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分手》 小说全文 简介:他们恋爱四年,吵架无数次,但分手却很和平。 你说你坍塌的城墙, 有我攀爬的痕迹。 余秀华《面对面》 * 温柔酷哥x清爽甜心。 现实向破镜重圆,细细细水长长长流的那种。 日更,周五休息。 * * 也许爱是人行天桥上一前一后拉住的手, 你把我的帽子拉起来, 遮住我乱飞的头发, 和你温柔的吻。 感谢@小丑的票根 超帅的沾糖,呜呜呜呜呜 第1章 他们在一起四年零五天,吵架了无数次,但分手的时候却很和平。 是在农历的大年初六,通过电话分掉的。电话在下午15时12分打来,时长13分46秒。 杨爱棠当时正坐在老家的晒谷坪上逗猫。 南方农村的大年初六,空气里还弥漫着呛人的硫磺气味。太阳穿过屋檐下垒得高高的秸秆堆,顿挫在新安装的不锈钢门栏上,但仍要努力地往屋里爬。农村的屋子建得虽大,内里却空旷,太阳只爬上门后八仙桌的一半,桌上摆着过年的瓜果零食。再往里的陈设就大都蒙在午后的阴影里。白墙的高处有一座菩萨神龛,摆着外公和母亲的照片,过年的时候新换了三炷香,虽然看不仔细,但凭那香烟的气味,可以辨认出神的存在。 杨爱棠素来惧冷,外婆亲手缝制的大红大绿的花棉袄将他全身上下包得臃肿。他搬一把躺椅坐在阳光下,一只脏兮兮的母猫趴地上舔着他们午饭吃剩的鱼骨头,腰身恭顺地塌下,灰黑的毛都打结了,杨爱棠百无聊赖地给它一根根捋平。外婆嗑着瓜子唠叨他,说不怕这猫有病啊,摸完一定要洗手。他冲外婆抬头笑,说好。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好像亲切极了,谁也无法对着他的笑脸责怪他。 就是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他从睡衣口袋里摸索出手机,见到是程瞻,蓦地呼吸了一口气。 喂。 爱棠。程瞻的声音一向是比较低沉的,透过电话传来便愈显得凉,环境声很安静,大约他今天在家里办公。 杨爱棠的眼睫毛动了动。嗯?怎么了? 新年好。 都初六了。杨爱棠笑。 那,程瞻慢慢地说,你哪天回? 十五吧。 买票了吗? 还没有。杨爱棠看了一眼无所事事的外婆,捂着话筒,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你想我早点回来吗? 那边却没有回答,因为电话里突然闯进一阵隆隆声,杨爱棠很熟悉,是他家的洗衣机开始工作了。于是他问:你在下午洗澡? 嗯。程瞻似乎又离开了洗漱间,那隆隆的声音远去,外婆好吗? 挺好。杨爱棠终于没有忍住,你想说什么? 然而却是长久的沉默。 电话那头甚至传来了洗衣机工作完毕的嘀嘀声,但程瞻没有去管它,无意识间深呼吸了几次。在这沉默里,杨爱棠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 爱棠,我们分手吧。 * 南方的、农村的、正月的、午后的阳光。 那么稀缺、但又那么可喜的阳光。 晒得杨爱棠浑身发软,手脚都不愿动弹,陷入一种梦一般的困境里。连母猫从他手底溜走了都未察觉。 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说你想我早点回来吗? 好丢人啊。他茫然地抬手挡光。 哦他怔愣着,又怕程瞻认为这是冷漠,于是绞尽脑汁补充了一句:你是这样想的? 你不想吗?程瞻却反问。 杨爱棠只觉得,在这样温暖宜人的时辰,程瞻这一通电话,非常地扰人。他开始心烦了,阳光令他的脸颊和眼眶都愈加干燥,他闭上眼,并不愿意深入思考,只从话语最表面处应答。 也不是没想过。他说。 还是分了比较好。程瞻说,你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杨爱棠突兀地笑了一下。 好。说不定以后还会麻烦你。 我也是。程瞻仿佛也在微笑,要先谢谢你。 杨爱棠往远处看去,菜地、小河、农田、人家,空中交错着电线,上面停着黑色的几个点,也许是麻雀。他有时候很厌恶农村的家,有时候却又很眷恋,眼下,他觉得自己离那几只小麻雀的距离,要比离程瞻近得多。 他其实想挂电话了,但不知为何一动不动,脑子转得很慢,最后说:你的东西 我会拿走的。程瞻很快地回答,过年不好预约搬家,不过十五之前我一定能搞定。 预约搬家? 他在我那里的东西,有那么多吗?杨爱棠想了想,没得到答案。你住的地方定了? 嗯。 多大啊,贵吗?这好像是有关北京租房的第一个问题。 不大一个小套间,要八千。 八千啊,那地段还可以吧。这是有关北京租房的第二个问题。 还行。 在哪里啊? 程瞻静了片刻,这不太好说吧。 杨爱棠皱了皱眉。这个表情令他那几乎被晒麻的脸突然有了生气,他从躺椅上坐直了,你怕我纠缠你? 不是。程瞻说,你不要总这么极端 那是什么? 就是没必要。 哦。杨爱棠好像丧失了主见一般,很容易就被说服了,他重复,是没必要。行。 爱棠。程瞻的声音有些低了,四年来,多谢你的照顾。 杨爱棠无声地咧了咧嘴。程瞻总是喜欢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引言、过渡、总结,一丝不苟。 你真的很好,是我不够好。你可以当做是你甩了我。 但程瞻又偏偏很真诚、很温柔,说的每句话都让人挑不出刺来。 我真心地希望你找到更合适的人。 杨爱棠静了很久,才回答: 关你屁事。 程瞻似乎一怔,又笑了。 是,不关我事。爱棠很优秀的。 杨爱棠越来越心烦。没别的事我挂了。 程瞻的声音有些缓慢地传来,啊,好,你挂吧。 杨爱棠没有犹豫,按下了键,将手机塞进了口袋。但他没有躺回去,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 冬天的菜地里没有菜,红色土壤湿漉漉地翻出来,好像有意要让太阳晒一晒。河水的声音渐渐地流进他的耳朵里,外婆还坐在河边嗑着瓜子发呆,他才发现其实四周并没有这样安静。 过了很久,他又迟钝地将手机拿了出来。锁屏画面上是一只陶瓷做的小三花猫,可以随着光线摇尾巴,放在他北京的书桌上。 解锁之后,就是通话记录的画面。 13分46秒。 比他们每一次吵架都要短,都要和平。 是个普通现实向破镜重圆文,作者努力存稿中,期待大家的评论! 第2章 杨爱棠在老家呆到了正月十四。 老家的亲戚们知道他在北京工作,最爱给他介绍女孩相亲,他在过去都只是敷衍地应几声,这回他竟然说了一句:长什么样? 在那张八仙桌边,他刚上完菜,脱了围裙,几个表姨眼睛一亮就凑上来,手机上不断地滑动着女孩的照片。 也是在北京打拼的,工作稳定有存款,你先看看合不合眼缘哦。大家都是南方人,生活习惯好适应,而且老家在一起嘛知根知底,她爸爸在我们镇上教书 杨爱棠斟酌着说:还蛮可爱。但是太小了吧? 不小啦,二十三啦。 我怕耽误人家。 大表姨拧了拧眉毛,又压低声音,那好吧,没事,我再给你找。 大概是以为他看不上人家,在婉拒呢。 杨爱棠做菜做累了,也没有很多胃口,就在一旁看着大家吃,偶尔跟着端一端酒杯。北京离得远,他外婆孤单一人住在乡下,平时都仰赖这些亲戚们的帮衬,于是在大家离开时,他挨个地送出拜年的红包,又握着手跟人说了半晌的话。 他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在非常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拉下自己并没有多少的脸面。何况他笑得那么好看。但有些人,主要是职场上的外人,总是会认为他冷漠。其实他在程瞻面前,就常常会笑,也常常会哭。 不过,这也不重要。 他将亲戚送出一里地,走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回来,在昏暗中呵了口气,那雾气便好像笼住了千家万户的灯光。 也许因为身处一个与程瞻完全无关的地方,他对于分手这件事,还没有多少实感。偶尔他会想到程瞻,比如在收拾餐桌洗碗的时候,会想这件家务在北京是程瞻来做的;在去村里后山上坟的时候,会想程瞻愿意向他的外公和母亲磕头吗;在钻进纱帐躺上床的时候,会想这么厚的被褥,北方出身的程瞻恐怕睡不习惯。 哦,分手了。那分就分了呗。 想一想有什么关系,意识的潜流本就很难控制,如果刻意去控制,反而显得自己欲盖弥彰不是吗。 本来,恋爱四年,在人生里留下一些痕迹是难免的。也没必要抹杀它。 农村的夜晚好像比北京要格外地黑一些。他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床顶,又从枕头边摸出了手机。 他打开微信,置顶上还是程瞻,他在心里哦了一声,将置顶取消了。 程瞻立刻一落千丈,落到微信的不知哪个深渊里去了。 他往下滑,一边慢慢地想,他们好像确实很久没有互相发微信了。毕竟过年前他们还同居着,也没有那么多话要在网上说。 他点开一个个带着红点的公司部门群,往回翻看聊天记录,捡了几个红包的漏,而后看见大年初三那天,有人在张罗着给留在北京的同事们安排一次新春郊游,时间是正月十五。 他想了想,点进那个人的头像,问:郊游去哪里啊? ?!你要参加?你不是回老家了嘛。 在考虑。 去十渡,现在有八个人了。每人五百,多退少补,来不来? 他还没有回复,对方就噌噌噌地发来若干郊游计划的文档。轮渡,烧烤,蹦极,野外K歌。他抓住了一个重点:蹦极? 对!高山蹦极!来吗! 杨爱棠退出对话,去12306看票,操作半天又顿了下,打开了航空公司的app,订了一张正月十四从省会飞北京的机票。 外婆家离省会不远,可以坐大巴过去。他盘算着,省会的航班多,这样比高铁也就只多了两百块,还节省了时间。 谁说这世上没有我感兴趣的事。他又想。我甚至可以去蹦极。 他回到微信,对那个同事说:算我一个。 同事立刻把他拉进了郊游小群。 帅哥好! 杨主管好! 领导好! 各自不同的问候和表情包齐齐涌上,杨爱棠分辨了一下,里面有两人是他的下属,其他六人都来自别的部门。不过大家都很年轻,并不拘束。 杨主管哪天回的北京啊?一个嘴快的男生发问。 还没回,十四飞北京。 男生立刻说:噢哟,杨主管好爱我们。 另一人发了个表情包:杨主管爱的是工作好吧。 杨爱棠终于发话了:叫我爱棠就行。大过年的就别说工作了。 群里沉默一阵,继而爆发出表情包的欢呼。 杨爱棠不那么困了。似乎用这一部手机,这一个微信,他已经从这间老屋沉沉的黑暗里拔节而出,心思漂浮去了北京灯火通明的大海。他手脚都缩进厚棉被里,拇指缓慢地滑动页面。每一次离家的决定,都让他既振奋,又迷惘。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滑到了程瞻的微信所在的地方。 原来也不算沉底。最后一通消息是年前,1月24日,大约是腊月下旬。 刚买好票,大年二十八回家。 好。 你呢。 我留北京吧。 那我早点回来? 没关系,你不是有年假嘛。 我十五回来吧。 十五你不要陪外婆吗? 没有了。 他与程瞻的最后一条微信,是程瞻说的:十五你不要陪外婆吗? 当然要啊。当时杨爱棠坐在办公室里,咬着笔盖,对着手机屏幕,吐出一口气。我牺牲了陪外婆的时间来陪你,你给我装什么清高大尾巴狼。 那天他回到家,很强硬地对程瞻宣布,他偏要十五回来。 程瞻正在煮咖喱,手扶着灶台,笑着说,好啊。 杨爱棠说,你不想吗?我们一起过十五。 程瞻说,想啊。 他看着程瞻那诚恳的、无辜的笑容,不再说话了。 程瞻好像一台抽气泵啊。杨爱棠每次攒了鼓鼓囊囊的气,却总能被他,一句,一句,连语调都不改地,五马分尸一般地,抽出来,泄下去。 第3章 杨爱棠帮外婆晒了很多辣椒,剁好一些食材码进冰箱,检查修理好空调电视,并且在老屋正门口安装了一个监控探头。 他对外婆解释,以后想他了,就对着探头招手,他都能看见。 外婆年纪大了但不糊涂,她一直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也不对杨爱棠提任何要求。杨爱棠有些歉意,原定十五才走的,他提前了一天。 好在他并没有提前买票。好像冥冥之中自有一些预感似的,过往春运时节他总是很紧张,偏偏今年他却犹豫,他拿不准程瞻到底希不希望他早些回来,又拿不准自己需不需要陪外婆久一些,想来想去就错过了抢票,正懊悔的时候,是程瞻对他说,没事,决定好了咱们就买飞机,我去接你。 程瞻出身首都圈,条件优越,身上有种君子坦荡荡的气质,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慌乱。不过真论起来,区区的一张机票也不值得他在乎,往返两千多公里的铁路他也从没尝试过是什么滋味。 外婆将杨爱棠一路送到了镇上的汽车站。老人背着手走路,走着走着腰就会弓下去,当杨爱棠转身等她,她又会催促说你别管我。等车的时候,她晃晃悠悠去了趟小卖部,买了一罐焦糖爆米花给他。 杨爱棠的行李箱早已塞满了,只能潦草地放进背包里,拉链也拉不紧。 直到杨爱棠上了大巴车,外婆还在尘土飞扬的路边跟着走了几步,一边忙喊:棠棠!棠棠! 杨爱棠只好弯下腰朝窗外挥手,说:回去吧,外婆!回去吧! 外婆啊、啊地应着,却不走,直到大巴车彻底地将她抛弃。 恋耽美 小说全文(2) 车上满座,杨爱棠只能将背包背在身前,局促地站着。爆米花从他包里鼓出来。 他读高中的时候最爱吃这种爆米花,一桶一桶的零售装,比现炸的便宜,又禁得起保存,唯一的缺点是易于潮软。后来他去北京上大学,每年回老家,外婆还会给他买,但他没有告诉外婆,自己已经不喜欢它了。 大巴车穿过农田,穿过山谷,穿过河流,将他送到省会。飞机再穿过云,穿过雾,穿过青绿色或苍黄色的原野,将他送到首都。 他下飞机的时候,有一瞬的失神。 这个航班他坐过很多次,这座航站楼他也非常熟悉。在过去的无数次旅途中,他和程瞻已经形成默契,他们会在航站楼出口处的一个旅行社柜台边相见。那里有特设的吸烟室。 程瞻的烟瘾不重,之所以选择这个地点还是因为一个最初的玩笑。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不久,还没开始同居,但每天都会抽空见面。杨爱棠出差,返程的飞机晚点了三个小时,程瞻原本在取行李的出口等着,后来耐不住了,去了吸烟室。 于是杨爱棠批评他:才三个小时你就要抽烟? 他说:等你太难熬了,总要想点事情做。 杨爱棠说:那你以后都在吸烟室里等我得了。 那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了那么久也就是五天左右,但是,却比原定计划的五天要多出了三个小时。 程瞻在回去的路上不停地辩解,说他不是为了抽烟,抽烟这件事不重要,他就是太想爱棠了。 杨爱棠很想把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封住,最后他也做到了,在他家楼下。 吸烟室的玻璃门被从里推开,杨爱棠蓦地回神。一个陌生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不是程瞻。 他拉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眼前的高架四通八达地伸向远方,北京的冬日黄昏,天边云色暗淡,几缕最后的阳光冰冷洒落在他的身上。 他打车回到了自己在四环的那个家。 呼~今天一口气更了快六千字!下一章他们就能见面了! 虽然偏写实一些,但作者的生活经验也有限度,北京生活什么的大家也不要太认真哈哈 我的目标是能写出一段尽可能真实又美好的感情! 期待大家的评论! 第4章 杨爱棠租房在公司附近,小区环境幽美,月租一万左右,电梯六层,五十平一室一厅带阳台,干湿分离可养宠物,他非常满意,甚至觉得比程瞻住的酒店式公寓还要好得多。所以在决定同居的时候,他没有多少犹豫,就让程瞻退了那边住到他这里来。 程瞻家底虽厚,自己收入和杨爱棠半斤八两,两人对外说是室友,房租水电平摊。恋爱四年,同居三年,到而今程瞻要走,竟然要惊动搬家公司。 单元楼的门锁有点涩,输入密码后,总是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推开,杨爱棠熟练地用肩膀撞了过去。电梯升上六楼,他的行李箱骨碌碌地从楼道上滑过,停住,而后他解开了电子锁。 密码是他与程瞻生日的合写。等程瞻走后得换个密码,他想,安全起见。 房里一片黑暗,杨爱棠摸索着拍开了廊灯,低身脱鞋往里走。夜中光线昏暗,他被绊了几步,又去打开了客厅的灯,这才看见厅中地毯上还铺了不少报纸,报纸上放着十几只未封口的纸箱。 每一只都被塞得很满,箱子侧面还贴着标签,茶几上搁着一些剪刀胶布之类的工具。杨爱棠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累了,对着一只写着衣物的纸箱出了半天神。 程瞻的衣物。 他的目光其实并未真正落在那些东西上面,反而空荡荡的。也许是飞机太快,从家乡的层峦叠嶂,到北京的车水马龙,也不过是一眨眼,胸腔里就已经满是陌生的空气。 他终于往卧室走去。 卧室里干净极了。 床铺得整整齐齐,两个枕头并排摆着,但床头柜上的书少了一摞。他脱下外套,打开衣柜正要放进去,就发现衣柜也空了一半。 哦。 行李箱塞得越满,家就会越空。这是当然的,没有什么好矫情。 外套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负责组织郊游的下属小阮的电话。 喂,杨主管您好呀。 你好。 您看到群消息了吗?明早八点半从公司出发坐大巴,要早起哦。 啊,是挺早。杨爱棠将手机开免提扔一边,自己脱衣服准备洗澡。 所以早点休息啊,明天晚上才能嗨得起来嘛! 晚上?杨爱棠一顿,要在十渡过夜吗? 小阮好像噎了一下,您放心,是口碑很不错的民宿,不然咱们自己哪有K歌机呀!您再看看咱们的计划书哈! 知道了。杨爱棠说,你辛苦了。 哪里话。小阮说,领导肯来,是我们的光荣。 这两句话都干巴巴的,好像双方都明知彼此的心不在焉。微淡的尴尬中,这通电话很快也就结束。 杨爱棠莫名地发了一会儿呆。他说错了什么吗? 程瞻以前还说过他傲慢。这真是欲加之罪,程瞻一个富二代,难道会比他卑微?可是他却总是做不到像程瞻那样,谦虚而得体地关照到每一个人,让自己说出的每一句客套话都像真心话一样可靠。 客套话就是客套话,再如何温柔,难道还能改变它的成色? 他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理论,踏进了浴室。 十分钟后,房门的电子锁响起了短暂的铃声,伴随咔哒一声,门开了。 杨爱棠正在这时关上了淋浴,擦干身体,裹着浴巾走出来,便对上了风尘仆仆模样的程瞻。 程瞻个子很高,肩膀也宽,站在玄关上便几乎能挡住整扇门,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衣,拨了拨头发,又拍了拍两肩。 他看向杨爱棠,张口:啊你回来了。 理应有惊讶的,毕竟杨爱棠在敞亮的灯光下近乎赤裸,有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滚落下来,使他白皙的脸容愈加像是透明的,只那双黑眼睛总是孤傲地亮着。 程瞻过去总是说,第一喜欢他的眼睛,第二喜欢他的笑。 程瞻将眉毛压下,眼神看向窗户那边,外面飘小雪了,早回来也好。 * 而杨爱棠只说过,他喜欢程瞻的脸。 程瞻的鼻梁高挺,多少带点异国气质,半明半暗之中,侧脸会尤其迷人。但是十几天过去,这个人的一切,于自己好像都生疏极了,杨爱棠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就趿拉着拖鞋去卧室里换睡衣。 他没有关门,是因为过去没有这个习惯。程瞻自然也没有跟过去,是出于礼貌。 他听见程瞻在客厅徘徊几步,在沙发上坐下了。 杨爱棠换好睡衣,还吹了一会儿头发,最后顶着乱糟糟的脑袋在卧室门口站住,抱着双臂冷冷地看向他。 第5章 爱棠? 程瞻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体微微前倾,两手交握,抬头望他,显出一种真挚的感觉。 其实程瞻比杨爱棠还要小两岁,但若走出去给人瞧见,没有人会相信。杨爱棠总像是更娇气、更敏感、更无理取闹的那一个,而程瞻总像是更稳重、更宽容、更无可奈何的那一个。 就在杨爱棠回老家的那一天,他们还在吵架。从半夜吵到天亮,从床上吵到客厅,最后杨爱棠不让程瞻去高铁站送他,把程瞻的公文包丢在了门口赶他去上班,尽管对方已经请好了迟到假。 之后便是长久的无联系,只在大年三十晚上打了个新年电话,又在大年初六下午打了个分手电话。 杨爱棠动了动。也许因为刚洗过澡,站得久了,他的手脚就有些发冷。 你明天搬家?他选择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开头。 嗯。程瞻说,你说你明天回来,我本想白天搬完,可以和你打一声招呼。 打招呼? 程瞻拿出钥匙串找了半天,找出这间房的钥匙。虽然是电子锁,但在忘记密码的时候,它还有一个隐蔽的插钥匙的锁孔。杨爱棠说自己总是丢三落四,所以把唯一的钥匙交给了程瞻保管。除此之外,还有卧室小角柜的钥匙、楼下储物间的钥匙、院门口信箱的钥匙。这许多钥匙从钥匙扣的金属圈上滑下来时,难免发出微细的刺耳声音。 钥匙扣上有一只小小的布艺泰迪熊,是他们一起去济州岛旅游时买的。 程瞻把钥匙一一在茶几上摆好,又说:你能分清楚吗?这些是 我知道。杨爱棠打断了他。走过来,将钥匙都收起,径自扔进茶几底下的小抽屉里,这些是我的钥匙。 他加重了我的二字。 两人一时离得近了,有沐浴露的清香气味扑上程瞻的鼻端。他避让了一下,又站起身来,我去洗个澡。 嗯,我刚开洗衣机杨爱棠突兀地一顿,你今晚应该不用洗衣机了吧。 程瞻已经走到浴室门口。他停步,手扶着门框,那一个背影却好像已经绷紧了力气。 杨爱棠忽然皱起眉头,他盯住程瞻的那只手。因为程瞻感情外露的样子实在太少见了,他甚至有些新奇。 四年来,他一直很想向外人证明,程瞻也是有脾气的。 那只手上似乎显出了青筋,手指抓着门框,有短促的呲啦声。 但程瞻最后也没有如他的愿发出这一通脾气来。 我不用。程瞻说,带到新家一起洗。 * 杨爱棠收拾出一个小背包,预备明天带去郊游的。从床头柜里翻找常备药的时候,看见里面好几盒套,有的用过有的没用过。他停了一下,将它们都扒拉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想程瞻应该不至于寒酸到要把前男友家里的套带到新家去吧。 程瞻洗完出来时已经穿得整整齐齐,是黑色的棉质睡衣,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对着杨爱棠的背影说:我去睡沙发。 嗯。杨爱棠没有回头,我明天早起,尽量不吵到你。 程瞻一愣,你不是休年假吗? 年假年假,他为什么就是对我的年假记这么清楚? 杨爱棠后槽牙撞了一下。 我是出去玩儿,晚上不回来。所以你搬家不用着急。 程瞻下意识地问:去哪儿?要过夜? 杨爱棠没有回答,程瞻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 那你注意安全。他很快就圆满地补了回来,并且礼貌地退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杨爱棠抬起头。 静谧之中,他听见哒、哒、哒的声音,是书桌上的那只三花小猫咪,因为白炽灯的光线而不知疲倦地摇着尾巴。 他啪地把灯关上。 那猫咪也就不再动了。 第6章 这一晚上杨爱棠没能睡好。 房里有暖气,刚从南方回来的他不太适应,身上都干燥得起皮。他蜷到一边,努力让自己入睡,但却不停地翻身,好像无论怎么睡都不对。 过去偶尔程瞻出差,他一个人睡双人床,还会很快乐地四下里打滚,跟程瞻通视频说这床好宽好舒服啊。程瞻会逗他说那以后我都睡沙发?他立刻就变脸,说不要,你要抱紧我。 他家的沙发床只接待过几次来访的朋友,就算在他们吵架最凶的时候,也没让程瞻真的睡过。程瞻手长脚长,睡那里应该很不习惯,说不定半夜还要掉下来。 杨爱棠不是个内敛的人,他说话很直接,表情很直露,看见喜欢的东西眼神就会变得直勾勾。但或许也是因此,倘若他不笑,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眼神沉下去,那模样就很像是盛气凌人,于是连他的坦率都会变成傲慢。 很多人因此不敢接近他。读大学时他少有朋友,总是一个人在各个教室和自习室之间背着电脑包独来独往。不过追他的人却很多,也曾认真地交往过几个,但时间却都很短,到现在多年过去,已连那些面目都要模糊了。 他很早就开始兼职和实习,因此被看重他的老师说了几次,他很坚决地告诉老师,我不会深造,我要赚钱。老师也就不再管他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了比自己低一届的程瞻,但两人没有什么交集。他想程瞻看他,大概也和别人看他没有什么两样。从他们第一次出于礼仪地添加好友到现在,多少年了?十年总有了吧?可是长年以来鸡犬之声不闻的两个漠然的圆点,突然在毕业后的某天因为某次无聊的聚会而紧密地凑到了一起,仅仅五天,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杨爱棠又忍不住想,谁说我傲慢了?我明明这么浪漫主义。 我明明这么浪漫主义。 杨爱棠像念经一样对自己反复地说着这句话,试图给自己催眠。 我是凭感觉走的人。他在吵架的时候总是剖析自己,我只是想要和你分享一下,我看到网上说的这家蛋糕,有点心动,所以转视频给你。我没有想要打扰你,也没有逼你立刻回复。我只是凭感觉就程瞻,你其实只要配合我一下就好了。 那个视频发给程瞻的时候,程瞻正在线上会议作报告,电脑连着共享屏幕。杨爱棠的消息一条条地窜进屏幕里来: 老公想吃吗!看起来超好吃啊! 我感觉我三分钟就能吃完! 就在XX路上,你回来可以观察一下! 程瞻很快就把微信整个退出了,直到开完会,才给杨爱棠发了一个?。 程瞻绝少发脾气,因此这一个问号就像一盆冷水哗地浇在杨爱棠头上。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羞耻和迷惑,花了很长时间,抽丝剥茧地与程瞻沟通,才终于明白了那个问号的来龙去脉。杨爱棠有些抱歉,但同时又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有一个热情的老婆很丢人吗?何况那几条消息一闪而过,会议上也并没有人因此为难他不是吗?退一万步说,就算闹大了又怎样,他回家不是还有老婆在吗? 他老婆又不会走。 他的道理实在太多了,语速也越来越快以至于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程瞻只是一言不发。 杨爱棠的总结是:你其实只要配合我一下就好了。 程瞻握着手机,有些疲惫地坐在他对面,就是卧室大床正对着的那张电脑椅上。程瞻说:不是,不是这一次爱棠,你总是这样。我很想配合你,但我总是我做不好,爱棠。 他宽阔的肩膀略微垂落下来,抬手捋了一把前额的头发,好像杨爱棠真的给他带来很多烦扰,我做不好。 可杨爱棠还是不能理解。这是很困难的事情吗?只要下次开会的时候提前退出微信不就解决了吗? 他不是为了吵架而说这些话的。他不懂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酿造出吵架一般的氛围。 他咬着腮帮子说:那行。我以后再也不给你转视频了,再也不跟你分享我喜欢的东西了,再也 爱棠,你不要这么极端。 杨爱棠一个枕头就丢了过去。程瞻接住了,一时两人相对哑然。 杨爱棠觉得这太无聊了。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和程瞻吵架,吵到连觉也不能睡?太无聊了,不过是一块甚至都没有吃到口的蛋糕。 那你过来抱我。他说,声音里出现了细微的颤。不管怎样,他还是有些害怕,怕程瞻从此就不肯抱他了。 恋耽美 小说全文(3) 程瞻把枕头放好,往前走几步,在他身边坐下,有些生硬地展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杨爱棠闭上眼,他觉得自己浪费了好多的时间与口舌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可是明明让他委屈的根源并没有解决,那一个没有感情的问号仍然盘桓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却已经软弱了。 他好喜欢程瞻抱他。 程瞻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嘴唇触碰他的头发,喉结在他脸侧滚动了一下。程瞻说:别生气了,爱棠。对不起。 杨爱棠转了个身,将自己埋进了程瞻的怀里,突然就哭出声,还把眼泪都抹在程瞻的毛衣上。程瞻从胸膛里闷出轻笑,手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耐心地等着。 不,不对。 另一个杨爱棠出现了,他站在卧室门口,冷冷地看着程瞻脸上的微笑。 他凭什么笑?因为他胜利了吗? 你太孬种了,杨爱棠。 连分手都要他来提,好像是他恩赦给你的自由一样。 这是一块蛋糕的问题吗?你看看本质啊杨爱棠。 他这是温柔吗?他温柔的话你哪来这么多委屈? 你给我出来,不准哭,不准抱着他哭! 杨爱棠蓦地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探身边的人,迷惑:老公?又当即闭嘴。 没关系,只要没人看见,就不是社死。 他揉了揉眼睛,脑子很涨,甚至梦里的那股旁观者的怨愤还带入了现实,令他呼吸急促。他又为一块久远的根本没有吃到口的蛋糕而生起气来了。 这时他发现卧室门缝底下透出一些昏黄的光,像是客厅的那一盏落地灯。有极其轻微的、未穿鞋的脚步声摩擦过地毯,一道变了形的阴影将那光一分为二。 程瞻醒了?他听见了? 杨爱棠睁大眼睛,攥紧被子,朝天仰倒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他想起来了,程瞻有半夜喝水的习惯。 过去在床头,程瞻总要放一杯水,到半夜口渴醒来时就迷迷糊糊地喝一口。有一天晚上杨爱棠做噩梦惊醒,一摸身边没人,慌张地叫老公,程瞻很快跑回来,原来他是去倒水了。 过了很久,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啪嗒,客厅的落地灯关了,门缝底下传来的那最后的一丝光也消散尽。 他睁眼躺到了七点半。 我:这样两个人怎么可能重圆 还是我:所有的爱意终将找到自己的出路 第7章 七点四十五分,杨爱棠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拖着酸胀的身体,从洗漱间走了出来。他尽力放轻声音,但程瞻还是醒了,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程瞻的头发有些乱,下巴还有新生的青茬,目光望着虚空,好像在缓慢地回神,你早上吃什么? 有面包。杨爱棠给自己喷了半天的啫喱,好容易捋顺了脑袋上的呆毛,又手忙脚乱地把啫喱也塞进背包。 程瞻默默地看着他走来走去,我预约了早上十点搬家。 好。杨爱棠匆促地回答,你慢慢来。 程瞻似乎也反应过来:你是去旅游? 差不多吧。杨爱棠说,忽然他直起身,看了程瞻一眼,我要去十渡蹦极。 好像是为了显摆什么似的,说得字正腔圆。 程瞻笑了笑,那笑意还没到眼底就散了。那你注意天气。 天气?杨爱棠去拉开窗帘一看阳光还算好,朗照着一片白茫茫的积雪。他愣住了。 连忙拿出手机,郊游小群的消息已经积攒到99+,多数是催人起床的,少数是在提醒准备物件的,还有男生在哀嚎:这个雪啊啊啊!我的蹦极啊啊啊!能不能成啊啊啊! 这真是嚎出了杨爱棠的心声。 最初提议郊游的同事、销售主管方稜还在安抚军心:没事儿没事儿,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杨爱棠在群里回了一句:我马上到。于是拎起背包去穿鞋。 程瞻的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这让他些微地不适,猛一转身,便和那目光对上了。 程瞻尚未洗脸刷牙,那张脸却更显出一种颓废的层次感,睡衣领口开了两颗扣,锁骨下方露出一条银色的金属链,底下的吊坠又被藏进了睡衣深处。 杨爱棠好像被刺痛了一样眯了眯眼,他朝程瞻身上虚指了指,那个,他说,你扔掉吧。留在房里也行。 程瞻伸手摸了一下睡衣领口,慢半拍地说:啊。 杨爱棠打开了房门,程瞻突然叫出声:爱棠! 嗯?杨爱棠回头。 程瞻的眼神深不见底,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没有说出口。他察觉到杨爱棠很赶时间,有些歉意地道:没什么祝你玩得开心。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谈吧。 砰地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程瞻还愣了一下。 杨爱棠生气了,他知道。 经过四年的相处,他已经有足够的经验来判断杨爱棠的情绪。但是,他仍旧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杨爱棠的这些情绪。 好像他无论如何处理,都不能让对方满意。 包括说分手。 离搬家公司上门还有两个小时,他还剩最后一点生活用品没有收好。确切来说,就是放在洗漱台上的牙刷、毛巾和剃须刀,身上的睡衣,以及昨晚用了一会儿的办公电脑。他对着镜子发呆半晌,开始捯饬自己。 捯饬完了,他又去厨房煎了个蛋。冰箱里的食材多数是他过年时采购的,但又挤进来一些新的成员,是杨爱棠从外婆家带来的干辣椒和腊肉。 程瞻不是很擅长烹饪,只会最简单的几种,此外唯一还算得上拿手的是搭配各种肉的咖喱。刚开始同居的时候杨爱棠很喜欢吃他煮的咖喱,还误以为他是厨房大手,但很快这份认知就破灭了,对做菜有强迫症的杨爱棠成了天天下厨的那个。 程瞻其实不觉得自己煮的咖喱有多好吃。后来他看到一档电视节目,某位明星妻子在上面说,老公好不容易下一次厨房,一定要吹捧他,吹得他晕头转向,吹到你没有他做的饭就会死,这样他才会天天为你下厨房啊! 于是程瞻就会想,是这样吗?爱棠会在他身上用这种小心机吗?那他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呢? 程瞻也不是那种需要被吹捧着才肯做家务的男人。毋宁说,他除了做饭不行,其他家务都包圆了,但是杨爱棠从小就独立生活,经验很丰富,总是觉得他做得不够好。菜摘得不够好看,衣服叠得不够整齐,地板拖得不够干净。杨爱棠并不批评他,只会笑他,说你可真是个小少爷啊,然后把他做过的事重新做一遍。 下一次他再想去做那件事,就会很困难,因为杨爱棠已经不相信他还能做好。 他总是需要在杨爱棠面前证明自己。 * 程瞻在吃早饭的时候,颇稀奇地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他和父母已经快三年没联系了,看到来电显示,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喂。他犹豫地喊了一声,妈? 那边喘了一口气,继而是端端正正的男声:是我。 哦。程瞻生硬地换称呼,爸。 听说你换地方住了?他爸很冷静的样子,选择的切口也无懈可击。 您从哪儿听来的? 你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他爸声如洪钟,外头不好住,还花钱,你回家住不行? 程瞻短暂地失语。 这是他爸爸在求和吗? 快三年了,当初明明是拿家里一根废旧电线把他抽出家门的,像赶走一个惹人厌的陀螺。 这个他斟酌着说,从家里上班有点儿远。我搬到公司门口,可以睡懒觉。 他爸大概也没料到他的语气这么温和,哼了一声,就坡下驴,懒死你得了。 程瞻笑了一下,等我这儿收拾好了,去给您和妈妈拜年。 随你! 电话挂断了。 程瞻吃完煎蛋,洗好盘子,将厨余和其他垃圾都拎出来准备下楼扔掉。这时,他在卧室外的小垃圾桶里发现了五六盒套。 他呆了一呆,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坐在了地毯上,抓了抓头发,望向这熟悉又陌生的四周,沙哑地笑了。 这世界的逻辑真的很奇怪。在恋爱期间被静止和封闭住的一些东西,好像在他分手以后,才像放了闸的洪水一般,哗啦啦地涌出来。 第8章 销售部主管方稜和杨爱棠同期进公司,一直互相关照,关系比寻常同事还要好一些。他在大巴车上已经占好位置,一见杨爱棠脸色,吓了一跳:你昨儿这是没睡呢? 杨爱棠把背包一扔,就在方稜身边坐下,拉下自己的鸭舌帽挡住了脸。 方稜猜测他要补眠,大半晌不敢搭话,当大巴摇摇晃晃地驶上高速,那鸭舌帽底下却传来了闷闷的声音:这天儿能蹦极吗? 啊。方稜一愣,要看风速。其实已经放晴啦,太阳这么好,说不定雪都化了。你这么喜欢蹦极? 没试过。 哦。啊?! 方稜震惊地看向他。方稜长得粗豪,嗓门也洪亮,这一声可引来数人侧目。 啊什么啊,少见多怪。杨爱棠没好气地说。 但你这精神头不好,方稜诚实地道,当心你的心脑血管 杨爱棠再没接话。 直到大家开始下车,方稜才发现,杨爱棠整个睡死,怎样都叫不醒了。 他费尽力气把杨爱棠架进了民宿的房间,给他脱了鞋,盖好被,门一关,就自个儿玩去了。 * 杨爱棠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饿醒的。 房间窗帘拉得严实,分辨不清昼夜,他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方稜的嘴脸,举起手机一看时间,顿感绝望。他竟然把正月十五最灿烂的白天给睡过去了。 手劲一松,手机就砸在自己鼻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为了生存,也为了蹦极,他不得不支起这副散乱的骨架子,起身寻找吃食。拿面包就水啃了几口,再洗了把脸,他才终于出门去寻找同事们。 这间民宿外观普通,但有个大院子,阳光洒落下来,小阮和三个女生正在围炉烧烤,见他走过,连忙招呼:杨主管!睡好啦? 杨爱棠问:其他人呢? 哦,方主管带那仨人蹦极去啦。 那我也去。杨爱棠说,怎么走? 这已经三点多,您去也排不上了。小阮说,蹦极的人超多,方主管他们都排俩小时了,四点就结束营业,您且安心吃着串儿等他们呗。 啊? 杨爱棠结结实实地愣住。 阳光好像要把他单薄的身形照透。一时间他懊恨极了,转头去望了一眼院门外河对岸的高山,那里架着两座延伸出来的蹦极跳台,但看不清楚人影。 又回过头,看向小阮他们不亦乐乎的烧烤摊。 要是他没有睡这么久就好了。 要是昨晚没有失眠就好了。 要是程瞻没有来烦他就好了。 他捏了捏山根,不能接受这个噩耗,但烤串儿的香味已经窜进他的鼻子里。当真是饿了,一点面包并不能管用。一名女同事适时地给他递上来一串面筋,朝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他吃完以后,麻木地点点头,感受身体回血,大脑缓慢地启动,还不错。走到烧烤炉边,瞥了一眼火候,又打量一下食材,说:我来,你们歇着。 小阮没见识,还以为主管在涮他,忙说:这怎么成,当然是我们来 杨爱棠虽然动作慢吞吞,但并没有给旁人反驳的空间,就系上围裙,拿过五串羊肉先烤了起来。他不慌不忙,偶尔还腾出手来刷一下手机,给烤串儿翻面的时候顺手刷一把辣油,火星子顿时呲啦呲啦地爆响,他皱了皱眉,平淡地说:炭不行。 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厚毛衣,那副认真的样貌被骤起的烟气所笼罩,在一片油汪汪的肉香里清新绝俗,像一个努力解题的高中生。 最后小阮和三个女生都成为了他厨艺的俘虏,每人都上传了烤串九宫格到朋友圈,杨爱棠打开手机去点赞时,发现方稜在评论区哀嚎:天哪是杨主管做的饭!我也想吃啊啊啊! 杨爱棠回复:那你麻利儿滚回来。 结果,今晚的饭菜都交给杨爱棠包圆了。 他休息得不错,在厨房里来了精神,做了三荤四素一汤还带一人一小碗酒酿圆子,摆上桌的时候方稜双眼发亮,笑容满面,带领众人齐齐鼓掌。杨爱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做习惯了,其实不难。 他在老家可掌勺过整三天的团年饭,这才几个人,小场面。 但是热情的称赞总是有用的,杨爱棠很高兴大家喜欢,吃得开心起来,话也变多了。夜晚风凉,他们在院落的大棚子里吃饭,四面落下厚实的毡帘,顶上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夜空。美食佐啤酒,大快朵颐到八点多,众人一同收拾洗涮,方稜又拿出了一箱子德扑的筹码。 方稜长得高大帅气,作为领导又很好说话,下属都亲近他,这会儿便都凑过来听他吆五喝六:规则就是!用手牌和公牌组合起来比大小,听得懂吧? 小阮举手:听不懂。 方稜眼睛都不眨一下:听不懂是吧,那我们以赛代练。底数10点,每人500点,输光算完。每一轮,要么跟,要么弃,弃牌得喝酒男生喝酒,女生随便。筹码输光的就就真心话大冒险! 一个姓冯的女生似乎很懂行:500点是不是有点儿少啊主管? 就是要少,要赶紧进入惩罚环节。方稜大手一拍桌子,好了,发牌! 杨爱棠没有玩过德扑,但想比大小嘛,能有什么难的。他第一轮拿到了一张方片5和一张黑桃10,公牌开出了草花5、9和红桃A。 他想自己至少有一对了,冲一冲说不定两对呢,于是押上了50点。 方稜点上烟,嗬了一声。 这一轮已经有三个人弃牌,各自都喝了酒。第二轮发牌,草花J。 杨爱棠有些后悔了,但又不想就这样放弃,偏在这时坐他上家的方稜给了50,他只能跟了50。 小阮押了200点。 噢哟。方稜说,行啊小阮,有胆色。 小阮摸着脑袋笑而不语。余下两人眼看不对,尽数弃牌。 方稜问杨爱棠:还来吗? 杨爱棠抿了抿嘴唇,你呢? 方稜把筹码一推:跟200。 杨爱棠有些犹豫,心想至于吗,这手上都得有金子吧。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把自己的牌扔进牌堆,不跟了。 方稜诧异:可你都给出那么多了啊。 杨爱棠说:我怕输个底儿掉。 方稜说:你这样赢不了大的。 恋耽美 小说全文(4) 杨爱棠说:也输不了大的。 方稜拧着眉毛想了想,这个,其实也很难说拿烟点了点啤酒瓶,杨爱棠只得自己倒一杯喝了。 结果最后开牌,方稜和小阮两人都是普通高牌,比大小,方稜赢了。 方稜喜滋滋地收筹码,怎么着啊小阮? 小阮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方主管高。 方稜朝他使眼色,我要感谢你,帮我拦下了杨主管。你那200的注,就把他的对子给吓跑了。 杨爱棠听见了,朝空气里吹了口气,松散下来的刘海都被他吹得飘了飘。谁也不是未卜先知,怂一点儿有什么错?他若能遇到正中红心的绝世好牌,就肯定不会这样。 接着又玩过了不咸不淡的几局,最大的牌只有一对,多数是比高牌。杨爱棠很少赢,因为他总是拿到一些散碎的数字牌,跟过第一轮就不愿意加注,直接弃牌喝酒了。这样下来,他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少,但还维持在及格线上,尚未跌破300。只是,他已经喝掉了两瓶啤酒。 这一回,他摸到了一张草花8和一张黑桃8。公牌是红桃8、方片J、草花K。 已经快要混沌的脑神经缓慢地绷直了,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眼神在自己的牌与公牌之间来回逡巡了好几遍。 不可思议,三张8,这竟是个三条。 不是,这可是三条啊! 他在内心已经喊出声了。酒精好像让他的灵魂都摇摇摆摆地挥发出来,跳上这牌桌挥拳头。三条!他一定要跟到底! 但在最初,他还是得稳重地观察一下。于是他装作很中庸地跟了20点。 第一轮弃牌三人,再开牌,是一张方片7。 他有些失望,但没关系,三条就是足够的本钱。他推出去100点。 小阮退出了,小冯又跟了100点。 小冯戴着眼镜,杨爱棠看不出她的神色,一时又在心里思忖,自己会不会加错注了?从明牌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三条,那她会不会比我的大,比如三张K? 正纠结时,第三轮开牌,方片8。 他的三条陡然变成了四条! 杨爱棠从没玩过这么大的牌,一时脑子里像有烟花在一簇一簇地炸开,还得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是不是自己终于要时来运转了?从大年初六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不是有句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人总得要占一头吧!他不能什么都没有。 他不能什么都没有呀! 怎样可以骗到更多人?他甚至想。别弃牌嘛,大家都加注呀! 就在这时,小冯all in了。 杨爱棠惊讶了一瞬,然而也没过多思索,紧跟着把自己的筹码也往前一推,all in。 其他人全都弃牌。 小冯亮出来,方片9和10,同花顺。 杨爱棠傻了。 自己的两张8顿时比废纸还不如,但他脑筋尚未转圜过来,手还紧紧地攥着。方稜抢着要看,顿时一拍大腿:哎哟!这不怪你,换我我也all in啊!不怪不怪! 杨爱棠筹码输尽,已经没得玩了。他一手扶着额头,看方稜满脸带笑地洗着那一沓真心话大冒险的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小冯的同花给顺走。为什么呢,一张牌桌上已经出现了四条,怎么还会同时有同花顺存在?!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方稜斜挑眉毛笑问他。 大冒险。 他抽出一张,方稜便抢过去,大声读了出来:给你室友打电话说我爱你。 杨爱棠: 在场八个人中,方稜恰巧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和男人在恋爱同居的。他还见过那位男朋友,既高且帅,常穿着飒爽的长风衣,戴很贵的表,手提着两杯咖啡在公司楼下等杨爱棠,从眉眼看去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方稜想怪不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追到杨爱棠吧。 杨爱棠在平素看起来是微冷的清秀,但喝了酒,或上了脾气,眼神就潋滟地流转起来,大棚四角的灯光交错地落进那双黑色的瞳仁里。他有些失神地望向方稜,因饮酒而湿润的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了。 方稜顿了一下,又笑:杨主管,搞快点儿。室友是男的吧有什么好害羞的! 杨爱棠苦闷地说:我改,改真心话行不行? 嗨,当领导就是没意思!方稜重重地叹口气,将真心话的牌堆递给他,喏,下不为例。 真心话:你上一次失恋是什么时候? 这题够厚道吧,不能再换了啊。方稜拿牌的侧面敲敲他的肩膀,小冯一个同花顺你以为很容易吗?愿赌服输啊爱棠。 杨爱棠放空了半晌,身子往后仰倒在椅背上,看见那透明塑料布的外头是灰蒙蒙的夜空,随着塑料布的皱褶,动荡出几颗寥落的星星。他想,自己怎么就这么背时啊? 自己怎么就真的什么也没有。 冬夜的风到底是冷的,吹过他方才热度过高的脑子,吹出他额头上的虚汗。他感觉眼睛发涩,眨了眨,却更痛了。有些事情,他一直不太愿意深入思考,因为他不想被当做一个矫情的人。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拿过桌上的啤酒瓶,咕嘟咕嘟先怼了半瓶。 方稜被他吓住,正要阻止他,他一抹嘴,拿出了手机。 还是大冒险吧。他说。 这是加更!加更!我加更了四千字耶!那么我可以拥有更多的评论吗!星星眼! * 德扑一共52张牌(一副去掉王),比大小的顺序是:同花顺四条(四张同数)满堂红(三条加一对)同花顺子三条(三张同数)两对一对高牌(啥都不是,比最大的一张) 下注的规则太复杂了,大家感兴趣就问度娘~ 其实荷官(方稜)不能加入牌局,而且弃牌堆是不可以掀开看的。这里是同事们自己不带钱地玩儿嘛,就很随意~ 第9章 杨爱棠翻动通讯录,很快就找到了程瞻的号码。 其他人,主要是方稜,都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其实旁人不了解内情,大多不关心他室友是谁,只是想看一次出格的大冒险而已。而他也知道,自己选出的那张真心话牌要简单得多。 可是不知为何,他答不出口。 他觉得丢人。 对,丢人。这种认知,时常会伴随甚至主导他的行动。 他犹疑地看着程瞻的名字,按下了通话键。方稜眼疾手快地加了个免提,他也没有置喙。 电话响了两声后接通,他听见程瞻的声音:喂? 杨爱棠迟钝地感觉不出程瞻的语气,只是想,程瞻连接前男友的电话都是这样不紧不慢。随即又想,程瞻为什么还接电话?他们都分手了。 程瞻又疑问地叫了一声:爱棠? 啊。杨爱棠低着头看着桌面上的手机,那个,我要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程瞻忽然说,你喝酒了? 就是,杨爱棠的嘴巴囫囵地一动,很快地说出来,我爱你。 太快了,好像有条狗在后头撵着这句我爱你一样。他都不确定程瞻有没有听清楚,正想把电话挂掉,就听见程瞻说:你们在玩儿什么呢?你涮我是不是,杨爱棠? 大多数类似的冒险游戏都很容易被识破,牌桌上的八个人都露出了哎呀没有骗到的遗憾神情。可是杨爱棠的思维却是反其道而行的,他想这不对,程瞻怎么能怀疑自己在涮他? 语气还那么不友善。毋宁说,他从没有听见过程瞻的这种语气。 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个程瞻,他说:我涮你做什么,你是牛舌吗? 程瞻这次变得笃定,你喝高了。 喝高了又怎样。杨爱棠气劲儿上来了,我还没有跟你理论清楚。 方稜一听便噎住,一时间众人都屏息,竟不知这个电话是福是祸。 他们谁都没有见过杨主管这副模样。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几句斤斤计较的话,秀气的脸涨得通红,眼眶里甚至有水珠在打转,宛如星星上的露水。 他不挂电话。他好像就想听对面那人给他个解释,或者跟他吵一架。他连吵架的姿势都摆好了。 然而对面那人只说:行。 就挂断了。 几声短暂的嘟嘟之后,手机便归于沉寂。 杨爱棠仿佛被对方这极其果决的态度所吓住,他盯着手机眨了眨眼,啪嗒,就有一滴水珠,终于掉落下来,模糊了屏幕上的字。方稜吓了一跳,忙说:杨主管喝多了,我送他去休息。 喝醉的人尤其地沉,方稜招呼来小阮,一人架在一边要把他抬走时,杨爱棠却又自己站直。他拿过桌上的手机,握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正常地回到了房间去。 十分钟后方稜去瞧他,见他和衣躺在床上,手机翻着面盖在胸口,睁着眼睛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方稜再是神经大条也意识到不对劲,关上了门,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杨爱棠半晌一动不动,像一具沉默的雕塑。 方稜又问:吵架了?多大事儿啊你就 方稜。杨爱棠说,我是不是运气很不好? 啊?方稜脑筋转了转,你是说打牌吗? 杨爱棠说:我想好好儿地玩一整天的,可是却睡到了下午三点。我想去蹦极,可是排不上队了。我想认真打牌,可是我的四条居然被同花顺给捉了。他的声音里也像沾着露水,清澈地往下坠落着。 那还是怪同花顺啊。方稜沉重地叹口气。 我为了这次能好好玩儿,提前了一天回北京。我认真地准备了,也努力地参与了,可是我杨爱棠吸了吸鼻子,声音哑了,是我运气不好。 方稜坐在另一张床上,想摸烟,又忍住,你要不再打个电话吧。我来解释也行。 他可能不会接。杨爱棠很认真地说。 方稜噎了一下。真的? 嗯。他不喜欢吵架。杨爱棠抬着眼帘望天花板,白炽灯光令他表情麻木,其实我也不喜欢,只是我太迷惑了,迷惑,懂吗?我想问清楚,可能语气就会急一些,显得像是在吵架。但是他觉得我问的问题都不重要,他只会沉默或者挂电话。 方稜感到很棘手。因为自己是个同性恋,在某些角度来看,他与杨爱棠有着战友一般心照不宣的亲密;但他又确实不太了解杨爱棠的感情生活,更不了解杨爱棠的男朋友。 这样不行的。不应该吵架,也不应该冷战。他只会干巴巴地说,又小心提醒一下,不过你刚才喝高了,可能是有点儿冲。一般人哪有一上来就说我爱你的,他当然会怀疑 为什么没有,我经常这样啊。杨爱棠却打断他的话。 什么? 杨爱棠说:没什么。 他的眼帘垂落下来,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所有辩解都已失效。 就算自己过去经常突然袭击一般对程瞻说我爱你、我想你、甚至更露骨的话,程瞻都没有多少表情地接受了,可到现在,他们身份已经不同,程瞻要怀疑也是很自然的。 说我爱你的语境早已被抽离。 可是我爱你这句话,为什么就一定是假的呢? 程瞻他,否认得好快、好利落啊。 杨爱棠想。 他就算任性、就算幼稚、就算死有余辜。 可是,他难道不配得到一个稍微带点儿余温的回应吗? * 方稜端来醒酒汤,杨爱棠乖乖地喝了。方稜给他脱掉外套,他也乖乖地抬手。像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娃娃。 方稜有时候觉得杨爱棠这么可爱,谁会愿意见他哭?但有时候又想,算了,越可爱的孩子说不定脾气越大。 外边小阮他们开始K歌,方稜照顾好了杨爱棠,自己也出去玩了一会儿,到夜半过后,却有一台SUV驶上了院门前的土路,直到熄火停下。 民宿的主人被惊动了,出去察看。方稜见那车上下来一人,穿着深色的大衣,很高,面色带着不愉快的阴影。 乖乖。 方稜目瞪口呆。 大半夜的,这得开了俩小时有余吧?这是图啥啊? 第10章 程瞻从车里出来,夜半京郊的刺骨冷风迎面刮过,好像终于让他清醒了几分。 十渡景区外的民宿不多,过年大都歇业,偏这一家深更半夜还在高歌,他首先就来了这里。其实在上了高速以后他才想到,如果杨爱棠他们住在景区里面,自己是不可能进得去的。 但上了高速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这荒山野岭中来,他怀疑自己也多多少少有点坏了脑子。 就因为一句无趣的大冒险的我爱你。 民宿老板来探问,他回过神,递上去一根烟,我是来找朋友的。这时从那一片混乱的K歌声响中走出来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带着笑向他伸出手,啊,是杨主管的室友吧? 借着路灯的光,程瞻认出这人似乎是杨爱棠关系很好的同期,他们曾见过几面。于是客气地和对方握了握手,爱棠在哪里? 他喝多了,睡下了。方稜说,我带你去看他。又对民宿老板说:是我们的朋友,待会儿我来找您加床。便带着程瞻往院子里走。 程瞻笑笑,他喝了多少? 方稜挠了挠头,大概三瓶?青岛啤酒。 程瞻说:那他不行的。 这语气熟稔成自然,听得方稜心里都发了点儿酸。他们走过K歌大棚,正嘶吼着的小阮都呆呆地移开了话筒,方稜朝他们摆摆手:你们继续,继续。 程瞻环视一圈,六七个人里,并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他们正团团围着一台老旧的K歌机,屏幕上老港星的脸是忧郁的灰色,字幕一行行地蓝了过去。程瞻收回目光,又看见了牌桌上散乱的筹码,说:你们玩儿德扑? 是啊。方稜一下子来了兴致,哎呀要说爱棠他点儿背呢,他摸到了四条你知道吗,他就all in了,谁料到小冯,就我们那位女同志,那叫一个狠啊,居然亮出了同花顺 小冯弱弱地举了下手。 程瞻再是心情不好,听到这样的奇事,也忍不住动了动眉毛,那你们这一桌,腥风血雨啊。 爱棠就这样输光了。两人绕到民宿后头的客房前,四周渐安静下来,方稜停住了,转身面对着程瞻说,输光了,还喝高了,是我让他给你打电话,闹着玩儿的。算我多句嘴,虽然虽然涮人不厚道,但是,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吧。 你也觉得他是在涮我?程瞻却说。 啊?方稜一愣。 程瞻又笑。这次的笑里,有了几分放弃的意味。 我不跟他计较。他说,早就不计较了。 恋耽美 小说全文(5) 方稜瞅着他的表情,瞅不明白,推开了门。 是一个标间,房里只留了方稜床头的小灯,杨爱棠那边陷在暖实的黑暗里。他似乎还在熟睡。 程瞻轻声说:这是你的床? 方稜说:我去加订一间,你今晚睡这儿吧。他可也不想和一对情侣共处一室。 程瞻微微发怔。他一时冲动上高速时,并没有想到这么远、这么幽深。他不是为了和前男友睡觉来的。然而黑夜的气氛好像终于感染了他,方稜的表情又那么理所当然,于是他生硬地点了点头,你知道 我知道。方稜莫测高深地叹口气,有啥事儿都赖我行吧,你俩赶紧和好。 程瞻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多谢你照顾他。 方稜随意地摆摆手,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背包提走,让出了这一块地盘。 程瞻在方稜的床头坐下,对着杨爱棠那边。 杨爱棠那毛茸茸的脑袋陷在白色的床单被褥里,鼻子眼睛也都皱成一团,像在睡梦中思考着什么问题。但他的呼吸并不太平稳,好像随时都可能惊醒。 理论清楚。 程瞻缓慢地思考着。 杨爱棠还想和他理论一些什么呢。 理论有什么用呢。 他总是招架不住杨爱棠的伶牙俐齿。他知道爱棠很优秀、很聪明、富于逻辑理性,但他招架不住爱棠把这一面用在他们的感情生活中。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爱棠也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自己多么喜欢他啊,为了让他笑一笑,自己愿意去机场等上一整天,愿意在雷暴天从丰台开到海淀,愿意跑遍各个专柜去为他订一只钱夹。不是说这有什么可炫耀的,他只是真切地感觉到,他自己也变了。 让爱棠笑一笑的代价好像越来越大、大到他承受不起了。 抑或他会不会已经不那么喜欢爱棠了,所以才总是让爱棠生气? 嗯对面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一点细小的声音,艰难地动了一下,仰面转过来,又被灯光刺得表情怪异。程瞻也突然回神,想着去倒杯水,杨爱棠却自己睁开了眼。 方稜?他只看见一个匆匆站起的侧影。揉了揉眼睛,意识尚且不清,但或许是白天睡得太久,这会儿却不太能熟睡,几点了? 十二点半。程瞻回答。 杨爱棠没有察觉到异样,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最多也就三瓶而已,怎么就睡过去了,真的好丢人。 他一边下床找拖鞋,一边说:他们还在唱歌呢?他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传来,晃了晃脑袋,觉得睡前那碗醒酒汤真不错,自己好像又能大战三百回合。 程瞻说:要喝水吗? 我自己倒杨爱棠蓦地转过头,便看见程瞻正拿着一杯水站在他床尾,平静地看着他。 杨爱棠倒吸一口气,表情简直像见了鬼,你 程瞻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半夜上高速的行为,笑了一下,将水杯放在床头,方主管让我跟你和好。他这话,是知道我们分手了,还是不知道? 杨爱棠愣愣地想了半天,他应该不知道吧。 哦,程瞻明白过来,怪不得他要出去睡。 他出去睡?杨爱棠难以置信,那,那你要睡这里? 程瞻端详着他的神情,温和地说:那我去找他换回来? 算了。杨爱棠几乎是立刻提出反驳。反驳之后,他才开始寻找理由,好尴尬,你要怎么跟他说啊 就说我们分手了啊。程瞻轻声。 那你为什么大半夜来这里?杨爱棠说。 程瞻又哑住。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显然,他会给方稜带去很多困惑。 杨爱棠下了床,活动了一下,就开始穿外套。程瞻说:你做什么? 啊?杨爱棠茫然,我要去玩儿啊。 程瞻看着他,慢慢地,嗯了一声。杨爱棠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转过身看他,可是,你到底为什么大半夜来这里? 程瞻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我以为你有话要跟我说。 他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这句话说出口,几乎像一种求恳,求恳对方放过他今晚的冲动。 他甚至想,为什么杨爱棠酒醒了呢? 他如果还是醉着的状态该多好。 隔着一二百公里从电话线传来的那句我爱你,虽然短促,虽然潦草,但的确带着程瞻至为熟悉的、也至为喜爱的那一种初恋似的娇憨。 那一种,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在杨爱棠身上发现的东西,却在他们分手后,突然把他拽到了这里。 第11章 我以为你有话要跟我说。 杨爱棠看他半晌,眨了眨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哈。好。真难得你愿意多说两句。 程瞻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虽然他根本也描述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杨爱棠要开始理论理论的宣言了。他紧绷的身子松垮下来,往后靠住了墙,此刻很想抽根烟。 杨爱棠穿上了厚实的棉外套,瓦蓝色的,兜帽在他两肩垂下两根五颜六色的线头。他两只手拽着那两根线头,说:也没别的,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分手?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随意,随意到浮了几分轻蔑在上面。就好像是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障碍,能解决掉最好,但解决不掉也没关系,他还可以绕着走。 程瞻抓了一下头发,笑,爱棠,你不觉得我们恋爱得很辛苦吗? 杨爱棠不为所动,你不要用反问句,不要问我觉不觉得,你自己的想法,不要随随便便套给我。 程瞻的表情愈加地发苦了。他英俊的脸上,那双眼里像有东西沉到了底,打着灯笼也照不亮。 爱棠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厉害。 那就是我很辛苦。他说,你每次生气或伤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太笨了,没法讨你的欢心。你你值得 杨爱棠笑了。咬着牙笑的,脸也倔强地望向另一边,露出坚硬的下颌角。 你明明会的。他说,你以前明明是会的。 可是他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没办法再给程瞻那么明显的提示了。 他不可能再像过去每一次吵架时那样,擦干眼泪,说那你过来抱我。 抱抱我,我就原谅你了。 这不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吗? 可是要让你张开双臂,却总是那么难。 这一次也是。程瞻生硬地说,你很生气,直接回了老家。我不知道怎么让你高兴,给你拜年的时候你也很冷淡我不是要指责你,爱棠。从大年二十八到正月初六,将近十天也只有我打的这一通电话,说完新年快乐就挂了,世界上再没有这样的情侣了吧?我想也许 也许分手就能让我高兴?杨爱棠冷笑着接下他的话。 程瞻看着他的脸,明暗交错之中,那么偏执、那么孤独、又那么动人的脸。连那挂在睫毛上盈盈的水滴,都像是为他而准备的陷阱。可是程瞻觉得爱棠已经离他很远,越是相处,就越是陌生。 也许他又做错了。 可是至少,分手后,他就不用再承担这错误的后果。 这样的豁免,使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算账的勇气,爱棠,你也要想一想,我每一次向你低头认错,都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已。正常人谁都受不了男朋友这样摆脸色的,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没有让你忍耐。杨爱棠淡淡地说,你可以发火啊。 程瞻笑了,你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 为什么你从来不发火呢?杨爱棠说,为什么对于每一件事,你做出的反应,都和我料想的不一样? 程瞻说:我怎么知道你料想的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杨爱棠歪了下脑袋,非常困惑不解地看向他。 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 为什么? 这句话,在他们感情好的时候,杨爱棠已撒娇地问过许多次了。在他们吵起架来的时候,杨爱棠也生气地问过许多次了。 有时候,程瞻能给出答案,有时候却不能。 他说,我以前见你在系里开会,茶歇的时候你一个人吃了五块可可酥,吃得腮帮子都鼓鼓的,却一直没有人来找你讲话。 他说,有一天下着雨,我看到你拿衣袖挡雨一路小跑到公交站,身上湿透了还吐着舌头自言自语,就想你脑子里一定有一座幼儿园吧。 他说,你做的菜好好吃。你写的字好漂亮。你戴着眼镜坐在床上看书,我就会硬。 他说了那么多。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甚至没脸没皮的事。 他低下头,鞋尖摩擦着房里的地毯,眼睛盯住了地毯上的一块香烟烫痕。 你 他沙哑地,只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杨爱棠蓦地睁大了眼睛,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好像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程瞻思考了很久,才说出这一句,可杨爱棠的反应却很快。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货不对板,所以你要退货了?他的冷笑更加显得刺人,这四年来我生命中唯一的变量就是你,如果我现在变得讨人厌了、招人烦了,那是不是你的错? 程瞻感到了疲乏。为什么话赶话地会说到这个份上?他们是从哪一句开始错了轨的?可是他已经激起了杨爱棠的攻击性,对方张牙舞爪,已绝不可能再将自己柔软的那一面给他看了。于是他说:是。 惯性让他知道,不要和这个时候的杨爱棠针锋相对地吵。顺着来吧,他想。 是我的错。他说,所以,我应该离开你。 杨爱棠说不下去了。 本来,分了手的人,为什么要纠结于过去的是非对错?他为什么要这样地气不顺? 至少在应该分手这件事上,他们好像并没有异议,尽管对这件事的描述各不相同。 他拿起钱夹和手机,往外走。门一打开,外头那K歌机的声响便愈加地大起来,优柔的乐曲里是压抑的男嗓,同事的闽南语并不着调,宛如飘散在夜空中的烟雾: 越头伊不愿切, 往事欲如何? 要将伊初恋心肝放在何? 熟识你了后何处找? 眼泪啊不愿切, 以后欲如何? 我知侬暂时不要想这, 拢说无话。 伍佰的《往事欲如何》。为了便于理解把部分音译改成了意译。越头伊不愿切,大意是转过头去他不愿意就这样了结。拢说无话,是相对无话。 这就是白天的份啦,晚安!我要梦小黄灯去啦! 第12章 方稜没料到这两人还会出来。 杨爱棠走在前面,双手插在棉外套的布兜里,被半夜的风冻得缩了缩脖子,方稜连忙过来给他将毡帘儿掀开。 大棚里开了一个小太阳,四角的灯上又加了闪光球,好好儿一个古朴的院落变成了流光溢彩的KTV。正放到一首劲爆的舞曲,几个女同事快活地跳上了沙发又唱又叫,男同事在一旁笑着打拍子,见到杨爱棠来,一时都顾不上招呼。 但杨爱棠身后还跟着那个陌生人,这就有些稀奇。 杨爱棠搬了一只小板凳自顾自坐下了,那人便站在他身后,修长的身子略微倚靠着沙发侧边,沉默地看着闪动的屏幕。 小冯几个唱完一曲,方稜就见缝插针地说:歇一歇歇一歇,喝一杯!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位就是杨主管的室友 我叫程瞻。程瞻大方地与大家一一握手,做程序员的。 小阮呆呆地说:程序员?那我、我也是程序员啊。 得了吧你,office程序员吗。小冯毫不客气地揭穿他。 杨爱棠的直属下级小袁是个性格爽朗的女性,翘腿坐在高脚椅上,甩了甩头发,举着话筒煞有介事地说:是不是我们杨主管打电话叫您来加班的,程先生? 程瞻一笑,加入得晚了,已经错过了最精彩的环节。 大家谁也没想到杨主管的室友是这样随和的性格,一时间都拍掌大笑,好像对他比对杨主管更熟一些似的,都撺掇他去点歌。 程瞻自然推脱:我五音不全。 小袁说:他阮孝靖都敢上,您怕什么呀。 程瞻笑了,不行的,会给杨主管丢脸。 众人起哄地叫起来,小袁又不服气地说:我们杨主管就很会唱。 程瞻说:是吗? 好像是直到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始终一言不发的杨爱棠。他两只手撑着小板凳底下的横梁,前后无着地摇晃着,好像也根本没有听见他们大嗓门的吵闹。他茫然地抬起眼,啊? 我听过的,杨主管会唱,那个什么,冲动的惩罚。小袁又举起了话筒,一句句爆得杨爱棠脑仁儿疼。 我也听过!前年的年会上,杨主管还唱了两只蝴蝶!小冯也加入进来。 对对对,阮孝靖演的蝴蝶。小袁不停点头。 小阮: 杨爱棠慢吞吞地站起身,大家欢欣雀跃之际,他却只是坐到了长沙发的另一头,又整个人躺进去了,你们点一个试试。他的语气非常宽容。 程瞻看他在离自己最遥远的座位上完全放松的模样,一时有了些新奇感。他没有见过杨爱棠和公司同事聚会,不过前年那场年会他是知道的,杨爱棠在家里循环了整整三天《两只蝴蝶》,睡觉都哼哼。这首歌影响很大,因为年会过去都两个月了,杨爱棠还有一次在两人做爱的时候突然掐了一把他的腰,凶神恶煞地说了一句亲爱的你慢慢飞,吓得程瞻差点滑出来。 杨爱棠身上有很多这样闪着光的刁蛮,会让程瞻每每想起的时候都忍不住笑。 或许是小袁还不敢把自家领导欺负太狠,屏幕上流淌出了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连杨爱棠自己都有些意外地坐正了一些。 这首歌有点儿太端庄,但不知为何,也很合适。 杨爱棠的嘴唇在话筒上方两分处开合,彩灯将闪耀的光晕都映在他姣好的脸。在众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程瞻出了神地凝视,杨爱棠对歌词非常熟悉,唱着唱着,身子又滑回了沙发里,懒懒散散的,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像一个误入了迪厅的乖孩子,还只会唱这样轻快又励志的歌,来给自己鼓劲儿。 路纵崎岖,也不怕受磨炼。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 恋耽美 小说全文(6) 程瞻想起四年前,他与杨爱棠坠入爱河的那五天里,曾经去过一家俱乐部。那是他父亲投资的产业,他知道是安全的,但杨爱棠一进入中央舞池就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杨爱棠说:我以为我以为是KTV呢。 程瞻呆愣住他稀罕坏了。他没有想到,平素看起来那样从容不迫、甚至高高在上的学长,原来会有这样宛转的眉目,眼睫毛一颤一颤地,五彩斑斓的光在那上面跳一跳又弹开,于是那瞳仁依旧是璨璨的清澈。 两人都喝了点儿酒,但不算醉,只让两颗心恰到好处地柔靡下来。程瞻一咬牙,伸出手臂搂住了学长的腰。学长没有动,只是抿着唇低头。程瞻俯身,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没关系,咱们一起。 那一晚,两人笨拙地在舞池里相拥着跳舞。时而是华尔兹,时而是迪斯科,没有一步是跟着舞场音乐来的,因为他们心中有自己的鼓点。 也有彩灯,也有歌声。 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啊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作者的风格就是这样了,开局慢如狗(但还是因为作者手速太慢了 朋友给出了他俩的cp名,叫沾糖,哈哈哈哈 第13章 第二天清晨,杨爱棠起了个大早,精神饱满地去蹦极了。 55米算不上很高,但是当真站上蹦极台,四面八方都吹来荒冷的风,仍旧让人心中生出一条道走到黑的悲壮感。好像无论怎么准备都不够,他攥紧了身上的绑带,半只脚掌都凌空,身后的安全员就发出了笑声,在他背心轻轻地一推。 他就掉下去了。 在掉下去的那么三四秒间,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 没有伤春悲秋,没有慷慨激昂。好像他的人生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灵魂抽离了,只有一副躯壳在飞舞。 直到绑在身上的绳索猛地绷直,他开始在山崖下晃荡。刹那间意识回流,血液涌动,灵魂被塞回了躯壳,所有的快乐忧怖也一时间全部苏醒 啊! 他大叫。 群山沉默,暗沉沉的太阳从很遥远的地方照亮他乱飞的头发。 这世上好像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那些冷而狂乱的风,像名为勇气的无数把刀刃,刺进了他的胸膛,止住了他的血。 他落地以后,甚至还身轻如燕地原地蹦了几下,带着兜帽也一跳一跳的。他高兴地小跑着回民宿去,同事们还在等着他一起返程。 程瞻大约已经先走了吧?他有工作,而且还开了车。 杨爱棠想。自己昨晚说了些什么来着?好像都是些废话。程瞻又说了些什么来着?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吧。 是的吧,但他不在乎了。 昨晚杨爱棠回房间后倒头就睡,他不知道程瞻是几点休息的,他也不在乎了。 终于看见了民宿的招牌,却发现那招牌底下仍旧停着眼熟的SUV。程瞻在车边抽烟,好像是为了平静心情一般,连吐烟圈的节奏都和过去不太一样。 杨爱棠皱了皱鼻子,从他身边走过,却被程瞻一把抓住了手臂。 杨爱棠吃惊地喂了一声:做什么? 上午的光阴沿着枯萎的爬山虎,一寸寸爬上程瞻身后的红砖墙。程瞻往砖墙上掐灭了烟,没有看他,只说:你坐我车回去吧。 为什么?杨爱棠直接地问。 我跟他们说了是来接你的。程瞻说,那个大车要回你公司,不顺路。 你不来的话,怎样都是顺路的。杨爱棠说。 程瞻默了一会儿。 杨爱棠觉得很没意思,连蹦极蹦来的兴奋感都好像被这把名叫程瞻的锉刀给锉了下去。他挣开了程瞻的手,我去收拾包。 程瞻说:我车上还有你的东西。 杨爱棠蓦地抬头看住了他,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程瞻吐出一口气。不,我只是想带你一程。但总要给你的,你自己看看比较好。 * 程瞻和杨爱棠本就是室友,同路回家,其他人都不觉得异样。唯独方稜一个,看他俩相处间那股既熟悉又淡漠的劲儿,心里多少犯了嘀咕,但转头又忘掉了。 程瞻坐在驾驶座上,看后视镜里杨爱棠和同事们道别,眼前又如幻视般展现出杨爱棠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模样。那一个刹那,他也同样地,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短暂的三四秒间,他好像和杨爱棠一起漂浮在了空中。 然而下一个刹那,他就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爱棠已经是分道扬镳的两个人。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杨爱棠坐上副驾驶,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和同事们说了几句话,他的心情似乎又舒坦一些,伸手去摆弄车载音响,调了几个频道,忽然说:这里的CD是我的。 嗯。程瞻抿着唇,打方向盘上路。 * 你听吗? 什么? 杨乃文,还是许巍? 都行。 你不听我就取出来了。 也可以。 杨爱棠笑了。你真的很没主张。 程瞻没有去看他的笑。京郊的山低矮而荒芜,迎面如夹着灰土,一点点吝啬的阳光就伴随着那灰土一同地撒下。 若是在以前,他可能还会回答我是有主张的,或者只要你高兴就好,但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杨爱棠并没有真正理解过他的这些回答。 但奇异的是,他的心中也已渐渐没有了怨怼,是因为同时已经没有了期待吗? 我瞧瞧还有什么啊。杨爱棠最终把CD都取了出来,又打开前座的小抽屉,哦我的数据线,还有工牌工牌? 他想起来了。休假之前最后一次下班,程瞻开了这台车去接他,他们去了一家高档的法国餐厅吃饭,所以他把工牌搁在了程瞻车上。 那家餐厅年前的座位很不好订,他没料到程瞻会这样费心。他有些感动,吃着吃着就会放下刀叉,笑着看程瞻。 程瞻微微蹙眉地问他,不好吃吗。 杨爱棠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笑涡,好吃呀,但是更想吃你。 还没有回到家,杨爱棠就忍不住在车上向他索吻也是这台车。宛如氧气里掉下一把明火,谁也不会记得车上还有杨爱棠的工牌。 但是隔天他们就又吵架了。 最后一架。 现在想来,那最后的一次快乐,也许就是发动机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油。烧光了,甚至烧穿了,就只有轰隆一声,报废在半路上。 * 杨爱棠将工牌默默地收进小塑料袋里。 程瞻显然也想起它的来历,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对于不好的记忆,他们尽可以复盘、反刍、争执出一个对错,但对于好的记忆,却谁也不愿意多提。 上高速了。驶入ETC时,程瞻腾出一只手去操作通风口上的手机,杨爱棠大喊了一句:小乐同学! 地图导航语音助手立刻回应:在呢。 杨爱棠说:我们要去四环的家。 四环的家,是设置在程瞻手机上的自定义地点。 语音助手乖巧极了:好的。现在为您规划路线。从现在位置到四环的家共计98公里,大约花费1小时40分钟 杨爱棠凑上去看了看屏幕,好像有点儿堵。 嗯,今天周日,明天就收假了。程瞻回答。 我明天上班。杨爱棠说,你呢? 程瞻在一家外企当程序员,春节几乎没有假期。车已经平稳上了高速,他指节敲了敲方向盘,我这几天搬家,请了假,可以在家工作。 怎么请了假还要工作。杨爱棠皱眉,你年前的项目不是跟完了么? 还要收尾。别人干不了。 杨爱棠笑了,你是挺厉害的。 程瞻也淡淡地笑了。 杨爱棠很清楚程瞻有多厉害,或者,他至少很清楚程瞻有多努力。公司里没人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只认可他的技术能力,程瞻一直都在脚踏实地地工作、存款、生活。 杨爱棠忽然温和地说:你会越来越好的。 程瞻怔了一下。 杨爱棠的这一句话,很像多年以前,他们还不算熟识的时候,作为学长的杨爱棠的语气。 因为没有读研,杨爱棠比他多工作了好几年,程瞻研究生毕业求职时,是杨爱棠说,如果你不想依靠家里,那就去试试这家外企。 那时候他说:可是学长的公司也很好吧?我也想试试。 杨爱棠笑说:你应该去更好的。 * 杨爱棠转过脸来看着程瞻。 程瞻的手用力握紧了方向盘,下颌线发硬,或许是暗暗地咬着牙。杨爱棠有些好笑,在分手之后,程瞻反而像是卸下了某些伪装,而露出了一些急躁、忧虑和难以自控的模样。 但他还是觉得程瞻挺好的。 他如实地这样说了:其实你挺好的。我们俩不合适,这几年没把日子过明白。你说得对,我们都很辛苦,而且可能,你的辛苦会更多些。你挺好的,不用因为我们分手了,你就要看低自己。离开了我,你还会越来越好我这句话是真心的,不是赌气。 眼前的高速公路笔直地通向没有尽头的天边,冷云飞速地扑向车窗又裂开。有一两滴雨水打在了车窗上,再仔细一看,又似乎是雪。 半晌没有得到回话,杨爱棠只得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还好我蹦得早,不然蹦极点又要关门。 程瞻说:这里海拔高,过会儿就不下了。 杨爱棠说:你以后也去试试吧,蹦极,很舒服的。 好。 杨爱棠往车窗边倚靠过去,水雾从他身后擦过,对不起啊。 他说出口了。 过去的所有争吵中,永远是胜利的他,从来都不肯承认的,这一句对不起。 如今说出口了,原来也不是这么难的事。 是我的问题。程瞻的声音低哑,伴随着玻璃外愈加响亮的雨声,有些混沌,我也 没关系。杨爱棠却抢先打断了他的对不起。 程瞻看了他一眼。 杨爱棠双眼弯弯地笑了,那么,我们这就是和平分手了,程先生。 * * * 作者感觉自己每天反复裂开十七八遍,撕扯到毫无自信了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也都有吸引对方的魅力,其实只要迈过一些坎,我觉得他们相处起来的相性应该是非常好的。作者想要一种尽量真实的感情,它既尖锐,也温厚,尖锐是因为所有的缺点都暴露出来,温厚是因为仍然可以和平从容地审视对方的优点。亲密关系让人日渐丑陋,但当拉开一段距离,或许又会想起一些曾经心动的温柔瞬间,感受到对方是多面的、而每一面仍然让自己着迷,最后,在冷静中成长起来,认识到对方之于自己的不可或缺。 不过程瞻必须要比三次元的一般男人苏一些,本质上要高级一些,这个是不能动摇的! 还是希望现实里的所有人都不要受伤,如果受了伤,希望所有人都有勇气把伤痛打包丢出去,就像蹦了极的爱棠一样。 爱棠:其实也没有真的丢出去啦 第14章 果然如程瞻所说,下高速进入城区以后,就没有雨雪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比如前方拐弯,有个探头,可以超个车,倒是很和谐的。他们一同自驾游过许多次,杨爱棠是个颇有经验的副驾。 两个小时很快也就过去。 SUV驶入杨爱棠的小区,停在了他楼下。杨爱棠已经把程瞻车上属于他的东西收拾进背包,下车后还帮程瞻看着倒车。 倒,倒,倒可以了,打方向! 程瞻倒好车后却不走。杨爱棠站在单元楼门前,歪了歪脑袋,也不愿意再去揣度什么了。潦草地摆了摆手,看不见挡风玻璃后程瞻的表情。而后就转身,输密码,用肩膀撞开了单元门。 此后半年,他和程瞻没再有联系。 人生中到底是否存在分水岭这样的东西? 也许是有的吧,开始一段恋爱,结束一段恋爱,多少都会和之前的日子有点斩钉截铁的不同。然而真正的时间却总是拖泥带水。杨爱棠想,他的分水岭应该从哪一天算起?是今天,还是初六那天,还是更往前,大年二十八吵架回老家那天? 如果说分手后有全新的生活,那也不太对。路仍旧是一步步地走,日子仍旧是一天天地过,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未见得自己的世界就会为此格式化一遍。不值当,也没必要。 所以,即使会有很多旧世界的灰尘扑簌簌地剥落下来,但只要耐心,等到它全部剥落干净的那一日,或许就会迎来真正的转折吧? 新的一年开始,杨爱棠将老家的特产一一分发给同事们,投入了日复一日的市场工作。 外婆给他的爆米花,虽然他不爱吃,但也渐渐地吃完。外婆有时候对监控探头招手,他只要看见了,就会给外婆打电话。外婆还学会了寄快递,谁料第一个包裹就是一大袋子真空包装的糍粑,一旦拆了袋就不好再保存,杨爱棠吃了整三天,吃到胃都要被糯米粘起来了。 空了一半的衣柜被收拾起来的冬衣冬被塞满,又渐渐添置了新衣。双人大床一个人睡,越来越觉得舒服。因为吃饭的碗筷少,很少再用上洗碗机。有一次灯泡坏了,他不得不打电话叫来维修工,明明已经四年没叫过了。 在帮维修工扶着木梯子的时候,他也会想一想程瞻。 他喜欢看那暗淡的灯泡在程瞻手心里一点点旋转着发亮。程瞻的神情专注,动作利落,长腿落在梯子边,迎着头顶的灯光朝他笑。 杨爱棠知道,这就是灰尘剥落的过程了。 杨爱棠还和同事们越来越频繁地出去玩儿。上半年收尾,压力很大的时候,所有人都加班到很晚,他为全部门买了金鼎轩的点心。 7月起,公司计划开始研发云服务,他虽然不懂技术岗,但作为市场主管还是得配合着企划部一起提交合作意向计划书,处理很多人前人后的杂事儿,忙得脚不沾地。老板看过计划书后,突发奇想地拉他来问,和那个法国的LeVent合作怎么样? 杨爱棠为难地说,这个,咱们没试过有风险的吧。 周总说,咱们是甲方,怕什么。试一试嘛,万一能搞到点儿真家伙呢? 杨爱棠发愁地拍了拍额头。LeVent可是业内顶尖,他市场部的结算系统都是从LeVent买的呢!居然让人家来给我们这小破厂做乙方? 小袁说:主管别怂呀!虽然我们赖,那万一他们也瞎呢? 杨爱棠诚恳地说:谢谢你的安慰。 这事儿自然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搞定。他和企划部、技术部、财务部的几个主管合计了一下,打算还是按照原定名单,一个个地去探一探口风,以稳为上。于是杨爱棠通过多方关系去联系了几家提供云服务的企业,人家虽然比LeVent稍差点儿,但不摆架子,都愿意和他们多吃几顿饭了解了解。何况就算不做核心研发,以后还有设备采购等等等等乌七八糟的,总可能有仰仗别人的时候呢。 恋耽美 小说全文(7) 八月中秋节假期前后,杨爱棠就基本是在酒桌上度过。 几家单位最诚恳的一家,老板姓齐,和杨爱棠的老板是旧相识,第一回 见面就让上茅台,还直接给周总打电话,一边逼问杨爱棠我们家是不是你的第一选择。那杨爱棠当然只能说是啊,说得对面齐老板心花怒放,又约了第二局,把双方的技术人员都叫来切磋。 杨爱棠想,这第二局我该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谁料周总又把他叫上了。 小杨啊,人家齐总很中意你,说为你准备了法国酒。周总笑眯眯地说,这样啊,虽然咱们的第一选择还是LeVent,但也可以和齐总搞点儿别的合作嘛,你先稳住他,稳住。人家财大气粗,做生意不看钱,看的是交情啦。 这次约在了一家高级会所。 当杨爱棠下班赶去的时候,两方的人员都已到齐,还显然已经喝过一轮,东倒西歪的。杨爱棠先抱歉地敬酒,齐老板笑着说:这一瓶本来就是给小杨带的,喝不完打包啊。大家便是笑。 杨爱棠想这算怎么回事啊,他一个只能喝三瓶青岛的人,为什么要来管市场啊。何况今天来得急没有吃饭,几杯白葡萄酒下肚,那就是脸上五颜六色,胃里翻江倒海。 和他同来的袁槿还算能喝,但齐老板对杨爱棠的兴趣很深,根本不看女员工一眼。齐老板倒也君子,自己喝三杯来哄得杨爱棠喝一杯,其他人都不好意思阻拦。 杨爱棠掩饰地夹了点菜,慢条斯理地嚼着,心里忿忿地想,你且灌我吧,我就不跟你合作,就不跟你合作。 一顿饭吃到九点,喝了两瓶法国酒和一打啤酒,技术切磋了三成,合同一个字不谈,齐老板招来服务生结账,先把女员工一个个送回去了。 袁槿担心自家主管,伸手去搀扶杨爱棠说:杨主管有些醉了,我带他回去。 齐老板大笑说:哪儿轮得到女孩子送他。你先走,我们还要续摊儿。 袁槿说:这有点儿晚了吧 杨爱棠拍了拍她的手背,本来装得烂醉如泥的人站直了身子,他低声:去叫方主管。 袁槿犹豫地点点头,又问旁人: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齐老板看向杨爱棠的眼睛,就去楼上KTV吧,嗯? 齐老板年过四十,容貌端正,只是喝多了之后,双眼便沉出血丝。当老板当惯了的人,分辨不出自己语气里的威胁意味。 这家会所金碧辉煌,高端大气,看起来商务极了。但进了KTV的包房,齐老板很熟练地拍了拍服务生的胸牌,说:把最好的叫来。 不一会儿,服务生就领来七八个人,有男有女,迎着迷醉的灯光,全都漂亮极了,排成一行站在他们面前。 杨爱棠尚且不算没见过世面,但他带来的两个男程序员一下子咳嗽起来。齐老板已经开始点人,杨爱棠对两个程序员悄悄摆了摆手,自己也随意点了一个女生。 齐老板眯了眯眼。 那女生正要缠住杨爱棠的手臂,杨爱棠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低声说:倒酒。 女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放规矩了,乖乖倒酒。 陪了大约一刻钟,杨爱棠感觉也差不多,借口要上洗手间,先去结了账。望了一会儿前台上的时钟,他慢吞吞地往洗手间去。 洗手间也很亮堂,门口还有服务生站着递纸巾,端烟灰缸。他有些局促地走到镜子前,伸手拉了下领带,拍了拍脸,让自己喘口气。 以前也不是没有应酬过,套路他都很熟悉。虽然肠胃不大舒服,但是杨爱棠,你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呀。 镜子里的人眼神很亮,倔强地不肯承认自己喝醉,还努力把一双眼睛给瞪圆了。末了又自顾自笑起来。 他拿出手机,给包厢里两个可怜虫打电话:喂。 程序员迷迷糊糊地应:喂,杨 你高主管说后台程序有问题,滚回去加班。 装模作样地交流几句之后,杨爱棠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打给方稜。 方稜不耐烦地接听:在路上了在路上了! 杨爱棠说:你快点儿。 方稜说:我今晚本来有个会你不知道?LeVent想买咱们的产品,开了个线上碰头会。 杨爱棠没反应过来:LeVent?直接联系的咱们? 是啊。方稜骄傲地说,我下半年的业绩马上就要提前完成了。 这可真逗。杨爱棠自言自语,那我还喝个屁的法国酒啊,我直接找法国人不香吗? 终于再没有电话可打,杨爱棠往宽大的洗脸台上一坐,两腿一荡一荡地发呆。预备再等一小会儿,等方稜下了车,他就回包间去。 喝酒之后,他感觉天花板都低了几分,光芒交错的华丽吊灯似乎烫着他的脸颊。他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但它们全都被那一层叠一层的吊灯套住,泛出光怪陆离的晕影,以至于越看越模糊了。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撞开。 杨爱棠惊了一跳,一个喝醉的人猛地扎进来,进了隔间来不及关门,就抱着马桶一顿狂吐。 那醉鬼后头还跟了一人,一手撑在隔间门框上,一边对门外的服务生喊:麻烦拿杯水,还有热毛巾。 醉鬼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突然对着墙大骂了一句:程瞻你这个死同性恋! 杨爱棠皱了皱眉毛,好像有些不悦,但最终却轻轻笑了一声。 站着的那人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 呃。一时间,杨爱棠的腿也不晃荡了,他直愣愣地望进那个人的眼睛,呃晚上好啊,那个程工。 作者明天开会作报告,紧张得要死,明天停更哈之后可能会隔日更新~ 第15章 程瞻虽然是个高级软件工程师,但也从来没有人会当着他的面叫他程工的。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洗脸台上的人。杨爱棠穿着白衬衫和蓝西装,波点领带松了一小截,大概是喝了酒,衣领中露出的白皙脖颈也泛出淡红。但他的眼神很亮,或者说,在与程瞻视线相交之前是很亮的,他尚且来不及压抑下去。 程瞻的声音先于思考发出:晚上好。 说完了,又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接续,于是这句晚上好就像断掉的铁索桥,在两座山崖间无意义地晃荡。 杨爱棠的目光又看向程瞻身后的人,好像很体贴,其实是转移注意:醉得不轻啊。 程瞻吐出一口气,一只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那人说:程闯,你学生证还在我这儿。 听见程闯的名字,杨爱棠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来似乎是程瞻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是,他不是在国外读书吗? 那醉鬼转过脸来,一张脸青青白白煞是好看,头发挑染了几根紫毛,耳背上还打了几颗小银钉。虽然他非常用力地瞪视着程瞻,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但是的确,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模样。 程闯终于也注意到了他,看什么看,老子二十五了! 哦。杨爱棠机械地应了句。 服务生拿来解酒药、水杯和热毛巾,程瞻并不想伺候程闯,长腿往外一迈,就把程闯交给了服务生。但听程闯嗯嗯啊啊地叫唤几声,消停了,服务生来问程瞻:先生,是否需要帮您叫个车? 程瞻点头,麻烦了。 服务生离去后,偌大的洗手间,一时竟安静下来。 杨爱棠的酒品好,喝上头也只会犯困,他安静下来,脑筋便不再运转,再看程瞻那张脸也是心如止水。只是感觉天气的确走过了一个轮回,他们分手的时候,程瞻尚且穿着严肃的大衣,如今入秋渐凉,他又穿上了深色的休闲薄毛衫,看起来像是从家里火急火燎跑出来抓孩子的家长。 啊。 杨爱棠迟钝地想。 在离开我以后,程瞻他回家了吗?他父母的那个家。 程闯吃了药、喝了水,脑子略微清醒个三分,就拽住他哥的衣袖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哥一动不动。 程闯感觉自己有了靠山,于是通红着脸、乜斜着眼睛,冲向杨爱棠:你、你多大啊? 我?杨爱棠愣怔,我三十二。 啧。程闯咂巴一下嘴,老男人。我二十五了! 程闯!程瞻压着声音吼他。 杨爱棠却笑,我知道你二十五。 真稀奇,原来程瞻面对自己的弟弟会如此气急败坏。他还真没见过。 程闯被杨爱棠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挠了挠头,又莫名其妙地拖长了声音说:那个酒不行,那个,你知道八二年的拉菲是什么味道吗 杨爱棠抿了抿唇,他又想笑了。他过去没见过程瞻的弟弟,不知道这小孩儿这么有意思。但他又不敢笑,怕程瞻觉得丢人。 程瞻正在很努力地对付着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的弟弟,想把弟弟的触手一根一根拽下来。 哎呀,小杨原来在这里。齐老板的声音忽然响起,接着洗手间的门帘被撩开,齐老板笑得和蔼可亲,我刚去结账,才知道你已经提前结了,这怎么好意思啊! 糟糕。杨爱棠连忙从洗脸台上跳下来,换了一副表情干笑:应该的,应该的。齐总唱好了? 这洗手间宽敞,齐老板原没有在意程瞻程闯两人,但走过去时动了动鼻子:小杨你去外边儿吧,这里不好闻。 程闯听了脑袋一歪就要冲上去打人,程瞻终于找准时机掐住了他的耳朵,把他拖了出去。 * 洗手间外的走廊上,杨爱棠盯着服务生手中的烟灰缸看了一小会儿。 他真的认为只有一小会儿不然齐老板该便秘了但是这地方太亮,他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耳朵里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好像有无数蛾子飞出来,扑打着烟灰缸上反射的吊灯。 他在缓慢地消化着现状。 前有齐老板,后有程瞻。 他忽然原地转了个身,直直地走向程瞻,飞快地说道:你们叫的车可不可以让给我? 程瞻蹙眉:什么? 杨爱棠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方稜还没有给他发消息。他正想解释,齐老板已经夹着公文包从洗漱间出来,一边还翘着手指甩了甩水。大家都散场了,小杨打算怎么回去啊? 杨爱棠说:我我朋友会来接我。 齐老板从公文包里翻找车钥匙,我开了车来的,你帮我叫个代驾? 没问题,齐总。杨爱棠毫不犹豫地招来服务生吩咐。 齐老板又问:小杨有没有车? 没有啊。杨爱棠笑,我太笨了,不会开。 哎呀,要学的,以后老板有应酬,就可以帮老板开车嘛。齐老板语重心长地说,不过小杨主意大,说不定自己也是要当老板的人,哈哈! 杨爱棠感觉有两根绳子正各自往相反方向拉扯着他的脑子。一根拽着他去睡觉,另一根拽着他去骂死这个人。 但他最后既没有睡觉,也没有骂人,他只能陪着笑脸:没有这个福气 齐先生,代驾到了。服务生鞠着躬说道。因为是会所长期合作的代驾服务,人都是随时待机的,比出租车好叫得多。 好嘞。齐老板将公文包换了个手,很自然地来揽杨爱棠的肩膀,走,小杨,我送你回去。又倾身过来,靠近杨爱棠的脸,你住哪儿? 这次真不巧啊齐总,我朋友马上到了齐老板口中的酒气熏了过来,杨爱棠一下子闭紧了嘴,脑中那两根绳子已经拧成麻花,绷直了,随着齐老板的手臂落下,就往他脑仁儿抽去 哥哥!哥哥你不要抛下我啊哥哥! 程闯的哭喊声突然爆发,从洗手间的这个小小角落扩散开,直到冲撞在整个金碧辉煌的会所大厅。 程闯整个人扑倒在地,两只手死死地拖住了杨爱棠的裤脚。 * 齐老板站直了,手也收了回去。 杨爱棠呆滞地看了看程闯,又抬头,看向程瞻。 程瞻的表情倒没有什么变化,他对着杨爱棠,一本正经地跑火车:你就是杨小闯的哥哥吧?他未成年人到这种场所来,你们家里也不管一管? 杨爱棠拧了下眉毛,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眼下的设定。 那你是谁?他诚恳地发问。 我是他班主任。程瞻说,他学生证还在我这儿! 爱棠:前有齐老板,后有程瞻。 程瞻:我程瞻大好男儿,竟与你齐老板齐名。 * * 以后考虑一三五休息~所以明天会继续的! 第16章 一看有未成年人掺和进来,齐老板顿感晦气,当下冷了脸问杨爱棠:怎么回事? 杨爱棠扶了扶额头,很是忧心忡忡地叹气:您先回去吧,有点儿家里事。 齐老板颇为悻悻,来回看了他们三人好几遍,终于假笑着道别。直到齐老板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的夜色中,杨爱棠才放松,身子往墙边重重地一靠。 这一天过得也真够光怪陆离的,直到现在,被程瞻的目光盯着,他还感觉皮肤上发麻。 程闯仍旧拽着他裤脚,然而却趴倒在地上,睡着了。 给你添麻烦了。程瞻也没有盯他看多久,就蹲下身,把程闯的手指头一根根地从杨爱棠裤脚上扒拉下来,杨爱棠也连忙不好意思地蹲下。不知为何,杨爱棠感觉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杨爱棠诚心诚意地说,刚才这一出,演得不错。 程瞻咳嗽一声,我只是跟他说我不要他了。我不知道他会拽住你。 杨爱棠笑笑,喝醉了的小孩儿,别跟他计较。 程瞻顿了一下,沉沉地应了一声嗯。继而他吃力地将程闯的一只手臂搭上自己肩膀,慢慢地站了起来,程闯又打出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 杨爱棠绕到另一边,默不作声地搭了把手。 其实他自己也醉得有些走不动道,好不容易撑住程闯后,就没有余力再去思考什么有的没的。出租车已经等候在外,他和程瞻先把高中生给塞进后座,而后程瞻站起身,看向他。 一起走吗?程瞻终于问道。 杨爱棠没有过多思索,不了。 有人接你?程瞻的身后是无边的夜,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到哪儿了? 杨爱棠想摸手机,却险些绊了一个趔趄。程瞻还没来得及抓他,他就自己站稳了。 杨爱棠在多数时候,是不需要旁人来搀扶的。 冷风刮过,好像在两人中间划出了一条透明的河。杨爱棠对着那河水,突然捂住了嘴,一拧身便朝会所里边奔去。 恋耽美 小说全文(8) 刹那之间,程瞻的脸色千变万化。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程瞻却比他更不耐烦,径自把程闯又给拖了出来,塞给门口的服务生。 看住他。程瞻冷冷地说,又冲进了门里。 * 太丢人了。 太丢人了。 太丢人了。 杨爱棠一进洗手间,整个身子便软倒下来,扶着马桶,先是一阵干呕,继而又吐出了秽物,越是吐,就越觉得自己无药可救地丢人。 再坚持一会儿不好吗?再坚持一会儿,程瞻都已经滚蛋了。 半年不见,一见面又是喝到吐的模样,好像自己过得没个正形。那肯定会被程瞻瞧不起。 可明明之前的半年都那么安稳的。 他颤抖着手指去按冲水键,又总怀疑冲不干净,于是不停地按,不停地按,直到水箱都跟不上他的节奏,发出和他类似的抽干了水的干呕,而一个阴影走来,挡住了他眼前的光。 他下意识地扑上去抱住马桶不让那人看见。 他感觉到程瞻半蹲下来,那沉默的呼吸就在咫尺之距,令他所有神经都紧张地绷住。然而程瞻并未发难,只是又拿来了一杯水,一边轻轻去拍他的背。 杨爱棠被他这一接触弄得往里一缩,躲开了。 程瞻望着他,你吐完了? 杨爱棠很难受。 不仅是呕吐到发涩的嗓子眼儿难受,他浑身上下的零件都好像不太对位,他半仰起脑袋望向程瞻,也只能看见一片重影,重影里的人有似真似假的温柔。 没吐完。 他想说。 没吐完,所以你快出去啊。 可是程瞻永远不会听他的话的,程瞻永远体会不到他的心情。程瞻仍旧像过去一样试图照顾他,将一杯水轻放在马桶边的小架子上,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目光往下落。 把领带松了吧。程瞻轻声说。 那一条波点花领带已经快要把杨爱棠勒死。他喘着气,胸腔到喉咙口的位置好像发了大水,一波一波的浪潮哗啦涌上来,又哗啦退下去,闷住了呼吸,却不给个痛快。于是他伸手去抽领带,抽到一半时领带险些掉进马桶,被程瞻拿住了。 杨爱棠别过脸,失神地望着墙壁上透亮的黑白格瓷砖。 喝点儿水,嗯?程瞻说着,把水杯端到他面前。 杨爱棠垂下眼帘,默默地将嘴唇贴上杯沿,像小猫舔水一样,一点点地润着喉咙。 他的工作性质就是时常在酒桌上打转的,虽然酒量很浅,但因为机敏圆滑很少出事。每每喝得半醉回到家,程瞻总是会任劳任怨地照顾他。 偶尔他也会吐,也会说胡话,也会做些不可理喻的事。程瞻从没有嫌弃过,帮他脱衣穿衣,伺候他洗澡刷牙,还会抱着他侧睡,当他不愿意睡,程瞻就会顶着满头大汗哄他。 那个时候他不论做什么都不觉得丢人。 可是因为分了手,他却让过去的那个自己丢人了。 你到底喝了多少?程瞻问。 杨爱棠犟着不回答。 程瞻站起身来,抓了一把头发。突然,一脚往隔间的门板上猛地一踹。 哐地一声,吓得杨爱棠一哆嗦。 你到底喝了多少?程瞻平静地又问,那人灌你了,是不是? 杨爱棠扁了扁嘴,有一滴两滴的水雾挥发出来,蒙上他的眼睛,他又立刻伸手挡住脸。 你管我喝多少,你管我和谁喝。 明明都分手了,你凭什么还来凶我。 他不说话,程瞻就毫无办法,困兽似地在洗手间里来回踱了两圈,接你的人呢?怎么还不来? 或许还有更进一步的问题要问的。譬如说,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你?然而问不出口,是因为无论如何找不到妥帖的语气。他将手按在右臂上深呼吸,没注意时,便听见杨爱棠又开始吐了。 他这才明白,原来杨爱棠并不是吐不出来,只是不喜欢他在旁边。 杨爱棠根本不愿意看见他。 程瞻咬了咬牙,默默听着隔间那边的呕吐声,然后是冲水声,然后,又是无数次徒劳的按键声。哐当一下,似乎是马桶被盖上了。 听着几步远外渐渐没了动静,程瞻的声音哑了几分:你要回家还是去医院? 没有人回答他。 程瞻走过去,轻轻地推开隔间门。杨爱棠抱着马桶,脸贴着冰凉的马桶盖,竟像是睡着了。 * 方稜开车遇到路上修地铁,绕了好几个弯,又碰上996下班的堵车流,多花了四十分钟才抵达会所门口。他烦躁得不行,正要给杨爱棠打电话,突然有人猛敲他副驾驶的车窗。 方稜降下车窗,那染了几根紫毛的小年轻一身酒气,大声嚷道:怎么才来啊师傅!一个服务生在后头拼命地拽他,拽不动,方稜火气一上头就要开车门出去理论,结果按错了开锁键,竟让那紫毛把副驾驶的车门给拉开了。 紫毛一屁股坐了上来,还前后调了调座位,豪气干云地叫了声:走嘞,去豪景苑! 程小闯:程瞻你这个死双标怪,我吐的时候你根本不肯多看我一眼! 第17章 程瞻最后只好在这家会所开了一个房间,在第21层。 杨爱棠已经睡过去了,程瞻一只手就能扶住他。开房的时候,程瞻担心他喝的酒有问题,还跟前台要了几种解酒药和流食点心。电梯一格一格上行,杨爱棠软乎乎的发丝蹭过他脖颈,他将房卡在手心里攥紧,攥得出了一层虚汗,他抬头,看见电梯墙壁上映出自己模模糊糊的表情。 拖着杨爱棠进了门,先把他弄上床,程瞻才来得及去打量这个大得有些过分的房间。 这是一个套间,有会客室、影音室和两间卧房。客厅的巨大一整面落地窗外,能看见近处的SOHO和远处的体育馆。夜幕上没有一颗星,但房间的灯光点缀在玻璃上,一闪一闪的,好像自己的影子都在霓虹上漂荡。 室内有恒温的空调,程瞻脱了薄毛衫,将衬衫的衣袖卷了起来,又走回里间的主卧。 杨爱棠正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大床上。程瞻帮他把鞋脱了,揽住他削瘦的肩膀,让他保持侧躺,又给他身后垫上枕头防止他翻身回来。杨爱棠皱着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 还想吐吗?程瞻问。 再问也得不到回答。 服务生把他点的东西送上来了,除了解酒药,还有蜂蜜水、糖果、西红柿、白粥等等,任他选择。程瞻给他敷上冷毛巾,这样可以让他尽快醒过来,至少要喝口水。 夜色已深,程瞻终于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下,双手交握着抵在额头,打算休息一会儿,手机却响了。 他仓促看了一眼杨爱棠,后者并没有被惊醒的样子。电话显示是妈妈,他才蓦地想起,自己还把弟弟扔在大门口。 喂,程瞻啊。是母亲准确来说,是后母温和而小心翼翼的声音,你怎么不进来坐呢? 程瞻一愣,压低声音:您说什么? 他妈妈好像笑了一下,今天小闯给你添麻烦了。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却要麻烦你去找小闯你想在家睡也可以呀,你爸爸也 不用了。程瞻打断了他妈妈的话,又后知后觉地补上称呼,不用了,妈。我今天没带衣服,而且早上还有会。 噢那,那还是要谢谢你把小闯送回来。对面好像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才妥当,好像不论相处了多少年,语气总是那么生涩,他实在喝得有点儿多,问他他也不答话,只说哥哥、哥哥什么的他还是亲近你。 程瞻含混地嗯了一声。 那我去瞧一瞧小闯,你也早点休息,啊。 嗯。妈放心。 程瞻愣着神,又拨通前台的号码。 前台找来了当时他托付的那个服务生,那人云里雾里地说:好像,好像是您弟弟叫的车来了是的,他自己上的车,还说了地址是一台黑色的标致车牌号啊,我们可以为您调一下门口的监控 算了。只要摊上他弟弟,程瞻就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他揉了揉鼻梁,你辛苦了。 服务生不住地道着歉,直到程瞻自己挂断了电话。他垂下手,静默的空气黏稠地挤压上来,带着一丝半缕醺醺然的酒气。 其实他也喝了一点点酒。他今天回家,父亲拿出窖藏的老黄酒开了封,给他倒了一小杯。但还来不及喝完,程闯班主任的电话就打来,说是程闯一下午都没去上课。 在别墅的饭桌上,扮演着大度的父亲、体贴的母亲和孝顺的儿子的三个演员,好像被这一通电话突然卸了妆扮,一下子不顾舞台地活动起来。 父亲把酒坛往桌上一磕,骂骂咧咧地就去拿车钥匙。母亲慌了神,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也要跟去,父亲怒目一瞪:你好歹换身衣服!母亲被吓得差点儿掉眼泪。 正一团乱时,父亲的手机上又来了信用卡的消费提示,这才让他们锁定了程闯的位置。程瞻说,我去找他。 这家会所和程闯的学校本就离得近。也不知程闯想了什么损辙瞒过了身份检查,竟混进KTV包房里喝成了那副样子。 程瞻隔着衣袖摸了摸自己的上臂,尼古丁贴片还在,正向血液里稳定输送着他所需要的东西。他已经尝试戒烟三个月了,但今天去探访父母之前,为防万一,他还是贴上了它。 现在他觉得仅是14毫克的贴片并不足够。 杨爱棠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似乎有了些苏醒的迹象,还想翻身。程瞻看了一眼时间,蹲在床头给他换毛巾,轻声问他:喝水吗? 杨爱棠咂巴了一下嘴。 程瞻莫名地发笑。侧坐在床头,把枕头理好,小心地将杨爱棠扶起来,杨爱棠脑袋一歪,就靠进他的胸怀。这时候杨爱棠身上的酒气才无法无天地蔓延开,好像代替他的双臂缠住了程瞻的脖子,要把程瞻拖进一个暗无天日的沼泽。 衬衫一定是有些紧了,而且味道不好闻。程瞻的眼神向下,掠过那被衣领掩住的锁骨,伸手去解开了上头的几颗纽扣。杨爱棠动了动,竟尔睁开了眼睛。 程瞻正要解开他袖管上的扣子,蓦然对上他自下而上的目光,也呆了一呆,才说:你自己脱? 杨爱棠却又把眼睛闭上,往程瞻这边拱了拱,把长长衣袖乖乖地伸给他。 程瞻深呼吸了一口气。 杨爱棠的衣角夹着衬衫夹,程瞻抱着杨爱棠,将它们一个个松开,把沾满酒气的衬衫一点点从两人身体的缝隙间抽出来,丢到一边。 杨爱棠的肌肤烫得惊人,但又带有极熟悉的触感。仅仅是半年,程瞻的手掌尚且没有完全忘记,在拂过杨爱棠腰窝时,还会听见他闷闷的轻哼。 程瞻蓦然间胸膛起伏,甚至喘了几下。他伸手去拉被子罩上来,逼迫自己从这片沼泽中抽身他总是在一些很简单的事情上,不得不花费很大的力气。 谁料杨爱棠又把腿伸出来了。 意思是,脱裤子。 程瞻站起来,想去叫服务生,杨爱棠的脚便踩了踩他的膝盖。 意思是,快点儿。 你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程瞻一把抓住他的脚,冷声地问。 杨爱棠不回答,长长的睫毛半掩着,嘴唇有些干了,脸色很苍白。杨爱棠肠胃不好,程瞻料想他今晚是光顾着喝酒去了,连吐都吐不出二两饭来。可是即使在梦里,杨爱棠还是这样擅长使唤人。 这一只穿着白袜子的脚却很软,程瞻捏了捏脚心,果然见到杨爱棠的身子反射地抬了一下。 程瞻觉得自己可笑。深更半夜,捏前男友的脚,检验他是不是还有正常人的神经反射。他在这可笑的自说自话的动作中愈加积蓄出怒气,脸朝杨爱棠欺近几分,紧紧盯着那微微颤动的眼皮。 行,伺候就伺候吧。 他动作粗鲁地一把抽掉了杨爱棠的皮带,皮带扣清脆地一响。继而他又拉开杨爱棠的裤链,毫不留情地将那西装裤剥下,剥到脚踝时,杨爱棠突然开始反抗了。 他的脚不停乱踹着不让程瞻动作,两条裤腿在空中晃来晃去。程瞻咬了咬牙坐上床,一手压制住他的腹部,一边去扯杨爱棠的裤腿,那白花花大腿上的黑色衬衫夹一时就哐啷啷地荡出了声响。 你又闹什么闹。程瞻的声音极低沉,可杨爱棠听了这句话却突然停下,好像很委屈地细细喘了两声。 程瞻: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前男友是有点茶呢。 被子里折腾得热了,杨爱棠白皙的身躯泛着醉酒的粉色,西装剥去后露出纤薄的冰丝内裤,再往下看,又是那两圈衬衫夹。 程瞻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自己上一次看见爱棠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啊,是分手的时候。 爱棠从浴室里出来,只裹了一条浴巾,身上还滴着水,可目光却那么冷。 然而如今,爱棠闭着眼睛了,那梦中的眼神就可以任凭程瞻想象。程瞻很难忍耐地伸出手去,想碰一碰爱棠脸也好,眉毛也好,他方才不经意间,已经碰到爱棠那么多回,他以为不会那么难可是到了半空,却又收回。 他的胸膛起伏,呼吸沉重,眼神晦暗。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还是被逼出来的变态。他唾弃自己。 可是罪魁祸首已经安分下来,好像程瞻的一切斗争都是庸人自扰。 他咬了咬牙,终于起身去房中衣柜翻找睡衣,动作粗暴得像在抄家。然后他飞快地给杨爱棠穿好,又飞快地进了浴室去冲澡。 连浴室的推拉门都让他很不耐烦,打开花洒的一瞬间凉水兜头泼下,给他整个人带来溺毙一般的快感。 他伸手抹了把头发,抬起结实的手臂,将那上面的尼古丁贴片狠狠撕了下来。 来点评论吧宝贝儿们 第18章 方稜这辈子就没有这么倒霉过。 那个紫毛小混混上了他车就死活不肯下来,他不肯启动,紫毛还大度地拍拍他方向盘上的手:没事儿,随便开! 这是我的车!方稜怒骂,你滚下去,你给我滚下去! 两人纠缠老半天,直到会所门口排在他后头的车都按起了喇叭,另一个服务生不好意思地绕到驾驶座这边请方稜往前开出去。方稜又去吼那服务生:我来找5楼509包房的人!齐永海,齐总,看到没? 那服务生愣了愣神,509包房的齐总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啊。 方稜的满腔怒火一下子闷住了,什么? 程闯这会儿还往后抻着脑袋瞧,颇为遗憾地说:你挡着人家道儿了。 方稜就纳了闷儿了,敢情这都是我的错?! 他伸一根指头点着那小混混,咬牙切齿地说: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程闯睁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往椅背上瑟缩一下,哥哥,我才十七岁,你就送送我呗。 方稜的情绪大起大落,表情都已经麻了。这小混混虽然一副不学好的样子,但看着是有点嫩,搞不好真是个未成年人。还非说自己家在豪景苑,难道是哪家的阔少出来体验社会了? 杨爱棠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方稜又给另两个程序员打电话,他们都说自己已经到家。 恋耽美 小说全文(9) 方稜放下电话,不住地叹气,这人在哪儿呢也不回话。 程闯在旁边细声细气地喊:我回话了哥哥,我在这儿哥哥。 闭嘴。方稜满头黑线地探身过来,认命地给程闯扣好了安全带。 开车上路后,小屁孩反而安静下来,侧头靠着副驾驶座,无神的眼睛里流淌过车窗外不断闪烁的光。 从会所去豪景苑大概半小时,方稜一边试图拨通杨爱棠的电话,一边寻找话题:你家那么有钱,不给配个司机啊? 我偷偷溜出来的。程闯小声地回答,拿了我爸的卡。 偷偷溜出来,花大人的卡,还自己乖乖回家。方稜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孩子真是不让人操心。 豪景苑是成片的别墅区,方稜听着程闯的瞎指挥七拐八绕老半天,终于开进一条绿树成荫的车道,不远处别墅的廊前亮着灯,依稀能看见有人在门口等待。 哎呀。方稜有些感动,那是你妈妈?望眼欲穿呢。敢情自己还做了件好人好事。 程闯只看了一眼,却说:谢谢师傅,我给你好评。 方稜的火气又要往上冒:老子刚刚还是哥哥,怎么送完一程就降级到师傅了?!程闯却不管他,自己在座位上乱动,像是四处寻找什么东西,结果在车座旁边摸出来一张方稜的名片。 这是你是吧。程闯怼到眼前瞧了半天,我拿走了,回头找你开发票。 方稜毫不客气地按下副驾驶安全带的按键,啪地一声,程闯身上的安全带弹了回去,程闯吓得一愣。 滚! * 方稜开出豪景苑时,杨爱棠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对不住啊爱棠!方稜立刻大嗓门地喊,我遇到点儿麻烦听说你都散场了?到家了没啊? 对面却极其地安静,慢慢地,响起一个很淡的声音:我是程瞻。 方稜立刻哑住。 他将车子靠边停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也发生了变化:麻烦让我们杨主管接电话。 他喝醉了,没法接电话。程瞻说。 有多醉?方稜表示怀疑。 吐了大半夜,衣服都扔去洗了,现在已经睡着。手机连着车载音响,程瞻的声音被扩大无数倍,渐渐在方稜耳朵里震出了几分疲倦的意思,我给他开了个房间,明天可能要麻烦你给他请个假。 啊方稜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耳后根,那我明早联系他。 嗯。程瞻顿了一下,语气又温和了一些,今晚也是,麻烦你了。 程瞻连说了两次麻烦,终于让方稜心中生出一股不适感。麻烦我?他程瞻凭什么说麻烦我?明明都是爱棠的前男友了。 方稜是在四月左右得知了杨爱棠分手的事。那时他们出去喝酒,在一个友好而温暖的氛围里,爱棠简单地说了一些前因后果,譬如性格不合啊,经常吵架啊,不过,到底还是和平分手啊云云。不知为何,杨爱棠平静的模样,会比他哭泣的模样更令方稜憋得慌。 他现在也憋得慌,于是他多说了一句:程瞻,你不要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程瞻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是真的很疲倦了,但这笑声里仍然充满了面对一个外人的不屑一顾。 方稜忽然感觉自己这句话是多余的。 行。他静了片刻,那你看着他吧。 * 第二天上午,杨爱棠自然而然地翘班了。 他醒来时已是十点,客房服务都已经送过了一轮餐。他将手放在额头上挡着窗外浑浊的光,似乎天气不太好,即使是室内,也能看见尘埃在飞舞。 天花板上是简洁的花卉浮雕,嵌着光线温和的吸顶灯。杨爱棠又从被窝里伸出手去,够着床头的开关,将那盏灯打开,关上,打开,又关上,在这过程里,他将脑筋一根根地搭上线,才慢慢地思索出自己昨晚经历了什么。 齐老板,程闯,程瞻。 他的身上穿着客房提供的睡衣,自己的西装、领带、皮带、衬衫夹,都叠放在扶手椅上。他愣愣地看着那些衣物,脸上阵红阵白,他知道它们都是谁叠出来的。 只有程瞻会这样强迫症地、分门别类地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好像非得要证明些什么一样。 宿醉令他头疼,但尚不至于断片儿。程瞻将他带进房间,照顾他大半宿,他朦朦胧胧地有些印象,好像眼前一直有个忙碌而一言不发的身影。半年不见,程瞻似乎并没有改变很多,所以他才会趁着醉意去使唤人家,甚至还把他当成男朋友似地撒娇。 他的心头涌上了难以言喻的羞恼。程瞻会怎样看待自己?那么麻烦,那么无耻,像街边最难看的醉汉一样缠着不相干的人,刚重逢时努力维持的体面都碎得干净。可是自己平素真的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偏偏就让程瞻看到了这一面? 肚子饿得叫了起来。他垂眼,无奈地坐起身,左手边放了一杯蜂蜜水,一张便签纸盖在杯口。他拿下那张便签纸,正反面看了看,空白的,什么也没有写。 他的手机就在床头,而且已经充满了电。他喝了几口蜂蜜水,甜的东西缓慢浸润过他的感官,仿佛要他把所有的羞恼都从打开的喉咙口扔回去。微信里堆着方稜的几条消息: 醒了没有?醒了回话。 我帮你请假了。 周总下楼找你,好像是齐总在打听你,袁槿去报告了。 他又去翻通话记录,有一个短暂的两分钟通话,是昨天半夜方稜打来的。 这个电话被谁接听了,也不言而喻。 杨爱棠呆滞地看了半晌屏幕,挪动手指,回复方稜:醒了,让我再歇一会儿。 然而方稜却直接打电话过来。 杨爱棠按了接听后也不想说话。方稜急声说:你还好吗?头疼不疼?吃了早饭没? 杨爱棠的目光从蜂蜜水游移出去,看见客房服务的小推车还在卧房门边,上面似乎有几碗盖着的餐点,于是他说:马上吃。 方稜重重地叹口气,似乎是思索了半天才重新端起那副大咧咧的语气:昨天是我对不住你。你今天不来上班也可以,我都请好假了,你休息吧啊。我还要接待LeVent来看货的客户 杨爱棠说:你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方稜一愣,语气里透出些犹豫,是嗐。程瞻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何止是没有为难,简直是鞠躬尽瘁,你跟他说了什么吗? 方稜想了想,轻声说:我就跟他警告了一句,不要趁人之危。 杨爱棠只觉眼前一黑。 见他不答话,方稜也自顾自开始后悔:我没说错吧?我就想,你们都分手了 你没说错。杨爱棠默了半晌,有气无力地回答,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挂了电话往床上一扔,杨爱棠就去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却发现衣服上并没有酒气。他转头看向洗漱间,不出意料地在角落发现了并排的洗衣机和烘干机。 这真是个很厉害的房间,他想。 他磨蹭到十点多退房,回了趟家,下午三点抵达了公司。市场部的员工都很同情地看着他,他们知道自家主管昨天被齐老板灌醉了。 杨爱棠象征性地签了几个字,校对了几份报表,就去茶水间摸鱼。他是宿醉的领导,不是一般的领导,再怎么摸鱼都应该得到体谅。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咖啡机扑哧扑哧吐出来的奶泡,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将咖啡杯往前一推,又往后一拉,那奶泡就抻出一条细长的白线,他又将咖啡杯左右晃了晃,谁料没拿稳,咖啡洒出来烫着他的手指,哗地一下,咖啡杯翻倒在地,清脆地碎成无数片。 他抬手,慢慢地摸了下脑袋。 这下好了,这一下午都可以在扫除中度过了。 他只是想拉个花而已。怎么会这么难? 他拒绝了清洁工阿姨的帮助,坚持要自己劳动,拿过扫把簸箕时,方稜西装革履地带着一队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工作状态的方稜没有注意到他,还在口若悬河地讲着公司的产品如何如何。听的人里有一位是领导模样,有一位是不停记笔记的秘书,再后头,就是几个穿着卫衣的技术人员,正在七嘴八舌地提问。 杨爱棠抱着扫把缩着身子溜进了茶水间。 几个技术人员中站在最后的那个,个子也最高,始终一言不发。这时候却脚步放慢,往茶水间瞥了一眼。 突然来加更 明天休息嗷!后天继续! 第19章 LeVent的确是有心要买他们的产品,方稜找周总合计了一番,周总决定把这合作关系再上一层楼。两周后,企划部做出了正式的合作方案,周总亲自出马,带了几个得力主管去LeVent的北京总部对谈。 杨爱棠怎么也推托不掉,只能跟着来了。 这厉害的企业氛围是不一样啊。技术部主管高畅啧啧称奇,回去咱们也这样,站立办公,圆桌开会,多摆几个健身器材 阮孝靖在一旁跳着说:那我要午休室!午休室! 杨爱棠没搭理他们,满脸写着没意思。客套话说够以后,周总带着高畅去看人家的研发部门,杨爱棠就偷偷离了队,往外头溜达去了。 LeVent总部大楼建在寸土寸金的互联网开发区,高四十层,从他所在的三十多层的安全门走出去是一座宽阔的天台,午后的风振振地鼓荡过他的大衣。放眼望去,各家互联网公司的logo简洁、高端、肃穆地排列眼底,成片的玻璃幕墙好像摆出了一个冷光离合的阵。 他曾经和程瞻说,你应该去更好的。那么这就是更好的了。 在LeVent写代码,不用太讲求人情交际。他从很早以前就觉得,程瞻虽然一副高情商的样子,但真到了酒桌上,或许是撑不下来的。程瞻太认真了。 天色渐晚,周总选择这个时间来拜访,也是为了方便请一顿晚饭。杨爱棠看了看表,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怎么是你? 杨爱棠一愣转头,竟然是程闯。 穿着一身高中校服、还斜挎着双肩书包的程闯。耳钉不见了,挑染的紫毛被染回了黑色,但还带点儿紫光似的,他一笑,那眼神便不怀好意地亮:你是来找我哥的? 杨爱棠歪了歪脑袋,你怎么又不上学? 什么叫又!程闯像个被点着的炮仗,气得一蹦三尺高,我是放学了,放学了懂不懂!是我哥非要去接我,又在半路上被公司抓回来的! 杨爱棠勾起嘴角,你们放学也太早了。 程闯说:国内四点半才放学,已经很累了好不好! 杨爱棠说:我读高中的时候,都是六点半放学,吃一顿晚饭,七点半到十点还得晚自习。 程闯皱眉,你在哪儿读的高中? 杨爱棠说:你面试我呢? 哼。程闯摇了摇手指,煞有介事地说,学得太累,会影响发育。 杨爱棠终于忍不住笑了。今天始终缩头缩脑的心情,好像被程闯这几句话逗得探出来见了阳光,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伤春悲秋也很滑稽。 本来,只是谈个技术面的合作而已,就算这是程瞻的公司又怎样呢? 他这一笑起来,程闯就呆了呆,双手搭在天台栏杆的边沿,侧过头悄悄地瞥他。 那你,你不是北京人,他好像绞尽脑汁地在寻找话题,你怎么认识我哥的? 杨爱棠说:你哥只认识北京人吗? 程闯啧了一声,问你个话怎么就这么难。 杨爱棠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臂搭上栏杆,两脚踩着栏杆底下的砖块,我和你哥是校友。 哦。程闯说,你也是学计算机的?那你是程序员吗?哎呀会秃头的。 你哥怎么没秃? 他说他是高级软件工程师。 杨爱棠又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他终于决定诚实一些。 我是学经管的。他说,我跟你哥校友聚会上认识的。 喔。程闯说,我哥是不是特装逼? 是啊。杨爱棠很有同感地点头。 四五年前的校友聚会上,刚毕业不久的程瞻已经是个至为冷漠而性感的行业精英模样那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化学反应,说是天雷勾动地火也不为过。 他在那时候也没有想到,他们的恋爱会谈上四年之久。 程闯发现眼前人的表情有些幽深了,好像进入了某个他看不懂的领域。他不耐地踢了踢墙根,现在他在外面装够了,知道回家了,就天天接我放学,明明家里有司机 杨爱棠抬起眼,他回家了? 程闯摸摸脑袋,他就是盯着我回家,然后 程闯!安全门忽然被人打开,程瞻的声音传出来,走了,回去了! 看来我哥完事儿了。程闯望了一眼,回头笑道,你不是要找他吗?走呗。 杨爱棠都来不及和他解释自己根本不打算找程瞻,程闯已经跑过去把安全门拉了个大开,程瞻,你有个学经管的校友找你有事儿! * 杨爱棠往风衣领口里缩了缩脖子,两手插在衣兜,朝安全门走来。他的背后就是大片大片高空黄昏的云。 程瞻的身形隐在安全门后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杨爱棠那副畏寒的模样,脑中却闪现出两周前的高层套间,那一把几乎是赤裸的身躯。他将目光移回到程闯身上,不要随便和人搭话。 程闯还来不及发作,杨爱棠却突然哼笑了一声,倒也不随便,我们已经算认识了,是吧程闯。 程闯点头。 程瞻却并不接这句话,只对杨爱棠说:周总他们谈完了,准备去吃个饭。 杨爱棠抬起眼帘,问:你也去吗? 程瞻为难地看了一眼程闯,抓了下头发,先转身往里走去。程闯好像觑着什么机会,跟在他后头忙不迭地说:程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你不可以。 公司里的人陆陆续续在下班了,杨爱棠这边的周总、高主管几个正等着他们,LeVent还留下了一个工程经理,是程瞻的直属上司。 周总看见程瞻就眉开眼笑的:小程,走吧?就去吃点儿便饭,聊一聊工作设想。 杨爱棠顿住了脚步。自家的老总,就算请程瞻吃饭,又为什么要和程瞻聊工作设想?他挖人墙脚呢? 周总又连忙招呼他:小杨过来过来,你和小程已经聊过了?不用我介绍了吧,高主管那边说,你们以前还是合租的室友呢? 恋耽美 小说全文(10) 啊杨爱棠往高畅那边看了一眼,小阮正在摸脑袋,又冲他嘿嘿一笑。是,刚才我们也聊了一会儿。杨爱棠收回目光,得体地回答。 那太有缘了。周总笑着拍掌,走,吃饭去! 程瞻终于在这时插进话来:真不好意思周总,我这还要送小孩回家 周总看了一眼程闯,大手一挥:没关系,小朋友也一起带过去! * 是到了饭桌上,周总以茶代酒地说完了开场白,杨爱棠才明白过来,这竟然是个准欢迎会。 欢迎程瞻,即将作为项目带头人,带领LeVent的小团队,去他们公司驻场做研发了。 这一顿饭,杨爱棠吃得可以说是食不甘味。就因为他和程瞻曾经是室友,几位老总和经理开始指点起北京租房市场的江山,评点一番八大区的房价,忽而话锋一转:小杨不是住在四环上的福源小区嘛,XX地铁站边儿上? 嗯,是啊。杨爱棠一边转着桌上的菜品一边硬着头皮应和,周总您吃这个。 那个小区好啊!对面张经理一拍大腿,听说很贵,杨主管月租多少啊? 一万上下吧。杨爱棠含糊其辞。 一万上下,张经理看了一眼程瞻,那你们俩平摊,还挺划算。 周总问:几个房间啊? 两个。杨爱棠顿了一下,脑子飞速旋转,两室一厅。又心虚地看了一眼程瞻,程瞻表情不动,比他坐得住得多。 众人啧啧称奇,不敢相信在那么近便的位置、那么优质的小区,能用一万块租到两室一厅,平摊不过五千。高主管又生出好奇,来问:那你现在也有新室友了?一个人住两室一厅,多浪费钱啊。 杨爱棠的牙齿险些磕着筷子。尽管有句话说,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但其实还有一个道理,就是少说话最妙。所以他尽量简洁又含混地回答:那是。 那就可惜啦。周总大咧咧地说。还不待旁人问他为什么可惜,他已经自己解释:小杨已经有室友了,很可惜嘛!不然的话,等小程入驻我们厂,上下班就可以住小杨那里了。不过也没关系啊小程,我们有交通补贴的。 那可太好了。这大半晌,程瞻竟然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 好无聊。坐在杨爱棠邻座的程闯小声说着,偷偷朝杨爱棠做了个鬼脸。 杨爱棠也压低声音说:小屁孩儿,不知人间疾苦。 程闯眉头一皱,伸脚就来踩他的鞋,杨爱棠毫不客气地踩回去。这时席上的话题又渐渐飘远。周总不爱喝酒,张经理拉着程瞻一定要敬两杯,就由高畅接过。杨爱棠终于松了劲儿,把椅子离程闯拉远几分,默不作声地只管吃饭,程闯就在一边盯着他瞧。 你看我做什么?杨爱棠又忍不住问他。 我看你做什么。程闯一手撑着腮,眼神飘走,我又不是同性恋。 杨爱棠差点儿噎住。看了一眼桌上领导,还好他们都没注意这边,于是他压低了声音训他:这话不要乱讲! 哪儿乱讲了,我说我不是,又没说我是。程闯也压低了声音,跟地下党接头似地脑袋凑过来,恶狠狠地强调。 杨爱棠皱眉,端出了大人的架子,你上次还总之不要乱讲,不好的。 程闯哼了一声,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端起来就朝大家朝气蓬勃地一笑,我敬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啊! 噢哟!小程的弟弟都这么会讲话!周总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弹了弹烟灰,举起茶杯,另外几人也连忙都举杯,那祝你学习进步! 程闯把酒杯朝向杨爱棠:这位这位哥哥,我也敬你一杯! 杨爱棠: 他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上,正要站起来,坐在另一边的程瞻却开了口:你还敢喝酒呢?一边将程闯手中的酒杯毫不留情地抽走,换成了雪碧。 杨爱棠立刻笑了,哎呀,小朋友不会喝就不要喝嘛。喝雪碧也是可以的嘛。手底的啤酒立刻换了茶。 区区一个高中生,凭什么让他吃亏。 可以可以,心意到了就行!周总打哈哈地说,来,大家都生活幸福啊,生活幸福! * 这顿饭吃得简单,但程瞻作为即将入驻杨爱棠公司的乙方代表,到底还是喝了两口酒。 杨爱棠滴酒未沾,散场的时候迈腿就想走,却被周总拉住:爱棠啊,送一送两位程公子。 杨爱棠大吃一惊:什么? 周总扶着张经理,高主管带着自己的几个员工,的确是都腾不出手了,还不得不向杨爱棠打眼色。餐馆门口正对着一座高架桥,夜晚风驰电掣的凉意吹得喝过酒的几人都是一哆嗦,唯独杨爱棠格外地清醒,也格外地蒙圈儿:这都什么事儿? 程闯在这时冒了出来,还去拉杨爱棠的手:哥哥你带带我呗。 杨爱棠是有证儿的,只是对外都宣称自己不会开;只有几回情急之下开车载过周总,就被周总给记住了。没事,让你爱棠哥哥把你送到边儿。爱棠,你去吧。周总的语气郑重得像托孤。 程闯已经开始麻利儿地从他哥身上拆车钥匙。程瞻并没有喝醉,一手把他打了回去,什么毛病?! 程闯委屈地说:我不要叫代驾。 程瞻深呼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杨爱棠,径自往餐馆十几米外的停车处走。在好几位领导的眼神关照下,杨爱棠终于也不得不迈步跟了过去。 今天有四千字耶! 明天休息嗷!后天再来! 第20章 街道边停着一长列的车,程瞻的黑色SUV在其中并不显眼,在他按了一下车钥匙后,才沉稳地亮了亮灯。 程瞻不动了。杨爱棠穿过花坛走上前,低声说:走吧,我送你们。 程瞻说:你何必? 杨爱棠伸出去接车钥匙的手顿在空中,他慢半拍地眨了眨眼,什么? 程瞻的脸色被街灯映得冷淡,夜风吹过他的发丝,偶尔有车辆行驶的声音从两人身边混沌地滑过去。北京的秋天像有一把扫帚,一刻不停地哗哗地扫啊扫,把人的心都扫得越来越干燥。 程瞻带着些烦闷将车钥匙塞给杨爱棠,自己去打开了后座的门,把程闯先拎进去,又重重把门关上。 杨爱棠绕到驾驶座,莫名其妙地想,你烦个什么劲儿,我才要烦呢。 他的身形比程瞻小些,一落座就先习惯性去调整座位,还打开遮光板想找眼镜。摸了一下没摸着,才意识到放在程瞻车上的眼镜早就被他自己拿走。 程瞻已经坐上副驾驶。杨爱棠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把遮光板合上。 去你家?他想了想,不得不问,是豪景苑吗? 程瞻还未回答,程闯已经抢着答应:对啊对啊!你好清楚啊!一边扒着前座靠背凑上来,你们俩真的一起住过?我怎么不知道? 程瞻说:因为那时候你还在国外学ABC。 程闯怒目:我在国外都是第一名的! 是吗?程瞻面不改色,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接受海淀区的再教育? 杨爱棠忍不住笑了一下。虽然短暂,但程家两兄弟却都有些怪异地看向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于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笑得不合时宜,抓着方向盘吐一口气,说:小闯坐好,我开车了。 程闯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满脸别扭地回到座位上,闷不吭声地玩起手机,给人发消息去了。 其实杨爱棠视力不算差,但是眼镜能给他安全感,现在他只能双手捏紧了方向盘,身体前倾专注看着道路,浑身都紧张地绷起来。 他不擅长开车,曾有一回自驾游,经过一段很短且无人的高速,程瞻特意让他来开,他开成40码,被交警开了车速过慢的罚单,两人在休息区里吃着关东煮笑了足足二十分钟。 程瞻的脸色并不算好,从饭桌上下来就一直如此。可一旦连程闯都安静了,车上沉默的空气就仿佛能拧出水来。 环线还堵着,我们走河边吧?杨爱棠试探地问。 嗯。程瞻回答。 过了一会儿,杨爱棠又说,这儿能变道吗? 程瞻看了一眼,能。 哎呀。杨爱棠咬了咬唇,被加塞儿了。 程瞻过了片刻,才说:慢慢开,不着急。 杨爱棠只能把嘴唇咬得更紧,心头不快益甚。不算很长的一段路,也没有红灯,没有堵车,他终于平平稳稳地开到豪景苑时,后背竟然已出了一身虚汗。 到秋天了,别墅门前的落叶扫得很干净,从车窗里透进来桂花的香气。 程闯先下了车,不跟他哥招呼,却对杨爱棠笑眯眯地说:谢谢爱棠哥哥送我! 杨爱棠还没反应,程瞻已经先开口:你赶紧回去。 程闯脸色耷拉下来,只得晃着书包往家走。杨爱棠无奈地笑说:你弟弟嘴巴好甜啊。 程瞻冷笑,看人下菜碟罢了。 杨爱棠转头,却没能捕捉到程瞻方才一瞬的表情。杨爱棠说:你不下车吗?那你给我指一指车库? 程瞻说:我不住这儿。 什么?杨爱棠下意识地惊讶。 他还以为程瞻回家里住了。 程瞻看他表情,又说:你把车停了也行。 杨爱棠头疼起来。他当然应该把程瞻送到边,但也没想到自己还要再上一次路,太折磨人了,方向盘上的双手都几乎要麻掉。 而且程瞻还一脸的不高兴。 今天不好意思啊。杨爱棠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不高兴,将脸靠在方向盘上,对他疲倦地笑,都怪阮孝靖那个大嘴巴。 程瞻抬起眼帘,玻璃外冷冷的夜光从他眼中掠过,等我来驻场了,大家也总会知道的。 杨爱棠说:周总也是的,一点儿不顾员工隐私。不过我们小区确实有两室一厅的户型,你知道吧,两室一厅一万块,也不算不合理 你没有新室友吧?程瞻却突然沉声,不然的话,上一回,你不会醉成那样。 醉成那样却没有人照顾你。 方主管虽然说要来接你,可是迟到了那么久不说,一旦电话打通,他也就不再过问了。 如果你没有遇到我,或者你遇到的人不是我,那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有了新室友在那个一室一厅的干净房间里,和你一起生活的新室友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怎么可能不亲自来找你,怎么可能不用尽浑身解数也要带你回去? * 啊。 原来,他生气的原因,是这个。 杨爱棠的手在方向盘上攥紧了,汗涔涔地,他又立刻不好意思地松开一些。 新室友。这三个字的意义,取决于他的家中到底有几个卧室。他迟钝地又想起,上一回受过程瞻的照顾后,他没有再去联系对方。其实应该说几句的。 上一回杨爱棠轻轻呼吸着,上一回,多谢你。一直忙得忘了说,不好意思啊。 程瞻微微皱眉。 你生气是应该的那个,方主管,他说话不好听,你不要往心里去。杨爱棠苦笑了笑,真对不起,我喝太多,给你添麻烦了。啊,房费是不是很贵?我可以结给你。 今天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不知为何,他们之间,竟然就已经堆积了这么多必须要说的谢谢、对不起、不好意思。 程瞻望着他,缓慢地说:不用。不麻烦。 杨爱棠正要摸钱夹的手停顿下来。那,他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你说过 在锦绣广场。程瞻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杨爱棠低下头,抿了下唇,沉默地点火启动。 * 锦绣广场小区在东三环附近,从地图看来,离LeVent只有十来公里,相当于杨爱棠兜一个大圈,还得把车再开回去。 路程开了近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杨爱棠看上去就像全神戒备的猫咪,肩膀耸起,双手把紧方向盘,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路况。忽然一旁的程瞻伸手,将车载电台打开了。 FM103.9的音乐恰到尾声,主持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读听众来信,聊北京的趣闻。 音乐时间正好结束了。程瞻低声问,会不会吵到你? 没。杨爱棠忙说。 程瞻侧头望着他,说:我车上没有CD了,不好意思。 杨爱棠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电台主持人适时的笑语慢慢填充进空气里尴尬的缝隙。杨爱棠的肩膀终于渐渐放松下来,经过LeVent大楼时,他瞥了一眼,吐出一口气,说:你们还有人加班呢。 啊。程瞻如梦初醒,都到公司了。 都到公司了,那么很快,这段车程也就要结束了。 而自己仍然什么都把握不好,即使二人独处,杨爱棠的笑容也仍然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谜。 那天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他斟酌着说,我也没有做什么。 好。杨爱棠温顺地答应了。 程瞻想了半天,又说:工作上的事,我会办好的。 终于还是说到这个了啊。杨爱棠无声地叹口气。打方向盘,左转进入辅路,程瞻小区大门已经在眼前了。 我相信你会办好的。杨爱棠轻轻说,倒像是在安慰程瞻。 小区保安前来敲窗,杨爱棠降下车窗,程瞻稍稍往这边凑过来,和保安说了两句,便放行了。 也就是几秒的时间,杨爱棠闻到程瞻身上温和的沐浴露味道。他有时觉得程瞻很特别,明明是个家资丰厚的富二代,可是在一些特殊场合之外,身上却只有这么简单干净的气味。 他的家庭对他的影响,到底是落在了哪个方面? 程瞻给他指路,开到公寓楼后的地下车库。杨爱棠扫视过那些公寓楼,它们也很普通,看上去和杨爱棠住的那一栋好像没有多少差别。 车库里安静无人,杨爱棠熄了火,把车钥匙交回程瞻。 程瞻将车钥匙在手心里攥了攥,驻场大概两个季度就能完成。只是搭建一个云服务平台,着手做起来会很快 好。杨爱棠微笑,也不用赶进度,质量为上。 恋耽美 小说全文(11) 嗯。 不过我们公司,论办公环境,还真比不上LeVent。 他们并肩走出车库,杨爱棠半开玩笑地说着。程瞻宽阔的肩膀时而与他靠得近了,会有种熟悉的安全感,但他必须往侧旁让开几分,以保持距离。 写代码也不需要什么办公环境。程瞻低声。 怎么不需要?杨爱棠说,你以前就 他突兀地顿住。 本想说的是,你以前就很在意环境不是吗?每次在家里加班的时候,眉毛皱成个小老头,我能在你旁边发呆半小时,你都注意不到我。 程瞻没有说话,杨爱棠摸了摸自己的刘海儿,尴尬地笑了笑。这嘴快的毛病,要改掉才行。 小区外的街道甚窄,路灯幽暗,昏黄里映出颗粒不小的尘埃。在这样无人的道路,过去他都会依偎着程瞻,但如今无论如何不可以了,便多少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在左手边数百米外就是亮堂堂的三环,一台网约车拐了个弯进来,已经开到跟前,程瞻去打开车门,杨爱棠意外地抬了下眉毛。 我叫的车。程瞻说。 杨爱棠没有客气,弯腰坐了进去,程瞻的手掌为他挡着车顶。杨爱棠说:谢谢。又对司机说了地址。 程瞻望着他,却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爱棠。 这两个字,念出口都仿佛浸着甜味,渗透到牙底却发酸。 程瞻原本想说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是关于未来的事。他去杨爱棠公司,他们会不会天天见面?他们曾经是室友的事,会不会给杨爱棠带来困扰?他其实并不了解杨爱棠工作时的风格。可是最后,他说出的,还是有关已经过去了的事。 对不起,今天让你开车这么紧张。他说,不该勉强你的。 杨爱棠看着他,半晌,却摇摇头笑了。 程瞻的手指在车顶上蜷了蜷,又张开。平常总是冷峻的脸,平白多出几分笨拙和无措。 车里光线昏暗,可是杨爱棠的双眼总是那么澈亮,好像不论程瞻做了什么,他都既往不咎既往不咎,果真如此吗? 杨爱棠的两颊有浅浅的笑涡,声音也淡得好似摸不着踪迹,以后我们也是同事啦,多多关照。 作者明天要参加考试等我考完试后,晚上更新吧!大家记得等我哦!哇咔咔 第21章 又过两周,两家公司正式签约,天气也正式地转凉,飘进了飒飒的十月金秋。程瞻带领一个五人团队进驻杨爱棠公司五楼的技术部门,与高畅手底下的程序员们一起搭建云服务平台,预计两个季度完成。 全公司都为这批LeVent高级程序员的入驻而激动万分。最为明显的,就是公司的女员工都时不时地离开自己工位,到五楼的技术部去打转,就为了看一眼对方的项目带头人。 杨爱棠听得好笑,两手将文件往桌上怼齐了,交给袁槿,这都是活儿还不够忙。 我也觉得,主管的前室友嘛,也不如主管本人帅呀。袁槿今天打扮得格外优雅亮丽,朝主管眨了眨眼,不过咱们系统最近隔三差五地出问题,要不要找他们来看一看呀? 杨爱棠说:LeVent又不是来给咱们打零工的,寒碜谁呢。 袁槿说:哎呀,可是那五楼的打印机,就是比其他楼层的好用。 杨爱棠又多看她一眼,勾起嘴唇笑了,随你,不就是个打印机。 袁槿拿着文件噔噔噔地坐电梯去了。 杨爱棠还挺欣赏袁槿,做事专业,为人大气,对着老板也不怵;其实底下员工摸鱼也好、八卦也好,只要不影响工作,他都无所谓。 甲方乙方一家亲么,传出去也是个佳话。 这些天来,他并没有心力去管五楼,不仅是因为要忙其他企划,也是因为手机上一个陌生号码不断发来的信息。 今天又来了。 小杨,周末来伯爵园如何?我跟周总也说好了。 杨爱棠还得特意检索一番,才知道伯爵园是一家高尔夫俱乐部。他揉着太阳穴,想这齐总真是沉得住气,竟愿意劳动尊贵的手指给他发短信。 他只好也短信回复:谢谢齐总盛情邀请,周末我家里有事需要处理,没法领略您和周总的风采了。下次等您有空,我们公司再招待您。 对方很快又有了回复:我问过周总,周末没活儿吧。他也不来,你不用拘束。 杨爱棠看到这条,忍不住磨了一下后槽牙,眼神里都要冒出火来了。他飞快地打字,又飞快地删去,最后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往后靠在了电脑椅上,慢慢地发愁。 啊呀!到临近下班时分,外头工作间忽然传出一声惊叫。 杨爱棠出来一看,几个下属都乱成一团,似乎是部门内部系统卡住了,下班正要交的几份结算全变了乱码,有人已经在给技术部打电话。 杨爱棠初时还不相信,想用自己的电脑试一试,结果不试还好,一试也卡了。 倚靠着主管办公室的门,他开始思考袁槿说的话是不是一种反作用力。 高畅正在跑外勤,技术部派了小阮下来,检查半天没查出bug,阮孝靖恼得要砸键盘,打算再上楼去叫几个帮手。刚按下电梯键时,下行的电梯打开了门,里面却是程瞻。 程瞻一手搭着风衣,一手提着电脑包,显然是正要回家的。阮孝靖一看见他就像遇见了救世主,径自把他从电梯里拽了出来。 这是二楼吧。程瞻环视一圈,我要去一楼。 然而急于下班的市场部的朋友们已将他团团围住。 杨爱棠隔着数米远的距离看过去,程瞻与人僵持的模样也让他觉得新奇。他终于决定解救一下这不上不下的局面,上前去笑着说:孝靖真了不得,一找就找了个最顶尖的。程大工程师帮我们瞧一瞧系统呗,正好是LeVent的产品。 程瞻定定地看了他几眼,默不作声地跟着小阮往里走。在小阮带来的电脑上敲了一会儿键盘,他抬起头说:问题不难,但需要回滚,可能要花点儿时间。 他是对着杨爱棠说的,因为杨爱棠是当前头衔最高的人。 杨爱棠有些不好意思,试探地说:那我去给你买吃的? 程瞻看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表,于是杨爱棠的声音又放软了一些,像是有些忐忑的:不成就算了,明天再让高主管找人也是一样的。 没有。程瞻立刻说,移开目光,又补了一句,没有不成。 杨爱棠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这让程瞻的心情有些复杂。 买吃的就不用了。程瞻说,但我本来要接小朋友 * 高中生程闯也在发愁。 他的耳钉也摘了,紫毛也染回去了,乖乖做了快一个月的题,可他妈妈还是不放心,非要程瞻每天接他回家。如果程瞻下班晚了,他妈妈甚至还会勒令他在学校里等着,不准自己偷溜出去。 他闷闷地按动手机发短信: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只是我妈和我哥用于维持表面和平的工具人。 对方回复:你又上课玩手机? 我下课啦!教室已经空了大半,程闯将额头抵在课桌上,手指在桌屉底下迅速而用力地按着,你都不看我消息吗?我说我哥又加班了,什么公司啊这么压榨人。 你哥做什么的? 高级软件工程师。 那不就是程序员?怪不得被压榨,互联网都是夕阳产业啦。 程闯愣了愣:等一等,高级软件工程师,就是程序员吗? 是啊。小屁孩儿,多读点儿书。 程闯回国以来引以为傲的常识都塌了一半。 唉。秋天的冷风穿堂吹过,程闯脸色耷拉着,换了个话题,我题都要做完了。 你等多久了? 俩小时了。 你几点放的学? 四点半啊。 你们放学也太早了吧! 程闯想了想,上次有个哥哥也这么说。 你到底有几个哥哥? 程闯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忽然就有电话打进来,惊得他险些扔了手机。他还以为程瞻到了,但却是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是一个比程瞻要温柔得多的声音:喂,是小闯吗? 程闯皱起眉头,思索了一番,你不会是杨爱棠吧? 杨爱棠说:出来吧,你哥让我接你放学。 谢谢大家!我考完了!!! 第22章 程闯走出校门,看见他哥的那台奔驰SUV停在路边,驾驶座上却是杨爱棠,正朝他笑着招手。 还是这一个哥哥比较好。 他抓着书包背带吸了口气。 程瞻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接到他的时候只会不停地按喇叭,好像催着他冲刺一样。 程闯坐上副驾驶,立刻嘴甜地叫唤一声:爱棠哥哥!怎么是你呀!一边去拉扯安全带。 杨爱棠专心对付学校前十字路口的自行车流,你哥帮我们修电脑呢,不想让你等太久,所以我先接你去公司呆着。 哇。程闯面无表情地说,他还会修电脑啊,高级软件工程师。 杨爱棠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杨爱棠开车很稳,但也未免有些不太从容。程闯玩了一会儿手机,对方不再回复他以后,他也无聊下来,眼神不自觉地转到了杨爱棠身上。 他还记得杨爱棠三十二岁。杨爱棠的眼睛澄亮剔透,有时显得比十七岁的程闯还单纯,但有时又的确有股成熟安定的气质。程闯琢磨不透他,又看向他的鼻梁,嘴唇,喉结。 杨爱棠。他咽了下唾沫,你还挺好看的。 皮肤很白,嘴唇微翘,但下颌有棱角,使人不至于误认他是女生。头发应该是打理过,但经了一天的工作,又懒散地垂落下来,连同那平和的眉眼,都让人越看越心生亲近。 小男生直白的夸奖让杨爱棠有些脸红,他欲盖弥彰地说:你又知道了。 程闯本来还打算多夸几句,可是看对方这样,心头又有些躁动。英语形容紧张是胃里有很多蝴蝶在飞,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胃里全是一团一团未成形的毛毛虫。 杨爱棠开了二十分钟,忽然进了一段辅路,程闯说:你公司在这儿? 杨爱棠减速停车,我去买点儿东西,你稍等等。 噢。程闯难得地没有顶嘴,看着他小步快走进了街边的一家稻香村。 杨爱棠下了车,但没有熄火,仪表盘还一亮一亮的。程闯不安分地将车上小抽屉打开,里头只有几份文件,令他深感无趣,只有关上。一转头,又看见驾驶座边搁着黑色皮质的遥控车钥匙,和其他钥匙一同混在钥匙串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钥匙串和杨爱棠没关系,它是程瞻的。 可能是因为着急吧,程瞻把一整个钥匙串都给出来了。这样也行吗?程瞻和杨爱棠就那么熟? 黄昏里还有几分淡光,程闯能看见稻香村的门店里,几位大爷大妈在挑着论斤称的点心。但杨爱棠没有买那些,他直接要了两种盒装的,很快就付完账走了出来。 好嘞。杨爱棠把点心盒往后座一扔,走啦。 程闯说:中秋都过多久了,你还买月饼? 给你哥买的啊,不能让他打白工了。杨爱棠漫不经心地说。 送月饼也太没诚意了吧!程闯睁大眼睛。 杨爱棠笑起来,却不反驳。程闯又看了一眼后座,一件是精致的桂花月饼礼盒装,另一件是黄不拉叽的鸡蛋槽子糕。他想了想,低头发消息:你喜欢吃月饼吗? 难吃。对方很快回复。 程闯满意了:我也觉得。中秋节真是最没意思了。 * 杨爱棠拎着两盒点心走入二楼,市场部的员工多数已经下班,只有程瞻、阮孝靖和袁槿几个正对着电脑研究。 确切地说,只有程瞻在研究,阮孝靖坐在扶手椅上一愣一愣地见习,而袁槿则一手撑着格子间的挡板,托腮凝视着程瞻。 程瞻对他人的目光浑无所觉,眼睛盯着屏幕,修长的手指极快地敲击键盘,无数个光点从他双眸中闪动过去。他的这副表情是杨爱棠很熟悉的,换了旁人会以为是冷酷,其实不过是专注在思考而已。 杨主管回来了。是阮孝靖先反应过来,这位就是程弟? 程闯很不喜欢这个称呼,不理他。径自走到程瞻电脑边,说: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程瞻纹丝不动:边儿去。 好了好了。眼看程闯的脸色又垮下来,杨爱棠连忙出来打圆场,小闯过来,去我办公室学习。 程闯对着程瞻做了个鬼脸,颠颠儿进主管办公室去了。程瞻却在这时抬起眼,看了看程闯的背影,又看向杨爱棠。 杨爱棠摸了摸后脑勺,还没好呢?要不先来吃点? 怪我,是我刚才回滚又出了问题。阮孝靖沮丧地承认错误,程哥在帮我们重新升级。 袁槿看了一眼杨爱棠手里的东西,贴心地说:程哥饿了吧?要不吃点儿。 程哥这叫法,听在耳里还真稀奇。杨爱棠笑笑,把车钥匙递给他,一份桂花月饼,一份槽子糕。我也不常吃稻香村,但这两种我还挺喜欢的 程瞻站了起来,接过车钥匙,直接扔进衣兜。他看了一眼屏幕,对杨爱棠说:还有30分钟就能完成,我还是带小闯回家吃吧。 啊。杨爱棠听了,连忙把点心盒往前推,那这两盒点心你总得带回去,多少算我们市场部一份心意。 中秋已经过去,这一盒桂花月饼确实买得奇怪,但胜在包装漂亮,绑着蝴蝶结像高级的洋甜品,拿出手不会跌份儿。杨爱棠首先就想买它,但买后思索了一下,还是本着实用主义的原则又加了一盒槽子糕,他知道程瞻爱吃。 应该不会错吧? 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 程瞻垂下眼睑,杨爱棠放在点心盒上的手指仓促地收回。 谢谢。举手之劳,让杨主管费心了。程瞻轻轻地说。 没有的事。 杨爱棠逃也似地进了自己办公室,松了松领带,喘了口气。 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习题册摊开,程闯正坐在他的转椅上玩手机。杨爱棠对程闯并不如何设防,自己去倒了一杯茶,就去沙发上坐着翻书,权当陪读了。 他不知道程闯发着发着消息,又偷偷地抬起了头看他。 程瞻:看,这就是杨爱棠。喜欢吗?喜欢吧!喜欢就对了,他是你嫂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恋耽美 小说全文(12) 程闯:老子看的就是嫂子 不管了,稻香村打钱 *以后除了周五休息外,每天都可以更新了嗷! 第23章 最后的30分钟不需要多少操作,程瞻慢慢地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指,眼神又看向了那两盒点心。 在月饼的喧宾夺主的包装下,是一盒普普通通的槽子糕。卡路里过量的老北京小吃,甜得令人咋舌,但是停不下来,程瞻很清楚它的味道。 袁槿把点心收回纸袋里装好,笑着说:一点儿稻香村怎么够,要让杨主管去跟LeVent买最新版系统才行啊。 程瞻回过神来,你们现在这一版是有点旧。 袁槿笑盈盈地:那程哥有没有推荐的产品给我们用?我去给主管打报告。 最新版就不错。也可以根据你们的需求,定制一个专门的系统程瞻下意识回答,又慢半拍地笑出来,谢谢袁秘给我介绍业务,我很荣幸。 他可终于笑了。 袁槿心想。 其实也不是个很冷漠的性格嘛。哪怕是这种业务性的笑,眼里碎金子闪耀着,也像是给予了对方无限的尊重与包容。 袁槿笑说:要是能有定制系统可太好啦!就是不知道主管舍不舍得花那个钱。 我们两家都合作好几次了,价钱可以让领导们商量。程瞻温和地说。 那如果买了定制系统,袁槿眨着一双凤眼,高跟鞋在地上轻轻地顿了顿,能不能有定制的维修服务呀?比如我就要程哥帮我修,行不行?说着就自己大笑起来。 程瞻静了一下,也跟着轻笑,眼神移向屏幕,不置可否。 阮孝靖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就我还不够你使唤的? 袁槿挑眉,只是兴味盎然地盯着程瞻。 * 半小时后,程瞻果然解决了问题。系统流畅地运转起来,他把座位让给袁槿,袁槿传了几份文件上去,开心地说:可以了!谢谢程哥! 程瞻说:客气了。拿过桌上的稻香村,就去主管办公室,敲了敲敞开的门,杨主管,系统修好了,这边要不要试试?又立刻皱眉,程闯,你下来! 程闯不情不愿地收拾起桌面上自己的东西,滚下了电脑椅。杨爱棠合上书,说:辛苦你了,那我赶紧试试。 他坐下来,重启电脑,打开系统,就见到了袁槿刚刚上传的文件,眼睛不由得一亮,真的好了,谢谢。 他一抬头,却蓦地感受到程瞻的呼吸。 程瞻一手撑着办公桌,一手搭在他椅背,倾身过来看着他的屏幕。明明工程师的目光一丝不苟,可他却平白觉得自己被包围了,胆战心惊地很想把自己缩成电脑椅上的一个球。 程瞻微微低头,杨爱棠的模样像一只瑟缩的小猫咪。自己有那么吓人吗?他稍微后退一些,目光移开,那就好。明天我会写一份错误报告给你们技术部,以后再出问题也有办法了。 杨爱棠其实听见了刚才袁槿和他的对话,摆出笑容打趣:买你们的定制系统要多少钱啊? 程瞻一怔,这 他一个技术人员,总不好越俎代庖地帮销售部门报价,杨爱棠也适时地笑着补充:能定制到什么程度?出了问题一定保修吗?随叫随到的那种? 程瞻的手在办公桌上握紧了,忽然间他站直了身。 杨爱棠身周的压力骤然缓解了几分,他听见程瞻哑声回应:嗯,合同期内,随叫随到。 杨爱棠俯下身子去关主机,脸上充了血,指尖就没有力气,听见关机的提示音后,他才好像安下心来,在办公桌下暗自吐出了一口气。 * 程瞻把程闯拎上车,又和袁槿几人客气一番,才终于道别。 杨爱棠拎着公文包,在一边看着他们,脸色始终淡淡的,没有再多和程瞻说话。只有当程闯朝他挥手,他才嘴角微勾,回应了一句再见。 或许是有些冷吧,杨爱棠在外面总要缩着脖子跺跺脚。但他的脖颈很好看,纤长而雪白,像孤高的天鹅。以前他会把他和程瞻的对戒戴在锁骨附近,看起来还颇招摇,但现在那锁骨的凹陷处已是空的了。 程瞻慢慢收回目光,开车上路。 他感觉自己今天可能做错了什么。 但这些反思往往要很迟的时候才会出现。自重逢以来,他每次直接面对着杨爱棠,都像在应付一场战斗,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必须争分夺秒地就位,多数时候,他只能根据既有的路径依赖来操控自己。 他本不应该如此的。 程瞻。程闯在一边闷闷地开了口。 程瞻并没有注意他的情绪,随口应:嗯? 程闯说:当同性恋是什么感觉? 心跳骤停,程瞻险些踩下一个急刹车。 好不容易稳住,咬了咬牙,在等红灯时侧头看向程闯,程瞻的面色阴晴不定:你说什么? * 程闯和他对视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绿了。 车辆再次启动,汇入黄昏的车流。地球的阴影在远方的天空尽头映出一片蒙蒙的紫,月亮已不甘示弱地爬了上去。程瞻降下了窗,冷风呼啸着穿过车体。 你不是最讨厌同性恋了吗?许久,程瞻才问。 是啊,最讨厌了。程闯说,比如你,我就很讨厌。 那你问个什么劲儿? 我有点喜欢程闯咂巴了下嘴,话语又绕了个弯,我如果喜欢一个男的,那我就一定是同性恋吗? 程瞻轻声冷笑,知道恐同即深柜吗? 程闯不高兴地说:可我还是讨厌你啊,我并不是看任何男的都顺眼。 程瞻一只手搭在车窗边,另一只手在方向盘上按出一长串不耐的喇叭声,几乎要把程闯的耳朵震聋了。程闯怒说:你到底听不听我讲话! 那你看谁顺眼?程瞻慢条斯理地问。 杨爱棠。程闯的声音很小。 谁?程瞻平静地说,大声点儿。 杨爱棠!程闯烦躁地大吼,我喜欢杨爱棠,我要追杨爱棠,你给我等着瞧! 平稳地开出几公里后,程瞻才毫无波动一般说:我等着瞧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只会窝里横,你有种追看看。 程闯:我助攻的方式就是踢翻狗粮自己上 第24章 程瞻把程闯送到豪景苑,他们的母亲余馨又迎了出来。 程瞻啊。余馨随意地盘着发,穿一身宽松的毛衣,温柔笑着绕到驾驶座这边,今天加班了?应该很饿了吧? 还行。程瞻对她笑了笑,拿一块小毛布给仪表盘擦灰,一边清淡淡地说,您不用费心,我回去吃就行。 余馨说:哎呀这怎么好呢,来都来了,你去停车吧,今天家里阿姨一不小心做多了 砰地一声,是程闯撒气一般把车门重重地关上,惊得女人眼皮一跳:小闯!也不心疼一下你哥的车! 程瞻反而笑了一声。他抬头,目光追随着程闯的背影,渐渐地有了更深的意味。 真的不用了妈。他平和地说,倒像在安慰母亲,我还有些工作要回去做,来不及了。您和小闯快吃吧。 余馨还待多说几句,可程瞻已经启动了车,发动机的声音微微震动着车窗,是昭然若揭地逐客。余馨没有办法,只能回到路边。 程瞻几乎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可也很少真正顺她的意,下她的台阶。 这些天来,因为接程闯放学的事,继母子之间好不容易有了些破冰的迹象,但要留程瞻在豪景苑吃一顿饭,仍然是难上加难。 她的表情有些失败的懊丧。低头吸了口气,没有再看程瞻倒车,就转身回别墅里去了。 * 程瞻在豪景苑别墅区外停了车,敞着车窗,点了一根烟。 为了程闯坐车舒服,程瞻这一向都没有在车上抽过烟。也是在这时他想起,自己坐着的驾驶座,杨爱棠也坐过怪不得他上车时感觉座位有些靠前。 他慢慢地吐出烟圈,将玻璃前方的天色都熏成灰扑扑的一片。道路两旁的老树多已干枯,枝桠间停着不少乌鸦,但因它们诡异的安静,远远看去,就好像是树上几片不肯坠落的叶子。 程闯不喜欢北京,杨爱棠也不喜欢。它干燥,粗糙,乏善可陈,缺少值得细描的风月和适合午睡的含羞半掩的云。杨爱棠有一个比喻,他说北京这气候,甚至配不上超过两百块的窗帘。 程瞻对北京也没有很特别的依赖,但他到底不曾深入体会过别的城市。于他而言,北京的干燥、粗糙、乏善可陈,就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在北京这大剌剌的呼吸里,会感到安全。北京根本不会辨别出他是个同性恋,或有多少不可说的思念。北京就像一个毫无体恤心的高中体育老师,看见他揉膝盖也只会吹哨子。 所以杨爱棠不能适应北京,程瞻也感到理解。 从后视镜还能看见后座上一抹亮色,是盛装着点心盒的稻香村纸袋。程瞻望了它半天,终于掐灭烟头,往后座探身,将它拿了过来。 槽子糕的味道似乎是没有变。还是很甜,丝丝分明的甜,让人很想探究它后头的味道,于是往往忍不住再吃第二块。曾经程瞻和爱棠两个一起休假,团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下午就吃完了一整盒,接个吻都是面粉的味道。 程瞻对日常饮食没有很多讲究,但爱棠非常在意,他总是能在北京这座美食荒漠的边边角角发现一些真正好吃的东西,然后兴致勃勃地把它们都推到程瞻面前,眨巴着一双鬼灵精怪的眼睛等他反馈。 虽然程瞻的反馈也千篇一律,但爱棠却能根据他各种微表情的不同,判断出到底什么是他真心喜欢的,什么是他随意敷衍的。 他慢慢地咀嚼着,又想起爱棠在自家厨房做饭的模样。每一个动作都稳定而迅速,比他开车要熟练得多,所有锅碗瓢盆、菜肉果蔬都是服从他指挥的卒子。爱棠有时把手机放在抽油烟机的檐儿上,一边看视频一边翻炒,嘻嘻哈哈地笑一笑,那笑声里就飘着香气。但爱棠不擅长起锅家里那个不粘锅太沉了,有一回汤汁做得多,爱棠险些打翻了它所以后来每到起锅时,爱棠就会叫:老公!过来帮我一下! 程瞻想,起锅算什么技能呢。可是偏偏在这件极琐碎无聊、又不可或缺的事情上,爱棠是需要他的。 那么他走了以后,爱棠该拿那口大锅怎么办? 他这么想着,却忍不住笑起来。槽子糕的甜味仿佛恰到好处地弥缝了他身体里的许多空隙,让他渐渐又有了几分力量,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和父母弟弟不停歇地周旋下去。好像杨爱棠这三个字,就有着肖似一个家的引力。 即使只是已经不属于他的、家的残影,也比豪景苑更为真实。 他又去摸索纸袋中的月饼,小心地扯开蝴蝶结,忽然有一张小卡片从蝴蝶结和盒盖之间掉了出来。他意外地捡起,原来是月饼附赠的祝福卡,上头画了一轮朴拙的圆月,底下是一片待以填补的空白。他拿着这张祝福卡,怔了片刻,眼中的笑意也渐渐冷却。 杨爱棠一定没有发现这张卡吧。 不然,他要么扔掉,要么随意写几句话,总不会让它这么尴尬地出现。送礼人固然可以漫不经心,但这种漫不经心不应该让对方知晓,哪怕只是一层窗户纸的存在也自有它的道理。 程瞻终于没有再吃第二块槽子糕,兴味索然地把它们都塞了回去。 * 十月中旬,连下了几场秋雨,气温骤降,室内又窒闷,正到了最不知道该穿什么的时节。 在那之后程瞻的工作还算顺利,即使加班也不再要求杨爱棠去接人,而是自己先把程闯接过来。电梯可以略过二楼直达五楼,这样他也就不会和杨爱棠碰上面。 程闯倒是如鱼得水,把所有楼层都逛了个遍,嘴甜哄得无数阿姨姐姐们开心,兜里永远揣着零食和游戏机,还总是去二楼找杨爱棠。 他自己脑补的追杨爱棠计划已经写了八十个章回,现实中还是只晓得去人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 结果有一天,他终于在那门口撞上了一个人,愣得站住:方、方师傅? * 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没什么大不了!我爸会打死我的! 那你就离开你爸。 那我还怎么上学? 自己供自己上学呗。 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 毕竟我没有爸爸嘛。 方稜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五分钟前的消息还没有回复。也是,最后这句话讲给一个高中生听,未免沉重了些,可惜他已经不能撤回。 但他真有点儿不耐烦了。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说,好像爱上男人就是人生中最难的一道坎儿,可要方稜怎么告诉他,其实后头还有千千万万道? 于是他和杨爱棠聊天也聊得不甚尽兴。销售部想做个回馈大客户的活动,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杨爱棠一边转笔,一边敷衍地说:不然就送伯爵园的优惠券吧。 方稜呆了呆,伯爵园? 杨爱棠把搜索页面给他看,是一家高级高尔夫俱乐部,位于群山环抱之中,占地极广袤,处处透着豪奢之气。 你还知道这个呢,了不起。方稜笑起来,煞有介事地摆摆手,就这种俱乐部,都是会员制,你还优惠券?啧,小市民习气。 啊有道理哦。杨爱棠张了张口。 对了,方稜又想起一件事,周总最近有没有找你谈话啊? 还没。杨爱棠说,我这周四汇报。怎么了? 喔,那你可小心从事。方稜谆谆教诲,最近上头质检查得严,周总着急上火着呢,你不要顶撞他。 杨爱棠斜他一眼:我什么时候顶撞过周总?我又不是你。 方稜嘿嘿一笑,喝完了手中的普洱茶,就摆了摆文件夹,潇洒地出门左转准备回销售部。这时,他终于看见手机上出现一条新回复:你也喜欢男人吗? 他的心跳突然停了半拍。 明明没有人在窥探他的屏幕,可他却神经质地一把将手机攥住,一不留神,就和前方正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上。 方、方师傅?! 程闯揉着额头,傻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市场部的门牌。 方稜才更惊讶呢,表情活像见了鬼:师傅什么师傅!你这二百五! 程瞻啊这,拒绝了老婆,拒绝了后妈,结果居然是在车上吃冷点心让我怎么说你好 恋耽美 小说全文(13) 第25章 程闯把自己的手机界面举给他看,上面的联系人明晃晃地写着方师傅,底下的最新消息是程闯刚发的:你也喜欢男人吗? 而站在他面前的程闯还喋喋不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家公司?你你和杨爱棠是同事吗?还是你归他管啊? 老子不归他管!方稜一把拽下他的手,把他拉到外头的楼梯通道,恨恨地说,你不是有老子名片吗?九年义务教育不教你识字啊? 程闯愣了愣,从校裤口袋里翻出那张名片,看了半天,才认出上头的logo,这也不写公司名,太傻了吧。 方稜把名片往背面一翻,把公司中英文名称指给他看,程闯哑火了。 就算没有公司名,方稜心想我今天难道还给他掰扯不清楚了,销售主管,这几个字,认识的吧?你说说看,凭什么叫我方师傅? 程闯眼神一转,突然伸手去抽方稜的手机。方稜猝不及防,程闯已经按开了他的屏幕,上头的未读消息显示着发件人的名称,是二百五。 程闯: * 一转眼到了周四傍晚,杨爱棠看着市场部里准备收工的下属们,叹口气,拿着工作日志上六楼敲开了周总经理的门。 周总这些天的确有些着急上火。他先是一如往常地听杨爱棠汇报公务,再自己交代几句,交代到最后,终于没忍住,脸色沉下来,叹了口气看向电脑。 杨爱棠搓了搓手,不确定领导这副模样是不是故意做给他看,自己还是应该表示一下:我听说质检部门最近有点儿忙? 嗯。周总说,咱们的货被重点抽查了。 啊杨爱棠想了想,重点的容错率是8%吧?我还是相信咱们没问题的,不怕它查。 怕倒是不怕。周总摆摆手,人家重点小组天天在车间里坐着督工呢,换你你受得了?不仅查产品,还要查办公环境、查劳资关系、查企业文化 这算什么质检?杨爱棠摸不着头脑,说话也变得直接,这是他们该管的吗? 周总看了他一眼。杨爱棠立刻收敛神情,咳嗽了一下: 那,严主管要辛苦一阵了。严主管就是质检部的主管严芳。 周总两手交握放在肚皮上,慢悠悠把办公椅转了两圈,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低落,上级审查我在过去是最不操心的,因为有老齐在他丈人有关系的你知道吧。但是最近他也忙得很,找都找不上对了,周总忽然想起什么,前一阵他来问我你的工作日程,他后来有没有联系你? 杨爱棠僵住。 他尚且抱着跟周总做汇报用的工作日志,这时手指痉挛地抓紧了日志封面的边角,几乎要将上头的塑封膜都撕破了。在意识到老齐就是齐永海齐老板的刹那,胃里开始反酸,好像那一夜令人眩晕的白葡萄酒又从他的眼眶里灌了进来。 他迅速而直接地察觉到 公司这次遇到重点抽查,是他的错。 我,他机械地回答,收到过齐总的邀请,让我去伯爵园玩儿。但那周我正好没空,真是不好意思。 唔。他是比较爱玩。周家诚无所谓地说,没关系,他也不会跟你计较。 杨爱棠笑了笑。那最好了。 质检的事你不用管。周家诚又点了点他怀里的工作日志,你说的那个华东市场分析,趁早做给我。 明白。杨爱棠应下,便向周总告辞,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正好是六点,准点下班的时间。 总经理办公室在六楼东侧廊上。五、六楼之间是跃层设计,顶上的玻璃窗吸收着秋夕最后的温度,将余晖洒落在通向五楼的螺旋式阶梯。杨爱棠倚着六楼的栏杆,抬手将领带松了一松,刚才那种反胃的感觉终于稍有缓解,但脸色仍然是白的。 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他打开,竟正好是齐永海的消息,附了一条广告彩信。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彩信? 明晚的活动,在三里屯,应该很不错。 是一家颇有名气的绅士酒吧,这周五请来了一支小众的地下摇滚乐队来做表演。那乐队杨爱棠是知道的,程瞻在校友会上唱过他们的歌。不过齐永海竟愿意请杨爱棠听摇滚,不管怎么说都比打高尔夫要违和得多,杨爱棠不敢置信地打开彩信仔细看,果然在广告右下方的赞助商名单里发现了齐永海公司的名字。 杨爱棠不是傻子,从本科时代到现在,追他的人少说也有两打,职场上向他表达过好感的老总也不是没有,但像齐永海这样的仍不多见。 不能说他很急色。一周内,大概只发两条类似的邀请,如果杨爱棠无视,他就沉默,如果杨爱棠拒绝,他却还能多聊上几句。按理说他要弄到杨爱棠的微信也不难,但他不,他只发短信,好像高高在上的老爷在给杨爱棠安排工作。 但语气又透着暧昧的亲切。 杨爱棠一想到他还有丈人,还用丈人的关系来威胁人,就连毛孔都要发寒地张开了。 因为打通了两层楼,还有玻璃顶照明的关系,五楼技术部的空间显得十分敞亮,整齐的数张长桌上摆着无数个屏幕,程序员们有的已准备下班,有的还在敲键盘,看起来都专注极了。杨爱棠望着望着,渐渐地,对他们的工作升起了一点羡慕。 不就是处理0和1嘛 他往电梯处走去。这时螺旋楼梯的下方一片敲键盘声中忽然夹入了高跟鞋的声音,继而是袁槿爽朗的笑声:没事儿,附中对吧?我也是顺路。 杨爱棠一怔,转头看去。程瞻刚从他自己的办公间跟着袁槿出来,而袁槿拨了拨头发,食指上转着一圈车钥匙,我的车虽然比不上程哥的好,但我的技术还不赖,一定把你弟弟安全送到家。 程瞻忙说:就是程闯他比较闹腾真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哎呀,你弟弟很可爱的,大家都喜欢他。袁槿说。 程瞻的嘴角不自在地撇了一下。 袁槿眼波流转:何况他哥哥还为了咱公司鞠躬尽瘁谁叫我不会写代码呢? 程瞻微微一笑,袁秘的工作更要紧。 袁槿一挑眉毛。两人往杨爱棠看不见的走廊下方走去,程瞻似乎是要送袁槿坐电梯。 那么自己还不能坐现在的这一部电梯,会撞上他们。杨爱棠想。 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顶上,那渐渐收束起来的黄昏的光。 * 为了周总要的那一份市场分析,杨爱棠留下来加班了。 他忘记了还有晚饭这回事,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之后,就直接处理了两小时的工作。也许是齐永海的短信有堵人胃口的特效吧。 市场部员工们陆续来向他告别,他也浑然不觉。当他终于从电脑上抬起头,办公室磨砂玻璃外已是一片黑暗。今年以来他加班比以前要多得多,对这样的黑暗也渐渐熟稔。 他扭了扭脖子,颈椎发出一声惨叫,疼得他龇牙。走到打印机前等待文件输出,发了半晌的呆也不见打印机吐纸,机器上吭哧吭哧地闪着灯,他才回过神来,似乎是墨盒该换了。 新的墨盒要去后勤部门领,大晚上的,他不想费这个事儿,又想起袁槿说过,五楼的打印机,就是比其他楼层的好用。 袁槿啊袁槿真的很不错的。 随着杨爱棠的脚步,走廊的灯也一盏盏亮起。 不过,若是程瞻没法喜欢女人,他应该早点明说,不要瞎折腾别人的员工。 杨爱棠按下了电梯。 但这样的事,总没法让杨爱棠来提醒。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电梯上行到了五楼。 中央的工作空间已经只剩下三台相连的屏幕还亮着。更高的天顶上落下几点城市的夜光,穿透两层楼的幽暗空气,微风不惊。 作为乙方带头人的程瞻,原本是有自己的办公间的。但是此刻,他却在外头那三台屏幕前睡着了。 杨爱棠往那边走了几步。大屏幕上的程序在无声地运行,程瞻的手肘撑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在那小屏幕上滚动出许多串意味不明的乱码。大大小小的屏幕边亮着光线柔和的台灯,仿佛将程瞻那笔挺的黑色衣领都映出一层水色。 可是,或许是在睡梦中仍旧听见了些微扰人的声音,程瞻醒了过来。他抬手按着后脖颈,一转头,就看到了杨爱棠。 杨爱棠隔着七八个工位,站在长长的办公桌的另一端望着他,手在西装口袋里攥紧了小小的U盘。 程瞻的头发睡得有些乱,平素都显得冷硬的发型,此刻就多了几分颓唐。他也只看了杨爱棠一眼,又看向笔记本屏幕,立刻注意到自己睡昏时按下的那些乱码,闭了闭眼开始操作删除。 * 杨爱棠原想打一声招呼,但看程瞻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自己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他沉默地走到走廊一角的打印机前,插上U盘开始操作。可是一贯受表扬的五楼打印机此刻竟然也不听话了,打了两张就罢工,杨爱棠简直无语,刚蹲下身打算检查一番,打印机的纸盒就被人拆开。 程瞻手中拿着一沓白纸,熟练地将纸换好,哐地合上,又按了几个键,于是打印机继续吐出剩下的文件。 两人之间突然格外地近,近到杨爱棠能察觉到程瞻那包裹着黑色衬衫的胸膛上传出的热气,就像是从他方才的梦境里带出来的。 很多事如果换成程瞻视角,那看到的可真的完全不同了 一不留神小文满千收了!谢谢大家! 第26章 杨爱棠默默地收拾好打印机吐出的纸,四顾寻找订书机时,程瞻已径自拿来,给他放在了打印机上面。 谢谢。杨爱棠轻声说,你也加班啊? 咔哒、咔哒两声,文件装订好,声响格外清脆。程瞻看着他的动作,嗯了一声。 杨爱棠摸了摸后脑勺,你不是有自己的办公间么? 程瞻看了一眼那三台屏幕相连的工位,我带的一位工程师今天有事请假,我帮他盯一下程序。 这样啊。杨爱棠疲倦地笑,你可真是个好领导。 程瞻指了下杨爱棠手中的文件:你做完了? 啊。杨爱棠慢吞吞回答,做完了,不过要带回家再检查一遍。 程瞻抓了下头发,那,你先走吧。 杨爱棠听出他语气里的几分犹疑不定,就好像在自己心头放了一片很轻的羽毛,随着程瞻往工位走去的脚步,那羽毛便似即将要飞走一般。他不由得跟上两步,你还有多久? 程瞻轻声:不好说。 杨爱棠无奈地笑,你这么拼,被人知道了要说我们压榨乙方。而且,他的眼神动了一下,你让小闯自己回去了吗? 这一回,你又安排了谁去接他,你会告诉我吗? 程瞻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他拉开屏幕前的扶手椅,却没有马上坐下去,回头看向杨爱棠。 杨爱棠的脸色有些苍白,他一加班就会这样,把所有痛苦写在脸上。但是在向程瞻提问小闯的时候,杨爱棠的双眸却异样地亮。程瞻的目光从他手中的文件,慢慢移动到他脸上,一双硬朗的眉毛拧住,你吃晚饭了吗? 哈哈。杨爱棠揉了揉肚子。 程瞻却不放过他:你为什么不吃饭? 杨爱棠皱起眉头,别过脸。诚然他今天过得不能算好,但也不需要向程瞻解释吧? 那你呢?他直接地说,你为了加班连小闯都顾不上接,结果还不是在电脑跟前睡觉。 这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自己过分了,但毕竟已不能收回,他咬了咬牙,想以后还是应该多吃饭,少说话。低血糖状态下自己的语言中枢简直要飞离大脑,肠胃缓慢而无效地蠕动起来,像在啃食着他所剩不多的冷静。 然而预料之中的冷言冷语并没有发生,程瞻听见他的话,竟然笑了一笑。 杨爱棠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向他。 程瞻笑着说:领导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弟弟? 啊?杨爱棠莫名其妙,嗓门抬高了些,我也不是你直属领导 程瞻呵了一声,那我睡觉也不耽误你的工作啊。 杨爱棠一口气没上来,蓦地跺了下脚,转身就要离开。他不是说不过程瞻,是没有料到程瞻竟然会这样顶回来,他不吵没有准备的架。谁料程瞻又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好了,你等我一下。 手腕上惊心地麻了一瞬,程瞻的五指隔着西装衣料将他扣得很紧,口吻里带着息事宁人的柔软。杨爱棠突然猛吸了口气。程瞻并没有看他,自己动作飞快地关掉了电脑,又检查一番工位,才终于松开了杨爱棠的手。 程瞻两手插兜,走到杨爱棠面前,正面对着他说:想吃什么,我开车带你。 * 杨爱棠的目光平平地看着程瞻那松了两颗钮扣的衬衫领,他说:我还要回一趟二楼。 好。程瞻却回答。 杨爱棠隐约感觉不太对劲,今晚他和程瞻的对话,似乎没有一句是成功搭上线的,然而竟能就这样顺下去:你让让,我去关灯。 他来到走廊上,检查一番安全间里的仪表,将走廊和卫生间的灯也关掉。一时间,整个五楼都堕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电梯上的小三角形泛出幽幽的蓝光。 等电梯的过程也不过十几秒,但他不知道程瞻在哪里。他可能很近,近到他一转身就会撞上,也可能很远,远到把他一个人抛弃在这个除了电脑一无所有的地方。 叮地一声,电梯门大开,光线重新回来,程瞻伸手按住了门。两人进电梯后,一时都去按2层,手指险些相碰,程瞻让开了。 唔拒绝的方式应该有很多种,可不知为何,杨爱棠的思维迟钝,已经说不出口。他回到二楼,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程瞻就倚着电梯门,淡淡地看着他。 我真的不用杨爱棠再次回到他面前时,一句话还没说完,肚子里就发出一阵反酸的低叫。 程瞻的眼睛微微眯了下。 真的不用吃饭吗?他温和地接下杨爱棠的话。 杨爱棠默了默,真的不用你管。 程瞻说:工作上出什么事了? 没有。杨爱棠立刻回答,又掠了程瞻一眼,你你还有黑眼圈呢,还管我。 程瞻一怔,意外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啊? 程瞻这个反应逗乐了杨爱棠,杨爱棠低头踢了下墙角,抿嘴笑了。本来,两人此刻的立场确实很好笑,两个筋疲力尽的社畜,一个不吃晚饭,一个在屏幕前睡着,结果竟互相质问起对方来了。 恋耽美 小说全文(14) 他当先进了电梯,走不走? 程瞻跟进来,看见他按下了负1层,是公司的地下车库。 杨爱棠好像放弃了这场无谓的争执。于是程瞻的肩膀也不由得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气。 那我,杨爱棠仰头看着电梯显示屏,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吃望京的那家馄饨。就是有点儿远,你可以带我去吗? * 望京的那家馄饨啊。 程瞻一手放在车窗边,另一手从容地把着方向盘,SUV平稳地穿梭过夜间的高架和隧道,无数暖黄的光晕往玻璃上撞开。 他想,杨爱棠的脑子是怎么记住那么多餐馆的? 去望京吃馄饨,亏他想得出。 程瞻知道杨爱棠是这样的,即使饿到胃反流,也一定要吃自己最想吃的那一道菜,不会随便将就。不过,夜晚开车兜一兜风,在已经安静下来的环路上,感受即将要下雨的凉意,或许也可以用期待的心情将饥饿缓解一二。 杨爱棠从一开始的不自在,渐渐地安稳下来。他两手抓着安全带蜷在副驾驶座上休息,像一只抱着尾巴发呆的小松鼠。 程瞻偶尔瞥他一眼,察觉他似乎有些异常。这只小松鼠,在过去明明是油光水滑、趾高气扬的,现在看去,却那么瘦小、苍白又疲惫。 杨爱棠的肠胃不好,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本来就喝不了酒,但上酒桌之前总是不记得垫些吃的,又或者一到了加班、甚至是只要心情不好了,就会忽略了吃饭。更不要提平日里挑食偏食这些毛病,如果不是他自己青眼认证的店,他碰不了几口就会放下筷子。 但偏偏又是这样的人,最擅长换着花样给程瞻做饭吃。两人一起的时候,杨爱棠的胃口总会更好些。 车开入望京商圈,夜中不少店面都打烊了,唯有餐饮街道仍然繁华而热闹。杨爱棠看见吃的眼睛就发亮,身子往窗外蹭,哎,那家广式腊肠还在。 程瞻也看过去,嗯。 好久没有来了。杨爱棠又指向另一家,我听说那家意大利馆子换了厨师,菜单也改了。 是吗。程瞻淡淡地笑了,原来还挺好吃。 杨爱棠郑重地点头,你看他家都没人,好可怜。 也许是因为风刮得越来越大,那家意大利餐馆的服务生都出来收拾摆在外面的空桌椅。餐馆里头虽然灯火通明,但的确没有几位顾客,吧台里的意大利小哥也很寂寞的模样。 那你要去吃这家吗?程瞻问。 不去。杨爱棠撇嘴,吃馄饨。 程瞻又笑,这次笑声更爽朗了些。 是啊,杨爱棠还真就是这样的。说着人家可怜,也不肯去接济,没有心肝。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咱们的文案大图!是我心目中的酷哥甜妹儿没错了!我每次点进来都在尖叫啊啊啊! 第27章 那家馄饨小店并未开在大街上,停好车后,两人还得在胡同里拐几个弯,才看见那亮晃晃的红底白字灯牌: 馄饨米粉早餐夜宵。 店面旁有个露天的小休息区,摆了台球桌和几张石头长椅,几个社会青年正抖着肩膀打球。街道里没有几户人家,围墙上是暗云缠绕的月亮,肃肃的风声里偶尔听见一两声乌鸦的啼叫。尽管都要饿到虚脱了,可一旦看见那块敝旧的灯牌,杨爱棠就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重新发热起来,连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他走在前面,掀起馄饨店的门帘,先环顾一番,程瞻也低着身子跟了进来。杨爱棠忙往里走,最后找了一个靠近厨房的角落位置。 他转过身对里间喊了一声:来碗鲜肉馄饨!喊完了,好像才想起辛苦送了他一路的司机,不自在地回头问,你吃什么? 程瞻说:和你一样。 这个答案也不出杨爱棠意料,他咳嗽两声,补充:鲜肉要两碗! 老板娘在里头热情回应:好嘞! 点完了单,两人间的气氛便陡然静得尴尬。杨爱棠的眼神绕开了程瞻,落在前方别人的桌上,人还不少。 程瞻说:大家都不吃馄饨。他随着杨爱棠的目光看过去,吃的是煎饼果子。 杨爱棠嘁了一声,毕竟是开在北京的店。 程瞻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神态,笑了笑。 杨爱棠对他今晚频繁出现的笑容有些不适应,低下头去研究印在桌面上的五彩斑斓的菜单。有小小的油渍落在菜单里各种馄饨的配图上,他扯下一张纸巾小心地擦了擦,白炽灯的光线便敞亮地将馄饨们映得更为美貌。他说:原来还有好多种我都没试过呢鲜虾馄饨,香菇馄饨,荠菜什么,还有荠菜馄饨! 程瞻说:可以全点上。 这时又有人掀帘进来,冷风激得杨爱棠脖子一缩,不要,鲜肉的最好吃。 你都没尝过别的,怎么知道?程瞻笑了,你就是这样做美食测评的? 杨爱棠轻声说:对啊。我不讲道理的。 那我点。程瞻扫了一眼菜单,抬高声音,加一份香菇馄饨! 杨爱棠撇嘴。 三碗馄饨很快端了上来。杨爱棠当即眯起眼睛,像一只小狐狸般,满足地体会着鲜肉馄饨那温暖而鲜香的味道缓慢熨帖过他的食道,饥饿已久的肠胃不由分说地大快朵颐起来。 其实要有一碗米粉就更好了。他叹口气。可惜这家店的米粉只限早餐,他从来没吃上过。 程瞻说:真的不接受煎饼果子啊? 杨爱棠咀嚼着馄饨,表情古怪地拧在一起,不是,你怎么吃着馄饨想着煎饼果子呢! 程瞻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份鲜肉馄饨,又将香菇的往前一推,试一试。 不试。杨爱棠很冷静地捧着自己的馄饨碗。 程瞻也不勉强他,拿一个新勺子来,舀了一只馄饨自己尝了。杨爱棠的目光却不由得紧紧地追随着他的勺子,程瞻咬了咬馄饨皮,分两次吃掉了它,一边咀嚼,一边又望着杨爱棠的脸。 杨爱棠看向墙壁,好吃吗? 程瞻说:你自己试一试。 你逗我是不是? 杨爱棠有些生气了,程瞻总是这样,把他当成猫猫狗狗似地逗着玩儿。 我为什么要逗你?程瞻的表情很无所谓,又说,它好吃。 什么?杨爱棠意外。 程瞻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门口的冷风,眼睛里落着细碎的灯光,明明没有在笑,但让人感觉他此刻一定非常舒适。这可能是香菇馄饨的效果,也可能是杨爱棠的效果。 我说好吃。程瞻很认真地回答,我也不是吃不出好赖的人吧。 * 最后,是杨爱棠一勺又一勺地,将那碗香菇馄饨一个又一个地转移到了自己碗里,又转移到了自己胃里。 晚饭只吃一碗馄饨怎么够。他就这样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把香菇馄饨也吃完了。 程瞻在他忙于吃馄饨的时候已经买完了单。杨爱棠看着程瞻拿手机的动作,便已经猜出他要做什么,没有做声。吃完以后,他拍了拍肚皮,终于真诚地看着程瞻的眼睛说了句:谢谢。 程瞻说:肠胃舒服些了? 舒服多了。 以后程瞻顿了一下,还是要按时吃饭。 杨爱棠摆出笑容:那不就是为了等这两碗馄饨嘛! 程瞻沉默地陪着他笑了笑。 这当然是杨爱棠最擅长的遁词,但是程瞻能看出那笑容底下的阴影。今天,杨爱棠不吃饭地加班到八九点,无论如何一定有原因,只是不容许他再问下去。杨爱棠有时候很容易和人交心,但有时候壁垒竖起,却又高不可攀。 两人走出馄饨店时,夜色已经很深,狂风在胡同间肆虐,把杨爱棠的头发吹得乱了,他下意识地往程瞻背后缩了缩,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好球! 是那几个打台球的小青年。 杨爱棠站住了,朝那边望去,台球桌边的小灯照得他面容有些影影绰绰的怅惘。 他们,他停顿了一下,还占着啊。 程瞻知道他的意思。过去每次来这里吃馄饨,吃完以后两人总会跟老板借一根台球杆来玩一玩儿。杨爱棠从没玩过,技术很烂,但他也不恼,反正程瞻会手把手地带着他击球,那些被他弄得四处乱滚的球最后也都会由程瞻帮他打进去。 程瞻端详他的表情,默了默,你等等。自己上前,和那几个小青年说了几句话,给了他们些钱,他们便把球台和球杆都让了出来。 程瞻低头走来,一手握着台球杆在地上顿了顿,他呈现在杨爱棠眼中的模样立刻就变了。那原本最为熟悉的高挺的鼻梁和上挑的眼角,忽然带上了几分性感。 他还抬起眼,对杨爱棠勾了勾嘴唇。 * 程瞻把球都摆得整整齐齐。 杨爱棠屏息静气地俯下身,视线平齐地盯住三角形边缘的一颗球,下巴几乎磕着了粗糙的台呢。程瞻在一旁淡淡地说:刚吃完,别抻着胃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便立刻让杨爱棠胃疼。但他不愿意示弱,台球杆色厉内荏地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下,便咚地一声击了出去。 那球乏力地滚了两滚就停下。 旁边观战的社会青年们发出了嗤笑声。 杨爱棠挠了挠头。程瞻已经绕到那颗球乱滚的地方,俯身瞄准,将那球利落地打入腰袋。小青年们又吹起了口哨。 就会抢我的球。杨爱棠腹诽。 两人打了几个来回,杨爱棠无一球进袋,场上各球的位置也已乱七八糟。在程瞻又击落一球后,有两颗球滚到了角落上的球袋边沿,杨爱棠深呼吸一口气,算了算两球相击的路线,盯准了角度,半个身子都要爬上台面,他犹嫌不足,还将一条腿也抬了上来,握杆的气势活像架着一把狙击枪。 社会青年们突然沉默了,程瞻咳嗽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杨爱棠身后。 杨爱棠内心不屑,双眼微眯,球杆冷静送出,一颗球轻轻碰了碰另一颗,于是另一颗球便乖顺地落进了角袋。 杨爱棠当即开心地从台球桌上下来,球杆一抛,回头大笑:你看见没?看见没? 程瞻却没有笑。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程瞻正安静地凝视着杨爱棠,街墙上嵌着的小小的壁灯光从他身后挤出来,将他挺拔的影子罩落在杨爱棠的身上。狂风将剩下的十来个台球吹得哗啦啦滚来滚去,馄饨店沉重的门帘也在振振地作响。 操,下雨了。社会青年骂了一句,那个,球杆儿能还我们了吗? 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到了杨爱棠的头发上,他忽然一个激灵,甩了甩脑袋,把自己的球杆递还给他们。 程瞻沉默着将球杆放下,抬手抓了抓被雨淋湿的头发。回车上去吧。他说,迈开长腿便往胡同外走去。 杨爱棠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好像是被越来越密的雨点所催促着,又牵绊着,千万条水做的丝线交织着令人烦闷的尘埃。 杨爱棠兜里的手机震了一震。 他拿出来掠了一眼,目光便定住了。是齐总。 真稀奇,今天他没有搭理齐永海,可齐永海竟会给他发来第二条消息。 我看到你们的质检报告了。 有没有评论QAQ有没有评论QAQ 第28章 两人上车前的最后几步几乎拿出了百米冲刺的架势。 砰地将车门关上后,豆大的雨点就毫不留情地往玻璃窗撞击下来,雨线纵横交错地布满了车灯照亮的数十米远的前方。他们吃馄饨、打台球,算来也不超过一个小时,可餐饮街上的馆子已几乎都灭了灯,冷雨将城市中暗红的夜空卷起了黑色的角,又哗啦地撕裂掉,不远处似乎传来树木被摧折的响声。 程瞻打开了车内的换气系统,等待玻璃窗上的雾气消散。杨爱棠不自觉地颤了颤,程瞻便多看了他一眼。 杨爱棠咬着唇,攥着手机,呼吸还很急促,脸色好像被吹得发白,几行雨水从他鬓角边滑落下去。 程瞻找出车上的毛巾递给他,他也没有接。 怎么了?程瞻问,在想什么? 杨爱棠蓦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好像突然活过来一般,抬手往脸上抹了抹,笑说:没事儿,赶紧回去吧,不然要下大了。 程瞻发动了车。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的路还更遥远,窗外风雨呼啸,路灯光凌乱地闪烁,将所有的标识物都照得森森乱舞。程瞻不说话,杨爱棠便没来由赶到窒闷,他将手心在裤子边上擦了一下,开玩笑地说:这家店真是不好找,来多少遍我都不认识路。 他还记得第一次献宝似地带程瞻来这家馄饨店时就迷过路,自己打包票说,没问题,我都来过多少遍了,这次一定不需要导航!结果却是靠程瞻牵着他,在宽宽窄窄的街道间找见了那一块招牌。 嗯。程瞻的眼眸里也坠落着雨光,我认识就行。 也对。杨爱棠笑,因为你开车嘛哎呀,这话说的,好像我把你当工具人。今天还是要谢谢你,我没想到 程瞻侧头看了他一眼,杨爱棠那努力思索措辞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玩儿,程瞻偏偏还要追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愿意带我来。杨爱棠的声音低了下去,望京这么远,还以为你会劝我在公司旁边随便吃点呢。 程瞻说:那样有用吗? 什么?杨爱棠愕然。 程瞻笑了,有那个劝你的工夫,我早就开到望京了。你主意这么大,反正我是劝不动。 杨爱棠眨了眨眼。 一定是馄饨麻痹了他那玩物丧志的感官,他慢了好几拍,才听懂程瞻的话,以至于再要生气都丧失时机了。 如果,他拧着眉毛,思考着说,如果你觉得我麻烦,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勉强自己人都到望京了,才说出来这些有的没的。 程瞻静了片刻,笑容亦收敛了几分。雨声渐渐又大起来,有节奏地震动杨爱棠的耳膜,他担心自己会漏听对方的话,下意识地将眼睛给睁圆了。 你不麻烦。程瞻终于直接地说,但如果我开车慢一点,你的胃就要坏了。 这算什么回答? 全神戒备的杨爱棠,把一颗沉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的杨爱棠,突然重重地坐了回去。 真的吗?他喃喃,你真的不嫌我麻烦吗?还是说 还是说,是因为分手了,所以我制造的所有麻烦,你也就可以泰然处之了? 程瞻抓了一把头发,想去摸车把手下的烟,又不得不忍住。一个问题跟着一个问题,即使鼓起了面对问题的勇气,也并不能改变问题本身的可怕。 恋耽美 小说全文(15) 似乎是很久以前,爱棠曾经双眼通红地对他说:程瞻,你其实只要配合我一下就好了。那种深深的委屈和埋怨,足以令程瞻丢盔弃甲。 程瞻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已经说了,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爱棠麻烦。也许问题出在别的地方,程瞻分辨不清楚,而且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回答,都不可能让爱棠满意。 过去他们争吵过那么多次,到最后,解决方案却都只有手忙脚乱的拥抱和做爱。他迷茫而苦恼,他不知道怎样才算配合得好,可爱棠又会告诉他,只要这样就够了。 就算是捂着耳朵,到底只要能把铃铛窃出来,也就够了。爱棠的嘴唇那么软,身躯那么热,爱棠有他自己逃避的哲学。 可是 可是程瞻自己刚才的一点点心猿意马、抑或一点点心甘情愿,又难道真是因为分手了,才能获得的轻松吗? 爱棠。程瞻沉默了很久,在这过程中,杨爱棠不断地点开自己的手机,又按灭,于是那屏幕上的三花猫便忽隐忽现。程瞻滞涩的声音里仿佛有雨水滑过:你今晚吃得好吗? 杨爱棠微微一怔,当即轻轻地回答:嗯!挺好的。 他说嗯的时候,嘴唇用力地抿起,鼻音沉到喉咙里,总是给人一种小孩子一般真挚的感觉。 那就好了。程瞻看向他。可杨爱棠已转头去看大街上一望无际的漆黑的风雨,只留给程瞻一个后脑勺。 他应该是开心的吧?至少在击出角球的那一刻,他是开心的。程瞻在心中向自己确认。 自己曾经带给爱棠那么多的不快乐。但至少在那一刻,爱棠的快乐,也与他有关了。 程瞻慢慢减速,驶入福源小区内的小道。杨爱棠正准备开门,程瞻看着后视镜说:等一等。又调整了一下位置,才打开了门锁。 这样杨爱棠下车的时候,可以一脚就跨到门廊上去,而不必踩到台阶下的水洼。 也就半小时的工夫,暴雨已好像要将北京变成一座南方城市。门廊外倒挂着雨帘,四面雾气迷蒙,杨爱棠对程瞻挥了挥手,副驾驶的车窗便降下来一半。 程瞻的声音、笑容和目光,都好像与杨爱棠隔着一道汹涌澎湃的河。程瞻温和地说:你快些进去。 我这就进去。杨爱棠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加了句,你把窗子关上!别淋坏了坐垫儿! 那坐垫儿还是他挑的呢。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听见程瞻轻轻地笑了一声,或许还说了一句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车前座上的灯已灭掉,继而车子便平稳地从水洼中倒着开了出去。 杨爱棠摸了摸脑袋,低头按下了单元门的密码,又用肩膀撞开了门。 上了几层台阶后,他莫名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门上那扇小窗后头的萧萧雨雾。夜深人静,他站在熟悉的孤独里,只一刹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边往电梯走去,一边拿出手机回复了齐永海:谢谢齐总关照。 十几秒后,电梯门打开,齐永海的消息也迅速地回复过来:我还没关照你什么呢,不用瞎客气。 齐总愿意关心我们的质检结果,还愿意见我,已经是特别关照了。 总要有这样一天的。杨爱棠将手机收起,任凭自己的心慢慢沉落下去。 作者:那个姓齐的不要抢戏! 第29章 程瞻在回家的路上,过热的头脑好像才慢慢地随着雨声降下温来。 他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正在播报市内大雨的情况,隐隐约约地,电波声和雨声渐渐混合在一起,随风乱落,喧嚣生长,像藤蔓一般填满了程瞻周身的空隙。 在这嘈杂的时间里,程瞻却缓慢地回忆起他第一次请杨爱棠吃饭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杨爱棠的饮食习惯那么难搞,也不知道杨爱棠有多少复杂的美食理论。临近研究生毕业时,他去参加了一家公司的宣讲会,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白衬衫黑西装的身影坐在宣讲台后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那真是爱棠学长。 于是他鼓起勇气,从微信里找出这个几乎没敢说过话的对象,说想请学长吃一顿饭,了解了解春招的情况。 宣讲台上的杨爱棠显然是看见了微信,迷茫地抬起头,在底下一片学生中寻找那个发微信的人。程瞻长得高,满以为他能瞧见自己的,正想朝他挥手,他却又低下头去了。 吃什么?这是他们加上微信好友以来,杨爱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 后来杨爱棠追问他许多次,到底为什么要请我吃饭,难道真的是看上了我公司,只为了拉关系?他总是不愿回答。 可是现在想来,他却有些遗憾自己当初没有回答。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拉关系?他以为杨爱棠会明白的,但直到两人走到最后了,他也不清楚,杨爱棠到底明白了没有。 就因为学长回复了吃什么三个字,他头疼地搜索了很久学校附近的美食。私房的过于庄重,家常的又过于随便,西洋菜和地方菜容易踩雷,火锅和自助又好像他没花心思。最后他回复杨爱棠的是:学长想吃什么? 杨爱棠很快发给他一个链接,是一家泰国菜。 对方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好像那个链接早就攥在手里,就等着程瞻来问了。但程瞻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学长是有主张的,不用让他来决定,那就太好了。 而且杨爱棠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喜欢。 时至今日,他仍然能清楚记起杨爱棠带他吃过的每一家店,想起那每一家店的灯光、餐具和菜单,还有杨爱棠那各式各样、永远生动盎然的表情。 在那家泰国餐厅里,杨爱棠提议他去试一试LeVent。杨爱棠好像很相信他明明两人根本就不熟,但杨爱棠看着他,眼神却发着亮,语气也那么笃定,笑着对他说:你应该去更好的。 就好像杨爱棠相信他一样,他也盲目地相信了这句话。他拼了命地赶毕设,刷题库,一面、二面、三面,最后,他终于成为了LeVent的程序员。 那顿饭后又过了大半年,他们在春节后的一次校友会上再次相见。程瞻就再也没有犹豫。 杨爱棠或许以为他们是在那绚烂的五天里一见钟情。可是程瞻知道,这世上没有种下去五天就能盛放的花。 * 雨越下越大,浇落在豪景苑的花园里,又汇成一条条小溪从门廊前流过。程闯脚踩着小凳子,往厨房抽油烟机上头的高窗外望了望,只看见院子里的树被吹刮得七倒八歪,叶子都不剩几片了。他撇了撇嘴,回头发消息:北京的雨好暴躁啊,比伦敦的雨暴躁多了。 他等了小几分钟,方稜仍没有回复他。 父母去天津应酬,之前已打过电话,说雨太大赶不回来,要在那边休息,让程闯好好看家不要害怕。程闯还想这有什么好怕的,保姆阿姨离开以后他就蹩进了厨房,撸起袖子准备造作一番。 就为这一天,他可看了好多烹饪视频了。首先,是把家里的低筋面粉抱出来 哗 他把握不好用量,手中勺子一抖,就抖了一料理台的粉。料理台上偏还有水,一下子生出不少面疙瘩。他挠头想了想,又放下面粉去研究烤箱,一边拨通了程瞻的电话。 喂?程瞻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难得的温和,背景里是熟悉的雨声。 程瞻!程闯当着他的面从来不叫他哥,一上来就大剌剌地发问,你知道杨爱棠爱吃什么吗? 程瞻一听,却笑起来,揶揄地反问:我怎么知道? 程闯不高兴地说:你不是他校友嘛那你们总有私下一起吃过饭吧?或者,你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吗?哎呀蛋糕好难做,给他弄点家乡菜也可以 程闯打开冰箱瞧了半晌,拖出来半打鸡蛋。他在国外读初中时,母亲一个月飞一次,还一直有佣人照顾起居,他自己只学会了煮鸡蛋,自然控制不好打蛋的力道。不锈钢盆被他的鸡蛋磕得转了大半圈哐当地落了地,他又无可奈何地嗷呜一声。 你拆家呢?程瞻慢悠悠地说。 你礼貌点儿,我在下厨!程闯色厉内荏地回嘴。 妈妈呢,不看着你吗? 程闯顿了一下,程瞻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叫出了妈妈,兄弟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奇怪。但程闯很快回答:家里没人。 那你不能动菜刀。 嘁。程闯很是不以为然,万一我真的划伤自己,说不定爱棠哥哥还能心疼我。 可终于怼住他了。程闯得意地想,又听程瞻说:你做这些没用的。 啊?为啥啊? 杨爱棠很挑食,你那点手艺应该进不了他的法眼。程瞻的语气很严肃。 嘿。程闯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但他偏要跟他哥犟上,那可说不准。 程瞻轻轻地呵了一声。偏这一声却被程闯听得清清楚楚,还立刻激怒了他:你小瞧我? 可不是小瞧你。程瞻平心静气、胸怀宽广地笑,是杨爱棠真的很难追。 你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你追过? 程瞻只是笑得更明显。 行了行了我不问你了!我问别人去!程闯烦躁起来,啪地挂断了电话。 这些大人!讲话全都弯弯绕,没一个好东西。 程瞻:对老婆唯唯诺诺,对弟弟重拳出击。 第30章 大半夜的,程闯又拨通了方稜的电话。 方师傅,方师傅!对面一接听他就急吼吼地喊,你和杨爱棠是不是很熟啊! 电话线里却传出一声陌生的轻佻的笑,方师傅? 程闯愣住,难道方稜身边有人? 怪不得他一直不回消息 程闯握紧手机,有些慌张地望了望这没人的厨房,给自己戴上一副乖孩子面具,不好意思,我想找一下方方 你有毛病吧程闯!这回是方稜在说话了,你看看几点钟了! 然而旁边那人还在笑:这哪儿来的小学生啊,叫你方师傅?哈哈哈哈 我读高中了!程闯咬了咬牙,这么晚了,我哪儿知道你还还有客人啊。 方稜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儿? 程闯对着一厨房的乱象,闷闷地踢了下垃圾桶,就是,你知道,我要追杨爱棠的,对吧。 嗯哼。何止是知道,这几天光是听高中生唠叨,就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是认真的!程闯委屈地重申。 好。方稜息事宁人地回应。 我想给他做点儿吃的。程闯又说,你知道他喜欢吃啥吗?你觉得做个蛋糕可不可以? 方稜那边沉默了片刻,程小闯,我要是告诉你了,那就是出卖朋友。 程闯说:你不想你朋友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吗? 对面那个陌生的男人似乎又在哈哈大笑。 方稜的语气很纠结:程小闯,我劝你好好学习,高二是非常重要的阶段 程闯打断了他的话:他上次给我哥买槽子糕来着,正常人谁买那玩意儿啊,说不定他就喜欢那种朴素的口味。 方稜说:是你只能做出朴素的玩意儿吧。 哼。 程闯对方稜也不再抱希望,挂断了电话,开始捣鼓那已经被他折腾得乌黑的烤箱,过一会儿,竟破天荒地收到了程瞻发来的消息: 你别弄过期的东西给人家吃。 程闯恼怒地回:你还是小瞧我! 你把东西给我,我明早就帮你送出去。 程闯看着这条消息呆了一呆,脑筋迟钝地转了半个弯,他意识到,程瞻这是要阻挠他。谁知道东西给出去了,会不会被程瞻丢进半路上的垃圾箱? 肯定会的。在追杨爱棠这件事上,全世界都要与他作对。 于是他回复:程瞻,我信了你的邪。 * 方稜放下手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酒店房间里灯带是暗蓝色的,环绕着波浪似的墙砖,与窗外呼啸的风雨声相应和,竟真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幽深的大海。身边的男人已经抽完了一根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转身过来抱他,下颌的胡茬蹭了蹭方稜结实的胸膛,不经意地摩擦过他的乳头。 方稜闭着眼哼了一声。他的面容硬朗,眉宇轩昂,但闭上眼后,便有种寂寞感,使他看起来不那么强势了。他伸出手去,轻摸了摸那人的头发,声音也发了软:等等一下。 男人从他胸膛向上望,还在想你那个高中生呢?犯法的啊,我告诉你。说完又忍不住笑。 因为那个高中生真的很好笑。 方稜睁开了双眼,什什么犯法!我想什么了? 他要追别人了,你不着急?男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方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着急?为什么?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事儿确实很棘手。 他这一周来每天听程闯唠叨,心里都在天人交战,想程闯应该不知道杨爱棠和他哥的孽缘吧?若是知道了,程闯得是什么反应?得炸上天吧! 方稜不由得为程闯未来势必要炸上天的图景而感到几分真切的难受。才多大的孩子啊,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而男人已经等不及,不由分说地舔起方稜的乳头,又慢慢得寸进尺地往上,舔他的喉结,乃至嘴唇。 大人总是虚伪的,方稜在男人的爱抚下,很快也就忘记了程闯的事儿,他别开头,双臂却伸出来缠住男人的肩膀,催促似地将身体与对方摩挲。 可是在和这位他十分满意的炮友做爱的过程中,他还是忍不住要想。 程闯他,真的知道做同性恋是什么滋味吗? 谁能想到写到现在,只有方师傅一人是有肉吃的 第31章 北京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周五的中午,城市晴空万里,微风似水,地面上已干燥得连一点水沫儿都看不见了。 我十二点半下课,打车过来半小时。程闯火急火燎地发消息,你来帮我刷卡。 方稜只好任劳任怨地等候在公司大门口,一见了程闯从出租车上下来,就接他往食堂去。 路上忍不住多瞥了几眼程闯,你校服呢? 程闯拍了拍背包,装起来了。 是啊,是装起来了。方稜眯着眼睛,看程闯那一身运动T恤配厚夹克,宽松的束脚九分裤,还有白色的球鞋,青春的气息扑进方稜的脑子里嗡嗡地乱窜。 恋耽美 小说全文(16) 这都是打哪儿学的? 饭点已经过去,食堂里人不算多,程闯一眼就看见了在角落里用餐的杨爱棠,三两步走过去,把手中的小盒子放在餐桌上。 杨爱棠刚刚吃完饭。他的餐盘里,蔬菜都吃干净了,米饭剩下了一半,青椒炒肉剩下了青椒,葱爆羊肉剩下了葱,各摆得明明白白。程闯掠了一眼,便想,杨爱棠好像食量不太大。 骤然间对上程闯,杨爱棠刚吃的东西差点儿呛出来。他捂着嘴咳嗽两声,又慢慢转向后头的方稜,你说去接个人,原来是接他? 程闯嘿嘿一笑,自己跨进杨爱棠对面的座席里坐下,我来给你送点儿吃的。 杨爱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那粉色小盒子,这是吃的? 程闯把它往前推了推,对,我做的!他自豪地说,肯定很好吃。 他眨了眨眼,那一瞬间,杨爱棠微微地发怔,好像是在程闯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熟悉的星星。 他突然意识到,程闯和程瞻,在容貌上的确是有些微的相似。 他将筷子放下,擦了擦嘴,缓慢地思索着:这样啊那谢谢小闯。他对程闯笑了一下,你特意从学校过来的? 是啊!程闯满骄傲地说,我还得马上赶回去,所以你快拆开瞧瞧。 说着还激动地搓了搓手。杨爱棠笑着答应:好。便拆开那小盒子,看见一只纸杯蛋糕,意外地睁大眼睛,这真是你做的? 虽然形状有点儿怪异吧但还是散发出一股可爱的香气。纸杯蛋糕要做好可也不容易。 程闯用力地点头。你你下午可以吃,加班也可以吃。你要是喜欢吃,我以后都给你做。 他有点语无伦次,说完又懊恼,想方稜一直在旁边瞅着,会不会早就在心里笑话开了。可是天可怜见,他真的很紧张啊。 杨爱棠笑着又说了一遍:谢谢小闯。 程闯静住,他胸膛里那股胀满的空气,好像被轻轻地、一点点地抽散掉了。他多动症似的肢体动作停了下来。 杨爱棠的笑容很温柔。程闯沉默地端详着。他曾经以为自己所一见钟情的,就是杨爱棠的这个笑容,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能得到这个笑容就可以,然而,当他真的得到了,才发现根本不够。 这并不是他期待的反应。除了这样的笑容,杨爱棠还能不能、会不会,有一些别的更加真挚一些,或者更加动情一些的模样? 程闯低下头,说:你都没有试一试。万一好吃 我马上就试。杨爱棠温和地说着,又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跟你交换。 那是几颗口味不一的彩虹色小软糖,程闯有些惊喜地收下了。杨爱棠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尽管很饱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从蛋糕上撕下一个小小的角。 程闯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杨爱棠舔了舔那一点蛋糕渣,双眼笑得弯弯,嗯好甜。 是吧!程闯高兴地大声说,我放了两大勺的白砂糖 噗地一声,是方稜没有忍住笑了出来。他很努力地端正自己的表情:程小闯,你下午几点上课来着? 程闯觉得这人真烦,没见他正在追人嘛!但还是不得不回答:一点五十! 马上就一点半了。方稜毫不留情地指出。 程闯吃了一惊,什么! 杨爱棠看了一眼方稜。 程闯只好拽着背包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到桌边对着杨爱棠说:我得回学校了,但是,但是你一定要吃,吃完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杨爱棠说:好。 程闯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杨爱棠将身子往座椅上一靠,揉了揉鼻梁,叹了口气。 方稜淡淡地说:你瞧瞧这是什么事儿。 方主管啊。杨爱棠却并不谈它,今天周五,晚上你有没有空? 怎么? 杨爱棠始终披挂着的那副笑容终于卸掉,只剩下疲惫和苦恼,我要去个地方,方稜,你得帮帮我。 * 公司食堂里忽然闯进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少年,一时间连收盘处的阿姨都忍不住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噢哟,是来送东西的。阿姨跟旁边的大叔交头接耳,粉红色,啧啧。 我儿子要是也有这么孝顺该多好。大叔感叹。 人家是送哥哥的吧,你看他哥哥笑得多甜。阿姨说,兄弟俩感情真好啊。 哐地几声,有人将吃完后的垃圾接二连三地倒入分类桶中,又将餐盘往阿姨面前一推。阿姨回过神来,便看到一张极阴沉的俊脸。 这人个子很高,穿着秋季的磨毛衬衫,袖口卷起,露出有力的小臂,身上散发出冷漠的低气压。他又去洗了洗手,便大步离开了。 那是新来的那个,修电脑的对吧?阿姨小声嘀咕,真了不起哦,给人打工还恁大的脾气。 第32章 程瞻坐在食堂的另一个角落,沉默地看完了杨爱棠收礼物的全过程。 他当然知道杨爱棠很难取悦。可是杨爱棠面对程闯所露出的笑容,也并不虚伪。他当然知道杨爱棠不可能拒绝一个小孩子送上来的蛋糕。可是杨爱棠,又真的明白程闯的意思吗? 程瞻的心底里慢慢涌上恐慌的潮水。他们分手了。他突然无比明确地感受到这一个事实在四壁间不绝的回响。 程闯不同于那个子虚乌有的新室友,他那么鲜活生动、那么斗志昂扬地横插进了杨爱棠的生活,用一种极其莽撞的态度去宣扬自己 这样不对,杨爱棠不会喜欢这样的 程瞻猛醒过来。他真的了解杨爱棠喜欢怎样的吗?如果他了解,他们也不会走到分手那一步了。 他只不过是自以为了解,结果也没有料到杨爱棠会对程闯露出笑容,不是吗? 他第一次给杨爱棠做出一份并不太像样的咖喱时,明明也曾见到过那样的笑容。眼睛里发着光,开心得立刻就要扑上来,不停地夸赞他,好像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会做咖喱的传人。 程瞻不停地深呼吸,快步走进五楼的办公间,猛地关上了门,可那玻璃门却并不受力地在地上划回来半圈。电脑屏幕上Linux的页面尚且一个代码都没有写,他盯着它看了半晌,最终,所有莫名其妙的火气都消散掉了。 他们分手了,是他自己提的。 那样的笑容,在四年间,也已因为他的无能,而缓慢地流散掉了。 程瞻慢慢地、毫无办法地坐了回去。茫然地敲了几下键盘,又退出来,打开日程表。 * 下午三点左右,杨爱棠竟然来敲了敲门。 程瞻一怔,抬眼看他。 啊杨爱棠也是第一次站在程瞻的办公间门口,他没有环顾四周,只是略微匆忙地说:你今天还会见到小闯的吧?我就是想拜托你和他说一声,蛋糕很好吃,谢谢他。 程瞻顿了一下,将身子往后一靠,椅子向后滑了几分,于是两人便好似隔得更远。程瞻的眼眸很深,看不清里面的意味,你吃完了? 什么?啊,你也知道?杨爱棠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一时没忍住但真的有点儿太甜了!还有几块鸡蛋壳儿他皱了皱脸,又慌忙补充:这两句不要告诉他。 程瞻盯着他的表情,许久,复将目光移向电脑,我今天不去接他。 是吗?那谁去?杨爱棠下意识地问。 空气静了一刹那。 杨爱棠咬住了下唇,他蓦然明白过来自己的无礼,一只手撑在了玻璃门把手上,不自觉地将它拧了又拧。 家里有司机。程瞻终于是回答了他,但脸色并不好看。 抱歉。杨爱棠说,你今天要加班是吧?那你忙,我就先 我不加班。不知为何,程瞻又说,晚上要去见朋友。 这无趣的对话像断掉的蜘蛛丝,打个结,接下去,再打个结,再接下去。杨爱棠有些窒闷地扯了扯领带,他开始后悔自己来找程瞻,本来只是去找周总,因为顺路才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来找程瞻? 他今天似乎是有点邪门儿。想到晚上的约,心便多少浮躁起来,好像暗流涌动的海上漂着不安甚至恐惧的泡沫。蛋糕的甜味齁到了嗓子眼儿,他其实没能完全吃掉,但他也没法好好地工作,于是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又给周总交了报告,回去没有坐电梯,反而是从螺旋梯下到五楼,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时间拖长 然后他看见程瞻办公间的门敞开了一半,就莫名其妙地上前敲了敲。 见朋友啊。杨爱棠默默地思索着。 他其实并不很清楚程瞻的朋友圈子,就好像程瞻过去也不了解他的工作环境一样。 好。他抬起脸,百叶窗后的秋光让他的笑容显出几分虚幻,周五了,你玩开心。 * 杨爱棠的那个笑容一直萦绕在程瞻的脑海,直到他下班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后又去了三里屯,也仍然徘徊不去。 日色已暮,他将车停进了三里屯village的地下车库,走出来便是肃肃的大风往他身上吹刮。周五傍晚正是游乐的好时光,街道上行人如织,有拍照的,有卖艺的,有站着纯聊天儿的,不少网红店前等候的队伍一直排到了马路边,程瞻不得不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如果杨爱棠在,恐怕会眼花缭乱得走不动路吧。说不定,还会要程瞻陪他去排那长长的队,就为了看看这么高人气的店能做出什么神仙玩意儿。 程瞻又想到他在吃馄饨时小狐狸一般眯起的眼眸,那么满足而惬意,绝不是假的。在那一刻,程瞻以为自己与杨爱棠共享了一个秘密,他开了几十公里的车,在喧哗的暴雨中回到家,这一个秘密的余温也仍然令他的心脏温柔地跳跃。 可是很快这余温就散尽了。 三里屯的建筑大都光怪陆离,晚风吹过,高耸的玻璃幕墙上的云彩便浮动起来,一浪一浪地沉入暗紫的夜色中去。程瞻双手插在皮夹克的拉链口袋里,从热闹的大街转入秋风瑟瑟的小路,先找一家餐馆随意吃了晚饭,快八点时,他走入了胡同深处的一家会员制酒吧。 酒吧门口贴着巨幅的海报,今晚,将有一个地下摇滚乐队在这里专场演出。 第33章 哎,程瞻! 吧台前的人将高脚椅一转,向程瞻热情地招手。 透明地砖底下铺设的彩灯已渐次亮起,将酒吧里的景象映照得五光十色。舞台前方的桌椅都坐满了人,程瞻没有多看,三两步地走到离舞台略有距离的吧台,朋友将身边的高脚椅拉开,让他坐下。 好久不见,啧啧。朋友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程瞻,你还是这么帅。 程瞻勾唇一笑,招手先点了两杯酒,刘老板的生意也还是这么红火。 刘先恒一听这称呼就瞪圆了双眼:你叫我什么? 程瞻笑着说:非要我叫你小刘? 刘先恒拍了拍胸脯,叫我小刘就舒坦多了。 刘先恒和程瞻是本科室友,曾经关系还不错,后来程瞻读研,刘先恒出国镀金,回来就成了大老板,不过这随和的性格倒还没变。程瞻将一杯威士忌推给他,买票已经让你破费了,酒水我来请。 这算啥。刘先恒摆摆手,也是人合作商送了我两张,我一看,诶,这不是程瞻喜欢的乐队嘛!就想到了你不过啊,程瞻,你看见他们的赞助没? 程瞻一手举杯,眼睑下敛,好像只是在看着杯中的酒水。 不是冤家不聚头哦。刘先恒和他碰了下杯,这回你肯来,恐怕也不只是为了你偶像吧? 程瞻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径自喝干了这杯酒,认真地说:上回的事,多谢你帮忙。 是我要谢你。刘先恒大咧咧地端着酒杯指点江山,毫不客气,好订单,好项目,还有老同学在中间说项,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姓齐的做事儿总不干净,早晚该搞他,也不全是帮你忙。 就在这时,酒吧的音响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电流声,继而是主持人调试话筒的声音。刘先恒吓了一跳,左右顾望,才发现有一台音响正怼着吧台,只好冲程瞻挠挠头,这票买的,你忍一忍,哈哈哈! 没过多久,表演便开始了。先上了几名暖场的歌手,将现场的气氛逐渐推向高潮,可刘先恒不太尊重人,在嘈杂的环境中,还在兴味盎然地话当年。当老板的人好像都很擅长建立和重塑人际关系,他们这些年多是线上联系,少有见面,他好像有着数不尽的话题要说,还冲着程瞻的耳朵大喊:你大一是不是广播社的来着! 程瞻说:后来就不去了。 刘先恒退远些上下打量着他,我看你嗓子好,也应该去唱歌的。 这一句却又被近旁的音响炸掉,程瞻并没有听见。伴随着主持人激动的声音从音响里一震一震地传出,那四人的摇滚乐队也终于登场。 观众爆发出一阵欢呼。 嗬,第一首就是《Everlasting》这音响,我们要不要换个座儿啊?刘先恒伸手去拍身边人的肩膀,却发现程瞻并没有看向舞台。 他的目光越过了舞池中央的人山人海,望向了靠近门口的一个角落。 * 当乐队的第一首歌旋律响起,杨爱棠有些怔怔地停了下脚步。 他到得晚了,灯光已灭了大半,入场处的侍者在努力扫描着齐永海发给他的二维码。他抬起头,看见那四个仿佛是从海报上走下来的摇滚歌手,唱出了他至为熟悉的旋律。 是五年前的校友聚会上,被众人推搡到舞台中央的程瞻,曾不自在地唱出来的旋律。 音响将鼓点扩大了无数倍,在这密闭而高旷的两层楼间来回撞击,像不断滚动的22个台球。连杨爱棠脚下的地板都在震动,观众们有的已经坐不住,站上桌子跟着乐队又唱又跳。 他在五年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这是一首如此热闹的歌。 爱棠?爱棠,你到哪儿了? 微型耳机里,传来方稜焦急的声音。 方稜进不了这家酒吧,两人一直通过电话保持联系。杨爱棠低下头咳嗽两声,说了句:有点儿吵。 侍者扫好了码,抱歉地说:我马上领您上去。 楼梯是铁制中空的,脚踩上去便好像踩在所有扑朔迷离的灯光上,还哐当哐当地响。但上了二楼后,便是十来个分隔开的、关着门的包间,侍者们在通道间端着酒水有条不紊地穿梭。 齐总,您的客人到了。侍者推开了其中一间的门,恭敬地鞠躬。 杨爱棠抬头,发现里面并不只有齐永海一人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慌。 恋耽美 小说全文(17) 加上齐永海,包间里一共坐着三个中年男性,全都穿着正装,面前的桌上是几瓶洋酒、烟灰缸和两个文件夹。杨爱棠往里走了一步,侍者便将包间的门关上了。 包间内是有连接着舞台的音响的,但似乎已经被调到了最低音量,空调开得很大,热气与酒气熏在一起,挤压着呼吸的空间。 小杨来啦。齐永海原本是舒适地靠着沙发的,这会儿稍稍坐正了些,将烟头往烟灰缸里摁灭,喜欢听摇滚? 杨爱棠轻声说:还可以。 另一个男人努了下嘴:怎么不坐呢?这么大地儿,别愣站着。 杨爱棠低下头,在沙发末端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双腿并拢,肩背挺直,局促的模样让齐永海顿时笑出声:你搁这儿面试呢? 杨爱棠无味地笑了下,齐总不要开我玩笑 我也不是有意要开你玩笑。齐永海叹口气,但你拿我当洪水猛兽似的,我不开几句玩笑,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杨爱棠咬了咬牙,齐总说,看到了我们的质检报告 嗯,是啊。齐永海朝那两个文件夹抬了抬下巴,我不仅看了,我还复印了。嗐,让你担心了?这算什么,一句话的事儿。 既然,我们公司的产品没什么问题,杨爱棠一字一句地斟酌着,略高的室温令他的衬衫领子在脖颈上摩擦出汗水,他开始担心自己的耳机戴不牢靠,会不会因汗水滑出来?他好像已快要被浸没了,那就请齐总您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齐永海笑了,又去跟身边人笑,你说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这么说话?那杨主管,我也想请您高抬贵手帮我倒一杯酒,怎么样? 说着,齐永海先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干了,再推到茶几的中心。杨爱棠不得不站起来,说:齐总想喝什么? 皇家礼炮。齐永海懒懒地说。 杨爱棠并不熟悉酒的品种,桌上的几瓶洋酒看上去都很相似,他不得不一瓶瓶拿起来看标签,又惹几位老总嘲讽地笑出声。他胀红了脸,好不容易找出那一瓶,正拿酒杯想倒酒,齐永海又发话:哪有这样倒酒的?酒杯放下,人都是跪着倒的。 杨爱棠蓦地抬起了眼,那一瞬间,他没能遮掩住自己的眼神。 耳机里传来了方稜轻而焦躁的一句:操。继而方稜又给他支招:不伺候了,你把酒倒在报告上! 齐永海好似被杨爱棠那一瞬间的眼神震慑得瑟缩了一下,偏了偏头,又披挂起盔甲似的笑,哈,你不要意识过剩。他悠悠然地,将精工雕镂的打火机在手指间转了转,点一下,又灭掉,这样,明说吧,我只是有些事情啊,很想跟你当面问个清楚。 杨爱棠说:齐总请讲。 当初,你跟我打过包票,说我公司是你们的第一选择,对吧?齐永海眼睛微闭,哄我请你吃了好几顿饭,费了我好几瓶法国酒,为什么一转眼,你就攀上LeVent了?生意场上这么干,真的很伤感情的,杨主管。 杨爱棠没有料到齐永海会问这样的话。中秋时那些虚与委蛇的推杯换盏,现在看来,竟好像是杨爱棠有意在设套了。但他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LeVent是周总去谈的啊方稜小声地说。 杨爱棠抿了抿唇,先镇定地倒出一杯酒来,动了动脸上的肌肉,扯出一个与齐永海对等的笑容:公司领导们的想法,我一个打工的只能执行而已,后来会联系上LeVent,我也是没想到。当初跟齐总说的话,本来都是真心 真心?那你很单纯啊,杨主管。 这人说话老神在在,颠三倒四,杨爱棠烦闷至极,还没想好如何应对,齐永海又说了下去:杨爱棠,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 包间里一时静得骇人。 另两个男人也不言不笑,连方稜都止住了呼吸一般。 最近我风水不太灵啊,自从LeVent抢走你们这一单,我后头的单子也一个个地被人劫走。齐永海竟然还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就被人针对了,我当然想搞明白原委,对不对? 杨爱棠却越来越平静下来。似乎是紧张超过了某个阈值,他渐渐进入了一个极端冰冷的状态:齐总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您的公司经营不善,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将手中酒杯端上前,齐总请。 齐永海看他半晌,冷冷一笑,并不接这杯酒。不过是一点商人的直觉,真没关系也就算了。我,齐永海,也是有老婆孩子的,要养家糊口的。你呢,虽然长得是比一般女人还好看一些,但我也不会 突然间,包间的门发出一声砰的震响! 似乎是被人狠踹了一脚,那薄薄木板都要变形,门框顶上有灰尘簌簌地落下来,唯有凭那一把单薄的门锁给把住了。门外响起侍者慌乱的声音:先生,先生您等一下,我去叫经理 齐永海霍地站了起来:是谁?还有没有王法了?! 又是几声嘭嘭相连的巨响,似乎是对方用什么重物在猛砸着包间门。齐永海听得太阳穴猛跳,气势在这短暂的三四秒中迅速地瘪了下去,而房门在三四秒后就被猛然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着门,走廊上杂乱的灯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脸映得愈加阴沉。 程瞻穿着一件敞开的黑色皮夹克,同色的牛仔裤下是一双绑带的硬头皮靴,手中拎着灭火器。也许是方才咬牙用了狠劲,下颌线都冷硬地绷紧,眼神里是阴沉沉的光。 现在他将那灭火器放下来了,哐当一声,清脆地回响。 他走上两步,一把夺过了杨爱棠手中的酒杯,朝齐永海那边摔了过去。 齐永海只来得及缩了下脖子,酒杯在他脑袋上方的玻璃窗上碎裂,酒液泼了他一头一脸。玻璃窗后头是无数灿烂的光耀,随着那酒水淋漓洒落,便化作漫天的人造的星河。 第34章 齐老板先是发出了一声嚎叫,立刻他便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慌得到处找纸巾擦脸。另两个男人都站了起来要和程瞻理论,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像老板,反而像保镖。 哎哎,别伤和气,别伤和气啊。刘先恒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边伸出手臂去挡住那两人,一边还从怀里掏烟,两位老板,抽根烟不? 刘刘先恒!那两人被唬得愣住,但齐永海却认识他,怒道,你这是整哪一出! 齐老板中不了标,就拿别人家员工发火,不太好吧。刘先恒摸了摸头,呵呵地笑,那是啥?我看看,质检报告?哎呀这可不兴复印啊,这一告一个准哈 刚才始终僵住的杨爱棠突然动了一下,他眼疾手快地将刘先恒手中的两份报告夺走。 杨爱棠今晚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昏暗的光线里,身形单薄得几近飘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他的眼神却格外地亮,他抱紧那两个文件夹,死咬着牙,对着齐永海慢慢说:齐总,我都说了请您高抬贵手,他顺了顺气息,语气竟然像是在劝解,您费那么大心思整治我,没意思的是吧? 程瞻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耳机里的方稜好像这才从一片混乱中抓住一个主心骨,一个激灵喊道:我都录下来了!能告吗,去告他! 齐永海想往外冲,然而程瞻那只灭火器还堵在门口,险些绊了他一跤。他又对着外头破口大骂:你们经理呢!老子赞助了你们,你们就让人砸老子的门? 酒吧经理终于满头大汗地赶来,朝着这个包间不停地鞠躬,对不起,对不起,齐总,要不您跟我往这边走 齐永海无明火起:什么意思?你让我走? 经理为难地瞥了一眼包间里一言不发的程瞻,又凑上前去拉齐永海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走吧齐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几个公子哥儿过不去 齐永海还没问明白是哪几个公子哥儿,刘先恒已经走上前,一把勒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往外拖,还状似热情地笑说:哎呀好不容易见一回齐总,走走走,咱去叙个旧! 剩下那两名保镖还打算跟上去,程瞻抬脚便往他们腰上一踹,结果一个带翻了另一个。迟迟不来的酒吧保安偏在这时候现身了,三四个人合力将他们给架走。 方稜战战兢兢地问:爱棠,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个人,一直没说话,是吧? 杨爱棠深呼吸一口气,是程瞻。 方稜呆住。 方主管,我没事了。杨爱棠侧过头,低声,报告也拿到了,多谢你。下次再细聊。 哎,哎 方稜着急起来,又发现杨爱棠还没有挂电话,于是他说:告不告啊? 告什么告啊。杨爱棠无奈地笑了。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挂了,啊。 耳朵里的电波声仓促地断掉,包间里也骤然安静下来。头顶旋转的彩灯没有配乐,漾出沉默的色彩。可在那玻璃窗外,还是歌声高亢,人声欢腾,有一阵一阵的缤纷烟雾从舞台上弥漫开来。 程瞻侧对着杨爱棠,这时,他抬起了手。然而仅这一个动作好像也吓到了杨爱棠,令他往后退了半步。 可程瞻只是抓了一把头发。他似乎很烦躁了,目光掠过茶几上的几瓶酒,终于开口:你有没有喝? 杨爱棠抿了抿唇,还没有 他让你倒酒你就倒酒?程瞻说,倒完了以后他还让你喝干怎么办? 杨爱棠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杨爱棠。程瞻的声音很沉,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又抹了一把脸,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厉害?单刀赴会是吧?就一破报告,你老板都不管,怎么就轮到你来管了,啊?!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好像有一团干燥的火在喉咙里窜跳,已几乎要将他点燃了。蓦然间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杨爱棠,如果今天我没有看见你 杨爱棠低着头,昏暗的光线里,他只是抱紧了那两份报告,眼睫毛安静地垂落,忽然,掉下了两滴水珠。 程瞻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团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可是却有更深、更可怕的焦躁感,渐渐从那水滴滴落之处扩散开来。 我不是为了,杨爱棠慢慢地吸着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为了听这些话,才留下来等你的。我我很感激你,但是,如果你只想说这些话,那 他停顿了很久,程瞻也等待了很久。最终,他没有把话说完。也许是极度的紧张、焦虑、疲惫、酸楚、委屈全部混合在一起,他的肠胃也痉挛地绞紧了,额头上渗出汗水,全身都在颤抖。他再也不想给程瞻看见这些了,他想走。 所以他机械地转了半个身,试图走出这个门。 程瞻却突然拉起他的手腕,长腿一迈,就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不得不被程瞻拽着跌跌撞撞地下了楼。乐队的表演仍在继续,尽管二楼的事态一度吸引了若干观众的视线,但很快他们也就放弃了好奇,再度投身于快活的空气中。 程瞻的背影像带着风,他们挤过楼梯下另一侧的空间,穿过员工通道,推开准备室边的一扇铁门,便走出了酒吧。 城市的黑夜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这是一条狭窄的仅两人宽的后巷,酒吧后门上的壁灯孤伶伶地照亮三四米远的范围,更远处就不知道了,或许是车水马龙的三里屯大街,也或许是更冷、更黑、更一无所知的死胡同。 程瞻停下了脚步,手劲也终于松了一些,但仍不肯放开。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发哑,爱棠。他说,不要哭。 第35章 杨爱棠早已不哭了。 不如说,他都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偏偏要掉了那么两滴泪。 夜晚的小巷里,秋风寒冷刺骨,有几片黄叶打着旋儿落到他脚下,又掉下台阶,飘荡在下水道的铁网格上。刚才抱得死紧的文件夹也不再能给予他什么温度了,他低头点检了一番,实际什么也没能看进去,的确如程瞻所说,不过是一破报告而已,周总尚且不管,他为什么要管? 可是程瞻不会明白的,他永远不会明白被不紧不慢地追赶着、威胁着、压制着是什么感觉。程瞻可以砸门,可以摔杯子,可是杨爱棠不行。他只能求对方高抬贵手而已,尽管这是一句看似很泛泛的话,但其实已经蕴含了杨爱棠最大的勇气了。 程瞻不能因为他反抗的姿势不够漂亮,就说他是活该。 他静了很久,说:可以放开我了吧? 程瞻微微一怔。似乎到这时,他才感到指节发麻,在杨爱棠平静的眼神下他无所遁形,几乎是逃避一般放开了手。 杨爱棠一时却也没有力气走路。他在酒吧后门的台阶上坐下,像只鸵鸟似地将头埋进臂弯里,质检报告被他扔在了一边。 程瞻闷声说:你等我一下。 杨爱棠不想回应。大约过了几分钟,程瞻的脚步声走远又走近,似乎还跑了起来,他根本不感兴趣,直到程瞻轻轻叫了他一声:爱棠。 杨爱棠抬起头。一罐打开的果汁出现在他眼前。 程瞻说:我找到一台自动贩卖机 杨爱棠接过,是一罐复合型热带果汁,罐身花花绿绿的,并不配衬这万物凋敝的秋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很口渴了。于是他一口气就喝了小半瓶。 程瞻背靠着酒吧后门对面的墙,凝视着他的表情和动作,那始终紧拧的眉毛和绷住的肩背终于缓慢地放松下来。 对不起。程瞻说,我还是来晚了。一开始我没想到齐永海就在二楼,去问了一下值班经理才知道 杨爱棠无感情地笑了笑。 这个对不起,听起来很真挚,但却不应该由程瞻来说。 这整件事情,都和程瞻没什么关系,程瞻本不必为了安慰他,就给他补上一句对不起。 但他到底应该讲礼貌,对方无论如何是挺身而出救了自己。杨爱棠麻木地运作起来: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我说了,我很感激你。你那位朋友,也是老板吗?有空也要谢一谢他。 嗯。程瞻抬手按了按自己的上臂,闭了闭眼,才继续说,刘我朋友刚发消息来,说齐永海已经消停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来折腾你,你不要害怕。 可是对一个受害者说你不要害怕,不论什么语气,不论程瞻往这句话里灌注多少沉甸甸的意味,它都仍然显得很单薄。 他知道吗?杨爱棠却突然说。 恋耽美 小说全文(18) 什么?程瞻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说我朋友?他大概不知道吧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虽然我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也很难概括清楚。 程瞻又说:但他人不错,二话不说就肯来帮忙 杨爱棠笑了笑,那他今晚知道了。 你担心这个?程瞻说,我可以去跟他讲清楚。 杨爱棠很累地抬手遮了遮眼:是你的朋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程瞻闭嘴了。在杨爱棠面前,他是如此地笨嘴拙舌,不论是多说、少说还是不说,好像都永远把握不住恰当的时机。 杨爱棠将剩下的果汁也喝完了。咕嘟咕嘟地,壁灯的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延伸向他那雪白的衬衫领下秀气的锁骨。程瞻看了半晌又垂眼,曲起一条腿,靴子后跟闷闷地踢了踢墙角的石砖。 都是三十岁的人了,我也没有那么脆弱。果汁的清甜润过喉咙,使杨爱棠的声音里飘出一些纯真的香气,今天我并不是冲着鱼死网破来找他的,你明白吧?他也有他的顾忌,就算再不检点,也不敢把手伸得太长,你真当我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啊?他温和地笑,我也是权衡过了,任何事都有个收益风险比 我不权衡。程瞻打断了他的话。 杨爱棠抬眼。 程瞻呼出一口气,语气仍然淡得像秋天,爱棠,你的事情,我都不权衡。 * 杨爱棠低下头,闷笑起来。说不清楚有什么好笑,也或许只是为了掩饰别的表情,他笑到肩膀都抽动起来。继而他一手抄起文件夹,一手拿着空空的果汁罐,慢慢站了起来,走出几步,又站定。 走吧。他一副很轻松的模样,回头朝程瞻笑。 程瞻静默。似乎杨爱棠这个反应并不在他意料之中,杨爱棠要走了,要离开这条渺无人烟的梦一般的小胡同。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挽留不住他。 杨爱棠此刻的笑容,和他下午三点在程瞻门前的那个笑容隐约地重合,它意味着杨爱棠到底不会再向他敞开。杨爱棠有很多秘密,有的甚至很痛苦,但无论如何,程瞻都不配再听见了。 即使他今晚做了那么多幼稚的事,尽管他都说了,他不权衡。喝过的酒,抽过的烟,烧出去的怒火,掉下去的坦白。杨爱棠还是要走。 程瞻往前走了两步,杨爱棠眨了眨眼。 一定是有预感的吧。杨爱棠那么聪明,那么警醒,但他没有躲开,便任由程瞻高大的阴影覆盖了他身上的光。他脸上那虚幻的笑容消失了,而代之以一种极度的认真。 他也在端详着、测算着、辨认着程瞻。 他们虽然已经亲吻过无数次,但亲吻的准备动作,到底只有那么几样。 程瞻俯下了身。 * 先是上唇。 程瞻轻轻含住杨爱棠的上唇,再用舌尖小心地将它润湿,在唇的柔软褶皱间慢慢往里侵入,直到舔上了杨爱棠的牙齿。杨爱棠不敢伸舌头他实际上什么都不敢做,好像一旦他稍微动弹,就会惊破了什么,他就是那些鬼压床的传说里那个不能出声的书生那唯一一盏壁灯的光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小巷两边的墙砖都往两人身上侵压过来,明明程瞻没有动,他却感觉两人挨得越来越紧,他的衣领好像也能感受到程瞻的胸膛。 热带果汁的辨不清的气味在呼吸中弥散开。程瞻耐心地舔着他的牙齿,渐渐将他的两片唇一起吮住。他在那灯光编织的水果味瀑布里挣扎,看见程瞻微微垂落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又一圈瀑布的影子,又不断在两人身周溅起涟漪。 杨爱棠终于感到呼吸不过来,蓦然不受控制地呜咽了一声。 第36章 程瞻似乎犹豫地放松了一瞬。只这一瞬里,杨爱棠便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 杨爱棠感到迷茫,一时间,甚至不能确信眼前人是不是已经和他分手的前男友。他们刚才接吻了?可是所有的气息和动作都那么熟悉,好像根本不需要大脑的调度,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 可是,凭什么? 他依然能从程瞻的亲吻中获得力量,这才是最荒唐的事。 杨爱棠在幽微的夜色下转过脸去。走吧。这一回,他的声音更低了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这条小巷。谁也不再言语,只有各自踯躅的脚步声,到大街上后,就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有时杨爱棠会猜测,程瞻是不是已经走到岔路上去了?他总不能回头去瞧,好像他很在意似的。可有时肃肃的西风吹过,他就能感觉到,程瞻还在他的身后,安安静静地跟着。 他在一家新开业的网红店前抬起了头。好长的队伍啊,从店门口出来,自发排出了好几个弯。这么晚了,店家的库存还没有用光吗?他觉得好笑。 想吃吗?他身后的男人开口。 杨爱棠没有回答,待走过了那家店,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时机。有些尴尬,好像他有意要撂着对方,可谁知道呢,他只是真的不想回答。 程瞻总是在揣摩他。他心情如何、想要什么、打算做什么,揣摩他似乎已经变成了程瞻的习惯。分开大半年了,原来还没有治好。 杨爱棠想,他们分开的时间一定还不够久。再久一些就好了,再久一些,等所有习惯都从自己身上撕掉,就谁也不会患得患失,谁也不会意乱情迷。 爱棠。在工体北路的路灯下,程瞻叫住了他。 杨爱棠停步。 我的车停在那边的地下车库。程瞻看着他,轻声说,让我送你,好不好? 杨爱棠看见他身后愈加华丽招展的三里屯village,又转过头,去看不远处人流熙攘的地铁站。他忽然觉得这并不是他的选择,而是程瞻的选择,程瞻想要送他,不然的话,程瞻良心不安。 他想了想,说:那你等一等。 他把文件夹交给程瞻,自己进了街边的一家便利店,程瞻不知他葫芦里是什么药,只能在店外无措地等着。他出来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买,只捏着两只拳头伸到程瞻面前。 我有一枚硬币。杨爱棠说,你猜猜看在哪只手,猜中了就可以送我回家。 程瞻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杨爱棠真狡猾。 他面无表情,不论程瞻的目光移到哪一边,都绝不给程瞻任何的提示。过去他们也玩过这样的游戏,但那时候杨爱棠总是笑着的,弯着眼睛笑,带着酒窝笑,露着牙齿笑,笑到滚进程瞻的怀里,显得这游戏没有分毫的可信度。但现在他的冷静却令人紧张。 程瞻意识到,如果他猜错了,杨爱棠是真的会把他扔下的。 程瞻于是说:真的是一枚吗? 杨爱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啊。是这个意思。 程瞻低沉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拉住了杨爱棠的右手。杨爱棠却将左手摊开,左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枚一元硬币。 我去坐地铁了。杨爱棠平平地说。 程瞻眉毛上挑,却不放手。他的手掌包住了杨爱棠的拳头,然后五指缓慢而强硬地插入了他的指缝间,直到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的硬币掉了出来,被程瞻接住。 杨爱棠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拼命地挣:你放开我,程瞻! 程瞻眼中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影,好像玩游戏赢了一只猫。他偏不放手,拉着杨爱棠走上过街天桥。 杨爱棠张口结舌。 程瞻,他一定很得意吧,他仍然是这世上最擅长揣摩杨爱棠的人。自己就那么容易被看破吗? 两人仍是一前一后地走过了过街天桥,只是这一回,程瞻在前,杨爱棠在后。 程瞻今天的穿着并不多见,杨爱棠有些恍惚地想,其实自己喜欢看程瞻这么穿,皮夹克使程瞻显出几分不讲道理的莽撞的性感。他又低头,去看程瞻的靴子后跟有节奏地踏过天桥上的灰尘。一步,两步,三步 后方突然有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杨爱棠吓了一跳,程瞻猛地抓住他手臂往侧旁一拉。杨爱棠的脑子懵了一刹那,他只听见程瞻皮衣上的拉链在响,文件夹里的纸页在响,天桥上的长风在响,天桥下的汽笛在响,所有深夜的声音,便在这刹那间,全都此起彼伏地吵起来。 杨爱棠只能默默地深呼吸。 两人走进三里屯的地下车库,程瞻先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似乎是直到杨爱棠坐上去,程瞻才终于松出一口气,这意味着今晚的危险彻底地告一段落。他很快地绕过来,上车准备发动时,听见杨爱棠说:车上有烟味。 程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来的路上抽的,抱歉。他打开了车窗。 杨爱棠没再说话。 程瞻后悔地闭了闭眼,决定专心开车。只是送爱棠到家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理应能做好。 连续两天坐程瞻的车,杨爱棠已经不那么局促。他安静地看着越来越朴实的街道。三里屯如果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球,那么它被砸碎以后,里头的化学物质带着华光流淌出来,流淌到最后一片沉默的土色,就是这条道路尽头的他的家。 程瞻。开进小区以后,杨爱棠忽然开口了,今天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程瞻静了静,如实回答:我朋友邀请我去听歌。 你知道齐永海赞助了这场表演? 嗯。 齐永海认识你朋友? 嗯,程瞻斟酌着回答,他们是同行。 他们说的中标,是什么意思? 程瞻仓促地看了杨爱棠一眼。杨爱棠仍旧没有表情。 既然是同行嘛总会有点竞争。程瞻回答。 这么说起来,LeVent的云服务,和齐永海的公司,也会有竞争吧。当初就连周总,都觉得找LeVent合作是异想天开的事呢。 程瞻说:那也不能和齐永海合作 杨爱棠笑了一下,程瞻,你是真的很爱管我。 这句话来得突兀,使车内的空气一下子降至冰点。程瞻的呼吸也好像突然被切断了一样,他麻木地减速,停车。 杨爱棠也不着急下车,只是先解了安全带,拿起文件夹。他平静地说:程瞻,你为什么要管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瞻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他攥紧了方向盘,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 不过,杨爱棠侧着头,自顾自地思考,或许这就是和平分手的好处吧。你还可以关心我,当然,我也可以关心你分手了,也不见得就要做仇人,这没错,我很感激你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杨爱棠不断地加强着语气中的肯定,可他眼中迷茫的雾气却越来越浓,他抬起头,看向车玻璃外萧萧的院落,可是程瞻,你你这样,总会让我想到,分手的那一天。 分手的那一天,正月初六。 但杨爱棠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乡下表叔家里,曾经有一只流浪狗我给你看过它的视频的,对吧。 程瞻恍惚地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只黄狗,总是耷拉着脏兮兮的毛,偶尔会到爱棠的表叔家去讨点儿吃的,后来混得熟了,太阳下山时,还会帮表叔把散养的鸡赶回去表叔家是开养鸡场的。 杨爱棠说: 年前我回老家,没瞧见那只狗,我也没多想。后来和外婆通电话,才知道它死了。 有一段时间,它总是去咬我表叔养的鸡咬死了,又不吃,血淋淋的尸体扔在鸡棚里,把小孩儿都吓着了。表叔蹲了几个晚上才确定是它干的,也不懂为什么,它以前明明很乖。 可是家里总要靠养鸡场生活的。 表叔没有办法,只好拿棍子把它打死了。 程瞻下意识问:那到底它为什么要这样? 不知道啊。杨爱棠淡淡地笑了笑,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把它打死了。 他的表情很古怪。程瞻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明白过来,这不只是一个流浪狗的故事。 程瞻,你和我说分手的那一天,杨爱棠慢慢地说,我觉得自己至少自己的感情,就像那只狗。 作者明天又有面试嗷明天停更一天呜呜,也许挪到后天吧! 第37章 没有定罪,直接量刑,只因为它不再有趣,也不再有益,因为它带来了一些查不清楚原因的损失,所以要乱棍打死。 杨爱棠的语气那么平淡,好像他已独自将这个比喻消化得很干净了,他不会再为那无辜死去的灵魂而悲伤。可是程瞻的心脏痛苦得绞了起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按住自己左臂,发现尼古丁贴片已经快要失效的时候,他用力地咬了咬牙。 对不起。他仍旧是徒劳地道歉。这样的道歉,他明知道杨爱棠是不会听进心里去的,但他终究要说,我不想伤害你的,但我还是对不起。 杨爱棠默默地看着他的挣扎。他有些后悔了,自己不该说这些的。 虽然在过去吵架时,自己总是端着一副一定要把道理说明白的好胜心,可是现在两人毕竟已经分手,有许多事,不见得非要让程瞻知道。如今程瞻知道了,杨爱棠自己也并没有觉得舒坦。 其实,死就死了吧。杨爱棠想转圜几句,可他故作轻松说出的话还是那么生硬,再追究原因,的确也没什么意义,对不对?我们早就早就互相确认过了。如果分手是一张合同,你提案、你草拟,虽然让我惊讶,但我我到底签过字了,程瞻。他轻轻地重复,我签过字了。 签过字就生效了,契约精神在,不能说回头就回头。 这个意思就是,你不必要、也不应该,再管我了,程瞻。 * 杨爱棠说完这些就下了车。 杨爱棠是这样的,因为他的道理很多,而且一贯很正确,所以他并不耐烦等待程瞻那些沉默的间隙。他说完了,就可以走,留程瞻一个人在无止尽的黑暗中。 程瞻打开车座中央的抽屉,拆开新的烟盒,颤抖着手点了一根烟。 他不知道自己停留了多久。零点过后,夜风便愈加凄厉,在小区各栋楼间呼啸,将地上的银杏叶都吹得飘起。一片黄叶落到挡风玻璃上的时候,有个打着手电的保安来敲他半开的车窗。 这位同志!保安大爷字正腔圆地说,怎么还在车上,还不回家呢?天儿冷,且冻着了! 程瞻茫然回过神,有些疲倦地道歉:对不起,我不住在这儿 不住这儿?大爷警惕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那你做什么呢? 只是送个人。程瞻说,我马上就走。 说着他就掐灭了烟,开始发动车子。大爷往驾驶座里头看了一眼,当即被熏得摆了摆手,你这是抽了多少根?不怕把发动机点着啊? 恋耽美 小说全文(19) 程瞻终于忍不住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又咳嗽起来,说:您让一让,我倒车。 大爷退后几步,拿手电给他照着车后方,装模作样地指挥: 倒,倒,倒可以了,打方向! SUV平稳而迅捷地开了出去,这时候,看着又一点儿也不像疲劳驾驶了。大爷想,难道是因为抽的烟够多? 大爷将双手背在身后,手电筒的光就一晃一晃地照亮被风吹过的黄叶路,一个单元接一个单元地拖曳过去。巡视了小半圈后,他忽然反应过来。 那人,大半年前,不是还住在这里头的吗? * 程瞻迎着夜色尽头的那一轮圆月,开车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家。关上门,打开灯,他将外套直接脱在了玄关,赤脚走进去。 客厅的茶几上还散落着尼古丁贴片的包装,是他去酒吧之前拆开的。现在贴片已经不够用,他算不清自己又抽了多少根。 太可笑了,他原本竟还以为自己已经戒烟成功。谁给他的自信? 这个家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门口没有擦鞋垫,沙发上没有抱枕,电视柜边没有花。厨房很少会开伙,门总是关着的。地面铺着黑白格的瓷砖,干净而冰冷。程瞻走入卧室,拉开床下的抽屉,翻出层层衣物最里边藏着的烟盒。 人在主动放弃一段感情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正月初六的那一天,他在四环的那个家里,默默地攥着电话。爱棠已经离开了九天,他们最初吵架的缘由谁也说不清楚,可是爱棠把他赶出家的时候满脸泪水,他终究感到自己做错了。为什么呢,总是花费那么多的力气在争吵上。 他想,这一回,大约还是要自己去说对不起,把爱棠哄回来吧。 他一个人吃饭,工作,睡觉。他帮爱棠养着电视柜边的花。他向上门拜访的邻居说新年好。他贴上了爱棠年前就买好的门联。他做了一次大扫除,尤其认真地刷了浴缸。 在无边无际的孤独里,他越来越懊悔。 爱棠有无数的小脾气和小唠叨,他明明很清楚的,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呢?明明可以不用闹到这地步,明明只要他多忍让一下 每次爱棠发新的朋友圈,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爱棠的老家,在照片里看去就像一个世外桃源。爱棠把相机举得高高的,后面是满脸皱纹笑着的外婆和苍翠的山林,配文是三个字:回家啦! 再往下刷,是做租房经理的朋友发布的新房源。 爱棠爱棠是可以没有他的。 也不是没有鼓起勇气过。大年三十的晚上,程瞻给爱棠打了一个电话。 爱棠那边很吵,似乎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僻静的地方,对他说:喂? 程瞻给电视机按下静音,于是房间里便空旷得吓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新年好。 可是所有的郑重和不舍,却不能透过电波传递过去。爱棠很轻快地立刻回应:新年好呀。 程瞻说:爱棠,我们可不可以聊一聊 爱棠却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还有点儿忙,下次再聊,好不好?我家里来了好多亲戚 爱棠的语气很为难,又带着无可奈何的真诚。程瞻立刻觉得是自己越界了,他哑着声音说好,还没有下一句,爱棠就挂断了。 手机里的嘟嘟声短促而刺耳。 程瞻真的很讨厌自己。 他拿着烟盒走到黑夜的阳台上,拇指弹开打火机,火焰安静地燃起,香烟的气味再次侵入他的世界。他像溺水一样呼吸。 * 喂。 爱棠。 嗯?怎么了? 新年好。 都初六了。 那,你哪天回? 十五吧。 买票了吗? 还没有。你想我早点回来吗? 九天了。 爱棠已经离开九天了。 程瞻沉默地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爱棠的声音那么轻,轻得好像不肯去惊动那些过于复杂的争吵、哭泣、冷战的记忆。可是爱棠还记不记得他承诺过自己的下次再聊? 他听着洗衣机隆隆的声音,有些放空地想,这一回,爱棠又会怎样来搪塞和劝解他呢? 你在下午洗澡?爱棠问。 嗯。他回答,外婆好吗? 挺好。你想说什么? 爱棠总是这么敏锐。程瞻觉得自己即使是藏身在电流之中,也终会被爱棠一眼看穿。他所有的画地为牢的苦痛,在爱棠看来或许只是庸人自扰。爱棠想要的永远是最直接的东西。 他也许是沉默了很久,直到洗衣机快洗完毕,发出嘀嘀的声音,他对着洗漱间的镜子,自己面前是一黑一白两只同款的电动牙刷。他以为自己是深思熟虑的,但其实没有,他甚至没有开口的胆略。是有一把尖刀在此时捅进了他的喉咙,割开了他的血管,把他心脏里潜藏的最危险的一句话挖了出来,血淋淋地扔给了对面的人。 爱棠,我们分手吧。 我面完了!我还是今天更新啦,明天休息哦! 第38章 整个周末,杨爱棠闭门不出,周日晚上,他接到通知,要去郑州的分公司出一趟差。 这倒正好给了他一些喘息的空间。周一上午他回公司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些文件,向周总做了简单的报告,又跟袁槿交代一番,没有再同其他人说话。他坐了下午的飞机去郑州,忙完在郑州的工作,又去县里的一些产业基地转了转,当地客户老总还给他安排了度假村休息。 他的心情是停摆的。半个月间,他躺得很平,什么也没有思考。 当他半个月后再回到北京,已经是寒风刺骨的十一月,距离全市开始供暖只有几天之遥了。 回北京前,方稜给他打来电话。 喂,爱棠啊!方稜还是那么大嗓门儿,但对着杨爱棠说话时,好像语气终究多了几分踌躇,你几点落地,我去接你呗! 不用了。杨爱棠诚实地回答,我舟车劳顿的,可没法再招待你。 这是什么话!方稜说,我给你拎箱子不行? 真的不用了。杨爱棠叹口气,我不想见人,你让我歇会儿。 方稜的声音低了下来,半个月了,还没歇好? 杨爱棠的眼神黯了一下。方稜说的,大概是指齐永海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可他已经快要把齐永海都给忘了,这半个月来占据他心神的,一直是别的事情。 就在这时,机场发出了登机的广播通知,他站起身,拖起自己的箱子。 唉,行吧。方稜放弃了,那你注意安全。 杨爱棠笑,你真的像个老妈子。 方稜罕见地没有与他再斗嘴。 飞机在傍晚时分落地,杨爱棠在机场吃了顿简单的便饭,回到家中已是八点,打开客厅的灯,便感觉房中的空气里已经满是灰尘。 他放下行李,先去洗了个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手机时,邮箱里收到了母校U大校庆的电子请柬。校区在距离较远的京郊,如果确定要去,那边还可以安排住宿,当然,得自费。 校庆啊 要不要去呢。 他对U大的感情,说来也不算深厚。没有社团,没有朋友,没有学术追求,没有青春时光。不如说,他最爱U大的时候,是高三时以它为目标,努力去考它的时候。 管理学也是很枯燥的学科,杨爱棠之所以选择它,只是为了赚钱。曾经为了给母亲治病,后来又为了自己上学,杨爱棠向亲戚们借了很多债。到毕业后第四年,所有债务都偿清了,他才终于按照自己的心意,租下了这一间稍贵的小家。 毕业后第六年,程瞻搬了进来。 电子请柬上说杨爱棠是特邀校友,他想了半天凭什么,最后才想明白,原来今年正好是他这一届毕业十周年。 因为尚未供暖,房中颇有些寒冷,刚从淋浴间带出的热气,渐渐也随着杨爱棠的沉默而挥散掉。他晃了晃湿漉漉的头发去寻找厚外套时,门铃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 他独居已久,门铃一般只有外卖员才会按,这大半夜的,得是谁啊? 继而门口又发出一阵电波声:杨爱棠!是我!开开门! 杨爱棠呆呆地走到玄关,门口的电子屏上怼着一张大脸,竟然是程闯。 程闯的身后是黑漆漆的院落,还停了一辆黑漆漆的车。他往摄像头里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又举起手里的东西:我我又做了点儿蛋糕,这次一定好吃! * 你等等! 杨爱棠挠头想了半天,先去换了一身正装,才按下了单元门的解锁键。 过不多久,程闯就出现在门口,穿了一身迷彩色的棉质卫衣,戴着棒球帽,手中果真拎着一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粉色纸盒,又献宝似地往前递:你尝尝! 谢谢小闯。杨爱棠道着谢,却没有伸手来接。他站在玄关,头发湿软地垂落在眼前,廊灯的光在他眼底幽微地亮。他有些犹豫地轻声说:可是小闯,你为什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程闯顿时噎了一下,我我跟人问来的。 杨爱棠沉默地看着他。 杨爱棠没有笑。 他平素明明是那么爱笑的人,可他一旦不笑了,程闯发现,自己就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程闯能够熟练地应对各种凶脸色的人,程瞻、方稜、他的老师们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一个不笑的杨爱棠。 冷汗从少年的背脊上滑过,他突然觉得站在走廊上的自己是如此地不合宜,你不是出差了嘛,我就问了那个方主管,他说你今天回北京,我我就是太想见你了。 最后一句话,细小得像蚊子叫,被冷风吹得颤一下,就飞不见了。 他不敢去看杨爱棠的脸色,片刻过后,他听见杨爱棠叹了一口气。程闯几乎要将手中纸盒的小耳朵都给捏碎,他明白过来,这一回,杨爱棠不会再和上次一样鼓励他、还夸赞他了。 这一回,他做错了。 小闯。可是杨爱棠的声音还是很温和,我出差回来,有些累了,想休息了,蛋糕我吃不下的。你还是带回去吧,好不好? 程闯听了,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可身上却发冷,扶着门框的手也在颤抖。他甚至连杨爱棠的家门都没能进得去。 原来被当面拒绝,是这样的感受。 杨爱棠看了看他身后,你自己过来的吗,还是有人送你? 你你不要就算了。程闯死咬着牙,下巴都绷紧了,突然一个转身,就往电梯奔去。 他拼命地按电梯键,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却感觉刺在他背上的杨爱棠的目光是那么地尖锐。他不想被杨爱棠这样看着。电梯一开,他马上就冲进去,直到电梯门合上他也没有回过头。 杨爱棠站在门口,许久,直到一阵深秋的冷风穿过走廊,他才意识到自己赤着的双脚已经冰凉。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心中难免又升起几分担忧,蹬上鞋走到楼梯口,从拐角处的小窗往外望,却正好看到方稜的那辆标致开走。 * 方稜坐在车里,想了老半天,没想明白自己这个行为到底对不对。 程闯缠着他要杨爱棠的住址,他虽然知道,但没有真的来过。他原本还想死守底线,可这半个月来,程闯的消息从早到晚地发,就为了杨爱棠这三个字,程闯简直都要闹魔怔了。 方稜想为什么啊,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么,初恋就非得来这么轰轰烈烈的? 原本他们商量的是一起去接机,杨爱棠坚辞拒绝之后,他还是查到了杨爱棠坐的班次,然而因为是傍晚抵达,程闯至少得提前俩小时从学校出发,那会耽误程闯的功课。于是方稜自作主张地决定就这么算了。 程闯放学后提着蛋糕盒子见到他,听了他这一番大道理,气得把书包往他脸上甩。 不就翘两节课吗你怎么不跟我说! 方稜简直无语。程闯从那以后就没有开心过,他们一起去吃饭,不管方稜如何放低姿态讨好小朋友,小朋友都始终闷闷不乐,好像方稜拐卖了他。他们走出餐厅,方稜想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吧,正要把程闯送回豪景苑,程闯却说:你知道杨爱棠家在哪儿吗? * 最后,方稜的良心还是败给了程闯的哀求。他出卖了自己的朋友。 他一答应,程闯整个人的精神就突然抖擞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地发着亮,夜晚的凉风将他脑袋上的呆毛吹得一飘一飘。方稜的手在口袋里摸着手机,想趁程闯不注意时给杨爱棠发个消息提醒一下,可是程闯一笑起来,他又给闹忘了。 他拿过车上的棒球帽往程闯脑袋上一盖:送你了。 程闯摸了摸那棒球帽,为啥? 防监控。 程闯竟然还真的信了,把棒球帽压得更严实了些。但他兴奋的嘴角仍遮不住,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还问方稜:你说杨爱棠家里的装修会是什么样子? 这问题问的。方稜的心思已经飘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上去,他顺口说:不知道啊,他从没让我进过他家。 程闯满脸向往地说:我好想看一看啊。 方稜心虚地提醒: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程闯跟个好奇宝宝似地追问:为什么? 方稜不自在地应付:没有为什么。 自然就招来程闯不屑的一声嘁。 可是方稜就是有预感。杨爱棠看着温柔可亲,可那种温柔可亲,是在生活中摸爬滚打锻炼出来,而不是天生就有的。换句话说,那是一副面具而已。 如果只因为喜爱那一副面具就去接近杨爱棠,必然是会吃大亏的。 哎呀可方稜又想,也不能太缺德了,小屁孩儿第一次恋爱还是要祝福为主,祝福为主。 所以程闯上楼前,方稜还给他整了整衣领,像一个送娃娃上幼儿园的家长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我等你,不怕的。 噗。方稜一想到自己那副模样,又忍不住发笑。太好笑了,自己怎么这么能假正经呢?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用力来拉拽车门。方稜吃了一惊,一看是程闯,连忙打开车锁,程闯没来得及收力,一屁股往后跌,车门重重砸在他手中的纸盒子上,把那蛋糕都砸得散了出来。 噢哟。方稜看得呆住,连忙下车,走到另一边来。程闯的新衣服上沾满了乱七八糟的奶油,手指间还吊着砸坏的粉红色纸盒,自己发了一会儿怔,抬起头,就看到方稜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程闯再也克制不住,一脚跨到副驾驶坐下,砰地一下把车门关上,倒把司机关在了外面。 立刻,车里便传出一阵连车玻璃都挡不住的号啕。 第39章 方稜慢慢走回驾驶座,少年一看他上车,那哭声竟说收就收,毕竟在方稜的面前,他还是得要点儿面子。 恋耽美 小说全文(20) 所以他只是矜持地把脸埋进纸巾里,过了半晌,才小小声地哽一下。 方稜目不斜视地倒车出小区,直到开出了十几公里,感觉程闯似乎平静了不少,才将车停在辅路上。 这事儿赖我。方稜攥着方向盘,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街灯下的道路,我还是应该拦住你的。现在这整的,好像咱俩是俩变态你是小变态,我是大变态。 程闯怎么也想不到方稜会这样安慰他,怒道:我不是小变态! 方稜转头,目光从他那通红的脸往下移,看见程闯膝盖上还放着那个被砸扁的蛋糕盒,亲手做的,送不出去,很难受吧? 程闯感到绝望,这人怎么这么会戳人心窝子,害他又想哭了。仰着脖子用力地吸了口气,大丈夫愿赌服输。 方稜嘿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伸手去拿那蛋糕盒,程闯犹豫地递给了他。方稜将盒子四面都擦干净,小心地打开,里头纸杯蛋糕上的奶油已经全部报销,蛋糕本身也没了形状,方稜颇可惜地说:这次放了奶油啊?上次都还没有的。 我新买的奶油。程闯轻声说,这次比上次的,一定还要好吃很多。 方稜朝他微微一笑,这我信。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湿巾擦了擦手,颇郑重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程闯都来不及阻止,可是看他品尝着蛋糕的表情,程闯又不想阻止了。 过了很久,方稜也不给反馈,程闯捏紧了安全带,有些难过地低头,真的好吃吗? 又一个小蛋糕块被递到了他的面前。程闯抬眼看他。 真的好吃。方稜温和地说,你自己试一试。 程闯默默地从他手上咬下那一小块,默默地感受着它在自己口中柔软地融化。 程小闯,你越来越有经验了,一定会越做越好吃的。方稜说,做坏了也没关系,反正还能给我吃。 程闯低声说:又不是做给你吃的。 方稜笑起来:我知道啊。但是扔了多浪费,是吧。 * 方稜将程闯送回家,自己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杨爱棠的电话。 他以为杨爱棠是来兴师问罪的,深呼吸一口气接通,对方问的却是:小闯他还好吗? 方稜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还行吧。 杨爱棠踟蹰地说:方稜,我就是有些被吓到 是我不好意思。方稜很快打断他的话,真的,我本来想给你发个消息来着唉,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对不起。以后绝不会这样了。 没,也没多大事儿。 两相沉默。夜半无人的道路上,方稜不自觉地越开越快,冷风刮进车窗,像用冰冷的刀背威胁地拍着他的脸。 方稜。杨爱棠终于又开口了,他知不知道我和程瞻 这件事,即使是杨爱棠,也觉得难以启齿。 他不知道。方稜说,我没告诉他。 杨爱棠说:我真的很抱歉。 你为了什么抱歉?方稜却说。 杨爱棠一怔:什么? 你是为了拒绝小闯而抱歉,还是为了和他哥哥谈过恋爱而抱歉? 杨爱棠久久没有回答。 啊,不是方稜只觉得周身都愈来愈冷,以至于将车里残余的蛋糕香气冻了起来,他舔了舔唇,那味道已经寻不见了。 方稜的车速渐渐稳定了下来。他开始茫然地后悔,这句话一定伤害到了杨爱棠。可是他的心里也有一团乱麻,把五脏六腑都缠绑起来,绞得稀碎,他没有余裕再去顾及杨爱棠的心情了。 也许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方稜只觉嗓子发干,他今晚是不该突然上门去找你,真的,可是在上门之前,他已经等了你半个月,他只是想让你尝一尝他做的蛋糕爱棠,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坏孩子,他真的只是想 方稜。杨爱棠轻声说,他是什么都不懂,可你也什么都不懂吗? * 这个电话最后也不知是如何结束的。 杨爱棠很少和人吵架,不如说,除了小时候和妈妈吵架、长大后和男朋友吵架,他从来不会和其他外人吵架。他没有想过要让方稜难堪的。 挂断之后,他在沙发上坐了小一会儿,又挪动手指,进入微信,给方稜发了一句:对不起。 他没有等待方稜的回复,径自趿拉拖鞋去了厨房,摸着肚皮去开冰箱。他有一种清点冰箱库存的无聊习惯。可是因为出差半个月,冰箱里的新鲜食材早已处理掉,现在只剩下罐头、面食和调料类,他拿出面条皱着眉头思索了阵,决定出一趟门。 他去了离家最近的社区菜篮子小超市,虽然略贵些,但好在营业到很晚。小超市的老板认识他,不仅因为他是常客,而且因为过去有一回他曾派遣程瞻来买小葱,程瞻带了几根粗壮的大葱回去,还说是老板告诉他的大葱小葱都一样。杨爱棠关了火就出门去跟老板理论,大葱小葱怎么可能一样? 老板说:我不就忽悠他么,我没有小葱,你去别家买吧。 杨爱棠的眼睛鼻子都皱起来:你忽悠他,他真的会信。 老板哈哈大笑,最后去店后头自家的小花盆里给他拔了两根小葱,说你俩真有趣。 那时候他很闲,老板也很闲,北京的天色爽朗,而程瞻双手插兜事不关己地站在大马路的白漆栏杆边,像是等待着家长跟人唠完嗑的小朋友。 不过程瞻搬走以后,他再来买菜,就很少跟老板说话了。 深夜的小超市没有别的顾客,他转了几圈,默默买好了小葱、生姜、奶白菜、老豆腐、切好的猪肉一不小心,竟然也将购物篮装得满满当当。 结账的时候老板不停地看他,好像总想找个话题,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回到家后,杨爱棠收到了方稜的回复:没关系。是我的问题,非常抱歉。 杨爱棠寂寞地笑了笑。如果每一句对不起,都能很快等到属于它的那句没关系就好了。 他先做了一盘小炒肉,又下了一盘奶白菜豆腐汤,最后才煮上面条。 丰盛的香气渐渐弥散开来,舒缓了他的呼吸,他在抽油烟机微热的灯光底下,除了眼前的菜以外什么都不用想,这令他感到一种偏居一隅的安全。 食物总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他在这个属于他的角落里放松地哼起了歌。 面条煮好了,他滤掉多余的汤水,铲了一些到奶白菜豆腐汤里,实在铲不动了才小心翼翼端起锅来。他知道自己不擅长起锅,过去都要依赖程瞻帮忙,但如今程瞻不在了,大半年里他总是可以自食其力的。 程瞻啊程瞻在饮食上面,真的没什么主张。每一次来帮忙起锅,手臂上青筋毕露,手掌稳稳地握住锅把,却还要偷偷地动鼻子,闻着香气赞叹:一定很好吃。于是杨爱棠就会笑他:你什么都说好吃。 可是那天在馄饨店里,程瞻却说:我也不是吃不出好赖的人。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强调自己是有味觉的杨爱棠忽然意识到。 他脑子放得空了,眼睛紧张地盯着,抓住锅把的左手笨拙地用力,以至于指节都发了白。然后他右手拿起锅铲,将粘锅的几根面条刮下去 哐地一声,锅把在他手中滑了一下,整个带汤水的大锅没有稳住,猛然砸在了灶台边角,歪了一歪,又往外掉下,砰地倒扣在地。 这还不算,大锅还带翻了豆腐汤,那瓷质的汤碗也紧随着摔碎在地。 所有滚烫的汤汤水水哗啦一下全部泼洒出来,飞溅上杨爱棠的手脚,他蓦地往后瑟缩一步,懵住了。 豆腐汤和面汤混在一起,流淌在地面瓷砖的缝隙间,在寒冷的秋夜里,散发出渐渐浑浊的香气。 杨爱棠一回神,立刻去抽厨房用纸,十几张扔下去,待吸水吸得差不多了又去拿拖把,将碎瓷片和垃圾全部拖到一起,团团包住了扔进垃圾桶。然后他跪在地上,将厨房的地面擦干净,又将大锅彻底地洗了一遍放回灶台。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他已经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了。只是手掌和脚背上都有烫伤,即使涂了药,也在火急火燎地发痛。 准备关掉厨房的灯时,他才发现灶台上还有一盘完好的小炒肉。 那一瞬间,他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莫名其妙地,对着一盘小炒肉,无力地蹲下身来,将脸埋进了臂弯里,闷闷地呜咽了一声。 简介是我朋友的金句!也是因为我找不出句子了 第40章 第二天,杨爱棠回来上班,袁槿先来向他汇报这半个月来的工作,看见他左手上通红的一片,大吃一惊:主管,您的手 啊。杨爱棠随意看了一眼,烫了一下,已经涂过药了。 烫伤?袁槿关心地说,要不我给您找点儿纱布来包上吧。 不用这么麻烦。杨爱棠笑笑,站起身,将西装前襟扣上,你把材料留下就行,我要去跟周总汇报了。 袁槿直觉今天的主管似乎心情不好,只得先将材料放下,自己蹑手蹑脚地离开。杨爱棠翻了翻材料,就往六楼去。 刚刚敲响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就听见周总热情的声音:是小杨吗?快进来快进来。 杨爱棠踟蹰地推开门,周家诚已经帮他把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拉开。杨爱棠诚惶诚恐:周总,您这是 坐吧。周总说。 杨爱棠只好坐下,将材料放在桌面上,我这次去郑州出差,有些感想,跟您汇报一下 是这样的,小杨。周家诚却打断了他,我这儿也有几句话,想先跟你聊聊。他回到办公椅上,双手交叠在腹部,思忖着看向杨爱棠的眼睛,小杨,齐总的事情,是我考虑欠周,向你道歉。 杨爱棠呆住。 这敞亮的办公室里拉着百叶窗帘,就像无数双开开合合的眼睛都扫向了他。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周总您说什么 齐永海的公司被举报到工商去了,听说已经查出来不少猫腻周家诚叹口气,前一阵他不是一直缠着你吗?说实话,我让你去郑州半个月,也有这点考虑。 可是,杨爱棠费力地思考,您怎么知道 他害怕起来,害怕到心脏都绞紧了。周总知道多少了?周总知道齐总缠着他,那他知道齐总是如何缠着他的吗? 其实比起齐永海,我更熟悉的是他太太。现在齐永海有点作风问题,周总说得很晦涩,他太太跟他闹离婚呢,丈人也不肯保他了。 作风问题。 这里面也包括他吗? 他已经被看穿了吗? 杨爱棠只觉脚底下升起一股寒意。应该再问清楚些的,可他又害怕,怕自己问得越多,就陷得越深,这是一个他没有办法辩白的局。 周家诚打量着自己这位得力爱将,在转椅上坐得端正了些。齐永海被查后,他出去吃饭,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姓齐的男女不忌,就喜欢长得漂亮的,不过前阵子其实已经消停了些,好像是苦追一个人没追到,赞助的场子还被人砸了云云。周家诚当时是听得云里雾里,但此刻,看着杨爱棠那脸色苍白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想,小杨也很漂亮啊!要是栽在小杨手里,那也很正常 齐永海,没有对你怎么样吧?周家诚不由得真诚地担忧起来,如果传言是真的,那可真是飞来横祸。 没有。杨爱棠连忙应下。继而又思忖着,一字字说道,就是,他对咱们和LeVent的合作,可能有点儿微词。 周总惊讶地啊了一声,眉头皱起来,这个,LeVent是我去谈的,确实,可能咱们对接做得不太好。 周总。杨爱棠直接地问了,是LeVent主动找咱们的吗? 对。周家诚看他一眼,也不讳言,是他们那个工程经理,就是张经理,主动联系我,还说他们的团队很成熟,帮咱们搭建平台,不用再外请别的设计师。 张经理,就是程瞻的顶头上司,杨爱棠曾在饭桌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最开始,他就是想让程瞻团队都是确定好的,对吗? 周总点了点头。 杨爱棠其实已经不觉得意外。程瞻虽然爱管他,但横竖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又想到了那只小狗的比喻。 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回想半个月前那个秋风凛冽的夜晚,程瞻那晦暗沉默的面容。以至于走在六楼的走廊上,都会忍不住向下方望去。 可是明明,他之所以在外地跑了半个月,就是为了不去想那张脸。 电梯下行到二楼,他放好材料,就去茶水间接水。饮水机在茶水间靠门处,按下了热水键,杨爱棠便听见里间袁槿在说话:啊呀,又坏掉了! 这小袁,又在摸鱼。杨爱棠哭笑不得,但怕人家见了自己要尴尬,还是得悄无声息地走。却在这时,又听见另一个声音:拉花壶要稍微倾斜一点。 杨爱棠手一抖,半杯滚烫的热水洒出来,又洒在了他昨夜才负过伤的左手背上。他手忙脚乱之下,差点儿把饮水机的插销都拔了,好容易关住了热水,又赶忙走到里间的水池边洗手。 他的背后,隔着一根立柱,大概数米远,就是摆放咖啡机的地方。 这下行不行?他听见袁槿兴高采烈地说。 嗯,不错。而程瞻的话音就平淡许多。 但是这种平淡,杨爱棠也很熟悉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以至于言语都不那么重要了,所以才会显得平淡。 谢谢程哥!袁槿大笑,那这一杯我请你。 谢谢。程瞻说,不过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出去看看。 杨爱棠突然关上了水龙头,急急地要往外走,程瞻却也在此时绕过立柱走出来,一见到他,便愣住。 程瞻穿着宽松的长款针织衫,牛仔裤下是一双绑带皮靴,既闲适,又俊朗。但他的手中拿着的是一份文件,而不是咖啡。 程瞻的目光从杨爱棠的脸往下移,你的手 啊,主管来了,袁槿说,正好程哥要找您 杨爱棠将右手按住了左手背,冲过水后,痛感依旧如火烧一般,沿着手上的经络迅速蔓延到肩膊。他直接奔出了茶水间,好像在这个宽敞的空间里,他却是那个不解风情的毛贼。他想趁自己还没有痛到休克时走得越远越好,于是直接选择了安全通道的楼梯。 恋耽美 小说全文(21) 爱棠! 然而楼梯间一下子扩大了程瞻的声音,那声音着急地推开了安全门,甚至在四四方方的墙壁间撞出了空旷的回声。 杨爱棠已经走下了半层楼,蓦然回首,程瞻正站在台阶上方,一手抓住楼梯扶手,身子微微前倾,双眸冷定,好像随时准备冲下来、攫住他。 可是杨爱棠回首的刹那,程瞻那毫不掩饰的表情又忽然收住。他走下来两级,皮靴在混凝土的台阶上有节奏地磕了一下。我他说,我正找你有事。 什么事?杨爱棠闭了闭眼,和气地问。 我们云服务的UI设计,需要参考一下市场部的资料当然,也想听听你的意见。程瞻晃了一下手中的资料。 杨爱棠睁大了眼。他没有想到程瞻来二楼,竟真的是为了公事。为了公事,就需要到市场部的茶水间里,教他的小秘书做拉花吗? 杨爱棠未免笑了出来。这些事,他慢慢转过身面对程瞻,这些事你直接找袁槿就可以了。 程瞻抓了下头发,我刚才碰见袁秘,她说你去跟周总汇报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杨爱棠长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也很莫名其妙,好好的电梯不坐,走什么楼梯,这漫长的台阶,每一步都像藏着陷阱。 那你现在知道了,找袁槿就可以。他重复,我要出去一趟。 可是,程瞻却并不走,你的手怎么回事? 杨爱棠仿佛被刺到一般立刻分开了两只手,左手将袖子拽下来挡住了烫伤的部位,默不作声地继续下楼。 是刚才吗?你烫到了?程瞻立刻追上,你应该先冲一遍冷水 程瞻!杨爱棠突然不耐烦地大声叫了出来。 这两个字太过响亮了,在十几层的安全通道里不断地往底下跌落,再跌落,直到撞上冰冷地面,碎得四溅。 程瞻顿住。杨爱棠走出了一楼的侧门,飞快地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走去。 他没有注意路况,一辆自行车差点撞上他,所幸最后刹住了。然而这也只让他停顿了一下,没理会自行车主的道歉,他就三两步穿过了马路边的花坛,走进便利店。 便利店的门发出欢迎光临的悦耳乐声。他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货架间转了三圈,才找齐自己需要的烫伤膏、纱布和创可贴,走到收银台前,又加了一瓶矿泉水。 扫码的时候,他向玻璃门外望了一眼。 程瞻正站在便利店外的路上,秋天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落,将他的影子往前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沾上便利店的台阶。 程瞻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门里,这让杨爱棠感觉,他好像是注视着自己的。 杨爱棠想,原来还不够吗?原来他还要承受程瞻这样的折磨。 他走出便利店,也没有多看程瞻一眼,就往公司大厦背后走去。那里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流过。正对着河边的大理石栏杆,摆了几张休息用的木椅,公司的园艺工人在木椅后头养了几盆花,一直以来,杨爱棠的同事们都把这里当做自家的后花园。 秋天的水位已很低,坐下来就看不见河水,但从栏杆上能感受到那金色的粼粼的反光,好像给栏杆加了一层浮雕。杨爱棠呆呆望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把自己买来的东西全部摊开散在椅子上,笨拙地将它们一个个拆封。 左手背上还是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泡。便利店的店员说,这么小的水泡可以不戳破,先包起来。他姑且信了,拿烫伤膏先抹上一层,就去解纱布。 那纱布忽然被人拿起。 爱棠。程瞻说,你总是不肯听人把话说完。 杨爱棠低着头,于是只能看到程瞻的靴子,和程瞻覆盖在他身上的、长长的影子。 然后程瞻蹲了下来,在杨爱棠的面前,好像认输一样,看着杨爱棠的眼睛。 程瞻轻声说:我帮你吧。 就是这样温柔的目光,就是这样平静的语气。 杨爱棠想。 自己曾经那么那么喜欢过的那么那么喜欢过的这个程瞻,终究,也会拥有别人的吗? 十万字了我写了十万字了这么大的一盆清水,我描述了十万字了(凌乱) 第41章 杨爱棠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左手交出去后,身子就不得不微微前倾。 程瞻解开纱布,托着他的手掌,小心地缠了三圈,最后试探地紧了紧,问:这样有没有难受? 用纱布隔开之后,程瞻手指的触感就不那么清晰了,杨爱棠迟钝地摊开手掌又合上,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程瞻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自嘲地笑笑。 河边的枯柳只剩下苍老的腰,在地砖上印出几道折痕。若在春夏之交,垂柳毵毵,波光日影,那才是最好看的,可如今已是秋末了。 杨爱棠从程瞻那墨黑的碎发,看到那高挺的鼻梁,再看到他针织衫里的T恤,漫无边际地想,秋末了,他穿这么点,会不会冷?是不是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太急,所以他没有穿上外套? 可是这话也不该再由自己关心了。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不是吗?他们是心平气和、宽容谦退、互相妥协着、互相认定着,像两个真正的大人那样,和平分手的。 分手的意思就是,即使他后悔了,即使他对着一盘小炒肉就能哭得稀里哗啦,也不能再去对方面前说一句我好想你,他就是不能。 * 其实,沉默许久之后,是程瞻先开口了,我还有别的事要找你。 杨爱棠回神,什么事? 齐永海程瞻说出这个名字时,看了一眼杨爱棠的表情,见杨爱棠八风不动,才继续下去,我说过,我不会让他再来折腾你了。 杨爱棠寡淡地笑笑,像是称赞又像是嘲讽地棒读:程公子好大的威风啊。 程瞻并不生气,反而更执着、也更温和地说:你怪我管你,我承认。可是那天在会所,我见你被他灌成那样,自然要去打听个明白,就算出于朋友的立场他突兀地停顿了一下,何况公司合作,是双赢的事情。 杨爱棠迟钝地听着,慢慢明白过来程瞻的意思。何必解释那么多呢,他也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程瞻或许,真的,不会再管他了吧。 那你知道程闯昨晚去找我了吗?杨爱棠轻轻地笑起来,一字字说。 程瞻蓦地静住。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他就抬起身子抓住杨爱棠的手腕,急声:你说什么?他做什么了?! 杨爱棠只说:你放开我。 午后的大厦下,小河边,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慢吞吞地走过,有放学早的小孩蹦蹦跳跳地走过,还有跑外勤的上班族风风火火地走过。人的痕迹虽然稀疏,但到底零零散散地撑起了这一个看似隐蔽的角落。 程瞻忍耐地放开了他,走到一边,又狠狠抓了一把头发,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杨爱棠刚刚被激起的好胜心,在这一刻又委顿下去,他给我送吃的,我没有要,让他走了。 他怎么知道你住哪里? 这和你没关系吧。 他是我弟弟!程瞻抬高了音量,转头盯住了他。 杨爱棠却并不怕他这副模样。程瞻很少对他大小声,真要大小声了,到头来后悔的还是程瞻自己,这多少是杨爱棠一点恃宠而骄的经验。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杨爱棠可能还会被他吓得一惊一乍,甚至委屈到掉泪,那是一种惯性的策略,可以让程瞻迅速将情绪稳定下来。但现在既然已经分手了,杨爱棠想,他为什么还要怕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那你,他平平地说,就要教好你弟弟。 他可以把心硬起来的,就算曾经被宠坏过,他也可以把自己修复回一个大人该有的样子。 程瞻说:以后他再来烦你,你直接告诉我 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杨爱棠说,你到底是要管教你弟弟,还是要管教我? 程瞻倒吸一口气,爱棠,你能不能别这么 别这么极端。杨爱棠学着他的语气接下这句话。 程瞻皱眉。 真了不起啊,程瞻。杨爱棠甚至冷笑起来,不仅要指导技术部,还要指导我们市场部,你忙得过来吗? 什么?程瞻顿了顿,你在说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杨爱棠这一场脾气,或许还有更复杂的源头。 程瞻,杨爱棠避开他的注视,看向自己包得像哆啦A梦的小圆手,深呼吸几次,但最后说出口时,还是挫败得好像破罐破摔,你以前,是不是交过女朋友来着? 程瞻花了很大力气,才消化掉这句话。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爱棠:你是说,我和袁他抬手遮脸,好像觉得杨爱棠的怀疑非常可笑,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她在那儿做咖啡,让我帮她看一看,她不是你的下属吗?我总不能给她甩脸色 她是我的下属。杨爱棠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也尖锐起来,你要是接受不了女生,就明确告诉她。要是觉得女生也可以,就和她认真试一试。你不能这样她是我的下属,你不能这样! 我怎样了?程瞻两步走上前,低头盯视着他,眼睛里压着火。 杨爱棠猛地抽气,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程瞻竟然还要追问他。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好针锋相对的回答,便又听程瞻说:杨爱棠,你不是说了不让我管你?那你也不要管我。 杨爱棠张口结舌。 在吵架这方面,程瞻很少能真正地吵赢,但是,却经常可以把他气到五脏沸腾。 我可以不管你。杨爱棠不假思索地接下去,只是这样的私事,你不要再带到公司来 杨主管,你指挥我呢?程瞻却笑出声,你到底是想让我拒绝她,还是想让我和她在一起? 杨爱棠右手捏住了包扎好的左手,身子都开始发抖。程瞻都看见了,他知道这是杨爱棠在忍耐泪水的征兆。 杨爱棠在他的面前,总是很爱哭。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吃这一套了。他就想听一听杨爱棠的真心话,可为什么对方还是要哭? 爱棠。他妥协地上前一步。 杨爱棠却突然站起身来,从便利店买来的东西全都哗啦啦掉在地上。他好像怔了一下,又蹲下身子去捡。不多的东西,他却捡了很久。 爱棠。程瞻又唤了一声。 真滑稽,最刺人的话是他说的,可最害怕的人也是他。他总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空气的裂口里还在渗着血,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走到杨爱棠身前,也蹲了下来。 杨爱棠将大大小小的纱布、烫伤膏、创可贴,还有一瓶矿泉水,都笨拙地拢在了自己怀里。没有看他。杨爱棠的脸色是绯红的,眼睛里有水光,嘴唇被咬得发白。 程瞻的目光落在那嘴唇上。 有些东西可能就像尼古丁,以为自己戒掉了,可一旦再度沾上,还是会为之疯狂。 你,杨爱棠终于开口,你和谁在一起,都不关我的事。 程瞻抬起手,想帮他把散乱的头发捋一捋,他偏过了头。程瞻无可奈何地笑了。 我不喜欢她。他终于直接地说,我一直有和她保持距离,如果你还是很介意,我以后可以不再和她说话。 杨爱棠静了很久,睫毛颤了颤,又说:但你不能伤害她。 程瞻笑了一下,像是在诱哄:那你教教我?你是怎么把程闯赶走的? 我没有赶他走。杨爱棠别扭地说,我只是 你让他进门了吗?程瞻眯起眼睛。 杨爱棠脸色阵红阵白,你怎么能问这种问题?你凭什么这么说话 爱棠。程瞻却温和地、又唤了他一次。 杨爱棠停住了。 在长椅边的阴影里,在枯死的柳树的躯干下,在花坛里粉白色的矮牵牛边。因为两人都是蹲着的,于是小河的光影也从大理石栏杆底下的缝隙里攀爬出来,摇摇晃晃地将两人身上的阳光切成无数碎片。 有泠泠的风吹动他们的头发。 爱棠。程瞻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离开了你,我一定会越来越好? 不远不近的距离里,程瞻凝视着他,眼瞳中映出杨爱棠自己淡金色的倒影。 爱棠,你骗我。离开了你,我根本没有越来越好。 第42章 杨爱棠慢慢地回到长椅上坐下来,并不做声。过了片刻,程瞻也坐下。 此刻的两人看上去,好像仅仅是两个偷闲的打工人,虽然坐在一起,却因为身心的疲惫而没有多少交流的样子。 程瞻看着杨爱棠在秋光下的侧脸。发现自己还会对这个人心动是很容易的事。杨爱棠的天真温柔永远都不会变,杨爱棠的冷漠自我也永远都不会变,或者说,他就是程瞻所迷恋的那个永远本身。 刚从四环搬走的时候,程瞻度过了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原本不重的烟瘾,突然成为他赖以为生的绳索,他从早到晚地抽烟,好像这样就可以攀在那绳索上久一点,更久一点。若是跌落下去了,底下会有什么?他不知道,他不想知道。 爱棠也会这样吗?和他分开以后,爱棠会不会也因为某些习惯的持存,或某些寂寞的潜生,而突然想起他?爱棠会想起他吗?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去戒烟,可是在与爱棠重逢的那一日,他这所有走向未来的努力,却又全都灰飞烟灭。 爱棠,对不起。 他几乎是哀求地说,希求杨爱棠对自己的话能有些许的回答。 越俎代庖,对不起。 出尔反尔,对不起。 分手以后,我没有越来越好,对不起。 可是杨爱棠又能回答什么好呢?他迷茫着,冷风吹乱他的发丝,他将那些东西权宜地收进西装口袋,使西装两侧都鼓囊囊的,看着还有些好笑。 最后,他却说:把UI资料给我看看。 这是要改换话题的意思了。 程瞻沉默地将文件递给他,他翻了翻,图片底下都是自己看不懂的术语。他也不想去请求程瞻的讲解,于是合上了,说:我回去研究研究。 程瞻说:你可以来五楼,我给你演示一遍 好。杨爱棠截断他的话,我有空了联系你。 这样平静的话语令程瞻有些慌乱。就在片刻之前,爱棠还不是这样的。 恋耽美 小说全文(22) 你在过年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卑劣地控诉,也说会联系我。可到最后,你也没有联系我。 你是说杨爱棠愕然,大约还回想了一下,半晌,才松开紧皱的眉头,你是要跟我翻旧账吗? 不是。程瞻下意识地否定,他知道翻旧账一定会让杨爱棠大发脾气,只是,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等了很久。 原本只想随便说些什么来转圜,可是当真说出来的时候,却显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幼稚了。 真的很幼稚。 杨爱棠的眼神很深,他也许想了很多,但最终只是叹口气,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我的确有点逃避问题。 程瞻的耳朵动了动,夕阳下他攥着双手,看上去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大狗,因为迎来主人的道歉而手足无措。 不是,你不用道歉。他说,是我我们每一次吵架,我都会想,你已经忍耐了这么久,那么这一次,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如果,我无论如何做都做不对的话 也许有很多吵架,原本都是不必要的吧。杨爱棠轻声说,程瞻,你就不会怪我吗?你就不会觉得我多少是个强势的、自我中心的人?而且,我他站起来,回头看程瞻,我也是个脆弱的人,你知道吗? 程瞻说:我知道。但是爱棠,你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了,你不用做任何改变。 杨爱棠默默地笑起来。 这一次,我真的会联系你的。他说着,将双手插进鼓囊囊的西装口袋,往后倒退着走了两步。有风从他敞开的衣襟底下溜过,很冷,但他却笑得很坦然,咱们该回去了吧? 程瞻呆了呆,立刻跟上前去。 程瞻,走过旋转门时,杨爱棠说,你要自信一点。 什么? 在狭窄的原地自转的玻璃门里,程瞻能清楚看见杨爱棠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杨爱棠说:我的眼光是不会差的,你不要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就算不相信我你也可以相信LeVent吧? 程瞻竟然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两人进了门,他有些怔愣地停了停脚步,微风拂过,杨爱棠仍然那么玄妙,以至于让他摸不着头脑。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应该找更好的?走进电梯时,他帮杨爱棠护着门,声音也压得极轻,眼神十分不自然。 杨爱棠瞥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却又让程瞻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 结果杨爱棠也没有给他任何回答,只抬头去看电梯上的数字。程瞻的心莫名地急躁起来,他又忍不住说:我也可以现在就给你演示 你等我联系。杨爱棠语气不容置疑。 程瞻只好噢了一声。杨爱棠走出电梯门,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程瞻来不及捕捉那一眼的意味,甚至想再追出去时,电梯门却已关上,继续上行了。 他一个人在电梯里,像个傻子一样愣了半天,又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他突然笑了起来。 第43章 云平台的后端做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前端UI也要开始设计,杨爱棠仔细研究了几天程瞻交给他的策划,便召集市场部的员工到大会议室,和技术部一起开了个会,其他各部门,包括总经理办公室,也都派了人来旁听。 LeVent的UI设计师先做了比较详细的报告,再由程瞻负责讲解整体构想,最后是答疑。市场部的员工不懂技术,但长处是了解客户需求,尤其是擅长包装,他们一边提意见,程瞻就一边记笔记,偶尔抬头,看一眼坐在角落的杨爱棠。 杨爱棠为了表示重视,还戴上了眼镜,拿着资料翻来翻去,就是不看程瞻一眼。看看快到点了,他咳嗽两声,将文件怼齐,几位LeVent的工程师辛苦了,我们这儿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提的意见呢,你们参考参考就行,最关键的部分还是要和高主管、以及周总确认。没什么事儿咱们就散会,让几位专心继续往下做,啊。 于是大家乌泱泱地又散去。房中开着充足的暖气,程瞻穿着黑色的蚕丝衬衫,领口解了两个扣,袖子卷起,利落地开始收拾设备。有个小男生忽而凑过来问:程哥,听说你是U大毕业的? 是啊。程瞻一愣。 哎呀我也是,我去年刚毕业的。那男生高兴地说,马上要校庆了,程哥也去吗? 杨爱棠已经走到大会议室的门口了,这会儿又停住脚步,回头,小林?是小林是吧? 那姓林的男生连忙鞠躬,是的,我叫林琛,是去年进财务部的,杨主管您好。 你好啊小林。杨爱棠笑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也是U大的? 小林吃了一惊,捂住嘴:杨主管也是吗? 对啊。杨爱棠说,你做财务,学经济的? 小林不停点头,我是经管学院的。 杨爱棠笑得更可亲了,那你要叫我学长。 小林又惊又喜,当即听话地改口:学长好! 呲啦呲啦是程瞻关掉了多媒体投屏,投影仪的脑袋猛地转了半圈,灭了灯,程瞻就把遥控器往设备柜里一丢,又哐啷关上了铁制的柜门。 林琛告辞后,杨爱棠才转头看向程瞻,抬了抬眼镜:收拾好了? 戴上眼镜之后的杨爱棠,总透出几分神秘的揶揄,让程瞻心头一片风声鹤唳。程瞻单肩背上电脑包,面色平稳:你在等我? 会议室是我借的,我要负责清场。杨爱棠拧住了门把手,一副赶客的模样。 这样的杂事,程瞻不相信还轮得到一个主管来做。但他一面别扭着,一面却又愿意和杨爱棠多呆一会儿。他走出来,杨爱棠便关掉了会议室的灯,再将门轻轻地合上。 程瞻看着他动作,忽然问:下周六就是校庆,你会去吗? 啊,杨爱棠漫漫然说,不去,好远。 你是不是特邀校友?听说毕业十年的都算。 特邀也没有免费食宿啊。 程瞻噎了一下。待杨爱棠准备回办公室了,才踌躇地说:系里老师来找我,让我出个校庆节目。 杨爱棠瞪大眼睛看向他,旋即大笑,出节目?哈哈哈,怎么抓着你去出节目,哈哈哈 程瞻抓了抓头发,看着杨爱棠的笑,自己也不由得感到,这好像真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你出什么节目?杨爱棠终于矜持地往里收了收,装作很关心地问。 程瞻笑说:你来看不就知道了。 杨爱棠嘴角一撇正要嘲讽,却忽然闻见程瞻身上一股若隐若现的古龙水气味。 杨爱棠一怔,抬起头。 走廊上一时没有旁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闲散的工作日,而程瞻的笑容温柔,好像铺开了一张大网,不论杨爱棠要如何造作,他都可以好整以暇地等着。 不去,年终呢,忙。杨爱棠说着,便转身走了。 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弱了很多。 程瞻:总之先开个屏试试(不对) 明天周五休息嗷~ 第44章 市场部的几个阿姨姐姐们都在说,最近怎么没见着小闯了。 这天杨爱棠来上班,提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纸盒子,先放进了冰箱,才插嘴问:小闯最近不来了? 也不是,一位经理回答,我上回在五楼就碰见他了,跟他哥办公室里乖乖写作业呢,大概最近作业多 杨爱棠若有所思。到临近下班时分,他将冰箱里的纸盒取出来,上了五楼。 外边的程序员们都在目不斜视地工作,没有人注意到他鬼鬼祟祟地走到了程瞻的办公间门前,可是发现程瞻不在里面,他还是惊讶地啊了一声。 程瞻的办公桌对面搬了一张椅子,还真是程闯,正背对着他安静如鸡地写作业。 只有程闯在,那就好办了。杨爱棠摸了摸后脑勺,端出一副大人的笑容:小闯? 程闯好像被雷劈中,僵硬地转过身来,看见是他,脸色非常复杂。 杨爱棠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将纸盒子摆在桌上,说:上次只给你两颗糖,太草率了。这是真正的回礼。 程闯搁下笔,站起身,默默去拆盒子。打开简洁但好看的包装,里头是两个卖相端正的纸杯蛋糕,没有多余的装饰,在冰箱里放久了,香气还温温柔柔地敛藏着。 程闯终于开口:这是送我的? 杨爱棠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孩子心思敏感,看起来似乎很难哄,但有时候,杨爱棠又觉得他和程瞻很像,哄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嗯。杨爱棠的语气轻快,这样,咱们就扯平了,好不好? 怎么扯平,程闯干巴巴地说,你做的比我做的好一百倍。 杨爱棠说:都是自己动手做的,哪有高低之分? 程闯望着那蛋糕眨了眨眼,有那么一刹那,杨爱棠还以为他要哭了。 杨爱棠。可是他说的却是,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像个变态? 杨爱棠睁大眼睛,这个词让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你这自我批评也太严重了,没有,没到那个地步。又摆正脸色,不过小闯,以后再给别人送东西,可要讲究一点儿方式方法。不然,你一番好心好意,却会招人讨厌,那多不好。 程闯说:你讨厌我吗? 杨爱棠默了片刻。 你还小。最后,他说。 程闯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抱起那两只小蛋糕,我出去吃。便径自绕开杨爱棠往外走去。 徒留杨爱棠一个,站在这程瞻的办公间里,呆了很久,最后自嘲地笑了笑。 说得那么头头是道,可到底自己的方式方法对不对,自己也并不很明白。 * 程闯去了一趟三楼的销售部,找方稜一起把蛋糕吃掉。方稜根本不会多问他什么,这让他觉得安全。 当他终于吃饱喝足,满意地摸着肚皮回来,心情已经好了很多。程瞻正站在桌前打电话,一见到他,就把手机一搁,你去哪儿了? 程闯往沙发上一瘫,你猜不到,嘿嘿,我爱棠哥哥给我送蛋糕吃嗝 程瞻的眼神动了动,你说什么? 程闯感觉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仿佛要朝他身上压下来,给他盖一层敞亮的棉被。他闭上眼,从这失恋的沉浸感中又品出几分自鸣得意的孤独,砸吧着嘴,像一个胡同里的老大爷似的,真的很好吃啊,你说得对,我那点儿手艺,杨爱棠不可能瞧上。 程瞻眼神里的光渐渐地敛去,似乎是他脑中有某种判断眼前人是否有威胁的程序,现在那程序又休眠了。他甚至哼笑一声,你终于被甩了? 程闯摇了摇一根手指,人啊,总有这么一天,你也不会例外。 那个,程瞻轻咳两声,其实,你上回的蛋糕,杨爱棠吃完了。 程闯睁开一只眼睛,嗯? 他说很甜,谢谢你。程瞻复述。 程闯霍地坐起身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程瞻?!啊?! 程瞻自顾自开始敲键盘,再不理他了。 * 程瞻其实也没有幼稚到非要和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争个高下,他虽然嫉妒杨爱棠给予程闯的笑容,但也不至于认为杨爱棠会接受程闯。 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杨爱棠的那两个蛋糕。 一定很好吃。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无耻。 到下一周,他带着这样无耻的觉悟,拒绝了袁槿帮他接人的提议。 谢谢袁秘。在办公间外,他一手拉上了门,一边礼貌地说,今天我看要加班,就让家里司机去接小闯了。 袁槿怔了一怔,下意识地说:你家有司机? 她今天的职业套裙颇显身段,长发盘起,脖颈上的珍珠项链衬得她皮肤愈加白皙。可她的脸色有些怪异。 程瞻抿了抿唇,低头看了一下腕表,并不回答这句话。袁槿后退半步,过去那次她将程闯送到豪景苑时,已经隐约察觉这家人不一般,即使配了司机佣人,也不算意外;令她的心一沉的,是程瞻客气疏远的表情。 成年人间不需要交底,只是露出一丁点暗示的锋刃,就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 袁槿立刻挂上职业的笑容:哎呀早知如此,上回接你弟弟就应该给我结工资啊! 程瞻笑着说:这倒容易,有空请你们部门一起聚个餐。 好说好说。袁槿摆摆手,施施然一转身,那我就先下班啦。 袁秘慢走。 袁槿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女人。目送她的身影远去后,程瞻在心头长出一口气,回到房间,发现自己的水杯空了。 这些天来为了应付校庆节目的排练,也为了赶他的某些私活,工作进度慢了许多,不得不在今天加班。他端起水杯,迷茫地站了一会儿,竟然鬼使神差地往电梯走去。 市场部的员工多数比技术部的早下班,电梯一到二楼,就觉出一片空旷,走廊上的声控灯亮起,使乱七八糟的格子间都显出几分温馨。也有加班的人,从挡板后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杨爱棠的办公室已经灭了灯,关了门。 你找杨主管?那加班的人说道,他回家啦,你可以把材料放在袁秘桌子上。 程瞻直到这时才觉出自己的滑稽。他呆滞地应了一声,走进了茶水间,装模作样地接了一杯水,片刻过后,又走到咖啡机旁。 他拿下咖啡豆、牛奶和拉花壶。咖啡机闷声不响地工作起来,一杯咖啡研磨出来后,他举起拉花壶,微微倾斜咖啡杯,壶中的牛奶便乖顺地流淌而下,伴随着轻微的摇晃和点蘸,在咖啡中央一片一片地画出了纤巧的花瓣和叶子。 是一朵半开的玫瑰。 画完了,又感觉索然无味,他浅浅地抿了一口。只想自己到底是要加班的,喝一杯咖啡提神,也不为过。 咖啡苦涩地发着烫,送不出去的玫瑰花在他唇底渐渐地失了形状,化作温柔的混沌。 有道是:五楼的打印机,二楼的茶水间 第45章 十一月下旬,杨爱棠的确是很忙,不过多数时候,他都把工作带回家去做了。连轴转地忙了几个通宵,上班的时间都推迟,好歹先赶出来一份年度预算,十二月一日是个周六,他便顺理成章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恋耽美 小说全文(23) 这一天也正好是U大的校庆。杨爱棠本就绝没有打算去的,纵使老同学的微信群里轮番轰炸,说谁谁谁要上场表演啦,谁谁谁要带娃来啦,他都不为所动。懒洋洋地醒来后,他看了一会儿书,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又去睡了个美美的午觉。任外头寒风呼啸,他的小窝里仍是温暖如春。 这一年又要结束了。他甚至起了闲心,给自己泡了一壶枸杞,打开老家的监控,看了半天外婆晒辣椒,直到外婆对着摄像头边的屏幕开始照镜子。 于是他又给外婆打了半小时的电话。外婆说她最近有了个新想法,打算找人在老屋后头的空地凿一片小池塘,等到春天暖和了,可以放一些鱼苗进去养,给大家钓着玩儿。 杨爱棠哭笑不得地说,好是好,可您也别太累了,您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啊外婆! 外婆满骄傲地表示:八十岁又怎么样,你倒是只有三十岁哦,插秧插得还没我快。 杨爱棠便开心地笑起来:那当然,外婆要活到一百六十岁,现在才过了一半。 和外婆说再见后,手机里微信群的消息已经积攒到99+。杨爱棠的不少老同学都是携家带口去参加校庆活动,拍了很多小视频扔群里,杨爱棠心情松快又无所事事,就躺在沙发上翘着腿,一条条地点开来看。 天气已经很冷,所幸还有太阳出来,给来来往往的游人脸颊扑上一些红润的温度。种着银杏树的道路上挂满了各院系迎接校友的海报和横幅经管学院门口的梅花也开了。看门大爷养了两只乌龟,一只叫经济学,一只叫管理学,十年后的今日还在水盆里优哉游哉地晃尾巴,各位校友看到了都十分欣慰。 从学院往外走过法学院、文学院,就是篮球场,虽然气温已经直逼零下,却还是有学生穿着运动背心在打球,几个推着婴儿车的校友在一旁就跟没见过世面似地啧啧称奇。篮球场的南侧,是几处堪称京郊名胜的池榭园林,不过寒冬凋敝,池面都结了坚冰,池边小径上摆出不少奇巧的盆栽,一路迎接着校友参观。 园林的另一头,就是信息技术学院。 视频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说杨爱棠是能隔着数十米距离一眼看出程瞻的脸,未免过于夸张。但他能认出程瞻的那件深咖色大衣,加上程瞻的身高出众,他在视频的背景画面里帮人搬运着一件很大的钢材杨爱棠也不认识那是什么玩意儿步伐也颇有他自己的特色。 像螃蟹。 杨爱棠若有所思,刚一退出视频,才发现群里又刷了几十条消息。 我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免费出座位票三张,来我家取就行。 就是大草坪的那个舞台表演?那还需要票? 舞台正前方是有座位的哦,绝佳视角! 咱们有节目吗? 第六个,小品,《振兴A股》。 现在的学弟学妹是真有想法啊 出票的老同学把节目单发了出来,杨爱棠闷笑半天,被勾起几分兴趣,又把图片扩大了看。 一,二,三 第十一个节目,信息技术学院,钢琴独奏:程瞻。 后半程的独奏,还真是被学院薅住的冤大头啊。 杨爱棠呆了半晌,有那么片刻,他的心脏好像停了跳。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程瞻会弹钢琴。他从来没有见过 他回到群聊,吞吞吐吐地打出几个字又删掉。现在已经是中午两点,再收拾一番打车过去,至少也得到五点,那还要不要吃饭了?明明想好了不去的,何必到这时候才来出尔反尔。 他攥紧了手机,不断地刷新群消息,始终没有人搭理这位出票的同学。他在客厅里走了两圈,又去卧室找衣服。 自己在做什么? 他将几件外套都扔到床上,脑袋也埋进去,拧着眉毛苦苦思索。 自己到底想去看什么?看那经济学和管理学两只乌龟吗?可是过去都傍晚了,乌龟要睡觉的吧? 可是自己毕业已十年了,还一次校庆都没去过。今年他是特邀校友,说不定能有什么优待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指针的声音都令他紧张。他想,再不决定的话,就真的赶不上了。 他总是捏紧了所有筹码,害怕自己会输得一塌糊涂。可是,自己又何尝真正赢过一次? * 程瞻的确已经很久没有碰钢琴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损友给他报了名一头雾水的他,在学院门口见到刘先恒后,终于恍然大悟于是这半个月来,他在家附近的琴房临时抱佛脚练习到半夜的怨气,全都撒在了刘先恒身上。 你这么积极,怎么不自己出节目啊?他毫不客气地说。 刘先恒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我是想上,可我没你帅啊。系办老师都记得你呢,说你是咱的门脸儿!他还竖起了大拇指。 程瞻哼笑一声。 大草坪上的表演也不算很正式,主要是校友和在校学生们自娱自乐用的,这从经管学院选报的小品名上就可见一斑。程瞻抱着来玩儿的心态,先逛了逛校园,到五点后和学生会的小朋友们一起吃了盒饭,才开始准备自己的节目。 舞台后头临时搭建的大棚里人来人往,角落里摆着从艺教中心搬来的三角钢琴。刘先恒看着程瞻一身白西装坐在钢琴边,不少小学妹隔了十几米远的距离望着他窃窃私语,不由得咂巴了一下嘴,感叹:这么多年了,就没有人来收一收你? 程瞻翻着琴谱,并不搭理。 刘先恒双手撑在钢琴架上,压低声音又问:其实我从上次,就揣了个很好奇的问题,一直很想问你 憋着。程瞻冷漠地堵住他的话。 刘先恒并不生气,反而嘿嘿地摸了摸下巴,看来是真的了? 程瞻平静地抬眼看他。 刘先恒也并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他放平和了声调:抱歉啊,我也不是有意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没关系。程瞻反而淡笑了笑,我相信你。 刘先恒努力跟上话题的节奏,那上次那个人,就是你男朋友了?他干笑几声,你们俩很配嘛! 是我前男友。程瞻说。 刘先恒噎住。 前男友?他真应该把程瞻拎着灭火器砸门的英姿给拍下来 第46章 杨爱棠最终还是出门了。 他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先去了那位老同学家拿票,继而在网约车上坐了两小时,精神已是昏昏。抵达学校后,他没有急着进校园,而是在外头找了家餐馆吃饭。 十年前的小吃街虽然换了不少店面,但风貌犹存,身边擦肩而过的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学生,枣糕店仍然排着很长的队,还有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摊。他渐渐沉浸在了一些往日的回忆里,甚至想,为什么过去十年自己都不曾回来?这里看起来,还是欢迎着他的。 小吃街尽头的那家泰国菜已经改成火锅店,旧招牌上的店名被抠掉,装上了彩灯,可是店门口的那一尊金色的泰式佛像却没有挪走。 杨爱棠微微皱眉思索了一阵,试图把五六年前的那家餐馆模样和现在的拼接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和程瞻第一次吃饭,就是在这里,吃掉了四百多块。 杨爱棠一旦饿起来,点菜就没有节制,在当年,两个人吃四百多块的一顿饭可以称得上豪奢。而且,明明只是第一次吃饭,他却不知为何感觉到,无论自己想要什么,程瞻都不会阻拦他。 他至今也不知道程瞻是何时付的账,招服务员过来时他还曾想充一充学长的派头,程瞻却说,学长的鼓励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啊。杨爱棠发笑。那时候的程瞻,嘴巴真的很甜。 夜色已晚,走入U大校门后,道路草丛间都亮起了小灯。他从银杏树下走过,先到了经管学院,门口的学弟学妹们热情地拉着他做登记,还往他胸前别了一张写有他姓名的小红纸条,使他看上去活像个迎宾的伴郎。做完这些,他特意绕到门卫室前,看见窗户底下的小水盆里那两只老神在在的乌龟,偷偷地戳了它俩老半天。 不远处的大草坪上似乎正表演着语言类节目,不知在说些什么,逗得观众们不断地大笑。 杨爱棠也不由得被感染得越来越快乐。经管学院的大楼前有一道紫丁香的长廊,他踩着那古朴的木板往大草坪走去,丁香藤纵枯萎了,也好像在招引着他,前往一片清澈却幽深的水底。 当他准备入席,这个语言类节目也刚好结束。第三排的观众们一边鼓掌,一边给他让开空间,他不停地道着歉往里走,就在这时,舞台上欢畅的灯光全部暗去,一束聚光灯又啪地打开。 主持人的声音端庄地响起:下一个节目是信息技术学院的校友程瞻,为我们带来的钢琴独奏 独奏的曲名杨爱棠听不懂,他怔愣地停下来,微微直起身,看向舞台。 聚光灯下,程瞻走到钢琴前,先向观众鞠了一躬。他的一身如雪一样白,连那素来不甚听话的头发都抓出了冷漠而节制的造型,抬起身时,顾盼神飞,他仍然像个二十岁的少年。 他的目光礼貌地扫向观众席。 杨爱棠顿时意识到自己过于显眼。他转过身去慌乱地寻找座位,好不容易坐下了,也不敢去看前方,欲盖弥彰地拿出了手机。可是在夜幕四合的大草坪上,在程瞻用力按下的那几个滞重的音符之中,他渐渐地发起了呆。 天。有女生在窃窃私语,他好帅 能不能专心点儿听。她的同伴是个颇不服气的男生。 独奏有什么好听的。那女生说,信息学院就是图他的脸吧。 杨爱棠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在邻座投来奇怪目光之前先拿手机遮住了表情。 没有办法,即使是杨爱棠,也必须承认,他最喜欢程瞻的脸。 颜控这个事情非常玄妙,因为每个人眼中好看的标准并不相同。有时候,其实说不清楚,到底是命运驱使他注意到了对方的脸,还是对方的脸正好是命运的模样。 后来程瞻还有好几次暗示地问他:你只喜欢我的脸吗?你不喜欢别的地方吗? 杨爱棠心里虽然有很多个答案喜欢啊,喜欢你温柔地叫我的小名,喜欢你从身后抱着我睡觉,喜欢你吻我时小心翼翼的舌头,喜欢你的手轻拍我的脊背,喜欢我们做爱时,你将下巴搁在我肩膀,那一声沉沉的喘息可是最后,他都不会说出来。 他只会说:是啊,我只喜欢你的脸,不然呢? 甚至连程瞻那失望的表情,都好像会令他愉悦。 他是不是在pua程瞻啊?杨爱棠忽然漫无边际地想到。 如果早知道要分手 他垂下头。 如果早知道要分手,那么当时的自己至少应该,多鼓励他、多称赞他、多回应他的。这样,当程瞻多年以后再回顾这段关系,至少可以感受到一些杨爱棠心甘情愿的温暖。 不知道何时,乐曲已终,甚至好几个节目都茫然地过去了。 杨爱棠?是杨爱棠是吧? 在节目换场的短暂间隙里,有一个迟疑的声音,隔了几个座位,轻轻地响起。 杨爱棠看了过去。 那是个颇帅气的男人,双目炯炯有神,冷风中穿着羽绒夹克,一见到杨爱棠,便凑过来坐在了杨爱棠身边的空位上。杨爱棠上下端详着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他的名字,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是仇骏,还记得我吗? 啊杨爱棠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麻木地将脸转向舞台。 校庆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最后是热热闹闹的合唱。在愈来愈响亮的音响声中观众们都站了起来,杨爱棠趁着嘈杂便想偷偷溜掉,他翻过学生会设置的观众席围栏,在大草坪的星空下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仇骏却又跟了上来。 可是一旦追上,他又尴尬,语速也不自觉加快,好像急于在杨爱棠拒绝之前把所有的邀约都送出,你你待会儿还有事吗?不然,我们去喝一杯,聊一聊? 杨爱棠有些为难地原地踱步。观众渐渐散场,各个与他们擦肩而过。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于是忙说:抱歉,现在很晚了,我也该回去 你没有订房间吗?仇骏脱口而出,见杨爱棠呆愣,连忙解释,你要回哪里?他们学生会给校友安排了住宿的,就不用麻烦来回跑。 没有。杨爱棠多少带了点不耐烦,你忙你的吧,我不太巧。 可是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仇骏哑然一笑,七八年总有了吧? 杨爱棠难以忍受地环顾四周,就在这时,他看见程瞻从舞台后方走了出来。 程瞻的发型已经弄乱,身上白西装脱去,只留一件白衬衫,正在低头解袖扣。他的胳膊上还搁着那件杨爱棠在视频中见过的深咖色大衣。 是啊。杨爱棠顿了顿,对仇骏一笑,哎呀!我朋友来了,不好意思。 他当即要往程瞻那边走过去,可仇骏情急之下,却在杨爱棠转身的一刻抓住了他的手腕,慌不择言地叫出了旧日的称呼:爱棠! 杨爱棠回眸,看向自己的手。 爱棠? 程瞻的声音,也在不远处,带着不确定响起。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第二更!不要忘了看上一章哦~~ 第47章 程瞻原没有想到杨爱棠会来。 杨爱棠今天没有穿正装,一身瓦蓝色的短款棉卫衣,搭配牛仔裤和运动鞋,看上去年轻松快,和周围的大学生没有两样。可他的表情很难看,脸拉得老长,眼神也沉沉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火这副模样,程瞻倒是很熟悉的。 继而,程瞻就看见了杨爱棠被人拽住的手腕,以及拽住他的那个人。 杨爱棠并没有看程瞻,不过程瞻的存在,好像令他的声音更有底气:你放开我。 仇骏只好放开。杨爱棠默默朝程瞻那边靠近了些,便听程瞻低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关你屁事。杨爱棠说。 程瞻挑了挑眉,看向那边那个不认识的男人。 演出结束之后的大草坪上,观众渐渐稀疏,灯光一盏盏撤去,仇骏独自站立,好像被那两人隔绝在一个玻璃罩子之外。 他主动伸出右手:这位,是学弟是吧?我是经管的仇骏,爱棠的同窗,当年我们关系很好的。 他抬起头,便对上程瞻那双深黑的眼瞳,看不清里面的意味。 程瞻笑笑,也大方伸出手,信息学院程瞻。 我正想和爱棠聊会儿呢。仇骏摸了摸脑袋,干巴巴地笑着说,毕竟好久不见了嘛你也是吧? 程瞻微微一怔,继而低沉地笑起来。他并不回答,只回到杨爱棠身边,低头,温和地问他:去吃个宵夜?还是回去? 杨爱棠闷头往外走,却碰上工作人员搬着观众的椅子路过,他仓促后退,鞋后跟就踩在了程瞻的白皮鞋上。程瞻嘶了一声,又忍不住笑。 恋耽美 小说全文(24) 程瞻今晚似乎心情很好。杨爱棠察觉到了,侧首想看他,却先感受到程瞻胸膛传来的气息。他们一前一后隔得好近,像是程瞻高大的阴影在搂着他。 快走吧。杨爱棠的声音也小了几分。深冷的夜风中,那声音里就像伸出了一只手,往程瞻的心脏上挠了一把。 程瞻再也管不得什么奇怪的别的男人了。但跟着杨爱棠离开的时候,还是回头礼貌地多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们今晚还有约会,以后再联系! 杨爱棠小声:我不想和他联系! 程瞻说:我也不想你和他联系。 杨爱棠愣了一愣,闷头给了他一肘,程瞻龇牙咧嘴地捂住腹部,见杨爱棠已毫不留情地大步走远,连忙收了演技跟上。 而仇骏只能站在原地,他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法完整说出。他看见那学弟穿上大衣,三两步追上了杨爱棠,两人亲密地打闹,又并肩匆匆而行。草坪边的探照灯将他们共同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好像从来就是要在一起的。 * 穿过草坪和操场,走在园林边的小路上,仇骏没有再跟来。 杨爱棠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夜风萧瑟,那人站在散了场的观众席边,仍垂着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是谁?程瞻的声音终于响起。这一回他没有再阴阳怪气。 杨爱棠说:很久以前谈过三天。 程瞻有些吃惊地抬眼,但杨爱棠的面色十分平静。 三天。 程瞻想起那人的模样,未免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了,他还缠着你? 杨爱棠别过脸去,他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程瞻摸了摸鼻子。 他与杨爱棠谈恋爱时,杨爱棠已经毕业四年多了。他从来不会一一去打探杨爱棠过往的情史,反正他也很清楚杨爱棠有多么受欢迎。 但今天当真看见了,却又另当别论。 长得还行吧,但除了长相以外,其他的长处,暂时看不出来 谢谢你啊。杨爱棠忽然打破了寂静。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演得不错。杨爱棠笑着看他,他可能真会把你当成我的男朋友。 程瞻微微一窒。 他看着杨爱棠,而杨爱棠只是望着月光下小园中苍翠的圆柏。曲曲折折的小径边铺着酢浆草和银杏的残叶,有水仙花从里头招摇着探出了倩影。 这样就可以了吗?程瞻说。 什么?杨爱棠没有听懂。 当你的男朋友,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 程瞻停下了脚步。于是杨爱棠也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柔和的月色令他的脸显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迷茫。 程瞻立刻又觉得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也没什么他想找补时,杨爱棠却开口了: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对你要求很多? 说着,杨爱棠低下头,脚步不自觉地踏进了草丛中,枯枝败叶在他的鞋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响。不知是哪一年的校友捐赠的茶树尚未开花,但绿意盎然,湿润的月光抚上叶片,在干燥空气中造出露水的假象。 程瞻良久没有接话,或许是一种默认吧。 杨爱棠苦笑了笑,很抱歉让你有这样的感受。这话说得好像面对客户,他又试图翻译过来,我总是得寸进尺,就是说,你给我一寸,我还想要一尺,因为我就是什么都想要在喜欢你的时候,我什么都想要。如果让你累了,真的对不起,你可以告诉我的。 他说得很快,把喜欢两个字夹在一些有的没的语气词中间,这样就可以把它的分量削平。可是程瞻还是只听见了这两个字。 程瞻忽然去拉他的手腕。杨爱棠迟疑地回头。 程瞻意识到自己所抓握的这一截肌肤,方才那个叫仇骏的男人也抓过。他就突然焦躁了起来。 我不想告诉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急促的气流,你想要什么,我全都愿意给你。 可你最后还是累了。杨爱棠淡淡一笑,有什么区别? 程瞻说:所以都是我的问题 程瞻,你没有懂。杨爱棠温柔地打断了他,我是说,我想要的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如果你认为我想要的很复杂那有可能,我们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接上轨。 杨爱棠的眼瞳里平和地盛着月光,微风吹动他卫衣帽子上抓绒的小细毛,将这一段沉默拂得发痒。程瞻愈发地难以忍受。 可是,他的手指乏力得张了张,又生怕对方离开一般,再度握紧了那纤瘦的手腕,我还是愿意给你。 他哽了一下:爱棠,我害怕的,从来只是你不要。 第48章 杨爱棠愕然了一瞬,旋即哑然失笑。 那我们真的错过了很多。他说。 一直介意的理由不再是理由,一直承认的错误不再是错误。他多少感到对逝去时光的无可奈何,沉默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 他们已走近那片结冰的小池塘。池边环绕着昏黄的路灯,虽然是寒冷的冬夜,却仍然有小情侣依偎在长椅上,同盖着一件厚衣服窃窃私语。程瞻不想去打破别人的气氛,杨爱棠却毫不在意,径自从那长椅前走过了。 程瞻说:你是不是那种半夜在宿舍楼下停自行车,也非要停到小情侣面前的人? 杨爱棠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将心比心。程瞻干巴巴地说。 杨爱棠说:将心比心,要是我和男朋友正卿卿我我,我恨不得所有人都在我们面前停自行车。 说完他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程瞻的脸色果然变得很怪异,他知道程瞻又在想怎样给他了,于是大度地挥挥手,哎呀,但我也不想出柜啦 程瞻说:我无所谓啊。 杨爱棠一愣:啊? 程瞻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过了,我知道你不想出柜不过我无所谓的,我家里也都知道了。 杨爱棠说:你为什么要想这些?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这话多少有些无赖了。程瞻反应过来,似笑非笑看向他。 杨爱棠的耳根微微发红,但在夜色下看不分明,他只说:其实读书的时候,我就很向往那时候,见个面都像做贼一样。 那时候?程瞻被他的话弄得有些凌乱,一颗心不断地被海浪抛起又扔下,你和那个谁,不是只有三天吗? 杨爱棠看了他一眼,好像觉得他少见多怪,这又让他呼吸加紧了几分。 再往前走,就离校门越来越远了。程瞻不想再被对方所掌控,他换了个话题。 杨爱棠望向马路对面,是一栋灯火通明的大楼是信息技术学院。门口还有人交谈着走过。 杨爱棠说:你知道吗,我们院看门的王大爷养了两只乌龟,一只叫经济学,一只叫管理学十年了!它们还在呢,今天我还去瞧它们 程瞻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是十年前那两只? 什么?杨爱棠一呆,你说王大爷骗我?那原来的经济学和管理学到哪儿去了? 程瞻说:你真的能区分不同的乌龟吗? 杨爱棠瞪了他一眼,乌龟就是乌龟,需要什么区分 程瞻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像天上的月光一片片都落了进去,在清冷的波光中划着剔透的小船。 杨爱棠意识到,程瞻又在拿自己逗趣了。 他蓦地转过头去。 爱棠。程瞻望着他,轻声问,你今晚怎么回去? 杨爱棠慢半拍地眨了眨眼,又低头去看表,地铁是赶不上了,我打车吧。 话是这样说,但身子却没有动。 程瞻说:你没有提前预约 没有。杨爱棠听见预约二字就要炸毛似的,我临时过来的。 噢。程瞻抓了抓头发,那我们往回走不过也可以横穿荒岛,是一条近道。 荒岛是池塘中心的一座人工岛,只靠池塘外围的路灯照亮,里头黑黢黢的一片。杨爱棠向来路痴,信息学院周边他又完全不熟,便答应了。 从结了冰的池塘看去,白石铺就的小桥也反射出冰莹莹的月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踩了过去。荒岛的青石板道路上生着半人高的枯黄的杂草,被踩得伏低下去,簌簌地响。不知何时,两人就成了并肩而行。 这么多年了,也不弄点儿灯光。杨爱棠胆战心惊地看着路边的垂杨下那一片深不可测的浮冰的池塘,腹诽。程瞻倒很轻松,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好像还可以慢悠悠地看风景。 你今天过来,我很高兴。程瞻安安静静地说,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乖巧极了,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来。 也许是黑暗令人诚实。 杨爱棠说:也不是为了你只是想来就来了。 程瞻说:那也很好。你顺便看一看我,我就很高兴。 杨爱棠反而感到歉疚,抿住了唇。 但是害你留到这么晚,不好意思。程瞻又平和地补充。 你弹得挺好。这是进入什么礼仪性环节了吗?杨爱棠不自在地说,我身边的观众都在夸你长得帅。 程瞻笑了,这是两回事吧。 杨爱棠不服气:都是实话实说。 程瞻却默了一会儿,你真的喜欢吗?我以前没有给你弹过。 这诚恳的问话却又令杨爱棠赧然。他其实并没有认真去听程瞻弹得如何,所以,所谓的实话实说好像也是打折扣的。可他的心里,还是再度潜生出了那熟悉的得寸进尺的欲望。 他想要那个弹钢琴的程瞻。 就算他听不懂,就算他分不清好坏,就算他任性地心不在焉。 他也想要那个弹钢琴的程瞻。 他低下了头。不论如何,他知道自己很过分。可是偏偏在这时候,程瞻还在纵容他的过分:你喜欢的话,以后有机会还可以 我喜欢啊。杨爱棠很快地回答。 不,这不是喜欢。心里有个正直的声音想戳破他面不改色的谎言。他只是想要。 他像个霸道的小孩,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毫不吝惜地给出喜欢的判语。其实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好卑劣啊。可是程瞻会高兴的吧? 明明就在程瞻弹钢琴的时候,他还想着,自己应该多鼓励、多称赞、多回应他的。这样能不能算呢? 爱棠。程瞻的声音似沾上了夜露,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得寸进尺。 他真的在乎杨爱棠懂不懂钢琴吗?那也不见得。 或许他也可以不择手段,就为了看到杨爱棠那孩子一样雀跃的表情。 真要论卑劣,两个人半斤八两。可两个人却都互不知晓。 杨爱棠转过头,你想 话未说完,他身侧的土丘上好像跳出什么青蛙之类的活物,杨爱棠霍地惊了一跳,往程瞻那边一缩,下意识地抓住了程瞻的衣袖。 那东西转瞬不见,杨爱棠惊魂未定,目光紧张地来回扫视着那晦暗的丛丛荒草。 程瞻的笑声听起来清朗得像月亮:别怕,蛇都冬眠了。 你还吓我?杨爱棠倒吸一口气,一时间忘了他们在讨论什么,只睁大眼睛控诉:你居心不良! 程瞻忽然侧过身,欺近上来。杨爱棠往后一退,脚后跟磕着石板路的边沿,干燥的土壤扑簌簌掉下。寒冷的风声穿过这片无人的荒岛,程瞻的脸一瞬间近在咫尺,吓得杨爱棠闭上了眼睛。 程瞻看着他被月光照得愈加柔软的双唇,却没有真的亲上去,反而轻轻笑了一声:明知道我居心不良,你还敢闭上眼睛? 第49章 杨爱棠是个很逆反的小孩。 程瞻既然这么说,他自然要睁开眼,以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怕尽管在这背对着月光的角落,他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听觉愈加地灵敏程瞻的呼吸声,在他的鼻翼之间发着热。 程瞻将他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抓下来握住,五指扣入他的五指,杨爱棠懵懂地后退,后脑勺便冷不防撞上了路边的杨树。 他听见程瞻在闷笑。 他又不甘心了:你笑什么?! 疼不疼?程瞻笑问,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小心去摸他的后脑,撞哪儿了? 杨爱棠不高兴地拂开他:我撞成傻子了你就高兴吧。 程瞻举起两人相握的手,诚恳发问:那你说这是几? 两只手在微淡的光芒下交握,五指的缝隙之间好像有水流一般,指腹与手背小心翼翼地相互摩挲,便将那水流中所有旧的尘埃都轻轻拂落。 杨爱棠怔怔地看着,说:这是 他还来不及数清楚到底有几根手指头,程瞻便低下头,安静地吻了他一下。 太安静,以至于心脏都停跳,这个吻没有持续很久,仿佛只是从他的唇上汲了一滴露水。杨爱棠听见程瞻执着地说:你看,我也会得寸进尺的。 好像得寸进尺是什么了不得的技能,他非要证明给他看,却偏偏连一秒都不肯多停留。 杨爱棠的逆反心愈烧愈盛又或者不叫逆反心,只是在他的胸中的这一团闷烧的火焰,突然被打开了炉膛他舔了一下嘴唇,开口时,发现嗓子都被烧得干哑:这这算什么。 程瞻双眸眯起,一错也不错地凝注着他的脸,手扣得更紧,几乎要将手指的纹路刻入他掌心。 该走了。 杨爱棠心想。 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衡量双方的战力,程瞻在此刻表现出来的豹子一般的冷静,令他开始打退堂鼓。 他草率地径自迈步往外走。这是他鸣金收兵的信号。可是两人的手仍然牵着,看上去就好像是他拽着程瞻前行一般。 程瞻始终不言不语,杨爱棠终于感到了后怕。人总是欺软怕硬的,他对着那个温柔的程瞻可以肆意妄为,可一旦程瞻真的沉定下来,他就好像陷入了一座空荡荡的宇宙,左右都无依靠,只能更加抓紧了程瞻的手。 狭窄的小路上,两个人的身躯越来越靠近,爱棠的肩膀有时会碰到程瞻的胸膛,而他的发丝在程瞻的呼吸下微微舒展。 这一条路,怎么这么漫长,这一座荒岛,怎么这么广袤。 可他们终究是转出来了。到灯光敞亮的地方,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踏过另一座桥,经过种满银杏树的大道,杨爱棠踩在马路牙子上摇摇晃晃,程瞻就在一边跟着。有时杨爱棠蹲下身去捡树叶,程瞻也并不阻拦他。 恋耽美 小说全文(25) 已近零点了。 拖得越久,回家就越晚。毕竟路程要超过两小时呢。 两人明明都清楚得很,可是程瞻不会催促,杨爱棠也不会提醒。 校门外,连小吃街的店面都已一个个打了烊,郊区的道路上很少有车,空旷得像一片荒野。杨爱棠直到这时,才慢吞吞地去摸手机,打开打车软件。 这个点了,都没什么车他潦草地滑过软件页面,调度费好贵。 程瞻的手挡住了他的手机。 他抬起头。 程瞻望着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自己即将被丢下了,之前所有强撑出来的镇定也全都消失。 继而程瞻又垂下了头,一定要回去吗?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这一句话问出,两人身边蛰伏的一切,又好像全都活了过来,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全都如浪潮般开始涌动。 杨爱棠说:我没有和学生会预约 可以去问问。程瞻说,肯定还有空房。 是住哪里? 程瞻指了指校门外的一家四星级酒店。那是他们都很熟悉的、学校控股的迎宾酒店,据说学校人士入住还有优惠。 他们给我的是个标间。程瞻说。 杨爱棠默默收起了手机。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声音从容,那去问问看吧。 * 程瞻接过杨爱棠的身份证和校友证递给前台,前台的小姐查询一番,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校友的房间已经分配完了,或者 可以安排到我那间。程瞻沉着地说着,将自己的房卡也给出去,1018. 杨爱棠的眼睫毛颤了一下,但他没有说话,只转脸去看前台旁边的报刊架。 他开始感到困倦了。 可能是刚才过于紧张,将体力都透支,在前台办卡的时候,在电梯上升的时候,在程瞻开门的时候,他越来越想睡觉。如果自己叫了网约车,那说不定真会在车上睡着吧。 他想,程瞻的安排总是很正确,而且,因为程瞻首先提出来了,他总可以否认自己也有居心叵测的责任。 房间里的确是两张标准的单人床,程瞻的手提箱搁在电视柜边,窗前还挂着一件深灰色西装。除此之外,这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杨爱棠心不在焉地说:你今晚没有穿灰色这件 嗯。程瞻在他身后,声线有些发紧,他们给我租了一件白的,后来试了下,白的效果更好。 杨爱棠说:可是灰的应该也很好看 程瞻的手忽然抚上了他的腰。杨爱棠的话音突兀地断了。 想看吗?程瞻说。 杨爱棠眨了眨眼。 想看。他找回了自己过去惯有的那种蛮横的态度,你穿给我看。 这个回答让程瞻开心地笑起来。他脱下大衣,又接过杨爱棠脱下的外套,一同挂到衣帽架上。然后他去窗前,摘下那件西装。 你洗澡吗?他问。 过去在四环的家里,总是杨爱棠先洗澡如果不是一起洗。可杨爱棠此刻却感到别扭。 我来之前洗过了。他小声说。 程瞻却似并未感受到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好。程瞻的声音柔软得像夜晚,那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我。 第50章 浴室渐传出细密的水声,哗啦啦、哗啦啦地,杨爱棠默默地听着。 床边的扶手椅坐着很舒服,他将双腿都盘到了椅子上,片刻又放下,开始在房间中踱步。 他打开了电视机下的小冰箱,里面有不少收费的饮料,他拿出了两瓶德国黑啤。继而又去看衣柜,衣柜里空空荡荡地亮起灯,挡板上搁着两件白色的浴袍。他的目光从那浴袍移到了房门,看了半晌上面贴的安全提示。 洗澡。 浴室里的水声好像要将他淹没。 杨爱棠知道,这是程瞻给他的犹豫期,在这样的期间,就算他偷了程瞻的手提箱逃走,大概都不会被责怪。 他连安全通道都研究好了。 可他终于是没有走。回到茶几边坐下,又烧了一壶热水,眼睛盯着壶上红色的按钮,慢慢地,那红色也摇晃起来。 即使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闻着完全陌生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可是听着程瞻洗澡的水声,他还是渐渐安心地要睡去了。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水声停止。程瞻洗了多久?肯定很久了吧,需要这么久吗?他在内心里不高兴地指控。有人湿淋淋地从浴室走了出来,微微讶异地唤了一声:爱棠? 其实不过是十来分钟。 程瞻站在两张床的另一头,看见杨爱棠蜷坐在扶手椅上,一手撑着脑袋,像小鸡啄米似地往下一点一点,忍不住失笑。 他走了过来,双手圈着椅子扶手,身子也蹲下,试图将杨爱棠的脸看得更清楚一些。 杨爱棠正处疲倦之中,有一阵熟悉的气味释入他鼻端,温暖而湿润,他习惯性地伸出了双臂缠上对方的脖颈,却发现手底摸到一片硬的衣料。 是那件深灰色的西装,程瞻真的穿给他看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想将这西装看得清楚。西装领上有优雅的暗纹,里面甚至还有一件马甲,将程瞻结实的胸膛掩藏起来。沿着衬衫笔挺的衣领系着一条领带,却没有系好,领口开了扣,没有全干的头发上滴下水来,将杨爱棠的手指和程瞻的脖颈一同浸透。 程瞻自下而上地望着他。 他将程瞻缠得更紧了一些,程瞻便温顺地随着他的动作而靠近,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最后程瞻衔住了他的唇。 杨爱棠的喉咙里滑出了几声嗯,又即刻断掉。因为程瞻的舌头伸进来了。 杨爱棠下意识往后缩,程瞻却越追越紧,舌头舔过他的齿关,抚上他的上颚,迫使杨爱棠也不得不伸出舌头推拒。只是一瞬,杨爱棠听见了唇舌交缠的水声,脸上便烧透了。 啪地一声,是热水烧开,水壶的按钮弹了一下。 杨爱棠像只小松鼠一样身子一抖,要缩进扶手椅的最里面,程瞻却不由分说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真的想睡?程瞻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一旦躺下来后,身体的重心失了衡,看世界的角度好像都会不一样。天顶上柔和的灯光漫然洒遍,杨爱棠看见程瞻单腿跪上了床,西装将他的身材衬得愈加挺拔,他俯身过来,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杨爱棠,眼神是那么温柔。 杨爱棠忽然觉得想哭。 在这样温柔的眼神里,他有数不清的软弱争先恐后地挤上了喉咙,他咬紧了嘴唇,可声音还是哽咽出来:程瞻。有泪水滑下,你有没有想我? * 程瞻一怔。 他抬起手去碰杨爱棠的脸,竟真的是泪水,他呆呆地看住自己的指尖,又看向杨爱棠。 杨爱棠说出这一句话,竟然就哭得不可收拾,手捂住脸,肩膀也一耸一耸的,嘴巴动了几次,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程瞻慌乱极了,连忙笨拙地伸臂将他环抱住,爱棠!也不管杨爱棠往他西装上蹭了多少眼泪,哑了声音只说:我怎么不想你?我我一直一直 可到了这样的时候,好像无论他如何反复剖白,杨爱棠都听不进耳朵里了。熟悉的怀抱令杨爱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应该止住哭泣的,太丢人了,身子却仍忍不住往程瞻身上越贴越紧。偏偏程瞻是从不会拒绝他的和以前一样,不论他想要什么,程瞻都愿意给他重蹈覆辙。 程瞻的手揉着他头发,下巴轻蹭他发丝,轻轻叹了口气。 杨爱棠一颤。 爱棠。程瞻有些难以启齿,你要把我哭硬了。 * 杨爱棠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摸程瞻西装底下的裤子,在摸到之前就被程瞻忍耐地一把抓住。 杨爱棠撇了撇嘴:我不信。 程瞻的心情真是被这祖宗搅得跌宕起伏,又疼又笑,你想怎样? 杨爱棠说:你骗我来开房,不就是为了又犹豫地止住。 程瞻的眼神微微发暗。 杨爱棠带着眼泪笑起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已掌控了程瞻,并为此而得意:你让我摸摸,我才信。 程瞻放开了他。杨爱棠的手解开了程瞻的裤扣,如一尾游鱼般伸进西裤的缝隙里,立刻便听见程瞻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是真的硬了。也不知硬了多久,柱身发烫,在杨爱棠的手心里一跳一跳地滴水。 杨爱棠又不满意了,我哭得那么伤心,你却在耍流氓。 程瞻不否认,不反驳,只伸舌头去舔杨爱棠的喉结,舔到杨爱棠发痒地笑起来。程瞻又将他的毛衣往下拉,去吮吻他锁骨里的凹陷。 程瞻短而硬的头发蹭着杨爱棠的下巴,从杨爱棠的角度看去,就像一只胡乱蹭人的大狗。 杨爱棠悄悄地呼了口气,声音轻细:我我没有做准备 程瞻直起身,一手哗地拉开床头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抓了出来,一把扔到床上。然后他手指探进领带扣里左右松了松。 说不清是水还是汗,从他喉结上滑落。他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抓了一把。 杨爱棠吞咽了一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程瞻似乎有些紧张地深呼吸。他伸手摸过杨爱棠的腿,身子欺压进去,直到他的手停在杨爱棠牛仔裤的裤链上。 他再度吻了下来。 明天周五休息 爱棠:你有没有想我 程瞻:(K.O.) 第51章 这一回的吻铺天盖地,杨爱棠无处可逃,即使他不服气地咬了回去,程瞻也只会绷紧了下颌,从喉咙里发出难以忍耐的低沉的喘息。 在喘息的间隙里,杨爱棠的牛仔裤都被程瞻剥掉,他不甘示弱地将程瞻的阴茎也从那西裤里掏了出来,上上下下摩擦着,挤压着,逼迫着,两人的阴茎有时碰到一起,将杨爱棠的手上都沾满水液。 程瞻的手掌触碰上杨爱棠的后腰,微凉,杨爱棠抖了一抖,程瞻便立刻把被子拉了上来,抱着他滚到床上。那一堆从抽屉里扒拉出来的东西也随着被褥的褶皱到处乱滚,程瞻抓了一管润滑剂,撕开包装的声音响在被子里面,令人心惊胆战。 学校的宾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杨爱棠气鼓鼓地说。 就是。程瞻同仇敌忾,下回去投诉它。 程瞻的吻已经移到了杨爱棠的腹部。毛衣让杨爱棠发热难耐,自己脱了,程瞻也不催促,舌头舔上杨爱棠的乳头,舌尖绕着圈捻弄那小小的一点,酥麻的感觉瞬时如过电一样击中杨爱棠的感官。 那一条松松垮垮的领带垂落下来滑过杨爱棠的肌肤,他迷茫地伸出手去,一把拽住了,便往自己的方向拉。程瞻顿了一下,顺从地凑过来,抬眼看他。 杨爱棠轻声说:我好久没做了,我怕疼 程瞻端详他的神色,低声说:那我们慢慢做。 话说得好听,程瞻那蓄势待发的东西总是带来很可怖的危机感。杨爱棠别过眼,我自己弄。一边说,一边拿起那管润滑剂,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跪坐起来,被子便从两人身上又滑落下去。 程瞻想去摸他的屁股,被他啪一下打掉了手。 杨爱棠自己蘸着润滑剂,把手往后探,程瞻已经是什么也看不见,偏偏杨爱棠还颐指气使地说:关灯。 关灯程瞻恋恋不舍地又看一眼杨爱棠白皙而柔软的身躯,走下床将顶灯关掉。 一时间,只有浴室半开的门后仍透出几缕有气无力的光,刚刚照亮杨爱棠身体的轮廓。程瞻回头,便见杨爱棠跪在床沿,一只手仍藏在背后动作着,可他的阴茎已经挺立起来。杨爱棠没有看他,只是皱着眉头,牙齿咬着唇,却仍逸出极细微的嗯啊声。 这声音却又激出了程瞻的兽性。程瞻居高临下攫住他肩膀,俯身用力地吻他,好像要就这样夺走他的呼吸,逼出他更多的呻吟。杨爱棠仰着头追逐他的吻,看起来像在讨好,其实手指却在后穴里转出了阳奉阴违的快感,渐渐越来越湿润,越来越空虚。 不够,程瞻觉得怎样都不够。他曾经以为,这世上能让爱棠快乐的事情太多,而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然而此刻,他却生出无穷的野心,他要让爱棠的所有快乐都在他掌握 于是滚烫的吻倏忽地落了下去,他在地毯上跪了下来,含住了杨爱棠的阴茎。 毫无预兆的包裹让杨爱棠蓦然叫出了声,身子要往前倾,又被程瞻掐住了腰。他低头看去,程瞻仍穿着那一丝不苟的马甲和西装,却像文质彬彬的野兽,他张开了喉咙吞食着他,舌头变成了绳索,口腔宛如囚笼,以至于当程瞻再度向杨爱棠的后穴伸出手指时,杨爱棠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程瞻强硬地握住他的手,两人四根手指一同往穴里抽插着扩张,那后穴很轻松地就接纳了他们,指腹上的纹路盘根错节地印在穴壁,柔软的,潮湿的,不餍足的,有羞耻的水声从手指的缝隙间传了出来,伴随着程瞻突然加快吞吐的声音,全部塞进杨爱棠通红的耳朵里。 他又想逃,又想沉陷,龟头似撞进了密不透风的绒布里,程瞻喉咙的生理反应在推拒更深的侵入,可他的湿软的舌头却仍不管不顾往根部舔去,让杨爱棠的阴茎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不要,停下杨爱棠突然焦急起来,将阴茎往外抽,腿都要跪不稳,你让开,我要 可是程瞻这一回没有再听他的话。他将口腔闭紧,目光几乎是冷酷地往上看向杨爱棠。 杨爱棠与那目光对上,便立时再难忍耐,全射在了程瞻嘴里。 程瞻终于松口,杨爱棠清晰地看见他喉结滚动,瞠目结舌地说:你 他力气都虚脱了,整个人要往前倒,被程瞻稳稳抱进怀里,又推倒在床上。 爱棠。程瞻唤他的时候仍在喘息,他终于也满脸通红,眼中亮起野兽一样无穷的光。杨爱棠伸手去抽纸巾,想让他吐出来,他却说:你要检查吗? 杨爱棠气得把纸巾全扔到他身上。 程瞻低沉地笑,抬身将西装和马甲都脱掉,随手扔到地上,又去撕安全套。 杨爱棠看着他的动作,自己也干渴得几乎作痛。他一刻也等不及了。黑暗给了他反复无常的勇气,他抬起双腿圈住程瞻的腰往自己这边拉,声音急得好像又能哭出来:你过来,你过来一点你抱一抱我 程瞻只好紧紧揽住他的肩膀,两人严丝合缝地贴紧后,程瞻唤着他的名字,插入了他。 统统不准走!上了我的车,就要给我留个评! 第52章 在插入的瞬间,两人都没能忍住,发出了似呻吟、又似叹息的声音。 杨爱棠的手指划过程瞻的白衬衫,从他的背肌往上,抚摸到他的蝴蝶骨。后穴被开拓的感觉渐渐清晰起来了,程瞻尚没有完全没入,他用尽全身力气在把持着最后的分寸。 恋耽美 小说全文(26) 因为他很清楚,在床事上,爱棠自己是绝不会有什么底线的。 爱棠像个妖精,永远想要,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做爱。但爱棠的身体又很娇气,万一程瞻真的大开大合不管不顾起来,爱棠还会出尔反尔地骂他。 杨爱棠的双腿攀着他的腰,身子往上贴靠,伸出舌头去舔他喉结上的汗水,小猫一样。程瞻这下终于可以好好摸他的屁股了,大手揉弄过去,柔软得生出波浪,程瞻总怀疑自己只是摸一摸就会让它淤青。可是爱棠又好像很喜欢被他抚摸,他轻细地喘息着:你你不要玩! 好,我不玩。程瞻顺从地说着,将杨爱棠的屁股抬高,自己越发地下沉,慢慢地用阴茎在穴中的浅处打着旋,直到进入了深处。温柔的隔靴搔痒,忽然就变成了长枪直入,可杨爱棠还懵然不知,只一味地迎合着,连后穴被操开了都不管,只是望着程瞻的眼睛。 程瞻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低下头去咬他的胸脯,胯下终于用力地猛凿进去,继而开始毫不留情的抽插,立刻把杨爱棠的声音逼得漫天破碎: 程瞻、啊你好突然,我、我不要程瞻! 挨骂就挨骂吧,程瞻想。反正在出力干活还挨骂这件事上,他也是满经验值的老手了。 啊一道突兀的快感从杨爱棠的尾椎骨飞速袭来,他蓦然弓起身子想躲避,程瞻却不容他逃脱。 是这里吧?程瞻的动作只慢下来一秒,他的声音从牙关里迸出,我记得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透不进一丝风,狭窄的床两边都是深渊,程瞻一手抓着床栏,一手按住杨爱棠的腰,下身不断地撞击那一个点,令杨爱棠一下一下地几乎要撞上床头,程瞻又俯身护住了他,去咬他的耳朵。男人真的像狗一样,杨爱棠绝望地想,他是只会用牙齿吗? 可是,的确是那里。 就连揽起他腰的角度、压制他腿的力量,都是他们在四年间反反复复做爱中早已计算好的默契,程瞻一直记得怎样能让杨爱棠最舒服。 杨爱棠甚至有些危险地想到,如果再找一个新男朋友,要培养起这样的默契,是不是还要花上更长的时间?而自己实在是个没多少耐心的人。 习惯会让人腻味,习惯也会让人沉溺。然而程瞻不知疲倦地为他重复着这所有过去的习惯,仍然带给他最深的刺激感。 他闭上眼,双臂抱住程瞻的脖颈,程瞻便会意地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抽插的动作慢下来,程瞻又温柔地问他:想自己动? 杨爱棠嗯哼一声:不想。 程瞻说:那就换后面。 杨爱棠说:但是不准出来。 程瞻闷笑,行。 程瞻的身子稍微后仰,扶着杨爱棠,杨爱棠小心翼翼地挪动身躯,后穴里太暖和了,一旦稍微有所滑动,微凉的空气钻进来,都会让他嘶上一声。这又令程瞻的阴茎更加胀大了几分。 杨爱棠终于跪好了。他在床上一贯很偷懒,只把屁股翘起来,上身都趴倒下去,脸陷进枕头里,像是在等待按摩的客人。可他的一双眼睛仍在新奇地眨呀眨的。 程瞻跪直了身,一手抚过他的屁股,阴茎再度重重地挤了进去,急促的啪啪啪的声音再也不加掩饰地响彻整个房间。 * 他们最后做了三次应该说,是杨爱棠射了三次。他射精的前兆很容易辨认,穴壁会突然咬紧,双眼迷茫,嘴唇微动,还会带着哭腔喊出一些平素绝不会出口的莫名其妙的话。 他哭着说:程瞻,我不会换灯泡 在这时候程瞻伸手去摸他前面的阴茎,他当即就会射出来了。 可一旦射出来,所有脆弱的表情都敛去,他竟还蛮不讲理地反咬一口:你凭什么这个不算!你不准摸我! 好,我不摸你。程瞻跪在床上,高举双手以示清白,然而下身的撞击却愈加发狠,深沉的眼神里探出狼一样的凶光,让杨爱棠都不敢细看。 但渐渐地程瞻总会温柔下来。他会随着杨爱棠的节奏换姿势,听着杨爱棠的指挥去舔他的身体,又抬眼去观察他的神情。 不要哭。泪水很快就从程瞻的手指尖上蒸发,以后要换灯泡了,你就叫我,好不好? 杨爱棠一手挡着脸,一边还从胳膊底下瞪他,我为什么要叫你?你有什么、有什么长处? 程瞻想了想,又顶了顶,说:我服务很好的,还不收钱。 杨爱棠皱起脸:不收钱,不可信。 程瞻认真地磨着他,那你看着给? 杨爱棠终于笑出来:那你还要再花点儿力气,才能撬开我的钱包。 程瞻看着他这个笑容,着了迷一般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杨爱棠安静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爱棠已经不哭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春天。 爱棠。程瞻哑了声音,眼神渐渐动摇,露出了一丝软弱,我我好爱你。 杨爱棠的目光动了动,笑容微敛,别过脸去。但双腿将程瞻缠得更紧,放任程瞻的东西在他体内肆虐,他轻轻悄悄地说:那,那你就不要走。 程瞻俯下身,臂膀用力地将他抱住。 昨晚的大家太热情了,啊,我就没控制住我的存稿 今天也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可以吗 不过,距离完结还有好一段路要走的啦~ 第53章 杨爱棠这一晚睡得相当踏实。 射过三次以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连程瞻是什么时候射的都不知道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不算一个好的床伴。但迷迷糊糊间,似乎程瞻还抱着他去冲了个澡,程瞻硬邦邦的腹肌在水流冲刷下滑不留手,那触感他还记得。 自己也有肌肉啊。他拉着程瞻的手来摸自己的人鱼线。毕竟足够瘦,薄薄的肌肉线条反着水光,流丽地往上延伸,到胸膛便多了几分肉感,小小的乳头始终挺立着。他被摸着摸着,便要睡着,恍惚还听见程瞻无可奈何抽气的声音。 那一张单人床已经没法睡,两人局促地挤到了另一张床上。尽管暖气充足,刚洗完澡仍旧冷得发抖,杨爱棠一躺上去便不再动弹,是程瞻给他盖好了被子。 杨爱棠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那时候他最讨厌的就是校园里的柳絮,漫天地不成形状地飞,就像被洗衣机绞得稀碎的纸巾屑。那时候他没有多少衣食上的享受,食堂的饭菜虽然卫生但很咸,他只有配着免费汤才能吃完。那时候他的恋爱都很短暂,那些说着爱他的人,总是很快就受不了他的冷漠和坏脾气而提出分手。 可是这一回的梦里不一样了。他梦见了十八岁的程瞻虽然程瞻没有说,但杨爱棠知道他才十八岁。他们一起跑步,一起学习。他们一起在考试周刷夜,程瞻给他做咖啡,还会用奶泡描出一朵玫瑰花。他们一起挤食堂,程瞻负责打饭,他负责占座。他们一起去看电影,结束后程瞻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去吃大餐,还是泰国菜,这一回他点了四千块 他们在夜半的宿舍楼下接吻。程瞻那么高,靠近他的时候,灯光都在他身后灭没。程瞻的吻甜得令人喉头干渴。 然而他忽然听见了哐当哐当的声音,是有人来停自行车了。他吓得往程瞻怀里更缩紧几分,不想让那边的学生看见自己是个男人。可是程瞻却笑着说:我无所谓的。 你不是想要所有人都来看我们卿卿我我吗? 只要你想要,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程瞻的笑容那么认真,好像要往杨爱棠的眼睛里投注一生的重量。然而梦里的杨爱棠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是那样地欢喜,只是因为他的确想要。 他的感情,快活而任性,总是在跌跌撞撞,东奔西跑。如今程瞻要抓住他了,他却还没有意识到程瞻的爱,原来是一张天罗地网 程瞻吻住了他。可他却恐慌地睁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毫无预兆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 房间的窗帘很厚,透不进一丝外面的光,难以辨认现在是什么时间。杨爱棠仰面躺在床上,脖子底下枕着程瞻的手臂,程瞻熟睡的呼吸声就在他的耳畔。 他花了两分钟眨眼睛,认清学生时代的自己和程瞻并没有什么交集,梦里的那些恐慌都没有必要。 以为自己马上要掉进万丈深渊,结果却掉进软绵绵的席梦思里,大概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杨爱棠在被窝里挪了下身子,侧卧过来,面对着程瞻。程瞻下意识地舒展手臂揽住他肩膀,又拍拍他的背。 程瞻的眉骨很高,双眼便显得深邃,鼻梁高耸,常会惹得人问他是不是混血。经过一个少眠的夜晚,程瞻的脸容透出几分颓废,下巴冒出了小小的青茬,杨爱棠伸手逆着摸过去,程瞻也并无知觉。杨爱棠望着望着,惘然地笑了。 可惜了,他真想知道十八岁的程瞻是什么模样。 他伸长手臂到程瞻身后的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原来才六点。和他的手机摆在一起的程瞻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杨爱棠抬起身子瞥了一眼,那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一条来自刘先恒的消息:起来了没,六点半集合了! 杨爱棠皱了皱眉,几乎想夺过手机去找这人理论,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六点半集合?到底忍住了,正想把程瞻拍醒,刘先恒又发来一条:我待会就过去找你?1018对吧? 杨爱棠呆了一呆,突然真正地、完全地清醒过来。 他和程瞻,做了。 * 程瞻是被一阵如催命般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昨晚他也不知自己熬到了几点才睡着那时他看着杨爱棠熟睡的脸,看了很久,还出去阳台上点了一根烟,重新洗漱过后才上床。 他一上床,爱棠就会不自觉地贴靠过来,好像爱棠的身体里有个自动的热源探测仪,还非要把脑袋钻进他怀里才安心。 程瞻睁开眼,意识到手机也在不停地震动,几乎要把他的枕头都震翻。他迷迷糊糊按了接听,便听见刘先恒的嗓门同时从话筒和门口传出:你是不是还没起床?今天有大领导过来啊,昨天不是说好了吗!要六点半集合的,你忘了?! 程瞻张了张口,六点半,我是赶不上了。 刘先恒一愣:你的嗓子怎么回事? 程瞻没有回答。 刘先恒只好说:那我先出发了,帮你跟校友会的说一下。你七点钟直接去大礼堂做准备啊。真的是大领导啊,你不要掉链子! 程瞻终于慢慢地想起来了。 有信息技术学院出身的大领导今天早晨要来看望本校师生,他们几个作为校友代表,也要去迎接。 大什么领导程瞻挂断电话,揉了揉太阳穴。他最大的领导不就是杨爱棠 不对,爱棠呢? 他回过神来,探手去摸身边,床单上有几缕暧昧的余温,但却没有爱棠的踪影。他陡然坐起身,抓了一把头发,被子从他赤裸的上身滑落,宽阔肩膀上还有爱棠昨晚挠出的红痕。 爱棠?他喊出声,嗓子的确很是沙哑。拿起手机下床就要找人时,却见床头搁了一杯水。 他微微眯起眼睛,拿过那杯水,还是温热的。 所以爱棠起床、烧水、洗漱、离开,他竟然都睡得死沉,全没察觉? 他简直有些对自己生气,说不清抓不住的懊丧从心底悄悄地冒出了头。他咕嘟咕嘟地仰头喝水,搁下杯子时,才发现这水杯底下,原本压着一片银杏叶。 程瞻皱起眉头。 昨晚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杨爱棠一直在捡叶子玩,他是知道的。 好看的。杨爱棠把脏不溜秋的银杏叶戴在自己脑门上,又撅着嘴巴朝它吹气,没话找话似地,银杏叶,就是秋冬天里的三叶草呀。 程瞻拿着那片半个巴掌大的银杏叶,左转转,右转转。它就像一把撩人心弦的小蒲扇。 真是奇特,方才还几乎要暴走的情绪,在见到这一片小叶子后,就突然被安抚了下来。 这一出啊,这一出叫灰姑娘的小心机 第54章 你几点走的? 不对。 昨晚睡得好吗? 更不对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 完全不对。 程瞻在手机上删删改改很久,最后,给杨爱棠发出的信息是:到家了吗? 他去洗漱更衣的时候,眼神也总忍不住盯着手机,但爱棠始终没有回复。他猜想爱棠正在车上补眠。出了房门他就往大礼堂飞奔,在门口遇上着急忙慌的刘先恒,两人稍事整理,听了老半天院长的唠叨,整点时收了手机,端端正正地入席扮演被大领导接见的工具人角色。 大领导发表了半个小时的讲话,又去参观信息技术学院新建的实验室大楼,程瞻被他硕士导师抓了去陪同讲解。等大家毕恭毕敬地送走大领导,时间已经是中午,院长和导师大手一挥,要请他们几个校友和一帮学生会的同学吃饭。 他到这时候才有空去摸手机。明明在各式各样的领导面前都面不改色的,可只是看到那一个小小的、久违的红圈的1,竟突然就心跳加速。 是9点多钟发来的。 到了。你同学找你来着,我就先走了,不好意思。 这个回复让程瞻感到有些棘手,眉头微微地蹙起。若在过去若在过去,爱棠这样客气地说话,那就是他生气了。或许是因为刘先恒吓着他了?还是说,昨晚他们两人开房的事,毕竟让爱棠觉得很丢脸,所以爱棠想要拉开距离? 如果爱棠想要拉开距离,那他又应该如何应对? 更要紧的是,这条消息已经发出来几个小时没有回复了。这几个小时里,爱棠是怎样的心情? 他也实在有些担心爱棠的身体。六点多就离开,一定睡不好吧,何况昨晚 不,不能再想了。 饭桌上老师们侃侃而谈,程瞻却一直在走神,想了许多种回复的句式,最后将手机放在桌面下,牙齿咬着筷子,一字字打出来:是我不好意思。 然而杨爱棠竟秒回:你什么意思? 糟糕。 程瞻心中警铃大作,瞥了一眼饭桌众人,握着手机小心地退席。走到餐馆门外,他才问杨爱棠:你现在在做什么? 杨爱棠发来一张照片,是一桌饭菜。程瞻一眼就可以辨认:都是爱棠的拿手菜,在过去曾经强势征服了自己的酸萝卜老鸭汤、辣炒花蛤、蚕豆意面,还有一杯莫吉托?中西交融,南北合璧,程瞻的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忽而他又想到什么,拧了拧眉毛。他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不要吃太辣。 杨爱棠只回了一个字,哈。 程瞻还在脸红,杨爱棠又说:关你屁事。 继而第三条:我好得很。 程瞻差点儿拿不稳手机。他欲盖弥彰地抬头看风景,小吃街上寒风萧瑟,隔壁店家挂不稳的招牌发出哐当当的响声,他跺了跺脚,感觉自己的心跳也乱得没了节奏。 恋耽美 小说全文(27) 偏在他最乱的时候,杨爱棠打电话过来了。 好像仅仅是发了三条消息还不够劲,这个电话自带了兴师问罪的气势。程瞻接通后,先弱气地喊了一声:爱棠? 对面却像忽然哑巴了。半晌,才问:你上午去见领导了? 透过几百公里的电波,爱棠的声音竟然意外地柔软。 也许是分手以来第一次,程瞻忽然察觉到了对方的柔软之中,潜藏着微细的委屈。是那种一旦说出来,就会被视为任性的委屈。是那种从小到大都被教导为必须克制回避的委屈。可是程瞻不希望他克制回避。 嗯。程瞻说,我说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我回复晚了,不好意思。 杨爱棠怔了一怔,这倒没什么我知道你有事儿。 程瞻说:我现在在吃饭,吃完应该能回去。 杨爱棠说:你好怪。 为什么? 你跟我报备什么劲。 程瞻摸了摸后脑勺。风停了片刻,那招牌也不再响,四面是炊烟的香气。方才的饭没有吃完,他又饿了。 总之,他不擅长找话题,你不要吃太辣。 杨爱棠很明显地倒吸一口气:你又耍流氓是不是。 这怎么是程瞻着急地正要辩解,却又听见爱棠笑了。 那笑声像无数个小银铃铛落进了话筒里,顺着电波一弹一跳地掉进程瞻的耳朵。 不过,杨爱棠笑着说,你跟我道歉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说,哎呀不好意思哦,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以后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你知道我不会说这种话。程瞻打断了他,语气很不甘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那确实没有。杨爱棠想了想,你比我还认真多了。 是你先走的。程瞻低下头,踢了一脚马路上的小砖块,声音闷闷的。 那我还能怎样,安心躺着等你同学来抓奸? 不是,程瞻再度脸红得冒烟,你不要这么说 杨爱棠又笑起来。他很清楚什么话可以让程瞻窘迫,而且他很喜欢让程瞻窘迫:行了,你赶紧吃饭吧。我的老鸭汤都要凉了。 程瞻在这笑声里胆子却大了起来:我也想喝。 什么?杨爱棠没有听清楚。 程瞻? 竟然是他导师从店里走出来找他。程瞻吓了一跳,像小学生一样把手机往身后藏,导师都呆了一下:啊,原来你在打电话,我还说呢那没事,你继续,继续啊。 程瞻惊魂未定,再看手机,通话却已经结束。也不知是他自己不小心按到,还是杨爱棠主动挂断的。 * 杨爱棠的心情还算平稳,但身体确实不太好。 清晨六点多,他退了自己的房卡,在宾馆门口等了半小时才等到网约车那大约正是刘先恒去敲门的时候。他穿的本来不多,深冷干燥的西北风在郊区毫无障碍地猛刮,刮得他脑仁儿发疼。上车后在暖气中睡了两个多小时,下车时腿一抖,险些没摔过去。 这或许也和低血糖有关系。 他想,只要吃顿饭就好了。 于是他给自己做了一顿堪称豪华的大餐虽然没有吃完,剩下的都包进了冰箱享受够了,把碗筷扔进水池里,就自顾自地爬上床去睡午觉。 这一睡就睡到了四点。 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头脑昏沉,还极其地闷热,蹬开了被子去调节暖气,按了半天温控面板,最后把自己滚烫的额头都贴在了墙上。 他慢慢回神,便想起了清晨六点多京郊的冷风,还有睡得像猪一样的程瞻。 这就是他一场豪赌的下场。 他挪动脚步,认命地去找温度计和感冒药了。 猫猫:狗勾好好逗,下次还要逗 第55章 38度5。 吃了感冒药后的短暂时间里,杨爱棠尚且不困,找了些腊香肠出来片成零食吃,一边还打开了电视机。这时程瞻又发来消息:我回来了。 杨爱棠看了半天这简单的四个字,倒在沙发上捂着额头发笑。他嘲笑程瞻跟自己报备,但其实他心中很清楚程瞻的话外音。 程瞻一定很想跟他谈一谈。 昨晚的事发生得太过仓促,欲望冷却下来,理智便很容易倒戈。也许是该谈一谈吧,只是杨爱棠眼下真的很疲倦,当他孤注一掷地跑去校庆时,当他跟随程瞻去开房时,当他对程瞻哭出声时,他也并没有认真思索所有的前因后果。 这么说来自己好像一个只管满足肉欲的浪子,把程瞻白嫖了一样。 但是蒙住双眼之后,快乐也的确翻了倍。不管怎么说,杨爱棠想,自己喜欢和程瞻做爱。 他看着微信上再度回到顶端的程瞻二字,蛮横地思考。也不知自己踯躅了多久,程瞻又发来一条:你现在忙吗? 杨爱棠瞥了一眼电视,挪动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戳过去:还,行。 程瞻说:可以打电话吗? 完了,要来了。程瞻要来找他理论了。 杨爱棠仰面看着天花板,回复:可以啊。 程瞻的电话便打来,接通之后,杨爱棠决定先发制人:怎么了? 程瞻好像还在外面,声音听起来是被风吹着的,显得散乱:你今天走太早,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杨爱棠怔了一怔,突然,朝着天花板打出一个巨大的喷嚏,险些把手机都震飞出去。 好不容易拾回手机,他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怕我说出去? 程瞻却像被他那个喷嚏给震傻了:爱棠,你还好吗? 嗯哼。 程瞻说:你感冒了? 我没有。 量过体温了吗? 不告诉你。 程瞻默了片刻,终于认输地说,爱棠,其实我在你家楼下。 杨爱棠蓦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猛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你说什么?!连声音都变得尖刻。 我本来,没敢跟你说但是,爱棠,你让我看看你吧。程瞻的声音越来越低,伴随着背景里呼啸的风声,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大狗,你晚饭怎么办?我还可以帮你买药。 杨爱棠说:我自己有药。而且我没换衣服! 可是他话音刚落,门铃已经响了。 杨爱棠一边找拖鞋,一边对着电话没好气地说:你和你弟弟真的,没有差别。 程瞻说:你对我和对我弟弟,也没有差别吗? 杨爱棠走到门口,便看见单元楼前的摄像头把程瞻的脸拍得奇形怪状。杨爱棠说:你不是知道密码吗? 程瞻这回没有接话。 行吧,杨爱棠承认,程瞻和他弟弟还是有那么几分差别。他打开了单元楼门,把家门也敞开一半,自己又回去躺着了。 于是程瞻进来时便只听见电视机的声音,眼神逡巡一圈,才看到一身睡衣窝在沙发里的杨爱棠。 程瞻未免有些错乱。杨爱棠没有在门口堵他,也没有像对待客人那样彬彬有礼地招呼他,在这个充满旧日气息的房间里,杨爱棠的表现,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手过。 程瞻忽然无比地心酸。他低下头,自己换好了鞋,将带来的东西提到杨爱棠面前的茶几上,又看了一眼盘子里不剩几片的腊香肠。 你就吃这个?他皱了皱眉。 嗯哼。杨爱棠双腿抱膝坐在沙发上,一边按遥控器,一边说,我午觉睡到四点多。 程瞻打开自己提来的塑料袋,我买了一些水果。早知道你感冒了,应该再带点别的 杨爱棠说:你不知道我会感冒? 什么?程瞻一愣。 杨爱棠看了他一眼,我还发烧了,38度5。 程瞻反应了一下,立刻慌乱起来:是因为我? 杨爱棠没有接话。 对不起,程瞻越是看他,越怀疑他烧得厉害,那副脸颊通红、双眸含水、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定是在怨怪他,他自责得无以复加,我还是不够小心,我没想到 杨爱棠的牙齿还咬着嘴唇,表情却终究没端住,扑哧一声,笑了。他扔下遥控器,身子从沙发滑下来,坐地毯上开始检点程瞻送来的水果,有椪柑、柚子和草莓,他一样样地拿了出来,掂一掂,又忍不住说:北京的柚子不好吃的呀。 程瞻张了张口,无措地喔了一声。又道:你不要坐地上 杨爱棠置若罔闻:我要吃草莓。 程瞻立即说:那我去洗。 于是他拿着那一盒包装精致的草莓往厨房走去。杨爱棠放空了半晌,忽然想起厨房里还有自己中午没洗的脏碗筷,一下子跳了起来。 * 走进厨房之后,程瞻悄无声息地松出了一口气。 爱棠心情不好的时候固然很难对付,可是他心情特别好、好到愿意来捉弄人的时候,也会让程瞻焦头烂额。 像一只精力无穷的小猫。 水池里堆满了碗筷,他只得将草莓暂时放在一边,先捋起袖子洗碗。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传来轻轻的一声啊。 他转过头,便看见爱棠呆愣愣地望着他。 爱棠很是不好意思,你不用管这些 程瞻说:我先洗一遍,然后搁洗碗机里,好不好? 杨爱棠抿着嘴唇走进厨房,默默地拆开草莓的包装,一颗一颗地拿到同一个水龙头下冲洗。水流不绝地落下,飞溅在程瞻手中的碗盘里,两人一时间靠得很近了,像一种心照不宣的策略。 杨爱棠尝了一颗,程瞻便侧头看他的表情。杨爱棠满意地将眼睛都眯起来了:草莓买得不错。 程瞻的心终于放下一半,笑着说:那就好 又一颗草莓送到了他的嘴边。 杨爱棠眨了眨眼。 程瞻将草莓咬了下来。清澈的甜味在口腔中四溢,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低下头卖力干活。 第56章 晚饭时间,爱棠的胃口已经被腊香肠和草莓给塞饱,坐在沙发上发着呆,感冒药的药力也逐渐侵袭他的大脑。程瞻察言观色,给他点了外送的粥,他倒也不多挑剔,就这样吃了起来。 他还问程瞻:那你吃什么? 程瞻说:我还不饿,待会儿回去再解决。 杨爱棠多看了他一眼。继而睫毛垂下,有几分慵懒的模样,勺子在粥碗里打着旋。他平和地问:你还要回去? 餐桌上的气氛静默了一瞬,程瞻低下头,咳嗽了一声。杨爱棠的目光又看向玄关,程瞻来的时候,的确是除了礼品以外什么也没有带。 好单纯啊。杨爱棠咬着勺子笑了。亦可能程瞻只是太过周全,不愿意给他压迫感,但杨爱棠有时候却偏想看看程瞻压迫人的样子。 杨爱棠说:你想不想喝老鸭汤? 程瞻的眼睛一亮,还有吗? 杨爱棠下巴点了点冰箱,中午没吃完。你不是不饿? 程瞻摸了摸肚皮,自己已经走到冰箱前面,喃喃自语:刚刚开始饿的。 他将老鸭汤端出来,在杨爱棠的指点下还拿了两个冷冻馒头,一并带去厨房热锅。杨爱棠喝完了粥,渐觉迷迷糊糊,程瞻倚靠在厨房门边,寻找话题似地,那口大锅,你换掉了? 啊。杨爱棠撑着脑袋,有一回我起锅没起好,它砸下来我就不要它了。 程瞻微微一惊:你受伤了? 杨爱棠咂巴了一下嘴,就是烫了一下。 程瞻沉默。杨爱棠没有余力去辨别他沉默的意味,吃完晚饭后自己已头昏得几乎要倒下,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你慢慢吃,我去睡觉。 刚吃完就睡觉? 可是程瞻对杨爱棠的生活习惯一向是没有发言权的,他只有闭了嘴,看杨爱棠慢吞吞地挪进了卧室。 * 程瞻解决掉了老鸭汤,啃了两个馒头,洗完了碗,便去卧室看了一眼杨爱棠。杨爱棠全身都蜷缩了起来,双腿夹紧被子,侧卧的姿势令他后背露出来一片,程瞻不得不过去给他将睡衣和被子都拉好。 杨爱棠咕哝一声,强行试图睁眼:你你吃完了?不用收拾放那儿 程瞻轻声说:我回去一趟,拿点儿东西。 杨爱棠静了一静,忽然拧身背对着他,你走。 程瞻失笑:不让我回来? 杨爱棠没再理他,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皮彻底闭上了。 程瞻望了他半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将房间的灯关掉,又轻轻带上了门。 他回家去洗了个澡,拿了几件衣物和工作用的电脑,再回到杨爱棠这边来。这次他没有让杨爱棠开门,而是直接输入了密码。 意识到密码真的没有换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但也并不至于忘形。 说不定他们分手后,杨爱棠连手机里程瞻的裸照都从没想过要删掉。这并不是杨爱棠有藕断丝连的意思,而只是他根本不在乎。 杨爱棠并不擅长清扫自己感情的边边角角。 所以他们接吻了,上床了,在那么多生死交托的快感瞬间,杨爱棠不知餍足地索求,可是程瞻很清楚,爱棠其实没有想明白过复合不复合的事。 这些事,爱棠总是要丢给他来想的。 尽管程瞻已经竭尽所能地放轻动作,但当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杨爱棠还是立刻醒了。 外边已是深浓的黑夜,杨爱棠稍微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说:我好像没那么热了。 程瞻放下手边的东西,给他取来温度计和热水。杨爱棠拧开了床头的灯,看见他穿着大衣,不由得问:外边冷不冷? 程瞻笑了笑,好像要下雪了。 等待温度计报数的时候,杨爱棠便呆呆地看着程瞻。程瞻脱下大衣,拉一张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电脑包就在他的腿边。于是杨爱棠说:你还要加班? 程瞻说:我有两个班,先加杨老板这个。 杨爱棠的眉毛动了动,你好土。 那 不过还是算了,杨爱棠又恹恹地说,你再跟我这儿加班,我命都要做没了。 程瞻呆了一下。是他起的胡说八道的头,可是杨爱棠总能比他更荤,招他脸红。 恋耽美 小说全文(28) 体温量出来,已经降到38度以下,杨爱棠舒了口气,程瞻又给他拿来晚上吃的感冒药。吃完了药,杨爱棠乖乖去刷了个牙,再手脚并用地爬回床上。 你可以下班了。他大度地一挥手,杨老板允许你去干私活了。 谢谢老板。程瞻有模有样地回应。正想拿电脑包离开,杨爱棠又说:可我还不想睡。 这不还是要他加班的意思?领导的心思真是难猜。程瞻只好说:那我陪你? 杨爱棠指了指书桌:你就在这里干私活呗。 程瞻奉命行事。书桌上仍是那只晃着尾巴的小三花猫,因为台灯的亮度不高,它的尾巴也摇得有气无力,当、当、当的声音清脆地来来回回,伴随着程瞻敲击键盘的轻响,比什么白噪音都要令人头皮发麻。杨爱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屏幕上只有黑底白字的程序在运行,他望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开口说:程瞻。 嗯?程瞻转过头来。 杨爱棠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程瞻顿了顿,你想现在说? 杨爱棠咬住下唇,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说。 那不行。程瞻罕见地反驳了他,但话音很和气,爱棠,我没法永远逃避下去。 杨爱棠抬手挡住了眼睛。 程瞻看了一会儿屏幕,操作几下,把电脑关上。他拉过杨爱棠的手,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还是很热,且发红,乱糟糟的额发之下仿佛血流涌动,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知正望向哪里,水珠在里头盈盈地打转。 很难受?程瞻在他床头坐了下来,将杨爱棠的手搁在自己膝盖上,另一只手慢慢去拍他的背。这也是杨爱棠最喜欢的动作之一,他朝程瞻腿边凑近了些,晕红的脸都埋在床单里。 难受。杨爱棠说。明明体温已经下降,可是呼吸却更加困难,这可能是发烧过后的症状,也可能只是有太多的往事都堵在了胸口。 对不起。程瞻低声,想将自己心中一缕又一缕的情绪都捋出来,我看见那口新锅的时候真的很后悔。 杨爱棠轻细地呼吸着,安静地听着。 我不该离开的。 我不该离开,让你一个人换灯泡,一个人起锅,一个人生活 我自己在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总是会想,爱棠会不会想起我?哪怕一点点也好。可是这个想法明明很自私,明明你如果想起我,就说明你现在过得并不好。 爱棠 他看向自己怀中的人。杨爱棠出乎意料地乖顺,听着他说完了这些颠三倒四的话,才慢慢地回答:可是,你过得也不好吧。 程瞻苦笑了笑。 杨爱棠轻声说:过年的那几天,你是不是很难受?难受到,必须要和我分手,才能喘口气的地步? * 程瞻没想到杨爱棠会提起这件事。 两人的姿势没有动,从程瞻的角度,看不见杨爱棠藏起来的表情。程瞻有些微的僵硬,他不想听杨爱棠分析这件事,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软弱被爱棠拎出来曝晒。 因为爱棠在这方面,曾经也的确很冷酷。 可是爱棠却并没有这么做。在发热之中,他的声音也带出融化的气流:对不起,如果我说,对不起我真的说不清为什么我没有联系你,你知道,我是个很别扭的人真的对不起。 这不断发出的对不起仿佛是往程瞻心头丢下的无数个小石头,砸得他狼狈极了:不是,你不要这样说,无论如何,我也不应该那么冲动那么冲动就提了分手。我明明不想的。他哑了声音,强调地重复,爱棠,我明明不想的。 我知道你不想的。杨爱棠很宽容地回应。 谁会愿意亲自宣告热恋的死去? 程瞻咬住了牙,转过头去,看向窗后的夜色。歪歪斜斜的水线从玻璃窗上流落下来,今晚没有月亮,城市里纷纷然地飘落着小小的雪粒,将远处的霓虹都渲染得好像是喝醉了酒。 不知过了多久,程瞻一直无意识地拍抚着爱棠的背。他仿佛听见那些雪花在风中旋舞的声音。 爱棠。他一个字一个字,思量着、斟酌着、鼓舞着,我们,还可不可以重新来过? 可是他好不容易说出来了,杨爱棠却很久很久没有回答。 他都要开始气馁了,想自己的确厚颜无耻吧,自己提出的分手,自己又想撤回,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即使爱棠还要用尽手段惩罚他,他也愿意认了。他回过头,轻轻拍了拍爱棠的肩膀,爱棠? 可爱棠仍旧没有回答。 他依偎在程瞻大腿边,脸颊发红,呼吸也一顿一顿的,眼睫毛平静地垂落。 他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第57章 程瞻独自清醒地守在杨爱棠的卧室里,有那么片刻,他很想点一根烟,但他低头再看一眼杨爱棠的脸,却又能奇异地忍住了。 杨爱棠的呼吸不太顺畅,程瞻烧了一壶热水,又摆好纸巾盒,当杨爱棠哼哼唧唧的时候,程瞻就扶他起来擤鼻涕。 这样的事情,等明天爱棠醒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知晓。程瞻发笑。 他还去客厅收拾起那张沙发。杨爱棠喜欢趴在这里开着电视机干活,因此沙发垫上长年摆着他的书和电脑,程瞻一一放到茶几上去,又试图把折叠的沙发床打开。谁料沙发的缝隙里似乎塞了什么金属制的东西,一旦打开,就哗啦掉到地上。程瞻摸不着头脑,只好将沙发再度合起,打开手机的电筒光,伸手去底下摸索。 摸了半天,终于摸到。那东西触碰到手指的瞬间,程瞻就已经凭触感知道了它是什么。 它的细链还勾着地毯的软毛。迎着落地灯的幽光,将银质的链条从手掌间披落下来,那一枚没有任何装饰的戒指的素面上已经满是灰尘斑点。 程瞻怔怔地望着它那收敛起来的光。 杨爱棠一定是找不到包装盒了吧?他是故意将它扔下的,还是不小心把它掉进了沙发里?虽然当年,明明是杨爱棠自己千挑万选地挑出了它。程瞻还记得那是在闷热的夏秋之际,他们一起去了王府井的珠宝店,装模作样地逛了一下午,一出商场还碰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雨。最后杨爱棠是在网上订了货。 当他将成对的戒指项链摆在程瞻面前时,程瞻曾经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爱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改口叫他老公 老公?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迷茫的呼唤。程瞻惊了一跳,连忙将戒指收进茶几下的抽屉,正要走过去时,又迟疑。 果然,杨爱棠的声音很快就清醒了:程瞻? 前一句情难自禁,他是不会认的。 程瞻忽然觉得杨爱棠其实也很容易理解。他的小心思,藏在无数日常的褶皱里,藏在各种宛转的腔调里,藏在连他自己都不见得能记住的角落里。 但是程瞻恰好是个有耐心的人。 他洗了个手,推开了门,杨爱棠仍然闭着眼睛,只是身子往床的一边挪了挪。程瞻问他:要喝水吗? 杨爱棠闷在被子里抱怨:你好慢。 程瞻扶他起来喝水,一边端详着他的脸色,开口:我刚才去弄沙发 你要睡沙发?杨爱棠喝了水后,嗓子润泽一些,脑筋好像也变得锐利起来。 你生病了。程瞻忍耐地说。 你怕我传染给你? 不是,爱棠 程瞻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攥住了。 爱棠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五指攥得越来越紧,沙发沙发就那么好睡? 在杨爱棠的轻颤的话音里,程瞻也明白过来。 他们二人,都想到了程瞻上一次睡沙发时的情景。那是他们分手后,最后一次共同在这个家里过夜。 程瞻的下颌绷紧了,好像这样可以稍稍抵抗揪起来的心痛。在那一夜,爱棠也唤过他一声,可他在门外徘徊不前。那一夜他在沙发上并没有成眠,只记得客厅的窗帘后有一片洒着月光的银色的地面。 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轻轻去抱杨爱棠。 杨爱棠动了一动,但没有拒绝,抬起惺忪的睡眼看他。他的呼吸还堵着,鼻子通红,他眨了眨眼,尚且混沌的脑子不明白程瞻为何突然这样认真。 不好睡。程瞻却执着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一定要让他相信自己的话,客厅好冷,沙发也不够长,而且窗帘不遮光 原本信誓旦旦的语气,可是真的说出来了,反而带上了真实的委屈一般,越来越低落。他垂了头,闷声总结:沙发不好睡。 杨爱棠笑了。他抬高手臂,摸了摸程瞻扎手的头发,大度地给出他最后的裁决:那就在这儿睡吧。 * 终于得到了主人首肯,程瞻刹那间只觉身心都松快起来。他收拾一番,换了衣服上床,杨爱棠已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也不介意。 看见台灯下的那一方小抽屉时,程瞻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瞥了一眼再度睡着的杨爱棠,他小心翼翼地将抽屉拉开了一半。那里头原本是装满了安全套的,如今,似乎是空空如也。 程瞻的心情有些复杂。可是眼角的余光又发现抽屉内里还有东西,他伸手去探,便拿出来 一个体积不算小的包装盒。 包装盒外部透明的地方,映出里头那粉红色的按摩棒,粗壮的蘑菇头正蓄势待发,包装上色彩鲜艳的大字持久猛烈高潮都在张牙舞爪地冲着程瞻示威。 柱身上居然还有无数个小凸起。 程瞻没料到自己会给自己找出一肚子气。他眼神发暗地想,这才是应该丢进沙发底下的东西。 明天周五休息~ 这次是真的没有卡什么()让感冒的爱棠好好休息一晚吧! 大家可以到我的微博@符黎fufufu 找我玩呀!我超寂寞的,还经常忍不住发一些沾糖小段子碎碎念便签文学不要嫌我话多就好嘻嘻嘻! 第58章 翌日便是周一。 在杨爱棠的睡梦之中,初雪已覆满了北京城,光芒折射到卧室,令他自然地睁开了眼睛。 程瞻似乎已经起床,电脑包也都提了出去,恰在这时,杨爱棠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的响。 什么意思? 杨爱棠登时清醒大半。 他要上班?现在几点了?不对,我也要上班啊 他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却见到程瞻刚刚合上了门从外往里将车钥匙随手一搁,便低头脱鞋。 程瞻看见他,还高兴地笑了:你起来得正好,我买了早餐。 他站在杨爱棠家的玄关,仍是几乎能挡住整扇门。藏青色的大衣肩上落着雪粒,眼神清亮亮的,又将手中的塑料袋抬高了给杨爱棠瞧。杨爱棠呆了片刻,转身自去洗漱。 当他洗漱完毕,程瞻也正好将早餐盛装出来,浓稠的汤汁香气四溢,那竟是杨爱棠在北京十多年都没有正经当早餐吃过的东西 米粉。 酸辣米粉。 两碗。 他站在餐桌前,乍惊乍喜:哪里来的米粉 程瞻说:再不吃就坨啦。 杨爱棠连忙入座,拿起筷子,见这米粉晶莹圆润,一夹即断,显然是手工做的,剁辣椒也很正宗,鲜香扑鼻。杨爱棠忍不住又说:你开车去哪儿买的? 程瞻却问:好不好吃? 今天的程瞻很奇怪,他竟然打定主意不再回答杨爱棠的问题了。杨爱棠只好闷头矜持地吃了一口,然而立刻就睁大了眼睛,看向程瞻:好吃! 程瞻笑起来,自己也开始动筷,一边还瞅着杨爱棠的反应。 杨爱棠遇上好吃的东西,一向不吝于给出他最真诚的赞美。直到把酸辣的粉汤都喝干净,他只觉自己鼻子也不堵了,喉咙也不疼了,原本好了七成的感冒,现在想必已经好了九成九了! 偌大的北京,到底什么地方,会有这么地道的酸辣米粉 真好吃。杨爱棠双手端着自己的空碗,嘴唇边还沾着油渍,黑色眼瞳亮晶晶地看着程瞻,为了感谢你,这个碗我来洗。 程瞻顿了一下,指出:但你今天是不是有早会? 杨爱棠一愣,抬头看钟,霍地站了起来,椅子都被他踢得一歪,不行,真得上班去了你把碗放着就好。他着急忙慌地回去卧室换衣服,又喊:你呢,你也要走吧? 程瞻说:我可以送你,不过我今天要回LeVent。 哦。杨爱棠反应了一下,程瞻便耐心地解释:年终了,有汇报要做也包括你们那边的进度。 杨爱棠一番火速收拾,仅仅花了十五分钟,就坐上了程瞻的车,脑袋上还翘着一缕用上发蜡也压不老实的呆毛。 程瞻一边看着车后窗单手倒车,一边笑着说:也不用那么急吧,我开车很快的。 杨爱棠说:你送我到公司前头的十字路口就好。 程瞻的笑容静了静,行。 杨爱棠看他一眼,自己也没来由有些忸怩,不是,就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啊。 我知道,没事儿。程瞻平和地说。 杨爱棠抓着安全带,轻轻地呼一口气,往前看,才发现院子里已满是积雪。开到小区外的道路上,树木都披着白头,澄净无云的天空好像压到车前窗上,又透出一丝淡蓝。 杨爱棠看见程瞻的手机搁在通风口上方。 小乐同学!他忽然喊。 在呢。地图语音助手很快回应。 上一次导航去了哪里? 程瞻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一紧。 朝阳区望京XX路东XX号。 明明是自己要恶作剧,可是听到这个答案,杨爱棠还是呆愣住了。 望京 是那家馄饨店! 他终于吃到了那家馄饨店的早餐米粉。 杨爱棠慢慢地笑出声,转头看向程瞻。程瞻仍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闪着目光。 还说你认识路。杨爱棠的声音轻盈得似初雪,自己去馄饨店还不是要靠小乐同学。 * 程瞻如约把杨爱棠送到了公司前的十字路口,杨爱棠下了车,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程瞻稍向副驾驶这边凑过来,对他说:我这一阵可能有点儿忙。 杨爱棠翘起嘴巴,我也很忙的。 那是。程瞻摸了摸脑袋,不过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微信联系。 恋耽美 小说全文(29) 杨爱棠说:你不回我这儿来了吗? 他说的是他公司这儿,却因为语气太囫囵,在初雪的天气里,带出几分暧昧的歧义。他又立刻找补:不是,我们的云平台你做完了? 会回来的。程瞻笑起来,有杨主管监工,怎么敢不回来。 杨爱棠轻轻悄悄地哼了一声。可是尽管轻轻悄悄,他在清冷的空气里还是哼出了一团白雾,像一层纱,蒙着他鲜润的嘴唇和剔透的眼睛。 程瞻觉得自己不能和他再聊下去了。他端正地坐了回去,杨爱棠也抬腕看表:我先走了。 嗯。 这样的道别未免有些虎头蛇尾。但杨爱棠并没有生气,他踩着道路上的残雪,步伐轻快地上班去了。 * 然而杨爱棠因为那一碗来自望京的米粉而鼓起来的所有干劲,在看到年终堆积如山的报表后,也不得不迅速地泄掉。 今年质检收紧,公司又准备拓宽市场,不只是市场部,便销售部、企划部也都不好过,方稜已经许久没有下楼来串门了,似乎是天天跑外勤。杨爱棠连续加班一整周,而这一整周里,他都没有在公司碰见程瞻。 据说据部门里的几个实习生说程瞻还是会来的,但总是在LeVent和这边两头转,似乎LeVent的年终任务也不轻。 外企也这么可怜,啧啧。 就因为是外企啊,更看重过元旦嘛。 但我听说LeVent的环境特别好,还有健身房什么的。 你说他回LeVent会不会就是为了健身? 你记不记得他那个肩宽 杨爱棠打印文件的时候,竖着耳朵便听见这些闲言碎语,他将文件收好,走到实习生的桌面上怼齐,再一言不发地回到办公室去。 那几个实习生不了解主管的脾性,一时间全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杨爱棠回到办公室,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excel数字,叹口气,却先拿起了手机:你又去那边了? 那边就是LeVent。 不一会儿,程瞻回复:临时on call,回来修bug。 杨爱棠说:我就随口一问没事,你忙。 程瞻却发来了一张照片。 似乎是公司同事给他拍的,他在拆电脑杨爱棠把照片放大了细看,还真是,程瞻手旁搁了几把螺丝刀,一台翻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被拆掉了壳,露出里面看不清晰的电路板 你不是总教育我,杨爱棠思索了半天,怎么回复能让他显得不那么外行,你的工作不包括拆电脑吗? 今天公司弄到一台别家新出的竞品,说是专业的工程师已经拆过了,我也可以拆着玩一玩儿。程瞻说。 杨爱棠又点开那张照片。大概是办公区域的暖气很充足,程瞻只穿一件宽松的白色落肩T恤,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胸肌的轮廓;他专注地盯着那台电脑,眼神很平静,袖口卷起露出灵活的手腕,修长的手指似乎正要往电路板上抚摸过去。 杨爱棠浑身一哆嗦,他从没想过自己竟能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想得这么色情。说到底,这整张照片的氛围,都是拜那不知名的摄影师所赐吧! 玩一玩儿。他咬着牙打字,我看你还是太闲。 说完他就再也不等程瞻的回复,再度扑进自己的年终地狱里去了。 大家520、521都快乐!哈哈哈哈哈哈 第59章 当杨爱棠终于从无数报表中疲惫地抽身,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底。 这大半个月来,他和程瞻多数时候是通过微信联系很稀奇,他过去以为程瞻不爱网络社交的。少数时候,他们能在公司里碰上面,点一点头,杨爱棠往往很快就避开,留程瞻站在原地回头又给程瞻发消息道歉。 他们在微信里谈天谈地,谈工作,谈路边的野猫和楼下的便利店,但就是谁也不会提起以后如何。好像仅是工作的忙碌,就使他们那宛如脱轨火车一般晕头转向的感情也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杨爱棠在这样的暂停里安逸地休养生息,等待程瞻势必要提出的发难。最好还是永远不要提。他总是这么想。 毛线球是用来玩耍的,不是用来解开的。你要让一只猫把毛线球解开,它只会嫌你多事。 还有极少数的时候,程瞻会陪着他加班应该说,只有一次。 那是元旦前的周末,LeVent并不调休,但程瞻还是去了一趟。当他傍晚六点从LeVent回来,天已近乎全黑了,从楼下望见二楼主管办公室的窗帘后还亮着灯。寒风从长街残雪上吹过,最后一缕微紫的光在地平线外收束,他忽然感到了些微的孤独。 这种孤独他并不陌生。在遇见爱棠之前,甚至,在确定自己喜欢同性之前,他就早已和这种孤独为伴。碌碌的生活,有时磨折了他的勇气。可在这样的昼夜交替的时分,他却还是会想到爱棠发颤的体温。 他坐电梯到五楼,收拾起电脑包,出办公间时,看见空旷的工作区域,无数台电脑在黑色中沉默地蛰伏,天顶外的黑夜往空气中投下幽蓝的雪光。 这就是十月的那一夜,爱棠来到五楼,所看见的景色吗? 从那个时候到今日,自己有没有更成长一些,有没有更坦荡一些,有没有更令爱棠心动一些? 真像个中学生啊。也不对,中学生谈恋爱,总是草木皆兵,却不会瞻前顾后。 他想了想,低头给杨爱棠发消息:吃过了吗? * 当电梯门在二楼打开时,杨爱棠的回复也发来:你早说啊,我吃了食堂。 程瞻嘴角微勾,收起手机,走到杨爱棠的办公室前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因为年终工作只剩最后确认,市场部里只有杨主管一人在加班,他抬起头,看见程瞻,眼神有些惊讶,咳嗽两声说:什么事儿? 程瞻长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镇定自若:我加班。 杨爱棠说:我这儿设备不好。 我自带设备。 光线也不行。 给你照个LED? 杨爱棠笑起来,从电脑后头瞥他,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吃饭。 程瞻说:只是想陪你。 他的语气很平淡,说的好像也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杨爱棠静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屏幕,继续工作。 天气已极寒冷了,但房间内却闷热,令脑子不肯听使唤,看什么数字都仿佛要花眼。杨爱棠工作中途戴上了眼镜,程瞻偶尔抬头看他,便会有些怔愣。 只好在两人的目光并没有撞上过。 杨爱棠坚持了一小时,摘了眼镜揉鼻梁,便听见程瞻说:休息会儿? 杨爱棠叹口气,脚一蹬,转椅就骨碌碌地转出来到沙发边,比程瞻坐的位置要稍高一些。今天就做这么多吧,明天能做完。马上就是元旦了。 程瞻将手腕搭在笔记本电脑上,那就回去? 杨爱棠察觉到他的不自然,眯了眯眼,倾身过来:你是不是在干私活? 唔,程瞻含糊其辞,对。一边眼疾手快地将电脑盖上了放到一边。 杨爱棠眉毛一拧,喔,看来还有密级啊他煞有介事地拖长音调,一手撑在沙发上非要凑过去瞧,那不行,你在我的地盘,用了我的wifi,就要让我知道是什么 程瞻不堪其扰,捞住他的后颈,竟往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杨爱棠呆了一下,立刻满面通红地推他,挣扎间他身子前倾,一条腿跪上沙发的矮扶手,身后的转椅便歪倒,砰通发出震天般的巨响。 杨爱棠浑身的毛都要被这响声给炸出来了。可程瞻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唇舌间不放松地缠吻,往那发痒的上颚轻舔,杨爱棠后颈上那只手的钳制渐变得温柔,慢慢地逆着他的头发往上揉抚。 爱棠。程瞻大概很热,牛仔布衬衣的扣子解了一大半,杨爱棠不自觉地往下瞟,是一件领口很深的黑色运动背心。程瞻靠着沙发仰起头,好像被亲得呼吸不过来的那个人是他一样。爱棠。他摩挲着杨爱棠的头发,又唤,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杨爱棠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瞎说,我有回消息啊 不够。程瞻说。 杨爱棠撇嘴,不够也不能耍赖。 程瞻笑了笑,站起身来。他高大的身形自带了威压感,杨爱棠以为他还要乱来,后退了两步,结果程瞻却是扶起了摔倒的那只转椅。 还成。他拍拍身上的灰,甚至观察了一下办公室的地板,还没砸出坑来,了不起。 杨爱棠气恼地说:砸出坑来你就赔吧。一边径自去关电脑。程瞻双手插兜,回头:准备走了? 回答他的是windows关机的音乐声。 好,我赔。程瞻不得不说,赔你铜锅涮肉,好不好? 杨爱棠眼睛一亮,可看他一眼,又强行换了个语气:没见我忙啊。 等你忙完嘛。程瞻说,元旦总可以吧? 杨爱棠马上说:那我要宣武门那家羊庄的。 好。程瞻满口答应。 有了铜锅涮肉吊在死线前头,杨爱棠收拾公文包的动作都好像轻快了不少。他打开办公桌下的抽屉时,程瞻看见里头正摆着那一条戒指项链。杨爱棠小心地将它移到一边,再放入眼镜盒。 眼镜尚且有眼镜盒。程瞻叹了口气。 奇异的是,杨爱棠却也在这时抬眼觑他,眼睫毛颤了一下,便好像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带了几分心虚说道:这个这个的盒子,我找不着了。 谈到了这么敏感的事,程瞻也不由得将声音压低,夜中听来,有些发哑:那去配一个? 杨爱棠默默点了点头。程瞻并没有追问什么,但合上抽屉后,杨爱棠自己又忍不住开口:其实这个戒指本来也弄丢了的。 程瞻没有接话。 以前,我到处找过它,也没找着。谁知道就在前几天,它自己出现在了我家茶几底下就是沙发前面的茶几,左边装游戏机的那个抽屉,你知道吧?杨爱棠将公文包顿在桌上,呼出一口气,白里透红的脸容上有些迷茫,真的很奇怪。 程瞻凝望着他,也许它就是一直在那里。 杨爱棠看了他一眼,摇头,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一时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他提起公文包要往外走,我拿它出来,本来是想去店里清洗一下,结果忙起来就忘了又突兀地止住。 想来,程瞻没有问他:你没有扔掉它吗?好像就是最大的仁慈。其实程瞻若真的问了,他也有很多道理可以讲:譬如说,这毕竟是几万块的东西啦,或者说,正打算拿出去卖啦但他却很笨,他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那就是他把戒指弄丢了,又找了回来。 可是程瞻的那一只,想必早已扔掉了吧。毕竟是杨爱棠亲口要求的,那么时至今日,他也没有资格多问。 他的心突然很空,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掉下去了。 爱棠。程瞻在叫他。 杨爱棠回过头。 程瞻晃了晃手机,我接个电话。 杨爱棠点头,程瞻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按了接听。杨爱棠只听见一个颇为官方的开头:喂,爸?吃了吗? 杨爱棠蓦地想到。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程瞻和家里人通电话。 第60章 这一通电话出乎意料地久。 程瞻走到安全通道上,几句寒暄过后,父亲就直接地切入了主题:你妈妈发给你的消息,为什么不回? 程瞻攥紧了手机,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这些天我忙年终,可能忘记看了。 父亲重重地哼出一声,你那法国公司,能忙到哪儿去? 程瞻没有说话。 而且小闯的事儿也没再麻烦你了不是?再忙,再忙也不能不着家吧?父亲的声音似乎软化一些,以前以前就算了,现在,不都没事儿了吗?你不着家,你妈妈又自责,总觉得是她做得不好 她没有做得不好。程瞻很快否认,您您跟她说,我真的是忙对不起。 行。父亲说,那元旦还忙吗?你妈妈的意思是,毕竟是新的一年了,一家人嘛,可以凑一桌饭三天的假期,你总不会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吧? 程瞻背靠着安全门旁边的墙壁,低下头,脚后跟踢了踢墙角,知道了,他寥落地笑笑,等我定了时间,提前告诉你们。你们也不用准备太多 你也甭寒碜人啊,谁还给你准备啥了。父亲毫不客气地堵回他的话。 程瞻平心静气地应:那谢谢爸妈。 电话终于挂断后,他尚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打开了微信界面。 后母余馨的消息,他其实早已点开过。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和一些自以为热情的介绍。 前几天你爸爸在院子遛弯儿,遇到你郑伯伯,还记得他吗?他女儿半年前回国了。 出过国,高学历,很有主见的女孩子。长得也好看。 你要不要见一面?你爸爸说,就当交个朋友也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程瞻将照片放大看了半天。背景大约是在国外,有一座他不太熟悉的尖塔建筑,后头是广阔的蓝天。他其实早就不可能和女孩子谈对象了,可他的家人却总不相信。 他的手指在消息框里停顿。拒绝余馨,其实比拒绝他的亲生父亲要简单这十几二十年来,礼貌是他和余馨的关系总能维持最后一息的关窍。 不好意思啊妈,最近很忙,实在没有空见人家。而且看起来她很爱浪漫吧,恐怕瞧不上我就不必见了吧,或者,咱们吃饭的时候再细谈 他也可以直接去告诉那女孩事实。他倒没什么好怕的,但可能父亲就会犯中风了。 哎呀。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杨爱棠从安全门后冒出了脑袋,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他手机上,电话打完了? 程瞻回神,不好意思,这就走。 但那张照片实在很显眼,杨爱棠不好意思地说:我看到了哦,是不是里昂的大教堂? 恋耽美 小说全文(30) 他没有注意到大教堂底下的那个女孩吗? 程瞻不知是该退缩地庆幸,还是该试探地坦白。 嗯。最后,他潦草地应声。 * 杨爱棠上车后,程瞻调了调后视镜,问他:吃涮肉,你哪天有空? 杨爱棠想了想,31号的晚上,会不会很难订座位? 程瞻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撑着额头,从杨爱棠的角度看去,他似乎在思索一些别的事情。 可以想办法。他说。 那就是不难的意思了。 杨爱棠静了片刻,又说:可是跨年夜,你需不需要和家里一起 我需要和你一起。程瞻打断了他。 仿佛是因为那别的事情占据了他的脑海,以至于他在说这句话时,根本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 杨爱棠抓紧了安全带,转头望向路边的霓虹。时将元旦,有的商场已经挂起彩灯,迎着夜晚猛烈的北风仓皇地摇摆。 是他提出了31号这个倡议,现在,却又是他犹豫了。 对于程瞻的家庭,他了解得或许比别人要多;但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否了解全貌。 你家里,他鼓起勇气,很小声、很小声地说,给你介绍对象啊? 程瞻一时没有接话。高处的提示路况的灯牌从玻璃上闪烁了过去。 哎其实没什么的。杨爱棠又忙说,我老家那些亲戚也喜欢给我介绍啊就上次,他们还说,有个在北京工作的老乡不过我说人家瞧不上我啦。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你家里可能只是关心你。 程瞻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于是杨爱棠明白过来,自己的确并不了解对方的家庭。 没关系。他说,那就31号。你觉得方便就行,我反正是没事儿 程瞻换了手操作方向盘,右手伸出去,将杨爱棠的手从安全带上拽下来,攥进自己的手心。 他的目光一直平视着前方。 爱棠,你不用想那么多。他一字字缓慢地说,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只要我能给,我就会给。如果我给不了以后,我也一定会坦率地告诉你。 杨爱棠眨了眨眼。程瞻的手掌是炽热的,好像比他的话语还要高上好几度。 我的家人,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同性恋。程瞻继续平静地交代,相亲的事我会拒绝,这没什么难的。 杨爱棠低下头,抿着嘴,用力地嗯了一声。 程瞻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 一直到杨爱棠家楼下,两人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在中控台下方,迎着呼啦啦的车内暖气,几乎攥出了汗水。 杨爱棠轻轻地动了一下,到了。 程瞻放开他,转动方向盘,按下了停车档。杨爱棠慢慢地解开了安全带。 该走了。但杨爱棠总觉得,还应该再做点儿什么。至少,程瞻沉默的脸色上就是这样写着的七个大字,再做点儿什么吧。 杨爱棠挪了挪屁股,往程瞻那边凑了凑。 程瞻怔了一下,杨爱棠已经把左边脸颊送到他嘴边,我走啦。他鼓起脸说。 程瞻毫不犹豫地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杨爱棠便心满意足地拉开了车门。程瞻自己却也立刻走下了车,绕到杨爱棠这边来。 你别过来啊。杨爱棠警惕地抱起自己的公文包往门廊上跳了一台阶。 程瞻置若罔闻,在台阶下揽住他的脖子,又往他嘴唇上舔。也不过是两秒而已,却惹得杨爱棠大惊失色,仓皇四顾,有监控的啊!他怒道。 得寸进尺也不是这么个进法吧! 不好意思,没顾上。程瞻摸了摸脑袋,下次换个角落。 杨爱棠再不想理他,径自转身开门走了。待进了单元楼,却又回头。 楼门上的那一扇小窗之后,程瞻并没有立刻就走。他面对着门廊,倚靠着副驾驶的车窗,低头点了一根烟。 他好像还是很孤独。 * 程瞻抽完了这根烟,也把余馨的消息给回复好了。 对方很快回应:行,没关系,咱们元旦见! 他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把手机随意扔进置物箱里。忽然一顿,又打开置物箱,从里头翻找出一只蓝丝绒的小盒子。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爱棠身上的味道,是清清爽爽的甜味。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爱棠总会很大方地赐予他亲吻的机会,像刚才一样。 程瞻的拇指摩挲着小盒子的丝绒表面,看那一层层海浪般的质地俯伏下去,露出纤微的纹路。他终于也忍不住嘴角带了笑。 他想,爱棠真是个最了不起的人。 这是加更嗷 第61章 12月31日,也不过就是两日后。 程瞻本可以不参加爱棠公司的调休,但他还是来了,就在自己的办公间呆着。这给了技术部高主管一个甲乙欢洽的错觉,到五点时,特意去敲了敲门:程组长,晚上有没有安排? 程瞻一惊,从电脑后抬起头,高主管? 高畅看了看大楼中央办公区域,你的工程师们今天都没来?要不叫上他们,毕竟跨年嘛,大家一起吃个火锅? 程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高主管,我今天还真有安排 啊。高畅一听,比他本人还尴尬,那是我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程瞻站起身来打算送他,又试探地问,高主管现在下班? 嗐,早着呢。高畅手一挥,所有部门主管还要去听周总讲话。我先上楼了啊! 高主管慢走。 程瞻站在办公间门口,思索了会儿,拿出手机发消息:周总还要讲话? 是啊,杨爱棠偷偷摸摸地回复他,还在忆苦思甜呢。还得二十分钟吧。 我去车库等你。呆在楼上,还是太容易被捉了。 杨爱棠看到这条,便把手机揣回兜里。周总就在上头盯着,他玩手机也不能太显眼。二十五分钟后,周总终于讲完了话,又宣布今天各部门聚餐可以申请公司报销,大家高兴起来,各自三三两两地散了会。 杨爱棠早几天已经让袁槿去安排市场部的聚餐,说好了他不参加。这时候便加快脚步往电梯走,却正好碰上方稜。 方稜这些天似乎憔悴了很多,英朗的脸容上透出几分不耐,频频地看表。 杨爱棠犹豫地说了句:跨年快乐啊,方主管。 方稜转头一看是他,便挂起了笑容:你也快乐啊,又是一年过去了。 杨爱棠咳嗽一声,随着方稜走进电梯,销售部也有聚餐吧? 嗯。方稜很自然地回答,我就不去了,有领导在,会影响他们的发挥。 不过是这么一句话的工夫,电梯很快就到了三楼,方稜走了出去,还朝他挥了挥手。电梯门便关上了。 杨爱棠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并不了解这位从入职以来就相识的所谓的朋友。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座宇宙。 那么程瞻的宇宙,又到底是怎样的呢? 他收拾好东西,走安全通道到了地下车库,没有再遇到其他员工。程瞻给他发了停车位的编号,他一个个找过去,还没走到,前头的一台奔驰便亮了亮灯。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坐进副驾驶。程瞻将车窗收上来,回头看他,周总挺能讲的啊。 杨爱棠笑笑,害你久等了。 程瞻打了个方向,倒车出库,饿了没有? 杨爱棠不做声地摸了摸肚子。程瞻便一手抵唇笑了起来,另一手伸出去:我也要摸 你好好开车!杨爱棠啪地拍掉他的手,他只好乖乖扶稳方向盘。 宣武门那家杨爱棠钦定的羊庄在跨年夜里果然是人气高涨,门外头在寒风冷雪中搭起棚子,坐满了三三两两排队等位的人。杨爱棠走入店时越来越心虚:你什么时候预订的? 程瞻没有回答,忙着去和经理说话了。片刻,他们被领入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包厢,而早已定好的各种肉类大盘也都纷纷地端了上来。 程瞻帮杨爱棠把外套收起,才说:放心,依法预订的。 杨爱棠撇了撇嘴。 肉是现切的。在铜锅涮肉这件事上,老北京出身的程瞻总算有了一些发言权,尝尝嫩不嫩。 杨爱棠说:我又不是没吃过,这家店还是我挑的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儿,隔着铜锅上方袅袅的雾气,程瞻好像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几盘羊肉下肚,手脚越来越暖和,杨爱棠心情愈加发蒙,他看着程瞻给他盛羊汤,有力的手腕上露出皮质腕表的一角,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程瞻,你好厉害啊。 程瞻一怔,抬头,怎么了? 也许以前我没有认真说过。杨爱棠轻轻地、绕着弯子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饭吗?在学校旁边的那家泰国菜。你说,你很发愁,因为你不想听家里的安排。他笑了下,那会儿我还想呢,这小少爷,跟我这儿伤春悲秋来了。但是你在LeVent这么几年,就一个人站稳了脚跟,确实是很厉害啊,对吧? 程瞻有些赧然,更深地还有些惶恐,他将汤碗轻轻推过来,为什么说起这个? 杨爱棠也意识到这个话题似乎太深,恍然,啊,就是他将脸埋在汤碗腾起的雾气中,就是想,现在你单靠自己的收入,大概也能买房了吧,哈哈。 程瞻看着他的脸色,拿不准措辞,也不好说他顿了一下,直接往杨爱棠碗里夹了一片羊肉。 杨爱棠: 还是默默地吃了。 他很想换个话题了。他状似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笑,程瞻,我们待会儿去看个电影好不好? 程瞻正在喝汤,一听险些呛出来。好在他已经很清楚杨爱棠是个任性的人,于是只说:得看看票。 啊。杨爱棠险些忘了今晚是什么日子,只好吐了吐舌头,你不是神通广大嘛。 程瞻苦笑:那也不至于 就在这时,羊庄老板亲自进来给他们加汤。程瞻认识他,连忙站了起来打招呼,老板与他用力地握手,笑问他吃得如何。程瞻端出了一副营业的模样,杨爱棠渐渐收起笑容,便在一旁一声不吭地低头看手机。 待老板终于离开了,杨爱棠的目光才从手机上离开,有些迷惘地说:算啦,到处的电影院都是满座。 程瞻说:那瞧一瞧明天的票? 明天我就不想看了。 程瞻一时间没有接上话。 铜炉底下的炭火暗暗地燃着,新加的汤水又烧开,咕嘟嘟地冒出热气。然而包厢里本已尴尬的气氛却已经降至冰点。 杨爱棠夹起一片羊上脑肉在锅里涮了涮,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捞起来时,羊肉都快煮烂了。 他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但不知是在哪一个微妙的瞬间,他就失去了胃口。 分开一年了,本以为自己已经能控制得很好,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他竟然又得意忘形了呢? 本来,有很多事情,他也从没有跟程瞻说过。 从出生到今日,杨爱棠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他自己挣来的。他要上学,就好好读书;他要生活,就认真挣钱;他没有父亲,母亲后来又卧病,小时候为了给家里赚一点外快,他还会上山捡柴,走二十里的山路背到镇上去,一捆五毛现在的乡镇里,已几乎没有烧柴的人家,也不会再有这样的营生了。 他从没有跟程瞻说过。 自打认识的那一日起,他在程瞻的眼里,就已经是一个年轻有为、智慧可爱的学长了。他住着月租一万的公寓,慷慨地邀请程瞻同住,他认真地挑选家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工作上也在稳步向前,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的确是由自己所操控着,正欣欣向荣 唯有程瞻。 唯有程瞻,不能算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也不可能真正被他所掌握。 他知道程瞻很努力、很自制、很优秀,他知道程瞻和自己有很多可以一起分享的共同点。可是或许或许他到底有些害怕程瞻背后的那一座宇宙。很陌生,也很诱人,他站在边缘,不知道自己之于对方是一颗怎样的流星。 他的手缩到桌子底下,十指都绞紧了。如果不这样做,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咬手指。 爱棠。 程瞻在叫他。 爱棠。 他蓦地抬起头。 铜锅的热气挥发得很快,程瞻的眼眸比刚才又黑了几分。 我约你吃饭,是为了让你高兴。程瞻说。 爱棠颤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气,带着愧疚说道: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和你杠。 程瞻说:我可以坐到你旁边吗? 爱棠眨了眨眼。程瞻便起身,坐了过来,爱棠往一旁稍让了让,但两人仍是腿挨着腿,肩挨着肩。 程瞻右手拿起杨爱棠的筷子给他涮肉,左手去握他放在膝盖上无所适从的手。 今晚的电影,你看一看哪儿还有票,只要还有,再远都能开车去。程瞻右手的动作很稳定,一片片羊肉在筷子下散发出香气,但如果真的满座,那我也没办法了,抱歉。 杨爱棠连忙摇头,不是,我又改了口,我不想看了,我们不看了。 程瞻把羊肉喂到他嘴边。 杨爱棠皱了下眉,咬下那一块肉,又别过头,自己慢慢地咀嚼。 不过说到买房这个话题,我还真没有准备。程瞻无奈地笑了笑,买是可以买,就是全款有点儿难,还是得贷款你能接受吗? 杨爱棠差点儿被羊肉哽住喉咙。你说什么? 程瞻安静地望着他,好像就等着他这一句回答。 杨爱棠又恼了,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贷款买房,谁不会啊! 程瞻失落地噢了一声,拇指摩擦过他的手背,那看来我就没有长处了。 杨爱棠说:你的长处就只有钱吗? 不然呢?程瞻反问。 杨爱棠不假思索地反驳:你以为我喜欢的是你的钱?话一出口,觉得像偶像剧台词,自己先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程瞻说:你喜欢我? 恋耽美 小说全文(31) 杨爱棠刚刚燃起的斗志,又突然被扑灭了下来,像只被大雨淋得蔫儿了头的野猫。 昨晚也更新了一章,大家不要漏了嗷 谢谢大家昨晚的安慰,我现在也吃不到好吃的,只能看着爱棠锅里的解解馋这样,呜呜呜 程瞻:别人家霸总包个场老婆都会开心得要死,我只是订个包厢就让老婆想东想西我老婆真的很特别 爱棠: 第62章 杨爱棠到最后也没有回答程瞻这个问题。 不过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脑内的争吵,比不上眼前的羊肉。 走出羊庄时,无边无际的黑夜又落起了小雪。棚子底下排队等位的人稍少了些,塑料小凳三三两两地摆着,有偷闲的服务员在外面抽烟,尼古丁一圈圈地散在雪风中。 程瞻的车停在马路对面,要经过一座很长很长的过街天桥。 程瞻。两人走在上桥的台阶上,冷雪钻进杨爱棠的衣领,他缩着肩膀,双手插兜,声音也像在雪中飘转,我有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一些很任性的想法你不用总想着配合我,就像刚才那样,跟我打个商量,就挺好的。 程瞻回过头看他。夜风将程瞻的头发也吹乱,眼神却很笃定: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别的事情? 杨爱棠抿住了唇。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程瞻很快继续道,不过,想说的话,你也不用顾忌。 杨爱棠静了片刻,轻声说:好。但他不确定程瞻有没有听见。 两人已经走到了天桥上,风愈加地大了,几乎要将细小的雪花扫进杨爱棠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刚才被羊肉火锅温暖起来的手脚,此刻缩在衣服里,好像又要变冷。程瞻从侧边端详着他。 爱棠。他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其实你是不是,很怕我? 被程瞻的目光注视过来时,杨爱棠的身子微微地一颤。 程瞻的表情好像被刺了一下。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朝杨爱棠那边走了一步。 杨爱棠努力地思考着,我我怕你生气。 程瞻想笑:我经常生气吗? 不是。杨爱棠摇摇头,可我不知道你怎样算高兴。你总是对我很好,我不知道、我拿不准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高兴所以我又会想,那你真的生气了,会是什么样子? 程瞻有些愕然地呆住了。 杨爱棠站得离天桥栏杆很近,风从栏杆底下卷起,寒冷中涌动着宣武门大街上呼啸而过的明亮的车流。他被程瞻看得不自在了,便别过头去望那车流。 或者,这么说吧。杨爱棠又缓缓地开口,我喜欢跟你上床,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可以知道你的心情。 雪花落在他微红的耳朵上,散出水一样的光影。 爱棠,你看着我。程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语气急促。隔着厚实的外套,也仍能感觉到那有力的钳制,是逼迫着他看向自己。 杨爱棠不得不回过头,但目光仍是躲闪的。 我对你好的时候,程瞻说,你感受不到,我是心甘情愿的吗? * 杨爱棠垂下眼。他选择盯住程瞻大衣的口袋,这样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走神。 我还是很麻烦,对吧。他说,要你配合的人是我,说拿不准你的人也是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好歹? 程瞻苦笑。爱棠很擅长先把一个问题推论到极端,像猫咪非要站在阳台边,身上的细毛都炸起,还要瑟瑟发抖地问他这样是不是会被讨厌。 自然讨厌是不可能讨厌的。 只是程瞻终于明白,两个人的南辕北辙,已经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要怎样办才好?要怎样办,才能把两个人的轨迹重新接驳到一起? 爱棠,他轻声说,我今天就很高兴。 杨爱棠的表情有些微的变化,但很难捕捉。 陪你加班的那天,我也很高兴。 和你做的那天,我也很高兴。 带你吃馄饨的那天,我也很高兴。 你愿意坐上我的车,我很高兴。 你愿意让我进你的家里,我很高兴。 你愿意对我说这些心里话,我很高兴。 可以了可以了!杨爱棠慌不择言地打断了他,脸上阵白阵红,五彩斑斓,我知道了,你反正很高兴好吧!大高兴! 那也不是。程瞻却八风不动地接下,你告诉我那条流浪狗的故事那一天要除外。不过与其说生气可能更多的,是一种绝望感吧。 他现在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回顾那一夜的自己了,但他的五指却扣得更紧,好像害怕爱棠会像雪花一样飞走。 杨爱棠怔怔良久,都没有意识到程瞻已经站得离他很近,两人的鞋尖抵着鞋尖,而他也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程瞻的衣领。 我也很委屈啊。杨爱棠嘴巴扁了扁,在越来越近的程瞻的体温里,他的心脏好似被揪住。 程瞻双手拉起他外套的帽子,然后捧住他的脸,看住他的眼睛。 杨爱棠这下再也躲不开对方的注视了,他的眼睫毛把细细的雪花都抬了起来。 对不起啊,爱棠,让你这么委屈。程瞻微微俯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沉得仿佛是从喉咙里剖出来,在干燥的雪风中越来越沙哑,如果早知道早知道会走到分手的地步,我应该把一切心情,都完整地告诉你的。不管是多么无聊的心情,都应该告诉你的。不管是多么疲倦,都应该抱住你的。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会把你弄丢了,对不起啊棠棠。 久违的称呼令爱棠颤了一下,于是那雪花便从他的眼睫毛上坠落下来,幻作了一滴冷泪。 他仓皇地摇头:不要了吧,我们都不要再做自我批评了 程瞻笑起来,轻轻去吻他的眼睛。好。程瞻温和地说。 杨爱棠的脸在他的掌心发烫,好像又在经历一场高热。程瞻的吻似雪花一般安静,落到鼻尖,落到嘴唇,不留痕迹,转瞬即逝。 杨爱棠的手终于伸了出来,他难以抵抗地抓住了程瞻的衣襟,仰着头去追逐程瞻的嘴唇。被兜在帽子里的耳朵,只能听见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互相碰撞着,扑通、扑通、扑通的。 在这个吻里他偷偷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程瞻却是专注地闭着眼。在程瞻的背后是一整片城市的夜空,渺小的雪花等同于看不见形状的尘埃,从遥远的云端朝他们纷纷洒洒地坠落下,每一片都激起千万重的回响。 棠棠 第63章 深夜里,宣武门大街的天桥上,萧萧的细雪中。每一个行人都匆匆忙忙地缩紧了脖子赶路,没有谁注意到这是两个男人在接吻。 程瞻终于放过了杨爱棠,杨爱棠却仍然抓紧了自己帽子两边的细绳,把头发都遮得严严实实,像个躲避狗仔的明星一样板着脸往前走。程瞻长腿一迈就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天桥,距离程瞻停车的位置还有一小段路,杨爱棠便忍不住抱怨:怎么停这么远。 不是你跟我一起来的吗。程瞻失笑。 12月31日的傍晚来宣武门吃饭,能找着停车位就很不错了。杨爱棠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程瞻却大起胆子,在几乎已无人的街上牵起了他的手。 做什么啊。杨爱棠小声说。 你不是喜欢这样吗?程瞻却厚脸皮地问。 我喜欢怎样?杨爱棠倒抽一口气,回瞪他。 程瞻说:你跟我约会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不必像做贼一样。 杨爱棠静了一下,回过头去。程瞻说的也是真话,在过去那四年里,他的确从没有避忌过别人的眼光当然也不会故意招摇。只是,比如说,他们去王府井挑戒指时,程瞻就会大大方方地告诉店员要两只可以成对的男戒,然后捧着他的手来试。 相比之下,杨爱棠反而是畏畏缩缩的那一个。 你们北京富二代,不会有圈子什么的吗?杨爱棠想不通,你爸妈知道了,不会 不会。程瞻的眼神一暗,他们管不着我。还有,我也不混什么圈子。后一句竟还带了些委屈。 杨爱棠哈地笑了一声,你人缘不好啊? 程瞻站住了,手拽着他,声音闷闷地唤,爱棠。 好啦。杨爱棠脚踢了踢地面上的小坑,另一只手拉扯着帽绳,抬起头笑,北京这么大,不够你出柜的。 程瞻舒坦了。他们正站在街角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门外,侧边照来明亮的光,令程瞻英俊的眉宇都展开,好像再没有了忧愁的样子。 杨爱棠的手稍微挣了挣,程瞻便放开了他。雪花落在程瞻宽阔的肩上。 他望了一眼便利店,今晚呼出一口气,今晚,去我家吧,爱棠。 杨爱棠看他一眼,又低头,很快地笑着回应:好啊。 * 程瞻从便利店出来时,杨爱棠已经踱到了便利店旁边三个门面远的马路牙子上,戴紧帽子,双手插兜,在冷风中无聊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头。 程瞻上前握住他的手,他惊了一跳,回头,先四处望了望,才说:东西呢? 程瞻忍不住笑,先回车上。 到车上坐定了,打开暖气,程瞻才拿出便利店包好的纸袋,里头是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小盒子。杨爱棠好奇得眼睛都直了,将它们全部倒出来归拢到自己腿上,一个个凑到眼前细看,还总忍不住打开了瞧。程瞻看得眼皮跳:你全拆了是什么意思? 杨爱棠一愣,我就想瞧瞧里头的包装。 程瞻说:也没那么新奇吧,多数是以前用过的,你喜欢的。 杨爱棠脸上微微一红,别开目光,以前以前没仔细观察过,都是直接 车内顶灯的柔光落进了他眼眸中的涟漪。他眨了眨眼,那眼睫便拂在程瞻心上。程瞻一手撑着方向盘,身子朝他倾了过去。 杨爱棠心一颤,正要往后缩,程瞻却吻在了他的耳垂,还轻轻地咬了咬。 爱棠腿上的小盒子七零八落掉了一地,他吃惊地啊了一声,程瞻便笑,安分回到了座位上,又去帮他捡盒子。 * 停车,上楼,开门。 带人回家,手里还拎着一袋子安全套,暧昧的空气几乎能在这三九天里蒸出汗水。杨爱棠局促地进了门,一边脱鞋一边环视这座公寓房的陈设。 身后,程瞻的胸膛似乎贴上他的脊背。尚且没有任何动作,他却惊得一下子跳进了客厅,远离开那个危险的人。 程瞻倒不急着抓他,只是双手叉腰,觉得有些好笑。他赤着脚走了进来,像是不紧不慢尾随着猎物的豹子。 杨爱棠对程瞻独居的这个房间,其实还挺有兴趣或者说,他很想要通过巡查这里,来证明自己的一些判断。但是这个房间又实在太简单了:装修是租房公司统一的简洁样式,没有增添任何个性化的物件,好像它的主人完全拒绝被探究。 杨爱棠不小心踢到了地毯上的什么东西,他低下头,见茶几脚边露出一只扁扁的小纸盒的边缘,于是他顺手将它捡了起来。 然后他便看见,茶几的玻璃底下,摆了十几只一模一样的小纸盒,有的拆了有的没拆,上面写着显眼的英文字。 程瞻已经脱下大衣,去拧开客厅的落地灯,转身看见他盯着那些药盒,表情微微一沉。 这是什么?杨爱棠把盒子正反面都看了看,不确定地说,尼古丁尼古丁贴片?戒烟用的? 嗯。程瞻简单应声。 你需要这么多?杨爱棠吃惊地说,我听说贴片对身体也不好他顿住,而程瞻并不回答。 杨爱棠也不想显得太越界,讷讷将手中的盒子放回茶几,才注意到那一堆的纸盒底下,还摆了几张处方笺。 他没有再不依不饶去看那处方笺写了什么,只是带着些许莫名的失落摸了摸后脖颈,回头看向程瞻。 不算大的套间,空气却浓稠得宛如凝结起来。 爱棠。程瞻的眸光越发地晦暗。他深深地吸气,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看着爱棠终于来到自己这万物空旷的世界的中央,所有梦中的妄想都即将不管不顾地冲出胸膛。他抬手抓了一把头发,因为方才淋了雪,发尾有些湿润,豹子的耳朵耷拉下来就变成了大狗,一起一起去洗澡吧,好不好? 还没等到回答,就画蛇添足地又加了一句,今天早上我刚刷了浴缸 第64章 按他们过去的习惯,一般都是杨爱棠先进浴室,程瞻把两人衣服一同丢进洗衣机,听着爱棠的许可再进来。可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在等待杨爱棠回答的间隙里,程瞻一步步地走上了前。角落里的灯光把程瞻的影子拖得更长,杨爱棠抿了抿嘴,转过身去,却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就要洗吗?能不能看会儿电视,或者 程瞻却从身后抱住了他。 这一回程瞻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结实的胸膛直接压上,双手准确地探进了毛衣,将衬衫揉出一片生硬的褶皱,衣料擦过杨爱棠的乳尖时,他忍不住大口呼吸了一下。 程瞻的鼻尖轻碰杨爱棠头发里的雪花,仿佛在嗅闻自己的猎物,气息是滚烫的。 做、做什么啊。杨爱棠侧首,声音轻细得几乎只是一阵气流。 程瞻便闷在他的发丝里笑,嘴唇向下移动,直到轻轻咬住他的脖子。 不可以咬我!杨爱棠气道。 那就去洗澡。程瞻的语气里难得有些强硬,胯下的硬物已经难以忍耐地抵住爱棠的屁股。 杨爱棠的手往后摸他的脸,男人表面乖顺地蹭着他,谁知道动作间已经把杨爱棠的开衫毛衣都拽掉,然后一刻不停地从上往下解那衬衫的扣子。 不公平。杨爱棠说,你也脱。 好。程瞻沙哑地回答。 杨爱棠转过身,便正见程瞻两只手抓着羊毛衫的边角往上,一兜头便将它脱掉。腹肌的线条好像会呼吸一般涌动了一瞬又静止,杨爱棠直勾勾地盯着程瞻赤裸的上身,分辨不清属于谁的喘息声愈加地粗重。 程瞻的动作顿了一下,拇指插在金属皮带上,抬眼看着他笑。 杨爱棠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看呆了,脸上一红正要走掉,又被程瞻拉住,唇舌迎上来绵密地吮吻。 恋耽美 小说全文(32) 温柔,但密不透风,程瞻的吻夺去他所有的呼吸,舌头便顺畅地长驱直入,翻搅他的口腔。杨爱棠几乎站不稳了,程瞻一手扶住他的腰,另一手却抓着杨爱棠的手来摸自己的皮带。 他牵引着爱棠把皮带扣弹开,哗啦,杨爱棠听见空气中流利的一道响,是他自己,将程瞻的皮带抽掉;继而是裤扣和拉链,他的手被程瞻的手所包裹,程瞻的阴茎隔着紧绷的内裤跳进了他的手心。两人紧贴的身躯里偏有那么一道缝隙让两只手下流地动作,而热烫的湿吻就是它们的掩护。 杨爱棠很快学会了自己去揉弄程瞻的东西。程瞻把裤子蹬掉,便专注地吻着他,带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吻进了浴室。 浴室很大,黑白瓷砖的地面多少带些凉意,程瞻啪地拍开了顶灯,杨爱棠便炸毛一般抖了一抖。他们旁边是占据浴室二分之一空间的大浴缸,在灯光映照下,黑瓷表面的大理石纹路甚至像在闪闪发光。 杨爱棠望过去便睁大了眼睛。程瞻知道他肯定喜欢这个浴缸,但还是不满他的走神,掐住他的下巴将他吻到了墙上。 唔!这一下突如其来,杨爱棠以为自己后脑勺要撞墙了,不料又被程瞻的手掌护住。被不由分说地亲了这么久,杨爱棠怀疑自己的嘴都要肿掉,可程瞻还在用舌尖一遍遍勾画他的牙齿,一副沉迷游戏的样子。杨爱棠心中升起不忿,左手偷偷地往外寻摸,触到了淋浴的水龙头,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它一按 哗! 淋浴霍地打开,自上而下的冷水把两人浇了个湿透。 程瞻始料未及,放开杨爱棠呛咳两声,但很快就适应了。他身上只有一条黑色的内裤,这样一淋,却令他的肌肉更加显眼,胯下的东西顶着内裤纤薄的布料好像立刻就要冲出来。杨爱棠愣愣地低头看着程瞻那几乎显出青筋形状的柱身,他没想到打开水龙头,被伤害的却是自己 他还穿着衬衫和长裤 程瞻抱住了他,又将淋浴喷头稍稍调了下方向,让它不那么猛烈地正对着爱棠,然后,才发出了忍俊不禁的笑。 杨爱棠气得狠踩他的脚。然而他没有穿鞋,白袜子拂在程瞻脚背上,也不过是挠痒痒罢了。程瞻全不跟他计较,哄孩子一般帮他把衬衫长裤都脱掉,扔到了浴室外头去。 淋浴的水温渐渐已变得温热,程瞻回来时,便看见杨爱棠在花洒下抬起手臂将头发往后捋,仰着头,闭着眼睛,身体白得好像在发光。 程瞻拿过架子上的润肤乳,绷着声音唤:爱棠。 杨爱棠转过身,程瞻便圈住他。杨爱棠不舒服地拧了一下,意外地说:你怎么还没脱。就那一条内裤,都湿透了。 你帮我脱。程瞻说着,下巴搁在他肩膀,目光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去摸他的屁股,我有点儿忙。 杨爱棠在他的脖颈间笑。这下子,他倒全不在意程瞻的僭越了,帮程瞻把内裤脱下来,身体有意无意地蹭过那勃起的顶端,程瞻闷哼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两人的东西便撞在一起。 原来爱棠也硬了。 程瞻给他扩张的时候,杨爱棠是绝不肯安分,他两只手圈起来撸弄两人的阴茎,然而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地毫无章法,让程瞻的快感好像停在半空的云霄飞车,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很快杨爱棠就手酸了,自己已经快要射精,却被后穴里愈来愈严重的瘙痒而夺去注意力,整个人倚靠在程瞻身上,手指去拨弄程瞻那粗硬柱身下的囊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好像那是他自己专属的小玩意儿。 程瞻一言不发地任他戏弄,只感受到自己三根手指插入的地方越来越温暖、越来越紧致,好像在怂恿着他进一步肆意妄为。 他将手指抽了出来,忽然想到 他们刚买的安全套,还放在很遥远的客厅里。 他犹豫了两秒钟,杨爱棠却不明白他在想什么,黏黏糊糊地缠上来,又不好意思直说,只是眨巴着眼睛望他。程瞻咬了咬牙:我得出去拿套。 杨爱棠立刻露出了十分懊恼的神情,好像下一刻就要伸爪子挠他了。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拿! 程瞻抱住他,有些危险的想法从心头破土而出,那要不 杨爱棠双臂缠着他的脖子,一副根本不让他走的模样。赤身裸体湿漉漉地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这样子出去拿套,也太奇怪了吧! 杨爱棠将脸埋在他的锁骨窝,小小声地说:算了吧,别去了吧,你快一点 程瞻一顿,双臂搭在杨爱棠的膝盖下一个使力,便将他凌空抱了起来。杨爱棠蓦地惊叫,双腿下意识勾住了程瞻劲瘦的腰。 这样看起来,杨爱棠比程瞻还高了一个头。他的后背顶上了墙,有些新奇感地垂眼,胡乱地抓弄程瞻湿漉漉的头发。 爱棠。程瞻仰望着他,目光被洗得发烫,好像本来有千言万语,却被这一把情欲的火烧成了漫天灰烬。杨爱棠咬着唇,他隐秘地喜欢这个姿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瞻硬挺的阴茎已自下而上地劈入他的后穴。 过于凌厉的角度带来轻微的疼痛,遽然加速的快感令杨爱棠忘记了一切,手指无助地攀住程瞻的肩背,唔啊!他放浪地叫出了声。 程瞻将他抵住了墙,再也没有顾忌地抽动起来。 爱棠:程瞻 真的 很猛 明天周五休息嗷~ 第65章 杨爱棠无措地抓着合金的淋浴水管,尽管他一向惯于对程瞻发号施令,但在这一刻,竟然也闹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了。 有时他觉得太激烈,程瞻一只手捞起他的大腿,阴茎往杨爱棠的后穴啪啪啪地狠凿,每一下都撞击在最深处,几乎连囊袋都要沉进去杨爱棠清澈的双眸都睁圆了,嘴唇半张开,发出一些破碎的呓语,连程瞻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有时他又觉得太温柔。他很容易便手酸脚酸不愿动弹,程瞻将他抱上了淋浴旁边的洗脸台,黑瓷台面水光湛湛,杨爱棠白嫩的大腿朝他张开了,程瞻咬着牙沉腰插入,本还想控制自己,却发现杨爱棠开始自顾自玩了起来。 杨爱棠伸手去戳程瞻硬邦邦的胸肌,又忍不住抬起身子去舔。程瞻嘶了一声,就着这个姿势插到了顶,爱棠拧了下眉,却用上牙齿,威胁地咬了一口程瞻胸口上的肉。 程瞻不仅不生气,反而好像更兴奋了。 那一根粗硬的阴茎没有了安全套的阻隔,热烫的温度也就失去了缓冲,横冲直撞,四处涌流。程瞻低下头,正碰上杨爱棠的目光。 程瞻粗喘一声,将他推到墙上,再度狠狠地吻住了他。 杨爱棠这一回,终于成为一只乖顺的猫咪。他抬起屁股,双腿交缠在程瞻的腰后,在亲吻的间隙里还会偷偷地咽口水,轻轻地呻吟:嗯程瞻 程瞻的手掌揉摸过他的屁股,又移动上来,指尖抚弄他的胸。杨爱棠却把胸膛挺得更高,乳尖都立起来,水珠颤巍巍地从上面滑下,像夜半的露。 要这个。他迷乱地说着,拉过程瞻的手放在自己胸上,程瞻,我要这个 程瞻衔着他的嘴唇闷哼,手上听话地加大了动作。他连笑话对方都没有余裕了,杨爱棠的后穴更紧,似乎是揉胸给他带来了别样的快感。程瞻不得不缓一下,深呼吸一口气,又拉着杨爱棠的另一只手,对他诱哄地说:那你自己弄出来? 杨爱棠有些不解,可手还是跟着程瞻的动作握住了自己的阴茎:我自己? 程瞻低头盯着,眼神里像淬了火,声音极沙哑:对,我想看。一边说着,他还俯下身来舔弄杨爱棠的脸、喉结、锁骨,伸着舌头讨要的模样像一只难以满足的狼,看上去可怜兮兮,然而那眼神深处沉着冷光,好像不知何时就会把对方一口吞下。 杨爱棠对着这样的程瞻,全身都似过电般颤栗。他好喜欢。他好喜欢程瞻需要他时的模样。他的手圈住了自己的阴茎,对着这头恶狼也用上哄孩子的语气:那我给你看他的手上下撸动起来,伴随着程瞻越来越急躁的抽插的动作,他的阴茎也越来越硬、越来越烫,好像仅是靠自慰就被摩擦得红透,龟头上不断渗出液体。 程瞻,程瞻好像真的很喜欢看。 程瞻着迷地看着杨爱棠自慰的动作,而杨爱棠着迷地看着程瞻。 下身的快感不断地累积,膨胀,连空气里都布满了一触即燃的敏感点,杨爱棠突然绷直了身子,慌张地叫起来:你不要看,啊,我要 程瞻直接堵住他的嘴,胯下稍稍拔出,又更猛地顶入,杨爱棠手中阴茎蓦然抽动,一股一股的精液就这样射在了程瞻的腹肌上。 射精后极短的刹那里,杨爱棠大脑都空了,后穴却突然死命地绞紧,几乎令程瞻不能动弹。程瞻罕见地露出了狼狈的神色:让我出来,爱棠 爱棠却呜咽了一声。他根本没听见程瞻的话,也不管程瞻是个什么状态,双腿缠着程瞻,脑袋靠着程瞻的胸膛,就这样像个小虾米一样蜷着,轻细地、在高潮的余韵里哭。 程瞻认命了。他没办法拔出来,抵着深处猛烈地抽插了数十下后,也不再克制自己,就在爱棠的身体里射了精。 爱棠都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了,能不能留下你的评论QAQ! 看程瞻这模样,这车还能继续() 第66章 杨爱棠的眼睫毛颤了颤。 后穴里有东西在涌动,他不舒服地挪了挪屁股,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他惊呆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程瞻。 程瞻一手抱着他,另一手去按浴缸的开关面板,表情很晦涩地躲闪着,但耳朵红到了根。 无套内射。 精液好像把杨爱棠的喉咙也堵住,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身子往后一缩,程瞻的东西便从他后穴拔出,汩汩的精液也不受阻碍地流过了黑色的洗脸台。 程瞻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温,低声说:洗一洗。 杨爱棠的目光下移,看见程瞻刚刚射过的阴茎还硬着,但程瞻显然已没工夫去管它了。 非要论起来,这次内射也不全是程瞻的错。杨爱棠想起自己方才是多么地神志不清,多么地欲仙欲死,直到现在,他还感觉后穴里像插着东西,心脏也随着程瞻的动作一跳一跳 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做过。程瞻很难抵挡杨爱棠撒娇的索求,而杨爱棠一旦缠上了人又没有底线,结果是杨爱棠闹了几回病,内疚不已的程瞻后来就总会乖乖戴套。 杨爱棠咬着嘴唇,看向程瞻的眼睛,张开了腿。 程瞻喉头吞咽了一下。便握着花洒,蹲下身来给杨爱棠冲洗,手指轻柔地打开穴壁的褶皱。杨爱棠的屁股一半都离开了湿滑的洗脸台,他嘟囔地说:这儿坐着不舒服。 程瞻说:马上就放好水了。 杨爱棠的目光越过程瞻的肩膀去看那浴缸,没注意间,程瞻在他大腿根上咬了一口。 杨爱棠啊了一声,生气地低头:你是狗吧! 程瞻揉着那被他咬出红痕的地方,却很满意:这儿又不会被看见。 杨爱棠震惊:你还想留记号? 程瞻不答话,显然是阳奉阴违的意思。杨爱棠伸脚丫子踢了踢他的肩膀,又被他一把抓住。 程瞻站起身,揽过他的腰。杨爱棠撇了撇嘴,靠在他肩膀上,任他将自己抱进浴缸。温热的水一下子浸没了杨爱棠的身体,令他身心舒惬地叹出一口气,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程瞻。 有意思的是,整个过程里,程瞻一直硬着,硬得发痛。这又让杨爱棠觉得自己终于是棋胜一着。 所以他懒洋洋地抬眼,说:这么宽,你也进来嘛。 * 杨爱棠让出位置,让程瞻在他身后靠着墙坐好,将他护拢在双腿间。这也是他们以前一起泡澡时形成的默契不然,程瞻的身体实在太庞大了浴缸里的水肉眼可见地猛涨,险些要溢出来。 杨爱棠湿漉漉的头发蹭着程瞻的胸膛,手搭着浴缸壁上程瞻的手,他眨了眨眼,恢复了几分力气便新奇地打量四周,这个浴室好大。 程瞻的下巴搁在他发间,嘴唇好像时不时就会拂过去。嗯。他简单回答。 你说这个房子,八千?杨爱棠摸着浴缸边沿,黑色大理石的质感让人感觉很高级,多少平啊? 一百。程瞻回答。 杨爱棠呆住了,一百?那真的挺划算 等等。 哪来的一百平? 难道说,多出来的平米数,全都在他尚未看到的卧室?难道是两室一厅? 不是,程瞻,你一个人,要住这么豪华?杨爱棠忍不住扭身去看他的表情,这怎么可能才八千 我有个朋友做中介,给我推荐的房。有两个卧室,你待会可以看看。程瞻垂眼凝视着他。 杨爱棠说:真有两个卧室啊他撇了撇嘴,比我那儿划算,我好亏。 程瞻一手撑着头,一手圈在浴缸边沿,淡淡地笑,都说了是找关系的价格了。而且我更喜欢你那儿。 杨爱棠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留给程瞻一个后脑勺。 杨爱棠的后脑勺上头有个小小的发旋,程瞻看着看着,就很想去揪一揪。 这个房子,杨爱棠却又开口了,你找了多久? 湿润的空气渐渐慢了脚步。浴室虽大,却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总是紧闭着,充足的暖气便使这里愈加地闷热。杨爱棠抬头,看着了无装饰的瓷白色浴帘。 程瞻凝望着那小小的发旋,目光渐渐晦暗。他低声说:我没来得及挑。 什么意思?杨爱棠的声音却比他更轻。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其实没有定下来。程瞻说得很模糊,但两人对于打电话是什么意思都心知肚明,只是看见朋友发房源,觉得这一套也不错。只问了价格和位置,也不在意房型结果就是两室一厅。 杨爱棠默默地听着,忽然坐直身,蜷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抱紧了,两人的胸膛与后背之间顿时涌入水流,好像要将两人阻隔开。 所以我问你要住哪儿,你不想说,是因为你没有定下来。 嗯。 程瞻的目光沿着杨爱棠那滴水的发丝渐渐往下,看到那纤嫩的脖颈与微微弓起的脊背。他慢慢倾身靠近杨爱棠,水流争先恐后地挤出,他自己的心跳声也就在水花中混乱地奔散。 杨爱棠颤了一下,但任由他抱住。 爱棠,程瞻似乎难以忍受此刻的距离,我后来,也去试了蹦极。 杨爱棠有些惊异地眨了眨眼。什么时候? 十月底。程瞻回答,你出差去郑州的时候。 杨爱棠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什么。 恋耽美 小说全文(33)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离开我那一天的心情。程瞻慢慢地回想,慢慢地,声音里也探出痛苦,我想知道,我给你带来了多少 他深呼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多少,伤害。 杨爱棠笑了笑,却接得很快:都过去了。 当他说出这句都过去了,便明显感到抱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一分,甚至像在颤抖的。 他失笑,拍拍程瞻的胳膊。这么大一个男人了。他艰难地侧过身,仰头去看程瞻,程瞻的眼圈微微地发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两人的身躯中间是脉脉的温水,杨爱棠的下身还似抵着一个半软半硬的东西。杨爱棠的眼睫毛眨了眨,愈加地想笑,怕折损程瞻的脸面而忍住,却又有泪水从那睫毛上掉下。 嘴上说着都过去了,可是当真提起,还是会哭泣。 杨爱棠一言不发地伸手去揽程瞻的脖子,想让程瞻再低下头一些。 程瞻低下头来,他便往程瞻的下巴上印了一个吻。然后又伸出舌头去舔,继而往上,舔上程瞻的嘴唇。 程瞻温顺地承接着这不得章法的舔吮。手臂收得紧了,好像抱住最绮丽的一束玫瑰花,棘刺扎入肌肤,花瓣揉进喉咙。 程瞻想起自己从蹦极的高台上跳下去的那一刻。 黎明的城市一言不发,四面的冷风呼啸撞击,远近迟速的感知都失了调,在三四秒的时间里,他生出无限的恐惧,妄想里好像浮现出爱棠的身影,他想朝他伸手,就算是丢尽脸面,他想朝他伸手。 他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毕生的遗憾是什么。 * 唔。杨爱棠蹙眉呻吟了一声,是程瞻吻得越来越用力了,他有些喘不过气,睁开了眼。 程瞻目光滚烫地望着他。他一时没有明白缘由,直到程瞻的阴茎顶住了他的胯部。 杨爱棠小声:还没软啊。 程瞻红着眼睛,语气很不甘心:你这样子亲我,却想它软掉吗? 杨爱棠不说话了,屁股挪了挪,轻轻蹭过那坚硬的柱身。程瞻嘶了一口气,想往后退,被杨爱棠按住。 等一下。杨爱棠的表情郑重,如临大敌,他抬起屁股,一手去摸程瞻的阴茎,便要将那东西往后穴里塞。 程瞻看得眼睛都直了。 可是水里摸不准力道,龟头好几次从穴口滑过,令两个人都是心惊肉跳。杨爱棠想要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他着急起来就会哼哼唧唧,你帮一帮我! 程瞻只好咬住牙关,扶稳了自己的家伙让他插准了坐下。 坐下来后,程瞻却也没法直接动作,杨爱棠小心地起来又坐入,好像拿他的东西当按摩棒一样使唤。程瞻偶尔自己顶一顶,杨爱棠就会无比慌张地攀紧了他的手臂,好像害怕自己被快感给冲走。 他还要说:怎么办,要不,你动一下? 程瞻哭笑不得:你缠得这么紧,我怎么动? 杨爱棠讷讷。他又想亲吻了,可是这个姿势,他看不见程瞻的脸。程瞻抚摸过他微凉的身体,感觉到该换水了,回头调了下浴缸面板,说:我们出去? 杨爱棠不自在地说:这就出去? 程瞻笑了笑,将他从自己身上捞起来,扯过浴巾一盖,声音却绷直了:这里发挥不开。 这一章是加更!也算第三节 车厢了上一章不要漏看哦~ 第67章 程瞻给杨爱棠披着浴巾,牵着他走向主卧。又忽然想到客厅里的安全套,折返去拿,杨爱棠忍不住哈哈地笑他:耍流氓。 程瞻毫不在意,便裸着身子在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的客厅里走来走去,拎了纸袋子过来。杨爱棠躲着他跑了几步,裹着浴巾跳上了程瞻的那张大床。 哇。他没心没肺地说,真是大床。 但这床上也不过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被褥,还是很简单的黑白色,看起来是和房间装修适配的基本款。杨爱棠赤脚踩了踩,说:程组长,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程瞻站在床边抬眼。 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子,杨爱棠很认真地说,您不会觉得恐怖吗? 程瞻怔了一怔,忽而大笑。 他伸臂去抱杨爱棠的双腿,抬头瞧他,眼睛里满是清清朗朗不设防的笑意。杨爱棠不自在地挣了挣,我,我要摔了! 但是这话一出口,他又会想,摔就摔吧,反正床这么软,程瞻的怀抱又这么暖和。然而当程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膝盖,他竟真的大吃一惊,噗结结实实地往后摔了个屁股墩儿。 程瞻始料未及,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额头,笑得双肩的肌肉都抽动起来。就这么敏感?他说,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杨爱棠揉了揉屁股,的确不算疼,他一撇嘴,伸脚就去踢程瞻的胸膛。程瞻一手接住了,拇指往杨爱棠的脚心移动,杨爱棠睁大眼睛,蓦地开始害怕:你,你别挠啊 程瞻却突然舔了一下杨爱棠的脚趾。杨爱棠浑身一个激灵,程瞻竟然把他的脚趾含进了嘴里,一根又一根,舌头灵活地舔吮过去,趾甲盖都被舔得晶莹发亮;继而又将杨爱棠的脚放下来,俯伏着舔上了那白皙的脚背和脚腕。 杨爱棠浑身战栗,一动也不敢动,只有自己的阴茎硬得淌出了水,后穴也怀着畏惧开始收缩起来。 程瞻看他这副模样,又怜惜,又好笑。杨爱棠竟似是根本不知道程瞻有多么变态,瞪圆了一双看似清纯的眼睛,好像要骂程瞻,但其实是舍不得骂的,因为他自己也已经沉溺在这迷幻的快感里。 程瞻径自将那个纸袋推过去,你挑。 杨爱棠又像在车上时那样,把纸袋里的安全套全部倒在了床上。程瞻专心地舔了上来,手掌色情地抚过杨爱棠的小腿,这让杨爱棠生出了危机感,总觉得必须在程瞻舔到要紧地方之前挑好套子。 好在他在车上时已经注意到一种包装颇特别的安全套是五颜六色的拼盘装,他从里头挑出了一款粉红色的,上面画了一只卡通的草莓。他小心地动了动身子,程瞻!这个。 程瞻接过那个套子直起身,看见粉红色时心里忽有不太好的预感,撕开之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粉红色、草莓味、带凸点的。 程瞻深呼吸一口气,将它套好了,也不多说一句,就抬起杨爱棠的双腿架在自己肩膀。 杨爱棠还惘然无知地看着他,迎着卧室里温馨的灯光,牙齿咬着下唇笑。他的双腿悄没声息地在程瞻的肩膀后圈紧了,白嫩的脚趾都舒张开,天花板上映着窗帘的波纹,浴巾里蒸出湿漉漉的汗水。 结果,这一轮直到最后,杨爱棠不知道高潮了多少次,哭到嗓子都哑掉,也还没想明白程瞻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凶狠。 安全套上的凸点争先恐后地摩擦过穴壁,不留情地碾压过每一寸敏感的褶皱程瞻说得对,他真的很敏感,而程瞻已经不顾惜这一点,每一下抽插都直抵最深处,杨爱棠被他颠弄得不断抻直了身子哭叫出声,哭到没有法子了就夹紧程瞻的腰,甚至想就这样让程瞻赶紧射出来。 程瞻却并不因此就饶了他。 他轻轻揩去杨爱棠脸上的生理性泪水,另一只手却将杨爱棠的下身几乎抬了起来,跪直了往后穴里猛顶。手掌抓着杨爱棠大腿用了力,几乎要掐疼了他。在这不可说的疼痛之中,两人汗涔涔的身体又紧贴在一起,胸腹间的精液摩挲着滑落,程瞻一次又一次捋开他汗湿的头发。 只是因为想看杨爱棠的脸。 那张秀气的脸已经哭得通红,可是那双盈盈的眼睛里却全是程瞻失魂的倒影。 棠棠。程瞻轻轻地唤。 只是两个字,嘴唇一开一合、轻轻地迸出来的两个字,却好像已经在胸膛里等待了很久。 杨爱棠呆呆地看着他,一瞬间,破涕为笑。 说了一次,往后再说便不是那么难。棠棠程瞻将脸埋在杨爱棠的颈窝,声音里恍惚也染着泪意。他急遽地抽插数次,喉咙里发出混乱的嘶吼,最后射精时,杨爱棠的后穴绞得死紧,竟似是不让他拔出来。 不知是挂在何处的钟,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响。当。 程瞻俯伏着,喘息着,像一只大狗恋恋不舍地磨蹭主人的身体。杨爱棠抬起手,不自觉地揉弄他粗硬扎人的短发。 十二点了?杨爱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也已经哑掉,原来他笑起来,新年快乐啊,程瞻。 程瞻温顺地应,声音濡湿他的耳朵:新年快乐。 没评论了吗?没评论了吗?呜呜呜呜呜呜想要评论呜呜呜 第68章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程瞻拔出来时,杨爱棠竟感觉后穴有些空虚。 他拉过已经不成样子的浴巾,一边又去瞟程瞻。程瞻给安全套打了个结扔进垃圾桶,抬眼便对上他的目光。 程瞻想了想:我去拿毛巾给你。 杨爱棠缓了一会儿,脸上虽然疲弱,却还是挂出不怕死一般的笑嘻嘻表情:这是不是可以叫做,跨年礼炮啊? 程瞻一愣,反应过来,耳朵通红地动了动,转身如逃一般进了浴室。片刻后,给杨爱棠递上毛巾,杨爱棠擦拭时,发现这毛巾还是温热的程瞻总是有很多这样无用的细心。 之后杨爱棠也还是进浴室去冲洗了一遍。他不知道程瞻在外头做什么,偶尔听见他走来走去、以及搬东西似的响声。但那是一种很让杨爱棠安心的响声。 他出来时,程瞻已经把卧室收拾好了:重新铺了床,摆了两个枕头和两床薄被,还打开了衣柜在找东西。杨爱棠裹着浴巾走过去,程瞻便问他:穿我的睡衣可以吗? 好啊。杨爱棠已经极疲累,腰酸腿疼地径自爬上了床,随意地回答。程瞻便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他身边,又没奈何地笑:要我帮你穿啊? 哼。杨爱棠只好磨磨唧唧地穿衣。一边穿,一边想起来抱怨:你为什么突然那么凶? 程瞻一呆,啊? 刚才好凶。杨爱棠说,我让你不要那么深,你就当耳旁风。 你说了吗 我说了啊。杨爱棠穿好了上衣,又站起来套睡裤,裤脚拖下来好长一截,他老实不客气地全往上卷,你就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不过,那个套,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确实是有点刺激啊,不怪你。 程瞻听明白了,一手搭在衣柜门上,回头看他,说到这儿,我还有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杨爱棠眨巴眨巴眼睛。 你是不是喜欢那种程瞻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努力去形容,嗯比较奇形怪状的我以前都不知道。 杨爱棠皱起眉,你在说什么呀。 程瞻抓了一把头发,叹出一口气:我都见着了,你家床头柜抽屉里那个 杨爱棠反应了一下。 哦,啊,哦哦他发出了好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最后,与程瞻目光相撞。 两人的脸竟都红了。 你、你翻我东西?!杨爱棠一手捂嘴,震惊。 我不是故意的!程瞻没料到会被反咬一口,立刻乱了阵脚,就是你感冒了嘛,我照顾你那会儿,就、就见着了。 在这个问题上,杨爱棠也丝毫不想恋战,不是,哎,我没用过那个!他拿起枕头装模作样地拍了拍,那个,网上买的,但我一直没拆封呢!哎呀因为有点害怕嘛程瞻! 程瞻再不听他叨叨,抱着他就往床上倒,一边伸长手臂去将床头灯旋得更暗了些,一边亲住了他。 杨爱棠终于被他吻安分了。 男人真是怪。杨爱棠想。是他非要提这茬的,又是他非要堵我的嘴,凭什么呀。 * 程瞻? 极昏暗的光线里,程瞻缠缠绵绵地吻了他半晌,几乎能将杨爱棠吻得睡过去,但杨爱棠却就是不想睡。他伸手轻轻挠了挠程瞻的头发。 嗯?程瞻从他身上抬起眼。 过年啦。杨爱棠又重复了一遍。也许是因为四周都突兀地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变小,新的一年,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程瞻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在杨爱棠身边侧躺下,手臂又伸过来环住他的腰。杨爱棠似乎被他碰得痒了,腰腹上小心地收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程瞻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许愿的场合。 杨爱棠像是尽职尽责的仙女教母,在十二点过后,却还能宽容他的心愿。 我的愿望程瞻望着杨爱棠脸的轮廓。黑暗让人脆弱,在白天里会觉得肉麻的话,到了深夜,便好像更容易说出口。我的愿望是,以后可以,更好更恰当地,喜欢你。 他料想爱棠听到这句话会笑。的确,爱棠笑起来了,他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嘴唇弯弯地勾起一个小酒窝,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是你临机应变想出来的吗?杨爱棠笑说。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 杨爱棠在这温柔的沉默中舒出一口气。他清楚程瞻是这样的人,程瞻并不是故意要拐弯抹角,他是真心这样想的,所以才真心这样说了。 我们以前杨爱棠轻轻地说,是不是,喜欢得不够恰当? 要是感情生活也能有同步误差检测就好了。走偏一步,说错一句,立刻嘀嘀嘀地提醒,在该拥抱的时候不吵架,在该沟通的时候不囫囵,在自尊压过了爱的时候,也能让对方立刻看到那一条报警的界线。 可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杨爱棠很快又笑,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搞定,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搞砸的。程瞻,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程瞻也许想了很久,竟回答了一句:好。 比如说,杨爱棠从手臂底下瞥了他一眼,有心事不要靠抽烟解决。 程瞻一愣,继而又无可奈何地笑。好。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戒烟三个月了,还挺成功。 杨爱棠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你戒不掉烟是怪我? 你刚才不是还说,让我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程瞻竟举一反三,偶尔你也有点儿参与感吧,我遇到你以后,戒烟门诊都不管用了。 杨爱棠安静了。 程瞻虽然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但杨爱棠还是感到内心一抽一抽地疼。他默不作声地往程瞻的怀里更靠近了一些。 所以那是戒烟门诊的处方? 嗯?程瞻反应了一下,哦是啊。 恋耽美 小说全文(34) 别抽了。杨爱棠不知该怎么劝慰,想来想去,说出的话也很无味,贴片贴片也要减量。 程瞻松松地抱着爱棠,他的语气却很满足,嗯。这个真不难。 只要你不走。 至少这些天看来,自己对烟的依赖度是急剧降低。烟瘾肯定是被转移支付了。 杨爱棠在他怀里闷了一会儿,又想笑,你突然说这么严肃的话题,害我都没法儿说我的愿望了。 程瞻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你的愿望是什么? 杨爱棠愈发不好意思,声音低得可怜: 我的愿望,就是,在北京买房。 杨爱棠:多少有点反矫达人的气质在身上 第69章 这个答案,虽然有些脱线,但的确不能算出乎意料。 程瞻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开心地笑起来。他也知道对于爱棠而言,在北京买房并不是天方夜谭。 这很好啊。程瞻将小夜灯又拧暗一些,在看了吗? 没有。杨爱棠撅嘴,很麻烦啊,看得眼晕。 程瞻说: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有志向呢。 杨爱棠瞪了他一眼,但在黑暗之中,这一眼几乎没有任何威慑力。我其实还想了很多啊。我想把外婆接到北京来一起住,然后,最好再选一台车哎呀,他又有些发愁,这样一来,我可得喝几年的西北风呀。 程瞻将手指都插进杨爱棠的五指之间,鼻尖轻轻去嗅杨爱棠的头发,可以先选车,比选房容易。 杨爱棠叹口气:还没摇上号呢。 程瞻又闷笑,没事儿,一步步来。 但我也不懂车。 程瞻很自然地说:那我帮你挑? 要好看的。 好,给你挑好看的。预算多少? 杨爱棠努力撑持起昏昏欲睡的脑子,预算三十万吧。 想不到你买车还挺舍得。程瞻夸奖他。 是不是太贵啦?杨爱棠立刻说,那就二十万。买车不用太好,但是得买啊,以后外婆来了,不能总让她坐地铁所以买房也得有电梯才行,最好小区里还有花园,然后要离医院近点儿等我有了车,就不用非得住公司旁边了 他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提了许许多多的要求,好像把程瞻当房产中介显然他这计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程瞻认真地听着,竟还认真地提建议:那要不住天坛边上?你看啊,老城区,氛围好,旁边好几家大医院,三不五时还可以进天坛公园里遛弯儿 杨爱棠初一想还觉得好,再一想又打他,那你不如把我卖了吧!程瞻便哈哈大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又去亲他的额头。 杨爱棠停下来,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嘟囔:你有没有好好听啊。 有啊。程瞻一边亲着他一边说,你要和外婆一起住,那我怎么办? 杨爱棠呆住。 他这一呆,程瞻便又知道,他这计划,其实也没有那么地周详。 但是不用着急,程瞻对自己说。看杨爱棠这呆滞的表情,显然已经把程瞻得寸进尺的疑问当做了不言自明的前提。 这一晚,杨爱棠很烦恼地睡着了。 自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忽然被戳破了一道小口子,他连做梦都是皱着脸的。程瞻关了灯,枕着脑袋安静地看了他半晌,杨爱棠轻轻细细的呼吸声好像在他心上挠痒痒。 过了很久,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无声地走去客厅,打开了自己的工作电脑。 * 程瞻一夜未睡。 到清晨将近七点,他终于放下电脑,回到床上,被窝里暖烘烘的,杨爱棠却嫌他带来冷空气,一拧身睡到床边沿去,又被程瞻捞回来。 杨爱棠迷迷糊糊地咂巴一下嘴,便服了软。 他穿着程瞻的大了两个码的居家棉衬衣,领口扣子松开,程瞻低头往下瞧,米色的衣料衬着白皙的肌肤,睡着后的杨爱棠没有了一切口是心非的藩篱,像一个最乖的洋娃娃。 新的一年了,爱棠竟然躺在他的床上。 程瞻难以忍耐地又去吻他,嘴唇印着脖颈上那昨夜激情的红痕用力地吮了吮,再往下,一边解开衬衣的纽扣一边亲过爱棠的胸口。舔上人鱼线的时候,爱棠又似砧板上的鱼一般猛地挺了挺身,晨勃的硬物隔着睡裤抵上了程瞻的下巴。 程瞻抬起头,然而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杨爱棠已经警惕地夹紧了腿。 做什么?杨爱棠眼睛且睁不开,只迷迷糊糊地问。 没什么。程瞻的手悄悄放在他的裤边,你继续睡。 杨爱棠膝盖一顶:你不累吗?这才几点 眼看杨爱棠有爆发起床气的趋势,程瞻连忙爬上来蹭他的脸,好好好,我不玩儿你。手臂将他揽紧了以示安抚。 杨爱棠从鼻子里哼出几声舒服的呻吟。躺了片刻,缓过神来,他才发现程瞻真的没有睡。 他伸手去摸程瞻下巴颏上新生的胡茬,有些好奇。程瞻的须发不算重,几天才理一次,分开近一年,杨爱棠已快要忘记程瞻不修边幅时的模样。 程瞻安静地任他摸着,还是吵着你了? 杨爱棠摇摇头,带着鼻音发问:你做什么去了? 想知道? 杨爱棠皱起眉,你还卖关子? 程瞻笑起来,拿过床头柜上杨爱棠的手机塞给他。 杨爱棠一愣,什么意思?你偷看我手机? 程瞻愕然,不是你自己看。 杨爱棠莫名其妙地解锁,便收到程瞻发来的消息,是一个APP的安装包。 杨爱棠脑门儿上顶着一千个问号,看向程瞻,程瞻的眼睛却愈加地发亮。他也不好意思再煞风景地多问,乖乖按指示去安装了。 等待加载界面是一只吐舌头的小柴犬,摇摇晃晃、扭来扭去地抬脚迈步,留下一个个小爪印。 加载完毕,屏幕上渐渐显现出一片灰黄色的地图。朦朦胧胧地看去,好像一片无垠的涌动的沙漠。 杨爱棠渐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是什么? 程瞻说:一个APP招来杨爱棠的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后,他才挠挠头说,一个游戏。 游戏? 随着杨爱棠的动作,好像屏幕里的流沙也在左右晃动。他将地图放大了,看见五六条简单的环线和地名,蓦然道:这是北京? 嗯。程瞻说,上面有个藏了宝藏的点,你找找看。 这一个点倒不难找,在地图的东北角,望京的位置。地图的比例尺惊人地扩大,杨爱棠甚至看见了那一条熟悉的餐饮街。 他点了一下那一只不断跳跃着吸引他注意的小宝箱。 宝箱哗地打开,几朵三叶草跳了出来,把餐饮街深处的那家馄饨店包围,在这一片昏蒙蒙的沙漠之中,建立起了第一个绿洲。 杨爱棠目瞪口呆。 我的另一本书《望春冰》实体这周五就要预售啦!很开心,所以半夜上来提前更个新哈哈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我的微博嗷! (这就是周二的份儿了,多的没有了) 第70章 程瞻其实没料到这个APP能带给杨爱棠这么大的惊吓。 杨爱棠彻底地清醒了,他抱着软枕盘腿坐在床头,举着手机不停在地图上戳来戳去,哪儿还有?哎呀你快告诉我,哪儿还有? 在美食沙漠的北京城,出现的那么一片小小的绿洲,又清新,又曼妙,杨爱棠只是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 程瞻只是温柔地笑着看他,那笑容像一个卖关子的陷阱。 他的沙漠里,他的绿洲。 你这个游戏,怎么连说明也不给我?杨爱棠却好像全没发现他的心思,还在嘟囔,新手教程呢? 第一次做,还没来得及设计教程。程瞻坐到他身边。 所以是要我找餐馆吗? 程瞻又笑。 有几个宝箱点,能告诉我吗?杨爱棠试图迂回。 嗯,这个可以告诉你程瞻说,六十三个。 杨爱棠呆了呆,六十三个?全北京?让我找 他突然停顿住。低头,看向大地图的东北角那一个渐渐变小的绿色的点: 是我们一起吃过饭的地方,对吧。 对。而且,是你喜欢的地方。 这提示已经很充分了。杨爱棠的心中顿时浮现出不少的地点,与名字相伴随的,还有当时的风景和回忆。他安静下来,手指下意识地拖动着地图,拖到京郊的位置,找到了U大的那条小吃街。 他看见了一只宝箱,却有些慌张地抬头:为什么是灰色的?它不能打开吗? 程瞻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们一起去那个地方再吃一次饭,打开定位,它就能标记上了。 杨爱棠静了片刻,露出一个笑容,费这么大劲儿,原来是想约我吃六十三顿饭啊。 不行吗?程瞻却直截地反问。 杨爱棠又别别扭扭地去戳那个灰色的宝箱,你做了多久? 这个想法,是从我们吃馄饨那天开始的。程瞻平和地交代,因为我记性很好,我可以记住你爱吃的每一家店。 杨爱棠望了他一眼,顾左右而言他:那你昨晚熬夜 就是最后检查了一下还是挺简陋的 这怎么简陋了。杨爱棠却打断他,他仍然戳着那个宝箱,好像要把屏幕都戳坏,这怎么简陋了?以后,我们就一家一家地去试,好不好? 黎明清凌凌的光从窗帘后透入,杨爱棠坐在他的床上,抬起脸朝他笑,像一个米色的团子。程瞻看着看着,忽然仓促地移开了目光。 杨爱棠有些稀奇地歪了歪脑袋,眼神一转,又对着他说:谢谢你,我很喜欢,新年快乐。 好像幼儿园里教的礼貌辞令,却把程瞻的耳朵说得更红。杨爱棠开心起来,丢了手机去扑他,程瞻连忙将他抱稳。杨爱棠便分开双腿坐在程瞻的怀里,还要追问:你为什么脸红? 程瞻无计可施,你真的很喜欢? 真的很喜欢。杨爱棠点头,你终于也承认了,北京就是一座美食沙漠。 这倒不是我的本意。 杨爱棠哈哈大笑,双臂缠住程瞻的脖子,今天想吃什么? 我可以点菜吗?程瞻受宠若惊地抬眼。 你试试看。 这么大一个权柄交到了程瞻的手中,程瞻反而犹豫起来。他思前想后,精挑细选,最后说出了三样:豆豉排骨,清蒸红鱼,香草烤鸡。 杨爱棠咋舌:乖乖,程组长,您点菜可真不客气。 你选一样来做就行。程瞻满含期待地仰视着他。 好啦。杨爱棠只好说,全做也不是不行。 想着还得去买食材,他七手八脚地从程瞻身上爬下来,程瞻说:我带你去? 杨爱棠说:求你休息一下吧! 程瞻看着他在衣柜里拼命翻找适合自己穿的衣服,身心舒惬到有点恍惚的地步。他扶着额头发笑,想的确是该休息了,此时此刻的自己,总好像是踩在云端,做梦一般。 杨爱棠得了新年新把戏,精神头振奋至极,大清早去了趟菜市场采购,回来就开始造作。程瞻在卧室里睡了三个小时,听见杨爱棠回家,体内的闹钟便好像自发地醒过来,继而又是切菜洗菜、剁肉剁辣椒的声音,咚咚咚、乓乓乓,虽然杨爱棠关上了厨房门刻意压低声音,但蒸锅里的香气已然渐渐地飘了出来。 程瞻本已饥肠辘辘,索性起床洗漱。杨爱棠听见卧室这边的动静,也过来探头探脑:起来啦?双手还湿漉漉的。 电动剃须刀嗡嗡地响,杨爱棠对上了程瞻那双深湛的眼睛。程瞻又想吻他了。 似乎他赶了三个多月的私活,熬了无数个夜,也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可以宁静地吻这个人而已。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 啊,差点儿忘了。看见来自父亲的号码时,程瞻还以为只是提醒他,今晚上我要回一趟家。 哦,好啊。杨爱棠也并不意外,点点头,那你接电话。 他说完就往外走,却在这时,听见程瞻点开的电话里传来一声砸东西的巨响。 继之响起的是女人的尖叫:小闯! 程瞻?程瞻的父亲对着电话冷漠地说了一句,现在,给我滚回来。 惊!符黎半夜更新上瘾 今天我已经写完《和平分手》存稿的正文啦!高兴起来就没干任何正事儿大家晚安!我要去梦小黄灯了! 第71章 程瞻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父亲已经挂断了电话。 父亲似乎对自己在这个四口之家中的权威非常有自信,清楚即使自己什么都不说,程瞻也一定会回家的。 程瞻深呼吸几口气,慢慢走到客厅,看见茶几底下的尼古丁贴片,就把手机一扔。 杨爱棠站在他身后,想了想,先去厨房关火。把蒸鱼放进冰箱,收起还没来得及用的食材,又拿出两个烧麦放进微波炉加热。做完这些,他便去换衣服。 程瞻在客厅问:你做什么? 杨爱棠走出来时,程瞻坐在沙发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杨爱棠挤在沙发扶手上看他,吃两个烧麦再走?垫一垫嘛。 程瞻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当杨爱棠把烧麦端出来,程瞻又打起了电话。这回似乎没有人接。程瞻很烦躁地按掉,杨爱棠便明白过来:是小闯不接电话? 不知道他怎么回事。程瞻说,又看他一眼,对不起,我得走了。 杨爱棠抿了抿唇,点头。程瞻已经在门口穿鞋。杨爱棠将烧麦用保鲜袋装好递给他,末了,他还是开口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 程瞻微微直起身,惊讶地停顿。 杨爱棠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有些越界,躲闪着程瞻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程瞻扣住了手。 啊,我就是想,万一有什么事儿杨爱棠局促地道,我可以帮你开车啊。你那么累,就在车上吃东西休息一会儿吧。而且小闯我也认识,说不定 恋耽美 小说全文(35) 他漫无边际地找理由,心跳得很快,看着程瞻疲惫的脸色,却又很难受。 他只是不想让程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折磨。 程瞻静了静,说:穿鞋。 他将杨爱棠的手腕攥得愈紧。明明是杨爱棠提出的要求,此时此刻,却好像是程瞻在耍赖,非要拉着他走不可了。 两人坐上车后,余馨的电话打了过来。 程瞻的手机连接着车载音响,余馨小心地喂了几声,坐在副驾驶的程瞻默默啃着烧麦,并不回应。 杨爱棠专注着倒车,倒出来才终于看了一眼,程瞻的额头上青筋毕露,眼神里一片冰冷。 程瞻啊,余馨似乎带着哭腔,尽管她极力地放轻了声音,但在密闭的车中听来,仍是震得人耳膜嗡嗡然,你赶紧回来吧,小闯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爸爸早上喝了点儿酒,现在高血压上来,又不能去找人 那您是让我回来,还是让我去找人?程瞻把烧麦放下,擦了擦嘴,话音出奇地冷静。 余馨怔了一下,忙说:你先回来一趟 让他回来给老子解释清楚!蓦然间,背景里传出父亲的一声怒吼,他一个人做同性恋也就算了,他还想把我小闯带到哪儿去?! * 杨爱棠的手用力攥紧方向盘,却几乎感觉不到方向盘上的皮革质地,十指都似是麻木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路况,几乎没有遇上红灯,高架桥延伸向远方的天空,是新的一年澄净的云。 风从车玻璃底下细细吹入,伴随着暖气发出飒飒的声音。 程瞻冷笑了一声,同性恋要是能传染,您怎么还不是啊? 余馨吓得惊呼一声捂住了电话,程久国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听不清了,因为余馨大哭了起来:那怎么办,我小闯怎么办啊! 在昏昏茫茫的哭叫声里,电话很快就被挂断。驶入近郊,道路上的车流愈加稀疏,扑上车窗的日光也似更加萧冷。杨爱棠不知如何是好,便没话找话:是豪景苑的哪一栋? 程瞻却说:待会儿,你不要下车。 啊?啊杨爱棠愣愣地应了。程瞻从置物箱里拿出矿泉水,不停歇地喝了小半瓶,又抓了一把头发:A栋,我给你指路。 其实也不用怎么指路,A栋的位置很好,进入别墅区后,驶过一条种满桂花树的大道,大道尽头的别墅门廊上,便有一个人影在焦急地等待着。 杨爱棠犹豫地问:那是 我后妈。程瞻直接地道。余馨已经朝这台车迎了过来,他当即下车关门。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余馨望了一眼车内驾驶座上的人,但没有深究,只是很着急地去拉程瞻的手,是这样的啊,今天早上,小闯的手机被他爸爸看到了他爸爸很生气,可是小闯,哎呀你知道的,小闯就说你怎么能看我的手机,爷俩吵了一上午,小闯就拖着他那辆山地车跑出去了,他爸差点儿犯病,我就没顾上去追 程瞻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余馨的手。 他的父亲程久国已经站在了门廊上。穿着一身军大衣,腰杆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凛然自威。程瞻却已经很熟悉父亲这副摆谱的模样,目光平静地往下移动,便看见对方颤抖的右手里抓紧了一根废电线。 您打他了?程瞻说。 不打还能怎么着!程久国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口,声如洪钟,一点儿也不像刚刚才犯病的老年人,你们兄弟俩,一个两个,都是该打!不打就走不上正道儿! 程瞻站在门廊前,无话可说。他根本懒得吵架,反正这么多年来来回回,父亲永远也只有这么几句话可说,所以才能把这么几句话都磨炼成金刚不坏的语气。 程瞻觉得,在新的一年的元旦节这一天,和这个人吵架,非常不值当。他原本还有一顿爱棠亲手做的大餐可以吃,为什么要回来搅豪景苑的浑水? 他爸爸,是程闯的爸爸,又不是他程瞻的爸爸。 于是他勾起一个意味索然的笑:行。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余馨一下子便慌了:程瞻!她又来拉程瞻的衣袖,哀求,你去找一找小闯好不好?!他一直是个乖孩子啊,只是发了几条信息而已 怎么就是几条信息而已了?程久国却厉声喝骂,小闯说他喜欢男人,你以为小闯就是什么好东西 他才不会做同性恋!余馨突然尖叫,小闯、小闯他不一样他只不过是看见他哥哥 冷风刺骨地刮过,程瞻看了一眼余馨,又看向程久国。 这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们好像从来都意识不到,听着这些话的程瞻,也并不是一个木头人。 现在又嫌我是同性恋了,他说,催我相亲的时候怎么不告诉人家?老同志,还想骗婚? 只是一句老同志却触碰到了程久国敏感兮兮的神经,程瞻!他三两步从门廊上走了下来,握着废电线指着程瞻鼻子喝问:你怎么对长辈说话的?! 程瞻避开了他的指点,只对余馨简单地说了句:我去找小闯。余馨仓促地点头,程瞻便朝停车处走去。 你给我站住。程久国只觉整个家都在脱离他的掌控,他的妻子、儿子,好像全都不听他的话,要合意来反抗他一样,他下出的命令都没有着落他上前一步,举起废电线,满脸通红地抬高了嗓门:你给我站住 可是程瞻根本不会再听着他的话就站住。程久国也再等不了他的回答 啪! 那废电线毫不留情地甩落下来,像是走投无路的最后通牒。余馨又发出一声尖叫有人扑到了程瞻身上挡住了这一鞭。 嘶 杨爱棠本不是个很能忍耐痛苦的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眼眶里立刻涌上了泪水。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开衫毛衣被打得险些裂开,一条鲜红的鞭痕很快浮凸出来,从雪白的肩头往毛衣里面蔓延。他自己是看不见,咬紧了牙关,攀着程瞻的手臂想站稳,程瞻一手揽紧了他,另一手却突然抓住程久国手中的电线。 程瞻双眼陡然已红透。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被电线抽的感觉,却不知道抓住电线的感觉。 绝缘层已经随年深日久而老化剥落,露出里头细细的金色裸线,利落得没有多余的装饰。一旦抓住了,他才发现,其实父亲的力量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 他死死地盯着程久国,这位他一直以为很勇武的、很大男子主义的父亲,此时此刻,却没法从他的抓握中抢夺下这一根叱咤家中三十年的武器。 他是谁?对上程瞻的眼神,程久国的声音竟有几分心虚。 程瞻猛地用力将那电线夺了过来。电线凌空发出唰唰的响,尽管不痛,却好像抽在程久国的手上,他一下子缩了回去。 程瞻将那电线随手一抛。余馨害怕得连连后退,那电线却并没打着人,伴着凌厉的响声,掉进了草丛边的阴沟里。 阴沟里残雪泥泞,枯枝败叶,废电线很快被脏水浸透。 程久国眼皮惊跳,抬头还要怒骂,却见程瞻护着那个他不认识的人坐进了副驾驶。苍白的天色里,别墅区的楼房树木都森森然地沉默。程瞻只是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自己走去了驾驶座那边。 程久国。程瞻说,他是我的家人,你又算什么?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程瞻一脚油门倒车二十米,SUV在路面上滑出一声尖锐的响,然后一骑绝尘地离去。 昨天半夜还更新了一章,大家不要漏看了嗷!祝大家儿童节快乐!杨爱棠小朋友尤其快乐! 第72章 程瞻将车先开到了最近的一家药房门口。 这一路风驰电掣,他没有说话,到此刻停下了,转过身,便见杨爱棠脸上已经好几道泪痕。 爱棠一定是痛得狠了,一路都默默地哭,此刻扁了扁嘴,却只说:不好意思啊,我我还是下车了。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程瞻却拽着他的手倾身过去抱他,闷不言语。 杨爱棠呆了呆,旋即笨拙地伸出手去拍他的背,怎么啦? 程瞻下巴搁在他肩膀,目光下掠,便看见毛衣上方领口处豁开的那道红痕。充血很严重,甚至好像要渗出来,恐怕是挨着了电线里的铜裸线。他又放开了杨爱棠,垂着头低声说:我去买点儿药,先处理一下。 嗯。杨爱棠乖乖地笑。 程瞻从药房拎出来一大袋子,两人换到后座,杨爱棠趴在他腿上,他便小心地拉开杨爱棠的毛衣,给他消毒、上药。程瞻的手移动到不知哪个伤处,杨爱棠蓦然皱了眉头哼出一声,程瞻便立刻停下动作。 杨爱棠歪头看他,程瞻的表情越是冷静,目光里就越是动摇。两两相望之际,背部那一长道火辣辣的痛感如火烧一般传达到杨爱棠的中枢神经,好痛,程瞻一直都知道这有多么痛吗? 你爸爸,杨爱棠轻轻地说,经常打你吗? 算不上。程瞻咬着牙回答,而且我习惯了。 在他亲妈死后,他爸爸好像就只会用那根废电线来教孩子。不过程闯出生后不久,他就离开家去寄宿学校读书,再后来上了大学,他爸爸就更加打不着他。 杨爱棠拧了拧眉毛: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他在农村里过得再苦,也从没挨过长辈的打,今天见到程瞻父亲那个架势,杨爱棠真是开了眼他原本只是想下车瞧个究竟,然而在程久国举起电线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了。 杨爱棠又发笑,明明你穿得比我厚,我真是自不量力。 程瞻摇摇头,你是第一个。 什么? 你是第一个愿意保护我的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令程瞻喉头哽住。 杨爱棠安静了片刻。消炎药膏在肌肤上渐渐散发出凉意,他撑着座椅坐了起来,握了握程瞻的手。 这没什么难的。杨爱棠说,也没那么痛啦。抹了药,很快就能好要不我们先去找一找小闯? 他又抬手去呼噜了一把程瞻的头发,哥哥,我就不开车啦,我要休息。 这一声哥哥叫得程瞻浑身一激灵,红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他。爱棠为什么总要在这么严肃的时候挑逗他? 然而杨爱棠自己也后知后觉地脸红,径自绕到了副驾驶,诚恳地说:你知道小闯会去哪儿吗? 我管他去哪儿。程瞻闷闷地坐回来,砰地关上了驾驶座的门。 * 程瞻又给程闯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被毫不客气地挂断。 程瞻: 杨爱棠听着车载音响里嘟嘟的忙音,想了想说:要不用我的手机打吧。 程瞻看了他一眼。 杨爱棠视若不见,拨了程闯的号码,并且按了免提。很快,那边就接通了。 小闯?杨爱棠试探地问。 过了半晌,程闯才回答一声:嗯。 杨爱棠顿了顿,放轻柔了声音:新年好啊小闯。 新年好。程闯的声音自然毫无兴致。 杨爱棠又问:今天放假,你有没有去哪儿玩? 程闯说:也没去哪儿,就是溜达。 杨爱棠说:你一个人溜达呀? 是啊。程闯的语气更憋闷了。 那多没意思。杨爱棠循循善诱,我接你出去玩儿吧。 还能出去哪儿? 嗯我们可以见了面商量。 你为什么想跟我玩儿? 这个问题就有点儿棘手了。杨爱棠灵机一动,你不是和我们方主管很熟?是他让我叫你的,他订的地儿。 程闯却莫名地笑了一声,方稜?哈哈,亏你想得出。 这话杨爱棠听不懂,索性当没听见,我现在石景山,你看我怎么来接你吧。 哦,那挺近的。程闯说,我在百望山上。 杨爱棠和程瞻对了个眼神,程瞻立刻发动了车。 * 提到了百望山,程瞻便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 百望山离豪景苑近,又不算大,程闯骑着他那一台宝贝山地车去百望山兜风,是最合情合理的选择了。 我看他压根没事儿。程瞻毫不留情地说,用不着找,半夜他就自己哭着回家了。 杨爱棠正努力联系方稜,要和方稜串词儿,听见这话,怪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程瞻,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程瞻: 爱棠。过一会儿,程瞻又忍不住说,你对他讲话好温柔。 嗯哼。杨爱棠却举起手机,方稜?你现在哪儿?赶紧过来百望山,立刻,马上 程瞻: 昨天我有点激动,向大家道歉。我不该插入大家的讨论,还说得太简单。如果有朋友非常讨厌程闯,可能看着也糟心,建议后续谨慎,直接点叉不用告诉我。 程瞻是很疼他弟弟的,程闯本身也不坏,在文里的主要作用是80%的乐子人+20%的青春疼痛罢了。他过去只是没有看清这个家的虚假。程瞻的格局也在于他很清楚在这个家里谁是始作俑者,谁是依附者,谁是受害者,所以他对三个人的态度都有不同。最关键的,他根本不在乎他父亲了。 我也不想写成多么抓马的伦理剧,这样的父母很常见,不常见的是只是这两个儿子。 但这些我最好不要说了,大家看文就好。 第73章 我跟你说,杨爱棠还想骗我呢。 百望山后山里人迹稀疏的半山腰,翻过行步道的栏杆,歪歪斜斜地倚着一辆亮紫色的山地车。程闯坐在山头上,冷天的大风把他的头发都吹得乱七八糟,他也不管,只顾着低头发消息。 两只手都被打得血迹斑斑,令他的手指也挪动得不甚如意: 他居然说是你让他来接我。 然而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是我让他来接你的。 程闯一愣:什么意思? 你今天想玩什么? 杨爱棠说你订了地儿。 哦。那也可以改,听你的。 恋耽美 小说全文(36) 程闯想了想,说:不管什么都听我的吗? 不管什么都听你的。 大人们的承诺,总是给得这么容易,让人很难相信,却又备感诱惑。程闯抬起头,看向山下方方正正、密密匝匝的北京城。 方稜知道自己今天经历了什么吗? 方稜知道他和自己的聊天记录都被程闯的爸妈看光了吗? 他们拿着废电线,哭着吼着,打他的手腕,非逼他把手机交出来。最后爸爸气得不行,把手机摔在地上,程闯又只好顶着枪林弹雨去捡。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很过分的话啊。程闯只是问了几句:你也喜欢男人吗?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我会不会是个同性恋啊? 只是这么几句,犹犹豫豫、期期艾艾的话而已。方稜的回复也都很得体啊,他说,你想清楚,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你年纪还小,人生还有很多变数,等等等等。听起来比长辈还长辈,比智慧心语还智慧心语。 但是爸爸还是接受不了,要打他。他也知道爸爸为什么那么激动,因为他在四年前已经目睹过他哥哥出柜的那一刻。 那时他正好借着圣诞节假期回国,爸爸把哥哥赶出家门后就谁也不搭理,十三四岁的程闯哭着问妈妈我哥哥在哪里,可连妈妈也不肯回答他。 第二天他们就把他送回了英国。 他曾经想过,如果哥哥不是那么莽撞地出柜,这个家会不会还不至于如此四分五裂? 可是现在他已明白,这个家如何,和他哥哥是谁、怎么想、做了什么毫无关系。或许和爸爸的关系还更大一些。 程闯低下头,眼睫毛眨了眨,手机上又多出一条消息: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他从草地上站起身,拍了拍羽绒服上的灰尘。呼啸的风将山下繁荣的声音都席卷上来,是新的一年,有新的舒畅的空气。可是程闯却觉得新的一年也没有什么好期待,他做了十七八年的乖孩子,他好累了。 要做什么? 可能原来还没有想好,但是在元旦节的清晨挨了这么一打后,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却突然就落地生根,一瞬间茁壮成长。 他往前走了一步,枯黄的草茎被他踩得弯下了腰。他正拿出手机打算回复,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程闯,你回来! 程闯呆愣回头。 便见他哥哥刚刚关了车门,站在山间小径的入口处着急地喊了一声。 哈。他怕我跳崖呢。程闯想笑,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以表示自己是安全的。下一刻,他才想起来:程瞻为什么会来这里? 然后,他就看见程瞻的车上走下了另一个人,是杨爱棠。 * 杨爱棠什么时候和程瞻混在一起了? 哦,他们是校友,还在一个公司干活儿那又怎样?杨爱棠邀请自己出去玩儿的时候,可没说程瞻也会来啊! 凭什么啊。 程闯。程瞻走上了这条路,一边对他说话,你出来玩儿可以,但你要有人陪着 程闯把山地车抬上行步道,哐当地重响,好像在泄愤。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程瞻却已走到他面前,一手把住了他的车头,程闯,别驴。 程闯抬头瞪他,你放开。 程瞻心想我还懒得管你这茬儿呢,但放开是不可能的,这台山地车变速很快,程瞻不想再追了。 爸爸打你了?程瞻换了个语气。 程闯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袖,程瞻便立刻注意到他握着手机的手背上有好几道红痕。这时赶上来的杨爱棠也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杨爱棠当即说:我去拿药。真是赶了巧了。 程闯被他哥拽着在行步道边的长椅上坐下,杨爱棠正想给程闯抹药膏,又被程瞻夺去。 你歇着。程瞻对杨爱棠说了句,转脸对程闯就换了表情,手,伸出来。 程闯的目光在这两人中间逡巡了一轮,才低下头,露出两只伤痕累累的手。 爸爸打我。看着手上的血印子,程闯没能忍住,拿那根废电线他打我! 程瞻给他抹药的动作有些着急,程闯缩也缩不得,脸涨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程瞻好像听不得他哭,声音紧绷绷的:手都这样了你还骑车?你是想落个残废吧? 程瞻。杨爱棠忍不住出声。 程瞻闭嘴了。然而程闯得了帮腔,哭得更大声:我残废了你才高兴吧! 我程瞻还想顶回去,遭了杨爱棠一眼刀子,索性将药膏往长椅上一扔,烦得不想再管。 伤在手上比其他部位要麻烦得多,何况程闯还顶风骑车,伤口都已开裂流血。杨爱棠扯了纱布过来,蹲在程闯身前给他包扎。程闯哭得一愣一愣的:这样我还怎么骑车? 杨爱棠说:瞧这手多可爱,像哆啦A梦一样。 程闯: 待会儿把你自行车搁车上。杨爱棠又说,方主管也在路上了,他说去哪儿都听你的要不,我看这后山也挺好,人少,也可以玩儿。 玩儿就玩儿吧。程闯能明显感受到这几个大人都在哄他,声音不好意思地闷住了,程瞻他来干嘛呀。 杨爱棠笑了,你哥哥不能来啊? 你们都知道我挨打了。程闯看着自己无法握合的双手,又说,是不是我爸妈让你们来的? 这小孩儿,还真挺聪明。杨爱棠眨了眨眼,在这一瞬间里大脑急速运转,最后他选择绕开障碍物:你爸爸打人是他的不对。 他的声线柔和,凝望着程闯的眼瞳带着无限的真诚。程闯看着杨爱棠,有些发呆。自己以前真的喜欢过这个人吗?可是谁能不喜欢他呢,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妥帖。那自己以后,还会喜欢别的人吗别的,男人? 我爸爸,他,程闯静了静,他觉得我要当同性恋了,他害怕。因为,我哥 他停顿住了。虽然情绪很不稳定,但他还是意识到有些话不应该说多。他垂着头,站起身,当先走出几步。 他怕他的,你有什么好怕? 在他身后,沉默许久的程瞻却突然开口。 程闯懵懂地看了他一眼,程瞻便知道程闯并没有理解。程瞻不再做声,径自走过去帮程闯推自行车。 杨爱棠落后了他们几步,站起身时衬衫领摩擦过肩上的伤,又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程瞻凑过去瞧了一眼,轻声说:待会儿给你也上一层纱布,不然药都抹掉了。 杨爱棠拍拍他的手臂作为回应,又觉得好笑:带俩伤员,真难为你。 程瞻的目光动了动,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行步道上有薄薄的积雪,下陡坡时很容易脚滑。程瞻将山地车先放到一边,看了一眼前方,程闯已经撒开脚丫子奔了下去他倒是真不怕摔。于是程瞻回过身去扶杨爱棠,杨爱棠胆战心惊地踩着溜滑的鹅卵石,险些扑进他怀里。 程瞻笑起来,弯腰给杨爱棠拍掉裤腿上的雪泥,杨爱棠小声催促:可以了可以了,没事儿。话音未落,他却感受到下方传来两道直直的目光。 他抬起头,程闯已经站在大道上,双手插兜,看着他们二人。 那目光竟不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冷静得令人心底发毛。 你们俩,他说,真当我是二百五呢。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 第74章 山路上的那两个大人,一时都没有回答他的话。 程瞻抬胳膊夹起了那辆山地车,闷声不吭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大道上,把车放进了SUV的后备箱。 杨爱棠走得比他慢,步伐像小心翼翼的猫。但是程闯清楚,杨爱棠看似平心静气,其实不知道正酝酿着许多个心眼儿 好像也就是在这寒风飒飒的一瞬间,程闯明白过来,这两人和自己并不在同一边。他们只是想哄自己,而自己永远是孤零零的。 程瞻。他捏着背包带子,目光不知落在哪里,问的话也颠三倒四,你来这儿之前,不是回了趟家?你们,你和杨爱棠一起?今天是放假,你和杨爱棠为什么会在一起? 程瞻抓了一把头发,一手撑着敞开的后箱盖,转身正面面对着自己的弟弟。 因为我喜欢他。程瞻回答。 杨爱棠终于走下来,便听见这句话,猛地抬起了头。 * 这句话似真似假,有很大的回圜空间。 程瞻知道杨爱棠不喜欢出柜。横竖他自己早已经出了,如果需要,他还可以编出很多个谎话,来证明他们是今早才碰上的。 程闯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好像尚且发着懵,没明白过来这一句话暗示的分量:你你一直喜欢他吗? 程瞻平和地说:我一直喜欢他。 那你之前,就四年前,你和爸妈闹到断绝关系,程闯只觉自己的脑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在拼命地拧着,也是为了他吗? 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问话的声音已经很弱,甚至像一种哀求。哀求程瞻不要把这件事弄得更复杂,他不喜欢大人的那套缠夹不清的把戏。 程瞻知道杨爱棠也正看着他。 这件事,发生在他和杨爱棠交往一年之后的那个圣诞节。他从没有告诉过爱棠,也没有想到终于还是有这样一天,要在爱棠面前曝露。 但他还是回答:是。 程闯蓦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立刻红了。他毫不犹豫地上前去拉扯后备箱里的山地车,程瞻没有阻拦他,只问:你又要去哪儿? 你少管我,假惺惺的,你恶不恶心?!程闯破口大骂。 程瞻说:我怎么假惺惺的了? 看我的笑话忒有意思是不是?程闯说,你喜欢他也不告诉我,你、你你骗我! 程瞻却不能理解,我为什么非得告诉你? 程闯整个人像被炸开的炮仗一样猛抬起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一边的杨爱棠却出声:程瞻。 程瞻又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双手叉腰往后退到杨爱棠身边。 这两人的语气、表情和动作,都让程闯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在这座山头上。 程闯一个使力就把山地车拉拽下来,又是哐当巨响,杨爱棠连忙伸手去扶。 小闯。杨爱棠很愧疚,对不起啊。你哥哥不是成心骗你 程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杨爱棠。他抬袖子随便揩了一把眼泪,打颤的声音却还是很硬气,寒冬的天气里,呼出一团团霏微的冷雾,也许你当我是个小孩儿,你们,都当我是个小孩儿。但我真的,真的是很认真地为你做蛋糕,第二次送的时候,我还去买了新鲜奶油,我担心你喜欢原来的口味,又担心你已经腻烦了可是杨爱棠,我没有想到,你只是在看我的笑话。 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把我当做一个笑话。 杨爱棠慢慢地松开了手。 我绝没有把你当笑话的意思,小闯。他深深吸一口气,又长叹出来,小闯,你先稳定一下情绪,好不好? 稳定情绪? 程闯觉得真滑稽。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骗了就是骗了,承认也就是了,结果这些大人却谁都不肯解决问题,只让他一个孩子稳定情绪。 大人之间总是心照不宣而游刃有余,反过来却指责他怎么就不能长大一些。可是他不懂啊,他这么笨,不给他说透的话,他要怎样才能长大? 他摆正了山地车预备骑上去,程瞻还想拦他,他转动了变速器,车头一转向,却正对上一台新开来的标致。 那标致竟往路中间一打横,拦住了程闯的路。 * 方稜解了安全带要下车时,程闯自己来敲他的车窗了。车窗降下来后,便露出程闯那张哭得白里透红、喘不过气的脸,却还端着少爷架子冷冷吩咐他: 开后备箱。 方稜看了一眼那边的两个人,按下了开关,程闯自己扛着山地车走过去,把它扔进了后备箱。 程瞻还是走了上来,对着驾驶座说:方主管等一等,我们商量一下 方稜!程闯站在大马路的中央,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对着方稜一个人大喊,你不是说了什么都听我的吗? 方稜被他喊得脑仁儿疼,对着程瞻轻轻说了声:交给我吧。便开始倒车。 程瞻还想多交代几句,杨爱棠拉住了他的胳膊。程瞻于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方稜把程闯带走,那装着山地车的后备箱盖合不上,敞出来一片亮紫色。 杨爱棠揉了揉太阳穴。 他扪心自问,自己当初对待程闯的心意,够不够认真?也许是认真的,但是拒绝得太过熟练,又难免是一种敷衍。十八岁的青春疼痛他招架不住,此刻只觉得自己造孽。 程瞻在原地踱了几步,一脚踢上了路边的花坛。我就不该管他。他倒是越想越生气,当初我就想说了,他出柜出到你身上是什么意思?!现在他还有理了?! 杨爱棠无话可说地看着他在那儿困兽似地兜圈子。这兄弟俩一旦着急起来,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山深处游客稀少,但还是有一些登山族,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时便忍不住瞧他们一眼。 哎哟。杨爱棠突然叫唤了一声。 程瞻顿住,看向他,怎么了? 杨爱棠抬手去摸肩膀后头的伤,眼眸里盈盈地亮着波光,凄凄惨惨地看着他,程瞻,我疼。 程瞻闷着脑袋回来,一把牵住他的手回车上去了。 这是今天的第三更 第75章 时近两点,两人都饿得不行,出了后山,便找到一家私房菜馆子进去吃饭。 杨爱棠的伤口包了纱布,蹭得怪痒,他总时不时要抬手去摸一摸,又被程瞻把那只手抓下来握住既然在包厢里,程瞻便胆大包天。 我本来有香草烤鸡可以吃的。程瞻想着,还颇不爽,还有蒸鱼呢,还有排骨呢。 杨爱棠温和地说:晚上回去热一热就行。 程瞻看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爱棠咬着筷子笑。 这家馆子开在景区旁边,价格颇不低,但胜在分量够足。点了一份花胶鸡,一大盆端上来,撑得人打嗝。又有一盘油焖大虾,个大味鲜,杨爱棠十分喜欢,程瞻便戴上手套给他剥虾壳。 杨爱棠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方稜终于回复了消息。 他们也吃上饭了。杨爱棠看着手机说道,哇塞,竟然往国贸跑小孩儿还真是有精神啊。从西头到东头,都快跨越一个北京城了。 恋耽美 小说全文(37) 方主管还真陪着他折腾啊。程瞻将剥好的虾放进杨爱棠碗里, 回头给他报油钱。 杨爱棠说:他俩关系是挺好。上次程闯跑去我家就是方稜给接走的。 程瞻说:方主管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话问得很直接,杨爱棠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直起了身,嘴里还塞着一只虾。 他他是。杨爱棠慢慢回答,但我不清楚他有没有男朋友啊,他一直挺神秘的等等。你是不是担心小闯?那不能啊,方稜是我朋友 你且吃完了再说话吧。程瞻笑出声,我为什么要担心程闯?我还不如担心你。 杨爱棠嘴上虽然维护方稜,心里却真有些堵,我跟方稜再说清楚些,小闯还没成年要不咱们待会儿就去接他 程瞻立刻说:你不要想把程闯接到我家来啊。 啊?杨爱棠愣愣看他。 第一,他绝不肯来。第二,他来了见到我俩还能把肺气炸。 不知为何,说着自己的弟弟会气炸这样的话,程瞻的眼神里还似有些欠欠儿的小得意。杨爱棠没注意到,只拧着眉毛发愁:那怎么办,那让他把小闯送回家?八点之前,可以吧? 你让他今晚回家?程瞻的笑容渐渐敛去,眼底也没有笑意,依我看说一声就行了。他就这样回家,还能挨上三天的打。 他说得很轻松似的,杨爱棠却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你的意思,让他回家,还是把他推进火坑了? 程瞻平静地说:我那个家是纸糊的,一点就着,你现在知道了。 * 在杨爱棠发呆的片刻,程瞻又剥好了几只虾,堆在杨爱棠的碗里,像一座小山丘。 好啦,吃吧。程瞻的语气又温和下来,待会儿我去联系方主管,看程闯什么时候气消了,我自己去接他,你就不用管了。 话都叫他说完,杨爱棠只有闷不吭声地吃虾、扒饭、喝汤。末了,腮帮子鼓囊囊地,也终于含混地问出口:小闯还说,你你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 程瞻侧首看他。杨爱棠的眼神清澈,所有的担忧、畏惧、迷茫、愁苦,都无遮无拦地倒映出来。程瞻安静片刻,轻声说:也不全是为了你,只是出柜罢了。你知道,出柜嘛,总有这么一遭。 四年前。杨爱棠却没有那么好糊弄,是不是我让你搬到我家的那会儿? 嗯,是啊。程瞻说,我觉得住在一起挺好的,我爸却听说了我要和男人同居,追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就顺便出了个柜。 杨爱棠望着他云淡风轻一般的脸容。 他想起在宣武门大街上,程瞻那么自在,那么坦坦荡荡,他说,你跟我约会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不必像做贼一样。 程瞻看他竟尔沉默,一时间又想自己是不是托大了,连忙找补:啊,但我没有说你的名字,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你是谁呢 他那时候也打你,是不是?杨爱棠却打断了他,那时候你说你忙搬家,好几天没来见我,就是因为他打你了,打得很重,是不是? 程瞻挠了挠头。 杨爱棠很聪明,什么都别想瞒得过他。 都过去了。他低下头,伸手去揽杨爱棠的腰,对着他耳朵轻轻地说,都过去了,啊。 杨爱棠的眼睫毛颤了颤,竟好像又要哭出来。 程瞻想笑,可是嘴角勾了勾,反而觉得苦涩。 为什么不告诉我?杨爱棠的声音哑了。咽进食管里的空气,都透出一股陈年的痛楚。我都不知道,你总是说得那么轻松可是那么大的事,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瞻惘然。 告诉他? 在程瞻曾经面对的所有选项里,竟好像从没有看见过这一条。 这真不是什么大事。他想要分辩,杨爱棠却立刻说:这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 杨爱棠的话音越来越冷了。 程瞻将手臂缓缓收了回来,他深呼吸一番,才说:我不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你的心,让你对着我产生心理负担。 杨爱棠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 程瞻苦笑,我应该告诉你吗?我总是想你高兴,可结果,我总是让你不满意,甚至还害你受伤即使这样,我还应该告诉你吗? 程瞻。杨爱棠说,你对我,就没有什么要求吗? 程瞻抬眼,那一瞬间,他的眸光是脆弱的。 杨爱棠说:你总是想满足我的要求,可是,你对我,就没有什么要求吗?这不可能的,程瞻。你不说出来,只会让我觉得,我根本毫无用处。 程瞻连忙摇头,却没有接话。 杨爱棠说:你今早点菜的时候就很好啊。我会想,啊,程瞻还挺需要我,他还会对我提要求程瞻,你就没有想过,我也想要让你高兴,让你满意吗?你就没有想过,哪怕会挨打,我也想要让你高兴,让你满意吗? 有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在程瞻眼前掉落下来,落在杨爱棠的毛衣上。杨爱棠又伸手潦草地擦掉。 重逢以来,他好像越来越容易哭。这样不好,他在去年的大半年里花了那么大的工夫让自己坚强起来,可为什么一旦遇上了程瞻脆弱的眼神,他就还是会哭? 程瞻低下头,轻轻吻他的眼睫毛,要将他的泪水都吻去。杨爱棠只觉得痒,想推开他,他却将脸埋在杨爱棠的肩膀上,双臂箍着爱棠不肯松开。 以后,我都会告诉你。程瞻像发誓一般说,我想要你啊,爱棠,我无时无刻不想要你。 杨爱棠听着他的口吻,抿着唇,想笑又不肯笑,只拍拍他,你这是偷换概念。 不是。程瞻倔强反驳。 程瞻,程瞻。杨爱棠小声唤他。 程瞻从杨爱棠的怀里抬起头,便被杨爱棠轻轻地吻了一下。 像蜻蜓点水似地从唇瓣上擦过,杨爱棠自己却先脸红了,眼神看向别处,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这家店,可不可以也加进你的APP?这是我们新开发出来的绿洲。 程瞻坐回座位上,撑着脑袋,像一只刚打完滚的大狗,看他一眼,又移开目光:当然可以。 杨爱棠便轻轻地笑了。 这是今天的第四更 第76章 元旦三天假,杨爱棠在程瞻家里窝了两天。 到第三天中午,杨爱棠回去福源小区,余馨也终于给程瞻打来电话,遮遮掩掩地问程闯现在的情况。 他爸爸也知道那天太过了还是一小孩儿嘛,为什么非得用上鞭子呢。余馨唉声叹气地起了话头,好好儿跟他商量,让他不要去当不就得了。程瞻啊,这都三天了,他还不接我电话,他去哪儿了,你是不是知道? 程瞻将手机扔在茶几上,任由余馨絮叨着,自己去清理那些尼古丁贴片的药盒子。虽然盒子摞起来惊人,但其实剩下的贴片已经不多,的确如杨爱棠所说,应该计算计算,减减量了。 你帮帮忙,劝劝他回来,就说他爸爸给他道歉余馨疑惑地唤了一声,程瞻? 嗯,听着呢。程瞻生硬地回答。 那天那天那位是你朋友吧?余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不管怎么说,让他受伤了,真的不好意思。 妈。程瞻说,又改口重叫了一遍,余阿姨。 对面蓦地滞住,一时死寂。 当初我爸是怎么知道我要跟男人同居的?程瞻发问。 余馨轻声:你这是怪我?你自己能做,别人就不能说? 程瞻笑了。他蹲在茶几前,一手拿着纸盒子,一手抹了把头发,行,您说得对。那爸爸去年怎么又回心转意了呢? 从电话里递出来的笑声令余馨浑身都瘆得慌:他,他以为你改好了呀他听说了你又要搬家,就猜出来你总不能不回家吧?总不能一辈子 程瞻却打断了她:我一辈子就喜欢男人,就喜欢那个男人。 余馨接不上话:你 您跟爸说,以后就当没我,我也再不喝他家里一口水。程瞻敛了笑,声音变得寡淡,好像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趣,余阿姨,这就算我们最后一次聊天了。 程瞻 程瞻没有再应,径自挂断了电话。 三号的晚上,程瞻把程闯带回了豪景苑。 他们是在一座商场里碰的面,没有旁人。程闯把山地车停在外边,羽绒服都塞进大书包里,自己默不作声在角落里发呆。程瞻慢吞吞走过去,问他:喝奶茶不? 程闯就收拾书包跟着他往奶茶店走了。 两人点好了单,等待的时候,程瞻笑他:一杯奶茶你就好了? 程闯低声:那也得看是谁。杨爱棠来的话,我倒贴他三杯 程瞻说:他才不会来,你且做梦吧。 程闯扭过头去。半晌,却又自己回过头来,声音小了几分,眼神里闪闪烁烁地,你们,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啊? 程瞻一愣。几天前他只是说他喜欢爱棠,但不知道程闯是凭什么做出了这进一步的判断。原本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对上弟弟的目光,又抿了抿嘴。 商场里人来人往,各个都行色匆匆。玻璃门不断开开合合,发出悦耳的铃声,有黄昏的霞光贴着瓷砖从门底下侵入来。该是回家吃饭的时候了。 谈了四年。程瞻最终面对着程闯开口,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去年分了个手现在,大概是复合了。 程闯呆了呆,分手?谁提的? 程瞻有些难堪,我提的。 程闯蓦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哇靠!又压低声音,程瞻你好出息啊,你居然和他分手 就在这时,店员叫到了他们的号,总算把程瞻从尴尬里拯救出来。他领回一杯全糖、温热、加了各种料的珍珠奶茶,塞进程闯手里,一边加快脚步往外走:都说了复合了! 怎么复合的?程闯连忙追上去,又忙不迭问,是不是舍不得?杨爱棠那么好,你说是吧 你少跟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程瞻拿话堵他,不准你再想他,他是我男朋友。 你好幼稚啊程瞻。程闯摇摇头。 上车以后,程瞻换了个话题:今天谁送你过来的? 程闯将奶茶吸得咕嘟咕嘟响,却不搭理这一句: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也要谈恋爱。 程瞻笑出声,当然。 程闯没料到程瞻竟不质疑他,静了片刻,突然为自己说的话有些脸热,转过头去望向车窗外。 城市里华灯初上,遥远的夜空里看不到一颗星。程闯手上的纱布早已经拆掉了,但他总觉得痒,不自觉把手背贴在热奶茶的杯壁上。 程闯。程瞻平和地说,你没有错,你什么都不必害怕。 车内是良久的沉默,只有暖风空调呼呼地吹着,把程闯的脸颊都吹得干燥。 SUV开进了豪景苑。在那条种满桂花树的路的尽头,仍然站立着程闯的母亲,彼好像手足无措的模样。程瞻遥遥地看见,便减速停车。 程闯将那台山地车搬出后备箱,程瞻从后视镜里一言不发地看着。 哥。程闯望向他,叫了他一声。 程瞻摆摆手。 然后他便再次发动,扬长而去。 全文80章,还有4章就完结啦! (是的现在就是很后悔四更,问就是曾经爽过) 第77章 元旦假后,各自上班。 杨爱棠公司的云服务项目已到了收尾阶段,周总虽然不明说,但显然不希望这个工程拖到过年。程瞻带着团队加班加点地赶工,在两家公司之间来回跑,总是熬到半夜才回家。 有时候,他会在家里看到杨爱棠。 杨爱棠的部门准备着过年,已经闲散下来,他偷偷跑到程瞻家去做夜宵程瞻早已把门锁密码告诉了他本还想学田螺姑娘一走了之,谁料却总被程瞻抓个正着。 吃了杨爱棠做的夜宵,自然饱暖思淫欲。 新年以后,他们每一次做爱都似干柴烈火不过,他们在过去四年,差不多也是如此。程瞻好像到了床上就从不会累,掐着杨爱棠的腰逼他哭叫,但杨爱棠若真的哭叫出来,程瞻又得费大力气哄上好一阵子。待做到杨爱棠腰酸腿软了,程瞻还会把电脑搬来床头,裸着身子继续加班。 杨爱棠趴在他的腿上,静静地看程瞻在那黑色的屏幕上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代码。有他这样盯着,程瞻工作起来便有了十二万分的专注力,好像这枯燥的工作充满了让他献身的意义。 程瞻还问他:要不我去外面? 杨爱棠却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不准。 程瞻便笑。 杨爱棠看着看着就抱着程瞻的腰睡着,身子蜷缩起来,白花花的屁股都露在外头,程瞻又将被子给他扯上来盖好。 程瞻偶尔也有空闲的时候。一旦空闲下来,他就跑去北京的各大车行看车,八大区都跑了个遍。从一月到二月,光是在北京城里打转,他的SUV公里数就已经爆表。 这件事他没有跟杨爱棠说。横竖他很清楚杨爱棠的所谓好看是什么标准那自然不是程瞻的奔驰那种大笨模样,而应该是清新脱俗的,车型可以小一些,颜色要再亮眼一些,但又不能太招摇,冰川蓝或珍珠白,都很适合他。他和好几家车行都约好,等过了年,他就领人来试车。 杨爱棠今年自然也要回老家过年的,他外婆已经来过电话催他,好像是说屋后的小池塘都放好了水,非要杨爱棠回去钓鱼。 杨爱棠挂了电话,躺在程瞻的大床上笑得来回翻滚,说:大冬天的,谁家的鱼啊这么倒霉! 程瞻也跟着他笑,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爱棠眨了眨眼,笑容渐渐收起,他认真地回答:今年我不请年假,过完年就回。 程瞻温和地应:那你定好了,我就负责接送。 杨爱棠凝望他半晌,又低头,说:你想我早点回来吗? 这句话的目的显豁得可以一眼看穿。 恋耽美 小说全文(38) 程瞻的声音很轻,话里的意思却很重。他说:我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二月的傍晚,又落下优柔的新雪。 程瞻从车行出来,缩着脖子拉了拉大衣的衣领,便看见路边一家颇古早的音像制品店。 他没有料到这年头了,这样的店竟还能生存,带着好奇走了进去。多数都是专用车载CD,金曲串烧、好歌联唱的,但还是有一些包装很精致的新旧专辑。 有许巍、杨乃文的CD,都是爱棠喜欢的,曾经在他车上播放过许多回。程瞻挑出来去结账,将它们都一一放进副驾驶前的抽屉里,不无坏心地想,不知爱棠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它们? 刚要发动汽车,电话响了。好像是应和着他方才的念头,这电话正好是爱棠打来的。 喂。程瞻接听了,温和地说,爱棠? 程瞻。杨爱棠问,你在哪儿? 程瞻望了一眼那车行的大招牌,刚从公司出来,还在路上。 杨爱棠短促地笑了笑,没有和他计较细节,只说:有件事要跟你说一声。 程瞻的笑容静了静,一手抓住了方向盘,什么事? 我要提前回家了。杨爱棠说,我外婆,她摔了一跤。 * 在给程瞻打电话之前,杨爱棠已经跟老家亲戚来回通过无数次电话,此刻他的嗓子都透出倦意。 你知道,人老了以后,最怕的就是摔跤他说,已经住进市里的医院,好像马上要手术,催得很急。 程瞻立刻说:我能帮上什么吗? 杨爱棠吸了口气。 可能也没什么要紧。就是马上要过年了,万一手术给排到年后,那不是闹心吗?他说着说着,语速不自觉变快,我弄不清楚,总之我得马上回去才行。 爱棠。程瞻冷静地说,你现在就收拾好行李,我马上过来接你去机场。 车载音响将杨爱棠细微的呼吸声都放大了,一顿一顿地,听得程瞻的心都揪了起来。 没事儿的,啊。他靠近手机说话,一边发动了车,不要着急,去了就能明白了。 程瞻。杨爱棠似乎吸了吸鼻子。 嗯。 你不要挂电话。 程瞻温声:好。 我也不打扰你开车,我我去收拾东西了。 行。程瞻看了一眼时间,我二十分钟就到。 二十分钟后,程瞻开车到爱棠家楼下,又上楼去帮他提行李。爱棠显然是哭过,眼圈红红的,但泪水都抹干净了。 我外婆,身体是真的很好。他说,八十岁了,还种地呢!不像我妈,从我读初中那会儿就开始生病,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后来只能躺在床上发愣。我在镇上读书,家里都是外婆照料我妈 他说着说着,语速慢了下来。 他经常跟程瞻提起外婆,但却几乎不曾提起已去世的妈妈。程瞻安安静静地听着,有时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他手背。 杨爱棠喃喃:我就该早些让她来北京眼下她这样了,不知还能不能动。万一只能躺着,那我 爱棠,爱棠。程瞻轻声唤他,不要多想!跟医生问清楚,好好做了手术,再安心养一阵,就没事儿。而且你提前回去,外婆一高兴,说不定身体还好得快些。 杨爱棠咬住了唇。 程瞻的温柔,在过去曾经让他烦躁甚至逆反,但在此刻,他才发现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他拖着行李箱去办登机,然后和程瞻一起在机场餐厅吃了一顿便饭。杨爱棠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肠胃里都似堵得慌,程瞻便把他的餐盘拿过来帮他吃完了。 我还是请了年假。杨爱棠说,我不知道要在那边呆多久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程瞻平静地嗯了一声。 到登机前三十分钟,杨爱棠过了安检门,机场大楼外已是一片宝石蓝的夜色。他在玻璃幕墙下回头,便看见程瞻仍在围栏边沉默地望着他。 程瞻:都看了爱棠白花花的屁股,不留个评论再走吗 第78章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杨爱棠过得兵荒马乱。 村里亲戚最初把外婆送去的那家医院,起先都已说好,外婆身体结实,准备五天应当就能做上手术。外婆自己从不开口问病情,只惦记她那鱼塘,为一点忌口就不高兴,转脸又去跟亲戚们讲笑话;然而到了深夜,没有旁人了,才会因腰疼而发出一些难以忍受的呻吟。杨爱棠只有陪着她说话顺气儿,等她终于入眠后,杨爱棠却往往再也睡不着。 好容易等过五天,谁知医生又来说,年前手术不巧都排满了,你家这个又不算急症,年后再来吧。 杨爱棠整个呆住,一气急就追着医生到办公室理论,谁料好话歹话说尽,对方只两手一摊,排不上就是排不上。 杨爱棠傻了眼,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被某个嘴碎的亲戚跑去外婆病床前说起此事,说医生肯定是等着拿红包的,把外婆气得直接下床,宣称她这就回家等死。杨爱棠赶紧过来安抚外婆,说您放心,就这么一小手术,我绝对不会多花一个闲钱 天无绝人之路,当他烦闷不堪地去医院外头的餐馆打饭时,竟碰上了一个高中同学。那同学拉着杨爱棠话当年,把高中班上所有留在本地的同学都数了个遍,其中就有好几个当医生的。 杨爱棠的耳朵竖了起来。 回去他就给外婆办了转院,换到了有老同学在的另一家医院,虽然规模小些,但排期还比较宽松。同学来看了他们一次,杨爱棠请他吃了顿饭,同学告诉他,手术不算大,主要是病人上了年纪,回去以后的恢复期难捱,千万要多留心云云。杨爱棠全都一一记下。 腊月上旬,外婆终于做完手术,一切还算顺利。护士把手术床推出来时,麻醉刚醒的外婆迷迷糊糊地只喊:棠棠?棠棠?杨爱棠整个人便似神经都绷断,肩膀也垮下来,抓着外婆的手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止都止不住。 后来这件事就成为外婆挂在嘴边的大笑话。 外婆在医院躺了十来天,恢复得还行,又嫌城里太闷,便嚷嚷自己好了,非要回家。杨爱棠的表叔开了一辆大车过来,让外婆就这样躺着回到了乡下老屋。 外婆经此一役,身体确实不比从前,瘦了好大一圈,回老屋后,最多是只能坐着,而且不到一会儿就腰酸。但她心情却始终很不错,每一看见爱棠就眉飞色舞,时不时要支使他,好像连给电视机换频道都不会,非要杨爱棠去敲一敲那机顶盒。 外婆在屋里嗑着瓜子看电视,杨爱棠累得浑身似散了架,好容易才溜出来休息。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干枯的田地里刮出来细刀子似的冷风,他搬出一把摇椅坐到晒谷坪上,将花棉袄从上到下扣得严严实实,脚上黑秃秃的棉鞋一蹬一蹬,轻轻缓缓地摇晃着。 他拿出手机,却又犹豫。 这大半个月来,他也和程瞻通过不少电话。最难受的夜里,他就去医院安全通道的台阶上坐着,给程瞻拨了号,又发呆。 程瞻说,你先不要着急,医生也不见得非要为难你,说不定他们就是临时加进来急症患者,就给排满了呢? 杨爱棠闷闷地低头不言语。 程瞻还开解他:不过转院也好,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心里受委屈?你说是吧?赶紧做上手术是第一位的。 继而程瞻又笑:真好,爱棠真有主意。 杨爱棠默默地听着。他的性格里,顶风冒火的、横冲直撞的、喜怒起伏的那一部分,好像被程瞻那温水深潭般的话语所浸没,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确是离不开这个人的。 可是,如果没有在那个九月里偶然遇见,那么直到今日,他们是否已在陌路上越走越远? 他原本是已经失去了程瞻的,就像从悬崖上跳下去的人,却没有料到,身上竟还拴了一根脆弱的绳索。 杨爱棠低头戳了戳手机,打开那个新安装的APP,柴犬在屏幕上晃了半天屁股,沙漠中的北京便渐渐显现出了形状。他将地图放大,再放大,一寸一寸地搜寻,便找到了宣武门的羊庄,三里屯的酒吧,前门的私房菜,学院路的小火锅还有他们分手之前,最后吃的那一家法国餐厅。 他找到了好多好多个灰色的宝箱,都安安静静地闭合着,他尚且一个都没有来得及开启。 流沙在屏幕里缓慢地滑落。这一片沙漠,就是程瞻的心吗? 他已经开始想念北京了。可是眼下不能马上就接外婆过去,至少还要大半年,等他买了房、外婆也养好身体 他与程瞻,他们的未来的一生,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杨爱棠恍恍惚惚地想入了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拨通了程瞻的电话。 喂?爱棠? 倒计时:倒数第三章~ 第79章 喂?爱棠? 程瞻的声音总是这样低沉而稳定,透出克制的关怀。 杨爱棠抬头看向晒谷坪前的菜地和小河,有几只邻居养的鸭子在河岸边的茶树下慢悠悠地理毛。他没头没尾地说:我刚才,给外婆修电视了。 程瞻便温和地笑:你连这都会呢。 嗯哼。杨爱棠说,就我家这个机顶盒,敲都敲不清白。 程瞻问:外婆都看什么节目啊? 杨爱棠撇嘴:花鼓戏。 花鼓戏?程瞻想了想,就是那个,女婿来补锅,瞒了丈母娘 杨爱棠大惊失色,捂着手机叫:天哪,你怎么晓得这个! 这词儿多好。 杨爱棠听得耳朵发麻,你了不起哦,把我们村戏台搬给你好吧。 程瞻笑得很开心。 杨爱棠静静地听着他的笑,手机攥在手心里发烫。 工作怎么样了?他轻声问。 都交货了。程瞻说,等你回来,就可以试试新平台。 杨爱棠说:你就熬夜吧。 程瞻不答,却说:你还记得张经理吗?就是LeVent的工程经理,这一单就是他跟周总谈的。现在他预备去别的部门,已经跟总部推荐了我顶他的位置。 杨爱棠听得一愣一愣,哦,就是说你要升职了?哇!他后知后觉地叫出来,那太好啦! 程瞻说:要感谢你。 谢我干嘛。大工程师,是你真的好厉害呀。 如此直白的夸奖似乎令程瞻有些不好意思。杨爱棠却忽然发出怪声:呃 怎么了? 猫。我家那只老母猫它又来了。你等等哦,我去给你找好吃的去 你跟猫说话呢? 嘿嘿,我昨天刚好腌了两条鱼。跟你讲哦,老屋后的鱼塘,我已经钓过了,全是小拇指大的鱼苗儿,我钓出来又得丢回去。为了让外婆高兴,还偷偷去镇上买了两条大的来顶替 你把它们丢回去,它们也过不了冬吧。 啧!你乱讲话!喵,过来,喵哦哟!它叼了就跑啊! 那你快追上去瞧瞧。 刚打雷了,你有没有听见? 冬天打雷,真是风水宝地。 还好我早上就把衣服收了。 冷不冷,要不回去吧? 哇,这母猫,在我家秸秆堆后头生了一窝小猫!天哪,程瞻,是小猫! 几只呀,什么色? 我数数五只,都杂色。小猫小猫,你们有几个爸爸呀? 你可别招惹了母猫。 母猫嘴里叼的还是我的鱼好不好!哎呀,真要下雨了 隐隐的雷声自远及近,将那滚滚的浓云一层一层地推了过来。外婆在屋里叫他,杨爱棠把秸秆堆合上了,转头看了一眼,屋檐外头已经滴滴答答地掉落下豆大的雨滴。 好冷。 他将手机放在耳朵边,听见程瞻在轻轻地唤他:爱棠?也许是察觉到杨爱棠在这沉默里渐渐柔软的神容,他又安静地换了个称呼。棠棠? 杨爱棠便笑了,笑得眉眼弯弯,雨光映在他的眼底,雨声响在电波之中。他带着三分恶作剧的意思,对着电话的听筒,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老公。 轰隆隆,竟是又一道惊雷。 这一回,程瞻可听了个一清二楚。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杨爱棠就大声叫了起来:啊,好的好的外婆!我马上进来! 程瞻张了张口,只好宽容地任他演戏,直到挂了电话。 这一场大雨,断断续续地一直下到第二天夜里。 外头冷风呼啸,杨爱棠便开着火炉,盖着厚被,陪外婆看电视。正是那一段补锅的花鼓戏:女婿来补锅,瞒了丈母娘他听得颇不自在,正想避开,院落里却有人敲门。 电视机声音开得大,外婆又耳背,一时还没听见。杨爱棠放下花生壳儿拍了拍手,走去厅堂正门,拿下好几道木门闩,才拧开了门锁。 倾盆大雨之中,程瞻没有打伞,浑身淋得湿透,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外,就仿佛肩住了那广袤的夜色。 他望着爱棠便笑,双眸前所未有地亮,爱棠的影子映在里面,犹如两丛永不熄灭的火焰。 明天尾声~ 确实是有一点舍不得啦,就一点点 第80章 (完结) 程瞻是开着他那台SUV,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走了一千多公里,跟着导航从北京一直开进这里来的。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障碍,偏在最后一百米,田埂上的小路被雨水浸泡软,没留神车胎陷进了泥里。农村的大冬夜,四下都无人影,程瞻望着眼前那亮着灯的院落,一时再顾不上,就这样下了车,淋着雨,奔过去敲响了门,像某种失路的小动物。 杨爱棠深呼吸一口气,将他领进门,跟外婆说,这是他北京的领导,专程来慰问员工过年。 程瞻于是尽职尽责地扮演起杨爱棠领导的角色,首先就是在第二天一早,给外婆送了一台老人机,教会了她用手机听戏。外婆高兴得不得了,送了程瞻一桶焦糖爆米花,还哄着程瞻一颗颗吃下去。 杨爱棠: 很快,村里亲戚们便都知道杨爱棠的北京领导来下乡,一个个都凑上门前看热闹。 每来一个亲戚,程瞻便从他车上拎下来一件礼品,流水一般送出去。杨爱棠在厨房做饭,程瞻就陪亲戚们搓麻将;到了饭后唠嗑时分,程瞻又乖乖去灶台上洗碗。还真有个远房表舅,热切来问程瞻可不可以入股他家的茶山,杨爱棠便冲着他表舅一叉腰:我们做的是互联网,互联网啦,哎呀,你又不懂! 恋耽美 小说全文(39) 不过程瞻还是经不起推销,入股没有谈成,倒从表舅那儿订了几十升的茶油回来。 刚到的时候,程瞻不知道南方冬天的厉害,穿着长大衣、皮夹克就来参与应酬,惹亲戚们都夸这个北京领导真帅气。然则再过几天,天气就湿冷得飘起了小雪,草丛里都是积冰,寒风像沾了水的柳条拂进衣领,刺骨生寒爱棠的外婆就给他送上了一件亲手缝制的花棉袄。 那时节,程瞻已经缩在火炉子前发抖。 到深夜里,老人都熟睡了,杨爱棠在卧室给程瞻罩上那件花棉袄,看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哈哈大笑。程瞻说:你看我笑话呢?杨爱棠却摇摇头,穿着同款花棉袄赤脚踩在床上,很得意地在程瞻面前转了一圈,像是给家长秀新裙子的小娃娃。程瞻伸手抓住他的脚踝不管不顾亲上去,吓得他差点儿没站稳,又歪进程瞻的怀里。 万籁俱寂之中,田埂间偶尔还听见一两声鞭炮的脆响,窗玻璃上暗暗地生起白雾。 程瞻抱着爱棠,两人在好几层厚棉被里做爱,纱帐落下来,湿润的亲吻声压抑着,欲望是伸向寒冷虚空中的赤裸的手。最后总是程瞻出一身汗,将被子扔开了,杨爱棠又怕冷地抱紧他,仰头吻去他的汗珠。 他们不敢去用浴室,好不容易结束后,都靠程瞻偷偷摸摸打水过来擦洗。每到这时,杨爱棠总要似真似假地抱怨:好麻烦,下回不做了。 程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他后来学乖了,当他想要的时候,就趁爱棠洗漱时先打一桶热水,将那铁皮水桶放在床边,自己躺好了再眨巴着眼睛等待爱棠走进来。 过年时节,风雪愈紧,鹅毛大雪一直飘到了初五,后山封了山,上门拜年的亲戚们都不敢开车,只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因为外婆住了一次院,大家送的礼比往常更重,气氛还比往年更加热闹。杨爱棠光是做团年饭就忙得脚不沾地,到初六日上,亲戚们把外婆请过去他们家吃饭,杨爱棠才终于闲下来一些。 天气也是在这一日见了晴。从黎明起,便有熹微的阳光洒落下来,几只野鸟在田埂上撅着屁股散步,脚爪上沾着刚刚融化的雪泥。午饭过后,杨爱棠指挥着程瞻把车开出田间小道,那几只野鸟就惊得拍拍翅膀四处飞散。 杨爱棠打算去一趟后山,带上了一瓶白酒和一些奠仪,还有一只大竹背篓,都搁在车后座。 车开到半山腰的小路上,往前便只有靠自己走。又是一年过去,荒山上的荆棘野草长得最快,杨爱棠拿一把镰刀在前面劈开道路,时不时朝后看一眼,程瞻拎着东西一直跟随着他。他们路过了不少整齐的坟头,最后,在一株海棠树边停下。 这是我妈妈。杨爱棠从程瞻手中接过白酒,又示意,那边是我外公。 墓碑前没有多少空间,他就在荒草丛里跪下,用不锈钢盆装了几打纸钱,点燃了,再揭开白酒的木塞,往碑下浇了一圈。 妈,过年啦。前几天下雪,就在家里给你烧了点,你都收到了吧?今天才有空到这边来看你,你别嫌我哦,我请你喝茅台。虽然在墓园里,他却还是笑嘻嘻地,先给妈妈磕三个头,待会再给外公磕三个。 程瞻在一旁默默地守着。他发现杨爱棠的母亲和外公都姓杨。 啊。杨爱棠给两座墓碑都磕完了头,回头看见他,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完事儿啦,哈哈。他往后退了两步,拉住程瞻的手,说:妈,我跟我男朋友去挖冬笋去了啊,家里已经熬了筒骨,回去就有冬笋筒骨汤啦! 程瞻一听:你说什么 这一通先斩后奏,砸了程瞻一个措手不及,杨爱棠根本不给他反应的余地就拽着他往外走。 爱棠。两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墓园,程瞻却仍犟着,我现在就回去磕头。 哎哎杨爱棠一呆,连忙拦住,那个嗯,他将装白酒的背篓往程瞻怀里一塞,我妈最喜欢吃冬笋了,你会不会挖? 程瞻一愣:没试过。 杨爱棠便笑:我教你啊。 * 两人一边找寻着冬笋,一边往山里的竹林越走越深。 前几天,小闯给我打电话。杨爱棠给挥锄头的程瞻卷起衣袖,轻声说着,讲他要去英国了。 程瞻怔了怔。出去也好。 他还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再说声谢谢。 程瞻发了笑:他自己怎不来说?孬得很。 杨爱棠静了片刻。他告诉我,元旦节那天,其实不是他第一次挨打了。这你是不是不知道? 程瞻的笑容敛去,眯起了眼睛,我为什么会知道,他跟我谈过心吗?他只知道找你还有那个方稜。 杨爱棠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 程瞻咬了咬牙,闷不作声地往地上狠锄,杨爱棠又忙说:哎哎,好了,停一停! 杨爱棠一屁股蹲下来,在竹子底下的泥土里扒拉了半天,这儿,沿着这个方向来一下哇,好肥! 杨爱棠捧出一只脏兮兮的大个头冬笋对他笑,程瞻一时竟什么闷气都消散了,甚至还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蹲下来,让爱棠把冬笋放进他背着的背篓里。 两人齐心协力,劳作到日影偏西,背篓里的大麻袋已经装满了三分之二。山里空气清新,竹影婆娑,山崖下不时有清澈的小河淌过,因为今日融了些积雪,水量颇为丰沛。杨爱棠让程瞻把背篓解下来,两人一同去岸边洗手休息。 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林叶落在水面,又反射出柔软的波光。群山深处,偶尔传出一两声早春的鸟语,温吞的阳光令杨爱棠浑身恍惚,声音也好像被拉得悠长。 程瞻。他往河中心随手地扔去一片小石头,看着它很快地沉底。以前和你吵架的时候,我还总以为,我们性格不合。 程瞻站在他身后,长久地安静地凝望着他,他不知道,只低下头去拽身边的小草。 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即使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可能,还是会喜欢上你。 程瞻走上前,在他身边蹲下,递给他一只蓝丝绒小盒子。 杨爱棠一呆,渐渐坐直了身。 程瞻说:这个,我没有丢。 杨爱棠接过,却不打开,手指摩挲着幽细的丝绒表面,为什么不丢? 程瞻温和地笑笑:这还要反问我? 杨爱棠别扭地转过头去。 程瞻换了半蹲半跪的姿势,低下脑袋,头发轻蹭他的胳膊。杨爱棠的声音更小:做什么呀。 程瞻越来越欺近,明明身处旷野之中,杨爱棠却感觉自己无处可躲。给我戴上?程瞻一脸天真地说,像一个等待主人给他套上项圈的大狗。 杨爱棠说:我我的那只,还在办公室呢。 程瞻说:我等不及,我先戴。 杨爱棠看他那样,终于扑哧一声笑了。于是打开首饰盒,将那银色细链拎出来,小心翼翼地解开扣,再给他戴上。 我这是献哈达呢。杨爱棠损他。 程瞻摸索着脖子上新多出的这一枚素面戒指过去的四年,这样的动作已成习惯。杨爱棠的目光也顺着往下,看见那衣领里藏着的胸膛隐约地发红。 程瞻忽然倾身过来,吻住了他。杨爱棠吃惊地揽住他的脖子,他却索性将杨爱棠推倒在草地上亲。 好痒!杨爱棠忍不住发笑,那一串银链从程瞻的衣领中垂落下来,圆环上盛着一枚摇摇欲坠的太阳。 一浪一浪的晚霞似野火,从山的背后漫天地烧了过来。杨爱棠在荒草地上舒展开,温顺地承接着程瞻的吻,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 自己压行李箱底的那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今晚就拿出来吧。 * * * 正文完结!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收束!我好爱他们!让我先标一个完结~ 明天休息一天缓一缓,后天继续更番外,有九千字,分三天更完嗷。等我到那个时候再和大家正式地告别啦! 想看评论,要留下你们的评论哦!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