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爱我吗》 第1页 《你是真的爱我吗》作者:林与珊【完结】 陆言开夜路意外撞死了人,由于害怕,他选择肇事逃逸。 他胆战心惊地回到家,向爱人叶北摊牌,想带着他远走高飞。 不料,叶北却说:“你去自首吧。” 说明: 1、BE。 2、暗黑文风。 3、三观不正。 推荐阅读(短篇): 生死轮回:《向神明请愿》 暗黑致郁:《出路》 睡前糖饼:《蜜夏》 悬疑恋爱:《融光》 感恩你们能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北,陆言 ┃ 配角:宋阿姨 ┃ 其它: ————————————————— 第一章 《你是真的爱我吗?》 陆言叶北 BE. 正文001 陆言慌乱地从货车驾驶位上摔下来,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一旁的邱班长见状赶忙将他扶稳,关切地问:“没事儿吧小陆?” “没、没事儿。”陆言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他哆嗦着手,摸出兜里的烟包,呷起一根含在唇间。 他沉下脑袋,盯着脚上的白球鞋,侧面沾着几抹踩到的血迹,那点斑驳的红色,像钉子扎进了眼睛里。 陆言动作娴熟地摁下打火机,晃动的火苗将他高挺的鼻梁打下一侧晦暗阴影,他流着汗,夹掉烟,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望着消散的烟雾逐渐融进浓墨般漫无边际的深夜中。 脚下的路不知何时变成了薄冰。 他悬着一颗心,慌张地迈开步伐,盛夏夜晚,气温湿热潮闷,身体内里却一波又一波翻涌着刺骨的寒意。 凌晨三点,陆言走进小区,放眼望去,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就是这不起眼的一小片昏黄,支撑着他在无数黑夜中奔波劳苦,是他穷困人生里唯一的一点慰藉。 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心跳如鼓,直到现在,他的意识也没能完全回落到现实中来。 嗓子眼儿干涩发紧,掌心被冷汗浸湿,陆言往外裤上来回摩挲着,用力吞咽一口,抬起干净的手去摁墙上的门铃。 “叮咚”。 木门开启一条缝隙,叶北揉着眼睛,脖子上挂的是机器猫图案的棉质围裙。 “回来啦。”叶北微笑着把陆言拥进屋,冲他努嘴道,“我今天加班了,没去成超市,家里只剩一颗茄子了,简单给你做了碗茄丁面,别嫌弃啊。” 陆言不作声,老实地窝在餐桌前,盯着厨房内叶北忙碌的身影,双眼通红。 他们在这间四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一住就是九年。 九年了,当初陆言信誓旦旦承诺要给叶北一个踏实安稳的家,可如今,他也没能攒下多少存款,他们的身份依然是“租户”,而不是“业主”。 叶北端着白瓷碗,氤氲热气蒸腾在陆言脸上,他迅速接过筷子,低下头,大颗泪珠沾上长睫,“啪嗒”,砸进滚烫的面碗里。 “累了吧,待会儿我给你揉揉肩,捏捏背,明天我倒休,咱们可以睡个懒觉。”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陆言鼻腔一酸,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叶北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抽了两张纸放到他手边:“别吃那么急,再噎着了,我去给你打个鸡蛋汤吧。” “不用了。”陆言将竹筷插/进面条里,坐直身子,脊椎靠向椅背,他得贴着点东西,才能勉强感觉到一丝踏实。 客厅没有开灯,借着从厨房延伸过来的一寸光亮,叶北只瞧得清陆言俊朗的身形轮廓,但却辨不明对方脸上的神色。 见陆言一直缄默不语,两人之间萦绕着墙上钟表有规律的走针声,叶北微微拢起眉毛,又过半刻,他开始慌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言仰头眨了眨眼皮,长舒一口气,他在漆黑中望向苍白单调的天花板,捏起拳头对叶北道:“我们离开这里吧,能走多远走多远。” 沉默将气氛搅得沉重。 叶北垂眸看向陆言搭在桌沿儿上的手,心脏猛地一沉,加重语气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太困了。”陆言收回目光,视线与叶北齐平,他苦笑着说,“我真的太困了,小北,我没能看清走在人行横道上的那个少年。” 内心的恐惧一刹填满了全身,陆言双脚蹬地,椅子腿向后拉扯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噪音:“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弓起身子,双臂环住脑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小北。”陆言害怕极了,他需要念着爱人的名字才能勉强维持住几近崩溃的心态,“明天他们就会找到我了,我不想坐牢,至少不能是现在,我才二十九岁,别说七八年,一分一秒我都待不下去,我们逃吧,我不能没有你,我们逃吧……” 屋子里有一瞬安静的过分。 突如其来的耳鸣将周遭所有声响抽丝似的拽出耳畔,叶北茫然望向痛苦不堪的陆言,他哑着嗓子说不出话,呼吸断断续续,就连嘴唇都是麻的。 泪水聚集在鼻尖儿,下一秒垂落在脚边,陆言捂住脸呜咽出一声,他催促道:“小北,听话……快去收拾东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半晌过去,碗里的面已经坨了,凉了,窗外的天色蒙上一层浅淡的晨光。 -- 第2页 叶北撑住桌角缓慢起身,绕头摘掉身前的围裙,揉成一团扔在椅子上。 他走到陆言身前,捏住他颤抖的肩头,尽力安抚着他的情绪。 用手背蹭掉他脸颊上的眼泪,叶北张开嘴,轻声说:“去自首吧。” 脚下的薄冰碎了。 陆言倏地蹿了起来,稀薄光线将他极具压迫感的个头拉出一道宽阔的黑影,严丝合缝地盖住了叶北。 他的嗓音变了调,沙哑又难听:“你说……什么?” 叶北深情地看着他:“我陪着你,去自首吧。” 陆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时此刻,先前所有的恐惧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忽然而起的愤怒与懊恨堵住了他的呼吸,他像得了失心风,一把揪住叶北的领口:“谁都可以跟我说这句话,只有你不行。” “谁跟你说你都不会听的。”叶北充满迷恋地望向陆言,就像九年前第一次在宿舍楼下遇见他时那样,湿润的眼角带着温软的笑意,“你只会听我的话。” “叶北。”陆言松开他,撑开五指虚拢在脸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舍得让我坐牢,舍得跟我分开吗?” 叶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两人掌心是同样冰凉的温度:“我舍不得,可我们只有这一条路。” “你害怕了。”陆言抽回胳膊,打掉叶北再次伸过来的手,他揶揄道,“你怕以后跟着我,只能逃亡,过不了安稳日子,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对吧?” 叶北没说话,自黑暗中朝他拥过来。 那一句“去自首吧”,将九年的感情顷刻间化为乌有,陆言后退一步,别过脸:“叶北,你知不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你跟我说一句,‘我陪你一起承受’。” 有些许光亮爬上叶北清隽的眉眼,那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里,泛着微澜:“做错了事就要去勇敢承担,我不想你这一生都活在自责和悔恨里……” “你为什么一定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跟我讲话呢!?”陆言扬手掀翻木椅,指着叶北嘶吼道,“在进家门前,你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但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想亲手把我推向深渊。” 叶北沉下头,失神地盯着地面,他快要站不稳了。 晨光熹微,客厅的墙面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离近窗扇的树枝上停落着几只“叽喳”鸣叫的喜鹊。 陆言背靠沙发,瘫坐在地,他曲起一条腿,搭着无力抬起的臂肘,手腕低垂,指间夹着一枚燃尽的烟蒂。 无数种令他窒息的情绪在身体里无休止地拉拽撕扯,世界突然失了颜色,映进陆言眼中只剩下一水儿的黑或白,他的意识也被这种变化悄然逼向了极端。 他本来没有这么绝望的。 给他最致命一击的人,是叶北。 “让我最后抱一下吧。”陆言说。 坐在他旁边的叶北闻声翻了个身,跪在他面前,虔诚地捧起他的脸,亲吻,然后拥抱。 陆言紧咬着牙,一拳捶在叶北后背,力道大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巨震了一下。 他望着摇曳在窗棂上的婆娑树影,枕上叶北单薄的肩膀,在他耳边温声说:“我爱你,所以我会去自首。” 九年来,陆言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但现在,他失笑着问。 “小北,你是真的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二章 《你是真的爱我吗?》 陆言叶北 BE. 正文002 叶北把桌椅恢复原位,倒掉垃圾,洗干净碗,沥了沥上面的水迹。 他进到卫生间里刷牙洗脸,又去卧室换了套新买的衣服,出来后,将呆坐在床边、神情木讷的陆言拉起身,牵住他的手,走到玄关处蹲下来帮他系好鞋带,临出门前,偷偷把家里的钥匙轻放进他的上衣口袋。 前脚刚迈过门槛,正巧遇上对门外出遛狗的宋阿姨,她亲切地冲小两口笑道:“难得大清早看见你俩,是去公园散步,还是去健身房锻炼啊?” 叶北弯起眼角:“散步,今天天气很好,就不闷在房间里了。” “去吧去吧。”宋阿姨卷起狗绳,搂抱着怀里焦躁不安的泰迪,顺了顺它的小软毛,“我昨天刚和好的猪肉芹菜馅儿,等你们回来,给你们包饺子吃。” 叶北点头:“谢谢阿姨,我们又有口福啦。” 在小区门口拦下辆出租,陆言和叶北并肩坐在后排,两厢无言。 阳光照不暖两人的身体,陆言唇间叼着三根烟,不要命似的抽,味道呛鼻熏眼,司机没好气地瞪着后视镜,最终也只得无奈将车窗降下去半格。 叶北低头看向陆言垂放在身侧的手。 掌心覆上去的时候,对方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过了很久,陆言才与叶北十指相扣,紧紧交缠,再也不想分开。 交警局大门前人满为患。 喧吵声涌进陆言耳畔,顺着耳道、血管一路直扎向膝盖,两条小腿像灌了铅,令他脚步一软,险些栽倒在叶北怀中。 他有些后悔了。 陆言下意识抬手挡住脸,麻木地跟随叶北挤进了宽敞的办公大厅。 一个女警员抱着一厚摞档案袋从他们眼前匆匆跑过,叶北轻启唇齿,极细微地低语出一声,被更多嘈杂的噪音掩盖包裹。 -- 第3页 他们在人群中茫然立了半晌,耳边突兀地响起熟悉的男声:“陆言?” 谢顶的中年男人被两名警员推搡着带入门内,三人纷纷停住脚,诧异回头。 陆言循声看过去,心里一沉,认命地闭上眼睛:“邱班长。” 男警员立刻上前一步,扣住他手腕,厉声问:“你就是陆言?” 陆言抿直唇线,鼓起腮帮子呼出口气,一时没有回应。 大厅内所有办公人员一齐朝门口望来,记者、看客围堵在门外,场面一度失控混乱。 邱班长坐在办公桌前等待笔录,他满脸担忧,时不时瞄一眼陆言,见对方被警员扣压住肩膀,正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浮浮沉沉,经过铁栅栏时,一个踉跄,陆言扶了下墙,拐角处几人的议论在越渐安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撞死的是个富商的儿子,老来得子,还没成年,真是太可怜了。” “赔钱的话,最多也就赔个六十多万,富商能稀罕这点儿小钱?”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如果对方真想让肇事司机血债血偿,这案子说不好会怎么判呢。” “无期徒刑也是有可能的。” 无期徒刑。 陆言脸色“唰”的惨白,霎时慌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转身跑向杵在大门口怔忡发愣的叶北,拼了命大嚷道:“叶北,我要回家!我不想坐一辈子牢,我要回家!” 围拢在身后的人群破开一个豁口,一对儿夫妻相互搀扶着迈进警局大厅,女人哭花了脸上的妆容,神色憔悴不堪,眼角堆砌的鱼尾纹明显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 听见喊叫声,女人震惊地抬起头,一记眼刀劈过去,像是要把不远处的陆言千刀万剐,她咬牙切齿地说:“是你,撞死了我儿子……是你!” 这时,叶北倏地转过身,“咚”的一声巨响,跪在了这对夫妻面前。 他反复呢喃着“对不起”,泪水顺着脸颊滑向下颌:“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女人用力甩开丈夫的手,扬起名贵的鳄鱼皮包砸向叶北,额角处一瞬见血,“说几句对不起就他妈完了吗?你们以为就这么简单吗?我……我要你们赔我儿子的命!” 陆言被扑上来的警员摁倒在地,鼻梁磕伤了,痛的他“呜呜”地哭着。 叶北不管不顾地攥住女人的裤脚,一味哀求道:“求求您了,饶了陆言吧,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求求您们了……” 锁骨被人恶狠狠地踹了一脚,上半身笔直向后倾倒,叶北绝望地躺在地上,大厅内的警员一股脑儿朝他们聚集过来。 “你们不是故意的,我儿子才十七岁,他又做错了什么?”男人揽过妻子的肩膀,面目狰狞地指了指叶北,转而又指向泪流满面的陆言,语气决绝,“我要姓陆的偿命,再不济,我会请最好的律师,至少让他坐穿牢底!” 叶北跪坐在警局大门前,表情犹如一滩死水,他半阖着眼睑,望向离他越来越远的陆言。 周遭事物的轮廓逐渐在视网膜上放大成一片斑驳的虚影。 干涩的嘴唇微微发颤,许久过后,他如同断线木偶般垂下脑袋,喃喃自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叶北记不清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残留着少许劣质烟草的味道,他没有换鞋,扔下钥匙径直走向沙发,侧身躺了上去。 叶北弯曲胳膊,枕着手肘,耳道里是自己惶惶不安的心跳声,久了,觉得困了乏了,于是闭上双眼,让意识沉沉地陷进无边无垠的黑暗中。 梦里,是陆言凄惨的叫喊,以及他最后那句温柔的质问。 “小北,你是真的爱我吗?” 被撞的少年是当场死亡。 但监控录像拍到陆言下车后看了一眼尸体,便惊慌失措地重新驾车逃跑,对方律师认定他是有意不选择施救,将受害人遗弃在路边,才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半年后,法院当庭宣读判决结果,陆言因肇事逃逸,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章 《你是真的爱我吗?》 陆言叶北 BE. 正文003 叶北与陆言面对面坐在红色胶椅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方大理石台,还有一层冰冷厚重的玻璃。 再过一周就是春节,从右侧嵌在墙壁上的铁窗向外张望,能看见皑皑白雪朝着天际线绵延铺展,冬日的阳光反在上面,视野里一片粼粼闪闪。 这是陆言坐牢后,叶北第一次来探监。 他穿着陆言用第一笔工资给他买的羽绒服,戴了顶针织毛线帽,帽檐儿低低地压住耳骨,遮住了一半外界的声响。 陆言遵从条令条规,把一头短发剃成了圆寸。 眼窝深陷,皮肤蜡黄,血丝微显,薄唇咬破了一小块皮,他的视线始终垂在石台下方,原本明净的瞳孔此时毫无波澜。 叶北向前挪动胶椅,先一步拿起电话。 他痴痴地望着陆言,掌心贴在玻璃上,轻声恳求道:“拜托了,跟我说句话吧。” 直到探监的时间接近尾声,陆言也没有抬眼去看叶北,模样犹如一具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狱警瞥了眼手表,上前搀扶起座椅上的人,这时,陆言终于打破僵持,冲叶北苦涩地笑了一下。 -- 第4页 他用嘴唇无声地描摹出一句话,字字诛心:“叶北,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会坐一辈子牢,你就在外面守我一辈子吧,熬到老,熬到死为止。” 叶北想,这大概是陆言对他的恨,以及对他的报复与惩罚。 迈出监狱大门后,他在洁白的雪地里踩出一沓凌乱的脚印,回想起前年冬天,陆言甘愿做他的阿拉斯加,拉着雪橇载着他,向着无边的光芒大笑奔跑。 未来明明是带着希望的。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叶北每个月都会给意外身亡的少年碑前送一束百合花,还会去建在半山腰上的静安寺为他诵经祈福。 他希望少年的来生灿烂明媚,能够顺利的长大,成家,与爱人相伴老去。 又是一年暮春,草长莺飞,监狱门前的道路两侧缀满了无数不知名的野花。 这一年,叶北总共见过陆言四次,剩下两次,是狱警给他带的话,说陆言在牢里犯了事儿,受了处罚,暂时剥夺与家人见面的权利。 因为是无期,大好年华全断送在了牢狱里,所以陆言对自己的一切言语、行为,哪怕更加恶劣、更加堕落,也觉得无所畏惧。 不会比这更差了。 他的生活从此暗无天日,如果这样的日子还能称之为“生活”的话。 陆言恨不起来那对儿夫妻。 他只恨叶北。 今天是陆言的三十岁生日,叶北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装在经常用来盛夜宵,陪着他跑夜路的那个保温桶里。 叶北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如今的身体已经离不开烟酒,每日每夜被噩梦折磨、凌迟,心里总有个声音在不停质问他各种问题,学着陆言的口吻。 叶北想,当初若是包庇了陆言,至少现在,他们还相爱,还有时间,兴许还能期盼一下未来。 于情,陆言的那句“你是真的爱我吗”,像一把刀割在了叶北心上,带给他无尽的愧疚与悔恨。 于理,叶北的那句“去自首吧”,把曾经九年刻骨铭心的感情,在陆言内心轻描淡写地抹平。 叶北坐在路牙边,透过浮升的烟缕望向监狱大门,半晌,他将咬在唇间的烟头夹掉,用指尖轻轻碾灭。 他从包里掏出一张横格纸,攥紧圆珠笔,笔锋凌厉地在上面写下一行正楷字。 玻璃里侧的红色胶椅上,陆言沉着脑袋,时不时撩起眼皮睨一眼对面。 他不安地抖动起右腿,交握的拇指来回摩挲,蹭出一道深红色的印迹。 叶北没有出现,狱警替他给陆言捎来一张纸条。 -我爱上别人了,愿你珍重。 刹那间,“去自首吧”,“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做错了事就要去勇敢承担”,这些冠冕堂皇听起来像是为他着想,为他考虑的话,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陆言倏然弓起腰背,双肘拄膝撑住脑袋,呼吸憋闷在胸腔。 身体里弥漫出一股放射性的疼痛,麻意顺着背脊攀爬向天灵盖,一句呻/吟从声带间撕心裂肺地挤压出来。 “叶北,老子他妈杀了你。” 我必须得出去。 这件事成了陆言往后余生唯一的执念。 他开始严格遵循监狱的规定,超额完成每天的生产任务,阻止其他狱友生事,检举不良活动,在报纸上发表自己撰写的文章。 他的勤奋,他的努力,让他身上背负的“无期”,改成了“有期徒刑十八年”。 陆言把叶北的名字刻在墙上,每晚都会用指甲划上一道,恨意也随着不断描深的痕迹,逐渐向内迁徙,溶进血液,溶进骨髓。 十八年后,陆言出狱了。 他站在铁门落下的阴影里,双手接过狱警递来的个人物品,除了日常生活用到的那些零碎,还有一串原先出租屋的备用钥匙。 陆言坐在公交车上,脚边放着包,身体随着行车惯性轻微摇晃。 窗外阳光炽热明亮,吹进来的清风裹夹着馥郁的玉兰花香,视野里到处遍满了耀眼的金色浮尘。 周遭没一处熟悉的景。 他捏住兜里的钥匙,冷硬尖部顶着拇指指腹。 陆言不确定叶北还是不是住在那间房子里。 下了公交,他一手拎包,一手插兜走向小区,步履不停地迈进阴暗逼仄的楼道,一节一节踏着水泥台阶,透过蜿蜒盘旋的楼梯缝隙,看向那扇棕红色的木门。 这是他记忆里唯一没有变化的地方。 陆言站在门口的脚垫上,鞋底蹭过熟悉的质感,锁头没有换,钥匙插/进去毫不费力。 他轻轻转动手腕,“啪嗒”,心跳猛地连撞一拍,陆言小心翼翼将门推开,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眉间的痕迹渐渐加深,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他已经记不太清很多细节摆设,但大致的家具位置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陆言脱掉鞋子,光脚走到沙发前坐下身,食指勾过来茶几上的烟灰缸,掏出烟包拣起一根含进嘴里。 电视机屏幕映出他苍老的脸,枯黄的皮肤揉着几道细小的皱纹,无神的双眼深邃幽暗,鬓角有几根发丝由黑渐灰。 他从日落坐到星夜,又从星夜坐到黎明,就算可以不顾及饥饿感,他也不得不起身下楼一趟。 没有烟了。 整整十二个小时,陆言满脑子想的都是叶北,他攥起拳头,骨骼突棱在手背,巴不得立刻就将人生生撕碎。 -- 第5页 前脚刚迈出门槛,对面住户的门开了,一个老人抱着一只博美,鼻梁上架了一副银边花镜。 陆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忽然一愣,僵在了原地。 比他更惊愕的,是宋阿姨。 她直勾勾地盯着陆言的脸,眼眶缓慢湿润,嘴唇发颤地轻呢出一句:“你是……陆言吗?” 宋阿姨把陆言拉进自己家中,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昨晚刚包好的,猪肉芹菜馅儿的饺子,下锅煮了三十个,配一碟儿加了些辣椒油的香醋汁。 陆言囫囵将又圆又胖的饺子吞下肚,舒坦地呼出一口气,吃完后,他拢起竹筷搭在了碗沿儿上。 喉结上下一滚,陆言踌躇着,到底还是先开了口:“阿姨,叶北呢?” 宋阿姨偏了偏头,缓缓闭上眼睛。 “小北他……苦啊。” 叶北就快要熬不下去了。 他接了好几个编程项目,没日没夜地守着电脑,存款的数额逐日递增,精神状态却摇摇欲坠,濒临崩溃。 他睡不着觉,经常在半夜情绪失控,有时哭,有时笑,更多时候是干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念着陆言的名字。 他想再见陆言一面。 当他攒够了买房子的钱,终于把他和陆言的身份从“租户”变成了“业主”,叶北望着撒了一地的银白月光,没有遗憾了。 他开始出现了幻觉和幻听。 某天夜晚,叶北在窗外听见了陆言的声音。 他穿上陆言买给他的衣服,欣喜若狂地跑到窗边,昏黄路灯下有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抱着一束玫瑰,冲他微笑,向他招手。 那是他和陆言第一次约会时的光景。 叶北激动极了,他扒住窗沿,前倾身子,朝陆言喊道:“我马上下来,你等着我。” 转过身后,他突然害怕了,倏地回头望向站在光影里的陆言,他怕自己的视线只要一离开,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于是他踩上窗台,微笑着,义无反顾地向他走去。 宋阿姨抹掉眼角的泪,对陆言说:“当小北嘱咐我,让我每周帮他收拾一次屋子时,我就应该想到的。” “我早该想到的。” 陆言纹丝不动,仿若雕塑,盯着一处虚空安静地听。 “小北给你留了东西。”宋阿姨拍了拍陆言的手,“放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了。” “好孩子,去看看吧。” 陆言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家。 他站在洒满阳光的卧室门口,虚弱无力地靠向门框。 喘息片刻,陆言挪动脚步,来到床头柜前,虔诚地跪下身体。 他将抽屉拉开,里面放着一本大红色的房产证。 陆言哆嗦着手,颤颤巍巍地捧起它,宝贝地翻开,一张纸条从里面滑了出来。 在看到上面凌乱不堪的字迹后,陆言重重地歪倒在地,抱住脑袋,张开嘴巴放声痛哭。 那是叶北在患上重度抑郁后,写给陆言的一封信。 简短却深情。 [亲爱的陆言: 当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应该就能放心了。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定要好好珍惜。 健康地活到一百岁吧。 爱你的,小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谢谢大家读完我这本小短篇。 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