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翅》 by清淳格格党 成亲第三年,叶瑾和一位重伤男子做了笔交易 他给她一片金叶子,而她将他藏于自己房中 她只是需要一笔钱,助她跳出火坑而已 叶瑾如何也想不到,她引狼入室了 杀夫夺妻,威逼利诱,不择手段 天下间种种恶事,都教顾筠做尽了 而他竟然还敢伸出手,让她和他一起回家 白日做梦。叶瑾冷笑。 很可惜,便是做梦,你也只能枕于我的掌心,芙蓉帐暖,男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无处可逃。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爱情战争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瑾 ┃ 配角:顾筠 ┃ 其它:强取豪夺,疯批男主 一句话简介:偏要勉强 立意:我们生而自由 第一章 ================ 永兴三年 ,冬。 又是一场大雪,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过,吹得人难以睁开眼。 叶瑾站在屋檐下,伸出快被冻僵的手细心拍去身上的雪花,听得身旁不远处吱呀一声,正屋的门被打开了。 隔着厚重的门帘,婆婆高氏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可将东西送去了? 叶瑾停了动作,微微扬起笑,答道:都已送去了,母亲放心,书塾那边一应物什都是齐的,相公托我和您说一声,他一切都好,最近天冷,叫您千万当心自个儿身体。 这孩子,只要他好,我又有哪里不好的,高氏的语气眼见着有些高兴起来,却被门帘缝隙吹进去的寒风呛得咳了两声,再开口,已归于熟悉的平平,天快黑了,收拾收拾歇了吧。 半句没提叶瑾赶路回来,很可能还在饿肚子的事。 对此,叶瑾回以职场面对上司的标准微笑:好的,母亲。 吱呀声中,正屋的门被关上了。 天地间倏忽静下来,仿佛只剩下叶瑾一个人,而她脸上的笑意便这样被身周的冷风吹散了,只剩下一双沉静如水的眼。 只见她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撩起了面前的门帘,轻轻推开了掩在后面的那扇门。 古代窗纸的透光度实在和后世的玻璃没法比,外面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屋里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叶瑾默默关上门,轻车熟路向左边走了一步,从靠门的窗台上摸出火石和火折子,将放在桌边的蜡烛点燃。 昏黄的火苗跳动,艰难地将周围的方寸天地照亮。 也照亮了正静静坐在桌前的男子。 这是一个和这间简朴的屋子完全不贴合的男子。 眉若墨画,乌发淡唇,缺乏血色的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似是多了一丝温度,他微微侧脸,露出一双深邃到冰凉的眼睛,于是方才那点虚假的温度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每个初见他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然而当前的事实却是,对方已经待在这间昏暗的小屋里足足两天了。 屋里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叶瑾熄了手中的火折子,走到房中间的炉子前,打开上面的炉盖,发现上午出发前留下的火果然被熄了,便从下方取出备好的柴,将炉子再次点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四年,生火这种小事早已难不住她,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叶瑾说了自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今天我走后,我婆婆来了这屋一趟吗? 男子低低应了一声。 窗外北风呼呼地吹过,衬得屋内格外安静,屋子本就不大,于是一切动静便格外清晰,叶瑾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阴影盖过来,将她罩住了。 清淡好听的男声响起:她对你,甚是不喜。 燃起的炉火驱赶着身上的寒冷,叶瑾往旁边走了半步,移出男子的阴影,任凭一张秀美清婉的脸暴露在光亮中,她平静道:我又不是金子,当然不会讨所有人喜欢。 说完,她径自转身走到墙角的水缸前,往盆里舀水洗手。 等她洗了手,换好水,端着水盆再回身时,就见男子已经坐回桌前,脱去上衣,露出了裹着布条却依然线条劲瘦富有力量美感的上身。 叶瑾抿唇,端着水盆走上前,解下布条,用沾了水的布巾轻轻将下面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药粉擦净。 一道几乎贯穿整个背部的狰狞伤口随着布巾的移开暴露在眼前。 要是现代,这么严重的伤,医生怕是当场就要掏出手术缝合针,并且附送一针破伤风外加抗生素点滴;然而在这里却只能敷上药,用布条绑好伤处,等待人体漫长而凶险的自愈。 不过,面前男子的身体素质和运气显然都非常好,两天来,除了最初有些低烧,其余什么凶险都没有发生,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了。 叶瑾从怀里拿出今天新买来的伤药,将药粉仔细地敷上去,然后取了新的干净布条,盖在伤口上一圈圈缠好。 从始至终,男子除了脱下衣裳再没有做过其他动作,为了将布条完整地绕一圈过去,叶瑾的双臂只能拥抱似的从他身后一左一右伸过去,两人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时间慢得简直折磨人,布条的末端大功告成时,叶瑾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正要直起身,不料抬眼间,骤然撞上了一双神色难辨的眼眸。 近看,眼前这张脸给人的冲击感更强了,黑的愈黑,白的愈白,那双斜飞入鬓的眉犹如冰雪制成的利剑,刺出一种让人屏息的美感。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但叶瑾还是在心里念了句好看。 是真的好看,要是能换个时间和地点,她一定会用一种放松和赞叹的心态来好好欣赏,只可惜 叶瑾垂下眼,将换下的布条收好,绕过对方朝着房门走去。 大虞朝平民一日只用两餐,为了在天黑前赶回来,她还饿着肚子呢。 眼看着叶瑾即将拉开房门,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语调平淡的话。 那人说:今天拿到路引了吗? 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叶瑾回头,只看见男子那张在光影中越发难描难画的脸上看不见丝毫多余的情绪,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一句天气不错。 一室寂然,时间缓缓流逝。 半晌,叶瑾握着门栓的发白指节缓缓松开,她轻抬下颌,微微一笑,道:当然。 两天前,叶瑾从隔壁县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他自称是遇到了山匪,护卫奴仆皆被杀,只他一人侥幸逃脱。 叶瑾想办法将他偷偷带回来,藏在了自己的房中。 在这个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可悲时代,已婚女背着丈夫婆婆领男人回家,被发现是要浸猪笼的,而叶瑾愿意冒这么大险,当然是有原因的。 她收了报酬,一片金叶子。 这是她留给自己离家出走、开启新生活的资金。 究其原因,是件说起来会令人犯恶心的事 成亲第三年,她的丈夫陆文珏,外面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设定,原来的太平了,写着写着觉得不来劲,所以决定推翻重写!咳,依然是强取豪夺的故事,男主比以前病得更厉害了!已经收藏的小可爱可以返回去看一下文案,不喜欢的话就有缘再见啦~2022.3.6 另,架空,架得很空,不考据,一切为了故事服务) 第二章 ================ 午夜梦回,叶瑾曾经认真思考,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 而她苦思冥想,最后只得出两个结论。 运气不好。 她是傻.逼。 叶瑾这一世的开局委实算不上好。 原身父亲是个手艺很好的木匠,母亲会做点刺绣,生活原本也算平安富足。不料某年刚开春,邻居鞑靼突然打了过来,一家老少被杀个精光,只有原身因为被母亲藏在了地窖而逃过一劫。 家破人亡,订了亲的未婚夫也被鞑靼开膛破肚,十四岁的少女哭着从灶灰里掏出家里唯一剩下的一个银角子,走了两天一夜,去投奔另一个县的舅舅。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最后一位亲人的面前,原以为日子终于又能过下去了,不料绷紧的弦骤然一松,少女倒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便成了叶瑾。 银角子被拿去买了药,家中一贫如洗的舅舅对着她叹气。 生火、做饭、打草、喂鸡每一个生活技能都必须去认真学习,叶瑾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子,只想叹一声: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早知道会穿越到古代种田,她应该去读农大的!而不是去学那劳什子法律,待在豆大的事务所里,整天接待离婚官司,围观夫妻撕逼! 闲暇之余,叶瑾倒也看过几本穿越小说,里面的女主或跨越阶级和王公贵族来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或用超前的智慧干出一番可圈可点的事业,可真轮到她头上,才发现,太难了。 做肥皂?烧玻璃?开超市?不好意思,她先是病得从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好不容易能爬起来了,舅母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好看,寄人篱下,她只能先咬牙投入古代农村的日常劳作中,等忙活一天终于能睡觉了,她躺在气味难言的被子里一合计好家伙,她没钱。 先把现在的情况都摸索清楚,再寻机会想办法,看能不能挣到一笔启动资金吧。 那时候,叶瑾想得还是挺美好的,反正日子已经不能更糟了,谁想到,老天却告诉她,可以。 没等她适应古代的新生活,旱灾来了。 整个春天滴雨未下后,隔壁男人领着妻子出了趟门,然后独自一人回了家。 叶瑾听到舅母说,他是去典妻了。 有那大户人家的太太生不出孩子,便会花钱去租生过儿子的女人,借她的肚皮生孩子,等租期一到,再把她还给她的丈夫。 如此荒谬的事,舅母的语气却非常平静:已算有良心了,要是卖给人牙子,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是啊,要是再不下雨,这日子可怎么过呦。 然而,直到盛夏的日头炙烤大地,依然没有下雨。 隔壁男人卖掉他小儿子的当天晚上,叶瑾半夜被饿醒,听到舅母和舅舅小声说话。 有个五十六岁的地主看上了叶瑾,愿意出五斗米,纳她做自己的第九房小妾。 舅舅说不行。 舅母又说,隔壁村有个四十岁的鳏夫,愿意出三斗米,娶叶瑾做续弦。 这年景,要不是看瑾娘长得俏,哪会有人愿意出到这个礼,她眼看着也要十六了,总要嫁人的,再说那鳏夫有屋有地,以瑾娘的条件,便是平时,配她也使得。 这一次,舅舅犹豫了。 十六什么快要十六,她这身体才十四周岁啊! 这时代哪里仅仅是落后,它分明吃人。 在听到这段对话的第二天,叶瑾认真打扫了仅剩下一只鸡的笼子,做了饭,然后在日头高照之前,用炉灰抹花了自己的脸,换了身男子打扮,独自离开了。 就算被山里的野狼吃了,也总比被卖给能做自己父亲的男人,从此生孩子生到绝经强。 既然原身可以一个人来寻亲,那她也可以一个人走出去。 那时的叶瑾想着,日子总不能更糟了吧,然而老天再次告诉她,依然可以。 她在前往县城的路上,遇到了流氓。 当被不由分说按倒在地上时,荡起的尘土迷了叶瑾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叶瑾已经摸到了藏在后腰上磨得锋利的石片,她想着贼老天真是不做人,那她便也不要做人好了,结果一声呼喝将她从困境中救了出来。 流氓胆子小得很,被人一喊便撒腿跑了,叶瑾将被扯开的衣领拉好,抬起头,只见一个清秀文气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涨红了脸无措看着她。 这便是叶瑾和陆文珏的初遇。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叶瑾想得很好,既然能对着妇孺伸出援手,可见此人人品可以,尤其他在听闻她的经历后,依然顶住了母亲的压力,坚持将叶瑾娶过门。 事实证明,陆文珏的确很好,他性格温和,文雅守礼,虽然读书读得有点呆,但年纪轻轻已中了秀才,算得上前程似锦。 她一度觉得自己否极泰来了。 然而,叶瑾却忽略了一点,家境尚可的陆文珏,究竟为何会执意娶她这个连嫁妆都没有的农村孤女? 盖因他自觉见了她小半边裸出的肩膀,应该负责。 所以婚后第三年,当他被一个卖身葬父的少女脱光了碰瓷时,也会瞒着叶瑾,将那少女偷偷养了起来。 太可笑了,对不对。 要不是那位肚子都大了,为了进门心急使了手段教叶瑾知道,她还傻兮兮被蒙在鼓里呢。 这一巴掌够重,打得叶瑾眼冒金星,也终于让她清醒了。 当局者迷,她被这个吃人的世界吓破了胆,被不知不觉驯化了,竟然想靠嫁人来救自己。 穿越四年,她像个土生土长的女子一样学着侍奉婆母,缝衣织布,并且还计划今年就算好排卵期,生个孩子。 天呐!上面这个令人无语透顶的不明物,真的是她自己吗? 理智回来的叶瑾只想说,她是傻.逼。 好在,一切都还不算晚。 昏黄黯淡的烛光下,叶瑾将手中布衣的线头细细拆开,然后将今天从牙子那里拿到的路引装入特意留出的夹层里封口。 在大虞朝,女子想要和离必须征得夫家的同意,并且退回所有聘礼。 聘礼的钱她如今倒是出得起,但以陆文珏优柔寡断多情守旧的性子,想要他同意和离,怕是磨到外面那位把孩子生下来,都不一定能成。 至于休书,先不提陆文珏,只说高氏,就不可能答应叶瑾的舅舅在她成亲的第二年便病逝了,舅母也已带着女儿改嫁,大虞朝七出三不去中有一条便是无娘家可归的女子夫家不可休弃,陆文珏转过年便要参加乡试,高氏绝对不会容许有任何影响到儿子前程的可能。 所以,叶瑾眼前只剩下一条路。 她要找机会离开。 她必须走,再待在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目前来看,一切都算顺利,现下路引也已拿到,她还需要 你还需要一张新户贴,否则便是离开,也无法在外安置。 身后传来富有质感的熟悉男声,叶瑾正在收尾的动作一顿,听到那人说:我可为你寻来。 捏着针线的指尖只停了一瞬,然后稳稳地将最后两针缝好。 叶瑾放下手中衣裳,回头看向正坐在床榻外侧的男子,道:条件。 窗外风雪骤然静默,对面男子动作轻缓地半靠在了床旁,随着移动,那张引人注目的脸上突然多出了小片遮住右眼的阴影。 有那么一刻,叶瑾突然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森冷的危险气息,仿佛有无形刀锋贴着她的咽喉轻盈划过,可没等她细想,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一抹稍纵即逝的幻觉。 而仔细看去,眼前的男子分明依然是一副清贵出尘的模样。 他道:为我送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三章 ================ 墨香浅浅,混合着烛台燃烧的特有气味飘入呼吸。 男子微微皱着眉,将手中有些开叉的毛笔放回桌上。 叶瑾目光扫过桌上正在等待墨迹干掉的宣纸,只见上面用工整的馆阁体以一家之主的口吻写着听闻内子在太原府尚有一位舅舅在世,特意托人代为寻访。 这样一封信?看起来似乎平平无奇。 墨迹渐渐干了,叶瑾将信件小心地叠好,装入信封中封口,放在屋角斗柜的最下层。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 窗外,打更声穿过风雪传来,急促短快的两下,两更了。 叶瑾将洗脸盆里的水倒掉回来,男子已经在床上躺好,她抱了被褥在靠墙的窄榻上铺好,然后抬手熄了蜡烛。 屋内归于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和炉子内柴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黑暗令五感变得格外敏锐,她听到短暂窸窣的声响,是几步外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淡淡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飘来,借着炉子那点微乎其微的亮光,叶瑾看到男子由平躺变成了面朝自己的模样。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视线短暂相交,叶瑾率先闭上眼,开始在心里数羊。 最近事多,加上她又有认床的毛病,已有好多晚没睡好了。 睡意汹涌而来,却因为心底深处紧绷的那根弦,始终无法真正入眠。 半梦半醒间,她突然听到有人轻声道:我可替你将他除去。 迷糊的大脑艰难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后,叶瑾霎时惊醒:什么? 你那有了外心的夫婿,我可替你将他除去。 黑暗中,男子的嗓音是那种非常有质感的冷冽,矜贵而清淡,只是话语中的意思着实令人悚然,像是生怕自己没说清楚,他竟又加了一句:不会教人发现端倪。 叶瑾: 他能猜到她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太惊人,毕竟她没有特意在他面前去掩饰过什么,但是,除去?怎么除去?不留痕迹,死不见尸,死无对证?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可以如此平静地将他人的生死诉诸于口,仿佛要除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路边的一只蚂蚁。 屋内落针可闻,时隔多年,叶瑾再次体会到了这个时代对生命的轻贱,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引起发麻般的刺痛。 半晌,叶瑾对着男子模糊的轮廓,微微笑了。 公子如此慷慨,倒教我受宠若惊了,她语调轻缓,不经意般道,仿佛我送出那封信,便无法再活着回来了。 炉中火光幽微,难以看清对面人的神色,她以为他会否认,或者带着被拆穿的不快威胁她,谁想男子只是好整以暇道:你可以不去。 去,为何不去,叶瑾深深吸气,面上原有的表情隐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心,她道,多谢公子费心,我只要户籍。 夜已经很深,叶瑾却没有再睡,她想了一会儿,坐起身和床榻上的男子说道:劳烦公子再写一封信吧。 *** 翌日,云中府民信局。 融雪的日子总是格外冷,即使阳光照在身上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北风不减,叶瑾掩好帷帽,匆匆上了门口的驴车。 刚一上车,她便朝着驾车的中年妇人急切道:张家婶子,劳烦尽快回县里。 张婶应声,利落地朝着前面拉车的驴响了一鞭,口中有些好奇地问:出了什么事呀,怎地突然这么急? 本是替我家相公寄封信,谁想正遇上了外祖家来信,借着帷帽的遮掩,叶瑾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叹了口气,作势发愁道,说是外祖母不太好了,叫我们回去一趟。 哎呦,这可是大事!张婶听闻,立马又响了一鞭,安慰道,夫人且坐好,咱们天黑前一定能回县里! 驴车一路向前,总算在云霞漫天中赶回了县城。 叶瑾和张婶道谢作别,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带着体温的书信,敲响了婆婆高氏的门。 翌日清晨,拉着高氏的驴车缓缓并入城门口前往河中府的商队。 车帘后,高氏眼底青黑,精神憔悴,却还打起精神嘱咐:莫要因为此事扰了文珏读书,若有事,我会捎信回来。 叶瑾点头: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相公的。 阳光照在雪上,晃眼得很,告别高氏,叶瑾回了县城。 推开家中的院门,便见男子站在已经无人的院中,正若有所思看着天边飞过的几只鸟。 听到开门声,他收回目光,侧头看过来。 叶瑾关好院门,开口道:一个月内,她赶不回来。 男子点头,不置可否的模样。 叶瑾抿唇,没再说话,而是去厨房里给两人做早饭。 今早一起来,她便把灶台点了起来,现在火势正好。打开锅盖,内里的水已经沸腾,叶瑾取了两把面和着水拌出面疙瘩,加颗鸡蛋打进锅里。 几息后,叶瑾将大的那碗疙瘩汤放在男子面前,附带小碟炒豆芽和腌菜。 男子面对眼前简陋的饭菜几不可察地皱眉,试着尝了一口,然后眉眼舒展,又吃了一口。 对于身旁人的一系列变化,叶瑾毫不关心,只是顾自低头用饭。 虽然条件有限,但她做饭手艺向来可以的,再说,爱吃不吃,反正她不伺候。 一时间,耳边只能听到汤匙碰到碗壁的细微声响。 半晌,早饭结束,叶瑾起身收拾碗筷。 一室静谧,阳光穿过窗纸照进来,映在忙碌的女子脸上,玉一般无暇透净,衬得那沉静婉约的眉眼如同入了画,绘出一副平淡的岁月安好。 而顾筠,也就是那位一直未向叶瑾透露姓名的男子,对着眼前这一幕微微出了神,突然道:你对每个人都是这般吗? 第四章 ================ 什么? 女子停下手里的动作,问。 你对每个人都是这般 顾筠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将那个词在喉间绕了一圈,方才一字一句吐出:以德报怨。 女子像被问住了,站在那里只是眨眼。 隔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学过法吗? 法? 顾筠神色不动,我七岁已背下《大虞律》,《韩非子》《慎子》《商子》《法经》等亦多有涉猎。 女子点头,问:那这些书中有说,被婆母刁难和不喜便可以将其害死了之吗? 顾筠道:并无。 女子再点头,又问:那有说,夫君有了外心,便可以杀之后快吗? 顾筠依然道:并无。 所以说,我使计让高氏离开,防止她卷入给你送信后可能迎来的麻烦中,并不是在以德报怨;不愿意干掉陆文珏,也不是在以德报怨。 站在窗前的女子神情如此认真,带着一种独特的不容于世的倔强和通透:如果用人心来衡量是非对错,那么世间便再无法了。 前世,叶瑾接待过很多对离婚的夫妻,他们往往围绕着财产撕破脸皮机关算尽。 有人偷偷问叶瑾,如果搜集到老公出轨的证据,是否可以提高自己的胜算,而叶瑾会告诉对方:无过错方可以酌情多分财产。 也有人会问叶瑾,妻子偷偷用针孔摄像头拍了他和小三的不雅视频,是否可以做为证据,而叶瑾会告诉对方:非法证据在民事诉讼中不能使用。 大学时,老师说过,法律固然有它的不足之处,但它是人世间的底线,如果将是非对错全权交由人心来判断,那么只会令大家失去对正义的敬畏。 越是学法懂法的人,走错路后越是可怕,正因为从事了法律相关的职业,才更不能忘记心中那份敬畏多年来,叶瑾始终这般告诫自己。 身后不远处,炉火在熊熊燃烧,阳光透过窗纸带来微小的温度,身上暖融融的。 隔着一臂的距离,二人四目相对。 叶瑾看到男子浓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那片遮住莫测眼眸的阴影便也跟着颤了一下,像蝴蝶迅速舒展又收回的蝶翼这本该是个极度轻柔的动作,但某个瞬间,她仿佛看到那只蝶掀起了一阵飓风,深黑的海面巨浪翻滚,露出藏于其下的嶙峋礁石。 若妻背夫在逃者,杖一百,从夫嫁卖,其妻因逃而改嫁者绞。* 眼前,男子朝着叶瑾微微挑眉,坐着的分明是他,却有种居高临下之感:此为《大虞律户律婚姻出妻*》之条。 叶瑾默然:我遵守的是我心中之法。 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不是封建专.制吃人的法! 心中之法?那同你所说的人心衡量是非又有何差别。 男子起身,轻轻拂过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土,他垂眸,神色漠然带着某种冷兵器般的锋锐感,又恍惚有种不屑而乖张的森然,他道:若论我的心中法,那便是:叛我者,死有余辜。 话音落地,静默就此降临。 死寂发疯般在四周发酵,而叶瑾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富有攻击性的人,某一刻,突然便泄了气。 她和一个古人辩什么法,他们生长于此世,只知天圆地方、君权天授,哪里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反正我不会接受杀人,也绝不会接受夫君纳小生子,否则 叶瑾咬唇,端好手中的碗碟,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否则我宁愿此时便死了,也好过浑浑噩噩苟活于这糟心的人世间。 厚重的门帘被撩起,灿烈的日光当头照下,近乎刺眼的金色,女子的背影那么坚定,分明是一副纤弱的模样,肩颈却挺得笔直,让人想起寒风的松柏,仿佛再大的风雪都无法压折她。 门帘被放下,屋内恢复落针可闻,直到门帘从晃动归为静止,顾筠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只见那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狭长的凤眸,半晌,终于很轻地啧了一声。 不自由,毋宁死? 他才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属性:守序中立 男主属性:混乱邪恶 *参考《大清律例》《大明律》,感谢度娘!再次声明,此文架空架空架空,不要纠结设定!谢谢! 第五章 ================ 转眼间,平静无波的一周过去。 外面依然冷得很,叶瑾对着亮起的天光,清点了一遍自己的行囊。 就在今早,天刚蒙蒙亮时,那位至今没有透露过姓名的男子站在院中,一只通体纯黑的鹰俯冲而下,落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 看来她赌对了。 她的户籍也很快就要到手了。 眼看着计划一个多月的出走即将如此顺利地达成,叶瑾收好行囊,看着眼前生活了将近三年的房屋,心中并没有多少雀跃和松快之感。 这是她曾经一度认为可以终老的地方,无数个日夜,她因为高氏的刁难而委屈,因为陆文珏的温柔而展颜,甚至因为发现陆文珏变心而偷偷哭泣,这间小小的院落,承载着她一路走来的笑与泪啊。 此时此刻,即将斩断过去的痛,清晰地笼罩在叶瑾的身上。 而她并不知道,一切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那是老鹰来过又飞走的第二天,一辆驴车晃悠悠停在了陆家的院门口。 本应在书塾中专心读书的陆文珏跳下车,扶着一位小腹滚圆的少女,朝着打开门的叶瑾露出一个微带讨好的笑:瑾娘,这是阿虹。 少女屈膝朝叶瑾行礼,虽梳了妇人的发式,那张脸却分明还稚嫩着,放在现代,活脱脱一位初中生。 正是黄昏,远处天边被余晖染上了浓烈的艳色,红得好似将要滴血。 叶瑾对着眼前的一幕,面无表情。 自从得知陆文珏隐瞒了自己什么,她其实设想过很多次面前的情况,她觉得自己应该高贵冷艳地冷笑一声,让他们立马滚蛋;或者也可以先装贤惠稳住他们,然后伺机走人;要是情绪起来,忍不住丢人地哭着追问为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当真正发生时,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竟是一片冷漠的静。 大概那些伤心、愤怒、难以置信都已在一个多月的夜里,随着眼泪流尽了。 进来吧,叶瑾指着高氏的屋门,平静道,外祖母生病,母亲去探望了,你们睡她的屋子。 夫人少女扶着肚子,像是没料到叶瑾会这个反应,迟疑了一下,才细声道,都是妾的不是,夫人千万不要因为妾和陆郎生分 打住,叶瑾抬手止住对方的话,挑眉淡淡道,这些话留着和陆文珏单独说,我不爱给人递话头做筏子。 少女涨红了脸,含着泪委屈地看向身旁人,却见对方脸上原有的愧疚和讨好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惊慌。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已经转身离开的叶瑾,口中急道:瑾娘,此事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都好,只不要不理我。 熟悉的温热指尖勾扯上来,拉住了叶瑾的手,被她触电般甩开。 恶心。 门帘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叶瑾用力关上门,将还在哀求的陆文珏关在门外。 半晌,院子里响起少女的小声痛呼,门外的人声音停下,又匆匆走开,去安慰肚子突然痛起来的少女。 叶瑾保持着靠在门上的动作,听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自己妄为读书人,那个说自己有罪要长跪不起,最后两人互相安慰着进了高氏的屋子,仿佛她是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王母娘娘。 过了不知多久,昏暗的屋内,一簇火光亮起,叶瑾扭头,只见清冷俊美的男子不紧不慢地熄了火折子,就那样站在烛台旁,静静侧身,看着她。 目光对上的那一刹,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叶瑾脱口而出的竟是:我没哭。 男子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眸映着烛光,是难得没有被浓密睫毛遮住的模样,以至于叶瑾能够及时捕捉到内里一闪即逝的情绪:对方在问,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蠢话。 是了,她一定是被那对不要脸的男女搞得神志不清了。 叶瑾有些窘迫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人闲起来就容易多想,她决定找点事做,脑中过了一遍,还真找到了件比较紧要的:今天还没换过药。 男子点头,在桌前坐好。 叶瑾从斗柜里拿出伤药,打水净手,然后将他身上的布条拆下。 不知道是古人的身体素质好,还是眼前这人天赋异禀,搁现代怕是刚拆线的时间,他的伤口已经自行结了痂,行动间更是完全看不出身上还有这么可怖的伤。 干净的布条被熟练地顺着身体两侧缠过去,正忙着,忽听到一阵迟疑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然后是小心翼翼的扣门声:瑾娘,你屋里的榻,能否容我搬到母亲那屋? 叶瑾一愣,忍不住问:那屋不是有炕,你还要榻做什么? 陆家只打了一个炕,就在高氏的屋里,直通隔壁小厨房的灶台,最是温暖。 门外的人磕磕巴巴,一副气弱模样:这、这不是阿虹身子不便,我睡觉又、又向来不太老实 哦,原来是怕自己半夜翻身踢到那位宝贝疙瘩的肚子。 陆文珏睡觉习惯的确不太好,刚在一起时,叶瑾也很是适应了一段时间。 神思游走间,指尖动作不停,布条尾端被打上一个利落的结,坐在桌前的男子穿上外衣,好整以暇地看着叶瑾,竟丝毫没有站起来避开的意思。 一门之隔,陆文珏没有得到回应,迟疑着又敲了敲门。 叶瑾垂眼,没有示意坐着的人去藏起来,而是沉默着放好布条,将水盆摆回去,拖着窄榻到了门口,然后拿着烛台打开了屋门。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3) 凛冽的北风顺着大开的门一股脑钻进来,在叶瑾有意调整角度的情况下,只一照面便吹灭了她手中的蜡烛。 呀,瑾娘,屋里黑,快将蜡烛点起来,陆文珏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低头看见已经摆在门口的榻,责怪道:怎么自己就将它搬过来了,沉得很。 很冷,你到底搬不搬。 叶瑾微微向右,有意进一步挡住了身后桌子的方向,平静道。 真荒唐,眼前分明应该是紧张的一幕,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应有的情绪。 是的,她已不在乎了,就算被发现又能怎么样呢,反正她也要马上离开了。 好好,我这便搬走。 陆文珏应声,不等再催,便弯腰抱起了那张榻。 他出了门,回过身,像是还想说点什么,可惜叶瑾已当即关门,上门栓。 门外的人叹口气,走远了。 而门内,叶瑾重新点起蜡烛,开始洗漱收拾。 耳边哗啦啦的水流声占据了所有的听觉,似乎也分隔了思绪,直到叶瑾用洗好的布巾擦净脸上的水滴,在取来面脂细致涂抹的间隙里,方才迟钝地想起来一个问题。 榻被搬走了,今晚,她睡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对男龙套:谢谢你,神助攻。 男龙套:) 第六章 ================ 沉默。 微妙的尴尬在周遭浮动。 叶瑾面朝墙的方向,侧躺在床的最靠里位置,小心地保持着身体不要晃动,一边在心中认真地思考着:不然还是爬起来打个地铺好了。 可是,滴水成冰的日子睡地上,她怕是一觉起来就要生病,在这个感冒都能死人的地方,风险委实有点太高,还会影响到她的出走计划。 但,就这么睡在床上的话 呼吸间隐隐钻入一阵存在感强烈的混合着淡淡药香的冷冽味道,叶瑾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姿势,期间用眼尾扫过床外侧躺着的男子,昏暗的轮廓显示对方正平躺着,呼吸平缓。 陆家家境只能算尚可,娶的又是她这个没什么嫁妆的农女,准备的婚床大约也就一米三四的宽度,夫妻二人来睡的话当然亲密无间,可要是换了个人,那就只剩逼仄了。 没关系,想当年,她读初中的学校,男女生还会共用厕所,所以只是共用一张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中再次默念一遍,叶瑾强迫自己闭目养神,发誓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将那张榻搬回来,一张炕那么大,陆文珏还真能把他的心肝踢坏了?! 闭上眼前,叶瑾以为今晚十有八.九要清醒着捱到天亮,结果,她前一刻分明还在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下一刻,极度的疲惫骤然席卷而来,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段日子,她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叶瑾感觉自己睡了有很久,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外面依然黑着。 漫漫长夜,隔壁开门的声音如此清晰,她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踏出,跟着是压得低低的劝说:我去取些热水,阿虹你腿还疼着,不必起来了。 相比已走到外面的陆文珏,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些隐隐约约:是妾不中用,还要叫陆郎来照顾妾 原来是那位阿虹睡到半夜腿抽筋,陆文珏爬起来想去厨房烧点热水,让她能用来敷腿。 屋内,炉子的火已由刚入夜时的猛烈变成了濒临燃尽的温吞。 借着愈发不明亮的火光,叶瑾保持着刚醒来时的侧躺模样,安静地睁着眼,看着眼前的床帐,听着阿虹坚持跟出来,同陆文珏一起去厨房。 他们那么亲密,仿佛世上最恩爱的夫妻,一路喁喁低语,一起去看灶火,一起去取木柴,有人不小心绊了脚,发出小声惊呼,然后又因为被及时接住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屏息的沉默。 半晌,叶瑾听到少女低喃了一句陆郎,话语中的娇羞之意几乎化成了一汪柔水。 然后,非常细小却又极度明显的独属于亲吻的声响,穿过层层遮挡,钻入了叶瑾的耳中。 真奇怪,她的耳朵有这么好使吗?怎么连这种声音都能听见。 叶瑾盯着眼前的床帐,漫漫思考。 她突然想起成亲第一年,有一次,陆文珏路上有事耽搁了,临近宵禁方才赶回了家,她当时有点小感冒,躺在床榻上早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到睁眼,却看见他做贼一样半弯着腰,穿着身中衣张开双臂在烤火,她问他这是做什么,结果他笑着不好意思道,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凉,怕冻到她。 瑾娘你睡眠一向浅,不想闹醒你。 那时,少年秀气的眉眼溢满脉脉柔情。 所以究竟是何时起,他们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好像就是某一天开始,激烈的心动褪去,变成了温软的平静,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了解彼此,也越来越像,一对亲人。 她也不是没有好好经营婚姻,也会努力准备各种小惊喜,调剂生活,但荷尔蒙这个东西,过去了,便是真的过去了,她也没有办法让两人回到当初的状态。 再说,爱情最后都会变为亲情,前世无数人说过的话,难道不对吗? 大约还是她蠢,忘了世道不一样,这里的男子早已习惯了一面维持着家里的亲情,一面追逐着外面的激情吧。 叶瑾想了很多很多,是与非,爱与恨,愁与乐,如此种种,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个从歹人手中勇敢救出她的少年,终究是不见了。 床帐近在眼前,上面的绣纹清晰可辨。 一颗颗石榴,硕硕累累挂于枝头,取的是夫妻美满、儿孙满堂的寓意是她今年结婚纪念日前花了无数心血做成的。 这一刻,当叶瑾看清床帐绣纹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委屈突然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将她凶狠吞没。 泪水失控顺着眼角砸到枕上,晕出一圈圈相叠的圆,她用力抓住胸口的衣裳,却不愿意哭出声来,只在暗夜中轻轻吸气,吐气,任凭身体在悲伤中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叶瑾啊叶瑾,亏你前世接待过那么多离婚官司,竟还轻易相信了,他会不一样。 只这一次,答应我,只这一次!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模糊的视线中,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轻轻抹去叶瑾眼角的泪水。 你知道该怎么做,有人在她的耳边说,嗓音低低,带着一丝深沉的难以捉摸,当初你带我回来,不就是为了报复他么? 不我只是只是为了金叶子、而已 叶瑾抽噎着,拂掉颊边的那只手。 可你分明有很多法子达成我们的交易,那人慢条斯理道,为何独独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将我带回家,藏于你的屋中? 我 叶瑾一时语塞。 若有人让你痛了,便要让他们比你痛上百倍才好!不等再说,男子打断她,然后放轻声音,道,背叛之人,当弃之如敝履。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那只被拂开又去而复返的手,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让她从面向墙壁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这一刻,大脑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叶瑾麻麻木木地睁着眼,看着身旁近在咫尺的人半支起身,慢慢凑近。 床榻不远处,炉火烧到了尽头,不甘心地拼尽全力爆出了一个火花,短短一刹那,她看见了男子染上丝缕隐秘意味的清俊绝伦的眉眼。 在这无边的暗夜,贵公子就这样毫无征兆褪去了自己的伪装,变成了一只对世俗黑白不屑一顾的恶鬼。 他在邀请她,抛下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真与善,和他一同堕入深渊。 可是,她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背叛感情的人,她这样,和陆文珏又有什么区别? 仅剩的理智在脑海深处挣扎提醒,叶瑾茫然的眼神有一瞬动摇。 然而,呼吸相闻间,男子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你听。 听?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她竖耳去听,正听见门外隐约传来少女一声柔媚娇笑,和一句含糊的欢喜。 他可以,为何你不行。 男子居高临下,抚着她的脸颊,目光专注地问她。 是啊,既然他可以做,为何我不可以做呢? 叶瑾眨掉眼角最后一滴泪,然后在唇落时,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是好人,再次申明! 以及,渣男还是要打的,下章打) 第七章 ================ 呼吸凝滞,心脏剧烈蜷缩。 男子清冽而又富有侵略感的气息汹涌而来,将叶瑾层层包围,从试探的啄吻,到逐渐深入的唇齿相依,一只手伸入发丝,托住了她的后颈,让她只能微仰着头,迎接对方的索取。 大脑昏昏沉沉,心口却酸涩得厉害,明明下定了决心,可此时的她却只觉自己难受得喘不上气,她想推开他,可惜用尽了力气,对方却丝毫不动。 直到胸口微凉,她感觉到自己的腰带被解开了,终于下狠心在男子的舌尖咬了一口。 所有的纠缠猛一停,男子松开了桎梏。 叶瑾松口气,推开他,坐起身,抖着手试了几次方才将散开的腰带重新系好,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也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我不是陆文珏,也不会成为陆文珏,她深深吸气,对旁边沉默的男子说道,夜深了,公子抓紧时间歇息吧。 炉火已经熄灭,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叶瑾摸索着拿起被子盖好,然后往床榻内侧挪动,将自己隔着被子紧紧贴到冰冷的墙壁上。 死一样的寂静,身旁的人始终没有动。 正当叶瑾觉得对方今晚怕是不能善了时,门外被忽略的两人突然开始说起了话。 陆郎这般好,妾只是看一眼,便心中欢喜。 两人似乎亲热够了,决定回房,少女的声音在距离门口很近的地方响起:夫人只是一时生气,定不忍让陆郎为难。 陆文珏叹气:我了解瑾娘,她那般,只会是恨我了。 阿虹软语安慰:是妾的错,夫人要恨也该恨妾,不会恨陆郎的。 可能夜深人静总容易让人多出点倾诉欲,又或者刚亲密了一番,陆文珏竟倒苦水般说起了从前的事:阿虹你不知,瑾娘哪里都好,就是爱妒了点,我每多看了哪个女子一眼,她便要闹脾气,初时我只觉得吃了蜜般,如今 说到这里,陆文珏再次沉沉叹了口气,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 嫉妒?阿虹语气惊讶,表白道,妾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三从四德,若是陆郎喜欢上其他女子,妾定不嫉妒,只欢喜多了姐妹照顾陆郎。 阿虹兰质蕙心,这点上,瑾娘她远不如你,陆文珏一副赞同的语气,因被说到心坎里,一些一直压在心底的话竟也说出了口,只因瑾娘身世可怜,我实在不忍说她,就这么纵着,不想她竟渐渐心大了。 身世可怜?陆郎为何会这么说? 空气中,少女的嗓音中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好奇和即将揭晓某种秘密的兴奋,而叶瑾的心突然凉了半截。 另一头,陆文珏的声音低了一个度:我只和阿虹你一人说,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瑾娘当年离家,被贼人欺负了去,我当时不落忍,帮了她一把,此事只我、瑾娘和那贼人三人知道。 欺、欺负? 听得出,这一次,少女是真的惊讶甚至有些惊恐了。 真是这般,陆文珏还在说,她虽身子有瑕,可我怜她柔弱无依 吱呀一声。旧时光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陆文珏滔滔不绝的倾诉。 叶瑾站在门后,借着今晚格外刺眼的月光,像是第一次认识陆文珏般端详着他。 瑾、瑾娘,前一刻还振振有词的人白了脸,试图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有瑕?叶瑾重复着方才听到的话,在唇齿间转了无数圈,若有所悟点头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陆文珏摇头,几步上前,急道:那都是浑话,瑾娘 老天爷,我以前是有多眼瞎啊。 狂风呼啸,吹得人忍不住发抖,叶瑾抬头望着那轮高高悬于天空的明月,不可思议地感慨。 她深深吸气,接着,收回目光,朝着陆文珏灿然一笑。 以前我总觉得,三年感情,你又救过我一命,应该留点体面,大家好聚好散。 她脸上的笑愈发灿烂,口中却在一字一句道:但现在,我,不打算,给你脸了。 惨白的月光当头照下,叶瑾拿起立于门后的扫帚,轻盈跨出了高高的门槛。 穿越四年,为了活下去,她跌跌撞撞,焦头烂额,浑浑噩噩被这世间缠了满身的枷锁。 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甚至方才险些犯下自己都看不起的错。 然而这一刻,那些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东西,随着她迈出的这一步,终于统统被远远甩到了身后。 心口突然不痛了,一点不痛了。 现在的她,只有前所未有的决然和轻松! 傻逼玩意儿!让你出轨!还敢反咬我,老娘给你脸了!!! 院子里,男子的痛呼和少女的惊叫此起彼伏,叶瑾却毫不手软。 她承认,她撒谎了,她的心中不只有法,还装着一个嫉恶如仇的女孩。 她当年决定学法律,最初可不是想着报效祖国维护世界和平的!而是因为她那有权有势的父亲重婚还生了孩子,她想送他进去喝茶! 所以她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背叛婚姻和感情的人! 耳边男子的痛呼渐渐低下去,几息之后,叶瑾将手里被打散了的扫帚扔在地上。 她拍拍手,梳理了下自己乱了的头发,神清气爽道:明天一早,我们去和离。 陆郎!陆郎你没事吧?方才始终只是躲在一旁护着肚子嚷嚷的阿虹扑上去,哭道,你这毒妇!还想和离?就该让陆郎休了你。 那就给我休书,叶瑾无所谓道,快点,陆文珏,莫让我瞧不起你。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远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鼻青脸肿的陆文珏将写好的休书递给叶瑾,却在她想要接过时迟疑地往后缩:瑾娘,如今你也出了气 叶瑾用力将休书抽.出来,面无表情道:可别了,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 陆文珏露出被伤到的神情,可惜因为现在外表实在惨不忍睹,只让人觉得好笑。 无视掉旁边隐隐兴奋的少女,叶瑾出了门,回到自己的屋子。 从明亮回到昏暗,眼睛一时难以适应,她反手合上门帘,靠着门框,任凭冷风顺着缝隙吹在身上,带给她刺骨的清醒。 叶瑾长长舒了口气。 结束了。 趁着陆文珏还没有反悔,她今天必须走。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可没答应让你走)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4) 第八章 ================ 痛快了? 身前不远处,熟悉的清冷矜贵男声响起:早该如此,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叶瑾睁眼,渐渐适应了屋内光线的眼睛终于发现了前方的男子。 方才的暧昧都已散去,分明应该尴尬的,但她眨眨眼,只觉心中如清风吹过,唯余一片静澈明通。 叶瑾认真地不厌其烦地再次纠正:我说过,我不是在以德报怨,而是在根据自己的原则行事。 男子没说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显然并不这么以为。 好在叶瑾从没有过改变对方想法的打算,她用手将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道:我不需要新的户籍了,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吧。 她的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又何须他人评判。 迎着男子的目光,叶瑾甚至还笑了一下,语气轻松道:合作愉快,后会有期。 一阵风吹来,门帘被撩起一角,短暂照亮了门口的小片天地。 在这个寂然冷清的黎明,女子挺直的肩背因为寒冷正在细细颤抖,面上神色却轻松平和,那双内里总带着压抑情绪的眼眸此时一片通透澄澈的明亮,耀眼到几乎刺眼的地步。 如同上好的珠玉,在经过一番打磨后终于泛出令人赞叹的光芒;又像破蛹而出的蝴蝶,于天光上舒展无与伦比的翅翼,翩跹欲飞。 脆弱,矛盾。 但,甚美。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顾筠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半晌,他上前一步,轻声道:我们再做一笔交易。 什么?叶瑾不解地问了一句,又很快摇头,不必了,我很快就要离开,也没有时间再和你 和我走。 顾筠打断了她的话,再次上前一步,直到两人呼吸相闻,直到近无可近。 然后他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我赐你富贵荣华,似锦繁花。 你 她猛然睁大眼,直觉中危险让她立刻便要后退,然而一双臂膀伸过来,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 身体被强硬按在了门框上,一只手抚上她的脸侧,顺着柔和的线条滑到下颚,接着用力,迫得她扬起头。 带着淡淡药香的清冽气息再次朝着她汹涌包围而来,他低下头,接上了方才被打断的那个吻。 如果第一次的吻是一场半强势的诱.惑,那么第二次便是完完全全不容逃避的掌控。 叶瑾激烈挣扎,可惜有过刚刚经验的人根本不给机会,她所有的反抗都像一拳砸到了棉花里,反而让对方抓住时机进一步攻城略地。 时间慢得令人发指,这边的响动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门帘被撩起,冷风和天光一同钻进来,紧接着,耳边响起陆文珏又惊又痛的质问:你、你们在做什么?! 另一边,叶瑾终于找到机会,伸出手,朝着压制她的男子的背上伤口处用力抓下。 男子身体一僵,可算松开了她。 叶瑾几乎是跳到了门外。 她用力擦掉唇上的湿润,各种各样难听的词汇在她喉间翻涌,然而对上始作俑者那张脸时,她倏然消声。 那人并没有被按到伤处的疼痛和恼怒,恰恰相反,他是悠然的、闲适的、好整以暇的。 尤其当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侧头看向院外的某个方向时,叶瑾竟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愉悦的情绪。 几乎是叶瑾顺着他看的方向回头的同时,她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着火啦 很多年后面,叶瑾依然可以回想起那一天的场景,纤毫毕现,毕生难忘。 狂风大作,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尚未完全亮起的半边天,隐约的哭嚎、求饶和惨叫顺着风飘来,一同飘来的,隐约还有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难言气味。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看到眼前场景的心情。分明上一刻,她还活在安稳的现世,然而,只是一个回头的动作,情形已急转直下,变成一片可怕炼狱。 陆郎,这是怎么了? 阿虹凑上来,贴着陆文珏,抖着嗓子问。 而叶瑾已经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身旁的男子,难以置信。 这便是她送出的那封信引来的麻烦吗? 哪里只是麻烦,分明是灾难! 当面临未知恐惧时,人反而会变得很安静,四周原本快要爆发的气氛被紧张压下,他们只能沉默着,听着远处的声响渐渐熄止,然后,纷杂沉重的脚步声混合着一种冷质的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要来,不要停,不要打开我家的门! 叶瑾忍不住在心中祈祷。 然而。 砰 院子的大门被人从外用力撞开,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便这样堂而皇之,鱼贯而入。 只见为首一位身着黑衣的青年目光如刀,突然和屋门前的清冷男子对了一眼。 下一刻,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森然刀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半弧,然后是高高扬起的鲜血。 一只清瘦修长的手伸过来,遮住了叶瑾的眼睛,她只能茫然地听着陆文珏变形破音的惨叫,由高到低,渐渐无力,直到归于沉寂。 周遭只剩下风声,呼吸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身体控制不住在发抖,也不知是太冷,还是害怕,亦或者二者皆有。 某一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侧脸,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记好了,我叫顾筠。 第九章 ================ 属下来迟,请侯爷责罚。 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沉声道。 起吧。 熟悉的清淡男声从面前的位置传来,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县衙那边可拿下了? 一应人等都已拿下,只待侯爷发落。 嗯。 侯爷,此人 收拾干净。 是。 收拾 收拾? 叶瑾眨眼,木然的神思被捕捉到的字眼一激,可算艰难地、迟缓地运转起来。 收拾什么? 这院里还有其他可收拾的东西吗? 四周空气坍塌到了极点,终于被一缕火星引燃,骤然炸裂,叶瑾听到女子绝望的尖利嚎啕刺破凝滞,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确定不是自己发出的。 陆郎!陆郎!!你们要带我的陆郎去哪儿! 是阿虹,她扑上去,疯了一样试图从士兵手中抢回情郎的尸体,却被狠狠一把推开。 刺耳的尖叫一停,片刻后,阿虹捂着肚子发出低了好几个度却更加痛苦的吟声:好痛,我的孩子 心口被猛地刺了一下,叶瑾扯下捂着她眼睛的手,扭头看过去,只见没了气息的陆文珏已被拖到了大门口,而大着肚子的少女侧躺在渐渐干涸的血泊中,有一道新的红色正从她的身下洇出。 夫人,夫人救救妾。 少女一张小脸上满是血和泪,她发着抖,昨日初见时故作的楚楚可怜早已不见了,只留下狼狈而真实的毫无尊严的哀求。 求夫人救救妾,救救、救救我的囡囡 她艰难地捧着肚子,勉强变成一个跪着的姿势,然后哀求着,一下一下磕头。 额头被大力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晕开,染红了少女下.身的衣裳。 时间缓缓流逝,叶瑾使劲抓着掌心下清瘦温凉的手,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叫大夫,快帮她叫大夫!快啊! 不能再死人了。 那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啊! 蓄满眼眶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被指腹轻轻抹去,顾筠连一丝眼风都看着给地上狼狈落魄的少女,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叶瑾,道:为何要理她,她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叶瑾只是摇头:生命的分量,没有那么轻。 哦?顾筠挑眉,漫声道,难道你不恨她吗?若不是她,你原本可以夫妻恩爱,日子美满。 不,没有她,也会有别人,说到这里,叶瑾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以陈述的口吻语速飞快道,归根结底,只要陆文珏想有妾,那他总会领回来别的女人,或早或晚而已。 对面,顾筠神色不动,未置一词。 当然,这些只是非常理智的想法,我承认自己很讨厌她,想打她骂她,也曾在心里诅咒她迟早遭报应。 说到这里,叶瑾深深吸气,只觉跑走的理智终于回来了。 半晌,她直视顾筠漆黑如浸墨的双眼,坚定又坦然道:但让我背负上见死不救,害死她和一个孩子的罪名,恕我直言,她不配。 天边尽头处,太阳用力跃出地平线,漂亮的金色驱散了火光,照在顾筠的侧脸上。 丰神秀逸,清绝出尘,仿佛这一院的血色都与他毫不相干。 好。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摩挲叶瑾的侧脸,借着灿烈的日光,她清晰地捕捉到了男子唇边一闪即逝的极淡笑意,然后他就这样,当着一院子人的面,再次倾身过来。 和我走吧。近在咫尺,呼吸相闻间,他低声道。 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会放弃吗?叶瑾问。 当然不会。 唇落。 这次,叶瑾没有再躲。 振翅欲飞的蝴蝶还未来得及去见识外面多彩的世界,便猝不及防间撞到了一张蛛网上。 它还会有机会,再次飞起来吗? *** 两日后,云中府。 钱氏向来自诩出身名门,娴静有度,在官家太太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然而此时,虽然表面依然维持着太守夫人的架子,只看她手中绢帕被揉出了杂乱的褶皱,便知她内心其实很是紧张。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待会儿见了贵人,万不可失态!分明方才已嘱咐过了,她依然板着脸不厌其烦地重复道,要是有人犯糊涂,唐突了贵人,不需等明日,我立时便发卖了你! 身后下人们闻言纷纷挺直腰板,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钱氏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耳边似乎响起自家老爷凝重的声音:此次顾侯爷奉旨捉拿逆贼的事情,远没有表面简单,正值风雨欲来之际,夫人万不可有差池,否则阖家性命怕是都要交代在那位手里。 清平侯顾筠,她就算是个妇道人家,也听闻过对方的大名。这样一位大人物,亲自来一个小县城捉拿逆贼?不用老爷提点,钱氏自己也能嗅出其中的诡秘味道所以,生死存亡当前,她这个正房太太的脸面又算什么,只要能将这尊大佛安安稳稳送走,别说照顾一个妾,便是让她去给对方倒洗脚水都心甘情愿! 钱氏拧紧手中的帕子,焦急地看向无人的街头尽处。 算算时辰,应是快到了。 思索间,隐约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小队士兵护送着一架富丽的马车遥遥出现在视线尽头。 寒风凛冽,钱氏却下意识直腰,脸上挂起温柔又不失亲切的笑。 由远及近,马车慢悠悠停在了门前。 在钱氏骤然停滞的呼吸中,一只冷白而修长的手撩起车帘,头戴玉冠、身披鸦色鹤氅的男子挥退侍从,缓步下了马车。 他抬眼,目光淡漠扫过四周,侧身朝着车上人递出一只手。 只见一位脸色有些苍白,身姿婉约,眉目秀美的女子搭上男子的手,动作有些生疏地跟着下了马车。 直到男子牵着女子转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冷冷朝着钱氏瞥来,钱氏方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觉冷汗爬了满背,努力压住颤抖的声音道:拜见侯爷,侯爷万安。 不是说她只需接待那位清平侯带来的爱宠,怎么、怎么正主也跟着来了! 起吧。 耳边传来男子清冷的嗓音,钱氏忍着腿软站起身,正听男子朝着身旁的女子道:近日我有要事,你暂且在此住下,若有需要,只管吩咐她去做。 一方大官正妻在对方口中成了召之即来的奴婢,钱氏却不敢有任何不忿,只是努力让自己笑得亲切,语气诚恳道:夫人有事尽管吩咐,能为侯爷和夫人效犬马之劳,是妾身的福气。 对于钱氏的讨好表现,男子终于给了她个正眼,但也仅是一眼,他抬手,替似乎身子有些不适一直只是沉默的女子紧了紧斗篷,留下两个护卫,便回身上了马车。 侯爷。 车帘被放下前,那位女子忽然开了口。 相比钱氏在后宅中见识惯了的千娇百媚,她嗓音很轻,但既无隐约的讨好也无故作的矜持,而是以一种平淡到近乎直接的口吻道:我的包袱还在车上。 顾侯爷动作一停,侧头看了女子一眼,竟没有生气,而是朝着车旁的侍从示意:倒是忘了这桩,替她取来吧。 侍从应声,从车里取出一个约有半尺大小、用蓝粗布裹得严实的包袱,恭敬低头递给女子。 女子轻手接过,然后在钱氏渐渐困惑的目光中抿唇朝着顾侯爷扬起一个没有丝毫热情的笑:多谢侯爷。 这不是宠妾吗?为何如此。 钱氏简直快被眼前的发展搞糊涂了,只觉此事处处透着古怪。 好在两人没有继续折磨钱氏本就绷得很紧的神经,拿到包袱后女子道了谢便恢复了沉默,而顾侯爷也已放下了车帘,随着一声鞭响,马车很快驶离府门口。 可算能做正事了。 钱氏甩开心中种种纷杂的念头,快步上前扶住了叶瑾,笑道:外面冷,夫人快进来烤烤火,喝杯热茶吧。 第十章 ================ 半月后。 刘氏将手中对牌递给门口的守卫,哈着腰,脸上挂满讨好的笑。 都是布料,劳二位大人查看,她示意身后跟着的女子将布料举高,殷勤道,近来眼看着天热了起来,太守夫人嘱咐老奴为夫人做几身衣裳,只不知夫人喜欢哪种,便带了针娘和料子来腆脸一问。 对于刘氏的殷勤,守门的兵士并没有给好脸色,仔细查验确定只有布料后,板着脸将手中的剑归了鞘。 刘氏暗暗松了口气,给了身后女子一个眼风,当先一步跨过门槛。 进了府门,径直朝东,只见一路上,粉墙黛瓦,朱栏板桥,幽然静美,这地方原是太守老爷建来自己消遣的,特意请了南边的匠人仿了南边式样,可惜还未来得及住,便孝敬了出去。 两人脚步不慢,很快来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前,穿过垂花门,便有淡淡花香扑鼻而来,正是院里梅花开了。 一位梳着双环髻的清秀丫头撩起门帘走出来,道:刘妈妈来了,夫人问是何事。 刘氏笑着将方才在府门口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丫鬟便回去一趟,隔一会儿出来打起帘子:夫人叫您进去。 刘氏领着针娘,轻手轻脚迈过门槛,抬头,只见一位女子正坐于桌前,细腰削肩,丰肌秀骨,端得一副清丽风流,此人正是半月前顾侯爷露面时一同领来的宠妾只看外表,谁也猜不到,她的出身怕是低下到了极点。 后宅沉浮多年,刘氏早已练就一双利眼,第一次见,便发觉这位夫人身上既没有世家贵女熏陶出的雅容,也没有歌伎戏子如何都遮不住的俗气,虽然长了张出众的脸蛋,但她的双手上有薄茧,显见需要辛苦操劳,且刚刚脱离原来的生活不久。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5) 贫苦人家的女子,往往十三四就嫁了人,看这位的脸,可不是这个年纪。 一个梳着妇人发式、出身低下的女子 刘氏在心里不屑地唾了一句不守妇道,面上却不露分毫,热络又不失恭敬道:夫人安好。 刘妈妈客气了,女子对着她点点头,看向旁边捧着布料的人,不知此次带了什么料子,劳烦拿来让我瞧瞧。 刘氏殷勤地接过布料,走上前,亲自放在一旁的榻上,然后一一介绍:这是开封的织金妆花绢,近来甚是有名素云罗,这碧色最为难得 刘氏说得口干舌燥,旁边的女子只点头,间或随意指几匹,一副不太提得起精神、郁郁寡欢的模样。 本着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既然接着差事,一定要伺候好这位祖宗的想法,刘氏在针娘给女子丈量身段后,换上关切的嘴脸,柔声问道:夫人何以难展颜,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唉。 女子叹了口气,看着针娘,欲言又止。 刘氏挥手将针娘撵开:你先出去等我。 屋里安静下来,刘氏的目光中,女子再次郁郁叹了口气,只见她一副坐立难安又不愿让人发现的模样,看了看四周,确定连碧鸳都出去后,便拉了刘氏的手,压低声音道:此事除了妈妈,我实在不知还有谁能帮我了。 刘氏目光微闪,也跟着压低声音,掏心掏肺道:夫人尽可说,但凡是我能做的,定不会推辞! 那我便直言了,听到刘氏的保证,女子眼睛一亮,再次贴近,有些急切道,自将我扔在这院子里,侯爷便再也没有露过面,不知、不知可有听到什么消息?譬如有人送了侯爷美貌女子 另一头,刘氏差点当场笑出声。 她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是这位在忧心失宠。 刚来时不是一副清高模样,结果被扔下半个月,就开始怕了,可见这女子啊,一旦尝到富贵的滋味,腰板便再挺不直了。 想到来之前太守夫人细细的嘱托,还有一路听来的各色消息,刘氏笑得脸上皱成了朵花:夫人尽管安心,这些天来,是有人给侯爷送美,但侯爷一个都没收呢。 眼看着女子皱起眉,显然不信,刘氏加重语气,肯定道:夫人不信老奴,也该信侯爷,听闻圣旨已到,侯爷明日便要斩了那些逆贼,想来很快就会回来看夫人了。 拉着刘氏的那只手不易察觉地一僵。 叶瑾险些当场失态。 顾筠要回来了。 半月前,她跟着男子来到云中府,对方将她扔在这里便再也没有露过面。 这些日子,叶瑾接触最多的除了被派来伺候她的两个丫鬟碧鸳和翠柳,便是一位太守府的嬷嬷,刘氏,听闻此人乃是太守夫人的奶妈,看着亲切和蔼,可叶瑾就是从对方的眼角眉梢里看出对自己的鄙夷。 好在叶瑾并不在意,相比有没有被人鄙视,她更在意那位失踪许久的男子,顾筠。 如今,她已经断断续续了解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顾筠,大虞朝赫赫有名的人物。原安定侯府嫡次子,十六岁中探花,十七岁被父牵连,贬为庶人流放漠北,十九岁护送前六皇子今永兴帝入京,帝王亲封清平侯,领直隶总督,兵部尚书,是权贵中的权贵,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一位厉害人物,竟然会受重伤,沦落到她生活的小县城,表面上说是什么奉旨抓叛贼,但叶瑾觉得,内里必有隐情。 不过,究竟有什么隐情,叶瑾一点都不关心,她只觉得自己倒霉,倒霉透顶。 她开始新生活的计划碎成了粉末,只能被关在高墙围起的四角天空里,连出趟门都不被允许。 这样滔天的权势,难道她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窗外有小鸟振翅飞过,消失于自由的天空,叶瑾收回视线,对旁边的碧鸳道:外面日头正好,我们去花园里散散吧。 这座府邸有个小花园,园子一角栽了许多梅树,如今正是好看的时候。 叶瑾拒绝了身旁人的搀扶,道:替我取把花剪来。 碧鸳是个清秀不爱说话的小姑娘,今年不过十四岁,但做起事来手脚麻利,闻言她应了一声,转身闷头小跑回院子。 四周很静,因为花园就在院子的隔壁,碧鸳没有等去取午饭的翠柳回来顶替自己。这个时间,花园洒扫的老婆子显然又去躲懒了,叶瑾眼风扫过,确定四周应该没什么人后,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池塘前。 最近天气暖和了不少,但温度显然还在零下,眼前的池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没有结冰,源源不断的活水正在里面流动。 这个温度,要是不小心跌进去,怕是要大病一场。 池塘边,披着斗篷的女子望着清澈的水面,纤长卷翘的睫毛剧烈抖动了一下,唇边勾出一抹带着讽刺又无奈的弧度。 下一刻,只见她伸手去探池水,脚下像是太滑没站稳,口中发出小声惊呼,然后照直摔进了池塘中。 哗啦 落水的巨大声响只听到一半,便被消了音,刺骨的冰冷伴随着快速渗入衣裳的水将她团团围住,叶瑾闭着气,奋力将一早松开系带的斗篷甩掉,却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 池塘比她想象中要深,棉衣沾了水,死一样沉,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去演,因为光是挣扎着浮出水面,就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 碧鸳的惊叫隐约传来,她奋力游动,终于在体力耗尽前抓住了池塘边沿,也抓住了碧鸳因惊吓而微微颤抖的手。 一盏茶后,叶瑾躺在床榻上,裹了两层棉被,一边发着抖打着喷嚏,一边接过碧鸳手里的瓷碗,将里面烫口的药汁一饮而尽。 意料之中,还未入夜,叶瑾便发起了烧。 昏昏沉沉间,各种人影来了又走,她感觉到自己被半扶起来灌下苦涩的药汁,头上的布巾也被换了许多次。 等叶瑾终于有精神睁开眼时,正对上的,是一双如古井寒潭般的熟悉眼睛。 顾筠回来了。 第十一章 ================== 醒了。 男子伸手抚上叶瑾缺乏血色的脸,被她下意识侧头躲开,指尖顿时一停。 一室寂静,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静止了一瞬。 片刻后,叶瑾扯出一抹虚弱的笑,道:我还病着,公子侯爷不要过了病气。 嗯。 顾筠应了一声,神色未动,仿佛并不在意,可那停住的指尖却没收回,而是施施然换了个方向,缓缓落在叶瑾发白的唇上。 心脏微微收紧,叶瑾屏住呼吸,任凭男子微凉的指尖在自己有些干涩的唇上抚过。 茶。 顾筠回头,朝着旁边瑟缩的翠柳吩咐。 叶瑾猛地一惊,顾不得其他,目光快速扫过房内,问道:碧鸳呢? 你房里伺候的另一个?顾筠侧身,让丫鬟扶起叶瑾,喂她茶水,嗓音淡淡道,领了十杖,外面跪着。 跪着?跪了多久?这么冷的天,还挨了打,人会废掉的! 叶瑾急道:是我自己贪玩,不小心滑倒落水,和她没有关系。 她服侍你,却让你落水生病,这便是她的过错,相比叶瑾的着急,顾筠语速都未变半分,念在此次并未酿成大祸,且饶过她一命。 饶过一命?这么点小事,便要和生死牵扯上了吗? 叶瑾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而在她的目光中,顾筠神色淡淡扫了旁边的翠柳一眼,翠柳拿着茶盏的手便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如此粗心大意的奴婢,他的语调轻缓从容,却犹如掺了冰,留之无用,不如打死了之。 茶盏中的水晃啊晃,终于撒了一点出来,不等叶瑾反应,只听扑通一声,人体砸于地面的似曾相识声音中,翠柳直直跪在地上。 她身体打着颤,却不敢出声,只埋着头,大滴不知是汗是泪的液体砸在地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圆。 而在叶瑾的愣然中,顾筠已站起身。 他那双眼好似浸了墨,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沉声道,还有,今时不同往日,你该自称妾才对。 我 叶瑾只觉心口被狠狠扎了一下,刺得生疼。 屋内火盆分明烧得正旺,恍惚中,她却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寒冷的黎明。强烈的窒息几乎将她淹没,她于幻梦中奋力挣扎沉浮,呼吸间溢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这是一个人命低贱的时代,遍地天灾人祸,底层的人为了活着,早已用尽了力气,他们那么努力,努力到可笑的地步,而他们拼尽一切活下来的生命在上层阶级的眼中,和光鲜衣角抖落的灰尘没有区别,杀了,便杀了。 这一刻,叶瑾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的试探和挣扎,不过徒劳而已自此之后,但凡她一天不能将自己融于高贵的特权阶层,做到将身边人的生死置之不理,便一天不得逃脱。 理智在灵魂深处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引来锥心的刺痛。 良久沉默,叶瑾垂眼看着被子上精致的绣纹,低声道:妾身明白。 醒了就好,今日还有事,我先走了。 目光在女子蝶翼般不断颤抖的眼睫上略过,顾筠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转身便要离开。 一只柔白无力的手伸过来,扯住了他的衣袖。 侯爷,碧鸳伺候了妾身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她定会吃下教训,更加尽心服侍,女子仰头,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愈发显得清透动人,原本冷淡的无礼模样被掩藏了起来,她放软嗓音道,还请侯爷饶过她吧。 顾筠脚步略停,目光扫过她扬起的白皙面容,以及露出的半截纤弱脖颈,直到她咬唇,幅度很小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终于微抬声音,朝着旁边的翠柳吩咐道:教她不必跪了,自去领药。 男子向来冷淡疏离的眉眼多了丝平顺,显然心情不错,吩咐完毕后,他回身反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然后在上面安抚地拍了拍。 他道:好好养病,我改日再来看你。 *** 好好养病。 她倒是不想,可不做也得做。 屋内,叶瑾接过翠柳递来的药,在对方目不转睛地盯视下,屏着息一饮而尽。 今日夫人气色见好,想来是新方子对了症,翠柳递给她装了蜜饯的盘子,待会儿奴婢叫张大夫来一趟,再替您诊诊脉吧。 咳,劳烦了,叶瑾取了颗蜜饯,没有急着吃,而是忍着喉咙里的痒意问,碧鸳的伤势如何了? 哪敢称劳烦,都是奴婢分内事,相比话不算多的碧鸳,翠柳原本是个活泼爱笑的伶俐性格,只是好像被顾侯爷吓坏了,如今整天小心翼翼,盯叶瑾盯得比眼珠子都紧,侯爷宽宏,赐了上好的伤药,碧鸳今早还跟我说呢,她明日便能来伺候您了。 让她再休息几天,咳咳,不急,叶瑾摆手,想了想,撑起身体要下地,我还是去看看她吧。 她接受不来那些奴仆性命低贱的观念,碧鸳因为自己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夫人身子还未好,可不能再受了寒呀! 翠柳想劝,但见叶瑾坚持,只能取来棉衣斗篷,将她里三层外三层裹好,确定不会透过一丝冷风后,方才扶着她缓步出了门。 出了门,往后走,二人来到后罩房边角上的一间小房子。 昏暗逼仄的屋子里,碧鸳挣扎着要起来给叶瑾行礼,被她按回床上。 奴婢贱命一条,如何当得夫人拖着病体来看,碧鸳坚持给叶瑾磕头,道夫人不嫌弃奴婢伺候得不好,还容奴婢回去,奴婢时时感恩在心 说着话的少女近乎哽咽,一双泪眼里满是感激,还有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对于叶瑾这个连累她的人,她没有一丝怨愤,对于顾筠那个惩罚她的人,也不见丝毫憎恨。 这世上,真的有任劳任怨到完全没脾气的人吗?叶瑾觉得,她只是根本不敢有脾气罢了。 因为不管是叶瑾,还是顾筠,都有权要她的命。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院里梅花开得正繁,风一吹,便有清幽暗香扑鼻而来。 叶瑾站在游廊之下,掩口轻咳,任由身旁男子信手摘去飘落在她发上的花瓣。 后日启程回京,届时你和我一道,顾筠将指间花瓣扔到风里,指尖轻抚叶瑾如云的秀发,若有什么想带上的,嘱咐她们一并给你收拾齐当了。 那片花瓣随风打着转,飞啊飞,最后不甘而又无奈地落到了泥土里。 叶瑾垂眸,应道:是,侯爷。 其实,她和碧鸳又有什么分别? 她们的命,全都握于此人之手啊。 第十二章 ================== 远山犹带雪,浅水未生波。 官道上,一队长长的车马在春寒中缓缓行进。 古代的交通方式,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叶瑾从马车上的暗格中取出酸梅含在口中,反胃感可算消下去了一些。 她抱着手炉半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隔了一会儿,干脆躺下了。 成语说风尘仆仆,叶瑾穿越前还不懂,来到这个世界后却有幸明白了,盖因这里的路大都是土路,车马行走起来,便会扬起土雾,而且越是靠后,吃到的土尾气越多。 就如此时她坐的马车,为了遮挡风沙灰尘外加保暖,车厢两侧窗户都挂着厚实的棉布帘子,这导致内里光线十分昏暗,通风能力也不敢恭维。 叶瑾问旁边的碧鸳:几时了? 碧鸳帮叶瑾调整了一下身后的软垫,动作干净利索,已丝毫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她答道:回夫人,午时了。 叶瑾松口气,按照这些天的经验,午时车队一般都会停下,让累了一上午的士兵仆从们塞两口干粮,喝点水。 果然,不久之后,车外响起一声长长的哨音,马车慢悠悠停下了。 昏暗的车厢内一亮,翠柳撩起车帘,和碧鸳一同扶着被裹得几乎成了个粽子的叶瑾下车。 叶瑾抬头,只见车队停在了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原上,远处隐约可见穿着粗布衣的农人。 叶瑾深深吸气,隔着帷帽垂纱,不着痕迹地看向车队前方,那里停着一辆全车队最大最豪华的马车,坐着的当然是我们整个车队最尊贵的顾侯爷。 相比她坐的狭□□仄只能抱着手炉取暖的马车,对方那辆里面有顶精巧的小炉子,加上走在车队最前面,不用担心吃到尘土,所以车窗用的是透光透气的料子,只要不怕累眼,完全可以在里面看书下棋喝茶。 叶瑾垂下眼,抬袖遮口,咳了几声。 一旁翠柳叹气:夫人的风寒已大好了,只这咳症,总不见好。 叶瑾放下衣袖,摆手道:不碍事,应是赶路的原因。 翠柳皱眉:等到了太原府,定要找个好大夫来给夫人瞧瞧。 叶瑾点头。 二人说话间,有人小跑过来,道侯爷叫叶瑾过去。 帷帽下,叶瑾带着笑意的脸一僵。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6) 又来了。 这些天,三不五时的,顾筠总要叫叶瑾过去,陪他下棋。 不会?不要紧,他可以教你。 学不会?也不要紧,可以多教几次,直到你会为止。 一来二去,说来可笑,叶瑾倒是把围棋初步入门了。 所以今天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叶瑾不情愿地跟着翠柳一路走到队伍前面,来到那辆豪华马车前。 她微微屈膝:侯爷万安。 车帘撩起,熟悉的清俊男子朝着她伸手。 叶瑾抿唇,一边将手递过去,一边踩上翠柳搬来的脚凳。 下一刻,一只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身体短暂腾空,她已被抱进了车厢。 外面似乎有人吹口哨,叶瑾却顾不得,她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下意识将贴近的男子推开。 帷帽被摘去,眼前骤然清晰。 顾筠今日穿了身绣着银色暗纹的白衣,头戴玉冠,悠然闲雅,好一副神仙中人的模样,他示意叶瑾去看旁边摆的棋盘:方才从书中翻到的一局棋很简单,还算有趣,你品品。 好吧,又是下棋。 叶瑾心里叹气,凑过去端详。 别说,这个棋路,以她初学者的水平看,只觉得好生奇怪,简直像是顽童随手放置,毫无章法 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叶瑾不知不觉开始解题。 几日来,两人在马车里都只是单纯的下棋,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紧绷的精神在不自觉中松懈开了,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因为倾身观察,整个人不知何时竟已歪在男子的怀里。 叶瑾一惊,立马就想坐起身,然而腰间的桎梏将她按了回去。 车厢内很静,呼吸里满是男子身上不知名的冷冽气息,近在咫尺间,男子那双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海,海浪汹涌而来,想要将她吞没。 他凝视着她,浓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垂下,然后缓缓凑近。 脑内理智疯狂尖叫,叶瑾猛地侧头,抬袖掩口,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咳咳侯爷侯爷赎罪咳咳咳 叶瑾咳得撕心裂肺,一面伸手试着去推搂着自己的男子。 好在,没怎么用力,对方便很轻易地松开了她。 直到咳嗽渐息,叶瑾放下掩口的那只手,做出疲惫的模样看向男子:妾身失礼了,这咳症最近似乎加重了些。 无碍,阳光穿过略微厚重的窗纱,照在顾筠的脸上,他半靠在车厢上看着她,眼睫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眸中的情绪,想来应是药不对症,等到了太原府,找个大夫再瞧瞧。 多谢侯爷,叶瑾以袖掩口又咳了一声,试探道,容妾身退下用药。 嗯。 顾筠应了一声,目光在叶瑾不易察觉松下来的肩膀上划过,眼睛微眯,没再开口,而是就势开始闭目养神。 时候未到,且不急。 他从不缺乏耐心。 *** 自从发生了那日马车上的事后,足足三天,叶瑾没有再接到顾筠的传唤。 她只觉松口气,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然而碧鸳和翠柳两人看她的眼神却渐渐不对了。 夫人可是惹侯爷生气了?给她换手炉的功夫里,性子比较急的翠柳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以前侯爷每日都要叫夫人过去呢。 叶瑾无言。 要说惹某人生气,她还真没得说,但她不可能答应他的,所以他还是气着吧,最好气得让她赶紧滚蛋,那她肯定毫不犹豫地立马离开。 叶瑾抱着手炉在车厢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中暗暗咬唇。 她不是无知的少女,眼看着顾筠的意思越来越明显,她的病装不了太久,这招也用不了几次,可她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去伺候他? 她不愿,也不甘! 马车外,车辙顺着身后延伸开去,直到天边,厚厚的云层正被风吹着朝这边缓缓移动,有出身清苦的跟车奴仆极目远眺,口中念了句,怕是要下雪啊。 就在当晚,一行人宿于一家驿站。 叶瑾被扶下马车时,抬头忍不住看了看天。 已是夜晚,天空却很亮,厚重的云铺天盖地压在头顶上方,酝酿着一场显而易见的大雪。 快下雪吧,这个季节,若是能有一场大雪,便能代替春灌,大家今年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叶瑾收回目光,收紧斗篷,咽下喉咙里的痒意。 意料之中,入睡前,天上飘起了雪花,叶瑾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总觉得今夜有些心神不宁。 她的第六感向来不太准,所以叶瑾并没有当回事,数着羊渐渐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捕捉到了一种很轻微又很特别的声音,像是木头细细摩擦,又像纸张被小心地撕裂。 好奇怪,大晚上,碧鸳在做什么? 一种说不清的味道飘过鼻尖,叶瑾一个激灵,骤然醒了过来。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四肢软弱无力,连睁眼的动作都废了老大劲才做到。 她挣扎着勉强翻身,用被子捂住了口鼻,就这么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 耳边的奇怪动静始终没有消失,窗外天空明亮,屋内勉强也可视物,她眯眼,心惊肉跳地看着门被推开,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弯腰踏进了房间。 与他一同进入房间的,是翠柳自外向内软倒的身体她的脖子几乎被切断,鲜血染了满身,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永远离开了。 那人在原地顿了一下,先是去了不远处的窄榻,榻上躺着已昏过去的碧鸳。 不,不要杀她! 刺鼻的血腥气顺着风飘进来,喉咙里却像被冰块堵住了,叶瑾睁大眼睛,用尽力气,胸腔中的叫喊终于冲破束缚。 有刺客 刺目的冰冷刀光劈下,于半空中一停,然后被主人带着转了个弯,朝着叶瑾刺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视网膜清晰捕捉到刀光下落的痕迹,叶瑾咬牙,用毕生最快的速度翻身滚到了地上,伸手抓住床边的小几上的烛台,奋力将上面残余的蜡烛拔.出,然后将尖锐的那根刺向下,用力扎到眼前刺客的脚背上。 陌生男子的痛叫划破暗夜,和着外面士兵的呼喝声、兵器相博的金属声,交织出一曲残忍扭曲的乐曲。 叶瑾忍着头晕恶心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着门外奔去。 身后刺客发出怒吼,一瘸一拐地向她扑来。 电光石火间,叶瑾只能将门口的花瓶推倒,然而只是阻了对方一下,那刺客显然恨毒了在她身上栽的跟头,拖着穿透脚掌的烛台快速接近!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匕首的森冷气息已近在眼前,几乎脱力的叶瑾只能徒劳地后仰躲避。 死吧,死了也挺好,说不准她就回去现代了呢。 希望她不是真的过劳死,有人及时发现了她的不对,将她送到医院抢救,等她睁开眼,便能看到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了。 死亡来临前,心情反而意外松快起来,叶瑾闭上眼,安静等待疼痛生起。 然而,刀锋刺入人体的闷声响起,她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迟疑着睁眼,只见榻上昏迷的碧鸳不知何时醒来了,此时正抱着刺客的双腿,任凭对方在身上扎了一刀又一刀,却不愿松开。 夫人 血沫从碧鸳口中涌出,将她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这个向来不爱说话的少女不停吞咽着口中的血沫,极力口齿清晰道:奴婢、奴婢有个阿妹爹爹把我们一起卖了她长得好,人牙说她能当瘦、瘦马,把她领走了 大量血沫涌出,少女再也吞咽不下去,她只是看着叶瑾,固执又期盼道:她叫招弟,手腕上有片桃花似的胎记 碧鸳说着说着,终是无力低下了头,紧攥的十指却不愿松开。 泪水蓄满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叶瑾用力擦掉,哑声道:好,我替你去找她。 她转身,朝着门外跑去。 漫天大雪,飞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顺着风吹到脸上,温柔的冰凉。 叶瑾贴着墙,小心躲开几对厮杀的士兵和刺客,顺利来到驿站门口,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回头,正看见一身白衣的顾筠站在楼上,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隔着护卫和刺客,两人久久对视。 叶瑾率先收回目光,裹紧身上衣裳,转身冲入了风雪中。 她没有看到,身后,顾筠朝着她的背影轻轻眯眼,然后从身侧护卫的腰间拔.出剑,头也不回地精准刺入某个短暂穿过防线的刺客的心脏。 好。 有雪花落在了鸦羽般的眼睫上,被轻盈眨落,他垂眼掩住眸中神色,口中低声呢喃般重复道:好极了。 第十三章 ================== 大雪纷飞,落了叶瑾满头,她没急着就此离开,而是绕到驿站后面,那里有她坐的马车。 看守的奴仆无声倒在一旁,已快被雪埋起来,叶瑾没有再看,咬牙爬上马车,从车厢格子里拿出一个蓝粗布的小包袱。 这是她唯一从陆家带走的东西,里面装着她的路引、买路引剩下的银两、以及她的户贴可能顾筠自觉她不会逃走,或者想逃也逃不走,一直没有管她带了什么,她便将这个包袱随身带在身边。 心脏因为紧张跳得飞快,手却稳得很,叶瑾在包袱里装上食物和水以及火折子等能想到的东西,挑了件几乎与雪色相同的斗篷给自己披上,然后跳下马车,选了昨天来时的方向离开。 她记得来的路上有片山林,她不能进城,可以想办法在里面藏上几天,顾筠身负皇命不会停留太久,等他离开,她就自由了。 叶瑾抱紧怀里的包袱,埋头步入那片白茫茫中。 雪越下越大,雪花飘落,掩盖了所有行走的痕迹,远远看去,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眨眼间已看不清了。 *** 都指挥使段允是从爱妾的被窝里被人喊醒的。 屋外仆人抖着嗓子,几乎说不清话,翻来覆去便是一句有士兵将府里围起来了。 卫兵呢?都是死人吗!? 段允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自坐上都指挥使的位子,何时有人敢在他头上撒野,如今竟能被人悄无声息围了府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仆人哆嗦道:大人,他们有、有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 听清下人口中的话,段允当场倒吸一口冷气,想起不久前收到云中太守暗中递来的消息,是清平侯顾筠! 不待多想,砰得一声,远处府门被撞开了,段允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便往外冲。 外面天还未亮起,大雪不知何时停了,身披铠甲,手持利刃的士兵鱼贯而入,将所有的院落团团围住,有黑衣人挨个破门,在里面一通翻找。 段大人,站于人群中央的男子身穿银色滚边的深蓝鹤氅,一张格外出色的脸在周遭火把的映照下犹如食人的恶鬼,他面色平淡道,本官奉旨办事,多有唐突,还望勿怪。 在对方的注视下,段允挤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行礼道:不知侯爷深夜造访,下官有失远迎。 顾筠摆手:段大人客气了。 段允起身,正要再说点什么,不料有黑衣人捧着一块玉珏小跑出来,跪地奉上:侯爷,发现可疑之物。 顾筠接过玉珏,借着火光细细端详,然后,目光漠然朝着段允看来。 拿下。他道。 这、这是何意!段允一惊,下意识挣扎,却被按倒在冰冷的雪地中,他再顾不得其他,倒豆子般和盘托出道,侯爷!那玉珏是下面人孝敬的!下官看着模样别致收藏来赏玩,实在不知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此为白莲教起事信物,段大人竟不知吗? 顾筠将手中玉珏递给身旁侍从,眸中神色难辨,只能看见一双斜飞入鬓的眉仿若森冷的刀剑,危险而致命:段大人莫怕,清者自清,只需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本官断不会冤枉好人此物是谁赠给大人的? 是下官一妾室的兄长,名叫钱荣,想到方才还在房中同自己恩爱的宠妾,段允几乎咬碎一口牙,此人惯会钻营,经常给下官孝敬各种奇珍异宝,这玉珏据说是出自蜀中一位大师之手,开过光,有招财进宝之效。 是么,顾筠挥手示意侍从抱来一个用布包裹的滚圆之物,可是此人? 包裹打开,一颗怒目圆睁的人头猝不及防与段允对上,惊得他一个哆嗦。 冷汗爬了满背,段允点头,颤声道:是、是、正是此人。 顾筠居高临下凝视着段允,没有开口,而他身旁一位始终随侍的黑衣青年大声喝道:此人乃行刺侯爷的刺客头目,你还想狡辩! 刺客?他怕是要完了! 段允瘫软在地,涕泪交加,高呼冤枉着被人拖了下去,而顾筠挥手示意继续搜,一双眼抬起,在火光中幽幽如深渊。 什么时辰了?他问旁边的黑衣青年。 回侯爷,卯时了。听风答道。 可有收到消息?顾筠问。 有,听风低着头,去了北边昨日路过的林子里。 倒不蠢,知道村子和城里都不能去,顾筠轻抚扳指,若有所思道,不急,且让她躲上几天,吃点苦头也好。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女子头也不回没入风雪的背影,顾筠端详着扳指出神,半晌,唇边缓缓绽放一抹清浅的冰冷笑意,他道:去,备上一壶鸩酒。 听风小心看了主子一眼,低头应下。 扳指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刺眼的裂痕,顾筠干脆将它摘下,随手扔到地上。 他一直知道,一旦有机会,女子就会毫不犹豫离开。所以,与其让她对逃走这件事念念不忘,不如干脆给她机会,再抓回来好好教训,让她彻底死心他连她那明显到可笑的包袱都没有管,就是在等着她逃跑。 但顾筠未料到,当女子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时,自己胸腔中竟会燃起如此猛烈的怒火,烧得他好生难受。 他若不好受了,便该让其他人不好受上百倍才行。 美玉碎裂的清响中,顾筠沉声道:好好看着她,不准暗中帮忙。 一个弱女子竟妄想独自在荒郊野岭里生存,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 她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叶瑾将捡到的枯枝小心摆放在干燥的地面,裹紧身上的斗篷,对着眼前的杂草堆发起呆来。 今天是她逃离的第五天,她运气很好地找到一个背风的小山坳,树木遮掩后有个很小的仅容一人藏身的石台。 这股倒春寒的威力始终不减,所以连日来,取暖成了最大的问题:她很难找到合适的东西生火。 每个白天,叶瑾就找些比较干燥的枯枝,捡回来晾晒,饿了吃点带的面饼肉干,渴了就喝水袋里融化的雪水,临近夜晚,她会将所有找到的枯枝收集起来点燃,靠着那点微末的温暖,艰难度过一个回响着狼嚎的暗夜。 她几乎不敢合眼,生怕在睡梦中被野兽咬断了脖子。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7) 今日,她偷偷登上山顶,竟远远看见官兵模样的人在搜查山下的村落,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下山探问情况。 所以说,顾筠究竟要待到何时才走呢?她在他眼里只是个连妾都算不上的玩意儿,总不至于花费大力气来抓她回去吧? 想必是刺客事件的余韵。 叶瑾叹了口气。 她带的食物不多了,好在前日在山里找到了几树发了芽的香椿,等雪融了,应该还能在下面找到些野菜,感谢穿越后那段饥荒种田生活,教给她很多生存的技巧,隔前世,她怕是真会饿死。 叶瑾将地上的枯枝小心翻了个面,保证阳光和风能尽快将它们剩余的水分带走。 再坚持一周。 叶瑾伸手将有些松散的长发拆开,在脑后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她就不信了,顾筠还能一直待在这里? 等过了这段时间,她就自由了! 第十四章 ================== 旭日高照,天朗气清。 迟来的春风终于赶跑了北边吹来的寒冷,将温暖送入大地。 段允从牢狱中出来时,只觉得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老爷,妻子李氏抹着眼泪迎上来,和仆人一起搀着他送上马车,祖宗保佑,老爷可算是平安无事。 段允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靠在侧壁身体肉眼可见地瘫软下来,他深深吸气,问道:那个贱.人呢? 在柴房关着,李氏跟着上来,给他身后垫了个软靠,借着用手帕擦泪的动作掩住眼中的恨意和快意,她家里人犯下如此弥天大错,还险些连累到老爷,妾身不敢擅专,只等老爷回来做主。 段允垂眸,脑海中划过女子红袖添香温柔解语的模样,能独得他多年宠爱,她当然不只靠着一张脸,甚至可以说,他很是喜爱她。 然而,再喜欢又如何,不过一妾尔。 给她条白绫,段允漠然开口道,对外只说得了急病,备副薄棺葬了吧。 他没心情去探明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究竟无不无辜,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将功补过,保住他的官位! 马车载着这对心事重重的夫妻一路向前,来到都指挥使府前。 进了府门,段允被早有准备的下人用软轿抬进房中,沐浴更衣,切脉问药,一通忙活后,他躺在床榻上长长舒了口气。 李氏示意下人都出去,然后在自家老爷瞥来的目光中拧紧手帕,压低声音道:老爷,妾身这里有一事,或可帮上老爷的忙。 何事?段允问。 不知老爷可有听说,那日白莲教行刺,顾侯爷丢了一个宠妾。 说到这里,李氏小心地检查了一下门窗,方才接着说下去:妾身嫁到云中府的妹妹近日递了消息来,道是云中太守的夫人亲自安排伺候了那女子大半个月,方才和顾侯爷一道送走,只是如今妾再去打听,顾侯爷身边并无女子。 段允皱眉,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妾,可能路上嫌麻烦送了人,亦或者体弱病死了,如何会和白莲教的事牵扯上。 原本妾身也这般觉得,李氏急道,加重语气,谁想就在今早,顾侯爷忽然发了好大的火,派了不少人带着一副女子画像出去! 是吗?段允眯眼,心中猛一亮。 另一边。 叶瑾小心地将身体藏进狭缝中,屏息等待外面的人走过。 这是她逃走的第七天,就在昨日,她再次爬到山顶观察,却在山下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摔倒在一片杂草堆上,用手意外摸到掩盖在杂草下的一个不太新鲜的可疑脚印。 一个男子的脚印,而且看朝向和位置,应该能看见她这些天藏身的石台! 有人在暗暗跟踪她! 发现这个事实时,叶瑾几乎想当场转身逃跑!她用尽所有理智压下惊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般捡了些干草来生火,借着动作擦掉脚印,然后站起身佯装行动不便地一瘸一拐回了石台。 就在当夜,她像往常一样点燃火堆,和衣而睡,直到月上中天,她用带来的斗篷摆出一个人形,然后借着斑驳树影安静离开了。 叶瑾以为自己最起码可以争取到下山的时间,谁想她刚刚走到半山腰,一枚耀眼的烟花在身后升上天空,紧接着,一小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黑衣人将山下团团围住,然后在叶瑾的心惊中上了山,开始一寸寸寻找。 是顾筠! 他竟根本不打算放过她,而是一直派了人盯着她! 得知事情真相的那一刻,叶瑾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她不想就此认输,只能逃,拼命逃,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藏起来。 一开始还能勉强躲避,可天亮后,外面又来了好多搜寻的人,情况瞬间雪上加霜。 叶瑾小心呼吸,让身体紧紧贴在身后的石壁上。这个石缝是她最后找到的藏身之处,如果这里都不行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藏在哪里了! 她真的可以藏住吗? 明明,已经坚持了足足七天啊。 叶瑾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么茫然和绝望。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终于,一片绣着暗纹的黑色衣角停留在了石缝外面。 多日未听到的清冷男声响起:出来吧。 叶瑾咬唇屏息,没有动。 你可以选择自己出来,或者等我叫人拖你出来。对方接着道。 下唇不堪重负渗出血,叶瑾终是艰难地从石缝中挪了出来。 手臂被石头划伤,引起细密的刺痛,她抬头直视男子,目光泠然,一字一句道,顾筠,耍我很有意思吗? 哦?顾筠神色不动,淡淡道,原是你逃走在先,怎还反咬起我来了。 我反咬你?叶瑾觉得对方简直不可理喻,你这么说,倒好像我背叛了一般。 顾筠不语,显是深以为然。 叶瑾都被气笑了,她仰着头,郑重而又不屑道:侯爷怕是搞错了,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和你在一起,还请不要自、作、多、情。 女子微哑的嗓音在最后四个字上咬得格外重,话音落下,四周空气霎时凝实,浓稠得教人喘不上气来。 负责搜寻的护卫下人早已退到后面,全部低着头,仿佛一个个没有生命的人偶,而叶瑾倔强地迎着眼前人锋锐的目光,不愿示弱。 半晌沉默,两人久久对视,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阳光从头顶照下,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只有过分的刺眼,有松鼠从树洞中探出身,将手中剥空的松塔扔到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好,顾筠深色的眼眸中结了层浮冰,他点头,眉眼分明冰凉,嗓音却放得很轻,很好。 他朝着身旁抬手,一位有些眼熟的黑衣青年上前,奉上一个做工精巧的酒壶。 清澈的酒液流出,很快满了酒盏,顾筠示意青年将酒盏递到叶瑾的面前,然后好整以暇看着她,轻描淡写道:今日你若喝下这杯鸩酒,我会替你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椁。 毒酒?! 叶瑾身体忍不住晃了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面色苍白看了看眼前的酒盏,又抬头看向顾筠,然后在对方的眼神中明白了,他是认真的。 这、这是什么道理。 不愿给人做玩物,便要选择去死? 可笑至极,荒谬至极。 难道她只能乖乖服从吗?可便是这样苟活下去,那还有什么尊严可说,还还算是个人吗? 眼泪盈满了眼眶,沾湿了轻颤的睫毛,叶瑾垂眸接过酒盏,抖着手仰头便要饮尽。 下一刻,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及时伸来,将她手中的酒盏一把拍掉。 酒液撒了满地,叶瑾咬牙,扑上去想要抢酒壶,却被人掐住脖颈用力按到了身后的石壁上。 后背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痛得叶瑾皱眉,她想将脖子上的手掰开,然而只引来对方变本加厉的捏紧。 强烈的窒息中,她抬眼不甘示弱地瞪向他,谁想竟对上一双神色奇异内里仿佛燃着一团火焰的眼睛。 我从不对女子生气。 顾筠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此时的情绪,他近乎是新奇地品味着胸腔中的滚烫之意,目光寸寸扫过眼前女子,看着她在自己掌中挣扎,好似一只被射中翅膀的孤雁,于空中奋力地拍打着翅膀,却无法控制地向下坠落。 孤独、无助、不甘、绝望。 它总要落到泥里的,落入这尘世间,任凭俗人践踏在它的翅羽之上。那一瞬,定是极致残忍,又极致的美。 现在,这只孤雁落到了他手里,不若便由他来领略吧。 我从不对女子生气。 顾筠不自觉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他抚着女子的侧脸,上面因为窒息染上了一层漂亮的薄红,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睛里蓄了泪,美得惊心动魄。 说到这里,顾筠的声音不由自主放得极轻,仿佛情人悱恻的呢喃,他在她耳边道:你是第一个。 身后,众人不知何时悄然退到了丈外,隐没在树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灿烈的日光之下,顾筠抵着叶瑾,俯身撕开了她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狗东西,有你后悔的时候 第十五章 ================== 阳光灿然迎面照下,世间一切罪恶都纤毫毕现,无处可藏。 叶瑾拼命挣扎,然而所有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某一刻,她剧烈一颤,突然不再动了。 蝶翼般的眼睫垂死般抖了一下,蕴满眼眶的泪水终是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她仰着头,眼神迷茫地望着某片虚空,做梦般低喃道:顾筠,我究竟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遇上你。 后悔么?顾筠松开桎梏,低头轻柔吻去她颊边的泪水,轻声道,那个雪夜,你不该救我的。 叶瑾收回目光,看向顾筠那张神仙般美好的面孔,半晌,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尽叶瑾的力气,顾筠白皙如玉的脸颊很快泛起了一片红,他却没有露出恼羞的神情,而是淡定抓住了她打人的那只手,一口咬在那纤瘦脆弱的腕上。 有风吹过,正是万物复苏时,刚刚长出微小嫩芽的树枝轻盈晃动,女子的饮泣顺着风传入树洞中的松鼠耳中,它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将剥下的松子壳推出窝扔下去。 时间缓慢流逝,太阳渐渐向西时,这片山林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筠打横抱着用鹤氅包裹严实的女子,上了山下的马车。 鹤氅撩起,露出女子尚且残留一抹艳色的脸,顾筠抬手想帮她将额角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抚开,被她皱着眉不耐烦地撇头躲开。 落空的手在原地停了一瞬又收回,顾筠悠然抱着叶瑾换了个姿势,只见他眉宇舒展,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回京后,我纳你做侧室。 叶瑾一个字都不想说,只闭着眼装睡。 不愿意?顾筠端详着她面上的无动于衷,微微挑眉,我虽未有正室,但还是不能给你的。 能不能安静点,叶瑾睁开眼,哑着嗓音不客气道,顾侯爷,您自说自话的模样很可笑。 胸腔中的轻快消失了,顾筠冷了脸,沉声道:你大胆。 没错,我就是大胆,不仅大胆,我刚还给了你一巴掌呢,叶瑾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的左脸,仔细看上面依然有红痕,如何,侯爷要治我的罪吗?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的叶瑾已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她鸩酒都敢喝,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车厢内落针可闻,叶瑾说完便又闭上了眼睛,任凭来自上方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注视在自己脸上。 阖着眼的女子犹如一尊精致的冰人,冷漠而无情,顾筠胸腔中的不快即将达到某个顶点时,马车突然激烈颠簸了一下,怀中女子两道清婉的弯眉顿时忍不住痛苦地皱起,整个人也跟着颤栗起来。 鹤氅滑落了一角,露出一只纤瘦无力的手,以及腕上深刻的齿痕。 这一刻,顾筠胸中的郁气忽的散了。 罢了。 来日方长。 他将鹤氅重新仔细为叶瑾盖好,然后靠在车壁也跟着闭目养神起来。 车轮压过地面的轱辘声中,山林被远远甩在身后,那些垂死的愉悦的痛苦的痕迹便再看不清了,只有两道车辙一路向后延伸出去,于山脚处留下两个不浅不深的凹痕,突兀的刺眼。 与此同时,在并不遥远的太原府,一对夫妻收到了清平侯找到宠妾带回的消息,正在小声商量对策。 被贼人掠去这么些天,怕是早失了身,一个妾,竟还要好好带回来,可见有多喜爱,段允感慨一声,只是这般容易就找了回来,我还未来得及出力呢。 老爷莫急,同为女子,妻子李氏却有别的看法,妾身倒以为她不像被人掠走的,白莲教当日派出的皆为死士,便是见色起意,也不该掠走一女子逃跑。 段云不信:难道还是她自己跑的? 为何不可能,李氏看着自家老爷,镇定道,妾身打听到,云中太守夫人的一个奶娘在外和人喝酒,曾自嘲最近被派去伺候一个出身低贱背弃夫君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那位顾侯爷的妾,至于她如何成了婚却落到顾侯爷手中,便不得而知了。 段云瞠目结舌:这若是真的,难免荒唐。 他的身边不是没有偏好妇人的男子,但堂堂清平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和一个成了婚的粗妇牵扯不清?未免可笑。 老爷,若真是如此,我们便有可施展之地了呀,李氏微笑,耐心解释道,她会逃,想来应是不愿,而顾侯爷毕竟是个男子,不懂女子固然柔弱如水却也以柔克刚,要知道这开导女子之事,还是得女子来做才好。 段云沉思片刻,拍拍妻子的手道:就依你说的办。 顾筠此人深不可测,周身难以找到弱点,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能有用的突破之处,不管真假,他只能咬牙一试了。 富贵险中求,只要把顾筠伺候好了,届时在圣上面前美言一句,他的失职说不准就轻易揭过了呢。 此时的二人做梦都未想到,那个女子会有多么棘手。 因为就在他们千方百计千恩万谢终于将那位女子接入别院后,当夜,她就用花瓶砸破了清平侯的头。 云层遮住了头顶的弯月,段允夫妇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顾侯爷面沉如水,抬手擦掉额角一抹血迹。 不是说女子才了解女子吗?顾筠回头,一双眼犹如可怖的深渊,就这么瞥向李氏,你去,教她知尊卑,懂妇德,若七日后她还是这幅模样,本侯只能以为你们巧言令色,妄图蒙骗本侯了。 妾身断不敢蒙骗侯爷!李氏将头深深抵在冷硬的地面,悔得肠子都青了,却只能咬牙道,还请侯爷放心,夫人只是一时想不开,七日后,妾身定会还侯爷一个温良谦恭的夫人。 男子拂袖而去。 李氏被婢女从地上扶起来,跟着自家老爷颤巍巍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坐在炕上,喝着婢女端来的热茶,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事情棘手了。 唉,竟是这般烈性,段允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8) 那般出身,想来应是无人教导之故,李氏凝眉沉思,好一阵子后,道,妾身识得一位宫里出身的嬷嬷,或可请来仔细教导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十六章 ================== 鸦默雀静,遍地狼藉。 叶瑾靠坐在床榻边,看着丫鬟缩手缩脚地推门进来,将地上的花瓶碎片清扫干净。 夫人可要安置?另一个没收拾东西的丫鬟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小声问道。 叶瑾点头,整了整身上的中衣,确定带子已全部系好后,撩起被子躺下。 床帐被放下,丫鬟轻手熄了蜡烛,四周落入一片黑暗。 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传来,是丫鬟在不远处的小榻上歇下了,而叶瑾睁着眼,借着翻身的机会,从腰带里摸出一块藏起的花瓶碎片。 锦被之下,碎片锋利的那一角被她悄无声息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然而好半天,始终没有扎下。 死亡是需要勇气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如今的她无奈地发现,自己已没了直面疼痛和死亡的勇气,只有求生的本能在胸腔中疯狂翻滚。 记忆不自觉涌出,眼前闪过方才屋中的情形。今夜,尝到甜头的男子来找叶瑾,而她假意不甘又无奈地顺从,引着他往桌边走,然后趁着他放松警惕摸到花瓶砸到他脑袋上。 虽然他躲得快,但架不住叶瑾寻的时机好,所以花瓶还是砸在他的额头一角。 怎么就没砸死他呢,她分明用了全力,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叶瑾内心不无遗憾地想。 他该是觉得经历过林中之事,她会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般自此委身于他,很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一场未遂的强迫,不仅未达成目的,还被伤到,男子离开前的神情很明显在说,他一定会用更加可怕的手段逼她乖乖就范。 叶瑾指尖描绘着掌中瓷片的形状,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等待未知的感觉,说不难熬是假的。有那么一刻,软弱的情绪在幽暗中滋生,脑中有个声音小声说着与其硬碰硬,不如先服软,再图来日。 可是,她为什么要和一个伤害自己的罪犯服软?! 思绪到此,腕上已变成青紫色的齿痕开始隐隐作痛,叶瑾深深吸气,果断赶跑了脑中的软弱念头。 她不该寻死的,凭什么她去死,留那个无耻的家伙好好活着! 她也不会向他屈服,指望她乖乖躺床上伺候,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碎瓷片被塞到枕下,叶瑾翻身闭眼,决定养精蓄锐。 这场拉锯战不过刚刚开始,她要打起精神,看他能想出什么招数。 月落日升,眨眼间,已是第二天。 叶瑾坐在窗前,看着李氏领了一位面容板肃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进来。 这是洪嬷嬷,乃宫中出身,曾教导过先帝嫔妃,德言容功堪为我辈女子表率,李氏笑着给她介绍,遵侯爷吩咐,让嬷嬷来指点指点夫人。 这是找个帮手来磋磨她了。 叶瑾收回目光,不吭声。 唉,夫人何必这般,倒将路走窄了,眼看着叶瑾无动于衷,李氏暗暗咬牙,却只能苦口婆心劝道,女子在世,不过求个好归宿,能得顾侯爷那样的郎君垂怜,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呀! 叶瑾半个字都不想听,兀自望着窗外的天空。 她摆出这幅不配合的模样,李氏是又气又急。 七日的时间,要是拿不出顾侯爷满意的结果,他们阖家都要迎来灭顶之灾! 李氏咬牙,朝着旁边的洪嬷嬷郑重点头,又不疼不痒地劝了几句,便声称家里还有事离开了。 而在李氏走后,洪嬷嬷朝着身后自己带来的两个婆子微抬下巴。接到命令的婆子们扑上去,手脚麻利地将叶瑾从桌前拖下来,也不知在她膝盖上使了什么巧劲,眨眼间,叶瑾便挣扎着被按到了地上跪着。 《女诫》有曰,为女子,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洪嬷嬷立于叶瑾面前,肃然道,夫人可解其意? 叶瑾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挣不开,便不再白费力气了,她垂眼看着地面,全当面前有只苍蝇在嗡嗡叫。 卧之床下,是在教导女子当以谦卑示人;弄之瓦砖,是在教导女子当勤快劳作;斋告先祖,是在教导女子应帮助夫君祭祀,见叶瑾不答,洪嬷嬷也不恼,只接着道,此乃女人立身之本,夫人当时时牢记于心。 封建糟粕,狗屁不通。 叶瑾没忍住,翻了白眼。 曹大家谆谆教诲,夫人实不该做出如此不敬之举,洪嬷嬷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回头吩咐一边的丫鬟,今日午饭便不要备了,好教夫人清静一二,细心体会曹大家的教导之意。 来了,不听话,先饿饭。 叶瑾在心里暗暗想。 前世看的宫斗剧难得贴合了现实一回。 她以为这位嬷嬷还要接着出什么招,谁想对方说完这句,便离开了,只留下两个婆子,依然按住叶瑾,不允许她起身。 行吧,看来除了挨饿,还要罚跪。 叶瑾盯着地面上石砖的花纹,开始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出神。 时间缓慢流逝,膝盖上先是发冷、发麻,然后发痛、发凉,再后面便失去了知觉,而在叶瑾暗中松口气之后,过了一阵子,两个婆子突然搀着她站起来,按在床榻上开始给她搓腿。 血液流通带来的刺痛加酸麻,但凡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有多么难熬,好不容易叶瑾咬牙忍过这回,那两个婆子竟将她再次强行拖着按在地上跪好,直到双腿再次失去知觉,然后重复上面的步骤。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会比上次更难受。 叶瑾的挣扎除了耗费体力没有丝毫用处,婆子们像精密的机器,不厌其烦地将她拖来拖去。 精神在一次次循环往复中因为疼痛而紧绷起来,以至于后来,她连饥饿的感觉都体会不到了。 度日如年,当又一次被从地上拖起来按在床上搓腿时,冷汗已浸湿了叶瑾的衣裳,她死命咬住下唇,可算止住了几乎冲出喉咙的痛呼,好在这次之后,她没有再回到地上,而是被搀扶着坐到了桌前。 门打开了,饭菜的香气顺着风飘进来,将迟钝的味觉和饥饿感唤醒。 《女诫》有曰,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洪嬷嬷站在提了食盒的丫鬟身前,看着叶瑾肃然道,夫人可解其意了? 叶瑾只盯着对方,许久,冷着脸撇开了视线。 看来夫人还是没有体会到曹大家的谆谆教诲,洪嬷嬷挥手示意丫鬟退下,那便让夫人再清静一晚吧。 于是,经历了整个白天的罚跪继续。 直到月上枝头,咬死不松口的叶瑾方才被搀扶着洗了澡,然后获得热毛巾敷腿上药的待遇。 屋里很静,只能听见叶瑾压得很低的吸气声,猛一听,会让人产生她正在哭泣的错觉,但仔细看去,那张苍白清丽的脸上只有冷汗而已。 第一天。 入睡前,叶瑾在心里念了一句。 顾筠,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十七章 ==================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另一座院子依然点了灯。 确是个硬骨头。 洪嬷嬷饮尽盏中茶,对主座上的夫妇道。 相比洪嬷嬷的淡然,李氏却没有上午离开时的镇定,只听她不安地问:依嬷嬷看,这般下去,七日能让她服软吗? 七日?洪嬷嬷笑了,一张皱纹丛生的脸在光影中有种别样的狰狞,这法子,宫中娘娘们惯用来折腾新进的小妃子立威,痛苦却不伤体面,便是有那不逊的,不出三日,也会收拾得服服帖帖。 若将来此女得了势,反告到侯爷那边,又当如何?一边段允显然看得更远,问道。 大人放心,学规矩而已,小惩大诫,又没真的伤到身体,洪嬷嬷安慰道,只说宫里,圣上不是不知娘娘们的伎俩,却从未责怪,想来侯爷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如此,本官便放心了。段允点头。 若能早些完成侯爷的嘱咐,也是好事一桩。 但,事情真会这么顺利吗? 旁边的李氏看了看自家老爷,不太确定地想。 之后的事情发展,坐实了李氏心中的不安。 第二日,叶瑾的冷汗浸透了三身衣裳,没有低头。 第三日,叶瑾哪怕一度昏厥过去,依然没有低头。 此时,叶瑾已经足足三天没有进过饭食了,虽然洪嬷嬷说没事还能再饿上一两天,但李氏实在怕把叶瑾活活饿坏了,咬牙同意给叶瑾灌了米汤。 日子继续,第四日走了,第五日眨眼间也过了,当第六日的太阳从天空尽头处升起,李氏站在院中,浑身发凉地看向段允。 老爷,只剩下两天了,若她还不低头 她不低头,那我们便想办法按下她的头! 段允这些日子又要在外面帮顾筠抓白莲教余孽意图将功补过,又要悄悄打点上下结善缘,忙得脚不沾地,只见他眼白中满是红丝,眼下更挂着两抹青到发紫的暗色。 一直以来,我们怕是都想岔了,他忍着头痛欲裂,咬牙道,清平侯也是男子,男子记挂一个女子,不外乎新鲜而已,想来只要将那人安安稳稳送到侯爷榻上,事情便成了大半! 可她不愿,还砸破过侯爷的头呀!李氏急道。 那就让她不愿也得愿! 段允挥手叫来自己的贴身侍从,沉声道:带上一百两银票,去西街,有个栽了棵大槐树的院子,找一位周氏,就说我有急事找她。 他就不信邪了,一个女子,还能翻出天来?! 另一边。 屋内,叶瑾靠坐在床榻边,喝着丫鬟喂来的米粥。 第六天。 她在心中默念。 潜力这种东西,不去试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就如这些天的折磨,她最初觉得苦不堪言,一度也险些真的精神崩溃,可咬牙坚持过来后,却渐渐开始麻木,连饥饿的感觉都慢慢习惯了。 等见到顾筠,她要讽刺他点什么呢? 要是能找到机会再给他开个瓢,那就更好了。 叶瑾苦中作乐地想。 一碗粥很快吃完,她默默等着丫鬟收拾碗碟,然后继续前几天的那套流程。然而,和她相看两厌的洪嬷嬷没有出现,丫鬟出去一趟,竟又端回了一小笼拇指大小的包子。 有事有变! 这一刻,叶瑾心中警声大作。 是了,眼看着时间快到,她却没有丝毫服软的迹象,他们一定会想其他法子对付她。 所以新招数会是什么呢? 叶瑾没有拒绝丫鬟夹到嘴边的包子,细嚼慢咽,方才吞下。她最近吃的都是米粥,身体乏力到端个碗都能摔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多吃东西,尽快恢复体力,这样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一场硬仗! 怀着打起精神接招的心情,叶瑾吃掉了早饭、午饭,迎来了晚饭。 难道他们黔驴技穷了? 等待晚饭的间隙里,叶瑾躺在床上皱眉思考,觉得不太可能。 果然,她没有等来自己的晚饭,而是一碗烫口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药汁。 无力的身体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挣扎,叶瑾被灌了药,按到浴桶中,像个人偶娃娃般仔细清洗,丫鬟们拿来一件薄得近乎透明的纱衣套在她身上,然后将她安置在床榻上,盖好锦被。 明亮的烛台上加了层纱罩,四周瞬间变得朦胧起来,叶瑾躺在床上,终于明白了新招数是什么。 这些人见来硬的没用,便走歪门邪道,给她下.药!真是无耻,无耻至极! 热水澡加快血液流动,也加剧了药效的发作,一种说不出的麻痒从身体深处浮出,从无到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剧烈。 叶瑾不停深呼吸,告诉自己现代早破解了相关奥秘,说白了就是刺激多巴胺分泌的致幻剂,所以只要坚持过去就好。 一分一秒,时间变得极度缓慢,床榻边,两位丫鬟静默而立,垂着头背光的身影中只能看见两双一眨不眨的眼睛,像暗夜里等待食人的伥鬼。 叶瑾身上的纱衣被汗水完全浸湿了,她们便取来新的衣裳,给她擦身换好。 热布巾接触到身体的那一刻,叶瑾忍不住闷哼出声,又很快咬着下唇逼迫吞下去,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感官已变得多么敏锐。 屋里像是点了八十个炉子,将她团团围绕,无情炙烤,又像有人往床上倒了几百窝蚂蚁,将她淹没。身体剧烈颤抖,下唇被叶瑾咬出了血,等新纱衣换好,她只觉自己已去了小半条命。 而以上的事,在之后,她又经历一次。 叶瑾是真的没想到,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竟比罚跪挨饿还要难受百倍,到后面,她只能勉强保持意识不涣散而已。 所以,当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丫鬟让开露出后面的人影,她才忍着头晕迟钝地转过头去。 昏黄的烛光下,只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静静立于她的床侧。 墨画般的眉眼被烛光增添了一分暖色,愈发显得难描难刻,那浓密的眼睫轻轻垂下,眼瞳便藏在了阴影中,只能看见纯粹的黑,令人难以揣摩其中的情绪。 是顾筠。 他来提前验收这几日的教导成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十八章 ================== 半晌寂然。 汹涌的热浪快要将叶瑾吞没,她狠狠瞪着眼前的男子,哑声道:顾筠,你卑鄙。 顾筠微微挑眉,淡声道:又不是我让他们用出这下作的招数,如何又要怪到我的头上来。 那你出去,叶瑾咬牙,努力控制着嗓音不要发颤道,堂堂侯爷,不要趁人之危。 然而,对于叶瑾意图浅显的激将,顾筠当然没有接下,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开口,也没有离开。 屋内点了香,甜腻中透出清新的幽然,便如床榻之上的女子,即使被裹上一层俗不可耐的纱衣,一双眼也在药效的作用下变得波光潋滟,却没有半分引人狎昵之感,反有种坚韧美好即将破碎的脆弱。 虽不是第一次见,但顾筠面对此情此景,依然不得不再叹声,的确很美。 而这正是她对他的吸引之处。 哔啵一声,墙角的烛台爆了个灯花,然后,顾筠终于动了。 他坐于床榻边,然后倾身过来,修长的手指贴在她的侧脸上,拇指摩挲着她光洁小巧的下颚。 女子显然已隐忍多时,只是如此轻微的触碰,便止不住轻颤起来,偏偏还要用尽全力往后躲,倔强地不肯接受。 这般反应,倒与那日山林中不太相同。 顾筠饶有兴致地旁观着她极力克制的模样,那天被花瓶砸破额头的恼怒在这几日中早已消散,只剩一股浓浓的征服欲在胸腔中嘶吼叫嚣。 我实不知你在坚持什么,他俯身低头,伏在她的耳侧,看着那只白皙的耳朵因为自己的靠近染上红霞,漂亮得紧,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这般折腾,不过是在为难你自己罢了。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9) 叶瑾咬牙,摇摇欲坠的理智距离崩溃只差一线,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起来。 迷茫之间,耳边的声音竟前所未有清晰起来,那人在问:难道追寻极乐,令你感到羞耻么? 不远处,融化的蜡油不堪重负,顺着烛体淌下,原本变小的火苗趁势一跃而起,屋内霎时一亮。 与此同时,冥冥中的那根线终于绷到了再也无法承受的极限,骤然断裂开来,在脑海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叶瑾用力闭眼,又睁开,借着亮起的烛光,抬起双臂,一把将近在咫尺的男子扯过来,然后用力咬在那双薄唇上,堵住了耳边令她心烦的不休话语。 阴影将叶瑾重重包围,顾筠感受着唇上杂乱无章的肆虐,微微而笑。 无尽的深渊峭壁之上开出了绝丽的花,有食人心魄的恶鬼从尽头处爬了上来,将那花揉碎,吞咽入喉。 吞下了,便是他的了。 月上中天,屋内叫了三次水,所有动静方才止息。 另一边的院落,没有入眠的段允夫妇听着下人的回报,对视一眼,长长松了口气。 成了。 今夜,所有人可算都能有个好眠了。 老爷高明!李氏捧了一句。 我说什么来着,还是男子最为了解男子。段允抚着美髯有些得意。 如今只希望老天保佑,那位祖宗明日醒来,可千万别再搞出岔子。李氏双手合十,念道。 还能有什么岔子,段允不屑道,脸上的神色突然多了一分不可说的暧昧,那药花了我足足二百两,可不止这一夜的能耐。 这不就是些粉末,还有其他特别之处吗?李氏犹豫道。 咳,虽对着老妻无需掩饰什么,段允依然忍不住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那药名为春日醉,据说乃是西域传来的秘方,药性极为特殊但凡染上,便极难戒掉,从此每日都会渴求那事,追着男子痴缠。 世上竟还有这等邪药!李氏一惊,反应过来后,又忍着心中酸涩小声唾道,老爷如何得知此药,想来以往没少见识吧! 嗐,夫人还不知吗,外面那些我从不碰的,只是迎来送往不可免,曾无意间接触过一次而已,段允大呼冤枉,又叹了声,也幸好知道此药,不然此次也无法逢凶化吉。 是啊,只愿此次之后,老爷步步高升,段家再无凶险。 哈哈,那老夫便在此谢过夫人吉言了。 呸,贫嘴! 窗外,有厚实的云朵飘来,遮住了弯弯的月牙,天地间霎时陷入深沉的黑暗,幽邃丛生之处,罪恶之花在迎风盛开,张牙舞爪的猖狂。 而在床帐围起来的空间里,叶瑾累极昏睡,任凭男子将她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下章已更~ 第十九章 ================== 叶瑾醒来时,外面天色已大亮了。 床榻一侧的男子不见踪影,丫鬟掀了帘子进来,轻声问她可要梳洗。 药呢?叶瑾疲惫地眨眨眼,哑声问。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奴婢叫郎中来。丫鬟有些不解地回答。 不用找郎中,给我熬一副防止女子有孕的药,叶瑾摇头,此事顾筠同意了的,不信你可去问他。 上次发生林中的事情后,她回到太原城便和顾筠提了,他倒没说什么,当场点头同意,想来也没打算让她给他生孩子,如此再好不过。 两个丫鬟犹豫地对视一眼,高个子丫鬟告退,快步离开了,留下另一个娇小的丫鬟侍候叶瑾。 夫人,不若先梳洗一番。 对方站在床榻旁,小心翼翼地提议。 不用,叶瑾摇头,只是道,吃了药再说。 虽说这些天不是她的危险期,但不赶紧把避孕药吃了,她总放心不下。 屋里静下来,被拒绝后丫鬟没有再劝,站在那里当起了木头人,而叶瑾躺在那里,忍受着身上像被车轮碾了的不适感,只觉度日如年。 好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出去的高个子丫鬟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 夫人,药来了。 她将药碗递过来,被叶瑾接过去,一饮而尽。 微微烫口的苦涩药汁流入胃中,叶瑾可算松了口气。 她放下药碗,隔了一会儿,开口道:身上乏得很,我想沐浴。 昨夜撤走的浴桶被重新搬进来,添好热水,丫鬟们扶着叶瑾进了浴桶,然后一人留下侍候,另一人去取饭食。 热水包绕着身体,缓解了酸痛和不适,叶瑾靠在桶壁上,微微下沉,任由水面淹没胸口,带来微小的窒息感。 及腰长发在水中散开,划过皮肤,有些痒,她抬手想将前面的头发拨到脑后,入眼的却是腕上青青紫紫的狼藉,只见原来的齿痕旁侧又增了一圈新的,正是昨夜后来她受不住去抓他,被对方按住反压留下的。 叶瑾垂眸,将手重新放回水下用力搓.揉清洗。 一时间,屋内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 时间平缓地推移而去,水温渐渐由发烫到温凉,而叶瑾还在埋头揉洗,仿佛想要搓掉身上的一层皮。 夫人,朝食已取来多时了。一直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她的丫鬟语气小心地提醒。 叶瑾骤然停下手上动作,没有说话。 水面下,乌黑的发丝犹如一张网,温柔罩着下面的躯体,也遮住了那些狼狈的痕迹然而遮住了又有什么用,她很清楚,它们就在那里,洗不掉,抹不去。 夫人见叶瑾不动,丫鬟只能再次开口提醒。 叶瑾抬头。 她认得她,新派到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个高挑清瘦,一个娇小圆润,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这个身材娇小的,胆子特别小,第一次见她打破了顾筠的头时,跪在地上吓得不停流泪,却不敢出声,像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叶瑾想起了碧鸳,同样的胆小,同样不爱说话,但在匪徒的面前却敢扑上去抱腿,任凭利刃在身上扎了一刀又一刀,死都不愿松开。 在生死面前,是碧鸳这个胆小的少女赔上一条命救了她,当时,她答应了碧鸳帮忙找妹妹的,可现在的她别说离开,连院门都出不去。 不,以顾筠的权势,她可能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这一刻,叶瑾突然感觉乏得很。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律师,大学毕业没几年,整天在事务所里奔波打杂学习,梦想是早日独当一面,而瞧瞧她穿越后都经历了什么,饥荒、流匪、私生子、离婚、刺杀更有两条人命背在了她身上,沉得令人喘不过气。 她已经够难了,如今还有个神经病,天天逼她陪他睡觉。 真他.妈有病。 劳烦加点热水,我还想再泡一小会儿,叶瑾垂下眼,强作无事地吩咐,加完水你就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丫鬟看了她一眼,没吭声,添好热水出去守在门口,然后屏息透过帘子缝隙观察着叶瑾的一举一动。 只见浴桶中的女子静静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的无悲无喜的石像,然后,某个瞬间,那挺得笔直坚韧的肩脊倏地坍塌,露出一双纤瘦脆弱的蝴蝶骨。 她在哭。 哪怕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只看那颤抖的脊背便知道了,她在哭。 贵人也有贵人的不易啊。 丫鬟在心里暗暗想。 她一心盯着屋里洗澡的女子,以至于四周空气变得奇怪时,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眼角余光无意一瞥,却捕捉到一片清冷贵气的月白衣角,她一个激灵,冷汗瞬间爬了满背。 是侯爷!侯爷是何时来的? 她想跪下,但侯爷头也没回,只朝她做了个噤声不动的手势。 于是,丫鬟只能战战兢兢地僵立在原地,和侯爷一同看着屋内女子悄声饮泣。 四周实在太静了,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了泪水滴在水面上的细微声响,然后余光中她就看见,侯爷原本摩挲着扳指的动作一停。 屋内的女子还在独自哭泣,丫鬟的身体越来越僵,周围空气也越来越紧绷。 就像是过去了一年那么久后,女子肩脊颤抖的弧度越来越小,渐渐趋于平静。 丫鬟以为,侯爷要掀帘子进去,对着女子或安慰或教训,谁想侯爷只是神色莫测地收回目光,竟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这所以要和夫人说,侯爷来过吗? 她朝同伴递眼色。 当然是不必说了! 同伴摇头。 好一会儿,里面传来要起身的动静,两人连忙进去伺候,全都假装没看见对方发红的眼睛。 叶瑾任由丫鬟们将她打理好,然后来到桌前用早饭。 用过饭后,她从铜镜里扫了眼自己的脸,确定上面已经看不见什么狼狈的痕迹后,平静开口道:我要找顾筠。 丫鬟传了话,然而整个白天,那人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夕阳西下,落日余晖被远方天空吞尽,叶瑾依然没有等来自己要见的人。 事实上,她等来的不是顾筠,而是熟悉的、令她崩溃的热潮。 那碗成分不明的药汁,药效竟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_┯)麻烦大家点点收藏呀,这文没预收,特别艰难,有收藏才会有榜单,才能遇到更多同好小天使(憧憬.jpg) 捉个虫 第二十章 ================== 夜晚来临,叶瑾又一次表成了人偶娃娃,被搀扶着洗澡、梳妆、套上薄得近乎于无的纱衣,然后躺在床榻上,盖好锦被,等待某个人的来临。 她只是一个玩物。 或者说,一个漂亮的让人有征服欲的发.泄工具。 叶瑾躺在那里,忍着体内药劲带来的难过,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座府里并不算个人。 好在,今夜并没有等待太久,在丫鬟们伺候着叶瑾换上第二身纱衣时,顾筠便来了。 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忽然加快,丫鬟们手脚麻利地飞速帮她将衣裳穿好,扶她躺下,然后就像影子般低头安静退下了。 叶瑾回头,看着那身华美的月白从屏风后缓步而出,不紧不慢,见到她的情状后,脚步微微一顿。 听人说,你有事找我。他只停了一刹,走到床榻边坐下,淡声问她。 叶瑾看着顾筠,面无表情,相比她此时的狼狈,对方一派清冷高雅,体面得很。 其实白天,她在哭过后打定主意要和他谈判,既然争不过,她又不是受虐狂,肯定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权利。然而,那些未出口的话语早在药效再次发作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对这种无耻之人,平心静气沟通讲道理会有用吗? 这药的效果会持续多久?她问他,嗓音微哑。 顾筠不语,他今日派人去查过,当然也得知了叶瑾喝掉的究竟是什么药,所谓过犹不及,说的便是那对攀权附势的段氏夫妇。 脑海中划过下人回报的消息,那家暗门子已被他一锅端了,老鸨在刀锋前知无不言,吐出了春日醉真正的效用不过是加了点料效果有些特别的春.药,那些传开的夸张药效都是老鸨为了招揽生意自己编的,为防露馅,从不卖与他人,此次全因段允花了重金,老鸨没忍住贪念方才卖了一些出去。 只要不再服药,七日药劲便可褪尽。他答道。 七日,又是七日。 叶瑾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中微颤,她盯着床帐上精美的绣纹,半晌,抬眼再次看向旁边的男子。 她的模样很是狼狈,那双眼睛却沉静美丽,她会如何说,如何做?顾筠侧身对视,静静等待着,心中浮出一丝道不明的情绪。这情绪是在今日看到她偷偷哭泣时突然出现的,原本已消失,但现下,它又一次出现了。 在顾筠的目光中,只见叶瑾艰难地微微抬起身,朝着他伸出手来。 又想打他? 顾筠没动。 纤弱的尚且带着暧昧痕迹的手臂伸过来,目标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下移,揽住了他的脖颈。 借着身体的重量,她揽着他,让他顺着她的力道俯身靠近,直到二人呼吸相闻。 咫尺间,她微阖了眼眸,半遮了眸光,眼角眉梢于昏暗隐秘间突然多了丝带着轻蔑的妩媚。 顾筠的眸色霎时加深,而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中,叶瑾挑眉道:怎么,没兴致? 见他还是不动,她便任性地作势松手,不耐烦道:滚吧。 松开的手臂被抓住了。 不等反应,身体已被抵进柔软的被褥,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影压下来,低头撷住了她的唇。 时光缓缓流逝,蜡烛在燃烧,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红着耳朵稍稍离远了些。 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备水啊?小个子丫鬟问。 反正厨房那边没熄火,让他们一直烧着吧,咱们随时取。另一个丫鬟答。 小个子点头,两人没再说话。 黑夜中,耳边的动静没有变小,反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紧接着,她们听到那位脾气不好的夫人突然骂了起来。 痛!不准咬我! 难受死了,你怎么只顾着自己! 这 丫鬟们面面相觑,夫人是真的胆子大,也不知侯爷会不会生气。 事实上,顾筠并没有生气。 怀中女子像一朵带刺的赤蔷薇,散发着幽然芬芳,引人入胜,偏偏每当他被吸引着靠近,又要被她竖起刺扎一下,痛,却不算太痛,反而引出心底难耐的痒。 竟不知,她还有这样一面,固然有些过分放肆,但,无法否认,顾筠内心并不反感。 以他的身份,向来只有女子讨好他,但今夜,他突然生出好脾气,在一声声娇斥下饶有兴致地开始试着讨好叶瑾,他学东西向来快,所以一会儿功夫后,溃不成军的就成了她。 刹那芳华,赤蔷薇在暗夜中盛开,艳极,美极,他着迷地不由自主倾身,轻轻吻了她失焦的清润眼睛。 从今往后,他要这朵赤蔷薇只为他一人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二十一章 ==================== 叶瑾拼着一口气,硬是坚持到了药劲过去,自己第三次从浴桶中出来。 融化的蜡油在烛台上堆了厚厚一层,不久前新插上的蜡烛也已燃了大半,她靠在男子的怀中,任由他将自己放在换好的被褥上。 身体酸软无力到了极点,她躺在床榻上,想伸手盖上被子,结果发现手抖得连这样一个小动作都做不到。 顾筠在她身侧躺下,伸手过来,替她将被子盖好,烛光中,他清俊冷淡的眉眼多了一丝慵懒的餍足,整个人的轮廓仿佛都变得柔和起来,有种染上尘色的动人,可惜如今的叶瑾半点没有欣赏的兴趣。 歇了吧。他道,正要示意墙角的丫鬟熄灭蜡烛,叶瑾出声打断了他。 我想出门,她咬牙坚持到现在,累得要死却还不愿休息,当然是有目的的,我要出去做点事。 何事?顾筠问。 快到清明了,我想去扫墓,给我原来的那个丫鬟,碧鸳,叶瑾道,那天晚上,闯进我房间的刺客想杀我,是她救了我的命。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0) 她实在愧对碧鸳,不仅无法帮对方找到妹妹,连对方的身后事都一直没有打点过,碧鸳被埋在了哪里?是不是和当初陆文珏一样,一卷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如今她终于有了空闲,首要之事便是弥补自己的过错。 拥着她的人不语,显然不太乐意。 怎么,怕我跑了?叶瑾挑眉,不客气道,侯爷大可派人跟着我,反正您也不是没做过。 在叶瑾微带嘲讽的话语中,顾筠开口了,问的却是:怎不提为陆文珏扫墓的事,你不也愧疚害死了他吗? 片刻沉默,这是两人自从那个惊魂之夜后,首次提到了陆文珏的存在,无数日夜,这根刺扎在叶瑾的心里,扎得她寝食不安,但她知道,不提才是最佳方案,她不能连累更多人。 而此时此时,旧事重提,叶瑾当场被顾筠的无耻气笑了。 原来你也知道我会愧疚,她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地,仿佛第一次认识般打量着男子,口中讽道,你这话问得好没意思,难道我说要给他扫墓,你就会答应放我回去吗? 可能刚刚餍足的男子总是格外好脾气,对于叶瑾的讽刺,顾筠并没有不快,只是淡定道:休书已写,你们早已恩断义绝,所以扫墓便不必了。 你又不答应,那还提他干什么,叶瑾深深吸气,告诉自己别和脑子有病的人生气,她还没有忘记今天坚持到现在的目的,所以说,我能给碧鸳扫墓吗? 去吧,我派一队护卫跟着你。顾筠仔细端详着叶瑾的神色,见她仿若并不在意那人,只觉心中原本的那股不舒服都散了,点头应下。 目的达成,叶瑾再没有交谈的心情,翻身留给顾筠一个背影。 蜡烛被熄灭,屋内霎时间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药效的第二日,就这般过去了。 转眼间,已是清明。 叶瑾拒绝了丫鬟给自己佩戴那些琳琅首饰,只挑了根木簪,然后被一群人簇拥着出了府门。 晴空朗日,万里无云,风从身旁吹过,清爽宜人。 叶瑾抬头,隔着帷帽垂纱再次看见了属于外面的天空,明明被抓回来没多久,依然感觉恍如隔世。 夫人,外面风冷,快进马车里吧。见她不动,丫鬟小声催促。 叶瑾点头,被扶着上了马车。 一声鞭响,车轮缓缓转动起来,骑着马的士兵将马车护卫在中间,一行人朝着城外行去。 接近晌午时分,马车在一处荒地停下。 放眼望去,只见小片新立的潦草坟堆突兀立在荒地之上,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夫人,当日死于刺杀的奴仆皆埋于此处。跟着过来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告诉她。 碧鸳埋在哪座坟里?叶瑾问。 应是那处,中年男子指着靠边的一座坟堆道,那日女眷不多,年轻的只有夫人的两个婢女,下人们便将她们埋在了一处。 是了,还有翠柳,那个活泼爱笑的少女,被悄无声息切断了喉管,血流了一地。 叶瑾没让丫鬟帮忙,自己拿着装了糕点和纸钱的篮子下了马车,来到坟前。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新的坟堆上已长出了青草,她弯下腰,将刚发芽的草叶细心拔去,然后摆好糕点,点燃了带来的纸钱。 春风吹过,卷着纸钱燃烧的灰烬高高飞起,仿若蹁跹的黑蝴蝶,叶瑾将纸钱一张张烧完,起身望着飞远的片片黑色,久久沉默。 逝者如斯,生命如此脆弱。 也许下一刻便会有危险突如其来,她便也可以安然躺到这片土壤之下,任凭泥土销去她的皮和骨。 百年千年后,会有人发现她残留的尸骨,然后借着陪葬品猜测她的年代和身份,甚至用电脑还原她的相貌。 但她不能现在就死去,现在死去,她会被冠上顾筠所有物的名字。她前世逛过一些古迹,那些妾室,甚至只有生下有出息儿子的才被允许留下姓氏,石碑刻痕上,只有一句某氏而已。 她是叶瑾,不是什么叶氏。 她现在的确逃不出去,但她可以等,古代女子的花期很短,古代男子又喜新厌旧,她不信顾筠能一直保持对她的兴趣,等他厌了,不再来找她了,她会渐渐变成后院的透明人,生死无人问津,届时她便可以想办法离开! 叶瑾收回目光,对着眼前坟堆默默承诺,但凡她还活着一天,便一天不会忘记离开顾筠身边,她会帮碧鸳找到她的妹妹的。 风突然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一片纸屑灰烬轻盈落到了叶瑾肩上,又打着旋滑落,犹如一只手贴心拂去她衣裳的褶皱。 叶瑾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将胸腔中的郁气顺着呼吸一同排出。 她不会放弃。 她绝不会认输。 我们回去吧。叶瑾转身,朝着等待的众人道。 今天是药效的第七天,顾筠昨夜说,过了这几日,他们会启程回京。 等到了京城侯府,她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Mirror镜夜的营养液(/≧~≦/)啾咪 第二十二章 ==================== 一行人赶回太原府,已是夕阳西下。 叶瑾进来院子里时,发现顾筠竟已经在了。 窗子支了起来,男子临窗而坐,玉冠轻袍,乌发淡唇,端得一副清贵公子模样,他正对着面前的棋盘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见她出现,便放下棋子,示意她过去。 叶瑾进了屋,丫鬟们手脚麻利解下她身上披风,替她简单打理,然后安静退到一旁。她看向屏风,脚步微顿,绕过屏风缓步朝窗前走去。 坐。屏风之后,顾筠将棋子一枚枚分捡放入棋盒,一边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 叶瑾走上前,坐到一旁。 可还记得这局棋?顾筠将棋子收了一半便停下来,指着上面的残棋道。 叶瑾扫一眼,原来是上回在马车上,他从书里偶然得的那局棋,当时他让她来一起评赏,结果差点不小心走火这样一件惊心事,她当然不会忘了。 忘了,叶瑾垂眸,语气平平,我对下棋并无兴趣,每次看到棋盘都无聊得很。 都走到如今的地步了,她才没心情陪他玩什么把戏。 那便算了,顾筠看她一眼,大约已习惯了她最近不驯的风格,只顾自将剩下的棋子也收了起来,动作不紧不慢,叫她们摆膳吧。 膳房那边显然早有准备,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饭已摆好,等待的功夫,丫鬟们伺候着叶瑾换上一身轻便衣裳,洗好手,然后跟随她来到饭桌前。 只有一把椅子。 叶瑾愣了一下。 而在她愣神之间,顾筠已坐到了那张唯一的椅子上。 身后的丫鬟微微用力,将叶瑾轻轻推到了顾筠的身边,然后递上一双筷子。 叶瑾看了眼手中的筷子,又看了眼只摆在顾筠面前的碗,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桌精心准备的饭菜,根本没她的份,她不仅不能吃饭,还要替顾筠夹菜。 简而言之,她不配。 给我搬个椅子过来。叶瑾回头,对丫鬟吩咐。 丫鬟一惊,没有动,而是小心看向顾筠。 顾筠抬眼看向叶瑾,她朝他挑眉:又不是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有什么好讲究的。 顾筠收回目光,对丫鬟道:给她搬一把。 于是,一小会儿后,叶瑾坐在饭桌前,拥有了自己的碗筷。 目光扫过各色菜品,她舀了一勺杏仁豆腐,然后有些幸福地眯了眯眼。 果然,美食总能让人拥有好心情。 她又给自己夹了一块香酥鸡,仔细体味着美味在味蕾上炸开的快乐,全不知身后丫鬟们看着她的表情究竟有多么震惊。 另一边,对于叶瑾的离经叛道,顾筠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就如她所说,在过去的某段时间,他们早已这般同桌而食不止一次。 桌上只能听到碗筷轻磕的声响,这些饭菜对于吃惯类似口味的顾筠不过尔尔,但看着叶瑾吃得香甜的模样,他不自觉跟着她多用了一些,等他反应过来,已超了自己惯常的量。 顾筠停筷,叶瑾却没有跟着停,她嘴巴小,吃得慢,此时正专心对付一盘煎鱼,垂着的睫毛鸦羽般偶尔眨动,衬着白皙的肤色和慢条斯理咀嚼的粉唇,有种格外的乖巧。 乖巧?该说乖张才对。 他在心里道,背上昨夜被抓出来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自顾筠停筷,看着叶瑾一个人吃开始,屋内鸦雀无声,下人纷纷屏息低头,通过余光暗暗观察,直到叶瑾旁若无人地停筷,众人在心里不由再次叹一声,当真得宠。 如此放肆性情,难道说,顾侯爷独独偏好这口? 如果叶瑾听到众人此时的心声,只会嗤之以鼻。 在她看来,顾筠会忍着她近来的坏脾气,一来大约是他们每天晚间节目的作用,二来怕是他没见过她这种性格,觉得新鲜而已。 他对她,只有征服欲和占有欲,其他感情?想多了。 用过晚饭,二人一个去下棋,一个坐着发呆。 今天是药效的最后一天,距离晚上发作已不剩多少时间,叶瑾哪有心情做任何事。 这几天,她的确能感觉到药效在不断减弱,昨天已到了比较平缓的状态,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很可能只剩微乎其微的作用。 按照叶瑾的心思,她累得很,想提前休息。 不过,某人显然就不是这个心思了。 也不怕肾亏。 她瞥了正在下棋的男子一眼。 时间在缓慢流逝,淡淡热潮从身体深处泛起,叶瑾仔细体会,发现不出所料,在她忍受范围内,便没出声,继续安静坐着,并打算捱过这阵就睡觉。 然而,像是知道自己已在穷途末路,那药效竟回光返照般垂死挣扎起来,濒临熄灭的火焰被浇了一泼油,猝然窜起三丈高,将叶瑾拖回了最为难捱的第一夜。 身体无法控制地软下来,叶瑾用尽全力抓住床架,方才没有当场滑到地上。 一只手臂及时揽住了摇摇欲坠的叶瑾,好闻的清冽气息靠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总这幅倔脾气,有人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引发阵阵颤栗,是我做得不够好么,教你这般抗拒。 短短几日间已迅速熟悉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在叶瑾的理智做出选择前,她已难以自控地贴近对方,伸手去揽对方的脖颈。 且慢。 那人竟阻止了她,扯下她的手来反压着。 好生无趣,不若今日换个有意思的,如何,分明是问句,却用着肯定的口吻,那人就这样,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没精力了,今天开始暂时隔日更(鞠躬)这几天我们市需要大规模做核酸,我不仅没了午休,连周末都没有了呜呜呜我明明存了3万的稿还是不够(失去梦想.jpg) 谢谢空格的地雷,么么~ 第二十三章 ==================== 求他? 他是觉得最近她的反应已经不够有趣了,腻了,所以想出新法子折腾她吧。 热浪倾覆间,叶瑾心中却一派平静。 她早已明白了,自己只是个被握在掌心的玩物,主人觉得不够好玩,她就只能陪着换法子玩。她是可以拧着、犟着,但这恰恰正中下怀,此时他想看到的便是她从坚韧到崩溃的模样。 大约在他的眼中,这很有意思了。 目光落于自己被按住的双手,叶瑾抿唇。 不是想换个玩法么?好,她便给他换一个。 灯烛在静静燃烧,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一道微微短促,一道平缓悠长,某刻,一滴尚且带着体温的泪水滴在了顾筠的手背。 原本向下压着的力道一滞,顾筠侧头看去,正看见怀中女子倔强撇开眼的模样。她两颊生出美丽的云霞,鬓边微乱,泪水打湿了纤长卷翘的睫毛,有细小的水珠正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顾筠,欺压一个弱女子,看到她崩溃痛苦,很有意思吗?她不看他,只是颤声哽咽着,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动物,终于狼狈地躺倒露出柔软的肚皮,求你,顾筠,我争不过,也不争了,求你,这样可以了吗? 第二滴泪落下,和顾筠手背上的水痕交叠。这一瞬,禁锢的力道微松,叶瑾趁机用力挣开,翻身倒入床榻之间,留给对方一个沉默却轻颤的背影。 她忍着体内的热潮,轻轻吸气,吐出,闭上眼安静等待。 一秒、两秒 数到数字六时,一只微凉的手伸来,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既不喜欢,那便罢了。身后的人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安抚。 赌对了。 叶瑾心中松口气,表面却不领情地扭头躲开对方的手。 落空的手没有收回去,而是耐心地再次伸过来,然后被她不客气地当场拍开。 如此你来我往,几次后,身后的人始终没恼,叶瑾所剩不多的理智都用来衡量当前,估摸着差不多了,再下次,当他按住她的肩膀,她像没了力气似的顺着肩上的力道转过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她瞪着他,可惜眼中的潋滟水光没有半分威慑力。 这位女郎好大的脾性,他俯在上方,微微挑眉,见她不吭声,好似没办法般抚着她的脸凑近,于呼吸相闻间吻了下她的唇,低声妥协道,罢了,今夜都依你,嗯? 清冷的男声带着动听的磁性,擦过耳膜,烛光摇曳,照在顾筠身上,那墨画般的眉眼显得越发难描难刻,深邃的眼眸隐于鸦色睫毛下,像不可见底的海,稍不留意便会被坠落其中。 这是一个美得危险而致命的男人。 她当初是眼瞎了吗,竟然觉得他只是个普通的落难贵公子。 对视中,叶瑾不自觉出了神。 其实换个角度想,顾筠长相出色、身材也好,虽然一开始某方面的技巧差了点火候,但在最近的磨合下,也已积极改进完毕抛开其他不提,这样的条件,当个炮.友,应该能打个九十分了。 所谓自欺欺人,有时候也是很有用的。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突然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岌岌可危的理智已到了极点,再不能坚持下去,她也不想再僵下去了。 你废话好多,叶瑾陷落于床榻之间,微微扬起下颌,颤着嗓音不客气道,到底还来不来? 空气焦灼地燃烧着,烛芯哔啵作响,叶瑾看到上方男子朝着自己露出一个格外好看的笑,然后低头,很轻地咬了下她的下巴。 幔帐被扯下,无风而动,床榻发出不堪重负般的声响,合着女子的吞声低泣,谱出一曲亲密无间的乐声。 出声,有人嗓音低哑呢喃着,别咬自己。 女子的声音微顿,然后男声低低吸了口气。 尖牙利齿,你倒不客气。那人叹道。 漫漫长夜,幽暧丛生。 第七日,最后一日结束了,但他们之间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等忙过这段时间,会恢复日更的! 第二十四章 ==================== 清明一过,周遭便眼见着一天天热了起来。 草长莺飞,绿绽枝头,城门外的某块地皮铲了一层又一层,可算将逆贼的血痕勉力掩盖殆尽,而在太原府停留了将近一个月的清平侯,也终于决定启程回京。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1) 叶瑾戴着帷帽,没有搭理殷勤备至的李氏,由丫鬟们扶着上了门口马车。 车内,顾筠正靠坐在软垫中,见她进来,便屈指轻叩厢壁。 一记响鞭后,马车缓缓动起来,将外面大声恭送的声音远远甩在后面。 外面早已净了街,耳边只能听到马车轱辘撵过石板以及马蹄踏过地面的声响,叶瑾看着窗外,突然主动开口道:真恶心。 你说段氏夫妇?顾筠抬眼看过来,不置可否道,小人罢了。 叶瑾点头,语气平平:那人是不是要升官了?靠着为虎作伥折磨她来升官发财。 这是恨上了,想借他的手报复? 顾筠眸光微晃,面上不动声色答道:你若不想,那便不会。 好,叶瑾目光回转,看向他,微微挑眉,有侯爷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她说得放肆,如此明目张胆,却奇异的并不令他感到讨厌。 顾筠长睫轻眨,以自己都有些讶然的纵容道:还想做什么,罢官、贬职、亦或者人头落地、抄家灭族? 他说得轻巧,旁边伺候的丫鬟冷汗出了满身,叶瑾却不为所动,只是道:我听人说,他失职。 他误收了白莲教的起事信物。顾筠点头。 那便按照他的错来处罚。叶瑾道。 女子双眸映着窗纱照进来的日光,瓷胚般白皙的脸上有种脆弱的剔透之感,清凌凌的好看,她的嗓音很轻,听不出恨意,就事论事的模样竟有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顾筠凝视着她,微微晃了神。 他开口,说的却是:你倒宽容,怎对我却甚为严苛。 若不是知道两人的关系,只听这话中含义,会以为是丈夫在对妻子埋怨诉苦。 叶瑾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有些事,我实在宽容不起来,还望侯爷勿怪。 两人对视片刻,顾筠垂眸遮住了内里情绪,转身在车里躺了下来,然后随意拍了拍身侧,道:时候尚早,陪我再歪一会儿。 刚刚达到目的,她当然不好拒绝。 叶瑾取了软枕背对着他躺下,任由对方揽着她的腰身向后,直到两人亲密相贴。 一时间,车内安静下来,男子特有的清冽气息萦绕呼吸,便如身后伸来的手臂,将她禁锢圈起。 不舒服,但好在她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外面天不过刚蒙蒙亮起,车内有些昏暗,摇晃间,困意缓慢上涌,叶瑾没有再搭理身后人,干脆闭上眼打起了盹,然后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眼,外面已大亮。 身后人一手揽着她,一手正拿着本书翻看。 醒了。听她呼吸变化,顾筠示意角落的丫鬟递盏茶来。 叶瑾拿开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起身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干渴的喉咙总算得到了缓解。 什么时辰了。她问。 回夫人,巳时正了。丫鬟答道。 上午10点,叶瑾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发现距离车队停下休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当场就想躺回去接着睡。 这次出发,顾筠根本没给她准备另外的马车,这一路上,她只能和他坐在一辆马车里,不睡觉,难道给他红袖添香? 自药效第七日那晚,她主动示弱,两人间一直维持着薄弱的平静,她没有再反抗较劲,他也没有再强势相逼,两人默契地寻找着彼此间的那个平衡点。 但不反抗,不代表她愿意和他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将这一路好好睡过去了! 然而,理想和现实间的差距是,叶瑾想接着睡觉的意图还未施行便被识破了。 再睡要头疼,阻拦她的人倒没有让她红袖添香,只是信手将手中的书递过来,还有些时候,不若趁着天光正好,念一会儿书吧。 念书?挺好,总比再贴一起强。 叶瑾垂眸接过书册,打开,然后将目光放到最右边,轻声念诵起来。 清润的嗓音犹如涓涓滴滴的泉水,略过顾筠的耳畔,他微微侧身,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当叶瑾遇到不认识的生僻字,便接过书本扫一眼,念出:黶啜曰:不者,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鰌为之制。 念完这句,他会将书还给叶瑾,示意她继续。 叶瑾便接着念下去,直到再次遇到不认识的地方,顾筠就会再次拿过书,重复上面的步骤。 这种磕磕绊绊的听书体验,有意思吗?这么念上几天,她都怕自己近视了。 如此来回无数次,眼睛很快开始不舒服,于是,在又一次卡住后,叶瑾将书放下,语气平静道:眼睛疼。 顾筠睁开眼,目光扫过女子的泠泠眉眼,示意一旁的丫鬟:烫个热帕子来,教她敷一敷。 热帕子很快递来,敷在眼上,瞬间舒服了许多,叶瑾半仰着头,用指尖按压着帕子,浑不知自己将纤弱的脖颈暴露在了对方的目光中。 顺着柔美却不实坚韧的颈肩线条,顾筠目光逡巡向下,看着白皙如瓷的肌肤隐于严实衣领之下,有小片未完全遮住的红痕探出头,禁忌般污了那片孤傲的冰清。 那是他前夜留下的痕迹。 顾筠眸色渐渐深了。 于是当叶瑾呼出口气,放下变凉的帕子时,对上的便是男子幽深的双眸。 她愣了一下,然后当场淡了神色。 快要休息用午膳了。 她微带防备地看着他,见他未动,才放下心来。 丫鬟再次递来烫好的帕子,叶瑾却没了接着热敷的心情,她干脆撩起窗纱,作势看外面的风景,口中吩咐道:我有些饿了,取些点心来吧。 还要多久才能到京城,明明才第一天,她已经快忍受不了和他朝夕相对这件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24880470的地雷和营养液,来了好多小天使,开心(/≧~≦/) 第二十五章 ==================== 就当叶瑾做好了忍耐一路的心理准备后,老天爷难得赏脸,她的好运来了。 从太原府出发的第三天,飞骑送来一道圣旨,传令清平侯速速回京。 时间不等人,顾筠接了旨便要即刻出发,于是眨眼间,那辆最大最豪华的马车,只属于叶瑾一个人了。 要说感受怎一个爽字了得。 吃着丫鬟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各色点心零食,叶瑾撩起纱帘,欣赏着遍野春色,然后随手指了片有水有树风景不错的地方,说晌午便在这里歇脚吧。 夫人,尚未到休整的时候。被顾筠留下的黑衣青年策马行于旁侧,垂眸恭敬道。 也就不足半个时辰,不打紧的,叶瑾道,今日天热,大家都乏得很,不若好好休息,下午多赶会儿路便可。 对方思索了一下,同意了。 车队停下,顾侯爷这个顶头上司不在,可以明显感觉到大家精神比较松散,护卫们简单检查四周确认没什么危险后,便有说有笑地纷纷坐在树荫下纳起凉。 丫鬟们挑了块距离不远的草皮,手脚麻利地铺好毯子和软垫,点上炉子温好水,而叶瑾则站在一边,对着波光粼粼的河流掀起了帷帽的垂纱。 柳枝抽了条,嫩嫩的青色格外喜人,清风拂过,带着微微湿润的水汽扑到面上,令人心旷神怡,她深深呼吸,体会着珍贵的自由。 不,应该说,只是非常片面的自由罢了。 眼角余光扫过侧后方,只见单手握着刀柄的黑衣青年正伫立在那里,安静得仿若一个没有气息的影子。 要不是她见过对方闯入陆家的院子,一刀划开陆文珏脖颈时目光漠然冰冷的模样,可能真会将他仅仅看作是一个有些特别的护卫罢。 叶瑾闭眼,缓缓吐出积攒在胸腔中的气体。 留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顾筠只差将不要妄想逃走写成大字送给她了。 但他这次可想错了。 经历过第一次仓促且失败的逃跑后,在没有做好充足准备前,她绝不会再轻举妄动。 趁着还有轻松时光,她还是尽量享受当下吧。 之后的事实告诉叶瑾,她的想法是对的,顾筠根本没打算给她多少机会逃走因为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一行人抵达一座小县城后,已独属于叶瑾的马车内,多了一老一少。 一位姓马的嬷嬷,以及一位名叫彩云的丫鬟。 原是叫老奴在前面等,只听说侯爷有事回京,想着夫人此处或许需要人手,便来一问。 相比曾经见识的那几个嬷嬷,马嬷嬷身上带着一种温和的气度,笑起来时的模样,慈祥得就像隔壁邻居家的老奶奶。 但你要小看她,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马嬷嬷和彩云一经出现,便将叶瑾身边原本的两个丫鬟挤没了影,当然,对叶瑾的看管,也更加密不透风了。 那位名叫听风的黑衣青年显然和这两人认识,自从她们出现,叶瑾的四周便很少再看见他伫立的身影,后来一问,果然,全都是侯府的人。 能劳嬷嬷来接,夫人在侯府可是头一份呢。马嬷嬷出去的间隙里,彩云小声笑着向叶瑾卖好。 对此,叶瑾压低声音,语气好奇道:那,其他人都是如何进侯府的? 以顾筠的年龄、身份以及各方面表现,虽然他们始终没有提过半个字,但她很清楚,对方的后院一定有其他女子。 兜兜转转,挣扎半天,还是领了个不接受退货的共享男人回来,说出来她都想笑。 夫人莫急,领会到叶瑾的未尽之语,彩云小心看了眼马车帘子,然后跟着压低声音,如今后院只有一位楚夫人,已有足足半年未得侯爷恩宠了呢。 一个?太少了。 就顾筠那饿狼模样,指望他吃素?她才不信。 叶瑾报以意味微妙的微笑: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向来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眼看着拍马屁要拍到马腿上,彩云当场有些急了,语速飞快道: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有位姐姐身份特殊了点,奴婢一时不知如何提起罢了。 这一次,叶瑾唇边的好奇有了少许真切的痕迹:哦?敢问是哪位啊? 是个名叫铃兰的姐姐。 铃兰,清平侯的通房,据说是最早陪在顾筠身边的女子,深得对方看重。重到什么地步呢?顾筠被贬又起复之后,只主动找回了三个人,一个侍读听风,一个奶嬷嬷马氏,剩下的一个,便是铃兰。 能被顾筠这样对待的女子,也不知是何种模样。 那时,叶瑾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好在叶瑾没有好奇太久,因为就在半月后,当她被簇拥着迈入侯府的门槛,抬眼间,见到一位头戴白玉钗、穿着淡蓝衣裙、眉眼如水的美人时,只是一个对视,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一个竞争者的眼神,而且是虎视眈眈的那种。 别是传说中的白月光吧。 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红玫瑰,带刺的那种。 叶瑾漫不经心地想,然后差点被自己逗乐了。 铃兰见过夫人。 眼前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盈盈下拜时露出被腰带勾勒分明的曼妙弧度。 不必客气,叶瑾摆手,懒得和对方多费口舌,说完便对旁边的马嬷嬷道:嬷嬷,我有些饿了。 她是被强绑来的,扯头花争宠可不是她的爱好。 老奴这便叫人去取饭食,马嬷嬷仿佛没有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只是笑眯眯道,夫人想在哪里用? 回院子里吧。叶瑾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已提前收拾好的院子,留下蓝衣女子站在原地,手中的帕子被揉出杂乱的痕迹。 而在另一座院子里,一个粉衣少女听着丫鬟绘声绘色的回报,眉眼里满是兴奋。 真的?她就这么被人家落在那里了? 在丫鬟叽叽喳喳的肯定中,粉衣少女扑哧一声笑了:教她狂,如今吃瘪了吧,活该! 正是正是,让她仗着侯爷的宠爱整天给我们甩脸子,苍天有眼,可算遭报应了。丫鬟也是一副出了气的痛快模样。 去,给我备上一份薄礼,粉衣少女放下掩口的帕子,笑道,明日一早,咱们会会那位新来的妙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男主的莺莺燕燕登场,先说本文的原则是男主在女主之后不能再有其他,所以,莫方) 谢谢草莓的地雷和营养液,贴贴~ 第二十六章 ==================== 以前听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叶瑾一直以为是个暗喻,但真进来了这种地方,方才体会到这句诗的贴切之处。 夕阳下,一眼望不到头的深院高墙,圈出一片看似开阔的方形天空,也拉出大片幽暗压抑的阴影,而她站在新院子里,只觉整个人变得格外渺小,仿佛被困在了层层围起的巨大的井里。 这院子可是侯爷特意指给夫人的,虽然景致略微逊色,但距离正院近得很呢。身旁彩云小声轻快道。 是吗,叶瑾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扯了下嘴角,实在装不出开心的表情,只道,外面有些冷,咱们回屋里吧。 彩云应下,跟着她回了屋子。 屋内,从太原府领回来的两个丫鬟正在马嬷嬷的盯视下勤勤恳恳地擦拭着每个角落,见叶瑾进来,干活的动作越发卖力了。 不必再擦,我看着已经很干净了。叶瑾坐到支起的窗前,摆手让她们去休息。 两个丫鬟迟疑着停下手,目光看向马嬷嬷。 于是,叶瑾也顺着她们的目光,一起看向了那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 夫人心善,体恤下人,只是这两个丫头太不像样,老奴才想着磨磨她们的性子,马嬷嬷朝着叶瑾微微躬身,语气温和,话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以后她们在外犯了错,丢的可是夫人的脸面,这万万使不得。 对此,叶瑾回以同样温和的微笑,口中道:嬷嬷多虑了,脸面这东西,我向来觉得是自己挣的,而不是靠其他人给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眼神示意丫鬟们:累了一天,都下去歇着吧。 离开太原府前,这两个丫鬟的身契都已被送给了叶瑾,所以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听话地退下了。留着缩在边上的彩云,默默看着叶瑾和马嬷嬷对视微笑。 好一会儿,最先开口的是马嬷嬷:此间事便算安排妥了,老奴告退。 有劳嬷嬷。叶瑾点头道。 马嬷嬷离开后,彩云方才走上前去,相比过去略微散漫和轻松,她的语气里多了点小心翼翼的担忧:夫人得罪了马嬷嬷,若是她回头在侯爷面前点上半句,可如何是好。 随她。叶瑾无所谓道。 相比什么被人点炮,她更在意的是不要被拿捏住,烦恼已经够多了,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添堵。 替我备些水来,待会儿想好好泡一泡。 此时的叶瑾衷心希望今天进了宫的顾筠被留在宫里,不要回来,更不要来找她。 然而,叶瑾的期望终究是落空了。 夜幕落下,繁星初上,彩云满脸喜色地小跑着进来,说侯爷吩咐,一会儿要来。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2) 整座庞大府邸的主人一声令下,所有人包括叶瑾都被迫动了起来。 分明洗过一次澡的身体再次入了水,更加细致地擦上香软的肤脂,换上精致的裙子,上妆,盘发。 彩云指挥着两个丫鬟,反复挪动几处灯盏的位置,只为找到一处光线更好、更衬叶瑾的角度。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去而复返的马嬷嬷带着两只红烛现身,被彩云朝圣般接过,点燃插好,然后几人对着叶瑾齐齐屈膝:给夫人道喜了。 叶瑾看了看不远处燃烧的红烛,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粉红衣裙,迟钝地意识到,今夜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 比如说,她从名不见经传的野花,即将转成为拥有侯府名义上编制的侧室。 说的好听,不就是个妾。 当个玩物还要分三六九等,简直可笑。 叶瑾坐在床榻边,面无表情地想。 另一边,身着蓝裙的女子以手背轻试茶盏温度,确定正合适后,轻手放到男子手旁。 这里不用你侍候,下去罢。顾筠正在看一份邸报,头也不抬道。 铃兰垂眸,掩下自己眼中的幽怨,只在男子伸手去取湖笔的间隙里作势帮忙提起他宽大的袖摆,纤柔的指尖无限眷恋地在那微凉的袖口拂过,然后躬身退到一旁。 蜡烛静静燃烧,一室寂然,铃兰站在角落的阴影中,目光久久落于男子的衣角,渐渐出了神。 要是岁月能停留在此刻便好了,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她近乎奢望地想着。 没有那些来了又去的新宠,只有她。 什么时辰了?出神间,男子忽然问。 回侯爷,戌时正了。铃兰看了眼沙漏,答道。 收拾了罢,顾筠放下手中湖笔,吩咐道,叫他们点灯。 这便是要去后院的意思了。 想到今日令自己难堪的那位女子,铃兰咬唇,取了件新的鹤麾来给男子披上,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过她哪怕一眼。 那又如何呢,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以他薄情的性子,到头来,兜兜转转,陪在他身边的依然只会剩下她一个人而已。 后院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昏暗的光线,安静伫立的丫鬟,一切仿佛都回到曾经被下了药的夜晚,仔细想来,当时也有人象征性点了一对红烛,如今细品,封建社会女子的轻贱和悲哀表现得淋漓尽致。 耳边听得一声响动,屋门开了。 屏风后传来马嬷嬷带头行礼的声音,半月未听到的清冷男声随着绕过屏风的男子几乎一同出现。 视线对上的刹那,顾昀足下微顿,一双深邃冰冷的眼睛将叶瑾细细打量。 这副浓艳打扮倒是少见,他走到她的身前,瞧着兴致不错的模样,险些忘了,今夜该是你大喜的日子。 侯爷看够了吗?叶瑾微笑,看够了便容我去卸个妆,首饰太多,压得脖子痛。 确实有些多了。 他看向她的发间,抬手取下一支金蝶步摇,沉吟片刻,又取下两支花钿簪,头顶压力渐渐减轻,直到只剩一对盘发用的银点翠镶玛瑙钗,顾筠方才停了手。 还是这般打扮更适合你。他道。 叶瑾不语。 顾筠目光扫过女子沉静如水的面容,微微阖眸,接过马嬷嬷递来的酒盏,和她对坐饮下。 歇了罢。他放下酒盏,道。 奴婢们安静退下,关好门,他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略微使力,将她朝着身后床榻压下。 床帐放下,形成一个幽密的空间,叶瑾深吸气,任由对方解了她的腰带,抚着她的下颚,低头吻来。 近在咫尺间,男子宽大的袖摆拂过颊边,一丝有别于他身上独有清冽气息的柔软馨香突然侵入她的呼吸。 叶瑾正要揽上对方脖颈的动作一顿,只觉一股反胃感油然而生。 一个女人。 他刚和其他女子亲热过,又来找她。 甚至连件衣服都懒得换。 他分明知道,她平生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和其他女子共享一个男人,否则她不会和陆文珏分道扬镳,也不会为了一片金叶子收留他,更不会有之后的种种纠葛。 没错,他知道,只是不在乎而已,毕竟他想成全的,只有自己。 这一刻,久违的压抑狂风骤雨般朝着她席卷而来,她不停深呼吸,却根本无济于事。 叶瑾,你该忍的,往后余生,在他没有腻了你之前,这样的场景怕是还要经历无数次。 这点都忍不了,以后还怎么过! 呼吸相融中,他探进来,想要撬开她的齿,而叶瑾只觉反胃的恶心在这一刻终于达到顶峰。 她忍不了!凭什么是她来忍让迁就,而他却连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敷衍! 唇齿相依间,顾筠忽然听到身下女子的呼吸紧促起来,没等他反应,下一刻,她撇开头,一脚将他用力踹开。 给我去洗澡! 床帷暗沉,她眼中的光却格外明亮:顾筠,要是再敢带着别的女子的香味过来找我,别怪我翻脸踢你下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日更!谢谢草莓和Jane的地雷以及营养液,比心~ 第二十七章 ==================== 叶瑾这一脚踹了个实在,又是踹在了小腹上,顾筠躲避不及,很快感到隐隐作痛起来。 越发没大没小了。 他沉了脸,想训斥她,对上那张冷若冰霜的俏颜,却是一愣。 身下女子一双杏眼里满含怒火,因为太过气愤,甚至不自觉微微泛起了水光,只看她的模样,会以为被他欺负狠了似的,像只虚张声势的委屈小猫。 顾筠抬袖轻嗅,果然闻到了一丝特别的香气,脑海中划过铃兰替他整理袖摆的一幕,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生气了。 我没碰她,他开口,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拿她没办法般的安哄,不过一个奴婢,值得你气成这样。 哦,看来刚才陪他的是那个名叫铃兰的通房。 一个奴婢,他就是这么形容自己曾经亲密的枕边人的。 叶瑾皱眉,并没有因为对方没碰那人而松口气,心里反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罢了,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去洗干净,不然休想上我的床榻。叶瑾翻身,留给对方一个不愿多谈的背影。 身后男子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叫下人们抬水进来。 床帐撩起,男子下床穿鞋,叶瑾静静等待着对方离去,不料一双手臂突然伸过来,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你叶瑾一惊,条件反射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颈,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哪有让我一个人去的道理,怀中人又轻又软,淡淡馨香钻入呼吸,顾筠眸色幽深,低声道,一起罢。 水花溅到地上,发出杂乱无章的响声,隐约有女子不客气地你要不要脸娇斥传来,屋外丫鬟们纷纷垂下头。 嬷嬷,夫人甚得侯爷宠爱呢。彩云红着脸,小声和旁边等待的马嬷嬷感慨。 不要妄议主子,又忘了?马嬷嬷语气温和,却让彩云面上一白,不再吭声。 院内恢复落针可闻,只有屋内愈演愈烈的暧昧响动不时传出来,马嬷嬷看向院门,只见一片淡蓝色衣角从门缝里闪过,她微微皱眉,想去训斥撵那人走,想了想,还是装作未见。 毕竟是从知人事起便陪在身边的女子,侯爷对铃兰向来多有宽容,这些年,对于铃兰暗中折腾后院失了宠的女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女子啊,养着养着,心就大了,现如今,眼见着侯爷对屋内的女子似是不同寻常,瞬间就坐不住了。 要她说,急什么,再受宠又如何,这些年,侯府进进出出多少新人,哪个又留住了? 远得不提,便说府里的那位瘦马出身的楚夫人,容颜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床上还能玩出百八十种花样,像个吸食男子精魄长大的妖精,侯爷当时可是足足新鲜了三月有余,到头来,还不是说腻便腻了,一扔便是半年。 目光睥睨扫过周遭,马嬷嬷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她想这些做什么,反正以她乳娘的身份,谁也越不过她去。 月上中天,夜渐渐深了,屋里的响动换了一边,两人显然是从浴桶出来,转到了床榻上,女子的嗓音已变得无力起来,有一声没一声的,马嬷嬷心中算了下时辰,面色不动。 娇气,这便受不住了。 且早着呢,好生受着吧。 *** 一觉醒来,窗外天光已大亮。 叶瑾翻身想起来,结果猝不及防扶着腰倒吸了口冷气。 身体仿佛被马车碾了无数个来回,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老旧零件不堪重负般的吟声,脑海中划过昨夜的某些旖旎片段,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最后好像是晕过去的。 顾筠那个家伙,他是素了一年吗?! 叶瑾咬牙,目光扫过,发现那个罪魁祸首果然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听到响动进来的彩云,为她倒来一盏茶。 叶瑾被扶着半坐而起,却没有去喝茶水润喉,只是哑着嗓子开口道:先把药给我。 吃了药,又勉强咽下半盏茶,叶瑾就难受得再忍不住,被扶着又躺了回去。 叫春兰进来。她道。 身材高挑的丫鬟被唤进来,见到叶瑾此间情形,轻车熟路地挽袖上前,替她按捏起来。 酸痛僵硬的肌肉骨骼被一点点揉开,整个过程并不好受,叶瑾用力咬着下唇,默默等待最初最难受的那阵痛楚过去。 直到感觉沉重的身体渐渐轻松起来,叶瑾长长呼出一口气,而旁边等候的彩云也终于可以禀告一些事情:夫人,楚夫人今早派了人来,道是想要下午来拜访,不知夫人可有空闲。 楚夫人?顾筠后院里那个唯一的妾室? 说实话,她不想见。 叶瑾一点都不想拿起宅斗剧本,只希望其他人不要主动找她的茬,大家相安无事,装作彼此不存在就好。 正要张口拒绝,脑海中突然划过昨日入府时遇到的蓝裙女子,以及对方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睛,叶瑾略微沉思,然后改口道:让她下午来吧。 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时,总有办法见到,她又不会永远只待在这处小院子里,与其到时候被动,不如现在见上一面,也好心里有个底。 此时的叶瑾并不知道,即将登场的那位女子和她想象的可不太一样。 楚夫人是在日头微微偏西时出现的,一身娇俏的粉红衣裙,袖口裙摆上堆叠繁复,金蝶簪,玛瑙坠,眉眼弯弯,朱唇未语先笑,活脱脱一位话本子里出来的俏佳人。 只一照面,叶瑾便很肯定地想,这个绝对比昨天见到的那个厉害。 顾筠这后院,养蛊吗? 两人分别见了礼,坐下,上茶。 第一次来,实不知妹妹喜欢什么,便亲手做了些糕点,楚夫人示意丫鬟将装着糕点的提篮递过去,口中笑道,献丑了,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送吃食?这个在宅斗中不是禁忌吗?出了事可容易说不清。 叶瑾口中客气着,一边看了眼彩云,见对方一脸如常地当场打开,将糕点一分两份,分别放在了她和楚夫人的面前,瞬间恍然大悟,这倒是个光明正大的好办法。 妹妹尝尝,这可是我当年在扬州学的方子,京城这边都没有呢,楚夫人说着已当先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叶瑾便也取了块糕点,试着咬了一小口。 松软的淡淡奶香混合着不腻的清甜在味蕾上蔓延,仔细品来,似乎还有些花香。 里面放了花蜜吗?叶瑾前世也是个爱自己钻研做饭的,忍不住问了一句。 正是,加了些桂花蜜,对方点头,也没有藏私,大方道,还有羊奶、鸡子等物,妹妹要是喜欢,回头我将方子叫人给你送来。 不用了。这显然人家学来的秘方,叶瑾当然不会要。 一个方子而已,妹妹不用客气。楚夫人摆手,似乎是察觉到叶瑾的偏好,没有和她谈什么衣裳首饰,反而聊起了各种糕点和饭菜的做法。 这人实在是个情商高的,聊的又是安全话题,叶瑾白日坐着也没事干,不自觉就多聊了些时候,屋里气氛一派轻松。 眼看着日头逐渐下沉,楚夫人止了话头,起身告辞。 妹妹人好,我真喜欢,她一派自然地牵起叶瑾的手,嗓音温软道,瞧我这记性,今日还未知道妹妹的名字呢。 我姓叶,单名一个瑾字,王从玉的瑾。叶瑾道。 好名字,对方笑道,我叫楚楚,就是楚楚可怜的那个楚楚,没什么姓,瑾娘你就当我姓楚名楚好了。 粉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告辞而去,背影摇曳生姿,柔美多情。 叶瑾微微眯眼,总觉得美则美矣,但就是哪里有些别扭。 她思索了半晌,回头招来彩云轻声问道:她脚上受过伤? 楚夫人是扬州那边的院子里养出来的,彩云小心看了眼四周,压低嗓音仿佛在说什么隐秘,那里的女子都会裹脚呢。 裹脚是前朝兴起的,大虞朝开国皇帝自诩舜帝后人,曾严令驳斥前朝陈风陋习,其中就包括禁止女子跟风裹脚,只是皇位传了几代,民间渐渐就松了,有些人家又偷摸摸做了起来比如叶瑾零星的记忆中,原身父母就商议过要不要给她裹脚,后来实在疼女儿,便作罢。 扬州、院子、裹脚。 所有信息汇成了一个叶瑾只有耳闻的词语:瘦马? 彩云点头,叶瑾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碧鸳的妹妹,那个女孩也是据说被卖去当了瘦马,只不知,扬州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机会难得,她想和楚夫人多打探打探。 另一头,楚楚也在和自己的丫鬟谈论今日初见的女子。团团 是个性情中人,心地好得很。她坐在妆台前,摘下发间的金簪,心中轻声叹道:好好一朵花,怎落到了顾筠的手里。 将我的妆匣拿来。她道。 丫鬟从柜子里取出几个妆匣抱着放在桌上,楚楚打开来,将里面琳琅的首饰仔细清点,然后心满意足地让丫鬟放回去。 快要一年了,侯府向来留不住旧人,记得当初她来的时候,后院还有足足三人,如今也只剩下她一个。 侯府虽然繁花似锦,却不是久留之地,她一早就清楚,也做好了随时走人的准备。 只不知,新来的这位又能坚持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了三千一(骄傲叉腰.jpg) 谢谢Jane、AZQing、草莓的地雷,谢谢岚岚和Amy 的营养液≧v≦ 第二十八章 ==================== 叶瑾还在琢磨怎么多邀请那位楚夫人来院子做客,谁想根本不必她操心仅仅第二日,对方又来了。 这后院里啊,成日只能绣花打络子,乏味得很,难得遇到个觉得投缘的,瑾娘可千万不要烦我。 楚楚今日换了身嫩黄衣裙,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她一颦一笑而轻轻摇曳,美得毫不张扬,自来熟的话语也完全教人讨厌不起来。 确实枯燥,我原还想着请你来呢。叶瑾请对方坐下,口中道。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3) 那敢情好!楚楚笑道,我这人惯会顺杆子爬,以后一定常来找你。 叶瑾点头应下。她想着,以自己稀少的宅斗经验,对方来这里的目的估计就那么几个,最多为了撞见几次顾筠,而她巴不得顾筠能去找别人,别来扰她,完全不会介意这点小心思。 就当多了个不讨厌的同事,闲时聊些吃吃喝喝、衣裳首饰化妆品什么的打发时间,也不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两人一个能说会道,一个愿意配合,很快就熟络起来。 自那天起,楚楚隔三差五便会来找叶瑾,也会邀请她过去做客,偌大的侯府后院,叶瑾在对方的带领下将风景好的地方逛了个遍,原本枯燥的生活都有些鲜活起来。 有时候,两人聊到开心处,相视一笑时,叶瑾都会恍惚觉得,自己在此世多了个好朋友,但回头想想,大约只是错觉罢了。 某个午后,两人相约花园的凉亭,却遇到了一场春雨,楚楚突然兴致大发,嚷嚷着要烹茶,扯着叶瑾让她留下来品茶赏雨。 丫鬟们被使唤得团团转,这个去取井水,那个去拿茶具和茶炉,转眼间,周围只留下两人相对而坐。 绵绵雨幕将亭子层层包围,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绝了世间纷杂的声音,令人只觉仿佛身处一座孤岛之上。 亭盖之下,楚楚以手支颐,微微阖了眸,然后在叶瑾渐渐迟疑的目光中莞尔一笑。 她开口,语气亲昵道:不是有话想问我吗?现在没别人盯着了,还不快说。 对方说得轻快,叶瑾却是一愣。 被发现了。 这些天来,她其实一直想找机会打听扬州那边的事,但顾虑到对方很可能不愿提及,要是贸然接了人家疮疤,反而不美,便每每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 楚楚是个心思玲珑的,显然看出来了,竟还寻到机会,让她开口。 太突然了,机会难得,叶瑾却发现心中措辞了许多回的话语竟在此时卡了壳。 她想问对面的女子,扬州瘦马的院子大多在何处,都是如何进人的,什么岁数会被卖出去,想给里面人赎身的话大约需要多少银子如此种种,最好还能加上一句,可有听过一位手腕上有桃花胎记的女孩,年约十一,俗名叫招弟。 然而,所有的话语拥堵在喉咙口,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你不想见到顾筠吗? 叶瑾是真的不解,这么久了,楚楚时不时来找自己玩耍,却总会在顾筠回来前离开,她不给她下套,带着她下棋看书做糕点,好不逍遥快活。 不夸张地说,隔壁那位铃兰看着叶瑾眼都快发绿了,这位楚夫人却不见争宠,那她找她是为了什么,真的是想交朋友吗? 在叶瑾困惑的眼神中,楚楚眨了眨眼,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她像是听到了格外好笑的事,笑得花枝乱颤,玉坠轻摇,眼角都渗出了泪来。 你你让我说什么好哪有人这么直接的楚楚笑得停不下来。 对方这个反应,让叶瑾只觉脸上都微微发烫,有些窘迫道:我想问便问了,你就说回不回答吧。 楚楚摆手只是笑,好一会儿,眼见着叶瑾都急起来,方才渐渐止息。 女子伏在冰凉的石桌上,擦去眼角的泪水,脸染红霞美得惊人,那双多情的桃花眸里却只剩一片平静。 我为什么要找顾筠,她望着亭外朦胧的雨景,淡淡道,他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吗? 叶瑾沉默。 哎呀,险些错怪了他,楚楚起身,轻拍石桌,毕竟他除了脸,还有出手大方这个优点呢。 叶瑾看着楚楚,漂亮的杏眼里闪过淡淡哀伤,楚楚只作未见。 看见那口枯井了吗?她指着花园的某个阳光照不见的角落,开口道,我来侯府的第一个月,曾经最受宠的女子夜半被从那里扔了进去,花容月貌摔得四分五裂,别提多吓人了。 对面叶瑾脸色一白,楚楚却没有停下话语,她又指着北边道:那里住过一个歌伎,一口嗓音犹似天籁,后来,侯府招待一位贵客,她被叫去,然后换了匹马回来。 而在我们几人之前,还有无数女子来过这座府邸,现今却全然不见踪影,你猜她们最后又都去了哪里? 这一刻,楚楚像是想把所有压在腹中多年的话通通倒出来,不知何时,她的眼眶已泛了红,她指着自己,一字一句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玩耍,因为我怕自己也落个这般下场,我太害怕了,以至于只能疾病乱投医,想着要是哪天我面临相似的可怖情形,你能拉我一把,说不准就有了转机呢。 当初得知自己要被送给名动京城的顾侯爷时,她是多么开心啊,都是伺候人,她当然更愿意伺候个美郎君,听闻那郎君后院很是清静,连个正室都没有,这么好的地方,哪里找去! 宴会之上,她盛装打扮,被送到他的面前,只一抬头,便当场痴了。 那样的仙人模样,她便只是得他看一眼就死了,也心甘情愿。 然而,就算在最为受宠的三月里,顾筠也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也终于渐渐明白,侯府后院为何零落:因为那些女子都悄无声息消失了,顾筠这人,薄情到甚至无情,到头来,他和外面那些男子也没什么差别,只有一张脸好看罢了。 醒悟的那一刻,楚楚身上骤轻。 不是她不够好,是他不配,这世间的男子,都不配。 顾筠此人,薄情寡幸,对着枕边人也毫不手软,楚楚出神望着外面的遮天雨幕,口中的话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叶瑾听的,切不可对他动了妄念,到头来只会自误一场, 雨声大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单调的回响,而叶瑾久久凝视着眼前女子茫然的双眼,长睫轻眨,平静道:以他对我做下的那些事,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 楚楚细细端详着叶瑾的神色,眉间一松,再次笑了。 那我便放心了,她挑眉,看了眼亭外,丫鬟们很快就要回来,你应该还有别的想问的,赶紧一并说了吧。 的确,好不容易有的机会,还是做正事要紧。 不再多想,叶瑾压下心里的无奈和烦闷,终于将话题拉回正轨,长话短说问起扬州的事。 说的时候,她其实抱着初步了解一些相关信息的心思,谁想听完她的话,楚楚略一沉思,竟然说她真的听过一个有些相似的女孩。 我被卖得早,只听说城南剪子巷那边收了个很出彩的苗子,腕上天生点着桃花,楚楚道,你可以去那边打听打听。 多谢。叶瑾郑重道。 远处,披着蓑衣的丫鬟姗姗来迟,这场谈话也必须要结束了。 夫人,水取来了。 丫鬟踏入凉亭的前一刻,两人对视一眼,将方才说的那些话默契地掩藏起来,转而谈起了茶道。 这场春雨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从此时起,一切却已变得不一样了。 *** 这一日,月上枝头时分,顾筠又来了。 和往常一样,两人在床上闹了一场,他打横抱起柔若无骨的女子,同去沐浴。 怀中女子困倦地半阖了眸,任由他放入水中,清丽面容犹带春色,那副模样,扰得他拥着她又来了一场,只是和过去不同,以前她多看他一眼都不愿,但今日却总是用莫名的目光不易察觉地端详他。 怎么了?他抱着她回到床榻上,抚着她清润的脸颊,问。 没什么。只是感慨又觉得讽刺,他总能做出突破她认知的事而已。 顾筠眉宇微动,看着叶瑾没说话。 一室安静,叶瑾眨了眨眼,缓缓翻身由平躺变成了面对他的姿势。 透过昏暗的烛光,她看着他,微微出了神,半晌后,她闭眼又睁开,口中道:顾筠,若是你哪天腻了我,届时,要么放我走,要么,便杀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璐与璐海的营养液~贴贴 第二十九章 ==================== 出了何事,忽然说起这些。 顾筠轻怔,微凉目光在叶瑾面上逡巡而过,听不出情绪地开口问道。 叶瑾垂眸,纤长睫毛蝶翼般细细颤动,少顷,却只是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困了,让她们把蜡烛熄了吧。 不等他再问,她已闭上眼,面容沉静无波,仿佛他方才听到的都是梦话。 顾筠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女子,有一瞬,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对方即将远走高飞的错觉。 没可能的,他已将这只孤雁折断了翅膀,禁锢于自己身边,她早已无处可逃。 指尖拂过,将女子颊边依然有些潮湿的发丝别到耳后,顾筠伸出手臂将她拥紧,感受着满怀的馨软,原本轻皱的眉头徐徐舒展开来。 莫要胡思乱想,丫鬟轻手熄了烛火,四周落入黑暗时,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乖乖待在我身边,若有一日,我真的腻烦了,自会好好安置你的。 怀中人没回答,似乎已困极睡去。顾筠调整了一下手臂位置,然后同样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近在咫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叶瑾睁开眼,静静望着面前这片不见五指的黑暗,直到愈演愈烈的困倦席卷而来,到了极致,方才放任自己真正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一觉醒来,顾筠竟还没有离开。 光线穿过窗子照进来,帷幔间,二人依然保持着入睡前亲密的姿势,区别仅是叶瑾翻了身,变成背对男子的方向。 醒了。 听到她呼吸变化,身后人问。 叶瑾不想做声,因为她已在相贴中感受到了独属于晨间男子的悸动,以及腰间那只手隔着寝衣意有所指的摩挲。 他就不能赶紧滚蛋吗?留下来,一大清早还要闹她。 微凉的指尖挑开腰带,顺着缝隙探进来,被叶瑾一手按住。 晚上吧,累得很。她道。 身后人动作微顿,倒没有接着再闹,只牵了她一只手向后。 叶瑾被烫得一缩手,想从对方掌间抽.出来,可惜被腕上的力气止住。 放开!你烦不烦!她咬牙。 总不能将我撂在这,有呼吸凑近,撷住了她的耳垂,含糊道,选一个罢。 叶瑾狠狠闭眼,反复深呼吸,只当那手不是自己的,感受到她的妥协,顾筠握着掌中柔荑恣意起来。 时间缓慢流逝,满室安静,只有布料摩擦和某种细小响动传来,男子清浅的呼吸渐渐加深,搅得叶瑾心绪烦乱。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重重在她颈间咬了一口,而叶瑾匆匆爬起来,皱着眉跑去屋角用茶水洗手。 外间等候的丫鬟们被唤进来,两人各自穿衣梳洗,然后分坐用膳。 而直到用剩的早膳被撤下去,顾筠都没有起身离开,在叶瑾怀疑的眼神中,他回头吩咐丫鬟:去取帷帽和披风来。 说完,他对叶瑾道:今日难得空闲,领你出去散散心。省得闷在府里胡思乱想。 叶瑾一愣,没吭声。 京郊有座烬香寺,现下山顶还能看到桃花,或可一观。 顾筠示意丫鬟们将叶瑾装扮好,起身随手牵了她,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微凉手掌将她轻轻包裹,他动作做得随意,分明方才还捉了她的手狎戏,但此时此刻,却让叶瑾感到浑身别扭了不知多少倍。 牵什么手,他们又不是恋人。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她借着取下帷帽的动作趁机将手解救出来,方觉松快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驶出京城,赶在晌午之前,一行人来到了烬香山下。 昨夜似是飘过些许小雨,空气格外沁人心脾,有下人抬了顶小轿来,丫鬟们要扶着叶瑾上去,被她摇头拒绝。 我想自己走上去。 成日憋在密不透风的后院里,难得出来放风,她可不想再坐进那种四四方方的小箱子里。 丫鬟们去看旁边的顾筠,见他点头,便没有坚持。 空轿一并跟着上去,若半途走不动了,也能进去歇息。顾筠嘱咐了句,然后朝着叶瑾伸出手来。 面前舒展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阳光下可以清晰看见冷白掌心上特有的纹路,蜿蜒曲折的生命线从半掌处勾过,画出一个弯弯扭扭的弧线,又在尾处戛然而止。 听人说,这样的手相似乎命途多舛,福禄浅薄。 脑海中的念头转瞬便不见踪影,叶瑾抿唇,没有像过去许多次那般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而是道:侯爷先上去吧,我走得慢,和丫鬟们跟在后面就好。 有风吹过,伸出的手掌感受着略过的凉意,很细微的不适,周遭只有风声,下人们纷纷屏息,而顾筠神色不动地向前半步,兀自牵起叶瑾的手,淡声道:无碍,慢些便慢些,今日不必赶路。 温软的小手在掌心蜷起,微微用力想要后撤,被反握紧,顾筠就这样拉着叶瑾,踏上了一旁的石阶。 山路漫漫,一眼望不见尽头,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携着穿过无边葱郁,远远看去,仿若一对亲密无间的璧人,只是女子总是落后男子半步,每每跟不上时,男子便要停步等候。 走到半山腰时,彩云见到自家夫人不耐烦似的扯下帷帽,回身想折回来递给她,她正要加快脚步追上去,谁想侯爷伸手接过了那顶帷帽,然后就那样一手牵着夫人,一手拿着夫人的帷帽,接着向上走去。 夫人显然已累了,步子迈得越来越慢。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彩云看见夫人站住脚,气喘吁吁地朝侯爷说了什么,作势便要去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歇息,而侯爷扯着夫人让她回来,随手扔下帷帽,然后弯腰倾身,将夫人打横一抱而起。 小声惊呼隐约从前方传来,下人们纷纷埋头,只盯着眼前的石阶,彩云大着胆子抬头飞快扫一眼,只见侯爷已抱着夫人快步上了几个石阶,月白轻袍随风向后飘动,其上暗纹在零星穿过树冠投来的阳光下流光溢彩,华贵非常。 近来,后院里的下人们都在暗暗打赌,新夫人几个月失宠,毕竟侯爷身边向来留不住人,但此时的彩云却忽然觉得,事情说不准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呢。 另一头,被抱起的叶瑾觉得自己一张脸都已烧了起来,简直后悔没有将方才找借口摘掉的帷帽捡回来戴上。 放我下来,她咬牙,怕被后面的人听见,声音压得很低,我自己有腿! 眼看着要正午了,以你的腿脚,可赶不上烬香寺的素斋。 怀中分明抱着一个人,顾筠的嗓音却平稳一如往常,虽然面上依然淡淡,但熟悉的人便能察觉到,他现下心情很是不错。 知道对方不会放自己下来,叶瑾懒得再费口舌,只双手攀着他的肩膀,防止自己掉下去。 不知多久后,石阶转了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被粉白花海环绕的寺庙映入眼帘,山风拂过,有淡淡花香飘入呼吸。 到了。 男子俯身将叶瑾放下。 双脚重新踏上地面时,叶瑾没忍住晃了晃,被身旁人揽腰扶住。彩云快步撵上来,将新的帷帽递给叶瑾,她看了眼,接过戴好。 宽大帽檐将揽着她的男子隔开,叶瑾将手主动递给彩云,任由对方搀扶着,站到半步之外。 富有侵略感的清冽气息终于远离,隔着朦胧的垂纱,叶瑾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4) 侯爷,我们进寺里吧。她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谢谢空格、45666286、昒昕的地雷,谢谢半日闲、Amy的营养液,比心~ 第三十章 ================== 顾筠今日怕是脑子有哪根筋搭错了。 禅房内,丫鬟们将素斋摆上木桌,叶瑾谨慎地选了个在顾筠对面的位置坐好,埋头专心致志吃素斋。 离远点,不要搭理他,希望今晨的种种奇怪不要再发生了可惜事情并没有向叶瑾期盼的方向发展。 用过午膳后,叶瑾向来习惯小憩一会儿,结果某人非要和她一起,争辩无果,他们最后是在一张榻上睡去的。 足足半个多时辰,静谧的禅院后室,狭窄的床榻上,他只拥着她,什么都没做。 等小憩起来,叶瑾已经懒得再躲了,顾筠道是要去看桃花,于是一群人又去了桃林那边。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个季节,烬香山的桃花的确开得正好。 山上温度比山下低了不少,叶瑾裹紧身上披风,伸手摘下落于肩上的粉白花瓣。 暗香浮动,有人斟了小杯温酒,放在她身侧石桌上,她回头,只见顾筠手中拿着酒壶正给他面前的酒盅满上。 烬香寺的桃花酿,算是一绝,他道,已教人温过,这个时节品来最好。 叶瑾拿起面前酒盅,低头轻嗅,淡淡的酒香混合着浓郁但不呛人的桃花香扑鼻而来,她试着抿了小口,绵密而清甜,有些像前世的果酒。 的确好喝,而且应该度数很低,不容易醉人。 确定不是什么烈酒后,叶瑾没再拒绝,拿着酒盅一边赏景一边时不时抿上一口。 桃林之下,两人相对而坐,谁都没再开口,只是品着桃花酒,吃着桃花糕,任凭纷扬花瓣落了满身,渐渐的,似乎连衣袖都染了香。 美景、美食、美酒,浓烈的桃花香气将叶瑾包围,昏昏欲醉,她放任自己沉入这难得的空静之中,有那么一刻,竟产生了一种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错觉,等反应过来时,挺直的肩背已在不觉中弯下来,变成了单手支额的姿势。 有多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似乎从发现陆文珏出轨起,她总是很仓促,仓促地策划离开、仓促地斩断情丝、仓促地被人拉上另一条路、仓促地想去死、又仓促地决定苟活。 真累。 叶瑾微微阖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感受着从腹中蔓延至全身的融融暖意,漫不经心地想着,她大抵是醉了。 倦意铺天盖地而来,支着额头的手臂放下,微曲的脊骨进一步弯折,她侧头枕到了自己的手臂上,然后就这样在漫天桃花雨中又轻又缓地眨了下眼,又眨一下。 女子两颊生晕,双眸迷离,清丽秀美的眉眼中多了丝天真的妩媚,微风拂过,有花瓣落于她的鬓间,恍若误入人间的桃花妖。 那一刹,万物皆静,顾筠并未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屏了呼吸。 啊,好烦,叶瑾轻声嘟囔着,带着孩子气,困,但不想睡。 既困了,便闭眼睡罢。顾筠深深凝视着眼前人,嗓音轻到像是不想惊扰到冥冥中的某种物什。 不要,睡过去,再睁开眼,就得回去了,叶瑾摇头,固执道,好不容易出来放风,浪费了多可惜。 若是喜欢,以后得空领你出来便是,顾筠伸手摘下她鬓间花瓣,不会仅这一次的。 是吗!那说定了!叶瑾勉力撑起身,朝着他伸出右手,做了个小指翘起的古怪手势。 顾筠不解。 见他未动,她伸出的那只手用力晃动,不耐道:快,拉钩,你是哪来的笨蛋,连这个都不会吗! 顾筠迟疑着伸手,做了个和她相似的手势,然后就见对方探身过来,小巧的指尖就这么微微一勾,便如一只调皮的猫,用馨香柔软的尾巴搔过他的心间,留下沁心的痒意。 完美!女子眉开眼笑,放下手拍桌而起,回去睡觉! 她脸上被酒酿熏出的薄红渐渐深了,醉人的妩媚,意图站直的身体摇摇晃晃,被顾筠起身揽腰拥入怀中。 你醉了。他眼中盛着几欲噬人的深渊,俯身将她抱起,朝着远处寺庙后院走去。 胡说!我没醉,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叶瑾软绵绵地挣动,口中轻嚷着。 怀中人不断撩拨着顾筠的思绪,他却只能忍耐着,加快步伐向前赶去。一路疾步进了院子,有手脚伶俐的下人已当先打开了房门,他迈进去,将怀中人扔到床榻中,正要俯身欺上去,谁想被一只温软的纤手毫不客气地按在脸上。 干什么干什么,你谁啊,强抢民女,我要告你!她嚷嚷着。 那便去告我罢,顾筠眸色深深,抓着她的腕压下,口中沉声道,看清楚了,我是顾筠。 身下人还在挣扎,隔了一会儿,方才迟钝地停下动作,愣愣道:顾筠? 顾筠应了一声,倾身去吻她的唇,结果就看到那柔软的唇瓣轻轻开合,以一种飘忽的口吻吐出一句:哦,我知道他,说起来,他今天有些奇怪呢。 低头的动作一顿,顾筠对着女子微微眯起眼,低声重复:奇怪? 对,真的奇怪,女子用力点头,又摇头,错了,不该说今天,应该是最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变得奇怪起来。 她眸中泛着潋滟的朦胧水光,似乎吃力地想看清他的脸,却怎么都无法对焦,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地将眸光定于他的眉间。 顾筠,她双眼迷蒙地看着他,口中呢喃着,你为什么要带我爬山,带我看桃花,明明一开始,你找我都只是为了睡觉的。 顾筠不语,只看着身下女子,看她伸手捧上他的脸,看她微抬身向他靠近,看她朱唇轻启,然后妖精般吐息:你该不会,有点喜欢上我了吧? 空气凝滞,日光穿过窗纸照在地上,渗人的白,就像地上结了层厚重的冰霜,顾筠眸光寸寸漫过叶瑾浮着熏醉红晕的娇妍面容,其中的冷意几乎化为实质,划得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好半晌,他唇边勾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掐着她的下颌,沉声道:荒唐。 我也觉得荒唐,不可能的,叶瑾像是没有发觉他语气中的森然,只点头,语气认真道,这样就好。 是,这样就好。 顾筠垂眸,浓密如鸦羽的睫毛遮住了瞳中情绪,他扯开女子的腰带,沉身欺上。 一室春暖,地上冰霜似的日光渐渐东移,然后慢慢暗下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躺平,今天是一滴都没有了。 修了点描写 谢谢昒昕的火箭炮,谢谢AZQing的地雷,谢谢砂粒的营养液,贴贴~ 第三十一章 ====================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 叶瑾睁眼,入目是陌生的素色床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于烬香寺的禅房后院。 夫人醒了。 彩云上前来,递热茶给她。 几时了? 叶瑾忍着宿醉的头晕和身上熟悉的酸痛勉强坐起来,问道。 刚刚巳时,彩云扶着她饮下半盏茶,低声道,府中有事,侯爷先回了京城,临行嘱咐说,叫夫人歇好了再回府里不迟。 叶瑾点头,一觉醒来不见人影,这才是顾筠的正常所为,不过,他竟然会主动放她一个人待在外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除了我们俩,侯爷还留了谁下来?她问。 夫人身边留了奴婢和春兰,外面留了听风大人和一小队护卫照应。彩云回答。 果然,还是熟悉的配置,他又派了那位名叫听风的亲信。 叶瑾躺回榻上,看着头顶幔帐,若有所思。 走了好啊,也省得她还要忍着难受装出酒后断片的样子。 昨日,叶瑾是真的醉了,但又没醉到完全失去心智的地步,她被顾筠抽风的表现搅得心神不宁,便干脆借了酒劲去做些平常做不出来的事,比如耍娇扮痴,比如将心底的某个可怕猜测趁机抖落出来。 太荒谬了,那个猜测,她其实自己也不信。 如今一夜过去,一切似乎已恢复如常,直教叶瑾松了口气。 他们之间,只有床上那点亲密就好,她可不想和他扯上其他任何关系,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叶瑾目光扫过寂寥简朴的屋子,静静想,既然他说让她好好歇息,那她可要好好在这里待上几天了。 借着顾侯爷的命令,叶瑾就这么在烬香寺里住了下来。 她无比愉悦地发现,留下的人里她最大,所以只要她不说回去,顾筠也没叫她回去,就没人能开口决定何时返程。 于是,一行人在寺里歇了一天又一天,不觉间,已过了五日。 这日午后,叶瑾从小憩中懒洋洋醒来,接过彩云递来的热茶轻抿,又随手从旁边小碟里取了块杏脯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只觉偷得浮生半日闲,心情舒畅。 夫人相比叶瑾的自在,彩云却是满面迟疑,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瑾问。 已五日了,是不是该回府去。 回去做什么,没见侯爷都没搭理咱们吗,对于几个丫鬟可能的劝解,叶瑾一早想好了说辞,只淡定道,人家都不稀罕,咱们巴巴赶回去,还不知要被其他人在背后怎么笑话呢。 彩云觉得自家夫人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却越发愁了:话是这么说,可侯爷日理万机,若是他想不起夫人,难道便一直待在此处吗? 不可能,他后院统共就两个妾一个通房,还会想不起我来么,叶瑾摆手,又取了块杏脯,然后随手拿起枕边翻了一半的经书道,好了,我看会儿书,彩云你下去歇着吧。 彩云无法,只能叹口气,出了房门。 隔壁小间里,春兰正坐在窗前,替夫人缝着一件里衣,见她回来,朝她微微一笑,又低头接着缝起来。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急呢,看着春兰平静沉默的模样,彩云只觉自己快被气死了,偏还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压低声音道,五日了,侯府那边对咱们不闻不问,铃兰那个惯会拿乔作妖的怕是趁机又要爬床,再不回去,侯府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 春兰和另一位一同被夫人带回来的丫鬟夏荷都是闷葫芦性子,向来和彩云说不到一起,她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只兀自发着牢骚,一会儿说正院的铃兰要勾.引侯爷,一会儿又怀疑南院的楚夫人可能要复宠,正叨叨着,却听一直低头做事的春兰突然开了口。 她道:方才我又看见听风大人离开了。 彩云话语一停,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每两日,听风大人都会离开一会儿,看着方向,是去京城的,想来定会向侯爷禀报这边的事。 春兰将缝好的袖子展平,减掉线头,然后抬起头来,迎着彩云活见鬼似的目光低声道:侯爷没让听风大人带我们回去,便是不愿让我们回去,所以除了待在这里,又能怎么办呢? 另一边,京城清平侯府。 夕阳西下时分,听风终于等来了侯府的主人。 侯爷。他单膝跪地,行礼道。 起罢。顾筠摆手。 今日大朝,顾筠穿了蟒袍,黑底金线在阳光中华贵清肃,不容侵犯,丫鬟端茶上来,他拿起茶盏轻抿,然后不紧不慢放下,示意听风禀报。 听风便将近日烬香寺里发生的所有事无巨细报上,末了加一句:瑾夫人言道昨日不小心吹了风,今早有些头疼,怕过了病气给侯爷,便等病好了再回来不迟。 上方主座,修长指尖在桌上轻叩,顾筠只语气淡淡道:随她。 确定侯爷没有其他吩咐后,听风告退。 顾筠坐在空寂下来的正堂里,慢条斯理地饮了半盏茶,方才起身,回了后面自己的屋子。 屋内,蓝裙女子迎上来,又轻又快地替他除去身上沉重的蟒袍,换上常服,然后嗓音轻柔地问他,可要用晚膳。 晚膳。 顾筠一点都不觉饿。 他只是神色平淡,看向一旁谦卑垂头的女子。 铃兰今日梳了朝云近香髻,乌黑发丝高高盘起,随着她垂头的动作,露出一段白皙纤柔的脖颈。 那人也有这样一段脖颈,只是从来挺得笔直,坚韧又孤傲的模样,只除了在床帏间受不住时,才会轻颤着垂下来,每当此时,都会令他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顾筠眸光久久停留于眼前女子身上,看着对方颈间渐渐染了薄红,一路向上,爬到耳边,染红双颊。 他伸出手去,抚上那截漂亮的玉颈,轻轻摩挲,掌中女子便没了力气似的跟着轻颤起来。 侯爷女子抬头,露出一双盛满潋滟水光的眼睛,她弱不胜衣地朝他贴上来,一阵温软的馨香随着她的靠近,钻入他的呼吸。 这一刻,顾筠突然没了兴致。 摆膳罢。 他收回手,转身去了外间,只留下铃兰愣在原地,对着那冰冷无情的背影揉坏了手里帕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昱晴、木子、绝尘荒途的营养液~(*^^*) 捉个虫 第三十二章 ==================== 对于京城某座侯府里发生过的事情,叶瑾并不知晓,也没有兴趣知晓。 摆脱顾筠的日子令人乐不思蜀,她待在山中寺庙里,喝茶看书听禅赏花。一开始,她还会找出点不大不小的理由来,一会儿头疼,一会儿想咳嗽,总之就是不能回侯府,谁想顾筠好像把她忘了一样,始终没有派人来传令叫她回去,到后来她也懒得再找借口,只撒开了玩耍。 转眼间,又是五日过去,京城那边依然没有消息递来。 身边伺候的彩云已焦心得不行,叶瑾却安之若素早知道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就能落得这般清静,她应该早些去自作多情的。 这日清早,叶瑾让另一个丫鬟春兰给她取来篮子和钓竿,然后兴致勃勃带头朝着后山走去。 烬香山的后山上有个山泉瀑布,水流清澈,尝起来还带着丝缕甘甜,昨日她逛风景时发现瀑布下的水流中已有了鱼,岸边还长了大片白蒿,当时天色已晚,她便想着今日再过去,采来给自己做顿纯天然的野生美食。 刚出门,那位名叫听风的黑衣青年便带着几个护卫跟在了她们身后,叶瑾眼角余光扫过身后两步外的几人,只作未见。 一路穿过桃林,拐去后山,四周渐渐见不到其他香客的身影,倒遇见了一个来取水的小沙弥,停下脚步让到一边,双手合十和她见礼。 叶瑾微微屈膝还礼,绕过对方前往近在眼前的瀑布,谁想擦身而过前,小沙弥有些犹豫地朝着她低声道:此瀑布已到尽头,再往前都是人迹罕至处,恐有危险,女施主万不可再往前走了。 叶瑾脚步一顿,向对方道谢。 钓鱼、摘野菜,忙活起来便不觉时间流逝,一上午过去,叶瑾心满意足,满载而归。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5) 没有再让丫鬟们去取素斋,叶瑾住的院子里就有小厨房,她用钓来的鱼和采来的野菜做了道炖鱼,就着寺里的面饼,用了顿鲜美无比的午膳。 这样的日子,不比被关在高墙里成日绣花抢男人有意义一百倍吗? 午后小憩的间隙里,叶瑾发自内心地盼望顾筠可以就此将她忘掉,虽然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在妄想罢了。 都说意外总比明天先来,叶瑾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先等来的不是耐心耗尽的顾筠,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叶瑾清楚记得,那是来到烬香寺的第十三天。 这日,她和往常一样领着丫鬟侍卫去后山的瀑布兜风,春暖花开的季节,瀑布下的水池边开出几小丛嫩黄色的小花,叶瑾兴致来了,走上前采了几朵编花环玩。 身后几步之外,彩云她们找了干燥处铺上坐垫,又拿出小炉子热水泡茶,侍卫们则在稍远的位置找了大石头靠着休息。 周遭再没有其他人,此处也不是第一次来,众人的注意渐渐松散了,所以当豆大的雨滴砸落在身上时,全都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下雨了? 叶瑾伸手抹去落在脸上的水滴,抬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头顶的万里晴空竟多了朵厚厚的云。后山常年不见阳光,光线较暗,也是因此才没有察觉发现头顶天气的变化。 夫人,我们赶紧回去罢。彩云从包袱里取出伞,跑来撑开举过叶瑾的头顶。 嗯。叶瑾点头。 然而,不容她们往回赶,雨已在顷刻间变成了倾盆之势,狂风大作,吹得人东倒西歪,坚实的伞骨被生硬吹断,丫鬟们仓促取来备用的衣裳想给叶瑾顶着,可惜根本无济于事。 夫人,不若就近避雨,等雨势小后再回庙里不迟。黑衣青年赶到叶瑾身旁,和她道。 叶瑾被吹得说不出话,只点头。 属下曾探过前面,有处小山洞,可去那边避雨。得到首肯后,听风领着众人折身朝瀑布再往前的被小沙弥称为人迹罕至的方向走去。 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地拍在身上,痛得很,叶瑾眯着眼,几乎看不清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凭直觉艰难往前走。 所有精力都用来保持平衡不令自己摔倒,大脑早已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叶瑾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走到脚底生痛,腿上酸软。 不是说不远吗?她看不清周遭,自然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好在没等她坚持不住,前面传来一句到了。 叶瑾心底一松。 然后,意外便在这一刻,骤然降临。 先是隆隆响声隐约穿过雨幕,紧接着是地面细微的颤动。 叶瑾愣愣回头,努力睁大眼看去,只见一片乌压压的碎石已近在眼前。 不好!快找地方躲避!有人在耳边大喊着。 来不及了。 叶瑾脑海中刚划过上面念头,便被最先冲下来的小石子躲闪不及狠狠砸在头上。 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如此微不足道,电光石火间,她感觉有人扑上来,扯着她向旁边倒去,两人顺着一侧斜坡一路滚下。 青草、树枝、石头、泥土,数不清的杂乱景象在视线中晃过,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叶瑾眼前一黑,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枫叶、AZQing、四季奶青的营养液,比心~ 第三十三章 ==================== 叶瑾是被冻醒的。 身体像被放入了冰窖,寒冷钻入四肢百骸,快要将她吞噬殆尽,她用了很久,方才掀起沉重地眼皮,想翻身坐起,却被迎面而来的头痛和恶心搅得险些呕出来。 发生了什么?她这是在哪里? 叶瑾躺在地上,用力咬唇,将喉咙里的欲呕感压下去,然后很慢很小心地扭头观察周遭。 这是一处非常狭小的山洞,仅够两三个成人容身,清冷月光从洞口洒进来,可以见到头顶崎岖的洞壁,也隐约照亮了身后安静躺着的黑衣男子。 他是谁?她怎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山洞里,她她记得自己好像摘了花在编花环,不是旱灾了吗,山上怎么会有花,不,不对她已经离开舅舅家,成亲了,所以陆文珏呢,陆文珏 大脑像老化损坏的机器,所有记忆混杂成了一团,只是略微思考,方才止息的眩晕和恶心感便趁机卷土重来,叶瑾闭眼,不停深呼吸,告诉自己先不要乱想,直到感觉好了些后,她以肘支身,无比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应是磕到了头,脑震荡了。 叶瑾抬手,在疼痛到麻木的脑后某处摸了下,果然有个肿起的大包。 这地方连个CT也没有,也不知道她磕得严不严重,会不会有些脑出血。 她放下手,打了个哆嗦,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担心自己的脑袋再不取暖,她就要被冻死了。 洞口有个熄灭了的小火堆,旁边还有一些备好的干草,应该是那位陌生男子昏过去前做的,叶瑾在附近寻找一番,果然找到了火石和一点用剩的火折子。 手指僵硬得厉害,叶瑾忍着难受,将火堆点起,直到火焰带来的温暖照到她的身上,她长舒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干草可能不太够,一会儿还要出去再找些才保险,叶瑾一边烤火,一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依然无声躺在地上的男子。 火光和月光将四周照得一片明亮,让她可以清晰看见对方的模样,男子着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深眉刻目,算不上多好看,但以她前世见过各色美男的挑剔眼睛,不得不说,很有味道。 这样一张脸,要是以前见过,她应该有印象才对。 脑中似乎闪过某个非常模糊的片段,叶瑾想去捕捉,却迎来熟悉的头晕恶心,只能暂且作罢。 脑震荡是可能引起短暂失忆的。叶瑾前世接待一位女士,那位女士便是因为爬山摔倒磕到了头,失忆了足足两月,狗血的是她在失忆期间忘记了自己有丈夫,和另一位男士恋爱了,直到两人闪婚去登记,结果被告知女士已婚,真相方才浮出水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当律师是份很长见识的工作。 知道自己大约因为脑震荡有些记忆混乱,叶瑾没再去折腾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不堪重负的脑子,她将视线挪向黑衣男子的小腿上,总觉得那里衣裳的颜色有些不太对,试着伸手过去,果然摸到了一手温热粘腻的鲜红。 他受了伤。 叶瑾动作小心地挪过去,微微撩起男子的裤腿,一道深可见骨尚在缓缓淌血的可怕伤口就这么暴露在她眼前。 她应该害怕的,毕竟又不是医生,但叶瑾眨眨眼,发现自己竟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仿佛她曾见过比这个还要可怕的伤口有吗?她记得,陆文珏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吧? 恶心感又有了复苏的迹象,叶瑾急忙回神,专心面对眼前情形。 必须止血包扎,再这么流下去,此人恐会性命堪忧。目光扫过光秃秃除了石头和那块用剩的火石什么都没有的山洞,叶瑾抿唇,探身朝着男子的手臂伸出手。 他连火石和火折子都会随身携带,应该也会带些伤药。 果然,隔着布料,她在对方的袖袋位置摸到了一些很小的东西,从形状来看,里面应该有装药的药瓶。 有药就好办了,叶瑾松口气,往靠近男子上身的位置挪几步,然后微微弯腰,伸手从对方的袖口探进去。 古人的袖袋和前世电视剧里看到的不一样,大都缝在袖内的肘后处,男子手臂颀长,为了拿到药瓶,叶瑾只能顺着袖子一直向内,硬是伸了大半胳膊,方才摸到了那个药瓶。 那么问题来了,袖袋的开口在哪里?她怎么找不到?! 叶瑾皱眉,正细细摸索着那只袖袋,不料一只手突然伸来,隔着衣袖,用力按在她的手腕上。 大晚上,又是寂静无人的地方,叶瑾惊得险些叫出声,她抬头看去,结果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像是还未清醒,按着她的手腕,任凭她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贴在他的臂上,盯着她足足半晌,方才迟迟转醒。 下一刻,那双冷漠的眼睛微微睁大,男子松开桎梏,从地上一跃而起。 避如蛇蝎都不足以形容对方此时的表现,可惜失血过多让他只坚持了一瞬,很快身体一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单手支地,没让自己完全倒下去,然后垂头,声音沙哑道:听风唐突,请夫人责罚。 伸出的手孤零零举在半空,叶瑾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低下的头颅,好一会儿,迟疑着缩回手,道:你叫听风?快别跪着了,你伤口还在流血,需要尽快上药包扎。 这人果然认识她,但是,他叫她夫人,还叫她责罚他难道她失去的那段记忆里,陆文珏其实成了某个大官遗落在外的儿子,被寻回本家,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叶瑾还在调动自己生锈的脑子艰难而小心地寻思,却见对面男子抬头,黑眸中一抹迟疑一闪即逝。 小伤而已,无碍。他复又垂头,道。 这里就我和你,若是你出事,我也落不了好,叶瑾实在不习惯被人跪着,假作去查看一旁火堆,一边道,既然已经醒了,那便省了我的事,你自行包扎吧。 身后安静了一阵,然后传来窸窣声响,男子显然去处置伤口了,叶瑾给火堆添了小把干草,对着跃动火光微微出神。 这个陌生男子值得信任吗?她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失忆了,询问他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然后跟他走呢? 与此同时,京城清平侯府。 顾筠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磕头的满身狼狈的丫鬟,面上不见一丝多余的神情。 奴婢万死,夫人、夫人和听风大人被卷入石流,不见了。丫鬟涕泪横流,呜咽道。 两个时辰前,烬香山突遇大雨,后山发生山崩,他那个侧室和亲信侍卫被卷入,如今生死难料。 顾筠垂眸,指尖在扳指上轻轻摩挲,沉默不语。 这些天,他晾着她,只因她问出的话叫他不快了。 她不过是他路上捡的一只别扭有趣的玩意儿,因为是别人的,所以他特意抢了过来而已,他承认自己对她是有些偏爱,但要说喜欢?荒唐透顶。 将女子丢在寺里时,顾筠的确没料到,会发生今日之事。 那般厉害的山崩,她怕是已经死了,只不知那总不屈扬起的脖颈是否有被折断,没精打采地歪到一旁,怪异而凄美。 直到轻微的裂响传入耳中,顾筠方才发觉自己手中扳指不知何时已断为了两截。 他看着那断开的扳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某一刻,忽地察觉到心口被很轻地扎了一下。 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浓密如鸦羽的长睫细细一颤,顾筠抬眼,沉声道。 他想,自己大约,确是有些喜欢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就是脑震荡,失忆是非常短暂的,不会给男主机会,他不配:) 谢谢昒昕、bubbly的地雷,谢谢风信子、Jane、木子、歪料、四季奶青、56328729的营养液,贴贴~ 第三十四章 ==================== 静寂的山洞,只能听到干草燃烧的噼啪声,烟气顺着洞口上方飘摇而去,眨眼间已散在黑夜中。 外面月光正好,呼吸间满是雨后泥土特有的清香,无不昭示刚结束了一场雨,叶瑾发愁地看着眼前小小的火堆,不知道自己一会儿在附近能不能找到未被雨淋湿的枯枝干草,否则后半夜怕得断火没有火,在古代的野外是件很危险的事。 听风,这些干草你在哪里找到的?她问旁边从包扎完伤口便分外安静的黑衣男子。 不敢劳烦夫人,男子愣了一下,看眼火堆,说着便要从地上站起身,在下再去寻些来。 可别,叶瑾急忙止住对方动作,哪有让你这个腿脚不灵便的去做这些的道理,你只说在哪里捡的,我去找。 万万不可。对方不听,勉强站起来朝外走,却在几步后一个趔趄,扶着洞壁皱眉默默忍痛。 不要逞强了,要是真有危险,我还指望你呢,叶瑾无奈,见对方依然不应,加上自己其实脑震荡也头晕得很,只能作罢,算了,也就摸黑一个多时辰的事,我们都好好养伤,其他明早起来再说。 男子沉默片刻,答应了,只是非要让叶瑾去山洞靠里的位置,由他坐在靠外的位置护卫。 看得出,这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透过跃动火光,叶瑾暗暗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磕到头,有些记不清了。 男子抬眼,面上不见惊讶的情绪,显然早已察觉到些许不对:夫人今日来后山赏景,忽遇大雨山崩,和其他人失散了。 叶瑾点头,难怪她裙子被划成了那副模样,身上还有擦伤,脑后也磕了那么大个包,她想了想,突然着急起来:陆文珏呢,他和我一起来的吗? 这次,男子目光中终于多了丝惊疑,那双深黑的眸子定定看了叶瑾一眼,复又很快垂下,半晌,却是迟迟未开口。 眼见着对方不吭声,叶瑾越发着急,心中种种猜测都一股脑冒了出来:到底怎么了,难道难道他 说到后来,她看着对面男子缄默的眉眼,渐渐消了声。 这一刻,自从醒来后的种种怪异之处在心中串联起来,最终组合出一个令她心凉的猜测,她死死盯着男子,口中一字一句道:陆文珏,是不是出事了。 男子只默然看着地面,许久,低低道:是。 叶瑾又道:而我改嫁了。 对面男子点头,依然道:是。 如此,一切便对上了,为何她穿得是价值不菲的绫罗,为何会被对方称为夫人,为何她指间的薄茧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柔荑。 女子出神望着洞口如水的月光,好一阵子,轻声开口:突然不想听后面的故事了,等我自己想起来再说吧。 周遭重新落回寂静,女子说完便靠着石壁闭上了眼睛,火光穿过黑暗,照在那张清丽的面容上,温和而苍白。 她在伤心。 听风抬眸,又垂眸收回目光,然后借着添火的功夫,小心将火堆往靠近对方的地方挪了一些。 *** 几里之外,侯府正院。 顾筠听着下人的回报,山崩几乎将烬香山分成两半,巨大的山石堵住了前往后山的路,需得搬开山石,方可入内。 烬香山往南的路已被山崩拦腰斩断,便想绕路也不得。下人禀告完毕,低头等候主子发话。 顾筠垂眸,那枚断裂的扳指已被扔掉,如今换上的是一枚新的,光洁清润,他道:搬,给我清出一条前往后山的路来。 正说着,管家从外面飞奔进来:侯爷,圣上传旨,教您尽快入宫。 看来宫里已收到了山崩的消息。 顾筠起身,示意身旁婢女给他取外披来。 烬香山距离京城不过几个时辰路程,此地发生山崩绝非小事,当今圣上在民间本就有得位不正之闻,此次怕是又要风雨欲来。 他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而不该将全副心神放在一个失踪的侧室身上。 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穿好外披,最后嘱咐了一句,顾筠大步朝外走去。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6)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攒万字更!大家莫急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Jane、章小鱼、砂粒、坐上来自己动的营养液,比心~ 第三十五章 ==================== 四月的天气总充满了变幻莫测,前一夜分明还能把人活活冻醒,一觉睡醒,竟已温暖起来。 山间的清晨亮得格外早,叶瑾走出洞口,以手遮去刺目的阳光,可算见到了自己身处之地的全貌。 略显贫瘠苍凉的山脊、东倒西歪的树木、巨大的石流从山坡上冲刷而过,沿途卷走泥土,露出其下疮痍的石面,远远望去,仿若一道由灰与褐组成的巨大河流。 她往外走了几步,转身抬头朝后看,只见山顶有大片非常整齐的断面,显然那里便是山体滑坡的起点。 竟然能从如此可怕的天灾中逃过一名,她可真是好运。 叶瑾心有余悸地想。 夫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只见醒来后不见踪影的黑衣男子在一步外站定,然后垂首将手中用手帕包好的一捧野果递给她:此地贫瘠,只找到这些果子,请夫人用来暂且解渴。 叶瑾看向举到面前的那捧野果,指甲盖大小,粗看外表和草莓有些相似,正是山地里多见的山莓。 一夜未进滴水,此时她的确很渴,不仅渴,还饥肠辘辘。 叶瑾没有接过,只伸手从里面抓了一小把:我胃口小,其余你用了吧。 男子微愣,想推拒,可惜叶瑾说完已径自扭头,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捡了颗山莓放入口中。 她像是只做了件无比普通的小事,而不是让出了此时格外重要的食物。 听风捧着野果的手在半空中顿了小会儿,默默收回。 身旁寂静一小刻,传来一声低低的多谢,而叶瑾正要拿起第二颗山莓,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说,你这人好生奇怪。 灿然阳光照在女子身上,耀眼的金色,却不敌她如花绽放的笑颜,她像听到多么好笑的事,一双杏眸弯出动人的弧度,昨夜那些暗淡忧伤便于一片灿烂之中消失殆尽,她轻轻瞥了他一眼:果子是你摘的,和我道什么谢啊! 万籁俱静,只有风从身旁拂过,轻柔撩起女子颊边发丝,听风忽地被针刺了般垂下头,再不敢抬眼去看。 以后别说这些奇怪话,别扭,我也不爱听,叶瑾渐渐收了笑,将第二颗山莓放入口中,道,赶紧吃完,我们出发。 两人用完这顿拮据的早膳,由听风辨认来时的方向,就此启程。 未经过人力开发的荒山走起来本就艰难,加上遍地都是碎石,简直是难上加难。而这一切,对于经过一夜休息头痛恶心已缓解不少的叶瑾倒还好,对于腿上受了伤的男子,便变得格外麻烦起来。 叶瑾知道他的情况,好在两人一直选的是较为平坦的地方,走得也很慢,见他行动似乎尚可,便以为一夜过去他的伤势也有了些许好转。 谁想就这么走了好一阵,呼吸间忽然捕捉到一丝淡淡血腥味,叶瑾低头,然后就看见男子走动间露出的裤角上不同于他处的一抹深色,那抹深色昨夜便有,此时却已又向外散了一圈。 叶瑾: 不知该说什么好。 观察间,步子不自觉停下来,见叶瑾没及时跟上,男子回头向她,面上平静,仿佛在流血的人不是他。 叶瑾抿唇,简直佩服这人:你伤口裂开了。 男子看向自己的小腿,只道:无碍,尽快找到下山之路要紧。 话是这么说,但 叶瑾闭眼吸气,然后几步走上前,抓住对方手腕就要搭在自己的肩上:你搭着我,那条腿别使力。 不可! 男子一惊,想抽手,偏偏又不敢使力甩开她,两人一时僵持起来。 那就不要走了! 眼看着对方又是那副老古板模样,叶瑾本就又饿又渴,一激动只觉头也痛起来,顿时烦不胜烦,忍不住刺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劳什子玩意儿,搭个肩膀,难道我就失贞了?那要按此世那些荒诞说法,我们刚还孤男寡女过了夜呢,是不是回头要一起浸猪笼去 ? 女子清亮的眼眸里带着光火,晃得听风仓皇瞥开眼,呐呐无言,手里的力气也是一松。 于是,宽厚有力的手掌终究搭上了女子瘦削的肩膀,两人艰难地继续朝前走去。 微风吹来,呼吸间满是某种清润的香,温和淡雅却带着微微清意,搅得人心神不宁,听风总不自觉收力,每当此时女子就会瞥他一眼,他便只能继续加力回去。 一路磕磕绊绊,可算走到了他所指方向的尽头。 大堆碎石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眼望去,显然不是人力可以自己爬上去的。 一时间,二人对着面前情形,皆沉默了。 干脆下山吧,看能不能找到人家收留我们几日。叶瑾最先开口道。 听风点头,侧耳细听片刻,指着一个方向道:那处似有水流。 这可是个好消息,有了水,就能坚持更长时间了。 叶瑾心中一喜,只觉喉咙渴得快要冒烟。 二人走了约有一刻钟功夫,耳边水流的声响渐渐大了,果然在一处石缝里见到了潺潺流动的水花,更惊喜的是,流水聚起的小片洼坑里,还有两尾鱼在无精打采地游动。 我去生火,你去抓鱼洗鱼。 生火需要找枯枝干草,当然不能让有腿伤的病号来,以手接水解了渴后,叶瑾就近开始寻找起来。 雨后清晨想寻到适合生火的东西可不容易,她只能一边捡些大约勉强能用的,一边慢慢往远处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可算捡了个差不多,正要起身直腰,不料眼角突然瞥了一抹特别的冷光。 叶瑾动作一停,朝冷光反射过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把插在土中的长刀正静静立于不远处一颗拦腰折断的大树繁茂的枝叶下,刀柄沉黑,刀刃锋利,只看着便能感觉到其上的森然和冷漠。 这一刻,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骤然停滞。 身后响起轻巧脚步声时,听风正将最后一条鱼的鱼鳞刮净,他抬眼,只见女子将怀中拾来的柴火放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大把野菜。 路上见有白蒿,拔了些来,正好和鱼一起做,还能添些滋味。 叶瑾伸手示意对方将火石拿来,见他坚持自己生火,也不强求,自去水边清洗白蒿。 两条鱼都已被听风处理好,她将洗好的白蒿对折团成团,塞入鱼腹,一一用洗净的树枝串起来,然后拿着串好的鱼去到生起的火堆旁。 我来烤吧,你能有什么手艺,回头烤糊了我还得勉强自己吞下去。她随意坐在地上,躲开听风伸来的说,挑眉不客气道。 见此,听风没再坚持,只时不时给添火加柴。 火堆噼啪作响,随着时间推移,属于烤鱼的焦香渐渐飘散开来,撩得人腹中饥饿感愈发强烈。 好了。半晌后,叶瑾将其中一条烤得金黄的鱼递给他。 听风接过,试着咬了口,发现果然美味。 对面叶瑾也已低头吃起了自己那条,一时间,两人对坐,安静解决自己来之不易的一餐。 鱼肉鲜美,带着野菜淡淡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动,听风吃得快而静,连鱼带菜统统吞下腹中,只是咀嚼着咀嚼着,他突然缓缓低头,端详着手中已被吃了大半的鱼发起呆来。 淡淡的麻木正顺着经脉悄然涌入四肢百骸,他抬头,黝黑深静的眼眸向着对面女子看去,却见女子不知何时已停下动作,正微微歪了头,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朝他勾了唇角,露出一抹没有丝毫笑意的微笑:你终于发现,那条鱼里不止有白蒿了。 在看见那柄长刀的一刻,她全部想起来了。 麻木扩散开来,身体渐渐脱了力,听风倒在地上,低声道:坐拏草。 原来它叫这个名字,叶瑾拍拍裙摆,从地上站起身,我原本也没想到这招,结果摘白蒿时突然看见了一株,这东西在农人间很有名,不过都叫它蒙汗草的。 说着,她绕过火堆,来到他身旁。 清润目光淡淡从他身上扫过,确定他的确动不了后,她挑眉道:借衣裳一用。 借、借什么? 听风微微睁大眼,而在他迟疑的目光下,叶瑾已伸手干脆利落地解了他的腰带。 几息后,在听风紧闭双眼中,叶瑾将外裳扔到一边,展臂披好黑衣,过长的衣袖别起,调整成不太明显的样子,然后俯身来,解下他的头冠和木簪。 阳光正好,照在水边的女子身上,淡雅而静美。 他终是睁了眼看过去,看她对着无波水面将鸦羽般的及腰长发扎起,戴上头冠,插好木簪,然后挺直腰背回身,变成了一副有些女相的年少公子模样。 你逃不走的。对视间,听风忍着漫天困意,低声道。 总要试过才知道,叶瑾无所谓地一笑,留下来,难道等顾筠腻了我,用我换匹马吗? 他看着她,只能沉默。 你的刀被我放在那块石头后了。 叶瑾最后朝着男子说了句,说完便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太阳越升越高,在她身下拉出一道短短的影子,那影子在视线中越来越小,终于在某个转弯处,连同影子的主人,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明日入V,全文预计4块多,蜜雪甜蜜蜜连柠檬水都买不起的那种,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呀,比心~ 挂个预收《烬骨》,大家喜欢点点收藏 文案: 闻璨有个青梅竹马,是她精心挑选的未婚夫 未婚夫什么都好,就是还没成亲,家便被抄了 少年逃亡前攀了她的墙,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她说不要,然后转头嫁给了自己的备胎 爱情又不能当饭吃,她平生最爱的除了自己,就是钱 闻璨自认渣得明明白白,并且绝不后悔 然而,没等她过上几年好日子,城破了 昔日的青梅竹马成了名镇山河的将军,而她是风雨飘零的罪臣之妻 夜半时分,她被人绑着,送上他的榻,只为换来阖家性命 别来无恙。烛光晦暗,她对着榻前眉眼阴郁的前任自嘲一笑。 别来无恙,长大了的少年抚着她的唇,轻声唤她,璨姐姐,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她欠他的,是时候讨回来了。 偏执病娇男主VS心机翻车女主 划重点:年下,女非男处 第三十六章 ==================== 直到第二日清早, 顾筠方才从宫中回来。 丫鬟迎上前,为他换下身上衣裳,又端来热茶,他靠在太师椅上, 招手示意等候多时的下人进来。 烬香山那边如何了?整夜未阖眼, 顾筠面上却不见多少倦色,他看向跪地请安的人, 淡淡问。 已清出了可容一人通过的小道, 派去的人都进了后山, 一有消息会即刻报来, 下人回报,昨个白日, 小人曾在后山的方向隐约见过些生火的烟气, 想来该是尚有人活着。 原在桌上轻叩的指尖一顿, 顾筠眉峰微动, 正要开口, 却听院外一片骤然响起又很快强压下的嘈杂声, 有人推开院门急步走来。 侯爷, 听风大人回来了。 管家恭敬禀报的声音中, 一个仅着中衣的狼狈身影出现于顾筠视线, 甫一露面,对方便利落跪在了地上。 属下有负侯爷所托, 听风将头深深低下去,夫人昨日独自下了山, 不见了。 不见了? 方得知她可能活着的消息, 结果转个头的功夫,便有人告诉顾筠:她逃了, 又一次。 一室沉寂,落针可闻,上座男子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在听风面上寸寸划过,带着难言的压迫感,显然已是犯了怒,他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砖上花纹,静静等候发落。 然而,足足半柱香的功夫,强烈的窒息感包围下,意料中的发作和斥责迟迟未到,听风等到的竟是一句低沉的、意味不明的问话。 顾筠问他:你的衣裳哪去了。 与此同时,某个偏僻的村落中,叶瑾接过少年递来的布衣,压着嗓音道谢。 您客气了,少年急忙摆手,有些局促道,这衣裳是家母新做的,我还未上过身呢,您看看穿不穿得上。 叶瑾换上,发现只是略显宽松,还算合身。 贵人用过朝食再走吧。外面堂屋,妇人端来热好的稀饭和粗面饼,招呼她。 不必了,我已在外两天两夜,家中定非常着急,叶瑾摇头,只道,劳烦夫人替我装上两个面饼,拿着路上再吃。 昨日入夜时分,叶瑾终于下了山,在山脚下找到这座小村落,然后以自己外出游玩结果遇到山崩,不幸和家人仆从失散为由,用从身上黑衣袖袋里找到的一角碎银求得这家农户收留。 她其实不该在这么近的地方逗留,但当时天色已晚,她又必须趁着光线不好、不易被人察觉身上黑衣别扭处的时候,找机会换上其他衣裳,于是只得耐着性子在此过了一夜。 如今目的达成,叶瑾就此告别离开。她已打听到,往东走有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今日正好是那里开集市的日子。 竟然有集市,真是天祝她也。她可以趁着鱼龙混杂把身上这件衣服继续换掉,换上一身书生打扮,再买点胭脂水粉把自己这张显眼的脸遮起来。 虽然事发和上次逃跑一样突然,但此一时彼一时,叶瑾早已在心中将眼前场景设想过无数遍,做起来完全驾轻就熟。 转眼间,又是一天过去。 石县某家客栈的下房里,多了一位皮肤微黑的书生,一身布衣不卑不亢,沉默寡言得很,听人说是周边镇子来的,家境贫寒,平日为人写些家书卖点笔墨为生。 石县虽小,但因靠近京城,迎来送往从未断绝,街上随便抓几个卖笔墨的书生,故事那都八.九不离十,于是众人新鲜问上两句,便不再关注相比谈论穷书生,倒不如聊聊街上突然出现的陌生兵士。 我听说,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呢。邻桌几位男子饮着黄酒,小声交谈着。 旁边,叶瑾将手中干到发硬的面饼掰开泡入稀饭,夹了筷子腌菜,面不改色地放入口中。 她的猜测是对的。除非顾筠不想活了,要造反,否则越是靠近皇城的地方,他找起人来越是束手束脚。 她现今的确没有路引和户籍,但大虞朝规定,出门百里内不需路引,至于户籍,就算那些官员巴结他,难道还敢明目张胆挨家挨户逮人盘查吗?这可是天子脚下,而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太原城。 泡软的面饼被连汤吞下,叶瑾回到房内收拾东西。 她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容易生疑,明日在另一处地方会有场庙会,届时,她可以混入赶集的人群里,然后顺势换个县城待着。 这一场较量,就看谁能熬得住了,只不知会是他先放弃,还是她先走到绝路。 *** 京城,清平侯府。 有人垂首俯身,将手中破损的黑衣呈上。 可是这件?顾筠看向一旁已重新穿上黑衣的青年。 听风上前细细查看一番,肯定地点头。 那妇人说,她回了京城?顾筠又问拿着黑衣的下人。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7) 离开时,的确是朝着京城的方向走的,此衣亦被扔在了前往京城的半路上。下人道。 学聪明了。 顾筠垂眸,端了茶盏缓抿,不置可否。 她绝不可能回京城,京城城门处盘查向来严苛,先不提近来圣上因烬香山崩惊怒,各处都紧着一根弦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只以她一没路引二没户籍的条件,便断无法混进来。 各县在这两日可有什么较为特别的事?顾筠问。 只听说石县有个半月一次的大集市,很是热闹,下人略思索,加了一句,集市时间为夫人从农家离开的当天。 周边山林村落的搜查不要停,往石县那边加派一队人手,暗查近日突然多出来的生面孔,顾筠放下茶盏,嘱咐道,记住,无论男女。 他倒要看看,她能藏多久。 *** 谁都未想到,叶瑾不仅藏住了,还一藏便是一个月。 她化名王义,以一个穷书生的身份混迹于京城周遭的各县城及市集,就像个真正的清贫读书人,她白日替人写些家书赚几个铜板,晚上或借住在庙里,或找家客栈,在逼仄昏暗的下房中对凑一晚,日子虽然苦了点,但也有滋有味。 听风那件黑衣的袖袋里还有几张银票,被她一直小心贴身放好,打算等事情平息便找牙子买路引,再试试能不能弄到假户籍,然后南下去扬州,寻找碧鸳的妹妹。 王兄,你听说了吗?京城又有好几家被抄了! 今日客栈人多,有个年约十七八的自来熟和叶瑾拼了桌,自坐下来那张嘴就没停过:唉,想来菜市口的地皮又要换层新的。 可不是,近来京城那边吓人得很,已有许多官员获罪了,好好的,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忌讳!旁边有人主动接话。 自来熟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样,脱口而出道:依我看,除了烬香山 说到后面,他一个激灵,突然收了声,而方才接话那人也变成了锯嘴葫芦,二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地收回视线专心低头用饭。 叶瑾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只是自来熟显然是个藏不住话头的,隔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小声道:听闻此次是顾侯爷亲自监的斩呢。 叶瑾正在伸筷的动作微顿,又恢复如常。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是以清君侧为名从漠北起兵攻上京,逼得年仅四岁的新帝禅位的,而清平侯顾筠便是他的左膀右臂。在位三年来,二人君臣相得,圣上每每遇到非常重要的事,只会放心交给顾侯爷去办,所以民间有戏言,顾侯爷这尊大佛那是不出则已,一出,必有血雨腥风。 有关顾筠的事情,听得越多,越会发现他的可怕之处。 只是,她已离开了那座侯府,即便他捅破了天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风雨欲来啊。 桌对面,男子饮下杯中黄酒,叹道。 皇城,乾和宫内。 顾筠将手中木盒递给小步上前来的掌印太监,上首高座身着明黄的男子目光在打开的木盒中人头上一划而过,露出合意神色。 容修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虞沣尧道。 不敢当圣上夸奖。顾筠微微垂头,视线略过上首人绣着精致龙纹的衣角,口中道。 这皇城之中,也只你和朕一条心了,虞沣尧摆手让太监将木盒拿下去,语气平淡。 都是些蝇营狗苟的小人,不值当圣上费心。顾筠道。 是啊!全是小人!成日只知追名逐利,妄想青史留名!说到近日之事,虞沛尧忍不住怒火中烧,不过是山上塌了几块石头,就敢编排朕犯了天怒!说朕失德!说朕无子!还让朕将虞沛丰那七岁小儿放出来,立为皇太弟,以正社稷! 说到最后那四个字,虞沛尧忽然俯身用力抓住胸口衣裳,面色煞白起来。 圣上! 旁边掌印太监惊叫着扑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而顾筠已去旁边矮柜中取来一个红木塞的瓷瓶,递给太监。 淡金色药丸被喂入皇帝口中,原本用力喘气的人渐渐平静下来。 不必传太医了,他缓缓睁眼,哑着嗓音讽刺道,省得那群人又觉得朕快死了,怂恿着想扶个正统上位。 圣上万金之躯,当保重身体,顾筠道,说句俗的,您好了,他们自然不好了。 虞沛尧一愣,面上终于有了笑影:外面人都说,我们顾侯爷是冰雪做的人,谁又知你能说出这番促狭话呢。说到这里,他长长舒了口气,语气越发和缓亲近:不谈那些烦人的了我听说,你府里跑了个侧室? 顾筠神色不动,只道:是。 这世上竟还会有女子看不上我们顾侯爷,虞沛尧一乐,亲昵道,你人手终究有限,要我给你增些助力吗? 不必麻烦了,皇帝作出拉家常的姿态,顾筠便也没再用敬语,不过一个妾,没了便没了,我已欲将人手收回,自任她去吧。 这么想就对了,女人而已,没了这个,还有千万个,虞沛尧点头,以手支额面露倦色,容修你回去罢,我歇会儿。 顾筠俯身行礼告退。 一路走出皇宫,上了门口马车,他掀起车帘,示意在旁的听风靠近。 将派出去的人手都撤回来,叫他们不必再找了,顾筠微微沉吟,道,给我盯着各县牙行,尤其是那些有能耐办理路引和假户籍的牙子,务必盯牢。 圣上既已点出此事,便不能再放在明面上,不过他原本也想撤人手回来,从长计议,也算正中下怀。 马车缓缓驶过平整的青石地面,引来细微的颠簸,顾筠看着晃动的车帘,浓密乌黑的长睫轻轻眨动。 叶瑾,这样无凭无依的日子,你又能忍几日呢?他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感谢大家支持正版,贴贴~ 第三十七章 ==================== 转眼又是一个月。 菜市口的地皮铲了一层又一层, 终于不再换了,平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那些被摘掉的乌纱帽变成了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 一个月前,周围各县时不时会看见的陌生士兵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顾筠似是终于放弃了对叶瑾的寻找,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压着没动, 生怕对方在故弄玄虚。 王兄何故愁眉不展?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是一个月前认识的那个自来熟少年, 两人后来断断续续又碰到几回, 虽然她不愿交友,但架不住对方热情, 一来二去便相熟起来。 家中琐事。叶瑾摆手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 少见王兄如此为难, 不若说出来, 小弟或许帮得上忙。对方道。 叶瑾原本真不愿多谈, 转念一想, 京里那边也已一月有余没了动静, 也许是时候为自己离开打探一二了, 便装作为难地压低声音道:前个日子, 我借住庙中时遇上了偷子, 身上统共就几个铜板全被偷了去,可能是嫌钱少, 那偷子怀恨在心,竟还拿走了我的户籍和路引。 好生无耻!少年气得拍桌, 王兄可有去衙里补上? 去了, 衙里事忙,需得等上一段时日, 叶瑾点头,吞吞吐吐道,我倒不怕等,只是观那官人老爷神色,似是 他在等你塞些银钱吧,不然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少年聪慧一点就透,只见他眼珠一转,靠近小声道,依愚弟看,指望衙里那些贪得无厌的,倒不如找找其他门路。 什么门路?叶瑾假作不知,然后就听见对方说认识个有些手段的牙子,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眼前事情在顺着她设想的方向发展,但叶瑾却突然觉得不安起来,一个月真的足够了吗?万一顾筠的人只是转到了暗处呢? 叶瑾思索半晌,还是问清地址,谢过少年的帮忙,不过她没即刻去,只说想过些时日,看官衙那边能不能办下来。 叶瑾沉住气,硬是又等了三个月。 小半年的日子,穷书生的身份她扮演得越发得心应手,有时候甚至会产生想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的念头,可惜,转过眼,她就再不能继续下去了长河水患,千里决堤,官府即将广征徭役。 徭役这东西,征的是十七至五十五岁的男子,于是一夕之间,穷书生三个字成了叶瑾的催命符,她既不能真的去干徭役,又怕被查时暴露,换回女子身份已势在必行。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某个午后,叶瑾揣着自己所有的身家,敲开了一扇朴实到有些破旧的木门。 事情还算顺利,京城附近的牙子的确比云中那边要有门路,对方也不问她一个男子为何要寡妇户籍,收了定金拍着胸脯说五日便可给她办成,让她到时间去某个茶楼取。 真的可以离开了吗? 再有五日,她就能获得全新的身份,前往另一个地方,从头开始。 去取东西的前一个夜晚,叶瑾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而这份不真实,在她推开茶楼包间的门,见到那个正静静立于窗前的身影时,骤然尘埃落定。 雕花木窗大开,微风拂过,夹杂着清冽冷香扑面而来。 一身月白的男子回过身,清冷面庞淡漠高洁,那双莫测的深邃瞳眸却令人想起暗夜中的海,平静之下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的暗礁。 此时此地,叶瑾忽然明白心中的不真实感从哪里来,为何此前会如此顺利,为何那牙子半句都不多问就会一口应下,为何她仅仅刚踏出一只脚,便会被这般轻易发现顾筠的人手的确撤到了暗处,并且早在牙行中步下天罗地网。 顾筠,你是不是有病啊。 这一刻,叶瑾凝视着男子深黑的眼眸,面色苍白,她发现自己胸腔中并没有多少愤怒、悲伤亦或失落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荒谬到可笑的无力之感:半年了,废这么大劲将我抓回来,请问你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身后木门突然被人从外推上,叶瑾一惊,忍不住后退,却躲无可躲,只能任由顾筠缓步走到她面前,然后抬手,拇指在她面颊上擦过。 什么都没有,那层咖色牢牢附在肌肤之上,正是这小半年来,叶瑾使劲晒太阳后好不容易得到的成果。 黑了。自两人再度碰面来,顾筠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止黑了,脸也糙了,一身书生打扮太过自然,以至于方才第一眼见到时,他甚至有些不敢认。 我这叫健康,谅你也不懂!叶瑾冷着脸撇开头,侯爷既然嫌弃,那是不是能高抬贵手,去找别的好看的女子了?! 对面,顾筠落空的指尖换了个方向,移到了饱满的额头,接着一路向下,从柔婉的眉骨,到挺翘的鼻,最后停在柔软单薄的唇上。 如此薄唇,倒也贴合她那副绝情的模样。 顾筠端详着女子,长睫下的眸中,暗夜之海掀起了层层浪花,然后他突然说了句:的确有些。 什么?叶瑾皱眉,只觉莫名其妙。 的确有些什么?是有些嫌弃,还是有些想找其他女子?她怎么觉得他在答非所问呢。 那日在烬香寺中,你醉酒时问出的问题,我的回答是,的确有些喜欢你。 浓密睫毛垂下,遮住眸中所有情绪,顾筠倾身将女子打横抱起,然后在她的挣扎中几步走到窗前,将她后背朝外,放在了窗框上。 木质窗框摇摇晃晃,根本难以坐稳,虽然只有三层的高度,但城中铺的都是石板,摔下去不死也要残!叶瑾吓得险些当场惊叫出声,又想起下面还有路来路过的行人,只能死命吞下喉咙里的声音。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心脏跳得快从胸口跃出,她深深吸气,咬牙松开攀着男子肩膀的力气,然后抬手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你发什么疯,放我下来!她十指加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看。然而,男子根本不在意她扼着自己的命门,只揽着她的腰,示意她去看楼下某处。 叶瑾低头看去,熟悉的黑衣男子腰间佩刀,正静静立于茶楼之下。 听风?看他做什么。 她皱眉,不解其意,却在下一刻感觉到一只手伸入裙摆之下,解开了她的中衣腰带。 你明白顾筠要做什么,叶瑾简直瞠目结舌,顾不得再掐他,赶紧伸出一只手去制止他的动作。 顾筠,你他.妈是畜生吗,大白天发.情!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对方,除了让身体摇晃险些后仰摔出去,没有半分作用。 楼宇之上,某扇打开的窗户中,剧烈挣扎的女子不知何时摸到了一边的茶盏,抓起来不客气地朝拥着她的男子头上砸去,却被半途中扼腕抓住,茶盏于半空落下,在青石地砖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风抬头,却只见到窗后一闪而逝的深蓝布袍一角。 那是她今日穿的衣裳。 他眨眨眼,低头盯着石砖上的花纹,微微出了神。 而楼上茶室内,叶瑾被按倒在茶桌上,男子俯身亲吻她的唇。 滚开!你恶不恶心!她快气疯了,抬腿去踹他,却被压制住,趁机更加贴近,她去狠命咬他探入口中的手指,可惜对方仿佛没有痛觉般,连眉峰都未动一毫。 她就像是案板上的鱼,所有反抗不过徒劳,最后用尽力气,终于不再动了。 顾筠,我究竟哪里招惹到了你,她轻轻吸气,红着眼眶,哑声道,告诉我,我一定改。 上方男子不语,只低头过来,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咬住了她绷直的光洁喉咙,犹如捕猎的野兽,一旦扼着猎物的命门,便直到对方咽气,都再不会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上三更! 谢谢昒昕的地雷,贴贴~ 第三十八章 ==================== 时隔小半年, 林曦院终于迎回了自己的主人。 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窗明几净的屋内,彩云招呼粗使婆子进来门口, 指着对方怀中抱着的红宝石梅花盆景, 小声询问叶瑾摆在哪处。 侯爷还赏了整套东珠点翠头面呢。 彩云看了后面春兰一眼,对方便小步上前, 打开怀中木盒, 露出内里流光璀璨的华美首饰。 美丽的珠宝永远吸引女子的目光, 叶瑾难得多看了那套放在后世足以拍出天价的奇珍一眼, 可惜想到东西背后的那个人,瞬间倒了胃口。 拿下去吧, 她摆手道, 放入库房。 扔库房做甚, 我要是你, 立马戴上, 丫鬟们退下, 旁边楚楚将剥好的水果放在叶瑾面前, 对着那张死水般不见波动的脸, 劝道, 戴了好看的首饰,心情也会好, 你管他是谁送的,干嘛和那些漂亮东西过不去。 凡是和他有关的东西, 我现下看见就犯恶心。叶瑾摇头, 结果对面女子突然沉默了。 她抬眼看去,就见楚楚抚着胸口, 一双桃花眼里带着委屈和受伤:那我还是他的妾呢,你看到我,是不是也觉得恶心?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8) 当然没有!知道自己情绪低落说错了话,叶瑾道歉。 逗你呢,我没生气。楚楚放下帕子,嫣然一笑,并不在意。 叶瑾松口气。自从那日两人将话说开,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真正亲密起来,楚楚算是她在此世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毁掉两人的情谊。 你啊,什么都敢说,楚楚目光扫过门口,压低嗓音道,当心回头她们给你在顾筠那里告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犯的错已够多了,也没见他将我如何。左右也就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她,而她即便不犯错,这些也少不了。 那你现今要如何,就这么一直拧着? 叶瑾对着女子淡淡扯了下唇角,没有言语。 没错,用楚楚的话说,她又和顾筠拧上了。 大约是过了小半年的自由日子,再次被关进来,叶瑾只觉比上次入府时还要难受上许多倍。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以前她在府里,顾筠几天才来一次,而自从这次回来,顾筠竟然开始每天都来,有时候不做那档子事,也要搂着她睡觉。 她打他,被压制,讽刺他,对方也不恼,他可以整晚不睡觉,和她对着来,有时候对着对着突然来了兴致,便按着她来上一次甚至几次,反正只要她不累,他就能奉陪到底。 叶瑾发现,顾筠变了。以前她做这些,他还会恼,如今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一副满不在意的包容模样有一次,叶瑾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狗东西,他竟拉着她的手,眸色深深地问她,他是狗,那和他同床共枕的她又是何物结果当然不用想,两人又在床幔中滚了无数圈,而她在他肩上留下一圈深可见血的齿痕。 顾筠此人,脑子多半有什么大病。 叶瑾想。 唉,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瑾娘你何必如此。 这日,太阳落山前,楚楚叹息着告别,口中低低劝道:男子这东西,你越拧着,他只会越来劲。 我何尝不知,叶瑾看着窗外,喃喃道,可不拧着,又该如何呢? 远方天边,一群大雁朝南振翅飞过,有树叶被风卷着离开自己栖息了一夏的枝头,打着旋轻盈而落寞地飘入泥土中。 秋天来了。 *** 一场秋寒,叶瑾忽地病倒了。 古代的医学条件简陋,前世几颗感冒药就能解决的事,结果她躺在床上,硬是捱了半月都不见好。 彩云她们担心得整夜难阖眼,叶瑾自己倒是心态平稳。长期的精神压力,郁郁不得舒的情绪,她的免疫系统大约终于不堪重负了,不过,她还年轻,一场感冒还打不垮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终于不用伺候顾筠了,也算因祸得福,不是吗? 叶瑾接过丫鬟递来的药,一饮而尽,然后躺回去闭目养神。 她面上一派平静,却不知旁边丫鬟们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消瘦的脸,只觉心惊肉跳。 女子体弱,深宅后院之中从不缺郁郁病死的美人,而夫人自从被侯爷抓回来,便再不见半分笑颜,她该不会也 几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敢将心中担忧说出口。 同一时刻,正院书房中,头发花白的御医正和顾筠说着那位夫人的病情。 肝气郁结、心阴不足、寒气上扰,种种拗口的形容,最后汇成一句:总要让夫人自己想开了,不然如此下去,怕是 说到这里,御医叹了口气。他在宫中以擅治风寒闻名,此次前来乃是顾侯爷求了圣上恩准,要说方才那位的模样,他其实见多了,风寒根本不为要紧,心病才是关键。 多谢赵院使。顾筠接过对方写下的方子,示意管家送客。 到此,正屋内重新归于安静。 外面是个阴天,滚滚乌云遮蔽了阳光,压得人心口发闷。 支起的轩窗前,顾筠对着宣纸上的白纸黑字,看了好半晌,然后将方子递给一旁的丫鬟。 送去林曦院,叫她们按照新方子抓药,他道,以及,叫后院的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方才继续道,叫楚氏来见我。 收到正院的传唤时,楚楚正抱着自己的妆匣,不厌其烦地清点着里面的各色珍宝首饰。 唉,怎么连颗最小的东珠都没有,哪怕只一颗呢。她叹息着,咽下了喉咙里的那句真小气。 夫人!夫人!正想着,贴身丫鬟突然小跑冲进来,满面喜色连声道,侯爷传您去正院! 顾筠,传她,去正院。 每个词都染满了丫鬟的狂喜之情,染得太多,以至于溢出到变了形的地步。 分明是件足够令人开心之事,楚楚面上的温软笑意却猛地停滞了。 夫人要穿哪件衣裳?戴什么首饰?奴婢昨儿个刚给几件褶裙熏了新香,别提多好闻了,夫人定要挑一件穿去! 丫鬟欢快的叽叽喳喳中,楚楚缓缓将妆匣合上,然后平静道:不必换了,给我拿件披风来,咱们就这么出发。 时隔一年,楚楚终于再次迈过正院那高高的门槛。 内里布景未如何变,依然是她记忆中简洁又不失高雅的模样,她在堂中站定,朝着窗边身姿挺拔的男子屈膝行礼。 起罢,顾筠回身,冷淡眸光投在她的身上,我听人说,你有法子让叶瑾转变念想。 一室寂然,浓烈的压迫感从顾筠身上发散而出,楚楚紧紧掐着手中帕子,低声回答:回侯爷,妾身确有法子。 果然,他找她,只是为了叶瑾的事。 这一刻,淡淡酸涩从心中泛起,却被楚楚置之不理。 几日前,她领着丫鬟在花园赏菊,正撞见管家从月洞门外经过,便微抬了嗓音,谈起了病中的瑾夫人。 她那性子我还不了解吗,定是钻了死胡同,只恨侯爷不懂女子心,不然我也有法子劝解一二,好教她换个念想。那时候,楚楚便是这般说的。 她当然是故意的,不然以她在失宠后还能安然立于侯府一年的心机,如何会让这番话传入顾筠耳中。 屋内,几步之外,男子看着楚楚淡声道:说。 在对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楚楚轻缓吐出溢满心胸之气,然后松开手中的帕子,抬起头来朝着他微微一笑。 她道:法子其实简单得很,只需侯爷给妾身一笔丰厚的银钱,然后将妾身遣出侯府便可。 *** 这日,叶瑾迎来了探望自己的楚楚,并且毫无准备地听到了一个消息。 我要离开侯府啦,楚楚拉着她的手,笑容欣喜,侯爷给了我好大一笔银钱,还准我将以前的赏赐统统带走,我正让丫鬟收拾东西,打算明日一早便离开! 真的?叶瑾又惊讶,又为对方高兴,这也太突然了,顾筠怎么会答应让你走? 谁知道,可能彻底腻了我呗,楚楚满不在乎道,管他呢,反正我是达成所愿了!等出了侯府,我要去扬州,开家脂粉铺子,再雇上几个粗使婆子给我看家护院! 说到后面,楚楚望着某片虚空,眼见着痴了,显然对于那副场景已憧憬了许多年。 嗯,叶瑾用力点头,微笑道,真好。 真好啊。 瑾娘 分别时刻,楚楚拉着叶瑾,笑着落下泪来,她轻柔地替榻间单薄消瘦的女子掖好被角,脑海中突然划过在正院的最后一幕。 机关算尽,她终于达成了多年来的念想,顾筠让她退下,再不理她。 心中的酸涩在男子背身的那一刻再难以压下,她终是轻声开口问了一句:侯爷可还记得妾身的名字? 她问得唐突,男子侧头,微微皱起了眉,显见有些不满,偏还要指望她做事,于是大发慈悲地思索了片刻。 他思索的那一阵,时间仿佛已过了一年。 然后,在楚楚渐渐灰败的目光中,他摇了摇头,淡声道:不记得了。 三个月的缠绵,到头来,他竟连她叫什么都记不得,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男子活该他爱上一个不会爱他的女人! 泪珠从桃花眼中落下,楚楚最后抚了抚叶瑾苍白消瘦的面颊:瑾娘,照顾好自己。 不要放弃离开的念头,那个人配不上你。 如今,我终于踏出一条可以离开侯府的路,我不知将来是祸是福,亦不知这路你愿不愿走,能不能走。 若有一日,你脱离苦海,我们得在扬州相遇。 届时,如果你能原谅我对你的利用,还愿和我做朋友,那我们就做一世的好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三更奉上! 谢谢云巅之上、AZQing、昒昕的地雷,谢谢狗润、四季奶青的营养液,比心! 改一点点描写 第三十九章 ==================== 楚楚离开侯府时,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旭日初升,万里无云,叶瑾坚持让丫鬟们扶着她坐在半支起的轩窗前,遥遥看着府门的方向, 直到夏荷小跑进来, 道是楚夫人的驴车已驶离府外,叶瑾方才点点头, 示意众人将她扶回床榻。 她躺在榻上, 似是因为友人的离开而低落, 看着帐顶的绣纹, 半晌,郁郁吐出一个闷字。 将那尊红宝石梅花盆景搬进来, 我想看看。她发了会儿呆, 忽然侧头吩咐彩云。 彩云愣了一下, 忙不迭跑出去, 隔了不久, 粗使婆子搬着那座精美绝伦的盆景, 放在她床榻的不远处。 阳光透过轩窗照进来, 正好照在盆景上, 白玉通透, 宝石生辉,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霎时都变得明亮起来。 丫鬟们露出赞叹的神情, 而叶瑾安静端详着美丽的盆景,淡淡说了句:这么看着, 倒有些意趣。 盆景就这样被留在了屋内, 或许是它带来的美好寓意,亦或者御医新换了的方子起了作用, 总之自此之后,纠缠了叶瑾半个多月的病终于有了起色。 身上一天比一天轻松,叶瑾渐渐也能自己坐起来了。秋凉风冷,屋内虽点了火盆,丫鬟们却只敢将轩窗打开一道不大的缝隙,她便坐在榻边,赏赏那个漂亮的盆景,每每有阳光照上去都格外好看。 夫人甚是喜爱此物呢。 每每见到叶瑾赏盆景,彩云都会在心里暗暗松口气,有喜爱好啊,像之前夫人万事万物不过眼的模样,才叫人心里不踏实。 这日,叶瑾闲来无事,叫人将盆景搬到手边轻抚赏玩,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彩云在一旁跟着说些吉利话,气氛很是融洽。 原本一切都很好,谁想说着说着,叶瑾忽地没了笑影。 将它搬下去吧。她收回放在玉枝上的手,道。 彩云以为自家夫人是累了,喊了春兰来两人合力将盆景放回原处,却听夫人在身后不太耐烦道:放回库房去,别搁在这里碍我眼。 这彩云微愣,不知所措地去看自家夫人,夫人不是喜爱此物吗? 突然腻了,成日连个新鲜都没有,死气沉沉的,叶瑾摆手道,快搬走。 彩云压下心中不解,叫来粗使婆子搬走盆景,然后对着陷落于床榻中玉雕般面无表情的叶瑾,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有些害怕起来。 夫人的性子,似乎有些变了。 当日,入夜时分,顾筠从府外回来,去了叶瑾的院子。 今日如何?他坐在榻边,问一边的彩云。 还能如何!左不过还没死! 以往都是彩云回禀,叶瑾沉默,结果毫无征兆地,叶瑾突然变了脸色发作起来,话语说得好不客气。 彩云早白了脸,软着身子跪倒在地,然而,顾筠面上却不见分毫不悦。 不仅没有不悦,他还伸手替叶瑾掖了掖被角:好好的,又有谁惹着你了。 你还有脸问,叶瑾不耐地将盖好的被子掀到一旁,指着入夜后紧闭的窗子,反问道,我快被闷死了,你竟不知么? 那也得病好了再出去。顾筠道。 叶瑾沉了脸,翻身背对来人,留给对方一个单薄瘦削的背影。 病这一场,她是真的瘦了许多,里衣贴在身上,可以见到清晰到过分的蝴蝶骨。 顾筠没再说话,替她盖好被子,出了屋子。 今日发生了何事?他问悄声跟出来的彩云。 彩云便从早上服侍吃药说起,一直到方才顾筠进门结束,中途提到叶瑾让人撤下去那座红宝石梅花盆景,当然也将叶瑾当时所说一字不落地转述。 知道了,回去罢。 顾筠若有所思点头,挥手让彩云退下。 第二日,一大清早。 几个粗使婆子哼哧哼哧从外面搬了好多座盆景回来。 水仙湖石,腊梅花树,幼鹿戏蝶,骏马奔腾各色以玉石、珊瑚、翡翠和玛瑙等制成的盆景摆满了叶瑾的屋子。 都是侯爷叫人送来的,彩云笑着,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问,夫人,咱们怎么摆呀? 叶瑾从昨日开始便变得恹恹的神色,在见到满地的琳琅奇珍时,肉眼可辨地好了不少。 那个水仙的放在我床头,腊梅放那边桌上,骏马放在我练字看书的那边她指着地上的盆景,语气漫不经心地将几个下人使得团团转。 几息之后,对着满屋琳琅,叶瑾皱起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了。 还是新鲜的看着顺眼。她吃着丫鬟喂来的肉粥,说了句。 新鲜的。 彩云用帕子替女子擦去唇边的些许粥渍,忍不住在心中问:那要是,不新鲜了呢? 眨眼间,五日过去。 叶瑾已能自己下地走动,精神头也渐好,可惜今早来复诊的御医说她还不能出门,需得再待上几日再说,于是这场为期已有一月的禁闭只能继续。 日头高照,彩云轻手轻脚地从外面提了膳盒回来,将内里精致又不失清淡的饭食摆放在桌上,然后语气轻柔提醒道:夫人,该用膳了。 坐在窗前的女子正抚着桌上那座小巧的腊梅盆景,闻言未动。 彩云只得站在桌旁,和春兰她们互换眼色,等到桌上饭菜热气渐少,依然谁都没敢吭声。 一室寂静,时间仿佛停滞了般,丫鬟们的呼吸声已轻不可闻,周遭半空中,依然有某种物什越绷越紧。 直到某刻,绷紧的物什骤然断裂,窗前女子猛地站起身,然后将腊梅盆景用力推到了地上。 玉石碎裂的清脆声响中,丫鬟们跪了一地,耳边只有女子急促的呼气声。 一天天的,尽拿些死物糊弄我!叶瑾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头顶,语气又急又气,眸中深处却一派平静,去,给我去问顾筠,他是不是终于烦了我,巴不得我早死,好教他出气?! 彩云几人哪里敢传这些不要命的话,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磕什么磕,都等不及给我上坟了?叶瑾斥道。 丫鬟们一缩,不敢再磕了。 滚!都滚出去! 被赶出去时,彩云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盆景碎片,苍劲的染铜枝干被拦腰折断,露出内里鲜红的珊瑚,远远望去,好似在淌血。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19) 林曦院中的事当然瞒不过顾筠,于是第二日,一盆开得正好的碗莲被人搬进了叶瑾的屋子,附送一个惯会侍弄花草的小丫鬟。 小巧可爱的花骨朵清凌凌开在水面上方,其下是几尾红黄相间的小鱼,活泼地游来游去。 这碗莲可是奴婢好不容易留下来的,不兴冻,也不能多晒。新来的小丫鬟被赐名秋菊,一副对那碗莲宝贝得不行的模样。 不错,瞧着灵动,叶瑾摆手,赏她。 那盆碗莲,叶瑾足足新鲜了七日有余,直到她已被允许出院子走走,方才将碗莲赏给了秋菊。 不觉间,寒冬已近了,风吹起身上厚实的披风,猎猎作响。 想看水仙,抛开碗莲的第二日,叶瑾站在院中,突然低低说道,不要那些假的,要真的、开了花的,一大簇嫩黄新白,想必好看得很。 彩云看向其他人迟疑着没吭声,倒是一旁秋菊年纪小,心直口快道:夫人,水仙是春天开的,便是温房里养,也养不到现在。 这样么。叶瑾点头,没再提,只是瞧那神色,显见又不高兴了,当晚更是将饭食摔到桌上,说她没胃口。 收拾狼藉的间隙里,彩云有些忡愣。 这一病后,夫人忽然变得喜怒无常起来,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仿佛过去那个温和体恤的清丽身影终于在病中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一个尖利任性的影子。 若一直这般下去,夫人又能继续受宠多久呢? 彩云不敢想。 当晚,顾筠来了。 自从叶瑾身体渐好,得了御医点头,他便重新搬回了林曦院,白日出门做事,晚上回来搂着叶瑾睡觉。 顾及她大病初愈,敦伦之事他始终未提,两人还算相安无事。 不过,今日一回来,他立马察觉到了屋内的微妙之气。 怎么了?他示意彩云跟他出来,询问道。 彩云将白日夫人想看水仙而不得的事情说出来,然后有些胆怯地低头。 春天开的花,冬天想看,夫人这不是在无理取闹吗。 不知侯爷又会如何作想。 在彩云的害怕中,顾筠面色平静地回了屋里。 不过一盆花,值当你连晚膳都吃不下?他坐于榻边,朝着背对他看书的女子道。 说得轻巧,成日被关着的又不是你。叶瑾翻了页书,头也不抬地刺了他一句。 等你身上好全了,再带你出去,顾筠走上前,抽.出叶瑾手中的书,见她兀自低着头,又伸手去抚那鸦羽般的发,水仙而已,替你寻来便是。 叶瑾不理,却也未躲开发丝上的手。 顾筠目光扫过女子没有表情的面容,俯身将她抱起:夜深了,安置罢。 帷幔落下,烛光晦暗,他去扯她的腰带,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少烦我,等你寻来水仙再说。身下女子挑眉道。 是吗,顾筠贴近,挺直鼻尖贴于她的侧颈,轻嗅对方身上夹杂着极淡苦味的馨软香气,手上换了个方向,扯了旁边的柔荑向下,倒也可应你,只是需得预先收上三分息。 叶瑾轻轻抽了口气,然后朝他翻了大大的白眼。 窗外冷风呼呼吹,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打了水洗净手,叶瑾回到床上,男子掀开被子将她裹进去,犹带烫意的身躯同她亲密相贴。 睡吧。丫鬟熄了烛火,一片黑暗中,身后人在她耳边道。 叶瑾没应,只看着眼前的黑暗,任凭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直清浅。 自从楚楚告诉她,顾筠答应放自己离开,一个想法突然从心底发疯似的冒出来既然顾筠腻了楚楚后,会给笔分手费遣散出去,那未来某天,她是不是也能走上楚楚那条路呢? 也许她和楚楚以前都想岔了,侯府后院前头那些旧人,不是全都被卖了、死了,而是因为失去宠爱,被遣散打发了! 豁然开朗都不足以形容当时叶瑾的心境。 她总拧着,想逃离,顾筠当然不会腻,但如果她变成了一个令人生厌的女子,他还会如一日地来找她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让一个男子始终保持兴趣,很难,但让一个男子讨厌,那还不容易么! 借着生病的由头,叶瑾放任自己将心中的压抑情绪发泄,生病生出心理疾病可太正常,她会一点点试探,一点点让自己变成一个令人讨厌的人,贪婪、喜新厌旧、阴晴不定、尖利刻薄,她很耐心地往自己身上增加筹码,只看彩云她们的表现,就都已觉得她性情变了。 所以,顾筠,还要多久,我才能令你感到厌烦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滴都没有了,躺平 谢谢不食、坐上来自己动的营养液,贴贴~ 第四十章 ================== 近日来, 一则有关清平侯府的传闻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顾侯爷以黄金百两,买了一盆开花的水仙。 这才眼看着要入冬,却去买.春天开的花,听闻此事的百姓们无不摇头, 只觉达官贵人的喜好果然不同寻常。 听说是给一个侧室买的, 只为博美人一笑呢。茶馆内,有那消息灵通之人小声和亲朋好友说着。 侧室?一个妾, 值百两黄金? 究竟怎样国色天香的美人, 方能教那顾筠做下如此事? 茶余饭后, 众人对清平侯府那位宠妾议论纷纷, 而对于外面的传言猜测,叶瑾一概不知她只知道, 未出七日, 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被秋菊抱着又轻又柔地放在了她的书桌上。 甫一放好, 秋菊便摸出自己随身的帕子, 将花盆上根本不存在的浮尘细细擦过一遍, 又取来花洒小壶, 围着花盆绕了半圈, 方才犹豫着朝土里洒了少许水。 瞧你宝贝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盆金子呢。夫人显然心情不错, 伸手用指尖点了点嫩黄的花蕊,打趣她道。 这水仙可花去一百两黄金, 夫人竟不知么。秋菊道,说完便见旁边彩云暗中瞪了她一眼, 想必又觉得她对夫人不敬了。 原来如此。叶瑾点头, 一副神思早已被花吸引走的模样,她细细端详着那娇美可爱的花瓣, 足足欣赏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再次拿起了手边的书。 夫人,水仙性毒,不可在身边放太久。彩云劝道。 无碍,这不还开着窗呢,晚上关窗前抱到外间便好。 叶瑾摆手,就这么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赏赏花,眨眼间,一上午过去了。 丫鬟们忙着摆午膳的时候,顾筠回来了。 今儿个倒早。 正坐在窗前赏着花等开饭的叶瑾漫不经心地想。 近来无事,朝会早早散了。像知道叶瑾在想什么,顾筠张开双臂,一边任由丫鬟脱下身上蟒服,一边道。 换了身轻便衣裳,他走到她身旁,目光扫过桌上的水仙,问她,如何,这花可还喜欢? 叶瑾神色淡淡,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因为加了人,春兰再次跑出去取膳,彩云她们也自觉退到外屋,一时间,周围只留下二人。 叶瑾头也不抬,只自顾自地摆弄面前的水仙,而顾筠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于她的发间:这副首饰倒尚能入眼。 乌黑如云的发丝之间,钗上东珠熠熠生辉,正是他前段时间送她的那套东珠头面。只不过,她向来不爱戴他赏的首饰,越是贵重,越会压箱底,今日怎突然愿意戴上了? 成日无聊,突然想戴,便戴了。 叶瑾垂着眼,浓黑纤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白皙面庞衬着发间东珠,清贵雅妍,风姿动人。 她不适合太过艳丽张扬的打扮,这副模样倒正正好。 顾筠若有所思。 如此琢磨的结果便是,叶瑾收到了一套羊脂玉首饰,从簪子到耳坠再到手镯,应有尽有。 在丫鬟们惊艳的目光中,叶瑾拿起手镯端详,温润纯净,触之轻绵,哪怕对着烈日也看不见一丝最小的瑕疵。 她想了想,褪下原本的镯子,给自己换上。 当夜,顾筠回来时一眼扫见了她手上的镯子,眉头微动,立在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叫来丫鬟,取了那对羊脂玉耳坠亲自给她戴上。 如此才对。 端详片刻,在叶瑾不耐烦的目光中,他微微颔首,轻声道。 自此之后,顾筠像是打开了某扇大门,时不时便会给叶瑾各种珍宝首饰,而他送来的东西,叶瑾会挑几个顺眼的戴上,不喜欢就让丫鬟们压箱底。 这日,闲极无聊,叶瑾坐在妆台前自己搭首饰,可惜挑来挑去总不满意,最后猛沉了脸,连发间最近很喜爱的翡翠簪也不要了,拔.出来用力扔进妆匣中。 翻来覆去就那些东西,她皱着眉,盯着妆匣看了一会儿,回头问,我的水仙呢? 早在许多天前,叶瑾便看腻了那盆水仙,让人把它搬出去了。 夫人,水仙已大多开败了,今早看,仅剩下一朵。秋菊回答。 将它摘来,我要用。叶瑾道。 唯剩的一朵水仙被簪到了鬓间,白色花瓣中一点嫩黄,清透好看,叶瑾原本阴下的脸终于缓缓放了晴。 顺眼多了,就该簪花,而不是带那些劳什子首饰。叶瑾道。 于是,时隔将近一月,又一则有关清平侯府的传闻在京城传开。 那位宠妾最近爱上了簪花,并且只簪枝头刚摘下的鲜花。 这数九寒天的,上哪去找那么多鲜花? 别说,顾侯爷还真有办法。 他雇了能工巧匠,在侯府后院建了座暖房当花房,又派人四下高价收集各色开得正好的花,据说嫌品类不够,还派人去了南边一趟,如此,美人总算每日能在发间簪上鲜花了。 要不说,人家是侯爷呢。 听到传闻的人无不感慨,对那位据说国色天香的美人愈发好奇了。 冬日无大恙,一件小事都能传上半天,顾侯爷给爱妾建花房的逸闻硬是被谈了大半个月,方才有了止息的势头。 然而,没等人们彻底忘了这件事,那位宠妾,她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卡文,我是什么品种的废物呜呜呜,昨晚写到12点,今早六点爬起来继续写,上班也在写,中午没睡也在写,下午开会还在写然后删删减减,总不满意,最后就写了这点(失去梦想.jpg) 谢谢昒昕的地雷,蹭蹭TAT 第四十一章 ==================== 京城久负盛名的多宝阁。 当家掌柜的夫人亲自端了果子和热茶, 放在正拿着一对耳坠打量的女子面前。 这是上好的南红玛瑙,特意从西南调来的货,成色最正。她殷勤介绍。 女子嗯了一声,放下耳坠, 拿起旁边的头冠。 我家点翠乃是京城一绝, 夫人喜欢可戴上一试。掌柜夫人再介绍。 女子点头,放下头冠, 又去看玉佛。 如此这般, 断断续续看了不下二十件, 对方始终不紧不慢, 掌柜夫人已说得口干舌燥,大冬天硬生生出了一头热汗。 所有拿得出手的物什都已摆了出来, 她可以拍着胸.脯保证, 有些奇珍便是宫里头的公主娘娘们也不一定见过, 谁想眼前这位眉眼好生冷淡, 仿佛她拿出来的, 都是些糊弄人的破铜烂铁。 眼角余光扫过一直在旁边喝茶的男子, 见对方面上不见半分不耐, 掌柜夫人用手帕擦去额角的汗水, 心中暗叹一声, 百闻不如一见。 这幅情境,若教京城那些恋慕顾侯爷的女子知道, 还不知道要碎掉多少芳心呢。 正想着,那位难伺候的祖宗终于慢条斯理放下手中那一件珍宝, 不再动了。 累, 不看了。女子对着满目琳琅,皱眉不耐烦地吐出一句。 可有看上的?顾侯爷问。 在掌柜夫人无限殷切的目光中, 女子拿起一颗在众多珠光中显得格外灰暗的蓝色宝石: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从一个西洋商人那就得的,虽不如玛瑙翡翠,却也勉强有许意趣。掌柜夫人答道。 这么漂亮的天然蓝宝石,却被按照现下的审美磨成了圆润的模样,根本在扬短避长,当然不能和玛瑙翡翠比。叶瑾思考片刻,将它连同一块怀表放在了自己的手边,然后端起茶盏开始饮茶。 回头将单子送到侯府。见她没再挑,顾筠开口吩咐掌柜夫人,对方连声应下。 回府路上,顾筠侧头看向正拿着怀表把玩的女子,若有所思。 竟新鲜起了西洋物件。 于是,转过天,叶瑾的书房里多了座西洋钟。 叶瑾: 这都多久了,他不烦,她都烦了!整天折腾些作得要死的破事,看着众人陪她一起折腾,她是半点都没感到痛快! 西洋钟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据说可是西洋贡品,是仅供皇室赏玩、真正有价无市的东西。 而在看见西洋钟的那一刻,叶瑾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顾筠此人,他是真的有钱,非常非常有钱,所以她折腾了半天,在人家眼里不过九牛一毛,根本不值得在意。 只能说,她大意了,低估了这个时代顶层贵族的豪奢。 顾筠发现,自从得了西洋钟,近来爱使小性的女子竟就此安分下来,仿佛把能新鲜的都新鲜了个遍后,她终于折腾累了,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颓疲。 作为朝夕相对的枕边人,这股颓疲很快从白日延续到床榻间,扰得顾筠都不得劲起来。 某个晚上,又一次草草结束,叫水梳洗过后,顾筠拥着女子,看她恹恹半阖着眼细细平气,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初遇时对方粗衣素钗的模样,那时她身上有团火,在暗夜中灼目般明亮。 不知不觉,竟快要一年了。顾筠微微恍然。 不可就快要一年了。自从被西洋钟打击到,叶瑾颇有些技穷之感,偏偏又琢磨不出来新招,简直烦不胜烦这已是她能做到最过分的事了,再过分的不是没有,可她干不来。 一时无法,叶瑾又实在累,干脆就此躺倒,爱谁谁,老娘不干了。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叶瑾如何都想不到,她作天作地,顾筠淡定处之,回头她开始摆了,他反而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日,午后静谧,彩云从花房搬了盆山茶过来,叶瑾便坐在窗前,挑了本诗词翻看。 看到一半,顾筠回来了,叶瑾随手将书放在一边,去拿茶盏,结果就见顾筠伸手拿起了被她倒扣在桌上的书。 下一刻,对着书上的字句,顾筠目光一凝。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 你白日里便读这个?不觉间,他沉了嗓音。 不读这个还能读什么?有朵山茶的花瓣掉了一片,叶瑾捡起来,想抽.出顾筠手中书册将花瓣夹进去。 结果就见不知何时对方一张脸已冷如冰霜,不仅不松手,他竟还转手将那册子扔进了旁边火盆中。 你叶瑾一愣,只觉火气噌得一下子就冒了起来,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 这书你从哪寻来的。对面人冷着脸问。 你管我哪寻来的,我想看就看,碍你眼了?!叶瑾简直莫名其妙,想将书捡回,见它已燃了起来,只得作罢。 都进来,顾筠叫外面的丫鬟进屋,然后指着火盆中渐渐燃起来的物什,冷声问,谁给她寻来的。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0) 丫鬟们缩成一团,只有彩云大着胆子看了眼火盆里的书,然后颤声回答:是奴婢从库房书箱里取的,夫人说想看诗词,奴婢便随手取了两本。 库房书箱放的书,都是叶瑾初入侯府时管家随手拨过来充门面的。 顾筠沉着脸,甩袖而去。 一室死寂,丫鬟们都还跪在地上发抖。 行了,都出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叶瑾挥手示意几人退下,然后对着手中被揉碎的山茶花瓣微微出神。 难道,他终于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李清照《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悼念亡夫写的 所以,傻女儿,他只是吃醋了_|| 谢谢昒昕、如故的地雷,谢谢半日闲、春茉、砂粒 的营养液,比心~ 第四十二章 ==================== 候府正院。 顾筠沉着脸一阵风般从外面快步走进来, 沿途下人们噤若寒蝉。 裁纸,研墨。 甫一入屋,他朝小心迎上来的蓝裙婢女冷声道。 铃兰去书架取了一早备好的宣纸,利落裁出惯用的大小, 铺于桌上, 又在砚台中加水细细研磨。 湖笔浸了饱满墨汁,在宣纸上晕开龙蛇般的沉黑痕迹, 铃兰看着那欲要飞出纸的狂草, 心想:侯爷这是动了大气了。 想到男子来时的方向, 铃兰指尖掐入掌心, 垂眸遮住眼里的恨意。 世上怎会有如此女子,成日假作清高, 惯会拿乔。要她说, 若真不愿, 怎不像那些贞洁烈女般一死了之以示清白?分明是有意为之, 勾得侯爷对她念念不忘! 铃兰悄悄看向男子冰冷漠然的侧脸, 只觉心尖被扎得生痛, 他怎就不明白, 这不过是女子引他注意的手段?他这边烦闷, 那边指不定还有多开心呢! 另一头, 叶瑾还真没空开心。她正忙着用火钳将火盆中烧剩下的几许残余书页夹出来,然后小心拨去边角的纸灰。 春兰在一旁干着急, 几次要上前帮忙,又想起叶瑾的吩咐, 只能无措地看向门外的夏荷和秋菊, 以及正在书箱中快速翻找的彩云。 夫人,找到了。彩云擦掉额角细密汗珠, 将手中书册递给叶瑾。 叶瑾接过书翻开,然后对照刚救出来的几片残纸和自己零星的记忆看了半天,点点头:是这本。 方才顾筠离开后,叶瑾越想越不对劲,叫来彩云询问,得知对方给她那本诗词的确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所以顾筠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突然发疯?若能知道,她就能在今后对症下药,让他彻底烦了她。 夫人,奴婢方才想起来,当初取书时曾见过另一本一样的,应是下人们装箱时不小心拿重复了。彩云的话让难题迎刃而解。 于是,叶瑾去抢救过火盆里烧剩的纸屑,彩云找书,其他人望风防止有人来。 火盆被春兰端走,地上纸屑纸灰被扫去,叶瑾坐在窗前,迎着午后明亮的日光翻开书,一页又一页,终于找到了自己最后看到的位置。 李清照的《如梦令》。 这词便在后世也很有名,有什么地方犯了他的忌讳吗? 叶瑾百思不得其解,然后忽然想起倒扣时,似乎自己顺手又往后翻了一页。 《孤雁儿》 对着上面的字句,叶瑾一愣。 *** 顾筠这一离开,叶瑾以为自己起码可以清静几个晚上了,谁料入夜后,对方竟然去而复返。 不止回来了,还顶着一张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脸,端看此时,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午后他们仅赏了赏花,还是气氛不错的那种。 分开梳洗后,叶瑾顾自躺好,翻身沉默面朝墙壁。 屋内窸窣声响渐渐归于平静,丫鬟们轻手关好门,身后柔软的被褥下陷,有人伸手揽过来,指尖挑起她的中衣领口,可惜甫一动作便被叶瑾推开。 帷幔昏暗之间,气氛一时凝滞。以往被叶瑾如此对待时,顾筠总不见恼,只是今日显然不同往日,分明过去不会在意的动作,却霎时教他再次沉了脸。 下一刻,叶瑾被按着肩膀向后翻转,强迫变成了迎面向上的模样,紧接着,不等她反应,清冽的气息汹涌扑来,有人狠狠撷住了她的唇。 从繁星初露到月上中天,屋里已叫过三次水,叶瑾不知第几次挣扎着想要逃离又被扯回来,不由分说拥坐于男子怀中。攀着肩膀的手脱力滑到了对方臂上,她止不住向后倒去,可惜腰间手臂扣着她,只让二人更加贴近。 不远处,烛台上新换的蜡烛又已燃掉大半,蜡油不堪重负般顺着侧面砸在台面上,女子满是齿痕的指尖于光影明灭中痉挛蜷缩,最后终是无力软倒垂下。 意识混沌间,叶瑾依稀听到今夜始终未发一言的男子似乎在耳畔沉声问了句什么,可惜头脑昏沉,根本无法分辨,她就这般陷入一片黑暗中。 怀中女子软软倒于他的臂间,像只失了操作的木偶,顾筠久久凝视着那张清丽容颜,从颦起的秀眉到紧闭的双眸,从挺翘的鼻到微启的唇,她是独属于他的所有物,通身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只是,纠缠于胸口的那股情绪为何依然固执不愿散去? 修长有力的手抬起,轻柔放于女子后仰露出的白皙脖颈上,然后拇指分开,包围,收紧。 女子犹带艳色的双颊渐渐发了白,秀美痛苦皱起,他看着她,看那伤痕累累的朱唇忍不住张开想要大口呼吸,看那原本平静的眸子在薄薄眼帘下惊惧颤动,然后在到达极限前如梦初醒般猛地睁开。 蜡烛已燃到了尽处,烛火不愿服输般窜高一大截。她在他的掌控下剧烈挣扎,犹如被弓箭射中了翅膀的雁,于坠落中发出垂死的哀鸣。 记忆疯狂翻涌,他想起焰火漫天的云中城,散发着毒酒香气的石壁山林,茶香氤氲的茶馆纷杂画面在眼前飞过,最终定格于那个冰冷刺骨的雪夜。 喂,醒醒,还活着吗?素衣布钗的女子以手轻拍他的脸,秀美面容上带着担忧,见他醒来,她松口气,露出一丝很淡的笑。 有意识就好,还能站起来吗? 浓密长睫上落了雪,在寒风中结出一层霜花,变成了漂亮的白色,琥珀色的眼眸映着他狼狈的模样,随着笑意微微弯起,那么专注,仿若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早在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便开始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啊啊啊我全天都不出去了!存稿存稿! 谢谢昒昕、云巅之上、躺平、20038355的地雷, 谢谢Jane、半个橘子呀、躺平、四季奶青、草莓、坐上来自己动的营养液,比心~ 第四十三章 ==================== 叶瑾真的无法理解, 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越是动心,越会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下午时,她翻到那首悼念亡夫的《孤雁儿》的那一刻,只觉山穷水尽处忽然豁然开朗, 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种种异常之处全都有了一个合理而又荒诞的解释。 顾筠对她超乎寻常的执着, 对她除自由外予取予求的好脾气,桃林中被问及是否喜欢时的沉怒和之后的冷落, 看到特殊含义诗词的发火质问, 他牵她的手, 吻她的唇, 搂着她入睡,留意她的喜好 一切的一切, 汇成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顾筠, 应是真的对她动心了。 在领悟到这件事实时, 叶瑾愣了好半晌, 然后不仅没有感到任何欣喜, 反而只觉一阵刻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 她还在等他腻了她, 可他倒先喜欢上了她, 这是什么新型的荒诞笑话吗?! 太可怕了。 还未等叶瑾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顾筠竟于当夜去而复返, 然后,他用行动告诉她, 他还可以更可怕他不仅在床榻上疯狂折磨她,竟还想要杀了她! 寂静无声的黑夜中, 突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叶瑾伏在榻边, 以手抚颈,瘦弱的肩胛骨随着每一次咳嗽而蜷缩颤抖, 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冷汗的液体不停砸落于地面,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圆。 有人从她身旁下榻,她犹如惊弓之鸟般躲到一旁,蕴满泪水的杏眼里盛着满满惊慌与戒备。 她错了,大错特错。 喉咙里像燃了团火,烧得叶瑾痛不欲生,想到下午时自己纠结担忧的种种,她只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顾筠此人,根本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他只懂得破坏与摧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是精神不正常的变.态! 叫郎中来。 开门的声音中,清冷男声嗓音淡淡,一如往常。 目光扫过门外畏畏缩缩跪了一地的丫鬟,顾筠回头看向榻边一身狼狈的女子,她也正在看他,又惧又怒,就像在看一个草菅人命的疯子,眸中深处藏着一丝烈燃的恨意。 犹带着女子肌肤余温的指尖微动,黑如染墨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收回目光,面色平静离开。 明月高悬,夜凉若冰,顾筠出了林曦院,穿过花园,抛下一路跪地行礼的奴仆,来到前院书房。 书房中,他挥退要上前点灯的婢女,命令所有人全部退下,关上门,然后独自一人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 门外,听闻消息赶来的铃兰痴痴望着眼前的雕花木门,几欲落下泪来。 又是林曦院,又是林曦院!那个贱人还要折磨他多久!分明,陪着侯爷一路踏过艰险的是她,知道侯爷所有秘密的也是她,凭什么到头来,他动心的人却不是她?! 此女不除,难解她心头之恨! 手中帕子已快被撕烂,耳边突然捕捉到一声极轻微的摩擦声,若不是夜深人静,她又离得太近,绝对难以教人察觉。 铃兰拧着帕子的动作一停,眸中飞速闪过一丝错愕。 侯爷怎么,突然想要去见那人了? 屋内,随着书架轻巧而缓慢移开,一个深渊般的洞口出现在顾筠面前,适应了黑暗的双眸定定望着洞口,良久,顾筠垂眸,踏上了眼前的石阶。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转个弯的功夫,周遭方才开阔起来。 微弱的光从前方传来,指引着行进者方向,随着靠近,那光越来越亮,直到亮到晃眼的地步,顾筠的脚步终于停下。 一个满面皱纹的婆子沉默上前,打开铁门上的锁链,放顾筠进去。 顾筠没有迈步,只问婆子:近来如何? 婆子微微弓着腰,并未像普通奴仆般恭顺垂头,而是将目光专注落于顾筠开合的唇上,直到他说完,方才抬手作了几个简单手势她竟是又聋又哑。 顾筠点头,正要再说,却听内里传来一声清越动人的嗓音:可是顾郎来了? 沉黑瞳眸一定,顾筠未开口应声。 顾郎好生绝情,怎将妾丢在此处不闻不问。 嗓音逐渐接近,一个身着红裙年约四十上下的美妇人出现在烛光中,见到顾筠,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少女般娇俏的笑靥,几步小跑上来,伸手便要抱住他,却被顾筠按在肩上推开。 妾好想念郎君。女子被推开也没有恼,只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见他不理,便又打起精神,扯了他的手腕,拉他往里面走去。 顾郎便是烦了妾,也不该不理孩子,她拉着顾筠,走到一张榻前,然后从榻上抱起了一个裹得严实的襁褓,小心地、献宝般将襁褓抱到了他面前,示意他去看,前些日子,阿尨已会叫爹爹了呢,不信你听。 在女子期盼的注视中,顾筠低头,平静地看着襁褓中包裹的枕头。 时间流逝,更漏的细沙窸窣落下,顾筠移开襁褓上的视线,抬头看向女子,而在他的古井般无波的目光中,女子面上笑容一点点消失,露出微微恍然的神情。 好半晌,只听她轻轻呀了一声,然后眉眼温柔地弯起来,内疚道:瞧娘这记性,怎么忘了,我的阿尨已长大了。 她将襁褓随手扔到一旁,拉了顾筠的手,关切地端详:怎这幅样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千万别自个儿闷在心里,和娘说说。 一边说着,女子已坐到了榻边,她搬来个墩子搁在面前,然后扯着顾筠叫他坐下。 高大挺拔的男子坐在矮墩上,长腿拮据蜷起,只看着便觉憋屈,偏顾筠没有半分不适,甚至还跟着女子的力道,缓缓弯下腰,像孩童一样将头枕到了女子腿上。 为娘的阿尨是不世出的人杰,但再厉害的人也会伤心难过,这时候啊,便需要个地方来倾诉了,女子轻柔地抚着怀中人的发,温声道,和娘说说,娘保证不笑话你。 然而,顾筠只是保持着枕在女子膝头的别扭动作,睁着眼看着不远处灰色的墙壁,安静地,静默地看着。 好,不说便不说,娘陪你待一会儿 女子嗓音温柔,未再出声,只是耐心地一下一下抚着顾筠的发,到后来,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曲子。 那曲子婉转,在空荡荡的石室中悠扬回响,透着股说不出的清冷异样,不知多久后,某一刻,顾筠微微阖眼,突然抬手向上,握住了女子清瘦嶙峋的腕。 烛光刺眼,照在那手腕之上,只见一片锋利的泛着冷光的瓷片正被攥于指尖,距离他的脖颈竟只剩半指距离。 一室寂然,顾筠抓着女子手腕坐起身,对上她死寂的眼。 你爱上了一个人。 她看着他,美丽的面容上再不见一丝温柔和疼溺,而是和顾筠如出一辙的漠然,直到此时,这对长相并不相似的母子终于多了几分相似,昭示着他们血脉相连的事实。 顾筠不言。 不,你不是真的爱她,你们顾家的男人是没有爱的能力的。 女子垂下眼,另一只未被控制的手掰开顾筠,然后将那磨得锋利的瓷片缓缓放入他的掌心:你们只会抢,只会掠夺、摧毁,爱这个东西,顾裕那个假父亲没法教你,顾瞻廷那个真父亲也没法教你,真可惜,我这个生了你的罪人,更没法教你。 顾筠看着手中的瓷片,面上依然无动于衷。 你不该来找我,找我做什么,让我教你怎么杀人吗? 说到这里,女子露出一抹美到极致的笑,那美太盛太艳,让人想起赤蔷薇开败的腐烂,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只能教你杀了她,就像我当年杀了顾裕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改了许多遍,能力有限,已经自认是我当前能做到的比较好的,总之,我爱美强惨疯批,求轻拍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Jane、梨肖、flank、半日闲、魏紫的营养液,贴贴~ 第四十四章 ==================== 世人皆知, 清平侯顾筠乃原安定侯顾瞻廷的嫡次子,却很少有人知道,名满天下的清平侯其实不是安定侯夫人所出。 他是世子夫人所出没错,正是他名义上的兄长、安定侯世子顾裕的妻子生下了他。 那是个充满了血与泪的故事, 刀光生死, 爱恨情仇,随便拿出其中一件, 都足以惊世骇俗, 而如今, 那些过往统统被尘封于阴暗破败之下, 已成为鲜为人知的隐秘。 可是,别人不知又如何, 不知, 便能当作从未发生吗? 姜珮望着眼前已从孩童长大成人的男子, 唇边笑容越发灿然, 一双美眸却缓缓落下泪来。 我平生有二罪, 一为嫁入安定侯府, 二为生下你这个孽障, 她死死盯着顾筠, 盯着那张和顾家男子一个模子刻出的脸, 又哭又笑,我该叫顾家血脉绝于我身, 叫那两个疯子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1) 空旷的石室内, 只有女子凄厉而疯狂的笑声久久回响, 偏生笑到一半,她突然惊惧四顾, 口中开始喃喃:他来了,顾裕来了,怎么办,顾裕要来了 扔在地上的襁褓被抱起,死死抱在怀中,女子满面泪痕,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一会儿将襁褓藏在床下,一会儿将襁褓藏于柜中。 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藏起又抱出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神情逐渐吃力,托着襁褓的动作也在不知何时变成了双手竖着掐住两侧提起,仿佛在她一次次的藏匿中,怀中婴儿已长大成了她渐渐抱不动的孩童。 最后一次,她弯着腰,吃力地将怀中孩童放在了床榻上,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从旁边扯起被子,捂在了孩童的口鼻处。 阿尨乖,娘亲最爱阿尨了,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 她保持着死死压下被子的动作,面上惊慌褪尽,只剩一片死寂的静谧,说完,她半阖着眼,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那曲调回响在石室内,婉转悠扬,竟和方才听到的一模一样。 一室狼藉中,哑仆上前默默收拾打扫,顾筠站起身,将手中瓷片收入袖中,然后照直朝外走去。 *** 林曦院。 屋内飘着浓重药香,叶瑾脖颈缠着布条躺倒在床榻上,一旁头发花白的郎中将剩余伤药递给彩云。 一日换一次药,不要叫她开口说话,饭食只用些米汤白粥,切记定要晾凉了再小口喂给她。 说完,老郎中看了榻上沉默的女子一眼,想到方才探脉时见到的那只齿痕遍布的手,心中叹了声造孽,转身离开了。 夫人,可要用些水?彩云小步走上前,轻声问。 叶瑾微微摇头,仿若了无生气被使坏了的提线木偶。 彩云便又出去找春兰取药夫人今夜还未服过避子汤,侯爷一日未开口撤下,她们便一日不敢停。 药汁晾至温凉,叶瑾被扶起,忍着喉间疼痛硬是一滴不剩地饮下,她躺回榻上,任凭彩云轻柔放下床帐,视线落入一片昏暗。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身上无一处不痛,痛到甚至有些麻木,叶瑾出神望着犹在轻轻晃动的幔帐,只觉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迅速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 太累了。 这一年,她吃尽苦头,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却是这般结果。 她像个供人发泄的玩意儿,他高兴了,就予取予求,不高兴便要折磨她、甚至杀了她。 喜欢?如果这就是顾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那她对他的恨,都能算是爱了。 幔帐围起的方寸天地间,叶瑾对着眼前昏暗渐出了神,脑中猝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样的苟活,真的还有意义吗? *** 那日之后,顾筠再未出现在林曦院。 彩云伺候着自家夫人,看着她身上的伤一点点好起来,短暂萎靡的精神也渐渐振作。 是啊,除了振作,又能如何呢,这都是命。 彩云心中叹息,以手背试好茶盏温度,放在女子面前,见她在看春兰剪窗花,便凑趣问要不要剪两张打发时间。 快过年了吗?叶瑾问,未好全的嗓音依然带着沙哑。 已腊月初七了,夫人,彩云笑道,前头膳房在准备腊八粥,明儿个可得早起,否则见了太阳便讨不到吉利了呢。 叶瑾点头,示意对方将剪子和纸递给她。 剪纸的剪子头部圆润,刃钝得很,她坐在榻边,目光仔细从手中剪刀上流连而过,然后垂眸,专心剪起了窗花。 既要过年,院里每人添一月的例银,从我的私房中出,叶瑾一边剪窗花,一边温声道,还有我的妆匣,将它拿出来,你们从里面一人挑一件。 挑夫人的首饰?几个丫头纷纷推拒。 叫你们拿着便拿着,我又不差那几件,叶瑾搁下剪了一半的窗花,亲自取了妆匣,然后从里面挑选起来,春兰衬金色,这支金丝戏蝶簪戴上定好看,彩云皮肤白,正适合这种玛瑙坠 越说越多,最后每一个丫鬟竟都被足足塞了三件首饰。 没有姑娘不爱俏,几人虽都会推辞,但在叶瑾的劝说下,还是欢欢喜喜收了戴上。 我记得春兰你年纪似是她们中最大的?叶瑾问。 回夫人,奴婢转过年就十八了。春兰回答。 二九年华,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叶瑾点头,温柔一笑,道,我将身契给你,你归家嫁人吧。 春兰一愣,立马便要跪下表忠心,却听叶瑾回头朝夏荷道:我记得你只比春兰小一岁,不若和她一道走,也好有个照应。 这下,愣住的成了夏荷。 二人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可惜叶瑾已铁了心要将她们送走,谁劝都无用,于是三日后,一高一矮两个丫鬟背着包袱含泪接过沉甸甸的赏银,离开了侯府。 秋菊你喜欢花,以后去花房专心搭理花草。打发走了春夏两人,叶瑾朝旁边的小丫头吩咐道。 于是,秋菊也走了,一夕之间,林曦院只剩下了彩云一个大丫鬟。 奴婢不走,相比前面三个好打发的,彩云只摇头,咬牙道,奴婢、奴婢是侯爷安排来伺候夫人的。 那你便留下吧。叶瑾点头,淡声道。 这个腊月格外冷,管家安排了好几批新丫头来让叶瑾挑选,都被她以不合眼缘为由拒了,加之顾筠上次发了火后一直不见来,林曦院逐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下人们偷偷传,瑾夫人已失了宠,对此,叶瑾一笑置之。 顾筠一定会再来的,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不过这次,她要做那个釜底抽薪的人。 越接近年关,府内越发忙碌,彩云一人分.身乏术,叫了个粗使婆子来支应屋外之事,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日不巧,粗使婆子竟生了病,上吐下泻从床上爬不起来。 夫人且稍等,奴婢去取午膳来。彩云焦头烂额,说完小跑着出了院子。 空庭寂寥,后面耳房隐约传来婆子痛苦的呕吐声,叶瑾垂下眼,阖上门,将门栓挂好。 她从箱子里翻出腰带,两根并做一股,飞快串联打结,然后踩着凳子将腰带高高甩过房梁。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这样的日子,教人看不见一丝希望。 她真的太累了,累到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不如就此睡上一觉,将来到古代的四年,当作大梦一场。 只是答应碧鸳之事,她怕是做不到了。早知道该拉下脸面去求顾筠,大不了多陪他睡两觉,多玩两个花样,反正她主要的用处便在床上,也不差那几次。 将脖颈放入绳索那一刻,叶瑾以为自己会想起来到古代的诸多回忆,但她闭上眼,脑海中划过的却是那年夏天,自己坐在窗明几净的阶梯教室中,翻开面前厚厚的《民法总则》。 她不是个合格的法学人,在这个蛮荒世界的折磨下,她已变得面目全非了。 好怀念啊,那个美好的时代。 穿着绣鞋的脚尖轻轻踮起,然后将踩脚凳用力往后一拨。 彩云挡了膳房捧高踩低的为难,抱着怀中的膳盒往回跑,谁想转弯间险些一头撞上人。 她刹住脚,正要道歉,看清眼前人是谁后猛吸气,急忙跪下行礼。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许久不见的顾筠面色淡淡,还是那副清贵模样。 侯爷赎罪,只因夫人那边还在等奴婢回去侍候,实不敢耽搁太久。彩云告罪。 院里又不是没人手,至于急成这般。顾筠微皱眉。 这彩云惊讶睁大眼,磕巴道,侯爷、侯爷竟不知么,前段日子夫人遣散了其他姐妹,只留下奴婢一人伺候,原本还有个粗使婆子帮忙,谁想突然病了,奴婢只能自己取膳,留夫人一人在房中 彩云还在抓着机会诉苦,却见顾筠忽地面色大变,未等她说完,便转身朝着林曦院的方向急步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懒得凑三千字,多的当送给大家啦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吃鱼的怪兽、树树竹的营养液,贴贴~ 捉个虫 第四十五章 ==================== 彩云是三年前侯府统一采买来的丫鬟, 这些年,她见到的侯府主人向来是从容的、优雅的,如天边高不可攀的云,去留无意, 宠辱不惊。 而不是像此时的顾筠, 面色难看,脚步匆忙。 鹤氅如滚滚乌云在凛然寒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这一刻, 那些坐观云卷云舒的高贵闲雅被突兀撕得粉碎, 只剩下一片真切而直白的焦急与心惊。 原来, 侯爷也是凡人吗? 彩云想追住前方男子,却怎么都无法撵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越来越远, 最后将她甩到十丈开外的距离。 一路追赶, 原本一炷香的路程, 眨眼间, 便到了。 院门大敞, 彩云喘着气跨过门槛, 来不及平顺呼吸, 却在抬眼间见到了男子破门而入时屋内的景象。 绳索高悬, 缀着明珠的绣鞋将踩脚凳一脚踢开,淡雅裙摆于半空中轻轻晃动, 像西洋钟没有生命的钟摆。 怀中膳盒砰得一声摔在地上,彩云扑上前去, 嗓子里发出一声尖锐到刺耳的惊叫。 听到彩云声音的那一刻, 尚未失去意识的叶瑾便知道,这一次, 自己又要前功尽弃了。 坚实有力的手臂伸过来,不顾她的挣扎,将她从腰带做的绳索上抱下来,她咳了两声,抬眼看去,只见顾筠双眸冷冽,仿若寒原结出森然寒冰,面上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可怕。 谁准你寻死的。他掐着她的下颚,冷声道。 一个人想死的时候,怎么都会死的。 从被抱下来的那一刻,叶瑾就已停下了挣扎,她望着他,甚至笑了一声,没有丝毫被撞破自杀现场的害怕情绪:你又不是阎王,还能管我几时去死吗? 空气凝滞,死一般的冷寂在周围发疯生长。 寒冰从顾筠眸中蔓延开来,将所有神情封于厚厚冰层之下,他眸光幽深,看着怀中无动于衷的女子,指尖抚过纤弱脖颈上新添的一道淤痕。 半晌,顾筠沉声道:那便来试试罢。 快要过年的时日里,林曦院中响起各色古怪声响,推椅子、搬花瓶、包桌角、搜床底奴婢们做得小心翼翼,连丝余光都不敢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女子。 都仔细着点,不可落下哪怕一针一线。房门处,马嬷嬷目光扫过榻上那位祖宗,只想叹一声时运不济。 都是荣养的年纪了,先被派过去把这人从太原接回来,好不容易交代了,结果这才歇下多久,又被派来管这档子寒掺事。 一个妾,不听话赏条白绫吊死了事,何至于弄出这般动静? 想到自家侯爷来找她时的模样,马嬷嬷神色一痛:她奶大的那个娃娃,分明已不再是整天需要躲躲藏藏的孩童,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怎么就撞在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女子手中。 罢了,他既来托她,那她定要将此事办妥才好! 从这日起,叶瑾开始了全天不离监视的生活,喝口茶有人盯着,吃个饭有人盯着,睡觉时有人盯着,就连她在屋里走动时路过火盆,也有丫鬟谨慎地小步冲上前,迅速将火盆搬到别处。 林曦院的大门被厚重的锁链锁上,所有人进出都必须经过严查,她的脚步被限制在这座小小的逼仄院落,真正成了一个只能等候男子临幸的禁.脔。 每日入夜,顾筠总会披着月色而来,床帏遮蔽的幽秘空间里,他吻她,抱她,在她身体深处释放,和她抵死缠绵。 然而,曾经一直难以忍受的事情,叶瑾已经不在意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已和灵魂一分为二,每每在被逼致极尽处时,神思都会虚虚飘在空中,以另一个人的视角去观赏榻上正在上演的绝艳春宫。 平心而论,演员身材一绝,颜值奇高,还挺好看的。 看着看着,叶瑾甚至悠然起来,有时候还会可惜此时没有饮料爆米花,不然可以更舒服才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瑾这边一日比一日淡定,顾筠却像是渐渐焦躁起来,夜里动作越发没分寸,仿佛不把她活活做死在这张榻上不解恨一般。 他脑子铁定有病。 叶瑾内心无比确信一点。 这日,又是熟悉的人,熟悉到乏味的剧情,叶瑾飘在空中,看着女子在男子身下绽放,清丽面容艳若桃李,美不胜收,然后,就在男子俯身去吻她脖颈的那一瞬,女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玉佩,含笑张口,吞下。 强烈的窒息和疼痛将叶瑾拉回了身体,有人在掰她的嘴,被她不客气地咬得血肉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她用力地,想要将喉咙里的玉佩吞下去,眼看着快成功了,突然只觉下颌一阵剧痛,再也难以合上。 卡在喉咙口的玉佩被伸进来的手指取出,卸掉的下颌被合上,她爬在榻边,剧烈地咳嗽和干呕,泪水夺眶而出,砸于平整冰凉的地面,晕出深色的圆。 多么熟悉的一幕,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他险些掐死她的夜晚,只是此时叶瑾的心中早已无惧无痛。 丫鬟嬷嬷跪了一地,死寂的屋内,只能听到叶瑾狼狈到狼藉的声音,肺部就像破旧的风箱,随着每一次鼓动发出难听的呼声。 又没死成。 太可惜了。 被抓着肩膀仰面按倒在榻上时,顾筠看到的是女子充满遗憾的淡然眼眸。 第二次。她看着他,哑着咳血般的嗓音,低低说道。 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 除夕那日,顾筠从宫宴上脱身出来,回到府里时,正遇到面色难看的管家。 侯爷,瑾夫人她方才趁着众人不注意,咬舌了 那一刹,刻骨寒意从脚下顺着身体爬上来,顾筠甩开管家朝着后院奔去,连后面那句还好发现及时都未听到。 林曦院中,灯火通明,漠然无声。 顾筠踹开门,向着床榻的方向看去,只见女子唇边染血,正靠在床榻边沿,闻声淡淡瞥了他一眼。 第三次。她未出声,朝他做了个口型。 寒风刺骨,此时此地,女子淡然下盛满疯狂的杏眼,突然和另一双眼角染上细纹的多情美眸重合在了一起,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歇斯底里,一样的无望。 光影幻灭,幽暗丛生,无尽的深渊中开出了一朵花,恶魔想将花吞入腹中,却被花颈上伸出的刺扎穿喉咙,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一室死寂,顾筠愣在原地,烛光将他身后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恨我。 他开口,嗓音从未有过的涩然。 男子晦涩难辨的注视下,叶瑾微微一笑。 她舌头方才受了伤,说不出话,只能以眼神示意对方:难道你指望我爱你吗? 傻孩子,强迫怎么可能换来爱情。 叶瑾垂眸,出神望着自己的手腕,那上面还有昨夜被人攥出的指痕,痛到麻木,刺眼得很。 事到如今,要是再察觉不到顾筠对她病态的感情,叶瑾也白活这么大了。 可是那又如何,他对她做下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哪是一句喜欢便能揭过的? 这个世界,也从没有你喜欢了我,我就要反过来喜欢你的道理。 这么下去谁都不会好过,不如放我去死,给彼此一个解脱吧。 叶瑾抬眼,正要试着说服顾筠,却见不知何时对方已来到了她的面前。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2) 在她的目光中,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以布缠好的东西,将上面布条一圈圈解开,露出一个尖头磨得无比锋利的瓷片。 他坐到她身旁,拉过她一只手,摊开,然后将那瓷片缓缓放入她的掌心。 瓷片带着男子的体温,烫得叶瑾忍不住缩了缩手,却被人追着又将瓷片塞进来,握着她的五指,一一合拢。 确定叶瑾抓好瓷片后,顾筠握着那只手,带着她向上移,一路移,一直移,坚定而轻缓地,来到他的喉前。 深渊中,受了伤的恶魔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发出一声声可怕的尖啸,他看着叶瑾的眼睛,嗓音放得很轻。 杀了我,他说,或者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你也有今天 谢谢昒昕、我问问、小公举BXR的地雷,谢谢泥泥土豆芽、47071223、三棱草、小笼包、囧、他是梦里很吵的月亮、牙菌上有君、Mirror镜夜的营养液,比心~ 第四十六章 ==================== 侯爷万万不可! 旁边始终沉默的马嬷嬷惊呼一声, 冲上前想将瓷片从叶瑾手中抢出来,可惜被顾筠抬臂拦住,推得连连后退三步。 出去。顾筠沉声道。 不过一个贱妾,怎当得侯爷如此!马嬷嬷不敢再拦, 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 侯爷,她配吗?她不配啊!! 声声哀求, 字字泣血。 是啊, 她不配, 顾筠多么高贵, 而她只是个命贱如纸的女子,便是用一片连刀都不是的瓷片比在他的脖子上, 也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声, 不配。 叶经望着对面男子, 对于对方神经质的威胁, 内心波澜不惊。 相比他的脖子, 她更想划自己的, 只是他力气大得很, 她挣不出来。 又要浪费一次机会吗, 可惜了。 叶瑾垂眸, 却听对面男子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出去,莫教我说第三遍。 握着叶瑾的那只手掌心微凉, 沉着而有力,说完, 竟不再搭理周遭其他人, 径自引着她的指尖进一步向他的喉咙靠近。 中年女子磕头哀求的声音里,瓷片锋锐的边沿贴在挺拔的脖颈上, 渐渐深陷,形成一道阴影般的凹痕,叶瑾抬眼,正看见白皙如玉的皮肤被刺破的瞬间,鲜血溢出,顺着瓷片缓缓淌下来,浸湿了她的指尖,温热的潮涩。 原来,他的血,也是有温度的。 叶瑾愣愣地想。 一切还在继续。顷刻间,狩猎与被捕的角色似乎离奇发生转变,男子半阖着眼,任凭瓷片刺破他的喉咙,那张谪仙般极具欺骗性的清冷面庞平静无波,如此看去,仿若一只待宰的无辜羔羊。 不,他哪里是羔羊,他分明是只披上了羊皮的恶狼! 这样一个疯子,一个罄竹难书的罪犯,活该下十八层地狱!她如今都成这副模样了,还要坚持那些名为底线的东西做什么?难道她遵守了,其他人也会遵守吗?不会的!所以,不要手软,不要心慈手软,杀了他,对,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她早就恨不得杀了他,不是吗 脑海里有个声音反复不停说着让她不要手下留情的话,指尖被血润湿,越发滑腻,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在呼吸里肆意弥漫。 恍惚中,叶瑾突然听到了锐器割破人体皮.肉的细微声响,粘稠而恶心,那声音被无限放大,放大到尖锐刺耳的地步,顺着耳道钻入心口,然后迅速扩散至全身,引起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毛骨悚然。 血液凝固,呼吸停滞,一瞬间,强烈的窒息欲呕感铺天盖地朝她压下来。视线忽地染上一层血色,她看见了烧红半边天的火焰,森然冰冷的刀光,陆文珏脖颈上高高喷溅的鲜血。燃烧的红烛下,有人俯身过来,按着中了药的她,将她肆意摆弄成了一个犬般跪趴的姿势,然后凑到耳边低低问恨我吗?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空气骤然坍塌,似乎有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头顶轰然回响,女子口中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她使劲甩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然后将掌心瓷片狠狠扎入顾筠的肩膀。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嘶哑的喉咙里囫囵吐出崩溃破音的话语,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锋利的瓷片深深刺入男子肩上,拔.出、刺入,一次又一次,血液四溅,飞入她的眼中,引起烧灼般的刺痛。 时间被无限拉长,周遭一切事物都远离了她,有人扑上来想扯开她,有人在惊叫谩骂,但这些统统都已被叶瑾隔绝在外,她的眼中只剩下眼前面目可憎的刽子手,他神色平静,眸光暗沉,任凭她刺了一下又一下,仿佛失去了痛觉。 不知多久后,瓷片被血液完全浸湿,滑腻到再握不住,终是被她用力摔在地上。 瓷片碎裂的清脆声响中,叶瑾扑上去,用染满鲜血的手死命掐住了顾筠的脖颈。 你有病啊,顾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她骂人的词汇如此贫乏,以至于翻来覆去只能无力吐出这些毫无杀伤力的话,有血溅到了她的眼下,顺着面颊流下,仿若一滴鲜红刺目的泪。 顾筠被叶瑾扑上来的力道按倒,身体向后半靠在床塌上,他沉默地凝望着她狼狈崩溃的模样,半晌,抬手拭去她颊边那滴血,然后轻轻抹到了她的眼尾。 他的血晕开来,作了她的红妆,艳丽霞色合着那双泪水氤氲的杏眸,甚美。 你该先把手擦干净,他嗓音淡淡,仿佛受了伤正在流血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血太滑,你掐不稳。 说完,他抬起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轻使力,将她向着自己压过来。 距离慢慢拉近,呼吸逐渐相闻。 他半躺着,她俯在他的上方,分明居高临下掐着对方命门的是她,可那个被禁锢的一败涂地的囚徒,也是她。 窗外,烟花在皇城中升空,于至高点处炸开,粲然而绚烂。 顾筠迎着上方染满恨意的眼眸,微微一笑,清贵出尘的眉眼霎时染上不屑世俗的恣意猖狂,仿若引人堕落的妖魔。放在她肩上的手掌顺着弧度划过,落于清瘦脆弱的后颈处,微凉指尖探入乌黑浓密的发,紧接着,他突然将她用力扯下来,同时侧头,轻扬脖颈,微抬下颌。 烟花噼啪炸裂的声响中,他深深吻着她,眼眸半阖,眉目安然,哪怕唇齿相依间她毫不留情地咬了他,哪怕充斥的血腥味让这个吻变得一点都不美好。 一年,唇分之际,他贴着她的鼻尖无限缱绻般摩挲了一下,口中低低道,陪我一年,我放你走。 叶瑾不语,她快被这个地方恶心死了,半分钟都不想多等。 我这个恶人还没死,你急什么,顾筠牵起她的手,在遍布快要干涸血迹的指尖上落下细碎轻吻,天地之大,外面还有许多美丽的风景,难道你不想去看看? 烟花坠落,刹那芳华转瞬即逝,就如生命在极致的绚烂中挣扎着不愿消散,令人怅然若失。 烟花犹且如此,可以好好活下去的话,谁又真的愿意去死呢? 这一年,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不阻拦,一年后,我给你一张空白户籍,还有随便哪处的路引。顾筠接着道。 在他的注视下,女子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他看到杏眼深处,原本即将熄灭的火焰再次倔强而又不甘地燃烧起来,生机怦然乍现,漂亮到不可方物。 好,一年,叶瑾咬牙道,顾筠,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答应过你的事,我何时未做到,五指分开,贴着指缝伸入,直到十指亲密紧扣,顾筠看着她,漫声道,但有一个条件。 叶瑾皱眉,不耐烦道:我不和你讲条件 顾筠像未听到她说的话,只兀自道:叶瑾,这一年里,我要求你忘掉过去,不和我做仇人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 谢谢他是梦里很吵的月亮的地雷和营养液,谢谢昒昕、碧云天的地雷,贴贴~ 第四十七章 ==================== 醒来时, 枕边已只剩一片空凉。 夫人醒了,马嬷嬷脸上像刷了层糨子,一丝以往常见的温和笑意也无,元日有大朝会, 侯爷一早便离开了, 只吩咐教您醒来后收拾妥当,可去宫门处待他。 大过年的, 又想折腾什么。 叶瑾点头, 经过昨夜那番, 舌上被她咬出的伤口越发严重, 如今每动一毫都钻心的痛这下是彻底说不了话了。 丫鬟们端着水盆布巾上前来,供叶瑾梳洗, 备好的早膳摆在矮桌上, 她被扶着坐好, 然后拒绝了丫鬟要喂她的动作, 自己接过碗来小口抿着里面晾至温凉的米汤。 右手掌心被裹了几层白色布条, 是昨天她失控时被瓷片反过来划的, 好在还有一只完好的手, 不然怕是连碗都拿不住。 米汤滑过舌上的伤口, 引起麻木的刺痛, 叶瑾将一碗浓稠米汤饮尽,放下瓷碗, 以帕子拭去唇角些许汤渍,然后示意丫鬟们将东西都撤下去, 她要梳妆。 瞧, 她其实已经很习惯被人伺候的生活了。 被扶到妆台前时,叶瑾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在心中平静地想。 就像她此时梳起鬒鬓,戴上玉簪,披上不见一丝杂色的狐皮斗篷,然后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贵妇在众人的簇拥下踏出已被封起多时的院落。 她早变了。 所以何必要求什么回到过去呢? 天光映照,寒风将斗篷帽檐上的绒毛吹得贴在脸上,细细的痒,叶瑾抬头,望着这片许久不见的广阔天空,脑海中闪过的是昨夜榻上的景象。 忘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反问道,顾筠,你觉得可能吗? 你只说答不答应。他道。 便是答应了,我也做不到,叶瑾想从对方的桎梏中抽.出手来,却被越发握紧,我不知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但我要告诉你,顾筠,你做下的那些事,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破镜难圆,更何况他们之间的镜子一开始就是碎的,早被他一脚脚踩成了粉末,神仙来了都难以拼好。 寂静中,两人久久对视,顾筠终是点头,浓黑长睫垂下,遮住了下方深邃眼眸。 我知道了,他只沉默了很小一下,然后抬眼看过来,道,那去掉这半句,另半句留下。 不做仇人模样。 回到他们尚未结仇时的相处模式。 马车行走的轻晃中,叶瑾指尖摩挲着怀中温暖的手炉,微微出神。 她和他初见时是什么样子的呢?那时她面临丈夫的背叛,整日只想着如何能离开陆家,重新开始,她买不起路引和户籍,又不想当个朝不保夕的黑户,只能咬牙答应顾筠的交易,将他带回家中藏起来。 那座陈旧的小屋里,她给他换药,为他送饭,他的衣裳破了,她顺手补起来,甚至在陆文珏领着外室回来后,他们阴差阳错同榻而眠。 如此种种,回想起来,仿佛已是上辈子那般遥远的事了。 不知高氏去了河中府发现自己被骗,回来后却只见到了儿子的坟冢时,会有多么恨她,她收到的有关陆家的最后消息是,那位外室阿虹生下了一个不足月的男孩。 夫人。 马车不知觉中停了,沉稳男声在窗外响起。 叶瑾撩起帘子,许久未见的黑衣侍卫正对着她俯身行礼。 她看着他,眼神示意何事。 对上女子的眼眸,听风愣了一下,方才开口回答道:侯爷吩咐,今日朝会怕会延迟,夫人可去旁边后面茶楼稍坐片刻。 那便去坐上一会儿好了。 叶瑾点头。 马车再次动起来,最后停在一家茶楼前,丫鬟嬷嬷跟着下了马车,一行人被迎入楼上小间。 听风领着两个护卫就要退到门外守着,却见女子突然目光一顿,伸手拦住了他。 她盯着他垂在袖中的右手,以手指了指。 周遭下人隐晦的眸光投在他身上,听风缓缓将右手抬起,任凭缺了一截断指的残缺手掌暴露在她的眼前。 切口平整,伤口已愈,显然不是被无意中弄断的,也不是最近受的伤分明他在那场山崩中救下她时,这只手还是完好的。 叶瑾盯着那只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小指眨了眨眼,抬头去看他。 在下做错事,侯爷仁慈,略施小惩罢了。听风垂眸,看着茶楼木制的地板,低声道。 叶瑾目光短暂分散,然后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错事?他伺候顾筠那么多年都完好无损,救过她后,反而断了指? 是因为在烬香山里,他一时疏忽放跑了她,还是因为,她和他独处过了夜,逃跑时还剥了他的衣裳穿上? 叶瑾发现,她现在突然可以理解顾筠的某些脑回路了,比如他抓回她时把她按在窗前,一边轻薄一边还要让她去看楼下的听风是何意。 想来那时候,对方的小指就已断了吧。 暴烈的控制欲,极端的占有欲,异于常人的偏执惹上顾筠这个疯子,她和她接触过的其他人,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安静的茶室中,叶瑾捧着茶盏晃神,外面可能有人得知了她的身份,零星有人探问拜访,被马嬷嬷以她身体不适为由统统拒了去,终于,不知多久后,留在宫门口的下人跑过来告知朝会结束了。 于是,一行人下了茶楼回到宫门口。 再次回来,叶瑾发现,宫门处已停了各种制式的马车,她微微撩起帘子,只见丫鬟小厮轻手轻脚地上下忙碌着,有的马车里显然同样坐着女眷。 所以这是古代版的接你下班? 叶瑾微愣。 远处,大红宫门发出厚重的声响,一群身着官服的男子出现在大开的门后。 仆人们踮着脚寻找自家老爷,旁边马车里传来压低的女子声音,显然在安顿着男子上马车后的各项事情,而叶瑾只是将目光放在那群官员的最前方。 走在所有人前的男子头戴梁冠,身着玄色蟒袍,腰佩玉带,他个子很高,身姿挺拔,脚步沉着闲雅,那张脸迎着即将正午灿然的日光,仿若天人下凡。 单看外表,谁又能知道,此人是个疯子呢。 他目光扫过,向着她看来,两人对视一眼,叶瑾放下了车帘。 侯爷今日有人来接?马车外,有人笑着寒暄。 嗯。顾筠嗓音淡淡,但熟悉的人都能分辨出,他心情不错。 这有人惦记着就是不一样,出来就能有口热茶喝,另一个声音拂手叹气,可惜家中老妻嫌我麻烦,总不愿出来接我。 她亦不愿,破天荒的,不苟言笑的顾侯爷今日开了口,只我说了,她才出来。 这女子啊,惯爱口是心非,真不愿意出来,最后怎么还是出来了?第一个人笑。 顾筠颔首,未再开口。 几人识趣告退,下人打起车帘,他抬脚上了马车。 车内,叶瑾看着马嬷嬷递上手炉和热茶,小心避开男子受了伤的肩膀,一脸担忧,欲言又止。 无碍。只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此人肩上有伤,他在她身旁坐好,随手搁了手炉,然后若无其事去牵她的手。 车上可冷?他以手背去贴她的侧脸。 叶瑾忍着没躲,摇头。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3) 那便好。对方点头,示意启程。 回府路上,马车内格外安静,男子靠着厢壁闭目养神,只是一直拉着她那只手。 然后,他就这样牵着她回府,回到院子,进了屋,直到午膳摆上来都没有松开。 城外有片梅林,待下了雪,我们去看。他望着窗外,突然说道。 叶瑾沉默,借着取筷终于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 她现在只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一年,难道顾筠是想和她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小闲猫的营养液,贴贴~ 第四十八章 ==================== 大虞朝的官员比后世上班族幸福得多, 过年竟然有将近一个月的假期,所以元日大朝会后,顾筠就此清闲下来。 叶瑾也是从这日起,拥有了充分验证自己猜想的机会顾筠竟然开始全天都和她待在一起了。 二人就像回到了从云中府到太原府的那段日子, 他们朝夕相伴, 他带着她看书,下棋, 还心血来潮给她写了本字帖, 说她字太丑, 让她跟着练字。 马嬷嬷苦口婆心劝他好好养伤, 但人家不听,依然我行我素, 没有半分伤号的自觉, 只是每日到了入夜时分, 他会脱下上衣, 拉她给自己上药。 说好的。男子将她的手放在肩上伤处。 谁和你说好的。 叶瑾想刺他, 偏舌头受伤说不了话, 又答应了不会和对方针锋相对, 她向来重诺, 最后只能板着脸勉强做起来。 烛光幽曳, 屋子从陈旧逼仄变成了富丽堂皇,盛水的盆子从木质变成了铜制, 就连包扎用的布条也从粗糙的粗布换成了绵柔的细布。 她用沾了水的布巾拭去药渍,将新的伤药敷上, 然后取了备好的布条一圈圈缠上去, 被伺候的人一副管家老爷样,连一丝多余帮忙的动作都没有。 布条用尽, 利落打出一个简洁的结,叶瑾抬眼,忽地撞上一双神色难辨的深邃眼眸,斜飞入鬓的眉,寒冰雕刻的轮廓,于光影中组合出一种让人屏息的美感。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叶瑾微微晃了神。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只是,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如何又能回到当初。 也就是在这一刻,迎着男子倒映着烛火的眼眸,叶瑾恍然大悟。 他不是想要和她谈什么恋爱,他大约,只是想要一切重新开始罢了。 *** 叶瑾搬家了。 窗前的妆台,偏房的书桌,用惯的西洋钟,各种物什被下人们从林曦院搬出来,连同库房中琳琅满目的珍宝,一道送入侯府正院。 此间似锦繁华,谁见了不得在心里叹一声:盛宠不衰。 众人都在猜测叶瑾究竟使了如何厉害的手段,能够以侧室的身份入住正院,却不知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大年初七这日午后,丫鬟小心翼翼来和叶瑾说的一句话。 林曦院新设的第二个库房,也已经满了。 还是院子太小之故,当时,顾筠正拉了叶瑾坐在窗前对弈,闻言微一沉思,忽然道,不若搬去正院,那边宽敞许多。 于是,叶瑾搬家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简单直接,前后甚至连一柱香的功夫都不到。 侯府正院是座七进的庞然大物,前头连接前院,后面开了道侧门,可直通花园和女眷住处,而叶瑾便是从这道门进来的。 新住处看着的确大了几倍不止,但要她说,不过院子套院子,牢笼套牢笼,半点没有心胸开阔之感。 且让她们收拾着,我们去前面。斗篷之下,身旁男子牵着她,领她往南边走去。 这是逸和轩,书房,我在前面时多在此处休息明瑟轩,惯常会客用的清心堂,原是佛堂,被我拆了,如今放些字画 穿过一道又一道门,顾筠边走边介绍,叶瑾说不了话,没什么回应,他也不觉扫兴,只看表面,二人仿若一对刚搬到新居的恩爱夫妇。 三进,四进叶瑾闲极无聊,在心中默数着逛到了哪里,数到第五进时,顾筠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都是些一年用不上一次的地方,他道,后头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罢。 说着就要带叶瑾返回,然而叶瑾站住脚,没有动。 怎么了?他回头看她,问道。 叶瑾目光望向南边未去的院落。 不是答应她这一年可以去任何地方吗?现在她想继续逛,去见更多前院那些不该她这个侧室见的地方。 顾筠看懂了她的意思,黑眸低垂,只道:依你。 二人接着往下逛。 明安殿,正殿,只在大宴时用的地方。 穿过垂花门,一座恢宏大气的院落出现在眼前,而在它的另一侧,却有一座格外冷清的院落与之相连。 顾筠脚步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然后淡声道:那是祠堂,供些无关紧要之人。 闻言,叶瑾眸光微顿,探究地看向屋内,阴影幽暗间隐约可见一座牌位,上书皇虞处士顾公讳瞻廷之灵位。 顾瞻廷。 顾筠的父亲吗? 叶瑾看向身旁人,见他神色平静,没有一丝悲伤或怅然,细品他方才说的话,可真够怪异的。 她似乎不小心窥见了某人家庭不幸的童年,毕竟总要有原因,才会导致对方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不是吗? 只不过,他童年幸不幸福,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叶瑾收回目光,只做未觉。 回去的路上,顾筠未再开口说什么,倒是经过书房时,叶瑾瞥见一个蓝色身影立于院中,正带着几个丫鬟从箱中将书册取出,铺于绢布上晾晒。 侯爷,对方行礼,嗓音轻柔,今日天气好,奴婢便想着将书晒上一晒。 嗯。顾筠点头,脚步停都没停。 好一个柔情似水的美人,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叶瑾看看那位蓝裙女子,再想想自己,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前世一句很有名的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今日是大年初八,也是顾筠单方面和她重新开始的第八天。 要问她感受如何。 借用方才一同想起的另一句前世名言: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微微发笑。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重新开始,想得真美:) 谢谢loli姐姐、AZQing、渣渣辉、昒昕的地雷,谢谢泥泥土豆芽、47181495、半日闲、他是梦里很吵的月亮、躺平的营养液,比心! 第四十九章 ==================== 自从搬入正院起, 叶瑾开始时常见到那位名叫铃兰的女子。 晒书,缝衣,调香,沏茶, 裁纸研墨围绕着顾筠这个香饽饽, 对方忙得团团转,关键还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搁现代, 俨然一位高级生活助理。 听说她还弹得一手好琴, 书、画、棋也算精通, 而这样一位面面俱到,更兼多才多艺的女子, 在这里, 却只能围着一个男子转, 关键还不被珍惜, 怎一个可悲了得。 叶瑾房里的丫鬟们都不喜欢铃兰, 纷纷在背后抱怨对方越矩, 因为按道理来说, 现在正房的一应事情都该是叶瑾和她手下的丫鬟嬷嬷来管, 可铃兰偏要横插一脚, 把着顾筠的书房不放,还将伺候顾筠的各种琐事大包大揽, 让她们插不进手去。 简单来说,如今, 书房里以铃兰为首的一派, 和正房里叶瑾的丫鬟们掐上了。 比如昨夜,有人递了不知什么消息来, 顾筠硬是忙至子时,而铃兰精心打扮,想伺候他在书房睡,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个消息还是今早某个小丫鬟凑在叶瑾耳边悄悄告诉她的,并且附加一句癞□□想吃天鹅肉的嘲讽。 出去跪着,当时叶瑾倒没什么表示,马嬷嬷却骤然拉了脸,夫人是什么身份,那位又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嚼舌根子? 小丫鬟哆哆嗦嗦去院里跪好,留下马嬷嬷肃容对叶瑾请罪:以夫人现今的身份,听那起子的浪荡事只会污了耳朵,不过一个房里让爷们松快的丫头,不值当夫人费心思。 所以风水轮流转,不配的那个人,成了铃兰。 叶瑾只觉可笑。 自从入住正院,虽然她自己没什么感觉,但周围人对她的态度肉眼可见发生了变化。曾经,众人对她更多是浮于表面的谄媚,现下却多出了恭敬和恐惧,仿佛她拿下侯府女主人这个位子已指日可待。 她才不会嫁给顾筠,一个妾,放了就放了,要是成了妻子,可再没有说放就放的道理。 和顾筠绑定一辈子?想想就要喘不上气。 反正叶瑾一点都没有争宠的兴趣,谁爱争谁去争,顾筠少来她房里几次,她还能落个清静呢! 夫人,侯爷道是前面客人要留下用饭,今日便不来后头了。 外面日头正好,蓝裙女子在阳光下朝着叶瑾行礼,略显臃肿的棉衣硬是被她掐出一把折柳般的细腰,好看得紧。 知道了,有劳。叶瑾点头,她舌头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可能许久不用的缘故,如今说起长句总觉得微微费劲。 照顾侯爷乃奴婢分内事,不敢称辛苦。对方垂头,谦卑温驯地屈膝告退。 倩影离去,叶瑾忍不住看了眼女子那精心掐出的漂亮腰线,又扫了眼身上随意穿的半新衣裳。 说起来,大过年的,她最近好像吃胖了一些。 可能有了一年这个有盼头的期限,她精神渐好,加上郎中说她体弱要补,丫鬟嬷嬷们便使足了劲,食补药补双管齐下,这么一通折腾,她会长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脑海中划过昨夜某人趁着她迷离之际,在她腰上掐了好几把,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叶瑾伸手捏捏自己的腰,发现的确有一点点肉了。 有点肉也好,她前段时间消瘦得跟个纸片似的,风一吹直倒,走两步都要喘。 告诉膳房那边,午膳添份青菜瘦肉粥吧。她吩咐道。 总要调理好身体,这样一年后才能有力气离开。 *** 转眼间,出了正月,大虞朝官员假期结束,顾筠渐渐又忙起来。 一个月来,铃兰牢牢把持着书房那一片地,叶瑾这边则在马嬷嬷的默许和帮助下,终于将院子里的其他一应事情抓在了手里。 夫人不争,下头人却总要有个盼头。两派斗得快成乌眼鸡时,叶瑾一度无语想喊停,却被马嬷嬷制止,夫人放心,有老奴看着,闹不到侯爷面前去。 那便随她们闹吧。 叶瑾没再管,只又给花房那边赏了银子和药下去因为她上吊的事,彩云挨了十杖,原本当日已被发卖出去,最后是她叫顾筠将对方从人牙那里要回来,派去花房和秋菊做伴。 因为伤太重救治又不及时,彩云以后走路怕是要跛。 跟着她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若是斗法能让她们开心点,随她们借着她的势斗一斗也无妨。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筠白日去前头忙,午时只要有空就会回后面和她一道用饭,再拥着她歇上小半个时辰。 大约因为她舌头受伤后一直不太爱说话,大大降低了两人发生争执的概率,在度过最初的那段别扭时日后,他们之间日渐和缓。 正月二十八,京城下了场大雪。 一大清早,顾筠带着叶瑾,出城赏梅。 皑皑白雪下了整夜,落了满枝,衬着朵朵红梅,美不胜收。 有风吹得枝头雪落下来,正掉在叶瑾的领口处,她被冰得一激灵,身旁人探身过来,以手微微伸入她的领口,将那点已化成水的雪花擦去。 他的指尖竟然比雪还要冷,她又一激灵,赶紧嫌弃地将他拍开。 周围有人,你适可而止点。她兜着领口,小小瞪他一眼。 来赏梅的不止他们一家,只是距离比较远而已。朦胧中,有少女银铃般的欢快笑声远远传来,隐约可见少女手里握着一团雪,一边跑一边向着前面的少年扔去。 喧闹间,反衬得这边两人分外安静了。 顾筠垂眸,任凭女子挣脱出怀抱,去接丫鬟递来的热茶,却在她指尖快要碰到茶盏前突然随手从枝上握了小把雪,按在了她的脸上。 猝不及防间,叶瑾发出一声惊叫,她捂着脸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大白天又犯病的家伙,却见对方咳了一声,装作无事地接着赏雪。 狗东西。 莫不是最近给的好脸色太多,想上房揭瓦? 叶瑾反手抓了把雪,团成一团,毫不客气砸向对方。 雪团被男子抬臂挡住,霎时散开,落了他满头,好不狼狈。 爽。 叶瑾挑眉,然后转身就跑。 不跑等什么,等他报复回来吗! 然而哪里跑得过,不过几步,叶瑾很快被人从后拦腰抱住,有人捏着雪团去贴她的颈,她一边惊叫一边不甘示弱地抓着雪反手按回去。 一片纷乱中,远处的打闹声渐渐远去,她被按倒在柔软的雪地里,翻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停下。 发髻早乱了,叶瑾被转得发蒙,茫然睁眼看去,却见上方男子沉默凝视她半晌,然后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红梅白雪之中,他拥着她,散下的发丝沾了雪,贴在她的唇角,微微湿,细细痒。 若是能就这样下去,那便好了。 心间闪过万般念头,却又清楚,一切不过假象。 此时此地,在这片平平无奇却又美得离奇的梅林,顾筠的心底里忽然冒出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 它在问他,后悔吗? *** 永兴四年的这个春天,注定不平静。 二月初,一条爆炸式的消息突然从皇宫传来,年近而立却始终无子无女的当今圣上,后宫中的某个妃嫔有孕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日顾筠便被一道圣旨传入宫中。 此子决不可出任何差错,和其他人猜测的不同,永兴帝虞沛尧并没有多么欣喜若狂,真要说的话,反而凝重更多,外面怕是又要起风浪,容修你替我将整个京城及周边仔细筛上一遍,若有可疑,不必报我,直接咳咳,直接杀了了事 太监上前来替皇帝轻抚胸口顺气,又奉上热茶和丸药,一通折腾,直到咳嗽渐息方才退下。 我这幅身子,现今越发不堪用了,虞沛尧靠在皇座之上,面上带着掩不去的疲色,长河水患方歇,今早漠北有消息传来,鞑靼那边似有异动,怕是又有一场仗要打。 漠北有常将军在,出不了岔子,圣上不必担忧,保重身体要紧。顾筠道。 常远宁已年过不惑,又能顶用几时,我如今只望他能多撑一会儿,怎么也要死在我的后头才好。 皇帝说出丧气话,太监奴婢霎时跪了一地,虞沛尧却毫不在意,只微微笑起来,对着顾筠语气随意道:且不提那些烦心的了,如今我眼看着也要当上父皇,不知容修你那边何时会有喜讯传来啊? 喜讯。 顾筠一愣。 说起来,她上次小日子是几时来着? 皇帝之后都说了些什么,顾筠全没听进去,从宫中告退出来时,他且还按捺自己压着步子,甫一出宫门,便让下人牵了马来,急急往府里赶。 请郎中,不,应该叫个专精此道的御医来,要真是他想的那样,他他 耳边仿佛回荡起女子凄厉的笑声,朦朦胧胧,依稀大叫着什么断子绝孙,顺着耳边钻入心底,带来刺骨的冰冷,蜿蜒千里结出厚厚寒冰。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4) 顾家的血脉。 他从未想过要一个孩子。 哪怕是她生的,也 侯府门口,马匹高高扬起前蹄,顾筠跃下马,看着大开的府门,一时竟没有立刻进去。 侯爷,夫人生病,叫了郎中去看。见他不动,管家迎上来小声禀告道。 又病了? 寒风凛冽,顾筠再顾不上其他,朝着正院大步走去。 入了院,正遇上了府上惯用的郎中从房里出来。 避子汤到底伤身,夫人现今已有了伤到底子的征兆,若能停药,最好先停上一段时日,郎中俯身朝他行礼,语气平和地将叶瑾此时的境况说了一通,末了叹息加上一句,如此下去,怕是子嗣艰难。 今日,叶瑾醒来后便觉腹痛难忍,叫了郎中来,最后判断是经水不利。 二人相处将近一年来,每次行房后,叶瑾总要喝下避子汤,方子便是这位郎中开的,虽已尽量用了伤害小的药材,但她喝得太频,日积月累下来,到底还是伤了身体。 不是他猜得那般。 顾筠站在原地,发现心中竟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他看向屋内,榻上女子面色苍白,近来养出的那点丰润仿佛一夕之间统统消失不见了,只剩一个单薄如纸的剪影。 他看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涩然开口道:那便停了罢。 不能停!闻言,屋里叶瑾忍着腹痛硬是翻身坐起,她甩开丫鬟的搀扶,盯着顾筠一字一句道,停了药,你一下也别想碰我。 一年之期刚过一月,自由还没影,先搞出个孩子? 想让她给他生孩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一刻,笼罩在二人身上那层虚假的和睦骤然被撕裂开来,露出早已千疮百孔的内里。 这若是不停药,夫人此症只会越来越重,将来就算想要有孕,也再不可得了,一旁郎中有些犹豫道,如此下去,伤身事小,恐怕会有碍寿命。 痛经就让它痛,生不出来就不生,折寿就折寿,我不在乎,反正这药我必须喝。腹中疼痛愈盛,叶瑾面上却不见一丝怯意。 她瞪着他,那么用力,眸中满是戒备,带着压不下的厌恶。 绝子,折寿,单独哪样拿出来,不叫当世女子露出惧意,可搁在她的面前,搁在她对他的恨意前,却统统不值一提。 迎着女子冰凉的眸光,顾筠静静立于原地。 从出宫开始,一直纠缠在他耳边的另一个声音忽地放大,变得格外清晰,那声音在又哭又笑:我平生有二罪,一为嫁入安定侯府,二为生下你这个孽障,我该叫顾家血脉绝于我身,叫那两个疯子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顾家血脉 顾家血脉。 确实恶心。 顾筠看着叶瑾,眸中大片荒原,冰雪覆盖之下满是冻土,唇边却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我说停便停,他道,停你的,我来喝。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转折生硬,加了一段赏梅 谢谢蔡依林的小宝贝儿、躺平的营养液,比心~ 第五十章 ================== 叶瑾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喝?她怎么知道他喝的是不是避子药? 然而, 不等她质疑,对面男子像已想到她所想,接着道:我若想骗你,给你偷换药不是更简便, 何必自己还要喝那苦汤。 叶瑾沉默, 倒也是这个道理。 可有男子用的避子汤?说着,顾筠径自去问一旁的郎中。 老夫确有看过一个方子, 那头发花白的郎中看顾筠的眼神, 像在看一个年少轻狂的疯子, 颤巍巍道, 只是那方子用药猛烈,很是伤身, 长此以往, 恐对子嗣不利。 去开, 让她们煎药。顾筠摆手。 床榻旁, 马嬷嬷抬起一张含着泪皱纹遍布的脸, 和郎中去到一边桌上拿方子, 出乎叶瑾意料的是, 这位会在她用瓷片扎顾筠时奋不顾身扑上来的老妇人竟没有开口去劝, 而是顺从地去做这件在当世绝对称得上惊世骇俗的事情。 别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代, 就算到了各项技术研究更成熟的现代,也有不少男人连个最基本的避孕套都不愿戴, 或让另一半吃药,或让另一半去上伤身的环。 所以, 他究竟为何会甘愿去吃那药呢? 因为喜欢她? 不, 叶瑾还没那么自恋。 侯爷,药煎好了。 落针可闻的屋内, 马嬷嬷亲自端着蒸腾热气的药碗递给顾筠。 在叶瑾难言的目光中,坐在塌边的男子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烛光照在他的侧影上,可以清晰见到挺拔的脖颈,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有些许药汁从唇角落下,于那冷白的皮肤上画出蜿蜒的浓黑痕迹。 药汁饮尽,马嬷嬷呈上蜜饯和帕子,却被无视。 他放在药碗,深沉如渊的眼眸朝叶瑾瞥来,不等她反应,便伸手捏着她的下颚,倾身过来,撷住了她的唇。浓郁药香随着贴近侵入呼吸,顺着相触的柔软渗过来,他撬开她的齿,然后她尝到了一种苦到极致的味道。 太苦了,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 叶瑾皱眉想要推开他,却被对方揽腰拥过去,直到胸膛紧密相贴。那拥抱太紧,紧到令人微微窒息,仿佛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朦胧中,她似乎感觉到对方心脏跳动的痕迹,一下又一下,急促而有力。 时间被拉到无限长,整个世界只剩下桎梏着她的那个人。血液加速流动,在耳边留下轰鸣般的声响,他将她抱起坐在身上,隔着衣裳相抵,她放在他肩上的指尖渐渐颤起来,然后在某刻,于他已结了疮疤的伤处上方用力抓紧。 那被瓷片划出的伤口分明已愈合,可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一种幻觉般刺骨的痛,顾筠低低抽了口气,然后侧头咬上她轻扬绷直的颈。 如果 喉咙中有句话想要冲口而出,被理智无情压下,他垂眸,眼睫落下长长的暗影。 如果。 哪里会有什么如果呢。 *** 叶瑾这次的小日子硬是拖拖拉拉了七日有余,方才离她而去。 郎中给顾筠开的方子需要他开头连喝三日,于是他便早晚各两次,对着她连续喝了足足六次。 虽说顾筠一早有令,此事不得外传,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院子里下人间的眼神渐渐变了。 如果说,以前周遭人看着叶瑾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心机深沉手段了得的美人,那么如今,她们的眼神告诉她,自己已经变成了某种蛊惑人心的非人生物。 她定是使了妖法,令顾筠理智全失,为了避免她伤到身体,竟宁愿自己断子绝孙更关键的是,侯爷都这么付出了,她竟然还敢不领情,简直不可思议,不识抬举,大逆不道! 有次叶瑾路过花园,听到不懂事的小丫鬟在偷偷议论她莫不是狐狸精变的,被马嬷嬷当场抓住打了板子。 夫人心慈,且饶过你们一命,要是再让我抓到有人胆敢背后非议主子,便让人割了舌头发卖出去! 自从那日顾筠开始喝药,马嬷嬷好像一下子认了命,再没有用那种痛心疾首的厌恶目光看叶瑾,反而开始死心塌地和她站在一处,对她处处维护。 小丫鬟被按在地上打板子,沉闷的一声又一声,周围奴婢都在发抖,然后暗暗用充满惧意的眼神看向叶瑾,那目光,细品,分明在说她竟然连马嬷嬷都拉拢蛊惑了! 太可怕了,这侯府难道要成了妖魔横行的天下? 不是说,花房近来新得了一盆黑牡丹吗,叶瑾懒得搭理那些无厘头的揣测,示意板子打够了赶紧撤下去,然后回头吩咐道,去,将花搬到我院子里。 如今,侯府中已少有人敢不听叶瑾这个苏妲己的命令,那盆牡丹很快被人搬到了她的面前,只见阳光下,黑紫色的花瓣舒展怒放,雍容中带着一丝神秘的妖艳,果然很美。 叶瑾轻柔抚着那娇嫩的花瓣,让丫鬟去赏养出这花的花匠。 且不提顾筠那些她不晓得、也没兴趣探究的心结,单说他们之间的仇怨。 如果伤害是通过补偿来消弭的,那还要警察和法律做什么。 此时的叶瑾并不知道,站在她身后最近又变回慈眉善目的妇人垂下眼,遮住了内里阴冷的眸光。 就在昨个叶瑾入睡后的深夜里,马嬷嬷悄悄出了院子,在花园的某座假山后和原本该在书房中待着的铃兰碰了面。 嬷嬷,我早说过的,此女不除,恐成侯府大患,蓝裙女子含笑将颊边碎发别到耳后,您看她,和姜夫人当年有何差别。 别提那人,她早死了。马嬷嬷面无表情道。 得了吧,嬷嬷,姜珮究竟活没活着,外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么,铃兰不耐摆手,目光死死盯着妇人,道,我知嬷嬷只是不愿侯爷踏上当年覆辙,而我心尖小,唯装得侯爷一人,此事上,我们也算殊途同归。 马嬷嬷沉默半晌,咬牙道:侯爷看她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她,依靠你我二人,实难成事。 哪里需要我们动手,嬷嬷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铃兰轻笑,然后对着妇人微微眯起的眼睛,嗓音很轻道,我们只要略施小计,让侯爷亲自对她动手不就好了。 回忆霎时飞远,某个淹没在脑海深处的场景突然在马嬷嬷眼前打开。那是一个容颜绝美,一颦一笑夺人心魄的女子,曾经在侯府得宠半年有余,后来她被人发现在花园角落的一口枯井里,美丽的容颜摔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马嬷嬷知道,此事是听风亲自动的手,只因那女子犯了侯爷的忌讳。 但是,以那人在侯爷心中的分量,故技重施,真的还会奏效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18219634、他是梦里很吵的月亮的营养液,贴贴~ 第五十一章 ==================== 料峭春寒, 京城的春天并没有来得很早。 叶瑾敏锐地察觉到,因着永兴帝后宫有喜的事,京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与之对应的是,顾筠一日比一日忙碌, 一开始他还能在中午抽空回来和她一道用饭, 到后来往往每日深夜她睡着后才回来,等到她早晨睁眼时, 枕边又已没了人影。 一时间, 整座侯府几乎成了叶瑾一人的天下。白日里, 顾筠不在, 她想出门就出门,想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 只要别错过宵禁, 马嬷嬷便不会劝, 其他人也只会顺着她来, 真是好不自在。 可惜天气太冷, 能供她打发时间的东西到底有限, 叶瑾很快便懒得再出门, 转为窝在院子里看书赏花。 这日, 许久未见的彩云托人递了话来, 言道新培了一株很是稀有的山茶,想请叶瑾去花房赏面一观。 成日无聊, 听到消息的叶瑾干脆当天下午就去了。 奴婢没什么弄花侍草的天分,这盆已是养出来最好的。花房内, 跛了一只脚的彩云握着帕子, 羞赧道。 不必妄自菲薄,我瞧着好看得很。叶瑾示意丫鬟拿赏银, 结果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夫人大恩,这都是奴婢的一点心意,如何还能领赏。彩云含泪当场就要跪下磕头,被当场制止。 我向来不喜这些。叶瑾皱眉,正要松开抓着对方的手,却突然感觉到对方借着起身的动作,在她的指尖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下。 奴婢近来请教秋菊,培出几盆水仙,记得夫人以前最爱水仙 迎着彩云意有所指的期盼目光,叶瑾点头应下。 外面冰天雪地,花房里却很是温暖,往里走,小道越发狭窄,叶瑾干脆将斗篷脱下交给丫鬟,示意她们在这里等,自己则跟着彩云去她放水仙的地方。 夫人,这便是奴婢养的水仙。距离人群十步开外的地方,彩云扶着叶瑾站定。 丁香色?这个颜色倒是难得。叶瑾俯身轻抚花瓣。 虽然换了颜色,但花苞却不如原来好看,奴婢琢磨着,要是 彩云一副献宝的模样,随手掐了朵开得正艳的水仙递过来,叶瑾伸手去接,却听对方在靠近时飞速说了句:奴婢听人说,看见马嬷嬷和铃兰夜里待在一处。 马嬷嬷,铃兰? 叶瑾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平白无故,这两人凑到一起做什么,还是在夜里偷偷见面,事出反常必有妖。 从花房回来的路上,叶瑾开动脑筋从下毒猜到扎小人,然后心平气和地再次确定了自己在宅斗这项技能上只是幼稚园水平。 好在并不需要她猜上多久,因为就在她回到正院的第二天,一个小丫鬟来到院子里,说是顾筠回来了,让她去前面书房找他。 去那边做甚。叶瑾微微皱眉,半点不想见到书房里的那个铃兰。 小丫鬟低着头,只重复道:侯爷吩咐夫人去书房里见他。 夫人,既是侯爷吩咐今早马嬷嬷不慎崴了脚,在后罩房里歇着,现下主动开口的是新来的大丫鬟。 替我拿件斗篷来。叶瑾只得道。 一番简单打扮后,叶瑾来到书房的院落外。 侯爷只叫夫人一人进去。院门处,小丫鬟伸手拦下了叶瑾领来的另一个丫鬟。 跟着叶瑾的人犹豫着小步往后退,扭头去看叶瑾,见她抬手,赶紧停住不动了。 铃兰姑娘呢?怎不见她出来。叶瑾目光扫过今日显得格外冷情的周遭,问道。 今日新进了一批墨锭,姑娘带人去库房清点了。小丫鬟低着头,教人看不清脸。 是吗。叶瑾点头。 真够巧的,马嬷嬷崴脚,铃兰清点库房,这两人竟都不在场。 彩云特意冒险递过来的消息,不太可能是假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她都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竟然没人通报,眼前的院子静悄悄一片,仿佛内里其实根本没有人般。 以她看,里面不仅很可能没人,怕是还有什么她应付不来的东西。 叶瑾懒得再说,扭头就要走人,没防住那又矮又瘦的小丫鬟竟突地扑上来,一把将她推进了院子里。 丫鬟的惊叫连同着院门被撞开的声音近乎不分前后地响起,背后传来一阵剧痛,叶瑾摔倒在地。她正要忍痛爬起来,却听不远处传来吱呀一声,书房的木门被从内里拉开了。 这光好生刺眼。 懒洋洋的嗓音传入耳中,引起细微的酥麻,叶瑾直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衣、年约四十的美妇人微提裙摆,轻盈跨过了门槛。然后,对方以手遮眼,就那样半靠在门框上,朝着院中原本在拉扯的几人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万籁俱寂,拉扯的两个丫鬟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而叶瑾看着女子那双染上了丝缕风霜却丝毫无损风情的美眸,只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你知道祠堂在哪里吗?对方问道。 叶瑾沉默,被心中的奇怪既视感弄得有些迷糊。 怎不理我,难道要我自己找么。得不到回复,女子也不恼,只提起裙摆一步步下了门前石阶。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5) 厚重的深红裙摆在石面上一扫而过,繁复而典雅,曼妙的身影靠近,眉眼中那丝惊心动魄便随着距离的拉进而急速加剧,一时间,竟无人上前阻拦。 直到对方在叶瑾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神色奇异地凝视着她,半晌,忽地嫣然一笑。 我喜欢你,女子伸手过来,轻轻将叶瑾从地上拉起,你知道这府里的祠堂怎么走吗? 前面,再穿过两座院子就是,叶瑾目光扫过对方苍白消瘦的手,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我?女子眨眨眼,神情中多了丝天真的无辜,她甚至站在原地认真想了一下,方才无所谓地开口道,我是个死人。 这一刻,灵光乍现,挤在胸口处的熟悉既视感突然找到了出口,叶瑾脱口而出道:顾筠是不是你的 顾筠?对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阿尨啊。 他是我生的。 在叶瑾的注视下,女子面上各种神色如潮水般淡去,最后只剩下一片平静。 她站在那里,像个没有生气的漂亮木偶,嗓音平平重复道:是我生下了他,可惜,没当场捂死他。 *** 叶瑾从来没有想过,有关于顾筠的秘密,会以这般形势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马嬷嬷来了。 寒风呼啸的庭院中,身着红衣的女子在原地站了许久,再回头时,竟眉眼冷淡地对着叶瑾唤起了别人的名字。 他呢?不等叶瑾回答,女子已径自看向她空荡荡的身侧,行了,随我来吧。 叶瑾的手腕还被对方抓着,抓得很紧,只能跟着一起往屋里走去。 书房的门关上,周遭只剩下两人,然后叶瑾见到女子原本冷淡的神情霎时变得紧张起来,她做贼般小心地看了眼门窗,确定都已关好后,方才用压得只剩气音的嗓音问道:东西拿来了吗? 拿来?拿来什么? 叶瑾看着女子认真到近乎神经质的表情,终于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被藏在书房里不见人因为她神智不清,已半疯了。 叶瑾不答也不要紧,女子从身上摸出一块包得严实的帕子,塞进了她怀里。 待会儿顾裕来了,你将这药下在他的茶水里,记住,别一次全用掉,这样万一他不喝,我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 女子面色凝重,嘱咐完后没再理叶瑾,而是半蹲下.身,和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人嗓音轻柔说起了话。 阿尨乖,待会儿爹爹来了,若是他又要打你,你要忍着,不能躲,更不能反抗,知不知道? 要是他打娘亲,你就找马嬷嬷躲起来,只要他尽兴了,留下来喝了茶,吃了饭,明天我们就再也不用见到他啦! 看到那把刀了吗,对,娘亲把它藏在床下,到时候要是出了意外我拿不到它,马嬷嬷胆小怕是不顶用,你记得一定要把它塞到我手里,明白吗? 乖孩子,阿尨最乖,娘亲最爱阿尨了 寂静的屋内,只有女子絮絮叨叨的嗓音在回响,叶瑾低着头,看对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在言语间讲述出一个骇人听闻的犯罪计划。 目光扫过那片空气,叶瑾此时心中只有一个疑问。 这个高度,大约刚到她的腰。 所以,顾筠当时是几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TAT修了半天,删了好多废话 谢谢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的地雷,谢谢梨肖、木有枝、朝歌、躺平、狗润的营养液,贴贴~ *摘自明诗人孙蕡《朝云集句诗七言律诗(十首)》 第五十二章 ==================== 姜珮亲手杀掉顾裕那年, 顾筠刚刚六岁。 六岁,男女尚在同席的年纪,普通人家的孩童大多还在上树掏鸟下水摸鱼,念个书也要气死老先生, 而顾筠每日在做的事, 除了被马嬷嬷或者姜珮拉着躲藏起来防止他被顾裕打死,就是坐在小窗子前, 看天边的飞鸟。 他是侯府不被承认的孩子, 自出生便被养在世子后院, 生父顾瞻廷从不搭理这个儿子, 养父顾裕更是恨他入骨,平日连出个院门都不允许, 于是当然不会有人来关心他是不是到了启蒙的年纪, 有没有识字, 以及是否吃饱穿暖。 马嬷嬷有双巧手, 会用姜珮不穿的旧衣裳给他改出漂亮的小衣服, 只是姜珮惯爱穿红, 套在他的身上, 倒像个眉眼精致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总不爱说话, 显得格外文静。 所以那日,当姜珮功亏一篑, 尖叫被人掐着脖子按倒在床榻上时,谁都没有想到, 那个穿着一身微微褪色红衣的漂亮男童会从床底抽.出那把刀, 无比镇定地刺进了男子的腰腹间。 他人小力微,一旦一击不中, 便再难以成事,所以心口和脖子都不是好地方,柔软的腰腹,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个出色的猎手,天生就知道如何将猎物一击毙命。就像六岁的顾筠,他将那把半尺长的刀捅进去后,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双手抓着刀柄,用力在里面翻转了半圈,方才将刀拔.出来。 滚烫的鲜血飞溅而起,溅入眼中,引起轻微的刺痛,为眼前世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男子惨叫着捂着肚子,一路在床榻上摔到地上,翻滚,扭曲,犹如雨后泥土中被砍成两截的蚯蚓。 给。 褪色的红衣重新鲜艳起来,刺耳到了极点的哀嚎中,男童抬起一张被血染了大半的平静小脸,然后将那把尚在滴血的刀塞进了姜珮的手中。 那一瞬,姜珮是呆滞的。 六岁小儿竟能面不改色弑父,她究竟生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是了,那是顾家的种,而顾家的血脉惯来易出疯子,所以哪怕生个妖鬼出来也不算稀奇。 顾裕从地上爬起来,挣扎嘶吼着想夺姜珮手中的刀,终于将她从愣神中唤醒,马嬷嬷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大叫着让她快走,嗓子尖锐破了音,充满恐惧。 瞧,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的人,如何可能直面杀人而镇定自若。 顾瞻廷要来了,一片喧嚣中,稚嫩的嗓音格外明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清,再不动手,娘亲你就杀不掉他了。 似乎感知了姜珮的恐惧和犹豫,男童微微歪头,用那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睛看着她,接着道:或者娘亲你按住他,阿尨也可一试。 可以一试?试什么不,顾瞻廷顾瞻廷那个老疯子要来了她必须尽快杀了顾裕 杀了他。 清平侯府的书房里,红裙女子抓着手中锋锐的剪子,狠命刺向推门而入的男子。 冷光于半空中划过,顾筠抬手握住了女子消瘦的腕,淡漠眸光一扫而过,然后在叶瑾的身上轻轻一顿。 一室死寂,耳边只有红裙女子凄厉的嗓音在回响,隔着几步的距离,两人沉默对视,须臾间,仿佛已过了百年。 她已知道他埋藏最深的秘密,所以,他会如何处置她呢? 对视中,叶瑾心中一片安然。 她不同情他,一点都不。 大千世界,谁没有苦处,但总有人生于污泥,却一心向阳,努力活出另一番模样。 顾筠有今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而已。 他不值得她同情,也不需要她的同情。 窸窣声响从一旁传来,叶瑾回头,见到一个头上流着血的老妇人从书架后的那个洞口里爬了出来,啊啊着朝顾筠比了几个手势。 顾筠垂眸,抬手在疯狂挣扎尖叫的女子后颈一击,然后将软倒下来的人交给老妇人。 老妇人接过失去意识的女子,转身将她背起,迈着微颤的步子返回洞中。细微的咔哒声响起,书架缓缓移回原位,书房终于变回了原有的模样。 只剩下落在顾筠脚边的那把剪子,昭示着方才一切并不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这一次,真的只有他们两人了。 叶瑾收回视线,看向边上纷乱的榻,任凭男子意味不明的目光在面上逡巡,她以为他会发疯,或继续上次未完之事,将她掐死,或抽出刀来,干净利落抹了她的脖子,反正无论如何,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反抗之力。 然而,好半晌,对面的人始终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瑾终是不耐烦了,当先开口道: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站得脚痛。 女子清丽的侧颜白如暖玉,有光穿过窗子照进来,剔透的美,她是如此平静,没有半分虚假的情绪,仿佛方才听到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仿佛他一直以来隐藏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鸦羽般的长睫轻轻一颤,叫嚣着要挣脱牢笼的凶兽骤然恢复沉静,顾筠几步上前,牵起了她的手。 那便回罢,也该用晚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更新时间变为晚6点啦 改下描写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果绿的营养液,贴贴~ 第五十三章 ==================== 侯府库房的院子里, 几个小丫鬟围在蓝裙女子身边,一边将挑好的墨锭放入盒中,一边小声吹捧着。 到底还是铃兰姐姐厉害,这墨好不好, 只用手这么一颠, 再对光一照便能分辨出来。 可不是,要让我来看, 就算看上几年怕还觉得它们一个样子呢。 去去, 你是什么人, 敢和铃兰姐姐作比 小丫头们都是近些年被分过来的, 铃兰作为正院里的大丫鬟,又有着那层特别身份, 所以众人惯来对她奉承讨好。 对此, 被捧着的铃兰只会温柔一笑, 道一句:哪有那般夸张, 都是些不值当一提的物什。 话说得谦逊, 但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 对方爱听。 然而今日, 有那心思伶俐的丫头却发觉, 虽然铃兰还在像往常般应着, 但神思并不在此处,显然心里装着什么事情。 想来, 应该在想那位瑾夫人了。 侯爷已许久不叫铃兰侍候了,搁谁不急。 铃兰姐姐, 不知月芽那小妮子可有好好看着书房那边, 就那倔驴性子,别叫后面那群欺负了去。有小丫鬟撇嘴道。 月芽做事向来踏实, 只不爱说话罢了,你们不要笑话她,铃兰随口道,目光忍不住飘向正院书房的方向,想了想,对旁边的管事道,我方才想起,侯爷前些日子曾提起想绘副山水,可有上好的漆烟墨? 有,当然有,适合作画的墨锭都在这边,铃兰姑娘随意挑。 铃兰便又去另一个箱子前细细挑选,一会儿说这块色不够纯,一会儿说那块似有裂痕,搞得负责采买的管事满头汗,心里直叫苦。 日头不知觉中偏西,周遭渐渐冷起来,终于,有人小跑过来,小声说了句侯爷回府了。 正拿着一块墨锭端详的动作一顿,铃兰放下手中东西,不紧不慢道:今儿个且先带这些回去罢。 不知她现在赶回去,可还能见到一场好戏收尾。 枯井,白绫,毒酒,总有一样要使上了吧? 只要这么一想,心绪已轻快翻飞起来,就连走路的步子都生了风。 再受宠又如何,这世上,知道侯爷秘密却留有命在的枕边人,只她一个而已。上次那个狐狸精,她不过引着对方去摸了书架一下,转过天就死得干干净净。 他总会明白的,兜兜转转,只有她会陪他的身旁,不求名分,不贪荣华。 足下生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正院书房已近在咫尺,铃兰压下满心欢喜作出一副急匆匆赶回来的模样跨过院门,却见披着玄色鹤麾的男子正拉着女子的手,结伴步下房前石阶。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男子冷淡的眉眼上,为他镀上一层耀眼的暖色,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中,只倒映着身旁女子一人。 没有雷霆震怒,没有鲜血与死亡,只有平和、安然、闲雅,点点滴滴,诉说着一句岁月静好。 他就那般,牵着另一个女子,一步步,悠然走过了她的身旁。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朝她瞥来哪怕一个眼神。 *** 叶瑾觉得顾筠今天简直像是吃错了药。 自从从书房里出来后,这人就变得好生奇怪,他拉她的手,拥她的腰,原本这些都还算寻常,结果回了房后,这人坐下来刚喝了两口茶,突然就探身过来开始吻她。 大白天的,发什么情。 叶瑾皱眉将他推开。 要按以往的经验来说,这种拒绝总得来回推拉一番才可能起作用,十次中更是能有两次达成就已经很好。 谁想今日,对方竟然很轻易就放弃了。 叶瑾松口气,随手拿了本书翻看。 原本一切好好的,谁想隔了一小会儿,正当她要看进去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盖住了她手中的书。 叶瑾: 还让不让人好好看书了! 她不耐烦地回头,想刺他几句,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已再次凑过来封住了她的唇。 叶瑾深呼吸,只能再去推对方。 这一次,花了一番功夫,她方才将男子推开。 发神经,惹不起躲得起。 她干脆起身换到另一边的桌子,取了剪子修剪上面的盆栽花枝。 剪刀摩擦特有的清脆咔嚓声中,身后的人没有再跟来纠缠,然而,叶瑾却没有很快放松下来。 果然,也不知道过了一分钟没有,脚步声响起,一双手臂从后面拥上来,冷冽的气息将她包围,微烫的呼吸落在耳边,有人轻轻啄吻她的耳朵,见她不理,又将那小巧的耳垂含入口中轻轻啃磨。 你有完没完。屋里丫鬟们早不见了踪影,叶瑾放下花剪,面无表情道。 耳畔的厮磨停下,又去亲她的颈,有人嗓音低沉道:没完。 要用晚膳了。叶瑾简直无语,想再次推开他,果然推不动。 不急。回答她的是扯开腰带探入的手。 他实在熟悉她的身体,不过略微的挑拨,便让她软倒向后,呼吸紧促起来,他扶着她,将她向着自己转身过来,然后打横抱起,朝着旁边床榻走去。 夕阳未尽,窗外寒风凛冽,内里却温暖如春。她指尖扯着床帐细细喘,被他扯开来,十指相扣压在榻上,今日的男子显得格外有耐心,视线始终落于她清润的面庞,看她每一次颦眉,每一次轻颤,看她面上染了红霞,眸中泛起漂亮的水光。 光影重叠,美轮美奂。 抵死之处,他突然停下动作,任凭她骤然落空,迷茫又难受地眨眼。 他凑近过去,将她绵软无力的手搭在自己颈上,变成了亲密相拥的模样,然后在她耳边低低道:吻我。 女子氤氲的双眸满是茫然,失神地看着他。他便又拨开她颊边被汗浸湿的发丝,耐心地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 她眼中短暂恢复清明,咬唇不愿。 半晌僵持,他垂眸,将她托起,直至双唇相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木有枝、昒昕、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的地雷, 谢谢番茄小丸子的营养液,比心~ 第五十四章 ==================== 她不愿又如何。 只要能握在他的掌心, 便足矣。 曾经,顾筠始终是这般想的,只是在今时今地,某个近来隐约浮出水面的念头忽然变得前所未有清晰起来。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6) 他不由自主地想, 若是她能愿, 那便好了。 周遭很静,静到可以听见心口跳动的声音, 顾筠凝视着身下人那双清润却又无情的眸子, 只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绪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那感觉太过古怪, 竟教他一时难以形容。 罢了,终归, 她还在他手中。 思绪到此, 顾筠伸手将女子抱起, 换成了坐着相拥的姿势, 然后在那骤然挺直的脖颈上落下细碎轻吻。 这一夜, 他使出百般手段, 将她一次次送入极处却又在至高点前落空, 逼她哭, 任她崩溃打他抓他咬他, 直至她再不能控制地将他扯过去,狠狠主动咬上他的唇, 方才心满意足地宣告这场拉锯结束。 夜还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做一切想做之事。 *** 和以往似乎没有差别的清晨。 叶瑾从睡梦中醒来时, 枕畔男子早已不见踪影。 周遭静得出奇, 有丫鬟掀帘进来,小声问她可要起了, 见她点头,便将她从榻上扶起,递茶过来。 身上酸痛得厉害,好在如今叶瑾也渐渐适应了这点不适,她接过茶,目光扫过丫鬟低眉垂目的脸,隐约记起对方性格应该比较活泼,今日却像霜打了的茄子般。 马嬷嬷的病可好些了?叶瑾饮了半盏茶,开口问,嗓音微哑。 回夫人,侯爷说府里太闷,不利于养病,将马嬷嬷派去庄子上养病了。丫鬟回答。 去庄子养病?说得好听,这不相当于撵出府了。 难道说,顾筠已经查出来了? 叶瑾又问:前头书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只听说那个叫月芽的丫鬟不知为何吞了金,被发现时,人已没了。 果然,现在是死无对证了。 想起昨日跟着自己的另一个丫鬟,再看眼前小丫鬟莫名的转变,放在被子上的手指骤然握紧,叶瑾艰涩道:昨日跟着我一道去前头的 这一次,丫鬟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用蚊子大小的声音道:奴婢不知,只是今日,再未见过她了。 不见了。 是卖了,亦或者,干脆已经死了? 她早该料到的,知道了他的事,哪怕只有一星半点,那些丫鬟也无法留下命来,毕竟,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认为只有死人能够保守秘密。 那,书房那位现下如何?虽未提名字,但她们都知道在指谁。 闻言,丫鬟的头越发低了:今儿个日头好,听闻又领着人在晒书了。 好,好得很。 顾筠怕不是又聋又瞎,在书房出的事,结果最后发现了她院子里的马嬷嬷,却发现不了眼皮子底下的人!还是说,他发现了,只是不在意? 两条人命!她敢说对方绝不是第一次做,而他竟然还纵容!难怪那个铃兰敢用上如此粗劣的招数,敢情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顾筠他人呢?叶瑾花费了极大力气,方才将胸口的郁气压下。 侯爷有事,一早便走了,丫鬟答道,走前吩咐,教夫人等他回来用午膳。 等他?他也配?! 替我取身轻便衣裳来。 她是不惹事,但也不会怕事。 都被欺负到头上来了,没有就这么不了了之的道理。 愤怒有时候也是一剂良药,就比如现在,叶瑾觉得自己腰也不酸了,嗓子也不涩了,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她换上衣裳,只让丫鬟给她梳了最简单的发型,然后叫来院中所有的丫鬟和粗使婆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前面书房。 书房门前的空地上,蓝裙女子正在指使着丫鬟们晒书,见到叶瑾和她身后的人时愣了一下,也不像以往般行礼,只挺直腰背,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夫人怎来了,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为何 抓起来。叶瑾面无表情朝着身后一挥手。 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丫鬟和婆子们一拥而上。 昨日之事,众人谁都不是傻子,如今新仇旧怨加到一处,院里顿时闹得鸡飞狗跳,尖叫怒骂此起彼伏。 对面只是短暂懵了一下,很快试图反击,可惜叶瑾这边准备充足,人多势众,所以没过多久,胜负尘埃落定。 铃兰被粗使婆子按着跪在地上,一身蓝裙上满是褶皱,精巧雅致的发髻早散了,怎一个狼狈了得,她一开始是真的被叶瑾不按套路出牌的做派打懵了,如今反应过来,只低着头,娇弱无力梨花带雨地哭:奴婢做错了什么,夫人竟这般欺人!待侯爷回来,奴婢定要去侯爷面前分说个明白! 那便等他回来再说,叶瑾满不在乎地摆手,示意婆子们将铃兰提起,押到她的面前,微微抬高嗓音道,今日我就把话撩在这了,我这人惯来不爱搞那些勾心斗角笑里藏刀的事,就爱简单直接的暴力美学,你既然惹了我,那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她在职场中学到的便是,对弈这件事,你不能按照对方的套路来,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时候,被逼到极处,你不如干脆给他把棋盘都掀了,比你委屈巴巴忍气吞声,事后再找机会报复回去,好用一百倍。 感谢这位处心积虑和她单方面搞雌竞的女子,她终于有机会尝试这个曾经悟到的猜想。 给我就这么押着她,在这府里,绕上一整圈,叶瑾道,若有人敢拦着,让他报上名来,记好了回来告诉我。 婆子丫鬟们齐声应是,只看那兴奋的神情,便知今日出了口恶气。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不过是活着的人在自我安慰罢了。 分明成功反击了回去,可叶瑾心中并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 她讨厌这个地方,一年为何如此漫长。 *** 顾筠回到府里时,迎面便遇见了一脸难色的管家。 听得对方吞吞吐吐的禀报,他微微挑眉,只是点了点头。 随她。他道。 管家拭去额角薄汗,暗叹真是岁数大了什么事都能赶上:铃兰姑娘如今被关在柴房中,夫人有令,不得私自将她放出来,侯爷您看 正要迈开的步子一顿,顾筠淡声道:那便让她先待着罢。 一路进了正院大门,穿过各个院子,来到后面的卧房前,他推门而入,只见昏黄之下,女子正对着铜镜将耳边坠子取下,她穿着件月白镶银的比甲,烛光映照之下,削肩细腰,丰姿秀骨,端得一副清丽风流。 丫鬟们行礼的声音响起,女子动作未停,也没有回头。 他走到她背后,替她将鬓边过分朴素的木钗取下,在一边妆匣中看了小会儿,挑出一支珠钗给她插好。 她任凭他动作,只作未见他这个人。 生气了?他道。 叶瑾懒得搭话。 那便一直关着,什么时候消了气,什么时候放出来。指尖在她颊边划过,顾筠接着道。 叶瑾将脸上骚扰的手拍到一边,开口刺道:如果我想要她的命呢? 被拍开的指尖绕了一圈,落在耳垂上,她以为他会直接拒绝,谁想对方竟道:这个暂时不能给你,我留她还有用。 有用?什么用,床上用吗? 叶瑾皱眉,直觉事情可能没她想象中那么简单,而之后的一系列事告诉她,她的第六感的确是准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谢谢大家理解TAT 谢谢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昒昕、世间温柔的地雷,谢谢Peninsulaw、老胡家的虫崽、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五月s的营养液,贴贴~ 第五十五章 ==================== 阴冷逼仄的柴房内, 铃兰坐在墙角的干草上,固执望着门的方向。 每当外面有动静传来,她都会打起精神,仔仔细细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发髻, 确保此时的模样足够凄惨, 却没有狼狈到发丑的地步。 她神经质地,翻来覆去, 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动作, 直到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被吞没,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依然没有停止。 远远地,有人提着灯靠近, 微弱烛火穿过门缝照进来, 越来越明亮, 而她的眼神也跟着渐渐亮起。 然而意想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只是两个小丫鬟路过罢了。 听说了吗, 侯爷已回来了。不大不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听说了, 侯爷一回来就去找了夫人呢。另一个声音道。 唉, 不知侯爷会如何处置铃兰姑娘。装模作样叹气。 什么处置, 正院那边早已关了门, 听闻已烧上了水呢!嗓音压低,语气里带着意有所指的调笑。 某些人怕是还在等着给她做主, 结果人家那边蜜里调油,谁有心思搭理她。 可不是嘛,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一个根本没被放在心上的玩意儿,整日痴心妄想, 真真笑死人了! 两个声音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嬉笑声,说完便小步打闹着跑远了,唯一的光跟着对方离去,柴房内,只剩一片蚀骨般的沉暗,铺天盖地将铃兰吞没。 原本还在抚着鬓角的指尖动作凝固,女子呆呆望着眼前不见五指的黑暗,不知多久后,方才脱力般猝然放下手来。 到底是输了。 一败涂地。 那贱妇究竟有哪里好!琴棋书画样样不精!整日只会拉着张脸装模作样!有她对他的十分心意吗? 他为何,为何总是看不到她呢。 泪水从脸庞滑落,被她抬袖用力拭去,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一片寂静中,啜泣的动静越来越响,终是变成了狼狈的嚎啕,有那看好戏的听见了纷纷相告,可铃兰再不在乎了。 她今日在府中已丢尽了脸面,便是再多丢一点,又有何妨。 柴房中的哭声足足响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渐渐止息,然后便变成了悄然无声,仿佛内里的人已死了。 看守的人怕出事,急忙提了灯来,透过门缝往里看,结果猝不及防间对上一双鬼魅般通红怨毒的眼,吓了一大跳。 这人怕是失心疯了! 天亮时,木门打开,蓬头垢面双眼红肿的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她把一颗心剜出来捧给他,他却将它扔到地上踩得稀碎。 既然得不到,那便毁了去,这可是他教她的。 她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致他于死地的机会。 *** 永兴四年,三月十八。 一匹战马驮着一位狼狈疲惫的骑士奔入京城,带来了一则令人心惊的消息。 边关镇将常远宁遇刺身亡,鞑靼伺机入侵,连夜大破云中城,现已直逼雁门关! 但凡是个学过历史的,都知道雁门关的重要性,听到这则消息时,别说朝中文武百官,就连叶瑾都忍不住当场吸了口冷气。 她绝不会忘记,原来的那位叶瑾便是被鞑靼搞得家破人亡。在零星留给她的记忆中,有关城破的往事充斥着尖叫、惨嚎、还有极度的恐惧,人间至暗,她平常全都压在最深处,想都不敢想。 听闻当年,鞑靼被拦在了雁门关外不得寸进,正是由那位常远宁将军带兵将他们撵回漠北的,只是如今,经验丰富的老将突然去世,也不知其他人能不能迎难而上。 侯府内,叶瑾放下手中书本,不无忧虑地想。 另一边,满朝文武也在谈论此事。 圣上,依臣之见,雁门关地势险要,不容有失,需派宁武关或偏头关任一关大将尽快驰援领帅,方可化险为夷。 张侍郎此言差矣,常远宁据守雁门关多年,士兵将领皆以他为首,如今暂时领兵为常远宁的心腹陈副将,需知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不若将这位陈副将提起任命。 一个副将,如何堪为帅! 朝中谁人不知,宁武赵总兵本领平庸,偏头关那位更是上任不足三年,你让他们领帅,究竟有何居心! 金銮殿下,文武吵作一团,谁都无法说服谁。 大虞朝现今武将凋零,可用之人屈指可数,倒是有人不怕死地试着提出,可让顾筠这个当年替永兴帝亲自领过兵的前往,被皇帝当场驳回,最后一番掰扯,皇帝拍板决定提任副将临危受命。 既已安排主帅,那此事便暂时结了。毕竟,大虞朝和鞑靼当了多年邻居,边陲摩擦时有发生,而最坏的一次也不过就是五年前被打到了雁门关,结果面对壁垒森严的长堑,鞑靼还不是无奈退回云中城去劫掠了。 如此想着,众人谁都没将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所以当三日后,雁门关被破的八百里急报传回来时,满朝震动可想而知。 雁门有失,则三晋难保,破过三晋,京城几乎唾手可得! 一时间,满城风雨。几日前还在惬意吃酒找小妾的官员们惊跳而起,在金銮殿上吵了个天翻地覆。 有责怪当初主张副将挂帅的,有请顾筠出山迎击鞑靼的,有建议皇帝下诏勤王的,甚至还有建议皇帝逃跑的。 当晚膳时,叶瑾从顾筠的口中听到最后那句时,当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刚听到有危险,一朝大官居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跑,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了。 你是如何想的?叶瑾问。 还未到离开的境地,圣上也未同意,顾筠放下茶盏起身,今日你先歇着,我去前面处理些事。 院外,甫一见面,听风便迎上来,将袖中信筒递给他。 顾筠接过,从那半指长的信筒中取出字条,对着明亮月光快速扫过,眉头微动。 倒是会挑时候,他淡淡道,原样放回去,备马,我要去宫里一趟。 *** 永兴四年的这个春天,便是史书来记载,也要废去不少笔墨。 鞑靼进犯,突破雁门关,而朝廷临危之际,祸不单行,竟有人趁乱发动了宫变。 对于外面正在发生的危险,待在侯府里的叶瑾反应是迟钝的,尤其顾筠那晚一去便再没出现过,她一下子连个知道最新消息的地方都没有了。 鞑靼打到了哪里?朝廷打算怎么做?如果皇帝真的要带着大臣们跑路,她是不是要准备行李? 那个傍晚,她还在单纯地思考这些问题,谁料听得砰得一声,院门被推开,有人急步闯入,然后朝着她单膝跪地。 侯爷有令,请夫人跟在下走。许久未见的黑衣男子低着头,沉声道。 心口被猛地揪起,叶瑾飞速起身朝外走,招手示意丫鬟们跟上,却被男子制止。 侯爷只叫了夫人,其他人等需留在院中等候吩咐,不得随意走动。对方道。 这么急,十有八.九是出事了,现在她要藏起来或者逃跑,却将每日兢兢业业伺候自己的人丢掉? 叶瑾张口正要拒绝,却见男子忽然凝神侧耳细听,然后面色沉下道了声得罪,说着已几步上前扯了她的手腕就往外疾步走去。 你叶瑾皱眉,见对方已径直从腰间抽了佩刀出来,而丫鬟们瑟缩着纷纷后退,有那机灵的已在寻找藏身之处,终是未再开口。 出了院子,一路向西,叶瑾渐渐听见了许多奇怪的耳熟响动。 记忆被唤醒,她想起来,那是士兵跑动间兵器和铠甲摩擦发出的特有声音,那声音和当初云中城的某个黎明一样,正在快速逼近,然后一声巨响,有人正从外面试图撞开侯府的大门。 时光仿若倒流,叶瑾略微恍惚,步子控制不住有些慢下来。 扯着纤细腕子的手收紧,前面带路的听风回头,见女子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咬牙,干脆转身弯腰,抬臂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背上。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7) 耳边响起小声惊呼,好在混在此时的侯府中半点不起眼,听风没有理会女子下意识的挣扎,背着她起身朝着前面奔去。 身后传来的声音渐小,周围很静,见不到半个人影。 男子的肩背虽然稍有颠簸,但沉稳有力,他穿过各种平时叶瑾绝不会注意的小道,最后也不知如何走的,竟来到了花园的一座假山后。 叶瑾被放下来,听风伸手将假山上的某块石头向右拧了三圈,然后,一条密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第二条密道,这座府邸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进了密道,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在半路见到了上次的红裙美妇人,那个哑婆婆也跟在对方身旁。 我叫姜珮,你叫什么名字?女子今日显然是神志清醒状态,朝着叶瑾莞尔一笑。 叶瑾,王从玉的那个瑾。 好名字。女子点头。 说话间,密道走到了尽头,是件较为空旷的屋子,墙上悬着夜明珠,里面放着吃食和水。哑婆婆取了盘糕点端给女子,叶瑾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顾筠呢?她招手示意听风过来,小声问。 侯爷在宫中,有要事做。听风回答。 也不知道外面如何了,这么大一座府邸,还有女眷,若被打进来可就麻烦了。 夫人不必担忧,侯爷留下的护卫足够应付大多情况,带夫人来此不过以防万一。猜到叶瑾在想什么,听风解释道。 那便好。 叶瑾稍稍放心。 然而事实证明,叶瑾放心得有点早了。 夜半时分,那位姜夫人忽地发病了。 顾瞻廷来了!我听到顾瞻廷的声音!他来了,就在附近! 姜珮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口中反复念叨着,一双美眸浸满惧意,缩在榻上不停四下寻找。 叶瑾原本就没有睡踏实,被惊醒后只觉心悸得厉害,其他两人也从睡梦中醒来,三人一起沉默看着姜珮神经质地到处寻找那位名叫顾瞻廷的男子。 眼看着女子突然尖叫着伸手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脚下开始疯狂踢动挣扎,哑婆婆及时上前,从袖袋里抽.出一根布条,将她的手绑起来。 姜夫人,一旁,叶瑾看着女子,忍不住开口道,顾瞻廷已经死了。 生怕对方听不到,叶瑾抬高声音,重复道:顾瞻廷已经死了,我在祠堂里见到了他的牌位。 清润嗓音在石洞中回响,兀自挣扎的女子动作猛地一顿。 半晌死寂。 不,他没死,姜珮回头,一双美眸中疯狂褪尽,只剩一片没有生机的灰烬,我苟活到今日,就是因为他还没死啊。 话音落下,像在回应姜珮方才所说,密道尽头处倏忽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听风一跃而起,抽出佩刀警惕地站在最前面。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越来越清晰,然后,一位鬓边多有白丝、面目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陌生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几人面前。 倒教我好找。 男子目光在石洞中扫过,最后落在榻上的红裙女子身上,只见他唇边笑容加深,柔声道:别来无恙,珮娘。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凌晨两点半,服了自己(菜鸡躺.jpg)看到大家的评论啦,我充了钱,已经升级成了中级用户!再也不怕评论被关小黑屋了!不过我这个号不买文,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大家抽个奖吧(挠头.jpg)80%订阅就能参加!时间截止26日0点!以及,非酋的宝子不要怕,这章的评论区抽50楼送红小包(说起来也不一定会有50楼TAT)!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啾咪~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白色薰衣草、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无畏偏偏意气用事的营养液,贴贴~ 第五十六章 ==================== 姜珮觉得自己又魇住了。 不然如何会见到顾瞻廷那张可怕的脸。 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浓烈的血腥起从喉咙里泛出,令人恶心欲呕,恍惚间, 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里。 那是一个喧嚷热闹的暗夜, 正值中秋,府里开了席, 新婚未久的她吃了些酒, 去后面的偏房更衣, 不料突然被人从身后拥住。 一开始, 她以为是自己的夫君,谁想意乱情迷中摸到了对方的扳指, 那上面雕琢的蟒纹, 根本不是顾裕那个世子可以戴的东西! 公爹, 是、是我, 珮娘她吓得反手去推他, 却被握着腕按在窗棂之上。 小声些, 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温声道, 难道你想让别人听到? 他在她颈侧落下细碎的吻, 他握着她的腰,撩起了层叠繁复的裙摆, 她吓得一直在哭,而他从始至终, 呼吸声都甚至未变。 那夜之后, 他依然是高贵优雅的安定侯,看着她的目光一如往常, 只是每每府中有宴,他总要暗示她去更衣。 小裕曾经中毒伤了身,子嗣艰难,珮娘你也不想让顾家绝了后罢。 某次亲热中,他向她透了底。 难怪,难怪顾裕总对她不冷不热,难怪她无论如何,都捂不暖他的心,她本以为自己被顾瞻廷胁迫做下如此龌龊事,实在对他有愧,到头来,竟是她自误了。 姜珮跑回娘家躲避,想要和离,结果爹爹被人抓进了牢里。她愤而回去找顾瞻廷父子对峙,然后被困在侯府中,再未踏出过一步。 半年之后,姜珮有了身孕。顾瞻廷不再碰她,而一直冷眼对她的顾裕突然变得暴躁易怒,开始对她动辄打骂。他骂她是淫.妇,骂她勾.引公爹,骂她怀的是个孽种,甚至在她生下孩子后也不愿承认,反而将怒火一并转到了无辜的孩子身上。 少时惊鸿一瞥爱上的美郎君,原只是个窝囊废罢了。 梦醒时分,她亲手结束了心底无望的爱恋,面目全非的爱人变成了地上一滩模糊的血肉,而她噩梦的来源,自怀孕后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安定侯推门而入,目光在儿子狼藉的尸身上轻轻一顿。 她以为他会撕下那层温和的伪装,怒而将她处置,毕竟她已经生下了孩子,对侯府也没什么用了。谁想顾瞻廷不过沉默了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对她露出和曾经别无二致的温和笑意。 瞧你,许久未见,怎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男子俯身,轻柔拭去她颊边的鲜血,他在她耳畔落下轻吻,低低道:既不喜欢这里,便跟我走罢。 顾裕死了,姜珮的噩梦却没有结束。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死了安定侯世子和他的夫人,而顾瞻廷的后院中多了一个不爱见人的美妾。 同年,顾瞻廷对外声称,自己将因道人批示而暗中养于乡野的嫡次子接回了府中,此子已长至六岁,名为顾筠。 回忆仓皇逃窜,令人难以分辨现实还是虚幻。 一室死寂中,苍老了许多的男子迈着轻缓的步伐,在姜珮面前站定。 瞧你,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脉脉低语如世间最温柔的情人,如果没有看见姜珮贴在墙上剧烈颤抖的模样,哪怕是叶瑾也可能误会两人的真正关系。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像个疯妇,不好看。 顾瞻廷抬手,慢条斯理地将姜珮鬓边凌乱的碎发抚平。 喉咙里的血腥气浓到欲呕,半晌,姜珮颤抖着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顾瞻廷,你怎么还没死。 祸害遗千年,教你失望了,顾瞻廷笑道,其实一年前,顾筠那小崽子跑到云中城那次,险些送我下地狱,可惜棋差一招,被我在后背狠狠砍了一刀,要不是他命硬不知被谁救了,估计先死的那个会是他。 云中城,一年前。 旁边的叶瑾一愣。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所以她傻兮兮引火烧身救顾筠那次,他不是去抓什么白莲教,而是去弑父的? 不对,她怎么记得姜夫人杀的那个才是顾筠的父亲,名字似乎是两个字,叫什么玉?那现在这位年纪大约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又是谁,他怎么和顾筠的母亲搅在一起? 一时间,叶瑾被眼前复杂的人际关系搞得有些懵了。 正沉思着,她突然感觉到一股阴冷怨毒的视线,直觉抬头,结果竟然见到了一身熟悉的蓝裙。 是铃兰。 眉峰微动,叶瑾扫过周围,见那些跟着中年男子涌进来的护卫并没有出手将女子撵出去,便明白了,对方应该和他们是一伙的。 难怪侯府这么快沦陷,原来有内应。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时的叶瑾本应该担心自己的处境,然而她垂眸,却控制不住地再次陷入沉思。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她似乎忽略了一些东西。 时间静静流逝,脑海中纷乱片段划过,倏忽定格于某幅画面。叶瑾灵光一现,觉得自己终于想通其中一个关卡记得顾筠前段时间离开前最后说的一句是铃兰留着还有用,难道他其实早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故意露出破绽,想要引蛇出洞? 这么想的话,果然,某只杀不死的祸害不会就这么败了,他早有准备。 叶瑾因为思索难题而紧皱的眉头一松。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顾瞻廷已经出现,顾筠又在哪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冷风顺着密道吹入,带来一股压不下的血腥,一连串沉重混杂的脚步从密道中传来,伴随着兵器相击的清脆声音,惨叫此起彼伏的响起。 跃动的火把由远及近,犹如一条耀眼的长龙,领头的男子一身玄衣,衣摆绣成的暗纹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清冷面容如月下湖泊结出的冰,美丽的平静之下掩盖着不可见底的深渊。 顾筠目光扫过暗室内情形,在叶瑾的身上微停,最后落于前方的中年男子身上。 他淡声道:福宁王已自缢而死,顾瞻廷,你败了。 战斗接近尾声,第一批闯入的侍卫死的死降的降,再无一战之力。而在顾筠没有表情的注视下,只见中年男子愣了一下,半晌,却是哈哈大笑。 好,好!他道,不愧是我的种! 说着,他将身旁像被吓坏了还在兀自颤抖的红裙女子一把揽在怀里,指尖一转,掐上了她的脖颈:不过,地底寂寞,总要带个人下去伺候我,珮娘,你说是也不是。 顾筠平静的眉间皱起,冷声道:放开她。 为何要放,她本就是我的,是我亲自挑来的好儿媳,顾瞻廷低头,在怀中女子颊边落下一吻,若不是我做主,顾裕那个废物可没勇气将她娶过门,他爱她,偏又因为身体怕被她嫌弃,想要用孩子留下她,偏又不甘让我碰她,到头来,一腔爱意扭曲成无能的怒恨,还让她反手杀了,你说可不可笑。 鸦默雀静,万籁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中年男子温和的眉眼在绝境中终于渐渐染上了一丝冰冷的疯,和不远处的顾筠如出一辙,昭示着彼此父子的真实身份:我真是不明白,那么一个废物,怎还会有人一直惦记,成日躺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吟呻,心中却念念不忘,黯然神伤? 他不是你亲手杀的吗? 杀都杀了,还惦记着做什么? 珮娘,便是死,你也该只属于我,事到如今你还没发现吗,当年和你拜堂虽是顾裕,但夜夜和你洞房缠绵的那人,其实是我! 一开始,她只是他无聊时挑来找刺激的玩意儿,但从何时起,一切全都变了呢。 火光刺眼,两鬓斑白的男子一阵恍惚,掐着女子的脖颈力道略松。 旁边一直瑟缩蛰伏的哑婆婆已悄然挪到了两人身后,袖中冷光一闪,就要趁机扑上去!然而,电光火石间,谁都没有料到,那个一身红裙始终在害怕颤抖的女子会忽然反手抽.出身后男子腰间佩剑! 银白亮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然后是锐器刺入人体的沉闷声响。锐利的剑锋轻易刺穿了女子的小腹,力道之大,甚至刺入了身后男子身体。 似乎是怕刺得不够深,姜珮握着剑柄,又用力将利剑向体内送了一截,确定是真的捅到身后拥着她的男子后,方才缓缓松开。 顾瞻廷,你去死吧。 鲜血从唇角溢出,姜珮抬头,艳丽的眉眼由恨意和绝望,渐渐转为一片达成所愿的欢悦,那红唇上绽放一抹美到极致的笑,只是笑着笑着,眼角却倏然落下泪来。 她看向不远处的顾筠,那是她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长这么大了。 她总是很恨他,觉得他像个怪物,甚至不止一次想杀了他,可是事到如今,她却发现,自己唯一放下的、亏欠的,还是他,只有他。 爱不是这样的,阿尨,她想朝他微笑,却泣不成声,只能朝着他不停摇头,不停地摇,别和我们学,知道吗,别和我们学。 罪恶里结出的果实,如何会拥有一副完整的、正常的骨骼啊。 她的孩子,生来残缺,她生下他,如何又要怪他。 生命的最后,姜珮微微侧头,满眼哀求地看向了旁边的叶瑾。 瑾娘,你教教他,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他不会,没人教他他是真的喜欢你,我生的孩子,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喜欢你,都怪我,你别恨他,要恨就恨我吧,恨我吧 女子的嗓音渐渐低下去,终是倒在身后的中年男子怀里,再不动了,鲜血染红了剑柄,顺着弧度落下,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圆,恍如一滴滴凄绝的血泪。 死一样的寂静中,只见拥着姜珮的男子久久凝视着她仿若沉睡的容颜,半晌,终是低低一笑。 罢了。 他伸手,握着那柄剑,然后将那只是刺入了身体一寸长度的剑身进一步捅入,直至从后背穿出,将两人牢牢钉在一起:成王败寇,这般结局,倒也不错。 成王败寇,固然如此。 只是,那个王到底是谁,是顾筠,还是姜珮呢? 许多年后,叶瑾回想起今日的场景时,依然会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很可惜,这个答案她永远都找不到,就像她和顾筠,哪怕后世,他们的故事渊远流传,史学家们抠着正史野史拿着放大镜死命研究,却始终找不到半个字,可以证明她是否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父辈的故事到此结束,即将迎来女主最后一次逃跑~唉三点了,幸好明天上午补休这两天大家晚上都别等了,估计更新都会比较晚,第二天再来看~ 谢谢果冻砂锅、昒昕的地雷,谢谢春日暖阳、木有枝、小闲猫的营养液,贴贴~ 第五十七章 ==================== 《新虞书》载, 永兴四年三月乙卯,福宁王沛丰反,自缢于太极殿。丙辰,都指挥使段允与鞑靼战于太原, 败绩。四月庚子, 帝出洛阳*。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得便是永兴四年的春天, 宫变刚结束, 众人方才安葬了姜夫人, 叶瑾还没来得及理顺自己一团乱麻的脑子, 谁料更大的灾难已接踵而至。 太原城破,鞑靼兵临河中府, 永兴帝命顾筠亲自领兵护卫, 带着自己怀孕的妃子, 逃出了京城。 官道之上, 尘土飞扬。 穿着铠甲的士兵拱卫着正中的帝王仪仗, 叶瑾坐在属于侯府的马车中, 微微掀起车帘, 去看后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人海。那是跟随着王驾一起逃跑的百姓, 放眼望去, 依稀可辨一张张带着恐惧和愁苦的脸。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8) 京城附近尚且如此,那些沦陷的地方呢?又有多少人还活着? 原身留下的记忆中, 城破的惨景历历在目,叶瑾甚至不敢多想。 思索间, 外面有马蹄声接近, 顾筠骑着马来到车子旁边。 还有一个时辰扎营。 他穿了一身铠甲,金色甲片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腰佩火铳和宝剑,少了几分闲雅,多出几分冷肃,是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模样。 叶瑾被对方那身铠甲晃得撇开眼,勉强朝着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可有什么缺的,明日路过县城,我派人去采买。他又问。 没有,叶瑾摇头,她看了眼四周,放轻嗓音道,河中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还在僵持,顾筠道,离开京城不过权宜之计,不必担忧。 如何能不担忧。 都说知道越多,恐惧越少,叶瑾却觉得自己恰恰相反。 永兴帝刚刚杀了自己最后一个兄弟,而他却是个没孩子的病秧子,唯一的喜讯还待在妃嫔肚子里;大虞拿得出手的武将屈指可数,往前线派一个败一个,听闻朝中武将全在打退堂鼓;细数过来,旱灾、水灾、山崩、宫变,现下鞑靼入侵,皇帝竟然带头逃跑 长路漫漫,不见尽头,马匹和车子并行,叶瑾靠在厢壁上出神,车内外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国难面前,有太多纷乱思绪,如今她哪里还有心情和精力去想那些爱恨情仇。 还是等过了这段日子,再静下心来仔细想个分明吧。 时间缓缓流逝,耳边只有一声声马蹄踏地的沉闷响动,连带着车轱辘撵过地面的嘎吱声,听得人胸口发闷。 不知多久后,叶瑾忽然听到窗外有熟悉的清淡嗓音低低说了一句:莫怕。 叶瑾一愣。 害怕?她在害怕吗? 作为一个自杀三次并且全部险些成功的人,她现在还真的没多么怕死,她真正害怕的是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在脑内一帧帧闪过,刹然间停下,那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了身最寻常的粗布衣,但那些衣裳全都变成了碎片,七零八落在血泊之中,她赤条条躺在泥地里,满身狼藉,散大的瞳孔甚至收不进一丝光明,只是久久地、永远望着灰蒙蒙的天际。 那是当年县城被攻破后,另一个叶瑾看到的场景。 身体骤然打了个激灵,叶瑾看向窗外男子的腰间。 我想要一把那个。她指着他腰间的兵器道。 火铳?要它做什么,你又不会用。顾筠道。 我是不会,但我可以学,只要你肯教我。叶瑾道。 你教我。 心尖忽地被蛰了一下,顾筠垂眸,看向窗子里的女子。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里还带着未褪尽的恐惧,一张清丽面容犹带苍白,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 他想起,在云中府时曾经调查出来的消息中,她的双亲皆死于鞑靼之手。 顾筠的沉默被误解成了另一层含义,他见到女子咬唇,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嗓音很低地说出一句:条件。 这一刻,顾筠微微晃了神。 记忆倏忽回到了某间昏沉逼仄的小屋,正要开门的女子停下动作,回过头看他,也是这样对他说出一句:【条件】 那时她所求为何?仿佛是要他帮忙弄一张户籍,好助她离开那个背叛她的男子。 如今,你还会想要离开吗?声声马蹄中,顾筠问叶瑾。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一下,叶瑾抬头,只道:如果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会教我用火铳吗? 她的目光平和沉静,然而,他却突然不想问了。 罢了,教你便是。 话音落下,他扬鞭,身下马匹小跑着离开了行动缓慢的马车。 她还是想离开,只要有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哪怕她已知道了他所有秘密,哪怕那日,他没有反驳、近乎是直白地承认了姜珮口中所说的感情。 烈烈风声从耳边吹过,心底的某个声音再次浮现。 它在问他,而今,可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参考《新唐书》 谢谢昒昕、小闲猫的地雷,谢谢Jane、糖吃小孩、木有枝、四季奶青、小闲猫的营养液,贴贴~ 第五十八章 ==================== 薄暮时分, 天边被晚霞染成夺目的红。 叶瑾站在小片树荫下,用装药匙将火药小心填入火铳的药瓮。 这个量可以吗?她问旁边的人。 可以。男子点头。 银黑色的铅丸放入铳身,她两只手试着端起大约三十公分长度的火铳,抬高, 瞄准, 然后轻轻拨了下侧边的机括。 细小的打火声响起,几乎同一时间, 只听砰得一声巨响, 令人手麻的震动中, 铅丸从铳口快速飞出, 一路砸进草丛,惊起几只毫无防备的蚱蜢。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依然被惊了一下的叶瑾: 多练几次便习惯了, 顾筠递给她新的铅丸, 手要稳, 腰用力, 不可只靠臂力。 听不太懂。 叶瑾茫然眨眼。 想要保持火铳的准头, 扛住反震是关键所在, 他从身后揽过来, 微凉掌心贴在她握着尾銎的手上, 你臂力有限, 扛不住反震,要靠腰上的力稳住身形不晃。 说到这里, 他另一只手下滑,轻轻按在她的腰后方, 示意她再试一次。 冷冽的香气随着男子靠近钻入呼吸, 两人近乎是耳鬓厮磨的姿态,叶瑾却顾不得这些, 填上火药,装好铅丸,然后瞄准,再次拨下机括。 又是一声巨响,来自腰上的力量及时将她晃动后仰的身体撑住,铅丸擦着树身深深嵌入边沿。 我懂了! 叶瑾眼前一亮就是不能只稳住手臂,整个身体尤其是上身都必须稳住,这样子弹穿过前膛后才能更容易射入瞄准的地方。 嗯,再试试。借着贴近的姿势,顾筠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女子明亮的杏眼,正要收回手的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方才松开。 叶瑾点头,填药,加弹,射击,一气呵成。 有了方才的体会和准备,这次,她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准头有所提高。 有戏! 叶瑾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又连发三枪,可惜方才的感觉稍纵即逝,准头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臂和肩不可紧绷,如同平常便好。原本后退半步的男子再次上前,突然在叶瑾僵硬的手臂某处捏了一下,一阵酸麻骤然袭来,叶瑾险些没握住手中的火铳。 再来。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叶瑾咬牙,端起火铳重新添药加弹,然后发现自己又差不多回到了方才第三枪的水准。 记下方才两次的感觉,叶瑾不厌其烦地反复尝试,每当有所偏离,顾筠便会及时上前予以纠正,如此,不知坚持了多久后,肩臂微微酸痛发麻,落日的余晖消失在天边,需得结束了。 将近一个时辰,她也仅勉强将装添弹药这个步骤做熟,别说打中了那棵很粗壮的树干,连一丝树皮都没有擦到。 虽然明知这个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叶瑾依然感觉到一阵淡淡的失落。 最后一次。身旁有人道。 月光穿过云层从头顶照下,叶瑾深深呼吸,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次端起火铳,朝着远处干瘪的老树干瞄准。 一瞬间,视线忽然变得非常清晰,周遭很静,心也很静,只有微风拂过面颊。 叶瑾轻轻眨了下眼,拨下侧边机括。 熟悉的巨响中,铅弹飞出,笃得一下扎进了树干的侧边。 打中了! 叶瑾滞了一下,紧接着,难以置信的喜悦汹涌向她袭来,唇角控制不住扬起,在大脑未反应过来前,她已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老师。 亮晶晶充满喜悦的杏眸对上深邃如海的平静凤眼,叶瑾猛地一怔。 月光如水,悄然流淌。 顾筠久久望着女子秀美清丽的面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如花笑靥,如炙阳下的水仙,灿然绽放,动人心魄。 仔细想来,自第一次见到她起,他便没有见过哪怕一次她很开心的模样。 喜欢?他问。 嗯,叶瑾率先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火铳,道,我喜欢这种可以把握自己的感觉。不管是性命,还是命运。 但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正掌握自己的一切,总有力量强于你之人,也总有天灾人祸,萤火怎敌日月,你依然只能任人宰割。 可能是月光太美,时隔一年,继上次有关杀人与心中法度的辩论后,他又一次说起了那些自己不屑的东西:众生皆如此,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之于你,亦之于我。 这是一句近乎悲观的话,根本不像是顾筠那个脑子有病的疯子会说出口的。 摆弄火铳的动作一停,叶瑾抬眼看向他:那你停止争了吗? 对面沉默。 你看,你明知道这些,不也还在争,不能因为我起点太弱太迟,便觉得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叶瑾扬头,我听过一句话:难道羸弱便不求强大,微小便永坠尘泥*。人不可能总等着别人来救,总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叶瑾看向天边的月,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心里放了许多事,在外界接二连三的压力下卷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只能被裹夹着茫然向前,然而这一刻,在看清头顶明月的那一刻,心中骤静,杂乱无章的脑内突然一片澄净清明。 她久久凝望着那轮亘古不变的月,半晌,道:哪怕最后败了,最起码,我不会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努力过。 远处亮起篝火的光芒,合着月光,依稀倒映在女子清润的眸中,绚烂而执着,美得不可方物。 长睫剧颤,眼眸躲在投下来的阴影中,变成不见底的沉黑。顾筠很轻地呼吸,抬手将她颊边碎发别到耳后,然后紧紧牵住她的手,道:回去罢。 眨眼间,又是一个月。 逃亡的王驾从京城一路向南,最后停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不是永兴帝不想跑了,而是他跑不动了生死存亡之际,他病倒了。 北边鞑靼与虞军在河中府僵持不下,南边出走的朝廷愁云惨淡,更要命的是,整个春天直到现在,竟然没有下过一滴雨,怕是又要旱了。 一片纷乱中,各色流言四起,到了这时,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有了大厦将倾之感。 难道,她要亲眼目睹一个王朝的覆灭了吗? 多年之后,叶瑾再回想起这段岁月,只觉一切早有定数。 永兴四年夏,妍妃受惊早产,永兴帝做主去母留子,终诞下一子,起名熙,封太子,封清平侯顾筠为太子太傅。 当月,永兴帝逝,遗旨封太子太傅顾筠为清平王,摄朝政。 作者有话要说: *古剑奇谭三,我老婆云无月说的(猫猫歪头.jpg) 榜单还有1500呜呜呜,今晚还有一更 谢谢昒昕的地雷,谢谢55250720的营养液!贴贴~ 第五十九章 ==================== 叶瑾第一次见到虞熙那个小不点时, 是个天气不错的下午。 她刚刚在外面练了火铳回来,正低头擦拭自己的宝贝武器,谁料顾筠竟提溜着个襁褓进来,非常随意地塞给她, 让她随便养养。 这是随便可以养的吗? 怀里的襁褓又软又小, 仿佛没有什么重量,叶瑾低头看着里面那个正在睡觉的指甲都没有长全的婴儿, 感觉像是抱着一个炸.弹, 稍有磕碰就能当场炸掉整个虞朝的那种。 总不能扔在御帐里, 顾筠张开双臂, 一边任由丫鬟们替他脱下厚重外袍,一边说道, 若是你想搬进去, 也无不可。 不用, 我不想搬家, 这里挺好的。叶瑾摇头。 住御帐?在这个时代, 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她现下唯一担忧的是, 如果这襁褓里的小皇帝被她养死了, 那该怎么办。 帐内很静, 丫鬟们轻手轻脚将脱下的袍子架好,退到角落阴影中, 顾筠走到榻前躺下。 白日无聊,给你养来解闷, 养死了也不要紧, 换一个便是。 自从当了摄政王,顾筠身上倒没有多大的变化, 那些对世间来说堪称惊世骇俗的东西依然想说便说,或者说,如今可以更随心所欲地说了。 他拍拍身侧示意叶瑾过去,以手支额,低低道了一句:累,陪我靠靠。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惹人怜惜。 叶瑾在心里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打了个大大的叉。 也不知那天的月光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效用,亦或者时隔许久两人终于再次平心静气地谈了谈,总之不仅她想明白了自己的心事,顾筠这个脑子不正常的也颇有些打开任督二脉的意思。 某人开始不要脸了,他竟然无师自通了示弱装可怜。 要是放在前段时间她脑子一团浆糊的时候,可能这招还有点用,如今就 你倒能躺着了,也不看给我找了些什么事,叶瑾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回头去问旁边跟进来的奶娘,这孩子怎么一直在睡?大约多久醒来一次?对了,我这么抱着,姿势可对? 令人松口气的是,虞熙是个非常省心的婴儿,从不吵闹,饿了尿了便小声哼哼,每日除了睡,其余时间总爱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安静观察世界。 听说刚出生的小孩视力其实很差,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手巧的丫鬟们做了个布老虎,花花绿绿好不鲜艳,叶瑾闲来无事会拿着布老虎在小家伙的眼前晃,任由他好奇地盯着眼前的玩具,看累了就闭眼接着睡。 圣上喜欢夫人,每次听到夫人的声音,都会眨巴着眼竖耳朵听呢。奶娘讨巧道。 对于对方的奉承,叶瑾只是笑了笑,没开口。 新帝登基,大虞朝的情况并没有变好,旱灾的情形越来越严重,不该打仗的地方还在打,听闻近来白莲教又有了死灰复燃的势头,打着前朝太子后人的旗号想要复国,而更令人无语透顶的是,朝中的大臣们最近的关注点竟然是:周围有没有适合建造皇宫的地方、先帝葬礼太简有失皇家体面、以及小皇帝还未正式举办过登基大典。 愚不可及。夜里榻上,顾筠说起这些事时,淡淡在末尾加了这样一句。 所以,你决定怎样?叶瑾问。 先回许昌,三日后启程,顾筠道,又非迁都,朝廷不可离京城太远,太过影响前方士气。 这才对,外敌来袭,皇帝带头撒丫子跑得见不到人影,还叫什么皇帝。 叶瑾点头。 只是,就那群贪生怕死的,好不容易跑出这么远,会愿意再回去? 如此想着,果然睡到半夜,叶瑾就听到有人在帐外声称要去一头碰死,还嚷嚷着顾筠其心可诛,想亡了大虞自己取而代之。 帐内点起灯,晃眼得很,被吵醒的叶瑾只见身旁男子沉着脸坐起来,冷声吩咐人抬了块石头到门口,让那人给他照直往上面撞,外面方才暂时偃旗息鼓。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29)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叶瑾觉得,这样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我知道。顾筠点头,起身穿了衣裳,出去一趟。 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半晌,再进来时,男子已是一脸平静。 困得很,他上榻将叶瑾揽入怀中,拥紧,吵得我头疼。 你可以让御医开药来。叶瑾道。 替我按一按罢,对方伸手来拉着她的手移到太阳穴上,嗓音低低,就一会儿。 叶瑾眯眼,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屑和嫌弃。 片刻僵持,她不动,对方也不放弃,不仅没放弃,还睁着那双深邃好看的眸子,有恃无恐地加了句:既睡不着,不若做些别的? 此人真的是,越发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成! 谢谢三棱草、昒昕、木有枝的地雷,谢谢桃桃乌龙冰冰茶、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笑笑、木有枝的营养液,贴贴~ 第六十章 ================== 这一夜, 最后是以叶瑾面无表情爬起来,给某人按压了小会儿太阳穴为结束的。 烛光摇曳,照在闭目养神的男子侧脸,眉眼舒展, 长睫低垂, 好一副现世安好的模样。 叶瑾指尖动作不停,目光淡淡停留于对方的面容, 内心一片平静。 养孩子, 示弱扮可怜, 甚至日日陪着她, 手把手教她用火铳,全都是他为了攻陷她而使得招数。 有用吗?她清醒地扪心自问, 要说半点用处都没有, 绝对是自己嘴硬最起码, 如今她对他不再那么恨之欲死了。 恭喜顾某人, 他终于成功开了那么一点窍, 当一个强者, 的确远不如成为一个弱者, 更容易靠近她。 但也仅此而已了, 披了张羊皮, 狼也不会变成羊,她已识破了他的计谋, 他便再无法更进一步。 也不知当他发觉这点后,又会使出什么新招数? 叶瑾想说句拭目以待, 却未料到, 对方在不久之后会直接给她来个大的。 昌平元年,五月, 帝师返回许昌途中,白莲教行刺,摄政王顾筠重伤。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午后,大片乌云遮挡了阳光,跑了一上午的马儿累得喘气,疲惫的车队停下来稍事休息。 叶瑾被丫鬟们扶着走下马车,透过帷帽的垂纱去看头顶的天空。 起风了,她轻声道,旱了这么久,要是能下场大雨便好了。 话音未落,一滴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在垂纱上画出一个湿润的圆。 夫人,下雨了! 丫鬟惊喜道。 远处,反应过来的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欢欣声音,纷纷拿出所有能盛水的容器,叶瑾裹紧身上的披风,身后有人撑开伞来,举过她的头顶。 外面风冷,回去罢。他牵着她的手,说道。 确实有些冷,叶瑾点头,回身上车。 危险便是在他揽着她的腰,想抱她上去的瞬间发生的。 三支利箭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几乎同时发出,裹夹着森然气息向着车前的两人飞速刺来! 千钧一发间,顾筠侧身躲过其中一支,抽出佩剑将另外一支一劈为二!冷光一闪,最后一支利箭已近在眼前! 它的箭头,正对着叶瑾的脖颈。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腰间手臂用力将她半抱而起,快速转了半圈,利器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在耳畔响起,她见到箭锋深深刺入男子的后背,力道之大,甚至穿胸而过。 平生第一次,她见到顾筠向来高傲挺直、仿佛坚不可摧的脊背晃了一下,而他竟然还能清醒地半抱着她,几步躲避到车厢之后。 有刺客!快!在那边! 纷乱嘈杂的声音在周围回响,她被他紧紧揽在胸前,听到他呼吸间断断续续的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声音。 他伤了肺。 古代肺部受伤,还是致命的穿透伤,会有救吗? 她愣愣地想。 若我死了,你要随葬。有人在她耳边沙哑着嗓音,一字一句地说。 顾筠,你有病吧。叶瑾深深吸气,无力道。 我就是有病,又如何。 他侧身靠在木制车厢壁上,唇色苍白,偏偏神色中不见一丝痛楚,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眨不眨凝视着她,仿若一只临死前依然固执不愿松开口中猎物的狼。 你是我的,他薄唇开合,像是生怕她听不清,捏着她的下颌凑近,直到呼吸相闻,然后以那种偏执入魔的神情再次道,无论生死,都只属于我。 但我的灵魂不会属于你,叶瑾说不清现下究竟是什么心情,只是以一种陈述的口吻道,它是自由的,你囚不住,锁不了,也永远 带着血腥味道的唇贴上来,将她未尽的话语堵住。 这是一个暴烈到疼痛的吻。他桎梏着她,掠夺她的呼吸,舌尖甚至几乎深入她的喉,那野兽般的力道,像是想要将她就此吞噬入腹,不允许她反抗分毫。 生理的泪水控制不住涌出,顺着眼角滑落,她想用力推他,抬手间却摸到那穿胸而过的箭尖,只得迟疑着收手作罢。 真是疯魔了。 桎梏的力道渐渐变小,他松开她的唇,将头埋入她的颈间,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然后他便这样,靠着她,拥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 帐篷内,浓重的苦涩药味充斥于每个角落,榻上男子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奶娘抱着哇哇大哭的小皇帝,一脸惊慌地看着叶瑾,就像在看最后的主心骨。 此箭凶险,我等怀疑上面还涂了毒,如今御医们满头大汗,谁都不敢拿主意。 拔箭吧,总不能一直留在他体内,一旁叶瑾久久看着男子胸前的箭簇,深呼吸,道,趁着他还有气,拔吧。 有了主事之人便好办了,御医们彼此看看,转而商议起了拔箭和解毒的后续事宜。 听风,叶瑾回头,扬声将守在门口的黑衣青年喊进来,然后问,外面现今如何? 已安排妥当,夫人无需忧心。听风道。 那便好。叶瑾点头。 刺客都是死士,确定得手后直接当场自尽,除了袖口刺的莲花证明身份,再无其他。 然而,真的是那个死灰复燃的组织吗?亦或者是其他不愿返回许昌的人在暗中搞鬼?太多目光盯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光想一想,便让人毛骨悚然。 拔箭后的整夜,叶瑾都没有合眼,榻上之人先后起了三次烧,被御医宣告危急三次,最后一次,所有人都在摇头,叶瑾一颗心已凉了半截,谁想对方竟顽强地挺了过来。 天明时分,御医们擦着额头的汗,说顾筠已度过了最凶险的一晚。 这般表现,显是用药对了症,只不知是哪味起了关键 头发花白的几人聚在一起谈论,叶瑾松开掌心被汗浸湿了的衣角。 他活下来了。 她不用欠这个疯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的评论啦,结局没法剧透,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是he还是be,问了好几个基友,说什么的都有(挠头)反正不是男女主幸福快乐相濡以沫破镜重圆相伴到老啦_(:з」)_ 字码完了,工作还没做,加班去了(┯_┯) 谢谢昒昕、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的地雷,谢谢嬛瑗姳玥、四季奶青、半日闲、等吃猪精席的营养液,贴贴~ 第六十一章 ==================== 整整三日, 雨水反反复复,而顾筠也始终未醒。 外面听风镇压了好几拨异动,然而各色谣言依然无法控制地散播开来,有人说顾筠已经死了, 有人说顾筠没死其实是小皇帝死了, 顾筠躲起来是在偷偷寻找替换的婴儿,一片混乱中, 就连原本还算安稳的军队也渐渐骚动。 又是一个不眠夜, 榻上之人再一次挺过凶险, 叶瑾忍受着头痛欲裂去到外面寻找听风, 昨夜依稀听到外面又有喧哗,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天际还未破晓, 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 雨幕中, 有眼熟的面孔跑来传话, 是经常跟随听风的一个侍卫, 道是听风正在另一处帐篷中, 昨夜受了伤。 叶瑾皱眉, 领了两个侍卫并丫鬟, 急忙和对方一同前往, 却未料到刚转了弯,有几个黑影突然暴起朝着他们冲来, 一刀抹了身旁侍卫和丫鬟的脖子,而原本在前面领路的那人骤然转回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抬手劈于她的后颈。 不好!有人叛了! 这个念头只来得及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跟随着意识一同沉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去了多久, 再次朦胧有了意识时,叶瑾率先感觉到的是身下的颠簸,有粗哑的嗓音在和一人讨价还价:我家兄弟这票可是冒了天大的险,只这些银两远不够,你小子需得加钱! 事先说好五百两,还不够喂饱你们么?另一道男声咬牙道。 呸,谁知你们绑的是摄政王那位,现今我们可是得罪了个大头,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了!粗哑嗓音唾了一声,少废话,再加五百两! 三百两,再多你们便将她送回去好了,我也没那么需要促成此事。男声沉声道。 双方都不愿彻底撕破脸,一来一往,重新议好了价钱,马车也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外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沉重的脚步远离,叶瑾忍着头晕和颈后的疼痛艰难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关在一处漆黑狭小的不知是什么的盒子里,而一道嘶哑中又带着一丝耳熟的女声突然出现。 韩郎,真的是那个贱妇吗?你将她带来了?女声低语。 真是她,我趁着听风被绊住脚,亲自将她骗出来的,铃兰你不信来看!那原本严肃的男声转变为急切的讨好,然后叶瑾只觉眼前微亮,面前的盖子被推开来。 铃兰?宫变之后,她不是被顾筠处理了吗? 来不及多想,叶瑾闭上眼,假作还在昏睡。有道怨毒的目光从上方投来,带着想要杀死她的恨意,一寸寸扫过她的面部,半晌,发出一声愉悦的嘶哑的笑。 是她,韩郎你真好,我就知道,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女子道。 顾筠快死了,待将她杀了,铃兰你便报仇雪恨,从此以后,我们远走高飞,好好过日子。男声柔声说着。 不,杀了她未免太便宜她了,我要毒哑她的嗓子,再将她卖到那种腌臜地方,教她受尽苦楚而死,女声发出难听的笑,说一半,又剧烈咳起来,要不是韩郎你救我,我咳咳我早死在那乱葬岗里顾筠他如此待我,我便变本加厉还给他的心肝可见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哈哈哈 都听你的,铃兰你莫要激动,郎中说你需得静养。 一声轻响,眼前的盖子合上,那男声劝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换个地方,咱们避避雨,再谋其他。 响鞭之后,马车再次开动,叶瑾睁开眼,小心摸了摸四周,确定自己应该是被放在了马车的暗格里,心里倒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近来正值多事之秋,安全起见,火铳一直被她填好弹药贴身藏好,可能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反抗之力,对方竟没有搜身,所以她现在是有武器在身的。 可见人生在世,学什么都不会白费,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这边,叶瑾忍着难受在安静等待一个机会,而几里之外,潮湿昏暗的帐篷内,顾筠从昏睡中睁开眼,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哑声开口问:她呢? 王爷醒了!旁边丫鬟一喜,有人跑出去叫御医,留下来的则向他解释,夫人刚去探望听风大人,听闻他昨夜受了伤,很是凶险。 叫她回来。顾筠皱眉,不悦道。 是。丫鬟一惊,跑出去找叶瑾,却见身着黑衣的青年从远处面色凝重急步走来,正是被探望的听风。 他根本没有受伤!所以夫人呢,夫人哪里去了? 听风看也不看迟疑的丫鬟,只掀帘几步入内,单膝跪地道:王爷,发现两男一女的尸首,皆为夫人身边之人!夫人不见了!连同一起不见的,是一位姓韩的侍卫! 刹那间,空气凝滞,难以描述的暴烈气息从榻上男子的身上炸开来,奴婢仆从霎时哆嗦着跪了满地。 王爷!王爷不可! 几声惊呼中,顾筠翻身而起,站在地上却忍不住一个踉跄,有人冲上来想要扶他,被他不耐甩到边上,硬是靠着自身力气站稳。 蜡芯爆出火花,短暂点亮了周遭,也照亮了男子那张阴沉如水的脸,面色苍白,唇色如朱,哪里像个目下无尘的贵公子,分明是只欲要食人的厉鬼! 备马! 不顾众人的阻拦,他随手取了件袍子披上,边往外大步走去,边以近乎结冰的口吻吩咐道:给我追! *** 叶瑾躺在暗格里,设想了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却未想到,还没等她付诸行动,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起,近处那绑了她的男子发出害怕的吸气声。 是顾筠,他、他竟追来了! 不及反应,一声响鞭凌空响起,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猝不及防间,叶瑾险些撞到马车壁上。 雨声被踩得稀碎,车辙发出不堪重负的吟呻,一声接一声的鞭响中,马蹄踏在地上,沉闷而杂乱无章。 度日如年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叶瑾,她被困在狭窄的暗格中,颠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花了极大的力气,方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马车总跑不过单枪匹马,所以没等她坚持不住,后面的追赶一步步近了,终于,不知多久后,前方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巨大的惯性将马车连同车里的人一同甩出去,当场翻倒在地。 叶瑾差点被摔得再次昏过去,晕头转向中听到了哗啦啦的水流声,他们似乎停在了一条河流旁原来不是跑不动了,是跑到了绝处。 追赶的声音停下,四周落入一片沉寂。 将她放了,饶你们不死。 熟悉的男声响起,带着微微哑意,真的是顾筠。 叶瑾听到近处男子牙齿打颤的声音,对方显然怕极,却还是咬牙打开暗格,将她从里面拖出,横刀于颈上作为要挟。 远处天边已破晓,却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了阳光,雨水打到身上,冰冷的刺骨。 叶瑾忍着头晕抬眼看去,只见几步之外,顾筠正站在那里,面上不见一丝血色,偏偏没事人般站得笔直,她看向他的胸口处,那里的衣裳正晕开一抹鲜红,显然伤口在方才骑马追赶中再次崩裂开来。 雨水从他的面庞落下,那双沉黑如鬼魅的眼眸中不见一丝光亮,就那么一眼不错地看着她,好半晌,方才看向旁边的两人。 将她放了,饶你们不死。他再次道。 对峙中,绑着叶瑾的男子还未开口,一旁的铃兰当先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大笑。 放了她?顾筠你怎么也开始做起梦了!铃兰死死盯着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那张脸,平生第一次,他愿意正眼看她,却还是因为那个贱妇!你可记得当初对我做了何事,凭什么叫我放了她?!她咬牙切齿地问。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30) 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顾筠定定看着铃兰,只道,放了她,有什么冲我来便是。 你竟还替她狡辩!铃兰几乎发狂,一张秀美的脸扭曲变形,就是因为她!她一出现,你便变了副模样!我们以前多好啊,我分明是最特别的那个!都是因为她,因为这贱妇,我才落入这般境地! 不,即便没有她,你也依然会落入今日境地,鸦羽般的长睫眨去上面的雨滴,仿若甩开一分累赘,顾筠说着已无比淡定地朝前迈了半步,只因你一开始便是顾瞻廷送到我身边的奸细。 你铃兰一愣,原本扭曲的面上骤然一空,你竟一直都知道吗? 不然你以为,当年侯府重建,我为何要把你主动找回来,顾筠再次上前半步,盖因顾瞻廷未死,我要靠你引他出来。 铃兰!快往后退!挟持着叶瑾的男子后退几步,慌张地提醒心爱的女子,然而,铃兰哪里还听得见他的声音。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顾筠,任凭他一步步靠近,直到她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似乎总是这般仰望着他,像在望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 所以,那些偏爱,那些纵容,从一开始,便是 都是假的,顾筠终于在铃兰身前站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一种陈述的口吻道,我惯来不爱碰你,不是因为我不重欲,而是因为,你令我感到恶心。 半空中,仿佛雨滴都静止了一瞬,紧接着,狂风骤起,女子崩溃而嘶哑的尖叫划破短暂的宁静。 铃兰从身上抽出刀来,向着顾筠奋力刺去,被对方握着手腕微微一转,便轻易将腕骨拧碎,与此同时,叶瑾用力在挟持自己的男子手上咬了一口,在他力道微松的瞬间蹲下.身,反手从腰间抽.出火铳,咬牙朝着对方的腰腹开了一枪。 砰得一声巨响,男子发出一声惨叫,叶瑾起身向着顾筠跑去。 短短不足三四步的距离,似乎被拉得老长,她看见顾筠向她伸出手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足半尺! 然而,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将叶瑾狠狠撞开,有人发狂般用手臂抱住她,拖着她,一同滚入身后的滔滔河水中。 顾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吼中,叶瑾最后看到的是顾筠从容尽失目眦尽裂,不顾众人阻拦朝她扑来的景象。 噗通一声,混沌的河水漫上来,淹没了叶瑾的口鼻,缠着她的人根本没有逃生的打算,只是死命拖着她,随着汹涌的河水颠簸摇晃,越沉越深。 对方两只手都抓不住东西,叶瑾挣扎一通,到底还是甩开了对方的桎梏,可惜肺中氧气已近乎耗尽。阴雨天的清晨根本没有多少光亮,一片漆黑中,她分不清哪里是水面,哪里是河底,只能被汛期的河流裹夹着,随便选了个方向硬着头皮游去。 时间像是过去了一年那么久,肺部快要炸开,意识渐渐模糊,期盼的水面却迟迟未到,她知道自己大约选错了方向,终是无可奈何地呛了水,就此昏了过去。 这一次,怕是真的不能善了了。 *** 叶瑾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深的梦,梦醒时分,朦胧中,似有人在她唇边落下轻吻,又有人在用力拍打她的后背,顶压她的腰腹。 强烈的窒息蔓延上来,她猛地咳出一口水,然后蜷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身上又疼又冷,有人将她用力拥紧,她哆嗦着艰难睁开眼,见到的便是上方正一眨不眨看着她的男子。 顾筠? 大脑仿佛生了锈,她有些想不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却见男子骤然倾身吻上来,凶猛掠夺她的呼吸。 原本便不顺畅的呼吸被对方阻拦,越发难受,她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对方趁势入侵,抵死般不由分说缠了上来,直到她近乎再次窒息,方才不甘不愿地结束这个吻,转而安静抱着她,替她挡住从天边落下的雨。 记忆缓慢恢复,叶瑾一边努力平顺呼吸,一边举目四望,发现竟只有她和顾筠两个人的身影:这是哪里?其他人呢? 他拥着她,帮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哑声回答:不知,大抵在搜寻罢。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显然是他跳入河中找到了她,将她救起,叶瑾想起来,直觉去看他的胸口,然后看见大片晕开的血迹。 你她想说什么,却又吞咽回去,最后只是抿唇道,不能一直淋雨,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会儿吧。 好。他点头。 雨越下越大,淋得人睁不开眼,他们运气很好地在半山腰上发现一座茅草屋,推门进去,内里无人,杂乱摆放着一些稻草,应是周围猎户捡来休憩的地方。 身上的衣物绝不能这般一直穿着,会失温,叶瑾将男子按在稻草上坐好,道:你坐着别动,我看可能找到东西,生点火来烤烤。 她刚穿来那阵子在村子里待过,也跟着人上过山,知道猎户们会在休憩的屋里备一些水和火石火折子,果然,不过略微翻找,便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冰冷的手冻得发僵,她废了番力气,才将火点了起来。 回头看去,便见男子正靠着草堆,朝着她一下下、懒洋洋地眨眼。 冷,他微微皱眉,向她伸出手,有些困了。 不能睡,叶瑾哪里敢让对方昏过去,急忙走到他面前,去剥他的衣裳,先把衣裳脱了,穿着它更容易生病。 他抬起手臂,任由她褪去他的衣裳,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对方身上烫得惊人,也难怪是这副慵懒到迟钝的模样怕是已有些烧晕了吧。 她解下男子胸口上缠的布条,意料之中见到伤口已被泡得发白,惨不忍睹的可怖。 这人能现在还活着,也是老天赏脸。 叶瑾沉默。 好冷。对于身上的凶险之处,男子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一般,只扯着她,让她贴在自己的怀中。 我衣裳也是湿的,不能让你抱。叶瑾想要推开他,结果对方明明发烧竟还有一身力气,不由分说将她也剥了个干净。 除去障碍的身体亲密相贴,一个冰冷一个火热,他拥着她,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 困。他在她耳边道。 不能睡!叶瑾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伸手拍他的背。 嗯,我不睡。他枕在她的颈侧,回答。 不要靠着我,只会更困。叶瑾皱眉,将他的头推开,谁料对方忽然向后躺倒,掐着她的腰,让她坐上他的腹部。 不睡,想做别的,火焰映照下,他慵懒挑起的眉峰带着难言的隐意,又因为迟钝增添了一分从未见过的孩子气,你来,如何? 叶瑾: 这人大抵病得更严重了。 顾筠,她咬牙,告诉自己眼前是个病号,并且还是因为自己才落入如此境地的病号,你能不能,想些符合时宜的东西? 发了热需得出汗,这里又没有被褥,我觉得此法挺合时宜,他不紧不慢,甚至有理有据,再说,若我明日便死了,难道还要留下遗憾吗? 叶瑾看着他的目光,活脱脱在看一个神经病。 屋外雨声渐隐,她未动,而他于光火中,朝着她缓缓眨眼。 顾筠,你在作死。她深呼吸,一字一句道。 来罢,别让我留下遗憾。他看着她,嗓音很轻。 她一向知道,此人有副极具欺骗性的漂亮皮囊,然而这一刻,分明是常见的美色,但可能是他苍白的面容带来一丝罕见的脆弱,亦或者,只是他装得那些可怜终于令她动了恻隐之心,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叶瑾忽地被蛊惑了。 她沉身靠近去,看他难耐地挺直脖颈,喉结上下滚动,嗓音低低吸气,乌发如瀑在稻草上散开,引发诱人摧毁的致命美感。薄汗渗出他的额角,落入未干的发丝,他嫌她太慢,想去握她的腰,而她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顾筠,你就是个疯子。她低声道。 沉黑如渊的眸子抬起,深深看着她,半晌,身下男子放下已握上她腰的手,任由她掐着他的命门,长睫轻眨,朝她露出一个懒洋洋的摄人心魄的笑。 用力,你可以杀了我。他嗓音低哑,然后很快微微难耐地皱起了眉。 简陋的茅屋中温暖如春,叶瑾觉得自己像驾驭着一只优雅而有力的猎豹,有多么危险,就有多么令人生瘾。极致的刹那,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他已是她的俘虏的错觉,任她鱼肉,不得反抗,可惜错觉终是错觉,就像她清醒地知道,他正在悄然拉着她一同堕入深渊。 只能这样了吗? 往后就此纠缠余生。 雨停时分,顾筠再难控制地沉沉睡去,叶瑾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她起身拉开门,果然看见有队士兵顺着河岸远远走来,当先一人身姿挺拔腰佩长刀,分明正是听风。 这座茅草屋坐落在半山腰,只要抬头,便能看见,他们迟早都能找到这里,救出顾筠。 叶瑾沉默片刻,回身,从地上捡起已干了的衣裳穿好,又将对方的衣裳给他盖上。 火焰已燃尽,天边已大亮,她最后看了一眼双眸紧闭的男子,然后打开门,悄然走了出去。 不能就这样下去,虽然经过这一遭,两人之间的恩怨已辨不分明,但她依然不想和他纠缠下去。 这不是爱,爱不是病态的占有和控制,也不是考虑着亏欠与怜悯。 是的,早在叶瑾骤然清醒的那个月夜,她便意识到,虽然嘴上说着顾筠不需要也不值得她的同情,但她的确对那个挣扎于污泥的小男孩动了恻隐,她在母亲的爱中长大,而他生长于至亲的恨里,云泥之别,造就了今日的他们。 如果,他们不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相遇,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不,但凡他还是他,她还是她,他们便永远无法说服彼此,不愿退让,针锋而对。 终究只是一段孽缘罢了。 清瘦俏丽的身影闪入林中,叶瑾头也不回地向着选好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字!!我棒不棒!(骄傲挺胸.jpg)至于明天的更新emmm明天再说_(:з」)_ 谢谢世间温柔、木有枝、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昒昕的地雷,谢谢等吃猪精席的营养液!贴贴~ 第六十二章 ==================== 顾筠再次醒来, 已是五日之后。 烛光晦暗,周遭药味浓重到刺鼻的地步,满眼血丝的御医抬袖抹去额角的汗,道是既然醒来就过了最险要的时候, 且能小松口气了。 他扭头, 仅仅一个轻微的动作,胸口处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偏偏那张脸上不见半分动容, 只一双沉黑的眼眸淡淡瞥向旁边单膝跪地的黑衣青年, 哑声问:她呢? 几步之外, 听风沉默片刻,回答道:属下已派人沿着河岸多方搜查, 并未发现夫人的踪迹。 踪迹?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顾筠低低重复。 什么踪迹, 昏睡之前, 她分明和他待在一起。 想来是, 趁他失去意识, 又逃了罢。 鸦默雀静, 死一般的寂然降临, 躺在床榻上的男子一眨不眨看着那个给自己带来坏消息的人, 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没有生机的漂亮人偶。 半晌, 那人偶又轻又缓地眨了下眼睛,然后突然翻身而起, 爬在床沿弯了腰, 剧烈咳嗽起来。 王爷!不能咳啊!边上御医急切来扶,被甩开后只能无奈叹息, 伤处方才有了些许愈合的痕迹,这般、这般唉 安静的帐内,只有单调的咳声一下接着一下,急促而嘶哑,奴仆们跪了一地,谁都不敢上前触那霉头。 直等到咳声渐停,男子以手拭去嘴角血迹,任凭朱红染了两瓣薄唇,他抬起头,锋锐眉宇犹如大片荒原,有火焰从最深处发疯般席卷而来,毁天灭地,暗无天日。 她不在河中,沿着找到我的那间茅草屋,去找!喉咙里溢了血,每一次出声都带来猛烈的痛,提醒着顾筠,一切并非虚假,山林,村子,流民给我一寸寸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抓回来! 五日。 又能够她一个人跑出多远呢? 他总会将她抓回来的。 此时的顾筠如何都想不到,这一次,叶瑾是真的找不到了。 东边发大水,一夜间多了许多流民,死伤不计其数,所有的线索就此断开,下人们拼尽全力,只带回来一只略有破损的玛瑙耳坠。 这是夫人最喜欢的一对坠子。丫鬟们在旁边不停拭泪。 而顾筠只是久久端详着手中耳坠,好一会儿,淡声开口道: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与此同时,拥挤混乱的人群中,叶瑾满不在乎搓掉指尖的泥,对着小水洼自照,确定已完美融入这群流离失所的难民当中后,朝着水面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远走高飞,她要向着扬州出发。 *** 昌平元年,六月,扬州。 正值梅雨季节,连绵不绝的雨丝轻柔敲打在屋檐上,溅起朵朵水花,淡淡薄雾笼罩着这座绰约多姿的城池,好似一位柔情似水的美人。 有那打了伞的丫头跑进一家铺子,一进门便朝着内里的女子脆声道:楚娘子,听闻近来你家铺子新出了一种胭脂,叫什么花颜醉? 正是,回话的女子着一身淡粉衣裙,眉眼弯弯,朱唇未语先笑,可是替你家姐姐买的?她肤白,涂了我家的新胭脂,必定好看。 那便先取一盒来。 小丫头接过胭脂,转身跑入绵绵雨幕,留下铺子里的女子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撇开浮沫,低头轻抿。 这雨下得真够愁人,女子叹息一声,问道,城门那边如何了? 听闻官府开了粥棚,正在安置流民,丫鬟手脚麻利地拾掇着,一边道,娘子先前不是也想要施粥吗?不若捐些米面,交由官府来赈灾。 如此也好。女子放下茶盏,叫来小厮搬好米,一行人朝着城门出发。 出了城门,果然看见乌压压的流民正在官兵衙役的看管下排成两队队,一边领粥,一边登记骤然遭灾,许多人丢失路引户籍,此时便要分发雁户,重新登记。 有相熟的衙役凑上来和女子打招呼,被她三言两语撇开纠缠,一双桃花眼扫过各色人群,忽地在某处一顿。 下一刻,只见她冲进人群,一把拉住了一人的手。 你、你是女子细细打量着那位衣着褴褛教人看不清长相的妇人,半晌,突然用力将那妇人抱住,又哭又笑,婶子竟还活着,楚楚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楚娘子,这位是那衙役又凑过来问。 这是我来扬州路上遇到的好心婶娘,楚楚一副激动难以自抑的模样,那时我不慎丢了盘缠,得亏她救我!前段时日听闻北边发大水,我还托人去寻过,都说她被水卷走了,便以为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31) 能再遇到便是万幸,楚娘子快领她回去罢,登记之事明日再做不迟。美人落泪实在美,衙役原本便对她有那么点意,直接主动表现开了后门。 楚楚收了泪,道过谢,搀着那妇人回城里歇息,而自始至终,妇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一路回了铺子后头的小院子,关上门,直到确定四下再无他人,方才彼此对视着露出另一幅神情。 你这是逃出来的?怎搞得这般狼狈。 楚楚低低道,亲自去打了水来,让妇人梳洗。 不这样,他也不会这么久都找不到我。 妇人缓缓净了面,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依然难掩秀丽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叶瑾! 自从一个月前,她趁着顾筠昏睡离开,本还有些发愁身无分文,谁想半路遇到水灾,暴雨泥水里走过一遭后,她连乔装的力气都省了,干脆就势混入了流民的队伍,跟着众人一路走一路挖些野菜树根充饥,期间各种凶险自不必提,好在如今坚持着可算到了扬州。 原是要兑现当初答应碧鸳寻找妹妹的事,却没料到,竟然可以再遇到楚楚。 既来了,便在我家住下罢,不等她拒绝,楚楚便道,不用担心被人发现,那位婶娘确有其人,我前段时间也凑巧曾托人找她未果,你今日随我进来时还未登记,不若干脆便和她一同姓王,她家距离扬州甚远,又不同名,任谁来查也不易露馅。 雁户也不是那么好领的,需要有人做担保,如此,倒也解了燃眉之急。 叶瑾想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应下。 在楚楚这位朋友的热情帮助下,叶瑾化名王氏,就此开始了自己在扬州的新生活。 白日里,她会在前面给楚楚帮帮忙,闲时就画些花样子,拿去绣铺卖她前世学过几年油画,当年还在云中府时,便是靠着这门手艺攒下了第一桶金。 至于其他时候,楚楚会拉着她,教她调胭脂。 若调出好的,我出钱买你的方子,怕她多心,对方还特意道,在商言商,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钻研进去一件事后,时间会过得飞快,当叶瑾调出自己人生的第一款胭脂时,已是八月。 扬州就像一块世外乐土,任凭外面风风雨雨,总是难以影响到这里。茶余饭后,人们议论着北边传来的消息,诸如摄政王顾筠病中亲自领兵将鞑靼从河中一路撵回漠北,竟生生砍了对方的首领;亦或者新帝和朝臣们回到京城,封禅拜相,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昌平元年的风雨,似乎已接近尾声,自始至终,无人提及顾王爷的后院是否丢了一位侧室,因为她本就不重要。 又是一个雨天,叶瑾打着伞从绣铺中出来,拥紧怀中的碎银。 再有半年,她就能租一处院子,虽然楚楚总说当初亏欠她,让她一直在自家住着,但那些往事早已在各种惊心动魄间变得不值一提。 她喜欢扬州,若是能一直待在这里,便好了。 此时的叶瑾从未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在扬州,一呆就是三年。 三年后,清平王府。 听风跨过门槛,朝着轩窗前正在提笔写字的男子俯身行礼。 可有消息了?男子笔下不停,淡声问。 并未,听风回答,他想了想,又道,倒是在扬州发现了楚夫人的踪迹。 顾筠停了笔,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对方究竟是谁,方才无所谓地点头,知道了。 三年来,王府的人几乎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那名女子像是人间蒸发了般,除了那只坠子,再没有一丝踪影。 不止一次,下面人欲言又止,显然已认为对方遭了不测,偏他不愿认。 活未见人,死未见尸,凭何断定她已死? 湖笔在纸上忽地一顿,顾筠侧过头,无法抑制地咳了一阵。自从当年醒来,他便落了这个毛病,御医只道要静养,忌大悲大怒。 有何悲怒,他好得很。 半晌,咳嗽渐歇,男子扔下手中帕子,眼尾微红,成了那苍白面庞上唯一的艳色。 他抬手止住了听风正要退下的动作。 可将那人身周仔细查过?他问。 尚未。听风回答。 一个个查来,不得放过蛛丝马迹。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有一多半,晚安_(:з」)明天还是晚上更吧 谢谢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昒昕、木有枝的地雷,谢谢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小笼包、五月s、益美馨 的营养液,贴贴~ 第六十三章 ==================== 梅实迎时雨, 苍茫值晚春。 又是一年梅雨时节,叶瑾整了整身上的蓑衣,抬手关上院门。 王娘子,这么早便要去铺子了?邻家婆婆也要出门, 闻声回头和她打招呼。 叶瑾点头:是啊, 近来铺子缺人手,早去些也能支应一二。 雨天地面湿滑, 叶瑾上前扶着对方, 二人一同出了巷子, 朝着东市走去。 耳边只有淅沥沥的雨声, 路上见不到几个行人,邻家婆婆嘴闲不住, 干脆拉起了家常:说来, 前些天和你提的那事, 考虑得如何了? 叶瑾一愣, 反应过来对方应该在说上次给她说媒的事, 温声道:劳您挂念, 我仔细想过, 还是算了。 见她不应, 邻家婆婆劝道:莫怪老婆子多嘴, 你已到了这般年纪,寡居在身, 又无儿无女,将来老了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对此, 叶瑾只回以微笑。 先不提她每天起来都要化上半个时辰的妆, 将自己扮成一个快要四十岁的孀居寡妇,只说什么再婚、生儿育女, 不好意思,三年来,她从未考虑过,甚至可以说,她一辈子都不打算考虑。 叶瑾依然摇头,不待对方再劝,岔开话题谈起了他事,而见她不愿多提,婆婆也未坚持。 小半柱香后,胭脂铺子到了,二人就此告别。 进了铺子,有机灵的丫鬟和她打招呼,叶瑾回应完抬头,见二楼的帘子放了下来,知道这是有贵客,便没上去打扰,自去取来账本看。 两年前,叶瑾机缘巧合下调出一种胭脂,引得小小轰动,楚楚要花重金买方子,叶瑾没要,提出以技术入股,从此和楚楚一起打理这间铺子。 可能是学过油画的缘故,叶瑾调出的胭脂放在这个时代总有些别致,和别家不同,一来二去,倒是渐渐闯出了些许名堂,近来甚至已有北边的商人来问询订货了。 生意蒸蒸日上,今年年初,叶瑾几经考量终于买下人生的第一座小院子,有花有草,院里还有颗枇杷树,只差一只看家护院活泼可爱的大黄狗,便得圆满。 而这样的神仙日子,是她梦寐以求的,千金不换。 夫人尽管放心,我家的胭脂在整个扬州数一数二,苏杭那边都有许多人慕名来买呢 盘账的功夫,楚楚领着一对夫妇从二楼下来,面上笑意融融,叶瑾抬眼看去,动作却是不易察觉地一顿。 这是王娘子,近来很是风靡的那个胭脂绵桃便是由她所制。停顿间,楚楚已指着她介绍给两人。 叶瑾扬起浅笑同对方见礼。 她不爱说话,二位勿怪。不等她开口,楚楚已主动打圆场道。 王娘子一看便是个利索人,夫妇中的妇人神情有些烂漫,闻言好奇问道,只不知娘子为何不爱说话?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瑾: 你也说是难言之隐,那还问什么。 呀,瞧我这张嘴,又说错话了,妇人掩口,不好意思摆手道,若是不方便说,娘子也不用说。 很好,她现在是不说也得说了。 叶瑾微笑,不卑不亢开口道:夫人勿怪,盖因我前些年偶感风寒烧了一场,不慎伤了嗓子,贸然开口反而不美。 嗓音低低,带着沙哑,说不上太难听,也绝谈不上好听。 哎呀我的不是,不该提娘子的伤心事。妇人歉意道。 直到这时,旁边的中年男子方才开了口:贱内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无碍,这些年来,许多人好奇我家王娘子为何不爱说话呢。楚楚笑道。 一通分说,两人亲自将夫妇送到铺子门口,看着他们上了奴仆牵来的马车,方才折身回来。 回了铺子,楚楚拉着叶瑾的手,道是昨夜新调了个方子,邀她去品鉴。下人们知道此时不能打扰,便没跟着去后院,而直到她们回了后院,单独进了调胭脂专用的屋子,叶瑾才看到楚楚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怕是京城那边来的人,楚楚皱眉,低声道,虽用的是另一处的口音,但我早年正好去过那地方,稍加试探便知是假的。 商人走南闯北,谨慎也是正常,叶瑾早发现了好友的不对劲,安慰道,也不一定就是京城来的,便真是京城,也不一定就是那家。 瑾娘你不知,那不是一对真夫妇!楚楚困兽般在原地转了一圈,我有预感,很可能就是就是 后面的那个名字,到底没有说出口。 相比楚楚的坐立不安,叶瑾倒是平静得很:不要紧,咱们一早不也商议过,他若一直追查下去,查到你身上是迟早的事。一直以来我们也做了许多准备,你瞧我现今,几乎变了副模样,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有利就有弊,她敢留在楚楚身边,早想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只说如今,如果那对假夫妇的确是顾筠派来的人,她不动还好,一动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我们已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再发愁也没用,平添烦恼而已,叶瑾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道,不是说调了新胭脂,快让我瞧瞧。 窗外雨声骤然变响,雨下大了,而另一头的马车中,妇人沉思半晌,终是朝身旁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不像,我听过那位的嗓音,不是这般。 男子未答话,只若有所思,妇人也不在意,顾自道:且不说年纪对不上,王家娘子肩比那位宽,也比那位高一些,且腹上略有臃肿,瞧着确像个生过孩子的。 你方才该找机会亲手一探虚实,毕竟这些都是可以装扮的。对面,男子终于开口了。 说得轻巧,你怎不亲自去?尽会指派我来做,妇人不客气道,王氏不是元年水灾后突然出现的,早前楚氏便托人去寻过她,此点周围不少人可为证,我看已是八九不离十! 男子被呛声也未恼,只道:那便如实上报,等候王爷定夺。 妇人点头:信你来写,写完记得让我过个目。 马车摇摇晃晃,溅起的水花砸入旁边的小水洼中,晕出一圈又一圈的圆,然后消失在细密落下来的雨点中。 三日后,听风推门而入,俯身将信件呈上。 顾筠接过信件打开,目光在纸面一扫而过,最后定于那句据闻曾育有一子,观其身形,似乎确有臃肿。 又不是吗? 纸笺一角被放在烛台上,很快燃尽,淡淡的气味扩散开来,男子以袖掩口咳了几声。 还有哪处未找过?仔细想来,竟好像没有了。 他伸手,从一旁书架上取下一个木盒,拨开上面的暗扣,只见里面放着一只被保存完好的耳坠,他取出耳坠,对着烛光细致端详,脑海中回想的却是昨日派到云中城的属下传回的消息。 有人无意间寻访到了一个媒人,声称曾给叶家小娘子做过媒不是陆文珏的媒,而是一户姓郑的殷实人家。 【言道叶家女郎同郑家小公子乃是娃娃亲,及笄之年郑家请来保媒,叶家女郎腼腆寡言,似有胆小,女红得其母真传,很是出挑】 腼腆寡言?她骂他时可是伶俐得很。 胆小?胆小到敢在婆母眼皮子下往房里藏男人? 以及,女红出挑?他怎么记得,刚认识时,叶瑾曾给他补过衣裳,针线只能说句平实,勉强可看! 是他多想么,总觉得,那位父母未婚夫婿尽皆死于鞑靼之手的叶家女郎,和他认识的那个,并非同一人。 寂静的屋内,男子忽然轻啧一声。 管她究竟是谁,但凡她还在这世间,纵是掘地三尺,他也要将她锁回自己的身边。 派那善画之人,将所有曾觉得可疑的,给我一幅幅绘成画像带回来。 她还活着,他有预感,定是落下某处,方才叫她又藏了起来! *** 疑似京城的那对商人夫妇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楚楚疑神疑鬼了将近一个月,方才在叶瑾的劝慰下安定下来。 可能早查过咱们了,完全没发现异常。雨声悠然,叶瑾端起略微烫口的茶轻轻吹。 她就说,顾筠可是个大忙人,小皇帝又刚刚三岁,身边根本离不得人,所以他只能派人到处找,而以她三年来做的一系列早已炉火纯青的伪装,除非顾筠抛下朝廷不远千里跑过来亲自看,否则一般人怕是根本发现不了不对之处! 对了,今儿我刚还得了有个好消息。叶瑾抿了口茶,心情不错道。 什么好消息?楚楚眨眼,略微思索后,问,可是你寻的那人终于出现了? 正是!叶瑾点头,只觉近来好事连连,她原被卖与一位商人做妾,我打听到那商人近日已回了扬州,你说我该如何联系上她,直接递拜帖,还是装作偶遇? 不管是不是她,都绝不能暴露你受她姐姐之托寻找的事,楚楚皱眉,想了片刻后道,不若铺子搞一波削价,借机或可观察一二。 削价和后世的打折促销有些类似,到时候肯定会来许多客人,以她们家现在的名气,的确很有可能会见到想见的人。叶瑾考虑了一下,同意了。 于是,五日后,楚家娘子的胭脂铺做削价,一位慕名而来的美人由丫鬟搀扶着迈过门槛,抬袖摘下帷帽时,只见一朵桃花形状的胎记映在腕上,格外醒目。 我家夫人想买胭脂,将你们家有名的都拿上来。那丫鬟语气很是倨傲,一副用下巴看人的模样。 叶瑾目光扫过女子和碧鸳有五六分相似的眉眼,又看向楚楚,见好友虽然面上笑容依旧,眼神却淡下来。 一通招呼,女子挑挑拣拣选了两样,而那丫鬟全程在旁边呼来喝去拿乔,等二人眼也不抬地结账离开,楚楚语气平静地小声道了一句:我看她过得挺好,压根不需要你帮忙。 好像是这样。叶瑾耸肩。 这些天,叶瑾当然也暗暗打听了一些事。听闻那富商很是宠爱那个腕上生桃花的美妾,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对方也已生下一子,和家中没生出儿子的正妻掐得风生水起。 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今日见面,只看女子唇红齿白,高傲得仿若一只养尊处优的白孔雀,想来应该过得不错。 总归,知道她过得好,总比过得不好,要强上百倍。 叶瑾决定等到中元节给碧鸳烧纸钱时将事情说上一二,便要将这件压在心底许久的事放到一边,谁想没等她松口气,对方就出事了。 富商资金周转不利,铤而走险偷贩私盐,被官兵抓起来要砍脑袋,正房抓住时机一招发难,抢了小妾的儿子,直接将她发卖。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32) 叶瑾知道此事时,已是第三日。 夫人可听说那人被卖给了哪家人牙?她装作难得八卦的模样,朝着说出消息的客人打听。 竟不知王娘子也爱听这些琐碎事,客人是个快要过了气的船姐儿,说起事来也没什么避讳,只掩口笑,神色中带着隐秘的轻蔑道,还能是哪家,城北的李婆子呗,想来那些暗门子里又要多个楚楚可怜的美人了。 扬州的娱乐行业很是发达,瘦马、花船、青楼、暗门子,光让男子床上消遣的地方,就多不胜数,其中最下等的便是藏在各种小巷里的暗娼,是普通妓.女都不愿去的地方,炼狱中的炼狱。 叶瑾急忙去打听,果然在一处暗娼里找到了碧鸳的妹妹,老鸨直接开价二百两赎身。 二百两,叶瑾买处院子也不过花了二十两,她如今全部的身家加起来,也只堪堪一百两,最后是楚楚生硬卖了从侯府带出来的两件首饰,方才凑齐。 你不该管她的,出发赎人前,楚楚拉住了叶瑾,最后一次劝道,虽说你那丫鬟已死去多年,但保不准就有人能识得她那张脸,进而发现你的身份。 可是,不管她,难道放任她在那种地方被折磨死吗?叶瑾看着好友,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坚定,碧鸳救过我的命,便有再大的风险,我也必须去。 只要赎身后,让那女子离开,想来也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此时的叶瑾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清平王府里,顾筠正将一副画像徐徐展开,对着上面瘦削的妇人细细打量。 画师一手画技和虞朝文人推崇的不求形似的写意不同,更类似前朝流行的工笔白描,白底黑线,细腻地将一个戴着素钗的妇人复勾而出。 轩窗倒映出炽烈的天光,顾筠的目光久久落于妇人那双被画师着重描画的眼睛,好半晌,他取了笔来,在旁边的宣纸上几笔勾勒,将妇人粗黑的眉毛换做柳叶眉,眼下两道疲惫衰老的线条除去,困顿般挣不开的眼皮撩起,以及,将不知因何而变得略微下垂的眼角恢复正常模样 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宣纸一角骤然被抓出杂乱的褶皱,只见上面,整整三年未见的女子正静静看着画外人,清丽容颜一如记忆。 不知多久后,空气中,一声低低的轻笑忽地响起。 找到你了,叶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未芩的地雷,谢谢春茉、四季奶青、红红火火、随遇而安的营养液,贴贴~ 第六十四章 ==================== 扬州, 天边方才蒙蒙亮时分。 叶瑾带着一个婆子和一个铺里的小厮,敲开了城北某座院落的大门。 老鸨打着哈欠接过银票细细检查,确认无误后朝着旁边鸭公一点头,紧接着, 小半柱香后, 一个眼熟的美人被绑着双手扯到了叶瑾面前。 娘子勿怪,实在不是奴家不怜香惜玉, 盖因她自来了便一直在寻死, 着实给奴家添了不少麻烦呢, 老鸨将卖身契塞到叶瑾手中, 又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奴家困得很, 便不送各位了。 大门砰得一声被关上, 巷子口处, 被解开束缚的女子未上驴车, 站在那里惊疑不定地端详着叶瑾的脸。 我认得你, 你是那家胭脂铺子的, 她道, 买我回去是想作甚? 受故人所托罢了, 叶瑾摇头, 本不愿多说,却见对方眼睛一亮, 显然想到了别处,便又加了句, 不是你那夫君, 他犯下重罪,昨日已被判了秋后问斩。 女子唇边欣喜猛地一滞, 面色霎时恢复一片苍白:我相公他 他是活不成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二,叶瑾再次从怀中拿出小张银票,那是家里唯剩的二十两银子,递过去,我只剩下这么多钱,也大约只能救你这一次,旁边的驴车一并送你,不论是回去抢回孩子,还是离开寻找新生,都随你。 薄薄一张银票连带卖身契被放入女子手中,叶瑾最后留下一句三思而后行,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为了降低风险,不被可能到来的清平王府的人发现端倪,已不能再说更多。 终归及时救到了人,没有辜负碧鸳所托。 叶瑾松了口气,打定主意回去后立马多调几款胭脂,争取早日将欠楚楚的一百两银子还上。她走得太快,却未看到身后女子自听到抢回孩子四字后的忡愣,以及几息之后骤然灰败的脸。 回去?回去作甚,她被卖到了那般腌臜地方,便是抢回了孩子,有个如此出身的母亲,他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的孩儿自小聪明,相公总说他是将来要考状元的人。一个状元,是庶生子便罢了,还有个做过暗娼的母亲,她教他怎么活?!倒不如 人有时候便是如此,一时想岔钻了牛角尖,若不能及时醒悟,种种悲剧就会控制不住地上演。 听到巨大的落水声时,叶瑾正拿着鱼竿装鱼饵。楚楚爱吃鱼,对她的手艺也常常赞不绝口,回来路上她原想买条鱼结果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干脆和相熟的婆婆借了渔竿亲自来钓。 为了防止被打扰,叶瑾特意选了个偏僻的地方,隐在树后,谁想那位寻死的人也是一心寻死不想被救,所以同样挑到了这处风水宝地。 身旁的婆子呀了一声,迟疑道:王娘子,跳河的似乎是方才从城北救下的那位。 什么? 叶瑾一惊,仔细看去,果然看见了女子眼熟的脸。 好好的,这又是要做什么! 今日跟来的婆子和小厮巧来竟都不会水,河中那人也不会,只见女子挣扎着呛了几口水,事到临头偏又怕死起来,努力想要呼救。 叶瑾: 巧了,她今早起得急,只粗粗装扮了一番,仗着阴天光线弱,没有给自己的脸涂上最繁琐的防水之物,所以若就这么跳河救人,出来必得花妆! 目光焦急地在四周划过,叶瑾想要找其他人帮助,谁想周围还真就只有她们几个人!跟来的小厮倒是机灵,跑出去喊人,可这么偏僻的地方,等会水又愿意救人的赶来,河中那位怕早凉了! 眼看着女子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即将无力沉入河底,叶瑾一咬牙,脱下外衣递给旁边的婆子,然后深吸口气,跃入水中。 奋力游到溺水的女子身边时,对方已昏了过去,叶瑾从身后揽住对方的脖颈,带着她浮出水面,朝着河边游去。 娘子快上来! 婆子伸手将她们一并拉上来,叶瑾顾不得其他,伸手去试女子鼻息,发现感觉不到后又摸脉搏,好在脉搏还未消失,她将女子翻了个身,用膝盖顶着对方的胃部,一下下用力下压,几次后,女子猛地咳出一口水,活了过来。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叶瑾吐出一口气,接过婆子手里的外衣裹好。 生命并非儿戏,她站起身,对地上咳着的女子沉声道,不是每次都有人能在你后悔之后及时出现的。 脸上头上全是水,妆容也不知花成了什么样,叶瑾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三年来勤晒太阳肤色差距应该不会太大,说完未再搭理女子,埋头急步往家里赶。 她实在太急,后来甚至小跑起来,没察觉到身后跟着的婆子不知何时消失了,有人尾随她一路,跟着她回到家中。 等到叶瑾重新装扮好,推开门寻找婆子和小厮,迎接她的是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以及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 手脚被绑,嘴里被塞了帕子,叶瑾挣扎着被拖上马车,见到了内里端坐的中年妇人。 并不是楚楚曾怀疑的来自京城的那位。 娘子莫怕,只是请娘子到家中小住些时日。妇人温和道。 请人有这么请的吗? 叶瑾下意识以为自己露馅了,被顾筠留在扬州的人发现端倪,可再一想,又觉得不像,难道她就能倒霉成这样,几分钟救个人也能巧得不能再巧的当场撞见对方。 果然,来到妇人家中后,叶瑾没有等到顾筠,却听见了另一则令人无语至极的消息。 直到此时,她才得知,虽然世面上并没有关于自己的消息,但在背地里,摄政王疯了般寻找一位死去多时的女子的事早已为人所知。更甚者,有那心思活络的人搞来女子的画像,寻找各种相像之人,而顾筠竟然也不阻止这种谄媚行径,对献美的人加官进爵以示鼓励。 好,好得很。 三年未见,某人似乎病得越发重了。 叶瑾无言。 虽理解娘子孤身讨生活的考量,但娘子容颜娇美如明珠,实不该做那副丑陋打扮,屋内,妇人亲自给叶瑾倒了杯茶,递过来,若他日娘子得享荣华,还请莫要怪罪我们失礼。 所以绕了一圈,原是有人想要通过她这个相似的替身来讨好顾筠。 知道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叶瑾原本还算小松了口气,一边装作配合,一边思索着脱身之法,谁想几天后,不知为何,她敏锐地察觉到妇人目光变化,那里面满是犹豫,外加想要铤而走险的极度贪婪。 怕是要坏事。 叶瑾想。 与此同时,几里之外的胭脂铺子被官兵团团围住,男子身披鹤氅,头戴玉冠,露于天光的容颜仿若天人。 她呢?他问被从铺子后院押出来的女子。 我还想问你!自叶瑾失踪,楚楚几乎再未合眼,此时形容狼狈哪里还有当年温婉可人的模样,她咬牙道,不是你抓走了她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莫要耍花招,顾筠微微眯眼,冷声道,我初来扬州,如何抓她走。 楚楚抬头细细端详男子的神情,确定对方并未说谎后,脸色霎时难看到了极点。 她已失踪整整五日,你竟不知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本后,我要好好休息休息(躺平.jpg)晚安 谢谢昒昕的手榴弹,谢谢世间温柔、蔡依林的小宝贝儿、木有枝、未芩的地雷,贴贴(/≧~≦/) 第六十五章 ==================== 屋内, 下人们通通被屏退,蒋氏和自家老爷盯着桌上的一沓银票,沉默许久。 干了!好半晌,只听男子咬牙, 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一万两金,拿到手后我们立马离开便是。 蒋氏到底还是胆小, 迟疑道:既然那位极可能是摄政王寻找的正主, 若将她献上去, 定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此番将她交给那些身份不明之人,风险到底太大。 蠢妇!顾筠纵然再大方, 还能给我们黄金万两不成! 男子困兽般在地上走来走去, 每当目光略过桌上的银票, 都会忍不住露出贪婪的目光, 以及一丝压抑在眼底深处的野心。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那顾筠自遇刺就成了个病秧子, 有消息说他很可能没几年好活了, 而新帝不过是个三岁小儿, 顾筠一死, 天下怕是要大乱!届时有了那一万两金, 乱世中什么做不得,何须稀罕那摇摇欲坠的朝廷给的一官半职! 男子深深吸气, 定声道:将那人严加看管,东西未到手前, 不得出任何差错。 *** 叶瑾明显感觉到周围原本还算松散的看管骤然紧密起来, 以前她还能找借口出院子在花园等处转转,绑她来此的妇人也不敢太过得罪她, 而近来,别说去花园,她想踏出院子半步都要被丫鬟婆子找各种理由劝阻。 好在,她也不需要再出去了。 这日,可能是天热,亦或者不小心吃了什么不适之物,蒋氏听得后院那位价值万金的宝贝突然闹了急病。 她匆忙赶过去,谁想一推门便被扑鼻而来的难闻气味激得连连后退。 榻上女子正被丫鬟们扶着,趴在床沿呕吐,直到郎中将金针刺入穴位,方才渐渐止了呕,秽物被手脚伶俐的丫鬟飞速撤下,蒋氏这才以帕子遮住口鼻,勉强上前,只见女子唇色发绀,一张脸苍白如纸,只安静了一小会儿,竟又抓着胸口开始剧烈喘气。 怕是吃了相克之物。 郎中叫来婆子一通询问,抓紧开了解毒的方子,如此折腾到后半夜,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蒋氏上了年纪,早已熬得头昏眼花,确认无事后安顿众人好生照顾,被扶着回去歇息。婆子们仗着资历当先去休息,而几个丫鬟相视一眼,谁都不愿留下值夜,见女子随手指了一人倒水来喝,便顺势将那人留下。 夜已很深,榻上女子勉强喝了点水后很快睡过去,要按照以往,值夜的丫鬟还能在边上窄榻打个盹,偏今日蒋氏走前特意安顿必须好生看顾,于是那丫鬟只得搬了小墩坐在榻边,眼也不眨地盯着睡觉的叶瑾。 周围很静,蜡烛缓慢燃烧,丫鬟打了几个哈欠,眼睛发涩,不知不觉中,头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 人在极度困倦中反应会变得格外慢,而且往往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半梦半醒间,耳边似乎传来些许声响,丫鬟反应了一会儿,艰难睁眼,待见到隆起的被子,直觉以为无事,闭上眼又过了几秒后,方才忽地被惊醒。 她再次睁眼,只见隆起的被子之下,哪里有半个人影! 与此同时,四周光线骤暗,一道影子从背后笼罩过来,紧接着,不等她惊呼,一道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颈后一痛,丫鬟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叶瑾放下手中烛台,小心试探对方的鼻息,确定没打死人后松口气,迅速剥下对方的衣裳给自己换上。 她一早观察过,所有丫鬟中只有这个和她身形相仿,而这户人家显然不是什么勋贵,下人的素质远不如顾府甚至太原那个都指挥使的府邸,而这一切都给她的逃跑提供了便利。 可以说,经历过顾筠的地狱难度后,这些已经难不倒她了。 夜深人静,天边弯月被云层遮得严实,四周几乎漆黑不见五指,只听正屋内响起几声呕吐声,很快平息,丫鬟端着一个盖起来的痰盂推开门,以帕子遮住口鼻小步跑到院门处,守门的婆子原想拦,隐约见她动作和手里拿的痰盂,皱眉避开,嫌弃地摆手示意快走。 婆子并不知道的是,痰盂里并没有什么秽物,那位丫鬟也不过做个样子,甫一离了视线,她便扔下痰盂,隐在黑暗中快步朝着选好的方向小跑起来。直到来到后院专供下人走得小门,看门的老头子原本在打瞌睡,见她来,打了哈欠不耐烦地问是何事。 夫人叫奴婢去请郎中。叶瑾学着那丫鬟的嗓音细声道,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撩起袖摆露出自己方才特意趁乱藏起的沾了秽物的帕子,然后在飘散开来的味道中装作被恶心到似的皱眉掩鼻干呕了一声。 怎又要请郎中快快出去!老头子显然也闻到了味道,抱怨着后退到几步外,示意叶瑾自己去开门。 门栓打开,叶瑾闪身出去,脚步平稳地离开,直到出了街角,终于忍不住扶着墙壁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逃出来了。 今夜特意吃了相克的食物,将自己折腾得又吐又喘,其实她早已疲惫无力到了极点,全凭一股意志力才能坚持到现在。 不能停下,否则会功亏一篑! 叶瑾咬牙,催促着自己迈开步子,她在被绑来的路上始终清醒,便悄悄记了路线,知道自己其实依然在扬州城内。她艰难地顺着记忆往回走,想着若倒霉被巡夜的衙役抓到就将袖中帕子再次废物利用,结果可能是运气好,竟一直未见其他人影。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33) 朦朦胧胧间不知走了多久,发软的双腿越走越慢,眼看就要迈不动路,适应黑暗的双眼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只要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能到家了! 叶瑾心中一喜,打起精神正要加快脚步,谁想一道悠远而洪亮的钟鸣骤然在后方高处响起,激得人猛一震。 扬州城里有座望火楼*,据说乃是前朝所建,原本只用于城内救火,大虞朝建立后又给它填了其他用处,比如敌袭示警、比如全城传令。 一声、两声 叶瑾靠在墙壁上,在心中默数着钟鸣长短并回忆自己曾粗略记过的知识。 不是失火,是有军情,请各家闭门,无命令不得外出? 几乎是叶瑾解读出钟鸣含义的下一刻,远处紧闭的城门轰然大开,火光接二连三亮起,数不清的士兵涌入,犹如一条明黄色的巨大水流,顺着城门冲入扬州城的四肢百骸,他们粗鲁地闯入一个个院落,将内里翻个底朝天,每遇到女子,便抖开手中画像,对着手中火把细细端详,哪怕发现任何一丝可疑之处,立刻带走。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惊叫求饶此起彼伏,于这座城池的半空中飘散开来,顺着风传入叶瑾的耳中。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令她感到切齿的骨冷。 叶瑾用力咬唇,直到疼痛的地步都不愿松开。 是顾筠,在她又一次以为自己险之又险逃出生天时,他真的来了。 *** 胭脂铺中,灯火通明。 楚楚坐在椅子上,面色憔悴眼底青黑,她瞥向上座的男子,没好气道:如此手笔,你是生怕世人不识她的容貌吗? 有何不可,顾筠神情淡淡,不紧不慢道,但凡有我活着一日,便无人可在我眼下伤她。 那你要是死了呢? 楚楚忍住了冲到喉咙的话语,她现今还需要对方帮忙找人救人。 说话间,第一批抓回来的可疑女子被士兵带到门前,楚楚冲上前去仔细辨认,然后失望地返回。 没有瑾娘。 很快,第二批女子也被带回来,结果楚楚依然失望而归。 一次又一次,数不清的面孔从眼前略过,那个想要找的人一直未出现,倒是有个行迹诡异的妇人,吓得直哆嗦,一副做贼心虚又强作镇定的模样,被顾筠亲自点出来后,瘫在地上半个字都不肯说。 有那认识妇人的女子指出,对方乃是扬州郡丞之妻,蒋氏。 拖下去,生死不论,仔细审,顾筠微微阖眼,去将那郡丞一并带过来,分开了审,以及,将他们的府邸给我彻头彻尾好好搜一遍。 王爷饶命!听得要用刑、搜家,还要抓自己老爷过来,蒋氏哪里还敢硬撑,磕磕巴巴当场将什么都交代了,为将功赎罪,还主动供出了一万两金的事。 听得叶瑾并未被带走,正在扬州城中,楚楚一喜,却见顾筠点头,听不出情绪地开口问道:竟有人想买她的命吗? 蒋氏摇头:奴家也不知对方所为何事,只说要把人原封不动地交给他们。 顾筠不置可否。 还能所为何事,想来也就是为了对付他罢了。 倒舍得出价钱。 王爷,人已带来。士兵抓着中年男子进来回禀。 而那中年男子一进来便矢口否认:王爷赎罪!都是那贱妇自作主张,臣也被瞒在了鼓里啊! 你蒋氏惊怒,正要开口反驳,想到自己的子女,面色灰败地闭了嘴。 铺子里,只有中年男子的训斥声回响,一会儿说要休妻,一会儿说要告官,而被指责的人低着头沉默。 意想之中的狗咬狗未出现,顾筠却不见遗憾,事实上,他根本不搭理中年男子的狡辩,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后续之事,我仅需一人提供线索,淡漠目光缓缓自二人面上扫过,也许是知道叶瑾尚在城中,已是瓮中之鳖,他的话语中多了点好整以暇的悠然,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随手扔到了蒋氏脚下,作为回报,我可给他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又是黄金万两。 并且,只给一人。 火光之下,原本一脸灰败的蒋氏看着脚下的匕首,愣住了。 *** 叶瑾跟着士兵迈入铺子时,入目便是一位中年男子骑在一位妇人身上,双手死死掐着她脖颈,却被妇人反手用匕首刺入眼眶的场景。 刺耳的惨叫响起,中年男子松开手捂着脸在地上翻滚,而妇人拔.出匕首以和身形完全不符的灵活跃起,趁机一刀割了中年男子的喉。 鲜红的动脉血喷射了有足足丈高,妇人伸手抹去面上鲜血,跪地恭敬将匕首呈上。 王爷,奴家奴家已宰了那杀千刀的,替替王妃娘娘出口恶气她哆嗦着,混合着兴奋和害怕的嗓音几近扭曲,直到此时,叶瑾才发现,对方竟然就是这些天来绑架她的那个人。 恶气? 坐于上首的男子白衣墨发,一张缺乏血色的脸在火光映照之下有种非人的美感,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看向叶瑾,半晌,朝着她很轻地眨了一下。 他道:你去问她,可出了恶气了。 蒋氏跟着顾筠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面无表情的叶瑾,急忙扯出一个谄媚又夹杂着畏惧的笑。 瑾娘!旁边楚楚打断了这出荒诞血腥的闹剧,她站起来想去拉叶瑾,却被一把刀横在脖颈上止住动作,按回椅子动弹不得。 她还未回答,急什么。 夜风寒凉,顾筠微微皱眉,突然侧头咳起来,好一会儿方才平息。 男子苍白的脸庞依然不见丝毫血色,只有那淡色的薄唇在咳嗽中染上了一层红。三年未见,他清瘦了不少,倒不见虚弱,而是多了一分病态的美,合着现下那模样,白肤红唇,仿若一只索命的妖鬼。 他便这样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眼,复又看向叶瑾,轻声问:如何,可出了恶气了? 同样的问题,却是两层不同的含义。他在问她,当年在山中小屋里义无反顾丢下他这个方才救了她两命的人,任凭他一人陷于高热,几乎病死,甚至折寿现今,可觉得出了那口恶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谢谢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未芩、三棱草的地雷,谢谢木有枝的营养液,贴贴~ *扬州望火楼建于清朝,剧情需要借过来用 第六十六章 ==================== 周遭光线刺目, 将坐于最明亮处的男子照得纤毫毕现,三年来,叶瑾当然设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那些画面里大多充斥着暴怒、威胁和混乱, 可事到临头, 她才发现,他竟是如此平静。 太平静了。 平静到, 令人不禁怀疑, 他是否在酝酿某种更加疯狂可怖的东西。 天空被火光照得恍如白昼, 呼吸间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暗红粘稠的液体淌下来,浸湿了叶瑾的鞋底, 有人悄然上前拖走了地上狼藉的尸体, 鲜血蜿蜒涂抹, 绘成一副怪诞扭曲的画卷。 多么熟悉的一幕, 四年了, 兜兜转转, 她似乎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回到某座小县城里图穷匕见的黎明。那时, 他当着她的面, 让人一刀抹了陆文珏的脖子,然后朝着她伸手过来, 叫她和他走。 曾几何时,她觉得他在白日做梦, 并且坚信自己总会找到办法离开他的身边, 然而之后,他用一次次事实告诉她, 她早已是他的掌中之物,无处可逃。 她输了,她争不过他,不管是过去、现在、亦或者未来。 这场为期三年的逃离分明已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却依然功亏一篑,而自此之后,天下都已被顾筠握于掌中,世上再无可掣肘他的存在,她也再不会遇到更好的机会,可以逃离他的身侧。 眼前骤然黑下来,高大的阴影将叶瑾全然笼罩,冰凉的指尖在她的唇角轻抚而过,然后移至下颌细细摩挲。 她抬头,意料之中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黑沉眼眸。拉近的距离,令她可以清晰看见那双眸子,也看见正隐匿于一片平静之下即将生成的可怖风暴。 落针可闻中,男子目光森然瞥向一旁,不远处,楚楚忽地颤抖着抓紧手中帕子他想杀她,杀掉她这个将叶瑾整整藏起三年、令他遍寻不见、夜夜不得安眠的人。 空气悄然压缩到极点,微尘都察觉到什么似的颤栗起来。男子微阖眸,朝着半空缓缓抬手,那只手清瘦苍白,可以见到其下冷紫色的血管,映在火光中,有种病态的美感,然而放在此时的楚楚眼中,有多好看,就有多么恐怖! 致死的风暴已酝酿完毕,眼看着即将摧枯拉朽席卷开来,电光石火间,一只纤柔温暖的手抬起,轻轻拉住了顾筠的腕。 风暴骤停,令人心悸的震颤戛然而止。 我饿了。 女子双眸清润,嗓音很轻:用过早膳了吗? 她的语气那么寻常,仿佛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以至于顾筠愣了一下,双眼微微眯起端详她片刻,方才开口道:尚未。 叶瑾任由对方打量,点头道:那一起吧。 周围士兵护卫们无人敢拦,她拉着他,径直去了铺子后面的院子,生火,和面,摘菜,动作娴熟平稳。 两刻钟后,两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面被放在饭桌上,叶瑾解开围裙坐好,侧头看向身后安静站立的男子,朝着对方轻轻挑眉:来吃啊,等我喂你吗? 顾筠不言,来到桌前坐下,对着面前的面碗未动。 叶瑾瞥他一眼,直接从对方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过来,低头塞进自己口中,咀嚼吞下后淡声道:没下毒。 顾筠看着她依然未动,口中沉声问道:你是何意。 一会儿就需要出发,不得用顿热饭么? 叶瑾语气平静地回答,说完回头扬声喊楚楚过来,按着楚楚的人见顾筠未制止,便放她起了身,来到饭桌前。 将咱们剩下的胭脂都打包起来吧,待会儿一道运回京城。 叶瑾无比自然地和楚楚说起了搬迁店铺的事宜:这是我精心经营过的第一家铺子,黄了未免可惜,不如去京城重新来过只是我以后大抵不会经常来,铺子里最好再雇个账房,若有什么难处派人来和我说一声便是 旁边,顾筠夹了一小筷面条尝了一口,冰冷皱起的眉头微松,又夹了一筷。 一时间,安静的院落里只能听到叶瑾的嗓音,以及男子用饭的细微声响,身周的空气中,最后一粒颤抖的微尘粒子轻缓落地。 楚楚久久看着好友,半晌,轻颤的唇边扬起和过往别无二致的笑: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许久未回去,不知京城现今变成了何种模样。 翌日。 官道上,身披铠甲的士兵拱卫着中间的马车,行于葱葱绿野。 有莽撞的小丫鬟取了茶水来,想要靠近马车,被嬷嬷一把扯住狠狠瞪过去,耷拉着脑袋侧耳细听片刻后,渐渐红了脸。 马车内,叶瑾被压在厢壁上,裙摆凌乱,发髻松散。周围车轱辘行走和马蹄踏地的响动沉重而纷杂,但依然无法完全掩去另一种声音,呼吸间满是熟悉而富有侵略感的冷冽气息,血液加速流过耳边,留下嗡嗡轰鸣,她侧头撇开唇齿间的纠缠,细细吸气,猝不及防挺直肩颈皱眉发出一声压抑而无力的哼吟。 有人捏着她的下颌抬起,然后方才离开片刻的唇齿再次纠缠上来,她喘不上气,偏又没力气将对方推开,只能任由对方拥着她施施然换到旁边的软枕,再次倾身覆上。 这般快,顾筠伸手抚开她颊边被汗浸湿的发丝,三年,不想我么? 滚,叶瑾努力平顺呼吸,可惜实在杯水车薪,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但凡我如你说得那般,后院也不会仅剩你一个。顾筠端详着身下女子怒放的花颜,找了她的致命处使坏,看她猛然颤栗,连指尖都染上一层漂亮的薄红,犹如上好的瓷胚,带着不染尘埃的脆弱。 就此,那副嗓音终于不再说令人不快的话语,他垂眸,牵了她的手,将那泛红的漂亮指尖放在自己心口之上。 叶瑾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指尖碰触到的皮肤有何不同,无意间低头,见到那片隐于衣襟下的疤痕,后知后觉想起了疤痕的来处。 是他替她挡那一箭落得伤。 每到阴雨天便要折腾一番,烦得很。他俯身在她心口相同的位置落下一吻,不等她反应,竟用力在上面咬了一口。 剧烈的疼顺着心口的位置扩散开来,叶瑾痛呼出声,想推开他,却被握紧手腕死死压住,她就像被钉在祭台上任人宰割的祭品,偏生另一边的折磨竟也未停,两相合在一处,终逼得她啜声崩溃。 痛吗? 朦胧间,有人在她耳边低低问。 叶瑾点头。 痛就好。 鸦羽般浓密的长睫轻颤,顾筠揽着怀中女子坐起,任凭她疯了般挣扎想要逃离,依然神色不动地按着她,一点点压下去。 若有下次,你走到何处,我便屠到何处,他沉声低语,并不担心她听不清或事后忘记,若不信,大可一试。 试试究竟是她的腿脚快,还是他的屠刀更快。 他动不得她,却可以杀尽天下善心人,杀到再无人敢向她伸出援手才好。 她是他的,任何人都不得阻碍他们在一起。 顾筠拥紧怀中人,在她娇艳的唇瓣轻柔一吻,口中淡定道:回京后,我们成婚罢。 *** 一月后,京城。 清平王府张灯结彩,来往宾客满面笑意,纷纷向亲自迎客的那位摄政王道喜。 向来爱穿玄与白的顾王爷难得着一身大红,出尘的清冷面庞仿佛都镀上了一丝暖色,仿若天神坠入人间,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能明显察觉到,对方心情甚好。 给王爷道喜了!王爷大喜! 隔着很远,纷纷攘攘的声音传入后院,叶瑾端坐在窗前,任由楚楚将那顶极致奢华的凤冠戴在自己头上。 给娘娘道喜了! 丫鬟嬷嬷们眼含热泪朝她叩首,一副她终于修成正果的模样,而叶瑾挥手让她们起来,摸着自己似乎被硬生生压矮一截的脖子,非常真诚地发问,这玩意儿还要戴多久。 回娘娘,总要待到揭了盖头,行完合卺礼。旁边喜娘笑容讨喜。 也就是说,得一天。 叶瑾沉默,总觉得颈椎病似乎有了从上辈子追到这辈子的征兆。 早知道她该多过问一些,而不是交由顾筠自己折腾。 好在,没等太久,小丫鬟欢快地带来了另一位正主的消息。 来了来了,王爷来了,正在院门外做催妆诗呢! 快快,将盖头拿来! 话音落下,眼前被一片红色覆盖,只剩伸出的右手还拉着楚楚,她是叶瑾唯一请来的宾客。 瑾娘。 一片喧嚷中,叶瑾感觉到楚楚捏了下自己的手,紧接着,开门的声音响起,周遭骤然一静。 过了约有三四秒的功夫,耳边方才传来略有参差的请安和恭贺声。 叶瑾感觉到楚楚将自己扶起来,向左边走了两步,然后盖头下方的缝隙里出现一双绣有蟒纹的鞋,有人从楚楚手里接过她,牵着她朝外走去。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34) 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不多不少的温暖,视线里只有身旁男子大红的衣摆和鞋子,她被扶着上了花轿,听得外面闹腾着似是在做什么射轿帘,然后花轿抬起,一路向前。 等到花轿终于停下时,叶瑾感觉自己的脖子已酸麻到失去了知觉,周遭亮起,她被扶下花轿,手里塞了跟红绸带,站定。 身后喜娘提醒要迈火盆,叶瑾有些犹豫,因为这盖头太大了,她根本看不见火盆在哪里。 半步前,耳边,清冽磁性的男声低声道,起脚,不必担心。 只能听他的,叶瑾试探着抬起了右脚,想着尽量将步子迈大点,结果下一刻,哄然响起的叫好声中,有人揽上她的腰,将她直接半抱着过了火盆。 后面门槛前还要放马鞍。他提醒道。 叶瑾: 这古代结婚未免也太麻烦了! 走了最多五步,两人再次停下,一只苍白清瘦修长的手出现在视线中,将一副马鞍放在她的脚边。 此时此刻,叶瑾简直无语透顶因为她只能勉强看到马鞍,根本看不见门槛! 起脚。有人在耳边又一次提醒。 叶瑾沉默,再次乖乖抬脚,然后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叫好声中第二次被人半抱着跨过了马鞍和门槛。 进了府门后,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二人来到拜堂的正殿,直到耳边响起男童稚气的嗓音,叶瑾才知道,原来今日的主婚人竟然年仅三岁的小皇帝。 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对拜时,她感觉到来自绸带另一头的牵扯,仿佛他们已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体,而当面前盖头终于挑起,她抬眼对上一双格外深邃动人仿佛含着无垠星空的眼眸,那一刹,竟恍惚觉得,时光已仓皇过去许多年。 她看着他,脑海中忽地想起了回京后听到的传闻,都说他重伤未愈,是个早死的命。 人生在世,大抵不过求个成全。 只是,她成全了他,谁又能来成全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啊啊啊我终于写出来了,开心!晚安! 谢谢昒昕、未芩、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木有枝的地雷,谢谢AZQing、35059154、56918003、文文想要去云大呀、未芩、小闲猫、朝歌、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45666286、半日闲的营养液,贴贴~ 第六十七章 ==================== 婚后的生活, 和以往并没有多少不同。 别家的贵妇要侍奉公婆、主持中馈、斗妯娌小妾还要对外应酬交友,而叶瑾既没有公婆也没有妯娌和小妾,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不想应酬, 便不必做。 至于主持中馈, 顾筠倒是主动提出让她管,但她嫌麻烦, 便推了。 日子似乎回到了叶瑾上次离开前的模样, 白日里闲来逛逛园子花房, 看书练字, 亦或者染香点灯调上一款胭脂,得了新方子就差人给楚楚送去楚楚在京城里开了家新的胭脂铺子, 生意不错。 顾筠很忙, 几乎每日只有中午和晚上能见到人影, 偶尔他有空, 便会挑上京城周遭景色不错的地方, 带她一同出去赏景, 而每过上一段时间, 叶瑾也会领着护卫丫鬟去胭脂铺子和楚楚小坐上一两个时辰, 合下近来的账本, 聊聊各种大小事。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瑾坐于亭子下, 静静聆听嘀嗒雨声,心中划过如此思绪。 顾筠走进花园时, 一眼看到的便是女子捧茶赏雨的身影, 她微抬首,凝望着从亭沿落下的雨珠, 侧颜秀丽静美,可堪入画只是,美则美矣,总觉得缺乏些许鲜活的生气。 秋风萧瑟,他低低咳了几声,打断了亭中女子的思绪,奴婢们纷纷见礼,而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淡然无波。 顾筠进了亭子,在她身边坐好,丫鬟细心上了新茶,被他抬手示意退下。 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遮天的雨幕将亭子团团围起,形成了一小块格外安静的领域。 她在接着看雨,而他在看她,两道视线于空中相错,一道始于她,一道终于她。 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天光照在女子清丽的容颜之上,瓷白无瑕近乎透明,有那么一瞬,顾筠以为自己看到了她背后生出的翅翼,那翅翼从中断裂,被锁链重重缠绕,无力而虚弱地拖在地上,隐约可见早已干涸的斑驳血痕。 四年,她终究累了,认了,再不会和他争吵斗气,也不会闹着要死不活,如今的她安静待在他的掌心,任他囚住,由他珍藏。 历经周折,费尽手段,他总算达成所愿,只是 思绪到此,脑海中倏然划过四年前初遇的雪夜,那时,顾筠从麻木的痛楚和疲惫中睁开眼,而她确定他还活着,朝他轻轻展颜一笑。 素钗布裙,说不上绝美,却令他心口悸然。 然而,自他将她绑在身边,她便再未展颜,想来待在这府里,她从未有一日真正快活过。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几欲倾盆,顾筠深深凝视着女子清淡的侧颜,半晌,忽地开口问了一句。 他问:你想要什么? 叶瑾微愣,侧头看向他。 似是以为她未听清,他又不厌其烦地再次道:除了离开,你还想要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男子神情专注,有种别样的认真,平生第一次,他真心地向她发问:除了离开,她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想要得到的东西呢? 狂风凭起,倾盆骤雨砸落在亭子顶部,犹如细密的鼓点敲击在心上,叶瑾愣愣看着眼前男子,目光甚至有些茫然,直到他伸手过来替她将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披风系紧,方才缓缓回神。 她细细打量顾筠的神色,好一会儿,道: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顾筠嗓音平静,定定道,但凡你要,但凡我有。 叶瑾垂眸,没有立马回答,四周一时陷入无声。 她未开口,顾筠就一直等。 终于,不知多久后,她抬眸看向他,轻声道:我想有份工作。 不是像这个时代的许多女子般,将主持中馈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或者干脆就是抢男人拼肚皮生儿子作为终身奋斗目标,而是像楚楚一样,拥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事业。 难吗?在现代社会,这是一件绝对说不上难的事情,但在这个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出门还要帷帽遮脸的时代却困难无比要知道,光是楚楚的那间小小胭脂铺子,三年来,就已受了诸多非议,也曾遇到过各种压迫和刁难,全靠楚楚的机智和好运化解。 所以,顾筠会答应她吗?又会怎么做? 雨声重重,叶瑾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男子。 而在她的目光中,对面人轻轻眨了眨眼,然后一脸如常点头道:好。 顾筠答应她时,叶瑾以为他会给她几间铺子或者各种庄子产业让她打理,毕竟他们鸡同鸭讲不止一两回,谁想当晚,对方指挥着婆子们搬了一个大箱子到房中,指着里面的四书五经,让她自己读。 看这些做什么,叶瑾不解,随口道,难道让我考试去? 她以为他会否认,谁想对方点头,道:考女官。 女官? 叶瑾微愣:这个不是已被前朝废止了吗? 那又如何,顾筠神色淡淡,既可被废,便可复起。 昌平四年秋,清平王顾筠重启女官制度,设立六局一司*,同年,清平王妃叶瑾任尚宫,秩正四品,次年,任六尚总管,秩正三品。 顾筠重设女官时,世人议论纷纷,有说他权欲熏心欲要染指宫闱,有说他想提前为小皇帝选后,也有人偷偷猜测他是想废帝自立,就连叶瑾自己都怀疑过他目的不纯。 然而,一年,两年,小皇帝虞熙一天天长大,顾筠却始终不见异动,倒是叶瑾,经历过初入职场的艰难后,终于熟悉了女官这份工作,并且因为职务之便,和那个襁褓中便抱过的小男孩日渐亲密起来。 大抵失去父母的孩子格外容易早熟,虞熙从不给顾筠惹事,白日上朝当吉祥物,下了朝就回来安静读书,顾筠有空了,就教他几句,没空的话,他也不闹,只将看不懂的地方记下来,回头有机会再问。 叶瑾看不过眼,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会带给他,而他会接过来认真道谢,然后朝她露出一个文静好看的笑。再后来,这孩子得知叶瑾懂得也不少后,便学会了拿着书指着上面的句子向她求教,俨然是个虚心向学的好学生。 一来二去,叶瑾的日子过得越发充实,每日要陪顾筠,要处理宫中各种琐事,要抽空去看楚楚,还要陪着小皇帝读书。 听说外面有人因为顾筠不给皇帝请太傅竟让皇帝向一个女子求学的事,愤而撞了柱子,被顾筠闪电般抄了家方才止歇。 不过,谁在意呢?她不在意,顾筠不在意,就连虞熙都不在意。 昌平九年时,顾筠提出重修《大虞律》,力排众议将叶瑾加入撰写行列,而叶瑾修改的第一条便是户律中的婚姻出妻之条,将弃夫改嫁同有妻更娶刑罚对等。 那年,被戳了肺管子以至于撞死在金銮殿上的士大夫足足有六个,往往叶瑾每修一条,便要多个大叫着牝鸡司晨天亡大虞勇于献出生命来青史留名的无畏之人。 当死亡人数达到三个时,叶瑾一度被压得几欲崩溃,她坐在窗前擦掉眼泪,哑声问顾筠她是不是做错了? 想把封建社会的律法向着现代律法靠拢,她必定会忽略许多东西,比如低下的生产力,落后的思想意识,但天知道,她生怕揠苗助长,根本没敢大动,都是参照着原有的律法酌情更改的,改之前还会征询顾筠的意见。 你何错之有,是他们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顾筠拥她入怀,侧头吻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让你改的是我,不管他们死活也是我,和你无关。 翌日,又有一人磕死在了金銮殿上,一直只是抄家以对的顾筠持笏而出,请奏诛其九族,帝允。 鲜血染透了午门外的地皮,当第三个全族跟着遭秧的典型出现后,百官悚然闭了嘴,他们似乎终于想起来,顾筠最大的倚仗不是文官集团的支持,而是他手里的兵权。 昌平九年的改律之争就此落下帷幕,《新虞律》诞生,在摄政王的支持下很快推广开来,不少人私下里盼望着世道很快乱起来,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一切平稳进行,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是说那人受过重伤,是个短命鬼吗?有人咬牙道,九年了,他怎还好好活着! 是啊,谁又能想到,顾筠虽一直断断续续咳着,但他就是□□地屹立在至高处,迟迟不倒。 昌平十年、十一年十四年,十五年,叶瑾亲眼看着虞熙从一个跑起来摔跤的团子长成松柏般挺拔的少年,而也是从这年起,顾筠旧伤复发,身体每况愈下。 昌平十六年,帝大婚,同年,顾筠还政。 不是想出去看看么,一起罢。 还政那天,他牵着叶瑾走出宫门,对她道。 日光正好,叶瑾看着他鬓边的几缕白丝和清瘦几许的面庞,沉默半晌,终是同意了。 他们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前,看过北国漫天的飞雪,赏过海上壮美的日出,在西子湖畔小驻采莲蓬,去金色沙漠品西域的美酒 时光荏苒,等到再次回到京城时,已是昌平十九年。 而此时,顾筠已不大走得动路了,他咳得越发厉害,有时候咳到整夜睡不着,第二日便要冷着脸不愿吃饭,非要叶瑾亲自给他煮上一碗面才好。 这日,叶瑾从皇宫中看了虞熙回来,路过花园时驻足片刻,转而去亭子里坐着,静静听着雨声出神。 有人打着伞轻缓步上石阶,伸手替她系好微松的披风。 她回头,只见原该在病榻上的男子竟站在身后,身姿挺拔,面色难得不错,精神也很好。 叶瑾不知此时自己是何表情,只看着他在身边坐下,微微皱眉,有些抱怨的语气道:雨声太大,吵得头疼。 雨声淅沥,她靠坐在亭柱上,而他说着已侧躺而下,枕在了她的膝上:替我按一按罢。 片刻静默。 叶瑾垂眸,微凉的指尖缓缓抬起,在男子的额边轻柔按压,而他渐渐闭上眼,皱起的眉头松开,呼吸也变得绵长。 时间被拉得很长,指尖动作越来越慢,不知多久后,最终停下,她伸出微颤的手,想去试他的鼻息,却见他忽地睁开那双黑漆漆的眼,袖中匕首倏然出鞘,横于她的喉前。 耳边雨声骤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叶瑾深深凝视着怀中男子,只觉一切真是毫不意外,好在这么多年,她已早有心理准备。 未再看他,她放下手,缓缓闭上眼,安静等待。 然而,好半晌,喉间冰冷一度贴近,意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 她迟疑着睁眼,对上的便是一双深渊般不可见底的眼眸,他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沉声一字一句道:我死后,你不可改嫁。 叶瑾沉默,深深吸了口气,方才道:你觉得经历过你这遭,我这辈子还会想嫁人吗? 那便好,匕首被放下,沉黑眸光停在叶瑾的脸上依然不愿挪开,他的嗓音越发轻,你低头过来。 这一次,叶瑾沉默的时间更长,她久久看着他,看他偏执入骨的神情,看他一次次想要阖眼,却又一次次强撑着睁开,无比固执地等待。 骤停的雨丝再次落下,她终是低下头,而他微抬下颌,直至双唇相贴。 呼吸间满是来自怀中人身上苦涩的药味,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伸手用力压上她的后颈,抵死般探入疯狂纠缠,余光中,叶瑾看见那把匕首竟又再次抬起,向她的后背心口刺下。 果然么? 她想。 然而,意向中的疼痛到底还是没有传来。 舌尖一痛,匕首被扔在地上,发出清脆冰冷的声响。 顾筠倒回叶瑾膝上,染了血的唇瓣绝艳妖异到了极点,时光大约总是偏爱美人,就像此时,他分明已生了白发,眼角也有了淡淡纹路,那张脸却因为岁月沉淀出别样的韵味,依然好看到不可方物。 天光乍破,刹那花开,他对着她轻轻一笑。 罢了。 他道,说完,便静静地、缓缓地阖了眼。 再未睁开。 昌平十九年秋,清平王顾筠薨,谥号文正,享年四十二岁。 顾筠死后,虞熙曾邀叶瑾回宫中继续做六尚总管,被她摇头推拒。 累得很,容我好好缓上一缓吧。 辞别长大的小皇帝,叶瑾带着楚楚回了扬州,回到当年两人重逢的地方,她们又开起了熟悉的胭脂铺子,只是这一次,她们再不用伪装,也不必小心翼翼。 叶瑾找到当年买的小院子,发现竟然没有被人占了去,一通收拾后就此安定下来,而领着护卫一同来到扬州的听风买下了周围的几个院子,每日坚持护送叶瑾上下班。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却温馨,他们渐渐都已老了,那些腥风血雨被淹没在时光长河中,逐渐鲜为人知。 昌平二十七年,叶瑾养了只大黄狗,起名大黄,这只狗足足陪伴她十三年,方才死去。 昌平四十年,叶瑾在送走大黄后,又送走了听风。 属下有愧,竟要先走一步。 男子依然一身黑衣,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他喜欢你,听风的葬礼中,楚楚拉着叶瑾的手,摇了摇头,傻啊,怎最后也未说出口呢。 恋耽美 by清淳格格党(35) 叶瑾不言,只又在火盆里添了些纸钱。 我可得坚持住,怎么也要走在瑾娘你后头。楚楚笑道,眼角的纹路依稀带着娇俏的模样。 然而,她还是走在了叶瑾的前面。 昌平五十一年,送走唯一好友的叶瑾大病一场,被接回了京城王府。 昌平五十三年春,已是头发花白的虞熙坐在她床前,抹去眼角落下的泪,问她可有什么想嘱咐的话。 我这一生,不甘太多,遗憾太少,叶瑾望着榻边新摆来的水仙,嫩黄的瓣,翠绿的枝,生机勃勃瞧着便令人心喜,只是,如今回头看来,都已不重要了。 虞熙点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想问便问,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叶瑾道。 王爷在时曾嘱咐我,要将你们二人合葬。虞熙道。 随他。叶瑾点头,并不意外。 还嘱咐我,不得让你火葬。虞熙接着道。 叶瑾一愣,他怎知她想火葬的?她记得自己应该没说过才对。 罢了,随他,叶瑾依然点头,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趁着还清醒,抓紧道,还有其他吗? 有,最后这个是我自己想问的。 虞熙点头,他端详着她的神色,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时光,那时他常常看见顾筠安静凝视叶瑾的目光,而她总是不愿回视过去,哪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颜,在小皇帝的世界,这两人是近似于父母的存在,所以哪怕一丝情绪的不对,也会他察觉,并且为此感到困惑甚至害怕。 你还恨他吗? 时隔多年,虞熙终于将儿时埋在心底的那个问题问出。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似乎有花香扑鼻而来,岁月静好,春意融融。 叶瑾看着眼前已长大的小皇帝,半晌,莞尔一笑。 不恨了。 斯人已逝,爱恨都已随风离去,所以她才会说,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昌平五十三年春,清平王妃叶瑾薨,享年七十二岁。 叶瑾觉得自己爬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通道,朦胧间,忽然闻到一种刺鼻的味道。 很陌生,但又有说不出的熟悉。 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迷迷糊糊艰难回想了半天,沉睡多年的记忆方才被唤醒,然后她终于想起来,这是独属于消毒水的味道! 刹那间,听觉恢复,她听到仪器运行的规律滴滴声,有人正从不远处快步走来,脚步沉着嗓音冷静:主任,六床有了苏醒体征,您尽快回来一趟吧。 消毒水,仪器,主任,六床。 她在医院? 病床之上,女子骤然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正文到此结束,应该还有一章现代番外 谢谢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AZQing、未芩、18909863、渣渣辉、昒昕、木有枝、文茵劁猪精、57939877的地雷,谢谢26753592、月野、风都知道、文茵劁猪精、60102994、半日闲的营养液,贴贴~ *引用明朝女官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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