生不那么招人耳目,我们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街上忽而传来吵闹声,辛太后被吸引了注意,想要去看,却被红胭扯住了手:“热闹可不是随意能凑的,辛婆婆还是先顾及自身比较好。” 辛太后脚步一顿,她则将人偶买了下来,对痴迷望着她的伙计笑了笑,随后挽住辛太后手臂,唇角微勾:“毕竟婆婆身体不好,不慎冲了撞了,还要麻烦先生再开一副药来。” 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他们出去的时候,街上已经堵的水泄不通。 吵嚷的人声进入她们耳中。 “这么多血,别是死了吧?” “滚开,别挡老子的道!” “你个杀人犯,我跟你拼了,偿我儿命来!” -- 第170页 “那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这位好像是谁家的公子吧,咱们惹不起的。” “不就是要几个臭钱么,拿去拿去。” 就在此时,楼上有人探出了头,颇为不耐烦的朝下喊道:“你还要什么时候才能上来?” 拿钱的公子将银子随手扔在老人身上,仰头回了一声:“碰到个老赖子,这就来。” 辛太后顺着声音看去,多日吃药养身,她眼神已经清明许多,轻易看清了楼上人的面目。 “他、他是……” 红胭微眯着双眼,神色稍凝:“那是当今皇帝第三子,荆纪。” …… 而在宫中,太后自刺杀之日后,越想越坐立难安。 荆缙活着回来了,去刺杀他的六顺却迟迟没有消息,她身边除了安姑姑,再没有信得过的人手。 只好叫安姑姑拿了她的令牌,往监牢里走上一番,果然出了事。 安姑姑:“回禀太后,重犯最后一间已经空了,那盲医也不在牢内。据狱卒所说,重犯是前不久死了,他们清了尸体;盲医他们不认识,只一个白衣的瞎子,应是逃了。” 可太后耳朵里只听得见前半段。 “死了?”太后仰头大笑,似是畅快至极,可笑声忽而一止,她狠狠一掌拍在桌案,“哀家看她哪是死了,分明是逃了!那群废物,连个废人都看不不好!” 不过她倒不认为是盲医做下的。盲医之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比宫里的御医还不如,他若是能劫狱,那皇室岂不要被贻笑大方? 辛太后之事明显是那天刺杀的女子所做,只是不知究竟有何目的。 安姑姑紧皱着眉心,实在不解那监牢中究竟是何人,叫太后这般挂念。 太后怒意微歇,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是一位相识二十余年的故人。” 安姑姑:“那要不要告知皇上?” “算了。”太后摇了摇头,“量那人就算逃了出去,也活不了多久。最近烦心事太多,还是不要拿这等小事麻烦皇上了。” 安姑姑自来听太后的话:“是。” 可实际上太后哪是不愿意麻烦皇上,她是怕万一皇帝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那她潜心布局这么多年,就全都完了。 二来,她还真就不信,辛太后受那么多年的折磨,还能活得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四章 那是三皇子, 也就是她的三孙子? 辛太后觉得,她要是像红胭说的那样没凑这个热闹,说不定会顺心一点。 她抱着一丝希望的问红胭:“其他皇子呢?” 因着周围人多, 红胭凑近了她,悄声道:“大皇子结党营私,终身幽禁;二皇子欲毒杀皇帝,贬为庶人;四皇子被彰野乱贼杀害。剩下三、五、六和七这四位皇子与三位公主。其中七皇子才十岁出头。” 辛太后静静听着,呼吸却不自觉加重。 她抚着胸口暗自吸气, 而没有多余的动作, 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红胭目光穿透人群,目光在那位公子脸上绕了一圈, 锋锐一瞬,又重新温软下来:“辛婆婆, 咱们换个地方吧,前面有座戏楼,里面伶人的嗓子堪称一绝。” 辛太后点了点头。 她随着红胭转身,终是忍不住的回头望了一眼那茶馆楼上。 此时荆纪已经回去了,她只能望到空空的栏台。 只是有一点没想到, 去了戏楼,还没等红胭摘下自己头上的纱笠, 就先被管事认了出来。 “呦,这不是灵秀楼的红胭头牌么, 怎么有心情来我们这小小戏楼来了?有您的嗓子在, 我们这的伶人可不好意思班门弄斧。” 认真说来,戏楼和青楼的区别还真就没什么大差。都有美人有乐师, 出名的伶人和花魁都称作头牌, 会受到京中贵子们的追捧。只是因为红胭一人, 京城的所有戏楼和青楼都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毕竟这女人又美又毒,和那些待价而沽的伶人花魁完全不同,说不见是真不见,说打你一顿是真的打你一顿啊! 更何况可有初登台的那一场下毒,她就算再做出什么来也没人觉得意外。如此一来,竟没人觉得她态度强硬有什么问题,反而更加追捧。 她敢不见人,敢下那些贵子的面子,是因为她有底气。可其他伶人花魁有什么呢?不过是年轻和他人的一点怜惜。 甩脸子,那是绝对不能的。 以至于人人嫉妒红胭,又人人羡慕红胭。 可对于靠着手下这些头牌赚钱的管事以上的人来说,那就是恨了。 红胭越有个性,越出名,越受到追捧,那对于京中其他靠着头牌挣钱的人来说,都是在从他们的裤袋子里头往外掏钱,放进灵秀楼那位钱老鸨的手里。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管事见到红胭没将她轰出去都不错了。 红胭将红色的纱笠拿下,抱在手上,丝毫不为管事的话生气,而是中指食指夹出一沓银票轻轻放在管事的手上,红唇微勾:“今日穆伶姑娘应当得空,不如请她唱上一曲——这些银票,总能包场听上一听吧?” 管事脸色不太好看,可感受到这些银票的厚度,还是下意识数了数。 一百、两百、三百…… 越数,管事的眼睛越亮。 这些银票竟然整整有一千两! -- 第171页 “能能能,穆伶姑娘有空的很呐!” 管事瞬间变了脸色,满脸褶子几乎挤出花来。 这便是她们的悲哀了吧。 既然只有两人,红胭便带着辛太后坐在了中间靠前的位置上,管事乐呵呵的端来了水果花生,双手拢在身前,微微躬腰:“红胭姑娘若是再有什么就喊我,保证随叫随到!” 红胭柔柔的应了:“好。” 穆伶在后台准备,辛太后想了想,还是问道:“姑娘是灵秀楼的头牌?” 辛太后虽被关二十年,却也不是没什么见识的人,只要稍一想,就知道了这灵秀楼是什么地方。 红胭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她倚靠在桌沿,染着鲜红丹蔻的手指在杯沿摩挲,在台下略为昏暗的光芒中,显得慵懒又美艳。 就连在角落的伙计,都看呆了眼睛,被路过的管事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没用的东西,穆伶都不够你看的!” 伙计一缩,垂着头嘟囔着什么跑走了。 “奴家还以为婆婆见到奴家的第一眼就能发现呢。”她浅笑着,“婆婆想来还不知道,不如就趁着这会功夫,奴家为婆婆好好说说。” 辛太后虽不会为她的颜色所迷,却仍然为她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美丽吃惊。 不骄不馁,进退有度,或许又心机深沉,甚至比之许多世家小姐还要有气质内涵。她私心以为,若是当初先皇宫中有这样一个女子,她是绝对争不过她的。 红胭:“不知道婆婆可曾听先皇提起过,浮云山庄。” 浮云山庄? 辛太后侧目,摇了摇头,她不曾听说过。 恰好此时,穆伶来了。她生的纤瘦,往台上一站,便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见到红胭,她微微抿唇,福礼道:“不知二位想听什么曲子?” 红胭望了望辛太后,后者摇头:二十余年,她哪还记得什么曲子。 于是红胭便回道:“穆伶姑娘的嗓子堪为京中一绝,想来不论唱什么曲子都是极好听的。若是有什么最近的新曲子,便麻烦姑娘唱上一唱。” 穆伶对乐师示意,缓缓张口。 “道——浮世百年远,有天一人生而护百姓。” 红胭轻声道:“浮云山庄,督皇导世。皇,乃天下掌令之人;世,乃黎民百姓。” 穆伶继续唱:“彼时天也灾,人亦祸,若黎民苦,当逆天命!” 红胭:“婆婆没听说过也是应该的。” 穆伶手腕一扬,眉梢一挑,神色锋利几许:“天下异与之助,天下能与之顺,犹如鱼得水、虎添翼。” 红胭看着台上的穆伶,目光却悠远起来,仿佛看到了纷乱的百年前。 她的声音在乐声之中,显得格外缥缈:“浮云山庄之中,虽能人辈出,却大多性格古怪奇异,当自乱世而出,盛世而隐。” “以此名为——浮云。” 结合台上穆伶的话,辛太后有了一定的猜想:“你的意思是,浮云山庄是先皇……” “嘘——”红胭竖起一指,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而是示意她认真听穆伶的唱词。 却说这个天命之人得到能人异士的帮助之后,自然开始与导致世道混乱的根源战斗起来。 天下人信服于他,跟随于他,那群能人异士逐渐隐没下来,最终销声匿迹。 而这位天命之人自然成为了天下之主,得百姓爱戴拥护。 自此之后,那群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辛太后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红胭刚刚对她说过的话。 “……当自乱世而出,盛世而隐。” 她隐约明白了今日红胭带她出来的目的,却没有点明。 穆伶唱罢,红胭很给面子的拍起掌来。 “婆婆还要继续逛一逛吗?” 自戏楼出来,红胭搀扶着辛太后,望了望天色,建议道:“不若奴家再带婆婆去街边的小摊吃些东西吧。婆婆应从未体验过才是。” 听她这么说,辛太后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羞愧之情,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同意了。 …… 狄水奇章盛吕骞三人与她们擦肩而过。贫穷窘迫的他们自然从未见过灵秀楼的花魁,只是在她走过时,嗅到一股清香。 狄水奇紧皱着眉头低头思索,虽然感觉到余光有极为惹眼的红,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倒是章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被吕骞扯了一把。 吕骞打趣道:“不要看了,那定然是哪家的小姐,不是咱们高攀得起的。” 章盛颇为不认可:“我等书生,飞黄腾达不过瞬息之间,如何就不能与之相配?吕兄不必过于低看自己。何况今日已经收到卫丞邀约,日后我等必然不同于今日,如何不知是那小姐高攀了我们——” 吕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瞄了一眼狄水奇,幸而他还在沉思,丝毫没有注意他们。 他拉了拉章盛的袖子,低声道:“你我是受到了卫丞之邀,可狄兄却未,章兄切莫如此大声,叫狄兄听了伤心。” 章盛这才小了动静。心底却难免有几分得意。 狄水奇跟随他们走的步伐一停。 章盛吕骞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身边少了个人,回头寻找,才发现狄水奇落后他们数步之远。 这距离就仿若揣于他们怀中的信函。 -- 第172页 狄水奇抬起头,双目黑亮:“你们去见卫丞吧,我另有安排。” 与二人分别,狄水奇转而拿着自己的行卷,去求见步丘鸿。 这一点步丘鸿步将军很是惊奇。 他虽常年在京,但人人皆知他是武官,除了一些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想要见他求个一官半职外,这些傲慢的书生从未找到他的头上。 出于好奇,步丘鸿抹抹嘴,从饭桌上起来,命是从将人带到了书房。 他的书房内多是兵书,墙上挂着精心护养的甲胄长兵,文与武之气和谐的融合在一起。 步丘鸿坐在桌案之后,两手撑起,不怒自威。狄水奇深吸一口气,道:“将军,可曾见过乌驼公主?” 步丘鸿一怔,没想到他以此开头:“见与不见,又如何?” 狄水奇:“将军以为,圣上会将乌驼公主嫁给皇子吗?” 步丘鸿逐渐放下双臂,思忖起来。 若非皇子,那当朝青年才俊,岂不是——青儿?! 作者有话说: 1.穆伶唱的戏是编的。 2.最后的青儿是步丘鸿老将军的儿子,步却青,他还有一个女儿叫步却兰。 第九十五章 步丘鸿面色缓缓阴沉下来。 很多事情他不愿去想, 却又不得不想。 当年他领兵打仗叱咤疆场,皇帝执意将他召回,随后他手中兵权分释, 与曾经的部下也再不敢有所联系。 皇帝不愿他与卫家联姻,所以他对儿子的一见钟情不管不顾,甚至直到现在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他的婚事,小女也长到年龄,上门求亲者不知凡几, 也被他统统推拒。 却是忘了, 皇帝的喜恶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有所改变,不彻底解决这个步家心魔, 他绝不会放心。 前脚有乌驼犯北界,后脚若是真将乌驼公主嫁给青儿, 那他步家真是百口莫辩了。 可……真当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 他看向自信站与他身前的青年书生,步丘鸿眸色渐深:“谁叫你来的?” 狄水奇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前几天草民是先去找了卫丞相,只是草民未能入得卫丞相的眼。本从未想过要来将军门下请荐, 是方才突然决定,才在这用饭的时候, 前来打扰。” 步丘鸿嗤笑一声:“那个老匹夫拒绝了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欣赏你?” “何况, 你既无家势, 也无人脉,如何叫我相信你的满口胡言?” 狄水奇沉心静气, 知道是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只要他能解决乌驼公主的问题, 步丘鸿绝对会对他刮目相看, 以他了解的这位步将军的脾性,也绝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安静的书房之中,他沉沉开口。 “现在距离乌驼公主入京已经过了一月有余,皇上就算再忙,也会有人提醒此事。” “除开三位适龄的皇子,便只有将军府上嫡子最为合适,即使不用皇上来说,也会有人率先提起,届时皇上金口一开,便再难回转。” “不娶乌驼公主,最简单的自然是贵公子先有娶妻,只要此婚一结,堂堂公主自然不能做妾。”他清晰看到步丘鸿眼底的嘲笑,也明白这是废话,只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此为最下策,却也是最有效的一个。” “而中策,则是说服乌驼公主选择他人——乌驼虽是前来和亲,但乌驼并非国立贫弱之辈,皇上不会对她的话视若无睹。只是若想说服公主,也绝非易事。” “或许,她还很乐于嫁给贵公子。” 毕竟对于好战的乌驼来说,曾经将他们打败的步丘鸿是真真切切的战神,嫁给战神之子,堪称是一件极为荣光之事。 狄水奇深吸一口气,也没卖关子,继续道:“这上策,则是太子之事。” “此话何解?”听闻此言,步丘鸿隐约有些思路,却更想听听他是如何说的。 狄水奇则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路之中。 “现在局势复杂,拥立太子的声音必然空前高涨,只要顺势而为,拥立太子,那乌驼公主婚配之事必然要推后进行。” 或者说,只要将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推到群臣面前,那么他们就不会去管收益甚少的事。 何况…… 狄水奇抬起眼,双目闪耀:“若是公主赐婚一事比之立太子还要重要,那草民也该重新想想,比起自荐为官,是不是要回家务农更好了。” 步丘鸿表情冷肃,狄水奇握于身侧的手悄然捏紧——他虽表现的自信,可实际上,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哈哈哈——”步丘鸿忽而仰头长笑,站起身绕过桌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将军过誉。” 步丘鸿面上笑容不变,立于狄水奇身侧,手维持着拍在他肩膀上的姿势,语气平常:“你既才思敏捷,不如去吏部如何?” 吏部,掌官员升贬,当为六部之首。 狄水奇心底一惊。 步丘鸿忽而神色一凝:“谁!” 他另一只手从桌案上随手一抓,甩了墨盘穿透房顶,房顶随即破出一个大洞,一个黑影落了下来,他抓住狄水奇衣领直退到另一边,这才看清,那黑影竟是一只黑猫。 还是极为眼熟的一只黑猫。 几乎是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他已经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 第173页 步丘鸿松开抓着狄水奇的手,叫他等候回信。 而后门一关,望着屋顶上的大洞:“你若是来,走门便可,何必非叫我坏了这房顶。” 黑猫蹲坐在他桌案角落的那一叠书上,很是无辜的舔着爪垫。 可步丘鸿才不信它真是普通的黑猫。 “说吧,过来做什么?还是你的主人给你留了信?总不会又是过来送乌鸦的吧?” 黑猫瞅他犹如瞅智障。 给步丘鸿搞的不自信了起来:“你真的听不懂?” 黑猫自然不是来玩的。 它只是知道了狄水奇自荐到了步丘鸿这里,来听听他们怎么说而已。 狄水奇用步却青的婚事来表明自己的诚意和能力,倒是令它有些惊讶。 自荐这种事,一般受举荐的人会被自动归于举荐他的官员这一派,这也是大多数书生都会去文官处自荐的原因。 不过,它当然也不想如皇帝的意,叫步却青娶了乌驼公主。 那丫头是个有野心的,嫁给步却青后定然也不会安分守己。 狄水奇的想法倒是与它不谋而合。 拖延乌驼公主的婚事,等荆缙成为皇帝,送乌涂雅回乌驼。 ——乌驼下一任若是位女皇,岂不很好吗? 只是,这其中还要这位老将出一份力。 等步丘鸿真的开始怀疑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猫,都要喊丫鬟送来猫饭的时候,它伸出极为尖利的爪尖,点在桌案上的纸张上,轻轻一划,便是一道裂痕。 它划了三下。 “三。”步丘鸿看着这张纸,呼吸都逐渐沉静下来。 他当然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三皇子之势如日中天,他成为太子几乎已成定局,为何还要特意来提醒他归顺三皇子? 自然是因为三皇子空有文势而无武助。 似是猛然想起,黑猫收回爪尖,一步跃上房梁接力,重新跳回房顶,而后叼着一张信封重新跳了下来,将信封吐在了步丘鸿面前。 看清封面的署名,步丘鸿眼皮一跳。 是卫姲写给步却青的。 这小子,究竟瞒着他进行到哪一步了? 黑猫喵了两声,仿佛在笑他这个做父亲的什么也不知道。 步丘鸿顺了顺它柔顺的毛发,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但我愿意相信他是无恶意。也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等黑猫离去,他才微微松开信纸。方才握着信纸的地方,已然渗出了汗水。 “来人。” “老爷。” 步丘鸿背着手走出书房:“屋顶坏了,找人修一修吧。” “是。” 当天下午,步丘鸿隐藏面貌,去了三皇子府上,求见三皇子。 第二日早朝,皇帝面色虽如常,可谁都知道,他平静的面容下是波澜的怒火。 原因群臣都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上奏了一件事——立太子。 大荆朝上上下下数百官员,从未这么齐心协力过。 自然将妄求长生、恨不得生生世世坐在这把皇椅上的人气的够呛。 三皇子荆纪马上及冠,皇后被废,他的母妃就是下一任皇后人选。婉贵妃一旦成为皇后,他就是当朝第一嫡子,身份正统,有功在身,正是绝佳的太子人选。 而国子监的先生也联名上书,表明荆纪勤而好学、尊长守礼、见解独特,几乎是从头到尾夸上一遍。 以此为头,满朝之声便只剩下一个—— “立太子,稳朝政!” 这与站队不同,不为从龙之功,只为社稷安稳。 也恰恰如此,叫皇帝最难发难,最难拒绝。 他甚至不能以其他理由对此避而不谈。 “请皇上早立太子,安稳朝政!” 一群胡子都快白了的老头说跪就跪,声音铿锵有力,气的皇帝手指都在抖。 在大殿之外,坐在婉贵妃宫中悠然吃着水果的荆纪唇角几乎压不住的笑,瞧得婉贵妃也心情随之好了起来。 “纪儿是有什么好事要与母妃说吗?” “等父皇下朝,母妃就应该知道了。”荆纪将果核扔回盘子里,擦了擦手,“现在,母妃不如想一想,待成为皇后,母妃想做些什么。” 而太后宫中,却乌云密布,扫洒的宫女就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皇帝要立太子了?” 安姑姑低垂着的头更低几分:“是。” “是谁?” 安姑姑:“都在举荐三殿下。” 坐在太后身边的荆纵闻言,手中玩偶一扔:“皇祖母,您不是说小七才应该是太子吗?为什么是三哥做太子?” 太后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的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太子之位,谁也不能跟哀家的小七抢。” 即使荆纪成为太子又如何?历朝历代的太子,可不都是能坐上皇位的。 巧的是,宫墙之外,六皇子府内,学者也是这样认为的。 “天下之大,为这微毫之位斤斤计较,可不是为帝之道。” 荆缙虚心求教:“那老师,我应该学习什么?” 学者抽出教鞭,啪嗒拍在掌心:“接下来,自然是学习怎么才不会被打。” 作者有话说: 学者:“如果有人找你麻烦,要怎么办?” -- 第174页 荆缙:“……总不至于还找父皇哭吧。” 学者(放下教鞭):“还算聪明。你要记住他的名字和家族,当你位高权重的时候,再回头看他。” 第九十六章 鸿德二十一年六月六, 立荆纪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布告天下。 有太子册封大典在前, 果然没人提及乌驼公主之事。 乌涂雅和她二哥乌涂浑住在别馆之中,前者乐的不用嫁人,每日得空就要装扮一番去街上玩耍。后者则有些烦闷起来。 他虽说与自己这个妹子关系好,却不能为了她一直留在大荆。此番回到乌驼,定然也要参与到夺位之中, 他在大荆多待上一刻, 回去就要弱上一分。 太子册封大典足足持续九日,第十日时, 他终于等候不住,进宫求见皇帝, 请求归国。 皇帝的心情不太美妙。 从被群臣近乎是逼迫的立下太子之后,他几乎日日夜夜待在御书房处理政事。不去后宫,自然也就不用看见婉贵妃那张让人见了就心烦的脸。 现在听到乌涂浑的请求,才想起来还有一位乌驼公主在京城住着。 这位乌驼公主嫁给什么人,皇帝原本想的很好。 他会暗示一位朝官, 由这位朝官提议步丘鸿之子,可现在思及大殿上步丘鸿推举太子之行, 皇帝又迟疑起来。 这很难让他不怀疑这位曾手握重兵的能臣是不是跟他的好儿子勾结在了一起,否则为何荆纮在时他不说立太子, 荆纭在时他也装死——曾多次将荆纭派去送礼的小厮拒之门外, 以至于皇帝挑不出他的错处,否则削除荆纭党羽之时, 皇帝说什么也要算上他一份。 偏偏荆纪一回京, 这个老匹夫就活过来似的开始上蹿下跳。 这朝堂现在就如一张大网, 网上有两只同样想占据这块地盘的蜘蛛,一只年老而积威已久,一只年幼却气势正盛。 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将影响争夺的结果。 越想,皇帝的眼皮越跳。 他自己就是将先皇几位皇子杀尽了才逼宫登上皇位,亲哥都忍耐了数十年砍头之后才彻底安稳。要他如今相信荆纪是个孝顺子,他们父慈子孝,那实在是过于为难他了。 甚至他现在开始怀疑,荆纮和荆纭的事情中到底有没有荆纪的手笔? 皇帝不知道荆纮早在幽禁那日就已经身死,否则要更加坐立难安。 甚至小憩之时,他都会幻觉荆纪站在他的身后,冷冷提醒着他:“父皇,该退位了。” 皇家父子之间的情谊本就比一张纸还要薄弱,最经不起猜忌,怀疑的种子一经种下,发芽只是时间问题。 皇帝将乌涂浑打发了回去,随后贤好就送去了旨意:准许乌涂浑带队回返乌驼,乌涂雅留在京中为“客”。 荆缙在府内静心学习,每日日出准时去学者房前问安,偶师也会时不时检查他的武艺,因为习武晚,盲医也特意为他调制了改善身体的药浴——以至于每一晚都能听到他隐忍的闷哼。 浮云山庄三位先生尽皆汇聚于六皇子府邸之中,打定主意要将他培养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对此,三人看法各有不同。 学者:“为帝者,当算无遗策。” 盲医:“若是叫人毒死,还不如换人做。” 偶师:“强者,才令人恐惧。” 高强度的学习让荆缙连和母亲的哥哥嫂嫂多相处片刻都做不到。 裴庆当年有多悔恨没有阻止自己的妹妹,现在就多心疼自己的外甥。 他甚至想过把荆缙带离京城,做裴氏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他上面有两个哥哥顶着,总归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受伤。 可他们在府中住了大半月,却从未听荆缙叫过一声苦。 数次欲言又止,带他离开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五皇子荆纩照常吃喝玩乐,似乎在马场和荆纪起了冲突——荆纪可不是当初刚入宫时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似的荆缙,被从马上一推而下,瞬间摔断了腿。 他母妃当初依附皇后,现在皇后进了冷宫,她自然日子也不好过,对儿子摔断腿之事忍气吞声,以至于皇帝听到之时,事情的原委已经变了个样。 而后宫之中,安妃越发沉默,荆纵几乎是常常睡在太后寝宫。 连续几月没有其他消息传来,太后倒是逐渐松了口气。 她不忘继续查探荆缙的府邸,可派去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这也让她的心不住下沉,认定了荆缙的威胁比荆纪更大。 然而在荆纪的对比之下,皇帝对曾经会找他哭着告状的荆缙好感更深,太后几次给他上眼药,都被皇帝不动声色的怼了回来。 剩余的三位皇子之中,无论任谁来看,都是现在的太子荆纪最有成为皇帝的可能,文武官之首卫丞相和步将军均已无声站位,剩余的百官除去几个忠心皇帝的,都已经下意识做出了选择。 ——皇帝今年已经逾五十,是该要退位的时候了。 荆纪越是嚣张,荆缙就越安静。 直到七月末,唐蔓蔓给荆缙写了一封信。 荆缙一直知道浮云山庄是有庄主的,但是他却从没见过这个人,只能偶尔根据学者他们的描述去想象,脑海中模模糊糊的影子从未有过确切的形状。 信是一直在京城布置的楼十拿来的,彼时荆缙正在学者和偶师的双重指导下一边习武一边背兵书,这封信递到了学者手上,他看了两眼,就叫荆缙停下,拿给他看。 -- 第175页 “想知道真正的皇帝应该是什么样子,不如去看看一同送来的话本……”荆缙一头雾水的抬起头。 却发现偶师的座位不知何时空无一人,学者望着天空,咳了一声:“既然庄主这么说了,你就去看看吧。” 话本是梦想家写的,显然写的有些急,一切地方的笔画都是连在一起的,让荆缙读的颇为费劲。 这些话本里,写了各种各样的皇帝。 昏庸、精明、激进、懈怠…… 越看,他越觉得,学者盲医和偶师的要求不像是对皇帝,倒像是对皇帝对臣子的要求。 想来,这才是庄主送给他这些话本的用意。 可学者来问他还要不要继续学习的时候,他想了想,咬牙道:“学!” …… 【完成度42%——】 【完成度48%——】 【完成度55%——】 【统计完成。】 【浮云山庄,寻皇逐龙。】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度达到百分之五十,系统推荐兑换精神舒缓剂。保卫宿主精神安全,统统有责。】 唐蔓蔓难得没有坐在桌案后面埋头苦写,而是撑着手臂坐在楼顶,任由夜风吹乱头发,在她背后,深蓝天空上群星闪烁,一颗流星划过,没入天际。 她没有仰头望向天空,低着头看小金小银在执行部楼下的草地上,提着小花灯相互追逐。 她换出一瓶精神舒缓剂喝了,将容器收回系统空间里,有些感叹地说道:“后面完成度可能好涨的快了,也许用不上多久,我们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系统在她的脑海中欢呼一声,虽然它没做什么,但是比起工作,显然放假更能打动它。 唐蔓蔓摇了摇头,早猜到它是这种反应。 唯有深刻接触过这个世界的自己,才会更容易诞生不舍的情绪。 “庄主。” 没有其余声响,三道清浅的影子出现在唐蔓蔓身后,她没有回头,却知道都是谁。 她想了想,叫了其中一人的名字:“赵翠翠,感觉还好吗?” 赵翠翠站在最右,神情无形中与白衣客有几分相似,清冷又有几分孤傲。 她双手抱拳,头颅微低:“回庄主,药效已完全消化,无不适症状。” “那就好。”唐蔓蔓笑了笑,“盲医不在身边,用这些提升内力的药终究有些危险,等事情办完,你就去找他瞧瞧吧。” 赵翠翠点头:“是。” 唐蔓蔓又换一人:“知百道,你妹妹如何了?” 知百道站在三人中间,身量也是最高的。他神色不似先前那般轻挑,恭谨谦逊:“多谢庄主,家妹已经痊愈了。” “你们一个个,倒是严肃起来了。”唐蔓蔓微微用力,从瓦片上站起身,回头看向第三人。 他看起来不过少年,比起半年前初见,现在眼底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沉稳。若是不穿这一身黑色素衣,收敛满身杀伐之意,而是换着锦衣华服,便是比之京中世家子还要钟灵贵气。 他便是唐瓷。 之前他随盲医一同北上,表现优异。后来盲医回京,他便也被召了回来,从楼二手下直接转到唐蔓蔓手中,直到今日。 少年沉下眉眼,心底却期待着会有什么样的任务需要他去完成。 唐蔓蔓眉眼弯弯,犹如殷切温和的邻家姐姐。 “既然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出发吧。梦想家已经送出了邀请函,想来此时已经送到了那些人的手上。你们需要做的,就是让收到邀请函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准时出席。” “在路上会有人与你们一起,也许你们相互熟悉,更或者需要磨合。” 她唇角边温柔的笑更深,可周身的气势却冷凝下来。 “收到邀请函的人,就算是死光了,也要抬着尸体到场。” 作者有话说: 新马甲预告:看文案。 第九十七章 赵翠翠知百道和唐瓷第二日一早就各拿着名单离开了执行部。 出于唐蔓蔓的决定, 梦想家写了近千份邀请函,邀请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势力共同参加浮云山庄举办的英雄会。 浮云山庄自出现以来,毁誉参半, 可以想见,绝对会有不少门派想要落落她的面子。 三人自然是不需要全部去上一遍,只要将各方强劲的几个“说服”,剩下的那些势力比起挨打,自然会选择识时务。 此时阳光正好, 树影斑驳。唐瓷捏着名单, 跨坐在马背上,眼睛瞧着名单上的门派组织, 任由马儿顺着小路向前走。 这名单一共三份,早上由小银拿过来, 让他们三人抽签,唐瓷抽到的就是这一份。 其中知百道向南走,赵翠翠向北走,而他则向东走。 第一家是……啸虎山庄。 啸虎山庄最有名的不是它的武艺钱财,而是庄主之女, 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皓星仙子。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半点没为第一美人停留半分。 想要去啸虎山庄, 还要走过两座县城,庄主划得时间还有很久, 唐瓷倒也不急, 打算先去最近的县城落脚休息,等候一下庄主说的——伙伴。 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倒是新鲜得很。 曾经做杀手的时候独来独往, 后来杀手楼成为执行部, 他是小队长, 只有部员和大人,也没有伙伴。 -- 第176页 被守城门的兵卫盘查了一番,唐瓷扶了扶斗笠,抬头在几家客栈牌匾上扫视,看到其中一家时目光一凝,将马匹交给迎出来的小二,走了进去。 客栈掌柜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了过来:“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唐瓷瞥了他一眼,手中腰牌在掌柜眼前一晃而过。 掌柜态度顿时更恭敬几分,招来小二在台前先看顾着,自己引着唐瓷朝楼上走,边走边道:“这位客官,咱这的上房可是整个县城最好的,保准您住的舒舒服服。您是想先吃饭还是沐浴?不过若是沐浴,这水还要烧上一会……” 他絮絮叨叨,嘴里没停过。 待到上房之中,他说了半截的话一停,拱手道:“属下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唐瓷扫视一眼屋内,问他:“近来可有其他人来?” 掌柜想了想,摇头:“最近只您一位大人来此。不过……” 唐瓷目光一冷:“不要卖关子。” 掌柜立时歉意的弯了弯腰:“做生意习惯了咳咳——属下说的,是一位少年。” 他微微抬头瞄了眼唐瓷面貌,触及他冷厉目光,连忙又低下了头,继续道:“那少年看年纪与您相差无几,属下观之,武艺应是不低。这少年没有行囊,住在客栈足有三日,大有长住的意思,怕是来者不善。” 唐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你下去吧,先送饭上来,稍后我出去看看。” “是。” 掌柜退出房间,刚刚将房门阖上,肩膀就被人一拍。 他惊得一抖,下意识回身用后背堵住了房门口。 正是那个少年。 少年睁着双猫一样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吓到你了,那还真是抱歉啊。” 然而他的表情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掌柜,他根本就没有半分歉意。 掌柜连他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暗暗呼出一口气,笑着摆手:“没事没事,这位公子,一会要不要用晚饭?我叫人给您送来。” 少年上下打量他几眼,直看的掌柜后背发毛,他才头一转,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做点辣的,越辣越好。” 掌柜连声说好。 等他彻底消失在房门中,掌柜抚了抚自己的心脏,舒出一口气。 实在不是他背后说人坏话,而是他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比这少年还要古怪的人。 这少年乐于与人交谈,整个客栈里住的人不算多,每一个人少年都与他们聊了不少,常常聊不了几句就会争吵起来,唯少年还笑眯眯的听他们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待到第二日,他还会如常去聊,像是看不懂人的脸色。 直到第三日,掌柜不经意间路过,听到他问一个人的名字。 可明明昨日他才问过。 就连小二也私下找掌柜问,这少年是不是记不住人。 可掌柜又万分确定,这少年不是什么脸盲的症状,他分明是记得住人的。 掌柜心有余悸的下楼,正听到那坐在楼梯边桌子上的三个大汉在谈。 “那小子简直是有病,非要过来说些煞风景的话,败坏兄弟几个的兴致。” “哎,看他年纪小,教训两句也就算了。” “可你没发现,说他两句他还笑呢,那小子就算不在咱们兄弟几个手里吃亏,也要在别人手里吃亏的。” “哈哈哈哈。”最初说话的人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狠狠撂在桌上,“那小子不是嚷嚷有人要杀老子么,老子今晚就等在这,看谁敢来!” 掌柜头一低,从几人后面走回了柜台。 他和这几个人不同,对那少年颇为看重,虽少年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他还是暗自戒备起来,只希望今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扰到唐瓷的房间去。 可惜事与愿违。 唐瓷正在床边盘腿打坐,还未有一个时辰,就听头顶一片轻踩在瓦片上的声音。 他仰起头,观察片刻,觉着庄主派来的人总不该是这种莽撞的人物,遂闭上双眼,重新运气练功。 他不比有天赋的人,若不想让庄主失望,便要抓紧一切空闲练功。 不过片刻,他又睁开了眼。 因为脚步声在他隔壁停下了。 他想了想。 隔壁似乎住了三个人,各个长得彪悍强壮,似乎是使刀的,嗓门也大,傍晚回到房间后说个不停。 现在倒是安静了下来,也不打呼噜,应当是睡熟了。 唐瓷再次望了望房顶。 若是别人的客栈他可能不会管,可这到底算自己家的客栈,若是不管,损坏什么物件也不好。 细微的瓦片声传进他的耳中,唐瓷拿起剑鞘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还没打算坏了自家的房顶。 “夜安,你也是来抓贼的吗?” 唐瓷的脚步一顿,握着剑鞘的手悄然收紧。 他竟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他的门外,直至这人出声的现在,都无法确定这人是否在他的身后。 一只手忽而搭上他的肩膀。 唐瓷余光下移,看清这手指纤白而骨骼分明,却不宽大,与声音相符,应是少年。 白日掌柜说的话在他心底盘旋。 “哎,我吓到你了么,那还真是抱歉。”少年凑在他的耳旁,距离进到唐瓷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 第177页 唐瓷的脊背瞬间僵硬起来。 没有杀意,但他能感受到汹涌而来的血腥气,落在肩膀上的手仿佛随时会扣住他的脖颈,穿肉而过。 冷汗自他额角滑下。 咔—— 前面的房门中传来极为轻微的落地声,唐瓷还未有反应,便觉肩上一松,身旁暗影一闪,径直撞开了门。 唐瓷下意识追了进去。 三个大汉从未有这一刻般觉得自己的弱小。 他们根本没将白天少年的话放在心上,晚上照常天一黑就睡着了,谁知被门哐当一声巨响惊醒,一睁眼睛就见两个人在房中间——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黑衣的蒙面人,肚子上插了把银亮的小臂长的弯刀,呜咽着直哼哼,血流了一地。 再一看房顶,正开着洞漏风呢。 站着的少年脚踩在蒙面人胸口,手臂撑着膝盖,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刀穗,神色很是淡然的一样样数着:“扒房顶,放迷药,弄脏地板,怎么说也要赔三百两银子。” 蒙面人痛苦的露出的上半张脸都是扭曲的:“赔、我赔——” “这么听话?”少年歪头,似是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 蒙面人的手虚虚笼着弯刀,想要趁少年不注意将刀拔下,还不等唐瓷提醒,就见少年抬起一脚踩在刀柄顶端,随即落下。 “啊!” 将整把刀都踩进蒙面人腹部,唐瓷踩在伤口上,反倒开心起来:“你果然是在骗我,一个用下作手段暗杀的人,怎么会说真话呢。” 他收回脚,直起身,瞳孔下移,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更为痛苦的蒙面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杀了这蒙面人的时候,他忽而将手指伸进这人腹部,将弯刀抽了出来。 少年从身上拿出手帕将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将弯刀收回身后,看向神色戒备的三个大汉,灿烂一笑:“你们看,我说有人要杀你们他就来了。” 这笑容,和白天他们训斥少年的时候一模一样。 该庆幸他们还算有点良知,没有随意对少年动手,否则现在死的,绝对是他们。 三个大汉鹌鹑似的靠在一起,齐齐小鸡啄米式点头。 少年拍拍手,看也不看地上挣扎的蒙面人,转身走向站在门口的唐瓷。 他这一举动让唐瓷又紧张起来。 少年伸手搂住唐瓷的肩膀,一边脚步不停的朝外走,一边道:“我叫青瑰,青阳的青,瑰宝的瑰,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唐瓷吧。” 唐瓷小声:“……不是糍粑,是唐瓷。” 作者有话说: 少年:我叫青瑰,青面獠牙的青,阎王见鬼的瑰啦。 第九十八章 唐瓷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那份戒心随之消减。 青瑰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空闲的另一只手伸着食指,另外四指握着, 在空中比划:“虽然庄主告知过我,你的年纪不大,叫我不要欺负你,但是你这样板着一张脸,真的会让我想起那个黑漆漆哎, 不然你笑一笑?” 就是这个性格实在出乎唐瓷的预料。 黑漆漆……唐瓷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不会是说玄衣客大人吧? 正出神的想着, 那根在空中比划的手指就戳在了他的脸颊上:“笑一笑?” 唐瓷多年不笑,哪里是能说笑就笑的出来的。 青瑰看着他脸颊诡异的抽了抽, 忍不住捧腹:“你比那个黑漆漆有意思多了。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他搭在唐瓷肩膀上的手臂顺势滑下, 牵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从窗户上跳了出去。他轻功极好,即使是带着一个身形无差的少年,也落若无物,脚尖一点, 便飞跃到几条街外的——花街。 浓郁的脂粉香气霎时涌入两人鼻中。 唐瓷曾经做刺杀任务的时候,也曾来青楼蹲守过, 在看到通红一片的街道时,就早有经验的提前闭气。倒是已经来踩过几次点的青瑰, 忍了忍, 没忍住打了个大喷嚏。 他脸上原本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像是吃了极酸的李子。 唐瓷陪着他在房顶上蹲了一会。 青瑰将鼻尖都揉红了才感觉好受些。 忽而, 他仿佛看到什么, 手心按在唐瓷脖颈, 将他身形压低了些,自己也趴在他身边,伸出一根指节在眼前指着:“你看。” 这处虽是一个县城,但规模却算不上小,此时花街上人来人往,两边招呼的姑娘手帕都挥成了花。 唐瓷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最终落在两个华服男子身上。 街上虽也有锦衣华服之人,可对比之下,这两人却极为显眼,头上的抹额辉映着红灯笼的光,手中折扇上闪耀着金粉,腰间佩戴的长剑剑鞘上镶满了珠宝,就差没将财大气粗四个字写在脸上。 没找到他们的特殊之处,唐瓷转头想问青瑰,却发现他一脸羡慕。 “如果不是庄主不喜欢,我也好想穿成这样啊。” 发现唐瓷一言难尽的目光,他猫眼一瞪:“你不喜欢?” “不……”唐瓷说的很艰难,“很好看。” 听他说好看,青瑰就又高兴起来,催着他把名单拿出来。 他手指按在名单上,一个个看过去。 而后极为顺当的将名单往自己怀里一收,指着那两个华服男子:“你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吗?” -- 第178页 唐瓷目光落在他的胸口衣襟上,虽然他已经把名单背了下来,但还是想将它拿回来。 他目光一错不错,下意识的摇摇头:“不知道。” 此时,那两名华服男子已经走进了一家青楼。 青瑰来不及说,先拉着唐瓷从楼顶上绕了进去。 楼下,两名华服男子一经进门,就受到了姑娘和老鸨的热情招待。 青瑰和唐瓷蹲在楼梁上,距离有些远,只顶多看清他们神情。 青瑰不知从哪里摸了一块糕点出来,边吃边道:“左边那个,叫杨山图,是杨山派掌门的独子,他和啸虎山庄庄主的二女儿,也就是皓星仙子的妹妹有婚约,但是他显然更喜欢皓星仙子。” 追求美人算是江湖传统,但凡是个有名望的青年才俊,都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籍籍无名。 青瑰将嘴唇上的糕点渣子舔干净,手指指着另一人道:“他是啸虎山庄的少庄主,叫费皓辰,却不是皓星仙子和杨山图未婚妻的亲哥哥,而是啸虎山庄庄主认的义子,只要他娶了皓星仙子,那啸虎山庄庄主就会让他做下一任庄主。” 唐瓷本能的从楼下两人的亲密中感觉到了阴谋。 “你应该也饿了吧,我只见你白天吃过一顿。”青瑰笑着将剩下几块糕点连着丝帕一起递到他的手里。 唐瓷:“……谢谢。” 青瑰:“伙伴之间不需要说谢谢……咱们不如来猜猜,这个杨山图对费皓辰这么好,所谋为何?” 楼下,杨山图似乎说了什么,几个姑娘立即都围到了费皓辰身边,簇拥着他往楼上走。 杨山图在后面笑的很是得意。 一点灵光在唐瓷脑内浮现。 他颇为艰涩的小声道:“他不会是想让费皓辰……而亡吧?” 两个人都已经有了婚约,只要聪明一点,就知道不能在这时候传出逛青楼的不雅之闻来,他们虽来的大摇大摆,可这还真没人认识他们,就算费皓辰死在这,也没人知道是杨山图带他来的。 而就算知道了…… 死在女人怀里这种堪称奇耻大辱的事,只怕啸虎山庄要当先隐瞒下来。 何况他也不是啸虎山庄庄主的亲儿子。 啸虎山庄庄主已然老的要走不动路,两个女儿不过是漂亮的花瓶,费皓辰这个继承人一死,他恐怕只能依靠杨山派了。 青瑰脸色一变:“费皓辰不能死,啸虎山庄庄主都已经半截入土,那到时候咱们岂不是要抬着他的尸体去赴会?” 想到这一茬,唐瓷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已经可以想到需要解决的大堆麻烦了。 费皓辰还当杨山图是来讨好自己这半个小舅子的,乐滋滋的拥着几个姑娘进了屋,丝毫不知道房门外多了两个听墙角的。 唐瓷本身的轻功也不差,跟在青瑰顺着楼柱子滑下来,脚步轻轻的走到门外,耳朵贴着门框听里面的动静。 青瑰做着口型:“先看看是确有其事还是虚惊一场,若是莽撞进去,岂不是打扰人家的好事。” 唐瓷点了点头,听着房里的动静,隐藏在黑发下的耳尖通红。 在他们对门,一人显然是肆意过后,边穿着外套边开门出来,见他们如此光明正大,顿时一吓。 唐瓷脸颊都红透了,青瑰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看什么看,没见过听墙角啊!” 那人被他一瞪,也不敢言语惹他,勾着腰跑下了楼。 如此,过了约有一个时辰,屋内的声音忽然小了起来。 女子细微的交谈声响了起来:“死了吗?” “应该快了吧?” “你说三公子会给咱们赎身吗?” “三公子人那么好,肯定会的。” 青瑰摸下巴:“这三公子,不会就是杨山图吧?” 一群傻姑娘。 唐瓷从怀里拽出两条长丝帕,一条系在自己脸上遮住下半张脸,一条塞给青瑰,踹开门就跳了进去。 青瑰紧随其后,先把唐瓷的眼睛捂了:“小孩子不要看,要做噩梦的。” 可唐瓷从指缝里看到他,青瑰的眼睛分明就睁得老大。 几个姑娘吓的惊叫连连,慌忙抱住被子遮盖自己身体。 费皓辰连来了人都意识不到,只剩浅薄的呼吸,胸腔的起伏几不可见。 唐瓷一把抓下青瑰挡住他眼睛的手,对几个姑娘道:“下来。” 他语气说不上好,吓的她们直抖。 青瑰瞄了一眼唐瓷冷厉的眉眼,无奈的轻叹一声:“姐姐们,趁现在还没酿成大错,速速离去吧——若是不信,不如去楼下那三公子处试试,说你们已经杀了人,看他反应如何。” 几个姑娘胡乱套了衣服,贴着墙蹭出了门。 青瑰很是老道的拍拍唐瓷的肩膀:“明明长得这么俊俏灵秀,对姑娘们就不要这么凶嘛。” 唐瓷的眼神在他灵活生动的眉眼上一扫而过,默默走到床边,两指并拢,按在费皓辰颚角之下。 嗯,确实死不了,只时元气大伤,需要好好休养上一阵了。 青瑰的怀里好像什么都有,他竟然掏出一截人参须来,塞进费皓辰嘴里。 楼下,杨山图也不是好骗的。 他笑着安抚了几个姑娘,却绝口不提费皓辰生死和给她们赎身的事,只叫几个姑娘好好招待他的朋友。 -- 第179页 几番下来,有姑娘就将实话说了出来。 费皓辰面色未改,看着几个姑娘的眼神却漠然许多。 等他跑到楼上,除了凌乱的床铺诉说曾经发生的事,早就没了一点人影。 青瑰和唐瓷只保证费皓辰不死,带他出来之后,就随意扔在了一处房顶上。 两人回到客栈,正好看见三个大汉在往外搬那蒙面人的尸体。 见到青瑰,三个大汉羞愧的笑笑,昨日还伶俐训斥的口齿现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他无意拦着他们,三个大汉抓紧时间偷摸出城,将蒙面人扔到了城外挖坑埋了。 “大哥,以后行走江湖,可得更小心才是。也亏那少年没生气咱们,否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此年纪却这般厉害,他说不准也是浮云山庄的人呢。还记得去年咱们遇到的那个玄衣客,看着没几两肌肉,却能同时架住咱们兄弟三人的刀。” 去年时候他们受人所雇,在茶楼里假装是强抢民女的流氓,机缘巧合结识了玄衣客,只是后来分开,就再没见过他。 现在看到这奇异少年,难免回想起同样杰出的人。 只是性格……实在差得太远。 三人踩了踩土坑,拍拍手,没再回县城,而是直接进了林子。 预计风云再起,还是找个地方安生窝着比较好。 回到客栈里的青瑰和唐瓷站在三人先前的那间屋子里,前者蹲在地板上,看着那个他踩刀扎出来的裂缝,满是懊悔的道:“早知道这是自家的客栈,我就温柔点对他,现在人也死了,那三个人也跑了,赔都没人赔。” 他猛然站起身:“不行,我要把那三个人追回来赔地板!” 唐瓷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一把抓住他:“等等,你不知道这是咱们的客栈,怎么会在这里等我的?” 青瑰保持着被拽的后仰的姿势,咧嘴一笑:“直觉。”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九章 对于青瑰的回答, 唐瓷是满满的不信。 “你没看到门匾上的标记?” 青瑰想了想,迟疑道:“客栈的栈?” 唐瓷:“……是客栈的客。” 青瑰干咳一声,表示都差不多, 反正他现在找到了人,就不会有什么万一的情况。 唐瓷对此很是不赞同。毕竟曾为杀手,每一个任务都容不得一点意外,否则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青瑰则表现的很是无所谓。他直起身子,见唐瓷还拽着他, 就将迈出一半的脚收了回来。 “你不叫我去, 修地板的钱休想从我的月钱里面扣。” 唐瓷定定看了他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夜深了, 要不要先休息?” 夜本就过半,青瑰回房之后, 唐瓷也没睡上多久,天一亮就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想看看名单,摸了个空,想起来名单被青瑰拿走了。 不知怎的,想起这个名字, 他的头就无端痛了起来。 幸好他把名单背下来了。 店小二敲了敲门,端了水盆过来让唐瓷洗漱。 唐瓷洗脸擦手, 问店小二:“和我同龄的那个少年起来了吗?” 青瑰连这是他们自己的据点都不知道,店小二还真不见得知道他的名字。 店小二张张嘴, 额了半天没说出个话来。 唐瓷还当店小二连这样都不知道那少年是谁, 正要细说是住在他斜对面的,就听店小二道:“那位客官还没起呢。” 唐瓷一愣:“你说什么?” 店小二苦着一张脸:“大人您有所不知, 那位客官来住了三日, 每每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起床气还大得很。您若是想找他,还是等用完午饭再去吧,现在想来睡的正熟呢。” 他洗完脸,店小二将水盆端走,又送了饭上来。 唐瓷吃着吃着,开始怀疑自己起这么早做什么。 他总不至于扔下青瑰自己出城去啸虎山庄。 不然去喊青瑰起床? 他从来没有这么左右为难过。 想了想,他决定先出去看看。 昨夜他和青瑰将费皓辰光溜溜扔在了房顶,现在天亮,说不定已经被人发现了。 若是杨山派的杨山图一不做二不休铁了心要将费皓辰留在这…… 想到这,他大口将饭咽下,来不及从正门走,打开窗户就跃了出去。 “流氓、打流氓啊!” “哎呦,一件衣服都不穿,真是不知羞啊!” “该告官兵把他抓起来!” “我要是他,就找条河自己跳进去淹死算了!” 唐瓷:“……” 这种情况,就算杨山图再脸皮厚,也不好意思冲进去杀费皓辰吧…… 只见一处平房房顶,费皓辰窘迫的表情中带着几分迷茫,他伸手捂着自己,两条光腿在夏日清晨的阳光中瑟瑟发抖。 在平房前后则围了不少男子和年龄大的妇人,满脸的世风日下。 唐瓷干脆在树上坐了下来。 眼见人越来越多,费皓辰的脸色已经彻底黑如锅底,他憋着一口气,松开手不管不顾的从房顶上跳了下来,顿时惹起一片惊呼。 不远处,杨山图一脸惊讶的找了过来,见状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关切问道:“费兄,你不是……怎么出现在这?还……”他意有所指的上下瞄了瞄费皓辰。 -- 第180页 费皓辰看了他一眼,只摇摇头。可在杨山图注意不到的地方,眼中满溢杀意。 不只是那几个青楼女子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后来有人救了他也知道,只是——费皓辰紧抿着嘴唇,回头望了一眼只怕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房顶。 别让他知道是谁救的自己,他一定要杀了那两个人! 唐瓷抚了抚自己的手臂,无端感受到一股凉意。 “你在看什么?” 肩膀被人一拍,唐瓷盯着费皓辰两人有些出神,下意识就要出手,剑都抽出一半,发现是谁,无奈的将剑收了回去。 唐瓷又叹一口气:“不要总是背后拍人啊。” 他是发现了,这人仗着自己武功好,就撩着人的底线次次从背后找人,不仅是自己,对掌柜、店小二皆是如此。 青瑰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羞涩的笑笑:“吓到你了,抱歉啊。” 唐瓷觉得这话可太耳熟了。 十二个时辰之内说了三次抱歉的青瑰大咧咧甩开衣摆坐在他身边,不顾树枝发出艰难的嘎吱声,两条腿摇晃着,顺着唐瓷先前的目光往外看。 “哦,又是他们两个啊。” 青瑰仿佛对他们很是熟悉,不仅对杨山图的打算随口道出,还对费皓辰的品性了如指掌。 他食指一伸,另外四指握在一起,摆出了唐瓷极为熟悉的指点姿势。 “费皓辰昨天还有意识,现在肯定在怨恨咱们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面子比命还重要。” 唐瓷瞥他一眼,意思很是明显:明知道还要特意把他扔在房顶出丑? 青瑰手指晃了晃:“非也非也,单单昨夜咱们见到他的窘状,就足够他‘有理由’想要杀咱们了。现在杨山图想杀费皓辰,后者也知道了前者的意图,咱们可以先看他们狗咬狗,关键时刻出手管一管,不用真的抬着尸体回去。” 唐瓷眼底浮现出讶异。 青瑰站起身,蹦着提了提裤子,哎呀一声:“忘记系——” 嘎吱—— 刹那之间,唐瓷觉得自己的魂都在往下掉。 树枝折了。 青瑰坚定的拽着自己的裤子,将衣摆扯起来当成腰带系了,若无其事的道:“你吃早饭了吗?我饿了。” 唐瓷眼底刚才的那点讶异瞬间消散无踪。 果然不能对他有太多期待。 唐瓷徒然诞生一种老父亲心理。 “走吧,先回去吃饭。” 青瑰欢快的点点头,乐颠颠的跟在他后面。 然而大口吃饭也堵不住他的嘴,青瑰边吃边道:“你知道是谁想要杀那三个人吗?” 唐瓷摇摇头,此事他知会了掌柜,正查着。 青瑰右手握着筷子,仍然坚持伸出了食指:“就是杨山派。” “杨山图是这样的性子,其门人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那蒙面人是他门派的弟子,死在咱们客栈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唐瓷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青瑰把饭吃完,说:“昨天咱们回来之后,我睡不着,去刨坟了。那三个人没白瞎肌肉,我刨了半天呢。” 唐瓷:“……”所以到底还是去了。 “那蒙面人都说了会赔偿,没道理死了就可以不赔钱的,我当然要看看他是哪家的人。只是没想到冤家路窄,又是这个杨山派。” 唐瓷觉得,杨山派撞到青瑰的手里才是真倒霉。 一口气喝光了茶水,青瑰吃饱喝足,开始出主意:“啸虎山庄和杨山派即将举行杨山图和费二小姐的婚礼,显然是不打算去赴咱们庄主的约。咱们不如就跟着他们去啸虎山庄,不管这婚礼还办不办的成,这英雄会都必须去!” “你想怎么跟着他们?” 唐瓷知道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该信任青瑰的,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离谱至此。 彼时杨山图和费皓辰正要坐上马车离开县城。他们没有同坐一辆,神色各异的上了自己的马车,显然都打着各自的算盘。 因为是去啸虎山庄的路,杨山图的马车在费皓辰之后,他微掀开帘子盯着前面的马车,想到自青楼那日之后费皓辰对自己的防备,就对带走费皓辰的两个人越加憎恨。 而费皓辰一掀开帘子,就差点叫出来。 青瑰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食指竖在唇前:“嘘。” 费皓辰十分摸不着头脑的挥开他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拧着眉厉声问:“你们是谁?” 他下意识压低了自己的声调,青瑰也小声的回他:“我们是那天在青楼救你的人啊。” 唐瓷在一边捂住脸。 费皓辰的眼神瞬间变了,他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是你们救了我?”还把我光溜溜仍在房顶上? 青瑰点头:“不用道谢,我们不是要你报恩来的,只是顺路,我们又没有马车,就不请自来了。” 谁会请你们啊! 费皓辰杀人的心都有了,掩藏在宽袖下的手指气的颤抖不已,他勉强的扯扯嘴角,放下帘子坐在了青瑰对面。 感觉到杀气的唐瓷默默将手放在了身后的剑柄上。 青瑰一无所觉的继续道:“那天为了救你给你吃了个千年的人参须,等你回了山庄,你得赔给我。” 费皓辰确实有些印象,意识虚弱的时候有人往他的嘴里塞了东西,差点没噎到他。 -- 第181页 但他又不是小孩,无论如何也不信那是什么狗屁的千年人参须。 而唐瓷,有刹那之间他竟然以为青瑰说的是真的。 随后他深刻的反省了自己。 费皓辰深吸一口气,没看神情认真一本正经胡扯的青瑰,冲外面的车夫喊道:“走吧,尽快回去。”好叫人赶快抓住这两个混蛋杀了泄愤。 如果唐瓷知道他心中所想,恐怕会万分感慨,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称是混蛋。 而青瑰就当他同意了,笑眯着眼睛,双手抱臂靠在了车壁上,身体随着马车行驶轻轻晃荡。 “多谢啦,少庄主。” 费皓辰听到他如此称呼自己,神色稍缓。 紧接着听他道:“放心,我不会把你裸奔还被人看到的事情说出去的。” 费皓辰:“……”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章 唐瓷摸着怀里的两条长丝帕, 觉得昨晚他特意叫青瑰捂脸纯属多此一举。 而青瑰几句话把费皓辰气了个半死,干脆扭过头不看他,转而看向似乎温和许多的唐瓷, 问道:“不知二位是何许人也,这顺路,又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唐瓷想了想,啸虎山庄收到了邀请函却仍要举办婚宴,显然没有赴会的意愿, 那他们自然是来者不善。他们现在还在费皓辰的马车上, 还是糊弄过去,等到了啸虎山庄再说也不迟。 谁知还不等他开口, 青瑰先不乐意起来,他脊背一撑, 上身一下子挺直起来,脸颊微鼓:“明明是我在一直跟你说话,你问他做什么。我若是答不上来,你问他无可厚非,可你特意忽视我去问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唐瓷缓缓闭上嘴。 费皓辰则震惊的看着他, 仿佛在刹那之间,长了大见识。 青瑰哼哼两声:“你不说话, 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费皓辰皮笑肉不笑的否认道:“怎么会呢,在下只是看兄台面露疲惫, 心底不忍打扰而已, 反倒叫兄台误会,实在是在下之过。” 一般而言, 遇到这种情况, 他人处在青瑰的位置上, 应会礼貌的反省自身多虑,而后皆大欢喜。但青瑰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费皓辰下意识觉得不太妙。 青瑰:“我确实有点累,没想到你观察的这么仔细——实在是昨夜救你的时候,你竟然那么沉,我们两个都差点抬不动你。不然怎么会将你扔在房顶上,让你光……” “停!”费皓辰顾不得什么君子风范,连忙截住他,“在下懂了,顺路就顺路吧,到地方你们就下车。” 这一个回答可是堵住了他自己的好几个问题。 青瑰笑眯着眼睛点点头,称赞道:“我们果然没有救错人,多谢啦。” 费皓辰垂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 如果他在上马车之前就能察觉到两人存在,绝对不会让他们放肆至此。可江湖之中,强者为尊,他无法察觉两人存在,武艺自然也不是二人的对手。 只得由着他们胡来。 等回了山庄—— 费皓辰目光落在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的少年脸上。 他现在闭着眼,眼睫弯而长,方才还令人厌烦的嘴唇抿着,薄而淡。一缕阳光顺着车帘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他脸颊上稀疏细小透明似的绒毛,格外恬静淡然。 满心的杀意在抬眼的瞬间悄然而止。 暗自戒备的唐瓷不懂他为什么杀意忽起忽熄的。 青瑰好似真的睡着了,身子一歪,倒在了唐瓷身边。 那毫无防备的样子看的费皓辰杀心又起。 如此,直到车夫提醒,到了啸虎山庄山下,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同时,一股疲惫之感涌上心头。 唐瓷也被他时不时激起的杀意弄得累的够呛,此时眼底透着一股无情,格外符合他曾为杀手的设定。 只有青瑰,睡了一路,差点把口水都蹭到唐瓷肩上。 车夫自然是能听到马车内几人的谈话声的,只是他以为是少爷的朋友,费皓辰的脾气不好,车夫自然不会多嘴,停下马就站到了一边静静等着他们下马车。 青瑰擦擦口水,睁着睡眼朦胧的眼睛,撩开车帘看了一眼。 眼前一条石板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被茂密的树林遮挡,向上望去,能看到半山腰葱郁的树冠中隐约透露出来的灰蓝檐角。 山庄自然建在山上,也就只有他们浮云山庄才会建在地下。 他搭着唐瓷的肩,没头没尾的道:“哪天带你去山庄看看。” 费皓辰正下马车,听见了他的话,还当是要跟着他上啸虎山庄,脸色微沉,意有所指的道:“两位顺路,总不会顺到在下家中去吧。” “费兄在与谁说话?” 却是杨山图听到声音走了过来。 费皓辰不知是存了什么心理,故意道:“是早上害我出丑之人。” 杨山图一怔。 那不就很可能是救下费皓辰的人? 杨山图目光落在费皓辰脸上,思忖他到底知不知道是自己要杀他。 青瑰难得没有补上几句,先下了马车后伸手接了唐瓷一把,回身继续看着那条石板路,喃喃道:“这可有点远啊。” 不等费皓辰嘲笑,他另一手拉住唐瓷,双脚一震,不等所有人反应,便已出现在石板路上,再一眨眼,就没了身影。 -- 第182页 树林中回荡着他洋溢着愉悦的笑声:“多谢捎带。” 费皓辰双目微睁,暗道一声不妙,顾不上和杨山图寒暄,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杨山图盯着他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然而他们哪里追得上青瑰的速度,唐瓷也不过是几息之间,就见啸虎山庄的大门出现在了眼前。 像这种江湖世家,多半有自己的田产庄户,主家建在山上,田产庄户则在山下。 他们蹭了费皓辰的马车,才省了被盘查的事。 不过现在也要被盘查了。 看门的护卫已经发现了两人,目光在他们身上上下巡视一圈,发现既不是自己人,也不是杨山派的人,随即面色一冷:“你们是什么人?” 青瑰唇角微勾,两手抱拳,很是温和:“自浮云山庄而来,请见贵庄庄主。” 闻言,护卫眉头一蹙。 前几日一封邀请函送到了庄主手上,他若是没记错,正来自浮云山庄。 浮云山庄现世不到一年,却已经凭借苏蓝两家及荒漠武林盟之事闯出了名堂,可这却不是他们有资本邀请天下武林举办英雄会的理由。现在武林盟主尚未选出,可不是浮云山庄跳出来现眼的时候。 护卫看着这两个半大少年,双手抱臂,头微歪着,昂着下颚,眼底的轻蔑掩饰都懒得掩饰:“我管你们是谁家的毛孩子,哪来的回哪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唐瓷心情很是平静的站在青瑰身旁。 短短一天功夫,他已经学会了在青瑰后面说话,免得自己被他的奇言怪语惊到。 青瑰眨眨眼,手掌按在门上,缓慢欺进:“这位大哥,随便看不起人可是要吃亏的。” 门被推动,护卫顿时不乐意的想要将他扔下台阶,可手还没抓到青瑰衣领,就被唐瓷抓住了手腕。 护卫抽手,却发现凭自己的力道竟然抽不回来。 意识到不太对劲,他另一手抽出刀柄就朝唐瓷抓着他的手臂砍去,心底还颇为自得:没有朝着脑袋砍,都是念在他们年少! “不过是个野鸡门派,还真当自己几斤几两——” 锵! 制式刀被精致锋利的弯刀格挡,刀刃处瞬间出现一记凹痕。 青瑰推门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收了回来,反握着弯刀刀柄,替唐瓷挡下。 护卫霎时知道自己是看走了眼,心道不妙,忙高喊人来帮,边叫到:“快去通知庄主!” “我本想着,庄主要请人,我自应当以礼相待,可惜你们却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做。”青瑰眼帘微垂,露出唐瓷从未见过的暴戾神色,“那就不要怪我不给你们颜面了。” 言罢,他以刀弹开护卫,一脚踹在门上,力道之大,甚至将门硬生生踹下,门后闻讯赶来的护卫更是被门压在了下面。 两扇门顿时只剩一半。 跑过来的护卫傻愣愣站在门后,望着缓缓收脚的少年,一时竟不敢上前。 他薄唇咧着笑,落下的脚迈过门槛:“如果被我发现邀请函在垃圾堆里,就杀尽你啸虎山庄。” 他脚步踏上门板,还被压在门板下的人发出一声声哀嚎,可围在旁边的护卫硬是不敢上前。无奈之下,压在门板下的几个护卫只得自己用力向上推着门板,却发现不过一人,却犹如万钧之力压在上面,任由他们如何用力,不能推不动半分。 唐瓷心情复杂的看着青瑰坚定走直线,硬是从倾斜摇晃的门板上踩了过去。 青瑰垂下的刀尖没有滴血,却胜似滴血。 他又走出几步,前方一道劲风袭面而来。 “何方宵小,敢在我啸虎山庄闹事!” 唐瓷面色微变,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瞬息而出,一剑将劲风劈开,劲风力道之大,自剑尖分开,撞在两旁护卫上,直接将他们齐齐掀倒。 没给敌人下马威,反倒把自己人弄到一片,来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这些没用的护卫,身形落在院中树尖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少年。 “老夫还当是什么能人异士,原来是两个毛头小子。这里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还是速速离去,老夫便当你们年少无知,既往不咎。” 青瑰不与他废话,手中弯刀一划,刀气横波而过,他身前这片树景随之拦腰折断。 那老者神色微变,再不能站在树上以势压人,落在了他们身前,面色阴沉:“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青瑰抬起手,弯弯的刀刃指着老者:“邀请函呢?” 老者眉头一皱,感觉这小子好像不太听得进去人话,他冷哼:“那无用的东西,自然是——” 唰—— 森森寒意自他心口传来,老者目光缓缓下移,看到那细长的弯刀尖刃穿破自己胸前的衣物,抵在他的皮肤上,只要再往前半分,就能戳进胸腔。 他脸上的褶子中挤满了震惊。 面对面都丝毫无法察觉到的速度,还有这种可怕的控制力,真的是出自一个少年之手么? 此时此刻,老者绝对不愿意相信,年过半百的自己,甚至还敌不过一个年纪不到双十的少年。 不满于老者的沉默,青瑰手腕一递,充分以行动证明他不是说说而已。 老者下意识后退一步。 此时此刻,老者终于看到了他笑容掩盖下的浓郁戾气。 -- 第183页 ——比他身后那少年身上的杀气还要重。 唐瓷走上前,站在青瑰身边,将一切波涌压在平静的面容之下:“我二人自浮云山庄而来,为请啸虎山庄赴约,邀请函乃赴约之钥,不可玩笑。” 青瑰露出一对小虎牙,手中弯刀又递进几分:“你大可以说扔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一章 (改) “你们在做什么, 放开我二爷!” 恰在此时,费皓辰也赶了过来,他喘着气, 眼见青瑰弯刀架在自家二叔胸口,想也不想的抽剑刺来。 青瑰与唐瓷应声回头望去,费家二爷见状,一步后退,刀尖自他胸口撤离, 几滴血液挤了出来。 费二爷心知拿弯刀的小子自己不好对付, 便将注意打在了另一个小子身上。 他伸手成爪,朝着唐瓷的脖颈抓了过去, 马上就要抓住,少年忽而回过头来, 腰身韧性极好的向后一仰,竟硬生生躲过了这一爪。 费二爷一击未成,欲要再出一掌,却瞬息之间腰腹猛然一痛,视野急速倒退, 随后背脊一痛,腥甜涌上喉头。 他捂住腹部, 艰难的咳了两声,才意识到自己竟被那弯刀少年一脚踢出老远! 简直是脸面尽失! 青瑰一脚将费二爷踢出去, 才再管把剑当刀砍过来的费皓辰。 修长手指夹住剑尖, 手腕一震,无形的内力透过剑身波荡而上, 费皓辰咬紧了牙, 却生生被震荡弹开, 剑身碎成几半落在少年脚下,柄缑上染了几片红痕,显然是费皓辰不愿扔剑,被震伤了虎口。 虽说如此,他状况可比费二爷好多了,绷着一张脸,狠狠的瞪向傻站在旁边的护卫:“傻愣着干什么,上啊!”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众护卫武功比费皓辰都差得远,只看见自家二老爷莫名其妙飞了出去,少庄主才一靠近,也飞了出去,然后才看到落在地上的碎剑。 听到少庄主的训斥,众护卫握紧了武器,心一狠,一齐冲了上来。 这群护卫还未近两人的身,就被一道刀气扫了出去,他们倒在地上,有真起不来的,也有假装的,哎呦哎呦的捂着胸口低嚎。 杨山图站在大门口,先是惊讶的看了一圈少了一扇的大门,随后便看到摔在门边的费皓辰,心中一动,走近过去:“费兄,你没事吧?” 青瑰同样发现了他的身影,看他走近费皓辰,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他的意图。 杨山图一手握着折扇,一手去扶费皓辰,实际却暗暗蓄力,费皓辰千想万想也不会猜到他竟然敢在山庄内杀他,仍旧愤怒的盯着青瑰唐瓷两人。 这两人根本就不是想救他的命,而是戏弄完他后,来找费家麻烦的! 青瑰手中小臂长的弯刀在指间转了个圈,倏而手指一松,弯刀飞射而出,叮的一声钉在了杨山图脚前。 但凡他快上一步,这刀就要扎在他的脚上。 弯刀鲜红色的穗珠轻轻晃荡,杨山图脸上笑容一顿。 青瑰走上前,当着杨山图的面弯下腰捡起弯刀,声音虽轻,却保证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杨山派,你们也收到邀请函了吧。” 杨山图被杀意占据的心神顿时涌入了另一件事。 “何人敢在我啸虎山庄闹事!”又是一声厉喝传来,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飞檐反宇,却在见到坐在地砖上的人时齐齐一惊,“二叔!” 青瑰话还没对杨山图说完,无奈的回身看那后到的两人:“这句话你们二叔已经说过了。现在不如说说,你们是来请我二人进去做客,还是来找面子的?” 唐瓷本站在他旁边,因为青瑰去拦杨山图而站在了他身后,现在另一边的费家人说话,他们转身,就造成了现在唐瓷站在了青瑰的前面。 此时,他清晰的看到,随着青瑰的话落,那对中年男女面色更黑了几分。 “做客?”那妇人冷笑,“不讲礼数的野小子,嚣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要做客,就到黄泉做去吧!” 青瑰点点头:“那你们是来找面子的。” “你!” 男子手一横,面带杀意:“与他废话作甚,我们上!” 费二爷扶着墙站起来,颇为阴狠的看向站在院子中央的两个少年。他这侄子侄媳练的是互补的剑法,不说他自己,就连庄主身体尚好时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两个少年不过仗着天赋自视甚高,可实际上,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什么都—— 他浑浊的双眼忽的瞪大。 唐瓷站在青瑰之前,自然也是他率先面对这两人。他双目微凝,脚尖稍稍分开些许,右手按在剑柄之上,整个人仿佛被寂静至极的氛围与环境割裂开。 两道银亮的剑尖伴随着极强的压迫感迅速逼来,唐瓷在刹那之间甩出一剑,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撑在剑身,剑体弯曲,却死死抵住了两柄长剑。 自他脖颈而起,涌上一抹涨红,手臂微抖,然而两人剑尖再不能前进半分! 青瑰双眼中倒映着阳光,似乎更亮。 他知道唐瓷练功勤奋刻苦,却没想到竟然能以少年之身挡住两个年岁加起来足有一百岁之人的内力。 真的是,捡到宝了啊! 青瑰心里有多惊喜,那两人就有多难受。 原本的轻视一扫而空,即使对方年岁再小,也容不得他们不看在眼里,他们空着的那只手自手臂上一抚,竟又摸出一柄小剑来! -- 第184页 两柄半尺长的小剑一竖,对准少年腹部,瞬息戳刺而来! 唐瓷神色一变。 谁能想到这对出身名门正派的男女竟不要脸面的搞偷袭,若是挨到这一下,他就算不死,也必成废人! 青瑰当然不会由着他们使诈,脚步一点落在唐瓷身后,食指点在他脊背正中:“你们不讲武德,就不要怪我欺负老人家了——给我炸!” 唐瓷只觉一股热浪自后背涌来,带着仿佛烧穿胸口的灼痛穿过他的身体,沿着手臂攀至剑上,他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眼前视线模糊,只看到阵阵血雾,随即他身体一软,被青瑰穿过双臂架住。 耳边响起两声惨叫,唐瓷奋力睁开眼,片刻之后,才看清情况。 那对中年男女浑身颤抖不已的端着双手,而那两双手自肩膀之下皮开肉绽,似爆裂而开,白骨浮现在烂肉之下,鲜血流淌一地,若是细看,还会发现有碎肉掉在地上。 费二爷看的更为清晰。 随着弯刀少年那一声叱咤,近乎肉眼可见的红从他弟弟弟妹手上蔓延开,之后前面执剑少年口喷鲜血,他侄子侄媳的手臂也自指尖瞬息爆裂至双肩。 纵使医治好,恐怕也不过比一般人强上半分而已。 他眼中终于浮现出懊悔来。 若他早些直接请他们进去,而不是因其年少而轻看,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青瑰冷冽凛然的表情仿佛裂开,他架着唐瓷双臂,支吾了两声:“感觉怎么样?”可说完他就开始自问自答起来,“顶多吐口血感觉热一点,不会有什么影响……或者感觉更好了?有没有哪个穴道被我冲开了?灵光一现、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感觉他开始说胡话,唐瓷擦掉嘴角的血,自己站了起来,摇摇头:“我没事。” 青瑰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喃喃:“不可能什么都没感受到啊……” 唐瓷无言的瞥他一眼。 凉风吹拂而来,前后不过两刻功夫,啸虎山庄前院便一片狼藉,人数虽多,可除去青瑰唐瓷两人和费家三位中老年,竟只有杨山图还站着。 杨山图瞅了眼背对着他说着什么的两人,心生退意。 刚退出一步,就觉一道目光扫了过来。 杨山图抬眸望去,正撞见方才还看着自己手指的少年侧眸朝自己望来,眼中似有疑惑与浅淡笑意,让他不禁脑后一寒。 后退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 “咳咳。” 费二爷蹒跚过来,伸手点在侄子侄媳的穴位上为他们止血,低叹一声,拱手对两少年道:“两位少侠,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青瑰手腕一转,弯刀收回腰间,抱拳回礼,嘴上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唐瓷努力将话题拐到正道上去:“既然如此,现在我二人可以去见庄主了?” “自然,请。”费二爷亲自带路,边低声呵斥躺在地上的护卫,“还不请三叔和三叔夫人去看大夫!” 青瑰头朝后一扬,对完全没有跟着他们过去意思的杨山图道:“这位杨山派少掌门,不一起来吗?” 杨山图嘴角微抽,心底恨不得拿眼神扎死他。 费二爷在前面领着他们走,彻底认清了形式,心底嫉恨的要死,却硬是保持着和蔼的笑,端出一副长者姿态来。 “两位少侠有所不知,不是老夫不愿你们去见庄主,实在是他身体欠佳,不宜见客啊。” 唐瓷伸手一扯青瑰,抢先说道:“前辈不如说说,贵庄主是为何身体不佳,说不定我二人有法子治一治呢。” 青瑰瘪瘪嘴,想也知道他咽下去的不是什么好话。 唐瓷抓着他的手腕,安抚式的握紧了些。 若是把老人家气的翘辫子了,那就不好了。 费二爷呵呵两声,模糊道:“两位少侠见到就明白了。” 杨山图扶着费皓辰跟在后面,倒是不敢再做什么手脚。 在四人身后,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悄悄探出了头,她有一双多情的美目,虽在夏日,却盛着秋水。 她望着那两个少年,眸底水色深深。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下啸虎山庄的人物关系。 第一百零二章 啸虎山庄内, 辈分最长的便是费二爷,无子无女。他大哥是前庄主,有三个孩子, 死后将庄主之位传给了长子,也就是费二爷的大侄子。排行第二的是费二姑,嫁去了外地,不在庄中。之后才是被青瑰“隔山打牛”废了双臂了费三叔和三叔夫人。 将费三叔和三叔夫人送去山庄内的大夫那里,几个护卫趁着回岗位的间隙, 忍不住讨论起来。 “那两人什么名头, 怎的这么厉害?” “似乎是从浮云山庄来的。” “为了邀请函的事吧。”走在中间的护卫道,“前些日子就是我将邀请函送到书房给老爷看的, 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老爷看完就大骂一声, 将邀请函扔在了一边。” “听说浮云山庄给很多门派都寄了邀请函。” 正是因为浮云山庄寄出太多份,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都收到了邀请函,以至于也被称为英雄帖。 唐蔓蔓知道这件事后,笑的直不起腰,直言他们可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几个护卫不知道邀请函中写了什么, 说笑着瞎猜一通,看到前方身影时, 立即收了笑脸,恭敬道:“见过小姐。” -- 第185页 一身浅粉衣裙, 覆面白纱绣有莲瓣的女子点了点头, 眼底带着几分担忧:“三叔和三婶的伤没事吧?” 几个护卫对视一眼,沉默着没说话。 双臂被废, 好像算不了没事。 费皓星眉心微蹙, 眼睫一眨, 眼中泛着水光,带上了几丝愁绪。 几个护卫见状,心中一慌,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抚,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于他们来说,虽能时不时看到自家小姐,但温柔善良的费皓星于他们而言仍是江湖第一美人,犹如天上星月,可望而不可即。 费皓星有些虚弱的笑了笑,手指拂过鬓边碎发,故作坚强般转而问起了那两个少年的事。 她出来的晚,只看到三叔三婶双臂血肉炸开的惨状,没敢过去,只躲在后面看着那两个极强的少年。 至于狼狈跌坐在地的费皓辰,作为她爹给她选的未婚夫,啸虎山庄的继承人,她实在难以满意。 她非男儿身,不能继承山庄,却不会由此就随意嫁个人了事。她自认身为江湖第一美人,也不比谁家女儿差,便是配那有剑仙之名的习修竹也是绰绰有余。 何况—— 费皓星听见丫鬟寻她的声音,对几个护卫歉意的点了点头,身形柔美轻盈,犹如花飞蝶舞。 第一美人若是成了婚,可就再难与那些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争了。 几个护卫不由看痴了眼,少顷回过神来,纷纷苦笑。 如斯美人,试问谁不心动? 费二爷说领他们去见庄主,在打不过的情况下,自然不敢再耍小心思。 见到啸虎山庄庄主,两人才明白为何拦着不让见了。 只见费庄主坐在床边,见他们三人进来,却并未起身,双腿似是毫无知觉般一动未动,问费二爷道:“这两位是?” 费二爷侧迈一步,让出身位:“庄主,他们来自浮云山庄,为邀请函一事而来。” 青瑰目光下移,毫不掩饰的落在费庄主的腿上,双手抱臂:“我名青瑰。庄主猜到你们多半不愿意赴会,所以特意派我等亲自登门相邀——费庄主应当还记得函上内容,无论你啸虎山庄何种境况,都必须去!” 费庄主哪里想到他这么不留情面,面色发青:“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当你浮云山庄是什么土皇帝不成,凭什么说去就去,说是亲自登门相邀,以你们今日言行,不过是以武相逼!” 他哼笑一声,似是十足看不起两人,嘲道:“你们天赋出众,却可惜年纪尚小,所忠非人,为虎作伥。你们以为做的是应行之举,可实际与烧杀抢掠的恶匪无异!” “哦——”青瑰拉长了声音,“费庄主的意思是,我浮云山庄既非江湖首席,也无武林盟主之名,无缘无故强迫诸位武林世家门派赴会,否则便伤杀了事,似为名门正派,实为歪门邪道。” 费庄主沉声:“正是。” 青瑰不禁发笑:“可不正是你们在宣扬强者为尊么,我浮云山庄这叫入乡随俗。你们这么弱,当然要乖乖听话。” 唐瓷对青瑰说出这样一番气人话来毫不意外,略一抱拳,神色淡淡:“费庄主,晚辈唐瓷。我二人本带敬意而来,然而先是贵庄护卫轻视鄙夷,后是……”他瞄了眼在一边站着的费二爷,“对我二人欲要打杀,我二人所做所为不过自保,除此之外,我二人并未害贵庄一人性命。甚至在上山之前,于县城之中,我二人更是救下贵庄少庄主性命。” “至于邀请函一事,您若是不想来,我等自然不会强迫。只是后果……”他唇角微勾,神色竟与青瑰有几分相似,“您也要承担得起才行。” 这话就是听着好听,在场四人谁都知道,实际上就是在明晃晃的威胁。 江湖中人鄙夷律法,以犯禁来显示自己的地位与能力,那当别人比自己强的时候,自然也就不能要求别人遵纪守法了。 这才叫“入乡随俗”。 青瑰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还以为这小子不会说这么硬的话呢。 费庄主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完全没想到这两个半大少年竟如此心性,但凡弱上几分,都难免会被他的话动摇根本。结果却是他自己被威胁的进退两难。 费二爷低着头不说话。 他自己打是打不过,看样子也没法对他们倚老卖老,今天这桩事说白了也有他的责任,此时还是装作不在的比较好。 费庄主和唐瓷对视半晌,对方毫无闪躲,他无奈叹气:“少侠说笑了,既然收下了邀请函,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这便是服软了。 唐瓷唇角微扬:“费庄主英明。” 费庄主又道:“只是两位少侠也看到了,老夫身体不便,不日便是小女与辰儿的婚宴,届时辰儿成为新庄主,便由他代老夫前去赴会。至于与杨山派的,就暂时推后吧。” 唐瓷点头,青瑰轻笑道:“距离函上所写时间还有些日子,费庄主不介意我二人留下参加婚宴吧?” 费庄主点点头,暗道不管介不介意,他还能管得住你们不成。 费庄主夫人是个看起来极其温婉柔和的女子,她似乎并不知道两人在山庄中做了什么事,领着他们去一处院中落脚。 啸虎山庄占据了整一座山,依山腰而建,房屋院落众多,其中半数空着,等到婚宴那日,才会被前来的宾客住满。 -- 第186页 说不定来赴宴的宾客之中也会有收到邀请函之人。 唐瓷以为青瑰是打了这样方便的主意,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处院落坐北朝南,采光极好,宽敞明亮,院角种了些粉色紫色的矮小花朵,院中两颗果树开花正艳。 青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将双腿都盘了上来,两手抓着脚腕。 “费皓辰还没有赔我的千年人参须,怎么能走呢。” 唐瓷:“……就算是人参,也没有千年的吧。” 青瑰嘿嘿笑了两声:“不管事实如何,那人参须都救了他们人的命,就算我说是万年,又如何呢?” 何况他没有说必须给出多少的价格,全看啸虎山庄自己来进行衡量。 唐瓷却不信他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要留下来耽误时间,只是青瑰不说,他也就不问,索性他自己也会看,在啸虎山庄住着,就不信他自己看不出来。 青瑰盘腿在石凳上前后晃悠着,没注意到石凳底下缺了一块,他动作幅度一大,顿时失了平衡。 青瑰只觉刹那之间失重感传来,他两手还抓着脚腕,连个支撑都抓不到,直挺挺的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仰倒了下去。 “嗷!” 唐瓷应声回头,见他仰躺在地上,眼含泪花,手还坚定的抓着脚腕。 …… “什么,庄主让那两人住下了?”费皓辰完全想不到素来强势的费庄主会由着两个打伤他们的人住下,甚至还让两人参加他的婚宴。 杨山图扶着他回房之后就下山去田庄那暂住。他和费二小姐算是有婚约在身,为了避嫌,等过两日杨氏夫妇来了,他会再与他们一同上山。 小厮点点头:“是夫人送他们过去的,而且传出了消息,庄主已经同意赴会,等少爷您与小姐成婚,就由您带庄主去。” 费皓辰拧起眉头:“他不愿意丢人,就将这破差事丢给我?” 当他是什么人了,仰仗他费庄主而生的乞丐吗? 在费皓辰看来,两个女儿都靠不上的啸虎山庄不过是日落西山,唯有靠他才能勉强保持现状,这种情况下,费庄主不想着安抚他,竟然还要他去赴这意味不明的会? 如此看来,双腿被废还真是便宜了他。 另外一边,费皓星也知道了两人住下来的消息。 她微一沉吟,亲自去自己院中附带的小厨房中做了两盘清甜的糕点来,由丫鬟陪着,敲响了青瑰和唐瓷两人院落的木门。 唐瓷打开门,青瑰在他身后歪着头,透过缝隙看了过来。 费皓星点头算作问好,眸光水润:“两位少侠应还未用晚饭吧,我做了些点心,虽算不得绝味,却也勉强可以果腹。”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三章 在这啸虎山庄里还需覆面的, 除了江湖第一美人皓星仙子外不作他想。 看她样子,不像是单纯来给他们送饭的,唐瓷眼神在她身后的丫鬟身上转了一圈, 退后半步让出身位,放她进来。 门也敞着,没被关上。 费皓星将两盘糕点放在石桌上,见青瑰目光丝毫没有看她,而是一直在盯着吃的, 不由一滞, 又回头看唐瓷,这少年开门之时眼中还带惊艳, 此时此刻却只剩平静。 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是两个十余岁的少年,能懂得什么情滋味呢。她在这里细语关怀半天, 只怕还比不上两盘糕点来的吸引人。 想到此,她微坐直了身子,动作收敛许多。 “二位快尝尝,一会要凉了。” 唐瓷看了眼青瑰,青瑰很是干脆的从怀里摸出一根银针, 挨个插了一遍。 唐瓷:“……”就算怀疑有毒,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费皓星的笑彻底僵住, 小丫鬟也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完全想不到被如此受追捧的小姐送吃的, 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 竟然怀疑有毒不说,还当着她们的面试毒! 青瑰看着费皓星, 眨了眨眼, 倏而用手臂撑着桌面凑近了她:“费小姐, 你也知道我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不小心让你难过了的话,我道歉。” 他就如长相极为俊俏的猫咪一般,眼角眉梢都带着少年傲气,却又因为相匹配的实力和外表而叫人难以讨厌,反倒因为偶尔展现出来的柔软更容易让人喜欢上他,即使上一刻还在生气,下一刻就被毛茸茸的蹭蹭轻易安抚。 方才还觉着他们是小少年的费皓星竟不知不觉红了脸颊。幸好有面纱遮着,才不至于被人轻易瞧出来。 以浮云山庄现今在江湖中的尴尬地位,他小心一些也是正确的,何况今日他来,山庄内无论是长辈还是护卫,都没有给他们好脸色,费皓星确实不能拿这个怪罪他。 “先、先吃糕点吧。” 青瑰勾了勾唇角,坐回石凳,看她似乎羞涩不好开口的样子,问道:“费小姐所来,应当不是只为了我们今晚睡个好觉吧。看在这糕点确实好吃的份上,我不介意为费小姐解答几句。” 费小姐脸上的红晕迅速消了下去。 这少年性格果然也如猫一般,忽冷忽热叫人难以捉摸。 她深吸一口气,语带好奇:“听说二位从浮云山庄来?” 青瑰点点头。 费皓星:“那……” “位置不能告诉你。”青瑰一口吃掉一块点心,眉梢微挑,“江湖上想知道这个问题的人不知凡几,还有人悬赏百两黄金只为得个消息。小姐若是想知道,起码要拿出诚意来才行。” -- 第187页 一心练功并未关注此事的唐瓷看向青瑰,得后者眼睛一眨。 并不理解他这一眨是什么意思的唐瓷点了点头。 费皓星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黄金,眼睁睁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问问,关于邀请函一事。” 青瑰吃得快,此事他面前的盘子已经见了低,笑弯着眼睛对站在费皓星身后的丫鬟道:“这位姐姐,能不能给我们沏一壶热茶来,不然我要口渴的没有力气说话啦。” 费皓星:“……去吧。” 吃饱喝足,他摆出一副随便问的姿态来。 费皓星神色间带着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专注:“那邀请函是专请家父的,还是说——是请庄主去的?” 她这话问的就有意思了。 青瑰双眼微眯,忽而犀利起来的眼神让费皓星不太自然的理了理鬓角,近乎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全部看穿。 “费小姐身为费庄主最疼宠的女儿,却原来没看过邀请函吗——邀请函不会真的被扔进垃圾堆里了吧?” 瞬息之间扑面而来的阴冷杀意叫费皓星面色一白,她有些僵硬的扯开嘴角,为自己的几分鲁莽而暗自懊悔:“不,邀请函被家父收了起来,所以我才不得阅览。” “哦……”青瑰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耸耸肩,状似满不在意的道,“当然是请啸虎山庄的庄主了。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便是我家庄主也不能提前预料,收到邀请函的人和最终去的人是否是一个——反正只要有人去,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小事……”费皓星低下头,放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相互揪紧。 “多谢少侠指点。”她忽而站起身,连裙摆上沾染的花瓣都来不及摘,就要匆匆离去,“这几日就烦请两位少侠在庄内小住,几日后我会亲自送二位离开。” 青瑰起身送她:“好说好说。” 总觉得两人好像当着他的面达成了什么协议的唐瓷也站起身,青瑰关了门,一回头就见他双眼幽幽的望着他。 “不要着急,有一出好戏即将上演,咱们好好看戏就行。”他有几分讨好的笑笑,搂住唐瓷的肩膀,带着人往屋里走,“现在夜已深了,还是先睡觉吧。” 幸好唐瓷素来懂得克制自己,否则但凡换个好奇心重的人,晚上都要睡不着觉。 …… 这五日时间啸虎山庄开始热闹起来,檐下长廊都挂上了红灯笼,旁边安静的院落开始住进了人,丫鬟小厮来来往往走动频繁,看守的护卫紧绷着脸色,双眼牢牢盯住每一个角落。 从早到晚,都有人拎着礼物上门——有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侠士,也有与费家交好的知己好友或是偶有往来的泛泛之交,而若有谁途经此地听闻了这桩喜事,要可备上薄礼来喝上一口。 连六大门派之一的飞涧派都派了大弟子前来。 飞涧派与啸虎山庄距离不算远,亦在唐瓷此行的名单之上。 有趣的是,他在飞涧派的队伍里见到了熟人。 是十一楼主之下,负责混入门派听取消息的部员。 这部员看样子与飞涧派大弟子的关系极好,两人有说有笑的将厚礼奉上。他们早来了一天,婚宴还要明日才能开始,就住进了青瑰唐瓷两人旁边的院子。 唐瓷无奈的站在墙下,看着趴在墙上往另一头探头探脑的青瑰:“下来吧,被看到要丢庄主的脸面的。” 青瑰听话的跳了下来,拍拍膝盖:“你说,咱们坐飞涧派顺风车的概率有多大?” 唐瓷:“……咱们山庄很有钱的。”不要总是这么执着顺风车。 “能省一分是一分嘛,现在还是不怎么用钱的时候,等……”他嗫嚅着模糊了过去,“钱财可要大把的花出去的。” 唐瓷盘起手臂,歪头看他:“好吧,你不说我也不问。飞涧派队伍中有咱们的暗探,由他游说几句,也许可以坐上他们的顺风车。如若不然,以你我的武功,强上也不是不行。” “你学坏了。”青瑰嘿嘿地笑,“不过我喜欢。” 唐瓷极其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这天傍晚的时候,杨山派一众也到了。 杨掌门携几位杰出弟子带了厚礼来,杨山图站在后方,原本优雅笑着的脸在看到坐在不远处的青瑰唐瓷两人时立即一僵。 他们怎么还在这里? 他以为这两人早就走了,却原来是一直住在庄内。 费皓辰站在费夫人身边。因为费庄主腿脚不便,所以只有他们两人和费三叔三婶在门口迎接。 他看了一眼杨山图,暗道待他成为庄主,必然要搅毁他与二妹妹的婚事。 这人想要杀他,成为他的妹夫后接手啸虎山庄,简直是痴心妄想。 费皓星躲在远处看着他们两人相互抱拳,眼底一片暗色。感觉到什么,她微微侧目,正见坐在院中的青瑰看到她一般,朝着这边笑了笑。 她收回目光,手指缓缓握紧。 因着明日就是大喜的日子,这一天半夜时都有人来,不过后院始终宁静,直到天破晓时,一声惊叫划破天际。 费庄主近些日子一直睡不安稳,听到惊叫声立时就清醒过来,他费力坐起身,推了推身边夫人:“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青瑰唐瓷距离稍远,可两人耳力极佳,几乎听到声音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 第188页 唐瓷眼中毫无睡意,他整夜都在打坐练功,起身的时候一阵噼啪作响。 青瑰赖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却是对叫声半点不好奇的样子。 唐瓷看他样子,朝外走的脚步收了回来。 站在床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他解释。 青瑰打了个哈欠,一副随时都能重新进入梦乡的样子。若不是唐瓷盯着,只怕要直接倒回去。 还记得初见在客栈时,店小二说他有起床气,这些日子却从来没对唐瓷发过,即使被吵醒,也只是哼哼几声重新入睡。 “我不是对你说过有热闹看,现在就是了。”他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咱们晚点出去的为妙,若是引火烧身,就没意思了。” 唐瓷静静看着他,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在脑内重新归整,眸光微颤。 青瑰:“想明白啦?那我继续睡了。” 外面逐渐喧哗了起来,似是准备在山庄内参加婚宴的人都被这一声惊叫吸引的聚集了过去。 隐约听见几声“死人”、“好惨”、“婚宴”。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四章 青瑰说睡就睡, 唐瓷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发现他呼吸平稳眼珠不转,竟是真的睡着了。 他坐回软榻上, 腿刚刚盘好,就听外面忽然杂乱起来。 唐瓷抬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杨山图带着人气势昂扬的堵在了门口。 唐瓷叹气,短短几天, 他已然形成一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心境。 杨山图一副悲痛的样子, 对他沉声道:“想不到费庄主好心让你们住下,你们竟然还恩将仇报杀害费兄!不过是为了邀请函之事, 就杀掉啸虎山庄下一任庄主,简直是强盗行径!” 唐瓷发现, 这些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高墙。 然而他还未反驳,就听身后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 青瑰抓着头发坐起身,嘟囔道:“不发火不代表我没有起床气啊,你们一早上吵吵嚷嚷,可真是不会体谅别人的感受, 让人火大的很啊。” 杨山图冷笑,目光中透着嘲讽意味:“别人都起来了, 唯有你这么困,别是昨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才刚刚睡着吧。”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他是凶手了。 青瑰正在气头上, 自然不会让他好受,一边大咧咧的掀开被子穿衣, 一边道:“你的脑子怕不是进了水, 脑浆子都是匀的。也不想想, 我们是来找人去赴会的,杀了他对我们有何好处?到时我们没法交差,还抬着费老爷子回去复命不成?” 杨山图心中一紧,发现这小子好像和他想的鲁莽性格不太一样。 唐瓷微勾唇角。 青瑰系上腰带,勒出纤瘦的少年腰身,极为明显的往着杨山图微微凸显的圆肚上瞥了一眼:“有些人不仅脑子进了水,连肚子里都只有肥肉。” 他目光在杨山图身后意味不明的那群江湖人脸上扫过,显然这话不只是说给杨山图听的,更是说给他们听的。 青瑰比杨山图矮上一些,站在门边与他面对面时气势却丝毫不输,他甚至歪着身子,靠在门框上。 “有些人呐,现在心里在偷着乐,小舅子死了,第一美人突然恢复独身了,等老爷子再死掉,自己到时候娶了小妹,不就是这偌大山庄里唯一的男主人了么。”青瑰没有说名字,却所有人都自动带入了合适的名字。 青瑰黑眸中倒映着杨山图逐渐紧绷起来的脸,倾身凑近了他,恶劣的压低声音却又保证让所有人都听到:“到时候就可以坐享齐人之福,不论是艳若桃花的姐姐,还是清若莲荷的妹妹都能纳入怀中。” 被说中心中所想的杨山图额角滴下汗来,他猛然后退一步,顾不得踩到谁的脚,厉喝:“休要胡言乱语!” 青瑰丝毫不怕的一甩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又没说是你,你慌什么。” 他叫了唐瓷一声:“饿啦,去找费老爷吃饭。” 唐瓷看也没看气的大喘气的杨山图,迈步跟了上去。 没人拦他们。 两人出色的武力已经在来客中传开,谁也不愿意帮着杨山派当这个出头鸟,跟着他来凑这个热闹,已经是给面子了。 何况此时此刻,那些跟随杨山图来的人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变了意味。 他不好再摆脸色,勉强的笑了笑,随即大步跟上去,打算看看这两人当真去找费庄主用餐不成。 唐瓷也没想到,青瑰还真就不是说着玩玩的。 费庄主此时当然不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早上,费夫人听从他的吩咐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不过一会就魂不守舍的飘似的走了回来:“老爷,出事了!” 费庄主没觉得他经历的事情中能有比他双腿被废更严重的——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费夫人双目失神:“辰儿死了。” 费庄主整个人仿若静止,随后猛然转头盯着她:“你说什么?” 费皓辰对于费庄主来说,虽不是亲子,却胜似亲子。 他被从小抱到山庄之内,作为下一任庄主悉心培养,家传武学更是毫无隐瞒,在他身上下的功夫,甚至远比费皓星姐妹两人加起来还要多。 眼见今日就要举办婚宴,山庄可以交到儿女的手上,却在这大喜时候传出噩耗。 -- 第189页 二十年心血毁于一旦,无异于是要他老命! 费庄主砰砰拍着床柱:“谁、是谁做的?!” 费夫人摇摇头,她又怎么知道。 “老爷,我先推您过去看看吧,星儿她们也过去了。” 青瑰唐瓷两人来的晚,正好撞上费庄主在大骂护卫小厮,恨不得从轮椅上跳起来揍他们一顿。 费皓星与另一个女孩站在角落,低着头沉默不语。 不只她们,就连来坐婚席的宾客也没说话。 眼看婚礼在即,一下子死了一个,啸虎山庄除去二小姐与杨山派掌门独子的婚约之外,可只剩一个小姐了。 而无论如何,杨山派掌门都不会放他的独子来继承啸虎山庄,费庄主更不会愿意将他苦心经营的山庄送给他人做嫁衣。 那…… 想明白其中关窍,一时之间,落在费皓星身上的目光都邪异许多。 娶江湖第一美人,陪送一个啸虎山庄,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的美事。 就连飞涧派的那位大弟子都难免心动起来。 青瑰和唐瓷的到来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青瑰双手盘在脑后,对众人注视视若无睹,走到了费庄主身边:“费庄主,没人准备早饭吗?” 费庄主知道没人打得过他,也笑不出来,嗓音微哑:“赎老夫无状,怠慢了少侠。” 青瑰定定看了他一会,脸上肆意的笑缓缓收了起来。 “费庄主何必这般悲伤,要说继承山庄,这不还有更好的人选么。” 费庄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自己的两个女儿身上,无奈摇头,整个人仿佛都失了精气神:“少侠还是不要说笑了——二位不若去厨房看看,那里应该有人守着,可随意叫他们做些什么。” 换言之,意思是没事不要在这里碍眼,快去吃饭堵住你的嘴吧。 杨山图被青瑰一番话气得够呛,费庄主虽完全没有怀疑他们两人的意思,他却不愿意这两个人好过。 “费伯父难道是知道凶手是谁不成,怎么将最大的嫌疑人放走了?若是不给费兄一个交代,只怕他死不瞑目。”杨山图拱了拱手,站在院中,在他身边,就是费皓辰的尸体。 费皓辰仰面躺在地上,脖子胸口尽是深深划开皮肉的刀伤,大睁的双眼中倒映着昨夜灰蓝的天空,面容扭曲,两手扣着地面,指甲里尽是泥土,鲜血染红了草地,死的极为痛苦。 杨山派掌门目光一厉:“图儿不要闹,待到一边去!” 杨山图此时的表现仿佛一个倔强叛逆的小子,非要为友人讨回公道一般,梗着脖子硬是要找出凶手。 费庄主没有说话,杨掌门倒是也悲痛万分:“图儿为何指定这两位少侠,可是有什么缘由?” 杨山图立即将青瑰唐瓷进庄的那天就打伤费二爷、废了费三叔三婶的双臂,还在县城令费皓辰出丑的事说了出来。 青瑰和唐瓷双手抱臂靠站在一边,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然而出乎杨掌门和杨山图的预料,费庄主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抬眼看他都没有,而是对众人道:“今日事发突然,稍后老夫会令人退回贺礼,附上赔礼,让诸位白来一遭,实在是心中有愧。” 杨山图紧拧着眉头,似是不敢相信:“费伯父?” 杨掌门转过头看向费庄主:“费老弟,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可也不能让侄儿白白死去,无论怎么样,都得找到杀害侄儿的凶手!” 费庄主静静瞥他一眼,嘴角下撇:“此事就不劳杨掌门费心——夫人,时间也不早了,请诸位客人去前厅用饭吧。” 杨掌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既然费老弟成算在心,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节哀。” 谁都知道费皓辰一死,最有利的就是与费家二女有婚约的杨山派,所以杨山派就是最有可能杀掉费皓辰的凶手。 杨山图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当先去两人院子里“抓凶手”,谁知青瑰反应那么快,立即反咬他一口,杨山图才不得不与他爹配合着演了这一出戏。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青瑰也不吵着饿得慌了,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果子来,嘎嘣掰成两半分了唐瓷一半。 面对唐瓷疑惑的目光,他道:“从桌子上顺的,你没注意?” 唐瓷还真没看见。 费庄主由于一番,似是做下了什么决定,没看自己的两个女儿,而是对青瑰道:“这位少侠,你看我的女儿如何?” “噗——”青瑰惊得直咳,就连唐瓷手里的果子也差点没握住。 站在角落的两女都忍不住震惊的看了过来。 费庄主显然知道自己女儿有多貌美:“少侠为浮云山庄庄主做事,不如来我啸虎山庄做庄主,做属下的,怎么也没有做主人来的畅快。同为山庄,老夫这也不差什么。若是少侠愿意——便是同时娶老夫两个女儿也不是不可!”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五章 不等青瑰说话, 费皓星上前几步,眼眶通红。 “爹,你就不能相信我一下, 就算只有我和妹妹两个人也可以把山庄管理好!” 费庄主眼神凉凉的瞥了她一眼:“你当我还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不然我为什么不追查杀害辰儿的凶手?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不想嫁人,不可能!” -- 第190页 费皓星一怔:“爹,你知道?” 费小妹紧抿着嘴唇,看了看院中四人, 走到姐姐身边噗通跪下:“爹, 非要嫁的话,那我嫁, 您别强迫姐姐了!” 费皓星伸手拉她,没拉起来, 干脆也一跪:“爹,您要是非让我们嫁人,我们就死给你看!” 气的费庄主胡子都要炸了,直骂道:“逆子!” “真是好一出姐妹情深。”青瑰手心拍的啪啪响,踱步到了费家姐妹面前, 当着费庄主的面扯下了费皓星的面纱,捏起她下颌。 “果然艳若桃花——只是可惜, 没有红姐姐漂亮。” 费皓星脸颊上原还有几分因他突然靠近而产生的羞涩的红晕——几日前偷偷看到青瑰的时候,她确实动过心思。毕竟这天下间有几个样貌武艺都出众的天之骄子呢?何况他对她第一美人的名头毫不关心, 将来若是成婚, 也绝不会轻易背叛。 可惜,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对她还没有对总是站在他身边的唐瓷少年热切。 此时听到他说自己不如别人漂亮, 费皓星第一美人的骄傲忽然升腾而起, 连与她爹吵架都顾不上了。 她提着裙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天下根本不可能有人比我还美!” 青瑰微微后仰,似是没想到她这么激动,此时妹妹也站了起来,附和道:“姐姐说的没错!” 青瑰啧啧几声,双手抱臂,无形中隔开距离:“那你们定然是没见过我红姐姐。她之容貌,乃是天下无双;她之舞艺,当世罕有!” 费皓星双目喷火:“那你叫她来,我要与她比一比!” 青瑰:“就你,连——”他瞥了眼正兴味盯着他们几人的费庄主,嗤笑,“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还妄想和红姐姐比,怕是凤凰与家鸡,云泥之别啊。” “你!”人生第一次被称作家鸡,费皓星气的浑身直抖,想也不想的一掌劈了过来! 青瑰侧身躲过,嘴上却不停:“你看看你,容貌比不过,就连涵养也不够。我才说你几句就气成这样,这要是谁将来娶了你,岂不是家宅不宁?” 费皓星紧咬着嘴唇,手上却不停,自腰上一摸,竟抽出一把软剑来,剑身如蛇,快如闪电,如浪如波,朝青瑰狠狠打来。 费庄主目中闪过讶异,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女儿竟随身带着软剑,且还使得不错。 青瑰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左右腾挪间潇洒飘逸,嘴上尽是一些叫人生气却不好反驳的话,听得费皓星哪还有什么女儿心思,气血上涌恨不得将他的嘴巴缝上,手中软剑当斧子使,专往他脑袋上劈。 然而越气越劈不着,越劈不着越气。 姐姐被如此欺负,妹妹自然不会干看着。她手伸到裙摆下,掏出一把比青瑰所用的刀要粗上一些,也更长的弯刀。青瑰的弯刀与之相比精致得多,反倒更像是女子所用。 这弯刀一出,不仅观战的唐瓷一愣,就连费庄主都呆了呆,唯有青瑰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还在地上躺尸的费皓辰身上的几处刀伤上。 再与费小妹手中的弯刀一对比,这宽度长度…… “停、快停!”费庄主若不是自己腿脚不便,早就站到三人中间肉身停战了。 青瑰后跳一大步,身如鸿雁,轻飘飘落在费庄主身侧,眉目含笑:“费庄主这两个女儿,藏得可够深。” 费庄主理都没理他,一心一意的问自己的两个女儿:“费皓辰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女对视一眼,一五一十的说了。 昨夜,费皓星引费皓辰的注意,与他院中相见,想要骗他喝下掺了料的酒,谁知道费皓辰不知经历了什么,竟然警惕至极,察觉了她的酒有问题。 费皓辰不会杀她,却可以教训她一顿。索性明日就要成亲,洞房早一日也未尝不可。躲在暗处的费小妹自然不会让姐姐受欺,如今日这般冲了上来。 恰好费皓辰为了与费皓星相会,支走了所有人,才叫三人打起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 战斗开始的仓促,却也结束的迅速。 姐妹二人联手,竟是轻易将他杀死。 费庄主急忙问:“那为何他身上只有刀伤?” 费小妹瞄了一眼姐姐,低声道:“所有人都知道姐姐用软剑,剑伤与其他兵器不同,太过好认,我便用刀将伤口再次扩大,毁了剑痕。” 可费庄主实际上根本就不是想知道她们是怎么杀的费皓辰。 说到底,费皓辰就是他养来与女儿成亲,虽说要接任庄主之位,可以后生了孩子,这山庄还是他们费家的。 他生气,只是因为二十年的悉心培养打了水漂。 但是现在不同。 他竟不知道,素来有花瓶之称的大女儿一手软剑虽不能称得上是出神入化,却也有不低的水准。 而自然更无从得知,他这个用来与杨山派联姻的小女儿竟使得一手好刀法。 费庄主的目光颇为留恋的从青瑰身上扫过。这会功夫,他也看出来,这小子是不可能娶他女儿的了。 那另一个…… 唐瓷忽觉浑身一凉,轻功躲到青瑰身后,叫费庄主看不到他。 他还没完成自家庄主的大业,可不能着了这老头的道。 费庄主长叹一声,转动轮椅,来到两个女儿近前。 -- 第191页 苦口婆心地道:“我让你们嫁人,是因为我知道女子独身在这江湖上有多难走,你难道不怕以后想要与你在一起的人只是为了山庄吗?” 费皓星软剑一指不远处的尸体:“……那他就是喜欢我吗?” 费庄主话语一顿,眼神飘忽起来:“起码有我看着……” 他的肩上忽而一沉。 青瑰手心按在费庄主肩上,目光却看着姐妹两人:“费庄主,此言差矣。” 他不娶自己的女儿,费庄主也就懒得再与他废话:“少侠稍后也请离开吧,贵庄的邀请我会派人去的。” “那可不行。”青瑰有几分苦恼道,按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拍了拍,“必须得是庄主这般能说得上话的人才行,若是随意找些阿猫阿狗,那事后我可是要打上门来的。” 他说的轻巧,听的人却僵了身子。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这几日相安无事,费庄主几乎忘记这少年是个一言不合就开打、还没人打得过的主。苍老的脸皮上扯出一个笑来,跳过刚才的对话,继续上一个问题。 “少侠说此言差矣,不知差在哪?” “费庄主想必还不知道,我家庄主是何人吧。” 费庄主眸光一沉:“什么意思?” “不若费庄主到时令两位小姐去见识一番,自然也就明白我的意思了。”青瑰松开手,摸了摸肚子,“饿了饿了,唐瓷,我们先去吃饭,待会若是飞涧派走的急,咱们可就不能坐上顺风车了。” “哦对了,费庄主,赴会要带邀请函,若是没有邀请函——” 少年扒着门框探回来半边甚至,眉眼弯弯:“我会回来找你麻烦的。” 说完,他不管那三人如何反应,关了院子门,老远还能听到他欢快的脚步声。 初战告捷,显然让他十分快乐。 身后,费庄主收回目光,闭上眼睛,片刻后才睁开,眼中已不见犹豫。 “邀请函在我房间,到时候,你们就以啸虎山庄代庄主的身份去替我赴会吧。”他没有看两个女儿各异的表情,径自转动轮椅,留给她们一个疲惫的背影。 此时早晨已经过半,阳光开始热烈起来,青瑰唐瓷两人没有找到飞涧派的人,倒是撞上了杨山图父子。 知道他们是浮云山庄的人,其他会客的人或多或少都下意识避着他们走——有点消息的都知道浮云山庄里一群奇异之士,惹不起自然躲得起。 但放在一些名门正派身上,就截然不同。 他们不屑于与这连个根据都没有的山庄人为伍,收到邀请函后也冷漠嫌弃,兼之青瑰唐瓷两人扰了杨山图的好事,他自然对他们没有好脸色。 左右仗着有邀请函,他不信这两个少年还敢伤他。 杨山图下颌微扬,一副嚣张模样:“二位这是要——畏罪潜逃吗?” 杨山派掌门则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们,仿佛已经坐实了他们畏罪潜逃的事实。 “小小年纪,实在是误入歧途,你们若是醒悟,就应早日脱离邪魔外道,重新悔改才是。” “费老弟心善,不忍责罚你们,却不是你们不需悔改的理由。” “不若写上一纸悔过书,昭告天下,以显示你们悔过之心才好。” 父子二人左一句右一句,完全没意识到青瑰唇角拉直,一直不见生气的唐瓷垂下头颅,使半张脸藏匿于阴影之中。 或者说,即使意识到了,他们也完全不在意。 逐渐有人围了过来。 低若蚊蝇的嗡鸣之中,清越而格外凛冽的少年声音响起:“你们的邀请函呢?” 作者有话说: 费家二小姐痛失名字。 直到某一天,全江湖的人听到“你们的邀请函呢”就开始头痛。 青瑰:恶魔低语。 第一百零六章 啸虎山庄的喜帖在邀请函之前, 只是随后唐蔓蔓的邀请函就送到了江湖上大部分颇有名望的人的手上,以至于一些人出于顾忌,仅仅是送上了谢礼而本人没有前来。 来了的, 一些是距离近出于面子,一些则是根本没有收到邀请函。 因为唐蔓蔓选择的人共同性特别明显——她动用执行部曾是杀手楼时的消息网与后来发展的和知百道的人脉,以及她马甲查到的,不管正派邪道,只要有名, 都函上有位。 这样一来, 没收到的人就很尴尬。 只能找些借口,嘟囔着浮云山庄不过是一群见识短浅的乌合之众罢了。 从唐蔓蔓第一次抽出盲医这个角色, 出现在那座小山村开始,浮云山庄做了许多事, 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对于江湖人来说,皇帝的家事乃至于朝堂上的变化都是犹如天上那般遥远的事情,就算皇帝出兵围攻哪个门派,除了其他同为大门大派的人人自危,在其之下的江湖散人都很难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而除开朝堂之事, 与江湖中人而言,浮云山庄做的唯一一件大事无非就是年前的武林大会上, 其下门人揭露苏家灭门蓝家真相,将苏家、彰野与晟阳教这个□□三方控在了大漠之中。 只是后来苏家散落在各地的人全部被抓, 荒漠藏宝图现世的时候, 人不都是跑了么。 至于跑了后为什么再也没听说过苏家与晟阳教的消息……总之没证据表明是浮云山庄做的,那他们就肯定没这样的本事。 -- 第192页 江湖门派崛起陨落本就是极常见的事。 更何况并非天下人都能去荒漠参加武林大会, 更多的人是道听途说——四大家一家避世不出, 一家名存实亡, 一家消失无踪,一家人丁稀少,六大门派重新执掌江湖,在六大门派的“帮助”下,以一己之力制服三方的浮云山庄已经成了陪衬。 至于曾经令江湖人慌乱了一阵的“审判”,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这也是收到邀请函,几乎没一个门派想去的原因。 ——太掉价。 也正是料到这种情况,唐蔓蔓才会在邀请函发出后同时派人去“请。” 就如啸虎山庄,被打一顿后立即看清了现实。 费庄主识时务,变脸比翻书都快,甚至将主意打到了青瑰身上,在青瑰委婉拒绝后,也放弃的极快。他这般明达,却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到。 费家三叔三婶被青瑰伤到之后就一直在养伤,除了杨山图,没人知道这两个少年一个人就能单挑他们一群。 如飞涧派之类的名门弟子,自然是不屑于围观的。 飞涧派那暗探本已经打算随大弟子离开,听见几声议论,怕有人为难唐瓷,还是拉着大弟子凑了过来——在他的印象之中,唐瓷还只是一个楼主手下的小队长。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不妨碍任务的前提下,能帮一把算一把。 此时此刻,青瑰和唐瓷已经被嘲笑成了野鸡门派的野鸡小喽啰。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来的回哪去。” “对江湖前辈这般不敬,你家庄主没教好你们吗?” “他们庄主连个面都不敢露,不会是胆小如鼠,根本不敢出来吧!” 暗探默默握紧拳头,却谨慎的没有上前。 大弟子无奈的站在边上。这个师弟爱凑热闹,没想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要瞧瞧。 唐瓷瞄了眼青瑰的神色,意外发现他竟然完全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前几日不是还硬气的很,现在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这么能忍了?既然如此,你们浮云山庄还不如集体出家做和尚,到时候还能勉强挣个香火钱,不至于饿死。”杨山图嗤笑,“不过,以你们的姿色,就是去倌楼——” 青瑰依旧带笑:“我再问一次,邀请函呢?” “当然是扔了,谁会留着那种无用的东西——”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青瑰的眨眼之间已然到他近前,发尾飘落在他眼中犹如慢放,小臂长的弯刀刀尖闪烁着银光直指双眼之间,若是不躲,只怕要被当场穿透眉心! 杨山图哪里敢赌他会不会下死手,双眼一瞪上身后仰,脚下则朝着青瑰膝盖踢去,他用了十成十的力,势要趁机废了他的腿。 而他爹杨掌门就在身后,自然也不会看着儿子“受欺”,杨山图攻下,那他就守上,手指微张,意图夹住弯刀先夺武器。 谁知青瑰竟完全不管自己的腿会不会被废掉,手指一转,弯刀已然换了个朝向,紧接着手臂一坠,撕拉一声将杨山图衣衫划了个对襟开。 与此同时,杨山图的脚踢到了一处硬物。 后退间他匆匆一扫,却是唐瓷倒握剑鞘,挡住了这一踢。看他神情,挡的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杨山图这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然而青瑰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弯刀一挑,直接将他中衣带子划开,这下子上身是彻底没了遮挡。 杨掌门心道不妙,方才他夺人兵刃还说得过去,现在为了儿子不继续出丑,却是要以大欺小了。 然而唐瓷在青瑰身旁,怎么可能由他以多欺少,当下抽出长剑挡住他身影,叫他不能靠近。 事发突然,连围观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就打了起来,有几人想要劝架,却没插入战局就被一脚踹了出来。 踹人的青瑰毫不手软,不仅将想要名为劝架实为拉偏架的人一脚踹了出去,更是与唐瓷换位,踢在杨掌门腹间,力道之大,直将他身后几人一同带倒。 而下一秒,杨山图也被踹到了他爹旁边。 父子俩方才还耀武扬威,现在却羞的涨红了脸。 杨山图顾不得衣衫大敞,半坐起身欲要扶起杨掌门,后者一看他,霎时大惊:“图儿,你的胸口!” 只见他胸口,被规规整整划出邀请函三字,因刀尖锋利,竟没渗出多少血珠。 若不是杨掌门发现,杨山图怕是都没有意识到。 刹那之间,他的脸色由红转黑,又由黑转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们是想与我杨山派为敌么!” “当然不是。”青瑰仍旧是那副笑脸,手指转着弯刀,“杨少掌门若是不想留疤,就乖乖去赴会。否则,事后我等必登门拜访。” 杨山图欲要逞几句口舌之快,却见他目光一转,对飞涧派大弟子笑道:“我二人下一站正是飞涧派,不知这位兄弟可愿意我们坐个顺风车?” 杨山图默默闭上嘴巴。 他们杨山派再强,也比不过六大门派之一啊。 这一次,没人敢说他们是野鸡小喽啰了。围观的人更是闭上了嘴,生怕被注意到,叫他们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连杨山派掌门和少掌门都被一脚踹了出去,飞涧派大弟子都没出声,出头鸟可轮不到他们来当。 飞涧派大弟子深吸一口气,暗中瞪了一眼非要看戏的师弟,笑道:“自然可以。” -- 第193页 你武功高,干什么都行。 飞涧派来时是两辆马车,一辆坐着他们师兄弟,另一辆则拉着贺礼。贺礼不大,也不占地方,两人就坐到了货车上。 杨山派一众灰溜溜的走了,这时杨山图才敢将先前所见青瑰唐瓷出手一事对他爹和盘托出,气的杨掌门直骂他没脑子。 “你当费家老三夫妇俩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不成,他二人合力,就连你爹我都打不过,那小子一人就能重伤他们,岂是你我惹得起的!” 杨山图傻眼:“爹,那怎么办?” 杨掌门睨一眼他的胸口,气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叫你顶着这三个字一辈子,等时候到了,你和我一起去赴会。” 入夜,飞涧派的马车并没有停,青瑰和唐瓷并排躺在车板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满天星斗。 唐瓷感叹:“夜风拨云斗,车辘辘人影成行……观这位大弟子的反应,飞涧派一行,只怕也不会顺利。” 他的诗和闲聊从青瑰左耳中淌进去,又从右耳中原封原样的流了出来。 青瑰盯着他们头顶的这颗星星,越想越是不甘心。 “若是往常,杨山图这样的人我早就叫他去黄泉里嚣张。而且他竟然还叫我去做和尚!” 唐瓷悄声补充:“是我们。” 青瑰腰部用力,一个挺身猛地坐了起来,将自己的脸塞满唐瓷的整个视野,他一边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边恨恨道:“你看我的脸,多么俊俏灵秀;你看我的头发,多么柔顺乌黑。若是做了那秃驴,岂不是白瞎了,有多少美女要伤心到落泪的!” 唐瓷话到嘴边,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好青瑰也不是非要他的回答,自顾自接了下去。 “既然他们这么想做和尚,我就叫他们尝尝没头发的滋味!” 说完,他拍拍唐瓷,自己从车板上一跃而起,速度极快。 唐瓷惊讶的抬起上身,只能望见月下树梢上一抹黑影一闪而过,犹如幻觉。 他回忆了一下青瑰方才说的话,表情逐渐空白。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七章 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杨山派掌门父子败给两个少年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周边的城镇。 据传闻,杨山派掌门父子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一夜秃头。 有人瞧着, 不像是怪病那样秃一块有一块,而像是剃的,晚上都直反光。 前不久还讨论着,浮云山庄既然有胆子给各门各派送邀请函,怎么就没胆子去挑战武林名士先来打出一番名堂的人沉默了。 想要在江湖之中有名望, 一是日积月累, 时间一长,自然就有了威望;二则是挑战武林名士, 以他人来展示自己。 大多数初入江湖的人,如习修竹, 当初就是挑战时每战每胜,才赢下剑仙之名。 经此一桩,浮云山庄的在江湖中的地位瞬息提升了不少。 何况那两个少年上了飞涧派的马车,近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飞涧派的反应。 若是飞涧派同意赴会,那这浮云山庄, 可真就要翻天了。 只是飞涧派与啸虎山庄有些距离,想要听到后续消息, 得过上一阵了。 路边的小茶亭之中,三个衣衫褴褛甚至看不出男女的人背着行囊靠近过来, 有些畏惧的瞄了一眼外桌行为举止豪放粗鲁的几个江湖人, 坐在了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小二并不因为他们的狼狈而面露鄙夷,毕竟开在城外的, 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只要有铜板, 想坐多久都行。 小二一甩有些灰扑扑的布巾,凑了过来:“几位客官想要点什么?咱这有茶有汤有酒有小菜。” “来三碗汤吧。”男人从怀里掏出荷包,仔细的数了数,将三个铜板放进小二手里。 没过一会,小二端来了三碗稀汤,想要走的时候,被男人拉了一下,小二回身看他的手,男人瑟缩一下,收了回来,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店家,你、您知道康城怎么走不?” “康城?”小二来了几分兴趣,他在这光是听人聊天,知道的杂七杂八的消息不少,却没多少人与他聊天,于是干脆停了下来,“几位客官要去康城?” 男人点点头:“麻烦店家帮忙指条路。” “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然后再着人打听就行。”小二说完,有些好奇,“不知几位去康城可是寻亲?听闻前些阵子康城出了大阵仗,不仅知州被抓,就连佐官也全部被抓——” 小二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他悄声道:“听说是宫里出了事,才连累的康城知州,不过后来查封知州府,啧啧啧,那东西,一车一车往外运啊,车辙都压的可深。” 小二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有发现这三位客人仿佛天都塌了的表情。 这三人,正是被贬为庶人的覆纭和康氏庞氏。 得知康知州被抓,最后的希望也完全破灭,三人就连身形都彻底颓废下来。 “小二,来一壶好酒!” 少女的话带着古怪的口音,即使心中难受,三人也不免望了过去。 只见一男一女,男的约有二十余岁,做书生打扮,头戴儒巾手拿纸扇,不紧不慢的跟在少女身后,面上带有几分无奈。 跑在最前的少女身上的银饰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伴随着一阵清越的银饰碰撞声,她跑到茶亭的阴影处,松出一口气,眉目舒展。 -- 第194页 “知道大叔,你快点。” 几天相处下来,知百道已经完全不想再纠正关于自己名字的问题了。 只是…… “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大叔了,我真的没有那么老。而且你还小,不可以喝酒。” 知百道坐到蛊娘对面,对小二道:“不要酒,要一壶茶。” “你看看你,还没老就知道管我了,不是大叔是什么?”蛊娘伸出手指,啪啪拍着桌面,五彩的指甲泛着奇异的光,“听说青瑰那边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咱们还没有到目的地,太慢了!” 知百道将纸扇合起来别在腰间,带着几分探究的问她:“这个青瑰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蛊娘收回手,狡黠的笑了笑:“你现在不也是我们的人,何必分得这么开?” 知百道笑着摇摇头:“虽说如此,可我对你们的过去可好奇得很,是什么样的手段,才会培养出你们这样个性独特又格外强大的人,甚至于忠心耿耿,为了一句口号就甘愿四处奔波。” “你这么说,就不怕我告诉庄主吗?” 知百道:“若是因为这样几句话就斤斤计较,反倒不是我印象中的庄主了。” 蛊娘撇撇嘴,嘟囔道:“所以说我讨厌和聪明人在一起,真是没意思极了。” “就和学者一样?我该多谢你的夸奖吗?”知百道说起这点,还有些遗憾。 他回京没多久就被叫了回来,带着名单南下,根本就没机会和那位慕名已久的学者接触,还被安排了—— 他瞅了眼蛊娘无聊数茶梗的样子,心下无奈。 被安排和这个喜欢直来直去的小姑娘一起,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折磨谁更多一点。 蛊娘撇嘴:“那个小矮子……” 两人闲聊着,外桌的那几个江湖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起身,抱拳道:“两位可是浮云山庄之人?” 知百道眼底微闪,起身回了一礼:“阁下是?” “比不得阁下两位出名。”这人说着,瞥了一眼蛊娘,嘿嘿笑道:“不知你们浮云山庄还招不招人,你们看我怎么样?虽然说没什么名号,可是我消息多啊,那边是我的朋友,也是一顶一的好手,打起架来就没怕过谁。” 知百道哑然失笑。 他还以为有麻烦找上了门,却没想到随着青瑰和唐瓷的事情传开,已经有人想要加入他们了。 另外一边,覆纭眼珠微转。 他近些日子也听了不少消息,这个浮云山庄好像弄了些大事出来,尤其荆缙似乎认识浮云山庄内的人,他若是加入浮云山庄,再通过他们联系上荆缙,日子定然会好过不少。 在他的印象里,荆缙还是那个有事就会找父皇告状的爱哭鬼,心计约等于没有,好哄得很。 想到此,覆纭也走上前来,正儿八经的拱手作揖,道:“不知在下能否也加入贵庄,即使只做些杂事,在下也心甘情愿。” 蛊娘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头一看,乐了。 “这不是二殿下嘛,听说你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殿下还是老老实实的要饭去吧,我们浮云山庄可不收闲人。” 被一下子认了出来,覆纭脸颊发烫,却仍是坚持道:“这位姑娘,在下现已悔过自新,莫说肩挑手提,便是再脏再累的活也愿意做。” 康氏和庞氏看覆纭的样子就知道机会难得,连忙也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蛊娘起来,想着这姑娘年纪小,总该心肠软些,谁知道实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知百道双手抱臂,看着他们恨不得将蛊娘夸出一朵花来,心底却冷笑不已。 几天相处,足够他了解这小姑娘的冰冷性情,以浮云山庄和当朝六皇子的关系,不说帮覆纭一把,不将他们尸骨烧成灰扬了就已经很友好了,竟然还想进浮云山庄? 果然,蛊娘对康氏和庞氏的夸赞照单全收,眉眼间却仍旧冷漠得很。 一杯茶牛饮一般下了肚,她站起身来,将剩下的半壶茶朝着康氏的方向一推:“说半天也渴了吧,这还剩下一半,就不收你们钱啦。以后有缘再见,希望到时候你们还活着,毕竟我可不会给人收尸呢。” 说完,她蹦蹦跳跳的重新跑到了阳光底下,朝知百道奋力的挥了挥手:“咱们可快点,千万不能被他们落在后面。” 知百道对这江湖人歉意的笑笑,重新打开纸扇,跟了上去。 而那江湖人,对坏他好事的三人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 …… 在往北的几辆马车内,有不少女子双眼被蒙住,双手双脚皆被捆缚,露出的皮肤上尽是勒出的淤青血痕,有些女子身上还带着伤,鲜血染红了一片衣物,然后干涸发黑。 哭声断断续续的响起,却没有一个人敢逃走。 凡是想逃的,都会被打一顿扔回来,若是被打死,就直接扔到林子里让野兽啃食,连个全尸都不会留下。 在所有的女子之中,唯有一人格外安静。 她同样被蒙着双眼,双手捆在身后,因为马车内人多,双腿被一个姑娘枕着。 她露出的眉梢中透着几分怒意,嘴唇紧紧抿着,却因为身边都是同样的女子而没人看到。 至于那些抓捕囚禁这些女子的人,自然更不会关心“猎物”的愤怒,甚至越是愤怒无助,那些人渣越是开心。 -- 第195页 原本赵翠翠在据点中等待庄主说的会与她同行的人,只是还没等到,就被隔壁的谈话吸引了注意。 这是一伙人贩子,在偏远贫穷的地方搜集年轻漂亮的女孩然后卖到边界去,背后似乎还有大宗门的参与,她仅仅是犹豫片刻,就决定跟上去混入其中。 她曾经差点陷进泥潭,现在更不愿看到其他姑娘沦落险境。 她在客栈中留了书信,而后作一身农女打扮于偏僻巷中行走,果然被人打晕绑上了马车,同那些被抓的姑娘关在了一起。 听着这些哭声,她既想到曾经的自己,又为她们的命运感到悲伤。 她被庄主相救,有了更改自己命运的能力,那她们呢? 马车车轮轱辘作响,老马的蹄子缓慢又无力。 这几月来庄主教她武艺、陪她药浴,有当初老张为她打底,她学的很快,也更加刻苦。 最后则是——见血。 赵翠翠蒙在黑布后的双眼眼帘垂下,彻底遮住那一抹凶光。 …… 青瑰唐瓷两人在马车板上晒了几天的咸鱼,终于到了一座州城。 眼看要进城门,青瑰忽然叫了一声,唐瓷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谁知他捧心痛苦道:“忘记叫费庄主赔我的千年人参须了!” 作者有话说: 唐瓷和青瑰的剧本:看似柔弱的少年却是武艺极强的大佬,拳打名门脚踢宗派,揍翻全场。 知百道和蛊娘的剧本:狠辣少女和心机大叔,猜猜谁是好人? 第一百零八章 进入州城里面, 飞涧派的大弟子领着他们到了城中的客栈前。 这客栈装横豪华奢侈,一看便是普通百姓住不起的地方。 大弟子暗含炫耀得意的看了一眼坐在车板上仰着头往上看的两个少年,对师弟道:“你安顿一下马车, 我带他们去见掌门。” 暗探师弟点了点头。 此时飞涧派掌门非启正与月路宗宗主路四甲坐在一起商谈明日多宝楼拍卖一事,听闻浮云山庄之人求见,皆是一愣。 路四甲手中盘着的核桃停了片刻:“师侄怎么会碰到他们的?” 大弟子将他知道的,在啸虎山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非启微微沉吟:“杨山派掌门好歹也有些手段,竟然叫两个小子揍的毫无还手之力。这浮云山庄, 当真遍地人才不成?” 路四甲手中核桃缓缓转动摩擦, 思忖道:“他们此来,必然是为了邀请函一事, 咱们先敷衍拖上一拖,看看他们的态度, 再行商议。” 别人不知道浮云山庄的实力,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路兄说的有理。”非启点头,对大弟子道,“将他们带到楼下雅间中去,叫掌柜准备一桌好酒好菜, 我们稍后就过去。” “是。” 两人在房间中待上一会,估计着饭菜上的差不多了, 结伴下楼。 唐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人就能吃下三四碗饭, 听信了青瑰的话, 两位掌门下楼的时候,他正在疯狂干饭。 耳朵边, 青瑰边吃边分析。 “那弟子肯定会与他们掌门说咱们在啸虎山庄的事, 这几位掌门见过先生, 六大门派之一的掌门,定然不会像杨山派掌门那么傻。” 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 唐瓷已经吃完了两碗,而他半碗还没吃完。 “你还没见过偶师先生吧。那个老——咳,她从六大门派手里夺了荒漠地宫的宝物给了当今三皇子,他们肯定怀恨在心,说不定吃饱了这一顿,就要与咱们算账呢。” 他声音不小,加之外间本就有人来往,以至于让专心听他说话的唐瓷完全忽略了门外的脚步声。 青瑰黑色的瞳仁转至眼尾,瞥向紧闭的门口,唇角微勾。 站在门口刚要推门而入的非启与路四甲。 路四甲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叫蛊娘的小女孩。 不愧是浮云山庄来的小屁孩,厌恶感自心底升起,还未见到,路四甲就已经开始烦躁起来了。 说完,青瑰劝唐瓷快吃:“咱们任务繁重,可不能在吃饭上耽误时间。” 听闻此言,非启心中一跳,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推开了门。 只见雅间内,一桌八盘菜已经空了四盘,放在一边的饭盆更是被打开盖子,挖了一半出来。 唐瓷嘴里还塞着饭,脸颊鼓鼓囊囊如松鼠,一脸懵的抬起头,与非启对视。 他见过各家门派掌门长老的画像,一眼认出这是飞涧派掌门非启,在他身后一身富态的则是月路宗宗主路四甲。 说不出他们究竟是愕然多一点,还是嘲弄多一点。 唐瓷猛地转头看向青瑰,惊讶的发现他仍旧在慢条斯理的夹菜放进碗里,剩余的半碗饭的位置已经全部被各个菜肴最美味的一块占满了。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一碗饭,青瑰将碗筷放下,站起身拱手作揖:“见过二位掌门。” 唐瓷默默将嘴里的饭咽下去,同样作揖道:“见过二位掌门。” 非启不是个好脾气的,瞬间就忘了在楼上他是怎么和路四甲商量的。目光略过空了一半的饭菜,面色倏然冷了下来:“我好心招待两位少侠,却没想到你们丝毫不领情不说,还如此无礼?” “无礼?”青瑰放下手,眼睫微眨,“这些饭菜不是给我们吃的?” -- 第196页 非启皱眉:“自然是。” 青瑰面露思索:“那是因为我们作揖的姿势不对?哦,那我再作一揖。” 说完,他还当真又做了一遍。 唐瓷有样学样。 非启总不能说出来是因为没等他和路宗主一起吃饭吧,他还拉不下那个脸面,只好袖子一摆,冷冷道:“有什么事等明日拍卖结束再谈,今日便先如此吧!” 说完,甩袖离去,留给两人一个愤愤的背影。 路四甲笑了两声,等他走远了,道:“非掌门就是这个脾气,两位小友勿怪,若是不够吃,可以叫小二加菜,都记在我的账上即可。” 既然如此—— 还没等路四甲走远,青瑰就走到外面,大声叫小二:“贵的都来一份!” 听得清晰至极的路四甲:“……” 两人在雅间内吃的酒足饭饱,预计非启和路四甲今天之内都不会想在看到他们了,青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提议:“咱们去多宝楼吧。” 唐瓷双眼对焦,发现他拿了一整根人参出来。 他无语片刻,迟疑道:“千年的人参?” “聪明!”青瑰直拍手,“真不愧是我青瑰的伙伴,猜的真准。咱们去多宝楼,把这个拍卖掉,看谁能来做这个冤——幸运儿。” 唐瓷:你是想说冤大头吧? 他的神情中带着些无奈,诡异的还有几分纵容宠溺慈爱在其中:“别忘了正事就行。” “当然。”青瑰点点头,拉着他跑出了门。 对门就是多宝楼,好进得很。 知百道与兄长妹妹继承多宝楼之后,为了搜集天下消息,从未给多宝楼设过门槛,不说大富大贵之人,就算是乞丐都能上门坐一坐,也因此,多宝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极为特殊。 多宝楼内知晓自家老大换了人的不过几人,于是看到青瑰掏出来的手令时极为惊讶——这手令是知百道所有——楼内管事见到手令的瞬间,再看青瑰唐瓷那陌生的面容,差点以为自家老大被杀人夺宝了。 唐瓷悄悄靠近青瑰,以眼神询问。 青瑰小声:“他收拾包裹的时候,我顺手拿的。” 唐瓷挑眉:“没被他发现?” 青瑰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原位放了一块干饼给他。后来想还给他的时候遇到了蛊娘,被那丫头气了几句给忘了。然后我就来找你了。” 唐瓷:“……” 即使这样青瑰的脚程都比他快上几天,由此可见,仅是轻功就不可相提并论。 同样的年纪,他的努力还远远不够。 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管事回过头来,请他们进入雅间后,抱拳道:“不知二位大人来此有何吩咐?” 青瑰从怀里拿出了人参。 管事瞪大了双眼。 青瑰:“压轴拍卖品,千年人参!虽然少了一根须子,但仍然价值连城。” 管事缓缓收回自己的眼睛,没敢将质疑表现的太明显。 唐瓷捂住脸。 青瑰依旧自信满满的竖起食指:“底价,一千两——黄金!” 管事:“……大人,这根人参就作为明日的压轴宝物可以,只是您要价一千两黄金,只怕……不好卖啊。” 青瑰无所谓的摆手:“卖不出去就留着给知百道当赔礼吧。” 听到这,唐瓷颇为诧异的看向青瑰,倒是没想到他做事虽随意率性,却意外的知对错。 管事:“……行,听您的。” 大多数时候,多宝楼举行拍卖的时候,都会提前几天贴出拍卖之物的名字和几行信息,只偶尔突发状况,才会加另外的拍品而不通知。 托昨日青瑰那一气的福,路四甲未免拍着拍着他们吵起来,财大气粗的包了两座相邻的雅间。 原本管事给他们留了房间——多宝楼的雅间可不便宜——如此一来,反倒是多挣了一笔钱。 叫管事难得有了点心里安慰。 这次的拍品,主要是武功秘籍丹药与神兵利器,偶有几件才是稀珍珠宝首饰也因此,来人中各大镖局与门派居多。 非启瞧了一眼台上,道:“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间拍品了吧,据说是飞纱岛所出的天鲛纱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多宝楼背后之主还真是财大气粗,连这等好物都舍得拿出来卖。” 路四甲靠着椅背,手中核桃转的咯咯响。 “非兄若是不想要,路某就要拿下了。” 非启感叹一声,遮住眼底的几分妒意:“竞争拍品本就各凭本事,路兄想要,叫价就是。” 隔壁雅间,青瑰听着又上一层的价格,咂舌道:“咱们隔壁真的是飞涧派和月路宗吗?不是说江湖门派都穷得很,就算月路宗再怎么经营,也不至于有这么多钱财吧?” 这一点,唐瓷也有几分奇怪。他摇了摇头,道:“稍后我会联系月路宗内的暗探,这些时日下来,应该能知道些消息。” “因为出了一些意外,所以接下来,还有一件拍品。” 台上男子此话一出,楼内顿时嘈杂起来。 “竟然还有东西?” “我的钱刚才都花完了。” “千万别是什么好东西。” “就算是好的,咱们也抢不过楼上的。” 又见管事亲自端着托盘上来,更是瞪大了眼睛。 -- 第197页 管事一手端住托盘,一手猛然掀开红布。 一根不足手指长的人参孤零零躺在托盘中间。 他干咳一声:“人参一根,底价,一千两黄金!” “什么?” “我没听错吧,就这么一根人参要一千两黄金?” “老夫敢保证,这品相还比不上药馆里的。” “这东西谁要谁脑子有问题。” 就连管事都不好意思说是千年人参。 唐瓷看向坐在对面的青瑰,发现他饶有兴致的撑着下巴,正往下看着。 隔壁房间,非启失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根人参。说不定是谁来找乐子的。” 然而路四甲却在看清的刹那倏地站起身,双手撑住,差点要翻窗而下:“一千两黄金!”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九章 此声犹如天外传来, 所有人、就连多宝楼的管事都抬起头,想看看是哪个冤大头这么有钱。 路四甲双眼发红,妄图以眼睛找出会跟他抬价的人, 殊不知他与先前迥异的反应叫方才还嘲笑看热闹的非启疑惑起来。 “路兄,这人参莫非真是什么好物不成?那可是一千两,不是白银,是黄金啊!” 然而路四甲根本没管他,仍旧紧紧的盯着下方, 管事被他看得浑身发冷, 左右无人加价,手中小锤就要落下。 青瑰摸了摸下巴, 在唐瓷“你又搞事”的注视下,喊道:“一千一百两。” 管事:“……现在一千一百两黄金, 这位客官还要加价吗?” 他问的是路四甲,后者窗框都要抓碎了。 “一千二百两!” 青瑰感叹:“这个路四甲不是一般的有钱啊。” 多宝楼可不允许欠账,路四甲既然喊价,就必须在一天内拿出现金银来,否则不仅拍品会被重新拍卖, 他更是会登上多宝楼的黑名单。 他推开窗,还未开口, 就听隔壁窗子的路四甲道:“青瑰小友,想必, 您也不想使得浮云山庄和月路宗为敌吧。” 青瑰沉默一瞬:“一千三百两。” “你!”路四甲猛然吸气, “这位小友,是路某说错, 此物对路某极为重要, 还请高抬贵手。” 青瑰爽朗一笑:“好吧,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叫价,宝物归路宗主所有便是。只是这样一来,咱们也算是交个朋友了吧?” 青瑰那一句加价,让他多花了不少金子,路四甲恨他恨得牙痒痒,皮笑肉不笑道:“这是自然。” 在路四甲身后,非启犹豫了一下,放弃了竞价的打算。 因为自己总是管不住嘴说些不得人意的话,也幸好他自己是一派掌门,不怕得罪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路四甲愿意与他往来。 路四甲长得像个酒肉富商,为人也是无利不往,他今日愿意花大价钱拍下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参,要么是背后之人足够他的付出,要么,就是这人参真非凡品。 可惜要价太高,一千两黄金够他全门派上下几年的花用,这要是与路四甲这个有钱的争下来,只怕明天开始,全门派上下连喝粥度日都做不到了。 何况也会得罪路四甲,实在是划不来。 管事一锤定音,这根不足手指长的人参就这样以一千四百两黄金的价格被路四甲拍了下来。 管事亲自端着托盘走上来,青瑰推开门,拉着唐瓷一起去看热闹。 路四甲早就等在门口,看到管事就要伸手去抢他手里的盒子,被管事侧身躲过。 管事打开盒子,给他看了一眼确认后就阖上,当着路四甲的面上了锁,道:“原来是路宗主,这宝物多宝楼先替您保管着。明日之前,待您取来一千二百两黄金,宝物自当双手奉上。” 路四甲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再三叮嘱管事,留下自己的信物,当先一步离开了多宝楼。 预计是取钱去了。 非启紧随其后,并打定主意如果路四甲凑不出钱,他可以分一杯羹的要求与路四甲一同支付这一千四百两——他出四百。 青瑰探究的望着两人下楼的身影,宝物当前,连他这个“朋友”都被忘之脑后了。 回到厢房,青瑰拿过盒子,在手中转了一转。 他手腕一翻,一把钥匙赫然出现在掌中,打开盒子,自己将千年人参收了起来。 “这东西现在值钱的很,我先替你保管着。” 管事目瞪口呆的看着,忽而反应过来浑身上下摸索一遍,才发现钥匙不见了。 他自认武功不低,却万万没想到连什么时候被摸走了钥匙都不知道。 青瑰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一只眼微眨,少年气尽显,叫人难以对他生起气来。 唐瓷则看向他,难得好奇:“青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青瑰理所当然道:“千年人参啊。” 唐瓷犹如看顽童似的看他:“……人参长到一千年,根本不可能这么小。” 管事也好奇的看过来,耳朵高高竖起。 “谁说千年人参是人参的?” “什么意思?” 青瑰笑:“我若是说了,只怕你们要不舍得卖给路四甲了。” 他这么说,无疑更让人好奇,然而无论唐瓷怎么暗示,他都不再回答,反而是兴致勃勃的道:“咱们跟上去,看看路四甲怎么凑这一千四百两黄金。” -- 第198页 管事自然不能问他,只能把疑惑咽在肚子里,打算回头见到知百道这位二当家,再问问他。 青瑰和唐瓷走出多宝楼的大门,就见路四甲肥胖的身材正在往马车上挤,非启挤不上去,回自己门派也不是一天就能到的,只好约定在这里等他。 路四甲显然很急,他这份急切叫青瑰不得不怀疑他确实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当时在荒北的宝藏地宫中时,就是他当先说出了开启棺椁的方法,更是在没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猜中了里面的东西。 也许,他和前朝有所关系也说不定。 青瑰拍了拍唐瓷的肩:“你在客栈看着非启,我跟去看看。” 唐瓷点点头,既信任,又隐含担忧:“万事小心。” 走出客栈的范围之后,青瑰脚尖一点,扶摇而起,惹得身边瞧见的百姓几声惊呼。 路四甲的马车出城后一路急行,马车发出不堪负重的咯吱声。 赶车的是路四甲的亲传弟子,小眼小鼻,目中暗含精光,他显然也知道师傅的“壮举”。 “师傅,咱们药堂什么样的名贵药材没有,为何要花重金买下那人参?不说千年,徒儿瞧着,连百年的样都不到。” “人参?”路四甲闻言,抚掌大笑,“没想到,我路四甲的徒弟也被蒙骗了过去。” “蒙骗?”亲传弟子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眼珠转了几转,也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路四甲笑声一停,似在查看周围有没有人跟踪,片刻之后,才道:“人参,乃是百草之王,众药之首。百年人参当皇室贡品中才能有上几棵,而千年更是闻所未闻。” “之所以叫其‘千年人参’,正是因为其形极似人参,效用更是堪称奇迹。” 所以,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参! 亲传弟子恍然,没想到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东西。 “师傅,那它具体功效……” 路四甲话音一转:“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将金银取来才是。” 他竟真的知道。 那“人参”是当初不算在下地宫时意外找到,不只有一棵,而是整整一盒。 此物不仅形似人参,在命悬一线之时也同样能吊住人性命。这也是之前救啸虎山庄的费皓辰时,青瑰给他吃须子的原因。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用途,才是对江湖人来说,足以用身家性命相拼的东西。 只一棵,就可让末流武者平添一甲内力,跻身顶流之列! 系统鉴定,绝无错漏! 这一甲六十载,便是服用此药时痛苦万分,追逐者仍不知凡几。 然而随着前朝落幕,此物已有百年不出江湖。 前朝拥有此等奇物却仍然覆灭,只能说是当权者舍本逐末,珍藏密敛,以至于最后想用时,已经晚了。 ——还便宜了唐蔓蔓这个后来者。 她舍得得很,不仅给赵翠翠吃了一个,还打算叫荆缙也尝尝。 只是这东西服用时不比吃盲医的药轻松几分,在京城内服用容易露出马脚,还需要找个机会叫他长时间离京才行。 现在来看,机会似乎已经到了。 青瑰远远坠在路四甲马车之后,脚尖点在树梢。在他脚下,是茂密的阔叶林,枝条柔软,此时却恍若无物,连飞鸟都没有惊动。 路四甲并没有回宗门,而是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村落。 他叫弟子守在村外,自己下了马车直奔其中一户人家而去。村子里似乎都是月路宗的人,对于这两个外来者毫不奇怪,该做什么做什么,连眼神都懒得投。 青瑰趴在一处草垛后,寻了空隙钻入路四甲所在的院子。 机关运转的细微声音顺着地面传来,青瑰恍惚之间,好似听到了金钱的声音。 不由双目闪闪发亮。 没过多久,随着机关运转声再次响起,路四甲费力的捧着一个大箱子并一个小箱子走了出来。 这箱子比他的腰还要粗,每次落脚时的沉闷声响,这箱子显然不轻。 等他走后,青瑰站直了身子,仗着没人注意,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屋子。 屋内就是最简单的民房,茶盏桌椅均是普通木材所制,模样简朴,甚至还有些倒刺。 一看就是没人住。 他转了一圈,最后在桌子边停了下来。 “这种简简单单的小机关,怎么可能难得住我。” “系统,扫描。” 【扫描中……扫描完成,已给出最佳开启方案。】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处暗门自他脚下缓缓打开,开至一半,他就跳了下去。 想必路四甲也没料到会有人跟到这里,连一点防范的机关都没有。 青瑰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一大片金闪闪面前。 逐渐睁大眼眶。 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随意的堆在地上,以至于一些珍珠都滚落在角落,蒙上一层灰尘。 若说价值,应有十数个一千两黄金那么多。 “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有系统空间在,搬空这里简单至极。 可惜没有什么与前朝有关的消息,还要等唐瓷联系了月路宗的暗探才能再行计划。 唐瓷没看到青瑰,倒是先等回来了路四甲。 而此时的青瑰,正坐在村内树顶,将身形藏匿在茂叶之中,务必将每一个房子扫描一遍,以免疏漏。 -- 第199页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一十章 青瑰自然没有再发现什么, 他离开的比路四甲晚,却比他早回到多宝楼,管事将盒子交给路四甲后, 他就待在这吃吃喝喝。 没过多久,唐瓷一脸凝重的推开了厢房的门。 “青瑰,你绝对想不到,路四甲究竟是何许人也。” 青瑰沉思一瞬,抬头:“与前朝有关?” 唐瓷关门的动作一顿:“你知道?” 青瑰摊手:“我猜的啊。看你样子, 我是猜对了。” “他一进城, 我就暗中跟着他,截获了他的信鸽。” “——现在三皇子被立为太子, 大姐在宫里处境艰难,尚且年幼。这药不若送到大姐手中, 您选一合适人选吃了,刺杀太子,只要成功,天下必然会回到我们手中。” “能用‘回到’一词的,除了前朝, 不做其他选择。” 唐瓷疑惑:“你可知道,这‘大姐’是谁?年幼的又是谁?” 青瑰想了想,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知道的。于是他摇摇头,将纸条拿过来, 仔细看了看, 重新折好塞进了鸽子腿上的细竹筒中:“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京中的几位先生肯定知晓, 你将消息传回京城, 等稍后半天, 再把鸽子放飞出去。” 唐瓷:“好。” 打开厢房的门,管事正恭恭敬敬地候在外面——不管这两人到底什么身份,都给多宝楼挣了七十两黄金,那就是他多宝楼的贵客。须知普通人一天也就花几个铜板。这七十两黄金,普通百姓一辈子都花不完。他的笑自然真诚许多。 “两位大人,那一千三百三十两黄金您是要——” “就先留在这等知百道回来处理吧。”青瑰摆了摆手,说的很是轻松。 做下属的哪有拒绝的道理,管事自然要听顶上人的话,一转过身,他就笑的见牙不见眼。 殊不知青瑰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背影。 还真以为他是慈善家不成,现在留在这的一千两黄金,以后都是要原封不动吐出来的,只是到时候指使起知百道,可要更加理直气壮了。 伸手搭上唐瓷的肩,青瑰顺手拍了两下:“你去送信,我去催催非启和路四甲,他们还没同意赴会呢。” 唐瓷颇为讶异的打量他几眼:“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 青瑰露出嚣张的笑脸:“我的脑子可是一等一的好使。” 谈话结束,两人在多宝楼门口分开,各做各的去。 以飞鸽的速度,不日就能抵达京城。 荆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日子他没日没夜的学习练功,简直是要在两个月里将欠的十七年全部补上,眼睛下的卧蚕已经和黑眼圈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学者手里抓着鸽子,黑中带花的鸽子乖巧的窝着,黑豆大的眼睛一转不转的注视着他,满满的可怜。 然而学者惯常是没有表情的,看到的瞬间,荆缙都怀疑他是不是要拿鸽子煲汤。 学者瞧一眼他练功练的满是细汗的额头,双眼微眯:“想不想成为绝世高手?” 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荆缙郑重的点了点头:“如果我成为高手对大业更有用的话,想。” 学者手指一松,方才还老实乖巧的鸽子立即挣扎出来一飞冲天。 “过几天就有一个离开京城的机会,皇帝会宣你到御书房,不论说什么,你应下来就是。” …… 因为两个儿子和下毒的事,皇帝本就身心俱疲,荆纪在文武百官的请求之下成为太子后,更是成了他的心魔。 午夜梦回,他都在罢免太子和龙位易主之间徘徊。 与婉贵妃的得意相比,太后的心情微妙的与皇帝同步了。 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直到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养出一个绝世高手,杀了荆纪。 可惜六顺当初刺杀荆缙的时候不明不白的失了联系,否则他就是绝佳的人选。 三日后,与“人参”一同送到宫中的,是一份密报。 “人参”被秘密送往太后手中,由安姑姑收下递交太后。 密报被贤好收住呈往御书房,放在了皇帝面前。 “前朝……”皇帝先是怒火燃起,转瞬又大笑起来。 贤好不明所以:“陛下,既然是前朝余孽,怎得还高兴起来了?” 皇帝止住笑声,直接将密报扔在他怀里:“看看。” 贤好面色为难:“这、陛下,老奴这不能——” “叫你看你就看,有什么好叽叽歪歪的。” 贤好这才打开。 “……前朝余孽于东部花生城月路宗有所联系,疑为余孽所建——” 看到最后,贤好也不禁大喜:“只要此番将余孽拿下,当可解陛下一心腹大患呐!” 皇帝定定看了他片刻,哼道:“真假消息不知收到多少次,若此次还为假,依朕看,那帮人干脆告老还乡回去种地算了!” “有陛下保佑,这等危害天下的余孽,定然活不了多久!” 贤好既没有说这次是真,也没比较这次若是假的。皇帝多瞥他一眼,低声道:“人精。” 贤好装傻似的只是笑。 将密报夹在一封花生城的奏折中,皇帝心烦的将垒如山高的其他奏折拿到面前,静心看了起来。 房顶上,夏日的阳光俞发浓烈,琉璃瓦上,一只黑猫与瓦片融合在一起,浑身毛发摊开,犹如一团墨色水晕。 -- 第200页 两只翠鸟落在飞檐上,相互梳理羽毛,被琉璃瓦上跳动的黑色毛团吸引,蹦跳过来,啄了一口。 黑猫懒洋洋地用尾巴将两只捣乱的翠鸟轰走,露出尖锐的猫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天气太热,近些日子白天它是越来越困,就算身子下的琉璃瓦热的烤猫,也懒得动弹。 两只翠鸟许是没感受到危险,并没有离开,甚至放肆的蹦到黑猫身上去啄它的茸毛。 一股焦糊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黑猫白色的胡须微挑,疑惑的转了转脑袋。 两只翠鸟霎时飞了起来,冲似的飞进树丛不见了身影。 黑猫这才看见,竟是自己的毛被烤焦了! 它有几分为难的用爪垫按了按旁边的琉璃瓦,烫的龇牙咧嘴,顾不上再听皇帝的墙角,身子弓起,未踩一片瓦,直接跳到了地面。 看守的侍卫被它吓了一跳,差点挥刀过来,看清是它,立即收了回来。 “幸好幸好,这可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黑猫,若是被咱们伤了,只怕要掉脑袋了。” “这一只猫还能要咱们的命不成?” “你可不知道,这猫灵性得很,只让太后摸,之前还差点挠了婉贵妃,太后喜欢得紧呢。” 提到婉贵妃,几个侍卫之间猛然一静。 三皇子成为太子之后,没过多久就有大臣以“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的理由请封婉贵妃为皇后,眼见皇上即将同意的时候,太后来插了一脚,却是正中皇帝下怀。 婉贵妃就算知道此时自己风头正盛,不可过于张扬,对太后此举仍旧怀恨在心。 就算明着不能和太后对着来,暗地里添些堵也是可以的。 比如这只在宫里大摇大摆晃荡的黑猫。 然而黑猫也不是受欺负的,划烂了她的衣服,没伤到她一点皮肤,然后就躲去了太后那里,叫她抓都没地方抓。 第二日早朝,皇帝对前朝余孽之事只字不提,转而说起了花生城外匪患一时。 天知道最近因为月路宗和飞涧派都在花生城,城外的山匪都已经老实了多日没有下山。 “诸位爱卿,谁愿为朕分忧,剿灭匪患啊?” 步却青步将军两步站到了中间:“为陛下分忧,臣义不容辞!” 然而皇帝好不容易把他架的一点兵权都没有,又怎么愿意让他带兵“剿匪”。 “步爱卿的心意朕明白,只是爱卿年事已高,朕实在是舍不得爱卿劳累。” 步却青没什么意外的站了回去。反正他的意思表达到了。 只是境内匪患确实太多,已经威胁到了百姓的生活,若皇帝愿意他去剿匪,他绝对不会推辞。 步却青低着头,暗叹:可惜皇帝对他戒备太深,是绝对不会让他掌兵的。 荆纪站在侧方,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已经成了太子,剩下的三个兄弟两个不着调,一个还没他胸口高,根本就不用再另行做事博得声望。 皇帝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疼。以前还觉得自己几个儿子都不错,现在是恨不得回到他们出生的时候,直接把他们都掐死。 他重重一拍龙椅扶手:“满朝文武,难道连个能做事的都没有吗!” 几个平日偷奸耍滑惯了的差点一抖,其中一个眼珠一转,想了个好主意,出列进言:“启禀陛下,臣有一人选,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伸手一点:“讲。” “这合适的人选,正是六殿下。” 皇帝一怔,最近这些时日没见到小六,他差点把这个儿子忘了。 贤好本就站在皇帝身边,此时微微倾过身子,轻声道:“六殿下名缙。” 皇帝瞪他一眼,贤好立即直起身子两手握在身前,目视前方。 皇帝身体前倾,也不叫爱卿了:“你说说,怎么就合适了?” 这大臣干咳一声,正色道:“陛下,太子须在京城辅佐朝政,剿匪之事,也不需太子出手,否则我朝颜面何存?由此来看,六殿下虽年少太子几分,然而也有十七之龄,正需要些事情来历练成长。是以,六殿下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皇帝和贤好心里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剿匪的事。 只是朝廷百万雄狮,还怕保护不好一个人吗。 皇帝神情稍微松动,顿时又有几人站出来附和。 荆纪虽免除了被派出京,心情却不怎么美妙。 皆来源于早上出门之前,不算堵着门给他的一句话。 “不能让荆缙离京。” 深吸一口气,荆纪顶着数道目光,走出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有异议。” 皇帝伸手一摆:“说。” “父皇,六弟虽即将成年,然而他回京甚至不足一年,修习练武尚且稚嫩,若是能多练上几年,待到及冠,定然比现在成熟许多。那时再行剿匪,也更加安全。” 说着,他神色黯然起来:“父皇,儿臣几个兄弟,五弟与儿臣并不亲近。”换句话说,五皇子连和皇帝都不亲近,仿若皇家的隐形人,“经上次荒北之行,儿臣才重新体会到兄弟手足之亲。朝中能人甚多,不必非要六弟踏足危险啊。” 好像也有点道理,然而这话从荆纪嘴里说出来,皇帝就不愿意听。 此事拖到了下朝,皇帝坐在御书房里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得让荆缙出去历练历练。 -- 第201页 他的儿子若是胆小怕事,那死在外面他也不心疼! 荆缙留在京中,那是叫他的三儿子逞心如意。自以为搬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就能掩人耳目,实际就是不愿诸臣有其他的选择。 荆缙若是此番表现好,就提前册封王位,再不然,废太子改立虽说没有先例,可由他来开这个先例,也不是不可以! “贤好,去把小六叫来。” 贤好躬身应是。 荆纪一回到府里,就步履匆匆满面严肃的去找不算。 早先他成为太子,已经不怎么看中不算,平日对他也多有无视,现在倒是后起悔来。荆纪想着,他是少年意气,不算看样子怎么也年过半百,定然不会和他一个小辈计较,否则今日早上也不会拦住他。 不算仿佛早有预料,没有抱着那只荆纪讨厌的破鸟,正坐在院子里等他。 “大师,我该怎么办?” 不算目光注视着他,仿若透过他看到什么景象,格外平静。 他越是这样,荆纪越是害怕。 “大师,你帮帮我,我只差一点了,我不能功亏一篑啊!” 叹出一口气,不算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脸上,有了神采。 “等。” 荆纪不解:“等什么?” 不算:“等人来杀你。” “杀我?”意识到这个字的沉重,荆纪浑身一僵,“谁会杀我?” 不算摇摇头。 “荆缙?父皇?” 又是摇头。 可看不算的神情,既悲且痛,全然不似否认的模样。 他眸光一暗:“那就是父皇了。” 作者有话说: 不算:督皇党里少数说真话的人(bushi)。 白胡须的黑猫,超帅! 日六失败,明天再接再厉(画饼行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快点做饭, 要是把师兄们饿着了有你好果子吃!” “哎是是是,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要不是你做饭好吃, 早拿你做了人肉包子!” 穿一身短打的男子逞完了威风,转头回到了他嘴里的几位师兄面前,躬着腰,讨好的笑着:“师兄,饭菜马上就来, 这个新来的婆子做饭当属一绝, 全城就找不到比她手艺还好的人。” …… 又小又破的厨房中,一个老妪动作麻利迅速的处理着刚买回来的新鲜食材。 宽大的砍刀在她手里如臂指使, 刀尖点在案板,刀身剁出残影, 半斤猪肉迅速切成薄片,轻飘飘落在案板上。 此时油锅烧的正望,油面冒出一层热气,她瞧也不瞧,刀面一横手心一抚, 肉片就推到了刀面上,被她一甩入锅。 滋啦一声, 两点热油迸在她的围裙上,她眼眨也不眨, 挥动锅铲迅速的拨弄两下, 纯粹原始的炒肉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锅铲将肉片翻开,她手一扬, 倒一点酱油, 将姜片蒜碎也撒进锅里, 复又拨弄几下,将切好的青菜入锅,等青菜将软未软之时,撒上一层盐末。 香气更胜。 恰好进来查看的短打男子一吸鼻子,忍不住的咽了几下口水。 老妪将青菜炒肉装盘,递到男子手里:“米饭应该好了,在那边的锅里,你去盛吧。我这再炒两个菜。” 她说的及其自然,以至于短打男子接过盘子,想都没有想的,下意识就端着饭盆朝另一边冒热气的锅燥走了过去。 盛到最后,他才反应过来,这老婆子怎么这么顺当的指使起他来了? 此时锅底留下了一片饭焦,肉香和米饭的香气不停地往他的鼻子里头钻,回忆起饭焦的味道,男子不争气的又咽了咽口水。 拿起一边的锅铲,将饭焦刮起来,斩成几份,自己忍不住先吃了一口。 底下焦上面软,既有米饭的焦熟又有淡淡的清甜味道,他几口将手里这块吃完,将剩下的装在小木盆里,盖上盖子塞到酱醋后面。 而后才端着饭盆和青菜炒肉往前堂走去。 老妪摇了摇头,将用酒腌了一会的鱼抓起来放在案板上。 “一会再做一坛萝卜肉汤吧。那群小姑娘被抓过来,应该是饿惨了。” 这群被抓的小姑娘,自然就是赵翠翠所遇到的被私自抓捕扔上马车偷运边城的女子。 因为双眼被蒙住,她只能靠感知来判断走了多久。从她被抓应当有三日,此处应是一小县城,城守定然也是他们的人,不用盘查马车就驶入城内,七拐八拐进入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这院落宁静,街坊四邻叫卖的声音全然没有,除了她们这群哭啼啼的女子,就只有前院偶尔传来的男子交谈声。 这群人显然势力庞大,不仅指抓了她们这些,被送到这里一天的时间,就又陆陆续续被送进来不少女子。 听她们谈话,竟还有几个幽花谷的女弟子。 说起自己的宗门,无不是信心满满,坚信着门内发现她们不见,定然会出来寻找。 只是她们不知道,身为数量众多的外门弟子,就算失踪,宗门也不会过于担心。 ——偌大江湖,每日因为各种原因死掉的江湖人没有上万也有上千。而身为六大派之一的幽花谷,最不缺的就是底层的弟子。 将她们绑来的男人也懒得照顾她们,蒙眼束缚手脚的布条麻绳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被撤走,每日从门缝底下给她们递些剩饭剩菜。 -- 第202页 不说洗脸洗手,就算是处理些私事都只能在这泥石屋子里,当着一众被掳来的女孩的面做。 那些剩饭剩菜也许以前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饿的久了,也就香了起来。 而赵翠翠不同,她倒是早有经验。起码现在不像是一年前在青楼的时候,那群龟公每日欺负她们,动辄打骂威胁,更是时不时三两日吃不到饭。 若不是怕打坏了她们的身子卖不出好价钱,直接被打死都有可能。 但这些女子却大多都是小农家的女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个好人家,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 不仅哭的眼眶时常肿着,嗓子也是哑的。 说到饭菜,今日的怎么好像送晚了? 赵翠翠望了望窗外,此时日头微斜,应是过了正午,若是昨日,饭菜都应当已经送过了。 难道今日要饿她们一顿? “小翠姐姐,我害怕。” 一个看起来比她年幼两岁的女孩抱着赵翠翠的手臂,同样眼眶红红。 这小姑娘聪明,想来也发现了今日的送饭已经过了时间还没来。 “小翠姐姐,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卖到青楼去,或者卖给有钱人做小?我的邻家姐姐就是被卖给了有钱人,连个全尸都没有回来……” 小小年纪,经历的事却不少。 赵翠翠抚了抚她的头顶,低声保证:“相信小翠姐姐,我会救你们出去。” 角落传出几声嗤笑。 “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救我们,说什么大话……”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连幽花谷的女侠都还没说话呢。” 赵翠翠连看也没看那处,全然听不到似的,忽而一顿,耳尖微动。 “两位大爷,我就是个做饭的,也做不了别的什么。这群姑娘可怜,饿坏了不好,若是心里糟了,存了自尽的念头,更耽误大爷们的好事。我一个老婆子,进去开导开导她们,也不麻烦大爷们什么。” 两个守门人对视一眼,看了一眼她端着的热汤。 香气四溢,闻着实在诱人。 老妪连忙道:“厨房还有些食材,稍后老婆子就给两位大爷做好端过来。” 其中一人擦了擦嘴唇,开了锁头:“那行,你就能进去一会,别想当着我们的面耍花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门嘎吱一声,开了。 刹那之间,本就坐在门边的一个女子猛然起身,还未站直就朝外冲去,然而开门两人早有准备,一脚就将她踹了回来。 女子捂着腹部,在地上弓成一团。 老妪哎呦一声,将热汤放下,去扶那女子起来。 踹人的男子插着腰,昂着下巴:“不怕死的就逃,兄弟们也不在意死几个,再有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说着,他放肆的目光扫视过缩在一起的女子,满意的看到她们随着他的注视浑身发抖。 接着,他瞪了一眼老妪,骂道:“臭婆子快点,要是你没要进来哪来这么多事!” 老妪将女子扶到墙边倚靠着,忙回身端了热汤,边应道:“是是是,马上就好。” 她带了几个木碗,显然不够。 老妪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她们,无意中与赵翠翠对上视线,双眼一亮:“这位姑娘,能不能帮老婆子分下汤。” 作者有话说: 短小了(捂脸),明天补回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翠翠有些迟疑的指了指自己, 才确定老妪叫的正是她。 这老妪面色发黄,手指脖颈上褶皱不似作假,头发黑白参半, 草草的用一根筷子束在脑后,唯有那双眼睛,明亮精神,衬着整张脸都神采奕奕。 不似一个坏心的妇人。思及方才听到的她与守门弟子的谈话,应只是个做饭的, 不会危及她们。 赵翠翠装作怯懦的模样站起来, 拿起碗一边盛汤,一边将指尖沾了一点汤汁。 在她指尖上, 镶嵌有一圈极细的银丝。 银丝没有变黑。 老妪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动作,将另一个盛好的汤碗塞进她手里:“快。” 由于带来的碗不够分, 就几个人快喝将碗拿回来,再分给下一波人。 当生存都是个问题的时候,用别人用过的碗吃饭都只是小事情。 然而那几个幽花谷的弟子却不这样想。 赵翠翠递碗的时候,当然不会特意照顾她们让她们先喝,而是就近, 谁离得近谁就先来,谁也别怨谁。 可落在幽花谷弟子眼里, 难免叫她们觉得赵翠翠在针对她们。 从被关在这泥石屋里,别的女子知道她们是幽花谷弟子, 都忙着讨好, 希望宗门来救的时候也能顺便将她们救出来,唯有这个赵翠翠, 对她们视若不见, 还勾得那个小姑娘也不信任她们起来。 轮到她们, 赵翠翠如常盛满汤碗递了过来,没人接。 几个幽花谷弟子盘腿坐着,眼角余光撇过她,神色轻蔑的又移开了视线,唇角勾着,显然是在给赵翠翠脸色看。 赵翠翠保持着递碗的姿势,她不觉得尴尬,旁边的女子却看了看她又瞧瞧那几个幽花谷弟子,低下了头。 就连别人都替她难为情。 老妪站在门口汤盆边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赵翠翠耸耸肩,随手将汤碗递给另一边的女子。 -- 第203页 女子有些犹豫,终归抵不过饥饿,一把夺过汤碗喝了起来。 越过这几个幽花谷弟子,屋内重新响起了吞咽声,守在门口的两个弟子看她们吃的如此香甜,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催促起来。 老妪的汤本来准备的刚好,赵翠翠飞快的喝完了一碗,看着剩下的汤底,犹豫一瞬,还是盛好又递到那几个幽花谷弟子面前。 “喝吧,若是饿死在这,你们的宗门就算找来,也只能给你们收尸了。” 话虽难听,理却是这个理,几个姑娘闻着香味扑鼻的肉末汤,捂住了肚子。 她们不好意思说谢谢,只接过汤碗低头喝了起来。 第一口,就双眼一亮。 原以为这汤会有肉的腥臊味,谁知竟只有鲜香,入口滑润不显腥腻,瞬间勾起了她们的馋虫。 满满一碗汤,竟然几口就喝完了。 赵翠翠过来收碗,面上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想象中的轻视,为首的那名幽花谷弟子脸颊微红,轻声道:“谢谢。” 赵翠翠帮老妪收拾完,状若无意的道:“做饭的只奶奶您一人么,我在家时,常下厨做些家常便饭,手艺虽不及您的好,但也能打打下手,只是可惜……” 叫门口两个守门弟子听见,只是两人没有多想,听过即忘。 老妪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离开后没多久,就承诺那般的将两叠炒菜并米饭送了过来。 早就又饿又馋的两个守门弟子欣喜的坐到门边小凳上吃了起来。 “你这老婆子,说话还算话。” “手艺不错,明天接着做啊。” 老妪有些犹豫的道:“小伙子,你看我年纪大了,本来就得给前厅的大人们做,再过来这边,实在是忙不过来。” 其中一个守门弟子一顿,面色不善的抬起头,虽说坐在小板凳上,却仿若随时会暴起伤人。 另一人想起方才赵翠翠的话,却只字不提。他们不过是守门的弟子,哪有胆子去放被抓回来的女子。 老妪吓的一抖,等他们吃完就收了盘子离开,一句话都没敢再说。 翌日,又拉来了一辆马车,几个姑娘被从马车上驱赶下来,推进了屋子里。 两个守门弟子瞧着,笑了几声:“等再运来几车,数量也就差不多了,咱们能好好休息一阵。” “今天那婆子怎么还没送饭来?” “应该是给跟车的兄弟做饭呢,咱们就等等吧。”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两人肚子饿的咕咕作响时,老妪才端着饭菜过来。 才见人,她就连连道歉,直将两个弟子话堵在了嘴里。 到底吃人嘴短,两人埋头吃饭,吃完将碗筷丢给老妪。 晚上的时候,老妪来的更迟,足足有一个时辰。 两个守门弟子甚至饿过了劲。 老妪人未至声先到。 “对不起啊小伙子,今晚要做的饭菜实在是太多了,我老手老脚差点忙翻了天,还摔了一跤哦,疼死我老婆子了。”她将饭菜端过来,递给两人,保证道,“老婆子明天绝对做快一点!” 然而还是迟了。 这两天被养刁了胃口的两人根本吃不下别的饭菜,当下决定也不在这里傻等了,一个留在原地看守,另一人去厨房瞧瞧。 厨房门敞开着,浓郁的香气伴随着烟火冒了出来,这弟子抽了抽鼻子,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厨房里头,一个明明该是年迈的身影忙碌地在两个灶台之间游走,如她所说,根本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管两人的伙食。 “要累死老婆子了,那么多姑娘,叫一个来帮忙也行啊。” 老妪一边念叨着,一边愤愤的挥动锅铲,显然几日接连的劳累让她积攒了不少怨念。 “你在这做什么,还不回去看门!要是跑了就拿你老娘去卖!” 后脑忽的被打了一巴掌,守门弟子回过头,肩膀一缩,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连反驳都不敢:“是是是,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身穿短打的男子训斥完他就换了一副面孔,笑着走进厨房:“老婆子,要不要帮忙啊?” 老妪看都不看他,没好气道:“帮我摔碗么,笨手笨脚的,能帮我什么忙!你们抓了那么多女孩,还不如叫个手脚麻利的来帮帮我,你们这么多人看着,她还能跑了不成。” 老妪仿佛只是随口说说,拿着锅铲撞开短打男子:“起开,不能帮忙就别在这晃悠。” 真是谁做饭谁是大爷。 这老婆子做饭实在是好吃,几天功夫他们就被养刁了嘴,哪敢惹她。若是年纪大了直接被气死过去,他们上哪里再抓一个做饭这么好吃的厨子过来。 男子忍着气,结果回到前厅又被几个师兄骂了一顿。 “就让我们在这坐着饿肚子,她一个老太太你帮帮她会死吗,啊?还不去帮忙,饿死了!” “你这辈子也就在这破院子里待着了,还想拜师当徒弟,连点眼力价都没有!” 短打男子真是委屈至极:“诸位师兄,非是我不帮她,实在是做不好饭食,那老婆子说了,可以叫一个姑娘去帮她——” 其中一个师兄挥挥手:“不过是个姑娘,多得是,你就给她找一个,可叫她快点上菜。” 短打男子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下,回头去找守门的。 -- 第204页 他也没解释,直接道:“找一个会做饭的出来。” 方才去过厨房的男子立即懂了意思:这是要找人帮忙做饭呢。 开了门锁,一眼他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赵翠翠。 这个姑娘他有印象,不声不响,也不哭,沉闷的很,虽然长得漂亮,却无趣得很。 不过她亲口说过自己会做饭,这就够用了。 伸手一指:“你,出来。” 靠在赵翠翠身边的小姑娘瞬间握紧了她的手臂:“小翠姐……” 赵翠翠拍了拍她,小声道:“没事,等我回来。” 这几个弟子在门口的谈话她全听在耳中,心中有所猜测,面上却不显,乖乖跟着短打男子往厨房走。 先前担忧提前暴露,会害了还在车上往这里运送的女子,打算在这等到人全部被抓来再行计划。倒是没想到前两日心血来潮的一番话竟然阴差阳错,真叫她抓到了机会。 短打男子上下打量她几眼,吹了个口哨:“小娘皮姿色倒是不错,你要是做得好,到时候就留你伺候,免得被卖到塞外去,吃尽苦头。” 塞外。 赵翠翠眉心微蹙,只怕此事牵连甚广。 怕是要隐藏好自己浮云山庄的身份,不能给庄主添麻烦了。 短打男子只当她不说话是害怕,阴邪笑了两声,抬手敲了敲打开的厨房门,朝里头喊:“老婆子,我找了人来帮你,可不许再慢手慢脚了啊!” 老妪闻言,这才抽空望了一眼,见是赵翠翠,不由一喜:“姑娘,快来帮忙。” 赵翠翠撸开袖子,姿势熟练的摆开了架势。 “奶奶,先弄什么?” 老妪将菜铲进盘子里,热锅里添上水,聊天似的:“姑娘可称呼老婆子为食夫子。” 赵翠翠心底默念一遍,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来。 一个普通的民间厨妇,会有这种如同老师一般的名字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赵翠翠心念转动, 表面却不动声色。 食夫子顺手指了下另外一个锅灶:“先收拾收拾那个吧,饭菜做的差不多了,明天你再给我打下手。” 赵翠翠点了点头, 拿起沾了油污的锅刷,毫不嫌脏。 食夫子点点头,问道:“姑娘还没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翠翠,很普通的名字吧。” 赵翠翠笑了笑。曾经她怨世道不公, 被白衣客救下后, 得一句“凤凰涅槃”而心存骄傲自满。现在时间已经将近过去一年,再回忆当初的想法, 也忍不住脸红起来。 食夫子摇了摇头,神色慈蔼:“翠鸟莺声婉转, 翠玉玲珑剔透。赵姑娘就如这翠鸟美玉,破壳经过打磨之后,已经能焕发出足以引人注目的光华了。” 赵翠翠脸颊微热,眼眶却是一红。 她的奶奶若是还活着,也许也是这样子忙碌在灶台前吧。 “怎么可能, 我已经足够认识到自己的平凡,奶奶还是不要笑我了。” 食夫子疑惑:“怎么说?” 赵翠翠想起她在执行部楼内见到的少年男女们, 甚至是比她还小上一岁的唐瓷。他们的的天赋比她更好,也比她更努力, 甚至比她更加成熟。 有时候她甚至会害怕, 如果自己没有达到预期,浪费了那么珍贵的药材, 会不会让庄主失望。 只是这位老妪虽看起来心善, 却也不是能随意说出庄内事物的。 于是赵翠翠摇了摇头, 道:“现在我不过是被歹人抓住,前途未卜的一根稻草,随意折上一折,就已经难以活下去了。不知道他们会将我们送去哪里,又会对我们做什么。” 她仿佛只是正常的恐惧的哀叹,极其自然顺畅,却是实实在在的——转移话题。 食夫子瞧了她一眼,暗道她倒确实成长迅速,当初荆缙刚建府的时候,还会被丫鬟套话,现在已经能够做到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了。 若她真是个同样被抓来的倒霉老妇人,只怕也要被她的话语感染,哀怨起自身的安危来。 或是善心一些,已经开始心疼她们了吧。 食夫子如她所愿的低叹一声,辛酸又悲伤,她将饭菜盛好放进托盘,拦住了想要替她端着的赵翠翠,提醒道:“姑娘不必过于自谦,起码老婆子见过的女子之中,比赵姑娘好看的,可没几个。” 赵翠翠无奈的笑了笑,收回手:“奶奶您瞧,现在就算长得好看也成错事了。” “错的是那些抓你们的人。”食夫子端起托盘,步伐稳健,“你也没什么住处,一会收拾完厨房,就去跟老婆子一起睡吧。柴房虽然也硬的很,起码比你回去的好。” 回去了,那群姑娘中只怕有人要眼红闹起来。 柴房就在厨房边上,一面堆放着木柴,另一面则是铺了稻草被褥,还有枕头在。 比起泥石屋子,确实是“好上不少”。 她躺在边上,将大半被褥盖在老妪身上。 等到夜深人静,老妪的呼吸逐渐平和稳定,她坐起了身。 伸手点在老妪的睡穴,又过了片刻,她才掀开被子悄然离开。 “倒是谨慎得很。”食夫子睁开眼,按了按睡穴的位置。 到底是初出茅庐,武功内里又是吃药速成的,掌握不好力道,按睡穴用了大力气,若是普通人被她这么一按,非得睡足了不可。 -- 第205页 “得提醒她一下才行。” 赵翠翠能忍到现在,也颇为出乎她意料,若是冲动些的,早在三天前就动手,然后打草惊蛇,再难根除。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食夫子眼中溢出一点泪光。 真是困……京城那边要忙,荆缙也启程离京,这边也要忙,等回去的时候,干脆也挂个精神科看一看算了…… 这样想着,食夫子闭上眼,重新睡了过去。 …… 荆缙此番离京,不仅带了大部人马,皇帝的贴身太监贤好也随在身侧。 这让他不由得怀疑,真的是剿匪这么简单吗? 非是他认为剿匪是小事,而是剿匪对于一个国家的中心人物来说,绝对不会是放在首位的事。可为此皇帝甚至愿意派遣心腹跟随他,叫他相信只是一次普通的剿匪是不可能的。 学者抱着偶师,坐在荆缙的对面,见他神色闪烁不定,就知他是在猜皇帝此番用意。 “殿下不如换位思考,什么样的事,值得贤公公这等,几乎代表半个皇帝颜面的人离宫。” 出门在外,他又开始称呼荆缙为殿下了。 荆缙有些不太适应的捏了捏手指,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 “二十年前,江湖门派猖獗,皇帝才御驾亲征,将六大门派都打了个遍,其后再也没有离开皇宫一步。” “现在不需再剿灭一次江湖门派,贤好跟在他身边也比二十年都久……难道是前朝?” “不错,正是前朝。”学者点了点头,略小的手掌摸着偶师的头发,缓缓顺着,“前朝埋伏已久,时刻准备打着复辟的称号东山再起,然而这江山已经不再是他们想要就能要的私有物了。” “为了能够彻底剿灭前朝,不只是你看到的这些,还有上百武艺高超的暗卫跟随在暗处。一是保护你的安全,二是不留活口。” 荆缙虽想到会有暗卫,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难怪一路上,他连鸟叫都没有听到。 到一处空地,恰好有林荫,贤好擦了擦额头身上汗,跑到荆缙的马车前喊道:“殿下,咱们就在前方休息一下吧,天气太热了。” 福德从车辕上跳下来,虚扶了一把贤好,笑道:“公公快去休息吧,叫殿下的事,奴才来就好了。” 贤好拍拍他的手:“那哪行,哪有奴才先去坐着的道理。” 车帘掀开,学者先钻了出来,偶师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因为是木偶,抱着她也有人抱了一块凉石,学者身上一滴汗都没有出。 车辕到地面的距离比半个他都高,福德见状,伸着双手犹如抱娃娃似的,架住了他的双腋,将他抱了下来:“小先生可得慢些,这荒郊野外的,不比京城。” 学者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随后就是荆缙,他撑了一下福德的肩膀,跳了下来,望了眼前方那块空地,对贤好道:“就在前方修正一下,半个时候后再行赶路。” “好。”贤好对随队的将军摆了摆手。 随队将军:“全队修整!” 整齐并且令行禁止,看起来似乎是一群不错的兵。 然而学者却能轻松看出他们规矩下的散漫与轻视。 已经完全烂掉了。 想要靠他们去抓住甚至杀死前朝余党,还不如指望一下那一百多个暗卫。 起码他们的实力是学者亲口承认的武艺高强。 偶师勾动小手指,一根极细的银丝缠绕在学者的发丝上,轻轻拽了拽。 学者顺了顺木偶的头顶。 当然,有偶师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荆缙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甚至因为木偶一直没有动,学者抚摸的动作太过自然,他都开始不确定这究竟是绣庄制作的精致木偶,还是真正的偶师。 学者望着他们道路的另一头,忽而道:“转过一个州城,就是金奉寺了吧。” 福德将锦帕打开,将包好的糕点摆了出来,道:“从这里到金奉寺只有一天的行程,小先生若是想去,可以——” “等回来的时候再去也不迟。”学者拿起一块糕点吃了,淡淡道,“只是在荒漠的时候碰到过他们。当时说过,如果有缘,会登门拜访。” 福德动作一顿,总觉得这话里头透着股不太友好的气息,炎热中泛起一丝冷意。他打了个哈哈,没敢接这个话茬。 贤好拎着一只兔子走了过来:“殿下,他们逮到一只兔子,要不要做了烤肉吃?” 这兔子有一身灰毛,长得不大,说不定是刚出窝不久的小兔子。 荆缙摇了摇头:“太小了,放了吧。” 贤好有些惊讶的微睁大了眼睛,随即笑道:“自然是听殿下的。”他走倒空地边缘,“殿下心善,留你一条性命,你若是有灵,也要保佑殿下平安。”他松开手,小兔子一窜就没了身影。 学者收回目光,声音压低:“它死了。” “什么?” 荆缙与福德皆是一顿,没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从何而来。 学者怀里的木偶动了一下,用更微弱的声音道:“林中本就有猛兽,行军的动静将所有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一只弱小的兔子,自然活不了多久。” 荆缙静默一瞬:“是我考虑的不够充足。” 即使已经听过偶师说话,每次撞见,福德仍是会不由自主的一抖。就算是在宫里,他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机巧。 -- 第206页 他按住自己的手,想要安慰安慰荆缙——毕竟比起几个皇子,在他看来,荆缙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荆缙自己很快恢复了过来,对学者承诺道:“绝对没有下一次。” 学者:“如果这是在京城,我会拿教鞭打你一顿。” 偶师适时的笑了两声。 福德假装自己不存在。 荆缙:“……多谢老师宽宏大量。” 似乎知道他们有什么秘密,贤好一直站在边缘树荫下没有过来,只是用余光注意着。在皇宫的时候,他也这样关注着皇帝的一举一动,余光甚至比正视要更加清晰。 他忽而一窒,连手指都完全静止。 那个古怪的小少年正用那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他,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 刹那之间,仿佛一切无所遁形。 ——杀光余孽,监视荆缙。 就连皇帝都察觉到六皇子有所古怪,却没有证据。 此行比起前朝余孽,观察六皇子才是贤好此行的重要目的。 谁知那个古怪的少年光明正大的上了马车,似是完全不怕他把这一切告知皇帝。 贤好对学者笑了笑,却不知道这笑有多难看。 作者有话说: 学者外貌年龄:10-12岁,身高1.40米。 蛊娘外貌年龄:16-18岁,身高1.58米。 青瑰外貌年龄:16-18岁,身高1.72米。 总结为浮云山庄年轻一代普遍较矮(bushi)。 重点:蛊娘和青瑰还会长高,只有学者不会。 学者:注视.jpg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赵翠翠离开柴房之后, 直奔前院。她一身武力算是速成,先前在京城时由老张教导时间也没有多久,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 半年教出一个高手, 就算教出习修竹这等剑仙的习家也不敢打包票。 她伏在房顶,警惕地朝下望。 前院两侧皆有住房,此时夜深,鼾声四起,院中有两人坐着, 正喝着酒吃着小菜, 高谈阔论,显然对这一批“货物”的价格十分的有信心。 赵翠翠就这样在房顶上趴了一宿, 夜露浸潮了她的衣袖,带着几丝冷意。 天降破晓时, 就在赵翠翠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全身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斗笠男子敲响了大门,称自己的想要借住的侠客,两人却不客气,毫不留情的将之赶走。 然而赵翠翠看的分明, 他们手下打着手势,有来有回, 不过须臾间就无声交流了一番。 那斗笠男子咒骂了几声,愤然离去。 两人也唾骂几句, 喊人出来换班。 赵翠翠回到柴房, 手心内满是冷汗。 那个斗笠男子明显与他们是一伙的,她不知道暗号的事, 如果她冲动行事直接控住这院子里的人, 说不定会被这男子骗过去, 间接害了其他人。 不做到万无一失,她绝不能轻易出手。 她用内力烘干衣服,待到温热起来了,才重新钻进被窝,和食夫子依偎在一起。 老妪无知无觉的酣睡着,赵翠翠的心却有些沉重起来。 如果她也是与这群人一伙的话,那她是绝对不会留情的。 如此又过了三天,赵翠翠终于听到了她想听到的话。 “‘货’都到了吧,接应的师兄是不是也马上就要到了?” “中午就到,咱们得提前打点好了,这个知州贪得很,要是被他堵住非得被啃下来一大块不可。” “谁叫他能联系到人呢,咱们就是吃了这个亏,不然咱们辛辛苦苦的又出人又出力,最后还得分他们一半。” “听说幽花谷最近丢了几个弟子,不会真是咱们抓的那几个吧?” “瞎说什么,咱们是做买卖的,怎么会抓人呢,她们幽花谷丢了人,关咱们什么事,真想找人,叫她们去报官贴告示找人去啊。”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咱们就是一做买卖的。” 此事和本地官员有关,赵翠翠虽早有预料,却没想到知州也参与其中,甚至还是牵线人。 难怪庄主曾说:这天下,已经完全烂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厨房。 食夫子瞧见她,也不问她做什么去了,叫她将菜切了。 赵翠翠无奈的拿起菜刀。 表面上是一个六旬老妪,安安分分除了做饭什么都不做,然而身处贼营仍泰然自若,甚至做饭时乐在其中,真的很难让她相信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 可惜这几日几番试探,都犹如打进了棉花里,软绵绵叫她无处着力。 中午一共来了十位师兄,可谓是卸磨杀驴霸道至极,吃完饭后就叫人将赵翠翠捆了送上马车,连食夫子都一同带上,做饭太香,带回宗门做到老死。 因为马车不多,食夫子和赵翠翠挤在一起,前者哀叹道:“没想到老婆子年纪大了,还要被绑架。” 赵翠翠这下子真怀疑这老太太不普通了。 她打定主意接下来要注意食夫子,一边专心听着马车外的声音。 此时是后半夜,这条街不是花街,静悄悄的,两个醉鬼不知道从哪个街角转了出来,手里挥舞着酒瓶子,酒水撒了一地。 “一帮小兔崽子,都他妈拦老子,老子还能喝!” “还喝什么喝,一会回去你媳妇得打死你。” “我怕她?她敢打我、我就去她家告状!” -- 第207页 “告状?她家有六个哥哥,三哥最厉害,一巴掌给你糊墙里!” “你找死是吧,这时候还不给我面子!” “没看到前面有马车吗,躲边去,一会撞死你都没人知道。” 驾马车的几个弟子警惕的盯了一会,确认不过是两个醉鬼,缓慢放下戒备,手中缰绳一甩:“驾。” 同样有其他女子听到声音,想用身体撞在车壁上弄出声音,然而不过才一下就被坐在车里的弟子掐住了脖子,一巴掌狠狠打在脸上。 女子呜咽着低下头,蒙眼的黑布色泽更深几分。 赵翠翠敛下心神。 两个摇摇晃晃的酒鬼和马车擦肩而过,在错身的刹那,眼神瞬间清明,余光从车尾扫过。 ——此事已经去信庄主,三楼主会在城外一公里处拦截,届时他们会安顿好这群姑娘,请大人放心行事。 这两人自然是执行部在本地的部员。原本他们就负责收集此地的各类消息,只是碍于门道还未深入,此番赵翠翠找到他们,无形中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这份功劳可不小。 赵翠翠找到他们之后,就将消息送回了部里,三楼主本就离的不远,就当先带人赶了过来。 将这群姑娘救下安顿好之后,自然是问出宗门,监视知州,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了。 赵翠翠掩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紧缚在双手手腕的麻绳对她来说仿若无物,马声嘶鸣响起的刹那,她猛然暴起,麻绳断成数段被内力直接挣断,随即马车狠狠一晃,碰撞声与尖叫声响起,赵翠翠一手拽下蒙眼布一手掐住车上看守弟子的脖颈。 粗糙的皮肤和滚烫的热度,以及跳动的脉搏仿佛让她的浑身也都跟着灼热起来,恐惧与兴奋刹那间让她近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一条性命此时轻松被她握在手中。 “啊!” 尖叫声从外面传来,赵翠翠抿住双唇,甩开手,一脚踹在这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弟子身上,直将他踹出马车滚出老远。 她随手以指为刀震开一个女子的绳子,就跳下了马车。 三楼主眉上有疤,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狠意,被他拉住的姑娘抖得比被那群弟子抓住的时候还要厉害。 赵翠翠没见过楼三,却认识他肩上的标记。 楼三一看到她,就猜出来她是报信的那个赵姑娘。 近些日子庄主提拔了几个少年人,天赋非凡,其中就有一位赵姑娘。因为不知道他们在庄中具体位置,楼三思考一番,决定以赵姑娘称呼。 “赵姑娘,这些人我会安顿好。一会拷问结果就会出来,时间紧急,人手不足,后续事宜还要麻烦姑娘。” 赵翠翠摇摇头:“这事本就是我撞见的,自然也要负责到底。” 幸好时间足够,不会耽误庄主邀请各大门派的事。 这群人渣果然没有抗住多久,惨叫声不过片刻就低了下去,负责拷问的部员身上泛着丝血腥味,疾步走来,低声道:“前方十公里远豪誉门。” 血腥气顺着风飘进赵翠翠的鼻端,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楼三以为她不舒服,才要问她,就听身后传来一脆生生的少女声音。 “小翠姐姐!” 是哪个很是依赖赵翠翠的小姑娘。 她一步撞进赵翠翠的怀里,双手搂住她的腰身,很是警惕的瞄了一眼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楼三。 赵翠翠摸了摸她的头发,对楼三道:“三楼主,这个小姑娘无父无母,还麻烦您照顾她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会亲自登门道谢。” 这自然是不用的,楼三推辞几句,点出大半部员交给赵翠翠,自己则派剩下的人安顿这些姑娘,回去州城,调查知州。 无人知道,有一个老太太在赵翠翠下马车的瞬间也起身离开,甚至没有惊动围拢过来的任何部员。 楼三只带过一群臭小子,此时拎着小姑娘的领子,对赵翠翠叮嘱道:“注意安全。” 赵翠翠点了点头,与为首的几个小队长对视一眼,在转身的同时脚尖一点,身上的粗布麻衣随风而起,一晃探入林中,树尖微晃,数道黑影跟随在后,惊起一片飞鸟。 小姑娘张大了嘴。 不只是她,那群与她相处几日的姑娘都不敢置信的望着此时唯有星辰的夜空,如在梦中。 所有的姑娘都被放开了手脚,站在马车外,看着赵翠翠与那群黑衣人头领自若交谈,随后淡淡看了她们一眼,伸手一挥,数个黑衣人就走到了她的身边,头微低,双手抱拳,无声而又震撼。 其中几个幽花谷弟子最为震惊,她们自持身份,谁知道叫始终看不过人救了,还发现她并非普通女子。 看这群人的气势,明显不是平凡之辈。 这是那个和她们一起睡在稻草上的女孩?被看守弟子打了也不敢还手的女孩?日日给她们做饭,就算被调戏也生生受着不敢言语的小翠? 开什么玩笑! 现在她们若是再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谁,那她们真是白瞎被救! 几个幽花谷弟子已经羞的脸颊滴血,为首的那名弟子深吸一口气,领着几人走到楼三面前,抱拳道:“在下幽花谷外门弟子,多谢侠士出手相救。今后恐难再见,还请阁下帮在下给赵姑娘说一句对不起。” 楼三只稍一想,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应下后道:“诸位劳累,还请休息一番,稍后我会派人送姑娘回去。” -- 第208页 说着,他招来几个部员安顿他们,自己则走远几步,对那身上泛着血腥气的部员道:“处理了,扔远点。” “是!” 月黑风高,一个白色身影身后跟着数道黑色身影,在树林间疾行,犹如混入微凉的晚风之中,不过几息就跃出千步。 豪誉门近在眼前。 前两日天未明时见过的斗笠男子行走在山道上,步履轻松,显然为即将到手的大比金银高兴非常。 他忽而心下有感,手指捏着斗笠边缘,抬头四处望了望,厉喝道:“谁在那!” 赵翠翠隐在丛中,黝黑的双眼不见一点光亮,她置在身前的双手紧握成拳,嘴唇不知何时已被咬破,声音发哑:“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一声犹如闪电在夜空中劈出一道裂缝, 冷风忽而刮了起来,一层阴云笼罩住头顶这一片星空。 斗笠男子没有听见声音,却在刹那之间只觉浑身发冷, 握紧手中刀鞘,另一手抓住刀柄,抽出一截,双眼一寸寸不放过的从身前扫过。 簌—— 他猛然转身,与飞扑至身后之人倏然对视, 那双眼中无尽杀意叫他浑身僵硬, 喉头模糊的吐出一个音节,随即被鲜血喷涌的声音掩盖。 嘭! 肉与石砖地面磕碰的声音仿佛一个信号, 数道黑影从林中窜出,闪烁着与黑夜融为一体。 赵翠翠紧随其后。 半空中她视线划过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一刻不停的飞跃过豪誉门宗门大门。 守门的弟子从瞌睡中惊醒,揉揉双眼,站起身瞧了瞧:“谁啊,是师兄回来了吗?” 一道黑影从他身侧略过,弟子后知后觉的摸向脖颈。 …… 赵翠翠虽然在黑影之后出现, 轻功却比他们快上许多,不过瞬息就赶到了他们之前。 她直奔豪誉门最高的建筑, 在走门还是走窗之间犹豫了一瞬,在屋内烛灯亮起的瞬间还是选择了破窗而入。 都说人遇到危机的时候, 会有预感让他焦躁起来, 而能不能捕捉到这股焦躁全看这人够不够敏锐。豪誉门掌门天天做亏心事,他若说敏锐, 在天下绝对能够排进前百。 ——榜首当然是皇帝, 他为了这点焦躁, 将兄弟全送进了黄泉。 豪誉门掌门今日一早,收到“货物”齐了的消息的时候就开始心绪不宁,若不是已经与对方做好了交易,有知州在其中做牵,连定金也已经收下,他甚至想要终止。 天黑后,他休息良久,心跳却越跳越快,已经到了慌乱的地步。 掌门夫人被他翻来覆去的动作吵醒,干脆坐起身来,没好气道:“现在知道睡不着了,数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害怕。都这么多次了,要是出事早就出事了,你还怕个什么劲。” 掌门也坐了起来,叹气道:“我也不知道,这今天就是害怕得紧,你说会不会真有人发现了?就那个莫名其妙的浮云山庄,之前他们写什么判令将苏家的罪行贴的满大街都是,虽说现在过去了大半年,已经没人再谈论他们的事,也再没见判令的影子,可是难保——” “你就是杞人忧天,快睡吧,明天还要继续呢。”说完,掌门夫人重新躺了下去,看也不看烦躁的掌门,甚至背过身去。 掌门越看她越难受,干脆起身下床,点亮烛灯,想喝点酒再睡。 却万万没想到,正是这点灯的举动,提前找来了杀神。 破窗声在耳边炸响,掌门心下一颤,手中的酒壶直接摔在了地上,掌门夫人眨眼之间已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挂在床头的宝剑被她握在手中:“谁!” 赵翠翠并不言语,她深知言多必失,破窗后一脚踢在掌门胸口,随后闪到掌门夫人近前,手中木簪挡住宝剑,另一手点在她穴道。 掌门使劲一拍身后墙壁硬生生将自己弹立而起,胸口的剧痛让他不自觉的抬手揉按两下,另一手向下一垂,一柄闪着幽光的短匕自他袖中画了下来,直刺赵翠翠后心。 寒意逼近,赵翠翠头也不回,上身前倾抵在掌门夫人肩头,脚跟后抬,一脚踢在了掌门下颚上,及其明显的咔哒一声在身后响起,掌门夫人双眼瞪大,掌门的头整个后仰了过去。 赵翠翠暗嘶一口气,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给踢死了,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掌门随着后仰两腿急退几步,稳住了身形正过头,下颚淌血,控制不住的颤抖。 看起来极惨,可比起他做下的事,分毫不及。 这一下显然让他很是难受,用匕首指着赵翠翠半天没说上来话,想来是想让她放了掌门夫人,毕竟现在她的手还按在后者身上呢。 “赵姑娘,你在心软吗?”熟悉的声音响起,赵翠翠一怔,一个老妪从掌门身后走了出来,手掌按在掌门后心,赵翠翠这才发现,原来掌门不动,竟是已被制住了。 可以她的武功,都没有发现食夫子。 赵翠翠暗自戒备,面上却微露喜色:“奶奶,您没事啊。” “虽然心软,装倒是挺会装啊。”食夫子哼了一声,伸手一挥,“接着。” 赵翠翠伸手接住这字条一样的奇异的黑纸:“这是——” 食夫子一笑:“判令。” 心中猜想被瞬间验证,不只是赵翠翠愣住,就连掌门夫妇听清这两个字之后,都愣神一瞬。 -- 第209页 早先时候,唐蔓蔓角色数量不足,大都是口宣罪行,就如最初白衣客在小巷子里救下赵翠翠那样。若是有人听到,那就能宣扬出去;若是无人知晓,那就成了摆在官老爷面前的悬案。后来苏家与晟阳教之事,让她好好琢磨了一番,决定弄个判令出来。 所谓江湖事江湖了,判令一出,虽有挑衅官府之威的嫌疑,然而在躺着赚钱和自惹麻烦上身的选择之间,大部分官员都选择了第一个。 而就算上奏,也会在不知道哪个上级的哪一步被拦下,无法送到皇帝案前。 于是判令仅仅在浮云山庄明面活动的那一月有所讨论,若不是最近唐蔓蔓广发邀请函,此事怕是早就被江湖忘在脑后。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豪誉门掌门当即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因为下颚被踢碎说不出话来,就两手合十不停的上下祈求,掌门夫人眼中也落下泪来。 他们倒是十足能屈能伸,既然打不过逃不掉,就干脆求饶。 吚吚呜呜的求饶哭声一时间满屋子都是。 两人年纪大了,这样涕泗横流,瞧着倒是当真可怜。 赵翠翠低下头,看向手中判令。 判令黑纸由系统出品的配方特制而成,需要经过层层工序,黑中带金却不是金,不说极难仿造,就算真有人想仿造,成本也极大。 何况现在浮云山庄在江湖上的风评并不好,没谁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食夫子的身份显而易见。 木簪被她注入内力,以簪为笔:“勾结朝廷命官、贩卖人口、滥杀无辜,建门派而行恶事。朝廷无力捉拿尔等,现浮云山庄赵翠翠,行刑。” 这句话她在部内看过背过多次,却是第一次亲自在判令上书写。 此话一出,掌门夫妇目眦欲裂,他们如何能想到,这一老一小竟是如此铁石心肠之人,连说都不愿意多说,直接就要判他们死刑! 那就莫怪他宁可同归于尽! 掌门咬紧牙关,下颚崩裂鲜血更甚,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朝前刺出,匕首眼见要刺入赵翠翠腹部,却于须臾之间无力垂下。 赵翠翠缓缓侧过身,掌门夫人瞳孔骤缩。 只见木簪穿过判令,直将这张纸钉在了掌门额心! 啪嗒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下一瞬,这幅场景永远的留在了她的瞳仁中。 赵翠翠看向自己的手,方才那一瞬间,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食夫子将手从掌门夫人颈侧收回,握住赵翠翠的手,温热的掌心将她裹在其中。 “部员人手不足,咱们出去帮忙吧。” 赵翠翠眨眨眼,忽而笑了:“好。” …… 小金小银一人摇着扇子,一人端着水果,不过扇子是小金给小银摇的,水果是小银给小金喂的。 唐蔓蔓坐在他们对面,撑着下巴半趴在桌案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庄主,您怎么啦?” 唐蔓蔓:“我这是在高兴啊。” 小金小银一同用怀疑的目光看她。 唐蔓蔓深深吸进一口气,将桌案上的信件推开,插了个水果块进嘴里,咽下肚后,顶着两人疑惑的目光站起身,高扬起头颅,看向窗外的天空,双臂大张,手指展开,振奋道:“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小金小银:“……庄主,不然我们给盲医先生写封信请他回来一趟吧。” 他们虽然没见过盲医,但因为时常帮助唐蔓蔓处理信件,对他有几分熟悉,知道他是整个浮云山庄里、乃至于天下中医术最好的人。 唐蔓蔓手臂垂下,看向两个小萝卜头。 小金小银咧开嘴,嘿嘿地笑。 她从桌案后走出来,蹲下来摸了摸他们的头。 “放心,我没事。对了,你们想不想去京城玩?等冬天的时候,带你们去京城认识一位大哥哥吧,这个哥哥有很大很大的园子,可以在里面堆很多雪人哦。” 两人乖巧的点了点头。 即使早早见惯了杀戮,也仍旧是小孩子呢。 【完成度73%——浮云山庄,宿主你真的没事吗?】 唐蔓蔓诡异的顿了顿。 不要在任务进度播报的时候插播奇奇怪怪的话语啊! 系统的声音静了静。 【进度更新,重新统计——完成度75%。】 【宿主不仅任务完成的十分出色,就连选拔人才方面,也十分出众。如果宿主能够坚持一千年都不疯掉的话,成为马甲部部长指日可待。】 小金小银发现,庄主的笑好像有点发僵。 此时此刻—— 赵翠翠站在满是腥甜的风中,紧闭双眼。食夫子在她身后,脚下是解决掉的最后一个豪誉门弟子。 唐瓷盘腿坐在马车上,虽在修炼,却时刻警惕着四周。青瑰躺在他的腿上,口水莹在嘴角,睡的香甜。 知百道面上覆盖鬼面,似在闹市之中,身侧行走的与叫卖的皆是同样打扮。他与人交谈,唇角带笑,似是终于说服对方答应某事,回身却发现蛊娘不见了踪影。 赵翠翠:“谢谢您陪在我身边。” 唐瓷:“醒醒,暗处有人。” 知百道:“……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知百道转了一圈, 都没看到那头极为醒目的银饰。 -- 第210页 他心底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几天时间,就起码老了十岁。 此时他们身在一处集市, 有趣的是,这集市所在的村镇甚至不在大荆的地图上。 集市夜开日息,一切事物皆可交易,不止有接零活的单干杀手,甚至男女、甚至手脚, 除去想要购买奴仆的, 也会有独特食癖的人花上大价钱。 以至于有摸到门路的穷苦人,为了救亲人一命, 而来卖手卖脚。 不论是否是大荆人,只要带了面具, 那就默认遵守了集市的规则——拿钱换货,强者为尊。 简而言之,虽然遵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但是你比这里所有人都强的时候,那想抢几家都可以——毕竟一旦拒绝付钱而得到了货物, 就表明遵守强者为尊,此时任何人都可以对此人出手, 退回货主货物,而得到此人的所有私物。 这一切都依赖于集市的主人——高三两。 这还是知百道多方调查的结果, 集市内交易的人, 顶多知道有这样一位市主,而不知其姓甚名谁。 与知百道交谈的这一人, 表面上不过是一个普通卖草药的摊贩, 实际上的背后之人正是高三两。 见知百道回头寻找着什么, 摊贩疑惑:“公子这是找什么呢?” “阁下有所不知。”知百道叹了一声,“在下有一妹妹,年纪比在下小上一轮,本聪明伶俐可爱,谁知一场大病让她的脑子……此番前来,正是为求良药,若是能治好她,愿以一奇物交换。” 摊贩瞧了瞧他身后:“那你妹妹——”人呢? 知百道的眼神就算透过面具,都透着一股十分真实的被生活压垮的辛酸:“在下本带着妹妹一起来的,只是方才与阁下说的太过投入,这……现在她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可千万不要遇到歹人才是。” “哈哈哈,这点还请公子放心,有市主在,还没人敢在这里闹事。公子担心,我就帮公子找一找令妹。” 知百道自然是百般感谢,与他说了蛊娘的样子。 他走在前面,摊贩锁了门随后跟上。 摊贩的目光落在知百道身上。 头带儒巾,巾布边缘饰以金线,融合在麻色之中,被周边亮起的灯笼照亮,就会划过金色的流光。而一身衣袍虽没甚装饰,却与头上儒巾相仿,金线暗藏其中,绣纹精细,似有家纹暗藏其中。不说他手上戴的血玉扳指,就是这一套衣物,没有百两都难以买下。 这种人来集市,除去长见识博爽快,便是真有所求。 如此一来,摊贩已然信了他妹妹脑子有病,来求药的说法。 没走多远,知百道就看到了蛊娘。 她正站在一个卖丹药的小摊前,与摊主吵的有来有回,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然而表情生动嘴上不停,应也口齿伶俐。 摊贩有些疑惑,这可不像是脑袋有病的样子。 然而走近了,便听她怒气冲冲地道:“你竟然敢看不起我的宝贝,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声令下,它能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四周的人早被吸引了怒光,何况这姑娘年岁虽看起来不大,长得却既灵又妖,身上银饰闪闪,似是极南方向来的人,就远远围了一圈,看她与摊主吵架。 摊主长得脸窄肩瘦,眼下深黑,笑起来也带了几分阴沉:“你这女娃娃当真有意思,拿着个小破虫子就想换老夫的极乐丹,还说老夫的丹药是伤人的毒物。老夫自认看你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不揍你一顿已经是善举,你竟然还敢威胁老夫。” 谁知蛊娘比他更气,另一手啪的拍在摊桌上,拿着虫子的手往前一伸:“不换就不换,我又没有说错,你这就是害人的毒物!你竟然敢说我的宝贝是小破虫子,给我道歉,不然就拧掉你的脑袋!” 跟在知百道身后的摊贩抻脖子一瞧,那可不就是个小破虫子,长得指甲大,似是还未完全破茧,一半在茧里,一半在外面,似是也迷茫得很,小脑袋转来转去,被吵闹声一吓,又缩了回去。 他两手交互插在袖子里,用手肘怼了怼知百道的后背,悄声道:“这就是你妹妹?” 知百道苦笑:“让阁下见笑了,小妹从那以后,就将虫子当成了宝贝,多次被咬伤中毒,为了保护好她,在下与家人可谓是煞费苦心。” 摊贩可怜的看他好几眼:“有你这样的哥哥,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蛊娘耳尖微动,扭头一看,就瞧见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知百道,就算都带了面具,她也能认得出他。 原本还气鼓鼓的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颠颠跑过来,扯着知百道的袖子到摊主面前:“大叔,你嘴巴好使,你来说,我这是不是宝贝。” “是是是。”知百道将她扯到身后,先向摊主鞠了一礼,“敢问阁下,小妹要买的是哪一瓶,价值几何?” 摊主双手抱臂,用下巴示意瓷瓶:“那个,二十两银子。” 顿时有人嘶了一声:用一个小破虫子就想抵二十两银子,摊主还真是脾气好。 蛊娘愤愤道:“才区区二十两,若不是我身上没钱,你给我二百两我都不换!” 摊主:“呵。” 这一声冷笑可谓嘲讽十足,蛊娘眼睛瞪得溜圆,手一沉摸到腰间笛子就要当场给他演示演示,被知百道一掌按住。他力气大,蛊娘若不是要小青蛇咬他一口,还真挣脱不开。 -- 第211页 知百道一手按住她,另一手拿走她手心指甲大的小虫茧,路过腰间时,在蛊娘的视野盲区一只金元宝坠在了手心。 他一面将金元宝递进摊贩手里,一面将小虫茧纳入袖内暗袋,收回时则将不知装了什么的瓷瓶拿回来,递给蛊娘。 蛊娘以为交易成功,对摊主比了个爪子,摊主收了金元宝,也十分高兴,可谓是皆大欢喜。 在一边看了全程,注意力全在金元宝身上而没有关注虫子的摊贩也很满意,就算这位公子的奇宝不尽如人意,可是他有钱啊。 于是他嘿嘿一笑,迎了上去:“公子,现在也找到了令妹,咱们回去详谈一番,如何?” “这是当然。” 知百道点了点头,蛊娘却清晰的捕捉到了关键词。 “令妹?谁是这大叔的妹妹啊,你吗?” 她问的是摊贩,却不知后者觉着她脑袋有病,看在金元宝大客户的份上,还真就点头应了下来,且脸皮极厚:“对啊,一会妹妹和哥哥要谈论些事情,你要乖乖待在大叔身边哦。” 蛊娘看向知百道:“???” 后者:“……”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忙翻,手也肿腰也痛,明后天忙完就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了,今天先短小一下下(趴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摊贩一无所知的在前方领路。 顶着蛊娘诡异的目光, 知百道十分淡然的背着手目视前方,还抽空拉了一把她:“别撞到人。” 蛊娘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前方摊贩不知道看到了谁,步子一顿, 看身形似是想要回避,然而那人已经迎了过来,目光在知百道和蛊娘身上转了转,对摊贩笑道:“有大生意呐。” 蛊娘感觉知百道抓着自己的力道在加重,虽然不算疼, 但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紧绷。 这个人, 隔着面具他也认得出来? 蛊娘摸着腕间的小青蛇,若有所思。 摊贩不太自然的笑了笑, 可惜同样隔着面具对方并没有看出来,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说道:“这两位可是我的贵客。” 他在两位和贵客上加重了音调,谁知正是如此,反倒让对方会错了意:“我懂我懂,可不是贵客么。瞧这样子不错,老爷绝对会喜欢的, 到时候你要是飞黄腾达——” 摊贩拍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滑,狠狠地掐在了这人的穴位上, 换来一声惨叫:“你掐我干——”他猛然回悟过来,脖颈上都透出一层细汗, 补救道, “不就是说你前几日得的那个宝贝么,还不让人提了。不提就不提, 我还要回去看店呢。” 话落他挥掉摊贩的手, 装作生气的模样迈步就走。 摊贩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墙里扣都扣不出来:“快走吧你!” 此人与知百道擦身而过, 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蛊娘身影上有所停留。 知百道放开蛊娘的手,走到摊贩身边,悄然询问:“宝物?” 摊贩笑了两声:“对,可惜不是治病用的,不然方才听公子说起,怎么说也要拿出来给公子瞧一瞧。” “可那宝物不是要送给——老爷?” “啊、哈哈,是、是啊。”摊贩扶了下自己的面具,眼珠一转,“古人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老爷平生最爱乐善好施,就算是见了乞丐,也会请他喝上一碗热汤。若是真的能帮上公子,那就是善事一桩,老爷知道了当然也会高兴。可惜此物不是药材,完全帮不上忙。不过我收藏的东西多,待公子和我回去找找,总能找到有用的。再不济,我问问老爷,老爷朋友多,其中更有堪称当世神医者,绝对有办法。” 知百道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家老爷如此热心肠,在下倒是有心结识一番,说不定还能与你家老爷做一番忘年交。” “这是自然,公子定然有见到老爷的那一刻。”摊贩移开的目光中暗含深意,“咱们还是先走吧,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指不定哪个不长眼的撞了令妹,不是聊天的好地方。还是快些回到铺子里,咱们慢慢说道。” 听到他这话,在边上因为瞅着蛊娘一身银饰、知百道满身金丝而卖力的吆喝了半天的小贩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费老子半天劲喊给聋子听。” 蛊娘被知百道和摊贩的谈话隔开,正在后面无聊,听到小贩的声音,扭头看了看:“噫,好丑。” 小贩双眼瞬间瞪大,两手猛地拍在摊桌上:“臭娘们你竟敢说我的扇子丑!” 蛊娘抚摸小青蛇的动作一顿,撩起裙摆一脚踩在摊桌上,刚要用力站在上面,就被知百道半路截了胡,一双大手穿过她的手臂将她架住,放回地上,蛊娘双手叉腰,气呼呼的瞪着知百道。 知百道低叹,从怀里拿出一个金元宝来,目光随意一扫,落在一破落大汉身上,伸手一递:“诸事皆易,此物换你揍的他爹妈都不认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集市确实什么都能交易,性命都可,何况揍人。 那大汉眼睛一亮,生怕他反悔似的,动作迅速的将元宝收进怀里,随后看向那目瞪口呆的小贩,手腕一按,咔咔作响。 蛊娘默默放下自己的手,站在知百道身边,仰着头,乖巧异常:“大哥,我们继续走吧。” 同样被这一操作惊到的摊贩则更加热情了。 -- 第212页 他一拍脑门:“哎呀,忘记介绍,鄙人姓丁,公子叫我丁掌柜就行。不知公子贵姓?” 知百道点了点头,没有如丁掌柜预想中那样说出自己来历,只是道:“在下家世无名,不足挂齿,免贵姓古。” “哦——姓古啊。”丁掌柜心中一阵盘算,怎么也想不起来江湖里什么时候有一个姓古的世家,还真是查无此族。 丁掌柜琢磨着,看来光是个有钱的,他撇了撇嘴,继续在前方领路。 伴随着声声惨叫,三人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回到了丁掌柜的店铺。 丁掌柜自称是倒腾些瓷器玉饰,偶尔也收些名贵药草,闲着没事才会在外面摆摊,也好捡漏。这天下间,就没有他不认识的珍宝。对知百道手中的奇宝,就更加好奇。 知百道移开目光,看向十分好奇的瞧着屋内瓷器玉饰的蛊娘,犹豫良久,低叹一声,去关了房门,吹灭烛灯,从怀中掏出一物,幽荧的光芒顿时充斥整间房屋,就连瓷器上都倒映着幽光。 蛊娘被突然的一暗一亮惊了一瞬,回头一看,就咦了一声:“这不是……” 知百道:“鲛珠。” 蛊娘:“……”嗯?现在是什么剧本? 丁掌柜一噎,搓着手,凑近了瞧两眼,笑道:“古公子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前不久京城因为‘鲛珠’一事,捅出了多大的篓子。云王被贬,多宝楼被查禁,整个京城人人自危。公子现在拿来骗我,有点说不过去吧——” 蛊娘此时仿佛心领神会,忽的大跳过来,一把夺走“鲛珠”捂进怀里,喊道:“这是我的东西,你怎么可以拿走!” 她不明白知百道唱的是什么戏,但此时却岔的正好。只见知百道垂下手,情绪低落:“若不是此物,你早就……” 他看向丁掌柜:“让阁下见笑了。” 丁掌柜先入为主觉着蛊娘有病,一个有病之人的宝贝,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真宝。 难道世间确有此奇物不成? 丁掌柜:“古公子,这东西——?” 知百道:“此物在我族中足有五百年,在京城出事之前,我族中一直称奇为明珠,当它是温养身体的普通夜明珠而已。” 丁掌柜显然不信:“若是真的鲛珠,你们不会发现异常?” 知百道苦笑出声:“就是因为异常成了平常,才不知道。” “何出此言?” 知百道:“此物因为外形,一直是家中女性长辈贴身佩戴。曾太奶年岁一百二十,太奶奶年岁一百,奶奶年岁八十,家母也已年近六旬。族中只当是家宅地灵,养人长寿,谁也没想过是这珠子的缘故。” 他话音一顿,反问道:“在下祖上捕鱼发家,类似的珠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幼时甚至当石子扔着玩。敢问若是阁下家中如此,可还会想到这是珠子带来的?” 丁掌柜摇摇头,设身处地,谁都不会想到是珠子的缘故。 见丁掌柜有几分信了,知百道继续道:“原本是看小妹身体不好,幼时起就给她贴身佩戴。还是前不久江湖中出了一本书,家父才想明白其中缘由,怕小妹弄坏了‘鲛珠’,将其收了起来,让她生了好一阵气。” 蛊娘眨了眨眼睛。 “不过这‘鲛珠’也并不似书中描述那般,能叫人长生不老,活到百岁,也算是极限了。” 他不过分夸大,叫丁掌柜更信几分,甚至在心里反驳:活到百岁就是极限,也不看看现在的人能活到六十都是老不死的了,何况他曾太奶活到一百二,若是习武之人贴身佩戴,不说翻个几倍,恐怕活到二百也不是问题。 何况—— 他瞟了一眼抱着鲛珠瞪着他们的少女,暗笑着点了点头:“果真如公子所言,乃是奇物。恰好老爷与朋友正在后院休息,既然令妹不愿放手,不如干脆叫令妹随我直接去见老爷,也好顺便叫老爷的朋友瞧瞧,令妹的病该如何医治。” “你说的这个朋友,可正是神医?” 丁掌柜点头:“正是,要不怎么说公子运气好呢,神医本来是打算逛逛集市,看看能不能收到奇草,碰到老爷,才在此做客。” 叫“妹妹”独自去,知百道显然不太愿意,丁掌柜也发现了这点,继续劝说道:“公子也知道,这江湖上的能人都有些古怪脾气,神医也不例外,看不对眼的,就算是死到眼前了也不会医治,还是有我家老爷在,我才敢说能请神医帮忙。公子若是跟去,惹得神医烦了,那可就没个准了。” 蛊娘听了一半,眉梢微挑,倒是好奇这个神医有多大的本事,比之盲医又如何,敢有这么大的脾气。见知百道还在装模作样的为难,一手抱着珠子,一手捏住他袖子摇了摇:“大哥,你就让我去吧,我好想看看神医长什么样子啊。” 不想要治病反倒好奇神医的样子,果然脑袋有病,还病的不轻。 丁掌柜附和:“公子放心,我家老爷必然不会让神医为难令妹的。” “这、好吧,我就在此等候。”知百道拍了拍蛊娘的肩,不慎摸到一只毛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叮嘱道,“我就在此等候,有什么事喊一声,我一定能听到。” 倒确实有几分哥哥的样子,蛊娘想想他拿金元宝的样子,觉得这个妹妹她当着也不是不行——听了这么半天,她也知道自己被安了个有病的妹妹身份。 -- 第213页 蛊娘蹦蹦跳跳的跟在丁掌柜身后走进厅门,朝着后院的一处小楼走。 在与知百道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对不起。” 还当他是因为造谣她有病而道歉,蛊娘笑弯着眼睛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前面丁掌柜还当他不放心的在叮嘱,将墙上的一间玉玩放到了他的怀里:“我若是没把令妹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这满屋子珍宝您随意打砸,我半个字都不带多说的。” 若是常人,显然会被他这番作为唬住。知百道愣了愣,接过玉玩,才回到方才的椅子上,摆出一份等待的姿态来。 等两人的身影在厅门彻底消失,知百道的眼神倏然冷了下来,垂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紧握,玉玩咯咯作响,忽而崩裂开。 院子里,丁掌柜步伐微停,对蛊娘笑道:“这位小姐,摘下面具吧,这样戴着面具见神医,总归是不够尊敬。” 蛊娘侧头看他,用盘着小青蛇的那只手摘下面具。 丁掌柜还没来得及为那条不知道有没有毒的小蛇震惊,就被少女的面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他心下颤抖,以至于眼神都激动起来。 只要见到她,老板绝对会满意的! 作者有话说: 满血复活啦(全部抱住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蛊娘的观念中, 世界第一美丽的女子是红胭,至于她自己,还没有张开, 只能说是可爱。 自然不理解丁掌柜的激动从何而来。 丁掌柜拿走她的面具随手扔在院边的花丛之中,手掌虚虚按在她的后背上,催促着她向前走:“小姐,咱们快走吧,一会神医该等急了。” 蛊娘歪头瞧他一眼, 笑眯着眼睛:“神医的医术很厉害吗?比宫里的御医还要厉害吗?” 丁掌柜煞有介事道:“小姐有所不知, 就算是宫里的御医,那也是出自神医门下, 这样的医术如何不厉害?” 蛊娘背着手,闻言点了点头:“那我可要看看他是怎么个厉害法。” 丁掌柜走在她身侧, 靠近她这一边的右手时刻虚拢在她的身后,生怕她跑了似的。 穿过庭院,一座二层小楼映入她的眼底。 丁掌柜的老板和神医就在这座小楼上吗?可是她感觉到了很多的生命体征哎。 也许这个老板很好客,朋友不止有神医一个人。 蛊娘想着。 门口有两个同样面具遮面一身黑衣的人看守,身上凶煞之气浓重。 蛊娘收回往楼上望的目光, 看向这两个黑衣人,心中暗自评价。 这可不像是普通的商贩了啊。 丁掌柜对两人点了点头, 要带着蛊娘推门,却被一把拦住。 其中一人闷声道:“蛇。” 他不说, 丁掌柜都要忘记蛇的事。 蛊娘蹙起眉头, 脸颊微鼓:“小青又不会随意咬人,它跟我进去怎么啦!” 然而不行就是不行, 两个黑衣人仿佛石头雕的, 铁石心肠, 不管蛊娘怎样撒娇耍赖都没有半分心动,甚至目露嘲讽,看她犹如一具尸体。 丁掌柜倒还是带几分和蔼的笑着劝她:“小姐啊,咱们先放了小蛇,等一会治好了病就再回来接它好不好?神医可不等人啊。” “哼!”蛊娘气闷的跺脚,瞪了那个最先开口的黑衣人一眼,走下台阶将手腕上的小青蛇放在地上,“一会回来接你哦。” 小青蛇蹭了蹭她的指尖,沿着台阶游入了一边的花丛。 蛊娘站起身:“这下子可以了吧。” 黑衣人目光从上到下,将银饰衣物及至鞋面全部扫视一遍,横退一步,让开门口位置。 完全没有发现,她头上缤纷的蝴蝶不是绒花,垂下的黑发中有八只眼睛幽幽盯着他们,鞋面上的亮甲并非死物,而单薄凉爽绣纹繁复的衣物之下…… 进入楼内,蛊娘不经意间仰头,无意中与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少女对上视线,那女孩一愣,慌忙缩了回去。 丁掌柜并没有发现她看到了什么,或者说,走到这一步,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被引领到又一处房门,蛊娘一顿:“不是去楼上吗?” 丁掌柜笑了笑:“当然不是,小姐跟着走就行了。” 连敷衍的解释几句都没有了。 蛊娘疑惑的看了他一会,还是在他的注视下迈进门内。 这一道门后并非她想象中的庭院或是厅堂,而是一道极为美丽的花廊,浓郁的花香在刹那之间扑面而来。 丁掌柜似乎早就习惯,蛊娘却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丁掌柜瞧见,唇角微勾。 花廊是向下的,花朵逐渐由鲜艳浓香的变成了散发着荧光的,一道石门在花廊尽头悄然出现,丁掌柜靠近的时候,石门自动开启,发出石块相互摩擦的沉闷声音,露出幽暗的内里。 蛊娘回头看了一眼花廊的地面。 是机关。 地面上的花砖即使再美,在花廊的衬托下也黯然失色,若不是石门不触而开,就连她也难以发现,方才丁掌柜每一步竟都是算计好的。 丁掌柜回过身看她,伸手示意。 蛊娘停也未停,在他的注视下与他擦肩而过。 丁掌柜都不知该感叹,是脑子有病的好,还是年少无畏的好。 石门摩响着阖上,石壁两侧的油灯一个接着一个刷刷亮起,蛊娘手指按在冰凉的石壁上,一点微光在她的眼底闪过。 -- 第214页 丁掌柜见状,拿出手帕递到她面前:“这石壁乃是老板一掌削出,很是坚硬,小姐皮肉薄嫩,可别划伤了。” “是吗。”蛊娘似是被他吓到,连忙收回手指,手帕按在指尖,细细的擦着。 几点碎石在她的揉搓下,彻底化成了石粉。 前面豁然一亮,逐渐宽敞。 “呦,这不是丁掌柜吗,又来送人了?” “小姑娘长得不错啊,比前几个好看多了。” “我看了都要心动了,老大要是见了,那不得走不动道啊哈哈哈。” 丁掌柜瞪了那人一眼,骂道:“小心我把这些话告诉老板,看不扒了你的皮!” 这像是一处石厅,几个男人打着赤膊坐在铺了稻草的地上,放肆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巡视。 蛊娘好似懂了什么。 她并没有如丁掌柜所想的那般害怕起来,而是掐住腰,指着其中最放肆的男子,声如黄鹂,话却狠极。 “癞子就算是扒了皮也是癞子。丁掌柜,这种东西就算是抽筋拔骨,将脑壳敲碎,扔到虫子窝里,去喂那些小可爱,都嫌弃脏呢。” “你!”那男人猛地站起身,沉着脸就要过来,看架势,似是要揍她一顿,被丁掌柜一下挡住。 丁掌柜挡在蛊娘身前,一面后悔没有捂住她的嘴,一面厉声喝道:“这是给老板送的,你要清楚动手的后果!” 蛊娘笑弯着眼睛,自他身后冒出头来,嘴唇微动。 男子瞬间暴怒,然而身后被人拉着,前有丁掌柜挡着,他若是真要动手,最后受罚的还是他自己。 到底是憋屈地重新坐了回去,嘟囔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蛊娘倒是没想到他杀气这么重都忍得住,颇感无趣的撇了撇嘴。 “想要见你老板一面还真难,还要走多久啊?” 丁掌柜两手一拍:“到了。” 他看向满是兴味表情的蛊娘,与她走了一路,他多少也感觉到了这小姑娘有几分奇怪之处,不过这并不重要。 最后的一扇石门开启,浅淡的,甚至能够用温馨来形容的清香传了出来。 背后被一双手推动,蛊娘顺着力道跳进石室内,双眼缓缓睁大。 盘腿坐在玉床上的中年男人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略显阴邪的目光落在蛊娘身上。 这都掩盖不了他一丝衣服都没穿的事实。 蛊娘惊叫一声捂住双眼,慌忙背过身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中年男人从玉床上站起身,从光露的脖颈,到被系出的纤细腰身,系了铃铛的脚踝,视线一寸寸的扫过蛊娘的身体。 “倒是没想到,他能给本座带来这么大的惊喜。”他声音沉而哑,似是久不言语,“转过身来。” 蛊娘扭过上身,捂着眼睛的手指翘起一个缝隙:“噫!” 听闻出其中的嫌弃之意,中年男人面色黑了几分,然而思及接下来的事,他压下火气,命令道:“过来。” 就算蛊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该猜到这个男人不安好心。 她想也不想的迅速道歉,两手攥住门把就要开门,谁知用了吃奶的劲门也死死的焊在墙上似的,没晃动半分。 灼热的温度自身后靠近。 蛊娘一矮身躲过伸来的手,窜到石室角落叫道:“你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 这句话气势十足,可惜配上她的动作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中年男人见她如此,反倒笑了起来:“你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一对兄妹,兄长面相老丑,叫人见了就倒胃口,妹妹却古灵精怪,本座见之心喜,恨不得抱到怀中细细把玩。” 蛊娘抵着身后的石壁,目露惊恐。 中年男人继续道:“可惜这对兄妹武艺不低,本座杀了那兄长,却还是叫妹妹逃了出去。” “身受重伤,无法医治,想来现在已经不知道死在了哪个地方。”他感叹,“何必要逃呢,本座又没打算立即要了她的性命。” “不过现在本座完全不遗憾了。”男人对蛊娘伸出手,“过来,不要惹本座生气。” 蛊娘摇摇头:“神医呢?” “神医?”男人一怔,“这里可没有什么神医,只有本座。” “胡说,丁掌柜明明告诉我,能治病的神医在他的老板这里做客,可没说有你这个脏眼睛的东西。” “哈、哈哈哈——”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笑到停不下来,直到蛊娘没了耐心,他才摇了摇头,缓步走近她面前:“那不过是哄骗你们这种无知小姑娘的鬼话而已。还是乖乖的,不要反抗本座。” 蛊娘鸡皮疙瘩都快要掉下来了。 她手指间横笛一转,挡住男人抓来的手:“这话你自己听了不恶心吗?” 男人惊讶:“你会武?” “怎样,怕了?” 谁知男人更加高兴,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在得意与无奈之间徘徊。 “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蛊娘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外面花廊和这里的清香!” 男人对她的猜测给予认可:“你说的没错,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本座怎么可能放你进来?” 蛊娘嘲笑起来:“又是机关又是下药,甚至还有手下看守。看来是做贼心虚,胆小怕死,竟然还好意思自称本座。” -- 第215页 如被戳中心底痛处,男人再不愿意与她废话,手指用力,将挡在身前的横笛捏断两折,继而朝她脖颈抓去:“哪来这么多废话,能为本座练功,是她们的福分!” “我的笛子!”蛊娘睁大了眼,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宝贝横笛先糟了毒手,她两手抓住男人的手,气到口音加重,“我要杀了你!” 男人眼底轻视还未展现,就被惊愕充斥。 仿若铺天盖地的飞虫自眼前的少女身上飞来,扎在他的手上脸上,乃至于眼皮嘴唇都不放过,刺痛伴随着麻木从他脸上迅速向下蔓延,男人惊叫着后退,却被飞虫冲进了喉咙,尖叫声戛然而止。 男人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玉床边缘,胡乱在脸上抓了一把,盯着蛊娘的双眼发红:“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姑奶奶!”蛊娘气急败坏的看着地上横笛的两截尸体,“你这个人渣,不仅残害少女,连我的笛子都不放过!” 男人却似完全不生气:“想报仇,下辈子吧!” 随着他话落,咔哒声齐齐响起,除去男人身后石门,三面墙壁全部打开,露出幽深的隧道和沉闷的脚步声。 这个阴险怕死的男人竟然不止留了一条道的看守,而是足足四条道! 这些人若是全部进到石室,就算是挤也能挤死她! 然而偏偏今晚被引来的也是她。 难怪知百道那个人精要拉着她逛什么集市;难怪要演什么哥哥妹妹的戏码;难怪他要莫名其妙的说对不起—— 蛊娘抬起头,出乎男人意料的,露出格外兴奋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知百道死掉的兄长和受重伤的妹妹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改) “你叫什么名字?”在男人警惕的注视之下, 蛊娘的声音轻飘飘的,又因为石室而凝实起来。 “不知道本座是谁就敢放言要杀本座……”男人表情古怪,似是想要轻视又因为方才的虫袭而警惕, 以至于轻笑和严肃纠结在一起。 蛊娘再次听他提到本座,手掌一合,眼底微亮:“我想起来了。” “黑市背后的主人,高三两。我在庄主的案头看到过你的消息,因为过于普通的名字而常常自称本座, 无恶不作。庄主原本打算等邀请函一事了结, 再来处理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没想到今天被我撞到了老巢里——” 她扬着笑脸, 看着高三两因为她的话表情变换,逐渐阴沉下来。 “山庄……虫子……”高三两扶住玉床的手悄然收回, 身形缓步后退,“难怪毒对你不起作用——你是蛊娘!” 一身银饰,头戴蝴蝶,以笛驭蛊。是在去年武林大会之时,以一己之力对抗三方势力, 覆灭苏家,叫六大派重登江湖之首的蛊娘! 当时黑市同样受四大家辖制, 他束手束脚不敢施为,苏家倒台之后, 他还畅快举会。时至今日已过数月有余, 随着六大派的大力宣传,除去他这等消息灵通之人, 江湖早忘记了蛊娘这等不过出现了一日的人物。 高三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自家下属能给他送这样一份大礼。 蛊娘眨了眨眼:“原来还有人认识我吗?” “哈哈哈, 女侠威名,如雷贯耳,本座、我可是早心向往之,不、是敬佩至极。此番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高三两眼珠一转,退至门边,悄然握住门把,“今晚之事纯属意外,我无意伤害女侠,对贵庄亦早有投诚之意,女侠若是放过我,明日一早,我必携全集市之宝,尽归贵庄!” 蛊娘放下手,似是被他的话语打动,就在这刹那,高三两猛地推开石门,近乎凄厉的喊道:“杀了她!” 咚—— 三面墙壁上黑黢黢的石道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身影,他们与小楼外守门的人同样着一身黑衣,手拿极为适合室内作战的短兵,兵刃处幽光闪烁,显然浸了毒。 高三两关上石门,空荡荡的石壁间回荡着他愤怒的骂声。 “我毁了你的笛子,看你还拿什么驭蛊!见鬼的臭—子,带着你的破虫子去死吧!” 从石道内跑出的人目露凶光,冲着石室中间纤瘦的少女展露锋利的兵刃,狂涌的杀意瞬息之间扑面而来。 但凡换一个人站在此间,都无法这般镇定。 蛊娘定定地盯着石门:“原来是推的,难怪我没拉开。” 眼见兵刃即将穿透少女的胸膛,最先接近的黑衣人不禁喜悦,只要杀了她,老大绝对会给他丰厚的奖赏—— 在他后面的黑衣人当然不甘,甚至伸出手要扯住同伴的后心,将自己的兵刃更加前递。 一点绿光在两人眼前闪过。 “什么——” 视线的焦点迅速从蛊娘的侧脸上缩近至眼前。 三角脑袋、绿色身体—— 他们古怪又惊诧的叫出声:“螳螂?!” 然而他们后面的人根本什么都看不到,甚至因为杀心过重连他们在叫什么都听不清,另一面冲进来的人更是同样存了抢功的心思,扬起兵刃,想要当先将蛊娘斩于刀下。 此时此刻,就连墙上的油灯都没有架在她头顶的刃光耀眼。 “啊!” 翠绿的刀镰于刹那之间划过他们的双眼,剧烈的震动紧随其后,血珠伴随着从石顶震落的碎石掉落在地上,和灰尘滚作一团。 -- 第216页 此时距离高三两跑出石室不过几息,他现在才刚刚看到自己守在半途的几个手下,那手下兀自生气,见到他的刹那甚至怀疑自己眼花:“老大你竟然放弃了美人跑出来?”是功能不正常了吗?! 读懂了他的潜意思,高三两一口血咽进喉咙,还未训斥出声,就被脚下的震动惊得停住了动作。 手下同样震惊:“地震了?” 同样的想法也在那群要杀蛊娘的人脑中闪过,然而下一瞬就打破了他们的想法。 不是地震,却比地震更恐怖。 石顶在震动中掉下了一块石头,一只螯足顶开一小块碎石,下一瞬,更多的触须争先恐后的探了出来。 嘭、嘭! 大块的石板摔碎的地上,方才还往前拥挤满身杀气的黑衣人全都睁大着双眼,惊恐的看着石顶开裂,密密麻麻而又黑亮的虫子从中钻出来,瀑布一样的飞落。 而更大的震动还未停止,整个石室在瞬息之间仿佛发生了极大的摔落,轰隆一下砸到地底,站在中间的少女嘴角的弧度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阴沉的侧过脸,注视着他们。 她脚下的地面仿佛烧开的沸水,灰尘都跳动起来,比石顶掉下来的长着翅膀的飞虫更多更大的虫子以她为圆心,犹如泛滥的江河一般朝着四面八方汹涌而出。 所过之处,无论是血肉还是玉石统统葬身在它们的口器之中。 来不及吞咽的鲜血在尖叫声中溪流般流淌到地面。 满蕴杀气的眼神瞬息之间被惊惧填塞。 黑色的布料在撕扯声中同样被吞吃入腹,满满一屋子的人眨眼间消失了大半,一截断臂因为没了连接掉落下来,露出其后人的眉眼。 就连这些杀惯了人的人,也开始惊叫救命起来。 在石道之中还未冲出来的人被用更大的力道怼了回去,混乱夹杂着尖叫让他们更加疑惑,下一瞬,窸窸窣窣的虫类爬行的声音涌入耳膜,堵在他们面前的人在一个呼吸之间只剩空荡荡的白骨,麻痒与疼痛从他的身上传来,他茫然的低下头,看到了同样的自己。 红色的石室之中,唯有少女一人站在一片洁净之中。 她望着高三两逃跑的方向,声音在嗡嗡鸣动的翅膀震动中几不可闻。 既然如此—— “我就提前清算你。” 一张黑色的卡片滑落在她掌心,指尖一甩,钉入她鞋畔地面。 正是判令。 轰——! 高三两扶住墙壁,朝着自己逃来的方向望去,彻底撞进密密麻麻的黑暗之中。 …… 知百道坐在木椅上,呼吸不复平稳,心底计算着时间,时不时起身看向门外。 没过多久,丁掌柜笑眯着眼睛回来了。 他没戴面具 ,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花香。 “古公子,可有看中哪件宝物?” 知百道闭了闭眼,随即一掌挥开他,破开后门直奔庭院。 丁掌柜面色一变,想也不想的高声道:“来人,抓住他!” 然而知百道能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有些手段,三两下打翻来抓他的黑衣人,几息就来到了小楼前。 他踹开门,楼上传来跑动声,应是被响声吓到。 知百道没有看向楼上,他知道高三两不可能在上面,他的目光锁定在楼梯后的一扇小门前,大步似跑。 手刚按上门把,身后传来一道凌厉风声,知百道侧身一躲,刀刃劈砍在门上,入木三分。 丁掌柜目光阴狠:“你果然别有目的,现在是后悔了?恐怕晚矣,你妹妹已经被送到了老板面前,谁也救不了她。” “闭嘴!” 这句话带着悲痛的记忆传入脑海,知百道厉喝一声,劈手朝他打去,然而丁掌柜又岂是好相与之辈?他在集市之中拥有一大片地盘,又是背后主人的得力助手,知百道心急之下,一时之间竟奈何他不得。 就在此时,震动传来。 丁掌柜身形后退,提着刀四处张望,他不理解这一震动的来源。而知百道在片刻的呆怔后,眼底爆发出了剧烈的光彩。 没了丁掌柜的阻拦,他一把拉开门,看到花廊也丝毫未惊,一路跑到底,石门在他靠近瞬间自动开启,就在他惊疑自己似乎没有踩对位置的时候,门后露出了就算是化成灰也让知百道此生难忘的脸。 “高三两!” 可他还未动作起来,高三两的脸就迅速的枯败苍白,眼球在眨眼之间干瘪,肌肉仿佛被抽走,皮肤骤缩。 紧随其后的丁掌柜睁大了眼:“老板?!” 哗啦。 失去支撑的骨头架子掉在地上,两人这才看见浪潮似的涌来的虫潮。 丁掌柜猛地掉头,头也不回的往回跑,而知百道方才近乎与高三两面贴面,哪有逃走的机会,瞬间被虫子淹没。 丁掌柜仓促之间回头望去,只见小楼的门窗全部被虫子腐蚀,不管是空中还是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虫子,飞的跑的,它们从石室蔓延而出,仿佛没有尽头,没过多久他就听到街上传来了惊恐仓惶的尖叫声与怒骂声。 高三两的死状犹在眼前,他吓的肝胆俱裂,不管不顾的往外逃,肩上却忽而一沉,他侧头看去,瞳孔中一抹青绿瞬间放大。 他最后的意识中只有一个字。 ——蛇。 -- 第217页 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捡起断成两截的横笛,握在掌心,银色的铃铛垂在绣花的小鞋旁边,走动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叮铃声。 在叮铃声中,绣鞋落脚的地方,虫子会率先让出刚刚好的大小,待她离开又会立刻充满,不知疲惫的向外奔涌,将敌人化为养料,只留下爬行的痕迹。 石道内的烛灯早就在挥动的翅膀中熄灭,一片漆黑,只有在靠近石门的地方才有一点亮光。 绣鞋停了下来。 蛊娘站定,握着断笛,眼神下移,声音冰冷:“知百道。” 趴在地上任由虫子从身上爬过的白色人影动了动。 蛊娘将笛子扔在了他面前。 白色人影听见声响,颤动一下,缓缓坐起身,扬起了头。 看到一张猪头脸的刹那,蛊娘感觉时间都好似静止了,呼吸都随之停下。 这人谁啊。 作者有话说: 蛊娘:嫌弃.jpg 第一百二十章 (改) 蛊娘忍了又忍, 绷不住冷漠的表情,笑出了声,并道:“好大一只猪头啊。” 知百道盘腿坐在地上, 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又似苦涩。 方才看到虫子扑过来的那一刻,他以为他会死。 浑身僵硬,背脊发凉。任谁面对这种场景,都不会对此产生任何怀疑。 只是他也对此有所预料——他一面愧疚, 一面又坚信蛊娘的实力。矛盾让他不停的思考失败的后果, 又对自己死在蛊娘手中的场景不停的预演。 等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反倒能够坦然面对。 就算是真被咬死吃干, 也是他咎由自取。 甚至说,这样他心底的愧疚还会减轻一点。 …… 从去年浮云山庄第一次出现在康城起, 他就对他们有所好奇。 毕竟多宝楼做的就是买卖消息的生意,他自然对这个猛然冒出的组织感到奇怪。 他买通康知州的下人问出那晚刺杀六皇子的经过,又辗转书局调查梦想家,乃至于后来他们救出赵翠翠,又于灵秀楼举办花魁表演, 他全都看在眼里。 只是这个组织的人武功太高,他不敢靠近, 只能探听到一些皮毛。 或者说,也正是因为他们完全没有隐瞒, 甚至于能够说是近乎嚣张的四处宣扬, 他才能知道这些对他们来说完全无所谓的消息。 事实也正是如此,全天下都知道灵秀楼的花魁红胭来自浮云山庄, 白衣的眼盲青年更是在京城巷道明目张胆开了间活人不医的医馆, 抓捕苏家人的时候, 更是把被称为判令的卡片贴的到处都是。 这群人根本就没想瞒着浮云山庄的存在。 然而六大派好不容易重新夺回地盘,自然不愿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山庄挤占份额,于是添油加醋,浮云山庄在大部分人眼中成了说书人的话本故事,而有些消息渠道的人,也只是将此事放在心底而已。 若不是此番大肆送出邀请函,只怕江湖已经将浮云山庄忘在了脑后。 就如他。 而同样,他对黑市也这般关注过。 黑市据点颇多,每次开办位置全然随机,只会在前两日给常客送去信息,至于其他人想要找到黑市,那就只能看运气。 而这一处村落,也是他的线人送出消息,才让他决定临时改道。 黑市能在大荆境内如此嚣张,不排除背后之人权势滔天的缘故,未免惹人耳目,他也只敢微做调查,不敢深入。 直到大哥和妹妹小狸在黑市上出事。 在外游历的他接到消息连忙回到多宝楼,看到的就是奄奄一息的小妹。 他们兄妹三人中,大哥武艺最高,小妹最为机灵,是以一直是他们二人负责多宝楼的经营拍卖事宜,而他则在背后——世人甚至不知知百道与多宝楼有所联系。 他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多年,他不能、也不会对大哥的死视而不见。 ——为大哥报仇。 他用大量珍贵的草药缓住小狸的伤势,一边寻找盲医,一边迅速对黑市展开了调查。 黑市之主高三两,宗族不详,人脉极广。调查不过半月,他甚至看到名门宗派乃至他国人士在集市出入。 又过半月,他悉心筹谋,终于捕捉到高三两转移黑市的空挡,携楼内高手半路埋伏。 ——全军覆没。 如果杀手楼还在,他愿以全多宝楼之财雇佣全部杀手刺杀高三两——但他甚至不知道杀手楼与黑市是否有所联系,现在代替了杀手楼的浮云山庄又会否如此? 从来都自持情报消息而恣意畅快的知百道,第一次感到束手束脚寸步难行。 他大哥都打不过的人,他又拿什么去拼? 用多宝楼全部的人命吗? 放眼江湖,能帮助他报仇的,竟只有浮云山庄这一可能。 所以他亲自登门求见浮云山庄庄主,即使有些顺利过头,他总归是达到了目的。 盲医的医术果然如他调查的那般有如神迹,仅仅一瓶小药丸就治好了折磨小妹多日的内伤。 进入浮云山庄,他本想暗中调查,再借助浮云山庄的势力缓慢布局,可偏偏这一次被安排与他同行的是蛊娘。 放眼浮云山庄所有成员,除去红胭,恐怕情报最多的,就是她了。 控蛊而无惧毒物、一人而抵万军,兼之少女精致既妖又灵的外貌。 -- 第218页 并且作为武力而游离在权利中心之外,即使浮云山庄真的与黑市有联系,她也不会知道这种中心的事情。 不会有比她更合适的人。 也许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或者是距离黑市越近,他脑海中小狸哭泣的模样就越深刻,乃至于他完全忽略蛊娘即使再强,也只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而已。 与他的小妹同样的年幼。 以至于丁掌柜将她带走后他坐立不安。 ——后悔。 如果她真的放松了警惕;如果她真的中招反抗不能;如果她打不过高三两…… 然而理智告诉他,即使是仓促做下的决定,他也是衡量了千百遍才决定下的。 身为浮云山庄的“武”之一方,她的警惕性不会比这天下任何一人低,而她身边的虫蛊更是能增强她这一特性;同样因为虫蛊,她比天下所有人都无惧毒性,世间再毒的药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家常便饭。 她更不可能打不过高三两。 但即使如此,知百道也意识到,这不是他算计她替他报仇的理由。 但凡他狠心一些,就像那些大门派的掌门人那样无耻一些…… 从椅子上起身,一把推开丁掌柜的时候,他如此想着,就算是死,也是他自找的。 现在看到她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知百道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又恢复了那番落拓不羁的模样,方才严肃冷冽的表情仿佛幻觉,忍不住屈指搔了搔脸颊,疼痛让他龇牙咧嘴着嘶嘶出声。 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被虫子咬死——武艺高强(虽然被蛊娘之名吓到逃跑)的高三两都逃跑不及死在他眼前,他完全不认为自己能跑的出去——所以虫子扑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是坦然接受的。 这是他算计蛊娘替自己报仇应付的代价。只是可惜小狸还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出乎知百道的预料,虫子的口器和螯足完全没有沾到他的皮肤,将他当成毯子一样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除了它们身上自带的粘液和毒素使得被它们走过的地方迅速火烧火燎起来,面具的绳子被直接咬断,他的脸和皮肤迅速的发肿。 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像发面馒头一样。 很痒,但是挠了会更疼更痒。 此时此刻,看到少女完好无损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他的心情奇异的很放松。 蛊娘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猪头脸。 语调十八弯:“哦——” 她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个圈,在两人身边,虫子的队伍终于出现了末尾。 最后一只小虫路过知百道的时候,将他的裤子剪开了一道缝隙,于是他那块腿肉也迅速的肿了起来。 知百道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憨憨笑着仰头望向蛊娘。 “啧。”蛊娘眉梢一挑,半点灰尘也没沾到的小腿抬起,一脚踹在知百道肩头,毫无反抗的他顿时向后倒去。 后脑磕在石砖上,他轻轻吸了口气。 随即胸口一重,知百道转回眼神,只见少女双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微微俯下,半靠在踩在他胸口的腿上。 “胆子很大嘛,连我也敢算计。” “不,我的胆子很小。”知百道脸上的笑一缓,“对不起。” “就这样承认……就不怕我杀了你?”蛊娘踩在他胸口的脚用力,与她开玩笑的语气相反的是,知百道感觉到了自己的胸骨传来的咯吱咯吱声。“你应该明白,就算我杀了你,庄主也不会责怪我的。” “当然明白。”知百道近乎是苦笑着点头,“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蛊娘惊奇的哦了一声,双眼睁大,唇角猛然咧到耳边:“打断骨头,吊起手脚,让蛊虫从眼睛耳朵爬进去,皮是完成的,但内脏和血肉会一点一点被吞噬殆尽。它们很聪明,会先吃不太重要的脏器,最后才是心脏和大脑。你能感受到自己正在死亡,却毫无办法。” 可知百道并没有露出惧怕的表情,也理应如此,他一个搞情报的,什么恐怖场面腌臜事没见过。 蛊娘猛然压低了声音:“把皮寄给你的妹妹,怎么样?” 知百道浑身僵硬,嗓音低哑:“……这一点也不好笑。” 蛊娘惊奇:“知道怕了?可你算计我的时候,明明很勇嘛。” “……你是我报仇的唯一机会了。” 蛊娘:“不。” 啪! 知百道倏然瞪大了眼。 “噫!”蛊娘看着自己的手,在刹那之间后退。 被打了一巴掌的知百道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更疼起来,好像破了口子,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蛊娘用他的衣服擦了擦手,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自己的话。 “你加入我们,却不信任我们。这是你最大的错误。”蛊娘的神色从未如此正经,“你不该把你的多疑放到我们身上。” 知百道仍旧仰躺在地上,眼底倒映着上方已经逐渐变浅色的天空。 多疑。 可是他如果不多疑,他们兄妹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乱葬岗了。 清脆的玉响落在耳边,知百道侧过头,看到的蛊娘常挂在腰间的横笛断成了两截。 蛊娘扬起下颚:“你得罪了这个世界上第二小心眼的女人。” 知百道一愣:第二? -- 第219页 然而蛊娘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用鞋尖踢了踢自己断成两截的横笛。 知百道瞬间领悟,翻身而起捡起横笛:“我会命人做一支一模一样的还给你。” 蛊娘轻哼一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上。 知百道立即小跟班似的跟上她。 黑色的蜘蛛从她发间露出身形,又在他看到的瞬间重新隐没,恍若威胁。 迟疑一瞬,能言善辩的知百道今日第二次感觉到喉咙的艰涩。 “对不起。” 蛊娘头也未回。 “我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不管我有什么理由,我欺瞒你,陷你于险境是事实。” “对不起。” 蛊娘仰了仰头,眼神微转向身后,又转回来重新看向前方。 “你最好能讨好我,到让我原谅你。” 知百道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是。” 虫子们走出的路极为明显,以花廊尽头的石门为起始,四散开来,一路上遇墙噬墙遇人推人。 两人走到街上的时候,前不久还吆喝声四起,热闹又诡异的街市安静到连一只老鼠都看不到。 凄凉的很。 蛊娘双手抱臂,似是十分习惯这幅场景,伸手一扫:“看到没,你的坟头差点就长这样。” 知晓她脾性的知百道:“还要多谢您高抬贵手,留我狗命。” 蛊娘扫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就如知百道自己所说: “我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不管我有什么理由,我欺瞒你,陷你于险境是事实。” 他会为自己的过错付出应有的代价,而我也不希望作为未来注定要面对更多黑暗面的浮云山庄没有来承受这种愧疚和悔恨的人。 当然,请相信蔓蔓也不是任由人算计还以德报怨的圣人,她下一章就去接他妹妹去了。 就让知百道在浮云山庄打工到死吧XD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京城中,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然而谁都知道现在风雨欲来,人人自危谨言慎行——除了太子。 荆纪坐在书房, 狠狠地将奏折摔在桌上,气的牙都要咬碎。 “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凭什么都要参我一本!” 随着皇帝对荆纪越发不满意,那些朝堂上的墙头草、历来爱投皇帝所好的臣子就似模似样的写了奏本,明里暗里的数落荆纪的不是,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叫皇帝能将太子废黜, 可能让皇帝开心一下。 这就足够了。 但是荆纪不开心。 如不算所说,确实有人刺杀他, 若不是不算出手阻拦,他怕不是现在已经住进了棺椁里。他虽然不愿意怀疑父皇, 但皇帝对他两个哥哥又禁又废可没见半点心疼。 他现在处境危险,荆缙外出剿匪,最悠闲的竟然是五弟荆纩。 至于皇祖母最看好的小七荆纵,近些日子不知道与他母妃闹什么矛盾,直接住进了太后的寝宫。 不算坐在门边,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怀里的鹦鹉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抚摸。 荆纪看了就来气。 “大师就不帮本殿想想办法吗?!” 不算叹气:“反正他们的话顶多难听点, 也不痛不痒,殿下那么在意做什么。” 荆纪拍桌:“不行, 我心里不畅快。” 不算拽下一根鹦鹉的彩毛, 举至荆纪的面前:“殿下是想因小失大,还是……一鼓作气, 直捣黄龙?” 荆纪盯着这根彩羽, 神色一怔:“什么意思?” 鹦鹉气的啄了不算一口, 它下口不轻,直接叨红了不算的手背。 不算弹了它硬喙一下:“就是这个意思。” 随即在它又想啄他的时候,捏住了它的鸟嘴。 简单的互动,荆纪却看得入了神。 不算低头看着鹦鹉,唇角微勾。 然而鹦鹉并不能理解,仍旧在他手下挣扎着。 贴身太监敲了敲门:“殿下,有人求见。” 被打断思路的荆纪不太高兴:“谁?” 太监:“姓章名盛,自称能为殿下解决难题。奴才拿不定主意,特来请示殿下。” “章盛?”荆纪想了想,从记忆的边角刨出来一个人,“卫丞相的那个门客?” 他看向不算,后者耸了耸肩,示意他随意。 朝廷的这些暗流涌动是干扰不到灵秀楼的。 只有发生例如查抄皇子府的那种大事,灵秀楼才会关门几天。 荆缙走了,赵翠翠也走了,就连鹦鹉也被不算要了回去,钱妈妈也不敢强迫她表演,千面负责的部分她也帮不上忙,宫里有黑猫盯着,红胭这些日子无聊的很。 一只信鸽就在这时飞到了她的窗前。 夏日炎热,她的房间内摆着冰盆,飘散着丝丝凉气,飞了一路的鸽子进来就不太想离开,讨好的蹭着她的手指。 红胭顺了顺它的羽毛,思忖着,谁适合离京。 也许是时候叫那个比她更闲的梦想家来奔波一下了。 梦想家正混在老张的酒馆喝酒,并且在三天内放倒老张七次。 收到红胭的消息,他一口酒喷了老张满脸,提溜爬起来刮了胡子梳洗头发,仿佛换了个人,直叫老张看傻了眼,才知道和自己喝酒的竟然是个没及冠的小娃娃,自己还没喝过他! -- 第220页 京城内的多宝楼自从被禁卫查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门了。 不过反正他们不差钱,三当家又要养伤,关门倒也方便。 一个形似书生的青年确认了下牌匾,上前敲响了门扇。 管事见人三分笑:“敢问阁下所来为何啊?” “京城将乱,在下奉二当家之命,来请三当家去安全的地方。” …… 而天下第一小心眼的女人——偶师,此时并不知道蛊娘对她的“诽谤”,正打掉学者的手,强调道:“不准摸我的头发。” 一直在用摸狗狗毛的姿势给偶师梳头发的学者面无表情的松开手,任由偶师从他膝盖上滑下去。 木偶落在马车内的桌案上,利落地起身瞪了他一眼,自己拎着裙摆小跑到角落坐下。 如果不发生在自己眼前,光想着还挺可爱的。 掀开车帘正好看到这一幕的福德抚了抚自己的小心脏。 “殿下,咱们——” 轰! 马车一阵晃动,马匹的嘶鸣声响起,福德一晃,差点栽进马车里。 他眉头一皱,脸色一沉,脖子梗着摇晃几下,愤愤回头,公公架子摆的十足:“会不会驾车啊!万一摔着了——” 他猛然闭嘴,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只见前方官路上一颗巨木横下,正正好好挡在马车前方,两侧冲出许多拿着宽刀,但也有锄头镰刀夹在其中的山匪,为首者带着一只眼罩,大喇喇站在路中,抬起手臂,刀尖直指马车:“抢劫!” 福德猛一个大吸气:“殿下,救命!” 因为还要去前面的州城调兵,行军缓慢之下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所以荆缙询问了学者的意见之后,决定他们先行前往州城调兵。 ——这时候荆缙若还以为他们是剿匪,那就枉费学者的精心教导了。 如此大费周章,甚至派心腹贤好随行,他可不认为是皇帝心疼自己这个儿子。 福德一个小太监,除了在宫里帮着主子勾心斗角,别的他什么也不会,现在被一帮山匪吓的不敢动弹,直喊救命。 他现在心里后悔的很,早知道这么快就遇到山匪,在殿下提议的时候他怎么说也该劝说两句,或者留下一队随军保护,而不是现在这样,剩两个车夫、他和贤好两个太监、荆缙一个皇子,和一个小孩(与他的木偶人)。 还不够山匪一刀砍的! 可他总不能站到荆缙身后去。 福德回头望了一眼马车内的两人一偶。 荆缙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 学者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因为双眼无神,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至于木偶…… 福德实在是观察不出来木偶能有什么表情。 只得心一横,放下帘子,从那车上站了起来:“哪里来的刁民,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马车就敢抢劫,不要命了!” 山匪头头独眼狞笑:“老子管你们是谁的马车,不留下买路财,就休想竖着过去!” 前阵子月路宗和飞涧派来往频繁,他们龟缩了好一阵子,山寨里今年种的作物还没好,就差啃树根子过活。后面来了两个少年,一见他们,二话不说将他们揍了一顿。 现在这两辆马车一瞧便知非富即贵,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今天也抢定了! 福德靠着马车,咬牙想着,当初康城遇刺自己就没挡在荆缙前面,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躲。 后车的贤好似乎对此毫不担心,车夫也格外冷静。 他掀开帘子一角,观察着前车动静。 福德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和山匪喊话实在是毫无底气。 荆缙在此时此刻拿出了一国皇子的气概。 “偶师先生,麻烦您了。” 坐在角落的人偶侧头看了他一眼,膝盖没有打弯就站了起来。 学者低头,悄悄抬手给她头上的蝴蝶结正了正,随后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荆缙权当自己没看到。 他感觉学者好像看不得混乱的东西,一路走来,偶师常常不是发饰歪了就是丝带掉了,每一次都是学者去纠正的。 偶师身上的衣服实在繁复,不论是丝绸还是珠宝皆为上等,她一走出马车,闪亮的珠光就吸引了山匪的目光。 独眼先是一喜,随即疑惑:这什么东西? 下一瞬,人类肉眼难以捕捉的银丝从她手中激射而出,于瞬息之间将数十山匪捆了个结实。 独眼低头看了一眼困在身上的银丝,又看了看马车上那还没他小腿高的木偶人,丝毫不以为意的咧了咧嘴。 “就算是捆上了又怎么样,只要我一拽——”独眼一顿,他不仅没有挣脱开,更没有将偶师从马车上拽下来,甚至银丝勒进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不止山匪傻了眼,就连福德都震惊的看着偶师。 这一路被抱着来的小不点竟然这么厉害吗?! 之前在皇子府的时候福德也只偶尔见到偶师,不知道是偶师在教导荆缙武艺,现在被震惊到,属实平常。 在后面什么也看不到的贤好听着前面突然安静,不太理解的探了探头:“怎么回事?” 车夫同样震惊,他看不到偶师,但是能看到捆绑山匪的银丝。 “公公,六殿下身边有高手。” “高手?”贤好想了想。 -- 第221页 第一个排除了福德。 难道是那个叫学者的古怪小孩? 他并不知道,他怀疑的人正在前方马车内回过头,目光透过车后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作者有话说: 蛊娘:我给你个惊喜。 知百道:什么? 蛊娘:当当! 知百道:小妹?! 第一百二十二章 荆缙若有所觉的看向学者, 正撞见他收回目光:“怎么了吗?” 学者:“殿下想必对贤好随军有所猜测吧。” 荆缙点点头:“我提议分开行走,由我先行去州城调兵,他领禁军随后赶到, 但是他拒绝这一提议,宁可任由禁军由统领带带领,也要跟在看似毫无自保之力的我们——他是父皇派来监视我的。” 学者认可:“你说的没错。也正是因为浮云山庄的行事太过招摇,他就算想不注意到也不可能,加之你母家来历, 荆家的江山所得, 他不可能不在这种情况下对你有所戒备。” “派遣他最信任的贤好也确实在我的意料之中。” “你们又在说什么?”轻松搅碎了山匪的全部刀刃,施施然走回马车的偶师瞧了瞧两人。 福德在她身后投以敬佩的目光, 并一巴掌拍在车夫头顶:“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驾车。” 学者摇了摇头, 抽出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与炭笔:“我打算写一首诗,叫做《八月与殿下同游遇匪》。” 偶师回味了下:“那我呢?” 学者:“也许你可以出现在野史里。” 偶师:“……” 学者:“我可以再写一篇游记,给你捎带一笔。” 偶师哼哼两声,越过他跳到马车里部,窝在角落:“那还真是多谢了。” 学者:“那这篇游记就叫《剿匪记》了, 我可以从咱们离开京城写起,一直写到咱们回去。” 偶师嘲笑:“你就算写了也不会有人看到的。” 荆缙倒是颇不认同:“老师的学识当世罕有, 等回到京城,只要老师想, 我可以将之送去书局装印, 大荆学子无数,绝对会引发一阵狂潮。” 在说话的功夫, 学者已经写完了前两句, 手中炭笔微顿, 若有所思道:“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希望回去的时候,还有空闲去忙这些琐事。” 当荆缙一行抵达州城,掏出令牌调军的时候,唐瓷和青瑰抵达了月路宗大门前。 托青瑰抬价的福,路四甲可是将他这个人牢牢记住,并马不停蹄的赶回宗门,还不忘叮嘱看门弟子:“绝对要把他们拦在外面。” 路四甲当然知道自己那些弟子挡不住两人,能将啸虎山庄打的打落牙齿和血吞笑脸相迎的两个少年,他的弟子若是能挡住,那他才是真的要烧高香。 他只是要先送出书信,安排好这根“人参”,之后再空出手来应付他们而已。 从书房找出那张邀请函,路四甲瞧着上面的两行字,眉头紧皱。 【九月十五,燕飞城外燕归园,恭请月路宗宗主路四甲。 ——浮云山庄。】 要说诚意,可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想来其他收到邀请函的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浮云山庄本竟不见经传,然而偏偏庄内能人辈出,实力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他本想对此邀请函视而不BBZL见,权当做没有收到,谁知他们做事做绝,竟然派了人来“请”! 路四甲不似非启,后者在荒漠地宫的时候连最下层都没下到就被逼的返回地上狼狈遁走,他可是走到最后的人。 如果这两个少年的实力,以蛊娘与偶师的实力来衡量,他扪心自问,自己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虽然说出来很没面子,但他又不是原山派的掌门原不出,他才是六大派里最好面子的人,想想他若也是被“请”来赴会…… 路四甲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光看着这两行字,就能感觉到其中的刀光剑影,浮云山庄这么大张旗鼓的“请”人,绝对不安好心。 再说燕飞城和燕归园。 这座城比起京城,才是真正的位于大荆版图的正中心,不论是他还是别人,都绝对能在收到邀请函后及时到达还尤有富余。 听闻燕飞城前不久换了知州,不知与邀请函一事有没有关联。 但新任知州想必是绝对知晓邀请函一事的。 而燕归园虽说是园,其占地面积甚至不比燕飞城小。在前朝时期,燕归园乃是学园,园内亭台楼榭房院场一应俱全,既能诗情雅兴,也能比武过招。 百年前,曾是天下学子向往之所。然而逆贼荆家夺得天下后,此处就彻底荒废。 路四甲沉下脸。 这处地方,一面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一面又让他不得不怀疑,浮云山庄是否知道了什么,偏要选择这处地方。 这邀请函,他简直恨不得生吃了。 等他见到浮云山庄的庄主,非要瞧瞧是何方神圣,竟敢得罪天下武林。 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敲门声紧随其后。 “宗主,那两个人来了,怎么办?” 路四甲的表情一瞬间犹如吃了苍蝇。 这两个煞星竟然没继续坐“顺风车”去飞涧派,而是先来他月路宗了! 那他甩掉非启先回来的意义在哪? 小弟子没听到回应,疑惑的又敲了敲门:“宗主?” -- 第222页 路四甲:“就说我闭关了。” 小弟子应下,还没走出两步,就听书房里又传来声音:“随便找个院子让他们待着,其余等我‘出关’再说。” “闭关?”青瑰听着小弟子的传话,摸着下巴,“难道他自己吃了?” 青瑰好似轻易就相信了小弟子的话,跟在他身后来到一处偏院。 这小弟子不知道他们是谁,对浮云山庄也所知甚少,只知路四甲不愿意见他们,这随便安排的院落自然不会多好,就在外门弟子住处的边上。 路四甲以经商的方式来经营宗门,挣的钱是多,但弟子之间自然也难以维持练武好学的氛围。隔着院墙,青瑰就听到隔壁在开设赌局。 小弟子显然对此习以为常,将两人带到,叮嘱一句,就离开了。 唐瓷却不太适应。他一直是个努力的人,做杀手的时候努力才能有更大的机会活下来,做部员的时候努力才能不辜负庄主对他的信任。现在则是因为青瑰的存在,对自己更加严格要求——青瑰与自己同年,却比自己强上许多,他若是有半分懈怠,自己都会感到羞愧难当。 也就格外理解不了隔壁弟子的松懈行为。 青瑰眼珠一转:“咱们去瞧瞧他们在赌些什么,说不定能赚点零花。” 刚在心里夸了青瑰一顿的唐瓷:“嗯?” 随即唐瓷就看到青瑰翻过墙,三两下就混了进去。 “诸位师兄师姐在赌些什么呢?” “我们在赌究竟谁能赢得三师姐的芳心。” “要我说,大师兄长相一表人才,三师姐肯定选大师兄。” “胡说,二师兄虽没有大师兄英俊,长相也极为刚毅,一点也不比大师兄差。” “你们怎么不说宗主的亲传弟子,就算长相比不过两位师兄,可宗主最得意的就是他。” 这话一出,一群人诡异的静了静。 宗主是得意亲传师兄,可挡不住他长得是真的丑啊,三师姐貌若天仙,只要想想她站在亲传师兄的身边,就觉得这场景有些辣眼睛。 “哎,你们是谁?” 终于有人发现了唐瓷青瑰二人。 唐瓷冷着脸,站在后面,青瑰则凑得极近,还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压在桌上。 他笑的极甜:“诸位师兄师姐,我们是刚来的弟子,对宗门亲近友好的氛围很是欢喜,忍不住凑了过来,唐突诸位师兄师姐,实非本意。” 他又道:“这一百两就来坐庄,算是唐突诸位师兄师姐的赔礼。” 方才还面露戒备的几个弟子立即亲昵的搂住他的肩,将他带到桌前,细说起几位师兄和师姐的爱恨情仇来。 站在后面面无表情的唐瓷听着听着,神色渐变。 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月路宗的大半消息,就算叫出在月路宗内的暗探,也顶多详细一些而已。 沉思一瞬,唐瓷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学着青瑰的样子,甜甜地扬起阳光一般的笑容:“这位师姐……” 作者有话说: 唐瓷震惊脸:学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书房中, 一只鸽子扣响窗格,路四甲将窗户打开,它就飞了进来。 鸽子腿上绑了竹筒, 里面是一张纸条,一打开,就见是“太后”的传信:皇帝派了六皇子剿匪,距离月路宗不远,切莫小心。 路四甲:“……” 总觉得不太妙啊。 本就借口闭关打算收拾东西的路四甲连忙行动起来。 他现在丝毫没有和飞涧派掌门非启相处时的淡然自若胸有成竹, 而是因为心里有鬼, 看到燕归园这三个字更是浑身不自在,知道两个煞神在自家门派之后, 简直是脚底着火似的好一通折腾。 和“太后”的书信,藏;各项收支账目往来, 藏;招兵买马的书信,藏。 随便一样东西被人看到,都是要被指着鼻子骂反贼的程度——虽然在路四甲看来,他荆家才是反贼。 就这些东西,路四甲足足收拾了三天, 将东西全部藏到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才觉得自己勉强安心下来。 上一次这么心慌, 还是二十年前他尚且不是掌门,听闻新登基的皇帝“剿匪”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这三天内都发生了什么。 时间回到青瑰唐瓷刚进月路宗, 被小弟子领着进了一处偏院的时候。 有青瑰做榜样, 唐瓷有样学样,两人很快凭借着“新来弟子”的身份以及青瑰的一百两混进了外门弟子的小圈子。 ——甚至这一百两都是路四甲买“人参”的金元宝换的银票。 荷包鼓鼓囊囊的青瑰表示这样的银票自己还有很多。 知晓内情的唐瓷看到这些外门弟子这么欣喜, 心情复杂。 正想着, 他脸颊被轻轻一捏:“小弟弟今年几岁啦, 谁领你们进门的?” 捏他脸颊的是个女弟子,看起来比二人大上几岁,成熟许多,唐瓷本就是和青瑰学的,现在被一问,一下子顿住了。 青瑰像个花蝴蝶一样飘了过来,将女弟子的手从唐瓷脸上拿了下来:“师姐不知道吗,宗主前几天与飞涧派掌门一同出行,我们就是那个时候被宗主带回来的。只是宗主现在闭关,还没来得及安排我们呢。” 女弟子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她本就为外门弟子,能知晓路四甲是和飞涧派见面就已是难得,而宗主闭关的真假也极好验证,所以女弟子只稍微一想,就完全相信了他们。 -- 第223页 就算是假闭关,此事在外门弟子中一传开,路四甲也得真闭关了。 顶多这次出关快一点。 有青瑰这句话作为底气,其他弟子知晓他们是宗主亲自带回来的人,顿时对他们更加亲近,不只早课带他们一起,就算是要去临近的县城闲逛,也会邀他们一起。 这赌局下了,一时半会却开不了局,他们身为外门弟子,更没有胆子去问三师姐心仪哪一位师兄。这要是被几个师兄听到了,不把他们皮拔下来。 不过明天就是八月十五,山下的县城有夜集和杂戏表演,到时候几位师兄师姐肯定会去,他们也跟着,还怕打听不出来什么八卦吗? 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不远的州城中,六皇子已经抵达,并且进入知州府,亮明身份,即将领兵前来。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所有人中,除了贤好,没人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地是月路宗。 荆缙虽有所猜测,但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 只等调兵后和禁军会合。 于是一行人欢欢喜喜的到了山下的县城中,分作几队逛街买东西,悠闲至极,极似普通人向往的侠客生活。 青瑰抱着自己的小弯刀,坠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侧首对唐瓷道:“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唐瓷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想问的是什么,摇了摇头:“不像是……应该只是普通的弟子。” “倒是内门弟子和他们说的师兄师姐,咱们还没有见过。” 青瑰瞧着他们,轻笑一声:“也算他们幸运遇到你我,否则等朝廷大军一到,恐怕都会成为刀下亡魂。” “朝廷?”唐瓷身形微顿,侧目看他,“你是说朝廷已经出兵了,可这不是还没有确切证据吗?” 青瑰脸上的浅笑变为大笑,拍着唐瓷的肩笑的前俯后仰:“这不就已经是‘证据’了?” 意思是说,只要一点点猜忌,就足够皇帝出兵了吗? 甚至不仅仅是出兵,而是宁可错杀,寸草不留。 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唐瓷深深皱起了眉毛。 前面的弟子被青瑰的笑声吸引得回头,就见一人大笑一人皱眉,不明所以的耸了耸肩。 “那边。”青瑰笑完,拉住唐瓷的袖子扯了扯,“那个是不是‘三师姐’?瞧我的。” 唐瓷眼睁睁瞧着他伸手摘了个糖葫芦,横冲直撞的奔着两个走在一起的女子冲了过去。 甚至扛着糖葫芦的小贩还没发现已经少了一根。 他将两个铜板扔给小贩,追了过去。 唐瓷一走近,就见青瑰给了这两位师姐一个大礼。 一颗红彤彤的糖葫芦黏在衣服上,留下一片黏腻的糖渍后,啪叽掉到了地上。 唐瓷眉梢狠狠一跳。 没想到她会忽然回头的青瑰干咳一声,手一收,将糖葫芦背到身后去,笑道:“两位姐姐也是要去前面看杂戏的吗?” 两人其中一位是三师姐,另一位则也是内门弟子,穿了一身青衣,便叫她青衣师姐。 青瑰的糖葫芦正是撞到了她的身上,不巧的是,这位师姐是个暴脾气。 瞧见他拿在手里的小弯刀,抽出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你知不知道我的衣服有多贵!” 三师姐看起来温婉许多,按住了她的手腕,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还不等青衣师姐的反应,前方一行人走了过来:“三师妹,怎么了?” 若是有宫中人在此,定然会发现领头的男子格外眼熟,长得很像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很像他。 青瑰微微眯眼,并不理会架在脖颈上的剑刃,而是看向领头的男子。 七皇子,荆纵。 三师姐有些平淡的笑了笑:“大师兄。” 青衣师姐隐晦的瞪了一眼青瑰,又余光扫过三师姐,收回了自己的剑,也不太热络:“大师兄。” 反倒这个大师兄殷勤得很,他瞧见青衣师姐身上的糖渍,二话不说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罩在她的身上,劝她快去换衣服,而后又对“即将落单”的三师姐发出邀请,与他们同行。 青瑰暗暗吸气,凑近唐瓷耳边,悄悄道:“这家伙,想要坐享齐人之美啊。” 大师兄不禁如此,甚至还妄图伸手搭上三师姐的肩膀,青衣师姐一把拽过,似是终于忍不了他的行为,怒道:“大师兄可是有一位‘夫人’的,难道还想让我和三师姐做小不成!”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一静。 几个跟在大师兄身后的人对视一眼,含糊道:“师姐真是说笑,你们都是宗主的徒弟,在一起本就是应该的。” “师兄一个大男人,前途不可限量,师姐们该高兴才是。” “就是,师姐难道还喜欢二师兄不成。就算如此,二师兄也不敢喜欢你们啊。” “你!”青衣师姐气到拔剑。 唐瓷也凑到青瑰的耳边:“我怎么感觉他们说了很多东西?” 青瑰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同门之间的剑拔弩张被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外门弟子搅合了。 他们是来寻青瑰唐瓷的,走到近前才发现正是他们打赌的几位师兄师姐,连忙肃正神色,拱手作礼。 至此,内门外门泾渭分明。 当然,偌大宗门不可能只有这几个弟子,三天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算短,足够青瑰和唐瓷两人做出正确的判断。 -- 第224页 以内外门弟子作为分界线,正是前朝和本朝的区分。 甚至因为宗门做掩饰,可比历史上记载的其他想要复辟旧朝的人过的有声有色多了。 他们不可能提前告知这些外门弟子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兵临山下之时,拉他们一把。 路四甲“出关”,并不知晓内门弟子已经将一切都卖了的他自认打点好了一切,叫弟子去将两人带到议事堂。 唐瓷满脸冷漠,青瑰则步伐轻盈,见到路四甲的第一眼,不约而同抽出兵刃,打路四甲个措手不及,直将他按在了椅子上。 路四甲被利刃架在脖子上也没紧张,甚至还笑着:“两位少侠怎这么沉不住气,本宗主可没说不去赴会啊。” 赴会? 两人对视一眼,青瑰笑眯着眼睛,微微歪头:“曾有人猜浮云山庄是朝廷的走狗,不过我不喜欢这个说法,明明是一把双刃剑才对。” 路四甲的脸霎时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青瑰掰手指:“龙居浮云处,浮云山庄,贵宗就没想过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唐瓷余光瞥他一眼:别说路四甲会不会想到,就算是他也从未想过。 路四甲根本顾不得他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他脑海中闪过遇到浮云山庄以来的种种,目眦欲裂:“你们这群逆贼的走狗!” 他猛然咬紧牙关,周身气流涌动筋肉鼓起,竟一时之间挣脱了两人的钳肢,用劲风将两人弹开。 青瑰指尖转着弯刀,神色间颇不认同:“都说了是双刃剑,就算是猎犬也比走狗好听多啦。” “而且现在是大荆的天下,未来百姓安乐富足,可比前朝尚武更好哦。” 或者说,也正是因为前朝过于尚武,才叫现在江湖乐于以武犯禁,荆朝又腐败的过□□速,才叫唐蔓蔓不得不用重招收场。 “放屁!”路四甲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话,他手中无兵刃,干脆一把抓住桌角,手臂青筋暴起,实木四方桌就被他一掌掀了起来。 “今天就叫你们有来无回!” 作者有话说: 欠一章(小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实木方桌自然不可能砸到青瑰唐瓷两人。他们一左一右向后躲开, 方桌嘭的撞到门上,直将门扇撞了下来,砸到院子里。 在院中的弟子被吓了一跳, 抻着脖子望了眼屋内就是一惊,转身跑的飞快,去找宗内长老。 青瑰瞥了眼弟子的背影,满不在乎的挥动手中弯刀,在路四甲心神紧绷之际, 身形悄然下沉, 他双眼笑弯着,与之矛盾的, 是周身四溢的杀气,叫路四甲心中生寒。 唐瓷的手按在剑上, 漆黑的瞳孔默默注视着路四甲,在青瑰极强的存在感的衬托下,整个人仿若融入阴影之中。 “何人敢在我月路宗闹事!” 随着这一声呼喝,青瑰宛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同时唐瓷身形一转, 下一瞬已然出现在门口,剑鞘横档, 铿锵一声。 路四甲身形紧紧贴住身后墙壁,书画被他挤得一团糟, 青瑰挑的时间太过恰好, 匆忙之下他一把抓住椅子抬手架刀,只听噼啪之声接连响起, 椅子被一分为二, 他手中握着半只椅子腿, 上身微侧,弯刀顿时砍在墙上。 路四甲胸膛起伏,急速出气,抓着半张椅子朝青瑰后背敲去,青瑰迅速抽刀换手,将椅子彻底劈碎。 另一边,赶来的三位长老见只有唐瓷一个半大少年来拦,当然不将他放在眼里,抬脚就踢,谁知唐瓷原地跳起,竟正好躲过。 另一位长老手杖下劈,也同样被他抬手挡住,第三位长老见状长眉一挑,扔掉剑鞘,横剑一扫,若是扫中,必能让唐瓷上下分尸! 三方夹击,路四甲背后靠墙,正对着门口,看的清清楚楚,得意又带几分狰狞的笑了出来:“你不怕同伴死了吗?” “怕?”青瑰咧着嘴,指尖一弹,弯刀在手中转了个圈,随即倏然握紧,朝路四甲腰间砍去,“我看是你在怕!” 唐瓷面容依旧沉静,在剑尖触及的刹那,整个人仿若扭曲一般于原地消失,下一瞬,握着手杖的长老猛然后仰,雪白剑光擦着他的面庞扎在手杖之上,砸出一片火花。 还是那个去喊长老来的小弟子,他神色更加慌张,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宗主不好了,山下聚了好多人,像是官兵!” 官兵?! 路四甲连同三位长老在内,具是一惊。 眨眼之间已过数招,路四甲手臂身前具是不致命的刀痕,他憎恨的瞪着青瑰:“是你通知朝廷!” 他面色一沉:“我自认已经隐藏全部证据,书房更是没有翻造痕迹,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青瑰当然不会说实话,而是略显惊奇的道:“你刚才不是自己承认了?” “你们诈我?!”路四甲闻言更气,偏唐瓷招架着三位长老,还有功夫说:“他诈你,我可什么都没说。”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三位长老闻言,也知道身份暴露,山下聚拢官兵,攻上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当下也顾不上管一时半会拿他没办法的小子,对路四甲喊道:“宗主带人先走,我们来断后!” 青瑰大笑:“好一番舍生取义,今天有我们在这里,谁也跑不了!” 唐瓷虽没言语,可行动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决心。 -- 第225页 山下,一路跋山涉水的朝廷禁军和州府驻军已经将整座山围了起来。 荆缙没有再坐马车,而是骑在马上,一身戎甲,已然彻底褪去少年稚气,有了青年的成熟和英勇。 坐下枣红马不愉的打了个响鼻,他望着山上,声沉如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位大将同时抱拳称是,军令打出,众将下马,弓手步兵皆阵列成型,朝山上一步步压进。 学者在荆纪身边,骑一白马,偶师完全没有遮掩的站在马头上。 不消片刻,山上就传来了喊杀声。 贤好心中一突。 劲风在耳畔袭来,他下意识一躲,颊畔仍传来丝丝疼痛。 他抬手一抹,疼痛更甚。 “阁下——”这是何意? 然而偶师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一击不中,小手一扬,数道银丝以更刁钻的角度朝他围拢过来。 此时所有的将兵都朝山上行进,沉闷的脚步声惊奇无数鸟雀,除了一直跟在贤好身边的车夫,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眼见贤好难以阻挡,车夫以身为墙,想替贤好挡上片刻,谁知银丝犹如有了思想一般,瞬间分出一股改变方向,将他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贤好扬起脖颈,喉咙皮肉不自觉的抽动一下,与银丝相擦,一道血痕顷刻浮现。 正午阳光正足,银丝极长,横穿树木将贤好束在中间,流光自其上闪过,犹如蛛网将贤好团团束缚,只要他稍一挣扎,就会轻易割下一块皮肉。 福德已经看傻了眼。 学者淡淡看了他一眼,对偶师道:“先留他一条性命。” 偶师指尖轻弹银丝,贤好顿时感觉手背一痛。 他不敢有大动作,表面虽镇定,实际背后早已汗湿。 “六殿下,不知老奴犯了什么错,要这般对待老奴?” 偶师从宽大又层层叠叠的裙摆中抽出一张纸条,只一眼,贤好就白了脸色。 偶师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他心上。 “六殿下颇有心机,身边人士奇异,恐有异心。” “你不会不知道,皇帝看了会下什么命令吧。”偶师犹如蝴蝶翩然飞起,脚尖请点,落在他面前的银丝之上,不见丝毫晃动。 一滴汗水淌进眼睛,贤好纵使难受,也不敢眨眼,生怕只一眨眼的功夫,脖子上的银丝就会瞬间绞紧。 他略艰难的道:“阁下应当知晓,为人臣子的,君命不敢不从,做臣下的,何必相互为难。” 偶师的木偶脸上极为生动的浮现出揶揄的表情:“所以我们没杀你。以贤公公头脑,想必能猜出原因吧。” 在贤好说话之前,她继续道:“贤公公不必急于给我们回答,毕竟以殿下的心思,现在还没有篡位的打算。” 篡位一词,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格外的轻松容易。 贤好心下一凛,被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惊得浑身发凉。 与此同时,月路宗的外门弟子最先对上朝山上袭来的兵将。 按理说突袭夜间最为合适,然而皇帝早给贤好下了口令,宁可损失兵将也不可叫前朝余孽有机会逃走一个。所以调兵之后,不论时间几何,都务必第一时间将月路宗围个水泄不通,未免他们早有准备,就连等也不等,直接上山。 但也确实叫月路宗毫无准备仓促应对,宗主与长老都不见身影,缺了主心骨,外门弟子顿时一团乱。 他们虽有些武艺在身,却抵不过兵数众多,不过片刻就被擒住大半。 而内门弟子眼见不敌,分作数伙朝地道撤去,谁知刚一靠近,就被堵住了去路。 是奉明埋伏在月路宗的暗探。 他手中剑刃直指为首的大师兄:“诸位师兄师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此一战,远比贤好想的简单迅速。 他自幼跟随在皇帝身边,后来登基出征也同样随侍在侧,从来没有哪一次围剿如此轻松,他预想中的伤亡直接减半,就连月路宗的领头人都狼狈的束在马后,浑身伤痕。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但凡他再谨慎一些,都不会被轻易抓住把柄,现在生死全在别人一念之间,叫他如何面对皇帝的全权信任? 两位将军没见到被束缚住的贤好,还当贤好年纪大了先下山去了,禁军头领走到荆缙身旁,双手高举:“殿下,这是罪证。” 路四甲藏得再好,也耐不住上万兵将地毯式的搜索。 荆缙随意翻看两眼,余光扫过贤好所在的马车,正色道:“辛苦诸位,回京后本殿必然如实禀报父皇,为诸位论功请赏。” 众将行礼:“多谢殿下。” 荆缙:“先回州城修整一日,明日班师回朝。” “是。” 路四甲等人武功被废,现在各个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年轻兵将的对手。 学者对他们憎恨的视线视而不见,对荆纪道:“修整之后,殿下可令他们先将余孽押送回京。” 跟随学者学习一年的荆缙立即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他点了点头:“好,听先生的。” 贤好的车夫还要驾车,此时已经解开了束缚,偶师坐在他的旁边,小小的手掌上在用银丝翻花绳,方才还锋利异常的银丝在她手上格外听话,短短片刻被翻出各种形状。 -- 第226页 车夫不敢有异动,老实的驾车跟在荆纪之后。 在山顶月路宗最高的建筑上,两位少年并肩而立,注视着山下的队伍渐行渐远。 唐瓷双手抱剑:“那就是庄主选定的人?” 青瑰点点头:“怎么样?” 唐瓷不愿意质疑庄主,却也不会说假话:“太弱了。” “哈哈哈。”早猜到他会这么说的青瑰靠在他的肩上,“为君者的强弱,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分辨的。” 唐瓷垂下眼帘,注视着那个渐渐缩小的身影。 “希望他不会让庄主失望。” 月路宗被朝廷派兵剿灭的消息没过几天就传遍了江湖。 金奉寺也同样收到了消息,住持与空呐法师同坐在小屋中,桌上摆着浮云山庄的邀请函和信纸,满面凝重。 敲门声响起,住持应了一声,一个小沙弥走进了,双手合十:“师父,门外有施主自称六殿下,想要见师父。” 六殿下? 住持和空呐法师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前者随小沙弥离开,后者则将两张纸收进了袖子。 寺门打开,门外站了六人。 其中两人面白无须,明显是宫中之人,另两个车夫打扮,最前方的,则是一青年和一少年,瞧见少年抱在怀中的木偶时,住持眼底神色微深。 偶师笑了笑。 住持眼神颤动一瞬,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贫僧见过六殿下。” 荆缙对他不询问身份没有半分意外,同样双手合十还礼:“路过贵寺,本殿欲借山泉一用,还请住持应允。” 住持哪里敢不应允。 他可不想金奉寺成为下一个月路宗。当下将人迎入寺内,着小沙弥安排下去。 偶师跟着荆缙去山泉,手里拿了个小瓷瓶,是“人参”调制好的药丸。 而学者则见到了空呐法师,空洞的双眼中倒映着他明亮的额头。 “空呐法师,荒漠曾有一言,此番路过想起,便随殿下来坐坐。” 空呐立即想了起来。 他曾说过“施主善良,他日若是有空,还请到金奉寺一坐”,当时只是因为浮云山庄展现出的实力而随意的客气之语,却不想他竟记忆至此。 当时少年回答:“必然。” 空呐垂下眼帘,道了一声佛号。 贤好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确定偶师随荆缙走远,心思活泛起来。 学者似有所觉,回过头来,黑洞洞的眼睛自下而上望着他:“贤公公应当见过住持与空呐法师吧。”他转回头,看向住持,“听闻贵寺与皇寺有些渊源,殿下暂住几日,倒也合理。住持以为呢?” 住持还能说什么,唯有点头同意。 贤好瞪着学者的后脑勺,简直想给他戳个窟窿。 与此同时,执行部的顶楼,小金在一旁轻声道:“庄主,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唐蔓蔓眼下有一层黑眼圈,与卧蚕融合的极为完好。 她点了点头,看向小银:“他们怎么样了?” 小银跪坐着,乖巧的一字一句道:“都很顺利。只是食夫子送来的消息说,赵翠翠于内功一道还不太熟练,手劲没个轻重。” 小金接道:“知百道与蛊娘不开心途径高三两手下黑市,已经将之解决,我已经将事项划去了。” “青瑰与唐瓷已经从月路宗离开,月路宗被灭,江湖门派人人自危。” “京城内太子在被刺杀后,暗中联系官员的动作急切许多,尤其是京中武将统领,凡是有偏向他的意向,都被送了礼物。” “六殿下已经抵达金奉寺,用药情况良好。” 良好?恐怕是痛不欲生吧。 有赵翠翠在前,唐蔓蔓对药效可太熟悉了。 六十年的功力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就算盲医极力调整,也只能保证不危及生命而已。 听完了全部报告,唐蔓蔓摸了摸小金小银的脑袋,站起身,单薄的纱衣顺着肘部滑落至手腕,经常握笔而带了一些特有的薄茧的伸向一旁的衣架,拿起了挂在上面的黑底红襟比起纱衣更显庄严的正装。 抛开气质不谈,就算是普通人穿上这一身衣服,也会显出几分不同来。 唐蔓蔓垂下眼,整个人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沉静的气质,仿若不论时间空间,她在此地已经矗立千年万年。 系统:【明明宿主还年轻,却已经有了老部员的沉稳呢。】 作者有话说: 日六好难,日四补吧(趴地)。 系统(高情商):老部员的沉稳。 (低情商):像年纪大的老人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城乌驼国别馆内, 乌涂雅趴在桌子上,无聊的数着桌子上的蚂蚁。 为了引这群蚂蚁上来,她将糕点从别馆外一路洒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以想见她有多无聊。 她二哥本来就是负责护送她过来,现在人安全送到,他就算是再疼爱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也不会愿意为了她在大荆京城空耗,若是回到乌驼时发现国王换了人, 那可就搞笑了。 是以现在只有乌涂雅及其随从在京别馆暂住, 等着皇帝给她安排婚事。 ——这也是乌涂雅在别馆数蚂蚁的主要原因。 现在皇帝的三个皇子适龄成婚。三皇子现在是太子,皇帝自然不会让他娶别国公主做太子妃;五皇子每天捉鸡斗狗, 丝毫看不出有任何雄心壮志,对于皇帝来说, 他倒是个好人选,但是乌涂雅不喜欢。她更喜欢波澜壮阔的人生,而不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做后宅怨妇。六皇子对于乌涂雅来说倒是好人选。 -- 第227页 他身边有那群武功高强的江湖人,还有盲医这样神奇的瞎子神医,何况他又是皇帝从民间寻回来的皇子。乌涂雅以当初的匆匆一瞥做保证, 他绝对不会安于现状。 但皇帝好像也没想法让她嫁给六皇子。 为此,乌涂雅竭尽全力的减小存在感, 每日不出门逛街,就算是要买些什么都是靠随从出门购买, 将低调二字写在了脸上。 说来可笑, 皇帝近些日子忙碌于前朝和荆纪,没有贤好在身边照顾, 他哪哪都不舒服, 竟真的将她完全忘在了脑后。 太后也同样忙于自己的事。 “小三身边究竟有何高手, 竟然连拥有一甲子功力的高手都拿他毫无办法,难道皇帝早有预料?”太后越想越不对劲。 皇帝现在在朝堂上和太子较劲,难道真的心仪太子,现在所为只是为了给他历练不成? 安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太后,依老奴看,不像是皇上的手笔。以皇上多疑的性子,若是他安排的人手,京中出现不明高手他定然会彻查,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然而直到此时都没有消息传来,应是太子自己的人手。” 太后带着金色珠玉甲套的手狠狠的拍在软塌上,目中带火。 “那个从宫外寻回来的野种有人手,从小看到大的小三也有人手,都把哀家当傻子耍吗!” 太后动怒,虽不至于伏尸百万,却要她们一宫的人倒霉,安姑姑露出沉思神色,绕到她身侧为她揉按肩膀,迟疑道:“太后,老奴打听到,太子之所以如此事事顺利,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道士,说不定就是他从刺客手中保护下了太子。不若老奴派人暗中联系他,看能不能……” 道士。 太后眉头微皱,她所能想到的,自然是原山派的那群臭道士,若是他们也参合进朝堂,以那群臭道士的功力,还真不是好相与的。 她心中思忖着,点了点头:“小心这些,别被人发现。” “是。” 安姑姑应声,立即出门去办。太后看着她的背影,双眼微眯。 当年那场大火,安姑姑还是个普通宫女,她与真太后真假互换之后,将她提拔到身边,这些年,倒真称得上忠心耿耿。 可惜,等纵儿登上皇位,大业初成,此人是万万不能留的。 不算尚还不知道太后把他当成了原山派的人,若是知道了,想来也不介意狐假虎威一番。 另一边,章盛和吕骞拜入卫丞相门下,轻易捞到了个不起眼的小官职,两人平日同进同出,最近几日吕骞却发现总是不见章盛的身影。 他疑惑的问同僚,却见同僚冷笑一声:“妄你还和他称至交好友,连他转投太子门下都不知道,早就被调到户部去,飞黄腾达了。” ——转投太子门下,调到户部飞黄腾达了。 吕骞眨了眨眼,好半晌才理解话中意思。 他本能地意识到有些不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狄水奇。 他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念书拜见先生,又一同进京,反倒是三人中最有天分的狄水奇落了卫丞相的眼已经是出乎他意料,现在章盛更是招呼都不打的直接拜入太子门下。 朝廷以卫丞相步将军为文武百官之首,前者至今没有表现出偏向太子的意思,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后者天天想要告老还乡,对太子同样理都不理。 不知从哪传来风声言皇帝并不喜欢太子,朝廷禁军,太子门客活动的都极为平凡。 吕骞想要为盛世出力,可没想要死在皇位之争上,是以他全作不知,每日在这小位置上做些编书等简单又枯燥的活。 ——章盛这是想要立从龙之功吗? 官员之间是不能随意乱走的,他去不了户部,也同样无法去兵部,只能傍晚散值之后,去找狄水奇。 可他等到月上三竿,也没有等到狄水奇的身影。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两位同伴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卷进了漩涡之中。 狄水奇是在兵部往户部取名录的时候看到章盛的,这一眼在他心底留了影子,终究忍耐不住,拦住了他。 章盛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狄水奇,见他拦路,不由露出不悦的神色:“狄兄这是做什么,见不得在下做些成绩出来吗。” 狄水奇被他话语刺的一愣,眉头皱起:“你不是和吕骞在一起,怎么在户部?” 章盛嗤笑:“吕骞胸无大志,做些编书的活计就满足了,我却不同。我来京城,是为了一展抱负。我已入太子门下,现今忙得很,没有时间叙旧,狄兄若是没有大事,就请出门右转离开。” 与吕骞同样,狄水奇听到他拜入太子门下,心下一惊。你好,JSG “你难道不懂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就没想过其他可能,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得的!” “闭嘴!”章盛拍案而起,眼底赤红,“我是绝对不会失败的。狄水奇,这次我必胜你!” 狄水奇被章盛赶了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章盛心中,他竟然是这种样子。 站在户部之外,他目光穿透人群墙屋,望向安静的六皇子府。 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掩在长袖下的手臂青筋鼓起,一如主人心中的挣扎。 “嬷嬷,门外有人来找。” 李嬷嬷一怔,自从荆缙奉明剿匪离京,府上已经很久没人登门了。 -- 第228页 盲医坐在她的对面,手中正磨着药杵,浅淡的草药香气研钵内散发出来。 他对李嬷嬷的视线所有所觉,浅浅一笑:“此人可见。” 才一进门,狄水奇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的白衣客,他目光一喜,朝她走去:“白侠士,盲医先生——” 白衣客伸手淡淡一指:“在里面,你跟着丫鬟去就是。” 等人走后,玄衣客正巧从墙外翻进院子。 白衣客转头:“怎么样?” 玄衣客面容沉静:“京中禁军内有所波动,宫中禁军统领与婉贵妃身边的丫鬟有所交集,恐有异动。” 此时京中禁军数留守宫中最多,负责城内巡逻的禁军大半虽荆缙离京,太子若是收买京中禁军,那就是掌握了整个京城的大半兵力。 白衣客拿剑起身走向狄水奇离开的方向:“方才狄水奇来见先生,我去将此事说与先生。” “好。”玄衣客点点头,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再次翻墙离开。 白衣客与盲医等人在府中有些时日,现在丫鬟小厮早没了初建府时轻慢的模样,远远一见她,就被凛冽剑意所慑,停止动作低下头去,等人走远,才松一口气,继续忙碌。 狄水奇将心中猜测说完,抬头却发现自己不能从盲医脸上发现任何异样情绪。 他手中动作依旧缓慢,清香连绵而又缓慢的从他怀中飘散满室,白纱挡住了他的双眼,唇角浅浅勾着,一时之间,室内只余研磨的轻微声音。 一下一下,仿佛在磨着狄水奇的心。 白衣客的到来仿佛只是一个插曲,她真就只是汇报,几句话说完,就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 良久,盲医摸着桌沿将药钵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忠义和手足,想必你心中已经有所选择。” 狄水奇默不作声。他站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章盛并非自命不凡之人,他那日拜见太子,不仅仅是想要借太子之手成全自己的希望,更是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价值。 ——他说服了十数中立的官员,站在太子这方。 拜见太子之时,他直接将名帖呈上,即使这十数官员并非身居要职,可也足够证明他的口舌之才。也正是太子此时所需要的。 有太子在背后支撑,近些日子章盛可谓如鱼得水,加之他曾在卫丞相门下,卫丞相又不好在他成了太子的人之后明着撇清关系,以至于在他的暗示之下,不少人都以为卫丞相支持太子。 可荆纪自己心里知道,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这一文一武两个老狐狸是不会站队的。 卫姲名声不好,他没法娶她,却可以从自己的妹妹身上下手。 朝中三位公主,他的妹妹荆彩蕊身为大公主,最为美丽,也正是适婚之时,皇帝不给她赐婚,也正是怕他势力渐涨,那他不介意自己想办法,逼皇帝赐婚! 步却青长相俊美,兼之习武,通身气质在京中子弟中绝对是上上之选,就算要荆彩蕊自己来选,也选不出更好的人。 果然,荆纪一问,荆彩蕊就悄悄红了脸颊,小声道:“全凭兄长做主。” 哪还有嚣张跋扈的样子。 步却青坐在家中,感觉背脊发凉。 八月,盛夏的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相较往年,却多了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此时在京城的,盲医与玄白三人在六皇子府中,看似无所事事,实则注视着全京城。 红胭歇了灵秀楼的表演,由钱妈妈继续看顾着,自己则与真太后在小医馆中,处理些楼十传递来的消息。 不算一直在太子府上,好似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千面偶尔见到他,都是在逗那只现在只会说“来啦大爷”的鹦鹉。 至于黑猫,近些日子待在太后宫中,有长胖的趋势。 它用自己金色的眼瞳注视着在园中无忧无虑玩耍的七皇子荆纵,看着他那张与月路宗大弟子极为相似的脸,期待着皇帝见到那人时的表情。 就算皇帝不愿见前朝之人,他们也会创造机会让他见到。希望到时候他被几个儿子气坏的心脏还能挺得住。 黑猫趴在粗壮的树枝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底下两个小太监抓着手帕,不停地勾它下来。 “小祖宗快下来吧,太后该等急了。” “小祖宗别睡了,这有好吃的,快下来。” 在宫里就算是一只猫,只要混得好也有人叫小祖宗。 无意为难他们,黑猫跳下树杈,轻巧无声的落在地上。 一墙之隔,婉贵妃端着架势正朝着太后宫中走来。 她得为儿子的主意、女儿的婚事帮些忙,恰好夏日佳节,一场宫宴就极为合适。 她却没想到,这场宫宴在多方算计之下,促成了怎样的乌龙。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举办皇宴, 没道理将六皇子这一个外出“剿匪”的功臣抛下,然而在大荆,八月末为秋祈节, 即是为秋收做一番祈祷。这一天,白日皇帝要亲自登坛祈谷,夜晚则在御花园举办秋祈节宴会,无论哪一种,都断然没有为一人推迟的可能。 这是年后的第一次皇宴。 为表丰收欢庆, 秋祈宴盛邀文武百官, 可携亲属家眷,君臣同乐, 无高低贵贱之分。 -- 第229页 去年此时荆缙才知晓自己的身份,山村闭塞, 他大字不识,连这一天皇帝会祈谷都不知道。 而今年此时他在金奉寺后山的山泉之下,痛苦的咬破嘴唇,周身的炽热仿佛能将山泉蒸发。自然更顾不上秋祈节了。 偶师在一边无聊的扒着松子,身边聚了两只松鼠, 乖巧的等她扒开。 住持要下山做法事,接待客人的事就落在了空呐法师身上。他与学者相对而坐, 一老一小都似狐狸,一个笑眯眯, 一个睁着无辜的双眼, 面前的棋盘上却你来我往杀意迸溅,凶猛异常。 两人心思各异。 金奉寺与皇寺有所往来, 自然知晓这一天的重要性——空呐看到浮云山庄人出现在皇子身边, 就已经猜到了他们打算拥立自己看中的皇子上位, 兼之月路宗被灭的消息正盛,想忽略都难,自然更乐得默不作声,断然不可能提醒他们秋祈节一事。 虽然太子或者别人登上皇位对他们金奉寺没什么益处,但这位六殿下登上皇位,对他们绝对只有坏处。 只要看到浮云山庄不如意,他们就开心。 学者的心思只有十之一二放在棋盘上,更多的,则是在盘算京城内的形式。 自从荆纪成为太子之后,婉贵妃一直想要成为皇后,然而皇帝连太子都不满意,又怎么会愿意她成为皇后。 她向太后提议秋祈宴,也是在隐晦的提醒她,现在后宫之中还缺一个女主人。 太后倒也是放心,向皇帝询问过后,将宴席布置一事交到了她的身上——这本来是皇后的分内事。 后宫中最有权力的两个女人心思各异,前朝的男人们也同样如此。 临出行前,步丘鸿步将军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今晚务必不要出风头。” 步却青严肃的点了点头。 而卫家,卫丞相倒是没带自己的女儿——她与步却青不同,步却青名声好气质佳,是大家闺秀的最佳夫婿;她却是痴心被禁的大皇子甚至投湖自杀的怨女,就算是丞相之女,自家爹有些实权的官宦子弟都绝对不会娶她为妻。 卫丞相可以不带自己的女儿,步将军却不能不带自己的儿子。 等卫丞相离开,卫姲立即换了一个表情。 千面从屏风后走出来,摇头叹息两声:“卫姑娘,你就一点都不伤心,京中人现在都拿你当笑话呢。” 卫姲瞥他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他人看法与我何干,今日开怀畅饮,明日人头还在不在都是未知。” 千面摇晃折扇的动作一顿,抚掌而笑:“倒是小生小看了卫姑娘。”他笑声稍停,状似小心翼翼的斟酌,又似希望卫姲问他。 卫姲瞧他一眼:“怎么?” 千面又是一声哀叹,自言自语似的道:“卫姑娘心思豁达,实非我辈能及。只是不知,卫姑娘若是知晓大公主也心仪步公子,今夜会祈皇帝赐婚,不知卫姑娘会不会焦急呢?” 卫姲立即抬起了眼帘看他。 就算是看他这张脸足有数月,就算能够默画下来,当他站在面前的时候,也仍会令人惊艳。 朱唇粉面,月貌花容。 这本是形容女子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除却那一分潇洒之意,竟也极为合适。 就是这张嘴,贯会说写气人的话。 卫姲相信步却青,却不愿意千面舒服:“那时便请阁下扮成我的样子,替我出嫁了。” 千面鼓了鼓脸颊,折扇一张,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眼睛眨眨,真诚道:“姑娘放心,有我们在,总不会叫他们如意的。” …… 贤好不在身边,现在跟在皇帝身边的是一个面容微僵,不苟言笑的老太监。 “皇上,该沐浴更衣了。” 皇帝瞅他一眼,更怀念贤好了。 另一边,乌涂雅也梳洗一番,穿上乌驼的服饰,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拒绝的。这一刻,她的心情诡异的与步却青同步:希望今晚谁也别注意到她。 乌涂雅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看到她都露出了惊讶神色。 而众朝臣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乌驼公主在京城呢。 乌涂雅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战败和亲来的公主自然不会有什么地位,她的位置比较靠后,但也正好能看到大多数人的反应。 婉贵妃坐在皇帝身边,俨然以皇后自居;太子在皇帝下首,时不时看向自己的妹妹与步却青,荆彩蕊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步却青,见青年丰神俊朗,脸颊微红,后者心无旁骛,只顾埋头吃菜。 而卫丞相目光巡视,最后也落在了步却青身上。 卫丞相一辈子与步丘鸿针锋相对,对他的为人最是清楚不过,断然不会是顾及名声之人,步却青身为他的儿子,也理应不会差到哪去,若是能叫他喜欢上姲儿,那姲儿的婚事就不用愁了。 一时之间,聚集在步却青身上的目光格外的多。 乌涂雅缩了缩脖子,她对步丘鸿有些印象,当年他驻守边疆,可是将一众邻国压的喘不过起来,如果不是知道没法策反他…… 嫁给他的儿子还真的不错。 乌涂雅摇摇头,半趴在桌子上,也吃了起来。 别馆哪都好,就是饭菜没有宫里的香。 太后不喜热闹,是以她单独在屏风之后,距离宴席正座有些距离,她对安姑姑眼神示意,安姑姑点头,趁着一个宫女过来,将怀中的小纸包塞到了她端着托盘的手中。 -- 第230页 宫女手指微勾,不动声色的将纸包抓在掌心,一如往常的行礼告退,随着其余宫女的步伐前往御膳房。 与此同时,为荆纪布菜的太监也向后退去,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御膳房可以说是今天最忙的地方。 纵是夜晚,也冒着腾腾的热气,御厨和厨工忙的团团转,胡听一人惊叫一声:“哪来的橘猫!” “快抓住它,那是要给皇上送去的!” 其余人一听哪里还敢旁观,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开始赶猫。 然而这橘猫虽胖,动作却灵活的很,一脚采翻了盘子,撞翻无数调料,才在驱赶之下跳上了房梁。 端着托盘的宫女已经鱼贯而入,等在院中。 御厨长看着一团乱的御膳房,愤愤瞪了一眼在房梁上舔爪子的橘猫,沉声道:“全部换盘重新摆装,快!” 一份追命,一份销魂。下了两份不同药的菜肴被换了盘子,会送到谁的手上,就全看运道了。 送至御花园外,经过重重检测后,再次被换了位置,恐怕哪一份有毒,就连下药者自己来也分不清了。 安姑姑面色凝重的回到太后身边,附耳几句。 太后猛然扭头望她,安姑姑低下头。 “啪!”太后无声骂道:废物! 前面,荆纪身边的小太监也神色犹疑的走了回来。 荆纪脸上的笑僵住,却不能明目张胆的对小太监发火,缓缓转头用饱含杀意的眼神瞪他一眼,还要忍着气继续言笑晏晏。 他余光瞥到荆彩蕊的位置,只见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纵使身在瞩目之中,他也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声:“蠢货。” 小太监将自己缩的更低了。 荆纪沉沉地吸一口气,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精致菜肴,却无处下筷。 只好吃旁边的水果果腹。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乌涂雅发现了这一点,仓鼠似的嚼动的嘴唇缓缓停住,将头低下桌子,吐了出来。 皇宫游月楼中,可以遥遥望见御花园中的情景,将众人百态纷纷纳入眼底。 千面一手托着另一手的手肘,琢磨着缓缓道:“你看清换到哪个盘子里了吗?” 在他脚边,则是一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猫,在黑猫边上,还有一只抓它尾巴玩的橘猫。 “喵。” 太乱了,没看清。反正不管毒了谁,叫盲医来不就好了。 橘猫显然将黑猫的尾巴当成了猎物,抓着抓着一口咬了上去,黑猫胡须一抖,露出爪子一把按住橘猫头顶,将它牢牢按在了楼瓦上。 它威胁的呲牙,橘猫立即垂下了耳朵。 要不是被橘猫跟到了御膳房捣乱,他们也不会分不清两种毒究竟都下到了哪去。 太后将那一盘可能有问题的菜放到了一边,但还是用筷子将之弄乱,做出吃过的样子,而后才换了筷子,吃其他的。 安姑姑就见她夹菜的手逐渐缓慢了下来。 “太后?” 太后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脸颊红的惊人。 她扔下筷子,紧紧攥住了手心。 两个字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作者有话说: 还差一千字,后面慢慢补,越近完结越卡(趴地)。 那两个字宝子们都猜得出来吧(望天)。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后躲在屏风之后, 就算是千面与黑猫也难以时时看到她的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现在的窘状。 他们还盯着宴席上的人,左右没发现什么异常。 千面摩挲着下巴, 质疑的目光瞥向黑猫:“你不会看错了吧,难道御膳房将菜品倒掉了?” 黑猫按着大橘,金色的眼珠在黑夜中睁得溜圆。 “喵。” 你才看错。 那怎么还没人出问题? 不说太后下的毒为了躲避检查,可能爆发不会那么快,那荆纪的药怎么也没一点反应? 难道…… 千面较之常人颜⑨⑩guang色浅上许多的眼瞳一转, 转向半掩在树木之下的屏风后。 太后此时已然是面色发红、呵气如火, 伺候在她身边的安姑姑吓了一跳,她跟随在太后身边, 懂得不少药理,见状要去抓太后手腕, 被太后躲过。 安姑姑愕然:“太后?” 太后咬着牙抓住她的袖子,撑起身体,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扶我去沐浴!” 连哀家都顾不上说了。 于是楼顶上的一人一猫就见太后提前离场,看背影走的很急,但是步伐速度有没有那么快, 顿时懂了。 两双眼睛不约而同的放在了荆纪身上。 荆纪也在席间寻找着。 可惜他就算是瞅瞎了眼睛,也看不出来谁吃了那盘有问题的菜。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桌上那盘推的更远了些。 至于他的妹妹和步却青……荆纪瞥了眼专心干饭和消失无踪的妹妹, 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婉贵妃坐在皇帝身侧,朝儿子投递以询问的目光:怎么现在步却青还在这好好坐着? 荆纪侧头不与她对视, 权当做没看到。 太后身边的宫女走到冷面老太监身边, 小声说明几句,躬身退去。 冷面老太监轻声道:“皇上, 太后身体乏累, 先回去休息了。” 皇帝摆摆手, 表示知晓。 -- 第231页 宴席过半,什么都没等到的荆彩蕊提着裙子走了回来,愤愤的瞪了一眼荆纪,才重新坐下。 皇帝瞧了他们一眼,端起酒盏,时刻用余光注视着皇帝动作的人瞬间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的侧过身面向皇帝,做出恭听状。 皇帝见状,却并不畅快。 这些臣子表面敬畏于他,背后却站了他的儿子,盼着他早点进陵,好让自己拥从龙之功。 谁让皇帝当初就是这么上来的,现如今看自己的太子,自然难以顺眼。 他目光如炬,自场下臣子面上一一扫过,目光所过之处,诸臣无不垂首,就连荆纪也是如此。 婉贵妃端正坐着,双手交叠垂在膝上,微微侧头,面上的笑也恰到好处,若不是身上服饰规格还是贵妃的制式,还真能将她认作皇后。 她目光注视着皇帝,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爱意。 倏而,她目光一凝,眸光颤动,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帝:“皇上您的鼻子……” 鼻子? 皇帝正要说话,被她打断,下意识抹了一把。 只见手指上一道红痕,鼻腔一热。 皇帝瞬间睁大了眼睛。 方才还冷着脸的老太监也浮现震惊神色,喊道:“快传太医!” 黑猫松开按着橘猫的爪子,前走几步站在楼檐,惊讶的抖了抖胡须。 千面显然也看到了。 竟然是皇帝吃了太后下药的那盘。 而婉贵妃想到什么,心底一颤:难道皇帝吃了纪儿的药? 那药效力极猛,皇帝本就上了年纪,加之荆纭下毒那次还没有完全养好,刺激的流了鼻血也是完全可能的。 下首荆纪也是如此想的。 毕竟他不可能预料到太后也借此御宴下毒杀人,杀的还是他自己,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他下的药上。 婉贵妃瞄了眼菜色。 她记得给皇帝布菜的时候没有夹这个盘子的,现在看,也不像是被人动过…… 然而她却不知,她这一番小动作全落入了冷面老太监的眼底,他本就略显阴郁的眼睛霎时更加黑沉。 皇帝的鼻血止都止不住,太医拎着箱子匆匆跑过来,行礼都顾不及就直接被老太监拎到了皇帝身边。 老太监眉心微蹙,忽的转头望向游月楼的方向。 没有人。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就在他眼皮之下,除了面前这桌餐食,绝无他想。 如此一来,方才婉贵妃落在餐食上的视线就很耐人寻味了。 群臣一个个神色关切,恨不得以身代之,却碍于形势不得不在椅子上坐着,伸长了脖子望着上首。 荆纪倒是起身,长腿一迈两步到了近前,却被冷面老太监拦了下来。 他目光一厉:“公公这是何意?” 老太监横着手挡在他身前,不卑不亢道:“形势危急,还请殿下见谅。” 然而荆纪又岂是好相与的,他抬手就拨老太监的手臂,谁知竟没拨动,他皱起眉,更用了几分力气。 老太监纹丝不动。 荆纪:“你会武?” 老太监闭着嘴唇,身形瘦弱,挡在荆纪面前却如一堵墙。 荆纪又气又急,奈何老太监半点面子也不给他,他绕不过老太监,只好隔着他往里看。 其余御医此时也赶到了,各个面容严肃。 他们瞧着正在为皇帝诊脉的老御医,见他神色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心下一颤。 老御医犹豫都不敢犹豫地对老太监道:“皇上这是——中毒!” 众人哗然。 老太监也绷不住脸皮,不再管荆纪,一把抓住御医:“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中毒啊! 御医苦着脸,他今年真是命要被折腾没了! 婉贵妃吓的花容失色:“皇上、皇上!” 皇帝抓着她的手腕,白眼一翻,流着鼻血晕了过去。 “送皇上回寝宫。”老太监松开御医,骤然起身,面色狠厉,“烦请诸位大人暂待此地,待查明主使,老奴再来谢罪!” 谁敢真让他谢罪,纷纷表示皇帝安危要紧。幸好现在是夏日,在御花园待上一晚也不至于叫他们冻着。 婉贵妃瞅了眼自己的儿子,抹着泪跟了上去。 荆纪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对自己的贴身太监耳语几句,才开始以太子身份住持大局。 方才他被一个太监抢了风头,现在皇帝倒了,他再不站出来,只怕要让人失望。 但是—— 太子府上,不算去不了皇宴,就叫厨房给他坐了一桌子好吃的,吃到一半,就有人喊他进宫。 不算一边咬鸡腿一边含混问:“要贫道进宫做什么,殿下打算向皇帝请封贫道做国师了?” 喊人的小太监一噎,想起荆纪说的,关上门气也不喘的道:“皇帝中毒,殿下请您进宫,是为了让您保护他!” 不算缓缓咽下嘴里的鸡肉,擦了擦嘴巴,才反应过来似的大声道:“皇帝中毒了?!” 小太监浑身一颤,一蹦三尺高的过来捂他的嘴:“您可小点声吧!” 不算反拉住他,有些兴奋的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进宫!” 到宫门,侍卫并未阻拦,而是看了一眼小太监就无声放行。 -- 第232页 不算若有所思的瞧了两眼,讪笑一声。 而此时太后宫中,安姑姑不知太后出了什么问题,要去请太医却被太后拦住,幸好沐浴一番后,太后似乎好了很多。这时候,皇帝中毒的消息也传到了两人耳中。 太后与安姑姑具是一惊:那下了药的菜竟然呈到了皇上面前! 太后一把扯住了安姑姑的手:“你去问问皇帝现在怎么样了,快!” 安姑姑只当她心系皇帝,忙不迭地点头跑了出去。 她一走,这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太后一人。她的面目在烛光之下,有半数隐藏在黑暗之中,竟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知晓月路宗被全部擒住之后,她本打算杀死荆纪,待荆纵长大之后徐徐图之,左右皇帝也没机会再有个皇子,谁知竟发生了这等巧事。 “既然如此,就休要怪哀家心狠。”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停电,差点信号都没,等到晚上八点才来电,差点就睡着了(捂脸)。 这下子欠一千五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燕飞城外, 燕归园。 啸虎山庄由一女子带队,当她的队伍到时,园入口处早就等候的少年从门口石凳上站起身, 扔掉嘴里叼着的草杆,迎了上来。 “敢问诸位是?” 女子飒爽下马,摘下帷帽,露出比之夏花还要娇艳明媚的面容。 少年一怔,阖掌笑道:“想必是啸虎山庄的皓星仙子, 有失远迎, 还请见谅。” 费皓星瞧他一眼,打趣道:“你认得我?” 少年嘿嘿直笑:“试问行走江湖的, 有几个不识得皓星仙子的。再说前不久费姑娘成为啸虎山庄少庄主的事也传遍了,不说小子我, 就连庄主也有所耳闻,费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实乃令我辈佩服。” 费皓星被他说得心底舒坦,对浮云山庄也更加好奇。前有青瑰唐瓷这等武艺高强的,后有少年这般舌灿莲花的, 不知此一行,又会让她惊奇几分。 少年并不知费皓星心里想的什么, 拱手作邀:“仙子一行远道而来,想必也有几分劳累, 不如先去园内休息, 有什么事可吩咐园内小厮。” 费皓星自然同意,然而她的脚步还未踏进园门, 就听身后一阵狂笑。 “我还当是哪个大人物, 原来是啸虎山庄。听闻贵庄主被人打断了双腿, 现在叫一个小娘子来担事出头,怕是外强中干,来此是要找个姘头撑撑面子了吧。” 他这话是一点不客气,费皓星倏然冷下脸来回头看去,还未出手,就见少年伸出手臂挡在她的面前。 少年面上仍旧带笑:“还请皓星仙子前去休息,这等狺狺狂吠之徒,自有我山庄之人处理,断不可脏了仙子的手。” 那狂人没想到他会为啸虎山庄出头,怒目圆睁:“我与小娘子说话,哪轮得到你这兔崽子插嘴,小心嘴贱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拔了舌头!” 费皓星神色稍霁,进了园却并未走远,显然是要看看少年是如何处理。 少年从身后掏出了一本足有三指还厚的大书,眨眼间哗哗翻开数页,大声念道:“无故而口出恶言,做三日禁言处理。” 随后他掏出一铜锣,嘭咚一敲,略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小子武功不佳,只能如此,还请见谅。” 铜锣声余震未消,就有两身穿制服之人从树上跳下,伸手就朝狂人戳去,后者自然不会束手就擒,然而还未挡上两手,就被背着手按在地上,那两指硬生生戳在了哑穴上。 专业培训,说禁言三日就禁言三日,绝对不多不少。 少年笑眯着眼睛,将铜锣也收回身后:“念在初犯,阁下抗拒执法的事便不再追究,若有下次,加倍惩治。” 狂人被放开了手,呜呜几声说不出话,他自己在穴位上研究半天,始终不得其法,憋得脸色通红。 少年同样拱手作邀:“请进。” 费皓星暗嘶一口气,转过身跟着引路的小厮走进独院的时候,还在想方才的情景。 在一旁观看许久也未发声的原山派掌门原不出道长抱手作礼,面色和缓:“小友方才,可是以执法自称?” 少年还礼,上下打量一眼,就知他是谁,不见半点回避的大方点头:“阁下想必是原山派原掌门,久仰大名。原掌门特意提起,想来是有所异议了。” “异议称不上。”原不出捋了捋胡须,“只是有些见解而已。” “执法一言,按理来说乃是朝廷制定律法,并由其依法惩处——虽说现在的朝廷不过是……”他摇头浅笑,未语之意尽在于此,“但浮云山庄也不过一介江湖门派,有何依凭自称执法呢?难道是……” 时间虽刚入九月,但不论是凑热闹还是受到邀请函的,来人并不稀少,迎接的也非少年一人,可以想见,原不出此言绝非善意。 朝廷现今在江湖中的风评可以归结于无,原不出此言一出,不说其余靠近的人,就连那狂人都瞪眼看了过来。 秋日的风带着股闷热气,就算开始入九月,顶着大太阳也难以叫人凉爽。燕归园门外两侧种了许多绿植,才叫这方天地多一分凉意。微风一吹,除去这少许凉意,也有伴随着树叶和私声谈话的沙沙声。 少年面色不见改变,依旧是笑模样,这才有人想起,似乎早上看到他在这里的时候,他的笑就没停过。 -- 第233页 少年:“原掌门问小子这等深奥的问题,还真是难住小子了。您是大宗之主,想来只有发号施令的时候,才会误将这问题来问小子。原掌门既然持邀请函,自然可以进入园内去寻庄主,原掌门道法高深,想来能和庄主畅谈一番,比起听小子胡诌一番,这岂不是更好。” 简而言之,意思就是原不出做惯了发号施令的人,拿问题来为难他一个小杂鱼,还想叫人看他笑话,实在是没有一宗之主的风范,你都拿着邀请函来了,还在这摆什么谱,有胆子自己去问庄主吧。 原不出眼神微厉。 然而少年仍是笑着,丝毫不觉原不出正以眼神施压。 原不出面色不改,甚至也笑了出来,用颇为怀念的语气说道:“小友说到邀请函,吾倒是想起来,贵庄内有一大厨名为食夫子,其厨艺真乃当世罕有,叫人怀念的很,不知此番可有缘再见?” 我来是因为食夫子做饭好吃,才不是因为打不过。 少年微微侧头,伸手示意园门:“原来如此,食夫子婆婆还要两日才能回返,这段时间就要委屈诸位道长了。” 出家人这么重口腹之欲,有的吃就不错了。 原不出:“以贵庄的待客之道,总不会叫来客饿肚子吧。” 出家人不讲究,除非你们庄主不做人,要客人饿肚子。 少年保持着请进的姿势:“庄主体恤百姓,自然是百姓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进去了再吵吵吃的不好就是你们的问题。 这小子还真是牙尖嘴利,原不出暗叹一番,若是自家弟子自然顺眼,可惜是别人家的,就烦人得很了。 “如此最好。” 瞪他一眼,原不出甩袖领着身后弟子进门。 旁边同做迎接的部员瞅了少年一眼,少年耸耸肩。 就连原不出都在他这里吃了瘪,其他人彻底歇了找事的心思,门口一众迎接的部员也轻松不少。 一时间迎客进门,显得井然有序起来。 此时唐蔓蔓还在路上。 她也没打算太早去燕归园,想也知道这些争勇好斗的江湖人不会安安分分的待在一个地方,燕归园开放的第一天就传讯有两伙人仇家见面分外眼红,不过一个早上的功夫就掀飞了房顶,当时恰逢下雨,屋内都开始漏雨。 在燕归园内把守的部员又要负责调解,又要修房顶,甚至受伤的花花草草也要绑上支架或者重新栽种…… 短短几天,就有了居委会大妈的气质。 唐蔓蔓趴在马车窗口上,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小金小银坐在她对面,吃好喝好,两个从没出过门的孩子不仅很适应,还很快乐。 就算在马车里被颠了几天,也不见一点疲累,与之对比,看起来年岁也不大的少女就有些生无可恋。 又是一颠,马车差点腾空而起,唐蔓蔓扶住两个小孩,就听驾车的部员叫了一声:“抱歉庄主,这段路况太差了全是石头!” 唐蔓蔓安慰他一声,默默决定,以后一定要把主干道都修一修。正好在现任皇帝的精心治理下,流民乞丐不少,她可以用以工代赈的方式给他们新的生活。 这样想着,就又是一颠,驾车的部员再次叫到:“庄主我已经尽力避开石头了!” 甚至能听到他的哭腔。 唐蔓蔓无奈,这个部员哪里都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将她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以至于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小金小银捂着嘴哧哧的笑。 又过了一天,唐蔓蔓终于来到了燕飞城外。 托她的“福”,燕飞城这阵子乱的很。 燕飞城的知州是个难得负责任的好官,城门口的守卫都是一副熬了八天夜的辛苦模样,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检查这群毫不配合的江湖人。 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至少一伙人因为不满意守卫的检查而争吵甚至武斗起来,城门上的人跑上跑下,已经要跑断了腿。 唐蔓蔓小小的愧疚了一下。 不过这也正是她要改变的,如此想着,她跳下马车,又抱下小金小银,缓缓朝城门走去。 因为争执,整个城门都被守卫围着,后面的人被堵着不能进去,打头的两个江湖人看样子是哪家弟子,穿着一样的衣服,手执佩剑,显然有些傲气,对守卫的检查抗拒至极,觉得被他们检查有失体面。 在一些州城,因为门派强盛官府弱势,会对大门派弟子行事视而不见,不说入城检查,就是在城内烧杀,也不过应付调查做个样子就了结了。 很多门派弟子也习惯了这种“特权”,也有普通人家,为了这份“特权”奋斗一生也要加入这些门派。 这显然是错误的。 但为此堵住后面人的两个弟子显然不会如此认为,他们双手抱臂,正气势满满的与守门的兵卫对峙。 两人武艺不俗,仅是训练的守卫自然打不过他们。 部员回头,向唐蔓蔓示意:要去管吗? 唐蔓蔓并未回答他,而是看向排队入城的队伍中一蓝一白两人。 这一蓝一白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向轮和习修竹。 荒漠一别,他们和蓝浅鹤游历江湖,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去了什么地方,蓝浅鹤未与他们一同,想来是找到了自己的去处。 现在碰到两人,也算缘分。以他们的性子,绝对不会对城门口的事视而不见。 -- 第234页 这般想着,就见向轮拨开前面挡路的人,摇晃着折扇,一往无前的冲着那两个弟子之一撞了过去。 那弟子当即被撞了个趔趄,捂住肩膀高喊一声:“谁这么不长眼睛啊!” 向轮当看不见他,还回身喊习修竹:“快点,一会被别人抢在前面,公子我可是要大开杀戒的。” 两名弟子:这话好耳熟。这不是他们刚才说过的吗! 当即拽住向轮衣领,狠狠将人扯到近前:“小子你不想活了,敢学我们说话!” 向轮有样学样,也拽住他的,以更横的姿态昂起头颅:“连本公子都不认识,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旁边的守卫后退几步,小声道:“去叫大人,多带点人手。” 习修竹当然不会让事情闹大,拦住守卫,低声道:“我朋友只是看不惯他们行事,无意为难几位。” 他这辈子说的话真是有一半都是替向轮说的。得友如此,操劳一辈子。 守卫将信将疑的移回了脚步。 那边两个弟子看看向轮,又看看习修竹,终于想起来这一蓝一白的是什么组合,惊得松开了手。 “你是向轮!” 向轮啪一声展开折扇:“正是在下,还不跪地磕头。” 两个弟子被他羞的脸色通红:“你凭什么叫我们下跪磕头,还讲不讲王法了!” “王法?”向轮噗嗤乐了,“也没见你们讲王法啊,你们怎么对别人,我就怎么对你们,谁叫你们技不如人。”他话音一厉,“还不磕!”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不甘不愿的瞪他一眼,对那守卫道:“你们检查吧。” 向轮冷哼一声。 两名弟子声若蚊蝇:“抱歉。” 说是检查,也不过就是查查身份路引而已。 向轮:“欺软怕硬。” 那两个弟子也不敢反驳,检查完灰溜溜的跑了。 向轮递上自己和习修竹的路引,在守卫感激的目光下进了城。 唐蔓蔓脸上的笑忽地一僵。 不说她们几个,就算整个执行部,包括她的马甲在内,可都是古代黑户,全都没有路引。她翻墙习惯了,现在讲规矩,突然寸步难行。 小金小银眨眨眼,抬头望她。 她深吸一口气,温柔的抚了抚他们的头顶:“咱们从城外绕过去吧。” 等浮云山庄彻底合法,说什么这些证件也得人手一份。 向轮和习修竹并不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此番他们也是为浮云山庄广发邀请函一事而来,向来爱凑热闹的向轮自然不会错过,只是路上遇到些事情绊住了脚,否则他们早就到了。 预感到燕归园内不会太过平静,两人打算在城内休整一天再去看热闹。 在两人隔壁,段佩承扶着自家祖母坐了下来。 …… 在金奉寺内,学者抱着一杯热茶,惬意的坐在竹林之中,小口小口的喝着。 空呐法师正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空地上修习拳法,拳头带起的劲风威风有力,气势凛凛逼人,纤细的竹叶随着他的拳风旋转,看似柔软,却—— 唰! 一片竹叶擦过学者鬓边钉进他身后的竹竿内,带起的风让他鬓发微扬。 侧过头的学者平静的低头又咽了口茶液,才放下手,淡淡看向停下动作正看着他的空呐法师:“法师的拳法几日下来,又有精进了。” 可再精进,方才那一下也没伤到这少年一星半点。 空呐突然没了练武的兴趣,撩起衣摆坐在了他对面:“已经过了五日,不知六皇子殿下借用后山山泉,究竟所为何事。” 学者茶到嘴边,头稍抬起,眼神看向他,唇边似有浅笑:“等时候到了,法师不就知道了。” “仔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山泉方向传来一声炸响,炸响尤有余波,竹叶颤动着飘飘落落,一片恰好落进学者的茶杯之中,犹如小舟。 空呐瞬间站起身,面色凝重的望着那个方向,低头观学者一眼,运起轻功跳上竹林,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学者低叹一声,没有武功的他虽然能提前预料躲过种种杀招,这时候却还是要靠双脚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一条小蛇从他身侧爬过,带来沙沙的微弱响声。 ——就连一条小蛇都比他快。 学者一如往常的平静着一张脸,手插在袖子里,慢吞吞朝山泉的方向走,走到一半没了路,他望着一人高的围墙,只得绕一绕。 空呐早已经到了地方。 偶师浑身湿淋淋的站在石头上,在她身边的小动物早被吓跑,还有一只跑的时候不忘把松子顺走。 虽说早有准备知晓就是这两天,可荆缙爆发的太突然,她还是被淋了个正着。 她抹掉脸上的泉水,定睛朝中间看去。 只见泉中,荆缙双眼紧闭,身上筋肉鼓起,仿若有气流在皮下游走,蒸发的水汽在他身周冒起,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他的疼痛。 即使如此他也咬牙忍耐着,没有痛哼一声。 可惜偶师是木偶,她只能感受到泉水浇在身上时衣饰的沉重。 空呐赶来,她仅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数根银丝在她手中发射而出,直奔荆缙,空呐见状厉喝一声,伸拳来挡:“休得对殿下不利!” -- 第235页 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偶师都懒得理会,她另一手同样一扬,两根银丝迸发而出,于空中迅速交叉缠绕,空呐伸出的拳头就这样被架住,拳风被银丝柔和消减,连荆缙的头发丝都没碰到。 偶师半点面子也没给空呐留,将他缠成了蚕茧,只有鼻子眼睛露在外面,头朝下脚朝上,斜倒在泉边的大石上。 就算是出家人,他一介大师被如此对待,也要成怒目金刚了。 偶师一门心思放在荆缙身上,银丝穿过水雾在他身上划出数道浅痕,清冽的山泉瞬间变为鲜红。 荆缙面上痛苦的神色却缓解了不少。 又过片刻,他鼓胀的皮肤缓缓贴回肌肉,赤红的肤色随着鲜血的流出也逐渐恢复正常。 学者终于慢慢走了过来,看到银白色的蚕茧,眨了眨无神的黑眼睛,走到正面,低低缓缓的呀了一声。 空呐顿时眼神喷火。 然而学者不仅没给他松绑,就连手都还揣在袖子里。 学者:“法师是惹到偶师了么,偶师虽脾气不佳,却也不是随意捆人的性子。” 偶师跳上他的肩头,此时她一身衣物已经蒸干,宝石随着她的动作闪耀。 “法师差点杀害六殿下,想来仅仅是捆一捆,法师不会介意吧。” 空呐嘴被银丝缠着,根本反驳不了,两人一唱一和,又没人替他说话,碍于形势,他只好憋屈的摇头又点头。 意思是他没想杀六皇子,也不介意被绑,没什么事就快放了他吧。 学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佛祖知道了,想来也会为法师高兴。” 说完,他转过身望向泉中心的荆缙,见后者面色和缓正向泉低沉去,瞥向肩头的偶师:“先生不去捞人么。” 提也没提给空呐松绑的事。 他虽然大度,可也不是对他人的恶意以德报之的。 后山震动,其余僧人不可能听不见,因竹林本就在后山,学者才来的稍显快些,偶师刚刚捞出荆缙,踢踏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一群身穿灰衣僧袍的小和尚跑了过来:“空呐师叔!” 空呐绝望的闭了闭眼,现在无比后悔方才的出手。他也是被几日下棋连败给学者气昏了头,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对他们下手。 偶师瞧了一个个面容愤怒仿佛她和学者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的小和尚,随手一招收回丝线,立即有小和尚去扶空呐起身。 学者的目光落在空呐身上,空呐面色有几分难看,却还是道:“是贫僧与施主比试,技不如人,怨不得施主。” 这可不像是解释的样子。 荆缙眉心微蹙,缓缓睁开了眼。 学者立即转回了注意力,和偶师一同从上方俯视仰躺着的他。 偶师头饰微闪,她声如黄莺:“殿下你醒啦,殿下知道么,皇帝中毒了。” 荆缙眨眨眼,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怎么又中毒了? 作者有话说: 假如—— 学者偶师:殿下你醒啦,手术很成功。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和尚小和尚全都震惊脸:皇帝中毒了?! 其中空呐想的更多, 视线猛然落在了半坐起身的荆缙身上。 浮云山庄与六皇子如此亲密,难道真的是——! 荆缙看了一眼这群和尚,瞧这人手一根棍棒的, 不像是和浮云山庄交好,倒像是要打架似的,他谨慎的没问,倒是学者略显冰凉的目光扫过大和尚小和尚,先说了出来。 “皇帝中毒足有两日, 太医院无能为力, 生死仅在一念之间,太子正主持大局, 若是殿下回去晚了,想来可以与我等一同落草为寇了。” 荆缙迅速提炼了一下信息。 ——皇帝生死未定, 他那好三哥说不定一个心情好坏,就直接先判皇帝一个驾崩,自己坐上皇位,再给他来个逆贼谋反之名。 仅是想想都不意外这是荆纪能做出来的事。 荆缙见他完全不避讳和尚,便就着坐在石头上, 仰头看着学者的姿势,朝他问道:“先生, 我该怎么办?” 学者歪了歪头。双眼眼底倒映着荆缙诚恳而求知的面孔,涌上一丝笑意, 他拖长了声音, 意味深长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空呐:“……”你们当我不存在? 若不是打不过偶师, 他都想大喊一声替天行道了。 然而他好歹也活了五六十年, 又怎会不知这个精明的小鬼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袖袋中的邀请函本是寻常纸张, 此时却仿若在滚滚发烫。 这是威慑,也是机遇。 空呐心念急转,在瞬间做好了决定。 他回身瞪了一眼拿着棍棒的一众小和尚,厉喝一声:“休得对殿下不敬,还不收起来!” 小和尚对这位佛法高深的空呐师叔极为尊敬,闻言纷纷将棍棒收回身后,单手作礼以示歉意。 以空呐在金奉寺的地位,足以代表整个金奉寺了。 学者双手合十还以一礼,道:“那就期待法师在燕归园的表现了。” 就算已经做好了决定,空呐还是觉得喉咙一哽。 此时的京城形式虽然算不得好,却也不像是荆缙想的那样严峻。 不算听从荆纪的命令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同畅通无阻的进入皇宫,才一见面,荆纪就靠近他,用近乎气音的问道:“道长可能察觉到父皇身边的高手?” -- 第236页 不算侧目,伸出手比划着,也同样用气音回答他:“一个、两个、三个……九个……” 荆纪微微后仰,声音不自觉提高:“这么多?!” 不算将手插回袖子里,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荆纪随即察觉到了不对:“你又没进过宫,你怎么知道的?” 不算仰头,很是骄傲:“当然是算的。” “你!”荆纪恨不得给他一拳,“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算的,你不是自称天下无双,还不快去看看到底有几个人!” “不行。”不算很是有原则的摇了摇头,“殿下要知道,贫道出山帮助殿下已经是有违天理,寻常时候退居幕后不露台前,已经叫贫道羞愧难当。现在不仅听殿下命令进宫,还去刺探皇帝,殿下是要贫道享天打五雷轰而死啊!” “就你,还愧疚?”荆纪浑身上下都表露着浓浓的质疑,“老天要是真想劈你早劈你了,何况本殿乃是父皇亲封的太子,那就是未来天子,你襄助天子,又怎有犯罪之名。” 荆纪的口才一直很好,否则也不会说动那么多官员站在他这一边,若不是顾忌皇帝身边的高手,他早就忍不住逼宫了。 换个方向来说,皇帝显然对自己的血脉极有自信,对此早有预防,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最不可能伤害自己的老娘早就被人掉了包,更是被误伤。 太后为了杀荆纪,自然不会留手,选的是最毒的药,就为了将荆纪倒在太子之位上,给荆纵腾时间。 千面身上有盲医给的清毒丸,皇帝恐怕还未进入寝宫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他身上的毒素清了半成,剩下半成不至于要他性命,却也足以让他长睡不起。不过时间一长,皇帝本就亏空的身体自然会挺不过来。 太后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眼盲却医术了得的青年。 这时候她开始后悔起来,却不是后悔将他关入大牢,而是没有更严密的看守住他,叫他逃了,现在去找,那群好吃懒做只会奢靡享受的宫中侍卫也毫无用处。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在荆纪想要将毒害皇帝的凶手按在孤苦无依的乌涂雅身上,用合理缘由动用禁军的时候,太后当先一口咬在了他的身上。 ——从太子的人身上搜出了药包,合理猜测,可能是行刺皇帝的凶手。 太子看着被侍卫架着的小太监,简直要破口大骂。 见鬼的合理猜测,那明明是春宵的药包! 然而抓人的是太后宫中的侍卫,他们自然不会顾及太子的话,太后要抓人,他们就抓。 被困在宫中的一种大臣及其亲属全都闭口不言,低垂着眼睛拢着双手,眼观鼻鼻观心,只要不将凶手怀疑到他们身上,就绝不参与皇帝自己的家事。 太后与太子两人几乎撕到了明面上,乌涂雅无形之中躲过一劫。 这也是学者不着急唤醒荆缙的原因。 倒是真太后,知晓这个消息,气的浑身发抖,就算是假面,也透出清晰的愤怒来。 她从未想过,皇室会惹出如此笑话! 盲医就坐在她的对面,而她也不愧曾为太后,只是瞬息就冷静下来,平日总是温和又暗含悲伤的双眼此时格外冷静。 这群人出现的莫名,却又极为强大,若是用好了,便是极强的武器;若是用不好,则会反伤自身。 “还请先生……帮忙。” 茶杯底部轻磕,盲医温润的声音在风中飘散。 “好。” 一场风雨正在酝酿,对于京中和大荆中心的燕归园来说,仅仅是等待风雨降临,就已经极为难熬。 荆缙的车队重新启程,贤好知晓皇帝昏迷不醒后,就一言不发,默默坐在马车上,只有吃饭时才能见到他人。 皇帝一晕,他的消息也没处传递,偶师自然也不会再看着他。 而在荆缙离开之后,空呐与住持说明,带上三两聪敏机灵的弟子,摸着袖子里的邀请函前往燕归园。 赵翠翠与食夫子在幽花谷做客半天,将与幽花谷谷主幽蝉花一同行舟,走水路前往燕归园。 青瑰唐瓷顺手剿灭了一处山匪,运着收缴来的金银珠宝,浩浩荡荡的领着十数车辆回返。 蛊娘与知百道则捧着两个人头——收到邀请函,不代表不会被浮云山庄清算,既然不打算应邀,那自然要提前将犯下的罪过从小到大一一列举,贴在墙上叫曾被残害的百姓观赏了。 当然,是蛊娘在前面骑马,知百道一边做着马夫,一边捧着两个人头。 他并不知道,那个满嘴没几句真话故事随口就编的梦想家带着他妹妹小狸一路游山玩水,在他们抵达之前,终于望到了燕飞城的城墙。 第一百三十章 几乎没人认识唐蔓蔓, 更不可能知道她就是江湖人找了一年也没找到的浮云山庄的庄主。 看到她的弟子来自飞涧派和蓬山派,有男有女。飞涧派和月路宗因为距离近交好良久,从未想过月路宗会被朝廷一举覆灭。 听闻还是前朝余孽所立。 吓的飞涧派掌门非启三天没睡着觉, 捏着硬质的邀请函,眉头皱出川字。 尤其是在知道前脚那两个浮云山庄的少年去了月路宗,后脚就有朝廷的大批部队将月路宗山下围了个水泄不通,月路宗内外门弟子倒是半数被放,但内门弟子有一个算一个, 不死也伤地全被带走, 那两个少年又在其他地方完好的出现。 -- 第237页 非启当机立断,也不整什么亲传弟子下一任掌门替代赴约的花活, 点上十位武功过得去人也机灵的,就拿着邀请函一路急奔跑到了燕归园。 这一路上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越听越心惊。 先不提浮云山庄邀请函发的都是名门大派这种已经天下皆知的事,单单是“请人”这一桩,就够他惊吓的了。 茶楼的说书先生显然胆量大得很,醒木啪地一拍,折扇在胸前一展, 手臂横扫:“却说那弟子仗着门派本事,见惯了阿谀奉承之辈, 何时遇到过半点面子不给,还指着鼻子骂他的人, 当下粗眉倒竖, 眼角横起,喊道‘你们给爷等着, 待我叫来长老, 必剁了你们项上人头喂狗’!那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双手抱臂, 冷冷如看笑话,另一个更是直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你正好带路,看看凭你家的规格,够不够收庄主的邀请函’。” 说书先生慢条斯理的呷一口凉茶水,折扇轻阖,摇头晃脑的讲起邀请函来。 坐于角落的飞涧派一众,面色凝重。 这茶楼里有半数人不过是看热闹的百姓或读书人,能说得出三经六纲九论,却不一定能说得出浮云山庄,除了自己家乡附近的门派,可能连六大派是哪六大派都说不上来。 可飞涧派不一样。他们甚至知道是哪一派。 这个门派说不上小,非启也恰好认识这个门派的掌门与两位长老,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浮云山庄并没有给这个门派送去邀请函。 当时非启不解其意,后来才彻底明白。 青瑰和唐瓷上了山门,没有发现邀请函后立即展开了调查,果然找出了原因。 ——一个注定消失的门派,不需要浪费人力物力。 他们的罪名甚至将黑色硬纸的背面也足足写满,尸体被送去官府,不管是谁做的好事,县太爷立即将此转成了自己功劳,连夜写了奏折上报京城,希望能凭此将自己往上提一提。 可惜他不知道皇帝昏着,奏折还没进入京城,就石沉大海不见了踪迹。 这也是促使他不等那两个少年上门就率先出发的原因。 有人问说书先生,就不怕被找麻烦? 说书先生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非也非也,实在是这些门派为求自保,恨不得闭锁山门,又怎么会叫这浮云山庄抓到把柄呢。” 有人道:“如此说来,这浮云山庄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现在街上都不见那些‘大侠’当街伤人了。” “只是浮云山庄如此一来,岂不是与天下武林为敌?” 这也是非启心中疑惑的。 浮云山庄再强,人数再众也不过千人万人,如何能以一己之力定下武林规矩,和全武林上百年默认的规则为敌呢? 不说他一个浮云山庄,就是四大家最鼎盛时,也不曾真正的号令天下。 不仅仅是飞涧派,所有在路途中或是被“请”的,或是主动前往的,或多或少都能听到其他门派状况的三言两语。 黑市上范围极广及其恐怖的虫潮也叫去过荒漠参加武林大会的人瞬间回忆起当时的恐惧。 只是如此,仍然有人不长脑子身先士卒的挑战浮云山庄的尊严。就如那嘲笑费皓星的狂人。 只是大多数江湖人毕竟习惯了放纵自己,如习修竹这等过得如同苦行僧的人极少,在燕归园住着,难免相互摩擦。 唐蔓蔓就是在飞涧派弟子和蓬山派弟子吵起来的时候,被飞涧派弟子注意到,要拉着她评理的。 蓬山派实力与飞涧派相差无几,却偏偏因为一招之差曾输给飞涧派,以至于无缘六大派之名,被敌对的门派嘲笑之事,就会被多次提起飞涧派去堵蓬山派的嘴。 蓬山派上下自然恨死了飞涧派。 然而两个门派有些距离,平日弟子也不大碰的上面,也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现在偏偏撞到了一起,还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两派住处就隔了一堵墙。这墙尚且挡不住树枝,又怎么挡得住飞檐走壁的江湖人。 两边的师傅都没露面,显然是不想将事情闹大,随意几个小辈去打闹了。 唐蔓蔓指了指自己,满脸迷茫的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坐在墙上,因为燕归园时间足够久,墙上的瓦片足够脆弱,所以他们坐在上面一动不敢动,也许这也是他们没有打起来和看到唐蔓蔓的原因。 眨眼之间,他们从墙上跳下来,各自从门内走出来,围拢在唐蔓蔓身边:“你是浮云山庄的弟子?” 唐蔓蔓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云纹,点了点头。 园内小厮是她雇来的,至于部员则都隐藏在暗处注视着这座庞大的庄园,以至于除了在门口迎接的,在园内甚至看不到几个身穿浮云山庄云纹服的人。 就拿飞涧派这几个弟子来说,他们见到的也就是领口袖口有云纹的普通部员,这种衣摆上的云纹几乎遍布全身,就算是背后,也有几笔勾勒的云朵形状。 料定她的地位不算普通,飞涧派和蓬山派将他们的矛盾说了大半,就见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七十八的女子微歪着头,反问道:“我以为你们会很讨厌浮云山庄人,竟然愿意让我评理吗?” 几个弟子对视一眼,站在后面的一个人小声道:“虽说你们强划规矩的模样挺可恨的,但是江湖确实因为你们平静许多,来之前我家里寄来了信,说在城外的茶馆重新开起来了,不用我再每月寄钱……” -- 第238页 唐蔓蔓忍不住唇角微扬:“那你们觉着,就这样下去怎么样?” “也挺好吧……但是……”说话的是蓬山派的,他望了望周围的院子,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 唐蔓蔓点点头,拍了拍最近的一个弟子的肩膀:“有你们这些话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啦,期待与你们再见。” 她容貌虽佳,却如冰雪下的冰凌花,娇艳而不具攻击性,说话娇娇软软,因为心底开心,更带了十足的暖意,瞬间迷了几个弟子的心智。 但凡有一个这样可爱乖巧的师妹,何愁寺门不热闹,可惜江湖上的女子,就连大多男儿的梦中情人皓星仙子,都一剑了解未婚夫自己当上了少庄主。 等她走出老远都看不清背影了,几人才想起来,叫住她是为了让她评理的,否则岂不是白白对骂一个下午? 不管他们是继续吵还是各回各屋各找各的师傅,唐蔓蔓背着手,从燕归园这头慢慢逛到了另一头。 有人戒备,有人讨好,有人试探。小小一座燕归园,就浓缩了整个江湖。 “庄主。” 小金小银早早的等候着她,在执行部内随意衣着的两人此时也穿着同样的云纹服饰,云纹从领口穿过腰间,在袖口盘出复杂的图案,昭示了这两个小孩在浮云山庄内不一般的地位。 唐蔓蔓远远看到他们,忽而有一种雇佣童工的心痛之感。 ——等一切尘埃落定就送他们去上学。 小金递上来一叠书信,小银仰头道:“因为有门派被灭门,有组织歪曲事实称没有收到邀请函的都将有此下场,一时人心混乱。浮云山庄邪派之说甚嚣尘上,十一楼主在处理,但是收效甚微。” 唐蔓蔓挑了挑眉,并没有为此波动,接过书信随意翻看两页。“还有吗?” 小银摇头:“没有比这个更严重的事情了。” “行。”唐蔓蔓合掌,将书信递回给小金,收到小金不解的眼神,她唇角微勾,语气轻巧,“等知百道回来,就将这些交给他处理,就说‘这代表了庄主的信任’。” 小金小银的目光顿时坚定起来,异口同声道:“我们会尽快成长起来为庄主分忧的!” 唐蔓蔓扶额,只能弯下腰拍了拍两小孩瘦弱的肩膀以资鼓励。 两人跑回去放书信,唐蔓蔓的脊背缓缓挺直,唇角的笑容稍缓,最终归于无。 她仰头望向天空。此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她的目光仿若穿透万物,看到了京城外,禁军将土地踏出一片烟尘,守护着中间的两辆马车,然而越是靠近京城,为首的统领眼神越是飘忽。 终于—— “殿下,前方就是京城,是否即刻入京?” 作者有话说: 虽然说过快完结,但也没有那么快(捂脸)。 改了下口口,意思没变。 第一百三十一章 荆缙坐在马车内, 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学者。车卓上的烛灯摇曳着的火光中,后者正面无表情的给偶师的头发编小辫子,感受到他的目光, 疑惑的抬起头,此时荆缙已经重新看向马车前方。 天色渐暗,半圆的月影爬上天边。此时傍晚刚过,几颗星辰在天空另一边显现出来,也正是禁军统领会询问是否即刻入城的原因。 京城墙上此时灯火通明, 原本十步一岗, 此时却几乎没有间隙的站了一排人,正神色戒备的盯着下方的部队。 就算认出来这是朝廷禁军, 带队的应是六殿下,可想到现在宫中局势, 谁也没法保证六殿下是抱了什么心思回来的。 他们当兵的读书人的事不懂,可能打仗的东西,那真是再了解不过。 远远望见人,就有士卒去通知城楼内的统领,统领冲到城墙垛口看了一眼, 只见城门下火把的光芒明明灭灭,照耀出禁军的头盔和肩甲, 哎呦一声,提着盔甲就往下跑, 边跑边大声道:“六殿下回来了, 快开城门!” 之所以会这么痛快的开门,就要说说, 这位守城统领的妻子了。 前月他从太子的私宴上回返——不只是他, 京中除去文武官之首的步将军和卫丞相, 几乎都去过太子的私宴,他若是不去,反倒众矢之的——回返之后,他半是通知,半是商量的,说出了太子的招揽之心。 夫人当即给了他一巴掌,将他膨胀的自信扇的四分五裂。 “不说你是个三品官,就算一品又如何?古往今来参与皇权斗争的,几个有好下场?你也明白步将和卫丞不曾与会,就不能用你的脑子想想,他拉拢你一个守城将做什么!” 他顾不上思考妻子为何瞬间就能分析的如此深入,捂着清晰印着五指印的脸颊,被这一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私宴必然会报给皇帝,与会者也不全是官员,皇帝虽然默许,可步卫两人均是称病未去。 夫人见他醒悟,神色稍缓,上前怜惜的抚摸他的脸颊:“圣上既然封你为守城将军,那你就一心守城抵卫敌人,而不是将自己人挡在外面。” 自己人。 没错,他效命皇帝,皇帝的儿子,当然是自己人。 就算现在皇帝昏迷不醒,站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荆缙记得,他出城的时候,这位统领可没这么热情。 他心下猜到几分,走下马车虚扶起这位统领,给足了他面子。 -- 第239页 统领心下微动,眼神不由真诚几分,还未完全起身,就听头顶传来破空之响。 从上向下射来的羽箭,速度极快。 刹那之间统领神色骤变,他下意识按上腰间刀柄,然而此时羽箭的银芒已然在余光中闪烁,就在脑海中的意识开始绝望的时候,更细弱的银色电弧般自马车内穿透门帘与箭尖相撞,辟咔声在耳边炸响,四裂的箭头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坑。 而此时其他守卫和跟随在侧的禁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护驾还没喊出嗓子眼,荆缙抬手示意停止,随即望向城楼上。 火光晃动着,照耀出士兵们聚集在一起的身影,应当是将射箭的人抓住了。 荆缙淡淡收回目光,好似要刺杀的不是他,守城统领有些忐忑的看着他。 “依法处置即可。” 说完,荆缙回到马车上,一掀开帘子,就见偶师正用丝线缠着学者的手,显然是被弄得烦了。 他诡异的顿了一下。 保持在脸上的镇定平淡瞬间崩毁。 然而他的声音还是冷静平稳的:“直接进宫。” 皇帝多日未醒,按照太医所说,毒性虽被压制住,但余毒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就算是杀了他们,毒解不了就是解不了——此话特对太子。除了每日用细管子给皇帝喂食人参雪莲等药草汤汁维持生命,别的他们实在是做不到了。 太后也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得晕倒半日,之后便强撑着身体管理后宫,婉贵妃但凡多说几句,她就开始犯晕难受。 荆纪身为太子,本就该在危急时监管国事,此时也确实有大半奏折被送到了他面前,然而他的心思一半放在皇位上,另一半则是不知从何而起的,他毒害皇帝的谣言上。 不算躺在他身后的躺椅上装死。 荆纪紧皱着眉头:“不算,我身边的高手只有你一个。” 不算没有动。 荆纪叹一口气,没甚办法。 他若不是顾忌皇帝身边的高手,早就将皇帝“被死亡”了,现在应该是他的登基大典,而不是在宫里困着这群大臣,找什么凶手。 还有太后那个老不死的,就知道和他作对,没想到她在大臣中竟然也有人手,以至于荆纪又多了几分顾忌。 可他唯一能用上的人在装死。 如果皇帝能醒来,他绝对会—— 如此想着,荆纪回头望不算一眼,发现他自始至终一动未动,气愤的一甩袖子。 “你既然要躺,就在这里躺死吧!” 门被嘭地一声关上,不算拿下挡着脸的道经,坐起身,耷拉着肩膀,沉沉叹一口气:“这才几日就原形毕露,狂妄自大、独断专行,又目光短浅急功近利,您若是真当得起重任,贫道就算是陪着您谋朝篡位又如何呢?” 在对比之下,荆缙能忍一年简直是血统变异。 否则以荆纪的脾性,他若是有浮云山庄相助,早就连夜进宫踹翻皇帝的床板子自己做皇帝了,连带着几个兄弟也学着他老爹的样子,全部关的关杀的杀,一辈子高枕无忧任性妄为。 也幸好荆家还剩一个好苗子,否则他就要人海茫茫,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悉心教导成才,再占地为王揭竿而起。 想来现在以各地灾害流民的惨状,队伍也会成长的很快。 不算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掐指算了算,眉眼微垂:“算算时间,皇帝也该要醒了。” 而荆缙进得了城门,却没进去宫门。 守卫宫门的兵卒手中长矛交叉横挡,毫不容情:“没有太子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皇宫。” 荆缙面色倏然一冷:“本殿若非要进去呢。” 然而夜色渐深,兵卒犹如看不见一般冷冷道:“请六殿下勿要为难我等,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谁也不好做。” 这几乎已经将太子的意图明示出来了。 身为太子他没法怪罪自己的兄弟,可一旦太子成了皇帝,可就不一而论了。 荆缙的微低着头,将脸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就在兵卒以为他会发火的时候,他猛然转身,对统领道:“传讯城外禁军。就地扎营,听候指令。” 禁军统领沉声应是。 ——随着这一遭,他就算不是六殿下的人,也成了他的兵了。 …… 因为凶手迟迟找不出来,太子与太后暗中角力,诸位大臣三三两两依照官职分住在皇宫前半,平日的政敌低头不见抬头见,再大的火气,都被宫中压抑的气氛磨平了棱角。 不知是不是巧合,卫丞相和步将军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宫院里。 这处院子是距离早朝的大殿最近的地方,原本是侍卫的住所,毕竟宫里的人总共就那么几类,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过去住后宫,只能占用侍卫的地方,就算脏点差点也没关系,起码不用掉脑袋。 卫丞相没带女儿卫姲来,就带了自家夫人。卫夫人和步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也不是一天两天,初住进来时压抑着火气没吵起来,可时间一长,就忍不住了。 宫宴在八月末,可此时已是九月上旬,马上就要过半,卫夫人和步夫人两天一小小吵五天一大吵,直将院子搅得鸡犬不宁,以至于卫丞相和步将军两人难得的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 第240页 至于步却青,他缩在角落,生怕吵到自己身上。 毕竟卫夫人就一个宝贝女儿,她一直内疚没为卫丞相生下一个儿子,若是看到步却青,怕是要难受起来。 不过步夫人好歹还记得自己儿子喜欢人家女儿,就算是吵,也收着力道,不至于真伤到卫夫人心底去,叫日后难以收场。否则就凭她的力气,保准一巴掌叫卫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过近几日两人倒是不吵了。 卫丞相和步将军坐在院子里,对月饮茶,面上却比这茶水还要苦。 卫丞相:“以前我对你多有误会,没想到,你一个武夫脑子里竟也有这些诗书。” 步将军:“……你这是夸奖吗?” 卫丞相理所当然:“当然是。” 步将军:“行,我不跟你计较,就当做是夸奖了。” 卫丞相不满的一拍桌子,胡子也竖了起来。 他们的夫人是不吵了,但是他们却要吵起来了。 步却青对自己能不能娶到卫姲更加绝望了。 “……” 步却青猛地转头,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同时,他爹也停下嘴,伸手竖在卫丞相面前示意静声。 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院内三人同时瞪大眼,不敢置信异口同声:“卫姲?!” 屋内冲出来两个人:“什么?!” 作者有话说: 荆纪:你有本事进城,有本事进宫啊! 荆缙:这是你说的。 不算(唱歌):该配合你演戏的我演视而不见。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卫姲探出头, 确认没有走错院子,矮身小跑着进来将门关上。 步却青一马当先冲过来:“你怎么来了?!” 卫姲竖起手指在唇边,压低了声音:“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她望向虽然坐着没动, 但显然也在紧张她的卫丞相,“爹娘久久没有回府,孩儿心中担心,还请爹爹千万不要怪罪。” “我怪你有什么用,来都来了!”卫丞相显然气的不清, “既然看到我和你母亲无事, 就快回去!” 卫姲眼神瞥向同样责怪的母亲和步却青,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小声着道:“我有办法来,不代表我也能原样走啊……” “你说什么?!”卫丞相一掌拍在石桌上, 对面的步将军都被他吓了一跳。 卫姲同样一抖,显然甚少见到她爹发火的样子,但她显然早有准备,轻咳一声,神色一正:“爹, 我不是胡来,是有要事告诉你们。” 她又对步将军道:“正好伯父您也在, 也可以听一听。” 卫丞相显然不信她能知道什么,连她亲密的称呼步将军伯父都没意识到, 气哼哼的瞪着眼睛:“说。” “六皇子回京了。” 一语惊五人。 卫丞相眉头紧锁, 心道这个六皇子也是会挑时候,早不回晚不回, 偏偏现在回来。此时皇帝中毒时间不短, 每多拖一天没有醒来, 皇帝的性命就加一分威胁。换言之,说难听点,就是离死不远了。 太子随时都有可能登基,然而六皇子身后有朝廷禁军,近乎京中半数兵力,他若是以太子失职甚至是宫中近日流传的,太子毒害皇帝的由头攻入皇宫…… 越是想,卫丞相越是觉得可能。要说六皇子对皇位没想法,他可不信。 一旦皇帝出事,京城必将大乱。 看到卫姲,卫丞相不由头疼。 可卫姲也说她走不了,卫丞相看着站在自家女儿身边的小子,忽然发现问题:“步家小子,你好像认识我的女儿啊?” 他这说法足够委婉,步却青仍是背影一僵。 …… 荆缙双手抱臂,眸光沉沉,没倒映出一丝光亮,就这样站在宫门口,即使目光没落在守卫身上,他们盔甲下也冒出了一层冷汗,领口之内贴在身上,更加难受。 禁军统领站在荆缙身后,同样沉默不语。跟随在身后的几个兵卒也熄了火把,握紧手中长矛。 他们身上还带着杀伐之气,对上甚少见过血腥的宫门守卫,犹如虎狼对上家犬。 夜色渐深,气温逐渐凉爽起来。 皇宫之内,荆纪站在皇帝寝宫门外,面前房门紧闭,隐约能听到其中太医匆忙行走的声音。 为表孝心,荆纪每日都会在处理完政事之后来站上一站。房内每日皆是如此,他已经完全习惯了。 出神中,开门声惊扰了他的心神,让他下意识皱起眉。 开门的太医近乎喜极而泣:“太子殿下,皇上醒了!”他的小命保住了! 荆纪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医激动到手抖,声音更大了几分:“皇上醒了!殿下,老臣先去熬药,先行告退!” 等太医成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荆纪才眨了眨眼。 他脸上的表情几次扭曲,才定格成扭曲丑陋的笑容上。 怎么就偏偏醒了呢。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宫女低着头跑到他的身边,看了眼半开的房门,低声道:“殿下,六殿下回来了,此时被拦在宫门外,怎么办?” 怎么办? “就说父皇病重,无法见人,让他直接回去。” 可宫女明明清晰的听到太医说皇帝醒了。她小心翼翼的抬头,荆纪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凶狠,宫女触及的刹那就缩着肩膀收回目光,藏在袖中的手指绞紧。 -- 第241页 声音颤抖:“是。” 荆纪定了定,抬脚迈过门槛,心绪纷乱转换,他面上的阴狠之色在进入光亮的刹那转换为惊喜,连带着步伐都快乐几分,眼底闪烁着薄薄的泪光:“父皇!”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太医,扑到皇帝床前,双腿噗通跪在踏上,颤抖着抓住皇帝露在外的手:“父皇,您终于醒了!” 皇帝迷蒙视线落在他脸上,片刻后闭上,似是睡着了。 太医引着荆纪走到另一边,小声道:“殿下,皇上体内的余毒尚未清理干净,还需要安心静养上几月,这段时间,还要辛苦殿下与娘娘照顾皇上。” 荆纪神色不明:“太医的意思是,几月后父皇就可痊愈?” 太医有几分犹豫:“皇上到底辛勤多年,体内顽疾尚在,此次全部爆发出来,难免伤了根基。虽不至于痊愈,但只要多加注意修养,如往日一般是没什么问题的。” 换言之,继续执政个几年是没问题的。 荆纪点了点头,抬手按在太医肩膀,将人吓的往下一塌:“该说诸位太医辛苦才是。” 太医:“不敢不敢。” 荆纪叮嘱一句“好好照顾父皇”后,就大步离去。 太医这才拿下帽子,擦擦满头的细汗。 荆纪才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老太监。 老太监依然冷着脸,见到荆纪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荆纪双眼微眯,点了点头,随即越过他向外走去。 禁军共有三位统领,一位正,两位副,跟随在荆缙身边随他“剿匪”的就是其中一位副将。 现在正统领守在皇帝寝宫院外,副统领则巡视宫中。 正统领看到荆纪,抱拳行礼。 荆纪面上带了几分沉重:“父皇病危,方才跑出去的那位太医想来是压力过大精神不佳,还是看管些不要让他伤了宫里的贵人。另外,严格看管父皇寝宫周围,没有本殿命令,谁也不准进出!” 正统领:“那太后若是问起……?” “在父皇康复之前,便是太后也不行!” “是!” 荆纪回头,从盛开的枝头看到紧闭的院门。不管父皇身边究竟有多少高手,他都不会再等了。 …… 千面将卫姲送进宫后,拐进一处小路,两边高墙森严对立,显得小路格外的狭窄逼仄。 他脚步迅疾,不过片刻就走到了尽头,来到一处矮房前。 这多是杂事宫女太监住的地方,他们地位低,住处也没有各宫伺候的宫女太监舒适,猛然见了,简直不像是在皇宫之中。 此时因为入夜,这里格外安静——入夜才是这些宫女太监干活的时候,白天若是出现,会脏了贵人的眼睛。 见他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人自月影下缓缓走了出来。 “阁下在宫中活跃多时,可是为丽妃之死而来。” 作者有话说: 前情提要:丽妃是荆缙的母亲。 没有电好痛苦,手机也快阵亡了,今晚如果再不来电岁豆就要成霉豆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来人虽然说的是疑问的话, 可语气却笃定万分,显然认定了他是为丽妃而来。 见他不做声回答,这人继续道:“丽妃已死, 尸体也早被安葬,逝者已矣,皇宫并非随意打探的地方,阁下又何必再生事端。” 千面浅色的眼珠在月光下比之铜兽口中含着的琉璃珠还要好看,无数星河仿佛蕴含其中, 可也因此, 当他唇角敛直的时候,显得格外冷漠无情。 “我若是非要在宫中呢?”千面余光扫过屋檐, “既然半年前阁下不曾管过,现在又何必管我?” 跟踪千面的不是别人, 正是荆纪心心念念防着的宫中高手。 当年大荆打败前朝成为天下之主,靠的可不止是千军万马,更有从中选拔而出的绝顶高手。这些绝顶高手中任何一人在江湖中都足以开山立派,也是在纷乱江湖中皇室依然安稳高坐,假太后不能暗杀皇帝, 选择隐忍数十年偷梁换柱的原因。 早在半年前,他们就发现了千面视皇权于无物, 在皇宫来去自如,他们本来是想管的。 然而千面轻松跃至游月楼顶端的举动让他们按捺了下来。 游月楼乃是丽妃盛宠在身时皇帝为其所建, 九层八面玲珑楼, 是皇宫中最高的建筑之一,并非层层缩小的经典建筑方式, 而是上下一致, 在顶盖更是宽了几分, 垂下的风铎遇风则响。 游月楼在丽妃死后被彻底封禁,如今杂草藤蔓乱生。 游月楼的建筑方式本就为了防止他人轻易上楼观察皇宫布局,想要一气跃至游月楼顶端,绝非简单的轻功修为能做到。便是他们想要流畅潇洒的上去,也需借物借力。若是每上一层就要手抓楼檐借力,那就太狼狈了。 此人年轻,轻功又极佳,背后绝对有其他势力,然而他们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其他的人,似乎来宫中的只有他一个。 ——也可能接应他的人武功要更高,连他们都难以察觉。可这种想法从一开始就被他们摒弃了。 之后他们有几次想要接触此人,还未靠近就被察觉,就此在宫中对上难免生乱,直到后来他们发现此人进了六殿下的宫院,方才彻底沉默下来。 此人身份显露无疑。 丽妃的母家是江湖世家,能培养出这样的俊杰虽说要花费几分力气,但不无可能。 -- 第242页 如此一来,他们反倒是不好再插手了。 ——在宫中封闭的生活已然让他们与尘世脱离,甚至不知道四大家早已没落。 大荆百年时间,尚在宫中的高手仅有数人,他们遵照约定守护大荆皇位,却不代表忠于皇帝,能招揽到什么样的门客全看各位皇子的本事,只要坐在皇位上的人还姓荆,他们就什么也不会管。 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病重,他断不可能再由人在宫内胡来。 黄一没被千面的话带跑,沉下声音:“阁下还未回答。” 千年答非所问,神色淡淡道:“殿下回返,我等自然迎接。以大人的职责,想必不会打破规矩吧。” 此人早知他们的存在。黄一嘴唇微抿,眼珠微转,向暗处打了暗号,后退一步,重新闪入阴影之中。 “六个。” 片刻宁静之后,娇柔轻缓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千面脚步轻移,转过身向房顶上看去。 只见一火红身影姿态灵巧的坐在正脊上,背对月光,红伞随意转动,顶上的细小铃铛发出清脆细微的响声,与虫鸣相和。 千面脸上重新挂上笑来:“六个,看来如今皇室比之百年前已经衰弱许多。又或者,有人看不得皇室作风,离开了。” 红胭翘着腿,缓缓晃动着,她看着自己鞋尖的红绒,亦是笑道:“这六个是闲不住的,反倒不用担心;还有几个没有出来,才是将来真正要防备的。” 浮云山庄要寻找适宜天下的主人,现在找到的姓荆,可十年百年,总有一天大荆也会如其他王朝一般衰落被顶替,到那时,比起已经不再单纯忠于大荆皇室的六人来说,那至今未出的几人才是真正要戒备的人。 千面:“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说不定那时的浮云山庄也不是如今的模样了。” “你说得对。”红胭起身一跃而下,红绸在身后飘扬出风的弧度,“我们也走吧,天快亮了。” 荆缙就这样在宫门口站了一夜。 中途有宫女来劝,他也不理,小宫女就算有太子做盾,也没胆子惹另一位皇子,劝不动只能去告诉荆纪,然而等她回去时,已经找不到正主了。 荆纪在婉贵妃宫中。 皇帝昏倒那日哭的最是伤心的婉贵妃此时坐在软榻上,衣饰用料已然是皇后的规格,她张着手指染指甲,侧着目光观察色泽,看似满意,又有几分挑剔。 “吾儿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去做,不过是几个高手,还能杀穿禁军打到你头上不成。小六的娘就是个不争的性子,学武把脑子都学坏了,他还能厉害到哪去,你随便敷衍敷衍他,说不定就继续跟在你后面哥哥长哥哥短了。” 婉贵妃说着,抚着脸颊轻叹:“当初本宫还不愿你太早接下太子之位,你父皇性子多疑,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心软就是对丽妃那个贱人!可现在人死了,他连和那贱人的野种都不看几眼。如今看来还是吾儿手段了得,这皇帝,必然只你才能当得!” 婉贵妃以为是荆纪偷换了药,不然她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想杀皇帝。至于是他们都没察觉到的人下手这点,她与黄一等宫中高手同样,下意识拒绝这个答案。 荆纪纠正不过来她的想法,干脆默认,左右他现在的做法也与下毒无异了。 荆纪双手抬至下颚前,左手手指一根根按在右手手背,抱拳道:“请母后放心。” 眼帘之下,满眼狠意。 一离开婉贵妃宫院,立即有太监迎上来,躬身等待他的吩咐。 荆纪望了望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召集群臣,上早朝。” “是。”小太监并不理解上朝的意义,主子这样吩咐,他就去做。 通过小太监层层通知下去,不出片刻,所有还留在皇宫中的大臣都知道了上朝的消息。 步卫两人又凑在了一次,并不言语,仅仅是对视一眼,就充满了老臣的默契。 皇帝未醒就召群臣上朝,太子所图,太过明显了些。 一个宫女拿着手令出示给宫门守卫,想着太子吩咐给她的事。 “六弟既然想进宫,那就让他来上早朝吧,正好他此番辛劳,功劳不小,也该论功行赏,不能叫人寒心。” 听起来是好事,可宫女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步履匆匆,心里想着事,收好令牌闷头朝前走,却差点撞到人,她慌忙抬起头,竟就是六皇子! 她吓了一跳,之前听说六皇子回来一直在宫外站着她还不信,毕竟无论皇帝还是太子,之前对六皇子都颇有信重,可现在眼见为实,六皇子肩上还有清晨雾气,只有站了一夜,沾了一身凉气才会如此。 宫女心里倒抽一口冷气,硬着头皮道:“奴婢见过六殿下,太子殿下让奴婢转告殿下,殿下可现在入宫上早朝,殿下辛劳凯旋,理应受到封赏嘉奖。” “封赏?”因一夜未开口说话,也未饮水,荆缙的声音格外沙哑,也带了一丝嘲讽意味,宫女头更低了。 他并不需要宫女回答,更像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这宫女并非半夜来通知他离开的那一个,看起来胆小且毫不知情,不似那个趾高气昂,荆缙无意为难她,点了点头:“你且去回复太子,吾回去梳洗一翻,再来见父皇。” 宫女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转身离开。 学者被马车响动惊醒,一睁眼,就看到荆缙一身夜露的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 第243页 不待荆缙解释,学者就猜出了原委:“没见到皇帝?” 荆缙摇了摇头:“荆纪要上早朝。” “那看来皇帝这一面,你是见不到了。”偶师在一旁一动不动,人偶的眼睛也已闭上,学者瞄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待会早朝上,你大可试探太子的想法,他忽然要上朝,只有两种可能。” 学者:“皇帝病危。” 荆缙接道:“或者父皇已经醒了。” 学者:“孺子可教。” 荆缙牵牵嘴角。 等荆缙入宫,和禁军副统领之一站在大殿正中时,朝臣已经全部来齐,步卫两人分别站在文武百官之首,其余朝臣低垂着头,眼神却灵活的很。 荆纪在龙椅旁边又放了一把稍小的椅子,椅子稍小,却只是与龙椅相比,实际上这椅子红木泛光,雕龙刻凤,非常人能坐。此时荆纪坐在上面,下颚微扬,蟒袍上蟒目似盯着下方,爪按游云,面目狰狞。 “臣弟缙,见过太子。” 荆纪并未起身,目光带着一份审视,想要看清不过月余未见,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皇弟。 “皇弟不必行礼。月余未见,皇弟怎就与吾生分了。”他并未起身,只虚抬手臂,“此番皇弟‘除匪’立了大功,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皇兄说便是。” 荆缙放下手,直起身抬头望他:“要论功行赏,也应当由父皇来做。” 荆纪拍打在扶椅上的手一顿。 荆缙一字一顿道:“我要见父皇。”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篇朋友的言情文,《迟夏写长信》 by 灯笼红染 大学那会尤夏为了生活疲于奔波,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跟校草韩韫屿谈恋爱。 朋友们都说韩韫屿性格偏冷,怕对她不够体贴,后来人们发现韩韫屿对尤夏的宠简直羡煞旁人。 任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分手,会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 分开的五年里,尤夏返乡创业,生活日渐好转。 在一次投资商对旅游景点的考察会上,尤夏跟韩韫屿不期而遇。 当时他整个人几乎容进了墨绿色的树荫里,斑驳的光线衬得他的脸冷白清凉。他的目光掠到尤夏时,那眼神再已不像从前那般饱含真挚与深情,转而代之的是漠然和沉静,像是疏离,也像是拒人千里。 尤夏也很有自知之明,一连好几次都称呼他:“韩先生,幸会!” “韩先生,您这边请!” “韩先生,您慢走。” 终于有一次,韩韫屿不再沉默,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慢条斯理望着她,低头笑了:“这么生疏,白给你捂了那么多年的冰脚。” “……” 1V1 结局 he 第一百三十四章 荆纪的脸倏然之间阴沉下来。 他命令下的急, 大清早天才刚刚亮起来。皇帝中毒,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御膳房的厨子,被关的关审的审。 新来的厨子有了前车之鉴, 做菜小心翼翼甚至过了头,不敢早了晚了,以至于没到宫内用膳的时间,御膳房盘子里里都是生的。 群臣赶不上现做的饭菜,只能空着肚子上朝。在荆缙出现之前, 太子支着下巴默不作声, 群臣自然也不会先说话当出头鸟,却没想到, 这六皇子竟然这般大胆,才回宫就直接与太子对上。 于是群臣之间更加安静。 荆缙分毫不惧, 昂起头与荆纪对视,他身上穿着皇子制服,颜色深沉,与往日浅素色的衣衫极为不同,以至于他目光坚定的朝上望着的时候, 竟然不比自小养在宫中的皇子差上分毫,甚至更加无畏, 更加坦然。 见荆缙丝毫不为自己的威慑所吓,荆纪面色更加难看。 不过是一个从民间抱回来的贱种, 不过是因为那臭道士的话对他好颜几天, 竟然就敢蹬鼻子上脸,只怕就算将来做了皇帝, 这贱种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荆纪显然已经将皇位完全看做自己的所有物, 但他又清晰的知道自己的行为与反贼无异, 就更加介意一切含有挑衅意味的目光和行为。 “父皇现在还未醒来,太医需要安静的环境为父皇诊治,若是耽误了医治,可是天大的罪过。” 荆纪下颚微抬,眼帘垂下,只在狭窄的缝隙之中用黑褐色的眼珠盯着下方之人,遮掩住眼底纷乱复杂的思绪。 “皇弟虽折损了禁军兵力,但到底算是立下大功,不如先想想,想要什么奖赏。” 昨夜还说嘉奖,今日就先提折损兵力。不说行军打仗伤亡本就正常,何况当时有青瑰唐瓷二人在,禁军死伤人数较之曾经皇帝领兵剿匪时少上数倍。 荆纪现在来翻账怪罪,属实可笑。 荆缙甚至真的为此发出一声轻笑:“皇兄,臣弟奉皇命出征,如今凯旋,不说为我,也要为辛苦的诸位弟兄们向父皇请赏。现在父皇昏迷,臣弟身为父皇之子,理应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到父皇床前,否则岂非不孝?何况若是臣弟仅是靠近就会延误太医医治父皇,臣弟不说求见父皇,更枉为人子。届时不用皇兄叮嘱,臣弟当自请离去。” 真是好的坏的全让他说尽了! 荆纪被他说得一口血哽在喉头,才缓过来一分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殿内气氛霎时冷凝无比。 “咕……” 方才是环境的静,这一刻,仿佛连脑子都静了。 -- 第244页 这一声肚子咕噜不知从何处响起,有人面色发白,头垂的更低,荆纪却反倒笑了起来。 “瞧吾都忘了,诸位大人还没用早膳吧,现在的时间确实是太早了些。”他回身对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小太监道,“通知御膳房,做的好些,可不能亏待诸位肱股之臣。” 他站起身,动作十分尊敬的拱手道:“劳烦诸位大人一早操劳,吾先在此表示歉意。” 所有的大臣都低下头还礼,荆缙站在正中,不偏不倚,从始至终没有动作。 荆纪放下手,注视着他,唇角十分明显的扬起:“那,退朝吧。” …… “太后想要回宫了吗?” 仍然挂着活人不医的牌子的小医馆后院,盲医正在晾晒草药,裴素云跟在他身后,手上拿着一本医书一一比对学习。 坐在院中树下的真太后手指微颤,她掩饰般的将手藏在桌下,而后才意识到盲医根本看不到。 “先生认为,现在是回宫的好时机吗?” 盲医唇角微勾,轻嗅草药,将之交给裴素云:“这些都拿去存放起来,稍后会用到。” 裴素云点点头:“好。” 而后他转回身,面对太后,缓缓道:“对于太后的安危来说,现在万事未稳,自然不是最好的时候。” “然而对于殿下来说,却正是最好的时候。” 想到什么,盲医摇头:“殿下曾给在下寄了一封书信,太后绝对猜不出来,殿下写了什么。” 太后还真有些好奇,那个她只匆匆见过几面的孩子会说什么。 “因为殿下自小在嬷嬷的养育下长大,知晓太后对他很满意之后,特意叮嘱在下,在大局已定之前,不要让太后提前回宫。” 太后一怔,显然没意料到竟是这样一番话。 太后回宫,对荆缙夺取皇权极为优势,可同时自己也置身危险之中。那孩子竟然宁可自己多费几番力气,也不要他人为他付出性命安危吗…… “如果先生告诉我是为了收买人心的话——”太后站起身,姿态格外优雅地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就连脸上拟真的皱纹,都在片刻间更慈祥雍容起来,“那先生就送哀家回宫吧。哀家也想看看,占了哀家身份的人,都干了什么‘好事’。” 盲医自然垂在身前的手抬至身侧,轻轻一招,一道白鹤般的身影落在他的身边,双手利落抱拳:“见过先生,见过太后。” 太后双眼一亮。 是那个利落飒爽如剑一般的女子。 盲医微微示意,白衣客便几步走到太后身边站定。 “太后放心,白衣客会在暗中保护您的安危。” 太后见识过她的剑法,自然满意。 “只是回宫的方法,还要委屈太后一番了。” …… 成功将荆缙敷衍过去,荆纪心里别提多高兴。他在御花园中背着手踱步,面容舒适惬意,看到貌美的宫女,随手摸了一把人家娇嫩的脸蛋,见宫女羞愤隐忍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面上又冷了下来。 “那群庸医愿意说了?” 皇帝醒了,荆纪却想要他长睡不醒,自然需要太医假传口谕,谁知道这么多太医,竟然没有一个有胆子这么做的。 可现在荆纪确实不能将他们怎么样,除了威逼利诱,只能拖。 小太监摇摇头。 荆纪:“那不算呢?” 不算道长,小太监想说刚刚还看到他,就见迎面走来一浑身发白的身影。 白发白眉白须一身素色白衣的不算道长捻着白色拂尘,慢悠悠自前方走来。 他步伐轻缓,透着一股吃饱睡好的闲适,眼睛落在荆纪身上,完全没看着脚下。 荆纪盯着他,眼睁睁看他一脚踩在石子上,脚步一歪,闲适的表情在移动中转换成震惊,拂尘在空中旋转着飞出,他整个人噗通掉进了湖里! 小太监救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湖里的人伸手扣住岸边,趴在湖边没甚形象的对荆纪笑:“贫道见过殿下。” 荆纪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怎么不在房间睡觉,有心思出来走走了。” 不算边爬上来,边道:“原本没什么事的,现在贫道的拂尘没了,还请殿下再赐贫道一个。” 荆纪想起他进宫后的不作为就窝火,冷笑:“吾赐你一条白绫如何?” 不算哎哎两声:“殿下,您以为护在皇上身边的高手至今未出是因为什么?” 荆纪怀疑的打量他两眼。 “殿下不想送就不送嘛,也不是什么必须的东西。贫道要去休息了,殿下金安。”不算收回手重新拢在袖子里,扬着头,趿拉着鞋慢慢往回走,留下身后一溜的水渍,“这下子可凉快了。” 荆纪还未想明白他为何突然出现,就被由远及近的喊声打断:“太子殿下!” 跑来的侍卫狠狠喘了两口气:“殿下,宫门外有一妇人,自称是太后,吵着要进宫。” 荆纪皱起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疯婆子打走就是。” 侍卫大喘气:“可那妇人与太后长得极像!” 荆纪赶人的手瞬间停住,他忽地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侍卫被他眼神吓的一噎:“宫门口有一个妇人自称她才是真太后,与太后长得极像。” 不算白色的背影停在凉亭之中,毫无形象的倒在美人靠上,没过一会,呼噜声就传了过来。 -- 第245页 往常有什么,不算也是这样迎上来叫着好事,方才若不是他脚滑摔进湖里,想来也是如此,只是被自己打断,才让他什么都没说。 荆纪难得反思,自己最近对他冷待,是不是让人心寒了。 他对小太监道:“看看他最近缺什么,全部双份补上。” 然后对侍卫道:“带路。” 他倒要看看,和太后长得像,是有多像。 宫门未开,见荆纪靠近,守卫连忙开门,与荆纪想象中的疯狂歇斯底里完全相反,一个虽衣着破烂,但静静注视着的老妇人身影,背着光映入眼帘。 荆纪双眼微眯。 何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刹那之间,荆纪眼眶微湿,踉跄着上前:“您是……皇祖母?!”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老妇人眨了眨眼, 看着他,忍不住上前几步,上下打量几遍, 忽而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这身衣服……你是太子,哀家的皇孙!” 寻常百姓不说认衣服,连八品和一品都分不出来,这老妇人却先认衣服后认人,荆纪心底微一考量, 觉得十分有准。 他重重的点头, 反手握住老妇人手臂,随即面色严肃地看向守卫。 守卫浑身一凛, 下意识道:“殿下,卑职今日什么也没看到!” “混账!”荆纪一声怒喝, “如此大的事怎么能当做不知道,你是想让皇祖母做一个平头百姓吗!” 守卫吓的一抖,噗通跪在地砖上:“卑职不敢!” 荆纪横他一眼,转而看向老妇人,抬袖擦了擦眼尾, 破涕而笑:“皇祖母,您怎么会沦落在宫外的, 这些年,可苦了您了。” 老妇人心知他特意在宫门询问, 就是为了让宫门口的守卫宫女将事情传出去, 遂声音也未压低,讲道:“皇孙年纪小, 那时你还未出生呢。” 她叹息一声, 眼神空茫起来:“二十多年前, 宫中突然着了一场大火,到处都是救火声。哀家被吵醒,一睁眼就见红红的火光,几个人背对火光站着,看不清模样,只记得其中有个女子。” 荆纪:“然后呢?” 老妇人苦笑着摇头:“然后哀家被打晕,在一处破庙里醒来,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荆纪踢了踢跪在脚边的守卫:“你知道大火吗?” 守卫仰起头,露出一张二十来岁的脸。 荆纪一噎:“想也不知道,守你的门吧。” 不过片刻功夫,在寝宫中阴沉着脸,一副忧虑过重模样的“太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惊得打翻了茶壶,趴在她膝上的黑猫一瞬间跳起到桌上,眨了眨金色的眼珠。 消息正是安姑姑传来的。 “太后”万万没想到那人逃出地牢后竟然真的活了下来,她瞥一眼安姑姑的神色,故作镇定地道:“扶哀家去看看,太子到底搞出了什么名堂。” 黑猫趾高气扬的迈着猫步,跟在她身后去看热闹。 “太后”虽面目镇定,然而又急又快的脚步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荆纪不知做了什么盘算,将人带到了皇帝的寝宫中。 皇帝虽然醒过一次,然而到底毒性伤身,他一日昏迷的时间比醒着的要多,荆纪领着人到时,皇帝还没醒。 路上,荆纪是这般和老妇人说的。 “皇祖母,您……唉,您便先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吧。” 他声情并茂,面上无尽羞愧之意,若非有盲医提前告知,她还真要信了皇帝命不久矣。 因不知他打着什么算盘,老妇人便附和着他,同意去看皇帝一眼。 然而还未到皇帝床前,一声“太后驾到”就从身后传来。 宫女太监留在外面,守着院门的兵卒对视一眼,放了太后与安姑姑进去。 至于跟在后面的黑猫,他们根本没来得及顾上。 两个面容极似的女人,不仅是荆纪为这冲击一愣,就连屋内的太医们都惊住了。 荆纪干咳一声:“诸位太医,吾有些家事要谈,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诸位就先回太医院吧。” 有人想问:那皇帝就不管了? 然而没人敢,他们被关在皇帝寝宫不得进也不得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有一位老太医与荆纪擦肩而过时,忽而双膝跪地,沉声道:“还请殿下三思!” 荆纪连忙看了一眼老妇人的脸色,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太医瞪眼,叫其将人架走。 “这位应当是连日劳累,累糊涂了,还不快送他回去休息!” “太后”也顾不上看皇帝怎么样,看向那老妇人,见她双耳双手俱全,忽的安下了心,冷哼一声。 “太子殿下就算再恨哀家,大可不必随便找一个相似的妇人,此举扰乱后宫,可非未来之君所为啊。” 黑猫仗着自己的毛色,无声无息的贴着墙走到了一边的桌椅处,在垫了垫子的椅子上,慵懒的躺了下来,金色的眼睛微眯着,仿佛在思考。 然而老妇人却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去了皇帝床前,越近,步伐越是蹒跚。 “皇帝……” 皇帝面色灰白,嘴唇干燥起皮,听见声音,眼皮下转了转,缓缓睁开了眼。 时刻注意着的荆纪立即扑了过来:“父皇您醒了!” 皇帝被他一吓,瞳孔微缩,片刻后才看清眼前之人:“……母后?” -- 第246页 老妇人眼中泪光闪烁,嘴唇颤抖着颔首:“是、是母后。” “太后”一把挥开安姑姑,上前抓起老妇人后心朝后一甩,对皇帝道:“皇帝当睁大眼睛看看,谁才是你母后!” 她甩人的方向正是安姑姑,安姑姑下意识将人扶住,才有些奇异的看向“太后”。 “太后”却看也未看她,用带着冰冷指套的手抚着皇帝枯瘦的脸颊,充满怜惜:“皇帝,你瘦了。” 皇帝这才发现,屋内竟然有“两个太好”。 就算久昏不醒,皇帝仍在心中瞬间理清了事情,一时间急火攻心,眼珠子通红。 他抓住荆纪的手,喘着粗气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荆纪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出来,说到那场大火时,语调瞬间加重,皇帝混沌的脑子立即被带回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他不在皇宫,宫中高手为保护他一同出宫,回来就听说太后寝宫着火,索性没什么伤亡,时间一久,他也就不再计较。 当时他回宫听闻此消息后,只顾得安慰太后,哪里会注意她有何异常,现在一想,却难免将点点滴滴都拎到眼前过上一番。 “小安,现在你应当也熬成了姑姑。先皇在时,哀家身份不显,皇帝曾被抱去给先皇后抚养,后来对哀家尊敬孝敬,母子间却也多了些距离。皇帝认不出哀家,是哀家的错。可你自幼与哀家一同长大,陪伴入宫,就连你也认不出哀家吗?” 此言一出,不仅“太后”目光震颤,皇帝抓着荆纪的手半坐起身,就连安姑姑都恍惚起来。 “太后”坐在皇帝床边,侧身看老妇人与安姑姑,冷笑道:“不过是讲些众人皆知的话,就想以假乱真,实在可笑。”她转过头,目光温和下来,“皇帝,不要被这疯婆子的话扰了心神,哀家这些年,只要看着皇帝,就觉得这辈子足以。” 然而在她意料之外表情之中,皇帝开口:“那母后,能说说朕六岁时,您是怎么告诉朕的吗。” “太后”面色微僵,却握住皇帝的手,兀自强撑着笑道:“皇帝说笑,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哀家怎么记得清楚呢。” “‘皇儿能忍,母妃就能忍’。皇帝五岁时,被接给先皇后,先皇后却在一年后有了麟儿。”老妇人走到皇帝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后”额角渗出细汗,“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皇帝,这么多年,哀家没有教错你。” 只是没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够狠,连亲弟弟都杀。 皇帝猛然抽回手,狠狠地喘了两口气,低哑着嗓子叫到:“来人,来人!将这毒妇抓起来!” 荆纪悄然松开自己的手,作势要去叫人,一时之间,床边竟只剩皇帝与“两位太后”。 安姑姑似在发怔,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还不去抓住那毒妇,戴罪立功!” 那场大火过后,她跟着“太后”做下的恶事不计其数,现在想想七皇子与皇帝并不相似的外貌和“太后”异常的宠爱,她就不寒而栗。 以至于听到声音,她想也未想的抬手朝“太后”抓去! 然而她哪是好相与的,见身份败露,终于露出了獠牙。 假太后一脚踹开站在床边的真太后,手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匕,另一手抓住皇帝领子往自己怀里带,匕首一横,登时一道血痕出现。 “谁敢过来,我就杀了皇帝!” 安姑姑被她所慑,停在原地不敢上前,荆纪一把扶住真太后,看着假太后手里的匕首,近乎喜极而泣。 他本想着引两个太后争吵,最好能将皇帝气死,气不死也能造成混乱。却没想到这位假太后这般给力,她若是能一刀将皇帝抹了脖子,他就给她一具全尸! 荆纪想着,松开扶着真太后的手,缓缓朝前一步:“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敢杀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想成为家族的千古罪人吗!” “罪人?”假太后不仅大笑起来,“我若是杀了他 ,那我才要名垂千古!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荆纪:“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放了父皇,我保你安全离京。” 皇帝这是真的要吐血了。 脖颈上丝丝的疼,生命被他人握在掌心的滋味让皇帝既怒且怕,然而他浑身无力,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看着荆纪借着谈话一步步靠近,随即腿脚猛然用力,足将地面踩至龟裂,竟刹那之间弹射到假太后与皇帝面前。 后两者不愧也做了二十余年的母子,同时睁大的眼睛,震惊不已。 假太后叫道:“你竟然会武!” 皇帝更是虚弱道:“前朝秘籍……你竟偷学……” 荆纪一把抓住匕首,与假太后争夺起来,边低声道:“父皇,有秘籍在前,不学的才是傻子。” 皇帝骤然遍体生寒。 前朝秘籍! 假太后目中一恸,顿时发了狠的与荆纪争抢匕首,谁知他习武时间不长,天赋却极好,两人你来我往她竟不能夺回。可下一瞬,她就发现荆纪竟控制着匕首刺向皇帝! 她目中震惊,下一瞬感觉肩膀一痛,半条身子都麻痹起来,然而荆纪并不知晓,他仍在争夺,假太后控制不住的松开手,一把倒在地上。 恰在此时,房门被一把拽开,贤好与冷脸太监冲了进来,他们身后脚步声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少人。 -- 第247页 顺着他们震惊的目光,荆纪看向自己的手。 他抓着匕首,正插在皇帝心口。 皇帝口吐鲜血,灰白的目光狠瞪着他,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里衣。 “不、不是我!” 第一百三十六章 贤好抓着门框, 往前冲的动作瞬息之间停了下来。 “皇上?” 他语调轻轻,仿佛从心底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跟在他身旁的冷脸老太监也停住脚步,松弛的面皮微颤, 却不似贤好这般悲伤,他的眼珠转动着,从皇帝的眼睛到心口,再到惊惶着的太子。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老太监忽道:“皇帝驾崩, 请太子即位。” 荆纪瞳孔瞬间一缩。如果他没记错, 这老太监之前还拦着他不让他靠近皇帝。 “太子弑父,如此不忠不孝之人, 不得为帝!”贤好声音嘶哑,却一字一顿极为清晰。 在他们身后的群臣近乎是表情空白的听着这一段话。 他们收到宫人消息, 称有两位太后在皇帝寝宫对峙起来,心下感到不妙,正巧遇上贤好,群臣就紧随其后赶了过来。 一边赶他们才一边想起,还有一位六皇子, 现在这是回来了? 可现在贤好说什么? 皇帝死了?太子杀的? 老太监面色一厉,竟于刹那之间出手朝贤好攻去, 贤好闪避不及,架起手臂硬生生接下一掌, 然而老太监不依不饶, 脚步紧跟其后,张指成爪, 竟是想要贤好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茶杯斜里打来, 撞在老太监手指上,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茶杯破碎的声音同步响起,老太监面色终变。 黑猫在椅子上站起身,在它身边的桌面上,茶壶边缘的两只茶杯全部消失不见,其中之一,便是打碎老太监手指那个。 贤好此时终于让开了身位,站在群臣之前,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将手缓缓背在身后的老太监。他的手臂微微抽搐,显然方才那一击痛极。 老太监微侧着身,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黑猫身上。他在宫中多次见过这只黑猫,却从未意识到它的异常。 黑猫蹲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百无聊赖的舔着打出茶杯的爪子。 老太监心下一沉,忽而扬声道:“还不出来吗!” 在场所有人均是心下一颤。 随着他话音落下,十道身影不知自空中何处落下,分布老太监左右,正身对向贤好,面色不善。 而黑猫舔爪的动作微顿,尾尖一点朝外灵巧跳开,下一瞬它上方房顶破裂,数片碎瓦纷纷落下,一道身影如石锥般狠扎下来,桌椅乃至地板随之炸开。 这身影不依不饶,紧追在黑猫之后,然而猫哪是那么好抓的,不过转眼就顺着他跳下来的漏顶跳了出去。 安姑姑悄悄扶着太后躲到了房间角落。 她心跳如擂鼓,手指死死抓着太后的手臂,却不敢看向荆纪的方向,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荆纪已然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 前一刻他还顾忌皇帝身边的高手,下一刻这些高手就站在他身边请他即位,甚至是在他杀了皇帝的情况下! 假太后趁机想要抓住他做人质,却不料麻痹的半边身体拖累了自己的行动,荆纪想也不想,抽出插在皇帝心口的匕首捅进她的身体,让她倒在了皇帝身边,一只茶杯滚动到她脸边,不动了。 这对二十余年的假母子,终究死在了同一天。 荆纪注意到太后,下意识对她笑了笑,却不知染了半边脸颊的鲜血让他完全不似以往的温柔和煦,太后有些虚弱的喘着气,白眼一翻,晕了。 安姑姑登时急切起来,却不想袖子底下被抓着的手臂忽地紧了紧。 荆纪扔了匕首,站起身,满不在意的想着,老太婆若是识趣,他就依旧奉她为皇太后;可若是反之,就别怪他不尊老了。 第十一道身影没抓到猫,阴沉着脸踏出门槛。 老太监瞧他一眼:“黄一,连只猫都抓不住,还想做我等之首么。” 黄一暗示的瞥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指与他腰下,嗤笑一声:“那你又算什么,不过一个阉人,还想翻身不成。” 荆纪走出来,两人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 荆纪心有疑虑的看了他们一眼,从皇帝死后,第一次站到诸臣面前。 惊疑、思虑、考量,乃至于恐惧与抗拒。 他不仅不为此担忧,甚至更加兴奋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根本反抗不了他!他才是真命天子! 盔甲摩擦声层层叠叠,禁卫统领从群臣后走出来,单膝跪地,大声道:“殿下,卑职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群臣之中,步丘鸿站在最前,见状,心里直凉了半截。 他虽早心有准备,却没想到太子竟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他是武将,可到底年纪大了,就算能以一敌百,又能改变什么呢? 步丘鸿看向那突然出现的十一人,心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竟没想到,连他们也被收买了。 可实际上,就连荆纪自己也疑惑,他们为什么会站在自己这边。不算不也说了,他们是负责保护皇帝的吗? 想到不算,荆纪不由四处望了望,那白的发光的身影并不在这里,难道还在亭子里睡觉? 荆纪脑中思绪转了一瞬,就回到了眼前。 -- 第248页 老太监上前一步,睨着贤好,大声道:“皇帝驾崩,太子即位,诸位大人还不拜见新皇!” “慢着!”贤好果然反驳出声,“纵是太子,然而太子刺杀皇帝,作为皇子更是亲手弑父,不忠不孝之人,若是为帝,恐大荆危矣!” “胡说八道!”老太监,“太子乃是皇帝亲指,何况皇帝是假太后所杀,太子已杀了假太后为皇帝报仇,如此忠孝之人,到你嘴里反成了千古罪人!贤好,你是何居心!” 贤好气到发抖:“枉费皇上如此信任你,你就是这么效忠的!” 老太监:“我效忠的是大荆!” 贤好:“你放屁!” 老太监咧着嘴角一笑,眼皮微眯,食指指着,哼道:“朝野上下都知道你和六皇子一同出宫足有月余,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污蔑太子,想要给六皇子创造夺位的机会?你早不回宫晚不回宫,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宫里谁不知道贤公公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皇帝听信你谗言甚多,污蔑太子祸乱朝纲,假太后说不定就是你所为!” 荆纪伸手一指:“此等逆臣,当格杀勿论!” 此话既是说给忽然倒戈向他的包括老太监在内的十二人听,也是说给还站在院中,全程不声不响的群臣听。 卫丞相瞥了眼步丘鸿,后者僵着一张脸,心思难辨。 他也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两手拢在身前,看似已经任命,实则耳听八方。 荆纪下令,在他左右两人——老太监和黄一同时飞身而起,一左一右同时攻向贤好,掌风凌厉非常。 贤好急退,然而对一人是他尚不能游刃有余,对上两人,不过几息动作就凌乱起来。 贤好俞发难以招架,黄一存了争功的心思,不着痕迹的挡住老太监视线,自己并指成剑,即将触到贤好时,忽有人道:“住手!” 黄一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竟是六皇子出现在寝宫院外。 围守在外的禁卫不知该不该拦,统领也朝荆纪望去,后者身背挺直,倒是拿出了长者的气度来。 “六弟,你来了。” 他不似以往称呼皇弟,倒显得亲近几分。然而荆纪在台阶之上,荆缙在院门之外,已经无形之中拉开了距离。 荆纪不发话,统领也不敢随意下命令,禁卫只能僵持着,又被荆缙身上的气势所摄,不敢对视。 就在此时,荆纪身后忽地冲出一人,她一把抓住荆纪的头发领子,嘶哑着叫到:“你是太子,你怎么可以杀皇帝!” 刹那之间,荆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婆子不是晕了吗,她怎么醒了! “你胡说什么!”他想也不想,一掌将其推开,发髻被抓乱,表情狰狞,衬着身上血迹,宛如恶鬼。 所有看清老妇人面容的人皆是一愣。 这就是真太后?两人竟如此相像。 太后亲自现身说法,事情真相自然不用再怀疑。 荆纪披散着头发,双眼发红的看着台阶下群臣各异的面色,忽而狂笑起来。 “是,是我杀的又怎么样!”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反对,大可以站出来!” 贤好捂着肩膀,老太监和黄一挡在他面前。 贤好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不遵守与先皇的约定,竟参与皇子夺位。 真相败露,黄一也不再隐瞒,甚至规劝他道:“贤好,你此番跟随六皇子离京,当知晓他身边有一群江湖人,六皇子听之任之,甚至为其所左右。他若为皇帝,大荆江山必然落入江湖草莽之手,届时君不是君,臣不是臣,民不是民,祖宗基业毁于一旦,皇上若泉下有知,必死不瞑目啊!” “我看你才是想让皇上死不瞑目!” 贤好丝毫不为其所动,他隐瞒半数真相,只道:“三皇子即太子时,所作所为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皇上对此失望至极!此番让我随队,就是为了考察六皇子,谁能想到太子知晓我等回返消息,竟一不做二不休,狠心将亲父杀死!对亲父尚且如此,将来成为皇帝,如何体恤万民!” “请太子,让出太子之位!”竟是步丘鸿站了出来,他站在群臣之前,对荆纪的目光不闪不避,悍不畏死。 卫丞相犹豫一瞬,迈出脚步。 “请太子,让出太子之位!” 其余官员对视一眼,摇头叹息。他们还有家人亲眷,六皇子只有一人,又如何与太子相斗。 看着这两个文武官之首,荆纪气笑:“你们不怕死,好,我就成全你们!”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 荆缙沉下声,声音虽低,却清晰至极。 “太子德不配位,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三皇兄,你有什么妄念,就自己与父皇说去吧!” 一道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随之响起:“殿下所愿,符合律法。浮云众,捉拿太子及其党羽,依法论处。” 所有人这才看见,六皇子身后,竟还站着一个半大少年,少年双眼无神,却不会让人觉得目盲,无论何种角度仿佛都被他看在眼底,与之对视,心虚感油然而生。 少年抱着精致的木偶,众目睽睽之下,木偶无需操控,挣脱少年手臂,一跃而起。 黄一当即怪叫:“机关术!” 偶师手指一抖,数道银丝激射而出,黄一与老太监一前一后,不约而同抓过身旁侍卫阻挡,却不想银丝犹如长了眼睛,绕过侍卫不依不饶地朝他们缠去。 -- 第249页 剩余十人也并不轻松,他们本想支援,却在下一刻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个打算,各显神通用尽力气,才避过杀招。 红衣女子手执红伞,伞缘一颗银铃已然消失,若是仔细寻找,则会在一人脚前的地砖中看到一点碎链。 那人额上冒汗,戒备的盯着眼前妖娆艳丽如曼陀罗的女子,幸而他躲闪及时,否则那铃铛就不是在他脚前深陷地砖,而是钉入他心口。 浅紫衣衫的青年在红胭身后不远,面容清隽,瞳色微浅,犹如艳丽花朵之下的浅色毒蛇,存在感微弱,却叫看到他的人如芒在背,再难以忽视。 而另外一边,一冷着脸的玄衣剑客执剑站立,剑尖一点红芒缓缓凝聚,滴落在地面之中。 在他面前几人中,其中一人面皮显出一道剑痕,因剑身太薄,血珠并未渗出,只在边缘氤出一道红线,却极深极疼。 这三人年龄样貌都年轻至极,甚至在场半数人都见过灵秀楼的花魁红胭,却从未想过,会在今日这般场景,以这种状态想见。 红胭卷着鬓边的秀发,笑容温婉:“太子殿下,您曾花万金不惜博奴家一笑,奴家今日为了你亲自入宫,您可高兴?” “太子殿下这是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吧。”千面张开折扇,轻松宛如春游,“毕竟这天下间,能让你红胭姑娘主动相见的,可寥寥无几。” 玄衣客挽了个剑花。 他三人姿态随意,凛冽杀意却骗不了人,黄一与老太监还没过上一招,仅是一个照面就被绞杀,剩余十位高手更是被三人吓的止步不前。而禁卫更是废物,连步丘鸿一个老东西都打不过。 此时此刻,荆纪想到的竟是——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看来贫道劝说过的话,殿下半分不曾放在眼中。” 荆纪缓缓睁大眼:“……不算?” 不算摇摇头,甚至没有再看他。 荆纪恍惚之间想起了很多。 不算曾劝他勤政爱民,也劝他不要耽于享乐…… “你以为这样就能说动我吗!”荆纪猛然朝太后抓去,太后急忙后退两步,却哪里快的过他,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闪过,拉过太后远远躲开。 是奉命保护的白衣客。 荆纪的手被剑鞘打回,登时红肿起来。 他杀了皇帝,威胁大臣,还想拿太后做人质,事情已然无法挽回。 荆纪眼眶通红,憎恨地瞪着仍旧站在院外的荆缙。 “不过是宫外寻回来的野种,凭什么所有人都帮你,父皇喜欢你,这些老东西也向着你,凭什么!” 荆缙不由感到一丝好笑。 他回宫以来,被戏耍嘲讽,被肆意辱骂,被怀疑被刺杀,现在竟成了宠爱。 荆纪身形忽地一滞。 他缓缓低下头,剑尖穿透他的胸膛,正往下滴着鲜血。 方才还站在他身旁听他号令的十人之一,此刻正面带肃然地道:“太子德行不端,死有余辜。” 下一瞬抽出剑望向荆缙,露出一个堪称讨好的笑来:“请六殿下——” 荆缙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站在荆缙身侧的少年学者抬手一指:“其罪当诛!” 五道身影同时动了起来。 缓缓入夜,夜风中带着炽热和腥甜,因临近十五而越发圆润明亮的月亮照亮寝宫前的一切。 从乡村野小子成长为可肩负一国重任的六皇子; 身量不高,面容精致娃娃一般,尊崇律法做下杀令的少年; 一身红衣与鲜血相融,艳丽又凶残的女子; 浅紫衣衫与月光融为一体,无分毫异色,浅笑着的青年; 同样面孔,剑术卓绝的双胞男女; 不足人小腿高,却轻易绞杀两位高手,极似人形的木偶。 不论是禁卫,还是群臣,恐怕此生都将难以忘记这个染血的夜晚,以及月光下,站立的惊世身影。 立即有大臣反应过来:“皇帝驾崩,太子身死,为保家国社稷,请六殿下登基!” “皇帝驾崩,太子身死,为保家国社稷,请六殿下登基!” 步丘鸿感叹着,说出同样的话。只是他无意中觉着,好像少了什么。 ——黑猫呢? …… “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死了!” “你说什么?”婉贵妃手一滑,眉笔直接在眉梢划出一道黑痕。 “奴婢亲眼所见,娘娘,咱们快逃吧!” 婉贵妃一把抓住宫女的手腕,指甲狠狠扣入皮肤:“你再说一遍,纪儿怎么了!” “死了,死了!”宫女一把挣脱开婉贵妃的手,“您不跑,那我自己跑!” 但她不过跑出几步,就脸色煞白的僵在原地。 “娘、娘娘!好多猫!” 一身皇后华装的婉贵妃还停留在儿子的死讯上,猝不及防的抬起头,霎时停住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最佳镜头:猫猫。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 系统的声音就算是电子音也极为激动, 盘腿坐在踏上,表面练功实际上在多线操作的唐蔓蔓被它惊了一瞬,回味过来它话语的意思, 尚算新手的她来了兴致。 “什么成就?” 系统用开到大奖的惊喜语气说道:【名正言顺!】 -- 第250页 唐蔓蔓激动的情绪瞬间平缓了下来。 系统认真解释:【因为马甲部门的任务大部分都很艰难,所以宿主用一些“特殊的小手段”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最好的结果当然就像宿主现在这样,让浮云山庄的存在名正言顺,更加合理的帮助这个世界, 只要适当的进行收尾, 就可以让世界自行发展下去了。】 【如果要用比喻的话,宿主就是温柔和缓的汤药, 治疗病症循序渐进,不会过于痛苦。】 【宿主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 住进精神病院的那位前辈么。】 【据说他的手段总是很激烈,会将病症用刀子挖出来,一刀不够就两刀,虽然更快速,可波动也更大, 因此多次被世界意识弹出来。】 【我猜,就是因为这样, 才会对精神体造成过重的压力住进医院。】 唐蔓蔓摩挲着下巴,喃喃道:“与前辈相比, 我的任务已经持续了一年还没有做完。在马甲部人员过少的情况下, 能够快速完成任务,说不定他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系统大惊失色:【成就“名正言顺”可以回去找部长兑换奖励的!】 唐蔓蔓拍掌:“看来我做的没错。” 今天是九月十二日。 距离皇帝驾崩已经过去三天, 荆缙在学者的建议下, 暂领监国之职, 并没有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迅速登基,而是先大刀阔斧的要整顿朝纲。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荆缙会高举轻放——当了皇帝,就算是真要清算太子党羽,也不会过□□速,或者找两个领头羊杀鸡儆猴。谁知道他不仅将名单公之于众,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要“告老还乡”。 ——反对他登基的声音立即多了起来。 皇帝的儿子还剩两个——因为假太后死的突然,七皇子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暴露,年纪尚小的七皇子和一心玩乐的五皇子,怎么看也比还没登基就说要他们“主动”告老还乡的六皇子好多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已经是荆缙对他们最大的仁慈了。 章盛从未如此觉得世事荒唐如戏。 他简直不敢想象狄水奇和吕骞会怎么笑话他,他为自己与吕骞同时拜入丞相门下,又及时转投太子门下,比吕骞职位更高更好而窃喜;也为样样比他强的狄水奇投效无门而骄傲,即使后来狄水奇去了兵部,可他将有从龙之功,只要太子登基,狄水奇给他提鞋都不配!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钦差?什么钦差?” “巡察钦差!纠劾百司,先斩后奏,不说你我不能惹,就算是丞相也要退让三分!” 与章盛说话的小官推了推他的肩膀:“咱们毕竟曾是……门下,别人见了咱们都绕道走,你和他是同乡,你去与他说和定然好使,顶头的大人也会对咱们刮目相看,不说升官晋职,就是好过些也行啊。” 章盛有些艰难的笑了笑。 让他去求狄水奇,还不如打他一顿。 …… “殿下不登基,他们胆子自然更大,谁效忠大荆,谁效忠自己,自然一目了然。” 学者与荆缙相对而坐,面前的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围困逃脱不得,黑子始终不下死手,白子左突右冲,却也不过是徒劳。 “至于其中的度,就要殿下自己去把握了。” 荆缙手里拿着白子,在棋盘上左看右看,低叹一声,将棋子扔回了棋罐中。 “还是下不过老师。” 学者慢条斯理的捡着棋子,正经道:“达者为师。等殿下赢的时候,便是我的老师了。” “老师说笑了。律法重编一事,还要辛苦老师。” 学者点头应允。 至于律法该如何修改,系统早已经从庞大的资料库里选出了适合这个时代的选择。 学者的任务是念出来,由负责编书的小官写下来。 ——现在荆缙都是隐形皇帝了,当然不用他再亲力亲为,而随着那一晚的情景逐渐传开,所有的宫人都对这个发号施令的少年极为好奇。 与荆缙分开后,就由贤好去传荆缙的命令,没过多久,就有三个青年跟在他后面去了荆缙在皇宫分给学者的宫院。 贤好侍奉了一辈子皇帝,原本是因皇帝对荆缙的戒备而跟随在他身边,现在阴差阳错,这种戒备反倒成了优势。贤好忌惮浮云山庄对荆缙的影响,自请随侍,荆缙知道他对宫中各部熟悉,也就留下了他。 现在福德对贤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若是没有贤好横插一脚,现在坐在大太监位置上的应当是他才对。 可他不敢和贤好对着干,更不敢跟荆缙告状,只能忍耐着,拼命展现自己,与贤好处处争功。 皇帝已死,后宫的妃子自然不能再留在皇宫,回家的回家,出家的出家,而有皇子公主的,则留了下来。其中安妃与七皇子也是如此。 安妃见不到荆缙,找到了学者,求放她母子一命,却不想学者虚扶起她,难得笑道:“娘娘想必有所不知,若是七殿下有才能,将来他想当皇帝,也是可以的。” ——差点将安妃吓跑。 宫中宫殿空出了不少,不止学者有份,就连千面都有一院。 不过他们注定不会久居宫中,只是暂住而已。 三个编书青年之中,就有吕骞一个。 章盛嫌弃他是个死编书的,可吕骞不这么觉得,他只是悲伤为什么一同入京的章盛变了这么多,又替狄水奇高兴。 -- 第251页 可惜狄水奇领命后走的太急,他们连面都没见上一面。 吕骞怀着好奇心和敬畏,随着贤好走进了宽敞明亮的宫院之中。 三张桌椅前站着一个只比桌椅高上几分的少年,听见声音回头看了过来。 贤好恭敬的福礼:“先生,人已带到,您请吩咐。” “不用,你叫人多准备些吃的用的,编书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你去殿下那里忙就是。” 贤好再次福礼,恭敬退下。 没过一会,就有成排的宫女送来了水果糕点,又有被褥枕头被一一铺好,并留下了三位,负责研墨。 三个编书青年被这阵仗吓住,一动不敢动。 学者看他们一眼。 他对吕骞有些印象,曾与盲医荒北一行,不像狄水奇一腔热血,也不像章盛尽是野心,性子有些软,却胜在老实听话。 做编书这种耐心活刚好。 另外两位也是听话的,不然也不可能被选中过来,学者拍了拍桌子,示意他们坐好。 桌上的笔砚都已经准备好,见三人握好毛笔翻开书页,他手中拿着教鞭,依次点在三人桌面,道:“民律、刑律、杂律,统称为大荆律法,一人写一样,要规整整洁。” 三人一怔,这要怎么写? 学者拍了拍教鞭:“你们是特意选出来的,可不要叫我失望。” 接下来,三人才见识到,何为一人一样了。 “《民律》总纲,第一章……” “《刑律》总纲,第一章……” “《杂律》总纲,第一章……” 写第一章的吕骞刚刚停下笔,教鞭就敲到了他桌上。 “《民律》总纲,第二章……” 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一边默记一边快速书写。 学者说的清晰却快速,刚好叫三人都能接上,而他教鞭也从未指错,不用担心三人写窜。 三人看到他时的那点疑惑怀疑已经完全消失,甚至连敬佩的心思都来不及升起。 御花园中,不算找到了坐在一起的两位公主,荆彩歆与荆彩宜。 她们不似荆彩蕊有个贵妃的母亲,在宫中谨小慎微,皇帝在世时,只能每日想着皇帝会将自己赐给什么人,现在荆缙这个不熟的兄弟上位,她们也在思考,他会怎么安排她们? 会是嫁给那个玄衣的剑客,还是琉璃瞳的书生,来作为拉拢臣下的筹码呢? 不算并不知道两位公主的少女心思,捋着胡须靠近了,看她们瞬间拘谨起来,笑道:“二位殿下,可有兴趣出宫走走?” 出宫? 两人对视一眼。 不算点头:“乌驼的乌涂雅公主还在京城,近些日子宫中会有些许忙碌,可能顾不上二位殿下,不如在京城逛一逛,散散心情。” 她们见过乌涂雅,她就像是窗外飞的鸟儿,与她们完全不同。 从未出宫过的两人有些心动。 “二位殿下可以邀乌涂雅公主去京郊的万花山游玩,贫道奉监国殿下的命令,将一路保护二位殿下安全。” 知道是荆缙让她们去的,二人也不再迟疑,感谢不算几句,就回去准备了。 红胭回了灵秀楼。 她月下红裙的样子有多美,在群臣心中的阴影就有多深。携家眷回府之后,耳提面命自家儿子禁止再去灵秀楼,其余人虽不解发生了什么,却也长了心眼,有样学样。 以至于灵秀楼最近难得冷清。 钱妈妈都愁白了头发。 …… 后世史书记载,鸿德二十一年九月十五日,鸿德皇帝驾崩六日后,六皇子缙登基为帝,同日京城西街血流千里。 这一日被称为盛世之始。也正是从这一日开始,新律法被大面积普及与真正实行,大荆经历百年,正式走向繁荣盛世。 同时,史书中第一次出现浮云二字,后续的史书中偶有提及,也不过只言片语,叫后世史学家翻烂了大荆正史野史,也不过是叫好奇心更重,疑问更多而已。 而史学家又发现,乌驼国公主乌涂雅在同一年回返乌驼,受到兄长姐妹的压迫欺辱,然而她并没有如先前一般逆来顺受,而是一路披荆斩棘,将兄弟姐妹全部斗垮,自己登上乌驼王位,成为乌驼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 史学家怀疑她不再伪装与浮云有关,可惜没有证据。 后世的事现在来想太过遥远,唐蔓蔓并不关心。 梦想家领着知百道的妹妹小狸一路游山玩水,终于在九月十五之前走到了燕归园的大门前。 同时到的,还有牵着马的知百道和坐在马背上的蛊娘。 知百道看清人的瞬间,吓得手里的人头袋子都掉了,声音变了调:“小妹?!” 作者有话说: 万花山,乌涂雅见到了那个满嘴好事,整个人白的发光的老道士。 不算:见过公主,贫道有一好事,不知公主想不想听。 乌涂雅:如果我不想听…… 不算:那这个好事就是公主的婚事。柳树村的二麻子曾帮过殿下不少,现在还没有婚配—— 乌涂雅:……我听。 (柳树村是盲医最先出现的村子,那时荆缙还不是皇子) (136那章的*是古话,就不回去改作话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狸看到二哥, 很是高兴的垫起脚挥了挥手。 -- 第252页 “二哥,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到,这么巧的!” 知百道头疼的扶额, 他一点也不想巧在这个时候。 蛊娘从马上跳下来,小狸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两人站在一起,比夏花还要娇艳夺目。 “我叫蛊娘,你可以叫我小姐姐, 你哥哥他一会还要去见庄主, 走了这么久,你一定也累了吧, 不如和我一起去后面休息,喝喝茶吃吃点心, 食夫子做饭可好吃啦,哦对,不知道她回来了没……” 知百道目光落在蛊娘牵着小狸的手上,她染着指甲,每一寸都能轻易杀死一个高手, 小狸正无知无觉的与她双手相握,有些无措的向他无声询问。 知百道点点头:“去吧, 待会我去找你。” 小狸敏感的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乖巧的应了一声, 被蛊娘拉着进入燕归园中。 知百道看向先前站在自家小妹身旁的青年, 他能带来小妹,显然也是浮云山庄之人, 面皮白净, 眼底有光, 身量虚浮无力,食指指尖侧有软茧,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那个有着奇怪名字的——梦想家。 此人他早有耳闻,也曾拜读过此人所写的小说游记,内容新颖令人惊奇上瘾,看完之后,只觉市面上的话本只剩俗气难以入眼,可惜每每写到一半,就不见了人影,不少文人墨客也乐于评比谁续写的更佳。 比之浮云山庄的其他人在江湖人中的讨论声,梦想家显然在文人墨客之中更受欢迎。 也因为写了太多半部,被人写进诗赋里骂。 不似他打听出来的脏污邋遢,传闻中他起码而立有余,可现在看来,恐怕比小狸大不了几年。 知百道的目光倏然严厉起来。 梦想家浑然不觉的走近,拱手报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指了指滚在草丛边的人头袋子:“里面的东西要掉出来了。” 知百道挺着肩膀去将袋子捡了回来,不苟言笑:“让阁下见笑了。” 梦想家眨眨眼,总觉得知百道对他有点奇怪的敌意。 不过也是,他将人家保护的好好的妹妹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怪他也是应该的。 梦想家率先让步的笑了笑,伸手相邀:“走吧,让蛊娘那丫头做汇报实在是为难她,咱们去见庄主,若是食夫子回来了,还可以吃上一桌好菜。” 知百道平日也爱吃,可此时却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他只盼着庄主不要迁怒到小狸身上,天知道他看到小狸站在这的时候,心脏都差点吓跳出来。 在园门口接待的几个少年并不认识梦想家,但认识知百道,他和知百道在门口聊了这么久,几个少年默默记住了他的脸,并和知百道列在了同等地位上。 梦想家从拎着的小竹篮中拿出几个纸包,里面是一些果干,分给几个少年,老成的摸了摸他们的头发。 燕归园背靠山崖,前面宽阔的地方不止建了宽阔的广场用来练习活动,还有各种功能性的房屋院落,比如琴房习武骑射等等,只是现在都已荒废,被执行部的人打扫了出来,给来得早闲的要憋出火气的武林门派做比试用。 而向内则曾是学子的住所,现在住的就是收到邀请函的人,再向内则要上山,也就是唐蔓蔓所住的地方。 只要她站在院子里向下望,就能看到整个燕归园的景象。 此时她就轻易发现了梦想家和知百道的身影。 知百道多智近妖,多宝楼的消息网也正是她需要的,而想要知百道安分留在浮云山庄,小狸就很必要,幸好那是一个足够聪慧的女孩。 【完成度90%。】 她需要一个人来接手。 不需要他人带领,梦想家带着知百道,身影在树林间若隐若现,不过片刻,她所在院落的木门被敲响。 “庄主。” “进来吧。” 知百道沉默着将袋子放在一边,紧绷着表情,抿着嘴唇,身形倏然下坠,跪在了地上。 “请庄主责罚!” 梦想家后跳了一步,似乎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呃呃两声,贴着墙角没敢说话。 见唐蔓蔓默不作声,知百道咬牙继续道:“属下残害同门,知法犯法,自知死罪难逃,只是舍妹尚且年幼,毫不知情,请庄主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 “我不杀你。”唐蔓蔓轻飘飘道。 她站在伸展出的平台上,轻轻靠着栏杆,似乎只要轻轻一推,就会从平台上掉下去。 知百道心下一个咯噔:“属下愿为庄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多宝楼也尽皆奉予庄主,只求庄主不要——” “如果我说要杀掉小狸,你会杀我吗?” 知百道才要开口,就见她下一瞬出现在自己身边,微微俯身,微凉的吐息在他耳边。 “说实话。” 喉结滚动,他有些艰难的哑声道:“会。属下也会以死谢罪。” 唐蔓蔓并没有直起身子,她背着手,有些可惜的道:“你打不过我。” 知百道心跳声近乎消失:“庄主有什么吩咐,知百道自当竭尽全力,拼尽性命去完成。”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唐蔓蔓站起身,梦想家得到示意,近乎是跳的去开门,门后是赵翠翠,她看到院中景象,迟疑一瞬,轻声道:“庄主,食夫子做好了饭菜,请您过去用餐。” 唐蔓蔓点点头,抓住了知百道的手臂,将人扶了起来:“食夫子的手艺当世一绝,你应当还未尝过。” -- 第253页 这只手柔软纤细,丝毫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手,可知百道被抓着,却犹如被抓住命脉,浑身僵硬只能被牵引着向前走。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逃不脱了。 或者说,这个组织根本就不像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简单,从“鲛珠”开始,到邀请函,他们的目的从未变过。 到饭厅,知百道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最后回来的。 桌上坐了一个他没见过的少年。 注意到他的目光,少年站起身,拍了拍唐瓷的肩膀,说道:“青瑰,和唐瓷一起完成任务。你就是知百道吧,听说你什么都知道,等什么时候有空,来和我打赌吧,如果你输了,就穿裙子怎么样?” 一个完全没有距离感的人,但不会让人讨厌。 知百道现在完全没有什么心情打赌,更遑论穿裙子。 不过有他这一番话下来,知百道也不像方才那般紧绷了。 他完全被吓住了。现在想想,庄主如果要杀他或者小狸,根本不用将人接过来。 他小声道了句谢谢,让青瑰满面疑惑的抓了抓头发,坐下后悄悄问唐瓷:“他脑子有问题吗?” 唐瓷默默捂住他的嘴:“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没过一会,蛊娘带着小狸到了,小狸显然和蛊娘很投缘,坐到知百道身边的时候还拉着蛊娘一起。 知百道歉意地对蛊娘笑笑,后者双眼微眯,哼了一声。 知百道顿时变成了苦笑。 九月十五很快到来。 现在的燕归园,已经住满了人。 五大门派一个不缺,四大家剩余的三家中,习家有习修竹,唐蔓蔓并没有给蓝浅鹤送去邀请函,裴家则早早的来了,裴庆不仅来得早,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带了过来——有了当皇帝的侄子,他现在见谁都笑。 另外,啸虎山庄、沉乌镖局、飞纱岛等数个大小江湖势力也全部来齐。 唐蔓蔓选定的时间在早上,此时太阳还未完全出现,天色清亮,微风凉爽,广场上以势力分布,或站或坐的布满了广场。 最前面的自然是五大派。 他们来到燕归园之后并不闲逛,以至于看到他们门派服饰的时候,一些小门派都露出了震惊的目光。 原不出冷哼一声,无形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迅速波荡开来,在他左右两侧的金奉寺空呐法师与幽花谷幽蝉花一人口诵佛号,一人请跺手杖,无形中化解了这股威压,然后其后的窥伺的其他门派就不这么好运,被压迫的抬不起头,险些双膝一软跪下地来。 习修竹与向轮站在广场角落,习修竹双手抱臂,长剑倚靠在他怀中,向轮瞧着那边的动静,啧了一声。 “原山派还是这般霸道。” 习修竹点头。 向轮望了一眼最前方,几个身穿浮云山庄金云纹服饰的男子站在桌旁,桌上压了纸张,看不清写了什么。 他怼了怼习修竹的手臂:“你说这浮云山庄到底是要干什么,他们就不怕得罪天下武林?今日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这些人必将闹起来,难道还要将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不成?” 习修竹鼻尖微动,忽道:“有血腥气。” 向轮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以为又发生了凶杀案,抽了抽鼻子,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 看清被端上来的是什么,他瞳孔骤缩,散漫轻挑瞬间散去。 他暗中调查了赴约前来的人,除去被朝廷灭门的月路宗,几乎江湖上有名的大小势力、甚至隐秘的地下组织也都被邀来。这些隐秘的地下组织也许不在广场上,却绝对隐藏在附近的房舍树林之中默默观望。 可他也疑惑过为何有些势力同样有名,他却没在燕归园找到他们的身影。 现在原因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向轮面色严肃的看着部员将那些四溢着鲜血干涸腥气的部分端上来, 一一摆放到前方的桌子上,广场上的私语声顿时静了下来。 有人惊呼出声:“那不是落水帮的帮主!他竟……” “这是……黑市之主?前些日子黑市被灭,竟也是浮云山庄的手笔。” “豪誉门?是不是北部的那个?” “豪誉门坐拥弟子数千, 宗门被灭,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一、二……十七……这么多人,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向轮面色完全凝重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住折扇,木质扇骨发出不堪负重的咯吱声。 “豪誉门的掌门我曾见过, 他心善怜悯, 特意划出田地收留流民,绝不是如苏家那等通敌卖国之辈, 浮云山庄若是没有个解释,我绝不会轻易罢休。” 习修竹没有言语, 漆黑的眼珠微微转动着注视那些静默站在两旁的执行部部员,似在盘算他们的武功高低。 在广场边缘树下,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另一个则是青年。 正是段氏祖孙两人。 段佩承咂咂嘴:“祖母, 如果我没记错,这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人物, 就这么轻松被杀了砍头摆在这,可真是丢尽脸面。” “武林弱肉强食, 他们打不过也是活该。”段老妇横扫他一眼, “秘籍落到了皇室手里,咱们预计也不是浮云山庄的对手, 不如回到山里, 种田算了。” -- 第254页 “别啊。”段佩承嘿嘿笑了笑, “秘籍没了就没了,反正早就复国无望,也就那些人还心存念想,现在恐怕已经死无全尸了。祖母不如先想想孙儿的人生大事。” 段老妇打了他的后脑一巴掌:“老段家真是祖坟冒青烟才有了你这么个混蛋。” 比起想要先听听解释的向轮而言,包括五大派在内的门派都不自觉的警惕了起来。他们将手按在武器的把柄上,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放低,眼神注视着那些一动不动的部员。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广场上的时候,知百道出现在了通往广场的石子小路上。 他手里拿着一沓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迹。 青瑰、唐瓷、赵翠翠与蛊娘跟在他的身后,食夫子自称年纪大了,自请照顾刚来到陌生环境的小狸,知百道看了小狸很久,才接过梦想家递来的纸张。 这些纸张上写的,是这十七人及其势力的罪证,全部死不足惜。 有人认出了知百道,伸手一指:“知百道,你竟与浮云山庄同流合污!” 想来现在浮云山庄在他们脑海中已经彻底成了邪派。 知百道捏着的那沓纸敲了敲掌心,盯着那人看了半晌,忽而笑道:“天下之事,事事成风道我耳——在下确是知百道。阁下如此污蔑山庄,就不怕在下说出什么来吗?” 那人有些惊慌的左右瞧了瞧,兀自强撑道:“你自甘堕落,还怕别人说不成!” 知百道微歪着头,并不为他的话生气,反倒是脾气很好的对身边的部员说了什么,将手里的纸交给他。 很快,这一沓纸就被分发到了所有人手上——包括隐藏在暗处的。 上面很清晰的罗列出了这十七人及其势力做下的“好事”,不知他们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有些人越看,脸色越是发白,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指颤抖着,让纸张像是飞舞的白色蝴蝶。 他们既不为这些人的行为感到愤怒,也不是为那些死去的普通人而怜悯,只是在暗想自己有没有被抓住什么把柄,会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行走江湖之人,很少有手上不沾染血腥者,就如他们信奉的弱肉强食那般,除非哪一天自己成为了弱肉,否则他们永远不认为那些弱者无辜可怜。 如向轮这般的,到底是少数。 知百道忽然想到什么,语调轻扬:“左右也算是赴了约,这些碍眼睛的还是端下去吧。” 十七个托盘被端了下去,似乎真的只是来走个过场,然而宽阔的广场上此时寂静无声。 当然,越发沉重的呼吸声除外。 知百道的名号并不是吹嘘出来的,全江湖都知道他排出了兵器谱,也知道他背后有强大的消息网,但没人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是皇帝也不能。 厌恶怀疑与充满杀意的目光仿佛要将站在中间的男人射成筛子,然而他只是撩了一下头上儒巾的细带,就又从身后抽出了一叠纸。 所有看完手上纸张的人都眉梢一跳。 ——除去掌门,这里也有相当一部分的人除了门派武功秘籍之外的字一个也不认识,也幸好能站在这里的几乎都是有门派的人,会有人给他们小声口述,而独狼根本不可能不识字。 没人认为知百道手里的纸能写什么好东西。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顿时更厌恶,杀意也更浓。 知百道对这些恶意来者不拒全盘接收。 而在他身侧,赵翠翠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指,已经做好了打起来的准备,而唐瓷面色更加冷凝,曾为杀手的生涯到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即使能跟着青瑰胡闹,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最先想到的解决办法总是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知百道的余光从剩余的蛊娘和青瑰身上扫过。 青瑰很难有个正形,他一上一下的抛着手里的小石子,蛊娘同样显得百无聊赖,一下一下的摸着手腕上的小青蛇。 也许这也正是庄主选择他的原因。 毕竟他并不纯粹。 知百道如此想着。 第二沓纸被分发了出去。 才看过几字,幽花谷谷主幽蝉花就一掌拍碎了坐下竹椅,猛然站了起来:“贵庄这是何意!” 第二张纸上的内容很简单,总共也才几行,照顾到有些掌门可能老眼昏花,字迹也很大。 幽蝉花只是脾气暴躁,最先爆发出来而已。 知百道并不惧这些目光,甚至在提前看过之后,他早有预料。 他拍了拍手,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像诸位看到的那样,同意的,可以来画个押,然后诸位就可以回去了。” “签契约,你在开什么玩笑?” “睁大你的狗眼,我等哪是你这等小人可以呼来喝去的!” “知百道,你难道要做朝廷的走狗吗!” 就知道他们不会安安分分的签字。 这签字也并非什么卖身之类的霸王条款,只是一个遵守大荆律法的承诺而已。 可即使这样,仍有人认为这是在给朝廷做走狗,或者说,违反了他们正在做的一些事。 可唐蔓蔓总不能将所有人都送到地府去忏悔。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从山后露了出来,薄薄晨雾在山林间升起,鸟鸣声、山泉声,然而留给广场的只有逐渐炎热的温度。 -- 第255页 知百道淡淡地说:“朝廷先皇已死,新皇登基,浮云山庄将谱写新的律法。我不是成为朝廷的走狗,而是——”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奇妙,“从良了。” 这三个字让广场上再次沉默了一瞬。 立即有人骂他:“你以为你是青楼女子吗还从良!” 就算是向轮都差点喷口水。 看完那张纸之后,如果这上面所写属实,那他只能自认眼瞎识人不清,对浮云山庄的质疑已然消散许多。 在他的印象之中,知百道不像是会将自己置身于如此险境的人,能让他站在这里被千夫所指,浮云山庄的庄主必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倒是更想见见了。 这般想着,向轮看着知百道的目光忽而一顿。 等等,不会他就是庄主吧? 原不出面上不显,手上却将纸团成了一团,他站起身,一只手背到身后:“知百道,你是加入了浮云山庄,还是本就是此处之人。” 知百道:“是与不是,又有何碍呢?” 原不出面色一沉:“叫你们庄主出来,吾不想为难你们这些小辈。” 知百道诡异的静了静。 今年二十有余的他是小辈,那看起来还不到二十的庄主是什么?幼辈? 原不出才说完,青瑰就是一声嗤笑:“原来武林还讲究倚老卖老啊,我以为只要谁拳头够硬,谁就是老大呢。” 蛊娘很是配合的附和道:“自己厉害的时候当然是这么论的,别人厉害的时候,自然就想讲究讲究了。” 赵翠翠心底对唐蔓蔓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手已经完全按在了剑柄上:“原掌门是认为凭我等的实力,不配在此吗!” 唐瓷竟然觉得自己是最冷静的一个了。 他给了原不出一个台阶:“只要原掌门签下契约,在下可替原掌门通报庄主。” 见不见还要看庄主的意思。 原不出进燕归园之前就被一个无名小卒怼过一番,现在这般被下面子,顿时忍无可忍的一跃而起。 “吾谅尔等年幼,可尔等未免欺人太甚!” 知百道神色一冷,手腕翻转与他对掌:“原掌门以势压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说: 看到很多宝子都想知道什么时候完结,那这里说一下,就不一一回复了。 除去正文,还有一点番外,加起来大约是二十章。然后下一本,就是预收里的道长和心魔cp文,关于下下本,暂时考虑写一写马甲部那个进了精神病院的大佬(也可以说是蔓蔓的师兄或者前辈),算是同类型马甲文,最近在想文案,还没有开预收。 宝子们有什么关于本文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说一说。 第一百四十章 只一掌, 原不出就心下一松,那十七人的性命给了他莫大的压力,借着由头他试探知百道一番, 他虽轻功尚佳,可到底年纪尚轻。 这一掌原不出用了八成的力,眼见知百道要抵不住后退,在他身侧的青瑰指尖一挑,纤细的弯刀在他前伸一转, 被另一手接住, 而他身形轻巧横迈,不过眨眼间就来到两人身前, 一刀挑开两人掌心。 原不出却不打算就此放弃,浮云山庄如此霸道, 若是不吃点教训,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可这一次他想错了。 青瑰握刀的手明显不是常用手,动作轻松幅度小而又舒缓,却几次劈砍将原不出逼得后退数步,他面上带笑, 似在嘲讽原不出不自量力。 背后被众双眼睛紧紧盯着,原不出拉不下面子率先停手, 就只能暗自憋气,用出全部力气。 青瑰手里的刀终于换到了正手, 却不是因为难以招架。 他刀尖上挑, 原不出眸光一凝,身体极为流畅的向后一仰, 却不想他的胡子顺势扬起, 被青瑰转刀一横, 削成了平底。 灰白色的胡须纷纷扬扬落下,原不出的脸黑如锅底。 青瑰站在原地,指尖转着弯刀,比起原不出可轻松太多。 “原掌门想来是年纪大了,力有不逮,小子也不想欺负老人家,原掌门座下弟子者众,难道没有一个能打的吗?” 他这是在用原不出自己的话挤兑他呢。 原不出显然也听出来了。 原山派的弟子显然也不服气,可也不是傻子,掌门都打不过这个奇怪的小子,他们上去岂不是送菜? 于是走到原不出身边,抽出剑来却不上前,而是叫着浮云山庄待客无道,现在庄主都不露面,分明就是看不起他们,既然这样,他们留在这里还不如趁早走了好。 越山派掌门越平背着手,扬着下颚,附和道:“却是如此,不论贵庄目的为何,贵庄主迟迟不露面,如此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未免也太不讲礼数。” 有五大派做头,其余小门小派也嚷嚷了起来,广场两侧的林中都仿佛在刹那间阴森许多。 见他侮辱庄主,青瑰转刀的手瞬间停了下来,不只是他,另外三人都将目光注视过来。 莫大的压力倾倒而来,越平不由住了嘴,鬓角缓缓湿润。 越发安静。 就在此时,一只手搭在了青瑰的肩膀上。 是知百道。 “诸位掌门,在下说过,只要签下契书,就能见到庄主。”他缓缓上前,按在青瑰肩上的手幅度极小的拍了拍,眼神已然不似先前那般温和。 -- 第256页 “或者想要离开,也可以。” “我等就是不签契书也要离开又如何!” 说话的是幽蝉花。她本来感念浮云山庄救了她门下弟子,却没想到不过是恶狼的一时好心,先前的那点感激之情已然消失无踪。 她拧着眉头,看向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空呐法师和非启,察觉到意思不对。 空呐法师少言尚且合理,可非启这个暴躁脾气,他怎么能忍到现在都一言不发? 非启根本不敢说他是因为害怕。 飞涧派和月路宗距离不远,他和路四甲也常有往来,在月路宗被灭门前他才和路四甲分开不久,而在之后,他悄悄去了一次月路宗。 外门弟子逃的逃,内门弟子被抓的抓,杀的杀,而路四甲夫妇皆不见踪影,也找不到他们的尸体,非启几乎不怀疑他们现在的处境。 路四甲定然也被抓了。 除了地上的尸体之外,非启什么都没找到,他满心沉重的往回走,还未下山,就看到两个人站在小路上,其中一人笑盈盈的瞧着他。 非启差点夺路而逃。 去年荒北时六大派并不在客栈之内,比起原不出幽蝉花等人,他是真正见识过浮云山庄实力的人。 甚至说,他们根本不像是人类。 他躲避着幽蝉花的目光,又悄悄望着空呐法师。 朝廷之人回返的路途会经过金奉寺,空呐法师的表现很难不让他怀疑他知道点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气逐渐炎热了起来。 知百道看向说话的幽蝉花,这个老妇人脸上有着深壑的皱纹,脊背微微佝偻,显得有些刻薄。 她气息沉稳,表明内力丰厚,但她的年龄也限制了她的想法。 异常固执。 在场所有人中,她恐怕是最难签下契书的人。 那就别怪他不尊老,拿她开刀了。 他声音低沉,像是念着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幽花谷内女弟子众,创建之初,是为了方便贼人拐卖女子,可怜当时很多女子以为是避风港,逃离来之后才发现真相,可已经晚了。” 幽蝉花神色微凝。幽花谷创建时间颇长,除去每一代谷主,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段历史,她没想到,知百道、或者说浮云山庄竟知道这件事。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下一瞬,这预感就成真了。 “后来女子掌权,表面上幽花谷就不再做这种行当,然而实际上——” “住口!” 幽蝉花近乎失态的叫到。 可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不对。 知百道停下话语,幽蝉花身后的女弟子们惊疑的望着她们身前的老妇人,就连原不出和越平都有些犹豫不定的望向她。 非启心一横,当先迈出步子:“我签契书。” “非掌门,为什么——” “这不是飞涧派掌门,他竟然签了……” “那咱们怎么办,连原掌门都打不过,不然也签了?” “可签了不就成朝廷的走狗了?” 随着非启之后,是空呐法师。 不仅他身后的佛门弟子哗然,整个广场上的人都惊讶至极。 竟然连空呐法师都…… 知百道双手一合:“二位请。” “在下知道诸位对朝廷颇有微词,可浮云山庄的所为如何诸位想必也知道。” 当然知道。 就算以前不关心,收到邀请函之后也总要打听打听。 不止当初追铺苏家的时候将写着罪状的纸条贴的到处都是,后来改成了黑色硬纸,也就是判令,流传出来的内容也叫人触目惊心。 似乎真的在惩治犯下罪刑却没有被抓捕的人。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绝不会在这里顶着大太阳思考这个问题。 “我知百道在这里,代庄主向诸位、向天下武林承诺,绝不徇私枉法,绝不——” 他曾经直视想像赵翠翠那样站在边上,而不是站在这里做最大的靶子,可现在不止如此,还要代庄主做下承诺。 ——庄主她真的像外表那样还未双十么? 知百道眼帘微垂,随即更加坚定的直视广场众人。 然而还未等他话音落下,随着嘭的落地声响,一片红雾霎时炸开,刺鼻的味道随着风四散开来。 知百道捂住口鼻,耳中捕捉到数道划破空气的爆破声。 他眼神一厉,然而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六一快乐 【下集预告】唐蔓蔓:一声炸响,主角闪亮登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瞬息之间知百道连决定都来不及, 他近乎是下意识的身体朝后倒去,余光中看到数道反射出太阳光芒的利刃自红雾中刺出,他撞到桌子, 而他身前的利刃已然来到眼前。 【马甲部门的角色库对所有宿主都是开放的,限制角色读取的只有世界意识。】 【未成熟的或者濒危的世界才会求助于时空管理局,然而这种求助是潜意识的,是无法沟通的。】 系统如此告诉唐蔓蔓。 她上任的很匆忙,许多宿主应该学习的课程都来不及学习, 在前期角色较少的时候, 系统可以给她适量的科普,但是在角色数量达到十三位的现在, 系统已经很少提及任务进度以外的话了。 【所以当宿主手段过激的时候,明明是求助者的世界却会当先应激一样的将宿主踢出去, 所有马甲会在瞬间断联死亡,这对宿主的精神冲击近乎是毁灭性的。】 -- 第257页 就像是给饥饿的狮子喂食,狮子的目光不一定是在生肉上,还是在拿着生肉的人身上。 大约是顿顿饱和一顿饱的区别。 唐蔓蔓由衷的感叹,马甲部门真不是一般人能待下来的地方, 都是勇士中的勇士。 【世界意识限制了角色库的选择,就像纯科技世界不会出现鬼怪, 纯魔法世界也不会出现电磁炮,古代的武侠世界也不会有超出武侠范围的存在。】 所以她抽出的角色不是如盲医这种仅有一技之长的, 就是如白衣客这般的武林高手。 ——虽然马甲们长得都很好看, 就算是人到中年的食夫子,都是温柔和蔼的妇人形象。 包括偶师, 在有机关术的存在之下, 她的存在也是合理的。 他们的实力很强, 也是世界意识默许的。 这也侧面证明了一件事。 ——不只是她抽出的这些角色,这个世界上有同样强大的人。 如黑市之主高三两这等叫知百道难以招架的人物尚且在蛊娘手中走不过三招,那至少能与蛊娘青瑰等人战成平手的又该是何等存在? “你做得很好了。” 淡淡的声音在知百道身后响起,柔软的掌心托住他的后背,让他免除了撞倒桌子的窘状。 知百道有略微的失神,就连眼前的刃尖都忽视了。 是庄主。 可她不是…… “你以为我不会来么。” 撑在他后心的手掌顺着他的肩膀轻巧的划至前方,指尖抵住利刃的尖端,红色的雾气中露出一张稍显青涩的脸庞。 无形的重山之势自她身后倾轧而来,弥漫开的红色雾气瞬间犹如被压住一般,眨眼之间消散了。 即使如此,知百道还是被刺激的忍不住流出泪来,他动作迅速的掏出一枚解毒丸吃了,又扔给最近的青瑰。 红雾之下的人露出了全貌。 竟只有两人。 唐蔓蔓面前的男子手执双剑,一剑被她挡住,另一剑则指向唐瓷,后者同样用弯刀格挡,抵在胸前。 而另一人则为女子,妆容素雅,却手执人头大的双锤,方才一个照面,赵翠翠的脚前的地面就被她锤出一个深坑。 赵翠翠只要慢上一步,她就无法站在这里了。 男子挽了个剑花收回双剑,上下打量一番站在知百道身前的少女。 她一身黑红制服与周围站着的执行部的部员极像,七分袖露出半截小臂,在袖口和衣摆上有更多的浅金色云纹,层层叠叠,外罩黑纱,让浅金色云纹仿佛飘在黄昏之中。 一头黑发在脑后简单束起,只一左一右插了两根同样的金簪,两缕鬓发垂在脸颊两侧。 然而干净利落的成熟装扮并没有让她看起来老成,与在场所有人相比,她似乎与浮云山庄其他人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人群之中,有几个弟子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这不是……”那天遇到的女部员么? 男子似乎观察完毕,女子也收起双锤站到他的身侧,审视的目光落在唐蔓蔓身上。 “叫你们庄主出来,我们不和小娃娃打闹。” 唐蔓蔓神情有些怪异的看着他们,说是不打闹,方才下了杀招了可不是她。 知百道视线在两人的武器上转了转,忽而道:“二位可是林川双煞?” “双煞?这什么难听的称号。”女子拧着眉,情绪分外明显,“小子,敢这么称呼我们的,现在可没几个喘气的。” 知百道默了默,对唐蔓蔓悄悄耳语道:“庄主,这二位百年前在江湖中极有名望,武功极高,小心。” 不管是唐蔓蔓,还是林川夫妇,具是一惊。 唐蔓蔓看着男女那顶多三十上下的脸,默默想到:习武还能美颜? 而林川夫妇耳力极佳,他们震惊这个看起来顶多十八的少女竟是浮云山庄的庄主?难道她也习的返老还童的功夫? 唐蔓蔓摸了摸脸颊,她其实二十多来着,只是系统的缘故才让她现在看起来年纪不大,如果完成任务率高,永远在职的话,留在马甲部后也可能一直是这幅样子…… 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又跑偏,她不由掐了掐掌心。 林川夫妇知道她就是庄主之后,便是一声冷笑:“还当浮云山庄背后是什么样的老家伙想要当武林至尊,却没想到是个小娃娃,你若是知错,就不要再逼迫诸位武林同道,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唐蔓蔓静默了一瞬。 她以为知百道解释的已经够清楚了。 果然上了年纪的人容易固执——虽然说太后就接受的很快,飞涧派掌门非启接受的也很快——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强大才让他们更固执的,比如幽花谷谷主幽蝉花,或者原不出。 唐蔓蔓迅速地理清了其中的因果关系。 只要她比他们强,那就不存在固执不固执的问题。 ——她充分尊重这些武林同道们一直遵守推崇的“弱肉强食”规则,希望最后他们也不会跟她讲王法。 因为现在,她就是王法。 如此想着,她浅浅一笑,伸出一点茧子也无的掌心:“二位何必多说废话,不如比试一番,输的人,自然没有说话的权利。” 此言一出,林川夫妇顿时眸光一凝。 “好!够痛快!” 林川夫妇身后就是原不出。 -- 第258页 他将三人的话全部收入耳中,自然也没有放过知百道在少女耳边耳语的动作,他心下骇然,眼见林川夫妇与少女跃至半空,眨眼时间就过了两三招,他眼眸从广场两旁树影中扫过,悄然后退一步。 另一边,方才还想要签契书的非启与空呐缓缓放下笔,面前的契书上不见一划。 几乎所有人都向上看去。 不提那几个把唐蔓蔓认成普通部员的弟子相互对视一眼决定什么都不说,在广场边缘的向轮瞧着那身影,不由抓住了习修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喊道:“她竟然就是浮云山庄的庄主,之前我还以为她顶多和盲医差不多!” 甚至可能是盲医身边打杂的,毕竟她连整理草药的活都做! 习修竹淡淡看他一眼,心底认同。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显然这一次不论是他还是向轮都看走了眼。 习修竹忽然挺身,他下意识抓住剑鞘,另一手拉住向轮猛然向身侧让开。 刷! 一道黑影瞬间从两人身旁略过,手中兵刃直指站在最外的蛊娘。 后者此时正仰着头朝上望去,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小蛇的脑袋顶。 与此同时,树影之中的其余人也不再隐藏,落雨一般从树影下纷纷疾来,站在广场周围的部员还未反应,就无力地倒下身躯。 蛊娘气愤的握住横笛,却不想袭向她的人早有预料,几人合力招式又急又猛,不过眨眼,蛊娘身后的木桌被一刀劈成两半,地上两半蝴蝶被人无情踩在脚下。 “以多打少,诸位还真不愧是名门正派。” 唐蔓蔓似乎并不为下方的劣势忧心,林川夫妇冷笑:“对付你这种邪门歪道,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是么。” 林川夫妇只当她是在嘴硬,双剑与双锤挥舞的越发严密,却见她以脚尖挑开剑尖,身形再次拔高,伸手摸向怀中,阳光之下,银光闪烁。 林川夫妇这一口气已然到了尽头,身形下坠,朝上望去。 空中没有接力点,就算轻功再好,也总不会超出林川夫妇太多,唐蔓蔓同样下坠,黑色外纱飞扬而起,那缕银光就格外显眼。 林川夫妇神色骤变。 一时间只见雪白剑光与金铜大锤交相辉映,仿若舞出一片严墙,叮叮声从其中传来,伴随着丝线断裂的嗡嗡声,几根银针掉落到他们脚边。 然而那些从树影下出来的黑衣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少女的脚尖轻轻落在地上,她飞扬的衣摆缓缓贴合到她身边,她的手似乎捏着什么,随意举在胸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就站在幽蝉花不远处,后者被她气势所慑,不禁后退一步,然而紧接着就僵住了身形。 她身后一疼,却不敢去触碰伤口。 只有虫鸣在证明时间还是流动着的。 唐蔓蔓眼帘微掀,相对的拇指食指轻轻捏着,手腕一动。 所有的黑衣人彷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掉到地面,丝丝缕缕的银色流光在整座广场上流星般闪耀划过,顷刻间,更为显眼夺目的红色喷洒而出,将每一根丝线都染得清晰可见。 犹如清晨时分,蜘蛛坐在沾满了露珠的蛛网中间,露珠穿在蛛网纤细的丝线之上,将蛛网的存在彻底暴露出来。 少女仍旧维持着抬起手腕的姿势,穿在银丝上的红色液珠缓缓的顺着弧线滚落到地面,浸透到地砖之间的缝隙中。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她松开手,轻柔的银丝顿时被液珠牵扯着散落在她的脚边。 “现在,可以签契书了么。” 作者有话说: 马甲部部长:每一百个任务可以兑换生长剂一瓶,一瓶长一岁。 唐蔓蔓:你要不要也签一个。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近乎是下意识的, 大部分人都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他们前方的林川夫妇的身上。 而二人自然是感受得到,甚至因为武功之高,这种被注视的感觉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热烈。 女子不屑的哼了一声, 而男子干脆至极的收了剑,十分不负责任的道:“看我们做什么,我们答应出手,可没保证能制住她不让她伤人。” 何况,她能以一敌二仍有空余注意下方, 可不是他们能轻松管住的。 林川夫妇这话是对林中之人说的, 他说完之后,也不管那些人如何反应, 示意妻子收了武器,对唐蔓蔓拱手道:“庄主少年豪杰, 我夫妻二人多有叨扰,就此别过。” 二人转身欲走,唐蔓蔓脚尖轻点,于此同时二人停下脚步,眼前一花, 方才还在身侧的少女已然挡在了他们面前,笑盈盈道: “二位, 也签个契书吧。” 林川夫妇面上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唐蔓蔓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落在他们身后同样在观察着的原不出等人身上。 “签下契书者, 旧日则既往不咎;不签者, 就不要怪我翻旧账了——想必在场诸位,都不想自己曾经做下的事被公之于众吧。”。 “何况诸位就算是签了契书, 浮云山庄也不会以此命令诸位做什么, 只是一个遵守律法的承诺而已。” 她面上的笑随着话音减弱, 又彻底消失。 “还是说,诸位是要……知法犯法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警告威胁了。 -- 第259页 就算犯法,这里有这么多武林同道,有名望的,自己或者背后有势力的,但凡有点脑子,有也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啊。 林川夫妇与唐蔓蔓对视良久,以至于要陷入进她漆黑的眼瞳之中,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让二人惊醒,才发现她早已移开了目光。 签,还是不签? 另一头,非启与空呐法师对视一眼,后者双手合十道了一句佛号,拿起毛笔。 前者装作没看到,也拿起自己方才放下的那只。 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唐瓷理了理衣袖,将他们签好的契书收好,笑道:“正午了,二位前辈要不要用下午饭再走?食夫子前辈准备了上好的斋饭,若是不尝一尝,就太可惜了。” 签都签了,而且留在这里难免被其他武林人士议论,那吃顿饭好像也没什么。 于是两人招了弟子,一行近二十人随着部员往山上的方向走。 还留在广场上的人瞧了瞧地上死无全尸的数十黑衣人:“……” 林川夫妇有些好奇:“食夫子?” 唐蔓蔓点了点头:“食夫子乃是当世第一大厨,论食物之美味,她若是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怕不是也如盲医这般,是突然冒出来的人物。 “二位前辈不妨去尝一尝,若是喜欢,也可在燕归园内长住一段时间。”她看向原不出,“原掌门曾说对食夫子的手艺极为好奇,就不想尝尝吗,在其他地方,可尝不到这样的手艺。” ——这就是在给台阶下了。 正午时候就算是风也是闷热的,加上阳光的炙烤,整个广场上弥漫出一种腥臭又甜腻的味道,甚至地面都是黏腻的。 待在这里简直是对身体和心灵的双重考验。 唐蔓蔓一身黑红色,却丝毫不显炎热,比之在场所有人都要轻松,距离她最近的林川夫妇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缓缓散发的凉意。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鼻子已经完全适应了血腥的味道;又仿佛不过一瞬,影子偏移的角度都及其微小。 林川夫妇轻点了头。 他回头与妻子对视,接过了知百道递过来的契书,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将纸笔递给妻子,忽而笑道:“江湖上如我这般的隐士虽然不多,但也有几个。” 唐蔓蔓笑着回道:“我很公平。” 林川夫妇:“那我就放心了。” 见林川夫妇都签了字,其余人也终于没了底气,签了字的契书一张一张的交到知百道手里,有人威胁的拍了拍他的肩,他也不过是笑眯眯的恭送。 幽蝉花冷着脸,显然她从未如此丢过面子,她身后的女弟子裙摆底部已经染上了干涸的黑红色,鞋底黏腻着。除此之外,其他门派的女弟子、包括啸虎山庄的那位皓星仙子,也难免添了几分狼狈。 她们出门代表了宗门或者家族的脸面,不能随意穿着,裙摆难免脏污。 唐蔓蔓歪了歪头,伸手拦住了幽蝉花。 这个老妇人因为年纪大了,微躬着身子,比唐蔓蔓还要矮上一些。 她自下而上望着少女,眼神阴鸷,心底不住响起阴暗猜疑的声音。 然而她却听到少女说:“稍后再走吧,银雀苑曾是女学子的住所,让妹妹们换一下衣服再走不迟。” 费皓星听见,不由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裙摆。 先前她站的位置比较中后,并未沾到什么,可上前签契书这一会功夫,因为铺了一地,终究绕不开,裙摆边缘已经染了颜色。 她看了看虽然笑着,可距离感从未减少的少女,难得有些犹豫。 她自诩美貌,自傲于天分不差,江湖上出了更美的灵秀楼花魁,她可以说自己比她年轻,说幽花谷的少谷主,她可以说自己比她优秀,可是现在呢? 她执着于天下第一美人,到头来却没有任何人的目光更长的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的手忽地一凉。 她眨眨眼,回过神来,却见她方才一直盯着的人正在她身前不足一臂的距离,略显亲近的握着她的手,黑瞳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一起来休息休息,换身衣服吧。” 费皓星忽而觉得手心越发热了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广场上彻底没了人。 片刻后,几个拎着水桶的部员走了过来。 “我还没看清那些黑衣人的动作,他们就嘭的炸了。” “在场想必只有几位大人和庄主看得清吧。这些蒙面的家伙也算是死得其所,起码那些门派乖乖签字了。” “不要说得咱们和邪门歪道一样,庄主说了,咱们从今天起就要守护整个大荆的秩序,不止那些签字的门派要遵守律法,咱们更要以身作则。” “哎,你说得对。过几天我要被调到最南边去,据说那边不太安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又不是只有你自己去,几位大人也要跟着呢。” “快打扫吧,待会要发臭了。” 唐蔓蔓并没有陪同用餐——以她如今的地位,也不需要这样做。 吃过食夫子的饭菜之后,原本只是意思一下的林川夫妇立即改了主意,提都不提要走的事情,直接住进了距离厨房最近的房间。 荆缙母亲的亲哥哥,裴庆则拉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求见她,想要将人留在她身边学习——不管学什么,就算是学做饭,只要留在她身边就行。 -- 第260页 只是两位青年似乎并不以为然。 他们的表弟是当今皇帝,按理来说,他们的身份确实足够尊贵。 唐蔓蔓漆黑的眼珠转了转,有一种如宝石的冰冷光泽。 “我想阁下可能误会了……我当初寻到二位,只是希望荆缙能够感受来自血脉的亲情,为帝者,他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亲情亦是其中之一。” “但这不是阁下以此沾沾自喜、甚至将人塞到我这里的理由。” “想必荆缙没有告诉二位,是浮云山庄选择了他,而不是他选择了我们。” 裴氏一行乐呵呵的来,气哼哼的走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知百道不解:“庄主为何不口头应付他,那两人就算是随意放在哪,也不耽误事情。” 唐蔓蔓当然可以收下他们,就算是真送去食夫子身边也没什么,可她不会开这个先例。 “知百道,你记住,法不容情,人却有情。浮云山庄是世间最温柔之处,也是最严苛的地方。” …… 荆缙收到了裴氏送来的信件,打开一看,他就颇为无语的将信件烧毁了。 在他身后,学者端着茶杯,淡淡问道:“是说我们的?” 分明是陈述的语气。 荆缙点点头,走到他对面坐下。 如今他已是皇帝,对待学者的态度却一直没有变过。 “不愧是老师。” 学者眨眨眼,应承下来:“陛下还没有见过庄主吧,庄主即将进京,这应当是陛下最后见到庄主的机会了。” 荆缙疑惑:“最后的?” “有一个地方,也该让皇上知道。”学者自言自语似的,“以后的每一任皇帝都将会知道的一个地方,陛下知道了,会不会睡不着觉呢?” 他越是这样说,荆缙越是疑惑。 什么样的地方能让皇帝都睡不着觉,总不会在地—— 随着学者手腕转动,御书房宽大的书架缓缓旋转,露出其后幽深的隧道。 荆缙猛然闭了嘴。 学者回头:“在陛下寝宫,也有这样一条隧道,不仅方便逃跑,也方便做一些其他的事。” 比如被杀。 荆缙:“……” 学者取了烛灯,在前方引路:“庄主说,皇帝与浮云山庄是相互监督着的。这样布置,无论是哪一方都会兢兢业业。当权者,从来就不是轻松的活。” 随着逐渐深入,位于地下的,真正的浮云山庄露出了它庄严肃穆的全貌。 一个少女静静的站在厚重的石门前,望着从台阶上逐渐走下的他们。 “龙居浮云处,陛下,欢迎来到浮云山庄。” 作者有话说: 荆缙(看看学者,看看蔓蔓):你们……浮云山庄雇佣童工吗? 唐蔓蔓:……不。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以工代什么, 这是要做工?” 不少衣衫破旧的人围在城门口,因为两个守卫就守在告示边上,他们挤挤挨挨的不敢靠近, 也不敢大声说话。 “还要铺路,是不是要咱们去干活啊?” “有工钱吗?” “有什么工钱,饿不死就不错了……” “等等,大家听我说。” 一个书生站了出来,先是对两位守卫作揖鞠了一躬, 而后看向那几个说饿不死就不错了的百姓, 再鞠一躬:“诸位老乡,在下读过些书, 认得告示上的字,若是不介意, 就听在下说明一番。” “看这告示的意思,是官老爷招人铺路,十六岁以上男丁可以去官府西侧的报名处报名,十六岁以上女子若是会会做饭,也可以去报名, 只是招的比较少。无论男女,皆包吃包住, 每日十文,” “真的假的?” 这话书生可不敢打包票, 他望向那两个不苟言笑的守卫,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其中一个守卫开口:“自然是真的,不只咱们这, 还有其他城也在招人建路, 等路建好, 还有其他的活,都是这样以工代赈。” “不止如此。”一个女子从另一侧走了过来,她梳着发髻,黑红色丝绸纠缠在一起系了头发,垂在肩上。 见到她,两个守卫一齐行了一礼:“见过裴姑娘。” 这正是裴素云。 她点了点头。 书生本就站在最前,此时已经红到了耳尖,然而后面百姓堵着,他想往后退都做不到。 他低垂着眼帘,盯着脚尖,尽力不朝女子的身上看。 谁知女子却叫住他,声音温和:“我看你有些热心,不如去登记一下,来帮忙。” “帮忙?”书生抬起头,有些为难,“在下还要读书学习,实在是……” 裴素云:“皇上打算在大荆各地建立管幼院,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管幼院需要人教导他们学识,告示的宣传讲解也需要人帮忙。” “另外,皇上决定科举取士,从各地层层考试选取。如你这般的书生,不再需要进京自荐,管幼院教书也会成为你的一份履历——我想,不需要我说的太明白,你也能想清其中利害。” 不论是科举取士,还是建设管幼院和内设书院,都应该是会遭到一些大臣反对的。 但是在荆缙上任的第一天就血流成河的情况下,不论他说什么,反对的声音都微弱至极。 有事,他是真的杀。 -- 第261页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大荆各地,有了那批大臣的“贡献”,国库很是充足,不仅负担得起以工代赈,还尤有余裕。 这样一来,入冬以来没有安下的流民、夏季收成不好的百姓,无处工作的男子,在家洗衣才能挣两个铜板的妇人,无家可归之人,通过以工代赈,都起码能挺过今年的冬天了。 不管那些犯了法被抄家的人心里如何咒骂新皇,百姓却是从心底感激他。 而江湖人发现,浮云山庄这四个字自燕归园一别,似乎再没有听说过。然而只要进入城池,在人多的地方走一走,就会遇到身上有黑红为底,金云纹配饰的人。 他们或者她们犹如一双双眼睛,既盯着每一处阴暗,也托举每一处光明,明明手上沾染血腥,但却是最让人有安全感的人。 …… 京城皇宫地下,学者举着烛灯,双眼在烛灯的照耀下有了些光彩。 他看着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们的少女,缓缓眨了眨眼:“啊,庄主已经进京了。” 荆缙猛然转头看向矮他不少的小少年。 学者似有所感的仰起头看他:“这是庄主,皇上。” 荆缙:“……” 介绍呢?姓什么名什么?他该怎么称呼? 然而学者仿佛感受不到他内心的焦急一般,走到少女面前,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庄主,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是指他吗? 荆缙上前两步,有些犹豫该要怎么做。 就算当上了皇帝,他的心态一时之间也很难转变,甚至认真来说,一年前他还是个大字不识的野小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填饱肚子,而不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掌握生杀予夺。 现在不是面对那些大臣,而是一直帮助他的浮云山庄的庄主,还是一个…… 如果不是对方的穿着,荆缙绝对会觉得对方是曾在柳树村时村西家的妹妹,他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却觉得也是这样清清淡淡的,犹如春日在冰雪中盛开的花朵一般的感觉。 唐蔓蔓伸出了手,牵住了荆缙的,让他立即回过神来。 她的掌心干燥却微凉,不像是年幼的妹妹,反倒更像是长辈。 “虽说我本该称呼你为皇上,但我想,你应该更愿意我称呼你的名字,荆缙。” 他点了点头,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 “走吧,我带你逛一逛山庄里面。” 山庄里没有真正的植物,只有珠玉雕刻的花草树木,墙壁灯坛镶嵌了夜明珠与各色宝石,不像是听起来清净的浮云山庄,而是精心雕琢的庞大的奢侈品。 幸而门窗还是木质,在夜明珠的光芒之下,显得颜色深沉,又如梦似幻。 房间内并不如荆缙想的那样是常人的居所,而是祠堂一般,最前方是供桌,上面摆放了一本书,而桌子后方则是呈现阶梯式的,专用来摆放牌位的地方。 唐蔓蔓松开手,从侧方拿起一个,摆在上面。 上面没有她的名字,只写着第一任庄主的字样。 “也许以后这里会一层层的摆满,也许只有两三个,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您……”心绪百转,荆缙最终选中了这个字,“您看起来还没有二十,至少还可以看着这个国家百年,何必现在就如此忧虑。” 当然是因为她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待到百年之久,眼见现在完成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八,她甚至收到了部长的私信,大意是做完任务可以放两天假,放完假就快回去继续工作这样。 不过部长说的远比这个要长上很多,唐蔓蔓看了几眼,叫系统帮忙总结成了上述的样子。 这当然是不能对荆缙说的,他今年才十七,放在后世,还是上学的年纪,就已经肩负起了一个国家的责任。 所以唐蔓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当然,我只是早做准备而已,不管是十年还是百年,只要我在的一天,就会盯着你一天。” 突然就伤感不起来了。 荆缙神情肃穆起来:“我会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他现在倒是有几分孩子模样,像是在对长辈做出承诺。 而荆缙自己也说不清,明明才是第一次见,为什么感觉已经认识很久了似的? 仿佛真的只是为了见一见,没过多久,荆缙就回到了地上,只是心情有些沉重。 这一刻,比他登基站在高台上的时候,还要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上究竟负担了什么。 在他手上,有一把白玉扇子,这是千面和偶师合做的,这半年他一直带在身边。 “皇上,卫丞相求见,说是对管幼院有些事想与皇上商讨。” “好。” 与卫丞相说完时已经是傍晚,荆缙将奏折摆放在桌边,才发现从地下回来之后,学者竟一直不在。 联想到那座祠堂,他近乎是有些慌乱的去找学者的身影。 “皇上在找我吗?” 学者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荆缙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一样猛地挺直了背脊,两手背过身后,若无其事的道:“没有,只是到晚膳时候,寻老师一起用膳。” 学者黑黝黝的眼珠自下而上的望着他,就在荆缙开始下意识紧张的时候,他移开目光,淡淡道:“好啊,那就一起吃吧。” …… 浮云山庄的三位先生中,学者象征着知识,不论是农业天象,还是文字地理,他将这些书写成册,只要书册在,知识就不会断绝。 -- 第262页 盲医象征着生命,他新收了几个弟子。 这几个弟子是学者去太医院里找出来的,还有一位胡子眉毛都白了的老太医。 虽然老态,动作却麻利,不论是盲医要准备草药还是火炉,都能提前准备好。 盲医所拥有的,是这个世界目前能够使用的最高级的医术,除此之外,他只能尽力去引导这几个太医院所出的弟子,自己去发现与研究。 而偶师则象征着创造,她同样没有找弟子,只是将机关术分了难易书写下来,交给部员,让他们开设书院的时候,再开一门课程。 除此之外,则是…… 林川夫妇寸步不离的跟在食夫子身后,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她收自己为徒要学厨艺。 食夫子是想收徒,但没想收这两个年岁上百的吃货做徒弟。 然而她武功没他们高,甩又甩不掉,除了同意,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完成度统计中——】 【世俗参与度100%,民众声望100%,角色存在感80%,达成成就“名正言顺”。】 【完成度99%——浮云山庄,功成则隐。】 【未完成度1%,将在角色彻底登出时,角色存在感归零时达成。预计完成时间:三百六十六天。】 【宿主登出世界时,角色将由分部系统接管。分布系统缺乏自主性,将按照角色设定进行角色行为,请在确认角色设定完成的情况下登出世界。】 【宿主代号唐蔓蔓,是否登出世界?】 【是。】 在比刹那更短的时间之内,有什么存在从这个世界彻底的消失。 客战中,唐瓷睁开双眼,辗转两下,敲响了隔壁的门,门内传来青瑰的声音,一如往常活跃清亮。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