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第1页 《出路》作者:林与珊【完结】 文案 短篇,be,排雷。 说明: 1、本文为情绪低迷期的荒诞产物。 2、三观极度不正,过分不正。 3、疯言疯语,胡写一通。 4、暗黑文风,通篇压抑。 “我上不去天堂,所以只能拉你来地狱。” “殊不知,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学习机器受X了无生趣攻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萧,言铭 ┃ 配角:萧珍,言华 ┃ 其它:三观极度不正。 ☆、正文001 正文001 八点整。 凉爽的屋内与室外的燥热高温隔了层厚重玻璃,窗户上朦胧的映着坐在台灯下,读书人清瘦的身影。 顾萧抬头看了眼随风曳动的茂盛樟树,合上书,盖严笔帽,收拾好一桌零碎,起身时小腿撞上椅凳边沿,椅子在身后拖出一道聒耳长音。 卧室外的客厅里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即便脸上化着精简妆容,也难以遮掩岁月在眼角扯出的皱纹,与一天辛苦工作的疲惫。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身还未换下的白领衣装压出几道褶子堆在腹前,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要去跑步了吗?” 顾萧绕过她走到门口,从半人高的鞋柜里拿出运动鞋,换好,脚尖点地轻磕两下,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带好手表,掐准时间,半小时后赶紧回家再做两套我托人从三中弄来的理综卷子。”女人说罢,尝两颗盘中洗净的红彤圣女果,瞳孔里蹦着电视机屏幕微弱的光亮。 “好。”顾萧拧动把手,背身锁好房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周遭是化不开的浓稠黑暗,顾萧的心跳钝重如鼓点。裤兜内装着一张揉搓皱巴的字条,手在衣料外侧几次摩挲,而后悄悄将它拿出展平,再一声灯亮,几个歪扭草字跳进视野。 -我在湖边等你。 背部湿热,汗珠顺喉结流进衣襟,顾萧握了下拳头,眼神打晃,瞄向下行的狭窄楼梯,定了定神。 青川市的七月闷躁难耐,路面蒸浮着潮露湿气,触及皮肤,表层立刻散出一股子汗咸味。顾萧跨过小区正门,调整呼吸,步调匀速,身侧的路人与风景疾驰略过,感官、气味、环境,如一的熟悉,脚下却比往常多了几分沉重。 稀疏星夜,尖锐蝉鸣,香樟树下的长椅上,散步巧遇的老人们正在闲谈,沙哑嗓音中夹杂着从随身机里流淌出来的细软歌声。 顾萧对歌星的认知还停留在邓丽君一辈,恰巧是他听过的那首《空港》。 “有一个温柔的人总是静静地等待着你的归来。” 远处是埋于薄雾层中的千千峻岭,不知山色是苍灰还是酒青,遥遥的叠缀在一起。 声音渐远,耳边嘈杂一并跟着消散,眼前的一隅湖畔草地,躺着一个散着慵懒气息的少年。 顾萧离他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怔愣的望着,却始终不敢走近。 像是感知到什么,少年转过头来,齿间咬着未点燃的烟卷,唇角浮现一丝清浅笑意。 那一刻,顾萧仍然用理智强撑意识,认为自己并没有失足落网进言铭的圈套。 密丛芦苇中几只野鸭嬉戏,潮热微风往脸上糊了一层粘稠,顾萧迈开步子,湖面波纹荡起晶莹涟漪,树影在路灯投散的朦胧光线下流动,斑斑折折,而后平静。 他站定在言铭身侧坐了下来,眉眼清晰的印刻进一双藏有欲念的深眸。 俊秀却寡淡,冷漠又不近情味,鲜少有人会在别人眼里一直保持着第一印象。顾萧是言铭眼里头一个,他笑着将目光放远直视,盯瞧远处一棵被茂叶粗枝坠弯了腰的老树,就这么两厢无言安静的共处。 一人坐姿懒散,一人模样端正,相同的身高,齐平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左腕上的电子表发出一声刺耳的提示音,突兀的划破寂静。顾萧摁下表盘一侧的按钮,静了片刻,扭头看着身旁的人,没说话,打算径自离开。 绕过言铭背后时,顾萧听见一抹干净的嗓音带几分调侃对他说:“咱们虽然当了两年同学,可我很是怀疑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顾萧本不想有所回应,迈出去的步子却下意识收了回来,心下思量这么做的确有失礼貌。浸湿的刘海贴在额前,汗珠滴落眼眶,他抬手揉了两下长睫,与那人重新交叠目光后轻声回答:“言铭。” 啧。言铭笑着,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可以被一个人说的这么好听。 视线跟随顾萧离开的背影,看着他变成幽长林荫道上暖黄光片中的一颗暗点,言铭心里蕴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身体埋进绿盈密草之中,手臂背后,缓缓闭上眼睛。 准时到家。 顾萧脱掉上衣,走进浴室开始冲凉。拨起龙头,将脸埋入花洒下湍急的水柱,手扶着瓷砖墙面,脑海里闪跳出离开时言铭那抹轻浮的笑容,说不出是戏谑还是别有深意,于是强忍着心径不去探究,潦草洗完,裹着浴衣回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湿发贴着枕巾,耳边是闹钟“嘀嗒”走针的声音。头顶墙壁,密密麻麻贴着从小学起收获的一枚枚荣誉奖状,色彩艳丽粘连成片,虚浮又夸张。 -- 第2页 桌上放着试卷,还有一盘饱满红润,去了尾部根茎的草莓。 屋外,女人不知又在和她的哪位闺蜜煲电话粥,如一的口吻,如一的内容,无非是百般炫耀儿子的成绩,语气不知收敛,态度没有谦虚,溜进门缝尽数传到顾萧耳朵里,成了一贯不堪重负的压力。 女人姓萧,单身,离婚的原因大同小异,丈夫外遇。在经历了一番情绪上的失控后,她将活着的希望,全部寄托给了顾萧。 顾萧倒觉得,母亲对他过分严苛的管束,更像是把对父亲的恨用这样的方式撒泄在了自己身上,以至于一切看似温存疼爱的举动,压根榨不出一点像模像样的亲情来。 就好比那盘在台灯下越发鲜艳的红果,摘净根叶并非出于萧珍对儿子的宠溺,而是要他在食之过程中节省时间,集中更多精力倾注在做题上。 它应是甜的,顾萧却没有丁点想吃的欲望。 萧珍用一种令他无可反抗的“爱意”对他施压,从而换取虚荣好在交际圈中昂首立足。顾萧知道,不逃避也不拒绝,任由这种方式渗透进他的成长,左右他的人格,久了,也能适应,也愿意依附着母亲的心愿,朝着她指向的路,麻木的行进。 “宝贝,等你有了令我满意的成绩,我会贴在你枕头正上方的墙面,让你每晚带着骄傲入睡。” 所以此刻映入眼中的,是被橘黄色奖状围困出的一小块空白。 它磨成了顾萧的自卑。 *** 青川市的初夏始于五月,并不炎热,但对于青春期好动的男孩们来说,不可避免要在体育课上淋漓大汗一番,也因此容易影响下一堂课的听讲状态。 班里“呜呜”的哄着快要散架的电风扇,白花花的卷子在桌面翻滚打转,没被压重物的,顺着涌动的气流摇摇飘坠下来,落在顾萧脚边。 他伸手去捡,指尖擦过篮球鞋粗糙的料面。 “抱歉。” 顾萧顿了顿,忽然生出一阵紧张。 是曾经刻意记住过的声音。 言铭赶忙收回脚,搔了把湿漉漉的黑色短发,皱起眉盯着白卷上那道碍眼的灰印,不好意思的舔了下嘴唇,弯腰拾起,一屁股坐上顾萧前桌的座椅,拿出他铅笔盒里泛起糙毛的橡皮,细心擦抹。 顾萧欲言又止,继而目光移向明晃窗外,过了半晌,才道:“不用了,没事。” 停下手里的动作,言铭抬头怔愣的看向他,视线灼烈,显然听见的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又或者说,是根本没想到这人会开口同他讲话。 “我还以为除了老师叫你回答问题,你不会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呢。”言铭笑道,继续用橡皮一点点擦拭着那记脏印。 绷住嘴角,顾萧眉心凛然,他有点后悔,认为自己着实不该贪图这一嘴,贪图这一次难得的接触。 潜意识在心里滋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顾萧看着言铭,刚才的交集已经让他在自己这里有别于班里的其他同学。 萧珍不止一次告诫过顾萧,老师是可以依赖的,书本才是伙伴,一切与学习无关的行为都是在浪费时间。学生时代的朋友毫无用处,既然没有重要性,就不必牵扯心力维持这层可有可无的关系。 耀眼的未来是由分数和名次决定的,苦学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所以顾萧的周围永远是一片真空。 言铭擦好试卷,将橡皮归还原处,起身时什么都没再言,只是深深的看了顾萧一眼,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 也是高二下半学期最后一次接触。 临近期末,文科三班爆发出一场不小的骚动,有流言说,学习委员从言铭的桌位里发现了男男绘本,尺度之大,形态之恶劣,可能要面临记过处分甚至是劝退。 顾萧听见,握住的笔杆轻微颤抖,脑海短暂空白,喉咙干涩的吞咽一口虚无,心跳猛撞一拍后努力克制着情绪,继续装作旁若无人的复习起应考内容。 明明电扇在脑顶搅动着风,身上却觉不出一丝凉意,心里翻腾的厉害,汗越流越多。遮掩不住的慌乱,笔尖在纸面划出一道黑印,顾萧闭上眼睛,头一次乱了做题的思路。 就好像被窥见秘密的是他一样。 *** 言铭消失了。 最后一排桌椅缺了个豁口,言铭的座位被撤到墙角,靠着班级后窗。 每当顾萧走进教室,都会不自觉向那隐晦的一处投去目光。藏在阴影下的空位,散着言铭的气味,别人避而远之,他却心生向往,忍不住想要饮鸩止渴。 周五放学,做完值日关好窗灯,顾萧往漆黑的楼道里探头,左右查看后,小心将班门反锁。 “啪嗒”一声落锁音,心里一并跟着沉了沉。 天色灰暗,青川市即将迎来入夏的第一场暴雨,驻停在校园里的车辆纷纷陆续驶离。 不会有人察觉,不会有人知晓,不会有人发现,他被允许在这短暂闲余的几分钟里,扒开内心,偷尝放纵的滋味。 惊雷乍现,闪电劈断阴云的行路,天地间一道白光倏地晃过,伴随着缩在言铭座位里顾萧低沉的一声哼吟。 身体立刻轻软,灵魂悬浮于空,顾萧加重喘息,趴在言铭的课桌上,胸腔剧烈起伏。 他在这场胆大妄为的酣畅中给自己加了一道罪。 -- 第3页 孤独的尝味过后,重新踏进现实,学习、生活一切照旧。自知罪孽深重的顾萧,以其来做约束,告诫自己不应与母亲的希冀背道而驰,不应与明亮的未来相悖而行,有了对这些的愧疚,做题的心思便更能专注集中。 只是他没想到,那道白光照亮了唯有他一人的教室,也照亮了栖在后门的一双眼睛。 顾萧依然稳居年级理科榜首的位置,以高过第二名50分的成绩,结束了第二年的高中生活。 抄好黑板上的暑假作业,将笔放进铅笔盒时,曾经被言铭用过的橡皮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字条。 它出现的诡异又合理。 几乎没有一秒怀疑,顾萧就知放这字条的人是谁。他飞快瞧了眼四周,心下慌张,两只眼睛死死盯瞧,拿起课本严实遮挡,哆嗦着手将它缓慢打开。 -我在湖边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写的尤其慢,完结再看吧。 感谢阅读。 ☆、正文002 正文002 书包带挂在臂弯处,校服外套敞露着内里水洗过度的短袖体恤,言铭瞥了眼手上的塑料袋,面无表情的钻进漆黑狭仄的巷口。 他仰脸看着深巷尽头砖瓦破败的筒子楼,看楼前一盏快要寿终正寝的高杆路灯,看世间万物摇摇坠坠出现在视野里,一点点放大,一点点离近。 光亮覆眼,画面清晰,几个小孩抱着篮球追跑玩闹,听见其中一人的嗤笑声,其他人依次停住脚步,挺直腰身,蹭着肩头站成一排齐齐看向朝他们走来的那抹身影,捂着小手交相接耳,窃窃私语。 明目张胆的议论与盯瞧,于言铭而言早就习以为常,不过家常便饭。只是没想到,左脚刚踏上布满灰尘的细窄台阶,眼前一痛,紧接着灌了满鼻鲜腥的味道。 抬手抹掉一脸粘稠,言铭用力眨了眨眼,这才勉强看清,砸过来的是枚生鸡蛋。 筒子楼的空间布局隘小封闭,层与层之间相隔不远,不必仰首就能瞅见二楼东头的围栏里侧,站着个嬉皮坏笑的邻家小孩,对上言铭的眼神竟也无惧无畏,呲着牙在脚边堆积的碎砖块上踩来踩去。 “下次能不能换点新意。”言铭提着一侧嘴角,狡邪的笑道,指了指他脚底的碎砖:“用那个砸。” 淘气包闭紧嘴巴仔细打量他,眼光似是不理解,似是觉得这人神经。身后的家门打开,走出个大腹便便的臃肿女人,低垂的视线扫过言铭的笑脸,“哎哟”一声惊呼,捞过自己的儿子劈头盖脸一通教育:“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这种人说话吗?晦气哦,小心染病。” 门被重力掩上,在静谧的楼道里散着闷沉的回音,言铭抓起校服下摆擦去身上剩余的肮脏,接着顺手脱掉,卷成一团,扔进三楼家门前搁置在窗边的洗衣机里。 是间两室一厅的屋子,总面积不到四十平方米,进了屋,装潢构造一览无遗。言铭的卧室背阴,平时只能靠开窗通风,晒不进阳光,因此屋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子发霉潮湿的怪味。 由于这味儿,邻居们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揣测议论,把一遭烂行头用流言添油加醋穿在言铭身上,使之看起来更像是病入膏肓。 没多大地方,全都眼瞅着别家那点碎末事儿,以前议论的对象不一,今天这户,明天那家,过两天就开始拉帮结派换了目标。现在有了言铭这么个“变态”,邻里们的话头出奇的对向统一,史无前例的团结一致,彼此见到就要指着言家大门岔上两句。 “操。”黑暗中燃起一丁星亮,言铭鼻腔哼气,笑着用舌尖将腮帮子戳鼓一块:“不就是同性恋么,没见过世面的。” 打绺的额发盖在眼前,他也无心去管,任由其难看的支楞着。 青春期的男孩骨子里都憋着蔫坏,言铭也一样,可他这点坏不足以报复住在这栋楼里对他鄙弃打压的人,他们形色各异,看过来的眼光相同,污言秽语却能天天不重样,久而久之,磨没了言铭当初想要愤然反击的心情,偶尔感受点恶意,能让他觉出生活的真实。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长此以往浸在这种污秽不堪中,难免会生出一丝消极念头。 言铭弓背坐在床边,手肘撑膝,看着指尖夹住的半截香烟,没再抽了,让它兀自耗氧燃尽后,丢在脚边。 从前往后拨了两遍头发,掌心遮脸,目光泄出指缝,落到搁放在床柜的塑料袋上。 里面装的是两瓶安眠药。 不是嫌我臭么。言铭呼了口气,脚底撵着烟头,想,那我就选一家两眼一闭,熏死你们。 终日拖一身疲惫了无生趣,渐渐对周遭一切产生感官上的麻木,其实言铭向来不避讳自己的性取向,更不愿浪费半点心思,用来刻意遮掩或者逃避。 只是不忍他父亲的百般维护,“我儿子还没成年,犯了错是可以被原谅的,改正了就是好孩子”。 那个瘸着一条腿拄一支单拐的瘦小男人,始终相信他的儿子并没有走偏路,不过是七情六欲正处于萌发期,没能对同性相处形成正确认知。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值得言铭留恋的东西,也就剩那位不知依仗何物得来的勇气,敢于和街坊邻里为自己据理力争的父亲。 但他没能带给言铭活下去的底气,反倒是让他承受无尽的歉疚与自愧,分分秒秒都成了煎熬。 -- 第4页 心脏一分为二,一半支撑着无时无刻不被蹂/躏践踏的尊严,一半盛满对父亲越发沉重的歉意,沉重到让每天的见面都变得尴尬无措,沉重到日子越发难以为继,举步维艰。 原本打算在今天做出了断的言铭,因一场意料之外的碰触,燃起了异样诡谲的心思。 “不用了,没事。”那人说。 除了好听的声音之外,还有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不适与茫然。肤色上隐隐显出的果红色,躲避目光时的焦措,让言铭在对此产生的匪夷所思中,找到了向死而生的乐趣。 顾萧在同学眼中是毫无生气的,除了分数能让他多出一点不讨喜的存在感。 而这样一个拒人交际,吝啬言谈的学习机器,竟然也会露出破绽,让自己知晓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言铭仰了仰上身,双臂后撑在床面,望一处墙皮将掉不掉的墙角,难得笑的释然。 他自诩是顾萧人生中有别于他人的存在。 即便不是,听见了忘不掉的声音,看见了清澈明亮的眸子,他也要刻意成为这样的存在。 于是起身踱步,球鞋同地面摩挲出“沙沙”噪音,言铭想,顾萧是个独来独往与任何事物都保持绝对距离的绝缘体,虽然难以接近,但也纯粹简单,没经历过复杂人事,感情就像张未上色的白纸,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将真心加以掩饰。 言铭要让顾萧知道自己是他的同类,让他放松警惕,卸掉戒备,主动毕露原形。 这之后,他开始认真观察起顾萧。 *** 高二设有一堂阅读课,安排学生们去图书馆挑选心仪的作品鉴赏研读。所谓图书馆,不过是简易装潢的独间小屋,年头久远,早已灰了白墙,褪了木架颜色,但脏旧里添了几束从窗外铺进来的橙黄暖光,顿时让人闻到一股嵌在空气里的纸页余香,便能更好的起到静心学习的作用。 言铭抹了两下眉毛,随手抓起一本硬壳书,也没去看封页上的字,一角视野里始终圈住顾萧的身影。见他在靠窗第二张桌子前坐下身,于是漫不经心走向邻桌,隔了过道加两人空位的距离,将选好的书装模作样的摊放在眼皮底下。 不愿坐在顾萧对面,自然有言铭的心思,光是能看见半截身子,虽是正面,却也不尽满足。 那人与桌沿离有半指间距,宽硕校服的下摆松垮堆一截在身侧,由于身形清瘦像削了骨似的,窄肩衣线落至臂膀。顾萧习惯读书时右手支颐,轮廓被光线详细勾勒,言铭掌心抵在额前遮挡住一双偷窥的眼睛,把那人的全部尽数揉碎进眼眸深处。 食指一下下点在书角,心跳是快的,画面通过视网膜传回身体的感官是略带轻挑的刺激和澎湃的热意的。 顾萧左手经常带一只能将手腕正面严丝合缝遮盖住的电子表,通体黑色,突兀却不浮夸,更衬肌肤雪白。背身微弯一点弧度,线条流畅的顺过长腿收于后跟并拢的脚踝,是个极为规矩的坐姿。 和他这个人一样,无味又本分。 啧。攀升的心律荡起一道过高的波纹,言铭揉了下眉眼,视线收拢聚焦,低头瞧着,发现自己拿的是一本聂鲁达诗集。 翻开的那页写着:我爱我没有的东西。 你如此遥远。 *** 那本男男画册是言铭有意塞进桌洞里的,想要让别人发现其实不难,借口课本遗落,让爱在班主任面前嚼舌根的学习委员帮忙拿取,事情便连缓慢发酵这一步都省了,直接成了震惊校方的恶劣事件,一时风浪滔天,闹的沸沸扬扬。 言铭在学校领导面前咬定自己只是好奇偷看,对有关性向的质疑用一双瞪圆的眼睛和迷茫的神情不否认也不承认,毕竟,装傻充愣最能显得无辜。 他背着记过处分,在家面壁了半个多月,掐着顾萧值日当天下午回了趟学校。 本意是想趁着教室无人,与他共处一室,不接触也不交流,单纯观察他的变化和反应。言铭不是个心急的人,因为从今往后他们同是孤独的个体,有着不言而喻可以共生的关系,产生交集是迟早的事,却未料回校途中遇上大雨,想着顾萧可能已经回家,但仍抱着一丝侥幸进了教学楼,来到班级后门,被门上玻璃框出的画面震惊到丢了呼吸。 言铭拼命下咽了好几口虚无,转身靠着冰冷的墙壁,望向单调的天花板,静了片刻,温意笑容逐渐浮现在唇角。 两个少年的灵魂于这一场盛夏怦然相撞,而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一个星期写出来两章Orz ☆、正文003 正文003 床头的闹铃几乎成了摆设,每每分针接近规定时间,顾萧准能睁开眼睛,视线聚焦于头顶墙面上那一小块空白,等待意识清醒。 他拿起床柜上的黑色电子表带好,这是比穿衣洗漱更先一步的动作,顾萧的人生就像一张尺度精准的刻度表,每个时刻都有对应要完成的事。 这张表原先以纸张为载体呈现,萧珍是制表人,被时间绝对支配着从小学适应到初二的顾萧,已经不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督促学习,潜移默化的,他对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几乎练成身心上的条件反射。 过遍热水的毛巾盖在脸上敷着有些酸胀的眼眶,双手摁紧下移,顺下颚线条缓慢擦拭脖颈,白皙皮层下隐约可见弯曲的青色脉络。顾萧撑在水池边短暂休整片刻,将大脑中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摒弃丢舍。 -- 第5页 其中包括昨晚的那个梦,梦里天地苍白,没有路,但有言铭。 简单吃完早餐,萧珍先将碗盘放进水池,迅速往挂钩上的布巾抹了把手,拿起车钥匙面色柔和的对顾萧说:“今天开课第一天,妈送你去补习班吧?” 顾萧把课上要用的辅导书塞进书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沉默即是答复。萧珍的话虽以问句的形式抛过来,尾音却是陈述。 “咱们早点去,占前排中间的位子。”眼角扑了两层粉,萧珍一边忙活妆容一边不忘使唤顾萧,“拿上英语听力的光盘,路上的时间要好好充分利用。” 车载音响播着标准清晰的英音,语速很快,顾萧麻木的跟读,不怎么费力。视线透过挡风玻璃落在路边玩滑板的少年身上,那少年左脚撑住身体重心,右脚蹬地,汗珠顺脸颊滑落,略过唇角的笑意,破风般的速度跟着萧珍的车平行一段距离后拐向右街,迎着骄阳烈日扬起双臂。 “彻底放松的前提是要考出理想的成绩。”萧珍缓慢踩停刹车,扭头看向副驾驶位的顾萧,知道他刚才有一刻的视线是追着滑板少年的:“期末考试完,你们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你在市里的排名很不错,学校非常看重你的实力,高三各个任教老师都会对你重点辅导。” 理想,何为理想,是你的还是我的。顾萧低头看着书包上初二那年吃麦当劳儿童餐送的挂件玩偶,布料上嵌着一层脏灰,显得又旧又破又可怜。 *** 目光跟送儿子的背影进了补习教室,看他坐在第二排正中间的位子后,萧珍终于放心离开。顾萧看了一眼左腕上的黑色电子表,掐算着一整天的时间,中午一小时休息,对半利用,下午三点半放学,校门口公交到家四十五分钟,应该能赶上四点半的那堂网络教学课。 顾萧的上课状态近乎于忘我,能够自动过滤掉周遭多余的杂音,黑板满满的占据视野,大脑跟着任课老师的节奏运作,笔下不停,知识点记了一页又一页纸,右手外侧蹭出一整条黑。 休息铃声响起,没两秒钟的功夫,顿时空出大半个班。顾萧合上课堂笔记,换成习题册,自觉将午休时间一分为二,半个小时做题,半个小时随便吃点东西填肚。 时间刚好够他完成一套百分试卷,做完后盖严笔帽,顾萧抬手揉捏两下发酸的后颈,肩背连接的肌肉群过于僵硬,正要起身简单放松,小指被什么东西碰到迅速缩回,是一抹带着热度的触感。 顾萧抬起头,眼前的画面上移,先是看见略尖的下巴,薄唇,向山包一样隆起的鼻梁骨,最后才是一对锋眉下,笔力逼人的深眸。 “吃吧,我刚买的。”言铭将散着热的饭盒朝顾萧那侧推了推。 无处安放的视线最终落在言铭的喉结,顾萧不怎么与人交流,四目相对总让他觉得无所适从,于是随意选了一处安实的盯着:“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来上补习班啊。”言铭见他手上没动作,顾自将饭盒打开,递过去筷子:“你先吃,吃剩的给我。” 顾萧皱了下眉,他不太愿意接受这种没来由的好意,想拒绝,看见言铭的笑脸唇线不自觉绷直,止住了念头,挑起几根青菜送进嘴里。 要不是言铭主动跟他说话,顾萧都不知道他其实就坐在自己旁边。 下午的任课老师讲得太投入,以至于拖堂了十分钟。顾萧麻利的把书本纸笔一股脑儿揽进包里,背在身后大步迈向出口的电梯。 胳膊被人拉住,先是本能的抗拒,奈何那人力气太大,力道中带着蛮横强硬,姿势近乎于拖拽。身子转向逆着人群朝楼梯走去,顾萧只得顺劲儿跟着言铭一道下行,脚步迅疾,没一点工夫说上只言片语。 对着教学楼后门的自行车棚里停放着一辆黑色摩托,款式老旧,还掉漆,突兀的扎在一堆破铜烂铁中。 “嫌弃吗?”言铭将它推出来,拍了拍后座,歪了下头用眼神示意顾萧上来:“再嫌弃也保证比你打车回去快。” 顾萧明显生出犹豫,他在摇摆不定中不停看表,一分一秒的流逝加速了他的慌张。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咬了咬牙,迈腿跨上后座低沉脑袋,两只手死死的抠住座椅边沿。 “你这样会摔下去的。”言铭把好车头,回身冲顾萧说:“抓紧我。” 顾萧不动换,他不想和言铭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刚才那一下触碰已经逾越过他心里界定分明的底线。青川盛夏的风热烈干燥,两个人一同暴晒在阳光下,对峙着,僵持着。 先败下阵来的是顾萧,他不是败给了言铭,而是败给了逐渐缩短的时间。 言铭挑了一条人少车少的近路,穿过狭窄巷道,沿街线直行几公里。后半段,摩托车飞驰在顾萧每晚跑步的公园,树荫下的空气新鲜清爽,光线透过交错的枝干,在两个人的肌肤上映出大小不一的跳动的光斑。 破风的感觉,飞翔的感觉,有一种能够大口呼吸的淋漓畅快,顾萧扬起手臂,闭上眼睛,感受铺面而来的浓郁夏意,额头缀满汗珠,外衣湿透,肌肤浮现出一层诱如甘甜熟果的赤红。 言铭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拐角的阴影里,目送顾萧走远,过眼不忘对方裸露在外的肤色,挠了把脖子,觉得有些渴。摸出烟包用嘴叼出一根,点着火漫不经心的抽着,偶尔用夹烟的手顺一把眉毛,自嘲似的笑了笑。 -- 第6页 *** 八点整。 顾萧跟完一堂网络课程,摘掉耳机,搓热掌心,敷上酸楚的眉眼,手边放着一杯温开水,饮尽后,起身换上跑步的行头。 “今天还出去?”萧珍慵懒的坐在沙发上,将苹果削块放进瓷盘里。 顾萧听罢愣了愣,穿好运动鞋脚尖缓慢触地,而后站直:“我不是每天晚上都出去跑步吗?” “去补习班路上的运动量足够了,晚上这趟省了吧,多累啊。”萧珍看了顾萧一眼,表情没有不悦,却压人:“记得带表,掐好点儿回来做题。” 一节一节下着台阶,声控灯逐渐暗下,没再亮起。路灯余光透窗洒在地面,顾萧低眉盯了一会儿,顿下脚步,忽然一阵紧张。 他必须承认,萧珍刚才所说的话,头一次让他产生了生理上的排斥,并且过分清楚的意识到,这种排斥感是因为井井有条的生活中,贸然多出的那个人。 顾萧从没尝到过“期待”是什么样的感觉,内心因陌生而衍生出慌乱和恐惧,在身体里游走乱窜,反复拉锯。 脚步虽慢,却没停。 *** 言铭听见离近的脚步声,后仰着身子歪过头,牙齿咬住烟尾棉花,灰色青烟将他的视线遮挡,顾萧的脸陷进朦胧虚幻中,美的不切实际。 “你是不是没有手机?”黑暗中晃起一束耀眼的光,言铭举起手里的东西问他。 顾萧摇了摇头,盯着言铭被白光照亮的侧脸移不开眼,像是饮鸩止渴,又像是飞蛾扑火,繁杂思绪在心里乱作一团,上前两步来到他身边,缓慢蹲下。 “那我该怎么找你?”言铭继续问,把手机转向送到他脸前,顾萧低头,目光略过屏幕迅速错开,屏保是他下午与言铭分开时的背影,虽然看不清细节,但他认出了小区大门。 不回答,埋着脑袋,乱着心跳。 “我换个说法。”将手机收好,言铭手指捏灭烟头,塞进兜里:“如果我没来,你想找我,你手边的石头下面有我的信息。” 顾萧露出一只眼睛,被刘海遮住,表情叫人看不分明。右手指尖下方立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伸长胳膊把它拿开,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纸条。 字迹依旧凌乱不整,内容却更加裸露刺骨。 -我喜欢你。 纸条攥进手心发出窸窣声响,打破他们之间长久和谐的宁静。 顾萧将目光放远,湖岸对侧老树下的长椅上,是一对刚落座的情侣,嬉笑打闹着,看得见动作,听不见声音:“言铭……” “我好像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我很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言铭放肆的用手背扫了一下顾萧的刘海,本以为对方会躲,会排斥,会生气,但却意外的,他没拒绝。 “你不该来找我。”顾萧眼里是有光的,只不过正随着话音一点点泯灭。 言铭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无助与妥协,甚至带着几分悲壮的意味。他得逞的笑了笑,有些心疼的想要去拉顾萧的手。 电子表发出一声刺耳的提示音,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正文004 正文004 供人谩骂议论、成为话题的唯一好处就是自己的东西可以随便扔,随便放,哪怕是大敞着门迎宾似的朝屋里做着“请”的动作,邻里们也像躲避瘟疫一样,离远了再冲你指指点点。 言铭把摩托车往筒子楼下一处空地斜放,钥匙都不拔,长腿绕过车身后站直,单手拎着没什么分量的书包吹着口哨向楼上迈步,没走两节台阶,就听见三楼东头自家门前一阵吵吵,烦躁的想要掉头离开,又停了下来。 父亲还在家里。 今天的烟抽的够勤,不差这一根,于是吸一口搓热面颊,挂一脸烦躁凛着眉一步三节跨到顶楼,视线跃过七八个人头,扎进客厅。 凌厉的女声嘶吼道:“几个月了还不给我打生活费,当初可是说好了房子留给你们,我走,每个月给我钱的,现在想抵赖吗?” 沙哑的男声蛮横道:“谁想抵赖,缓缓不行,钱又不是讨来的,是赚来的,不得需要时间啊。” “你能讨就去讨啊,街上假残疾骗钱的那么多,你一个真模真样的来钱还不快。” “我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赚钱,没你那么多歪心思。” 女人听见门外一阵哄笑,也不害臊,袖子上撸,摆起架势,嘴角弧度挑衅的上扬:“装什么大尾巴狼,要不是你成天就知道喝酒赌博,腿能伤了?儿子能疏于管教活成变态吗?” “我儿子不是变态!”言华双手撑住座椅单脚站立,铁拐孤零的靠着茶几,后面的话他虽面冲女人,但意图却是在向屋外附耳听笑话的那些人表明:“谁再敢说言铭一句,我跟他同归于尽!” 眼珠子充血,外凸,额角青筋暴起,女人自知言华这副面相是真的被言语激怒,登时冷脸不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有一种“拿不到钱就不走的”气势。 言铭重咳一声,挤在家门口的人纷纷让开一条窄路。女人抬头看过去,见他懒散的挑着眉,摆出郎当模样,眼里寻不见一丝和血缘沾边的温情,鄙夷的视线将阔别几个月的儿子上下一打量,哼,果然和原来没差,永远烂泥扶不上墙。 母亲回来一贯大敞着门,嫌屋里有味。以前住在一起时偶尔还会被听见的污言秽语戳的脊梁骨发麻,埋怨自己生来就没好命,自己生的又像是要来索她的命,纯属造孽。现在分开,回家还要避嫌,对邻里的闲言碎语不再入心,好似宣示一般,站到了他们的阵营。 -- 第7页 言铭尊重母亲,进屋时只是摸摸门边,又将门推开半分。书包扔在桌子上,舌尖拨正唇上的烟,指向女人:“要多少?” 女人不悦向儿子要钱,耐着性子扭脸冲言华道:“两千。” “我给你提去,卡里有。”说罢,三两步踱进卧室,取出银行卡,揣进兜里顺手在衣料上拍了两下,抬眼瞧着门口寻摸着热闹仍未散开的人,鼻腔哼气儿,抄起窗台上留着卖废品的绿色酒瓶往额角上一砸,火辣辣的疼,火辣辣的真实感。 锋利的尖部朝向门外,沾着发黑的血,言铭笑的邪魅:“艾/滋/病哟怕不怕。” 聚集的人群逃命般没了影,楼道重归寂静。 *** 打发走女人,言铭和言华相同姿势并排坐着,膝盖蹭在一处,弓起的背身一个强劲有力,一个骨瘦嶙峋。 屋里燃着两丁火星,云雾散绕,唯有吐烟时发出的一点沉闷声响。没过多久,言华把未吸完的半根碾灭在烟灰缸,咳的捶胸挠肺。 “你老这么咳不是办法,去医院看看吧。”言铭起身给父亲倒了杯水。 言华锁眉喝完,靠着沙发背顺气,脸颊瘦脱了相,奄奄一息的提着眼皮:“我抽屉里有酒精,拿来我给你擦擦伤口。” “甭操心了。”言铭挡掉言华虚指向卧室的手,摁住他的肩:“破点相而已,不疼。” “儿子。”声音发虚,一口气没吐实,尾音带着颤,言华的瞳孔不聚焦,但相比刚才的女人,此时的眼中蕴满了爱惜与心疼:“生死有命,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这人一旦得知大限在即,什么念想也没了,什么都能豁的出去。” 言铭不打断,安静的听。 “只是一想到如果我死了,没人能护着你,我他妈连鬼都做不安心。”言华几度抽噎,攥拳忍住,“爸给你披一层体面的外衣,你想怎么活,都随你。” 死亡能让人变得勇敢,大度,包容,也能叫人放下很多执念。言铭见不得父亲残破的身体被现实一点点啃食干净,想着,好歹让那颗曾经对生活怀有热望的心完整留存。 “爸。”言铭笑了笑:“我真不是同性恋。” 言华怔住,显然没料到言铭会说这么一句,长久以来关于性向的问题他一直没承认也没否认,一时有些喜出望外,顾不上将表情整理妥当,着急看向儿子的同时,一颗泪顺着眼角滑落,上下嘴唇抖的几近抽搐:“真的?” 已经有多久没在父亲空乏的眼神中,探见过一线光亮,言铭忽然就能体会,能明白,言华肩负为人父的重任笨拙的为了自己与外界极力对抗,不过是为了自我催眠。 “真的。”言铭生硬的提了提嘴角,温柔的回道。 成长并非更能随心所欲,了无牵挂才是。 他躺在床上单臂背后,看着被窗楞切割成块的灰色天空,半晌摁亮手机,将视线收拢于屏幕。 *** “尝尝。” 每顿饭的餐盘里时常都会剩出一口来,言铭习惯留到下一顿倒进锅里炒出个大杂烩,拌着面食吃。 但给顾萧的不行。 起个大早去集市,挑选回新鲜的肉料果蔬,做了道番茄牛腩赶着献殷勤。顾萧两手捏着碳素笔首尾,有拘谨有两难,看着递来的筷子又不忍做出拒绝。 “好吃吗?”言铭盯着那双清亮的眼睛问,丝毫没有察觉脸上袒露的期盼神色。 顾萧尝着味,酸中带甜,目光粘在言铭额角上的纱布,盯了会儿便缓慢停住嘴,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磕门上了。”言铭冲他做了个鬼脸,两手小指用力向上勾挑唇角。 顾萧没招架住,弯起眉眼,无声的笑了笑。清目轮廓隽秀,皮肤白净,本就生的漂亮,难得一笑,言铭没见过,当下看愣了,明目张胆去抓他的手腕,在对方没回神之前,一触即放。 关于听课,顾萧的注意力几乎雷打不散,专注的过分,哪怕旁边坐的是言铭。 只是右手腕上一下下跳着热,肤质原因,那道红印半天才有消下去的迹象。 补习班总共十天,每天中午一顿饭,下午专车送回家,尽管少了每晚八点的那一次见面,言铭也知足。 以前他认为生活熬一天是一天,分秒喘息都压抑,都艰难,而现在,竟觉暑假稍纵即逝,转眼开学在即,虽然没有一点身为高三生的紧迫感,但抬头望向黑板的视野里总有一块是顾萧的背影,日子就算再索然无味,也能扒出这点盼头。 *** 言铭缩在墙角夹出的阴影里,与最后一排隔出五米左右的适然距离。唇间叼着笔帽代替烟卷过嘴瘾,铅笔在语文书上涂涂抹抹,时而眼角斜睨,先让目光在脑海里勾出那人身影的轮廓,继而顺笔尖落实在纸张。 画不出顾萧三分好看来,但是有趣。 人生在慢慢变得有趣。 没有人愿意接触顾萧,冷面,感受不到温度,准则是不需要朋友,为他人答疑纯属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渐渐地,被周围人默契的一致疏远。 这是顾萧想要的。 没有人愿意接触言铭,恶心,毒瘤,他的存在脏了整个班级的干净,偶尔被同学拿来当做减压的闲谈,久而久之,他的名字成了一种画有骷髅头的具象标志。 这也是言铭想要的。 两团真空撞击在一起,很容易走火。 -- 第8页 -体育馆二楼储物间。 这是开学后顾萧收到的第一张纸条,指腹轻捻,上面仍带着言铭写字时笔尖的热度。 体育课男生篮球女生羽毛球,顾萧被自然划分到组外,言铭请了病假。 坐在看台塑料椅上背了会儿英语,望见二楼露台上的门开了又合,是个带着引诱意味的信号。 顾萧手背划过喉结,警惕的将书本抱进怀里,走进众人视线的盲区。 *** 门在身后轻轻掩上,灌了一鼻子尘土,身处的逼仄空间静如心室,心跳响在耳边。顾萧五指抠紧书封,轻咳两声,唤着:“言铭。” “这里。” 循声看过去,金属框架后面,是一束从右墙铁窗射/进来的光线,照在言铭身前。顾萧看不清他的脸,踌躇着,轻手轻脚缓慢离近,每走一步多一分忐忑,站定时眉心凛然,盯着对方背后的白墙。 言铭的手穿过金色浮尘,碰到他侧脸,顾萧歪了下头,身体产生本能的抗拒。 没感受到进一步动作,顾萧顿了顿,疑惑的转过脑袋,言铭眉骨凑近,四目相对,中间隔着亮,对方五官清晰映刻在彼此眼中。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单刀直入的大胆,放在陪上补习班前,言铭死活也问不出口,这种胆量是累加的,得到了顾萧的笑容,便是允许将关系再明晰一层。 顾萧看了眼电子表,离体育课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抬起的左手顺势覆上后颈,嘴唇张开,声音却慢了半拍:“高一军训,逃生墙,我上不去,是你……” 呼吸略显急促,掌心的力道加重,揉的皮肉生疼:“帮了我一下,我才能翻过去。” 顾萧的用词很严谨,但不妨碍将言铭带进那时的记忆。 深秋郊外,全员拉练,黄土扬沙吹得人心浮躁,最后一个项目收尾,三班只剩一人还未攀上那堵高墙。站在墙上的学生向他伸手,顾萧够的吃力,窘迫的跳脚,模样笨拙,恰巧被四班的言铭看见,军绿色的帽檐在脑袋上向后划拉半圈,跑过去一把将人托起,送了上去。 不是“帮”,是“抱”,从后背搂住细腰,上提时触感顺腿根滑向尾骨,托举一气呵成。 言铭不知道自己转身时背着一道炽烈的目光,投篮时、跑步时,甚至是某个擦肩而过,这道目光都会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 无感无痕。 如今他们共生在陌生的群体,于是每一句话,每一次接触,都会因萌发的情愫自然放大它们的作用力。 问的时候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意外之喜,言铭的心亮了起来,听顾萧清朗的嗓音说着暧昧的话,长达两年的暗自喜欢,不准备宣之于口的表白,他急切的问道:“如果我不主动,你就真的打算把我和‘一般同学’归为一类,连‘有别于’他们的机会都不给我?” “打算。”顾萧这次答的十分果决。 言铭气笑了:“那现在这么坦白又是因为什么?” “不是你问我的吗……”顾萧脸色泛红:“我只是如实回答。” 摊放在言铭眼前的,是张未着色的白纸,由他添上些彩,立刻显得纯情又生动。顾萧在做题时的各种演算推理中能够游刃有余,用思路和手中的笔主宰一切,换做面对初露端倪的情感,毫无公式规律可言,它不是对方抛过来的题干,自己也写不出唯一正确的答案。 所以在他们的关系中,言铭变成了思路,变成了那根笔。 许久过后,言铭上前一步,前倾的身子朝顾萧压迫过来。铁架挡住退路,贴的背后凉意刺骨,顾萧用书去做两人的隔挡,腰间多了一只手。 言铭轻轻将下巴垫在他肩窝,侧过脸,热气笼向对方耳畔:“这次我正面抱你,往后你也要一直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正文005 正文005 任何在心底里有过期待的事情,第一次尝试都容易叫人上瘾。 尤其还是处在性意萌生的年纪,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肢体接触。 顾萧缩在被窝里盯着墙面上的那块空白持续发愣,久了,疲倦攀爬上眉眼,朦胧视界中依稀出现言铭的脸,一时恍惚,神色迷离,连裹身的被子捂出的温度都像是那人的拥抱残留下的。 滚烫的话在耳边轮番播放,顾萧抓紧双臂,觉得后背酥麻,骨缝里散着热。 他想要快些睡去。 体育课成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尽管那间狭室污秽肮脏,杂乱拥挤,但那一小束光线是暖的,两个胶漆搂抱的人是纯粹干净的。 青川市进入深秋,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多,言铭愤愤,偶尔使坏,揽住对方窄腰的手时常撩开衣摆,不安分的乱摸乱窜,与柔软的肌肤碰上一碰,顾萧总会紧张的绷住身子,对他的小动作无奈又不知如何婉拒,只得在他后背轻敲一记,以示警告。 “你现在会主动抱我了。”言铭胸腔鼓起,深闻顾萧发间香气,将怀里的人再搂紧一些。 顾萧少言寡语,即便独处时也不善言谈,言铭不在意,往常听见的话大多刻薄尖刁,刚开始如刀剜心,而后如人饮水,喜怒哀乐不在外,在己。泡在人性本恶的罐器中太久,反倒听不惯悦耳的话,更喜欢用最直白的身体语言来表达越发向内心深处迁徙的情意。 -- 第9页 少年初尝爱,深刻且锥心。 *** 平日放学时间为下午四点半,顾萧比别的学生多一小时的重点辅导,一同听课的还有始终位列成绩榜单第二名的齐泽。 在分数代表一切的现阶段,齐泽的心理状态总是游走在间歇崩溃的边缘。一人之下的滋味不好受,尤其在老师们不自觉流露出对顾萧更为上心的关切时,这种过度敏感的在意逐渐随越来越紧迫的时间缓慢变质,以嫉妒为滋养,将顾萧熬成了他的心魔。 *** “今晚我妈加班,凌晨才回家,跑完步可以多呆一会儿。”顾萧抱着言铭,他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肩膀不再绷直,动作不再扭捏,完全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迎接每一次双臂张开,被对方细腻的温柔一点点攻陷。 “那放学不回家了好不好,妈妈不在为什么还要八点见面?”言铭挠着他的痒痒肉,这话烧在他心尖儿,控制不住想要带顾萧去离这里远一些的地方,制造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回忆。 顾萧轻轻推了他一下:“我得赶在八点前把跑完步要做的卷子做完,我妈回来会检查。” “她还能半夜三更进你房间查你进度不成?” “嗯,经常。” 言铭没再说话,尽管听到的内容让他心里莫名一阵烦堵,但顾萧今天说的话比往常多了些,他得先顾着回味,顾着乐呵。 放学后与顾萧隔了五十米远的安全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言铭习惯每天以这样的方式送他回家。脑袋里不时蹦跳着乱七八糟的粉色泡泡,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舍得下手,残存的理智就快要被那人偶尔表现出来的可爱劲儿啃食/精光。 眼神凛如豹子,紧盯猎物,恨不得将眼珠子抠下来砌在顾萧身上,言铭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喜欢宠物,遇见流浪猫狗,也只能在筒子楼后废草扎堆的烂泥地里偷摸喂过几口,家里拮据,无法负担多供养一条生命的能力。 当顾萧趴在他肩头呼吸,感受着微微隆起又软下去的身体,精瘦的骨架摸上去虽然手感不佳,但言铭还是顾自陷进对方温热的柔情里,压住一颗躁乱沸腾的少年心,留取诱人的香味,每晚关起门来捂住口鼻,不遗余力的遐想。 他抱着一条与自己有关的生命,他是那么的欢喜。 *** 用了比往常快一倍的速度答题,注意力从没这么集中过,直至额上汗珠砸在工整的卷面,湿了字迹,顾萧才回过神,看了眼表。 快速抽离出做题的状态,舀出深埋心底的小小期待,顾萧起身站在窗前,掀起帘子,昏黄路灯下马路牙边,屈膝静坐的少年指间夹着耀眼的亮,旁边斜躺着那辆破旧的小摩托,与黑暗融成一色。 八点准时出门,预计十点回家,顾萧调好电子表,反手将门轻掩。 凉爽秋风掼上背,顾萧覆在言铭身后,手往腰上环紧一圈,贴感热热的。公园往右是座横跨昌江的沥青石桥,水波盛着秋意在桥灯余晖中静谧流淌,悄无声息的,如同在帮那一对少年守住今夜游玩私会的秘密。 车把一歪,车身一半杵进草地,一半晾在马路。顾萧对这里陌生,跟紧言铭一道走进石桥斜方的阴影,以褪了色的枯草做垫,并肩躺在一起。 头顶星空,言铭说:“在这里看星星是最美的。” 顾萧看他,而后看天,继而再次转头看向言铭,问:“为什么?” “你在嘈杂人堆里看繁星,也觉得它们是乱的。只有一个人安静下来去看喜欢的东西,才能觉出它们的美。”言铭对上顾萧的眼神,找寻到第二片星辰,开心的笑了笑,语气玩味的说:“跟你讲讲我的故事,想听吗?” 顾萧习惯把沉默当做回应,半晌想起来面对的不是萧珍,“嗯”一声,舔了下嘴唇。言铭正过脑袋闭上眼睛,停顿良久,缓缓开口:“初二那年喜欢猫在镚儿厅,被那儿的氛围吸引,但是没钱买游戏币,只能躲在机器旁边专盯别人玩儿,倒也能满足。” “没想到的是,我盯别人,别人也在盯我,那时候已经有所察觉自己的性向,眼睛很容易瞟向长得漂亮的男人。” “不过我不喜欢他,只是感谢他带我玩儿,还送我回家。他在楼下抱我,摸我背,不止一次,邻居们跟窗口看着,笑着,指指点点的议论,我没什么感觉,就没躲,用他喜欢的方式感恩报答,直到他俯身过来想亲嘴,我才跑了。” 言铭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后来邻里们经常逗我,拿男女明星的照片问我谁更好看,我总指男的。有个合租屋里的夜店小姐跟别人打赌,狂言能矫正我,于是堵我放学,直接拖进她们屋,画一脸烟熏浓妆,劣质香水作呕的想吐,厚垫一样的胸朝我压过来,我就真吐了。” “我对这件事唯一清晰的印象,就是她耳朵上带的那对金属耳圈碰到我脸时的触感,凉凉的。” 顾萧望着星星,认真在听,等了一会儿,发现言铭没声了。这是一场交心,他自知轮到自己,理应拿出几分真诚去做交换,奈何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段相同分量的经历来。 寻思着安慰,又不会,最后憋红脸一皱眉:“我吃过一次麦当劳儿童乐园餐,一个挂件玩偶,挺可爱的,陪了我很久。” 说完一闭眼,什么跟什么。 言铭憋不住笑,手背掩住上扬的唇角,稳住声音尽量不打颤:“是不是挂你书包上的那个?” -- 第10页 顾萧点头,食指蜷起划了下脸。 空气中只剩清浅水声,石桥上偶有疾驰而来的轿车,让夜色变得生动。 言铭在两人无声的共处中,心跳缓慢提速。他侧过头,离近处,是顾萧高挺光洁如山根的鼻梁,投下的阴影与长睫盖在眼下的部分重叠,让若隐若现的瞳眸更显明亮。 远处,连绵山脉隐在淡青一抹薄雾中,构图层次模糊,视线好似蒙尘,唯有眼前人俊秀的脸清晰明朗。 “送我,行吗?”言铭突兀的问。 顾萧想了片刻,再次点头。 他们离的很近,本就触手可及。 言铭长长的叹了口气,认了命,紧接着翻身而上压住顾萧,直勾勾将蚕食理智的目光强硬的嵌进他的虹膜。 顾萧迟钝半拍,才显出惊慌,拼命推搡拒绝,可还是避无可避接下言铭惆沉中带着温柔的视线,怔愣一瞬,错过最佳反抗时机。 心门大敞。 “顾萧。”言铭唤他,呼吸粗拙有力,掌心覆上对方脖颈,大拇指揉搓凸起的一线青筋:“叫我。” “放开。”顾萧错开脸,尝试挣脱这股蛮劲儿,勉强抽出一只胳膊擒住他的手腕:“放开我。” “不放。”言铭笑的狡邪,眼角的弧度更深,他在两人的对峙中张狂的下移手臂,摸索,探寻,碰触,握住,怀里的身子猛然僵硬,这一反应,这一画面,成了他日后难以戒掉的妄念。 “叫我,顾萧。”言铭渴求道。 “你!”眉心紧锁,皙白皮肤沁出一片绵密汗珠,周遭温度不高,顾萧却热的犯晕,浮在表层的神情是隐忍痛苦的,被言铭主导的淋漓快意仿佛鲸吞一般,蚕食着渐渐软化的意识。 时间拉的长了,抠进言铭腕间皮肉里的指甲齐齐松开,与肩膀一并细微发起抖来,眉眼舒展,换上迷恋神色,止不住的哼出不可闻的两声,顾萧用气息吐出两个单字去做感官交换:“言铭……” 微阖的眼帘忽然睁开,双臂迅速抱紧言铭的脖颈,落在耳畔处的呼吸热烈急促。顾萧的身体持续颤抖,带着闷闷的哭腔,许久才如流向远方的江水般,渐渐归于平静。 言铭闻了闻手上的味道,神情迷醉,继而让空气里都散着腥。顾萧胸口下沉,眼神污浊涣散,刘海完全湿透。 “我曾以为这世上最好看的是星星,直到我看见你现在的表情。”言铭不舍的躺回原处,侧身揽住顾萧的肩膀,小心谨慎的模样仿佛刚才得意忘形的不是他:“星星窥见我们做的事,我窥见你的秘密。” 他拨开顾萧的额发,落下一个湿润的吻。 两颗原本封闭克制的心,在这一刻烧尽了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正文006 正文006 言铭回家后没换鞋,丢魂似的拧开门径直向屋里走,钥匙往受潮长了青藓的鞋柜上一扔,“咚当”一声巨响,这才冲散了在脑海里勾留了一路的,顾萧的声音和表情。 脚步一顿,再迈开,直扎上/床铺将脸深埋进质地柔软的枕头,触感较顾萧的身体还是差了那么些。 他就着这个姿势闭上眼睛安静的睡,墙上挂表的走针与言铭有规律的心跳同频,不快,力道却重,每一下都像是落到了实处。 表盘上的分针画了一个整圆,趴床的人侧过脸,额心稍稍泛红,瞳孔在疲惫的困意中努力聚着焦。言铭挠了把短发,双脚触底换成坐姿弓背,搓手看着卧室的门,等了一会儿,站起来挪身向隔壁房屋。 视野随推开的门缝逐渐扩大,靠墙那张简易沙发床堪堪盛得下言华一副丢了件的身子,胸口近乎肉眼不可见的微薄起伏勉强证明这人还活着,呼吸里带着如蜘蛛吐丝般扯不断的粘,是肺部病灶产生的因,无节制抽烟染上的果。 “爸?”言铭虚虚叫了一嗓子。 “嗯。”言华从这个字眼中寻到些力气,撑着自己半昏迷半模糊的意识缓慢清醒,条件反射的迅疾答应一句,他怕以后再没这种机会了。 言铭踱到父亲身边坐下,手背轻压上骨骼分明的肋骨,心里揪的厉害:“咱上医院吧。” “去过了。”言华难看的拎提嘴角,苦笑道,豆大的汗珠沁在稀疏发间,努力冲儿子摆了摆手,像是要证明自己还不至于被死神拖的气力全无,于是固执的支起上身,双掌往沙发面上一压,向后蹭了一点距离,言铭会意的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靠到实物,后背贴感舒适,言华先长松一口气,顺了顺心口,食指朝上直指天花板,表情因疼痛而变得严肃:“检查的结果就是能想到的最坏的那样,在我意料之中,没受什么打击。医生提议保守治疗,且不说没钱治,没钱住院,光是我这腿就够糟心往医院跑的,要死我也得死家里,死你边上,踏实。” 言铭点了根烟吸一口叼着,盯盘旋浮升的青缕眯了眯眼睛:“钱没有我可以挣,医院我背你去,较什么劲呢?” “臭小子,故意馋你爸呢吧?”言华捶他一拳泄愤:“咱家情况根儿上就变不了,用钱方面向来精打细算的紧,治,医生给不了准话能好,听着那百分之几的可能性跟买彩票似的,中奖率接近零,还不如拿来买彩票呢。” 言华知道言铭肯定要打断他,老套的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对于将死之人,最反感的就是凌驾于亲人痛苦之上的好意,求生需要底气,可现实给不了他希望,自己尝尽折磨,就别再用亲情作绑架,抹杀一段大好年华:“没有什么是你该做的,是我病了,你得顺着我意,我就呆在家,哪儿都不去。” -- 第11页 不是不了解父亲的脾性,倔起来软硬不吃。听见的话过了遍耳,没走心,能做的事言铭照样会尽力,但也不会不切实际的妄想能有什么奇迹发生,对于他们而言,听天由命最轻松也最容易。 *** 言铭拉开顾萧的羽绒服,手蹭着散在毛衣上的热度环腰搂紧,上移,抱得狠了些,卡的怀里人不由得抖了抖肩膀。 觉出异样,顾萧把英语书合上贴在他背后,小声问:“怎么了?” “呼吸。”言铭用滚烫的嘴唇去碰顾萧质地软而嫩的耳垂。 “什么?”似是没听清,又好像听清了却没听懂。 “顾萧,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惊喜。”言铭闭上眼睛,好能全身心去感受他想从顾萧身上抓来当做慰藉的东西:“我不愿承认,可我必须承认,我是依附于你的存在而存在的。” “我一直存在,只是被你发现了‘我喜欢你’,而你依附的其实是这种感觉。”透窗射来的那束光刚好淋在他眉眼,顾萧抬手去做遮挡,言铭先一步向后移了移身子,又听他道:“换个人,一样的。” 听不出其他意味,倒像是把言铭的话用最擅长的解题方式做了拆减分析,说的过于不尽人情,弄的对方极其扫兴。 扫兴归扫兴,言铭不恼,面对内里软乎乎的顾萧,他的负面情绪始终处于罢工状态,一腔粉红色心思燃的正盛:“换个人?下辈子吧,没多余的力气,全用你身上了。我脆弱的很,身心因你而凝聚,你要是离开我,我就散了。” 顾萧颈侧与言铭的粘在一起,像两只交偶的天鹅,脉上的跳动真实又鲜明,仿佛蹦在自己心尖儿上,不知是这点动静还是刚才对方说出口的话,又或许是离的太近,带起一阵舒服的痒麻感,密密麻麻遍布全身,饶是对感情再迟钝再无感,也止不住的做了两次大口深吸。 言铭扯了下顾萧的毛线衣摆,领口拉大,露出九十度角脖子与肩膀连接处的柔滑线条,和被光线抚的莹亮的一层细软绒毛。言铭喉结浮动,犬齿外露,碰了碰锁骨上方的皙白肌肤,不敢用力,对待易碎的瓷器般小心而珍重。 *** 青川市第一场雪,下的跟不要钱一样,铺了满操场厚厚一垫,没的过脚踝。课间,半个年级的学生不约而同组团下楼打雪仗,素净明耀的白色顿时多了繁杂交叠的几排脚印,言铭靠坐在自己课桌边沿,双手插兜目光撒向窗外,见远处乱中有序等距的踩出一长串印记,是顾萧。 他头也不抬的穿过嬉笑打闹的人群,躲闪着不长眼的拳头大小的雪球,偶尔抬肩缩脖,偶尔扬手护脸,倒是没砸着,只零星接了几颗雪粒溜进背,凉的他一惊,晃了晃身子。 言铭俯瞰这养眼一幕,干涩带皮的双唇颜色略浅,开合无声念出那人的名字。楼下的人将羽绒服围了一圈绒的帽子扣在脑袋顶,仰头朝班级所在位置望了一眼,一排透明几净的窗格其中一扇,印着枚熟悉的身影。 这默契相视的一瞬,诸多难熬的现实琐碎,都随冬雪洋洋洒洒,尘埃落定,取而代之的是无法临摹刻拓,世间独一的心上人的笑容。 *** 可也有不好。 八点整,顾萧换完运动服,套一件不怎么锢身的棉外套,方便跑步时双臂的摆动。拉开卧室门,正面迎上萧珍浅灰色的脸,握门的手指重重一压,眉心极轻微凛了一下。 “下雪还跑步?” 熟悉的问句形式,话尾音是陈述。 顾萧不答,卸下厚衣,等萧珍后面的话。 “上次我加班让你跑步回来做的卷子,找三中的名师给你判了,有一道题。”萧珍把试卷展平摊放在顾萧眼前,指了指一水儿黑迹中浓抹一记红叉,字咬的比往常要硬:“‘最不该出现的错误,公式套用算错了数,难度分没丢,栽在粗心上,可笑不可笑?’,这是判卷老师说的,我原话复述。” 眼神扫过红笔圈出来的数字,确实是因为粗心,顾萧抿嘴将话说的艰涩困难,不是辩解,但也不愿母亲这样苛刻:“下次我会注意。” “下次?这要是考试呢?高考呢?考场上谁给你下一次的机会?在家做题都能出现这种失误,你心态很好?上了考场能超常发挥?能的话就不会中考失利上的是四中而不是三中,你知不知道李阿姨他儿子在三中,每次聚会洋洋得意的那嘴角都能翘到天上去……” 顾萧垂下眼,余光瞥见电子表,十分钟过去了,现在是八点十一分。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顾萧,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 “这学期期末三中四中考试卷相同,我会证明给你看。”他伸手接过萧珍攥紧的卷子,表面留下皱巴的一道褶花:“还有,妈,我中考没失利,那就是我的正常水平。” 萧珍摇头,语气里带着笃定,斩钉截铁的否认:“你有上三中的能力,我清楚的很。” 说不好是自欺欺人,还是要在人前顾及面子,但这种话听多了麻木归麻木,反感也有,多少还是往心里揣了些压力,毕竟在眼前焦虑不安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血缘连着神经,顾萧从根儿上就没办法逃避。 “我找到能把你弄去三中的关系了,四中的教学水平我还是信不过,咱们明天……” “妈。” 声音大了些,胸腔沉闷的一声振鸣,萧珍愣了愣,抬眼瞧见顾萧表情由愤怒转瞬变向温柔:“我说了,会证明给你看,请你相信我。” -- 第12页 证明也好,相信也罢,这些带有某种绝对性质的词顾萧向来说不出口,无论这两年拼了命把书读烂,还是成绩一次又一次超出预期,积攒起来的所有底气都会在每个夜晚入睡前,被头顶那块空白吸食干净,换作萧珍永远的不满意。 之所以有勇气说出口,是因为言铭。 顾萧不想和言铭分开。 他必须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争取不让这荒唐可笑的意外发生。 *** 今早出门上学时,顾萧用跑的绕了点远路。 公园里的碧湖冻了结实的一层厚冰,冰面反照的强光晃的人眼睁的艰难。 石块旁边的残雪里混着泥泞,白的黑的搅成一片,反衬得下面压住的字条颜色更纯更白,那是少年一腔不染一尘的爱。顾萧将它展开,游走的视线渐渐让身上暖和了些,他把热源紧紧握在手中,放进兜里,脚步踏实的落在地面,朝着学校的方向。 -马上就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正文007 正文007 高三的体育课已经不剩什么实质性内容,它的存在多以舒缓考生身心压力为主由。本学期最后一堂随解散的哨音,同往常一样进入到学生们自由活动的时间。 脚底踩着篮球落地砸出的震响,言铭以一种卑微颔首的模样缩进他的温柔乡,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疲倦的拿顾萧外套遮盖住自己的耳朵。 他不想听噪音,他想听的是顾萧的心跳,想听那颗布满青管的脏器在薄薄一层皮囊下有规律的胀扩,连着腕表带勒紧束缚的脉搏。 “我等了你一晚上。”言铭抱着他,顺骨节分明的脊椎弹琴似的依次落下五指,游走攀上,最后捏住顾萧的肩膀。 “我妈不让我跑步了。”顾萧低头瞧见言铭浓黑密发间如同星云形状的小小发旋,盯了一会儿,用下巴尖使劲在上面压了压:“困吗?” “嗯,你这么一膈我就更困了。”眼眶酸胀发涩,脑际倏尔空白,楼下馆场里的躁动抽丝剥茧般疏离耳畔,言铭音量渐小,鼻息轻如蚊蝇。 顾萧抬手看了眼带在左腕的电子表,掐算着时间只够睡上二十分钟。 但言铭很快就醒了。 “不能跑步,体育课也没了,寒假太短也没有能报的补习班。”说着客观事实,主观延伸出来的意思却是——我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了。 “想过以后吗?顾萧。”言铭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尽可能让周围铺满对方身上的味道,贪婪的放慢呼吸,一点点收进鼻腔。 饮/毒一般。 在金属架上借了些作用力,撑住被言铭捣鼓来去站不稳的身体,顾萧微不可查的一缕叹息,口吻淡然:“没想过,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其实言铭揣了满腹的话就等此时想要毫无保留的吐露,由着心径溜到嘴边却只在唇上覆了层热度,忽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咬文嚼字上。 言铭脚底施力,挺直腰身,视线倏尔与顾萧齐平,密丛的眉,深渊似的眼,瞳眸映着的那张脸是黑暗尽头唯一精粹的一抹鲜亮:“我能吻你吗?” 一句话,将顾萧的目光引向还未触碰,就知能带起迷恋心思的两片干唇,会多生出蚁巢般错综的杂念,可脑内尚且做得出拒绝,身体已经本能的摆出一副迎接的姿态。 接吻是关系进阶发展最初级,也是最虔诚的一步,是让人难以忘怀一段感情的开端。所有渴望与炽烈,胆怯与迷茫,在碰触的刹那,都是允许对方走进心里,或深或浅压出一道命运的辙痕来。 没有激烈胶着,没有粗/暴失控,一改往常,言铭十指虚托住顾萧的下颚,垂下的长睫扫在他鼻梁。轻抿,揉蹭,所有力道均来源于这滚烫的两瓣软/肉,顾萧内心有一瞬不可遏制的悸动,而言铭始终彬礼有加,只在外沿表层周转,描画他的唇形,不向深处勾挑探寻,更没有鲁莽的搅乱翻覆。 原本拿来小憩的二十分钟,全凑紧在这一味欲罢不能的诱人香气里,分秒必争的尝尽、索取。言铭睁开眼睛去瞧顾萧的表情,瞧见周遭蒙雾的阴亮全数收进对方未合严的眸子,净澈的不染半点氤氲污浊。 右手顺脸颊线条轻柔的趋向耳后,包裹住脖颈一侧,指腹夹力捏了两下,言铭额间抵在顾萧肩窝里,低头瞥见他们早就握在一起浸出湿汗的手,舌尖在唇瓣上留恋的舔了一圈,缴械投降般用一种屈服的口吻绝望的从肺腑里吐出一句告白:“顾萧,我爱你。” 顾萧的心跳极快,脸部燥热,他能感觉到腹部以下三寸是两个人硬碰硬的热望,有些茫然无措,还有隐隐的惊恐焦惧,更多的是感官上未曾体验过的刺激,舒服。 正因陌生,才更入心。 “言铭,快下课了。”顾萧抽出被他握紧的那只手,在他背上拍两下当做安抚,实际是想缓解自己的尴尬:“我们走吧。” 言铭没有立即答应,他还在流连,还在回味,还在不舍。顾萧对时间的流逝过分紧张,敏感,只得由他来做理智的一方,带几分撒娇挠了下对方腰际,迫使他还魂回神。 “嗯。”极轻且极为不情愿的应了声,言铭把最后蜻蜓点水的一碰吻出了别离悲壮的情绪,莫名有股子不可名状的伤感。但都会过去,他安慰自己,总能挨到可以把顾萧真正嵌进身体里的那天,再不想整日眼巴巴的遥望,留在视野里的始终是个无法触及,徒劳肖想的清瘦背影。 -- 第13页 他们一同走出二楼的储物室,离开这间收藏二人秘密的地方,唯一遗憾的是今天是个阴云天,没能再见一眼照进彼此心里的那束,隐喻少年青涩心事的光芒。 脚步声逐渐消散在空荡的走廊中,这一方不常有人问津的窄地再次恢复到以往的静谧。 *** 没过多久,那扇原本掩上的门轻轻开了又合。 被手机屏幕照亮的侧脸,勾起一抹耐人寻味且诡谲的笑。如释重负般将憋闷在胸腔里几近窒息的那口浊气呼出,大拇指死死抠着外壳边缘,仿佛撞见一团令人作呕的脏污一般,用充满恶意的眼神把窥寻到的那两个模糊却难舍难分的身影杀剐千遍。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剧情,就是练笔。 无病呻吟中。 感谢阅读。 ☆、正文008 正文008 顾萧走进教室的时候,习惯性先朝后排角落里的座位扫视一眼,轻描淡写的划过去目光,总能瞧见言铭纯粹干净的笑容。 以前的顾萧吝啬在脸上做出任何表情,没意识到每次四目相对后低下头的第一反应,是先将唇角细微的勾起。 言铭永远是一副懒散模样,但对谁都没有敌意,生来的面孔让他少不了情书和表白,在“画片书”事件后,自然而然隔离了所有红尘,他的世界便完整的空了出来,用来盛放顾萧。 他曾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异类,余生只能成为他人谩骂和羞辱的载体,供他们当作说教的典例。 直到与顾萧发生关系,说不上是抱团取暖,因为在顾萧的思维里,言铭是感情的具象体现,是顾自欢喜的幻想对象,不是唯一,也不必有所交集。 “换个人,一样的。” 擅自将老天给他的意外之喜拽进他的生命,言铭像一只急切扑火的飞蛾,从没想过后果,更没有过退路。 顾萧放下书包,自动屏蔽掉周遭越渐刺耳的议论声,余光里的指指点点丝毫影响不到他整个人做题时的状态,可还是在看到白纸黑字时,内心生出一瞬的惶惶不安。 言铭没来。 石头下面没有字条。 *** “萧女士,请你冷静一点,我们可以把顾萧叫来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降到冰点的氛围拢着对峙中的几个人。 “就因为一张糊到看不清人脸的照片,就要浪费我儿子看书做题的时间?我冷静什么?出了这种可笑的事,你们应该坐在这里怀疑莫须有的可能性吗?难道不应该找出是谁在学校微博上散播谣言,污蔑我儿子?我看他是嫉妒顾萧的成绩,故意在期末考试这个节骨眼儿上影响他的心情。你们学校有这种心术不正的学生不去查,不去管,反倒拿着张打印图片把我从单位叫过来认人?我看您们真是没有丁点身为人师的紧迫感,都挺有闲心。行,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 萧珍一只手捏住名牌包拉口,一只手将垂下来的鬓角碎发挽于耳后,额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一下,仍是一副倔强且泰然的模样,目光嫉恶的盯着班主任的脸:“你们要做的不是鉴定,指正,要这么一个结果有什么用?现在的时间有多宝贵你们不比我清楚?处理不好,下学期我带顾萧转学去三中,我看贵校实在是拎不清轻重,对尖子生的态度也不过如此。” 四中何曾有过“顾萧”这样的成绩,一听要把到手的宝贝送去给死对头,班主任即刻变脸赔笑:“是我们考虑不周,您别生气,换个环境对您儿子影响更不好,我们会再多思量一下这件事,尽量控制住受众面,让学生们都能专心复习。” 萧珍不屑于言辞上的对垒,提包便走,迈出门槛的脚一顿,继而收回,眼角轻挑:“把那孩子的家庭住址给我。” *** 校门外,墨镜遮住萧珍略显憔悴的脸,高跟鞋不停在地面磕出声响,与上午在办公室不饶人的强硬姿态不同,现在的她,面色里带几分隐忍,几分怒意,但更多的是对现实的不愿接受和难以置信。 照片上的人脸虽然模糊,身形、衣服却都能清晰辨别出顾萧的身份,实际一目了然。 萧珍艰难的下咽一口,压住濒临崩溃的心,看街边来去匆匆的行人,回想过去教育儿子的种种行径,找不出走偏的缘由,于是摇着头,闭了闭眼,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报应。 不愧是顾淮的儿子,骨子里都是脏的。 但流着我的血,我有的是时间将他慢慢洗干净。 再抬头时,顾萧已经站在萧珍面前,惊愕的唤了声:“妈?” 萧珍眼皮狂跳,僵笑着回应,抬臂拦下一辆出租,报出个陌生地址。 顾萧不明所以,闷头跟着,坐进副驾驶透过车窗,看道路两侧快要融化的积雪,和泥砖瓦顶上浅浅淋下的一层夕阳。 直到穿过一条野猫扎堆的逼仄窄巷,瞥见路灯下斜躺进草丛中眼熟的黑色摩托,顾萧一步踩空,踉跄着歪了歪身子,没多想,赶忙上前拉住萧珍的胳膊,张开的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你待会儿就站在门外等。”萧珍的声音在楼道里散着冷,顾萧环视四周的残破,脏污,闻到股蕴在空气里食物腐烂的臭味,每迈一步,手脚就凉下一分。 他……住在这种地方吗? 言铭正往洗衣机里投衣服,嘴上叼着烟,撞见来势汹汹的女人先是眯了下眼,看清身后紧随的人是顾萧,错愕着,震惊着,火星落在了鞋边。 -- 第14页 “言铭是吧。”萧珍摘掉墨镜,露一双凶眉,眼珠斜睨愣神的少年,视线不停留。推开虚掩的门大大方方闯进屋内,与沙发上奄奄一息的残疾撞了个正脸,眼里不带一丝同情,语气更是没留情面。 “您好,我是顾萧的母亲。我今天为什么来您很清楚,我就说几句。” 顾萧与门侧墙壁之间隔着颗沉甸甸的书包,笔直的站姿看上去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孤零的杵在一处,眼神呆滞,没有去看旁边的人。 合上洗衣机顶盖,灌了一耳朵不堪的对话,言铭看了看里屋,转眼又看向顾萧。 “顾萧?” “嗯。” 声势渐厉,谁也没收敛,引来的邻居搜寻到新的话题,洗衣服的,做饭的,甚至是给孩子喂奶的,嚼着闲言,一番嗤笑,生活的乐趣如此便维持住了。 “我可能以后都不能去学校了。” “嗯。” 教养是冲向体面人的,萧珍哼一声嘲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做人就该有自知之明,教出来这样的儿子,做长辈的能高尚到哪儿去。” 言华往地上啐了口痰:“省省吧阔太太,我儿子什么品性我清楚的很,别觉得你儿子就是什么善茬,他要没招惹言铭,绝对没这笑话事儿。” “你会想我吗?” “……嗯。” 上一次声嘶力竭的这么吵还是离婚的时候,熟悉感从骨缝里密麻的游蹿出,不是第一次面对无礼丑陋的男人,却是同样的没脸没皮,萧珍神色冷漠,经历过,不轻易动怒,用狠话做利器:“你们这种阴沟里的臭虫,做的坏事早就得到报应了,下梁歪必是上梁不正,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再敢碰顾萧一下,你们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我全叫人给你抖搂出来。” 言华撑住拐杖,费力的直起身子,抬手指着自家大门:“吓唬谁呢?老子最不吃这一套!别做梦了,我儿子不是同性恋,他亲口跟我说的,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为什么敢做不敢当呢?跟这儿撒泼给谁看呢?恕不奉陪,给老子滚!” “顾萧。”言铭看向阴影里低垂着脑袋隐去身形的男孩,没有一丝动静:“别忘了我。” 顾萧还在听屋里的争吵,听得他脊背发凉。过了很久,他笑了笑,扭头看向言铭,眼神不再清澈,表情带着疏离与陌生:“你真的不该来找我。” *** 萧珍甩上门,包和钥匙全摔在地上,脱掉高跟鞋光脚在客厅走了几个来回,扶额,痛哭,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和委屈。 顾萧冷静的换鞋,摘下书包,收拾好一地狼藉,径自回屋。 “你是吗?”萧珍红着眼睛,艰难的调匀呼吸,堪酌半天语气才把憋了一路的话问出口。 顾萧停住脚,转过身,口吻淡漠:“妈,我能考出让你满意的成绩。” “你是吗?顾萧。”萧珍攥紧拳头,上下齿牙膈出声响,肩膀剧烈的打颤发抖,气息凌乱不稳。 她等来的是顾萧的沉默。 “是我造的孽吗?为什么你爸这么对我,你也这么对我,我那么苦心经营起这个家,走了一个,留下的这个还想要我的命。” “同性恋是什么?你清楚吗?你要让我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吗?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想报复我,我哪儿做错了你们一个个都要这么对待我?” “你要他妈敢是,我就把你送去矫正中心,治不好你就给我死在里头吧。” 顾萧望着终于爆发的母亲,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他没想到自己会哭。 眼泪顺脸颊滑落,他用衣袖胡乱擦抹,搂紧书包蹲下身,憋红了脸,大口抽泣着。 耳边是萧珍绝望的喊叫。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矫正中心。 从这一刻起,治疗就已经开始。 *** 残雪化成黑水,掺着些污泥,杂草堆里阴湿一片。言铭躺在上面,羽绒服敞着口,不觉得冷,他想让心脏更贴近星星。 屏幕亮了又灭,来来回回,顾萧的背影忽明忽暗,仿若近在咫尺。 昌江水结了冰,没有波痕,没有水声,没有生气。烟灰落上唇,烫的言铭一惊,想起储物室里私密的吻,不由自主侧过脸,伸手搭上身边空荡的位置。 什么都没了。 素水的月夜,烟已燃尽,言铭张开嘴,将尾部海绵用舌尖卷进口中,嚼着苦涩的味道,抬眼望向朗净的天空,他想再多看两眼。 什么时候睡着的,记不清了,醒来时猛弓起上身,撕裂感浮在心口,痛得他一阵干呕。 而后是细微漫长的哽泣,压低声音落魄的躲在青石桥下,救命一般死死的抓住手机。 *** 世界这么大,容不下他们。 世界这么小,让他们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正文009 正文009 兴许是头顶中央空调的暖风开的太盛,成绩单被掌心的汗濡湿成皱巴的一张,齐泽不停的□□双手,眼神打晃,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的同时,视线移向右前方,顾萧单手支颐,正聚精会神的听试卷讲评,腕间的黑色电子表在视野中显得十分惹眼。 齐泽抱住自己的脑袋,认了命,虚力的长叹一口气。 顾萧,期末考试四中年级排名第一,拉开第二名66分,比三中第一名高出3分。 -- 第15页 第二名不是齐泽。 *** 寒假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萧珍向单位请了年假,在家盯紧顾萧的一举一动。 临近春节,青川的冬天基本都盖着雪,冷热气团撞击在窗扇上留下薄薄一层水雾,映不清顾萧雅秀精致的五官。 电子表八点整准时报响一声,顾萧笔尖一顿,不可闻的呢喃了两个字,然后继续沉着脑袋,思维不停歇的抠着公式一遍遍过题。 空闲时尝了颗草莓,酸涩难忍。 时钟走着针,转眼已是凌晨,顾萧合上习题册,看了会儿窗外势头渐大的飘雪,手背由下而上划了划颈侧,起身去拉窗帘。 纷扬的雪花落在路灯撒下的那片橙黄光亮里,少年坐在路牙边,双臂搭上膝盖,眼神木讷的望着前方一处,嘴里含着烟。 再一眨眼,空无一人。 *** 空无一人的公园里,言铭肘臂支在身后,手上拿着一叠病历。趁着老话说的,正月里剪头死舅舅,赶紧在节前把一头乌黑短发理成了利落的青渣。 换一种头型确实感觉不一样,最起码能给人以“如获新生”的错觉和假象。言铭食指顶高帽檐,低头去瞧手中的蓝色病历本,上面写着医生关于“肺部病灶切除手术”的治疗建议。 30%的希望。 言铭望向湖岸对侧垂低的老树,□□。 有希望真好啊,这种感觉真好,哪怕是20%,10%,甚至是1%,言铭都觉得好,都想为了父亲试一试。 因为他没有。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言铭勾了下唇角,视线上移笔直的投向天际远方,肩膀盛着雪,感受着心脏跳动带来的剧烈钝痛。 “你终于来了。”言铭呢喃了一句,微笑着转头看过去,时间刹那倒错,顾萧的背影越走越远,逐渐成为暖黄光片中忽略不计的一颗黑点。 他摘掉帽子,脑袋埋在臂弯下,大口呼吸。 *** 有好几年没和父亲这样共处一室盯着老旧的黑白电视机,看晚会里一番热闹蒸腾的景象。言铭捏着言华仅剩的一条腿,带着温度的掌心用力向下施压,让他在舒适的暖意里,安然沉睡。 从卧室里抱了床绒被出来,严丝合缝盖住言华消瘦枯槁的身体,言铭坐在餐桌前用牙齿咬掉笔帽,认认真真堪酌字句,写了封信。 屏幕里的光亮一下下跳动在雪白的草稿纸上,欢声笑语靠不近言铭,他捂了捂冰冷发颤的手指,尽量让字迹能写的流畅漂亮一些。 -爸 -再有两个月我就十八岁了 -你说过的,成年之前犯下的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所以你要原谅我 -有机会,我一定努力改正 太冷了。言铭将写完的纸张两番对折,首尾页边码齐叠好,收进兜里,迅速往大臂上划拉两下,点了根烟,物理取暖。 坐上床铺拿出床头抽屉里顾萧送给他的玩偶挂件,小心翼翼的拍掉嵌在布缝针线里的脏灰,爱惜的亲了一口。顶端拴着一根粗线挂绳,他把它套在左手无名指上,拉开窗户,对着净空下素水的皎月,幸福的笑着。 “顾萧,新年快乐。” *** 往后的每个夜晚,言铭都等在公园湖畔边,等记忆中的顾萧。 他快没有时间了,他知道顾萧也一样,他们都在同分秒流逝的时间赛跑,谁也不肯停下来。 直至言铭的时限临近的那天。 “儿子,又出去赚钱啊?这个月生活费够,别那么拼了,明儿你生日,爸给你定个生日蛋糕吧?”言华跳着步子来到言铭身前,拍了拍他的胳膊,一脸的骄傲:“可以啊,十八岁了,是个大男人了,想做什么,都自己做主吧。” “谢谢爸。”鼻尖微酸,言铭抬手挠着,动作极轻的抱了一下父亲,病态的骨感膈的他眉头紧蹙,咬牙扯出抹僵硬的笑容,轻声道:“别等我了,你先睡吧。” “行,早点回来。” “嗯,睡吧。” 四月开春,折腰的老树抽了新芽,公园到处蒙着一层破尘的新绿,温度回升,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言铭摸着那块巴掌大的石头,摸出表层质地光滑的一面,指尖带几分眷恋,一遍又一遍沿着外侧边缘不舍的画圈。 画到第十七圈的时候,他垂下眼,笑了笑,也许是欣慰,也许是感慨,脸上难得透出一点健康的颜色。视线向左投过去,言铭锋眉舒展,神态温柔,看那人被光线抚亮的轮廓,和逐渐清晰在视野里的身形五官。 “一模考的好吗?” “嗯,正常发挥。” *** 他们并肩走在公园外侧的马路边,密匝枝桠纵横交错在墨染一样的夜色中,人行道上洒满大小不一,璨如星河的光块,春风影动,生机盎然。 言铭一双深渊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路面,随迅疾而来的轿车飞快的划动目光。 “你妈没为难你吧?” “没有。” 红灯,几辆轿车并排齐平的等在白线内侧,言铭得了空闲,回头去看顾萧:“今天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我妈重感冒,出来帮她买药,药店在公园东门,可以走跑步的线路过去。” 如实回答。 言铭蜷起食指放在鼻下轻轻勾了勾,有些急躁。双手插兜无奈的笑着,绿灯亮起,他又转而看向马路,自嘲道:“你就不能骗骗我,说你是因为想我。” -- 第16页 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回答,紧接着随便选了个话题拖延时间:“明天是我生日。” 顾萧思忖片刻:“……祝你,生日快乐。” 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只剩街角行人的喧闹与柏油路面汽车的鸣笛,断断续续,连不成片,却在言铭心里织成了一张包罗万象的网。 他把装在裤兜里的玩偶拿出来,放在顾萧手心,克制的收回动作,口吻轻柔的说:“帮我拿一下,我怕弄脏了。” 即便是要放手,也还是有那么一刻,言铭仍控制不住的想向老天讨一份希望,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够像现在这样一直走下去,多一秒都好。 许久沉默过后,言铭瞳眸里的灯光由远及近,他立在风中,弯起眼角,直白如常:“顾萧,你还喜欢我吗?” 声音沙哑难听,顾萧的心毫无防备的刺痛了一下,不得不停住前进的脚步,原本并肩行走的两人此时稍稍错开了些身。 转过视线,左侧余光中,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超速行驶,顾萧因它短暂分神,收回目光盯着鞋尖,手上的玩偶笑的天真烂漫。 眼前的人行横道,蹦跳着最后一格的红灯衔接起绿色。 半晌,顾萧点了点头:“言铭……” “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噪音,凄厉的扩散进空气中,经久不弥。 顾萧茫然抬眼,看见跃过白线的轿车门被司机猛地推开,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扶着车盖哆嗦着身子,双腿打颤发软,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今天的节气是清明,春风里蕴着阵阵淡雅的桃花香味,夹着浓稠血液的鲜腥。车头大灯在地上打出两块刺眼的光团,笼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顾萧失神的晃了□□子,感受着气压在耳畔处蓦然炸开的巨大轰鸣。 *** 是怎么拎着药袋走回公园的,没有印象了。身上穿着厚实的外套,却感觉不到丁点暖意。 攥紧玩偶的那只手直到现在都是麻的。 顾萧机械的迈着步子,喘不匀气,眼前的画面摇摇欲坠,内心的世界正从边缘处一点点塌陷。 他看见了那块石头,于是飞扑过去,屈膝跪地,双手捧起,拼了命的护在怀里。 没有纸条。 “你不该来找我。” 这一刻,就好像那个叫言铭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左腕上的电子表“叮——”一声整点报时,顾萧涣散的目光艰难的合拢聚焦。 他轻轻放下石块,撑着膝盖吃力的站起身,深吸口气,小步、踏步、慢跑、奔跑,景色在眼中倒错,记忆碎裂成河,熟悉的真实感缓慢回流进血液,他和黑暗融为一体,不断前进,步履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正文010 正文010 这个世界上最隐瞒不住的,不是欺骗,不是谎言,而是死亡。 被校方全面封锁的消息爆炸式席卷高三三班,言铭曾经的存在,他的生命,最终不过别人口中的一缕轻叹。 曾对言铭有过鄙夷、谩骂、排挤的那些人,不再继续对他持有恶意,连同生活在一起的街坊邻里,一并将指责与说笑,换成了虚伪的同情。 是否讽刺,是否可笑,所有无解,所有疾苦,所有绝望,都能以“死”来作为出路。 *** “报应!”萧珍带几分力道扣上客厅的座机电话,放回沙发旁边的茶几台,趿着拖鞋走到顾萧卧室,双手扶住门框,口吻轻松的问:“儿子,想吃什么?我去趟菜市场,买回来给你做。” 顾萧双眼不离卷面,边读题边回道:“不用看着我了吗?” “我这堵在心里的一口气啊,可算是顺畅了。”萧珍的声音离远,走进厨房打开柜门拿出攒成一团的购物袋,铺平叠好:“你一模二模考的不错,还没奖励你。不问你了抓紧时间做题,反正我做的菜你都爱吃。” 关门声响在顾萧背后,屋里突兀的安静下来。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明媚的艳阳天,溜进房间的光线悄悄爬上书包,照亮玩偶带笑的脸。 *** 高考证发下来那天,萧珍定好了顾萧所在考场附近的五星级酒店。 “书就别带了,把错题本带着,尤其因为粗心算错数导致的失分,反复告诫自己决不能再有这样的失误。”口吻是严肃的。 “咱们住这酒店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是我对你这次考试的投资,可别让我失望啊。”语气里带着笑意。 “一定能考好,妈还等着带你去各种聚会风光一把呢,可算是让我扬眉吐气了。” “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指望你报答,就指望你能让我满意这一回。” “到时候我会把成绩单打印出来贴在墙上,这可是咱家最体面的一件事儿。” 顾萧看了眼电子表,快到八点了,于是抬头打断了萧珍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妈,我能出去跑个步吗?半小时后准时回来。”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的渴求,萧珍怎么都不会拒绝。 *** 顾萧把纸条一张张整齐的叠好,放进手边刚挖出来的小坑里,抓了捧土严实的盖在它们上面,最后才压下那块巴掌大的石头。 一段少年心事,一场情,一个人,一座墓,就都在这儿了。 -- 第17页 言铭究竟带给他的是什么,顾萧的感觉依然很模糊,只是内心深处偶尔轻浅的有过悸动、刺痛,亦或是隐隐的开心快乐,此刻仍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寻不见更多真实。 “再见。” *** 顾萧用湿热的毛巾压住眉眼,盖住鼻息,停顿一会儿,顺下颚擦至喉结,锁骨,肩膀,而后双手撑住水池台面,缓缓闭上眼睛。 高考结束的第一天,心里已然有了大概,数学不出意外会是个满分。 他开始思考,他能用萧珍的“满意”为自己换取点儿什么。 挂好毛巾,一只脚踏出卫生间的门,听到房间里的母亲正在滔滔不绝的讲着电话,空荡的房间衬得她声音刺耳洪亮,克制不住的想要向对方表达她此时激动喜悦的心情。 “哎哎,我跟你说啊梁姐,我问过顾萧了,他说正常发挥,那就一定没有问题。你女儿成绩那么好,说不定她和顾萧能进同一所大学,到时候两个人可以作个伴,感情的事慢慢磨合,慢慢发展,你说多好啊。对嘛,就是说啊。” 换取点儿什么。 顾萧抓着兜里的玩偶。 原来往后的路,你也已经给我定好了吗? *** 理综结束,顾萧坐在考场里身体贴紧椅背,寻一处踏实,目光死死的扒着天花板,像是在研究教室的装潢和布局。 直到监考老师提醒他离场,他才安静的起身离开。 和萧珍吃了一顿再平常不过的午饭,睡了一场安稳的午觉,顾萧拿着准考证和透明笔袋,回到了贴着自己编号的座位。 最后一场考试开始了。 *** 他出现了异样。 考场静的落针可闻,空调无声的撒着冷气,顾萧呼/吸/粗/重,汗如雨下,背后湿了一片,隐隐透出米白肤色,黯淡无神的眼睛机械的扫着英语试卷上的题,下笔不停,语法信手拈来,所有题目迎刃而解,就像一台严谨精密的做题机器,恪尽职守的完成出厂前最后一次检验。 可不知道为什么,落笔的速度越快,越接近卷尾的作文题,越觉得心里发空。 前行的路仿佛看见了终点,顾萧有些胆怯,他不知道站在尽头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手心布满湿粘的汗液,沁透了写满英语单词的答题纸,额发坠下的汗珠滴落进无神的瞳眸,视线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无数日夜苦读只为这最后一步,跃过去,终将一往无前,如获新生。 笔尖在白纸上重重顿下,再抬起时,试卷上的白纸黑字几乎快要看不清,顾萧的心跳开始提速,整个人像是被某种外力轰然榨干,颓靡的缩在座位,毫无生气的双目死死盯着墙面上的钟表,盯着分针一圈又一圈有规律的走数。 他听见了倒计时的声音。 慌乱、无措、痛苦、绝望,更多难以言状的情绪在倒数的时间内,一点点放大膨胀在顾萧的身体里。过去的时光固然煎熬,但萧珍规划好了他的路,教会了他走路的方式,定下了如同信仰一样神圣的目标,这个目标支撑着他的血脉,带给他呼吸的力量,像是为此而生一般。 萧珍曾说,“彻底放松的前提是要考出理想的成绩”,顾萧费力的睁了下眼睛,低头看着平放在桌面上那张薄薄的纸,他不想放松,他不能放松,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这以后,他该用什么当做支撑。 顾萧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了十八年,如今,他再也不用这么活了。 这种他曾经排斥过、厌弃过、痛苦过、绝望过,唯独没有挣扎过的方式,让他失去了那个想要带给他自由的少年。 言铭。 直至此刻,顾萧走到终点的这一刻,被强行压制的情感忽然唤醒,顺着细密血管炸开在身体的每个角落,痛得他想要发疯,想要尖叫。 每一寸肌肤清楚的记得言铭的触碰,鼻腔里仍然存留着那股淡淡的烟草香,耳边是他一遍又一遍亲昵的呢喃,那张充满绝望神色的脸在顾萧眼前飞快的一闪而过,他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梦,天地间苍白一片,没有路,但有言铭。 “顾萧,你还喜欢我吗?” 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话。 那时为什么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我想见你。 刺耳的铃声忽地扎进耳朵,那声音尖锐、难听,伴随着满场考生解放般热烈的欢呼,顾萧艰难的下咽一口,抓了抓喉结,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身体彻底空了。 我来赎罪了。 解脱了,顾萧。 他一把握住那根写满正确答案的黑色碳素笔,将它立在桌面,盯着锐利的笔尖释然的笑了一下,在张开嘴用力砸下脑袋的前一秒,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话。 “言铭,我爱你。” 那一年,顾萧考了青川市理科状元。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