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侣只是欲迎还拒》 -鹿阿玄 夏歧灵根被毁,体弱多病,却有着一位很好的道侣。 他的道侣清宴是修仙第一门派的首徒,冷肃端雅,通天彻地,剑下凶妄尽伏。 对方将他当做易碎珍宝保护起来,也是他生命里最明亮的一束光。 然而合籍前夕,他遇难失踪。 天下认为他高攀的人无不抚掌称快,又指责他薄情寡义,玩弄感情。 那场魔患中,夏歧唯一的亲人牺牲,他身中剧毒失去七情六欲,还成了非生非死的怪物只能无数次推开光风霁月的道侣。 机缘巧合下,他成为一名令魔物与修士都畏惧的猎魔人,誓要屠尽魔物。 然而报仇遇难,清宴赶来以命相护,与他一起坠落深渊,身陨道消。 夏歧重生,只想弥补两人之间的缺憾。 清宴却忘了两人的所有过往,昔日以命相护的道侣如同陌生人,眸光疏冷,不喜靠近。 他偏生要强扭了这瓜敌前剑光狠厉,道侣前软言撩拨。 纵使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也险境作陪,仗剑相随,一同为人间争回生机。 谁知他才开始撩拨,他的道侣便主动更甚从前,令他腿软得难以招架,又委屈地觉得欺负人。 婚后感情来得猛烈,夏歧才知道,对方曾因他的刻意疏远而几欲疯魔也爱他一如往昔。 * 清宴见有位猎魔人徒步千里找来,浑身血迹斑驳,拉紧他的手,说是他的道侣。 荒谬。 他独行百年,以天地万物为伴,无人敢把他当做能惦记的白月光,更逞论会有道侣。 直到再次心动与被遗忘的深情重叠,直到血海深仇令他站在天下人的对面,险先跌落歧途深渊 他才知道,昔日被他妥帖护在身后的人,早已走过荆棘遍野,只为能与他并肩仗剑,回护他一生周全。 阅读指南: ①剧情从受重生开始。 ②感情线甜甜哒,婚前动心,婚后更加恩爱,双向救赎。 ③双重生。临近故事结尾攻才知道自己是重生,相关剧情不多。 端方清冷出尘而入世见缝开车攻x又凶又皮外骚内羞受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仙侠修真,重生,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歧,清宴┃配角:岁岁┃其它: 一句话简介:婚后强制爱翻车实录。 立意:自立自强,热爱生活。 第一卷 :花月引 第1章 逐星回 夏歧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他面上的肃杀之色纹丝不动,握剑的手紧了几分。 死而复生的惊悸与重伤疲乏一重重袭来,逐渐带走他所剩不多的神志。 呼吸之间,肺腑的灼痛已经变得尖锐。 此处是陵州边界,他正矗立在破败村庄的屋舍间,如同一道鬼魅黑影。 午夜雾气稀薄,月华落在他手中的那柄剑上,化为雪亮冷凝的光缓慢流过剑身。 细看那柄剑,说平凡朴实都算抬举,剑身早已崩了一个豁口,像无端缺了牙,看着是寒碜了些,但缺口没有截断剑身上繁复蜿蜒的符文,还能用。 怪不讲究的。 就算剑身呈常年饮血的沉黑,剑锋锋利如雪也实在不是什么宝剑珍品。 如今这柄剑下,正稳稳压着一名跪倒在地的邪修,锋利剑光逼在侧颈突起的血管边。 再进一寸,回天无术。 邪修喉咙间发出嗬嗬残喘,如濒死的毒物,在伺机寻找咬断敌人喉咙的机会。那目光凶狠渴血,望向这几天来,如鹰隼般紧追其后的人。 那人一袭黑斗篷笼罩全身,气息藏得不露分毫,仿佛行走晦暗夜色间的魑魅。然而黑色兜帽下的面容十分年轻,那眉眼生得清俊温和,像是书香世家中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景。 对方偏偏裹一身浓稠夜色,冰冷的月光沾染不上黑斗篷,却在他面上留下惨白霜色,映衬着斑驳血痕,眉目染上了冷锐无情的锋利。 整个人如抵在喉咙上的利刃,又似月光下的行刑者,令人肝胆生寒,分毫不敢妄动。 夏歧的余光掠过脚下地面,剑气划痕横陈,破坏了一个即将完成的禁忌法阵。 法阵里的魔气走漏,早已失效。 上一世,他追杀这名邪修翻山越岭,到了陵州地界。 邪修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被逼急了,在不远处的村庄画下禁忌法阵,法阵以村里所有活人为祭,招来了游荡在附近的魔妖兽,势与夏歧玉石俱焚。 不知道邪修从哪本阴损典籍上抄的法阵,竟然还套了空间崩塌符文,能让踏进其中的人如坠悬崖,跌入无底虚空。 夏歧也战到强弩之末,不慎被诱入阵中,脚下一空,阵中敞开的空间如野兽的巨口,贪婪地等待落入腹中的猎物。 那一刻,他察觉有人赶来,把他护进温暖怀抱,还替他格挡开致命一击。 但法阵吸收了魔妖兽的魔气,顷刻爆炸。 周身魔气乱流如凌厉坚硬的刀刃,卷着两人坠落无底深渊。 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又回到看着邪修逃跑背影的时候。 夏歧意识到自己重生了这一次,他来不及多想,立马抄近路追赶,阻止了邪修完成阵法。 夏歧连日且追且战,与邪修殊死消耗,浑身是伤,致命的和不致命的凑了个整,还断了一处肋骨伤药早就用尽,全凭暗中死死咬牙支撑。 需得速战速决。 剑尖缓慢划过邪修的身体,停在心脏位置。 邪修眼里终于浮上恐惧,他骇然咬牙:我与霄山猎魔人无冤无仇何以非要致我于死地!你到底是 却见夏歧微微弯眼,不见笑意,只有森然阴郁之气,毫无温度的月光把他的唇色映得更浅,连声音也捎上了化不开的霜息。 我?从黄泉里爬起来,来向你索命的厉鬼。 剑无情地没入心脏几寸。 邪修痛苦得瞠目哑然,鲜血蜿蜒流出嘴角,他急忙往身上摸索,恐惧得发颤,钱袋与法器急急散落一地。 这些都给你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夏歧扫了一眼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心想这些要是有用,躺在地上的不就是我了? 他面上不显,微微弯腰,貌状犹豫地摸了摸下巴。 是吗,你给自己估估价? 话音才落,邪修见他有所松懈,眼里暴起狠厉的光,一把淬毒匕首向他刺过来。 夏歧没动,还搭在剑柄的手利落往下一压,锋利剑尖穿透心脏,没入地面。 顷刻卸力的匕首堪堪掠过他的眼前,眼睛没有眨动一下。 危机解除,夏歧面上的淡然终于崩了。 五年前,他中了这邪修的禁咒,附在灵台上的霸道咒文吸食了一切七情六欲,让他浑浑噩噩过了五年直到此刻,才亲手把他杀了。 这个禁咒非死不可解除,好在重生的那一瞬间终于崩塌了。 夏歧缓慢吸了口气,一阵剧烈眩晕,身形不稳地一晃。 他拔出尸体上的剑,扫了一眼满地鸡零狗碎,差点搭进去一条命,就这么点东西 不过聊胜于无,他弯腰要去拾下一息,原本松弛下去的背忽然绷紧,他几乎没有犹豫,迅速轻巧地向后一跃到墙边阴影处,弓腰屏息,敛去身形与气息。 午夜的村庄太过安静,月光亮得不同寻常,把四周阴影拉得宛如环伺猎物的巨兽。 一处黑暗中,细碎的咀嚼声传来,是牙齿碾过肉骨的声音。 夏歧稍浅的眸里色泽清明,他凝神细听,慢慢蹙起眉。 是了,禁忌法阵从落下第一笔开始,便引着魔妖兽前来,如今阵法被他毁了,魔妖兽还活着。 人间常年受魔患侵扰,普通百姓没有一点自保能力,求生艰难村里留下的活人不多。 却也还是有活着的。 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咀嚼声慢慢接近,夏歧借着月光打量。 两人高的黑色怪物如一座小山,在屋舍间蠕动前行,黑色身躯垂着根根粗壮触手,扭动间发出黏糊声响。它浑身布满一张张脸,正无声张嘴挣扎着,表情万千,却都蒙着一层绝望的灰败。 魔物腰间一张巨嘴,长满了锋利的獠牙,正在缓慢咀嚼 猎魔人终生与魔对抗,自然也对魔化前的各类原身了如指掌。 这东西原身是食业兽,贪食人的欲望,愤怒与恐惧等负面情绪被魔化后,像是被污染了,体型膨胀数倍,长出触手,完全变了个样。 贪欲也更甚看来不再只满足情绪食物,还用血肉去填补迫切进食的欲望。 要是他没有受伤,还可一战。但对面的魔妖兽品阶不低,还吃饱喝足,就缺个陪他消食的。 夏歧左右衡量,陵州是门派长谣庇护的州界,在它消化完之前,或许有弟子能循着浓厚魔气赶来救援。 谁知魔化的食业兽没有吃饱一说,嘴里的还没有嚼完,填不完的饥饿促使它去钻下一间屋子。 那间屋里,隐约有孩子细微而惊惧的哭声 夏歧心里啧了一声。 湿滑的触手一碰,本就破旧的木门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一道清光闪过,那团触上门的黑肉被齐齐削断! 一柄带着豁口的剑钉在门上,剑身震荡不休,清啸未消。 食业兽转身,血色大嘴猛地裂开,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夹杂着人类或哭或笑的声音。 夏歧耳膜一疼,踩着月光走上前,右手一抬,门上佩剑拔离门板,咻地归于手中。 食业兽徒然涨高几尺,朝他猛扑过来。 剑在曲起的左手肘里一擦血迹,恢复冷凝清光。 夏歧不退反进,疾驰过去,矮身从袭来的巨大触手下滑过,崩起一剑,剑身驱魔符文光亮大盛,猛地没入坚硬的黑色血肉。 却正好陷在一张脸的嘴里,脸重重一扭曲就要把剑给吸进去。 夏歧与这张敌我不分的嘴僵持了个来回,触手又拍了过来,他忙双脚一悬,猛地一踩食业兽拔出剑,同时借力翻到它的身后,一剑劈下。 食业兽怒气高涨,几根触手如粗枝藤蔓织就的网,朝着夏歧兜头一罩。 夏歧疾退避开头顶笼下来的阴影,抬剑一格,轻薄的黑斗篷如坚韧的盾,卸去触手一些力道,他翻身落在屋顶。 饶是如此,肩膀也被触手带了一下,传来火辣辣的疼。 夏歧杵着剑,喉中涌起一阵腥甜,浑身尖锐疼痛像浪潮般淹没过来。 他缓慢抽了口气这几下拼尽全力的袭击还不够食业兽饭后消食的,难不成才重生又得被送走。 食业兽眼看得势,朝着他的方向飞扑过来,带着腥风的血口转瞬而至。 夏歧手腕一翻,眸光一冷,几张最后的家底符咒也夹在指间。 忽然,一道清冽雪亮的剑光破空而出,转瞬而至身侧,如千光摇落,清气一荡。 食业兽惊怒地从屋顶跌落,浑身的嘴发出尖啸。 夏歧一愣,只匆匆瞥到一抹月白衣摆从他眼前掠过,随之一抹若有似无的木香一闪而逝,静谧而厚重,无端让人想起冬日厚雪下屹立千年的苍松古柏。 他蓦地睁大眼睛,放轻呼吸。 上一世,在坠落的猎猎风声中,呼吸之间便是这抹熟悉温暖。 那时他认出了抱紧他一起坠落的人。 此时月下,来人一柄剑强大得近乎移山填海,满天地的月光被浑厚剑意触动,落在剑锋上化为凌厉冷锐的清辉。 剑之所至,凶妄尽伏。 这是云章第一修仙门派苍澂的首席大弟子,云章剑修第一人。 也是他的道侣清宴。 一声不甘哭啸响彻天地,食业兽在冰冷惨白的月光里瘫软下去,变成一滩烂泥。 清宴熟练起诀,被吞噬困住的亡魂化为浮光,涌动的怨气渐渐变得平和安静,浮光一散,化为流萤点点,往周围四散融入暗夜。 天地间只余模糊的叹息似喜又悲,慢慢消散。 清宴抬眼,朝屋顶的夏歧看过来。 袖口边萦绕的几点荧光仿佛舍不得离开,稀薄的月光也乖顺小心地挂上他的衣襟。 动时风云翻涌,静时万物亲伏。 夏歧与他的目光无声对上,顷刻如缓慢沉进沉静柔和深海。 五年来,附在灵台的禁咒让他逐渐失去对万物的感知,与清宴的道侣关系逐渐淡去,直到名存实亡。 上一世与清宴最后见面,是清宴护着他坠入深渊。他知道此番遭难必将挫骨扬灰,又急又怒,眼眶发红,扯紧清宴的衣襟从牙缝挤出低语:你来做什么,我与你说过,任何选择的后果我自己承担 一声叹息落在他的耳边,风声骤大,乱石裹挟,轰隆作响盖过了一切声音,也盖住了前一世清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迟来的心悸催得心跳又快又重,每一下都震荡着胸腔。 夏歧像是被隔了一世的耳边温热呼吸灼得哑然,握剑的手指紧得几乎泛白,微微发颤。 还好清宴此刻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一切都不算太晚。 夏歧跃下屋顶,疾走过去,鼻子发酸:柏澜 就要触上清宴衣袖,他忽然脚步一顿,踉跄向后一退,躲开了猝不及防的剑光。 这是做什么? 那柄刚刚斩杀食业兽的剑清光冷冽,下垂的剑尖寒光逼人,警告着想上前的人。 清宴冷冷看着他。 你是何人,如何得知我的表字? 夏歧脑子嗡一声响,不可置信地抬头,撞进了陌生疏离的视线。 清宴带着几分审视看他,熟悉的温柔再也不见,眼里的月色化为融融清辉冷光。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病弱作精养黑了崽》求求个收藏呀3 迟筠是穿书旅者,在即将崩塌的世界救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并掐断了系统的返回警告。 五年后战火蔓延,他死在了小男孩怀里。 迟筠因抗命不归,被禁闭百年,才继续下一个任务。 系统念着他在新世界的设定 迟家满门忠烈,却疑似叛国,只剩一个病弱后代即将进入帝国学院。你要在学院勤学不辍,安分守己,不堕忠烈之后的名声。 你无依无靠,性格懦弱,只要坚持以德报怨,大家总会看到你善良的一面。 未婚夫时常利用你,却心怀愧疚你要感化他,让他回心转意。 迟筠被关出一身作劲儿,撕了剧本:不成,我记仇。谁骂我,我就要打回去。愧疚?那能利用下。 迟筠指导系统写好剧本的同时,救下了学院的老师谢峥。 谢峥在狼藉战场亲吻他的手背,目光忠诚真挚,说会永远侍奉他。 谢峥开朗温柔,被他一撩就脸红紧张,温润目光永远追随着他。 迟筠纤细白嫩的脚不经意蹭上对方的腿根,他欣赏着谢峥眼里的克制爱意。 直到某个迷蒙的夜,谢峥炙热呼吸贴上他的耳廓:还记得那个看着你慢慢死去的孩子吗? 他蓦地惊醒,却为时已晚。 一切从那夜开始改变,谢峥的锋芒锐利不再掩藏,迟筠才迟迟发现这人是来讨债的。 会议大厅的百人注视中,迟筠一袭圣洁端庄的垂地长袍之下,有片刻前留下的纵情痕迹。 联盟将军席位上,谢峥制服一丝不苟,冷锐侵略的目光紧紧在他身上,像是注视着无法逃脱的猎物。 恋耽美 -鹿阿玄(2) 迟筠沧桑无比:多少任务点才能把这人送走? 系统:旅者131修复了60个世界,才将你从禁闭中解救出来。 迟筠:? * 谢峥站在旅者大厅。 系统第三次提示 您将用所有任务点数与放弃旅者身份作为条件,换取跟随旅者001进入同一个世界的机会。 假如拯救世界失败,您将无法离开,与这个世界同生共死。 您无法胁迫旅者001留在任何一个世界,旅者的征途永无止境。 电子屏冷光将谢峥的轮廓映得越发冷硬,他毫不犹豫都选了是,蹙眉嫌系统太慢。 他顷刻失去了簇拥的光芒,迈入了茫茫宇宙的废墟之中。 他成为了联盟最年轻也最不惜命的将军,凡人之躯被替换成一半机械,滚烫心脏却还装着那个狼心狗肺的白月光。 病弱作精小妖精大美人受x疯批精分半人半仿生机械醋坛子攻 第2章 逐星回 夏歧一腔失而复得被泼了抷碎冰,经年古井无波的心才适应剧烈跳动,又不由分说地冷却下去。 按照重生后的时间,上次与清宴匆匆一见,已是几个月前失了血色的唇无措一颤。 柏澜,你是在生我的气? 如果是,这个惩罚太精准要害配得上前一世他身为道侣的负心薄情。 清宴未置一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筑基修士,霄山猎魔人,一场恶战导致多处受伤,剧烈情绪让灵台有些不稳颇为失魂落魄。 但与自己并不是故交,也从未见过。 这番胡言乱语是失了心智,还是别有居心。 清宴极少会显越级修士的威压,然而身居苍澂首徒的威仪不容忽视,眉轻轻一压,不怒自威。饶是亲近的人,也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眸里淡漠疏远,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我不曾相识,我何来生气。 夏歧怔愣看着他,浑身血液逐渐冰冷。 是了,作为道侣,他自然了解清宴就算生气也坦荡直言,不会说什么不认识他的话,也不会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他。 更别说对他拔剑 清宴真的不记得他了。 是重生后哪里出了错?如果清宴不记得他这一世重来还有何用? 夏歧艰难地稳住差点崩乱的心神,把五年来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逐一回想,试图找出些稍微美好的事情,来唤醒清宴的回忆。 才慢慢意识到,两人聚少离多几乎没有相处愉快的时候。 夏歧抹了把脸,沉默下去,一时间不想承认自己罪有应得。 不远处的夜色中忽然传来动静,一众相同装束的修士转瞬走近,浅碧色的衣摆如层层绽开的雨后清荷。 只是那荷叶斑驳灰败,像是经历过一场骤雨般的恶战。 是迟迟赶来的长谣弟子。 为首弟子的气还没喘匀,看到清宴,登时一愣,忙恭敬行礼,面上浮上羞愧。 多谢仙尊前来相助赶来的路上遇到另一只魔,我等学艺不精,耽搁了许久 清宴从夏歧身上移开默不作声打量的视线,微微颔首。 无妨。 长谣弟子尽数分散开,开始救助百姓,处理余下魔气。 只留先前的弟子打量起地上巨大的黑色尸体,面色凝重:近来遇到的魔都未曾见过,这只也是 问及魔物,夏歧暂时收敛心神,下意识开口做了解说。 弟子刚要向博文广知的道友请教,视线在夏歧黑色斗篷上一停,不由一愣,讪讪道谢后离开了。 步履之急,比起看到魔物也不逞多让。 夏歧也不在意。 几十年前,霄山猎魔人除了清理魔患,还有一份接悬赏的活儿,霄山个个是猎杀的好手,只要价格到位,天涯海角都能把目标的人头取走。 当然,其中目标不乏各门派修士修士间的比试总会有伤亡,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带上目的就不一样了,尤其发现自己脑袋早被换算成钱。 天下修士与魔物邪修无不对这群恶名昭彰的乌鸦惊怒有加,又畏惧绕道。 即使后来霄山也疲于魔患,早不干这削减修士实力的活儿,修士间对猎魔人的仇恨与恐惧还是留下了,态度猖狂不怕死的甚至能背地里骂一整座山。 长谣到底名门正派涵养极好。 还没理清脑中混乱,另一个方向又传来脚步,夏歧无奈,看来循着魔气往这边赶的不止长谣。 只见一人滚一般地走了过来,身形太过圆润,苍澂仙气凌然的衣袍套在他身上,无端成了束缚。好在眉宇之间存着浩然正气,倒像民间供奉画像里富润和气的仙人。 他身后的弟子们看到清宴,立马齐整肃然行礼,银色外袍在月色下隐有流光。 太师伯。 来人是苍澂三尊之一,清宴的师弟,清停云。 清停云的圆脸绽开喜色:师兄怎会在此?随后一瞟夏歧,笑容稍凝,毫不遮掩不屑,夏歧?难怪师兄转道过来 不怪清停云对夏歧态度不好,霄山的仇恨本就拉得太满,平日的冷嘲热讽不在少数,夏歧却连眼神都不给个。 何况他还拐走了苍澂首席大弟子,梁子越结越深。 清宴一愣,从清停云的反应来看,夏歧的确与自己相识。 他犹疑蹙眉,正要开口 这边月色格外清冽,我来会会道侣。 夏歧把清宴的话截住,面上气定神闲,隐隐有试探其他人反应的意思他不死心。 话音一落,夏歧敏锐听到一声金属破裂的脆响,是清宴蓦地捏紧剑鞘。 听动静似乎没控制好力道。 清停云没反驳,只露出个牙疼的神色,不想再继续这话题,径直绕过夏歧走向清宴,面上恢复了几分凝重。 我从陵州一个小镇过来,逃窜过去的魔妖兽直奔有人的地方,整整一个镇哎,好在长谣拨了人过去转移活下来的百姓,但近来情况有些不对劲,魔变多了,人手不够,驰援不及时,总有疏漏的地方。 就像此时的村庄,要是清宴没有及时循着魔气出现,长谣弟子的回援是赶不及的。 时间过去片刻也没听到回应,清停云疑惑地抬眼,不由一愣。 自己这位师兄一向情绪不显山露水,倒不是生性冷漠,人在世间纷杂里经历百年岁月,便少有事情能扰动心神。 此刻面色竟有些罕见的冷沉肃然。 清停云心里犹疑,这魔患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凝重的神色是看出了其他隐情? 四下沉默,清宴终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颔首,以示自己知道了。 夏歧垂眼看着脚尖,他知道清宴还没从刚刚的话里反应过来,不由在心里叹了声。 清宴最终没有向清停云问起自己相关的事,有些出乎意料。或许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万一失忆非巧合而是刻意,那不仅仅是让他忘记夏歧这么简单。 他也松了口气,从刚才的试探看出,不是他与清宴的相处痕迹消失了,别人对于他两关系的记忆都还在,只有清宴不记得自己了。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与清宴的相识本是意外,两人在没有身份的前提下日久生情如今他是猎魔人,清宴作为苍澂首徒,两人之间相隔天堑。 思及于此,愁得他嘴里一阵发苦,站得久了,稍微一动便袭来一阵剧烈头晕,身形顿时一晃,往旁边栽下去。 他站得离清宴极近,忙就近扶住清宴稳住身形。 才挨上清宴,夏歧在生死边缘淬出的敏锐忽然警铃大作,忙反手攥紧清宴去拔剑的手,那干净的月白色袖口被血迹濡湿。 仰头与清宴冷锐的目光对上,夏歧的心脏似挨了沉闷一击,一阵钝痛,又有苦说不出。 清宴眉梢微沉,但覆盖在手上的湿滑是温热的一时没用灵力挣开。 两人暗中较劲,僵持起来。 夜色太浓,此番动作迅速又掩在衣袍下,旁人没有注意到暗流涌动,只看到夏歧半靠进清宴怀里,清宴立马握住他的手 一众苍瀓弟子齐齐倒抽一口气,微微后仰,像是看到惊世骇俗的事情。 清停云也眼角一抽,仿佛看到不堪入目的画面,想数落夏歧有伤风化,又知道自家师兄一向护着这小子,对道侣之间的情趣也不好评价,于是嘴瓢片刻,忍无可忍:夏歧,就算霄山门风开放,再难以自制也好歹收敛一下 夏歧的行为在外人眼里无疑是投怀送抱,就差把他伤风败俗,好不要脸贴在他面上了。 他心里哭笑不得,清宴力气很大,对抗的力道让虎口有些疼,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叹一口气:柏澜是我道侣,诸位总不能出了苍澂就不认吧 他本就身形偏瘦,还受了伤,缩在黑斗篷下是有几分可怜虚弱的模样。 但苍澂门规森严,这番话在众弟子耳里几近放肆,对方还是他们谪仙般的代掌门。 清停云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听听这是人话吗,令修士和魔闻风丧胆的猎魔人搁这儿装什么可怜? 夏歧偷瞄了一眼清宴,果然脸色更沉了,几乎能从他的面无表情里看出几分抵触与不悦。 清宴居然因为他的靠近而气成这样,倒是罕见 这么一想,那口卡在胸前的气忽然走岔,噎得他又气又好笑,堵在心口的闷也消散了一些。 清宴只闻极为熟悉的淡香入怀,是几味稀有的药材,却没心思去细辨。 夏歧的力气不大,要让他松手,办法有太多种。 但他的呼吸轻而微颤,清澈双眼里的倔意一览无遗瞳孔有些扩散了。 心里隐约起了一丝微弱异样,莫名牵制住了挣开去拔剑的手。 就这么犹豫的一停顿,落在外人眼里,就变成有些微妙的场面了。 清宴眼看周围众人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在推开夏歧暴露失忆与忍受陌生人贴近之间稍一衡量,又觉得哪个都无法接受,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场面。 他望向清停云,自己这位嫉恶如仇的师弟正与夏歧在幼稚地互瞪。 他一顿,便知夏歧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人。 此番劳累,早些回去歇息。 见自家师兄把人揽住,一副护短的模样,清停云没好气地偃旗息鼓了。 师兄从陇州过来,想必那里情况稳住了,那我先带弟子回苍澂散了散了你们看什么,脖子伸这么长? 清停云一众离开,四下恢复了寂静。 夏歧想继续扒拉在清宴身上,但他已经拉不住那只想去拔剑的手了,只好讪讪松手。 一声清越剑吟,清宴的佩剑载川化为凌厉剑气清光,稳稳伏在他的脚下。 夏歧一懵,清宴要走了? 重伤让思绪迟钝不少,他心里一慌,只剩一个想法 清宴不相信他,此番一走,他连苍澂的护山大阵都过不去,还怎么再见面? 思及于此,几近本能蓦地伸手攥住清宴的袖子,布料被死死握在手里,没有丝毫松手的意图。 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几乎毫无意义,清宴的剑不出鞘就能把他打一顿。 即便如此,他想不到其他办法,灵气耗尽,无所依托,只剩这下意识的动作。 如同攥紧性命一般的重要之物,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清宴,倔意把那双眼里点得出奇地亮。 清宴蹙眉,视线落在袖口,那只手的指节几乎泛白。 事情尚未确定,这般举动不合礼数。 随之不动声色抽回袖子。 清宴没有了昔日的温声慢语,冷白月光落在面上,生出几分肃然疏远之色。 夏歧无措地眼光一黯,如同被抽走所有力气,低哑出声:你要走了? 清宴从他几乎毫无血色的脸上收回目光。 先回苍澂。 清光蔓延至夏歧的脚下,他迟钝地用脚尖摩挲了下剑光,才反应过来,心里一喜,下意识想去抱清宴的手臂:柏澜,原来你不是不管我 清宴拂袖转身,不动声色错开。 载川一动,夜色被抛在身后,清冷的声音被风捎到夏歧耳边。 自己站稳。 夏歧: 今夜这落差起伏也太大了! 第3章 逐星回 陇州东部山脉,悬崖天堑众多,峡谷激流奔腾,似虎啸貎吼。星罗群山延绵万里,直入云霄。 云霄之上,是苍澂七峰。 苍澂作为云章最大的修仙门派,从地势来看便有些高不可攀,边界也布满了拒敌诛邪,挫骨扬灰的防御法阵。 载川穿过云霄,进入苍澂界内,耳边猎猎的高空烈风顷刻敛去,只余柳絮拂面般的温柔熙和,犹如顷刻置身仙境。 群峰云立,雾霭翻涌,飞瀑如练,巍峨肃穆的楼宇卧在嶙峋古老的苍翠间。 山岚氤氲间浮着盏盏指路灯,犹如星火坠落,又像悬在峭壁上的粒粒明珠,让人无端心生敬畏。 夏歧在载川上望着沿途风光,浓郁的灵气荡涤得身心舒畅。 苍澂七峰其三,作为苍澂三尊的居所,也住着他们座下的弟子。每座峰之间相去甚远,要是不用传送阵,来回串门得御剑片刻。 清宴生性喜静,年少时云章魔患四起,他独自游历,大部分时间行走人间除魔,回了苍澂也要履行首徒职责处理堆积事务,一直没有收徒。 在夏歧的曾经记忆里,星回峰能跑能走的活物只有他和清宴。 载川清辉一散,归位于清宴手中。 夏歧仰头,四野辽旷,漫天星辰低垂,仿佛伸手可摘。他呼出一口气,刚想放松地撑个懒腰,一动便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柏澜,可以借你的灵池一用吗? 他知道清宴心里疑惑重重,但当务之急得先抢救一下自己。 清宴看了他一眼,颔首放行。 星回峰很大,除去议事与处理事务的主偏殿,清宴的居所只占了一隅,夏歧熟知布局就如同回到自己家。 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前院的大片竹林,径直走向后院外围。 那是崖边的一片平整绿茵,几棵紫雪花树开得繁茂,许是无人欣赏,只得揽池作镜自顾,树枝朝着围起来的池面延伸去,可惜这一汪无风自漾的池水微微升腾着朦胧水雾,半透明的银莲花叶蔓延,照得倩影也朦胧,只好扫兴地拂下花瓣,化为池面点点淡紫。 夏歧借一棵粗壮的花树树干遮挡,龇牙咧嘴地除去衣服,布料和伤口血肉凝固在一起,动作再轻,一扯也一阵抽气。 倒不是羞怯避开,以前清宴会紧张他受伤就算如今他忘了,也不想让他看见。 额间渗出不少冷汗,黑色衣物终于尽数落在岸边。 他舒服地顺着池壁缓缓瘫下去。 池水灵气充足,有益于愈合外伤,调整内息,浑身伤口如同被一阵阵温柔抚摸,几息之间便好受不少。 熟练地忽视掉灼痛的经脉,在阵阵荷香里,夏歧的脑海终于有余力浮上今晚的事。 他始终有些在意,上一世让他与清宴落难的诡异法阵。他不懂法阵,清宴对此却颇有研究,且修为比他高上两个境界,怎么也会着了道? 恋耽美 -鹿阿玄(3) 而今晚,他怕死在邪修之前,急着下了死手,却没从邪修周身物什里找出相关书籍再也无法查证,线索完全断了。 夏歧掬水捂面,叹了口气。 这一世,清宴忘了他但对方能安然无恙,已经够好了,余下的,他有足够多的时间与耐心来争取。 重来一世是幸运的,对他来说是重新开始,对他与清宴的关系来说,也是如此。 竹林簇拥的居所,清宴端坐在内院天井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灵池挨着后院,距离这里不远,窗边便有延伸过来的繁茂花枝,被夜风捎来几点淡紫落在茶盏边。 深夜的星回峰寂静,更何况修士耳目敏锐,自然听得到院外水声。 没有刻意屏去不远处的动静,清宴垂着眸,指尖轻而缓地一下下轻着茶盏。 修士没有健忘一说,他在识海里搜了一圈,没有一点关于夏歧的痕迹。 然而,师弟与众弟子的反应不会骗自己,星回峰的防御大阵对夏歧不设防苍澂所有大阵都在他手上,何况自己居住的这座峰明显出自本人手笔。 加上载川剑气会认可主人亲近之人,一见面就喊出他的表字一路来有意的试探与无意的发现,都指明了夏歧没有撒谎。 但自己的记忆明明能严丝合缝对应每一天,平白无故多出来经历作何解释? 苍澂典籍浩如烟海,他甚至连禁书也有涉猎,年少游历天下还借阅遍各门派典籍,都没有任何记载能解答相关疑惑。 况且,他怎么会有道侣? 百余年来,无论行走人间除魔,还是在门派修行,他从来不需要陪伴。 清宴无意识地蹙着眉,片刻后,才注意到茶水已经凉了,指尖轻轻一敲杯壁,杯中又有热气氤氲。 习惯了星回峰的清寂,此时多了一个人的动静,还身份特殊,到底是分去了几分神。 思绪刚露出点探究意图,在自己地盘游荡的神识便一不留神走岔,被牵引去了灵莲池。 半透明的银莲间,池中人白皙偏瘦的背脊曲线柔和,延伸往下,便没入氤氲水雾间。几道伤痕瑕不掩瑜,应当是重伤所致,无法愈合。 半湿的头发懒散搭在肩上,沾染水汽的眼睛漆黑湿润,细白手指正好奇地拨弄着灵莲花瓣,花瓣露水沾染过去,指尖泛一点红,又在氤氲雾气里几欲透明。 没有一点印象,和自己接触过的猎魔人完全不一样清宴有片刻失神。 夏歧轻轻捻了捻融在指尖的露水,敏锐察觉到清宴的神识窥探过来。 清宴一向守礼自持,还失去了与自己的回忆,这般情景没有非礼勿视,大概是走神了。 毕竟忽然多了一个毫无印象的道侣,大概一时间心绪纷呈,难以平复。 夏歧泡得恢复不少,他唇角一弯,又有精力在肚子里滋滋冒坏水。 没有任何预兆,夏歧忽然从水里站了起来,白嫩的脚踏上回廊木台,晕开湿润脚印,身形从氤氲水雾里显现了出来。 察觉到清宴的神识猝不及防地一滞,瞬间收了回去,了无痕迹。 他莫名品出点仓促意味,仔细一琢磨,唇角的笑意扩大。 夏歧穿过垂着竹帘的走廊,赤脚走向天井院中的清宴,在芥子里扒拉着,嘴上得寸进尺地调戏:柏澜怎么不看了?你我是道侣,任何时候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要是等不及,我这就过来 手指在前一世穿习惯的黑衣服前一顿,没去拿,转个方向取出做了猎魔人便没穿过的浅黄衣服,边走边穿。 清宴听着那声音里的笑意,垂眸不答,心里浮出一句太过轻浮,但如果真是自己道侣,那又另说。 一时间觉得十分荒唐,想去揉额角,人已经到面前了。 夏歧穿戴整齐,坐到清宴对面,他本就长得温润疏朗,洗去那一身斑驳疲倦与失魂落魄,眉眼含笑,清雅明朗。 与陵州月下时判若两人。 案上没有点灯,银炼月华已经足够敞亮,天井上空星辰低垂。夜风一过,紫色花瓣簌簌落到两人衣摆上。 坐在对面的人披着一身银色月华,举手投足间沉静之气如大雪覆盖山峦,高远出尘,沉寂深邃,不似人间客。 许是周围环境久违地舒适,夏歧杵着下巴,看得有些出神。 尽管没弄明白两人的关系,清宴还是礼数周全地亲自倒了杯茶。 茶杯落在夏歧面前,一声轻响,神魂归位,他蓦地探手握住清宴要收回的手。 清宴顷刻蹙起眉。 夏歧在他抽手前开口:你想再确认下吗?指腹借机轻轻摩挲了下掌心,又貌状不经意。 清宴眉梢一挑,随后意识到了什么,与夏歧一起看向交握的手。 两人的灵力在指尖触碰,几缕如红线般的光顷刻在指尖显现回旋,轻轻萦绕了几圈。 那红色落在清宴如午夜湖面的眼里,终于起了涟漪。 是同心契。 所谓同心契,用于想结为道侣却不方便合籍的情况,纵然没有合籍仪式中门派的庇护符文加持,也是一个完整的誓约,需要其中一人起术法,以两人心头血起誓,非两情相悦不能缔结。 如果说之前的巧合还有继续探知的可能,这个誓约却绝不可能作假。 红线光欢快而缱绻地穿梭在两人交握的指间,清宴神识一探符文笔触,与之相关的信息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时间是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在渚州一间客栈,是自己起的术法 夏歧忽然放开手,画面随之中断,他迎上清宴的目光,弯着的眼角有几分暧昧:接下来的画面,不能再看了。 清宴愣住,面上的冷静凝滞,隐隐有难以维持的迹象。 夏歧如愿以偿地欣赏着他的面色,笑眯眯地揣起了手。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月色一时无声徜徉。 关于这段消失的记忆,清宴有太多疑惑。 他已然察觉,这世间偏偏只有他丢失了这段记忆。 但话要问出口,又有些踟蹰。这些事对经历的人来说何其重要,如今只能像故事一样听闻,总归不能代替鲜活的记忆。 自己对它们的陌生会无可避免地让另一个人伤心。 然而不能忽视最坏的打算,如果再无转机,两人之间的你追我赶只会变成彼此消耗。 他不愿意,而被回忆拴住的夏歧也会被折磨。 如果始终无法查明忘记的原因,我不会推卸身为道侣的责任,但无法如从前那般给你回应,清宴似乎觉得说出口的话有些无情,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你要是想重新选择,我可以独自承受割断同心契的反噬。 他决定给夏歧一个选择。 夏歧呼吸一窒,面上调笑慢慢消失了,没听清一般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而对方眼里的坦然与平静都太澄澈这个选择没有在他心里起一丝波澜。 夏歧暗中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去,指尖相互摩挲,想留住残留在指尖的温度。 还以为重来一世会有所改变,没想到清宴直接提出分开比名存实亡还糟糕。 但清宴愿意心平气和地与他谈论这件事,夏歧也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藏着。 柏澜,换位来看,如果失忆的人是我,我希望我的道侣把我带回他身边。我相信你失忆前,也是这么想的。 上一世,他七情六欲逐渐淡薄,把自己隔在任何世界之外,只有清宴不顾一切地追着他,拉紧他,甚至以命相护。 他不会有分开是为清宴好这种想法,清宴没有放弃过他,他也不会再把清宴弄丢。 然而那人坐在与自己不近的位置,一身疏冷,听到他这番几乎剖析肺腑的话,也只是面上清冷稍缓。 我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不能共情这个想法。 夏歧理解地点点头,稍黯的眸光掠过一丝疲倦:柏澜,让我试试吧,如果到最后,你还是没有想起来 如何? 夏歧心念一转,诚恳地开口:那你就再努力努力。 放弃是定然不可能的,他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选择,他愁的是事出何因,但无论有什么在阻拦,他一一破解便是了。 清宴: 一想到事情并非毫无转机,夏歧端上安抚的口吻,温声分析:哎,你想,你其实不亏,要是记忆恢复,那自然很好如果想不起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左右你都能多一个道侣,多好的事。 夏歧自己一琢磨这番话,也不知是在劝说清宴,还是安慰自己。 清宴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双眼通透安静,似乎看透了对方眼里蕴着的几分促狭。 他放下了又凉透的茶杯,看样子没了喝茶的欲望,也不想评价这等好事。 夏歧见好就收,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打量四周找歇下的地方。 清宴望了他一眼:伸手。 夏歧不疑有他地伸手过去。 如玉凉隽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一阵舒服清润涌入四肢百骸,身上的伤在灵力促使下慢慢转好。 夏歧一愣,笑了起来。他的道侣,到底是个冷面心善的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两人相触的地方,微亮的术法在眼眸留下一抹饶有兴趣的晶亮。 调动灵气愈合着夏歧的伤口,清宴隐约察觉了经脉有些异样,一抹灵力就要探入经脉查看。 夏歧忽然手腕一翻,反握住清宴的手,细细捻着指尖亲昵把玩:舒服多了,剩下的泡几天灵池就能恢复,你再费神,我要心疼了。 治愈术法顷刻散了。 被握着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避开了调戏。 夏歧不在意地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 尽管清宴依旧态度冷淡,却没有把夏歧赶出去,夏歧当他默许了,便大大方方住了下来。 让对方记忆恢复的最佳方法,当然是终日在清宴眼前晃荡。 几日下来,清宴少有给他回应,甚至会罕见地揉太阳穴 但某些时候,夏歧因着太过熟悉自己道侣,从对方端方自持,冷淡疏远的模样中,看到许多不曾见过的细微神色,诸如疑惑,无奈,惊讶,不自在都如惊鸿照影,浅显却食髓知味,让夏歧越咂摸越有劲。 于是他连日来心情极好,连经脉疼痛都有所缓解。 清宴这边就没有那么有趣了。 百年来习惯独处,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的动静动静还不小,实在难以忽视。 清晨练剑回屋,桌上泡好的茶水刚好到了适合饮下的温度。 外出归来星回峰,即使在深夜,夏歧也提一盏灯,在居所院子里等他。 其余时候,夏歧自己泡灵池,把竹子雕刻成缺胳膊少腿的小动物,霸占他的床躺着看话本,满星回峰找能食用的果子倒也不算扰人。 但平白多了这些贴心关照,还是来自特殊关系的人自寻得道心后,他还没有这么不知该如何对待。 夏歧在星回峰的日子过得舒坦无比,再也没有比清宴周围更让人安心放松的地方了。 若是有,也得是床榻上,清宴怀里的位置当然了,距离此目标还有些远。 独占一张床的夏歧回想了下曾经的某些画面,遗憾地翻了个身,沉睡过去。 屋里漆黑,床头铺下一段皎洁安静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夏歧手上的墨蓝色影戒微微发光,幽蓝的光绕着指尖温顺地转了几圈,又没入戒面。 他困顿翻了个身,睫毛轻微颤了颤。 外屋,入定的清宴悄声睁眼,睫毛半垂,眼里的清醒半遮半掩。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收藏呀(●?З`●) 第4章 逐星回 翌日,星回峰来了一位访客。 来人是苍澂三尊里,清宴的另一位师弟,清时雨。 夏歧常觉得苍澂门派服饰包容性极强,同样月白与银配色的衣袍在不同弟子身上,都能呈现不一样的味道。 清字辈三人,清宴冷俊沉静,清停云玉润端庄,清时雨气质温雅,银与月白在他身上便成了仙气出尘。 清时雨司掌苍澂弟子的剑法传授,考核,起居等事务,待人不亲不疏,对弟子行为举止规范严厉,言辞间却温和宽厚。 夏歧曾经救了只猎人网中的小灵兽,带回苍澂放生的路上遇到了清时雨,两人一起把小灵兽洗白白。 从那以后便熟识起来,清时雨待他宛如小辈,偶尔慈爱地摸摸头,也像是在薅灵兽,连手法都一样。 夏歧泡完灵池过来,口中叼着个果子。清时雨正与清宴坐在院里,他朝夏歧笑着眨眨眼,往芥子里掏东西转眼花花绿绿的一堆,一看便是苍澂少见的凡俗物品。 他眼睛一亮,口中汁水鲜甜的果子不怎么香了,步伐更加轻快了些。 清时雨带来的东西在桌上堆成小山:徒孙们从陵州带回来的吃食和果茶,看着新奇,不过太多了听说夏歧回来了,我带来了一些。 清宴早就辟谷,这些自然都是给夏歧的。 夏歧道谢后迫不及待剥开一包点心,啃了几口,细软香甜的面粉裹过舌尖,才感觉双脚又落在凡间,活过来了:前辈算是拯救了星回峰的果树,这几天来我快把树啃秃了。 清宴餐风饮露,也没有给他开小灶的意思,就算吸饱灵气的果子再清甜多汁,吃个几天也有些要命。这般清心寡欲与曾经泡在清宴的美食投喂里一对比,夏歧顿生此一时彼一时的心酸。 清时雨莞尔,随后把一封封得完好的信放在清宴面前的桌上,没有避讳夏歧。 长谣掌门的信。我猜是门派求援,师兄去过陵州,想必也知道,整个陵州的情况都不乐观。 夏歧的目光穿过一堆小盒子,扫了一眼这封略显正式的求援。 清停云才从陵州回来,长谣又发出求援,陵州的魔患已经到难以应付的程度了? 但别人门派的事宜,不避开已是因清宴道侣身份把他当做自己人,再插话就失礼了。 清宴拿起那封信,封口的印章在灵力催发下化为碎光消失,两张信纸蹁跹,温顺落在清宴眼前。 气氛静了几息,信纸又如蝶轻盈落在清时雨面前,示意可阅。 清宴:这次我去陵州。 几十年前,处理魔患尚且属于各门派给弟子的基本历练,顶多由一位中阶弟子带领便能解决。但近年来,魔患灾难蔓延得迅速又凶猛,各门派压力徒增,苍澂三尊也隔三差五被惊动下山,去处理高阶魔与支援。 清宴身为首席弟子,早已接手掌门相关事务,为了方便在苍澂间往来,负责调度苍澂所在的陇州地界。循着经久未被处理的魔气越界支援,也只是少数。 清时雨有些意外,而且最近夏歧来了苍澂,他两难得相聚:我这边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前往陵州师兄要亲自去,是出了什么变故? 夏歧手里把玩着点心盒子,沉默不语。 昨天半夜,影戒传来陇州范围内的猎魔人前往陵州的指示。陵州魔患严重,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职责所在。 要是换做以前,他会立刻动身赶去,但这一世七情六欲完整,不舍的情绪拖着他,他决定和清宴多待一天。 清宴做这个决定,让他一时分辨不清是想避开自己,还是感知到了这个传讯 清宴面上依然看不出端倪:五年前,我在陵州锦都和长谣外围布下防御法阵,挡住魔物。近来锦都城内陆续有魔侵入,看来阵法已经失效。五年来我多次演算修改法阵,此去便加固一番。难以调度人手,希望法阵能稍缓压力。 恋耽美 -鹿阿玄(4) 夏歧一愣。 阵法修改总是牵一线而动全局,再细微的改动都会带来瞬息万变,无更深的学识与精力投入不可成。 清宴已经算是世间少有的符文法阵大家,这几年忙于应对魔患的空隙还在继续精进挺未雨绸缪。 夏歧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清时雨颔首,这样的情况,的确由清宴去最好。 他瞟了一眼信,顿了顿,这次的天海宴,也轮到了长谣。 此话一落,三人整齐地安静下来。 清时雨所说的天海宴,夏歧是知晓的,它甚至和如今的魔患关系不小。 追溯到几百年前,陇州苍澂,陵州长谣和南奉十方阁是当时鼎盛一时的修仙门派,三个门派世代交好,也定下五年一次聚会,举办有珍贵法器作为彩头的比试,给新秀弟子一个崭露头角,互相结识的机会。 择名天海宴,取自地平天成,河溓海晏。 但百年前,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灵影山与云章东岸隔着沉星海相望,岛上灵气鼎盛,盛产灵石珠玉,众多灵兽与妖修安居此处,他们极擅工艺,裁云镂月,天才地宝经过打磨雕琢或变为精妙法器,或变为奢侈观赏物,美食珍馐更是巧夺天工,每一件流转修士间都炙手可热。 但灵影山也向来与世隔绝,只于每年一次的陵州千灯节,在沉星海上开放海市。 百年前,凡间朝局动荡,战火四起,邪祟与魔物趁乱丛生。灵影山的妖兽被魔气侵染,开始祸害四方,沿海城镇遭难最重。 十方阁不堪侵扰,前往灵影山讨说法,双方冲突激烈,没能避免大战,灵影山就此覆灭。 都以为这一战是个结束,实则是另一个开端之后不仅邪魔作祟,灵影山死去的灵兽妖修魂魄化魔,变为魔妖兽,开启了云章从百年前至今的魔患灾难。 传闻灵影山那一战牵连甚广,损伤惨重,十方阁老阁主陨落,苍澂掌门重伤闭关至今,长谣祖师爷失踪各大门派都元气大伤。 百年间,各大门派庇护着各自州界,为了便于商议与交换信息,聚会被保留了下来,只取消了弟子间相互消耗的比试。 霄山猎魔人从不在被邀行列,夏歧只是听师父提过几句。 他初步猜测,到了清宴这一辈,三个门派已是各自疲于魔患,交情没有那么深了。 有互相驰援的时候,又各有各的心思。 乱局之中,自保都尚且艰难,抱团也未必能取得暖,这个节骨眼的聚会,目的或许已经没有祖师爷那辈的纯粹。 事关门派态度,三人默契没讨论这件事。 清时雨的目光落在安静吃东西的夏歧身上,笑道:小歧难得来苍澂,要留在星回峰养伤吗,你看起来气色还不太好。 夏歧:我也去陵州。无论清宴是怎么想的,两人总归又有了继续相处的机会。 清时雨有些意外。 这五年来,师兄每次见了夏歧回来都神色黯然,想必少有愉快的时候。 这次夏歧主动跟回来,甚至黏着清宴住了十多天,两人独处星回峰,想必有足够时间进行修补感情的事 他随之露出了然的笑容。 气氛奇异诡异地静了一瞬。 夏歧想抹把脸,又险险止住了,好在清宴神色也没什么异常。 夏歧自然知道清时雨在想什么,他稍顺着同样的方向一想,又觉得如今与曾经的落差太大。 他自己找补偿似的,把手轻蹭进清宴手心,杵着下巴注视着清宴,含笑睁眼说瞎话:柏澜去哪,我便去哪。 清时雨忍俊不禁,看到两人关系有修复的迹象,为自家师兄感到开心。 清宴并没有觉得开心。 被握住的手一僵,最终没有挣开。 夏歧时有亲昵却不过分的接近,仅限于挨近一些或者手指接触,像是习惯般自然而然,神色也太坦荡,让他怀疑是因为夏歧守礼,还是故意拿捏到他刻意回避会显得突兀的分寸。 不过此去陵州他也是有私心的。 既然夏歧执意等他,他该试着一起找答案,何况当初与夏歧在一起,也是他的选择。 这几天来,他总会莫名想起那晚提出割断同心契,夏歧眼里的光如烛火被掐灭,顷刻失去光亮和生机。 他才意识到要更认真地对待道侣一事,修士的寿数漫长,这样的关系也牵扯到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出发当日。 夏歧把清时雨带来的吃食全放进芥子里,其他便没什么可收拾的,他抱着浑身上下最值钱的豁口剑,等在山门边。 清晨的山间下过一场雨,潮湿的清润夹杂着丰厚的灵气,呼吸之间心旷神怡。 层叠墨绿拥着山道,山道两侧十步一只衔灯石鹤,一众整齐划一的苍澂弟子越过他,往山下走去。 苍澂门派服饰统一为月白色束袖衣袍与银色外袍,不同阶弟子的区别仅仅是银色外袍上的银线纹路。 当初他与清宴初识,还以为只穿月白衣袍,厨艺精湛的清宴是名厨子 清宴随后便到,首徒外袍银色纹路繁复,隐隐有细碎的光,犹如晨曦碎在衣摆,走动间星芒影绰。 到了夏歧身边,他手腕一翻,掌中浮着一颗银色珠子,光晕温润内敛。 你去里面暂歇,到了再出来。 这东西夏歧再熟悉不过,是清宴的芥子,这个芥子比寻常置物的大得多,可以随主人的神识幻化景物,心念一动便别有洞天。 奈何主人是性子沉稳的清宴,花里胡哨的功能没什么发挥的机会,里面的景色常年一片无边无际的湖面,湖中心一座亭子,亭子里石桌凳齐全,桌上只有一壶茶水。 乏善可陈得砸吧不出味。 夏歧的伤还没有好全,外伤倒是不致命但经脉的灼烧没有轻松过。进芥子被清宴捎带过去,能免了路上劳累。 清宴倒是细心但他也知道,离开了星回峰,他与清宴相处的时间没那么多了。 夏歧扯了扯他的袖子:被拎着走多没排面,我要和你乘载川。 清宴料到夏歧会拒绝,也习惯了对方跟着他,只得收回手:随你。 夏歧在风声猎猎里回头望了眼远去的星罗群山。下次再来,又该是什么时候了。 我记得苍澂有到各州地的传送阵,我们怎么不走那里? 他被迎面而来的微凉晨风灌了一嘴,艰难地说完话,已经咽进去几口,噎得小声打了个嗝。 清宴捏了个诀,一道屏障在两人前一挡,风声立马远去,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连飞扬的衣摆也缓慢垂了下来。 几年前可以用,后来魔患严重,传送阵不再完全稳妥。苍澂所用的传送阵也仅限在山峰之间的移动。 到了外界,不可控因素就变多了。 他们一行打算御剑过去,顺道支援沿途驻守的除魔弟子。 夏歧想起最近在话本上看到的一个故事,便和清宴聊起来:我听说,某位散修在传送阵中遭魔拦截,进去的时候全须全尾,出来以后,是被拾进行囊里带回去埋了的 清宴静默了一瞬:据我所知,若是遭遇这样的事,出来后只是经脉灵气流转受阻,至多内伤。 夏歧恍然醒悟,心想这话本要是给修士来写,志怪故事还真是没法编了。 清宴似乎看穿他所想,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修士,见闻难道不比话本编纂的故事多? 尤其猎魔人,他们不就是志怪故事里的恐慌制造者吗? 上一世夏歧也深以为然,但情感感知回来后,看待所见之物也有了诸多不同,其中之一便是发现曾经不屑一顾的话本十分有趣。 夏歧:那可不一样,见闻是一回事,话本让常见的故事带上感情颜色,就变得不一样了,比如 比如他最近看得津津有味的这本,苍澂代掌门清宴与他神秘逃婚道侣的爱恨情仇。他一开始带着被瞎编谤的愤怒翻开,回过神来已经大半天话本不离手了情节跌宕起伏,代入感极强,看完拳头硬了,不知道更想打一顿笔者还是清宴那忘恩负义的道侣 他把嘴边的话咽了进去,接道,比如以一些前辈为原型 清宴似乎没想到夏歧整天话本不离手便是看这些一时没能接话。 夏歧忙挽回形象:当然了,故事而已嘛,只是某些方面做了参考! 比如他就没有像话本里那个薄情寡义的道侣,总缠着清宴与他夜夜那什么露骨至极! 他没再听到清宴的回答,不知是不是错觉,清宴的轮廓柔和了些许。 夏歧微微眯眼看着身侧的云,弯起唇角。 和清宴聊起这些闲话,像是又回到了两人刚刚认识的那段时光,清宴不厌其烦地陪他漫无边际谈天说地,再简单的问题也会耐心应和。 相隔渐行渐远的五年之久,恍然像才离开了一瞬。 不过这些以清宴为主角写的话本要是见到笔者,得先打一顿,再斥巨资把另一个主角的名字换成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地平天成,河溓海晏出自唐陈集源《龙龛道场铭序》。 第5章 陵水厄 得苍澂的庇护,陇州是所有州界里受魔患侵扰最轻的。 村落有苍澂弟子驻守,镇上还能做生意,除了四处神色警惕的各门派弟子和来去匆匆的百姓,倒和几年前无异。 清宴一众人没有在各个据点花太多时间停留,五天后便到达了两州交界处。 顾及漏夜赶路危险,夜晚会歇息。当天夜里,他们歇在沿途一家人走楼空的破败旧客栈。 有弟子来和清宴商量行程事宜,夏歧没去打扰,自己占了间房,随意清理了下积灰床板便躺平入睡。 这几天来,沿途遇到的魔妖兽实力深浅皆有,苍澂弟子足够应付,再不济还有清宴,他没出过手,没让未痊愈的伤再复发。 几个时辰后,困意模糊间,手上的影戒光华短促微闪,光晕轻车熟路地落入识海,轻敲出一段熟悉的音律是猎魔人同门的求援。 这次,夏歧在黑暗中睁开眼。 待在清宴身边的日子像温柔乡,稍一沉溺,时间就过得飞快。出了苍瀓,他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诸如捞一把身陷危难的同门。 夏歧提剑推开门,指尖规律轻叩影戒的戒面,有黑气凭空涌现,在周身萦绕成纱,又逐渐变厚为一袭黑色斗篷,直到完全显形,轻落到他的肩头,罩在浅黄衣裳外。 午夜的院子静谧,走动之间,黑斗篷上的银色咒纹光华流动。 月光悄声落在他的面容上,无端给温和清俊的眉目添了几分冷意。 破败院子的角落里,一朵洁白昙花正缓缓绽开,夏歧没急着走,稍稍俯身好奇观看。 不到片刻,清宴的房门被推开了,他在房门前看了一眼黑斗篷,走了出来。 夏歧侧头冲他一笑:柏澜,我们要暂时分开了。 求援方向与清宴一行人的路线不同,他们见晨曦便出发,与自己的行程总归会错开。 清宴穿戴整齐,仿佛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是同门求援? 清宴果然有所察觉。 夏歧没避讳地点头,便见清宴递过来一个芥子,打开一看,放满了种类齐全的伤药是早已备好的。 心脏被暖意一裹,他忍不住抬头笑起来:柏澜早知道我会离开吗,这是在担心我的伤? 值守弟子的神识默契地避开了两人。 院中月色朦胧,恍若梦境,满天地的清辉间只有两人对望。 夏歧。 清宴眸里有一泓澄净的月色,若不想去,可以不去。 这位自称自己道侣的人不像凶狠嗜血的猎魔人。 若是夏歧曾经不小心深陷歧途,束缚着他,自己还是能拦一拦困住他的事物。 夏歧一愣,明白了清宴的意思,心里那点暖意蔓延成欢喜,让困意消失不少,双眼不由弯起。 他走上前去,替清宴拢了外袍,避开回答,嗓音放轻如同哄人:我只是稍晚一些到锦都,到时候先来找你。 说罢,借心里的欣喜大胆了些,又挨近过去,替清宴把鬓发轻柔顺到耳后,捻着一缕青丝在指尖缠绕,这就舍不得了?先前还疏远得很,别说一起睡了,都不和我同个房间 清宴的脸颊被微凉的指尖无意识一碰,呼吸顷刻放轻。 夏歧察觉了他的不自在,也如愿以偿地呼吸了几口木香,只能遗憾地见好就收。 柏澜,那我们锦都见。 夏歧向后退了一步,戴上黑斗篷的兜帽,整个人融入了漆黑夜色。 院子又沉入了午夜的静谧空旷。 清宴垂眸看着不远处那株完全绽放开的昙花,一时没有离开。 心里无端有些沉闷,迟钝地分辨片刻,才察觉这种陌生的情绪似乎是不舍。 这几天来,心里某个地方能被夏歧轻易牵动起陌生的情绪,识海里却没有对方相关的任何回忆。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脸颊残留的温度有细细蔓延到心脏的趋势,他心念一动,一卷书从芥子里慢慢显现出来,悬在他眼前。 那是一册苍澂纪事,离开时带上的,里面有夏歧相关的记录。 不知什么原因,他算不出与夏歧相关的事,只能从苍澂纪事了解夏歧的大致生平。 书页哗啦翻动,停在了某一页。 夏歧,先天灵根,生于云历174年。 180年,与父母于战乱走散,落入邪修手中,邪修利用其灵根炼制邪法,灵根被毁。 190年,临死之际,被逸衡真人的故人相救。 再四年,故人把他送到苍澂,寻求修复灵根之法,奈何无果,往后便作为客人,借苍澂灵气浓郁的环境调养身体。 195年,清宴宣布两人要结为道侣 清宴目光一顿,在这行字上来回看了几次,才继续往下。 同年,合籍前一日,夏歧得知故人因魔妖兽牺牲,匆忙赶去,却因祸失踪。 三月后,与清宴相逢,成了霄山猎魔人。 清宴皱眉,短短几行字,他看了许久。 纪事视角有限,夏歧并非苍澂弟子,起这页纪事也只为了合籍做准备记录得不够详细,再私密的,便只有两人知道了。 灵根尽毁的人,就算有偏门的办法重塑,痛苦远胜于□□之苦,整个神魂滚过刀山火海,且大多都捱不过来,魂飞魄散了 清宴的手指微微蜷缩。 夏歧一生坎坷无所依,有了道侣之后,为什么不依靠他,舍近求远甘受这样的折磨? 经过近一个月吃吃睡睡的调整,还揣着清宴送的芥子,夏歧心情极好,神清气爽地在密林间穿梭,靠着影戒指引,往目标方向奔去。 猎魔人习惯独来独往,倒不是关系不好,除却那点能在喝醉时显摆的争强好胜心,便是想独自拿赏金,少有轻易求援。 这个时辰,不知是哪位倒霉催的赶夜路翻车了? 陵州地处沿海平原,草木葱郁茂盛,水域密广而水汽丰沛。此时临近破晓,起了薄雾,树荫挡得漏不下一点天光,周围树影在稀薄的夜色中如潜伏的兽影。 一进陵州地界,夏歧的灵感察觉到前方不似陇州那般太平。 到了影戒所示之处,雾气愈发浓稠。 夏歧减缓身形,踏进雾气,随之从身侧缓慢抽出佩剑,金属摩擦的声响是黑暗里唯一的声音。 神识一探前方雾气,夏歧敏锐捕捉到一丝魔气。 恋耽美 -鹿阿玄(5) 四周没有风,雾气如凝固了一般,有如实质,黏住五感。 他忽然顿住脚,侧耳细听,前方不可视物的白雾里隐约传来凄厉呼救,声音耳熟,的确来自记忆中某位同门。 呼声愈发急切凄惨,已是危在旦夕。 夏歧却没有再迈步,纹丝不动地看着那个方向。 声音持续片刻,逐渐气若游丝,终于意识到来人不会救自己,绝望地断在茫茫雾气里。 呼救声一停,夏歧毫无预兆地后仰回去,一只指节枯瘦的手携着凌厉的风,从他的面前狠狠捞了一把。 要是没有躲开,他得被这一把薅残了。 夏歧躲闪开,手里的剑也不闲着,同时一剑荡了出去,雪亮剑锋划过雾气,雾气里的东西被他逼退,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躲避声,又归为寂静。 不远处化不开的雾气里,有一道影子攀在树干上。 若不是胸膛因重伤而剧烈起伏,和环境融为一体的颜色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它面上巨大的红色独眼一瞬不瞬盯着前方被困住的人,枯瘦手臂伸出,锋利如刃的指尖凌空抓动,四周的雾气如被牵扯一般,又变幻得虚影重重。 雾气里的人果然又被逼停,打转的脚步越发急躁,几圈之后,终于无意识地被引到预计的位置,露出没有防备的后背。 它如同看着猎物上钩的猎手,缓慢地消失在浓雾里。 下一刻,蓦地在那人身后浮现,一双手朝着后背猛地穿去,势要掏出心脏! 就在此时,眼前的身影倏地消失,随之耳边的风被割裂,一道凌厉清光闪过。 夏歧用手扇开眼前逐渐消散的雾气,蹲下细看倒在地上的东西。 身长足有成年男性一般高,浑身长满灰毛,四肢被腐蚀般枯瘦有劲,身上萦绕着浓重魔气,最骇人的是面上一只巨大的红眼,透着歹毒的光,正黯淡下去。 是独目猿,原本的四肢健硕有力,擅攀爬,独眼也本该为碧色,能制造浓雾幻境,藏在森林里诱惑过往旅人。 独目猿身上除了刚刚那一击,还有不少刀伤。夏歧没有猜错,幻境像是慌忙筑起的半成品,还拿声音诱惑来凑数,果然是撑不了太久,稍一引诱就急于猎杀。 雾气消散间,夏歧跃上树枝打量四周,又在树枝之间辗转。 终于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两道人影。 他才一接近,其中一人敏锐地抬头望过来,不敢置信地一愣。 夏歧? 此人颇为眼熟,是霄山猎魔人七使之一的傅晚,夏歧看到独目猿身上的刀痕便猜出是他,没有多惊讶,只是傅晚面上一言难尽,让他有几分好笑。 两人平日里几乎没有说过话,唯一接触便是同门切磋,胜负三七开,当然了,夏歧三。 夏歧以前对谁都疏远冷漠,独来独往,没有熟识的同门,切磋向来打完就走,更逞论交流。 在别人看来,实在欠打又难以相处。 夏歧看向傅晚身后,树下有一名血迹斑驳的中年男人,正昏迷不醒,嘴唇发黑,看样子中毒不浅。 据他对傅晚的了解,此人心性高傲,就算战死也不会轻易请求援助,这昏迷的人应该才是需要援助的原因。 他掏出解毒药与伤药,抛给傅晚。 傅晚也免去了解释,看了一眼夏歧:你解决独目猿了?魔气倒是散了。 夏歧缓慢在四周走动,戒严着天光未明之处:嗯,我听到你的呼救声。 傅晚怕伤者被偷袭,没有对独目猿补上最后一击,心情已经不太好了,此时表情更臭了:那畜生居然用我的声音,你上当了? 夏歧转头看他,有些好笑:我知道不会是你,你不会喊救命。 独目猿的幻境看似棘手,实际除了偷袭,没有更多拿得出手的。要是傅晚栽在一个野生魔手里,还扯着嗓子叫救命,那霄山可以择日解散了。 傅晚用绢布细细擦着佩刀,瞥了一眼夏歧手中崩了一个豁口的剑,眼角一跳,似乎觉得有碍瞻仰,别开视线嘲道:没想到你会回援。 这对他的印象是有多差? 夏歧心里喊了声冤,就算是换做以前,他也没有冷血到不管同门生死。 看来因为那个禁咒,自己没少得罪人。 第6章 陵水厄 清宴给的优质丹药不同凡响,中年男人服下不到一刻,脸色便开始好转。 夏歧蹲在一旁稍作检查,对方身上的伤口都不致命,毒解了就无大碍。 这人是谁? 傅晚:不认识。 夏歧:猎魔人竟然扩展了保镖业务? 傅晚踢了踢人,不见任何反应,有些不耐地皱起眉,我昨夜途经此处,身陷一群独目猿,本来能轻松应付,这散修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冲进来说要救我,谁知转头就被放倒,碍手碍脚。 傅晚倒是解决得气定神闲,血沫子都没沾到衣角,散修却中毒撑不了太久,他身上没带解读药,百般不情愿也只好用影戒求援。 行程被耽误,已经有些不快,见到响应求援的是夏歧,还带着高级丹药肯定又捞了很多赏金吧,傅晚一时心情更糟了。 夏歧是门主的亲传徒弟,年纪不大,天赋极高又练剑不要命,短短五年从练气入门到了筑基,还算有点天赋。但傅晚向来看不惯这小子自视清高的模样,天天找去切磋。 猎魔人多的是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同门切磋不像其他门派点到为止的指教,招招凶狠,不留生路,他也没理由对夏歧手下留情。 谁知道这样的逼迫对夏歧来说形同喂招,这小子越战越勇,不久后把胜率拉到□□开了 思及于此,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夏歧,见人还没离开,有些意外。 平时这小子不是见谁都目不斜视么,怎么现在愿意和别人多待片刻了? 夏歧没注意心绪发散的同门,他发现昏迷的散修慢慢转醒了。 散修涣散的眼神片刻才聚拢,神情恍惚地说起事情始末。 散修名叫林鸣,陵州云霞镇人士,几年前与朋友在陇州镖局谋了份差。 前几天听说家乡魔患严重,也觉得钱赚够了,打算回家,谁知路上遭遇魔妖兽,朋友不幸身亡,他逃了出来,却看到刚刚死去的朋友被一群怪猿围攻,他没多想就跑去救人。 夏歧了然了,独目猿出现的地方本就弥漫着致幻妖气,林鸣受了失去朋友的刺激,毫无防备着了道,把傅晚当成自己朋友,一头扎进独目猿堆。 林鸣神智逐渐清明,借着稀薄月光打量起两位恩公的样貌,刚想感激涕零,忽然注意到两人身上比夜色还深的黑斗篷。 黑斗篷很常见,但上面流淌着月色的银色细纹是符文的笔触,游走之间隐有灵气,还有那戒面墨蓝的戒指 林明蓦地想起那个流传修士间的传闻,猎魔人吃人不眨眼,凡是得益于他们,都会被拿走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作为酬劳 背脊无端在初春微凉的黎明窜起一层冷汗,林鸣生出火坑掉虎穴的惊恐,火烧屁.股一样忽然弹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开,谁知胡乱一头栽进沟里,呛了一口潭水 傅晚负手不动,冷眼看着。 夏歧忙把人捞起来,抖掉水珠,晃得手中人浑身发颤。 你们想要什么,别拿走我的眼睛,我要回家看我的女儿 夏歧一愣,差点笑出声,手中的中年人实在不像锦衣还乡,湿衣服贴在身上只剩骨架一把,浑身上下看不出哪里可贪:猎魔人是被妖化成什么形象,都快赶上止小儿夜哭的志怪故事了。 傅晚淡然开口:他昏迷之前,我说再不安静便生吞了他。 夏歧由衷夸赞:得有你一半功劳。 傅晚嚣张一挑眉梢,不想做任何检讨,既然如此,把他的钱袋扒出来。 夏歧: 格调低了啊! 林鸣一把捂住钱袋,挣扎得更凶了:你们还是拿走我的眼睛吧! 夏歧: 这也太有志气了! 接近黄昏,金乌逐渐西沉,滑向远处起伏平缓的黛色群山,倦鸟成了釉色云层的几点斑驳。 夏歧与傅晚御剑赶往锦都,林鸣与傅晚共乘,没有了之前瑟瑟发抖,却生怕被烈风扬起的黑斗篷蹭到似的,安静瑟缩在末尾。 夏歧看了一眼再退就要掉下去的中年男人:知道近来陵州魔患的事吗? 林鸣一僵,忙清了清嗓: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从陵州逃难出来的人,他们说,先是一些百姓无故失踪,乱世嘛,官府对失踪事件并没有太上心,直到有散修也陆陆续续诡异消失,长谣察觉不对劲,派弟子出去调查,也没有再回来 傅晚看不出有哪里特殊:魔会生吞人,不留痕迹很正常。 林明面色怪异地摇头:不止,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些失踪者尸体,从身上的伤口来看,是被同样死去的同伴所杀,而且表情都极其诡异,有惊恐,也有狂喜据说还剩一口气的修士说是被自己仇人所害,但他的仇人几年前就被他杀死了 林明越说越冷,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修士还怕鬼?傅晚一哂,看向夏歧,莫不是什么致幻植物导致,陵州灵草繁多,水域密集,毒瘴频生,误食后错乱也有可能。南奉那边多灌木,长了些颇为好看的菌类,上次盈姐和杨封前去,杨封误食了,硬说看到几个穿着清凉的南奉姑娘围着他跳舞。 夏歧脑海里浮现七使之一的某位硬汉,心想这人看起来挺正经,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长谣也算精通医理,如果这么简单,不会看不出来。而且临死看到故人幻影,亲朋就算了,没人指望仇人来接自己走黄泉路吧,那得多热闹。 傅晚: 这夏歧怎么变了个样似的,活像憋了几十年后一朝解封,这么活泼。 两人散漫地侃归侃,心下还是有了大致猜测。 如今云章的魔大多以魔妖兽的形态存在,杀人也是直截了当的方式,若是花里胡哨的,说不定正是手段,这番像是控制心神或制造幻境的魔。 天边的余晖快散尽,三人接近了锦州城外的最后一个村落。 夏歧和傅晚身份敏感,为了避免太引人耳目,换做徒步前行。 自从进了陵州,沿途大多村落,都和夏歧诛杀邪修所在的村落一样荒废,要么因魔患覆灭了,要么长谣弟子把人迁移到另一起,驻守起来。 这个距离锦都最近的村落便是一处百姓据点。 防御法阵围着村子起了一圈,外围的郁郁葱葱里还有战后残留的魔气,长谣弟子与一些散修正在清理,避免放久了吸引来更多魔,远远看到经过的三人,驻足戒备望过来,看到他们没有接近村庄意图,才犹疑地离开。 行走村里的百姓大多受了伤,焉焉垂着脑袋,伤得轻的年轻人便帮助修士做一些体力活。 村庄隐蔽的地方打开了一个口,一些被感染魔气的百姓被悄声抬了出来,还剩一口气能喘,但濒临变魔。 蹒跚回家的老妪发现躺在床上的儿子消失了,踉跄着四处寻找,哭声悲戚一墙之隔,一道符火安静地焚烧了几具尸体,火光映在修士疲惫的面上,幽蓝色的光落不进眼底。 自感情感知回来后,夏歧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忘了赶路。 而这样的村落,整个州界到处都是。 眼前的村庄因为临近锦州,算得上情况稍好的,有些偏远村落,等到修士赶到,整座村庄早已骨架都不剩了。 官府也会开仓救济,但魔患事他们无能为力,何况朝局动荡,自身难保。 傅晚没有催促,手肘搁在腰间刀柄上:近年战乱四起,魔物也跟着添乱,凡人朝不保夕,修士资源也少世间灵气稀薄,修炼得慢不说,每个门派的弟子大选,能测出灵感的越发少,甚至还有修士趁乱走邪魔外道搅混水。 魔气逐渐强盛,修士反而越发被动。 林鸣死死盯着符火,脸色惨白了几分,嗓音干涩地开口:以前年轻力壮的人都去锦都谋一份差,锦州有大阵,也是寻求庇护,但魔患时间一长,凡人和修士都疲乏,日子还是得继续过,锦都装不下那么多人,大部分人还是想留在熟悉地方,有田有房,便有了长谣弟子驻守的地带。 作为散修,练气中期已经是跨入修士行列了,但如今世道哪轮得到人安心修炼,他更想铤而走险赚一笔钱,让全家过得稍微好点。 但一路来的见闻让他心里愈发焦急,不知道几年没有谋面又失了音讯的家人怎么样了 夏歧五年来很少离开霄山,以为霄山便是直面魔妖兽的最前线,没有比那里更凶险的地方了,没想到魔还在其余地方留下更触目惊心的痕迹。 三人沉默前行了一段路,锦州城门的飞檐从不远处树梢间露了出来,林明在岔路处讷讷站住,手脚无措地寻找措辞。 夏歧了然,让他自行离开。 林鸣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瞄了眼傅晚。 想来傅晚说惦记钱袋也是吓唬他,闻言没什么表情,也懒得开口说话。 林鸣感恩戴德地道谢一番才头也不回地离开,要不是这两位不似传闻中那么可怕的猎魔人救了他,还载着他赶路,也不会这么快抵达。 夏歧看了一眼防守森严的城门:霄山情况怎么样? 陵州如此,霄山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为了追踪斩杀邪修,已经离开了霄山三个月。 傅晚眉宇间露出些愁意:战线拉得太长了,有些乏力,耗损太快。前段时间门主向长谣订了批更换防具,到了约定交接时间却没收到消息,我正好在附近,便前去看看。 长谣擅炼器,精巧工艺不比百年前的灵影山逊色,猎魔人的影戒就是出自长谣。 夏歧颔首,想必清宴也已经到了锦都,不知情况怎么样了,正在做什么 傅晚看了一眼他:你去陵州做什么?居然还跟着来了。 夏歧头也不抬:找道侣。 气氛静了一瞬,傅晚有些僵硬地扶上刀柄,莫不是还在幻境中? 夏歧: 傅晚目光落在夏歧脸上,肃然地重新审视,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确定是那个夏歧,才震惊地顿足:等等,冒昧问下,你知道这两字怎么写吗?你惦记上谁了 全霄山只懂修炼的男人都有可能陷入情爱,只有这位不可能吧谁那么倒霉! 夏歧偏生有些好奇别人对自家道侣的印象,他摸了摸下巴:苍澂三尊如何? 傅晚面上空白了一瞬,没听清一般咂摸了一遍:苍澂三尊?你若说要约战,虽然胆大包天却也能理解 这人刚刚说什么来着?道侣?随后拿大限将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性别先不提,你挑追求对象是不是奔着被打残的速度去的?他们三一看就和情爱一事不挨边吧 夏歧的脑子是不是在毒瘴里泡傻了? 看着傅晚的反应,夏歧更加饶有兴趣:按照话本里的故事来说,他们不该是全云章修士的白月光吗? 恋耽美 -鹿阿玄(6) 原来夏歧是从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上得知三尊?这小子也算自己师弟,得趁早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要是把苍澂惹怒了,打上门来还不得祸及霄山。 啧,白月光,清停云就算了你少有出霄山的时候,大概没碰到过苍澂三尊,单说清宴那把剑又凶又强白月光是求而不得但敢惦记,谁敢惦记清宴,活腻了。 夏歧忍俊不禁,要不是所处环境不允许,都想掏出吃食来边吃听八卦了。 毕竟曾经的那些相处里,某人可不是这种形象。 傅晚左右无事,也与他闲聊起来。 百年前,灵影山覆灭,魔妖兽四处作乱,霄山是挡在人间的第一道防线。所有门派中,苍澂率先到云章各处除魔,与霄山可谓占了起初抵挡魔患的最重要位置。后来苍澂掌门逸衡闭关时间越来越长,三尊开始执掌苍澂,清宴是云章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作为代掌门更是手腕非凡 六十年前吧,清宴一人一剑在东海岸死守防线,那一剑分山填海,掀得怒涛卷着从海中袭来的魔妖兽跌进深海。再后来,二十年前,他来过霄山援助,也算和门主有些渊源 夏歧像是听话本故事一般了解着清宴的事迹,别人口中的清宴德高望重,像高天孤月般遥不可及,又令人敬仰。 新奇和陌生之余,隐隐有几分与有荣焉的开心。 第7章 陵水厄 陵州因水而生,因水而兴,因水而美。 锦都绫罗锦绣广销天下,是云章最繁华的城市,一景一物无不雅致。山峦挺秀,清涛温婉。 春末清晨,满城姹紫嫣红在抽出的花苞中显露端倪,纵横的水道如一条条曼妙迂回的腰带,载着往来船只千转百回,岸上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夏歧倚在二楼窗边,楼下阵阵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满街碧波潋滟,旌旗招摇。 刚才听老板娘长吁短叹近年来生意不好,人烟渐少,他想象不出锦都原本有多繁华,作为很少进城的乡下人,光是站着看往来的新奇事物就已经半个时辰了。 不过夜晚的锦都,像是另一个人间。 昨夜他与傅晚赶在戒严前进了城,夜幕四垂里户门紧闭,两人跑了半个锦都,发现多处有魔妖兽活动的痕迹,无奈这魔气就像从天而降,又凭空消失,追查不了来源。 可以确定的是,锦都的防御大阵已经失效了。 长谣弟子的值守覆盖了整座锦都,他两没有继续探查,以免惊扰。 夏歧回神,见傅晚终于喝完了茶,起身准备离开客栈,前往长谣询问物资的事,也了解下陵州魔患的情况。 不出意外,清宴已经到了长谣。这么一想,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走了两步,没听见傅晚跟上,回头看了他一眼。 傅晚在原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客栈柜台,示意付钱。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都面色凝重地坐回椅子上。 夏歧忍无可忍:你没钱为什么来住客栈? 昨晚结束,已经到了半夜,夏歧提议找个角落应付一晚,猎魔人多的是席天被地的时候,反正也快天亮了。 谁知傅晚一听便黑着脸拒绝了,夏歧没想到这竟是位瞎讲究的事儿精,生怕夜露扰了他入定似的,只好跟着他去了客栈。 傅晚一听也来气:你同意跟来,难道不是带了钱我的钱只够应付预计下山天数,谁知道转道锦都。你一把破剑都舍不得换,赏金哪去了? 夏歧心想哪来的赏金,他五年来都住在霄山,之前追了三个月的邪修都是私人恩怨:破剑顺手。 傅晚刚要说话,忽然一蹬桌子,整个人连带椅子往后滑开,一道凌厉的剑痕即刻削在窗沿,木屑四溅,瓷杯落地。 夏歧已经一剑劈了出去,忽然偷袭的隔壁桌修士忙抬剑一挡,利刃碰撞的金石之声在客栈二楼荡开,客人一愣之后忙四散奔逃。 一片混乱中,四名修士倏地从不同角落站了起来,亮出兵器向两人袭来。 傅晚波澜不惊地拂去膝盖的木屑:我怎么不知道如今山下是这么对待吃霸王餐的? 夏歧心想这肯定不是来打吃霸王餐的,哪有家养打手把自家店的桌椅都砸了的,还想不想干了。 猎魔人被寻仇是家常便饭,霄山常在外露面的人都被挂上了赏金榜,被人惦记不奇怪。 但这几名修士看起来是散修,招式路数都不一样,不像合谋围攻,倒像一拍脑袋决定来偷袭同一目标的。 不需几招,夏歧就看出对方没什么斤两,难怪傅晚不想站起来。 本想速战速决,他忽然发现不太对劲,这几人像是不惧受伤疼痛,倒地之后立马又爬起来,两眼无光,肢体僵硬,招式却没有一点疲态。 他蓦地敏锐从几名修士身上捕捉到一丝魔气。 这几人剑招走的是正派路数,不像邪修,刚才就坐在自己和傅晚周围,如果有问题,他与傅晚不会发现不了。 缠绕在散修身上的魔气像是凭空出现,化成木偶的提线栓上五人的四肢。 锦都防御大阵就算只开第一重也有净化作用,清宴应该早他半天到达,如今还没重启大阵,是出了什么变故? 夏歧见傅晚也有所察觉,正蹙眉沉思,却不愿意离开椅子。 他手腕一翻,削向身后偷袭的人,清光呼啸,不小心把傅晚椅子的四条腿精准削断,傅晚身形一晃,忙旋身站起来,椅子随之崩塌。 傅晚暴躁抽刀要劈了夏歧,散修一见有人亮了刀锋,立马向他围了过去。 夏歧转身踹倒一个散修,把窗边的纱帐扯下,侧头毫不走心地道歉:哎哟,学艺不精,见谅。 傅晚被动加入战局,只好配合他把几人捆在一起。 此番打斗很快惊扰了附近的长谣弟子,夏歧一瞟窗外,见楼下一人正好抬头一望,面容眼熟,与霄山记载各门派重要人物的典籍中的某一页画像对上了。 我好像看到长谣掌门闻雨歇了。 傅晚饶有兴趣转头:闻雨歇?听名字是个温婉诗意 一道逃窜的魔气滚过身边的桌面,两人还没动作,只见一道雪亮的刀刃一闪,桌子应声而裂,差点砸到夏歧的脚。 跃至窗台蹲下的女子明眸皓齿,骨架轻盈,是位温婉美人,但青丝被利落束了起来,眉间横亘一道刀疤,平添了几分悍气与肃杀,她飒爽一笑,阔背刀杵地。 长谣闻雨歇,道友可是霄山猎魔人? 傅晚: 夏歧好笑地收剑。 闻雨歇没等两人回答,利落地丢了一袋钱到桌上,看了一眼五名散修,神色凝重:近来锦都多次出现被魔气控制的修士,都是猝不及防着了道,可惜魔气入侵灵台,回天无术。 夏歧装作漫不经心地一瞟,那袋钱少说也够两个客栈的桌椅了,不由感叹长谣底蕴丰厚。 闻雨歇顿了顿,看向长得似乎好说话的夏歧:多谢两位相助,物资一事十分抱歉,可否容稍后再细说。我刚赶回锦都,片刻前接到长老传讯,说落雨集来了不少魔。论起对魔物的了解,霄山无出其右,如若两位愿意一同前往,霄山所订的物资再送上一成。 夏歧久住霄山,对金钱观念淡薄,下了山百般穷困,他才意识到行走世俗之中也需要世俗之物。 长谣掌门浑身绽放的金钱光芒狠狠闪了一下他的眼睛,连挥霍无度,散尽钱财的傅晚都忍不住看去一眼。 霄山不穷,几十年前靠赏金发家致富,这几年四处除魔也有不少酬劳,但这刀口上求财到底没有长谣躺在金山银山上来得有底气。 修士用的防具可是法器,闻掌门的语气像是在市井谈论大白菜买一车送一篮 夏歧险险维持住见过世面的表情,肃然回道:闻掌门客气了,诛魔正道,吾辈义不容辞,请带路吧。 傅晚: 诛魔就算了,正道?几十年前众修士的求道之路走歪了可得有霄山一份功劳。 锦都城一半繁花似锦,一半水波潋滟。 长谣驻地与锦都郊外隔着一片澄净的秋水湖相望,落雨集便是在湖面之上的一个集市。 长谣炼器也做百姓生意,打造的武器和家用物什安装上灵石,普通人也能使用,如今人人寻求自保能力,在散修和百姓间更加炙手可热。 落雨集呈露天环形,可纳百余商贩,青瓦白墙鳞次栉比,高脊飞檐,旌旗招摇。 水下精巧机关撑起青石平台,无论湖水涨落,平台始终比水面稍高一尺,放眼望去如同行走水天之间,深浅蔚蓝相映,步步涟漪,雅致之极。 三人御剑从湖面上飞掠而过,像划开倒映漫天蔚蓝与柔软白云的镜面。 不远处,落雨集被含在水天之间,绣着长谣纹徽的垂地纱帐轻扬,与湖面安静的倒影宛如双生之城。 本是舒心的场景,此时却并不安静。 傅晚啧了一声:魔气都快凝结成型了,这天海宴是修士聚会还是魔物聚会? 夏歧心想难怪操控那几名修士的魔气那么猖獗,原来都打到家门口了。 闻雨歇面色凝重,脚下阔背刀蓦地加速,将她的身影拉成残影,落入落雨集。 靠近之后,夏歧饶是有心理准备也一愣。 排排店门紧闭,集市广场魔气混乱四窜,根本不用神识捕捉,裹在魔妖兽身上像是高涨的黑焰,凶残逼人。 体型大的魔妖兽追着修士毁房揭瓦,体型稍小的暗中偷袭,成群四窜,发了疯般逮人就撕咬。 几名苍澂弟子剑竖眉心,一个个诛魔法阵平地而起,被困住的凶兽引颈怒嚎叫,周身符文震颤欲裂。 粗略一看,在场门派有苍澂,长谣,和十方阁加上猎魔人,云章数得上名号的门派来个整齐,正与魔妖兽周旋,兵器碰撞与术法声音搅扰得湖面不再安静。 这样规模与场面让夏歧恍然回到了霄山城防墙上。 一声携着妖力的兽吼震耳欲聋,声波有如实质般在湖面上荡开,夏歧感到神识一晃,竟然连脚下平台都畏惧般颤了一下。 兽吼忽被扼制了一瞬,转为惊怒。 一抹熟悉的身影几欲与冷凝剑光融为一体,荡开的剑气如风起松涛,海浪翻涌,浑厚而清冽。秋水湖面银瓶乍破,乱花成雨,那袭月白衣袍蹁跹如鹤,攻防奔走间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 反而凶兽被密不透风的剑光包围,攻击也被挡个滴水不漏,吼叫气急败坏,身上伤口愈多,魔焰也逐渐变淡。 夏歧心脏一悸,安静凝视着那抹身影。 傅晚注意到他的神色,凑过去:看到没,你要是妄图接近,形同此魔妖兽。 夏歧: 按照他现在和清宴的关系,可不是嘛。 他心里苦笑,转头加入战局。 刻有驱魔符文的豁口剑没入一只魔妖兽的心脏,魔气顷刻崩散。 夏歧的神色反而有些凝重,最大的魔妖兽死在清宴剑下,其他魔妖兽不难对付,在场的人数足够多怎么周围的弟子还在不断伤亡? 他分出几分心留意周围,谁知还真看到了极其诡异的画面。 一名长谣弟子被一匹黑狼咬断脖颈,倒在地上挣了挣,彻底失去生机。 才静了几息,四肢竟然蓦地一动! 又姿态奇异扭曲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几下,提剑走向身旁的同门。 夏歧瞳孔一缩。 太远了!来不及回援 同门没有防备,果然一招毙命。 夏歧心里一沉,这名弟子动作僵硬,如同在客栈偷袭的那几名散修。 是了,关顾着看魔气,他怎么没想到那几个散修或许已经死了。 他粗略一瞟周围,其中不乏有浑身血迹爬起来的各门派弟子,好在其他人开始警觉。 几息之间,那名死而复生的长谣弟子到了一名苍澂弟子身后,苍澂弟子立马察觉,动作不可谓不快,立马惊诧地回身格挡。 变故又在此时发生。 苍澂弟子的动作像是被凭空出现的力量拉缓,蓦地停顿了几息,整个人凝固在原地,双眼失去光泽。 剑锋转瞬到了他的头顶! 夏歧心里一凛,闪身过去扣住对方肩膀,想把人往旁边一带。 在触上弟子的那一刻,忽然心神剧烈一晃,他暗叫糟糕,却已经来不及了,视线被白光淹没,神识一阵震荡,转瞬便换了个空间。 第8章 陵水厄 一阵烘烤的炙热扑面而来,夏歧被浓烟呛得喉咙一痒,咳了几声,茫然抬眼,看向眼前熟悉的小镇。 镇门边,他与伙伴种下的桃花树变为焦木,断肢零落,俨然屋舍成了乌壁残垣,浓烟滚滚,青石板路满是散落的焦土与人形黑色物 再深处一片灰败的死寂,万物失去生机。 一整个小镇,无人生还。 赶来的苍澂弟子把烧焦的尸体一具具抬了出来,夏歧瞳孔一缩,踉跄几步到了那些尸体面前,一具具艰难地辨认着但焦尸已经在烈火下变得面容身形模糊,只能隐约辨认出个人形。 每次与认识的人隐约对上,心就会狠狠往下沉一分。 但是自己唯一的家人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抵触接受眼前所见,只觉得每一具都像,又都不像 这天,本该是他与清宴合籍的日子。 昨天清晨,他与清宴试穿大典的礼服,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忽然碎裂了,那是大婶离家前给他的画符人陷入非死即重伤的状态。 他匆忙离开苍澂赶回家,才知道小镇被魔患肆虐,镇上的百姓,连同驻守的苍澂弟子,全部都困在大火里没有出来。 他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在他心里,把他从乱葬岗捡回去收养的大婶是唯一的家人。 那几年在小镇的安稳岁月几乎重塑了他,让他和普通少年一样长大。 噩梦惊悸里抚摸脑袋的温柔手掌,琐碎平凡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还有与小伙伴放学翻墙偷梨时落在身上的阳光都被烈火焚烧,变为一抷灰烬。 他没站稳,缓缓跪了下去,手中捏着破碎而灵力溃散的护身符。 一场大雨迟迟而来。 这几年来想融入正常生活的妄想即刻被打碎,他一身污渍跪在雨中,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乱葬岗的夜雨中,冰冷刺骨,形单影只。 身后带着杀意的脚步声缓慢接近 肺腑仿佛被冰冷的雨渗透,又像被滚烫余烬灼烧着,心神被坠住一般,往无底深渊下沉反正向来流离失所,一生无所依,再抵抗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睫毛上的水珠坠下,地上的水洼漾开波纹,又映出他的眼睛。 夏歧缓缓一眨眼,眉头微微蹙起 不对。 这段记忆不应该是这样。 那一天,明明有人陪着他是是他的道侣! 他崩溃跪在雨中,清宴没有劝他离开,只是紧紧抱着他,替他挡住漫天冷雨。他没有淋到雨,清宴的衣袍却被泥水染得斑驳。 就算眼前所见让他神魂崩溃,如坠深渊,那温暖的怀抱化为了真实可触的一丝清明,牢牢地牵住了他。 脚步停在身后,杀意已经抵上后背。 夏歧眼神倏地一冷,一剑出鞘! 身后之人竟然是当初在他灵台下了禁咒的邪修这心魔幻境倒也算把他的内心窥视了个仔细。 剑锋在邪修身体里一搅,驱魔符咒把这一缕魔气打回原形,黑焰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奔逃着溃散了。 恋耽美 -鹿阿玄(7) 早就死于自己剑下的仇敌,就算只是幻境利用心魔披上的皮,也让他心情不悦。 这幻象滋生心魔,真假记忆混淆,迷惑心智,逼迫入障。 就算识破了,心里的郁结也一时难以消除何况大婶与清宴,是他心里容不得玷污半分的事物。 这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也配窥探篡改他的记忆。 幻境顷刻崩塌,一阵尖锐耳鸣过后,四周嘈杂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劈到眼前的剑刃携着劲风,夏歧迅速推开身边的苍澂弟子,抬剑迎了这一击,剑锋相撞震得他虎口生疼。 夏歧心情不佳,剑势越发凌厉逼人,死而复生的僵硬尸身招架不住,几招之后便被制服。 几名长谣弟子忙过来把人捆绑,带入苍澂的禁锢法阵中。 四周的情况已经稳定,魔妖兽尽数被消灭。 夏歧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来这次最邪乎的不是魔妖兽,而是凭空出现,毫无预兆拖人入心魔幻境,甚至能操控修士的魔气。 陵州消失的百姓和修士,尸体上奇异的神色,还有客栈的偷袭,估计都是着了此道。 可是怎么做到没有一点征兆?还是在众多修士的眼皮底下。 夏歧稍一思索,忽闻空气微震,错身一让,一道野兽利爪挠痕撞在他刚刚驻足的地方,掀裂地上青石。 一名穿暗红衣袍的男子负手立在不远处,看到偷袭被夏歧躲开,有些遗憾地拂去袖上的灰尘。 猎魔人与魔物真是般配,都这么喜欢不请自来。 十方阁擅长御兽,驯服灵兽与之签订灵契,可以一起修炼与战斗。 此人是十方阁现任阁主的徒弟柳识,领阁中护法一职。一只两人高的黑豹立在他身后,目光狠戾,作势欲扑。 若说其他门派对猎魔人的态度是警惕,十方阁与霄山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魔物才清理完,就急着来偷袭,生怕魔物走得太快等不到猎魔人似的。 夏歧心里本就蕴着一股无名火,这棒槌像是撞在剑刃上,夏歧散漫杵着剑:怎么,畜生来得,我来不得?没有指名道姓,目光却似笑非笑,定定看着对方。 柳识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冷笑一声,巨大的黑豹抬起利爪,崩山裂石般朝着夏歧压下! 夏歧的额发被扑面而来的烈风吹开,他眼神不惧,手腕翻转握紧剑柄。 先前的幻境厉害的是自己的心魔,不是不经打的魔气这一肚子火没处消,正手痒。 忽然一道清光而至,黑豹嗅到危险灵敏一躲,却还是被极快的剑气擦过前爪,倏地往旁边一滚,撞得墙身轰然倒塌。 柳识眼角一跳,目光蓦地阴沉,看到来人却一顿,又好整以暇地收敛姿态。 夏歧一愣,只见一袭月白身影落在两人中间,载川上寒芒未消。 清宴看着柳识,淡然开口:魔妖兽不在此处,不要打偏。 柳识是事端挑起者,又偷袭在先,倒是不觉得理亏,不过没必要因此和清宴起争执,他睨了一眼夏歧,转身无事发生般离开了。 清宴转身收剑,打量着夏歧,眸光沉静,如徜徉在深海的一段静谧月光,令人安心。 无恙? 夏歧呼吸放轻,他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收回一身张牙舞爪的凌厉。 感知回来以后,眼前的景色慢慢恢复了色彩,处处生机勃勃。而在诸多精妙里,清宴依旧是最明亮的一抹光。 焦躁的心神慢慢被安抚,又生出些温软,夏歧挨过去点,低声控诉:有,可把我累坏了,别人还要无缘无故欺负我 清宴: 他倒是没有看漏某人握剑时兴奋的表情。 夏歧来到落雨集的时候,清宴是知道的。 余光看他置身于魔妖兽之间,心脏无端悬起,好似照神识中某处隐约印象来看,夏歧在这样环境是该被护住的。 然而那人剑法凌厉决然,如霜寒在剑锋冷凝,对付魔物娴熟而凶猛是位称职的猎魔人。 再次看去,夏歧竟然被牵连拖入心魔幻境,还没来及上前查看,对方失神又回神只是几息。 夏歧自己破瘴了。 心魔幻境中会见到没有愈合的回忆,不知道夏歧看到了什么,神色变得从未见过的冷沉低落,像是披着霜寒走了漫长夜路,依然未见曙光。 但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眉眼仿佛被锦都春日最暖的风揉开,含着温柔笑意,双眼也倏地亮起 令人心脏无端一悸。 夏歧还在捂着心口,神色有几分委屈,口中的话却越来越不堪入耳:受了惊吓,要是道侣能稍微亲近点就好了,也不用多热情,抱一下总得有吧,要是有更难以自制的行为,换个地方进行也可以接受。 说着借墙体遮掩,就要靠在清宴身上继续诉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清宴适时递出一样东西,成功吸引住他的目光。 清宴的手指稍松,露出被纸包着的东西,那花花绿绿的热闹颜色与修如梅骨的手指极不相称。 东西的救场效果极佳,夏歧果然没动了,震惊地看着那一包彩色琉璃糖球,剔透可爱,夕阳落在上面,折出流光溢彩的清透光晕,煞是好看。 他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清宴,没忍住笑出声:柏澜,你哄小孩子呢? 清宴面上的冷静也有点难维持。 夏歧离开后,他在芥子里搜了一圈,想找找相关的痕迹,没想到在角落里发现了这包东西是出自自己之手,想必是以前给夏歧做的,没来及送出去。 这人喜欢缤纷色彩和酸甜吃食,倒也不意外。 清宴不动声色地避开问题,只道:时雨之前带来一些吃食。他没说谎,只是有意误导认知。 夏歧吃了一颗,双眸仿佛被舌尖果味点得亮晶晶,毫不留情地拆穿:骗人,你做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吃。 清宴: 他怎么没想到这种可能。 夏歧看着手中憨态可掬的琉璃糖球,心情也慢慢变好。 以前某次清宴下山除魔,他也跟着去,路过街市,他多看了几眼卖糖球的小摊,但苍澂弟子整齐肃然前行,他不好自行去做其他事,只能作罢。 谁知当晚清宴做了一份出来,用了特殊法器,融入星回峰的灵果汁水,比街市上的多了几分剔透,像一个个琉璃珠。 他喜欢极了。 夏歧瞄了清宴一眼,暧昧不明地笑道:第一次吃这糖球,便是与你一起,如今我自己吃,到底是少了几分滋味说完又一阵意味深长的长吁短叹。 清宴总觉得一起一词有些意味深长,又无法理解,想来不是能深想的话,于是也不动声色:有手便能自己吃。 夏歧: 牙齿咔吧碾碎硬糖,心里自我安抚,算了算了,也不能急。 被魔患搅乱的一天接近尾声,黄昏的余霞在天边与水面深深浅浅地铺开,落雨集如同被彩锦包裹。 各门派弟子正在救治伤者,清理魔气,饶是在这样难得一见的美景之中,面上也不见丝毫轻松神色。 夏歧眯眼看着粼光层叠如羽的水面,含着糖口齿不清。 魔妖兽怎么都聚来这了,是看上落雨集的财宝了? 清宴收敛了心神,望了一眼长谣方向:前方是锦都祭坛。 夏歧一愣,心下忽然有了猜测:锦都大阵的阵眼在祭坛? 难怪魔妖兽会疯一样阻拦前往祭坛的人,原来是怕重启大阵。 想必客栈的偷袭,也是察觉了猎魔人前天夜里调查此事,以为有所关联,才想要先解决他们。 清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倒是敏锐。 第9章 陵水厄 夜幕低垂,落雨集四处照常自动悬起盏盏琉璃灯,高低错落,仿佛繁星低垂可摘。 整个集市晕开釉色灯光,如同黑色水天之间的一粒明珠。 每逢佳节,落雨集会在夜晚开放灯市,陵州繁灯节更是十里盛景。 如今繁灯节在即,盏盏琉璃灯照亮的不是琳琅满目,而是广场中央陈列的众门派弟子尸身。尸身面上神色喜怒哀皆有,十分诡异。 尸身周围起了一圈魔气净化法阵,繁复纹路的冷色光晕犹如呼吸,缓慢一明一暗之间,连落在尸身上的灯光也冷了几分。 落雨集中,为繁灯节做准备的大部分百姓还没来得及撤离,临时防御法阵围着集市外围起了一圈,但法阵没有锦都大阵的勾连,只能用灵石供应着灵气。 一分一秒都在燃烧着长谣的钱。 付老,各门派都在等您了。 付乐山把肉疼的目光勉力从阵眼上挪开,心里叹了口气,饶是长谣底蕴丰厚也经不住这么烧的,寸光阴寸金,祭坛一事得速战速决。 他加快离开法阵中枢的步伐,穿过长谣弟子,来到广场中央。 众人的目光汇聚过来,付乐山面上再不动声色,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 天海宴如期而至,没想到陵州魔患忽然严重,固若金汤的锦都大阵被破不说,还被这些魔物围到家门口了。各门派前来支援自是感激,但长谣在处理魔患一事上向来不输其他门派,谁知这次来袭的魔物实在诡异。 在他人帮忙下才平息魔患显得怪没用的。 而且天海宴在即,各门派各怀心思。受人恩惠,总是被动。 偏偏这个时候,雨歇那丫头还不在 付乐山控制住捋胡须的力道,才避免把自己揪秃。 付乐山向众人礼数周全地道谢,神色肃然地开口讲明事由。 几天前,锦都大阵并没有完全失效,虽然有漏网的高阶魔,数量也不多,长谣长老与掌门闻雨歇前往便能应付。 接到清宴亲自来修复锦都大阵的回复,以为能维持此状态到清宴抵达锦都。 谁知今日在落雨集忽然大规模爆发魔患,奇怪的是锦都大阵并没有发出预警,打了个措手不及,初步判断大阵已经彻底失效。 而论起诡异之处,凭空出现的魔妖兽都得靠后,让弟子们毫无预兆入障的幻境才是防不胜防,只要一瞬不察,轻则重伤,更甚者死亡。进出幻境仅在几息之间,想来在幻境里的时间是停止流逝的。 死后的弟子被操控一般,忽然对毫无防备的同门刀剑相向。 这样的偷袭猝不及防,折损了不少人。 而闻掌门之前隐隐听到祭坛传来崩塌声,立马前往查看,最后传来的消息称祭坛周围的魔不少于落雨集,之后便失去联系,直到现在还没有返回。 付乐山说完,下意识地看向清宴。 苍澂与长谣的上一代掌门交好,两派多有友好往来,就算到了这一代,清宴与闻雨歇没什么来往,苍澂也算众门派里最让人放心的。 清宴作为苍澂首徒,是在场资历最长的人。付乐山看着眼前之人长身鹤立,冷俊出尘,算起来两人岁数相仿,但自己有了衰老之相,想必清宴今后的修行之路也会通畅无阻。一时间心情复杂,叹了口气。 清宴缓慢无声地走在魔气净化法阵边,衣摆上有冷暖光撞碎,染就细碎霞色,目光也落在法阵中的尸体上。 魔气是天地间混沌邪恶之物所生,不能单独存在,只能侵蚀或附着他物。一般着了此道的,都是失去抵抗的将死之人或灵兽。魔气激发凶性,令其变得残忍失控,失去自我意识,直至死亡。 依托魔气出现的心魔幻境居然能凭空出现,而无论是魔妖兽还是死后异常的弟子,行为都带着明显的目的性。 他顿了顿,稍作沉思,阵中行为异常的弟子都死于心魔幻境,方才我逐一检查,灵台有被魔气侵入的迹象,这便是失控的原因。 柳识摸了摸下巴,似乎觉得有意思:一般来说,被魔化的妖兽与修士,魔气还没侵上灵台就足够死个几次了。看来幻境杀人的目的便是让魔气控制灵台,从而操控身体。可这悄无声息的,怎么防? 众多长谣弟子因此丧命,付乐山也发愁地叹了口气:心魔幻境的出现没有任何预兆,如今大阵失效 清宴:一步步来,幻境因魔气而生,重启锦都大阵,及时净化魔气,或许能阻挡一二。 付乐山眉间皱褶稍松:但愿如此,希望到时候这番魔患的起因也能水落石出。 一直悠闲看戏般的柳识闻言忽然笑了,貌状不经意:说来也巧,上回有这般规模的魔患,也是在五年前的天海宴。莫不是宴会举办之地稍露丰厚家底,让魔物也纷纷垂涎。 云章四处都有魔患,但这一次的举办地长谣与上回的苍澂,都爆发了区别平时的大规模魔患,时间也几乎与天海宴重叠,的确有些微妙。 付乐山眉目低垂,面上和气一笑,言语不卑不亢:阁下说笑了,长谣小本生意,担不起这句话。 鼓掌声不嫌事大地响起,是傅晚添油加醋加入战局:付老所言极是,若是魔物垂涎,不得第一个上南奉吗? 苍澂传承千年,长谣生意昌荣,家底自然算得上丰厚。但南奉十方阁百年前与灵影山的一战,带走了满灵影山的天才地宝,这是任何门派都比不上的。 如今十方阁空前繁荣,就是得益于此。 柳识慢悠悠睨了傅晚一眼:我都快忘了,一群为分肉反咬主子的狗,最是听不得别人提家底。 傅晚闲闲倚着身侧刀柄:比不得十方阁有出息,从畜生嘴里抢吃的,是不是格外香? 付乐山眼看双方杀意渐浓,忙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十方阁与霄山都是前来帮忙的,两位要是因此起冲突,倒成长谣照顾不周了。 付乐山一个头两个大,时不待人,落雨集是暂时清静了,但百姓还没有撤离,如今魔退至锦都祭坛,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这两位也是了得,几句话就吵出门派秘辛了 清宴没有分神注意广场中央的你来我往,神识在落雨集外围布下的防御阵中又走了一遍,防止疏漏。 于是也看到了人群外围的夏歧 这人正悠闲散漫地倚在暗处的墙上,吃着糖兴致勃勃看热闹,双眼蕴着看好戏的晶亮,要不是手中拿着糖,听到兴处大概还想抚掌叫好。 隔岸观火的神色实在太明显。 许是神识在对方身上停留稍久,被夏歧敏锐捕捉到,竟然也放出神识触了一下他的,仿佛开心地与他击了个掌。 清宴: 自己这位道侣,倒是与众不同。 有门派间的扯皮,夏歧觉得口中的糖格外香甜,快能与看话本时吃的瓜子相提并论了。 创立天海宴的祖师爷大概想不到,这宴会有一天会变得这么有意思,不乏嘴炮攻防,互相甩锅等环节,接下来可不得扯头花? 夏歧咔吧咔吧咬着糖,一直听着广场的动静。 付乐山担心众人进祭坛后魔物涌出,或是其他魔忽然杀进来,到时候来不及回护落雨集的百姓,临时防御法阵撑不了多久。 而让百姓自己撤离,又会在途中遇到危险。 但要是兵分两路,两边都得捉襟见肘。 思量再三,他决定先行撤离百姓,再进祭坛。 谁知柳识这次也唱了反调。 柳识:如今每个门派都元气有损,魔物霸占了阵眼,贸然进入,危险可想而知。不如把落雨集的防御大阵撤走,我等埋伏此处,以落雨集众宝物为诱饵,等魔物出来,再逐一猎杀,还能追踪魔气找寻源头。 恋耽美 -鹿阿玄(8) 夏歧面上的漫不经心淡去,微微蹙起眉,舌尖缓慢舔过齿尖,直起身子。 先不提众宝物的风险,落雨集是距离长谣最近的人间,里面的百姓世代受长谣庇护,也多有生意往来,这个提议明显惹付乐山不悦。 他收起和气的笑,眉宇之间便有皱痕显现:落雨集的百姓以宝物为生计,身陷险境也会拼死相护,防御大阵一撤,魔物来去无阻,杀人无形,手无寸铁的百姓等于任人宰割。 柳识事不关己,十分淡然:此方法不必深入险境,又能让魔物离开祭坛。如今闻掌门不在,天海宴还没开始,就让赴宴的各门派有所折损,付老要继续担这个责任吗? 付乐山面上一沉,暗中咬牙。 夏歧立在飞檐,看着广场上僵持的局面。 他明白时间与人力不允许两边都顾及,落雨集防御阵里不断被消耗的灵石就是倒计时。 不过柳识此人出生于十方阁,从落地便踩着十方阁丰厚家底长大,与凡人少有接触,更别提同情。或许在他心里,凡人与除了修士外的生灵并无不同,死几只蝼蚁,算不得什么牺牲。 百年魔患持续得太久了,伤亡在乱世也不再新鲜。 但凡人脆弱,寿数短短百年,修士与魔争天时,衣角带起的风就能吹倒一片蜉蝣。 火星溅出,蝼蚁四散,幸运的只落到身上成了残缺,往身上一带就是一生,不幸落在亲人身上,化为一座永远压在心头的坟,惦记着也是一生。 云章无数个被魔患侵扰的村落与小镇,就算有修士日夜镇守,残缺的与失去的,都不会再回来。 别人门派的决定不好插手,夏歧只是晃神想起桃花满街的小镇,忽觉初春夜风有些凉。 付乐山垂眸犹豫,把柳识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他想反驳,但也清楚临时的防御大阵撑不了多久,锦都大阵再不重启,别说落雨集,整个锦都的百姓都有危险 他不敢去看清宴,却能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大局与凡人安危在心中反复掂量,背脊顷刻被逼出一层冷汗。 犹豫再三,刚要开口 不可本末倒置。 清宴平静的声音响起,广场静了一瞬,所有人望向他。 夏歧也一愣,见那人一身月白衣袍比月色还要皎洁几分。 付乐山蓦地清醒回神。 是了,长谣向来以庇护百姓为先,怎么能把百姓安危也当做可取舍之物来衡量,顿时愧疚不已,但时局紧逼,又不知道该如何做。 柳识冷冷一笑,嘲道:尊长是有其他法子? 清宴只是看着付乐山:苍澂前来,便已做好全力配合调遣的准备。 付乐山终于看向眼前的人。 清宴随意一站,便有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无端生出敬畏安心。 是了,眼前之人是苍澂代掌门,身后是整个底蕴深厚,强势磊落的苍澂。 他如被人在背脊上扶了一把,咬牙冷静下来,片刻后,恢复了往常威仪姿态。 长谣弟子先迅速探查一遍祭坛沿途,试图联络掌门,记得不可深入,撤回后,与苍澂护送百姓撤离,至于祭坛 大部分人力用于护送百姓离开,柳识倨傲,摸不清十方阁的意愿,而且祭坛危险,让其他门派深入险境说不过去,长谣总要有人与清宴一起进去,唯一能担此重任的只有他,我 我自行去祭坛重启大阵。清宴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去向,他看向柳识,要是十方阁尚有余力,还请帮忙戒严四周。 众人皆是一愣,付乐山对上清宴从容的目光,他蓦地反应过来,清宴早就做好了独自进祭坛的准备,没有提前说明,是顾及他的颜面等调遣。 若是他选择枉顾百姓安危,想必清宴不会听他安排。而没让他一起进祭坛,是外面势力复杂,总要有人坐镇。 付乐山有些愧意,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要是他人说独自前往险境,他会嗤笑对方不自量力,但如果那个人是清宴在场的人都不会置疑。 他未置一词,向清宴缓缓行了一礼,转身去做安排。 柳识知道清宴此番安排十方阁是怕他临阵反戈。 苍澂对十方阁的态度向来油盐不进,非敌非友,这位代掌门更是难以接触。但清宴对他言语无丝毫怠慢,也已然定下布置,他也懒得多说。 那便看尊长如何破局了。 第10章 陵水厄 落雨集的夜色与星回峰不尽相同,市集广场视野宽广,铺满繁星的夜幕低垂辽阔,月色没有星回峰那般敞亮,却如同沾染上水色,清朗明澈。 四周繁花如云,疏影浮动,而阵阵幽香里挟着一丝散不去的血腥味,令人不那么心旷神怡。 锦州祭坛在距离落雨集不远的湖面上,每逢佳节,百姓驱船前来祭拜祈福,千船万灯,星火摇曳,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锦州大阵阵眼在祭坛正下方的秋水湖底,阵眼周围布有结界。 清宴沿着落雨集临时防御大阵走了一圈,修补了几处薄弱的地方。苍澂弟子们自行商量安置百姓事宜,他便顿足在一旁听着。 几息之后,他似有所感,望向一处飞檐。 那是一个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夏歧正站在阴影之中,黑斗篷融入夜色,衣摆时而被夜风吹出阴影笼罩,月光在精细银色纹路上化为流淌的光。 他抱着剑,看着不远处广场中央忙碌的众人,不知正在想什么。 清宴才注意到他的下睫毛略长,在眼下拉出一小圈阴影,不言不笑的时候,眉眼间缠绕上几分霜息。 猎魔人与其他门派关系复杂,如今不得不站在同一阵线,却被时刻提防。 他们不站队,别人不会贸然招惹。 只有清宴没有任何避讳地看过去,恍然觉得眼中的人与在星回峰时判若两人。 离开了苍澂,夏歧似乎生出了避嫌的心思,不再跟前跟后。此刻夏歧远离所有人,笼罩着黑斗篷与夜色,带上了些疏离冷漠的陌生。 或许五年来,他们有很多这样远远相望的时刻,才导致渐行渐远。 思及于此,心底莫名情愫又缓缓浮出作祟,心脏下意识地沉了沉。 清宴正蹙起眉,飞檐上的人忽然低头,对上他的视线,一愣之后笑了起来,眼里的冰雪顷刻消融。 夏歧向他眨了眨眼,还嫌不够,嘴唇微动,耳边传来满含笑意的声音。 尊长明目张胆地偷窥,合礼数吗? 清宴一愣,别开视线。 落雨集的花香沾了血腥味,有几分令人不适的甜腻,耳边的声音却莫名让他想起琉璃糖球拿在手中时散发出的清甜果香。 耳边的声音逮到机会似的,不依不饶紧贴而来,故意暧昧地拖长音调:不过看一看也没什么,毕竟我愿意满足道侣的任何要求。 最后那饱含深意的四字刻意压低,如同耳语般低柔而软,饶是清宴面上再波澜不惊,识海也蓦地空白了一瞬。 过了片刻,那声音再也没有说出调戏轻薄的话,似乎消散在了夜风中。 清宴不由往那边看了一眼,飞檐上空荡荡。 他顿了顿,是离开去哪里了吗。 谁知 哎,柏澜是在找我?这不,我自己过来了。 耳边忽然响起的轻笑熟悉又开心,清宴呼吸一轻。 这一刻,沉寂了百年的心忽然起了些微波澜,不是初次漾开的生涩,反而是早已习惯又舒适的松动。 他微微晃神,或许五年来,眼前之人也给过他很多这样的时刻,如春风化雪,又吹落枝头花。 夏歧原本站在飞檐,心里把各门派人手重新布置了几遍,却找不出比如今更好的办法,但让清宴独自前往险境对自己来说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方案,尽管在众人眼里再理所当然不过。 灵感忽然被触动,他对上清宴安静而似乎有些失神的目光,忍不住心情转好,把脑中事物一抛,立马开始散德行。 清宴被调戏也依然板着脸,夏歧太熟悉自家道侣了,轻而易举就看出其中的不自在。 他心里一阵舒畅,以前哪敢这么放肆,早被清宴抓去索要任何要求去了。 夏歧闪身落在清宴身边,他来去无声,清宴身边的弟子顷刻察觉,利剑立马出鞘一寸,等看清了来人,剑不尴不尬地卡在那里,拔出也不是,收剑也不是。 只能求助地看了眼清宴:师伯 清宴还没开口,夏歧贴心地替他把剑推了回去,笑得不紧不慢:我来与我家道侣私会呢,诸位也要一起听听吗? 周身的人尽管不太情愿,还是齐齐退了几步,无事发生般继续商议。 夏歧满意回首,见清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打算看看他还有什么幺蛾子。 他有些好笑,挨了过去,抱着剑回望:哎,说正事,我和你去祭坛当然了,也能算私会,此行只有我两,多的是聊诉衷肠的机会。 清宴一愣。 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废话,他不知道猎魔人来陵州还有什么特殊安排,天海宴如今变成浑水,霄山没有被邀,实在没必要蹚进来。况且十方阁对霄山明显仇视,之后会不会埋坑也未可知。 就算只想调查,也不需要以身犯险。 他适时提醒道:猎魔人再掺和进来,想脱身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歧不解地挠挠脸,不知道清宴的思绪转到哪里去了:我和师兄前来的确有帮忙的意思,但与你同去是我个人意愿,你只身前往,要是遇到危险也没个照应。 清宴再厉害得通天彻地,遇到危险的可能依旧存在,这次魔患诡异,怎么能让他孤身前往。 清宴看着那双坦诚明澈的眼睛,思绪罕见地断了一瞬。 他处在门派周旋间,习惯以苍澂代掌门的身份度量利弊。他平日独来独往,在弟子眼里无所不能,就像要只身前往祭坛,别人除了惊讶也是默然。 夏歧是他的道侣,只有在这个人眼里,自己是需要被照顾的。如同在星回峰,很多日常小事明明无关紧要,也能自己做,夏歧却不厌其烦地配合着他的习惯。 前去探路的长谣弟子返回了,从落雨集到祭坛的结界已经崩塌,但一路没见到魔妖兽踪迹,闻掌门也没有回应。 清宴修补完大阵,该前往祭坛了。他朝付乐山颔首,转身离开。 夏歧站在不远处,之前的提议没得到清宴的回复,他也不在意,打算不动声色退出人群,再悄声无息地跟上去。 毕竟其他门派不知道他与清宴的关系,接近得太明显,自己身份带来的影响总归对苍澂和清宴的声誉都不太好。 谁知他刚要往后开溜,走了几步的清宴忽然回头,在众目睽睽里看向他,微微挑眉,疑惑他怎么还不跟上。 在场的长谣与十方阁众人也一头雾水地看向夏歧,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夏歧: 他只好端上若无其事,穿过若有所思和惊讶犹疑的目光,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清宴这是做什么? 柳识眯眼盯了两人的背影片刻,忽然嗤笑一声。 清宴做事竟然这样滴水不漏,把十方阁约束起来不够,还把猎魔人带在身边,是怕其趁着混乱别有所图吗? 夏歧虽然剑法凌厉,看样子却是进霄山不到几年,老狐狸傅晚难以控制,用他的师弟牵制,在陵州的猎魔人还不得掂量行事。 如此一想,也不是自己一方受到牵制,被压一头的郁气也散了些,他嘴也不闲着,转向付乐山:长谣要找武器,可不要依仗会割伤自己的刀。 付乐山自然知道他指猎魔人,面上和颜悦色回道:不站在锋芒之处,自然不会被割伤。 心里却冷笑一声,猎魔人对外名声再凶残,打杀向来明着来,交易也货款两讫,比十方阁是要好上一些。 夏歧跟着清宴沉向秋水湖底,周身包裹灵气隔档开湖水,移动之间同岸上一样自如。 午夜湖水的冰冷被黑斗篷挡在身外,视野一片暗沉朦胧,透不下一点天光,全凭神识探路。 夏歧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眯眼笑了:柏澜,你猜外人要是知道苍澂首徒和猎魔人有过密的关系 当初合籍,他还没成为猎魔人,苍澂以外的人也没来及知道清宴未合籍的道侣是谁,如今两人身份悬殊敏感,更没人会把他两的关系往这个方面想。 清宴看了他一眼: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他人的想法有何关系? 夏歧哑然,终于琢磨出清宴根本不忌讳两人的关系被发现。 清宴的确也说过,无论能不能记起两人的事,都会肩负道侣的责任对待夏歧,照清宴在落雨集的行为来看,其中包括庇护他,以及给他这个身份该有的尊重。 夏歧发愁地叹了口气,呼出一小串气泡:你说我们像不像表面道侣,看似不畏世人指摘,排除万难在一起,实际私底下都没什么道侣之实。 清宴面上的不动声色没有撼动一分:道侣泛指修行上互解所惑,互勉互励的关系,你若要道侣之实,在修行或剑道上有难解之处,可以来问我。 夏歧震惊地看向他,自家道侣怎么就和剑一样笔直,不由脱口而出:谁稀罕这个!此话一出,连他都觉得全云章的剑修若是听到了,得骂他不识抬举。 清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稀罕什么?作为百年来眼中只有修行的剑修,他不是很明白。 清宴的目光太坦荡,倒显得他心思龌龊了。 夏歧欲言又止,尽管好不容易与清宴有独处的机会,如今时机不合时宜,他还是放弃了继续聊闲事。 算了,来日方长他嘀咕完,深吸一口气,稍缓胸中无奈,你比我早到半日,可有在落雨集发现什么?除了霄山,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魔妖兽聚在一起,它们阻止修复锦都大阵,锦都有什么可图的? 两次天海宴都出现这类情况,难道真的是被天海宴引诱而来,图的长谣家财? 云章如今的大部分魔妖兽来源是灵影山,百年前灵影山覆灭,万千灵兽亡魂化魔,百年来灵影山结界逐渐松动,魔妖兽陆续逃窜而出,渡过沉星海,被猎魔人截杀于霄山防线。 但霄山山脉没有那么长,拦不住所有魔妖兽,逃窜过境的便在四方肆虐,其他灵兽被魔气侵蚀,导致魔患不断蔓延。 魔靠食人的魂魄,修士灵兽的修为和人间生息而壮大,也会循着天才地宝气味露出獠牙。 清宴像是看穿了夏歧的心思:想要抢夺财物,其他时候岂不更好?天海宴期间,主办门派的守卫比平时严,各门派修士齐聚,进攻只会比平日困难。他顿了顿,大多灵兽不喜与其他种族群居,变成魔妖兽也保留了这一习性。今日落雨集的魔妖兽种类繁多,倒像被有意聚拢。 魔气不能单独存在,却凭空生出心魔幻境,魔妖兽不喜群居又失去自我意志,却结伙在落雨集肆虐。 这场魔患过于刻意了。 夏歧闻言沉思,要真有幕后之人,对方把水搅浑是为了捞什么。天海宴期间,门派势力盘根错节,会是三个门派其中一方吗? 这天海宴每回都这么刺激吗? 夏歧:的确出现得太齐整了就算锦都大阵失效,长谣的值守范围也覆盖了整个锦都,居然没人察觉。 清宴认真听完,忽然顿足:魔妖兽的凭空出现,我有一个猜测。 恋耽美 -鹿阿玄(9) 夏歧正等着答案,却见清宴噤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底。 他也循着视线望了过去。 两人悬在湖水中,脚下的湖底茫茫一片沉黑,五根斑驳的柱子安静伫立,柱身上奇异图腾被苔藓覆盖,围着中心一个老旧的祭台。 围绕在祭坛边的气氛空旷安静,像是于岁月长河中沉睡的不起眼遗迹,隐隐有古老肃穆之感。 第11章 陵水厄 清宴停在祭坛的两根柱子之间,抬手凌空划动,指尖灵气晕开微微萤光,水波纹层层漾开,化为一面明镜般的水墙。 他踏入水墙,转瞬消失在原地。 一旁惊叹围观的夏歧一愣,忙凑近水墙打量,试探地伸手一摸,一阵浩瀚滂沱的纯净灵气猝不及防地朝他卷来,如浪潮般裹挟周身,势把他拖入其中。 他下意识退后避开,却被蓦地被扣住手腕拉入水墙,肺腑顷刻之间犹如吸入一段霜雪之息,冷而清冽,浑身被从未感受过的纯粹灵气荡涤得一阵激灵。 一踏进结界,清宴的手就放开了,夏歧遗憾地摸了摸之前肌肤相触的地方,打量起四周。 水墙之后竟然别有洞天,像是一个被芥子包裹的空间,不仅隔开了湖水,还比从外面看大很多外面看到的废墟不是祭坛,空间法阵包裹住的这个才是。 祭坛没有夏歧想象中魔气冲天的情形,他有些出乎意料,看来这个法阵结界守住了祭坛。 这是柏澜五年前搭建的地方?怎么有这么纯粹浓厚的灵气 清宴径直走向中心祭台:这里是长谣名下的一条灵矿脉,锦都大阵的阵眼便是以此作为依托。 夏歧再次被长谣的财大气粗震惊了,竟然有灵矿脉,还拿来作为延绵不绝的灵气来源搭建了阵眼?和只能借裂谷险峰为屏障的霄山就是不一样。 他抱着剑转了一圈:难怪祭坛内灵气这么浓郁,但这正常吗灵气充斥满整个空间,在周边灵兽眼里可不得像敞露在外的财宝? 清宴站在铭刻满图腾的青石祭台前,垂眼看着一个精密繁复的缩略法阵,它光华微弱,将熄未熄,却还在缓慢流转。 法阵损坏,灵气外泄了。 夏歧的目光不由也落在那个缩略法阵上,看到法阵符文流淌的微光时一愣,这是锦都大阵没有完全失效? 他不怎么懂法阵,只能看出锦都大阵不是一个阵,而是法阵组合。 法阵之间层层叠加,又相互勾连。至于哪一层出了问题,就算是清宴亲自布下,分层解析需要花些时间。 夏歧忍住了问东问西地凑上去围观,之前探查祭坛沿途的长谣弟子没碰到闻掌门传讯所说的魔,此时祭坛里安静无比,不知道暗中还藏着些什么。 午夜的湖水沉黑冰冷,水墙如若无物,湖底祭坛的四周与上空时有体型巨大的鱼影缓缓经过,那隐匿在黑暗中的庞大阴影增添了莫名压迫感。传闻秋水湖底住着一些水生灵兽,自发守在灵气充沛的阵眼处,成为了大阵阵眼的另一道屏障。 此刻是非常时期,夏歧不敢轻慢,他拔出剑,放轻声音踱步在五扇水墙边戒严着。 清宴把神识覆盖上大阵缩略图,法阵顷刻发出轻微的嗡嗡共鸣。 夏歧敏锐察觉到,祭台自动以清宴为中心,撑开一个凌厉剑气包裹的结界,连空气都被震得轻鸣。 清宴的指尖落在铭文上,一个个缩略法阵乖顺地或拆分重叠,或放大缩小,俨然整齐。幽蓝色符文倒映进他沉静的眼中,安静缓慢地流淌着,宛若银河流转。 仿佛一切外物都化为了虚空,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 清宴进入忘我之境,夏歧也不由放轻呼吸。 时间过去快半个时辰,夏歧转了好多圈也无事发生,百无聊赖地倚在柱子上,看向祭坛中唯一幽蓝光源处的清宴,有些出神。 他是第一次以回护的姿态与清宴相处。 五年前,他还是借苍澂清盛灵气调养身体的客人,与清宴相识又相爱,清宴护得他极好,不会让他身处混乱场面,不让世间邪祟之物碰他半分,更不会与他讲起除魔的险恶。 如今清宴忘了他,倒是多了险境同行的机会。 夏歧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着,忽然神识一凝,警觉地直起身,往某个方向的沉黑水底望去。 那无尽黑暗中,有魔气正循了过来。 清宴依然专注无他物,而夏歧察觉到清宴每修改完一处,远处奔腾而来的魔气便更躁郁一分。 看来清宴修复法阵触动了隐匿起来的魔物。 夏歧提剑等在水墙前,他看似身姿松散,却是可随时出剑的站位。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清宴受打扰,他看了一眼那抹长身鹤立的身影,不由小声嘀咕:这魔说来就来,让你一个人来还得了 退回来。 清宴背上长了耳朵似的,忽然出声。 夏歧应声退了几步,只见清宴从繁复大阵中拉出一个单独的法阵,置于祭坛中央,法阵接上矿点灵气后光亮大盛,五扇水门与顶端顷刻嗡一声升起幽蓝色符文,宛若一道凌空笼罩的屏障。 一只率先到达的魔狼獠牙大张,向夏歧猛扑而来,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狠狠撞到水墙,水墙符文有幽蓝光晕流过,固若金汤。 紧接着,诸多魔妖兽接踵而至,水墙之外魔气翻涌,如山雨欲来的密布乌云,却被祭坛符文牢牢隔在水墙之外。 夏歧才意识过来,清宴做事周全,他定是早就修复好组合法阵中的祭坛防御阵。 这么一看,清宴一个人似乎也能行。 他近距离欣赏了片刻各类魔妖兽的面容定格,意识到一个问题:柏澜,既然祭坛灵气外泄,秋水湖中的魔妖兽怎么一开始没被引过来,现在又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清宴看了他一眼,如刻的眉眼被幽蓝光晕蒙上一层森然冷色,他开口道:有人来了。 夏歧一愣,忽然一哆嗦,他环顾只有两人的祭坛,又看向水墙外翻涌的魔气与沉黑湖水,汗毛倒竖:人? 修士的确没理由害怕怪力乱神的事物,何况常行走于暗处的猎魔人,但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是秋水湖底,四周多的是深不见底的裂沟与不辨物种的水生灵兽怎么会来人? 他面上紧绷,无意识地向清宴位置退了一步,就在这时,于魔妖兽撞击下纹丝不动的水墙结界忽然一阵晃动,他终于有所感,看向其中一面水墙。 一道人影忽然从那面水墙猛退进来,身形略显狼狈,刀光却未歇,砍断一只趁结界未合拢,紧跟而来的狰狞兽爪。 竟是失联已久的闻掌门。 在闻雨歇抵达的那一刻,更加浓烈的魔气包裹而来,是另一群魔妖兽追杀她至此,水墙外的魔气顷刻遮天蔽日,让结界里更加黯淡了几分。甚至有体型巨大的魔妖兽开始撞向结界,符文终于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脆响。 夏歧:这雪上加霜也来得太及时了! 终于等到前辈了闻雨歇以刀杵地喘了口气,用胳膊一擦眉间潮湿,直起身朝清宴执晚辈礼,我先前在落雨集感知到祭坛沿途结界崩塌,怕祭坛也遭难,便把秋水湖中的魔妖兽尽数引到更深处束缚起来,方才它们忽然拼死挣扎逃窜,想必是感知到前辈开始修复大阵。 锦都大阵的损坏是人为。清宴回以颔首,目光又落回缩略阵,手下动作没有停止,直入重点,大阵没有完全失效,但被多处篡改过。其中魔气净化阵受损最为明显,才导致灵气逆流,变为魔气导入,这便是魔妖兽能凭空出现的原因。再运转九个时辰,漏洞便会把整个大阵拖得崩塌。 夏歧一愣,这大概就是先前清宴说的猜测了。相比直接毁去大阵,这样的篡改倒是免去诸多耗损和危险,也简单得多。 闻雨歇杵着刀看水墙外的魔妖兽:难怪锦都大阵没有预警,从漏洞悄声无息地潜入相应地点,长谣弟子也难以察觉。 夏歧:能改这个法阵的人可不多,还能进入祭坛结界,能缩小范围吗? 不是他吹自家道侣,清宴符文法阵造诣极高,况且还是为整座城布阵,自然万般精密周全。 而门派禁地不可能没有门派禁制,这样一筛选,剩下的人可不就寥寥无几?长谣可得查查内鬼啊。 闻雨歇也倒不避讳:能进此结界的,便只有清前辈,我和付老。 清宴不可能闲得自装自拆,闻掌门更不会监守自盗,付老他也不了解,不好断言。 气氛静了一瞬,夏歧察觉出微妙的尴尬,没有再开口。 就算夏歧面色不显,闻雨歇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会是付老。她又要说什么,似乎顾及清宴是长辈,有些闲话不适合,压低声音和夏歧聊道,就算我背叛了长谣,付老也不会不过若真是他,我也不会姑息。 夏歧模糊想起典籍上记录的闻雨歇生平,她生于常年战乱的北原边境,十五岁跟着四处游历的长谣前代掌门回了陵州,成了长谣弟子,再二十年,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继承掌门之位,成为众门派里最年轻的掌门。除了前代掌门,付乐山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涉及长谣内部关系,想来不是能和外人深聊的话题,夏歧只觉得这位行踪飘忽的闻掌门身上有坦荡飒爽之气,笑道:倒也不必拉上自己做对比。 话音刚落,便见清宴眼前排开数十个法阵,幽蓝的光把祭台晕得亮了几分,清宴逐一审视:破坏法阵是人起的心思,手段却不是出自人为。来人只需要接近祭坛,在祭坛周围落下逆转符咒。但此方法有限制,每次影响效果甚微,会被大阵净化,需要多次并长期进行。 夏歧一愣,才发现是薄闻寡见限制了他的想象力,思路走窄了。 但他的心思却被另一处吸引了过去祭坛结界外的轰隆声越来越响,看来防御结界效果正在衰退,按理说只要灵气不断,法阵便不会崩塌,但周围魔气愈发浓烈,阵仗愈发浩大,像是惊醒了沉睡的巨兽,要一口吞下这个祭坛。 法阵超过能承受的范围了。 一团巨大的身影撞在结界上,结界顷刻剧烈一晃,竟是被魔气侵蚀了的巨鱼,符文的脆响更加清晰密集,忽然崩塌了一角,无孔不入的魔气立马循着走漏的灵气钻了进来。 闻雨歇微微蹙眉,直起身子拔刀:回去之后,我会排查来此巡守此处的弟子。 破坏法阵者的身份不难猜,祭坛属于门派禁地,自然有长谣弟子定期巡视,也能借此机会越过沿途结界。 夏歧与闻雨歇同时动了,刀剑顷刻而至,凌厉冷刃搅散了魔气。 夏歧看了一眼四周水墙上不断崩出的缺口,一转剑柄准备打一场硬仗。 身边的闻雨歇也严阵以待:霄山仗义,竟然深入险境援助至此。 他也不好意思承了这个情,忍不住看了一眼清宴背影:闻掌门客气了,我也不是只为长谣而来。 夏歧回头,却见闻雨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此地僻静,只剩你与清前辈两人,你难不成 他闻言一顿,和清宴调侃两人的关系是一回事,要是真被别人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正在措辞 闻雨歇接着道:苍澂与霄山都是长谣的客人,非常时期相聚于此,也是一种缘分,还希望能暂时放下往常恩怨。 夏歧面上空白了一瞬心情十分复杂。 难不成以为他会在这里偷袭清宴?他多大能耐啊。 这些人都没有道侣的吗,看到两人在险境里默契地一攻一守,都没点旖旎想法?还是他与清宴看起来不够登对? 这思路也太窄了! 第12章 陵水厄 祭坛的宁静已经荡然无存,结界被外围的魔妖兽撞击得剧烈晃动,势把三人连同祭坛埋葬在幽深湖底。 夏歧与闻雨歇各守上下方位,清宴一旦开始修复法阵,便不能中途停下,只能先行紧急修补防御结界,一时间周身幽蓝符文急速转动,如星河倒倾。 但结界只要缺了一个小口,裂缝终究迅速蔓延。 三人的精力有限,面对的却是深水中无穷尽包围而来的魔物。 夏歧一仰头,只见成群鱼影往湖面游去,细看周身都带着魔焰魔妖兽在围堵他们的同时,也壮大了自己的队伍。 他心里一咯噔:这个时候,迁移的人应该正坐船离开。 闻雨歇也面沉如水,不知外面情形如何,要是成群魔物追上去,危险可想而知。但她若追击过去,夏歧一人无法应对更多的魔。 要是清宴被迫中断,大阵修复将毁于一旦,那时会有更多人丧命。 落雨集,午夜时分,夜黑风凉。 柳识远离众人,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渡口船只,忽有所感,向湖面望去。 不知秋水湖下出了什么问题,隐约有魔气翻涌而来,防御大阵竟也光华微黯。 他环视毫无察觉的四周,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直起身子,悄声无息地走向青石平台边的防御大阵。 秋水湖底。 祭坛内的魔气不断被夏歧与闻雨歇打散,但随着结界震颤,防御结界逐渐破碎,水墙外的魔妖兽吞噬泄露灵气,更加肆意凶残,撞击一阵猛过一阵,防御结界岌岌可危。 两人的剑光再凌厉迅速地杀更多的魔物,结界也支撑不了多久。 水墙倏地又是一亮,流淌过一串新的符文,撞击上来的魔妖兽竟然瞬间消失! 想必是清宴修复完新的法阵,夏歧正要心头一松,却见清宴微微蹙眉。 锦都大阵勾连着一个传送法阵,能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把祭坛周围的魔物传送到湖底更深处。方才我启动法阵,灵气流动迹象变得异常,是有人在他处破坏路径,此刻还在不断撕开缺口。 夏歧一愣:水墙外的魔消失得变快了,会被传送到哪里? 清宴冷静思索:此人有意破坏的地方。 要是关了传送法阵,祭坛将面临着坍塌的危险,要是不关,魔物的去向让人心里发寒。 闻雨歇心下有不好的预感,破坏之人居心叵测,把魔引至的地方绝不会是平常地点。再过片刻,缺口大开,满湖的魔都得被传送走。 如今大半魔物消失,倒是稍缓了祭坛周围的压力,她刚要和夏歧商量离开,却见那人垂眼沉思几秒,忽然转身踏入水墙的传送符文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闻雨歇被这找死行为吓得睁大眼,这类传送阵只能辅助对付魔物,向来没有传过活人,何况如今传送路径被改,指不定会在途中遇到什么危险,他就这么追着去了 夏歧的背影消失的瞬间,清宴原本十分稳的手下意识一颤,脑海空白了一瞬。 他不等情绪发酵,闭眼几息又睁开,强迫冷静下来,把视线落回大阵上。 锦都大阵快修复完了,你先回落雨集。 落雨集。离黎明尚远,星光被乌云遮盖,水天之间一片沉黑。 长谣有两件法器可化为大舟,容纳三十余人,船上有防御结界撑开。落雨集百姓不少,需要至少分三批撤离。 如今一半弟子护送船离开,剩下的一半在渡口,保护着在半夜凉风里紧张瑟缩张望的百姓。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站在渡口的付乐山。他忽感几缕极轻的魔气,立马戒备四周,那不祥之气却若隐若现,缥缈又捕捉不到。 防御大阵还在运转,渡口也在大阵范围内,他便犹疑是之前残留的魔气。 恋耽美 -鹿阿玄(10) 然而就在下一息,水面倏然炸起,一只粗如巨藤的湿滑利爪猛地扬起,夹着烈风砸向渡口,一众猝不及防的弟子与百姓被猛然扫进水里,等众人反应过来回援时,水中顷刻洇开浓重血色。 这番措手不及的变故让付乐山瞳孔一缩,立马拔剑飞掠过去。 渡口百姓惊叫乱窜,陷入混乱,宁静压抑的夜终于被撕开了裂缝。 平台的另一边,柳识听着渡口炸开锅的混乱,剑锋不断撬开防御符文薄弱之处,更多传送而来的魔循着血腥味向渡口聚了过去。 他又要补上一剑,平静的水面蓦地乍破,剑光裹挟水花转瞬而至,迎着他不由分说地劈了过来! 柳识猝不及防地疾退几步,提剑一挡,剑锋相撞,他惊诧的目光与冷冽剑锋后一双愤怒的眼撞在一起。 柳识脱口而出:你活腻了?竟然走这种传送阵! 夏歧和这见缝插针搅浑水的缺德玩意无话可说,早在这人想用百姓引魔时就知道他不是东西,渡口那一幕更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夏歧眉目冷锐,剑光不由分说地朝着柳识席卷而去,只恨没早点劈了他。 柳识一惊之后轻蔑冷笑,没有丝毫畏惧,眼前之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猎魔人,他甚至连名字都没去记。 然而片刻之后,面上的散漫之色渐渐消失了。 霄山没有统一的师承,更没有门派心法剑诀,猎魔人本就是一帮亡命之徒聚在一起,来霄山时已经各怀本家路数了。 但夏歧的剑法却隐约有些眼熟,凌若霜雪,锐似寒芒。剑招如朝霞暮雨瞬息万变,轻盈之时忽转刁钻凌厉。剑势似罡风掀起万丈飞雪,崩山裂石又引云天倒倾。 十方阁如今如日中天,其他门派莫不畏惧几分,柳识身为十方阁主的亲传徒弟,还没有过在缠斗里被招招下死手。 他之前看夏歧散漫,差点忘记了猎魔人怎会有雏鹰,此刻的夏歧宛如索命恶鬼,就算浴血也势要扼断他的喉咙。 夏歧一点也不敢松懈,先前穿过传送阵时受了点伤,他与柳识的实力不相上下,只能故意起手便全力以搏,剑势逼人,柳识果然稍一犹疑落为被动,逐渐力有不逮,步步落后。 柳识越战越惊怒,不再硬撑,蓦地掏出一件金色法器,捏了一个奇怪的诀,万千金丝从他十指迸发,箭一般向夏歧笼罩过去。 夏歧瞳孔映出漫天金色,他一缓剑势,那千万缕金丝织就天罗地网,转瞬朝他兜头而来,速度之快来不及躲,他只得把黑斗篷往身上一裹,及时拦住了似乎能切断血肉的金丝。 他提剑一斩,金丝纹丝不动,竟然还震得虎口生疼。进退几息之间,周身已然裹满了金丝。 柳识稍一收五指,夏歧如被巨山挤压,胸腔剧痛。要是没有黑斗篷,他得当场被片成魔妖兽的晚饭。 勉力把灵力灌入影戒,黑斗篷有鳞光流过,坚如盔甲。纵使如此,胸腔中的气也进少出多,黑斗篷顾及不到的地方顷刻割伤。 他嘴上却是不愿停歇,嘲讽之言开口就来:无相金缠?十方阁宝物众多,与觊觎别人财物的嘴脸倒是不太相称。 夏歧被束缚,终于有机会看了一眼周围。闻雨歇的身影已经周旋在魔妖兽中,众人也反应过来开始反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望了一眼金丝。 这东西他曾经有所耳闻,最烦人之处不是千万缕随使用者神识延伸缩短,削铁如泥的金丝,而是它能储存另一个人剑气,勾连那人神识。 此物一出,相当于二打一,站在被打方的角度来说,十分不要脸。 果然,下一刻,一道声音从金丝落入夏歧的识海:嗯?惹了什么事,竟然拿出了金缠。 出乎夏歧意料,竟是道温和而病恹的声音。 柳识剑势一滞,才反应过来刚才冲动之下惊动了谁,面上厉色凝了一瞬,动作也随之钝缓了几分。 夏歧却是没有停下,灵力有限,等影戒蕴着的灵力耗尽,他迟早还得被片了。 柳识不好对付,他一开始借巧占据主动,谁知杀出个金缠,只得处处躲闪,每一招都在走下坡路。此时见柳识分神,已出至一半的剑招顷刻一变,由剑诀二层一式防守,转为一层三式进攻,行云流水,剑势畅然。 然而握剑的手忽然被金丝大力一扯,剑锋顷刻一歪,身上带着霸道剑气的金丝随之一紧,勒得他喉中涌起一阵腥甜。 柳识蓦地反应过来,堪堪一躲。 夏歧啧了一声:贵派打架不仅拖家带口,还搞暗中偷袭,此等门风,让人佩服。 那道温和的声音也不恼,竟一眼看破他的剑诀,有些惊讶:逍遥游?有趣,你和边秋光是什么关系,唔,依骨龄来看,年纪不大,是亲传徒弟? 边秋光正是霄山猎魔人门主,夏歧五年前入了霄山,便拜在他的门下,承袭了他的剑诀。 夏歧貌状无意地擦过影戒,余光看到渡口边的傅晚向他望了过来,又飞掠向周旋在魔物中的闻雨歇。 他面上不动声色:这位前辈不露面就把人摸了个遍,虽然用的是金缠,是不是太过轻薄了。 他好歹也是有道侣的人,要是清宴把他捆绑起来,那自然是干什么都行。 外人可不太好。 柳识怒得一剑劈来:无礼! 夏歧全身被金丝牵制,只能踉跄以狼狈姿势躲过。 那道声音却丝毫不在意,依然温温和和:不用这么生疏,算起来,你该叫我师伯。 夏歧一愣,这一声称呼,倒让他想起这人是谁了。 百年前,十方阁从灵影山带着胜利品凯旋归来,传闻老阁主在那一战身亡,他座下两名弟子徐深与边秋光,因分赃不均闹得背道而驰,徐深成了新任阁主,边秋光带着自己的势力边战边退居霄山。 两边打了几十年,后来灵影山结界逐渐崩塌,魔妖兽逃窜而出,途经霄山,边秋光成立猎魔人,把霄山作为人间的第一道防线。 但始终有魔物逃窜到人间,十方阁与霄山都在魔患里应顾不暇,才偃旗息鼓了。 师父那一辈的人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新加入的猎魔人更不清楚始末。 但只要打了照面,总归还是一言不合就拔剑。 哟,原来是熟人,这不就好说了,你看这位师兄也太过暴躁了。 夏歧语气转得客气轻松,身上的缠丝却在进退之间越来越多,胸腔中的最后一口气仿佛被挤压出去,经脉也毫无眼色地开始锐痛起来。 柳识负手在一边看着夏歧逐渐脱力,唇畔挂着冷笑,以为他终于服软了,刚要哂笑,却见夏歧抬头朝他一笑,竟是不怀好意。 柳识无端寒毛竖起。 浑身灵力尽数倾在剑锋,夏歧抬剑猛地劈向眼前几根金丝,两相撞击发出惊天声响,金丝自然砍不断,返还的力道却把夏歧整个人震飞出去,与此同时,他手腕一翻,抡剑挑起周身所有金丝,裹着万千金色借力朝湖面掠去。 既是师伯,借神通一用! 黑沉的天地间,千万缕金光如星辰逶迤,坠落向湖面。 纷乱金色如织,形成一张切玉断金的巨网,朝着渡口魔物密集之处兜头笼罩而去。 与此同时,范围内没来得及撤离的人身上的符咒被催动,接二连三亮起一层笼罩周身的防御结界,远远看去如铺了一层荧光。 但消耗过大,符咒终究只撑得住一瞬。 一瞬已经足矣! 带着剑气的金丝落下,所有人身上的结界在挡过一击后崩碎,湖中魔物却避无可避,尽数被整齐切碎,哀嚎四野,沉入湖底。 徐深这次竟然没有阻止,也不怒,看戏般饶有兴致地看了全程,甚至有几分慈祥的笑意:倒是比边师弟年轻时不怕死。 柳识回神,杀意顷刻涌起,一发狠便要搅碎还被缠绕的夏歧。 谁知夏歧竟趁着金丝沾染魔气,点燃符火,万千道焚烧魔气的符火顺着金丝奔涌而来,飞速汇聚向柳识,极烈的炙热转瞬便到眼前,烈火攀爬上他的十指。 柳识忙一松手,夏歧顷刻脱了身。 第13章 陵水厄 夏歧循着急速收拢的无相金缠落在柳识面前,把剑在手肘一擦,由衷夸赞:金缠好用,师伯的剑气当真厉害。法器还能用吧,要是毁了多可惜。 柳识差点气笑了,拢在袖中被符火灼烧过的手指微颤,他本想提剑不管不顾劈了夏歧,但师父的声音在无相金缠被符火焚烧后便消失了,金丝上的剑气也开始消散。 他咬牙片刻,终是没有再冲动。只见夏歧没等到意料的反应似的,遗憾地拂去肩头碎花,转身气定神闲地离开了。 实际夏歧早已难以支撑,转身时猛地袭来一阵眩晕,经脉的灼痛似乎蔓延至骨缝,每一寸都痛得几欲蜷缩起来,像是神魂滚过刀山火海。 方才引金丝去湖面到底是托大了,金丝本就承载千钧之力,禁锢多时已经令他伤上加伤,经脉痼疾也因灵气使用过度而反噬剧烈,每一步都天旋地转。 但他的步伐不敢显露半分,否则背后的柳识立马反扑过来。 无相金缠消灭了渡口的大部分魔物,如今传送阵却还在,成群魔妖兽从传送阵争先恐后钻出,围向落雨集。 情形算不上好,但各门派弟子反应迅速,拼尽全力把魔物拦截在广场之外,广场中央,长谣祭出法器撑起防御结界,没来得及转移的百姓聚在里面。 夏歧正要抬脚走向广场中央,忽闻湖面炸开巨大水声,他倏地抬头,一声夹杂妖力的浑厚嚎叫震荡四野,投在广场的阴影如乌云般遮天蔽日。 他瞳孔一缩,那是一条足有落雨集大小的巨鱼,拖着长而逶迤的尾鳍从秋水湖越出。这应该是秋水湖最大的水生灵兽,清澈的眼被魔气蒙上暴躁残忍的光华,带起的水花如骤然暴雨落下,竟要俯冲进广场! 巨鱼身姿巨大,整个落雨集几乎避无可避! 苍澂弟子反应迅速,立马变幻身位成一个法阵,协同闻雨歇加固了防御结界。 付乐山与傅晚等人也严阵以待。 夏歧抽了口气,就要提剑上前。 却忽闻身后空气震颤,他忙旋身躲开,竟是柳识偷袭而来,不知是不是看出了破绽。 夏歧刚要说话,头顶的巨鱼忽然发出一阵惊怒的嘶鸣,震得耳膜生疼,广场上空顷刻荡开一阵磅礴剑气,如风卷松涛,惊涛拍岸。 那剑气没有伤害巨鱼,只把它掀回怒涛之中。 而柳识夹杂怒火的一剑极快,剑刃转瞬而至夏歧眼前! 一阵熟悉木香忽然掠过夏歧身侧,只闻一声短兵相接的金属碰撞,眼前的月白衣袍被罡风吹得在他身侧扬了起来,仿佛把他笼罩其中。 于此同时,跌落下去的巨鱼挣扎咆哮,巨大的尾鳍煽动怒涛,向广场俯冲而来 落雨集临时防御大阵终于在这一击里崩塌,所有人面上蒙着巨鱼投下的阴影,仰头望向崩塌的符文。 然而就在下一息,集市上空忽然嗡一声响,若隐若现的幽蓝色符文凭空流淌,在夜色中犹如荧光蔓延,四方法阵迅速勾连,清气霎时铺开,天地间的浊气为之荡涤。 法阵之下,魔物齐声痛苦嘶吼,迅速被绞杀殆尽,连残留魔气也被一并净化。 巨鱼被落雨集结界弹回湖中,狂暴游在集市边,片刻后逐渐平和下去,最终安静沉回湖底 锦都大阵重启了! 周身嘈杂没有落入夏歧耳中,他睁大眼,望着挡在他身前的挺拔背影,从黎明湖面吹来的风把浊气与血腥味吹散,只剩水雾清冽与木香把他包围起来。 柳识被这千钧一剑逼退几步,喉间涌上一阵血腥。然而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载川下一剑转瞬而至头顶,他瞳孔一缩,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反应的时间,差点被威势压得跪倒在地。 袖中金丝忽然弹出,替他挡了一下,堪堪承住逼人剑气。 柳识忙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拿出无相金缠,徐深的声音不再藏在神识里,正大光明地出来和故人闲聊:清宴,你两次三番插手霄山与十方阁的恩怨,是站在苍澂立场,与霄山交好? 原来徐深还在,难怪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夏歧抑制不住胸中闷痛,低咳了几声。 徐深用苍澂来给清宴施压,脑子倒转得够快。苍澂作为云章修仙第一门派,会在魔患里回援各门派,实际从不插手各门派之间的暗流。 然而此刻的清宴却没有收剑。 修复大阵,抵御魔患,是苍澂的立场,十方阁蓄意破坏法阵,害我门下弟子与百姓,这笔债徐阁主当如何算? 夏歧一愣。 他与清宴相识至今,知道他寡言沉静的性子,加上代掌门身份,与外人说话总给人疏远清冷的感觉,但也从不失端庄得体。 此刻却是言语含霜,如载川剑气般冷冽凌人。 徐深静了几息,居然歉意一笑:是劣徒急于帮忙反而搞砸了,怪我教导无方,回南奉后必定重罚,再向苍澂赔罪。若天海宴期间再有不当之处,还请仙尊不用顾及情面,多多教他。 柳识额角一突,似乎觉得屈辱无比,只能顺着师父的意,躬身赔罪。 是我学术不精,考虑不周。 夏歧冷眼看着这副颠倒是非的嘴脸,师徒两人倒是一脉相承,不过照徐深的意思,还想让柳识继续留在锦都,甚至参加天海宴。 苍澂不是本次举办门派,客人的去留做不了主,况且十方阁算是对抗魔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各门派关系如履薄冰,此时撕破脸面,无疑雪上加霜。 清宴大概也没办法。 夏歧这么想着,忽见眼前月白衣袍一动,清宴的身影转瞬到了柳识面前。 载川不由分说地挑起无相金缠,蕴着雪亮冷凝光华的剑锋与金丝铮然相抗,那紧绷到极致的刺耳金属声令人牙齿发酸。 反应不及的柳识瞠目屏息,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 不肖一刻,金丝倏地齐声断裂,化为齑粉无相金缠竟被凌厉剑气生生震碎! 柳识被反弹回来的神识震得识海颤动,才神志归位,便察觉载川转瞬抵在了他的颈上,锋利剑刃已然见血。 柳识面上血色尽失,腿一软缓缓跪了下去。 清宴另一只手搓了搓指尖金色的碎光,眉目霜寒:怎能屡次依托他人帮你教徒弟。 这话是回答徐深的。 能屈能伸地在恶行后用服软姿态补救,哪有这么好的事。 无相金缠被毁,柳识识海无疑掀起滔天波浪,神魂皆颤。徐深在法器被毁的那一瞬间收起神识,以防反噬,自然也没有机会再回应了。 清宴以此作为警告,便不再多言。 十方阁终究还不到能动的时候。 夏歧在原地目瞪口呆,他还没见过这般不留情面的清宴是了,他的道侣,到底是苍澂手腕非凡的代掌门。 再看向清宴时,爱慕与对强者向往揉合在一起,眼眸更加晶亮。 清宴回头便看到这样的眼神,不由顿了顿。眸里的冰雪消融,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蹙眉低声问:还能走吗? 夏歧又要虚弱地往清宴身上靠:不能走,你要抱着我走吗? 清宴没有避开,只是眉头皱得更深:引金缠和走传送阵倒是腿脚利索。 哪一件不是稍有差池就万劫不复? 差点忘了这茬夏歧倏地站直了,咳了咳,装聋作哑:走吧走吧,再站上一会儿我要不行了等等。他敏锐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对着清宴一阵疑惑打量,你受伤了? 清宴一愣,夏歧怎么会发现?毕竟伤并不显在表面。 他不避也不答,看了一眼夏歧毫无血色的脸。 先回长谣。 恋耽美 -鹿阿玄(11) 夏歧哦了声,跟着清宴走了几步,总觉心里有块地方始终堵着,他后知后觉一琢磨,原来是渡口挥之不去的那一幕。 他忽然无声驻足,转头望向柳识。 满身狼狈的柳识立马回以仇恨恶毒的目光,却在看到夏歧动作后脸色倏然一变 夏歧弯唇一笑,抬手在颈间轻轻一划,黎明的光碎在眼底,变为一片冷色。 总有一天,我让你死。 正午时分,陵州长谣门派驻地。 一间厢房内,清宴把窗子无声关上。 蕴着花草幽香的阳光清风被隔绝在外,满室昏暗,熏香袅绕,静谧得没有一点声响。 他回头望了一眼帘帐后的模糊身影,又回到床沿轻声坐下。 这间厢房的床很大,床上穿着浅黄单衣的人却蜷缩在床的一角,正睡得极不安稳。 距离落雨集变故已有一天,集市诸多事宜由长谣负责,各门派入住进长谣调养休息。 夏歧昨日回来时还张牙舞爪,没回头也知道他在身后的动作。回来后胡乱处理完伤口便说躺一会儿,谁知睡了三个时辰也没有再醒来。 长谣大夫再次去查看伤势,差点被他睡意浑噩里一剑砍了,忙连滚带爬去找付乐山。 闻雨歇与付乐山都在落雨集没有回来,清宴听到动静过来,便一直守在这里。 床上的人看起来是因消耗过度处在昏迷状态,但极不安稳,害怕被触碰一般把自己缩成一团,谁也靠近不了他的周身。 除了清宴。 清宴想强行给他把脉,夏歧没有反抗,却在被触上肌肤的一瞬疼得低吟出声,清宴便不敢再碰他了,只隔着肌肤几寸用灵气帮他疗愈伤口,床上昏睡的人却始终没有转醒。 清宴坐在床边,安静端详着自己这位没有任何印象的道侣。 从初遇村庄,到星回峰,落雨集,再到此刻,夏歧所呈现出的面容每次都不尽相同除了对自己始终如一的爱慕亲近。 这人身上也有太多难解的事,筑基修士从不入定,只会睡觉,此刻躺下也极不安稳,可修士哪来的梦? 他与这个人当真有过一段亲密的时光? 清宴看着他苍白的侧脸,试探地低声唤:夏歧。 只见那人眼皮微微一动,没有睁开,迷迷糊糊中朝着他挨了过来,拉紧他的衣袖,把脸小心翼翼贴了上去,像是在无尽梦魇中终于找到安身之处,蜷缩着安稳下来。 清宴一僵,呼吸顷刻放轻,就这样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片刻后,清宴抬手,被褥一端悄声无息地落入他的手中。 他慢慢把夏歧盖了起来。 昨日在落雨集,他修复完大阵,在赶来落雨集的途中入了心魔幻境。 他为了破障强硬对抗,因此内息受阻。 而心魔幻境里令他难以释然的事,与夏歧有关。 第14章 花月引 夏歧完全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他揉了揉脑袋,困意渐消里只觉得恢复良好,除了有些乏力,倒是能跑能跳。 他看向来送药却站在十步开外的长谣弟子:你站这么远做什么,我会打你不成? 弟子脑海浮现出三天来逃窜出门的同门身影,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难道不是吗咽了下去,这位好歹是为了落雨集受伤,不能怠慢了,面上维持着礼貌微笑。 客人说笑了,放在桌上的药请趁热喝了,早饭稍后便到。 说归说,却不肯再走近一步。 夏歧对三天来的所作所为一无所觉,还有些莫名其妙。 他拿起床尾已经变得干净整洁洗的浅黄衣裳,忍俊不禁:长谣待客竟这么周全。 弟子不敢居功,垂眸答道:客人的衣服是清仙尊昨日带走的。 多亏了清仙尊威压震慑,才没让这位把屋子拆了。招待各门派本来是长谣的事,硬是麻烦同样作为客人的仙尊在这房中守了三天。 好在对方没露出任何不耐。 夏歧穿衣服的动作一顿,面上懒散的神色稍凝。 是清宴? 清宴这三天来找过自己?看来迷梦中的唤声并不是幻觉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他的伤怎么样了 不过清宴亲手脱了自己的衣服?可惜了,怎么不在醒着的时候呢 夏歧回过神来,长谣弟子已经没影了,他到桌边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又迅速塞了块点心进嘴里。 随之转身推门而出 酥软香甜在舌尖惊醒迟钝味蕾的同时,陵州春日的阳光安静倾洒而来,把他拥进暖烘烘的花香之中。一阵微风亲昵地绕过鬓发,又盈满双袖。 夏歧一扫没精打采,双眼倏地亮了起来。 他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陵州极美的山水。 长谣隔着秋水湖与锦都遥遥相望,门派驻地依山就势,白墙青瓦,碧水迂回,纱帐曼妙。 五色石子铺就曲折小道,沿途置了熏香袅袅的低矮莲柱,琴音在亭台楼阁间影影绰绰,缥缈悠回。 夏歧所在的小院花草扶疏,曲径通幽。院中一棵繁茂古树半花半苞,花叶相掩,花瓣热闹落了半个院子,格外好看。 园门挂了霄山字样的牌子,看来是单独安排给猎魔人居住的院落。 醒来当天,夏歧还没来及踏出院门,就被长谣热情的待客之道淹没了。 一道道陵州特色珍馐摆了满桌,待他吃饱喝足,瘫到院中花树下的摇椅休息,送来的点心甜汤又摆满小石桌,竟比清时雨送的还精致不少,不愧出自长谣厨子之手。 到了下午,付乐山亲自上门再诊,把脉片刻后脸色微变。 他是第一次与夏歧打照面,看着对方死里逃生还不甚在意的懒散笑意,忍不住无声摇头,嘱咐一句下回切忌再冲动。 对方是好意,夏歧也认真应了。 付乐山捋着胡须担忧地看了他一阵,仿佛一转眼他就要入土为安。离开时还带走豁口剑和影戒去维修,不到一个时辰又谴弟子送了回来,还附上对症新配的丹药。 夏歧从进了陵州地界便没有好好歇过,如今一整天躺着吃吃喝喝,总算有了蹭到宴会的感觉。 晚饭一过,傅晚回来了。 不知他途径何处,落在黑斗篷上的霜寒也染在了眉宇间,让其中的别来烦我更深了。 夏歧给他倒了杯温热的甜果汤。 太酸了傅晚喝了一口,皱起眉,少爷舌头再也不碰了,还推远了一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怕死,躺三天能活过来算是祖上佑你。 以前在霄山,他每回见夏歧重伤回来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还觉得奇怪,现在才知道这人不怕死又身子弱,躺几天就能活回来简直命大。 可别麻烦祖上了,他老人家埋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夏歧闲闲躺在摇椅上嗑瓜子,现在什么情况了? 柳识留下来了,傅晚提起这个名字就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脏了嘴,他先行向长谣赔礼道歉,说自己不懂法阵又急于帮忙才搞砸了。创立天海宴的祖辈毕竟有十方阁祖师爷,长谣也没有权利剔除十方阁在天海宴的位置。 夏歧懒散眯眼:不懂阵法?改动几笔就另成一个法阵,可把他能的。他这么纡尊降贵,看来十方阁也暂时不想打破门派平衡。 十方阁再如日中天,也没有强大富足到不需要与各门派互惠互利的程度。 平衡?傅晚笑了笑,要不是十方阁对苍澂还有几分忌惮,是不可能被平衡的。 夏歧想起清宴震碎无相金缠的场面,一时间有些好笑。 傅晚在满桌精致点心里挑挑拣拣,不太情愿地捏起一块稍入得了眼的:来陵州之前,门主让陇州地界的猎魔人前往陵州平息魔患,我一路过来只碰到了你,他人无法联络,我总担心生了其他变故。这几天无事,我去寻一寻。 夏歧一愣,原来这事还有后续:我也一起。 傅晚看了一眼他,微哂:你好好养伤吧,顺便留意动向。霄山已经牵涉其中了,天海宴没有结束,或许 夏歧顺着傅晚思路下意识接上:或许能再捞到一些报酬? 傅晚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自己那委婉加工过话倒也不必说了:也可以这么说。 夏歧:还真是啊,刚要脱口问霄山是陷入金钱危机了吗,又忽然想到,长谣的报酬可不是普通财物。 走了。傅晚起身,没事别往危险的地方凑,比如清宴。之前他带你去祭坛便不安好心,你也留个心眼。 夏歧一愣,眼里浮出饶有兴致的笑意,目送傅晚消失在黑夜中。 月上树梢,夜空朗澈。 夏歧就像长在了摇椅上,一动不动。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去找清宴。 这次在金缠下死里逃生,与成为猎魔人以来碰到的危难并无不同,事后也没什么好惊悸的。 然而却让他发现,上一世的禁咒即使解了,附在禁咒里的毒却是还在的。 之前经脉疼痛,他以为是经脉久经禁咒折磨的后遗症,总会慢慢恢复好转。 这一战之后昏迷的三天,加上付乐山问诊后的反应,他才知道禁咒附加的毒并没有消失,这一世依然还有死亡的可能。 五年前被烧毁的小镇,他没找到大婶的尸体,终是不死心,又回到小镇废墟寻找痕迹,谁知撞到了重伤的邪修。 邪修想用邪法迅速恢复,在他的灵台强行炼取七情六欲,被赶来的猎魔人门主杀了。 但夏歧灵台上的禁咒却已经生效,边秋光捞了他一把维持住他的生息,那禁咒却永远留下来了。 上一世清宴只知道他中了毒,为了让他痊愈,尝试了很多方法,甚至对自身有损也在所不惜。 这一世为了不让失忆的清宴发现,他从开始便隐瞒起来。 但要在清宴想起来寻到解毒之法,又谈何容易 清宴来到小院,夏歧正瘫在花树下的摇椅上看话本,看到精彩处便摇晃几下,间歇从石桌拿起块点心啃着。 倒是悠闲惬意。 此时见夏歧醒了,清宴的步伐却滞了一下。 无可避免地想起在心魔幻境所经历的的事情。 苍澂纪事所述,他与夏歧前往小镇,遭遇变故。 这短短几字,连同那段被忘却的记忆,让他在幻境中深刻回味了一遍。 五年前,天海宴即将在苍澂举办,魔妖兽毫无预兆地围攻了陇州地界,也包括了夏歧家所在的小镇。 他陪夏歧回到小镇,却接到苍澂被更大魔患围攻的消息,他作为苍澂首徒,诸多大阵在他手上,他必须回去。 夏歧让他先行全速返回,而自己想在小镇再停留片刻。 那时小镇周围的魔已经清缴,也留了弟子护着夏歧待稍后一起返回,清宴才先离开了。 谁知传来弟子尽数被杀,夏歧失踪的消息。 那时的肝胆俱裂在幻影里一分不落地映射到他的身上,汹涌而来的惶急是从未有过的。 幻境里,他忘了夏歧会在三个月后与他重逢,他在毫无结果的寻找里深陷夏歧遇难的后悔与胆寒 直到忽然看到衣襟里,夏歧不知何时塞给他的几颗琉璃糖,才蓦地惊醒。 出幻境后,刚好看到夏歧引金缠和差点被柳识一剑劈中心悸起伏大过平生任何时候。 三天来,夏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时有梦魇,脆弱苍白的侧脸与心魔幻境的余悸压在他的心上,让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夏歧看到熟悉的月白身影出现在园门,从花月疏影下向他走来,漏下树影的月光落在那人衣袍之间,成了细碎微芒。 心里纠结成一团的杂念立马消散,又被开心不由分说地占据。 他翻身爬了起来,翻开一个酒盏:这桂花酒好喝,有点甜,我给你留了半壶。 酒水叮咚落下,清宴在石桌边坐了下:好些了? 夏歧拍拍胸脯以示恢复良好:现在再打一架也不在话下。 清宴仔细打量片刻,看起来是无恙了,不经意地顺着他的话开口:与谁打? 夏歧与小院中第二个活人对视几息,又缓慢瘫回椅背:是还需要再休息几天,哎我这腰嘶 他躺着一琢磨,清宴向来不喜显山露水,更不会与人在口头上示威,所以刚刚是在与他调笑? 清宴没给他时间细想,又开口道:锦都大阵重启了,心魔幻境没有消失。 只阻止了魔妖兽?夏歧一愣,却有更关心的事情,你一时不察着了道?之前便是因此受伤吗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清宴一顿,似乎没料到他会跳过诸多关于心魔幻境的猜测,直接问这个。 夏歧见清宴沉默,心下有些了然。清宴对他向来没有隐瞒,能答的在问了之后会立马作答。 他不由直起身,十分在意:和我有关?哪一段? 桂花酒正送到唇畔,清宴闻言顿住,看过来的眼里稀罕地有几分愕然:应该有很多段? 夏歧僵了僵,抹了把脸。 那可不自从五年前他踏上命运的分岔路,两人再见面几乎没有开心相处的时候。 小院中月光无声徜徉,一阵无话。 清宴先开了口:看来以前,我和你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两人终于还是谈论到这个了,夏歧心里一沉,也没隐瞒,垂下眼:是,大多时候,我比较薄情寡义 就算是禁咒驱使,他也难辞其咎,以前的确对不起清宴。 清宴: 总是黏着他的这个人,说自己薄情寡义?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夏歧兀自开始承认错误,把头也垂低:我还时常拖累你。 清宴为了寻找解毒的方法,付出了很多。 清宴闻言却不太认同:每个人的修行之路都不会一直顺利,你我既是道侣,互有援助时怎会是拖累。 夏歧一愣,忍不住无奈笑了笑。 是了,清宴以前也是这样,一旦认定两人是道侣,付出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今晚的清宴有些奇怪,以往不会主动提起两人的关系,今晚居然会借此安慰他。 清宴见他不答,似乎有些好奇:如今怎么又不薄情寡义了? 因为夏歧一顿,在心里轻声答道,你是我重生的意义,嘴上却很快,因为我浪子回头了。 清宴不置可否,看他片刻,放下酒盏摇了摇头。 看来同心契里没有添加严禁隐瞒的符咒。 夏歧余下编好的话全哽在喉间: 没想到这次清宴没有让话题点到为止。 你的伤为何痊愈得这么慢,你的经脉出了什么事,为何害怕让别人,或者说我知道? 夏歧瞳孔一缩,蓦地抬眼看向清宴。 第15章 花月引 清宴的目光无丝毫避让,沉静深邃,倒让夏歧险先失了面上冷静。 夏歧心中惊疑不定,清宴有此一问,是早有察觉? 是来探望自己的那三天,还是更早的相处中,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恋耽美 -鹿阿玄(12) 上一世他被清宴用不太熟练的温柔处处护着,如今才发现自家道侣有敏锐到令人无所遁形一面。 他的目光只敢和清宴轻轻一触,又若无其事地借倒酒的动作移开,再抬眼已经敛去情绪,只剩些微被怀疑的无奈。 无相金缠本就不是凡物,我托大了,受伤躺个几天也正常先前受的伤也没有好全,哎,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多想。 这么说着,他把杯中酒吨吨喝了,对道侣不太坦诚的紧张让喉咙犹在发紧,又伸手去摸酒壶。 一只修如梅骨的手轻轻按住酒壶,他没有拿动。 夏歧: 痊愈之前,不宜再饮酒。 清宴给自己倒了杯酒,无视了夏歧巴巴看着酒壶的目光。 但凡他想知道的事,就算推演不出来,只要去查,也定能事无巨细地翻出来。 然而夏歧不愿说,背后查人未免让人难堪,失了道侣之间起码的尊重。 夏歧自小灵根被毁,断了修行之缘,如今已是筑基,短短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怎么走过来的 如今他察觉异样,对方却避而不答,先前被心魔幻境晃动的心神又隐隐有逐渐沉闷的迹象。 夏歧眼看一片落花悠悠落入清宴酒盏中,漾开细小涟漪,对方却依旧垂着眸,似乎走了神。 于是又悄声无息地伸手,摸向酒壶。 手指距离酒壶半寸时,清宴并指无声搭上他的手背,截住了他的手:既是道侣,不该坦诚? 夏歧一愣。 两人对视几息,夏歧心思一转,手不退反进,抬指一挡绕过清宴的,不依不饶要去拿酒壶。清宴也反应迅速,又格住了他的去势。 几息之间,两人手上便走了几招。 出招拆招间不带力道,落花悠闲从旁轻飘而下。 见夏歧眼眸蕴起饶有兴致的光华,清宴轻挑眉梢,手腕一翻便要去摸夏歧的脉门,想探查经脉。 看透自家道侣的心思,夏歧不由弯唇,手上反而放弃防守,任由清宴捉住,他无赖似的顺势在那掌心亲昵蹭了蹭。 待清宴动作稍滞,夏歧便趁机扣住他的手指,抬眼暧昧一笑。 手心的痒细微轻柔,一直蔓延至心脏,把清宴心中那份沉闷缓缓转为莫名异样。 他立马收手,有些仓促,忘了控制力道。依旧紧握不放的夏歧不设防,顺从那力道直接被扯了过去,早有预谋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撒手。 一番扑腾惊起周身落花,洒得两人衣襟青丝点点嫣红。 清宴动弹不得: 夏歧得逞,没忍住在他怀里闷声笑了一阵,才仰头看他,双眸尽是开心的晶亮:虽是道侣,你少有与我亲近的时候,那些私密掏心窝的话如何讲得出来? 夏歧笑得险先扯到伤口,自这一世来,第一次这么开心。 自家道侣再正经,只要稍微被亲昵对待,就会变成极不自在的僵硬模样。偏偏还要顾及着他的感受不过分疏远。 就像此时,清宴想推开他,动作太轻扒拉不开,太重又怕伤到他,进退不得,半晌都没找到言语。 夏歧屡试不爽,越来越上劲。 清宴与人最亲近时,仅限于师弟们幼时习剑摔倒,把他们扶起来。 夏歧的出现太过意外,这人对自己总是过分活泼,亲昵又依赖,他逐渐意识到两人曾经的关系比他以为的更加亲密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对一个人的特殊偏爱。 他此刻连呼吸都不知该如何拿捏,轻了配合不上兀自加快的心跳,重了又会让心悸浓烈几分,只得侧过头去避开那灼人视线:起来。 夏歧哪愿意听他的,抱上人便立马蹭了蹭,他太想念清宴怀里的位置了。以前时常靠着睡一整天,如今只能借偷袭回味片刻,实在落差太大 只是如今旖念再多,却也得注意分寸,若是超过清宴能接受的范围,惹对方当场翻脸不说,指不定还会重提割断同心契 一想到割断同心契,夏歧心底那点不正经想法当场全漏了,顿时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了。 哎,柏澜只是还没想起来,对我了解不多,遇到相关的事才做无端联想。 夏歧见好便收,从清宴身上遗憾地离开了,却没有退回之前的距离,依旧挨着坐着,温声让对方宽心。 他不等回应,怕清宴再问出什么他编不了的话,面上端着严肃立马进入另一个话题,所以心魔幻境怎么回事,锦都大阵不是能净化魔气? 清宴沉默片刻,才从夏歧搅起的一番悸动里回味过来,对夏歧这忽如其来又收放自如的亲昵有些无奈。 但既然问到了正事,又不得不留下交谈。 回落雨集那晚,各门派商议了此事。锦都大阵只能防住魔妖兽,心魔幻境与魔妖兽不是同源而来。 魔妖兽是法阵被篡改后从漏洞进来的,心魔幻境竟然不是?那还有什么途径? 夏歧有些意外,思索片刻:我在霄山见过不少能迷惑心智的魔,没见过心魔幻境这么奇怪的东西它算不上结界,是修士灵台被魔气入侵而产生的短暂幻觉。 清宴颔首:傅晚也提过。 夏歧一愣,原来霄山也参加了商议,他以为只有天海宴的门派该说长谣气度磊落,还是这次魔患不同以往。 他这么一顿,又有了新思绪:心魔分两种,一是修士本心的妄念,生灭都在自身灵台中,另一种便是擅长制造幻境的灵兽,在变为魔物后,所带魔气也会使人心智迷乱。 比如之前路遇的独目猿之类。 清宴安静听完,才道:锦都大阵重启,能排除魔妖兽直接入侵。心魔幻境或许与这类魔妖兽的魔气有关。 夏歧闻言不解:锦都大阵不是能净化魔气?而且魔气也不能单独存在。 大阵能净化凭空生出或者入侵的魔气,若是以特殊之物为载体,直接作用于修士身上,便可以躲过。清宴顿了顿,垂眸思索,我先前只察觉到死去的修士被魔气侵蚀,落雨集变故之后,才注意到修士的灵气一丝不剩,仿佛被吸取干净。 夏歧微感不妙,这么一看,落雨集变故宛若伏笔。 心魔幻境尚未查明由来,还被抽取走这么多的灵气,对方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又吸取灵气又操控杀人,还挺不耽误事的。夏歧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柏澜,进了陵州地界遇到的魔,似乎都是会迷惑心智,食人欲望的魔这是巧合吗?难道是这类魔妖兽的魔气被利用了可又是怎么做到的? 清宴唇角微松,想不到夏歧聪慧也敏锐。 我们商议得出两种结论,一是这类魔气承载于某种物品中,着了道的修士都碰过。二复杂一些,谋局者利用了特殊法器,需要配合诸多条件展开,不太容易实现。如今长谣已经开始对此逐一排查,包括秋水湖祭坛的轮值弟子。 夏歧一愣,是了,他已经躺了三天了,各门派动作不可能不快。 会是看人下菜碟吗,长谣炼器大家,不穷也不弱,怎么选了他们 站在魔妖兽的角度来想,还不如直接打穿霄山防线省事,放出灵影山的魔妖兽大肆来云章,这样毁灭得可比打长谣快些。 清宴没有打扰夏歧沉思,无声倒了杯酒。 他本意是来看望夏歧伤势,没想到这人平日看似散漫,正事上却心思转得极快。 五年前苍澂爆发魔患,至今原因不明。而夏歧猎魔人视角的想法倒是提醒了他,或许有什么原因,是非从苍澂或长谣展开不可的。 就像诸多迷惑心智的魔妖兽,也像是被什么吸引而来。 夏歧思考无果,见满天地明澈的月色无声,心思慢慢跑偏至身侧之人。 他看着清宴无意识地晃了晃杯盏中浅金的酒,忍不住无声莞尔,引来对方一瞥。 夏歧弯着眼,轻声感慨:五年前认识你,未曾想过我两会像今日这般。 清宴闻言顿了顿:是指我忘了你? 夏歧笑着摇了摇头:是能与你谈论这些,我很开心。 五年前,从认识到相爱,两人的身份相差太远。 清宴是苍澂德高望重的首徒仙尊,而他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借住客人。 那时他身体不好,清宴待他耐心体贴,把他妥帖保护在风雨不侵的温暖舒适里,两人除了情爱再也谈及不了其他。 一番阴差阳错,不去看坎坷来途,他竟然有了能与清宴共赴险境的本事与契机,也看到了清宴曾经没有呈现出的一面。 这让他第一次对五年前的变故稍微释怀。 只是命理变数总是太磨人,尚未找到破解之法的毒,依旧如悬在头顶的剑。 夏歧看着清宴垂眸不答,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忽然试探地开口:柏澜,要是你始终想不起来同心契 下一秒,园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在清幽的环境里突兀地截断了他的话。 夏歧听到有人在争吵,似乎还夹杂了个熟悉的声音,不由疑惑起身前去查看。 清宴却没有动,他看着夏歧的背影,慢慢蹙起眉。 他方才敏锐察觉,夏歧神色变得认真而迟疑,要说的话与以往的逗趣不同。 思及夏歧对自身遭难总是避而不答,以及方才的自我检讨,难道曾经的疏远是夏歧怕连累到他? 那么要是他没有会错意,那样试探的语气提起同心契 会是答应割断同心契吗? 第16章 花月引 夏歧转瞬到了园门口,依稀辨认出夹杂在喧闹中的熟悉声音。 转过园门一看,果然是他与傅晚在路上救过的那名散修林鸣,他正被一名长谣弟子拦在园门口,两厢僵持。 长谣弟子紧绷着脸一步不退,见夏歧过来才面露歉意,松了口气,向夏歧说起事由。 今晚轮到他在长谣门口当值,这名散修忽然跌跌撞撞跑来,说要找猎魔人夏歧和傅晚。 长谣向来庇护陵州百姓,弟子见他神色惶然,焦急万分,紧裹的衣袍下隐隐有血渍,担心是何处出了变故,试图与之沟通,然而无论如何也询问不出再多信息。 此人像是有紧急事态执意要找猎魔人,却又神情恍惚字不成句。弟子顾及他伤势不轻,需要尽快处理,检查其身上没有携带危险物件,只好把人带了进来。 接近院子,林鸣忽然挣扎着埋头往院子里钻,长谣重礼守节,怎能让他这般无礼,弟子执意礼数周到先进院知会一声,再决定能不能让他进去。 夏歧一愣,人的确是他见过的那名散修,却与几天前宛若两人。 修行者不显年龄,林鸣约莫半百之龄,此时却浑身凌乱狼狈,佝偻身形略显老态,涣散的双眼黯淡游离,看到夏歧时倏地亮起,如寻得救命之物一般猛地扑了过来。 一旁的清宴不认识此人,刚要伸手去拦,夏歧抬手示意无碍,伸手扶住了踉跄过来的林鸣。 他的手臂被林鸣钳子般的力道攥紧,扯到了伤口,差点一嗓子嚎出来,但怕吓到看似神情失常的林鸣,不由忍了忍,温声问道:怎么弄成这样,你遇到什么了? 却见林鸣抬眼看他,双眼在敞亮的月色下隐隐有激动而悲愤的水光。 夏歧一愣,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林鸣再不济事到误闯独目猿群,也是一名修士,还杀过魔物,还有什么能把修士吓成这样。 他扶着林鸣要去石凳坐下,林鸣身上裹着的宽大袍子稍微一松,隐约露出不少伤口, 夏歧目光敏锐,一扫那伤口便蹙眉顿足,眸光一凝。 再抬眼时,他面上端着无奈,向一旁不明就里的长谣弟子道谢:是路上有一面之缘的兄弟,这不挨了打来找我收留,我明早便把他安顿出去,现在夜深了,得给你们添麻烦了 清宴闻言看了那人一眼,似乎没想到夏歧交友范围竟如此广泛。 长谣弟子虽有疑惑,却没有多加阻拦:既是认识的人便无妨,如今天海宴在即,万事总要多留个心眼。 夏歧目送弟子离开,也不避讳清宴,蹲下给石凳上的林鸣递了杯酒暖身,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长谣剑法留下的伤? 清宴一愣,稍微掀起衣袍一看,与夏歧对视了一眼。 怪不得长谣弟子问不出什么,照此来看,林鸣根本不会信他们。 林鸣闻言忽然激动得想站起来,双腿却软了,忍不住牙关发颤,裹紧衣袍,似是极为怕冷,又像想起可怖的事情。 他张皇无措,不由焦急地拉住夏歧:仙长!求求你救救我的妻子和孩子! 夏歧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不禁露出极其微妙的神色,听到后面的话又迅速收敛:你别急,慢慢说。 林鸣之前与他们在锦都城外分道扬镳,急着回家,五天后又大半夜急急忙忙跑来,挂着一身长谣剑法所致的伤,求他救家人这事也太诡异了。 许是夏歧看起来没有傅晚那么凶,给林鸣留下了温和可靠的印象,此时听夏歧温声与他说话,不禁慢慢平复了下来,断断续续说起事由。 林鸣一路焦急赶回家,推门而入却见家里凌乱得触目惊心,像经过一场惨烈打斗,妻子和女儿都消失了。 他忙出门想找人询问,却忽然发现整个小镇无一点人烟,他找了好久,几欲崩溃,忽然被几只魔偷袭,他想到不见踪迹的家人,惊怒之下与之缠斗起来 林鸣说到此处,神情又激动起来,词不达意,反复说着魔物,迟迟没有说到身上剑伤的事。 夏歧正要追问,只见清宴向林鸣探出手指,双指并起抵在林鸣额间,林鸣也随之一静。 清宴垂眸片刻,才收回手指。 夏歧一愣,这是在窥视记忆? 怎么样? 清宴摇摇头:神志不清,能看到的记忆混乱而有限,想必当时处于心神不稳的状态,他一顿,似在斟酌,画面模糊,依次是与魔物缠斗,空旷的小镇,连日四处寻找,以及一晃之下出现的浅碧色身影。 夏歧蹙眉,浅碧色,正是长谣弟子的门派衣袍颜色。 原来林鸣自己找了数天,才来长谣驻地寻他。想必是路上听到他与傅晚聊过去向。 不过居然把希望寄托在只捎了他一程却恶名昭彰的猎魔人身上,是穷途末路到绝望了吗 夏歧兀自沉思,忽然听到清宴开口道:锦都大阵之外,受到魔患滋扰的村落城镇,长谣弟子会把百姓转移汇聚到安全之处,镇守起来。云霞镇刚好在这次探查的范围,前往的长谣弟子前天已经归来,没有往上禀报特殊之处。 一般因魔患而转移百姓的事宜,若没有特殊事件,到了付乐山那里便不再往上报了。 夏歧一愣,看向抓到一丝希望,蓦地睁大眼的林鸣。 这么说,或许是家人随镇上的人转移了,他回家扑了个空,又遇到迷惑心神的魔物,从而与前去巡查的弟子起了争执? 这番倒是能解释清宴窥探到的画面。 清宴不置可否:外出探查的弟子是轮换的,如今那批弟子已经被另行安排去别处了,此时夜深,只得等明日前去询问。 恋耽美 -鹿阿玄(13) 夏歧点头,看到林鸣因为清宴的一番话安静了下来,心想只能先这样了。 他想把林鸣安排到傅晚的房间暂住,但林鸣被吓得神志不清,疑神疑鬼,一旦离夏歧稍远便惊恐得几欲呜咽:求仙长让我待在你屋里地上随意一处都能睡的 夏歧好笑,故意咋舌:看看人家的觉悟,某的人吧,就算我在床上给他挪个位,也不肯纡尊降贵地过来,哎 清宴:这含沙射影倒是猝不及防。 进了夏歧的房间,林鸣便局促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安静缩成一团,夏歧给他端了茶水点心和伤药,没有再待在他的周围。 他看得出林鸣依仗他,却还是有些畏惧他。 夏歧走进内室,见清宴微微蹙眉:你打算这样安置? 嗯,反正房间宽敞,让他睡外屋就行,夏歧一顿,含着意味深长的笑看向清宴,难不成,见我与人同屋而眠,我的道侣吃醋了? 胡话,清宴无奈摇头,你的伤未痊愈,睡下后没有平日敏锐,他状态不明,难保天亮之前不生变故。 夏歧心想倒也是,但猎魔人在生死边缘淬出的反应,倒也不至于让一个炼气散修偷袭到。他却没有辜负清宴的细心,面上发愁:那可怎么办,要不他往清宴身前一凑,低笑邀请,你也留下? 清宴看了他几息,不置可否,只是走到内屋的案边坐下。 夏歧知道他同意了,双眼一亮,好心情地笑起来。 夏歧在外屋放置好被褥,注意到林鸣悄声把几块点心藏进怀里,抬头正对上自己的视线,不由尴尬地又拿了出来。 他不甚在意:长谣厨子的手艺的确精湛,不过压碎了便不好吃了,待明日还会有新的。 林鸣吃了东西喝了热茶,面上恢复了些微血色,人也有了些精神,坐在那局促万分:这点心很好吃,我从未吃过,想带给女儿也尝尝 夏歧静了下去,这话似乎能与记忆中熟悉的身影重叠,以前大婶也是这样每回出门逛集市总给他带回新奇的玩意儿。 他没有多说,笑了笑:睡吧,明天全给你打包带上。 林鸣憨憨地笑起来,同手同脚地去整理被褥。 熄了灯火,屋里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 夏歧侧卧床上,单手撑着脑袋,对不远处闭目准备入定的清宴咳了咳,见对方没反应,又咳了咳。 行为太过做作,且有不得到回应不罢休的趋势,清宴朝他看了过来。 夏歧笑着拍了拍床沿位置:来坐这里,这里软。 清宴不为所动,又无声闭眼。 夏歧不依不饶,一手搭在唇边做呼喊状,把声音拉得又低又长,欠得慌:柏澜我有话和你说 半个时辰后,清宴终于受不了这接连不断,花样百出的骚扰,走了过来,盘腿在床沿坐下。 他不紧不慢地一理衣摆,垂眸看向得逞后笑出牙的夏歧,有些无奈:要说什么? 夏歧朝清宴挪近了些,一翻身仰面躺着看他,低声开口:我觉得不太对劲,神色惶恐可能因魔妖兽魔气迷惑,看到幻象,剑伤怎么解释,他不是邪俢,长谣弟子怎么无故把人打一顿? 林鸣在外屋歇下,按照他那般状态,想必也听不到内屋动静,但夏歧刻意压低声音,倒显得两人方寸之间的气氛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心魔幻境没有消失,修士依旧会入障而亡,或许是林鸣与被控制的修士起了冲突。清宴看了一眼夏歧枕下的剑,顿了顿才继续道,这是猜测,等弄清小镇情况才能知晓。 枕剑而眠,是长期处在险境养成的一种习惯,方便在睡梦中快速应对偷袭。 在星回峰,夏歧没有展露这个习惯,看来那是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出了苍澂便不同了。 夏歧迟钝地应了一声。 清宴的声音低沉悦耳,在黑暗里的枕边响起,总让他万分安稳,不到一刻,睡意便缓慢袭来,把思绪也拖得飘忽。 然后下一刻,清宴的声音又响起。 之前在花树下,你说同心契如何? 夏歧一愣,睁眼迷茫地看向清宴,只见那双沉静的眼里莫名蕴着认真。 他才想起被林鸣动静打断的话,话语间带着浓重睡意:那个啊,我想问,如果你依旧想不起来,同心契会逐渐失效吗? 强行割断同心契,两人会受到反噬,毕竟用了心头血起誓。 但是如果一人关于另一人的记忆消失,同心契失去了制约,约束效力会慢慢消失吗 虽然只是一个不附加任何效果的符咒,却是如今他与清宴唯一的联系。 清宴却好半天没有回答。 柏澜?夏歧没听到回答,睡意下意识消失了一半。清宴曾经提过割断同心契,那几乎成为萦绕在他心头的阴影。对方一问之后如此反应,难道是眼看记忆恢复不了,逐渐失去耐性了吗,可以再等等吗?我找找其他方法 他睡意全醒,有些无措,正要起身再争取 嗯,清宴出声止住他的动作,你也努力努力。 夏歧胸中酝酿起的担忧惊慌兀自一滞,卡在胸腔不上不下,他极为迷茫地望着清宴,却见对方已经闭上眼,不打算再有回应。 这话怎么似曾相识? 第17章 花月引 时值黎明,东方泛白,晨露未消。 清停云一算时辰,又整理了一遍衣襟,端坐下来,在案前用灵力催发一张符。 光亮在符纹上蔓延开来,只等与此勾连的另外一张符出现响应。 不到几息,眼前忽如水波纹层层漾开,凭空呈现出一道挺拔的侧影。 云镜那边的清宴只穿了月白束袖衣袍,正踩着柔软的绿茵缓慢走着,身姿还带未消的畅然清爽,看来已然完成每日寅时开始的练剑。 师兄自学剑以来勤修不辍,就算被修士们私下奉为云章剑修第一人,那柄剑已然分山填海,遍斩邪魔,也未有一日落下。 又一次见到清宴的严于律己,清停云不由把腰板挺得更直,以此显露自己除魔在外也没有懈怠。 他与清宴互通各自几天来的状况,注意到清宴身侧一面是清澈浅塘,另一边是绵延如黛的远山,认出这是在清宴的芥子中。 师兄离开苍澂时,便把练剑地点改为芥子中,后来认识了夏歧,两人便频繁地待在里面。 方才见清宴独自出现,他多嘴问了夏歧的去向,清宴一顿,只说还在睡觉。 清停云一愣,修士睡什么觉,莫不是昨晚太累 他稍微一思索,后悔得想回到上一刻捂住自己这张多余的嘴,只觉得不能细想,忙把这团思绪打包丢出脑海。 总而言之,陇州这边的魔患是稳住了,我会再留几日,以防天海宴期间再起变故,待结束后返回苍澂,师兄放心便是。 他与清宴交换完近日情况,迫不及待进入了闲聊环节,忍不住道:哎,既然猎魔人也住进了长谣,那师兄近日便和夏歧一直待在一起? 清宴闻言向他看来一眼,颔首应了。 清停云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虽说夏歧是师兄的道侣,总归是代表了猎魔人的立场,师兄朝夕相处间也要多留个心。 水镜那边久久没有回答,他讪讪摆了摆手:好了,我不说就是了反正师兄向来有分寸 清宴却忽然开口:我与他相识多年,他以前心思不坏,就算如今成了猎魔人,也不会做出违背本心的事。 清停云并不是心思浅,只是对自家师兄不设防,这么一听,立马翻起意难平的陈年旧事,神色也似在牙疼。 哎,当猎魔人吃力不讨好,命时常悬在线上,这图的什么。你说这孩子看起来单纯乖巧,却总有出人意料的事,还记得以前师父要给他择道侣,到了大会那天,他竟然说已经有私定终身的人了,嘿,我想着是谁就看到师兄你走了过来 清宴想试探套一些夏歧相关的信息,没料到竟然有这样的事。 他刚想继续问,识海某处忽然轻微一颤,慢慢松动,如阴云渐散,缓缓露出朗月星空,晴夜万里。 一段回忆如同打开了的封印,稍一震颤抖落积尘,从陌生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熟悉,直到完整浮现出来 那是苍澂主峰的议事偏殿,夏歧一身浅黄衣裳略显削瘦,局促地站在一众苍澂弟子中,有几分无措拘谨。 为首的清停云安抚了他几句,让他不要紧张,又把身边的弟子给夏歧一一介绍:这些是门内有合籍意愿的弟子,任意一位足够护你一生平安,你且挑选个喜欢的咳,当然了,现在只是看一眼,你回去想想再做决定。 收养夏歧的大婶竟与清时雨是故交,大婶给夏歧的那封拜帖里,附带了为夏歧择道侣,护他一声周全的请求。 奈何修行之人感情向来浅淡。 掌门逸衡出关得知此事,竟插手附加一句,与夏歧结为道侣的人,可额外获得一成灵石月供,作为庇护夏歧的奖励,于是还真有弟子愿意。 毕竟道侣关系也可以是一起修行,关系稍好的道友,庇佑一个凡人百年岁月,倒也没有多少损失。 那时清时雨外出除魔,这件事便转由清停云负责。 却见夏歧安静听完,支吾了一下,轻声开口:多谢费心,那个,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我们私下约定结为道侣 话还没说完,便在众人的注视下红了脸。 清停云闻言有些不快,作为客人的夏歧在他眼里是乖顺听话的孩子,这几位愿意合籍的弟子也是经过他筛选的,竟然有弟子私下拐走了夏歧,还私定终身? 他面上笑意敛去,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一圈屋内:那人是谁?自己出来。 夏歧也默默望着他,随后把目光移到他身后,一愣之后慢慢地睁大眼。 清停云疑惑回首,只见自家师兄罕见地出现在这种场合,有些奇怪:师兄怎么来了,这等小事还扰你呃? 他眼看清宴冲他颔首,然后走向夏歧,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没有憋出一个字。 一个荒唐但似乎千真万确的想法浮了出来 四周弟子也齐齐抽气。 夏歧被吓得呆在原地,显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涨红了脸,压低声音结结巴巴:不是,你,你怎么不自报家门 清宴如往常那般淡然,替他整理了下和心情一样凌乱的浅黄发带:你说过,不在意我的身份。 夏歧还没回味过来,呆滞地看着他:我,我以为你是厨子 清宴对他弯唇一笑,似乎心情很好,牵起他的手安抚地轻轻捏了捏,又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清停云。 我便是他私定终身的道侣。 场面顷刻乱成一团,险先抢了代掌门道侣的众弟子连礼数都忘了,震惊得纷纷后仰,尴尬之后又兴奋稀罕地围观起来。 旭日西升,江河倒流也不过如此吧。 夏歧被清宴当众牵着,心里害羞,却又欢喜。 他在一片喧闹里扯了扯清宴的衣袖:会不会太直白了,我看仙尊有些呼吸不畅 清宴温声安抚道:无碍,师弟是在开心。 芥子内。 记忆已经走完全程,清宴半晌没有说话。 回忆里,那人青涩而害羞,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蕴着令人心悸的喜悦与爱意,也在他此刻的心头缓缓滋生出莫名欢喜,一下下轻挠着心脏。 这是第一段回来的记忆。 * 夏歧睡到自然醒来,清宴已经不见了。 他撑了个懒腰,按照计划去找付乐山询问云霞镇的情况。 付乐山听后捋着胡须打量他:怎么伤没好全又要忙活了,随后稍一思索,沉吟道,云霞镇是受到过魔患侵扰,但程度不重,又留有弟子看守,并没有转移。 这倒换夏歧一愣了,付乐山的回答与昨日林鸣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问题还是在林鸣身上? 夏歧一时间猜测纷呈,随口答应会好好待着养伤,心想这付乐山对谁都这么和蔼关照吗 回到小院,早等在那里的林鸣忙起身过来。 夏歧思索片刻,决定不惊动长谣,独自带着林鸣前往云霞镇看看。 林鸣休息了一晚,缓了过来,精神好了很多。听夏歧转述了付乐山的话,得知云霞镇还在,他不由松了口气。 而当夏歧追问起昨日细节,林鸣又怀疑起记忆的真实性。 云霞镇距离锦都不近,已经接近沿海,御剑也有半日脚程。 林鸣和夏歧聊了一路,大多在说自己的女儿,他离家七八年,对女儿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十岁的时候。 他得知了夏歧的年龄,忽然欲言又止。 夏歧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我有道侣,已经结了同心契。 林鸣静了几息,尴尬开口:我只想说,仙长这么厉害,倒不像这么年轻 两人陷入片刻尴尬的沉默。 夏歧:合着他自作多情。 两人到达云霞镇,已是傍晚时分。 夏歧负手拿剑,仰头看着小镇门口排排亮起来的五彩灯笼。不远处的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热闹非常。 云霞镇真的还在,他不由松了口气。 林鸣喜出望外:原来昨日所见真的是魔妖兽的幻觉,那便好,那便好 夏歧好笑,心想这人一路被魔妖兽玩得太惨,又与林鸣一起走进小镇:云霞镇还在,你身上的伤口多半是入魔的长谣弟子导致,还需要多担心。 林鸣归心似箭,说什么都连声应了。 千灯节在即,陵州即使饱受魔患滋扰,灾难程度也分布不均匀,相对安全的小镇则会应节气开放灯市,借此祈福与悼念。 今夜的云霞镇刚好张灯结彩,满街琳琅,压不住的蓬勃烟火气。 夏歧很少经过这般热闹的地方,此时被周围的喜悦气氛感染,不由心情愉悦。 他与林鸣穿过拥挤街道,见林鸣跑去路边一个小摊,穷酸地一枚枚数出钱币,又乐呵呵地跑来夏歧面前,递给他一盒淋满糖浆的小巧果子。 林鸣有些不好意思:云霞镇盛产金果,用糖浇上一层,外皮脆甜,果汁浓郁,我女儿很喜欢,虽然比不得精致点心你这般年纪的人应该也喜欢酸酸甜甜的,尝尝看! 夏歧有些意外,道谢后接了过来,有些忍俊不禁。 这林鸣昨日还叫他仙长,今天知道他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便换上慈祥的目光 不过看林鸣这么穷,倒是让他觉得亲切不少。 林鸣急着回家,夏歧不想打扰别人团聚,便目送他离开,打算在灯市再逛逛。 他踩着光影斑驳悠闲走着,叉起一枚糖果子放在眼前端详,四周灯火把糖衣映得剔透可口,万分可爱。 恋耽美 -鹿阿玄(14) 大婶和清宴也会做类似的吃食,不知这云霞镇特产能不能比得上。 这么想着,他忽然从糖果子后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那背影驻足远离喧闹街道的河岸边,杨柳垂绿之后。 影绰之间长身鹤立,如松似柏。 再定睛一看,居然真的是清宴。 第18章 花月引 千灯节的热闹气氛填满云霞镇大街小巷。 人影攒动的街道洋溢着欢笑与叫卖声,树影阑珊间脉脉轻声细语如走漏的微风。 离街道稍远的河岸杨柳后,一抹月白身影安静驻足。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明明素雅衣袍半隐在月光与灯火间不甚起眼,却又如水墨绘卷中最惊艳的一笔。沾星辰,染月华,不似人间客。 河岸不远处的卖灯老妪也慕那仙人之姿,拿了一盏灯,蹒跚接近着送去。 半昏半明的灯火间,那人回眸的模糊侧影引得过客侧目又不敢惊扰。 一位女修被同行女伴轻推怂恿着上前,她笑着轻轻一挣:好啦好啦,别推我了,我过去便是。 女修心如鹿撞,看着不远处那抹身影把莲灯放入河中,一举一动如朗月清风,牵引心神,让她又红了脸颊。她一鼓腮帮,端着一盏莲灯走了过去。 她认出对方那一身月白衣袍是苍澂服饰,许是与她们一样来云霞镇看灯的。 把莲灯放入水中,她蹲在岸边轻声开口:道友知道千灯节的有趣传统吗? 那人闻言一顿,侧首看过来,差点让她忘记整理好的话,忙清了清嗓继续说,要是两盏莲灯在河中碰在一处,便是放灯的两人有缘。 她不敢再抬头,只是盯着那两盏莲灯。此处水势顺流,她算好了两盏灯没有外力也会飘到一起。 她满心欢喜地等着,默默期待那人反应。 河水脉脉,星火粼粼。 然而下一刻,忽起一阵轻微的风,里面夹着一丝幽微的剑气,在辰月夜如一缕雪风掠过,刚好把两盏莲灯撞开了。 女修一愣,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只闻身边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如湖上月华般清冽悦耳。 我等的人到了。 清宴没去看女修故作镇静离开的背影,抬眼望向河岸对面。 一道身披黑斗篷的身影只身立在不远处的岸边,手正搭着背后的剑柄看来正收回作案工具。 两人隔着满河如落了星子的璀璨对视着,那人在灯火阑珊里向他无辜眨了眨眼。 夏歧满意看着自家道侣的爱慕者知趣离开,一个闪身来到清宴身侧。 他把自己的莲灯放下去,一弹指,莲灯飞速追上了清宴的那盏,力道刚好,亲昵地撞在一起,又一同慢慢飘远了。 夏歧得意万分,负手感慨:强扭的瓜,真甜。 清宴: 满河千灯璀璨,竟把漫天星子比了下去。 夏歧告知了清宴云霞镇的事,心想今夜真是个好日子。林鸣一事已然解决,还在浪漫的灯会与心悦之人不期而遇,他不由松散又愉悦。 此情此景,让我忽然想起认识你的时候。 清宴似乎不急着去哪,侧头望向他,在等他说下去。 夏歧有些意外,清宴竟然想听?往常提及都不会主动示意感兴趣的。 他把原因归结为气氛太好,无声莞尔,把目光落回满河星辰。 我在苍澂住了快半年,没事的时候喜欢乱逛。某天误入灵兽的地盘,哎,那小家伙好凶,追着我跑了很久还甩不开 那时候他借住在入门弟子居住的游心峰,游心峰是整个苍澂最像人间的地方,草木丰沛纷繁,灵兽安息繁衍。 龇牙咧嘴的小毛球追得他满峰胡乱逃窜,东躲西蹿到了陌生的地方,那小东西刚要咬上气竭的他,虚空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拎住他的后领,转瞬便让他换了个空间。 那是他第一次进清宴的芥子中,见一位面容冷俊的男子把月白衣袍穿得谪仙一般,再一细看,此人正在做菜。 他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一半是因为过于引人侧目的清宴,一半因为那菜挺香。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两人在微妙沉默的气氛里对视几息,清宴把原本喂灵兽的菜分了他一半。 他感恩戴德地尝了一口,惊为天人。 翌日,他带着一篮子自己种的蔬果来道谢别人借苍澂清盛灵气修炼,只有他这凡人有心思去培育品相更好的蔬果 清宴收了礼,又用他的食材做了几道吃食两人就这么啰啰嗦嗦礼尚往来许久,逐渐熟了起来。 清宴早已辟谷,躲在芥子研究菜品似乎纯属闲来躲懒,一道道珍馐除了喂灵兽便是喂他。 他总觉得清宴不像和烹饪这种凡尘俗事挨边的人,但沾染上烟火气又多了几分莫名令人着迷的亲切 他时常在芥子里照着剑谱练剑,但无法修炼导致不能领悟太多,不由与清宴逗趣说,自己在满是修士的世界活成侠客。 清宴偶尔会指点他几句,简短而精髓,一点便让他开窍。 他默默在心里感慨,苍澂不愧是大门派,连厨子都卧虎藏龙。 后来夏歧热衷在芥子探索,种树养鱼,爬树掏鸟,玩得不亦乐乎。清宴待在芥子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夏歧讲到这里,唇边的笑意无限温柔:哎,其实我一直好奇,你那时怎么这么清闲?老待在芥子里,也不怪我误认为你无所事事。 清宴沉默片刻,似在回想:那个时候,天海宴还有数月,我便没有离开苍澂,专心为此做准备,偶尔待在芥子里躲个清闲。 夏歧陷在回忆里,迟钝地没察觉什么,只是顺着清宴的话稍一回想。 相熟之后,清宴没有再把芥子收起来,就放在隐蔽的山谷中,让他玩累了自己回去。清宴却很少待到正午之后。 这些回忆在他心里珍贵而历久弥新,他继续含笑描述着 那时还不知道你是苍澂首席弟子,只以为你是不务正业的厨子。有一次,我得知山下小镇有灯会,约了你去玩也像现在这样,就在河岸边,一起放莲灯,我还许了愿 清宴眼里映着满河灯火,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适松弛。 他安静地听到此处,识海倏地熟悉一颤,隐隐有了预感,一段记忆果然慢慢浮现出来 那时与夏歧站在河岸边,夏歧生怕别人看到似的,偷偷摸摸躲在树荫里写字,也不知道能摸黑写对几个。 他一阵磨磨蹭蹭写完,又开心地把莲灯放到河里。 清宴没许什么愿,也一同放了下去,两盏莲灯在中途挨到一起,他无可避免地看了一眼。 于是目力极好地看到了夏歧狗爬一般的小字,竟比苍澂古籍上的古老符文还要难以辨认。 大婶和柏澜一生安康顺遂。 他有些愕然。 凡人能力低微,对神灵祈愿的机会难能可贵,这个坎坷了二十多年的人,竟然祈求神灵偏爱另外的人。 这两个承载了他心愿的人大概也是他最宝贵的事物。 回忆结束,清宴垂眸沉默片刻,侧头望向夏歧。 当时你许的愿,我看到了。 什么,你怎么看到的?夏歧震惊地看向他,能不能有点隐私了,他窘迫得耳根发红,随之终于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蓦地睁大眼睛,呼吸一轻,生怕惊扰醒一场梦,你你想起来了? 清宴眼眸沾染了微光,如平静湖面落上了星辉,安静凝视了他几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轻颔首。 一愣之后,汹涌的喜悦包裹而来,夏歧有些不真实的手脚无措。 他怔怔地看着清宴,片刻后,忽然弯眼笑得极为开心。 在夏歧心里,这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前一世对清宴百般无情,处处伤他的心,这一世是要慢慢还的。 他已经做好最差的准备,清宴若是再也想不起来,他会赖着清宴贪心地再走一程,然后潇洒道别。 抱着这些在心底熠熠生辉的回忆,和经脉里纠缠不休的毒了却余生。 但没想到清宴不属于那些因果。 清宴的存在,是所有因果轮回外的惊喜,是永远主动回应着他的那抹光。 夏歧见清宴只是凝视着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有几分罕见的无措。 胸膛里奔腾的开心稍微平息,又蕴出几分温柔的酸软。 他知道清宴深情也慢热,还没有全部记忆,只得知对另一个人有所偏爱,或者说情爱对清宴来说是极其陌生又无法立马接受的事。 然而总算有了一个开端。 两人一时无话,只剩微风轻拂过柔软柳枝与青丝。 清宴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夏歧整理了下凌乱的浅黄发带。这动作似乎是下意识,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一般,收回手时,眼里光华微闪。 夏歧像是被掐哑了,被衣袖擦过的耳尖微微发烫,忙咳了咳。 他勉力撇去羞意,掩饰失态般地端上轻薄的态度:那什么,反正想起来以后多的是亲密的时候,我们不如先借点以后的亲密,来做点能庆祝此刻的事? 清宴一顿,轻挑眉梢:我记得你以前规矩知礼,如今怎么这么大胆了。 夏歧好笑,什么规矩知礼,说得也太过委婉,不就是说他以前容易害羞吗。 不过,清宴好像并不抵触拥有这些记忆 心头的欣喜逐渐发酵,他不由开始肖想以后与清宴腻歪在一起的日子,嘴上再也拴不住:我得把我道侣追回来,他不愿意主动,我不主动点怎么还会有故事 他越说越离谱,颇有眉飞色舞的迹象。 清宴听到一半,蓦地动了,两人站得本就极近,清宴一把揽过夏歧,几欲拥进怀里 这忽如其来的主动让夏歧一惊,舒适熟悉的木香萦绕鼻端,不由脱口而出:我们就在这里?! 却见清宴没回应他的胡话,带着他旋身换了个位置,落在了对岸的树梢上,面色微沉。 极快的剑光一闪而过,载川又怆然归鞘,身后传来轰然倒塌的声响。 他意识到了什么,收敛了调笑,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握着砍刀的普通百姓站在对岸,神色麻木地看着他们,身前是被载川砍断的桥。 夏歧蹙眉:这是被心魔幻境操控了? 清宴若有所思,摇了摇头:没有魔气,但我们都陷在幻境里了。 夏歧瞳孔一缩。 他看向不远处依然熙攘热闹的街道,寒意从脚底蜿蜒上爬:什么时候,怎么看出来的,这并无不同 清宴伸手朝着街道某处一点,锁定破绽之处,眉目肃然:那名抱着孩子的男人第四次途经此处。同样的角度,同样的表情。 夏歧立马去掏林鸣送的糖果子,却没有找到任何踪迹,只摸到三枚铜钱。 他心里缓缓一沉,喃喃:我们一开始便入幻了,是谁的心魔幻境,我两怎么能碰到一起? 清宴摇头:不是谁的幻境,整个小镇便是一个幻境,恐怕这个小镇的人已经全部遇难。 第19章 旧日魇 清宴的话像是一种特殊讯号,话音刚落,夏歧察觉脸颊微凉,一摸便是一片潮湿。 河岸对面的街道被笼罩进雨雾蒙蒙,灯火在绵绵细雨里变得模糊朦胧,顷刻少了几分人间的味道,显得越发失真。 夏歧见一道道影子在细雨朦胧中越发清晰,向两人围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起腐.败泥土的湿润,一丝一缕钻进鼻腔,他缓慢抽剑:这陵州也太邪门了,心魔幻境还没查清楚,这小镇的人他仔细端详那些围过来的人影,没有魔气,神色不像入魔修士那般狰狞,却呆滞无神,这些还是人吗? 载川随意一挥,一道剑气打向走在前端的一名百姓,穿过身体的剑光只让身体一晃,又撞到身后的树上。 清宴仔细看了片刻:此幻境类似于芥子空间,幻境之内的所有事物都能遵循主人的规则,这些便是被控制的亡魂。 夏歧一愣:亡魂能做什么,这些百姓生前也不见得有多少杀伤力,不会指望他们打我们一顿吧。 从雾中而来的百姓亡魂四肢僵硬,走路都不利索,更逞论打斗。手上作为武器的只是普通物什,都没个像样开过刃的。 清宴却微微蹙眉:这些亡魂死于非命,死后被立马束缚在幻境中。如果被打散魂体,便不能再入轮回。 原来是威胁,夏歧啧了一声,幻境操控者委实下作。 如果不出幻境,躲哪儿都不是办法,我们先找找出口,往镇门方向去? 清宴却摇头,冷静环视四野:既然是幻境,便不遵循现世的规则,镇门未必还是出口。幻境原理与大型法阵相似,总有阵眼作为依托,我们先找阵眼。 夏歧刚要问阵眼什么模样,目光被湖上有些惊悚的一幕吸引过去 一道道幽魂不走正路,渡水而过,又从水中钻出,它们缓慢而静默,潮湿的衣料摩擦声在暗夜里窸窸窣窣,诡异的声响一时间向他们包围而来。 他倒吸一口气,便听到清宴低声嘱咐:跟着我。阵眼之处通常会有不同寻常的灵气流向。 说完转瞬消失在原地,夏歧把目光收了回来,循着踪影跟了上去。 小镇街道上依旧热闹喧嚣,灯火辉煌。 烟雨朦胧中,周围的百姓一派欢喜开心,循环着各自生前的轨迹。 夏歧跟着清宴穿行其中,只觉得那灯火像是失去了温度,驱散不了绵密潮湿落在肌肤的冰冷。 他瞟到糖果子小摊,若有所思:看来林鸣最初回云霞镇,见到家人和百姓尽数失踪才是真实的。但前来探查的长谣弟子并没有禀报异常 清宴淡淡应了声,此番险境没有让他的眼眸荡开一丝波澜:没有禀报异常,那他们便是异常。 夏歧闻言蹙眉,看来前来探查的弟子多半已经遇难,回到长谣的又是什么,细想之下有些胆寒。 而林鸣的去向也让他心里一沉,那些剑伤原来是那批异常的弟子留下的。 云霞镇不大,不知道这个幻境重现了小镇多少范围,但灵力流动细微,两人一时没有成果。 夏歧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放,阴魂不散的幽魂。虽然行动缓慢,但诡异行径总让他忧心再生变故。 柏澜,我们分开找。 说完便要跃上屋顶,想去别处探查。 却听到清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他疑惑回头,以为清宴要嘱咐什么。 却见清宴半隐在灯火里的面容几近肃然,凝视了他几息才开口:不必分开行动,别单独离开。 夏歧一愣,等着清宴解释如此安排的用意,清宴却没再多言,只留下一句跟紧我便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他疑惑地跟了上去,诸如这样效率更高,我不弱不会遇到危险之类的劝说就要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又忽然一顿。 他看着前方刻意放慢脚步等他的身影,思绪忽然勾连起遥远记忆中,他与清宴被迫分离的那三个月,忽然有所醒悟。 他消失的那些时日清宴也是在万般惶急里渡过的。 原来清宴之前的心魔幻境重现了这段回忆。 清宴不动声色又内心强大,总让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万物不侵。还好自己足够了解他,才知道那段回忆竟然也成了他的心魔。 恋耽美 -鹿阿玄(15) 夏歧忙跑去跟紧,见清宴的侧脸几不可查地松弛些许,心里不由生出些不合时宜的酸软。 清宴不想与他在险境里分开,这和他如今强不强没有关系。 两人走在街道上,来往的百姓面上喜气洋洋,显得逆着人群的他们格外醒目。 夏歧忽感身侧有灵力波动,刚要转身,清宴的载川已经横在他身后,格挡开了偷袭而来的剑气。 人群中竟然有持剑修士的身影,他忙往湖上飞掠而去,转移战场,怕打斗伤及亡魂。 他的身影刚落在湖中一叶舟上,清宴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在小镇中死去的各门派修士察觉到我们了。 追赶而来的众修士剑法五花八门,甚至长谣苍澂十方阁皆有,竟然还看到猎魔人夏歧一愣,知道傅晚没联系上的同门在哪儿了。 两人周旋在修士之间,还不能下狠手打坏他们的魂体,习惯凶狠对敌的夏歧打得十分憋屈,不由嘀咕:云霞镇的灯会就这么好看?各门派几乎都凑齐了。你那边竟然有苍澂弟子,这不是欺师灭祖吗? 清宴说道,是被魔气或不寻常的事物吸引而来,诸如我们。 夏歧居然一乐:要是柏澜加入此行列,要叫之后进来的人有去无回了。 清宴那边应对得游刃有余,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会。 夏歧刚要回话,被四人一起偷袭而来,忙闪身险险躲过,便听清宴悠闲的声音接着道,你却得多担心。 夏歧: 修士越多,夏歧打得越发缩手缩脚:这也不是办法,被缠住无法找阵眼,他们不会累,我们也舍不得下狠手,这要僵持到多久 清宴:亡魂身死道消,灵力不复存在,如今依然有加持给剑招的灵力,是由阵眼提供的。 夏歧一愣,凡是外力供给,必有痕迹。 他不再分心插科打诨,沉下心专注在对面修士之间,片刻后果然发现了灵气流动但是人太多,那缕缕痕迹纷杂而细微,难以分辨。 清宴对灵力的感知比他敏锐,很快便锁定阵眼方位:跟我来。 云霞镇有一座祈福塔,说是塔,却也规模不大,敦矮可掬起了七层,彩绘新鲜,檐角铜铃悠晃,叮铃脆响。 塔周围都是来上香的百姓,人声鼎沸。 夏歧来到此处,便感应到灵力流向愈发清晰,他循着汇聚之处抬头,望向塔顶。 踩着剑围着塔低飞了一圈,直觉往上有些危险,他落到了三层的飞檐。 上面有结界。 站在他身侧的清宴开口,却是看着塔下。 夏歧才察觉有些不对劲,周围不知何时变得死寂,只剩满耳沙沙雨声。 他循着清宴的视线望下去,背上寒毛顷刻呲了起来 熙熙攘攘的祈福百姓尽数停下动作,何止塔周围,修士目力极佳,夏歧甚至看到不远处街上的人都转身面朝他们,整齐划一地静默注视着他与清宴。 那千百对目光有如实质,诡异万分,让他倒抽一口气:回去后得吃十份莲花酥,才能治愈这一幕留下的心灵创伤。他想了想又补充,还得是柏澜做的。 清宴闻言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唇角的幅度却松弛不少。 穷追不舍的修士们转瞬而至。 大概因为靠近了灵气源泉,修士们的修为如同上升了一个境界,清宴没去推算结界法阵,在抗住攻势的同时,直接出剑气试探结界方位。 一时之间,载川剑气在濛濛雨幕里清亮得几近炫目。 夏歧开始稍感力有不逮:这倒霉催的,什么幻境能控制一整个小镇的亡魂,还能重现生前场景? 剑光与月色落在清宴眼里,泛起几分冷光:幻象像是小镇覆灭前的影像投映,看来之前对心魔幻境的猜测,偏向于依托特殊法器。如果没有猜错,此幻境的阵眼便是那类法器。 夏歧一愣,事情原委竟然还连上了。 时间拖得越久,周围的修士越发密集,如看不到尽头的浪潮。夏歧每一招都避免下死手,已经有些应顾不暇。 好在亡魂没了神志不会思考,只会见招拆招,才让他调整到能避免受伤的节奏。 他看了一眼清宴,刚好与对方的目光撞上了,清宴眼中罕见地有些犹豫。 夏歧居然立马了然:你去,我撑得住! 清宴大概已经摸清塔顶结界了,想必也找到了解决之法,却又担心离他太远,生了变故无法顾及。 清宴一顿,不再多言,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回援方法。 他飞身至塔六层的位置,提起载川,一剑劈向空虚。 这一剑来势太猛,剑锋与结界强烈碰撞,迸发出耀眼光亮,一声巨响轰然在四野回荡,整个小镇随着结界像地震般剧烈一颤! 夏歧被那剑气的余威震得浑身一激灵,想起清宴独守东海岸和支援霄山防线的传奇事迹如今才对那样的悍然有所了解。 清宴转瞬到了下一个薄弱的方位,整个小镇又随着惊天巨响一阵剧晃。 夏歧唇角微弯,清宴竟是找出结界薄弱之处,直接提剑砍碎 他分心看去一眼,清宴今日没有穿银色外袍,少了几分凌然出尘,束袖装束却显得他傲骨如刀。挺拔身姿带着凶妄尽伏的威慑,与那柄剑一样令人望之生畏。 自家道侣,实在又帅又强。 夏歧暗自咂摸了片刻,眼前铺天而来的刀光剑影也没破坏他的好心情。 修士们顿时发了疯一样,终于意识到此刻最大的威胁,纷纷扭头凶狠向清宴扑去。 清宴分出来的神识忽然失去了夏歧踪迹,他蹙眉回头,只见修士大潮蜂拥而来 下一刻,夏歧闪身从天而降,自上而下的凌厉剑气如万顷雪风崩落,寒霜席卷,掀得众修士人仰马翻。 柏澜,继续,夏歧把豁口剑在手肘一擦,回头朝他松散笑道,这种程度,不值得我的道侣为此分心。 能与清宴共赴险境,甚至回护他的感觉太好了,让他越打越来劲。 清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发亮的双眼,意外挑眉,又旋身离开了。 第五声巨响后,六层结界终于崩塌。 清宴立于塔顶,寒芒冷冽的剑锋不由分说地刺穿法器 只见整座小镇犹如被一只巨手颠簸,摇晃欲倾,所见之处轰然倒塌。 几息之后,河岸繁华摧枯拉朽,千里灯市逐渐暗淡,一派繁华犹如镜花水月中的虚影一般,缓慢散去,宛如画卷褪了色。 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夜风卷着千万人的哭嚎回荡旷野,所有亡魂不甘地扭曲着,又慢慢消散在黑暗的废墟之中。 第20章 旧日魇 夏歧来到塔顶,在清宴身边收剑,看向被载川剑刃贯穿的法器是一只其貌不扬的金铃。 他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金铃已经破损,他伸手便想去捡。 在触碰上冰冷金属的瞬间,一抹虚弱残留的灵气谄媚地沾上了他的指尖,其中混杂了千百人灵气的气息仿佛涌进了肺腑。 他瞳孔蓦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倏地退了一步。 如同嗅到死气一般恶心,从脚底窜起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 这气味像是钥匙,隔了二十年光景,顷刻把他不由分说地拖回永不见天日的潮湿阴暗中。 清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始终隔着一层般听不真切,几声之后,他才蓦地神魂归位。 夏歧的面容逆着月光,低垂着眼眸,缓缓摇头:我没事,原来那些死于心魔幻境的修士的灵气用在这里了。 清宴的目光依然犹疑地停在夏歧面上。 启动金铃需要大量灵气,金铃形成幻境之后,误入的修士会死于亡魂,灵气又会被它吸取。如此循环,不断壮大。 金铃上残留着几缕没来得及消散的灵气,并无危险。夏歧方才的神色快得只在晃神之间,他却看清了其中的愕然与愤怒。 清宴没再顾及金铃,不由放轻声音:伤口裂开了吗,还是经脉又痛了? 夏歧低垂的睫毛挂着雨珠,看着金铃陷入完全失神,久久没有回应。 清宴越发察觉不对劲,又低唤:夏歧? 夏歧蓦地回神,迷茫地望向清宴:嗯?是比较诡异。 他没注意清宴听到这个文不对题的回答时蹙起眉,只是看向四周,柏澜等我下,我去找样东西。 云霞镇浮华热闹的幻境消失以后,恢复了目之所及的断壁残垣。夜风在旷野恣意呼啸而过,呼吸之间是被雨水翻起来的泥土腐.败味道。 夏歧穿过缓慢徘徊着的千百道灰影,黑色身影如同另一道颜色稍浓的亡魂。 他猝不及防看到熟悉模糊的面容,那是之前向清宴搭讪的女修和送灯老妪小镇亡魂在不断重复生前行迹,能与误闯的人交流的,也是同样误闯的人。 众多亡魂伫立在茫茫雨雾里,修士与凡人的亡魂并无不同,都成为了晦暗天地间的道道阴影,五官模糊,神色呆滞而迷茫。 想必归途无路,去路渺远,才于生与死的交界处踟蹰不前。 夏歧循着影戒的感应,在狼藉废墟中找到了四枚猎魔人的影戒。 他摊开手心,任雨水把影戒上的泥渍冲刷干净。 周围雨水落下的轨迹倏地一滞,他敏锐抬头。 只见昏黑夜幕下,祈福塔顶有一团温润澄净的蓝色光晕缓慢漾开,明净的蓝光束成道道光线,沿着某种古老肃穆的纹路凭空蔓延,又相互勾连,在小镇上空撑起一个巨大的法阵,随之缓缓落下。 亡魂们纷纷抬头,与夏歧一起望着从上空降落的明澈符文。 是安抚亡魂,净化魔气的法阵。 塔顶之上,那袭月白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飞扬,载川作为阵眼镇在法阵正中,清冽的光在昏暗的天地间几近炫目。 幽蓝光晕从头顶落至脚下,夏歧就像被一阵温暖的风安抚过神魂。 天地间如同被清气荡涤而过,连稀薄的月色也干净了几分。 亡魂们纷纷如梦初醒,迷茫地环视四周,又像才想起什么,终于露出了表情。 夏歧握着手中的影戒,看着四周的亡魂无声地哭笑,身影又慢慢消散。 无论悲喜,来世间走一遭,带着最难以割舍的记忆离开,能抵消乱世里生死无常的不甘吗? 夏歧察觉身侧有一抹熟悉的气息接近,静了片刻,才开口道:成为猎魔人的时候,神魂会与影戒相连。如若在外牺牲,同门会把影戒带回霄山也算,有个魂归之处。 话音才落,他察觉不断淋在身上的冰凉消失了,不由抬眸望去。 只见清宴在他头顶撑起避雨术法,驱出他衣服的潮湿水渍,让肌肤所触顷刻变得干燥柔软。 清宴垂眸看着他手心的影戒,伸手轻推他的手指,让他的手掌蜷缩,替影戒挡住漫天雨水。 那干燥指尖的温度让冰冷雨水浸泡过的肌肤微微一颤。 此番也算机缘,多亏了你,他们才能回家,清宴的眉眼隔着朦胧雨雾,却又真实可触,他凝视了夏歧片刻,放低的嗓音如干燥温暖的风,同心契就算没有合籍,无论我与你的陨落时隔多久,神魂总会归为一处。 若有一日消散于天地间,也有彼此作陪。 夏歧心中倏地一悸,久久回望着清宴眸里的认真坦荡,以及一抹担忧。 许是冷雨没有再落到他身上,浑身冰冷也被渐渐驱除出去。压在心上的落寞仿佛被撬动,阳光不由分说地漏了进来,熨帖着每一分想翻涌的心绪。 他缓缓弯眼,收紧手中的影戒,唇畔忍不住露出笑意。 清宴一直是能烘干他心底任何阴郁潮湿的光。 清宴看他缓了过来,从芥子中取出自己的银色外袍,递了给他。 夏歧一愣这是,清宴觉得他很冷? 他有些好笑,修士怎么会畏寒,不过清宴看他不入定老是睡觉,说不准也觉得他在天寒地冻里需要添衣服。 这可是清宴的衣服,他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把自己裹进宽大温暖的衣服里,呼吸之间都是舒适干燥的木香,仿佛被清宴暖烘烘的气息包围了。 他不由笑了起来:哎,你别说,不冷了。 清宴看着他把自己的衣服用成毯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 回长谣后,清宴便调遣苍澂弟子配合长谣去探查类似云霞镇的地方。 竟然又从两个幻境中找出了两个金铃,看来云霞镇不是孤例。 此金铃名为锁魂铃,虽为阵眼法器,却只作为副阵眼,用来收集灵力,延绵不绝地供给主阵眼。 此推断一出,众人面色凝重,没想到背后之人竟然动用了这般阵仗。 夏歧没有在云霞镇见到林鸣的亡魂,也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情况如何。 而那批探查云霞镇返回的异常弟子,一半在驻守秋水湖祭坛,一半在巡视秋水湖灵矿脉。 付乐山已经亲自带弟子前去查看。 夏歧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想好一个里应内合,就算锦都大阵预警魔气侵入,消息也能被拦截下来。 他没去凑热闹,在远离热闹的清静小院继续过着吃吃睡睡的懒散作息。 只是从云霞镇回来以后,翻搅出的记忆便萦绕在睡梦中,时常化为梦魇,压得他浑身冰冷而躁郁,经脉也不嫌事大地隐隐作痛。 付乐山来到霄山的小院时,夏歧正沉沉睡在花树下的摇椅中,桌上放着三枚铜钱。 摇椅上的人阖着眼,蜷缩躺着,显得手腕脚踝如少年人一样纤细,好像风一大便会让他生病。 而一抹冷光在他眼睫沾上凌厉的光华是安静躺在他怀里的那柄剑。 付乐山在五步之外停住脚步。 夏歧看似毫无防备,猎魔人的警觉反应却让他不便贸然靠近。 他叹了口气,轻声嘀咕:更深露重还睡在院中,怎么一样不能让人省点心 话音刚落,一个睡意模糊的声音嘟囔着:点心?什么点心 付乐山: 付老? 夏歧撑了个懒腰,发现来人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更不见所谓的点心,不由摸了摸睡意还未消的脑袋:是灵矿脉的探查有消息了? 付乐山没有回答,只是向他递出一张宴请贴。 宴请贴装帧奢华,夏歧瞌睡都醒了,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十分意外。 难道是天海宴? 这算不算私自改了老祖宗的规矩,长谣是想和十方阁直接结仇? 天海宴还有些时日,此番宴请只是想让大家稍加歇息,付乐山老神在在地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探查的后续吗? 夏歧有些好笑,原来是他多想了。 不过付乐山说得委婉,这个时候的宴会,恐怕不止吃吃玩玩这么简单,既然宴会邀请了霄山,那也会有需要霄山去做的事。 说不准就像傅晚猜测的一样,如今各门派关系盘根错节,处于中立的霄山反而有不一样的作用。 况且,他正愁怎么去会会金铃背后的人。 这不是刚瞌睡便有人递上枕头么? 歇够了,该干正事了。 夏歧没有推辞,指腹摩挲过宴请贴上的精细金纹,眸里蕴着若有所思的笑意。 如此,晚辈到时候便叨扰了。 * 恋耽美 -鹿阿玄(16) 付乐山走后不久,夏歧便见清宴从园门进来了,把一个朴素的食盒放在桌上。 他一愣,期待地打开,居然是三只莲花酥。 层层叠叠的酥脆莲瓣散发出微甜诱人的香味。他眼尖,这般工艺,长谣厨子也未必能及。 他双眼一亮:柏澜,你还真给我做了。 清宴看了一眼他眼睑上淡淡的乌黑,开口道:夏歧,我说过,你若是不想去哪里,可以不去。 夏歧一愣:你指门派宴会?能捞好处又能看到门派之间扯头花,怎么能算勉强呢? 清宴直言不讳:霄山。 夏歧没想到清宴这么直白,两人一时无声对视。 原来从云霞镇回来后,清宴对他的反常依然疑虑担忧,还误以为事关霄山。 上一世,清宴以为他被迫入了霄山,过着命悬一线的日子,往来刀山火海间,甚至导致经脉被毒折磨。 没想到这一世也没能绕开这个话题。 以前他失去七情六欲,和清宴渐行渐远,一切解释都没有必要。 如今他却有更多耐心想与清宴互相了解。 夏歧坦诚迎上清宴的目光,认真开口:不是的,柏澜,我不能说在霄山的日子都是开心的,但霄山给了我很多想要的东西。以前或许有很多无奈,但如今一切选择都是我的本心。 清宴看他片刻,沉静眼眸带着洞察的深邃,才终于颔首:那便好。 夏歧笑了笑,接着主动解释:云霞镇那晚,我看那金铃有些眼熟,后来察觉这法器的背后,说不准是我的仇人。 从云霞镇回来,清宴繁忙,他忽然嗜睡,两人作息时有错开,一直没有机会解释清楚,想必让清宴挂心了不少。 清宴一愣,似乎没想到这次夏歧这么坦诚。 夏歧看出他的心思,有些好笑地给他倒了杯桂花酒:道侣之间哪有那么多要隐瞒的事。 清宴似乎也认同此番话,于是问道:那么,你的经脉 啊,对了,夏歧没听到似的,拉上清宴的手腕,温声畅想,等到魔患结束,咱两都不用到处跑了,就住在星回峰,每天吃吃睡睡,做点道侣之间增进感情的事 清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把食盒向他推了推:吃吧。 夏歧才想起差点辜负的美食,忙迫不及待啃了几口,然后满足地瘫在椅子上。 总算圆满了 第21章 旧日魇 宴会当晚。 夏歧跟着长谣引路弟子绕过花月相掩的迂回长廊,在回廊尽头碰见正好要去赴宴的清宴。 湖水的粼粼波光安静铺在他的衣摆上,融成流淌的碎银色泽。 清宴接过带路弟子的灯,遣散了对方,等他一起继续往前。 夏歧遥遥朝他一笑,疾步上去与他并肩走着,随后稀奇看向四周悬着琉璃灯的白墙青瓦:陵州的风太绵软了,吃得也很好,我快陷入这消磨意志的温柔乡了。说起来陵州的建筑都这么奇怪吗? 清宴侧首看了一眼他没怎么长肉的身形,琉璃灯的光轻落在他的眼里,成了几分柔软的斑驳:何处奇怪? 比如这个院子,夏歧一指四周,又摸着下巴,你看,四四方方挺规整,从园门到房门铺一条笔直小路不就好了,为什么把小路做成弯弯绕绕的最远距离? 穿行其中实在麻烦又费时间。 清宴沉默片刻,放弃了与他探讨一步一景,四方四时皆入画的园林之美,直接挑了他能明白的方式解说:造景是一个原因,还有埋藏了法阵与奇门遁甲。 夏歧一愣,回想起霄山自己的小破院子,不由感慨大门派就是讲究。 两人且行且闲聊,片刻之后便到了飞云榭。 飞云榭被一汪碧水拥住,绕岸花树繁茂,轻纱曼妙低垂,丝竹悠缓轻灵,水面上悠闲飘着盏盏莲灯,与水榭中的灯火交相辉映,整个水榭仿佛落在水天与星河之间。 夏歧环顾四周,对长谣建筑偏好忽然福至心灵,他粗略一总结其特色露天,繁花,纱帐,水上以及灯火,只要组合任意几样造景,都能怪好看的。 回头也给自己小院捯饬捯饬。 来向夏歧引座的是常与他打交道的长谣弟子,见清宴也一道来了,一愣之后忙恭敬行礼。 踏进飞云榭,夏歧踩在厚软的毯子上抬眼环顾,脚下不由一顿。 弟子等他跟了上来,与他熟稔闲聊:如今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只用了家宴的规模,比不上天海宴。不过氛围更为热闹松散些。 他面上端着见过世面的淡然,又看了一眼金玉扑面的周身,满室温暖幽香令人舒适放松,目之所及,精细奢华的纹路在釉色温柔灯火下细细流光。 他心里默默把一切从简四字重新定义。 说是用来放松的宴会,实际各门派管事的都来齐了,苍澂清宴,长谣闻雨歇与付乐山,十方阁柳识,此外便是他。 看来他坐在这里便代表了霄山。 柳识一直与身边的十方阁弟子说话,或许是在落雨集的梁子结深了,如今连眼角余光都没有扫向他,当他不存在一般。 他心里不由稍显遗憾。 众人随意落座后,闻雨歇也匆匆赶来了,行走之间带着尚未消散的杀伐之气,入了鞘的刀也凌厉气息尚在,仿佛刚从打斗里脱身。 从门口到主位的几步之后,已经卸去了多余气场。她直接往碗里倒了酒,解渴般仰头喝了,拇指仓促擦过唇畔残酒,才终于缓了过来。 付乐山看着她这大马金刀的行径,差点揪掉胡须,眼角一跳,难以直视地暗自摇头。 如今人已到齐,他神色稍敛,面露严肃,敬了众人一杯酒后单刀直入地进入宴会主题。 昨日我从落雨集回来,已经替换下云霞镇回来的那批弟子。经过仔细检查,竟都被心魔幻境控制了。如今看来,这心魔幻境能躲过锦都大阵,或许和锁魂铃有关。然而那锁魂铃一旦失效,便会与主阵眼断去联系,无迹可寻。 夏歧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没有吃席环节吗? 他一边听着,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面前的那盘水果,走岔的心思想道,葡萄而已,用翡翠镶金盘装是不是太夸张了。 他不由揪了一个放进口中,轻一眯眼这味道的确配得上奢华盘子。 竟比自己在苍澂种的还好吃 他正继续研究余下菜品,便听到了清宴的声音。 锁魂铃能摄取一段亡魂的记忆,与之勾连的主阵能把此记忆投放到某一区域,成为幻象。幻象之中的任意事物都能遵循主人规则,诸如云霞镇之中的亡魂。云霞镇之后,还探查出了此类幻象,证明主阵依然还在运转。 闻雨歇是宴会厅中第二个老实吃席的人,她顶着一脑门风尘仆仆,此番完了还要赶往下一处探查,便把商议与晚饭一同进行了。 总是花时间探查幻象也不是办法,主阵不破除,做其他事都不是釜底抽薪。落雨集事件中,抽走弟子们的灵气是拿去激活锁魂铃,那么同理,要启动主阵眼,须得大量的灵气来做供应,难不成她的筷子一顿,轻轻蹙眉,主阵会直接落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么? 夏歧嚼着葡萄,心想这般布置的确是最省事的。他又一琢磨清宴点到为止的解释,忽然又悟出点什么。 陵州所有灵气充沛的地方都不会被凡人把持,自然都在长谣的管控范围。 就他所知,粗略一数,各类灵石矿脉,法器材料的生产地,以及大小天然秘境,哪一样不属于长谣的财富? 其他门派再多嘴提点,就有心怀不轨的嫌疑了。 付乐山适时开口:查到那批异常弟子去了秋水湖祭坛,我便有所警醒,开始调查其余灵矿脉,某几处矿点都有魔气侵染的痕迹,又被锦都大阵很快净化了,暂时无异常。既然有这番猜测,往后也会严守。但这心魔幻境防不胜防,再有弟子着了道,便是等于自己打开了门。 落雨集变故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明着来的魔妖兽能对付,就怕毫无预兆被控制的同门从背后捅刀。 一阵各自思索的沉默后,清宴率先开了口。 他思考时总是眉梢微沉,低垂眼睑,显得淡漠生疏,又有几分渊渟岳峙之气。 锁魂铃能投放幻象,幻象之中并非虚无,山水花草皆能触碰,亡魂亦能攻击他人。或许主阵的作用与之有相似之处。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稍一沉吟,又道,心魔幻境的魔气不会被锦都大阵预警,说明魔气没有经过大阵边界,如果主阵能像投映幻象一般,把魔气投放在锦都的任何地方,便能让心魔幻境凭空出现。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怔愣。 竟然与之前对心魔幻境的第二种猜测对上了是特殊法器所致。 柳识听到此处也忍不住开了口:可是魔气不能单独存在,魔妖兽也被拦在大阵之外,这延绵不绝的魔气从哪儿供应? 我有个猜测。 夏歧听到此处,想起了最近琢磨出的事情,也不管接了谁的话,诸位知道魔心吧,它不是魔妖兽的心脏,而是把大量魔妖兽聚拢炼制,成为一个非生非死的东西。一旦成型,能呼吸周围灵气,释放魔气,宛如收缩的心脏。如果柏清仙尊的说法成立,在主阵眼上的,或许就是魔心。 他把清仙尊三字咬得意味深长,貌状无意地瞄了一眼清宴,对方果然轻挑眉梢。 陵州大量出现迷惑心智的魔妖兽,竟然在此因果里找到了答案。 此番推论一出,一切线索都连上了。也等于弄清了心魔幻境的成因,闻雨歇早已放下筷子,面色肃然。 这么说来,幕后之人用锁魂铃收集修士的灵气,再供给主阵眼投放心魔幻境。不过这法器实在阴损,能炼制修士的灵气与奴役亡魂?我隐约记得十几年前长谣关押过用先天灵根的孩子来炼制此类法器的邪修,后来让他逃了,再也没能抓获如今看来,这法器竟然被炼制到如此邪门。 夏歧听到此处,垂眸意义不明地一笑,疏散淡漠:小孩的纯粹灵根最是适合来炼制法器,但不可多得,要是如今法器依然只能对付孩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来牺牲的人。 他语气淡然,事不关己,好似是在说别人的事。 清宴听到此处,手指徒然一紧,白玉酒杯细密裂缝蜿蜒开。 他忽然明白夏歧之前说的仇人意味着什么,那时夏歧太过轻描淡写,好似那只是作为猎魔人时顺手结的仇,而不是从小折磨了他六年之久的恶鬼。 夏歧从小身形削瘦,大概是该长身体骨架时却在虐待中度过,后来被大婶相救,才勉强把他喂成普通体格的少年,但总归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一些。 难怪夏歧触碰到锁魂铃的那一刻会露出那般表情。 一名侍者走近清宴身侧,把一小碟剥好的葡萄放在他面前。那颗颗葡萄晶莹剔透,诱人可爱,新鲜得透出清甜的味道。 清宴抬眸,见夏歧正在绢布上擦手,似有所感,抬头朝他眨眨眼,又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见别人都沉浸在刚刚的探讨中,才弯唇一笑,为了不引人注意,把握了十分矜持的弧度。 眼里晶亮的催促意味却是藏不住。 正事谈论得接近尾声,各门派之间互通消息,总算把近来措手不及,变故频生的事件理顺了。 从陵州出现迷惑心智的魔妖兽开始,然后落雨集事件,再到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漩涡。 如今的锁魂铃是巧合,还是谋划多年让陵州完全陷于魔患,仅仅是幕后之人想要的吗? 再多猜测,还是得尽快找到主阵眼,否则陵州会被这个漩涡逐渐拖入深渊。 各门派之间商量分工,长谣把主要探查地点锁定灵矿脉,其余门派配合搜索锁魂铃,截断灵气供给与寻找主阵一道进行。 夏歧对幕后之人的动机始终有些在意,他思索着吃完了案上美食,眼看也要到宴散的时候了。 今晚也算尽兴,不由懒散地伸了个懒腰。 不过清宴后来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第22章 旧日魇 飞云榭宴厅的明亮烛灯歇了,留下沿途一层光晕温柔的琉璃星灯送着离去的客人。 夏歧见清宴与几名苍澂弟子伫立在飞云榭门前,似乎在商议探查锁魂铃的事宜。 他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的困意涌上来了,打算先回去躺平睡觉。 才没走几步,刚要踏入回廊,察觉有人朝他走了过来,不由抬眸望去。 只见一位素未谋面的长谣弟子疾步而来,面上笑意盈盈,夏歧正要给这莫名乐呵的人让路,却发现那人竟是迎面凝视着他,接近后立马亲昵地抱住他的手臂。 歧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夏歧被猝不及防挂到自己身上的人吓到,瞌睡顷刻醒了,忙后仰躲开此人亲近的意图:大哥你谁,怎么不自报家门就动手动脚? 面前之人闻言不由神色委屈,眉眼露出有几分孱弱的阴柔,连责怪的话都说得轻声细语:你怎能忘了我,我两曾经夜夜相拥而眠唔?? 夏歧当机立断捂上这张乱造谣的嘴,这简直飞来横祸,忙仓促地看了一眼清宴,正好对上清宴饱含深意的一眼 他冤得简直无处可说,回头睨着楚楚可怜的人:你找负心汉能不能打着灯?这黑灯瞎火的,怎能摸一个人就来诬陷? 男子闻言也不恼,眼角弯弯,黏黏糊糊地握着夏歧的手。夏歧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往外冒,抽回手就要去拔剑劈了这无妄之灾,拉扯间总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 男子也不甚在意:歧哥哥,我不会认错你,你的蝴蝶骨上有一颗痣 夏歧的手蓦地顿住了。 他犹疑地一琢磨,这人莫非偷看过自己沐浴,毕竟他也不是个喜欢在外随便脱衣服的人转念又循着这个令人牙酸的称呼细细思索,居然真的想起了什么。 他神色一动,面上缓缓露出正色。 是了,是他思路窄了。 若说与他相拥而眠,知道他身上痕迹的除了清宴,便是二十年前,年幼时期与他一起被关押在不见天日,阴冷潮湿地窖的那群孩子。 夏歧蹙眉重新打量面前的男子,好似真的能与记忆中一位比他小又爱粘着他的孩子对上。 他一时怔愣。 都怪那几年光景称不上什么好时光,触及相关回忆,随之涌来的只有无边黑暗冷潮,萦绕在呼吸之间的霉味腐臭,以及灵根被反复炼取后经脉永不休止的疼痛 如今再见,他成了猎魔人,对方成了名门正派的弟子,看起来都混得差强人意,还亲手诛杀过不少魔与邪修。 但那段日子在心里留下的阴冷被晾干了多少,却是谁也说不准。 两位暌违多年的故人无声对视,似乎都不知从哪开始叙旧。 我是白轩呀,男子先轻声开口了,你走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前几天看到你,我没敢认 白轩夏歧无意识地沉吟回想,是了,在浑浑噩噩,不辨年岁的那几年里,那个瘦弱的孩子是唯一在他清醒的时候与他说话的人。 恋耽美 -鹿阿玄(17) 他眸光一动,不由也放低了声音,你后来竟然没事,那便好。 先天灵根再得天独厚,被日复一日地毁灭式炼取,不到几年便完全废了,自然也会拖垮身体,然后被邪修丢进乱葬岗安静等死孩子们小时候便被捉来囚禁,再离开地窖便是濒死之际。 只是比起死亡,好似中间那几年时光更让人肝胆俱裂。 夏歧到了十二岁被拖出地窖,出门时只记得白轩撕心裂肺的哭声 好在如今白轩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也算稍有宽慰。 白轩见他想了起来,开心地又挽住了他的手臂,如以前那般软声开口:歧哥哥,这些年来我总是念着你,如今相逢,我两又能作伴了 夏歧对这般亲昵有些吃不消,还察觉到某位仙尊无声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不由背脊一僵。 他心想自己粘清宴都没这么纠缠不休的,只好无奈开口:好了,白轩,你如今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了,稍微维持下门派形象 白轩咯咯一笑:歧哥哥,你怎么成了猎魔人,猎魔人有什么好,朝不保夕的,你不是出了火坑又进狼窝吗,不如来与我一道 夏歧神色一滞,似乎慢慢意识到什么,面上情绪不动声色地敛了。 他垂眸几息,对白轩笑道:我寻思着长谣也不见得式微,怎么尽想着挖其他门派墙角? 白轩朝他眨眨眼,凑近他的脸颊吹气:不是长谣哦 谁知还没等话音落完,他忙仓惶疾退躲开猝不及防的剑光,面上的乖顺神色重重一扭曲,不可置信地看向挥剑之人。 夏歧松散提着剑,浑身都是被触碰的不自在,让懒散眉眼间带上几分疏冷。 要随你们炼锁魂铃,那就更不必了。 他余光见一袭银色衣袍已然来到身侧,就要上前,不由伸手一拦。 清宴与他对视一眼,缄默一顿,才了然地安静伫立在一旁,不再插手他的个人恩怨。 白轩拉人入伙失败还被翻脸对待,又惊又怒,先前的温软姿态尽数不见,细长的眉挂着逼人戾气:猎魔人与名门正派混在一处,可笑!你忘了我们被关快十年,这些正道人士又在哪里? 白轩,冤有头债有主,夏歧眉目与剑锋一般冷锐,你即便对那个人有恨,对正派人士有怨,死在锁魂铃下的百姓哪里辜负了你? 你不明白吗,夏歧,白轩面上露出了魔障了的癫狂,我恨极了脆弱的蝼蚁,就如以前的我们一样弱就该死!就合该为别人铺路!我现在也能尝到主宰别人命运的滋味了 白轩癫狂的表情还没有露全,忙拔剑挡了一下夏歧转瞬而至的剑光,被震得退后了几步,眸中惊惧一掠而过。 所以选择为虎作伥?白轩,每个人生来便强大吗,如若你之前死在邪修手里,还会说这番话吗?夏歧遗憾地摸了摸剑上豁口,这样的故人相逢,我可消受不起。 此刻的夏歧敛去方才稍露的温柔,仿佛从未松动过,尽显猎魔人的狠厉无情。 白轩牙关微颤:你当如何? 夏歧歪头一笑,带上几分森寒:送你上路。 白轩瞳孔蓦地一缩,顷刻便被霜冷如刃的剑气封住周身。 他入长谣只不过是寻个身份藏匿,其余精力也拿去走歪门邪道了,哪有修为在夏歧诛邪驱魔的剑下多走几招。 片刻之后,便被夏歧毫不留情地伤中要害,他万万没想到昔日苦难里与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会不留半分情面,如此狠心。 不由身姿狼狈诡异地躲闪几下,祭出隐匿法器瞬间隐去身形,逃走了。 夏歧也不追,缓缓收剑:循着气息去找找据点?或许就是主阵之处。 我留意了。全程静观的清宴走到他身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如何得知他与幕后之人有关? 夏歧漫不经心摩挲着剑柄,低垂的眼睫在下眼睑拖出一小片阴影,无喜无悲。 锁魂铃上的死气。这孙子杀多了人,衣服再熏几遍香都遮不住。 猎魔人是追逐死亡气息的鹰隼,对这类气息向来敏锐。 清宴:先前长谣排查破坏秋水湖法阵的弟子,找出一些中了心魔幻境的轮值弟子,但是算起时间,初次动手该是早于此次魔患之前。 那便是出自蓄谋已久的帮凶之手。 夏歧一愣: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什么线索都对上了。 此时月色寂静,人走院空,他才细想起刚刚的故人相逢。 上一世他失去七情六欲,自然不会惦记幼时经历,如今重来一世,所经之事的轨迹竟与心结重合,岂不是给了他有仇报仇的机会? 多亏经年坎坷,让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压的小孩。 不过白轩在经历绝望之后竟然选择了投靠邪修,成了帮凶他说不上难过,只是下意识有些迷茫。 之前被白轩吹过气的脸颊触感未消,在肌肤上化为挥之不去的恶心。 身前阴影笼罩而来,是清宴忽然走近。 他还没来及抬眼,就被清宴屈指抬起了下巴,拇指不轻不重地擦过那块难受的肌肤,落在他脸颊上的眸光微沉:以色惑人。 夏歧一愣,这还是清宴第一次主动亲近脸颊上不舒适的感觉顷刻被覆盖,只剩清宴干燥手指留下的温热。 他敛去一身锋利,配合清宴的手指微微仰着头,目光乖巧,如簧巧舌又活了回来:他哪来的色,与我道侣可谓云泥之别,我的眼里心里只装得下我家道侣 清宴眼眸微抬,目光离开脸颊对上他的眼睛,眸中忽然晕开似笑非笑的意味,令夏歧心脏一悸。 清宴:是一种魅术,心中有所松动,才会生效。 哦,并不是夸白轩啊。刚刚那是替他拂去术法痕迹? 夏歧忽然问道:这魅术,上哪儿学? 清宴意外挑眉。 夏歧温柔一笑,把脸慢慢凑近过去,目光轻软地望着他:我想学,想以色惑我家道侣,你看我这长得还够格吗? 清宴沉默看了几息,手指一松放开了他,目光错开了那双眼睛这人似乎有些无师自通了。 夏歧遗憾地啧了一声,就见清宴拿出一个貌状小暖炉的东西,递了给他。 他惊讶地接过,翻转着看了看,圆润趁手,揣着捧着都可,中间能放香料,内壁刻着的火纹注入灵力就能发热,怎么看都是一个暖炉:这是我不冷。 清宴怎么总觉得他冷? 夏歧说完,后知后觉发现把玩片刻竟让手心有几分舒服,那是对温度的贪恋。 他又捂着暖炉迷茫地看了清宴一阵,才察觉自己的手露在外的肌肤都是冰冷的。 哦,原来我冷。 修士的确不畏寒暑,许是方才被故人撞回往事深渊,心思被拖进了经年持续的那场雨里,才徒生寒意。 夏歧捧着暖炉,浑身上下竟因这小小的暖意舒适不少,于是便稳稳揣着,不嘴硬了:你要回去了? 清宴在他眼前展开一张宴请贴,与夏歧的是同种款式,他眼尖一看,发现清宴这张的落款之处落的是闻雨歇的私印。 夏歧了然,既有私印,便是邀了私下相谈。 他忙开口:我也要去。 清宴闻言没有意外,反而转身引着他往前走。 夏歧一愣,立马亦趋亦步地跟了上去:柏澜,你刚刚是在等我? 清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知道锁魂铃主人的下落。 夏歧不由笑了,自己道侣果然懂他。 两人走了几步,他才察觉清宴不似平日的脚程,走得缓慢闲散,步伐如散步一般。 夏歧犹疑一看清宴,只见对方也看向他,眸里盛着清淡月华,莫名让人安心。 他忽然明白了,清宴是等他开口,讲讲今晚还没来得及说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举高高还在看的小伙伴3 第23章 旧日魇 夏歧摸着下巴回想,先前宴会上,闻掌门提起长谣关押过邪修的事,估计清宴知道自己说的仇人是谁了。 纵然经脉中毒一事瞒了清宴,在其余事情上,清宴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无论是作为眼见高远,博文广知的苍澂首徒,还是愿意陪他唠嗑讲废话的道侣。 夏歧沉默了几息,却没有多犹豫:其实在云霞镇知道他没死,我很生气。 清宴安静侧头看他,示意自己在听。 不仅因为我幼时遭遇夏歧垂着眸,声音轻得不带一丝对往昔的怨怼,反而像是枕边夜话一般温声低语,云霞镇所见,我意识到自己不是最后一个被那样对待的孩子。要炼得那样的法器,需要牺牲多少人云霞镇一整个小镇的人,也死在他手中。 思及于此,他下意识轻蹙眉梢:成为猎魔人之前,我以为魔物站在人间对面,那凡人与修士会同仇敌忾。但这几年来,有很多邪修死在我的剑下,我才知道有修士在乱局里利用魔物谋利,走歪门邪道。 猎魔人也有见不得光的交易,却没有枉顾过任何无辜百姓的生命。 他说到此处,忽然驻足,认真地看着清宴,平淡语气因咬字缓慢而显得郑重其事,不容置疑。 我不会放过他们。 无论是白轩,还是那幕后之人。 不仅因为有仇报仇,他还要推动因果报应。 清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眸光沉静,低缓声音像是给出一个承诺。 此去同路,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夏歧弯眼一笑,只觉得胸膛被一阵暖意熨帖,温热畅然。 他从未有机会与谁说过这些,而清宴永远是能坦诚以待的那个人,无论聊及琐碎小事,还是谈论魔患阴谋,甚至心里话,他都能从清宴那里得到令他安心的认真回应。 夏歧心念一转,忽然就着气氛轻声问道:柏澜,有关于我的记忆回来,你开心吗? 以前他与清宴相爱,不知道清宴是如何看上他的,先行来表露心意,但原因肯定没有猎魔人相关。 五年来的沿途风霜与坎坷好似把他变成另一个人,偶尔回想与清宴相遇时的青涩乖巧模样,像是隔了河流看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更何况被强塞记忆的清宴。 如今他把完整真实的自己在清宴面前坦诚敞开,清宴会后悔,或是觉得被记忆捆绑吗? 清宴似乎没料到有此一问,稍微一顿,似在思索。 片刻后开口: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夏歧心里咯噔一沉,他是想知道答案,谁知清宴的一句话还是让悬起的心脏摔得四分五裂。 清宴却还没说完:你与我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我隐约明白当初的选择了。 夏歧眸光一动:什么选择。 清宴面色依然从容,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琉璃灯上。 选择与你结为道侣。 他不得不承认,夏歧独一无二,又万般特殊,他矛盾而鲜活,坚定也真诚。 起先试图用自己的思维方式与处事准则对待他,却发现与他相关的莫名情愫好像不遵循任何道理,一切新鲜而契合,带着莫名久违的怀念,牵引着他慢慢走近。 夏歧闻言一愣,碎裂的心立马被蜿蜒藤蔓捆合了起来,裂缝里蔓延盛放开缤纷摇曳的花朵。 他双眼一亮,趁着话头急急凑了过去:柏澜,我可以理解为你也喜欢我吗? 清宴回望着那盛满喜悦的眸光,心中把这极为陌生的两字反复掂量,渐渐生出几分生疏的心悸。 识海却又在此时添乱,恍然有画面碎片一掠而过,模糊辨认出是他抱着夏歧,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这两字 清宴呼吸徒然一轻。 两人脚程再慢,磨磨蹭蹭也到了议事偏殿门口。 那扇门似感应到来客,缓缓打开,露出等候在此的闻雨歇与付乐山,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两,又把目光齐齐落在夏歧身上,神色怪异,明摆写着苍澂首徒与猎魔人怎么又扯上关系了。 夏歧只好把自己不合时宜的雀跃收了起来,顷刻站直咳了咳,提醒自己正事要紧。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太突兀,不由开门见山道:我也要去。 付乐山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哪? 夏歧不等招呼,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倒酒。 自然不是方才宴会安排过的地点,否则也不会有这个私下小聚了。 付乐山终于没好气地一挥手:不行,此行凶险,你的伤好全了吗,又掺和进来作甚? 夏歧闻言挑眉,他不奇怪付乐山会拒绝,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我不会胡乱误事,我可以用霄山的名声做担保。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诡异一静,连清宴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夏歧忽然意识到霄山的名声恐怕要倒贴几两,又圆润解释:我是说,以信誉做担保,霄山不会搞砸任意一单生意,更不会拖后腿。 付乐山刚要说什么,闲散倚柱的闻雨歇抬手一止,姿势虽还是平日的随性,神色却带上几分沉稳洞察的掌门威仪。 不是不信你,猎魔人素来对魔物了解颇深,如若同去,定是更为稳妥,但霄山真的要牵扯进这蹚浑水? 夏歧闻言沉思,如今霄山只剩他留在长谣,一切决定自然代表霄山立场。傅晚让他留意动向,没让他跳进漩涡中心。 他换了个说法:此番算是场外支援,仅代表我个人意愿。 闻雨歇有些意外,不由好奇他图什么:那你跟去是想做什么? 夏歧一笑,也不避讳:会会故人。 闻雨歇犹疑片刻,看他的神色没有故人相逢那么开心,才放弃般地摇摇头,去就去吧,夏七使自会掌握分寸,不会以身涉险。 夏歧敏锐一琢磨,这话说得不太对劲,不该是谨防意图不明的猎魔人胡来吗,怎么还担心他会以身涉险了? 这长谣的待客之道会不会太过亲和了些? 夏歧的加入得到了同意,一直沉默的清宴终于开口了:此去是探查门派秘境?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都一愣。 夏歧面露迷茫:不是矿脉? 宴会的安排是主要探查灵矿脉,他以为此行无外乎也是矿脉。如若不是,那先前安排便是对此时没到场的十方阁所有误导了。 长谣到底对十方阁心存戒备。 但是先前的布置得到所有人的同意,灵气充裕的矿脉的确是最可能落成主阵的地方,十方阁也没看出来什么破绽。 清宴仅凭宴请贴的私印最多能猜出另有他地,怎会准确猜出是秘境? 闻雨歇没掩盖惊讶之色:前辈如何得知? 起先只是猜测,清宴神色淡然,如若幕后之人心思再缜密些,会选择大多数人无法立马涉足的地方,才会延缓被发现的时间。而方才白轩逃逸的方向,是长谣最大的秘境。 恋耽美 -鹿阿玄(18) 夏歧一愣,知道清宴说话又点到为止了。 每个门派都有诸多秘境,大多数人无法涉足的大秘境,一般都藏有门派隐秘,或者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物。 长谣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让众人进去探查,一来太过危险,二来十方阁前科在前,若是动了其他心思,魔患当头,相当于雪上加霜。 所以才会私下请清宴来商量,再一起前往秘境。 闻雨歇闻言也不再隐瞒:这个秘境的年纪说不定比我还大,师父还在时便已经封印起来了,隔年加固,我也只过去外围。传闻秘境封印着一些无法驱散的邪魔,还与一百年前的沉星海变故有关。 夏歧摸了摸下巴,他的确听过传闻,长谣祖师爷在灵影山变故中不知所踪。这秘境说不准留有灵影山有关的痕迹,才连上一代掌门也讳莫如深。 那的确不是什么门派都能进的了,尤其百年前让灵影山覆灭的十方阁。 付乐山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言地决定了,只好无奈开口:秘境是我与你师父封印的,最近我隐约察觉到秘境内不太稳定。这次便由我带路,进去查个究竟。 闻雨歇却是摇头:付老,你有其他安排。秘境之内时间流逝诡异,不知要耽搁多久,门派之间的事还需要安顿协调,这种事我不擅长,还是把打架的事交给我吧。 付乐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看向吊儿郎当倚着柱子喝酒的闻雨歇实在没什么掌门样。 他刚要说什么,想了想却又忍住了。 这丫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说一不二的掌门了。 何况此行还有清宴在,他也能放心一些。 他冷着脸捋了捋胡须,没好气地看了闻雨歇和夏歧一眼,稍缓神色向清宴颔首,才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有些气呼呼。 夏歧一头雾水,不是,有他什么事? 闻雨歇看着付乐山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我刚刚当上掌门那会儿,长谣内部有些动荡,付老操心颇多。近年来魔患剧增,他四处奔波除魔,重伤未愈,还放弃闭关 夏歧震惊地薅了一串葡萄来吃:这种门派秘辛是可以随便说的吗,苍澂就算了,猎魔人可以听? 闻雨歇反而笑道:那么,你会起坏心思吗? 此言一出,夏歧与清宴都是一愣。 这语气也太过熟稔,甚至不像是朋友间的调侃,倒像是逗趣小孩子 夏歧琢磨着这两位长谣高层的屡次不对劲,嚼着葡萄发问:我寻思着,付老我们三也长得不像 闻雨歇与清宴都望向他,目光有询问之意。 夏歧沉吟:该不会有什么亲缘关系吧 闻雨歇差点被酒呛到:按凡人的岁数,我若是成婚,孩子都能与你一般大了,这怎么强行凑一家人? 夏歧摸了摸下巴,闻雨歇的年龄还真没看出来。不过付老不在,某掌门说话已经开始散德行了 夏歧的心思被葡萄分去大半,没察觉闻雨歇的目光一言不发地落在他的袖口上。 一旁的清宴却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实际上,他第一眼看到夏歧这套浅黄衣裳的袖口时,便认出蜿蜒的刺绣是长谣的符文。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24章 旧日魇 两天后的夜晚,亥时一过。 夏歧敛去气息,跟着闻雨歇与清宴无声走在夜色低垂中。 他仰头看了眼漫天星子,心想闻掌门此番动静与选时,硬是在自己的地盘走出潜行杀人越货的架势猎魔人看了都得夸一声内行。 离开之前,付乐山赶来告知众人,柳识忽然失踪了,十方阁弟子对其行踪也一头雾水。 此人在这节骨眼又出幺蛾子,不知又在谋算什么。 闻雨歇沉吟几息,只让付乐山多加提防,若是柳识怀有不纯心思,不必顾忌门派关系,以他和其余门派的安危为主。 三人没有调遣其他弟子,若是秘境里真藏了主阵,那接近魔心,更容易被心魔幻境迷惑。 弟子但凡中了心魔幻境,修为不够的平白丢了性命,修为高的被控制后又成了障碍,还不如身经百战的三人轻装简行,随机应变。 长谣设在秘境往来之间的移动阵堪比万花筒,夏歧跟着闻雨歇多次踏入法阵,几番空间转换把他绕得晕头转向。 片刻后,身边的景致终于停止变幻,三人出现在漆黑安静的山谷中,远处隐约传来轰隆水声。 又行了片刻,来到一片如天河倒倾,水花激流的瀑布前。 夏歧拉下兜帽,吸了一口湿润清新的气息,鼻腔被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清宴看了他一眼,走向瀑布,驻足在泉边凝望。 结界有松动的迹象,有人进去过。 夏歧一愣,凑过去打量着瀑布,这铺天盖地的水哪儿看出有结界的? 闻雨歇似乎也有所察觉,微微蹙眉:这秘境的结界是直接封印住的,巡守弟子只经过外围,这是从何处松动的 清宴围着泉边缓慢走着,目光没有离开瀑布,水声嘈杂如千军万马奔腾,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打破封印很难,动静也大,进去的人只需要用禁咒开个缺口。 他游离的目光一凝,似是找到了那个被动过的地方。 闻雨歇见状拿出掌门印,用灵气催动,化为温润内敛的光晕包裹住三人。 夏歧听到禁咒,心下便有不好的预感。 穿过倾天水幕时,清宴伸手,触摸水中被掌门印光晕催发得隐约发亮的封印铭文,探查禁咒的痕迹。 几息之后,他微微蹙眉:此禁咒以一换一,需要祭出一名修士的神魂以及全部修为,稍滞结界灵力流转,形成薄弱之处。虽然只存在顷刻之间,要潜入已经足够。 又是这种阴损法子。 夏歧双脚刚落进秘境的虚无空间里,他方才不详的预感立马应验 秘境四面是无边的虚无,灰蒙蒙一片,无一景一致,不知本是如此,还是被改动过。 道道凌厉剑光迎着他们劈来,是中了心魔幻境的各门派弟子,三人顿时默契散开,上前迎敌。 夏歧轻巧矮身躲开侧面的剑光,抬手就要一剑崩出去,抬眼之间却堪堪收住剑势。 一人四肢僵硬地挥剑斩向他,力道与剑招都诡异而带着强劲之势,此人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惧与慌急,看到夏歧时眼睛一亮,声音撕心裂肺 仙长!快离开! 竟然是林鸣! 夏歧躲着那不留情面的剑光:你怎么在这里!等等,你先停停手 我停不下来林鸣害怕得眼眶发红,仿佛支撑许久终于等来熟人,没忍住露出几分无力的悲伤,我我回家,家人都要杀我,我本想着随她们一同去了,但有人把我救了出来,说能带我来找你醒来之后便在这里了我杀了好多人但不是我想杀的 夏歧蹙眉听着林鸣带着沙哑哭意的语无伦次,心知那人八成是白轩。 林鸣被控制,进攻也非本人意愿,为了让速度力道达到最强杀伤力,硬是把林鸣的四肢扭曲得超过人体极限,他隐约中听到了筋骨折断的声音。 林鸣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脸上鲜血与冷汗在皱纹里模糊一片 林鸣的修为尽数消失了,神魂也受到不小的震荡。 原来林鸣便是那个被献祭的人。 夏歧一咬后牙槽,手中剑柄被捏得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轻响。 他越与林鸣周旋,越察觉不对劲。林鸣的修为不高,就算被控制又能厉害多少,他却几次被林鸣预判攻击招式,甚至封住后路。 而那边的清宴与闻雨歇竟然还没解决,甚至与弟子缠斗进更深的灰雾。 夏歧知道这个秘境不会简单,却没想到一踏进来就如此诡异,一时半会还找不出原因。 林鸣被自己的鲜血染了一身,脸上无一丝血色,他见夏歧迟迟没有下死手,不由拼尽全力开口:仙长!是镜 声音倏地一顿,夏歧见林鸣面上涨起窒息的绯红,脖颈有一圈逐渐勒紧的痕迹。 他立马下意识一剑挑至林鸣头部周围,试图割断隐形的线,剑锋却没有碰到任何阻拦 他瞳孔一缩。 就在此时,不远处爆出一声剑破法阵的破裂声响,灵气乱流卷起漫天灰雾,成了凌厉而混沌的风,呼啸着回荡在四野。 是清宴劈开了什么。 虚无灰雾被吹散,紧勒林鸣脖颈的力道也消失了,夏歧蓦地发现脚下的地面显出原本相貌 竟是一块平整无边的巨大镜面! 难怪被控制的人会预判他们的动作,原来他们全在镜类幻象之上 夏歧往脚下镜子看了一眼,上面没有倒影出他的身影,再细细探究,却忽然见清宴的身影跌落虚空,坠入深渊 眼前情景与上一世最后的画面不谋而合,夏歧心脏猛地一沉,下意识伸手去拉清宴。 他却没有察觉此番心神一动,脚下镜面如同水波纹微微漾开,脚尖已经向下陷入镜面几分 一阵剑气从背后而来,对危机的警觉让夏歧忽然清醒,蓦地闪身躲开,才察觉刚刚那一剑不带任何威势。 是林鸣趁着脱离控制,拼尽全力把夏歧打离心魔。 他的手臂忽然被惩罚地折断,没忍住闷哼一声,瞳孔一阵涣散。 夏歧忙掏出之前清宴给的符纸,在林鸣周身形成一个禁锢法阵,把人困在里面。 只见林鸣被迫挣扎几下,多处折断的身体再也立不起来了,控制他的力道眼看他不中用,立马毫不留情地抽离走了。 夏歧忙给他灌下几颗丹药,封住穴位止血:你再坚持下 出不去了。 林鸣气若游丝,却长长松了口气,失去焦距的双眼落在不远处,夏歧一愣,发现他们进来的结界又变幻了一个法阵,去路无踪。 林鸣迷茫开口,仙长,为何我做了修士也没能保护好家人 夏歧也回答不了。 他垂着眸,无声把灵力输给林鸣疗愈,却是杯水车薪。 他只好拿出一张自己从霄山带出来的昂贵符咒,认真看着林鸣:信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符纸落在禁锢法阵上,阵中围起来的空间里,时间蓦地静止,停止了流逝。 林鸣随之一动不动,神色停在饱含风霜的迷茫。 夏歧不再耽搁,往清宴的方向赶去,却发现前方没有了声响,不由心里一沉。 片刻后,他没想到先行看到的人是闻雨歇,只见她单膝跪在地上,魔怔一般伸手触向镜面,喃喃:阿云 夏歧立马拔剑,不由分说地搅起强劲剑风,掀起夸张的架势劈向闻雨歇。 闻雨歇察觉锋芒在背,立马侧滚出刀。 刀剑相撞,把她神魂撞得归了位。 夏歧身影未停滞,继续往清宴方向掠去,还不忘留下一句真诚致歉。 不是有意打扰闻掌门念着旧情人,包涵包涵 闻雨歇握刀的手又痒了: 没走几步,夏歧见清宴的背影在不远处显现,如平日那般挺拔端雅。 他以为清宴躲过一劫,谁知目光朝他脚下一看,却见清宴的靴子已然陷入镜面半寸。 夏歧忙故技重施,让豁口剑带上若是清宴没躲开,这一剑下去两人得散了的逼人剑气。 还没等剑锋更近,清宴身形一动,载川顷刻无畏无惧地正面撞上来。 双剑怆然相碰,夏歧正要调侃,却忽然收声。 清宴在看到他的一瞬,眸中浮现劫后余生的怔愣与欣喜,像是从一场噩梦里惊醒,看到梦中失去的事物还好端端在眼前。 虽然只有一瞬,却让他哑然心悸。 这是清宴看到的心魔也与他有关? 夏歧有些担忧,却也自顾自地觉得有些欣喜,心里一时间想法纷呈:啧,没有明说过喜欢我,但这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我也有捞一把柏澜的时候,刚刚的姿势足够好看吧,慌忙之中也没得选了。 夏歧见清宴一愣,挑眉看向他。 心绪又是一转,想道:柏澜挑了一下眉,嗯,好看。 他又眼看清宴神色变得有些微妙,正要询问,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什么情况? 夏歧瞳孔一缩,这一句明明是心里想的话,怎么明晃晃地回荡在他与清宴周围了? 方才的话清宴也都听见了?! 像是嘲讽他一般,这一句话也悠悠回荡在两人周围。 一阵诡异沉默。 一旁赶来的闻雨歇还没发现异常,以为是夏歧在说话,面上肃然地环顾戒严四周,装作没听到,周身却响起截然不同的惊讶声音 我天,前辈和夏歧居然是这种关系难怪平时就眉来眼去的 清宴: 夏歧: 闻雨歇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睁大眼看着两人,周身冒出一句震惊的陵州粗话。 夏歧抹了把脸。 清宴缓缓吸了一口气:敛意收心,别让心魔趁机侵入心神。 夏歧强迫脑袋放空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骂道:这什么地方,窥探别人内心还公然放出来,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第25章 旧日魇 三人各自清心静气,放空念想,不让这缺德幻象窥探出心绪,以免放出来丢人。 夏歧怕再看清宴一眼,脑海中带着某色废料的想法会倾巢而出,那好不容易在清宴心里建立的好形象得崩塌了。 他把心思放在观察脚下的镜面。 这面无边镜面显然是幻象,先前朦胧灰雾能窥视预判出他们的招式走势,灰雾被清宴打散后,又显露出镜面,倒影出心魔来诱惑他们跌入,要是被拉入其中,恐怕会像那些被控制弟子,永远留在这个幻象中。 如今幻象窥得他们内心所想,公然呈现出来,想必也是在扰乱他们的心神。 三人一进秘境便身陷幻象,如同被没见面的对手先玩了一道。这下马威仿佛对来人嚣张宣布,此秘境早已反客为主。 他嘴上心里憋了片刻,有几分难耐,不由闲闲对闻雨歇无话找话。 闻掌门,你家秘境不仅不欢迎你,还变成别人的地盘了。 闻雨歇神色肃然。 周身冒出一句得给他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力鼓鼓掌? 夏歧: 没有隐私后,都没法好好聊天了。 夏歧话音一落,忽然敏锐看向不远处的虚无,那里轰然声逐渐清晰,不到几息,肉眼可见的魔气崩腾而来,赫然是一众魔妖兽。 这么看来,主阵就在这个秘境中。 秘境属于单独的空间,不受锦都大阵庇护,简直是魔妖兽与魔气最理想的庇护所。 夏歧心念一到,周围萦绕起心声这都关门放狗了。 闻雨歇已经连心里都不想接话了。 载川出鞘声在他身后响起,清宴随之开了口。 恋耽美 -鹿阿玄(19) 是幻象便有阵眼,留心锁魂铃。 既然有魔心在秘境,魔妖兽便是杀不完的,趁乱找出阵眼才能破局。 闻雨歇飞掠到稍前的位置先拦截一部分魔妖兽,也防止再无意听到道侣间的私密话。 明明是自己家的秘境,她此时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夏歧对灵气流动痕迹的感知没有清宴敏锐,便主动护在他周围替他拦截魔妖兽。 这批魔妖兽的水准出奇一致,有批量制造的明显痕迹,不算弱,但三人与魔物周旋多年,这般程度倒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片刻后,清宴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夏歧望了一眼从容冷静的清宴,心念一转,摸近过去,猝不及防问道:柏澜,你是怎么看我的? 清宴似乎没料到眼前之人一边打还一边偷袭过来,开口便道:别分心。 然而夏歧的问题来得太猝不及防,他的思绪也习惯了遇到问题便自动思考,一时没有屏住念想,周身诚实地萦绕起回答。 夏歧是独一无二又难能可贵的。 清宴: 夏歧见偷袭成功,尝到了甜头一般,又乘胜追击:我们最近发展迅速,抱也抱过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亲一下? 不是清宴没有防备,夏歧的问题实在跳脱又得寸进尺还有些露骨。 他闻言下意识扫了一眼夏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他唇上停了一息,顷刻移开,没有回答。 心声立马老实巴交地进行了转述。 记忆中似乎是甜的。 两人皆是一愣。 清宴手背青筋一突,手腕翻转,凌厉剑光大涨,迎面而来的一排魔物被掀得横七竖八,轰然摔远。 夏歧稀奇地看着他的背影,又惊又乐,就要追着过去逗趣。 清宴却忽然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为何会选择我? 夏歧猝不及防一愣,所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他有些好笑,这不是什么不好答的问题,好听的话信手捏来:我可没有心口不一,我家道侣在任何时候问这个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而且答案不会那么肤浅 他的心声却是嫌他太啰嗦,不由打断他的废话替他回答。 做菜好吃人又帅。 夏歧: 清宴轻轻挑眉,仿佛提醒着那句不会那么肤浅。 夏歧刚想解释,却听到清宴的周身悠悠飘出一句话。 夏歧生性活泼,喜欢新鲜事物,我自问不是个有趣的人。 此话一出,清宴顷刻僵住了。 与夏歧逗趣,心神不由松弛了,才让这稍纵即逝的想法漏了出来。 他当机立断转身远离,避免继续这番被迫剖析内心的谈话,得尽快找出阵眼,劈了这惑乱心神的幻象。 夏歧一愣,清宴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他忙紧紧跟了上去,口中的声音与萦绕在周身的心声高低重叠:不是的,柏澜不需要很有趣,我看见你的每一刻都觉得很开心。 口中的话停了,心声却没有止住脚步地絮絮叨叨。 有趣该怎么定义?反正就算靠在入定的清宴身上睡一整天也觉得很满足。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入清宴耳中,他呼吸一轻,忽然停下了,又道:漫长岁月只对着一个人,不会太无趣? 夏歧弯眼一笑,欢快的话音与心声又重叠响起:如若那个人是柏澜,我巴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也希望未来岁月再长一些。 心声依然没有停止。 就是星回峰的床可太硬了,硌得慌。有机会带柏澜回霄山,让他见识下我那张软得能陷进去的床 夏歧忙猛咳几声,险险收住了与清宴说起话便如野马似的心绪。 清宴久久没有回应,就在夏歧怀疑是不是被自己过于奔放的内心惊讶到了,便听清宴又开口了。 为什么有些事你总是避而不答? 声音低缓了几分,莫名带上几分温和意味。 夏歧的心思因为刚刚的坦诚而完全敞开了,听到这个问题时还没来得及重新捂紧。 他面上怔愣,周围的心声先替他作出回答。 若是到了最后还没有办法,你想不起来也不必伤心。 清宴倏地抬眸望向他,眸光沉了下去。 夏歧迅速后退落荒而逃,与清宴隔开数步,像是呲了毛的猫:别别问了!专心! 夏歧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才的话不知道清宴听去多少。 自家道侣向来敏锐聪明,这隐私简直漏得不剩分毫了。 他当即忘记了是自己挑起的你问我答小游戏,心里对这幻象深深责怪起来。 三人各守一方,像是默契拉开不会被忽然突袭提问的安全距离。 不到片刻,清宴顺着细微的灵力流动痕迹来到貌状平常的某处,脚下镜面却反射不出任何景象,也吸收不了一点光亮。 载川剑尖抵在镜面上,缓慢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往下刺去,锋利剑刃在灵气加持下没入镜面,剑气探入镜中,开始搜捕阵眼。 整个幻象空间忽然震颤起来,镜面也随之摇晃抖动,魔妖兽纷纷发了狂一般引颈长啸,向着清宴凶猛扑来。 夏歧与闻雨歇顷刻闪身回援,刀光剑影在清宴周身化为密不透风的结界。 夏歧的目光越过铺天而来的魔妖兽,看到一抹碧色身影悠缓悬在不远处的空中,周身萦绕着魔气 是白轩。 像是响应他的发现,不远处的白轩面无表情,却从震颤幻象的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笑声,笑声有多人的音色交织,其中依稀可辨出白轩的声音。 歧哥哥,与你的熟人好好告别了吗?你还站在这,他的气息却消失了,看来是你杀了他。怎么样,我好心保留了他的神智等着与你叙叙旧,亲手杀了朋友的感觉如何? 夏歧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白轩身上盈满魔气,神智却还在,不是被魔气侵染,而是主动吞噬魔气,与之融合虽然修为大增,但命不久矣。 简直疯了。 白轩见他不答,声音又拔高癫狂了些许,带上几分刺耳的怒意。 夏歧,凭什么你能活过来,凭什么你能绝处逢生?为什么不和我一样在泥泞里苟且偷生,你为什么能过得没有痛苦,活得这么好?! 为何只有他抛弃一切尊严,祈求依附那个恶鬼,才换来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 载川剑气触到阵眼深处的锁魂铃,整个镜面蜿蜒开细密纹路,幻象也震颤得几欲崩塌。 白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对夏歧谩骂质问的声音越发刺耳尖锐,隐隐震动着耳膜。 夏歧剑光冷凝,兀自斩杀着靠近而来的魔妖兽,闻言掀唇一笑,却毫无温度,似在嘲讽白轩所言。 他被白轩夹杂魔气的笑声震得识海微晃,忘记了脚下还有实时公放心声的镜面,他缄口不言,心里却并非毫无波动。 怎知我便过得好?多年来游走生死边缘,每夜经脉剧痛无法入定,要靠使人昏迷的安神香才能入睡片刻,这算是好好活着吗? 可惜白轩听不进去任何话,距离他周身不远的清宴与闻雨歇却听到了。 闻雨歇一愣,轻轻蹙眉。 清宴目光一凛,手腕蓦地一沉,载川雪亮锋刃顶开阵眼上对抗的魔气,切玉断金的剑身直接刺穿了锁魂铃。 白轩为了控制幻象,把自己的神魂融入了幻象之中,此时锁魂铃被刺穿,无疑强行打散了他的神魂。 幻象摇摇欲倾,轰然崩塌,四野回荡起刺耳癫狂的惨叫。 魔妖兽失去了魔气加持,杀一只便消失一只,不会再延绵不绝地出现。 白轩从空中落了下来,刚想仓促逃窜,一道凌厉剑气封住他周身的路,霜冷利刃顷刻没入他的胸膛。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夏歧森冷的声音,如同行刑者的低吟 如约而至,送你上路。 白轩惊恐不甘地吐出一口血,他鼓着眼睛恶毒地望着夏歧,手中一道魔气凝结的咒文慢慢成形,口中喃喃:夏歧,我诅咒你 话没说完,夏歧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见载川剑光与刀光一同而至,白轩的最后一缕气息与铭文一起被震碎,消散在虚无之中。 夏歧看着白轩睁大的眼睛,想起那时候的阴冷黑暗中,他在清醒时捱着经脉疼痛,听着四周小孩此起彼伏的哭声。 他不讨厌也不觉得吵,至少证明自己与大家还活着。 直到某一天,他清醒之后,周围的哭声全都没了,只留扼住喉咙般的压抑死寂。 挨着他的那抹弱小呼吸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抽噎噎。 他没有恐惧,隐隐有几分期待,过了几天,被如愿拖出了地窖。 这便是对那个地方的最后回忆。 他垂眸几息,蹲下帮白轩合上眼睛。那张脸变得安静平和,仿佛睡着了。 幻象褪了干净,现出四周一片沉黑,却不是万物虚无。 脚下与头顶宛如晴夜千里,悬在头顶的铭文像明灭的星子。 视野开阔,洪荒万顷。 这才是秘境的本来样貌。 残缺的锁魂铃边上还有一面破碎的镜子法器,片片碎镜正在消散,想必幻象便是两者结合制造出的。 清宴的目光落到镜子碎片上,他伸手,灵气顷刻包裹住一片碎片,停止了消散。 他把锁魂铃与碎片一并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秋快乐!!!333 第26章 旧日魇 旷野沉黑,星野辽阔,继续行走此间的三人如同渺小的星辰。 没有了镜面幻象的嘴碎子拆台,夏歧也恢复了畅所欲言,他负手拿着豁口剑,闲闲在背后转动。 听闻门派秘境要么有无二美景,要么藏有奇珍异宝,再不济用来历练弟子的,也有绝境藏险的特色景致。没想到我第一次进秘境,便碰上这般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的。 闻雨歇环顾四周,虽说是自家秘境,也不比另外两人熟悉多少。 长谣其他秘境也无外乎那些,此秘境是祖师爷还在时便存在的了,进来过的人如今都已不在长谣她思索片刻,又望了一眼夏歧,有些不解,你第一次进秘境,难道霄山没有秘境?平日弟子们在何处历练? 夏歧身后的剑转得欢快了几分,拉起了门派家常:霄山哪需要历练秘境,只要成为猎魔人,便立马加入防线值守,多的是九死一生的时候,在群魔里求生便是最好的历练。 他话音一顿,察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忙一转话头,头也没敢抬地挽回霄山形象,当然了,只是听起来凶险罢了,其实新入门的弟子也都资质不错,十个里能活下来三四个 他越是努力扭转清宴对霄山狼窝虎穴的形象,越觉得周身的两人更加沉默了,只好识趣地闭上嘴。 就在此时,寂静的秘境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鸣,深邃悦耳,空灵悠长,与神魂微微共鸣。 是鲸啸! 夏歧一时震惊,又有几分向往:别人家的秘境真的什么都有。 闻雨歇沉默以对,这个状况她也解释不清了。 随着这一声冗长鲸啸,夏歧敏锐察觉四周顷刻有了变化。 原本沉黑的旷野缓缓转为深蓝,周身泛出涟漪,如水纹般层层漾开,伴随着那声空灵低鸣,远方有一道道高低错落,微微泛光的鱼影缓慢游曳而来。 随着这非同寻常的接近,一阵极为清冽澄澈的气息缓缓漫了过来,呼吸之间清润潮湿,恍若置身深海。 夏歧看得叹为观止,抬手摸上剑柄:又是幻象? 没有魔气,没有入幻。清宴没有动作,只是稍显疑惑地看着不断靠近的翩跹鱼影,也不是锁魂铃中的亡魂。 夏歧顷刻认同,这些缓慢而来的鱼影悠然安详,嬉闹回旋,仿佛只是途经此处,不小心现了身影的神圣生灵,不像亡魂那般僵硬死气。 清宴辨认出来了:是蜃影。 这是夏歧从未听过的词汇,他却没时间去细想,鱼影已经来到三人面前。 闻雨歇试探伸手,一条活泼灵巧的小鱼穿过她的掌心,又带着她诧异的目光欢快地游走。 蜃影未曾见过,却有耳闻,紊乱灵气在极小可能下重现着途经的场景,成为蜃影。但蜃影出现的地方往往距离场景不远,此处怎会有貌状海底的蜃影? 成片鱼影缓慢经过,在三人身上落下流动的斑驳影子。 夏歧即便知道是虚影,也忍不住抬手,指尖与一条尾鳍迤逦的鱼轻擦而过。 微微发亮的鱼掠过他的指尖,留下清冽的稀薄灵气,温柔缱绻地围着指尖一绕而过,又从容离开。 清宴仰头,目光沉静:是沉星海。 夏歧讶然侧首,陵州临近沉星海,长谣驻地却依山而建,与沉星海有上一段距离。 这秘境莫非是隧道,打穿了沉星海? 闻雨歇却是蹙眉摇头:沉星海如今可不是这个样子。 夏歧立马反应过来,是了,百年前灵影山之战,战争持续了七天,临近海域沉星海的水生灵兽无一幸免,残留的妖气与煞气形成漩涡乱流,昔日灵兽繁多的沉星海变为连修士都无法深潜的死亡之地。 不可能有眼前这般悠闲瑰丽的鱼影。 安静鱼影在清宴眸中留下绚丽光影,隐约泛起深蓝色泽,他仿佛也怕惊扰了眼前梦一般的场景,低声开口:蜃影场景十分完整,最初承载它的灵气应该十分浓郁。或许是灵影山覆灭之前便存在了,它阴差阳错进了秘境,秘境里地域宽广,少有侵扰,时间流速也有别于外面,便一直存在下来。 如今这片灵气越发稀薄,若不是三人进入秘境,有幸撞见这场旅途,它们将在无声的流浪里慢慢消散。 话音刚落,三人忽然被其他动静吸引过去,视线穿过鱼影落在蜃影景象里的海面上。 平静的海面忽然被船只悠悠划开,随之依次亮起一团团温润的釉色光晕,更多船只悠闲往来。 周身微微发光的水生灵兽把上半身化为人形,拖着迤逦尾鳍像海面浮去。 夏歧被这番景象震撼得放轻呼吸,轻声开口:这是 清宴也在这番景象里顿了顿:古籍记载,陵州千灯节若与灵影山灯市相逢,则存在两个灯市,一个在人间,一个便在沉星海上。 他出生时灵影山便已经覆灭,只从古籍上窥得只字片语,如今却亲眼看到藏在字里行间的盛景。 闻雨歇目光一刻不离地望着:我以前听师父说过百年前的沉星海灯市,属于修士的海市在海面上,昼间水天蔚蓝一色,到了夜里,天上星火与海上灯火连成一片。灵兽化为人形与修士商贸往来,谈笑叙旧,还有画舫歌舞,玄鲸也会来凑热闹繁华极了。 夏歧望着海面逐渐连成一片的星火,从海底仰望便是一片绚烂星海。 微微发光的鱼影穿过周身,他知道这些生命如今早已消逝,与他擦身而过的,是百年前的光景。 但这一刻,这些美丽得安抚心神的生灵让他感到莫名亲切与震撼。 他睁大眼:我知道为什么叫沉星海了。 恋耽美 -鹿阿玄(20) 沉月揽火,星落大海。 鱼影末尾,一只玄鲸缓缓游来,巨大的阴影流淌而过。 清宴鬼使神差地抬手,玄鲸恰好嬉闹般旋身游曳,洁白的下颚从他的手中缓慢滑过。 这一刻,百年时光如若骤然消失,温顺宽厚的巨大生灵在他手中撒了个娇,尾鳍无声搅起的光影在清宴眼中留下绚烂光斑。 夏歧一时看呆了。 蜃影带着鱼影缓慢离开了,三人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里久久无法言语。 清宴回头,目光追随着远去的蜃影,没有说话,眸光微动。 夏歧没有像往常那般与他说话逗趣,只是安静看着他的侧脸。 没想到在这个秘境看到百年前的景致,相关的地点却十分特殊又敏感,三人各自陷入思索。 夏歧知道长谣与灵影山交好,灵影山一战之后,十方阁与长谣的关系在往后几十年间都十分紧张,闻雨歇便是在那时候当上掌门的,想必并不轻松。 不过,当初灵影山的灵兽被魔气侵染,各门派庇护的州界都受到了滋扰,怎么偏偏是十方阁先找上门了? 也许是有着猎魔人的偏见,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十方阁说的话,可信几分? 但如若是假,百年来其他门派没人来置疑? 夏歧心里存疑,却没有说出来。他与清宴虽是道侣,闻雨歇对他也莫名亲切,但三人所在门派在灵影山一战里却各有立场。 鱼影一过,沉默在三人中蔓延。 夏歧刚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忽然察觉一道凌厉的气息接近,他下意识提剑一挡,竟然被震退数步。 再抬头时,四周只剩下他一人。 夏歧蹙眉,刚要上前几步,却察觉周身空气流动有些微不对劲。 他犹疑环视空荡荡的周围,挑出剑尖一试,一道巨大力道顷刻打了过来,剑几欲脱手 只见自己周身凭空起了一道道水墙,把他包围其中,水流迅速而湍急,化为能切断一切的利刃。 清宴与闻雨歇去哪里了? 一阵音调怪异的笑声忽然临空响起,带着故意拉得缓慢的音调。 这么多年来,你倒是长进不少。 夏歧瞳孔蓦地一缩,心脏如同沉进寒潭,却又因愤怒蔓延开灼烧之感。 这个声音如同尖锐寒冷的冰刃,强硬而不由分说地撬开了他心底最恐惧的那段时光。 一名中年男人随之浮现在夏歧上空,他头发斑驳,面容沧桑,眼神却平和淡然。 他摸着下巴俯身仔细打量夏歧,就如同多年前打量笼子里的小孩:小轩和我说见到了小时候的朋友,我一时没想起来是谁,毕竟我的好孩子这么多。 夏歧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眸中冷沉,缓慢说道:杨淮,我可没忘记过你。 这个眼神我想起来了。 杨淮缓缓咧嘴一笑,像是与故人叙旧,颇为欣慰地打量着夏歧,你便是以前那个最倔最凶,养不熟的狼崽子。 说到此处,他眼里浮现出回忆起开心事的欣喜。 我还记得,我把你带回家,几颗糖便让你觉得我是好人。给你灌入药水,你疼得浑身缩起来,还会抱着我哭。后来用你炼取了几次灵力,你就不再接近我了 他回味片刻,有些遗憾,却又想到什么,面露满意地评价,就像一头利爪都断了,眼神还死倔的狼崽子。命硬,有趣。 第27章 旧日魇 清宴眼前景致一空,转瞬换了位置,周身只剩下他一人,他便知道是空间法阵。 术法的流淌轨迹在他眼里清晰了然,不多时便在识海里构出大半法阵。 他细看之后一顿,这法阵纹路繁琐,铭文勾勒迂回间隐隐带着古老肃穆之感,他竟然从未见过却隐约有一丝熟悉。 稍一犹疑,极佳耳力听到不远处传来夏歧的声音。 他循声望过去,又见方才消失的夏歧被困在原地,与一名浮在半空的中年男子交谈。 几句并不友好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耳中,他意识到此人便是炼制锁魂铃的幕后之人,也是几十年前用众多先天灵根的孩子炼制法器的邪修。 更是夏歧的仇人。 他与夏歧相隔不远,夏歧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他看来三人被诡异的空间法阵分隔开了。 神识随着法阵灵力的流动扫过铭文,耳边也留意着那边的动静,杨淮说的话却让他缓缓蹙起眉。 杨淮还未露面便分开三人,又在修为最低的夏歧面前现身,故意说起往事动摇夏歧的心神,想必是没有足够把握应对三人。 那沙哑滑腻的话音平添了几分压抑感:要续上灵根,无非两种方法,你身上没有魔气,便剩另外的法子了。但那方法也颇为邪门,救你的人是为你好还是害你?让你遭受那样的痛苦 杨淮好整以暇,却无声摸上剑柄 而夏歧正垂眸沉默着,看起来陷入思索,失去了防备之心 清宴目光一沉,杨淮果然有诈。 他顷刻放弃了细若游丝的术法痕迹,迅速收回神识,闪身往夏歧身边掠去。 然而才踏出几步,空间法阵蓦地翻转颠倒,把他带得重回原地。 他瞳孔一缩,抬眼望向夏歧 却见夏歧忽然笑了。 唇角微弯,毫无温度。 杨淮的剑锋转瞬而至水墙之间,刺向退无可避的夏歧。 谁知夏歧身后的水墙蓦地停止流动他早已用凝固时间的符文起了范围法阵,就等着杨淮过来。 法阵只出现一息,就被夏歧立马撤走,他的身影比即将落下的水流还要快,在那瞬间闪身出了水墙。 杨淮一愣,剑尖急急追着那抹残影而去,却被顷刻恢复流动的水流搅住剑刃,几欲脱手。 杨淮往后一退,强行收剑。 环形水墙又蓦地停滞了被法阵罩了个完全。 夏歧一剑掀起,剑气如崩,把法阵连带着静止水墙向杨淮砸去。 水墙才一近杨淮的身,夏歧顷刻撤了符文,崩散的几扇水墙一时没有收住,敌我不分地割搅向四周,水花四溅里携着薄锐水刃,猝不及防把杨淮逼得疾步退去。 夏歧对水墙的杀伤力颇为满意,把剑往手肘一擦:一打照面就忙着叙旧,看来这几年你没什么长进。 剑刃恢复光泽,他才淡然一笑,眼底蕴着经年刀山火海后生死看淡的平常,不急不缓回答,以前那个孩子或许会被你动摇心神,但猎魔人夏歧不会。 清宴的目光落在那道黑色身影上,久久未动。 他忽然意识到,说这句话的夏歧,自己的道侣不会甘于永远被他人庇护在身后。 * 夏歧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早留一手,才没有一直处于被动。 杨淮不像走捷径的白轩一样不中用,此人在各门派追杀里身经百战,身手与修为都不弱,方才出其不意的攻击只能挡住片刻。 然而如今的场景,是他多少个日夜里所憧憬的。 在成为猎魔人之前,他不敢触碰尘封在角落里的那团阴冷。诛杀不少魔物和邪修后,再翻起旧时回忆,愤怒早已把恐惧一并烧毁殆尽。 此刻他不再束手束脚,心里未曾熄灭的的火让剑势威力徒增。 兵刃猛烈震耳的撞击声在旷野回荡,夏歧提剑的虎口被一击又一击震得发麻,他身影渐快,眸中的疯狂因酣战而烧得更烈。 几招过后,杨淮眼中有诧异一闪而逝,令夏歧心里更加畅快。 两人极快的身影携着剑光不断撞击,片刻后,杨淮探到了他的深浅,不想再这么缠斗下去。 毕竟与夏歧过招只是好奇他的修为到何种程度,这片法阵之内都是他的地盘,遵循着他的规则,本不用亲自出手。 夏歧,从淤泥走出来的人还妄想洗干净?如今猎魔人看似与各门派微妙平衡,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覆灭于自诩正道的门派。你看百年前与世无争的灵影山不也一朝覆灭? 杨淮趁着一次剑锋猛烈碰撞,退至半空,却不再迎身上来。 他手掌一翻,三只锁魂铃浮在掌中悠然旋转,泛出诡异的微光,口中还没停止劝说。 没有任何门派能长盛不衰,你何须依附谁,得到更强的力量便能主宰任何人的生死。 夏歧顷刻察觉周身空间法阵与锁魂铃迅速勾连,满是灰雾的幻象也以此为依托轰然搭建,把他包围其中。 浓厚如黑雾的魔气滚滚而来,搅动翻涌,隐隐有魔妖兽的影子即将挣扎成影。 他也不惧,没有被周围的可怖景象分去一分神,这不还没打上来吗,剑气依然不由分说地打向杨淮。 我可没想着洗,谁小时候还没被畜生咬过几口,怎么,难道就要带着伤口在角落戚戚怨怨一辈子?猎魔人的气数不用你操心,今日你的气数却要到此为止了。 杨淮冷笑一声,躲避着凌厉剑光,手中锁魂铃随着他的神识翻转,幻象之中灰雾翻涌,凭空生出遮天巨壁与幽深裂谷。 夏歧脚下几番踩空,忽然听到锁魂铃叮铃作响,刚要戒备,却察觉四肢蓦地被无形的线牢牢束缚住。 与林鸣脖颈上的线一致! 触摸不到,却又让他动惮不得。 杨淮在上方好整以暇地睨着他,刚要说什么,脸色倏地一变。 夏歧察觉浑身束缚稍有松弛,一挣便脱离了出来,他不躲不退,剑光不依不饶地劈向杨淮。 杨淮却没有之前那般淡定,他沉着脸,猛地用魔气催发锁魂铃,锁魂铃震颤起来,却不堪重负一般发出嗡嗡抗拒声 眼前景致几番扭曲,巨壁崩塌,裂谷剥落,轰然溃散成黑雾。 是空间法阵出了问题 一袭银色身影出现在两人之间,清宴似任何时候一样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他青丝整齐,衣袍不沾染一点尘埃。 杨淮咬牙,眼中浮现恨意:你竟能动那个法阵? 夏歧愕然怔愣,载川剑光转瞬而至,打散悄声来到他身边的一扇水墙。 清宴在水花飞溅里打量着他:花了些时间回来,受伤了吗? 夏歧肃然神色一淡,冲他眨眼一笑:必须全须全尾见到我家道侣。 清宴唇角的弧度微松。 清宴出现后,夏歧察觉到周身的灰雾四窜散逸,是幻象紊乱了。 他想到杨淮方才说的话,难道方才清宴被空间法阵困住,却顺手把法阵破坏了? 杨淮对清宴有所忌惮,才会把三人分开,如今却依然被清宴反占了主动。 法阵一毁,闻雨歇也随之出来了。 三人汇合,杨淮只到开光的修为自然是抵不过的。 杨淮冷冷一眯眼,锁魂铃忽然悬至头顶飞速转动,嗡鸣声渐大,又蓦地降落,没入脚下消失。 四方魔气忽然汹涌起来,幻象顷刻构建,魔妖兽从黑雾里化形而来,朝着三人围了过来。 化为明暗乌云的魔气有如实质,却被载川浑厚剑气一挡,拍得四散逃窜。 闻雨歇愤怒的刀光也拦截住魔妖兽。 清宴出现,夏歧心里更加安心踏实了,他携着剑光闪身掠至杨淮,忽然听到清宴的声音束成一线,只传到他的耳朵里。 夏歧,空间法阵已经脱离了锁魂铃的控制,你且试着走以下几个方位。 他一愣,迅速记住了清宴说的方位,试探地踏入其中某处 他竟被空间法阵带着转瞬换了位置,再抬眼时,出现在杨淮身后。 他心里一句惊叹,毫不浪费机会,下意识提剑就劈了上去。 杨淮仓促回身一挡,一愣之后,眼里蕴着狠色。 原来清宴不是毁了法阵,而是徒手改了阵,让法阵脱离了锁魂铃的控制,又重新构建出固定位移点。 那么只要利用好清宴方才说的那几个位置,便能在杨淮周围出其不意地切换位置他第一次意识到清宴的法阵符文造诣对同行者的意义。 他又转念一想,清宴的修为比杨淮高很多,即使身处杨淮的幻象之内,诛杀杨淮也并不困难。 此番花费心神布局,又去外围挡住魔气,把直面杨淮的机会留给他是知道如果不是他亲手报仇,心里会留有遗憾。 清宴大概听到了之前的对话。 自家道侣为他做的事总是不动声色,要不是自己太了解清宴,很难发现其中默不作声的好意。 夏歧心念纷呈,心中一片暖意,身影却没有停。 他行走在传送点之间,忽然又察觉了微妙的端倪。 之前白轩为了控制锁魂铃,用神魂与之融合,操控自如,却也与它命运相连。 他在位移之间察觉了细微的灵气流向痕迹,仔细留意,竟然发现有三处位移点藏着幻象的阵眼,没入脚下的锁魂铃似乎就隐匿其中。 他又一次惊叹清宴布局的精妙。 锁魂铃幻象中的魔妖兽被清宴与闻雨歇拦截,与之勾连的空间法阵被篡改得方便夏歧突袭。 杨淮失去了所有依傍之物,面上肃然,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怠慢之色。 夏歧的逍遥游剑诀本就走凌厉轻盈路数,此番配合传送走位,虽不能立马占据上风,却也逼得杨淮全力应战,还颇有几分如鱼得水。 他趁着位移的空隙,把剑刺入第一个阵眼,如愿听到了金属碎裂的声响。 不远处的魔妖兽顷刻退去一部分,杨淮面色苍白了一分,终于露出惊惧之色。 夏歧的眼眸漆黑得发亮,灵气把剑招催发到极致,剑锋冷凝锋利,待杨淮稍露破绽便狠狠打了上去,现出了猎魔人战至酣处的凶狠渴血。 除了目标,其余皆不管不顾。 势要打散这经年来的噩梦。 两厢厮杀,随着最后一个锁魂铃碎在豁口剑下,杨淮剑势终于难以支撑,有了颓势。 没了魔气,浑身伤痕无法快速愈合。 他的双眼早已没了轻蔑,充满歹毒的血丝,看向同样伤得不轻的夏歧。 只见那人抬手一擦脸颊血渍,眼里蕴着专注而兴奋的光亮。 浴血而来的模样竟比他还像恶鬼 但夏歧能不顾一切,他却不能,他要活着做完那件事 与他神魂勾连的三只锁魂铃被毁,他命不久矣,他喘息片刻,拿出了一张符咒。 手指颤抖片刻,终究咬牙把鲜血抹了上去。 符纸顷刻燃烧,他的脚下现出一只黑色巨手,把他不由分说地拖入黑沉的深渊,转瞬便失去了身影。 第28章 旧日魇 片刻之前的骇人幻象与多如乌云的魔妖兽,都随着杨淮的猝然离去消失了。 旷野又恢复了寂静。 夏歧缓缓吸了一口气,方才过度使用灵气,被毒摧毁着的经脉早就不满地反噬而来,如今停下一切动作,痛感反而更加清晰。 在霄山多的是殊死一搏,他与这疼痛倒像是两看相厌的老朋友,早就彼此熟识了。 他此时更关心的是杨淮的去向,那只诡异的黑手是怎么回事? 他以剑着撑地,手肘擦了擦颈间带着血腥味的潮湿:刚刚那是传送阵? 话音一落,他的手腕被轻轻扣住,一阵舒畅微凉的气息涌入四肢百骸,抚平着因疼痛生出的躁意。 是清宴。 夏歧一愣,紧蹙的眉反而慢慢松开了。 他趁机反手握住清宴的手,摸摸索索占尽便宜,低声笑道:不是什么严重伤势,没伤到要紧之处,别紧张。 清宴的目光缓慢而仔细地扫过他的浑身伤势,眉目一沉:什么才算要紧? 夏歧立马无所谓地回道:灵台,神魂之类的皮外伤总能恢复的嘛。 恋耽美 -鹿阿玄(21) 对修士来说,肉.体上的伤并无大碍,就算他恢复得慢一些,也总归会好转。 除了痛感不会减弱。 这次清宴却没有在他的调戏里退缩,反而拎开了他胡乱摸索的爪子,一言不发地继续给他治愈伤口。 低沉着眉眼,看起来不太想搭理人。 闻雨歇重重咳了咳,有点做作的提醒意味,才凑了过来把一个瓶子递给夏歧:打扰了打扰了,我这里有伤药。 见三人凑在一处了,清宴才回答起夏歧之前的问题:方才是召唤术,巨手有心魔的气息,杨淮此时应该到了主阵。 夏歧把杨淮的三只锁魂铃打碎了,等于重伤了他的神魂,杨淮已在濒死之际。但这人依旧不顾一切地去主阵,恐怕还要再生事端。 他刚要说那还不快追,却见清宴看着秘境深处,面上有一丝凝重。 清宴:我隐约察觉到秘境深处有封印的气息。 其余两人皆是一愣。 此秘境在门外便有一道只有掌门印能安然往返的封印,为何秘境之内还有一道? 闻雨歇沉默片刻,先前在自家秘境陌生得如同外来探秘者,如今才联想到一些有用线索:我猜测,那便是师父说过的,涉及百年前变故的痕迹。 夏歧惊了,忍不住联想:百年前,灵影山,沉星海蜃影秘境深处不会真的通往沉星海吧? 清宴沉吟几息:沉星海魔气与妖气浓烈,的确有利于心魔滋生藏匿。 夏歧刚要催着人出发,却忽然意识到,封印秘境的是长谣上一任掌门,更深处的封印说不定也出自长谣前辈之手,那么要守住的秘密定然也涉及门派。 就算闻雨歇此番邀请他与清宴一起探索秘境,他两终究是外人,主动要求去接触其他门派的秘密便是唐突,更何况与灵影山事件相关。 闻雨歇没有发话,他不能过于积极,又默默收回脚尖。 三人一阵沉默,闻雨歇自然知道他两在顾虑什么,她却没有犹豫,看了一眼两人。 邀二位一同进来,便没有什么好掩藏的。前辈自是可信,夏歧也不用多说。继续走吧。 夏歧听到这就忍不住了,追去与她并排:不是,什么叫不用多说,你多说点? 这两次三番的莫名亲和也太奇怪了,他回想自己生平,此番来陵州是第一次与长谣有接触,闻掌门,咱两有什么亲戚关系是不是得明说一下,要是后来认错了可不得空欢喜一场 闻雨歇似乎觉得现在不是掰扯的时候,配合似的朝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 夏歧: 虽说修士之间不在意年岁,他与清宴便隔了两辈但一个长相年轻的姑娘用关爱晚辈的眼神看着他,让他瞬间被一肚子絮絮叨叨的疑问噎住。 清宴的注意力没有在插诨打科的两人身上,闻雨歇对夏歧的莫名亲和,他倒是早已有了猜测。 但此时不是谈论的时候。 方才那缕封印的气息若有似无,还在更深的地方,他的神识试探着追寻片刻,忽然琢磨出其他不对劲。 清宴忽然开口:以杨淮这几年来炼取的灵气来看,与他开光的修为并不匹配。 夏歧一愣,是了,他也没料到杨淮炼取了多年的灵气,修为竟然只到了开光。 片刻后,三人便没有心思再多想,呈现在眼前的场景令三人驻足一愣。 只见一个搭建在沉黑虚空的繁复法阵悠然运转,法阵中心有一团一人高的黑色雾气,雾气浓烈得如同墨水翻搅,内核隐隐泛红,光是靠近法阵边缘便让人心神微晃。 而杨淮的身影正坐在主阵中央,他脊背岣嵝,正在动作癫狂地涂抹着什么。 夏歧敏锐嗅到一丝血腥味,蹙眉凝神,发现杨淮正用自己的血描摹着主阵中心的纹路。 他在以血画阵? 清宴面色有些凝重:魔心包裹着一件法器,法器才是主阵阵眼。之前的所有灵气都是供给这个法器 夏歧难得见他言语间有停顿,正要追问,便听到清宴微抽一口气,法器中禁锢了一个灵魂。 夏歧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被魔心包裹住的法器隐隐透出几缕细不可查的灵气。 用整个陵州的灵气与生息来供养一个灵魂?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么一看,杨淮从二十多年前,用先天灵根的孩子炼制法器开始,便开始了谋划? 闻雨歇蹙眉:无论在做什么,总归不是好事,先阻止他! 她瞬间打出一道刀光,不远处的杨淮却不躲不避,生生捱下了这一击,身形不堪重负地一晃,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不肯停下手里的动作。 三人接近,夏歧不懂法阵,他只见杨淮目中无他物,更不理会他们接近,貌状癫狂。身下被鲜血描摹过的铭文发出诡异的红光,映进那双眼里,照亮了其中疯狂病态的狂喜。 夏歧背脊一凉,便听清宴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喝道:阻止他! 闻雨歇闻声便把杨淮踹翻在地,然而晚了,那染满鲜血的手指刚好勾勒到最后一笔。 杨淮被利刃压在地上,双眼却亮得惊人,死死看着主阵中央的魔心。 夏歧只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双眼里的万分期待不像是等着搞死三人,倒与二十多年来坏事做尽的欲.望相匹配 他微微蹙眉,杨淮到底在做什么? 夏歧转向清宴,从清宴面上看到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只见他看着主阵中央的血色蔓延至每一个铭文,却没有动作,仿佛已经太迟。 清宴缓缓抽出载川,逆着光的挺拔背影莫名带着神灵垂目的怒意。 他侧首把目光落在杨淮身上,杨淮的牙齿不由打起颤。 清宴冷声开口:谁给你的法阵? 杨淮命数已尽,本已不再畏惧,此时却忍不住在载川斩尽邪魔的威慑下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盯着魔心:他要醒来了他要醒来了 夏歧转头看着魔心,发现魔气翻涌得愈发剧烈,不由喃喃:你在供养什么 清宴眸光一动,掠过一抹似悲似叹:魔心法器中,有一个年幼的灵魂。 夏歧倏地睁大眼,浑身如坠冰窖,心脏如同被揪起 他的识海中忽然闪过那段时光里,杨淮某些时候看着一群孩子,面上无意识露出的怀念之色,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慢慢滋生 闻雨歇却没忍住,咬牙把刀锋又压低了几寸,已经见了血,若不是法阵还未破,她几乎想一刀劈了杨淮。 你竟为了复活自己的孩子,去戕害无数无辜的孩子如此畜生行为,简直不配活着! 夏歧站在原地,忘了该有什么反应。 他曾经无数次猜测过杨淮的动机,最后归为纯粹的邪恶。 时隔了二十年,真相才在此刻缓缓冒出水面,却让他从心底涌起一阵寒意恶心。 杨淮咬牙嘶声:我是不配活着,我即便是下了无间地狱,也要让他醒来 清宴却摇了摇头,淡漠的话语无比残酷:这法阵复活不了任何生灵,谁也醒不过来。 杨淮剧烈一颤,又笑得咳出血:多年筹谋,你以为我不识法阵? 清宴冷冷睨了他一眼:没学好。 他转身走到法阵前,法阵诡异的光晕把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冷锐锋利,世间生死本不可逆转,任何生灵皆是如此。此组合法阵的确包含了传闻中的复活法阵。你若再精进一些,便能看出这不过是召唤妖邪的铭文。 在此处召唤妖邪?夏歧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杨淮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毕竟多年深信不疑,怎会临阵被另一番言论推翻。 他不再看三人,只是死死盯着慢慢胀大的魔心。 血色法阵的光忽明忽暗,如同呼吸,旷野被逐渐刺眼的血色照得一阵阵发亮,三人面色皆有几分凝重。 阵已经成型,已经无法阻止了。 不断挣扎着翻涌的魔心如同被惊醒的巨兽,浓重黑雾慢慢生出形状,化成为一只巨大的鱼。身形扁长,尾鳍如裙,声似吟唱,却让人心神一颤 这便是早就被所谓的复活法阵召唤来的妖邪,此时才被杨淮唤醒了。 夏歧一眼便认出是海神燕,这灵兽是海洋里难得一见的美丽生灵,栖息在深海。这么巨大的身形,生前应该开了灵智。 已经与魔心融为一体的海神燕绕着阵眼法器巡了半圈,法器没有了魔心的包裹,蓦地裂开,从中流淌出一团充满怨气的亡魂。 未见计划中的死而复生,杨淮的眼睛几欲滴血,逃避地疯魔喃喃:不是他不是他 清宴声音冷沉,如行刑的利剑:确是他,只是你把他禁锢在法器里二十年,早已无法入轮回,他怎能不怨不恨。 杨淮如绝处求生一般挣脱了闻雨歇的刀刃,也在脖颈上留下长长的伤痕。 他跌撞踉跄着走向灰黑色的怨魂,只见终于挣脱束缚的怨魂尖啸一声,愤怒地冲向他,势要把他拉入黄泉 与此同时,海神燕俯身而下,敞开深渊一般的巨口,把怨魂与杨淮一并吞入腹中。 它的身形徒然胀大了几分,发出一声悲哀而愤怒的低吟,久久回荡在四野。 它缓慢在上空巡回几圈,身影倏地加快,无声而迅速地滑翔进秘境更深处 那是清宴感知到封印的地方! 夏歧忽然意识到,清宴最开始问杨淮是谁给的法阵 主阵落在此处简直精心谋局,若是秘境勾连着沉星海,法阵召唤出的必然是沉星海里化魔的妖灵。 海神燕擅长用歌声迷惑往来船只,化魔后如同迷惑心智的魔妖兽一般,也会被魔心吸引而来。 夏歧越琢磨越心惊:我怎么觉得,杨淮一番筹谋,最终是给魔物送食物来的 无论是魔心,满载灵气的怨魂,还是杨淮本人,都为了此刻能壮大眼前的魔妖兽。 闻雨歇面色凝重地看着秘境深处:给他法阵的人居心叵测,从一开始便是针对秘境封印! 清宴的神识追着海神燕而去,隐约察觉到封印背后有浩瀚海洋的气息。 他慢慢蹙起眉:原来陵州魔患的目的,正是这个秘境。 夏歧蓦地反应过来,慢慢睁大眼。 杨淮也不过是这场局里的一枚棋子。 他自以为得到了复活亲人的方法,多年谋划,最终被他人当成了钥匙。 只等时机成熟,以他的血开启法阵,喂养壮大魔妖兽,让它冲向秘境深处的沉星海封印。 封印结界一破,秘境势必成为勾连起沉星海与陵州的通道。 届时,沉星海足以毁天灭地的妖气与魔气乱流会卷向陵州,甚至牵连云章各地。 这便是这场魔患必须选择锦都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先摸摸小可爱们3 最近写到卷末主线相关,比较纠结磨人(是我太菜呜呜),某些时候会忽然想起之前的逻辑错误,回头捉一下虫,所以会显示修改,但情节基本没什么变化啦。 感谢小可爱们包涵啦【滑跪】 更感谢看到这里!感动TVT ps:之前看到有小可爱送了营养液,不知怎么,感谢提示没有显示出来,总之多谢啦qwq啵啵 第29章 海沉星 三人默契地追着海神燕而去,掠过脸颊耳畔的风逐渐携来海水的咸腥气息,看来应了秘境连着沉星海的推断。 闻雨歇有些不解:布局之人怎么算准魔妖兽一定会往秘境深处去? 杨淮死了,萦绕在夏歧内心多年的阴影终于散去,他还没来得及轻松下来,眼前紧接着又出现了更大的危机。 他放弃挑一个合适的情绪来面对,干脆麻木着脸。 普通灵兽魔化之后会失去记忆,但这只海神燕已经开了灵智,就算神志混沌,只要嗅到一丝沉星海的气息,还是会下意识前往,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被禁锢这么多年,它大概也想回家吧。 闻雨歇一愣,久久没有开口。 如今云章四处魔气肆虐,无论是灵兽被魔气侵蚀,还是灵影山的亡魂化魔,都非自身所愿。 百年前长谣与灵影山交好,闻雨歇也听付乐山讲过很多长谣与灵兽妖修的往事,她对灵影山是有亲切感情的。 海神燕的体型那么大,开了灵智便有了与人一样的喜怒与悲欢,再等百年也定能化形为妖修了 可惜死于灵影山变故,还被强行召唤到秘境禁锢起来,如今想回到家乡,家乡却早已不在了。 三人在沿途留下的浓重魔气里各自沉默。 不到片刻,夏歧察觉到周身气息愈发潮湿咸腥,呼吸之间宛若在水雾之中。 他看了一眼四周逐渐朦胧的景致,刚要说话,忽然被一阵强劲乱流卷过周身,不由分说地裹挟着他颠倒翻转。 他仓促间极力稳住身形,奈何这股劲流太过霸道,下一息,他被揽进一个踏实温暖的怀抱,替他挡开周身凌厉,混乱中有熟悉的木香悠悠萦绕鼻端,让他无端安心下来。 待脚下终于踩到结实地面,那只揽住他的手臂才不动声色地松开了。 他心里一乐,刚要调侃,抬眼的瞬间却愣住了。 他们竟然转瞬换了空间,此时正身处排排俨然屋舍之间,目之所及水渠纵横,花木繁茂,旌旗招摇,正值夜晚灯市。 三人怔愣地站在街上,周身人群熙攘,满目琳琅,热闹灯笼沿着繁华街道依次点亮。 若是放在别处,眼前的确是一番令人开心的景致,然而他们却在长谣这个诡异秘境的深处 秘境里万物不生,皆为虚无,又如何能有人? 而最瘆人的,是这番繁华景致里的所有人,全都姿势停滞,静默无声,表情凝固在一瞬。 河岸杨柳间没有一丝风的痕迹,摩肩接踵里也没有一丝声响,宽阔繁华的街道仿佛陷在凝固时间的法阵中,万物静默。 三人一时间没有言语,仿佛怕稍有动作便瞬间惊醒什么。 闻雨歇怀中的掌门印微微发亮,她放在掌心展示片刻,示意方才的乱流是掌门印忽然与此处相勾连,才把他们卷到了进来。 看来眼前便是长谣秘境里封印住的地方。 夏歧有过云霞镇的难忘体验,寒毛顷刻竖起。 这难道又是幻象?但杨淮已经死了,魔心一走,主阵失效,按理说锁魂铃也没什么用了 不是幻象,没有一丝魔气。 身边忽然传来了清宴的声音,吓得夏歧一哆嗦。 清宴率先开口,看来四周暂时没有危机。他环顾四周,低声问道:这些人还活着吗? 清宴缓步走在人群之中,慢慢蹙眉: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生息与灵气都没有消失,却停滞流转,似乎被凝固在一瞬间。 夏歧疑惑地凑近一位年轻男子打量,只见男子的眼眸里倒影出满街灯火,却唯独不见他的影子:得排除凝固时间的法阵,你看,我们三人也涉足其中了。 这里是 一直没有出声的闻雨歇轻声抽气,脸色微沉,是锦都怎么会是锦都? 夏歧慢慢睁大眼,忙再次打量起街道与远处景致。 恋耽美 -鹿阿玄(22) 据他多日来对陵州建筑风格的研究,此处完全符合特征,他甚至发现了几处眼熟的布局 先前平复的寒毛又重新竖起了,他忍不住开口:贵派祖师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修建两座一样的城,还在这虚无之地弄出了人间的景致然后把掌门印当钥匙,让后辈来看看这等杰作? 闻雨歇继任长谣掌门三十年,以为早已把陵州踏了个遍,也对门派正史野史了若指掌。 此番秘境探查却一次次颠覆了她的认知。 这便是与一百年前相关的痕迹? 如若当时锦都失踪了那么多人,已经算得上严重事故,长谣纪事怎会没有任何记载? 又是谁把他们封印在此处?还造出一座一模一样的锦都 她试探地伸手触碰一位妇人的手臂,却摸到了柔软的布料和衣裳下稀薄温度:不是虚影。 清宴沉静的眼眸映着满街灯火:人是真实的,人以外的景致全是虚影。他顿了顿,似乎也有些不解,这条街上没有普通百姓和修士,全都是妖修。之前感知到的封印结界便是此处。 闻雨歇也神色凝重地开口:不仅如此,此处光线昏暗不是因为天色,而是这座城沉在了海底。 夏歧一愣,目光移到未曾细看过的天幕。 他只觉得那些乌云的流速不太对劲,用灵感加强目力,才察觉那是巨鱼的身影缓缓经过。 沉黑的海水如同茫茫黑夜,严丝合缝地笼罩在水下锦都的上空。 夏歧思索片刻,不由有些心惊 长谣秘境,百年前灵影山变故,封印结界里整个锦都的妖修 他隐隐察觉,有什么颠覆认知的真相正慢慢浮出水面。 * 陵州锦都,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付乐山站在倾天雨幕中,看了一眼难得一遇的异常天象,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身后严阵以待的长谣弟子们神色肃然,锋利剑刃横在身前,守住身后灵矿脉的入口。 不远处与之对峙的,是一排亮出獠牙利爪,目露凶光的灵兽。灵兽之后,是暗红衣服的十方阁弟子。 柳识好整以暇地站在灵兽前,术法撑开如江河倒倾般的雨幕,慵懒地拂了拂衣襟。 付老不再考虑吗?如今苍澂与霄山有交好的倾向,长谣不和十方阁联手制衡? 付乐山肃然的神色岿然不动:魔患当前,众门派应该齐心协力,无须做这等削减实力的争斗。说到此处,他面色隐有一丝怒意,何况阁下搅乱矿脉在先,有一分交好的诚意吗? 闻雨歇带着清宴夏歧进入秘境之后,他便接到了多处矿脉被灵兽搅扰的消息。锦都大阵与灵矿脉结界防魔防邪修,却不料被灵兽钻了空子。 此刻便是在锦都边缘的矿脉处把始作俑者抓了个现行。 对方却干脆耀武扬威,不露一点做坏事的心虚。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见矿脉四周亮起不知何时布下的法阵,法阵铭文繁复而陌生,夹杂着不祥的凌厉气息。 巧了,我也不是真心寻求合作,只是想提醒贵派,柳识忽然朝他咧嘴开心一笑,长谣会是第二个灵影山。 付乐山倏地抬头:你说什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他的话音。 * 秘境深处。 海底锦都的热闹灯市万物静止,只有从上空飞速掠过的三道人影带着活人的生息。 他们没有过多时间研究其他,当务之急是追寻着魔气去阻止海神燕。 夏歧瞟了一眼脚下,许是海底光线的缘故,目之所及的景致落上了一层灰蒙蒙,像是经年的绘卷在时光的侵蚀下慢慢褪色。 但凝固的妖修身上并无令人不舒适的气息,似乎一切鲜活与热闹都没有消失,如今只是沉在了时光的间隙之中。 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们身上的时间便会重新流淌。 赶到锦都边界,夏歧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低鸣回荡旷野,随之炸起轰然巨响,笼罩整个锦都的结界为之一颤。 海神燕开始撞击结界了! 只见不远处的锦都边界外,沉星海漫天水幕沉黑而茫茫无边际。身形巨大的海神燕不断撞击着结界,鸣声愤怒而凄切。 那处便是秘境与沉星海勾连的地方。 只要封印结界一破,沉星海足以毁天灭地的魔气妖气乱流便无可阻挡了。 载川怆然出鞘,清宴的银白衣袍被剑气一振。 方才我留心了锦都上空的结界,发现了多层法阵与结界墙上的应急铭文相勾连,用来驱逐魔物。海神燕进来却没有激活,许是经年久置,灵气运转滞涩。我去与海神燕周旋,你们用掌门印重新激活铭文。 得到应对之策,闻雨歇立马颔首,闪身先前往了结界边缘。 清宴利落安排完便要离开,夏歧发愣地看着他转身,忽然心脏一沉,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清宴回头望他,有些诧异。 不妥,夏歧蹙眉,语气下意识带上些许急切,海神燕吞噬了魔心与法器,如今修为已经相当于元婴修士,就算我们三个一起上也未必能拦住 他在清宴逐渐软下来的眸光里顿了顿,抽了口气缓和了语速,低声道,你是觉得自己不会受伤吗我要和你一起去。 之前杨淮死去,夏歧心有疑惑,这人有勇气变为索命的恶鬼,为何不肯坦荡面对自己亲人的死亡。 但把其中之人换为他与清宴,他便觉得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会用尽办法去找到清宴。 上一世,他对世间乱局一知半解,只觉得清宴无所不能。若不是跌入死亡深渊,他也不相信强大如清宴也会身陨道消。 但只要失去过一次,便是心头永远化不开的阴影。 清宴闻言一愣。 夏歧看向他时的眼眸总是太清澈,那眸中的担忧焦心也一览无余。 他向来只身往来险境,近来似乎习惯了夏歧相随。他以为同路的原因是两人目的地巧合交叠,此时才发现,还有眼前之人对他的担忧牵挂。 他任由胸膛里那几分捉摸不透的微痒暖意蔓延,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便拦得住吗,清宴眸光有些许温和的无奈,放低的声音沾染上安抚意味,尽快开启驱魔铭文才是最要紧的,你们快一刻,我便能少面对海神燕一刻。 夏歧有些意外,清宴竟然在话语上罕见地服软了。 以往的清宴,就算面对有去无回之境,也不会说出依仗别人的话,因为清宴从来不会有这般想法。 若是得到清宴别管我,我无碍的回应,他一定会百般焦心担忧 如今这番话的安抚意味却极好,清宴让他知道了能为对方做的事,也让他认清了这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清宴垂眸凝视他,伸手替他整理好凌乱的浅黄发带:无需担心,有你在,定能同去同归。 许是夏歧习惯了只身淌过险境,此时清宴的话语是鼓励又是相护,让他蓦地尝到被交付后背的信任。 还是来自于比他强大许多,却对他极有耐心的最爱的人。 他眼睛一酸,忙一眨眼,下意识捉住清宴的手,放在鬓边留恋地轻轻蹭了蹭。 仿佛汲取够了力量,也做了决定。他再抬眼,眸光已是坚定万分。 柏澜,等我。 第30章 海沉星 夏歧提剑赶往有应急铭文的结界边缘,见隔开水下锦都与沉星海的结界如一面竖垂的透明琉璃,正在海神燕癫狂的撞击下微微晃动。 能封印住整座锦都百年岁月的结界原本异常牢固,甚至有多层法阵加持。 但海神燕的巨大身躯由浓重魔气凝结而成,滑翔时如乌云过境,拍打撞击之间如山洪倾泻。 它似乎看出三人有阻拦的意图,一振鳍翼,低鸣着蓄力盘旋,重重撞在结界上,冲击加持下的力道让结界猛地震颤。 竟带上了不死不休的架势! 没有启动驱魔法阵的结界墙隐隐有了崩裂的迹象。 一道银与月白层叠的身影携着雪亮剑光迎上冲天魔气,把盘桓的海神燕拦截在半路,浑厚剑气如浪潮翻涌,席天卷地,垂天乌云一般的巨兽被逼退回去。 它愤怒地尖啸一声,似乎察觉了眼前的劲敌不容小觑,周身魔焰大涨,势要吞下碍眼的剑光。 夏歧收回了看向清宴的仓促目光,心脏却高高悬起。 闻雨歇正浮在结界墙稍高的铭文前,高阔透明的墙把形单影只的人影衬得分外渺小。 一墙之外的沉星海沉黑如夜,劲流涌动。 她把掌门印悬于黯淡无光的铭文前,把自身灵力通过掌门印灌入铭文,透明的结界墙顷刻蔓延开法阵的纹路,仿佛暗夜里点亮的一点光。 夏歧松了口气,这便能激活驱魔法阵了吧。 这口气还没吐个完全,闻雨歇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法阵要激活的地方有五处。 夏歧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法阵真的是在与人方便吗? 谁知还没完,闻雨歇往后退去,浮在能看清结界墙全貌的地方:方才我注入完灵力,一收掌门印,便察觉铭文中的灵气迅速溃散。 夏歧顷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抬眼一看,之前亮起的法阵纹路正在往后消退黯淡,被气笑了:这么说,不仅有五处需要激活,且注入的时间必须迅速,才能让铭文勾连上 他不太懂法阵符文,但单看方才显露的法阵一角,配合眼前结界墙粗略一测量,他便清楚法阵的范围覆盖了整面墙需要激活的五处铭文定然不会相隔太近。 他吸了口气,余光看了一眼远处与魔气缠斗在一起的剑光,心里一沉,下意识蹙起眉。 这五处铭文相隔太远,只接纳被掌门印过滤的灵气,注入的灵气还兜不住底,会逐渐溃散我们就算分头行动也来不及,而且自身灵气是有限的,若是失误多来几次,法阵还没激活,得先把我两送走了所以需得一次成功他越想越心凉,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固时间的符咒只剩一张了 闻雨歇听到此处,心里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一张足矣。方才已经确定了五处位置,我先把符咒用在位置最高的第一处,然后把掌门印给你你等下稍往下的第二处位置,我再前往第三处每处铭文需得多注入一成灵气谨防溃散。 这个办法夏歧也想过,但届时若是出了纰漏,两人灵气耗尽,便只剩清宴独自应对了。 对方可是承载魔心的魔妖兽。 他稍一犹疑,无奈承认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没有过多时间犹豫了。 夏歧把最后一张符纸交给闻雨歇,神色肃然地颔首:那便行动吧。 闻雨歇反而镇静地朝他笑了笑:不要太紧张了,以往那些更加危急的时刻不都过来了,这次也会无恙。 夏歧一愣,面前姑娘的温声安抚让他蓦地想起越是紧急越发松散的大婶,他不由有些好笑,却松弛了些许。 两人各自行动。 闻雨歇的速度极快,夏歧才归位,便见她身前的法阵纹路在掌门印灵气下飞速蔓延开。 不多时,她一手激活凝固时间的符咒,让即将溃散的灵气停滞住,一手把掌门印往下抛给夏歧,立马闪身前往第三处。 掌门印到手,夏歧一息也不敢耽误,顷刻把掌门印悬在激活点前,往掌门印里灌入灵气。 此处铭文与闻雨歇的点亮的铭文相邻,他眼看流淌的灵气与第一处亮起的法阵铭文交错重叠不少,就要收了掌门印 就在此时,一记剧烈撞击让结界墙猛地一晃,夏歧忙接住蓦地往下掉的掌门印 与清宴缠斗的海神燕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身形没动,鳍翼却徒然拉长,带着山崩之势向闻雨歇拍去。 若是闻雨歇躲开,这一击拍在结界墙无疑雪上加霜,她不偏不倚地一刀截下了突袭,刀光暴涨,魔气溃散如雾,却震得她唇角蜿蜒下血渍。 然而另一片鳍翼却在下一息砸上结界墙正在溃散的灵气蓦地增加了速度! 夏歧面色一变,忙往第二个激活点补了一些灵气。 清宴的回援也快,清冽剑光如在昏暗海底引动了莫须有的月华,落在剑刃上化为明澈得几近炫目的光,浑厚剑意与万物生息勾连共鸣,引得沉星海乱流微颤。 生生把海神燕逼得收回鳍翼,全力迎战。 掌门印转眼又激活了第三处铭文,闻雨歇面色苍白,往下抛给夏歧。 掌门印自然坠落下去,她正要离开,却察觉那坠落轨迹倏然一变,在中途往结界墙那边歪去 结界墙上有细如蛛丝的纹路蔓延! 闻雨歇脸色一变,忙拔刀打出一道刀光。 夏歧差点被携着刀光的掌门印袭击到,也没时间抱怨,裂缝一旦生出,范围内的事物会被劲风往裂缝处吸去。 想必裂缝再扩大,结界崩塌,他们便要葬身沉星海了。 海神燕的声声低鸣回荡在上空,震得夏歧耳膜生疼,想必与之近身的清宴体会更深。 随着结界裂缝蔓延,夏歧不断推入铭文的灵气也受到阻碍,有些滞涩。 前两次输入,灵气耗损巨大,他管不了叫嚣起来的经脉痼疾和浑身逐渐乏力,不管不顾地强行注入灵气,一寸寸推开滞涩。 结界墙细碎清泠声作响,是纹路蔓延得更大。 紧贴着结界的夏歧心里一沉,察觉到一墙之外的澎湃汹涌暗流。 下一息,他被凌厉强劲的罡风卷住周身,把他不断往结界墙中断处裂缝更大的地方拖去。 海神燕嗅到了沉星海的气息,更加暴躁疯狂,沉黑的魔焰与清冽雪亮的剑光你来我往,双方都不见丝毫退缩。 整个空间随之如同飓风过境。 第三处险险激活完毕。 夏歧本该把掌门印给闻雨歇,但此时周身劲流环伺,掌门印一脱手就得被卷走。 闻雨歇方才顶着伤强行输入灵气,想必灵气已经所剩无几。 裂缝不断扩大,四周劲流与海神燕的魔气卷成暗流,化为铺天盖地的飓风,一时迷蒙了五官。 夏歧心念一转,看了一眼清宴与海神燕缠斗的位置,忽然放开了稳住身形的力道,向下不断坠落而去。 罡风裹着他的身躯,把他重重拍在了裂开的结界墙上,胸膛里的气尽数被拍出,喉咙涌起一阵腥甜。 他仓促一看位置,正好处于结界墙中段的最后一处铭文前,忙把掌门印拿出,在强劲的拉扯中往最后一处铭文注入灵气。 前四处铭文已经准备完毕,与之勾连的法阵纹路也亮了起来,如若其中灵气没有溃散,待他在第五处灌入一定灵气后,便会激活法阵。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夏歧被拉扯得浑身器官仿佛要移位,剧烈疼痛过去,只剩下麻木。 法阵却依旧没有动静。 心脏一寸一寸往下沉去,灌入灵气却越发不管不顾。 他在罡风里感受着来自沉星海的恶意,苦中作乐地想道,他的确仰慕沉星海的风光,难道要以这样搭上命的方式去游览 灵气的不断流失似乎能带走身体的温度,他意识变得模糊,身形就要往下坠去。 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嗡一声响,清泠悦耳的法阵运转声紧接而至。 他勉力睁开眼,见身下的铭文光亮大盛,发光的纹路迅速蔓延开来。 恋耽美 -鹿阿玄(23) 整面结界墙的铭文依次亮了起来,勾连成巨大完整的法阵,成了昏暗海底最炫目的光源 驱魔法阵启动了! 驱魔铭文与层层法阵迅速勾连,笼罩在锦都上空的铭文光亮流淌,宛若白昼。 海神燕在与清宴的周旋中已经被打散大半魔气,正又急又怒地盘旋低吟。 巨大的身躯顷刻被多重法阵捕捉到,下一息,密集繁复的铭文裹上它的周身,化为凌厉冰冷的星辰流转。 驱魔铭文威压强大,海神燕徒劳地挣扎尖啸着,周身魔焰不断剥落,被古老圣洁却无情的符咒层层净化。 片刻后。 经年铸成的魔气与千万人的执念贪欲,终是在这一刻散如一抷轻烟。 符文消失,海神燕只剩下了一个淡蓝平和的神魂。 它迷茫地在原地绕了几圈,似乎在寻找什么,又试着贴近清宴,留恋般地低低吟着,似悲似喜,宛若叹息。 清宴有片刻怔愣,便看着身侧的蓝色神魂慢慢消散成细碎星辰,落在了他的衣摆间。 天地间终于恢复了静谧。 沉星海罡风止住了,拉扯着夏歧的力道也撤了,他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连剑都快握不住。 他却是不慌不惧,往后一仰,朝着下方坠落而去。 他浑身放松,闭上双眼,如同沉黑夜幕里坠向深海的一粒星辰。 过了几息,夏歧便如预期地稳稳落入一个熟悉的怀中。 他迎上清宴稍显无奈的目光,柔声笑道:我选的方位甚妙。 清宴缓缓摇头,是在指责他太过冒险:若我不接或是没有来及赶来,你该如何? 他却是毫不在意:所谓道侣,便该给与绝对信任。 其实夏歧清楚,清宴是个老好人,会去救任何坠落下来的人。 但被对方这样抱在怀里,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 夏歧就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揽着清宴的脖颈,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反而没皮没脸地凑过去,低笑道:我现在浑身没力气,站都站不稳,即便是亲你一下,你也不能把我丢下去。 他这么说着,微微掀起唇角向清宴靠了过去。 才看到清宴眉梢轻轻一挑,四野倏地剧烈一颤 要不是清宴眼疾手快捞住他,他得当场调戏不成反被摔 原来驱魔法阵驱动,结界的裂缝却没有修复! 再次席卷来的罡风像是弥补之前的短暂退缩,铺天卷地而来,势要把三人连同结界墙拖进沉星海。 第31章 海沉星 激活了驱魔铭文,无需待在不断出现裂纹的结界墙前。 就算结界崩塌了,也该去最迟被卷入沉星海的地方想想应对之策。 夏歧刚要建议尽快离开,便被清宴拎上,又带着闻雨歇闪身往锦都中央的位置掠去。 一般来说,那是阵眼所在的位置。 有清宴相护,三人顷刻便到达,周身劲风弱去不少。 夏歧看到眼前景致却是一愣。 之前知道城中一景一致皆是虚影,而惟妙惟肖的虚影到了城中央便停住了,露出了一块宽敞开阔的空地。 空地上落满了交叠的层层法阵,运转有急有缓,各成速度正中的阵眼位置,没有任何法器,正端坐着一位深碧色衣裳的年轻男子。 他安静阖眸,面容温雅,法阵的幽蓝轻落在他的脸上,化为不敢惊扰的温柔微光。 这衣服的颜色,正是长谣服饰夏歧迅速看了一眼闻雨歇,只见她也蹙眉凝视着那人。 他悄声道:多嘴一句,百年前能把满城妖修封印进秘境构建起精妙的组合法阵,还让沉星海与秘境相连能做到这些事的 应当是长谣修为极高的前辈吧。 闻雨歇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以为夏歧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才怔愣地喃喃出声:师祖 夏歧轻抽一口气,什么?!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她的话音像是惊动了什么,那包围着碧衣男子的法阵光晕一换缓慢微闪,忽然光亮大盛。 与此同时,锦都上空的光亮铭文流淌而过,蔓延至结界的每一处。 夏歧顷刻察觉沉星海漏进来的罡风消失了 结界被修复了! 一直紧追身后的危机消失,夏歧总算松了口气。 却见碧衣男子缓缓睁开了眼,朝他们望了过来。 他呼吸顷刻一轻,只觉得昏暗的海底倏地亮了几分。 闻雨歇下意识在原地挺直腰板,才僵硬地走了过去,矮身在素未谋面的碧衣男子身前单膝跪下时,眼尾有些泛了红。 师祖 长谣祖师爷竹溪朝她缓慢地弯眼,细小的幅度如敛了一抹温柔熏风,锦都最明媚的春.色也不过如此了。 他含笑开口:菱儿的徒弟都长这么大了。 夏歧在一旁安静围观,第一次在这位性格坚韧,雷厉风行的长谣掌门面上看到一瞬间的脆弱神色,好似有千万言语想诉说,却又在经年风霜里忘了诉苦的方式了。 师父她 她忙又顿住,仓促把喉间的哽咽沙哑之意咽了下去。 竹溪却不在意,也知道她要说的话,温声开口: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菱儿有她的造化,不必为她担忧。 闻雨歇眼眶一酸,垂下红了的眼睛掩住湿润,再抬首已恢复了长谣掌门的镇静威仪。 师祖,你怎会被关在此处? 他在秘境里被困了百年吗?自己明明离秘境这么近却不知道 竹溪不答,目光忽然落在清宴身上。 他看着清宴沉稳恭敬地执了晚辈礼,眸里有些微讶然,又看了一眼清宴手中的载川,却忽然笑了。 夏歧敏锐察觉那笑意不似看到闻雨歇那般亲切,反而有几分无奈悲意。 他蹙起眉,轻声问清宴:我们能试着救出前辈吗? 清宴眼里流淌着法阵的幽蓝铭文,看出其中层叠着苍澂与长谣的法阵,他缓缓摇头:法阵是从里面封住的。 如若竹溪是布阵人,那么把他关起来的,便是他自己。 夏歧闻言一愣。 竹溪貌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缓缓起身,好整以暇地朝清宴点头一笑,有些慈祥意味。 借一缕剑意。 话音一落,三人还没来及有所反应,只见竹溪稍一抬手,一缕极快的指风如剑气般撞在载川剑刃上,一声轻微嗡鸣如珍品乐器震弦 一面云镜刹那悬在几人之间。 云镜那边缓慢现出皑皑白雪,碎玉堆琼,苍劲松柏,威严楼宇然后是熏香氤氲的书案。 清宴蓦地一愣。 这是师父闭关的地方。 下一息,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失了稳重的不敢置信。 竹溪? 一位青年男子现了身影,却是银发整齐,白衣堆雪,眼中的波澜不惊如沉寂了千年,不似人间客。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竹溪身上,起了些微涟漪,面容也有了几分人间的悲欢。 清宴不由低唤:师父。 夏歧和闻雨歇俱是一愣,这位竟是苍澂现任掌门逸衡。 两位祖师爷却没去管小辈,只隔着云镜对视片刻。 竹溪先笑了,眸光轻动:百年不见。 逸衡眸光深沉,终是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我猜你在沉星海。 竹溪面对逸衡,像是退下了长谣祖师爷的繁冗身份,朝他意味深长眨眨眼:我见到你徒弟了。 逸衡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两人又无声地对视片刻,竹溪拿他没辙似的,终是无奈摇了摇头。 夏歧睁大眼看着两位大门派的祖师爷你来我往地打哑谜,满腹疑惑又不敢开口。 他悄悄看了看清宴与闻雨歇,也见到如出一辙的迷茫,内心平衡不少。 眼见片刻都没人开口说话,竹溪望了一眼始终怔愣看着他的闻雨歇。 闻雨歇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犹疑了几息,才开口问出藏在心中多年的疑惑:师祖,传闻百年前是长谣给十方阁开了灵影山的通道这是真的吗,您是为此才封印了那些妖修? 竹溪笑眼看着他:若我说是呢? 这个回答让夏歧一愣,连清宴都有意外之色。 闻雨歇更是脸色一白,咬牙片刻,才道:我会救出他们。 竹溪毫无意外,紧追不放:即使违背我的意愿? 他的姿态松散,却让在场的人察觉莫名压迫,不敢妄动。 闻雨歇睫毛颤了颤,咬了下唇:是师祖的意愿却不是长谣的意愿。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静默无声。 夏歧看着闻雨歇毫无血色的脸,忍不住悄声向清宴嘀咕:前辈是在开玩笑? 竹溪却听到了,朝他望了过来,轻轻挑眉:何以见得? 清宴不动声色把夏歧揽在身后:若是对他们抱有恶意,无需用封印这类消耗过大的术法。 闻雨歇一愣,是了,是她关心则乱了。 竹溪见清宴这副护犊子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某人不谋而合,不由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云镜里的逸衡。 只见逸衡好整以暇,含笑悠悠开口:我可没时间教他,我的三个徒弟都是照着自己的喜好长的。 眠霜宿雪的苍澂掌门,好似只要在挚友面前,便会露出些微年少同游时的松散恣意。 夏歧: 难怪清字辈三人的性格天差地别。 竹溪才看向闻雨歇,对她的坚毅果决有欣慰赞赏之意:见到你,我便知长谣如今尚未式微。 闻雨歇睁大眼,才知道师祖的试探之意,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又松了口气。 竹溪再看向云镜,面上有了正色。 百年前,人间绵延起朝代更替的战火,邪祟趁机作乱,老岳我们三人各自疲于驱逐邪祟我最后一次听到老岳的消息,便是他因心魔陨落。 没想到再次与逸衡说起当时的事,已经时隔了百年之久,那段时间,忽然有魔化的灵影山灵兽四方侵扰。十方阁长老老岳的徒弟之一,徐深,带着弟子前往灵影山,势必讨一个说法。 夏歧屏住呼吸,这是他头一次听百年前灵影山相关的事情并且是当事人口中的真相。 老岳就是前一任十方阁阁主,边秋光的师父他的师祖岳洛。 逸衡听到此处,微微颔首:当时你我二人正在灯市,得知此事,我便觉得有些蹊跷,前往沉星海探查灵影山的防御阵,并想先拜访妖王。 谁知那夜在灯火阑珊间的一别,他与竹溪自此失去了联络。 再见便是百年后,一人在万丈沉星海底,一人在皑皑星罗雪峰。 竹溪想到那晚的离别,神色微动,又肃然起来:徐深蓄谋已久,带着老岳的信物前来,言之凿凿老岳陨落与魔妖兽有关。老岳向来对徒弟信任,我起初也没有多想,便放他经过陵州。 这才有了长谣给十方阁引路向灵影山的传闻。 清宴听到此处,也猜出了其中暗流:原来灵影山变故是一场阴谋,徐深先设局用魔患滋扰四方,造就灵影山危害人间的假象,才寻了借口向灵影山挑起争端。 夏歧怔愣在原地,真相让他有些意外,却又觉得的确是徐深会干的事。 这与之前自己的怀疑倒是不谋而合了。 竹溪点头:徐深在千灯节那晚前往灵影山,但阵仗太大,不像只求一个说法。逸衡去了沉星海便断了联络,锦都又被魔患围攻是十方阁要屠杀灯市的妖修以作震慑他顿了顿,轻声叹息,群魔而至,我本想护着他们,却不料阴差阳错把锦都所有妖修从沉星海沉入了秘境,我也成了阵眼,留在了沉星海与秘境交界的地方。 在场的人噤声不语,都知道竹溪说得太轻描淡写。 要把满城妖修封印在秘境,并化为阵眼支撑法阵运转百年,就算大能也无法活着做到 竹溪的所有修为已经用来在乱流涌动的沉星海撑起一个藏身之处,此时在阵中继续支撑水下锦都的,只剩下元婴修士一缕勉强维持的元神。 第32章 海沉星 闻雨歇一时忘了呼吸。 以前她从付老与师父的语焉不详里猜测师祖的失踪,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无声陨落了。 如今她却发现,竟然还有比死亡更令人难以释怀的悲恸。 清宴看向云镜,师父正垂眸不语,面上有他从未看到过的,近乎于悲哀的沉默。 其实整个苍澂只有作为代掌门的他清楚,师父这些年来比竹溪好不了多少,百年前伤及元神,常年闭关并不是疗愈伤势,是为了延迟陨落。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有所牵挂的模样,可惜师父远在苍澂,与沉星海相隔太远,就算能从云镜再见故人,两人之间隔了沧海桑田的百年岁月,也各自离消逝只有几步之遥。 竹溪不说话,温和的目光不依不饶地注视着逸衡。 逸衡终于在这无声的视线里败下来,敛去眸中悲意,换了个话题:现在想来,老岳我们三人当上掌门后便没那么自在了,心魔一事,我也未曾察觉没来得及细想其中异常。 竹溪柔声开口:不用自责,当时我们都疲于处理门派事宜与魔患,除了天海宴,再难有相聚之时。 夏歧默默听着,忽然意识到,天海宴对昔日少年同游的三位祖师爷来说,是奔赴千里只为与挚友开心相聚的宴会。 不像如今盘根错节,暗流涌动。昔日鼎盛一时的三个门派,只剩苍澂和长谣关系尚在。 竹溪身处沉星海底,对外界局势竟知晓几分:可惜近几年来的天海宴都不太平。 涉及天海宴,五年前的举办地是苍澂,清宴主动开口:百年来,魔患虽频繁肆虐,却也尚能应付,从五年前的苍澂天海宴开始,便有些失控的征兆。 夏歧心想,假设百年来的魔患是因为灵影山变故,五年前的异常才是被幕后之人利用,那么谋局的人或许便是从五年前开始行动。 当初灵影山覆灭,妖王陨落前撑起一道结界作为屏障,阻挡灵兽亡魂化魔以后危害人间按理来说,世人的认知里,沉星海与灵影山是无法涉足的此次陵州魔患的幕后之人知晓沉星海与秘境相连,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竹溪沉思片刻: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留心会知晓此事的人。就算当初有一人察觉,想必百年时光里也严守不了这个秘密他忽然饶有兴趣地打量夏歧,竟然知晓此秘辛,小友师承何处? 低眉思索的夏歧倏地站直了:霄山边秋光。 竹溪笑吟吟:老岳的小徒弟也有徒弟了。 逸衡目光温和:小歧,我徒弟的道侣,是个好孩子。几年不见,竟然有了老岳的传承。 夏歧耳尖一红,在自家道侣的长辈围观里有些局促。 恋耽美 -鹿阿玄(24) 他是见过逸衡一次的。 那时他尚在苍澂,刚刚得知清宴的首徒身份,逸衡刚好出关,便见了他一面。 传闻中天纵奇才的苍澂掌门逸衡,竟然是位看起来谪仙一般清冷出尘,却待人宽厚的长辈。 还让清宴去私人藏品阁里给他挑选一件喜欢的法器。 两位祖师爷显然是知道霄山是从十方阁分裂而出,竹溪闻言欣慰颔首:两人尚未合籍唔,是结了同心契,竟然有此机缘。 说完顿了顿,又貌状无意地看了一眼闻雨歇。 闻雨歇: 这一路,在某仙尊和他的道侣身边已经显得很多余了,她都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能体会长辈这意味深长的询问 她忙咳了咳,立马转移了话题,如今幕后之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十方阁屡次作乱,会与他们有关吗 清宴闻言,却缓缓摇头:可能性不大,南奉也深受魔患侵扰,十方阁因此损失不少。且十方阁做事风格向来嚣张跋扈,与幕后之人藏头露尾的行径不太相符。 徐深挑起灵影山争端,重兵压境,以及柳识在落雨集公然偷袭挑事,都恨不得让战火烧得惊天动地,以示十方阁威势强悍。 夏歧虽然与十方阁不对付,此时也颔首赞同,毕竟太了解敌人:十方阁在徐深继任后,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们坏事做尽,抢占天才地宝,但也贪生怕死。用沉星海乱流来拉上整个云章陪葬,无疑也是毁灭自身。 竹溪轻轻叹息:我与逸衡如今被困在五行之外,已经算不出任何事情的因果了。 何况他们已经走到了道途的尽头,他只剩一缕元神,逸衡也出不了苍澂,没有什么能为这些后辈做的了。 闻雨歇也知道师祖不肯散去的原因是水下锦都,不由看着虚幻景致里的道道身影:灵影山变故已然过去百年,可以把妖修们放出去了吗? 清宴却摇头:不是时候。 作为猎魔人,夏歧对原因再清楚不过。 自从十方阁覆灭了灵影山,也下令屠杀云章妖修,以绝后患,至今仍在实行。 如今云章的灵兽锐减,几乎见不到修炼到有妖丹的灵兽。 此时解开封印,十方阁必定有所动作,那百年来的庇护便白费了。 十方阁如今驯服灵兽的手段极其残忍,与之定下灵契的方式早已被徐深改了夏歧顿了顿,换了个没有那么残忍的说法,剥开妖丹,烙上契约,令其驯服。 饶是如此,其中血腥恶毒还是让闻雨歇瞳孔一缩。 众人沉默无声。 竹溪周身的法阵变得忽明忽暗,铭文流转,似在提醒。 他抬眼一笑:结界被侵扰太久,不稳定了。诸位该走了。 夏歧生出些不舍,此去茫茫,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回来之时。 清宴却是无声上前,毫不吝啬地往云镜里留下一缕剑意,云镜倏然明澈清晰不少,他又用灵力把剑意包裹住。 只要结界不塌,这缕剑意便不会散去,云镜也会一直存在。 竹溪微微一笑:好孩子。 逸衡笑道:阿宴有了道侣,知情知趣不少。 清宴的余光见夏歧又红着耳尖无措地搓了搓衣角,紧绷的心神微松。 他看得出师父在竹溪面前十分松散,换做以前,他定然不懂其中含义,如今他却知道,师父是在开心。 这样的开心,在最近几天里,他也稍有体会。 夏歧默默看着云镜与竹溪,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 难道长谣祖师爷便要一直被困在这里吗,他的元神不肯散去,苦苦支撑封印结界,便是在等一个让满城妖修重见天日的机会。 逸衡也不甘心吧 但一想到自己经脉的毒还没解,修为也不高一时茫然,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为此做的事。 成为猎魔人的五年,他勤勉刻苦修炼,一来是为了延缓经脉里的毒蔓延,二来是为了报仇。 这一世重生,所有动力皆来自清宴。 这时他才忽感自己得天时地利修炼,甚至有贵人相助,却只想守自身安稳,在这苍生多艰的乱局之中,太过狭隘。 他一时心绪翻涌,理不清呼之欲出的念头,却听到清宴沉静而肃然的声音。 我会再回来。 夏歧蓦地抬眼,竹溪也一愣。 只有逸衡波澜不惊地注视着自己眸光坚定的徒弟。 清宴继续道:待再次回到沉星海底,便是海底锦都重回人间之时。 逸衡未置可否,只是含笑缓缓颔首。 夏歧怔愣看着清宴傲骨如刀的侧影,心脏不由分说地悸动起来。 清宴平日从不把要做的事挂在嘴边,此刻的言语带着起誓之意,想必清宴也有所触动,抱有势必可达的决心。 夏歧相信他。 别说从沉星海把满城妖修毫发无伤地悉数救出,即使清宴想要日月轮换,江河倒倾,也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胸膛翻涌上难以言明的情绪,顺理成章地让他的念头清晰浮现 清宴心怀苍生,向来是他至臻至慕的光。如今他有了提剑的能力,终于能向着这抹光所照亮的方向踏近一步。 他想庇护人间,想与清宴同行,就算他力量有限,而世间混乱,他也要与清宴一道努力。 闻雨歇心中亦有所感触,她无声走来,三人怀着无需言说的感怀与此行的收获,并排默契地朝着竹溪与逸衡深深一拜。 然后转身离开。 竹溪看着晚辈走远的背影,忍俊不禁:他们三人,倒让我想起老岳我们三年轻的时候 连门派都不谋而合。 那时他们年少气盛,仗剑天涯,满是抱负,相约继位掌门后一起除魔卫道,守卫人间。 如今一看,即使没算准各自结局,也是做到了。 竹溪看了一眼云镜里笑眼凝视他的人,轻声问:你后悔吗? 逸衡声音低沉温柔:只是觉得与你同游人间的岁月太短了。 竹溪笑了笑,又问:你当初去了灵影山,后来如何了。 逸衡笑意微敛:我参与了混战,想护着灵影山居民离开,他们却不愿意抛弃伙伴后来,我为救妖王受了重伤。 竹溪沉默片刻,了然地叹了口气:看来已经开始了。你不走,是在等? 逸衡目光像是看到遥远的地方。 嗯,等你,也在等风起。 第33章 海沉星 从秘境归去,三人都不是完好无损。 闻雨歇在海神燕威势强劲的偷袭后依旧面无血色。 夏歧不管不顾地打碎杨淮的锁魂铃,受伤不轻,之后启动法阵榨干灵力,就算吃了些伤药,疼痛还在蔓延全身。 清宴看似完好无缺,夏歧却敏锐察觉他的呼吸有些许不稳,是内息微滞的痕迹想必与海神燕周旋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容易。 夏歧心里却比进来时轻松许多,像是荡涤了经年的阴霾,拨开迷雾,窥得方向。 只是这一趟得知了百年前的真相,想到怀璧其罪的灵影山和众多灵兽妖修,总有几分情绪低抑。 清宴把凝固的林鸣连带法阵收入了芥子中,之前担心后面的路会生变故,如若他们被困太久或者无法原路返回,进秘境寻他们的弟子会把林鸣救出去。 清宴忽然想起什么,向两人问道:之前在镜像幻境中,你们是否看到过灵影山被屠杀的景象? 当时他看向脚下的镜面,竟然有诸多灵兽妖修死于十方阁的破碎画面,穿插在夏歧遇难的场景之间,让他胆寒而几欲混乱。 闻雨歇摇头,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心魔相关的幻境,只会呈现自己亲眼见过的事物灵影山的场面?也可能是心魔镜混合了魔妖兽的记忆,掺杂了进了它们生前的记忆。 清宴颔首,心知也有这般可能,却依旧蹙着眉。 许是得知灵影山真相,又近距离接触过灵兽的神魂,再想到那些残忍场面,心神竟有几分罕见的微乱 还没等这些莫名的情绪变深,他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那温暖柔软的掌心挨了过来,让他思绪一断。 是夏歧悄悄牵起了他,挨过来与他手臂相贴,那双眼汪着温和笑意:我浑身乏力,需要道侣的支撑。 清宴看了一眼夏歧的浑身伤势和苍白嘴唇,眼前之人这一趟太过拼命,想必此时经脉不会好受。 他顿了顿,终是没有挣开。 夏歧似乎习惯偏护着他,不知是不是巧合,连心绪不稳时也能立马安静贴近过来。却并不令人抵触,相反地,竟有一丝习以为常的安心。 他总觉得情爱一事太过陌生遥远,夏歧的柔软温暖却触手可及。 没有道侣的时候觉得不缺这样的陪伴,记忆慢慢回来他不再抵触有夏歧这一位道侣。 半边身子被夏歧扒拉得温热,清宴想起了来时在心魔镜上鸡飞狗跳的被迫坦白,问道:之前你说若是最后没有办法,是指什么? 夏歧一愣,心想自家道侣这记忆也太好了,都怪心魔镜这嘴碎子把他稍纵即逝的想法也呈现了出来。 他轻轻捻着清宴修如梅骨的手,低声安抚:我是指,总有归途但你说过,我们能同去同归。就算这一路不会太顺利,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 他怕清宴多想,不再讨论这个,也忽然想起什么,莞尔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牵手吗? 清宴看他言语坦诚,不像推脱敷衍的样子,才顺着问题稍一回想。 这次的回忆仿佛事先等待着被记起,一有讯号便毫不费力便浮现了出来。 那是两人私下决定结为道侣的不久后,某次下山玩到傍晚,从苍澂山道徒步回来, 清宴看到走在后面的夏歧正昏昏欲睡,担心他会一头栽进灌木里,便牵起他的手。 那时他刚刚向夏歧求道侣,心想如果夏歧的家人只想为他寻一个庇护,别人能做的事,他也可以。 之后能发展成为挚友或是其他,便看机缘了。 他握着手心里忽然紧绷的手,看见夏歧立马吓得瞌睡都醒了,心想是不是太过唐突,便低声问他:讨厌这样吗? 谁知夏歧害羞地结结巴巴了一阵,眼里是藏不住的开心笑意:当然不会!又回应般地与他十指相扣。 那时耳畔是微凉湿润的微风,他心里缓慢滋生出陌生而温热的微痒,却并不抵触。 他牵着手中的人,继续走在苍澂漫长的山道上。 夏歧见他唇畔有一丝温和的弧度,便知道他想了起来,不由打趣:那时候与你走得太过开心,回屋后才想起来,哎,你能御剑竟然还带着我走山道,可把我走得 要不是清宴逐渐对夏歧有所了解,都快怀疑自己的记忆出问题了,不由侧头看去:我记得只走了一刻钟。 夏歧眼看没唬住,面不改色地叹息:对于当时四肢不勤的我来说,已经是致命的路程了。 清宴没忘记那时的夏歧虽不能修炼,却勤于练剑,身形看似削瘦,体格却并不弱。 他也没有拆穿,只意味深长道:是我考虑不周。 当时的确光想着和夏歧多相处一些时候了。 到夏歧的屋子时,还觉走了百年的山道变短了。 闻雨歇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忽然黏糊起来的气氛。 在海底锦都得知了十方阁百年前的所作所为,想必这次来长谣天海宴也没有怀着好心思。 进秘境前柳识下落不明,不知外面的时间过了多久,这几天来付老怎么样了? * 秘境里的所有危机尽数解除,三人沿途走得通畅。 刚从秘境出来,夏歧被耳边铺天盖地的水声一震,以为是巨大瀑布的飞流,却发现天色阴沉,雷电亮如白昼,暴雨如倾,四野冷沉。 这个时节,怎会有这么大的暴雨? 天象异常,恐有大祸。 夏歧见闻雨歇沉着脸看了一眼天幕,随之嗅到了湿润雨水里的一丝夹杂着血腥的不详。 三人的身影快成残影。 闻雨歇听完门派驻地的弟子来报,面沉如水,又迅速离开长谣,前往锦都郊外。 夏歧跟随着到了目的地,只见暴雨之中,目之所及皆是重伤的弟子,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却没有魔物的痕迹,甚至没有一丝魔气。 伤势稍轻的弟子在紧急救治伤员,并撑开了暂时安置伤员的芥子。 夏歧看了一眼沿途弟子身上的伤痕,心里咯噔一沉是兽类爪痕与十方阁剑法。 在秘境里讲什么便来什么。 不远处银色衣袍的苍澂弟子远远见清宴归来,眼里皆是一亮,面色肃然地疾步而来。 夏歧也见到不远处走来一众黑斗篷,黑靴溅起满地雨水,为首的正是失去踪影多日的傅晚。 他看了眼清宴,清宴了然颔首,朝又他施了个避雨术法。 夏歧迎上前停在黑斗篷前,那一队霄山弟子整齐划一朝他行礼。 小师叔。 他见之前在陵州失踪的弟子们虽有受伤,却不严重,也松了口气。 傅晚看了一眼他的浑身伤势,面色更臭了:清宴怎么三番五次逼迫你入险境,莫不是以为霄山好欺负? 夏歧有些一言难尽,摆摆手,师兄,这事晚点再说,现在什么情况? 同样作为七使之一,傅晚无论年纪还是辈分都比夏歧大。以前他看不惯夏歧的性格,如今这小子似乎因为情窦初开,如同变了个人。 这一声师兄让他被迫端起前辈姿态,倒也没有真的不合时宜地去找麻烦。 傅晚朝身后弟子一挥手,猎魔人弟子们顿时散开,加入了其余弟子的营救。 我今早把陵州陷于幻象的兄弟们捞了回来,才进了锦都,便发现十方阁与长谣打起来了。 夏歧料到十方阁会翻脸,却没想到翻得这么快:什么理由? 傅晚环顾四周,这便是受损最严重的一处矿脉,嘲道:十方阁在各处矿脉埋下陷阱,要挟长谣与他们合作恐怕合作是假,图长谣的灵矿是真。付乐山拒绝了,便打起来了,苍澂自然站到了长谣这边。十方阁有备而来,不吝法器,契兽的爪牙上还淬了毒只不过柳识没料到付乐山硬气,用自己的妖丹填阵,势与他同归于尽。柳识惜命,不敢硬抗但长谣到底还是损失惨重。 夏歧心里一沉:妖丹?付乐山竟是妖修他想起还镇在海底的竹溪,一时间心绪纷杂,隐隐蕴起怒火。 他蹙眉片刻,又问道:霄山卷进来了? 傅晚理所当然道:任何能打十方阁一顿的机会,猎魔人都不会错过。两个时辰前,十方阁撤离陵州了,我这不刚刚打架回来。 夏歧: 猎魔人打十方阁的确轻车熟路了,何况这番补刀的畅快事,追着去打也能理解 十方阁不傻,眼看无利可图,三个门派又联手追杀,只能撤走。 但天海宴的其余门派伤亡惨重,元气大伤,长谣的矿脉还受损,想必在柳识心里,也是不亏的。 这么看来,十方阁第一次在落雨集改阵引魔便是试探,后来赔礼道歉,也只为了继续潜伏在锦都。 恋耽美 -鹿阿玄(25) 其余稍后再谈,先救人。傅晚把刀挂在腰间,一扫散漫模样,十方阁这毒见血封喉,我粗略一看,竟未曾见过。 夏歧与傅晚在暴雨中各自加入营救,给受伤弟子封住经脉防止毒蔓延。 他检查了沿途救治下的弟子,都脸色青白,嘴唇乌黑,长谣大夫面色凝重,看来十分棘手。 他蹙眉走了几步,忽然见不远处,清宴蹲在一人面前查看。 仔细一看,他心里咯噔一声,是付乐山。 夏歧想起傅晚说付乐山失去了妖丹,忙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昔日总是唠叨劝他休息的人正单膝跪地,双眼紧阖,以剑杵地。浑身伤势骇人,身上却毫无起伏,看不到任何呼吸的迹象。 清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夏歧一愣连清宴也束手无策了吗? 他蹲了下去,有些无措,想起付乐山与闻雨歇对他莫名亲切,原本以为出秘境后会有一个答案。 他是隐隐有过期待的,他察觉两人待他如长辈说不定,真的有他不知道的机缘。 此时他却有些害怕听到答案了 夏歧一时不知道开口,付乐山却似有所感,缓缓转醒。 付乐山因虚弱苍老了许多,他艰难地轻轻眯眼,看了夏歧一眼,却气若游丝地笑了:雨歇也无恙吧? 夏歧垂着眼,好半天才听到似的,缓缓点头。 他一咬后牙槽,还是轻声问了出来:是我的错觉吗,您和闻掌门似乎对我很好。 付乐山顿了顿,勉力伸手抚摸上他袖口的纹路,眼中有些许怀念:你是苏菱的孩子? 夏歧慢慢睁大眼,耳边雨声蓦地隐去声响,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是了,他与大婶生活时还是凡人,不懂修炼相关,成了猎魔人又避免想起伤心事,却忘了细想,大婶就算过着寻常生活,但把他从乱葬岗捡回去救醒,还认识苍澂三尊,甚至懂符文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那个会因几钱碎银和邻居唠叨一早上,充满烟火气息的大婶竟然是上一任长谣掌门,闻雨歇的师父? 第34章 海沉星 夏歧胸腔里的情绪左突右撞片刻,不由有几分悲从中来。 我是被捡来的。 付乐山不在意地笑了笑,眼里的温和慈祥没有褪去半分:也是好孩子以后多保重,若是菱儿得知你不爱惜自己,定会心疼的。 夏歧有些无措地垂眼。 生平第一次有机会告别,却半晌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觉得雨水的冰冷浸入肌肤,渗入骨髓。 漫天黑沉与寒冷笼罩下来,无端压得人喘不过气。 站在一旁的清宴忽然蹲了下来,指尖一探付乐山的脉搏,又神色淡然地唤来不远处的弟子,嘱咐把付乐山先安置到芥子之中。 毒退了,谨慎搀扶,汤药要尽快。 夏歧没听清似的,胸腔间的悲意一顿 什么情况? 付乐山也有些茫然。 夏歧看着救治的弟子们手脚麻利,隐约反应了过来,原来清宴之前已经给付乐山紧急治愈过吗还服了止毒药? 他近乎呆滞地看了一眼还在喘气的付乐山,又看向先前一直旁观的清宴,不可置信地问道:柏澜你是在等我们说完话? 清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在等药效。 毒素被逼出经脉之前,病人都不得移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夏歧与付乐山聊上了。 夏歧: 付乐山: 付乐山被送走,夏歧才知道片刻前,清宴与闻雨歇已经探讨出了解毒之法。 十方阁的毒纵然精妙,奈何清宴博文广知,辨出其中的南奉毒草和兽类毒液,长谣的医术造诣极高,几位大夫立马商量出了应对药方。 闻雨歇先给让中毒较深,伤势颇重的付乐山服下药,请清宴代为照看,才去调遣长谣弟子安排解药事宜。 夏歧收起胸腔里最后一点悲意,迷茫地摸了摸脑袋。 好在有解药挽救诸多弟子的生命。 从秘境出来的三人片刻不得歇息,立马忙碌了起来。 闻雨歇调度长谣弟子医治伤员,苍澂配合长谣修补矿脉法阵,夏歧与傅晚带着猎魔人去四处搭把手。 直到深夜,长谣驻地依然的灯火通明,道道人影疾步行走,衣袂如云。 夏歧从矿脉回了长谣,眼看各处都忙得差不多了,便坐在长谣亮堂着的议事偏殿台阶上歇息。 不远处偶尔有弟子来往,却没人上前打扰。 他看了一眼暴雨之后清澈如洗的夜空,呼吸之间湿润微凉,忽略掉身体上的疲倦乏力,心里倒是有几分轻松。 锦都的魔患算是彻底清除了,十方阁也在天海宴之前撤走,不用提心吊胆再出变故,这反而是好事。 余下的灾后康复与重建,也只是时间问题。 傅晚与其他兄弟带着向长谣订的法器物资先回霄山,毕竟霄山防线也片刻耽误不得。 傅晚看他伤势太重,让他歇息几天再赶回来。 思绪纷呈间,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闻雨歇坐在夏歧身边,给他端来一盘点心与茶水。 他心叹闻掌门体贴:付老怎么样了? 闻雨歇神色黯淡:修为尽废不过命保住便是万幸,他也该歇歇了。她看了一眼夏歧,付老都告诉你了。 夏歧知道是指大婶的事,不由颔首。 闻雨歇便不再有保留,莞尔道:小歧,其实师父在收养你之后给我们写了信,时常提到你。 夏歧差点把点心捏碎,怪不得闻雨歇和付乐山一见他便那么亲切:她怎么说我的? 闻雨歇回想片刻,忍笑咳了咳:乖巧,可爱,能吃。 夏歧:手里的点心一时吃不下了。 他近日来最大的感触,便是即使身为修士,也未必能逃得过宿命的倾塌。 如今知道苏菱身为长谣前任掌门也牺牲于魔患,心想到底是命运不由己。 他不由问道:大婶为什么不留在长谣? 闻雨歇没有立马回答,只是伸手细细摩挲着夏歧袖口的纹路,那里只剩下刻符文时留下的稀薄灵气。 片刻后,她神色微黯:小歧,修行一事,并不是每个修士的向往。比起大道与武学精妙师父更喜欢人间的生活。 夏歧似懂非懂,隐约察觉闻雨歇略过了很多事情,却又直接道出了真相。 苏菱的确满身都是喜气洋洋又暖烘烘的人间烟火,才把他从幼年噩梦里稳稳捞了出来。 闻雨歇撑了个懒腰,看样子要结束感伤的话题了。 她柔声落下最后一句话:不管师父去了哪儿,长谣是她永远的家便也是你的。以后无论走得多远,长谣永远为你留着一盏灯。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与苏菱的关联并没有消失,以后再想起这座为之涉险过的繁华之城,那些所蕴含的温柔会在他的心上落成一丝安稳的归属感。 夏歧微微笑了起来。 那夜回去后,伤势恢复缓慢的夏歧又陷入昏沉沉睡,几天来不省人事。 迷糊中,隐约察觉有人给他喂药,那药极为苦涩,清醒时能眼不眨地一口闷了,睡得迷胧间却极抵触那个味道。 那人柔声劝说半晌,他嗅着令人安心的木香,才乖乖地张嘴,极不情愿地喝了。 他也间歇醒来几次,看到过一些模糊而扰人的人影,却只记得清宴紧蹙的眉头与温暖干燥的手指。 每当此时,便会觉得踏实安心了几分,又把自己蜷缩进角落,伴随着疼痛再次昏昏沉沉睡去。 真正转醒的那天,正到了天海宴。 睡久了有些呆滞,他听着来换被褥的弟子说,当晚也是千灯节,从这里推窗望去,便能瞧见满城灯火与烟火。 这些话没有在他脑海里留下任何反应,又继续就着干燥柔软的被褥睡了下去。 这次的睡梦却极不安稳,他在颠颠撞撞里回到了年幼时阴冷潮湿的地窖,耳边萦绕着孩子们的哭声,断断续续,不得停歇。 又忽然看到上一世与清宴相处的场面,清宴每次找来,他都狠心无情地离开,留下清宴形只影单的黯然身影 他无意识地翻来覆去,胸口渐生焦躁,才换的被褥又被汗水浸湿,闷热而黏糊。 忽然,有一缕轻微的风钻了进来,在他脸颊悄声一绕。 他察觉有人推开屋门进来了。 识神一触,是清宴。 他的神识一触过去,清宴便知道他醒了,坐到了床边。 夏歧揉了揉眼坐了起来,屋里没有点灯,清宴的脸隐在半昏半明之间。 他心想此时自己浑身邋遢,清宴瞧不见也好。 柏澜,天海宴结束了? 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声音低哑。 清宴温和的声音传来:没什么重要的事了,好些了么? 夏歧唔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恢复不少,再过片刻就能跑能跳了。 清宴在黑暗里看了他片刻,低声说道:两日后,我需得回苍澂了。你伤势没有痊愈 他顿了顿,又道,万事多留心。 夏歧一愣,是了,锦都魔患结束了,此番得知的信息纷杂,清宴回去后还有许多事要做。 许是躺得久了,该有的情绪迟迟没有上来,他迷茫地开口:我也该回霄山了。 霄山防线的魔患本就刻不容缓,陵州一事诡异,幕后之人尚未有线索,不知霄山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他已经离开太久了。 方才清宴的停顿之处,他猜测是想问他是否一起回苍澂。 但两人有各自要做的事,他不能要求苍澂首徒撇下门派重担跟自己走,清宴也不会对他作此要求。 此去茫茫,好像与上一世总是别离也并无差别。 屋内一时无话,只剩悠悠铺在窗台的敞亮月光。 夏歧的思绪终于缓慢运转起来,想起了之前弟子的话,忽然道:柏澜,我想看灯。 清宴闻言轻一挥袖,两人眼前的墙壁顷刻隐去,如若无物。 此处地势比锦都城高,正升起来的满城灯火尽收眼底,静谧月光也无声地铺在两人身上。 夏歧眼眸映出远处绚烂光亮,不由向清宴挪了过去,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两人安静看了片刻满城星火,夏歧轻声开口:柏澜,其实我曾经对你不好,辜负了你很多次,不是一个好道侣。 曾经疏远清宴,他一直心怀内疚。尤其在心魔镜上看到清宴失而复得的神色,方才昏梦里又想起两人的相处,才意识到清宴内心强大,却被他折腾起了心魔。 清宴垂眸看着身边之人疲惫的面容,那漆黑的眼眸安静而乖巧。 他眉一沉,隐约察觉以前夏歧或许是怕连累他,才故意疏远。 若不看从前因果,如今你是怎么想的? 夏歧知道清宴在问两人的关系,他心脏一悸,垂眸片刻才道:我总听人说,修行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但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仅此一人,可遇不可求。 他抓着清宴的衣袖,但以前错了就是错了,以后我会一一弥补回来。 这一世与清宴在一起的岁月一定要再长一些。 清宴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以前两人如何相处,如今偶尔因夏歧而来的悸动与淡淡欢喜,都令他觉得舒适安心。 除了某些言辞露骨的时候。 既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便无须往后看,只管往前走。 夏歧睫毛一颤,仰面望向清宴,缓缓弯唇:柏澜呢,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清宴无声凝视着他,眸光微动,又移开目光看向满城灯火,才回应道:嗯。 夏歧此时感官迟钝,那厚重的喜悦暖意也是缓慢而来,却严密包裹住心脏。 他不由伸手握住清宴的手,又挨过去靠进清宴温暖的怀里。 另一只手指也没闲着,暧昧地摩挲着清宴齐整的腰带,手指忽而上移,忽而下移,无声撩拨却始终没有过线。 柏澜,我两以前多的是难以自制的时候,你深夜拜访,未免太引人遐想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含着笑意,像是帐中最令人遐思的喃喃细语。 察觉到清宴身子一僵,夏歧心里乐得找不到北。 他偷偷看了一眼清宴微微紧绷的侧脸,那半隐在月色下的轮廓冷俊而蛊惑心神,他不由顺应内心悸动,仰头便要偷吻过去 而清宴恰好捉住他不安分的手,侧首要说话,便被一个柔软温热的吻不偏不倚落在唇上。 他顷刻呼吸一窒,识海倏然空白。 夏歧也没料到清宴会猝不及防转头,久违的亲吻让他想起两人曾经的亲昵。 此番机会太好,他干脆趁着清宴发愣的一瞬,又环上他的脖颈,身子陷入他的怀里,双唇压着那柔软干燥的唇轻轻摩挲,在那蓦地凌乱的呼吸间得寸进尺地伸舌,贪恋地舔了一下唇缝。 亲密贴近里,带着木香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两人呼吸之间。 夏歧眸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极近的距离看着清宴眼里的震惊,刚想继续深入,只闻屋外传来疾步走来的脚步声,转眼就要推门进来。 夏歧只觉得身边蓦地一空,温热的气息也抽离了。 他的余光捕捉到窗外一抹略显仓促的身影不由一愣。 堂堂苍澂首徒云章剑修第一人从自家道侣房间的窗户离开了 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竟然莫名琢磨出点偷.情的错觉。 夏歧餍足地舔了舔唇,有些隔靴挠痒的意犹未尽,却又回味无穷。 噩梦带来的郁气尽数消失,心里像被烘干一样温暖干燥。 门被推开了,负责打理夏歧起居的弟子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不由一愣:你醒了? 夏歧慵懒地靠在床头,笑眯眯:你来得真是时候。 弟子得意一笑:是吧,我算准了时间的,就知道你醒来会饿。 锦都像是庆祝劫后余生,黑夜被满城灯火与烟火填满。 清宴不知落在了何处的屋檐,他没去细看,正负手一动不动看着烟火绽放。 他的心绪比那烟火光斑还要纷乱。 夏歧偷吻的一瞬,他在极为亲近的接触里心神俱震,随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触感,许多相关的回忆涌入识海 第一次亲吻夏歧,是他做了一些琉璃糖,夏歧开心地吃起来。 见他没移开目光,夏歧有些脸红,问他吃吗。 他的视线从对方手中的糖,循着混着果香的气息落在那双唇上,然后遂了心意,凑过去亲吻。又被唇齿间的清香诱得深入,尝着对方清浅微颤的呼吸。 直到此刻,记忆依旧没有停止回放不断浮现相关的画面 草坪上带着青草露水味道的柔软嘴唇,夕阳里夏歧微颤的睫毛与呼吸,还有滚在两人唇齿之间的琉璃糖 如今才意识到,他曾经与所谓的道侣有多亲密。 远处绚烂缤纷的光落在他的眸中,连同识海里的记忆画面,一起簇拥着绽放。 第35章 海沉星 恋耽美 -鹿阿玄(26) 天海宴的次日,四肢快躺退化的夏歧起了个大早。 饱食一顿安抚了被清粥苛刻已久的味蕾,他溜溜达达去找昨晚从窗户落荒而逃的某人。 回味起那双向来沉静而包容万物的眼眸蕴起震惊,和久违的柔软触感他一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饭后散步一般悠闲松散。 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苍澂的院子与议事偏殿都没有清宴的身影。 要不是还有苍澂弟子在路上从容往来,他险先以为被自己调戏的道侣连夜收拾,愤然离开了。 询问了沿途的苍澂弟子,只得到清宴早上带着一众弟子离开的消息,碍于他是猎魔人,再多的行踪便不愿再透露了。 临近正午,夏歧闲逛回静谧院中,他见阳光正好,便不忙着回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繁茂的花枝。 他无意识地察觉到远处一片花瓣悠然滑落,轨迹隐没在万千纷纷洒洒中,在他眼里却缓慢而清晰,似乎还能轻易辨出花瓣上的纹理。 随意换了一片观察,也是如此。 他稍一凝神,四周微风轨迹与水滴细碎声在五感之下分外清晰,细至一丝一缕。 神识所到之处,万物动静与枯荣了然于心。 他一琢磨这玄妙之感,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豁口剑怆然出鞘,漫天花瓣被霜寒凌厉的剑气震得翩跹一颤,落下的速度倏然一缓,其中雪亮清泠的剑光无声蔓延在静谧天地间,却没有惊起树上鸟雀。 夏歧走了一遍剑招,果然有所察觉,他与逍遥游剑诀心法有了更进一阶的领悟与融合,一招一式在他眼里化为清晰可控的轨迹,心中畅然无比,浸在清泠浑厚剑意里的剑也愉悦地嗡鸣作响。 剑势一收,搅起的漫天花瓣恢复了原本的飘落速度,簌簌而下,又顷刻碎成了万千脂色,化为一场梦幻的雾色,沾染到沉黑的斗篷之上。 筑基圆满? 一道微讶的声音传来,是刚好路过,被动静吸引过来的闻雨歇,她犹疑地打量着夏歧,从秘境回来,你明明还没到此境界,怎么睡了一觉就圆满了? 夏歧明明是状态浑噩地躺了几天,怎么还睡出闭关调息修炼的效果了。 夏歧习以为常,他笑着把剑往手肘一擦,懒懒归剑入鞘:睡着睡着可不就领悟了。 闻雨歇猜想与夏歧的功法有关,对方语焉不详,她也知趣没再多问,只是好笑地与他打趣:如此天纵奇才,显得我等尤其愚钝。 因为有了苏菱这层关系,夏歧对闻掌门也没有了之前的生分,开心应下奉承:那可不。 闻雨歇:还顺杆往上爬了。 夏歧想到了什么:对了,闻掌门可知清宴去哪儿了,这一整天都没影。 闻雨歇有些意外:他还没告诉你? 夏歧顿时嗅到一丝被道侣隐瞒私情的危机,心想难不成真是恼羞成怒躲着自己?他刚要追问,却见闻雨歇面上的调笑神色稍敛。 闻雨歇稍一沉思,终是叹了口气:十方阁撤走之后,苍澂主动帮忙在陵州各处寻找杨淮的据点。 夏歧一愣。 从三人出秘境那天便开始了?杨淮以陵州为布局之地,需要诸多锁魂铃,想必炼制法器的引子也该供应上 闻雨歇看他不言不语,想必是意识到了这番话的含义,不由放轻声音:先前陵州有许多百姓的孩子失踪,我派遣弟子前去探查过,谁知三番五次有去无回,后来魔患忽然严重,长谣应顾不暇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夏歧,前辈没有告诉你,想必怕让你触感伤怀今天是最后一处据点了。 夏歧垂着眸,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 要在陵州寻杨淮的据点,最效率的方法,应当是先来向他询问关押之处的细节才方便迅速排除与定位。 清宴却没有在他面前走漏一点风声,仿佛想让相关的记忆在杨淮死后便彻底结束。 其实幼年阴霾也没有那么根深蒂固地扎在他心里。 大婶救回他,他得到了与寻常孩子无异的照顾与关怀,让他重获新生,拾起生活的希望。 后来清宴对他有了关乎情爱的偏爱,又让他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一直到选择成为猎魔人,遇到诸多凶险,也诛杀过不计其数的魔物邪修自身强大得令百鬼变色,便也不畏惧那梦魇了。 如今心底有关此事的地方只装着惊怒与憎恨,在杨淮死后也慢慢消散了。 若说还剩下的,便是偶尔午夜梦回,耳边驱之不散的孩子哭声。那声音有时陌生,有时熟悉,细辨之下竟有自己的声音。 仿佛经年之前的那个孩子还被困在阴暗之中,他走出来了,而那个孩子没有。 倒也不是什么影响生活的要紧事,哪个成年人心底还没有点午夜睡不着瞎捉摸的事情了不过既然清宴着手营救受困者,他也该去瞧瞧。 锦都郊外。 一座破败已久的村庄,村民已在某次魔患中被尽数转移。 陵州水汽丰润,多雨潮湿,村庄被疯长的绿意盎然满满侵占,青苔斑驳,杂草淹没,泥泞滋生。 诸多散落的物件在潮湿里发胀发霉,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臭,蚊蝇缠绕。 一众苍澂弟子散开,在屋舍之间迅速探查。 载川的剑柄推开一扇腐朽的门,满屋阴暗与发霉的空气从摇摇欲坠的门间泄露出来。 清宴走了进去,踱步一圈,目光落到角落的巨大柜子上。 他伸手一推,沉重的柜子轻巧位移,露出了地上被遮住的铁门,而铁门上有隐匿气息的铭文。 他蹙起眉,这间屋子的潮湿霉味让普通人无法久待,何况是陷于潮湿泥土下的地窖 与其他几处关押成年修士的地方不同,铁门之后,传来模糊的孩子哭声。 夏歧曾经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待了多年? 清宴眸光极冷,刚要除去铭文,便察觉身后有人来了。来人气息竟然有些熟悉,他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夏歧逆着光的面容不辩悲喜,只是缓慢走来的步伐沉稳淡然。 * 夏歧看了眼清宴,却见清宴拦了他一下,低声道:我来,你在外面等。 他凝视着清宴笑了笑,安抚地捏了捏清宴的手腕,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转向铁门,缓慢拔出的剑带走了本就没落进眼底的笑意 他却倏然一顿。 夏歧本想一剑劈出,把门上粗硬的锁链与铭文一齐崩碎。但此番声响会吓到里面的孩子,如同曾经的他在黑暗里听到任何声音都浑身发颤。 剑尖轻巧撬开铁锁,他伸手慢慢推开门。 沉重的门在令人牙酸的声音里缓缓打开,熟悉得令人窒息的潮湿腐臭味扑面而来,里面应声响起一阵惊恐绝望的啜泣声。 像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反应,他下意识浑身轻微一颤。 陵州午后炙热的日光从他身后铺进门去,晃得他一阵刺眼。 十多个孩子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缩成一团。 视线像是被光亮晃得一晕,他恍然看到角落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抬头看过来,满脸泪痕,紧咬嘴唇,与他对望了一眼。 夏歧瞳孔一缩 那是年幼的自己。 周身时间倏然静止,万物静默,只剩两人隔着经年难以言说的光景无声对视。 夏歧怔愣了不知多久,知道该说点什么,向那个被困在记忆里的小小身影。 他嘴唇轻动,无声开口 多谢你。 还好当时的你不认输地爬出泥沼,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两人相隔的多年时光化作竖在中间的镜面,角落年幼的自己与门边一身黑斗篷的他成了双生镜像,一同开口: 多谢你。 还好你为自己劈开了裂缝,带来了光。 夏歧一愣,慢慢睁大眼,倏地握紧剑柄。 几息后,他弯眼一笑,安静敛去眸光里的水色。 他的手腕忽然被握住,温暖熟悉的触碰让他瞬间回神,仅在顷刻之间的静止蓦然解除,耳边的时间又继续流转。 角落里空无一物。 清宴正蹲在一个小孩前,用灵力探入孩子的经脉,把没有被完全破损的灵根暂时护了起来。许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劲,用另一只手拉住他,低声道:无恙?不需逞强。 夏歧就着胸腔里难以言说的开心与酸软,蹲下抱了一下清宴,像是庆贺,也像是汲取温暖。 他心想,自己贴着的这个人真好,就算爱了他多年,也依旧有不断心动的时刻。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夏歧顷刻松了手,却趁机拉着清宴的袖子小声在他耳后开口:有恙,需要昨晚那样的事来安慰一下,依清仙尊来看,我们忙完后选哪个地方进行比较好? 清宴看了一眼两人身前目光茫然瑟缩的一群小孩: 背后的脚步声停在门前时,夏歧已经面色如常地一起救治起小孩。 这一批孩子照伤势来看,被关押的时间不到一年,灵根也没有受到毁灭性的损坏。 杨淮和白轩进了秘境,孩子被特殊铭文吊着一口气息,如若清宴没有费心及时寻找,等到铭文效力消失,这些孩子的生命力还不如周身的老鼠,无论是饥饿还是疾病,轻易便能让他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窖里死去,还悄声无息。 苍澂弟子不到片刻便把所有孩子抱了出去。 长谣也前来接应,闻掌门吩咐把孩子们先接回长谣救治。 夏歧怀里的孩子脸色苍白,不敢说话,许是夏歧不断给他输入灵气治愈伤口,安抚经脉,觉得有些舒服,他便歪着脑袋靠在夏歧肩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夏歧。 夏歧好笑,从芥子里摸出一颗琉璃糖递给他,小孩的目光顷刻被吸引了,接过去攥紧在手里,沙哑又奶声奶气地道谢。 夏歧心情大好,给坐上马车的每个小孩塞了颗琉璃糖。 小孩们拿着色彩缤纷剔透的糖果,眼里的惊恐无神褪去不少,都好奇地看着手里的新鲜东西。 马车走远,夏歧发现清宴还在看他,似在担忧。 他大马金刀地伸手搭住清宴的肩,把豁口剑流里流气往肩上一扛,又凶又豪气地一歪脑袋:走,下一处,一锅端了丫的! 活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 苍澂弟子看到那只搭在清宴肩上的手,齐齐倒抽了一口气,看夏歧的目光顿时变成围观将死之人的同情。 夏歧忽然想起四周还有弟子看着,刚要收回散德行的手,便听清宴开口:今晚秋水湖有灯会,你昨日没得见,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他一愣:这陵州灯会怎么没玩没了的,是仗着水多,没有火灾隐患才老是放灯吗? 清宴被他的思路扯偏了,顿了顿,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昨晚是庆贺,秋水湖灯会是祈福。 夏歧就着极为不雅的姿势,诚心向自家道侣发出邀约:那么,清仙尊愿意与我一起去灯会吗?祈福咱两岁岁有昨夜,年年有今朝。 提起昨晚,清宴果然微微挑眉。 他却没等对方回话,又开口擅自计划:你看我们是蹭别人的船呢,还是向长谣薅一艘?别人的船热闹是热闹,就是人多嘈杂,坏了气氛唔,我来准备吧。届时月上树梢,秋水湖畔,等佳人赴约 身后的一众苍澂弟子却没维持住矜持端庄,伸长脖子,震惊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那位猎魔人刚刚对他们的代掌门说的什么言辞露骨的风流话! 更可怕的是,在那位猎魔人兀自埋头絮絮叨叨时,向来疏冷威严的代掌门面上露出一抹他们从未见到过的,近乎纵容的笑意。 第36章 海沉星 当天傍晚。 夏歧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陵州百姓对祈福灯会的向往程度,已经为时已晚。 早年间的秋水湖灯会,常有凑热闹的御剑修士不小心把飘着的祈愿灯打落,显得怪不吉利的。 此后灯会期间的秋水湖,除了祈愿灯,一律禁止活人飞过上空。 虽然没有布下法阵铭文阻止,全凭个人涵养,也没人再无趣地败坏兴致。 傍晚时分,夏歧溜达前往落雨集,打算去渡口借一艘船,一路上畅想了与清宴在朦胧暧昧的湖光月色中谈笑低语的画面 片刻后,他却连落雨集都没能去到,在临湖渡口陷入祈福百姓的汹涌人潮中,百般不得脱身。 他被夹在人堆里,极为迷茫地看了一眼拥挤推搡,笑闹喧嚣的周身。上一次有淹没之感,还是在霄山被魔妖兽蜂拥围攻 商贩见缝插针地在人群空隙里兜售花灯,那四方游走的身姿带着身经百战的游刃有余。 而他不得使用术法,又怕惯于使剑的手没个轻重伤到百姓,进退不能,宛如被汹涌热闹的烟火气压回凡人。 终于挤到了登船的位置,夏歧稍花心思捯饬的浑身上下已然凌乱,甚至紧紧提着险先被登船百姓拽掉的裤子,他心里震惊地嚎了声成何体统,不由惊怒道:吵闹成这样!神灵哪听得到你们的祈愿! 夏歧的声音顷刻被淹没在滔天喧闹中,人也被裹挟着被迫登上巨大的船,他极不情愿地往外挤去,要是上了这艘船,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清宴。 哪知人潮的阻力太大,他为了避让力道,退了几步,脚下蓦地踩空,就要往水里栽去 下一息,他被人眼疾手快地捞了上来,稳稳落在一叶细长的扁舟上。 夏歧仓促喘了口气,便要感谢这位壮士的救命之恩,回头见闻雨歇杵着刀笑得差点趴在刀上。 他把感谢的话咽了下去: 扁舟悠悠飘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小舟其貌不扬,风灯也半死不活地将熄未熄,船舱中只置了一张小桌,最多够四人对饮。 怪寒碜的。 这位炼器大派的掌门似乎不想在秋水湖中过于醒目。 但他注意到船上有结界,一踏上船板,四周嘈杂吵闹蓦地淡去,像是被隔在了对岸,只剩下一层别有意趣的朦胧声响。 这么巧,夏歧看时辰尚早,还不到清宴赴约的时候,便自顾自倒了杯酒坐下来歇歇,说起来,救回来的那些小孩怎么样了? 闻雨歇在船头坐下,桌上酒壶自动倒了一杯酒,酒杯稳稳送到她手中:灵根能恢复,其余的外伤与惊吓都能慢慢治愈。 她顿了顿,面上没什么正色,聊天般松散,我会安置好他们,若是他们长大后愿意入长谣,倒不用再颠沛流离。唔,你们带回的那名修士也无性命之忧了,不过还在昏迷。付老已经醒过一次,得知了你和清前辈是道侣,又晕过去了看来都赶不上送你一程了。 何须送,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夏歧有些好笑,垂眸把玩酒杯,此番陵州之行波折颇多,好在涉及的所有人都无性命之忧。 他忽然想到什么,十方阁的事有后续吗? 之前在落雨集,他对柳识放狠话要亲手杀了他,谁知对方逃窜得倒是快。 闻雨歇摩挲着刀柄,神色微冷:十方阁屡次行恶,新仇旧恨,总要一一讨回。不过,柳识此番撤退太过仓促,或许在其他地方有新的谋划。 夏歧垂眸看着酒杯里盛满的月光,心里隐隐担忧起与南奉相邻的霄山。 小歧。 夏歧的思绪被蕴着担忧的声音打断,抬头便见闻雨歇面色凝重:付老与我说了你经脉的毒,没想到你这几年来承受了这些她顿了顿,面上有几分难过,我会尽我所能寻找解决之法。 恋耽美 -鹿阿玄(27) 他一愣,笑了起来。他知道闻雨歇是因为苏菱的关系,总把他当做亲近的晚辈看待,便承了这份好意:那便多谢了嗯?这是什么? 闻雨歇把一个芥子抛了给他,笑道:给晚辈的临别赠礼。以后悠着点,别再什么险境都想去探探。 夏歧扒拉开一看,竟是一堆进阶开光所需的灵材。 他双眼一亮,诸多灵材自动在他心里换算成市价,双手诚惶诚恐地捧着这份沉甸甸。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最初闻雨歇没有向他说出苏菱的这层关系,是两人各有门派立场,不想对他挟恩求报。 闻雨歇:不过作为苍澂代掌门的道侣,想必他不会让世间任何事为难到你。 夏歧心里叹了口气,清宴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抱一下要找机会,亲一下还要看天意这事就挺为难他的。 闻雨歇想起了什么,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我倒是没想到,传闻中清仙尊那位薄情寡义,当场逃婚的道侣竟是你。 你这看的又是哪个版本的话本?夏歧抹了把脸,索性自暴自弃往芥子里掏出一桌话本,我这里还有几本,最精彩的莫过于这本清仙尊道侣体质奇异,身为男子竟有孕,恐不为世间所容,黯然消失。三年后,清仙尊于灯火阑珊处邂逅故人,竟见其身侧有一孩童,容貌与他如出一辙 饶是见多识广的长谣掌门,也在这番话下震惊无比,她看了一眼惊世骇俗的话本,又重新认识夏歧般看了他一眼,险先洒了杯中酒。 夏歧心虚地避开对面的目光,眼看时辰差不多了,秋水湖中也陆续飘起了莲灯。 他咳了咳,准备遁了,又想起了什么:那什么,闻掌门,您看这岸上繁华,不如置身其中去瞧瞧?这船就借我用用? 闻雨歇回神,看着夏歧欲言又止:船舱太小也不方便做什么事你早说我便准备稍大的 夏歧沉默下去,他似乎不但毁了自己在长辈心里的印象,还连同清宴的形象也一起毁了 走了,闻雨歇不动声色把全部话本收入自己芥子里,跃至船头,负手悠闲转着刀,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之前为魔患趋势起了一卦。 夏歧一愣,抬头看去。 祸起灵影。 闻雨歇自己没怎么在意,只是顺嘴一提。云章魔患本就因灵影山而起,这卦象颇有些听君一席话,白听一席话的意思。 然而这四个字一出口,她却见夏歧倏然睁大眼,有那么一瞬,神色近乎于悲怆。 正要细看,却又一闪而逝,无从追寻。 * 夜色降临,天幕开阔,群星与灯火相聚。 清宴站在秋水湖边。 此处山崖有两人之高,落差陡峭,泊不了船,放不了灯,人迹罕至。 湖里依次亮起星星点点的莲灯,他所等之人的气息混在对岸人潮中,想必暂时脱不开身,便想起了几天前与对方相关的事。 从秘境回来的当晚,他料到消耗过度的夏歧又要昏沉睡去,便前去探望。 他把两只东倒西歪,相隔很远的靴子捡去放到床边,才去帮夏歧更衣掖被,这次却不小心碰到了夏歧脚踝的一根红绳。 红绳无故与他的神识相勾连,识海一阵恍然轻晃,他竟看到了夏歧当时的梦境。 那是一段往事的回忆。 夏歧刚刚被苏菱救了回去,十二岁的少年不爱说话,不与人亲近。 每当苏菱离家上街,他便默默趴在窗沿看着她的背影,伤心又担忧。 直到看到苏菱归家的身影,才松了口气,悄悄离开窗边像只刚刚被收养,惧怕又被抛弃的小兽。 后来他开始长个,苏菱给他做了几身浅黄色的衣裳,他穿上后在镜子前紧张僵硬地站了半晌,开心又不敢置信,片刻后又脱下整齐叠好。 他高兴又小心地珍藏着衣服,只是小孩子不善于藏心思,清澈的眼里总有低落。 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没忍住,嗫嚅着问了苏菱,是不是大婶的儿子以前喜欢穿浅黄色? 苏菱正忙着把烙糊了的饼手忙脚乱地拿出来,闻言下意识回答:那小崽子只穿白色,穿不了这个颜色,又看了一眼呆滞的小少年,满意地薅了一把他的脑袋,你适合这个颜色,小树苗似的哎,真的太瘦了,待会儿多吃点 原来自己不是替代之物,他是独一无二,值得被区别对待的存在。 小夏歧高兴极了,眉眼里的低落再也不见了。 清宴的神识只待了片刻,便被梦境弹了出来。 他沉默地看着沉睡的夏歧,随之记了起来,这红绳是当初逸衡让他给夏歧挑见面礼,他选了红绒灯花芯与海龙银丝编织成红绳,在同心契时赠与夏歧。 秋水湖边,夜风习习,轻轻拨弄着满湖璀璨莲灯。 清宴起了一个念头,以前他是怎么称呼夏歧的? 似乎不是唤晚辈般的小歧,也不是指名道姓的夏歧,而是 随着识海微晃,他下意识低声开口。 阿歧。 * 有一缕温暖的夜风携着熟悉而久违的低唤散在耳边,夏歧蓦地抬头,看向崖上的银白身影,不由双眼一亮。 柏澜! 清宴垂眼,见夏歧在崖下的扁舟上开心朝他挥手,身后拥着无边澄净月色。 是了,自从两人相识自报名姓后,他的表字也只有夏歧一人在用。 湖光被漫天满湖的灯火映得鳞光层叠,波光闪耀。 夜风温柔,星夜明朗。 两人站在船头,清宴没有说话,拿出一件东西是一根黑黄相间的剑穗,并亲手系到夏歧的豁口剑上。 这是我委托闻掌门用芥子改造的,拥有之人可以共同储物,空间共享。 夏歧一愣,忙看了一眼载川,已经被系上款式相同的蓝银交错剑穗。 芥子可以以任何形式呈现,大多是戒指簪子之类容易携带的饰品。闻掌门心思极巧,无论精巧做工,还是别出心裁的成对设计,都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夏歧又惊又喜,爱不释手地翻转着打量。 作用倒是其次,拥有了和清宴关联的东西,还被对方交付了共享私人所有物的信任,让他意外而兴奋。 然而清宴没等他开口,又把一袋鼓鼓囊囊放到他手中,夏歧一愣,没想到还有惊喜,拆开一看,傻眼了。 竟然是一整袋灵石! 蓝灵与紫玉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还有两颗雪晶?! 蓝灵是修士间最常见的易物货币,云章如今最好的矿脉是紫玉,而雪晶所蕴灵气极为醇厚,通常作为门派大阵的应急灵气来源,极为珍贵,却只产自百年前的灵影山。 灵影山覆灭之后,雪晶便是用一点少一点。 夏歧的手不禁微微颤抖:所谓嫁入豪门便是如此吗 清宴: 作为苍澂的代掌门,他第一次听到自己门派被这么定位。 清宴轻咳一声:还有这个,之前在锦都订做的,今日拿到了。 还有? 夏歧捧着在惊喜不断里震颤的心脏,颤巍巍抬头,却是一愣。 清宴把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裳放在他手中,陵州盛产绫罗锦缎,这衣服的料子选了极好的,触之光滑微凉,浅黄的色泽温润清雅,如裁了一段月光。 袖口上刻了苍澂铭文,那笔划嶙峋苍劲,是出自清宴之手。 夏歧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一时没说出话。 清宴见他不言不语,解释道:此铭文有一定的防护效果衣服可做换洗用。 夏歧身上衣裳的铭文也是防护,但是其中灵气在经年间溃散了,铭文也失去了效力。 其实这类铭文的作用不大,论防身效果,还不如一把普通匕首,其中祈福的意义更重。 而清宴送来这套由对方亲手刻下的铭文,也承载着与大婶一样希望他平安的心思。 清宴还说,这是换洗。 不是替代。 夏歧重生,得知清宴失忆,他以为在两人之间,定是自己对清宴更主动更上心些。就连两人同行,也是他赖着清宴才凑在一起。 后来的相处中,他渐渐察觉到清宴不动声色的照顾,今晚又收到件件用心的回赠,才清楚意识到,清宴即使忘了那些记忆,却没有离开太远,依旧还是以前那个对他周全体贴的道侣。 被清宴不动声色的关心偏爱包围,夏歧一时间无措而感动。 他耳尖有些红,伶牙俐齿尽数找不到了,只是下意识开口:我没准备什么 清宴少有以私人名义赠礼于他人的经历,何况还是道侣这样的特殊关系,于是便多备了一些。 见夏歧把东西紧紧抱在怀里,想必是喜欢的,便放下心来。 他看了一眼船舱里的两盏河灯:你不是早已准备? 夏歧一愣,估计是闻雨歇带来玩的,离开时却忘了带走。 他忙把手中东西小心翼翼放入芥子中,又把河灯拿了过来,分了一盏给清宴。 两人坐到船沿,把点燃的河灯放入湖中。 水声清泠,满天地灯火如星,隔岸歌声渺远空灵。 夏歧看着粼粼湖水,忽然轻声开口:柏澜,昨晚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没有重新选择,那我永远都是你的道侣。 当时他说出曾经的薄情寡义,清宴却答只管往前走。 清宴的目光也和他落到一处,应了声:嗯。 夏歧看了一眼身边之人被烛光映得温和的侧脸,清了清嗓,端上正色道:道侣便是,就算全天下站在你对面,我也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清宴抬眼,见他神色有几分肃然,说的却是充满话本劣质气息的情话,终于忍俊不禁:全天下为何会站在我对面? 夏歧怔愣,清宴此时唇角弯起温柔弧度,眼里蕴了如星光的笑意,他身后难得一见的秋水湖盛景蓦然失色。 这是清宴这一世以来第一次对他笑,想必是因为开心。 夏歧心里早已漫起无边温软,只觉得世间所有美好之物,都不及与身边之人共度的每刻时光。 他不由被喜悦感染,歪头一笑:为了衬托我对你忠贞不渝。 清宴不置可否,眼里笑意渐深。 夏歧忽然发现两人的河灯在不知不觉里飘远了,也不能作弊把它薅回来,忙问清宴:柏澜,你想要什么?快祈愿 他的内心却早已被清宴填满,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所求。 对他来说,陵州之行是个好的结束,也是好的开端。 他不再是只为复仇而活的冷漠猎魔人,也不再是失去七情六欲后对清宴无爱意的道侣。 如今他手中的剑有了新的方向,心悦之人也依旧在他身旁,再求其他,便是有些贪心了。 清宴垂眼看着河灯,认真沉思起来。 顺着以往的道心,只有苍生不息几字。 如今有了身边的人,让他隐隐察觉,一定有什么事情,与这几个字一样重要。 夏歧以为清宴一时想不到才沉默不语。也是,清宴强大,所求之物都有能力争取到,要说心愿,无非与苍生有关。 他看着两盏依偎的灯,眸光微动,轻声道:我祈愿柏澜能岁岁安康,所愿皆得。 话音一落,清宴一顿,又问道:那你自己如何? 夏歧莞尔:自然也祈愿了。 他唇边蕴着温柔笑意,慢慢朝清宴挨了过去,靠在他的肩上。 贴着心悦之人的温暖体温,他在心里轻声开口。 柏澜心怀苍生,大道至上,我也愿世间清平,广厦千万。 但希望在他的所愿里,也能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啦,要换地图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3 还有很多需要学习提高的地方,会一直努力哒,感谢各位的包涵啦~爱你们啵啵! 第二卷 :晚来雪 第37章 重山渡 春末夏初的晨间,星罗群山朝露消融,空山鸟鸣,盎然绿意层层叠叠。 而群峰之上的苍澂溯雪峰常年严寒,大雪如絮,簌簌滑落,碎玉堆琼。 溯雪峰与主峰相邻,有藏书阁,秘境以及祠堂等门派重地,伫立千年的古老楼阙在厚雪覆盖之下平添了寂静肃穆之感。 清时雨没有用术法挡住飘雪,只身撑伞行走在苍茫天地间,在一片松软的纯白中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 行至藏书阁,他仰头看向八层楼的位置,果不其然,那里的窗纸被烛火映成了釉色暖光,想必依旧彻夜未熄。 苍澂藏书阁拔地九层而起,从外面仰望已然巍峨高耸,踏入其中,才知道每层皆用了法阵来扩充空间。 每层阁楼开阔宽敞,肉眼无法测量边界,浩如烟海的排排典籍延伸至屋顶,化为参天书籍丛林。 借阅的弟子只需以手触上书架铭文,便能找到神识所念及的书籍。 五层以上,便需要持各峰主的手谕才能进入。 八层往上,是被层层法阵严防死守的禁书区,非掌门与三尊不得涉足。 清时雨行走在寂静无声的第八层阁楼,道道禁制法阵锁住周身书架,平时不显迹象,但稍有触碰,顷刻间便伤及神魂。 片刻后,他在临窗的位置找到了烛光的来源。 墨蓝掌门衣袍的男子端坐在案前,釉色烛光没有把他锋利冷俊的面容映暖半分。 他抬眸看到清时雨,沉静的眼如寂静无边的夜色,里面没有半分意外。察觉到已然天亮,他伸手一触桌沿铭文,灯随之黯淡下去。 清时雨轻叹一口气:师兄,停云已经前往陇州据点,我也准备好了。 自掌门继任大典之后,自家师兄便辗转与溯雪峰藏书阁与琼影主峰议事殿之间,有半月没有回居所星回峰了。 虽说修士无需睡眠来恢复精力,而溯雪峰也有休息入定的地方,但按自己的偏好来说,外面总归没有自己习惯的地方来得舒适。 绘制着法阵图纹的纸张整齐有序地铺满整张桌面,清宴颔首,合起了手里的典籍。 辛苦了,我明日便动身。 从陵州回来,他把锁魂铃中的铭文法阵,杨淮的空间法阵以及陵州魔患中出现的所有法阵绘制了出来。再翻阅所有苍澂所藏的法阵典籍,甚至禁书来解析,隐隐察觉其中几处的笔划勾连,与一本古老典籍残本中的传送法阵有相似之处。 但是法阵中显露的痕迹终归太少,不能进行更详细有效的对比。 近日来,陇州边界刚好有一座修士驻守的村庄被凭空出现的魔患偷袭,他便打算亲自去查看,或许能找出相似的法阵痕迹。 清时雨见清宴墨蓝衣袍上的繁复金色细纹随着动作而暗自流光,他忽然察觉师兄身上的墨蓝与师父身上的是两种感觉。 墨蓝与金是苍澂历代掌门衣袍的颜色,在师父身上便是风流华贵,而在师兄身上,又无端成了疏冷端肃。 他坐到书案对面,想开口相劝,虽说魔患刻不容缓,师兄这般宵衣旰食,总归太过伤神。但前几日师父闭关结束,宣布举行掌门继任大典 整个苍澂都清楚,作为代掌门的清宴迟早会正式接管苍澂,而清宴成为掌门,能带给整个苍澂的安心不会少于逸衡。 恋耽美 -鹿阿玄(28) 但逸衡总是闭关,继任大典之后又不再露面,调息了百年的伤势不见得好转,让苍澂上下更加为之担忧。 如今魔患诡谲,任何弟子都片刻停歇不得,何况是清宴。 清时雨只能无声颔首:嗯,我留在苍澂,也会留意各方动向,还有一件事,他面上有一丝凝重,今日一早,十方阁大半弟子离开了南奉,由阁主的徒弟柳识带领,前往渚州方向,意图不明。 清宴微微蹙眉。 渚州,那是霄山的所在地。 清时雨不像清停云一般爱说闲话,再无要事便离开了。 他离开前,嘱咐清宴暂且歇息,与夏歧多联络放松心情。 清宴离开书案,临窗看着满天地的苍茫。 他与夏歧在陵州分道扬镳,夏歧说等霄山魔患稍松便来找他。但两人也清楚,陵州变故的幕后之人尚在,魔患已经应顾不暇,今后局势恐怕不会变好。 霄山作为防线,魔患紧张,夏歧想必有很多事情要做,就如同他回到苍澂也忙得片刻歇不下来。 纵然没有空闲思及其他,他却隐约察觉,尽管与夏歧的相处时间不长,回苍澂后,他百年来已然习惯的生活,仿佛缺少了些什么。 在陵州时,夏歧的存在让他舒适而安心,他本以为道侣情爱便是如此。 然而才离开陵州,夏歧相关的事总如浮光掠影,在克制稍松的时候从识海里冒出来一晃,像极了对方跳脱的性格,晃得让他手中的法阵铭文一时入不了识海。 自己毕生所专注的,竟然在某些时候替代不了那个影子。 无所适从,又不能疏解。 清宴思及于此,垂眸摩挲着载川上银蓝交错的剑穗。 他想起闻雨歇把剑穗交给他时,说这对剑穗不仅能储物,佩戴者即使远隔千里也能通过此物联络。 他想了想,试着把神识注入剑穗中。 一息之后,竟然在芥子中探到另一个人的悠悠灵气。 他的神识顿了顿,追逐着那抹灵气而去,忽然如拨云见月,有朦胧的声响传来,下一息,他听到一道清晰而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的语气震惊又愤怒,他说 什么?!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 清宴心里微微紧张的情绪一滞: 过了几息,他发现剑穗带来的惊喜不仅如此,神识往对方那边探得越深,竟然能通过芥子的勾连一路畅通无阻。 倏然之间,他的神识从夏歧的黑黄剑穗里蔓延出来,虽只有几缕,也看见了夏歧此时身处的场景。 那是一家歇脚的客栈。 夏歧已经穿上了他送的新衣服,外披黑色斗篷,此时正神色极为肃然地皱着眉,看着手中的一份菜单。 对面的傅晚扶额遮住四面八方的目光:以后进店先收了黑斗篷,行吗,霄山与你有仇吗,给猎魔人留点面子吧。 清宴: * 夏歧明明一整天没有进食了,此时看着手中的菜单却隐隐觉得牙疼。 半月前,他回霄山,进入渚州地界,遇到傅晚正把越过裂谷,试图侵入霄山的魔妖兽驱逐屠杀,州界情况也不稳定,他便停留多日,帮傅晚一起清除魔患。 今日才一同回霄山。 夏歧瞟了一眼期期艾艾,笑容僵硬的店小二,要不是畏惧他两的黑斗篷,他毫不怀疑会把这等穷酸客人直接丢出店去。 不情不愿地从袋子里摸出几枚钱币,他手指一划菜单旮旯处的小字:两碗素面。 傅晚: 夏歧看了眼对面毫不掩饰嫌弃的人,冷笑一声:回去后把你那碗的钱还我。 傅晚还没见过这么抠搜的人,一时震惊无比:你至于吗,你那一大袋,我看钱不会少吧? 清宴给的袋子上有隐匿灵气的铭文,旁人不会察觉其中灵石能换一座小镇了,他自从揣在身上,连走路都嚣张不少。 但穷酸惯了,一花钱还是思前想后,束手束脚,此时听到傅晚的话,他颇为苛责地回道:钱和钱待在一起又不能生小钱,花一点少一点。 傅晚的脸已经黑了。 清宴终于看不下去,也没能继续沉默。 他开口道:芥子里有我所有的财物,你不够再往里面拿,不必花得这么拘谨。 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声音,夏歧倏地欣喜抬头,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清宴的声音是在他的识海里响起 他犹疑地瞟了一眼剑穗,恍然所悟。 他笑意一僵,脸颊顿时起了燥意这么说来,这穷酸样竟然被自家道侣看见了? 苍澂是传承千年的大门派,就算在天地灵材紧缺的现在,家底也丰厚得不曾让弟子过紧缺日子 太难看了夏歧抹了把脸。 他决心挽回形象,豪迈地一挥手叫来店小二,阔气道:再来两个蛋! 傅晚: 他不想再搭理对面的人,甚至想端着面远远离开。 清宴: 他决定放弃劝说。 此番场面,竟然让清宴的识海某处被轻轻扣动。 他忽然想起,夏歧也有十分大方的时候 夏歧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便是全部财物。 那时夏歧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偶然间与他说起苍澂弟子的月供蓝灵石,他却露出些微迷茫。 蓝灵作为最基础的货币在修士间流通,但在苍澂,不是每个弟子都能收到。诸如刚入门或者有一技之长外门弟子,便只能收到灵气不多,只能用于修炼的碧青石。 夏歧似乎觉得这般话题会让作为外门弟子的他难堪,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二天,便把一个小盒子送给他。 盒子里装着夏歧来苍澂后收到的所有灵石月供,一共九颗蓝灵石。 夏歧没有通过苍澂的弟子大选,清停云看他资质聪慧,便让他与弟子一同听修行以外的课,他还经常帮夫子整理书籍,于是每月会收到普通弟子的月供灵石。 夏歧自己用不到,却好好珍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看看,饱含灵力的蓝色石头剔透好看,触手生温。 清宴看着礼物小盒子一时沉默,对当时的他来说,领灵石月供,那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只要走明账,苍澂所有资源全凭作为代掌门的他调遣。 然而,与苍澂财物,自己私有财物都不同,手中的小盒子,是心悦之人送给他的,连带着对方的心意,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东西。 指尖仔细摸过光华润泽的一颗颗圆润灵石,因为对方的珍视与毫无保留的馈赠,让他觉得小盒子珍贵无比。 他含笑接受了对方的心意:多谢,我很喜欢。 夏歧那时有些难为情,移开目光,耳尖都红了:谢什么,以后有更好的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晚了十分钟!【滑跪谢罪otz】 第38章 重山渡 夏歧见对面的傅晚黑沉着脸,挑挑拣拣吃面,完全不想抬头。 也没发现他正暗自摩挲着黄黑相间的剑穗。 离开陵州的路上,他把自己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从各个芥子拿出来,放入空间大得如同无底洞的剑穗芥子中,打算与自家道侣一起分享多年珍藏。 直到悄悄看了一眼清宴的财物 他倒抽一口凉气,顿时觉得自己那堆家产仿佛捡回来的破烂。 他不想再直视过于夸张的贫富差距,在渚州地界又被魔患拖住脚步,便没有再细细去研究剑穗。 此时清宴忽然出声,他才知道两人的神识竟然可以通过芥子勾连,这岂不是随时能与清宴说话了? 夏歧开心极了,他以为两人分别之后便不能再联络。上一世没有七情六欲倒是无所谓,如今才见不到清宴几天便觉得难熬。 云镜是苍澂门派内部的传讯方式,需得以剑意为依托,猎魔人的影戒也只能在同门之间传递固定信息。 对于远隔千里的人,最便捷的传讯法器也只能依托文字,一来一回需得好久。 此剑穗竟然能用神识实时说话,他又一次感叹长谣炼器已臻化境。 夏歧眼里已经没了素面,他的手指饶有兴致地绕着剑穗,用神识问道:柏澜,你能看见我吗? 熟悉的神识回道:可以。 夏歧:啊,那我沐浴的时候岂不是 清宴的神识一顿,刚要开口说自己不会窥探不合礼节的事却见夏歧眼里并无为难,反而盛满极为兴奋的光,仿佛十分期待这般事情的发生。 他一时缄默。 思绪在涉及夏歧时总有些活跃,瞬间便牵引着他想起对方在星回峰灵莲池氤氲雾气里的背影,以及在长谣,给昏睡的夏歧更衣。 那些时候并无多余想法,如今被夏歧满是调侃的言语带偏,竟然后知后觉铺在那肌肤上的清澈月光格外好看 夏歧得知能通过剑穗看到对方,忙把神识延伸进芥子里,左突右探,又发现清宴的神识在缓缓凝结成什么,似乎是一个眼熟的人影 柏澜? 还未完全成型的人影倏然散了。 半晌没有听到清宴说话。 夏歧疑惑,识海有物成型,那是清宴在思索什么? 他的识海不由往清宴那边探了过去,却发现止步在半路,在漫长的苍茫里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也更别说从清宴的剑穗里透出来 简而言之,修为不够。 夏歧怒道:怎么还带歧视的! 清宴的神识强大而来去自如,闻言开口了:神识与灵台相连,是修士最忌讳被别人窥探的领域,被任何神识探入都是大忌。 夏歧听完不以为然,前一世清宴能为他身陨道消,他的任何东西自然都能给清宴:不打紧,我不用对柏澜设防,他了解清宴,自家道侣太有原则,若是被清宴认为是不合适的事,便如何也不会去做。 他怕清宴神识撤离便再也不过来了,忙道,何况要和你分开这么久,对道侣思念成疾更有碍修行。 溯雪峰藏书楼。雪如碎玉,有雪霁晴空的迹象。 清宴依旧站在窗边,听着夏歧不满地嘀咕 哎,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闻掌门炼器造诣的提升空间还很大 清宴唇角微松,负在身后的指尖也无意识地轻缓敲击手背。 剑穗那边的人,也会思念着他。 他此刻察觉,前段时日差点什么的地方,正在被慢慢填满。 却又隐隐觉得不够。 这是情爱除了平淡安心以外的另一种感觉吗? 一日过后,夏歧与傅晚来到霄山山脚。两人要沿途探查魔患情况,便没有御剑。 清宴挂了一缕神识在芥子里,方便时而应答夏歧,但夏歧知道刚刚当上掌门的清宴十分繁忙,无事不会去扰他。 渚州霄山地势高耸,百年前因灵影山变故搅乱了灵脉,霄山终年严寒,飞雪凌厉,苍茫旷野里露出寸草不生的黑色冻土。 并不适合凡人居住。 但许多扎根此处的百姓不愿意离开家乡,便围着霄山山脚筑起村庄。如其他门派庇护各自州界的百姓一样,霄山也派遣了猎鬼人在此驻守。 久而久之,出完任务的猎魔人回归霄山,都习惯进村庄躲躲风雪,讨杯热酒,与百姓也熟识起来。 猎魔人在外被邪魔畏惧,在村里却常常被孩子抱着大腿,嚷着长大后也要当猎魔人。 此时接近傍晚,风雪凌厉,天色昏暗,耳边呼啸的风化为寒刃,凌冽而无情。 夏歧严实笼罩在黑斗篷之下,逆着风雪稳步前行。 他忽然敏锐地在风里察觉了什么声响,抬头与同样有所察觉的傅晚对视一眼。 夏歧无声落在声音来源处的树梢,往下看去一眼,没有片刻耽搁,剑光极快地往下方的黑色岩石打了下去。 岩石后正在埋头忙碌的暗红身影慌忙一躲,向一旁的雪地里闪身滚去。 一只契兽雪狼的双爪正摁着一具小小的身躯,仰头龇牙,却被傅晚的刀插在喉间,应声倒地。 巨大黑沉的岩石在剑光下轰然一晃,倾压而去,暗红身影忙闪身掠出范围。 夏歧已然抱着那瘦小的孩子站到一旁,察觉到小孩被冻得气息微弱,忙脱下黑斗篷把小孩裹紧。 他忽然一愣,才发现怀中小女孩的衣服被解到一半,要不是他们及时过来,可以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 远处那名暗红衣袍的十方阁弟子却不急着走,自己契兽被杀,显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拇指一挑手里的长命锁,一小块碧色灵石滚落掌中,又把长命锁丢弃在雪地上。 真晦气,猎魔人闲得慌?什么事都非得掺上一脚? 夏歧舌尖一舔齿尖,声音毫无温度:十方阁对驯导畜生的确有一套。 那人脸色一沉,却忽然发现两人手上彰显七使身份的戒指,面上闪过一丝惊惧,始终不敢过来。 傅晚向来不爱看脏东西,把小女孩从夏歧手里接了过来,意图明显。 夏歧神色淡然,缓缓抽出豁口剑。 * 陇州边界的村庄。金乌西沉,余晖将散。 此处是苍澂弟子驻守庇护的地带,明明外围有法阵,近几日却有魔物凭空出现伤人。 今日昼间,苍澂弟子四处探查,察觉诸多魔气痕迹,却不见魔物踪迹。 清宴站在屋舍间的阴影处,静待着夜幕的降临,阴影之外的一块墨蓝衣摆犹如流淌过细碎星光。 他垂着眼,神识覆盖了村庄外的法阵,而留在剑穗芥子里的一缕,正好完整旁观着夏歧正在经历的事。 感受着夏歧因打斗而微晃的识海,他察觉夏歧面上冷淡,心里却憋着股火气,剑招走得比风卷霜雪还要凌厉无情。 如同平日里懒散嗜睡的豹忽然亮出尖锐利爪与獠牙,敏捷而步步杀机。 在他身边时倒像一只滚在脚边,翻起肚皮,软软叫着求捏捏肉垫的猫儿 下一息,他似有所感,散漫的思绪一断,从黑暗中无声抬头。 静谧月华终于得以落入他的眸中。 一间屋舍的门吱呀推开,一位岣嵝老妇蹒跚出门,焦急地望向道路尽头,似在等家人回来。 门边的箱子里,一双猩红的竖瞳倏然睁开,吐出缠绕着黑气的信子,缓缓游了出来 老妇却浑然不觉,咳嗽着想去扶住门边的箱子 就在这时,身边一道极亮的剑光闪过,箱子应声而碎,她被吓得眼一花,只见有黑雾从箱子里散了出来。 双脚一软便往后倒去,却被稳稳扶住。 她认出打坏箱子的是银色衣袍的仙长,仙长们在魔患中保护村子,看来方才也是为了救她。 她还没说话,便见那位仙长极恭敬地朝着她躬身一拜,转身离去。 她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仙长拜的是自己身后的人。 沾满煤灰的手正扶在身后之人的手臂上,她见那极为华贵的墨蓝衣料被抹脏,慌忙回首,对方却没有在意,只是把她扶到床边。 她就着稀薄的烛光一看,一时愣住 驻守村子的仙长们个个出尘好看,此人却俊得不似凡人。 清宴望了一眼门外深沉的夜色。 他的神识覆盖了村庄法阵,察觉到多只魔物竟是在一息之间同时出现。 识海里迅速绘出方才察觉的术法痕迹,在那魔气之下,的确有法阵铭文的痕迹。 恋耽美 -鹿阿玄(29) 细看笔触,依然与那本禁书所记载的有几分相似。 陵州魔患之后,布局之人的手果然伸向别处了。 沉思间,清宴手指微动,老妪身上残留的魔气被尽数驱散,炉子的火倏然冒起,开始温着药罐。 片刻后,门口传来仓促的脚步,清宴的身影才消失在屋里。 匆忙归家的姑娘推门而入,看到炉上的药时一愣,却也没有多想,忙倒出刚好温热的药给母亲服下。 * 霄山山脚的凌厉风雪中。 夏歧睫毛上挂着细细白雪,剑锋抵上十方阁弟子的胸口。 对方似乎不怎么留恋人间了,啐出一口血沫,梗着脖子冷笑:别不识好歹,十方阁此番来援助霄山,你若杀了我,解决不了任何恩怨,只会激化了矛盾,魔患当前,大家一起死! 夏歧面上不显,心里却一愣,这些字他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不懂了。 什么叫做十方阁援助霄山? 是这人疯了还是十方阁疯了? 夏歧却不为所动,早已失去了耐心。 霄山与十方阁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在陵州没能杀了柳识已经让他耿耿至今,如今荒郊野岭撞上了作恶弟子,岂有不直接打死的道理? 解决不了恩怨,却可以解决你。 剑锋没入胸膛,夏歧脚边那只暗红衣袖的手青筋暴起,不断挣扎,最终无力垂下。 脚下白雪尽数被蔓延过鲜热的嫣红,他挪动脚尖,从容避开。 夏歧看了一眼转醒的小女孩,弯腰捡起长命锁,把上面的污渍擦干净,拿出一块蓝灵镶进空洞的灵石孔里,才放回小孩的怀里。 十方阁援助又是怎么回事? 傅晚看着他的动作一愣,才哂笑回答:我没回到霄山便又出来了,听其他兄弟说,霄山防线情况不乐观,十方阁担心霄山防线崩了,魔患直接危及南奉,便想暂时放下恩怨,前来找门主握手言谈。 夏歧沉默,虽然说得过去,但看方才那十方阁弟子的行径,实在不像:南奉没有魔患?这么闲 傅晚:南奉的魔患尚可应付,但霄山边线一崩,十方阁才是回天无术。 傅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是山脚村庄的小孩吧,她是 夏歧看到小孩因虚弱而冒出的毛毛耳朵:狸子一类 是妖修。 难怪十方阁弟子敢对她下手,毕竟十方阁知道,霄山庇佑的百姓不能碰,但妖修却是阁主下令要赶尽杀绝的。 傅晚粗略一算小孩的生平,皱眉:不是修炼而成,是凡人与妖修结合的孩子,她的父母已经死了恐怕不能再留在村里了。 村里百姓倒不憎恨妖修和灵兽,但被魔妖兽侵扰许久,总归有些惧怕与妖沾边的事物。要是把她送回去,想必没人敢来照看。 夏歧看着呼吸轻微的小孩,叹了口气:带回霄山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39章 重山渡 好在傅晚怀中的小孩没什么致命伤,只是冻伤饥饿与过度惊吓,两人给她喂了些吃食和丹药,已经无大碍了。 行至村庄外,傅晚想与驻守的兄弟打个照面。 霄山的严寒不单是地势原因,还因沉星海的灵气紊乱造成极端气候,便是修士也抵挡不住这般寒冷。 夏歧没有稍厚一些的衣物,只能穿着浅黄衣裳一声不吭地杵在风雪里。 傅晚从芥子拿出一件厚软冬衣给小孩裹上,把黑斗篷还给他,眉梢一挑,颇有看把你能得意味。 夏歧好笑,决定以后再请傅晚吃面,会点一碗带荤的。 驻守的兄弟像是闷坏了,从芥子里摸出三个酒杯,满上酒之后递给两人,自己杵着巨剑。 听傅晚问起十方阁的动向,他嗐了一声:僵持呗,等着与门主谈判呢。十方阁表诚意似的清除了西北边的魔患,我们倒是轻松不少但你们要是碰上,可得防着点儿,我看这十方阁肚子里汪着坏水呢 猎魔人到底和十方阁打了百年,对其坏印象根深蒂固,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离开前,夏歧嘱咐大兄弟别再让小孩跑出村去,对方极为茫然地看了一眼傅晚怀里的小孩,一拍大腿:是了,当时看到一只小野猫跑了出去,便没有多想村里竟然还有妖灵? 夏歧稀奇地看了一眼小孩,这么小的妖灵竟然能化形? 离开村庄,两人裹紧黑斗篷,在漫漫风雪中沉默前行。 夏歧垂着眸,在识海里试着唤了声清宴,那边应得很快,似乎已经忙碌结束了。 他在陵州习惯了与清宴商量事情,此时想理一理先前得到的信息,也首先想到清宴:柏澜,刚才你都听到了? 那边平静地应了一声:昨日早晨,柳识带了十方阁大半弟子前往渚州,没想到是援助霄山。 夏歧对援助一事显然不太信任:这事未免太不靠谱就像一个泡在万花丛中十来年的丈夫忽然说自己从良了换你会怎么想? 清宴沉默了下,似乎想象不出来。 夏歧反应过来自己散德行的对象是清宴,差点咬到舌头,咳了咳言归正传:我的意思是,支援的话会直接发兵,要谈判便是有所要求我怎么感觉就差把趁火打劫几个字顶在脑门上了。 清宴思索片刻,中肯地条分缕析:十方阁行事乖张,与霄山对峙百年,想必援助也不肯放低身段。霄山防线失守崩塌,对云章来说会是灭顶之灾,临近渚州的南奉也会最先遭殃,十方阁最好分得清轻重。他顿了顿,还是说出担忧,但要是有其他可能趁火打劫事小,就怕另有所图。 在抵御魔患的拉锯战中,霄山防线的战略意义十分重要,百年来已经形成人间与灵影山之间最强力的一道屏障。 如若失守,魔患将顷刻淹没云章。 这便是各门派对猎魔人虽有畏惧怨言,也始终不敢冲上霄山一锅端了的原因。 夏歧蹙眉:霄山有什么可图的不知师兄所说,霄山魔患更严重是什么程度,自我入霄山以来,每日都有魔潮来袭,稍有懈怠,魔物便有空可钻。 偏偏十方阁还意图未明地在这个时候掺上一脚。 清宴四十年前援助过霄山,自然知道霄山的情况。 他又想起了什么:之前的陵州与五年前的苍澂,所爆发的魔患虽有别于平时,两者却有一些相似之处。 想必这个结论是清宴前几日在苍澂解析得出的,夏歧忙问道:什么相似之处? 清宴:我翻阅到一本术法典籍,对照查看,察觉五年前苍澂魔患的魔气痕迹与陵州出现的有几处相似。其一,魔物出现的地方,隐隐有这本术法典籍上的传送铭文。 夏歧闻言便反应过来了,清宴是指锁魂铃与主阵魔心的原理,原来其中套用了传送铭文。 这应该也是当初让苍澂猝不及防的原因。 清宴又道:其二,苍澂天海宴之前的魔妖兽,皆来自灵影山的亡魂与被侵蚀的灵兽。从那以后,我在某几次净化魔妖兽魂魄时,隐隐察觉不对劲。前几日,也在这本典籍里找到了原因,那些魔妖兽,是生魂被炼制成魔。 生魂? 夏歧瞳孔一缩。 他以为百年来的魔患是十方阁引起的报应,这阵复仇的风从灵影山而起,敌我不分地席卷过云章。 但是清宴的发现却证实了之前在长谣秘境的猜测,从五年前开始,那幕后之人已经开始把天灾主导为人祸。 而且生魂炼魔的确与杨淮用活人炼器的手段异曲同工,应当是同源。 夏歧想起在妖丹上强行刻下契约的十方阁。 百年前,十方阁那批挑起争端的魔妖兽,是不是用的这个方法,那算是云章第一批魔妖兽吧? 清宴却道:术法痕迹不一样。 夏歧稍一沉吟,忽然敏锐察觉:柏澜精于术法一道,却花了时间才解析出来,那本典籍不太常见吗 他又顿住话头,这似乎属于苍澂的门派秘密了。 清宴却没有避讳,似乎本来也打算告诉他:那是灵影山的术法典籍,只剩半本残篇。灵影山的法阵古老而诡异,大多需要妖力催发,不适合修士使用,这本书便也一直在苍澂禁书区。当初十方阁在灵影山烧毁了所有带不走的东西,包括万千藏书。百年间,还把云章为数不多的灵影山物品当做违禁物销毁。 夏歧想着在大火中焚毁的书籍,心脏一疼,越发觉得十方阁不干人事。 这么说来,幕后之人有三种可能,第一,依旧是掠夺过灵影山的十方阁,虽说他们理应不想毁灭云章,但此番来霄山,又让我有些不太明白意图了 嗯,清宴也认同,二,对方持有禁书的另一半,三便是,活下来的灵影山居民。 夏歧蹙眉,一时没有出声。 清宴又提醒道:灵影山术法已经以各类形式出现在云章各处,此番与十方阁异常行动撞上,霄山得多加留意。 夏歧兀自沉思着:无论如何,十方阁绝对不可信。 清宴那边顿了顿,语气稍缓肃然,有几分宽慰意味:我近来在陇州收集术法铭文,待寻得应对破解之法,便转道霄山支援。 若是霄山防线真的崩塌,倾天魔患蔓延,云章所有门派只会应对得更加艰难。 夏歧听到此话才回过神,想到要与清宴见面,不由眉间皱褶一松,开心道:这算是门派援助,还是来替道侣排忧解难? 那边顿了几息,清宴的声音缓慢传来,带着些微松散的温和:我记得以前你规矩守礼,如今怎么这般活泼? 夏歧笑了起来,佯装伤心委屈地拖慢音调:我的道侣从前主动又热情,如今山不就我,我只能就山了想来我的道侣还是更喜欢以前的我。 随后一阵做作的唉声叹气。 清宴那边沉默下去,明知道他又在调侃,还是解释道:倒也不是。 夏歧被自家道侣的老实反应逗乐了,没打算放过他,得寸进尺地追击:哦,那是都喜欢,还是都不喜欢? 清宴一时没出声。 夏歧的长吁短叹才起了个头,清宴无奈答道:以前自然真心实意。 夏歧闻言,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他知道要让清宴说出稍微表露心意的话很难,这话却是委婉回答了。 清宴如今不像以前那般主动而爱意明显,此番欲迎还拒暗藏坦荡回应,却也别有意趣。 他只觉得漫天飞雪也不凌厉了,那打着卷的风还挺浪漫。 他刚要继续为难自家道侣,便听傅晚忽然开口了。 傅晚看了一眼在他怀里睡过去的孩子:这孩子随我们回霄山,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霄山可不算什么好地方。 夏歧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两人视霄山为家,但对于云章的修士来说,求无上剑道会上苍澂,求炼器手艺会去长谣,求丰厚灵材便上十方阁,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才会来霄山。 但如今偌大云章,没有多少地方容得下妖修。 想到妖修相关,傅晚忽然想起了什么:周临那小子,是要当你师弟还是徒弟?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晾着? 二十多年前,门主边秋光救了个妖修与修士的小孩,带回霄山养大。全霄山都畏惧门主的严厉苛刻,但门主对这小子却是有些纵容。 奇怪的是边秋光没有收周临为徒,反而把五年前在路边捡回来的夏歧收为唯一的徒弟。 夏歧上一世没什么感情,对师父与师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没什么印象的人,他漫不经心道:师父不愿意收,说心法不合。我也不收徒,我自己都没活明白呢更何况他与我年龄相仿。霄山这么多能人异士,随意挑个合适的拜师就好。 傅晚从前与夏歧不熟,陵州一行改善了关系,便多说了几句:我看那小子蛮横得很,门主还舍不得打骂,就算你是门主唯一的徒弟,教你练剑时断手断脚也是家常便饭吧。 夏歧还没开口,云章剑修第一人果然疑惑发问:为何练剑会断手断脚? 他啧了一声,低声哄道:他吹呢,别信。 傅晚问出了众多猎魔人多年来的疑惑:我不会告诉别人,夏小歧,你告诉我,那小子是不是门主失散多年的 夏歧差点一口气笑岔:你别瞎编谤门主私情,是不是想被盈姐抽成陀螺? 清宴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八卦主角还是与自己同辈的人,正想收了神识躲个清静,便听傅晚那边道 啧,那我给说个你肯定想知道的事,你爱慕的那位清掌门,其实有位逃婚的道侣。 清宴: 第40章 重山渡 五年前,对苍澂来说,代掌门的合籍大典与天海宴好事成双。 各门派乃至全云章的修士都翘首以盼,想一睹何人配得上通天彻地的剑修第一人。 谁知合籍大典在当日仓促取消,对外声称清仙尊的道侣因意外失踪。 天下哗然,充满期待的修士们兀自琢磨出当场逃婚的意思,无不咒骂那个薄情寡义的道侣。 苍澂认识夏歧的人都对此事缄口不言,只因夏歧的确是遭遇变故失踪了。谁知找回来后已经成了猎魔人,昔日乖顺温雅的眉眼染上几分陌生的霜寒。 知情人士又惊又怒,苍澂名门正派与自家代掌门难道还比不上那霄山?顿觉面子挂不住,便也不愿提起。 于是全天下只知道清宴被一个混账东西辜负了。 眼看八卦引到自己身上了,清宴清了清嗓,示意夏歧就此打住。 夏歧却没听到似的,饶有兴趣地双眼一亮:还有这种事啊,快展开唠唠。 清宴: 夏歧上一世情感寡淡,即使知道他薄情寡义的骂名在坊间流传,也不知道别人具体怎么骂的。 傅晚见山路还有段距离,便讲了起来。 说起这人,还挺神秘,除了苍澂相关人士,没人见过此人。传闻是在合籍大典前跑了,可惜清掌门情深义重,还曾带此人去南奉神医谷求医,似乎付出了不小代价清掌门百年来光风霁月,竟然也会耽于情爱,对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狼心狗肺的东西。都说是觊觎苍澂的剑法与典籍,再不济也只想玩弄感情,那厮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鬼混。 鬼混的夏歧想起神医谷当初拿钱不办事的缺德事就生气,忍不住骂了一声:啧,太不是东西了! 下一息,识海里传来清宴不赞同的声音:不得胡说。 夏歧一顿,知道清宴以为在骂自己,有些好笑。 清宴清楚五年前两人没有合籍的原因,也没有责怪过他,甚至因为他的失踪而惶急。 如今夏歧了解了天下人的态度,倒是不在意自己被骂,却意识到取消合籍大典虽然不是自己本意,但当初乃至现在,别人会怎么看待清宴 恋耽美 -鹿阿玄(30) 这时傅晚刚好开口:合籍大典取消,全云章的修士都松了口气。 夏歧一腔愧疚卡在胸腔: 胸腔中的那口气化为不可思议,他忍不住在识海里对清宴道:不是,这些人都不盼点好的吗? 清宴轻咳一声,安抚道:我说过,你我的事与旁人无关,无需在意别人的想法。 夏歧嘶了一声缓了缓,自己想通了:柏澜说得对,他们根本不知道清仙尊有个多好的道侣,也不知道清仙尊和他的道侣在任何事情上都十分和谐。 清宴沉默这他倒是不知道。 傅晚看夏歧沉默不语,以为有所动摇,便趁机劝道:所以让你别总想着接近清掌门,不要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 几分?自我安慰完的夏歧还是有些在意,具体说说,你觉得清掌门会喜欢我这样的长相吗? 清宴忍不住在识海那边又咳了一声。 滔滔不绝的傅晚被噎了一下,心想长相几分是见仁见智,脸皮倒是十足厚。 夏歧相貌的确很好,但夸赞无异于鼓励这小子不要命地去追人,不由避开夏歧期待的视线。 相貌大概不是主要原因,看机缘吧。 夏歧偏就不肯嘴上服软,还面露任重道远的坚定:所以,我才要去修补清掌门被道侣伤得破碎的心。 修补道侣感情,与清宴重归于好,他也不算说谎。 傅晚淡漠:哦,届时我会去把破碎的你拾到行囊带回霄山。 夏歧: 以前给他讲传送阵遇难修士的便是傅晚吧,这如出一辙的故事情节。 他不想再和棒槌聊天,正好听到识海里的人唤他 阿歧。 陵州秋水湖祈愿那晚,夏歧隐约听到清宴如以前那么唤他,还以为是错觉。 此时他被这个称呼唤得心顷刻软了,正要柔声应和,那边又道,当初我为何要带你去神医谷? 他一愣,把努力捏得温软乖顺的嗓音松开了,轻车熟驾换上满不在乎的语气:啊,我那时只是个连炼气都无法入门的凡人,凡人生个病不是很正常? 清宴冷静开口:寻常疾病需要去神医谷? 凡人的疾病,除去起死回生,苍澂丹药能保证药到病除。 夏歧忽然发现了这芥子的缺点,不能靠耍赖调戏立马遁走,只能硬着头皮:术业有专攻嘛,清仙尊自然要给道侣最好的。 识海那边顷刻死寂了下去,正在夏歧以为清宴离开了,那边又传来了声音。 夏歧。 他心里一突,得,这指名道姓的,是被气到了。 他无奈放轻声音:柏澜 那边不为所动,声音缓慢而温度稍低:躲一时而已。 夏歧哑然片刻,憋出一句:别多想。 能躲一时是一时。 其实他已经做好被清宴查出禁咒连同经脉之毒的准备,对方却似乎希望他自愿坦白,没有在背后查他。 清宴迟早会知道或许还能想想其他办法,他不想看到清宴再为他伤心。 但他总是如此语焉不详,清宴刚刚也有些失望吧 识海里的交流断了,两人一时无话。 傅晚也不再想搭理他,似乎怕他再问出会伤害同门之谊的送命问题。 还好在片刻后,夏歧与傅晚来到了霄山峰顶。 霄山多崇山峻岭,厚雪拥险峰,雪风凌厉强劲。 位置得天独厚,易守难攻。 如今两人眼前一道裂谷横跨山脉,宽敞幽深,似无水之河,是霄山第一道天然屏障。 说是天然,却不输法阵的效果,裂谷中有战陨魔妖兽魔气与残留剑气形成的罡风,裹挟着冰霜呼啸席卷,势把妄图靠近的人拖下深渊,粉身碎骨。 这是任何人进出霄山的必经之地,有不少新入门的弟子稍不留神便葬身裂谷。 夏歧与傅晚也收了散漫之色,在罡风中御剑渡过裂谷。 渚州本是破败之地,连老天的恩泽都不肯光顾。 百年前灵影山变故,把云章的人与妖灵彻底分割对立,但霄山聚集了无路可走的亡命之徒,有修士,修士亲属,妖修甚至猎魔人出任务时顺手捡回来的受伤灵兽。 只要通过考核,成为猎魔人守卫霄山防线,就能养活自己和家人。 再也没有比霄山更包罗万象的地方了。 门派驻地没有丝毫讲究,像是一拍脑袋,随意指一处定下的 各功能区零零散散,不成规划。 弟子的住所临着门派墓地,大伙儿在大殿广场聚餐,寒风把酒味肉香一捎,能让墓地里长眠的兄弟们也过过瘾。 好在猎魔人早期靠悬赏过得不穷,大家大多是身前身后无牵挂的人,便把钱捐给门派。 百年发展下来,各区域不断扩大翻修,被厚雪一覆盖,倒也有几分巍峨肃然之感。 进了霄山,傅晚去安置小孩,夏歧便直奔霄山防线的城墙。 被猎魔人称为城墙的地方,实际是靠峭壁落差形成的高耸石壁。 石壁长达三里,屹立于险峰断层之中,沉黑厚实,吸不进一点天光,覆满百年不化的冰霜,犹如道道匕刃。 石壁外围之下,是一道深渊裂谷,深不见底,罡风回旋。手腕粗的铁链沾满冻血,吊着一扇千斤铁门。 石壁五里之外,是终年不散的海雾茫茫,裹挟魔气的海雾之后,是只闻潮湿水气与汹涌涛声的沉星海。 百年前,海雾尚未距离城墙这么近,随着灵影山结界不断松动,海雾便慢慢扩散过来,魔潮的偷袭距离越近,猎魔人在城墙之外的巡防范围也不断缩小。 猎魔人靠着护山大阵与城墙外的巨大裂谷守住防线百年,如今魔患徒增,城墙灯火彻夜通明,压力不同往日。 夏歧在半路把围着他打转的雪豹幼崽薅起来,一边揉一边疾步爬上蜿蜒陡峭的石阶,走到半路,怀里的白团子畏惧渐浓的森冷杀伐气息,溜溜达达走了。 他仰头看了一眼傍晚风雨欲来,沉黑低压的天幕。 城墙上有诸多法阵,其中稳固法阵屏去高空烈风与潮湿海汽,否则这么高的位置,连修士都无法稳稳站立。 今晚值守的七使正站在城墙边瞭望海雾,见夏歧过来,肃然神色一敛,弯眼笑了起来。 夏小歧,玩够回来啦。 女人走出阴影,美得动人心魄,碧眸潋滟,窈窕身姿英气,无半点俗气。 此人是七使之一的顾盈,鲛人妖修,霄山刚成立时被边秋光救了回来。虽然没有什么合籍仪式,大家都知道两人是道侣关系。 也是夏歧的师娘。 夏歧怀疑随手捡东西这习惯是霄山一脉相承,平日猎魔人兄弟捡灵兽,捡妖灵小孩,门主更是徒弟和道侣都捡齐了。 刚刚来霄山的时候,边秋光在练剑上对他万分严苛,总让他带一身伤。顾盈会给他上药熬药,还会带糖。 他后来因经脉剧痛无法入定,是顾盈找了好久的材料配成安神香,做成一个能自动发挥的香囊,他才得以入睡。 如今霄山人手不足,他与傅晚迟迟归来,其他七使在霄山城墙的轮值时间便拉长了。 夏歧笑道:盈姐,今晚我来守,你回去歇息吧。 顾盈打量他一圈,见他无碍,才不和他客气,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夏小歧,最近的魔变奇怪了,你可得当心。 夏歧一愣,不由向顾盈了解起霄山如今的状况。 顾盈把鞭子别再腰间,看向海雾蹙眉:魔来得太频繁了,今天便有三波,这还不是主要问题以前的魔消散后,会短暂变回亡魂,我也在那时与之沟通,超度他们入轮回。但近来的魔侵略性极强,死后无法沟通,并且直接随着魔气消散了。 夏歧心里一沉。 此时天色不好,顾盈也疲惫,他便没有多说,只是把人劝回去了。 夏歧看着夜色中的浓稠海雾,无声蹙眉。 看来霄山近日来袭的魔印证了清宴所说有一部分魔是生魂炼制,才没有亡魂形态。 第41章 重山渡 夏歧与顾盈换值的时候,清宴已经带着苍澂弟子辗转至邻村,披着敞亮月色周旋在魔患之间。 顾及城墙当值有危险,他始终留了一缕神识在夏歧那边,虽不能帮对方做什么,察觉危机时也可以提醒。 载川雪亮的剑光在陇州地界牵引月华,而渚州霄山的深夜城墙上,已经来过一波三十余魔妖兽的侵袭。 夏歧与值守在那处的三位猎魔人不到片刻便解决了。净化阵中的魔妖兽果然没有现出神魂,随着魔气直接溃散了。 夏歧在城墙中枢检查城墙所用法阵的缩略图,清宴也看了一眼,发现了几处灵气稍微滞涩的地方。 他在神识里把需要修补的铭文绘了出来,传了过去,让夏歧去修补加固。 夏歧一愣,裂谷前不欢而散的对话后,终于又听到清宴的声音,忙道:啊,神识还能这么用呢,怪方便的咳,柏澜好厉害。听说霄山所有大阵也是你布下的哎,我家道侣可真棒 陇州。 霜白的月色中,村庄里的魔物畏惧凌厉剑刃,已经不敢靠近清宴,低伏在四周龇牙。 清宴提着剑主动寻了过去,冷凝剑锋与墨蓝流金的衣摆时而轻擦相碰。 他听着夏歧在识海里不断殷勤夸赞,那无话找话里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哄人意味。 心里叹了口气。 他没有怪夏歧不坦白,只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失忆微恼。 两人远隔千里,霄山防线危机四伏,夏歧经脉有恙,若是出事,他如何去护住对方。 夏歧尴尬地夸了半天,那边也没个回应,只好无奈地收起心思。他神色肃然地研究了片刻法阵,对照着识海里清宴所示,开始动手加固铭文。 猎魔人七使都有接近法阵缩略图的权限,修改法阵牵一线而动全局,当初清宴在秋水湖底改动锦都大阵便有引动风云的迹象。 好在如今不需要修改,只需要加固某些稍显黯淡的铭文。 过了快一个时辰,最后一笔结束,缩略图里的法阵没有了那一丝滞涩,运转得流畅如初。 夏歧从极为专注中抽身,才发现背脊湿成一片。 陇州月下。 村里接二连三的魔妖兽被迅速消除。 载川即将归鞘,清宴的动作却是一顿,回身看向身后倏然出现的体型稍大的魔妖兽。 极快的剑光不由分说地打了出去,清宴忽然察觉了什么,望着那近乎于墨的浓厚魔焰,慢慢蹙起了眉。 片刻后,魔患已经尽数消除。 清宴立在空旷的屋舍之间,周身的弟子也肃然无声。 方才传送那只魔妖兽的铭文痕迹更为明显,而魔物的妖力魔气纯粹浓烈,不是生魂炼制,也不像从松动结界逃窜出来结界有净化功能,虽然如今有所松动,却没有完全失效,能把妖气与魔气打散不少。 而那只魔妖兽,仿佛没有经过灵影山的结界屏障,裹着一身逼人煞气,直接被传送了出来。 若是魔妖兽不必经过沉星海结界与霄山防线,便能随意出现在云章,那云章的魔患将不同以往。 清宴面上罕见地有些凝重,他望了一眼天幕上过分明亮的月,手里一块轻薄玉牌上的字正飞速消失,载着这个消息传向长谣闻雨歇与霄山边秋光。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清宴继续辗转于陇州的魔患之间。 他始终在夏歧那边挂着一缕神识,于是也有机会一睹夏歧生活了五年的环境。 猎魔人的居所在同一片区域,院落挨着院落。 每名弟子捡一个院落入住,关系好的大老爷们儿不讲究,搬到一处拼着住。 结为道侣也搬到一起,还有把家属也带来一起住的。 夏歧独占一个院落,一条从院门到屋门的笔直石子小路把院子分开,一边是没什么活物的池塘,另一边是半死不活,不乐意开花的梅树清宴终于理解了夏歧对陵州园林复杂布局的疑惑。 房子有两层,一楼随意堆着书籍与瓜果蔬菜,但不见什么厨具灶台估计是邻居家属们送来的,倒也有几分零零散散的生活烟火气。 二楼放着夏歧以前所说的,那张非常柔软的床,看起来的确比星回峰从来不用的床要舒服一些。 地上铺满了厚软的白色毯子,夏歧走在其中,白色软毛淹没了他赤着的脚。 清宴还见识到了夏歧散漫到不可思议的作息 没有城墙与巡防值守的日子,夏歧每天睡到自然醒,往毯子上一滚便颠倒日夜地看话本。 竟然还不忘练剑,但时间完全不固定,似乎从一天之中心血来潮抽个时间段便可。 某次夏歧在临近傍晚的时候睡醒,争分夺秒地看了几眼枕头边的话本,然后火急火燎地拎起剑,叼着馒头跑出门,到了深夜才回来。 清宴甚至留意过,对方每天能练满三个时辰,不会少一刻,但也绝不会多一息。 若无要事,回来的路上会特意绕去医馆揉一揉新来的小灵兽,再抱着沿路弟子孝敬的蔬果回家。 清宴曾担忧过夏歧在霄山过得不会太好,这几天来才意识到,霄山对于夏歧来说,才更像栖息之地。 * 夏歧感情回来以后,再看住了五年的霄山各处,蓦地多了一股理所应当的亲切归属感和新奇。 从城墙回家,他见自家对门小院不知种了什么果树,竟然在厚雪覆盖中结出满树金黄诱人的果实,还有几个熟透的果子调皮地翻出院墙,坠在过道中。 他好奇看了几眼,伸手想拨去果子上的雪细看,这家小院的门忽然打开了。 一位身高八尺,胡须旺盛的中年硬汉站在门边,圆脸宽额,不怒自威,是七使之一的杨封。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迈的老伯,应该是杨封的家人。 两人似乎正准备出门,齐齐看行径鬼祟的夏歧。 夏歧在电光火石之间回想起来,以前他生性淡漠,独来独往,不爱搭理人,杨封更是对他没有好脸色,即使同身为七使,还住在两对门,碰面也不会打招呼。 此时杨封看着他似乎想偷自家果子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一言难尽。 夏歧: 这瓜田李下的,该怎么解释? 老伯和气,一愣之后忙摘了几个果子,想送给夏歧。 杨封有些尴尬,他总觉得夏歧生性高傲,怕唐突了他又起冲突,忙拉住老伯,低声提醒:哥,这些凡俗之物,夏七使不喜欢 夏歧忙接过香气都溢出来的果子:多谢,我可喜欢了。 老伯乐呵呵笑了,不知道自己弟弟和一个孩子别扭什么。 杨封这是第一次看夏歧稍显温和的模样,一身疏冷居然尽数不见,也不好冷眼相待,莫名其妙摸了摸头,憋出一句:那就拿着呗 霄山城墙防线的魔患剧增,当值的弟子感到明显的压力,伤亡也比之前严重不少。 其余倒是一切照常,弟子下值后能和家人朋友过着正常生活,夏歧身处熟悉的烟火气,忙碌中也觉得有几分踏实。 清宴说已经把目前所知的信息告知边秋光,夏歧便也放心下来。 边秋光去了城墙外巡防还未归来,沿途艰险,也不便多催促。 清宴最近不是奔赴往魔患处,便是在魔患中间,不便分神,夏歧很少去打扰他,两人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恋耽美 -鹿阿玄(31)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只是在鏖战后,他经脉疼痛难以入睡,清宴像是有所感知,会在神识里给他念一段静心咒来澄净灵台,但他听着那清冷声音,却是越来越想念清宴,也越发清醒 清宴只好无奈顿住。 片刻后,对方的声音又在睡意模糊间轻声响起,说往长谣补来了缓解的药,还做了一些琉璃糖和莲花酥,一起放到了芥子中。 夏歧在将睡未睡里有些许高兴,只觉得清宴从识海里传来的声音像是贴着耳边响起,无端让他想起一些怀念的画面,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几天后的清晨,大雪初霁,难得的好天气。 在城墙通宵当值的夏歧换值回家,黑斗篷上还沾染着斑驳夜霜,人也没精打采地边走边犯困。 忽然从身后飞来一道剑光,识海里的清宴顷刻一凛,刚要开口提醒步伐懒散的夏歧,便见他一扬剑鞘格挡开,抽剑便主动与来人走了几招。 一时间剑气震开厚雪,雪似白羽飞扬。 对方剑法竟也是逍遥游,却老练而从容。 若说逍遥游在夏歧的手中是扶摇之风,恣意轻凛,在来人手中便是鹏翔鲲游,带着浩荡千里之势。 两人不似点到为止的切磋,招式之间只想直取对方性命,黑斗篷翻飞起弥天雪雾。 夏歧面上却习以为常,还露出一抹又来的麻木。 片刻后,两人默契分开,被扰乱的雪絮絮扬扬,片刻才得以平息。 立在夏歧对面的是位中年人,侧脸有道断眉的狰狞伤疤,看似落拓不羁,行走坐立间却有常年军旅留下的肃正挺拔。 此人正是从城墙外巡防归来的边秋光。 他瞥了夏歧一眼,利落收剑,就算稍有认同,面上也没露出半点笑意:反应不错,这趟历练得还行。 还行? 夏歧差点被这偷袭打得伤上加伤,实在消受不了师父这久别重逢之礼,没好气道,您是嫌我能回来,搁这儿碍眼,来补一刀呢? 边秋光不以为然地屈膝坐到身后半人高的台阶上,没有半点师父的慈祥模样:你不是已经选好了墓地,直接送你进去也省事。 识海里的清宴闻言一顿,他知道猎魔人会从墓地选一块属于自己的,回不来的时候,同伴会把影戒寻回来,放入生前选好的魂归之处。 此时知道夏歧已经选了自己的墓地,想必随时做好一去无归的准备。 近日来的隐隐担忧又深了些许。 夏歧却不乐意了,近来清宴太过繁忙,便以为对方没有关注这边,立马开始散德行:不吉利,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和我家道侣做呢,怎么可能就躺进去。 边秋光一挑断眉,似乎察觉了夏歧这趟回来不一样了,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便见夏歧想到了什么。 夏歧面色肃然:十方阁来者不善,若是霄山需要支援,不如向其他门派求援。 边秋光闻言嗤笑,嗓音像是剑锋磨过砂石般低沉,隐约带着杀伐冷意:自己的地方,你指望别人帮你守住?无论是十方阁,还是其余门派,都不过是外人。 夏歧心想倒是,猎魔人在绝境求生,守了霄山百年,没有求助过任何势力,还在魔患里逆风壮大。 不过 十方阁都围到霄山脚底了,他们在陵州不干人事,这番未必出自好心。 从秘境出来,他便把百年前灵影山覆灭的真相传讯给了边秋光,边秋光对徐深的恶行没露出什么意外,听到竹溪在沉星海底时倒是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见自家师父沉默不语,夏歧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哎,我有个问题百年前十方阁老阁主的死,是不是和徐深有关? 听到这番涉及百年前十方阁内部矛盾的妄自猜测,边秋光抬眸看向他,目光蕴着冷色。 第42章 重山渡 夏歧站在距离边秋光三步的地方,负手悠悠转着豁口剑,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对方冷如剑刃的目光。 实际上,他的身形已经不动声色调整得能瞬间后跃,随时准备在边秋光拔剑前开溜,对此他也算身经百战。 面上却是淡然从容。 边门主曾经说过,和徐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寻思着霄山的确没有十方阁富裕,门主还克扣了我的月供,但也没视财如命到和同门闹翻的地步吧。 他在边秋光冷沉的目光下,用脚尖搓了搓一块小石子,虽然我不知道门主当初叛出十方阁,为何又留在霄山这险恶之地为徐深收拾烂摊子,但当时没有选择去打家劫舍,证明门主也不会看中徐深的赃.款。 边秋光抬手向剑鞘,夏歧顷刻拔腿而起,却见对方只是拂去剑鞘上的雪,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夏歧:一百来岁的人了!幼稚! 边秋光的目光变得渺远,又眯眼缓缓道:弑师之仇。 夏歧瞳孔一缩。 这四个字如惊雷落在他的耳朵里,炸得他有几息找不到思绪。 他下意识在识海里出声:柏澜 那边似乎也久久回不过神,片刻才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传闻百年前,十方阁岳洛老阁主因心魔受伤,又因心魔陨落,而徒弟徐深坚信心魔一事与当初的魔妖兽有关,在老阁主陨落后立马带人前往灵影山。 而夏歧在沉星海得知徐深上门讨说法的理由是假,他便猜测老阁主的陨落或许有端倪。 却没想到徐深竟做出这等欺师灭祖的事。 而秋光居然也没有对他避讳。 边秋光既然说了起来,干脆把始末告诉了夏歧:当年师父确有心魔劫,徐深故意让我去追杀邪修,离开南奉,等我察觉不对劲时已经晚了。徐深带着悲愤的兄弟们前去灵影山,归来时,我前去拦截打了一场,当场决定与徐深割裂。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夏歧没想到霄山与如今十方阁的恩怨不止互相看不顺眼,是蕴着两位掌门的血海深仇。 他想起徐深带走满灵影山的天材地宝,又觉得此刻的边秋光有些好说话,便好奇问道:灵影山的财宝,门主当真一点不动心? 边秋光面色淡然:财宝面前,谁能不动心。弱肉强食的杀戮也很正常,反正霄山之上没有什么好人,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眼里浮出夏歧从未见过的深邃严肃,强者可以不懂他人的生存之艰,但对生灵毫无敬畏,以至漠视生命,不能称之为人,不可与之为伍。 夏歧一愣,灵影山之战持续了七天,满山妖灵在有备而来的十方阁獠牙利爪下被屠杀殆尽,血流成河,覆灭于朝夕之间,才化为徘徊在沉星海上不肯归去的亡魂。 猎魔人门主说出这般话,让他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不由生出些肃然起敬。 同时,他暗中松了口气,这么说来,深仇大恨之下 那霄山与十方阁不仅没得谈,魔患结束后,得把丫的一锅端了。 边秋光看他一眼,似乎好笑他说这话轻松得就像吃饭睡觉:嗯,结束魔患和端了十方阁便交给你了。 夏歧憋一口气想吐回去,又察觉自己说的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万分艰难,想必连清宴都不敢夸下海口。 而且如今还被十方阁堵到门口了。 边秋光见不远处的顾盈走了过来,眼里已经没有夏歧了,只道:十方阁的事我有分寸。 自己的这位师父虽然对他严厉苛刻得几近虐待,作为门主却是整个霄山的定心咒。 夏歧便也安心了几分。 他忽然想到什么,拦住边秋光的去路:等下,把我五年来的月供还给我。 边秋光睨了他一眼:你吃住在霄山,用钱做什么? 以前夏歧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欲望,有吃有穿,便不在乎月供,前几日向兄弟们了解了下猎魔人月供,才惊觉自己损失了多少。 他还得努力缩小与清宴之间的贫富差距呢。 夏歧义正辞严:我要成家立业,我不能委屈了我的道侣。 识海深处轻声响起一声疑惑的嗯?似乎对他此番话有几分迷惑。 边秋光好整以暇,仿佛之前那个一脸钱乃身外之物的人不是他:你让他也入霄山,我就还给你。 夏歧心想得了吧,除非霄山强大得能上苍澂把掌门抢回来,他只道:他不方便。 边秋光微哂:对方又不是开宗立派或者一派之首,换个门派哪有什么不方便? 夏歧:自家道侣还真是。 他眼看着那气定神闲的背影离开,拳头硬了,却又打不过。 五年月供的真金白银在他手上哗啦啦流失,声音清脆得令人心碎。 夜里,雪夜初霁,星夜万顷。 夏歧躺在床上,翻阅着话本。 清宴也难得没有在魔患之间,夏歧便把故事在识海里同步给清宴看。 他入迷地看到清停云年少游历,结识美貌女修的桥段时,忽然发现清宴的神识已经退避离开了,仿佛每个字眼都在扰乱苍澂的清规戒律。 夏歧不由嘀咕清仙尊不识意趣,这还没一起看编谤我两私情的故事呢 清宴的神识又回来了,声音是一贯的从容,仿佛不曾起其他心思:什么故事? 夏歧: 难得自家道侣感兴趣,他摸摸索索一干珍藏话本,随便抽出一本,打开,只见一行字落在眼中,也随之涌入了识海里 多年相思于重逢后化为无边恨意,却又令人爱欲横生,清宴把那人禁锢于方寸之间,手掌默不作声抚过不着寸缕的 夏歧啪地合上书,把抽中的幸运之本盖到脸上装死。 识海里一时诡异寂静。 此话本讲的是黑化清仙尊把久别重逢的道侣锁起来,全篇都是只能躲在被子里看的情节。 谁知这么巧,随意抽出一本便是这本 但他稍一带入,居然觉得还挺不错 清宴片刻后缓缓开口,语气十分复杂:你平日读的便是这些 夏歧一动不动,耳尖微红,声音毫无情绪起伏:嘘,别问,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清宴: 下一息,忽然传来一声动静不小的砸窗声,夏歧爬起来一看,是一块拳头大的硬冰。 他拾起冰块,走到窗边不看一眼,直接砸了下去:傅六使什么年纪了,还戒不掉这幼稚行径,影戒是做什么用的? 院子外的傅晚轻巧一闪,夹杂怒火的硬冰在自己脚边砸出个坑,他却毫不在意:夏小歧,城墙半个时辰后会有群魔来袭,盈姐让没事的人去支援,你速来。 说完之后,朝他神秘一笑,负手拿着刀先走了。 夏歧一见那暗号似的笑容就明白了,猎魔人助兴娱乐之一的比赛要开始了。 他立马回屋穿鞋,噔噔下楼,把一堆瓜果酒坛扫进芥子里,朝识海里旁观的清宴开心道:走,柏澜,我带你去参加咱霄山最好玩的聚会。 忘记那暴露了他奇怪癖好的话本吧! 夏歧怀着好心情出门,今夜难得星晴的夜幕铺满旷野,他踩着洁白松软的雪,哼起了小曲,并让清宴随意点歌。 走过练武场,一道剑光向他飞了过来,他目光没有动一下,轻巧闪开,步伐无一丝滞留。 练武场多得是不长眼乱飞的剑气与术法痕迹,经过的人都习惯了,他也没多注意。 下一息,那剑光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还带着些许被无视的恼怒。 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侧首看了过去。 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面色不善,正用剑不偏不倚地指着他,阴沉的眸在月光下隐隐泛金,细看竟还是竖瞳。 男子冷冷开口:拔剑。 此人便是周临,二十年前被边秋光救回来的混血妖修。 周临身后忙跑来两位弟子,见到夏歧,提剑躬身作揖:小师叔。 夏歧没看周临,笑眯眯看着那两名弟子:这么晚了,还练呢,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便转身继续走了。 剑光像是打定主意不让他走,又封住了他的去路。 夏歧却不恼不怒,玩似的一边走一边轻巧闪避着剑光,面上松散无趣。 不知周临这小子又发什么疯,以前也经常找他切磋,不怎么耐打,便懒得再搭理。 这人身子骨不太好,猎魔人切磋既是下死手,别的猎魔人兄弟却都让着他,门主也莫名其妙优待他,不给他安排危险任务,不让他上城墙值守。 不遇劲敌,久而久之产生了自己的确很能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在夏歧成了门主边秋光唯一的徒弟时,彻底变成了疯魔。 周临受辱一般面露狠色,几道符纸忽然飞出,在夏歧脚下形成禁锢,剑光转瞬便到夏歧头顶。 比试之中以手中武器取胜,这般却是耍赖而不齿的,他却好似管不了这么多,只想让夏歧面上的轻松神色消失。 夏歧扫了一眼脚下稀松平常的法阵,心想自己在清宴身边也不是白待的,复杂的法阵不认识,这样的还不简单? 剑鞘一挑便把法阵阵眼击碎,泄露的灵气掀起一阵罡风。 夏歧纹丝不动,却把周临往后冲去。 两名弟子忙扶住周临,无奈劝道:师弟,别叨扰小师叔,我们陪你练吧 谁知周临忽然发疯,猝不及防抡起剑便劈向对他不设防的两人,剑锋顷刻在一名弟子肩头绽开血花。 再偏一寸,便是动脉。 风把血腥味捎了过来,夏歧面上的散漫笑意慢慢敛去。 周临毫无内疚之色,嘴里疯狂地低吼你们算什么东西便又要狠厉挥剑,却见眼前有人影一晃,一只手无情地卡上他的脖颈,顷刻便把他的呼吸连带怒气生生遏断。 他的眼珠几欲脱眶而出,垂眼看向那只白皙素雅的手,此时却如同铁钳一般。 万分恐惧让他不敢抬眼。 剑无力地掉落在地。 两名弟子脸色苍白地跪到地上,他们听闻夏七使高傲冷漠,如今得见更觉得手腕无情,却也硬着头皮给周临求情,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就算再骄纵,也当做弟弟一般。 师叔,师弟只是一时不慎,平日里我们切磋也会受伤 师弟并无坏心,一直与我们相互扶持,此时只是不小心 月华在夏歧眸里融为霜色,他看着面色青黑的周临,唇角掀起一丝饶有兴趣,回答两名弟子:实力相当才叫相互扶持,两位觉得,我的师侄配吗? 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周临。 弟子眼看周临目光涣散,忙拉住夏歧的衣摆:小师叔!我愿替师弟受罚! 夏歧看了他们一眼,淡然道:你两激动什么,与你们无关。 下一息,濒死的周临只觉得脖颈一松,双脚落地。他踉跄了一下,惊恐万分地看着夏歧,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夏歧单手摁住肩膀,动惮不得。 夏歧敛起面上冷色,关切地替他整理了下衣领,仿佛方才那个要置人于死地的人不是他。 恋耽美 -鹿阿玄(32) 只听他温声嘱咐:作为师叔,我要告诫后辈一句,没事的时候去祈祷霄山永远能护着你,否则如今兄弟们让着你,外面的敌人可不会。 哦,还有,他眉眼和善地温柔补充道,除去切磋,以后再对同门出手,不管是有意无意,哪只手使的剑,我便砍断你那只手。 深入骨髓的恐惧化为无形的手,把周临所有话语遏在喉间,令他依旧不得挣脱。 他在浑身下意识的战栗中意识到,眼前之人是任何规则也束缚不了的恶鬼,即便是边秋光挡在他身前,对方依然能不顾一切取他性命。 第43章 樽前雪 夏歧沿着陡峭的石阶爬上城墙,黑斗篷在暗夜中化为一抹颜色稍浓的阴影。 一年前,他成为七使之一,升了辈分,其他弟子都要唤他一声师叔,他却从不会用这个辈分来施展威压。 周临的存在有些特殊,对方要是甘愿当个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倒算了,就算屡次来扰他,他也可以视而不见。 猎魔人出任务大多独来独往,但只要并肩战斗,都能把背后交付给同伴。如今周临对同门毫无内疚地挥剑相向,要是分不清剑之所指应该是何处,迟早生患。 夏歧思绪纷呈,后知后觉发现识海里的清宴一直没有说话。 他蓦地想起以前每次露出比较猎魔人的一面,都是尽量避开清宴,这次一时冲动便忘了 毕竟清宴当初喜欢上的是温雅纯良的他,如今他与这四字不挨边倒算了,还屡次凶神恶煞 他在识海里清了清嗓,正准备解释用意,清宴却率先聊起方才的事:若是在苍澂,对同门故意挥剑相向,便是触犯门规,当逐出门派。 夏歧一愣,是了,苍澂作为传承千年的名门正派,门规更为森严,作为掌门的清宴自是对赏罚分寸再熟悉不过。 他犹豫几息,试探道:我是不是很 心里对自己的行径措着辞凶?狠?过分? 嗯,清宴没等他开口,便给了肯定答复,夏歧心里一沉,却听清宴道出评价,很果决。 夏歧在夜风里缓缓弯起唇角,脚下步伐也变得欢快。 对方的认同与否不会主导他的行为,他只是想知道在清宴眼里的印象,却发现自己的选择都能被对方肯定。 这不就是情人眼里样样好吗? 喜悦如沁人心脾的泉水满满溢出,蜿蜒着填满他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夏歧登上城墙,深夜的星空清澈如洗,夜幕低垂,夜风微凉。 七使中留在霄山的几位已经等在上面了。 顾盈见人已经来齐,高兴之色溢出言表:来不及准备了,夏小歧,先就位!她又朝一边的小徒弟招手示意,念念,这次也要数好了! 个子稍矮的碧眼姑娘无声地点点头,小脸肃然。 傅晚靠在不远处的石墙上,扶着刀与杨封说话,见他来了便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长达三里的城墙,霄山七使中的四人分散开,每人都隔着一段距离,防守范围覆盖了整座城墙。 其余值守的弟子退到几步之外,得以休息片刻,纷纷端上酒看热闹。 夏歧轻松跃至石墙上,看着远处翻涌着的诡谲海雾,已经感受到其中逐渐挣扎凝结的魔气。 他双眼蕴着从容笑意,在识海里与清宴说道:不知这次的彩头是什么? 霄山的日子危机四伏却也百般枯燥,这便是七使的团体娱乐之一城墙防御大阵监测着海雾的变幻,当其中翻涌的魔气浓烈得达到某个程度,便预示着不久后会袭来大批魔妖兽,多如浪潮。 这时尚在霄山的七使便会聚集起来,在城墙抵挡这批汹涌魔潮。 久而久之,大家身经百战,便玩出了诸多花样,只要来的七使过半,便会变成击杀魔物数量的比赛。 甚至历届都拿出了彩头助兴。 以前,作为七使之一的夏歧也会参加,但完全不理解这样的比赛有什么愉悦感,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例常值守。 如今他再看曾经走过的路,处处都觉得新奇,不仅带着清宴把霄山门派驻地重新逛了个遍,还把每只没有化形的小灵兽揉了一遍。 此刻能和同门一起战斗,让他兴奋又期待。 逐渐变烈的夜风携来了潮湿的海汽,海雾翻涌中,现出道道明显的狰狞轮廓,其中野兽低吼隐隐回荡四野。 夏歧眼里蕴着晶亮的光,抱着剑往前面的虚空迈出一步,与其余三道人影一齐跃下城墙。 半空的风微凉,轻柔掠过耳边,却在他出了结界范围的一瞬,变得猛烈强劲,携着冰霜,扬起了他的黑斗篷,衣袂猎猎翻飞。 他在那一刻拔剑,剑光雪亮,回风舞雪,不偏不倚地迎向不远处奔腾而来的魔潮 惊天震地的响动中,只闻识海里有人轻叹一声多加小心。 平日里,城墙当值猎魔人的防守位置在城墙之上,防御大阵会击退抵挡魔妖兽,承担一部分压力。 但类似今晚的魔潮规模不小,若直接与大阵冲撞,会加快法阵耗损。布阵之人远在陇州,维修实在不便。 七使干脆出了城墙迎上去,倒也更方便施展手脚。 夏歧剑气掀起乱雪,似乎让剑光也染上了霜寒,凌厉精准地直取魔物喉咙心脏。 他埋头老实地打了一阵,忽然察觉不远处的三人似乎玩起来了 只见傅晚的刀锋载着千钧之力,往一众魔妖兽头顶猛地一拍,又引着狂怒的魔物飞身至杨封身边,嘴上诚恳万分:哥,我来帮你。 杨封看着傅晚身后咆哮过来的魔物浪潮: 寡言硬汉在劈了傅晚与迎敌之间犹豫了几息,只好先对付魔物。 哪知道傅晚说帮便帮,专门挑着即将倒下的魔妖兽轻松补刀。 分数自然也记在了傅晚头上。 夏歧:怎么欺负老实人呢! 傅晚眼见杨封的巨剑即将误伤到他,又故技重施跑向顾盈。 顾盈几乎是看着傅晚长大的,自然十分熟悉他的德性,那鞭子徒然增长,裹着暴躁的魔妖兽甩向傅晚:晚崽,你为了分数不顾同门之谊了吗! 她嘴上严肃教导着,鞭子却不断赶在傅晚的刀之前,抢着收割了被杨封打得虚弱的魔妖兽。 苦力干尽,不得分数的杨封: 夏歧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番同门之间的坦诚交流,心想还能这么玩。 三人闹归闹,聚在一起的威势却十分强大,那刀光剑影与鞭风几乎形成收割一切的墙,所到之处,魔妖兽顷刻锐减不少。 后面奔涌而来的魔妖兽自然不再往这边来送死,于是都往独身一人的夏歧那边去了。 夏歧看着朝着他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魔焰: 徒增的压力似倾倒了一座山,汹涌着的魔妖兽几乎把他的视野堵得密不透风。 他心想这三人怕是早已投诚敌人,不然怎会有这等坑同门的行径。 魔焰大盛,几欲淹没剑光。 抵挡片刻之后,夏歧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了什么。 下一息,他猛然荡开一剑,剑光似冷而亮的月牙漾开。 趁着逼退周身魔妖兽的几息,脚下步伐倏然一变,身形在固定范围内遵循某种规律移动,进退之间快得无法捕捉痕迹,打得没有路数可言的魔妖兽猝不及防,尽数消散。 在此番规律里,极快的身法配合逍遥游轻凛锋利的剑招,一时间竟然扭转被动局面,呈现以一打多的绝对优势。 方寸之间,蕴藏天地,剑若游龙,变幻万千。 其余三人也迅速回援了过来,傅晚一愣:这是什么身法? 杨封看出些许端倪:他脚下似乎踏着某种阵图他竟懂这个? 顾盈一阵稀奇,不由欣慰:老边年轻时肯定没有夏小歧厉害。 三人边打边聊,身处魔潮,仓促间不能看得更仔细,只能猜测。 清宴却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夏歧一旦进入状态便专注而愉悦,有所领悟的酣畅恣意盈满胸腔,眼里只有剑锋所至,万魔退散。 识海里的声音略显诧异:你竟然记得空间法阵? 他见此番动静引起自家道侣的关注,不由有些得意,咳了咳压制住过度喜悦,才道:之前见你在识海对这个法阵不断简化,修改到最简时便多看了几眼,竟然通俗易懂,便有了些印象。 他猜测清宴简化法阵是在做解析,或许也想让更多弟子使用。他无聊时没去扰清宴,只在一边看着,随之瞎琢磨。 空间法阵本就蕴着迅速移动身形之理,清宴简化法阵,只保留了法阵之内的传送效果,也降低了灵气消耗,利用铭文指向便能达成位移。 方才夏歧灵光一闪,心想即使不能迅速布阵,似乎也适合把其中铭文做走位规律,他便沿着脑海里的法阵铭文变幻步伐,谁知道竟然出此奇效。 夏歧久久未听到清宴说话,心里一突,难道用错法阵贻笑大方了?清宴既然做了简化,成果自然归为苍澂私有,他贸然拿来用 他忙道:情急之下借来一用,唐突了 清宴的声音却忽然传来,带着罕见的微讶:在此关头临危不惧,顷刻之间融会贯通了昔日所学声音一顿,沾染上几分笑意,胆大聪慧。 他原本以为夏歧静时温润清朗,动时决然恣意,不堕善良与真诚,已经够好了,却没想到对方处处是惊喜。 夏歧一愣,思绪空白地又走了几招,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清宴刚刚是夸赞了他 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总怕清宴不能接受与五年前差异过大的自己,然而清宴在回想起以前的同时,也在用变化和探究的目光来看他,或者说,愿意不断了解他。 他不必非得是什么样,他只用做好自己。 心里的喜悦还没有蔓延开,便又听清宴道:此法阵的确适合与逍遥游剑意结合,稍后给你改一个更为契合的版本。 夏歧开心极了,手里剑招走得更加恣意畅快,又有些难为情:柏澜,你最近好像总喜欢夸我 他在自家道侣的认可里都快膨胀了! 清宴温和的声音传来:称述事实,你的确好。 夏歧心里一软,乐得不行。 半个时辰之后,魔患结束。 夏歧打得尽兴,不留余力,但要是再来片刻,得开始过度消耗了。 顾盈笑着闪身过来:夏小歧,这次不用看结果便知道是你赢了。 夏歧莞尔收剑,这似乎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赢。想必是另外三人忙着打闹和围观去了,才让他拨得头筹。 却见顾盈凑过来,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你有道侣了吗? 第44章 樽前雪 夏歧与顾盈走在最后,他看了一眼师娘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有了个讶异的猜测:盈姐这是要给我介绍? 想到清宴还在识海里听着,他刚要说不必了,又见顾盈摇头:听老边说,你有个不肯来霄山的道侣。我今天准备了两份彩头,想着如若是你赢了,便把这份给你。 他一愣,还有这样的差别对待? 只见顾盈拿出一对鎏金银香囊,镂空花鸟纹,轻轻晃动翻转,陀螺仪中燃的香纹丝不动,两人周身萦绕起恬适幽静又令人安心的淡香。 精致而别出心裁。 夏歧细细琢磨顾盈问及道侣一事的用意,心想对方又是用香高手,眼前这两个香囊难道 这莫非是只要让对方闻过就会深深爱上自己,忍不住言听计从 顾盈看着他神秘又隐隐兴奋的神色,沉默了一息,有些震惊:你想要这样的? 夏歧噎了一下:随口问问。 识海里的声音轻咳一声,夏歧顿觉面子有些挂不住。 好在顾盈没有在意,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莞尔道:看你这趟回来,性格开朗不少,想必是有了心悦之人,才为之开怀喜悦。 夏歧默默看着自己的脚尖,关于自己灵台禁咒的事,边秋光没有告诉任何人,顾盈把他重生后的变化归为有了道侣不过因为清宴喜悦,倒也是真的。 顾盈又道:道侣之间要互相理解,多加沟通,你两明知天各一方还选择在一起,便不要辜负了这份初心。而且,你无需那些旁门邪道,夏小歧这么好,喜欢的人一定也会喜欢你。 夏歧一愣。 原来是顾盈担心他与道侣分隔太远,关系会日渐疏远,不由来宽慰他,赠他一对香囊去增进道侣之间的感情。 他不由笑着轻声应了,道谢之后接了过来。 霄山于他,之所以像家,一来是因为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二来便是授他剑法的严厉师父与处处照顾他的师娘。 他手里摩挲着香囊镂空的花纹,心绪一时飘忽起来。 如今与清宴分隔千里,就算没有神识相连,他对清宴的感情也不会淡去一点。如今两人在闲时能聊上几句,却让他的想念更甚了 也不知清宴会不会觉得他的陪伴可有可无,或是更喜欢平淡的道侣情谊。 上一世清宴常常对他坦荡表达爱意,亲吻与拥抱都十分主动,这一世虽对他关怀照顾,关乎情爱的接触却很少。 虽说能与清宴继续在一起已经够好了,他却始终有些贪心。 思及于此,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众人回到城墙,念念小跑过来,开心的声音落入每个人的影戒中,是宣布结果:小师叔第一,比师父多了两只! 三个在一旁打闹又看戏的人甘愿服输,反正说是比赛,却更偏向于同门娱乐。 不过方才夏歧所用的身法的确罕见而厉害,他们也看出是配合了逍遥游剑意才相得益彰。霄山都是各怀路数的人,三人便也识趣没问,只是赞叹了几句。 顾盈笑着一指念念手里的一坛酒:我从老边那里拿来的银雪酿! 傅晚倒抽一口气,有几分郑重其事地接了起来:这不是门主的珍藏吗,不会被他杀人灭口吧不过若是盈姐拿来的,那得另说。 之前看热闹的弟子们眼看魔潮清除,便也回到各自当值之处。 在大规模魔潮来袭之后,下一批魔在三个时辰之后才会到来,余下的长夜算是得到了片刻清静。 五人在城墙边缘寻了一处不碍事的地方,围着酒坛席地坐着,各自掏出了从家里带来的瓜果,夏歧也贡献出在陵州买的吃食。 其余人见顾盈不急着回去,便知门主有事忙去了,才无所顾虑地在防线重地聚会。 念念小心翼翼地倒酒,其余人无声凝视着清澈的酒,眼睛都直了,生怕洒出一滴。 随着酒水叮咚落入杯盏,顾盈开口道:近日霄山城墙的伤亡比之前严重不少,已经把云章各处的猎魔人往回召了。城墙魔患愈渐频繁,七使也轮换得更快但海雾似乎又近了。 气氛一时沉默,防御大阵外,相隔不远的海雾轰隆翻涌声隐约传来。 傅晚端着酒细细嗅着,神色极为怀念:十方阁还杵在西北山脚等答复,顺道清理了那边的魔物。 恋耽美 -鹿阿玄(33) 杨封抿了一口酒,虎目一亮砸吧嘴,闻言却皱眉道:这事还有得谈? 傅晚端酒的模样像个高朋满座中的公子哥,慵懒开口:门主迟迟不肯给答复,是怕立马拒绝会生变故。 顾盈叹气:等吧,等猎魔人都回了霄山,长谣的支援要出发了,苍澂掌门也会转道过来,希望那时能稍缓压力。 夏歧摩挲着酒杯,无意识地蹙眉。 至少如今的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他决定以后无事也多来城墙,尽量减少一些伤亡。 识海那边的清宴也在一直听着,开口道:苍澂这边快了。 夏歧呼出一口气,安心不少。 他才有心思尝了一口手中的银雪酿,清冽醇厚的酒在唇齿间蔓延,回味着一抹幽微的甜。酒香蔓延在深夜微冷的气息里,像是一位披霜戴雪的美人忽然矜持一笑,冰雪消融,回味悠长。 他托着腮又抿一口,轻轻眯眼,心思悠悠飘远这酒真像柏澜,冰冷之下的温柔让人食髓知味。 正事聊结束,几人也不急着回去,开始就着银雪酿说起了闲话。 顾盈吃着陵州点心,有些怀念。百年前灵影山变故,她刚好去了渚州,躲过一劫,后来在十方阁的追杀中被边秋光救了回去,一起到了霄山,再也没能回过陵州。 她焉焉道:等魔患结束,大家一起去陵州玩吧,她想起了什么,又高兴起来,摸了摸挨着她的小徒弟的脑袋,到时候给念念做几身漂亮衣服,这个年纪的姑娘怎么能天天不是灰就是黑呢。 念念脸红着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碧眸亮晶晶的。 小姑娘快二十岁,是顾盈捡回来的小哑巴,夏歧对她的印象不深,似乎不是默不作声地跟着顾盈,就是在练武场角落。 傅晚闻言有些奇怪:你不是让我从陵州带回一套,怎么不见念念穿 念念一听,局促地直起身,却见顾盈面露长辈的担忧:晚崽啊,你以后若是有心悦之人,可别按照自己喜好选礼物。 傅晚: 夏歧没忍住笑出声,傅晚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买女孩子的东西竟会没有审美:怎么个丑法,让大家瞻仰瞻仰。 有幸得见一次的杨封如实形容道:像我哥贴在院门上辟邪用的画。 除了傅晚以外的人笑得人仰马翻。 傅晚震怒,从芥子里掏出几坛酒,势要灌醉众人。 杨封端着酒,喝红了脸,话也难得多了些:魔患结束以后,大家还会在霄山吗? 百年前,边秋光带着兄弟们退居霄山,决定守着霄山防线,才变为猎魔人。许多走投无路的人聚在一起,因霄山的险而避世,也因霄山的险而有了新的坚守。 想到魔患结束,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习惯与信念,居然对去向有几分迷茫。 顾盈趴在桌上笑,理所当然地规划:那时候,好日子便开始了,大家一起离开这雪山,换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安家,门派名字依旧叫霄山好了 傅晚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也笑道:经商我可是一把好手,定能养活门派。 杨封也露出喜悦:到时候我带着我哥一起帮忙 夏歧的心思也飞到天下清平的时候,不由畅想:到时候我要与我道侣住一起,有空带着他回来看看你们 他与清宴聚少离多,以前还辜负了他,若是以后不用四处奔波,他便要和清宴一直待在一起。 当然,他永远都会是霄山猎魔人。 几人漫无目的地畅想以后,酒已经见底了。 猎魔人在霄山没事便是围在一起喝酒,哪会轻易喝醉,个个兴奋又清醒除了以前不怎么参加聚会的夏歧。 夏歧高兴,便贪了好几杯。 修士酒量再差,也不会像寻常人那般醉得不省人事,他只觉得自己一切正常,只是神识有些混沌。 识海里的话语也听不清了。 他只听到周身的人莫名调侃起杨封,要给他择道侣,健壮的大汉单手捂着喝红的脸,让众人别闹。 顾盈转向夏歧眨眨眼,对他的道侣有几分好奇:夏小歧喜欢什么样的? 夏歧立马答道:话少,会做饭,能打,住在陇州 顾盈一愣:苍澂仙长都是剑修,看起来都一心修行,冷若冰霜的没想到夏小歧好这一口。 夏歧杵着下巴笑道:别有意趣嘛。 尤其是五年前,清宴议事回来,看到他便立马舒展开眉眼的模样。 傅晚一听便知道端倪,这指向性也太明显了,不由凑过来低声道:你还没死心。 夏歧肚子里开始滋坏水,开始把人往坑里拽:师兄,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傅晚挑眉,想让他知难而退:行,此番清掌门来霄山,若是你们能在一起,我出三个月月供。 夏歧摇摇头,傅晚还以为他被吓退了,却听他道:半年。 傅晚一惊,忽然觉得夏歧不怀好意,但清掌门怎么可能与夏歧在一起,之前还胁迫他一起进了长谣秘境,此番过来,顶多好脾气与他说几句话夏歧一定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于是傅晚在微醺里没有细想其他端倪,一咬牙答应了。 夏歧轻声打了个嗝,在识海里笑趴了,清宴似乎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只听到低沉悦耳的朦胧声响。 忽然,他察觉有人向他丢来一坛酒,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怔愣地看向杨封。 周围顷刻静了下来。 这是猎魔人酒到酣处的邀战,不像练武场的切磋那么严肃,以友好地拆招为主,受邀人若是同意便喝上一口。 周身立马响起声浪更大的欢呼打起来!打起来! 夏歧: 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邀战,要是以前,定会觉得杨封对他有所指摘,如今他见对方跃跃欲试的目光,便知道这位大兄弟只是好奇之前在城墙下以少打多的身法。 此时气氛令人愉悦,夏歧没理由拒绝,利落拍开便喝了一口。 傅晚熟练地翻开两个酒碗,吆喝着:下注下注! 夏歧好笑,还有这种助兴环节? 随之豁口剑怆然出鞘,两人闪身至城墙上,满旷野的繁星与微风拥了过来。 顾盈丢了颗蓝灵进代表夏歧的酒盏。 傅晚啧了一声:带个人情绪下注会血本无归。说着拇指一弹,一颗蓝灵落入杨封的碗。 念念安静地把蓝灵放入夏歧碗中。 三人刚要侧头去看比试,便见一颗紫玉叮咚落入杨封碗中。 三人被这大手笔一震,一起抬头看去,便看到逆着月光,不辨神色的边秋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920:54:28~2021101020:5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未央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樽前雪 被当场逮到的三人一时沉默,脸皮薄的念念躁眉耷眼地垂头,傅晚轻咳一声,硬着头皮给边秋光倒了杯酒。 边秋光面无表情,目光扫过一堆酒水吃食和席地而坐的三人,又落在快要见底的银雪酿。 气氛一时陷入死寂,只闻不远处的剑锋相撞声。 他望去一眼,正在私下打斗的两人身形一僵。 边秋光默不作声地在顾盈身边坐了下来,还没开口说话,喝得意识有些模糊的顾盈忽然飞扑过来,用胳膊勒住他的后颈,非常不满:老边,你竟然不压你徒弟! 边秋光的威仪终是没绷住,眉宇间的严肃松弛了下去,无奈把人拉下来:他打不过,压他注定会输。 顾盈摇头晃脑:不见得,你们还记得一年前,第七使之位空了出来,夏小歧那一战吗?这孩子竟然站到了最后 最初的霄山七使,是七位跟随边秋光退居霄山的兄弟,后来成立门派,干脆把七使作为职位。 只要七使之一战殁,便会由其徒弟接收影戒,成为下一任七使,但任何人都能向徒弟发出邀战,若是战胜,则影戒易主。 不远处的城墙上,打起架来的夏歧耳目聪慧,听到顾盈提起那一战,心里不由无奈一笑。 其实并非他争强好胜,以前的他没有这些多余的情绪。 五年前,边秋光在邪修手里救了他,用旁门左道的方法辅以灵石给他续上生息,强硬地催促被毁的经脉与灵根重塑,他痛得如同摔入黄泉,又被狠狠地拽回人间。 神志尽失,神魂颤抖,比死去还痛苦。 往后的日子,若是不能尽快消化灌入经脉的大量灵气,则会经脉爆裂而亡,但是过度战斗,又会让本就破损的经脉疼痛不已。 进退都是痛苦,而后者能让他暂时活下来。 所以五年间,他不要命地靠修炼来消化蕴在经脉中的灵气。 霄山猎魔人个个狠厉,而只有他,是豁出去一般不顾性命。修为提升得自然也快。 但如果只是普通弟子,施展的地方与时间有限,总不能真的在切磋里不管不顾地伤了同门,只有当上七使,才能去危机更多的地方。 微凉的月色铺在霄山城墙上。 夏歧没有吝啬地展示了所学的阵图,来配合逍遥游剑招,既然是友好切磋,他便不遗余力地呈现自己真实所学。 杨封的巨剑威猛,承着千钧之力,大开大合地劈砍之间宛若山崩地裂。 阵图对毫无路数的魔妖兽管用,对身经百战,能思考运筹的敌人却没有太大作用。 两人打得惊险尽兴,夏歧在顾盈大声加油中还是输了,却觉得酣畅而受益良多。 杨封未曾和夏歧相处过,此番切磋才发现,比起边秋光沉稳从容的剑意,夏歧的逍遥游反而如不息之风,瞬息万变。 这小子对招式变化的察觉细微敏锐,再幽微的痕迹也能顷刻捕捉到,预判精准得可怕。 如今输给自己,也只是输在修为上罢了。 夏歧坐了回来,傅晚和杨封又约着继续打去了,念念也喝得有些多,兴奋地跟去围观学习。 他一身爽利酣畅,又喝了几杯酒,忽然想到什么,往自己杯中倒了一杯银雪酿,放入芥子中,想让清宴忙结束了也尝尝。 抬眼便见边秋光把赢来的几颗灵石放进半睡半醒的顾盈手里,才看了他一眼,点评道:还差火候,模仿痕迹太重了,你又不是我。 夏歧莫名其妙:我的剑招本就是你教的,不像你不就学歪了吗? 边秋光却摇头:剑意是由道心驱动剑招,我的道心不是你的道心,你别一味模仿我的剑意。 夏歧一愣,酒气混沌的脑子有些想不明白,只是意识到自己师父觉得自己不太行,没学好,不由闷闷没再说话。 边秋光看他默不作声,语气缓和了些许,说的话却让他更来气:方才你又与周临起冲突了?他身体不好,你不必对他太苛刻。 那小子一准又去告状了,夏歧就不明白了,边秋光作为门主一向公正严明,毫无偏颇,怎么对周临这么特殊,自己还是他唯一的徒弟呢。 许是因为酒气,心里有了些平日不会出现的幼稚想法,冷笑道:您看他把自己当猎魔人吗?这么见不得他受委屈,怎么不当他师父以便相护? 边秋光睨他一眼,还是那句:心法不合。 夏歧有些赌气:怎么就不合了,我看你也不怎么满意我,周临得你指点,修为那不得日进千里。 边秋光被他酸不拉几的话硌得牙酸,直接侧身踹了他一脚,把他唇畔那抹阴阳怪气的冷意踹没了。 夏歧忙看了一眼衣服,鞋底的灰没沾到清宴送的衣服,不然他得欺师灭祖了。 他怒道:他又不是你和盈姐的儿子,要让我区别对待,好歹与我说说有什么渊源吧? 边秋光意外没有生气,垂眼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怀里睡熟的顾盈,才低声开口。 百年前,我被徐深支离了十方阁,前往南奉边界救一座被邪修胁迫的村庄。但师父陨落的消息传来,我顾不得那么多,留下一批弟子去继续救人,便自己返回十方阁了。紧接着与徐深割裂,且战且退至霄山,我才知道前去的弟子竟然全军覆没,全村人没能逃脱,只剩一名少年被尸体护住,活了下来 夏歧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听到此处却有些怪异:那是百年前的事,那少年活到如今都百来岁了,周临是你二十年前带回来的,而且周临不是凡人与妖灵的孩子吗? 边秋光缓缓颔首,却慢慢蹙起眉:那少年不愿与我离开,想留在家乡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便安顿他在南奉成家立业。徐深接管了南奉,混乱不堪,礼崩乐坏,二十年前我再去南奉,却得知他家道中落,早已病故女儿乃至孙女被迫流落贩卖之地,我赶到时,只救回濒死的曾孙周临那时只有五岁。 夏歧瞳孔一缩。 原来周临的出生不是源于相爱的父母而且从小待在光怪陆离中,定然过得朝不保夕,怪不得从小身子骨不好。 边秋光二十年来对周临的身世讳莫如深,想必是顾及周临出生特殊,又生性敏感多疑,才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而对周临隐隐纵容是源于边秋光的内疚,想必觉得因为自己,悲剧才从村子的灭亡开始一代代延续,直到周临。 这么一看,周临好像还怪可怜的。 夏歧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延续悲剧的人是徐深,当初十方阁变故因他而起,南奉也因他礼崩乐坏您老无事别把什么都揽到自己头上。 边秋光默不作声,显然他自己也清楚,只是见到周临还是会过意不去。 夏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服软:只要他不做危及霄山的事,我会把他当普通同门。 以前不想管周临死活,但知道了边秋光的心结,那以后若是周临有危险,顺手捞他一把也行。 他实在好奇,又问了一遍:既然觉得对不起他,怎么不收为徒弟,教他剑诀? 边秋光看了他一眼,才有了些正色:逍遥游是师父所授,传承之事,不可赋予多余含义。 夏歧一愣,他似乎可以理解为,边秋光百年来寻找适合自己剑诀的徒弟,直到五年前遇到他才有了合适人选? 他心里堵着的气顿时散了,忍不住地乐呵,却也没表现出来,面上叹息:别人可把这口气撒我身上了,啧。 边秋光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嘚瑟,不想再理他。夜太深,城墙上的风更大了,便带着顾盈先走了。 城墙边的三人还在精力充沛地切磋,夏歧独自看了一阵,又把剩下的酒全喝完了。夜风一过,终于觉得酒气有些上来了,晕晕乎乎的。 他含糊地朝三人打了声招呼,自己回去睡觉了。 寅时一过。 被深夜笼罩的陇州小镇也在魔患中归于寂静。 清宴进屋,除去外袍后坐到案前,釉色暖灯笼罩一方天地。 他看着满桌摆放整齐的法阵图,顿了顿,从芥子中取出两样东西一杯酒与一只鎏金银香囊。 恋耽美 -鹿阿玄(34) 方才辗转在魔物之间,他也听着霄山城墙上的热闹。 神识从芥子里探过去,穿过茫茫空白,从剑穗里漫了出来。 只见夏歧正躺在床上,只是随便脱了靴子和黑斗篷,似乎喝了不少,脸颊微红。 床边的窗户忘了关,夜风带着霜雪不停吹了进来。 夏歧迷迷糊糊睡得十分舒服,怪不得说热酒暖身,又在朦胧间听到识海里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叫他,不由含糊应了一声。 夜太安静,他终于听清了那话语,是清宴让他去把窗户关了。 他迷茫地睁眼,看向敞开的窗子,怪不得赤.裸的脚有些冷便抬手一挥,窗户应声关上。 他在床上揉了揉眼,把被子拉来盖上:柏澜,你忙回来了终于可以歇息了吗? 识海那边缓声回答:你先睡,我整理完便歇息。 夏歧只觉得自己满脑袋的酒,能晃荡出水声,思维已经早他一步歇息去了,听到清宴的声音又少了些许困意。 不由翻了个身,试探着轻声开口:柏澜,我经常与你说话会打扰你吗? 那边一顿,才道:若是怕打扰,我便不会回应。 夏歧自己乐了片刻,平日里调侃清宴更像呈口舌之快,如今夜深人静,脑袋里迷迷糊糊没了机灵劲儿,如同层层拨开后露出最坦诚直白的念想,他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柏澜,我好想你 清宴悬腕所持的笔一顿,纸上忽然晕开几滴墨汁。 他垂眼看着细密而流畅的铭文,眸光微动,却一时没去收拾补救。 夏歧没听到回应,又兀自小声喃喃,隐隐有几分委屈:虽然能与你说话却看不见也摸不着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平日他怕自己的贪心会搅扰了清宴,不会说出这样任性的话。 才过了几息,他听到清宴轻声唤他,在说 阿歧,进来。 他迷迷糊糊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去哪儿? 游荡的目光落在枕边的剑穗上,他忽然明白了,忙把神识探入芥子中。 以往白茫茫一片的空间,此时却见一道淡色的人影站在眼前,虽然几近透明,却是清宴的模样。 夏歧怀疑自己喝糊涂了,但清宴穿一身墨蓝金纹的衣袍,无端把冷俊锋利的眉眼压得端肃,不像是自己能想象出来的。 若是源于自己的构想,穿不了这么多才对 他的神识凑了过去,怔愣看着日思夜想的面容,见对方唇角微弯,眼里蕴着几分笑意,凝视间有几分认真仔细的意味。 清宴也因为见到他而开心吗? 他不由脸颊有些烧:柏澜,你这身真好看唔,你是怎么出现的? 神识不都是无声无形无味的吗? 都怪喝得太多,清宴在身边的声音也像隔了一层朦胧,又如贴着耳边低沉响起。 芥子空间遵循主人的规则,神识尽数进入芥子,便可以短暂成影。但完全收起神识的修士无异于凡人,在未知的环境下十分危险。 夏歧一愣,神识顷刻也尽数涌入芥子中,他稀奇地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 才一抬眼,便见眼前的清宴忽然伸手,修如梅骨的手指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倏地睁大眼,清宴的指尖也出乎意料地一颤 两人神识触碰的那一瞬,夏歧如同被触碰到极为敏感的地方,有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涌来,神魂像是因愉悦微微一颤,令人舒服的痒蔓延开 酒后本就神识不稳,神魂相触的奇异感觉让凝结成影的神识立马散了。 夏歧下意识地从芥子里收回神识,迷茫无措了几息,又羞怯地翻了个身,缩起身子抱住被子,起先因醉酒微红的脸颊已然红透,甚至一直蔓延到耳尖。 陇州安静的屋子里。 案前的清宴呼吸一窒,一向沉静的眼眸有涟漪漾开,久久未能平息。 他的神识比夏歧强大,感知能力自然也更为敏锐 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到桌案的两件物品上。 抬手抚摸过银香囊,手指又落到那只酒杯。 酒杯里的银雪酿酒香悠然,而这只酒杯,是今晚夏歧一直在用的,杯沿还留有些许湿润。 他垂眼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又端起酒,送至唇间。 从黄黑剑穗里漫出的神识久久没有收回,不由落在阖着眼,睫毛时而轻颤的人的唇上。 那柔软温热里的酒香,与此时自己唇齿之间的气息如出一辙。 清宴喉间一紧。 没睡踏实的人似有所感,稍微动了动,如梦呓般呢喃道:其实我也没多想和柏澜一起睡 散在周身的神识一顿。 几息后,夏歧又抱住被子轻轻蹭了蹭,似乎委屈对方没听出他口是心非的话,柔声抱怨:柏澜也不亲亲我 说完不知在睡梦里回味起什么,满意地挨着被子沉沉睡去了。 陇州小镇,唯一亮着灯的屋子里。 清宴垂着眼,慢慢抽回神识,却又觉得遗落了什么,否则怎么填不满神魂。 而识海似乎也不由控制,一阵翻涌,又一阵空白平息不了,更逞论入定。 百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夜太漫长。 忽觉自己修为太浅,无法顷刻穿行千里,又羡无声月华,能落在那人枕畔与发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这章放进存稿箱忘记设置时间了!!【滑跪】 第46章 樽前雪 傍晚时分,夏歧从城墙换值下来,想去饭堂随便找点吃的。 半路正好遇到从陵州被召回的一位猎魔人,代长谣掌门捎了些东西给他。 他道谢后接过储物芥子,就地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付老的丹药,数量之多,足以体会对方深切的担忧。以及闻雨歇准备的几盒陵州点心,还有一盒糖浆金果,都用术法保持着新鲜。 芥子中附着一封林鸣写来的信,他已经好转,虽然一身修为尽废,却在长谣的救治下性命无碍,如今在锦都一家吃食铺子做伙计后面几页都是啰嗦的感谢与希望夏歧保重。 离开陵州时,这两人还下不了床,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夏歧不由松了口气。 唇角愉快地弯起,连夜值守的疲惫淡了几分,他细细叠好信,刚要下意识与识海里的人分享此事,倏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埋头继续默不作声地往饭堂走去。 其实从几天前的城墙醉酒之后,夏歧与清宴说话便有几分不自在 那夜醒来,他一脑门混沌地躺在床上回想前一晚的事情,记忆零散朦胧,却依旧记得那阵神魂触碰后食髓知味的愉悦 后来 后来的记忆便更加模糊,但自己好像非常大胆地向清宴索求了什么 那番氛围下,按照曾经的情形还能索求什么? 夏歧思及于此,不由抹了把脸。 两人处于浓情蜜意的时候倒算了,如今清宴没有恢复全部记忆,对他或许只是稍有好感,还远在千里之外 他这般急切太没脸没皮了。 偏偏清宴不是会拿这种事调侃的人,更不会主动重提 他在心里哀嚎了一阵,心想还去什么饭堂,现在只想沿着霄山练武场跑上十圈。 喝酒果然误事! 不过近几天来,清宴似乎也没有异于寻常。 他偷偷去识海里看了看,只见属于清宴的白茫空间里,一堆繁复的铭文法阵拆分又重组,想必是在陇州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清宴近来像是故意加快了速度,如同主动追逐着魔患。 这么算来,两人很快便能见面了。 想法纷呈间,夏歧接近了饭堂门口。 一路走来都埋着头沉思,胳膊忽然撞上一人,他下意识拉住对方向后跌去的身形,那人却低喊一声别碰我,还挣扎着连退三步。 他一愣,抬眼便见周临匆匆离去的背影,浑身上下都是抗拒而不自在的气息。 夏歧:这什么未出嫁的大姑娘! 正要继续前行,却被一道剑光打在靴子前,松软的雪飞溅,逼停了他的脚步。 这道剑气再熟悉不过,他没好气地改变路线,从剑气来处走了过去:您老能开一开尊贵的口,叫上一声吗? 边秋光靠在不远处的雪松树干上,悠闲把剑收了回去,开门见山道:你这次出城墙巡防,带上周临一起去。 夏歧闻言在心里啧了一声,怪不得方才周临露出那般神色。 霄山东面临着沉星海岸,高峻险峰连绵千里,直入云天,如同铁壁屏障,令魔妖兽不可越过。 霄山城墙便是建在险峰稍缓之处,用人力补上防守的空缺。 然而岁月能移山填海,更逞论浸泡在魔气里的凡尘山峰。百年岁月太长,铁壁下就算埋了绞杀魔物的法阵,也会时而出现裂缝与无法预测的缺孔。 于是从五十年前开始,霄山便会定期派出猎魔人小队巡视城墙外的状况,再修补法阵。 十天前,杨封与另一位猎魔使已经带着弟子出发,如若顺利,再过五天便会返回。 下一批则轮到夏歧与傅晚带队。 如今魔气翻涌的海雾不断临近城墙,城墙之外危机四伏,挑出去巡防的弟子个个都是精锐,夏歧可不想在瞬息万变的环境里分神照顾小少爷。 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言语之间有几分冷意:每一位猎魔人都知道,在城墙之外,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答应以同门之谊待他,不是当照顾他的老妈子。 边秋光知道他会拒绝,没有意外,只是心平气和道:以前我以为霄山会庇护他一辈子,但他既然选择成为猎魔人,事关门派安危的事便不能置身事外。 夏歧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霄山如今前后皆有虎狼,所有猎魔人都为魔患奔忙,谁也不能保证一直护着谁,个人生存能力才决定着活命时间的长短。 他作为七使,帮扶弟子,自然是责无旁贷。 却还是有些无奈:要历练也行,但不能上来就是这般难度吧? 边秋光看起来心意已决:迟早要面对,让他去见识下城墙外的情况。 认识周身险境,早日端正的态度也好。 夏歧心里叹了口气,终究退了一步:不是我独自带队,若师兄同意了,我便没问题。 * 夏歧如今已然很少赖床和浪费时间看话本,无论当值与否,除了用饭与回家歇息,他都会在城墙上一起抵御魔潮来袭。 傅晚与顾盈也是如此。 被召回霄山的猎魔人变多,但魔物来袭得更加猛烈,一天之中少有停歇,伤亡与应对压力没有丝毫减轻。 魔潮来袭中,生魂所炼的魔妖兽越发多,比以前魂魄混沌的魔妖兽更为凶残难缠,甚至出现了几只魔焰浓烈,妖气几乎保存完整的魔妖兽。 上一次七使议事,边秋光说起苍澂掌门对这类魔妖兽的发现,众人皆面色凝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若魔妖兽可以不经过沉星海结界屏障,那么便能保持着强盛时期的妖力。 一来更加难以对付,二来霄山防线的屏障意义便淡薄了,云章四处的魔患会更加严重。 如今生魂炼魔还没有头绪,灵影山原初魔物的逃窜无异雪上加霜。 杨封的巡防快要结束了,夏歧与傅晚趁着城墙防守的间隙,开始抽出时间养精蓄锐与整理巡防队伍。 夏歧深夜回到屋子,累得不想点灯,摸摸索索到床边倒头就睡。 困意迷糊中,他听到清宴轻唤了他几声,顷刻便清醒了,拥着被子揉了揉眼。 两人近来都忙得几乎没有空闲,很久没有好好说话,那点不自在早就在忙碌里烟消云散了。 清宴的声音依然平缓从容,带着抚慰疲倦的安心:阿歧,我要比预计时日晚一些到霄山。 夏歧心里一紧,比起快些见面,他更关心清宴的情况:出了什么事,柏澜还好吗? 清宴温声应道:我一切都好,近日追溯传送铭文的灵气痕迹,察觉痕迹有所指向,我要顺着方向过去探查,其余苍澂弟子会于明日一早先行前往霄山。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本以为能早些过来。 夏歧心脏无端一悸,原来清宴近来更加忙碌是想早些来霄山。 他知道事有轻重缓急,若是传送阵作祟,早些找到源头才是要紧,却担忧得蹙起眉:你又要独自去吗是往什么方向? 清宴:陇州与南奉交界之处。 夏歧一愣:南奉?这么巧? 异常的魔患中,十方阁总掺和一脚,如今疑似与传送铭文有关的地点依然在十方阁所在州界。 清宴沉吟片刻:南奉混乱不堪,诸教九流的势力错综复杂,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不过十方阁行动异常,我会对其多加留意。他顿了顿,卸去讲正事的肃然,声音低缓不少,你即将出城墙巡防,记得准备充足,一路上我会依旧挂着神识,替你留意周围动静。 夏歧原本疲惫不堪,此时又困意全无了。近来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今晚却因清宴有了些舒适安心的暖意。 柏澜不用这么辛苦,我这边不会有问题的。 他是极其想念清宴,但对方的责任繁重,不可随心而为。 所幸他与对方有神识相连,陪伴之感未曾间断,让他身处焦头烂额也能有一席安稳之地。 清宴闻言不置可否,顿了几息,才道:我闲来细细看了剑穗芥子,其中神识勾连原理是同心契,你醉酒那晚 夏歧差点从床上掉下去,忙稳住身形,也让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会有那样奇怪的触感。 或许是同心契本身所蕴的旖旎术法,才让道侣间的触碰像是什么别有意趣的事情 对面的清宴似乎也想起神魂触碰的那阵奇异感觉,识海里一片静默无声。 夏歧无端有些不知所措,耳根也开始烧起来,试探道:柏澜,那晚后来我睡着了? 那边的声音竟然有几分温柔:嗯。 夏歧刚刚松了口气,那些零碎记忆莫非是半梦半醒间的错觉? 便又听到清宴的声音,隐隐含着几分笑意:还抱着被子说了梦话。 夏歧的脸颊倏地烫了起来果然不是做梦! 他忙咳了咳,躺回被窝里,显得这番谈话让他极为疲惫:啊,那个,我睡了柏澜也早些歇息。 说完便翻身,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盖了起来,连脚趾也收了进去,只露几缕凌乱而不知所措的发丝垂在床沿。 飘忽的神识在他周围晃了晃,似是有些好笑,才缓缓散了。 * 杨封的巡防队伍晚了两天才归来。 夏歧终日眉头紧蹙,在不断落雪的城墙上来回踱步,没有拂去肩头的白雪。 不知第几次往下方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的视线倏然凝住,瞳孔一缩。 他疾步离开城墙,走了一半台阶,嫌太慢般直接跃了下去。 兜帽被烈风扬起,凌厉雪风掠过他的脸颊,脑海里杨封浑身浴血的场面挥之不去。 恋耽美 -鹿阿玄(35) 他迅速来到医馆前,却被神色凝重的傅晚拦在门外。 医师与边秋光正在医馆内救治杨封。 屋外大雪纷飞,无声滑落,天地间一片不辨万物的静谧。 他与傅晚对视一眼,傅晚手掌摊开。 手心里躺着十多个沾着斑驳血迹的影戒。 第47章 樽前雪 这趟巡防,杨封与猎魔第四使带了三十名弟子,牺牲了十二名,三名重伤与其余轻伤已经在救治。 弟子们描述起当时情况,他们沿途清理着魔妖兽,杨封用灵石往山脚法阵注入灵气,修补了四个法阵。 谁知巡防到了第八天,像是忽然触动了什么,脚下厚雪倏地冒出藤条一般的魔物,猎魔人的闪躲不可谓不快,但那魔物化为了千万缕黑雾,牢牢缠绕住所有人,半数的兄弟当场死亡。 他们一路且战且退,先前重伤未愈的第四使为了掩护他们,也牺牲了。 夏歧与傅晚站屋檐下,顾盈守在门前,气氛一时静默无声。 霄山最危险的事务便是出城墙巡防,每次都需要两位七使带队,饶是如此,每回也有一定的弟子伤亡。 却从未像这次,两位七使一死一重伤,弟子也牺牲了大半。 傅晚把影戒用手帕仔细包了起来,放入芥子中:出屋之前,我听到门主说,老杨的外伤不致命,严重的是神魂被抽去大半。 夏歧一愣,抬眼道:神魂? 傅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老杨是妖修。 他心里一沉,慢慢蹙起眉,隐约明白了什么。 下一息,顾盈果然开口接道:老杨神魂受损,牺牲与重伤的兄弟全是妖修,无一例外。其余弟子只是被魔气侵蚀,待驱出体内魔气,调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 先是出现灵兽的生魂被炼制成魔妖兽,如今妖修也能被抽取神魂 悬在头顶的剑又向下落了一寸。 夏歧下意识蹙起眉,向傅晚道:法阵还差两个没有修补,近来魔潮频繁,城墙旁的石壁若是有疏漏,分不出人手去补救了,看来我们该尽快动身。 即便其余门派的支援已经在路上了,该由他们做的事情却刻不容缓。 他稍一犹豫,提议道,把队伍中的妖修兄弟换了? 傅晚考虑片刻,终是摇头:霄山半数以上的猎魔人是妖修,每个人各司其职,临时调换已经来不及准备了,还会打乱部署。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明原由。 顾盈也颔首认同:此行带队的是你们都是修士,要多加留意周围兄弟的情况。 夏歧也意识到,瞻前顾后拖拉太久,反而会让事情生出更多变故:那周临 顾盈想了几息,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替边秋光回答了:既然决定成为猎魔人,便没有特殊对待。如若他依然愿意去,便带着一起去吧。 一直到了傍晚,医馆内亮起了灯,里面依然没有传来动静。许是在施展术法,结界严实遮挡得不露一点痕迹,屋外的神识探不进去。 众人越发沉默不安。 夏歧与傅晚决定翌日便出发,被顾盈赶回去休息了。 当天夜里,夏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脑海中纷杂涌现,从陵州还保留灵兽身躯的魔妖兽,再到长谣秘境中亡魂化魔的妖兽,然后是如今生魂被炼化的魔同样的炼化手段也被用在妖修身上颇有一环套一环的感觉 明天离开后,最快也要十天才能返回希望霄山不再起什么变故 翻来覆去地想事情,明明极为疲惫,却没有一点困意。 他察觉到清宴的神识没有漫出剑穗,不知道在忙什么,不由探入芥子中,看了一眼便愣住。 只见清宴那边的神识没有避讳屏蔽他,白雾似有形一般,正有条不紊地铺现大批魔妖兽,数量之多,填满整个空间,差点吓得他豁口剑出鞘 这应当是此时清宴正面对的,细看魔妖兽,已经在识海里被自动转化为原身,还标上了弱点,几息之后成片消失,想必是一瞬之间被诛杀了。 而悬在魔妖兽上方的,是一个渐渐被零碎铭文填补的繁复法阵,就快要成型了。 看来是清宴在诛杀魔妖兽的同时,把不断出现的传送铭文痕迹修补进法阵。 今早进芥子时,清宴已经周旋在魔妖兽之间了,此时已是深夜,对方竟然还没有停歇,而周身的魔妖兽数量不见减少,想必还在不断前行。 他不由有些担忧,神识飘在一旁看着。 片刻后,白雾归为平寂,似乎是结束了。 清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阿歧,怎么默不作声看了这么久,是等我有事要说? 夏歧忙道:没什么事,就想看看柏澜在做什么,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已经接近目的地了,我看你一直不停歇,都没怎么休息。 陇州边界,月色格外敞亮。 一条宽敞的河流中央,水流湍急,飞溅成雨。 清宴立在一块岩石之上,月华却落不到他的墨蓝衣袍。他看了一眼围着周身,隔绝一切声音的结界,铺天盖地的魔妖兽不断撞击而来,遮去了所有光亮,结界屏障却固若金汤。 载川寒芒还没来得及消失,两天来不停歇地交锋,把剑刃淬得愈加锋利雪亮,带着杀伐森严的冷意。 他轻拂去袖角上灰尘,听着芥子里担忧的声音,冷俊面容上的肃然稍缓,露出些许温和。 嗯,现在能歇上片刻。魔妖兽出现得更加频繁,传送痕迹也越发清晰,法阵即将补全快要到达终点了。 夏歧一愣,对即将解开法阵的开心是其次,他只觉得十分心疼长久而独自战斗的清宴。 柏澜,你百年来有很多这样的时刻吗? 就算五年前与清宴在一起,对方也时常离开苍澂,几天后再披着夜露或是晨霜回来,对所经之事只字不提。 清宴那边顿了顿,说的却是 没有。 夏歧有些出乎意料了。 清宴又道:多的是连日且追且战,却没有像此刻这般停歇下来便能与人说话。 他百年来独行,与天地万物为伴,不曾有任何感到孤独的时刻。 最初与夏歧在一起,也怕邪祟之事吓到他,不会提起半分。 如今两人身陷同一乱局,从不同视角看待同样的事,谈论起来反而多了几分新奇。 陵州分别之后,他对与芥子那边的声音有了几分期待,正经的事,琐碎的话,或是毫无意义的只字片语 他都会认真仔细地一字一句倾听。 夏歧一愣,忽然意识到,远隔千里的清宴,依然是能烘干他心里不安与潮湿的光。 但芥子里的神识陪伴,对两人来说都有意义。 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喜滋滋地放飞起来,翻身在床沿悬出半边身子:嗯,我也很喜欢和柏澜说话当然了,要是能躺在柏澜怀里说便更好了。 按照往常的调侃,清宴不会恼,只是有些微无奈。 如今听着夏歧直白的畅想,话语间还隐隐带着狡黠笑意,他却无端觉得心脏微悸 或许是因为记忆慢慢回来,也知道两人曾经有过这般场景,此刻稍加回想,心里有一抹微痒轻挠着心脏。 夏歧正以为自家道侣又被调戏得哑然无言,这次却听到了清宴回答 待我来霄山。 夏歧呼吸一滞,平衡瞬间消失,身形一晃就要滚下床去,还好手脚并用扒拉住了。 他习惯了对方欲迎还拒的模样,此番正面应答还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 脸颊倏地烫起来,心里的欢喜与紧张慢慢漾开,面上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分隔开来,清宴反而亲近了不少? 清宴也没有等他回答,似乎歇息的时间结束了,他的声音有些肃然。 今天霄山的事,我都看到了,本想等你出发时再与你细说能抽取灵兽生魂与妖修神魂的,我目前所知有两种途径,一是特殊法器辅以法阵,二是用禁咒炼制而出的魔妖兽。布阵需要条件,山壁脚下是霄山的巡防范围,可能性稍小,如今传送阵不绝,或许是传送而来的特殊魔妖兽。 夏歧一愣,若是这样,待清宴破解传送铭文,再想出应对之策,或许能结束这样的局面。 一旦魔妖兽不会再随意出现在云章各地,魔患的问题几乎解决了大半,更有可能扭转云章修士被动的局势。 他想着未来开始转好的局面,隐隐有些激动。 而清宴身为苍澂掌门,云章剑修第一人是能在破局中起主导作用的强者,能给他以及他人带来安心与力量。 心里的仰慕之情翻涌,让他不由道出心声:我的道侣好厉害说完了又有些难为情,咳了咳,悄无声息地钻进被子,轻声开口,也要多保重,我会担心。嗯我睡了。 那边似是极轻地笑出一抹气音,神识才慢慢散了。 * 夏歧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便精神充沛地等在城墙下,与傅晚汇合。 昨夜清宴说的话让他多了几分安心,只要等到破解之法,不止霄山会减少伤亡,云章各处也能逐渐变好。 而从傅晚口中得知,杨封还在昏迷,不知情况是否能好转,他心里又是一沉。 夏歧扫了一眼队伍,见周临没有退缩,戴着黑兜帽站在最后的角落,视线触上他的便立马挪开,像是怕多看一眼烫到眼睛。 周临身边站着先前被刺伤的那两名弟子,见到他忙恭敬行礼,神色有几分尴尬。 夏歧: 这队伍是不是有些奇怪了? 城墙上的锁链缓慢滑动,轰然如雷的声音中,巨大厚重的门缓慢铺了出去,搭在门前深不见底的裂谷之上。 穿门而过的罡风掀来雪雾茫茫,壁灯在忽暗的光线里摇曳成扭曲的阴影,卷过耳畔兜帽的风带着冰冷的海腥气息。 夏歧看了一眼城墙之上,念念和顾盈正朝他们招手。 与傅晚一起迈步,逆着风雪走出高阔深邃的城门,开始了预期十五天的巡防。 第48章 樽前雪 身后厚重的城门缓缓关上,把一行人留在不辨万物的茫茫雪雾之中。 此趟行程的目的是修补剩余两个驱魔法阵,夏歧与傅晚商量,沿途再顺道检查下之前修补过的法阵,谨防疏漏。 如若顺利,用不了十五天便能返回当所有驱魔大阵开启,相互勾连,其中的传送铭文也将激活,他们便能从最后一个法阵传送至城墙门前的法阵,能省去许多时日。 众人迈出城门后,天色不太赶巧地沉了下来,厚云低压,灰暗旷野刮起了不小的雪风。 天幕大雪纷纷扬扬,地上也弥漫起雪雾,肉眼能见度逐渐降低。 绵延千里的石壁不在城墙护山大阵的防护范围,沿途中,夹杂混乱气流的罡风,坚硬厚重的落石与普通衣物抵御不了的严寒都十分致命。 稍有差池,便会交待出去。 沿着山壁脚下御剑前行的一群人只得放慢脚程,用神识探路。 傅晚走在最前带路,夏歧压在队伍之后留意四周,谨防弟子掉队。他想起之前清宴的话,不由提醒所有猎魔人,若是遇到危险无法发声,便用影戒传讯。 一众黑斗篷化为苍茫天地间一串渺小黑点。 队伍在温度稍缓的白昼前行,于罡风变烈的寒夜安营休息。一路应对着前来偷袭的魔妖兽,检修了沿途驱魔法阵中稍有滞涩的地方。 众人万般警觉,并未遇到异于寻常的情况。 七天之后。 夏歧与傅晚站在第五个没有被修补过的驱魔大阵前。 驱魔大阵的阵眼在一块貌状碑石,一人高的沉黑山壁上。 夏歧见傅晚用霄山信物卸去阵眼前的结界,开始更换法阵节点处的雪晶。 杨封带领的上一批队伍是在第四处遇难,他们经过之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仅如此,从第四处法阵到此处的路途中,连魔妖兽都不见了踪迹,天地之间只余他们无声前行。 这却没有让夏歧有分毫轻松,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两个时辰后,临近傍晚,罡风渐烈,雪雾也弥漫得遮挡万物。 夏歧站在傅晚身后警戒,目光扫过分散在四周的弟子身影。从前巡防出现过乱雪中猎魔人数量多了一个的情况,后来便需要领队把人数与身影都对上。 许是雪雾太厚,他总觉得眼前触不到又看不清的景物与人影都有些不真实,这样的感觉在仿佛静止的时间里慢慢变深。 不知是不是疑神疑鬼,夏歧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又对了一遍弟子人数与身形,目光最后落在傅晚有条不紊的背影。 他犹疑地试探开口:师兄? 傅晚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戒备极快地扫了一眼周围,奇怪道:怎么了? 夏歧抱着剑,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傅晚瞥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忙活:影戒没有异动,你放松些。心思这么活络,不如想想怎么让清掌门爱上你。 夏歧:他这不也在绞尽脑汁吗? 提起赌约,他不由有些好笑。 不知清宴此时有没有歇下来最近对方几乎不停歇地深入魔妖兽包围的地方,连日鏖战,抽走了大部分神识,只会偶尔提醒他注意来袭的魔物。 他始终有些担心清宴。 雪雾渐大,天色渐晚。 昏暗天色如在水里晕开的墨,逐渐降临在旷野间。 夏歧心里那几分怪异依然没有消失,他看了片刻傅晚落满白雪的肩头,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弟子们,人数未变,背影 他倏然睁大眼,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最后两次看风雪里的猎魔人,人数未变,但背影没有丝毫变动。 天寒地冻,手脚易僵,怎会保持一个姿势这么久,还是所有人如此。 耳边风声猎猎,似乎捎来了不详的气息。 夏歧拇指一搓影戒戒面,三十名弟子纹丝不动,只有身后的傅晚接收到讯号,不耐开口:又怎么了,你想到办法了? 他心里一沉,面色凝重地缓慢抽剑,视线凝在前方风雪模糊了的道道身影上:师兄,影戒传讯没有范围限制,我们怎会没有收到杨封他们的影戒求援? 傅晚一愣,停下了动作,也发现了弟子们的异常:他们身处的地方太远,若是求援,也需要等十天,根本来不及。 是一个原因,但危难时下意识求援是本能,所有人都放弃求援有没有可能是影戒忽然无法传讯,也失去了预警作用,夏歧示意自己过去看看,继续,以防牵连大阵,你加快速度。 夏歧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息出现在最近一道身影前,是纹丝不动的周临。 他顷刻感受到周临周围包裹着异常气流,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剑劈下,剑光顷刻截断几欲形成漩涡的气流。 那漩涡力道之大,震得持剑的虎口生疼。 气流溃散的瞬间,缠绕在周临身上的藤条状魔气与妖气一起泄了出来,被罡风卷往旷野。 周临如溺水一般跌坐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大口喘息干呕。 恋耽美 -鹿阿玄(36) 夏歧顾不得他,忙飞身把更多弟子解救出来。 清宴料到了抽取神魂的魔气会被悄声无息地传送出现,却没料到竟然还有屏蔽影戒,掩盖魔气的气流漩涡,将弟子禁锢,慢慢吸食神魂 这又是什么? 所有猎魔人悉数被救出,各自汇报起状况。 那屏蔽影戒的气流与脚底魔气几乎同时出现,修士只被魔气禁锢了身体,尚未侵入灵台,妖修却被瞬间抽取了妖力,伤及了神魂。 霄山的异常气候是沉星海异象引起的,从海面吹来的罡风与风雪夹杂着混沌气息,一时未能察觉魔气与妖气的去向。 好在发现得尚早,妖修弟子虽有伤及了神魂,体内妖力流转滞涩,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众人退到阵眼边,受伤较轻的修士护在妖修弟子前,戒严四周。 却见不远处的雪雾渐浓,忽然翻腾涌动,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雪雾逐渐转黑,里面隐隐有魔气纠结成型。 魔妖兽终于还是来了。 战斗一触即发,夏歧在刀光剑影中用影戒传讯,让所有人同时注意脚下魔气。 才发出预警,厚雪乍破,伸出数只藤条般带着魔焰的触手,一部分蔓延在雪地里,趁乱缠绕上猎魔人的双脚,一部分腾空而起,织成巨网,朝着兜头众人笼罩下来。 三十余名猎魔人的队伍力量不容小觑,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与同伴配合,身经百战练出的应变能力与反应速度都是极强的,几乎一时压制住了魔物。 但雪雾中的魔气无穷无尽,出现的魔妖兽与魔藤诛杀不尽,诡异气流也开始猝不及防出现,卷住妖修弟子的周身,其余弟子需要分神去营救。 众人在混乱场面中有些顾应不暇。 进来! 傅晚的声音忽然传来,随之,仿佛碎冰的清泠声从石壁蔓延开来第五处的驱魔大阵修复完毕了! 众人闪身进了结界范围,紧追而至的魔物尽数被绞杀殆尽。 众人开始就地处理伤势,夏歧巡视了一圈,除去外伤,妖修弟子的神魂伤势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而他们还剩一处法阵需要修补,此番出去,一路上避免不了酣战。 他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不断被魔物撞击的结界。 魔物无穷尽,势要靠近他们,若是任由魔物不管不顾地撞击,第五处的结界迟早会有裂缝,那傅晚之前的修复与灵材都白费了。 傅晚蹙眉与他商议:需得往前走,如今再退回去,全都要折在半路。往前修复完最后一个法阵,才能走传送阵返回城墙脚下。 夏歧心知即便前方情况未明,这也是唯一的方法。 他扫了一眼整装完毕的猎魔人弟子,向傅晚颔首:不能硬抗,魔物是杀不尽的,争取时间前行。 一行人突破结界外的包围,引着魔妖兽一路且战且行。 夏歧依旧走在最后,防止其余弟子掉队或被禁锢。 就这样在风雪中疾行了一夜,翌日晨曦一过,连夜赶路的众人来到了最后一处石碑阵眼。 所有人却是一愣 这处法阵的损坏是最严重的,甚至滚落了些许沉黑山石下来,想必魔妖兽试图越过山壁 需要花费的修补时间只多不少。 众弟子鏖战一夜,已经力有不逮,浑身受伤,神魂受损的妖修更甚,每人握剑的手沾满了湿滑血渍。 夏歧回霄山后多的是连日城墙防守,已然淬炼出更强的适应能力,再沿途配合空间法阵,除了一些不致命的伤口和隐隐作痛的经脉,这般强度还能支撑。 傅晚对霄山诸多大阵有过研究,在巡防中向来负责修补大阵。 最后一个自然也由他来,他担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紧追而至的雪雾,蹙着眉投入专注修复中。 夏歧带领弟子在周围防守。 魔物似乎意识到修补完此处便预兆了失败,雪雾突然涨高几丈,魔妖兽也发疯一般撕咬而来,魔藤更加肆意挥舞蔓延滚滚魔气遮天蔽日,犹如厚重的乌云。 本就带伤的弟子们逐渐自身难保,再没有余力去顾及周围兄弟。 夏歧边战边营救弟子,压力徒增。 然而危难不止,不远处涌现着魔物的雪雾忽然蔓延了过来,顷刻便把一位弟子拖入其中,夏歧认出是曾经在练武场护着周临的那位猎魔人! 他一剑劈开妄图咬上他脖颈的雪魔狼,闪身过去,拦住不要命往雪雾里冲的周临,极快地探入雪雾中,把人薅了回来。 纵使速度再快,他也不是妖修,却觉得冲天魔气把神魂搅得一颤。 更逞论被救出来的弟子,目光涣散不堪,浑身冰凉,是被抽取了部分神魂。 雪雾一朝不得手,像是失去了耐心,倏然铺成高涌汹涌的浪潮,朝着他们兜头打了过来,众弟子闪躲不及,五名弟子顷刻便被卷走了。 夏歧想故技重施冲进雪雾,影戒却在此时提示,五名弟子的魂灯灭了。 他瞳孔一缩,心脏蓦地往下沉去。 与此同时,傅晚的声音如救命一般传来 撤! 最后一个法阵终于修复完毕,传送铭文激活了! 浓雾过后,五具失去生机的身躯躺在雪地上,夏歧咬牙取下弟子手上的影戒,触到尚有余温的肌肤时,手微微发颤。 他飞速收敛起情绪,掩护剩余弟子撤进法阵。 忽然,识海微动,传来清宴语速稍快的声音:阿歧,我已经绘出了完整的灵影山传送法阵,破解法阵已经传到识海,你回去后把它组合进防护大阵,可在七天之内禁止传送铭文出现。待我到霄山再布下永久法阵。 夏歧心头稍松,正要回应,余光却见准备撤离的周临蓦地被藤条缠上,迅速拖进了雪雾,雪雾卷着人往远处翻滚而去。 第49章 樽前雪 覆盖山壁脚的六个驱魔大阵修复完毕,翻涌魔气的雪雾发怒般暴虐而起,紧追而上,触到结界却被迅速绞杀,魔气溃散。 雪雾见无利可图,急速翻涌着往远处撤去,带走了最后一个战利品周临惊惧万分的苍白面孔在黑雾里一闪而逝。 夏歧心底一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忽然察觉识海里透出朦胧的声音,竟像远隔重山一般失真而断断续续。 他一愣,难怪之前一直没有听到清宴说话难道也受到诡异气流的影响,被屏蔽了? 大半弟子已经踏入了传送铭文,身影顷刻消失。 傅晚脸色阴沉,不耐地把一名想要冲进雪雾救周临的弟子踹进传送阵,回头催促夏歧:你先带队回去,我去追。 夏歧刚好听清了识海里的声音,清宴肃然的话语略带焦急,却依然不太连贯:阿歧别进雪雾先回去 他却没动,垂眸想了一息,然后当机立断把识海中的应对法阵从影戒传给傅晚。 师兄,回去把这个法阵组合进大阵,海雾中的魔气便接近不了城墙,我不懂法阵怕出差错放心,是清掌门绘制的。其余的等我回来再解释! 说完不再管傅晚的反应,夏歧提剑掉头就走,迅速往海雾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此时周临的魂灯还未灭,却逐渐暗淡,不容再迟疑片刻。 其实换做任意弟子被带走,夏歧与傅晚都会去救,他们是领队,会尽全力把每一个带出去的弟子平安带回来。 但傅晚常与大局为重,若是营救希望不大或会牵连更多的人,则会在衡量之后选择放弃。 周临太特殊,若是没了,边秋光的内疚再也无从缓解。 何况这小少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着来巡防,一路上默不作声与众弟子一起挨冻杀魔,倒也算合格的猎魔人,不能让他第一次出任务就折在这里。 夏歧不管不顾追逐海雾,不敢去听神识里的声音,硬着头皮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飞速退离的贴地乌云。 他的身形快得化为昏暗天地间的一道阴影,片刻后,豁口剑剑锋便挨上了携着魔气的黑雾。 此时不知身处何处,似乎离沉星海岸近了许多,夏歧只觉得周身罡风更加猛烈,浓重而暴虐的海腥气息扑面而来。 他用影戒感知到周临的方位,戴上兜帽,裹紧黑斗篷,矮身滑步进入海雾之中。 识海里朦朦胧胧的声响在这一刻倏然消失,威势强大而混乱的魔气与妖气相互撕扯,形成无数个强劲的漩涡与气流,稍不注意便会陷入其中,死也不得脱身。 夏歧虽不是妖修,也能察觉到暴虐魔气叫嚣着侵蚀过来,势要撕扯他的神魂,又被黑斗篷抵挡在外,身形却被气流裹挟着往深处拉扯,仿佛想让他葬身沉星海。 他咬牙控制身形,又稍微顺着罡风力道滑步向周临的位置,耳边轰然响着能震颤神魂的悲鸣与嘶叫,如同堕入黄泉水中。 片刻后,在黑雾中隐约看到一道歪歪扭扭的人影。 他立马把豁口剑往下插入一堆坚硬的黑岩中,借此稳住身形。 只见几步之外,周临死死扒拉住一堆乱石,倒也聪明,用黑斗篷把自己裹了严实。 然而就在对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气流漩涡缓缓移动了过来 夏歧被乱流震得神魂发麻,听觉如同丧失了一般,他只得用影戒给周临传讯你别动,我过来。 便见黑斗篷里露出一双惊恐湿润的金色竖瞳,万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夏歧见他还没有失去意识,稍松一口气,却见周临忽然站了起来,主动往那个移动过来的气流漩涡里钻了进去 要不是姿势太决然利索,夏歧都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人莫不是摔坏脑袋了? 他目瞪口呆,微张的嘴猝不及防吃进一口气息混乱的风,一时不知道周临傻了还是来救人的他傻了,忍不住用影戒传去:你就算恨我也不必在我眼前自杀。 此时周临的影戒却是什么也接收不到了,他入了气流漩涡的一瞬,便被魔藤迅速缠绕上,痛苦地缓缓跪了下去 周身罡风渐猛,黑斗篷被吹得几欲飞扬起来,夏歧堪堪捂住,露出的肌肤被划开道道小口。 救的人自寻死路,他身陷魔气劲流也一时无法返回。若是用剑劈开周临周身的气流漩涡,两人便都失去了支撑,那得被卷入沉星海,陪周临一起上路。 他如今进退不得,不由在心里低骂一声。 周临正在被抽取神魂,魔藤缠绕,面上痛苦得几近痉挛。 夏歧心知耽搁得越久则越危险,他一咬牙,打开芥子取出一袋东西,芥子开启的瞬间,他隐约听到清宴失了冷静的声音。 他一阵心虚,却无暇顾及,手里拿着陵州秋水湖灯会上,闻雨歇给他升境界的灵材。 他心里一横,松开了袋口 苍茫辽阔的旷野中,一片不断翻腾涌动的海雾缓慢朝着海岸移动,所到之处飞沙走石,万物枯败,雪絮杂乱。 倏然,一道道雪亮灵气从滚滚浓雾中四溢而出,像穿过厚重乌云的敞亮天光,那黑沉海雾如同黑暗一般,竟不断被驱逐退去。 夏歧在风暴的中心捏着灵材,未入定而强行开光。 引得天地间的稀薄灵气聚集而来,与灵材交融共鸣,周身暴涨的灵气与醇厚清气漾开,如重石无声落水,又引悍然巨浪。 周身气流漩涡被强势冲得崩散,海雾终于像是怕极了光亮与清气,立马退避而去。 灵气霸道地涌入四肢百骸,浑身经脉不堪重负地疯狂抵抗和撕扯,夏歧在几欲发颤的疼痛里咬牙扛着,汗水很快便把黑斗篷内的衣服浸透。 他早就筑基圆满,升境界的灵材也有了,但因为体质特殊,无法入定,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调养的时间来开光。 此时开光太过冒险,但他心大如牛,只觉得以往再艰难的事情都挺过去了,这番也应该没问题。 他却没想到不仅经脉,连五脏六腑都错位一般仿佛在嗤笑他的随性。 然而神识也愈发开阔坚韧,灵感更为敏锐细微,周身方圆几里的景象纳入识海之中。 两相奇妙感觉的碰撞下,他几欲失去神志。 周临周身的气流慢慢消失,震惊地看向他,又倏然回神,急切寻下一个漩涡想继续投身进去。 然而周身漩涡溃散,海雾也慢慢从两人身边流走。 他挣扎着,似乎想要放开岩石,随着海雾滚入沉星海 夏歧不知周临怎么对那致命的气流这般狂热,而对方面上却带着决然的疯狂和悲意。 他紧紧握着剑,谨防自己被海雾拖走,向周临伸出手。 过来! 周临倏地回头望向他,满面悲意一滞。 夏歧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周临,你想清楚,只要再过去一步,谁也无法把你拉回来! 周临怔愣地看过来,眸光晃动,苍白破裂的嘴唇微微煽着。 片刻后,面色灰败了下来,终于搭上夏歧的手。 夏歧忙把这混蛋东西拉了回来,眼疾手快把人紧紧摁在岩石后,防止两人被退去的海雾卷走。 他在肺腑剧痛里忍不住抽了口气,闷声骂道:那气流是你老家?这么急着钻进去? 周临神魂失去大半,眼神涣散而痛苦,喃喃道:我不要那一半妖魂 夏歧蓦地睁大眼,所有骂声卡在胸腔。 他忽然明白了周临的意图是想借气流漩涡抽掉身上那一半妖魂。 原来周临就算在霄山生活了二十年,也没有忘记幼时光怪陆离的那五年。 而他身体里那一半妖血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屈辱,跗骨之疾般时刻提醒着他的由来。 夏歧疲惫万分:你以为那漩涡只会带走你的妖力?待到你那一半妖魂被抽取,灵台有损,魔气侵入就是顷刻之间的事,你还能活命? 周临睁大眼,金眸无声滚下泪珠,头发被之前的罡风齐下颚削断,此时齐整贴在耳廓,身形竟比他还瘦弱不少昔日张牙舞爪的小少爷有几分无助的错觉。 夏歧心里无奈,只得给这小少爷留点最后的颜面默不作声地别开视线。 即便是一半的妖魂,也组成了你完整的神魂。身体是别人给你的,神魂才是你自己的。 周临颤抖着别过脸去。 夏歧没精力再注意他人心思,他的浑身上下,从肉.体到神魂似乎都在责骂他强行开光,疼得晕厥一阵阵袭来。 连无意落在肌肤上的风,都令他无法忍受地一颤。 片刻后,携着魔气的海雾终于滚滚走远。 夏歧刚要感慨自己的好运气,却见不远处赶来一众猎魔人原来这欺软怕硬的海雾也有惧怕援军的意思。 夏歧终于松了口气,他摇摇晃晃起身,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在遏断呼吸。 他微微张嘴,竟然有鲜血从唇角不断溢出,他迷茫地擦了擦,却越擦越多,衣襟与手心一片刺眼的殷红。 他最后看了一眼疾步而来的顾盈,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 夏歧恢复意识,察觉自己正坐在灵泉边,双腿浸泡在清澈的水中。 他稍微动了动脚趾,清泠的水流淌过脚丫,有几分微痒的舒适。 远处山峦绵延起伏,夕阳悠悠落下,余晖慵懒地倾满旷野。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清宴在他身旁坐下了。 夏歧侧头看向清宴安静的侧脸,心想这是在梦里? 应该又梦到了五年前在星回峰的那段时日了 清宴没有看他,语气平缓地开口:魔气包围下强行开光,稍有差错,便是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你可清楚? 恋耽美 -鹿阿玄(37) 夏歧一愣,自己竟然这么心虚?连梦里都幻想到清宴向他质问。 反正是在梦里,他敞开了散德行:柏澜,你怎么在梦里也这般严肃,反正醒来后你也要再说我一次,梦里就饶过我吧他又凑近了些,低笑,不如我们来做点快乐的事,毕竟能梦到你,意识还这么清楚的时候可不多。 清宴侧头看他,逆着余晖的面容不辨神色。 夏歧在自己的梦境里色胆包天,立马从灵池里起身,挪过去跨坐到清宴的腿上。 他捧起清宴的脸,满意地打量着稍显无奈的冷俊面容不愧是自己的梦境,自家道侣竟然连表情都分毫不差! 他顺从内心的喜悦,指尖细细抚摸过日思夜想的眉眼,轻柔得如同倾注了所有想念,描摹着英俊轮廓与高挺鼻梁。 他见那双眼里的薄冰缓缓在他的指尖融开,又浮上温柔纵容之色,才无声笑了笑,低头轻轻吻了吻清宴的脸颊。 扶在他腰间的手一紧。 不知怎么,这个梦十分舒服。那夕阳像是有温度,让他全身沐浴在暖洋洋中。 他摩挲着清宴棱角分明的唇,有些惊讶指尖触到的真实柔软,不由犹疑地喃喃:怎么有这么真实的梦,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他蹙眉细想其中异常,又得出十分不正经的结论,临死作乐,那不能只亲亲了 清宴拥住不安分乱动的他,仿佛怕他掉下去。 扶在他腰间的手仿佛是最赤.裸的触碰,让夏歧兴奋得微微颤抖,呼吸乱了几分。 唇擦过清宴的喉结,手指挑开墨蓝衣襟滑了进去,摸上滚烫的胸膛 他的手倏然一顿。 等等,清宴的衣服怎么是墨蓝色? 若是梦里的五年前,应该是月白与银的衣袍才对。 而且,两人触碰时,那极为舒适的感觉怎么那么熟悉就好像前不久才发生过 他迷茫地看着清宴。 清宴稳稳托着他,垂眸看他,手指拂过他的唇角,似羽毛般带来一阵舒适的微痒,低声问道:不继续了? 夏歧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蓦地睁大眼。 眼前的景象倏然如潮水般退去,他从梦里惊醒,在床上睁开眼。 又在经脉与肺腑的疼痛里眼前一黑,一腔旖旎梦境顷刻被残忍揉碎,他直接昏死过去。 第50章 樽前雪 夏歧短暂返回人间,又被碾压浑身的疼痛送回了方才的梦境准确来说,是自己的识海。 方才的真实细节与熟悉触碰感让他忽然反应过来,此刻是昏迷后的神识游荡。 他体质特殊,无法入定,向来只能在昏睡中慢慢消化修为,这便是当初在长谣睡醒后提升了修为的原因。 开光之后,愈发强大坚韧的神识遵从主人的潜意识意愿,在与清宴勾连的识海建造起极为怀念的场景。 许是极为难受时,神识下意识蜷缩进安心踏实的地方。 而清宴并非由神识虚构是对方真实的神识接近过来。 所以方才他轻薄的就是清宴本人。 不仅在对方怀里百般撩拨,动手动脚,亲昵相贴,还试图把掌门衣袍扒了 夏歧心里干笑几声,忽然觉得躺在床上挨着疼痛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见清宴依然站在星回峰灵泉边,挺拔轩昂的背影临水成双,墨蓝流金的衣袍披着安静的余晖,如萤火轻缀。 他莫名从这背影琢磨出点山雨欲来,于是一改之前的百般亲近,在一边磨磨蹭蹭不敢上前。 清宴先开口了,他语气淡然,似乎早已料到:回来了? 夏歧抹了把脸,端上轻松的语气:啊,柏澜,刚刚那是嗯 清宴看他支吾不出,便替他接上了:我知道,是道侣之间增进感情的事。 夏歧摸了摸鼻子: 他倒不是怕清宴提起色胆包天,占人便宜的事,比起这个,他把自己肉.体折腾得还躺在床上的那些事估计才是清宴秋后算账的主要话题。 清宴一直等到眼底的情绪彻底冷却,才缓慢回身。克制着脚下的步伐,向夏歧走了过去。 他旁观了这一趟巡防,再见到神识成影的夏歧独自站在余晖中,没敛尽的情绪让指尖徒然一颤,看着对方的目光也一寸比一寸仔细。 他终于意识到,夏歧能在险恶的霄山防线活下来,甚至当上七使,不是因为天赋异禀,而是每次都不顾性命。 眼看夏歧在他的目光下变得僵硬而无措,他才缓缓移开目光。 也稳住了情绪。 夏歧莫名不敢看清宴的目光,却又觉得回避解决不了什么。 好在一套桌椅忽然凭空而生,横在两人之间是识海景物随着清宴的意愿而动。 清宴坐下倒了两杯茶,摆出详谈的架势,才看向他:你可以回答先前的问题了。 夏歧: 就知道迟早会来! 清宴第一次在他的识海化影,还只是虚影,如今两人如有躯体,大概是他开光后修为大涨,境界玄妙,识海也更加强韧。 才撑得起与自身毫无差别的真实外形。 夏歧在原地踟躇几息,非常心虚,他料想当时芥子里的清宴无法传话,也能知道他周身的事情更何况引起识海滔天巨浪的开光。 那时候听到清宴的告诫却没有回应大可用未曾听到来回避解释,但无论清宴相不相信,欺骗清宴都让他不能接受。 他沉默片刻,向桌椅走了过去,没有选择坐在桌子对面,反而挨着清宴身侧坐下。 他低眉顺目地看着清宴,轻声检讨:抱歉,柏澜我以后会再厉害一些,不会让你再担心。 清宴缓慢敲击着杯壁的手指停了,他没有去看夏歧。 他知道,夏歧已经回答了。 巡防路上,对方让他担忧惶急的所有行径,是每个猎魔人时常面对和选择的。 如今魔患严重,霄山多灾难,身为七使的夏歧不可能置身事外。 夏歧肩负着门派责任,正如同他作为一派之首,责无旁贷地孤身前往无人生还的险境。 清宴终于意识到,连日来的心绪混乱不是责怪夏歧无畏涉险,他只是不喜欢夏歧不在身边,也不喜欢无法及时护住对方。 夏歧眼见清宴沉默不语,心里有些愁,这事他便不擅长了 以前他没本事造出什么大动静,清宴自然对他温柔耐心,如今先是隐瞒经脉之毒一事,又在对方眼皮底下自寻死路 还是无可避免地让清宴着急担忧了。 他对生气道侣完全没经验,只能无声向清宴贴过去,抱着对方的手臂,仰着头柔声哄人:柏澜有了传送铭文的应对之法,以后魔患减少,霄山也会轻松许多,没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见清宴面上稍缓,不由加了把力,下巴轻轻蹭到清宴的肩膀上,继续轻声道,待你来了霄山,我带你亲眼看看医馆的小灵兽,之前那只受伤的小灰貂已经能跑能跳了,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回星回峰,我们一起养 清宴在他不依不饶的细声软语中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怎么只字不提自己,你如今还躺在床上,神识只能游荡在外。 夏歧一噎:想回去还是能回去的 就是太疼了缓缓再醒吧。 清宴闻言摇头,面上肃然:你强行开光,失去入定的缓和,没有走火入魔,伤及神魂已是万幸,如今肺腑与经脉多处受损,神识不可贪恋别处,尽快回去把周身滞涩灵气运转起来,才能早日恢复。 夏歧目光没有离开清宴,乖顺应道:我知道了,再和你待上片刻便走。 两人一时无话。 识海里星回峰的夕阳一直没有落下,余晖懒懒披在两人身上,如同时间永远停滞在这一刻。 这是夏歧五年前最喜欢的时刻,傍晚时分,清宴从主峰回来,他也倒腾完剑谱瓜果,两人便在崖边相依看落日,闲聊当日琐事。 如今只能在重伤神识游离之际,与远隔千里的清宴偷得片刻怀念时光。 夏歧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散着,忽然见清宴把他的手拉了过去,握在温暖干燥的手心中。 他心脏一悸,这是重生以来,清宴第一次主动牵起他,对方应该也想起了什么相关回忆。 他也如以前那般,轻翻手腕,与清宴十指相扣,掌心贴紧。 片刻后,清宴似乎察觉不能再留夏歧了。 他没有动作,语气却带上几分严肃:阿歧,在你昏迷的这三天,我把陇州边界的发现告诉了边门主。 夏歧一愣,难以置信地直起身:我昏迷了三天?什么发现 你受伤太重,神识四处散逸,我把你的神识引来芥子之中,聚拢便用了三天,清宴稍一沉吟,继续回答道,你们在巡防途中遇到的气流漩涡,是传送铭文传来的炼魂法阵,与魔物配合,抽取炼制猎物的神魂。 夏歧一愣,如今已经有了清宴的破解法阵,霄山范围内应该是安全的。等到把法阵用到各处,也能抑制魔物与炼魂法阵的出现。 不过 抽取妖修的神魂做什么,只想杀人的话,需要这么繁琐? 清宴罕见地稍一犹疑,似乎觉得真相太残忍,几息之后才隐晦地开口:最近需多加留意,若牺牲的妖修在城墙之外出现,不要贸然迎上去。 夏歧倏地睁大眼,浑身血液冰冷。 他的面色苍白了下去,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怎会没有想到,既然灵兽能被炼制生魂,妖修怎会不可以 他一时又悲又怒,垂着的眼睫微微一颤。 被握着的手紧了紧,是清宴安抚地捏了捏,夏歧才神魂归位,仓促看了清宴一眼。 柏澜我没事。他飞速整理了下情绪,想起了清宴的处境,你那边如何? 清宴握紧他的手,垂下眼:我在陇州边界也发现了气流漩涡,南奉多野生灵兽所以魔妖兽才无穷无尽,好在传送铭文与炼魂法阵同出一源,可以一道解决。昨日接近铭文所指之地,那处有诸多陌生结界,我向长谣借了一件法器来破解,闻掌门已经与长谣援军分道而行,先转道此处。 夏歧知道清宴的破解法阵是一个应对之法,却不能永远靠法阵抑制传送铭文,何况如今又多了炼魂法阵只有截断源头,才能彻底结束。 他慢慢蹙眉,总觉得清宴的寥寥几句话蕴着诸多困难,十分担忧,不由失神喃喃:若是我能与你一道就好了。 夏歧只感觉清宴呼吸一轻,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他微微笑起来,无端让他脸颊微烫。 几息后,清宴才低声道:阿歧,你该回去了。醒来后的几天,身上会疼痛万分顿了顿,想起夏歧以前是最怕疼的,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会把缓解的丹药放在芥子中,你要好好休息,妄动容易落下隐疾。 夏歧笑了笑,刚要说自己习惯了,抬眼看到清宴眼里的担忧,又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知道啦,我保证瘫个七八天,他信手捏来装可怜讨糖般的话语,不知道我家道侣能不能安慰下我受伤破碎的心哎,我能索求一个拥抱吗? 清宴看着夏歧蕴着期待的眼眸和红起来的耳尖,胆大与羞涩在眼前之人的眸中揉合成诱人光泽。 他无端想起夏歧在他身上的厮磨,从前的记忆与再次心动一起出现,让他越发喜欢夏歧的触碰与贴近的呼吸。 作为道侣,他会担忧夏歧,也会想念牵挂,直到意识到触碰对方能带来慰藉他发现自己想要的不仅于此。 夏歧等了几息,也不在意清宴的被动,正要自己索取这个安抚,便出乎意料看到清宴倾身过来,把他拥入怀中。 他倏然睁大眼。 不是一抱即离的鼓励安抚拥着他的手臂缓缓收紧,把他整个人严实揉进怀中,周身陷入温暖与安心木香。 与自己心脏紧贴的位置传来沉稳有力,速度稍快的心跳。 仿佛对方也急需从他这里汲取什么。 夏歧睫毛微颤,眼眶一酸,把脸缓缓埋进清宴的肩窝。 其实方才他说谎了 他浑身伤痕累累,只有这颗心,因为清宴,是完整无缺的。 这却没有结束,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发烫的耳尖被清宴细细吻了吻,温热的唇又轻柔地擦过脸颊,没有停止移动 他知道要前往什么方向,手指无措地抓紧清宴的衣襟,心跳漏了几拍 与此同时,低柔的话音与温热呼吸落在脸颊。 阿歧,不是你索求来的,我也 柔软温热才碰上唇角 他的识海猛地掀起一阵震荡,神识被不由分说地强行拉回了灵台 是有人强行唤醒了他。 一阵翻天覆地的混乱后,他在满身沉重与疼痛里睁眼,心如死灰地看着床帐顶端。 耳边嘈杂的话音从朦胧到清晰,是傅晚忙着与医馆大夫说话,焦头烂额地叫念念别哭了 好事被打扰的夏歧差点被气得一起哭,他张了张嘴,傅晚忙俯身来听他的需求。 却只听到气若游丝的一句 你们再把我送走吧 傅晚眉头倏地皱起,大夫以为出了差错,忙来把脉。 念念闻言在床边跌坐下去 仿佛他大限已至。 第51章 樽前酒 清宴总担心夏歧的伤还没痊愈便到处乱窜,在对方离开识海前多次告诫,实际是多虑了 夏歧纵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这次在汹涌魔气中强行升境界到底是托大了,多亏了其余同门及时把他抢救回去,边秋光用自身灵气护住他浑身经脉与肺腑,抑制灵气狂暴而走火入魔,散乱的神识也被清宴聚拢 挺大一番折腾。 他睁眼之后,在大夫的引导下运转起经络灵气,每推进一寸便疼一下此番后果偏偏是他自找的,再艰难也得捱着。 他差点没了的消息传开,被迫乖顺躺平的日子里,关系稍好的同门都来探望。 傅晚与念念住得不远,跑得最勤。每日端来煎好的药,傅晚会以重伤不能多食为由,在他万分指责的目光下收走其他探望者带来的吃食。 被打断与清宴的亲近,夏歧始终耿耿于怀,虽然当时大夫觉得不能任神识游离在外,为了救他性命把他强行唤醒。 但是 清宴难得主动吻他,晚个几息便能如愿以偿 他翻来覆去回想落在脸颊的温热呼吸和柔软的唇,一阵甜蜜欢喜,又一阵抓心挠肝的憋屈。 如今他越发能从清宴身上感受到牵挂与喜爱,或许因为远隔千里,惦念渐渐滋生而出,对方也从不能相见的难熬与接触的慰藉里尝到几分隔靴挠痒的甜。 两人之间不再平淡如水,任何交流哪怕只有一句闲话,他都能察觉到清宴的专注与挂念。 恋耽美 -鹿阿玄(38) 这些失而复得的惊喜比想象中来得快。 然而神识在芥子里成影,需要倾注进所有神识。清宴身处险境本就危机四伏,就算把神识收了几息,周身潜伏的魔物都有可能趁机而动。 夏歧不再让清宴分心进芥子,也没有要求继续那天的事,只是说起此事,言语之间有些埋怨大夫不解风情。 清宴也知轻重,只是依旧在芥子挂着一缕神识,在探究目的地外围结界时听着夏歧说话,声音略微发沉:来日方长,好好养伤。 语气中蕴着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夏歧琢磨了下,在他近来闲得过分活跃的思维里,把这句话的含义延伸为这般那般,又兀自钻进被子里傻乐。 直到他能开口说话,下床在房间里小心走动,傅晚把霄山近几天来的情况告诉了他。 之前夏歧传来的破解传送铭文的法阵,已经在傅晚回去后立马组合进防御大阵。城墙之外,被传送铭文送来的生魂炼制魔妖兽和原初魔妖兽顷刻消失了,只剩从松动结界逃窜而出的魔物 虽然霄山防线还是像百年间那般凶险,但已经恢复了猎魔人平日能抵御的强度,城墙轮值也轻松了些许,霄山所有人得以喘了口气。 想来云章各处也是如此。 众弟子敬仰清仙尊神通时,夏歧心里无不得意,与有荣焉。 我道侣,厉害得通天彻地! 傅晚犹疑夏歧怎会提前知道这个法阵,夏歧为了那半年的月供沉住气,没有把自己苍澂掌门道侣的身份亮出来,只是神秘回道我与清仙尊心有灵犀,是命定之缘。 傅晚看傻子的眼神与识海中那一声嗯一同出现,夏歧啼笑皆非。 而清宴在陇州边界的发现也传到了另外两名掌门手中,边秋光对清宴推迟来霄山表示无碍,如今破解大阵已经开启,虽然需要七天一换,效果却与永久大阵无异。 苍澂弟子还有两日便到霄山,清宴让他们先行暗查驻扎霄山西北角的十方阁动向,以防意外。 夏歧恢复得再慢,三天后也能在屋子里简单活动手脚了。 他正计划本日行程,去医馆看望一下杨封,回来这么多天也忘了询问对方的情况,然后顺道看看有没有新来的灵兽。 思索间,忽然听到窗台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响,一块硬冰滚落在地上 这缺德行径还会有谁,他愤怒喊道:傅晚 与此同时,楼梯传来脚步声,是被乱扣帽子的傅晚端着药上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闲的? 夏歧一愣,还会有谁? 不由伸出脖子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院外雪中站着一个短发金眸的人,见他出现在窗前,冷冷看他一眼便走了。 夏歧: 他看了眼窗棂上碍眼的坑,胸中闷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楼下的背影消失得太快,他不由转身向有过同样行径的人质问:我的窗户是不是比练武场的靶子吸引人,不砸一下不舒服是吗? 与我何干?被殃及的傅晚瞥他一眼,报复似的把药碗边顾盈准备的药后糖拾起来吃了,不过这小子回来后主动加入城墙轮值,身手是差了些,好在耐得住吃苦磨砺,看来这一趟没有枉费门主良苦用心。他起身,也站到窗边看向风雪中那抹身影,他和你以前一样别扭,此番前来,估计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夏歧一愣,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闷气稍缓。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营救周临遇到的事,只要不危及门派,个人想法便是个人自由了。 他倚在窗沿,心疼地摸了摸窗棂,嘴上没好气道:农夫与蛇,我与周临便是如此了。 * 陇州边界。 南奉气候湿热,植株繁茂而种类繁多,这一特征在南奉与陇州交界地带显露出来。 浓密的藤蔓遮天蔽日,只透下薄淡的黎明微光,满地棕绿根系错综,粗壮湿滑如条条沉睡的蝮蛇。 被浓厚瘴气包裹的密林深处,一道幽微润泽的光缓慢飘了出来,落向远处密匝相叠的阴影间。 阴影处,有两道人影安静伫立着。 两人四周是成片的魔妖兽尸体,魔气未消,随时会引来其他魔物。 光华纳入墨蓝身影的手中,两人的身影顷刻便消失。 一棵高大的树冠之上,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逐渐亮起的天光。 清宴掌心悬着缓慢收敛光华的一面铜镜,镜中成像却不是四周景物,而是万千细小流转的铭文。 此为鸿影镜,是长谣祖师爷竹溪打造的法器,能出入无人之境,悬在范围顶端一个时辰,能把范围内所有法阵印刻其中。 把神识探入镜中,鸿影镜收纳的法阵瞬间在清宴的识海里排开布满,分毫毕现。 检测到并无疏漏,他向闻雨歇无声颔首,对方见状又消失在树冠,例常去四周探查警戒。 清宴的墨蓝衣袍边角还挂着夜露,黎明稀薄微凉的光安静地铺在他的眉眼间,让本就冷俊的面容更添几分肃然。 几天前,他循着传送铭文灵气痕迹接近此处,却发现前方被诸多法阵覆盖,若是时间紧迫,也可强行打破。 但这番举动会打草惊蛇,也破坏了这些从未见过的法阵。 抑制传送铭文的法阵已经传到各掌门手中,他便有时间从长谣借来鸿影镜一一破译。 幕后之人在暗处搅弄风云,他们掌握的相关线索少之又少。如今找到幕后之人布置的重要地带,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清宴在准备破译前顿了顿,神识探入剑穗芥子中,往夏歧那边延伸过去,例常查看夏歧的伤势恢复情况。 这个时辰,被批准休息的夏歧果然还窝在被子里沉睡。 窗外大雪纷飞,所有寒冷被刻在窗棂的铭文止步屋外。床帐上挂着的镂空银香囊幽香袅袅,枕边的浅黄衣裳上沾了几根不同颜色的兽毛看起来又揉了不少灵兽。 沉睡的人眉眼舒展温润,垂着的睫毛小扇子般安静乖巧。嘴唇不再苍白,多了几分血色,呈现柔软健康的色泽。 清宴顿了几息,回神一般,将要移开目光。 明明是他说的来日方长,却总觉来日太漫长。 就在此时,他见夏歧睫毛一颤,猝不及防睁开了眼。 正以为夏歧发现了他的无声窥视,却看到对方立马从床上下来,默不作声地穿好枕边的衣服与靴子,径直下楼,推开门走进风雪中。 连黑斗篷也没有穿,唇边呵出仓促的白雾,满身睡了一宿的体温顷刻消散在严寒中。 清宴蹙眉,刚要开口提醒他,却蓦地发现夏歧面上罕见的严肃与悲意。 一步步走向的地方,是霄山的墓地。 * 这是夏歧从城墙外回来后,第一次离开家里。 他行走在茫茫风雪中,手指不断摩挲着影戒,一次又一次确认,三使的那盏魂灯灭了。 雪中的脚印蔓延至墓地门口,只见一众黑斗篷伫立在大雪之中,安静而肃穆。 他睫毛一颤,走了进去。 众弟子纷纷沉默地给他让路。 一块墓碑前,七使位置只站了五人,除了傅晚与顾盈,其余面孔换了不知几次,如今他甚至来不及去认清。 顾盈见他来了,面上悲伤稍缓,刚要担忧他的伤势,一顿之后叹了口气,只道:别冷到,穿上斗篷。 他才反应过来,让影戒显出黑斗篷,隔开周身寒冷,站到了队伍末尾,第七使的位置。 边秋光半跪在墓碑前,亲手一笔一划刻上杨封的名字。 夏歧听着耳边的簌簌雪落,感官被冻得迟钝了一般,茫然想起城墙聚会那夜,各自畅想魔患结束后的生活,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硬汉说要带着大哥与兄弟一起继续生活,脸上罕见露出的向往模样。 天地苍茫,一众黑斗篷静默无声。 七使的影戒要传承,边秋光把杨封的巨剑缓缓埋了起来,用手捧来一把又一把沾着白雪的冻土。 杨封是跟着边秋光从十方阁到霄山的挚友,并肩仗剑百年,如今经历那段岁月变迁的,只留下他一人。 夏歧的目光落在边秋光侧脸,自己这位师父面色向来肃然,此时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沉默良久的边秋光忽然抬手,轻柔拂去沾在墓碑上的白雪,眉眼有一瞬的晃神落寞,似乎此刻才反应过来,能与自己在酣战后分享一壶酒的人,已经躺在里面了。 边秋光在墓地中送走了很多人,挚友,后辈 此去生死殊途,与对方以命相托的岁月便止步此时了,除却黄泉相逢,再无相聚之时。 夏歧蓦地悲从中来,眼眶一酸,握剑的手随之收紧。 下一息,他察觉剑穗有神识漫了出来,轻柔萦绕着他拿剑的手,如同温暖踏实的手掌安抚地牵住他。 第52章 樽前雪 黎明过去,天光渐亮。 风也安静了,飘洒整宿的大雪薄去许多,如碎棉絮盈盈飘在灰白天地间。 来送别的弟子散去,只剩七使围坐在墓碑前,无声地喝着一坛银雪酿,各怀心事,想再陪陪这座新坟。 杨封伤势太重了,神魂几乎整个被剥离,诸多抢救办法终究也只是续了几天的命。 夏歧垂眸看着白雪消融在酒盏中,想起不久前去医馆探望,他透过窗棂看到躺在诸多法阵中的杨封,以为是在疗愈,原来只是尽力温养着最后几缕神魂。 猎魔人会经历很多这样的时刻,上一世夏歧没有情感感知,对此没有什么特殊感触,其他几位七使却要常常送走他人,而最让人难过的莫过于七使的更替。 如今他才清楚,无论是相处几十年的兄弟,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后辈,牺牲了,都会在记忆里留下一抹难以治愈的伤痕。 夏歧忽然理解了清宴对他的担忧,虽然乱局之中,所有门派的弟子都难免要面对魔物,但作为抵御魔患最前沿的猎魔人,的确面临着更多未知的危险。 这便是他回了霄山以后,清宴始终把一缕神识留在芥子中的原因吗? 还好如今魔患有了被抑制的征兆,希望不久后,不用再与清宴天地一方,担忧彼此。 他也要尽自己所能,在魔患结束之前让伤亡更少。 兀自沉默良久,识海里的人不由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夏歧回过神来,缓缓一眨眼,知道对方想安慰他,在识海里轻声叹气:柏澜,我清楚如今只能节哀,我可能不怎么洒脱还习惯不了这样的事情。 清宴一顿,低沉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意味:阿歧,不用去习惯。尊重和记住他们的牺牲,继续往前走便好。 夏歧无声抚着剑,对于同门毕生所坚守的,他再清楚不过。 清宴的话让他忽有感悟,如今能做的,便是不浪费牺牲者铺出的路,以及记得他们,让墓碑前的花永不凋谢。 那天之后,夏歧对门的屋子没有再热闹过。 杨封的兄长被医馆大夫请到医馆当帮手,照顾灵兽和妖修孩子,自然也住在了那里,想必是为了让送走黑发人的老人余生有些寄托。 夏歧帮忙搬家过去,把物什安置好,察觉到老伯沉默苍老了许多,往日温和慈爱的眼睛也失去了光亮。 角落里的小灰貂似乎察觉了他的低落,悄声爬过来蹭了蹭他,夏歧屈指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 大夫看了小灵兽一眼,向夏歧道:这只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不如带回去养,平日给你解解闷? 捡受伤灵兽回来的猎魔人会在灵兽伤好后带回家去养,也有其他猎魔人时不时来转一圈,捞一只带走。 有灵性的小东西都不难养,能照顾自己,生存能力很好。 带回小灰貂的弟子不久前牺牲了,小灰貂胆子小,平日都缩在角落里,只等夏歧隔三差五来看它时才爬出来。 夏歧低头看向小灰貂,小灵兽黑黑的小眼睛也乖巧看着他。 他忍俊不禁,想起和清宴说过要把它带去星回峰,不由答应了:行,正好我一个人住,地方也大。 大夫眼看又一只灵兽有了着落,不由笑起来:有肉时喂它一口,其余时候它会自己出去觅食。 夏歧抱起小灰貂离开,路上摸着毛茸茸,面上也有了几分开心。 他好奇地轻轻捻了捻小灰貂的三条尾巴,不由在识海和清宴聊起来:柏澜,小灰貂有三条尾巴呢。 那边似乎一直注意着他,闻言答道:这是雪灵鼬,一般来说,三条尾巴已经能化出妖丹了但它妖力稀薄,应该被剥离了妖丹。 夏歧心里一紧,他知道南奉对妖修追捕屠杀,对灵兽自然更加残忍,不由怜惜地摸着小灰貂,柔声安慰:以后跟着我和柏澜,不用受苦了叫它小灰怎么样? 识海里的人沉默了几息:雪灵鼬,是白色的。 夏歧一愣,又听识海里的声音有些忍俊不禁:它只是脏了。 他不可置信地扒开小灰貂的毛,贴近皮肉的灰毛根部的确是白色的 想来医馆大夫只管灵兽健康,哪有时间挨个清洁。 夏歧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灰扑扑的小脑袋:带你回去洗洗,一定白白的。柏澜,你来取个名。 漫出剑穗的神识看着安静蜷缩在夏歧怀里的灰灰一团,出声:岁岁。 他莞尔:岁岁平安,还是岁岁常相见? 识海里也含笑:都有。 * 夏歧升了一个境界,灵气运转顺过来,经脉与肺腑都快速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尤其神识更加坚韧了。 他结束了休息,加入了霄山各处的轮值。 七使的更替化为了落在心里的积灰,又像是悬在头顶的剑,让他每回想起都不太好受,又催着他更加勤修不辍。 谁知修为大涨,夏歧却在武学上有了困惑。 近来与魔物酣战,他越发察觉逍遥游剑诀里的第三层始终无法融会贯通。 剑诀的前两层,息相吹与赴云天一攻一守,是他万般熟练也最常用到的,他甚至能自己变招。而第三层的游无穷,是五年来花的时间最多,却也领悟得最慢的。 剑招之间空有其形,不得其意。 尤其在开光后,提高的修为能尝试更多的剑招,但在第三层上却依旧有所阻碍。 上一世他向边秋光讨教过不少次,总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压制住,还说他剑招之中杀意太重。 他十分不解,剑主杀伐,剑招本就该制敌取胜,没杀意不就成玩闹了吗? 夏歧以前想不明白,如今更困惑,他常常在没有值守的时候前往偏殿后的清静空地,一边练剑一边参悟。 岁岁在木盆温水里被轻揉了三遍,浑身毛发变得雪白柔软,它时常趴在夏歧肩头一起出门,等夏歧练完剑,又爬上夏歧一起回去。 夏歧例常安静盘腿坐在雪地上,回味着方才的剑招。 岁岁在他身边滚着玩雪,他顺手揉了揉雪白的肚皮,拾起它身边叼来玩的树枝,在雪地里画出清宴给他改良过的法阵。 最近他已然把这个法阵运用熟练,与逍遥游一二层结合得很好,便更显得第三层生涩难懂。 剑穗里有神识漫了出来,是清宴终于得以暂歇片刻,看到了地上的法阵,想起夏歧最近的动向,不由问道:最近有所困惑? 夏歧有些难为情,自家道侣是剑法大家,剑出惊风云。而他连自己的剑诀都练不好转念一想,剑道上的问题,或许可以问问云章第一剑修的看法? 于是便把近来困惑与清宴说了,刚要提议给清宴演练一遍,清宴虽然在芥子里留一缕神识,也只为了能随时回应他,不会时时注意着他这边的动向。 恋耽美 -鹿阿玄(39) 却闻清宴稍一沉吟便开口:逍遥游一二层剑诀依赖熟练程度与本能反应,第三层剑诀则受剑意影响最深。 夏歧听完一愣,疑惑脱口而出:柏澜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我一同对付过敌人,我自然能看出。还见你平日很少把第三层剑招用在危机关头,可见对其没有完全掌握。识海里不紧不慢回道,猎魔人平日出剑必取魔物性命,招式难免沾染上浓烈杀意。逍遥游心法凛冽如出尘霜雪,恣意似轻灵之风,的确与之不相匹配。 夏歧闻言愕然,原来清宴早已把他的剑诀与水平都悉数看透了?不由心虚咳了咳:可是师父不也和我一样吗呃,等等,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师父的剑招似乎感觉不到杀意,却又招招无声取要害处 清宴见他顷刻反应过来,便继续道:边门主道心纯粹坚韧,无需去契合逍遥游心法,反而能用道心去驾驭心法。你的剑意没有道心支撑,只是学来边门主的招式,自然撑不起第三层剑招。 夏歧垂眼思索片刻,似懂非懂:所以,我要先学师父的剑心? 清宴却道:据我所知,边门主的剑诀是十方阁老阁主岳洛所传授,但岳阁主的剑心,与边门主也是不一样的。 夏歧越发迷茫了,思绪混沌间,又听到识海里的人缓声耐心解释:阿歧,不能让自己去贴合剑诀,要让剑诀遵从你的道心。一招一式只是形式,唯有你能赋予它们剑意。 他一愣,上一世成为修士以来便没有七情六欲,更逞论悟出道心 清宴似乎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继续温声道,任何人都无法帮你找出道心,但它或许已经存在了,只是你暂时还没有留意到。 或许是清宴低沉耐心的声音似一抹携着木香的暖风,无端抚平了他内心的些微焦躁,感到一阵安心。 他坐在雪地上,没有用术法阻挡落雪,任松软白雪慢慢积在肩头与黑色兜帽上。而兜帽下的眼眸明净澄澈,看着面前的小小法阵陷入专注思索,近来因瓶颈而困惑微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天地在他心中只剩一片苍茫的安静。 夏歧知道,道心是指修士内心所愿,驱动着手中武器的那份坚定。 剑主杀伐,持剑人心里不得有惧怕犹疑。 道心需得坚定不移,清晰明朗。在修行途中,它会受到无数次叩问,千锤百炼后不得有丝毫动摇。 他的一生似乎都是逆着命运而行,回想曾经驱使他前进的事物,无非 幼时在淤泥里不断跌倒,没有放弃挣扎。 长大后得知不能修炼,依然拿起剑谱开始勤奋练剑。 遇难于邪修却不甘死去,从惧怕凶残灵兽到无畏屠杀魔物邪修。 再不远千里手刃仇人 他从未要求自己要有大作为,更没有做过飞升大梦,他只想在天道倾覆,洪流倒倾时,无辜的人不再受难,孩子不再流离失所。 若是自己无能,无法庇护更多人,只求手中之剑能护一人安稳周全。 只要他还在,便不会从那人身前退开一步。 夏歧忽然模糊察觉,在他身上,支撑着自己不断前进的事物,似乎叫做 不羁不屈。 第53章 樽前雪 临近傍晚,卷过旷野的风随着天光消失了,大雪飘落,楼宇之间如弥雪雾。 岁岁从又厚了一寸的松软白雪里钻出脑袋,看向不远处许久没有动静的黑色身影,席地而坐的人气息轻得仿佛与融入了天地间。 见对方依旧没有带它回家的意思,它又扒拉着雪玩起来。 就在下一息,雪灵鼬敏锐察觉了什么,胡须一颤,还没来及转头,黑色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 夏歧身形快如疾风,一剑荡出,身上积雪倏然被剑气震碎,宛若晶尘散落。 他静心敛意,没有动用灵气,一改平日把刻意而为的凌厉之气灌入剑招中,看似随心出剑,却是剑随心走。 息相吹攻势轻凛锋利,赴云天守势止水遏云,逍遥游很快走完了前两层的八式。 夏歧隐约察觉到细微的不同寻常,他不急不慌,剑锋一挑,疾风回雪,承接上第三层第一式的不息。 不息这一式如不息之风,穿越荆棘,不休不止,却最是幽微难捉摸。 这一次却没有滞涩之意,反而顺畅宛若出自本能。 不带灵气的剑气漾开,青灰色的松枝震落簌簌白雪,昏暗天地间只余道道雪亮剑光。 夏歧胸腔逐渐蕴起几分畅意,手下剑招走得更加恣意自然。 有那么一刻,他恍然有了几分顿悟,遮在眼前的迷雾被拨开了一些,隐约窥见了光。 * 从夏歧出剑的一瞬,清宴便一直在看。 他的神识萦绕在剑穗周围,对夏歧的剑招身法再清晰不过对这次剑招的不同也比对方察觉得早。 清宴以为今日这番提点要等到夏歧再练一段时日才能领悟,却没想到几招之后便隐隐有了融会贯通的迹象。 而当夏歧完全沉浸其中,不辩时辰地把逍遥游走了一遍又一遍似乎隐约察觉了道心所向,第三层剑招逐渐得心应手。 饶是他剑道已臻化境,也不由有几分欣赏赞叹。 四周洁白苍茫,黑色身影宛若惊鸿,清宴安静看着,识海忽然微颤,随之浮现出一段相关记忆 那是夏歧第一次进入他的芥子。 作为芥子空间的主人,他能洞察芥子里的一切事物,也看出了夏歧灵根尽毁,是个无法再修炼的凡人。 后来的相处中,他见夏歧时常照着剑谱认真练剑,勤修不辍,便对此人留了几分心。 百年来,他在修行一道上见识过太多的人,有天资极高,发奋努力而快速登顶的,有天赋平庸,埋头苦练亦有所大成的 只有夏歧,灵根毁去如同断了仙缘,他却终日积极乐观,勤修苦练,认真程度不输于苍澂任意一位弟子,已经远超强身健体的程度。 却从不提自己的遭遇。 某日,他向躺着看剑谱的夏歧问道:你可知若无灵根,无法迈入修行之门? 夏歧的双眼从书上挪开,平静如清澈潭水,又泛起点点笑意:一直知晓呀。 他又问:为何你明知修为不会再进一步,却还努力? 夏歧歪头一思索,轻声回答:人的力量微弱,如果某日天灾倾覆,要如何护住重要之人? 他答:能者自会护住弱小。 夏歧就算把剑法练到极致,也无法成为修士,何况在魔患遍野的云章,连修士也不能独自应对魔物。 而苍澂,长谣等门派会庇护州界内的百姓,事实虽然残酷但对于没有修为的人来说,接受庇护才是活命最久的方法。 夏歧听完后却笑着摇摇头:现在无法修炼,以后未必嘛,天地之大,总能寻得机缘。但是仰人鼻息,命运便永远不由自己控制。 当时的他听完一愣,他习惯了以强者的姿态庇护他人,这一刻听到弱小却坚韧清醒的声音,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是独一无二的。 记忆中披着晚霞余晖练剑的身影与此刻风雪中的身影重叠,他忽感陌生却又熟悉的心动,一如那时沉寂百年的心微微松动。 识海中,一道剑光忽然掠过他的神识边缘,没入虚空。 清宴回神,看向神识在芥子成影的夏歧。 对方似乎方才练得尽兴了,双眸蕴着意气风发的晶亮。 站在风雪中的身姿利落挺拔,而识海里半透明的虚影朝他一扬下巴,邀战道:清掌门,过几招? 清宴心脏无端一悸,凝视着那双眼,不由弯唇:请。 * 夏歧乐得差点找不到北,云章第一剑修是自家道侣这事实在太好了,随时能得他的指点,又能趁机与他切磋学习。 清宴分出神识在识海成影,强大神识就算只现出两分,虚影浓度也与夏歧的无异。 识海过招带不上灵气,两人也以招式为主,神识多少无关紧要。 看着站在对面,手持载川的清宴,夏歧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好战,兴奋程度只亚于与清宴亲近。 除了身体的亲昵,与心悦之人切磋中的剑刃相撞也别有意趣。 两人一同消失在原地,豁口剑与载川撞到一起。 夏歧抬眸,见对手掀起凌厉剑气,那双看向他的眼眸却蕴着些微笑意。 他不由耳尖一红,默默指责对方怎么用了剑以外的杀招呢! 识海里过招几息,夏歧发现清宴并无敷衍,也在认真应对。 只是没有立刻压制住他,似是知道他内心所想,反而把苍澂剑法尽数呈现出来给他看。 苍澂剑法磊落正派,有松柏之气度,在清宴手中则浩瀚如涛。 当他周旋于魔妖兽时,是沧浪翻涌,剑气浑厚。此时又如浪潮铺卷,剑气无声却无处不在。 夏歧看出清宴有陪练之心,所有招式轨迹清晰,却蕴着让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的危机,形同喂招。 一个起手式变招便让他不得不用出一攻一守两招来招架化解,懈怠不了丝毫。 他被逼着把逍遥游三式尽数使了出来,还急中生智自创了不少变招。 半个时辰后,两道身影终于分开。 夏歧只觉得恣意又畅快,对道心一事又领悟了些许,他提着剑又要冲上去,却被清宴扶住他的肩膀,语气有些无奈:不早了,你还没用饭,该回去了。 他一愣,方才注意力一直在识海里,回神才发现周围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碎星漫天,而雪地里横七竖八都是剑气痕迹他的身形也随着神识动了。 夏歧砸吧着方才的劲爽,回味无穷地收起豁口剑。 他看着近在身侧的清宴,忍不住开心扑过去抱住对方的腰,仰头由衷赞叹:柏澜也太厉害了! 清宴也弯起唇,眼角幅度温柔,伸手替他整理凌乱的鬓发,末了手指没有离开,拂过他的耳廓,扶着他的侧脸。 这是两人难得的识海相见,清宴凝视着那双晶亮的眼眸,眸色微沉。 兀自兴奋的夏歧满脑子都是方才领悟出的一堆变招,他心想得快些记下来,不然睡一觉便忘了。 于是匆匆把神识撤出识海,在雪地里拎着剑又走起了身形 过于兴奋的思绪把注意力拉扯歪了,完全没注意到稍微俯身的清宴。 怀中倏然一空的清宴: 片刻后,夏歧把今日所得理了一遍,心想多亏了清宴,才让他突破瓶颈,有所领悟,也找对了方向。 他忽然反应过来,清宴怎么一直没有说话,是又忙去了?不由在识海里试着唤了几声。 识海里的人轻叹一声,语气却与寻常无异:该回去用饭了,岁岁也饿了。 夏歧没听出丝毫不妥,才想起跟着他出来的岁岁,忙四处找了找,才艰难地从雪地里找到雪色的雪灵鼬。 岁岁正乖巧地团起来睡着,身侧有两个金色的小野果,看到他过来,忙起来把最大那个推到他手中,吱吱轻叫,似是担心他饿坏了。 夏歧顿生内疚,抱起岁岁薅了一阵,才拾起两个小野果喂给雪灵鼬。 他见岁岁饿坏一般咔咔啃完了一个,好奇地啃了一口从未见过的野果,酸得他差点吐出来,又在岁岁的注视下咽了,挤出一个欣慰的笑。 岁岁比我厉害多了,冰天雪地也能找到吃的我们先垫垫肚子,回家再吃肉! 岁岁被他的开心感染了似的,仰头吱吱叫。 夏歧被毛茸茸一团逗得笑起来,不由和清宴打趣:柏澜,要不把岁岁当成我两的孩子吧 识海里的人居然认真想了想,不紧不慢道:似乎省略了诸多过程。 他闻言一愣,什么过程几息后反应过来,脸颊蹭地红了。 心里不由有些惊奇,自家道侣什么时候在调戏一事上无师自通了,如今还反被对方调戏了 而他红着脸支吾片刻,不想就此示弱,找回主动似的拔高声音,尾音却被羞意压低:等,等以后补上。 语气莫名变得急切如邀约。 夏歧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却闻识海里的声音也略微发沉:嗯,一步也不能少。 夏歧呼吸一轻,垂眸看着脚下松软的雪,似乎走得太急,心跳快了几分。 抚着岁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唇角蕴起笑意,有几分羞怯,也有几分期待的开心。 只觉得野果留下的酸涩又在心里变得万分甜。 夏歧浸泡在满腔甜蜜里,没有留意周围,腿上被一团雪猝不及防偷袭到。 他怔愣抬眸,见边秋光负手站在不远处。 他无奈走过去:又怎么了? 边秋光冷冷睨了他一眼,开口却是 清掌门,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920:59:20~2021102020:4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844669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化外道 夏歧闻言愕然,看向如往常般面色疏冷的边秋光。 一般来说,门派驻地属于门派隐私,其他门派的人未受邀约,贸然窥视算是失礼。 但夏歧活动的区域并无门派重地,仅限于自己家与轮值的地方轮值处的防御大阵都是清宴布置的,对方对各处的了解说不定比他还深。 清宴神识漫出剑穗,环顾四周时,也是在自己家或者无关紧要的地方。 但他一直带着另一个人的神识四处乱晃,一时不察,难免会被修为与清宴相似的人敏锐察觉 而清宴始终没有回避,想必不是没有留心,是根本不在乎被发现。 那么说来,边秋光也不可能是此刻才发现。 大概早已察觉,又见未刻意躲藏的清宴没有恶意,才等到空闲时才来挑明此事。 清宴的神识不躲不避,从剑穗蔓延铺开,萦绕在两人周围,沉静淡然的声音应道:边门主,别来无恙。 边秋光唇畔弯起毫无笑意的弧度,眼中的疏冷没有融化,语气低缓:想不到再次见到清掌门,竟是这样的机缘。不知清掌门与我徒儿是何关系,若是想指教后辈,霄山弟子还无需劳驾苍澂掌门纡尊降贵。 夏歧心里一咯噔,原来边秋光并非不在意其他门派的人在霄山乱晃,秋后算账也威压不减,而且这话怎么一股护犊子味道 他忙开口给清宴解围:啊,之前在锦都涉险,多次得清仙尊相助,便熟识 谁知神识里的声音不领好意,打断了他的胡编乱造:我与阿歧,是道侣关系。 夏歧: 两人身份的悬殊,让他在外担心影响苍澂与清宴的声誉,在边秋光面前又担心破坏清宴形象没想到清宴丝毫不在乎,似乎还不想让他藏着掖着。 场面顷刻鸦雀无声,夜雪安静地飘了片刻。 边秋光抬头看向夏歧,眼里稍有迷茫,没反应过来。 冷漠神色缓缓收了起来,犹疑地琢磨了几息刚才的话,似乎听错了一般。 清宴仿佛没有发现场面僵硬,又不紧不慢地开口,从容也不失反击之意:早在五年前,我与阿歧便结了同心契。五年来承蒙边门主代为照顾阿歧,感激不尽。 恋耽美 -鹿阿玄(40) 夏歧: 怎么感觉清宴话里有话? 他琢磨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清宴定是以为他决定留在霄山,是为了报答边秋光的救命之恩 原来清宴也会在言语上有凌人之势,一时啼笑皆非。他刚要开口,便听边秋光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边秋光似乎已然消化了此事,恍然大悟般杵着剑,眼里却闪过一抹不怀好意:夏歧五年间除了与我学剑,也不见与谁稍微亲近,更没听他提起过什么道侣,倒是未曾让我察觉徒儿的感情问题。 夏歧手心有些冒汗:等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被迫薄情寡义的那五年还能不能掀过去了? 自己这缺德师父还故意无视清宴强调两人的道侣身份,只把他摁死在猎魔人弟子的身份里 这是杠上了? 谁知清宴也一步不退,语气疏淡,缓声应道:魔患当前,自然以门派事务为重。待到一切结束,我便来把阿歧亲自接回。 夏歧愕然,没想到清宴还有这种打算。清宴的记忆似乎回来了大半,并对两人未来在一起觉得理所当然才退了温度的脸颊又烧了起来。 心里又十分无奈,清宴平日稳重,怎么也在这种口角之争上毫不退让,没完没了。 边秋光闻言冷冷一笑:清掌门说接就接,这么容易?届时怎知他会不会跟你走。 夏歧终于听不下去了,忙摆摆手缓和:好了好了,你两这是干什么,别为我破坏了门派之间的关系 这么说着,他脑海里倏然冒出新的想法师父与道侣都争相宣示对他的所有权,居然让他有几分暗爽 夏歧正考虑放弃劝阻,多体验一番话本主角的感觉,便见边秋光冷色敛起,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他正要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识海里传来一声低笑。 边秋光挑眉,面上没了疏冷,站姿与神色都露出几分松散:清宴,你两这事倒是藏得挺紧。 清宴语气也缓和许多,闲聊一般:我没打算藏。 夏歧看出两人这是对熟识之人才会露出的神态与语气,不由震惊万分。 他想起傅晚说过清宴几十年前曾到霄山支援原来他以为的暗流涌动,是老友见面打个招呼。 清宴像顾虑他会多想,声音微沉地补充道:方才说的话,句句是真。 夏歧心尖一颤。 边秋光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壶喝了一口,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清宴,你不厚道,几十年没见,一出现就拐走我徒儿。 抚着岁岁的手忽然顿住,夏歧安静望向自己的师父。 五年来,边秋光没有对他表露过认可或称赞。以前刻苦学剑,边秋光要求苛刻,百般挑剔。顾盈曾私下说过边秋光对他的评价,由于都是好话,一度让他怀疑是顾盈编来鼓励安慰的。 这一世感知回来,他此刻敏锐发现了边秋光言语之间的不快在苍澂乃至各门派眼中,他是行走暗处,毁誉参半的猎魔人,配不上光风霁月,高在云端的清宴。 除了清宴不这么想,便是眼前这位向来苛刻的师父。就算对方贵为一派之首,也觉得自己徒儿是被别人抢走了。 清宴也不恼,认真答道:无论阿歧在何处,都是霄山弟子,边门主的徒儿。 见清宴言辞坦诚真切,边秋光脸色稍缓。 反正这两人早在没认识他之前便私定终身,他也没理由去管晚辈道侣之间的事。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玩味地看向夏歧:原来传闻中清掌门那位薄情寡义的道侣便是你。 夏歧满腔感动咔吧碎了: 边秋光知晓五年前他遇难的事情,便也能推测出合籍大典取消的原因。 不过这印象也太根深蒂固了! 难得有直接对话的机会,不再是玉牌传信,边秋光也敛起散漫之色,说起正事。 新组合的防御大阵阻止了魔物传送到霄山周围,原初魔妖兽便消失了。但这个法阵无法覆盖到所有地方,原初魔妖兽却迟迟没有出现在他处我担心有变故在暗处酝酿。 清宴稍加思索。 他把破解法阵传给了霄山,长谣与苍澂,这些门派所处州界的魔患压力轻松不少,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除了与苍澂素无往来的十方阁。 如今十方阁敌友不辨,他没有贸然泄露破解之法,这便让南奉地界的情况更加扑朔迷离。 清宴:近来我所处炼魂法阵的源头,至今为止出现的炼魂法阵皆是简化过的版本,我猜测重重结界之后的便是完整大阵,他顿了顿,如今尚且无从得知完整大阵的其他作用,近来解析发现炼魂法阵不仅能炼制生魂,也抽取猎物的灵气供给完整大阵。 夏歧一愣,清宴那边对付着密集的魔妖兽,还要解析复杂的重重法阵,一定凶险万分。 他也明白了边秋光的顾虑,若是此法阵真的与十方阁有关,如今十方阁还围在霄山前,是在蓄意筹谋或者等待什么吗? 难怪清宴日夜不休地解析,是想赶在阴谋成型之前。 清宴又道:近来在十方阁附近暗查的苍澂弟子是清时雨的弟子,擅长法阵符文,想必很快便能有结果。 三人各自陷入思索,一时无话。 夏歧明白,明着来的敌人容易对付,就怕把危机埋藏在暗中,猝不及防伤人性命。 他一出现忧虑,手里便闲不住,下意识用剑轻巧挽了几下剑花。 边秋光瞟了豁口剑一眼,才忽然从夏歧道侣一事里意识到了什么,讶然地向夏歧问道:我看你这次回来变化颇大,是在陵州把催魄咒解了?引渊的毒还在吗? 夏歧倏地抬头,脑海嗡一声响,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他不敢上前捂住边秋光的嘴敢也来不及了。 没想到他苦苦隐瞒的经脉中毒一事被当场捅了出来。 他慌忙万分地用灵气把剑穗包裹起来,把清宴的神识强行隔绝出去。 但他也知道,已经无济于事了。 夏歧手里握着安静的剑穗,手指一颤。 心脏狂跳如经历了最惊险的事,却又如泼了一抷碎冰,逐渐冰凉下去 万千思绪只剩下万念俱焚的两个字 完了。 你道侣不知道此事?罪魁祸首还有些莫名其妙,把夏歧的手拉过来把脉,脸色凝重地摇摇头,催魄禁咒是解了,引渊还是留下来了不过,催魄不是非死不可解? 夏歧手脚冰凉,满心都在猜测清宴此时会作何反应一时间焦急又无奈。 本想没好气地与没有丝毫愧疚的边秋光争论几句,却从对方垂着的眼里看出几分罕见的担忧,甚至悲意。 胸膛里的气不由泄了些许,他无奈叹了口气,疲惫答道:或许是在陵州九死一生,便阴差阳错地解了。 边秋光沉默片刻,沉声道:引渊的毒总会有机缘解开的。 其实夏歧也不怪边秋光把中毒一事猝不及防捅出来,自从回到霄山,隐约察觉端倪的清宴越发在乎此事。 清宴迟早会知道的 只是清宴定要难受了。 * 清宴站在夜幕浓厚的树冠上,四下一片密不透风的死寂。 他垂眼看着鸿影镜里细密的铭文,思绪尽是空白。 神识在芥子里无意识地聚散,无法再听到那边的动静,更不能蔓延出剑穗看一看那边的人。 夏歧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边秋光说出催魄与引渊的时候,他自然清晰听到了。 催魄咒最开始用于严刑逼供,施加在灵台之上,令人失去情绪的感知与生存意志。后来在邪修手中演变为抽取炼化他人生息,为己所用的工具。 如若要加快炼取的速度,则会在禁咒中加入引渊毒素来催发,但被抽取完生机的人也会立马死去。 夏歧就算被强行续上生机,勉强活下来了催魄咒术却让他逐渐失去对情感的感知。 而引渊之毒渗透经脉,永远不可剔除,时刻暴虐如烈火寒冰,势必将人逐渐引入深渊,跌坠进地狱深处。 第55章 化外道 夜里风雪渐大,夏歧把睡得团缩身子的岁岁裹进黑斗篷里,毛茸茸的热乎体温与宛若漏风的胸口互相暖着。 他把清宴的神识强行隔开,不敢立马去找对方,恰好边秋光似乎有话没说完,便继续杵在偏殿屋檐下。 边秋光没意识到捅出的事对道侣间的影响有多大,瞟了一眼夏歧的豁口剑:既然催魄禁咒已破解,你可以去练逍遥游第三层游无穷了。 夏歧一愣,原来他以前无法把游无穷融会贯通,是因为上一世缺乏对七情六欲的感知,不能格物齐心,自然悟不出清宴所说的道心。 难怪边秋光从未认真指点过第三层剑诀,是知道他被催魄禁咒束缚,再教也无法掌握更多了。 夏歧如今却大有不同,他方才不仅把游无穷摸索出不少门道,还在清宴的喂招下自创了不少变招。此刻在师父面前,顿时起了显摆之心。 他灵机一动,倏然向正在喝酒的边秋光闪身过去,探手直取酒壶。 边秋光一愣,手腕一翻,身形快如疾风。 两人顷刻之间便在方寸之地过了数招。 夏歧步伐蕴着清宴给他改的法阵,身形尽显游无穷的流畅恣意,显摆意图太过明显。 他在边秋光的怔愣下讨到了巧,趁对方愕然失防,立马顺走了酒壶。 领悟招式的时间到底不久,还是面对同套剑诀已臻化境的边秋光,再打便要露出不足之处了。 他嘚瑟完便立即收敛,毫不恋战。闪身坐到台阶上,拇指挑开酒壶盖便要畅快享受战利品。 才稍一仰头,身侧刮过一阵凌厉的风,酒壶立马易主。 他只匆匆闻到一股气味特殊,像是混合了药草的酒香。 夏歧啧了一声:这又是珍藏了多少年的宝贝,下次还不得被盈姐拿来给我们喝了。 边秋光不答,只是目光深沉地静静盯着他,显然明白了他近来苛刻苦练的结果。 这样的气氛下,正当夏歧以为对方总得说点好话,却听到边秋光猝不及防问道:想当门主吗? 夏歧以为自家师父在损他以下犯上,正想说话,却对上边秋光的目光,一时哑然。 对方眼里竟然没有揶揄,只有认真与他看不懂的深意。 他的话语顷刻顿住,隐隐有些震惊:我只是想喝你一口酒,不用这么吓我。 猎魔人席位是由徒弟来继承,但他能在不断挑战里守住猎魔七使的位置,门主位置却不可能。 更何况他从未有过那么大的志愿,只想寻个七使的位置等到魔患平息 未来的漫长岁月,他准备都留给清宴。 边秋光不置可否,嗤笑一声,有些冷意:前几年,你不是很想杀了我? 夏歧无声垂眸几息,又浮现无奈之色。 这都什么陈年破事了五年前,他刚刚被边秋光带回霄山。他死里逃生,浑身如同重新拼接一般,哪个部位都不利索,更别提日夜经脉剧痛,几乎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然而他还被边秋光逼迫着练剑,寒暑不分,每夜回去都遍体鳞伤那段时日别提多难熬了,他咬着牙活下来的动力可不得是早日杀了边秋光。 但那段时间以后,他多次靠淬炼出的敏锐直觉死里逃生,而撕扯经脉的灵气也慢慢化为修为,他才明白秋光对他苛刻的用意。 前一世他感情淡漠,只知道边秋光对他有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感情了。 边秋光对他也没有慈师的模样两人的感情终归非常别扭,所有缓和都是靠顾盈从中拉扯。 五年来,两人默契没提这些事,但今日这人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直接问出这尴尬的问题。 这是看他禁咒解了,感情回来,要秋后算账? 夏歧没好气道:别给我乱安欺师灭祖的名头,您是杀手头子坐久了,整天幻想有人稀罕您的命? 边秋光眉梢一沉,看出了他的拒绝之意,有些不快,冷笑着非要找茬:是吗,那你叫过我一声师父吗? 夏歧一噎,心虚地挠了挠脸。 仿佛上一世的拧巴没有随着禁咒消失,他别过视线掩盖几分局促,一紧张便满嘴胡话:有这胡思乱想的精力还不如去陪陪盈姐,你两什么时候能有个小崽子,这么多年了,边门主是不是不行诶你干嘛! 他又怒又惊地看了一眼自己被踹出脚印的后腰。 边秋光不耐地指着远处让他滚:这门主戒指我丢了都不给你。 夏歧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知这人莫名其妙闹什么脾气,不由冷笑一声:您可丢远点! 他气势汹汹转身就走,还得快些回家想想怎么哄自家道侣 今夜简直焦头烂额。 才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之人恢复淡漠的声音:我要出门一趟。 边门主去哪里关我何事,他一脸冷漠地往前走了几步,身体又诚实地回头,这节骨眼上,还去哪? 边秋光也敛起了打闹的神色:谈判。 夏歧一愣,知道边秋光要正面应对霄山脚底的十方阁了。 忙走了回去:怎么不等清宴和长谣来?你一个人去?有什么好谈的,你真的信十方阁是来帮忙的? 边秋光睨他一眼:长谣明日便到达,相关部署傅晚知晓了。你道侣那边情况未明,在此之间变数也多。今日苍澂弟子察觉了端倪,我下去看看,他顿了顿,眼中浮起冷厉,又垂下眼,把情绪不动声色敛起来,声音却如浸在冰雪中,何况人都到门口了,我岂能不去会会,我等这一刻也很久了。 夏歧明白是指他与徐深之间的深仇大恨,不赞同地皱眉:你也不差这一两天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边秋光二十年前去了一趟南奉,把周临接了回来,却受了严重的伤,似乎一直没好全。 虽然边秋光的修为与清宴不相上下,也有深入险境的底气,但十方阁诡谲狡诈,不能与其余险境相提并论。 边秋光却是去意已定,没回答,只道:你帮我看着霄山唔,如今你可以知道下,门派大殿广场有个驱魔法阵,可以在危机关头用上一次。 夏歧的眉头越蹙越紧,边秋光今晚这么多思前顾后的话,让他十分不安: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哪个门派的门主会亲自去谈判,也太掉价了,我可以去,七使也可以去 不止是你受经脉之毒的折磨,其他人最近都新伤加旧伤,只是你没看出来罢了。边秋光面上浮现嘲讽之色,何况徐深要谈判,当然指明了要找我,别人有何用。 夏歧一愣,其他话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山下还有苍澂弟子在或许不必那么忧虑。 边秋光的话结束了,他懒得再说一句话,招呼也不打便转身走了。 夏歧莫名没有挪动脚步,他看着那抹黑色身影在暗夜风雪里消失,又在庭灯下出现,忽明忽暗,与记忆中每次打趴他便离开的身影慢慢重叠。 恋耽美 -鹿阿玄(41) 怀里微动的岁岁带来延绵不绝的温暖,让他胸口的温度没有被风雪驱散。 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然不是五年前那个别扭而冷漠的独行者了,这一世,他争取弥补着与清宴的所有缺憾,也无需对把自己从黄泉拉出来的人吝啬。 对方好像把什么期待隐藏在习惯的冷硬与不动声色之下,今晚才稍微显露端倪 夏歧趁着那人还看得见一抹衣角,忽然屏息凝气,底气充足地喊道:师父 背影倏然一僵,顿在原处。 师父师父只要第一声出口,夏歧像是解封了什么,不再有别扭生涩之感,一整狂喊得震落枝头雪,嘴上越发没规矩,师父回来可别忘记小崽子的事 几道剑气猛地直取他的面门,带着杀人灭口的凌厉狠辣,夏歧忙敛声闪躲开。 那背影嫌他烦似的,顷刻消失在黑暗中。 他却笑了起来。 赶回到自己家中,夏歧把岁岁放在柔软的毯子上,又把它轻轻晃醒。 他取来一些用术法储存好的鸡肉喂给它,内疚地摸了摸洁白蓬松的毛:今天辛苦岁岁了 吃完肉的雪灵鼬吱吱轻叫,小心爬到他的腿上,嗅了嗅从黑色兜帽漏出的青丝,又屈起小短腿躺在腿弯继续睡。 夏歧微笑抚摸着毛茸尾巴,思索起刻不容缓的事 他的目光落在剑穗上,片刻后,终究是把包裹芥子的灵气撤了。 他如惊弓之鸟般屏住呼吸,盯了片刻,却发现毫无动静。 心里顿时一凉似乎比想象中严重。 他不敢面对清宴,但也知道此刻清宴心里不会好受,这又令他担忧又焦心。 夏歧踟躇了几息,终是一咬牙,把全部神识探入芥子中,在识海凝结成影。 要杀要打,悉听尊便自家道侣能消气就好。 思绪一落,几片雪花先从他的眼前飘过,他不由一愣。 环顾四周,他正身处一片白雪苍茫的树林,天幕冷灰,凌厉雪风呼啸而过,万物萧索。 他仔细辨认周围景物,越发觉得眼熟几息后,蓦地反应过来 是霄山山脚。 这是清宴的识海成像,代表清宴此时所思的场景。 不过,怎么会是这里? 清宴的身影很好找,一道墨蓝色背影与天地间的苍茫风雪格格不入,傲骨如刀,孤高疏离。 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肩头与发间落满了洁白的雪,他却岿然不动。 夏歧忙往他疾步走去,靠近后刚要开口喊人,却蓦地顿住脚步。 眼前之景倏然让他反应过来这是清宴的哪一段记忆了 五年前,他在小镇遇难,边秋光把他救了回去。 三个月后,他与清宴在霄山脚下重逢。 清宴惶急寻了他三个月,从风雪里疾步而来,衣袂猎猎,只把他紧紧拥进怀里,力道大得让他有些疼拥着自己的双手与落在耳边的呼吸俱带着颤意。 他在久别重逢时告诉清宴,他已然成为猎魔人,不会再回苍澂了。 清宴一愣,眼里浓烈的失而复得逐渐冷却下去。 两人无声对视,只闻风雪戚戚。 这便是两人越行越远的最初契机。 夏歧此刻望着清宴墨蓝色的背影,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打算新账旧账一起算? 作者有话要说: _(:з」)_虽然这几章有点flag的气息,但是除了boss没有人会死。【卑微 第56章 化外道 夏歧的脚印在白雪中一路延伸至那道墨蓝色的身影,他的唇畔无声呼出一团白雾,手指缓缓蜷缩。 柏澜 岿然屹立的身影终于动了,却不回身,只是稍一侧头,垂着目光。微阖的黑沉睫毛缀着些微冰冷霜雪,看不清眸里的神色。 整个人如同早已被寒雪浸透,带着无声而拒人千里的冷意。 在等他开口。 夏歧脚下无措一顿,停在与墨蓝背影相隔三步的距离。 他摸了摸鼻子,声音因心虚低了几分:那个什么咒,不怎么常见,作用也奇怪以前我那些混账行为便是因为它,并不是变心。不过它早已解了,如今我也恢复正常,对我们的道侣感情造成不了威胁。 他字字措辞谨慎,故意避开了所有锋利尖锐的字眼,不想再刺激到清宴。 清宴的背影不为所动,微沉的声音传来:边门主话术造诣不低,徒弟青出于蓝。 夏歧闭上了想继续顾左右而言他的嘴,心想这可冤枉冷面心狠的边秋光了,自己这张嘴估计还是师承苏菱,但如今不是扯皮的时候,他尴尬清了清嗓,只好态度坦诚真挚继续道,但以前的确是我不好,我说过会好好改过。嗯所以,这事便过去吧 清宴态度冷淡地听着身后之人避重就轻,直到对方编不下去他依然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 他没有被夏歧的含混说辞哄骗而过,只是失望地微微摇头,又打定主意要细细剖析,轻一振袍袖,声音冷肃。 我来问。 还在努力寻找解释的夏歧顷刻哑然,心脏随之一沉。 清宴没有显露越级修士的威压,却让他在这一瞬察觉到苍澂掌门的强势威严。 他忽然明白,为何清宴作为掌门从未严词厉令,苍澂弟子提起清宴却敬仰万分,规矩不敢妄动。 他无措站着,甚至想低下头不是被吓到,是他迟钝地明白,清宴真的生气了。 清宴话音冰冷,比起周身风雪也不逞多让:你我合籍的前一日,你在小镇被邪修用了催魄,除身死不可解,五年来才逐渐失去七情六欲这便是你所说的,辜负我的原因? 夏歧方才也承认过,便无声默认。 清宴沉默片刻,又问:那一日,边门主救了你,替你强行续上生机与灵根,但积在经脉的灵气久淤不散,加上冰冷到极致的话语到了末尾,却沾染上难以维持冷静的颤意,邪修在催魄禁咒里施加了引渊,毒渗入经脉,与消耗的灵气相互撕扯才会令经脉一直受灼烧冰锥之苦,对么? 引渊之毒再偏门,清宴也清楚,就算它没有让人当场毙命,也会让中毒者在往后的日夜折磨里走向死亡,除身死魂消不可解除。 所以,两人远隔千里,夏歧孤身在霄山的五年,及至陵州之行,夏歧在他身边的日子都在不动声色忍受着引渊在经脉肆虐。 他曾经见夏歧在睡梦中微微蹙眉低吟,时不时暗中轻声抽气,打斗后面色苍白 都是引渊发作的征兆。 而那次陵州村庄的重逢,是夏歧刚杀了邪修,破了催魄禁咒,立马披着夜露来找他。 那时的夏歧带着一身穷途末路的伤痕与颤抖,他却完全忘了对方,多次疏离抵触地避开。 甚至还提议割断同心契难怪夏歧那一刻面上血色尽失,眼里的光也熄了。 清宴呼吸一颤,缓缓闭上眼睛。 * 夏歧看着清宴始终不肯面对他的背影,在天寒地冻里出了一脊背冷汗,手心蜷缩起来。 虽然看不到清宴的神色,却听出了声音里的悲意,他随之心脏紧缩,十分难受。 他不想看到对方独自站在风雪里,便走了上去,拉住清宴的袖子晃了晃,轻声道:修炼之人难免都会带点伤,我这经脉与之相比也差不多,没什么要紧的你看催魄禁咒不是也莫名其妙解了,说不定引渊也会寻得机缘 片刻后,清宴的声音才传来,低沉暗哑:我带你去神医谷,也是因为引渊? 夏歧低眉顺目:嗯,你先行去预付了报酬,想带我去,但一直没能去成。一来是我知道神医谷也不会有办法,二来 声音低了下去,直到消融在雪雾中。 二来,他得知清宴的报酬是抵押了自身修为,而他们之间早已越来越远,他没必要再拖累清宴,自然没有领情。 一时只闻风雪回旋。 夏歧看着久久不为所动的清宴,指尖一颤,无奈地松开手,任风雪穿过指缝。 下一息,却见清宴转过身,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表情,便在一缕不稳的呼吸里被拥进温暖的怀里。 这个怀抱结实而怀念,把他包围得密不透风,也把风雪尽数挡开。 一如五年前失而复得的担忧与欣喜。 夏歧倏然睁大眼。 落入耳中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些微失了冷静的迹象。 夏歧,为何不告诉我,你不是很聪明吗?一开始想留在我身边,坦白此事便可,我不会不管你 夏歧心尖发颤,莫名慢慢红了眼眶。 清宴对他,到底是责骂不得,无从对待,又心软得不行。 连冷言冷语都还没多说几句。 夏歧不想再有隐瞒,轻轻抽了口气,安抚地回抱住清宴:柏澜,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履行道侣的责任。但若你不愿真心对我,此事会令你为难,而真心待我,又会让你难过都非我所愿。 夏歧察觉紧贴自己的身形微微一颤,拥着自己的双手也慢慢收紧,像是害怕什么 他不由轻轻抚着清宴的后背,柔声安抚道:何况你也带我回了星回峰,给我疗愈,待我很好,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几息后,清宴的气息也平缓了下来。 当初为何不与我回苍澂?苍澂就算没有解毒之法,我也可以帮你调息,温养舒缓经脉你不用过得如此辛苦。 听到清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夏歧睁开眼。 五年前,他没有选择与清宴回苍澂,始终是两人之间无法忽视的隔阂,而它在两人远隔千里的互相牵挂里慢慢酝酿积累,直到清宴得知他带着引渊死里求生,百般煎熬 所有不甘与不平终究再也藏不住。 夏歧迟迟不答,清宴以为他有回避之意,不由蹙起眉,屈指略带强迫地抬起他的下颚,对上视线。 那双往日沉静如深海的眼眸蕴着比厚霜还冰冷几分的严肃,高大有压迫感的身影把他笼罩其中。 即使不甘站在别人身后被保护,在苍澂也可有一番作为。还是说霄山与边秋光的救命之恩,是你当时的首要选择? 甚至超过了他。 夏歧心脏如同缀满又硬又沉的冰,他明白清宴识海成景是霄山山脚的原因了这里是五年前,两人渐行渐远的分岔路。 也是长在两人心上的一根针,不想不说便相安无事,动一下,则疼一下。 如今终究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夏歧不由在清宴的注视下笑了笑,露出罕见的苦涩而无奈。 清宴的手一颤,眸里的逼迫意味稍缓,声音低哑:如今我不该要求你,也知道霄山对你的意义,但若是愿意 夏歧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不适合在清宴怀里,便沉默着轻轻从对方的怀里退了出来。 周遭失了温暖,被冷风一裹,显得比之前更冷了。 他看到清宴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柏澜,我怎会不想与你在一起但凡有一丝可能,夏歧垂下眼,声音轻而冷静,关于催魄禁咒一事,即使你没有失忆,也没有知晓完整始末。 他察觉清宴的呼吸一轻,心里叹了口气,其实,我在小镇已是将死之身,师父为了续上我的生机,用了旁门左道之术,我才得以活下来。但终究是邪法。 清宴心脏猛地一沉,似乎明白了什么。 夏歧鼓起勇气抬眸看他,眸里的光浅淡而清晰,轻声说着最残忍的话:苍澂的防御大阵防魔,防邪祟,防天地间一切混沌之物我只是一个连苍澂大阵都过不去的怪物,与你回去,做苍澂首徒的道侣,我该如何? 清宴瞳孔一缩,冰凉从脚底蔓延而上。 夏歧说得委婉,没有把最尖锐残忍的原因摆出来,他却听明白了。 不是夏歧该如何,而是作为苍澂首徒,云章修仙第一门派的代掌门该如何。 就算他把法阵改得能让夏歧进入,那以后又该怎么办,苍澂或许会有给对方续命的办法,却总归只是续命。 夏歧会被当成什么? 即使他能永远护着夏歧,不容旁人多说一句夏歧要一辈子被保护在星回峰吗,还是说,以这般难堪的姿态,被永远禁锢在自己的领地。 清宴忽然意识到,夏歧从不过多地提起以前,只因当时两人之间不仅隔着魔患,还有太多太远的阻拦。 夏歧久久没听到清宴回答,心里也宛如积着冻霜冰渣。 他原本以为这些事还能再拖一拖指不定能拖到自己找到解开引渊的办法,便能不动声色抹掉这段经历。 但若是没有,这依旧是两人必须要一起面对的阻碍,逃避不开。 夏歧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件事虽然残忍,也早在五年之前了。这一世尘埃落定,他也破了禁咒,两人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不好的 他有缓和之意,又主动握上清宴的手,才发现一向温暖的手掌变得冰冷,不由心里难受:柏澜,我两之间的事情,我再没有什么隐瞒了这么一看,我瞒着你的确有些自私,又让你担忧伤心了他垂下眼,万般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能否找到引渊解法,你还愿意有个命不久矣的道侣吗,如若有其他想法,我也能接受 说是能接受,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便难过得要命,稍一发现声音有颤意便停住了话语。 话音一落,还没等清宴作何反应,识海忽然响起影戒传来的讯息。 夏歧一愣,凝神分辨,竟是霄山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的罕见危急集合。 他心里一凛,立马收敛情绪。 柏澜,抱歉,我去看看。 神识倏然抽离,夏歧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天地间。 清宴一愣,惶急伸出的手僵在风雪里,指尖一颤,才缓缓收回握紧。 第57章 化外道 夏歧从毛绒毯子上站起来,忙捞住猝不及防往下掉的岁岁。 这只雪灵鼬被剥离妖丹,受尽虐待,以前夏歧只觉得它胆小,带回来养了几天,发现还有些呆傻,反应不像同类那般敏捷,倒是很粘他。 夏歧心生怜爱,担心岁岁去外面难以觅食,平日会特意准备肉食喂它。 他把黑豆小眼半阖半睁的雪灵鼬轻放到床上,让它继续睡。 与此同时,影戒发出第二道集合警示,方向是城墙。 夏歧蹙眉,魔潮来袭的时间一般集中在夜里,他也经常被唤醒前去支援。但自到霄山以来,还从未遇到短时间内连发两道警示,催促意味明显。 他拿起剑从窗户探头,暗夜之中,有几道熟悉的黑影往城墙飞掠而去,他眼尖,认出了其中的傅晚与顾盈。 竟然惊动了留在霄山的所有七使? 他当即从窗户跳了下去,又在院中一挥手把窗户关上,避免夜风把岁岁吹醒。 随后闪身往城墙飞快赶去。 深夜凌厉冰冷的雪风掠过耳畔,夏歧分出心思留意了下剑穗芥子的动静,从他的神识离开芥子后,清宴便没有出过声了。 恋耽美 -鹿阿玄(42) 今晚两人把最大的隔阂坦言相谈,他反而松了口气。余下便是清宴如何选择 既然有死亡的风险,还要拉着清宴继续陪他,便是自私了。 一想到或许会有分离的可能,那颗心仿佛没有随着他从风雪里出来,不堪重负地颤了颤,压得胸腔有些窒息。 抬眼见不远处如垂天黑云的城墙,他忙敛起心思。 如今不是分心的时候。 作为猎魔人,夏歧早已习惯了昼夜颠倒,清醒时几乎都披着夜色。 今夜城墙之上的夜色却有些不同,无风无雪,天幕沉黑无一点星光月华,显得周身夜色浓稠胶着,粘得身处其中的人沉默不语。 快速上了城墙,顾盈与傅晚没有像往常那般向他打招呼,正面色凝重地一齐望着城墙之下。 他疾步走去,并肩往下望去,呼吸倏然一窒,遍体生寒。 只见城墙不远处,海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过来,而浓稠雾气中,魔气翻涌出的轮廓不再是狰狞兽类,而是道道人影。 五十余道黑影只剩燃着黑色.魔焰的模糊轮廓,却不难从中看出几分熟悉。城墙上的其余弟子也陆续辨认出熟人,又悲又怒的低语在夜色中攒动。 而为首的人影拖着巨剑,城墙上与之并肩战斗过的人再熟悉不过 是杨封。 被他们亲手埋葬在墓地里的同门。 夏歧握剑的手慢慢收紧。 克制了传送魔物过来的法阵,被炼制的妖修神魂来得迟了些,却还是来了。 老杨顾盈察觉嗓音透漏出颤意的沙哑,忙一清嗓,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扬声让在场的弟子都得以听见,老杨与诸位同门已经牺牲,别让魔物再玷污他们,势必不能手下留情! 城墙之上没了声音,只余怒气蓄势待发的死寂。 傅晚用拇指无声推开刀柄,冷光森然。 夏歧闭眼敛起眸中悲意,睁眼后眸光骤冷,缓慢拔剑。 为首黑影的一道霸道剑气打在城墙防御大阵上,被法阵尽数瓦解消融。 战斗一触即发。 夏歧未曾想到,那晚的城墙聚会之后,他再与杨封兵刃相撞,不再是同门间的切磋,只剩没有其他选择的你死我活之局。 短兵相接片刻后,猎魔人面上都露出凝重之色 生魂炼制魔妖兽的反应能力再迅捷灵敏,依旧是思维有限的兽类,威势生猛,却缺乏考量。 而魔化妖修神魂却保持了生前的思考能力,长期战斗锻炼出的反应能力与同门不相上下,在魔焰促使下更是把身体机能发挥到极致。 夏歧使出浑身解数,与杨封过招半晌,渐落下风。 傅晚与顾盈一同加入,三人一起围攻住黑影杨封,才封压住那把巨剑的威势,没有波及其余弟子。 到底是把刀刃指向平日熟悉的兄弟,对待魔物狠厉的猎魔人弟子稍有迟疑,便被对方魔焰幻化的剑穿透胸膛。 不到片刻便折损了数人。 夏歧咬牙险险接招,裹着风雪被震出数步,他趁机把方才顾盈的话在影戒中又传了一遍,周围弟子手中的剑才不再滞涩,纷纷咬紧牙关,红着眼眶。 战斗持续了整宿,直至天光微亮,终是把全部魔化神魂打散。 杨封的身影在一片狼藉里逐渐消失,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随着魔气散开。 三人一齐抬眼,便知不是错觉。 城墙之上,没有一人有胜利的喜悦。 一双双血气未褪的眼睛蕴着悲意,与愤怒一起揉成触目惊心的无声苍凉。 夏歧不敢直视那些目光,垂眼依次检查着弟子的伤势,依次发放伤药,帮忙包扎伤口。 他看着天边逐渐亮起的天光,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想让魔患早日平息。 夏歧走到城墙转角,余光见厚墙处飘出一抹黑斗篷的边角。 一人正倚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兜帽遮住毫无血色的大半张脸,只余沾染血渍与灰尘的削尖下巴,浓重的血腥味萦绕鼻端。 是周临。 这人平日依旧对谁都爱答不理,却与其余猎魔人在各处当值,倒也勤奋刻苦。今夜正好轮到他在城墙当值,群魔围攻下竟也没有退缩。 夏歧唤了对方一声,那身影纹丝不动。他蹙起眉,怀疑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伸手想去拉开兜帽探查。 手指才一接近,一动不动的人出手快如疾风,把他毫无防备的手啪地打开。 那力道太大,在手背留下了火.辣的红印,夏歧一愣,有几分不快,却顾及对方受伤太重,只能吞下闷气:人醒着?伤口处理了吗? 听到夏歧的话,周临才蓦地惊醒一般,转头看向夏歧。 金眸迷茫失神,几息之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身姿随着眼中浮出的恐慌憎恨而僵硬站直。 夏歧隐约察觉不对劲,方才的动作别扭,仿佛不是出自对方的意愿。 他犹疑地打量周临几眼,见对方又恢复了十分欠的冷眼相待,方才是发梦了么 他又想起一事,趁此机会问了出来:之前便想问你,是谁告诉你,城墙外的炼魂法阵可以抽出你那一半妖魂? 他与傅晚上一次巡防,所有人都是首次撞见炼魂法阵,周临是临时编入队的,却敢一头扎进法阵中。 当时没来得及细想,杨封逝世后,他又有些怀疑周临跟着去的动机。 提及此事,周临浑身一僵,他嘴唇微颤,声音也哑:没有谁,是我看到杨封妖魂被抽,才想到此计。 夏歧才注意到他比上一次见到时更加瘦弱,几乎有种病态的萧索,言语不由软了下来:回去处理伤口吧,还有药么,用完的话去医馆领 他见对方不答也不动,以为伤势太重无法行动,便凑近一步要去查看。 谁知周临忽然回神,猛地把他推开,牙缝里挤出一句低沉的嘶声:别碰我!别靠近我! 便踉跄着消失在城墙夜色中。 夏歧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什么白眼狼! * 陇州边界。 深夜寂静无声,星夜万里。 树影重重之上,那道墨蓝身影的眼前依然悬着鸿影镜。 镜中的法阵被神识在周身绘制又重组,层层铺开,铭文蓝得几近纯净澄澈,清宴如被星河环绕。 前方密林深处叠加的结界已经解开了大半,快要露出中心法阵。 而距离中心越近,出现的魔妖兽便越发狂暴而凶猛,闻雨歇顾应不及的时候,清宴便要停下解析,先清除一波四周魔物。 此刻处于魔物来袭的间隙,闻雨歇坐在树冠上,怀里抱着刀,百无聊赖地看着清宴在解析法阵。 自从赶来回援清宴,她几乎快闷成哑巴了,前几天还能与清宴简单交流几句武学修炼上的事。 然而这两天她敏锐察觉,清仙尊周围气场低沉得让人不敢接近,更没有要闲话的意思,站在鸿影镜前便一天一夜不停歇。 连身陷魔物都比在清仙尊身边舒服。 此番变化,闻雨歇隐约有些猜测。 她见清宴周围的铭文终于组成一个完整的法阵,鸿影镜载着铭文又往密林深处去了,清宴负手目送,得到了短暂停歇。 闻雨歇再也憋不住了,轻声咳了咳,貌状不经意地问道:前辈,那对剑穗可还能用,我第一次炼制适合道侣用的法器,也不知成效如何。 清宴一顿,回过身来,面无波澜地颔首:好用。 再无多一句。 闻雨歇喉间的话一僵,又硬着头皮道,前辈最近和小歧有联系么,霄山那边如何了? 清宴终于听出了闻掌门的无话找话。 霄山若有异状,边秋光会用玉佩传讯给其余掌门,闻雨歇又不是没有。 闻雨歇见清宴目光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几乎背脊一凉,下意识地直起身子。 她听到清宴缓声开口,却是直截了当问道:你知晓引渊一事? 闻雨歇口中的草叼不住了,本想循序渐进问问两人是不是吵架了,没想到是夏歧东窗事发比想象中严重多了。 她后悔也晚了,只把目光移到别处,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含混地摸了摸鼻子:引渊啊 清宴一看她的态度便明白了,唇角掀起冰冷微嘲的弧度。 看来只有我不知晓。 闻雨歇正在紧急寻一两只魔妖兽,想借此遁走,忽然发现鸿影镜回来了。 清宴也没再闲聊,检查纳入鸿影镜中的余下法阵情况。 片刻后,他慢慢蹙起眉。 闻雨歇见状也察觉事情不妙,起身围了过来。 已经能看到最底层的中心法阵了,铭文蓝光晃动,把清宴面上的肃然映得忽明忽暗,越发显得轮廓锋利冷俊,主要法阵如同一个巨大的裂口,作用其一,制造炼魂阵,传到有灵兽妖修的地方,抽取回神魂在此炼制,再用传送阵把魔妖兽传送走,其二,把抽取来的灵力与妖力输送往别处是在给另一个法阵提供灵气来源。 另一个法阵? 闻雨歇面色一沉,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测,肃然问道:方向是渚州? 清宴颔首。 竟然还是与十方阁的异常动向对上了,他眉目蕴着冰霜:传讯给边门主。 闻雨歇知道事情刻不容缓,动作也快,立马取出玉牌。 清宴再次把鸿影镜悬在眼前。 解决源头才是最紧要的,还需尽快寻找更多端倪与破解之法,神识绘制的法阵顷刻在周身散开。 然而一旦确定是渚州方向,他便开始心神不宁。 近两日,他知道夏歧忙着在城墙抵御魔患,而法阵解析也到了关键处,两人似乎默契地决定先忙各自的事,也借此冷静,便一直没有互相联系。 他也没有把神识再挂在芥子里。 昼夜不停地解析分去了所有精力,如今才给夏歧的身影一点可乘之机,便立马被搅扰得心神微乱,无法再次专注。 第58章 化外道 时隔与夏歧那番谈话已经两天,清宴的情绪平静下来,能以冷静的心态回忆起以前的事。 两人认识的时候,夏歧惧怕长相稍凶的灵兽,被追得浑身冷汗,漫山遍野地逃窜。 两人在一起后,往后岁月不再让夏歧担惊受怕,身处险境,是他在心里默默立下的誓言。 但夏歧在小镇遇难失踪,又选择了霄山,让他不甘也不舍,只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夏歧,对方才做了这个选择。 他难以接受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道侣会选择别的栖息地,也不理解夏歧要用余生归属去向边秋光报恩。 而至今依旧不能介怀的,是夏歧会过上充斥着杀伐与生死不由己的亡命之徒生涯。 自己的道侣明明连灵兽都害怕。 分开的五年,每当他想起夏歧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便会遍体生寒。 但从陵州到至今,夏歧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托荫苍澂的弱小凡人,他聪慧刻苦,剑出惊绝,有庇护他人的能力,也有了自身的际遇机缘 不再需要他再处处关照。 夏歧的变化值得任何一位前辈为之欣慰,但论起他对所爱之人的私心,只觉得后怕和心疼夏歧这一路走得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步步行于刀山火海,时时有跌落悬崖的风险,还对他只字未提。 若不是他人无心暴露,对方还要独自承受多久? 清宴垂眼看了片刻鸿影镜,才回过神来。 他犹豫几息,终是顺从内心,把神识探入剑穗芥子中,穿过茫茫识海,自千里之外的黄黑剑穗里无声蔓延了出去,混入了霄山城墙深夜的霜雪气息中。 深夜城墙正沉在难得的安静中,夜色晴好,星少月明。天地间洒下一层恬然银色,连风也无声。 戴着黑色兜帽的夏歧正坐在城墙一间屋子的窗沿上,屋内严禁明火,只余城墙防御阵的缩略小阵微亮着盈蓝的光,缓慢流转。 夏歧怀里松散抱着剑,双眼失焦放空,盯着小阵发呆。 清宴无端意识到,两人分别的多个日夜,夏歧多的是这样的时刻。 他没有失忆时,有夏歧这个念想,失忆之后,有夏歧追着跑,也有陪伴。 夏歧在失去七情六欲的这些年,一直形单影只,万分孤单。 * 两日来,前去谈判的边秋光没有返回,山脚的苍澂弟子也未知动向,好在长谣弟子帮忙驻守围着山脚建立的村庄,让驻守的猎魔人弟子得以赶回霄山。 各处轮值的人手多了不少,众人也安心下来。 如今魔物只能从防御大阵没有覆盖到的地方过来,再被霄山地貌的天然屏障阻挡,来袭的频率与速度都有所减缓。 但猎魔人生前以一当百,化魔后十分难对付,还熟悉霄山防御布置,每日的城墙当值便需要有一位七使在场。 今晚轮到了夏歧。 有些幸运,此时已经到了深夜,也只在傍晚来袭了一批魔妖兽。 再没有其他风吹草动。 夏歧坐在窗沿压得腿有些麻,又换了一个姿势。 近来所有正事在脑中又跑完一遍,再也想不出什么花样了,于是无可避免又无法抑制地,还是想起了与清宴的事情。 五年前,他奄奄一息被边秋光带回霄山,其实没有等三个月才去找清宴。 两人分离,清宴惶急,他又如何等得了。 醒来之后,他浑身疼得仿佛被拆开又缝上,内脏和经脉无一处放对位置。 他一看周围满是冰冷厚雪与森严的杀伐之气,便不管不顾要离开霄山,不听任何劝阻,只知道清宴有多担心他。 那时边秋光冷眼问他要去哪里。 他说要回家。 夏歧在对方冷漠目光里蓦地清醒,是了,他的家乡小镇已经被魔物烧毁,唯一的家人大婶也化为一抷灰烬 而苍澂只是收留了他,他连成为弟子都不够格。 但他还有清宴,清宴便是他的归途。 边秋光也不多加阻拦,只是负手看他苦苦挣扎:你尽管去。下了山找个水潭看看你这副急于诉说委屈,寻求他人庇护的样子。如今世道混乱,你救得了谁,能托荫别人到什么时候?躲在他人背后之人,拿什么回护他人? 夏歧当时只觉得这人生性比霜雪还冷漠,尽是危言耸听,完全不想搭理。 他在霄山众多法阵与拥险地势中险象环生,颠颠撞撞,从脑中扒拉出生平所阅典籍,九死一生去破解拦路法阵。 一个月后,才从遍体鳞伤地从屡败屡战中来到霄山山脚。 后来成为猎魔人,他才知道要不是边秋光有意放水,路途中随意一个法阵便会要了他的命。 那时他执意要离开,时值天海宴异常魔患爆发,各处魔潮来袭,死伤无数。 他跑过渚州村庄的焦土与难民,在整座覆灭的村庄中救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他把小女孩护在怀中一同赶路,答应等到了陇州,便给她买花裙子,找个好人家收留。 然而像是应证边秋光的话,沿途魔物众多,修士尚且自身难保,他更是求生维艰。 怀里那抹微弱的呼吸和大眼睛里的光亮,终是在他几近哀求的目光里逐渐熄灭了。 他又悲又怒,狂暴一般拎起剑杀光了魔物,经脉中开始消化的灵气推了他一把,将他从凡人强行推入修士的世界,步入炼气门槛。 他在风雪中把小女孩埋在霄山脚下,后知后觉发现催魄开始发作,悲意与愤怒都被灵台上的禁咒缓慢吞噬。 再看矮小的坟茔,心里只剩空荡荡的迷茫怔忪。 那一刻他也意识到,催魄禁咒不可逆转,他与清宴早就殊途万里,注定辜负对方,无疾而终。 他在冰雪中坐了一天一夜,对心悦之人的思念稍微冷却,他才有勇气返回霄山。 恋耽美 -鹿阿玄(43) 催魄的效果是慢慢发作的,往后岁月,他意识到对万物的感知不断钝化,七情六欲不断被抽干,或许再过不久,他连心里最宝贵的念想也留不住。 而对清宴的感情就算还剩分毫,想念也会像扶了风的火,顷刻燃起余下渴求。 他忍不住赴了几次清宴的约。 但催魄也霸道,半年不到,他在清宴的相拥亲吻里已然没了心动,清宴也看出了他眼里的无动于衷。 他失去情感,理智却清楚,两人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在不断辜负清宴,消耗两人曾经的美好回忆了。 他便不再与清宴相见,清宴寻来数次,也在他的冷漠背影下止步了。 五年来锦书难托,沟壑愈深,渐行渐远。 直到死亡到来,清宴以命相护,他才知道对方至始至终没有放弃过他。 这一世他诛杀邪修破了催魄禁咒,那些被吞噬抑制住的想念与爱意才汹涌回来。 城墙巡逻弟子的脚步在不远处响起,夏歧回过神来。 他揉了揉额角,仓促收敛着浓烈翻涌的心神,否则又该压制不住了。 却忽然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什么,立马看向剑穗,呼吸倏然一轻。 柏澜? 识海里沉寂了几息,传来熟悉低沉的声音。 阿歧。 夏歧好不容易端起的冷静倏然破了,他开心得有些无措,摸了摸后脑,思绪迟钝得拼凑不出完整的话。 那道声音又若无其事地开口,详细说了陇州边界中心大阵的发现。 识海里的声音淡然如往昔:近来霄山山脚的村庄魔患稍缓,人手有空余,被闻掌门遣去与边门主汇合。 夏歧满腔喜悦冷却下来,慢慢蹙起眉。 近期出现的炼魔阵与传送阵竟然都与十方阁相关,算是坐实了对方别有目的,目标还明确指向霄山,他不由心里一沉。 师父还没回来,也未曾传来异常讯息,如若与苍澂与长谣汇合,应当能互相照应 十方阁到底想做什么,迟迟不动是在等不知埋在何处的法阵? 他思索片刻 太被动了。 跃下窗沿,他向其余当值的七使传去此番讯息,要求戒严防守,立马报一遍各处防守情况与人手配置。 危机随时会爆发,得调配出另外的人手,准备去支援边秋光或者应对突发意外。 他又向门主影戒发去简讯随时可支援。 夏歧倚在城墙石壁上,望着万顷晴夜之下的海雾茫茫,灰白海雾正缓慢聚散,未见异动。 影戒不断传来霄山各处情况,讯息在识海里高低错落,直至全部停歇。 他始终隐隐心神不宁,忽然察觉到清宴的神识没有退出芥子,不由愣了愣。 往常带着清宴的神识乱晃倒是浑然不觉,如今两天未说话,此时仿佛清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由轻声问道:柏澜在歇息吗? 嗯,识海那边很快便有回应,一阵沉默后,清宴主动开口,声音低缓,阿歧,失去情感感知是什么感觉? 夏歧一愣,两人之前把最大的心结坦言相谈,虽然还不知道清宴的态度,也没有其他隐瞒了。 他想了想,如实回答:不像活着。 心海无波,爱恨不能,万物褪色而萧索。 见识海那边久久沉默,夏歧反而笑了,语气轻松,有安抚缓和之意。 难得今夜月色温柔,我们不说不开心的事了。最近与你待在一起,我也想起了许多以前开心的事。 清宴一顿,也不再沉溺情绪:说来听听。 夏歧眸中月色清亮,唇角弯起愉快的弧度:与你在一起后,我以为你是苍澂的厨子,立誓要好好练武,以后保护你。你听到我有此番想法,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我还想或许是你觉得我低看了你,还忙着解释 识海那边听到此处,也回想起当初场景,语气轻松了些许:那时我不是刻意隐瞒身份,见你为我忙活得开心,不想扫了你的兴。 夏歧闻言好笑,他忙活得太努力了,又是送灵石,又是在清宴面前展露所学,信誓旦旦要保护他一辈子。 清宴每回认真含笑看完,都会亲一亲他,又给他做点好吃的以示鼓励。 现在一想,清宴说不定把自己的班门弄斧当做每日消遣了。 虽然两人分离千里后少有愉快的事情,但从心动到结同心契,算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哦,还有,夏歧迈出左脚靴子晃了晃,你还送了我一根红绳,说是可以庇护我。 识海那边,清宴想了起来,是当初在长谣驻地,他触碰后莫名连上夏歧梦境的那根。 他垂着眸,唇角微松,相关记忆正随着夏歧的话浮上识海:嗯,你决定回霄山五天后,我来找你,希望你与我结下同心契。 那时,他清楚两人不能再合籍,但他心有不甘,依旧想与夏歧成为道侣 思及于此,清宴倏然一顿,想起一件不曾告诉夏歧的事 这根红绳是用逸衡所赠的海龙银丝与红绒花芯编制而成,作为同心契的媒介,他在红绳中埋下了替对方承担一半伤害的符文。 原来当时,他并非束手无策地任由夏歧身处险境。 既然自己的道侣选择险途,他能做的,便是陪对方一起承担危险。 清宴松了口气,近两日郁结心头的气慢慢消散了。 第59章 化外道 红绳作为同心礼上清宴送的礼物,夏歧一直对它万般珍惜,就算是两人音讯渺无的五年来,也一直随身携带着。 提及红绳,他又想起了一些有趣事情,莞尔道:哎,你还别说,戴上之后运气似乎真的好起来了,我多次出入险境,受到致命伤也能活下来。 清宴无声笑了笑,随之反应过来,若是有这道符文,先前夏歧在陵州受伤,他怎会没有一起承担? 他用神识一探那根脚踝的红绳,随之一愣。 红绳里的符文已经失效。 同心契是以两人心头血起誓,附加的符文更是牢固不可轻易解除,若是失效,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割断同心契,红绳与符文也会随之断裂,但这根红绳并没有破损的痕迹。 二便是佩戴红绳的人受的伤超过了施术人的承受范围,符文才会被打破。 如若是第二种,他与夏歧此时不会还安然无恙。 清宴轻蹙起眉,如今他的记忆已经回来大半,两人并未共同受过巨大创伤 难道夏歧身上有什么两人都没察觉的端倪? 夏歧许久未听到清宴说话,不由犹疑唤了他一声。 识海那边的人语气如常地应了,又道:阿歧,你可知我在红绳里附加了祈福符文? 他闻言一愣:符文?你当初没告诉我,原来柏澜的祈福符文这么管用,比大婶刻在我袖子上的强了百倍 识海那边顿了顿:不过如今失效了。许是你经年往来魔妖兽之间,符文受浑浊之气侵蚀,慢慢消散了。我现在把符文传到识海里,你用灵气绘出,重新将它激活。 夏歧应了一声,看了眼识海里的繁复的符文,顿时愁得拧起眉:柏澜,这太复杂了吧不知绘错几次才能成功 原来管用的符文笔划这么多,怪不得大婶那个简易的祈福符文形同普通花纹。 清宴思索几息,出声:马虎不得,伸手,凝气于指尖。 夏歧照做,只感觉到清宴的神识包裹着他的手背,仿佛清宴正握紧他的手,带着他的手指缓慢而规整地移动,幽蓝色的符文慢慢呈现了出来,一勾一划间倾注的灵气分毫不差。 符文法阵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难怪清宴谨慎。 他睁大眼,觉得十分新奇,研究了片刻,越看越觉得符文迂回间的笔触有几分眼熟,犹疑道:柏澜,我怎么从中看到了你的名字? 直到符文成型,清宴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借夏歧的手把符文推进红绳中,才答道:原绘符人的署名。 夏歧似懂非懂,只觉得十分稀奇。 两人话题总围着红绳打转,夏歧的思绪难免想到了同心礼的始末,也算两人之间一段美好的记忆。 他的话语不由忽然变得促狭:那时我在渚州出任务,你来找我,当晚,我两一起住进一家客栈。 他话音一顿,唇角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也变得轻而温柔,同心礼嘛,比不上合籍大典,我两也没什么衣服可换。该有的仪式结束,喝了酒,你便替我亲手系上红绳 话语到了后续场面,他不由故意敛声,面上尽是暧昧而怀念的笑意。 识海另一边的清宴也垂着眼,相关画面随之浮现而出。 破败的屋外大雪纷飞,天色昏暗。 屋内床头的烛光晕开一团暖光,刚好笼罩了床边两人的身影。 夏歧赤.裸着双脚坐在床上,清宴把他的左脚放在膝上,在白皙纤细的脚踝上仔细系上红绳。端详几息,手指调整红绳的松紧,继而轻轻摩挲起光滑的脚踝。 两人无声对视。 烛光摇曳,屋里倒影朦胧而婆娑,也把清宴的眸光映得深邃温柔。 清宴握住脚踝把他拉近,又揽进怀中,温热气息尽数落在唇齿之间,温柔的侵占让夏歧呼吸微颤。 三月未见的思念让夏歧大胆了些,也回应着清宴的索求,让吻与温热呼吸落到自己颈间。 清宴的手指才搭到夏歧的腰带上,影戒便传来了紧急任务求援。 两人在咫尺之间的对视中平稳着呼吸,眼中温度逐渐冷却。 夏歧红着脸表示歉意,清宴克制地替他拢上衣襟,目光掠过锁骨红痕,才低声道来日方长。 夏歧在霄山城墙的寒冷里回忆起这段旖旎,唇边的白雾氤氲得眼眸雪亮。 虽然在冰天冻地里生不出什么风流旖念,但那时与清宴贴近的温柔记忆让心里暖了几分。 识海那边久久未答,不知道是依旧沉浸在回忆里,还是不知如何应对他的调侃。 他也不在意,近来难得愉悦,眼里倒影着霄山清澈的夜空,弯唇轻声道:柏澜,我一生算是无长久停泊之处,于谁都像过客,当时察觉所爱之人对我有占有的情愫,我我很开心,仿佛能泊岸了。 话音落了,清宴低柔微沉的声音传来:阿歧,来日方长,我们再一一补回来。 夏歧垂着的睫毛微动,不知清宴说的是两人以前留下的缺憾,还是那晚的事 不过无论哪一种,都让开心暖意盈满心脏。 看到此时清宴的态度,夏歧想起了什么,不由趁着气氛问道:柏澜,之前我所说的你考虑好了吗? 近两日来,清宴没再留下神识,是在专心考虑那个选择吧,毕竟有这么一个命不由己的麻烦道侣是该好好衡量取舍。 谁知清宴闻言不解:考虑什么? 夏歧一愣。 清宴思索片刻,才想起对方所指的是什么,语气稍有无奈:这个问题不该存在。 当时心思全在引渊上,忽略了夏歧话尾的问题,谁知对方竟然以为他会去考虑两人在一起的得失。 他见夏歧不说话,声音一沉,还是说,阿歧想背信弃义? 夏歧面上还有迷茫,听出了清宴语气有些不快,不由愕然站直了:我怎会背信弃义? 他对清宴的心可鉴日月! 识海里,清宴冷静的声音悉数数出 星回峰,你在时雨面前起誓,说以后我在何处,你便在何处。 赶往陵州,夜宿客栈,夜昙花前,你说我们来日方长,无论我在何处,你都会来找我。 长谣秘境,你说道侣之间该交付完全信任。 秋水湖祈福,你说就算逆着天下人,也要永远与我在一起。 识海黄昏星回峰,你说等一切结束,要同我回星回峰,一起养岁岁。 你向我许了这些长久,却起了中途离开的念头,不是背信弃义? 夏歧眸光一颤,只觉得风雪太大,碎雪似乎掉进了眼睛。他揉过眼尾湿润,胸腔翻涌的情绪左突右撞找不到出口,也让他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以为清宴从不回应,便是不以为然,原来对方珍藏着他的每一句话。 清宴轻叹一声,低而温柔的声音仿佛贴到他的耳边:阿歧,你我走过太多艰难,不可再提放弃的话。 清宴坦诚又坚定,夏歧像是被剥离所有巧舌如簧的外壳,只垂着眼涩然道:可是我有离开的可能这样不会太自私吗? 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再有恙,清宴低缓的声音像一抹缠绕心尖的暖风,不容抗拒又温柔地拂去经年霜雪尘埃,寿数,各自奔赴的道,相隔千里或许都不重要。你同我结为道侣,我能获得的,远比这些所谓的弊端来得多。 夏歧一愣,鼻间酸涩,眼前水色朦胧。 又听到清宴继续道,阿歧,这是你教会我的,希望不算晚。 他满心被酸软的喜悦占满,柔声应道:柏澜,即使作为寿数有限的凡人,我也愿意一生陪你。但是命运与机缘推了我一把,我不得不绕很久的路才能走回你身边,你他一顿,知道不该再发问,便换了笃定坚信的语气,你再等等我。 没事的,阿歧,清宴笑了,我也在走过来。 夏歧眸中有莹亮水色,他唇畔湾着笑意,再眺望霄山晴夜与朦胧夜色里的群峰,只觉得天地开阔,心里从未有过这般畅意豁达。 他不由打趣道:哎,柏澜,你说,我配不配得上通天彻地,天下人最敬仰的剑修第一人? 清宴闻言一顿。 其实在他心里,五年前的夏歧温润鲜活,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他希望夏歧依赖着他,受他的庇护,永远在苍澂生活,他会一生爱着夏歧。 但如今夏歧恣意明朗,一身不屈傲骨,能与他一起出入险境,并肩仗剑。 他才明白夏歧不该只活在方寸之地的庇佑下,适合更广袤开阔的天空。 这样的夏歧,耀眼而迷人。 清宴浅笑摇头:从前与现在,你在我心里并无不同。 命运虽带偏了两人的轨迹,好在两人奔赴向对方的路不曾断裂,再曲折遥远,也终会到达。 夏歧满心欢喜甜蜜快要溢出来,可惜两人都身处危机四伏的环境,连神识都无法在芥子里接触贴近,他只觉得此时极其想念清宴的情绪无从疏解。 他克制地抽了一口气,语气轻软地抱怨:柏澜,等见到你,我要 轰隆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震荡旷野,脚下石壁微晃 夏歧瞳孔一缩,愕然抬头,只见乌云从天缝倾泻无数浓厚的魔气在城墙结界上空聚拢翻涌。 与此同时,影戒几息之间便胀满讯息,所述只有一件事 霄山各处的防御结界正遭受猛烈撞击。 第60章 化外道 魔气滚滚,如同暴雨将至,沉黑密云低压,云间轰隆作响,吞噬了晴夜皎洁的月光。 夏歧神色一凛,旋身疾步走到城墙防御缩略阵前,同时影戒传讯让各大阵的负责人报损。 恋耽美 -鹿阿玄(44) 城墙防御阵平日开到五重,足以抵挡寻常魔潮,依情况往上添加。 如今积压的魔气如同黑色巨手,不断捶打着结界,连城墙石壁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夏歧站在法阵前稍加犹疑,识海里的布阵人冷静给出建议:先开到七重。来者不善,以防意外。尚不知这批魔潮会持续多久,灵石有限,尽量延长支撑时间。 夏歧自然颔首照做,片刻也不耽误地往影戒传了这番布置。 片刻后,霄山上方的防御结界有幽蓝铭文流淌而过,嗡鸣作响,与魔气两相对抗厮绞。 漫天魔气与铭文都倒映进夏歧眼里,他蹙起眉:抑制传送的法阵明明在运转,魔气怎会毫无防备地凭空出现。 清宴沉思几息:阿歧,去主殿,容我冒昧探查霄山所有法阵。 夏歧一愣,边秋光不在,识海那边的清宴无疑是此时最可靠的。 他见结界之外的魔气只是不断撞击,没有其他魔物现身,开了七重的结界尚可支撑,交代值守弟子一番后便赶往主殿。 黑色衣袍的猎猎声是幽暗主殿的唯一声响,夏歧步带疾风,穿过一道道禁制,照明铭文在黑靴下的地面蔓延至中央天井 与霄山所有法阵对应的缩略阵占据了整个天井位置。 平日只有门主能通过所有禁制,来到天井前。边秋光每次出门,谨防变故,便会把禁制开放到可容七使抵达。 夏歧肃然的面容被蒙上一层幽蓝,光晕明灭间,轮廓显得有几分锐利。 他垂眼递出剑穗,清宴的神识覆上缓慢流转的缩略阵,跟着灵气流向走了一圈,便能掌握此时所有法阵情况以及接触的事物。 几息后,清宴清楚了如今面临的状况,语气顷刻变得凝重而刻不容缓:阿歧,把芥子里的所有雪晶取出,填于每处阵眼,把防御大阵开到十重,包括家属住宅区防御范围要覆盖到每个地方。 寒意从脚底不断升起,夏歧倏然睁大眼,张了张口想要询问,清宴似是见他六神无主,缓了语速道,别慌,先照做,把其余法阵启动雪晶我准备好了,路上与你解释。 夏歧手指无措一颤,饶是反应再慢,也知道了此次魔潮的不同寻常。 他还未听过清宴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十重防御法阵,莫说他入霄山以来没有见到,据他所知,大阵自落成以来便没有需要开到十重的时候,极其烧灵石不说,得是多大的危机,才要用这般程度来应付。 而夏歧到底久经风浪,他立马冷静了下来。 霄山的防御阵覆盖了整个门派驻地,但为了合理利用资源,平日里只开启有魔物抵达的外围。 缩略阵中,常年熄着的地方逐渐亮了起来,整块天井的铭文依次运转。 明明是幽蓝澄澈的光和肃然规整的铭文,此时却让夏歧触目惊心。 夏歧疾步离开主殿,从芥子里掏出清宴准备好的一只小袋,松开袋口一看,满满一袋雪晶,得有二十余颗足够买下半个繁华陵州。 虽然不合时宜,他还是又一次被大门派的财大气粗震撼到了,愕然万分,顺口暴露了霄山财务情况:柏澜,霄山可能一时还不上来这么多 一颗雪晶足以成为一组复合法阵一年的灵气来源,在霄山取雪晶是要经过门主批准的,但此时情况刻不容缓,清宴才自己添上 不过这笔灵石数额之大,能过得了苍澂的明账吗? 是我的私有物,既然放在芥子中,便也是你的。 清宴未曾想过有这番变故,却无法顷刻穿行千里。 若是能让夏歧安然无恙,他连修为都能抵押出去,更逞论身外之物。 夏歧诚惶诚恐地捧着沉甸甸的袋子,闻言慢慢露出牙疼的表情:你这么一说,我又感觉好生心疼 识海那边似乎没料到他这般思路走向,顿了顿才忍住没接他的闲话,说起之前发现:方才我探查霄山法阵,察觉整个门派驻地,被笼罩进一个巨大的法阵内若不出意外,便是与陇州中心法阵相勾连的目标法阵。 夏歧脑子嗡一声空白,顷刻遍体生寒。 什么时候,怎会没有丝毫察觉 这么说来,整个门派驻地都未能幸免他想到医馆伤员与拿不动武器的猎魔人家属,牙关一颤,又险险咬紧。 清宴缓慢深吸一口气,仿佛也在试图冷静。 随之,从容而井然有序的安排让夏歧有了几分安心。 阿歧,别慌,有我在。继续前往阵眼补灵石,别停下。 是我疏忽了。十方阁在霄山四周除魔,看似帮忙,实际是游走各处搭建法阵。他们有意隐藏法阵铭文,在灵气充足之前迟迟没有添上最后一步,才没有显露任何迹象。 这个法阵与陇州中心法阵相勾连,范围太广,覆盖了霄山所有法阵,凭空出现的魔气便是传送而来。如今尚不能得知法阵的后续目的,但十方阁筹谋已久,恐怕还没有结束。 夏歧闻言摇头,十方阁诡计多端,猝不及防,怎么能怪清宴疏忽。 况且清宴本就独自涉险破局,不眠不休鐪战入险境,日夜不停歇地解析法阵,还要时不时捞他一把所付出的远比想象中要多。 但清宴的话也让他的心一步步跌入寒潭。 之前埋下的危机仿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悬在头顶的剑终是缓缓落下。 他蹙眉在风雪里疾驰,辗转在各个阵眼间添加雪晶,目之所及是浓厚魔云之下的霄山。 无论是十方阁利用魔物,还是魔物配合着十方阁能确定那幕后之人来自十方阁? 清宴思索几息,沉声:脱不了关系。今日我与苍澂弟子的联系也断了,想必他们也误入了法阵。霄山山脚的村庄正好有魔来袭,长谣弟子顾应不暇,边门主也没有音讯霄山需得做好全面应敌的准备。 这次围袭来得太快了,顷刻便将霄山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夏歧身形利落迅速,不到片刻便填满了所有阵眼。 他在骤乱的风雪中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胸中焦急平息下来:百年来,霄山在魔患中遭受多次灾难,至今屹立不倒。就算这次魔潮前所未见,只要还有我们在,便能挺过去。 末了又为诡异法阵的余下目的悬起心脏,不由喃喃道,没想到先出事的是霄山得守住了,希望师父也能平安回来。 一条条汇报各处情况的讯息通过影戒落入识海,夏歧茫然地站在风雪中,仰头看着开到十重的防御法阵绞杀起魔气,霄山上空风起云涌。 忽然间,一条特殊的讯息让他蓦地回神。 讯息来自顾盈,让他前往边秋光的家。 他犹疑蹙眉,感知到顾盈的位置在西南方的裂谷防御区域边秋光更是在遥远的霄山脚下。 这个节骨眼难道是有应对之策? 夏歧见各处在十重防御结界的抵挡下尚且无事,连猎魔人都未与魔气直接交锋,便赶往家属住宅区。 他如往常般轻车熟路地抄了近路,手一撑围栏,利落翻进院中,推开屋门。 里面果然空无一人,而一只扁长的匣子却放在厅堂显眼的桌案上,上面还有一张纸条。 他心里咦了一声,走过去拿起纸条,上是边秋光张扬凌厉的笔迹,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给徒弟。 怎么挑这个时候送礼,何况边秋光也从未送过他什么,这是安了什么心思他心里嘀咕着,打开了匣子,一顿之后,倏然睁大眼 竟是一柄剑,惯用剑的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夏歧错愕地拿起来,受蛊惑一般用拇指推出一段剑身,寒芒星尘,刃敛清霜,似锻进一段澄冽月光。 剑铭 潋光? 识海里的人难得微讶,竟然流转到了边门主手中,倒也算一番好机缘。 夏歧莫名被赠一把宝剑,尚在迷茫:什么渊源? 清宴:是岳老阁主的佩剑。 夏歧倒抽一口气,忙把单手拿剑改为恭敬地托着,只觉得今日这双手触摸了太多非凡珍品,说不准也沾染了祥瑞。 师父什么意思?让我以后把它供在香案上,作为传家之宝? 清宴:长辈赠剑,怎会只让你用作观赏。 夏歧慢慢握紧潋光,却没有高兴半分,心脏无端一沉:怎么在这个时候 他心神不宁地环视着房屋,想找出些其余痕迹,又察觉到顾盈传来一段讯息 你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丢了豁口剑,往前走。 夏歧这才慢慢意识到了什么,倏地呼吸一窒,沾在斗篷上的霜雪仿佛沁入了骨髓。 当年他执意离开霄山,在险途中九死一生,又因为小女孩的死杀光了魔物,陪伴着他的便是这把豁口剑。 五年来,他牢记着那一日的无助,便没有把剑换了。 边秋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不断进步,也最是清楚他的心结越想记住什么,越被什么困住。 夏歧握紧几欲颤抖的手指,依然在屋里毫无目的地走动,仿佛这样才能平息越发浓重的不安。 忽然,他游离的目光停在一个酒壶上边秋光近年来随身携带,时不时喝上一口。 赠剑之事让他察觉不对劲,他才细想以往诸多端倪。 听顾盈说,边秋光在成为修士前,是前朝将门之后,常年军旅,性格严苛,在规范猎魔人行为方面体现尤甚。 比如不得在任务与轮值期间饮酒,他自己更是严于律己。 夏歧忙疾步过去,摘开酒盖,已经见底的酒壶飘出一股混合药材的酒香。 清宴看他神色肃然而疑惑,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问道:分得出是哪几味药吗? 夏歧久病成医,勉力冷静,凝神细细分辨,把确定的几味说了出来,他才说到一半,清宴忽然沉声替他补上了余下几味,随后沉默下去。 夏歧只觉得高悬的心被推上悬崖,忙开口追问。 阿歧清宴语气有些迟疑,顿了顿,终是叹气,沉声道,此药方罕见金丹修士能在元神中蕴养符文,药能加固催发符文。 夏歧拿着酒壶的手指一颤,胃里顷刻灌满了沉甸甸的铅,如同回到了五年前满是焦土的小镇门口,几欲反胃。 他放下酒壶,提起潋光便飞快离开屋子,前去找顾盈。 第61章 化外道 笼罩霄山驻地的大阵落成,其实不怪任何人疏忽。 若是霄山防线崩塌,沉星海的群魔倾巢而出,魔潮会从云章席卷而过,渚州沦陷,南奉会是最先遭殃的这不单是夏歧与清宴的推断,也是全云章修士的共识。 而今十方阁给防线雪上加霜,不是疯了,便是不再畏惧魔物。 看这两相配合夹击霄山的情形,多半两样都占了。 深夜风雪渐大,整个霄山驻地沉在黑压压的昏暗冰冷中,好在匆忙行走其间的猎魔弟子目力极佳,神识也能探路。 夏歧不敢贸然给顾盈传讯息,怕会让对方在缠斗里分心。他分秒不敢耽误地赶往西南方向,潋光别在腰间,依旧拿着用顺手的豁口剑。 清宴那边也没了声响,夏歧知道对方在片刻不停歇地解析法阵。 覆盖在陇州中心法阵上的结界层叠繁复,都来自神秘莫测的灵影山典籍,可想其中艰难此源头非清宴不可破解。 清宴没有向他提过,他却知道守物法阵都有保护手段,铭文之间带着玉石俱焚的陷阱,只要动错一笔,便会让铭文灵气炸成锋利乱流。 如今层层法阵快要剥露到底,危险尽在一念之间。 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想让对方分心希望清宴也能无恙。 夏歧无需打斗,赶路时便把神识附着在五感上,随时观测着周围动静。 接近着西南方向的裂谷防线,他忽然隐隐听到细碎破裂声,立马仰头望向上方结界。 幽蓝的铭文依旧在流转,光整牢固的结界壁正在抵抗绞杀着魔气。 他犹疑片刻,刚想继续赶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又仰头望去。 此次再看,便对比出了其中异常结界壁上的铭文比先前那一眼淡了些许,不甚明显,却是结界衰弱的征兆。 夏歧眉梢一沉,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十重防御法阵就算再烧灵石,雪晶也不会那么快被抽干灵气! 陇州边界。 午夜的黑暗丛林中,两道身影似要融入夜色。 近日来,清宴与闻雨歇不断接近密林深处,此时正站在能看清剩余大阵的位置。 闻雨歇却不复游走魔物间的淡然,愕然睁大眼睛,话语在喉间一滚,却只吐出几字:怎么回事,是误碰了何处吗 森绿的根系错节中,原本悠然缓慢转动的法阵正在飞速轮转,光亮大盛,万千铭文高速流转出剑气般的筝鸣,激起了丛林倦鸟与走兽 是在把聚拢在阵中的灵气妖力传至霄山,几乎倾巢送出。 清宴面色凝重,声音冷沉:笼罩霄山的法阵有变动。 霄山驻地。 细密裂纹在结界壁上蜿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夏歧收回目光,心想定是那个诡异法阵的缘故。 他当机立断往影戒传讯,让各处看牢阵眼,若是雪晶有灵气耗尽的征兆,便立刻报损。 想要长时间支撑巨型法阵,除非有长谣那样背靠金山的矿脉灵气做支撑,否则只能用雪晶。 其余灵石皆有杂质,灵气不纯。寻常法器与剑只能维持片刻时间,诸如锁魂铃之类的阵眼也需要不断吸食修士灵气来维持。 念念从不远处着急地赶向西南方,想来是要去支援顾盈,夏歧忙把她叫住。 如今他手里还剩五颗雪晶,全给了念念,让她回大殿广场候令,哪儿缺雪晶便送过去。 此事更加刻不容缓,念念也知轻重,看到他正要去支援顾盈,不由松了口气,领命离开。 夏歧打算向清宴再借一点雪晶,等边秋光回来便尽数还上。 反正霄山与自己的财产状况已经在清宴面前摊开了,也不怕丢人。 刚要开口,清宴的声音正好传了过来,凝重万分:阿歧,笼罩霄山的法阵有什么变化? 夏歧闻言便知那边也出现征兆了,心里咯噔一声,不由把发现说了。 清宴沉默几息,说道:照目前来看,此大阵能开启多重。之前的效果尚且只有传送,如今灵气充足,便开启了下一重开始吸食范围内的灵气。雪晶灵气浓郁,灵气会从它开始流失。等积攒完灵气,大阵会继续启动余下重数 夏歧脚步倏然一顿,一颗心顷刻沉到谷底。 他仰头看着结界壁上光亮不断衰弱的铭文,明白了这个大阵势要把霄山尽数吞噬。 识海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断断续续:源头在陇州,我会尽快截断 夏歧一愣,巡防时遇到炼魔法阵,也出现过屏去影戒与剑穗神识勾连的情况,既然诡异法阵与之同出一源,此刻应该也有同样影响。 他却是忽然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情况还在不断恶化,焦急已是无用。 恋耽美 -鹿阿玄(45) 需得做好心理准备。 清宴那边更为艰难,还因霄山情况惶急,他忙安抚道:柏澜,霄山如今尚能撑住,总会有办法。你要万分当心,不可勉强。 话音刚落,他的余光被异动吸引过去,只见结界壁外的浓黑乌云忽然汇聚,向西南方倾巢涌去。 乌云有意识般巡回数圈,似是察觉了结界壁的稍微薄弱处,集中力道捶打在裂谷上方的位置。 细碎的破裂声更加清晰,那一片符文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夏歧心道一声糟了,忙飞奔至裂谷。 方才被捶打的地方蜿蜒开裂纹,仿佛墨在水中晕开一般,魔气终是从裂缝泄露进来。 黑雾落在地上,竟顷刻化为成群魔妖兽,爪牙狰狞,龇牙咧口,魔焰张扬。 裂谷周围,顾盈带着众弟子开始抵御。 夏歧疾步跑到山崖,往防御阵阵眼里添上一颗雪晶,旧的雪晶正如冰块消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上方的结界顷刻撑开,有裂缝的地方焕然一新,截断了魔气。 但照这般趋势,这一颗雪晶也撑不了多久。 即使能往清宴那里不断拿雪晶,但不断被诡异大阵直接吸食着,就算有雪晶矿脉也供应不了多久。 何况这只是个开始。 夏歧利落跳下山崖,跃向魔物与弟子缠斗之间,凌空拔出豁口剑劈下,剑光掀翻一众魔妖兽。 他抵达顾盈身边,趁着回援的机会,问出了满腹疑问:盈姐,我师父的药酒是什么回事,他要做什么? 顾盈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露出苦涩的笑:夏小歧,我的心情不亚于你但他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 夏歧心脏猛沉,又凉了一截。 他的剑招带上凌厉凶猛之劲,心里也憋着气:他怎么老喜欢独自逞能,霄山这么多人,什么事都非得他亲自做吗! 这话说到顾盈心坎上了,她不由愤愤附和,一起指责起自己道侣:可不是嘛,当我们有多不济事她唇角笑意顿了顿,一向盛着盈盈秋水的眼眸露出几分风霜,夏小歧,你别怪他,身为门主,他有自己该做的事作为岳老阁主的徒弟,他有自己想走的路。 夏歧一愣。 是了,他作为徒弟,鲜少主动去了解边秋光,只知道他严苛,死板又狠辣,除了顾盈,对谁都不苟言笑。 然而,如同清宴之于苍澂,边秋光是支撑霄山最硬的那根脊梁。无论任何危难,只要看到边秋光的身影,每个猎魔人都会松一口气。 顾盈是边秋光最亲近,也最了解他的人,她恐怕早已知道了边秋光的所有意图,没有哭闹阻止或是跟去,依然严守身为猎魔人的职责是选择了相信理解对方。 只有面对夏歧,才稍露几日来强行抑制的悲意。 边秋光与顾盈,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的人。 既然如此,他也该做好自己的事。 顾盈很快敛起情绪,轻灵身影随着凌厉鞭风游走在魔妖兽间:那柄剑,你师父早想交给你了,我也不清楚为何迟迟没给。你这次回来,他才说时候到了,但他别扭,找不到合适时机才没能亲手交到你手上。 夏歧明白,是因为催魄禁咒破了,他心性改变,悟出道心,能够在修为上再进一步,也能走出自身桎梏了。 原来他的师父一直相信他能打破这个禁咒。 但潋光的获得承载了师父的生死不明,实在让他开心不起来。 就在夏歧与顾盈简短谈话的片刻,漏入结界的魔妖兽尽数被击杀。 但影戒不断传来雪晶耗尽的讯息,已经远远超过五处给念念的雪晶已经耗尽,再多一些也无济于事,裂缝已经蔓延至整个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 夏歧用影戒调配着各处的防御人手,而更糟糕的是,他如今所在的裂谷防线,雪晶也已经耗尽。 上空一处裂缝忽然被猛然撞击,撕开裂口,一道暗红身影与魔气一同钻了进来。 夏歧极目远眺,缓慢蹙眉,一咬后牙槽,眼里浮现凌厉冷意 是柳识。 柳识从裂缝一跃而下,罡风吹得衣袍散乱如残艳花瓣,落往裂谷深渊。 随他而来的魔气却迅速在他脚下翻涌,化为一条魔焰巨蟒,载着他凌空飞渡裂谷,往夏歧方向过来。 西南裂谷防线拥着天险,却最先成为防守最薄弱处,原来是柳识带着契兽从外面攻击结界。 柳识转瞬而至夏歧上方。 他负手而立,眉眼冷狂,居高临下睨着夏歧。 今日我两总算能做个了结。 夏歧杵着剑嗤笑一声:十方阁向来清高,我当有多出息,如今居然与魔物同伍,不知要夸这驯兽手段日益高明,还是沦落淤泥自甘堕落。 柳识只觉得夏歧每回说话都万分讨厌,他不想呈口舌之快,只露出势在必得的冷笑:将死之人,不必多说。 夏歧看出了柳识有几分不快,把剑刃往手肘一擦,还不忘继续补刀:人不怎么样,倒有自知之明。你该不会以为依仗魔物,便能死得慢上片刻吧?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柳识的不堪,他面色倏然变得极为阴冷难看,携着巨蟒便朝着夏歧俯冲而下。 夏歧身形快如舞雪疾风,当空便接了几招,剑气碰撞起雪雾翻涌,扬了漫天白絮。 他见柳识眼里竟燃着烈烈仇恨,颇有些不解。 十方阁围攻了霄山,他对柳识的恨是理所当然,柳识恶人不占理,怎么还一副恨到双目发红的模样? 第62章 逍遥游 柳识也未料到自己会这么恨夏歧。 对方的话语与那身黑斗篷一样讨厌,或轻慢或狠厉的神色也万分碍眼。 纵使在陵州轻看夏歧吃了亏,柳识的傲慢也不减,只把夏歧当成来日再收拾的将死之人。 然而回到十方阁,他才从师父徐深那里得知,夏歧竟是霄山门主边秋光的亲传徒弟,所用剑诀正是老阁主岳洛传承的逍遥游。 徐深与边秋光同门割裂,百年来屡次交手,胜负对半。 但两位亲传徒弟相遇,他却在与夏歧的打斗里落了下风。 他自小众星捧月,没受过任何技不如人的苦,也以为是师父心里最好的徒弟 当他在夏歧手下狼狈不堪时,师父竟对夏歧有几分欣赏之意,顷刻让他的不甘与妒火后知后觉烧了起来,扶风般燎原而过,理智尽数化为灰烬。 如今没有清宴从中阻挡,他还带着被魔焰加强过的契兽是依仗还是利用,或是被魔气反噬,那又何妨,今日势必要让夏歧死在手中! 两人的身影在裂谷断崖间不断追逐相撞,兵刃铮鸣穿透风雪,巨兽低吼在山崖轰然回荡。 柳识的脸色却越发阴沉 夏歧又厉害了 长谣风波之后,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怎么会更加难以应对!? 这段时日以来,他明明在憎恨妒火下苦练更甚从前,为的便是这一日,竟然重现了落雨集被连连打压的情形! 柳识被其貌不扬的豁口剑震出数丈,仓促喘了一口气,虎口出汗。余光见契兽蟒蛇被顾盈的长鞭缠困住,几番不得脱身。 他一咬牙,不由嘴唇掀动,飞快念诀,脸色也随之苍白了几分。 蟒蛇周身魔焰徒然大涨,蛇身胀大到五人合抱粗,引颈尖啸,天地俱震。 它游走在顾盈与弟子之间,蜿蜒扭曲的蛇身几乎遮天蔽日,轻易便扫开众人,脱身而出,攻向夏歧! * 夏歧满腔怒火不输柳识。 影戒里不断报损的讯息如落潭之石,惊得识海水花沸腾。 为了减缓雪晶的消耗,各处防御大阵只能将重数降低,所有猎魔人也亮出兵器,开始击杀从裂缝中漏进的魔妖兽。 一旦与魔打斗,便会有伤亡。 讯息载着猎魔人锐减数量与大阵损伤程度,不断落入夏歧的识海中。 他咬紧牙关,面对始作俑者,浑身血气翻涌,怒火催得他把毕生所学发挥到极致。 剑招快如穿谷之风,又乘着千钧雷势,狠厉剑光快而密,宛若成了一张网,稍陷其中便会被无情猎杀。 柳识到底少在生死边缘淬炼,从稍落下风到身上负了几道伤,眼里便稍露惊惧退缩之意。 夏歧最喜欢生死之局中,敌人先因畏惧而露出有所松动的眼神。他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鹰隼,眼里亮起渴血的光,不依不饶,紧追而至。 下一息,劈向柳识破绽的剑势忽然猛地收回,夏歧借着反噬的力道立马退了几步,肺腑被震得一疼。 与此同时,携着腥风魔焰的巨大蛇身在他身前半尺处轰然砸下,山壁断裂,砂石飞溅! 若是没有躲开,他已经被击下裂谷。 巨蛇被柳识强行召过来,发怒一般扭摆粗壮蛇身,尾巴携着席卷一切的强劲罡风,摧毁着四周的山壁冰棱,也让摇摇欲坠的结界雪上加霜。 夏歧和众猎魔人迅速与巨蛇拉开距离,散在山崖间。 他见柳识竟也在巨蛇的暴怒下险险躲避,不由十分愕然 这魔物疯起来连主人都打,这么敌我不分? 柳识目光阴桀地仰头,正好与他惊讶的目光对上。 对方像是受了屈辱一般,继续捏诀想控制巨蛇。 然而暴虐的巨蛇似是尝到了安抚的甜头,不想再臣服,从深渊裂谷的灰白云雾中调转过蛇头,猩红恶毒的竖瞳贪婪叮着柳识,显得悬在山壁上的暗红身影格外渺小。 夏歧在不远处看着这一番变故,抓紧时间在影戒里调配人手前来牵制。 不过若是柳识与巨蛇先打起来,正好相互消耗。 柳识额间冷汗滑下,硬撑着没有躲避,反而开始反复念着一个诀,面上血色不断消失,手背青筋鼓起。 巨大竖瞳上顷刻流淌起铭文,巨蛇发出一阵愉悦低鸣,餍足调转蛇身,对付起周旋在身边的猎魔人。 夏歧犹疑几息,蓦地反应过来柳识在做什么,心里觉得荒唐,不由脱口骂道:你拿修为喂食魔物?你疯了! 十方阁心性高傲的阁主首徒,竟然拿修士最宝贵之物与魔物做交易,宁愿跌落泥沼,永不翻身。 夏歧曾以为霄山与十方阁之间再有深仇大恨,也是门派之间的事,属于人间纷争。 但十方阁身为修士,却不惜堕落饲魔来打压其余门派,和魔物又有何区别? 他愤怒无比,也无法理解。 夏歧闪身一剑劈向柳识,对方却跃上巨蛇蛇尾,被载着轻易躲过。 柳识一竖剑刃,对准夏歧,血渍与冷汗更显面上疯狂,居高临下道:一点牺牲而已,能杀你,不亏。 说罢,携着魔焰的蛇尾宛如山崩,承着剑光向夏歧倾轧而来。 夏歧心知与巨型魔物对阵不可急切,他慢慢敛起愤怒催出的急躁,在粗壮蛇身间闪避着,不再贸然进攻。 已经有几名猎魔人丧生蛇腹,让巨蛇身形又粗壮了几分。 巨蛇作为与柳识神魂相连的契兽,是在结契过程中被生魂炼魔。 但这本就是阴损法子,修士的神魂也会受到反噬,驯服不了野心勃勃的契兽时,还要付出一些代价来安抚讨好。 夏歧怀疑这个杀敌自损的结契方式与诡异法阵一样,也是出自灵影山禁.书。 一旦冷静下去,在蛇身周围游走着观察形势,他心下立马有了计策。 巨蛇太大,首尾能分开攻击,蛇头被顾盈牵制,蛇尾被柳识控制着袭击自己。 夏歧用影戒向顾盈发出配合讯号,两人便把巨蛇两端分别往不同方向引去。 蜿蜒盘踞的蛇身顷刻被拉长,几乎横跨裂谷。 首尾相距太远,攻守移动间逐渐变得不那么灵活迅速。 蛇头被顾盈的长鞭缠得无法挣脱,蛇尾被气急败坏的柳识强硬命令着攻击夏歧。 巨蛇两头不自在,逐渐愤怒,终于又被激出躁动凶性。 它不愿再听柳识指挥,扭动蛇身,追逐着顾盈那道翩跹又缥缈的身影,势要把她吞下。 夏歧见时机到了,一改躲藏遮掩的风格,大方亮出剑锋攻向柳识。 柳识甚至不敢提剑迎上,只想强行控制巨蛇来回防。 巨蛇到底是畜生,狂怒之下躲不开鞭风,柳识的催促强硬又急切,它不由发出震地嘶声,夹杂魔气的声波层层漾开。 夏歧一看便知这头凶兽发了狠,正挣着魂契,想要脱离束缚。 柳识的面色极为难看,正面不敌夏歧,又在不顾一切地压制契兽反噬,念诀不断,唇角溢出殷红。 片刻之后,夏歧已经几击得手。 柳识眼看御兽无望,诸般恨意逼出了最后的凶劲,他干脆咬牙断了魂契,提剑闪身掠向夏歧。 反噬让他肺腑受创,轻身持剑却反而获得久违畅意。 夏歧接下柳识当空一剑,见对方眼里燃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再无退意,已然放弃依仗之物。 与魂兽强行割裂魂契,神魂定然受损,对方却依旧要践行最后的诺言杀了他。 夏歧察觉此番变化,短兵相接的畅然此时才涌了上来。 他对柳识的轻慢稍减,只当他是一个值得堂堂正正对抗的对手。 十方阁老阁主岳洛,御兽与剑法都惊才绝艳,除却出了个离经叛道,只修剑法的边秋光,百年来的门派武学还是以御兽为主。 放弃契兽,如断一臂,柳识再凶猛也支撑不了片刻。 何况面对的,是时常以剑反转生死的夏歧。 两人的剑光凌厉堪比裂谷罡风,撞得四周飞沙走石,雪雾汹涌,俱带着不死不休之势。 片刻后,两人战至悬崖边,柳识终于不敌,到了强弩之末,破绽百出。 夏歧也不手软,剑势不减,剑光直逼柳识喉咙。 柳识险险退后,踩空一步,才知道避无可避。 他一朝失重,惊惧交加地往深渊坠去。 一只手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悬在崖上。 夏歧侧蹲在崖边,拎着柳识衣襟的手纹丝不动,裂谷罡风扬起他的黑色兜帽与青丝,垂下的视线比霜雪还冰冷。 柳识一敛意外之色,露出嫌恶嘲讽:大善人是想救我一命? 夏歧无声弯了弯唇,笑意却落不进眼底:救你?若你能把死在你手中的人还回来。 陵州百姓与各门派弟子,以及如今的十方阁兄弟柳识死一百遍也换不回任何一个生命。 柳识被悬在崖边,如同命被攥在别人手中。 但对方没有立马放手,看来尚可商议,不由从牙缝挤出:你想怎么样? 夏歧手指微松,柳识又往下坠了几寸,眼里顷刻浮出对死亡的恐惧。 他盯着那双惊惧的眼,沉声问道:笼罩霄山的法阵从何而来?当初十方阁从灵影山掠夺来的天材地宝丰厚,早就够踏平霄山,以前怕防线崩塌,危及南奉,任何纷争都不会触及防线。如今防线魔患严重,怎么反而打过来了,谁提议的? 柳识闻言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忽然浮现病态的快意,他没忍住一阵狂笑,极为愉悦。 他不再畏惧夏歧,也不再畏惧死亡,咬牙恨声:夏歧,这只是个开端,整个霄山将陪我坠入黄泉他癫狂发笑,直到双眼失神,化为带着涩意的喃喃低语,师父我竟然连他也比不过 夏歧蹙眉,正要继续追问,却见柳识恢复如常,阴森看着他,吐出极冷的话。 夏歧,我在底下等着你。 说罢,猛地挣开夏歧的手,沉向无底深渊。 夏歧看着裂谷茫茫雪雾,碰过柳识的手缓慢擦过黑斗篷。 他本不会放过柳识,只想问出些端倪。 恋耽美 -鹿阿玄(46) 但对方言行疯癫,而最后那句话是在说他? 却始终觉得另有深意。 第63章 逍遥游 柳识没了,裂谷防线的打斗却没有结束。 横跨裂谷的巨蟒身如天柱,魔焰凌人,移动之间,山壁崩倾,吐出信子的巨口仿佛死亡深渊。 契兽会随着主人的死亡而消逝,脱离了魂契的契兽也是如此。 只不过巨蟒魔焰浓厚,姿态嚣张,还能在柳识死后活跃片刻。 或许正是感知到即将消亡,巨蟒震怒凶残,嘶声震天,带着终末前的狂暴,翻搅天地,势要让更多人陪葬。 夏歧立马御剑穿过云雾,赶去援助。 他看着裂谷另一端的巨兽蹙起眉,这只巨兽不同寻常,到底是在结契时使用了禁忌术法,比一般契兽支撑得久。 如今霄山防御大阵的支撑时间不断缩短,巨蟒还想越过防线,吞噬更多生灵,换取更多的存活时间。 要是冲入驻地,众弟子和防御大阵都会受到不小损伤,无疑是雪上加霜。 夏歧眉目肃然,黑斗篷猎猎飞扬,脚下飞剑蓦地提速,化为裂谷云雾间的一抹疾风 势必要把巨蟒拦截住! 夏歧携着剑光飞掠向巨蟒,生生用剑挡住袭向一名猎魔人的蛇尾,就算刻着驱魔符文的豁口剑盈满灵力,坚韧锋利,他也被震出数丈,喉间一热。 他蹙眉压下腥甜,此时身处粗壮蛇身之中,宛如被熏天魔焰包围。 影戒中传来顾盈的配合战术,他立马撤身就位。 夏歧看了一眼顾盈,不由一愣。 在他与柳识殊死搏斗时,顾盈为了牢牢牵制住巨蟒,也受了不少伤。黑斗篷下的素雅衣裳血迹斑斑,面上也血色渐失。 他想起边秋光说过,七使旧伤未愈,近来又在鏖战里再添新伤。 他紧紧咬起牙,全力配合着顾盈,只希望能速战速决。 攻击越是强硬,越会激发巨蟒凶性。 顾盈对魔经历老辣,计划让众人从不同方位牵制住巨蟒,防大于攻,直到将它消耗到消散。 猎魔人独时以一当百,聚拢则默契万分。众多猎魔人各守巨蟒一方,回援娴熟迅速,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巨蟒困得进退不能,无法脱身。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只需静待时机。 混乱之中,夏歧忽然听到熟悉又令人恐惧的细碎破裂声。 他仰头望去,先前被蛇身拍打过的结界,终于在魔气的捶打下不堪重负,裂缝蜿蜒开来。 而雪晶也刚好耗尽,无法再修复裂缝。细密的纹路顷刻洇入浓黑的魔气,在裂谷上空化为成群魔妖兽,爪牙狰狞地朝着众猎魔人俯冲而来。 夏歧立刻令他人补上自己的位,闪身到山崖,填补上最后一颗雪晶只希望巨蟒能尽快消散。 之前清宴准备的雪晶是对方的全部财物,已然被烧完。清宴远在陇州,无法调动苍澂的物资。 如今花在裂谷结界的几颗,是闻雨歇身上所带的全部雪晶。 他刚要离开,瞟了一眼阵眼中的雪晶,立马心里一沉。 才换上不到片刻,雪晶正如硬冰消融一般,已经缩小了一圈。 想来是笼罩霄山的诡异大阵吸食灵气的速度加快了。 夏歧回到所守的方位,却发现场面有些失控。 结界破裂,魔气漏入许多,一部分成为魔妖兽,一部分被巨蟒吞噬。 巨蟒因新的魔气又狂暴了几分,魔妖兽滋扰着众弟子,稍不留神便出现防守空缺,巨蟒一旦找到脱离围困的机会,立马暴怒反杀过来。 巨蟒冲破阻拦,势要进入霄山驻地,猎魔人弟子前赴后继。 蛇身实在太大了,夏歧的目之所及仿佛笼罩着粗壮凌人的围墙,稍不留神便兜头压来。 手中兵刃总有护不住周身的时候,带着魔焰的撞击承着千钧之力,如山壁倾倒在他身上,遭了数下便肺腑生疼发麻。 眼看巨蛇冲进防线,夏歧忽然收到顾盈的讯息,立马飞身落到巨蟒身侧。 顾盈在另一端挥鞭而来,鞭子瞬间拉长百余倍,从巨蟒身前顷刻穿过,落入夏歧手中。 夏歧立马拿出两颗紫玉,将其中灵力猛地灌入长鞭中,蕴着驱魔符文的鞭身倏然光亮大涨,宛若烈焰腾空燃烧,几欲形成一扇燎原火墙。 肆意游走的巨蟒倏然止步火鞭前,愤怒引颈长啸,却不敢上前一步,夏歧便知它有畏惧之意。 两人手中紧攥火鞭,一同逼着巨蟒往深渊退去。 火鞭与不甘扭动的蛇身相较劲,魔焰与驱魔烈焰相互绞杀,它凄厉惨叫,被燃烧到的魔焰也淡了几分。 巨蟒再厉害,也是有所畏惧,趋利避害的畜生,硬生生在挣扎中被火鞭拦截出驻地。 巨蟒挣扎蒸腾出浓烈魔气,夏歧攥紧长鞭的双臂痛到发麻,手上一片湿滑。 他却无暇顾及,只是咬紧牙死死拽着,在驱魔光亮稍弱时不断补上灵石,以保证烈焰不灭。 周身袭来的魔妖兽被其余弟子回防阻挡,却还是有利爪趁他不备,挠出新伤。 直至裂谷边缘,夏歧黑斗篷下的脊背已被鲜血浸湿。 他闷声忍住,不敢去想此事,否则让识海里的清宴发现,定要分心担忧了。 顾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黑斗篷下犹如穿了烈艳红裙。 好在巨蛇已至深渊口 就在此时,众人头顶暴起一声琉璃破碎声,声音不再似裂缝那般细微缓慢。 是雪晶耗尽,结界裂纹不堪重负,终于崩塌了! 夏歧瞳孔一缩,只见天幕宛若乌云降落,厚重压顶,也把他的心脏压到寒潭底。 顾盈抽回长鞭,当机立断飞身在巨蟒周身穿梭,烈焰长鞭转瞬环绕住巨蟒周身。 夏歧神色一凛,想上去帮忙,顾盈却传来消息 先挡住魔妖兽! 夏歧知道顾盈有所计策,便先拦截争先恐后冲向驻地的魔妖兽。 他的余光见顾盈只身攥紧长鞭,扭头便从裂谷跳了下去,咆哮巨蟒也随之被烈焰火鞭拽入裂谷。 夏歧眼角一跳,惊惧还没浮上来,便见顾盈身姿轻盈地跃了回来。 裂谷中传来巨兽愤怒遥远的吼叫定是绑了驱魔符文,不能再腾空跃起。 他才松了口气。 裂谷深处的罡风能搅碎一切事物,想必巨蟒难以爬上来。 夏歧带领着训练有素的众弟子,把战线退至裂谷边,开始把魔妖兽直接击落裂谷深渊。 他与顾盈又战到一处,却见顾盈依然面色凝重。 顾盈蹙眉:巨蟒身上绑着长鞭落下的符咒,我能感觉到,它又上来了。 夏歧蹙眉,心里一沉:谷底罡风奈何不了它?上来再打下去就是了。 顾盈摇头:它在半途吞噬了更多魔气,没有到达谷底,如今正在折返。 说罢,夏歧听到了暴怒嘶吼声越来越近,似乎比之前的声音还要震耳是体型更大了。 如今裂谷防御结界被摧毁,魔气不断从这个缺口涌入,无论是化为魔妖兽,还是被巨蟒吞噬霄山驻地便会从这个地方开始失守。 夏歧暗自咬紧后牙槽。 防御阵崩塌了,就算再有雪晶也无济于事,各处法阵崩塌也是迟早的事魔气无穷尽,猎魔人再厉害也人数有限 这该怎么办? 若换做是边秋光或者清宴,他们会怎么办? 他心里焦躁得六神无主,忽然听到顾盈出声。 顾盈的声音不见急切:哎,我听老边说,你的道侣是苍澂掌门清仙尊?我依稀记得对方是位比老边还严肃的剑修,他待你好吗? 夏歧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此刻深陷魔物,怎么还聊起家常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以为顾盈在缓解气氛,便答道:我两一直挺好的他对我也不那么严肃。 以前甚至不那么正经 提起清宴,胸中烦躁也稍淡了几分。 那便好。顾盈就算面容斑驳,露出笑意时也明艳动人,你知道百年前老边退居霄山,便一直没有离开的原因吗? 夏歧终于听出了不对劲,下意识一咬牙:不是无处可去?等等,盈姐,我们结束再聊 顾盈却笑着慢慢摇头:老边虽然对你向来严厉,但我两却把你当成自己孩子。作为霄山弟子,无需成大器,也无需硬求平淡快乐 夏歧脸色倏然苍白,紧紧握着剑柄,不想再听下去:不不,还不是时候,别说这些 顾盈不顾阻拦,继续道:别不敢回望来路,别怕磨难痛苦,无畏无惧走你道就好。 夏歧诛杀着魔妖兽,余光始终锁定顾盈的身影,生怕她做出什么事。 盈姐,无论你想做什么别去,别让师父回来见不到你 顾盈侧耳一听,知道巨蟒将要腾空出谷。 她朝夏歧一笑,眸中秋水起了涟漪,柔声道:夏小歧,此刻能见到你,我很高兴。之后的路,你不必来送。 夏歧心脏猛沉,立马放弃周身魔物,闪身去拦截顾盈。 但顾盈身姿轻灵,身形更快,没有丝毫犹豫滞涩,头也不回地毅然跃入裂谷,翩跹如蝶影。 这次她没有再上来。 夏歧脑袋嗡一声响,浑身血液冰冷,忙追至裂谷边缘,跟着一跃而下,想去捞起人。 只见一道鞭风打来,他满眼通红的倔意不躲开,闷声挨了一下,咬紧牙伸手去捞那抹衣裙。 耳边的罡风逐渐凌厉,遮眼云雾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似在责怪他来相送。 下一息,他蓦地撞到一面透明的法阵上,整个人被弹出深渊,跌落在山壁上。 神识再也探不到熟悉的气息。 一枚墨蓝戒面的戒指带着未散尽的体温,落入他的怀中。 夏歧眼眶通红,双眼顷刻浮现血气,又要不管不顾跃下山崖。 戒指怎么丢上来了找不到人怎么办盈姐要怎么联系自己通往裂谷的路在何处 就在这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在裂谷响起,轰隆如雷,浩荡回荡在裂谷中。 他被玉石俱焚的爆炸震得一阵耳鸣,裂谷深处响起巨兽临死的不甘怒嚎,是正在被谷底罡风绞杀殆尽。 几息后,所有气息彻底消散在冰冷的风雪中。 夏歧死死盯着裂谷下聚散的云雾,双手在石壁上越抓越紧,直至骨节泛白,皮肉磨出鲜血。 他再也没忍住,跪下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震出肺腑。 胸膛火辣的疼痛更甚,他没去管指缝间的鲜血,杵着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背脊却直得如摧不断的利剑。 作者有话要说: 师娘和师父有好结局qwq 第64章 逍遥游 久久攥紧手中影戒,几欲镶进掌心血肉,夏歧的手又缓缓松开,把顾盈的影戒收了起来。 如今不是沉溺悲伤的时候。 裂谷防线的防御法阵崩塌,众多猎魔人弟子用自身堵住这个缺口,但又能支撑多长时间? 从影戒讯息的各处报损情况来看,雪晶快消融见底,大阵无可维持,魔物与十方阁攻入驻地只是时间问题。 这番变故太猝不及防,夏歧甚至有些迷茫的不真实感。 当初边秋光离开霄山,他以为这次也和从前一样,最大的变故无非魔潮来袭得凶猛一些,没有门主也能应付。 谁料到如今边秋光下落不明,向对方发出的讯息也石沉大海,担子好像全落在他头上了。 偏偏霄山就快在他手中失守,顾盈也离开了 识海那边似是察觉到他心绪翻涌,沉声轻唤了一声。 听到清宴的声音,夏歧终于没能忍住,提着剑的手下意识收紧,泛白的骨节微微发颤。 柏澜,我的家人又在我眼前死去了 话音到末尾,已经有了濒临崩溃的颤意。 识海那边一阵安静,清宴阖上眼,紧握的手指陷入掌心。 他知道夏歧此时有多难过,随之心脏被拧紧。 无法把对方紧紧拥在怀中,也无法竭尽所能相护,更怕夏歧也会像顾盈那般离开所隔的千里距离,几乎时刻诛心。 他勉力维持平稳的声线,夏歧若是看出他心绪动荡,无疑会更加慌乱。 阿歧,我用闻掌门提供的法器搭建出临时驱魔法阵,范围没有防御法阵那么大,却可以抵挡一时。无需用雪晶,紫玉便可,一共六个,去置于魔潮密集处。 夏歧闻言回神,忙把情绪敛起,去翻芥子,拿出了清宴准备好的法器竟是拳头大小的灵气增幅仪,清宴直接在里面埋了铭文,法阵笼罩的范围会被扩大数倍。 他在芥子中看到一袋灵石,是清宴在秋水湖祈福时赠他的,还鼓鼓囊囊,一小块也没舍得用。 此刻看到,记起里面还有一颗雪晶,便把一整袋灵石掏出。 清宴的声音又传来:我与闻掌门身上的所有紫玉,也放入芥子中了。 夏歧一道取出,拿着手中的沉甸甸,见局势有所缓和,不由吸了口气稍解闷气:柏澜还有闻掌门 与我不必言谢,识海里随之出声,声音微沉,阿歧,我不劝你别难过,只是别在此时难过,等诛杀完魔物与十方阁,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夏歧一时错愕,按照如今四面楚歌的情形,是霄山在被十方阁与魔物诛杀才对 但清宴向来不妄言,就算话语狂妄离奇,一贯冷静从容的语气也让夏歧相信,这件事会这般收尾。 这么一想,淤堵在胸腔的躁郁犹如遮眼云烟,缓慢散了,只剩愤怒烧到极致的平静冷锐。 夏歧御剑而上,见裂谷防线的战事依然火热,魔气从这个缺口蜂拥而入,他调度来的弟子也正奋力抵抗。 两相僵持胶着。 豁口剑剑光暴涨,夏歧在魔物中屠杀出一片空地,趁机放置了两个增幅仪,法器才一落下,驱魔法阵瞬间铺开。 范围内的魔物被尽数绞杀,魔气四散消亡,弟子们的压力顷刻减轻不少。 他分了一些紫玉给两位负责守阵的猎魔人,才迅速赶往下一个破损严重的防线。 夏歧在赶路时攥紧手中的灵石,忽然想起什么:柏澜,有什么办法能快速催发经脉里灵气的消化? 五年前,边秋光灌入他经脉的灵气还未完全消化,若是加快融合,说不定能再厉害一些,支撑到边秋光回来。 识海里随之应道:只能靠自身在修行中消化融合。那边顿了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阿歧,边门主救你的时候,用来催发符文的灵气来源是什么? 夏歧答道:师父说,是半颗雪晶雪晶灵力当真充裕霸道,五年了,还没有消化完全。 他说完片刻,识海里一片寂静,不由有些奇怪,柏澜?有什么不妥吗? 清宴的声音有些迟疑以及几分凝重:雪晶灵气不能直接灌入活物体内,也不能用于催发活物体内的符文 夏歧一愣,什么意思? 那边又道,能在活物体内催发符文的途径并不多,只有 忽然,不远处一声轰然巨响,顷刻盖住识海里的话,也炸得整个霄山驻地剧烈晃动。 气劲带起雪雾,携着凌厉寒风,如巨浪一般拍打而来,几欲掀翻一切。 恋耽美 -鹿阿玄(47) 半空中御剑疾行的夏歧耳膜生疼,立马脚下一转,剑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凌厉雪亮的弧,堪堪止步。 夏歧在烈风中眯眼,望向爆炸声源,是城墙方向。 他忙调转方向,往城墙疾驰而去,想先用驱魔法器减缓防守压力。 几息后,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影戒怎么没有传来城墙防线的报损? 城墙防御法阵爆炸,从那个方向不断漾来灵气波纹,散逸的灵气却只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往上空汇聚,是被诡异大阵吸食了。 与此同时,整个驻地的所有法阵与符文整齐大亮,宛如白昼,而下一息,其中流转的灵气顷刻被遏制住,苟延残喘地明灭几下,彻底熄灭。 夏歧眼看周身墙壁的照明铭文依次熄灭,深夜的最后一点光亮在弟子们震惊的面上一寸寸消失,直到整个驻地完全陷入黑暗 霄山所有法阵符文凡是带着灵气的铭文都尽数失效了。 笼罩霄山的诡异法阵发出阵阵嗡鸣,是启动了下一重,吸食不到雪晶的灵气,便轮到了法阵符文。 夏歧把神识往剑穗一探,果然芥子只剩储物功能,与清宴勾连的识海完全断开。 他忙用影戒联系同门,连试几次后,才从零星回应到逐渐恢复正常,看来范围内依然可以使用 只是霄山驻地与人间彻底隔绝开了。 * 陇州边界。 清宴早已放弃使用鸿影镜,一来一回要耽搁不少时间他直接悬身在法阵上空,飞速解析拆除着铭文。 那声爆炸后,他的神识被弹了出来,再也听不到识海那边的任何声响,手下随之一颤,灵气走歪了丝缕。 下一息,他已然消失在原本的位置,闪身离开数丈远。 载川同时出鞘,在法阵爆炸的电光火石之间挡住铺天而来的气劲乱流。 衣袍被振得张扬翻飞,浑厚剑气承接住惊天巨浪一般的乱流,往一侧引洪而去,滂沱冲击顷刻将不远处的树木摧毁大片。 清宴抬手,眸光冷厉,抹过脸颊一道细小渗血的伤痕。 他回到法阵前,片刻无法凝神,只觉得浑身冰凉。 但也心知从此处赶到霄山,全速御剑也需十多日。 而且若是此处不破,霄山诡异法阵也无路可解。 极力克制几息,他又把目光投往层叠法阵,竟发现方才的法阵消失后,又能往下分辨几层法阵。 其中一个用于传送灵气妖气的法阵正飞速运转。 他冷静思索几息,没有再去解析拆除法阵,而是抽出载川。 连日来安静专注,仿佛融入天地的状态消失,整个人的气场也随之巨变,仿佛一把锋利而威势逼人的剑缓缓出鞘。 正在不远处拦截魔气的闻雨歇见状心惊。 她不知道清宴要做什么,但看夜幕之中,那一袭墨蓝衣袍被厉风盈满,身姿冷傲不羁,载川森寒,隐约露出传闻中一人一剑掀起滔天风浪的凌人风姿。 她隐约有预感,清仙尊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怕又疯狂 * 笼罩霄山的诡异法阵开了下一重,驻地的法阵符文灵气溃散,尽数失效。 夏歧手中攥着余下增幅仪,就算再去放置,也会顷刻失效 霄山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了,只有猎魔人手中的兵器与血肉之躯。 夏歧咬牙一路鏖战,剑锋几欲凝结上魔气,他把芥子里的伤药尽数发给沿途弟子,又凶狠杀出一条血路,往城墙方向不断移动。 黑暗中,周身不断传来身躯倒地的声音,雪雾翻涌间,混合进浓重血腥味。 长夜漫漫,黎明遥远。 半途中,夏歧见念念也在奋力战斗,转头见到他,壁眸浮上喜色,忙往他身后一望,随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蓦地苍白。 两人解决周身魔物,退至墙角边,夏歧沉默地把顾盈的影戒交到她手上。 念念全名顾念,是顾盈救回来的小鲛人,带回来的时候内丹有损,失去了声音,是个柔弱胆小的小哑巴。 顾盈知道她身体不好,对她从不严厉,她却总是在练武场角落拼命练剑。 夏歧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安静站在人群外,弯着眼看热闹。 念念捧着顾盈的戒指,浑身是伤的瘦小身躯发着颤,莹润的珍珠清泠泠落地,成了暗夜里唯一的残光。 夏歧握紧拳头,又松开。 他知道顾盈把念念当女儿养大,最舍不得她受委屈,如今顾盈牺牲了,他不能让念念再出事。 他在心里一思量,想安排念念去家属区。家属区就算法阵崩塌,屋子也用了不少无需灵气的铭文来加固,至少能抵挡一些时候,是如今整个霄山最安全的地方。 他刚要开口,就见念念默默擦干眼泪,戴上顾盈的戒指,紧紧提着剑,仰头看他。 壁眸被泪水洗过,澄澈得能看清里面的坚定与愤怒。 她用影戒给夏歧传讯 小师叔,我替师父的位置,该去守哪里? 夏歧喉间话语一凝,又涌起无限苦涩。 七使的轮换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只要影戒还在,总有人愿意扛下这份责任。 他忽然意识到,此时要是说出让她撤离的话,倒成辱没了。 霄山危难,没有任何一名弟子想置身事外。 第65章 逍遥游 夏歧守在霄山防线五年,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战线会退到驻地之中。 以往固若金汤的结界不复存在,百年不熄的灯火被黑暗吞噬,厚雪中肃穆的殿宇楼阁萦绕魔气,周围苦战的兄弟不断倒下。 城墙山壁上爬满了魔物,更有巨魔体型高至城墙,不断捶打向厚重铁门,想要摧毁出缺口。 然而,每当即将触碰到铁门,雪亮冷冽的剑光仿佛无处不在,与疾风一同割来,斩断黑雾污浊的手足,巨魔甚至被掀退几步。 纵然魔气形成的手足会再生,那柄豁口剑上的驱魔符文搅得魔气大减。 群魔慢慢意识到,比高耸坚硬的城墙更难以攻克的,是提着剑守在城门上端的那名猎魔人。 不由纷纷引颈嘶嚎,狂怒扑去,几欲形成密不透风的乌云。 夏歧又把剑身往手肘处一擦,凝结了魔气的冻雪在黑斗篷细密鳞光里化为碎晶,剑刃又恢复锐利光泽。 而他的掌心早已血迹斑斑,伤口被冻得不那么痛,只是寒风带着呛人的血腥味灌入口鼻,扎得肺腑生疼。 许是长夜还漫长,而剑锋走势已然成了肌肉记忆,与多年淬炼出的敏锐反应配合,得以让他冻得飘忽的思绪稍微放松几息。 五年前,边秋光把他捡回霄山,从未说过把他当成亲传徒弟,除了严厉苛刻地教他剑法,其余时候没有任何特殊对待,与普通弟子无异。 但不同于幼时在阴暗潮湿的地窖,与小孩们一起绝望等死的日子。 猎魔人大多是无家可归或穷途末路的人,纵使落魄,手中武器能杀出一条离经叛道的路,也不算绝望。 大家凑在霄山,成了共赴险境,游走生死的兄弟。 因为催魄禁咒的缘故,他没能在霄山与谁亲近一些,但只要回想五年来与同门的相处,画面竟也是清晰鲜活。 有人认为他高傲冷漠,看不惯他,也有人担心他性子孤僻,沾不到烟火气,便把他薅来热闹中。 大家值守时一起躲着喝酒,瞒着边秋光玩各种幼稚的比试,让家养灵兽去偷隔壁院子的蔬菜来煮热汤以及穿越险境,把重伤的他捞回去。 就算夏歧再没有情感感知,也认定了霄山是他的栖息地,这些猎魔人是他的同伴。 但如今这些人一个个在他面前死去,手中剑再凌厉,也无法顾及所有人。 影戒中的报损讯息不时传来,那些冰冷的数字,都是与他在风雪中生活了五年,有血有肉的朋友。 清宴说得对,只要让他窥见一线机会,他也要让魔物与十方阁尽数灭亡! 城门前忽然魔气暴涨,顷刻又形成了两只巨魔,三只魔气冲天的巨兽捶打着城门,铁链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夏歧胸腔中的恨意与怒火正烧得汹涌,他令弟子截杀其余魔妖兽,随之一震豁口剑,向着城墙下跃去。 豁口剑在半空中剑气大涨,他身形极快,狠狠劈向屹立在城门前的巨魔。 庞大的体型移动缓慢,硬生生吃下这一击,魔气顿时溃散了大半。 居高临下的城墙上不好对付巨魔,到了三只巨魔间倒是能施展开来。 他脚下运起以一打多的阵图,把移动范围扩大覆盖到三只巨魔脚下。距离一拉长,便需要极快的身法来配合,好在逍遥游本就符合这一路数。 魔气弥漫间,他削减着巨兽的身躯,翻涌着的黑雾淹没不了雪亮的剑光。 片刻后,三只巨型魔物的身躯被豁口剑一点点拆散,直到怒吼着消散。 城门的压力瞬间卸去大半。 夏歧杵着剑,在城门前的满地狼藉中低咳了几声。 今夜来,打斗一直没停歇,方才耗时有些久,伤上加伤。 经脉锐痛不说,气息运转开始有了滞涩,抽一口气,差点被满口血腥味呛到。 但不知为何,受伤到这般程度,他还有力气站着,或许是靠心中不甘支撑着。 远方翻涌的黑雾无穷无尽,转瞬又蔓延到了面前,隐约能看到其中的兽类轮廓。 这场战斗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他只能不再多想,又握紧了剑柄 一道剑光凌空而至,把将要成型的魔物又打回了魔气的形态,还掀翻出去几丈。 夏歧一愣,他认得这招,是逍遥游第三层第二式御风,剑光荡出一片冷冽清光,所到之处魔气溃散。 他立马反应过来,心下狂喜,果然在前方找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是边秋光! 看到对方持剑的背影,今夜堵在胸口的气终于松弛了,夏歧忙走进去:怎么才回来 一招之后,边秋光立马回身,拎起他便回到城墙上,没站稳便数落道:魔物包围也敢跳下去,打完还不尽快离开,城墙还没塌,不需要你殉在那里! 夏歧无奈:我要是再不下去,就算殉在这里,城墙该塌还是塌他迅速打量着边秋光,看起来与平日无异,才把心放回胸腔里,你去哪儿了,霄山如今 我都知道了,边秋光淡然打断他,看向不远处翻涌的魔气,十方阁有备而来,目标明确,所有人都尽力了。 夏歧一怔,垂眸低声:对不起,盈姐她我没守住盈姐 边秋光沉默了几息,只道:每个猎魔人都各尽职守,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她也不想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虽然话语如此,嗓音还是低哑了几分,如同经年风霜中岿然不动的山峰,终于蔓延出脆弱的裂痕。 夏歧静默,无声垂下头。 边秋光忽然道:如果霄山能渡过这个劫难,你以后尽量与清宴在一起吧。 夏歧蓦地抬头,怎么又说起毫不相关的话,他几乎有些怕了:什么意思? 边秋光望着无垠夜空,片刻后,才察觉自己这番话不合时宜,有些自嘲,却还是继续说了,语气罕见地疲惫:我是想,就算是修士,生死也终有时。如果对道侣的死亡无能为力,让她能在自己怀里离开,也算彼此最好的归宿。 不像他,平日只道是寻常。 从险境赶回来,还是晚了一步,让对方孤单去了。 夏歧蓦地睁大眼,心旌剧震。 他想起上一世跌落深渊,在下坠中把他紧紧拥进怀里的清宴。 以前他不太理解,清宴心怀大道与苍生,一个道侣顶多算修行路上的一劫,怎会值得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地牺牲? 原来清宴就算相隔千里,锦书难托,也对他时时牵挂,更怕他最后一刻会害怕孤单 夏歧此时理解了,因为换做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果不能渡过这场劫难,他就不能再见清宴一面。 这一世他与清宴明明才开始。 夏歧望着漫天魔气,风雪回旋,一时沉默不语。 他在连夜鐪战中没有畏惧过,此时却眼角酸涩 他太想念清宴了。 * 陇州地界。 闻雨歇极为不安地观察着那抹墨蓝身影,几息后,还是忍不住传音问道:前辈,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清宴也回了,却只有简单一个字 躲。 闻雨歇不解:什么 话音才起了头,她顷刻睁大眼,不可置信地要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清宴把载川一挥一竖,剑锋承着磅礴剑气,犹如载着千钧之力,猛然劈向飞速流转的繁复法阵! 法阵的万千铭文应声炸开,其中妖力与灵力顷刻化为强劲气流,如山洪倾泻一般往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卷去,天地震荡,宛如山崩海啸 清宴的身形却不退不让,毅然悬在半空,载川剑气浑厚,如牵引起滔天巨浪,气势汹涌地迎上这一波强劲气流! 剑光与劲流相撞,携着凌厉剑气的气流猛地荡漾开来,所到之处摧树毁山,江河倒倾。 闻雨歇震惊之中忙捏了个诀,闪身躲进临时结界中,避开了铺天盖地的劲流巨浪。 周身魔物根本不敌,在能摧毁一切的劲流中纷纷化为魔气逃窜。 而还没等这阵气劲消失,清宴的下一剑又猛地劈在了下一个法阵上 闻雨歇瞠目结舌,忙把结界加强。 她看出来了,清仙尊耐心耗尽,不想继续慢慢解析法阵中的蛛丝马迹了,直接拎剑把法阵挨个劈毁 密林中的层叠法阵不是巨型法阵,却由灵影山诡异万分的铭文组成,繁复勾回间蕴着几乎摧毁区域的力量。 法阵在载川剑锋下连番炸开,震天巨响宛若山崩地裂,剑气与法阵乱流不断碰撞出毁天灭地的威势。 而清宴持剑的身影成了半空中最凌厉肆意的一抹光,仿佛是能阻挡天地倾塌的上古谪仙,又像是能引千劫万难的洪荒战神。 好在气流危及的地方没有生灵,只有魔物,否则世间终末也不过如此了。 苍澂与长谣素来交好,历代掌门也是知交。但到了苏菱与清宴那一代,各门派忙于魔患,清宴清冷疏离,苏菱恰逢变故隐居,没有更多来往的契机,更别提闻雨歇与清宴跨了一个辈。 她对苍澂这位德高望重仙尊的印象,只有运筹时沉稳自持,学贯百家,而剑出则惊风覆云,山河共鸣。 却没见过此时的清宴 这等九死一生,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的行径,需要极致的冷静与狂妄,心中不得有丝毫迟疑退缩,非怀通天彻地之能与不惧生死者不可成。 是了,要是没有一剑敢斩万物,拦路者鬼神皆杀的魄力,如何能成为云章第一剑修? 她心中敬佩而激荡,在结界里杵着刀围观。又见疯狂赶来的魔物寸步不得进,纷纷被劲流荡平,一时不知道法阵爆炸可怕,还是清宴可怕 方才是她不自量力了,这般情形,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看清宴面色肃然,眉眼冷厉,更像是赶着去赴一个重要誓言。 第66章 逍遥游 渚州霄山驻地,城墙防线之上。 两代逍遥游剑鸣天地,城门前的魔物尽数被荡平,黑云溃散。 但各防线的防御法阵已毁,笼罩着霄山驻地的诡异大阵尚在,犹如悬在每位猎魔人头顶的剑,离彻底平息还太远。 夏歧从影戒讯息得知,念念所守的裂谷防线尚能支撑,傅晚负责的正北方结界已经崩塌,但有其他七使支援,情况能应付。 恋耽美 -鹿阿玄(48) 他之前额外调出来的那支队伍在各处回援,还护住了家属住宅区。 如今驻地的情形堪堪稳定住了,门主也回来了,夏歧松了口气,向边秋光传音:接下来怎么办? 如今是你在统率大局,边秋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我怎么办?说说你的看法。 夏歧一噎,不想在这节骨眼争辩,沉默几息,问道:我只想知道,如今十方阁不仁不义在先,动了霄山这道防线,猎魔人还要继续守着霄山吗? 他知道霄山防线对云章的重要性,但前有暴.乱的魔患,后有诡诈的敌人,什么亏都是霄山吃了,实在憋屈。 而且不断死去的同门化为阴影,一道道压在他心上,让他有任何布置或调动都要反复斟酌,如履薄冰。 他不知道继续坚持又要让多少同门牺牲,影戒里的报数,是活生生的人命,都有家人道侣甚至小灵兽等着他们回家。 十方阁行径阴损,怎能指望小人守约,边秋光不置可否,顿了顿,又缓声反问道,若是猎魔人撤了,陇州的百姓怎么办?云章的百姓怎么办? 夏歧蓦地一怔,想起五年前,在他怀里死去的小女孩,还有魔患之下满目疮痍的村庄,才明白自己的眼见太拘于一隅了。 他的嗓音带上涩意,回答道:若是失去了霄山防线,那人间便会处处是霄山。 没有选择撤离,反倒让他松了口气,百年来,猎魔人的兵刃在魔物身上越磨越厉,霄山防线更是用魔物浇筑坚固,如今既然十方阁与魔物一道进来,便让他们都有去无回,统统留下。 边秋光颔首,面上罕见露出欣慰笑意,喟叹道:很好。 话音才落,边秋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息又悬在城墙前的半空,与忽然出现的一道人影剑刃相撞,旷野顷刻铺开一阵凌厉的剑气。 夏歧一愣,见边秋光与人缠斗数招,对方修为竟然与边秋光不相上下,暗红衣袂翻飞,身后的暗夜之中隐有巨兽咆哮。 没认错的话,这人便是徐深。 两人一剑相撞,各自退开数尺。 徐深竟生得有几分文弱书生模样,暗红衣袍更显皮肉惨白病弱,若不是提一柄凶光尽露的剑,倒像是朝堂殿前仪态端庄的文官。 夏歧在陵州落雨集时,听过对方温和有礼,从容不迫的声音,如今一看,与相貌倒是相符。 但此时徐深一身淡然尽数消失,正咬牙怒视着边秋光,话语也仿佛从牙缝间挤出:师兄,你我同门一场,你当真心肠狠辣 狠辣?谁? 夏歧怀疑自己听错了。 近日来假意帮忙,实则围攻,还与魔物勾结的难道不是十方阁?这恶人先跳脚的行径是十方阁一脉相承的么? 不过边秋光这一趟去做了什么,怎么把徐深惹怒变成这样? 边秋光不像夏歧喜欢嘲得人上火,他生性冷傲,对憎恨之人更吝啬词汇,此时神色冷漠睥睨。 同门,你也配? 徐深面上隐隐有了气急败坏,似是此番话勾出了淤压心头百年的不甘,他咬牙恨声:是,在你眼中,又有谁配做你的同门。师承十方阁,竟不修御兽之术,如此离经叛道,师父糊涂还传授你剑诀,不曾想过养出这等背叛门派的恶犬! 夏歧听得胸闷,这番是非颠倒,黑白不辩,让他只想卷卷袖子上去打人。 边秋光却如同听到好话一般,毫不客气地颔首承下这番话,还坦言评价道:师父也教了你,你学不好。 夏歧一愣,见徐深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便知道边秋光到底老辣,挑了最诛心的地方,直戳对方伤口。 徐深受到刺激,反而安静了,垂下眸喃喃自语:我从小听话懂事,没犯过一点错,哪一点不如你?处处惹师父生气 夏歧总算明白了,十方阁在妒贤嫉能中横生恨意,也是一脉相承。 徐深低低咳了几声,半晌没有把气顺过来,嘶哑着嗓音:边秋光,你真是自寻死路的疯子,你今日所杀的弟子,还有我徒儿的命,就用整个霄山来偿还。 边秋光听到此处,忽然嗤笑,望向一旁的夏歧,明知故问:徐阁主的徒儿怎么了,没有拿出霄山的礼数好好招待吗? 边秋光哪壶不开提哪的功夫简直到家了,夏歧配合道:贵派首徒尊师重道,怕黄泉路太冷,先替徐阁主去探探路。 徐深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就地杀了。 夏歧面上挂着淡然散漫的笑,心却一寸寸往下沉。 不对劲。 当初徐深在落雨集迫于清宴的威压,温声道歉,和气仪态都没有卸下,如今怎么这般狼狈激动。 看身体状态像是被重创了肺腑和神魂,而徐深所说十方阁弟子被边秋光杀死难怪如今霄山只有魔物,十方阁弟子只见到了打头阵的柳识。 边秋光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夏歧忽然想起边秋光随身携带的那个酒壶,里面是稳固元神中的符咒 什么样的符咒需要用元神去温养? 此时终于有了答案。 想到这里,他的血液一瞬间灌满了冰碴。 或许顾盈没有等着边秋光,是因为她知道,两人会在另一处相逢。 悬在半空的两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 剑光与兽影相撞,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但不到片刻,徐深捂着胸口,仿佛肺腑极为疼痛,唇角溢出鲜血,被边秋光毫不留情地一剑没入肋下。 而边秋光虽还是不动声色,脊梁如剑,面上却完全失了血色,手中剑杀出一股穷途末路的凶狠嗜血。 徐深缓缓喘着气,双眼充血,极弱的气音显得话音恶毒如蛇:师兄,我承认不如你,但是此后,这世间终于没有你了 说完,他慢慢直起腰,血迹斑斑的面上露出癫狂欣喜,双臂一张,身后有万千魔气涌入肺腑,金丹碎了,还有其余活路,但你要就此陨落了! 夏歧蓦地睁大眼,只觉得徐深疯了! 他忙急掠上前,速度不可谓不快,却还是看到徐深带着魔气的剑气打入边秋光身体,血雾顷刻洇开 豁口剑生生接住徐深的下一剑,夏歧肺腑皆颤,喉间一热,越阶修士的威力到底不容小觑。 他趁徐深吞噬魔气,身形滞涩,拿出浑身解数猛然递出数招,把对方逼退回去,又劈出一剑,见徐深躲开,他堪堪半空收势,虚晃一招。 夏歧立马撤回,带着边秋光急速离开。 他疾驰片刻,把边秋光带到主殿。 此处为了保护缩略阵,建造主殿的材质特殊,能缓解灵气溃散。 边秋光杵着剑喘了片刻,才缓和了过来,却被夏歧紧紧抓住手臂,传来清晰颤意。 夏歧手指搭着边秋光冰冷的脉门,感知到对方体内元神破碎。 他咬牙颤声,成了沉寂大殿的唯一声响:我不是说过,不用什么事都由你扛着,你和盈姐都是这样 边秋光心想事已至此,说这些作甚,刚想嘲夏歧一句,却看到地上洇开点点水渍,一滴又一滴。 他一时心惊哑然。 眼前这小子曾经被打断手脚都没有哭过的 只能没好气开口:哭什么,各尽其责,修士也有命数他叹了口气,肃然道,夏歧,背挺直了,天还没塌。 夏歧单膝跪在边秋光面前,面颊一片潮湿。 边秋光刚想训斥几句,又觉得自己对徒弟严厉了一辈子,此时就不必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生死有命,天意如此。我不能说这辈子活够了 至少他没能亲手杀了徐深,但自己的仇,之前不想拉着霄山陪他送死,独自赴约,削减了十方阁大半势力他也算做完所有能做的事了。 又看向默不作声的徒弟,有你来相送,也足够了。 边秋光见夏歧不答,不太熟练地笑了笑,以后,我不指望你能续上猎魔人的气数,但作为你自己,给我活得像样些。 说完,他把夏歧的手拉了过来,想把戒面猩红的门主戒指放入他的手中,给你最后一道试炼,徐深快死了,你去帮我补刀,成功了,门主戒指便归你,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他那只试图把戒指递过去的手被蓦地扣住了,力道之大,还逐渐收紧。 他错愕抬眸,见黑暗中,夏歧的双眸被怒火烧得清亮,却蕴着极为冷锐而锋利的光,连最雪亮的剑光也不逞多让。 边秋光听到自己这位徒弟开口 我便是逆了天意又如何?什么命数,什么天意,我平生没有顺应过天时,往后也不必听天时安排。 夏歧接过门主戒指,垂下眸,轻轻摩挲着戒面,话语却低沉而狂傲。 我要谁活着,他便不得踏入黄泉半步,我要谁死,便势必让他步步跌落深渊。 凭什么? 凭什么十方阁想来就来,想打就打? 全云章的修士都在为十方阁收拾烂摊子,猎魔人好端端地守了霄山百年,每名同门都是相同的血肉之躯,凭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 凭什么猎魔人就该认命? 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边秋光目光变得锋利,他看了夏歧片刻,倏然笑了。 又释然地阖眼喟叹:不负传承。 下一息,幽蓝色铭文围着边秋光周身亮起,把他的神态凝结在阖眼这一刻 是凝固范围内时间的符咒。 夏歧见边秋光的状态一切静止,停滞那一息之间,在法阵中放上足够多的灵石。 他单膝跪在法阵前,朝边秋光俯身颔首一拜,又望了片刻,才沉声承诺。 师父,等你醒来,魔物与十方阁都将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开始往上走啦,最近是整个故事里氛围稍微低沉的篇章qwq大家看得辛苦啦~感谢在2021110220:34:04~2021110317:3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幼儿园园车老司机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逍遥游 陇州边界。及至黎明。 持续半宿,毁天灭地的动静才停歇下来。 但威慑尚在,魔物与生灵已经畏惧携着剑光的劲流,不敢靠近分毫。 一阵穿越寂静密林的风又掠过树梢,是闻雨歇飞身而过,落在依旧悬在半空的清宴身侧。 她神色肃然:前辈,十方阁剩余弟子上了霄山,前往裂谷防线,想必是看魔物摧毁得差不多了。苍澂弟子赶到了霄山脚下的村庄,布下防御法阵,魔患压力减缓不少。长谣打算前往霄山拦截十方阁,从外面协助猎魔人打开结界。 如今清宴把陇州边界的法阵尽数劈了,供给能源消失,想必笼罩霄山结界的法阵也支撑不了多久。 安静下来的清宴又恢复了沉静冷淡的模样,衣冠一丝不苟,出尘如路过人间的游仙,全然看不出是方才引发惊天动静的人。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密匝错综藤蔓中,仅剩的两个大阵上,闻言回道:我让苍澂也一道去。 闻雨歇一顿,露出迟疑之色,斟酌措辞:前辈长谣与十方阁旧怨加新仇,如今挥剑相向是必然选择。苍澂开宗立派以来,就算百年前云章变故,也与十方阁维持着明面上的平衡,如今已然决定要打破吗? 这次支援霄山,便是公然与十方阁作对,若是十方阁有机会退回南奉,用阁中珍宝休养生息,再谋诡计,按照对方睚眦必报的小人心性,支援过霄山的门派一个也逃不了。 就算苍澂作为云章第一修仙门派,底蕴与威势不输十方阁,但魔患当前,大门派间的冲突会加速双方消耗,总归落不得好。 清宴明白闻雨歇的顾虑和好意,微微颔首,却缓声开口。 百年前,十方阁设计覆灭灵影山,如今不惜打破防线,入侵霄山,门派处事太过荒诞阴险。徐深勾结魔物,危害百姓,必然不可留在人间。这是苍澂除魔卫道的立场,也是所有苍澂弟子的道心所在。 闻雨歇得到这番答复,心里也安定了几分,又觉得对方的话似乎没说完,不由好奇多嘴问了句:还有其他原因? 清宴顿了顿,许是因为涉及的人与闻雨歇有些渊源,才答了。 护着阿歧,是我的私心所向。 闻雨歇一愣。 又是道心所在,又是私心所向,看来清宴从未想过退避。 而她察觉到清宴提起夏歧时,语气下意识地温柔了几分,不由无声莞尔。 苏菱隐居之后,常与她传信,讲过不少收养夏歧的事。苏菱遇难,夏歧失踪,她也在寻找夏歧。 后来知道夏歧自愿入了霄山,还成了门主亲传弟子,她作为其他门派的人,便不能再插手了。 又到陵州魔患,终于得以见到夏歧,却知道对方受经脉毒素之苦,一时间担忧夏歧往后的路毕竟身处霄山,如同站在深渊前。 但如今见夏歧身处险境,清宴愿意舍身寻他护他,才放心不少。 师父若是知道,也会欣慰小歧遇到良人吧。 清宴没察觉闻雨歇在兀自走神,他垂眼看着密林中飞速运转的两个法阵,在识海中算完路程,开口道:我离开半个时辰后,请闻掌门把最后两个法阵毁去。 闻雨歇倏然一愣,清宴的高看让她有几分迷茫:毁去法阵?前辈 别说毁了法阵,让她在法阵炸开的劲流里多坚持片刻,都得仰仗结界支撑。 不精通法阵又修为不到,她要是贸然让法阵爆炸,谁毁了谁还不一定。 清宴仿佛明白她的惊疑不定,忽然往南奉方向看了一眼,眸中淡然:陇州边界的这番动静,已然让不少人察觉,有故人正在赶往此处。 听清宴这么说,定是有所准备,请了援兵,闻雨歇也答应了下来。 不过清宴说要离开?此处到霄山远隔千里,就算全速御剑也要十多日 她正犹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两个大阵上。 中心法阵上面,竟还留了一个法阵,她细细辨认,是用于把妖力灵气与神魂传送到霄山的传送法阵 她蓦地明白了清宴要从何处离开,面色立马一变,刚要出声劝说,便见清宴的身影顷刻消失,余光只来及捕捉到如流云散去的墨蓝袍角残影。 之前夏歧在秋水湖结界走传送阵,当时距离近,范围小,也受伤不轻。 这法阵诡异复杂,法阵传送中还有炼魂术法,而霄山与此处远隔千里,路上稍有差池,便会脱离轨迹,甚至寻不到再出来的门。 清宴之前置身宛如浩劫的乱流浪潮,凭一人一剑战了整夜,就算再威势霸道,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闻雨歇在阵前迷茫地站着,又一次在苍澂掌门厉胆通天的行径下失去了言语。 不过就算清宴先前筹谋得当,她也隐隐看出向来稳重自持的清仙尊,似乎有些失了冷静。 * 夏歧一步步踏着冰冷沉黑的地砖,在昏暗寂静中走向主殿门口,隐约窥见天边泛白。 他松开手心握紧的影戒,把自己的七使影戒换了下来,又缓缓戴上戒面猩红的门主影戒。 恋耽美 -鹿阿玄(49) 影戒中残留的神识耐心地指引着他把自己的神识覆盖上去,刹那间,霄山所有防线法阵的情况了然于心。 而影戒之中,前任主人留下的灵气慢慢融入他的体内竟然没有一丝排斥,宛若同源。 他蓦地顿住脚步,立马意识到了什么,握着剑的手越攥越紧 夏歧此刻明白与清宴失去联络时,对方要说的话了。 雪晶的灵气纯粹而霸道,不能直接催发人体内的符文。 能催发修士体内符文的,自然也应该是温养在修士经脉里的灵气 五年前,把他从黄泉拉出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半块雪晶,是边秋光自身的灵气修为。 半晌后。 夏歧缓缓睁开眼,眸中的情绪已经冷却下去。 他继续走向殿门,黑斗篷再次从周身浮现成型,笼罩包裹而来,落在肩头。 而这次蜿蜒在黑斗篷上的符文却变成了金色,在半昏半明的殿门前暗影流光。 他在识海里轻唤了几声清宴,宛如石沉大海。 他把豁口剑上的剑穗取下,用沾满血渍的手紧紧握了握,汲取了些力量似的,把剑穗换到了腰间的潋光上。 夏歧冷冷抬眸。 他不是如今霄山最厉害的人,但门主身份暂时到了他的身上,他便不会犹豫停滞。 既然外敌来犯,那便统统留下。 管他是十方阁还是魔物,是人便血债血偿,是魔便祭阵填海。 潋光在黎明前的苍茫中挽起另一场凌厉风雪,寒若冰霜的剑光所到之处,魔气溃散逃窜。 夏歧一振剑锋,灵气盈满潋光,剑刃流过雪亮冷冽微芒,宛若斩开雪色与未明天色之间的一段光。 青峰久置匣中,如今终于得以浸泡在杀意之间,不由发出久违的愉悦嗡鸣。 夏歧身若游龙,手中利剑顺手无比,他暗自心惊,逍遥游与潋光实在太过相称。 如今霄山防线的防御法阵尽数崩塌,魔物散落在驻地各处,影戒里传来了傅晚与念念的传讯,两人正把入魔的徐深拦截在城墙上。 传讯能传到门主影戒中,证明每名猎魔人都知道边秋光落难,门主易位。 然而没人分心谈论相关,都坚守在各自的位置 一来此时关键,无暇分心。 二来夏歧本就是门主唯一的徒弟,且勤奋刻苦,剑道上从未懈怠,对魔的狠厉也青出于蓝。五年来值守不惧死亡,多次舍身救人门主由夏歧来继任,霄山所有猎魔人心里早有预感,此时便没有异议。 夏歧往城墙方向杀了回去,所到之处,潋光在魔气间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如今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城墙法阵的崩塌另有原因。 若是被魔气摧毁,只会从外部增加裂纹,直至塌陷。当时出现的爆炸声,是法阵阵眼被外力摧毁的迹象 有人在驻地内部摧毁了阵眼。 且战且行,夏歧用影戒一查所有猎魔人的方位,只见一名猎魔人的魂魄微闪,正避开有人的地方,沿着隐蔽处潜行。 猎魔人兄弟里出了叛徒,让他一时心绪复杂。不过距离爆炸过去已久,这人怎么还未离开? 他立马调遣弟子前去追截,避免再次腹背受敌。 夏歧跃上城墙阶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山壁上的照明铭文,竟然正发出微弱的光。 他一愣,忙查看驻地之内的灵气流向,笼罩霄山的诡异法阵竟然停止了吸食灵气,有了逐渐停滞运转的迹象。 是清宴那边有动作了? 一想到清宴可能付出的代价和遭遇的事,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般情况下,清宴许久联络不上他,定要担忧了 如今只有把一切的源头已然入魔的徐深解决了,才能让一切终止。 夏歧嫌阶梯太慢,提剑沿着山壁急掠而上,行至终点,利落翻身上了城墙顶端。 城墙之上,魔气正不断落在地上变为魔妖兽,诸多弟子正在奋力驱逐。 而半空中,徐深周身燃着汹涌魔焰,暗红衣袍猎猎绽开,巨大的黑狼兽影在他周身盘桓怒吼。 傅晚与念念正与之缠斗,但已有落了下风的迹象。 夏歧无端想起边秋光让他去补刀的话 这徐深活蹦乱跳更甚从前,到底谁给谁补刀? 他不再多想,迎着魔焰急掠而去,一道剑光先行劈了过去。 然而还没到徐深面前,一片藤蔓倏然出现,拦在他的面前,剑光也没入了藤蔓之中,竟发出一声打到血肉的闷哼。 夏歧顿足一看,那一团藤蔓拥着一具身体不,藤蔓竟是从此人身上长了出来,如无数手臂在空中舞动着。 藤蔓竟有着血管一样的纹路,收缩偾张,宛若有了生命,无端让人有些恶心。 而中间那人面色带着灰败的死气,眼珠浑浊,颈间与一侧脸颊尽是细密纹路 竟然是周临! 夏歧倏然蹙眉,神识仓促一探影戒,寻找那位背叛者的位置。 随后心里一沉,冷冷抬眼 周临便是毁去城墙防御法阵的人。 第68章 逍遥游 周临悬在夏歧与徐深之间,身上的藤蔓肆意张牙舞爪,仿佛在不断吸食他的灵气与生机,愈渐粗大伸长。而他黑衣破损,露出的皮肉呈现青黑灰败。 徐深不急着出手,就算吸食了魔气,一双眼白被魔气染黑,却还留有人的意识,正在好整以暇看着同门反戈。 但幸灾乐祸的笑容间多了几分嗜血邪性。 夏歧没料到,以前他向傅晚调侃的农夫与蛇,我与周临又一语成谶了,想到在沉星海岸的雪雾里舍身救周临,以及边秋光和同门对周临的上心他顿时胃里一抽。 说不上有多难过愤怒,只是有些疲惫和自嘲。 他望着护在身负毁家之仇的外敌身前的人,面色平静:周临,我曾经说过,你哪只手伤了同门,我便砍了你哪只手。 周临浑浊的眼球微动,他对上夏歧的目光,几息后,缓缓曲颈垂下脑袋。 上半身随之岣嵝垂低,齐下颚的头发遮住了他青白斑驳的面容,以及挡住了夏歧失望的目光。 他随之缓慢抬起挂着破烂布料的手臂,指向夏歧,黑色指甲闪过锐利光芒,周身的道道藤蔓也同时向夏歧激射出去,仿佛化为铺天盖地的蝮蛇。 夏歧挥剑周旋在藤蔓间,剑光一闪便齐齐砍断藤蔓,但藤蔓的再生也在瞬间 若是不直接杀了提供着灵气生机的那个人,藤蔓会无穷无尽。 周临沦为这副半魔半人的模样,付出的代价太大。依仗魔气本就饮鸩止渴,甚至算不上修行的助力。 徐深吞噬魔气,弥补破碎的金丹,让契兽化魔,是借了魔气来增强自身。 而周临被魔种寄生,却是不断被吞噬,而他本身修为没有夏歧高,就算藤蔓再厉害,在夏歧眼里还是周身破绽百出。 但夏歧迟迟没有下杀手,他明明知道周临骗了他和所有人,却有一丝不甘。 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把周临带回霄山,给了对方改变命运机会的边秋光。 潋光再次一剑齐齐斩断藤蔓,夏歧旋身把剑锋压在周临侧颈,冷声问道:为何背叛霄山,你当过自己是猎魔人么? 周临浑浊的眼球一阵颤动,面无表情的脸重重扭曲,周身藤蔓却是有自主意识一般,激射向夏歧。 夏歧只好又放开周临躲避,却见藤蔓没有收势的意思,竟直接没入了周临的肩胛,藤蔓把血渍迅速吸食消化,又胀大了几分。 夏歧蹙起眉,忽然见周临煽动嘴唇,声音嘶哑不似活人,仿佛字字磨出喉间血。 我是恨边秋光若不是他,我周家何须世代受罪带我回了霄山,却用心法不合来折辱我夏歧,我也恨你我恨所有人 藤蔓张牙舞爪得近乎凶残,夏歧愕然看着与之相反的岣嵝虚弱身影,心脏还是因为这番话沉了沉。 而那团藤蔓中,周临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宛如徘徊黄泉的游魂:杀了我夏歧杀了我 夏歧又蹙紧眉,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 手中潋光一挡藤蔓重击,整个人顺势掠出数丈远。 然而才一落脚,他敏锐察觉有汹涌杀意从背后袭来。 本能反应与经验让他没有硬接,顷刻消失在原地,闪身落到不远处。 只见徐深面上看戏的神色尽数消失,黑沉的眼散出毒辣的光,死死盯着夏歧手中的潋光。 他周身魔焰大涨,慢慢遮蔽住天日,黑狼兽影也暴躁涌动,怒气森然的声音裹挟着兽吼,响彻旷野 把潋光交出来! 夏歧知道潋光是狠狠扎在徐深陈疴里的硬刺,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不如边秋光,且越扎越深。 此时看到潋光与逍遥游结合,陈疴终于溃烂,徐深彻底疯魔。 夏歧握紧剑柄,冷然以对:拿命来换。 徐深裹着魔焰气势汹汹而来,夏歧无畏无惧,眉目肃然,提剑迎了上去。 他终是与徐深对上了。 与此同时,夏歧余光见张牙舞爪的藤蔓又向他袭来,却在下一息被一阵霸道刀光压制下去,轰然砸向地面。 影戒中传来傅晚的讯息,言简意赅:我与念念替你清了周围魔物。 夏歧不敢分心,片刻之间便与徐深过了数招。 剑气横风断雪,兽影咆哮震天。 徐深修为压过夏歧,虽然金丹破碎,填补上魔气后,招式之间带上毒辣阴损。 而潋光的一挥一划都催发着徐深的怒火,让他不管不顾,隐隐失了冷静。 夏歧此时正好沉静而敏锐,从容周旋,一时间不落下风。 他趁机往影戒给傅晚传讯:师兄,你和念念去把所以家属和伤员聚拢在住宅区,这诡异法阵快停止运转了,家属区的符文有了灵气便有防御作用还有,暂时留周临一命。 傅晚没有多问,令其余弟子清除魔妖兽,立马压制住周临离开城墙。 走之前沉声道:夏小歧,活着回来。 霄山驻地的变故,原本的七使只剩下傅晚与夏歧了。夏歧知道对方心里的担忧,不由笑着应了声:放心,等你半年月供。 傅晚见他还惦记此事,有些好笑,避免让夏歧分心便没有再回。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夏歧被徐深忽然预判的攻击打退数步。 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徐深作为岳洛的徒弟,百年来又与边秋光打过数次,甚至学过逍遥游,自然对逍遥游招式了若指掌。 夏歧也不慌,他持剑而立,神色冷淡,罡风撩起黑斗篷,金色纹路在晨辉下隐隐生光。 徐阁主好筹谋,策反我门内弟子,是云章收不到称心如意的弟子吗? 徐深其实没有把夏歧放在眼里,他见门主影戒易位,就知道边秋光活命无望,剩余的事灭了霄山,杀了夏歧,拿回潋光,不过是动动手的事。 便也不介意陪他多聊片刻:你说方才被魔种寄生的那小子?倒还好用。他离开霄山出任务,趁他不备种下魔种,又告诉他巡防途中的炼魂法阵可以抽去那一半妖魂,他便信了。 夏歧诈出想知道的事,又陷入沉思。 他从未见过魔种,却曾在典籍中得知,它是魔气供养特殊植物结出的种子,人误食后会被吸食生机与灵气,最终沦为魔物的土壤。 但潜伏期漫长,需要外力催发。 炼魂法阵搅沸妖修体内妖力,自然是最好的催化。 这么说来,之前周临在城墙阴影处重伤睡着,将他的手猛然打开的并不是周临的意愿,是他的身体已经由不得自己 怪不得对方当时露出惊惧恶心的神色,原来不是对他,而是知道自己身体中有植物根系生长,四肢逐渐不受控制。 而这次打破城墙防御法阵,周临已经完全成为魔种寄生的肥料。 百年前的十方阁也是名门正派,如今这么多鬼蜮伎俩,徐深下作的手段更是超过了夏歧的想象,他心里不可避免地涌上一阵火气。 他开口嘲道:徐阁主靠老阁主陨落的契机敛财众多,如今要抢走潋光,这番重情怀旧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抢?徐深冷笑一声,弹了弹衣袍上的雪沫,师父即便陨落了,他的东西也归十方阁所有。边秋光早已叛出十方阁,二十年前来十方阁盗走潋光,我不过是想拿回来。 夏歧面上冷淡,心里一愣。 原来潋光是边秋光去接周临时顺手盗回来的? 不过徐深欺师灭祖,残忍阴险,还在老阁主陨落后把南奉弄得礼崩乐坏,的确不配收藏着潋光。 思及于此,他忽然想起什么,便出声问道:我一直好奇,传闻老阁主因心魔陨落,这个心魔是不是和你有关? 之前在沉星海得知老阁主因心魔陨落,刚好给了徐深煽动阁中弟子前往灵影山的契机。他只觉得时刻太过凑巧,若不是上天给徐深时机,那便是徐深人为制造时机。 徐深面上浮现玩味笑意,仿佛终于有人发现了他最满意隐秘的布局,甚至对夏歧有几分欣赏,便不介意给这名聪慧敏锐的小辈解惑。 百年前,师父的契兽被魔气侵染,师父糊涂,不惜用一切方法来救治,眼看契兽日渐病弱,还不肯放弃。我只不过是帮他把即将魔化的契兽封印起来。谁知师父重伤之下听闻这个消息,没有捱过去。 他微微眯眼,想起当时昏暗的大殿内,岳洛的契兽在禁术压迫下发出阵阵痛苦嘶鸣,那声音当真悦耳,难怪一旁的岳洛听了会失了神志,闯入禁术中。 夏歧听完蹙起眉。 百年前,十方阁的御兽之术,是修士从小与契兽一起长大,一起修行。 契兽有别于其他未开灵智的动物,能与人交流,随着修为增长,甚至能化为人形。 对岳洛来说,契兽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徐深从契兽下手,对当时重伤的岳洛无异于一击毙命。 夏歧见徐深对曾经的诡计如数家珍,便趁机问道:当真算无遗策。我竟还没发现,徐阁主在陵州时便早有筹谋。 徐深笑了起来,笑意却有些冷:柳识那孩子天资不错,也懂变通,折在你手上可惜了。不过若你是我徒弟,经我调.教,当时换做你在陵州,便不仅是炸掉区区灵矿了。他说到此处,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如何?现在丢了门主戒指,来十方阁也还来得及。 夏歧散漫杵着剑,不为所动:抬爱了,徐阁主的青睐,我还是消受不起。 他心里却在听到徐深答复后猛地一沉,浑身血液凉透 徐深所答,与他所指的完全不是一件事。 陵州最大的动静,怎会是灵矿被炸。 若徐深是陵州魔患的幕后之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长谣秘境,沉星海底里杨淮所做的事? 徐深不知道长谣秘境的事,证明谋局者另有他人;而如今徐深利用灵影山禁.书术法与法阵,还能利用魔气,又证明谋局者正是徐深身边的人。 夏歧忽然想起柳识死前所说的那个他,看来的确不是自己,恐怕就是幕后之人。 他一时间只觉得徐深可怜又可恨,以为是最成功的谋局者,却不想从落子之前,便成了别人的棋子。 夏歧想知道的都已经知晓,直起了身,收起一身散漫。 我原本想问徐阁主,若是霄山防线崩塌,魔物危及南奉该当如何。此番看来,十方阁与魔物同伍,想必已经找到了御魔的方法,不必损失财力,又不用惧怕魔物,倒是两全。但我若是你,就查一查给你出这个主意的人,到底是想让十方阁百年基业毁于魔物,还是纯粹想拉着云章陪葬。 恋耽美 -鹿阿玄(50) 各取所需而已,徐深轻描淡写,面上又挂起饶有兴趣的笑,夏歧,你折在这里可惜了,边秋光倒是眼光不错,若你考虑当我的徒弟,我便放了其余猎魔人,如何? 夏歧从徐深言语里听出了确有幕后之人,看来徐深如今也不会多说,只能撬开他的嘴了。 他缓慢把潋光抽了出来,清晨的光坠在雪亮剑身,反射出冷如霜雪的光,落在他毫无温度的眼眸中。 怎能没教好徒弟,还觊觎别人的徒弟呢?你徒弟说在下面等我,想必孤寂难耐。劳烦徐阁主先下去与他说一声,我寿数尚长,生前死后都有人作陪,更不会与他落入同一层黄泉。 夏歧又想到了什么,微微歪头,露出锋利残忍的笑,不过柳识也不用怕,徐阁主覆灭灵影山,百年来背负无数业障,想必到了黄泉,也会热闹非凡。 徐深见夏歧屡次不开窍,也收起了笑,有些遗憾。 灵影山啊可惜了。妖王明明死在我手中,找遍灵影山却不见他的尸骨,十方阁的宝物阁终是少了一根海龙筋做珍藏 徐深话还没有说完,蓦地抬头提剑,接下了潋光承着千钧之力的一剑。 锋利森冷的剑刃后,夏歧面色冷厉,眸中是恨到极致的怒意,他从齿缝挤出低沉的话语。 找死。 那周身倏然燃起的浓厚杀意,让徐深寒毛一凛。 徐深心里微讶,夏歧向来散漫,好似任何情况下都要先嘲上几句,也不知道那舌头是怎么长的。 如今只不过是随口提了灵影山一句,便顷刻被点燃了汹涌怒火 这般恨意是从何而来? 第69章 逍遥游 徐深只觉得夏歧的怒意来得莫名其妙,但他没有兴趣去深究。 闲话聊够了,是时候收拾霄山这盘残局了。 在徐深看来,夏歧就算得到逍遥游的传承,却才练了几年?稍微聪慧点的小辈而已,能跳得多高? 他对逍遥游敬畏又憎恨,可谓熟悉万分,夏歧如今的一招一式在他眼里都能预判知晓,应付起来自然也稀松平常 比如见夏歧横剑而来,手腕下沉,剑锋微挑起一段凌厉弧度,便知道是第一层赴云天中的第三式浮光,此时只需提前拦截剑势 扑了个空。 徐深唇边游刃有余的笑意凝固,便见浮光半途翻转出冷冽剑花,顺畅迅捷地承接上第一层二式霞流,剑气如云流霞散,浩然陈铺,又猛然直取他的面门。 徐深从容躲开,心里有些意外。夏歧到底是有几分小聪明。 两人又走了数招,夏歧的剑锋又以相同的角度用出浮光,徐深知道他会承接什么,动作不可谓不快,提前后仰躲避,同时令契兽扑向夏歧的脖颈。 哪料夏歧这次并未承接霞流,直接在浮光剑招的末尾一改剑势,剑锋徒然一提,落星如雨,剑气贯穿过黑雾契兽,魔气顷刻崩散不少,又直扑向徐深。 竟是变招! 徐深终于察觉,面前这名新继任的猎魔人门主,没有预料的这么简单。 他对逍遥游的一招一式十分熟悉,但夏歧竟是把每招每式都吃透。 逍遥游完整三层剑诀相辅相成,临场的招式衔接与变招灵活取巧,变幻万千。 这不是一板一眼地展示逍遥游,却又一招一式源于逍遥游。 如扶摇之风,又如鹏程鲲游,恣意灵动,包罗万象。让人眼花缭乱,措手不及。 这样的程度需得经常游离生死边界,百战不殆才可淬炼而成。 徐深面上的漫不经心缓缓消失了。 潋光与逍遥游在夏歧手中变得精妙绝伦,让他逐渐想起与此相关的一切糟糕回忆。 他蓦然察觉,虽是他追着猎魔人打了百年,却从未走出过边秋光的阴影。 就连对方的徒弟也这么令人讨厌,明明伤痕累累,却还不肯作罢,带着如出一辙,不管不顾的疯狂。 他甚至察觉到夏歧的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着,是源于门主影戒传承的力量夏歧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快速融合,一点排斥磨合都没有? 徐深仗着魔焰浓厚的契兽与夏歧掣肘,他金丹已碎,就算用魔气填补,也没有完全契合,修为也无法回到从前,只想收尾后快速返回南奉休养。 谁知夏歧无休止地缠斗,让他没有脱身的空隙,甚至搅得魔气溃散不少。 他竟然一时间杀不死夏歧,但对方虽然怒得双眼通红,也近不了他的身。 徐深不想再继续僵持,毕竟要夏歧死,还有更好的手段。 他令与夏歧缠斗的契兽忽然暴虐一击,拦住夏歧,才悠悠收剑:即便有人破了这个法阵的源头,但昨夜在霄山收集的灵气也足够了。 他忽然一跃而起,契兽狼影咆哮着落在他脚下,倏然载着他飞向结界上空。 夏歧面上肃然冷色未褪,追了几步,却见刹那之间,笼罩霄山驻地的大阵发出一阵急速运转的嗡鸣,原本透明的结界壁上流淌过血红的符文。 城墙上立马有一半弟子痛苦倒地,再放眼霄山驻地,半数猎魔人接二连三糟了难,尽是妖修。 他徒然攥紧剑柄 是炼魂术法! * 清宴在无边黑暗里飞掠而过,周身裹着凌厉雪亮的剑气。 他循着微弱的灵气流动痕迹前行,周围被传送的妖魂在此阵中被炼化成魔,走得越远,魔妖兽越多,都被这团暗夜里唯一的光源吸引,暴虐地争相想吞噬。 但载川剑气令群魔畏惧胆寒,稍有靠近便被搅碎诛杀。 久而久之,群魔退避,不敢上前。 蕴着炼魂术法的传送阵对灵兽与妖修来说是万劫不复,但对修士的影响,至多会被魔气侵蚀,被魔妖兽拦截,以至迷失在虚空之中。 而清宴修为不低,对法阵也素有研究,自然是有闯一闯的胆量。 然而不知为何,传送法阵的负面影响超出了他的预料。 许是周身被炼魂的兽魂呜咽,痛苦嘶嚎,令他无端又罕见地有些心烦意乱。 又在混沌的黑暗里前行了片刻,胸中烦闷渐深,他蹙眉刚想稳住灵台,便觉得眼前一晃,又看到了那些场景 海天一片无垠沉黑,不见天光。 海水翻起墨色巨浪,汹涌着扑打在满是鲜血的礁石上,冲出血色细沫。 他的视线晃荡,似是在踉跄前行,一侧的剑垂在地上,一路拖出晕开血迹的划痕。 目之所及,灵兽妖修尸身成山,腥风扑怀,血海蜿蜒。 他察觉到背后有浓烈杀意将至,蓦地提剑回首 清宴入幻几息,被幻境中几近真实的杀意逼得立即破障。 他倏然睁眼,传送阵中黑暗依旧,耳边万千被炼化的兽魂正哭泣低语,落入耳里的声音逐渐清晰。 修士都知晓,诡境半途的幻象与低语不可深追。 换做平时,他会置之不理,许是幻境扰乱了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凝神去听。 那些细语低吟却字不成句,幽咽凄凉,萦绕进识海深处,如诡异曲调,又如旧梦缠绕,无端压得人窒息茫然。 灵台随之涌出一股奇异的躁郁,神魂蓦地一阵轻微颤震,竟有被拉扯出肉身的迹象。 清宴倏然瞳孔一缩。 * 徐深正骑着狼影,悬在驻地大阵顶端。 是想等炼魂法阵把霄山驻地范围内的妖修尽数魔化,同门相残,彼此削弱。 届时不费吹灰之力,霄山便会逐渐覆灭,碍眼的夏歧也不用他亲自动手。 夏歧实在没想到堂堂十方阁阁主,竟然连面对敌人的勇气与魄力都没有。 这么一看,柳识的骄纵懦弱并非师出无名,但柳识穷途末路还会奋力一战,徐深实在不如。 他其实早已难以支撑,悲愤与打斗让他暂且忘记浑身伤痕与经脉剧痛,但身体开始发冷无力便是难以为继的预兆。 本想趁着尚能提剑,不依不饶追上徐深,但妖修弟子纷纷倒下,神魂被顷刻炼化为魔,变为敌人对同门刀剑相向。 这事显然更为紧急一些,夏歧只得咬牙转变方向,沿途救下神魂被侵袭的妖修,再影戒召集妖修进入大殿躲避法阵。 快要安置完毕,影戒又传讯来,十方阁弟子横跨裂谷前来支援,裂谷防线压力徒增。 锐减了半数的妖修猎魔人,人手自然不够,而十方阁就算被边秋光灭了大半,之前攻打霄山全靠魔物,直到霄山到了强弩之末,弟子才倾巢出动,自然占尽了优势。 夏歧只得亲自去裂谷回援。 驻地边缘的裂谷边,控着魔化契兽的十方阁弟子蜂拥而至,气势汹汹地即将侵入驻地。 潋光加入乱局,扫出一片凛冽剑光。 夏歧察觉十方阁弟子大部分都已吸食魔气,变为半魔半人。 幕后之人当真厉害,以前他只知修士被魔气侵蚀便是死路一条,如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修士主动与魔气融合,竟然能让修为暴涨。 夏歧的加入顷刻便扭转了局势。 裂谷防线上一时术法灵气翻涌,兽影嘶吼,刀光剑影不休。 夏歧眼前又一阵过度消耗的恍惚,他忙一咬舌尖,把倦意逼迫出灵台。 余光忽然看到一团张牙舞爪的东西,怔愣看去一眼,竟然是周临又窜出来了。 他在影戒里找了傅晚,全然忘了方才与傅晚的惜惜相别,吼道:周临怎么跑出来了? 傅晚那边也忙得不可开交,不耐道:忙着清理家属区的魔物,哪管得了他!他这么手,飞檐走壁的,什么地方都关不住! 夏歧刚要说什么,便见周临的坚韧藤蔓打了出去把一干十方阁弟子扫入深渊。 夏歧: 先前知道周临背叛霄山并非出自本意,本不想再管对方,夏歧却忽然注意到周临手中攥着一张符咒。 心下犹疑,他又看了几眼,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立刻往周临闪身过去 而周临恰好在此时动了。 浑身藤蔓支撑着他,往裂谷中央一团巨大的魔气一跃而去,身姿带着不管不顾地决然。 已经来不及阻挡,夏歧忙用剑光缠上藤蔓,把周临打偏,人猛地向裂谷边滚落。 夏歧立即矮身滑下山壁,潋光插入山壁,减缓下落速度,劈出一路火星碎石。 在周临即将跌入深渊时,夏歧在陡坡上堪堪用脚勾住藤蔓,把周临的身体吊在悬崖上。 周临被突如其来的一番打惊诧得抬头,见到夏歧,便怒红了眼,死死瞪着对方。 夏歧捱过一阵锐利的经脉疼痛,才有力气看向嘶吼挣扎的周临。 这人浑身伤口血迹斑斑,是对自己用了残忍的方式,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甚至控制住藤蔓。而手上那张以自身修为为祭的玉石俱焚符咒,是想献祭自己去把裂谷的魔气炸了。 夏歧焦头烂额,万分疲惫,这才当上门主没一天,就操心得几乎减寿。回头等边秋光醒了,得把这破戒指和这费心小子打包丢还边秋光。 他向那团藤蔓伸出手,神色严肃,沉声道:过来,周临,再往前一步,谁也无法把你拉回来。 周临动作倏然停了,他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夏歧,泛青斑驳的面上闪过仓惶的悲意。 然而他在夏歧眼里看到怪物模样的自己,又悲哀僵硬地笑了一声。 他是恨边秋光,也恨夏歧。 他们越鲜活善良,便越显得敏感善妒的自己泥泞不堪。 但只有在霄山的这几年,他不用跪着祈求生存,甚至活出了人样。 只是命运不给他机会,让他往最深的泥沼里沉下去,或许本就与这些人天差地别。 从泥沼而来,还是要回到泥沼。但回去之前,他得带走些什么,没想到被夏歧阻止了。 周临毫无预兆地毅然扯开藤蔓,往深渊坠去,不再看夏歧一眼。 不断下坠中,他闭眼想,夏歧会露出失望的神色吗 然而下一息,衣襟忽然被人牢牢攥住,强行遏止了坠落,他的背脊随之被重重摔在山壁上。 他痛得还没来得及低哼一声,身侧便传来了抽气声,是夏歧疼得含混又带着血气的声音。 我让你回来便回来,我还活着,轮不到其他猎魔人去送死。 周临蓦地抬头,所有神色在面上崩塌了。 夏歧捞到了人,当即带着周临跃上山壁,途中还腾出手把那张符咒撕碎丢了。 周临跌坐在地上,目光还在夏歧身上,恍惚而不解,喃喃道:你为何救我为何信我? 就算是向来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兄,都有防着他的时候。 夏歧的目光却落在裂谷边的防线,那边竟然出现了浅碧与银色的身影,从外面与猎魔人一起包围了十方阁是长谣与苍澂的援军到了。 他松了口气,望向周临叹了口气,认真答了:我信猎魔人对霄山的承诺,也信师父从来没有看错人。 边秋光没有看错任何一个猎魔人,包括他自己。这一次,夏歧也不想让边秋光看错。 周临倏然睁大眼,泪珠从他眼眶不断落下,缓缓把脸埋进手心。 夏歧没好气地薅了一把他的后脑:去大殿待着,结束后把我的窗子补起来。 * 夏歧抬眸望向法阵顶端的那抹暗红人影,一振潋光,飞身而上。 徐深见他不怕死地找来,烦厌挑眉,便要指挥兽影扑过去 然而下一息,远处忽然炸起一声惊天巨响,整个结界随之一阵震颤。 霄山驻地的所有人惊惧望去,只见一道墨蓝身影提着雪亮凌人的剑,又一剑劈在了正强盛运转的炼魂法阵上。 混沌朦胧天色间,那人仿佛带着清朗而耀眼的光,一人一剑便有搅起天地风云之势。 徐深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与十方阁对立的所有人皆松了口气。 只有夏歧蹙紧眉,面色更加苍白。 霄山变故以来的一天一夜,他有过愤怒焦躁,有过伤心痛苦,却没有畏惧过。 此时却怕得识海倏然一空,持剑的手不断收紧,直至骨节泛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清宴怎么会一夜之间出现在这里 陇州地界发生了什么,他用了什么方法过来,若是穿行千里的方法简单,他早就用了 怎么能徒手与威势强大的结界对抗 清宴受伤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就打完了,道侣可以贴贴了~ 第70章 逍遥游 清宴一出现,夏歧的注意力便被那道身影吸引过去了。 指尖陷入掌心,他才把萦绕心头的担忧不安抑制住,集中精力对付徐深。 徐深被夏歧来势汹汹的一剑逼退几步,阴桀的目光从远处那道墨色身影上收回来。 这几天来,他知道清宴在破坏陇州地界的法阵。但即便对方破坏法阵后全速来霄山,连给猎魔人收尸都赶不上。 他却忘了寻常规则怎么束缚得住天纵英才,通天彻地之人,琢磨出对方用了什么方法过来,他一时间震惊又愤怒。 清宴一人便能扭转局势,更何况苍澂与长谣的支援已经赶到。 徐深早就被边秋光削去大部分实力,就算魔气暂且弥补上破碎金丹的空缺,也不能拖上太久。 待清宴破了结界,与他对上,几乎难有胜算。 徐深在金银窝里泡久了,习惯依仗鹰犬与契兽,直面敌人的血性渐少,做事束手束脚,怕死得要命。还练就一身审时度势,知难懂退的本领。 如今就算霄山离覆灭只剩一个收尾,他想到可能要承担的风险,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鸣鼓收兵,立即令余下弟子掩护自己撤出驻地。 夏歧透支消耗,眩晕间隔缩短不少,甚至能听到呼吸逐渐粗重,便知道自己也到强弩之末了。 恋耽美 -鹿阿玄(51) 他却身形移速不减,潋光雪亮剑光与狼影汹涌魔气此消彼长,徐深竟然不再攻过来了。 他顷刻察觉,徐深在看到清宴的那一刻,滋生了退缩收兵的意图。 夏歧倏然蹙眉。 清宴的出现,给所有陷入苦战的人带来希望。然而他也有必须去做的事,他与徐深的仇不共戴天,不可能就此作罢。 势必要把徐深的血淋进霄山驻地,祭奠死去的亡魂! 夏歧眉目一凛,手中潋光剑光大涨,向着契兽急速攻去,剑气在打散狼影魔气的同时,又次次封住徐深退路,直取要害之处。 十方阁弟子被援军堵在裂谷防线,僵持不得进,其余魔气被猎魔人拦截击杀,难以调用。徐深一时摆脱不了夏歧的剑光拦路,又得不到支援,撤退不能。 徐深多次尝试摆脱,都被夏歧不依不饶封住去路,而清宴不断劈向结界的巨响一声又一声,如同无形中的压迫威慑。 他不由气急转身,抽剑主动迎上夏歧,震怒咬牙:夏歧,你既然这么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在徐深看来,对他最大的威胁莫过于清宴。 夏歧不识好歹来百般阻挠,费点时间杀了就好。 这一次,夏歧罕见地没有回任何话。 愤怒,痛苦,伤心,迷茫 尽数不见了。 他心里只有冷静到极致的冰冷决然,如同月下雪中一截开了刃的剑锋。 浑身力气与温度从伤口不断流失,经脉尖锐疼痛也一阵甚过一阵。 影戒灵气与体内同源的灵气不断融合,催着修为迅速增长,又在强劲打斗中与逍遥游相辅相成,磨砺着初悟的道心。 手中潋光愈加得心应手,身形与剑势融得宛若一体,他逐渐领悟境界提升的玄妙。 万千景物模糊,满天地的嘈杂远去。 夏歧眼里只看得到徐深,只听得到两人剑势往来带起的雪风轨迹。 灵台清明,收心敛意,是为忘我之境。 夏歧方才察觉,潋光与豁口剑到底是不同的。 不是凡兵与宝剑的区别。 过去的五年,他不肯扔了豁口剑,以为借它铭记过去,便能鞭挞自己不断前行。 被它激励,也被它束缚。 但越想挣脱什么的时候,才越离不开。当不再在意这些枷锁,它们便能化为脚下的阶梯。 逍遥游真正传承的意义应当如此 是乘风扶摇,见万物苏生。是腾空潜渊,览世间枯荣。 是洪荒浩渺而独守本心,是天地之大又去留恣意。 夏歧只觉得天地之间从未有过这般清朗。 风雪洗练剑锋,牵九重凌霄落下清光万丈。日光流淌剑刃,引熹微浮光四溢旷野。 剑锋一次又一次交锋碰撞,剑上凝固了血的冰霜不断被震碎。 两人早已落到大殿前的广场上,粗喘出白雾氤氲,靴子在洁白雪地里留下步步沾血的脚印。 徐深面色从不可思议,转变为阴桀狠毒。 他看着夏歧雪亮的眼里蕴着殊死搏斗中毫不退缩的决然凌厉,仿佛盯紧猎物脖颈的猎人,嗜血无情,不死不休。 他没想到竟被夏歧逼到这个程度,弥补破碎金丹的魔气已然溃散了大半,如今只能靠契兽不断补充魔气来支撑。 但是自身的灵气越少,魔气越多,神志越发不清明。 仿佛属于人的魂魄在被魔气逐渐吞噬不对,明明不应该的那个人从未说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可能可能吸食得不够多!一定是这样的再多吸食一些就能脱身就能回到南奉! 夏歧被徐深忽然暴起的一剑震开数步,他踉跄了一步,没忍住低咳了几声,又熟练地拭去唇角血渍,手心来自各处的血模糊在一起。 肺腑被扯得伤上加伤,疼痛加剧,眉峰又蹙紧了些许。 情况刻不容缓,他又提剑攻去。 却见徐深的契兽忽然发出痛苦的震天嘶吼,周身所有魔焰竟是汇入徐深体内。 夏歧瞳孔一缩。 不好!徐深不惜献祭自己的契兽,贪食魔气把自身变为强大的魔! 他未提剑的手一抬,无数冰凌顷刻在空中成了尖锐利刃,随着抬手之间朝着徐深激射而出。 潋光剑气随之而到,搅入身影渐淡的狼影体内,狼影引颈长啸,震荡旷野,在潋光的阻挠下脱身窜出,受惊一般离开广场,最终逐渐消散。 徐深吸食到一半却被夏歧打断,他震怒万分,凶狠挥碎冰棱,提剑又与夏歧缠斗在一起。 夏歧见徐深眼里的黑雾更浓,手中力道越大,不由也发了狠,放弃防守,倾尽全身灵气在潋光之上,不管不顾地势要诛杀徐深! 两人都战至忘我之境,仿佛困兽濒临死亡前的撕咬较量,一招一式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冲天剑光震得广场飞雪乍乱,雪雾翻涌,弥漫了天地。 风雪苍茫里,徐深恍然间慢慢睁大眼。 这一刻,他仿佛在对面之人身上看到了师父的剑光,令他畏惧;又像是看到了边秋光的剑光,让他憎恶 但再次细看,又都不是。 这是夏歧的逍遥游。 每一代逍遥游的风格不尽相同,却完全符合了传承者的道心。 岳洛的逍遥游洒脱恣意,边秋光的逍遥游落拓浩荡,而夏歧的则凌厉不羁。 剑之所至便是心之所向,似乎不论什么样的境遇,都难抵他们骨中不屈。 都耀眼张扬得让他嫉妒而憎恨,也令他不敢直视。 他不甘心明明是他杀了岳洛!是他让边秋光神魂破碎地死去!明明夏歧的修为没有他高! 明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赢了!怎还会一直在逍遥游面前抬不起头!? 他不想承认,曾经自以为折断岳洛傲骨,如今栽在逍遥游传人手中,像极了因果报应。 徐深愤然长啸一声,衣袂与头发凌然绽开。驻地里所有魔气仿佛收到号召,纷纷涌入他的胸膛。 夏歧一剑打去,被浓烈魔气震退摔倒,差点被喉间一口血呛到。 他咬着牙爬起来,提剑又要冲上去 若是等徐深吸食完所有魔气,更加难以阻挡,届时霄山弟子又要因此丧生!清宴肯定受了伤,不能再与他对上了! 就在此时,笼罩霄山驻地的结界壁在又一声巨响后轰然崩塌,彻底消失! 妖修从大殿冲了出来,加入战斗。驻地内万千铭文齐齐一闪,依次亮了起来。 夏歧想起了什么,用影戒查看驻地所有法阵,迅速找到了边秋光曾经说过的,大殿广场上的驱魔法阵。 他一眼扫过法阵,不由一愣。法阵一旦开启,会用法阵中的灵气与魔物相互绞杀抵消,怪不得只能使用一次。 他忙令广场周围所有弟子迅速撤离,又闪身掠向还在吸食魔气的徐深,从芥子里掏出清宴送他的最后一颗雪晶。 结界已毁,剑穗的屏蔽消失,清宴察觉了他的动静,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神识倏然开口:阿歧!放下 徐深已经吸食完魔气,如浓云翻滚的魔焰以他为中心,慢慢朝着四周铺开,仿佛要吞噬一切。 若是完全被侵蚀占据了魂魄,徐深将变为难以应付的大魔 夏歧不管不顾地往魔气中纵身一跃,潋光翻转,剑锋抵挡开所有咆哮着的魔气,裸.露的肌肤不断被魔气割开。 潋光载着千钧之力,掀翻了还未适应体内魔气的徐深。夏歧忍着浑身疼痛奋力摁住徐深,死死把人压制在驱魔大阵的阵眼位置。 他把雪晶一掌拍入徐深胸口,不见血流,只有黑雾在皮肉萦绕。 灵气来源就位,驱魔法阵在这一瞬嗡然开启,铭文法阵自两人周身顷刻蔓延铺开,搅碎着范围内的魔焰,也把徐深牢牢禁锢在原地。 需得一次成功! 夏歧双手紧握潋光剑柄,高高举起 动惮不得的徐深终于露出万分惊惧,他瞠目欲裂,尖牙咬出满嘴血,不敢置信地嘶吼:夏歧你疯了!这般玉石俱焚你不想活了! 夏歧剑尖已经对准了嵌入心脏位置的雪晶:是谁教你炼魔与搭建法阵? 你随我到黄泉,我便告诉你,徐深挣扎,几乎咬碎牙,更恨前来坏事的苍澂,我不明白!苍澂屡次维护霄山,是有什么利益可图?! 夏歧微微抬眸看他,眸光冰冷无情:清宴心怀苍生,无需你用肮脏的心思揣度。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一掀,露出个毫无温度的笑,但如今你要死了,若是还不明白另一个原因,我倒有点不甘心了。 他微微俯身,歪头欣赏着徐深的神色,嘴唇微掀。 我便是清掌门的道侣。 徐深倏然睁大眼,不负夏歧期望,神色精彩纷呈,他忽然想到什么:落雨集原来当时 他猛然一顿,蓦地想起挑上金缠的那把剑,像是与记忆深处的什么线索慢慢勾连,忽然恍然大悟地大笑起来,有几分癫狂的幸灾乐祸,竟然竟然是这样,可惜我没能看到最后夏歧,死去的灵影山灵兽化魔来践踏人间,你猜猜看,死去的妖王会不会乘着沉星海的巨浪回来复仇?十方阁是没了,但当初袖手旁观的诸多门派又会如何 剑锋徒然没入胸膛几寸,徐深疼得骇然蜷缩。 夏歧眉目不惊,只是垂眸冷冷看着徐深:方才我说的那句话,黄泉路上,好好回味。 不等徐深回答什么,潋光剑锋瞬间灌满了夏歧体内的剩余灵气,他眉目含着霜寒杀意,切玉断金的剑刃毅然朝雪晶重重插了进去,也穿过了徐深的胸口,没入广场地面 徐深惊惧睁大眼,鲜血从口中呛出:你早知 与此同时,大阵阵眼被破坏,铭文立马应声崩碎,炸起惊天巨响,整个广场震荡摇晃! 完好雪晶的灵气纯粹而浓厚,爆裂出几乎毁天灭地的灵气乱流,卷着范围内的冲天魔气,化为摧毁一切的劲风,从法阵中心,向广场四周猛然荡开! 在爆炸中心的夏歧死死握着手中剑柄,唇角不断涌出鲜血,黑黄相间的衣袂与青丝疯狂飞扬,仿佛即将折断的羽翼,那双眼却满是痛快血气。 他亲眼看着徐深痛苦嚎叫,盛满魔气的身体被劲流撕扯变形,又在劲流里绞杀殆尽 他身下一空,终于握不住剑柄,整个人被气流掀起,往远处冲去。 夏歧的神志几乎尽数丧失,没有一点力气来稳固身形。 几息后,却没有摔在何处,他倏然落入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被紧紧拥住。 来人替他挡去漫天气劲,他只在仓促模糊间嗅到令人安心的幽然木香。 他终于能把最后自我支撑的力道卸去,安心靠在那人怀里,慢慢闭上眼。 天地之大,他终是又被引入归途。 清宴单手稳稳揽着夏歧,察觉怀中人一身伤势,眸中蕴着风雨欲来的墨色更沉。他小心握住满是伤痕的手,不断输入灵气去疗愈解缓疼痛。 他望向广场,抬起另一只手,广场上倏然撑开一个结界,如固若金汤的透明墙壁,顷刻阻止住荡开的暴戾气劲浪潮。毁天灭地的这一阵罡风被包裹在广场范围内,避免危及他人。 清宴单手捏诀,眉目冷然,墨色衣袍猎猎飞扬。 结界不断缩小,往中心推进,与结界内的魔气罡风相互撕咬抵消,强制平息。 徐深已死,裂谷前的十方阁弟子却浑然不觉一般,继续疯狂地进攻。 混乱中倏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见所有十方阁弟子面上痛苦万分,身体争相钻出手臂粗的张扬藤蔓竟是不知何时被种下了魔种。 清宴悬着的手缓慢移动,袍袖如云,广场结界也随之移位。而先前炸开的气流剩下一阵凛冽寒风荡开被徐深吸食聚拢,又被法阵绞杀的魔气尽数消失了。 结界随着清宴的指引移到裂谷边,落在混战的弟子脚下。 只见结界法阵的铭文倏然一变,幽蓝色光亮大盛,阵中魔气溃散,所有十方阁弟子宛若被抽干力气,纷纷无力倒在了阵中。 弟子们忙上前压制住。 清宴低头望向怀中几欲破碎的人,多日来极力克制的惶急与心疼终是淹没心口,无声翻涌而无法消化,只逼得眼睑发红。 他无措抬手又顿住,指尖一颤,几乎不敢触碰对方身上的任何地方,怕增加伤势负担。 他察觉闭着眼的人嘴唇微动,是在说什么,忙低头去听。听了片刻,只识别出几个破碎气音。 徐深死了没有人没有人 清宴的思绪后知后觉地恢复运转,忙往芥子里寻着合适的丹药。目光每落到夏歧的伤口,识海会随之空白几息。 他声音低哑哄道:阿歧,十方阁没有活着的人了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丹药入口,夏歧勉力睁开眼,看着战后满目疮痍的霄山驻地。 明明建设的时候那么艰难,靠所有弟子不断捐出财物,才一点点建成如今的样子。 毁去却只在旦夕之间。 他恍然想起顾盈离开前问他的话,百年前边秋光来到霄山,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 此时他忽然明白了。 渚州环境实在太恶劣了,老天不降惠泽,后来还被沉星海乱流搅乱地脉,灵气稀薄,没有修士愿意在此开宗立派。 边秋光见渚州百姓受魔患之灾,但地界没有庇护的门派,便打算暂歇霄山,能救一人是一人。 渚州百姓聚来霄山山下,受了猎魔人的庇护,感恩戴德,有想法或者无路可走的人便加入霄山,壮大了猎魔人的队伍。 而受庇护的小孩长大,也自愿成了猎魔人。 他们这些人没有被天时善待过,处处与命运争夺生机,只有霄山,慷慨接纳了所有离经叛道的人,让再离奇的命运也有容身之处。 霄山便是所有猎魔人的家。 夏歧思绪迟缓,神志混沌,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只能往影戒传讯,让各处报损。 住宅区剩猎魔人三十二名,其余家属与灵兽无人身亡,魔患已除。 这是傅晚。 西南方裂谷防线剩猎魔人四十六名,魔患已除。 这是念念。 城墙防线剩猎魔人五十八名,城门未开,魔患已除 北方防线剩猎魔人四十一名,魔患已除。 山脚村庄剩猎魔人三十八名,无村民身亡,魔患已除。 夏歧沉默良久。 一道来自猎魔人门主的传讯落入每一名猎魔人的影戒中 此次任务结束,感谢诸位的坚守,让霄山又一次渡过难关。请莫要太过感伤,逝者永远与我们同在。 至此,霄山驻地的入侵者终于尽数消失了。 该偿命的人已然偿命,该坚守的地方也坚守住了,但诸多同门却回不来了。 夏歧安抚完弟子,终于没有力气再抑制,放任悲从中来,心中的苦涩顷刻崩塌,他垂下头便哭了起来。 他把脸埋在温暖的木香里,放纵地哽咽呜咽,溢出唇角的声音低抑无助,泪水湿了大片衣襟。 他哭得神志混沌,五感变钝。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被抱着回到气味熟悉的地方,是自己家。 他一直被人抱在怀里,贴着耳的胸膛中心跳太快,而落在自己脸颊的呼吸也有几分慌乱的沉重。 有其他人来拉他的手和检查伤势,他心中不痛快,尽显平日没有露出的任性和恶劣,不耐躲开,甚至还想打人,又委屈地不断往令他安心的怀抱里钻。 恋耽美 -鹿阿玄(52) 那些人便消失了。 只剩那人稳稳抱着他,低声在他耳边不断哄着,用热毛巾帮他擦着眼泪,擦拭着身体,不厌其烦。 而柔软的触感带着温热克制的气息,时不时落在他哭红了的眼尾上。 夏歧如在茫茫大海里抓住唯一的浮木,颤抖的心被耐心地安抚平静,周身宛若包裹着温暖泉水。 浑身疼痛减轻,粘稠的血渍渐渐消失 他分不清是自己紧攥着那人,还是那人不肯放下他,总归如了他的愿,在那人怀中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降温之前写到道侣贴贴了0u0 第71章 月入怀 霄山这场重大变故之后,像是庆贺劫后余生,向来没有好脸色的老天爷稍敛脾气,收了风雪与厚云,露出难得的万里晴空。 霄山地势高峭,比人间更接近苍穹几分,辽阔晴夜的星辰伸手可摘,白昼的蔚蓝天幕是风雪洗出的一块澄蓝宝石,衬得漫山厚雪洁白如晶尘,莹亮耀眼。 两天来,猎魔人在苍澂与长谣的帮忙下修复着驻地。 清理残余魔气,重建防御大阵,伤员疗愈,防线弟子轮值,诸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除了霄山的新任门主依旧还没有醒来。 傍晚时分,众人归家歇息。 住宅区有零零散散几家小院飘出袅袅烟火气。 清宴负手伫立在一座朴实无华到简陋的小院中,指尖正轻轻拨了拨半死不活的梅花。 一旁的苍澂弟子向他汇报完霄山今日的修复进度,便恭敬离开了。 院中恢复宁静,他拂过焉焉不乐的花枝,梅花感知到清润灵气涌入,欣喜讨好地在修长手指间朵朵绽开。 娇俏花瓣摇曳,颤落枝头雪,幽香盈满小院。 一只雪灵鼬被陌生花香惊扰,从角落松软厚雪中无声钻了出来。它缓缓拖着三条尾巴走到清宴脚边,仰起脑袋轻轻嗅了嗅袍角,细细叫了叫。 清宴俯身把岁岁抱了起来。 夏歧回来时重伤昏迷,岁岁在一旁急得眼睛湿漉漉,一直盘在床脚不愿离开,一天后敏锐察觉躺着的人呼吸平稳了,才出去自己玩。 但这只雪灵鼬似乎有些畏惧他,连在他怀里换个舒服姿势都小心翼翼,毛爪僵硬。 他抚摸了几下雪白皮毛,把它放在窗台,从小竹筒里取出几块肉让它自行进食,转身进了小屋。 若是床上的人在迷蒙半醒间摸不到他,又要睡得不安稳了。 起先,昏迷中的夏歧极不安分,把他抱在怀里哄乖睡过去,霄山大夫才敢接近,只是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大夫一番神色肃然地诊治,灵丹妙药饭一般地喂,几乎倾尽毕生所学,才让夏歧终于没有大碍。对方还对夏歧不惜身体的行为嘬了一阵牙花子,并自嘲在夏歧身上磨练提升了不少医术。 夏歧体质特殊,经脉有恙,又在仓促间接受了门主戒指的灵气,需得在沉睡中缓慢消化修为,自我疗愈,躺下便迟迟没有转醒。 两天来,给夏歧伤口换药,煎药喂药等照看病人的琐事都由清宴包揽了,他才有机会第一次好好探查了夏歧的经脉。 催魄与引渊非寻常毒素,任意一种都霸道无比,夏歧被它们生生折磨了五年,引渊的毒更是让经脉不堪重负。 偏偏夏歧需得不断修炼来让灵气强行融入经脉 可想而知,经脉煎熬几乎从五年前伴随夏歧至今。 清宴安静坐到床沿,轮廓在昏暗模糊不清。他伸手覆上露出被子的纤细手腕,那肌肤如玉凉隽,不由握住手掌想要捂热。 床上的人睡得乖巧安静,全然没有两天前誓要报仇的凌厉凶狠。 这副身躯,经脉寸寸被逼着长开,筋骨在反复折磨里逐渐坚韧今年也才二十五岁的年纪。要是放在凡尘,大概正是家室和满,意气风发的时候。 清宴无声握着那只温度稍低的手,缓慢抬起,随之微微俯身,阖眼把唇印进柔软的掌心。 * 等夏歧有了意识,先是感知到识海涌来杂乱的记忆片段。 修士的梦境没有光怪陆离与天马行空,大多是神识无意识牵引出识海深处的记忆,毫无逻辑地强行让人回味一遍。 此时夏歧的识海也不得歇,一场几乎把自己折腾入土的战斗后,神识更是闹情绪般翻搅出一段段陈年记忆。 那些零碎画面却模糊而缥缈,如抓不住的轻烟,神识只触碰到含混的感受。 它们时而冰冷如冬夜的雨,寒冷渗入骨髓;时而温暖如星回峰的夕阳,铺在身上便暖得快要融化;时而又如裹着桂花香的微风,带着点点细小花瓣落在他的衣襟 还有零散破碎的声音。 苍茫风雪中的歌声又悲又喜,一声声尽兴缥缈如雾,又如细雪慢慢飘洒,覆盖住酒后师兄弟离开的歪歪扭扭脚印 池水叮咚,他躺在池边仰面看紫色花瓣簌簌落下,池中的人站在身后,极耐心地替他把青丝浸入水中,仔细清洗着。耳边水落泠泠,面颊有温热呼吸时而拂过 整个梦境伴随着不曾消失的熟悉木香,他仿佛有所依靠,那些记忆没有太苛待他,都是为数不多的舒心场景。 直到神识自己跑累了,他又安稳地陷入昏睡的深渊。 直到夏歧睁眼醒来,无意识散落在周身,悠悠飘荡的神识先有了知觉。 他近乎迟钝地接收着神识窥探来的景象 罕见的阳光铺在小院的厚雪上,树影错落。碧空如洗,蔚蓝万顷,竟然是个晴雪天。 而小院中半死不活的梅花竟然开得正娇俏,他一时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奇景送别,才感知到是被人细心灌入灵气,救活了。 夏歧一愣,才意识到了什么,便看到一道墨蓝色身影正端坐院中石凳上,仔细叠着晒好的浅黄衣服,甚至不忘把浅黄发缨也叠整齐。 那指尖沾染着暖阳光晕,几欲透明。 这一刻,此人不是苍澂掌门,也不是云章第一剑修只是自己的道侣。 他呆呆看了几息,院中人有所察觉,仰头望向阁楼的窗户。 端肃的眉眼仿佛被春风揉开,冷俊锋利的轮廓顷刻添了几分温柔。 然后站了起来,走进小屋。 夏歧心脏一悸,只觉得熏风化暖,万物复苏。 他撑着床坐了起来,身上所有疼痛都消失了,只余浑身无力的迷茫,经脉灵气运转也微微滞涩,想必是休养还不够。 清宴上了阁楼,坐到他身边,倾身摸着他的脸颊仔细查看瞳孔,指尖久违的温热让他有几分贪恋。 瞧了几息,清宴低声关切道:阿歧,现在还有何处不舒服? 夏歧下意识握住温暖的手,确定是真实可触的,又呆呆看着清宴近在咫尺的眉眼,迟钝应道:哪里都舒服。 此话一出,两人都一愣。 夏歧才后知后觉地涌上羞恼,驱散了些许痴傻,脑子得以恢复清明。 他想起霄山大战时清宴极为大胆的那些行径,忙拉住清宴仔细端详:柏澜怎么样了,伤好了吗,有多严重,让我看看 说着就要去摸索清宴的脉门。 清宴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双手,看他刚醒便恢复了活力,不由唇角微弯:我没事。 夏歧脸色地倏然白了:柏澜,你像极了以前我不给你查看经脉的样子 清宴眼里笑意更深:你也知道。 夏歧理亏,却实在不放心,硬是耍赖着把清宴浑身上下胡乱摸索检查了一遍。 他不懂医术,只能看出修士重要的神魂,灵台,经脉等地方没有大问题,才犹疑渐消,松了口气。 清宴甚至配合地微抬手臂,贴心问道:要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吗? 夏歧对上那双认真而毫无戏谑的眼眸,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点头,清宴会依诺在他面前脱下衣袍。 他耳尖倏然红了,摸了摸鼻尖:不不必了 修士的皮肉伤恢复得极快,更何况是清宴这般修为。而且这大白天的,若是有人来探病看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清宴看起来心情不错,唇畔温柔弧度与蕴着笑意的眼眸都格外好看,目光相对几息,便让夏歧耳尖更红,心池微漾。 上一次见面,两人还不怎么亲近。后来情愫相牵,又远隔千里。如今面对面相望,光是清宴落在他面上的专注目光便让他欣喜又有几分羞怯。 而实在不巧,他的部分能力似乎没有随着身体醒来,比如巧舌如簧和敏锐直觉,不能拿出势均力敌的反击,只能无措垂着眼,任由耳根缓慢发烫。 清宴却没打算放过他,交握的手轻轻捻着他的指尖把玩:上次在城墙,你说下次见到我,便要如何? 夏歧想起那被打断的风流话,明明记得后面的话,却没脸皮继续说了。 躺了几天,他疲惫得像破了防,以往那些没皮没脸的调侃搜刮不出一星半点,也没能把隔着芥子胆儿肥的风流劲端出来,只剩局促和难为情。 夏歧却见清宴极耐心地等着答复,才知道对方不给他含混过去的机会,只能红着脸支支吾吾开口:那天 一开口,他察觉清宴凑近过来,怔愣抬头间,整个人被揽入了怀中。那温热呼吸已经极为贴近,携着木香,柔软触感终是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唇上。 他倏然睁大眼,睫毛一颤,识海尽数空白了。 持续几息的吻轻柔得近乎于安抚。 清宴稍稍离开,垂眸看着他,两人的呼吸犹萦绕纠缠在一起,声音低柔如枕畔耳语:你想做的,是这样吗? 夏歧无措地抓紧清宴的衣襟,只觉得稳稳扶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滚烫,贴着的胸膛也滚烫。而他被温热的木香包围,脑袋晕沉,下意识开口应道:我 他才开口,清宴的吻竟没有任何预兆地回来了,唇又轻贴上他。 他已然分不清,清宴到底是想知道答案,还是引诱他张口,细若风吟的声音尽数融在唇齿之间。 他被清宴越抱越紧,思绪空白地任由清宴牵引,被安抚着,又被掠夺呼吸。 对方的呼吸间也有几分令他心悸的颤意像是在触碰失而复得的珍宝,逐渐到反复确认怀中人的真实仿佛对方也需要从他这里汲取什么,也需要被安抚。 于是他红着脸,主动又贴近了一些,还给了掠夺更亲昵温柔的回应,引得落在脸颊的呼吸一乱。 恍然间,夏歧怀疑自己在做梦,不过梦境如这般美好也是奢侈不容抗拒的占据又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 就算他与清宴这么贴近,他对这个人的想念和贪恋却越来越深。 他只觉得心脏慢慢盈满温暖,令人心颤的欣喜与感动在四肢百骸蔓延开,甘愿就此沉溺下去。 结束后,过了片刻,夏歧依旧埋头在清宴的颈窝里,红着脸不肯起来。 岁岁在窗沿抖落浑身细雪,哒哒跑了进来,爬到夏歧身边急急一阵轻嗅,知道他真的醒来了,才又安静地缩在他的袍角边。 夏歧还是没动,只是反手到身后,揉了揉岁岁。 清宴无声笑了,他知道此时的夏歧脸皮薄,再调侃便要熟了,于是抚摸着他的青丝哄道:用些点心? 夏歧终于动了动,直起身来,眼尾的微红还没有消失,咳了咳:有什么? 清宴从芥子取出一些莲花酥与桂花糕,又用小火炉煮了他爱吃的酸酸甜甜果茶。 夏歧躺了几天,被灌了一肚子药,的确饿了。他坐在床上享受着清宴的照顾,吃着松软点心与温热果茶,身心都舒服万分。 他看着清宴把一块点心掰开,喂给桌上的岁岁,不由莞尔。 他只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第72章 月入怀 夏歧吃饱喝足,拥着被子思索起不得不面对的诸多问题。 门外是有待修复整合的霄山,顾盈与一众兄弟牺牲了,被封印住的边秋光神魂破碎 徐深的死亡昭示着十方阁覆灭,却不过是断了幕后之人的手足。沉星海的魔物还没有消失,幕后之人又在筹谋什么 如今他不再是只用听令行事,天大的事情有边秋光与其他七使一起担着的猎魔七使了。 把门主戒指丢还给边秋光的任性话,也不能随便说了。 他如今就是霄山的门主,全部猎魔人等着他走出这间屋子,去一件件解决堆积的事情。 一时间又觉得不如继续昏睡过去。 夏歧沉默着拿起枕边的潋光,横放在腿上,出神的目光落在剑身上,却又像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清宴坐到他的身侧,也不说话,安静陪着他。 他收敛思绪,叹了口气,低声自嘲道:师父可能没料到,我实在不是做门主的料,也配不上这柄剑 这柄宝剑陪伴了老阁主最意气风发的那些年,斩尽邪祟,万魔畏惧。 而边秋光即使没有用过潋光,作为在霄山开宗立派的猎魔人第一代门主,也是整个门派心中的顶梁柱。 而他不及边秋光如今潋光沦落到他的手上,有些蒙尘含冤了。 清宴心中不然。 抛却对道侣的偏爱,他也认同边秋光的识人眼光。夏歧这个年纪的阅历与悟性不输边秋光当年,于剑道刻苦勤勉,道心明澈坚定,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无论是门主位置,还是这柄潋光,夏歧都是当之无愧的。 不过这些理由有些坚硬,想必夏歧听了也会硌在心里,不好受。他便不打算用它们来安抚夏歧。 夏歧垂着眸,在思绪纷呈间几分迷茫,他忽然听到身旁的清宴开了口。 剑本是器物,只有人能赋予他意义与灵性。阿歧,你知道潋光是如何到老阁主手中吗? 他一愣,抬眼看向清宴。 清宴性格端肃,平日行为言辞规整,很少会用反问的说话方式。 如今嗓音低柔,倒像是哄小孩一般。 他果然在对面唇角看到几分温柔笑意,不由怔愣配合:不知道 清宴没有急着解答,把他揽入怀中,让他的侧脸靠上胸膛,拇指拂去沾在他唇角的点心屑,才握着他的手,一起慢慢抚摸过潋光。 潋光是我师父与长谣祖师爷为老阁主准备的生辰贺礼,三人年少同游,钱财有限,花了不少精力寻找合适的材料,历时许久才锻造出来。 清宴声音低而缓,像在讲述一段美好的睡前故事,夏歧的耳朵贴着对方胸膛,伴随着低沉回响,心也随之安静下来。 潋光的剑身来自苍澂,剑柄与剑鞘来自长谣老阁主收到来自两位挚友的贺礼,十分欣喜,从此后随身佩戴,珍惜万分。即使后来遇到名贵百倍的剑,也没有更换。 夏歧认真听着,逐渐明白了,潋光对于边秋光来说,是师父重要的遗物,而转赠给自己,其中含义不过是作为师父给徒弟的礼物,无需谈论配不配得上。 就算有赠礼寄言,也只希望他不被过去束缚,能往自己喜欢的方向继续走去。 他垂着眸,手被清宴握着,一起缓慢抚摸潋光。交错的指尖温热,剑身微凉,令他内心慢慢安宁。 许是休养得还不够,修为还在消化,醒了也容易疲惫。 精力本就有限,方才与清宴亲近,极度紧张与开心消耗了大半体力,如今又被清宴的温暖包围着,低沉缓慢的声音随着温热气息落入耳廓,让他的眼皮有几分沉重,生出了暖洋洋的困意 恋耽美 -鹿阿玄(53) 清宴没有再开口,拉过被子盖住怀中的人。 夏歧觉得清宴怀里舒服极了,又香又安稳,不甘心被困意拖入昏睡,勉力维持着神志,想多享受片刻,喃喃问道:我在广场时哭了? 微沉的声音落入耳中:没外人看到。 耳廓被热风一吹,直让夏歧的眼皮沉重了几分,意识开始模糊:嗯那 清宴像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又缓声哄道:霄山修复快结束了,受伤的人都在转好,苍澂与长谣也在帮忙。阿歧,以后的事还有我,无论此去该往何处,我都会与你同行。 夏歧心想,是了,他还有道侣。 如今不再是掌控不了命运的幼年,也不是孤身往来的那五年。他不用再独自一人了。 那些没解决的,需要解决的所有事情有清宴陪着,似乎没有那么难以面对了。 半睡半醒间,一个吻轻柔落在他的眼睑,有些烫,让他浑身酥软下去,击溃了最后的防线。 抱着他的人温柔万分:安心睡,我陪着你。 他顷刻放弃了挣扎,在无限温柔与温暖间陷入沉睡好眠。 * 晴雪天持续了五天,霄山迎来了更大的风雪,顷刻便天地苍茫,难以视物。 好在各处防线需要搭建的工程已然完毕,剩下的便是修修补补。 傍晚,风雪渐浓。没有夕阳余晖,也没有天光微阑,只有厚云下旷野沉黑。 夏歧与傅晚从墓地走了出来,结束了众多影戒永眠墓地的仪式。 两人迎着风雪走着,都没有用术法挡去鹅毛落雪,夏歧向来不讲究,黑斗篷兜帽一戴就好。 却不知道傅晚什么毛病,撑着把伞,倒是走出了闲庭信步的贵公子事儿精模样。 行至岔路口,商量的事宜也告一段落,傅晚还是有些顾虑:霄山弟子人数锐减,若再来一次进攻,恐怕撑不了太久。虽说长谣与苍澂会留驻弟子,但如今魔患未熄,各门派自身难保,不是长久之计。 夏歧明白傅晚的担忧,他远目眺望着苍茫风雪外,高耸城墙的隐约轮廓。 如今魔患一事,已然容不得任何门派独善其身了。待到闻掌门抵达霄山,我们再商议对策或许,每个门派都不该只守在驻地,太被动了。 傅晚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道:无论去哪,我愿随行。 夏歧转头笑了笑,又想起什么,迟疑道:师兄,门主影戒 之前他临危受命,总觉得边秋光没有其他人选,他便暂时接下。门主位置至关重要,之后有前来挑战的猎魔人,他会让给优胜者。 然而已经几天过去,谁也没有找来。 傅晚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一次反而没有嘲讽,只是沉吟几息。 夏小歧,以前边门主在这个位置上活得还没有我们自在,最苦最累的事情都是他不动声色去做了。护着霄山的每一位猎魔人都配得上门主影戒,你更是如此。我们只希望,你别像他一样,再这么离开了。 夏歧心里一震,失去了言语。 这番浩劫中,仅剩他与傅晚是没有更替的七使。 两人在风雪里静默了许久。 傅晚朝他摆摆手,打算离开了,不忘端起师兄的身份操心:你别仗着受伤老是赖着清掌门,苍澂到底对霄山有恩,掌门也好心,被你趁乱拖着留下来照顾,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注意分寸他转身还在嘀咕,这清掌门的脾气竟然这般好? 失去伞的夏歧被风雪糊了一脸,没好气喊道:你怎么不担心我被他占了便宜? 这几天来,清宴忙于修改各处法阵铭文,他又时常沉睡,两人少有见面。 但即便睡着,也能模糊感觉到傅晚口中被强迫的清掌门会抚摸他的脸和手,甚至会落下一吻,醒来又不见人影。 若不是时常看到桌上煮给他的果茶,他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发了什么奇怪的梦。 而芥子在法阵爆炸中受损,得请闻掌门修一修才能继续用,他几乎联络不到对方。 傅晚显然觉得夏歧惦记月供疯魔了,胡言乱语的,不再理睬他,身影消失在夜雪簇拥中。 * 夏歧疾步穿过风雪,回到自己家。 抖落了黑斗篷的碎雪,桌上小炉咕噜噜,是清宴给他温着的果茶,他忙倒了一杯喝了几口,暖意缓慢蔓延全身。 他走上阁楼,才发现屋里没人,连岁岁都不在,顷刻生出痛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凄凉。 推开窗户,窗外正对着大片墓地,其中有大半埋着他亲手放入的影戒。 如今住宅区房屋的灯火少了很多,那片墓地却是热闹起来了。 夏歧站在窗边片刻,窗外风雪衬得屋子寂静得有些不自在。 以前一个人住毫无所觉,最近与清宴相伴,对方不在,脑海里便充斥着清宴在这间屋里留下的身影。 就算知道两人都有事要忙,见不到时总归怪想念的。 他想了想,转身下了楼,推开门又步入风雪中,打算去寻清宴。 霄山驻地沉在夜晚的风雪中,照明与防御符文发着模糊亮光,驱散着黑暗。 此时是歇息的时辰,除去巡逻值守的队伍,只有他独自走在风雪中。 他徒步把驻地转了一遍,顺道查看着修复进度。 几天前的大战中,受损最严重的是各防线的防御大阵,巨型法阵的搭建非常麻烦,要重新规划范围,要反复修改铭文,让防御效果与灵石消耗达到最优方案,还要考虑范围内其他功能的铭文 其次是各防线的建筑,在巨型魔物的肆虐中倒塌了不少,饭堂都塌了半边,听傅晚说前些天有一半人在风雪中用饭好在后来修好了。 前几天霄山的账本到了他的手上,看完便脑门冒汗,不算穷,但是此番修建一支出,还要算上新法阵搭建的灵石消耗先前苍澂与长谣借出的灵石,也不能第一时间还上 每一件事都无奈万分,放在以前,作为弟子的他还会调侃几句,如今成了门主,倒没调侃的心情了。 夏歧想起以前总发现边秋光没事在门派各地转悠,还觉得对方闲得慌,如今才知道,师父是在想这些事情吗。 上到外敌入侵,魔患来袭,下至门派运转的琐事没有哪一件不需要操心。 而几天前清宴与大夫看过被封印的边秋光,都说暂且无能为力,只得等闻雨歇到霄山后再看看 总归有办法的。 夏歧一路上思索着门派琐事,愁得有些焦头烂额。 他逐渐忘记寻找清宴的事,却下意识来到驻地最后一处,也是整个霄山直到此刻还灯火通明的地方医馆。 他一愣,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要寻找的人。 那道墨蓝身影正与大夫一起忙碌,给伤者施展治愈术法。 如今大多伤者已经转好了,但被魔气腐蚀的人还在疼痛难忍。 苍澂与长谣有驱除的术法,但弟子们白日里奔走着修复驻地,清宴许是不忍心晚上还支使弟子做这些,便亲自来了。 众多伤员终于安稳睡去,清宴又坐到案前,在烛火下给一堆小灵兽包扎换药。 岁岁趴在他的膝上,几只包扎好的小灵兽没有离开,依赖地爬上他的肩头和腿上,用圆圆小小的眼睛看着他。 夏歧不知在风雪中看了多久,终是没有上前打扰。 他出神地看着灯火暖光中的那抹身影,只觉得清宴心怀苍生,也能融进世间烟火。出尘得如峰顶一抷明净如琉璃的冰霜,也入世得像落在万物上的厚泽瑞雪。 他心里酸软温热,万千思绪因这一抹身影而平息下去。 唇边呵出带着氤氲白雾的模糊笑意,他慢慢倚上檐下墙壁,安静等着清宴一起回家。 第73章 月入怀 夏歧没有在风雪中等太久,片刻后,清宴便察觉了他。 正好挨个把受伤小灵兽打理完毕,清宴辞别大夫,抱着岁岁走了出来。 夏歧忍不住弯着眼,看那道墨蓝轩昂的身影穿过风雪走向他。 清宴担忧地握住他的手,果然摸到一片冰凉,不由蹙起眉:怎么在风雪里站着? 对猎魔人来说,霄山风雪天才是正常气候,早已习惯了天寒地冻。之前身处温软雅致的陵州,才会有陷入温柔乡的堕落感。 夏歧的手被温暖掌心包裹,他没一板一眼说出原因破坏气氛,只是挨上清宴,温声笑道:与你一起回家便暖和了。 清宴闻言唇角微弯,当初夏歧也时常在星回峰的月色中等他回来。如今时隔多年,两人又能在霄山风雪里同归。 夏歧摸了摸清宴怀里的岁岁,又被清宴牢牢牵着,踏入风雪中。 漫天白絮被清宴捏了个诀挡去,他只觉得走了百遍的路在今日变得不同。 清宴见身边人唇畔笑意清浅,不由眉间稍松:我陪你走到家门口。 夏歧一愣:这么晚了,柏澜还要去做什么? 需要睡觉的修士独他一个,但夜深雪寒,清宴还要忙碌让他心里一紧。 本想明日与你商议,清宴环视过周身住宅区,思索了几息,目光又落在夏歧面上,如今霄山弟子人数锐减,沉星海魔患与幕后之人尚未解决,就算有他派弟子相助,若是再生变故,还是难以应对。我打算额外搭建一个隐匿牢固的法阵作为庇护所,若是其他防线难以支撑,它能庇护霄山所有人一些时日。 夏歧怔愣,这正是他与傅晚所担心的事情。他本想等闻雨歇来了以后,几个门派商议主动讨伐魔患的事,再针对后续行动布置。 清宴到底执掌苍澂多年,在门派事宜上面面俱到又未雨绸缪,此番布置庇护了霄山所有人,也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夏歧心中感动,握着清宴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轻声道:柏澜谢谢你。我知道你我不必言谢,这是替霄山所有人。 说完又有些难为情,如今霄山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何况清宴作为大门派掌门,什么珍贵东西没见过。 不过有清宴在,许多事情都好了很多。 清宴听完,面色淡然,却出乎夏歧意料地开口道:嗯,你要替他们如何谢我? 夏歧一愣,说到此处,近来让他这新任门主万分尴尬的事情又来了。 他局促地摸了摸鼻尖,只觉得耳根有些烧,不是害羞,是臊得慌。 那个之前借用的雪晶,需得等上一阵才能还上到时候与谢礼一起。唔,重新搭建防线大阵刚好调用完霄山的所有雪晶,这次搭建庇护所法阵需要的雪晶,我看明日能不能从弟子那里借到一点 他一时间脸上发烫。 以前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金钱没什么意识,霄山经历这场大战,家底漏了洞般不断流走他这穷酸门主在人家大门派掌门面前简直拘谨得抬不起头。 清宴瞧了片刻身侧人耳根的薄红和低垂轻颤的睫毛,轻轻挑眉,忽然站住了。 夏歧兀自思索着埋头往前走,忽然发现手还在身后,不由讶然回头:柏澜? 清宴把他拉回身侧,有些好笑自家道侣以前调戏人舌头不打结,如今被琐事裹缴得不怎么上道。 不由正经答道:庇护所法阵无需太大范围,在住宅区寻一个足够所有人进入的范围便可,紫玉已经足够,无需雪晶。 他顿了顿,眸中笑意变得沉了几分,至于之前那些雪晶,都是我的私人财物,你若真的想偿还,用私人的方式便好。 夏歧终于从那双浸染笑意的眼看出些什么,脑海正打算拆东墙补西墙的算计倏然卡住,然后消失了,又察觉清宴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落下轻微酥麻的痒,他耳根一烧:什么私人方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隐隐有几分期待。 便见清宴凑近,揽住他的腰。 夏歧手心贴上清宴的胸膛,红着脸愕然开口:就在这里?要不我们寻个暖和的 话说到一半,他察觉周身景物倏然切换,满耳风雪簌簌声瞬间隐去,周身寒冷随之消失。 而视野昏暗下去,裹着室内熏香的温暖空气包裹而来,不远处传来模糊的烟花绽放声。 清宴揽着他坐到柔软的床榻上。 夏歧一愣,两人竟瞬间身处一间雍容雅致的屋子中,那器物精致,细纹流光的奢靡模样竟有几分眼熟。 他见床榻对面的那扇窗完全敞开,能清晰看到远处满城喧闹的烟火。 是陵州长谣驻地,千灯节天海宴,他曾经待过的那间房。 那时候他重伤转醒,清宴辞了宴来看他,他还偷吻了对方 这不是神识在识海中造景,清宴稳稳扶在他腰间的手与凝视着他的专注目光都是真实的 这是清宴那个空间极大,景物能随主人心意随意幻化的芥子。清宴在把他带进来的瞬间,搭建起两人曾经相处的房间。 夏歧没想到清宴还有这般心思 长谣千灯节那晚,是他这一世第一次与清宴亲密贴近,对他的意义非凡。 远处满城缤纷热闹,屋里灯光昏暗而暧昧,两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夏歧的脸颊也被清宴的目光与呼吸抚得越来越烫,无措安静地抓紧清宴的衣袖。 清宴垂着眸,微沉的目光掠过他的嘴唇,他竟敏感得仿佛有羽毛轻划一般。那目光又与他的目光交错,漾开些微碎星般的笑意,低缓温柔的嗓音道出私人方式 千灯节那晚以后,我时常想念那个吻。能再吻一次吗? 夏歧一愣,识海倏然空白了。 他此刻万分感谢昏暗的光线,让他已经红透的脸没有那么明显。 原来那一晚对清宴来说也有意义,清宴还说时常想念 夏歧心里酸软欣喜,心悸渐浓,催生出久违的渴望。 他以那夜同样的姿势,主动伸手环住清宴,贴进对方怀里,仰头把唇轻轻印上清宴的。 柔软温热相互触碰,清宴扶在他腰间的手一紧,两人呼吸微乱。 夏歧几息后又稍稍离开,犹觉不够,他直起身跪到床上,垂下视线捧起清宴的脸。 指尖细细抚摸过令他想念极了的轮廓,锋利如剑的眉峰,蕴着深邃意味的眼,高挺鼻梁,还有形状好看的唇心跳更快了几分,贪恋的目光也随着手指移动。 他几近沉溺,像是对着极为珍贵喜爱的事物,忍不住俯身,又用唇细细描摹了一遍 最终含住清宴的唇。 直到唇齿相依,他的吻因羞怯而显得有些厮磨缓慢,清宴终于不再忍耐,毫不客气地反客为主。 腰间的禁锢收紧,后脑的手看似抚摸,实则压得他退无可退就算他处在占据主导的位置,也顷刻失去了所有优势,落入对方侵略极强又密不透风的气息包围。 片刻后,夏歧垂眸看着清宴,目光满是略带羞意的柔软,他平稳着呼吸,低声开口:柏澜,其实你想这样,不用什么理由,我随时都可以。 他知道清宴无需他还上雪晶,但那些雪晶在他心里是个大数目,对方便找个理由消除他的亏欠感。 不过在他心里,他与清宴本就是道侣,自然是做什么事都愿意的。 清宴失忆后,他总在言语上放肆露骨撩拨,其实以前在苍澂,是清宴主动居多,但他每次都开心又欢喜。 恋耽美 -鹿阿玄(54) 夏歧害羞时的眼眸太清澈了,里面的爱意与开心都一览无遗。 清宴挪不开眼,于是欣赏了片刻,才稍稍偏头,吻了吻他的指尖,抬眼时唇角蕴着餍足的笑意,眸中却有些令人不敢深想的意犹未尽。 好,我记住了。 夏歧开心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柔声劝道:今晚歇了吧,明天再去忙。 清宴揽住他,顿了顿,说起正事,语气也稍微肃然:阿歧,你大概也猜测过,待闻掌门来了之后,我们不会留在霄山太久。魔患来袭总是防不胜防,这些事宜早不宜迟。 夏歧也明白事情紧急,寻找合适范围,规划修改铭文法阵都需要花时间。 他只是心疼。 清宴从离开陵州便一直在忙,开始追踪魔物与铭文痕迹更是高度消耗,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连轴转不会累? 何况清宴强硬与结界对抗,定然受伤了,虽然好得很快,但受伤过也疼痛过,也都是消耗。 夏歧没骨头似的瘫下,抱住清宴的腰不依不饶,软声道:那你陪我睡两个时辰晚两个时辰而已。你看这个时候,别人家的道侣都一起睡了,只有我在天寒地冻里,做梦都想着道侣,好凄惨 清宴与夏歧难得相逢,自然想与他多相处。但夏歧刚当上门主,措手不及又重伤未愈,又逢霄山遭遇重大变故,他便先帮忙处理紧要事宜,让对方日后少一些后顾之忧。 但今晚被心悦之人主动亲近厮磨,又在他怀里这般温声撒娇,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他喉结一动,有些无奈:阿歧 夏歧听出对方言语间的动摇,忙趁胜追击,仰头向清宴眨眨眼:睡嘛睡醒了我送你个惊喜奖励。 清宴安静笑了片刻,摸着他滚乱了的青丝,终是服软:好。 这间屋子幽香温暖,昏暗安静,正适合好眠。 两人脱去外袍,躺到柔软的床上。 床尾衣架上,墨蓝衣袍覆盖着黑色斗篷,金色纹路纠缠流光。 夏歧舒适地打了个哈欠,向身边的人试探着挪去一些,便被直接拥进满是木香的温暖怀里。 这个时辰他已经困了,也知道清宴之后还要忙碌,便生不出什么旖念。想到清宴对躺下睡觉一事太过陌生,他提议道:从我睡着了开始算起,你不能提前醒来。 清宴见他认真,有些忍俊不禁,轻声应了:睡吧。 待到夏歧的呼吸绵长,清宴看了片刻怀中人的睡颜。 两人温热的呼吸缓慢交错着,他只觉得这一刻宁静舒适,又生出些安心的愉悦,比休息更能驱散疲倦。 但既然答应了自己道侣,便要言出必行。他收回目光,强行入定了。 两个时辰后,清宴守时睁眼。 他看着怀里睡得正熟的人,不忍叫醒,只慢慢抽身。 谁知夏歧睡眠极浅,一动便醒了,他微微睁眼,困意浓重地呜了一声:这么快 清宴穿戴整齐,在床沿抚摸他的头发,低声问道:阿歧要给我什么奖励? 夏歧睫毛一颤,勉为其难地睁开眼,话语还是含着迷糊睡意:我在芥子里睡着,你带着芥子去忙就算我陪着你 清宴: 像是临时编的,也算一种奖励,却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床上的人半睡半醒,柔软青丝铺在身下,洁白衣襟敞着,露出了从脖颈到胸膛的莹白肌肤,而没入被子的,是他方才一直揽着的劲瘦腰肢。浓密睫毛垂着,嘴唇微煽,是在不满身边忽然少了个人。 清宴看了几息,眸光微沉,不由俯下身,去索取了自己想要的奖励。 夏歧困意模糊间被吻得有几分迷茫,却又喜欢极了清宴的气息,不由乖巧回应。 最后滚烫的吻在侧颈结束,他被仔细盖上被子,却有些不满就这样结束,只能意犹未尽地嘟囔几声。 翻了个身,贴着离开的人留下的温度,又陷入沉睡。 第74章 月入怀 闻雨歇从陇州边界赶到霄山驻地,已经距离霄山变故过去十二天。 这些天来,三个门派的弟子协同努力,驻地各处设施恢复得差不多了。甚至得益于苍澂长谣的用心与慷慨,很多设施焕然一新,重新规划的布局兼顾了功能与美观,颇为赏心悦目。 各防线防御大阵经过修改加固,已经全部落成,正常运转,住宅区搭建的庇护所也已经完工。 清宴破坏了陇州边界的法阵源头,传送与炼魂术法也随之失效,云章各处的原初魔妖兽与生魂炼制魔妖兽已然消失,霄山防线的魔患压力只剩从灵影山渡海而来的魔物。 受伤的弟子在不断转好,大部分猎魔人恢复如初,已经不缺值守的人手了。 霄山所有大阵的铭文与主殿中的缩略法阵相勾连,大阵的运转情况尽数被收拢其中,神识覆盖即可一览无遗 驻地的每个角落被完整地庇护了起来。 昏暗高阔的大殿中,铭文与禁制的纹路蓝金交错,恢复了往日的森冷肃穆之感。 天井中收拢了一束天光,正落在缓慢流转的幽蓝缩略阵上,交错生辉。 缩略阵幽蓝铭文照亮的范围内,另一个由符纸搭建起的小范围法阵正幽幽流转。 符阵铭文节点放置了足够多的紫玉,依照这样的分量,此符阵可以维持三年之久。 当然,布阵人抱着谨防一丝差错的心思,把灵石分量直接安置到位,但他本人却不想让这个符阵维持到三年以后 夏歧蹲在一旁,看着符阵里的边秋光安详阖眼,唇畔还有一丝笑意 他一阵发愁。 如今十方阁覆灭,而导致魔患严重的传送与炼魂术法也已经解决,余下事情便是找出幕后之人,若有契机,再结束持续百年的魔患。 多年来,云章各处深受魔患之苦,霄山更是差点断了传承,实在不想让魔患再拖上个三五年 他漫无目的地想,一口气填上这么多灵石,是不是有些不太吉利 身边端详符阵许久的闻雨歇却在此时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而遗憾。 夏歧一愣,没想到最后的希望破碎得那么猝不及防,他仓惶地站了起来,心脏像是灌满了铅:还是没办法? 唔,只能说我束手无策,她蹙眉轻轻捏着下巴思索片刻,给周身的人解释道,边门主神魂破碎后,他自发把神魂碎片聚拢,而你及时封印住他,神魂没有散逸一点,这是好事。只是倾我毕生所学也不敢托大去贸然修复神魂。 长谣炼器与医术双绝,闻雨歇贵为掌门,她都束手无策,便是希望渺茫。 没等夏歧的心沉到底,一直默不作声的清宴开口道:南奉神医谷谷主妙手回春,起死人而肉白骨,对修士神魂的疗愈素有研究,或许能在神医谷寻得机缘。 夏歧一愣,上一世清宴执意带他去神医谷解引渊之毒,还抵押上了修为,看来在清宴眼中,神医谷的确有很大神通。 闻雨歇蹙起的眉还没有松开:南奉神医谷医毒双修,的确有些罕见的疗愈之法。不过这五年来销声匿迹,早已无人寻得神医谷入口,传闻神医谷因魔患而迁离遁世 长谣前几年与神医谷有地域药草的生意往来,但也是从五年前开始,再也没能接到神医谷的回信,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夏歧听到还有希望,稍微乐观了一些:总比没有希望好,有了方向,即便有一线生机也能一试。 何况若不出意料,他们很快便要前往南奉。只是如今门派之间尚未商议统一意见,三人都没有多说。 知道此事告一段落,闻雨歇在安静了片刻的气氛里咳了咳,非常有眼力见地向两人告别,把整座沉静昏暗的大殿留给道侣之间的私密话。 夏歧安静垂眸看着幽蓝色符阵,一时失神。 他的手忽然被牵了起来,熟悉的温暖包裹着他,不由一愣,仰头看向清宴,又宽慰对方地笑道:柏澜,我没事,我是在想,神医谷传承千年,不会一朝消失得无影无踪,总会有迹可循的。 清宴的眼眸在符阵光晕下半昏半明,眸光里令人安定的沉静被映得如深海的斑驳月光,深邃而蔚蓝。 苍澂百年间与神医谷有过往来,后来对方单方面断了联络,想必不得不避世。前几日,我托了停云试着联络寻找神医谷本想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夏歧被握住的手下意识回握住清宴的,原来清宴早已将这件事上了心,只是怕找不到又让他空欢喜一场。 他轻轻挠了挠清宴温暖的掌心,安静笑着回望过去:我知晓了。柏澜想办法帮我,已经让我很安心高兴了。 清宴凝视着他,无声弯唇。 夏歧随之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沉黑寂静的大殿深处,沉默了几息:柏澜,可以和我去个地方吗 大殿深矗立着霄山所有弟子的魂灯。 门主戒指能感应到影戒脱离猎魔人的那一刻,大战之后也统计过存活弟子的情况但做为新任门主,他理应去看看熄灭了的那些魂灯。 最近忙碌得片刻不停歇,身处门主之位,需要面对的事比魔物还麻烦,实在没有勇气从寒冷风雪中走向大殿。 他怕一旦面对那些熄灭了的冰冷,就像一次次的墓地送别一样,把好不容易凝起来的勇气打散。 近日霄山的情况开始转好,而有清宴作陪,万般险境他都不会畏惧,便想去看看了。 清宴自从进了大殿,守礼自持地收敛神识,不让神识蔓延窥探门派重地,并不知道肉眼以外的布局。 但按照门派主殿的常规布局来推测,大殿深处该是祠堂一类的地方。 嗯,我不识路,劳烦阿歧把我牵过去。 夏歧收回飘荡的思绪,弯眼忍俊不禁,之前心里浮上来的低沉又散开了。 照明符文在两人脚下陆续明灭,于四周的铭文星海中宛若另一道星辰轨迹,万籁俱寂中只余两人的脚步声。 片刻后,夏歧牵着令他安心的温暖,驻足在大殿尽头。 饶是有心理准备,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慢慢睁大眼。 身边的人许是察觉他的手倏然冰冷,不由无声地握紧了一些,让他因心绪动荡而不稳的神魂缓慢归位。 夏歧没有来过大殿深处,今日也是第一次得见安置魂灯的地方大得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大殿尽头,三面巨大的贴墙木架直通大殿顶端,自霄山开宗立派以来,每位弟子的魂灯以入门派的时间为顺序,依次放满了三面高大的墙 上至百年前建派初期,下至不久前的大战,凡是入了霄山,魂灯即使熄灭了也没有被撤去,仿佛是每一位猎魔人的永远归途。 夏歧在黑暗里仰头,目光几近肃然地依次掠过一盏盏魂灯。 亮着的烛火如永夜里的零星星火,各自晕亮一小块天地,安然而坚定。 两人如置身于幽夜星河的包围之中,岁月长河无声而厚重,更显得身处其中的人有些渺小。 清宴驻足在一旁,看着霄山新任门主无声抬手按住心脏,单膝跪在万千魂灯前,肃然阖眼,缓慢地行了猎魔人最郑重的一礼。 年轻的轮廓在烛光里半隐半明,往日温雅清俊的面容携上庄重和悲意,显得眉眼安静而锐利。 这抹安静的剪影慢慢落在心上,他才察觉,世事纷杂把自己的道侣逐渐雕刻成悲喜分明,爱恨由心,又越发坚韧平和的模样。 夏歧触摸着自己胸膛间的跳动,心里浮出清宴以前的话尊重逝者的牺牲,不要忘记他们,便是给陨落同门的最好送别。 片刻后,他直起身来,仰头看了一眼边秋光的魂灯。那盏灯果然将熄未熄,那微弱晃动着的火苗一下下悬着他的心脏。 他不忍再看,视线稍微错开,落到别处。 几息后,他蓦地一愣。 他缓慢蹙眉,身子随之僵住,眼角一跳,眯眼看向边秋光旁边那盏本该熄灭的魂灯 竟然也如边秋光的魂灯一样,微弱的火光似有若无,却的确亮着。 那是顾盈的魂灯。 夏歧浑身一震,如同害怕打碎一个梦,忙抓紧清宴的衣袖不敢再看,颤声道:柏澜你快帮我看看那盏魂灯,是亮着的吗?难道是我的幻觉 他的声音无措止住,接下来便是心脏悬在崖边,稍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摔落深渊的等待。 几息后,清宴肯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微弱,但没有熄灭,昭示着人在生死边缘是还活着。 夏歧倏然睁大眼,往那盏灯望过去,心里一阵狂喜又一阵无措。 与巨蟒玉石俱焚的那抹决然身影,他最不愿回想,却成了午夜梦回的梦魇。 怎么会难道顾盈一直在裂谷下,他们却一直没有去救人但是霄山裂谷根本没有下去的地方 清宴双手扶上他的肩头,强迫他看过去。 他在百般慌乱里慢慢沉进那双令人安定的沉静眼眸,听清宴说道:阿歧,神识覆盖上魂灯,用门主影戒测定神魂方位。 夏歧倏然回神,是了,关心则乱了,怎么忘了门主影戒能追踪弟子行踪 他早该 察觉他开始自责失神,肩头的手立马紧了紧。 他深呼一口气,摒除杂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夏歧垂眸,神识小心缓慢地覆盖在顾盈的魂灯上,大殿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 几息后,他倏然抬眼,眉头紧蹙:在南奉怎会在南奉? 十方阁覆灭后,南奉成了幕后之人最可能藏身的地方,遇难的顾盈竟到了南奉,不由让夏歧的欣喜荡然无存,心间惊疑郁郁丛生。 阿歧,清宴无声揽着他,让他挨上温暖的体温。清宴似乎知道他的思绪到了哪儿,温而缓的声音驱散了萦绕心头的寒冷,若顾盈是被幕后之人抓走,定是当做筹码向霄山换取代价。但顾盈重伤未愈,拖得越久,越有失去价值的风险。对方没有在霄山重创的时候前来要挟,便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更没有等霄山修身养息,恢复实力后再做谈判的道理。 夏歧猛然抬头。 清宴说得对,若是要谈判,在对方身处最劣势时才能拿到最大战利品。 如果是把顾盈当做要挟,想给霄山重创,对方会挑顾盈还有价值,而霄山最落魄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如果没有 清宴循序渐进地安抚着他,嗓音变得低柔:虽然尚未得知救了顾盈的人抱有什么目的,但她如今是安全的。魂灯过去这么多天还没有灭,证明带走她的人认为她并不是毫无希望,没有放弃。 确定是柳暗花明,不是空欢喜一场。 夏歧心中才盈满巨大的庆幸,顷刻便让他眼眶一阵酸涩。 他转身扑进清宴怀里,把脸埋进温暖颈窝吸了一口喜欢的气息,然后把没忍住又不能示人的软弱湿润蹭在自己道侣身上。 他默默起誓,待到师父醒来,一定要让他看到盈姐无恙 他们会有多开心。 清宴拥着夏歧,抚摸着怀中脑袋的青丝无声笑了起来,待察觉对方情绪逐渐平静,才道:此去南奉,一切都会解决。 恋耽美 -鹿阿玄(55) 黑暗中,他随之想起了什么,笑容稍淡。 垂眸遮住眼里一闪而逝的情绪,揽着夏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谁知惹得对方轻唤了他一声,温柔的笑意才在眸中漾开。 第75章 月入怀 长谣掌门到达,三位掌门齐聚霄山。 闻雨歇先是脚不停歇地去查看了边秋光,又把周临从张牙舞爪的一团藤蔓中解救出来,驱除了魔种,体内残留的枝茎会慢慢消退。 到了傍晚,她歇了口气,知道大家等了她一些时日,便建议夏歧也不必挑日子,急事从权,尽快商量迫在眉睫的事。 夏歧见她没心思休息,于是遣出弟子,把人都请来议事偏殿,商议应对魔患的后续行动。 相关的几位都不讲究,片刻后便随引灯弟子穿过茫茫夜雪,前来赴会。 念念知道顾盈还活着,又哭了一地珍珠。眼眶还红着,便忙着布置临时启用的议事偏殿。 夏歧本想让她回去休息,几个熟人坐着说几句话的地方用不着怎么收拾,但看小姑娘整个人一扫低落,也随她忙活了。 待夏歧踏入议事偏殿便是一愣。 屋里置了熏香暖炉,把室内烘烤得温暖幽香,顷刻驱散了衣襟上的风雪冷意。 盏盏灯火明暗有致,不会过分亮堂严肃,也不会昏暗得怠慢。 每张桌上,驱寒的热酒热茶已经备好,填一填肚子的点心精致诱人,整个屋子的氛围令人舒适,又不失待客礼节。 他才想起,以前总是顾盈带着念念做这些事,当时他只当如家宴般的偏殿议事是寻常 仅仅几天便物是人非,景致依旧,他却从角落里半阖眼打瞌睡,到如今以门主身份等待各门派掌门。 有脚步声踏入偏殿,夏歧的目光在浅金色的酒里聚焦回神。 他放下酒盏,转过身去。 此番议事来的人不多,长谣闻雨歇,苍澂清宴,还有霄山的自己与傅晚,大家没带其余弟子,都是熟人了。 众人落座,夏歧无声环顾大殿,收起了散漫神色,眉眼逐渐肃然。 他随之抬手轻按心脏位置,朝着众人躬身行了一礼。 在场诸位,霄山第二代门主夏歧在此谢过此番援助。他日若是需要,猎魔人定不辞千里,前来回援。 边秋光常说,自己的地盘不能指望外人帮忙守住。这并不是高傲拒人千里,只是如果依托他人或者他物,不可控的变数实在太多,这股因果洪流甚至会把人卷离目标轨道。 霄山孤军奋战百年,向来奉行此道。 甚至本次遭遇敌袭,若不是霄山所有弟子奋起反抗,也撑不到清宴破阵与援军前来。 但长谣与苍澂的后续救援与帮忙修复驻地实在太及时了,两个门派从千里之外全速跋涉而来,不吝财力人力,十来天便让驻地焕然一新,甚至把许多猎魔人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更别说清宴以身涉险劈了结界,才让夏歧有契机杀了徐深。 作为新任门主,夏歧清晰看着近日来霄山的变化,便知道雪中送炭的难能可贵,这份恩情他会铭记于心。 清宴端着酒盏一顿,似是没想到他会有这番动作。 却也没有拂了他的意,微微颔首,渊岳之姿,眼眸稍露只对他一人展现的柔软安抚。 他唇角微弯,以示回应。 闻雨歇端着酒盏晃了晃,矜持应道:无需客气,只是没想到徐深从进入渚州到打上霄山,只相隔短短数天。我收到清掌门的传讯,立刻带了弟子全速出发,终究没能阻止魔物。 夏歧摇头:锦都距离霄山太远,徐深筹谋已久,定然已经算准各方援军脚程,怎么都是来不及的。长谣拦截了十方阁弟子,帮忙修复驻地,医治伤员,霄山感激不尽。 气氛倏然默契地静了几息,似乎在场的人都觉得有几分不自在的怪异。 闻雨歇终于扶额摆了摆手,仿佛有些吃不消:没有外人,不必这样一板一眼。 夏歧咳了咳,还好闻雨歇开口了,想到要和清宴打官话,还真浑身不自在清宴对此倒是万分熟悉,定能应付自如。 他余光瞄了清宴一眼,正好撞进对方眼中的玩味笑意面上淡然差点当场裂开。 闻雨歇接过念念倒满的酒,温声向小姑娘道谢,又大马金刀地转头和夏歧唠道:小歧你竟这么厉害,只身炸了法阵,连杀十方阁徐深师徒,算是为民除害了。 霄山猎魔人虽是为了保卫驻地,被迫战斗,但恐怕徐深也没料到,这批习惯追逐死亡气息的鹰隼会把一切入侵者疯狂拖入死亡深渊,神魔无惧。 徐深终是死了。 覆灭灵影山,给云章带来魔患,趁乱觊觎各门派的恶人终于得以消灭,实在大快人心。 想到这场胜利的代价,夏歧心中毫无喜悦,只是垂着眼淡笑:是霄山弟子齐心协力,我只是其中一名罢了。他顿了顿,收敛了思绪,只是没想到,徐深与十方阁的覆灭,并不是魔患的终结。 这也是几人聚在这里的原因。 上次门派间商议魔患的事,还是在长谣天海宴,而如今霄山的加入似乎能让信息更加完善。 先从魔物的变化开始理一理,闻雨歇率先开了口,最开始,魔气是天地间因战乱而生的污浊之物,只能依附他物存在。长谣秘境里的魔气化为兽形,也是以魔心为依托。再到生魂炼制的魔妖兽,魔气能附着与魂魄之上,如风流动,无孔不入,落地化形。我中午去看了周临,他体内的魔种是魔气的一类载体,以血肉为寄,进而对修士吸食操控从魔心开始,便已经不是灵影山逃窜出结界的原初魔物了,有了被幕后之人篡改利用的痕迹。 清宴补充:是从五年前的苍澂天海宴开始,魔物的出现会伴随着灵影山的传送铭文。 夏歧闻言思索几息,讲出了柳识死前说的他,以及徐深吸食魔气后察觉被骗,又说与他各取所需。 如果说幕后之人一直隐藏在徐深身边,徐深通过他拿到法阵与炼魂御魔之术,那幕后之人向徐深求的会是什么? 清宴放下酒盏,分析道:徐深敏锐,野心膨胀,戒心极重,不会养一个与他相似的人在身边。那人想必也知晓这一点,为了让徐深深信不疑,表面应当是索求财物等徐深不看重的事物。至于真实原因,徐深被瞒天过海,能从他身上得到的相关信息太少,我们也无从猜测。 这人打得一手好算盘,连徐深也骗过了,夏歧蹙眉,想起了猎魔人从南奉打探回来的消息,十方阁这一战破釜沉舟,竟然倾巢出动了所有弟子,而十方阁反对妄动霄山防线的人,在徐深离开的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不知是徐深动的手,还是幕后之人知道徐深回不来,才把碍事的人尽数清除。 他顺着思路一想,越发心惊,若是后者,幕后之人唆使十方阁入侵霄山,只待两败俱伤,霄山防线崩塌,魔妖兽淹没云章啧,与当初破坏长谣秘境结界的动机一模一样,也是想让整个云章灭亡。 只是这一次,十方阁还是守住了防线。 众人面色凝重地沉默下去。 傅晚想到了什么:与其说幕后之人藏着半本灵影山典籍,会不会那幕后之人便是灵影山活下来的居民? 闻雨歇沉吟几息:的确,时机实在有些巧。传闻百年前,妖王疏琅陨落时,把最后的妖力化为灵影山与云章之间的结界,阻止灵影山亡魂危害人间。而结界在五年前越发松动,幕后之人也随之行动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夏歧沉默片刻,他之前与清宴猜测过三种可能,十方阁被利用,则排除了幕后之人来自十方阁,剩下的便是傅晚与闻雨歇猜测的。 若是因果报应,目标应该直指徐深才对,这场阴谋也卷入太多不相干的人了。 是有人在借灵影山的因果推动阴谋,还是幕后之人本就来自灵影山 清宴说起在陇州边界的调查:陇州边界搭建的法阵,是给霄山法阵传输启动能源与炼化魔物,但其中诸多法阵的变幻与监测,远与另一处相连接相当于大阵与缩略阵之间的勾连关系。而那处位置,便在南奉,想必也是幕后之人的所在地。 闻雨歇一愣,她与清宴在陇州时,对方并未发现这些,不由道:是前辈走传送炼魂法阵的途中发现的吗我已经按照前辈的要求,把两个大阵毁去,是不是已然断了追踪机会? 清宴却道:无妨,铭文痕迹不能清晰指出方位,得知在南奉,已经足够了。 提及法阵,他不可避免想起穿梭其中时遇到的幻境,不由顿了顿。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包括夏歧,一来幻境的原由,他也尚在猜测,二来此事只关乎于他的私事,稍一想起便让他心神不稳,夏歧如今被诸事缠身,已经够乱了。 清宴兀自沉思,却没注意,当闻雨歇说出他从陇州到霄山的办法时,夏歧手中的酒杯倏然被捏碎。 夏歧手一颤,把握着碎片的手不动声色敛在宽大的黑斗篷中。锋利瓷片慢慢嵌入掌心血肉,鲜血顷刻模糊了指缝。 清宴穿过炼魂法阵 几乎没有哪个字不让他肝胆俱裂。 这一番关于魔患始末的整理结束,清宴从思绪里回神,率先说出苍澂的打算:苍澂会前往南奉,继续追查幕后之人。 追踪幕后之人的痕迹至今,真相在抽丝剥茧,逐渐浮出水面。而他也有想应证的事情。 闻雨歇似乎也是早已决定:长谣愿一起前往。 此番各门派联手,是除去魔患的最好机会,长谣责无旁贷。 迟迟不见夏歧出声,众人看过去,夏歧才垂着眼,淡声开口:霄山自然也是。 清宴没察觉什么异常,继续说出门派布置:苍澂清停云已经带着一批灵石转道霄山,在我们前往南奉期间,会与弟子一起驻守防线。 傅晚闻言一愣,清停云是苍澂三尊之一,虽不及清宴,修为却是云章数得上名的没想到清掌门这般周全。 是了,若是三位掌门都前往南奉,沉星海这么大一个变数,也需得清停云这样的人来镇守。 清宴又道:我私人拥有的灵石尽数交给了夏门主,在清停云到达之前以作应急。如今驻地内只要主阵不破,雪晶倒是不缺,但其余法阵与铭文都需要不少灵石。 傅晚几乎有些过意不去了,偏生夏歧此时不知在想什么,杵在案前垂眸不动,也不说话,他只能开口道谢:清掌门为霄山奔忙,还慷慨解囊 清宴抬眼,望向在场唯一不知道两人关系的人,淡然道:我与阿歧之间,不必算那么清。 傅晚一愣,怎么忽然叫得这么亲切他有些茫然,一时不知道清宴的意思。 清宴补充道:道侣之间财物共享,我的便是阿歧的。 傅晚倏然睁大眼,向来风仪清贵的人手一颤,一杯茶水就这么倒在了腿上。 闻雨歇淡定喝酒,顿时觉得她在知晓两人关系时露出的失态得到了补偿,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 一片诡异的寂静后,清宴定下了离开的日期众人在霄山整备充足,待清停云到达霄山,便向南奉出发。 宴会散了,清宴下意识去寻找夏歧的身影,却见那人看也没有看他,径直离开了偏殿。 清宴一顿,这么急,是有要事? 他回想了几息,微微蹙眉。 夏歧方才似乎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存稿又忘了定时了!! 第76章 月入怀 清宴站在殿门前,见夏歧疾步消失在夜雪中,连黑斗篷的兜帽都忘了戴上挡住落雪。 两人的剑穗还未交给闻雨歇维修,如今也无法靠芥子传讯,一时间不知道对方的去向。 夏歧上任门主,近来忙得焦头烂额,许是又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心里惦念着,表面才有些匆忙。 夏歧定然去他处忙碌了,不能与对方一起回家,清宴便到驻地各防线再次检查防御法阵。 今夜无风,城墙上夜雪簌簌,白絮堆琼。 清宴站在石栏前,极尽目力,望向远处隐有涛声的沉星海。 海雾深处,黑浪翻涌,细沫聚散。浪潮轰隆,海风幽咽,像一片能吞噬光的沉黑梦魇。 与炼魂法阵幻境中的一模一样。 站了片刻,清宴察觉到有人走近,伸手扫去肩头白雪,侧身望向那抹不断接近的银白身影。 师伯。 一名苍澂弟子恭敬万分地向清宴躬身行礼,披着风雪垂首,今日霄山驻地所有大阵的灵石消耗依旧与预计分毫不差,若明日还是如此,便能确定所有法阵没有纰漏,消耗稳定。 清宴伸手一托弟子手肘,示意弟子不必多礼:明微,近日辛苦了。 清宴不曾收徒,好在苍澂弟子众多,所有弟子由他调遣。离开苍澂时,清停云带着自己的弟子前往陵州援助,清时雨留在苍澂,他便例常把清时雨的弟子带了出来。 眼前这名是清时雨的大徒弟,当初在陇州与清宴分道扬镳,转道支援霄山,便是他负责带领弟子。 明微受宠若惊。 这位掌门师伯静时严肃威仪,动时剑出惊云,常奔忙于门派之外。 苍澂三尊轮换着负责每月给弟子授课一次,他这一辈的弟子有幸得掌门师伯传授剑术,其严厉与强大让他们畏惧又敬仰,对掌门的恭敬几乎刻在骨子里。 这位师伯对弟子很好,记得每一位弟子的名讳,会耐心反复指导学得稍慢的弟子。 只是对方性格疏冷,始终带着让人不可亲近气场,总让弟子觉得,在他面前稍有言行不慎便是亵渎。 然而这一次,清宴没有立即让他回去休息,开口问道:当初你们在霄山周围探查,是否发现异常? 明微在鹅毛大雪中瞬间流下冷汗,才直起的腰顷刻又弯了下去,硬着头皮答道:是弟子学术不精,当时没有发现法阵铭文痕迹,求师伯责罚。 霄山本次失陷,最大的原因便是十方阁暗中搭建的法阵。掌门知道他们精于法阵铭文,早已安排他们在霄山周围探查,奈何没有发现一点踪迹。 等到阵成事发,明微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便知道逃不过掌门的责问。 明微察觉清宴的目光从他面上无声掠过,顿时浑身紧绷,心脏不断下沉。 责罚是轻作为多次随掌门出任务的弟子,若是让掌门失望,这才是令他万分懊恼悔恨的。 明微,直起身说话,清宴声音淡然,无端让人忆起溯雪峰终年缓慢飘落的白雪,清冷而从容,关于笼罩霄山的法阵,你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吗? 明微一愣,犹疑着直起身。 自从见到满目疮痍的霄山驻地,他便内疚无比,闲时把这个诡异法阵研究拆解了无数次 他迟疑几息,在掌门沉静的注视下逐渐忘了惊慌,甚至受到了鼓励,开口道:此法阵我从未见过,也未曾见过这般铭文组合,但是隐约之间,有几分熟悉。 明微说出口便有几分后悔,明明没见过还有熟悉感,是在掌门面前言辞不严谨了但他日夜泡在那个法阵中,细枝末节都没有放过,的确隐约察觉到丝缕细微的熟悉。 恋耽美 -鹿阿玄(56) 他却看到清宴颔首。 能看出这些,很好。清宴竟然并无责备之意,却也没有多说,只道,此事你尽力了,切勿告知任何人,回去好生歇息。 明微一愣,这是,还被夸奖了? 他倏然睁大眼,看着走进夜雪中的墨蓝背影,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欣喜和冲劲,定要继续把法阵研究出来! 走回住宅区的路上,清宴心里发沉。 灵影山的法阵,他与弟子都未曾见过,而从陇州边界的诸多法阵开始,法阵的铭文排列间隐约透出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弟子没有琢磨出来,他却一眼便看了出来,熟悉的不是法阵,也不是铭文组成,而是铭文的排布逻辑。 清宴在前门拂去衣上白雪,推开小屋的门,收敛起万千思绪。 他见屋里昏暗无光,神识探查出二楼有人,便知是夏歧早已回来,已经歇下了。 他轻声上了二楼,蜷缩睡着的岁岁与白色绒毯快要合为一体,而床上帘帐低垂,隔开了满室微弱月光。 近来两人各自忙碌,虽然都在这座小屋歇息,却少有碰到一起的时候。 清宴每次回来,夏歧已经熟睡了,他便在一旁打坐入定。 清宴看着熟悉的帘帐,心里萦绕的沉闷与风雪寒意一起被驱散,他无声缓慢地撩起帘帐,随之坐到床沿,照常想给夏歧仔细盖好被子。 谁知他才窥见帐中一角,忽然从帘后扑出一道人影,猝不及防把他按倒在床上,欺身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熟悉的气息顷刻气势汹汹地落在颈间,随之察觉一阵轻微湿润与疼痛 清宴愕然 夏歧竟然咬了他一口。 黑暗中,悬他上方的那双眼蕴着明亮的怒意,像是只发怒的猫,给了他一爪子,还收起了锋利的指甲,只剩声势浩大却软绵绵的肉垫。 猫儿牢牢压着他的四肢,将他禁锢起来,咬牙声贴在他的耳畔,开始兴师问罪:清柏澜,你不是说,道侣之间要坦诚相待! * 夏歧简直气极了。 在等待清宴期间,胸膛中汹涌的情绪几番变化,从愤怒到不解,又从委屈到伤心,千回百转,万分煎熬 直到听见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尽数化为了得把对方咬上一遍的牙痒痒。 他也照做了。 却没想到被他压制的人一愣,竟然放松全身不设防,眉眼含笑地任他欺压着,还侧头嗅了嗅他垂下来的青丝,温声问道:我如何不坦诚? 夏歧又开始牙痒痒了:你的神魂明明受了创伤,却不告诉我 清宴眼里的柔软笑意终于淡了些,正当夏歧以为对方要坦白从宽,却见清宴意外挑眉:你去医馆威胁了大夫? 原来夏歧是担心他走传送法阵受了伤,在偏殿才异常沉默,散了会又立马去找了大夫询问他的伤势,谁知神魂受伤一事直接被抖了出来。 而清宴不知道,夏歧恐惧的却是炼魂法阵。 偏殿议事时,他得知清宴从千里之外赶来霄山的方式,并非是以前对方曾经解释的苍澂秘法。 他忙去医馆问了给清宴诊治过的大夫,看大夫支吾不言,便搬出门主身份扬言要扣三月月供,大夫才违背了与清宴的约定,说了出来。 清宴毕竟不是霄山的人,大夫没有多问神魂受损的原因,只答应保守秘密。好在清宴神魂强大坚韧,调养一段时间便能痊愈。 夏歧之前胡乱摸索探查,只察觉神魂没有大问题,却不想漏了受伤未愈的可能。 夏歧心疼又担忧得不行,但被瞒着的怒意还没有散去,他面上端着冷笑:什么威胁,收着霄山月供,岂能与他派的人联合欺骗门主。 清宴见他真的气极了,连眼尾都有些红,不由收了会惹对方更加生气的笑意,轻叹一口气,低声道:如今神魂逐渐痊愈,没有大碍了。但事情已经发生,的确让我的道侣担心了,他派人士便躺在这里,任凭夏门主责罚。 通天彻地的苍澂掌门就这么服软地躺在他的禁锢下,没有一点防备,丝毫不反抗,等着他来摆布。 夏歧一噎,只觉得一团火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咽了又不甘心,不咽吧对着清宴任凭处置的温柔注视,也喷不出来了 清宴见他不说话,提出建议地哄着他:要再咬一口吗,换个地方也行。 胸中的那团火腾地往上,还没烧到对方一点,便顷刻把夏歧自己的脸颊烫红。 怎么身处劣势还这么游刃有余! 他羞恼万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清宴欣赏够了身上的人与平日不同的鲜活模样,也知道对方真的担心他,担心得几欲无措,于是见好就收。 先起来,还是阿歧要这样说话? 倒不是不自在,只是昏沉帐中,床榻之上,呼吸纠葛已经足够暧昧。两人这般姿势,夏歧贴着他的四肢,气息在兴师问罪里逐渐贴近,颈间的牙印微痒 处处撩人又不自知。 夏歧一愣,见自己整个人趴在清宴身上了,忙一骨碌起来了。 夏歧眼看着清宴神色淡然地除去外袍,铺开被子,把他拉入怀中一起躺下 他在被子下的温暖怀中有些迷茫,自己原本打算气势汹汹地审问清宴,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怎么变成乖顺地被他拥在怀里了? 贴着清宴胸膛的跳动,夏歧想起在偏殿,知道清宴走了炼魂法阵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上一世清宴护着他一起坠落深渊的场面,顿时恐惧得神魂皆颤。 他本就不忍心对清宴发火,好不容易积攒的怒意被清宴轻易安抚了,此时只剩疲惫与担忧。 他在黑暗里阖眼,嗓音轻而微哑:我以前,梦到你为了救我陨落了,那个梦很真实,我不想让它变为现实。 清宴缓慢抚摸着他的背,温热气息落在他的脸颊。许是知道这是他的心结,没有不当一回事,与他聊起梦境:是我去找你么? 夏歧揉了揉酸涩的眼:嗯,因为我在险境遇难了 清宴低笑:然后你醒来了?也许梦里的后来,我找到了你,我们都无恙了。 夏歧对自家道侣的强行续梦哭笑不得,若是无恙,他便不会重生了:不是这样 梦醒了,我在你身边,便是我寻到你了。清宴笑了笑,又道,若是换我在险境,阿歧也定会来寻我。无论身处何方,我两总归想待在一起,我只是在寻你的路上,拨开拦路的阻碍罢了。 夏歧见对方把险恶危机说得那么轻巧,无奈地笑起来。 他知道换了自己也会如此选择,又觉得没立场责怪清宴了。 他玩着清宴的青丝,轻声开口:以后不许轻易涉险了。 清宴低应了一声。 几息后,清宴忽然开口:炼魂法阵,应当只能炼制灵兽与妖修的妖魂,我在里面却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物阿歧愿意听吗? 黑暗中,夏歧倏然抬眼,呼吸一滞。 第77章 月入怀 夏歧今夜等着清宴回来,只是打算谈论神魂受损的事。他从医馆大夫得知对方受伤的神魂在逐渐痊愈,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他不过是着急清宴这般默不作声地挨着。 而清宴作为修士,如何会在炼制妖魂的法阵中神魂受损清宴不说,他便不提。 隐在重重迷雾中的真相沉重而锋利,足以摧毁清宴百年来的自我认知,甚至颠覆道心。道心有损,离修为大跌,走火入魔便不远了。 但如今相关迹象逐渐显露,清宴何其聪明敏锐,怎会没有察觉与猜测? 夏歧不管以后如何,都会一直陪着清宴。至于相关的事,对方不说,他便不问。 然而清宴竟然稍微察觉端倪,便愿意与他分享,是他没有想到的。 夏歧在清宴怀里抬仰头,无声看向那双若有所思,略微出神的眼眸。 他有些担忧,伸手抚上对方脸颊,轻声道:柏澜你说,我在听。 清宴眸光稍凝,回过神来,握住他的手放进暖和的被子里,却一直没有松开。 我从未涉足过沉星海,六十年前独守陵州东海岸,二十年前在霄山城墙外的海岸援助,是我离沉星海最近的时候,更没有到过灵影山。但炼魂幻境中,沉星海的黑浪涌到脚下,我正身处惨遭灭门,遍地灵兽妖修尸身的灵影山。 夏歧心里咯噔一沉,这段话寥寥几字,他已然察觉出清宴所见画面的低抑与血腥 而早在百年前,沉星海成了有去无回之境,灵影山更是早已被结界隔开,无人可以涉足。 他担忧得下意识握紧清宴的手,眸光动了动,依旧没有出声。 清宴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微微蹙眉:这样的幻象,在长谣秘境的心魔镜上模糊出现过一次,当时我以为是魔妖兽残留的记忆。而这次清晰得身临其境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想说的话有些荒唐,却见夏歧专注认真,澄净的眼眸只倒映着他,微躁的心绪平息下来,继续道,仿佛是炼魂术法强行牵扯出神魂中的记忆。 他说完,发现夏歧的手倏然冰冷了下去,不由一愣。 是此番话太过离奇,吓到对方了? 却见夏歧双手握住他的手,担忧地蹙起眉,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低声问:术法拉扯你的神魂,疼吗? 清宴呼吸倏然一轻。 怀里的人并非听不懂他的意思,也定然知道能被炼魂术法撼动神魂,便不是普通修士。 只是对方更担忧他的个人安危与感受,其余的他与何处有渊源,来自什么地方或是身怀什么秘密,好像都不重要。 神魂被撼动的确痛苦万分,远胜于任何肉.体之苦。 但夏歧为此难受的模样好像受到这番伤害的人是他自己。 清宴心里一阵酸软,想要轻巧带过,却又知道自己的道侣极为担心,若是看他反应淡然,定要胡思乱想出更大危机了。 他便坦言道:嗯,只有那几息之间。 饶是如此,夏歧还是把他抱紧,埋头进怀中时,他依稀看到那垂下的眸中有几分水色。 清宴拥着怀中的人,罕见地有些无措,似乎对方这么伤心比他所迷茫的事更让人在意。 夏歧久久没听到清宴继续说,只是在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不由揉了揉眼角,仰头看他。 正对上那双蕴着担忧的眼,他一愣,怎么让对方担心起他了。 他下意识轻轻蹭了蹭对方肩膀,惹得对方低头下来。 被吻着眼尾的左眼怕痒地微微眯着,他却没有躲开:除此之外,柏澜还察觉其他异常吗? 清宴沉默几息,微微蹙眉,还真想起了另一件事。 阿歧,你还记得当初在长谣秘境吗,心魔镜作为阵眼撑起心魔幻境。心魔镜能映照人心,追溯因果前尘,有些罕见。那时阵破镜碎,我捡了一块镜子碎片,想把心魔镜编纂进苍澂典籍,而碎片附加归档。离开陵州后,苍澂掌门继任大典在即,我进了苍澂最大的秘境接受最后的试炼。试炼的最后一关,心镜化为天地,叩问身处其中之人的道心是否有瑕。我站在心镜中,察觉芥子中有东西在发光,拿出那块心魔镜碎片,它竟在我指尖融了,滴入心镜中。 清宴顿了顿,即将要说的这段话,曾让他心绪难平,心镜是上古圣物,能追溯千年时光,许是机缘巧合,心魔镜与心镜勾连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一声水滴入海,顷刻打破了心镜中满天地的平静祥和,卧霞水天倏然变色,风云涌动,日月急速升落。 一道巨大沉黑阴影破空而出,不现身形,只见倒影。它腾空潜渊,盘桓着游走天地间,遮天蔽日,填满旷野。 犹如上古神邸,威慑震撼,令日月黯淡,万物低伏。 清宴在乍乱镜面上仰头望去,心中撼然久久未平。 奇景几息便过了。 当时他万分犹疑,以为是心魔镜导致心镜出错,直到炼魂法阵中的幻象,他才察觉了出端倪心镜所现的景象,定是与他有关联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失忆没有这么简单,或许不仅仅是忘了夏歧。 夏歧也睁大眼,光是听清宴的描述,他便被脑海中还原的景象震撼得快要忘了呼吸。 他有些不解:但你还是过了试炼? 清宴应了一声:心镜平息后,我在掌门印前接受苍澂历代先祖的审视,对方思量许久,认可了我。 夏歧立马知道清宴察觉的怪异之处了。 清宴早在作为代掌门时,德行修养,剑术道心已然被上一代掌门认可。多年来,掌门印自然对其一言一行观测考量。 试炼只不过是个仪式,像是最终检验,若是清宴任意一处有所缺失,达不到掌门的标准,根本进不了试炼秘境。 掌门印既然思量许久便是在秘境中察觉了有什么不妥。 至于什么不妥大概还是追溯了清宴的前尘。 夏歧心里叹了口气:不过终归是认可了柏澜,证明柏澜是当之无愧的掌门。 清宴无声弯了弯唇,若有所思。 片刻后,笑意稍淡,他低声开口:阿歧,我向来算不出自己的生辰。 夏歧一愣,几乎被清宴的敏锐吓到了。 清宴这般修为,能顷刻之间算出任何人的生平。对方定是怀疑起自己的来处,才想从生辰与云章历年来发生的大事件比对。 夏歧苦恼思索片刻,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能诚心建议:要不,以后我的生辰,也算你的?我们一起过好了。 清宴眼中又凝起笑意:你记得自己生辰? 夏歧歪头想了半天,尴尬如实回答:从未过过生辰,我也不记得。 清宴眼里笑意更深,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不巧,我也算不出你的生辰。 这么一看,他忘记夏歧的事,的确不简单。 两个算不出来路的人面面相觑几息,同时笑了起来。 清宴心想,要是他怀里的是五年前的夏歧,他不敢把这些事说给他听,怕吓到他,让他担忧。但抱着他亲吻他,看他鲜活开心的模样,便能驱散内心的潮湿与不安。 而如今的夏歧窝在他怀里,能听他坦言一切事情,与他在迷雾里抽丝剥茧,分享一切悲欢的细枝末节。 不安会在拥抱里被安抚,惶然会在亲吻中消弭。 这是能与他并肩仗剑的同路人,是用愉悦填满他内心的心悦之人,是会与他相伴一生的道侣。 他又想起,失忆后第一次见到夏歧,夏歧不愿意解开同心契,说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失忆了,希望清宴不要放弃,要把自己带回道侣身边。 夏歧是对的。还好对方坚持把他带回到道侣身边。 夏歧抱着清宴的腰:我不需要生辰来纪念什么,和柏澜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值得被记住。其他的事,总归会有办法知道,此去南奉,柏澜想验证的事便是这些吗? 清宴眉间的紧绷逐渐松开了,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面容上。 夏歧的俊是温雅清逸的,五年来的霄山风霜把眉眼棱角雕刻得锐利了几分,无形间携上些许成熟的霜息冷色。 而每一次的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都是属于他的。他靠得越近,对方就变得越暖融融。 恋耽美 -鹿阿玄(57) 就像此时,怀里的人正靠着他的肩膀,听他说话,眼眸清澈乖巧,浑身温软而依赖。 令人心软得不行。 清宴不由自主地低声应了,手指轻轻描摹着那眉眼,几息后,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事,我没有把握,今晚便没有提起。陇州地界发现的法阵,以及霄山诡异法阵,其中铭文排序逻辑有几分眼熟 清宴的手指在脸上落下微痒,夏歧有些心猿意马,不过清宴说法阵熟悉 这些法阵都来自灵影山清宴觉得熟悉也无可厚非 夏歧见清宴说出此事后又陷入沉思,凝视着他的双眼也轻微失神,是在试图追溯着这份熟悉感。 而描摹着眉眼的手指没有停,还在扰乱着他的心。 他被抚摸得微微眯眼,抓紧了清宴的衣襟。 有些气恼手指磨人,又莫名不想躲开这细而痒的舒服。 指尖划过他的鼻梁,悬在了鼻尖前。 清宴陷在若有所思中,微微蹙眉,似是思索未遂。 没注意到他不太满意的目光。 夏歧稍往前凑,用唇碰了碰那根手指的指尖。 清宴顷刻神魂归位,目光与他对上,眸色逐渐深邃,又浸染上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手没有收回,反而伸过来,抚摸上他的唇,摩挲几息,拇指竟然探入唇缝,轻撬开牙齿,摸上柔软湿润的舌尖。 夏歧浑身一僵,几欲不敢置信,目光愕然地看着对方。 羞耻顷刻间烧得他识海空白。 端方自持的清仙尊这是在做什么! 奈何揽在腰间的手犹如不可逃离的禁锢,断了他后退的路,他只能看着清宴眸中的笑意越发深沉。 眼前修如梅骨的手惯于握着惊动天下的剑,此时竟在他口中仔细与舌纠缠,逐渐沾上湿润晶莹。 他在羞恼里不得脱身,被烧得浑身发烫,忍不住阖眼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下一息,那恶劣的手指才拿开了。 夏歧以为清宴放过他了,微微睁眼,银丝断在他的唇角。 而清宴却俯身过来,含住了他的唇。 舌尖被之前的抚摸搅得极为敏感,被那同样的温软一下一下触碰,把呼吸撩得愈加发颤。 昏暗床帐中,一阵如有预谋的索取正温柔而侵占意味十足。 片刻后,清宴放过了夏歧,还贴心替他擦过唇角。 他见清宴眸中蕴着让人发软的深邃,还舌尖餍足地轻舔嘴唇,含笑沉声评价本次款待。 阿歧好甜。 夏歧眼睫一颤,只觉得浑身烫得熟透,眼尾都红了。 他抓紧清宴的衣襟,埋头到手臂间,心里哀嚎了一声,再也不肯抬起头。 自家道侣怎会这般这般直白热烈又猝不及防,像是精准退去他本不坚硬的外壳,以最温柔也最撩拨的方式抚摸上他赤.裸的灵魂,每次触碰都让人发颤欲泣。 他忽然察觉,以前自以为那些撩拨言语精妙绝伦,让自家道侣逐渐沦陷,却不知与清宴的直接亲近相比一点都不够看。 清宴揉了揉那只通红的耳尖,怀里的人委屈呜咽一声,像是控诉他的恶劣。 自己道侣羞得满身红透,似乎想继续欺负都无从下手了,何况对方重伤未愈,禁不住折腾。又想日后更进一步时,对方会是什么模样。 他不由心情愉悦地笑起来,心间竟然一点阴郁也不剩了。 夏歧鸵鸟般躲了许久,好在清宴没有其他行动,脸颊的热才慢慢冷却下去。 埋得太久,又不好意思抬起头了。 察觉清宴拉起他的手,摸向掌心,他想起了什么,想要抽回手,清宴却早他一步攥紧手腕。 你的手心怎么了? 那是偏殿中,他听到清宴涉险时捏碎了一只酒杯。他的体质特殊,伤好得比一般修士要慢许多,手心还剩细密伤痕。 夏歧终于趁机抬起眼,见清宴微微蹙眉,才没好气道:被道侣气的。 清宴轻轻拂过伤痕,便知是被什么伤到,不由握上他的手,掌心相贴,治愈术法微微发光:我的错。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昏暗床帐中唯一的幽微光源上。 安静了片刻,夏歧试探开口问道:柏澜,对于这些事情你有猜测吗? 掌心恢复如常,幽微光源灭了,清宴握着他的手没有离开。 片刻后,才答:有。我有预感,此去南奉会发生很多改变。 如今很多事情,已经开始慢慢偏离他的掌控了。 清宴不动声色,夏歧还是察觉了他的不安,不由抱紧他的腰,安抚道:不变的是我会陪着你。此去南奉,有我在,我们定能同去同归。 清宴无声笑起来,回家时披着风雪,心中浮现的迷茫与混乱尽数消失了。 是,只要有阿歧在。 百年光阴并非虚度,他的道心曾被无数劫难叩问,亦岿然不动。 无论来路或者归途几经变换,他便是他。 只要夏歧无恙,天下之大,没什么事能困得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错字_(:з」)_ 第78章 月入怀 诸事顺利,夏歧终于得以歇下来。 他起了个大早,与傅晚巡视着驻地,商量南奉之行的人手分配事宜。 南奉诸教九流混乱,势力纷杂,他们此行是潜入,不宜带太多弟子,何况还有两个盟友门派。 最终定下夏歧与傅晚带着霄山三成猎魔人离开,其余的驻守驻地。 今日清晨难得无风无雪,洁白天幕萦绕着轻微的蓝,两人且聊且行,站到空气微凉的城墙边。 夏歧唇畔呵出一团白雾,抱着剑散漫倚在石栏边,眺望着蔚蓝天边,感慨道:我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霄山会与云章其他门派结盟。 霄山凶横独行习惯了,其他门派就算与之相互援助和生意往来,也对霄山保持着戒备和畏惧。 好在三个门派虽有过暗流涌动,在对抗魔患一事上,从先辈到如今的万千修士,都做了相同的选择,如今才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站在一条战线。 傅晚眉目淡然:魔患持续百年了,如今万妖王留在沉星海的妖力即将消散,结界撑不了多久,主动出击迫在眉睫。 若是没有这道结界削弱逃窜出来的魔妖兽,以往灵影山上的大妖与强大妖修定会血洗云章。 夏歧望向重重海雾后的沉星海,若有所思,忽然道:师兄,你说这结界的妖力会散逸去哪儿? 傅晚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不像出自与魔物厮杀多年的猎魔人:万妖王已经陨落,无处可聚。而妖力还带着封印之力,魔物也不敢蚕食,当然是散逸在天地间。 夏歧微微眯眼。 傅晚见夏歧久久未答,不由看了他一眼,终于没能忍住,清了清嗓:你和清掌门是怎么回事? 夏歧收回目光,笑得不太正经,打趣道:以前不是说过,我要去修复清掌门被道侣伤得破碎的心。 傅晚挑眉,才知晓自己早已落入夏歧的陷阱,不由嗤声指责:好啊,你打定主意骗我月供。 夏歧冤得不行:你忘了是你摆出的赌局,我不过加码而已。 傅晚自知被假象蒙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懒得纠结此事。 他稍一回想夏歧入霄山的时间,便察觉了端倪,愕然道:所以当初所谓的逃婚,是你遇难被门主救了回来?奇了,话本故事竟然就在我身边 而早在陵州,夏歧响应他的求援赶来,还说要去陵州找道侣,竟然是真的。 还有夏歧与清宴去秋水湖结界,去长谣秘境,都不过是道侣间的险境作陪,哪有什么威胁不威胁的是他瞎操心了。 那可不,夏歧庆幸,终于有人听到他与清宴的关系后,露出正常反应了,不由加塑着这番好印象,真相比那些一波三折的话本故事甜多了吧。 苍澂掌门与霄山门主,光风霁月的仙尊与恣意浴血的恶鬼。 傅晚只觉得这一对太过稀奇,恐怕连话本都不敢这么编,不由有些好笑。 他忽然想起什么,笑容变得有几分玩味:前几天,闻掌门借了我几本清掌门与道侣故事的话本。 夏歧笑容一僵,他自然知道闻掌门的话本有多不正经那些便是自己当初慷慨分享出去的。 想起其中离谱万分,不能直视的故事情节,他有些无奈:别乱脑补! 早知不该送给闻雨歇当回礼,如今还轮流借阅起来了! 不过与清宴的相处时间多了,便知那话本作者尽是妄加揣测清宴。就算故事里把那位清仙尊塑造得极近勾魂挠心,真实的清宴永远比之厉害百倍 而他那些自以为撩人动情的话语,再也不敢搬出来了,只怕稍说错一句,就被清宴一番欺负 胡思乱想的片刻功夫,念念蹬蹬蹬上了城墙,朝着他们小跑过来。 谁知傅晚脸色立马变了。 几天前,夏歧让念念留在驻地,并承诺会把顾盈无恙带回来。 念念服从安排,也相信他们,只是在担忧此去险境,危机重重,颇为不放心。毕竟顾盈与边秋光不在,门里熟悉的人也只剩她的两位师叔了。 她向长谣一位心灵手巧的女修学做点心,想让夏歧与傅晚带上一些,在路上填填肚子。 傅晚身先士卒尝了一口,同门关系险先破裂。 却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咽了下去,委婉道:点心很好,其实无需这么麻烦。 念念也不气馁,转身去捣鼓其他种类去了。 这些天来,她总觉得打扰小师叔与道侣相聚不太好,连来看岁岁也只在院门口摸摸抱抱,便找上傅晚品尝了诸多作品 傅晚苦不堪言。 此番见到念念,傅晚好不容易停歇的胃又开始痛了。 然而这次,念念递过来的,是一只装满符纸的小布包。符纸中,有几张竟是霄山弟子限量领取的珍贵符咒,看来是把自己的家底都献出来了。 小布包上还认真绣了简易的平安字样,只是歪歪扭扭,绣工初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符文。 傅晚似乎觉得这次的东西足够弥补近来受折腾的胃,接了过来,并脱口评价道:这绣工 夏歧咳了一声打断,接话道:憨态可掬。 傅晚: 念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用神识询问夏歧关于边秋光的法阵维护事宜。 夏歧浸在暖融融的阳光中,低垂的睫毛挂满金色光晕,懒散得没骨头似的:我们离开后,大殿禁制会全开。你不用管他,灵石已然足够撑个三年。唔,无事的时候可以当神像拜拜,都不用清理积灰,还怪好用的。 傅晚啧了一声,有感而发:老边醒来就能看到盈姐和天下清平,这事挺好,我都羡慕了。 夏歧见他说得理所当然,不由笑了起来,又从芥子里摸出三个酒盏,拿出前几日从边秋光珍藏中顺来的银雪酿,挨个满上。 另外两人默契一笑,接过酒杯。 三人无声并排站着,面对沉星海方向,把三杯酒倾倒在城墙厚雪中。 敬天地日月,敬霄山亡魂,也敬灵影山无辜受难的生灵。 夏歧又把三只酒盏填满,三人一齐饮尽。 天地高阔,万物清朗。 傍晚时分,余霞渐落。 门主处理事务的书房中,书案上堆积着乱中有序的书册,以时间为序,记录着霄山驻地运转的各项情况。 夏歧横躺在椅子上,以一个边秋光见到便会打他一顿的姿势,没个正型地翘着二郎腿,鼻下夹着一只狼毫,正专心翻看着近来的灵石数额进出记录。 他稍一蹙眉,不是发现了问题,是嫌椅子太硬了。 多亏盟友门派的慷慨,如今霄山的灵石已然够支撑一两年。 但依靠援助,总不是长久之道。 要是边秋光醒来知道霄山沦落到靠他派接济过活,可不得一剑劈断他的脊梁。 以及若是魔患有幸能终结在他这一代,他希望霄山能世代传承下去,而每代弟子都能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像是陵州与陇州那样的富饶之地,镇守的大门派与民间产业相辅相成,相互成就。良性循环了几百年,自然底蕴丰厚,富足一方。 而渚州受极端气候影响,百姓能在肆虐风雪与魔物横行里生存便不错了 夏歧蹙眉,把翘着的腿换了一边。 霄山的财物来源,除了百年前早已不干的杀人越货,便是近几年来,清空缉拿恶人的悬赏榜与接下屠魔委托。 险中求来的富贵的确丰厚,但若是有其余途径,他也不想让弟子总是离开门派,出去干命悬一线的活儿。 再转头一想,如果魔患消失,沉星海乱流消散,厚雪融化 渚州除去险峰霄山,其余地方的自然环境与云章任意地方差不了多少。 灵兽种类繁多,数量也不少,都是从南奉逃难过来的;冻雪下黑土肥沃,只是魔物游荡,少有百姓敢走出村庄;渚州还与海岸接壤,等风浪平息,便能与陵州接通水路商贸往来 夏歧脑中活跃,心里也有些开心,悬着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 还有霄山群峰受沉星海乱流影响,地脉灵气紊乱,那么等沉星海恢复,或许地脉中的灵气能慢慢养起来。 若是十年不可,二十年也不行,百年之后,一定会有所不同。 渚州未必不能活起来。 这么一看,魔患依然是一切问题的源头,也是横在面前急需攀登的一座大山。 夏歧心里的喜悦一顿,把书册盖在脸上装死,心里哀嚎了一声任重道远。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夏歧神识一扫,书册阴影下的眼眸睁开,隐有几分若有所思的光。 几息之后,书房的门缓缓打开了。 来人在门前一顿,看了一眼案前端坐的人,烛火把他清俊的面容勾勒得有几分冷肃,不言不笑时,隐隐显出几分沉稳威仪。 他迈步进了书房,对方淡然目光随之落在他身上,声音低缓,宛如稍上了夜的霜冷:伤痊愈了? 夏歧看着立在屋中央的周临,一时心绪复杂。 周临面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按痊愈时间来算,如今还不该下床。而颈间与侧脸还隐隐有根系细细蔓延,没有消退完全,但体内的魔种被闻雨歇驱除,没有大碍了。 此人被迫背叛霄山,打开了城墙防御大阵,诸多猎魔人因他而伤亡,即使后来抱着玉石俱焚的心与敌人对抗,救下不少人但错了便是错了。 嗯。 周临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飞快看了座上的人一眼,又垂下头,面色冷淡,却掩盖不了仓促意味,似乎在等待临终判决,离开霄山前,我还需要配合做什么? 霄山门规向来森严,他从前在嫉恨不甘中过了快二十年,没有放过自己,还伤过同门一次,夏歧已经教训过他。 后来被魔种附身,听信诡言,加剧霄山危难,无数同门伤亡他理应被就地处决的。 但那时夏歧把他捞回来,还救治好只是不想看他去死。 霄山是容不得他了,他知晓的。 恋耽美 -鹿阿玄(58) 为了晚些再变回丧家之犬,他等到夏歧即将离开霄山,才迟迟来领罚。 屋里静了几息,座上的人只道:南奉之行,你不在队列。 周临一愣,以为夏歧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屈辱咬牙片刻,哑声直言:我是问,被逐出师门前还有其余惩罚么? 话音一落,便察觉座上的人抬眸,目光久久停在他身上。 他不由背脊僵硬,喉结紧张地微动,手心也开始出汗。 片刻后。 一封信啪地被丢到周临面前,打破了满屋寂静。 他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便见新任门主站了起来,负手缓慢踱步到书案一侧,冷冷睨了他一眼。 你该罚。二十年猎魔人生涯没有塑起你半点信念,竟因那一半本属于你的妖魂生了心魔,还轻信挑唆,看轻个人性命。你的罪责,得用这辈子来偿还。 周临仿佛被戳中溃烂伤口,脸色越发苍白,但这是他本该得的,只能听着那道肃然的声音继续回荡在静得压抑的屋里。 周临,因遭十方阁诡计所诱,身负魔种,受其控制,摧毁防线,令多名同门伤亡。念其在门派期间尽忠职守,勤修不辍,多次以命相护同门,权衡功过,罚终生镇守霄山猎魔人墓地,三十年内不得踏出霄山半步。 周临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几欲不敢相信地看向淡漠垂眼的人。 他忙颤抖拿起那封信,是关于他的调任书函并不是驱逐书 而墨迹干得不能再干,是这位新任门主早已备好的。 信封一角在骨节苍白的手指下发皱,他忙又颤抖着抚平,眼眶慢慢发红。 而不远处的人又从容开口:让你守着墓地,亲眼去看世间清平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教你今后莫要看轻生死。周临,可愿领罚? 周临咬牙止住颤抖,单膝重重跪下,垂首沉声:弟子领罚。 夏歧无声走到书案的另一边,在桌案隐蔽处,不动声色地抬脚磕了磕站酸了的脚尖。 霄山对所有猎魔人来说是归途和家,对周临何尝不是? 功过能相抵,倒也不必这么严苛。何况周临糊涂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开窍便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如果离了霄山,他又能去哪。 而霄山失去的同门已经够多了。 不过这周临是不是该走了?在磨叽什么呢 走了他也能继续躺回去了。这要处理的事情繁多,多待一刻便会晚见清宴一刻 与淡漠面色不相符的跳脱想法持续了几息,门外传来了弟子通报,说清停云已经抵达了霄山。 夏歧一愣,终是把笔搁置下了,旋身走出书房去亲自迎接。 走过周临身边时,见对方低垂着眼,抿着嘴唇,看样子还有些别扭。 他也不在意,轻按了下对方肩头。 这事便如此了,回去歇息。 才见周临磨磨蹭蹭起来,无声拜别了。 夏歧随之疾步离开,忽然意识到,以前边秋光管着一堆离经叛道又性格各异的弟子,而性格最差的便是中了催魄的他自己还怪不容易的。 余晖落尽,夜幕低垂,驻地陷入安静的夜。 夏歧转过回廊,便见霄山弟子领着新到达的苍澂弟子前去安排食宿,而熟悉的圆润身影与清宴站在大殿广场上,那人正笑得开心欢乐,周身像是洋溢着祥润之气 更衬得自家道侣越发挺拔轩昂。 清停云见夏歧走了过来,笑容一僵,想立马收敛,又觉得太刻意了,不收吧这太过灿烂也不太对。 毕竟上次见面,两人可没有好好相处。 夏歧早已忘了之前的尴尬场面了,那时满心想着失忆的清宴,哪有多余心思顾及其他人。 清停云此番来驻守霄山,他万分感激,不由到人面前便礼数周全地先行礼道谢。 清停云随之一愣,细看眼前的人,那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处事不惊的沉稳,隐隐有了新任门主的威仪,不再是从前那个托荫于苍澂的乖巧小孩了。 清停云心里叹了一声,面上的严肃终于没绷住,把稍一弯腰的夏歧捞了起来,嘴上习惯了似的没好气道:行了,客气什么,此番驻守防线也不是单单为了霄山,防线崩了,我们也难收拾魔患。 说着,他把一个储物芥子丢给夏歧:喏,师兄让我给你带的。 夏歧接住后一愣,打开一看,是诸多丹药与符咒。 丹药尽是用于缓解伤痛与抑制经脉折磨,不过这五花八门的符咒 他如今接触多了性格别扭的人,对这一类人的心思倒是熟悉万分了,此刻随意一想便明白了,心里好笑,却不道破,还故意问清宴:柏澜,有你这个人形符咒大全在,怎么还需要带这么多符文? 清宴自然知道他的意图,似笑非笑地稍一挑眉,好整以暇地望向清停云。 不打算解说,也不打算掺和。 清停云在自家师兄摆明的袖手旁观与夏歧玩味的目光下,终于无奈哼了一声:符咒是我给你的!可得活着回来! 自己照拂过的乖巧小孩离开苍澂,入了霄山,他如今依然心堵。霄山处处是险境,这次变故也是九死一生,有什么好? 但有些事总归要有人来做,夏歧不过是虽千万人吾往矣中的一名罢了。 如今看到夏歧安然无恙,还成了门主,心里的遗憾才少了大半,却还是有些别扭。 清停云说完,不想看夏歧的反应,一甩袖转身想要离开,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苍澂掌门礼数周全地辞别,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夏歧忍俊不禁。 清宴牵起他:师弟生性有些固执,口是心非罢了。忙结束了么,一起回家? 夏歧幼年时在满是恶意的环境长大,对别人的恶意最是敏锐,自然是知道清停云面上凶巴巴,实际不乏担忧。 他捻了捻清宴的指尖,想到书房里堆积的文书,哀嚎了一声:明日得出发了,但我一堆事没处理完呢恐怕还不能休息。 清宴理解地颔首,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抚:那我陪你。 夏歧顷刻一扫烦闷,看到救星般双眼一亮,开心地抱住自家道侣的手臂,几乎把人拖向书房:正好,我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向清掌门请教。 静谧夜色拥在两人身后,把一路低声笑语一起送至灯火暖融融的书房。 * 从渚州前往南奉,路线诸多,距离最近也最好走的一条是水路。 南奉本就礼乐崩坏,诸多势力混乱,如今更是处于十方阁覆灭后的动荡,关卡没那么森严,众人商议后干脆选择了水路。 他们不打算大张旗鼓,只带一批弟子潜入,其余弟子在南奉边境以待调遣便可。 晨曦熹微,众人已在渚州边界的渡口,等待着来接应的船只。 夏歧与弟子们随意聊了几句,便见闻雨歇走近过来,面色有些为难。 他随着对方走到安静处,奇怪问道:闻掌门有事要说? 闻雨歇咳了咳:小歧,之前在陇州边界,前辈先行走传送阵赶去霄山,说会有故人来帮忙破坏剩余法阵待会儿来接应我们的,便也是这位故人。 夏歧点头,清宴做事向来周全,不过这有什么支支吾吾的必要:嗯,是柏澜在南奉的熟人吗? 闻雨歇欲言又止,十分为难,又斟酌片刻,才道:这位故人很想念你,本该与我一道上霄山的,但不太敢便先行去给我们打点通沿途。 夏歧闻言一愣,他对故人相逢几乎有些怕了:想念我?不敢来见我是谁? 该不会又是从前无意中结下的仇人吧? 闻雨歇正苦恼得紧,见河中有船悠悠驶来,穿过如细雨般的重重水雾,慢慢靠近渡口。 夏歧犹疑地走过去,见船头那抹身影越来越清晰,正朝着他激动地挥手 脚步忽然顿在原地,他有那么一刻,怀疑又是在梦中。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胸中翻涌起的万千情绪太过激烈,几息之后干脆利落地转为死寂的麻木,指尖仓促一颤,不敢上前。 直到有人用温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温柔道:阿歧,我牵你过去。 * 苏菱立在船头,见宽阔河水碧色涛涛,阳光倾洒下鳞光斑驳,心情极好。 还在心中感叹快五年没有离开南奉,一朝离开,处处都是美景。 她万分激动地看着多年不见的小崽子慢慢走近,期待他热泪盈眶地扑进自己怀里,诉说着多年挂念。 人到了眼前,只见被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如今眉眼长开了,模样越发温雅清俊却红着眼眶。 小崽子咬着牙,死死盯着她看了片刻,嘴唇一颤,睫毛也湿了,才哑声说道:这五年我过得很好还当上门主了。 苏菱心中喜悦一顿,打量了对方片刻,越看越皱眉。 安逸的日子可不会把人雕刻成这般锐利外露的模样,她心疼无比,想要去拉人 夏歧却倏然眸光一冷,话语几欲是从牙缝里挤出:五年了,你好端端活着,怎么抽不出片刻给我传个信 苏菱尴尬笑了笑,正要解释,谁知兜头迎来一阵携着怒意的剑光。 船停在港口,等着客人登船。 苏菱被追得满船上蹿下跳,她在水花飞溅中又惊又怒,几乎不敢相信:造反了夏歧!你当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啊!连我也想打! 苏菱身手极为矫健敏捷,根本没有何处不健全,会影响传个信的模样,夏歧的怒火被催得更盛了。 其余人惊诧着登船,围观了一阵便乏味离开,各做各的。 清宴与闻雨歇坐到窗沿桌边,泡上了一壶茶,悠然看着水面上的两人打成得碧波乍破,漫洒如雨,甚至呈现一道浅而轻薄的彩虹,盈盈卧在船边。 清宴抿了一口茶,目光又回到夏歧身上,只觉得自家道侣的剑术又有所精进了。 闻雨歇面色担忧,心里却直呼痛快 当初她在法阵前见到清宴口中的故人竟是苏菱,其心情与夏歧无异,但碍于是师父,不敢造次。 夏歧此番行径当真解气! 万丈晴空之下,水色潋滟,清风徐来。 船夫波澜不惊,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一番惊天动地的打斗也只当壶中美酒的消遣。 他高昂喝彩一声,一扬风帆,载着一船鸡飞狗跳,徜徉过碧色波涛,从陇州悠悠驶往千里之外。 第三卷 :溯世影 第79章 金灵障 眼前有暖金色光晕轻晃而过,影影绰绰,不太真切,如抓不到的轻雾薄烟。 清宴不由自主地循着光晕而去,穿过周身琉光四溢,玑珠泠泠。模糊低笑轻语如调皮的风,嬉戏过被花香盈满的如云衣袂 他隐约记得,正要前往何处? 脚步随着稍加思索顿了下来,周身轻细的喧闹声稍稍退到一边,给独自伫立的他让出一片空地。 一只莹白玉盘呈到眼前,托盘之上,一颗半拳大的夜明珠珠光润泽,光华内敛,萤萤生辉。 是了,这是他赢得山灵举办的试炼后,得到的奖励。 周身的欢乐喝彩影绰迷蒙,他拿起夜明珠在指尖摩挲,珠子润泽的光把他的指尖映出点点星光,他心里生出淡淡的欢喜。 翻转之间,光洁珠面映出了他的面容。 他与珠面中的眼睛对上,那双瞳孔色泽深蓝,微光浅淡,宛如深渊海水落上一抹幽幽月华。 心头的疑惑稍纵即逝,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把这颗自己喜爱的珠子,送给最爱的 摩挲着珠面的手一顿,他慢慢蹙起眉。 送给谁? * 阿歧 半梦半醒的混沌间,几近本能地喃喃出回答,清宴慢慢清醒了。 识海里,蕴着熟悉之感的陌生光景像是晨曦下的朝露,不舍又眷恋地慢慢消退淡去。 他睁开眼,见窗户微敞,湖上夜色正浓,迷蒙的月色伴随着阵阵水涛声,从窗户落了进来。 前往南奉的船还在平稳航行,此时夜深,万籁俱寂。 他的身边传来平缓绵长的呼吸。 今日船只已经行过南奉边界,进入南奉的范围。 南奉气候诡异不输霄山,却与霄山的严寒是两个极端,无风无雨,闷热潮湿。 夏歧整天热得没什么精神,漫漫航路也找不到什么消遣,白日与傅晚变着法从湖中捞鱼又放生,几天下来,船只经过之处,湖中水生灵兽闻风退避。到了晚上,才能在稍降的气温里歇下来。 今夜,夏歧过来找他聊了一阵,不想离开,他被自家道侣磨到床上一齐躺着,便陪着睡觉的夏歧一起入定了。 修士没有梦,入定后静心敛息,更不会有多余杂念来搅扰。 然而自从他走了炼魂法阵,神魂被拉扯过,每当入定,识海里总会陆续出现零散而模糊的场景。他清楚,这是蕴在神魂深处的记忆。 不过连夜的血腥压抑场面之后,竟出现了今晚这般有几分怀念色泽的光景。 清宴久久阖眼。 再睁眼时,眼眸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他低下头,看向被他从身后拥在怀里,睡得正熟的人。 怀中的人把青丝束成利落马尾,此时侧躺熟睡,向他毫无防备地露出了白皙的后颈。 他把自己沉浸在满天地的清冽月光中,拥着怀里的温热呼吸。他安静看着夏歧,内心漫上柔软与欢喜,倒是与回忆中,他俯身摩挲夜明珠的喜爱之情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低头,把唇印在莹白的后颈上,轻轻摩挲,才察觉自家道侣热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想到方才身陷陌生回忆,却想把最爱的夜明珠送给夏歧的心情,又无声笑了。 * 夏歧醒来,只觉得睡了近日来最舒服的一觉,竟然没有在热浪中被热醒。 他神清气爽地从清宴的床上爬起来,发现屋里门窗微敞,却十分清凉,仿佛有秋夜微风在室内徜徉,甚至有丝丝湿润水汽。 他稀奇地找了一圈,才发现屋里墙壁与窗棂上被刻下几串铭文,一看笔触锋利端雅,便知是清宴的手笔。 夏歧啧啧称奇,心想应该早些来清宴屋里蹭床的。 神识稍一探出,便找到了清宴,对方正在屋外,夏歧不由穿戴整齐,推开窗。 不远处,清宴站在晨曦之下,青丝缀着晨光,身后碧色湖水落满金色鳞光,与他墨色袍角上的金色纹路交相辉映,颇为赏心悦目。 清宴面前悬着云镜,云镜那边,是许久未见,驻守在苍澂的清时雨。 夏歧没去打扰门派间的谈话,更不想迈出清凉范围,便没骨头似的趴在窗沿。 离开霄山之前,闻雨歇修好了那对剑穗,还在清宴的要求下升级了芥子,融入了清宴那个空间巨大的芥子两人竟能从任意地方进入同一个芥子中了。 他随手从剑穗芥子里薅出一只雪灵鼬岁岁太黏他了,见不到他便伤心得要命,也不肯进食。他与清宴商量后,把岁岁养在芥子里,带出了霄山。 夏歧从桌上揪来一串葡萄,分了几个给岁岁,又以偷瞄自家道侣的轩昂身影以作消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片刻后,清宴与清时雨的谈话似是要结束了,夏歧见清宴凌空画了一个法阵,又从云镜渡去给清时雨,他模糊听见清宴让清时雨试着一起拆解。 恋耽美 -鹿阿玄(59) 他想起来,苍澂除了清宴对符文法阵的造诣最深,清时雨一脉也擅长符文法阵。 清宴收了云镜,走近过来,看了眼埋头吃葡萄的岁岁,目光又落在夏歧含着葡萄的脸颊。 清宴微微弯唇,伸手替自家道侣擦去唇角果汁:昨日闻掌门定下的议事时辰快到了。 * 驶向南奉的船航行了十日,昨日正好进入南奉地界。南奉陆地密林丛生,多怪异植物与兽类,无法行车,多人御剑更是引人注目。 三位掌门在边界留下待命弟子,带着少数精锐弟子,选择继续乘着船,从水道纵横间直接前往南奉都城,也是十方阁的所在地金连城。 湖上的风像是浸过温水,又湿又热,吹得夏歧一身不爽利,甚至怀念起霄山冰冷的雪风。 他与清宴一道前往船舱,踏入某扇貌不扬的门,一抬头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屋内高敞开阔,布局讲究,不输任意门派的议事场所,而窗外竟是航船外的碧水远岸。 是用了空间法阵,虚实相交,别有意趣。 众人到齐,自然也有苏菱。 但凡迈入修炼之门,不说每人都面容姣好,气质出尘,却也被灵气荡涤得不同于俗世凡人,更别说金丹修士。 苏菱身形稍加丰腴,总是眉目弯弯,笑容和蔼,不像大门派长谣的前任掌门,更像是市井中喜悦而忙碌的邻居大婶,凭一己之力便能把周身气氛填满人间烟火气。 她热情地朝迎面而来的夏歧打了声招呼,却见对方依然如登船来的十天一样,眼角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过她身边。 苏菱: 自她从闻雨歇那里得知,夏歧在她死后伤心欲绝,又遭遇了一系列变故,这五年来过得万般艰辛,还对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而自责懊悔便顷刻理解夏歧拔剑追着她打的心情了。 换位一想,要是她唯一的家人惨死,而自己来迟一步,于是沉浸在痛苦中好几年。但几年后,死去的那人又无恙出现,对多年不联系她的理由支吾不言 她得凶残地把人给劈了。 更何况夏歧虽然气势汹汹,但那凌厉剑气根本没有伤到她分毫,想必胸中的气无处发泄,便憋紧了不理睬她。 苏菱心虚内疚极了,目光追逐着夏歧的身影,眼看他无视了霄山门主的座位,随着苍澂掌门落座在角落的椅子上,不由一愣。 她当掌门的时候,只与清宴见过几次,除了不输逸衡的手腕与威仪,对方清冷持重而不喜接近的性格让她印象颇深。 小歧和清宴的关系似乎还不错?怎么相处到一起的? 而且其他人怎么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夏歧看了一眼桌上的果盘,拿过一串葡萄开始吃。 他知道苏菱在看他。 众人中,清宴最早知道苏菱还活着,却也是当初在陇州边界摧毁大阵,苏菱被动静吸引而来。 连身为徒弟的闻雨歇也与他一样,被蒙在鼓里多年。 苏菱还活着,他很开心,也松了口气。相继杨淮死去,他一生的痛苦与不甘算是完全释然了。 因为家人惨死而伤的那些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熬过来了。 苏菱当初借着小镇灭亡而消失,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对方不提,他也不会不懂事地追问。 他如今只是想知道,这五年来苏菱没有联系他的原由。 哪怕真实原因是,他只是苏菱隐居时随手养了玩儿的小孩,对方要脱身便毫不留情地从他的人生里抽身,还是以死亡这种永绝后患的方式他也是能接受的。 或者对方尚有一点好心,随意编点好听的理由骗他,他可以当做真相就是这样 好让他继续坚定相信,苏菱当初对他有救命与重塑之恩,而他对苏菱家人一般的感情,是没有被对方看轻的。 对方偏偏什么都不说。 这是编都懒得编了? 越想越气。 苏菱得不到夏歧的回应,甚至见闻雨歇打定主意不帮她缓和气氛,自顾自地喝茶,不由自己无话找话:哎,小歧,我当初让时雨给你找的道侣呢? 夏歧闻言一咬后牙槽,不提还好当初他即将与清宴合籍,邀了苏菱前往苍澂参加合籍大典,想当面告诉她,自己的道侣天下第一好。 谁知对方死遁了。 于是苏菱只得到夏歧的冷冷一瞥。 苏菱: 这又是抚到哪片逆鳞了! 话到此处,清宴察觉气氛越发僵硬,便开口缓和:我便是阿歧的道侣。 他殊不知这无疑火上浇油 话音一落,闻雨歇与傅晚同时抬头,满意地看着苏菱目瞪口呆半晌,倒抽一口气。 苏菱面上神色缤纷了片刻,欲言又止。 她与清宴平辈,不必那么恭敬,于是惊讶打量对方片刻,仿佛重新认识此人,立马脱口便问夏歧:送你去苍澂疗养你用什么办法把人家掌门直接迷惑走了? 苏菱这一张嘴,可谓把气人功夫练到家了,夏歧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终于没憋住,直接往清宴腿上一躺宣示所有权,椅子隔绝了苏菱的视线,也遮住夏歧的上半身,只冒出他的一声冷哼:自身魅力。 苏菱瞪大眼,想说什么,却见印象里冰冷淡漠的苍澂掌门垂眸弯唇,摸上夏歧的头发,还附和一声:嗯。 苏菱: 夏歧躺着也不安分,故意拉了拉自己道侣的袖子,没脸没皮地索求道:我要吃葡萄。 清宴心里好笑,配合着他,剥开一个。还生怕自家躺着进食的道侣会呛到,另一只手微微托着夏歧的后脑,仔细喂他吃了。 苏菱: 五年不见,昔日体弱多病的小崽子竟成家立业了! 第80章 金灵障 鸡飞狗跳的开场没有持续太久,众人很快便收敛起调笑的松散。 苏菱端着茶盏撇了撇茶沫,轻抿了一口茶,面上与语气都像在谈论早市的菜价,说出口的话却不然。 这个时候来南奉,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十方阁一朝覆灭,依附它的诸多势力树倒猢狲散,忙着咬来咬去,掀不起来什么风浪,更没心思管外来者。 时隔多年,没想到还能与昔日最敬仰的长辈谈论正事,闻雨歇微一怔忡:灵影山结界摇摇欲坠,我们不得不来。 她的目光久久停在苏菱身上,静默间有怀念,也有犹疑,不由道出更在意的事,看来这五年,师父在南奉收获不少。 苏菱知道她想问什么,弯起眼,细细看了一眼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眼尾的笑纹寸寸都是慈祥。 五年来,我用千面灵露隐匿气息,化身千人千面,游走在南奉各势力间,其中一个身份甚至渗入了十方阁中层,倒是摸清了不少东西。不过十方阁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猜到了。她顿了顿,其余事情不再想多说,又道,你们此番潜入金连城,我会帮忙逐一疏通。 夏歧垂眼玩着桌上的葡萄,这些字却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他一直好奇苏菱来南奉做什么,才发现闻雨歇似乎是知道的,难道真是什么门派秘辛? 他还察觉,在苏菱说出千面灵露的时候,清宴与闻雨歇同时抬眼望向苏菱,清宴不动声色,像是寻常反应。闻雨歇眼中的愕然与担忧却是没能掩盖住。 他不由心脏跟着一紧,刚想询问,便听到傅晚开了口。 傅晚也有些讶然:千面灵露?莫不是传闻中能寄生于修士灵台,强行吞噬修为,篡改体内灵气,令其能变幻为任何人的禁物? 闻雨歇面色一白,千面灵露之所以被列为禁物,是因为一旦放入灵台,每次变幻都会以吞噬修为做为代价,修行事倍功半,而且永远无法取出。 师父做了这般牺牲,她忍不住想说什么,又想起对方这么选择的原因,眼神一黯,放弃言语。 夏歧险先没憋住。 千面灵露听起来只有吞噬修为的弊端,却实在不是好东西。他之前看过徐深师徒与邪祟之物做交易的下场,担心苏菱也步了后尘。 刚想开口追问,却在苏菱眉眼中察觉一抹严肃决然,那不是属于嘻哈度日的大婶该有的神态,也提醒着夏歧,对方身上还肩负着长谣先辈的身份,自然有她该去做的事。 话语哽在喉间,又被缓慢地吞了回去。 傅六使倒是见多识广。苏菱朝傅晚和蔼一笑,心里恨不得堵上这张多余的嘴,她本以为千面灵露这个仙气飘飘的名字能骗过夏歧 不过她那番话一出,自家徒弟与夏歧竟然都垂眸不语 顿生崽子长大不再关心自己的悲痛。 夏歧迅速收敛好杂乱思绪,见清宴已经剥出一小碟晶莹剔透的葡萄果肉,微微一顿,紧绷的心生出些许柔软。 他轻按住对方的手,示意可以了,已经足够他吃了。 南奉各势力忙着重新站队,无瑕顾及外来势力,潜入方便了不少,这是幸运,那不幸的一面,是南奉更加混乱了? 他是对着清宴说的,自然也得到了清宴的回答。 清宴颔首,握住夏歧想要徒手抓果肉的手,放了一根细签在对方手中:百年来,南奉在徐深接管十方阁后陷入混乱,乱到极致也是一种秩序。十方阁覆灭,秩序一朝崩塌,南奉诸多势力重新洗牌,不幸的,是在南奉艰难求生的那一层百姓与修士。 时局动荡如山体崩落,巨石最先压死的便是连站都站不稳的人。 气氛沉默了片刻。 傅晚想起什么,说道:长期游荡黑夜的生灵,嗅觉最为敏锐。我们以什么理由通过金连城关卡? 苏菱在不敢去见夏歧的日子里,早已把一切都打点好了,闻言应道:我将你们的身份伪造成去参加鉴灵会的散修,只需要出示携带的灵石便可。 众人顷刻被新出现的字眼吸引了注意。 闻雨歇一愣:鉴灵会? 苏菱啧了一声,眉宇间捎着夏歧从未见过的冷色:南奉的混乱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十方阁掠夺来的财宝堆积如山,却并没有富足一方,而是把南奉彻底玩成人间炼狱。 夏歧敏锐捕捉了字眼:玩? 苏菱应了,似乎用玩这个字再适合不过,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出古怪又反胃的神色,摆了摆手不想多提:进了金连城,我便带你们亲眼去看看看时辰也快泊岸了。 屋里静了下来,各自陷入沉思。 夏歧见商议的事情告一段落,而他方才也接了苏菱的话,干脆向她询问神医谷的踪迹。 夏歧终于主动与苏菱说话,她不由直起腰,可惜询问的事她也不能给出一个让对方开心的答案,有些尴尬:我来到南奉时,神医谷刚好隐去踪迹,我猜是避世了不过我人脉广,会帮你打听留意,有了消息便告知你。 夏歧若有所思地颔首。 顾盈的魂灯方向是南奉,但具体位置确定不了,他只能让留守驻地的念念随时留意魂灯,若有情况便传讯给他。 如今没有任何传讯倒也算好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情急不了,只能一件一件来。 * 几个时辰后,夜幕降临。 在苏菱亲自露面的沿途疏通下,载着众人的船只安静驶入了金连城的水道。 然而,众人预料中的死寂都城并未出现。 在金连城,夜晚并不意味着黑暗来临,而是光怪陆离梦境浮现人间的开端。 夏歧站在船边,面色愕然地看着沿途街道。 两岸少有寻常店铺,大多是酒肆勾栏与未挂招牌的店,灯火迷离而诡异,五光十色,让行走其间的人影如同道道鬼魅。 湿润的风把所经之处的颓靡香艳、暴戾血腥以及败坏腐臭气息都捎了过来,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禁咒的痕迹。 黏黏糊糊萦绕鼻间,让夏歧顷刻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同是繁华的都城,与锦都的风雅富足不一样,金连城带着一股颓败的奢靡,处处是无所节制的致死狂欢,丧失底线的崩坏秩序。 饶是夏歧有心理准备,都不敢相信云章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清宴在他身边淡然开口:金连城没有宵禁,百年来夜夜如此,没有停歇。 夏歧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街道,见两名邪修正大打出手,其中一名很快便在淬了毒的剑下丧命,尸体横陈,血雾不散,路过的人却见怪不怪地跨了过去,仿佛像是司空见惯的一块石头。 他微微蹙眉,移开了视线,看向自家道侣冷俊的侧脸洗洗眼睛:柏澜以前来过? 船只轻轻一顿,停止了为期十天的航行,终于在金连城泊了岸。 夏歧被清宴侧首轻扶上腰间,示意他一起离开船。 清宴的声音淡然从容,像是这个荒唐闷热梦境里唯一清冽的一抹夜风。 五十年前,我在陇州边界除魔,魔物逃窜进南奉,我便追逐过来,将其诛杀。那时的南奉已然礼乐崩坏,势力错杂,纷争不断。 他一愣,已经随着清宴踏在金连城的土地上。 闻雨歇带领着其余人,前往苏菱给众人安排的暂栖之地。 苏菱朝着两人走来,面色肃然:马上有一场鉴灵会要开始了,你两和我去看看。 夏歧也好奇鉴灵会是什么,见苏菱转身便走在前面带路,只好与清宴跟了上去。 苏菱选了一条背街的小巷,四下人影稀少,三人无声穿过金连城斑斓诡异的夜色。 走在最前面的人忽然顿了下来,待三人并排后才继续走,递过来两张符纸,一开口却是一道粗矿的男声:这是鉴灵会的门票,符文落入手心,持符人的身份信息便会被收集到举办方的手上。这两张只有进出无碍的符文,不会被收集身份。 夏歧愕然抬眼,三人正好经过一家烛光幽幽的店,青色的光晕把他身侧凭空出现的大汉映得面容铁青,鬼气森然,仿佛下一秒便能现出獠牙赤目。 他不得不感叹这千面灵露的鬼斧神工,竟然连气息都能变幻。 夏歧看着符文慢慢没入掌心,忽然问道:金连城有正常生活的百姓吗? 这样的都城看起来实在不适合凡人生存。 大汉苏菱胡须晃动:有,但能在南奉生存下来的,又哪里会是平凡百姓。这里的居民对财富的渴求堪比修士,对外来者抱有很强的敌意。 提起外来者,清宴开了口:在来南奉的途中,我察觉诸多邪修与散修也赶往金连城,想必是知道徐深陨落,为十方阁的财宝而来。 夏歧闻言一愣,思索几息:徐深没了,十方阁的财宝定是落在幕后之人手上了。他们这般前赴后继会不会又被幕后之人利用? 苏菱嗤笑一声:那可不,如今才是正中对方下怀了。以前觊觎十方阁财宝的人便层出不穷,只是镇守十方阁的妖兽太凶残,谁也过不去。徐深死后,反而没人敢前往十方阁了南奉供奉的邪神显灵,说靠近十方阁会带来灭顶之灾。不信邪的外来者闯了进去,大多再也没有回来,而有幸回来的人,却带回一种能传染的怪病,怪病在金连城蔓延开神医谷不见踪影,没人治得了这种怪病。 恋耽美 -鹿阿玄(60) 清宴目不斜视,步履从容,不像去夜探黑市,更像去赴宴。他问道:怪病是指四肢僵硬如木,身体根系蔓延,逐渐丧失意识? 苏菱一愣,随之反应过来:这么说来,的确像是种了魔种,不过魔种竟然能传染? 夏歧的关注却与清宴不一样,南奉诸教九流复杂,信奉的宗教也五花八门,但能称得上邪神,还让所有人参拜的倒让夏歧好奇了:这邪神是指谁? 苏菱那胡须凌乱的下巴一扬,指向不远处阴暗中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邪修,正跪地参拜祈求,面前放着一块雕塑,时而狂热虔诚地紧攥雕像,嘴里念念有词,时而把雕塑猛然摔砸,痛哭怒嚎。 形容十分癫狂。 喏,万妖王。 夏歧瞳孔微缩,随之眸光一沉,浮出冷厉色泽。 苏菱只顾带路,没察觉什么异常,还解释道:南奉的妖修们受难百年,一直坚信等灵影山结界崩塌,万妖王便会化为大魔回来复仇,拯救他们于水火他们便把万妖王当神参拜。而邪修们把万妖王当财神,期盼着它早日化魔,好捉住剥离其妖丹发财。久而久之,爱财的邪修都向万妖王祈求财运,财运不达,便这么出气啧,无稽之谈,万妖王早已陨落嗯?小歧?你要做什么 清宴察觉身侧的人倏然消失,而不远处的黑暗中,潋光寒光冷厉,无声而迅疾。 对方没有在暗夜里留下一丝声响,只闻潮湿的空气中慢慢渗入一抹血腥。 他一愣,便见夏歧站在半昏半明之间,垂眼端详着手中的万妖王雕像,是半块沉黑木制的龙身。 夏歧正认真把灰尘与血渍一一拭去。 清宴的目光一刻不离夏歧,眼看着对方的手指缓慢摩挲着雕像,专注仔细,隐约带着一丝珍视。 他慢慢蹙起眉。 第81章 金灵障 夏歧兔起鹘落间杀了疯癫邪修,又沉进思绪里,手指摩挲着袖中的木雕,继续跟着苏菱穿过曲折的背街。 其余两人似乎也没了说话的心思,气氛陷入沉默之中,一时间只闻远处街道的模糊喧闹声响。 金连城的鉴灵会每月一次,在都城最大的黑市里举办。 黑市关卡重重,持有符咒门票的人便是鉴灵会的座上宾,享受黑市的最高礼节,更能畅通无阻。 苏菱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走到小巷尽头,进入一家门匾光秃秃的店,径直穿过店里陈列着诸多诡异法器的木架,向后院走去。 进南奉前,夏歧便把门主戒指用术法隐去,面容与腰间潋光都被宽大斗篷遮住大半,黑斗篷算是大部分修士行走各处的必背装束,倒也没那么稀奇。 而清宴的隐匿术法更高级一些,直接改变了自身气息与修为,连惹眼相貌在外人眼中也变得平凡 两人看上去与赶来金连城的万千修士毫无差别。 后院阴暗偏僻的一角,藏着一个正在悠悠运转的传送阵。 守阵人如同鬼魅,蜷缩在黑暗里的锐利眼神如同毒蛇,一一掠过来者的面孔和入市符咒,没发现任何异常,才放他们依次入阵。 金连城黑市的具体位置,据说连土生土长的金连城百姓与去过黑市多次的修士也说不上来。 开市当晚,入市的唯一途径传送法阵便被点亮。 第一道传送阵遍布全城,赴会者需得靠传送阵中转三次,才能到达黑市入口。 而层层法阵把关森严,只进不出,到了黑市闭市,才会让传送阵开启逆向传送路径,送出客人。 夏歧发现每经过一道传送阵,排队入阵的人便会增多。人人身上都挂着娴熟的伪装,也都识趣地不去窥探他人。 他想起上次去长谣秘境,也是被这般法阵绕得晕头转向,看得出隐蔽效果是极好的。 鉴灵会在黑市的位置更是诡异难寻,黑市的入口又有一重法阵,能直接转到鉴灵会现场。 三人目的清晰,直奔鉴灵会。 夏歧的脚刚刚迈出法阵,进入会场,便嗅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浓烈熏香,甜腻华丽得几近艳俗,刺激得鼻腔微痒,不由打了个喷嚏。 前来引路的姑娘毕恭毕敬,与其他引路人分毫不差的笑容像是长在脸上的面具,引着他们穿过冗长的甬道。 再迈入光亮之中,便到了鉴灵会的会厅,高敞开阔,可容纳百余人。其中桌椅严整,器物奢华,幔帐艳丽,与熏香极为相称。 中央搭了个金碧映衬,繁花锦簇的台子,台面上,不知作用的铭文正幽幽发亮。依照装点程度与位置来看,此处便是鉴灵会的焦点。 夏歧还发现,整个会厅定是下了阻止神识任意游走的禁制肉眼不可见之处,神识也窥探不了。 三人踩着脚下厚毯,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丝竹悠悠绕梁三尺,连别处交头接耳的声音也细如蚊吟。 夏歧瞟了一眼桌上倒好的热茶与精致点心,嫌不干净一般没有去碰。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会场布置,心下有了猜测,谨慎地用神识向两人传话:鉴灵会是拍卖法器? 大汉苏菱正大马金刀地坐着,看来早已适应了这个身份。她刚要回答,周身倏然陷入黑暗。 会厅灯火尽数熄灭,窃窃私语与丝竹一齐停歇,而中央台子被一束光从上至下照亮。 鉴灵会开始了。 台上的繁花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位容貌惊艳,身段妖娆的女子。 随着丝竹渐起,她舒展着身姿,在方寸台上献上曼妙一舞。南奉全年闷热潮湿,又民风开放,女子穿得十分清凉,舞蹈动作更把美艳身姿展露无遗。 夏歧的眼睛正不知道往哪里放,一支短暂的舞便结束了。 女子的献舞燃起了会厅氛围,欢呼声高涨,她在台上一番礼数周到的会前致辞,夏歧却注意到末尾的话 鉴灵取宝全凭眼力与运气,价格敲定,概不退换。露姬先恭贺各位客人满载而归 夏歧饶有兴致地看向中央台子,还真是拍卖,不知是法器还是灵材 露姬退至台边,即将呈上第一件竞拍品。 只见台上铭文中有几行光亮大盛,顷刻勾勒成一个传送阵。 阵中竟然出现一名女子,正低垂着头,跪坐在地,浑身上下没有束缚,却手脚瘫软,无法起身。 会厅乌压压的客人像是习以为常,已经娴熟地开始竞价,以灵石为单位的加价不断响起,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夏歧的腰微微打直,竟然竞拍活人? 他知道某些地下交易场所会拍卖奴隶,南奉礼乐崩坏,黑市有这般交易倒是不稀奇,但亲眼得见还是让他不太舒服。 竞价结束,最终价格敲定,台上的女子归属为一位膘肥体胖的商贾。 谁知这一环节竟然还没有结束,会场忽然朝着商贾起哄起来。 现场开灵! 让大伙给你掌掌眼! 见识下老板的手气! 被起哄的商贾也不恼,反而笑得眼睛陷入肥肉中,唯有肥厚嘴唇大大咧着。 他颇为受用地朝着众人挥挥手,似是同意了,起身走向台前。 露姬的笑容像极了冷血动物,明明是讨好的神色,却无端让人心里发冷,她再一次提醒道:取灵之后概不退货,是优是劣俱是客人的选择,客人可要想清楚了。 商贾财大气粗地挥挥手,满不在乎地卷起袖子,激动地搓了搓手:老夫亲手开这第一件宝,给大伙开开眼,乐呵乐呵,花点微不足道的小钱算是值了! 说罢,在会厅明显高昂了一个调的欢呼中,接过露姬呈上的一张符纸,走向台上那名女子。 清宴的目光落在那张符纸上,果然是他从未见过的符文,其中勾转迂回铭文的笔触却隐隐有些熟悉,是和灵影山法阵同出一源。 他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面色微沉。 夏歧注意到周身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众人的眼神狂热而嗜血,像是铁栏外惦记着鲜血骨肉的饥渴野兽。 他紧紧看着商贾的动作,终于察觉了不太对劲。 商贾投下的阴影笼罩住瘦弱的女子,他激动万分地把符纸往前一贴,女子周身倏然环绕起铭文形成的墙,而符纸是填入了阵眼,铭文飞速流转成血红色。 被困在阵中的女子引颈尖叫,痛苦得五官扭曲,垂死挣扎中十指沾血,求死不能。 而逐渐变得非人的惨叫给会厅众人助了兴,四周更加沸腾喧闹。 才几息时间,铭文消失,符纸剥落,一团沾了血的晶莹光晕滚落商贾手中。 他随手垫了垫,面露不满:才五十年,看走眼了。 夏歧倏然睁大眼,浑身血液变得冰冷无比 这是在现场剥离妖丹! 他才明白,所谓的鉴灵会,是邪修们靠眼力猜测台上妖修的修为,再参与竞拍,亲手剥离妖丹的残忍荒唐娱乐。 在这些人眼中,凡是非他族类,都可以成为台上的议价商品,都可以随意折辱和剥夺性命。 他想起百年前灵影山惨遭屠杀的生灵,还有霄山那些妖修兄弟,眼前的画面让他绷紧了拳头,只觉得周身邪修已然算不上人。 台边的商贾随手把妖丹抛给小厮,看了一眼阵中气息微弱的妖修,犹豫道:带回去死在家里也是晦气,模样倒是尚可 露姬忙走上前来,周到万分地开口:客人放心,按照老规矩会给客人送到后院房中,明日待客人离开,余下的事我们自会处理。 商贾眯眼笑起来,显然很满意这次的交易。 夏歧一咬后牙槽,才一发力,便被苏菱重重压住肩膀,把他禁锢回座椅上。 苏菱肃然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告诫:夏歧,你救得了一人,带不走鉴灵会所有妖修,不要妄动! 夏歧克制地吸了口气,不再去看商贾与露姬,用神识问道:这鉴灵会是怎么回事,妖修是从哪儿抓来的? 他终于明白,会厅的熏香那么浓重,是为了遮盖血腥味。 胃中一阵翻涌,夏歧想起了什么,忙看向清宴,只见对方正安静地看着台上的动静,面色悲喜不辩。 他此刻万分后悔让清宴跟着一起来了,最近与清宴一同歇息,他睡眠很浅,总能发现清宴在入定中途清醒,想必是被识海里出现的零星画面搅扰了。对方从未和他说过这件事,但能搅扰到清宴的,总归不是什么好的画面。 如今还看到这般残忍场面他不由在桌下握上清宴的手。 果不其然,向来温暖的手掌有些冰凉。 清宴没有看他,以为是他害怕了,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又缓缓握紧,似在哄他别怕。 苏菱看着竞拍台,面上不动声色:百年前,徐深接管了十方阁,开始糟蹋南奉的灵兽与妖修,剥取妖丹,作为契兽。从五年前开始,他搅合进南奉黑市,兴起了妖丹与灵石的交易,意欲从民间收取妖丹,炼制魔妖兽。南奉的妖修灵兽被屠杀殆尽,又把手伸出南奉云章各地渴求灵石的邪修开始捕捉妖修,带到金连城鉴灵会名声渐起。 夏歧紧蹙眉头。 徐深倒是死了,遗留下来的灾祸却如渗入南奉骨髓的剧毒,已经把南奉拖入了死循环。 徐深真是疯了,此番下来,南奉的生机快断了。看来如今还在向鉴灵会收取妖丹的,只剩幕后之人想必五年前徐深开始收集妖丹,便是幕后之人的主意。 清宴闻言开口道:徐深的阴谋,至此便明了了。从攻打灵影山开始便野心勃勃,目的是占领云章,南奉自然成了随手可弃的地方,毁了也不可惜。十方阁得到了炼魔御魔的方法,便更加肆无忌惮。提取妖丹,炼魔法阵,都是为利用魔物铲除各个门派做准备。 夏歧嘲道:却不想是为幕后之人做嫁衣,把自己玩没命了。如今幕后之人依然需要妖丹,是还在制造魔物?比如魔种? 如果魔种能传染,那制造兵力的效率简直大过心魔幻境的控制。 谈话的几息之间,女子已经被人带了下去。 传送铭文又在发光,一名妖修又被送了上来。 夏歧目光一沉,手已经搭上潋光。 却又被苏菱拉住,她摇头:没用的,我救过他们。他们在被捉时便中了专门针对妖修的符咒,已经活不久了。这个会厅集中了金连城诸多势力,搅浑了水,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让夏歧有几分不舒服,活不久也是活着的,是还有希望的。 他这次没有作罢,只是不动声色地让开了苏菱的手,眸光清冷而从容。 金连城的诸多势力?一窝蛇鼠而已。十方阁的现任阁主死在我的剑下,尸骨未凉,送几个旧部下去陪陪他,岂不正好。 苏菱有些无奈,她知道能成为猎魔人门主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善茬,之前还为夏歧眼也不眨地杀了那名邪修而惊讶 夏歧到底不再是那个需要托荫谁的人了,本身强大,骨子里还铭刻着狠厉决然。 她平静着语气劝说:小歧,之前是徐深到你的地盘,这里可是金连城 那又如何,夏歧掀唇,没有笑意。苏菱忽然明白,夏歧不是在针对她,而是作为霄山门主,在表明立场,霄山此行的目的很清晰,没有与南奉任何势力坐下会谈的必要,更无须先礼后兵。 夏歧从未想过会与苏菱有意见分歧,还是在这等关头站在不同立场。 不过,之前门派会谈,三位掌门已经表明态度,要尽快剿灭幕后之人,毕竟造魔的速度太快,云章的修士有限,灵影山结界也等不了。 南奉鸡零狗碎的势力连幕后之人的爪牙都算不上,而鉴灵会是寻找幕后之人的一个突破口。如今云章最强盛的三个门派齐聚,发现这帮畜生做出惨无人道的事,哪里还有畏首畏尾的道理,自然是一锅端了。 早与晚的区别而已。 而苏菱或许是潜伏习惯了,瞻前顾后,小心谨慎,总想寻找更加缓和的处理方式,不想那么快与各势力闹翻。 若是没有人命之忧,夏歧或许会忍一忍,权衡苏菱的建议,但如今刀已经悬在几条无辜性命的头顶 鉴灵会的妖修,他是要救的。 这些玩弄人命的畜生,他也是要杀的。 潋光凌厉的剑气崩石裂山,顷刻让台子连同铭文被劈成废墟。 与此同时,夏歧听到头顶有结界破碎声,是屏蔽神识的结界被劈开了,他神识荡开 清宴一起出手了! 第82章 金灵障 还有什么比剑随心动后,自家道侣立马仗剑相随更让人开心的? 此番心意相通的并肩,令夏歧心头一喜,他松散地持剑站在竞拍台前,吓得整个会厅乱成一团。 鉴灵会的客人,除了带着打手的商贾,便是寻求妖丹或灵石的邪修。他们有所依仗,倒沉得住气,没有立马鼠窜。 但鉴灵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粗暴踢馆,无疑被一巴掌打到脸上,不由目露凶光,伺机而动地盯着中央竞拍台边的那名黑斗篷。 铭文炸出的废墟中,露姬险险避开爆炸劲流,惊慌跌坐在暗处,还没有反应过来。 夏歧看了一眼被送上来的第二名妖修,确认毫发无伤。 方才,他的防御符纸快过潋光一步,已然在铭文爆炸时挡在妖修身前,又被爆炸抵消冲碎。 妖修惊惧瑟缩地盯着夏歧,意识到方才被他保护了,眼底才涌出激动的水光。 恋耽美 -鹿阿玄(61) 鉴灵会的守卫不可谓不快,爆炸声一歇,顷刻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向夏歧包围过来。 夏歧在声势浩大的动静中杵着剑,遥遥看了一眼震惊杵在原地的苏菱。 苏菱知道他的意思,无奈万分,事已至此,只得配合他们了。 于是微微点头,麻利地隐进混乱的人群中,前去营救被关押的妖修们。 排排披坚执锐的守卫杀意森然,整齐而训练有素地包围着夏歧,却迟迟不动手,仿佛有所忌惮。 夏歧姿态闲散,缓缓抽出剑,还嚣张催促道:抓紧时间,一起上。家里长辈是不是没有教过诸位,临阵杀敌,越磨蹭越害怕,越害怕便死得越快。 守卫见他无所畏惧,还口出狂言,面色更加愤然狠厉,却始终不动。 不怪他们谨慎过头,实在是劈开竞拍台铭文的那一剑太恐怖。自鉴灵会举办以来,有过诸多不怕死的来踢馆闹事,但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万夫莫开的强势姿态的前所未见。 还有那柄剑怎么隐约有些眼熟? 夏歧无聊地点了点剑尖,周围守卫立即如临大敌,浑身紧绷。 他险先没绷住笑出来。 下一息,终于等到了剑穗芥子有神识朝他传话:阿歧,把守卫聚到会厅。 他没有问清宴的去向与此番布置的目的,只是弯唇一笑,眼眸晶亮:柏澜放心,这事我熟。 随着神识回话,他迫不及待握紧剑柄。 自从与徐深生死一战后,一直被清宴摁着养伤,如今终于能敞开了玩个尽兴。 漫天剑光如霜雪崩落,浩荡席卷过整个会厅,威势强大如崩裂竞拍台的那一剑,而速度又远胜于那一剑,顷刻间便把攻来的守卫掀翻一片。 夏歧势要搅沸这池浑水,管他大鱼小鱼连带会厅客座的人也一起打。 客人们原本打算看守卫捉人的好戏,却猝不及防被打懵,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他们中即使有想与那黑斗篷一战的人,此时看到对方仅凭一人之力便把会厅搅得翻天覆地,再也不想逞这个英雄,忙往出口甬道逃窜而去。 然而夏歧打定主意把这窝蛇鼠端了,身形快如疾风,急掠向甬道口。 潋光承上千钧之力,猛地劈向甬道巨门,沉重巨门的机关蹦碎,不堪重负地轰隆落下,挡住了离去的道路。 逃窜未遂的客人被这番变故激出了凶性,惊怒地抄出家伙,加入守卫队伍,势必要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会厅又乱成一锅粥。 邪修们哪能料到,连他们中最厉害的人都没能在那柄剑下坚持片刻,直接没了气息。 谁上谁被打,跑得稍不及时便立马丧命,血腥味催发着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开。 会厅客人终于意识到来者不是善类,而对方猫捉老鼠的游戏也玩够了,雪亮剑锋所到之处,无不见血。 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退避逃窜。 能拿到鉴灵会门票的人非富即贵,在金连城皆是小有势力,鉴灵会自然不敢让这些尊贵的客人有任何闪失,而他们如今被困会厅,还被不断追逐屠杀 那还得了! 鉴灵会所有守卫立马被调遣去会厅营救,而鉴灵会主人也是个细心周全的人,见此番踢馆的阵仗太大,疑心极重地分出了一队守卫,去加强宝物库的防御。 清宴没有花费时间寻找位置,好整以暇等来了前往宝物库的人。他隐去身形,闲庭信步地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会厅之中。 鉴灵会守卫与自不量力的邪修几近丧命大半,其余人恨不得贴在距离黑斗篷最远的墙角。 夏歧百无聊赖地屈膝坐在还剩一小半的竞拍台上,竞拍台前尸体一片,血迹斑斑,繁花被染得更艳。 血腥味与浓重熏香混合,会厅弥漫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奢靡腥甜。 他漫不经心地曲起手肘,一擦剑身,剑锋血渍不沾黑斗篷,直接从细密鳞光上滚落到地面。 他看了眼恢复锃亮的潋光,琉璃糖在舌尖懒散滚动,已然融化了一半。 被困在会厅的所有人却如坠无间地狱,目光死死盯着台上那人的剑,草木皆兵,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恐得双目赤红,濒死绝望。 那人黑斗篷之下的面容明明那么年轻,温润俊雅,若不是方才眼看着他落剑无情,倒像是哪个书香世家的公子。 此人却偏偏坐在尸山中,宛如玩弄着所有人生死的恶鬼。 然而这索命恶鬼却片刻没动了,所有人心里惊疑不定地猜测 他似乎在等人。 隐蔽在会厅某处的法阵微微亮起,一道人影被传送进会场,又走向中央竞拍台。 所有人望了过去,只见来人衣饰华贵,举止从容,目光一扫狼藉会厅,眉宇间露出几分暴戾怒意。 众人却犹如看到了救星,忙给来人让出一条路 此人正是鉴灵会的主人,袁不欢。 袁不欢相貌平平,修为也平平,手腕与心思却狠辣非凡。 五年前,徐深掺和进黑市,出资建立鉴灵会。而让鉴灵会发展壮大,享誉云章邪修间,甚至想出那些血腥猎奇的阴损手段,全是此人的功劳。 袁不欢识人眼光老辣,一眼便知道台中央的人非同寻常,不是以往那些好应付的善茬。 进来之前,他已经在外布下天罗地网,定要先礼后兵,活捉此人,然后绑在竞拍台上千刀万剐,给今晚受惊的客人们谢罪。 袁不欢心里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面上却露出礼数周到的矜持笑容,和蔼万分:是小店照顾不周,客人还请消消气,在下已经在干净清凉的地方备好了赔罪酒宴 袁不欢步履沉稳地走向竞拍台,目光终于看清了黑斗篷手中的那柄剑。 刹那间,巨大的恐惧涌来,逼停了他的脚步,把所有话语尽数卡在喉间,面上笑容也重重一扭曲。 南奉但凡活得久的人,没有谁不识得此剑。 百年前,在这柄剑的镇压之下,万千邪祟不敢从阴沟里爬出来造次。 而一个月前,掌控南奉百年的十方阁阁主死于这柄剑下。 袁不欢后悔站出来了但为时已晚。 黑斗篷的目光落在他面上,线条漂亮的下颚微动,唇饶有兴趣地弯了起来:酒宴? 袁不欢使劲浑身力气才压制住恐惧,面上虚假的笑意顷刻变得恭敬万分,暗中指挥埋伏的人立马撤去,去守住宝物库埋伏的人还不够给这尊活动筋骨的,对方来鉴灵会的目的才让他犹疑又心惊,鉴灵会最惹人眼红的自然是宝物库。 不知霄山门主远道而来,小店的人照顾不周,门主代为管教,在下感激万分。想必门主是在等在下出来,亲自指教其他,不如移驾酒宴,好给门主接风洗尘 夏歧见袁不欢殷切等在一边,不想搭理,只觉得有几分扫兴。 下一息,芥子里传来清宴的声音:阿歧,苏菱带着救出来的人出了传送阵,看时辰该是完全离开了。我也准备好了,在阵前等你过来。 看来自己调开守卫后,清宴已然顺利完成了一些事情。夏歧不由愉悦地笑起来,回道:我这边也结束了,这就过来。 袁不欢见夏歧的笑容真实了不少,松了口气,以为有缓和的余地。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去宝物库的守卫惊慌上报,说宝物库法阵尽数变了,无法进入,神识却窥探到里面的灵石尽数被消耗! 他的脸色倏然变了。 就算面对畏惧事物,被妄动财物是底线,顷刻被逼出獠牙。他不由冷下脸问道:门主这是何意? 夏歧不知道清宴做了什么,反正自家道侣向来筹谋在握,他只需相信对方就好。 夜深了,诸位该歇息了。哦,对了,我不是在等你 夏歧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袁不欢惊惧神色还没有浮现完全,切玉断金的剑锋便压在他的侧颈,冷如霜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既然你自己找来了,不如给你个机会,给我讲讲,如今鉴灵会如何将妖丹送给约定之人? 袁不欢瞠目咬牙:徐阁主徐深死了以后,十方阁覆灭,鉴灵会便不再与之有生意往来了 夏歧了解地颔首:看来你对世间没什么留恋了。 剑进了一寸,已然见了血,袁不欢的声音惊恐得变了调:我说!是是每月出现一个传送阵 话音到了此处,袁不欢忽然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 夏歧蹙眉,刚要追问,却立马放开袁不欢,眼看着人倒在地上,抽搐几息,顷刻之间化为了一滩血水。 是封口禁咒。 夏歧眼见线索断了,心里不悦,蹙起眉头。 不过幕后之人与徐深这等趁手兵器都同床异梦,有所隐瞒,想必没打算与任何人建立信任的合作关系,更何况鉴灵会这类成不了大气候的存在。 夏歧不再恋战,闪身赶往会厅甬道出口。 潋光一剑劈下,巨门一角顷刻崩塌出一条裂缝,他自顾自地离开了会厅。 会厅的人眼见鉴灵会主人惨死,在这番血洗鉴灵会的变故下噤若寒蝉。待那黑斗篷离开片刻后,才有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们争相涌向裂缝,谁知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地底不断传来的轰隆声宛若大地发怒。 夏歧赶到鉴灵会的法阵入口,见一道墨蓝身影在法阵边安静等着他,忙开心跑了过去。 他停在清宴面前,却感觉到脚下地面震颤起来,不由一愣。 然而清宴神色淡然地把他揽入怀中,把他的手扶在掌心,垂首与他说话:我们该走了。 两人一同迈入传送阵。 周身景物顷刻翻转,夏歧被带到黑市入口。 黑市的人已然发现不对劲,在地震中乱成一锅粥,都涌向传送阵想要逃离。 他只来得及看了几眼,又被清宴揽着踏入法阵,在走出另一个法阵的几息之后,他听到身后响起巨大爆炸声 是传送阵炸毁了。 夏歧只管抱紧清宴的腰,由清宴将他带着往前走。他在听到爆炸动静后有些愕然,立马意识到是清宴在他们离开后依次毁去法阵,也顿时明白了什么:鉴灵会的地震是柏澜引起的? 空间不停转换带来呼啸风声,清宴的声音清晰落在他耳边:嗯,我把宝物库的所有禁制法阵改了,用里面现成的灵石填了法阵,可将鉴灵会彻底毁去。 夏歧震惊,清宴这番现场取材,杀人不见血可比他简单粗暴多了! 清宴有意摧毁所有传送阵,带他走着三道关卡的每一个法阵。 每一个走过的传送阵会在他们离开时相继爆炸,鉴灵会的所有人无法从传送阵逃离出来。 活埋了这群人,倒算是便宜他们了。 夏歧此刻才明白,之前他们随苏菱走传送阵前往黑市的时候,清宴已然对这套传送阵了如指掌。 黑市未闭市,是清宴让传送阵逆转了路径,此时还带着他一步不差地穿梭在每个法阵间,从容轻松得如同闲庭信步。 他转念一想,若是黑市的人无法从法阵出来,必然会寻求其他法子,那么黑市在金连城的位置便能明了。 看来在清宴的筹谋中,鉴灵会的覆灭并不代表线索断去,相反的,清宴借了这个契机,去撬开与鉴灵会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幕后之人线索。 夏歧抱着清宴的腰,鼻端是熟悉喜爱的木香,他仰头看着牢牢揽着他的人。 清宴被直白的目光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注意力与目光依然在辗转炸阵之间,却低咳一声,问道:怎么了? 夏歧弯眼柔声道:我的道侣好威风,好想亲一下。 两人的衣袍被乍乱的气流扬起,清宴眉间一松:我在解阵赶路,阿歧没什么事在忙。 夏歧知道他的意思,心生欢喜开心,含笑答道:是,我有空做任何事尤其不能辜负道侣的期待。 于是,他遂了自己的心,在温暖的怀里仰头,亲了亲清宴的脸颊。而目光垂下,见近在咫尺的唇微微弯起,他被蛊惑着往下移去。 又怕让清宴分心,他只能眷恋又克制地用唇贴了贴弧度好看的唇角,惹得揽在腰间的手臂一紧。 第83章 金灵障 深夜子时,金连不夜城灯火不熄,觥筹未歇。 远离闹市的偏僻巷陌一角,夏歧与清宴无声穿过昏暗,与早已等在那里的苏菱汇合。 清宴已然毁去能离开黑市的所有传送阵,令苍澂弟子潜伏进金连城各处,寻找与之相关的异动,来探查黑市的具体位置。 夏歧在黑市没看到天幕,却见诸多照明铭文,想必黑市位于地下。 既然徐深百年前建立了黑市,定会选址在与十方阁息息相关的位置。 据苏菱所说,徐深死后,十方阁驻地变得诡异神秘,觊觎财宝而潜入的人大多死于非命,有幸回来的也带回了会传染的魔种。 他们初来乍到,尚未探查常规进入的这条路线,以防变数太多,该有另一条路线供他们选择,而鉴灵会便是制造这个选择的突破口。 夏歧打量了苏菱一圈,见全须全尾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苏菱面色复杂地看着两人,叹了口气:鉴灵会里所有活着的妖修都救出来了,安置在给你们准备的宅子中,一共二十一名,包括最开始被剥走妖丹的那孩子 说到此处,她眉头深皱,显然对他们直接动手的行径不太赞同,如今鉴灵会被毁,金连城开始乱了,被惊扰的势力开始四处搜查,他们逃不走,还会把追兵引来你们太打草惊蛇了。 夏歧在黑暗中仔细看了苏菱一眼,对方面上有些愁苦,像是小时候看到他调皮惹祸那般,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其他。 一时让他觉得熟悉,又隐约感到陌生。 苏菱的顾虑没有错,只是与他的行事风格不一样,即便他觉得苏菱有些谨慎过头了。 五年来苏菱独自潜伏,用诸多身份混入各势力,过得定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已经成了习惯。 然而,如今三个门派齐聚南奉,要不是怕幕后之人再造变数,需得循序渐进,直接荡平金连城也不是做不到,怎会还会畏惧 夏歧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淡然回道:就快把蛇屠杀殆尽了,烧一烧草也无妨。 苏菱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错开了视线。 夏歧自从与苏菱相逢,便百般在意对方没有与他坦诚交流过,如今这回避的眼神又在他的心上刺了一下。 他转念一想按照苏菱的性格,根本不是瞻前顾后甚至拖泥带水的人。 她不想这么快与金连城势力闹翻,真的只是畏惧麻烦吗? 夏歧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苏菱:婶,五年前,你来南奉做什么? 此话一出,连清宴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许是没想到他会选这个时候直白询问。 苏菱也一愣,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回避开他的目光。 她不想用平时信手拈来的胡言敷衍对方,只能局促苍白地挤出一句:不关你的事。 话音一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仓惶抬头,果然看到夏歧眼里的受伤和愕然,忙补充道,不是,小歧,这是我的私事,不关任何人的事 夏歧一颗心沉甸甸,之前担忧苏菱没把两人共度的时光当一回事,如今好像有了定论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又无情,不像惦记着幼时感情的样子:身为长谣弟子,你定是不齿与这些人为伍,但如今又不想让他们覆灭,那么可以推断,你来南奉做的事,失去了他们便不行,是吗? 恋耽美 -鹿阿玄(62) 苏菱顷刻脸色一变,面上浮出受伤的怒意,声音带着颤意:夏歧!我在你心里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即便离开了长谣,也还是一名修士,是长谣祖师的徒弟 夏歧默默咬紧牙,憋着一股倔意,又伤心又愤怒。 清宴忽然牵起他的手,走到两人之间,背对着他,截断遮住了苏菱逼人的视线。 他被笼罩在清宴的阴影中,只听到对方缓和气氛:虽然门派间各有行事准则与立场,如今一致对外的目的却是一样的。促成门派联盟不容易,不可轻易争吵和怀疑盟友。 清宴的声音郑重也温和,没有一点指责的意味,让情绪激动的两人沉默下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有人迅速靠近,却停在几步开外。 来人是明微,他朝清宴恭敬行礼,得到清宴的颔首允许,才走了过来。 明微简明禀报:师伯,已经安排妥当了,即刻便能出发。但他们伤势不轻,不可久留于南奉边界或漂泊途中,而距离最近也最适合落脚的地方是渚州。 夏歧一愣,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苍澂这是在做什么 清宴随之望向他:今晚救下的人,不宜久留南奉。苍澂进入金连城后,暗中打开了一条从金连城离开南奉的隐秘通道,留作后路。今晚便能把他们送出南奉。以后救下妖修,也可走这条通道离开。 夏歧震惊,苍澂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就赴了个会的时间,便备好了后路清宴的未雨绸缪太过周到。 就算尚且用不到退路,也能把受伤的妖修送离南奉。若是能打听到顾盈的消息,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明白了明微的需求,立刻答复道:可以前往霄山,我会派遣一队弟子专门接应,之前苍澂长谣带来救助的伤药还没用完他思索几息,唔,我让南奉边界的猎魔人拦截被带入南奉的妖修,也一道送去霄山。 他们不会一直歇在同一地方,而聚在一起的妖修会不断引来追踪者,虽然不难对付,却要分出一部分人手。 如今趁着探查,顺道把妖修送走,而霄山有大夫和长谣医者,是意料之外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明微得到指示后便离开了。 苏菱沉默地旁观了全程,似乎明白了清宴的计划,也看出对方把后顾之忧都解决了,便没有再多说。 她有些疲惫地向清宴道:我去帮忙,一起把人送出金连城。 说完也离开了。 夏歧安静地看着那道背影慢慢融入黑夜中,没有再看他一眼。 清宴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他不由抬头望向对方。 清宴紧紧牵着他,温声道:别担心,闻掌门大概知道苏菱在做什么,她没有阻止,便是知道苏菱应付得来。 夏歧知道清宴的意思,从沉星海中竹溪对闻雨歇的考验来看,闻雨歇有一派之首的公正与善恶观,即使苏菱是她的师父,若是做出损害苍生的事,闻雨歇不会坐视不理。 他吸了口气,缓缓摇头,轻声开口:柏澜,我知道婶不是那样的人,我是怕她为了什么事不惜性命。即使即使我与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也比不得徒弟 清宴看出了自家道侣的别扭与低落,不由弯唇笑了,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鬓发:阿歧,意见分歧的时候忌讳乱猜对方心思,以前听你讲苏菱和你的事,看得出她对你的关心没有作假。他一顿,见夏歧抬头看他,便凝视着那双眼,能让人在险境中潜伏五年的理由,或许是心结所在,是心结便不好化解,阿歧试着给她一些时间? 夏歧在清宴沉静含笑的注视里有些怔愣。 清宴说得对,他总是关心则乱,一心想要知道真相,几欲带着逼迫。 如果这是苏菱的心结,他简直是直接怼在对方伤口上了他应该多点耐心的。 清宴见他沉默,像是知道他想什么,把他揽进怀里:阿歧是担心家人,也没有错。 自家道侣耐心又洞若观火,夏歧的一腔怒意和难过都散了,他无措摸了摸头,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清宴:唔我知道了,不会多想。 清宴看他释怀,莞尔道:那我们四处逛逛再回去,若是饿了,便看看金连城有什么阿歧爱吃的。 夏歧被对方哄得心都化了,终于也心头一松,笑了起来。 两人携手离开,往正街走去。 越是接近正街,越能感受到金连城深夜的热闹。行走在夜间的人形形色色,与他们一一擦肩而过。 夏歧看了自家道侣的侧脸一眼,心生欢喜:柏澜,我们还没有这样携手逛过街市。 即便这街市光怪陆离的光景实在算不得浪漫。 清宴也弯起唇,眼中笑意还没浮现完全,却又忽然凝住,还顿住脚步。夏歧随之转头看向前方。 只见一名邪修朝着他们迎面走来,步履踉跄,酒味刺鼻,浓烈得像是刚从酒坛里捞了起来。 云章每个受名门正派庇护的地州,邪修都是修士们通缉诛杀的对象,只敢隐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而金连城却是邪修的盛宴,街道上,邪修与乱纪之事随处可见。 只要不是残忍如鉴灵会那般,潜入的三个门派都不会贸然去管等肃清源头后,剿灭邪修也只是顺手的事。 两人便一直对街上的邪修视若无睹。 但此刻,清宴的目光却落在迎面而来的邪修身上,只因对方那双含着欲.念与贪婪的双眼,正一眨不眨,肆无忌惮地盯着夏歧。 清宴的隐匿术法还没有解除,在外人看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士。而夏歧在之前的赶路中脱下兜帽,被清宴牵在身侧时,眉眼间没了一点锐利,那笑意柔软的乖巧模样的确惹得人心痒。 夏歧蹙眉,邪修赤.裸的目光让他浑身犹如被毒蛇游走而过,黏糊而恶心,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眸光一冷,手扶向潋光剑柄。 邪修越端详越喜欢,舔了舔嘴唇走近,与看似修为平平的清宴打商量:把小美人让给我,买他一晚上也可以,多少灵石我都出得起 潋光剑锋才推出一寸,夏歧顷刻之间便嗅到血腥味,倏然一愣。 邪修轰然倒在地上,喉间插着他自己腰间的匕首,没有立马死去,正惊惧睁大双眼,喉中鲜血不断涌出,又呛进气管,胸膛不断发出咕隆声响,极为难受的模样载川甚至没有出鞘,不值得被玷污一般。 夏歧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将死之人,就算清宴不动手,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只觉得有些扫兴,懒得再看,便要牵着清宴离开。 他仰头要和清宴说话,却在看到对方神色后蓦地顿住。 清宴居高临下睨着那名邪修,夏歧没能看清眸中神色,却莫名觉得对方的侧脸带着凌人的冰冷锋利,像是一把出鞘利剑,携上了让人呼吸一窒的杀意。 夏歧慢慢蹙眉,清宴剑道已臻化境,杀招之中不再含有半点杀意,此时不过解决一个醉酒邪修,怎么还轻易被逼出骇人杀意了 他不明所以,眼见清宴抬脚,踏上垂死起伏的胸膛。 邪修眼珠几欲脱眶而出,面容扭曲,仰颈痛叫却发不出一点声,喉间伤口狰狞颤动,鲜血顷刻蜿蜒至地面。 而那脚尖犹嫌不够,缓缓往上移去,盖住了邪修的脖颈与头颅,如同逼近的死亡宣告 夏歧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忙抱住清宴的手臂:柏澜,别脏了靴子 清宴动作一顿,眼中触目惊心的锐利冰冷稍松,侧首紧紧看着他,目光竟蕴着几分侵占意味。 几息后,微沉的声音带着些许被妄动所有物的不悦。 方才,他这双眼睛看你了。 夏歧心脏慢慢悬起,话语哽在喉间。倏然间,他听到脊椎断裂的声响,在安静昏暗的小巷十分清晰。 清宴的侧脸被溅上些许滚烫的鲜血,瞳孔深处浮现隐隐失控的岌岌可危。 两人脚边的挣扎声停了,只余满巷死寂与血腥味。 夏歧呼吸一轻,在半昏半明里久久看着眼前的人。他终于察觉到,清宴近来心绪不稳并不是他的错觉。 前往南奉以来,就算清宴一直在冷静而丝毫不差地筹谋着一切,还体贴照顾着他方方面面,甚至游刃有余地毁去鉴灵会 但清宴的心神早就隐隐不对劲了。 直到此刻他被觊觎,才像触动了对方不可侵犯的底线,露出了濒临失控的端倪。 第84章 金灵障 夏歧开始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外人眼中,清宴是绝对强大的存在,他总是沉稳从容,万物不侵的模样,完好地掩盖了一切情绪端倪。 夏歧作为清宴最亲近的人,他很清楚,清宴穿过炼魂法阵,神魂被拉扯之后,入定时常被噩梦般的场景搅扰。 至于那噩梦里有些什么,清宴对此猜测到什么程度了对方不提,他便默默陪着。 晚上清宴入定,他屡次找理由挤上对方的床,贴着自家道侣一起歇息。若是清宴在噩梦里醒了,或许看到自己便能稍微被安抚。 而这次在鉴灵会,妖修被现场剥离妖丹,修为散逸,鲜血染襟是不是也如清宴噩梦场景一般残忍? 清宴总是不动声色,游刃有余,却不是对任何事都毫无波澜。 两人在昏暗的小巷对视良久,周身充斥着远方模糊喧闹与潮湿血腥味。 夏歧没有出声,拿出手帕,把清宴侧脸上的血渍仔细擦干净。 清宴的脸颊被温热指尖一下下触碰,眸中的锋利逐渐化开,他握住夏歧的手,低哑出声:吓到你了? 夏歧有些好笑,自己一个常年在尸山火海里生存的猎魔人,怎么会被一个死人吓到,就算这尸体是新鲜了点。 他见清宴紧紧看着他,眸光微动,忽然反应过来,指的是对方那番异常反应。 或许在清宴看来,在自己心悦之人面前,保持冷静从容以及正面情绪是理所应当。 夏歧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弃了手帕,牵住清宴把人带离这里。 他没有往正街方向走去,而是绕过几条沉在深夜中的昏暗小巷。清宴也没有出声,任由他牵着,两人温暖的手心相贴。 走了片刻,夏歧寻到一处空气味道正常,还有模糊轻缓丝竹声的墙边。 对面阁楼一侧晕出淡而薄的釉色光晕,落到楼下的墙上,变为比清冷月华更温柔的斑驳蜜色。 两人停在浅浅的微光中,夏歧放开了清宴的手。 清宴知道夏歧有话要谈,但手心的温度猝不及防地空了,让他一顿,无所适从,下意识要去牵回自家道侣的手。 他才抬眸,便见夏歧贴近过来,双臂揽住他的脖颈,稍一垫脚,不由分说地带着温热气息吻上他的唇。 清宴呼吸倏然一窒。 夏歧不想询问清宴情绪失控的原因。对方思虑成熟,一切问题都能条分缕析,不需要他帮忙梳理。再次提起,只让对方又陷入情绪。 他担忧心疼,此刻只想抱紧自家道侣,与对方再贴近一些。 而他才一贴上清宴的唇,便见对方眼里的坚硬冰霜顷刻融化开了,让他心里一软。 这番主动只维持了几息,猝不及防被强吻的人反应过来,他便被紧紧揽入温暖的怀中,后背抵到坚硬的墙上。 他的发缨被解开,青丝垂散,插入发间的手指稳稳拖着他的后脑,令他仰头接受着反客为主的侵占索取。 黑暗让一切感知被放大,纠缠的柔软与交错的气息都清晰无比,每一刻都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也让压抑的情愫慢慢释放,一切循序渐进的亲昵放肆又贪婪,想要把对方揉进更深的怀里。 夏歧睫毛微颤,相比以前温柔索取的吻,如今身陷黑暗的清宴热烈又直白,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意味。 有力滚烫的手臂像是禁锢,反复确认着他寸寸都属于对方。 不准任何人觊觎,连一个目光也是玷污。 清宴的贪婪厮磨几近蹂.躏,气息纠缠间让他四肢发软,却又被困在墙壁与怀抱之间,不想挣脱,甘愿沉沦。 被滚烫气息包围中,他遂心回应着自己点燃的火。 片刻后,激烈的亲吻变得轻柔,又不舍地分开,夏歧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清宴的唇是离开了,却还紧紧揽着他,双眸也近在咫尺,眸中温度久久没有冷却。 夏歧眼里的温度也尚且滚烫,心脏跳得有些快,知道对视下去要出事。 两人刚刚砸了鉴灵会,随时有弟子需要答复部署,他本意安抚清宴这番下去把两人都点燃,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正好手脚发软,便靠进对方怀里。 清宴也知道不宜继续,喉结克制地一动,慢慢把怀中人抱紧。 夏歧靠在清宴肩头,嗅着温热的木香,手指绕着对方的青丝:柏澜心情可有好些了? 话音一落,他的青丝被清宴缓缓抚摸过,对方眼中早已平静而温柔:有阿歧在,怎会不好? 夏歧抱着对方的腰,羞意把声音揉得轻软,如同萦绕在指尖的云:那柏澜以后若是心绪不稳,我们可以像这般咳,当当然了,我也会很开心。 清宴眸中笑意浅淡,连日来的细微异常,还是被夏歧察觉了。 不断出现在识海中的零碎场景,有时是清晰无比的血腥残忍,有时是模糊遥远的怀念,让他终于意识到,从心魔镜追溯前尘开始,烙印在神魂中的记忆便慢慢回来了。 他缓慢抚摸着怀中人的青丝,一下又一下,像是同时抚平内心纷杂,微微阖上眼。 几息后,他决定向自己最亲近的人,说出压在心底许久的猜测,声音晦涩:阿歧,我的来历或许没这么简单我有妖魂,或者说,我是妖修。 即便是轮回,投生成与前尘同一种族的可能不大,更何况记忆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事物。 记忆刻在神魂中一起转世的说法是无稽之谈。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本身是妖修,虽然百年来没有显露任何迹象,逸衡也没有提过他的来历。 夏歧仰头,安静地看向他,眸中澄澈宁和,没有讶然和异样。像是他说出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清宴瞳孔微缩:你猜出来了? 是了,种种迹象都太明显了,以前他迟迟不愿把所有迹象推向结论,而自家道侣向来聪慧敏锐,又与自己最是亲近,怎么会没有猜测。 对方只是在等他先说而已。 他的道心稳固坚定,即便遇到颠覆认知的事,也不会迷茫太久。 近日来,他的猜测不断被验证,便意识到那些噩梦不是梦,是亲身经历过的记忆。而在鉴灵会见到与记忆一致的残忍场面,难免心绪不稳。 他心里清楚,一世的事,一世了。即便他百年前是灵影山居民,如今的他,是经过掌门印认可的苍澂掌门,是夏歧的道侣,那些场景只是增加了记忆,不会改变他什么。 只是,从前夏歧爱上的他,是光风霁月的苍澂弟子。 夏歧没有种族之见,有很多关系要好的妖修同门,但道侣关系,始终是不一样的。 他很在意夏歧的想法,几乎是他的软肋,即便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勉强,都会令他难以负荷。 于是清宴紧紧看着怀中的人,想从那双澄澈的眼眸看清任何一抹情绪。 他却见夏歧歪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清晰地浮上暧昧羞涩的笑意,又凑到他耳边,声音带着轻痒的气息,唇时而摩擦过耳廓:道侣是妖修太劲了等柏澜能化出原身,能不能像这样亲亲我,做点其他也可以 恋耽美 -鹿阿玄(63) 清宴呼吸一轻,对上那近在咫尺的双眼其中神色大胆露骨又难掩向往。 对方直接跳过了不在意,已经在向他表露对未来的期待。 他莫名想笑,心中酸软,忽然发现近来的担忧是庸人自扰。 眼前这个人无处不爱他,每个构成他的事物,都被对方接纳喜爱着。 * 夏歧自我反省了下,他大概是话本看多了。 在清宴坦诚说出猜测,还担忧他的反应时,他没出息地脑中立马充斥满某些刺.激又羞耻的情节。 还在心里默默拿来他与清宴身上一代怪期待的。 大概是清宴本身让他极为喜欢。 许是他想到某些废料的目光太赤.裸,清宴无声地凝视他片刻,又低头吻他。 贼心忽然被满足,他带着某种心虚与期待,红着脸认真地回应起来。 贴近片刻,夏歧忽然听到旁边阁楼靠窗的房间,传来了某种黏糊的低吟 他一愣,才意识到挑了一家风月地的墙角。 他与清宴在黑暗中做的事本就十分情动,那极为露骨的声音催得他脸颊更烫 一反之前的激烈,清宴像是在耐心地品尝着他。 轻柔而一丝不苟的亲吻从唇齿之间抽离,又细细含住耳尖,轻吸过耳后娇嫩肌肤,牙齿与唇舌反复摩挲着侧颈次次触碰都让他浑身发颤。 细微的疼与绵延不绝的痒绵延四肢百骸,他又羞又觉得舒服,牙关一松,一声轻哼便从唇畔漏了出来。 落在喉结上的呼吸便重了几分。 下一息,阁楼里的声音蓦地高昂,似痛又畅快地哭喊,几息之后,蓦地断了,许是出声的人也未曾想过这么快便结束 只留微妙的寂静盘桓在巷子中。 两人明显一顿。 夏歧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直接笑倒进清宴怀里,闷头耸肩。 两人之间的旖旎顿时散去不少。 清宴: 眼看继续不了了,清宴缓了片刻,拿出怀里的浅黄发带,替怀里笑得东倒西歪的人束着青丝,又轻拭过对方唇角:今晚吃了不少琉璃糖? 夏歧笑得眉眼弯弯,扒拉了下芥子,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球,送入口中。 鉴灵会打人太无聊了,没有一个能过上几招的,吃点糖助助兴。 他一顿,故意笑眼盈盈地看着清宴,含笑的声音被舌尖的糖浸得甜而软,柏澜觉得味道如何? 清宴尝过自己做的琉璃糖,却因早就失去食欲,觉得味道寻常。以前好奇过琉璃糖在夏歧舌尖会是什么味道,他去尝了,如同此刻还留在自己舌间的丝缕清甜果香一般,的确不同于以往。 他食髓知味,认真评价:喜欢,下次试试其他味道。 夏歧无声笑起来,只觉得滚在舌尖的糖更好吃了。 清宴一顿,是接到了明微的传讯,便直接打开了云镜。 据明微禀报,苍澂弟子们探索黑市时有了新的发现,希望清宴过去亲自探查定夺。 门派事宜果然来了,夏歧不好掺和,轻轻推了推清宴:柏澜,你去忙,我去街上逛逛,找点吃的。 清宴却稍有犹豫。 夏歧知道自家道侣在担心他独自游荡,不由好笑:你在担忧来偷袭我的人? 清宴笑了笑:有事便用芥子唤我。 夏歧目送自家道侣离开,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揉了揉通红的耳朵,才心情极好地往巷口走去。 在踏出巷口时,他眼尖,看到墙角有几块破碎的木雕,有些眼熟,便去拾了起来。 片刻后,四分五裂的木雕在他手中还原,勉勉强强拼凑出一只海龙模样的雕像,与上一世陨落时,护着他坠落的威风原身倒有几分相似,他不由得弯起双眼。 他细细抚摸过木雕的粗糙纹路,轻声自言自语:别人对你的期盼那么沉重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第85章 金灵障 寅时将近,金连城缤纷荒诞的热闹不减。 夏歧白日在船上睡够了,下船又去鉴灵会打了个酣畅,方才还和道侣亲热了片刻,再神清气爽不过了。 他用影戒给远在霄山的念念传讯,让她调出一队猎魔人,配合苍澂的营救转移。 忙完后,他负手悠闲逛着金连城街道。除去那些不正经的店,竟有一些售卖吃食的不起眼小店。想必无论在何处,就算满街斗殴,填饱肚子依旧是紧要的事。 南奉常年闷热潮湿,到了深夜还犹如置身酷暑,一些利用寒冰术法冰镇点心的店应运而生。 清宴离开时替他把兜帽戴上了,他循着诱人香味,迫不及待闪身至一家点心店门前,快得如同鬼魅索命一般,就算见惯百鬼夜行的老板也被吓了一跳。 他低调坐进店里角落,享用着冰镇汤圆和莲子糕,汤圆粘糯,莲子糕入口即化,微凉触感与淡淡花香都沁人心脾。 窗外夜色浓稠,时不时有打斗动静,他饶有兴趣地看上一阵,只觉得这番体验倒是新奇。 离开时,夏歧又打包了两份,放入芥子中,继续在街道上转悠。 转了片刻,没有去注意其他吃食,倒是在沿途下意识捡了一堆缺胳膊少腿的万妖王木雕他怀疑万妖王是南奉诸多宗教邪神中最吃香火的一位,其雕塑也畅销全城。 哄小孩的憨态可掬,祈福用的精致得分毫毕现,甚至还有镶金嵌玉的,像是什么能升值的收藏品。 连街上角落也随处可见破损的雕塑,想必是喜新厌旧的抛弃物。 他一一把那些雕塑捡起来,一条尾巴或者一只龙角也不放过,把它们仔细擦拭干净,都放进了芥子中。 夏歧埋头探索着大街小巷,不知走到何处,忽然被一阵丝竹声吸引了注意力。 曲调时而妙曼低回,时而跳动如清铃碎玉,俏皮婉转,绕梁不散。 这类风格的乐声他从未听过,想必是南奉的特色民乐,不由驻足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家店内灯火昏暗,让来往围观的人影模糊不清。 而所有影影绰绰的光落在舞台上,堪堪照亮台上抚琴的人。半昏半明的光影把人的轮廓勾勒得神秘暧昧,显得别有意趣。 夏歧隐约觉得此处有些眼熟,打量四周,才发现又回到了他与清宴分别的那条小巷。 这家店便是他与清宴贴近时,发出有趣动静的那家风月店。 他反而来了兴趣,左右无事,便走进店里,倚在不起眼的角落继续听琴。 此时接近,才发现琴师是位年纪不大的男子,少年青涩感未褪,琴技倒是颇有造诣。 一曲终了,琴师抱琴行礼致谢,这首精妙曲子却只赢得稀稀落落的掌声仅仅出自夏歧自己。 还引得周身不少人看土包子一般的眼光。 夏歧还以为南奉给舞台表演的褒奖不兴鼓掌,便见距离舞台最近的人起哄着要琴师跳舞,一道道落在琴师身上的目光带着别有深意的贪婪。 他才反应过来,恐怕来这家店里的人,只有他是专程来听琴的。 他心里好笑,也该走了,刚直起身,却听到舞台一声怒喝,不由望了过去。 琴师只道自己不会跳舞,在起哄声中为难得涨红了脸,就要仓皇离开舞台。 一名大汉跳上舞台,攥紧琴师的手,将瘦弱的琴师粗暴拖了回来。 大汉被琴师的挣扎拒绝惹怒,把手中酒壶摔碎在舞台上,指着琴师赤.裸的脚,让他在碎片上跳舞。 大汉面上凶狠,虎目闪着垂涎之色,琴师畏惧又觉得侮辱,急得泫然欲泣,可怜姿色惹得台下叫好连连。 夏歧轻轻挑眉,看着台上这番闹剧,伸脚拦住恰好走过他面前的店小厮。 小厮身经百战地灵活跳起来,避开了,面上绽开灿烂笑意:客人需要点什么? 他朝舞台扬了扬下巴:不管管? 小厮哎哟了一声,殷勤笑意不减:客人是初次来金连城吧,这种事多着呢,哪管得过来。台上那名客人,可是小有来头,惹怒了他,小店生意还做不做了? 这倒是出乎夏歧的意料了:那琴师不是你们店的人?这要怎么收场? 小二的笑像是刻在脸上的面具:琴师前不久刚来,给生病父亲凑的救命钱还没攒够呢,不会反抗太久的。即便不愿意,店里的人也不会让他坏了客人的雅兴。哎,客人待久了便明白了,有需要再叫小的! 小厮转身忙碌去了,而台上的琴师如小厮所料,已经放下手中的琴,赤着脚走在破了一地的瓷片上。 夏歧慢慢蹙眉,来听琴的闲情逸致顿时没了。 南奉的腐朽肮脏,不是满大街的邪修与厮杀,不是毫无底线的交易,而是人人都把恶当做寻常与规则,吞噬着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 金连城从根部便已经腐烂了。 琴师咬紧嘴唇,双眼滚落泪珠,在碎片中踏着僵硬的舞步,脚下鲜血如残艳落红,每一步都让他的脸色惨白一分,却不敢停下。 台下兴奋得大声呼喊,一旁的大汉见琴师屈服,畅快大笑着仰头灌了一口酒,把酒坛中剩余的酒泼在琴师身上。 南奉气候闷热,当地服饰更是以轻薄和简洁为主,琴师的服饰显然是店里准备的,为了博人目光,用料多是薄纱。 此时被酒水一淋,本就不多的布料尽数贴紧肌肤,身形曲线分毫毕现。 琴师几欲咬破嘴唇,发间滴落水珠,与泪水一起流过脸颊。他屈辱闭上眼,脚下却继续转动。 台下欢声几欲要掀翻舞台,大汉还嫌不够尽兴,伸手便要去扯开琴师的衣服 忽然,大汉高声痛呼,继而一声暴怒。 欢腾声立马断了,琴师被吓停了,瑟缩在原地。 大汉怒气冲冲看向方才打进他手里的东西,力道烈得把东西嵌进血肉。 骂声却倏然停了,他眼睛一直竟是一颗紫玉。 他到南奉给人看家护院,豁出性命,一年到头也就赚一颗紫玉。 大汉忙攥紧手中带血的灵石,往东西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角落里闲散地倚着一名黑斗篷。 他死死盯了黑斗篷几息,忽然想起今夜黑市放出的天价通缉,对象正是一名黑斗篷。 南奉黑斗篷太多了,一条街上,十有八九都这个装束,但此刻他莫名觉得心惊肉跳。 他遥遥朝那人抱拳一敬,极谨慎地问道:这位朋友是何意? 只见黑色兜帽下唯一露出的嘴唇一弯:琴师,让给我。阁下手中,是成人之美的谢礼。 夏歧本可以不费这番周折,把在场的人打一顿便可。 但这家店还要做生意,若是因为琴师被牵连,他走以后,琴师恐怕也会遭到店家与大汉同伙的报复。 他如今还算礼数周到,也显露了威胁,提醒对方若是不见好就收,那便先礼后兵,直接送走。 大汉狠狠地盯住那道人影几息,多年摸滚打爬练就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对方不是来与他商量的。 而且对方也没有在众人前堕了他的面子,他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恐怕会惹杀身之祸。 他遥遥朝着黑斗篷一抱拳:既然这位朋友诚意十足,老夫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便成全了这桩好事! 说罢,他利落跳下舞台,带着手下快步离开了。 生怕对方反悔讨回那块紫玉,更怕对方没了耐心,直接拔剑。 众人看着大汉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再去看那阴影中的黑斗篷,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 琴师走出店,抱着琴四处张望,终于看到那袭黑斗篷,正闲散地站在对面转角的阴影中,似在等他。 他愣了愣,鼓足了勇气,才小跑了过去。 停在黑斗篷面前,他终于得以看到黑斗篷下的面容,没想到这么年轻英俊,那淡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由得因为自己一身狼狈而红了脸,忙结结巴巴道谢。 黑斗篷向他抛出什么,他忙接住,倏然睁大眼,竟然是一颗紫玉。 黑斗篷的声音平淡,却难掩温润,字字如安抚人的春风轻抚,让他无端想起遥远记忆中的春日夜。 想必你也回不了这家店,给家人治病后,去做点其他正经生意。店里我打点好了,不会去找你麻烦。 夏歧交代完一切,转身就要离开。时辰差不多了,清宴大概也回去了,正好可以与他一起享用莲子糕。 他才要转身,琴师忙叫住他,紧张得满脸通红:恩人大恩大德,我我我名为云苏 夏歧看了一眼自报家门的人,却立马别过视线。 南奉民风开放,琴师的衣服也大胆清凉。 薄纱堪堪绕过胸膛,半湿的质地映出莹白肌肤,顺滑青丝与璎珞编织纠缠,松散地垂在胸前,露出削瘦的后背与白皙后颈,带着珠光妖娆的美。 这也太 思绪到了这里却一顿,他思忖的方向忽然一偏,不由心想,哪次也弄一套这样的穿上,让清宴换换口味 某本话本里不就是这样的情节吗他依稀记得场面非常激烈。 云苏见救命恩人陷入沉思,不由深吸一口气,刚要鼓起勇气开口,却看到黑斗篷兜帽下,那人侧颈上明显的吻痕,不由眼神一黯。 几息后,低声又羞怯道:我我自知做不了仙长的道侣,但愿意随时侍奉若仙长愿意,此刻便可来我家听琴 夏歧一愣,怀疑理解错了,不由看向云苏。 只见对方垂首笑得羞涩乖巧,颊边隐隐有小酒窝,偷偷看他一眼又垂下头,眼里满是期待的光。 他吓得连忙后仰,南奉这民风也太开放了,怎么随便解个围就要被以身相许,还愿意偷偷摸摸侍奉? 要再给清宴听到,他可拉不住了。 夏歧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早有了道侣,我们关系很好,任何事也很和谐。你这般思想太危险,以后就算有人这么待你,也别有这种心思了他见云苏歪头,似乎有些不解,只能摆摆手,今晚过后,好好生活罢。 他不再看云苏,闪身便消失在黑夜中。 淌过茫茫夜色,夏歧回到了苏菱给三个门派准备的落脚宅子。 此时寅时已过,万籁俱寂,除去护送妖修离开的弟子,以及在探查黑市的弟子,其余人都已经歇了。 他穿过院子,想要摸进清宴的房中,再把人磨进温暖的被窝却见一道人影正坐在院中石桌边。 竟是苏菱。 之前两人不欢而散,此时想必见了面也尴尬,他放轻脚步,打算绕道避开。 走了几步,却听到苏菱故意咳了咳。 夏歧倏然一愣。 以前他在小镇私塾念书,苏菱每次从街上回家,经过私塾便咳几声,向坐在窗边的他打个招呼,又一一展示从街市给他带回来的新奇东西。 那时他开心万分,迫不及待想回家,书也不想念了。所以论起没有学好当日功课,定是苏菱的功劳。 夏歧脚下一顿,向苏菱望了过去。 对方也不看他,只是手里不断抛着一只荷叶包鸡,明晃晃地展示给他看。 依然没个正经,不过,是在等他。 夏歧: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声摇摇头,朝苏菱走过去。 第86章 金灵障 夏歧负着手,人五人六地踱步到石桌前坐了下去。 刚想说点什么,一团东西从天而降,携着熟悉诱人的香味,落往他怀中,他忙伸手接住裹着荷叶的烧鸡。 恋耽美 -鹿阿玄(64) 偷袭之物太香了,直接把他端着的那点冷肃模样砸没了,只能没好气开口:怎么不去休息,大半夜等在这里送烧鸡? 苏菱看眼前的人忘记芥蒂的模样,才道:我没见你跟着清掌门回来,还久久未归,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想必是你们霄山的事。反正睡不着,我就等等看。 夏歧没去忙什么正事,只是去饱食一顿,还去风月之地转了一圈,不由有些心虚。 面上却把肃然莫测端得四平八稳,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 见苏菱还会担心自己,夏歧不由对之前的争吵释怀了几分。 不过他如今摸不清怎么与苏菱相处,时隔五年时光,两人的命运都翻天覆地,再相逢却不能像从前那般畅所欲言,毕竟隔着诸多猜疑与掩藏,他甚至不知道哪些话题算是唐突和冒犯。 两人又是一阵无声尴尬的沉默。 苏菱清了清嗓,平铺直叙,言简意赅:五年前,我来南奉,是来找我儿子。 这话直白又犹如惊雷,夏歧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才愕然抬头。 他实在没想到苏菱这么容易便主动坦白而且,什么?苏菱的儿子还活着? 他被苏菱收养后,苏菱偶尔讲过自己孩子的一些趣事,还让尚且年少的他隐隐有过嫉妒。 但他一直没有得见过这个孩子,他便以为大婶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为了避免她伤心,没有多加追问。 没想到孩子另有去向,还是在南奉这个混乱而敏感的地方。 夏歧细细看了一眼苏菱的面色,见她的神色如寻常聊天一般,才轻声道:婶的儿子是在南奉走丢了吗,是在收养我之前? 苏菱点头,面上浮现悠远追忆,片刻后,才道:修士若是一心问道,即使有道侣,也不会要小孩。小孩的诞生会分走母亲的一部分修为,却会获得纯正灵根。 她眸光一黯,拿出一块玉佩细细摩挲,那玉佩上蜿蜒着细密符文,我的孩子很特殊,不但没有灵根,还体弱多病,出生不久便染上重疾。多年来,长谣极尽丹药给他续命,却对解除病痛束手无策。我辞去长谣掌门之位,带他遍访云章名医,终于在南奉找到神医谷。但谷主也无计可施,还说他只剩一年寿命他在门外听到了诊断,被刺激得转身跑了,我在南奉各处找了他三年,没有再见过他 苏菱说到此处,声音被悲意染得沙哑,疲惫得如同在漫长黑夜里徘徊许久,找不到一点光明,让听者的心脏慢慢被揪了起来。 夏歧只觉得字字心惊,这样的经历发生在任意一位母亲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苦痛。 苏菱手中的玉佩他眼熟,以前经常看苏菱握着它黯然伤神原来是这般缘故。 苏菱继续道:我辞去长谣掌门时,正值云章魔患蔓延,陵州深受其害,我却在这样的关头弃门派于不顾,把雨歇独自推到风口浪尖。我无颜再回长谣,也愧对师父。离开南奉,我便到小镇隐居,某次循着魔气追杀邪修,捡到了你 夏歧垂着眸听完,久久不语。 苏菱没什么错,她只是没那么慷慨地以天下人为先,选择了家人而已。 他只能放轻声音安慰道:婶,不要那么自责,长谣的掌门可以再选,你的孩子只有一位母亲。 一般来说,传承了几代的大门派,掌门会让首席弟子分担一部分门派事务,甚至在力有不逮时选出代掌门,以防掌门忽然抽身,造成门派混乱比如苍澂的清宴,在百年间逐渐接管了苍澂。 闻雨歇作为首徒,一直被当做下任掌门培养,长谣的掌门更替不至于有太大动荡。 苏菱怔愣地望着他,忽然笑起来,有几分抹不去的苦涩,几息后,她眸光一凛:五年前,魔物忽然侵袭村庄,一群邪修趁乱敛财,我前去迎战,其中一名邪修却说,不久前在南奉见过这块玉佩这玉佩是我亲手设计打造,符文蕴着凝神固魂的作用,我孩子常戴在身上。我手中这块是备用世间仅此两块。曾经我动用长谣的势力在南奉寻找,没有一丝线索,五年前我隐匿去身份,潜入南奉,希望能换个角度探查 苏菱借小镇覆灭而消失的前因后果终于明了,而如今看来,也依旧没有结果。 夏歧心绪复杂,原来隐居小镇的苏菱背负着这么多 苏菱收敛情绪,认真地凝视着夏歧,满是愧疚和心疼:小歧,我对不起你五年来,每次想到你会有多伤心,而我不能保证在南奉性命无虞,不想让你再次伤心,便不敢来见你。后来我听闻你成了边秋光的亲传徒弟,为你有了好机缘而开心却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苦。 夏歧心里也有些难受。 苏菱把这份伤痛翻出来给他看,她自己无疑也是再一次沉浸在痛苦中。 他从来没有觉得苏菱对不起他,只是担忧苏菱独自冒险伤及性命,还隐瞒着所有人。如今坦言相谈,他便没什么心结了。 他叹了口气:这五年来,我有好有坏,并不全是苦。现在我有了共渡一生的人,还知道你无恙,算是没什么遗憾了。他沉默地一顿,话锋却是一转,我有些不明白,既然三个门派齐聚南奉,可调遣的人手不少,让大家探查时顺道留心,不是找得更快? 苏菱面上悲意渐渐淡了,终于露出些许无奈:我已经不是长谣的人了,如今魔患是首要解决的目标,不可为一个外人的事分心 夏歧闻言缓缓垂眸,解开心结后露出的温和忽然淡去,面上一派冷淡:婶,我以为你要与我坦诚相谈的。 苏菱蓦地抬头:小歧 端着昔日情谊温言叙旧,也没有让夏歧的敏锐减去一分。苏菱此刻的言语,与之前有意阻拦他横扫各势力的行为相悖。 对方还是有所隐瞒。他心里一凉,又觉得有些疲惫。 夏歧目光不躲不避,声音沾上夜露寒霜一般,淡漠微凉:真假掺杂的交流毫无意义。你应当知道,隐瞒误事会浪费更多时间。 苏菱怔怔望着对面眉峰轻蹙的人,有几分恍惚,终于意识到对方不是以前那个好哄骗的小崽子了。 她沉默几息,疲惫万分地叹气,仿佛经年隐瞒得太累,终是难以为继了:罢了,我的确不想让你们那么快清除金连城各势力,依然是因为我的私心那孩子倔强又野心极大,如果活着,不会甘于当一个普通人,这些年在南奉,想必做了不少为正道所不容的事我怕你们找到了他,不会放过他。 魔患的事耽误不得,我们不会被任何事阻挠,需得尽快找到幕后之人,夏歧认真摆明立场,见苏菱用去浑身力气般低落,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又软了下来,至于其他人他是你的孩子,便是你们长谣的人,要怎么处置,那是长谣的事,霄山与苍澂不会插手。 清宴说得对,这件事的确是压在苏菱心头多年的沉重,对方好不容易坦诚,他也想帮苏菱找到家人。 至于那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那又是长谣自己的门派事务了。 苏菱倏然看向他,双眼浮出激动的光华:小歧 夏歧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颇有万分操心的疲惫,从芥子里拿出一份莲子糕递给她: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好好商量的?看把你能的。忙了一天,天快亮了,回去歇息吧。 苏菱心结解开大半,笑着接了过来。她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地开口:那行,我歇息去了等我醒了,便和雨歇商量此事。 夏歧的头脑还清醒,事无巨细地向那道背影问道:婶家孩子叫什么? 苏菱看上去累得不行,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苏群云。 * 夏歧垫了垫手中的荷叶包鸡,现在还饱着,便放入芥子里。 与此同时,影戒收到一封猎魔人弟子的传信。 负责接应妖修的猎魔人已经从霄山出发。 而护送妖修的苍澂小队也有几名猎魔人加入,方便双方能用影戒沟通,尽快汇合。 传信的便是其中一名弟子,按时汇报行程进度。 队伍已经安全离开金连城,正在前往南奉边界的路上。他们在路上拦截了一批被即将带入金连城的妖修,想要一同送往霄山。但妖修们已然听说南奉的万妖王塑像显灵,对万妖王重返人间一事极为确信狂热,执意要进金连城,不愿意去其他地方。 夏歧闻言蹙眉。 万妖王显灵显然是无稽之谈,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冒充,给了妖修们前赴后继,主动步入险境的劲头,又唆使邪修们前去寻宝,化为了魔种的土壤? 这么一看,与幕后之人定然脱不了关系。 他思索片刻,回复弟子,把有性命之虞的妖修强行送到霄山,其余的先禁锢在南奉边界,看管起来。 安排完诸多事,夏歧望了一眼清宴的房间。 两人不再远隔千里之后,清宴便没有把神识挂在芥子中,跟着他晃荡了,想必如今经常在一起,对方便尊重他的私人时间。 近来清宴入定不得安歇,今晚被他仔细安抚,似乎能正常入定了,否则这个时辰醒来不见他,便要寻来了。 再耽误下去,就要到清宴练剑的时辰了。 转眼黎明将至。 夏歧站在院中,等到了屋门被推开的声音。 傅晚穿戴整齐,提着刀走了出来,一脸没休息够的暴躁:夏小歧,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却见夏歧面前整齐站着十名猎魔人弟子,显然同样是被影戒的紧急召集揪了起来。 夏歧转身看向他,精神得很,神采奕奕。 师兄,和我去探一探十方阁。 第87章 迷踪语 十方阁驻地盘踞金连城西郊,选址的祖师爷想必秉着旁观世事的处世原则,与金连城的繁华人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疏淡距离。 中间相隔危机四伏的密林,凡人难以渡越。 驻地山门面朝南开,自从偷盗者带回诡异疾病,传染极快又难以治愈,整个南奉因此丧命不少人,便无人再轻易靠近西郊。 时值晨昏交替,夜色与晨光模糊不清,一行严整肃然的黑斗篷穿过天色未明的金连城,留下的残影像是还未褪尽的浓重夜色。 夏歧带着众猎魔人穿过西郊密林。 沿路苍翠层叠,根蔓错杂,潭水蜿蜒,黑沉枝叶遮严天光,目之所及都是蓬勃疯长,反而显得逼仄压抑。 途中挂着诸多探宝者的尸身,被虫兽啃食得面目全非,肢体破碎。 道道人影敛息而行,化为了浓密树影间的一抹阴影,悄声无息得没有惊动任何酣睡的生灵。 不到片刻,众人钻出了遮蔽天日的密林,十方阁驻地便在目之所及处。 抬头望去,夏歧与傅晚具是一愣。 夏歧想象过十方阁驻地的模样,定是占地宽广,极近奢华,层台累榭,丹楹刻桷,气派恢弘中稍添南奉异乡风情 而如今能够考证的,似乎只有占地宽广 只见不远处宫阙般的建筑高大宽广,几欲占满视野,如今却被森绿藤蔓爬满,密密实实地遮盖住。 那些根茎枝蔓粗细有致,宛若带着极强的占有欲,牢牢拥住每一寸驻地外围,不留一点缝隙。 若驻地是活物,想必早已在这般如附骨之疽的束缚窒息下丧生,无端看得人头皮发麻。 夏歧挥停众人脚步,驻足一块巨石上,朝不远处观望片刻:植物有异。 傅晚蹙起眉,手扶上腰间刀柄:我在金连城打探过,徐深离开南奉后,这些藤蔓仿佛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禁锢了驻地,想必是把财宝圈了起来。据说幸存的探宝者也没能穿过这些藤蔓,只在外围试图进入,便着了道。 禁锢,夏歧盯着前方,心里琢磨着这两字,又道,如果是驻地内的幕后之人所为,这些藤蔓便是保护了。 傅晚蹙眉沉吟:是料到我们会找来南奉?不过这人竟有这么大本事,炼魔御魔便算了,操纵植物又是什么原理? 夏歧的目光一寸寸在密匝的藤蔓上移过:恐怕不是普通植物。师兄,我有个猜测,你说没有回来的幸存者怎么样了? 傅晚一愣,顷刻懂了他的意思,目光也落在那些纠集的藤蔓上,眼皮一跳:你是说,像是周临魔种寄生在人的身体,吸食养料后生长成魔藤,而最终形态便是变为活着的藤蔓? 这一番发现后,夏歧细看那些藤蔓,发现那如蝮蛇的藤蔓竟然无风微动,犹如沉睡的血肉身躯一呼一吸。 他倒抽一口气:这样便能短时间生长出那么多藤蔓或许受害者不仅是来探宝的人,还有通过鉴灵会转手的灵兽妖修神魂炼魔,身体养魔嘶,好算计。 晨风渐起,从驻地捎来了丝丝缕缕腐臭腥味,与湿润温热的风一齐迎面扑来,仿佛巨兽吞噬腐肉后的吐息。 没用早饭的傅晚只觉得胃口全无:难怪探宝者各显神通也有去无回,贸然深入不就是送食入口么? 夏歧蹙眉眺望片刻,戴上兜帽准备行动,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猎魔人迅速严阵以待。 他声音微沉:此处诡异,在外围稍作探查便可,不得深入,不得散开太远。说到此处,他想起苏菱所说的怪病,转过身,目光深深地望了一遍身后的猎魔人,大家戴紧黑斗篷,有异常便撤退,几人来的便要几人回去。 众人整齐肃然地低应一声,瞬间化为道道黑影,消失在原地。 夏歧的身影也从巨石上消失,转瞬出现在藤蔓纠结深扎前。 粗细交织的根茎斑驳潮湿,盘根错节中隐约能看到裂开的汉白玉石阶,想必这个方向便是入口。 他伸手摸向剑柄,同时用神识谨慎仔细地朝眼前一扫,立马察觉到眼前无数生命迹象并不是植物静默无声的生命,而是血液流过血管,带动心脏闷声跳动的动静。 此番动静耳朵无法察觉,只有在神识的凝神细探下,才犹如窸窸窣窣的低语,几乎布满整座驻地,深广不见尽头。 南奉闷热的晨曦里,夏歧的背脊顷刻出了一层冷汗。 来之前没想到会是这么诡异的场景。 影戒显示周身的猎魔人没有异常,夏歧提着潋光,令黑斗篷笼罩满周身。 他躬身跨过几根藤蔓,钻进一个容一人通过的空隙,怕吵醒什么一般悄声无息。 头顶与周身具是遮蔽天光的藤蔓,潮湿的腐臭味浓重,依稀能看出地上有破损的布料,大概是藤蔓生前的衣物。 未收的神识不断提醒他,正被诸多人包围着,每深入几步,窃窃私语便会越发急切浓密,隐约间,他开始有了被窥视的细微感应。 甬道越发狭窄,夏歧稍一目测,若是再前进,藤蔓忽然下压的话,空间容不得他发力斩断。 他理智地选择返回,刚要转身,便听到前方有细弱的低吟,不由身形一顿。 那抹低吟极为痛苦,如同呜咽,断断续续,还是小孩的声音。 甬道深处漆黑深邃,像是静待猎物主动钻入的巨兽喉咙。 谨慎探入的神识触到了那抹低吟,夏歧一愣,竟然真的是一名凡人小孩。对方气息微弱,若是不管,想必不久后会与这些植物合为一体。 恋耽美 -鹿阿玄(65) 他在原地留下一张传送符,继续往那个深而窄的甬道探了进去。 猎魔人极擅潜伏,夏歧的前行没能搅扰到一片树叶,只是甬道走势不断下倾,也越发狭窄往上破空而出的可能不断降低。 片刻之后,夏歧在逼仄的甬道匍匐前行,他越发深入,周身的植物藤蔓触感越发像血肉肌肤,颇为悚然恶心 就在这时,芥子忽然勾连起神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识海响起,语气因担忧而显得有几分严肃:阿歧怎会一夜未归,你在何处? 夏歧一顿,背脊又出了一层冷汗,忙回道:我与师兄在探查一个地方,此处诡异,不好分心,出去后再找柏澜细说 话音一落,便察觉清宴的神识从芥子蔓延出来。 识海那边的人看清他身处何处,似乎缓缓抽了一口气,然而还没有来及开口,夏歧顿时察觉周身的窃窃私语如同被刺激了一般,变为尖声惊叫,似狂喜又似畏惧,令他一阵头皮发麻。 而藤蔓也开始颤抖滑动,像是要活过来! 夏歧暗叫不好,顶上藤蔓若是压下来,顷刻间便能把他活埋了。 不过既然藤蔓醒了,便不必顾这么多了。潋光怆然出鞘,劈开了眼前还未完全苏醒的藤蔓,他立马看到了一名被藤蔓缠绕住的小孩。 凌厉剑光劈开前方阻拦,他把昏迷的小孩捞在身侧,指尖传送符大亮,将他瞬间传回原本该返回的地方。 手中剑迅疾而锋利,一路劈开如蝮蛇般涌来的藤蔓,向植物稀薄处突围去。 丝缕水渍掠过他的脸颊,他以为是植物汁液,却嗅到枝叶腐臭里混着血腥,而剑在黑暗中斩断藤蔓的触感也犹如切断血肉四肢。 他不由深深蹙起眉。 识海那边的人察觉自己的探查莫名让夏歧陷入险境,也瞬间意识到对方在什么地方,沉声道:阿歧,我在赶来。 夏歧剑下剑花翻转,除了气味难闻与四周汹涌而来的尖锐叫嚣,倒没什么难应付的地方,便安抚道:能应付,柏澜等我回来就好,我们也该撤退了 话音一落,影戒如同嘲笑他的轻敌,条条撞见异常的传信落入识海,是外围的猎魔人发现藤蔓活过来,开始向人发起进攻。 最后一剑破空而出,雪亮剑锋映出夏歧的凛然双目,他一振黑斗篷,污血顺着鳞光滚落下去,手臂夹着小孩一个安全滚落。 用影戒传出撤退讯息,他见原本安静蛰伏的藤蔓开始轰隆晃动,立马闪身至被缠住的猎魔人处回援,又一起突围撤离。 猎魔人的配合默契又训练有素,众人顷刻回到了先前眺望驻地的巨石边。 无人受伤,有惊无险。 夏歧先令众人用驱魔符咒烧一遍浑身魔气,防止魔种侵入,才探查了昏迷的小孩。 小孩十多岁大,只是过度惊吓与虚弱,他松了口气,给小孩喂着丹药,把之前的所见所闻向傅晚说了。 傅晚众人的探查情况基本一致,傅晚蹙眉:按照你前行的距离来看,恐怕连大殿阶梯的长度都没达到,更逞论深入内部。魔藤太多,还诡异万分,若要走这条路,想必周折过大。 夏歧望向不远处的十方阁驻地,只见之前晃动的魔藤已经平息,似乎寻不到入侵者,它们便继续沉睡了。 若是从正门硬闯,恐怕进不到大殿便被消耗大半。看来只能期待苍澂能从黑市找到另一条路。 夏歧怀中的小孩忽然咳嗽着转醒,众人的目光聚了过来。 小孩睁开眼,目光失焦地看着夏歧,声如蚊吟:阿叔 夏歧: 这么不见外? 小孩慢慢清醒,又一阵猛咳,之前他的身体被藤蔓积压过,想必胸腔不太好受。 等顺过气来,才迷茫害怕地看着夏歧:我阿叔在哪目光惊恐地四处寻找,看到不远处的驻地,才想起不好的回忆,脸色倏然苍白,缩回夏歧怀中瑟瑟发抖,牙齿打颤间连声唤着阿叔。 夏歧声色不显地一咳,神色正经:别怕,你已经安全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孩紧紧抓着夏歧的衣服,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切道:你们也是来寻宝的吧,见过我阿叔了吗?半个月前,阿叔和伙伴去寻宝回来,带回了一些东西,还给了我一件宝物,说着,他摸出一块其貌不扬的金属残片,紧紧攥着,但阿叔当天晚上就病了,一直唤不醒到了前天半夜,他忽然离开了家,怎么叫他也不理,我只能跟着到了这里阿叔进了树丛,我也进了树丛后来就不知道了 小孩说的树丛,便是藤蔓包裹的十方阁驻地,而他的阿叔应该是种了魔种的探宝者。 夏歧细细一看小孩手中的金属,察觉是一块法器碎片,能在持有者周身形成一道保护结界,小孩才避免了魔种落入体内,逃过一劫。 他稍一琢磨,问道:你阿叔带回来的宝物,可是一些法器符纸? 小孩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夏歧与傅晚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定论。 小孩的阿叔作为探宝者,寻的并不是十方阁驻地内的宝物,而是丧生在十方阁半途与外围的修士留下的财物。 这般敛财不必深入险境,更为方便。 但阿叔只是接触尸体,便被传染魔种回去的时候的确是阿叔,但药石无医地躺了几天,又起床回到驻地的,已经不是那个阿叔了。 没有人能进入十方阁驻地,但像阿叔这样的探宝者多不胜数,这便是金连城怪病蔓延的原因。 夏歧忽然意识了什么,神色顷刻凝重起来,他把小孩递给一位猎魔人,与傅晚走到一旁说道:师兄,徐深死后,驻地外围的植物或许还没有现在那么多。 傅晚凝重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驻地上:想来这场怪病不仅是让人昏迷,等他们被魔种夺去意识后,又操纵着躯体回到这里,成为守卫驻地的植物。 夏歧啧了一声,越发觉得事情棘手:魔种蔓延太快,若是等金连城身负魔种的人都回到驻地,就算不用途经这条路,要想与幕后之人对上,他们便是不小的阻碍。 时间不多了,须得速战速决。 小孩见众人沉默,忙叫道:你们还要进去吧,求求你们,我可以把阿叔的全部东西给你们 夏歧一顿,轻声道:你阿叔不会再回来了,很抱歉,我们救不了他,不过会把你安全送回去。 小孩一愣,面上却不见悲色,只是急切万分:阿叔有没有活着不重要!阿叔给了我这件东西,我才没有在怪树里死去,你们帮我找到阿叔的尸体这样的碎片肯定还有,我便也可以去探宝了我会给你们很多钱! 夏歧一愣,侧头看向小孩清澈眼睛里的狂热贪婪,无声皱起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改了个错字!_(:з」)_ 第88章 迷踪语 傅晚眉目生得锋利,眉梢一沉,便显出几分杀伐森寒的厉色。那目光落在小孩面上,所有哭闹与无礼诉求都停歇了。 他冷淡问道:家人死了,你首先想到的却是能不能继续探宝? 小孩似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对傅晚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神色疑惑,碍于威压只得嗫嚅回答:不应该这样吗,爹娘死了之后,阿叔也是看我偷东西厉害才收养了我阿叔死了,我和阿婶还要继续活下去 小孩的弱声解释在傅晚逐渐可怕的视线中慢慢消失,最后只是苍白着脸垂下头。 但小孩只是畏惧傅晚,没有半分愧疚难过。 夏歧心里叹了口气,拍上傅晚的肩膀,截断了对方继续释放寒霜威压。 他拿走小孩手里的法器碎片,在指尖端详几息,慢慢收紧五指,徒手把碎片捏碎,齑粉随着稀薄的灵力碎末溃散在西郊的风里。 小孩顷刻怒目睁圆,惊声尖叫着挣扎起来。 夏歧对咒骂声视若无睹,只淡声道:以后不要再来西郊了。 说罢,他轻一挥手,令抱着小孩的猎魔人把小孩送回家。 南奉诸多谋生手段,都比探宝丧命这一桩要好,若是带了魔种出去,还会连累更多的人沦为魔藤土壤。 夏歧听着身后被密林吞没的哭闹声,负手望着远处的十方阁驻地。 自从进了南奉,路遇的野生灵兽与妖修都躁郁难安,诸多坚信万妖王会归来的妖修更是难以安抚劝说,方才扎根驻地的魔藤,也比十方阁围攻霄山时厉害得多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潋光剑鞘,思忖几息,凝神敛息,向西郊的地面下潜神识。 片刻后,他察觉些许端倪,蹙起眉:南奉的地脉灵气似乎更加紊乱了。从百年前徐深屠杀灵兽与妖修开始,便有由盛转衰的趋势。五年前,徐深在南奉境内滥用禁咒禁术,想必使用过地脉节点作为灵气支撑啧,地脉灵气都敢妄动,饮鸩止渴。 看来正如清宴所说,徐深一开始便把南奉当做用之可弃的地方。 一旁的傅晚应道:你救小孩惊动魔藤时也瞧见了,别的地方可长不出这般邪性的魔藤,非极致混乱处不可见。地脉灵气的紊乱,对灵兽与妖修的影响最深,严重时会令其暴躁难安,如坠地狱烈火,便更加极端地相信救赎。不过关于万妖王要归来的谣言出自哪儿,谁也说不清。 夏歧一时沉默,心想魔藤忽然发疯的原因,或许不是因为他去救小孩,毕竟那时,清宴的神识刚好从剑穗蔓延了出来 他忽然向傅晚问道:师兄,你对万妖王了解多少? 灵影山覆灭后五十年,傅晚才出生,他自然没见过万妖王,只得说说典籍上寥寥数语和口耳相传:书籍记载甚少,灵影山本就不与云章相通,相关记载还被十方阁毁去灵影山万妖王由山灵选拔,需得品性高远,德行端正,妖力通天彻地而心怀万物兴衰霄山便有灵影山居民的后代,据他们的父辈所说,万妖王深居简出,不喜热闹,却深得子民爱戴,名讳 傅晚凝眉艰难地搜寻着记忆,话语停了下来,便没有注意到夏歧无声望过来的期待目光。 傅晚哦了一声:殊琅。 夏歧一愣,下意识重复念到:殊琅。 他垂下眸,在心里默默逐字轻唤,那一笔一划间仿佛蕴着陌生而新奇的温柔,不由微微笑起来。 下一息,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抬眸惊讶道:柏澜? 载川剑光归回剑鞘之内,来人一身墨蓝衣袍敛尽微耀晨光,径直走向夏歧,蹙眉细细打量一番。他见夏歧全须全尾,眉间肃然才松了些许。 无恙? 此话一出,众猎魔人便见他们除魔时凶残无比的门主捂上心口,耷拉着眉,面上呈现几分虚弱的可怜:魔藤太恐怖了,那缝隙里又黑又潮,让人好一番惊吓 那点运动量够自家门主稍松筋骨吗?霄山众人没有道侣,不太理解,只是装聋作哑。 夏歧是怕清宴先提起他独自涉险的事,见面便立马服软示弱,对方一准只剩担忧了。 他装得起劲,低垂着眉目,声音轻缓:我的手还受伤了 霄山众人一愣,门主受伤了?他们竟没看出 便见那人委屈地伸出爪子,露出手心捏碎法器碎片时留下的一点划痕。 众人倒抽一口气天爷,若是再迟上片刻发现 伤口便要愈合了! 清宴握着夏歧的手端详几息,仔细检查是否有其他伤口,治愈术法微微发光,几不可察叹了口气:还疼吗? 众人瞧着传闻中清冷疏远,德高望重的苍澂掌门,有些傻眼。 傅晚眼皮一跳,终于看不下去了,又想起输掉的半年月供,不由牙酸。他咳了咳:门主,我带兄弟们先行离开。 偌大西郊,只剩下夏歧与自家道侣。 他终于闹不下去了,自己笑了起来,握紧清宴的手,眨眨眼:柏澜昨夜休息得还好吗? 清宴入定一夜无梦,多亏了眼前笑意温柔的人,便觉得嘱咐对方行事小心是煞风景了,不由也弯起唇:若是阿歧在,便能更好。 夏歧抱上他的手臂,笑没了眼:今晚一定! 清宴忍俊不禁,安静凝视他片刻,目光又看向不远处被密藤包裹的十方阁驻地,笑意渐淡。 苍澂探查出了黑市位置,在金连城西南郊区的地下,想必有连接十方阁驻地的途径,苍澂修整后将潜入继续探查。鉴灵会覆灭,敲山震虎,各势力退出黑市避难,却不甘断了财路,会更频繁地向妖修灵兽下手,长谣将负责营救妖修,送其离开南奉。 夏歧颔首,这样安排,长谣便能顺道寻找苏菱的孩子。 他忽然反应过来清宴的意思,这般布置有个空缺,于是主动提出:霄山便负责追踪清扫各势力,好让长谣营救及时。 三个门派此番配合,便能渗入金连城,环环相扣。能各行其事,也能及时回援。 清宴果然笑着颔首:那便交给阿歧了。 夏歧莞尔,贴着清宴的体温,与对方一起看着日光下沉睡的驻地。 他想起方才那小孩的事,诸多不方便与霄山同门多说的感受,此刻终于有人能随意诉说。 哎,这金连城极致奢华,但南奉其他地方穷得很,百姓过得很苦最可怕的不是魔患和浮华幻影,而是大家都把这些当做寻常了。每个出生在南奉的小孩,便以为世间是这个模样,就该这么生存。 还有琴师和南奉的每一个人,在他们的认知里,为了生存,付出任何东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清宴也微沉眉梢:魔患来袭的百年间,云章其他地州有逐渐适应的过程,还有门派庇佑,虽不能避免伤亡,却能有所依仗。南奉则不是,这里百年来都混乱不堪。根已经腐坏了,只有遏断,才能有新的生机。 夏歧沉默片刻,稍歪身形,把脑袋靠在清宴肩上,轻声道:我出生时魔患便很严重了,小时候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来长大才明白,凡人的寿数很短,持续百年的黑暗便是他们的一生。它像是疾病一般缓慢侵蚀云章,带来的是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失去亲人小孩处于认知世间的时候,看到的永远是恐怖与死亡 魔患灾难像是厚重而无法驱散的乌云,严实笼罩在每一名百姓的头顶,让他们对以后的日子毫无希望。 他也更加深切地明白,边秋光愿意在霄山成立猎魔人,镇在渚州,便是不希望渚州沦为第二个南奉。 夏歧察觉手被清宴握紧,喃喃问道:持续了这么久的灾祸真的能结束吗? 他看着庞大怪物一般的十方阁驻地,也不知道在问谁。 清宴揽住他,认真沉声答道:即便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也有人在为世间清平铺路,才让我们得以接近终局。 夏歧一愣,仰头望向清宴,只见对方的目光依然在十方阁驻地上,却又像是看到更远。 恋耽美 -鹿阿玄(66) 那双眼的眸光沉稳,蕴着的笃定仿佛坚毅不可摧,无端让人安心信服。 魔患会在此行之后结束,云章的所有生灵会有新的开始。 清宴久久不见夏歧说话,不由低头,见那双清澈的眼安静看着他,心里一软,笑道:怎么? 然而这次,夏歧没有像往日般说出自家道侣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崇拜话。他只是眉眼弯弯,眸光温润:我只希望,此番过去,柏澜在哪,我便能在哪。 等世间清平了,夏歧还有许多事情想与清宴一起做,很多地方一起去。 他的思绪在快乐的事情上总是跑得拉不住,转瞬便想起曾在话本上看过的道侣之间必做的十件事一时间期待又欣喜。 清宴倏然笑了,蓦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冷俊的眉眼蕴着温柔笑意,然后稍一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在咫尺之间低声答道:自然会一直在一起。我已然在阿歧师父面前立过誓,要把阿歧带回去。 夏歧眸中的光被对方眼里的笑意点亮,他开心得不行,故意正经地一清嗓子:清掌门看中的可是我们霄山的门主,怎能随随便便就带走 谁知夏歧的嘚瑟态度没有端太久,清宴稍一垂首过来,高挺鼻梁蹭到他的鬓角,温热呼吸贴着他的脸颊,缓慢厮磨,所到之处撩起一片薄红。 那夏门主如何才能答应,仔细教教我。 那声音低沉含笑,带着宠溺又撩人的温柔,微微震颤着夏歧的心脏。他脸颊发烫地低声哼出一句犯规,却被亲昵得腰间酥麻,心里软成一抷春水。 片刻后,他终于受不了自家道侣的故意引诱,怒气冲冲地捧着对方的脸亲了上去,势必要身体力行地好生教教自家道侣。 第89章 迷踪语 金连城黑市位于西南郊区地下,北引南奉都城,西衔十方阁驻地,这有意为之的选址,定然有通往驻地的途径。 整个黑市的支撑原本靠法阵,鉴灵会坍塌后,支撑法阵因传送阵炸裂而有所缺损,不太稳定,黑市也塌陷了部分。 苍澂迅速整备之后前往黑市废墟,清宴在黑市巡了一遍,便对法阵了如指掌,毫不费力地重新搭建了支撑法阵,弟子们也开始探查寻路。 霄山这边,夏歧带着猎魔人暗查与黑市交易有关的势力,再顺藤摸瓜过去,利落地一锅端了。对于暗中收割人命一把好手的猎魔人来说,再轻车熟路不过了。 霄山实力能与鼎盛一时的十方阁一战,更逞论南奉这些久浸肮脏交易,钝了锐气的鸡零狗碎势力。 此番作为连同门主一起出动的霄山任务,砍菜切瓜般毫不费劲,每位猎魔人都咂摸出了几分难得的乐趣。 这些天来,夏歧遇到的对手有极为难缠狡诈的,也有擅攻心计以利相诱的,甚至道貌岸然礼教劝说的 他只要看到藏宝阁中沾染鲜血的热乎妖丹与灵兽尸体,便二话不说,直接令弟子们清场。 这一番铁血无情的手腕下,南奉所有势力莫不闻风丧胆,黑斗篷几乎成了金连城中,人人提及便惊悚噤声的不详传闻。 霄山横扫金连城暗处,各势力被打得鸡飞狗跳,也没心思再捕捉猎物敛财,而获救的妖修灵兽太多,再分出人手送往霄山,便太费周折。 各门派便令守在南奉边界的弟子搭建临时庇护所,长谣在霄山扫清蛇鼠之后,把失去妖丹,奄奄一息的妖修灵兽们送往庇护所安置,再负责治疗。 几天下来,金连城没被敲打的势力噤若寒蝉,循规蹈矩不敢造次,生怕剑锋下次便悬到头顶。 霄山压力稍缓,夏歧便把猎魔人分为两队,轮番探查,他也终于得以歇息片刻。 他回到苏菱准备的宅子时,在门口撞见同样回来歇息的闻雨歇。 三个门派都忙得不可开交,除去每天日落时用玉牌互相汇报当日进度,几乎少有碰面的时候。 晨光熹微,两人难得碰上便聊了几句,坐到院中分食馒头。 夏歧干巴巴地嚼了几下,忽然觉得念念做的点心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闻雨歇吃得颇为不情不愿:出门时带的点心,都留给庇护所的弟子和伤患了 夏歧心想那也不能挑了,忽然想起上次苏菱说的事,霄山端平蛇鼠窝时也帮忙留意,却没什么消息,便问长谣这边:婶家孩子有消息了吗? 闻雨歇一顿,叹了口气:师父潜藏五年也没有寻得一点消息,看来的确没有那么容易探查她想起什么,看了夏歧一眼,师父的孩子比我小不了几岁。 藏得够深咳,夏歧在心里一算,闻雨歇的岁数与傅晚差不多,那婶家孩子比他还大总称对方孩子的确不妥。 他差点噎到,忙把茶吨吨喝了,又想起什么,恍然所悟,之前在长谣秘境的心魔镜上,你对着镜中幻象深情唤的那位阿云 心魔镜能倒映出最意难平的事物,看来在这位性格坦荡直爽的闻掌门眼中,也对苏群云的遭遇意难平。 闻雨歇小心咀嚼干硬的馒头避免噎到,却没料到被这番话逼出咳嗽:别胡说,阿云是我师弟她知道夏歧好奇,也不避讳,聊起这位让苏菱险境潜伏五年的家人,阿云没有灵根,从小身体也不好,却在一直练剑。他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能把长谣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可惜了。 夏歧心想,这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对武学融会贯通却不能再进一步的不甘以及因身体残损而命数坎坷,他再熟悉不过了。 而苏群云贵为长谣掌门之后,在门派诸多天纵英才的修士中长大,自然对不公命运是愤恨不甘的。 续上灵根的方法极为稀罕,代价极大,却不是没有。若是苏群云还活着,倒希望对方能遇到好的机缘。 夏歧刚要说话,院门处传来敲门声,声音不急不慌,极有礼貌。 苏菱准备的这座宅子,从外面看只能住进四口之家,但里面布满空间法阵,宽敞得能容纳此番前来的所有人。 宅子位于金连城最不起眼的民宅包围中,平日弟子出入频繁,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便另开了一处隐蔽出口那扇院门成了从来不动的装饰摆设。 夏歧神识一扫,看清院门外的来人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坐着轮椅,神色紧张局促,腿上放着一个食盒。 他顷刻记起来了,这宅子对门是户普通的商贾之家,小女儿不良于行,不常出门。 闻雨歇挥退了前去开门的弟子,自己上前去迎客。 片刻后。 姑娘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捧着茶水,万分紧张地望了一眼闻雨歇,局促不安地揪紧双腿的衣裙。 啊,贸然打扰我住在对门,可以唤我阿莲。听父兄说诸位是来金连城进货的仙长近来混乱,想必生意难做,辛苦了 她想起什么,忙看向食盒,这是一些慰劳点心 夏歧知道,他们一行人的身份是苏菱安排的,是前来金连城以灵石换取南奉稀有药材的商贩。 不过这姑娘支支吾吾,还挑这个适合密谈的时辰来访 他稍一犹疑,便见闻雨歇微笑温和,开始胡编乱造:姑娘有心了,不过动荡混乱时期的生意更好做,累是累点,却能赚得比平日多。看令尊近来早出晚归,想必也收获不少。 夏歧蓦地明白闻雨歇的意思了,看来对方近日察觉的事与他一致。 最近霄山横扫各势力,邪修便也算了,金连城当地普通百姓竟对坏事做尽的势力万般维护,屡有包庇。 想来南奉混乱百年,所有生意链上,合法的与非法的,无不经手地下势力,像鉴灵会一般的荒唐交易还会应运而生。 而各势力欺街霸市,草芥人命带来的弊端,早已在财源滚滚前不值一提。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夏歧隐隐有感觉,他们在南奉惩奸除恶,除魔荡祟,南奉百姓反而会记恨他们。 但云章三大修仙门派已经开始往前走,去推动因果,谁都没想过回头路,更不会后悔。 闻雨歇这番话,是在试探南奉普通商贩对地下势力覆灭的态度。 阿莲听后,露出了然认同的神色:家里武器店的生意的确好了很多。 这姑娘家里人做的生意还真能发混乱财,不过比途经黑市的交易干净多了。 闻雨歇浅笑问道:姑娘带着心意过来,可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阿莲听后眼睛一亮:我知道有些唐突她的目光却落在夏歧面上,见对方也在看她,不由又红着脸低头,忙道,前几日,我见仙长带着一只白鼬 夏歧顿时心生警惕,灵兽浑身都是药引,雪灵鼬也只在霄山严寒之地才有,南奉更是禁止私养灵兽。 才生出一点自己崽崽被觊觎的怀疑,便见阿莲抽出发间簪子。 那簪子竟是一枚芥子,她小心翼翼把一团团毛茸茸的东西从芥子里抱了出来,放在地上:想必仙长是懂灵兽的人,可否帮我看看它们。捡到它们时都快死掉了,好不容易救活,却一直生病,我不敢带它们去找大夫 夏歧眉梢一挑,有些意外。这金连城人人对灵兽赶尽杀绝,居然有来给灵兽寻医的? 他看着地上焉焉的七八只灵兽,竟还有一条细小的白蛇,已经不太行的样子,快要伸直成筷子了。 他不由俯身挨个检查,发现都是被剥离了妖丹,又靠丹药吊着一口气的。 心里叹了口气,他抱起一只鼹灵鼠,捏了捏小小的爪子,喂了一枚特制丹药,掌心运起一个治愈术法。 霄山救治的灵兽太多了,久而久之他也轻车熟路了。 阿莲一愣,面上浮现感激之色:我捡到它们半年多了,虽然不见转好,却也能进食,近来却忽然昏睡不醒,现在看来有救了 南奉的地脉灵气紊乱,连妖修都受影响,更何况失去了妖丹的灵兽。 夏歧把恢复活力的鼹灵鼠递给阿莲,又抱起下一只灵兽:这些灵兽没了妖丹,应变能力不再同于正常灵兽,以后需得多关照一些。不过,总养在芥子里也不是办法。 闻雨歇貌状闲散地聊道:近来金连城混乱频发,还有那什么黑斗篷收割作乱势力,我看南奉要改天换日了。混乱快结束,想必以后没人对灵兽下手了。 闻雨歇的意思,阿莲不会不明白。 混乱纷争结束,南奉革新,便意味着经营多年的财路断了来源。 阿莲愣了一下,忽然欣喜笑了,想到对方只是闲散畅想,又叹了口气:爹爹总说南奉如今看不到希望,也无法想象这样环境长大的小孩,会把南奉延续向什么样的未来以前爷爷讲过,百年前的南奉山水灵动,富足热闹,灵兽也爱和人亲近,不会被这般可怜地受尽虐待。还有金连城的夜市也不像这般乌烟瘴气,听说繁华不输锦都呢她歪头回想,噙着向往的笑意,许是夏歧帮她治疗灵兽,不由对两人对了几分信赖,不过南奉乱了百年,要改变谈何容易呢。如今看来,这番混乱倒算吹起一阵除尘荡垢之风了。 看着小姑娘眼里期待的光,夏歧有些意外,却没再多说,笑了起来:那便希望那一天早些到来。 阿莲小心安置好被治愈的小灵兽们,再三感谢后开心离开了。 两人没有怀疑阿莲父兄那番话的真实,因为他们发现,阿莲竟然是妖修。 而不良于行的原因,是化形不久便被剥离妖丹。 看样子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和来历,想必被父兄救回后,细心呵护养大,才出落成这般善良温柔,懂得爱护其他生灵的模样。 夏歧心想,南奉动荡,受其影响最深的,是像阿莲一家,对故土心怀喜爱和希望,却无法主导故土命运的人。 但也只有这些普通平凡,却对其他生灵有怜爱之心的人,才能与一片土地兴衰与共。 等南奉重洗势力,这些人的生存理念能让这片土地逐渐恢复蓬勃生机。 像是废墟中顽强留存下来的些微生命力,等阳光铺来,又会绽开希望的新芽。 夏歧瞧见南奉淤泥中蕴着一丝希望与生机,心情不错,毫不客气地吃了几块点心。 苍澂在黑市探查,清宴为防止变故,也一齐行动,两人快五六天没见面了。 他今日正好没事,也没心思独自歇息,便打算溜去黑市,给自家道侣一个惊喜。 第90章 迷踪语 南奉地脉灵气紊乱,地州内的灵兽与妖修都深受影响,轻则躁郁难安,重则神魂不稳,疯癫呓语。 夏歧更是一直担忧自家道侣。 担忧归担忧,清宴到底是沉稳持重的一派之首,淌过百年风浪,并非不经事而需要时刻关照的人。 若自己表现得过分关怀此事,让对方频频想起,反而有些扰人了。 清宴近日在地底黑市寻路,神识需得随时警惕四周,延伸探查,便没有分出一缕留在芥子里。两人只在偶有空闲时,才简短聊上几句,以慰疲倦。 而夏歧一直在交流中留意清宴的情绪端倪,没发现什么异常。 此时他又一想,自己道侣惯于声色不显,怪会隐藏 脚下步伐不由又快了几分。 金连城西南郊外,苍澂在隐蔽处搭建了通往地下黑市的传送阵,夏歧与沿途苍澂弟子熟络地打了一圈招呼 霄山变故过后,苍澂弟子援助霄山重建,与猎魔人熟识起来,对自家掌门的合籍道侣逃婚一事有了认知颠覆。 五年前,苍澂清仙尊取消合籍大典,云章所有修士无不暗中叹惋清仙尊深情错付。如今他们才知,当初是两人阴差阳错分离,而多年磨难仍不负初心,得以并肩仗剑,共赴险境。 所有弟子暗中内疚地撕了鬼扯的话本,更叹一声两人登对。 夏歧在苍澂弟子莫名热情的指引下辗转传送阵,走出最后一个法阵后,来到黑市一堆废墟前。 黑市浮华的穹顶消失,现出了洞穴黑沉高阔的原貌。洞中潮湿闷热,废墟遍野里充斥着零零碎碎的回音。 昏暗里,银裳明亮的苍澂弟子们正在废墟边缘进出,似在统计交流探查结果。 他环顾视野范围一圈,竟然没找到那抹熟悉的墨蓝身影,只见一名守在外围的银色身影察觉了他,望了过来。 明微朝他温和一笑:夏门主是来找师伯? 夏歧有些不好意思,走了过去,笑着回道:先生何时从边界回来了? 五年前夏歧初到苍澂,与刚入门的弟子住在同一座峰。清停云看他习剑勤勉,便让他同弟子们一道去上课。 那时的讲课先生便是明微。明微博学宽厚,对每位弟子耐心关怀,对他也多有照顾,耐心答疑解惑不少。 明微之前负责把鉴灵会的妖修送往霄山,近来长谣接手了妖修安置事宜,看来明微是直接从渚州返回金连城了。 明微如今看着夏歧,眼里隐隐有些欣慰。 五年前见这位学生瘦弱乖巧,却毅力顽强,对剑道也有独到见解,便知对方非池中之物,只需等一阵扶摇之风。 没想到对方这么能支棱,不仅成了霄山门主,还成了苍澂掌门的道侣 能让那清冷疏远的师伯沾一身人间红尘气息的,也该是这么特别的人,不由感叹姻缘奇妙。 恋耽美 -鹿阿玄(67) 明微并没有因夏歧成了门主便生了疏远之意,还如从前那般温和亲切:我今晨刚到,便来接替师伯。你来得不巧,师伯在两个时辰前离开了。 夏歧一愣,竟然扑了个空?不过清宴也没有回宅子 他的目光被四散探查的苍澂弟子吸引过去,发现他们有条不紊地三五结队,往不同方向的废墟深处出发了。 明微在一旁说起苍澂的进度:经过几天的搜寻,识别出几处有魔藤气息的方向,想必能通往驻地。今日弟子们便分头进行探查。 夏歧的目光停在离去的苍澂弟子背影上,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苍澂紧急探查黑市多日,今日是推进进度的关键时刻,甚至算得上重要转折。而越接近十方阁,危险也将不断提升。 清宴连日来不辞辛劳,寸步不离,便是谨防变故,伤及弟子却在这紧要关头离开了。 清宴向来关怀弟子,调配得当,如何会让刚刚返回的明微没有停歇地赶来轮换看守? 夏歧心里一沉,担忧更甚,面上却不显,他只是淡色颔首道:如今霄山敲打各势力的压力稍缓,腾得出人手,若有帮得上忙的时候,先生随时开口。 辞别明微,夏歧出了黑市,忙把神识蔓延进芥子,试着询问清宴身处何处。 他才出声,识海对面便有了回应,那道声音依然沉稳平和:阿歧,我在芥子中,你要进来么? 夏歧一愣。 两人的剑穗芥子经过闻雨歇改良升级,融入了清宴那空间无限的芥子,能让两人从任何地方进入同一芥子空间。 他一直没机会尝试这个新功能,不过清宴作息严苛,除了在他的事上不吝时间,其余没遵循计划的事都被算做荒废即便出了苍澂,万分忙碌,进入芥子时也只有勤修不辍地晨起练剑。 这个时辰清宴在里面做什么? 夏歧急匆匆就要进入芥子,想到了什么,又把腿收了回来。 人进入芥子的一瞬,便如同开了一扇虚无的门,从何处进入芥子,门便会挂在那处,等人出来后才会消失。 身处芥子的人能察觉门周身的情况,但谨防不测,清宴嘱咐过不要在有危险的地方进入芥子。 夏歧一阵风般掠回宅子,才急忙重新进入芥子。 芥子中本是万物虚无,能凭主人的心意变幻万物。 夏歧在进入的瞬间有过万般猜测,等脚一落地,猝不及防被冰冷雪片糊了一脸,脚下踩着触感熟悉的松软。 他愕然抬头。 芥子中晨昏颠倒,黑夜已至,漫天白雪簌簌飘落。 他正站在一个熟悉万分的小院,小院厚雪松软,梅花静绽,幽香冰凛。放眼望去,住宅区灯火错落,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平凡夜晚。 要不是察觉二楼有熟悉的气息,他差点以为这芥子是空间法阵,转瞬把他带回霄山自己家。 他忙推门进屋,把满天地的寒冷关在屋外,蹬蹬跑上二楼。 二楼盈满温暖空气,又被釉色的光安静填满。 桌上烛火被急匆匆的袍风微微一晃,屋内阴影随之稍动。坐在桌边的人散发披衣,专注垂眸间眉眼温润平和。 腿上的岁岁睡得正熟,雪白一团里露出嘴上和肉垫的一点点粉。 清宴的目光从手中书卷移到他面上,冷俊轮廓被烛光染得柔和些许,凝视着他的眼眸浮现温柔笑意。 令他心脏一悸。 清宴放下书,向他伸出手,嗓音低柔:阿歧得以歇息了? 夏歧忽然觉得自己如同穿过漫长风雪的夜归人,这一刻,心里生出归家的踏实安稳。 他紧绷的心稍松,收去黑斗篷,双眼弯起,搭上清宴的手:想念柏澜了。 随后,他被对方拉近身旁,相贴坐下。 他挨着清宴的温度,侧头看着对方被烛光镀上一层金边的高挺鼻梁:柏澜怎么化出了霄山院子? 芥子场景,若是没有特殊需要,一般会化出令自己舒适熟悉的环境。 他以为清宴会化出星回峰,毕竟那才是对方待了百年的家。 清宴提壶,温热的果茶叮咚落入茶盏,唇边噙着一抹柔软笑意:这是你和岁岁都熟悉的地方,也是我喜欢的地方。 芥子中,景与物虚实交织,建筑是搭建的,能吃能用的东西都是特意放入芥子中的。 夏歧一怔,笑了起来:柏澜向来细心周到。 两人之前在霄山家中渡过一段温馨的时光,他很喜欢,原来清宴也是。而对方竟然还顾及到岁岁长时间在芥子中会不适应,便为它挑选了舒适熟悉的环境。 待在熟悉环境总容易生出舒适惰意,他喝完果茶,撑个懒腰便有几分困意,没骨头一般靠进清宴怀里。 岁岁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爬起来慢慢蹭到夏歧腿上,轻轻嗅着他,夏歧忍不住摸着雪白柔软的小脑袋,捏了捏小爪子。 清宴揽着他,想起了什么,温缓出声:方才停云传信来,他辗转多人打探神医谷,昨日得知,三年前神医谷的人曾出现在南奉。那人称神医谷并未覆灭,也没有迁离南奉,只是后来,那人也不见踪迹,大概已返回谷中。 夏歧心里一喜,这么一来,边秋光的事便有着落了:看来找到神医谷的希望很大。 清宴应了一声:有迹可循。神医谷旧址位于金连城东湖畔,待人手有空余,便前往探查一番。 夏歧松了口气:总归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握上清宴的手,自家道侣近来操心的事太多了,还能保证有条不紊,不出差错,定然辛苦万分。 他不由有些心疼地轻声道,柏澜今日不舒服吗? 清宴闻言一顿。 夏歧在他面前从不逞强,他也不会瞒着夏歧,反而愿意与道侣聊聊。 静默了几息,他几不可察叹了口气:从前识海出现陌生景象,我下意识抵触,那画面便断断续续。如今想探个究竟,它们便出现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抚摸着桌上翻起肚皮的岁岁,眸光平静而微微失神,思索间,抚摸雪白皮毛的手慢慢顿住了,又缓声开口,阿歧,我并非妖修转世,而身临其境陷入景象时,我的视角已是成人,证明这并非年幼时的记忆我有诸多猜测。这次离开南奉后,我会与师父好好谈谈。 而某个荒唐至极又隐约有迹象的猜测,他怕吓到夏歧,终究没有说出来。 夏歧心里一紧。 清宴打算面对和探究自身秘密敏锐而坚定,也在不断接近谜底。 不过那些记忆总归不全是好事,还强行填进脑海,清宴定然做不到视若无睹,心神多少会被影响扰乱。 而近来清宴连日奔忙,少有歇息,接近十方阁驻地的地方灵气愈发紊乱。今日对方想必生出烦闷,察觉到无法集中注意监测周围,怕出了疏漏,才来芥子里歇息片刻。 夏歧垂着眼,靠在清宴肩头,轻轻挨个捻着对方指尖把玩,安抚道:总会水落石出的,不过这些景象是扰人了些,柏澜若是愿意,可以和我说说解解闷。 清宴笑了笑,顿了几息:都是一些零散的画面,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低头对上怀中人担忧的目光,又沉声补上,以后有特别的,我会讲给阿歧听。 岁岁翻着肚皮躺了片刻,没等到清宴继续摸它,它无措地冲夏歧轻轻叫了叫。 夏歧埋头进岁岁雪白的肚皮毛里吸了一口,又满意揉了几下,隔空取出食物放入碗中,让崽崽去用早饭。 岁岁迷茫地带着一身杂乱的毛,慢吞吞走了。 夏歧见清宴含笑凝视着他,不由想让清宴放松愉悦一些,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逛逛?上次便没有一起逛街市。 清宴想了几息,摇头拒绝了:下次再陪阿歧出去,今日我想歇息。 夏歧也反应过来,清宴本是独自在芥子里休息,想必是借清静之地理清思绪,安抚心神。 他如今也探望结束,虽然贴近的时间太短,难慰挂念,也只得从对方怀里起来:啊,那我下次再 怀里倏然空了,清宴挑了挑眉,把人不由分说地拉回怀里,紧紧揽着,不留一丝逃离的机会。 上次阿歧便说一起睡,现在正好,我们都有时间。想必阿歧的伤已经痊愈。 夏歧自然是乐意和自家道侣贴近,他疑惑伤势怎还会影响一起歇息,两人之前多的是一起歇息的时候。 抬眸便对上清宴眸中别有深意的笑意。 烛光朦胧,满室安静,那双眼里的暧昧与深邃却分外清晰。 心湖顿时漾开层层涟漪,令他在静默的对视里逐渐意识到什么,喉结下意识一动,脸颊无措地烫了起来。 第91章 迷踪语 鹅毛大雪正在窗外漫天倾落,屋内一室温暖静谧。 吃饱的岁岁慢悠悠爬上窗台,脑袋顶开窗缝,钻了出去,想去玩一会儿雪。 窗缝合上前,溜进一缕冰冷的雪风,调皮地打着旋,钻入夏歧的衣领间。 他冷得一个激灵,蓦地从红着脸回望眼前人的无措怔愣中清醒过来。还分出一丝心思感叹清宴神识强大,竟然让芥子造景如此身临其境。 面对清宴离得极近的凝视,他垂下视线,一清嗓压下要翘起的唇角,勉力让自己的声音没那么羞涩不自在:嗯,我的屋子向来温暖安静,最是适合歇息,那便睡睡吧。 他一磕巴,耳边便传来极轻的低笑,而他那红热耳尖被含住,唇齿稍一轻磨便放开。 滚烫与刺激却让他下意识微微一颤。 他几近无措地稍一抬手,却不知该放在哪里。便被清宴伸手托在手心,拿到唇边轻轻亲吻指节。 耳边的声音低缓含笑:我失去记忆时,阿歧总邀我做诸多亲近的事,如今能够兑现,怎么还害羞了? 不提还好,清宴此时一提起,两人本就离得极近夏歧想到以往那些露骨得几近求欢的话,面上冷静差点崩裂,心里第一次愁道侣总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他强装镇静,嘴硬地端出认真解释的架势:柏澜误会了,我哪有害羞,只不过耳部天生敏感,稍一碰就这样了 话音一落,他察觉清宴替他解开发缨,青丝垂了下来,又被对方轻抚着理顺。 清宴没有反驳,只接了他的话问道:那么,阿歧身上还有何处天生敏感碰不得,一一指给我看看。 夏歧被理顺青丝的手时而抚过后脑,有些舒服,又因清宴的言语脸颊一烫,不由羞恼自家道侣这般逗弄磨人:你不是要歇息吗? 谁知清宴笑意更深:想换个地方?也好。 夏歧百口莫辩,红着脸想说什么,便感觉到抚摸着青丝的手又抚上后颈肌肤,手指摩挲衣领。 他听到清宴出声:衣袍 指尖的温热像是无声的撩拨,他心猿意马,只觉得对方什么动作都别有深意,忙从对方怀里站了起来:我自己脱就好! 夏歧面朝床,不敢再看清宴,便没有发现对方眼里露出毫无阴霾的玩味笑意。 他勉力神色如常,在无声注视中除去外袍。只剩里衣时,却听到身后好整以暇的声音,竟是继续方才没说话的话:阿歧的衣袍领间有片快融化的雪。 他身形一僵,脱都脱了,让他听这个! 他不由转身,红着脸佯怒看向正悠悠欣赏完的道侣,羞愤出声:清柏澜! 却见清宴眸中蕴着笑意,走过来轻扶他的腰,俯身吻了吻他的脸颊,温热气息拂面而过:别受寒了,先去床上等我。 夏歧闻言收回气势汹汹,顷刻钻入被子中,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看着帘帐外的人有条不紊地除去衣物。 他抓着被子的手一僵,几近罢工的思绪后知后觉想到清宴是那个意思吗,就是那个意思吧,不然还能有什么意思! 心里无措紧张到极致地哀嚎了一声,又隐隐期待。 眼看着清宴的衣物每少去一件,他便脸红一分,也更僵硬一分。 墨蓝衣袍层叠落在浅黄衣袍上。 清宴里衣松散,轻挽帘帐,垂眸看他。朦胧烛光把挺拔而肌理俊修的身形勾勒得分毫毕现,又在赤.裸肌肤上落成浅淡的诱人蜜色。 夏歧呼吸一轻。 身边的位置被霸占,他下意识往后缩去,却被不由分说地揽入怀中,丝毫也无法退去。 他也没想避开,摸上清宴衣襟上细腻的暗金色纹路。 以前两人一起歇息,清宴被他磨上床,也是和衣而眠。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清宴的里衣,不由想到什么,认真开口问道:我有个疑惑,想问柏澜很久了。 正低头凑近的清宴克制一顿,低声问道:什么? 夏歧细细摸着金色纹路,好奇极了:柏澜靠入定歇息几十年了,若是不用睡觉更衣,一身衣服岂不是要穿好久? 清宴似是差点没跟上他的思维,沉默片刻,更衣焕神关乎待人礼节,自然要认真对待。况且沐浴时也要更衣。 昏暗帘帐中明明满是旖旎,夏歧感受不到似的,听完好奇更甚:那苍澂历代掌门都穿同一件衣袍吗,和掌门印一样是传承的? 清宴对自家道侣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有些无奈,他捉住对方抚摸着里衣纹路的手,把人揽得更近,用行为提醒着两人此刻在做什么。 却还是认真给自家道侣解惑:掌门继任大典前会有诸多筹备,其中便需要准备好新任掌门的服饰。负责典礼的弟子会绘制多种样式,再由新任掌门修改与敲定。 夏歧震惊,大门派当真气派讲究。 霄山人人黑斗篷,门主的区别便是猩红影戒与黑斗篷上的纹路颜色。若是霄山以后富裕了,要不也效仿 胡思乱想便间,他听到清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也有一事想请教阿歧。 难道清宴要问霄山门派服饰一类的事?这不又要露穷了 离得极近的声音低缓:有关阿歧的记忆,我应当是完全恢复了。 夏歧一愣,脑中那些杂事倏然消失了,心里浮上浅淡而安稳的开心,微微笑道:我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与柏澜感情更甚从前,是连美梦中也不敢肖想的。 他望向昏暗中近在咫尺的眉眼,抚上对方脸颊,轻声道,柏澜想问什么? 清宴闻言也弯起唇,继续道:但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阿歧之前说过的,道侣之间难以自持,增进感情的事。这是为何? 夏歧唇畔笑意一僵,心虚地移开视线,无奈小声嘀咕:柏澜怎么老是记着我以前的浑话,我那时不是想让你快点想起来吗 清宴笑了笑,似是洞悉了自家道侣的心思,没有再纠结这件事。 他伸手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嘴唇:那以前,我们一起睡的时候,会做什么? 唇上传来熟悉的触感,夏歧想起清宴的手指曾恶劣欺负舌尖的事,脸颊又开始发烫,萦绕着他的熟悉木香让思绪变得混沌迷糊。 他的脑中浮现以前两人一起睡觉时,被清宴压在床榻亲吻的画面,眼前又是与他紧贴,触手可及,还在暧昧撩拨的清宴 恋耽美 -鹿阿玄(68) 一时觉得自己进退不得,浑身发烫,他支支吾吾:就是道侣之间会做的事 他无端有些羞恼,自家道侣似乎爱看他紧张得支吾无措的样子,简直磨人又恶劣! 清宴果然没打算放过他:还有我们切磋那夜,阿歧说过要补上的事。我愿意满足道侣的任何要求。 这一字一句,皆由低沉声音混着温热气息,一点不落地滚入耳蜗,在他的心上一下下挠着。 夏歧耳廓红透,他总算反应过来了,清宴定是不满他打断方才的旖旎气氛,此刻故意厮磨他,拿他曾经许下的一件件事,挨个讨要兑现。 他再羞恼,哪会任由挑拨,不由鼓足勇气,翻了个身,抬眸直视着清宴,哑声问:任何要求吗? 清宴一顿,随之意识到什么,眸中玩味笑意慢慢淡去,眸光越发深沉。 气氛仅仅静默胶着了几息。 夏歧心跳加快,得偿所愿地见清宴的吻落下来了。 双唇久违相贴,呼吸交错,两人的体温也隔着薄薄一层里衣互相熨帖。 近来无法见到清宴的时候,夏歧有过牵挂和难捱。 他知道清宴也是。 细细一想,他与清宴在混乱时节相遇相爱,各自身负责任,分离是常态,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 偶尔得以亲近,便如暂泊港湾,落叶归根。 而所有亲近的行为,夏歧也是喜欢而期待的。 每当这个时候,拥紧自己的人不是苍澂掌门,他也不是猎魔人门主。两人只是作为自己本身,心里怀着贴近心爱之人渴望的平凡人。 天地万物都置身事外,只想让对方那双眼里只盛着自己的影子。 享受够唇齿间的纠缠,夏歧抚摸对方脸颊的手被压到头顶,十指交握。 喉结被滚烫的唇轻含住,他下意识轻唤了一声对方。 触碰所到之处,撩起一片敏感舒适的痒。 昏暗中,他的目光舍不得离开清宴片刻。 那素日清冷沉静的眼眸,此刻在咫尺之间蕴着让人脸颊发烫的占有意味,令他新奇又情动。 清宴似乎做任何事都不急不慌,此时也是。 克制而体贴,有条不紊,温柔万分。温热木香严密包围着他,却如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拖着他在循序渐进中沦陷下去。 等到反应过来时,早已被对方牢牢掌控,挣脱不得,浑身酥软。 迷蒙间,他渴水一般轻轻蹙眉,想念极了才刚刚离开唇齿之间的气息,不由微喘着轻唤。 对方的亲吻很快回应了他,只是落在面颊上的气息更加灼热 一切正在有预谋地失控。 四周忽然有灵气波纹凭空漾开,水波纹一般层层铺来。 夏歧敏锐察觉,迷离氤氲的眼眸露出些许疑惑。 清宴的动作随之一滞,又低哑开口:别分心。 夏歧似懂非懂,被一个吻拉回注意力。 几息后,灵气波纹似是不罢休一般,不屈不挠地在整个房间漾着。 他终于无法熟视无睹,捧起清宴的脸,结束亲吻:柏澜,是芥子不稳定吗? 上方的清宴蹙眉,沉默几息,无法冷却的深沉眼眸露出几分被打断的不悦无奈,他嗓音低哑:是云镜。 夏歧一愣,意识到了事情的紧急。若只是例常汇报当日进度或是不重要的事,传云镜过来的人定不会这么频率紧急发起联络。 今日苍澂众弟子前往黑市边缘探路,或许有了重要发现,甚至突发变故,他忙道:柏澜,门派的事更为要紧,你先去处理。 清宴向来律己自持,是世间最知轻重缓急的人了。 此时却眉头紧蹙,一言不发是心情极差的模样。 夏歧啼笑皆非,他轻轻吻了吻自家道侣的脸颊,安抚道:柏澜先去开云镜,我在这里等你。 他不由想到两人刚结了同心契时,偶尔亲热,他却总被影戒支援任务叫走,那时他尴尬内疚又无奈。 没想到如今被召走的人换了清宴,他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由笑出声。 这笑声无异于让清宴本就不佳的心情雪上加霜,于是他见自家道侣埋下头,唇齿轻咬在侧颈上。 他稍一蹙眉轻哼,却随对方去了。 几息后,他眼尾微红地蹬着起身离开的人,无声控诉对方贪得无厌。 清宴未开启他这边的云镜成像,只把声音传了过去。他与明微简短交流几句,的确是黑市的事。 片刻后,夏歧见清宴回来坐到床边,面上有些愧疚。他便知道对方不得不离开,这事终是无法做到最后了。 身上的吻痕还留有被折腾的余感,夏歧起了逗弄之心,拥着被子,在清宴开口前佯装可怜委屈,活像风月店动了情又被抛弃的美人:清仙尊把人骗上床又始乱终弃撩了人又不负责任 看得清宴眼皮一跳。 夏歧自己趴在床上笑够了,见自家道侣在昏暗里一言不发地黑着脸穿戴整齐。他披衣起身跪在床上,给清宴仔细整理衣襟与青丝。 此去又不知何时能这般相处了,但只要解决了南奉的事,以后便是来日方长。 他轻声嘱咐:柏澜探查黑市需得万事留心,想歇息便来芥子里,我有空便来陪你。 清宴垂眸看他,终是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手臂揽过他只着单衣的劲瘦腰肢:你也需得多留心。话语一顿,稍有正色,我们此番进了金连城,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夏歧一愣,有些不解:为何这么说? 清宴的双眼近在咫尺,先前的滚烫深沉已经被迫冷却,此刻犹如寒潭般沉静深邃。 门派联盟足够碾过金连城,幕后之人的实力却不知深浅。对方手里有诸多禁咒法阵可依仗,南奉是对方的地盘,却没有一点相关的动静,金连城也太平静了。 夏歧才蓦地反应过来,也慢慢蹙起眉。 换做他是幕后之人,有这么多阴损手段,定然不会只用植物把自己严实包裹起来,被动地等着别人找上门来。 幕后之人在筹谋着什么 如今敌暗我明,难怪清宴片刻也没有放松警惕。 第92章 迷踪语 清宴走后,霄山没有需要门主紧急处理的事,夏歧便不急着离开芥子。 他把玩雪归来的岁岁唤到床上,怀抱着毛茸茸窝进温暖的被子中。 道侣离开了,只剩雪白乖巧的崽崽还有一点温暖。 困顿中抚摸着毛茸茸,听着深夜窗外雪落簌簌,他脑中一时思索清宴方才的提醒,一时又无可避免地回味起那番亲昵贴近 片刻后,他和岁岁都沉沉睡去了。 苍澂探查黑市遇到的紧急情况,在当晚各门派交流进度时有了详细陈述。 苍澂探查黑市前,清宴已经拟定了各阶段的探查方案。尽管后续会根据情况调整,若没有太大意外,便会遵循这个方向。 探查初期的重新搭建法阵,清理黑市边缘废墟,探测魔藤气息,确定通往十方阁的路径都没有出现偏离轨道的差错。 今日苍澂弟子结队循着魔藤气息深入,首批弟子的主要任务不是快速寻路,而是在前方路途中用小型法阵撑起一个个空间,再搭建依次传送的法阵。 这么一来,便让黑市到十方阁驻地的路节省了周折,加快了余下批次弟子前进的速度,遇险时也能迅速撤退,更方便了勘测。 然而到了正午,打头阵的小队中有一半弟子来报,在前进路上见到诸多两人合抱粗的魔藤,犹如沉睡巨蛇的身躯,盘桓在地底泥土中。 盘根错节的藤蔓还像是巨兽的血管,缓慢收缩如一呼一吸,令人有误入巨兽腹中的不适。 眼前景象太过骇人,弟子们不敢贸然接近,用神识谨慎往前探查,竟然发现粗壮魔藤中有大量魔气在缓慢流淌。 按照前进脚程来算,并未到达驻地,这些魔藤不过是挡路之物。弟子们倒是可以绕过魔藤,但情形诡异,前方情况未可知,明微也不敢贸然决断。 于是就算猜测到掌门与道侣正在相处,也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搅扰。 三个门派每晚交流进度只用玉牌传信,并未面对面。 陈述完此事,清宴的应对之策也随之出现在玉牌上 金连城西南郊有众多前往十方阁未遂的死者与被猎杀的灵兽,被魔种寄生,长出万千魔藤,扎入地下,便有了苍澂弟子所遇到的景象。 但魔藤的粗壮程度与根茎中的魔气流淌十分诡异,苍澂打算暂且停止前进,待观测仔细魔藤周围的地质情况,判断魔藤活动规律,确定往前的危险程度,再拟定路线。 苍澂应变能力强而迅速,清宴已然妥帖仔细安排好一切,倒不需要其余门派出主意。 交流很快便结束了。 夏歧叹了口气,这么一来,自家道侣真要在黑市安家了。 自清宴带领弟子前往黑市寻路,神识尽数用去留心弟子安危,以防意外。 而他近来不定时潜伏暗杀,不便分神,两人便不常用芥子联络了。 此时他见玉牌连接未断,趁机给清宴传信道 每日酉卯之时,我在芥子中煮一壶茶,你我共饮,以驱地底湿冷。若有想相配的点心,我亦可以备上。 几息之后,玉牌上,苍澂的纹徽一亮,一行字随之出现 择阿歧喜爱的便可。 夏歧反复看了几遍,才发现自己的唇角要裂到耳根了。 与此同时,长谣的纹徽竟然也一亮,玉牌上出现几字 同为盟友的长谣也期待有此待遇,哦,原来是道侣的待遇,那便罢了。 夏歧: 玉牌所传的信,三位掌门都能看到,没想到商议结束后,闻雨歇没有急着收起玉牌,还加入打趣了一番,他啼笑皆非。 玉牌上,霄山的纹徽一亮,是夏歧回道 我这有几个馒头,这便送与长谣,以作慰劳。 长谣纹徽立马亮起 不用如此客气,长谣不饿,留给霄山享用罢。 * 夏末秋初,南奉的夜晚闷热非常,如同四方流火,烘烤旷野。 修士再不畏寒暑,夏歧只觉得呼吸之间尽是蒸气,被扰得焉焉,还失去了食欲。 得以暂歇,他坐在院中石桌边,接过傅晚分来的一块烧饼。咬了一口,又硬又淡的口感直冲天灵盖,五官顿时皱成一团。 他忙往芥子里拿茶水,发现杯子又空了。 近日来,他会准点在芥子中备上热茶,放了两只杯子,想让身处地下的清宴能喝上口热腾的,他也能随时随地解渴。 一开始,他倒出一杯茶,喝了一口便去忙了,渴了回头去拿,才发现茶杯空了,而另外那只茶杯没被用过。他便知道自己的茶是被自家道侣喝了。 几次过后,他也不再继续纠正对方,干脆只留一只茶杯,谁渴谁用。 傅晚注意到他吃饼的表情,不动声色把刚要下口的烧饼从嘴边放了下来,说道:霄山算是把金连城的所有势力摸透了,依然不见神医谷和盈姐的下落。 夏歧也放弃和烧饼打架,叹了口气:长谣也在向救助的妖修打探,没有收获。不过盈姐的魂灯一直未熄,神医谷也有了新的消息,不算毫无希望。 傅晚知道这些事急不来,只得颔首默然。 夏歧正要起身进芥子里躲躲凉,顺带看看崽崽,便见一人转过回廊,向院中走了过来。 那道轩昂俊逸的人影一袭墨蓝,穿过茫茫夜色,让寡淡昏暗夜色变得不同寻常。微扬袍角上流金的纹路微耀,行走间宛若携带星芒。 夏歧的目光无端被惊为天人的身姿牢牢吸引,直到对上那沉静温和的目光,他才蓦地反应过来,来人是自家道侣。 清宴竟然回宅子了?他欣喜万分。 然而两人一直没有错开对视,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前几日与清宴那番旖旎,眸光顿时因羞怯微动,耳尖也有些烫。 他借垂眸清嗓的间隙调整,才声色不显地抬眸望过去。 柏澜得以歇息了? 清宴向傅晚颔首打过招呼,在夏歧身旁坐下。把一只巴掌大的纸袋放在他手中,微微弯唇:我途经此处,察觉阿歧在,便进来看看。 看来清宴不能待久,夏歧心里稍微失落,又想到能见面已经很惊喜了,便笑着打开纸袋一看,竟是一些小巧的彩色糖饼。 酸酸甜甜的诱人气息萦绕鼻端,顿时一扫闷热带来的焉然。 他双眼一亮:这是 清宴解释道:方才路过街市,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便买了些。 说话的几息之间,夏歧已经咔吧咔吧吃了几块,果然酥脆可口,酸甜宜人,他的确喜欢:嗯好吃! 自从救了琴师那晚,他便没有机会独自去街市,偶尔经过也有弟子跟着,不太好意思去买这些花花绿绿,削弱门主威望的小玩意。 想到自家道侣亲自去买这些哄小孩一般的东西,他吃着糖饼的心情更好了。 清宴眼里满是笑意,伸手替他轻柔擦去唇角细屑。 夏歧弯着眼,忽然意识到见了道侣便沉浸进二人空间,忽视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不由收起满脸傻乐,咳了咳,不好意思地把纸袋递向傅晚:师兄,你要吗? 没找准机会告辞,被迫看完道侣交流的傅晚摆了摆手,面无表情道:不了,好酸。 夏歧微讶:你吃过?竟然知道味道 傅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夏小歧平日模样与见到清掌门时完全两个样,不由识趣而快速地告辞遁了。 院中只剩下两人,但常有弟子进出,夏歧也不好太过分地贴过去,只是挨着人:柏澜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到今晚掌门间互相交流进度的时辰,但清宴离开黑市,想必有了新的进展。 清宴握住他的手,温热掌心相贴。 近来监测地底魔藤,今日有了准确结论。魔藤在不断往地面输送魔气。而魔藤上方,正是西南郊与金连城连接的地带。 夏歧闻言蹙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西南郊外密林丛生,无人居住,但此处再往旁延伸去,便是住满百姓的金连城了。 若是魔气上浮,所有生灵都会被影响。他思索几息,提议道,苍澂人手便尽数留在黑市,以便探查时及时回援。近来霄山也抽得出人手,我带兄弟们去西南郊外仔细探查一番,谨防变故。 清宴衡量了几息,颔首:也好。 夏歧见清宴蹙眉思忖,想着对方连日高度集中精力,还处处留心幕后之人的动向端倪,定然多有伤神。 他不由心疼地抱了抱自家道侣:柏澜放心,万事还有我。 清宴回神弯唇,揽住他的腰,温声道:我记着。阿歧明日再去,不急在这一时。 夏歧轻声一咳,垂下眼没敢去看清宴,轻声问道:柏澜今晚回来的话,要一起歇息吗他想到什么,忙补充道,啊,就是正常的歇息,柏澜近来定没有好好放松过 下一息,他听到一声忍俊不禁的低笑,他的下颚被轻抬起,被迫对上清宴含着玩味笑意的眼:阿歧怎么刻意强调正常二字,不正常的歇息是指什么? 他的脸一烫,又后悔自己画蛇添足地解释了。 还没支吾出声,他便见清宴神色一顿,转头稍一抬手,云镜顷刻凭空在两人眼前展开。 恋耽美 -鹿阿玄(69) 夏歧一愣,立马从清宴怀里钻了出来清宴怎么也不提醒一声! 却见清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好似不觉得让弟子看见两人挨近是件难为情的事。 夏歧: 他欲言又止,最终放弃。 如今门派结了盟,却不代表夏歧方便事无巨细地知晓他派事宜。 他正要知趣避开,却发现抽不出被清宴握住的手。 他疑惑地望了清宴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地询问云镜对面的明微。而两人牵着的手在云镜映照范围之外,云镜对面的人倒是看不见。 夏歧以为清宴说着话便忘了,又轻挣一下以示提醒,依然纹丝不动,还被轻柔地摩挲起手心嫩肉。 他愕然看向坐姿端雅,神色淡然的清掌门,刚要说什么,便听到明微严肃禀报的事情,玩闹的心思登时散尽 有两队进入魔藤四周探查的弟子完全失去了联络。 第93章 迷踪语 收起云镜,夏歧知道清宴要回黑市了。 手中温度倏然一空,令他有些许不适,怔愣问道:柏澜要亲自去寻人? 清宴颔首起身:连明微都尚未察觉,定是魔藤生了新的变故。 又替夏歧拢了拢衣襟,温声辞别,弟子的魂灯未灭,尚有希望。营救结束,我会用芥子告知阿歧,夜渐深了,去歇息罢。 夏歧知道险境寻人一事分秒必争,晚去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耽误。 但黑市近来意外频发,还越来越接近十方阁驻地,地脉混沌之气也愈加浓厚 苍澂掌门剑下群魔畏惧,凶妄尽伏全天下只有他担忧得不行,也只有他知道该担忧的缘由。 他看着清宴起身离开的背影,心下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惶急地跟着那道墨蓝背影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的人立马发现了。 清宴回身一顿,似是看出他的担忧,微微弯唇,稍一俯身,温热的唇轻抚眉间皱褶,又忍不住落在他的唇上。 安抚过后,如牵引心神的夜风一触即离。 还低声问道:阿歧在担心什么? 夏歧被捧着脸颊,对上清宴含笑耐心的目光,想一股脑说出担心这担心那,却又一想,论两人修为,向来只有对方担忧他的道理。 只能讪讪轻答:我知道了,柏澜去吧,万事留心 清宴目光笑意渐深,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夏歧还没来得及发出控诉,便又被吻了吻脸颊。 他的道侣不提要事,只是嘱咐:睡前少食甜,糖饼不可吃太多,也不可多喂岁岁。 夏歧在不容置疑的温和凝视下一一应了,等到清宴的背影消失在院子,他才反应过来,自家道侣怎么对待小孩一般。 他一时无奈又愤愤,当下掏出糖饼一块块咔吧咔吧吃了,打定主意忤逆一般。 吃了一半,才发现这独自较劲的行径太过幼稚,又好笑地收起来。 院子恢复寂静,他仰头望了片刻不见半点星子的黑沉夜幕,这他乡之景,实在不及霄山辽阔星空来得纾阔心胸,心里的郁郁担忧没有得到半点缓解。 他一时想把弟子们召集起来,立马出发去西南郊,才想起诸多弟子才刚刚歇下。一时又起了自己先去的念头,却会徒增风险,届时没有回援,反而搞砸。 心乱如麻,也只得作罢,埋头钻入芥子中。 他抱起角落睡得正熟的岁岁猛吸了一番,又给迷茫可怜的岁岁梳顺一身凌乱雪毛,才稍有困意,倒头睡了。 翌日一早,夏歧带了十五名猎魔人来到西南郊,苏菱正好无事,也同行支援。 金连城西南郊密林与西郊密林连接,也算去十方阁驻地的必经之路。 苍澂弟子碰到的拦路魔藤,正位于郊区的正中央地下。 如今粗壮魔藤不断上涌魔气,密林中的活物只剩南奉繁杂而稀奇的植物,但往北便是人口密集的都城,不得不谨慎对待。 晨光初起,尚未炙热的阳光落不进遮天成荫的密林,而参天树木被繁多的藤蔓缠绕,纠结成帘,莫名有种依存共生的纠缠感。 夏歧带着猎魔人潜行过密林。 四周光线不至于昏暗,但湿气不散,化为茫茫白雾。朦胧之中,四周的硕大花朵,密集苔菇和异色水潭都显得诡异万分。 更何况还有具具尚未被完全消食的土壤尸体。 尽管周身都是植物,却让众人莫名有身处万葬坑的悚然感。 到了密林中央,夏歧撑起一个隐匿踪迹的小范围结界,把所有人圈入其中。 他放出神识探查了一遍周身密林,随之一愣,又反复探查了几遍,面上露出疑惑之色:没有一丝魔气。 众人闻言一愣。 苏菱更是惊讶看他一眼:我们身边的树上还挂着位仁兄呢,就算是尸体也得尊重下,说完放出神识一扫,神色一僵,面上露出怪异,怎么可能 夏歧慢慢蹙眉。 如今云章除了门派驻地与大阵庇护的城村,不可能存在没有一点魔气的地方。就算表面看着干净,只要有邪修经过,甚至带着杀完魔妖兽的剑路过凡是与混沌之物有过接触,都会留下丝丝缕缕魔气。 更何况是魔藤遍地,十方阁屹立在不远处的密林。 上涌的魔气又去了何处?就算魔气走得再慢,这也走一个晚上了。 苏菱从芥子掏出一个罗盘,夏歧认出那是探测魔气的法器。人的神识可能有所疏漏,法器便更为精准些。 然而法器探测的结果还是一样区域内干净得犹如净土。 夏歧摸着下巴看着四周瞪圆眼睛的尸体,心想这玩笑可不好笑。 他走出结界,来到最近的一具尸体前。 这尸体还没来及被魔藤消食完,四肢枯瘦却能辨认出人形,从身体里长出的藤蔓缠绕着树枝,嘴中伸出的藤蔓让脖子不堪重负地歪着,其余五官痛苦紧闭。 他伸手隔空拂过尸体面部,依旧没有感受到丝毫魔气。这面目狰狞的尸体活像一尊泥塑。 此地过于怪异,与西郊魔气冲天的情形完全相反还是说他们离开西郊后,密林都有了新的变化? 他蹙眉思索着,转身回来。 而在转身的一瞬,身后的尸体蓦地睁开浑浊欲裂的双眼。 下一息,只闻一声出鞘又入鞘的凌冽声,剑光快得不可见影。 夏歧负手,微微弯腰检查被潋光劈开的头骨,纠缠的藤蔓占满了整个颅内,方才的睁眼是面部表皮被挤得绽开。 他慢悠悠道:脑子都被吸走了,还忙着吓唬人呢。 苏菱倒抽一口气:我搁这儿闻那味都觉得冲鼻,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夏歧的视线从黏糊的眼眶收回,猎魔人看惯各类异常的尸体,倒是对此波澜不惊了。 他思索几息,环顾了一圈四周植株:魔气不可能凭空消失,定是别有去向,或是以别的形式存在。大家散开探查,也注意这些魔藤,搞出这些东西的人不会就让它们在此装点门面吧 众猎魔人领命,无声散开。 夏歧终于舍得离开了那具尸体。 他走远之后,那头颅中的藤蔓慢慢滴出一粒黑豆大小的小球,无声滚落在凸起的树根,又渗入其中。 那块被渗入的地方缓慢起伏,犹如皮肉般呼吸。 夏歧一路探查,苏菱凑过来同路。 找了片刻,一无所获,苏菱也闲不住了,随口聊起来:会不会苍澂昨晚已经从地下把魔气清除完了? 夏歧对清宴了解万分,闻言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若是苍澂处理了魔气,柏澜会告知我,不会让此行一无所获。 苏菱一愣,反应了一下这声非亲近之人不可唤的柏澜是指谁,依旧觉得自家崽子和苍澂掌门结为道侣这件事有很神奇,不由凑来一脸八卦:这清宴性子冷淡疏远,作为道侣你岂不是很主动? 夏歧闻言有些好笑,自从他认识清宴,就没觉得对方冷淡过。 他对清宴的印象,最开始是厨艺颇高的救命恩人,再是愿意指点他的沉稳朋友,后来成了堵上门向他表明心意的心悦之人,还有如今有机会便主动亲近的道侣 对方攻势有些猛烈,他如果再主动,那场面怕是根本无法收住。 夏歧的思绪莫名延续了某次深切交流未遂的可能性,识海才稍一勾勒后续场面 此时不合时宜,他倏然收敛住,咳了咳,刚想开口回答,便听到不远处一声疑惑而吃痛的闷哼。 他循声望去,见傅晚犹疑地捂着手臂,皱眉仰头望着树梢。 他忙闪身到傅晚身侧,看向傅晚捂着的手臂,又瞟了一眼头顶树冠,没什么发现:师兄? 傅晚眉目冷凝:方才似乎有什么从上面落下,砸到手臂,很疼。 夏歧一愣。 猎魔人的黑斗篷坚如龙鳞软甲,又刻了加固符咒,刀枪难入,连术法攻击也可一挡。 还有什么能在黑斗篷上留下痛感? 傅晚显然也想到这些,不由拆开束袖,撩起袖口一看,没有任何痕迹。 夏歧蹙眉沉思,似乎有什么诡异的线索正层层勾连,穿越迷雾,即将呼之欲出 他忽然又听到周围弟子吃痛闷哼,竟见弟子们也疑惑地捂着身体不同部位,正凝重警惕地环顾四周。 夏歧倏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 他立马以自己为中心重新撑起隐匿防护结界,令众弟子迅速聚拢。 他早已敛起散漫之色,神色肃然,从芥子掏出一颗火晶石,走向尚未反应过来的傅晚,攥住对方手臂,并指把火晶石贴上手腕经脉,施咒后往上一推。 傅晚蓦然痛得闷哼一声,手臂青筋凸起。 进密林以来,第一缕出现的魔气从手臂处驱除出来,又被夏歧捏散的指间。 夏歧迅速把火晶石发到弟子手中,令众人效仿。 傅晚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系着束袖,环顾四周:这是什么,之前并未检测出魔气。 夏歧留心着每个弟子,见都驱出了魔气,蹙起眉:是我疏忽了。没猜错的话,这便是魔种。先前我以为魔种会是种子一般的实物,而周临的魔种已经成型,看不出原型如今来看,魔种似乎是一种咒。 他垂眸端详着指尖莹亮的晶石,灿然如霞,剔透猩红,仿佛蕴着鲜血,又似燃着烈火。 这火晶石,是能打散咒术的特殊矿石。 第94章 迷踪语 火晶石中蕴着浓烈的燥热灵气,无法作为常规修炼灵石使用,却像烈火焚烧般简单霸道地驱逐打散咒术。是修士行走四方,出入险境必备之物。 而猎魔人备有术法与魔气都难以侵入的黑斗篷,不用再携带火晶石。 如今众人使用的火晶石,是离开霄山前念念细心准备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傅晚冷肃的目光一扫四周,只觉得此刻安静的密林诡异万分:若是咒,能在人体内潜伏,能被催发生效,倒是说得通。 夏歧稍一整理脑海里刚刚理顺的思绪:能催动咒的,无非灵气魔气与妖力。或许我们搞反了,以为是魔种携带着魔气,会不会是咒被魔气催发?他稍一沉吟,搜刮了一圈记忆,垂眸喃喃琢磨,但还能隐匿魔气,这咒倒是前所未见 苏菱目光平静,没了调侃说笑的散漫,稍露几分见多识广的长谣前任门主之风。 世上哪有这么多陌生稀罕的咒,法阵与咒术千姿百态,组成的铭文与规律却隐隐有迹可循。法阵能组合,咒也能叠加。不能单看这吸食魔气,隐匿魔气的咒,拆开来想,用妖丹浇灌植物培养出魔种咒的雏形,只要魔气附着过来,咒便被催发成型。而隐匿咒能让包裹其中之物穿过任何阻碍,包括黑斗篷与植株。 夏歧立马明白了苏菱的意思,浑身寒毛一凛:这么说来,只要在培养魔种咒时叠加隐匿咒,便能让魔种在任何时候躲过探测。等遇到魔气时,再吸食催发生效,长出魔藤。 同样的魔种潜伏在活物体内,藤蔓长出的时机与程度却各不相同,原因便是吸食魔气的多少。 而那些种了魔种咒的人没能发现体内魔气,便以为得了怪病。而传染蔓延,是体内的咒转移。 苏菱赞许地颔首,高人之风只维持了几息,又立马破碎。许是终于有机会在崽子面前露了一手,不由端上老娘好厉害的嘚瑟问道:你道侣极为擅长此道,怎么也不好好教教你? 夏歧闻言挑眉,自家道侣擅长的可不止这个,倒是不好和外人细说,他好整以暇答道:我道侣教了我剑法入门,不像某人,一起生活多年也未曾传授什么。 苏菱见夏歧提起某壶没开的水,立马正色清嗓,极其圆润地扯开了话题,语气却像极了清晨出门讨论菜价:咳,所以说,如今咱们周围就算察觉不到丝毫魔气,也是被万千魔种包围了,只待一出去,便会被诸多魔种投怀送抱 苏菱的描述活像帮魔种自卖自夸,夏歧甚至怀疑这人到底站在哪边,不由打断苏菱收不住的打诨:这些魔种催发后长出的魔藤,除了作为魔种的依托,隐匿魔种踪迹,想必还有其他作用,需得留心。 他忽然想起清宴昨晚的话,啧了一声,继续道,想必苍澂撞见的地底魔藤,是正在给藏在西南郊藤蔓上的魔种输送魔气,令其催发成型。 可据清宴的描述,地底魔藤怎会那么粗壮,而魔气的来源又是何处? 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十方阁驻地,微微蹙眉。 傅晚扶着刀柄,沉着眉目:这便难办了,若是苍澂一时间切不断魔气来源,无法釜底抽薪,我们清除不完这么多魔种。 连同苏菱在内,此行共十六人。西南郊密林绵延不见尽头,魔藤沿途盘根错节,的确难以应付。 而符阵只能暂且撑开隐匿结界,无法帮助众人离开密林。 夏歧一时陷入思忖。 苍澂那边丢了弟子,想必地底魔藤也不好对付。如今清宴尚未传信来,也不知道找得顺不顺利,又遇到了什么。 他暗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难色:相信苍澂会解决好所面临的。我们便先做好能做的事。好在藤蔓只在郊区范围,只要没有人进来送死 话还没说完,一阵密集箭雨破空而至,划开静谧,其中几只箭钉在隐匿结界上。结界微晃,没有破损,却显出了结界中的情形那箭头竟刻着破阵的铭文。 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他们在这里! 夏歧: 说什么来什么。 只见一群邪修气势汹汹地从密林不远处出现,循着箭的指引,踏断诸多植株,朝着他们提剑冲了过来。 夏歧闲散杵着剑,眼看上百人蜂拥而至,气势浩荡,却又能看出人群以各自头领为界,泾渭分明。 他粗略一瞟,那些头领居然有几分眼熟。 先前霄山把金连城各势力挨个血洗了一遍,这些便是趁乱逃离金连城的漏网杂鱼,夏歧没浪费人手去捞小鱼小虾。 看样子是暗中纠集在一起,撑着胆回来找霄山报仇了。 那些人面带讨伐恶人的愤怒与激昂,狠狠踩过水潭,泥泞四溅,利刃砍断藤蔓,身躯与郁郁葱葱亲密接触,涌了过来。 恋耽美 -鹿阿玄(70) 等来到一众黑斗篷面前,百余人中,已经有半数人拧着眉,惊疑不定地摸着身体各处。 眼看这番急匆匆找死的行径,苏菱嘶了一声,好似想到那魔藤绽裂血肉的场面,不由对眼前的新一批土壤生出几分惨不忍睹。 连傅晚也眼角一跳。 夏歧依旧一动不动杵着剑,散漫得很,对眼前的刀剑丛林露出一个极为热情而心情好的笑容,明媚得让四周昏暗密林都亮了几分。 诸位这般热情相迎,想必是先前霄山还算周到的招待让各位化敌为友,如此团结。作为门主,我万分欣慰。 金连城各势力被霄山屠杀得几乎全部覆灭,原本的首领自然一个也没能逃过。如今聚集在一起的,是手腕城府都稍逊一筹的新任头领。 百年来,南奉几个势力各自为政,争端不休,都不是什么省油的主。如今被迫结盟,想必也貌合神离。 几名头领对视间,都看到对方眼中被道破后的僵硬与疏远谨慎。 眼看开场气势因对方一句话而被降一头,一人板着脸走了出来,看那昂首挺胸的模样,想必是联盟首领。 夏歧身后的猎魔人整齐拔剑,冷光森然,上百人霎时间神色紧绷,如临大敌。 他稍一抬手安抚弟子,示意看戏便可。 联盟首领拱手,朝夏歧礼数周到地一拜,话语却愤然而咄咄逼人:南奉因十方阁生灵涂炭百年,如今徐深已死,我等方才获得喘息的机会。霄山虽与十方阁同源,我却听闻猎魔人向来恩怨分明,如今竟趁着南奉危难之际,前来百般欺压,道理何在! 这番几欲悲泪俱下的讨伐诘问,让夏歧差点以为在南奉草芥人命,屠杀灵兽,压榨百姓的是霄山了。 眼看这一番话激起众多跟随者的怒意,传出窃窃私语的骂声,他不由因腿麻换了个站姿。 日光倾下,在潋光剑刃上落成寒芒一闪。 方才说话的人神色一僵,上百人立马噤若寒蝉,绷紧全身,随时准备齐齐退后。 想来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某些恐怖记忆浮了出来。 联盟首领神色几番变换,终是被迫缓和,清嗓后一换态度:徐深让霄山损失惨重,门主前来接管十方阁财物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您看这些年来,南奉各方受徐深惨无人道地欺压,过得委实艰难。不如大家助门主一齐杀上十方阁驻地,届时只需把搬不完的财宝留下一些,给南奉留一条活路 苏菱冷笑一声,轻声和众人嘲道:这是怪我们挡在他们敛财的路上呢,先兵后礼,这脸皮得有城墙拐角厚了。不分财宝不留活路还成我们的不是了? 却听到夏歧答了首领的话:你说得倒是有理。 眼见首领面上一喜,苏菱不可思议看向身边的人。 却见这人笑意玩味,好脾气地聊了起来,但我这么一想,你都夸猎魔人恩怨分明了,这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徐深压榨你们,你们便该向徐深讨回。这不正好,徐阁主才下去不久呢,诸位加快些脚程,大概也能追上。 苏菱: 这小崽子何时长成这副模样了! 联盟首领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残忍地哼笑一声,双目露出嗜血的光:也罢,你们如今不过十几人身陷囹圄,不枉我们守株待兔多日! 夏歧见对方被逼得面色一厉,就要下令进攻,又出声打断:哎,急什么,再聊会儿。我倒好奇,这各方联盟是哪位出的主意,讲好利益分配了吗,诸位这番谁先上来打头阵?保不齐死了自己的人,后面的人便跑了,到时候再知道被借刀杀人,可就太晚了。 上百人怒视着悠然发问的人,嘴上骂道妖言惑众,心里却同时发憷。 不知为何,进入这密林后总觉得心绪不安,浑身难受发疼,着实诡异。而所有人都见识过猎魔人的无情凶残,如今还在发怯畏惧 是啊,谁打头阵? 联盟首领眼见身后气势稍弱,不由厉喝:少蛊惑人心!大家一起上!待到踩着猎魔人的尸体,登上驻地!便是永生永世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夏歧打定主意不等人说话,一声遗憾扼腕的叹息又打断了对方的话,那首领看他的眼神犹如千刀万剐。 诸位还没发现异常吗,我隔这么远,都已经察觉到某方心怀不轨,趁机给其他人下了套。没有人发现身上疼痛乏力么也是,人少一个,获利者分到的财宝就多一分。 上百号人终于心神动摇。 身上剧痛越来越重,还乏力昏沉,那猎魔人再能耐,方才也一直没出手。此番诡异变故,除了身边的人还能有谁! 各方势力知道被心怀鬼胎的他派暗算,不由又惊又怒。 夏歧笑眯眯地观看混乱,暗中垂手,一颗石子乖巧落入掌中。 他缺德地把那石子轻巧一弹,石子携着千钧力道,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打进人群 不知是谁惊声痛呼出一声,旁边的人关切地触碰上去,对方却在疑心与魔气的催发下蓦地狂暴,拔剑便不分敌我地砍断来人手臂! 本就临时搭伙的联盟变打翻为一盘散沙。 还没摸到目标袍角,便忘我地厮杀起来。 苏菱看着身侧玩闹似的掀起腥风血雨的人。对方唇角含着漫不经心的笑,似在欣赏趣事或美景,丝毫不避血腥残忍。 她不由微微出神,有些内疚。夏歧这五年,到底被什么逼着长得这么快 傅晚对兵不血刃自然没意见,对这群人的死活也不在意,只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便蹙起眉问夏歧:我们要看到什么时候? 夏歧稍微直起身,不急不慌地负手观战:不急,我们这不是出不去么。我想看看这魔藤还有什么能耐,总不能让自己人去试。 来此一趟,没有些收获说不过去,待测出结果,也好汇报给地底的苍澂。 何况如今魔种被不断催发,在密林滚落四散,尚未找到解决之策,金连城的威胁还没有清除。 第95章 迷踪语 魔种寄生在身体中,未被催发时不疼不痒。而只要这咒开始吸食魔气,催发生效,被寄生的人便会精神混乱,躁郁发疯。 再往后会如周临一般,周身经络血管被细藤蔓延,身体不由自己控制,最终药石无医,变为供养魔藤的土壤。 西南郊魔种密布,像一张张渴极了的嘴,贪婪地吸食着从地底上涌的魔气,甚至没有漏出一星半点。 吸饱魔气的魔种悄声无息隐匿在万千藤蔓中,又欣喜若狂地落向送上门来的邪修们。它们在体内蔓延出千丝万缕的根茎,像是细长的爪子,侵占经脉,填充血管,甚至顺着血液缠上心脏和脑髓 各势力的邪修们筹谋不足,狡猾奸诈却绰绰有余。此刻经不起敌人的挑拨,也是受魔种侵蚀心神的影响,把内心的怀疑与恐惧催发得郁郁葱葱。 西南郊密林中央一片刀剑厮杀,术法碰撞的喧哗。 转眼之间,尸体一具具倒下。 这些人手里丧生过太多无辜生灵,夏歧倒是不觉得可惜。活了这么久,还死在这么个日光大好的绿荫丛中,算得上风光大葬了。 他的双眸静如湖面,一寸寸扫过不远处的打斗场面和植株。忽然眉梢微动,目光又移回一具尸体上。 只见那具尸体被砍得肢体破碎,血流如注,在身下的藤蔓上蔓延开。 而那几乎喷涌的血却没有积洼起来,竟然渗入了藤蔓之内速度之快,仿佛被渴血的藤蔓吸食。 那块被鲜血浸染的藤蔓随之微微一动 夏歧见露出端倪,不由凝神细看。 只见藤蔓上红褐色的那一块正缓慢起伏,像是其中埋着血管,正随着心脏一呼一吸 情景太过奇异,他慢慢蹙起眉,忽然想起苍澂地底发现的粗壮魔藤,正是像巨兽血管一般。 那时他还想象不出有多诡异,如今终于得见了。 他神色有几分凝重:我有不好的预感,这片密林似乎被唤醒了。 这话听着悚然,而随着上百号人的尸体纷纷倒地,结界中的其他人也陆续察觉到了这番异状。 苏菱嘶了一声,仿佛眼前情景十分棘手:人死了,鲜血流入藤蔓中藤蔓这么不挑食啊,吸食鲜血做什么? 话音一落,像是回答这个问题一般,根根藤蔓从早已倒地的尸体中开膛而出,激射横扫,把尸山上剩余的邪修尽数搅碎。 它们犹如喂不饱的剧毒蝮蛇,碾过破碎血肉,在一片狼藉的战场觅着新鲜食物。 条条裹满血渍的藤蔓游走着,才片刻之间,便从先前冷静的潜伏者变为战争的收割者,虎视眈眈地验收着满地血腥战果。 不多时,它们像是吃饱了,有条不紊地聚拢起来,互相缠绕在一起,道道拧紧,如同在进行神秘而狂热的鬼蜮仪式。 一时间,血腥味四散蔓延,而那相互挤压的粘稠声让人心惊肉跳。 此番景象太过骇人,结界中的人脸色微沉,不由屏住呼吸。 夏歧微微蹙眉,舌尖舔过后牙槽,慢慢站直了身。 他澄澈平静的眼眸上倒映出不远处扭曲的藤蔓,正在不断缠绕裹紧中融为一体千万藤条在融合吞噬,化为了更加粗壮,表面起伏如喘息,仿佛有血肉的魔藤。 他绷出一身警戒,拿出所有火灵石分发下去,低声令所有猎魔人把火晶石的灵气尽数注入黑斗篷中,要让激活的符纹蔓延至边角。 随后又担忧地看了一眼苏菱。 苏菱大概也意识到危机渐起,早有准备。 夏歧见对方无声向他抬腕,露出一只镯子。镯子在她周身扩开一层隐匿保护膜,把整个人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想来与之前小男孩阿叔的法器效果一致。 夏歧终于知道苍澂遇到的地底魔藤怎会是那副尊容了。 魔种控制着活物向魔藤送食物,魔藤吞噬活物血肉获得生机,又互相融合壮大。 眼前魔藤粗壮而扭曲,十分骇人,完全超出了植物的范畴,已经成为凶残嗜血的野兽怪物。 拦在黑市通往驻地路上的魔藤如同看门怪物,定是没少吞噬生灵血肉,甚至可能是幕后之人喂养出的。 关于地底魔藤的由来有了猜测,夏歧立马用神识在芥子唤清宴,却片刻也没得到回复。 他的心脏不由向下一沉,又慢慢悬起。 面前情况危急,他只得在芥子中留了话,撤回神识。 下一息,夏歧蓦地察觉了什么,潋光倏然出鞘 随着苏菱高喝一声散开,巨大阴影携着扑鼻血腥从头顶笼罩下来,宛如巨塔倒塌。 夏歧本想横剑一挡,再借力后撤出偷袭范围。电光火石间察觉众人来不及撤退出范围,立马手腕一翻,招式利落改守为攻。 他闪身不避反进,迎着巨大魔藤掠去,烈风扬起衣袍,剑锋清光不减。 所有灵气尽数催发,潋光如载着山呼海啸之势,雪崩山倒一般的剑气生生抵上兜头而下的魔藤! 两相撞击出轰然巨响,强劲气浪倏然向四野荡开,催木翻水,一片狼藉。结界顷刻破碎。 几息之前凶残猛烈的魔藤被撞得后倒,成片植株被齐齐砸断。 夏歧虎口发麻,握剑的双手借这惊天一剑之后的空隙稍一放松,又立马握紧。 他迅速指挥着其余人撤离西南郊,同时脑海里思绪翻飞。 地底魔藤不断往西南郊输送着魔气,催发着密林的魔种。而魔种带来寄生者,又让魔藤融合 目的自然不是让魔藤自个儿长大游荡玩儿。 如今粗壮的魔藤如同怪物,已然活了过来,像有自己的意识般随意移动。这魔藤携着万千魔种,定然想播种出去,吞噬更多活物血肉,让更多魔藤变为怪物,苏醒过来。 而目标地再明显不过,是不远处的金连城。 魔种如黑雪一般,一团团从张牙舞爪的魔藤落下,在触碰到黑斗篷上色如烈火的符文后,立马被搅碎驱散。 夏歧跑在队伍最后,以防弟子落单。 他稍一留意身后,便知道那几道粗壮的魔藤如巨蟒一般蜿蜒追来,腥风快要侵染袍角,不由背脊一凉。 而巨蟒携着魔种游走密林,周身的藤蔓也活了过来,向着众人的背影蜂拥激射而去。 西南郊整座密林像是忽然间有了生命,躁动不休。 众人被逼得边走边战。 漫天魔藤携着巨大力道,坚韧灵活,或打或缠,被切断又再生,无穷无尽。 才片刻后,众人便被前方蜂拥而至的魔藤逼停脚步,陷入围堵之中。 万千藤蔓不断累压编织,像是筑巢,有着把众人包裹消食在其中的趋势。 苏菱迅速撑开一个抵御魔藤鞭打偷袭的结界,却只能护住众人片刻。 师兄! 夏歧回头冲傅晚喊了一声,得到对方心领神会的颔首后,他朝着魔藤巢穴上端一跃而起。 他手中这把斩过万千妖魔邪祟的剑盈满灵气,霎时折射出冷冽而锋利的光芒,似能斩断天地间一切混沌。 剑刃重重劈在迅速纠集的魔藤边缘,魔藤像是触手般畏惧地一缩。 他眉目冷凛锐利不输剑光,握着潋光的双手往下一压,万千魔藤在雪亮剑锋下被齐齐切开! 魔藤筑起的巢太深,他的身形随着劈开的缝隙往下落去,而下方的魔藤正在傅晚往上划的刀锋下破开裂缝。 刀剑相撞,剑气如汹涌决堤的浪潮,硬是把严实坚硬的囚笼开膛破肚,碎藤崩塌四散,令众人得以冲了出来! 众人趁着魔藤还未重整旗鼓,继续往西南郊外撤退。 夏歧与傅晚作为七使的末两位,常搭档出任务,算是有些默契。 他刚要调侃几句,却发现傅晚不太对劲,虽然身形并未有丝毫滞涩,面色却苍白浮汗,眉间阴沉,眼神时有一息涣散。 夏歧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傅晚的黑斗篷,上面的火色纹路不知何时黯淡了。 他瞳孔一缩,迅速一看前方的弟子,有半数以上的黑斗篷都失去了光泽。 定是之前消耗太久,而抵消的魔气太多,斗篷符纹里蕴着的火晶石灵气消失了。 而火晶石已经尽数用完,难怪众人都没有开口。 门主斗篷上的猩红符文蕴着诸多功能的符文,也能抵御咒术,夏歧便迟迟没有察觉。 他忙伸手去捞芥子,连清宴那边的火晶石都在方才用完了。 他忽然想起清停云给的一沓符咒,清宴之前帮他按照作用分门别类,用信封装了起来,还在信封上写清了用途。 他毫不费劲地挑出一沓作用类似的符咒,抽出一张便并指贴在傅晚背后,随之灌入灵气催发。 这猝不及防的行径让傅晚疼得差点一嗓子嚎出来,对方眼见体内被逼出魔气,才没下意识一刀劈出去。 魔种落入体内未扎根,便能被驱逐出来。但这里的魔种吸食了太多魔气,已然催发成熟,影响终究不同寻常。 夏歧自己留了几张符咒,把剩下的一沓给傅晚,让他去帮弟子们驱除。 然而他没有放下心来,符咒不能抵御魔种,只能驱除魔气符有用完的时候,弟子们不能久战久留。 就在这时,前方又有成片魔藤倒了下来,犹如倾巢而出的蛇,向着众人迅速蜿蜒而来,把前路严实堵住了。 眼看傅晚手中的符咒渐少,而追逐众人的魔藤已经逼近金连城,更不能让它们再往前涌去。 夏歧护着一名被藤蔓打偏的弟子退后,一边迎敌一边思索应对之策。 混乱中,他敏锐察觉身后剑风的偏向朝着他而来。 没有容他细想,锋利剑锋在下一息没入了他的腰间。 恋耽美 -鹿阿玄(71) 夏歧愕然回首,只见弟子面上细藤蔓延,面色挣扎而痛苦,已然折断的手臂被强行扭曲着向他挥剑而来是已经被魔种寄生控制。 他浑身发冷,咬牙躲避不再出剑,想趁机把人制服,说不定还有救 而不到片刻,弟子不堪重负地倒下,身体里伸出万千藤蔓,融入追杀的藤蔓之中。 夏歧狠狠一剑劈断藤蔓,双目浮上怒极了的血气。 剑光搅碎密密麻麻的藤蔓,他拾起那只失去了主人的影戒。 他再跟上众人时,黑斗篷严实笼罩浑身上下,没露出腰间血渍。 傅晚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他身后,意识到了什么,上前重重一捏他的肩头,低声道:夏歧,没事的,先撤退出去。 夏歧的神魂强行归位,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停下步伐。 他平静决然的目光对上傅晚的:师兄,你带着众人先退出这里,这些藤蔓不能进城。 傅晚眉梢阴沉一蹙,含着怒意咬牙道:你独自逞什么能,先出去!你不用什么都学老边,或者我也留下来 夏歧看了一眼身后追逐过来的魔藤,不耐地瞪他一眼:门主斗篷能挡一切咒术,我比你们能耐多了,你们身负魔种反而是拖累。你还得劈开前方魔藤,护着众人,留下做什么。别啰里啰嗦,赶紧带人走!婶对金连城熟,跟着她别走错路了! 傅晚犹疑地盯他片刻,没察觉什么端倪,想必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才阴恻恻威胁道:你要是回不来,我便给失去道侣的清掌门介绍漂亮女修,你好自为之! 夏歧错愕睁大眼,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一整天来端得四平八稳的平静几欲裂开。 他差点冲着傅晚的背影劈出一剑,又气急败坏地喊道:不可能!我在清掌门眼里是云章第一好看! 第96章 迷踪语 巨蟒一般粗壮的魔藤所到之处,沿途藤蔓像是听到号令般蜿蜒奔涌着跟随,仇上加冤的怒意汹涌不止,惊起瘴气弥漫,势要吞没前方路上形单影只的人。 夏歧杵着剑,看着携满魔种的藤蔓巨怪,双眸不起一丝波澜,隐有万夫莫开之势。 他心里却有几分发愁。 魔藤仿佛拥有了生命和自主意识,却又不能像活物般被杀死。只要魔气源源不断,魔藤浑身都像无关紧要的部位,砍断任意位置都能无限再生。 夏歧要独自逃命不难,而他若是逃了,满金连城的百姓该当如何? 以前他以为,在纸醉金迷又烂到根的金连城,去大街上随意打死十个人,有九个会是身负诸多人命的邪修,剩下的一人正前往行凶的路上。 没一个无辜。 但救治灵兽的阿莲让他蓦地明白,城中还有一层在淤泥中清醒求生,对故土怀着期望的百姓。 南奉希望的火种还需这些人重新点燃,再延续下去。 徐深百年前捅出魔患,全云章修士替他善后至今。如今人死了,三个门派还得不远万里,殚精竭虑地收拾残局,简直祸害遗千年。 夏歧不由在心里又把亲手杀了的人骂了一遍,同时在芥子里翻找能用的东西。 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别人给的符咒与灵石,此刻派不上用场。 而自家道侣那边的东西 清宴博文广知,手中载川能斩世间一切,自身便是行走的藏典阁与无上神兵,无需依仗其他身外之物,向来不携带其余法器。 两人芥子共用后,清宴竟破例寻来一些法器放入芥子,供他在危难时获得更多生机然而都是保命逃跑用的,没有一件能毁天灭地。 想来对方知晓他不肯轻易作罢的性情,不想让他在危机关头不管不顾继续涉险。 毕竟他差点把自己作没了的前科不是没有。 其余便是苍澂高阶弟子人手一册的符阵大全,由清宴亲手编纂,送给他的这册又亲手添加了一些法阵的改良版本。 毕竟法阵与符文的绘制需得精准无误,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而他连入门的边都摸不上,复杂法阵绘错爆炸的风险太大。 夏歧别无他法,只好把符阵大全抽出来找找思路。 转眼之间,遮了西南郊日光的魔藤席卷到他的面前,正腾空而起,携着铺天盖地之势,将要把他淹没吞噬! 夏歧探究的目光没从书上离开,他一手提剑,对承着千钧之力的魔藤毫无惧色,只是不急进攻。 潋光剑刃翻飞,清光倾泻如晴日映雪,冷冽而雪亮,剑风在他周身形成密不透风的网。 他的脚下也运起让身形灵活如影的阵图,在巨大魔藤下躲闪自如。周身剑光把试图近身的其余藤蔓搅碎崩裂,落下的团团黑雪被黑斗篷上猩红的符纹顷刻驱散。 翻飞衣袍不染一点泥泞血渍,再嚣张不过了。 书页翻飞间,他终于看到一个眼熟的法阵是埋在霄山广场的驱魔法阵,威力之大,曾把入魔的徐深钉牢在阵眼中。 这原本是镇守大范围的大型法阵,清宴考虑到他实际使用时的诸多限制,便把法阵简化为范围符阵。虽然威力比不上原版,组成的铭文与线条却简洁易懂许多。 他终于在一堆陌生铭文里遇到面熟的老朋友,欣喜之余,临时抱佛脚地默背下来,把整个法阵牢牢投映进识海里。 夏歧啪一声合上书,就它了! 西南郊发了疯的魔藤几欲遮住半边天,与不断落下的魔种黑雪映衬,像是末日翻涌的乌云。 夏歧说要留下来制止魔藤前进,却没托大到想把魔藤尽数毁去。 只要能靠震慑让魔藤退避,便能暂缓危机。 夏歧一刻不停歇,手中潋光翻转出清光万丈,在魔藤乌云中闪耀出刺眼光亮。 他从容地周旋在魔藤之间,另一只手把一颗颗紫玉弹射出去,深深没入地下,泥土飞溅。 他没时间心疼不断消耗的灵石,只是专注万分地按照识海里的符阵所示,分毫不差地依次拼出法阵全貌。 直到最后一颗紫玉归位,他敏锐发现周遭凭空出现灵气流动的痕迹是紫玉间的连接已然勾连成阵。 还差最后一步,用符纸作为阵眼,便能启动驱魔阵。 夏歧指尖夹着一张催动法阵的符,紧盯阵眼之处,身形快成密林间的一道疾风残影,眼看便要驱动法阵 然而下一息,他本能感知到危险逼近,浑身寒毛一竖,只能一咬牙闪躲开,被迫偏离了路径。 与此同时,那巨大藤蔓的粗壮蛇身堪堪擦着他的袍角砸了下去,带起一阵凌厉腥风。 大地随之一震,一颗埋得稍浅的紫玉被力道震了出来。 法阵中的灵气流动蓦地被迫断裂,那灵气勾勒出的法阵线条如紧绷的线,不堪重负地一颤。 夏歧立马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当即停止前进,往一旁的树丛仓促一滚,忙不迭地避得老远。 身后果然轰然炸起一声震颤耳膜的惊天巨响被魔藤拆了一角的已成型符阵毫不留情地暴躁炸开! 紫玉到底是仅次雪晶一档的灵石,蕴着数枚紫玉灵气的法阵不可小觑,毕竟他给足了能消灭大半魔藤的量。 爆炸形成的灵力劲流宛若暴风,肆虐之气如波纹漾开,所到之处,霸道地搅碎撕裂着一切。 位于范围内的魔藤被炸个正着,顷刻四分五裂,落血如雨,根根藤条如残肢断臂一般抛洒向四方。 刹那间,西南郊飞沙走石,树木齐颤,其余藤蔓在一片混乱中惊惧乱窜。 连那最巨大的藤蔓也识趣地避开符阵劲流。 夏歧是躲开了,却躲得不够远,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他被一根炸飞的藤蔓狠狠砸到背上。 肺腑顿时一阵沉重的钝痛,若不是黑斗篷卸去大部分力道,他估计得被当场送走。 他轻吸一口气,捂着腰间被扯得更深的伤口,却来不及去顾及湿热的指缝,迅速伏在一块巨石后面,望着爆炸后的满地狼藉。 他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手中的法阵大全上,慢慢露出一个有所顿悟的微笑。 这本法阵大全果然是件宝物,宝贵就宝贵在它集清宴对法阵一道的极致了解,来抛玉引砖出他一些危险粗暴的想法 既然法阵爆炸能让魔藤畏惧,那再炸一次又何妨? 法阵作为范围内防御或攻击的途径,从落成的那一刻起,其中消耗的灵石便应当对得起维持的时间。 所以根本没有人会忽视法阵的直接作用,反而把它的危险弊端作为主要使用途径。 世间只有夏歧这么心思活络又不知死活。也不是谁都像他一般,有一个共享出自己所有灵石,只求他分毫无虞的道侣。 不过若是清宴得知符阵大全教出他这么个玩意儿,得把他作为反面教材编纂进此书册。 然而此时情况刻不容缓,他没有时间再思前想后。 夏歧故技重施,又周旋在还未重整旗鼓的魔藤间,轻车熟驾地布下紫玉。 这次他为了一次炸个干净,特意在每个节点放置两枚紫玉,清宴送他的那鼓鼓一袋子灵石不多时便扁了下去。 顷刻之间,符阵又成型了。比之前更加浓厚的灵气流动轨迹勾勒出一个威力更大的法阵。 夏歧持剑站在阵眼前,抬头看着不远处又气势汹汹杀来的魔藤。若有所思的眸光忽然浮上兴奋的笑意 他准备玩得更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十分抱歉qwq今天加班回来得太晚了,又不想请假,没有凑足三千字明天一定补上!【滑跪】 第97章 迷踪语 夏歧从芥子拿出所有符纸,把其中蕴着五行之力的符咒并做一沓,与驱动法阵的符纸叠在一起。 既然要靠爆炸来威慑魔藤,便干脆一次到位,让这些怪物尝尝被肆虐的下场,最好有去无回。 他在清宴准备的法器间挑拣几息,肃然面色一顿,愕然拎起一件外形特殊的防护法器竟是一件薄如蝉翼,纹路流金的外袍,拎在手中时略有金属垂感。 若不是半透明的金色细纹流淌着符文光泽,他甚至以为这是用在某些时候的别有意趣道具 他心里嘀咕着难道是清宴的某种暗示?也未尝不可一试 同时把外袍利落披在身上。 轻薄外袍倏然消失,而周身顷刻流淌起薄薄一层金色的内敛光芒。黑斗篷是沉黑夜幕,衬出星芒影绰,行走间像是披着若隐若现的星光。 与此同时,夏歧敏锐察觉到,周身没有散尽的爆炸乱流再也掀不起一点衣角。 这层轻薄金色变为了固若金汤的外甲。 毕竟不是谁都像清宴,有一人一剑与巨型法阵爆炸对抗的魄力与能力。就算眼前只是一个范围符阵,爆裂之后的威势也强大恐怖,他稍不留神便会伤上加伤。 一切就绪,夏歧身形化为疾风,仗着护甲坚不可摧,提剑翻转出凛冽剑光,向着阵眼急掠而去。 清宴给他准备的法器到底不是凡品,想要报复的万千藤蔓疯魔地砸向他,鞭打密集得几乎织成铺天巨网。 而他无所畏惧,藤蔓就算没有被剑光搅碎,也尽数被周身薄金卸去力道,不可前进半寸。 一时间,魔云翻涌中星芒不灭,一沓符咒以不可阻挡之势稳稳落在阵眼之上! 便是在这一息之内,夏歧神识察觉到嗡声细响,被激活的阵眼涌出耀眼光芒,倏然沿着法阵纹路流淌开。 整个符阵光亮大盛,范围内涌起一阵惊扰神识的浑厚力量。 眼看阵成,他立马腾空一踩鞭打过来的魔藤,足尖借力往反方向轻盈高跃,落在法阵范围外的树冠之上。 一般来说,驱魔法阵对不携带魔气的东西没有任何影响,他筑起的这个符咒却有些特殊。 蕴着五行之力的符与启动法阵的符叠加,其中的五行之力也随之被催发出来。这类符一张便能引火渡雷,水啸风起,他毫不怜惜叠加的那一沓符几乎是致死量。 驱魔铭文瞬间被五行灵气填充胀满,其中光亮缤纷绚丽,令人眼花缭乱效果却携着毁天灭地的暴虐力量。 夏歧用上这么多五行符咒,便不急着毁坏法阵去制造爆炸。 他布阵的时候想了想,清宴特意改良给他使用的法阵,定是有着非同凡响的效果,如果直接炸去,太暴殄天物了。 便让法阵先驱除魔气看看。 他思绪才一落,便见藤蔓铺天盖地涌来,密不透风地覆盖碾压了驱魔法阵。 然而下一息,光芒像是冲天利剑,锐利得从魔藤缝隙中透了出来,随之砍菜切瓜般清绞着藏在魔藤中的魔种。 魔藤不能出声嘶鸣哀嚎,夏歧却在痛苦扭曲的藤蔓上看到了惊恐挣扎的迹象。 操控着条条藤蔓的魔种被绞杀殆尽,藤蔓宛若被抽筋扒皮的蝮蛇,慢慢失去生机,濒死的抽打渐渐无力停歇前赴后继涌入阵中的藤蔓都逃不过蕴着五行灵力的铭文,尸体化为普通藤蔓,在阵中一层层堆积起来。 从远处看去,渐成山丘,颇为壮观。 眼看驱魔法阵让大半藤蔓覆灭,旁观全程的夏歧眼中浮现愕然,随后满意一笑。 接下来便剩最后也最重要的收尾了。 魔藤被法阵驱除了魔种,但西南郊魔种太多,法阵一灭,魔种不到片刻又会传染蔓延开,让藤蔓复活,那等于白忙活。 那两人合抱粗的巨大魔藤也嗅到危机一般,谨慎地没有入阵,正准备绕道前行。 驱魔法阵只能清除魔气,剩余的功能,便要等他去手动激活了。 夏歧披着晶莹金芒,径直飞掠向法阵。 潋光在途中剑气暴涨,目标不偏不倚,嚣张地迎上巨大魔藤,毫不留情地一剑劈了上去。 巨大魔藤被夏歧打过一次,又恨又怒,也放弃前进与夏歧缠斗在一起,势必不能让他再讨到好。 然而它的蛇身虽然携着能压塌一切的力道,却也不太灵活,独自对上身形快如残影的黑斗篷,几乎没有一点还手余地。 其余藤蔓缠绕鞭打向黑斗篷,也被他周身的薄淡金芒尽数挡去。 夏歧一时间在骇人险境中如鱼得水,尽兴无比,一柄潋光打得魔藤乱窜。 眼见巨大魔藤在他暴力的驱赶下,被迫朝着法阵方向移动。 及至法阵边缘,被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魔藤终于察觉了危机,纷纷慌忙掉头要走。 夏歧看魔藤所处的位置正好,不由把潋光往手肘处一擦,剑刃污垢消失,反射出凌厉雪亮的日光。 一顿之后,他双手握紧剑柄,一头扎进退避着的藤蔓中,把潋光狠狠插进藤蔓深处。周身藤蔓急得乱成一团,却无法近身,想逃窜又被锋利剑刃钉在原地。 他手腕一翻,在拥挤窒息的藤蔓间旋身一转,令潋光剑身上缠绕着藤蔓纠集在一起的根部。 耳边是藤蔓畏惧挣扎,相互挤压的窸窣声,他淡然一笑,开口相劝:来都来了。 随后,紧握剑柄的指节泛白,是使劲力道的模样。 他倏然跃出藤蔓,朝着法阵正中落去,而潋光缠着的万千魔藤也被拉扯得一起落向阵中! 片刻前的魔藤前赴后继,张牙舞爪,此刻的魔藤避之不及却无一丝反抗之力。 巨大魔藤在藤蔓缠绕中抽不出身,才意识到夏歧先前环绕着它躲闪打斗,早已让万千藤蔓牢牢裹缴住它的根部。此时被牵连禁锢,像是一条巨网捕捞起的巨蟒,被拖拉着不断送往断头台。 夏歧曾在陵州落雨集牵引过能切玉断金的金缠,如今的藤蔓远远比不上,自然不在话下。 若能忽视腰间被扯得更深的伤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多得是带伤鏖战的时候,影响不大,于是把所有注意力聚集在不远处的阵眼上。 潋光被藤蔓的拉扯激出嗡嗡怒鸣,剑气涨了几分,更显剑锋雪亮。 恋耽美 -鹿阿玄(72) 夏歧终于把这沉重无比的一剑掼在阵眼上,发出铿锵巨响 魔藤被砍得齐齐断裂,剑锋正不偏不倚地劈开了阵眼铭文。 夏歧剑上力道一撤,立马集浑身所有力量逃离阵中。 然而爆炸即刻发生,他身形再快,才行至一半,便被汹涌强劲的灵气乱流拍在背上。 他犹如受了巨手一掌,直接送了他一程,将他拍出数丈远。 潋光立马插入地上,延缓后退速度。 但蕴满五行之力的灵气太过暴虐,纵然有黑斗篷和金芒加护,他依然宛如身处摧毁一切的飓风之中,只觉得天地崩塌,江河倒倾。 身形被挤压拉扯得生疼,灵力乱流更是让神魂为之一颤。 而身处法阵中央的魔藤自然更为惨烈,巨大魔藤几乎炸成了碎末横飞,其余藤蔓被荡平为一抷灰烬。 爆炸余波在整个西南郊蔓延开,所到之处,魔种不留半点,藤蔓纷纷失去活力,又化为齑粉。 无法阻挡的后退中,潋光在地上拉出长而凌厉的划痕。 夏歧不由在心里赞叹,到底是自己折腾出的动静,与魔物斗简直其乐无穷! 然而下一息,在山呼海啸中,他注意到身上的金芒与暴虐灵气相处撕扯抵消,光芒越来越薄,他便知道这法器行将就木 可他还没离开乱流波及的范围! 心里兴奋蓦地冷却,他忙裹紧黑斗篷,注入全部灵力,试图让鳞甲更加坚硬。 金芒倏然消失,最可靠的依仗瞬间褪去,他宛如被搓圆捏扁,浑身内脏几欲错位,根本无法站立住,更别说反抗。 这样的无力只持续了几息,他狠狠撞在一块巨石上,疼得双眼一黑。腰间伤口几欲可见骨肉,肺腑仿佛被碾压过,喉间涌出一口腥甜。 他撑着一口气绕到巨石后,低伏在巨石脚跟,打算等爆炸乱流过去再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远山上的天幕隐隐泛起釉色天光,霞色灿然,四周终于恢复安静。 夏歧才松开紧紧握着的剑柄,忍不住屈指抵唇,低咳出声,指缝间一片猩红血渍。 他头晕眼花地扶着巨石,用神识探查着密林深处。 方才的战场狼藉遍地,死寂无声,早已不见一根会动的藤蔓与半点魔气。 * 夏歧被疼痛抽去浑身力气,只得步行离开密林。 他循着影戒指引,前往金连城的南城门,打算与其余人汇合。 此时已经傍晚将至,他披着一身懒散金灿的余晖,心里又挂念担忧起依然没有消息的清宴。 不多时,他来到城门前,却是一愣。 只见众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竟然都浑身负伤,还有两人重伤昏迷,被他人背着走过来。 其中竟有苏菱。 夏歧心里一沉,忙迎了上去,粗略探查了一番众人伤势。 那道道伤口皮开肉绽,隐有淤青,不像是刀剑所致,更像被棍棒抽打出的是藤蔓?! 而昏迷的两人伤口还有丝缕魔气萦绕,看来先行离开的人也与魔藤苦战过,不过 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了? 其余人便算了,苏菱可是修为与清宴一般高的修士,怎会被魔藤打成这样? 他忙掏出丹药分给弟子,见昏迷的人暂时无性命之虞,而残留的魔气也只浮在伤口表面,没有往体内渗入,便运起术法去净化。 傅晚闻言,面色阴沉地缓缓拭去脸颊血渍。 他没有立马回答,只是慢慢看了夏歧一眼,才简洁道:与你分别后,我们被魔藤追杀,遇到了岔路,没选对。苏前辈为救弟子受伤了。 夏歧没从这话琢磨出什么端倪,却见傅晚神色有些不对,隐约察觉对方有所隐瞒,便用影戒单独传神识问道:师兄,你们遇到什么了? 傅晚深深蹙眉,望了一眼重伤的两人,神色有些古怪。想说什么,又察觉不合时宜,终是摇了摇头:先回去再说。 夏歧心里犹疑,也知道此地不适合久留交谈,便要去搀扶受伤的弟子。 然而就在此时,脚下地面忽然微微晃动,而不远处传来一声轰然闷响,惊起四周密林的树冠刷刷颤动。 夏歧一愣,辨识片刻,瞳孔倏然一缩,浑身血液冰冷下去 西南郊地下发出的动静是地底坍塌的声响! 第98章 溯世影 夏歧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城门前,才几息之间,便来到西南郊密林某处的隐蔽地带。 他却没在此处见到苍澂弟子的人影,而原本通往黑市的法阵也消失了,昭示着他彻底失去通往清宴那边的路。 脑袋嗡一声响,浑身血液凝固成冰碴,锋利刺骨地扎着五脏六腑,让他六神无主,如坠深渊。 他紧紧一咬牙,拳头指节泛白,血渍未干的指甲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传送法阵消失,周围没有法阵被破坏而炸开的迹象,那么原因无非有两种。排除灵石耗尽,剩下便是与之勾连的另一个传送法阵失效 夏歧深深蹙着眉,低垂的眸中隐有焦躁不安,无法冷却,催得他无意识地在原地踱了几步。 苍澂在黑市遇到了什么,是地底魔藤活起来了? 先前在十方阁驻地外围的藤蔓中救小孩,那些魔藤被清宴惊醒,变得激动疯狂这次会是同样的原因吗? 渐浓的烦躁让眉宇间染上几分戾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条分缕析现状来缓解濒临失控的情绪。 西南郊密林没有大面积下塌,证明黑市距离地面尚有很远的距离。 没有传送阵,黑市与人间便是毫无关联的两个空间,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前往清宴身边 当初黑市的传送阵被清宴尽数毁去,逼迫黑市的人从另一个出口离开,苍澂弟子借此探查出黑市位置。 是了,回去找留在宅子中的苍澂弟子询问这条路,对方甚至可以用云镜与地底的同门联络上,便能知晓黑市状况了。 夏歧忙转身回去,动作太急太慌,蓦地扯到腰间伤口,才察觉半边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此时冷风一吹,黏在身上有几分难受。 而方才被法阵爆炸波及,经脉也开始疼痛起来。 他满腔心思却被担忧惶急占据得一丝不剩,又想起之前曾在识海里给清宴留下传话。 他忙攥紧剑穗,神识蔓延了进去。 在他进入芥子的一瞬间,立马敏锐察觉有熟悉的神识正退出了芥子。 他当即反应过来,神识急切循着痕迹追逐而去:柏澜! 然而那抹稀薄神识快得转瞬即逝,才一息便无法追寻。 夏歧在只留自己神识的芥子里着急地转了几圈,才发现那抹神识留在芥子里的回话。 他忙触碰上去,便听到令他心头一紧的声音。 阿歧,两队苍澂弟子均已遇难。地底魔藤犹如冬眠暂醒的野兽,将眼前血肉缓慢吞噬融入体内。 魔藤饱食血肉,开始肆虐,欲破土而出前往人间。苍澂将黑市的支撑法阵撤去,用坍塌压制住魔藤。 多亏霄山在西南郊消除魔种,切断魔气上涌,如今魔气回溯原处,想必正是通往驻地的路。苍澂已留好后路,将继续前进探查。至于魔藤欲入侵金连城,我已有应对之策,明微会带着弟子分头执行。 那道肃然沉稳的声音一顿,夏歧便知交代完毕了,怔忡间,又听到声音一轻,带着温柔安抚意味。 阿歧这番受伤不轻,回去定要好生疗愈歇息。无需担心我,除去道侣身侧,我不会在他处久留。 夏歧心脏一悸,又紧绷全身。 坏消息与贴心话前后出现,万千情绪在胸口忽上忽下,令他错乱几息,又无法纾解,只能无措地攥紧手中的剑穗。 他不由自主地将这段话反复倾听。直到最后,已然只想沉浸在那抹熟悉的声音中,以慰挂念。 他的神识也紧紧拥着留存话语的这一丝缕神识,这抹神识却如握不紧的风,完成带话任务便不解风情地慢慢消散了。 清宴的神识刚撤出不久,还有余力给他详细说明情况,倒是留有几分游刃有余,让他的焦躁担忧少了些许。 但黑市到驻地的路途竟然这么险恶,光是深入半途便遇到不小的危机。清宴此去更接近十方阁驻地,只希望对方能平安无恙 夏歧望了一眼缓慢降临的夜幕,提着剑往回走去,思绪一刻未歇。 明微要执行的应对之策又是什么?清宴没有寻求他派协助,想必苍澂能独自完成。 而且清宴如何得知他的伤势,是看到法器少了一件,以此推测? 竟如此料事如神。 说来倒也奇怪,那次霄山城门外巡防,他强行入定差点陨落。从那次之后,无论遇到何种险境,似乎受的伤都不足以致命。 平日小磕小伤倒是不明显,但他炸了巨型法阵诛杀徐深,还有这次被劲流摔在巨石上本该即刻没命,都险险活了下来。 该说是霄山大夫医术高明,还是自己的命太硬了? 回到宅子,已是深夜。 长谣对众猎魔人的救助也接近了尾声。 重伤的苏菱与一名猎魔人已被救治妥当,没什么大碍,正在昏睡休息。 而其余人多次被魔种侵入体内,尽管已然尽数驱逐出,全身经脉到底被折腾了一次,元气大伤,又浑身伤痕累累。 修士伤口自愈时容易疲惫乏力,此行所有人都在用药后沉沉睡去了。 诸多事宜,只能明日再处理讨论。 夏歧被长谣弟子仔细处理完伤口,喝了药,又一次查看芥子,依然没有清宴的回话。 苍澂所有弟子都前往了黑市,没人留在宅子中,如今还下落不明。今夜情况特殊,为了谨防意外,他便没有歇进芥子。 夏歧在宅子房屋的床上躺下,摸出一张符贴在床帐上,瞬间撑起一个笼罩床帐的结界屏障,挡住了南奉污浊紊乱之气,才把岁岁从芥子里薅了出来。 雪灵鼬许是察觉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急得在他身上一阵轻嗅。 夏歧面上终于浮现一个浅淡放松的笑,他抱着毛茸茸的崽崽一阵薅,岁岁才被安抚得安静下去。 他拿出一块糖饼喂给岁岁,岁岁咔咔咔吃了,小小的爪爪依赖轻搭上他的面颊,低头用粉嫩的舌头小心翼翼舔出一小块带着甜味的湿润。 夏歧顷刻一扫烦闷,心都化了,抱起岁岁埋头猛亲。 和可爱崽崽玩了一阵,放松不少,困意也随之涌上来了。 他想将岁岁送回芥子,雪灵鼬却不舍地紧紧扒拉着他的手臂,黑豆眼睛水润可怜,似是见他受伤不轻,怕极了他又要去哪儿涉险。 他心一软,用脸颊蹭了蹭雪灵鼬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把它抱进怀里,一起盖上被子,轻声和它说话:你说你和柏澜都在瞎操心什么,我这么大一个人还会把自己怎么地 岁岁轻吱了一声回应他。 深夜床帐中,胡乱喃喃和偶尔轻吱聊了一阵,才逐渐没了声,只留一屋静谧黑暗。 夏歧这一天过得劳累疲惫,经脉一旦开始疼痛便难以缓解,南奉夜里闷热无比,他习惯在芥子熟悉的环境休息,今晚睡得不太踏实。 自从当上门主,他便慢慢变成劳碌命,醒着时得思前想后,这半睡半醒间,还不由自主地对担忧的事条分缕析。 不知道清宴那边怎么样了,正在做什么? 神识下意识一探芥子,空荡荡的,依旧没有回话。不由在迷蒙间生出几分焦躁不安,又觉得对自家道侣想念得紧。 明微若能暂时让密林魔藤无法威胁金连城那便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毁了云章又能有什么好处,又会是谁 夜逐渐深了,万千思绪逐渐与混沌梦境混淆不清,夏歧即将被拖入沉睡深渊。 片刻后,散漫在宅子院中的神识被触动,夏歧倏然睁眼,眼中不见半点睡意,清明无比。 他翻身坐起,凝神用神识探查整座宅子,除却门派的空间法阵以内,其余地方并无异常。 他在安静的屋里犹疑坐了几息,把被子盖给熟睡的岁岁,无声摸出枕边的潋光,悄声无息出了屋。 寅时刚过,整座宅子沉在浓稠夜色中。 月色过分敞亮,恍然如霜白漫洒。风停云止,天地间不闻一点动静,静谧得有几分诡异。 夏歧微微蹙眉,铺开的神识一直没有收回,一丝不漏地仔细探查着每个角落。正当他以为自己疑神疑鬼,一道诡异阴影在回廊一晃而过。 他瞬息之间便到了那处,潋光已然推开一寸,反射出一段锋利冷冽的月光。 却只见一株南奉阔叶植株在风中微微晃动,阴影也随之婆娑摇晃,没有任何可疑人影。 他心里微嘲,转身环视四周,正要将挑开剑格的拇指松开,面上神色倏然凝重 哪来的风? 潋光当即出鞘,想也不想地横在身后一格挡,他竟被力道巨大的偷袭震退几步。 肃然抬头间,眼前的景象堪称惊悚。 只见回廊两边的南奉植株无风自动,扭曲着迅速抽高疯长,根茎不断胀大,变成万分眼熟的藤蔓。 院中所有植株仿佛潜伏已久的怪物,在此刻撕破伪装,变为蝮蛇一般的藤蔓肆意游走。 它们疯狂地占满院子,蜿蜒上亭柱与石桌,在屋顶与墙壁上盘桓。 藤蔓在游走间膨胀得越发粗壮,所到之处,无不被压垮断裂。 晃眼间,藤蔓开始无所顾忌地顶开窗子与门,嚣张进入房屋,像是饿极了,急于搜刮猎物的触手。 好在各门派歇在空间法阵中,这些屋子的门只是虚设。 夏歧心脏猛地一沉,魔藤怎么会出现在金连城内?到底怎么催发出来的? 有结界的宅子竟没有躲过,难道埋下这番隐患的时间比他们来南奉还早? 若这宅子的植株变异不是孤例,那整座金连城的情形不容细想。 他遍体生寒,当即潋光一扬,一道剑光利落撞在宅子结界的预警铭文上。 霎时间,各门派空间结界中的铭文齐齐大亮! 夏歧闪身穿过满院忙着疯长的植株,恍然间如置身郊外密林。潋光和四周偷袭的魔藤过了几招,他就近踹开了傅晚的房门。 别睡了!偷到家门口了! 门后人影利落闪身一躲,傅晚提刀一脸怒意:看清了再踢门! 他反应再慢一些,被踹开的门便猝不及防砸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123:31:21~2021121223: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樾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水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溯世影 结界警示铭文一亮,各门派弟子迅速集结。 傅晚已然带着所有猎魔人离开宅子,先行去城中探查,救援百姓。 潋光荡平宅子中大部分魔藤,夏歧站在中庭,把灵感附在五感,远眺连绵屋顶外张牙舞爪的魔藤,而满城惊惧惨叫声不断情形可想而知。 今夜不再静谧。 他与闻雨歇在门前汇合,闻雨歇令一部分长谣弟子清除宅子的余下魔藤,驻守此处照看伤员。 她一刀砍断试图偷袭的魔藤,将挣扎不休的魔藤牢牢踩在靴下,那宛如血肉的恶心触感让她轻挑眉梢:啧,这些植株是怎么回事?方才我亲眼看着一株南瓜藤长成这副德行,对得起辛辛苦苦栽种的阿伯么? 见闻掌门英姿飒爽地说出调侃话,夏歧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那可不,好吃的南瓜必不可能是从这东西上长出来的。 恋耽美 -鹿阿玄(73) 他稍一沉吟,蹙起眉,西南郊的情况,昨晚闻掌门也知晓了,魔种能隐匿魔气寄生活物体内,进入魔藤又能令其变为如有血肉的怪物。此番看来,魔种不仅能在人身上寄生,也能落入普通植株里潜藏 若不是清宴在地下发现端倪,提醒他们去西南郊探查,恐怕还发现不了魔种的阴谋。 如今事发,是晚了些,但知晓缘由,便有了商议对策的方向。 闻雨歇稍一思索,此时情况危急,她示意两人先离开宅子去加入救援,边走边说道:如今终于碰到幕后之人真正的手笔,倒也不算坏事。此番遭到阻止,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金连城百姓太多,而都城四周密林环伺,魔藤潜伏,难以转移。如今城中植株忽然变异,魔种遍地,我们的人手不必用去诛杀魔藤,先行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百姓。 这番布置暗合了夏歧所想,他颔首应许,余光忽然见一抹雪色从夜色中窜了过来。 那竟是岁岁! 许是醒了之后没找到他,跑了出来,身后有一株魔藤在追杀,就快要被卷住。 他吓得忙抽剑劈了魔藤,闪身过去把受惊的岁岁抱在怀里。雪灵鼬不安地轻轻叫着,不停往他怀里钻,有些不似平常的躁动。 他伸手把岁岁身上的灰轻轻拂去,察觉岁岁小小的身体竟被魔气侵入了。他立马抽出符纸,压在雪白肚子上,缓慢输入灵气催发,让符咒的效果不那么猛烈。 饶是如此,岁岁还是难受得挣扎呜咽,夏歧心疼得不行。 几息后,魔气被清除干净,岁岁虚弱地耷拉着小耳朵,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愿意离开。 灵兽对魔气的承受能力很低,何况岁岁被剥离了妖丹,和普通小动物无异,生命更加脆弱。 若是放回芥子,忽然再生变故,他来不及救治。 夏歧便把岁岁塞进衣襟里,门主斗篷能抵挡一切术法与魔气,正好能护住它。 闻雨歇伸手摸了摸夏歧胸口兜着的岁岁,想到了什么,拿出一个储物芥子抛给夏歧,说道:长谣此行携带的所有火晶石,半数留给弟子配合法器使用,防止魔种侵染,剩下的给猎魔人驱动黑斗篷符文,傅晚那队在离开前也拿到了。但到底数量有限,还需尽快找到庇护之处。 夏歧一愣,与对方一起离开宅子,笑道:闻掌门周全,多谢相助。是了,如今情况危急,金连城这场变故怕只是个开端,便把边界的弟子调回吧。 闻雨歇赞成:如今妖修救治得差不多了,留少部分弟子驻守照顾,其余的撤回金连城吧我想想,那边的长谣弟子也有火晶石,足够庇护着所有弟子一起过来了。 两位掌门结束交流,在宅子门口分开,去往都城两端支援各自门派,路上传讯调遣着边界的弟子。 金连城的情况比夏歧想象中更加严重。 目之所及处,密集的藤蔓上裹满粘稠鲜血,蜿蜒着爬满大街小巷。 粗壮藤蔓卷着具具尸体吸食鲜血,如缓慢游走的巨蟒。稍细的藤蔓发疯般刺穿活物,绞杀吞噬,如摧毁一切的触手。 这些怪物蜂拥四散,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植株腐臭与令人作呕的血腥。 谁能想到家里不起眼的花草,如今变成了狡诈凶残的猛兽,见到活物便残忍猎杀。 平日耀武扬威,欺街霸市的邪修在魔藤下不堪一击,更别说普通百姓。 碎尸遍野,死亡的阴影不断蔓延,奢靡城池被藤蔓裹绞得密不透风,入眼皆是人间地狱。 夏歧沿途救了一些百姓,只能靠霄山弟子将百姓护起来,且战且行。 片刻后,他听到呼救声,劈开一扇被藤蔓堵死的门,竟救出阿莲与她的父兄,也一并带着离开。 他愁得不行,救下的百姓渐多,脚程也变慢,满城魔藤,庇护所难寻 而且他心里一直疑惑,魔种早已蕴藏在植株内,南奉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不缺魔气,魔种慢慢吸饱魔气便会被催发。 但时间为何如此一致,还是在平常人毫无防备的深夜推波助澜的迹象太过明显,但又是怎么做到的? 魔气从何处而来,才让魔种瞬间成型? 夏歧带着弟子与百姓行至城中央,他忽然察觉四周有清气一荡,周身混沌魔气顷刻散了。 他猛地心悸,忙抬头望去。 只见几道身影浮在不远处的上空,银袍猎猎飞扬,在昏暗天色里宛如几抹天光。 他们围成圆,彼此间隔十丈。手中动作整齐划一,繁复雪亮的铭文迅速在各自眼前成型,又遵循某种规律变幻着方位,一个巨大的法阵逐渐线条清晰。 没有找到清宴的身影,夏歧眼里的光暗下去。 是了,这是清宴让明微先行来执行的应对之策,原来便是搭建庇护所,倒是与其他两位掌门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是好事。 他打起精神,令猎魔人带着百姓赶往那边。 庇护所法阵坐落于金连城中央,距离城外密林最远,也最方便聚集四散的百姓。 大型法阵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搭建完,苍澂弟子们需得一层层完善加固。但大阵只要落成第一重,便开始阻挡魔气与魔藤了。 三个门派的人在庇护所汇合,除去继续搭建法阵的苍澂弟子,其余人片刻不得歇,满城救助百姓,带回庇护所。 而不少受伤较轻的百姓从惊惧中缓过来,主动帮忙救治庇护所内的其他伤者。 金连城人口不输锦都,但此番魔藤爆发得太突然,时间又在深夜,许多人来不及逃命便牺牲了,救下来的百姓只到三成。 及至正午,夏歧不知往返了多少趟。 他一路与魔藤缠斗,神识已经探测不出活物存在,便又换下一个地方。 满城的藤蔓吃光尸体血肉,却发现其余活物都消失了,不由如同被激怒的怪物,与弟子打斗间越发凶狠暴躁,不少弟子都受了伤。 几个时辰后。 夏歧,闻雨歇与明微令门下所有弟子歇息,三人出了庇护所,分头探查最后一次,以防疏漏。 满城藤蔓饱食血肉,又互相吞噬融合,最大的藤蔓竟有四人合抱粗,游走间碾碎万物,地动山摇。 其余藤蔓也宛如巨蟒,他们是吃不饱的渴血猛兽,在失去了新鲜血肉的街上四处疯撞,一寸寸搜刮着活物的气息。 夏歧隐匿着气息,在满城废墟之间潜行,身形快而难以捕捉,如同日光下一抹稍纵即逝的阴影。 片刻后,他负责的区域依旧没有发现活物的迹象。 他刚准备离开,却见离他最近的藤蔓忽然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他警觉凝神,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魔藤动向,手已经按在潋光上。只等那怪物再进一寸,便利剑出鞘。 谁知下一息,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传来倒塌声,一道人影窜了出来,惊慌地到处乱窜,像是在魔藤的逼视下先行服输。 夏歧: 他注意到那人收到一半的法器,原来是用它隐匿了气息,怪不得躲过了多次探查。 眼看修为不太行的人被魔藤追得满地滚爬,夏歧闪身过去,拎起对方后领,潋光几招便把狂怒攻来的魔藤削断劈碎。 那人样貌年轻清秀,却浑身脏乱,眼下一圈有碍瞻仰的黑眼圈,一脸惊慌地看向他,顿时睁圆眼睛挣扎起来。 猎魔人!没想到还是落在了霄山手上,你想做什么!竟然将人喂给魔藤!简直丧尽天良! 夏歧懒得辩解,这是从哪个不通外界消息的地方跑出来的东西?难怪刻意躲过猎魔人的几次搜救,原来是有仇怨。 他索性阴森森一笑:让我看看,哪根魔藤好你这口,我这便把你丢下去。 年轻人闻言脸都绿了,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指责时的义正言辞立马消失,他紧紧抱住夏歧的手臂,能屈能伸地求饶:大哥,我能文会武,略通医术,任何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这般喂了魔藤太可惜! 夏歧好笑,手中潋光将挡路魔藤砍菜切瓜:你还会医术? 年轻人见那剑刃泛出锋利骇人的清光,急着投诚,在夏歧手腕一阵摸索把脉。 他面上一僵,继而震惊:大哥,你中了引渊啊大哥?!这可难办了我治不好,天要亡我 夏歧一愣,没想到这人还真有些门道。 说话间,已然接近庇护所,眼前场面却让他一愣。 只见万千魔藤密密麻麻地把尚未搭建完整的结界围了个严实,似是察觉消失的活物聚在其中,正不停撞击鞭打,想要蛮力撕碎结界。 一部分魔藤察觉有活物归来,立马朝着夏歧奔涌过来。 夏歧身形迅速地躲闪,一柄潋光打得魔藤不得近身。 他游刃有余,年轻人却是吓得惊叫颤抖。他的手才稍松,对方便立马抱紧他的的大腿不撒手。 许是怕自己被丢下,这人不放弃地在他的腿上摸摸索索,试图找回医者的尊严:大哥,要不我再帮您看看有没有其他病 夏歧胸前兜着崽崽,脚上拽着个不停摸索小腿的怪人,额角青筋一突:你现在就给自己先看看。 他差点没忍住把人一脚踹下去,却听到年轻人献宝似的惊叫:大哥此番定能化险为夷,您腿上的承伤符尚且完好,看得出对方修为不浅,能替您抵挡不少伤害 夏歧一愣,身形蓦地滞涩,握着剑柄的手一颤。 他慢慢低头:你说什么? 年轻人见夏歧终于对他起了兴趣,似乎在考验他,便显摆学识似的抱紧大腿。 这根红绳蕴着承伤符咒,承伤嘛,字面意思,大哥所受的伤会有一半转嫁在对方身上。我看大哥也是常在险境行走的人,这符咒竟无一丝破损,证明与之勾连的那人修为很高。嗐你别说,这道侣之间的试金石,我还是第一次见 夏歧眼睫一颤,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咬紧牙,只觉得四周嘈杂的万千声音在耳边远去,只剩朦胧声响。 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发颤,眼眶慢慢被胸中翻涌逼得通红。 当初清宴知道他决心留在霄山,黯然目送他离开,几天后找上来,想与他结同心契。 清宴亲手帮他戴上红绳时,指尖在脚背上留下的温度还记忆犹新。 还有霄山城墙上,清宴定是想起此事,才只字未提地做了相同选择,手把手教他把符咒重新激活 五年前,他放弃清宴的庇护,清宴遂了他的愿。 而现在,清宴懂他作为猎魔人,守护门派与同门的心之所向。 不变的是,清宴都选择了另一种默不作声的方式继续护着他。 他身中催魄与引渊,形单影只的那五年,那位他自以为名存实亡,远在千里的道侣,在陪着他不断成长。 他所有咬牙挨过的伤,也落在了那人身上。 难怪画符时绘下了清宴的名姓,难怪他总是大难不死 不是因为幸运,是因为他有清宴。 夏歧失了魂般站在原地,天地万物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惶急无措得浑身微颤,眼眶酸涩难受,逐渐模糊不清。 他迷茫地在四周袭来的藤蔓中急急寻找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几近疯魔的声音反复问着 柏澜在哪里? 柏澜在哪里 魔藤见先前万分凶残的人忽然放弃了抵抗,不由迅速包围上来,就要把夏歧淹没刺穿 一道清光倏然在旷野荡开,令浓郁魔气为之溃散。 凛冽雪亮剑光如千星摇落,万千魔藤被浑厚剑气齐齐震碎,化为齑粉逃窜。 载川杀伐森严,三丈之内,邪魔凶妄惊恐奔散。 剑刃翻转间,映出主人沉静清冷的双眼,以及墨蓝袍角的些微星芒。 清宴转过身,仔细打量着完好的夏歧,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 他见对方怀里兜着岁岁,腿上还挂着个闭眼喃喃不要放弃的陌生人 目光落在那人紧紧攀着夏歧大腿的手上,微微蹙眉。 年轻人如芒在背,立马睁眼放手,退至一旁,把自己缩成一团。 清宴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看向自家道侣,却发现对方不太对劲。 夏歧正紧紧盯着他,眼眶通红而湿润,平日清澈的眼眸浮现些微血丝,其中蕴着岌岌可危。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改了个错字_(:з」)_ 第100章 溯世影 上一世陨落时,夏歧跌下深渊,对赶来相护的清宴说过 任何选择的后果,我自己承担。 那时他身中引渊,七情六欲缺失,推开了想靠近的所有人。却还见清宴为他奋不顾身,有着气极了的缘故。 然而就算这一世,他选择的路万般艰难,沿途再多煎熬痛苦,甚至性命朝不保夕,也从未与谁抱怨诉苦,更别提希望有人与他承担。 在他心里,清宴是最温暖温柔的存在,蕴满他对情爱与美好的所有向往,是他最快乐安稳的归宿。 他惯于沉浸在杀伐森冷中,只想从这样的躯体剥出最柔软的爱意,满心欢喜地留给对方。而那些他选择的漫漫长夜,便由他独自走过。 能偶尔褪去一身冷硬与疲倦,浑身干净温顺地被对方拥进温暖怀里,让他得以与心悦之人一起歇息片刻,便足以抵消沿途霜尘。 他却没想到,即便是五年前与清宴渐行渐远后,他奔赴黑暗泥泞,尸山火海,甚至生死边际的时候,对方从一开始牵上他的那只手,便再也没有放开过。 甚至分享着他一路走来的坎坷轨迹,还无数次将即将滚落深渊的他捞了上来。 自己的道侣,向来不是在归途等着他走来的人,而选择成为与他共赴沿途苦难的同路人。 原来在清宴面前,他早已被剥开自以为天衣无缝,轻松而游刃有余的伪装,他的内里何处有伤痕,何处还在漏风,对方都一览无遗。 所有脆弱与难堪,都在那道温柔注视下无所遁形,又被不动声色地抚慰着。 可是清宴修为再高,再通天彻地,也会受伤也会疼。 清宴心性坚定,道心稳固,前往南奉以来,入定却会被轻易搅扰,心绪也会被紊乱之气扰乱,除却识海里出现的莫名幻象,便是因为伤势未愈。 而这些伤都是因为自己。 夏歧心中酸涩无比,又心疼得指尖发颤。他看着眼前终于归来的人,久久不语。 两日来,他挂念得时刻煎熬,难以入眠,如今却在他得知真相时重逢,胸腔中万千情绪争先恐后地发酵,竟一时不知是难受更浓,还是感动更深,亦或是气极了对方付出太多。 总归所有情绪都不得疏解,堵得他眼眶发红,难以抑制,眸中顷刻浮出一层委屈的水色,模糊了眼前熟悉的面容。 他立马被拥进温暖的怀里,鼻端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木香。 眼角的湿润被轻轻拭去,屈起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颚,他的道侣双眼满是担忧心疼,蹙眉仔细看他,还低声哄着:阿歧怎么哭了,是伤口又痛了? 是了,先前清宴知晓他受伤,并不是因为少了一件法器,而是那伤也落在对方身上。 见他不说话,清宴紧紧揽着他,另一只手抚摸着他衣襟里的岁岁,掌心蕴起一个疗愈术法,替虚弱的雪灵鼬解缓疼痛:岁岁也没大碍,阿歧别担心。待我将结界上的魔藤驱逐开,你们先回法阵中。 夏歧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周身魔藤被清宴震慑得惊恐逃窜,便看出这边讨不到好,又蜂拥回结界,试图继续摧毁结界壁。 恋耽美 -鹿阿玄(74) 各门派弟子正与魔藤缠斗,但魔种的偷袭总是猝不及防,整座金连城的魔藤也在往这边赶来。 如今法阵未成,两相僵持,变数太多,需得尽快打破僵局。 他贪恋地默默贴了片刻清宴的体温,又垂着眼离开,哑声闷闷开口:我也一道去。 清宴多年来替他挨了这么多伤,还一直默不作声,他此刻无法立马消气释怀,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话说完,便板着脸把蹭着清宴手心的岁岁往衣襟里按了按他不高兴,也不许崽崽和对方亲昵,有些许赌气意味。 夏歧提着潋光,兀自绕过清宴,向结界走去。 那背影端足了无情冷漠,仿佛之前乖巧贴在对方怀里的人不是他。 实际上,他不敢再看清宴了多年学来的冷静克制,此刻全然忘了。 仅仅是见到对方,那些无法纾解的情绪便以这么没出息的方式决堤了,要是对方再说些什么温柔话,他怕什么都顾不上,一发不可收拾。 他面对自己道侣时,总是更为软弱一些。 夏歧竭力冷静下来,用影戒召了一名猎魔人,把那名抖成鹌鹑的年轻人带进庇护所。 他面上毫无异常,步伐却有些僵硬他能察觉到,清宴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背影上。 盘桓蜿蜒在结界壁上的魔藤越来越厚,魔藤本就屠杀不尽,满城魔藤还在不断聚拢。 而刚搭建的庇护所法阵尚且不完整,还遭到不停歇的抽打捶砸,苍澂弟子的搭建进度也受到阻碍。 魔藤积压在头顶,笼罩了结界中目之所及的天幕。 城中央这一片被庇护所圈起的地带变得昏暗,如浓厚粘稠的夜色降临,也化成了压在所有人心头的阴影。 结界壁被撞击的轰隆声不断回荡,仿佛也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各司其职的弟子忙碌而面色凝重,瑟缩在一起的百姓更加惊恐焦急,隐约间传来绝望哭泣声。 当一道天光倾泻下来,所有人惊诧仰头,只见沉黑厚云包裹的天幕被凌厉剑光撕裂,将日光一寸寸剥露出来。 苍澂掌门与霄山门主各战两端。 黑斗篷剑光森冷,剑势缠霜锻冰,如疾风崩雪,凌厉剑气所到之处,张牙舞爪的魔藤被猛地掀起,又断裂横飞。 而墨蓝身影的剑气如清冽浑厚的海潮,浩荡而威势逼人,往四方荡开,魔藤尽数被震碎散落,无一点生还可能。 先前爬满结界,犹如蝮蛇般密集狡诈的魔藤威风散尽,连连退避。 结界中,百姓欣喜地窃窃私语,而众弟子呆看许久,脚下步伐变得轻快,不由在心里感慨,能令众人安心的两位一派之首,有着旗鼓相当的般配。 载川屠魔诛邪千万,魔藤也不在话下。清宴应付得游刃有余,又一次看向结界另一端的夏歧。 那袭黑斗篷身形快如残影,让剑光也如割碎一切的疾风比平日凶狠几分,的确蕴着明显的怒意。 他微微蹙起眉,思索着自家道侣此番不对劲的原由。 是对方这两日来太过担心自己?好似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 清宴的神识仔细打量着夏歧,忽然发现黑斗篷之下,对方脚腕处有翻过的痕迹,正露出一截打眼的红色,那是他在同心礼时赠送给对方的红绳 清宴: 他一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之前夏歧知道他穿过炼魂法阵,神魂被拉扯,心疼得比他还难受。方才对方见到他便掉眼泪,又故意冷着脸走开原来是知晓承伤符文的存在了。 他的思绪稀罕地空白了几息。 活了百年,他待人接物稳重得滴水不漏,实在没想到,竟也有东窗事发后,面对生气道侣的时候。 两人一出手,转眼间便扭转了局面。 积压在庇护所上,如同凶残猛兽的魔藤正畏惧逃窜,在剑光不依不饶地追逐中,恨不得变回普通植株。 夏歧打得不怎么尽兴,追去拦截,将魔藤又一阵砍得肢体遍野,再也动惮不得才罢休。 远处的清宴见这番带有明显发泄的行径,稍微一顿,心里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庇护所内,终于落下完整晴朗的天光。 魔藤已经尽数退去,众人瞠目旁观了这番凶残驱逐该说是单方面屠杀,便都知道魔藤暂时不敢再接近庇护所了。 而苍澂弟子也寻着机会不断加固法阵,把庇护所大阵加固到第三重,结界壁变得更为牢固坚韧,绞杀魔气也愈发迅速干净。 夏歧收起潋光,与清宴一起走进庇护所。 清宴见他一言不发,挨近过来紧紧牵住他,又把他兜在衣襟里的岁岁抱了过去。 他见庇护所人来人往,沿途弟子纷纷施礼,不自在地挣了挣,手却依然被清宴牢牢握着,对方似乎打定主意不放开他。 他面上没有表情,偏偏心里又想念极了清宴掌心的温度,便半推半就地随对方去了。 庇护所笼罩的区域也曾被魔藤肆虐过,目之所及是满地尸身与废墟,众弟子正忙着清理打整。 三个门派的重要人士聚集在一间尚且完好的屋内,准备先行交流近日情况。 闻雨歇见夏歧默不作声,便开口说明离开宅子前与夏歧商议敲定的事。 清宴颔首,令明微稍后也把边界的苍澂弟子调遣回来。 而苍澂在黑市探查的情况是众人最好奇的,闻雨歇发现夏歧一反平常话多的模样,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犹疑之下,只好自己问了清宴。 清宴腿上趴着虚弱的岁岁,他将一枚丹药捻碎,置于掌心,靠术法把药粉舒缓地浸入雪灵鼬小小的身体里。 黑市通往十方阁驻地的路上,横亘着会吞噬活物的魔藤,魔藤借此苏醒。霄山在西南郊清除了魔种,令魔气倒流,苍澂便循着魔气踪迹继续寻路。思及金连城四面密林环伺,西南郊的魔种被催发,其余密林的魔种成型是迟早的事,城中百姓难以转移,我便让明微在城中搭建庇护所。 明微面色肃然,接着说起他遇到的情况:却没想到金连城中的植株也蕴藏魔种。我们半夜进了城,察觉某个方位的魔气浓度异于寻常,便赶了过去,发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中,有百余名被魔藤控制的高修为邪修聚在此处,体内魔藤扎入地面,不断将魔气扩散出去,才令潜藏的魔种一夜之间尽数催发。 夏歧闻言一愣,事情对上了,这便是金连城所有魔种在同一时间爆发的原因。 如此更加确定,幕后之人已经出手,在与他们对抗了。 清宴颔首,稍一思索,继续说起与明微兵分两路后的事:我已经寻到能进入驻地的位置,待到庇护所情况稳定,便能商议进入驻地的事宜。那些食人魔藤是被幕后之人饲养,围在驻地周围的地下,看守着通往驻地的路。探路返回时,我已将它们尽数清理了。 不止夏歧惊愕,室内一时无声,众人齐齐震惊无比地看向语气淡然的清宴。 从进南奉以来,三个门派相互协作配合,缺一不可,才得以走到如今。 但在凶险万分的地下寻找到隐蔽的路,还在返回时顺道杀了所有粗壮凶残的巨大魔藤都不是常人能够办到。 而此人正一身疏淡地坐在那里,墨蓝描金的衣袍端肃而一丝不苟,更显一派之首的渊渟岳峙之度。冷俊眉眼淡然如常,却能从缓慢抚着雪灵鼬的手窥见一丝罕见的温柔。 众人沉默片刻,是清掌门的话又觉得做到任何事都无不合理。 而且不可否认,只要清宴出现,众人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最难应付的事,都被苍澂解决了。 此番南奉之行,终于要进入驻地,与搅乱云章的幕后之人对上了。 不过在离开前,众人还得在庇护所内休养一段时间。 把大阵搭建完整,让受伤弟子调养暂歇,还要等边界的弟子前来汇合,才能商议进入驻地的事。 众人互通现状结束,又商量起庇护所的诸多事宜安排结界内外的轮值,防止魔藤再次袭击。安顿救治伤员,还有法阵的搭建与加固 结束后,众人散去各忙各的。 夏歧安排完霄山的任务,抱着岁岁随意进了一间干净的房屋,把熟睡的崽崽放在床上,轻轻抚摸着它。 这两日来,他都在不停歇地奔忙,此时歇下便有些疲惫,不由靠在床边闭目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吱呀推开了。 他警觉睁眼,见清宴走了进来。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视片刻,夏歧慢慢直起身,心想该和对方好好聊聊了。 他刚要开口,便见清宴坐到他身边,俯身把温热气息凑近,似乎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 第101章 溯世影 清宴不发一言便凑近,夏歧打算说话的动作僵住,没来及发出声音的嘴讶然微张,正好让清宴趁机而入。 夏歧早将一番质问的话蕴在舌尖,此时被柔软温热的入侵缠绕着,还携着日思夜想的熟悉气息纷纷溃不成军。 他睫毛无措一颤,被有力的手臂紧紧拥入怀中。向他索取着的人丝毫不讲道理又不容抗拒,强硬地侵占了唇齿间的所有呼吸。 一寸寸仔细探索饱含不输于他的想念,每次触碰都热烈而直白,不留一丝逃脱的可能,令他心尖发颤。 他也是想念极了对方。 以前彼此远隔千里,虽然都对分离有所怨言,却也深知别无选择,只能默默捱着。 自从霄山与苍澂结盟同行,他能与清宴时刻待在一起,习惯了想念对方就能贴近,便显得分开一两日格外漫长。而对方身处险境,音讯全无,更是让这份漫长平添担忧煎熬。 最初来不及反应的被动过去,夏歧也红着脸抱住自家道侣,遂心地认真应和起这番索求。 正事还是要谈的,先先亲近下以慰想念也不耽误。 片刻后,夏歧平缓着呼吸,耳根红透,下意识轻轻舔了舔湿润的嘴唇,舌尖却不小心舔到清宴只是稍微离开的唇。 察觉清宴眸色一沉,他脸颊微烫,眸光随之羞怯一动,忙装模作样地轻声咳了咳,提醒清宴他要正经说话了。 柏澜,我问你呃? 话才起了个头,他便被清宴扶住肩膀,往后轻推,仰面倒在身后的床上,清宴的身形也随之笼罩了下来。 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对方又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屋外天色已晚,漫漫夜色浸透进来,屋内没有点灯,帐中更显昏暗。 两人的姿势实在不太妙,夏歧的唇瓣被轻轻含住,他迷茫地轻推清宴,手腕却被对方追住,压回头顶。 像是不满他露出拒绝之意,亲吻逐渐一寸寸加深。 明明是侵略性极强的姿势,严丝合缝压制得不容他有一丝反抗,却又不同于方才强吻的霸道。 对方唇舌的触碰,抚过面颊的滚烫呼吸都温柔极了。他被令人舒适的爱意体贴照顾着,如同浸入温泉,又似被春风流淌过指尖与发梢,每一缕都令他愉悦得浑身舒展。 他在这番温柔里越陷越深,直到生不出一点挣扎的心思,才知早已被对方诱入禁锢之中,还甘之如饴。 待他意识迷蒙,无法逃脱,对方便露出贪婪的本意,他只要呼吸一分,对方就要霸占半分,一点都由不得自己。 昏暗中,两人的呼吸又纠缠不休许久。 待新鲜空气得以随着呼吸涌入口中,夏歧才睁开眼。 上方的人凝视着他,帮他轻柔拭去唇角湿润,拇指不知有意无意,抚过他尚未收回的舌尖。 他忙合上嘴,不给对方继续动作的机会,没有喘顺的呼吸让脸颊更红。 不可否认,此番亲近让夏歧十分餍足,被心悦之人饱含爱意地触碰,的确让身心都愉悦舒服。 他也不好得再过河拆桥地拿出质问的语气,不由把语气放柔:柏澜,你 谁知话才一出口,柔软的亲吻又落在他的唇角,阻断了他的话语,并有继续深入,堵住声音的迹象。 夏歧对自家道侣的粘人犹疑了几息,他再色令智昏,也反应过来了,清宴定是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打定主意不让他开口。 他不由捧着清宴的脸,阻止了对方的意图,眸光被羞恼烧得晶亮诱人:清柏澜! 却见自家道侣不急不恼,微微弯唇,那双沉静的眼就算只蕴着几分笑意,也化为了让人沉溺的温柔海洋。 对方视他的阻挠如无物,埋首在他的颈间亲了亲,又吮吸着他的耳垂,低声要求:再唤一声。 根本没把他的指责当一回事! 夏歧在温热气息的触碰下微微阖上眼,毫无力道地挣了挣,气势不足地商量:柏澜我们谈好再 他显然不知这番欲迎还拒的姿态似在撩人,揽在他衣襟前的手悄声无息一动。 夏歧短促轻抽一口气,眼角慢慢染上了绯红的湿润。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早已忘了要问什么,要做什么。想无措伸手去抓清宴的手臂,求他别这样,却早已失去阻止的力气。 他从未想过会被这么对待,生出的些微抗拒也只是因极度害羞。但又隐隐觉得,对方是清宴的话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此处不在芥子中,也没有搭建范围符阵,屋门没有任何禁制阻挡这里只是庇护所中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随时可能有人推门进来,而门外还有弟子们来来往往的声音。 岁岁也在床的另一端安静熟睡着。 这样的环境里,他唯恐惊扰到任意一道目光,忍不住软声轻唤清宴,无措哀求。 门外弟子肃然商议事务的声音清晰传入屋内,夏歧察觉身后的人克制而缓慢地吸了口气。 所剩不多的理智极为煞风景,却又不容忽视地令两位掌门清醒过来,这是何时何地,以及各自门派一堆亟待处理的琐事。 此番若是发生,定然一发不可收拾,却不是一两个时辰便能结束的 到了一半被打扰,难免扫兴又难受。 夏歧极小心呼吸着,生怕什么动作让另一个同样濒临失控的人改变主意。 他终是被清宴克制地整理好衣襟,又拥入怀里,两人默契而一言不发地平息着。 之前因承伤符文而生的怒意早已不剩一点,他阖上眼,心里无奈想到,清宴定是早有预谋。 帐中暧昧空气渐散,夏歧有些惋惜地想,这事又无疾而终了 不过,方才清宴也太他忙在心里羞耻地哀嚎了一声,阻止了回味。 然而清宴似是看出他内心所想,没打算放过他,贴着他尚且滚烫的耳尖亲了亲,低声故意问道:那也是阿歧天生敏感,触碰不得的地方吗?很可爱。 怀中的人轻一瑟缩,微微颤了几息,终于没忍住,一口雪白的牙又凶又怒地咬在他的肩头。 清宴忍不住低笑一声。 片刻后,夏歧终于察觉自己出走许久的脑子又回来了,才想起了最开始要做的事。 而此时他已经没力气赘言质问,光是镇静说话,不显得那么眉眼含春,已然十分勉力了,便开门见山地要求:柏澜,把红绳里的符文解了吧。 清宴垂眼看着他,并不意外,只是眸中深沉意味尚未完全冷却,让瞳孔墨色更浓。 结下同心契时,符文便附加在同心契上,与同心契受相同的制约。只会失效,也能在失效后激活,却不能解开。 夏歧心里一沉,又责怪地看向不打商量便私自做决定的人,被清宴抬手抚摸过后脑,又倏然泄气了。 他心虚地一清嗓,试探道:要不 恋耽美 -鹿阿玄(75) 清宴的手指压住他的嘴唇,又目光沉沉地摩挲起来,声音低缓问道:阿歧要始乱终弃? 动作和话语都莫名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威胁意味,仿佛只要他说错一句,对方便不再顾忌其他,立马做出让人不能深想的事。 夏歧捉住他的手,认真引导着其他思路:哪有,你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先把它解了,再重新结同心契。离了再合,感情不变不是 清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胡话。你可知同心契为何要用心头血起誓?同心契一旦落成,会以心头血为供,道侣之间的感情会温养得它愈发牢固不可摧。若是强行斩断,反噬便会生生扯断两人之间的情感连接与羁绊,再续何其难。 夏歧听得直皱眉,一时难以选出能让他接受的选项。 无论是让清宴替他承担伤害,还是斩断与清宴的感情,都是他万般不愿意的。 清宴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受低落,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指尖安抚:阿歧,那些伤落在我身上无关紧要,片刻便能消失,反倒是你,引渊尚未解去,伤口难以自愈。你受了伤,难免让我挂心担忧,恨不能替你分担。 夏歧一愣,呆呆望着那双蕴着认真的眼眸,没想到清宴在方才那一番几近耍赖地回避后,主动谈起自己的想法。 清宴的声音低柔如萦绕心脏的一抹暖风,在昏暗里舒缓着他紧绷的心神。 没有与阿歧商量便私自添加符文,是我的不对。待南奉此行结束,或者解去引渊,我们便去寻不割断同心契,也能解除符文的办法,可好? 清宴目光温柔坚定,让夏歧知晓了对方与他生死相连的决心,才意识到两人早已密不可分。若是换做他,也愿意这般护着清宴。 他知道这些事都很难,但从清宴口中说出,他便觉得一定会有机缘。 他不信神灵,昔日向神灵祈愿苏菱与清宴安好,后来苏菱遇难消失,清宴因他陨落。 他也不信命运,命运多次将他拉入深渊,都被他手中剑生生斩开道道生机。 他只信他的道侣,清宴是他可以触碰,可以握紧甚至拥有的光芒。 夏歧终是服软,乖巧闷声嗯了一字,又依赖地靠进清宴怀里贴着。 他阖上眼,疲惫慢慢涌了上来。 许是之前被清宴欺负得浑身发软,此刻也没能恢复力气,又或许是想到未解开的引渊,还有清宴即将面对的命运 片刻后,他的肩膀被轻触几下,脸颊有细小的呼吸轻轻落下来。 他睁开眼,见醒来的岁岁正站在他的肩上,轻轻嗅着他,胡须扫过脸颊,有几分痒。 岁岁慢慢走到他的肚子上,趴了下去,冲着他细细叫了叫。 他笑了起来,抚摸上雪灵鼬洁白柔软的毛。 清宴也用手指挠了挠岁岁的下颚。 岁岁似乎有些开心,翻身露出雪白的肚皮,任由两个它最喜欢的人抚摸着。 夏歧一扫心里阴霾,开心起来:柏澜,岁岁还能化形吗? 清宴回道:若是得到能融合的妖丹,或许可以。不过如今妖丹的获取方式,除了妖修自愿转移,便只有十方阁那般强行剥离的手段。 夏歧想起鉴灵会上,那名妖修被剥离妖丹的情景,而岁岁也受过那番残忍对待,心疼不已地摸着雪灵鼬。 不能化形也罢了,作为我和柏澜的崽崽,我们会让你永远快快乐乐。 岁岁黑黑小小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 清宴也在他耳边嗯了一声。 夏歧笑起来,把岁岁抱过来亲了亲,又把它放在怀里。 他抬眸时,正对上清宴的目光,一愣过后,他明白了自家道侣的无声凝视,不由十分好笑。 他仰起头,也亲了亲清宴的脸颊,见对方不满挑眉,又红着脸将吻落在唇上。 夏歧对前路的所有担忧尽数消散了,躺在清宴怀里去看将来,即便沿途不乏高山深涧,也觉得可闯可淌,一片光辉明朗。 反正无论行至何处,他们会是彼此永远的归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423:16:25~2021121523:4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哩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溯世影 翌日,天边才稍微泛白,夏歧便转醒了。 枕边熟睡的岁岁呼吸轻微,他困意朦胧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伸手慵懒一探身侧,沉睡前还拥着自己的人已经离开一些时候了,留在被中的温暖木香也逐渐稀薄。 这一整夜来,夏歧没怎么睡着。各门派紧急整理庇护所,多的是需要掌门调遣与决策的时候。 他送岁岁到屋里睡觉,和清宴一起躺了片刻,两人便陆续被传讯唤出屋,去各自忙碌了。 寅时过后,被他先行安排去休息的傅晚前来替换,他才得以回屋继续歇下。 睡意朦胧中,神识游散在四周,察觉床帐擦过被褥的细微声响,有人轻声躺到他身侧,分走了他的被子,把他拥进熟悉舒适的怀里,予了他一段好眠。 一觉睡到这个时辰,屋外喧哗了一整夜的人来人往消失了,门缝透进一点静谧微明的晨光。 昨夜他与傅晚轮换时,霄山整理的区域便已经恢复了大半。此刻想必除了轮值弟子与苍澂加固法阵的弟子,其他人都歇下未醒。 昨日受伤的弟子和之前重伤的苏菱,不知经一夜诊治后的情况如何了。 想到此处,夏歧翻身起来,准备去探望。 他坐在床上,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凌乱散开着,不可避免记起昨夜自家道侣欺负人的恶行,那让酥软颤意蔓延四肢百骸的指尖温度仿佛还有残留 耳尖才浮现一点红,他便立马遏制了回味,故意忽视心尖微颤一般,手脚并用地穿戴着。 睡饱的岁岁已经醒了,爬上他趴在肩头,凑过来轻嗅,细小呼吸落在他的面颊上。 如今庇护所法阵正一重重加固,早已能清除范围之内的任何一丝魔气,行走其中十分安全。岁岁昨日被清宴用了丹药,如今恢复如常,能跑能跳,他便也能把崽崽带出去,不用担心被魔气侵染了。 黎明时分,闷热尚未涌起,甚至带着一丝即将消散的微凉夜风,让夏歧咂摸出一抹久违的清新。 庇护所结界壁在没有攻击接触时不会显露,此时一仰头,整片无遮盖的天幕万里无云,依稀能窥测今日定将日光晴好。 金连城城中央的位置是一片南北通达的宅邸,非富即贵的人在此安家,大到亭台楼榭,小到物什家用,无一不透着金连城特有的奢靡华贵之风。 庇护所结界笼罩了三座宅邸,魔藤肆虐令其坍塌了一部分,三个门派连夜修整,清除了范围内的魔藤与尸身。而府邸仓库的食物也充足,够全部人支撑一阵。空间法阵一叠,庇护所内的所有百姓都能被好好安顿 论居住环境已经绰绰有余。 夏歧得知苏菱与弟子都已经无碍,早已躺不住离开,去其他地方帮忙了。 他松了口气,暂时无事忙活,便漫无目的逛着。 他从芥子里拿出糖饼,丢了一块进嘴里,又给肩上的岁岁喂了一块,两道如出一辙的咔咔声响起。 沿途中,零星一些弟子正在歇息,甚至跨门派聚在一处,擦刀洗剑聊着天。 夏歧没去打扰,循着久违的晨起炊烟来到后院,见几名金连城百姓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饭,蒸气与晨光交融氤氲,忙碌的吆喝声蕴满了难得的人间烟火气。 他还见全家存活的阿莲也在一旁帮忙择菜,还朝着他开心挥手打招呼,他不由莞尔回应。 没想到金连城在一场劫难之后,如被骤雨疾风冲刷去陈年污渍,露出一点劫后余生的欣欣向荣。 不过,在魔藤中牺牲的其他逝者,到底还是要向幕后之人一一清算。 还有一事,凡是金连城的生还者,尽数已经聚集在庇护所中。 昨夜他已然令弟子统计过所有存活百姓的名册,其中并没有当初救下的那名琴师,也没有找到大婶的儿子 这事不知该如何向大婶说,但往乐观处想,当初霄山开始在金连城横扫各势力,不少人见势头不对,猜出南奉即将变天,已然收拾家当准备离开。 说不定他们也有所警觉,早已去云章其他地方暂避。 夏歧思索间,又溜达到了伤患聚集治疗的院子。 他从一堆长谣弟子与几名金连城大夫里,竟看到从魔藤手里救回的那名年轻人也在其中,正上蹿下跳跟着忙活。 年轻人见他走近,双眼一亮,朝他欣喜小跑过来。 此人应该是整理过先前的一身脏乱污渍倒是不见了,衣物的不修边幅倒是与之前差别不大。裤腿一高一低,衣袖一长一短便也罢了,鞋子竟还颜色各异,束起的青丝倒还算整齐,仔细一看那簪子竟是一截药材。 纵使生得容貌清秀,隐约有些许书卷气,这走起路来破破烂烂,也太有碍瞻仰 年轻人顶着似乎常年不褪的黑眼圈,眸光却清亮:原来恩人是霄山门主!昨日对不住了,我久不进城,不知道猎魔人都从良不是,是我眼拙,从前听闻猎魔人凶残,如今见贵派深明大义,救南奉百姓于水火,实在 夏歧眼见对方有越说越兴奋的势头,立马出声打断,开门见山问道:好了,不怪你,你是金连城的人?如何识得引渊? 年轻人嗐地自谦一叹,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区区引渊,有何困难我名唤秋颂,南奉越阳镇人士,是名游医,这不为了救治一名棘手病人,前来南奉采买些珍贵药材,谁知被这魔藤困在此处,还好遇到恩人 夏歧见这人全然忘了当初骂霄山时慷慨激扬,不由截住秋颂没完没了的话头:你能解引渊? 他又记起秋颂曾说过无能为力,便又问,你知晓有人能解引渊吗? 秋颂闻言叹了口气,眸中光采暗了几分,看向他时多了几分怜悯和为难:先不说引渊无药可解你中毒多年,引渊早就渗透经脉的每一寸,要想解除,就算抽筋扒皮也无一丝可能。 夏歧睫毛一颤,心脏犹如沉进无底深渊,浑身血液冰冷。 即使早已知晓情况,如今被了解此毒的人再次告知,又无可避免地被绝望的冰碴灌满四肢百骸。 脸颊传来轻柔潮湿的触感,他蓦地回神。岁岁许是敏锐察觉了他蓦地低落的情绪,正担忧地凑近舔他。 秋颂见他不说话,立马闪身到他身侧,把两个瓷瓶递给他:喏,这是我连夜调配的镇痛丹药,只不过服下后会有一两个时辰疲乏嗜睡,过了便能完全抑制住引渊带来的经脉之痛,保你一身爽利。虽然药效只能持续三天,却没有其他副作用了。 夏歧惊讶抬眸,即便是医者世家长谣的掌门闻雨歇,也只能配出缓解一半疼痛的丹药。 眼前这名年轻尚轻,形容邋遢的人竟能夸下海口 连夜配药的确让他十分感激,他将信将疑地接过,毫不掩饰不信任:敢问秋大夫师承何处,竟有如此神通? 秋颂摆了摆手:一介游医,天下病患皆成我师。 夏歧一愣,听此话的气度,他不由对眼前人有几分另眼相看。 秋颂正经了几息的语气顷刻消失,凑近过来,暧昧低声推销:我还有一些道侣之间助兴的丹药,恩人需要的话,我可以一一介绍其效用保准没有丝毫伤身 说着便拿出一个芥子,往里面一阵翻找。 夏歧愕然看向秋颂,又开始怀疑那镇痛丹药的真实性了,不由发出灵魂质问:你这些奇奇怪怪的药试过了吗,怎么试的,你如何知道不会出差错? 秋颂像是从未被置疑过这个问题,惊愕万分地望向夏歧,瞪圆了眼。 在芥子中掏到一半的手一顿,不小心把芥子中一些东西带了出来,纷纷洒洒落在地上。 夏歧随之一看,竟是一张张纸,不由蹲下帮忙拾起,同时好奇地瞟了一眼 秋颂惊慌大叫:别别别别看! 然而已然来不及了,夏歧在秋颂懊恼恐惧的抽气声中,发现是几张稿纸,竟是写到一半的话本。 在字里行间,他看到一个每笔每划都刻在心里的名字正是自家道侣。 而这话本的行文风格和叙事手法熟悉万分,正是他收藏了很多本的关于清宴与神秘道侣间百般纠葛的故事。 夏歧倒抽一口气,目光阴沉地望向闭眼装死的秋颂,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呼之欲出:你便是写这系列话本的笔者? 秋颂一脸死就死了的破罐破摔,抹了一把脸:技多不压身。 夏歧最初看见这系列话本,只想把瞎编纂的笔者打一顿,后来他竟也看得入迷,又想斥巨资让笔者把话本中未曾留名的神秘道侣换成他的名字,如今与笔者相见,对方上一刻还在给他兜售奇奇怪怪的丹药 他一时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老编谤清宴? 秋颂责备看他一眼,幽怨道:哪有总是写他,我还写了清时雨,闻雨歇,边秋光,傅晚是你没有用心去收集其他话本! 夏歧愕然万分,其他人就算了,要是师父知道自己被编纂进情情爱爱的话本还需寻什么修补神魂之术,直接把那话本在他耳边一念,说不定立马气活了,翻山越岭过来劈了这厮。 秋颂干脆如数家珍地大方聊起自己的作品,眉眼间不乏得意之色:何止这些,我笔下的人物遍布古今,甚至写过万妖王殊琅,改天给你看看原稿。 夏歧越发怀疑眼前人的专业素养,这医术得有多差,才得另辟谋生路。 他偏偏又被这话引起好奇:你了解万妖王? 秋颂说起自己笔下故事的原型,不由神采飞扬地砸吧着嘴一回味,才目光悠远道:哎呀,听我爷爷说,妖王殊琅嘛这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不似凡尘客。 第103章 溯世影 夏歧听到此番夸赞倒是不意外,心想所言非虚。 百年前灵影山覆灭,十方阁像是要抹去罪行,销毁了一切与之相关的记载和痕迹,南奉境内更是严禁明面上谈论。 若不是魔患化为驱之不散的恐惧,连同灾难起因刻进云章每个人的骨子里,灵影山的存在便会从历史上被刻意彻底地抹去。 除去一些寿数漫长,避世隐居的修士尚且记得万妖王的雪鸿泥爪,近百年出生的人对万妖王的印象,只剩一个模糊而封印在泥塑雕像中的传说。 秋颂见夏歧不急着走,活像憋了几百年没说话,把人拉到院中角落的树荫下,从芥子里掏出一碟瓜子和一套茶壶,摆出长聊的架势。 夏歧怀疑秋颂那芥子里什么都有,没抱希望地试探问道:有葡萄吗? 秋颂埋头翻了翻,竟真端出一碟葡萄干让夏歧将就将就。 夏歧不挑食,好笑地接过来吃了几颗,觉得味道尚可,便在掌心放了几颗递给肩上的岁岁。 他有一事好奇许久,如今与知情人聊起,便趁机问道:说起来,有没有记载万妖王形象的物什流传下来? 恋耽美 -鹿阿玄(76) 当然有,秋颂掏出一捧东西,遍大街都是,我随手收藏了几只,若是恩人看得上 夏歧看向秋颂手中几只形态各异的雕塑海龙,其中一只两指宽的白玉小海龙憨态可掬,爪爪里抱着一颗剔透润泽的赤红珠子,一眼便觉得可爱得紧,是他没有收集过的形态。 他立马承下这好意,面色平淡地把白玉小海龙拿了过来,在秋颂怔愣的注视下纳入袖中。 这不是原身吗,我是指化形为人的样貌。 秋颂没想到夏歧把客气话当真,平白损失了一件昂贵收藏品。他敛起了牙疼的表情:万妖王在人间现身的时候很少,据有幸得见的人相传,每次都是遮天蔽日,威风十足的海龙原身。再说了,大部分妖灵还是更喜欢保持自在的原身形态,说不定万妖王就没化过人形。 原来少有人见过殊琅化为人形的模样 夏歧若有所思,垂眸细细摩挲着手中的白玉小海龙:你之前说,万妖王在世间绝无仅有,这是何意? 他的指尖不动声色地运起一个清除术法,将小海龙从雕刻成型到转手至今,身上所残留的别人的气息荡涤得一丝不剩,宛若初成,又让指尖的抚摸印上只他一人的痕迹。 秋颂讲述着陈年密辛,瓜子皮不停歇地落在掌心:全云章都知晓百年前灵影山与十方阁那惨烈一战,不过活得更久一些的人,对两百年前的西荒御魔战定然有印象。 夏歧一愣,西荒? 西荒是指云章西部绵延千里的荒漠地域,那里的大地与万物被黄沙与烈日吞噬,环境极为恶劣,杳无人烟。 据霄山任务述职文书记载,曾有弟子接过前往西荒清剿沙魔蝎的委托。此魔物甲硬狡诈,在适合潜伏的沙漠中如鱼得水,任务难度不低。 但西荒魔物的生存与猎食仰仗荒漠环境,不会轻易离开。 除却想发横财的人前去捕杀取灵材,没有人会往那边跑了。 秋颂继续展开讲道:两百多年前,云章可谓战乱不休。偏偏那时候,云章各修仙门派不掺和人间事不仅仅是禁止插手朝代兴衰,比如百姓因洪涝,干旱,传染疾病等死亡,一概漠视不理,可谓端足了仙人的架子。百姓想在乱世中求生嘛,便结伙去西荒捕捉沙灵蝎,谁知沙灵蝎早已被战乱所生的浑浊之气浸染,变为了魔物,百姓尽数被吞噬杀害。魔物食血肉而强大,搅动黄沙蔓延,不断往周边扩张,吞噬村庄 听到此处,夏歧对这位邋遢大夫的博闻有些惊讶,不过经对方一提醒,他才意识到,既然西荒的沙魔蝎不会离开荒漠,为何还有人委托霄山前去清剿,甚至不是驱逐。 原来沙魔蝎不会离开自己的地盘,却会不断扩大自己的地盘,危害更甚。 秋颂又道:那时西荒不像如今这么荒凉,有百姓在那里世代繁衍,那番魔患来袭,就近的百姓还没来得及搬迁,便被尽数杀害吞噬几座小镇,一夜之间只剩残血尸骸,魔气萦绕不散,秃鹰都不敢接近。哎,西荒向来没有镇守的修仙门派,沙尘暴与魔物一时嚣张肆虐,百姓朝不保夕 然而不久之后,万妖王带着众妖灵从千里之外赶来,与魔物大战十日。那黄沙弥天中巨影盘桓,龙吟穿云,万魔退散,打得魔物将黄沙吞下的村庄尽数吐了出来魔物往西退去几百里,万妖王在边界划下饱含凌厉妖力的界限,魔物自此不敢越过半寸。啧,当时西荒百姓皆跪地参拜,欲将腾空潜渊的海龙奉为上神,万妖王却像来时那般,默不作声带着臣民回到灵影山。 嗐,后来万妖王陨落,界限消失,魔物偷偷摸摸过来了,估计被打怕了,不敢像当时那般嚣张。 夏歧听完,脑海中久久浮现万妖王率群妖大战魔物的威风画面,双眼毫不掩藏地亮起对强者的神往,而心里却是一番新鲜而温柔的悸动。 秋颂见夏歧听得起劲,也讲得更来劲了。 西荒一战后,云章更多妖灵甘心臣服,慕万妖王之名去往灵影山。万妖王知晓妖灵生性不羁,不爱拘束,爱恨皆随喜好,还因浑身都是灵材珍宝,难免与人间修士多有冲突。万妖王便令灵影山避世,不站队任何门派,不参与任何门派纷争,才让灵影山延续到百年之前。 到了百年前,云章最鼎盛的三个门派皆有新掌门继任,苍澂逸衡,长谣竹溪,以及十方阁岳洛。那时人间百姓疾苦更甚,三人一改门派历代漠视人间的行事准则,有洪涝便一齐治水,有干旱便用术法调水引流,暴发疾病更是炼制丹药相救除却与朝代更替相关的事,凡是百姓陷入祸事,都会出手捞一把。一来二去,便和同样帮扶人间的灵影山有几分相熟。 殊琅明白一味避世,偏安一隅不是长存之道,而各方掌门也不同于历代的冷漠骄矜,便开始试着往来。后来修士与妖灵之间关系愈发紧密,万妖王开放了灵影山与云章修士交易的沉星海海市,造就了盛极一时的繁华。 夏歧听完,诸多线索在脑海里穿针引线,缓慢而流畅地连接起来。 殊琅与百年前的三位掌门相识,定然不会总保持原身相见,怪不得当初在海下锦都,竹溪见到清宴会是那般反应 万妖王化为人形的模样,他算是能确定了。 而逸衡 或许所有事的关键,就藏在逸衡前往灵影山后发生的事中。 思绪再回到秋颂所述。 三任掌门与万妖王的结交,的确在万般艰难中开创了云章一番新气象,自此万千生灵能在乱世里相互帮扶。 然而徐深趁着三位掌门奔忙力衰,借门派间刚刚建立的信任,残忍屠遍灵影山 百年魔患开始,人间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陷入更甚从前的混乱黑暗中。 百年前繁华覆灭带起的刀光剑影与战火,仿佛在两人眼中猎猎烧过,落为一抷残烬,又归为南奉荒芜庭院的寂静。 而夏歧心里,还蕴着深切的担忧与心疼。 秋颂缓慢叹了口气:万妖王陨落前,将所有妖力化为一道屏障,阻止灵影山死去化魔的妖灵前往人间肆虐虽说万妖王心怀天下生灵,却不知会不会后悔轻信了人间递来的友好。 夏歧久久不语,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万妖王恩怨分明,定然知晓三个门派的祖师爷没有坏心思,但导致这番全族覆灭的后果,却也是从试着与云章建立信任开始。 秋颂唉声叹气:你看如今魔患愈发严重还好如今苍澂与长谣的掌门都不输百年前的祖师爷只是这十方阁,哎。 可惜了,当初在老阁主手中,也是鼎盛一时的门派,却不料在徐深手上迅速走向覆灭。 夏歧闻言沉默片刻,抬手扶上腰间潋光,认真缓声道:我师父边秋光是岳老阁主的徒弟,到我这一代,也承袭了逍遥游。如今霄山尚在,岳老阁主的传承未断。 秋颂慢慢睁大眼,看向那柄百年前令妖魔畏惧的利剑,目光又落在身形气势皆如利剑的年轻门主面上。 他终是露出与邋遢外形不符的释然欣慰一笑,却稍纵即逝。 秋颂想起了什么,神色顷刻变得八卦,压低声音问道:哎,恩人与清掌门是道侣?原来恩人便是那位神秘道侣 夏歧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像? 秋颂的话题换得太快,夏歧尚在扶着潋光,眼里浮起的凛然还没来得及消散,这一瞥令秋颂结实一哆嗦。 秋颂忙说:像极了!一看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是想起清掌门为道侣寻到神医谷的传闻 夏歧听到此事,也有些不痛快,眯着眼慢慢用拇指推开一段锋利的剑刃:若是让我见到神医谷那帮收了报酬揽下活,又干不出正事的人你什么表情? 秋颂忙抹了一把脸:恩人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夏歧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提醒道:什么传闻,不都是拜你这些话本的传言所赐。 秋颂眼看又要被数落,忙又把话题紧急转弯:哎对了,我方才看恩人对万妖王殊琅十分神往 他贼眉鼠眼地凑近夏歧,低声暧昧地问道,殊琅与清掌门相比,谁更合恩人心意? 夏歧闻言一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又在若有所思里笑意渐深,仿佛觉得这个问题有趣极了。 连秋颂都不知道何处取悦到对方。 然而出乎意料地,夏歧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把小海龙对着晴朗日光,那剔透纹路让他越看越喜欢。话锋却是一转,语气淡然地向秋颂问道:我也有个问题,秋大夫。你既然知晓引渊之毒无解,却似乎花了不少心思钻研,对它了解颇深,否则如何一夜便配出缓解丹药? 秋颂笑容一僵,结结巴巴道:学学无止境嘛。 气氛沉默几息,秋颂坐立难安。 夏歧转头向他笑了笑,安抚道:别紧张,我只想请秋大夫帮忙留意,若知晓有人能解此毒,报酬好商量。 秋颂讪讪摸了摸头,应下了。 夏歧又道:对了,还有一事 秋颂立马浑身紧绷。 夏歧却一清嗓:你之前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药,都有什么功效,介绍来听听? 秋颂见自己的得意之作有人赏识,立马殷勤凑上去,低声兴奋道:哎,恩人你先看这瓶,服下便能长出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虽然只能持续一夜,却触感真实,足够尝尽意趣 远处回廊转角,有一道墨蓝身影正隐在角落。 清宴眉目锋利冷硬,冷沉如霜寒的目光正落在庭院树下,夏歧不肯离手的那只白玉海龙上。 片刻之前来到此处,他正听到自己与另一个名字并列,让夏歧做选择。 而他的道侣,避开了这个问题。 第104章 溯世影 当天傍晚,夏歧受阿莲之托,去给她的一众小灵兽查看康复情况。 小灵兽们已然没了大碍,如今能在庇护所小范围内活动,都添了不少精神。 他见小灵兽脖颈上戴着阿莲编织的红绳,颇为好看,便向阿莲请教了编织方法,想给岁岁也来一根。 然而没想到,尽管他在剑术一道悟性极高,却参不透这几根红线的缠绕规律。 在阿莲手中轻巧翻飞成结的乖顺红绳,硬是把他笨拙的十指捆了个结实。 夏歧埋头在角落,不信邪地和红绳互相殴打了两个时辰。最终,一根左突右鼓的拧巴红绳躺在掌心,活像被虐待得面目全非,丑得实在没眼看 他面色复杂,不死心地给岁岁戴在脖颈上试了试,岁岁竟然十分喜欢,用爪爪扒了扒,又微晃着三条尾巴对他轻声开心地叫了叫,仿佛刚刚见其他小朋友戴着,如今自己也有了。 夏歧挠挠头,对岁岁的懂事模样有些内疚,心想不能委屈了崽崽,立马拾起雪灵鼬,化为一阵风跑去找自家道侣。 苍澂如今正负责继续加固完善庇护所法阵,大型法阵工序复杂,铭文繁多,须得一步不错。苍澂弟子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而清宴最近便要一直在旁监测法阵搭建情况,以防变故与疏漏。 夏歧转过回廊,视野徒然开阔,夜色笼罩层叠翠绿,平湖粼粼,飞檐挂月。 而金连城中央最高的建筑祈福塔上,一抹墨蓝身影正静立屋顶,被宛若清霜的皎洁月华浸透。 夜风拂得那袍角青丝微扬,更显遗世独立,不惹一丝凡尘。 檐铃也一齐轻晃,风又捎着若有似无的泠泠声在旷野回荡。 这番场景美得宛若梦中,夏歧稍一发呆,塔顶的人似有所感,垂头向他望来。 与此同时,剑穗芥子传来温和轻唤:阿歧,过来。 夏歧抱紧岁岁,在塔檐足尖轻点,飞掠而上。一身黑斗篷融入夜色,转瞬间登上塔顶。 他放眼满城尽收眼底的敞亮月华,才反应过来,这座塔的位置是庇护所阵眼所在。清宴只需在这里将神识覆盖阵眼,便能监测整个法阵的铭文与灵气流转情况。 这是于那夜的亲昵过后,第一次见到清宴。 夏歧搭上清宴递过来的手,温暖包裹住掌心,他被轻拉到对方身侧,仰头对上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眸,眼见蕴在其中的清冷月华融为温柔清辉,他随之想起上次被这般注视的时候,不由脸颊微微发烫。 他貌状无意地垂下眼,轻一清嗓,便没有得见清辉逐渐转沉。 听他抱着岁岁说完事由,清宴抚着岁岁的手一顿,手指绕到雪灵鼬脖颈间的丑陋红绳,取了下来,开始试着补救。 夏歧十分新奇,眼看自家无所不能的道侣在耐心挽救着他的失败之作。对方那惯于握剑,修如梅骨的十指缠绕着嫣红细线,又令他不合时宜地浮想联翩 说起来,同心礼上清宴所赠的红绳,也是对方亲手编的,自家道侣的手倒是灵活 想到此处,某些相关的事又不可避免地浮现脑海中,他耳尖一红,忙止住思绪。 他在心里默默自我谴责,与清宴结为道侣五年多,虽然分离时间占据大半,如今也时常亲近,怎么还时常被对方再平常不过的一举一动撩出旖旎心思 也要怪清宴面上端方自持,疏冷出尘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与他亲近时又露出贪心厮磨,欺负人的一面 一番胡思乱想,他才察觉清宴久久没有说话,想必对方同时在用神识留意着法阵,不便分心,于是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看着清宴调整着红绳。 月华清冽,一时静谧无声。 片刻后,原本丑陋的红绳在清宴手中变得精致好看,对方还取出一粒芝麻大小的紫玉,嵌入其中,通体嫣红的细绳平添了一抹晶亮。 清宴给岁岁仔细戴上:我在红绳里加入了守护符咒,能驱逐魔气,抵挡伤害。灵兽喜爱灵气充沛的地方,如今南奉四处气息混沌,在贴身之物中添些微紫玉,岁岁时常沐浴灵气,会舒服精神许多。 夏歧眼睛一亮,见戴上精致红绳的雪白崽崽更加可爱漂亮,只觉得自家道侣体贴周到。 他不由笑着把岁岁举到清宴眼前,岁岁乖巧而小心地蹭了蹭清宴的下巴。 他已经耽搁清宴许久,想到法阵一事不可出一点差错,便向清宴道别:柏澜,那我和岁岁走了。 却见清宴一直安静凝视他的眸光一动:阿歧,你是否有想与我说的话? 夏歧一愣,不知道清宴指什么。他想了片刻,两人之间需要隐晦提点,不能明说的,好像只剩 他低下的眉眼挂着温软羞意,不敢直视清宴,脸颊发着烫,声音也轻:上,上次是没办法,待我们有空闲时间,便去芥子里好了 他说完,立马正经地一清嗓,飞快看了未置可否的清宴一眼:我走了,柏澜有事便从芥子唤我。 话音一落,他唯恐对方发现他红着的脸,抱紧岁岁,身形利落地跃下祈福塔。 清宴的目光久久落在那抹落荒而逃的背影上,眼中墨色微沉。 夏歧没料到,来到庇护所后,他稍有空闲的时间结束得飞快。 第一天醒来,带着岁岁在庇护所逛了一圈,半夜便收到霄山轮值弟子的紧急传讯,魔藤又从四面八方围袭而来。 恋耽美 -鹿阿玄(77) 魔藤本就没什么记忆,当时因畏惧撤退,也记不住挨打。几天来搜刮不出一点活物迹象,愈渐疯魔,便又蜂拥回金连城中唯一活人聚集之处。 如今苍澂将庇护所法阵搭建到五重,已经能阻挡绞杀魔物,但搭建进度必然会受到阻碍。 他们尚未得知幕后之人的后招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拖得太久,优势渐淡,庇护所关乎众多百姓的性命,不可马虎。 夏歧便带着霄山弟子出了结界,把结界壁上的魔藤尽数驱逐,又将前赴后继赶来的更多魔藤拦截在结界外。 这批魔藤来袭持续了三天,强度不大,只是有些扰人。 夏歧令弟子分为三批轮换,自己尚有余力,谨防弟子遇险,便不知疲倦地一直没有休息过。 直到魔物如潮水般退去,再也没有出现,他才披着一身森寒杀意和凌厉剑气回到庇护所,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这几天来,庇护所的伤员逐渐好转,长谣能调出一队弟子,应对魔藤的再次来袭,霄山众人便都歇下了。 夏歧本想先去找清宴,这三天来,每当清宴让他回庇护所歇息片刻,他便连哄带拖地继续留在结界外。 直到后来,清宴在剑穗芥子挂着一缕神识,没有再开口与他说话,而在他回到庇护所时,那缕神识也无声撤去了。 清宴本就忙碌,夏歧没有多想。如今回来,他理应立马去找清宴报声平安,然而身体稍有松懈,他后知后觉感觉到经脉正尖锐疼痛着,浑身还带着鏖战三日的血渍污泥。 这不得蹭自家道侣一身? 他便一转身进了芥子,打算先沐浴洗去一身血腥。 全身浸入热水中,他才意识到早就疲惫极了,温暖的水与舒适熟悉的环境令他十分放松,昏昏欲睡袭来。 经脉疼痛愈烈,夏歧想起秋颂的镇痛丹药,不由取出瓷瓶,服下一粒试试。 他隐约觉得秋颂不简单,对方对云章历史如数家珍,或许是听过家中长辈讲述。但一眼识别出引渊,还配出相关丹药,或许真有什么门道。然而这人缄口不言,他便知道不能去硬撬秋颂的嘴。 夏歧在想法纷呈间披上干净里衣,不料丹药的副作用来得快速而猛烈,才用术法烘干青丝,他便被宛若昏迷的困意融化了意识。 他忙颤巍巍地摸到床上,用最后一丝残留的意识钻进被子里蜷缩起来,直接不省人事了。 翌日深夜,芥子中。 风雪中的阁楼依然昏暗安静。 一团雪灵鼬趴在枕边,轻轻嗅了嗅沉睡一天一夜还没动静的人,又扒拉着铺在床上的柔软青丝,有些担忧地叫了叫。 随后,它像是察觉了什么,慢慢起身走到床脚。 一道墨蓝人影踏着昏暗上了阁楼二层,走到床沿,俯身轻摸它。肩头碰得悬在帘帐上的两只银香囊轻轻一撞,寂静暗夜里终于有了一点清泠声响。 岁岁蹭了蹭来人伸来的掌心,又被抱到桌上进食新鲜的肉。 清宴在床沿坐下,屈指慢慢划过睡熟的人安静乖巧的脸颊。又无声摩挲了片刻柔软的唇,令熟悉温热的鼻息落在自己手背,才将手收回。 夏歧向来浅眠,以往察觉是他靠近,在熟睡中稍有亲昵,对方也会困意模糊地轻软唤他一声,或者下意识回应。 此时却和今晨一样,依然毫无醒来的迹象,除去三天来过度劳累,便是镇痛丹药的副作用还未消。 清宴安静握着夏歧温暖的手指,明明床上的人神魂与体征一切正常,只是沉睡状态,他久久凝视着不同于平时鲜活的安静面容,在黑暗静谧的包裹里渐起不适以及莫名不安。 他像是想印证确定什么,俯身下去,一个亲吻轻贴上夏歧柔软的唇。 黑暗在无形鼓励着一切出格的欲念,没有丝毫反应的熟睡之人也是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于是他稍捏开对方下颚,侵占了唇齿间绵长温热的呼吸。 片刻后,尝遍了惦念三日的柔软与气息,他才无声而克制地退了出来。轻而慢地吻过眉眼与鬓间青丝,不愿离开的温柔厮磨几近贪心。而后没有急着起身,又挨着呼吸,仔细替自己的道侣拭着唇角湿润。 近几日来,心里些微烦闷不安终是稍微得以安抚,却又仍觉不够。 这芥子自从与夏歧共享,对方也把自己的东西尽数放了进来。 他向来尊重道侣的私人空间,不会故意去翻看对方的物品。 只是夏歧放在房屋藏品架上的物什太过显眼,难以忽视 是不断增加,形态各异的海龙雕塑。 这些雕塑代表着什么,清宴自然清楚。夏歧或许是出于喜好收集也能理解。 但只要想到自家道侣的目光从这些雕塑穿过,落到另一个人身上 抚摸着熟睡之人唇角的手指不由一顿。 第105章 溯世影 待夏歧再有意识,依稀察觉些微不同往日醒来的不适应。 他在困意模糊中沉浮片刻,迟钝知觉慢慢回笼,才反应过来是神识没有照常散在四周。 他便如同凡人般沉沉睡了一觉,亏得是在绝无危险的芥子中。 不过这一觉睡得他万分舒坦,经脉轻松得仿佛毫发无伤,浑身舒散如深陷温暖柔软,再无一丝疲惫与紧绷。 他慵懒地在柔软被子里蹭了蹭,舒服得喟叹一声。 眼睛未睁,他下意识反手去摸岁岁,想揉揉崽崽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顺着身后胡乱摸索过去,没有摸到毛茸茸,手却落入主动迎上来的掌心,被稳稳握住。 夏歧一顿,能进这芥子里的,自然没有别人了。 他开心地翻过身,果然见熟悉的人正坐在床沿。他在未消的睡意中坐起,携着一身温热气息,窝进清宴怀里,想念极了般蹭了蹭。 柏澜得以歇息了?嗯?怎么还未到清晨 清宴垂眸看着怀中人只穿松散单衣,正歪头算着时辰,青丝倾泻在他的衣襟上,神色带着将醒未醒的迷茫。 对方思考时,身形不断往下滑也没察觉,他只好将人拦腰抱起,重新安放在腿上。 又取来浅黄发缨,将怀中人脑后青丝随意系了起来:现在离阿歧睡下,已经过去两日。 夏歧愕然,心想秋颂不仅没有夸大这镇痛丹药的功效,还没欺他药效带来的副作用,竟然真要昏睡两天之久。 他忙一查看影戒,果然堆积了诸多传讯,飞快阅后松了口气。两天来,霄山处于休憩状态,大多传讯是述职。 夏歧在自家道侣怀里放松地撑了个懒腰,刚要开口,便敏锐察觉自己身上有细微端倪。 经脉中的引渊未解,他依然要靠睡眠来歇息和消化修为。清宴能歇下时,会回到他身旁入定陪他。 而两人歇下与离开的时辰各异,总是难以碰上清醒相对的时候。 清宴更匆忙些,便时有在他沉睡时抚过脸颊,轻轻亲吻的温存。 这是他默许而喜爱的事,偶尔在半梦半醒间察觉,还会遂心回应尽管他常在梦里陷入后续,想与对方继续时,又见不到人影了。 与清宴唇齿相依是否是梦境,醒来后还是能分辨出。 就如此时一般,舌尖还残留着丝缕若有似无的木香,唇瓣一角也有被反复吮吸后的细微轻痒。 想到沉睡时被自家道侣耳鬓厮磨,夏歧面上发烫,心想,亏了,只有自己没有体验到 四周静谧的黑暗与浑身舒畅给他壮了胆,就着心底几分不甘与色胆包天,他不打算放过自家道侣。 夏歧双手揽住清宴的脖颈,宽袖滑下,露出白皙手臂,双眼也漫上玩味而暧昧的笑意,鼻尖轻一蹭清宴线条微微紧绷的下颚,声音轻如枕边夜语。 柏澜是不是又偷吻我了? 清宴凝视着他的眸光微动,唇角稍松,也不辩解,仿佛无声承认了又一字,以及偷吻。 夏歧见状笑意更深,直起身,捧着清宴的脸抚摸过英俊眉眼,拇指轻搭在喉结,垂眼软声追问:都亲了哪儿? 指下喉结缓慢一动,他见清宴眼底有墨色晕开,只倒影着他的身影。 眉,眼,鼻尖 黑暗里响起的低哑声音近在咫尺,只他一人能听见,携着温热气息,如轻抚过心尖的羽毛一般。 对方修长的手指也随着话语一同抚过他面上的对应部位。 被手指轻压唇瓣。 嘴唇。 微痒往下滑至侧颈。 喉结。 指尖又抚过肩下。 锁骨。 手指往下的趋势却还未停。 夏歧脸颊发着烫,目光一刻不离清宴的眼,他喜爱这双眼看向他时才露出的侵占意味。 被触到下一个位置,他轻微一颤,随之见清宴开口欲答,他俯身用唇截住了话语,把令他羞耻至极的发音慢慢消融在唇齿间。 而出乎意料地,被吻的人没有如往常那般反转攻势,只是稳稳揽着他的腰,配合着他的节奏,像一位待客体贴温柔的领主,纠缠在一起的每一分呼吸都交由他来牵引。 片刻后,夏歧餍足地直起身,在这场掌控着对方的索取里十分满意,舌尖回味地轻一舔上唇。 清宴见他开心,温柔笑意在眼中漾开,凝视他片刻后,低缓开口:阿歧,我有话要问你。 夏歧浑身从未有过这般舒畅轻松,还正与自家道侣亲密相贴,愉悦得不行。 就算清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可摘来,不由爽快一挥手:柏澜无需客气,你我之间没有隐藏。 于是,他见清宴眼里笑意渐淡,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问的却是:阿歧为何收集万妖王的雕像,是因为喜欢? 夏歧唇角笑意一僵,心里咯噔一声,无声与清宴对视着。 昏暗帐中一时寂静无声。 清宴眸光通透,不急不慌,在执意等一个答案。 夏歧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只是收了几息前的散漫,轻答道:他不该是可随意辱没之人。 他自然是指殊琅。 听夏歧亲口说出这番话,言语间含着对他人的维护之意,清宴呼吸一窒,手指慢慢收紧。 他紧紧看着夏歧的双眼,想从中找出一丝其他端倪,而那双眼太程澄,只蕴着认真与坦荡。 逼仄的沉默持续了几息,清宴又开了口,哑声艰涩问道:那么殊琅与清掌门相比,谁更合你的心意? 这是之前被夏歧避开了的问题,一想到怀中人会对他人有一丝青睐他难抑心头涌来的愤怒与妒意,危险地微眯双眼。 夏歧却是怔愣地看向清宴,十分愕然。 他早已准备好被对方追问雕塑后的真相,也做好了同对方一起承担的决定,但这第二句话便偏离猜想沉稳自持的清掌门也会有醋意横飞的时候? 而且论起清宴的敏锐与洞若观火,推测事情不可能是这般逻辑,除非 对方更在意这件事。 夏歧啼笑皆非,面上紧绷的严肃立马端不住了,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他见清宴面上肃然也因此一滞,甚至有些莫名。 心里不由好笑,他整个人贴进自家道侣怀里,只觉得平日稳重的人浑身都是醋劲,把他的心也浸泡得万分酸软。 他凑近舔了舔清宴的唇,一砸吧嘴,故意讶然:哎,我的道侣怎么酸酸的? 清宴眸色一沉,貌状冷静地陈述起他过分的行径:阿歧表面与我亲近,转身又去收藏别人的雕塑。 扶在夏歧腰间的手随之紧紧揽住,不给他留一丝离开的间隙。 夏歧仿佛听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随之笑趴在清宴怀里,等他笑够了,才捧着对方的脸。 哪来什么面上转身,他的双眼认真而坦荡,哄人的声音轻而缓,仿佛在起誓,我从前至今,再到往后每时每刻,爱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清宴久久凝视着怀里的人,久到几乎忘了时辰,好在对方也不催促,贴近的温度与温柔目光都令人安心。 他将人拥入怀中,像是要汲取什么一般慢慢抱紧。 随之阖上眼,心中渐起的汹涌再也抑制不住,凝重之色从眉心露出丝缕,揉皱了他的眉。 实际上,清宴近来的确醋意横生。 毕竟从进南奉以来,夏歧杀了邪修夺取木雕,收集木雕仔细清理,时常认真摩挲,还主动打听万妖王的事迹,露出神往之色都明显地展露对另一个人的在意。 要说道侣变心,对方却没有少一丝亲昵,两人感情甚至愈渐升温,恩爱不疑。 那是因为什么? 近来变化的不止夏歧一人,他身上的变故更甚。前因后果太容易推论,他又怎会没有察觉? 先前在黑市探查,他令明微带走一半弟子,赶往金连城布下庇护所,而他继续深入前往十方阁驻地的路。 前往驻地的路上,食人血肉的魔藤粗壮而凶猛,他周旋于其中时,只他一人察觉到魔藤中激动而疯狂的窃窃私语。 它们甚至蜂拥在他的身侧,簇拥着随他而动与那次他的神识漫出夏歧的剑穗,让十方阁驻地周围的魔藤活起来一致。 而他在金连城剿杀植物变异的魔藤时,并无此反应。 驻地周围的魔藤,是由失去妖丹的妖修灵兽尸体堆积而生。而驻地地下的魔藤,被幕后之人饲养来驻守路径,想必喂食的也多有灵兽妖修。 当时他猜测是因体内妖修的神魂,同类相见,才会让残留着妖修意识的魔藤有此反应。 而当他站在十方阁一处入口,他察觉到驻地内禁锢着浓烈的半妖半魔之气。 那是怨念与悲怒日夜纠缠而生,他稍一接近驻地巨门,它们立马变得暴烈翻搅,疯狂地撞击着禁锢,想向他淹没而来,整座驻地几欲轰然发颤。 它们在他的识海里尖啸哭嚎,声声诉说模糊而恭敬虔诚,字字沾泪,句句泣血。 仿佛在隔开驻地的巨大石门后,有着他所熟识的许多人,他们行至绝路,折断指骨,鲜血蜿蜒,疯狂渴望着他的救赎。 而他心中却无一丝抵触与厌恶,反而升起陌生又熟悉的,与他血脉相连的深切悲意,催着他往前走近。 他心间撼然,克制地站在巨门前,反复探查门后,俱是魔妖兽的气息。 若是打开巨门,群魔肆虐,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苍澂掌门,一个行为牵动三个门派的命运,更要为南奉所有生灵的性命负责。 只得选择离开。 此番遭遇,让他之前隐隐浮现的某个荒唐猜想越来越清晰。 而他与夏歧向来坦荡相爱,对方也惯于照顾他的情绪,即使再仰慕万妖王的传说,这般不断收集万妖王的雕塑,不遮不掩,还喜爱万分 这些行为,怎么可能是在对他人。 这些天来,他在夏歧青睐别人与自己的猜想间反复思忖,无论哪一个都令他无法坦然接受。 而思及夏歧蕴着爱意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心神顷刻便躁乱不安。 如今在夏歧的亲密贴近里听着承诺,他心间缓缓一松,却又有沉重的真相落了下来,成为不可改变的定局。 他清楚,自己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诸多线索早已在重重迷雾中相互勾连,铺出通往唯一真相的道路。 而夏歧爱他一如往昔 如何会有第二个答案。 第106章 溯世影 从十方阁地下那扇巨门前回来,许是妖魂被万千悲声触动,清宴识海里浮现的画面随之清晰了许多。 画面之中,承载着他视角的那人,与他处事逻辑一模一样,行为习惯分毫不差,万物映射于心的喜恶都不离寸缕。 恋耽美 -鹿阿玄(78) 他陷入画面中,便如同亲身行走在万分熟悉的地方。 楼阁宫阙,山川草木,都了然于心。 的确是严丝合缝属于他的记忆。 然而,他对自身来处的猜测快于记忆复苏,那些零碎画面只将他引向真相,还未让他与之悲欢相通。 他不想是那个背负沉重命运的人,却又不得不是。 夏歧想必早已猜到,才处处为他担心,不忍心见木雕被糟蹋,还在他心神不安时寸步不离地安抚。 他的道侣曾说过,不会对他隐瞒任何事,于是夏歧对万妖王相关事情的上心,并未遮遮掩掩。 对方也没有急着主动揭露,想必担心这番颠覆认知的真相,会让他道心动摇有损。 他的确难以接受。 但他随之发现,在夏歧那里,组成他的一切事物,早已被完整接纳和爱护着。 他清楚,此番真相将会重塑他对自己与外物的认知,若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便是在夏歧眼里,无论什么身份,有何过往,他便是他。 夏歧是他就算沉进迷雾,跌落深海,也牢牢牵着他的一抹光,永远不会放手。 终是拨得云开见月明,万千阴霾也被怀中月驱逐抚平。 夏歧在自家道侣怀里蹭蹭摸摸片刻,对方只是轻缓地抚着他的青丝,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他生出犹疑,这事就这么揭过去清宴不打算问点什么了? 他不由抬头打量清宴的神色,对方有所察觉,也垂眸看他,那双眼里所有的波澜暗涌已然平息。 夏歧一愣,随之察觉了什么,慢慢直起身,与清宴无声对视。 看来他没必要再追问,清宴大概猜到真相了,甚至还猜到自己早已知道。 他担忧地盯着清宴看了片刻,见对方没有异于寻常的反应,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罕见地不知该怎么与清宴说话 清宴没有提及相关事情,安慰的话语便不合时宜。 夏歧清楚,清宴心里定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不由心疼地握着对方微凉的手,又无声抱住自己的道侣,脑袋在颈间亲昵地蹭了蹭。 察觉温热气息落了下来,轻触了一下他的眉间。 夏歧心想,此事沉重,无论从何处谈起都显得晦暗艰涩,而清宴心里也自有想法。如今不如聊点其他轻松的事换换心情。 他搜刮一圈脑海,从芥子里掏出几只拇指大的小木雕,个个憨态可掬,惟妙惟肖,放在掌心给清宴看。 柏澜,你看,阿莲给岁岁雕了几个小像。 他眼见清宴拿起一只圆滚滚的四爪灵兽,球一样的小木雕与崽崽的模样明显相差甚远,对方果然忍俊不禁,拇指摸过小小的木耳朵。 可以置于藏品架上阿歧不必再去捡海龙,那只是普通塑像,即便损坏,也代表不了什么。 他闻言一愣,看了一眼架子上满满的小海龙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那些小海龙明明可爱得紧。 清宴的目光落在他面上,几不可察叹了口气,又改口,罢了,阿歧喜欢便继续收藏。 夏歧心里好笑,又反应过来,懊恼得差点一拍大腿,大意了,怎么又绕到这件事上了。 他瞟眼见吃饱的岁岁正蜷缩在绒毯上睡觉,颈间红绳在黑暗里闪过一丝光亮,新话题立马冒出脑海。 柏澜,岁岁红绳上的紫玉,需要定期更换吗?说起来,紫玉的用途倒比雪晶广上许多。 清宴的目光也落在崽崽上:灵石不用作催发符咒,蕴在其中的灵气不会散逸。紫玉柔韧,便于分割,是雪晶之外最好的灵石,灵气纯正无杂。雪晶虽好,却坚硬无比,无法成屑。而灵影山覆灭后,雪晶再难以获得。 夏歧: 怎么又绕到这事了! 夏歧面上认真倾听,余光飞速四散,寻着新的话题,见到自己脚踝上的红绳后,他福至心灵。 之前见柏澜给岁岁编红绳,十分娴熟,我这根红绳也是柏澜亲手编的?真好看,其中还有银色丝线呢。 清宴闻言,伸手握着他的脚踝,抚上红绳,温暖的指腹也落在他的脚背上,留下微痒。 这根红绳取材红绒花蕊,以及师父所赠的海龙须,坚韧无比,导灵性极佳,可令蕴在其中的咒文牢固不可摧。 夏歧: 逸衡所赠的海龙须这世间还有几条海龙? 这话题还真绕不过去了? 无意中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夏歧抹了把脸,放弃了这番无话找话。 清宴已然看出自家道侣的好意,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我无碍,阿歧不必特殊对待,当寻常便可。 话是这么说,夏歧也想让自家道侣开心一些。 他想起了什么,又顾及即将拿出的物品威力太大,挣扎片刻,才一咬牙从芥子里掏了出来。仿佛藏了许久,终于下决定亮出的终极招数。 他手里捏着小瓷瓶,想起秋颂夸赞丹药时描述的风流场面,掌心有些出汗,故作镇静地一清嗓:柏澜喜欢毛茸茸吗? 无论是统帅万妖的王,还是前不久在霄山救治小灵兽的清掌门,应该都会喜欢吧 清宴的目光也落在那只瓷瓶上:岁岁那般? 夏歧比划着解释:不是灵兽,就是那种,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长在人的身上像真的一样 清宴似乎明白瓷瓶中丹药的作用了,还洞悉了他的意图,唇角弯起玩味的笑意:要看长在谁身上。 他脸一烫,支支吾吾胡诌用意:我我也好奇,想试试看,长出来的耳朵尾巴有没有那么真 如果此番新奇体验能让清宴心情好上一些,便再好不过了。 清宴在认识夏歧之前,百年来不通风月,自然对这类助性丹药了解不深。如今见自家道侣羞怯又跃跃欲试,他稍一想象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在夏歧身上出现便顷刻理解了这一类丹药的意趣。 他拿过瓷瓶,置于鼻下一闻,又挑开瓶盖,仔细检查丹药所含药材是否有害。 到底是要入口的东西,还是夏歧服下,他自然要万般留意。 看着对方隐在黑暗里的轮廓蕴着认真,夏歧轻声道:秋颂给的镇痛丹药,药效与他所述分毫不差,想必此药也无害 片刻后,清宴指尖捻着一枚小巧的丹药,侧头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丹药倒是无害,不过身上平白生出一些部位,难免不适阿歧想好了? 夏歧好奇又觉得难为情,耳尖发烫,点了点头。 便见清宴伸手过来,拇指轻压他的下颚让他张口,又将指间丹药亲自推入他的口中。 手指入口的羞怯感让他睫毛一颤,随之察觉自家道侣包藏私心,退出时指尖轻抚过他的舌尖。 芥子中夜色沉沉,天地苍茫一片,大雪飘落如絮。 阁楼二层弥漫着静谧的釉色暖灯,而床帐半遮半掩,落进帐中的灯火也影绰斑驳。 夏歧微微阖眼,看着床帐外朦胧的灯火,脸颊起了一层薄红。 服下那丹药,片刻后,果然冒出了毛茸茸的猫耳和尾巴。 此番变化,是丹药催化神魂外露后化形属于自己本身的一部分,于是,无论是完好融入身体的部位,还是被触摸时的新奇陌生感 都万般真实。 他如今正靠在清宴怀里,被对方轻揉着猫耳和尾巴。之前竟不知这两处如此敏感,光是手指轻揉便令酥软蔓延全身。 已然被抚摸了片刻,他依然无法适应,不由在对方怀里微微动了动,猫耳趁机从清宴手中躲避溜走。 夏歧下意识抬眼,对上清宴兴致盎然的目光,无端让他脸颊一烫,心里默默想到,自家道侣果然是喜欢的。 不过此番触摸也差不多了,再摸下去要变得奇怪了,便借仰头阻止对方继续动作:柏澜喜欢这样的毛茸茸吗? 清宴眼里沾染了零星笑意,在釉色灯火下如细碎星芒:以前不知晓,此刻很喜欢。 看到自家道侣心情不错的样子,夏歧也笑了起来,却见清宴的手又揉上软软的猫耳,他下意识缩起身子一躲,却被揽回怀中。 他被揉得面红耳赤,贴着对方胸膛的手轻轻推了推:嗯柏澜,是不是够了?药效也快没了 清宴闻言收回手,夏歧刚以为结束了,还没松口气,却察觉猫耳被温热气息包裹住了。 被揉得发烫的猫耳极为敏感,亲吻不断落在轻薄软骨上,柔软的唇与滚烫的舌稍一触碰,便带来一阵阵无措的战栗。 夏歧睫毛微颤,慢慢抓皱了清宴的衣襟。明明只是打算让对方揉一揉毛茸茸,怎么变成这样了 待亲吻终于放过猫耳,携着木香的温暖气息擦过耳廓,循着他的唇而来,最终呼吸交错,唇齿亲密。 揉着尾巴的手顺着毛茸茸往上,手指绕着尾巴根轻轻挠着。 夏歧浑身一颤,下意识起了逃开的念头,却被察觉意图地扶住后脑,退无可退,被迫继续着这个吻。 片刻后,他脑海一片空白,呆呆看着清宴。对方一顿,双眼蕴起意味深长笑意。 他浑身紧绷,丝毫也不敢动,双手扶着清宴的肩膀,许是不知该如何,无措得眼尾发红。 清宴已然察觉,却不出声,只是垂眸遮敛眸中沉沉墨色,握着他的手亲吻,把滚烫微乱的气息尽数落在他的掌心。 此时的任何接触,都让他仿佛被烫到一般。 脸颊的滚烫热意快要冲上脑门,一句话在唇齿间几番挣扎酝酿,其中羞耻意味几欲让他难以负荷。 他终是双手握着对方的手,尾巴也缠上了对方的手臂,委屈而害羞地向自家道侣轻声哀求。 柏澜,可不可以帮我 像是终于等到想听的话,清宴眸中笑意与墨色渐浓,在半昏半明间揉为令人腰间发软的占有欲。 夏歧几欲僵硬成一块岩石,被清宴轻推倒回床上,对方的手指游离过他的唇角。 阿歧若是害羞,便闭上眼。 他求之不得,忙阖上眼,把自己蜷缩进黑暗中。 仔细而安抚的亲吻从唇角一路往下,温热气息划过喉结与锁骨,令他在黑暗中忍不住无声喟叹。 几息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无措红着脸,颤声阻止:柏澜,等 喉间声音戛然而止,识海倏然空白。 他双眼失神微阖,春透灵犀,只能用手臂遮住眼睛。 床帐中一时无人低语。 片刻后,泪水打湿的手背被拿开了,夏歧见眼前人擦过唇角,眸中食髓知味的餍足令他羞于直视。 夏歧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翻了个身背对清宴,挨着被子把自己蜷缩起来,背影满是不知所措与逃避。 几息后,他倏然翻身,扑进清宴怀里紧紧抱着,把通红的脸埋进对方肩窝,再也不肯出来。 抱着他的人似是笑了,温热气息与亲吻尽数落在耳廓。 我会满足道侣的任何要求,阿歧可还满意? 夏歧闭眼咬着唇,想控诉货不对板,他明明只需要 思绪迟钝而难以为继地运转着,又被清宴的亲吻打断。 对方气息微乱,拥抱也逐渐放肆。他便知道,自己也需要礼尚往来了。 第107章 溯世影 芥子空间宛若另一片无穷无尽的天地,苍茫风雪倾满旷野,夜色无垠无际,流淌的时间也仿佛静止。 清宴怀中人又软又暖,每一分颤抖的呼吸都属于他。 而对方所回应着的,是与他同样的贴近渴望。 天地之间,只剩他与他的心悦之人。 满足的欢喜逐渐填满内心,却又仍觉不够。 百年来,他行走世间如披冰沐雪,无一抹烟火气落在身上。道心明澈坚固,未曾沾染一丝红尘。 五年前,裹着心脏的霜息微微松动,在靠近夏歧的沿途逐渐消融。 此时此刻,爱意与占有便如扶了风的火,无处不燎原。 忽然间,识海微一震颤。 他自以为消失,此时莫名又出现的熟悉反应太猝不及防,识海里忽如其来的记忆画面没给他思索的时间,不由分说地浮现出几段陌生记忆,竟都与夏歧有关。 炙热呼吸倏然一窒。 画面零碎,却能拼凑出记忆原貌。 寻常房屋,简陋的床上,夏歧正动惮不得,衣衫破碎。浑身皆是利爪留下的伤痕,鲜血模糊,面色苍白而恐惧,正绝望地微微发着颤 满身布满被强迫的狼藉不堪。 他瞳孔一缩,目光落在几欲破碎的夏歧身上,滔天怒意才掀起一角,便看清了牢牢禁锢着夏歧的那人 浑身萦绕着失控的妖气,正是露出部分原身特征的自己。 千丈波浪顷刻崩塌,化为寒冰之水,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也刺骨得让他瞬间清醒。 他原本以为记忆已然全部恢复,但失去的记忆在触及相关事情时才会浮现出来。 此时零碎而令人遍体生寒的画面,引动了记忆深处抹不去的端倪,才从识海角落将深藏的事挖了出来 灵台倏然一阵尖锐疼痛,压沉他的眉梢。 这是夏歧决定前往霄山,又同意与他结为同心契以之后。 那时两人各自领门派任务奔忙,某次猎杀心魔魔物至渚州,魔物玉石俱焚,令他灵台受魔气侵袭,没有来及消除,便半路碰上夏歧。 在他内心深处,对夏歧的离开从未释怀,于是被躁郁不甘催着,在深夜敲响了夏歧的房门 是魔气让妖魂失控么,原来早在五年前,他非正常修士的体征便显出了端倪夏歧想必也是那时猜出他是妖修。 五年来,他自以为对夏歧妥帖相护,却没想到亲自伤害过最爱的人。 夏歧怎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知晓身份真相也未曾令他神魂动摇,此刻却神魂一颤,识海骤乱,其中的山川崩塌,万物褪色溃散。 撑在夏歧身侧的手慢慢握紧,骨节泛白。 夏歧察觉亲吻许久没有落下,两人唇间的温热湿润气息难以为继,帐中暧昧滚烫的空气渐渐散开。 他迷茫望向近在咫尺的人,才发现清宴面色凝重苍白,不由心里一慌,收了旖旎心思,担忧地抚上对方脸颊,轻轻问道:柏澜,怎么了? 他见清宴微一侧头,低垂着眸,将唇埋在他的掌心。 几息后,才抬眼深深看着他,眸中蕴着无法看懂的情绪,却隐隐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从未见过清宴露出这样的神色,也顾不上风月事了,刚要焦急追问,便见清宴避开他的视线,无声摇头,披衣离开床帐。 随着衣料窸窣声响起的,是带着歉意的低哑声音:阿歧,云镜急唤,抱歉。 夏歧在床上披衣坐起,伸手去撩帘帐,想看清那道背影:啊,无事,门派事宜要紧。 而撩到一半的朦胧床帐外,他见清宴穿戴整齐,转身离开了阁楼。 许是传讯之事太过紧急,他的道侣甚至忘了往日离开时惯有的温存,有些匆忙意味。 待露出床帐外的昏暗空荡,只余满室安静。 夏歧松手让帘帐归位,直挺挺倒回床上,发出轰然闷响。 他心里呜咽着在床上不甘地滚了一圈这般忽然中断也太过难受! 恋耽美 -鹿阿玄(79) 他仰面看着帐顶,而且,方才清宴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 清宴曾经犹疑,为何没有想起两人之间更加亲密的记忆 这不怪清宴的记忆残缺,而是除去亲吻拥抱,那些他为了撩人随口胡诌的亲密风月事,两人的确没有做过。 他与清宴相处的时间,还是太少了。 五年前,两人决定皆为道侣,他与清宴皆是初尝情爱,牵手拥抱便能心生欢喜,亲吻轻抚更是回味尤甘。他那时极易害羞,清宴循序渐进,未曾紧逼。 感情逐渐升温,也快到了合籍之日,他总觉得来日方长。 而因情动最大胆的时候,便是两人在灵池沐浴时紧贴亲吻,那次本是渐入佳境,谁知作为首徒的清宴又因门派事务不得不离开。 后来出了变故,再次相见,便是那次的月下重逢。 没有什么更亲密的事了。 清宴怎么忽然这般反应,真的是因急事不能继续了吗?还是觉得不合时宜 夏歧想不明白,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在床上蜷缩着。 直到察觉脸颊被柔软蹭了蹭,他回头见睡醒的雪灵鼬爬上床来,正嗅着他。 他把岁岁薅进怀里,拥着小小的温暖,左右是睡不着了,呆滞摸着毛茸茸。 又想到方才清宴那番出乎意料的行为全部思绪又被烧断了,他红着脸抱着岁岁缓慢滚了一圈,心里羞耻无比地嚎了一阵。 一整夜,清宴没有再回来,也没有从芥子里传来任何话。 夏歧沉睡两天,疲惫尽散,又服下秋颂的镇痛丹药,浑身爽利得宛若新生。 清晨早起,他神采奕奕地负手转着剑,肩顶岁岁,踏着晴好日光,穿过四处有条不紊,生机勃勃的庇护所,前往与傅晚约好的无人院落。 几日前,霄山前往西南郊清剿魔藤,他与傅晚等人分开行动,等到汇合时,却见众人伤痕累累,苏菱甚至重伤昏迷。 当时傅晚显然有话要说,却顾及时间地点不合时宜。 谁知回去后,一连串急事接连发生,他与傅晚各自奔忙,没找到容两人多聊片刻的时候。 夏歧到了约定好的院落,傅晚已经端坐在树荫下的石桌边,见他过来,倒了一杯茶水置在对面。 傅晚姿态闲散,见他坐下却跳过废话,直入话题:那日在西南郊与你分开行动,我与苏前辈带着众人且战且退。密林藤蔓盘根错节,令道路也崎岖多变,苏前辈对密林情况更为熟识,便做了带路人。 夏歧听到此处,想起当时傅晚凝重而犹疑不言的神色,散漫之色渐淡,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便听傅晚继续道:有符咒护身,又有引路之人,我们开始时前行通畅。行了片刻,向前延伸探路的神识察觉前方有人影晃过,苏前辈也同时察觉,当即决定改道绕行。我虽有疑惑,身后有魔藤追击,只能选择继续跟随前行。谁知前方魔藤正编织好陷阱,我们猝不及防陷落,全部弟子负伤,苏前辈也为救弟子险先丧命。 傅晚的一席话只在陈述当时情况,不带任何个人情绪与猜测。 夏歧缓缓放下茶杯,明白了其中含义。 又是苏菱。 夏歧能肯定,当时苏菱跟随霄山支援,不会有坏心思。就算她对五年来行走南奉的行踪依旧有所隐瞒,也没有将弟子杀害的动机,死几个弟子又能阻止什么,还平白暴露了目的。 但把人往坑里带的行为,加之进入庇护所后,苏菱并未主动提及人影一事,难以教人不怀疑。 夏歧知道,傅晚念及苏菱与自己沾亲带故,才没有在事后直接与苏菱对峙。 他开口打破沉默:师兄,你对那道人影看清了多少? 苏菱忽然改道的契机,是察觉了前方人影,想必此人正是关键。 傅晚摇头:太快了,修为不在我之下。不过,能让苏前辈避之不及的,想必不是善茬。他看了一眼夏歧的神色,没有护短的意思,才继续道,落入陷阱时,我也怀疑过苏前辈,但她的惊讶与愤怒不似作假,舍命相救也演不出来若不是我将人捞回来,她便要折魔物中了。 苏菱这真情假意混合的行径,又让夏歧心头涌出熟悉的无奈。 他又一次深切明白,苏菱不再是年幼时亲切活泼的大婶,此番同行的她,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冰砖。看似用昔年情谊融化了一层,实则冰霜太厚,难以触到最里面的真心。 自从得知儿子的事是苏菱的心结,他便下意识不再怀疑对方,此时傅晚的话提醒着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苏菱。 而诸多曾经没去细想的端倪一勾连,也不难猜测了。 夏歧揉了揉太阳穴,跳到石桌上的岁岁直起身子,用前爪搭住他的手臂,黑豆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担忧。 他揉了揉崽崽的小脑袋,开口问道:苏群云的事,师兄怎么想的? 傅晚闻言一愣,抬眼看向他,轻一哂笑:原来你想到了看来我无需赘言提醒了。 夏歧揉着雪灵鼬毛茸茸的臀,眸里的光浅淡而冷静:从前是我睁只眼闭只眼,以为找到苏群云后,由长谣解决便好,婶隐瞒什么也不重要。如今照她的护短程度来看,苏群云没这么简单。 傅晚颔首,见他分得清是非,便直言不讳道:苏前辈在南奉辗转寻人,五年未果,如今有诸多弟子帮忙,而且金连城遭难,她的正常反应,该是焦急而怀着深切期望。 夏歧垂着眸,先前他以为苏菱会与闻雨歇商量寻人事宜,便没有多过问。 进了庇护所,霄山负责统计存活百姓名册,他愁了几天如何面对前来查看名册的苏菱,谁料到对方根本没来。 他心中闷闷,不由叹了口气:师兄,咱两直说吧。我猜婶已然找到苏群云,却没有告诉我们。我曾经向她承诺过,苏群云的事会交由长谣处理,孩子走错路,杀人放火,或是与蛇鼠沆瀣一气,关上门来自己解决,我相信闻掌门赏罚分明,别的门派犯不着插手。而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傅晚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苏前辈这般警惕,也并非信不过我们,只是在护着孩子。看来苏群云所做之事,难以让三个门派轻饶。想必之前在西南郊看到的人影,正是苏群云。前辈避免我们正面碰上,才故意引向另一条路。 至于另一条路上遇到的险境,是苏群云的手笔,苏菱又知晓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夏歧如今与傅晚熟识,在对方面前也不端着。他觉得操心极了,没个正型地靠在树上,双腿懒散搭在另一个石凳上,十分随意。 修为不俗,能在金连城横行,不进庇护所也能存活,又为三个门派所不容,啧,这还能有什么其他可能。 傅晚沉默地蹙起眉,手背微痒,低头见桌上的雪灵鼬正小心地嗅了嗅他。 他从芥子掏出一块肉干放在岁岁面前,岁岁低头看了看肉干,先抱住傅晚的手蹭了蹭,才去吃肉干。 傅晚露出一点稀罕的温和笑意:你是指,幕后之人? 夏歧理着弯弯绕绕的线索,眸光冷静:猜测而已。不过,幕后之人精通灵影山法阵符文,就算苏群云有灵影山符阵大全,他从出走至今才几年,再天纵英才也不可能精通 那可是连清宴去拆解都花费颇多功夫的繁复古老术法。 这苏群云,别又是徐深之流,为他人做嫁衣的棋子。 傅晚猜出未尽之辞,便没有再问。 他试着抚摸雪灵鼬翻出的雪白肚皮,被轻轻舔了指尖,手背一僵:苏前辈的事,你打算如何? 夏歧垂着眼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难疏心头郁闷。 魔患刻不容缓,南奉此行,结盟门派的目的很明确。婶那边,五年心结,不是说解便解的,想来没办法劝既然都已经做了选择,我们便各自往前走。 他相信苏菱作为竹溪祖师爷的徒弟以及曾经那个愿意去救奄奄一息生命的人,再袒护家人,也不会故意坑害无辜之人。 此事谈论完毕,傅晚眉间浮现些许担忧:如今整座金连城的活人都聚在庇护所,却依然没有盈姐的踪迹南奉其余地方密林丛生,魔种蔓延,早已杳无人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 夏歧想了想,淡声答道:不,有的。 傅晚一愣:何处? 夏歧缓缓摸了摸下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目光落在重重屋顶之外的天边。 神医谷。 作者有话要说: 清宴看见的记忆是假的,是失忆的伏笔。 以及下次一定不会被中断啦_(:з」)_【卑微】 第108章 溯世影 金连城。 城中央祈福塔脚底,明微与众苍澂弟子有序伫立着,他们便是近来负责搭建庇护所法阵的中枢。 时辰滑过亥时,众人间稍作歇息的松散倏然消失,弟子们神色肃然。 明微也有所察觉,一齐仰头望向祈福塔顶。 今夜无云,星夜晴朗。微风习习,轻扬着塔顶那袭墨蓝身影的袍角。 只见他们的掌门转身看向庇护所阵眼,伸手轻按阵眼处的雪晶。 霎时间清气一荡,庇护所众人惊诧仰头,看着笼罩三座府邸的巨大结界壁上显现铭文,又勾连出重重繁复而威严的法阵,层叠线条所蕴的澄澈幽蓝光晕大盛。 万千铭文的笼罩,在黑夜凭空造出一片星海盛宴,蔚为壮观。 而星海中央的墨蓝人影长身鹤立,宛若即将乘风而去,羽化登仙。 外行人开心看着热闹,祈福塔脚底的苍澂弟子却浑身绷紧,满是被掌门检验近来成果的紧张严肃。 明微眼里倒影着那抹安静的墨蓝人影,微微蜷缩手指。 方才掌门师伯令雪晶灵气瞬间充斥满法阵的每一个铭文,每一道勾折巨型法阵的铭文重叠,偶有暂且不影响运转的细微滞涩,却会在经久运转中变为漏洞,而纯正浓厚的灵气沿着法阵线条奔涌而过,冲开所有滞涩,灵气得以流淌至每一个角落。 明微随之发现,浩荡铺开的雪晶灵气中,竟还打入了一抹载川剑气。 他的神识忙追随上那抹剑气,顺着庇护所十重法阵灵气流向,流畅地前行。 剑气沿途抚过万千铭文的每一道笔划,会将所经之处的情况反映回剑气主人的识海。 这是巨型法阵落成前的最终检测,他需要用神识探测一个时辰,掌门用剑气便只需片刻,更为细致入微。 他悬着心,生怕这抹剑气在何处滞涩 载川剑气片刻便游历了铭文组成的千里山川,完成了一周运转,毫无阻碍地归回塔顶起点。 那抹墨蓝身影移开阵眼上的手,庇护所结界壁的铭文随之黯淡隐藏。 星海消散,将今夜的天幕重新还给星空。 而阵眼中的雪晶收束回汹涌的灵气,开始恢复正常,缓慢运转。 明微面上依然没有放松之意,他的目光寸步不离塔顶。 只见塔顶之人转身迈步,身影倏然消失,而迈出那一步落到的地面,已然是塔脚众人的面前。 众弟子整齐划一地恭敬持礼。 一息之间出现在眼前的掌门安静伫立,那墨色袍角微动,金纹潋滟,仿佛方才沾染上的星辉舍不得消散。 他朝众人颔首:阵成。比预计时间少上两日,诸位辛苦了。 短短话语,宣布连日搭建的庇护所法阵已然落成,分毫不差。 众弟子纷纷松了口气,又因掌门的褒奖而欣喜不已。 众弟子散去,明微跟随掌门沿着湖畔慢走,汇报着从边界回来的弟子即将接近金连城。 掌门师伯安静听完,稍一颔首:待众弟子进入金连城,霄山会前往接应。 明微听到已然有了安排,心里踏实许多。 近日来,师伯在旁监测大阵搭建,几乎寸步不离。如今大阵落成,夜色已深,想必还有人等着师伯。 他刚要告辞,便听到缓步走在前方的人忽然开口。 明微自入苍澂以来,勤修不辍,恪守道心,心系苍生,未曾有一丝懈怠。那可还记得,入苍澂时立下的誓? 明微因这忽如其来的夸赞愕然一愣,也因掌门这一问顿住脚步。 他忙快步追上未曾等他的人,亦趋亦步,神色肃然坦诚:弟子一刻也未曾忘记。 走在前方的人颔首,声音淡然而威严:明微,你明日便返回苍澂。 明微被捧起的心又摔落下去,他以为是责罚,面上倏然苍白:师伯,可是弟子何事未曾处理妥当 掌门闻言驻足,转身看他,眸中蕴着安抚的淡然。 明微做事向来无一丝纰漏。顿了顿,若有所思的人看向湖对岸的天边,进南奉以来,魔藤遍地,却少有见到魔妖兽。之前在黑市找到十方阁驻地入口,我察觉巨门后有诸多魔气浓厚的妖兽,我们已然接近驻地,却未曾与之正面碰上,想必不是用来拦截我们。我担心云章各处再起变故,如今大阵已然落成,南奉百姓受到庇佑,你便返回苍澂,伺机回援他处。 明微一愣,他向来遵从掌门之命,但师伯待弟子耐心,他便问出心中疑惑:师伯,门派还有师父驻留,如今十方阁驻地内情况未明,才更为棘手 却见掌门沉默片刻,缓声中蕴着心意已决的坚定:腹背受敌,才是大忌。 明微心中疑惑未消,却也知道掌门师伯向来算无遗策。 而那些不同以往的魔妖兽若是出现在云章各处,的确会让各州重陷水火,何况还有摇摇欲坠的沉星海结界这个危机,便领命离开了。 清宴看着明微的背影,昏暗天光里,眸中蕴着的情绪如夜色般晦暗不明。 清宴没有急着去何处,也没有回到芥子中,只是沿着湖岸走着。 此时诸事暂歇,万籁俱寂,心里压下的思绪又无可避免地浮现出来 他已然三天未曾好好与夏歧相处过,每回都只有匆匆一面。 在两人最亲密时被迫冷却,他尤为不适。 只是随着思念而生的,还有那天出现在识海中的画面,纵使又被他揉碎压回识海深处,也不曾忘记分毫。 下一息,他忽然听到一道熟悉万分的声音,心脏随之一悸,神识早已下意识循着想念无比的声音而去。 隔壁院落中,夏歧卷着裤腿和袖子坐在石桌边,手中置于耳侧的扇子快扇成残影,鬓发乱飞,正蹙眉盯着在稿纸上落笔的秋颂。 夏歧不满喃喃:不是,秋大夫,你这本送我的话本,到底是补偿还是报复,清掌门道侣的名字换成我以后,这故事怎么就少了这么多风月情节?快添上别让故事中的两人离开这张床 清宴: 他驻足垂眸,在一院之隔听了许久夏歧与人闲聊。 夜色静谧中,眉宇稍松。 那件事就算在夏歧心里揭了过去,也是因为夏歧爱他,不代表可以将它永远抹除,不用他去面对这个错误。 但再次提起,难免会令夏歧伤心。 他清楚不该像如今这般避着夏歧,只是近来记忆归位,心绪浮动,神魂不稳,他伤害过所爱之人一次,便会担忧再次失控。 就算只有丝毫端倪,也令他无法忽视。 不过这般冷落夏歧,非他所愿,等稍稳神魂,他便去向自己的道侣取得原谅。 恋耽美 -鹿阿玄(80) * 夏歧高挑眉梢,又看了一眼脑门冒汗的秋颂,对方在他的目光下明显一哆嗦,万分委屈地把头伏得更低。 他眼见秋颂笔下呈现潦草的一行字 夏歧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垂怜,他跺脚嗔怒,娇弱倒入清宴怀中 夏歧拇指推开剑锋几寸。 秋颂被冷光逼得汗毛一竖,快哭了,忙换了张稿纸重写。 他发誓,若是能回到傍晚,定会去抽醒兴冲冲的自己,阻止凑去夏歧面前问那助兴丹药的效果。 哪会知道对方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眸中凶光似要将他打一顿。 难道是尾巴猫耳正合了清掌门的意,夏歧被折腾惨了? 他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只能讨饶说送夏歧一本定制话本,讨好地打算来一个惊险跌宕,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谁知这霄山门主泼皮无赖,难以讨好,要求怪多,完全不想看什么惊险的冒险,只想看令床榻跌宕的情节 这便不好写了,以往的故事可以天马行空,如今要把清掌门真正的道侣写进去,要是写出的还没有两人万分之一火热,那可不得罪人吗? 秋颂内心愤怒又委屈,手中颤颤巍巍。 夏歧与路过的傅晚站在院中,商量明日离开结界,接应归来弟子的事宜。 魔藤不难对付,人手不用太多,傅晚便留驻驻地,他只需带足苍澂准备的驱逐魔种符纸便可。 傅晚走后,他再回首,见秋颂正写得抓耳挠腮,差点笑出声,却又险先绷住了。 他好整以暇坐回凳子,端起已经凉了的茶,轻轻一敲杯壁,茶水又腾起热气,貌状不经意地问道:秋大夫多才多艺,家里人看过这些著作吗? 秋颂写得头昏脑涨,又被夸得飘然,随口焉焉答道:嗐,家中隐居避世,老头子古板得很,哪会去翻看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杯沿后的唇微微一弯,夏歧侧头望着这位涉世未深,心直口快的年轻人:如今魔患蔓延,危机四伏,秋大夫为何不好好待在家中? 秋颂叹气:家里闷得慌,何况正是魔患当前,自古家训告诫,不可避开人间苦难他话语倏然一顿,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抬头望向夏歧,只见对方正悠悠喝着茶,像是随口一问,又随便一听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开始真假掺杂地胡诌,圆上最初的离家理由,哎,有魔患也要救治病人,还得出来收集药材。 夏歧手指搭在膝上,轻轻敲击,淡声道:原来如此。想必秋大夫一家皆悬壶济世,医者仁心,见不得病患受难。 秋颂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偷偷看了夏歧一眼,隐约觉得对方察觉了什么,好像又没什么端倪,不由觉得家外的世间果然人心复杂。 夏歧想确定的答案八九不离十,便没有再为难秋颂。他拿起从秋颂那里借来的几本旧作,向秋颂辞别,踏着茫茫夜色离开了。 说起来,主角是清宴的这些话本中,也有一些风月事的香艳描写。 许是将自己代入清宴那名未曾出现名字的道侣身上,总是看得他面红耳赤。 但故事里的清宴总是差了点什么,大概是无论何时,就算风月事上,清宴依然保持着从容和游刃有余。 不过自家道侣向来冷静自持,少有失控的时候,而且剑修大多清心少欲,清宴在这种事上克制律己倒也合理。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太想念自家道侣了。 近来清宴十分繁忙,连匆匆一面的亲吻都只在唇上留下稀薄气息,不怎么深入缠绵,更显隔靴挠痒 夏歧胡思乱想着,转过院门,才一抬头,便见此刻想念着的人正站在夜色阑珊处,安静望着他。 他双眼一亮,心头欣喜,忙开心地快步走上去。 第109章 溯世影 清宴凝视着步伐开心,快步接近的人。 心脏缓慢缠绕上丝缕温热,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接住满脸喜悦笑意的自家道侣。 扑过来的人没有如愿入怀,夏歧来到他身侧时,袖中一块白色滑落出来,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夏歧忙俯身去拾,起身后心疼地吹去白玉小海龙上的灰。 这是夏歧常带在身上的一只海龙雕塑,想必喜欢得紧,无事便下意识摩挲光润玉身。 清宴目光落在那只白玉海龙的利爪上,似被烫了一下,识海毫不知趣地将满是伤痕,狼藉一片的那具身躯浮现出来。 他眸光一沉,收回落空的手。 他随之想起,失忆后的月下重逢,夏歧被他带回星回峰,在灵池沐浴时,露出背上无法快速自愈的道道伤痕。 那时无意看去一眼,已觉得失礼万分,更不会对他人身上的痕迹多加妄测。 如今回忆起那夜的灵池,月华倾洒之下,隐在氤氲水雾里的背影竟然莫名清晰 肌理俊修,莹白湿润,眼角因痛而泛红,新旧伤痕平添凌虐后的美,落在他眼中却格外触目惊心。 那些伤痕之中,想必也有他曾经留下的也让他的道侣痛过。 喉结下意识微动,不知是悔恨作祟,还是欲念萌生喉间竟隐隐浮起莫名的渴。 他将人牵到几步之外的粗壮树干后,在夜色与树荫的双重遮掩下,衣料摩擦声轻响。 仿佛要令自己铭记,指尖一寸寸仔细抚摸过怀中人的背脊。察觉掌下轻颤,便更加轻柔。 然而,那些伤痕早已不见,触感一片光滑细腻。 是了,夏歧虽身中引渊,自愈缓慢,却还是能愈合的。 何况两人离开星回峰后,夏歧的修为日益精进,不似从前了。 不过,修士洗精伐髓,不说人人脱胎换骨,也都是康健精神的。 而自家道侣,即便已经成为令群魔邪修畏惧的霄山门主,是潋光实至名归的剑主,自己怀中这副因抚摸而逐渐柔软发烫的身躯,依旧纤长偏瘦,腰窝深陷,经脉里潜伏着让人不得安生的毒物引渊。 脆弱而易碎。 也曾碎在过他手中。 * 一个时辰前,夏歧正拎着秋颂,试图抖出更多风月故事,也看到了结界壁铭文光亮大盛。 万千铭文如星海闪耀,铭文中流淌过更为浓郁的灵气,他便知道清宴在给庇护所法阵做最终检测。 法阵落成。 也就是说,近来忙得没影的自家道侣,如今终于得以暂歇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与清宴一解相思,便被对方拉到暗处,禁锢在怀中,挑开了衣襟 夏歧在温热指尖下稍一瑟缩,又羞又惊。 聪敏的耳目还能察觉不远处弟子们的说话声,他红着脸半推半就,没能阻止那掌心的贴近。 不过他竟发现,自家道侣比他不能等。 许是才看过那些风月香艳的话本,脑中旖旎无限,撩过背脊的痒让他没出息地腰肢发软。 偏偏清宴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发沉,紧紧看着他,而被凝视的无所遁形感又让他隐隐兴奋。 他在熟悉的怀中四肢绵软,略微难耐地等待着清宴如常落下的吻,谁知片刻都未能如愿以偿,他迷茫仰头看去,那唇才姗姗来迟地落了下来。 温热的柔软轻轻压着他的,气息与力道都与背上的摩挲一样轻柔。像是对待喜爱极了的事物,舍不得一口吞下,便在饱食之前慢品细尝,稍缓渴望。 他脸颊微烫,追着想念的呼吸稍一垫脚,想要结束这般磨人,深入缠绵。 谁知与他紧贴的呼吸一颤,温热柔软与抚着背脊的手一起离开了,一缕风趁空钻入没有来得及合上的衣襟,凉得他无措一颤。 夏歧呆滞了几息,才意识到又是亲近未遂。自家道侣主动撩人,点火又不灭火,没被满足的渴望令夏歧有些委屈,他没忍住轻声问道:柏澜不喜欢与我这样了吗? 抱着他的人呼吸一顿,只把他拥得更紧,亲吻也落在耳尖,低柔嗓音莫名带着珍视意味,是在耐心哄他。 傻阿歧我爱阿歧,也爱与阿歧做任何事情。 夏歧一愣,指间一颤。 冲动问出口的话,竟得到自家道侣坦诚而直白的回应。 他知晓,师父师娘和婶一类的长辈们将他当做家人,照拂良多。霄山的师兄弟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舍命相随他们待他,再好不过,自然含有几分喜爱之意。 然而这是第一次,有人抱着他,贴在他的耳边,明确地说爱他。 爱这一字,他一度以为说出口便太过矫情腻歪,总有几分硬凑真心的嫌疑。 他与清宴相爱不疑,未曾说过这一字,却又时时都蕴着这一字,他以为这样便已经足够。 此刻清宴温柔坚定地说爱他,这个字在对方口中柔软而滚烫,宛如呈上能触摸到的真心。 他前所未有地确定,对方所有偏爱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所有的深切爱意都为他而生,所有靠近都是因喜爱极了他。 非他不可,他是确定,也是唯一。 内心被缓缓发酵的情愫胀满,尽是酸酸软软的暖烘烘。 自家道侣是别人眼里清冷疏远,不惹凡尘的仙尊,在他面前却是不吝表达爱意,触碰与言语都令他温暖开心的心悦之人。 他不由也想回应对方,说出自己的心意 夏歧忽然察觉有人接近,满心感动一顿,来人似乎也察觉了他,礼貌地停在他神识范围的边角,提醒自己的存在,却又没有继续接近。 他一愣,是明微先生。 原来清宴停止亲热,是因为早已察觉明微他不由对自己的乱想与追问有几分懊恼。 清宴捧着他的脸吻了吻眼角,略带歉意:阿歧,明微明日返回苍澂,需得与我商讨门派与庇护所中的弟子部署。 夏歧有些不解,一腔风流心思消散了。此行中,明微对清宴来说,就如傅晚之于他,是门派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先生怎会突然回去,是苍澂出了什么事? 难道原本驻守门派的清时雨有了其他安排? 清宴替他理着凌乱的衣襟,眸中沉静而深邃,令人不可窥测,罕见地没有立马答疑解惑,只道:明日你离开结界接应弟子,需得多加留心。 他便知晓大概是门派隐秘事宜,知趣不再追问:我会的,柏澜去吧我今夜歇在芥子中,柏澜想休息便回来。 清宴颔首,摸了摸他的脸颊,转身离去了。 夏歧目光出神地看着清宴的背影,心里莫名浮上一阵不安与担忧,他下意识向前追了几步。 谁知清宴听到脚步便回身,他毫无预兆地一头扎进对方怀里。 他见清宴忍俊不禁地弯眼,揽着投怀送抱的他,不由耳尖一红,正经一清嗓,翻出之前未说完的话:我想起一些话,得让我的道侣知晓无论柏澜曾经与以后如何, 在自家道侣的注视里,他垫脚贴上对方的耳朵,羞意把声音压得又低又软,我也爱你。 话音一落,趁着人没反应过来,自讨奖励似的偷亲了一下对方的下颚。 不管清宴曾经是谁,以后选择什么立场,眼前之人,永远是他一生相随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故作潇洒地转身,负手离开,力求留下一个淡然自若的背影。 若是没有四肢僵硬,同手同脚便更好了。 清宴听完,面上不见丝毫喜色与感动,反而眸光一沉。 夏歧这番话,指的是对以前被伤害的事早已不在意,往后就算再有伤害,也不会计较么 他久久伫立在黑暗里,无声阖上眼。 * 翌日。黎明。 晨光尚且稀薄,夏歧带了二十余猎魔人离开结界,前往金连城南门,接应从边界归来的众弟子。 如今金连城被食人血肉的魔藤占据,它们野兽般互相厮杀吞并,日益粗壮凶残,成了穷凶极恶的巨蟒,在整座城游荡蜿蜒,搜刮着活物的气息。 边界归来的弟子们顶多见过密林中的普通魔藤,要穿过人间炼狱般的金连城,抵达城中央庇护所,无异于深入险境。 而他们从边界鏖战至城门,也经历了不少波折,驱除魔种符咒与火晶石的消耗,是其中最为紧急的事。 霄山此去,便是补充物资与引导弟子进入庇护所。 庇护所搭建前后,夏歧多次带着猎魔人与满城魔藤周旋,已然算是知根知底的老对手了。 如今霄山众人如鬼魅般化为道道阴影,穿行在根系错节的街道屋舍之间,几乎惊不起一点尘埃。 不到片刻,夏歧便在城门处与三个门派的弟子碰面。 众人一路穿过密林,且战且退,有几名弟子不幸负伤,好在没有任何牺牲。 片刻的休整之后,夏歧带着众人重返金连城。 快速穿行在破败废墟中,夏歧扶着腰间潋光,神识散在周围,一切风平浪静。 于是心头犹疑又一次浮了出来 四周太静了。 近日来,霄山在监测魔藤互相吞噬融合的速度与程度,按照时间来推算,如今城中该是不乏三人合抱粗的魔藤才对,蜿蜒移动间定然动静巨大。 然而往返途中,四周与地面都无一丝异动这魔藤也没有什么睡觉的习惯罢。 如今带弟子归队是首要任务,不可贸然探查。情形再诡异,还是先行回到庇护所。 如此想着,夏歧察觉剑穗芥子蔓延出一丝熟悉的神识,便知道是清宴有事找他。 他下意识用自己的神识去连接,然而才与那抹熟悉的神识相触,便被其中蕴着的凌厉强大妖力一震,神识顿时混乱不堪 夏歧愕然,心脏猛沉,定是清宴出了什么事! 他忙再次让神识深入探查,却发现芥子被强大妖力完全隔开,霸道得无一丝缝隙可以进入。 与此同时,他忽然察觉了什么,潋光倏然出鞘格挡。 一道模糊的黑影萦绕着浓厚魔气,正持剑与他对上! 队伍周身立即有魔物包围而来,弟子们纷纷拔剑。 战事一触即发。 黑影的攻势猝不及防,夏歧虎口一阵发麻。 他反应极快,剑光不由分说地追了上去,转眼之间便与那黑影走了几招。 这是他进南奉以来,第一次与魔物正面碰上,竟还是人型。 一开始,他以为是妖魂炼成的魔物,然而几招之后,他察觉对方的剑法古老而清正,不似出自任意门派。 眼前的黑影纠缠不休,不偏不倚只打他一个。他从容应对着,并不停试图将神识探入芥子,却屡次受阻,心脏不由高高悬起。 潋光一旦出鞘,极少能让对手讨到好。 那黑影被逼得现出威风凛凛的兽影,魔气铺天盖地扑向夏歧。 周身时而是咆哮兽爪,时而是逼人剑光,夏歧见这魔物十分诡谲,以前从未见过,心里隐隐有了个荒唐而令人遍体生寒的猜测。 那道疯魔的黑影面上五官模糊,更别提窥见神情,他在凌厉剑光横飞中试探唠嗑:冒昧问下这位前辈,莫不是来自灵影山? 他本是不抱希望地试探,谁知对方听到灵影山,身形立即稍滞。 夏歧心想难道有得聊,就是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与万妖王的关系,便见那道人影不容他多想,怒气倏然暴涨,手下之剑来势更加凶猛逼人! 与此同时,门主影戒的预警反应疯狂在识海里响了起来,是霄山所有大阵正被猛烈攻击! 第110章 前尘劫 清宴与门派的安危,向来是夏歧最挂心的事。 如今同时出了不小变故,令他措手不及地懵了几息。好在与他缠斗的黑影虽路数陌生,应付起来倒也轻松。 恋耽美 -鹿阿玄(81) 清宴那边情况未明,影戒中,霄山大阵的损坏程度实时显现。 霄山所有法阵都与门主影戒相勾连,法阵受损超过一定程度,才会在影戒中提醒。平日来袭的魔潮不疼不痒,法阵还会自动修复挠刮痕迹,便不会惊动影戒。 这样的报损预警,除去不久前的霄山变故,一年到头也出现不了几次。 但是此刻,报损预警在夏歧识海里落成一片响,每一声都让他的心往深渊下坠几寸,无法立刻回援的无力感让他仿佛回到霄山被围困时,握剑的手骨节泛白。 然而还未等他回应,法阵损伤倏然停了,几息之后,竟然开始缓慢修复,而预警声也如同掐哑了一般,偃旗息鼓了。 他一愣,随之反应过来,清宴搭建的法阵自然固若金汤又面面俱到,而霄山有除了傅晚以外的七使驻守,清停云也在旁协助,三个门派的弟子更非泛泛之辈。 要有万一,还剩清宴之前留下的庇护所可用。 他冷静下来,手中潋光凌厉不减,同时飞快查看了影戒中七使传来的消息。 今日凌晨,沉星海上凭空出现了十余名人形魔物,还未等城墙上的轮值弟子看清,便掠向灵影山。速度之快,几乎缩地成寸,转眼间,灵影山结界震颤不休,顷刻便坍塌了一半。 人形魔物带着群魔渡过沉星海,撞击起霄山各防线的结界。 还好七使与清停云早已商量出应对之策,此时暂时稳住了。 夏歧知晓了情况,深深蹙起眉。 如今云章的魔物来源分为三种,生魂炼制,从灵影山结界裂缝逃窜而出,以及普通灵兽被逃窜魔妖兽的魔气侵染。三种之中,自然是逃窜出的原初魔妖兽最难应付。 饶是如此,以往出现过的原初魔妖兽都是修为普通的兽型,只是被魔气加持,更为凶残。 以前边秋光尚是门主时,曾与七使讨论过,百年前的灵影山是妖修与灵兽的故乡,为何从结界里逃出的只有灵兽化为的魔物,而不见妖修? 那时他们一致默认,妖修都在那一战中尽数牺牲,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为什么从前消无声息,又选择在这个时候到处肆虐? 夏歧目光寸步不离眼前疑似灵影山妖修的黑影,对方即便只剩一个被魔气浸透的魂魄,也剑术精湛,反应迅速,无一丝沾染魔气失了冷静的迹象。 从容而强大。 他面色凝重,想起了沉星海上凭空出现灵影山妖修。 妖修们修为不浅,化魔后修为不减反增,飞天遁地畅游四方,根本无需传送阵。 那么分布在云章各处抑制传送的法阵便起不了多少作用。 等等 夏歧后知后觉僵住,倏然瞳孔一缩,心脏狠狠摔落悬崖,遍体生寒。 灵影山结界坍塌大半? 法阵的坍塌不是缺了一道口子,而是指组合法阵中的某几个法阵破损失效,整体法阵的御敌能力变得薄弱。 百年前,万妖王陨落时用剩余妖力化为这道结界,如今结界早已摇摇欲坠,坍塌之后,妖力自然物归原主。 此番所有异动的因果连接上了,他也猜测出清宴那边的变故,顿时心急如焚。 怪不得这些妖修精准拦截了队伍,想必是感应到清宴带着妖力的神识,如同行走暗夜忽然窥得光亮,立马循之而来。 然而黑影一心想见他们的王,却发现货不对板,便被欺骗催生了愤怒 他如今极为担心清宴,令弟子且战且退,不断接近庇护所。 还好往日作乱的魔藤都不见了,这般平静虽让人心生不详预感,此时只能先把弟子带回驻地。 片刻后,待所有弟子尽数进入庇护所,只剩夏歧与黑影在结界不远处缠斗。 夏歧心里留有几分犹豫。 眼前面目全非的黑影,曾是百年前帮扶过云章其他生灵的人,那眉目也因寻常喜乐哭过笑过。 然而如今妖魂被魔气浸染,每分每寸都被浓重怨恨腐蚀得面目全非,早已没有往日的一丝痕迹。 他该立即将黑影打散的 潋光剑势徒然一凛,携着烈风,砍向黑影脖颈 黑影被即将灭顶的剑气逼停,那剑刃又堪堪停住,一张符纸趁机飞了出来,落在身形稍滞的黑影身上。 一个小型符阵瞬间将黑影圈了起来,定格了狰狞面目。 夏歧目光落在悬停符阵里的黑影上,潋光往手肘一擦。 这黑影与其他带着血煞之气的魔物不一样,化魔百年,没有沾染杀人罪业。 或许可以再等等,找找双全之法。若是没有再动手也不迟。 夏歧转头进入庇护所,焦急去寻清宴。 殊不知在他踏入庇护所的同时,清宴正带着弟子,从庇护所另一边离开。 * 夏歧带着霄山弟子离开结界后,清宴前往庇护所最南端,铺开神识探查魔藤行动轨迹。 他知晓如今满城魔藤皆成凶残巨蟒,想实时提醒夏歧一行避开魔藤。 神识扑了个空,他才察觉不对劲,又将神识范围扩大到极致,覆盖了城周围的密林,终于在西南郊方向,追溯到魔藤疾行后留下的魔气痕迹。 金连城与密林范围内,互相厮杀吞噬,吸饱魔气与血气的巨藤纷纷前往了西南郊,像是应了召唤一般。 清宴隐约猜到了什么,打算立刻集结弟子,循着魔气一探西南郊。 然而就在这时,他极为敏锐的灵感被触动,一向澄明坚固的灵台嗡然震颤。 灵台是修士的锁钥之在,平日稍被触碰,都有可能令神魂受损。 这番震颤顿时在识海掀起滔天巨浪,万物崩塌,混沌翻涌。神魂如被烈火焚过,滚烫和尖锐疼痛渗入骨髓。 清宴只是微微弓腰,阖眼间面色苍白,扶住身侧白玉栏杆。 坚硬的栏杆寸寸断裂,碎成齑粉,整排栏杆裂纹蔓延,轰然倒塌。 他又换载川作为支撑。 强大澎湃的力量充盈经脉每个角落,却又有着失而复得的熟悉。 翻涌的识海里,回荡旷野的悲声哭泣越来越清晰,涌至脚边的黑浪带着禁咒痕迹,在空气中蒸腾出不详而令人厌恶的气息。 他心中升起一阵深切而久违的悲怒,浓烈得搅乱心神,几欲让他忘记自己此刻应该是谁。 眸中有失控的蔚蓝翻涌,他攥紧载川剑穗,急于去抓住什么,残留的神志又阻止了这个念头那边的人深入险境,不能像上次那般将魔藤引来。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中黑浪退去,灵台逐渐平息安静。 他阖着眼,感受着蕴在神魂与经脉里的强大妖力,没有一丝陌生。 手中紧紧攥着的剑穗几欲陷入掌心,他反复念着自己所爱之人的名字,那抹温暖立马穿过埋没了他的悲意与愤怒,将他牢牢裹了起来,隔开一切,亲昵而乖巧地挨着他。 他仿佛缓慢落地,双脚回到熟悉的人间。 片刻后,清宴睁眼,眸中沉静淡然,除了瞳孔隐有蔚蓝沉淀,不曾有一点变化。 本是属于他的命运,便也无需自苦自怨。 无论苍澂掌门,还是万妖之王,他便是他。万千劫难既然已来,他一一斩断便是。 沉星海结界的妖力虽回来了一半,却不及万妖王鼎盛时期的一半妖力,想必百年前陨落时,妖力本就所剩不多。 如今物归原主,倒也让他修为高涨不少,已至金丹圆满。 清宴再次铺开神识,这次却探查出巨大魔藤聚集之处,是西南郊与驻地藏着的两个法阵。 法阵正不断接收着浓烈魔气。 接收? 那些涌出法阵的魔气与血脉隐隐共鸣,他稍一蹙眉,原来是吸饱血气与魔气的魔藤正在给两个法阵提供运转能源,将灵影山里的魔化妖修尽数转移出来。 法阵已然运转一些时辰,想必这些魔化妖修正前往云章各地州。 好在大阵早了两日落成,即便在南奉战至不剩一名弟子,法阵也能庇护住南奉百姓。 清宴令苍澂弟子集结,打算即刻前去破坏法阵。 本想等夏歧返回一起行动。 然而来不及耽误,百年前魔化的妖修,到底不同往日的魔妖兽,迟上片刻,云章各处的百姓便多一分危险。 他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压制住难耐不可待的思念。 闻雨歇接到传讯便赶来,两人商议过后,决定先行一同前往十方阁驻地,剩下的西南郊法阵,便由归来的夏歧与苏菱前往解决。 踏出结界的一瞬,清宴鬓边的青丝被剑气吹开。 他抬起淡漠的眼,看着迎面而来的道道持剑黑影,拇指推开载川。 * 秋颂瑟缩在树下的人群中,看着结界壁外的阴沉天色,以及包围过来的浓重魔气。 就算触碰到结界壁的魔气被立马绞杀殆尽,他也依旧有些害怕。 众多百姓也一样,惊恐而忧心忡忡地仰头看着天幕。 秋颂正后悔贸然离开家,忽然见一队黑斗篷匆匆穿过人群,行走间带着森冷肃然。 领头的人面色凝重,略带焦急。 虽然此人无论笑眯眯还是凶巴巴,都在不断压榨他,却还是令他安心无比。 他刚要跑过去挨着恩人,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沉清冷,不怒自威的声音。 秋大夫。 秋颂顷刻认出,是从未正面与他说过话的苍澂掌门,立马浑身紧绷站直,等待指示。 却发现周围无那人身影。 耳边的传音继续响起 云章百年魔患,生灵涂炭,万物颓逝。众门派得以握住一线反转局势的生机,皆靠前人数不尽的牺牲铺路。如今我等将继续前行,已无需退路。此番动荡中,若见生灵有难,还请贵谷遵守五年前的誓约,稍加帮扶。 先行谢过秋谷主。 这三个字如有千斤重,压得秋颂呼吸一窒,瞳孔微缩。 一向吊儿郎当的大夫蓦地被惊醒,慢慢直起身。 他环顾着四周奔忙的弟子与绝望恐惧的百姓,面上惯有的漫不经心消失了。 垂眸片刻,他像是终于决定面对什么,眉宇间露出从未有过的决然冷肃。 第111章 前尘劫 庇护所中,夏歧目光扫过四周,见苍澂与长谣的弟子少去大半,顿时意识到与清宴错开了,心里咯噔一沉。 两道熟悉的身影朝他迎面走来,是面色凝重的苏菱与傅晚。 苏菱没有像往常那般絮叨打诨,简明扼要地说明西南郊与驻地藏着两个法阵的事,以及清宴与闻雨歇的去向。 夏歧深深蹙起眉,消失的食人魔藤果然去了他处另起灾祸,然而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家道侣。 苏菱等人并未提及清宴有什么异于平常的迹象但怎么可能没有异常?清宴定是顾及情况紧急,没有显露端倪。 这番猜测令他担忧更甚,本就悬着的心滚落崖边,摇摇欲坠。 他眉头紧锁片刻,强迫自己先做正事。 边界归来的弟子们精疲力尽,正好与庇护所内剩余的弟子轮替,留在驻地以便修整。 猎魔人与长谣弟子集结完毕,傅晚则留驻庇护所,以防万一。他肃然嘱咐傅晚一切小心,便与苏菱一起离开了结界。 夏歧是第二次涉足西南郊。 不久前,活起来的魔藤被他炸了个粉碎,法阵爆裂的灵气乱流席卷过西南郊,魔种被短暂地荡了个空,也将半数蕴着魔气的植株削秃。 如今密林间,除了几个时辰前巨大魔藤穿行留下的痕迹,其余被爆炸肆虐过的藤蔓服帖得犹如死物,一动不动。 夏歧眼尖,见沿途不少植株借风遮掩,默不作声地避开他。 他此时没心思敲打这些鸡零狗碎,法阵一事太过要紧,他与苏菱正带着弟子,循着痕迹全速赶路。 把灵影山魔化妖修转移出来的法阵有两个,分别位于十方阁驻地与西南郊。驻地内情况未明,是幕后之人的藏身所在,其中危险可想而知,本该三个门派一齐进入。 但时间来不及,必须分头行动,一起遏断魔物源头。但凡有一个地方稍有差错,漏出去的魔化妖修都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他心系清宴安危,修为却不够进入清宴的识海领域,便无法主动联络上对方。他只得在芥子中留话,之后反复查看,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夏歧心中惶急,眉间始终未松,显得面上捎着几分冷硬疏远。 他忽然察觉身边的人用神识触了触他,似乎有话要说,在他的冷面下稍作试探。 自从上次,霄山众人与苏菱一起探查西南郊,苏菱为保护弟子受伤,回了庇护所便歇在长谣那边,两人许久没有聊过正事除外的话。 而他已然知晓苏菱掩藏的事,便再难像五年前那般与对方毫无芥蒂地相处。 他以为苏菱又要打诨活跃紧绷的气氛,却听对方一清嗓,语气竟然正经而略带歉意。 小歧,上次从西南郊逃离,我并非有意带错路。但连累众人受伤,终究是我的不对,一直没有机会向霄山道歉 夏歧一愣,他未想过苏菱会主动提起此事,毕竟事关她想百般维护的那人。 苏菱应该猜出了傅晚与他谈论过带错路的事,而他没有找上门对峙,便是知晓了苏群云的事。 他不由有几分无奈,苏菱名门正派出生,骨子里到底还蕴着坦荡。她分得清善恶与对错,就算一意孤行,也从未将自己的选择颠倒成对的。 夏歧缄默思忖,苏菱当时为救弟子受伤,想必没料到苏群云连自己家人都坑,才在落入陷阱时露出愤怒惊讶。 如今两人各有选择,夏歧也清楚劝说无门,没必要再深究苏群云的事。 他只是淡声提醒:婶,如今沉星海结界坍塌一半,更为凶残的魔物重返各地州,我们一行没有退路,也不容差错。若是最终无法彻底清除魔患,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便白费了,包括竹溪祖师的牺牲。 夏歧心绪太乱,说出口的话也有些凌厉生硬,甚至不惜用竹溪做扎入苏菱硬冰外壳的利刺。 如今待他好的长辈尽数落难,道侣也吉凶未测,心中不可能全无畏惧。苏菱总是怀着一腔危险而不管不顾的偏执,他实在怕对方做出什么无可挽回,伤及自身的选择。 苏菱闻言面色苍白,仿佛心中早有打算,无奈语气里有几分决意:我知晓事情轻重我想让魔患消失的目的,与你们并无不同。 夏歧颔首,他向来相信苏菱不会伤害无辜生灵,他也不能逼迫苏菱在大义与家人之间做抉择,毕竟换做是他,也选择不好。 摆出了事情轻重,他随之软下语气:我信你。南奉此行凶险,有很多人随行,不可独自勉强。 苏菱一愣,终于察觉夏歧对五年前的死遁尤有阴影,如今也在担忧她,没忍住弯起眉眼,有了点昔日大大咧咧但慈祥的模样。 放心,我还没补上你和清宴的喜酒呢。 夏歧好笑,喜酒也是能补的吗,说起来,结同心契那时,除了他与清宴,其他人也未曾喝过他们的喜酒 想到清宴,神识随之探入芥子,依然空荡荡。 众人追踪至魔气最浓郁的地带,位于西南郊最北端。 此处的密林未被爆炸波太大,密而乱的藤蔓盘根错节,铺满地面,缠紧树干,葱郁得几欲遮蔽天光。 而食人魔藤在这片区域深入地下,留下了三人合抱粗的数个洞口,每个都深得一眼望不到头。 夏歧用神识一探众多洞口,来到一个魔气流动最通畅的洞口。 他能察觉,西南郊的魔气聚集之处,便是在这块土地之下。 夏歧令弟子分散开来,探查四周其他线索。而他凝神,用神识往地下探去,几息之后却是一愣 地下竟然有个不小的空间,似是洞窟一类,却藏着浓烈魔气。 他与同样探查到异常的苏菱对视一眼,用神识交流:南奉气候潮热,密林常年被湿气浸泡,土质湿软,定然形成不了洞窟。 恋耽美 -鹿阿玄(82) 苏菱也有些疑惑:法阵落成不挑地方,地势平坦即可。而转移法阵定会选在隐蔽而难以探查之处,西南郊之前被你荡平,没有魔物守护,也容易被找到,却依然选在这里 夏歧明白了关键:或许法阵搭建在这里,是洞窟中有什么能依仗。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一商量,决定顺着魔藤留下的洞潜入。 不出意外,终点便是洞窟中的法阵。 魔藤向法阵供给魔气,洞窟中定然魔藤盘桓。若是洞窟没有其他支撑,极易坍塌从潜入洞口开始,便是深入险境了。 两派弟子迅速整备,夏歧目光飞快而仔细地检查过众人,确定没有疏漏。 他无声戴上黑色兜帽,率先向漆黑的洞一跃而下。身影被黑暗吞没时,缓慢抽出的潋光泛出一抹凌厉的光。 夏歧屈膝后仰,稳着身形,利落沿着湿滑的洞壁往下滑去。 被魔藤穿过的土壤凝成硬土,减少了下落时坍塌的危险,但四周腐肉腥臭与潮湿土壤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魔气弥漫不绝。 幸好黑斗篷将周身笼罩得密不透风。 片刻后,夏歧双脚落地。 按照这一路的脚程来算,他们所在地底的位置,与黑市一般深。 他率众继续在狭窄而松软的洞中前行,五十余名弟子敛息凝神,在黑暗之中静默无声。 夏歧的神识铺开,察觉不远处的泥壁连接上平整石质甬道,再前方竟有灯火的迷蒙亮光。 有着人工开凿搭建的明显痕迹。 他警觉地与苏菱无声对视一眼,回身抬手一压,令众人警戒。 夏歧踏上石质甬道,扑面而来的血煞之气像一阵烈风,浓重得仿佛经久不褪。 与此同时,他的神识先一步走完甬道,落入一个开阔巨大的洞穴。 洞穴情形反映回识海后,他顷刻屏住呼吸,脚底寒意顺着血液蔓延全身。 巨大洞穴四周的石壁规整,陈旧而用色诡异的壁画覆盖了所有石壁。盏盏长明灯烛焰泛红,映得满堂血色笼罩。顶上没有封闭,根根手臂粗的铁链纵横密布 此处更像是陵墓。 更为悚然的是,地面满满铺着累累白骨与尚未脱型的尸体,竟大小皆有,触目惊心。它们仿佛被毫无怜惜地随手丢弃,经年累月堆积成山,一腔痛苦与不甘,早已无法言语。 沿着墙壁摆放的,是几百个刻满凌厉不详咒文的容器,里面赫然是已然失去气息的具具尸体。 而铁链上也悬满了残缺的尸身。 神识所到之处,每一眼都是将惊悸刻入骨髓的噩梦场景。 洞穴中心,是一个宽敞的祭坛,那些食人魔藤正将祭坛中央围得密不透风,又一动不动,像是镇守禁地的沉睡巨蟒。 夏歧的神识谨慎蔓延过去,看清了巨蟒中间正是法阵,法阵不停吸食着魔藤魔气,以及四周的凶煞之气。 道道魔化妖修的黑影正从法阵中腾空而起,往洞顶离开祭坛。 夏歧就算见惯诸多残忍血腥的死亡场面,此时依旧胃里一缩,面上血色褪去。 苏菱显然也震撼不浅,深吸一口气,向他神识传话:你看墙边那些容器上,刻着的是将妖修炼制成魔的咒文。这里想必是十方阁用来炼制魔物的地方 夏歧指尖微颤,头皮发麻地用神识再次扫过洞穴,才发现那壁画是鲜血与禁忌咒文交错,变为浓厚而诡异的斑驳。 这壁画禁锢着无数妖修的尸身与魂魄令他们无论生与死,都不可离开洞穴半步。 血煞之气让寒毛倒竖,夏歧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荒唐至极又残忍的猜测。 徐深接管十方阁以后,与契兽结契的方式变得凶残霸道。而从五年前开始,每名弟子都能得到妖血纯正的魔化契兽,徐深与柳识的大妖契兽还不止一只。灵影山覆灭后,灵兽妖修被尽数捕杀,生存艰难,哪来这么多厉害又妖血纯正的妖? 苏菱沉默几息: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五年前所建。灵兽的来源除了捕捉,便是繁衍。 她迅速用神识又细探着容器上的铭文,声音艰涩,容器上刻满重重禁咒,其中有催促生长加快腹中胎儿成型的。 夏歧瞳孔一缩,滔天怒意烧得识海嗡一声响。他慢慢咬紧牙,如同被遏住了呼吸。 十方阁为了得到妖血纯正强大的契兽,便将妖修禁锢在洞穴中,逼迫他们一代代繁衍出胎儿若是妖血纯正,则逼迫化形,与魔气融合炼为契兽。若是妖血不纯,则剥离出妖丹,尸体丢弃在一旁,累积成山。 这个洞穴中的都是被抓来禁锢住的妖修,以及出生时不见天日,死亡时悄声无息的生命。 如此凶煞的地方,若是万千妖修的魂魄能变为鬼,恐怕早已成了厉鬼,可惜重重禁制一压,连轮回也不得步入。 夏歧终于明白了血煞之气的由来,愤怒催得胸口闷痛,幸好清宴没有来这个地方。 五年前,实在是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点。 那个时候,云章魔患出现人为引导而加以利用的痕迹,幕后之人也开始给十方阁支招,诸多灵影山法术法阵现世。 夏歧目光凌厉,如一段锋利冰冷的剑锋:徐深手上沾满血腥,千刀万剐不足惜。而幕后之人想出这般残害生灵的阴损主意,实在该死千万次。 沉默间,门主影戒忽然接到一条传讯。 胸中汹涌一顿,是走在队伍后方的猎魔人禀报,他们方才在纵横交错的洞穴中救下一名被藤蔓抓来的妖修。 夏歧一愣,随即旋身穿过众人,来到队伍末尾,见两名猎魔人与长谣弟子正在救治靠在石壁上的人。 那人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竟然是之前救下的琴师云苏。 第112章 前尘劫 寂静无声的黑暗中,闻雨歇又一次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人。 甬道中,稀薄的光落在那人身上,墨蓝衣袍比四周化不开的黑暗还要深沉几分,半隐半明的轮廓冷硬而锋利的确是清掌门一贯的冷肃模样。 她却依然觉得不太对劲。 几个时辰前,清掌门带领众人进入通往十方阁地下的传送阵,这竟是苍澂之前在驻地周围探查时,由清掌门埋下的法阵。 来到地下驻地的那扇巨门前,清掌门载川出鞘,转瞬便将门上禁制利落劈开。 沉重陈旧的石质巨门轰然打开,一阵不知由来的风扑门而出,扬起众人衣摆,露出门后空荡而宽敞的甬道。 在那一瞬间,她瞥见清掌门眉峰微微一沉。 她不是夏歧,没本事从这个表情中读出任何意思只能默不作声跟着清掌门,步入驻地之中。 把灵影山魔化妖修转移出来的法阵倒是好找,毕竟以魔藤魔气作为能源,神识铺开探测魔气,往魔气最浓郁的地方去便是。 这十方阁驻地的地下甬道纵横交错,一半是空荡荡的监牢,一半是大大小小,封印着诸多不祥之物的密室。 成群魔物咆哮奔涌而来,弟子们纷纷亮剑。 到底是驻地,魔物的魔气浓烈,不同以往,其中甚至有魔化妖修,唯独见不到幕后之人的身影。 也是,徐深带着十方阁弟子攻上霄山后,幕后之人便将十方阁中留下的人尽数杀了。这等疯起来万物皆可捏碎的人,想必除了魔物,不会再有其他信任的爪牙。 更不会纡尊降贵,亲自守在驻地地下。 不多时,众人且战且行,跟随清掌门接近了法阵。 与预料的情况相差不远,开阔石室中,巨大粗壮的魔藤正将法阵围得严实,四周有魔化妖修徘徊游荡,一察觉动静,便杀了过来。 南奉此行的弟子皆是门派精锐,与魔化妖修缠斗不落下风。 清掌门的载川锋利雪亮,剑光摇落天星,直截了当地劈向沉睡的食人魔藤。 还未等魔藤有所反应,便被汹涌浑厚的剑气震碎,魔藤中的魔气与血气也泄落在四周。 那抹墨蓝身影悬在法阵上空,衣袍无风自动。 片刻后,几道剑气打在法阵上,标记出法阵节点阵眼。 苍澂弟子迅速上前,着手拆解若是破坏法阵,令其爆炸,其中吸收的魔气定然炸毁驻地。届时一片废墟,埋没来路,便难以撤退。 何况这里还有诸多十方阁与幕后之人的线索。 长谣弟子在法阵周围与魔物周旋,苍澂弟子在法阵节点迅速拆解着法阵,配合得有条不紊。 闻雨歇见魔物逐渐被诛伏,漆黑的法阵铭文也缓慢黯淡,反而心有不安。 按照此行众人的实力,还有可抵千军的清掌门,要在群魔里破坏一个法阵,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太过顺利了。 闻雨歇想与清掌门商议,余光见对方伫立于一条漆黑岔道前,面色模糊不清,几息后,竟然走进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 她一愣,以为对方察觉了什么端倪,不由跟了过去。 一路上,清掌门一字未言,她几次想开口询问,却渐渐察觉无论是四周,还是身边的人,都越发不对劲。 一般来说,门派驻地会建在灵气充裕的地方,而驻地的地下空间,会做为牢狱与封印密室,借驻地汇聚的灵气压制邪祟混沌之物。 这十方阁如今便是污浊邪祟之流,地下几欲荒废,条条甬道纵横交错,即便有神识探路,步入其中也容易迷路。 而清掌门仿佛循着什么而去,或是受到什么指引,每当遇到分岔路口,无需停顿辨认,步伐毫无拖沓,衣袖几欲带起微风。 而两边的路也越来越奇怪。 既然地下只供本门派使用,算不上门面,除了布满禁制符文,其余便不会修建得太过讲究。 行了片刻,四周的甬道却不再朴实无华,墙壁竟有细致繁复的纹路蔓延,斑斓壁画也逐渐明显不是十方阁惯有的奢华风格,而是蕴着明显的肃穆古老之感,宛若庄严的大殿。 闻雨歇心惊,十方阁驻地竟有这番布局?她想与同行之人谈论,抬眸望去,犹疑地睁大眼,话语顿在喉间。 在这一瞬间,她察觉身边的人忽然变得陌生。 走过森冷古老壁画的人步履从容,迷蒙光亮将那双沉静淡漠的眼点出些许蔚蓝,周身带着震慑一切的威严。 她的眼前所见,宛若与哪一个未知的时空重叠,而眼前之人仿佛本就属于那个时空。 等等,时空? 闻雨歇终于察觉了什么,倏然停住脚步,抛却了脑海里纷呈的胡思乱想,忙出声阻止清掌门继续前行:前辈,这些甬道叠了空间法阵,难怪越走越不像原处若是再走下去,便不知会被带到何处,想必是有去无回的险境。 清宴闻言,竟然随之驻足。 她刚要稍松一口气,却见对方没有看她,只是缓声说起其他的事:闻掌门,转移法阵的拆除不太顺利,若是不将魔藤留下的魔气清除干净,法阵触碰到魔气便会重新搭建。 闻雨歇一愣,是收到了苍澂弟子的禀报? 地下空间魔物不绝,魔气蔓延,还有叠加了空间法阵的甬道这地方果然没那么简单。 清宴稍抬起手,捏了个诀,两人周身瞬间出现一个幽蓝的小型法阵。冷光映在他的面上,更显面容冷肃疏远。 进入甬道时,我在石室落了一个传送法阵,顷刻便能回到法阵前。苍澂弟子已然察觉法阵端倪,会在四周搭建清除魔气的符阵,只需将魔物打入阵中,便能隔绝开魔气。届时再用长谣术法将法阵铭文痕迹尽数抹除,法阵便会彻底消失。 闻雨歇见清掌门面面俱到,早有筹谋,应对之策清晰明了,不由嘲笑自己心思太过活跃。 她走到法阵中:前辈周到,如此一来,便算解决了 话到一半,却见清掌门在原地未动,她讶然一顿,随之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忙道,前方危险万分,前辈不可 法阵瞬间起效,将她的身形带走,眼前景象也随之消失。 她在仓促间见清掌门朝她从容颔首,眸光淡然,留下一句 抱歉,我不得不去。抹除法阵后,还请闻掌门带领弟子迅速离开。 * 清宴自然知晓甬道中叠了空间法阵,也知道这空间法阵会将人引到何处。 从庇护所赶往驻地的路上,有不少魔化妖修带着成群魔物前来拦截。 别人只顾埋头猎杀满是魔气的混沌污浊之物,而黑影落在他耳边的,是嘶哑悲伤的哭泣,这些声音穿透识海,又与遥远记忆中熟悉而恭敬仰慕的声音重叠。 提醒着他,他如今持剑相对的,是百年前受他庇护的臣民。 然而,这些黑影是从其他地州屠杀归来,浑身沾染着诸多血腥罪业,所持的利剑也斩向周身无辜的弟子。 他的手背青筋突起,载川剑势稍有滞涩,终究没有收回。 他定然不会放过那个将臣民魂魄如此折辱的人。 几日前在驻地巨门前感知到的魔化妖修,已然尽数离开驻地。他如今在驻地的空间法阵中,循着由稀薄到清晰的怀念气息,穿过条条甬道。 空间法阵从十方阁铺到那个万分熟悉的地方,那里的气息他不会认错。 清宴驻足在昏暗死寂的甬道中,指尖留恋轻抚过载川剑穗。他能察觉芥子中留着另一个人的神识痕迹,想必是传话,忍了几息,终是将剑穗收了起来。 他随之抬手,轻按住壁画的某一处,正是空间法阵的阵眼。 他不再浪费时间与法阵周旋,直接通过阵眼,前往了层层法阵所通往的地方。 既然幕后之人精心布局,还主动找上门来,颇有瞌睡便有人递枕头之意。 此番还送他重返故地,他便承了这份好意。 * 满室日光晴好,四面敞开的窗露出蔚蓝海面。 携着玉兰花香的风悠悠轻拂,把垂了满室的朦胧帘帐扬起。 日光与帘帐影绰相掩,宛若陷在一个睡不醒的梦。 远处海鸟的模糊鸣叫落入清宴耳中,他看了一眼书册上未干的墨迹,搁下笔,眺望向窗外蔚蓝而银光粼粼的沉星海。 房屋中央,还有一人恭敬矗立着,正眉目低垂,默不作声。 他将目光收回,落在那人身后的屋外,湛蓝清澈的天幕上。 那人似是察觉他的目光,顿时浑身绷紧,尾巴上的毛呲起。却依旧不死心,嗫嚅继续恳求:王有空能去瞧一瞧吗,祈福塔威风极了,王说不定见了心生欢喜,便能定下典礼的日子。 清宴缄默垂眼,看向案上的那盏清茶。 一方水面澄澈,倒映出他沉静的蔚蓝双眸,不由微微一顿。 房中的人见他依然不为所动,油盐不进,便耷拉下毛茸茸的耳朵,却不敢有所埋怨,只是恭敬而安静地退了出去。 那人才一下了阶梯,便有几人围了上来,急着追问,再次得到相同的答案,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他们选出向王劝说的人,已经是他们中最巧舌如簧的了。 如此看来,要让王尽快定下祈福典礼的日期是不可能了。 清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缓慢起身,离开案前,踱步到窗边。 这扇窗临着沉星海,窗外陡峭之处长着一棵玉兰。玉兰常年受灵气滋养,朵朵花儿盛放,与晴日蓝天相衬,蔚然成景,如同夏日晴雪。 舒适的海风抚过鬓发,令人生出些许暖洋洋的慵懒之意。他心想,此番美景,定然要带 念头一冒出,他微微一顿,垂眸思忖,似是有些不解。 恋耽美 -鹿阿玄(83) 有什么即将从浓厚迷雾里被牵引而出,又忽然被窗外的细微声响打断。 他回过神来,察觉是熟悉的气息。 心里无奈叹了一句又来了,他才往窗外不紧不慢地探身,窗外崖下便是翻着白浪的沉星海。 只见两个尚未学好化形的小崽子勉力扒拉着窗下的砖,摇摇欲坠地挂着,吓得小脸煞白,泫然欲泣,耳朵与尾巴上的毛都呲了起来。 见到他后,委屈地吹出鼻涕泡,一嗓子哭了出来:王,再救我们一次,下次一定不敢了 清宴好整以暇地看了片刻,待小崽子发誓的哭声变得真诚无比,他才将两团幼崽轻松拎进屋来,蔚蓝的眸中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最后一天啦,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健康平安,财源广进3啵啵啵~ 第113章 前尘劫 万妖王书房的安静被打破。 两只小崽子不拘谨也不客气,坐在案边台阶的厚毯上,身边放着一碟妖王大人亲手做的点心,正开心吃得满嘴都是。 丝毫不见多次翻墙被抓的窘迫。 清宴坐在堂下椅子上,稍一抬手,案上的茶水自行倒了两杯,稳稳落在那碟点心旁边。 灵影山臣民大多对他敬畏有加,小孩子们却喜欢接近他,甚至有些依赖。 就如同这两名泼皮的小孩,多次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不许前来搅扰,却逮到机会便往他的窗下钻。 有时偷偷看他一眼又悄声无息地溜了,有时动作失误没抓稳窗沿,哭哭唧唧求他,他只得将人拎上来。 长着竖竖尖尖马耳的小男孩轻轻打了个嗝,目光终于舍得离开手中的点心,望向一旁默不作声喝茶的王,又圆润地滚到王的脚边,仰起小脸:听说王不喜欢祈福塔 清宴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垂眼看向地上奶声奶气的小孩,蔚蓝的眼眸如沉星海一般温和平寂,包容万物。 没有不喜欢。 小男孩眼睛一亮:我就说嘛,我们搭建的王自然是喜欢的!等王忙完了,便去看看吧,我在塔底种满了彩色小花,漂亮极了 清宴看着小孩眉飞色舞的样子,眼里肃然微微松动,却没有急着回答。 近日来,臣民在灵影山搭建了一座祈福塔。 去岁,他强行让滔天洪水逆流,护住河道边的生灵,妖力损耗不小。今岁灾祸频发,又无瑕闭关休养,一直伤势未愈。 灵影山的臣民便瞒着他修建了一座祈福塔,祈求山灵庇佑他们的王,也保佑云章万千生灵免受灾祸侵袭是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臣民们打算悄声无息给他惊喜,其实早在准备动工时,他便知晓了。 灵影山的蜿蜒山川是他的筋骨,奔流河湖是他的血脉,风与云雨俱是他的呼吸。一草一木的变化,自然皆了然于心。 何况近来,臣民面上的喜悦总是藏不住。 这本是好事,他也心有欣慰。 然而,在祈福塔落成时,臣民们纷纷上奏,想要在祈福典礼宴请与灵影山有往来的三个门派,前来共享盛典。 如今灵影山与三个修仙门派交好,也曾协同着去人间救灾除祸,沉星海灯市更是搭建了多方贸易往来,本就热情的灵影山臣民对云章修士的好感与日俱增。 大家想邀请其他门派的挚友来故乡,更想借祈福典礼的机会推动灵影山与其他门派的情谊,好一起分担救治生灵的责任,他们的王便不必如此奔忙操劳。 大家是好意,清宴心里清楚。然而,灵影山避世的初衷不能轻易改变。 灵影山之所以成为众妖聚集之地,皆因这座岛灵气充裕,集物华天宝,灵兽妖修才得以在岛上繁衍百年,生生不息。 他也知晓,灵影山吸引了诸多觊觎窥伺的目光。自他成为妖王的几百年,未曾容许妖以外的生灵踏上灵影山。 如今要灵影山容外族进入,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些天来,他时刻在反复考虑衡量。 如今云章祸乱渐起,灵影山的确不能一味避世,但他生性谨慎,不想太快与他派这般熟络。 于是一时与臣民意见相悖,僵持多日无法妥协,也迟迟没有定下典礼的日子。 小孩子眼里非黑即白,清宴面对稚嫩天真的话,一时缄默不言。 比起生性跳脱的小马,鹿角小女孩稍显成熟。见他久久不答,怯怯问道:王是怕我们搭建祈福塔太辛苦吗?或是因此受伤 小男孩立马脆生生回答:不辛苦呢!爹爹们可厉害啦,也不会受伤! 清宴回神,摸着小马毛茸茸的脑袋,蔚蓝的眼眸浮起一层清浅笑意,若有所思。 罢了。 既然不会一味避世,迟早也要有这么一天,何况三个门派的掌门皆是清正而心系苍生之人。 有了决定,清宴便软下语气:我今晚便去看看祈福塔,定下祈福典礼的日子。 两个小崽子一愣,大人们为此事焦头烂额,王却被他们说服了! 不由开心地欢呼一阵。 小马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点心:我定要在祈福典礼上,祈求山灵给王选一位王后!这样王便不会总是孤身一人了! 衡量多日的事有了结果,清宴心里随之松散,却又莫名有些恍惚。 从方才开始,他依稀觉得陷在一个清透的梦中,眼前情景美好又似曾相识,他仿佛身临其境又分毫不差地重走一遍。 直到听了这句话,他心里缓慢浮出丝缕清明,让偏离梦境轨迹的一句回答脱口而出:我有了。 两个小崽子尚且不清楚,万妖王有了王后这个消息能在整座灵影山掀起怎样的震撼。 他们只是开心万分,双眼亮晶晶,争先恐后地关心着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宴垂眸思忖,有些不解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心中那个答案竟然清晰明了。 洒脱机敏,明朗温柔,独一无二喜欢毛茸茸的灵兽。 小马歪着脑袋,有几分担忧:可是,王您的原身没有毛茸茸。 清宴一顿,脑海里随之浮现模糊画面,是一道人影对一团雪白的毛茸茸亲亲抱抱,爱不释手。 他好似被提醒,意识到了一直未曾思考过的问题,沉默下去。 那人会不喜欢吗? 小鹿生怕王伤心,忙着急地拉了拉小马的袖子。 小马小大人一般解释:这便是阿娘说的,比起相貌,更爱灵魂啦是真爱,真爱! 小鹿随之被逗笑:王,等下次来,我们也给王后带礼物。 清宴蔚蓝的眼眸蕴起笑意,微微颔首。 片刻后,他负手站在熟悉的书房中央,目送两个小崽子带着剩余点心离开的背影。 心里的疑惑萦绕不散,方才他所描述的人是谁?明明从未有过什么王后,却又万分确定自己有这么一位亲近之人。 他眉梢微沉,细细思索,下意识缓慢踱步离开书房,想去晴好日光中走走。 然而,在脚步落在屋外的一瞬间,四周万物倏然变幻 万里晴空寸寸破裂,浓厚乌云漏进裂缝,顷刻便低低压满天幕。滂沱暴雨倾盆而至,犹如江海倒倾。 周身的盈盈花香散尽,沾染血腥的湿润水汽充斥着旷野,脚下婆娑树荫变为血渍蜿蜒。 整座岛尸体遍地,远处海面黑浪汹涌。 祈福塔已然倒塌,塔底彩色的小花碾成泥土,与猩红混合得斑驳不堪 他瞳孔一缩,立即旋身。 身后的书房早已不见,目之所及的熟悉景致不再平和安宁,皆被灵影山臣民的鲜血浸透。 他站在死状凄惨的臣民中间,满天地的尸身一眼望不到头,也察觉不到一丝生者的气息。 旷野烈风呼啸,雷雨轰隆震耳,宛若携着散不去的悲声哭嚎,怨恨而不甘,而周身的窃窃私语逐渐清晰。 下一刻,他的脚蓦地被攥紧。 垂下视线,对上一双片刻前还笑得天真无邪的眼睛,那眼白被浓重的怨恨痛苦添了一圈猩红。 有着马耳的小男孩死死攀住他的脚,张开嘴,鲜血从唇角不断溢出,那嘶声也如沾了血,凄厉无比:王为什么不回来我们等了你百年为什么对我们刀剑相向 小男孩的异动像是一个讯号,整座岛的尸体开始咯咯动起来,向他姿势别扭地爬了过来。 千万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不同的声音皆厉声问着同一个问题,在旷野间回荡 王我们在这里等了你百年你为何不回来 旷日持久的噩梦清晰呈现在眼前,他浑身血液一寸寸冰冷下去。 沾染血腥的雨水从锋利下颚滴滴滑落,催出胸中浓厚悲意,不由攥紧手中的剑。 剑? 昏暗大雨中,熟悉剑柄上的蓝白剑穗成了唯一一抹明亮。 他倏然一顿,眸中蔚蓝稍退,一抹清明终于得以浮出来。 他是他是殊琅,也是清宴。 他缓慢而艰难地阖上眼,静心敛意,耳畔万千悲鸣瞬间隐去。 再睁开时,冷静目光缓慢扫过四周,载川随之出鞘。 凌厉剑气掀起,几欲让漫天暴雨倒流,百年前的幻象寸寸崩塌褪色。四周触目惊心的尸山消失,归为了白骨累累,萧索昏暗的断壁残垣。 而乌云依旧弥漫上空,那是笼罩在沉星海结界壁外的魔气。远处翻涌的黑浪也是真实的,那是如今的沉星海。 他双脚所踏的地方,是暌违百年终于得以与他重逢的灵影山。 清宴目光一寸寸扫过四周,狼藉废墟之中,百年光阴没有在这片无人涉足的地方留下痕迹。 亭台楼阁,山川草木,皆被封存进百年前的灾难之中,仿佛这座岛与万千臣民从未脱离苦难的桎梏。 他将载川低垂点地,雨水落在森冷剑刃上,反射出雪亮光华。 既然唤我前来,不出来一叙么? 话音才落,一团黑影凭空出现在他眼前的雨幕中,一道身影渐渐凸显出来。个头低矮,马耳尖尖,他再熟悉不过。 小马黑气萦绕的面容慢慢恢复从前的白嫩天真,那双眼却赤红无比,看向他时,眼眶也慢慢红透。 小男孩如同百年前那般,走到他的脚下虔诚跪了下去,稚嫩的童音缠绕上激动悲哀的沙哑:王我们都在等您归来 清宴垂眼看他,眸中不辨喜怒,片刻后,才道:你要我如何? 小男孩双目透出猩红,显得阴桀歹毒,嘶声又悲又怒:杀!杀光忘恩负义的三个门派!杀光天下辜负灵影山之人!杀光都杀光 昔日澄澈的眼眸被怨恨蒙盖,正死死盯着他们的王,王待杀光所有人无人再敢欺负我们世间便处处是灵影山! 被叠声哀求的人没有被这番悲戚撼动,他目光淡然:我如今不过是名普通修士,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小男孩诡异地咧唇一笑,仿佛就在等这一句话,天真地一歪脑袋,言语终于图穷匕见。 那么王也随我们一道入魔吧 第114章 前尘劫 清宴迈入灵影山的那一瞬,顷刻意识到这座岛与他血脉与神魂连接太深。 一触及灵影山地脉的混沌之气,便令他跌入了回忆幻境。 殊琅与清宴本是同一个人,就算活了两世,心性与行为逻辑也分毫不差。 这番回忆完整属于他,一旦陷入其中,本该不会这么早察觉是幻境。 然而,若论百年前的殊琅与如今的清宴有何不同,便是清宴拥有牵挂的心悦之人,那人是这一世最宝贵的事物,也是坠落迷雾时稳稳托着他的一抹清醒。 他驱魔除祟百年,自然知道入魔意味着什么。 修为高深的人入魔也能保持记忆与神智,但所行之事与多年筑起的道心相悖,道心终归会破碎崩裂,境界大跌,走火入魔陨落是迟早的事。 百年前为他搭建祈福塔,祈求他平安康健的臣民,此时渴望着他入魔,目光哀求,声音极尽蛊惑。 小男孩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袍角,见他不为所动,眼角缓缓流下血泪,声声哀戚。 王,都怪云章的人忘恩负义灵影山没有做错任何事,合该遭此劫难吗?您这一世为何还要依仗这些恶人您不管我们了吗,您终究是灵影山的王啊 那双猩红小手触到墨蓝衣料上金色细纹,忽然被烫了一下,小男孩不由怔怔低头看着手心冒出的黑雾。 他仿佛又一次被提醒,如今他已是魔物,与他们身为苍澂掌门的王早就划开云泥之别。 小男孩似被激怒,从牙缝里挤出古怪哂笑:王你此番妖力回来,云章所有人无不忌惮你,远离你无论你做过什么,救过多少人他们对魔的恐惧刻在骨子里不会再敬你为道尊你会被亲近之人背叛,会被门派驱逐何处都容不下你 话语蓦地顿住,小男孩面上歹毒之色僵住,迷茫垂头,看向自己被剑光劈成两段的身体。 身体被携着锋利剑气的驱魔符文划过,他痛苦得滚地呜咽,满脸触目惊心的血泪,双目赤红。目光不敢置信地仰望着那冷漠眉眼,仿佛已然认不出百年前亲手给他们做点心的王。 滚落脚边的两截身躯融为翻涌的黑雾,缓慢腾起,如同浓墨在水中洇开,又散往四周,化成千万道身影在悲怒尖啸。 旷野顿时充斥着滚滚魔气与尖声质问,蕴在其中的悲意不甘仿佛与灵影山万千怨魂共鸣 王去了人间百年!换了他族的身躯变得如此无情!王贪恋安逸人间可曾想过在黑焰里煎熬百年的我们我好恨我好恨! 然而这番声势浩大的喧闹才起了个头,载川嫌吵一般,锋利雪亮的剑光转瞬便至,不偏不倚斩向魔气核心。 墨蓝衣袍翻飞间,那双波澜不惊的眼泛起令人胆寒的冰冷蔚蓝。 载川一剑便重创魔核,魔气顿时在这柄群魔畏惧的剑下散了大半,奔涌逃窜。 尖啸声却因盛怒而愈发尖锐,几欲刺破耳膜:王是想把我们打得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吗 清宴却未急着赶尽杀绝,收回载川,剑尖松散点地,冰冷声音不急不慌:打到你以真面目示人。 披着灵影山故人之名的尖啸声倏然停了,那团魔核中依稀可见的人影一僵,明白自以为精妙而天衣无缝的伪装被识破了。 不辨五官的黑影抛弃了幼童的声线,换了另一道成年男子的声音:王是如何察觉? 出乎意料地,清宴此时竟有耐心开口提点一两句。 要向我讨债,早该在我进入灵影山时便布下幻境。有耐心看完我的回忆,不过是想从中挑选令我印象深刻的人罢了。 以及他不必与外人多说的缘故小马心性单纯,牺牲的时候尚且年幼,即便入魔,哪会有这般深沉心机来循循善诱。 恋耽美 -鹿阿玄(84) 黑影沉默几息,怪笑道:是未料到王竟如此冷静无情,我虽不是那故人,也是您的臣民您对臣民也能不眨眼地斩下 清宴面上不起一丝波澜,说出口的话却冷如霜寒:你死不足惜。 他眼见那黑影一顿,魔焰因暴怒倏然高涨,载川剑尖依然点着地,声音缓慢而字字锋利,我曾经与你说过,不是你的东西,不许妄动。灵影山不曾接纳过你,你也未曾受过他们之苦,不配妄议。如今不请自来,吞噬了诸多妖修的魂魄,这笔账,是要还的。 灵影山结界崩塌大半,转移法阵也带走了不少魔化臣民,但岛上的臣民们不会尽数消失。而他踏入灵影山许久,却只有一名旧敌等在此地。 旧敌身上,融合了诸多魔化臣民的气息。 这句熟悉久远的告诫仿佛跨过两百年时光,重重击在被识破身份的黑影身上,让他浑身一颤,黑雾凝滞。 殊琅说得对,灵影山没有容纳过他。 两百年前,他是西荒沙灵蝎的头领,魔化之后,带着族人肆意吞噬万物,却被万妖王打得退居界限外。 百年前,万妖王陨落,他狂喜越界,以为从此再无敌手,却又落败在他人手下。为了得到无上力量,他甘愿臣服,为对方所用。 百年来他过得畅快无比,肆意虐杀生灵,只是他所相识的妖和魔纷纷死去,漫长枯燥的岁月中,他逐渐忘了自己是谁。 如今用他人之貌与宿敌重逢,却不料对方一眼便认出自己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黑影只怔愣了一瞬,察觉墨蓝人影消失在原地时,割裂万物的凌厉剑风已至身侧。 他自以为在灵影山精心布局,抢占先机,却不料在对方进入灵影山的那一刻,他早已没了胜算。 黑影引以为傲的杀手锏便是幻境,幻境被识破,无人能在那柄通天彻地的剑下存活。 魔核被一剑震得四分五裂,再无重聚的可能,魔气却不甘地翻涌着,声音有了几分恳切:殊琅,我早已在你的剑下死过一次,如今消散倒是不足惜只是我那些话并非虚妄,如今你已然拿回妖力,灵影山百年来如此凄惨,你甘心就此作罢吗? 清宴不动声色,只道:他让你来灵影山,你便来。他向你许诺什么,你便信。可曾想过其中古怪之处? 这黑影的一切筹谋,显然与十方阁中的空间法阵配套,是幕后之人的手笔。 黑影一愣,但濒临消散,言辞愈发急切,殊琅!收了结界吧。灵影山已经毁了,再无法回到百年前。以你之能,何不去人间再争一片新的栖身地?世人对灵影山不义,你何必再管他人死活!是魔是人又如何,都是你的族人届时上天入地,何人还能阻拦你 剑刃终是毫不留情地将破裂的魔核震碎,黑雾溃散中,万妖王眸中泛起一抹蓝,那是冰冷怒意在黑夜燃起的蓝焰。 折辱灵影山臣民魂魄之人,死不足惜。 不过倒是从这番劝说之中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 周身即将散去的魔气却倏然一滞,清宴极敏锐的灵感立马察觉了什么,身形顷刻离开原地。 不远处倏然凭空出现一个法阵,黑影溃散的魔气像是开启了什么,被法阵倏然吸去。 法阵繁复诡异的铭文一亮,转瞬便逼至他的身侧,卷来了灵影山沉寂百年的混沌灵气。 与他血脉神魂相连的气息熟悉万分,不由分说地将他裹挟住。 周身景色模糊间,他听到黑影溃散前的残忍笑声。 既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便按着那位的计划吧王,我们等您将我们复活开启妖族盛世 * 清宴再睁眼,正身处大殿外的回廊。 湿润闷热的气息萦绕鼻端,天边压着风雨欲来的乌黑,隐隐有几分不祥之感。 片刻前,臣民们得知十方阁提前送来了祈福典礼的贺礼,都开心地前去迎接。 此时还未归来。 前几日,他遣臣民向十方阁送去宴请贴,却得知阁主被妖力强大的灵兽所伤,阁中弟子言辞中尽是对灵影山的怀疑,臣民气得差点与之大打出手。 这次的贺礼由岳洛二徒弟亲自护送,诚意十足,想必十方阁已然查明真相,解开误会,此番前来填补双方间隙。 当傍晚的风捎来一丝血腥气息,他顷刻察觉了什么,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 第一名灵影山妖修捂着被割开的喉咙茫然倒下时,清宴已经来到十方阁众人聚集的中央广场。 昔日友好守礼的暗红衣裳弟子此时亮出锋利武器,凶猛的契兽也纷纷现身,屠杀着广场上没有反应过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与孩子。 清宴怒意滔天,一震袍袖,化为遮天蔽日的巨大黑龙,盘桓在灵影山上空,利爪将十方阁作乱的人尽数撕碎。 威严盛怒的龙吟震荡旷野,山川皆颤,沉星海水响应共鸣,顷刻沸腾汹涌。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仅仅是开端。 十方阁分发在众人手中的贺礼,藏着诛灭妖魂的歹毒禁咒,只要触碰过的人,纷纷陷入无法反击的境地。 贺礼早在十方阁进入灵影山便分发开来,十方阁动手时,已经确保所有臣民都收到了贺礼。 禁咒像是会传染的疾病,在妖修灵兽间蔓延开来,令众人在失去抵抗中被屠杀。 少数没有中禁咒的臣民护着他人离开,却发现海面上黑焰滚滚而来,凡是沾染上,即刻变得狂乱失控,甚至对亲友刀剑相向。 贺礼中藏着禁咒,黑焰隔绝开灵影山,契兽与弟子凶残而数目众多清宴终于意识到十方阁筹谋已久,有备而来。 以有心算无心,灵影山顷刻便血流成河。 盛怒的巨大黑龙搅起烈风,龙吟化为雷雨,携着愤怒与浓重杀意的利爪向着徐深碾压而去。 然而每当要给予致命一击,那阴险之人却用远处的臣民性命做诱饵,让他不得不先回援。 十方阁有备而来,调度有素,术法与凶猛契兽不偏不倚猎杀着巨大黑龙。 漫天漆黑鳞片掉落如雨,腾空黑龙的威势不减,引颈怒鸣,却露出浑身深可见骨的伤痕。 清宴在堆满族人尸体的灵影山杀得眼中泛红,却不能阻止族人的相继死亡。 黑焰烧过沉星海与灵影山,他的族人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痛苦中悲声哭泣,生命渐渐流逝 沉星海灯市明明有一重长谣布下的结界,却没有检测出贺礼中的禁咒,想必是长谣直接放行了。 他心灰意冷,放弃了求援。 若是他坚持拒绝他族踏上灵影山,若是他当初没有试着与他族来往灵影山的万千生灵便不会被烧成怨魂! 垂死的巨大黑龙发狂呼啸,悲怒交加,引得沉星海海啸滔天,灵影山万物震颤。 黑龙的鲜血如漫天雨水滴落,染红了灵影山的山川河流,融入沉星海翻滚的黑浪之中。 第115章 前尘劫 西南郊地下,无名洞窟。 夏歧伫立于石制甬道中段,收回探测凶煞洞窟的神识,若有所思。 要让法阵失效,无非两个办法,拆解与破坏。 祭坛上的法阵是幕后之人的手笔,由灵影山古老繁复的铭文组成,整个云章恐怕只有清宴能完整而毫无差错地拆除。别人就算试着拆除,动错一步,也与破坏的效果无异。 而要破坏法阵,必须先越过法阵四周的食人魔藤。 前些日子,苍澂在地下黑市外遇到沉睡的食人魔藤,前往探查的弟子猝不及防被吞噬,想必这魔藤看似沉睡,只要活物一接近,便会将其吞噬。 如此一来,还会惊动其余魔藤与四周游荡的魔化妖修。 夏歧转念一想,食人魔藤是由南奉所有魔藤互相吞噬融合而来,如今尽数聚在两个法阵前,若是法阵爆炸能将魔藤炸毁,两个祸害一举消失,岂不瞬间反转局势? 想法是好的,事情却难办得多。 食人魔藤数量众多,体型粗壮,聚在法阵边便筑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巢穴。若是铺开,粗略来算,能覆盖满整个洞窟。 而魔藤中还藏满了魔种,如果尽数抖落,数量之多,他们携带的驱除符咒未必够用。 这还没有算上那些不断从法阵中出来的魔化妖修。 夏歧垂眸思忖片刻,指尖无意识地缓慢敲打着潋光剑柄,又侧过头,目光穿过甬道中警戒的众弟子,落在队伍末尾的琴师身上。 琴师失血过多,尚在昏迷不醒,长谣弟子正在替对方疗伤,苏菱也在一旁看着。 他没有出声搅扰,与身边的霄山弟子交代了几句。 此洞窟诡异不可轻视,神识探查也只能看清场景,他打算独自潜入洞窟,近距离细查一番。 之后总会打起来,洞窟中的痕迹与线索便会消失。 扶了扶腰间潋光,又温柔摩挲过黑黄相间的剑穗,他敛息凝神,身影悄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在夏歧消失在甬道的瞬间,队伍末尾,昏迷不醒的琴师微微蹙眉转醒,缓慢睁开的双眼透出些许迷茫。 昏暗中,他干涸的嘴唇微动,是在下意识要水。 然而谁也没有发现,在同一瞬间,法阵周围的一根沉睡魔藤仿佛收到召唤,稍微一动。 夏歧浑身被黑斗篷覆盖,如同没有一丝气息的幽灵,辗转在墙边的诸多容器前,连魔化妖修也未能察觉这抹阴影与他们有何不同。 洞窟是五年前建造在西南郊地下,许是怕凶煞之气坏了驻地风水,才在避人耳目的地方进行恶毒仪式。 近日落成的法阵,墙壁上的祭文,陶瓷容器上的咒文,都属于幕后之人的手笔。 他看不懂咒文,却能立即分辨出陶瓷容器中的魔气。 猎魔人长期与魔物殊死搏斗,对魔气自然万分了解,极其敏锐。魔物的魔气因魔化契机,魔化前的原身而各有不同,猎魔人都能一一识别出来。 诸如被魔气侵染的灵兽,其魔气是自身灵气与魔气形成的混沌之气。而生魂炼成的魔物,魔气锋利暴烈而沾染血气。最后是亡魂怨魄自愿化魔,魔气则浓重而没有一丝杂质。 洞窟之中,沿墙角放置着几百个半人高的陶瓷容器,是用来将妖魂与魔气炼制成契兽,而其中数十个容器中,竟满满装着浓重得漆黑如墨的魔气。 妖灵化魔,妖血越纯正,魔气的杂质便越少。 云章的妖灵多是混血,只有百年前灵影山的妖修不与外族通婚,妖血纯正 再加上由亡魂自愿化魔夏歧就算再不忍心承认,也找不到其他答案了。 如此推算,徐深百年前执掌十方阁,开始肆无忌惮捕杀灵兽,强行在妖丹刻上契约,获得契兽。 而五年前,他的野心被幕后之人的阴损术法助长,暗中修建了这个洞窟,抓来妖血更为纯正的一批妖修,在暗无天日里用禁术催着他们繁衍 与此同时,幕后之人将数十个陶瓷容器盛满灵影山的原初魔物 选为契兽的胎儿,将在其余陶瓷容器里,完成妖魂与魔气的融合,成为魔气加持后更加强大暴烈的契兽。 五年了,这个洞窟如同地狱,得以离开的妖魂成为了别人的武器,不能离开的枉死冤魂只得被禁锢在容器中,困在阴暗地下,早已错过了轮回。 夏歧静默片刻,下意识伸手,隔空抚过容器上的咒文。 想到它令多少无辜妖魂痛苦煎熬过,手指又缓缓收紧,终是不忍再看,转身将目光投向中央的祭坛。 从转移法阵中出来的魔物化为一道道黑影,在洞窟里迷茫徘徊片刻,像是慢慢苏醒,浑身魔气一烈,携着杀意从洞顶离开。 夏歧犹疑看了片刻,从黑影奇怪的行径里慢慢意识到了什么,紧紧蹙眉。 他知晓转移法阵必须落在洞窟中的原因了。 法阵的确依仗着洞窟,让魔化妖修出阵便沾染上混乱性情的血煞之气,而四周惨死的万千妖修,让他们重陷百年前灵影山覆灭的惨痛记忆。更提醒着他们,百年来,人间便是如此对待他们的族人。 教他们永远记住,以前选择相信外族是一个沉痛的错误,如今得以离开灵影山,便只管去向人间复仇。 夏歧心里啧了一声,这幕后之人简直其心可诛。 他依旧不知道魔化妖修为何不从沉星海结界的裂缝逃出,但能猜测,如今的出现是被迫转移。 他心思急转,五年前,幕后之人能将灵影山原初魔物转移出来是因为沉星海结界的裂缝扩大吗? 而且,幕后之人还精通灵影山符文法阵,想必与灵影山渊源不浅。 夏歧隐在黑暗中,一时想法纷呈。 忽然察觉耳边空气微动,他立即闪身躲开,一根巨大的魔藤携着腥风,砸在方才他伫立的位置,碎石飞溅,石壁微颤。 他令听到动静的弟子不要过来,潋光没有出鞘,只是身形利落而从容地躲避着魔藤的攻击。 墨黑斗篷如一抹捕捉不到的阴影,他余光一瞟祭坛,见那巨巢依然将法阵围得密不透风,不由嗤笑一声。 竟只舍得调出一根魔藤来攻击,未免有些轻敌了。 夏歧无意继续周旋,不想惊动其余魔藤与黑影。墨色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洞窟。 魔藤见猎物消失,却追踪不到半点气息,徘徊片刻,才调转巨大身躯,蜿蜒着回到祭坛。 它却没发现,猎物好似走得太匆忙,混乱之中掉了一张符纸,正黏在它的身上。 夏歧回到甬道,抖去沾染在黑斗篷鳞光上的魔气,才回归队伍中。 他听到队伍末尾有轻微说话声,径直走了过去,见琴师已经转醒,一名长谣弟子正在温声安慰对方。 不知哪位讲究弟子好心贡献出一张绒毯,瘦弱的琴师正蜷缩在绒毯中,五官精致的脸上惊惧未褪,面色苍白,浑身微微发颤,可怜极了。 夏歧接近,无声蹲在琴师面前。 云苏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见了曾救过他的恩人,激动得眼眶顷刻红了,忙挨近他,声音染上几分哭意:仙长,是你 夏歧垂眼看他,亲手替他拢了拢绒毯,嗓音温和地安抚:原来你是妖修,南奉起了动荡,怎么不离开。他的目光有些责备,声音却低而缓,像在与犯错的小孩说话,弄成这般模样如何被抓住的? 云苏大难不死,被这般温柔对待,委屈得双眼含泪:家人逝世了,我没有地方可去想着留在南奉,总有一日能寻到仙长 夏歧眸里笑意渐深,像是此话不方便旁人听去,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蛊惑:想寻我做什么? 云苏眼睫一颤,先红了脸,低垂下头,抬起手想去拉住夏歧的袖子,声音也轻软羞涩:嗯仙长愿意收留的话 周身弟子哪料到会有这般发展,纷纷瞠目结舌,又屏息望天。 老天,这什么自荐枕席的场面,夏门主也不太对劲,若是夏门主真答应收留琴师,他们回去该怎么和清掌门交代 疑似春杏出墙的夏歧狗胆包天,抬手握住琴师白皙纤柔的手腕,言语稍露几分柔情笑意:那便跟我 众弟子有些窒息,开始考虑若是再围观下去,夏门主会不会将他们杀人灭口 却倏然听到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 变故在夏歧话音未落时发生,兔起鹘落。 等着见证清掌门道侣偷食场面的众弟子一愣,眼见上一秒还温柔风流的夏门主猛地将绒毯中的人扯了出来,与此同时,毫无怜香惜玉地折断了那纤细的手腕,两人的身形瞬间消失。 恋耽美 -鹿阿玄(85) 围观的弟子忙铺开神识,倏然睁大眼,震惊得合不拢嘴 只见两人闪现于洞窟中的祭坛上空,夏门主垂眼看着背脊朝下的琴师,一只手正无情地紧紧掐着那瘦弱的脖颈,两人一起坠向法阵! 甬道中的众人齐齐抽气,这夏门主行径诡异,莫不是被洞窟中的恶灵附身了?! 他们刚要上前一步,却被甬道前端的霄山弟子一拦,顿时神色迷茫地驻足。 只有苏菱面色苍白,下意识迈出一步,却终是忍住了步伐,死死盯着祭坛。 下落的猎猎风声中,夏歧面上的温柔神色还未褪去,五指却缓慢收紧,那纤细脖颈响起骨骼断裂的声音。 苏群云是吧,我等你多日,就怕你找不到我。此番亲自送上门来,待客倒是周到。 看到琴师楚楚可怜的神色消失,浮出没有作假的惊讶,夏歧心里颇有几分畅意。 尽管他没有所说那般神机妙算。 他见到琴师的那一刻,自然察觉了对方身上有妖丹。但猎魔人的警惕让他留了个心,又透过浓郁妖血的掩盖仔细分辨了一番,竟真识别出妖丹中蕴着多名妖灵的妖力,气息杂乱。 不过,琴师的名字,可疑的出场,还有潦草的掩饰都证明苏群云并不忌惮他们,发现了也无妨。对方的出现,或许只想搅浑这一趟的水。 那么既然来都来了,也不能让对方毫无作用地白跑一趟。 苏群云面上的愕然一闪即逝,他神色平静地看了一眼方才倏然抵达的位置,一根魔藤上的传送符文正缓慢消失。 而夏歧因挟持着他,没有惊醒认主的魔藤,两人正下落向法阵阵眼。 苏群云的脖颈几欲断裂,却还能满脸欣赏,声音轻松地开口:夏歧,是我小看你了。当初在金连城巷陌,我见你与清仙尊亲热,极尽挑逗,还以为你是贪色之人。 夏歧沉默了一瞬,万万没想到他强吻道侣的行径被归为极尽挑逗的贪色,手背青筋一突,真想立马掐死这人。 他面色不显地开口道:食色也分人,野食我倒是没兴趣。不过你竟为此演了一出戏,还甘愿衣不遮体地献舞,如此煞费苦心,应当让闻掌门也来瞧瞧。 苏群云从容的神色蓦地一凝,夏歧便知道果然戳中对方痛处了。 谁知苏群云百毒不侵,一愣之后,竟怀念地微微眯眼:长谣么,当真忘恩负义百年前,十方阁从灵影山归来,为了答谢放行之恩,送了一批灵材给长谣,长谣不是大大方方收了么,如今怎会恩将仇报了? 夏歧一愣,还有这种事? 不过苏群云自小在长谣长大,如今再次谈起家,竟是这般疏远轻慢。 甬道中的苏菱定然听得见这番话,想必苏群云便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如今看不到苏菱的表情,也猜不到苏菱此时的态度。 毕竟苏群云出现在洞窟之中,食人魔藤尽数听他调遣,定然与这洞窟中百万怨魂的惨死脱不开关系。 这苏群云,可不是长谣关上门便能解决的普通恶徒。 第116章 前尘劫 苏群云浑身上下都透着非人的诡异,纤瘦脖颈摇摇欲断,却连呼吸都没有乱去一分。 他扶着夏歧的手臂,抬起水盈盈的双眼,对上夏歧的冰冷目光,换上云苏无辜而青涩的神情。 洞窟中的祭文和咒阵,仙长可都看过了?都是我刻下的呢,好看吗?说着轻一咬唇,有几分羞涩,我是问祭文,还有我 夏歧眉梢一挑,鸡皮疙瘩窜了起来,差点被恶心得后仰。苏菱虽然跳脱,骨子里也装着清正,怎么生出这玩意儿? 他此刻理解苏菱找到儿子后,没有直接抓回去一顿教训的原因了,估计苏菱也动不了这疯子。 何况几天前的西南郊陷阱,苏群云要置所有人于死地,更没有顾及苏菱的安危,这母子两的关系不会太好。 不过苏群云竟是这个洞窟的始作俑者? 难道苏群云便是幕后之人? 苏群云见夏歧额角青筋一突,眸中笑意更深,一抹玩味稍纵即逝,嘴上变本加厉:仙长当初救我于水火,相赠紫玉,当真教人念念不忘。我难解思念,便冒昧找来与仙长重逢了,仙长却好生薄情啊 夏歧瘆得实在没忍住,五指下意识一收,云苏的脖颈已然变形,却惹得对方怕痒地咯咯笑起来。 他不由好奇问道:兄弟这般浪荡,难道和徐深是这样的关系?徐阁主的口味还真是 苏群云这副模样,很难教人不去想象是以什么方式取得那老狐狸的信任。 这话让苏群云的笑容面具裂开些许,许是没想到自己言辞骚扰,对方竟回以口无遮拦。 对象还是徐深,光是想象那种事的可能,都令他十分作呕。 夏歧见那双灵动水润的眼睛刹那闪过阴桀与憎恨,又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微微眯起的眼里蕴着危险的光。 他还真没有回击之意,好奇才有此一问,但看苏群云一副被折辱的模样,便知情人关系是假,恐怕这苏群云便是徐深身后的黄雀。 还是苦大仇深,城府不浅那种。 两人坠落的身形在浓厚魔气中延缓了片刻,终是要抵达阵眼。 夏歧身形偏瘦,然而多年修剑,衣下肌理轻薄俊修。苏群云的瘦弱纤细却是带着病态的脆弱,仿佛一折便断。此刻神色焉焉,像个闹够了的小孩,漫不经心又有些赌气地开口:不玩啦。 与此同时,法阵周围沉睡的食人魔藤一动,像是被唤醒的巨蟒,仰起头颅作势欲扑,虎视眈眈地睨着被围在中央的夏歧。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携着腥风的巨蟒猛地向他碾压过来,四周阴影轰然朝他倾下,如山陵崩塌。 夏歧沉着眉,在巨蟒空隙中闪躲,晃眼见被他禁锢的人笑容诡异,不由扯过苏群云,将人抵挡在魔藤前,想让这些凶猛怪物忌惮主人,主动避开。 谁知巨大力道竟直接穿透苏群云单薄的身躯,尽数落在他的身上,险先将他直接拍进法阵里。 他有些震惊,苏群云这疯子根本不怕死,为了让他的挟持计划落空,不惜自己也一起挨打。 苏群云似乎不会轻易死去,无所忌惮,他就不一定了。 刚刚那超乎意料的一击,已然将他的胸膛拍出一阵含着血腥的闷痛。 苏群云畅快一笑,挣开了夏歧的禁锢,断裂的脖颈瞬间恢复完好,不见一丝淤青的指印。 他好像玩得乏了,在苏醒的魔藤中转身,懒得再看夏歧,挥手作别,打算离开。 身形一动,便被一道猝不及防的剑光封住去路。 眉梢暴躁一沉,他转过头,便见那黑斗篷持剑松散悬在空中,颇为留恋地唤他。 别,玩下去呗,还没尽兴呢。 刹那间,洞窟响起陶瓷爆裂声,整齐地连成一片,回荡在空旷的四周。 苏群云感应到什么,猛地抬眸,只见洞窟墙壁边禁锢魔气与妖魂的容器被弟子们齐齐打破。 容器咒文的破坏纵使没有法阵爆炸的威力,也能发出不小响动,沉寂多年的黑雾贴着墙壁苏醒,缓缓升腾扩散开。 苏群云有些不解,还觉得夏歧不知死活:你做什么,你难道以为魔气会帮你们 话音未落,他面上的笑意消失了。 食人魔藤不是活物,却比活物更为凶残贪食,被召唤来法阵前已经许久没有吞噬活物,何况浑身魔气被法阵吸收,像饿极了的猛兽。 此时四周升腾起浓郁魔气,食人魔藤仿佛嗅到鲜血的猛兽,当即忘了夏歧和主人的存在,调转身形向四周蜿蜒散开,根本不由控制。 弟子们顷刻持剑而上,将前来吸食魔气的魔藤和惊动的魔化妖修牢牢牵制住。 夏歧眼见巨巢尽数崩塌,露出了法阵,心想这番机会撑不了多久,需得尽快。 苏群云少了一个依仗,阴沉着脸提剑攻了过来。 两人转瞬间便在法阵上方过了数招。 夏歧有些心惊,苏群云看起来弱柳扶风,诡异招式也没有半点长谣路数,却携着强大妖力,招招蕴着取人性命的刁钻狠辣。 按照闻雨歇与苏菱所说,苏群云是名命不久矣的凡人,然而如今体内不仅有灵根与妖丹,还十分完整,已到金丹境界。 想必多年前的出走之后,有了什么际遇,选择了夺取妖丹重塑灵根的办法。 不过这人与十方阁混在一起,谁利用谁,还真不好说。 他转念一想,苏群云此番有闲心来洞窟,恐怕并非玩闹搅扰。若是法阵失效,对方便会再少去一个依仗。 苏群云或许没有表面那般从容而不在意。 好在几番周折,他终于借苏群云接近法阵了。周身不断有离开法阵的妖修黑影迷茫地与他擦肩错开,像是刚刚醒来。 苏群云剑法比夏歧逊色许多,胜在妖力强大,一招一式都带着破坏极强的力道。夏歧需得极致凝神,才能在引动山呼海啸的妖力剑光中找准一个个时机,不曾浪费丝毫地将人一点点往阵眼压去。 凌厉雪亮的剑光与妖力互相撕咬,法阵正在吸食的魔气被搅得忽聚忽散,周身妖修纷纷避道而行。 等苏群云反应过来,潋光剑气已经从容不迫地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他正被夏歧的剑风牢牢牵制,又反抗不能。 而魔藤却被弟子们牵制住,无法回援。 夏歧见苏群云面上阴沉含怒,却丝毫不退,想必性子高傲,不甘落下风。这倒是免去了对手逃跑的可能。 他不再顾忌擦过周身的锋利剑气,手中潋光翻转得更为凶狠利落,浑身伤口增加间,不管不顾直逼苏群云而去。 魔藤杀不死,弟子牵制已是在不断消耗,需得尽快炸了法阵。 他曾听清宴讲过,持续运转的组合法阵,为了防止被他人破坏,其中会有一层防御禁制。凡是靠近法阵的人,顷刻会被禁制打出去,敌友不分。拆解法阵最难的便是找出这一层。 那时他窝在清宴怀里,听着对方的声音昏昏欲睡,彻底陷入沉睡前,他记得清宴说,布阵人若是掌控欲强又没有安全感,还要以法阵为依仗,会将这一层防御禁制绘制得对本人失效,以免误伤。 夏歧没去思考苏群云怎么用五年时间,把灵影山咒阵学得从入门到精通,此刻他只想将苏群云往阵眼处压去,赌上一赌。 他身形徒然变快,潋光的逍遥游变幻得令对手应接不暇,整个洞窟的魔气被雪亮剑光横扫割裂,畏惧避开。 直到找准了苏群云回防渐慢的招式空隙,灵气倏然充盈潋光剑刃,潋光发出激动渴血的共鸣微颤,携着千钧之力,朝苏群云凌空劈下。 剑刃相撞声响彻洞窟,夏歧鬓间青丝被扬起,夹杂着凌厉剑气的气流在法阵上空荡开浩荡浪潮。 苏群云终是被稳稳压在法阵阵眼之上,潋光却没有撤走,锋利剑刃势要劈开这个双手沾满妖灵鲜血的人。 苏群云只得一歪脑袋避开,任由一道狰狞伤口从脖颈划到胸口。 颈间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顷刻喷涌而出,淋湿本就轻薄的衣裳,将整个人染得浑身猩红可怖。 与此同时,四周与魔物周旋的弟子整齐划一地一撤,魔藤与魔化妖修顷刻向法阵中的夏歧怒嚎着扑来。 苏群云没去管身上伤口,垂头望了一眼自己脚踏的阵眼,又看向依托自己而接近了法阵的夏歧,牙缝里挤出怒极反笑的几字。 夏歧,你当真可以。 饶是这番动静,蕴满魔气的黑色法阵竟没有激活防御法阵去捕杀两人,夏歧便知道赌对了。 他目光冰冷,如染了血的潋光一般锋利逼人:苏群云,你死一万次也不冤。可惜换不回五年来牺牲在此处的生灵。 夏歧一击之后不再恋战,立马腾空而起,远离法阵。 地面上,赶来的魔物追着他蜂拥跃起,如黑色的浪潮,势必将他吞没撕碎。 夏歧面上没有一丝慌忙,在魔藤即将把法阵严实围起时,他猛地甩出沾染苏群云鲜血的潋光 携着烈风的剑锐不可当,穿透前来阻挡的魔物,稳稳钉入阵眼之中,剑柄震颤不休。 一息之后,他察觉些微熟悉又危险的灵气波动,当即身经百战地闪身远离法阵。同时右手一抬,潋光咻地归于手中。 苏菱已经在甬道中用七重法器撑起了临时庇护,他身形快得化为一道残影,向那边掠去。 夏歧在半途回头看了一眼法阵,却见苏群云没有离开的意思,挂着满身鲜血与狰狞伤口,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正仰着头,目光不偏不倚地望着他,无悲无喜。 他被这瘆人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微微蹙眉,人已经落进庇护范围。 转移法阵顷刻爆炸,洞窟发出轰然惊天巨响,又回荡不休。 霸道猛烈气劲的波及范围内,坚硬岩石寸寸破碎,砂石碎砾被震成齑粉,漫天扬起,埋没四周。 万千累累尸骨与陶瓷容器被荡成细沫,连同诸多恶毒的咒文一起顷刻消失,得以解放的魔气与残存妖气被气劲撕扯,又逐渐消散。 七重庇护被气劲浪潮冲击得嗡鸣不断,隐有行将就木的趋势。 洞窟中的巨大回响如雷炸在耳边,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神魂微颤。 夏歧看着洞窟不断坍塌,灰尘飞扬,忽然瞳孔一缩,周身同时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 只见能撕碎万物的气劲乱流中,一人闲庭信步而来,劲流只微微扬起他的青丝衣袂,如同沐浴微风。 苏群云浑身血渍已然消失,清爽精神得不像与他们身处同一个空间。 苏群云的目光落在夏歧面上,不见了方才的阴沉与憎恨,心情好得像是与好友叙旧:我原本是过来看看你的热闹,谁知被你摆了一道,可将我利用尽兴了?他也没有等夏歧回复的意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次真的走啦。看来另一处法阵的目的也达到了 他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对夏歧眨了眨眼,像是只将秘密说给他一人听,神秘压低声音,万妖王已经归位了。离大魔降世不远了。 弟子们不聋,瞬间在这句没头没脑却犹如惊雷的话下面色大变。 夏歧紧紧咬牙,目光倏冷,他早该想到的这两个法阵不仅仅是转移魔化妖修,更有别有目的。 将三个门派兵分两路,也让清宴落入陷阱真是好算计。 夏歧用神识去探芥子,依然没有回复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按理说,清宴早该处理完另一个法阵。 而且清宴定然知道他时刻心系道侣安危,不可能故意不回应。 只剩一个原因对方身陷行动不能自如的险境了。 苏群云转身欲走,目光却还笑盈盈地看着他:不去找他吗,可以一起去灵影山哦。你若不去,我便自己去了。 说完也不等他,兀自走向法阵劲流之中。 夏歧心里惶急,下意识迈出一步,立马被苏菱着急拉住:小歧!别信他 事关清宴,夏歧之前的游刃有余完全消失了,虽然面色不显,心里已经慌乱担忧无比。 之前苏群云站在法阵爆炸中心也丝毫无损,若是想反杀,任何一个机会都可以直接取他性命,或许这番话并未作假。 他知道这样的推测完全失了谨慎和理智,但与清宴失去联络太久了如果这是唯一通往对方身边的机会,他必须一试。 何况清宴陷于险境,苏群云前去无疑雪上加霜。 夏歧无声地攥紧剑穗,忽然下了决定,倏然消失在庇护中,紧跟上苏群云的背影。 无论身处何处,清宴都会来寻他,他也一样。 罡风在霎时间袭来,身后传来苏菱焦急的叫唤,他只能置之不理。 恋耽美 -鹿阿玄(86) 夏歧以肉眼难寻的速度跟着苏群云步入乱流中央,浑身被撕扯得几欲四分五裂,他随之触碰到转移法阵还未合上的空间缺口,瞬间被扯入了荒芜而混乱的空间间隙。 缺口闭合的瞬间,苏群云不见身影,笑声却模糊传来:是了,我忽然不想去灵影山了,待仙长见到道侣,定要把我丢在一边了,好无趣 夏歧紧紧蹙眉,陷在一片忽如其来的漆黑之中。 这里是时间与空间之外的间隙,无数成型的魔物与溃散的魔气在周围的黑暗里浮动,若隐若现。 耳边的窃窃私语忽远忽近,断断续续的呜咽更显四周辽阔不见边际,忽然陷入安静时,仿佛这无人涉足的地方只剩他一个生灵。 他没有迈步,若是踏错一步,顷刻便会被带到未知的地方,或者迷失在更为混乱无序的空间之中。 他早知苏群云不安好心,先行溜了也不意外,他只是抱着在传送法阵中一试的心态如果有媒介,可以从法阵中去到任何地方,自然也包括除了魔物无法涉足的灵影山。 他一一试过剑穗与红绳,都毫无反应,不由心里一沉,也更加确定清宴身处隔绝人间之处,想必真的在灵影山。 夏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眸思考。 忽然间,他察觉手指微微有些痒,抬手一看,只见一缕漆黑而稀薄的魔气,正胆怯地萦绕着他的手指。 他手指戒备地一颤,魔气便害怕地离开了几寸。 洞窟被炸毁,被禁锢多年的灵影山原初魔物得以解脱,这一缕细微孤独的魔气,想必是方才不小心被卷进间隙里。 魔气本没有任何意识,这缕魔气来自原初魔物,因爆炸的撕扯,还沾染了一丝妖魂,便如同主人一般,蕴着一丝将散未散的意识。 那丝缕魔气仿佛认出他是炸毁封印的人,又接近过来,迟疑而好奇地围着他的手指打转。 夏歧一愣,没想到猎魔人与魔物会有这般接触,这缕魔气稀薄而脆弱,即使进入体内,顷刻便能把它逼出打散。 他静观其变,又因指尖的微痒笑了起来。那抹魔气轻轻抚过他的手背,似在感谢,又缓缓飘远,仿佛刚才是告别。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轻声开口问道:你要回家吗,回灵影山? 悠悠魔气已经离开了几寸,听到他的话,又怯懦迟钝地了飘回来,像是回答了他的话。 夏歧思忖几息,温和开口:能带我一起去吗? 魔气听到这个请求,在他眼前迟疑而小心地扭动了几息,才轻轻萦绕住他的手。 他察觉到细微的牵引,心里挣扎了一阵,终究不想错过这个媒介,一咬牙,往前迈出一步。 下一息,耳边顷刻狂风大作,魔气汹涌如兜头而来的浪潮,四周混沌之气几欲将他拉扯得窒息昏迷。 不太寻常的疼痛让他忽然思绪清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怕死的选择,冷汗顷刻渗出后背。 百年前,灵影山妖灵便是轻信他族,才导致全族惨死,这样沉痛的教训几乎刻进每个妖灵的神魂里。如今他不过顺手解救了他们,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情,对方又怎么可能再次相信 双脚蓦地落在地上,打断了他带着懊恼的反省。 夏歧愕然抬头,只见笼罩整个岛的结界穹顶之外,滔天魔气滚滚成云,远处没有边际的黑浪翻涌,而他身处的废墟堆满了累累白骨。 这里是灵影山! 而那缕短暂相识,却依诺带他回家的魔气早已不见了。 他察觉了什么,仰头看向拥在结界壁外的魔气。 那是他人畏惧而厌恶的存在,却是它久别重逢的族人。想必如今终于跨过百年时光,得以魂归一处了。 第117章 前尘劫 夏歧紧张地屏息凝神,目光谨慎巡过四周。 自霄山百年前筑起城墙防线,抵御从沉星海逃窜出来的魔物,便与灵影山渊源渐深。 夏歧曾多次从城墙瞭望沉星海方向。 天气若是难得晴朗,海雾稍薄,极尽目力,能看到远处翻涌的黑浪。而距离海岸更加遥远的灵影山,只存在于围炉夜话时,某些年长猎魔人口中不辨真假的传闻。 它遥远而神秘,令人敬畏又惋惜。 此时此刻,夏歧正稳稳站在百年间没有活物进入的传闻之地,颇有几分穿过时光迷雾,直接降落风暴中心的不真实感。 许是因为海雾,周身空气略带潮湿,吸入鼻腔又夹杂着丝缕来源不明的腥苦,无端让人觉得四周弥漫着怅然。 百年前那一战之后,沉星海海域的天气便难见晴朗,大多是狂风暴雨和昏暗阴雨交替。 此时风雨欲来,天幕被结界壁外的魔气乌云沉沉压着,整座岛昏暗不辩时辰。 他身处一片空旷辽阔的殿前广场,脚下蔓延的浮雕栩栩如生。透过填满各处的浓稠海雾,能依稀窥见不远处宫殿庄严,层台累榭,丹楹刻桷。 然而目之所及,无不令人头皮发麻 层叠白骨堆积成山,被鲜血浸透的浮雕缝隙还未褪去猩红,与散不去的浓重怨气一般,想让生者铭记。 沉沉死气蔓延至这座岛的每个角落,竟比方才的空间间隙还要荒芜,让人心生绝望与哀戚。 不久前那铺满洞窟的白骨与眼前相比,震撼程度远不及万分之一。 百年前那一战的惨烈可见一斑。 夏歧因尸骨海洋震撼不浅,屏息看了片刻,抬手轻摁心脏,阖眼垂首,静默了许久。 进灵影山之后没有撞上魔妖兽,夏歧有些不解,还是敛去了气息,踏入广场,将神识朝着四周谨慎铺开探查。 他避开寸寸白骨,走得缓慢。 有那么几息,仿佛时光停滞,无端生出现今与百年前时空混淆的错乱感。海雾轻抚过衣角,宛如与百年前刚好途径的某片衣摆错身,夏歧似有所感地茫然回首,又只得见满广场的寂静无声。 走了片刻,夏歧心里渐渐有些发憷并不是畏惧险境,而是他逐渐意识到,偌大灵影山这一片被封存的天地,只有他一个孤独的生灵 以往就算深入险境,那些魔物也算是活跃的东西,而灵影山似乎连一丝风的动静也没有,只有死亡与冗长时光揉合发酵出的无边压抑。 这样远离人间的脱离感让他十分不适,若是待得久了,想必会被逐渐摧毁神志。 好在片刻后,他敏锐察觉不远处的海雾中,竟残留着几抹凌厉剑气。 剑气清冽又浑厚,再不会有别人了。 夏歧松了一口气,心头的紧绷稍缓,忙循着剑气痕迹而去,踏上通往大殿的路。 他警惕地穿过笼罩万物的海雾,忽然听到一声模糊的孩子欢笑声,随之有一抹低矮身影快速与他擦肩而过。 虚无死寂中忽然出现这般动静,他悚然得寒毛一竖,神识下意识追着那抹身影而去,竟然扑了个空。 情况不明,他只得留了个心,继续往前走。然而没几步,更加清晰的说笑声在迷雾中离他越来越近,就要与他迎面相逢 夏歧不由立马顿住脚,睁大眼等了几息,倏然见到两名手牵手的小孩从海雾中突显身形,出现在眼前。 小男孩竟有尖尖的马耳朵,小女孩的鹿角绒嫩可爱,两人正开心地商量着什么,依稀听到下次试试另一扇窗户,迎着他走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是试着引起近在咫尺的小孩的注意:两位小友 两道低矮身影没有顿足,从他身上穿过的瞬间,四周海雾倏然散开 再抬眸已经换了景象,虽还在广场半途 天幕是成片的清透蔚蓝,晴好日光倾洒,远处辽阔海面泛起洁白浪花,绵绵海风捎来了温和湿润的气息,吹得他浑身寒毛一炸。 喧嚣声顷刻涌入耳来,他倏然回头,只见周身广场白骨消失,化为人来人往。 露出些许原身特征的妖灵们神色欢喜,似乎都在讨论着什么庆典。 四处彩绸满挂,货物载车,热闹极了。 夏歧站在原地,不少妖灵穿过了他,他稍一怔愣,意识到眼前景象和蜃影一般,是百年前某段场景的投映。 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番热闹喜气传染,心里也漫上暖洋洋的开心和好奇。 这里便是清宴上一世生活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发现小孩子们正结队往同一个方向跑去,他从讨论声中得知,是十方阁送贺礼来了。 夏歧一愣,是百年前的什么庆典么等等,十方阁? 他瞳孔一缩,知道自己陷入什么时间点的幻境了,忙跟着小孩们往那个方向跑去,似乎是前往海岸的方向。 或许因为他是局外旁观者,前行中,他敏锐察觉了人群中的几人有些异常。 起初是一名牵着小孩的女人,他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身上纯净神圣的灵气,竟无一丝混沌。 他随之一愣,即便是灵影山修为最高的万妖王,也不可能拥有近乎神灵的灵气 想再仔细去看,女人消失了,而这样的灵气,出现在一名活泼的小孩身上,片刻后,又是一名成年男子 并非附身,他们都是由同一个灵体所化。 而蕴着圣洁灵气的魂魄没有一丝恶意的黑,反而纯粹澄澈。 夏歧忽然福至心灵这是,灵影山的山灵! 传闻山川河流皆有灵,大多沉睡千年,没有大灾不会现世,像灵影山这般灵气浓郁的地方,自然更容易生出山灵。 却没想到灵影山山灵生性活泼灵动如孩子,喜爱热闹和烟火气,还化为普通妖灵,与岛上的妖灵们一起玩闹,想必在场的人都没有发现。 夏歧莞尔,越发觉得稀奇,随着叽叽喳喳的一群小孩到了沉星海岸。 万妖王殊琅生性谨慎,灵影山自然也有护山大阵,海岸边还筑了多道防线凡是进出的人或者物资,都需要在一个法阵中进行检测,是否藏有异常事物,诸如禁咒,魔气等。 十方阁的队伍浩浩荡荡上了海岸,竟真带来了满满几船贺礼。 五彩缤纷有之,是送给孩子们的,鎏金雅致有之,是送给臣民与万妖王的。 夏歧自然知道里面都装着什么,也清楚这些东西会如何令灵影山陷入危机。他顷刻便闪身到徐深面前,潋光一剑劈下,那名暗红衣袍的人连虚影都未曾晃动一下。 他握紧剑柄,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更无法扭转历史。 只能眼睁睁见证。 守阵的妖灵将孩子们尽数拦下,尽管临近整个灵影山期盼的祈福典礼,眼前是交好的门派前来献礼,也不可打破万妖王定下的规矩,要按例将进入灵影山的东西放入阵中,仔细检查。 孩子们就算迫不及待,也乖巧站在一旁。 十方阁装满五彩缤纷贺礼的船即将进入检验法阵,这海陆两用的车载法器忽然出了差错,车身蓦地一歪,全部贺礼滚落海水中,而十方阁弟子一时来不及尽数捡起。 孩子们见了惊呼一声,忙跑上前去,帮忙把贺礼抢救了起来。 徐深踱步过来,笑得和蔼亲切,蹲下对孩子们道谢,并说这些礼物本是送给他们的,捡到便拿着吧。 孩子们抱着礼物欢呼,没有再将礼物送入检验法阵,开心地奔跑回家了。 而没有拿到礼物的孩子们更为焦急,恰巧检验法阵不怎么灵光似的,如同察觉到什么异常,迟迟不出结果,似在犹疑不决地反复检测。 夏歧在一片开心笑闹里紧紧蹙着眉,他知道,这时候便是灵影山法阵与十方阁的隐匿咒文在较量。 然而他已然知晓即将发生的变故,难道殊琅的咒文差一些火候么 他正紧张盯着,灵感忽然被触,抬眸顺着细微灵气波动望去。 只见同样围在检验法阵边的山灵似乎等不及了,见别的小朋友都有了礼物,而自己与周身的小伙伴都没有抢到,便眨眨眼,暗中捏了个诀,法阵倏然熄灭 法阵熄灭,表示阵中物品无异常。 孩子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将所有贺礼和十方阁弟子拥进了灵影山。 夏歧错愕地看着山灵开心的背影,浑身血液渐渐凉了下去。 后面的事情,他大概能猜到了 是每一步的阴差阳错,将灵影山逐渐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夏歧不忍心跟上去见证后来发生的事,在原地垂眸思忖。 几息后,一滴温热的水忽然落在他的面颊上。 下雨了? 他犹疑一抹,指尖猩红。血腥味先是从指尖散发,顷刻便从四周包裹而来。 与此同时,旷野响起一阵愤怒而震颤耳膜的龙吟,令他猛地心悸。 他瞳孔一缩,忙抬头看去,只见整片沉星海的天幕变得乌云滚滚,暴雨兜头倾来。 一只巨大而威势逼人的黑龙正盘桓于灵影山上空,周旋在诸多训练有素的契兽之间,粗壮龙身在术法偷袭中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血随着雨水染红了灵影山的万物。 夏歧眼中浮上血气,身形已至黑龙身旁,潋光携着盛怒化为的滔天杀意,不断朝着凶残无比的契兽与十方阁弟子挥去,剑光却穿透了他们,只堪堪割裂了雨幕。 他红着眼不管不顾地砍了片刻,身影始终拦在巨大龙身前,耳边不断传来阵阵悲怒而痛苦的龙吟,他却挡不住任意一道没入龙身的术法。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黑龙蔚蓝眼眸的光泽渐黯,握剑的手青筋凸起。 将黑龙不断置之死地的那一道道伤痕,仿佛也划在了他的心上 恨不能替对方承担。 他终是万念俱焚,满脸冰冷雨水,向着垂死的黑龙伸手,摸向百年前的虚影:柏澜 寒冷似乎能渗入骨髓,夏歧在漫天冷雨里颤抖着阖眼。 再睁眼时,他伫立在暴雨如瀑中,周身尸体堆积成,血流成河。 偌大天地间尽是死去的生灵,只有一名持剑的男子慢慢走着,雨水冲刷着玄色衣袍上的血渍,猩红蜿蜒了来路,对方却浑然不觉,只是在仔细看着四周惨死的族人,好似想将他们铭刻在心。 夏歧才从黑龙被猎杀的崩溃中醒来,忙向那道熟悉的人影跑去,急声唤道:柏澜,清柏澜 那道玄色身影竟也停住了,转过身来看他,露出了锋利冷俊的面容,以及泛红眼白里含着的仇恨悲怒。 雨水爬满了夏歧的脸颊,他来不及细想其他,扑进了清宴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心疼得眼眶发红。 柏澜,柏澜别怕,我来了。 几息后,他被轻捏下巴,被迫抬起头。 对方满是鲜血的拇指抚摸过他的脸颊和唇,那双蔚蓝眼眸也像被猩红浸透,尽是沾染血气的冰冷锋利,刺得他难过得眼眶一酸。 你也看到了,云章的人,当初是如何对待灵影山。 说罢,玄色身影俯身慢慢凑近他,目光落在他因鲜血而艳丽的唇上,像是想念极了他的呼吸,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阿歧阿歧,我好恨,帮我一起杀光他们杀光云章所有人 夏歧本是沉在心疼担忧里,也期待这个亲吻来安抚彼此心神,然而对方这句话犹如一抷冰水,让他蓦地清醒。 他迷蒙的目光慢慢冷却,平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你不是他。 清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阿歧眼中,我便只该是清正无私,沾染不得一点污泥的人? 夏歧没有避开对方含着薄怒的逼视目光:不,我的道侣无需清正无私,也并非沾染不得污泥,只是他肝胆皆冰雪,即便身陷淤泥,也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他不是邪祟能妄自揣测的人。 恋耽美 -鹿阿玄(87) 话音一落,面前的人与幻境都立马崩塌。 周身再没有晴空或是雨幕,依旧是他最开始进入的迷雾与满地白骨。 想必那一日已然刻进灵影山所有冤魂的骨血之中,永世难忘,怨气化瘴,困住他们,也困住来者。 而玄衣殊琅是冤魂们期待万妖王成为的模样么 亲眼见证过百年前的苦难,夏歧心里更为焦急担忧,加快脚下速度,往大殿奔去。 第118章 前尘劫 与夏歧作为旁观者陷入瘴气幻境不同,关于那一日,清宴身临其境回到殊琅身上,重新经历着那段故乡被血洗的劫难。 灵影山妖修灵兽众多,并不是没有与十方阁一战的能力。 这座岛满是他亲自布下的御敌法阵与铭文,披坚执锐的卫队所向披靡,臣民们更是修为不浅,妖力强大,非等闲之辈。 但十方阁怀着一举将整座岛屠杀殆尽的心思,不吝禁咒术法和诸多法器契兽,甚至用黑焰将沉星海点燃,隔绝了来援的可能。 等逸衡费尽心思渡过覆满黑焰的沉星海,整座岛的人早已因藏着禁咒的贺礼死了大半。 而他为了庇护臣民,在调度有素的残忍猎杀中被逐渐夺走生机。 逸衡与他一起鏖战两日,似乎察觉灵影山覆灭的结局已定,不可挽回,便与他商量,想要助他与其余妖修离开灵影山。 然而妖修们一腔友善热情遭到惨痛背叛,亲人好友都死在禁咒黑焰中,被悲怒憎恨染红了眼,早已断了苟活的生念,势必要与十方阁玉石俱焚。 而他是灵影山的王,臣民尽数牺牲在这座岛上,他又能去何处? 逸衡见他们不肯走,便继续留下,一齐与十方阁对抗,也不管不顾地杀红了眼。 黑焰将灵影山围了起来,让它缓慢断了生息,苍澂与长谣的援军终是没有赶上。 战至七日后,有备而来的十方阁险胜。 黑焰烧出万千怨魂,巨大黑龙奄奄一息。 徐深率领众弟子满山寻他,势要将他抽筋扒皮,取出一身灵材与妖丹。 伤势不轻的逸衡将他隐藏进秘窟中,清宴却早已断了生念,阖上眼等待陨落。 谁知逸衡竟启用了苍澂禁术,燃烧了自己一百年的修为,趁着他还有一点生息,将他的妖魂凝聚重塑,同时也把他含着滔天怒意的记忆封印在神魂中。 逸衡收起他的黑龙尸身,潜伏躲开十方阁的搜查,万分凶险地离开灵影山,渡过沉星海。 回到苍澂的逸衡将禁术继续完成 故乡覆灭的那一年,清宴在苍澂以修士的身躯重生。 待到他的择剑大典,逸衡将黑龙角打造的载川交给他。 以后的百年时光,逸衡以几近盲目偏爱徒弟的姿态,陆续将他的原身所有部位归还于他。 包括夏歧脚踝上的海龙须。 难怪从他有记忆以来,逸衡便时常闭关,不见痊愈,神魂渐散 逆天改命者,终会受到天道严惩。 他的神魂中,被融入道道无法勘测到的禁制,诸如算不出自己的生辰与来历,百年来的神魂与其他修士无异,还有封存进载川中的完整记忆。 只要他带着万妖王的妖力回到灵影山,载川中的禁制便会立马解除 至此,百年前逸衡从灵影山带走的所有东西,终是完整物归原主。 以前那些强行进入清宴识海的景象,他虽拥有殊琅的视角,却没有完整记忆,便没有属于万妖王的情绪,始终像个冷静的旁观者。 如今连同真实记忆还给他的,还有百年前封存完好的悲怒哀愤。它们与逐渐填满经脉的妖力一起,一丝不落地占据了他的神魂。 清宴随之知晓了百年前用剩余妖力竖起沉星海结界屏障的事。 这件事发生于他奄奄一息,逸衡将他隐藏起来之前。 他让为数不多还活着的臣民跟着逸衡逃离灵影山,但臣民们在漫山遍野亲人好友的残缺尸身里万念俱焚,只想与灵影山共存亡。即便是陨落,也要将最后一口气息落在故乡。 那时灵影山灵气已被禁咒黑焰烧得紊乱,而浮在沉星海上的黑焰不灭,妖修们陨落后,愤恨不甘的妖魂定会化为魔物。 也包括他自己。 届时魔物离开灵影山,前往云章残害无辜生灵,便又添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背信弃义的十方阁死不足惜,但云章其他生灵不该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臣民们却决定将自己的魂魄禁锢在灵影山,他们生前不愿离开,死后也不愿背井离乡,流落消散在外。不如永远守着灵影山,也教别人不能再随意涉足。 清宴眼见剩余的臣民在自己和死去亲人的妖魂上下了禁制,死后妖魂即便化魔,也会永远留在原地,与亲人守着故乡。 清宴遂了他们的愿,用最后的妖力筑起了沉星海结界。 沉在这段记忆里的清宴终于知道了真相,难怪百年来沉星海结界裂缝不断扩大,却只有修为浅的魔妖兽逃窜。 而如今魔化妖修被法阵转移出来,也是被迫离开。 幕后之人为了利用臣民们已然化魔的魂魄,让生前善良正义的他们沾染上血腥业障,等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入轮回。 清宴神魂中的仇恨与悲怒还留在故乡覆灭那一日,但时光已过去百年,灵影山昔日热闹被不详灾祸掩埋,故人化为累累白骨,魂魄被迫背井离乡,又消散在他乡。 而待他重踏故土,禁锢百年的臣民刚好被迫离开,终是没能与他们再见一面。 族人的血海深仇如巨浪淹没而来,几欲将他变为心中只有仇恨的另一个人。 他缓慢步入熟悉的主殿,此处没有变为废墟,高阔殿中却白骨累累,器物残破。 识海里反复浮现的记忆血腥而惨烈,压得清宴步履沉重。 体内妖力被滔天悲怒搅得沸腾不休,无法平息,他紧蹙着眉,浑身无法收敛的威压如一柄染血的利剑。额间彰显万妖王身份的古老繁复纹徽若隐若现,更显踱步而来的身影蕴着神性,又带着不可直视的逼人威严。 他穿过主殿,每走一步,周身都在不停变幻着景象这一步是华丽热闹,臣民俱在的晚宴,下一步又是鲜血蜿蜒,万妖齐哭的坟场。 一时间让他有些微错乱,分不清自己到底行走在哪个时空。 而布下空间法阵的厚重地毯在他走过后寸寸崩裂,化为通往王座却有去无回的无底深渊。 墨蓝衣袍被深渊的猎猎罡风扬起,他却没有因心神不稳而有片刻踟蹰,甚至没有关心脚下发生的变化,如履平地地抵达了王座前。 熟悉的王座前,悬着一面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镜子。 镜面内翻涌着漆黑魔气,映出的大殿光景是百年前鲜血横流的触目惊心。 而在镜中冷冷看着他的,是玄衣蓝眸,浑身浴血,已然魔化的万妖王殊琅。 清宴回以冷漠凝视,眸中掠过一抹嘲讽之色。 他终于明白了幕后之人将他引来灵影山的目的这场局的终点,不过要引着他入魔。 只是,他本就是殊琅。 是灵影山的王。 这座岛的万千生灵是他的孩子,山川河海是他的血脉,一切都与他神魂相连。即便这一切在百年后变得腐朽残破,也是不可与他命运分隔的存在。 此刻就算见不到魔化的生灵,被百年前劫难困在灵影山的所有怨魂都在向他痛苦哀求,它们与南奉等着他归来的妖修们诉说着同一个心愿 入魔!复仇!毁灭一切! 神魂被仇恨悲怒煎熬着,与万千臣民的祈愿一起,将他不断往镜面中的魔化祭文推去。 都在期盼他走过祭文,重登王座,成为带着魔化臣民大杀四方的王。 他攥紧的手指骨节泛白,片刻后,失神地缓慢伸手,抬眸与镜面里自己的双眸对上。 他看到了魔气将那平静的蔚蓝催成蕴着烈风巨浪的暴虐深蓝。 他倏然蹙眉,一个念头莫名却及时地冒了出来 此般模样,夏歧他的道侣见到,定又要难过。 这个念头一起,他在万千哀求哭嚎里仿佛有了幻听,有一道时刻挂念的声音正在唤他。 他唇角露出些微冷嘲的弧度,几息后却凝住,他仿佛才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抬眸转身。 只见万丈深渊对面,那道想念至极的身影正面色焦急惶恐,正在试图寻找度过罡风深渊的办法。 清宴倏然呼吸一窒,确定了对方不是幻影,识海中万千声音被忽如其来的猛烈心悸压制得顷刻消散,而猩红残忍画面充斥着的双眼也只剩下那抹身影。 仿佛就算身处险境,天地间也唯有那人而已。 然而心悸带来的空白仅仅维持了几息,夏歧一出现,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道被利爪割伤和侵犯的狼狈身影,令他本就不稳的心神更为震颤,同时也恢复了些许神志。 他从未想过化魔后与夏歧刀剑相向,但他终究是避不开灭族仇恨的万妖王。 夏歧这一生走来,已然万分坎坷,身为道侣,命运共享难道他要将这沉重命运也压在对方身上,让对方今后的路更为艰难? 他的道侣心性坚定,不羁不屈,应该去更广袤的天地,而不是被任何事物禁锢束缚,即便是甘愿的。 何况此时此刻,他身处破败的故乡,神魂妖血皆因仇恨而暴虐,想不管不顾地撕裂一切。 而他的道侣,是已经被他伤害过一次的脆弱存在。 他如何以这般姿态面对夏歧? 清宴呼吸微乱,久久凝视着自己心爱之人,勉力稳住细缝蔓延的微颤道心,仓促收起满心不舍。 他艰难地垂下眼眸,避开了对面那道焦急的目光。 * 夏歧哪顾得上考虑主殿有什么妖魔鬼怪镇守,提着潋光便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进入主殿,他愕然打量四周。不愧是从外面看便蔚为壮观的灵影山主殿,就算金玉器物被掠夺洗劫一空,如今高阔殿堂轩敞,神秘图腾傲据其中,气派雍容之气分毫不减。 他快速穿行于道道巨大的柱子间,更显主殿浩淼,自身如尘。 夏歧到了主殿深处的王座前,目光一凝,这次终于见到了自家道侣的身影。 然而一道空间法阵搭建的深渊横亘在他与清宴之间,深渊中罡风暴烈,撕扯着试图接近的一切事物。 王座前竖着一面魔气翻涌的镜子,他想起苏群云的话,顿时明白那镜子能让清宴入魔 而清宴正背对深渊,站在镜子前,一道巨大的龙型剪影在四周的墙壁上暴怒地飞掠盘桓,浓重躁动的阴影遮蔽着一切光线,似在无声而悲怒地咆哮。 夏歧察觉,这是清宴不久前完整拥有,却被灭族之仇搅得不能平息的妖魂。 下一息,清宴宛若受了蛊惑,竟然伸手向镜子探去,想必入了魔障。 夏歧顿时吓得肝胆俱裂,面色苍白。 若清宴再进一步,若是清宴入了魔无论是云章还是他们之间,都无可挽回了。 对面那道墨蓝身影,还是那身将人衬得渊渟岳峙的苍澂掌教衣袍,那道背影却有些不一样了。 夏歧站在深渊前急得不行,这灵影山的魔物虽说都是万妖王的臣民,但化魔之后便失去了正常心性,百年来还期盼着万妖王归来有仇报仇,如今定是不会轻易放清宴离开。 自从上一世两人死于空间法阵的深渊,夏歧便对这类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的漆黑有着几近本能的恐惧。 他站在深渊边,冲着对面急声呼唤,同时观测着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背脊顷刻出了一层冷汗。 幸好清宴听到他的声音,一顿之后回头了。 夏歧心里欣喜,就算身处险境,两人如今总算找到一处了。然而没有紧紧拉着对方,心里的担忧还是没有散去。 他正要询问清宴该怎么过去,便听到清宴嗓音低哑淡漠。 阿歧,你不该来。回去罢。 夏歧浑身一震,所有欣喜凝结成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对面冷俊疏离的面容,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119章 前尘劫 夏歧把一肚子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憋得焦急又委屈。 他清楚,尚未平息的妖魂影响着清宴的心境,想必对方胸腔里的悲怒,与方才见到的魔化殊琅没什么区别。 两者都是神魂与识海被沸腾的仇恨填满,被惨死的魔化臣民们哀求着复仇,被沉重的灭族之仇紧紧压得无法喘息 清宴与魔化殊琅,只是隔着穿过镜中祭文的一念之差罢了。 担忧至极又不能乱了分寸,夏歧把无意识攥紧的拳头拢在黑斗篷下,生怕说错什么话或是贸然接近刺激到清宴,只能勉力冷静。 他眸光黯然地看着自己的道侣,睫毛低落无措地一颤,轻声道:柏澜这般疏远我,没想过我也会伤心吗? 他的目光寸步不离清宴的面容,只见对方听到这句话,浑身几不可察地一僵,像是全然忘了身后的镜中祭文,也紧紧看着他,虽不说话,眼白却泛起一圈克制的红,让原本淡漠的双眼蒙上一层无法纾解惦念的疯魔。 夏歧从自家道侣纹风不动的疏远里,清晰看到了满满的渴望靠近。心不由被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呼吸滞涩,缓慢吸了一口气来平缓压在心头的沉闷。 他逼着自己继续声色不显。 他这一生跌宕,被许多人照拂过。 边秋光这个师父对他的偏爱不带半点仁慈,用尽各种手段催他成长。顾盈和婶把他当做家人,也仅限于普通长辈的关心。 只有清宴一人,将他不动声色又毫无原则地护得很好,不遗余力,倾尽所有。时而像对待孩子一般哄着护着,时而又亲密地贴近占有是完整只属于他一人的宠溺偏爱。 清宴通天彻地又体贴温柔,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再难的事,对方都会为他尽数安排妥帖。 但他从来没有忘记,人通六欲,便有喜怒哀乐在心上划开裂缝。自己道侣的心也并非面面坚硬如冰,相反地,迷茫痛苦恰会从柔软之处渗入自然有需要被安抚的时候。 从他五年前开始回应对方的爱意,再到如今,早已摸透清宴不动声色之下藏着什么情绪。 此刻清宴被他故意狠心的话轻易催出了罕见的脆弱,也只因他是对方最触碰不得的那片逆鳞。 夏歧深吸一口气,如愿见清宴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的身上,不由放柔了语气,拿出平日抱着清宴聊闲话时的温柔:柏澜,你还记得,五年前你来找我表明心意时,问过我的话吗? 五年前,清停云要应婶的请求,要给他在苍澂择个道侣。 一想到他即将与一名陌生冷漠的剑修因多出几成的灵石月供而挂上别扭的关系,他愁得吃清宴做的点心都没味了,整天焉焉无神。 然而某天清晨,他顶着黑眼圈推开门,便见亦师亦友的清宴等在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肩头还落着没有融化的晨霜。 他愕然看向披着稀薄晨光的人,便对上了清宴罕见蕴着紧张的眼眸。 站在镜中祭文前的清宴闻言一愣。 刚才将识海里演练多遍,阻止夏歧靠近的话说出口,见对方眸里的光亮瞬间熄灭,神色黯然,他又六神无主地开始后悔了。 所有注意力自然被一丝不漏地吸引了过去。 当夏歧又问起珍藏心里的美好记忆,他便如同身处窒息黑暗,本能循着光一般回想起来。 那时两人相识许久,夏歧依然以为他是普通苍澂弟子,常带着自己种的蔬菜,毫不见外地来芥子蹭饭和练剑,再与他一起看看夕阳,聊聊闲话,虽然大多时候是他听夏歧絮絮叨叨。 这是除了师弟和师父外,与他相处最久的好友,也让他感受到不一样的轻松愉悦。 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是某日听清停云随意提起,要给故交苏菱的孩子找个道侣。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莫名沉了一下,于风浪前也平和镇静的情绪罕见地低沉下去。他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然而当天晚上,他因这个消息迟迟无法入定。 恋耽美 -鹿阿玄(88) 他望着星回峰的安静月色思忖片刻,逐渐明白了 今后夏歧要吃另一个人做的饭,受另一个人的指点练剑,与另一个人看夕阳,逛灯会甚至很多道侣之间更为亲密的事。 他慢慢蹙起眉,察觉自己不能接受。 那时他模糊意识到,这般对一个人起了偏爱占有心思的事情似乎有关情爱。 这样的事极为陌生,他需得谨慎对待,不得辜负另一个人,便借去陇州驻地换防除魔,郑重其事地考虑了三天。 三天后,他已然下了决心。因为见不到对方的三天来,装满他脑海的,都是那道人影。 别人能给夏歧的,他自然也可以。那么夏歧的道侣,为何不能是他? 百年来,他第一次想要主动私有什么,不可与人分享,仅他一人能有。 他怀着淡淡欢喜与更深的忐忑,披星戴月返回苍澂,正好天光微亮,他便等在夏歧门前。 等到夏歧没精打采地走出门来,他便直接开口,严肃而郑重地说出路上反复斟酌的话 夏歧,虽然此番话有些唐突,但句句发自我的内心。 这段记忆被清宴悉心珍藏着,曾多次在想念时拿出来翻看,时至今日仍熠熠生辉。 美好开心的回忆虽然只开了个头,也让他心神稍松,如同被一丝温柔熏风环绕心脏。 他回过神来,忽然察觉在他陷入回忆的时候,一根绳子不知何时横跨深渊,系在了他这边一只嵌入地下的白玉石龙身上。 而对岸一身黑斗篷的人正谨慎踏上绳子,就要准备走过来。 这深渊法阵打定主意让他有去无回,能令所有术法失效,更不能御剑通过,即便修士另寻他法横跨,心神不稳便有失足跌落的风险。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要上前阻止,却见对岸走得缓慢却平稳的人正凝视着他,接着柔声开口:柏澜,当初你问我的话,那时没能句句回应,其实这些年来,答案一直清晰地在我心里。 听到夏歧提起从未说过的事,清宴身形一顿,对上夏歧专注的目光。 他的识海也随之将那段记忆的后续浮现出来。 那时候,夏歧在门前听到那句话,打到一半的哈欠僵住,疑惑地睁大眼。 而他在对方讶然询问的目光中,把微微蜷缩的手指拢在袖中,认真说出第二句话 任何人能给你的庇护,我也可以。 灵影山主殿中,从漆黑深渊向他走来的人眸光温柔,回应了遥遥五年前的那句话:多亏柏澜的庇护,这几年让我变得厉害,能回护我的道侣了。 清宴怔怔凝视着那抹身影,识海里与耳边的万千嘈杂瞬间隐去。 记忆中的那天清晨,他见夏歧听了第二句话,还有些云里雾里,便又道 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想做的任何事情,我都愿意用一生陪你。 主殿中,眼前的深渊之上,同样将那段记忆刻在心里的人继续回应:其实无需特意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只要和柏澜在一起,即便在险境,也算作良辰。只是柏澜总为我考虑,万般迁就,我们还没能去柏澜喜欢的地方。 清宴缄默不言,眼眶泛起些微酸涩。他的手指无措地稍一蜷缩,喉结微动,无法言语。 那天清晨的后来夏歧似乎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脸颊倏然红透,有些不敢置信,又不敢看他。 他心里一悸,以为夏歧知道好友对自己抱有这样的心思,被吓到了,但他坚持说完表明心意的话 你喜欢什么,我便为你找来。你有什么心愿,我会竭尽所能为你实现。 深渊之上,已然成为自己道侣多年的人眸中有盈盈水色,里面蕴着的柔软爱意一如往昔,也回应了这句话:从相识至今,柏澜带我看过很多美景,送过我很多新奇的东西,我也时常畅想,未来会与柏澜一起遇到什么有趣事物但在以往的美好和对未来的期待中,我最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世间美好事物千千万,但皆不如你。 清宴慢慢阖上眼,眼睫因沾染些微湿润而黑如鸦翼,又微微一颤。 已然有什么失去了他的掌控,又在心脏酸软中缓慢融化,却令他甘之如饴。 阖眼的黑暗中,识海将那天清晨的最后画面也浮现了完整。 他站在夏歧门前说完所有的话,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低声问道:夏歧,我心悦你。你可以考虑选择我吗? 他紧张而勉力镇静的话音才一落,便见夏歧疾步上前,猝不及防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他倏然睁大眼,直到惦记已久的温度真切传来,他才手脚无措地拥住怀里的人。 久久看着怀中耳尖红透的人,他后知后觉明白了对方竟有同样的心思,那一瞬间,满足的欢喜仿佛将他内心深处的某片空白点亮,暖烘烘的光将心房镀上一层鲜活的色泽。 他抱着终于拥有的人,心生生出不真切的欢喜,对始终一言不发的夏歧低声问道:不说点什么? 怀里的人瓮声瓮气,又因羞怯而嗓音低柔:我我对你也是情爱的喜欢。以后我可以这样抱你了,是吗? 蕴在珍贵记忆里的甜经久不衰,能让每一次的回味都撩动人心,整颗心脏随之被欢喜浸透。 主殿中,清宴睁开眼,见多年深爱的人向着他坚定地走来,终于穿过深渊,到达了绳子末端,同时回答着最后的话:柏澜不知道,我当初有多开心也多亏了柏澜那时非我不可的目光,给了我无论身在何处,也要回到道侣身边的勇气。 清宴终于明白,若乱世洪流是迷途,唯有爱意才是万劫不移的灯火。 他们彼此牵引,又彼此依存,命运早就密不可分。 他不再抑制接近的迫切心思,下意识向着所爱之人迈步。 而夏歧刚好走完艰险全程,携着一路披荆斩棘的风尘疾步而来,一头扑进他的怀中。 许是携带的情绪太浓太重,力道竟大得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像是在恶狠狠地惩罚他的疏远,又像是怕极了他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选择。 怀中人将他越抱越紧,浑身发颤,许久后,分辨不出情绪的闷声传来:不说点什么? 清宴向来强大而疏离,此刻像是平生第一次试着抓住什么依仗,极生疏又渴求地回以更紧的拥抱,终于把内心所想喃喃出声:阿歧阿歧,别走。 怀中莫名还在颤抖的人倏然停住,几息后,像是没忍住,终于撑起身来面对他。 他心想,他的道侣定是气极了,或许又要咬他。 谁知还没看清自家道侣的神色,一滴滚烫的泪就落在他的面上。 百年来游刃有余,算无遗策的清掌门第一次露出几近手脚无措的慌张。 撑着他胸膛起身的人浑身发颤,脸颊湿润,正垂着眼看他,泪便一滴滴落在他的脸颊。 那泪水滚烫无比,烫得他再也顾不上悲怒,识海尽数空白。 而对方眼眶被盛满的泪水浸得通红,自认为很有自尊地忍住呜咽声,声音却又哑又轻,还沾染了害怕的颤意,显得难过极了。 柏澜,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到你。 没有责怪他做了什么选择,更没有生气他的故意疏远,只是害怕他会受到什么伤害。 清宴被熟悉的温度压在冰冷的地上,他的心也被紧紧揪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不远处是罡风呼啸的深渊,夏歧这一句话似乎被凌厉风声引着穿透记忆,将不久前被他错过的一幕慢慢清洗,吹拂尘埃,露出被掩盖的面貌 霄山被十方阁围攻,夏歧在大殿广场不顾安危地炸了法阵,杀了徐深,被爆炸的气流波及昏迷。 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夏歧浑身重伤,还气若游丝地喃喃着:徐深死了没有人没有人 而后便是难以分辨的破碎气音。 那时他以为夏歧担心十方阁还有剩余的人,便告诉他已经尽数清除了。 此时的话让他倏然反应过来,当时夏歧那句话的末尾,那些没有分辨出的气音,竟是 徐深死了,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到你。 清宴像是从来不会说话一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他分不出丝毫心思去在意徐深死前是否得知他的身份,又是否被夏歧告知诸多恶业中的这一个死因。 此刻他的眼里心里,都被眼前之人牢牢占据。 早已听不到哀求着他入魔的凄厉声音,也看不到身边触手可及的镜中祭文。 世间万物对他的搅扰都消失了。 清宴缓慢直起身,沉默着把哭得快要融化的人拥进怀里,越抱越紧。像是主动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敞开,再将对方揉进神魂里。 躁动盘桓在主殿墙壁上的巨大龙影收了能撕碎一切的尖牙利爪,身形缓慢停歇下来。 它沉默着游出墙壁,以守护又占有的姿态,小心而温柔地围着自己所爱之人蜷缩起来。 第120章 前尘劫 夏歧自己也没想到,哭起来便收不住了 他被有力的双臂久久抱紧,落在耳畔和脸颊的,是熟悉而微重的呼吸,一直压在心头的担忧恐惧才缓缓散去了,神魂也慢慢归位。 然而泪水一旦有了倾泻的缺口,竟一直止不住,不断从脸颊无声滑落,沿着下颚渗入墨蓝衣襟,已然晕湿了一块。 二十多年来,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没出息地眼泪不断。 其实早在清宴抱紧他时,心里翻涌的酸涩便都平息了。但他见自家道侣面上露出罕见的无措慌张,轻而低的声音极尽温柔,仿佛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摘来胸腔中又泛起一片酸软,将之前抑制住的委屈又勾了上来,眸中温热湿润更甚。 见怀中人的眼泪不停歇,清宴心疼万分,他捧着一片潮湿的脸,紧紧蹙眉,拇指轻抚着通红的眼眶,低声哄着人:阿歧的眼睛已经有些红肿了,疼么,不哭了好不好。 夏歧潮湿乌黑的睫毛一颤,轻轻哽咽。 实在不是他不想停 他简直怀疑自家道侣怀里隐藏了什么奇怪的法术,不然他怎会一旦窝进对方怀里,便立马在令人依赖的温暖中露出柔软脆弱,情绪竟完全不受控制 他含着泪,对上清宴紧张凝视着他的目光,忽然转念一想,虽然停不下来,也不能耽误与清宴算算刚刚的事 绝不是持其行凶! 于是,清宴终于见怀中人抽抽搭搭地开口了,出口的话却是含着委屈的秋后算账:柏澜刚才让我离开 之前压在清宴心上的悲怒再浓重,也早已被心爱之人的眼泪融化了。此刻他的全部思绪,都用来搜寻让怀中人不再掉眼泪的办法,闻言又觉得之前让夏歧离开的话语实在伤人,蕴着歉意的声音艰涩喑哑:阿歧 夏歧又想起了其他伤心事,没忍住细细呜咽了一声,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我挂念柏澜多日,总怕我的道侣陷入危难,千里迢迢赶来相见柏澜却不想见我 清宴望着落在手心的滚烫眼泪,惯于精密运转的识海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遵循本能,句句皆不加修饰,却露出真心:我每时每刻都想见到阿歧。 夏歧心里好受了些,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闷声闷气:柏澜也不回我的芥子传话 清宴立即拉住那只乱揉的手,这么粗鲁对待,眼眶定要更痛了。 他不由低头轻轻吻着怀中人的眼周通红,察觉唇下肌肤微烫,心疼得不行:对不起,阿歧,是我的错,先不哭了好不好。 夏歧眉目伤心地低垂着,带着些微委屈的鼻音,得寸进尺问道:哪儿错了? 清宴思绪滞涩,一时无法细数,不过令自己道侣伤心便是最大的错,于是继续毫无原则地哄着人:阿歧说错在哪儿,便是哪儿。 眼见一言一和说到了重点,夏歧慢慢抬眼,水色尚未退去的眼眸晶亮,却清晰地蕴着几分严肃,泪水也随之止住了。 清宴的妖力和记忆尽数归来,瞳孔也变回了深邃的蔚蓝,此时正专注担忧地凝视着他,仿佛藏在深海的一块剔透澄澈宝石。 他通红着眼,抚上清宴的脸,哭了很久的嗓音有些沙哑,字字皆带着万分认真:柏澜,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或者变成了什么永远都不许再把我隔在你的世界之外。 那双蔚蓝眼眸中有涟漪轻漾,星辰聚散,久久凝视着他。 片刻后,清宴握住他的手,把唇埋进他的手心,垂下眼,语气缓慢坚定,宛若起誓。 不会了,阿歧。 夏歧以前一直在担心清宴会在妖力和记忆全部回来时失控,道心有损,甚至被推入歧途。 毕竟魔化臣民和南奉妖修们对万妖王可没有怀着什么好的期盼,而幕后之人也屡次从中推波助澜。 如今清宴失去的东西已然物归原主,即便肩上压着族人的血海深仇,也在逐渐冷静下来。 他相信,等渡过这段身心皆混乱的最难捱时期,他的道侣能从容应对好一切。 只是云章的魔患尚未平息,如今万妖王归位,立场不明,清宴将要面对的事只多不少。 为了避免对方再为了道侣不被连累而推开他,他先要到了对方的许诺。 堵在他胸口的闷气才渐渐散了。 此刻清宴心里定然不会立马毫无波澜。 夏歧乖顺地靠回清宴的肩头,安静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对方,不吵不闹。 清宴揽着他的道侣,心里生出一片柔软,识海中的纷乱思绪正缓慢平息。 如今他有了两世完整的记忆,他依旧是苍澂掌门,却不仅仅是苍澂掌门。 对他而言,拥有两个身份并无不适应,殊琅是他,清宴也是他,一步步走过两世的人都是他自己,不存在丝毫排斥。 但别人看待他时,或许难免有错乱感。 清宴不由看向自己最重要的人,也是唯一在意对方看法的人,低声问道:阿歧不问我现在是谁吗? 夏歧悄悄揉了揉眼睛,似乎觉得这问题太莫名其妙,下意识用指尖挠着微痒的掌心,眸光坦荡:还能是谁,自然是我的道侣。 答案简单清晰,甚至始终如一。清宴一顿,心里纷杂思绪淡了,他一听夏歧的回答,竟也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便不再多说。 他握着夏歧的手,摸到掌心有着细细密密的伤痕,是指尖嵌入血肉留下的不由微微蹙眉。 他从前竟没发现,夏歧害怕深渊一类的事物。这些伤痕是方才为了平稳走过绳子,在努力克服恐惧么。 沉默托着夏歧的手,他运起疗愈术法,仔细治疗着细小伤痕。 片刻前他沉浸在自己汹涌的情绪里,此时想起,才惊觉情形那么心惊胆战。 若是夏歧失足跌落深渊,即便深渊下藏有祭文,他也会毫不犹豫跟去那镜中祭文对他的心神有着极大的扰乱吸引,却远远不及夏歧的安危。 两人交握的双手蒙着一层莹润光晕,夏歧掌心微烫,目光落在清宴面上,察觉了他的道侣在微微失神。 刚才清宴问出那句话,夏歧便知道对方还有些恍惚,不知又陷入了什么新的苦恼沉思。 恋耽美 -鹿阿玄(89) 毕竟灵影山魔气浓郁,潜伏的魔妖兽众多,作为刚刚归位的万妖王,定然听得到魔妖兽们的声音臣民们魔化后失了心智,对万妖王的祈祷总归不会是令人愉快的话。 夏歧在清宴腿上坐直身子,抽出伤痕尽数消失的手,捧着清宴的脸颊。 他凝视着那双沉静的蔚蓝眼眸,唇畔忍不住露出笑意,轻声唤道:柏澜,殊琅 蔚蓝如深海的眼眸微微一颤,清宴察觉面上细微的痒也落在了心脏上,又缓慢渗到深处。 殊琅这个名字,百年前除却敌人叫阵,很少被人僭越唤过。 百年后,它不过是后人提起万妖王时附带的名讳,以及刻在南奉木雕上的寥寥几笔。 几百年时光中,它承载着世人对万妖王的态度与情绪,裹挟着的七情六欲纷乱而复杂,每回顾一眼,都无端觉得沉重乏味。 他却没有想过会有此刻时光,这名讳被心爱之人温柔唤着,那咬字温柔而珍视,它仿佛是对方心里最好听的两字与他是对方心里最爱的人一样,提及便心生欢喜。 他心里倏然漫上一阵熟悉的温润清凉,仿佛几百年前,深海尚是他的故乡,他独自徜徉在月光浸透的无边蔚蓝中那是没有一丝疲惫的归属安稳,纯粹的柔软舒适轻轻包裹着神魂。 夏歧见清宴嗓音喑哑地应了一声,双眸又几不可察地眯了眯,蔚蓝眸中漾开些许愉悦涟漪。 他不由笑意更深,自家道侣也太好懂了。 他的眼角眉梢也挂上欣喜,继续凝视着清宴软声喃喃:道侣能化为威风大妖这种好事,竟然给我遇上了 话音还未落,便见清宴如同被他的开心感染,又像觉得这句话有趣,终于眉间一松,笑意浮上唇角,锋利冷俊的面容顷刻变得温柔。 两人笑着相视了几息,他的道侣不再给他絮絮叨叨的机会,扶着他的后脑,仰头贴上他的唇。 无论和清宴有过多少次亲吻,每一次的柔软相贴,呼吸着对方的气息,都让他紧张心悸。 此刻的触碰轻如羽毛拂过,对方像是对待珍贵易碎之物,他的唇被压着轻轻摩挲,温热气息又细心地照顾着唇角,然而还没深入,便离开了。 又是这般浅尝辄止,夏歧红着脸,不满地轻轻贴着自家道侣的下唇,委屈开口:又只是这样吗? 清宴一顿,明白了怀中人在指责他近来的隔靴挠痒。 在庇护所时,五年前伤害夏歧的事总令他悬着担忧的心,每次亲热都时刻带着触碰珍视易碎之物的克制。 他对万物无欲无求,对夏歧却总怀着越索求越不够的贪心,他生怕爱.欲难忍,尚且不稳的妖力失控,再次伤害到自己的道侣。 此时此刻,夏歧的温热气息如同拥紧着他的温暖舒适海水,将所有不安与纷杂思绪都与他隔离开来。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夏歧见清宴闻言微微一顿,便将他抱了起来,让他一改骑在对方腿上俯视的主动姿势。他被揽着双腿弯,重新放在清宴腿上,身形无端矮了一截,还窝进了温暖的怀抱中。 他微讶抬头,清宴的吻便携着熟悉木香落了下来。 他被严实揽在怀里,先是唇瓣被反复吮吸得微痒,又被轻捏着下颚被迫张口,惦记已久的温热柔软侵了进来,仔细品尝着,久久不愿离开。 这个吻温柔而缠绵至极,没有一点强硬和激烈,如同两人在互相安抚。 他享够对方唇齿间的气息,唇舌也有稍微分离的时候,又忍不住红着脸软声唤他的道侣,时而是柏澜,时而是殊琅,回应他的,自然是更深的吻。 夏歧陷在那双凝视着他的深邃眼眸里,徜徉着温柔占有的蔚蓝仿佛能令人逐渐溺入深海,又不想挣脱。 他在潮湿的气息交错里心想,方才只想让自家道侣更亲密一点,却变成这般腻腻歪歪,清宴仿佛怎么索求也不够 而敏锐的道侣像是惩罚他分神,轻轻咬上他的耳垂摩挲。他敏感乏力地一缩,只能软声求饶。 片刻后,清宴终于放过了他。 两人都有所察觉,先前一直没有出现的魔气,此时都缓缓向大殿聚集过来了。 第121章 前尘劫 如今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主殿层层阶梯顶端的白玉王座前。 身后悬着一面巨大而魔气萦绕的镜子,台阶下是深不见底,罡风肆虐的深渊。 方才两人沉浸在情绪中,暂且忽视周遭,温存了片刻,却都没有忘记身处群魔环伺的险境。 夏歧敛息凝神,神识延伸至大殿之外,见不计其数的魔妖兽争先恐后涌了过来,如滚滚乌云。 然而它们一旦进入主殿,立即收起了张牙舞爪,无论原身还是人形,都在主殿范围内走得仪态端正。 仿佛就算妖魂被暴虐的魔气渗透,也不忘遵守着极为敬重之人定下的规矩。 夏歧无声望了一眼身边的人,归位不久的万妖王负手而立,眸光沉静,声色不显又不怒自威。 那双蔚蓝眼眸正看向主殿入口,却又像看到更远的地方。 像是知晓他此时的疑惑,清宴收回的目光落在他面上,眸中严肃稍松,抬手替他轻拭唇角残留的潮湿,随之简略说起穿过十方阁驻地的空间法阵之后,到遇见他之前经历的所有事情。 夏歧听完一愣,没想到西荒那些沙魔蝎竟有首领他进了灵影山未看到魔物,原来是这首领吞噬了殿前广场四周的魔妖兽。 如今涌入殿中的,是灵影山其他地方的魔物循着万妖王的气息赶来了? 他蹙眉喃喃:百年前,沙魔蝎首领在万妖王陨落后臣服于幕后之人嘶,这么说来,幕后之人绝不会只有苏群云,百年前这孙子连泥巴都没玩上呢而后首领又听从幕后之人的安排,在灵影山给柏澜设局,还吃了禁锢在灵影山的妖魂 诸多线索倒是连上了,离幕后之人也更近了一步,他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暂且说不上来。 清宴声音微冷:禁锢在灵影山的魔化妖魂,若是未沾染杀戮罪业,消散后可以入轮回。 夏歧的眉头蹙得更紧,但妖魂们被幕后之人转移出岛,令其愤怒狂暴,见人便杀被利用完的那些魔化妖灵,再无轮回的可能了。 他眉目一沉,倏然转身。 清宴微讶的目光中,潋光怅然出鞘。 蕴满怒意的剑刃雪亮锋利,滂沱而清冽的剑气携着雪峰崩塌的威势。这惊天动地的一剑,狠狠劈在王座前的镜子上! 潋光这柄名剑在霄山门主手中,万物也得避其锋芒。 镜子法器就算承载了诸多祭文符文,还盈满了魔气,有将神魂炼化的作用。但在压倒性的破坏力量面前,它再愤怒不甘地嗡鸣,也只能任剑刃砸破镜面,哗啦崩碎声响彻殿堂,巨大镜面顷刻化为一地四分五裂的虚影。 与此同时,以镜面为阵眼依托的深渊法阵倏然失效。宽敞的台阶之下,又恢复了空荡的暗红厚毯。 清宴见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掉落地面,这便是巨大镜子的原型,已然裂成碎片四散。 而他那位正撒着怒火的道侣,拎着剑将碎片砍了个稀烂不算,还把逃窜出镜子的魔气尽数绞得干净气势汹汹的剑光竟还小心避开了殿中一众器物。 先前哭得通红的眼尾还没恢复,此刻却像是延续了眸中凶光,让整个人带着一股神挡杀神,有仇报仇的狠厉。 实在可爱。 他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又生怕面色被对方察觉,惹了脸皮薄的人羞恼,只不动声色地转身走下台阶,唇角才浮起笑意。 夏歧反复探测,终于不见一丝魔气玷污万妖王的白玉王座,他才抬头找自家道侣。 清宴不知何时伫立于大殿中央,那群魔妖兽终于踏入王座前的殿堂,迎面对上期盼百年,终于归位的王。 然而还未等魔妖兽们有何反应,那袭墨蓝身影衣袍一振,抬手于眼前绘阵 繁复而幽蓝的铭文凭空出现,以某种逻辑有序分布着,一笔一划皆饱含万妖王清正强大的妖力。 夏歧敏锐察觉,大殿内的空气流转徒然一变,隐隐浮动着妖力波动的痕迹。 而魔妖兽们似是被熟悉的妖力震慑,纷纷凝在原地不动。 万千铭文的幽蓝光晕与万妖王眼中的蔚蓝交相辉映,那袭墨蓝衣袍仿佛也落上了斑斓星辉。 夏歧默默咋舌,灵影山的铭文符阵本是万妖王所创,清宴的记忆和妖力回来,再繁复的铭文自然信手捏来,但上一世陨落时,万妖王的妖力所剩不多,如今还有一半在沉星海结界里 此刻竟能不依托灵石,凭空绘了组合法阵万妖王妖力鼎盛时期该有多强。 夏歧在一旁边杵着剑围观,半个时辰后,组合法阵在墨蓝袍袖翻飞间勾勒完整。 铭文参差有序,碎萤流光,宛若流淌在殿中的银河。 清宴用神识在法阵里走了一圈,毫无修改之处,一挥手,法阵倏然往上空浮去,穿透殿顶,悬在灵影山主殿顶端。 几息后,法阵顷刻扩大,笼罩住整座灵影山。 组合阵其中的几层依次落下,万千铭文浸润了灵影山死气沉沉的万物,也从夏歧身上落了下来。 他伸手一接,铭文却未在掌中逗留,将他的身体穿透,让他的神魂一阵舒畅。 殿中的魔妖兽们宛若苏醒,面面相觑片刻,好似看不见相距不远的人。它们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般,一起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大殿。 而身上积了百年的怨气少了许多。 法阵中写满了安抚亡魂的咒文。 妖魂化魔,几欲失去了所有意识,但魂魄被魔气灼烧的痛苦一直都在。如今在这几道安魂法阵的净化下,痛苦能缓解去大半。 余下的组合法阵尚且悬在灵影山上空,能拦截一切转移术法,阻止妖修魂魄再被转移出去。 主殿中。 万妖王目送故人魂魄尽数走远。 夏歧看着那道墨蓝背影,当即意识到,如今万妖王归来,已然接管了整座灵影山,不会再容许他人造次。 他心中随之涌起对强者的仰慕和赞叹。 这么想着,清宴已然转身朝他走来,他的思绪又不正经地一换眼前这通天彻地而心怀苍生的人,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 不由心中暗自喜滋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夏歧总觉得灵影山没那么压抑了,连空气都清冽不少。 清宴走到他身边,缓声开口:他们回到各自家中,不会再来主殿了。 夏歧心想也好,即便变成了魔物,待在家中便不算流离失所。 此行已然寻回了自家道侣,灵影山这个死局从内部破不了,尽管他还有诸多好奇,但留下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牵住清宴的手,怕对方舍不得,毕竟下次再来也不知是何时了,便轻声问道:柏澜想要离开,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我都陪你。 如今南奉的两个转移法阵已被毁去,清宴也在灵影山添加了几重结界,妖修们不会再被转移出去了。 解决了魔化妖修肆虐,金连城的庇护所法阵牢不可破,云章各处有其他门派的人驻守,想必也应付得来。 他们倒是无需迫切离开。 清宴垂眸沉思片刻,问道:你与苏菱那边的法阵如何? 随之环顾四周,似乎想捡一处可长谈的地方,便牵着夏歧走向白玉雕刻的王座,要拉着他一起坐下。 看来是打算再留片刻。 夏歧睁大眼,吓得在王座前止步:等等柏澜,我这样不合适! 就算没有其他人看见,这王座也代表着万妖王几百年来的功勋与众妖灵的敬重,是神圣荣誉的化身他的屁.股只是肉.体凡胎,玷污不得。 清宴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却依旧将他往王座上拉,没有丝毫在意:你是我的道侣,即便在百年前,与我坐在此处也并无不合适。 这话让夏歧耳尖莫名通红:不不好不行不行 王座的归属人甚至对他的抗拒有些莫名,继续耐心解释:只是一个避免久站,稍微宽敞的座椅而已。随之一顿,目光落在王座上片刻,又意味深长地对上夏歧的视线,不过如今再看,倒是可容两人躺下。 夏歧喉间话语一哽,十分震惊,脱口而出:什么情况用得着在王座躺下,还两人? 这是什么新奇的测量方式吗 他实在不明白自家道侣想到了什么,稍不注意,防守一松,便被扯到清宴怀里,坐在了对方腿上。 便见清宴了然一笑:阿歧想坐在这里也可。 夏歧耳尖一烫,下意识一挪臀,稳稳坐在王座上。 那一瞬间,他觉得浑身沾染上不少祥瑞,不由抚摸着白玉温润的王座,喃喃道:还真能容两人躺上去 不过,躺上去做什么? 未解的疑惑令他转头,望向揽着他的人,只见那双眼眸竟沉如深海,蕴着熟悉万分,又令他脸红的欲.念。 夏歧顷刻哑然。 他与清宴亲热多次,虽然每次渐入佳境便被迫中止,也从对方贴着耳廓的私密话中,收到过不少让他腰肢发软的暗示。 如今的邀约却有所不同。 许是身处的位置太特殊,它代表着清宴的绝对强大与逼人威势,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对方还稍露大胆而渴求的意图,令他无措害羞至极 他红着面颊,思绪呆滞地断了几息,才迟迟心想这这这简直玷污威严!是为大不敬! 却随之想到,这灵影山几百年来的规矩和威严都是身边的人立下的,对方便代表着灵影山的金科玉律。 夏歧面上还在死撑,端着险先破裂的淡然,露出一脸听不懂,想不出,无法理解的迷茫。 许是伪装太拙劣,清宴主动抱住他的腰,将他拥进怀里,又含住红得可怜的耳尖,温热气息尽数落进耳廓。 来日方长。今后总有机会寻一个漫长的夜,在此铺上阿歧喜爱的厚毯,我再慢慢告诉阿歧。 夏歧在滚烫气息下腰间一软,气血上涌,浑身红了个透。 他思绪迟钝地想哪本话本说清掌门清冷自持,他立马找出来撕了全云章修士都说清掌门清正端肃,不沾一丝红尘,简直看走了眼! 而且,这座岛就算重新回归万妖王的掌控,是属于清宴的地方但怎能有这般羞耻得不行的风月事 虽然不可否定这事莫名带着令人期待的刺激 他怀着指责心思深吸一口气只希望清宴不要食言。 落在颈间的亲吻和撩开衣襟的手都带着不太妙的趋势,但这大白天的夏歧不想此刻就被清宴践行诺言,忙拉住对方的衣袖阻止,心里无奈地想,自己的地盘就能为所欲为吗? 先先说正事柏澜不是想听我和婶在西南郊的事情吗,我们这趟遇到苏群云了 他察觉拥着他的人停止了动作,忙绘声绘色地讲述起西南郊洞窟的情况,借此转移清宴的注意力。 他还重点讲了苏群云相关的事当然,略去了那厮的浪荡细节。 末了,他说道:这是不是能确定,一直利用徐深,五年前给了他诸多邪法的人,正是苏群云。想必如今在十方阁驻地的人也是他所以魔患的始作俑者便是苏群云? 恋耽美 -鹿阿玄(90) 清宴看着怀中人莹白脖颈上自己留下的红痕,喉结微动。 不知是妖本身对喜爱事物有着贪念,还是他对夏歧每时每刻都有靠近的渴求,竟怎么亲近都觉得不够。 甚至想用两人都喜欢的方式,将留有他命运轨迹的地方尽数分享给对方好深刻地教对方知晓,他的一切都愿意毫无保留地与所爱之人共享。 他克制地替夏歧整理衣襟,嗓音却莫名低沉:其中尚且缺少重要的一环。 夏歧稍一思忖便明白了,毕竟他也有所察觉:柏澜是指,衔接着灵影山与苏群云的事物,或者人? 见清宴颔首,夏歧忽然又想起什么,是了,我进灵影山时,看到了百年前的那天,也看到了山灵。 清宴动作一顿,面色缓慢变得肃然。 第122章 是归途 夏歧将之前在殿前广场陷入的幻境详细讲出,还担心地握住清宴的手。 山灵作为灵影山的守护神灵,纯真慈爱的心思不带一丝恶意,甚至喜欢与妖灵们一起玩闹谁知便因孩子心性,阴差阳错推动了灵影山的覆灭。 若是当初在灵影山外的法阵中检测出禁咒,或许灵影山也不会迅速沦落到毫无还手之力。 清宴沉默听完,微微蹙眉,垂着眼陷入思忖。 这是他未曾知晓的事,但灵影山的覆灭不能算在山灵身上。十方阁有备而来,将禁咒藏在贺礼中,只是赌一时侥幸。若是此法行不通,定然还有后招。 当初禁咒在灵影山蔓延开,我以为十方阁术法高深,贺礼中的禁咒才得以越过灵影山监测法阵。 说完便回过神,回握住夏歧的手,轻轻一捏示意自己无碍,山灵很少以神灵的姿态与族人接触,与我的交流只有祭祀等重大典礼上的寥寥数句。我知晓山灵偶尔会幻作普通妖灵,融入闹市与大家玩闹。那一天族人相继遇难,我曾试着唤过山灵,却隐约察觉祂被束缚住。如今看来,大概也受到了禁咒的影响。 夏歧闻言一愣,才意识到百年前的禁咒有多恐怖。 无法浇灭的黑焰不仅烧出灵影山万千怨魂,如今还烈烈燃在沉星海海面上。山灵是脱离五行和轮回的神灵,一旦沾染,虽不至于像妖灵一般行为疯癫,身死道消,也竟被限制了行动。 说起来,百年时光中,灵影山变成了生灵无法涉足的险恶之境,以及如今万妖王归位,山灵都没有再显形 夏歧不由好奇地轻声问道:山灵是在那天陨落了吗 清宴却不假思索地摇头:灵影山还在,山灵便一直存在。除去封印,山灵不会消失。方才布阵,我察觉灵影山深处有山灵微弱的气息,想必百年前受伤不轻,沉睡至今。我如今妖力尚未恢复到鼎盛,无法唤醒山灵。 夏歧有些担忧山灵的状况,不过如今万妖王归位,山灵也还沉睡在灵影山深处竟然让灵影山这劫难后的绝境,隐约有了一丝峰回路转的迹象。 他的手被清宴的温暖掌心握着,心神安宁。思绪发散地一飘忽,便落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上:对了,柏澜,苏群云怎会知道你是万妖王? 毕竟清宴的妖魂被逸衡的道道禁制封住,连对方自己都没有察觉,更逞论从未接触过的外人。 清宴闻言缄默几息,蔚蓝眸光稍黯,声音微沉:不知对方何时知晓。不过,能将空间法阵从驻地铺到灵影山,定然是百年前灵影山的妖灵。 夏歧讶然睁大眼,心里咯噔一沉。 原来清宴所说的最重要一环,是指在苏群云与诸多灵影山咒文符阵之间,该有一个与灵影山渊源很深的人,来填补上这一逻辑空缺。 他倏然反应过来,之前听清宴说起沙魔蝎吞噬妖魂,他为何察觉不对劲了既然幕后之人是灵影山的妖灵,精通咒文符阵,想必在灵影山地位不低,甚至受过万妖王的器重与恩泽。 此人有此缜密的算计,定然心智健全,没有入魔。 但这人却都做了些什么事 屠杀云章百姓与修士,可以算作对方想复仇。但借十方阁之手,用活生生妖灵的生魂炼制魔物,剥离妖灵妖丹用于邪术,甚至西南郊洞窟中惨无人道的行径 如今将甘愿留在故乡的魔化妖修强行转移出来,让沙魔蝎首领吞噬族人的魂魄还将庇护他们几百年的王引到灵影山,想要将其逼迫引诱入魔 妖灵怨魂化魔,只要没有沾染杀戮罪业,即便消散,也可以入轮回。 百年来,从灵影山逃窜出去的魔物被拦截在霄山防线,虽被斩于猎魔人剑下,却有大半魔妖兽都算作被超度。 而那些被迫转移出岛,亲手沾上血腥的妖魂,魂飞魄散后便消散在天地间,连归途都无法寻得。 幕后之人的此番作为,不仅毫无怜悯地将族人当做用完可弃的棋子,还将云章的所有妖灵们一步步逼至绝路,几欲断了他们的生息。 此人眼中没有丝毫同族之谊,行恶手段更是超过了复仇范畴,已然疯魔 如今得知,延续着百年前悲剧,甚至加深这场劫难的,竟是灵影山故人,这太悲哀了 清宴会有多伤心。 轩敞大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夏歧知道,他能猜到,清宴自然早就推测出来了。 清宴时隔百年回到灵影山,迎接他的一切事物似乎都没那么友好。 他无声看向身边的人,对方正垂眸沉思,面上声色不显,但握着他的那只手却微微发凉。 他心中担忧,主动挨过去,安抚地蹭了蹭清宴的颈窝,把下巴轻轻搁在对方的肩上,轻声问道:柏澜,你此刻还听得到妖灵们的声音吗? 灵影山满是魔妖兽,在他找到清宴之前,正是这些声音催着清宴入魔 清宴沉默揽着贴近过来的人。 进入灵影山,妖力回来之后,便有延绵不绝的哀求声钻入识海中,那些哭泣饱含浓重的悲怒与痛苦,如今想起,不由令他眸光微沉。 安魂法阵净化后,已然尽数安静了。 柏澜,夏歧乖巧靠在清宴肩上,眸中蕴着温和的认真,嗓音轻而温柔,魔化就像生病一样,摧毁了原本的情感感知。人在病痛下说的话和做的决定,都不能作数。 清宴眸光微动,侧首看向自己的道侣,安静等对方继续说。 夏歧抱住清宴的腰,又贴近了几分,眼里浮出安抚的笑意,落在对方耳畔的声音添了几分柔软,我曾见过妖灵们为你准备庆典,大家都盼着王的伤势能痊愈,这样的真切心思做不了假。你想,要是换做那时候的他们,定不会说出那些话,也不想让他们的王受到伤害,更不愿意看到你因为那些话,做出伤害自身的选择。 清宴眸中的蔚蓝稍凝,久久注视着那双温柔的眼睛。 自从属于他的妖力与记忆尽数物归原主,满腔悲怒与仇恨也一齐回来,他便能共情魔化臣民们的哀求。 他是灵影山的王,臣民们渴望他复仇,自然无可厚非。 尽管久别重逢的诸多感慨中,物是人非的心寒略有些突出但作为他的个人感受,倒是无关紧要。 如今紧挨着他的这个人,像是了解他心上的每一道皱褶,就算再细微,再无关紧要,也生怕硌得他有半分不舒服。 他便也顺着自家道侣温柔的牵引,再次回想起那些为他搭建祈福塔的故人。才意识到,他再算无遗策,也陷入了当局者迷。 待这番思绪被安抚平整后,积压在内心角落的无奈也随之释然了。 夏歧见身边的人久久不语,也不吵不闹地安静陪着。 片刻后,自家道侣将他揽过去,亲吻落在他的眉间良久,而那双蔚蓝眼眸如阳光下安静而澄澈的海水。 他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几分安抚作用。 夏歧不由有些开心。 当柔软仔细的亲吻滑到他的鼻端,他捧着清宴的脸,终于有机会说到另一件事:说起来,当初在秋水湖灯会,闻掌门给魔患起了一卦,那卦象上说,祸起灵影我还以为是指你。 清宴一顿,想起了秋水湖那夜的无边月色与漫天灯火,以及双眼晶亮起誓的人:难怪那时你说,即使全天下站在我对面,你也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原来夏歧有着那么多爱他护他的痕迹,都被默不作声地埋在了两人一路走来的路途里。 说起这个,夏歧憋久了秘密,急着炫耀自己没能实现,但非常伟大的计划:那可不,那时我想,若你发现自己身份后不再愿意待在苍澂,便与我回霄山若是他人来讨伐你,霄山易守难攻,还有诸多猎魔人妖修也会一起帮忙,最重要的是,我这些年可厉害了,我将你藏在我屋里,没人能伤害到你嗯?柏澜,等 余下话语尽数被欺身而来的人吞入口中,连带着他的气息一起,消融在唇齿之间。清宴扶着他的后脑,细致缠绵,他被不由分说地索取着。 夏歧红着脸,心想自家道侣这不让人把话说完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却又甘之如饴地呼吸着携着木香的温热气息。 片刻后,滚烫气息终于从夏歧口中抽离。 他脸颊发烫,目光略有指责,而清宴眼眸因愉悦而微眯,唇畔露出餍足的笑意:阿歧想看我的原身吗?我载你去看看我的寝宫。 他一愣,慢慢睁大眼,这句话藏着太多惊喜,顷刻忘了方才在衣下恶劣摩挲的手,忙欣喜地拉着墨蓝袖子,叠声道:原身?不是被逸衡祖师爷带走了么啊,寝宫?在哪?我要去看 清宴笑着起身:妖力回来,便能重新化出原身,只是暂且没有百年前那般强大。 说着,俯身将一吻轻轻落在夏歧亮晶晶的眼眸上。 夏歧下意识闭眼躲开温热气息,再睁开时,那道墨蓝身影已然不见了。 而他慢慢睁大眼,扶着王座震惊地站了起来,顷刻屏住了呼吸,满眼具是惊艳之色。 只见一条身形巨大的黑龙盘桓在大殿内,矫健雄劲,通体华美,蔚蓝眼眸剔透澄亮,如稀有名贵的巨大宝石,昂首踱步间显出聛睨一切的傲慢。 黑龙有着圣兽的锋利爪牙和不可一世的威严,又有着天地灵物的优雅自如。只需看上一眼,便能想象出百年前率众妖纵横四海的威风。 大殿烛光与玄色龙鳞交相辉映,又不敢与之争辉地落在龙身上,化为朦胧莹润的七彩光晕,无端镀上一层神圣色泽。 黑色巨龙垂首看向小小的人,眸中冰冷消融,温和笑意在蔚蓝宝石上添了几分温润光泽。 夏歧在那片熟悉蔚蓝的注视下,激动得指尖无措一颤,近乎痴迷地失神走近。 来到殿中,他发现自己的身形只有龙爪那么高,在犹宛如上古神物的庞大身躯下,扑面而来的是凛然威势和巨大压迫。 然而黑龙围着他游走一圈,便化为了能与他正常说话的尺寸。 黑龙像是对待珍宝,缓慢而小心地将他围了起来。 他贪恋地抚摸着身侧的龙身,发现那龙鳞并不暗沉,还隐隐有光泽,像是被海水浸过的黑曜石,不由失神喃喃:这是不花钱便能看的吗柏澜,你简直又美又威风 黑龙似乎爱听,尾巴微晃,蔚蓝眼眸温柔,龙首绕到他眼前,鼻端轻轻一贴他的面颊,落下几分温热亲昵的微痒。 夏歧开心极了,抱着龙首笑起来,埋头亲了亲黑龙的鼻端,尽是喜爱之情。 第123章 是归途 在夏歧这二十五载的人生里,代步之物只有御剑,连马都没有骑过,更逞论其他灵兽。 他完全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能稳稳跪坐在万妖王的玄色龙首上,被载着穿过宫殿的冗长甬道,心里的不真实感久久未散。 通往寝宫的甬道五步悬一盏光晕温润的灯,金色光晕细洒在墙壁蔓延的华美浮雕上,更添栩栩如生的光泽,此时却吸引不了夏歧的半分注意力。 他心中的激动震撼没有褪去半分,正眸光专注,稀罕地抚摸着威风黑龙的坚硬龙角,锃亮黑鳞,银色胡须 嘴里还忍不住絮絮叨叨,连声夸赞:柏澜的角和鳞片都坚硬如甲像海水浸过的黑宝石一样好漂亮胡须也亮晶晶的,啊,和红绳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黑龙往前稳步行走,没有开口和回头,用神识触上了他,熟悉的声音含着笑意:阿歧喜欢便好。 夏歧简直喜爱极了,试问谁不会对强大威风又美丽的事物产生仰慕之情呢何况这还是自家道侣! 激动在心中酝酿得久了,又因这个念头,慢慢转化为拥有珍藏之物的感动。 他不由趴下抱着龙首蹭了蹭,想将喜爱展露无遗:喜欢的,就算不怎么毛茸茸也很喜欢! 清宴闻言一顿,脑海中莫名浮现幻境中小马的话 黑龙陷入沉默。 片刻后,夏歧被载着走完了甬道,到达了万妖王的寝殿。 他从光华莹润的龙身上滑了下来,因眼前所见稍一怔愣,才踏入甬道尽头的轩敞屋子。 走过雅致讲究的屏风,视野徒然开阔。 他脚下一顿,才意识到称其为屋子实在有些委屈了整个寝殿比预料中大很多,宽敞而高阔,布局精妙,不显空旷。 他行走在厚毯之上,心里啧啧称奇,忍不住久违地感慨自己和自家道侣的贫富差距。 而最吸引他的,是正厅中央,一汪两丈宽的圆形浅池,他站在池边探出脑袋,见池水清澈,一掌深浅,平平无奇,却隐约能察觉池底有术法残留的痕迹。 清宴在一旁解释道:池中原本叠着法阵,连接了沉星海海底,能跨越过去,也能看到海底景象。 夏歧俯身,撑着膝盖稀奇观望。 这么说来,百年前的池子是一片与海底相连的深邃幽蓝,立于池子前,或许能见水生灵兽拖着尾翼,悠悠游曳而过而黑龙还能跃入海底,自由畅快遨游。 若是到了晚上,屋内熄了灯火,月光与碧波交相辉映,便能倒影出满室莹澈水纹,那该多美 夏歧福至心灵地总结道:这便是柏澜的浴池。 将沉星海当做洗涤疲乏的浴池这般理解倒也合理。 黑龙见自己道侣心思活络地道出真谛,眼里浮现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池子也可化作温泉,阿歧今后亲自试试。 夏歧眼眸一亮,这才意识到,自家道侣的东西,自然也算作他的,不由继续开心地逛起来,颇有盘点自己财物的气势。 偏厅深处的影影绰绰屏风后,依稀能看到一张很大的床。 而临床的那一整面墙,尽数换为了落地的镂空门棂,露出远方一整片辽阔的沉星海面。 只是如今海面翻涌着无尽黑浪,偏厅深处也显得阴沉昏暗。 夏歧粗略看完满室布置,就算诸多器物被掠夺一空,许多地方也有被摧毁的痕迹,遍地凌乱,百年前的气派雅致却可见一斑。 他见黑龙沉默地缓慢踱步在房屋中,沉静的蔚蓝眼眸浮上浅淡的怀念之色。 他才反应过来,高敞寝殿与宽松布局是为了让原身的万妖王也能舒适地身处其中。 黑龙的步伐停在房屋中央的水池边,夏歧忽然察觉一阵妖力从黑龙的位置荡开,满堂损坏正在飞速恢复 恋耽美 -鹿阿玄(91) 被掠夺走的器物无法填补,但转眼之间,四分五裂的厚毯与帘帐无痕缝合,横七竖八的柱子与墙壁也完好如初。 碎石灰尘尽数消失,金兽飘出缕缕清烟,清淡木香缓慢盈满屋内每一个角落。 甚至贴心撑开了净化魔气的法阵与隔绝窥视的结界。 已然恢复了百年前的模样。 夏歧重新打量房屋,有些讶然,如今周围景致一恢复,他竟宛若置身星回峰居所。 人对事物的偏好似乎能印在神魂里。 清宴喜静,星回峰居所便清雅素净,却不显得冷淡,白日生机勃勃绽开的花和夜晚错落亮起的暖色灯,都让居所充斥着恰到好处,不喧宾夺主的生活气息。 这间寝殿虽然更为宽敞,布局偏好却与之没有丝毫偏差,连熏香味道都有九成相似。 夏歧稀奇地走到门棂前,屋外竟然长着几棵玉兰,如今重新焕发生机,欢喜绽放得层层叠叠,宛如枝头雪。 雪色花瓣被微风捎进屋来,与他擦身而过,轻轻洒落在地上,也落在身后的床上。 而原本沉黑的海面,在清宴的幻术之下,换为了百年前一望无际的蔚蓝,洁白浪花翻涌,浪潮声影影绰绰传来。 夏歧恍然有置身百年前灵影山的错觉。 难怪清宴会把寝殿选在这里实在又美又舒适。 黑龙也来到窗边,眺望着窗外的蔚蓝沉星海。 故地重游,幻出昔日之景,除了怀念,便是想让夏歧也看看百年前他喜爱的景色。 这也是几百年来,他第一次将另一个生灵带进这间供他休憩的屋子。 他察觉身边的人消失了,不由回头寻找,只见他的道侣已然躺到他的床上,正兴奋而好奇地滚动着。 夏歧在柔软宽敞的大床上滚着,心想灵影山寝宫与星回峰居所还是有区别的清宴的床硬得硌人,五年前他更为清瘦,第一次被清宴压在床上亲吻片刻,竟硌得他的背脊生疼。 如今身下的这张床却宽敞而柔软适中,舒服极了,他往床上一躺,滚了五六圈才接近对面床侧,不由惊讶问道:柏澜,你这张床为何这么大。 黑龙看着收了黑斗篷,毫不设防地躺平在自己床上的人,眼里浮现笑意。 百年前,我原身与人形的时间各占一半。 夏歧见黑龙也踏上床来,围在他周围卧了下来,便明白了万妖王以前也会这般休息。 他挪动身子,在龙身上找了个挨着龙首的舒服位置倚着:与我想象中,随意找根柱子一盘的歇息方式相去甚远。 黑龙: 夏歧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芥子里拿出那对花鸟纹银香囊,摊开手一送,银香囊便悬起来,挂在了床四周的帘帐上。 他们总要离开,再回来不知是何时和何种境地了,愿这对信物能作为他们早日返回的好兆头吧。 他轻声道:便让它们留在这里,等我们再次归来。 黑龙轻蹭他的面颊,以作回应。 夏歧想了想,又从芥子里慢慢把一条雪白的毛茸茸薅了出来。 岁岁似乎正在玩雪,胡须上还沾着点点雪沫,迷茫地看着四周。 它忽然看到周身的巨大黑龙,浑身的毛顷刻一呲,颤巍巍地连退几步,钻进夏歧的衣襟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饶是黑龙收了所有威压,万妖王的原身对连妖丹都没有的小灵兽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神智般的震撼。 然而,雪灵鼬忽然又察觉了什么,许是黑龙的气息太熟悉,它愣了几息,又慢慢爬了出来。 夏歧知道,其实早在进入南奉,清宴妖力回来之后,岁岁便敏锐嗅出了端倪。短暂瑟瑟发抖后,它又对多了妖力的主人恢复从前那般亲近依赖。 清宴的原身,岁岁也迟早要面对的。 果然,雪灵鼬逐渐不颤抖了,短小的爪爪试探地搭住黑鳞,轻轻嗅了嗅,浑身呲起的毛又缓慢顺了下去。 它只是极为迷茫,小小的爪爪在柔软床上踩出几个浅浅的小坑,又看向夏歧和黑龙,疑惑地轻声叫了叫,仿佛不明白主人之一怎么变得那么大了 黑龙尾巴慵懒轻抚过雪灵鼬,岁岁三条尾巴晃了晃,新奇地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冲夏歧叫了叫,迈着小短腿跳下床,四处探索着玩去了。 夏歧松了口气,三人虽跨越种族,却依然是美好和睦的一家人,他不由有些开心。 他终于有机会低头,细细抚摸着漆黑锃亮的龙鳞,只觉得黑鳞比身下的缎子还有光泽,令他爱不释手。 夏歧随之想起幻境中,灵影山覆灭在黑焰里,巨大黑龙的鳞片与血雨纷纷落下,染红了灵影山的万物 这是发生过的事,即便隔了百年,清宴此时也安然无恙地守在身侧,他却仍然心有余悸,万分心疼。 他不由慢慢抱住黑龙的脖颈,轻轻用脸颊依赖地蹭着,然后迷恋地抚摸着龙身。 他不知摸到了何处,一直凝视着他的蔚蓝眼眸浮现几分不自在,他正要疑惑地摸回去试试,便被龙尾轻轻按住手背,随后听到清宴说话了。 灵影山的妖灵们,即便化为人形,也喜欢留下一部分原身。 夏歧想起幻境广场上,长着耳朵尾巴和鳍耳的妖修们,莞尔道:毛茸茸的尾巴耳朵的确好看。 黑龙一阵沉默,又想起小马的话,终是没忍住,沉声开口:阿歧是不是对我的原身不太满意? 夏歧一愣,心想遭了,都怪自己对毛茸茸过分执着,总在无意间显露出来。 他忙抱着自家道侣的龙首亲了亲龙角:没有这回事,我最喜欢的便是柏澜的原身了。 抱着黑龙亲亲蹭蹭了半天,他才见那双蔚蓝眼眸蕴起笑意。 阳光安静铺了进来,透过轻轻扬起的轻薄床帐,与玉兰花瓣一起,漫洒出婆娑的一床暖洋洋。 蔚蓝海面捎来模糊海浪声,无端让人身心放松,仿佛沉静在这间房里的时光也走得缓慢。 被风涨满的纱帐后,夏歧没骨头似的挨着黑龙龙首,只觉得此刻时光美好得有些不真实,谁能想到此处竟是险境之中的一隅。 他曾带清宴逛遍霄山,如今清宴带他参观寝殿,两人都互相分享过人生轨迹,他很开心。 他与清宴少有这样慢悠悠的时刻,此时若不用来与所爱之人消磨,也太对不起这满室安逸了。 夏歧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翘起腿,对同样露出几分慵懒的黑龙问起废话:我的王,你以前有王后吗? 事关清誉,清宴即刻回答:没有。 又温声补充道,以前没有,如今有了。 夏歧忍俊不禁,却好奇不减:以前为何没有,下一任的万妖王怎么办? 蔚蓝眼眸掠过一抹无奈,认真解释:万妖王不是传血亲,是由山灵认可。 夏歧满足了好奇心,问题却一个比一个直白:那你独自过了百年,怎么不找个伴? 黑龙几不可察地叹息:何故非要找伴,这一世要不是遇见你,我依然不会起这番心思。 夏歧只是随口发问,却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他与那双坦然又无奈的眼眸对视几息,眨眨眼,猝不及防低头亲了下黑龙鼻尖,眼里有满意又俏皮的晶亮。 奖励。 黑龙回答:不够。 龙首凑近,轻轻舔舐着他的下颚和唇角。 龙的舌宽而厚,更为粗粝,温度与呼吸也比人更烫一些,而先天灵物的气息与身体都干净无比。 潮湿柔软和滚烫气息撩得夏歧腰间一软,颈间一片薄红。 他也不躲,只是抱住龙首,继续着他无聊又实在好奇的提问:我还没问完柏澜有没有什么上一世的特征,影响了这一世? 黑龙略一思索:灵影山妖灵极擅工艺,裁月镂云,喜欢将灵材雕刻或制作得更为精细雅致。百年前闲暇时,我也常试着烹饪出新菜品。 夏歧闻言莞尔,想起了初遇时,那道隐在晨曦与蒸气间的银白身影。 清冷端肃的出尘与烟火气竟能在一个人身上揉合得毫无违和。不惹凡尘,却也能融入人间景致。 没等到他再次发问,黑龙深深凝视着他,主动说道:妖对喜爱事物也有着长久的偏执和贪恋,对道侣更加如此。 夏歧一愣,心里无端一暖,不由弯起唇。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双蔚蓝眼眸不见半分不耐,依然专注认真。 他心里酸软,抱着龙首,含笑轻声问道:柏澜,殊琅我能吻你吗? 黑龙的澄静眸光一动,龙首稍一凑近,便轻轻舔上他的唇。 粗粝温热的柔软触感划过唇瓣,那痒像是也撩在心间。 夏歧不由红着脸,微张开口,舌尖被那段滚烫触上,下一息,黑龙消失,他便被柔软的双唇吻住,又被有力的双臂拥进怀里,一起倒在床上。 夏歧背抵柔软的床,身上落了温暖阳光,与所爱之人共享着气息,他惬意极了。 此时他忽然明白,相爱不是礼尚往来的回应,是所有贴近都出自本能。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模样,只有握紧彼此的时候才最安心。 唇彻底分开时,两人在未散的温热气息间沉默对视着,都心照不宣地明白,此时此刻,时光静谧,一切刚好,无需再抑制什么。 正适合情动之后的顺理成章。 第124章 是归途 夏歧紧贴着自家道侣的体温,脸颊发烫,凝视着那双蔚蓝眼眸,心跳逐渐失了稳重。 他思绪飘然地想,还好之前收了黑斗篷,不然清宴也不好拆。 一番胡思乱想后,还不见清宴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紧紧看着他,眼里的欲.念越发深沉,却还蕴着另一抹愧疚? 这是能出现在这种时刻的情绪吗? 他一愣,旖旎的心悸稍缓,难道清宴有什么事瞒着他? 这么一想,他的手被清宴无声握住,拿到唇畔垂眼轻吻,才对上他的视线,眸光黯淡,低哑嗓音含着明显的内疚。 对不起,阿歧,我们第一次时,我伤害了你。 夏歧陷入了表情空白的呆滞。 他的道侣在说什么?为何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听不懂? 清宴见身下的人不言不语,便以为旧事重提让对方重回阴影,他忽然后悔在这个旖旎时刻谈论起这件事。 但不愉快的事情已然发生,夏歧因为爱他而既往不咎,不代表心里的伤痕消失了。 若是再行此事,相同的亲密难免会让对方想起那天的阴影。 他不想让夏歧再受一点伤害,也不想夏歧为他在任何事情上勉强自己。 在两人更进一步前,至少要让夏歧心无芥蒂。 清宴回想起一身狼藉的人影,将夏歧的手贴在脸颊,像是对待无处安放的易碎珍品。 他低着声音:我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无论做什么也弥补不了阿歧受到的伤害我寻到一道禁咒,你亲自放入我的灵台,若是今后失控要伤害你,你便催动此咒 夏歧见对方言语越发离谱,忙出声打断:等下等下!什么禁咒,这是能乱说的吗 说什么放入灵台,纵使是通天彻地的万妖王或是清仙尊,妄动灵台无异于自毁修为,若灵台被禁咒侵蚀,离陨落也不远了。 什么事能让清宴说出这种甘愿被恶咒束缚的话? 他从方才开始便云里雾里,柏澜,你这是在说哪件事,我怎么没一点印象? 清宴见夏歧打定主意不想重提此事,心里并没有轻松。 他的修为比夏歧高,如今妖力回来,不知未来是否再有无法控制自己,又伤害夏歧的时候。 夏歧经脉的毒未解,终究比他脆弱许多,而对方更舍不得出手伤他。 禁咒只是一重保障,是他应得到的惩戒,也让夏歧从今以后安心一些。 夏歧担忧的目光让他内疚更甚,却执意将视线与之对上,陷入煎熬也不躲不避。 是在阿歧离开苍澂,留在霄山后。我心有不甘,总是妄图将你带回身边,也恨别的事物在你眼中超过了我我便去寻你,在渚州一间客栈,我强行占有了你 清宴是全天下最端方守礼的人了,言辞有度,自持克己。就算心中真是这番想法,为了让言语熨帖没有棱角,也很少会这般直白。 如今的遣词用句像是在陈述罪行,字字锋利,是在惩罚自己。 夏歧怔愣,见那双蔚蓝眼眸泛起些微的红,无端沾染了几分偏执的阴沉,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没去在意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旖旎烟消云散了,忙拉着清宴坐起身来,与对方迷茫地对视着。 他想象着清宴描述的场景,沉默几息,忽然有些羞怯,红着脸轻声问:你是说你来找我,我们还一起去了客栈,然后你情不自禁地强行占有了我还有这种好事? 如此激烈倒是让人有些兴奋 清宴的神色凝在面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地死寂了几息。 夏歧见清宴露出罕见的愕然神色,仿佛不知道他这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废料忙严肃地咳了咳。 他稍一回想,记忆中好像有类似的事情,但是与清宴所说有些出入:柏澜,你说来渚州找我,我们一起去了客栈我记得是有那么一次,不知是不是你所指的那天,你先和我具体说说当时情景? 他见清宴眸光一动,紧紧盯着他,于是略微用力地握住对方的手,又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清宴不知夏歧为何表现得像是忘了一般,不由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夏歧的每一个表情,声音依然艰涩。 当时,我追逐一只屠了整个村的魔妖兽,一直到了渚州境内。那只魔妖兽见活路无门,便与我玉石俱焚。我被魔气侵染,当下明明清除了干净。沿途遇到了你,便与你一同回客栈歇息但魔气似乎还残留了一缕,被不甘与妄念催发出来,混乱了心神便伤害了你。 叙述的嗓音越发低哑,每一个字都是折磨。 说到此处,他见夏歧微微蹙眉,手指不由紧张一僵,翌日醒来,你已然离开了,我后悔自责,满心慌乱,去霄山寻你。你听完我的道歉,却说说我们本是道侣,那样的事无可厚非,让我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结束,清宴唇畔漫上苦涩。 他永远记得当时在大雪中,夏歧神色冷淡,那双眼平静得毫无情绪,好像他们之间再无继续纠缠的可能就连那样荒唐的事也不值一提。 他不敢奢求夏歧原谅他,但是竟然连责骂都没有。 他在漫天大雪里看着夏歧决然离开的背影,满腔烈烈燃烧的内疚悔恨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他知道与夏歧之间的牵连早已断裂,终是血液冰凉,心灰意冷。 夏歧听完自己被迫薄情寡义的事迹,慢慢抹了一把脸。他在脑海里整理了片刻思绪,才对上清宴偏执的目光。 对方似乎还沉浸在两人渐行渐远的绝望中,怕他再次离开,仿佛哪怕远离一寸也无法接受,紧紧握着他的手。又怕力道太大伤害了他,不敢握得太紧。 两种情绪争执,让手背紧绷,青筋隐现。 夏歧心里苦涩,原来自家道侣在这般无妄之灾中,变得这么不安而患得患失 恋耽美 -鹿阿玄(92) 这么想着,他没有回话,先挪进清宴怀里紧挨着,仰头用唇轻轻贴着对方的,轻柔摩挲了片刻,察觉清宴浑身稍微放松,才说起正事。 柏澜,我记忆中的确有这件事,却与你说的有些出入。 他见清宴的目光一寸不离,先说明了最重要的事,你没有强迫过我,我们甚至没有行过这事哎,我算无遗策的清仙尊,你想一想,我再打不过你,若是不愿意,自保能力也是有的,能在原地任你欺负? 清宴一愣,像是寻到峰回路转的一缕光,抱着他的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夏歧温声继续道:那个时候,我灵台中的催魄愈发严重,任何事都无法带来丝毫情绪途中偶遇你,见你眼里欢喜,而天色已晚,便带你回了客栈。 他一顿,两人的记忆便是在此处有了不同分歧,你我本是道侣,用一张床便可。我却发现你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那时两人许久未见,清宴主动拥着他,眼中充斥着克制的红,低头亲吻他时,呼吸带着颤意。 他早已与清宴渐行渐远,以为清宴在为此生气,便没有往其他方向想。 那天晚上,清宴抱紧他不放,神识莫名飘忽在入定与清醒的边缘,不停梦呓喃喃着他的名字,几欲有些魔障的迹象。 他的修为没有清宴高,依他之能,只能察觉清宴的神魂不稳。 他担忧地不停唤着清宴,贴着他的人却一直没有清醒。想去找人来看,却被清宴紧紧拥着,动惮不得,怕极了他离开。 他一夜没睡地守着,直到后半夜,清宴才稳定下来,恢复如初。 他反复检查,终于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 至于醒来后离开,是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清宴想了一夜这人这么喜欢自己,而他早已不能做出回应,也失去了回应的能力。 对清宴来说,极为不公平。 他即便没有情感感知,也知道以这样的自己去面对清宴,是不对的。或许他应该不再给清宴希望,等对方醒来便提割断同心契。 但一想到与清宴走到这步,他没有生出任何情绪,心脏却如冰棱刺入一般疼起来,几欲无法呼吸。 他无端不敢面对醒来的清宴,匆匆离开了。 后来清宴竟然找来霄山,双眼赤红着道歉,让他有些无措 两人本是道侣,以前也有过亲密的事,他只是被紧紧抱了一夜,怎么就让清宴觉得对不起他了? 清宴的道歉让他确定,他不能一错再错,让清宴更加痛苦了。 夏歧说完自己的回忆,两人相视,都在两个版本的讲述中蹙起眉。 这段回忆对两人来说都不太愉快,甚至算得上阴影。但清宴早已得知夏歧的冷淡疏远是因为催魄所致,并非真的感情破裂。 两人只是相握着的双手一紧,一切都无需再提。 夏歧能确定,自己的记忆肯定是对的,他的身体根本没有与清宴行过那事的记忆,更别说被粗暴对待 那为何清宴会有那样的回忆? 五年前五年前真是一个微妙的时期。 夏歧稍一思索,开口试着与清宴一起理顺思绪:柏澜说那时被魔气浸染,会不会与魔妖兽有关,可是什么心魔能篡改记忆等等,你说,在幻境中露出了原身特征? 清宴微微蹙眉:在我的回忆中,那是我的妖力第一次回来。 夏歧心思急转,轻轻捏着下巴思忖:这么说来,五年前,沉星海结界大幅度松动,妖力便初次归还给柏澜 他莫名有个念头,倒吸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急切了些,五年前,也是幕后之人开始利用魔患作乱的开端,会不会那个时候,幕后之人知晓妖力回归,确定了万妖王还活着,才开始了一系列谋划? 清宴瞳孔微缩,仔细一想,竟将那些存在逻辑缺陷的线索对上了。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即便是灵影山故人,又怎会得知我便是万妖王,毕竟师父的重重禁咒下,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一点端倪。如今才知晓,只需在沉星海结界上施加术法,若是我还活着,待结界松动,妖力回归,那术法也会随之回到我的神魂中。 夏歧眼睛晶亮地以拳砸掌,半夸半骂:简直好算计!这样便可以让万妖王心神俱裂,被迫化形,从茫茫人海中显出异常。但柏澜修为太高,那术法只是令心魔魔气重燃,混淆梦境与现实,篡改了记忆。 无端让自家道侣受了这么久的心理折磨,夏歧恨不得立马对幕后之人抽筋扒皮。 不过一年前在客栈的那个晚上,他与清宴竟是最近也最远的距离 抱着他的清宴陷入心魔噩梦,怕极了失去他。而他以为对方在责怪他,想着如何提出隔断同心契。 那次霄山大雪里的分别后,催魄越发严重,他不想再冷冰冰地面对爱他的人,便不再见清宴。 但他决心破解催魄,翻山越岭追查邪修踪迹,将其诛杀。 与清宴再见,便是他陷入邪修的空间法阵,清宴赶来相护,两人一起坠落深渊。 这是上一世的事情。 夏歧这么一回忆,又一次庆幸自己重生,没有就那般错过了清宴。 得知自己并没有伤害所爱之人,压在清宴心头许久的阴影终于消散了。 他紧紧拥着自己的道侣,在对方温暖体温的纵容下,把积在内心的潮湿都拿出来晾晒干净。 那次回去后,我逐渐想明白,我是想继续束缚着你。我总怕别人伤害你,但伤害你最深的那人却是我。 夏歧果然抱住他的腰,仿佛知道他需要什么,柔声道:哪有,柏澜是对我最好的人啦,无论在苍澂,还是现在。 清宴唇角稍松,继续道,后来再见你,是我在陵州地界除魔,察觉到你与邪修的气息,赶了过去,却见你误入了邪修布下的空间法阵 夏歧倚在清宴怀里听着,头顶的声音倏然一停,片刻不见继续,不由疑惑地想开口询问 他却忽然意识到什么,脑袋嗡一声尽数空白,浑身僵硬,又猛地抬头望向清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清宴也深深蹙起眉,陷入了犹疑。 夏歧耳内一阵嗡鸣,几欲错乱 这一世,因着上一世的教训,他抄了近路追杀邪修,没让空间法阵成型,又何来误入。 清宴所说,明明是上一世的事情! 夏歧慢慢睁大眼,脑海在混沌思绪中归于空白了,手不可抑制地颤抖收紧,有了个不可思议又极其荒谬的念头 清宴也眉头紧蹙,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夏歧。 他察觉,关于再见到夏歧的事,识海里竟然有了完整记忆。 他护着夏歧从深渊坠下,两人在罡风撕扯中逐渐陨落。他在神魂即将消散时被逼出妖魂,化为龙型护住夏歧,却已经为时已晚。 他再醒来,发现竟回到了陵州月下,正循着夏歧的气息疾驰前行。 死亡的余悸未消,他这次定要救下夏歧,但被死亡牵引出的妖魂暴虐无比,无法安抚,将他那一刻脑海里最重要的回忆撕碎抹净 那一段披着月华去救所爱之人的路途,他从焦急到迷茫,再到顿住脚步,尽数遗忘。 片刻后,他目光疑惑地环顾四周,下一刻察觉了魔气,才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剑光落下,他的余光见一名眼眶通红的猎魔人盯着他,他有些不解,却看到了对方眼里失而复得的泪光。 若是伤害夏歧的事是假的,夏歧并未在那时看到他的原身,那么对方得知他是万妖王,定是在两人一起坠落深渊,他现出妖魂的时候。 难怪初见夏歧时,对方是喜极而泣又万念俱焚的神色,难怪夏歧万分在意他被连累陨落的那个梦 静谧的寝殿中,纷杂错位时光里的所有阴差阳错在两人识海里走了一遍,他们好似都颠沛在命运沿途的坎坷与断层中,却因着总是循着对方奔赴而去,最终得以一起险险来到终点。 幸好他们始终相互陪伴着,未曾走远。 想到与清宴的两世坎坷,夏歧心中酸涩如洪水决堤,顷刻便红了眼眶。 清宴眸光微动,那一片蔚蓝更为澄澈,无声握紧他的手,又一次说出曾经安抚过他噩梦的话:梦醒来,我在你身边,便是我找到你了。 你重新活过,我又来到你身边,便是我也寻到你了。 夏歧终于明白,清宴修为这般高,如何会因一个法阵陨落。 原来,清宴在同心契中加入承伤符咒,便已经决定与他生死与共。而同心契令两人神魂相依,陨落后,两人的神魂自然会归在一起。 他到何处,清宴便去何处。 夏歧眼中模糊,脸颊划过温热,有些看不清清宴的神色了。 他的声音轻而颤:你在我耳边说了什么,那时风声太大了 在深渊的下落中,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清宴竟然赶来相护,便也逃脱不了,他急得眼眶发红,脱口怒骂道你来做什么,我与你说过,任何选择的后果我自己承担 那时清宴拥着他,一声叹息与模糊话语落进他的耳廓。 此刻,清宴久久回望着他,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擦去眼泪。 他随之察觉,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指尖也带着颤意。 低柔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与那时风声中的破碎话音融在一起 我说,你去承担,但无论何处,我要陪着你。 第125章 是归途 夏歧睁大眼睛,企图将清宴此刻的神色看得更清,却也让眼角晶莹不断滑落,沾湿脸颊。 他也顾不上又一次没出息了,终于有机会急急追问出重生后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你怎么能不管不顾跳下来,你知道那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得快了急了,气没喘匀,话语染上浓重的鼻音,他忙一顿稳住声音,你是苍澂首徒,是肩负门派责任的代掌门你百年来所求的大道又该当如何你都没有想过这些就 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夏歧情绪已然失控,催得眼中水色更汹涌。 他只觉清宴素日冷静从容,一旦不管不顾起来便有些疯魔 清宴未在质问下露出什么反思或后悔的神色,他只是垂着眼,无声而专注地替怀中人拭着眼泪。 但衣袖料子再软,也不及怀中人脸颊上白皙的肌肤,反复拭着潮湿,反而把肌肤蹭起一块敏感脆弱的红。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只能将又哭得收不住的人紧紧抱着:这些我都知晓,但阿歧只有我。 夏歧怔怔仰头,望着眉宇间缠着一抹愁意的人,似乎正在思忖如何能让他平息情绪。 他被关在地窖多年,婶在大火中遇难,还有身中催魄引渊,被迫离开清宴的时候,他是憎恨过命运的。 他明明一生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却命途坎坷,至亲离去,所爱不得他合该遭此报应吗? 后来他与命运相争,不曾屈服,心里却默默接受了各人各有归途。他与所遇之人皆是同行一程,关系再紧密,那些人终是要奔赴各自命运的。 然而,竟有一个人坚定不移地与他生死与共,命途相连,甚至将他当做重于一切的魂归之处 夏歧心中酸软渐深,紧紧揪着清宴的衣襟,无声埋下头去,又放肆地哭了起来。 他被浑身僵硬的人无措拥紧,耳边的声音说了什么也听不清了,只察觉拥着他的人呼吸也乱了,想必心中也情绪未平。 他沉浸进自己汹涌的情绪里,不是难过悲伤,是得知落叶归根的感动,卸去所有坚韧外壳后的尽情发泄。 清宴许是见无法劝阻,只能抱紧他,任由他在怀里把衣襟揉乱又濡湿。 等到他有些累了,平息下来,才察觉耳尖被含住,一道低柔声音也落入耳廓:阿歧一天哭两次,眼睛会受不住。 夏歧此刻才想起面子问题,胡乱把面上潮湿蹭在苍澂掌门华贵的衣服上,紧紧抱着清宴的腰不撒手,终于有精力找茬般开始算账。 他冷冷一哼,声音还带着鼻音,没有丝毫气势,反而显得有几分委屈:想当初我去寻道侣,清掌门还对我不理不睬,万分冷淡。 谁知抱着他的人百般纵容:是我的错。 他默默一愣,又得寸进尺,旧事重提:清掌门还说要割断同心契,不能像以前那般对我。 许是没料到他这么记仇,清宴一顿,对上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澄澈眼眸,继续温声哄着他:是我不对,待出去后,再给同心契加几个坚不可摧的术法,谁也动不了。 夏歧满意,刚刚露出点稀薄笑意,又想到了什么,脸垮了下去。 清宴: 若说刚刚是无理取闹,这件事情却让他真的生气了,眉宇间也添了几分严肃:还有,让我把禁咒加入你的灵台清柏澜,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竟然让他伤害自己的道侣思及恶咒带来的后果,简直字字让他害怕 一想到为了让他安心,傲骨孤高的苍澂掌门竟然愿意承受这种恶咒,即便没有发生,也让他又气又急。 清宴见怀中人愤愤蹙起眉,那双已然泛红的眼眸又有了重新聚起水色的趋势,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夏歧才微微张口,满腔指责便尽数被贴上来的双唇封住。 他想继续说完,不满地一挣,揽在腰间的手臂一紧,令他贴得更近。而游走在唇上的柔软随之侵入,耐心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他藏在舌尖的絮絮叨叨都消融了。 温热呼吸安抚得他逐渐放松下身子,而那亲吻像是不依不饶等着他回应,一直不肯抽离。 他红着脸心想,那那便回应一下吧 眼尾潮湿被尽数吻干,夏歧什么都忘了,心中只剩一片颤巍巍的柔软。 他早已不自知地沉溺进去,认真回应着唇齿缠绵。待到他的背脊抵上柔软的床,清宴的呼吸也刚好暂离。 他尤觉不够,还在贪恋方才两人之间潮湿的气息。 睁开眼,却见寝殿不知何时变得昏暗。 他一愣,仔细一环视,竟是清宴变幻了景致。 晴好日光消失了,门棂外,海天沉在静谧夜色中,皓月当空,银辉漫洒,海面翻起银白的浪。 屋内暖灯幽幽亮起,幽香萦绕,斑驳光晕婆娑而朦胧。 滚烫唇舌轻轻含着他的喉结,又掠过敏感的侧颈,微乱炙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面颊上。 近在咫尺的那双蔚蓝眼眸揉合了夜色与欲.念,变得深邃如深海。先前的克制摇摇欲坠,明明是递来索求邀请,其中占有意味却又不容他拒绝。 阿歧,这次便在这里,可好? 夏歧喉咙无端发紧,心间升腾起迫切又期待的渴求。他的脸颊被清宴的呼吸撩得发烫,手指不由勾住上方身躯的腰带,缓慢拉着。 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 这里是清宴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今日已将归属感分享给他。而此时清宴还顾及他脸皮薄,幻出揽着繁星月色的黑夜以作遮掩。 他自然喜欢。 他无端被沉沉的蔚蓝凝视灼得脸颊发烫,手脚无措,视线却又舍不得挪开。 褪了衣物的肌肤被温暖夜风轻拂过,被如浸温泉的舒适感包围,却又在清宴的一寸寸仔细注视下,起了一层拘谨的微烫。 恋耽美 -鹿阿玄(93) 亲吻随之落在他的侧颈,温热又柔软,低哑声音也贴着他的耳廓,合着模糊的海浪声,成了令他神魂安逸的枕边夜语。 原本打算在芥子中的霄山阁楼。 得知自家道侣竟认真想过此事的合适地点,他心间涌上些许微痒的笑意,却又在游走肌肤的温度下腰间一软。 那掌心太烫了,似乎把他的声音也抚得软了几分,莫名带上轻腻鼻音:那床太小了柏澜怎么还认真打算过 釉色微光化为金色碎末,流淌过上方人的俊修肌理,高挺鼻梁和冷俊轮廓,又渗入他的心间,落成微烫而耀眼的斑驳。 耳边的呼吸也变成撩人熏风。 在熟悉的环境,阿歧会放松一些。 夏歧心里一暖,察觉膝盖被抬起。几息后,他下意识微微阖眼,耳廓薄红蔓延,脑海一片空白。 柏澜在身边,便什么都好不用特意在什么地方 他呼吸微促,怕惊扰了静谧夜色,亲吻贴心而至。 唇齿相依许久,从珍视的温柔到贪恋掠夺,他的一切反应都几近无措,只能将一呼一吸交给对方。 身下是拥着他的柔软大床,紧贴他的是清宴的气息与体温。 他感受着耳边微乱呼吸里每一分因他而生的颤意,静夜的明月星光与海浪皆入了这场不愿醒的美梦。 今夜的流金星辉与晴好夜色会是他珍藏一生的珍贵事物,却皆不及近在咫尺,包裹着他的那片无边蔚蓝。 雪灵鼬的身形太小了,岁岁在寝殿迈着小短腿哒哒跑完一圈,已经过去许久。 它有些累了,还饿了,慢慢拖着三条尾巴回去找主人。 雪白的爪爪走过厚毯上墨蓝与浅黄的衣服,这上面沾染着两位主人的气息,它能分别嗅出来。 它仰起小脑袋,看着不远处的床,发现两位主人的气息混在一起了,已然分不清谁在何处,不由有些疑惑。 它歪着脑袋看了几眼,床太高了,看不清。但是主人们很忙的样子它便耷拉着尾巴转身离开了。 不过岁岁没有饿太久,它竟在桌上发现,一只小碟里装着主人留下的滑嫩肉块,还一杯清甜的水。 它开心地吃完,窝在桌上舔着爪爪,忽然敏锐听到床那边有清泠声传来,不由抬起小脑袋。 原来是纱帐被一只白皙而骨肉均匀的手紧紧扯住,指尖泛着红。 时而指节攥紧,时而无措轻颤。 纱帐被扯,挂在上面的两只花鸟纹银香囊便撞在一起,泠泠作响,时急时缓。 缓时能听到纱帐后的失声喃喃,急时又隐约传来模糊呜咽。 岁岁看了一阵,理解不了,继续舔爪爪。 爪爪舔得雪白雪白,它又想去浅池里玩一会儿。 等玩累回来,它真的困了,想上床挨着主人睡一会儿。 慢慢走到床边,他察觉床正细微晃着,而两位主人时而轻声说话,其中一道声音带着轻软哀求。 它一警觉,却没有嗅到什么危险气息,呆了呆,还是选了床边的厚毯上,把自己团起来睡下。 它很喜欢这间屋子,有舒服的风,有宽宽的水,还有很多地方可以钻进去。 至于主人们在做什么,它什么也不知道,毕竟它只是一只雪灵鼬。 第126章 是归途 夏歧再有意识,先听到了耳边混着模糊浪潮声的均匀呼吸,带着慵懒的温热,散落在他的发间。 昨夜不知何时陷入昏睡,更忘了将神识像往常般散在四周,此时醒来,识海一片白茫茫。 他在饱睡的舒适里缓缓睁眼,最先入眼的,是门棂外天光微亮的海平线。 原来已然是晨间了? 他似乎精疲力尽地沉沉睡了好久,但记忆中那道低沉呼吸像是片刻前还在耳畔紧贴 寝殿没有一缕风,只剩晨间清爽微暖的空气。 几息后,脑袋终于迟钝地恢复了运转。 他察觉自己正被柔软薄被与床簇拥着,还陷在一个温暖而带着占有意味的怀抱里,腰正被手臂松松揽着。 身上有些不太适应的怪异,但赤.裸背脊与身后的胸膛相贴,肌肤相烫间又带来几分懒散的舒适。 混沌思绪中,他又发起呆,不可避免的回想起昨夜情景。 昏暗夜色的轰隆心跳中,似乎两人都有些失控他难以自持,起先遂了渴求地回应着,片刻后便身形不稳,无措得脑海中只剩自家道侣怎么如此和这般恐怕不行。 他时而羞耻僵硬,时而发软颤栗,最终容不得他多想,脑海尽数空了只能交由清宴。 他被那双惯于用剑的手稳稳托着,温暖怀抱是无处可逃的禁锢,也是甘心沉溺的归途。 而且清宴之前所说,妖灵在化为人形后喜欢保留一部分原身,不知是清宴喜欢,还是清宴认为他喜欢自家道侣褪下衣物后,俊修肌理上竟覆盖着零星黑鳞,在阑珊灯火中隐隐流光,诱人而好看,但某些地方也覆盖着些微几片,冰凉鳞片因他的温度包裹而慢慢变得温热 想到此处,夏歧羞耻得抬起手背捂住眼,耳尖顷刻红透了 那时脑海空白,连自己失声说了什么都忘了,如今想起,才知道何其难为情 秋颂那些破话本都是假的,清宴在这事上根本没有半点冷静克制,每一次占有都带着贪婪索取与浓烈到令人发颤的爱意。 夏歧一动,身后的呼吸便靠近过来。腰间的手臂一紧,晨间的第一个亲吻落在耳廓上。 脑海里的指责尽数忘了。 他红着脸,靠回背后的怀中,侧过头去,吻就落在他的唇上。 他对上那片温和的蔚蓝,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夜色中,蔚蓝眼眸蕴着欲.念逐渐被填满的餍足,又生出更深的占有意味脸颊无端发烫。 他错开视线,貌状无意地去看天光,嗓音轻而哑:外面什么时辰了? 清宴垂眼看着他,目光寸步不离,像是不想搅醒这个朦胧暧昧的黎明,低声道:与如今看到的天色一致。待到天明,我们便离开。 夏歧一顿,轻轻应了一声,又侧头看向门棂外的海面。 或许是因这间寝殿满是熟悉的舒适感,昨夜也美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他难得与清宴长时间相处,如今要离开,心脏缠绕着丝丝缕缕的不舍。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红晕没有散完的耳尖被含住,低沉声音落入耳廓,惹起轻微又延绵不绝的痒。 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我们继续? 夏歧倏然一僵,浑身尚有毫无节制的酸软乏力,不由垂下眼,连脖颈也红透了。 几息后,才声如蚊吟般嗯了一声。 若说昨夜是情难自制的孟浪,今晨的温存便是余温尚在的温柔安抚。 晨光尚且稀薄,已经足够将对方那双蔚蓝眼里的情愫映得分明。想必自己的每一个细微神色也落入了对方眼里,才激起了蔚蓝深海的层层涟漪。 一个时辰后。 夏歧平缓着炙热呼吸,清宴已然替他仔细清理完身上潮湿,还盖上了薄被。 从昨夜到今晨是夏歧惦记已久的事。身心契合地贴近,比他所期待的更加美好。 不过自家道侣是不是有些索取无度了,其他道侣也是这般吗不由红着脸,迷茫地翻了个身。 他刚好见床沿慢悠悠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黑豆眼睛小心翼翼看着他们,似乎见床上动静平息了,来看看能不能一起睡。 他有些好笑,把雪灵鼬薅了上来,塞进怀里。 岁岁嗅了嗅他,有些茫然拘谨,不怎么敢蹭蹭了,像是平日躺在清宴身上一般。 他有些疑惑:岁岁似乎认不出我了 清宴的手从身后伸出,摸了摸雪灵鼬,声音随之落在他的耳畔:雪灵鼬靠气息识人,你身上尚有我的气息,岁岁难以分清。 他闻言一愣,脸上有些烫,轻问:不是清理干净了吗? 本可用术法清理,清宴却似乎更喜欢亲手一点点替他清理,像是再次查看一遍所留下的痕迹。 万分仔细,不输术法。 清宴顿了顿,答道:深处还未。 夏歧倏然气血上涌,被堵得哑口无言,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怕听到更多令他羞赧的回答,只能面色通红地合上嘴。 他脑袋空白地默默把岁岁抱紧,毛茸茸的触感擦过胸膛,让方才变得万分敏感的地方细微痛痒,他只好裹紧被子,隔着被子抱着雪灵鼬。 他暗自委屈又愤愤地想,清掌门的克己自持,万妖王的清冷疏淡在他心里已然荡然无存,还添了一些反方向的印象! 但他不敢开口正替他理顺发丝的手慵懒而缓慢,仿佛随时有点火的迹象。 待岁岁在他身侧趴下睡着了,他的脑海也迟迟运转起正常思绪。 临近两人离开灵影山,难免会想起南奉此行还未完成的事 那看起来很难打死的苏群云还有婶,想必也隐瞒了许多事。 夏歧翻身躺平,看向撑着侧脑,玩着他青丝的人,认真问道:柏澜,你了解婶隐居之前的事吗? 清宴悠闲缠绕着青丝的手指未停,稍一思忖,声音带着聊起正事的淡然,却还有一丝低哑未来得及消散。 苍澂长谣一直交好,师父与竹溪也是,我与苏菱却没那么熟识。苏菱性格开朗,对门派大小事务向来尽心尽责,很少在旁人面前展露私事。我只听闻,在她继位掌门前,与历练途中认识的一名散修结了同心契。百年前,竹溪留在沉星海,苏菱便成了掌门。五十年前,散修为了救她而牺牲。同年,孩子出生,却罹患恶疾。苏菱兼顾门派与家人,四处奔波除魔时,也在为生病的孩子求医。 夏歧一愣,慢慢蹙眉,没想到婶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艰难的事。 他也从清宴这番客观含蓄的话里猜出,苏菱大概是因为道侣的牺牲,才对唯一的孩子百般宠溺。 苏群云得了什么病? 清宴道:父母同为修士,孩子从出生便带有灵根,但苏群云的情况十分罕见,没有天生的灵根,后天也无法步入修炼门槛,身体还比凡人弱上许多,常年卧病在床。寻常疾病落在他身上,都成了恶疾,稍不注意便会丧命。苏菱曾带他来过苍澂,师父的诊断与其他大夫无异,他们便又前往南奉寻找神医谷。 夏歧沉默思忖,苏群云体弱多病,在剑道上却惊才绝艳,可惜了 婶求救无门毕竟修士再神通广大,逆天改命者万里挑一,何况是帮别人。 看来当初在神医谷,苏群云见最后的希望熄灭了,才绝望出走不过我看他性格拧巴,出走后与婶断了联系,如今再见不对,两人定然早就见过了,关系却很差的样子,和我想象中喜极而泣的相认场面相去甚远。 清宴顿了顿,眸光沉静,却说起了其他事:百年前,苏菱亲眼目睹竹溪将自己镇在沉星海。待她继任掌门之位,日夜奔忙,尽心尽责,不曾辜负竹溪所托。 夏歧一愣,明白了清宴话中含义。竹溪祖师爷做出那样的牺牲,苏菱自然不愿意师父的牺牲白费。 魔患日益严重,每个门派的掌门都应顾不暇,东奔西走孩子生病时最是敏感,想必是缺少父母陪伴,生了怨恨?唔,可苏群云怎么又活了这么多年,还变得厉害了 清宴应道:徐深接管十方阁后,南奉陷入了混乱。邪修聚集之地,自然滋生了诸多邪恶术法与禁咒。几年前,苍澂便撞见过献祭生灵,延续生命的禁术。想必苏群云寻到了类似办法。 他沉默了几息,才继续说道,妖灵天性恣意,只求目的,少问对错。有一类术法,用足够多的妖丹,辅以特殊法器,能与凡人的神魂相融,炼出灵根,然而九死一生,少有成功。在灵影山,这类术法被列为禁术。 夏歧闻言微微蹙眉,心思急转:五年前,苏群云与幕后之人暗通款曲他便是在那时得到了炼出灵根的禁术吧,又教给徐深那些术法符阵啧,但西南郊洞窟的所有禁咒祭文都是苏群云布下的,我看他熟练得很,想必这五年间,他没有只当个传话人,该偷师的一样不落。这苏群云比徐深鸡贼多了。 如今一番整理思路,竟然收获不少。 但当初在洞窟,他只与苏群云有一面之缘,没有更多信息,也无从推论其他了。 夏歧在脑海里搜刮着当日情形,不知是否还有遗忘的。 清宴忽然垂下视线,蔚蓝的眼凝视着他,问道:苏群云,便是你之前救下的那名琴师? 夏歧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清宴知道这件事这么说来,当初自己在酒楼对面被琴师自荐枕席时,清宴也听到了? 想到苏群云当初伪装的浪荡模样,他干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清宴的眸光与声音都沉了几分,阿歧慷慨赠他灵石,如今还在我怀里夸他。 怎是夸他,我是骂他夏歧心里直喊冤,却知道此事与清宴吃殊琅的醋不一样,事关清誉,他急着与那倒霉玩意撇清关系,向自家道侣告状道,我算是好心喂了狗,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讨厌,还说我对你极尽挑逗! 他等着清宴附和他,或者指责苏群云,却半天没听到声音。 对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蔚蓝眼眸露出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 根本没有反驳。 夏歧不敢置信,震惊得声音都拔高了些许:不是,柏澜这是默认的意思? 他的道侣没有回答,只是稍一俯身,揽着他的腰将他又拥入怀中。 背脊抵上身后人的胸膛,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手无措一抬想去阻止,下一息,他的膝盖果然被微微抬起,不由脸颊发烫,一时忘了反应。 他正想开口,呼吸忽然一急促,顷刻抓紧身下的床。又急又羞之下,气息逐渐不稳:等等,柏澜,岁岁还在而且我什么时候像苏群云说的那样了 沉睡的岁岁躺在身侧,薄被下,正在克制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暗流涌动。 要是吵醒岁岁,被天真迷茫地注视着也太羞耻了。夏歧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偏偏微重的呼吸贴着他的耳廓,回答先前的话:阿歧看向我的每一眼。 夏歧差点没忍住,轻吟差点溢出唇角,他忙用手背捂住唇,浑身却慢慢泛红,只能微阖上眼。 余下神志催着他不甘心地反驳,却被清宴有先见之明地拿开手,低头吻住唇,一切失声喃喃正好尽数消融在唇齿间。 逐渐加深的侵.占似乎提醒着他,对方不想从他口中再听见关于别人的任何一个字。 这个时候,应该只属于两人。 第四卷 :清平愿 第127章 临渊道 灵影山与云章海岸之间,横着宽阔无际的沉星海。 依仗日行千里的代步法器,横跨两地也需得十天半月。何况如今海面燃满禁咒黑焰,生灵无法渡过。 好在清宴从十方阁驻地前往灵影山时,在空间法阵沿途将铭文尽数禁锢住,延长了这条通道的存在时间。 恋耽美 -鹿阿玄(94) 夏歧站在殿前广场,最后环视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四周,略感不舍,缓缓吸了一口潮湿的晨间空气。 随后,他被清宴牵着,一起往前迈入空间法阵。 下一息,脚步便落在了昏暗的甬道中,夹杂着丝缕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他意识到,两人顷刻之间已回到千里之外的南奉,也走出了那个被封存在世间之外的地方。 与此同时,积累良久的影戒传信终于得以寻到他,争先恐后落进了识海。 夏歧一愣,还没来得及去查看,先察觉了脚下地面微微颤动,而远处传来模糊的轰隆声,像是有庞然大物碾压过地面,朝他们靠近过来。 身侧的清宴依然牵着他,沉静眸光在昏暗里呈现深蓝的深邃色泽。 潋光被缓慢抽离剑鞘,甬道微弱的光在剑身上落成锋利寒芒。 他敛息蹙眉,发现奔涌而来的气息十分熟悉,混合着植物腐臭与鲜血腥味。 是魔藤。 清宴说过,在迈入空间法阵前,已然向闻雨歇嘱咐妥帖,驻地那些巨大的守阵食人魔藤应该已然除去。 疑惑刚起,他的手被安抚地轻轻一捏,然后松开,随之收到身边人的神识传话。 是驻地外围的魔藤,察觉到我,都往这边来了。 夏歧一愣,是了,魔藤将十方阁驻地外围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直在沉睡,曾因清宴的神识而短暂苏醒,激动攻击。 那些魔藤是幕后之人用妖修尸体为土壤催发长出的,即便没有生前意识,却还残留着疯狂向同类求救的本能。 那时清宴神魂里的记忆与妖力逐渐复苏,魔藤嗅到一丝不同于普通妖灵的万妖王妖气,便顷刻狂暴了。 如今万妖王正式归位,它们自然更加疯狂激动。 然而魔藤早已失去自我意识,还被幕后之人操控,此刻的来者绝非善类。 毕竟魔物们都在期盼着万妖王入魔,大杀四方。 他们需得尽快离开驻地范围,夏歧用神识回道:此处在驻地地下,久战恐怕会引来其余魔妖兽,我们先出去,再看看其余人的动向。 话音一落,清宴颔首。 不等魔藤接近,两道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快得化为残影,在昏暗甬道中携着凌厉剑光,转瞬便出了甬道。 夏歧一剑迎上激射而来的魔藤,剑刃与坚硬枝干撞出不小声响。他余光一瞟甬道尽头的石室,想必这石室便是驻地布阵处,如今遍地散落着魔藤被震碎的残余。 看这满地碎末,连稍大一块尸体都不见的威势,便知道出自分山填海的载川。 魔藤密匝拥堵住前方道路,仿佛连一丝风也无法溜出,又蝮蛇一般疯狂地缠绕扭曲,朝着他们横扫鞭打,势必要将两人留住。 而两道清亮锋利的剑光无所畏惧地开路,似乎没将填满道路的魔藤放在眼里。 蝮蛇携满魔种,浓郁魔气蔓延,愤怒嗡鸣着袭来,纠缠不休,两道前进的身影却没有丝毫滞涩。 夏歧甚至还分出心思,查看了影戒中的传讯,竟全部来自傅晚。 几个时辰前,众多魔化妖修率魔妖兽攻击庇护所,但庇护所结界固若金汤,在魔气撞击下无一丝裂缝。 傅晚率领剩余弟子,以法阵结界为遮掩依仗,将威胁较大的魔物先行击杀,结界壁应付剩余魔物便更加绰绰有余。 关于庇护所遇袭的传信,只有那一条,想必情况尚能应付。 而其余传信皆是因他们离开了一天一夜,一直不见踪影,傅晚担忧问起动向。 最后一道传信的时间,是夏歧刚刚离开灵影山的时候。 傅晚许是久久与他联络不上,言辞间有些急切,还询问了是否与闻雨歇、苏菱汇合。 夏歧一愣,轻轻蹙眉。 他边战边查看影戒,潋光威势不减,剑刃轮转不休。片刻后,已然跟随清宴闪身至十方阁驻地外。 两人悬在上空,夏歧朝下面的驻地一看,头皮一阵发麻 第一次探查十方阁驻地,他便知道外围沉睡着的魔藤数量可观,如今魔藤尽数醒来,就像被端了窝的蛇倾巢涌出,道道蝮蛇亮出淬毒的信子,张牙舞爪地追逐着两人的身影。 驻地仿佛顷刻变为了龇牙咧嘴的渴血巨兽,密密麻麻的触手魔藤织就一张张网,携着腥风追捕着两人。 剑光交错中,夏歧将神识挂到芥子上,不远处的清宴有所察觉,两缕神识轻缠在一起。 他忙道:刚才我看了师兄的传信,闻掌门和婶如今还没有回到庇护所。之前我带出来的猎魔人也无法用影戒联络上。 门主影戒没有收到弟子陨落的指示,倒是让他担忧稍缓,随之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魔藤似乎铁了心要追着我们,不能把它们往庇护所引这些魔藤太多了,还受幕后之人的操控,若是魔藤再加魔物,对庇护所无异是雪上加霜。 庇护所建成不易,它护着南奉剩余百姓的性命,不能有一点差池。 芥子那边的清宴一顿,载川剑势凌厉,剑气浑厚,所到之处,魔藤尽碎:苏菱和闻掌门返回时,驻地魔藤已经苏醒了,或许她们有相同考虑,才没有回到庇护所。 夏歧一愣,可放眼整个南奉,除了庇护所,还有何处能安全容身 他蹙眉打量脚下深海巨怪一般的驻地,有了个大胆而刺激的想法:柏澜,依你我只能,倒是能把这些魔藤尽数除去。 芥子那边却回:除去所有魔藤容易,却会牵连驻地震荡坍塌。驻地内藏有诸多未知魔物与禁咒,若是尽数暴露出来,会危及庇护所。 夏歧即刻冷静了,苏群云指不定藏了多少阴损东西在驻地中,想到那些至今未灭的禁咒黑焰,他脚底窜起一阵寒意。 正要说什么,便见清宴闪身而至,在漫天剑光与汹涌魔藤中紧紧揽住他的腰。 他愕然抬头,以为自家道侣要难以自持地亲热一下便听清宴道:四周有空间法阵正在铺开,其中铭文有些熟悉对方营救之意明显,若是我没猜错,通往的地方很安全。阿歧抓紧我。 夏歧忙仓促收起自己不正经的心思。 南奉除了庇护所,算得上安全的地方便是他之前隐有猜测,却觉得缥缈不可寻的那个地方 清宴将他紧紧护在怀中,在魔藤间闪躲着。载川开道,杀不完砍不尽的魔藤尽数崩碎在剑气之下。 几息后,夏歧倏然察觉耳边的嘈杂声尽数敛去,拂过面颊的风不再带着潮热的血腥味,而是久违的清冽干净,沁人心脾。 耳边传来一阵清丽悠然的鸟鸣,山溪奔流的清泠声与之相和。 他讶然抬头,脚步刚好随着清宴稳稳落在地面上。 夏歧又一次领略空间术法的奥妙,竟然转瞬便换了人间,跌入别有洞天。 旷野满是高山阔谷,深涧空明,湍流如练。 山间灵气清盛,隐约能听到灵兽的自得鸣叫从山岚里传来。 不远处有白墙青瓦的屋舍散落在葱郁中,古雅之感扑面而至。而远处沉黑嶙峋的峭壁上竟也有零星屋舍,无栈道可通,添了一抹神秘。 时令正值深秋,远处层林尽染,山溪环绕,脚下铺满灿黄落叶,与懒散日光落成斑驳金灿。 竟是乱世之中的世外桃源。 除了神医谷,夏歧实在无需再做他想。 还不等他仔细打量,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人影闪身而至,竟是并未回到庇护所的闻雨歇。 她接近后见两人全须全尾,松了口气:总算等到你们了,你们怎会一起出现 夏歧想起与自家道侣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忘我相处,面上有几分不自在。他刚要开口岔开话题,闻雨歇毫无预兆地将他往身后一护,横在身前的刀锋在晨光下折射出凌厉的光。 他愕然看着闻雨歇的松散消失,戒备十足的背影宛若一面坚不可摧的盾,侧脸颊紧绷出如临大敌的肃然棱角,握刀的手骨节泛白。 刀锋正对着一挑眉梢的清宴。 闻雨歇眸光冷沉,目光寸步不离眼前有着清掌门外貌的人:前辈身上为何有如此浓烈的妖力,或者,阁下是谁? 先前在十方阁驻地,她便觉得清宴不太对劲。此刻眼前之人身上的妖力比她平生所见的任何妖灵都要强大,还带着不怒自威的威压。 难免让她想起进入南奉后,关于万妖王归来的传闻,莫不是清宴被万妖王附身了?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云章第一剑修的清掌门站在魔物那边,如今好不容易争到的有利局面将会顷刻瓦解崩塌。 夏歧目瞪口呆,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听到闻雨歇用神识传话,声音严肃:小歧,霄山弟子被安排去歇息了,你先将他们尽数调遣过来。 听到弟子们都在神医谷,夏歧不由松了口气。但见收获新身份的清宴被闻掌门严阵以待,他又啼笑皆非。 看了一眼清宴好整以暇的淡然面色,他忽然意识到,即便清宴与他不会因任何事有间隙,但他并未知晓如今万妖王对其他门派的态度 百年前的灵影山变故虽是徐深一手策划,但长谣撤去沉星海秘境一事,还有灾祸的开端是灵影山轻信了云章各门派 万妖王对这些事作何感想,还有清宴如今的立场,两人在灵影山只顾着贴近了,倒是并未聊起。 夏歧稍一迟疑,清嗓一咳,为难回道:此事并非 话音还未落,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朝他们奔了过来 只见秋颂像只扑棱蛾子般连滚带爬跑过来,面色惊恐地冲到僵持地乱局中,手指竖在唇边一阵猛嘘,看起来像是某些功能有障碍时发出的辅助声音,夏歧忙退开一步避开口水飞溅。 秋颂压低声音哀求道:祖宗们小声点小声点!爷爷气得到现在还没理我呢,等他出来,一顿打是避免不了的,只求各位别让他老人家徒增怒气,下手更重 夏歧满腔问题堵在心头,但得先解决最紧要的,忙走到两位掌门之间,隔断闻掌门戒备的目光,安抚道:闻掌门,他便是原原本本那个清宴,错不了,此事说来话长先说说你们如何会在神医谷? 闻雨歇一愣,夏歧自然不会认错道侣,她见清宴的神色依然沉静从容倒是与前辈无异。 她疑惑未消,却神色稍缓,收起了刀:我们从驻地出来,驻地外围的魔藤忽然醒了,是秋大夫用空间法阵将我们拉进神医谷前去破阵的两路弟子尽数都在,没有伤亡。 夏歧闻言,疑惑的目光落在秋颂面上。 他之前猜测秋颂是神医谷后辈,但见对方总是对来历避而不谈,便以为不想掺和南奉动乱。 如今竟然能做主将众人救进神医谷? 秋大夫竟会如此好心? 秋颂听不得怀疑,猛吸一口气,委屈说道:医者仁心,恩人怎会这般看我他说着,想起自己屈服某人的真相,不由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墨蓝人影,忽然震惊拔高声音,清掌门的眼睛怎么了是什么新奇疾病吗,让我研究 话到一半,那人淡然看来一眼,莫名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他如同被掐哑了一般,沉默委屈地瑟缩了起来。 夏歧揉了揉太阳穴,真诚建议:好了各位,让我们先理理 他余光一瞟,见一根拐杖咻一声飞向众人,夏歧眸光敏锐一凛,刚要出手去拦,便被闻雨歇拉住。 闻雨歇轻轻一咳,用神识说道:是家事,别掺和。 夏歧一愣,只见那根漆色均匀,千年古木做的拐杖不偏不倚,干脆利落地打在秋颂的臀上,惨叫声立马响彻山谷。 秋颂嗷嗷嚎叫着,借四周地势极其熟练地闪躲着,一看便是身经百战。 那根拐杖携着怒气冲冲,却没往致命要害处打,次次打向臀腿。 不远处的屋舍前,几名煎药的素衣人懒散地扇着扇子,晒着太阳,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看来秋颂挨打是家常便饭了。 但如今有外人看着,秋颂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在看到夏歧抱剑忍笑时,不由又气又急,大叫出声。 爷爷我错了我错了!在我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我好歹也是谷主啊! 余光瞥见貌美掌门与恩人面上的愕然复杂之色,秋颂更觉得憋屈,似乎也难得有些怒了,干脆不讨饶了,硬气大声回嘴,打我做什么?我这次不过是救了人!哪里有错! 此话一出,一声响彻山谷的浑厚怒骂携着洪钟之威,在高山深涧中回荡不休,震得众人头皮一麻。 混账!你违背谷训,私自出谷!还引入搅起祸乱之人!该骂该罚! 秋颂也被这威压震得双腿一软,听到这番指责却硬气地站住了,干脆咬着牙任由拐杖鞭打。 神医谷谷训是不论媸妍贵贱,怨亲善友,皆倾力相救!不可自虑吉凶!不可独善其身!不可枉顾生灵之难! 夏歧本是看戏的心态,见那位年轻谷主的眉宇间蕴着愤怒催出的不屈,字字掷地有声,倒是有几分意外了。 五年来,神医谷避世秘境中,不过是看南奉无力回天,关上门袖手旁观!如今得以窥见扭转局势的生机!怎还能对人间苦难视而不见! 秋颂的质问一停,那道声音暴如惊雷,在谷中炸开,是怒到极致:竖子!你只管遂心而为!又将全谷安危置于何地!早教过你,谷主一念之差关乎整个神医谷万千生灵的性命 秋颂似乎见吵都吵了,索性冲着天空脸红脖子粗地嚷嚷出心头所想:我原以为神医谷沉进秘境是为了等一个机会,未曾想过这个时候还要龟缩避世!什么破谷主,当得也憋屈!索性把我逐出谷好了 悬在他头顶的拐杖一顿,顿时嗡然一振,威势徒增几倍,就要毫不留情地迎着他狠狠抽下去。 秋颂修为不高,这拐杖落下,得当场没了半条命。 秋颂似乎也气得与那道声音对抗上了,不躲不避,一脸被打残也不改口的倔意。 拐杖也不见丝毫手软,朝他的腿抽打下去,似乎想将他打残废,便永远出不了谷。 夏歧刚要出手,一缕轻薄剑气飞速与拐杖相撞,顷刻便将携着千钧之力的拐杖撞飞几丈,钉入坚硬岩石中,裂纹顷刻蔓延。 秋颂震惊地看向清宴,瞳孔微震,似乎顷刻之间多了一位恩人。 夏歧挪步到清宴身侧,担忧地小声道:我看这神医谷不怎么欢迎我们,秋颂这谷主也做不了主,这般会不会惹怒了掌事人 找到神医谷,自然要请对方给边秋光诊治,这上来便给他们安上罪名,实在不是友好而能商量事情的模样。 清宴略微一顿:无妨,万事有我。说完垂眼看他,低声问道,阿歧一天一夜未用饭,饿了吗? 夏歧愕然与那双温和的蔚蓝眼眸对视,片刻后,欲言又止,老实道:有一些 他尚未辟谷,但依他的修为,几天不进食也无关紧要。不知为何,清宴一问,他便生出被照顾的身心放松还真有点饿了。 清宴似是没注意到四周死寂了下来,而屋前的煎药人纷纷恭敬下跪。 他从芥子里拿出一包点心,放进自家道侣手中:先用一些。 夏歧在几乎凝固的紧张气氛中,呆滞地接过来,闻着甜甜的味道,迷茫地塞了一颗琉璃糖进口中。 恋耽美 -鹿阿玄(95)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秋颂正望着某处,面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强硬一僵。 他循着视线看过去,便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过来,背脊挺拔,步伐沉稳,不见丝毫老态,炯炯双目蕴着怒气烧出的逼人威压 的确是能打一百个秋颂的模样。 夏歧与那双目光对上,倒不至于被震撼,只是作为不受欢迎的客人略有尴尬。 而那位老者只是看他一眼,便紧紧盯着打偏拐杖的清宴,握着拐杖的手也越收越紧,眸中光华有如实质,越发凌厉 场面剑拔弩张地僵持着,风暴中心的清宴却在专注地看着他吃东西。 夏歧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闻雨歇正要上前缓和,秋颂忙拦在众人面前,试图阻止老者的步伐。 他不敢对上那道饱含威压的目光,低着头喃喃开口:爷爷要罚便罚我吧,与他们无关 却见老者未看他一眼,径直走过了他的身侧。 秋颂慌忙回头,下意识迈出一步想继续阻止,却倏然震惊地睁大眼 只见一向说一不二的爷爷在清掌门身前,带着几分颤意地慢慢跪了下去。 第128章 临渊道 老者跪得太猝不及防,夏歧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绪,忙远离清宴几步,避开了跪拜的范围。 不远处的屋舍前,向老者恭敬下跪的谷中人更是把头伏得更低,噤若寒蝉。 只剩夏歧等人在没搞清状况的紧张气氛中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行径怪异的老者。 想必此人正是秋颂的爷爷,也是神医谷老谷主。 老谷主的膝盖才落在地上,清宴便将对方扶起来了。 老谷主鹤发银须,精神矍铄,清明双眼闪动着难抑激动的水光,双手紧紧攥住墨蓝袖角,微颤的手背经络因情绪无法平复而鼓起。 清宴没在意袖子被攥得几欲破裂,只是眉间一松,蔚蓝眼眸浮上平静浅淡的欣慰,率先开口了:秋瑾,多年无恙? 神医谷老谷主秋瑾浑身一震,听见那道记忆深处的声音又唤起自己的名字,不由双眼睁大,急着把面前的人看得更清,好确定不是在梦魇中。 他只觉百年背井离乡的光阴变为了一面透明的墙,他再也无法穿行过去,却能清晰看到对面尚且年轻的自己,与万民仰慕的王。 再回首却是百年身。 秋瑾无法平息重逢后的狂喜和悲哀:五年前臣竟没有认出您 他倏然一顿,眼里的激动稍缓,牙缝艰难挤出百年来深藏心底的悔恨,王若我当初没有来南奉,或是早日回到灵影山就算就算也不用背井离乡,独自苟且百年 夏歧一愣,五年前,是清宴为解他的引渊之毒,千里迢迢来到神医谷,还拿修为做抵押如今还没收回。 老谷主想必就是亲自敲诈清宴的人。那个时候,别说老谷主,连清宴自己都还未察觉端倪。 没想到老谷主竟是灵影山的妖灵,当初是来恰好来南奉,才逃过了一劫么 清宴却是摇头,缓声安抚:活下来便是机缘,不可说这样的话。 他们的王总是带着让人信服与安心的通透沉静,秋瑾百年来越来越深的悔恨仿佛被安抚些许,他才察觉自己失态许久,却没有懊恼,只是神色稍敛,终于直起身。 他满腹叙旧话想与王相谈,又觉得此地不宜多聊,先吩咐了谷中侍从好生招待客人,才恭敬请清宴去别处详谈。 清宴颔首,却先转身走到一旁围观得正起兴的夏歧面前,伸手替对方拭去唇角的点心碎末,低声嘱咐:我或许会晚一些回来,阿歧按时用饭,早些歇息。 夏歧余光瞟见秋瑾有些讶然,又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他,似乎终于察觉了他与万妖王的关系。 他不由轻咳一声,心想自己多大的人了,何须自家道侣老这般操心又心头一暖。 他轻轻推了推自家道侣,回道:知道了,你快去 秋瑾与清宴离开后,周遭几乎凝固的气氛顿时一松。 留下的三人聚在一片浅溪中央的凉亭中,侍从将一众瓜果点心放了满桌便退下了。 此处幽静而远离屋舍,最适合密谈。 秋颂提起茶壶,浅黄茶水叮咚落入瓷杯,与溪水清泠声相和,雅淡清香蔓延开来。 他看着茶水嘟嘟囔囔:爷爷竟把珍藏的茶都拿出来招待了,我上次有幸喝一口还是去岁他将茶杯置在夏歧面前,满腔好奇终于憋不住了,你们去哪了,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清掌门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爷爷的反应为什么那般称呼清掌门? 闻雨歇的疑虑也未消,却似乎从方才那一幕猜到了关键核心:清掌门与万妖王之间有什么关联? 夏歧见三人都有诸多疑惑,不由提议:想必清宴与老谷主的谈话要持续很久,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如将问题按时间来理一理,一个一个来。 得到另外两人的同意,他将芥子里的岁岁薅了出来,在桌上放了嫩肉喂崽崽,又对闻雨歇问道,怎么只有闻掌门在,婶人呢? 闻雨歇闻言面色凝重,还没开口回答,秋颂似乎对此事全貌更清楚,不由抢着开口回答:哎,你们离开的半天后,庇护所忽然被魔物偷袭了,我怕结界被破,想回谷中搬救兵哦,神医谷如今不在特定地点,成了一个可随意移动的秘境,有传送法器便能进去谁知竟见驻地的魔藤苏醒了。从驻地出来的仙长们不想把它引到庇护所,但魔藤上尽是魔种,久战下去,等驱除魔种的灵石和符咒消耗完,那可就危险了。我便用谷主权限开了谷中法阵,先是把西南郊的仙长们救了进来,又接到了西郊的闻掌门。 夏歧听到这里,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目光从雪灵鼬身上移到秋颂面上。 秋颂为难地挠挠头:结果从西南郊进来的仙长说,恩人前脚追着那恶人跑了,苏前辈后脚便跟着你们进去了 夏歧心里猛地一沉,失声脱口:婶也进空间裂缝了?当时他急着去找清宴,而自己也有利用空间间隙的想法,才敢跟着苏群云进去。 苏菱自然知晓苏群云进了裂缝也不会出事,还一起冲进去,定是怕苏群云把他害了。 但空间间隙太过杂乱,进入的时间相隔几息,都会去到截然不同的空间 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间焦急又不知去何处寻人。 闻雨歇见他面色不佳,立马开口道:小歧,别急,我与师父有联络的法器,虽没有回应,但能知道人没有性命之忧。我已遣弟子在南奉范围寻人,一有消息,立马亲自前往。若已然离开南奉,不在魔患中心,便更不需要担忧了。 夏歧一愣,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了,苏菱再怎么说也是金丹修士,还早已习惯身处险境之中,自然有一些应对手段。 他定了定神,开始讲述在西南郊洞窟中遇到的事。 闻雨歇与苏群云是旧识,他想从闻雨歇这里得到更多信息,便把苏群云相关的事一丝不漏地讲出。 闻雨歇得知苏群云还活着,难掩惊喜神色,而听到苏群云在洞窟中的所作所为,以及夏歧与清宴对幕后之人的推测,她的眉头随之蹙紧,面上血色一寸寸褪去。 想必她已然清楚,苏群云所犯的错,并不是长谣关起门来就能解决的。 夏歧只陈述了事实,并未多加批判,闻雨歇是明白人,无需多说什么。 秋颂瞠目结舌地听完苏群云的恶行,愤怒地一拍桌子,桌上水果齐齐一跳:这苏群云的所作所为简直人神共愤,丧尽天良!而且要不是因为他,神医谷如今还好端端在南湖畔,哪用得着沉进秘境,四处躲藏! 闻雨歇在膝上的手暗自握紧,尽管真相如同扎进心脏的利刃,询问的目光还是落在秋颂面上。 秋颂愤怒地把瓜子嗑得噼里啪啦,丝毫不影响快速说话。 神医谷医人向来不问善恶,曾治好过不少金连城的人,在南奉,谁不给神医谷一点面子?五年前,十方阁忽然疯了,鉴灵会忽然出现,对妖灵赶尽杀绝不说,连袒护妖灵的凡人也要一同杀尽。 诸多灵兽妖修逃入神医谷,爷爷尽数收留嗐,然后这苏群云竟然直接打上门来了!将整个山谷中的大半妖灵屠杀取丹,还死了很多谷中人。当时这片溪水,尽数被染成鲜红 如今听你说起洞窟的惨状,的确这厮干得出的事,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哎干嘛 夏歧见闻雨歇面上无一点血色了,忙在桌下踢了秋颂一脚,示意他将激愤收一收 虽然骂的也是他心中所想,但在闻雨歇心中,被骂的到底还是自己的家人。 不过,听秋颂说起神医谷避世的原因,看得出苏群云已陷入病态疯魔了。屠杀神医谷,除去因为这里藏着妖灵,很难说是否有对当初救不了他的报复。 闻雨歇的指甲已然嵌入了掌心。 听夏歧与秋颂所说,苏群云便是云章魔患的引导者家人活着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浮现丝缕,便被这个事实冻住浑身血液。 想必师父早就知晓,难怪一直没有告诉她们已然找到阿云 师父会有多难过。 阿云怎会变成这样了当初为何不回家 三人沉默片刻,却是闻雨歇打破沉默。 其实,师父一直对阿云心怀内疚师父身为掌门,魔患当前,需得常年奔波在外。阿云重病,做什么都得依仗他人,但他从小心高气傲,时间久了,便恨起自己的无能,恨来到世间,也恨师父不常陪他 她沉默几息,摸上眉骨上那道狰狞的伤痕,叹了口气,我时常代师父去陪阿云,把他当做弟弟但阿云作为掌门之后,无法修炼,便日夜惦记此事,急怒攻心,病情更重有一年灯市,我带他出门游玩遇险,我被灵器所伤,无法疗愈,阿云一直自责万分,更加急切地求医,才催着师父前往南奉 她垂着眼,苍白面容显得有几分疲惫,后来阿云在南奉失踪,长谣派遣大半弟子去南奉寻人,将南奉翻了几遍也没有寻到,师父以为阿云没了师父那时几欲崩溃,心神大乱,处理门派事宜屡屡出错,她觉得愧对阿云,也愧对门派和祖师爷,才心灰意冷地离开长谣 夏歧垂眸思忖,难怪苏群云是苏菱和闻雨歇心上的一道坎这些事情太容易在无法入定的夜晚生出如果当初的郁结,好似苏群云的堕落是从离开她们照拂的范围开始,两者便要扯上因果。 苏菱与闻雨歇是大派之首,将事情分开而论的心性自然是有的,但在自己家人身上,理智之余,难免心绪纠葛。 闻雨歇一揉太阳穴,声音微沉:即便阿云是做了那些事的人,我和师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虽有苦衷,却不能成为作恶的理由。 夏歧颔首,不再多说什么。 秋颂见闻雨歇这般反应,也不好得继续骂了。他好奇地摸了摸桌上的岁岁,雪灵鼬怕生地一瑟缩,慢慢卧在桌上看着他。 他发现这只雪灵鼬竟然失去了妖丹,能活下来,亏得救它的人动作及时,但寿命与普通小动物无异了,不由惋惜地叹了口气。 苏婶是好人神医谷中的大半灵兽和妖修都是她救回来的。不久前,她还来请爷爷去医治神魂受损的人,不过爷爷早已决定不再出谷,也不让她暴露神医谷踪迹,否则不再接收她救回的妖灵了。 另外两人愕然看向秋颂,显然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他们自然知晓,苏菱是想求老谷主医治边秋光,但神医谷避世的态度明显,苏菱还失去了长谣掌门的身份做依仗,没什么有分量的筹码能让他人相助。 苏菱孤身在南奉行走五年,不再有门派后盾,其中艰难可见一斑。 夏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沉默下去,闻雨歇也一言不发,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第129章 临渊道 三人各自陷入沉默,夏歧清楚,轮到他说清宴的事了。 如今三个门派结盟,到了彻底结束魔患的关键时期,在灵影山相关的事情上,都不该有所隐瞒。 清宴行事坦荡,万妖王与苍澂掌门的身份在清宴心里同等重要,即便这两者是同一个人会让局势更加复杂,清宴也不会遮遮掩掩,总会坦白的。 他稍一犹豫,用神识往芥子那边问了清宴,得到肯定答案后,他从清宴走炼魂阵察觉端倪说起,再到十方阁驻地被幕后之人引回灵影山,以及灵影山的所见所闻。 说完后,对面的两人皆震惊无比,一时说不出话。闻雨歇显然想到了更多与之相关的繁杂事情,一时神色凝重。 清宴是万妖王,还有另一位幕后之人来自灵影山其中蕴含的信息多而震撼。 闻雨歇慢慢蹙眉,低头思忖着什么。 秋颂合上张大的嘴,首要反应却是问夏歧:不对啊在灵影山做完这些事不过半天时间,剩下的那一天时间,你们遇到什么了? 夏歧面色一僵,不好回答: 他自然没将两人在寝殿相处的事情说出来。 不过此时一想,剩下的那一天时间,他在清宴的炙热呼吸中昏睡过去,醒来说不到几句话,便被清宴毫无预兆地继续索取,自家道侣仿佛如何都无法满足,他又在折腾中累得睡过去 即便在气息交错的迷蒙间,看到了沉星海面面上不同时辰的粼粼波光,他的身心都被自家道侣占满,不留一丝空隙,更无法分神去分辨时辰 反正那一天都没下过床。 这秋颂怎么老在不该机灵的时候求知若渴? 回过神来的闻雨歇轻咳一声,扬眉提点后辈:你少管道侣之间的事。 秋颂睁大眼,仿佛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 夏歧拿剑的手有些痒。 这么一闹,倒是冲缓了震惊带来的僵硬气氛。 闻雨歇轻轻蹙眉:原来当初我在秋水湖起卦,祸起灵影是指幕后之人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噤声。 或许未必。 万妖王归来,即便那人是善恶分明的苍澂掌门,但作为妖灵的王,难道会继续与云章修士一起驱除魔物对他曾经的臣民下手吗? 而且她从灵影山魔物身上的怨气,能感受到那一战刻进它们神魂里的痛苦憎恨,万妖王难道就不恨吗?恐怕更甚。 百年来,魔患得到控制,苍澂的回援功不可没,而清宴更是在多次大战中扭转局势,可见此人在抵御魔患中起到的关键作用。 要是清宴反戈,她们无需继续反抗了,绝无胜算的,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避得开载川的锋芒。 夏歧见闻雨歇沉默,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毕竟他也有着这样的疑虑,而且如今依然没从清宴口中得到明确答案。 恋耽美 -鹿阿玄(96) 他却也认真说出心中所想:我相信清宴,也相信殊琅。清掌门除魔荡祟护四方安稳,殊琅陨落前竖起沉星海结界无论他是谁,都不会伤害无辜的生灵,也不会放任战火蔓延。 闻雨歇一愣,对上夏歧那双坚定澄澈的眼眸。 如今还不知万妖王的归来是祸是福,但万妖王是清宴的话,倒是让她心里稍宽,便无声颔首。 夏歧想起一件万分在意的事,想了想,尽管无关霄山,还是他派辛密,却还是问了出来:对了,闻掌门可知,百年前沉星海上有一道长谣落下的结界,能检测来往的违禁术法? 沉星海灯市位于陵州锦都外的海域上,长谣为此在沉星海上竖了一道结界防线,将别有居心的人拦在海市之外。 百年前,十方阁载满禁咒的船越过了这道防线,殊琅便以为长谣默认十方阁的行为,求援无望。 闻雨歇知道夏歧想问什么,她作为掌门,自然是知晓百年前沉星海上发生的事。 那道结界是师祖以自己的灵气为依托筑起的,方便他随时知晓异常。徐深带着贺礼前往灵影山,另一批弟子要屠杀锦都全城的妖修,师祖将锦都妖修沉入长谣秘境,耗费了所有灵气那道结界便随之消失了。 夏歧点头,这么一看,事情完全对上了,长谣并非助纣为虐,又问:苏群云在洞窟中说,灵影山覆灭后,长谣收了十方阁送来的一批灵材,真有此事? 闻雨歇闻言略一思索,如实答道:那时还是师父掌长谣事务我当上掌门后,也问过师父此事,师父只说,当时徐深看灵影山魔患开始蔓延,向苍澂和长谣送去一批灵材,虚情假意对造成的混乱局面表示歉意,又说今后需得仰仗各门派一起维护人间安稳 夏歧嗤笑一声,连秋颂都被徐深这厚脸皮震惊得瞠目结舌。 闻雨歇继续道,苍澂没有收,还把送礼的人打回南奉长谣本来也想拒绝,逸衡祖师爷却让师父收下。至于什么原因,师父对我也讳莫如深,只说了一句可惜了 夏歧思忖片刻,那个时候,竹溪失踪,魔患蔓延想必刚刚当上掌门的苏菱还没有那么得心应手,逸衡是怕长谣得罪十方阁,才让她收下? 他回过神,将闻雨歇的话简述给芥子那边的清宴。 大敌当前,清宴分得清轻重缓急,不会在此时重算当年灵影山灾祸的过错。但他不想清宴对百年前没来得及澄清的事,有着难解的心结。 芥子那边顿了顿,回了句知道了。 听了百年前的纠葛,秋颂有感而发地叹了一声:清掌门真的是好人五年前,清掌门请爷爷救道侣,答应爷爷抵押上一部分修为和灵气,供神医谷启动法器,治愈被魔气侵染的妖灵。后来爷爷说引渊不可解,清掌门也没把修为灵气要回去,只让神医谷允诺继续探寻引渊解法,还有救治更多生灵清掌门修为高深,灵气清正,用在法器之中事半功倍,救好了不计其数的妖灵,现在都还没用完呢! 夏歧一愣,想到清宴被取走的修为和灵气,不由感同身受地倒抽一口气,心疼,肉也疼。 原来秋颂对引渊如此了解,便是一直依诺在探寻解法。 他看了一眼森绿层叠的远山:我看神医谷辽阔,灵兽妖修众多,婶五年来也送不了这么多灵兽吧? 说到这,秋颂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恩人有所不知,神医谷之所以是移动的秘境,就是为了将奄奄一息的妖灵们捡回来。但是如今遇难的妖灵太多了,我们也无法深入金连城总归能救一个是一个嘛。 闻雨歇一愣,随之莞尔:这是神医谷没有离开南奉的原因?被救的妖灵都在神医谷住了下来?难怪无人得知神医谷踪迹。 夏歧心想,难怪神医谷避世,老是捡妖灵进来,做不到不留一点痕迹,若是等苏群云察觉,找上门来,又是一次灭谷之灾。 之前老谷主生气秋颂把他们带进来,想必秋瑾身为百年前灵影山的妖灵,骨子里还装着对云章修士背信弃义的憎恨。 但在这避世之境,还留有妖灵的一线生机,倒也让人欣慰。 他想起什么,问道:秋大夫似乎不是妖灵? 按照秋颂这稀松的修为,不可能把妖力隐藏得天衣无缝。 秋颂眨眨眼:我是凡人,小时候被爷爷捡回来,从小在神医谷长大,去年才继承谷主之位。 夏歧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秋颂看着性子跳脱单纯,心无城府,却有渡天下疾病苦难之心,又医术不浅,自然是配得上谷主之位的。 见事情互通得差不多了,夏歧忽然坐直了身子,面色有几分肃然地看向秋颂。 秋颂收回打了一半的哈欠,忙把摸着岁岁的手收了回来,规矩坐好:怎么了,恩人? 夏歧放在膝头的手慢慢攥紧,脊背也绷紧了:秋大夫,三个月前,十方阁围攻霄山时,贵谷没有从渚州救到一名重伤的鲛女妖修? 秋颂一愣,稍一回想,小心翼翼摇头:没有神医谷秘境没有出过南奉,而且每次谷中新增妖灵,我都会去看一眼 夏歧面上血色褪尽,脑袋嗡一声响,心里有什么顷刻碎了。 他一阵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傅晚和念念 下一息,又听秋颂嗫嚅开口 不过若说三个月前阿隼倒是带回了一名重伤的蛇女妖修 夏歧猛地抬头,呆愣地看秋颂片刻,喃喃:蛇?对方长什么样 秋颂比划半天,无法形容,干脆道:现在还昏迷不醒呢,要不,我带恩人去看看? 金乌开始西沉,谷中阳光开始沾染上慵懒的釉色。 夏歧跟着秋颂穿过青砖白墙的屋舍,走进一个传送阵。 周身景致倏然一变,两人竟站在嶙峋悬崖上,一间用术法悬浮的屋子前。 屋前有一圈供人站脚的山崖,被篱笆围了起来,一只一人高的黑色巨隼立在门前,见到秋颂,锐利目光顷刻温和,低头蹭了蹭秋颂的侧颈,一侧头,打量猎物的目光冷冷落在夏歧身上。 夏歧却没心思注意巨隼的敌意,他把攥紧的手收进袖中,心中慌乱成一团。 他呆呆看着房门上生人勿进的禁制,怕再次落空一般,一时不敢走近。 秋颂抚摸黑隼,絮絮叨叨说着:这便是阿隼,他其实可以化为人形的,只是不喜欢哎哎阿隼别蹭了,我知道你这样也很威风谷中很多妖灵都是阿隼救回来的。 山崖上灵气更为浓郁些,能加速痊愈,重伤的人都会被安置在崖边小屋里,秋颂说着,解除门上禁制,迈入屋中,又回头奇怪地看了夏歧一眼:恩人,快进来看看。 夏歧一咬牙,还是走了过去,迈入屋中。 一步入小屋,被禁制隐匿去的妖气便扑面而来,的确是属于蛇类的气息 夏歧脑袋一片空白,心脏再次摔下悬崖,心想,已经不用接近那张床了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影戒中三个月来都微弱的魂火指引忽然光亮大盛,直指眼前。 夏歧倏然睁大眼,猛地抬头,下意识疾步走向昏暗的床。 黑色斗篷带起一阵猎猎风声,他定定站在床头时,四下蓦地陷入寂静。 过了片刻。 秋颂大气也不敢出,在门边抱着阿隼的脖子,与阿隼面面相觑,又紧张地望着那道黑色的背影。 令他抓耳挠腮的死寂后,他见平日里洒脱从容的夏门主,情绪失控地慢慢扶着床跪了下去,又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双眼通红。 第130章 临渊道 夏歧将屋门轻声拉上,尽管屋内尚在昏睡的人不会被惊醒。 他转头看向等在门外的一人一隼。 秋颂紧张兮兮地搓着衣角,一时在夏门主不辨喜怒的脸上看不出端倪:怎么样如果不是,我们再看看其他人话说到一半,竟见夏歧忽然朝他躬身恭敬一拜,忙上前把人扶住了,哎哎!恩人这是做什么? 夏歧缓缓吐出一口气,呼吸着傍晚清凉的空气,只觉得三个月来,压在心头的沉重散去了一半。 他反复确认过,床上之人确是顾盈。 他没了平日对秋颂的散漫,目光认真:秋大夫,多谢你救了我的家人。 秋颂一愣,欣喜地一合掌:竟然是这般机缘?倒也巧了,不过不用谢我,你也救过我一命,而且我没做什么,是阿隼将人带回来的 黑隼敏锐,先前嗅到此人身上的危险气息,定是长期行走杀戮间。如今知道对方没有敌意,还救过秋颂,便收起了锐利。此刻见夏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怕麻烦地一拍翅膀飞走了。 秋颂沉吟着目送黑隼,一拍脑袋,是了,神医谷秘境虽没有离开南奉,但有时会停在南奉边界。霄山裂谷与南奉边界相去不远,阿隼经常去悬崖帮我采药,想必是刚好经过了裂谷附近。 霄山裂谷有浓郁瘴气和爆裂罡风,但若是修为高的猛禽类灵兽,的确可以短暂穿梭。 夏歧满心喜悦,忙问起顾盈的情况。 秋颂被他的开心感染,也笑起来:先让你放个心,我爷爷出手,没有救不了的。姑娘被救回时,妖丹几乎碎了,妖魂也损伤不小,身体更是破碎不堪。哎,如今身体的伤已经愈合了,妖丹也修补过,少了大部分修为,却不会散开了。但这妖魂之伤,有些难办,爷爷选了最稳妥的方式,把她沉浸在稳固修复妖魂的术法中,辅以山崖灵气,估计还有几年才会醒来。 在天人永隔面前,等待时间倒显得不要紧。 会醒来三个字在夏歧心中被反复回味,酸胀的欣喜一点一点渗入心脏,抚得他浑身轻松。 片刻后。 夏歧跟随秋颂离开了崖上小屋,踩着稀薄的余晖,走在返回的路上。 秋颂才反应过来:对了,恩人要找的不是鲛女吗? 夏歧的思绪被打断,有些好笑地看向秋瑾:你如何判断是蛇灵? 秋颂理所当然道:平日都是爷爷在医治,我只在救回时看过一眼,屋内都是浓烈的蛇类妖气只会是蛇灵吧? 夏歧忍俊不禁,这秋颂修为稀松,第一眼看错了也无可厚非,要是再看第二眼便会发现端倪了。 师娘紧缠巨蟒契兽坠落悬崖,玉石俱焚。巨蟒死了,她也裹了一身蛇类妖气。重伤会让自身妖气变弱,刚救回的时候,自然只能察觉到蛇类妖气。而且蛇与隼是天敌,若真是蛇灵,你的阿隼就算会救人,也不会靠近小屋。 被上了一课的秋颂十分讶然,也不显得尴尬,只是惊叹恩人不愧是阅历颇丰的霄山门主,忙抽出一个小本记了下来,还邀夏歧一道吃晚饭,顺便讲讲其他的霄山奇闻异事。 夏歧心想哪有这等闲心,之间先到谷中的霄山弟子想必还等着他,见秋颂一脸期待地盯着他,不由拍了拍对方后脑勺:去和我门派兄弟们一起吃? 秋颂双眼一亮,把本子一揣,兴奋得全然忘了以前是如何骂霄山的:吃!一起吃!我还没和猎魔人聊过呢 夏歧弯眼笑得十分愉快,哥俩好地揽住人,往弟子所住的院落走去,怕对方中途下了贼船一般:我们猎魔人最是好相处,可好客了。 一无所知的秋颂开心极了,没看到霄山门主唇角的慵懒笑意有几分不怀好意。 神医谷辽阔而阔气,层叠翠绿间的三个二进院,安顿了被秋颂救回来的所有弟子。 夏歧蹚着秋夜凉爽夜色,穿行过一条落满枫叶的小道,转进了霄山弟子的院落。 众猎魔人见他们的门主安然回来,都松了口气。 夏歧与霄山弟子在一起时,没有一点门主的距离感和架子,还像以前和兄弟们相处那般,随便捡个空位散漫一坐,接住对面抛过来的酒壶。 五十来人聚在院中,几张火符落在地上,便开始了煮酒唠嗑。 互通完分别后的情况,夏歧也告知了顾盈被救的消息。 猎魔人多的是聚在一起煮酒聊天的时候,轻车熟驾点燃了热闹气氛,如今人逢喜事,更是畅快恣意。 夏歧懒散靠在椅背上,提着酒壶和身边的弟子一撞,又畅饮了几口,听着对方详细说着他随苏群云离开之后,洞窟中发生的事。 秋颂把猎魔人救进谷中,又救了顾盈,猎魔人对他热情极了,轮番给他满上酒。 猎魔人用来取暖的酒名叫梦时春,口感甜而细腻,入喉清爽微辛,但后劲极大,有着与名字一般的欺骗效果。 夏歧见年轻天真的谷主陷在乌压压的黑斗篷中,饮果酒般一杯杯喝完,还兴奋地主动去要酒,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而此刻的影戒中,是傅晚和念念得知顾盈的消息后,一封又一封极为欣喜的回信。 夏歧看着火光出神,耳边的嘈杂慢慢模糊朦胧,只觉得周身一切带着暂歇片刻的悠闲。 然而越是这样的时刻,他便越想念清宴。 想到这里,他立马起身,随口嘱咐弟子们别让秋颂再喝了,结束后把人送回屋,才离开院落,打算去找清宴。 他一踏出门,身后喝得正开心的猎魔人们齐齐起哄 门主明早再回来!我们没留你的床铺! 你的床铺在清掌门那边,别走错了! 夏歧心里好笑,茫茫夜色中,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带上些许迫不及待。 没有重要的事,夏歧便没有再往芥子里打扰清宴。 此时夜渐深,他见老谷主院落的书房还亮着灯,也没进院落,捡了个院落外的石凳坐下。 发现芥子里的岁岁还没睡,正在厚雪中钻来钻去,便把它薅了出来,给崽崽喂了些夜宵。 等夜色已深,清宴走出秋瑾的院落,看到的便是万籁俱寂中,一袭黑斗篷的人正把鸡肉分成好多小块,往上一抛,雪白的雪灵鼬跳起来去接。 一大一小都正玩得不亦乐乎。 他唇畔稍松,眉间肃然疲惫随着接近那人的每一步逐渐淡去。 夏歧察觉到清宴靠近,忙把岁岁一捞,开心地跑了过去。 清宴牵起他,又摸了摸茫然的岁岁,拉着他一起步入芥子中的霄山阁楼前。 四周转瞬是茫茫大雪,清宴把他牵进永远亮着暖灯的屋子,将满天地的风雪关在门外,温声问道:怎么没有先去歇息? 岁岁吃饱玩累,慢吞吞上楼睡觉去了。 夏歧把黑斗篷一卸,撑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我门派的人说,没给我留床,让我去找道侣挤挤。 清宴把果茶煮上,取出一碟点心置于桌上,又俯身凑近他轻轻一嗅,目光含着柔软笑意:喝酒了?还喝了不少。 夏歧在霄山守夜时喝惯了,那点酒倒不算什么,只是被屋里温暖包围,又有清宴在身侧,酒气被催得浮上来一点点,只、让他有些朦胧的困意。 他刚要提议去歇息,正好问问清宴和老谷主谈的事,便见清宴在釉色烛光下温柔地凝视着他,问道:阿歧要一起沐浴吗? 夏歧的瞌睡蓦地醒了大半。 一楼空间转瞬被清理妥当。 恋耽美 -鹿阿玄(97) 夏歧半躺在一只宽敞的浴桶中,在微烫的水中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身心都舒畅极了。 而余光瞟到身侧的清宴时,他又有些拘谨地背脊一僵。 也不是没看过清宴未穿衣物的模样更何况还亲手抚摸过每一寸。只是每次看见这具俊美身躯,还是会羞怯和紧张,许是想起了被俊修肌理覆身上来的某些时候。 不过此时,清宴正阖着双眼,似乎有些疲惫。 夏歧也不打扰,近两日的悠闲时刻让他觉得不太真实,又万分珍贵,他不想辜负,唯有静静享受。 他双手趴在木桶边缘,端起酸甜的果茶安静喝着,浑身上下都无比放松。 身边的清宴睁开了眼,在水下牵住他的手,蔚蓝眼眸像是被月光浸染的深海,澄澈而深邃:阿歧,靠过来些。 夏歧一愣,倒是没起什么旖旎的念头,他敏锐察觉了清宴心情不佳,是想要靠近他汲取什么。 他挨上自家道侣,又被拥进怀里,被对方抱住。 肌肤相贴,贴着他的身躯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仰起头:柏澜,今晚谈得不顺利吗? 清宴慵懒地轻嗅着他的头发,片刻后,嗓音有些低哑。 秋瑾是我两百年前救过的妖灵,那时他还年幼,我便带他回了灵影山。他喜欢钻研医术与治愈术法,南奉奇花异草繁多,成年后移居南奉。之后便在金连城开宗立派,有了神医谷。 原来还有这等渊源,夏歧喃喃:难怪老谷主一直内疚当年没来得及赶回灵影山 清宴若有所思地低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将今日所谈,向自家道侣简洁托出:百年前的灵影山变故,让秋瑾对云章门派抱有浓烈敌意,如今不想再与三个门派为伍。 夏歧一愣,这倒可以理解,不过,秋瑾对幕后之人的所作所为定是不认同的,否则也不会四处救治妖灵,那也会有让魔患平息的心思。 如此说来,对方只是不想与云章门派合作,但看清宴的神色,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老谷主不会是想自己解决魔患吧? 清宴摇头,半隐在烛光中的面容看不清神色:不止。他想借魔患削弱各门派,以报当年背信弃义之仇,再在云章重建灵影山。 夏歧震惊,先不说当年苍澂长谣有功无过,如今是事关云章生灵安危的关头,老谷主竟还有这等雪上加霜的算计 想必是故乡亲友惨死的百年来,仇恨把人逼得几欲疯魔,根本无法再有半点理智。 不过清宴将此事告知他,倒是让他猜到了清宴的态度,他想了想,还是问出心中蕴藏的那个问题:柏澜,那你是怎么想的? 作为万妖王,清宴又是什么立场? 屋内静了几息。 清宴的目光垂下,落在他的面上,夏歧知道对方在凝视着他,又像是有些失神。 像是过了很久,清宴才开口:我未答应。作为殊琅,我对长谣和苍澂只有感激。而如今,云章每个生灵与百年前的灵影山妖灵一般,都是无辜的。无论是作为苍澂掌门,还是万妖王,都不能任由魔物灭世,更不可趁机打压其他生灵。 夏歧抱紧清宴,依然无声看着对方。 清宴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未曾有一刻忘记灭族之仇,也想过给妖灵寻一处新的故乡。尽管徐深已死,十方阁得到应有的报应,灵影山牺牲的人却回不来了。 清宴话音和缓渐低,最后只剩沙哑咬字,又握紧他的手,拿到唇边,垂首把唇印在手背上。几息后,深吸一口气,若是任由魔物肆虐,而灵影山推波助澜,从今往后,妖灵将会被推到其他生灵的对立面。 没有什么势力会长盛不衰,或许百年之内,妖灵可依仗灵影山和万妖王,几百年之后则未必。战争带来的恐惧和仇恨会刻进神魂里,一代代相传,无法消弭。往后出生的妖灵不该失去立足之地,背上被他族仇恨的沉重命运。 阿歧,我不得不往前走。 夏歧怔愣地看着清宴,那双沉静眼眸里的蔚蓝是包容而辽阔的海天之色。 这一刻,他更深地了解了自家道侣。 他的道侣心怀万物,目光长远,即便是血海深仇,也遮蔽不了对方的双眼,难抵骨中坦荡磊落。 清宴胸怀中有自己的私心,也有万千臣民,还装着山河人间。 清宴从不图一时畅快,更想要万千生灵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夏歧心中涌起一阵激荡,又是心动,又是爱慕,他紧紧抱住自家道侣,柔声道:那柏澜不必在意他人想法,只管去做认为对的事。我和霄山全力支持柏澜。 他仰起头,眼里是不屈恣意的傲气,何况我们此行准备充足,每名弟子皆是以一当百,何须依仗他神医谷。 清宴眉间肃然稍缓,眸光被暖灯映得柔软,伸手托着自家道侣的后脑轻揉,嗓音也低了几分:是,无需依仗神医谷。我也并不在意他人怎么看待我,有阿歧在,我什么都不怕。 待明日,我们便寻机会回庇护所,还是在自己的地盘舒服,诸多事也需尽早筹备。夏歧用侧脸轻轻蹭了蹭对方的颈窝,安抚地说出心中所想,柏澜只管按照自己心意去选择,无论何处,我两同去同归。 如今他心中的万妖王形象,不再是百年前统率众妖的威风大妖,而是受了伤还在深夜给弱小灵兽治疗的那个人。 力量强大不稀罕,难能可贵的,是握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会俯身护住每一个受难的弱小无助灵魂。 听到自家道侣的许诺,清宴眸光稍微一黯,又想起了今晚笼罩心头的最大阴影。 他向秋瑾再次询问起引渊之毒的解法 即便是动用万妖王的全部妖力甚至祭出妖丹,此毒也不可解除。 这个消息的沉重,似乎让一切事情都不值一提。 夏歧正疑惑清宴片刻都不应,便见对方眸光微沉,低头凑近,轻轻吻住他,又贴着他的唇一字一字说道:阿歧要说话作数。 今晚的清宴,声音莫名带着些微沙哑,尾音也捎上了几分有别于平日的疲惫。 许是秋瑾的话让清宴有些心寒。 夏歧不由心疼极了。 清宴的亲吻渐深,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意味,呼吸又重又热,有些急不可耐地掠夺着他舌尖的稀薄酒气,两人唇齿间尽是灼热呼吸。 几息后,紧贴着滚烫身躯的夏歧察觉了什么,已经起了薄红的耳廓脸颊更加烫了。 周身包裹着热水与清宴的气息,氤氲白雾间,酒气被催了上来,他只觉得有些晕乎,又浑身发软。 清宴的五指深入他的青丝中,轻轻托着后脑,正俯身细细摩挲他的唇。 双唇稍分,温热呼吸低声向他征求许可:阿歧,可以吗? 他顺应着喉中难耐的渴求,轻轻应了一声。 清宴许是怕他被水呛到,让他面朝桶沿跪坐下去。 等脊背与后颈上的柔软亲吻消失,他被有力手臂环住腰,耳尖随之被唇舌含住,落在耳中的气息灼热:要辛苦阿歧晚些再歇息。 夏歧微微阖眼,扶着桶沿的手慢慢收紧,双眸因热气而氤氲,气息逐渐不稳,齐胸口的水轻轻晃动着。 他在几欲将他融化的滚烫中,大胆又羞怯地轻声回应:我也喜欢和柏澜这样 神志早就迷离,耳边传来一声模糊低沉的笑,他倏地抓紧桶沿。 夜色已深,却还漫长。 第131章 临渊道 卯时末。 夏歧回到霄山院落,在众猎魔人意味深长的调侃目光里勉力端稳淡然神色,让所有弟子迅速整备,随时准备出发。 清宴与老谷主处世理念相悖,不便继续托荫神医谷是一个原因,夏歧还担心秘境再隐蔽,苏群云若是有心循着他们的踪迹找来,难保不会牵连神医谷。 他这么想着,又走向对面的长谣院落。 几个月前,霄山魔患压力徒增,那段时日已然将他的散漫作息调整得极为严苛。除去重伤昏迷或轮值休息,每日卯时一到,他立马清醒。 今晨醒得实在有些晚了小阁楼的床上只剩他一人,清宴在芥子中留话说明了去向,已经前往苍澂院落探望弟子,再联络上庇护所,询问魔物进攻的详细情况。 夏歧迈入长谣院落,下意识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腰,垂眸思忖着。 清宴可以将妖力收敛得不露一丝痕迹,但进谷时没有那么做,便是不想掩藏,如今更不会对苍澂弟子有所隐瞒,想必此去也要解释此事不知弟子们的态度会如何。 见到闻雨歇,夏歧将老谷主的计谋和清宴的立场完整转述,这些已得到了清宴的许可。 闻雨歇怔愣片刻,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对万妖王与苍澂掌门的胸襟与眼见肃然起敬。 她转头令弟子们开始整备收拾,才与夏歧聊道:神医谷愿意帮忙自是好事,不愿意倒也无关紧要,原本也没将其他势力算进去,只要不站在魔物那边便好。 夏歧在这件事上也想得开,罢了,暂歇一夜,避开魔藤,已然足够了。 只是如今一想,清宴恢复万妖王的记忆后,先是在灵影山被魔化子民们哀求入魔,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精神正常的故人,也对万妖王寄予报仇愿望。 复仇无可厚非,清宴却总归没有遇到一个心腹旧臣,自家道侣难免有些心寒吧。 夏歧告别闻雨歇,走出院落。 谁知沿着溪边随意一走,便撞见了老谷主秋瑾。 秋瑾许是平日不怎么爱笑,面无表情的时候,面上尽显肃然刻板之色。 对方似乎是在刻意等他,相隔数丈,目光早已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而黑隼也守在一旁。 夏歧倒也不惧,心想巧了,他也正愁如何找机会去见见老谷主,便向着溪边的那道人影走了过去。 停在几步之外,他先礼数周全地朝着秋瑾躬身一拜:老谷主救治霄山弟子,霄山上下感激不尽,待回到霄山,定备上酬劳与谢礼送到谷中。 秋瑾锐利目光稍缓,傲然缓慢地嗯了一声:夏门主杀了徐深,还救了我孙儿,以恩抵恩,酬劳谢礼便不必了。 夏歧一愣,他之前还怕老谷主和清宴谈崩,将治到一半的顾盈丢出谷,如今看来,在复仇之外的事上,老谷主倒是明理。 他忙抓住这缓和友好的氛围,露出极为讨长辈喜欢的温润微笑:晚辈听闻谷中医者妙手回春,有修复破损神魂的方法 秋瑾抚着银须,面色的确缓和不少,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夏门主是王的道侣,既然有这层关系,何须来求,让王命令老夫便好。 夏歧闻言一顿,缓缓直起身,对上那双仿佛深不见底寒潭般的洞悉双眼。 他心里有些好笑,秋瑾看上去是能做他爷爷的年纪,让他因此多少有几分尊敬。但他如今以门派立场相谈,对方却有意将他扯入约束万妖王的利益链中,到底还是没有放弃昨晚提出的复仇计谋。 夏歧浅淡笑意不减:这是本门派的事。 秋瑾目光莫测地沉默盯着他,忽然道:要我救人,倒也可以商量,只需夏门主帮忙转告王,再多加想想昨夜老夫提出的事。 眼前这位年轻的霄山门主,竟能让王生出动用自己妖丹来医治的想法,对方在王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只需此人开口劝说王自然会动摇。 夏歧唇畔笑意不减,目光却顷刻冷沉下去。 不知是秋瑾目光老辣,还是清宴向对方说了什么,让秋瑾如此笃定,只要自己一开口,便能让清宴改变主意。 秋瑾虽是清宴的旧识,此时竟敢生出用他威胁清宴的心思,让他十分不快。 黑隼蓦地敏锐察觉了什么,颈间的毛因忽如其来的杀意呲了起来,亮出利爪,作势欲扑。 夏歧冷漠地看了黑隼一眼,直把对方逼出尖利叫声,他的视线不急不慌对上老谷主的灼灼目光。 他姿态尚且恭敬,眸光却锐利冰冷,声音更像是抵在侧颈的剑锋一般,带着随时取人性命的威胁意味。 我不会转告,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前辈若是要我做其他事,我愿意赴汤蹈火,唯不可给他添半分勉强。我知道前辈有自己的私心,我也有,我的道侣想要走的路,莫说让他改变主意,这一路上的障碍,我都可以为他清扫干净。 夏歧说完,毫不在意秋瑾的沉黑面色,在扑面而来的逼人威势里淡然自若,还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黑隼利爪尖牙的防御姿态。 他娴熟地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有礼:这两日在贵谷多有叨扰,添了诸多麻烦,我们稍后便启程离开,前辈保重。 返回的路上,夏歧面上淡然消失,紧紧蹙着眉。 老谷主打定主意不松口,越谈越被动,修复边秋光神魂一事只能暂缓。 待到魔患消失,云章妖灵得以四处安居,或许能与老谷主有再谈的契机。 好在边秋光在悬停符阵中待上几年也无妨。 三个门派整备完毕,清宴已然与庇护所联络过,规划好了回去的路线。 夏歧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苍澂众弟子,众人面上倒没什么异常依然带着森严门规里长成的举止有度,从容谦和,看向他们的掌门时,神色依然敬重守礼。 他眉间一松,看来担心是多余的,清宴无论什么身份,在苍澂的威望到底是难以撼动的。 闻雨歇却面色凝重,她方才收到了来自长谣驻地的传信 面朝陵州方向的沉星海结界也坍塌了,有魔物正渡过沉星海,直逼陵州。 夏歧一愣。 灵影山东西两头分别对应着霄山和陵州,百年间结界松动的裂缝正位于东边的霄山方向。 霄山的各防线已然成熟有序,有着固若金汤的抵御能力。陵州海域太宽阔了,布防困难,之前没有魔物从海面过来,长谣未雨绸缪地撤走沿海村庄的百姓可以说是毫无遮挡。 此时再建防线,想必已经来不及了。 清宴蹙眉思忖:我之前留在灵影山的法阵,能安抚妖魂和阻止被传送而结界的崩塌势不可挡。结界千疮百孔,我如今的妖力添补不上所有缝隙,我让明微调遣弟子去支援长谣。 闻雨歇面露感激,说道:我已然让弟子将所有百姓撤入锦都城中,锦都法阵完好,防御法器充足,抵挡些时日不成问题。 夏歧叹气:但云章的安全地域不断缩小,魔物活动的范围日益增大我们得抓紧时间,不能久拖了。要不回到庇护所做最后整备,便直接前往驻地? 清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颔首道:先离开。 他们要离开,没人敢拦,但秋颂不见踪影,谷中人没接到老谷主的允许,不敢贸然开放空间法阵。 然而有清宴在,他们根本无需他人指引,众人跟着清宴,不费吹灰之力便走出了空间法阵,离开后,清宴还将法阵关闭并加固了一番。 出秘境的地方是金连城外,他们人数太多,潜行也没有多少隐蔽效果,若是撞上魔物,已经不必畏惧,砍菜切瓜解决便可,众人直接浩荡御剑前行。 夏歧看着周身碧蓝黑交织的队伍,心想云章三个门派一同前行,倒是壮观而前所未见。 他用神识与另外两位掌门说道:哎,苏群云是不是太安静了些?三天了,只有魔藤和魔物找来倒不是说这两不厉害,但苏群云之前气势汹汹,怎么雷声大雨点小? 恋耽美 -鹿阿玄(98) 苏菱微微蹙眉:而且师父也还没有消息希望这两者没有什么关联。 夏歧刚要接话,忽然听到大喊大叫的闹腾声,低头一看,一人正在身后追着他们跑,正是一早上没见踪影的秋颂。 他意外一挑眉,让一位猎魔人下去把人捞了上来,他看着紧紧抱着弟子大腿的神医谷谷主,有些好笑:秋大夫这是做什么? 秋颂被高空烈风吹得东倒西歪,开口却是兴奋大喊:带我走吧!我要做霄山的随从军医! 夏歧一愣,忍俊不禁:这是为何,放着好好的谷主不做,跟着猎魔人刀尖舔血? 整个南奉被徐深欺压了百年,秋颂作为医者,恨极了屠杀虐待生灵的十方阁。后来南奉乱了,他偷跑出谷看看,被夏歧救回庇护所,听百姓说起十方阁被霄山彻底灭了,不由对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霄山态度一转。 而且昨夜和霄山兄弟们畅饮,被塞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好吃的,他再开心不过了。 谷中有爷爷看着,事情也不多,没我发挥的余地。霄山定是个好地方,我要住个几年再回去!而且今早我把谷中暂且用不到的法器都带出来了恩人不是要寻修复神魂之法吗,巧了,我也会! 夏歧倏然心脏一悬,差点忘了御剑,他紧紧盯着秋颂:这开不得玩笑。 秋颂知道此事对夏歧重要,也面色认真地回答:引渊我解不了,修复神魂我还能不会吗,只是会比爷爷慢上一些。谷主的考核向来严格!我可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 夏歧沉默看着秋颂思忖,这人虽嘴上零碎,无论医术或者药理都没出过差错,还能一夜配制出抑制引渊疼痛的药。 他竟没想到,求医不成后竟然有了出乎意料的收获,不由对秋颂和善感激一笑:欢迎加入,从现在起,你便是霄山的大夫了,等回到霄山,我便按照猎魔人的标准给你发供奉。 被抱住腿的那名猎魔人闻言欲言又止,只想说他可好几个月没见到霄山供奉了。 秋颂拥有了新职位,格外快乐,又一拍大腿:还有!我一直在研究的净化神魂术法有了新的进展,或许可以帮你们! 夏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净化神魂? 御剑在前面的清宴却是稍一侧首。 秋颂兴奋地比划着:魔物的诞生,是整个神魂被魔气侵染,净化便是把魔气与神魂分离开当然了,得是没有沾染杀戮罪业的魔物,沾染上血腥便会与魔气混沌一体。恩人之前不是把一名魔化妖修封印在庇护所不远处嘛,我们先拿那位大兄弟试试! 第132章 临渊道 片刻后,众人抵达庇护所。 庇护所结界壁上笼罩着正在进攻的魔物,宛如一层乌云,法阵倒是没有丝毫损伤。 夏歧粗略一看与魔物缠斗的弟子数量,便知傅晚让驻守弟子们分批轮值,看来魔患压力不大。 闻雨歇先行带三个门派的弟子去清除结界壁上的魔物,夏歧与清宴没进庇护所,带着秋颂来到不久前落成的悬停符阵面前。 小范围符阵里的那团黑影如同凝固的墨水,魔气每丝每缕都静止不动,被封印在了一瞬间。 夏歧下意识望向清宴,对方正无声看着黑影。 他已经意识到,秋颂的净化术法若能成功,便意味着清宴或许能与更多灵影山故人相见。 他轻声解释道:我见他没有沾染上杀戮,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能寻到什么机缘能救一救 这么说着,目光又落在围着符阵查看的秋颂身上,谁知真遇到秋大夫有此神通。 清宴低应了一声,抬手轻轻一揉他的后脑,似夸他有心了,随后也看向秋颂。 夏歧忽然记起与清宴去锦都时,清宴在落雨集布下净化法阵:我记得苍澂有净化魔气的法阵?柏澜还在落雨集用过呢。 清宴颔首,开口解释:魔气一旦沾染上生灵,便会迅速在全身经络蔓延,魂体则浸透更快。苍澂净化魔气的法阵,按照对象分为两种。为生灵驱除魔气,先用术法刺激放大灵台的排异反应,辅以法阵,将魔气驱逐出体外。为死物驱除,则是在法阵中加入绞杀净化的暴烈术法,不可用于生灵和魂体。妖灵亡魂没有灵台,也抵挡不住绞杀净化的术法,只要还残留一丝魔气,顷刻便会在魂体中蔓延开。 夏歧一愣,这么说来,给魔化妖灵净化的方法至今不存在,而且就算存在,魂体内只要有一丝魔气残留,又会回到原点。 他更加好奇秋颂的钻研成果了,毕竟出自神医谷谷主之手,说不定真有奇效。 秋颂仔细观测完符阵,开始往芥子里掏东西:清掌门说得对,二十多年前的神医谷,也只存在这两类术法。那时被带回谷中的妖灵若是被魔气浸染了灵台,无力回天,便会在魔化前被消灭哎,我看了很多次,依然见不得那场面,就着手开始钻研他法,一钻研便是二十年最近终于有些进展了。 夏歧微讶,二十多年前便开始钻研?看来秋颂的年龄并非与他差不多 他的注意力被秋颂手中的符纸和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吸引过去,想必便是符阵与阵眼法器。 秋颂把符纸落在悬停符阵外,得意地把他的大宝贝拿到两位恩人面前,只见那法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每面有十二方格,每个方格上刻着繁复精细的铭文,奇怪的是,每一面都形成不了任何法阵。 秋颂把盒子掰开,放入一颗雪晶,又往符阵上一抛,盒子便悬在了黑影上方。 先前布下的符阵顷刻被激活,盒子中的雪晶将方格上的铭文投影在黑影四周,顷刻组成层层法阵,其中铭文如收束的幽幽星辰。 夏歧叹为观止,似乎明白了其中原理。 秋颂捏诀启动盒子,组成盒子的多个方格迅速变幻位置与顺序,投映在黑影四周的层层法阵也不停跟着变幻。 秋颂同时解释道:我将组成诸多法阵的铭文刻进了这万象盒中,只需一启动,它便能自动追踪着符阵里的魔气流动,从而不断调整法阵若是魔气暴烈,便甜一层安魂法阵,若是魔气四窜,便加一道追踪驱逐的法阵。当然了,固魂治愈术法会覆盖全程万象盒,便是替代阵中魂体的灵台。 夏歧惊叹不已,没想到这年轻谷主心思极巧,还真有些门道,不由叹道:秋大夫真是年轻有为! 连清宴也颔首赞许。 也也不年轻了,秋颂开心而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又发愁地叹了口气,我为此去学了几年机巧之术,但铭文组合总是出错,炸毁了很多盒子这万象盒翻转便变化万千,如今铭文组合得依然不太连贯,经常无法及时形成法阵,法阵不能流畅切换,魔气一走漏,又蔓延回去之前的努力便又白费了。 清宴闻言稍一抬手,万象盒便飘来悬在他的掌中。 秋颂睁大眼,看着万象盒在清掌门手中不用捏诀便乖巧翻转,意识到对方想要帮他完善铭文,忙期待得大气也不敢出。 夏歧抱着剑,稀奇地看着自家道侣垂眼凝视着不断变换的万象盒,片刻后,像是已然摸清了机巧的变换规律,掌握了雕刻其中的铭文类型。 清宴另一只手并指为笔,凌空将一个个铭文补充重改。 万象盒翻转间,不断成型的铭文被推入其中,幽蓝色的铭文映在那双蔚蓝专注的双眼中,浮起交相辉映的细光。 片刻后,清宴于掌中检查了一遍万象盒,万象盒被一托,又归位在黑影上空。 再次投下的铭文法阵繁复精细不少,万象盒也翻转得流畅无比。 秋颂紧张地看了片刻黑影周围的法阵,发现法阵不但切换得丝滑无缝,竟还弥补上了一些微小的空缺,欣喜地一握拳:成了成了! 他激动跑到两人面前,崇拜无比地看着清宴,法阵切换不再滞涩了!若是这次净化的效果显著,想必完全净化指日可待! 清宴的目光落在那团黑影上。 他方才修补添加铭文,仔细查看了万象盒。此物精巧,包罗万象,能变幻万千的确蕴藏着净化妖魂的机缘。 这便意味着,那些魔化的灵影山妖魂,有着清醒过来的可能。 此番柳暗花明,让他生出些许期待,又一时恍惚。 夏歧跟着秋颂走上前,围在悬停符阵前,待秋颂又检查了一遍符阵,他才将悬停符阵撤去。 凝固的魔气顷刻间恢复翻涌,黑影暴躁地倏然向两人扑来,却被困在净化符阵内,挣扎不休。 符阵头顶的万象盒已然启动,层层法阵笼罩下来。 秋颂见黑影拼命撞击着结界壁,嘴里小声念叨有词:大兄弟得罪了,痛的话忍一忍清醒后也别打我 夏歧看了一阵黑影,又仰头打量着神奇的万象盒:秋大夫竟然为此潜心钻研二十年,毅力和勇气都非同寻常,非玲珑心思不可成。 这有什么,我只是喜欢这些,就像你们练剑一样,也不是天天练,练了好多年嘛。秋颂嘿嘿傻笑着,爷爷几乎没夸过他,如今被恩人夸赞多次,浑身轻飘飘的,担不起恩人这番话,我只是心思活络一些而已,没想到能有奇效就像我给恩人的那些助兴丹药,也是药物结合了简单术法 夏歧忙猛咳一声掩盖这多余的话音,又飞快看了一眼身侧的清宴。 谁知对方还是听见了,正垂下目光,落在他面上,还开口重复道:那些? 仿佛在因只试过一种丹药而有些在意。 夏歧干笑一声,自家道侣在那事上主动万分,甚至有些欺负人实在不需要其他东西来助兴了 他红着耳尖,艰难扭头避开那道视线,向秋颂问道:法阵中的大兄弟何如了,有效果吗? 还好秋颂的注意力全在法阵中,没注意两人说了什么,正紧紧盯着那团黑影,兴奋地低喊道:慢慢生效了 万象盒追踪着黑影妖魂里的魔气,不断翻转着变幻法阵。 黑影起先还在暴怒挣扎,符阵内的魔气浓郁得混沌不堪,如被墨汁搅浑的水,兽类咆哮阵阵。 片刻后,黑影的动作变得缓慢,像是疲惫极了,周身魔气流动的速度也滞涩不少。 又过了片刻,黑影身上的魔气竟然稀薄了许多,黑影在符阵内不断打转,步履迷茫而沉重,似是找不到归途。 待黑影终于停下,双手怔怔扶在结界壁上,正在直直看着他们,竟已露出身形和模糊五官。 秋颂结结巴巴:是是位姑娘 夏歧疑惑看着黑影面朝他们伫立着,一动不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向清宴。 清宴果然微微蹙眉,也打量着黑影,几息后,稍一怔,试探唤道:月珞? 夏歧微讶,清宴认识? 便见符阵中的黑影浑身一震,顺着结界壁缓慢跪了下去。 却不是恭敬跪拜,只是脱力般跪坐在地上,双手仍然趴在结界壁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 清宴沉默思忖,黑影的模糊五官与记忆深处的人对应了起来确是自己熟识的灵影山故人。 与秋瑾的普通交情不同,月珞与她的夫君皆是他的心腹之臣。他们便是灵影山幻境中,那两名喜欢爬他书房窗户的小孩。 两名小孩长大后,都成了灵影山出将入相的大妖。是他的臣民,也是朋友。 未曾想如今还有机缘再见。 夏歧见自家道侣面上声色不显,那双蔚蓝眼眸却微泛涟漪,蕴着一抹怀念之色,便知道那道黑影定是清宴的故人了。 他暗自庆幸当初将黑影留在悬停符阵中。 清宴似是察觉他的担忧,侧头牵起他的手:待月珞清醒,定会开心见到你。 夏歧一愣,惊讶脱口而出:为何?我当初差点失手把这位姑娘打散了 清宴想起进入灵影山时,他察觉陷入回忆幻境,便插入原记忆不存在的那段与夏歧相关的谈话,两名小孩得知他有道侣后欣喜万分。 虽是幻境,两人的反应也是他基于精准记忆得出的推测,不会与实际相差太远。 她们幼时总向山灵祈祷,替我寻一位道侣。山灵许是烦了,某次祭典回应道,此事不归祂管。她们才就此停歇了。 听到清宴说起灵影山的日常趣事,想必也是对方心里的珍贵回忆,夏歧觉得新奇无比,忍俊不禁。 第133章 临渊道 依秋颂推算,净化符阵要将黑影完全净化,还需运行两三日。 清宴在符阵周围布下防御术法,以防其他魔物前来破坏,三人便先行回了庇护所。 闻雨歇带领弟子,把庇护所外的魔物清理了一番,如今暂时清静了下来。 见他们归来,闻雨歇与傅晚迎了上来,众人聚在一座就近院落的石桌边。 傅晚这几日负责驻守庇护所,调遣弟子抵御魔袭,他先把庇护所发生的情况简洁陈述了一遍,说完后,本就沉着的眉梢多了几分凝重。 近日来,庇护所被魔物昼夜不停地袭击,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先前在魔藤爆发中死去的百姓,魂魄被炼为魔影,前来庇护所引诱亲友离开法阵范围。魔种以血肉为掩,藏在归来的百姓身体中,所幸发现及时,已经将魔种尽数驱除。前方迎敌用了大量人手,后方稍有失察便被钻了空。调遣不当,是我的疏忽。 清宴闻言却摇头:苏群云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庇护所百姓众多,留驻弟子有限,防不胜防。拦截下来便好。 傅晚有些意外,清掌门在平日的商讨中少言而一针见血,少有搭这类话的时候 正在垂首思忖的夏歧也微讶,这是他方才顺口要说的话,谁知被清宴抢先了 他稍一琢磨,顷刻明白了对方用意傅晚出错,他开口原谅便有些护短的意思,尽管在场的另一个门派不会深究,清宴对他下意识偏袒,还是周全又有心了。 他不由自主地微翘唇角,声色不显地看了清宴一眼。 那双蔚蓝眼眸停留在他面上时,也柔和了许多。 傅晚稍一探究,就见相隔不近的两人对视了一瞬,那饱含道侣意趣的氛围稍纵即逝。他欲言又止,最后面无表情闭上了嘴。 然而闻掌门根本没有深究的心思,眉宇间罕见地带着几分急切。 方才进庇护所的时候,我发现用来与师父联络的法器失去了勾连另一个法器毁坏失效了。不知是师父自己毁去,还是被他人毁坏好在能依稀察觉师父魂灯未灭。 事情终是往坏的方向发展,夏歧心里咯噔一沉。 众人也陷入沉默。 在这个节骨眼,很难不把苏菱的失踪与苏群云联系到一起,毕竟苏群云便是苏菱来南奉的最终目的。 夏歧沉吟几息,说起了另一件事:之前在西南郊洞窟,苏群云在法阵爆炸中心也毫发无伤,修为深不可测。当时他只需撤去我们的遮蔽结界,洞窟坍塌,我们很难出去 他略一思索,换了种更为清晰的表述方式,若是苏群云当时不想让我们讨到好,我们不可能全身而退。这几天也是,看似魔藤与魔物肆虐,苏群云却远没有拿出全部实力。这是为何? 恋耽美 -鹿阿玄(99) 闻雨歇垂眸沉默听完,抬头间,眸中悲倦已然散去,露出清明神色。 阿云按照苏群云的性子,若是想达成什么目的,他有能力时便会一搏到底,不会踟躇中断。此番若不是有所预谋,便是被什么事耽搁困住了。 夏歧蹙起眉头,心中担忧渐浓,也随之想到了另一关键:苏群云早在多年前失踪,五年前开始支使十方阁兴风作浪。但他若是五年前才进入十方阁,那时能依仗着灵影山诸多咒阵,根本无需对徐深有所畏惧,更逞论憎恨。坑害徐深,屠杀十方阁所有弟子更像是他在报复。 清宴颔首认同:另一名幕后之人显然想让云章覆灭,苏群云又如何能幸免,他明白徐深是一枚弃子,而他也并无差别,不会不留后招。 夏歧顺着清宴的思路继续思忖,慢慢蹙起眉。 苏群云忌惮另一名同伙,也打不过对方。而他更不会投敌他忽然直起身子,答案呼之欲出,他没对我们穷追猛打,是想等我们与另一名同伙两败俱伤? 众人一愣,都面色凝重起来。敌暗我明便算了,对方计划竟铺得如此长远,显得他们越发被动。 清宴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盏,目光中掠过一丝欣赏,才缓声开口:无妨,必不会如他所愿。十方阁驻地是他的地盘,只要进入,我们便陷入被动。他想等我们分出胜负才肯现身,我们将计就计,让他主动找上来便可。 话音一落,正安静听着的傅晚似有所感,抬起头,便见清掌门冷静而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背脊一僵,神色迷茫。 * 这一番部署中,门派间各有分工,需要霄山弟子忙碌的时期在两天后。 猎魔人们歇息调整,夏歧也落得清闲,在庇护所转了一圈,各处帮衬。 思绪闲下来,便也有时间思考起此行相关的事。 他们此行准备充分,来南奉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然而苏群云的谜团太多,还依仗着诸多灵影山咒阵 另一位同伙能从五年前环环相扣布下迷局,城府和手段都不可小觑。对方还是灵影山的人一心想要清宴入魔,之后定还会有后招等着清宴。 他越想清宴可能面临的局势,越觉得绸缪再多也不足够。 夏歧扶着腰间潋光行走着,他想到了什么,步伐忽然一顿,垂眸思忖几息,毅然转身去找傅晚。 片刻后。 一座僻静院落中,夏歧站在一个以防灵气外泄的小型符阵里,而在符阵外的傅晚深深蹙着眉,神色是明显的不赞同。 夏小歧,引渊未解,你忘了上次强行升境界时,差点入土了吗 夏歧仔细检查着符阵。 从霄山那一战过后,再到如今,多亏了一路从未停歇的战斗,以及被邪法催促着暴涨的修为,他如今已然到了开光圆满,可以升境界至金丹了。 升境界会引动四周灵气□□,如今又在芥子中,他还抱着不想惊动自家道侣的想法,便偷偷布下这个符阵。悄无声息,又先斩后奏,想必清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那时是为了救周临,在魔气里摸瞎升的能一样吗?而且如今有师兄帮我护法,不会有事的 傅晚忍无可忍,作势欲走:不干,升境界不是儿戏,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你若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老边交代?清掌门这辈子也不会放过我,你不如直接找清掌门吧 哎哎有事好商量嘛,夏歧忙跳出符阵,飞快拦住人,无奈之下,面上有也有几分严肃,师兄,我不是自找麻烦,待清宴的局一成,我们便没有回头路了,你也知晓要面临着什么。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胜算,我知道现在升境界有些危险,但总要去试,而且我的经脉最近都不怎么疼了! 毕竟也没什么为难人的战斗。 傅晚沉着脸,默不作声地睨着眼前的人。 对方那双眼坚定而蕴着一抹凝重,早有从容果决的门主之风到底不是以前那个独来独往,一身倔意又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了。 夏歧察觉傅晚神色稍有松动,叹了口气:师兄,大家都已走到这步了,没有哪一位弟子惜命不肯上前。待盈姐和师父醒来,不能再让他们看到魔患四起,云章也经不起再折腾几年了。 傅晚终是完全转过身来,杵着刀,看来不打算离开了。 他一偏头示意赶紧地:去吧,若不对劲,随时中止。我让秋颂也前来候着。 夏歧莞尔,从芥子拿出灵材,走回符阵。 作者有话要说: 对在追连载的小伙伴说声抱歉qwq最近连续加班两周了,精神恍惚,又快到结局了,总怕哪儿写乱了最近就更新得慢了一些。之后会争取每天多写点。总之是我太菜了对不起!今后会争取带来更好的阅读体验!【扑通跪下】 第134章 临渊道 夏歧还是成功迈入了金丹之境。 如果不是被傅晚背回去的,那便更好了。 上一次为救周临,在沉星海岸的魔气乱流中强行升境界,引渊暴虐,疼得他几乎失去五感,险先丢了性命。 然而与这次一比,那次的疼痛算得上温柔。 如今引渊在经脉里渗透得愈深,平日灵气消耗过度便会经脉锐痛,更别说升境界需要引动浑身灵气翻涌,成就一番脱胎换骨。 五脏六腑被搅碎一样疼痛倒是次要,附在灵台的引渊被撕扯,惊怒地震颤不已,整个神魂如同被烈焰焚烧,又坠入极寒之地,极致疼痛蔓延到每一寸经脉,让他身体不堪重负地昏迷不醒,无法动弹,神魂却无法被安抚,躁郁而暴烈。 夏歧第一次有了被死亡牢牢攥紧,不断往下沉的恐惧感。 他不能从疼痛中分出一点心思,去感受更高一个境界的玄妙,他早已在疼痛中失去所有神志。 只记得片刻前,他陷在升境临界与摧毁意识的疼痛拉扯中,无视了傅晚厉声让他停下的警告,顶着一股不怕死的倔意强行继续。 在成功的一瞬,符阵被金丹修为没有收住的威压震碎,他倒下的身躯被接住,口中即刻塞入了几粒味道熟悉的丹药,又被傅晚背着疾步离开。 在这期间,秋颂的哭哭啼啼一直在耳边嗡嗡环绕,断断续续说着什么要是失败,即便清掌门想拿妖丹救你也 无法抗拒的昏睡感袭来,他用最后的意识想到,这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妖丹,谁敢动自家道侣分毫,等他能动便用此人来试金丹威力的潋光 不到几息,便跌入不省人事的沉睡了。 * 芥子的辽阔夜色中,纷飞大雪终于停了,像是怕惊扰唯一一间有人的阁楼。 阁楼二楼如往常般静谧温暖,釉色暖灯恬淡,桌上嫩滑鸡肉只被吃去平日的三成。 雪灵鼬正焉焉卧在床头,水润眼睛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清宴是第三次更换床上之人的里衣,又拧干温水里浸过的手巾,仔细擦拭着那具正在发烫的身躯。 四个时辰前,他正身处离庇护所较远的金连城东边,倏然敏锐察觉,庇护所方向有金丹修为诞生的灵气波动。 虽只是一刹,无端令他心脏一阵悬空,隐有猜测后,立刻用芥子唤着那边的人,又在毫无回应中浑身冰冷下去。 他即刻赶回庇护所,一路上,敛在袖中的手背青筋凸起。 如今引渊之毒浸透经脉,稍微妄动便有可能侵蚀灵台,药石无医对方怎还会这般不知轻重? 然而他在看到床榻上面容苍白,昏迷不醒的人时,眉宇间浅薄的愠色立马消散,识海空白了一瞬,只剩惶急冲击得心脏一疼一点也气不起来了。 傅晚和秋颂老实拘谨地交代了一切当时情况危急,夏歧倔着不肯停下,还好没有走岔。 秋颂缩着脖子说,给人喂过丹药,仔细治疗过了,已然稳定下来,等醒来便没有大碍了只是引渊发作的疼痛连丹药也难以消除,只能对方自己捱过来。 有同门护法和神医待命,再凶险的情况也有把握化险为夷,夏歧并非莽撞。 但清宴没对床上之人的机灵有半分好脸色,只是反复用神识检查着对方的每一寸身躯,每次的结果都表明没有生命威胁,而且进入了新的境界,修为更强大了。 尽管经脉在引渊的折磨下越发脆弱,如命悬一根一触即断的丝线。 在身后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的极致安静里,有那么片刻,清宴不敢去碰床上的人,生怕带起的一丝风落在对方身上,也会加剧疼痛。 在外人看来,夏歧临阵升境界的行径虽然冒险,却值得夸一声霄山门主不破不立的胆识,以及是一位强大而值得尊敬的盟友。 但作为夏歧的道侣,清宴从未觉得这些能比夏歧的安危重要,哪怕是有一丝危险,或者一分折磨,他都恨不能替对方承受。 更何况这四个时辰以来,被他当做易碎品般带回芥子的人,虽脱离了危险,神魂的痛苦却煎熬不断,疼痛越发暴烈,浑身被汗水不断浸透。 被紧揪着的心未曾放松分毫,目光也不敢离开陷入疼痛梦魇的人,哪怕片刻。 半个时辰后。 清宴又一次将浑身汗水的身躯擦拭干净,盯着那纹丝不动的眼睫看了半晌,目光落在枕边的雪灵鼬身上。 他无声摸着岁岁的小脑袋,把它抱到桌上,亲手喂了它几块肉。 岁岁勉强吃完,轻声对他依赖地叫了叫,又蹭了蹭他的手,才回到床上,卧在枕边,继续守着沉睡的人。 他却没有急着回到床边,在桌前垂眸沉默片刻,拿出一只黑色小瓷瓶,于指尖缓慢摩挲。 带夏歧回到芥子前,他单独留下秋颂,重新问起了引渊解法一事。 先前他在秋瑾口中得到的答案,是即便动用万妖王的妖丹,也无法解除引渊。 秋颂不擅说谎,更不似秋瑾那般衡量利弊,城府深沉。对方支吾片刻,还是道出真实答案若是愿意动用万妖王妖丹,的确有办法可以一试。 秋颂难得严肃的话也还在耳边:就算是万妖王,失去了妖丹,也不可久活。清掌门若是有个闪失,恩人想必活着也没什么念想了 最后,他向秋颂讨了能篡改修士记忆的丹药,只要辅以术法能将任何深刻的记忆抹除,包括对一个人的所有记忆。 清宴失神的眼神慢慢聚焦,目光又落在黑色瓷瓶上,随之微微蹙起眉,不想再看见一般,将丹药收了起来。 他无声回到床边,屈指缓慢抚摸着自家道侣微烫而毫无戒备的面容。 片刻后,眸光微动,他俯身贴上那双毫无血色的唇。 细细摩挲半晌,他也上了床,将发着热而呼吸微重的人拥进怀中,闭眼入定。 第135章 临渊道 自从夏歧身中引渊,疼痛便住进了经脉。平日与他相安无事,一旦稍有招待不周,这祖宗即刻不由分说地叫嚣撒泼,赶也赶不走。 日子久了,他对引渊煎熬倒有些习以为常了,猎魔人面对的殊死搏斗,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剩半条命,昏迷之后,经脉锐痛与修为暴涨互相较劲躺几天便过去了。 他原以为这次升境界也是如此,到底还是托大了。 别人升境界后脱胎换骨,如获新生,沉浸于新的玄妙境界而灵台清明,神魂轻畅 只有他,成功升境界的那一瞬,直接一头栽倒是被痛晕了。 还有更恐怖的事,他察觉身边一直有熟悉的气息守着除了自家道侣还会有谁? 思绪因疼痛而抻成一根筋,不会转弯了,他只想着,自己升了境界,添了门派联盟的胜算,是值得恭贺的好事。 但是,为何一想到身边的人,潜意识便觉得 他完了。 不过,疼痛没有容他的思绪清明太久,毕竟昏迷只是开始。 以往引渊暴虐,他陷入昏迷,五感尽失,尚能对疼痛半躲半混,像是在噩梦里坠入地狱,神魂蹚过刀山火海,寒冰烈焰。 出一身汗,挺过来便没事了。 而这次,引渊暴怒如浇不灭的火,不将他拖入死亡地狱誓不罢休。 他在密不透风的梦魇中无法醒来,只觉得神魂早已不是神魂,它被打散成千万缕,残破又虚弱,在漆黑虚无中被罡风反复割裂着。 处处都漫着他,又处处无法聚拢成他。 而这些神魂飘絮被沉黑的死亡阴影不断浸透,也不断坠落向无法往返的冰冷深渊。 他清楚,自己要被困在这样的煎熬中很久很久 久到尽管他已然习惯,也无法坦荡面对漫长而孤独的痛苦和恐惧。 然而下一息,飘散游离的神魂察觉了熟悉的贴近,是另一个人的神魂在漆黑中找到了他。 对方像是终于寻得珍贵之物,慢慢将轻絮般的神魂一一温柔拢过来,一点不落地聚在包围里,又轻缓地覆盖起来。 他的神魂虽然还破碎着,罡风却再也不能侵入半分,周身黑暗也不再寒冷无垠,一切尖锐锋利的事物都纷纷远去 他悠悠沉在另一个人的神魂包围里,被折磨得警惕敏锐的神魂如同被温水浸透,迷茫又舒适一切暴烈与不安都渐渐平息了。 他安心依赖地贴着那人的神魂,也不觉得四周可怕了。 不知多久后,那人的神魂微动,轻柔抚了他一下。 神魂触碰间,记忆深处那熟悉又奇异的感觉如同乘了风,顷刻便蔓延到每一寸神魂 那是占满心房的愉悦酸软,如世上最美的烟火在脑海绽放,又舒服得令人喟叹。 上一次,他不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自从与自家道侣有过亲密无间的贴近,他便知是那般感觉了。 毫无遮掩与保留的欢愉,甜腻又令人心漾。 他的神魂在轻抚下乖顺伏着,那些被暴烈罡风撕扯开的裂缝在慢慢愈合。 不久后,他察觉周身的温暖包围过来,另一个人的神魂竟在慢慢渗入他的神魂 神魂交融间,渗入感不由分说地袭来,先前乖顺的神魂紧张得微微绷了起来,却又在熟悉温柔的安抚间放松下来。 轻絮般的神魂迷茫无措,下意识缠上将他浸透的另一个神魂,渐生欢喜依赖。 周身的漆黑混沌变为包裹而来的深海,被疼痛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神魂正微微颤着,轻絮一寸寸聚在一起,变得完整轻软,如陷落进暖融融的阳光。 待到夏歧在床上醒来,先嗅到了自家道侣身上熟悉的木香,身心与神魂都一阵舒适的放松。 他自然知道,神魂因引渊疼痛而暴烈不安时,是清宴的神魂通过同心契的勾连进入他的识海,不停安抚,才缓解了煎熬与痛苦。 此时醒来,经脉非但不痛了,神魂交融的奇妙感还余韵犹在,那酸软舒适还蕴在四肢百骸中。 他稍微一动,拥着他的人便屈指抬起他的下颚。 昏暗中,那双蔚蓝眼眸微沉,如月光浸不透的深海,蕴着化不开的严肃,正仔细查看他的状况和神色。 夏歧在自家道侣克制而担忧的神色中,顷刻明白自己昏迷时,潜意识出现的完了是如何来的了 他见近在咫尺的冷俊双眉一沉,便知自家道侣准备肃然发问,多半是算账,立马一个轻巧翻身,压在对方身上。 恋耽美 -鹿阿玄(100) 清宴果然眸色一深,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轻薄里衣随着俯身下滑,他没分神去管,只捧着自家道侣的脸,放轻放软了声音:柏澜,现在不说扫兴的事,好不好 见对方稍一蹙眉,启唇要说什么,他得逞弯唇,垂头堵住即将出口的话语。亲吻贴在对方的唇缝间,一刻不肯离,衣料摩挲的声响中,他察觉落在脸颊的呼吸重了乱了。 难得主动,他耳尖发烫,却又隐隐有一丝放纵的兴奋。 他没给自家道侣拒绝的机会,用唇蹭了蹭对方耳廓:柏澜,我们继续,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333 第136章 临渊道 道侣间神魂交融的玄妙之境难以言喻,身体的紧密贴近却更为直白热烈,酣畅尽兴。 初识清宴,夏歧总觉得对方是清冷孤高,不可触及的明月,不染一丝凡尘烟火。 后来明月不仅揽他入怀,还成为了他的私有。 此刻,霜冷清辉化为了占据他身心的温暖炙热,仿佛他每一分带着颤意的呼吸和呢喃都要归对方所有,对方却犹觉不够,想要更多,想要更近。 自家道侣本就惯于得寸进尺地索取,他如今为了岔开话题,不知深浅地撩拨,顷刻便被炙热气息淹没了。 渐入佳境的迷蒙中,他为了安抚蕴着惩罚意味的浪潮,稳着呼吸,回首讨好地轻夸了一声谁知后果与预计背道而驰。 夏歧昏迷时被喂下引渊的镇痛丹药,不知睡了多久,此刻却是再累也睡不着了。 惩罚般的热烈过去后,清宴还没有放过他,耳边的微乱呼吸如同一层层海浪,让早已发红的耳廓更烫,低哑嗓音随之传来:阿歧又背着我做危险的事。 他的手腕还被对方攥在手中,不会弄疼他,又不乏禁锢的力道,五指只好紧紧抓着身下的床。 脑中思绪也被缓慢细密之感抓牢了,不容他将回答多加委婉修饰:我有把握的,昏睡一阵就好了再不济还有师兄和秋大夫而且,断断续续说到此处,他终于想起要与自家道侣分享什么,沙哑声音因此携上几分活力,我迈入金丹,更厉害了能打十个苏 话语还没完整,话便顷刻断在喉间,他只顾得上仓促引颈,微微阖眼。 耳边的呼吸低沉了几分,蕴起风雨欲来:不许提别人。 他便再也没机会说出话了。 片刻之后,灵犀春透。他被拥着翻转,趴在了微微起伏的温热胸膛上,无端觉得有些委屈,又不敢再多说招惹。 鬓边微湿的青丝被拥着他的人理顺,对方的嗓音染上慵哑:即便阿歧执意要这么做,也该告诉我,让我在旁守着你。 夏歧闻言便知道,将他翻来覆去折腾过后,此事算是翻篇了。 毕竟有关修行的事是他的个人选择,如今也好端端的,没出什么事,对方应该已经气过了。 他撑着胸膛稍直起身,凝视着自家道侣,浅浅笑起来:好,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一定依仗我的清掌门。 搭在他腰间的手臂一紧,蔚蓝双眼的眸光随之变得温和,他便知自家道侣对这番回答很满意。 夜还长,正好是属于两人的时光。 夏歧此时疲乏,久撑的手臂有些酸,干脆又趴回去,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腕上,将身下结实俊修的身躯当做床,正好与清宴四目相对。 苍澂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清宴探手出帘帐,落在厚毯上的薄被归于手中,他又将薄被盖齐自家道侣的腰间。 手掌落在薄被边缘,一半压着薄被,一半贴着薄汗未消的莹白后背。 待明日布局后,便可收尾了。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夏歧幽幽叹了口气:此番打起来,想必不到终局是停不下来了。 还好升了境界,信心增加不少,他心里却始终蕴着对清宴的担忧,不由趁着此刻的贴近,轻声道出近来所想,柏澜,你想好如何面对幕后之人了吗,对方的修为和城府都不似寻常妖灵,想必与你关系匪浅他顿了顿,声音和缓渐低,一直以来,我们与魔物始终站在对立面,此战也难免要直面灵影山的魔化妖魂,柏澜同行 又该如何自处? 夏歧稍一思忖,不知秋颂那只净化神魂的万象盒能带来什么契机他垂眸静静凝视着沉默的清宴,也不催促。 他知道,清宴心里必然为难,设身处地一想对方境地,就如同他要面对投敌的霄山七使和魔化的猎魔人一般。 昏暗帐中,若有所思的蔚蓝眼眸失神了几息,又逐渐清明,归于沉静,也对上了他的视线。 阿歧,在灵影山寝殿,还有最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想明白了许多事。 他一愣,不由轻声追问:什么? 出了灵影山后,清宴没有一刻停止思索衡量,思绪难免纷繁。 但每当陷在夏歧温暖气息里再想那些事,心境却变得意外平静。许是有认定的归途作为依仗,便不畏其他险路。 他轻抚着怀中人的后脑青丝,唇畔有几分浅淡的笑意:在做好苍澂掌门与万妖王这两个身份之前,我需得先是我自己。大道三千,我修我本心。 夏歧心脏无端一悸,慢慢睁大眼。 是了,这便是清宴。 清宴心中的对与错都出自本心,心系苍生,肝胆皆冰雪,无需附加上身份再衡量改变。就如同百年前灵影山举族皆灭,清宴却竖起了防止魔化臣民危害人间的结界。 在这两个载满辉煌的身份之下,是配得上这些光芒的那个人。 不过夏歧也知道,清宴即便选择了做法,在面对魔化臣民时,心中难免隐忍着悲意,却不得不往前走。 他心里叹了口气,柔声承诺:无论柏澜要去何处,我必定仗剑相随时刻陪着你。 话音一落,他便看见蔚蓝眼眸深处的阴霾一散,满是只因他出现的暖融融笑意。 他脸颊发烫,心间满是欢喜,不由稍往前凑,轻浅吻了吻自家道侣的脸颊。 还未拉开距离,他又被压在对方身下。与他心意相通的道侣拥着他,唇轻轻蹭着他的耳廓:阿歧的头发好闻,嘴唇也软。 夏歧红着脸笑起来,清宴常会在这样的时候说些道侣间的私密话,夸他这样好那样好,他害羞又爱听,忍不住应和这番意趣:再多说些 清宴低低一笑,话语太低太轻,只可两人与夜色能听。 不知夏歧听到了什么,捂住耳朵小声啊啊啊了几声,又忙去捂住自己道侣的嘴,羞耻得不行:不许提这个 两人在帐中旖旎气氛中笑闹了片刻,夏歧摊开乏力的四肢倒在床上,疲惫一挥手,示意玩不动了。 明明一直在欺负让着自己的清宴,怎么对方的气息没有乱了一分? 他愤愤翻了个身,忽然被床上什么硬物硌得倒抽一口气,险先惨叫出声,于是探手一摸,摸出一只黑色小瓷瓶。 第137章 临渊道 夏歧仰面平躺,揉着硌得生疼的脊背。 另一只手把黑色瓷瓶悬在眼前,借着帐中稀薄的影绰烛光细细打量。这瓷瓶有几分眼熟,与秋颂给他的那些药瓶是相同样式。 他还敏锐察觉,瓷瓶中蕴着术法,这不是普通丹药。 难道在昏迷期间,秋颂把镇痛效果更好的丹药塞在了他身上? 他一抬拇指,准备捏开瓶塞查看,手中瓷瓶便被身旁的人猝不及防拿走了。 他一愣,望向昏暗中神色莫辨的清宴:柏澜,这是你的东西? 清宴低应了一声,声音淡然,没什么情绪起伏,像是谈论再寻常不过的事物。 备用丹药而已,如今用不上了。 说罢,他缓慢收紧五指,黑色瓷瓶连带里面不知疗效的丹药,便在他手中顷刻化为了齑粉。术法痕迹苟延残喘地蔓延开,又丝丝缕缕地缓慢消散。 像是没有存在过。 清宴眨眼之间的动作自然果决,黑色瓷瓶顷刻消失了。 夏歧唔了一声,有几分奇怪,却不疑有他他刚要撇开注意力,升境界后的神识更为敏锐,蓦地捕捉到破碎的术法痕迹。 即便临近消散,一缕也足够辨认。 夏歧迟疑顿住片刻,面上漫不经心渐渐消失了。 灵敏嗅觉随之辨认出丹药齑粉的药材,再结合术法残留,不难猜出黑色瓷瓶的用途。 他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笑意缓缓散去。明明帐中温暖,浑身温度却慢慢凉了下去,他无声坐起身来。 帐中旖旎凝固,两人各怀心思地静默了几息。 许是看他沉默久了,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变了,身后的人猜出了什么,呼吸明显一轻。 下一息,对方俯身凑近,将他拥进怀里,温热而令人沉溺的亲吻落在侧颈,轻轻蹭着。 离天明还有三个时辰,阿歧是想继续,还是我们一起歇息? 贴在耳畔的嗓音低柔而蛊惑人心,一如片刻之前,然而再也不能在夏歧冰凉的心间泛起丝毫涟漪。 他倏然扣住那只贴上腿根的手,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深吸了一口气,他回身望向自己的道侣,勉力压低声音,稳住话语。 清柏澜,今夜与我亲近的每时每刻,你都在想着如何用上这瓶丹药,是吗? 夏歧作为修士的五年过得太仓促,又埋头苦钻剑法,符阵术法一道没机缘去了解太深,他只认真学过驱除魔物相关的符阵术法。 而那黑色瓷瓶留下的术法痕迹,他恰好熟悉得很,正是霄山防线消灭大规模的魔患后,用来超度和安抚暴烈妖魂所用。 其中含有忘却前尘,消除记忆的效果。 五年来他用过太多次这个术法,于是不用一息便能知道,黑色瓷瓶里的术法是何用途。 而辨认过丹药的材料,便清楚丹药是用来催发术法效果的术法才是这只黑色瓷瓶的核心。 在知晓今夜浓情蜜意背后藏着的意图,不可置信与愤怒占据了夏歧的识海,刺激着他想起相关的事情 昏迷初始,他模糊听到秋颂念叨着清宴的妖丹,原来是清宴曾向神医谷问过妖丹解引渊一事,想必得到了有希望的回答,才会向秋颂讨来消除记忆的术法 清宴竟有这样的计划,用万妖王的妖丹解去引渊,然后让他忘记自己道侣为救他而牺牲了什么? 夏歧的滔天怒意如火,气势汹汹地轰然冲上灵台,来不及找到发作的突破口,他便被汹涌烈火冲击得一阵阵发晕,耳鸣也尖锐响起,又宛如坠入寒冰之渊。 清宴此时后悔处理黑色瓷瓶的方式,已经晚了。 那个时候,他又一次见夏歧因引渊之疼而昏迷不醒,心中惶急无力更甚从前。向秋颂讨来丹药,只是想多一个选择,即便万般非他所愿。只要有让夏歧转危为安的办法,他都要趁早备着,不可容一丝差错。 但今晚拥着夏歧,贪得无厌地索取对方每一寸温度时,他再回想这个选择,便清醒地明白,牺牲自己,让夏歧忘了道侣地活着太自私了。 这个办法,方方面面都是从他的角度出发,丝毫没有考虑过夏歧的意愿,更没有给对方一点尊重。 如今还不到最后时刻,夏歧从不信命,有着绝处逢生的勇气和不屈,他也不该就此认命。 这一次,他选择相信自己的道侣。 那黑色瓷瓶在思虑重重间,忘了放回芥子,两人方才衣物半褪,才滚落了出来。 他决心放弃擅自选择,便当面毁了丹药。 夏歧竟识得此术法,是他没来及考虑到的。 此刻紧攥着他的那只手冰凉微颤,怀里的人面色苍白,双眼含着沾上水色的怒意,眼白浮起一圈沉郁的红。 明明是生气的模样,却看得出对方难过到了极点。 清宴被攥紧了心,沉默凝视着与他拉开距离的人,罕见地无措后悔。这样的情绪太陌生,识海一片混沌,一时间找不到缓和的办法,只能如实解释。 向秋谷主讨来这瓶丹药,本是想多一个选择。但今晚想起丹药,发现这个选择对阿歧来说太自私,我反悔了。 夏歧心间压着沉甸甸的愤怒,没有缓解半点,一想到清宴曾有过这个念头,他的心便一凉再凉,压低的声音染上后怕的颤意:若我没有发现,你会毁去吗,还是会依旧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自家道侣会在最佳时机,让他毫无防备地用了丹药,强行抹去他心中比任何事物都珍贵的记忆 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尽管还未发生,怒意已经推满了,抑制不住失控情绪,攥着清宴的手腕,咬牙略显激动地质问,清柏澜,你凭什么凭什么 清宴见眼前的人眼眶已然发红,紧抓着自己的手骨节泛白,他不由分说地将濒临崩溃的人紧拥进怀里,阖眼沉声道:即便阿歧没有发现,我也不会这样做对不起,阿歧。 夏歧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个人怎么能如此无情,擅自做决定,竟还认为他能承受得住道侣再次陨落? 挣扎间,他的言语越发激动,气得要命:我上一世与你说过,我做的选择自己承担莫不是清掌门认为我心肺皆冷,等未来哪一天记起,我的道侣牺牲自己救了我,我还能安然活下去? 怀中的人看似一通发泄,清宴却忽然意识到,上一世他护着夏歧一起陨落的阴影,永远不会在对方心里消失。 他惯于做事周全,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会将所有解决方法备齐,好确保夏歧最终安然无恙。但即便只是一个仅供选择的办法,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会将对方重新推回阴影中。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垂首贴上激动得通红的耳朵:阿歧,我从未这样想过。这个备选方法是我考虑不周,不生气了好不好? 夏歧被温热呼吸包围得密不透风,无端生出无处可逃的窒息,他停下挣扎,有几分乏力的疲惫:清柏澜,谁都不比你思虑周全。放开我。 耳畔的呼吸一顿,禁锢慢慢松开了。 夏歧撩开帘帐,下了床,看似冷静地一一穿戴衣物,然后转身要离开。 他才一往楼梯迈步,立马被随之跟来的人拉住,扣在手腕的力道先是因失措没控制好,下一息意识到弄疼了他,忙松开些许。 他没回头,只听到低哑克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歧,是我的错不要这样离开。 他为清宴的备选方案而生气,听到对方嗓音低落无措,又无端心疼。他下意识一挣,身后的人立马一让再让:外面夜深,我离开便好,阿歧留在这里歇息。 夏歧深深吸了口气,心间情绪越发杂乱无章,竟还下意识避免再说出什么话伤到对方,只能将嗓音竭力压得平静:我出去冷静下,喘口气再谈。 气氛静默了几息,扣着他的手终是无声松开了。 第138章 临渊道 出了芥子,夏歧孤身走在茫茫夜色中。 正值凌晨,偌大庇护所一片岑寂,只剩轮值弟子行走间留下些微响动。 他步伐不紧不慢,漫无目的。 恋耽美 -鹿阿玄(101) 温暖夜风兜头一吹,脑门的怒意熄了不少,却还是躁郁,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丝毫。 负在身后的手摩挲着潋光冰冷的剑鞘,不知走了多久,心头烦闷才逐渐冷静下来。 识海里的纷乱思绪平息,他才察觉,片刻前和道侣被翻红浪,对方没有像往常那般替他清理,许是还不打算结束。谁知后来起了冲突,他穿上衣物便仓促离开 此时整齐衣物下,没有来及收拾的痕迹带来些许怪异不适。 他的步伐因僵硬而慢了些,讪讪抹了一把脸,自己起了个清理术法。 细细想来,他在芥子中的滔天怒意,是得知清宴有牺牲妖丹救他的想法,还瞒着他备好了丹药如今怒意过去,他对胸中拥堵分条缕析,渐渐明白,其中最硌人的不是责怪清宴,而是恨自己没用。 都是因为他没用,才做不到让自己无恙,才让他的道侣无论付出什么都想救他。 无论是承伤符咒,还是那只黑色瓷瓶的存在,都明晃晃地提醒着他他还不够强,才需要他的道侣一直牺牲。 偏偏那个人在他心里最是珍贵,一分一毫的损伤都会让他心疼生气。 胸中郁结难纾,化为一利刃,不断挑在心脏上,刺出一阵阵躁郁难安。 夏歧埋头走着,也不管绕到了何处,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 他错身抬头,傅晚正微讶打量着他:醒得这么快?见他无恙,又说起正事,正好,苍澂那边刚好结束,轮到霄山了。 他一愣,立马换上正色,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推到一旁,与傅晚相谈着离开了庇护所。 翌日归来,已是傍晚将至。 夏歧目送猎魔人们进入庇护所,又见长谣弟子穿梭在庇护所中,步伐迅疾而有条不紊,便知这番部署接近尾声了。 余光发现庇护所外的净化法阵前,秋颂正蹲在那里守着,他便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秋颂回头见到他,忙手脚并用地凑上来,紧张问道:恩人,你的道侣是谁,还记得吗? 夏歧没有侧头,只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法阵中的那团黑影如今已经不是黑影了。 名为月珞的妖魂正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周身黑气已然稀薄,露出一身晚霞裁剪般的利落绯裳。她正一动不动望向一个方向,眸光呆滞,又隐隐有些偏执。 夏歧估测了一下,那正是灵影山所在的方向。 这万象盒果真不凡。 秋颂睁大眼,惊疑不定,冷汗快下来了,才听到对方冷淡答道:我道侣该是谁? 他倒抽一口气,脸都白了:不可不可能啊,我明明在丹药中动了手脚,术法是有缺陷的 难道清掌门把缺陷补上了?对方神通广大,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样一来 夏歧沉默听着,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他要服下药材普通的助兴丹药,清宴也要把丹药翻来覆去检查拿到黑色瓷瓶时,清宴心思有多混乱,或是抵触此物,下意识认为不会用到,才连稍作检查也欠奉。 秋颂终于从夏门主缄默不言里明白了什么,擦着冷汗松了口气,又嗫嚅问道:恩人和清掌门因为这个吵架了?见夏歧无声望了他一眼,忙澄清当时的无奈,你都不知道你昏迷躺着,清掌门的神色有多可怕吓人。我想啊,清掌门情绪失控才会索要这丹药,冷静下来定要后悔,便弄坏了丹药,想着能缓一时是一时 夏歧缓缓垂眼,心里不是滋味。 他先斩后奏地开光,是知道事成之后清宴舍不得多责怪他,却忽视了对方见到他昏迷会有多担心惶急自己道侣总是容易在他的事上失了冷静。 他开口问道:引渊与万妖王妖丹是怎么回事? 秋颂忙和盘托出:简单来说,百年前逸衡救回清掌门,是依托苍澂禁术与万妖王妖丹。禁术是净化重塑血肉的方法,而几百年妖丹的力量能支撑一个魂魄在死亡边际走一遭,又返回然后重获新生。解引渊的原理也是如此。 夏歧蹙眉,立马发现了端倪:但我的情况与殊琅不同殊琅的经脉血肉都是完好的,而引渊已经渗透我的经脉 秋颂叹息:既然称为禁术,便有出乎常人理解的效果。修士的魂魄脆弱,所以才需要万妖王的妖丹,旁的都不行。 把清宴的妖丹赋予药用价值,就算只是谈论,也让夏歧胸中发闷,眉头紧蹙:魂魄游走死亡边际,生与死仅仅一线之隔,这个办法也并非一定成功? 秋颂点头:的确,但是把非死不能解的引渊撬开了一丝希望。 夏歧呼吸一窒,无端有些难过。 清宴的这个备选方案虽让他不解与愤怒但清宴希望他无恙的心思,是没有错的。这世上也只有清宴,愿意倾尽所有,去堵他的一线生机。 昨日把清宴独自留在芥子中,也不知对方在他离开后都在想什么,会整夜担心他吗今日也屏去芥子,一天没与对方说话了。 他越发郁郁,焉焉垂眼,又想,就算见到清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引渊这事一时半会不能解决,一提起来,又无端让对方伤心。 但此时此刻,他越发想念自己的道侣了 对了,秋颂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有东西要给恩人。也是我研究了几年的但时而能用,时而不灵,等到完全稳定估计来不及了。 夏歧抬眸,接过一枚芥子,刚要去看,却察觉秋颂的语气万般严肃,神色也罕见地凝重。 恩人来到神医谷,爷爷为你起了一卦,卦象显示此行大凶。 夏歧毫不在意地漫应了一声,倒不是不信,只是他从成为猎魔人以来,没有哪天面对的不是大凶之事。何况这一战要是不凶,他们也不必走得如此艰难,步步小心。 他余光见秋颂面上沉重,还是开口安抚了一句:放心,富贵险中求。 秋颂刚要说什么,蓦地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净化法阵,连滚带爬翻身而起,欣喜大喊:姑娘醒了! 夏歧一愣,也起身走过去,才明白醒了是什么意思。 只见净化法阵里的绯裳姑娘周身不剩一丝魔气,正怔愣地打量着周围法阵,清冷目光又落在他们面上,虽还有几分迟钝,却清晰露出探究和戒备 是神智完全清明的模样。 也昭示着秋颂二十多年来的钻研成功了。 秋颂激动得结结巴巴:月姑娘能说话了吗我是搭建此阵的人名为秋颂年方四十,至今未有婚配家中 夏歧震惊地看向这竹筒倒豆子的人,散德行到没边了,忙截住他的话,低声提醒:月姑娘已成婚你矜持点! 秋颂一哑,多日守候的心思碎了一地,喉间话语一哽,又立马丝滑拐弯,姑娘家中是否还有适龄女子 夏歧听不下去了,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拽了回来:行行好吧,你要见对方家人,得回到百年前。 秋颂立马委屈闭嘴了。 夏歧回头看了一眼安静望着他们的姑娘,心想这事得告诉清宴。 迟疑了几息,在秋颂叨叨着霄山的姐姐们又美又帅,恩人有空在她们面前夸夸我的噪音下,他撤去了屏蔽芥子的灵气,刚要一探神识,那边立马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歧? 如此迅速,是时刻守着芥子,等着他的消息。 夏歧呼吸一轻。 片刻后,清宴来到了净化阵前。 夏歧的怒意早就消了,心里还有些抻不平的讪讪,便垂眸安静等在一旁。 只是察觉极为想念的人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胸中心悸难平。 直到秋颂激动地向清宴解释起法阵变化,他身上的目光才撤离了。 月珞见到清宴,清冷迷茫的神色终于变了,她睁大眼,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扶在结界壁上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妖魂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散逸。 她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不敢置信地开口:王 中间隔了物是人非的百年,见到昔日关系要好的故友,清宴蔚蓝眼眸浮起浅淡欣喜。 月珞,未曾想还能见到你,这些年你受苦了。只是如今你魂魄稀薄,还不能放你出阵。 月珞反复确定着眼前之人,像是想起了百年间的所有记忆,她面上似悲似喜,缓缓一笑:王还在还好她神色一凝,忽然焦急,话语断断续续问道,逐青他 夏歧见清宴沉默,猜出逐青便是月珞的夫君,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道侣。 如今灵影山结界劈裂,妖魂们四散行踪不容乐观。 清宴温声如实回答:还未寻到。 绯裳女子明白了什么,缓缓闭上眼,像是陷入了难以忘怀的回忆,又像在稳住情绪,久久没有开口。 再睁眼时,她眸中有一丝坚定,紧紧望着清宴:王臣有一事相求 夏歧心里一紧,蓦地抬眼。 灵影山的人醒来,对百年前的仇怨与百年间的流离失所感触更浓,最紧要的定是复仇难道对方又想求清宴入魔或者报复? 清宴就算强大冷静,也经不起被故人三番五次寄托背道而驰的期望 他下意识往清宴迈了一步,要说什么阻止,却没来得及。 只见绯裳女子郑重恭敬地跪拜下去,目光含着愤怒与坚韧,话音轻柔却肃然:王不可入魔 夏歧的步伐倏然顿住,怔愣地望向妖魂被魔气折磨得浅薄的女子,单薄挺直的背脊如折不断的利剑。 他忽然明白,所谓万妖王的心腹之臣,是与殊琅一般清傲而对错分明的人,即便血海深仇,也不会自甘堕落,与魔物为伍。 更不可将她们敬仰的王逼至那样的绝境,坠落到没有归途的深渊。 清宴却对这番话没有任何意外,更明白月珞没有说完的话。他如同百年前与友人午后闲谈,颔首应道:我不会,也不会让你们再被魔气侵染,以后,妖灵们也不会再遭受此难。 月珞面上浮起不太熟练的浅笑,又听到她们的王开口 我会带你们回灵影山。 月珞一愣,像是从未有此奢望眸中浮出盈盈水色,无声颔首。 她们从未怀疑过王说的话,王说能回去,便一定能。 夏歧有些动容,忽然见月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对方像是想起了不久前与他打斗的事,面上有些歉意:之前很抱歉 他忙不在意地挥挥手,他还差点把人打散了呢 还没说话,便见清宴走到他身边,貌状不经意地轻轻一碰他的手背,话却是向着月珞说的:这是我的道侣。 夏歧一愣,见月珞惊讶的目光落在他面上,而秋颂在一旁伸长脖子啧啧啧,不由有些难为情。 许是没得到他的回应,垂在他手边的那只手又碰了碰他,像是试探着什么。 他没有侧头,略僵硬着,久久没有动作,于是听到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这轻轻一声落在心里,立马拨起一片酸软,他指尖一颤,终是主动牵起自家道侣的手。 那只手一顿,用温暖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十指相缠,不容他逃离。 心尖浮上痒痒的暖意,他才明白,这是遂了清宴的愿,更是安抚了他的想念。 月珞欣喜地弯眼,看得出是发自内心地开心,又拘谨地微微站直:我没带像样的礼物 夏歧见对方如此客气,更加不好意思,忙道:无无需客气,待以后回到灵影山,再说也不迟。 月珞清冷的模样早已不见,莞尔道:有王后的祝愿,我们一定能早日回家。 夏歧没忍住轻咳一声,这称呼简直听得他耳尖一烫,比清掌门的道侣更让人难为情。 不过,以前作为清掌门的道侣,除去明微先生、清时雨和逸衡,他没收到过其他苍澂弟子的祝福。如今与清宴执手并肩,对方故友因两人在一起而欣喜,让他有几分开心。 下一息,夏歧与清宴的门派信物同时传来整备完毕的消息。 清宴垂眸看他,蔚蓝眼眸沉静,宛若岑寂无垠的深海,又蕴着一层浅淡的温柔。 该出发了。 夏歧点了点头,看了看面露担忧的月珞,又看向眼眶一红,想说什么,又终究没说的秋颂,最后对上清宴的目光:嗯,走吧。 他微凉的手依然被清宴紧紧握着,对方一直凝视着他,仿佛天地之大,眼里装着他:同去同归。 他心脏一悸,温暖安心在心间蔓延开,他回望着自己的道侣,沉声承诺:同去同归。 第139章 定风波 凌晨的庇护所,夜色正浓。 万籁俱寂中,值守弟子静默无声地巡在回廊间。今夜月色敞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诡异,投映到房屋的窗棂上。 这座府邸聚集了所有百姓,此刻正是熟睡的时辰。 待到值守弟子走远,一墙之隔的房屋内,每间都有一两名百姓悄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他们皮肤惨白,瞳孔缩至针尖,只剩一片眼白。衣物下的溃烂肌肤上,有细密的藤蔓蜿蜒,又扎根进早已失去温度的心脏。 而脚下正漫出藤蔓,牢牢堵住屋门上的禁制 他们咯咯扭转脖颈,紧紧盯着身侧熟睡的人。 待到屋门尽数爆开,所有被魔种寄生的百姓蜂拥而出,已经为时已晚。 庇护所结界的预警尖锐钻入每名弟子的识海,三色服饰的弟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刀光剑影拦截住魔化百姓,动作不可谓不快。 魔物带着张牙舞爪的魔藤狰狞肆虐,剩余百姓惊惧乱窜,整个庇护所如同水入热油,炸开一片混乱。 事发突然,弟子们还没来及用上隔离魔种的符咒,几名苍澂弟子猝不及防被魔种侵染,双目赤红,藤蔓如蝮蛇一般破膛而出! 他们被藤蔓控制,锋利剑光无情地砍向庇护所的锁钥阵眼。 整个庇护所如遭地震,轰然嗡鸣,摇摇欲坠 偏生在这个时候,庇护所外,滚滚乌云从天而降,把结界壁严密包裹住,乌云中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凶兽咆哮。 不多时,浓烈魔气便化为了八只与庇护所齐高的凶兽,它们咆哮震耳,眼窝里燃着猩红凶光,悍然利爪狠狠撞击着庇护所结界。 这次的魔妖兽强大得不同以往,庇护所内外皆患,结界阵眼受袭,结界壁沿着裂缝炸开,固若金汤的壁垒行将就木。 弟子们虽个个是门派精锐,如今百姓死伤大半,魔气渗入庇护所推波助澜,渐渐形成倾颓劣势。 恋耽美 -鹿阿玄(102) 而一天前,三位掌门前往了十方阁驻地,此时失去了联络,前后无援,只能硬撑。 乱局中,一名黑斗篷紫衫的人暴怒到了极点,凶悍刀光承着怒意,所到之处,掀翻一切。 然而魔气不绝,弟子有限。 他猩红着眼,环顾一片尸体狼藉,魔物猖獗的庇护所,终是咬牙下了命令,让剩余弟子带着存活的百姓先撤,他留下断后。 然而谁都没能走出庇护所 正要迈出庇护所的瞬间,黑焰从魔化百姓身体中腾起,像是扶了风,转眼便吞噬了庇护所中的三座府邸,又顺着结界壁铺开,窜入了每一位生灵的身体中,无情地侵蚀毁坏。 安居了半月的庇护所终是沉入了滚滚黑焰,浇不灭的黑焰中,凄厉惨叫不断传来,结界壁寸寸崩塌。 巨大的魔妖兽也畏惧黑焰,躁动不安地踱步在庇护所外,虎视眈眈地睨着里面的生灵。 金连城沉寂的夜早已沸腾,死亡气息在金连城上空蔓延。 不远处的夜空,一只巨大的魔化猛禽缓缓浮着。 它的头上,一名白衣少年正慵懒地盘腿坐着,一只手无聊托腮,清澈双眸映出下方的滚滚黑焰。 黑焰中,所有生灵的气息逐渐消失。苏群云直起身,撑了个懒腰,巨禽一扇翅膀,朝着庇护所废墟滑去。 之前培育出的那批魔种,隐匿与潜伏效果更佳,能让魔种寄生人的体征与正常人无异,也趁乱顺利潜伏进了庇护所。 如今万妖王归位,灵影山结界崩塌,陵州受难,解决魔患源头迫在眉睫,三位掌门进入十方阁驻地,寻找他与那人去了 他终是等到了让潜进庇护所的魔种爆发的时机。 难以将三位掌门一齐诛杀,便先杀光他们的弟子与庇护的百姓。 此时他们想必已经察觉,而驻地内,正好有人等着他们。 新仇旧恨一起算,定是你死我活之局。 他便晚些再去收尾好了。 庇护所的黑焰熄了,苏群云座下的巨禽围着废墟残骸缓慢滑翔着。 此番结果虽是他一手策划,也需再留几分谨慎。 先前他悬在半空,从始至终没有发现庇护所中的任意一个生灵有异常,毕竟气息与神魂骗不了人,这不是谁营造出的幻境。 巨禽乖顺落在废墟中,又化为了魔气,归纳于他的袖中。 他闲庭信步地行走在残肢断躯,浓烈的血腥之间,对脚下蜿蜒的血河视若无物。 不知驻地中的那一战,会是哪一方胜出? 而无论哪一方胜出,都不会全身而退,他坐享其成便好。 也不知无法折返的三位掌门,会不会喜欢他送的这份大礼。 他天真歪头,唇畔弯起愉悦的弧度却倏然一凝,瞳孔一缩,几近本能地提剑回身 凌空出现的剑锋当头劈下,即便用剑格挡,自己的剑锋也被千钧之力压至鼻端,再进一寸便自伤。 南奉闷热的夜晚无端吹来一阵寒冬朔雪,剑气携着刺骨凌厉雪风,所到之处,空气也凝结成刺刃冰棱。 压着苏群云的剑锋不退反进,蕴着极冷霜息的雪亮剑锋如寒冰锻造,顷刻便有刺骨冰霜蔓延至他的手上,凝结禁锢住。 苏群云睁大眼,用力一格,身形退出数丈。 与此同时,他周身的断肢残骸与满地鲜血顷刻崩塌,化为漫天纸屑,被剑气扬得纷纷洒洒,宛若一场诡异缤纷的雪。 他指尖一抹肩头沾染着稀薄生者气息的纸屑,竟与空中的万千纸屑气息不同 而早已崩塌的大阵迅速搭建,万千铭文流转聚集,却不再是守卫百姓,隔绝魔气的隐蔽庇护所。 诛杀邪魔恶鬼的法阵层叠,搭建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囚笼,想必是为他准备的。 三个门派的弟子不知从何处钻出,调配有素地齐齐斩向八只魔妖兽。他们依仗着法阵中量身订做的增强铭文,剑锋所到之处,魔气退散。 每个门派可各为一阵,联合起来又化为一个势不可挡的大阵。各自斩开前路,又相互配合得当,四周的八只魔物顷刻便被牢牢牵制住。 上当了。 苏群云蹙眉抬眸,见三位本该进入驻地的掌门凛然立于三个方位,方才与他过招的猎魔人门主眉目冷淡,宛若染着霜息,正松散提着剑,眉梢挂着不耐。 你真慢。 苏群云冷冷嗤笑出声,才明白过来,进入驻地的三位掌门,以及被黑焰焚烧殆尽的百姓与弟子,都是不知何时掉包的纸人。这些纸人用秘法制作,被心思缜密地注入了原主的生息与灵气,短时间内鲜活得宛若本人。 知道幻境糊弄不了他,才用了这个方法。 而他以为成功潜入的魔种,想必早已被制服。 他看了一眼周围光亮大盛的结界壁,紧紧咬牙一笑,法阵中竟有着置换铭文竟然是将整个法阵中的生灵,与另一个法阵中的事物瞬间置换,难怪做得悄声无息,不留一丝痕迹。 这番布局缜密无缺,想必对方早有筹谋。 而且,夏歧的修为怎会短时间内涨得这般快? 苏群云面上虽还是从容不迫,眼底的散漫却消失了。 * 夏歧见已经把苏群云生擒包围圈中,四周法阵完好,还有清宴与闻雨歇,这厮定插翅难飞。 不由问出最担心的事:苏菱在何处? 庇护所边,八只巨兽在弟子的围剿间逐渐虚弱,濒死的怒号连连,白衣少年却充耳不闻,不紧不慢,言辞尖锐:死了。 夏歧蓦地沉眉,眸中厉色一显,便听隔壁方位的闻雨歇急急出声问道:阿云,师父到底在哪? 苏群云正垂眸神色莫辨,听到这声熟悉的轻唤含着薄怒,只是眸光一暗,又像不敢看去一般。 顿了几息,才侧过头苦涩一笑。 师姐,多年未见,你也要对我刀剑相向吗? 闻雨歇慢慢握紧刀柄,艰难阖上眼,睫毛一颤便又睁眼,泛红的眼睑蕴着冰冷肃然:阿云,你已经伤害了太多生灵,趁早收手。 苏群云似被那双熟悉眼眸中的疏远失望灼到,他如同一个被训话的小孩,低落垂下头,却神色倔强。 师姐,我会留你一命。 话音一落,夏歧敏锐察觉到什么,潋光顷刻出手。 另外两人也不慢,三人齐齐提剑,身影一闪,劈向苏群云周围倏然激射出的暴烈魔气。 雪亮刀光剑影将魔气一挽,剑刃翻转间,魔气被绞杀殆尽。 而四周原本快要消散的八只巨兽忽然震声咆哮,像是听到号令一般,身影一晃,转眼间分裂出更多巨兽这些巨兽并非是妖魂所化,而是魔气凝结成型,只要魔气不散,便可以分化出更多。 顷刻之间,庇护所中兽影重重,魔气冲天。 好在法阵将魔物尽数关在其中,压低了魔物的修为,弟子们随之迅速变换阵型,又牢牢牵制住乱窜的巨兽。 苏群云身上蜿蜒出道道藤蔓般的魔气,如有实质,不断向三人挥舞着袭来。同时凌空缓慢一抓,魔气从五指涌出,在眼前形成根根琴弦。 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抹琴弦,四周空气如被攥紧,嗡然筝鸣,魔气顷刻化为千万利刃,所到之处,万物腐蚀,也朝着三人激射而来。 夏歧剑刃轮转不休,向着苏群云不进反退,却忽然听到一声痛苦闷哼。 漫天锋利的魔刃随之一滞,倏然消散。 他愕然抬头,是载川早已朝着苏群云利落劈下,狰狞伤口从脖颈蔓延到另一侧的胸膛,剑峰所到之处覆盖了每一个命门,不留一点生还余地。 载川太快太锋利,方才甚至没察觉到一点杀意。 苏群云喉间涌出鲜血,面上不可思议的震惊淡去,露出一个诡异微笑,如破损的蝴蝶般坠落,跌入沉黑的魔气中。 夏歧一愣,闻雨歇瞳孔一缩,面色惨白地僵在原地。 苏群云的可怕,是依仗着诸多咒阵与魔物,修为与夏歧齐平。如今陷入压制魔物修为的法阵中,而载川之下,万物也得避其锋芒。 三人强杀苏群云,倒没有那么难。 夏歧觉得有些不真实,便见载川轻轻一震,剑刃上的血渍纷纷滑落,清宴转身,面上冷肃没有消失。 警戒,还未结束。 夏歧蹙眉,是了,先前在西南郊洞窟中便得知,苏群云不能轻易杀死。 就在下一息,结界壁被撞击出巨大声响,上空有一团暴烈的魔气轰然炸开。 几道魔气飞窜而起,贴着结界壁环绕了一周,化为了五根长而巨大的琴弦。 而少年正悬在魔气中央,冷冷睨着他们,白衣猎猎。 他的五指在眼前琴弦上随意抹动,搅乱灵气的魔音如波纹般顷刻铺开,而四周巨大琴弦随之一齐颤动,激射出密密麻麻的锋利魔刃,猎杀范围覆盖了整座庇护所。 魔刃快如残影,锋利尖锐,三人刀剑轮转不休,倒是不成威胁,只是这苏群云着实诡异。 夏歧用神识与两人相谈:不急杀,我怎么觉得这苏群云死一次却变得更强了? 载川轻松挡开魔刃,清宴回道:他已然入了死道。献祭百名生魂,再将自身神魂血肉与凶煞之物融合,早已脱离五行。肉身死亡会让器物的凶煞之气更烈,而凶煞之气会提升肉身修为。器物不毁,则肉身不灭。 闻雨歇只是安静听着,明白苏群云早在多年前献祭了诸多无辜生命,以及他自己的生命获得了非生非死的状态,不由紧紧蹙眉,面色苍白。 苏群云见三人攻势慢了,剑锋不再带着逼人杀意,便知道对方看出了端倪。 他白皙的脖颈上蔓延着藤蔓,抹着琴弦的动作不由也放缓,向三人直白开口:诸位,你们杀我也是徒劳,无端消耗不说,还会让另一个人坐享渔翁之利。说完竟然友好提议,我们或许可以联手。 这么说着,却不愿接近半分。似乎就算能重生,也对那极快又狠的一剑恐惧犹在。 夏歧心想,这苏群云的确比徐深鸡贼太多了,上一刻还被劈成两半,如今身处劣势就谈联手,背叛五年来教他咒阵的人,花招怪多。 他想也不想地开口回道:阁下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生灵的鲜血,太滑太凶,想必这手是联不了的。 苏群云变脸一般,语气温和地商量:但你我相争,那人让云章覆灭,谁也讨不了好。我总归不想让云章覆灭,我们之间的仇再深,可以等解决了那人再慢慢算。 夏歧露出一脸为难的模样:这恐怕不妥,还是要把你们都送到地下相聚才行。 他心中冷笑,想道,为虎作伥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番醒悟,神识与另外两人说道:此人最开始与幕后之人联手,对方定是许诺他复仇的依仗,后来他发现幕后之人意欲让云章覆灭,也不会放过他,才开始有了二心。 清宴眉目清冷,眸光沉静:此人的存在是一个变数,不说联手,即便活着,也会成为幕后之人的利爪,留不得。他想了想,简洁道,再杀一次,我追测凶煞之器的下落。 话音一落,夏歧剑锋一凛,一转温吞的攻势,凌厉剑锋劈向苏群云。 潋光与载川同时抵达苏群云身侧,折射出耀眼雪亮的厉光。 苏群云瞳孔一缩,没料到两人转瞬动身,忙五指一抓琴弦,却为时已晚。 夏歧严实封住苏群云的回击,清宴载川剑气浑厚而锋利,又一次利落送走了苏群云。 待苏群云再次出现在庇护所上空,先前只占据面颊脖颈的藤蔓,竟然在所有肌肤下盘根错节地蔓延,浑身血色尽失,惨白得隐隐泛着青灰色。 结盟不成,反被强杀,他被彻底激怒了。双眼浮起带着血气的猩红,周身浓烈魔气涌动沸腾,再次攻向不知好歹的三人。 夏歧手中的潋光威势不减,却明显感觉到撞在剑刃上的魔气比方才厉害了许多,又奇怪清宴片刻未说话,不由问道:柏澜,如何,找到凶煞之器了吗? 清宴随之答道:寻到了,就在十方阁驻地深处。 夏歧应了一声,刚想与两人讨论策略,却又听到清宴沉声说道,我们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苏群云。 夏歧瞳孔一缩,猛地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623:06:49~2022020823:1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40738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定风波 庇护所如同一张透明巨网倒扣,被禁锢其中的魔气像墨汁汹涌翻腾,左突右撞,越发浓稠。 极怒之下的苏群云踏着魔化猛禽,乱流间袍袖翻飞,四方琴弦在他的操纵下嗡然铮鸣,震颤不休。 弥漫旷野的魔气携着凶险杀意,稍不留神便会被侵入神魂。 三人明显察觉到苏群云不同于重生前的威势,强杀容易,对方依仗的凶煞之器不毁,苏群云只会越死越疯魔。 若是被此人寻到另一处安顿百姓的庇护法阵,南奉所有魔物蜂拥而至,他们便优势尽失。 夏歧蹙眉打量远处那袭猎猎白衣,苏群云重生一次后,除去相貌变得更为狰狞可怖,神魂与魔气痕迹都没有什么异常,而所用招式与琴弦都与之前无丝毫差别。 他细想不出端倪,忙追问清宴:柏澜是什么意思? 清宴沉静的声音通过神识,清晰传到两人识海中:苏群云被杀后,顷刻出现在庇护所,其实重生地不在此处。他是从十方阁驻地的器物上醒来,又转瞬回到庇护所。 夏歧一愣,不由插嘴问道:这庇护所法阵会压制魔物修为,他能离开,为何又回来自投罗网? 在他心里,不是自投罗网。 竟是一直沉默的闻雨歇开口了,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竭力冷静,解剖着了解之人的想法,他向来心高气傲,如今依仗着魔物与咒阵还能以死道重生,这场对局在他眼中势均力敌,没有丝毫劣势,他不会逃走的。 清宴颔首,补充道:幕后之人在十方阁驻地内,想必正留意着他的动向。他若是逃离,会先失了幕后之人的信任。他言语一顿,又继续解释起察觉的异常,方才,我追溯着苏群云神魂回归器物的踪迹,发现在他重生的那一瞬,早已布在器物上的传送符咒将他转瞬带离了金连城。 夏歧与闻雨歇闻言面色一沉,十分凝重,无论是陷入疯魔的苏群云离开金连城,还是庇护所中神魂魔气与原主丝毫不差的苏群云,都隐隐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闻雨歇蹙眉望着远处的白衣少年:眼前这人又是谁,难道是幕后之人顶替了? 夏歧无端在清宴的沉默中有些不安,心脏慢慢悬起,正要追问,便听清宴的声音低沉如叹息。 千面灵露养在灵台,可吞噬修为来改变宿主灵气,待灵露成熟,效果便是宿主的灵气与神魂痕迹彻底化为另一个人。 看似答非所问,却已然完整解释了。 夏歧脑袋嗡一声空白,面上血色褪去,浑身血液顷刻被凝结住。 闻雨歇也呼吸急促起来,双眼已然通红,是又气又急。 他们都已经明白,将苏群云送离金连城,又代他来赎罪受死的人是谁。 苏群云死了可以重生,而眼前的苏群云却不能。 原来这就是苏菱来南奉的最终目的。 夏歧又悲又怒,堵在胸口的沉闷无法纾解,还在抑制不住地发酵,宛若压着心脏的巨石。 恋耽美 -鹿阿玄(103) 他不由提剑一转温吞攻势,身形化为一道残影,向着苏群云迎面一剑劈去,携着怒不可遏的威势。 苏群云被逼得拔剑,两人片刻间过了数招。 剑刃相撞的厉光中,他死死盯着对方那双死气沉沉的青灰色眼睛,发了狠的质问从牙缝中一字一句挤出:苏菱在何处? 苏群云也正披着怒火,回以狰狞瞪目,周身触手般的魔气一震,凶狠而迅速地刺向他。 他借剑锋一格,退离攻击范围的一瞬,隐约看到了那双非人双目中的一丝松动。 夏歧稳住身形,闻雨歇与清宴随之到了身侧,一齐一言不发地盯着苏群云。 他紧紧咬着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力平复着语气中的怒意:苏群云,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识时,你邀我去你家做什么? 苏群云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剑锋一震的载川,目光又落在夏歧面上,疑惑迷茫之色更浓:谈这个作甚,莫非你准备束手就擒? 得到这个答案,夏歧的心渐渐冷沉下去,像是一抷冰慢慢覆盖住胸中怒火,顷刻只剩苟延残喘的疲惫无奈。 他攥紧剑柄,紧抿唇几息,直直看着苏群云。 即便刻意没用长谣剑法与心决,散招中的剑法却清正坦荡,有着潜心苦练百年的稳固功底。敢问苏琴师年方几何,又扎实地习了几年剑? 苏群云瞳孔一缩,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撩拨琴弦的手僵住。 清宴只是目光冷淡地一扫苏群云,侧头轻碰夏歧的手背,是在安抚。 得到夏歧回神颔首,清宴身影消失,顷刻出现在庇护所下方的弟子中间。 载川剑光加入乱局,被牢牢牵制住的诸多巨兽震天怒吼,恐惧挣扎,又相继消散,不再继续分化了。 庇护所半空,三人陷入沉默。 闻雨歇只觉得疲惫和失望,直接略过了拆穿,声音凝重沙哑。 苏群云不断炼制魔物,妖灵几乎断了生机,而沉星海结界坍塌,魔物蔓延至云章各地,锦都城已被围困多日。师父可知,为了将魔患源头彻底除去,这番布局花了三个门派多少精力?师父莫不是以为替阿云偿命,就能抵上在他手中死去的万千冤魂? 又想到什么,她眸中浮上薄怒厉色,隐有掌门之威,而千面灵露一旦用它彻底变为另一个人,便会心法相斥,离走火入魔陨落便不远了,师父怎可如此不知轻重! 夏歧悬着的心脏摔落下去,坠入寒冰深渊。 苏群云见已然穿帮,卸去了方才恣意凶狠的姿态。沉默良久,她恢复了苏菱的样貌,几日不见,竟苍老佝偻了许多而气息与神魂,都不再是她自己。 她多日前的微微丰腴已然不见,眼窝深陷,面带憔悴的疲倦和歉意:我已将阿云废去一身修为,清除记忆,还改换面貌,送离了南奉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会再有机会作乱了。我代他偿命,就当他死了。 闻雨歇一愣,忙一探苏菱的神魂,咬牙悲怒道:要清除入了死道之人的修为与记忆,师父师父不惜百年修为她又要面对失去一个家人,不由怒到极致,眼眶却泛起难过的红,喉间声音又低又哑,阿云已然回不了头,师父这又是何苦 苏菱沉默片刻,阖眼惨然一笑:我知道阿云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在外人眼中,他死不足惜。也知道我袒护他是一错再错。可要再看着我的孩子死去我做不到。 五年来,她其实早已知道苏群云在南奉的所作所为,也一直变换身份,千方百计找到苏群云,劝他收手,回长谣领罚。 但苏群云不但不认她,还命人将她多次逐出南奉。 她一人力薄,无法阻止和改变苏群云,却始终不肯离开,是因为知道苏群云业障累累,迟早会被其他门派前来讨伐。 苏群云从小卧病在床,缺乏她的陪伴,多年出走后,在险恶暗流中甘愿下沉想必无人真心待他。 若说还有谁在乎他的生死安危,便只有她了。 夏歧无声看向失魂落魄,形销骨立的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情,苏菱救了他,照顾他多年,之前还不顾安危,迈入时空缝隙去救他,无论对方怎么想,他都把苏菱当做家人。于理,血脉相连的羁绊太深,他无法过多苛责,或者要求苏菱大义灭亲。 他见闻雨歇也陷入难以自持的悲伤,暗自叹了口气,语气微缓:婶,这世上的事得一码归一码,我理解你想保护家人的心,但如今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便是他选择的因果造化,谁也改变不了。 苏菱终于敢看向夏歧,眼中顷刻便浮出一层愧疚的水色。 说起来,夏歧与苏群云太像了同样是命途多舛,从小体弱多病,顽皮也乖巧,于剑道天赋极高,又有一股不甘认命的倔意。 而夏歧度过的安稳岁月却是很少,也就被她收养和待在苍澂的那几年 夏歧鲜活坚韧,坦荡不屈,心中自有标尺,即便身处晦暗,也没有选择过让自己后悔的路。 但苏群云的野心高于一切道德法度,甚至苍生性命,才酿至今日无可转圜的境地 她从未对得起苏群云,也愧对夏歧。 如今筹谋五年,终于将苏群云送离南奉,她的余生所求也有了了结,经年亏欠感得以稍缓。 之后要杀要剐,她都不会反抗。 闻雨歇迅速敛起失控情绪,眉头紧蹙,显出几分冷硬:师父了解阿云,不觉得奇怪吗,就算您把他送离南奉的方法不容反抗,他又怎会轻易任由他人安排摆布? 苏菱刚要开口,像是响应这番猜测一般,夏歧与闻雨歇同时收到掌门信物的传讯,皆眉梢一沉,凝重之色尽显。 与此同时,清宴的身影也出现在夏歧身侧,一丝不苟的墨色衣袍没有乱去一分,而庇护所中无人操控的魔物已然尽数消失。 清宴沉声道出掌门信物的传讯消息:苏群云找到了百姓躲藏的另一个庇护法阵,正带领着魔物毁坏。 即便没人看向苏菱,她的面上也蓦地血色尽失。 她睁大眼,才意识到,三个门派为了牵制住苏群云,要将他在庇护所诛伏,若是苏群云转移注意力,不难找到百姓的藏身地 这番布置算是因她而白费了。 闻雨歇忽然看向苏菱,却不是责怪,只轻道一声师父,得罪了,便一捏咒诀,九根金丝倏然弹入苏菱体内,穿引间封住浑身命脉。 千面灵露的爆发只是短期,如今失去抵抗之力的苏菱焦急张嘴,却立马昏迷过去,被闻雨歇接在怀中。 情况紧急,夏歧言语简明地向两人商量:我们恐怕不能都去回援,否则依旧陷入与苏群云拉锯的死局。 清宴颔首认同,随之道出提议:三个门派需分别行动。驻地有苏群云的依仗之物,需得一人前去毁坏。还需一人缠住苏群云,将他带离庇护法阵,避免损坏法阵,也不让他再次重生。剩下一人,驻守庇护法阵,在群魔来袭中保护百姓。 夏歧见清宴有主意,松了口气,又飞快分析道:咱们捋捋,苏群云如今疯魔了,若是从驻地重生,变强不说,还会反杀进入驻地的人,若是牵制不住,庇护法阵中的百姓会遭殃。而驻地想必另一位幕后之人正等在那里,还有诸多禁忌咒阵,不好对付。庇护法阵正在被魔藤魔物围攻,魔气不绝,魔物不灭,庇护所能支撑的时间有限,百姓与灵兽们脆弱,不能容一点差错哪一路都凶险万分,需得谨慎安排。 清宴低应一声,自荐揽下最凶险的去处:我进驻地,想必那人也在等我。 夏歧一愣,心脏立马悬起。但驻地的情况,也只有清宴能应付,他咬牙克制住心慌担忧:那我去缠住苏群云。闻掌门刚好可以将婶带回庇护所。 闻雨歇知道,另外两人的任务显然更加凶险,但她更要肩负保护脆弱生灵的责任,只能点头,蹙眉道:你们多加小心!需要援助便传信! 说完一召长谣弟子,朝着庇护法阵赶去了。 此刻的庇护所上空,只剩下夏歧与清宴两人,正沉默对视,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不舍与担忧。 清宴曾为能与夏歧并肩仗剑而欣慰,此刻却无比希望夏歧能被自己稳稳护在身后。 尽管有替对方承担一半伤害的符咒,却总归不是全部伤害。 夏歧深知情况不容耽误,也用影戒传信召来弟子,几息之间,正在待命的猎魔人迅速在他身后整齐集结,成片黑斗篷带着肃杀之气。 他深深看着清宴,认真嘱咐着:柏澜,你先将那器物毁去,我便能立马杀了苏群云,然后去驻地找你 清宴却牵起自家道侣的手,紧紧凝视着对方,打断嘱咐,低声问道:阿歧,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吗? 即便两人在故友面前牵手和好了,他也知道,夏歧心里依然装着这件事,只是如今不是细算的时候。 此刻要再一次与所爱之人在险境中分开,他莫名想抚平两人心间不平。 夏歧一愣,回望着那双眸光微暗的蔚蓝眼眸,没想到清宴会在此时重提这件事。 他稍一沉默,转身对目光八卦的弟子们打了个收势:都转回去。 一众黑斗篷依令顷刻向后转,夏歧才回身看了一眼目光片刻不离他的清宴,迈步上前,扑进清宴怀中。 他揽上自家道侣的脖颈,仓促吻上怔愣微启的嘴唇,又轻轻摩挲着对方柔软的唇,贪婪沉溺进微乱的呼吸,低声郑重开口: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物,不可拿去与其他交换,记住了? 下一息,他的后脑被扣住,不容逃离,对方像是再也无法抑制想念,回以贪婪深吻。 几息后,清宴克制地放开了他,两人唇齿间的炙热气息未散,他听到近在咫尺的哑声低应: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823:17:50~2022020923:4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40738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定风波 黎明将至,天光与夜色混沌成雾蒙蒙的晦暗。 一众黑斗篷御剑急速前行,凌厉轨迹划破金连城上方的宁静。 猎猎风声中,为首的霄山门主眉目肃然,负手而立,手指正轻轻摩挲着浅黄衣袖,那处是自己道侣亲手刻下的祈福符纹。 夏歧探路的神识触碰到了魔气痕迹,不肖一刻便能抵达魔物肆虐范围。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秋颂赠他的那件时灵时不灵的东西,找出芥子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些灵石和一盏灯。 灯盏样式平平无奇,质地莹润剔透,触摸间寒冷如冰这玉石之感竟让他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灯柱上阴雕阳刻了九重咒纹,其中细密之处,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精巧工艺。 而这灯没有灯芯,也没有灯油,像一只仓促做到一半的工艺品。无法点燃可不得时灵时不灵么? 这灯虽隐隐彰显着并非凡品,却暂且想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他想起出自秋谷主的万象盒,又觉得临别相赠之物没那么简单之后问问柏澜好了。 安置百姓的临时法阵,落在金连城东湖湖畔。 三个门派本是想将苏群云在庇护所中诛伏,再将大部分魔物禁锢剿灭在其中。如今苏群云离开压制魔物修为的庇护所,不难顺着置换法阵的痕迹找到百姓的藏身处。 不过清宴筹谋缜密,布局也包括应急之策。即便失去庇护所的依仗,也可一战。 霄山众人接近庇护百姓的临时法阵,夏歧察觉长谣也正从另一端靠近法阵。 与此同时,他见到了下方千军万马的魔物,已将临时法阵严实淹没,而苏群云悬在半空,拨动琴弦操纵着漫天魔刃。 他打量那白衣少年几息,意外一挑眉。 苏菱的幻化竟然不够大胆,没有猜到苏群云这次重生的魔化程度。 白衣少年悬在空中,烈风鼓起衣袖,青丝尽数银白,苍白双手摁在琴弦上,而腰以下的肢体,尽数化为了铺满地面的万千魔藤,已显出半魔姿态。 魔藤如同饿极了的巨蟒,蜿蜒着把结界壁缠得密不透风,根根魔藤都承着崩山之力,不断往临时法阵狠狠压下去。 魔气凝成的琴弦在结界四周纵横交错,编织成网,苏群云只要一拨手中琴弦,巨网笼罩的范围便魔刃肆虐,飞沙走石,宛如人间地狱。 长谣弟子与霄山弟子动作迅疾,从左右两翼回援,加入了戍卫法阵的战局。 道道剑光整齐划一地扬起,化为凌厉雪亮的浪潮,无畏无惧地砍断结界壁上的道道魔藤,也将魔物猛地逼退数丈。 遮天蔽日的的魔气被剥开一半。 然而终是无人能接近苏群云周身,即便诛灭再多魔物,也不是釜底抽薪之法。 闻雨歇想先进庇护所安置苏菱,然而手中刀光无论劈开多少魔物,有多少弟子掩护,她竟一直被魔藤精准拦截去路,陷入缠斗。 她意识到了什么,揽着昏迷的苏菱,仰头望向远处半空的白衣少年。 对方也正垂眸,回以冰冷目光。 然而就在下一息,一道雪亮剑气划破天地晦暗,携着寒冷朔雪,凌空劈开重重魔藤。魔藤在极寒剑气中迅速凝结成冰,又在锋利剑刃下碎成晶莹的雪,铺天盖地落下漫天洁白。 而黑色残影翩然如鹤,穿过溅起的腥风血沫,潋光折射出凛冽光华,毫不留情又威势逼人地斩向白衣人。 苏群云猝不及防被朔雪铺面,脸颊竟顷刻留下细小伤痕。他青灰瞳孔露出危险的光,调转注意力,凶狠目光落在霄山门主身上。 潋光飞速格挡着硬如冷铁的魔藤,同时在密集魔刃间从容游走,剑刃铮然。 夏歧瞥了一眼面色疯魔的苏群云,冷言嘲道:离开了又回来,苏琴师倒是颇为舍不得南奉,到底是自己搅浑的水。 两次被强杀,苏群云怒不可遏,纤弱五指摁在琴弦,手背紧绷,显得凸起的青筋格外醒目。 他闻言怪异一笑,银白发丝从脸颊散开,唇缝裂到了耳根,更显妖气诡异。 多亏把我送往这个方向,才让我察觉藏在此处的法阵。她的雕虫小技,我并非没有察觉,只是想看看要耍什么把戏,原来是备了这份大礼给我,倒也算惊喜。 夏歧知道,苏群云是想借苏菱搞砸布局一事来激怒他,不由冷冷嗤笑一声。 剑如残影,身形迅疾,在抵挡魔藤与魔刃间,他还能回身与苏群云过上几招,更不耽误你来我往地互嘲。 要是早知苏琴师为了对付我们,不惜变成这般模样,我早该来瞻仰瞻仰。 苏群云手中琴弦倏然被怒意拉紧,扯得筝鸣作响,漫天魔气更为躁动。 五年前,他在南奉势力中操控暗流,看惯诸多嘴脸。五年来,无人不畏惧他顺从他,就连徐深,也一改之前俯视蝼蚁的傲慢。 但不知为何,眼前此人三言两语便能将他激怒。 许是自从留意夏歧以来,越发察觉对方与自己太像了同是被命运抛弃,跌入绝望深渊,又不甘认命。 他所谓的家人把担忧关心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他不稀罕。但他牺牲诸多,不惜变成这副模样,才挣扎到今日地位 恋耽美 -鹿阿玄(104) 对方竟能活得风光得体,还修为不俗 凭什么? 实在该死! 夏歧像是没察觉周身攻击携着更浓烈的愤怒杀意,将潋光不依不饶劈向苏群云,还火上浇油地补刀:不过倒也不意外,苏琴师本就有很多副面孔,他甚至明目张胆地给闻雨歇好心传音过去,比如曾经在风月店,衣不遮体地跳舞给其他男人看,还说甘心侍奉他人 苏群云仓促瞥见闻雨歇震惊复杂的面色,像是被戳到了高傲脊梁,本就烈烈的怒火燃到极致! 盘桓在结界壁上的万千魔藤齐齐震颤,汹涌如浪的魔物引颈嘶嚎,仿佛承载了苏群云的滔天怒意,引得地动山摇。 所有魔物轰然调转方向,尽数朝着夏歧兜头砸来,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势必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 就在滚滚魔物离开结界壁的一瞬,所有弟子腾空而起,剑光浪潮浩荡往前方汹涌卷去,顷刻吞没了法阵前的魔物。 魔气尽数消散,战线终于远离了临时法阵。 夏歧此刻正被巨大阴影笼罩,遗憾地收起闲话,眸光一凛,却无惧身后的魔物浪潮。 他不依不饶提剑砍向苏群云,潋光剑光徒然伸长几丈,深入苏群云周身琴弦。因怒意而浓如实质的琴弦顷刻凝结成冰,又被雪亮剑刃紧紧缠住,而那剑势未收,锋利剑锋崩开千万道冰弦,在晶莹霜雪中直压向苏群云面门 到底是到了金丹修为,夏歧一切剑走偏锋的招数都有足够的灵力与威压支撑,更为所向披靡。 苏群云一断琴弦,立马疾退,而剑锋紧随。 他见抵在眼前的锋利剑锋之后,那双紧盯他的眼睛毫无温度。 魔气与剑气碰撞的乱流裹挟着两人,也在对方面颊划开细小血痕,更显得锁定猎物般的目光嗜血而危险,令他毫毛罕见地一凛。 他下意识从牙缝间挤出怒吼:夏歧,之前我的那番话,你三思轻重!莫非真要便宜了那人? 下一息,他却听到黑斗篷冷声开口:苏群云,你可曾听到万千冤魂在你耳边日夜哭嚎? 苏群云知晓了夏歧的敌意没有一点转圜余地,提剑猛地一挣,与夏歧分开。 而此时,他离临时法阵已然很远了,不由怒极反笑,猖狂回道:可做仙乐,倒也畅快。 与此同时,早已待命的众弟子迅速围到苏群云四周的半空,转眼间变幻身形,按照前几日编排好的站位从容捏诀。 每名弟子周身随之浮起幽蓝铭文 以弟子为节点的伏魔法阵一层层铺开,顷刻便牢牢笼罩住苏群云。 昏暗天地间,宛若星辰坠落,蔚为壮观。 苏群云淡漠瞟眼一看,发现是禁锢法阵,不屑一笑。 他想说什么,傲慢神色却忽然一顿,当即回头望向十方阁驻地方向,久久不语,是察觉到了什么。 几息后,他缓缓回头,面色铁青地一遍遍环顾四周,眼睛渐渐染上怒恨交加的猩红 未见清宴,想必正在驻地中。 他察觉供养的煞器正被危险而强大的威势逼近。 第142章 定风波 本命煞器受到威胁,苏群云远离驻地,无法相护,如被一柄利剑悬在头顶,浑身寒毛颤栗 这是煞器对逼近的强大威势产生本能恐惧,一丝不漏地传到了他的身上。 他瞳孔微缩,胆寒而满心惊疑,驻地明明有那人在,怎会让他人轻易接近煞器? 但想到那人的敏锐洞悉,以及自己同床异梦的心思而身为万妖王与苍澂掌门的清宴更是通天彻地,他有所依仗的从容终于有了裂缝。 他早知在那人眼里,自己和徐深无异,不过是枚活得更久,却随时可弃的棋子,对方更不会好心替他保全煞器。 那他也无需继续挡在冲突最前沿,此刻需得尽快回到驻地! 苏群云青灰双眼透出狠厉,五指犹如利爪,狠狠一扯琴弦。 追逐那抹黑斗篷的魔物顷刻身形溃散,又聚拢成浓烈魔气,剧烈扭曲几息,蓦地爆炸成漫天凌厉魔刃,朝着四周搭建禁锢法阵的弟子激射而去! 而魔藤紧随其后,成为弟子挡开一击后兜头袭来的碾压,让人措手不及。 冲天魔气往四周飞溅,弟子们齐齐捏诀,袍袖翻飞,魔气便撞在每人身前蓦地竖起的屏障上,不得前进半分。 而苏群云离开的意图立马被夏歧阻止,无处不在的潋光剑气朝着他迎面袭来,划开如月轮般清亮凌厉的弧,道道都带着不得不全力应对的凶险,把他拦截得寸步不能离开。 苏群云曾在徐深手中见过逍遥游,只不过徐深不屑剑道,偶尔用上剑招,也稀松得乏善可陈。 逍遥游在夏歧手中却是另一个境界,平心而论,对方不负这套剑法的传承。而夏歧明明年岁不大,剑术底子却十分扎实,逍遥游竟被他自创出不少大胆又精妙的变招,出其不意,变化万千,又万源归宗。 猎猎白衣与黑斗篷缠斗数招,双方皆招招狠厉无情,剑气与魔气频频在空中撞开汹涌乱流。 夏歧与劲敌对上,一身筋骨生出升境界后酣战的畅快恣意。 想必耽误越久,苏群云越发焦急,撤离的心思也更迫不及待。片刻后,对方像是被扰怒了,直接放弃毁坏禁锢结界,出手间直取他的命门。 他却越战越酣,与对方缠斗得更为难以分隔,剑剑无情封住苏群云的去路。 瞥见对方双目燃起怒火,他便觉得愉快。 忽然间,夏歧灵感微动,余光下意识一扫四周,见被屏障挡回的魔气诡异翻涌几息,竟倏然消失不见。 他眉头一蹙,神识却察觉魔气并未消失,不知苏群云又要耍什么后招,往周身多留了个心。 就在下一息,正在四面八方稳固着法阵的众弟子连声痛哼,有七八人竟直接坠落下去,其余人身上皆绽开血色,阵法几处节点的铭文顷刻忽明忽暗。 夏歧眸光一凛,在剑光与魔气的碰撞中侧头细看,不由背脊一凉。 这片区域并非空无一物,正被细密如发丝的网笼罩着魔气也没有消失,是聚拢凝成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弦,隐于黎明的昏暗光线中,却锋利得切玉断金,不输利刃。 魔弦又细又韧,绷得极紧,从铭文间的缝隙穿刺过屏障,没入了众弟子的身体,浑身上下顷刻爆开簇簇血花。 有弟子反应不及时或下意识抵抗,当即被紧绷的魔弦轻易切断肢体,更有甚者,在魔弦的绞紧中身首异处,肢体破碎。 苏群云细白的十指间缠着魔弦,稍稍随意波动几根,便能让整片巨网随之震颤,又有不少弟子跌落下去。 他咧嘴愉悦笑着,欣赏着禁锢法阵一层层崩塌,享受地轻轻嗅着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血腥味。 不过要数最喜欢的,还是夏歧看到弟子陨落时微缩的瞳孔。 夏歧紧紧一咬牙,握剑的手青筋凸起,厉声喝令弟子道:都别动! 他周身也布满密密麻麻的魔弦,在魔弦紧缩之前,黑斗篷顷刻护住浑身,抵挡魔气入侵,上面猩红的咒纹倏然一亮。 饶是如此,他还是被魔弦紧压得胸膛一阵闷痛。 他若是大幅度地动作,远处被困弟子周身的魔弦势必会被他牵引,届时又会再增伤亡。 苏群云想必借此才将他困在巨网中心的位置。 夏歧迎上苏群云围困猎物的玩弄目光,眸光冷淡平静。 垂在身侧的潋光有冷冽霜息从剑柄流下,顷刻蔓延至剑尖。 他手腕利落翻转,把潋光往上一抛,利剑咻地在周身疾绕一圈,裹紧他的魔弦顷刻结冰,又被剑气震碎。 一旦出现可容挥剑的空缺,潋光立马归于手中。 魔弦的反应也快,立马又向他簇拥袭来。 而他手中的剑更快,锋利剑光在周身流转,潋光剑气载着寒冰之息,自他为圆心,瞬间朝着漫天魔弦铺天盖地蔓延出去 南奉闷热的空气顷刻荡然无存,身处其中的众弟子犹如陷入极寒之地,纷纷诧异抬头。 只见漫天隐于昏暗的魔弦被染上显眼的洁白,现出了纵横交错,密不透风的面目,而朦胧天光被密网分隔成手指粗细的细格。 若是妄动,顷刻便会被片成一堆齐整肉块,众弟子不由冒出冷汗。 而在下一息,缠着霜息的魔弦倏然被随之奔涌而来的剑气震碎,众弟子身上的束缚化为簌簌飞雪,在黎明天光中化为晶莹飘洒。 与此同时,他们听到霄山门主令道:撤回法阵!拦截魔物! 魔弦不是实质琴弦,即便被震碎,在苏群云的一念之间,溃乱魔气重新聚拢成弦,又撑起了漫天细密危险的网。 而就在夏歧制造出的瞬间空缺,弟子们已经尽数远离了,而离开前还将灵力注入剩余法阵的节点处,尽管层层禁锢法阵熄了一半,剩下的几层却能撑上片刻。 夏歧被魔弦逼远,抬眸见苏群云狠狠一瞪他,趁机十指引弦,用魔弦撞上禁锢法阵。 法阵剧烈一晃,又迎来接二连三的撞击。 这片上空只剩他与苏群云,他便不再有所顾虑。 潋光携着摧毁一切的暴烈剑气,所到之处,斩不断的魔弦尽数被霜息缠上,又被剑气震碎,直至接近苏群云,再次截住对方的动作。 驻地中的本命煞器受到威胁,还接二连三受到阻拦,苏群云眼中怒火染上憎恨的恶毒。 夏歧察觉所有魔气极速朝他聚拢过来,在他周身凝成更为细密的网,几乎快能织布了。 潋光与霜息蔓延得已然够快,他却还是猝不及防被几道魔弦穿过身体。 他一瞥周身凝结成冰的细密魔弦,不再用剑气去震碎,而是腾空一跃,黑靴稳稳落在魔弦之上。 他提剑往苏群云的方向迅速滑去,潋光轮转不休地斩开眼前魔弦,黑斗篷猎猎扬起,脚下所到之处,魔弦尽数结冰,又在他极速滑行过后纷纷溃散成细雪。 苏群云见黑斗篷迅速接近,蹙眉拉扯魔弦,魔弦越发密匝如层叠的蜘蛛网,将夏歧拦在了几丈开外。 夏歧的滑行被阻止,黑斗篷未能覆盖的身上已被魔弦穿过多处,有的甚至途经肺腑,他倒抽一口气,浑身都是细密的疼。 苏群云目光不屑,看着夏歧不依不饶地砍着魔弦,不断接近。而魔弦被打散,魔气立马又会重新凝聚成弦,甚至穿过来人的身体,是根本砍不完的。 他对这般无意义的行径嗤之以鼻,然而下一息,他见夏歧不退反进的身形徒然快成残影,竟不管不顾地穿过魔弦,霜息顷刻将两人之间的魔弦冻住,化为白茫茫一片雾。 苏群云瞳孔微缩,抬起十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清霜已经顺着魔弦,蔓延至他的十指。 他一咬牙,只能先收回魔气,打散琴弦,却发现魔弦在霜息的禁锢下早已被凝固住,极致寒冷不由分说,顷刻缠上了他的双手。 他用力一拉扯,纹丝不动,便察觉剑光已至头顶。 苏群云在凌厉杀意中冷冷抬眼,倒也不急着躲。 这回夏歧将他送回驻地,等他重生,便又多了一分毁天灭地的力量。 正好回到驻地阻止清宴,再将这些碍眼的人一一杀光! 然而剑光落下,他依然还在。 他迷茫低头,只见自己缠着魔弦的双手齐齐落地,而旷野的魔弦瞬间消失,化为了溃乱的魔气。 第143章 定风波 苏群云十指起落间,魔弦已让搭建法阵的弟子伤亡过半。 身为猎魔人,夏歧惯于在战至酣时招招藏着杀意,此刻斩向那草芥人命之徒,潋光差点没收住,险先把苏群云送回了驻地。 幸而剑光机敏一转,让那双操纵魔弦的手齐断。周身密匝的魔弦果然即刻崩散,成了弥漫旷野的魔气。 夏歧片刻不敢耽误,立马凌空一踏,翩跹回身一挽剑光,便要继续朝苏群云攻过去。 白衣少年正怔怔垂头,望着手腕,伤口处没有一丝血,与重生前的血流如注大相径庭。 越是魔化,身体状态越接近魔物。 剑气即将扫向一言不发的白衣人,一缕尖锐倏然触碰到夏歧的灵感,让他警觉起来,蓦地收起剑势 果不其然,萦绕在苏群云周身的魔气忽然暴烈炸开,向他袭了过来,卷成一阵飞沙走石的乱流。 与此同时,他敏锐听到周身有熟悉的割裂风声正袭向苏群云,立马抬剑往身侧一横,利刃相撞声铮然,恰好架住了一柄正砍向苏群云的刀。 炸开的魔气化为道道魔刃,他来不及收剑,直接连人带刀打包,把前来相助的人带着掠出几丈。 霎时间,刀剑与魔刃急声相撞。 夏歧蹙起眉,见所有魔藤莫名放弃攻击,不断聚拢在苏群云身下,正缓慢地低伏翻涌着。 远远望去,宛如万千蝮蛇诡异纠缠,又像巨大海怪数不清的触手,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而白衣少年不似魔藤喧闹,正安静地立在魔藤中央,只余一抹纤细身影。 苏群云似有所感,无声仰头,与他的目光对上,一瞬不瞬。其中憎恨如有实质,像是毒蛇一般缠绕上心脏,让夏歧眉间皱褶更深,隐隐察觉不对劲。 临时法阵有长谣和兄弟们守着,我过来给你搭把手。身侧的傅晚也看不透苏群云的行径,有些疑惑,他这是要干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两人都发现苏群云的身影越来越小,转眼间消失在魔藤上。 夏歧一直盯着那道身影,自然看清了消失去向,眼中掠过一抹惊讶,没忍住嫌麻烦地啧了一声 苏群云早在五年前把血肉献祭给煞器,获得不死之身,此刻竟把神魂融入了魔藤。 先前只知道听从调令的万千魔藤齐齐一颤,如同被赋予了真正的生命,变成有自主意识的怪物! 聚拢的魔藤顷刻铺开,如同漫出容器的水,不断往周围扩散,密匝地铺满了地面。 夏歧面色慢慢变得凝重:难办了,如今所有魔藤都成了苏群云的肢体,哪怕手指粗细也能致命 这意味着,苏群云的猎杀范围扩大数倍,要是对方想前往驻地,也更为轻松了。 耳边风声一躁,两人身形瞬间从一旁分别掠开,一根巨大魔藤从方才的位置劈了下去,卷起一阵凌烈腥风。 一招击空,还未落地,魔藤竟如触手,在空中调转方向,再次向两人袭来。 巨蟒倒是不足惧,但两人发现,像是响应夏歧的猜想,正在东湖畔迅速铺开的魔藤没有停下的趋势,如同在灿黄层叠的丛林覆盖上一层令人窒息的灰黑。 灰黑所到之处,草木在浓烈魔气下摧枯拉朽,旷野逐渐被这死气沉沉的颜色占满,连风也捎上了血腥腐臭。 天地间暗沉了几分。 魔藤像是出笼的渴血猛兽,向十方阁驻地飞窜延伸,而另一头的魔藤,则汹涌流向临时法阵,像是涨潮时的浪头,势必要淹没了结界壁。 夏歧心间一凉,魔藤本就是半魔半植株,生长能力极强,根本砍不尽,杀不死。 如今有了苏群云的意识寄生,想去任何地方,无异于出入无人之境。 而魔藤往两个重要地方奔袭,苏群云显然想让他顾应不暇,失了拦截的机会。 傅晚提刀就要往驻地方向的魔藤追去,夏歧忙把人拦下来。 傅晚不可置信地回望:你别说又要独自去拦截,夏小歧,你看看底下那些魔藤的势头,把人埋没了都不会吐骨头 师兄,没这么夸张。无需把魔藤全部诛伏,拦截不让进驻地便行了。多个帮手自然是好的,然而情况紧急,人手有限,调配要得当,夏歧飞快解释,但临时法阵恐怕抵挡不住魔藤浪潮,如今大半苍澂弟子跟着清宴进了驻地,若是法阵有损或留在法阵中的苍澂弟子有难,师兄精通符文法阵,需得随时准备着补上这个空缺。 恋耽美 -鹿阿玄(105) 傅晚蹙眉想说还有闻掌门,但随之想起,若是庇护所被魔藤包围,长谣需得紧压战线,不能让战线接近百姓,否则只会雪上加霜闻掌门腾不开手。 百姓的安危的确是最重要的。 时不待人,何况眼前之人如今的修为比他还高,他只得应道:我调一批弟子回援你。 夏歧的目光正追随着魔藤,那铺天盖地的灰黑转眼便接近了驻地,他来不及再多说,一挥手,身形顷刻消失。 余下的回答从影戒中传给傅晚:现在别调,师兄先回去看看法阵的情况。之前损失了不少弟子,我怕法阵那边人手不足。 苏群云从未如此畅快过。 五年前,他虽靠着狠辣狡猾,在十方阁爬到了不低的位置,有诸多法器傍身,但在别的弟子眼中,没有灵根到底低人一等。 改变命运的契机,是那次被柳识陷害导致任务失败,徐深将他丢入凶兽饲养场。 他以凡人之躯撑到让徐深尽兴,被抬出来时,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五脏皆碎,只剩出气没有进气。 当晚,乱葬岗,他一寸寸从尸山里爬了出来。 他曾在金连城黑市偷到半本灵影山禁书,但书中标明的价码太重,连他都不敢妄动。 直到那一刻,他才下了决心,借着乱葬岗浓厚的凶煞之气,用自己的鲜血画下含着危险禁忌气息的请神法阵 从那以后,为了变强,他的取舍顺理成章,生命、血肉和神魂,自然都可以献祭。只有手握那些阴损咒阵,才让他在生出畏惧颤栗的同时,也获得残忍的痛快愉悦。 曾经将他踩在脚下的人相继枉死,连柳识与徐深也不得不对他恭敬讨好,又在他的掌控中逐一死亡。 整个南奉成了他翻手覆掌间可随意毁灭的存在,任何生灵都不足为惧,他便敞开了玩。 此刻也是,神魂脱离了那具身躯,融入魔藤,虽然再也无法从中脱离,但他的神魂蕴在万千魔藤的每一寸,掌控的范围更远更深。 他行走时地动山摇,振臂间天地变色,地面上奔跑的修士都是蝼蚁,他稍一抬手,顷刻压死一片。 他已将金连城牢牢紧抓其中,实在痛快! 如今只要回到驻地,将那煞器吞入腹中护起来便再也无人奈何得了他何况区区夏歧! 驻地近在眼前,魔藤刚要迫切加速,前方忽然凭空掀起一阵浪头高扬的海潮,碧波潋滟而汹涌,朝着不断前进的魔藤兜头倾下。 苏群云才一愣,便见灰黑与碧白相撞,魔藤被浪潮覆盖,竟节节断裂,又被震碎成齑粉 那不是什么浪潮是带着寒冰之息的浑厚剑气! 一抹黑斗篷在浪潮波涛后若隐若现,顷刻又掀起下一阵剑气浪潮。 片刻前霸道张狂的魔藤成了水岸边的浮萍,被猛烈浪头一下又一下冲远。倔着不愿走的,尽数溃散为一抷尘埃。 只此一人,短短片刻,竟让整片魔藤止步于此! 是夏歧又是夏歧!又是夏歧! 苏群云几欲把牙咬碎。 夏歧再次庆幸冒险升了境界,以前见清宴在落雨集以剑气掀起浪潮,他羡慕不已,如今他也能将此招用得十分熟练。 七阵剑气浪潮过后,狂暴的魔藤避其锋芒,不敢再继续往前。 他持剑又往魔藤冲去,只见魔藤倏然巨颤,一声饱含怒意的爆喝在头顶炸开 找死! 携着魔气的声音震颤旷野,仿佛能刺破耳膜,让他浑身绷紧,又耳鸣不绝,神魂一晃。 身形稍滞的一刹那,周身已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包围住,夺去了所有光线,朝着他狠狠压了下来! 夏歧也不惧,提剑利落砍向魔藤包围最薄弱的地方,藤蔓残骸四溅。 他突围而出,却不见光亮,是另一重魔藤笼罩下来,他立马翻身一滚,躲开了碾压。 如今四面八方都是魔藤,能活动的范围不断收缩,而这魔藤到底是有了自主意识,比以前遇到的迅疾灵敏不少,还能思考对策。 潋光轮转不休,魔藤劈开一层还有一层。不知不觉,他躲闪间的落脚点越来越低,直至察觉,已然身处魔藤包围的最深处。 他如同跌落巨怪的触手包围中,向他袭来的每一击都带着致人死地的算计。 夏歧啧了一声,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头顶的魔藤尽数朝着他倾压下来,那是千钧之重! 潋光的速度也毫不逊色,凌厉寒冷的剑光暴涨,自他为圆心的周身迅速蔓延开冰霜。 接近的魔藤纷纷变得迟缓,直到完全结冰凝固。 他脚点根根冰棱,轻盈突围而上,没完全冻结的魔藤在潋光剑下破碎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凝固了,夏歧全身心应对着魔藤,不敢有半点分心。 四周嘈杂而危机四伏,而他冷静到极致,眼中只有魔藤移动的轨迹,耳朵只注意着偷袭的声音。 身上无可避免地被魔藤抽打数次,更有细小魔藤穿透他的身体,幸好有黑斗篷护住了命脉,疼痛倒是让他越战越兴奋。 据神识探查,眼前便是突围的最后一层魔藤,他朝着那个方向翻转手腕,要挥剑而出,却蓦地被一股巨大力量拍在坚硬的魔藤上。 一根粗壮魔藤紧压着他,不断施力,是想将他碾个粉碎。 喉中涌上腥甜,潋光剑光一闪,顷刻削断魔藤,力道一松然而下一息,身后的坚硬魔藤倏然一动,将他卷入了魔藤缝隙。 夏歧陷入了密不透风的魔藤缝隙中,周身迅速被巨大力道挤压,呼吸倏然断了。 他奋力一挣,抵抗却没有丝毫效果,随之浑身一阵剧痛,是无数细小魔藤将他的四肢与肺腑刺了个对穿,锋利无比地将他禁锢起来,还钉入了他拿剑的手掌。 疼痛卸去浑身力道,他闷哼一声,紧紧蹙眉。 但察觉到力量在不断流失,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身侧沾满血的手并指起了个诀,几张符咒立马从芥子中滑出,纷纷贴在魔藤上。 轰然爆炸声响起,他四周的魔藤尽数被炸烂! 阵阵耳鸣中,夏歧将一沓符纸捏在手中,沾染鲜血的符纸不断飞射出去,在他前方炸出一条路。 却不是突围的路,而是往更深处去方才被魔藤挤压,他趁机将神识探出,搭上魔藤的便风,想稍一探查临时法阵那边的情况。 谁知一看又是心脏一凉 许是苏群云觉得返回驻地容易,便把大部分魔藤调去袭击法阵,规模超乎了夏歧的意料,如今法阵已然崩塌。 若是法阵破损,不断修补则可以撑上一段时间,但要是崩塌,在没有清宴或者明微的情况下,快速搭建几乎不可能。 而傅晚与闻雨歇带着两个门派的弟子在抵抗,战线就快推到百姓跟前。 与此同时,他敏锐察觉到密匝疯狂的魔藤深处,时隐时现出一抹魔核的踪迹,却又很快被掩盖。 他忽然反应过来,即便苏群云将神魂融入魔藤,也会有一个魔气节点,才能把魔气迅速调配得当,如同一个人的心脏。 而苏群云融入了魔藤,还不断往驻地赶去,那便说明,他依旧怕死魔藤并非不会被消灭。 换种说法便是,以前的魔藤的确砍不尽,但融入苏群云的神魂后,活了起来,就有了致命弱点。 如今清宴那边久久没有消息,定是与幕后之人对上,情况不容乐观,才一直没能毁掉煞器。 他一直担心清宴,两人又需得用全部神识辅助战斗,不便互相联络搅扰他也不知十方阁驻地内的情况。 此刻只能将焦急强行摁了下去。不能自乱阵脚,需得先做好自己的事。 魔藤被他堵在此处,不如先用那个致命弱点牵制苏群云,给清宴争取时间,也稍缓临时法阵那边的压力。 夏歧越接近神识探测到的位置,四周魔藤越发疯狂,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他浴血冲破再一层阻碍,手中潋光凌厉不减,时而有猝不及防的挤压抽打,让他负伤更重。 片刻后,他蓦地跌入一个魔藤围起来的空间,中间果然悬着一团一人高的浓烈魔气。 而魔气包裹中,苏群云的剪影若隐若现。 事不宜迟,他立马提剑闪身,掠至魔核前面。 与此同时,暴烈的霜寒之气蔓延开,魔藤织就的四壁顷刻结冰,纹丝不动,也止住了魔气流动。 斩向魔核的剑刃也披上了薄薄一层霜寒,将剑光荡涤得越发冷冽凌厉。 魔核察觉了逼到眼前的威胁,里面的人影尖啸起来,夏歧脚下忽然剧烈晃动。 他身形一歪,剑刃只擦过魔核边缘,却让魔核剧烈又怒又惧地一颤。 下一息,封住四壁的冰霜继续往外蔓延了一丈,魔核周身的魔藤终是无法回防。 夏歧又起了剑势,他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滩血渍,有自己的血,还有剑上滴下的污浊血渍。 与此同时,影戒传信落入识海,是傅晚说无法调配弟子回援,不仅魔藤,魔物都尽数朝着法阵赶来了,并担忧询问他的情况。 他游走在魔核周身,紧紧蹙眉,分不了神回复他正一剑又一剑,不偏不倚地劈在魔核上,魔核发出阵阵震怒的非人吼叫,也不断爆开魔气乱流,阻止他前进。 片刻后,他被震得肺腑皆痛,需得双手握剑,才能让劈砍的力道一次比一次狠厉。 终于,他察觉了四方有强烈的魔气向他涌过来,是其余地方的魔藤终于感觉到了威胁,放弃了攻击,打算先将他杀死! 影戒中再次有了傅晚的传信,是魔藤迅速退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但归来的魔藤无法穿过结冰的石壁,只能不断朝着他挤压,魔核四周的空间越来越小。 魔核位于魔藤深处,照他的负伤情况,以及四周被冰封得严实,想要突围,几乎不可能。 他却也没选择离开,而是继续专注劈着魔核。 魔气爆炸更烈,他几乎失去了听觉,又尝到口中腥甜。有一瞬的思绪闪过清宴身上有承伤符咒,此番察觉,又要担心了 四周空间不断缩小,挥剑的弧度也越来越小,即将把他挤压进魔核。 就在鼻尖要触到魔核,包裹住魔核的神识忽然发现了一丝裂缝是终于被潋光凿了出来! 他就在赌这一刻,来不及舒一口气,几张封印符咒倏然顺着缝隙钻入魔核中,牢牢围住魔核里的人影,符文光亮大盛。 人影连声尖啸,一浪高过一浪,整个空间都在为之颤动! 他牢牢抓着潋光,竭力对抗将他往魔核吸去的力道。 下一息,影戒的传信又落入识海神医谷秘境忽然出现,秋瑾把百姓与受伤的弟子尽数救进了秘境中,并说这一次也选择相信万妖王。而他与闻雨歇在赶来支援的路上。 生死拉锯的每一息都被无限拉长,不知多久后,四周的一切动静都停止了。 夏歧喘着气,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纹丝不动的魔藤,中间那抹人影被符文环绕,如同被定格。 他终于长舒一口气,胸口尖锐疼痛也清晰起来。 这些封印符咒是清停云给的,苍澂出品,自然都是精品,想必能困住片刻。 他将临时法阵前的魔藤尽数诱了回来,又趁机封印住魔核,幸好赶上了。 反手一剑插入身后的魔藤,如今魔藤成了普通植株,他没怎么费劲,便离开了密匝的魔藤包围。 潋光载着夏歧悬在魔藤之上,他才有机会呼吸急促地喘息起来,忙往肺腑补充着新鲜空气,来缓解一阵又一阵地发晕。 闻雨歇与傅晚顷刻来到他身边,忙给他一番救治。 治疗术法起效,夏歧舒服不少。 封印只能暂缓片刻,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困不住魔藤太久。他刚要与两人商量,忽然听到底下有轰隆爆炸声响。 三人望去,只见万千魔藤顷刻炸开,断肢飞溅,魔气乱流化为劲风浪潮,差点将三人掀翻。 而炸裂的魔藤纷纷枯败垂下,摧枯拉朽地化为了齑粉。 夏歧一愣,忽然瞳孔一缩,脸色苍白 苏群云竟然自爆了魔核!如今便要从驻地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祝大家磕的cp永远在一起3 第144章 定风波 原本缠绕十方阁驻地的魔藤与苏群云融合,片刻之前又被炸毁,驻地终于露出了本来面貌。 夏歧御剑接近,在猎猎风声中打量驻地,果然气派恢弘,富丽堂皇,丹楹刻桷中鎏金映光,熠熠生辉。 这等金钱堆出来的耀眼光泽,闪得某些贫穷之人实在没忍住不满。 两声极轻的冷笑同时响起,带着对挥霍金钱的不屑与指责。 夏歧一愣,与另一位发声者傅晚对视一眼,又一起陷入无言沉默,都在为自己的穷酸心思被发现而尴尬。 长谣财力与之不相上下,闻掌门只淡漠瞟了一眼奢华建筑,没发现什么异常,还莫名其妙看了两人一眼。 三人直接御剑从高敞的正殿大门进入,疾行中带起了一阵凛冽的风,压抑的黑暗顷刻包围而来,弟子们无声紧跟其后。 闻雨歇凝神,神识飞快探查过四周,不难发现不久前打斗留下的痕迹,以及残留的魔气:被劈开的门上留有清掌门的剑气,苍澂途经了此处注意警戒。 话音刚落,第一批魔物便迎面而来。 众人顺着苍澂留下的痕迹且战且行,片刻不敢耽误。 潋光剑光雪亮,夏歧正用神识探查着所经之路,心里不由啧啧叹服十方阁简直富得流油。 驻地内的目之所及皆金贵富裕,器物建筑无一不极近奢华。 不同于长谣华贵精雅,别致讲究的风格,驻地许是久被魔气浸透,如今透出一股颓靡腐朽之气,冷冰又生硬。 沿途中,傅晚将不少被毁坏的符文阵咒一一指给夏歧看,空间法阵、围困法阵,还有置人死地的猎杀法阵。 环环相套,铭文相连,若是陷入其一,就算死了也无法脱身。 他见傅晚眉头紧蹙,便知这些出自灵影山的咒阵凶险万分,若没有苍澂在前开路,他们要渡过,得花好一番周折。 而清宴的解决方式竟也简单直接没有去拆解,想必不想耽误时间,是直接用剑劈了那凌厉剑痕中,依稀带着罕见的不耐。 夏歧稍一琢磨清宴的细微心思,心间浮上无奈笑意。与清宴分开行动后,他的道侣也在一直担心他,毕竟与魔化的苏群云缠斗,既不能杀死对方,又要保全自己,时间拖得久了,他便渐渐失去优势,所以清宴需得尽快将煞器毁去。 如今煞器还在,他一时又担忧又想念,不由脚下加快速度。 出了大殿甬道,三人直接御剑在上空速行,掠过脚下诸多建筑,劈开沿途挡路魔物,直奔魔气最浓郁的地方。 依照门派驻地的布局,夏歧大体能推断,苍澂前往的方向是祭坛祠堂一类的地方。 趁着赶路间隙,他向闻雨歇问道:婶怎么样了? 闻雨歇稍一沉默,叹了口气:正在神医谷昏睡,暂时无大碍,但今后的事便是之前你听到的那般。 神魂与灵气变为另一个人,便会心法相斥反噬,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夏歧心脏一沉,也沉默下去。 尽管这是苏菱的选择,对方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后果,但想到苏菱从很早以前便没有为自己而活,一直为门派与家人奔忙她似乎再也没有过上一天轻松日子,还落得这样的下场,便觉得有些难过。 傅晚一直在旁听着,见两人的情绪明显低落,不由安慰道:别急,如今还不是最后时刻。待到此战结束,再从四方找找机缘。你们看,原本以为盈姐与老边毫无活路,这一趟下来,便也帮他们找回了生机总归不能过早失去希望。 恋耽美 -鹿阿玄(106) 闻雨歇怔愣抬头,承了这番宽慰,笑了笑:是这个道理。 夏歧无声点头,收拾好情绪,刚好远远看到前方景致,不由眉梢一沉,面色凝重。 他知道十方阁向来精于咒阵,而驻地也满是厉害咒阵,却从未想过十方阁的祭坛是搭在空间法阵上的 前方道路戛然而止,如同断崖,往前便是辽阔无垠的另一片天地。 法阵撑起的空间无边无际,无限延伸。 往上是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的深紫色天幕,往下是深不见底,魔雾弥漫,罡风肆虐的深渊。 而中间有无数个悬浮平台高低错落,想必是层层法阵的阵眼依托,众星拱月地护卫着中央一个巨大的祭坛。 法阵大概都已然失效,众多蓝白衣袍的苍澂弟子散落在平台间,正与魔物殊死而战。 其中最触目惊心的,当属从苍茫深渊中伸出的根根魔藤,它们变得更加粗壮灵敏,像是巨怪的触手,显得周旋其间的弟子愈发渺小。 那是再次重生的苏群云,巨蟒无处不在,频频掀翻悬浮平台,横扫过整片战场,弟子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深渊。远远望去,宛如虎视眈眈的怪物游走环伺。 而魔藤聚集最密匝的地方,是中央祭坛的四周,想必也是煞器的所在之处。 夏歧脚下剑光加速,载着他迈入空间法阵范围。 在变换场景的一瞬,身上覆盖的暖阳便倏然消失,极端天气的烈风迎面袭来,携着潮湿的血腥味。 他的目标不偏不倚,急掠向祭坛。潋光在昏暗里划出一道道凌冽的光,所经之处,魔物尽数在寒冰剑气下溃散。 接近祭坛,一声惊雷蓦地在头顶炸开,旷野俱颤,天地间倏然亮如白昼,几道含着怒意的龙吟随之从上空传来。 他一愣,猛地抬头循声望去,立马顿住前行的步伐。 只见祭坛上空,一条巨大黑龙与一抹身影从厚云间显现出来,正打得难舍难分。 人影的耀眼剑光大涨,像是能牵动闪电,引得厚重乌云间的雷声轰然闷响,竟与黑龙呈势均力敌之势。 那人墨蓝衣袍,身如蛟龙,一柄剑携着倾山倒海的威势 竟是清宴!? 夏歧震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惊疑不定,等等,那黑龙是谁? 据他所知,沉星海的龙族中,有几百年修为的黑龙便只有万妖王。 他忙将神识覆在五感上,顷刻看清了黑龙那双噙着凶光的猩红双眼。 那只剩唯一可能红眼黑龙便是幕后之人。 对方居然能幻出与万妖王原身无二的巨龙,威力竟然还不相上下,他越发明白这一战的艰难,不由握紧剑柄。 那抹墨蓝身影与黑龙缠斗,两股极大的威压频频碰撞,荡开一阵阵劲流,似将漫天乌云也搅得翻涌退避,更逞论不敢接近的魔物。 而载川不时劈向祭坛,浑厚剑气比惊雷更厉更凶,从天而降,将触碰到祭坛顶端的魔藤尽数震碎,连魔气也纷纷溃散。 夏歧顷刻便明白此时的僵局,他刚要收回目光去援助,却见飞沙走石的乱流中,清宴朝他深深看来一眼。 虽只是一瞬的对视,也令他猛地心悸。 那双平日岑寂的眼眸已经失了冷静,蕴着惶急沉郁,蔚蓝也凝成凌人的寒冰。 这并非鏖战所至,是担心极了他,在与他对视的瞬间,那寒冰仿佛受到了安抚,顷刻融为一抷温润明澈的海水。 虽不合时宜,夏歧只觉得周身的一切声音远去,只余稍快的心跳。 他察觉一抹熟悉的神识顷刻缠上剑穗,还亲昵覆盖住他握剑的手掌,像是终于得以等到这一刻。 一道低柔的嘱咐穿过芥子,落入了他的识海中。 阿歧多加小心,不可再随意涉险。 第145章 定风波 见清宴无恙,夏歧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他仰头看向天幕中打得电闪雷鸣的景象,神识也探入剑穗,与自家道侣的神识相缠。 与柏澜在一起总归安心不少这龙是怎么回事,怎会与柏澜生得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厚重乌云骤聚骤散,斑驳诡谲,载川剑光比那闪电更烈更亮,蕴着能斩断一切的威势。 他看得啧啧称奇,识海里的声音却反问道:阿歧如何知道一模一样? 他笑起来,想也不想地得意显摆:柏澜的龙身我都摸了个遍,上至龙角,下至尾巴尖,怎会记不住,这可是我家道侣的身体 那边传来极轻的一声低笑,让他蓦地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浑话,忙把自己掐哑了,猛地一咳,咳得耳尖发烫。 幸好他的道侣也未为难他,回答起最初的问题:这是幕后之人的幻形术,可拥有幻化之物的修为。 竟有这般神通?自己打自己,岂不是难以应付这幕后之人作为灵影山的人,想必是了解清宴的,如今打起来才僵持不下。夏歧兀自分析着,察觉芥子那边久久未语,他不由试探问出心中猜想,柏澜,你认出对方是谁了吗? 清宴沉默几息,叹了口气:嗯。所以暂时难分胜负,加上魔藤干扰,打碎煞器便需更多时间。 许是见夏歧提剑就要冲上来帮忙,芥子里的声音出声制止,阿歧听我说,祭坛最上方的法阵,守着的正是苏群云的煞器,是一把琴。阵眼是十方阁历代掌门的信物十方玺,十方玺中封印着一只修为两百年的契兽,被禁锢的百年来,一直被迫吸食魔气修炼,再将养出的凶煞之气供给煞器。 夏歧一愣,思绪倒也快,立马明白了这段话蕴含的信息,微讶道:契兽是岳老阁主那只?百年前被徐深封印,竟然还被利用到现在 清宴应了一声,简洁地继续说道:如今有两股力量阻止破坏法阵,一是十方玺中的契兽,二便是幕后之人。我本打算牵制黑龙,让弟子们引开契兽,再毁坏法阵,但契兽被魔气浸泡百年,凶煞难以应付,如今苏群云回来,更添了一份干扰。 这便是清宴久久未破坏煞器的原因,夏歧听着不远处祭坛中的凶狠兽吼,看来闻雨歇与傅晚已经去到祭坛。 他还有不解:这幕后之人竟然在意苏群云死活,还替他守着煞器? 他的想法似乎和清宴不谋而合,识海落入含着浅淡笑意的一应,才传来话语:对方此番出手,定是另有原因,所以由我来牵制。 幕后之人所化的黑龙是这个战场最凶残的敌人,由清宴对付,倒是可以放心了。 夏歧都弄明白了,不再杵在原地耽误,顷刻闪身继续疾驰向祭坛,同时说道:懂了,煞器便交给我,顺道把苏群云也一起端了柏澜自己担心。 湿润烈风掠过耳侧,夏歧手中潋光劈开挡路魔物,谁知芥子里又传来微微压低的声音:阿歧身上的伤还痛吗,伤口细密,再匆忙也需把魔气尽数驱除 他从自家道侣的担忧里听出一丝罕见的絮絮叨叨,不由一愣,心间一暖,温声应道:都处理干净了,柏澜安心。 然而察觉那边的人久久沉默,他便知自家道侣又在对承伤符咒只能替他分去一半伤害而不满。 但前方凶险,不可能不再受伤,他忙满口诌言地安抚,柏澜,这最后一战了,不如咱们先当同甘共苦的搭档待到结束,回到床上,再恢复道侣关系。 那边似乎因他的真诚提议深深错愕,好半天才无奈叹息,并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胡话,无论何时都是道侣。阿歧多留心。 与自家道侣打诨几句,夏歧通体舒畅,连伤口都不疼了。 踏上祭坛,夏歧发现这最大的平台竟与落雨集一般宽敞,凶煞与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如滚滚浓烟。他倒是不惧,寒毛却生理性反应地呲了起来。 祭坛周围有密匝的魔藤虎视眈眈,围得密不透风,几乎不见天幕,阻挡稍不及时便会落下重重一击,将平台往下压去,三个门派的弟子正周旋其间。 而形状各异的魔物嚣张肆虐,其中最醒目的,便是立于祭坛中央高柱的那只巨兽。 它从外形来看是只猞猁,竟不是魂魄所化,还保存着原身。只是身形高涨到两丈,魔焰浓烈,双目凶光猩红,那利爪一看便葬送了不少亡魂。 猞猁立于高柱之上,试图接近的弟子都丧生在尖牙利爪之下,它睥睨着祭坛下的众人,作势欲扑,光是危险气息便令人胆寒。 平台被魔藤撞击掀动,地面晃得如同在颠勺。三人战至祭坛中央的高柱之下,在颠簸的地面如履平地。 夏歧一看傅晚的阴沉眉宇和闻雨歇的凝重神色,便知他们都试过引开猞猁,并且失败了。 他把和清宴交换的信息与两人分享,傅晚蹙眉问道:为何不干脆将煞器打落下去,被罡风撕裂,岂不省事? 夏歧应道:不行,魔藤从深渊中延伸出来,想必苏群云正沉在深渊中,若是平台完全落下,煞器被他吞入腹中,便难以毁去了。 他略一思索,立马揽活,两位,我去引开猞猁。闻掌门熟识法器,便去毁坏法阵与法器。师兄擅于调遣弟子,负责牵制苏群云的魔藤,不能再让平台往下掉了。 见他又揽下最危险的活,虽然有理有据,两人还是蹙眉想开口,那可是两百年修为的契兽,相当于金丹修士,如今还疯魔了。 夏歧忙抢着开口:反正都是在一片平台,谁需要回援,其余人便搭把手,这样一来,谁做什么也没差了。 两人这才被说服,总归每一件事都十分重要,做好自己的事便算是给对方减少压力。 三人即刻分头行动。 夏歧一摸芥子里的剩余符纸,将符纸分门别类整理好,以备不时之需。 他忽然察觉芥子中有一抹细微的灵气波动,循了过去,竟是岁岁在角落缩成一小团,浑身发着颤,罕见地躁动而惊恐。 岁岁失了妖丹,平日里的反应比正常灵兽慢了许多,这样情绪激动倒是第一次。 他担忧起来,芥子与外界是绝对隔绝的,魔气与煞气也不会侵入芥子空间 他伸手摸向雪灵鼬,想安抚一番,那雪白一团却被吓得细细叫了一声,倏地钻进了雪堆深处,不肯出来。 岁岁这是怎么了? 他神识一探小小的身体,没有发现异常,此时也不能进入芥子好好检查,只能将岁岁拎进温暖的屋内,取出一些食物放在桌上。 他将芥子开口微松,方便随时调出符咒,也随时留意岁岁的情况。 只要他与清宴没有陨落,芥子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夏歧准备就绪,提剑看向高柱之上的凶兽,猞猁也察觉了危险气息,垂首看向他。 穿过混乱场面的对视倏然让四周安静了一息。 潋光剑气眨眼间便劈向高柱之上,与坚硬锋利的利爪相撞。 剑锋之后,那双赤色竖瞳凶光尽显,猞猁喉中兽吼如同闷雷,却在看到那柄斩向它的剑时瞳孔一缩,周身魔焰倏然高涨,携着怒不可遏的凛然之威! 夏歧心里一咯噔,是了,潋光是岳老阁主的武器,猞猁认出主人的东西了! 第146章 定风波 夏歧本来对引诱猞猁粗略谋划了一番,谁知亮剑一击,巨兽认出主人的武器,便勃然大怒地朝他撕咬过来,那一瞬全然忘了守护之物。 短暂的惊诧后,夏歧顺势出剑引开猞猁的雷霆之威。 他向远处急掠离开,往高柱法阵瞥去一眼,闻雨歇已然闪身而至。 然而很快,高柱法阵的事他便分不出心思去注意了。 十方阁百年前的驭兽之术,是契兽从小跟随弟子,相伴修行历练,论阅历并不输修士。 这只契兽猞猁与岳老阁主一起除魔荡祟,振兴门派,就算和同修为的修士相比也绰绰有余,与如今凶煞有余,灵性不足的契兽有着天差地别,是名极为难缠的对手。 猞猁被魔气禁锢百年,记忆似乎停留在被徐深封印起来的时候,那时岳洛为救它而陨落,它便牢牢记住了夺去岳洛性命与武器的仇恨,如今潋光再现,自然把百年来积攒的怨怒都撒在了夏歧头上。 巨大而身形矫健的猞猁一心复仇,气势逼人地踏着滚滚魔焰,令万物不可近身,带来的威压令人背脊一凛。更逞论凄厉怒吼如震天惊雷,令战场中的万物齐颤,而利爪似崩山巨石,被它笼罩便如同被死亡阴影覆盖,血煞之气兜头而来。 与猞猁相抗的剑光却也不占下风,剑招从容宕逸,精准而举重若轻地截断尖牙利爪的攻势。那剑气携着霜寒之息,无端扬起一场极寒冬夜的飞雪,剑光又似乎能凭空伸长一丈,割裂滚滚魔气,直取猞猁命门。 数招之后,魔焰嚣张的野兽似是看出对方并非善茬,再怎么避其锋芒,无数剑光还是没入了体内。 燃着黑焰的血在猞猁走过的路上蜿蜒,它眼中猩红凶光愈亮愈厉,寸步不离地紧紧盯着潋光,龇着尖锐利齿,势要咬断那袭黑斗篷。 潋光也无畏无惧,不退反进,出其不意,剑走偏锋。 猞猁到底是岳洛多年的伙伴,对逍遥游实在太熟悉了,夏歧只能用更快更繁复的变招来应对,饶是如此,利爪又一次架住剑锋,尾鞭猝不及防地抽到他的后背。黑斗篷卸去不少力,却还是让他浑身骨碎一般地疼。 他已经挨下数次偷袭,之前没有好全的伤裂开不说,又添了几分新伤,不由蹙紧眉头,迫切结束的心绪催得剑光越发狠厉迅疾。 交手的短短片刻,因着猞猁不遗余力地进攻,一兽一人已战出殊死搏斗的架势。 潋光虽雪亮不减,夏歧持剑的虎口早已被震得发麻,周身沉黑滚滚的兽影仿佛无处不在,耳边的野兽低吼不曾消失,而被野兽盯上脖颈的危机感也越逼越紧 似乎在等他放松的一霎,那利齿便会顷刻撕咬上脖颈。 当惯了猎人,夏歧轻易便将警惕与松弛维持在极度平衡,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开始从猞猁的进攻中察觉出稍有滞涩。 他已引着猞猁离开高柱很远,不知闻雨歇那边如何了,是不是已经毁去法阵,动了十方玺但看得出猞猁保有余力,这番变化似乎与十方玺无关。 夏歧又是一剑格开利爪,金属与利物相撞出森然的杀伐之气,他在眨眼间与猞猁错身分开。 然而巨兽明明伤不至此,却没有立刻敏捷反扑过来,而是围着他踱了几步,垂下的兽眸猩红一片,却凶光稍减,目光灼灼,像是要将他的神魂也看透。 他疑虑重重,只闻芥子里传来清宴的适时提点,竟是剑穗上的那抹神识留意着他的战况。 逍遥游与潋光结合,而阿歧的剑意也有三分与岳洛相似,契兽想必察觉到了。 他闻言一愣,虽说剩下的七分带着浓重的个人风格,足以让剑意天差地别契兽猞猁还是敏锐捕捉到与主人相关的细枝末节。 猞猁不动,夏歧也静观其变。 其实如今牵制住猞猁,他的私心并不想将猞猁杀死,一来因为猞猁是岳老阁主的伙伴,二来便是契兽还有原身,是能试着净化魔气的。只要等闻雨歇毁去法器,他将猞猁重新封印,带回去让秋颂试试,说不定能皆大欢喜。 猞猁如今虽是兽型,两百年修为却早已能化为人形,更有着不输修士的灵智,只是吐纳魔气百年,此时剩下了多少神志,还真说不准。 夏歧警惕不减,剑锋竖在身前,却抱着万一呢的心态试着温言开口:哎,兄弟歇歇。你看咱两这打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算是岳老阁主的徒孙,这柄剑是师父给我的 恋耽美 -鹿阿玄(107) 谁知话才起了个头,那沉沉黑影忽然再次腾空袭来。 夏歧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必猞猁所剩神智不多,已经不能让它与人好好交流。 他下意识一剑迎上,心想,只能寻机会先将猞猁封印起来,带回 思绪倏地断了 依旧像片刻前那般扑过来的黑影,这次却没有躲开凌厉剑光,而是让锋利剑锋不偏不倚没入了心脏。 夏歧瞳孔一缩,剑势顷刻撤去所有力道,却已经晚了。 乌黑冰冷的血溅在他的面颊,也顺着剑锋流入他的指缝,又滴落在脚边,洇开沉黑一片。 潋光剑身上刻着驱魔符文,与他的神识相勾连,他能察觉猞猁的神魂正在飞快散逸 他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兽瞳。 那双猩红的兽瞳凶光消退,如炭火逐渐熄灭了一般,蒙上一层死气沉沉的绝望。 而兽瞳看向那柄插在心脏的剑,才苟延残喘地慢慢浮出一点稀薄却温柔怀念的光。 猞猁猝不及防地自戕在潋光上,夏歧握剑的手无措一抽搐,他睁大眼,下意识起了个治愈术法,想去止住喷涌而出的血:你这是做什么,可以替你净化魔气的 起来一半术法的手被兽爪轻轻一摁,他怔愣抬头,对上那双慢慢由猩红褪成灿金的兽瞳,里面只剩平静释然。 他喉间无端难受地一紧,也逐渐明白,在猞猁心里,净不净化已经不重要了。 被禁锢的百年来,它的混沌神智游走在岳洛生前与死后,期盼过,疯魔过早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而如今终于明白,它再也等不到想见的人了。 这一刻能死在这柄熟悉的剑下,也算再次沾染上与那人相关的一点痕迹,无憾了。 巨兽身躯在夏歧面前沉沉倒下,他仓促伸手去接,尸体却倏然化为金色光斑四散,只余南奉闷热的风穿过指尖。 而一颗金色妖丹从余烬中浮了起来,倏然归于远处 那是祭台高柱的方向。 他蓦地醒悟,是妖丹要回归十方玺了,忙闪身追踪至祭台。 高柱之上,法阵已经破碎,而闻雨歇和煞器竟都不见踪影。 夏歧悬在高柱顶端环顾四周,只见之前作乱的魔藤正被弟子们牢牢牵制着,视线最终又归于高柱顶端的一只印玺。 这便是守护法阵的阵眼,十方玺,它通体黑玉质地,润泽剔透,光华内敛,蹲坐的猞猁雕刻得栩栩如生,金瞳耀眼。 他伸手,十方玺便飘来悬在他的眼前,缓慢翻转检查后,才缓慢落入掌心。 轻轻摩挲过黑玉,他察觉里面除了蕴着一枚妖丹,还封着一抹剑气,虽然稀薄,却凌厉不羁如初 想必这是岳洛的剑气,也是让猞猁甘心守护百年的渺茫希望。 夏歧指尖翻转着十方玺,不免有些惆怅。 又想到岳洛时期的十方阁如日中天,如今因徐深衰败至此,门楣蒙垢,连祭坛这等不可侵犯的神圣之地也沦为战场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将十方玺收了起来。 十方玺和逍遥游一样,是属于岳老阁主的传承,徐深本就不配拥有,带回去交由师父,也算稍慰岳老阁主英灵。 才收好东西,夏歧听到头顶炸开一声饱含怒气的龙吟,震得四周高柱皆颤,随之有大片阴影投映下来,如滚滚乌云过境。 他倏地抬头,只见黑色巨龙竟然转瞬游走在祭坛之上,尾巴粗壮似撑天之柱,却携着强劲罡风,要朝着祭坛的另一侧猛砸而下 黑龙身躯太大,光是尾巴便有平台三成宽,若是那千钧之力落下,平台顷刻便得被倾翻!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几道极快的剑光自下而上,仿佛撕破天光,竟硬生生将那千钧之力拦截了下来! 矫若游龙的墨蓝身影以身处劣势的站位劈出惊天一剑,那剑气比一切刀刃更凌厉,将魔煞逼人的龙尾掀开数丈之远。 而黑龙反应也快,扭头回身,俯冲而下而又一道剑光宛若凭空而起的闪电,雪亮得耀眼,浑厚剑气化为浪潮,汹涌而密不透风,与巨大龙身撞出惊天巨响,乱流化为罡风在战场荡开。 黑龙怒吼数声,滚滚闷雷随之应和,利爪朝着那道身影当头劈下。墨蓝衣袍猎猎,而那剑光不减反烈,竟威势更甚,斩裂天幕厚重乌云,剑锋直抵巨龙喉间! 夏歧早已对清宴的强大有所见识,但每一次见到,还是震撼不小。 这次也看得瞠目结舌。 这三剑几乎发生在转瞬之间,仅仅在天地变色的几息中,一剑比一剑凌厉,一剑比一剑威势浩大,最后那一剑几乎携着山崩海啸之势,好似即便是幕后之人幻形的黑龙,在万妖王面前,也不得多加放肆,也要俯首称臣 与其说是将黑龙压制回去,不如说是将其禁锢在天幕。 夏歧伸长脖子看了片刻,隐约有些疑惑,清宴有此实力,不该只是将黑龙牢牢压制,怎会没有立马制服? 不过清宴向来筹谋得当,他一转心思,又琢磨出了黑龙急着攻击祭坛的用意莫非是那边有威胁道黑龙的事物,或是事件发生? 他自然想到了闻雨歇与煞器,马上闪身移行。 几息后,进入祭坛另一侧的范围,也随之见到了闻雨歇。 她正周旋在魔妖兽之间,四周不见煞器的踪迹,在回身看到他时,忙张口匆忙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夏歧赶着回援的速度太快了,眨眼之间分清了那口型是不要过来,却已经来到闻雨歇周围了。 他与傻眼的闻雨歇面面相觑:怎么回事,煞器何在? 闻雨歇啼笑皆非,刚要说话,身影却忽然消失在原地是急速向后掠开几丈远,同时用神识与他相谈:小心四周。你引走契兽后,我毁去了法阵,在即将砍碎煞器时,这东西忽然不见了 听到此处,正与魔妖兽缠斗的夏歧敏锐抬眼,不见危机,却察觉了带着锋利杀意的锐利扫来,便下意识向后下腰。 他目光一凝,见一根细若无物的琴弦从距离鼻尖一指的地方飞速削了过去,甚至割裂了风声。 他一挑眉梢,知道煞器的踪迹了。 与琴弦周旋,他算是行家,还能分心回应闻雨歇:我懂了,这煞器是活了,与虚空为琴身,琴弦融入万物。 闻雨歇又立马提醒道:还不仅如此 然而这煞器像是急着自行解释此番话,夏歧忽然察觉自己的手腕一紧,顷刻间便不由自主地挥出极快极远的一道剑气,直直劈向天幕的清宴 他舌尖立马酝起一句芬芳,又压住了,忙往芥子提醒道:柏澜小心!我的剑气打偏了! 话语哪快得过剑气,转瞬便到清宴身后。 那道墨蓝身影却没有回头,在躁怒龙身的包围之间一横剑光,将黑龙逼得往后一仰 那道本来要打在墨蓝身影上的剑气,顷刻没入看了黑龙体内,引得黑龙引颈震怒一啸,震颤旷野。 夏歧错愕一顿,芥子传来清宴温声夸赞:阿歧打得正好。 他顿时啼笑皆非。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qwq之前忽然病倒了,今天才有力气爬起来【跪在搓衣板上】 第147章 定风波 十方玺中的猞猁吐纳魔气修炼,再用凶煞之气供养着这把琴,百年岁月,足够灵兽化形,器物自然也能得道成精。 只是这把琴是苏群云的本命煞器,即便成了精怪,自主意识也属于苏群云,如同庇护所中那些魔气凝成的琴弦一般,是苏群云的一部分原身。 如今煞器融入虚无,琴弦纵横战场,无处不在,又无色无声,成了割裂万物的一阵烈风,却比魔弦难以察觉。 夏歧凝神警戒,躲过几次笼罩过来的细网,但远处正牵制着魔藤的弟子没有及时察觉,顷刻便被细弦勒紧割伤。 阵容一跨,被压制的魔藤立马趁乱反击。 深渊触手般的魔藤猛地砸向平台,将不少弟子扫进深渊,而横陈在平台上的魔藤没有急着起身,倏然裂开道道巨口,将周身弟子与魔妖兽吞入腹中,敌我不分,贪婪饥饿。 待到扭曲着消化殆尽,魔藤徒然暴涨得更为粗壮,还分裂出无数枝杈,如同平添了四肢,顷刻便将平台架在其中! 不仅如此,不少弟子忽然被迫对周身同伴刀剑相向,稍有挣扎抗拒,四肢便顷刻被割断那是被缠上了琴弦。 夏歧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死了一次的苏群云更为厉害,魔藤能吞噬合并他物,修为随之高涨,还有琴弦利器辅助简直越打越被动。 下一刻,他见傅晚反应倒也快,立马指挥弟子三两一队,撑开保护结界,用符火逼出细弦痕迹,再一齐把魔藤掀出平台,及时停止了减员。 潋光的剑气浪潮席卷而过,一片高扬身躯的粗壮魔藤被直接震碎,空出了一片天地。 夏歧向四面八方的小平台投去一瞥,目测出祭坛的位置又向下滑落了不少。难怪魔藤更为粗壮密匝,也更为肆意凶狠,是快接近魔藤核心了。 他用神识向闻雨歇与傅晚商量道:这平台不能往下掉了,苏群云正在深渊底下张着嘴呢,估计我们在他眼中,便是即将送货上门的滋补品 闻雨歇也愁得慌,苏群云不能杀死,煞器如今也找不到,魔藤与魔物无穷无尽即便清宴牵制了最强的敌人,但怎么看都是他们被消耗。 傅晚蹙眉自顾自地筹划:想办法将苏群云引上来吗,不行,总不能让那堆魔藤站在平台上打。说起来,煞器虽然消失和被操控,却没有被吞入腹中,或许煞器依旧还在平台上。 夏歧颔首认同,忙说出自己的计划:不能让他上来,我下去会会他,请两位配合我 这次我去,你们策应。傅晚冷冷截断这不知死活之人的话,全然不顾夏门主的威望有损,有何计谋? 夏歧不恼,却也没承下这份好意,只是狡黠嘿嘿一笑:嘿,你别说,这次非得我去不可。 他在傅晚怒声前把计划和盘托出,另外两人果然彻底陷入沉默,不再阻止了,他利落归剑入鞘,两位,兵贵神速,先不聊了。你们别担心,把我捞上来时手脚麻利便好。 三人片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各自归位。 闻雨歇与傅晚身影消失,一息后,分别悬于祭坛平台两端的上空。 两把刀猛地砍向魔藤,招式大开大合,身姿翩然,洒脱不羁,顷刻间便将无数细弦缠上刀刃。 夏歧正抱剑站在平台边缘,不由往天幕看去一眼。 如今平台愈发往下,天幕也离得更远,肉眼不见那抹挂念的身影,只能看到轰隆乌云。 他指尖摩挲过剑穗,硬着头皮轻声开口:柏澜,我说话会打扰到你吗,刚才的话你听到了? 兀自做了独闯险境的决定时,芥子那边竟然没有反对的动静,但剑穗上的神识不曾消失,让他有些不安。 识海那边沉默片刻,才低低叹息:阿歧有自己想做的事,决定了便去。 他松了口气,又试探问道:柏澜没在赌气?我不能保证不会受伤,但一定会全须全尾归来。 他的道侣又陷入沉默,仿佛在挣扎什么,最终只沉声应道:阿歧只管向前,有我在,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止我把你带回来。只是,我记得阿歧畏惧深渊 夏歧心间一甜,唇角压制不住地弯起:可不是嘛,我牺牲得也太多了。等回来之后,可得让我的道侣来好好安慰下。 见缝打诨了一句,他余光见两人向他齐齐打了个手势。他随之往后退了一步,迈入虚空,身形顷刻往无尽深渊翩然下坠 平台逐渐远去,耳边风声越发剧烈,识海中的一句话适时落入心间:嗯,无论阿歧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他终于没忍住,在虚空中轻笑一声,又蜷缩起身子,黑斗篷顷刻严丝合缝地笼罩了全身。 与此同时,两簇火光从闻雨歇与傅晚的位置倏然窜起,符火烈烈,被灵气一逼,顷刻便顺着细弦飞快蔓延。 漫天细弦沾染了焰色,无法被烧断,却在神识中清晰呈现,两人竟将整片战场的大部分琴弦收束为两点。 焰色交织最为密集的地方很快被符火染红,一袭黑斗篷随之落入其中。 斗篷上刀剑不侵的黑色鳞光一闪,符火与细弦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却稳稳兜住了夏歧。 黑斗篷将人裹得看不清一丝缝隙,却见锋利剑刃倏然探出,朝细弦最密匝出一搅,又牢牢携着无数焰色细弦,一同坠往深渊,如道道烟花在漆黑之中绽开。 夏歧之前在十方阁驻地前拦截魔藤,用潋光劈开魔核缝隙,符纸封印苏群云的心脏,其实趁机在核心上留下了一抹隐蔽的剑气。 魔核四周乱流太重,微弱剑气藏匿其中,旁人更是无法识得,但与他却有着切不断的感应。 他没有在祭坛上感应到剑气,便猜测魔核定然在深渊之下苏群云再厉害,死过多次,到底畏惧死亡,也不甘再死亡,自然会把弱点藏匿。 如今他向着无垠黑暗下沉,越来越深,对无底深渊的恐惧又涌了上来,不由缓缓吸了一口气。 周围魔藤宛如庞然大物,惊怒不已,巨蟒一般包围袭来。 但焰色细弦崩得极紧,切玉断金,接近的魔藤立马被割断成残肢断骸,纷纷碎落,无法近身。 即便煞器与魔藤同为苏群云的原身,矛盾相撞,总得有一方不敌。 不知过了多久,夏歧在滚滚魔气中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一凛,往一个方向飞速掠去。 平台之上,拉着琴弦的力道像是有所感应,立马顺着他的方向控制琴弦松紧,将他顺畅地送入魔藤深处,所经之处,魔藤尽数被潋光牵制的细弦搅碎。 片刻后,他一个翻身,双脚稳稳落在细弦上,稍微矮身向下滑去,剑光在魔藤缝隙间翻转不休,劈开阻拦,向着那抹微弱的剑气也是魔核的位置越来越近。 苏群云再次被夏歧侵入魔藤深处,对不可阻挡的威势勃然大怒,深渊中的魔藤纷纷挤压了过来。 越沉向深处,细弦对抗的魔藤便越多,潋光上承载的压力也越大,他不得不调出符纸,一齐炸开来路。 魔藤在爆炸声中齐齐颤动,苏群云暴怒的声音回荡在整片虚无中 夏歧!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之前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他又怎会用自爆这种承认技不如人的手段!如今再次被接近魔核,对方竟如踏入无人之境!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深渊中的魔藤是比黑暗更加恐怖的存在,它们拥挤而猛烈,移动间吞噬所有光源与生气。 然而那道黑斗篷也极快,凡是妄图接近,都被剑光与细弦搅碎! 夏歧有所依仗,嚣张无比,轻车熟驾地翻身滚入最后一个缝隙,抬眼看着黑沉魔核,冷笑一声:想要我死的人多了,若是埋到一处,如今坟头草怕是已连成草原。 与此同时,潋光剑锋朝着魔核当空劈下,巨网一般的密匝细弦紧绷得嗡鸣,也一齐往魔核上猛地一罩! 剧烈撞击下,魔核顷刻发出刺耳的怒号,炸开魔刃万千,迎面扑来。 他忙极速轮转剑刃,挡了片刻才停歇。 夏歧见魔核光亮暗了不少,魔气翻涌四溢,里面的人影也躁郁难安,看来行之有效! 恋耽美 -鹿阿玄(108) 然而他也发现,被潋光拢住的琴弦竟在剧烈抽搐,像是愤怒极了,细弦不仅断了一半,符火也已然熄灭。 他心里咯噔一声,魔核还没有弱到能封印的程度,但若是再来一次,琴弦尽数断了,他便不能被拉回平台上,要永远留在这无尽的黑暗深渊 然而情况已经无法容他再想其他办法,魔藤组成的四壁朝着他碾压收缩过来,势要将他推入滚烫魔气中! 若是此刻向傅晚传讯,他还来得及离开 然而他既然来了,哪有空手返回的道理? 夏歧只思考了一息,紧紧一咬牙,选择了故技重施,潋光一拢锋利得能割裂一切的细弦,再次凌空一剑劈向魔核! 魔核又炸开一阵魔气乱流,阵阵怒声如闷雷,而数张符纸从芥子中飞出,落在魔核四周,形成一个封印符阵 还没起诀,夏歧脚下倏然一空,竟然是地面魔藤立马散去,让魔核与他一起跌入更深的深渊! 夏歧看了一眼潋光剑刃上的细弦,已经软趴趴地失去了力道,想必尽数与平台断了勾连。 而魔藤失去了威胁,纷纷朝他攻击过来,他堪堪躲闪抵抗,在负伤中仓促吸了一口气,稳住了骤乱的心神。 更黑更深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内心却出奇平静。 一道灵犀在临危不惧的心境中倏然绽开,他双眸清亮而凛然,握紧了唯一的依仗之物手中之剑! 极致黑暗安静的无人之境中,携着霜寒的剑气倏然暴涨,如同撕破晦暗天地的一抹鸿蒙之光! 霜寒剑气凭空绽放铺开,魔核被稳稳托在凝结的霜寒剑气之上,符纸再次在魔核四周归位,符阵起效的同时,凝为冰霜的剑气深深钉入了魔核,封住了它自爆的可能。 四周汹涌的魔藤终于慢慢停滞,化为了沉睡深渊的巨物。 夏歧伫立于魔核面前,缓慢呼出一口气,又茫然仰头,所有光线被四周沉睡的魔藤遮挡住,看不见分毫光源。 然而仅仅几息后,潋光剑刃上原本断了的细弦倏然崩紧,他猛地抬头,细线活了一般,倏地将他捆了个扎实,还小心避开了伤口 他愕然抬头,看向纹丝不动的魔核,苏群云不是被封印了吗? 转眼之间,他还没来及挣扎,便被捆粽子一般拉上了平台,惊讶发现续上琴弦的竟是凝成一线的灵气。 而灵气的来源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通天彻地的清仙尊抱着他,垂眸打量了一眼五花大绑的姿势,蔚蓝的眼中有几分若有所思。 夏歧以色胚之心揣测正经人,认定对方心里肯定没在想正经事,便也佯装遗憾叹息:清仙尊虽救下了我,我却早已对万妖王心有所属,恐怕是不能以身相许的。仙尊如今竟捆绑强迫,实在难办哎。 他的道侣闻言一挑眉,眸中蕴起似笑非笑,将他揽在怀中,转眼间便与四周黑压压的龙身过了数招,还不紧不慢地低声应道:无碍,我与他可以一起安慰阿歧。 夏歧咳得惊天动地,几乎快要从清宴怀里掉下去。 自家道侣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厉害东西 他红着脸从清宴怀里翻身出来,提剑与清宴一起对上黑龙龙尾的一击,竟震得他虎口发麻,才惊觉黑龙有多强大。 他神识在如今的战场一扫,发现四周还弥漫着细弦,而祭坛不远处,一把环绕着凶煞之气的琴终于显露了出来。 苏群云被暂且封印,煞器果然被逼得显了形。 然而虽失去了苏群云的操控,成了精的琴弦还能活蹦乱跳地作乱。 他忽然心有一计,兴致盎然地向自家道侣说道:柏澜,我们配合打一波。 第148章 定风波 夏歧回来的片刻功夫,便对此刻的局势了如指掌。 方才粗略扫了一圈战场,如今苏群云被封印,所有魔藤被抽去了生命力,在原地凝固为普通藤蔓,纹丝不动,一剑便震碎了。只剩无穷尽的魔妖兽在肆虐,已经构成不威胁。 煞器魔琴也现了身,琴弦还弥漫在整个战场,正在无意识地伤人。弟子们试图打破煞器,却被琴弦警惕弹开,难以近身。 而他又看清宴与黑龙过了数招,便明白了清宴没有立即制服黑龙的原因。 幻形之术如此逆天的本领若是没有弱点,幕后之人早就用来大杀四方,何须步步为营,揽收鹰犬。黑龙从与清宴势均力敌,到如今明显被压制,想必弱点是维持时间有限。 清宴将黑龙拖延到幻形术附加的修为消失,又用喂招逼出对方的全部修为,便能探出对方深浅,以判断后招威力,想必此时也到收尾的时候了。 他想与清宴配合打上一波,实际是借清宴之手解决难题。 毕竟煞器亟待毁去,而战场空间法阵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拖得久了,恐生变数。 清宴听他简洁说完计谋,手中剑势一转,凭一人之力揽下黑龙的全部攻击,将夏歧分隔出打斗范围。 错身间,他把早已备好的治愈术法落在夏歧身上,修补着那一身伤痕,并颔首称赞:阿歧机敏,便照你说的做。 夏歧浑身一阵舒畅,嘿嘿一笑,也不客气,当即转身向下方祭坛一跃而下。 潋光剑气在半空暴涨,映得那双澄澈瞳孔晶亮而兴奋,他径直落向被千万琴弦包围的煞器之处 识海里同时传来闻雨歇与傅晚的警戒提醒,他头也没回,剑锋一轮转便把扫过来的琴弦搅在剑上,金属割裂声令人牙酸。 他向两人传去配合请求,眼前的琴弦在霜寒剑气下凝结成冰。 几息后,剑尖逼近煞器,只剩一丈之远。 这在这时,平台两端忽然同时传来利器碰撞的巨响,紧接着又是密集的弦断之声,咻咻割裂空气,是闻雨歇与傅晚齐齐行动了。 之前无人去切断弥漫在整个战场的琴弦,是因煞器以虚空作为琴身,琴弦仿佛取之不尽。无论被切断多少,瞬间便会补上空缺。 然而两人同时切断平台两端的琴弦,这一瞬便够配合夏歧了。 他动作太迅疾,在煞器没来及补上琴弦的一瞬,闪身接近煞器,并将裹满琴弦的剑刃猛地劈向煞器! 煞器四周的琴弦纷纷激射而出,坚硬如刃,将剑锋打偏,潋光便落在了煞器的一侧。 谁知正合夏歧心意,他弯唇一笑,利落将剑锋围着煞器搅了一圈,潋光上的琴弦顷刻将煞器包裹其中。 他一息也不歇,听到天幕的轰隆声近了,双手握紧潋光,向着天幕飞掠而上,煞器自然也被拉扯带向天幕。 与此同时,黑色巨龙被清宴的载川稳稳压着,万分畏惧那清亮剑锋一般挣扎不休,却毫无抵抗之力,不断往祭台跌下 祭台上的众人纷纷抬头,震惊地看向铺天盖地的阴影与龙吟咆哮,全然忘了战斗。 清掌门在做什么若是巨龙砸在祭台上,这个平台得顷刻破碎崩塌了! 然而便在夏歧与清宴汇合的一瞬,煞器琴弦自动续上的时间到了,千万琴弦从战场四周急速射来,像是密密麻麻的细箭,赶着与原身汇合。 于是千万琴弦织成密匝的网,将黑龙牢牢笼罩其中。 黑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挣扎愈发剧烈,阵阵怒嚎穿透乌云,比雷声还响。 而煞器精怪没有自主意识,更不分敌我,只是猎物越是挣扎,越多的琴弦缠绕上这具上了钩,又威胁最大的猎物。 漫天琴弦将黑龙牢牢钉在天幕上。 夏歧的目的达到,在一旁用剑轻轻一敲一根琴弦,检查紧绷程度,觉得还差些火候。 抬眸便发现清宴懂他所需似的,几道剑光没入黑龙身体,黑龙的怒火又窜高,利爪尖牙一并撕扯着琴弦,并猛张巨口,咬上煞器! 漫天琴弦越扯越紧,黑龙身上的琴弦几乎没入了龙身,血肉分割,深可见骨,也在喉间越勒越紧。 而龙齿间的煞器已然不堪重负地变形 下一息,龙身节节断裂破碎,身首分离,黑鳞与血如同一场雨,漫天倾下。 煞器也在同一时刻碎在龙齿之间,漫天琴弦倏然消失。 威胁战场的两大劲敌被迫同归于尽了! 夏歧看着四周黑鳞与血雨,下意识心脏猛悸,瞳孔一缩,在灵影山看到万妖王陨落的阴影又浮上来了。 他忙抬头,正要寻一抹人影获得安心,没有握剑的那只手便被牵住了。 怔怔抬头看向身侧之人,对方像是下意识牵住他,目光依旧看着断弦中的黑龙尸体,治愈术法却暖流一般从相贴的掌心涌入身体,他的一颗心才慢慢归位。 煞器已经被黑龙彻底毁去了,没有一丝复生的可能,但断弦间的黑龙尸体却一直没有落下,血肉竟慢慢变得模糊 夏歧蹙眉,发现了更为浓烈的魔气在尸身上翻涌。 清宴沉稳从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歧,起禁锢符阵。 话音才落,身侧的人便倏地消失了,一息之后,出现在了黑龙的尸身前,竟用载川起了一个繁复法阵,灵气与剑气一同从剑尖倾泻。 夏歧立马行动,不疑有他,芥子中有数张符纸迅速飞出。 但他心里奇怪,黑龙已然成了尸身,就算剩余魔气翻涌,怎还需要禁锢 心间疑惑猛地凝住,他蓦地睁大眼,发现灵感被触动,而异常之处来自平台下的深渊 与此同时,黑龙尸身的魔气越发浓稠,环绕上血骨模糊的龙骨,宛如形成新的血肉! 夏歧看着这骇人场面,符纸飞快落在黑龙四周,禁锢法阵亮起的瞬间,死去的黑龙浑身一震,引颈咆哮,震荡四野。 深渊下像是有什么与黑龙共鸣,罡风骤起,他立马想到苏群云的魔核,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整个战场在黑龙的咆哮下剧烈震动,万千魔妖兽一起躁动嚎叫。 巨龙张开被煞器炸毁的大口,腥风肆虐,飞沙走石,与深渊的牵引更甚,发了狠地一次又一次撞击禁锢法阵。 而清宴依然专注绘着法阵,眉目肃然,衣袍猎猎,仿佛看不见黑龙燃着仇恨的双目,正紧紧盯着他,想将他撕碎吞下! 夏歧蓦地察觉了什么,飞身挡在清宴身后。 一团凭空飞掠过来的浓烈魔气妄图偷袭清宴,被迎上去的潋光猛地一剑斩下! 那团魔气被剑光逼退回去,惊怒地骤聚骤散,竟是之前被他封印住的魔核! 他啧了一声,终于明白黑龙从一开始便想吞噬魔核,才出手与他们周旋,并非想保护苏群云。 之前封印住魔核,是怕煞器还在,毁去魔核让苏群云重生,变得更难以对付。如今煞器毁去,苏群云没有再多一条命了,还不能让黑龙吞噬魔核,那便不必对魔核留情。 夏歧一振手中潋光,如今没有魔藤和琴弦束手束脚,他提剑便径直迎上魔核,凌空数剑,将魔核死死压制住。 最后一剑剑气汹涌,宛若势不可挡的浪潮,雪亮剑锋当即将魔核生生劈开! 魔气炸开,尖啸声响彻旷野。 他的灵感忽然触到了什么细微的东西,却又捉摸不透,追寻不到。 与此同时,身后一声巨响,黑龙竟撞碎了禁锢法阵,滚滚魔气的龙骨张着血盆大口,朝着残损魔核与夏歧扑来! 夏歧哪能让它如愿,没有躲开,反而剑光凌厉,将魔核没有来及散去的魔气尽数搅碎。 魔气消失的一瞬,巨口就在身后,他倏地被揽腰带离了原地,与清宴落在了距离不远之处。 扑了空的黑龙怒声咆哮,却动弹不得 它的上空正有法阵层层压下,幽蓝铭文宛若星海倒倾,每一笔都带着凌厉剑气,将它牢牢禁锢在层层监牢中。 黑龙在法阵中痛苦嘶鸣,左突右撞的力道渐弱,直到最后,化为了滚滚魔气,尸骨终于从魔气中节节脱落,又在法阵中被震成齑粉。 夏歧看得咋舌称奇,问道:柏澜凭空画出组合法阵,是以什么为灵气依托? 清宴双眸波澜不惊,淡声回道:妖力。 法阵中的魔气渐渐无力凝固,最终封印法阵起效,将魔气彻底禁锢在一方天地中。 下一息,组合法阵中的绞杀魔气术法开始运转,想必过不了多久,黑龙便会彻底死亡。 夏歧怔愣着,望了一圈临近收尾的战场,不真实感涌了出来:所以幕后之人便这么解决了? 清宴却缓缓摇头,依然凝视着法阵中的那团魔气:需等法阵中的魔气完全消失,才能确认。 夏歧闻言点头,魔气变幻万千,只剩一点便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不过如今被法阵禁锢净化,想必片刻后便会有结果。 好在苏群云倒是彻底解决了等等,他蓦地想到魔核爆炸时,灵感触到的是什么了! 那是察觉到魔核中有一个符咒在那时起了效。 他忙把这件事向清宴说了,清宴沉默几息,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把他牵着落到平台的一根魔藤前。 正在附近与魔妖兽缠斗的闻雨歇也赶了过来:你们都无事太好了。她看了一眼失去生命力的魔藤,眸光一暗,低声道,阿云也终于赎罪了 苏群云还未死。 清宴淡然开口,惊得夏歧与闻雨歇猛地抬头,他伸手轻按死寂的魔藤,阿歧砍碎魔核的时候,我也察觉到了符咒。那是刻在苏群云神魂上的换命符咒,施咒者可以在对方死亡时以命换命。 魔藤竟在清宴的指尖下微微发颤,几息后,一具浑身苍白的魂魄被迫从魔藤中跌了出来,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却还有一丝神魂活跃的迹象却也活不久了。 闻雨歇呼吸颤抖,夏歧也意识到了什么,呼吸倏地停住,面上血色褪尽。 给苏群云施咒的人还能是谁,若是真的,他算是亲手杀了 清宴却是蹙眉看了一眼地上的苏群云,眸中诧异稍纵即逝。 他见夏歧有些站不稳,立马眼疾手快地扶住人,开口道:苏群云在魔核被毁时发现了符咒,把神魂震碎,符咒也毁去了,没有生效。 夏歧徒然张嘴,紧紧握着清宴的手,欲言又止,胸中闷气不上不下,才颤声挤出一句:柏澜几时学会说话大喘气 清宴有些冤枉,只稳稳扶着还没缓过来的道侣:我才发现符咒已毁。 第149章 斩恶潮 战场上,剩余魔妖兽不成威胁,傅晚带着众弟子牵制,同时警戒着四周,谨防变故。 另外三人围在苏群云面前,都察觉到这具苍白神魂正在不可阻挡地消逝着。 如今苏群云只剩下一抷破碎的魂魄,行将消散,他蹒跚靠着魔藤滑坐下去,银发寸寸枯败,正垂首看着手心一道咒纹。 那道咒纹与心口的换命符咒相连,只是自毁了神魂,咒纹也节节断裂。 闻雨歇缓步走了过去,缓慢无声地蹲在苏群云的身侧,神色悲伤黯然。 作为长谣掌门,她已尽了除魔荡祟之责,也按照内心标尺走完了选择的路。 与苏群云的战斗胜负已分,对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如今即将永远消失在她的私心里,不想把最后的记忆再留给指责。 苏群云终于抬头,朝她淡然一笑,竟先行开了口:师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闻雨歇眸光轻动,仿佛看到曾经趴在窗上等她的那名病弱少年,见她转过园门走来,便欣喜一笑,挥舞着手中花枝欢呼出这句话 她凝视着那抹苍白魂魄,眼眶泛起几分隐忍的红,轻声开口道:阿云,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幼时受苦,这几年也受苦了。 恋耽美 -鹿阿玄(109) 苏群云面对昔日依赖的人,才露出几分安静笑意,却轻轻摇头纠正:师姐怎知我不畅快,我便是喜欢这样的生活。他面上平静遗憾,唯独没有一丝悔意,只是避开了闻雨歇的怔愣目光,师姐可别在心里为我换上无辜受难的模样,这几年来,我过得当真自由恣意,从未有过后悔。若不是技不如人,我杀他们照样不会手软。 闻雨歇如鲠在喉,终是明白,苏群云是在告诉他,他们早就踏上殊途,再有昔日情谊,也不必再谈同归。 她眸中浮起一层没抑制住的轻薄水色,又不甘心地问道:那阿云这些年可曾想过家人,和家? 苏群云像是终于被这句话撬开了一丝缝隙,像是故乡一抹清风潜入心间,拂开经年晦暗,汪起稀薄清泉,却稍纵即逝。 唇边的笑意淡了,他垂眸不辨面色,目光落在手心处,良久后,避开了回答,轻若无声地答道:你们无需如此。 闻雨歇眼中光亮一寸寸熄灭,慢慢阖上眼。 夏歧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在他看来,苏群云已是双脚迈入黄土的人,而他杀了对方数次,也让此人为万千冤魂偿命了,此刻不必急着加速魂魄的消散。 他冷淡看着苏群云,终于有机会问出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你是真的想让苏菱死? 坐在地上的人浑身破败,闻言回以漠然:与你何干。 夏歧眉头一蹙,自然不罢休,又追问道:依你的耳目和手段,苏菱在进入南奉时便早该牺牲。还有你重生后被送出南奉,你的目标明明是我们,为何就近袭击庇护法阵,而不是赶回来?是怕我们没有及时察觉围攻的那人不是你? 之前察觉种种矛盾,他便隐有猜测,始终在意苏菱的用心有没有被回应过。 苏群云面色纹丝不动,没有一点搭理人的意思。 这人骨子里的高傲宁折不屈,如今落败在他手中,本就不可能给他好脸色,更逞论回答他。 但见闻雨歇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眸紧紧着着苏群云,而苏群云面上终于浮现其他情绪狠狠地刮了他一眼,恨不得将他嘴缝上一般。 夏歧也不在意,正要说话,忽然察觉芥子里有细微动静,神识一探,发现岁岁越发躁动不安,正在四处乱窜乱嗅,急着寻找什么似的。 他伸手进芥子空间打了个响指,小小一团雪灵鼬警觉僵住,立马奔了过来,双爪紧紧抱住他的手,急得吱吱乱叫。 这是久待芥子,闷坏了? 他心疼摸着岁岁,在小脑袋上搓搓揉揉,但战场四处魔妖兽,不能将它抱出来,只能收回手,把芥子口稍松,以便留心情况。 夏歧想到了最要紧的事,面上有了几分正色,继续向地上的人问道:你是如何与幕后之人搭上的? 苏群云冷笑一声,讥诮道:你不会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夏歧拿剑的手痒痒,心想要不直接把这讨人厌的魂魄一剑劈散算了,却被身侧的清宴轻轻一按手背,以示安抚。 清宴竟声色不显地淡声开了口:那我来猜。 所有人愕然的目光集在清宴身上,苏群云面上的嘲弄也消失了,清宴开口,自然是掌握了什么,不由背脊微微打直。 只见清宴眸光冷漠地睨了苏群云一眼,不怒自威。 出发前,我调阅过五年前天海宴的列席名册,云历一九五年,你以云苏之名,随徐深前往苍澂天海宴。暂居期间,你在苍澂界内动用了禁术,招来魔患,想必那是你与幕后之人最初的合作。 夏歧一愣,又是五年前,还真和苍澂天海宴有关 但苍澂平日防守森严,层层防御法阵堆叠,连飞过几只雁都了如指掌,何况宴会期间只紧不松,怎会没有察觉苏群云在苍澂界内的异常动作? 而且清宴又是如何知道苏群云用过禁术? 苏群云眸中掠过诧异,似是没料到对方追溯到这么远的事,沉默几息,出了声:当年,请来的神告诉我,苍澂灵气浓郁,任何术法都威力大增,更是魔物趋之若鹜的地方,只需一个缺口,便可趁虚而入。苍澂难以进入,却恰好碰上天海宴这个难得的好时机那是我第一次替对方做事。 夏歧一头雾水地重复了一遍陌生的词:请神? 禁术召魔。清宴简洁解释,顿了顿,蔚蓝眼眸冷冽,话语也仿佛沾染了冰霜,恐怕时至今日,你也未曾知道,自己召出了什么。 这话的确猜中了苏群云的心思。 那召唤来的幕后之人行事谨慎,露面也是虚影,对他的试探向来滴水不漏。如今他与对方反目,死到临头,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他看了一眼被法阵禁锢的魔气,略一思索,还是将所知道的说出:对方给我的符阵都出自灵影山,我只知是百年前灵影山的幸存者,想要向当年袖手旁观的门派复仇。 夏歧稍一思索,恍然所悟地理清这一连串的契机:幕后之人许了你咒阵,助你杀死徐深,统领十方阁,你便也为对方所用。但后来,你发现对方想要云章灭世,而我们恰好来了南奉,便一步步算计,每一步都给我们稍留余地,是想把我们引到对方那里,好坐享渔翁之利 苏群云的确是个不甘平庸,野心与城府都颇深的人,但他的不甘心是高于一切的,甚至高于道德与怜悯之心。 并非诸多禁术毁了他,禁术只是照妖镜,照出了他渴望权势的贪婪与草芥人命的残忍。 苏群云见清宴再无话问他,蓦地反应过来什么,他死死盯着清宴,语气焦急:你知道对方是谁,是不是? 清宴却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了。 夏歧莫名有些不安,清宴向来不喜欢卖关子,在场的人都是信任的盟友与将死之人,无需保守秘密 除非,那人的身份也令清宴难以接受。 正在这时,急着追问的苏群云蓦地僵住,目光落在众人身后,眼睛慢慢睁大,唇角浮现一个诡异万分的笑。 夏歧立马循着视线回头,清宴的身影已然消失,而天幕上的禁锢法阵蓦地发出巨大爆炸声,法阵摇摇欲裂,有部分魔气飞溅而出 清宴载川一挽,汹涌剑气将大部分魔气挡了回去,又以剑绘阵,修补裂缝。 不少泄露的魔气却飞溅到平台,夏歧当即拔剑去挡,谁知那魔气竟然穿过了刻着驱魔符文的剑锋,急速刺向他的眉心! 这偷袭实在猝不及防,距离太近了! 他瞳孔一缩,后仰已经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一团雪白的东西从他眼前窜过,顷刻替他挡了魔气,又在他眼前无力滑落下去。 他意识到了什么,倏地睁大眼,忙接住那团瘫软的雪白,熟悉的毛茸茸落在手里,他的手剧烈一颤是瞬间断了生息的岁岁。 他脑海中嗡一声空白,哪管四周魔气四溅,剑仓促掉在地上,也没发现闻雨歇用符阵将他护了起来。 他浑然不知周围情况,无措发颤的手哗啦倒出芥子中的所有丹药和法器,散落了一地。 眼眶被逼得酸涩发红,他跪在地上,急切地寻找着能用得上的东西 然而怀中失去微弱心跳的小兽却提醒着他,一切都是徒劳。 这只雪灵鼬失去妖丹,灵气微弱,脆弱得和普通小动物一般,就算红绳里的符咒抵挡了一部分伤害,脆弱的五脏被魔气一震,瞬间便丧命。 它平日反应慢吞吞,呆呆的,这次赶来护他却很快是一辈子最快的一次了。 他往逐渐冰冷的小小身体里不断注入灵力,视线模糊,绷出青筋的手背落上一滴滴泪。 自己亲手刻下的符咒碎了,清宴当即便察觉了。 他瞳孔一缩,眉目一沉,向来声色不显的眼眸浮现罕见的怒意,烧得蔚蓝越发深沉。 载川因盛怒携上摄人威势,滔天剑气斩上死而不僵的黑龙魔气。 清光与魔气剧烈碰撞,短短片刻,黑龙魔气在凛冽浑厚剑气下低伏在法阵中,不再造次。 闻雨歇与傅晚随之将四周的其余魔妖兽隔开。 夏歧跪坐在原地,锲而不舍地把灵气输入怀中小小的身体里,有人将他揽进怀里,脸颊的湿润被温暖手指拭去,而怀中雪灵鼬被另一只手覆盖,运起了从未见过的术法。 他仰头看向自己的道侣,沙哑的声音里满是自责:都怪我之前发现岁岁异常,我以为是它闷坏了它四处乱窜,想必是在找出口,若我没有把芥子入口松开都怪我不小心 如果他当初再细心一些,去看看岁岁到底出了什么事,或许多加安抚 清宴的治愈术法换了多种,终是于事无补。 覆在岁岁身上的那只手顿住,术法也消失了,又无声落在夏歧抱着雪灵鼬的手背上。 清宴将人揽进怀中,沉声道:事发突然,不怪阿歧。 见清宴也放弃了术法,夏歧意识到了什么,眼里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他低头看着小小的尸体,视线模糊成一片。 这只雪灵鼬虽然小小一只,也不会说话,就算依赖他们,过来紧紧挨着,气息也只是微弱的一点点,弱小又乖巧,他和清宴都把它当做自己养的小孩子。 片刻前爪爪的挽留力道仿佛还留在他的手背上,他忽然后悔平日关心岁岁的时候太少。 夏歧浑身不可抑制地发着颤,心间一片绝望的冰冷,六神无主地被清宴紧紧抱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清宴的声音忽然牵动胸口轻轻震荡:阿歧,那是何物? 他迟钝地抬起头,循着清宴的视线,看向四周散落了一地的法器,其中一件的异常顷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秋颂临行前送他的那只玉灯,竟忽然有了灯芯似的,燃着一道微弱的白色微光。 他一愣,拿了起来,细细打量:是秋颂赠我的 洁白幽光映出清宴眼中的微讶:聚魂玉做的灯? 第150章 斩恶潮 听到这字眼,夏歧敏锐抬头,想要抓住一缕渺茫希望,急切追问:聚魂玉是什么? 清宴指尖细细摩挲过玉灯,温润玉身上竟阴雕阳刻了九重细密咒纹,层层咒纹繁复而分毫毕现。 他分辨出每层咒纹的作用,不由眸光微亮。 聚魂玉与雪晶一样,生在灵气鼎盛清醇之地,产量虽比雪晶少,产地却不止灵影山。只是天地间灵气日渐被魔气侵染,如今聚魂玉也有价无市。 他翻转着手中巴掌大的玉灯,灯上没有拼接的痕迹,竟是由一整块聚魂玉雕刻而成,实在奢侈而艺高人胆大,聚魂玉能安定神魂,平息神魂躁动,稳固散逸神魂,通常镶嵌在贴身饰物上。将一整块玉雕刻成灯我也头一回见。这盏聚魂玉灯上刻了温养魂魄的符咒,若有执念颇深的亡魂徘徊四周,便可将其短暂温养在灯芯中。 夏歧眼眶还通红着,慢慢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玉灯上那抹微弱白光,连气息也放低,生怕再次希望破碎:这是这是岁岁的魂魄吗? 清宴起了个小小的避风净秽术法,把洁白光焰护在其中,防止熄灭:确是岁岁,这抹魂魄中蕴着很强的执念,是岁岁不肯走,才被聚魂玉灯吸了进来。 听到不肯走,夏歧又眼眶一酸,却不再任情绪崩塌,他紧紧看着聚魂玉灯,逼迫自己冷静:灯能聚魂多久,有什么办法能把魂魄返回岁岁身体里 聚魂玉灯护着魂魄,只要魂魄一刻不散逸,他们便多一分寻找契机的机会。 如果能让岁岁醒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世间怎会有逆转生死的术法 他愈发惶急无措,清宴忽然把他怀中的小小雪灵鼬抱了过去,低沉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润:阿歧别急,让我一试。 话音一落,不知何时布下的符阵以清宴为中心,瞬间往四周铺开繁复铭文。 清宴陷在流转的万千铭文中,宛若星河倒倾,雪白毛绒的小兽悬在清宴眼前,铭文正从清宴掌心滑过,载满妖气,又没入岁岁的躯体里。 夏歧一愣,这是清宴在给岁岁输送妖力,是想让躯体先行自愈,然后待妖气充盈,魂魄或许能回归。 然而片刻后,他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万妖王的妖力最是纯正强大,还辅以铭文凝固,但岁岁没有妖丹,妖气进入躯体便散逸了,无法凝结运转。 清宴紧蹙眉头,不断换着其他符阵铭文,妖力终是无法在小小的身躯里聚集。 夏歧难过得喉间干涩,已然绝望,但见清宴久久不肯停下,反复尝试如此下去,清宴妖力再多,也在慢慢消耗 他刚要艰涩开口,让清宴放弃,余光忽然瞥见地上的另一件法器亮了 十方玺像是被吸引一般,蓦地飞向符阵中央。 情况未明,夏歧怕十方玺的异状会破坏符阵,刚要阻挡,便见一团金光倏然从十方玺析出,一眨眼便没入雪灵鼬的躯体里。 下一息,雪灵鼬四周散逸的妖力骤然往躯体内收束! 那竟是猞猁的妖丹融入了雪灵鼬躯体内! 这是怎么回事通常来说,除非妖灵自愿,妖丹是不会轻易融入其他妖灵的。 夏歧紧张万分,悬着的心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往符阵迈了几步,又仓促停住,目光紧紧看着悬浮的小兽。 清宴也因猝不及防的变故一顿,顷刻察觉那颗来自桀骜不驯猞猁的妖丹,竟慢慢与小小的躯体融合。 他稳着心神,随之变幻符阵与术法,辅助妖丹慢慢在新的躯体里稳固。 几息后,清宴在万千铭文间一抬手,聚魂玉灯便悬于他的掌心。 灯身上的咒文流过与小兽同源的妖力,那抹燃在灯芯的白光微微晃动,像是受到了不可违抗的牵引。 微弱白光晃动几下,终是颤巍巍地与小小的躯体融合。 夏歧不敢眨眼,心脏跳得很快,握紧的拳头有些发颤。 他看着清宴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术法融入雪白小兽体内,片刻后,符阵消失,铭文熄灭,聚魂玉灯也恢复静无声息。 雪灵鼬慢慢落在清宴怀中。 他屏住呼吸,僵硬着身子不敢上前,只能看着清宴向他走来,将毛茸茸的一团放入他的怀中。 这一瞬间,他莫名害怕清宴说出任何话,更怕宣告拯救无效 然而清宴却没有开口,只是牵起他的手,放到怀中雪灵鼬小小的脸上 颤抖的指尖触到湿润鼻子,他倏地睁大眼,那是微弱的气息! 夏歧迷茫地抬头看向清宴,眼泪就掉下来了,他胸中激动,差点哽咽出声:怎么回事竟能起死回生 清宴唇角蕴着温柔的浅淡笑意,低头替他耐心拭着眼角湿润:并非起死回神,是妖丹凝聚妖力,吸引了聚魂玉灯里的魂魄找到合适躯体,类似于夺舍,却是回到自己躯体中。 夏歧心中大起大落,仓促的悲喜混为一团,只能无措地看着怀中的雪灵鼬。 小兽先是爪爪动了动,然后慢吞吞地睁眼,迷茫地看着夏歧,想起了什么似的,挣扎着爬起来,趴在他身上一阵急嗅,眼睛湿漉漉的。 恋耽美 -鹿阿玄(110) 嗅完了他,又看着清宴,轻声叫了叫。 清宴抚摸着岁岁,像是明白了什么:灵兽对死亡预兆十分敏感,尤其久伴身侧的灵兽。岁岁之前躁动,是察觉了你身上蕴着死亡危机,才急着出来提醒你。 夏歧怔怔看着怀中的雪灵鼬,三根尾巴正依赖地缠上他的手腕。 岁岁醒后没注意到自己死而复生,还在担心他们有没有受伤他心中酸软一片。 他反复确认岁岁的状况,红着眼睛亲了亲雪灵鼬的小耳朵,又亲了亲小脑袋,想把它放回芥子,又怕它担心,便和他轻声说话:岁岁安心待在家里,我和柏澜马上回来陪你玩,好不好? 清宴也抚摸着雪灵鼬的小脑袋:待下次回来,给你编一根新的红绳。 雪灵鼬的爪爪紧紧扒拉着夏歧,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清宴,有些不舍,但终是乖巧地轻叫了一声。 夏歧心疼地用脸颊蹭了蹭岁岁,才把它放回芥子的阁楼中,摆好了吃食。 他观察了雪灵鼬一会儿,他的死亡危机解除,岁岁也恢复如常,慢吞吞吃着嫩肉,又团起来睡在厚毯上。 夏歧总算松了口气,把一地的法器收回芥子中,再给芥子上了几层封闭禁制:对了,猞猁的妖丹怎会融入岁岁躯体? 清宴也检查了一遍芥子,确定没有疏漏:猞猁神魂已步入轮回,妖丹还残留着些许自主意识,想必察觉符阵中妖力牵引,又知你剑气清正如岳洛,想离潋光近一些,才愿意从十方玺里出来,融入新的躯体。他一顿,又说起岁岁的情况,这枚妖丹有两百年修为,岁岁如今还不能完全驾驭,我在妖丹中落了禁制,约束妖力,禁制会随着岁岁修为的提升而逐渐剥落 从容叙述的声音倏地一断,是他的道侣猝不及防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 清宴唇畔浮起温柔笑意,无声揽住怀中的人。 夏歧埋头在自家道侣的颈窝里,克制地蹭了蹭,才低声道:多谢柏澜。 他与清宴之间本不用言谢,但此事若是没有清宴和聚魂玉灯定没有回圜余地,他便要永远失去岁岁。 他的道侣永远是第一时间在意他喜怒,担忧他悲欢的人。 胸中酸软未平,他听到耳边一声极轻的低笑,耳尖随之被对方柔软的唇触了触,回应声混着温热气息落入耳廓。 阿歧说过,岁岁是我们的孩子,自是要尽力保护。不过既然阿歧主动,那打算如何谢我? 没料到对方完全不客气,夏歧耳尖一烫,轻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侧颈,惹得对方呼吸骤乱,才结束了拥抱,退出自家道侣的怀抱,不自在地一咳:柏澜想要如何谢都可以。 他刚想岔开话题,毕竟还身处战场,刚刚已经耽误了许久却见他的道侣毫不客气地凑近耳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提起某个过分要求。 清掌门向来端肃清冷,此刻露骨言辞落在他的耳中,冲击力实在不小,他倏地脸颊滚烫,忙一缩脖子躲开疑似挑逗的温热气息:不不,柏澜怎么还没忘记这件事我那时只当是玩笑话王座上不可那样 清宴轻一挑眉,稍直起身,缓声指责:阿歧出尔反尔,言语不当数 夏歧见对方眸中认真,看来那要求不是调笑,还竟有说出始乱终弃的趋势,忙面红耳赤地捂住对方的嘴:好好,柏澜说什么便是什么但先解决眼前的事! 他才见自家道侣唇角露出满意笑意,不由心神荡漾而悸动,忙撇过视线,生怕再看下去,便会六神无主,无法收场 如今战场只剩无穷尽的魔妖兽,夏歧悬在空中,看向禁锢法阵,里面的魔气不再作乱,焉焉伏低。 魔气还未净化完全,我们继续等待? 清宴负手悬在他身侧,沉默凝视法阵片刻,却摇头道:如今法阵中的魔气再无特殊,与其余魔妖兽无异。我之前与黑龙久久周旋,察觉对方的魔气与战场空间法阵相互勾连对方只要还在战场中,魔气便会逐渐恢复,且随意转移。法阵中已经没有幕后之人的踪迹了。 夏歧微微蹙眉,原来之前清宴没有立刻制服黑龙,是为了探查对方与空间战场的关联,倒是谨慎而未雨绸缪。 他又听清宴继续说道,不过,他也该现身了。 话音一落,身侧的身影便不见了,一息之后,墨蓝身影携满剑气,衣袍猎猎,出现在禁锢法阵上空。 载川像是引来战场所有的光,剑锋雪亮,毫无预兆地凌空斩向魔气,禁锢法阵瞬间被撤去,锋利剑锋顷刻劈开魔气,魔气被当即震散。 清宴一振载川,另一只手对着残余魔气抬起,掌心倏地运起一个法阵,幽蓝铭文当即牵制住想要逃窜的魔气。 法阵将妖力化为锐利逼人的利刃,顺着这团魔气延伸至与之勾连的空间法阵,猛地冲击着空间法阵的每一个铭文。 铭文中的魔气被清正之气荡涤,自然也传到与之相连的幕后之人身上,对方无端受到牵连,整个战场发出尖锐嘶鸣,战场空间一阵剧颤! 悬在半空的墨蓝衣袍无风自动,身姿渊渟岳峙,却带着摄人心魄的睥睨威压,回荡在战场上的声音低沉冰冷,不怒自威。 既然来了,还要躲到何时? 夏歧倏然察觉,四周沉睡的魔藤纷纷崩塌,与弟子缠斗的魔妖兽也尽数崩碎都化为汹涌的魔气,如流水般铺满平台,又流淌着落入深渊之下。 众弟子茫然环顾,他立马令众人警戒,并抓紧时间调息。 几息诡异的死寂后,辽阔的无底深渊忽然发出似人似兽的阵阵低吼,如同闷雷滚滚,回荡在整个战场。 他的神识探到浓厚魔气正从深渊涌起,向平台包围过来,立马带领弟子,到平台中央与众人汇合。 先是一只沉黑巨手搭在平台上,魔气萦绕,巨大力道压得平台剧烈一晃。 紧接着,平台的另一边探出一颗魔气形成的巨人头颅,逐渐升高至肩膀,垂头把猩红凶煞的目光落在众人身上。 平台另一边的巨人也现了身 两名由魔气组成的巨人一东一西,将平台死死围了起来,显得众人十分渺小。 它们没有急着攻击,却威胁震慑意味十足。 夏歧手持潋光警戒,仰头看向其中一名巨人,隐约觉得眼熟他反复回想,忽然反应过来,那竟是不久前见过的月珞! 原来幕后之人又幻化出清宴座下的心腹之臣,想必另一名便是月珞的夫君它们都拥有幻化之人的修为。 他心中啧了一声,这情景八成是想惹恼清宴,果不其然,天幕传来冰冷厉喝:还不现身! 四周魔气为之撼动畏惧,一团魔气形成的虚影慢慢落在清宴不远处,看不清身影五官,却能察觉到那团魔气带着强烈凶煞的杀意。 魔气怪异一笑,声音非男非女,尖锐又模糊:殊琅,来人间百年,你过得当真不错。 清宴凝视魔气片刻,声音像被冰霜浸透,字字携着让人胆寒的冷冽:你又有何不同?只在灵影山深处留下一抹痕迹,其实早在百年前便已离开。 平台中央的众人陷入怔愣疑惑,清掌门与幕后之人碰面的第一次对话,竟让人一头雾水。 夏歧却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倏地瞳孔一缩,浑身血液冰冷 是竟是山灵怎么会是山灵 这百年来,将灵影山万千妖魂炼制成魔,利用殆尽,使其不可入轮回还千方百计让万妖王入魔的幕后之人 怎么会是守护着灵影山的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623:03:00~2022022823:4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春,懵懂情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4073812瓶;梦韵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斩恶潮 不久前,夏歧曾在灵影山幻境中看到山灵,祂时而是慈祥可亲的老人,时而是顽皮活泼的孩子。 每当族中有热闹事,祂便喜欢混入妖灵之中,与大家一起玩闹 那时的山灵神魂纯粹明澈,庇护妖灵的心也宛如琉璃,不染一点尘埃。 当初阴差阳错,帮十方阁满载禁咒的贺礼进入灵影山,是山灵的无心之失。 但百年来,几欲把妖灵生息断送的所作所为,都是刻意为之。 夏歧紧紧握着剑,指节泛白,仰起头看着天幕上那抹墨蓝身影。 他心头尚且翻涌着愤怒和悲哀更何况万妖王。 一旁的傅晚警戒着平台东西处的两只巨魔,见巨魔纹丝不动,想必在等号令,不由持刀蹙眉:以前猜到幕后之人来自灵影山,却没想到竟是山灵这难办了。 闻雨歇也面色凝重:山灵算得上是脱离五行的神灵,修士没有得道成仙,难以与之一战。 夏歧叹了口气,他们一行中,修为最高的便是金丹圆满的清宴,而清宴除了修士的修为,还拥有万妖王的妖力,实际修为远远不止金丹。 但山灵的实力深浅莫测,如今只能见招拆招。 别慌,若山灵真是无所不能,便不需要借助爪牙,早就亲自大杀四方了。 他略一思索,嘱咐众人谨防魔物偷袭,遂了心底的迫切担忧,闪身至天幕的清宴身侧,想在此时陪着对方。 刚一落脚,便听到那团幽幽飘着的魔气温声开口:殊琅,人间确实好,但灵影山当初的繁华更甚。 夏歧闻言一琢磨,山灵一直对灵影山念念不忘,想必当初举族覆灭,对祂的刺激不输任何妖灵。而山灵心思单纯,最容易执拗步入歧途。 若是一心复仇不择手段,也说得通。 如今幕后之人终于浮上水面,他回想起十方阁百年前将灵影山掠夺一空,屠杀殆尽,百年来销毁所有灵影山的痕迹,便是怕报复的风吹烈火苗。 却不料兜兜转转,还是自食恶果地覆灭于灵影山山灵的阴谋,倒也算因果报应。 他又无声看向身侧的清宴,只看得见万妖王冷俊的侧脸,锋利凛然的眉目中没有一丝动容,冷硬而疏远。 这是万妖王已向山灵摆明了立场态度。 山灵也有所察觉,沉默很久,一转语气,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低落地说起那日情形:殊琅,十方阁的贺礼,是我亲手放进结界的 清宴神色不动,只垂眸回道:我知道。 山灵一愣,发出惨淡一笑,又道:饶是我,也无法把大家身上的禁咒驱除,只能在慌忙中尽数吸收到体内,想强行净化谁知禁咒太多太烈,我被禁锢昏迷,等醒来时大家都死了你也死了,殊琅你是我选出的王,怎么会死呢话语和缓渐低,喃喃自语里染上难过的哭意,你怎么会死呢你是万妖王啊 山灵的悲恨不是作假,夏歧想起幻境中的累累尸山,心头也不是滋味。 那番全族惨死的残忍景象刻进了每位灵影山妖灵的心中,日夜煎熬,成为无法走出的梦魇山灵也因此疯了。 清宴面上不辨情绪,淡声开口:灵影山的覆灭,不怪你。若此法不通,徐深定还备有后招。 那团魔气沉默地沉浮片刻,山灵哑声开口:殊琅,你向来宽厚但我无法原谅自己。 清宴闻言抬眼,一瞬不瞬地直视山灵,载川点地:徐深死了以后,为何还不收手? 山灵怪异一笑,像是听到什么可笑天真的话:殊琅,你还不明白吗,灵影山以外的人都该死!音调渐低的话音含着一丝无法克制的狠辣恨意,他们贪得无厌,背信弃义,狡猾算计待他们都死干净,偌大的云章便成了新的灵影山!还有谁会再来欺负我们 荒谬! 一声冷怒厉喝打断山灵逐渐疯魔的话,夏歧震惊抬头,头一次见清宴将盛怒展露无遗,宛若携着雷霆之威,震慑十足,如一柄脱鞘利剑,锋厉逼人,无人敢阻挡。 不远处的魔气竟也稍一瑟缩,停止了翻涌。 清宴一振袍袖,万妖王的冷肃威严尽显,蔚蓝眼眸似无尽冰川,蕴起罕见的怒意。 在苍澂百年,每日漱心养息,竟未洗净你残害生灵的歹念! 这句话化为惊天之雷,狠狠劈在夏歧的脑中,把他的思绪炸成一片狼藉废墟,只剩空白识海,他僵硬地仰头看向清宴,忘记了呼吸。 清宴刚刚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谁在苍澂百年 这话明显是对山灵说的 平台上所有人也被忽如其来的转变劈得瞠目结舌,又在清宴的盛怒下噤若寒蝉。 战场中的每个人都高高悬起心脏,千万思绪涌出又不敢出声交流,风声鹤唳,仿佛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了不得的事情。 夏歧的思绪稍微恢复运转,下意识喃喃追问:柏澜此话何意 他眼见清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缓缓阖眼,慢慢意识到了什么,面上血色逐渐褪去。 从清宴的话中可知,山灵早在百年前便来了云章,还隐藏了身份作乱 而在苍澂待了百年岁月的人,便只有与清宴入门时间一致的两名师兄弟。 他们与清宴一起长大,一起修行亲如家人。 那么清停云与清时雨会是其中的谁? 但无论是谁也太悲哀了。 山灵知道,清宴会猜出幕后之人是灵影山山灵,却未曾料到,清宴能彻底识破隐藏百年的身份。 那团魔气久久凝滞,缄默不言。 片刻后,山灵倒也坦荡,既然已然暴露,便不再遮遮掩掩。魔气骤然翻涌,凝出一道清晰人影。 那人衣袍上的月白与银沾染清辉,气质清雅恬静,与昏暗战场格格不入。 他眉眼也生得柔和端雅,沉默回望清宴几息,轻声叹气:师兄是何时发现,又是何时确定是我? 夏歧瞳孔一缩,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终是没忍住,下意识上前一步,仓促唤道:前辈,你怎么会 却被清宴伸手一拦,握住他的手,将他牵回身后无声提醒着他,眼前之人,不再仅仅是待他很好的苍澂前辈。 清时雨目光落在夏歧面上,像往常见面那般眸光温和,向他俏皮眨眨眼,无声一笑,不辩驳也不解释。 夏歧的芥子中,还放着从霄山到南奉一路买的特产,有吃食,也有新奇小玩意,想等再次去苍澂,送给向来对他照顾有加的清时雨当礼物 所有阴谋与灾祸的根源落在熟识之人身上,宛如一道天堑骤然横在他们之间,无法填补,无法逾越。 他怔愣望着站在对面的人,心沉甸甸地下沉,浑身发冷,唯剩清宴手心传来一点温度。 恋耽美 -鹿阿玄(111) 清宴目光冷冽,沉声回答:百年来,你的确藏得滴水不漏,可惜做过的事皆会留下痕迹。 他一顿,开始缓声细数发现的端倪,开始怀疑你,是因灵影山的法阵只能用妖力启动,若要用灵气和魔气驱动,则需得改动法阵。我在围困霄山的诸多法阵中,察觉一抹极为隐秘的熟悉,明微亦有所感。后来明白,熟悉的不是铭文,而是铭文排布的逻辑。苍澂三尊,每一脉都可独创法阵,而每一脉的铭文排布逻辑都不同,然,你是我的师弟,明微是你的徒弟,自然熟识你的绘阵逻辑。 夏歧一愣,他记得当初在霄山,清宴向他提起过法阵熟悉,他以为是因万妖王记忆苏醒,清宴才觉得灵影山法阵熟悉原来还藏着另一半原因。 清时雨沉默片刻,浅淡笑道:无论是师兄,还是殊琅,在咒阵上的造诣当真无人可及。 清宴面上冷硬纹丝不动,继续道:来南奉的船上,我让你帮忙拆解徐深用在霄山的法阵,我在传给你的法阵中加入追踪灵气流向的术法,于是察觉到,你的拆解痕迹与逻辑,与布阵之人一模一样,便确定幕后之人是你。 夏歧随之回想起当时情景,他见清宴与清时雨云镜谈话,还在窗边欣赏自家道侣的挺拔身姿,没想到竟埋藏了暗流 清时雨无声垂眼思忖着这番话,唇畔笑意淡淡:没想到师兄这么早便已猜到。难怪你让明微回苍澂,是怕我在苍澂作乱?呵,明微向来清正无私,即便是我的徒弟,于大是大非面前,也不会徇私偏颇。师兄倒是筹谋得当。 清宴一顿,不动声色地微微阖眼,再抬眼时又是眸光冰冷:一年前,陵州边界的小镇,我查获一名邪修使用的空间法阵,拆解出明显的苍澂符文痕迹,想必是你早期修改的一批法阵,尚未完全摒去绘阵习惯。 夏歧倏然睁大眼,那是上一世让他与清宴陨落的邪门法阵,应当是清宴在灵影山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回想起那法阵,才又应证了猜想。 清宴话语从容沉静,证据一重接一重,将幕后之人的身份一层层剥开。 五年前,苍澂天海宴前夕,我忙于替各门派布置御魔法阵,停云也正四方回援,我便习惯将门派交予你主事,也将诸多大阵交在你手中。几日前,我得知苏群云随徐深列席天海宴,便潜入掌门印查看当天大阵的灵气动向,果然察觉苏群云在苍澂界内启动禁术,再由你抹去大阵预警的痕迹。 那是清时雨与苏群云的第一次合作,魔患灾祸自此加剧,又不断往四方蔓延,甚至在下一次的长谣天海宴再次爆发。 夏歧愈发心惊,无声望向清宴,忽然想起来,五年前天海宴期间,正值他与清宴疏远那段时日,清宴过得并不好,还为抵御魔患四方奔忙,如今对方得知在那段艰难时期,被信任的师弟背叛 他设身处地一想,相当于自己被傅晚与顾盈背叛根本接受不了。 原来自从来到南奉,每当谈论幕后之人,清宴便陷入沉默思量,竟是独自受着这样的煎熬。 清宴的性子向来淡漠疏远,不喜与人亲近,但极重情谊,更看重师门。 除却道侣,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与师父都被清宴视作家人如今清宴当面与清时雨对峙,虽面上不显,心里定然是愤怒又难过的,难怪之前的怒喝带着训斥意味。 他心疼地握紧与清宴相牵的手,却得到对方安抚地轻轻一捏。 第152章 斩恶潮 幕后之人被猜出是山灵,他不慌不忙,毫不意外,仿佛早有预料。 但被诸多证据有条不紊地指向最终身份,清时雨才敛起轻松姿态,缄默不言。 夏歧隐约察觉,在山灵的计划里,不到最终时刻,不会以清时雨的身份与清宴对峙。 在他的印象中,苍澂三尊,清宴疏冷端肃,是苍澂权势与门派威严的象征,清停云洒脱热心,满载一身人间烟火欢喜虽然性格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们的道心都向着人间。 而清时雨像一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的过客,好奇红尘世俗中的新奇事物,却又对万物兴衰不甚关心。 以前他琢磨出这番矛盾,只以为清时雨淡泊出尘,不以物喜,尽管猜不出对方的道心所向,却只当是不喜入世。 如今想来,原来世间生灵在对方眼中无足轻重,都是为了达成目的,可以随意毁去的蜉蝣蝼蚁。 偏偏清时雨从长相到举止气质,没有一丝狠毒残忍之人的模样。 即便听完清宴细数出筹谋里的疏漏,他的眼眸依旧温润柔和,如同一泓清泉。 他轻笑一声,语气如往日聊天一般从容:我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还是在师兄眼里漏洞百出。我知晓师父呵。 提及这个称呼,他自嘲一笑,一手轻捏下颚,安静回想片刻,眸中透出怀念之色,逸衡带着你的尸身离开灵影山,我以为对方起了贪念,便混入了苍澂大选。成为你的师弟,与你一道长大,见你的面容与性格与殊琅无二,我不死心地对你探查过无数次终究无法在你身上察觉到一丝妖力。我便当是逸衡有愧,用禁术辅以万妖王的尸身,重塑了一名与你模样一致的普通修士,好弥补内心亏欠。 他稍一停顿,脑中掠过百年来在门派生活的光景,唇畔的温柔怀念不似作假,轻叹一声,师兄,在苍澂的光景我过得当真好啊也有那么一刻,我想好好活完这一世。 清宴缄默不言,夏歧的思绪却穿针引线,把诸多线索连在一起,忽然明白,难怪山灵潜伏百年,清时雨也修为不俗,魔患却是从五年前开始加剧。 他忍不住顺着清时雨的话说下去:然而五年前,灵影山结界松动加剧,前辈察觉了组成结界的万妖王妖力不再溃散,而是回归柏澜,才确定万妖王并未陨落,然后重燃复仇之心? 清时雨欣赏的目光落在夏歧面上,供认不讳:是,离开灵影山前,我在沉星海结界附上了一道咒,本意是监测着结界松动的程度,未曾想竟有意外收获。 话语一歇,他看向那名小辈眸中的低落怔忪,似乎还不愿把他与作恶之人联系起来,不由轻叹,本就温和的声音变得和蔼,小歧机敏善良,我向来很喜欢,也觉得你与殊琅很相配。不过你终是太天真,容易相信他人,见一点好意便白白捧上真心。世间险恶,不该如此。 夏歧闻言睫毛一颤,心脏缓缓下沉。 从小到大,待他好的人没有多少,五年前与清宴相爱,他总觉得平凡的自己配不上苍澂首徒始终忐忑自卑。 除了清宴的坚定让他知晓自己独一无二,身为清宴师弟的清时雨对他照顾有加,也让他因被喜爱而多了一些自信 如今还未从幕后之人是尊敬前辈的打击里走出来,又被如此评价曾付出的真心,不由心里一凉。 然而,他的手被安抚地慢慢握紧,身侧的清宴向山灵淡声回道:他信你,对你好,是他待人热忱,有恩必报。即便轻信了你,也不是他的过错,是你不知珍惜。 夏歧怔怔抬头看向清宴,心脏有温柔的暖意蔓延开。 在自家道侣眼中,他总是万般好。 清时雨被反驳,没有丝毫在意,反而欣慰笑起来:若让那些整日向我祈祷的孩子们知晓,殊琅如今有了一位心意相通的伴侣,定会为此开心。他话头一转,眸中的笑意淡了,声音里的温和也慢慢消失,话音逐渐染上几分冷意,可惜了,他们甘愿把自己永远禁锢在灵影山,当真糊涂。身陨道消,化为魂魄,守在原地又有何用?还不如为我所用,奋力一搏,也算死得其所。不过殊琅,要绕过你的结界,倒是让我废了好一番功夫。 夏歧见清时雨终于揭开谦谦君子的面具,这番话明显在指责清宴当初的做法,不认同的意味明显,可见两人在处理战事后续的分歧。 他知道,清宴对全族覆灭的仇恨与悲怒是不输于山灵的,如今选择,是为了不再让战火延续,继续吞噬云章万千生灵,也想给百年来被压迫的妖灵争得今后的生存地位。 与山灵执意报仇,不惜利用一切,有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差别。 灵影山的王与山灵再次相见,竟是站在对立两端,不免让人唏嘘。 夏歧想法纷呈,同时想到一些异常之处,起了疑惑,用芥子与清宴相谈:柏澜,若山灵只留一点气息在灵影山,而大部分原身已在云章潜伏多年,就算五年前才想继续复仇,何须与苏群云合作,而不是自己动手?若说想亲眼看云章逐渐覆灭,也无需整整五年,拖得久了,变数也多。 清宴几不可察地颔首,回以自己的猜想:百年前,山灵夺舍了一具身躯,即便是修士,身躯也太脆弱,无法完整承载山灵的修为,或许力量才因此受到限制。 夏歧心想有道理,又换了个方向思索,脑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说道:山灵如今不见灵气,所操控的都是魔气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山灵不是出了灵影山才与魔气融合,而是在百年前便被禁咒污染,早已变为了魔? 清宴当即明白了夏歧的意思,沉默几息:变成魔,便会被沉星海结界阻挡,不能彻底离开。山灵生性跳脱,少有耐性,复仇是硌在心头的事,而他力量有限,只能借助他人,步步筹谋。看来需得在沉星海结界彻底坍塌前,把这一半山灵封印住,留在灵影山的部分净化便可。 两人几句交流,只在不动声色的转瞬之间。 清时雨见清宴依然疏离冷漠,不为所动,不由失望开口:殊琅,同样有着灭族之仇,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清宴眉眼间的冷硬纹丝不动,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与载川剑锋一样冷冽。 我理解你的愤怒,但将活生生的妖灵剥离妖丹,炼化为魔,还驱使灵影山妖灵的魂魄沾染血腥不仅令他们痛苦万分,还因业障无法入轮回,妖灵的生息从此断绝。你知晓其中轻重,还如此选择,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立场去复仇? 夏歧表面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对峙,注意力却放在整个战场。 敌暗我明太久了,清时雨定是深知他们一行的实力,他不信清时雨只准备了苏群云与幻形之术来应对。 他早已用影戒让傅晚与闻雨歇探查四周,自己的神识也仔细检查着战场,不动声色地缓慢扫过空间法阵的每一处铭文。 这么一探查,还真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反复打量异常之处,是本该充盈魔气的法阵铭文,竟有些许铭文中流淌过丝缕灵气,又被魔气污染。 灵气变为魔气的速度太快了,灵气稍纵即逝,若非反复留心,根本察觉不到。 他忙追溯灵气来源,竟是来自整块祭坛平台处 他倏然反应过来什么,差点倒抽一口气,但清时雨在不远处看着,只能稳住面色,向清宴汇报。 柏澜,这个空间法阵正在缓慢吸取着所有人的灵气,又转换为魔气! 清宴不动声色,几息后,芥子中才传来沉稳回应:阿歧敏锐。我进空间法阵时,仔细检查过整个祭坛,空间法阵是由岳洛所搭建,无法轻易改动铭文。清时雨便将几层转移魔物的法阵添入其中,覆盖范围太广,破坏便会引得空间崩塌,我便没有毁去。方才经阿歧提醒,再次探查,察觉有法器笼罩在法阵上,与法阵相互配合。 夏歧的心咯噔一沉:法器启动,想必已经把所有人困在法阵中不能毁去空间法阵,山灵无法杀死,如果去了他处,无异是灭顶之灾,遭殃的便不止南奉了。 需得在这里将他封印,清宴应道,看来如今他不是在叙旧,而是拖延时间,法器运转越久,我们被消耗得越多。 夏歧闻言便明白,需得速战速决。 清时雨听到清宴的诘问,垂眸间眸光一暗,不甘地问道:血海深仇,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他略一思索,抬眸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可痛苦折磨又如何,不入轮回又如何,断了今后生息又如何?为了报灭族之仇,他们理应如此。 清宴眉目一沉,面上显出几分厉色,现出摄人威严:即便是山灵,也不该替别人决定生死去向。百年了,若是他们得以入轮回,如今已是新的生灵。你枉顾妖灵的意愿,残害万千无辜生灵,并非在为谁而报仇,是在以一己私欲泄恨。 清时雨眼见谈崩,还被指出真实意图,面上终于浮现一抹残忍冷色,让原本温和的面容阴沉下去。 殊琅,我早就知晓你不会帮我,我也无需说服你。苍澂、长谣、十方阁各门各派手上沾染了多少灵影山妖灵的鲜血,我何须一一算清再挨个等价复仇?没必要,我要你们全都死! 与此同时,夏歧的玉牌倏然一亮,他神识一探,是闻雨歇的传信,她方才探查出战场被一个法器笼罩了。 此法器名为噬灵鼎,能炼化万物。凡是坠入此鼎,皆会被炼化成持有者想要之物,连魂魄都无法逃离。 第153章 斩恶潮 仿佛是在响应山灵的怒意,战场四面八方忽然传来轰隆闷雷声,间或夹杂几声震耳咆哮,久久回荡旷野。 与此同时,傅晚发出的危机预警落在所有影戒中 夏歧早已察觉,先前在祭坛平台两端虎视眈眈的巨魔,结束了纹丝不动的状态,身形从深渊中缓慢拔起,直到腰间与平台齐高,俯瞰的猩红目光蒙上一层围猎的兴奋,平添了压迫逼仄感。 它们随之猛地扬起双臂,手中剑在昏暗战场搅起猛烈罡风,又形成漩涡乱流,掀得所有残破平台摇摇晃晃。 紧接着,两段魔气凝成的巨大剑锋朝平台狠狠砸下,剑影遮天蔽日,宛若天幕倾塌,本就一片狼藉的平台当即分崩离析,乱石飞溅。 众人早已迅速躲离平台,稍慢一步的弟子被巨剑剑风裹挟,席卷得七零八落,纷纷坠向无底深渊。 傅晚与闻雨歇眼疾手快,把人挨个薅了回来。 空间法阵广袤无垠,两只巨魔宛若地狱行者,在战场范围来去自如,敞开手脚肆虐。 它们行走间如垂天之云,遮挡日月,掀起一阵阵罡风乱流。 如今三个门派的弟子不再分你我,当即按照先前训练所学,迅速御剑布阵牵制,辗转其余只容四五人落脚的小平台,防止巨魔毁去空间法阵。 夏歧神识探查着混乱的战场,紧蹙着眉。 而眼前事,他也没有放松警惕。才察觉清时雨稍动,潋光便随着载川一齐斩向那道淡然人影。 心中虽还有不忍,潋光剑下却没有丝毫留情。 剑刃撞出杀伐森然的铮鸣巨响,也把夏歧飘忽低落的神魂震得猛然归位,识海倏然清明。 一击之后,三人身形错开,他与清宴默契形成前后包围站位,却见清时雨毫不犹豫地直冲清宴而去,所用竟是苍澂剑法。 苍澂三尊虽师承一人,剑法风格却不尽相同。 夏歧是第一回见清时雨出剑,然而对方此时的剑法有魔气加持,原本清正的剑招变得诡谲,添了一分阴暗莫测。 而清宴作为云章第一剑修,剑术造诣无人能及,更是让所有苍澂弟子望尘莫及。清宴手中的苍澂剑法,剑招威势逼人,剑光所至山倾潮涌,剑气浑厚清冽,宛若九天银河悬下竟有一器破万法之势! 恋耽美 -鹿阿玄(112) 此刻与清时雨失了清正的本门剑招对上载川携着门风被玷污的怒其不争,剑锋掀起万丈剑气浪潮,与山灵的滂沱魔气频频相撞,稳稳压制住对方,丝毫不落下风。 连惊雷也避其锋芒,伏回乌云间闷声呜咽。 清时雨察觉愈发陷入劣势,眉目一沉,手中剑锋嗡鸣,引动旷野魔气,与他神魂勾连的空间法阵射来无数道魔气,注入剑刃,平添了毁天灭地的千钧之力。 但凡他提剑出招,覆在剑锋上的魔气便会把剑招复刻进法阵,相同的剑招再从空间法阵的每个角落打出,转瞬之间,携着魔气的剑气在战场横飞,形成以一打多的局势。 然而清时雨恼怒发现,饶是他调动魔气附加剑上,还拥有着山灵的修为 依旧无法在眼前之人的剑锋下占一点优势,甚至愈发不敌。 之前幻作殊琅的原身黑龙,以为能牵制对方,却屡次被压制,甚至被轻松利用。 仿佛无论如何,他都避不开那凌厉的剑光以及,剑锋之后那双冰冷凛冽的蔚蓝眼眸。 清时雨察觉斩向他的剑携着怒火,不由嘲讽一笑,他又何尝不怒? 殊琅的剑,在百年前护着整座灵影山,护着灵影山的每一名妖灵,如今却为了保护蝼蚁,毫不留情向他刀剑相向! 他想复仇的心何错之有,恐怕是殊琅在人间百年,安逸度日,早就忘了灭族之仇! 清时雨眉目阴沉,剑上魔气暴涨,挥舞间魔雾汹涌,漆黑剑光势必要吞噬万物。 而墨蓝身影的雪亮清光狠狠将其压制,苍澂弟子仿佛早被安排,未曾听谁下令,便在战场四周迅速变幻阵型,将携着魔气的剑招尽数打散,逐渐消灭了威胁。 清时雨向来淡然的眸中沾染上恨色,他终于察觉,清宴识破他的身份便意味着,早已想到应对之策。 之前清宴为苏群云准备了置换法阵,将其诱入阵中诛杀,如今苍澂弟子随着他的剑招变幻布局,应对自如,想必也在对方的筹谋之内。 夏歧本是想与清宴一起围攻清时雨,提剑加入片刻,又默默退到外围,只能趁机补刀 饶是他到了金丹之境,要跟上万妖王与山灵的速度,还是有些勉强,便不再加入打乱节奏了。 不过,他此刻冷静下来,思绪恢复运转,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清宴是在前往南奉的途中,确定幕后之人是清时雨。那时没有立刻返回苍澂,将其揭穿诛伏,想必是怕山灵疯魔,引得灾祸从苍澂爆发,蔓延整个陇州。 他们前往南奉,调配走诸多弟子,还有一部分弟子前往陵州支援,完全来不及回援陇州。 而百年前的山灵或许还天真单纯,百年后的清时雨却心思缜密谨慎,既然对方想在南奉搭局,正好南奉也亟待挖出腐烂的根,便干脆一起在南奉解决,荡涤个干净。 只要他们身处南奉,到了终局,清时雨自然会前来收场。 如今清停云驻守霄山,不能调遣,清宴便让明微返回苍澂,谨防变故。 至于没有告诉任何人是怕其他门派知晓幕后之人出自苍澂,失了联盟间的信任。弟子们若是生了间隙,难以在最终战斗里默契配合。 或许还有一重私人原因清宴从震怒到接受,也花了很长时间。 然而清宴并非没有筹谋,如今苍澂弟子的布阵有条不紊,辅以对本门剑法的了解,稳稳克制住携着魔气乱飞的剑影。 这想必是为围困清时雨准备的,用来抵挡漫天横飞的剑气,也有奇效。 苍澂弟子知晓轻重,就算知晓幕后之人是自己的师叔,动作也没有一点拖沓。 夏歧神识一扫战场状况,不再插手万妖王与山灵的对峙。 此时清宴拖住清时雨,最紧要的是破除法器,否则随着时间推移,众人灵气渐失,便失去抵抗之力。 脚下剑光雪亮,他躲开巨魔的凌空一剑,青丝被罡风扬起。 闻雨歇正立于一块小平台的边缘,眉目肃然地端着一只罗盘。 他落在闻雨歇身侧,对方也勘测结束,收起罗盘,对他说道:噬灵鼎可化为笼罩万物的结界,只能从内部打破。我已找到鼎中最脆弱的灵气节点,从那处毁坏,不难击碎。 见有了解决办法,夏歧松了口气,随之请缨道:何处,我来帮忙。 闻雨歇将准确方位告诉夏歧,两人正要一同前往,她忽然听到有一道虚弱熟悉的声音穿过周遭嘈杂,落入耳中。 她一愣,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那抹苍白魂魄。 方才平台塌陷,她起了私心,不愿苏群云坠落冰冷深渊,用术法稳固住变了形的魂魄。 等此战结束,她想让苏菱再见苏群云一面,也想把这缕魂魄带回陵州,让他消散在故乡。 然而战场的魔气与罡风太烈,危机四伏,稀薄魂魄终究是撑不到了。 她刚起了犹豫,夏歧像是看出她这一瞬的挣扎,声音温和安抚:我先过去。 她垂眸沉默几息,才鼓足勇气面对别离,利落一转去向,落在苏群云身侧。 苍白魂魄行将消散,连形状都不太稳定,微微涣散开,仿佛要融入昏暗之中。或许是察觉自己撑不了多久,等不到她返回,才叫住了她。 她指尖不可抑制地一颤,心头涌起难受,在苏群云面前缓缓蹲下:阿云 苏群云倒是对死亡不甚在意,只淡笑着凝视她几息,一件东西从魂魄里析了出来,又落入苏群云半透明的掌心:师姐,这个给你。 那是一枚剔透润泽的玉佩昔日苏群云重病多日,神魂躁郁,苏菱为了安抚他的神魂,用聚魂玉雕成玉佩,让苏群云随身携带。 闻雨歇慢慢睁大眼,没想到苏群云竟然一直贴身保留 她以为早已六亲不认的师弟,直到死亡来临,才终于露出些许藏得很深的念念不忘。 她暗自咬牙克制酸楚,终是沉默接过玉佩,随之听到苏群云的声音轻如叹息:师姐,今后多保重。 闻雨歇心头浮现微妙的怪异,刚要抬头仔细去看那人,却已经晚了。 触摸到玉佩的刹那,忽然涌来一阵强大吸力,将她顷刻席卷其中 是传送术法! 她瞳孔一缩,蓦地抬头,眼前景致倏然扭曲,预示着她正被带离此地 仓促中,她只瞥见少年凝视他的目光专注而倾慕,只是一眼,便足以深深刻入脑海中。 下一刻,周身嘈杂尽数消失,只剩寂静的茫茫夜色拥了过来。 她依然捏着玉佩,却站在十方阁驻地的空荡荡上空。 * 夏歧赶往闻雨歇所述地点,行至一半,忽然发现四周起了异象。 方才那一刻,整个空间法阵倏然一阵明显紊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拉扯着,战场万物扭曲了一瞬。 他以为是清时雨有所动作,却察觉动荡最烈的位置并非天幕,而是 苏群云! 夏歧蹙眉,一抹行将消散的魂魄怎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只见那半透明的苍白身形正悬在空中,抬起一只手臂,指尖凭空现出排排魔气萦绕的铭文。 几乎只剩虚影的手指勉力填补上一个铭文,却竟是一个隐藏大阵的最后一个铭文! 在铭文成型的瞬间,整个空间法阵上空有巨型法阵闪烁几息,沉黑铭文扭曲可怖,大阵已然成型! 紧接着,整个空间法阵倏然颤动,簇簇不详的黑雾从铭文间凭空窜起,又依次绽开,迅速蔓延坠落 夏歧嗅到禁咒的气息,浑身寒毛一呲,立马停住赶路的步伐。 不远处,从天幕流淌下的黑雾侵染过一名长谣弟子,他立即闪身赶去,想要营救,却见弟子迅速被黑雾吞噬,随之狂怒转身,一剑劈向身侧同伴,又与同伴一齐坠落深渊。 他犹疑思忖几息,眼看黑雾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燃烧,影戒接二连三传来弟子陨落的提示 他紧蹙着眉,瞳孔倏然一缩,忽然意识到,这黑雾便是黑焰! 百年前,十方阁将黑焰藏在送给灵影山的贺礼中,撬开了固若金汤的防御法阵。黑焰又在沉星海上燃了百年之久,没有任何事物能将它熄灭。 如今黑焰在战场重现,无风也飞速蔓延,一旦沾染,便窜遍全身,即便是刻了驱魔符文的兵器也无法阻挡 夏歧忽然明白,原来之前穿过剑刃,被岁岁挡去的不是魔气,是黑焰。当时他因岁岁的死当即崩溃,没有仔细查看,如今才知晓黑焰存在,想必当时魔气飞溅到隐藏法阵,把铭文中的黑焰带出几缕。 如此看来,苏群云当初对清时雨起了异心,并非只是把他们引来,还在空间法阵中布下后招。 这些铭文能瞒过清宴和清时雨,一来是法阵铭文没有齐全,未能组成大阵,其余铭文便没有任何效果,二来苏群云等到如今才动手,是要等噬灵鼎积攒足够的魔气,作为动力源激发黑焰法阵,才能顺利启动。 噬灵鼎之中,众人早已断了出路,如今黑焰蔓延,苏群云是想与他们同归于尽。 * 天幕中。 清时雨注意到苏群云闹出的动静,唇畔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垂死困兽的挣扎。 昔日黑焰烧出灵影山万千冤魂,如今黑焰重现,山灵却没有丝毫憎恨不适,反而一挥衣袖,令魔气涌入黑焰,像是催了一阵风,徒涨了黑焰蔓延的威势与速度,黑焰顷刻蔓延了大半战场。 黑焰倒影落在清宴的蔚蓝瞳孔,难以忘怀的痛苦悲鸣仿佛穿过百年光阴,再次钻入耳中,顿时让眸中厉色一盛。 清时雨再次被载川剑光没入肩头,闷哼一声,对上那双蕴着凌厉怒意的冰冷眼眸。 他心头不甘渐浓,忍不住讥诮一笑:殊琅为何愤怒?即便愤怒,也应当对着灵影山之外的人。我与你只不过做法不一,万妖王虽令万妖臣服,却无权让山灵也听从 其一,你身为神灵,却肆意伤害无辜生灵,清宴沉声打断,载川上凝着逼人寒意,整个人如同战至酣处的利剑,所向披靡,令人胆寒,其二,你身为苍澂弟子,漠视门规,枉顾师父多年教诲。 夏歧正提剑砍向苏群云,听到天幕上的这番对话,不由一愣。 清宴所说的其一,是站在万妖王的立场,而其二,便是作为训诫弟子的苍澂正门。 见山灵闻言久久沉默,夏歧便知道,清时雨不会因杀害生灵而内疚,却似乎下意识回避掌门师兄的斥责。 他转念一想,清宴没有回苍澂揭穿清时雨,会不会心中笃定清时雨不会毁坏苍澂。 至少时至此刻,明微没有禀报过任何门派异常。 他无声叹了口气,剑锋已到苏群云的颈边。 苏群云的魂魄即将消散,即便用最后的力量搅乱了局势,也没有还手之力。 他看着深深刺入自己心脏的潋光,自嘲一笑。 他早已被潋光斩过无数次,自然知道剑身的符文能绞杀魔气,更何况魂魄。 落脚的平台忽然被巨魔的剑掀翻,又碎在了罡风之中,两人飞速坠落。 夏歧却没有放过他,潋光剑气没入心脏,搅得他魂魄溃散,没忍住剧烈疼痛,闷哼出声。 他在剑光中逐渐失去意识,忽然听到残破风声中传来夏歧冷淡的声音。 你还想闹腾什么,如今黑焰烧的,也有长谣的弟子。你可知,你师姐本想带你回锦都长谣? 苏群云的身形渐渐脱型,如瘴如雾,闻言一愣,却只回以意味不明的一笑:我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都想要你死。 他缓缓叹口气,又字字极轻,锦都呵,我早已回不去了。 得到如今后果,是他料想过的报应。没有达成预想中的结局,不能说无憾,只是此时莫名平静轻松。 自从他决定步入南奉浑水,每个选择都未曾后悔只是,如果能回到当初,应该多些与她们相处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太少了,经年翻来覆去,每一帧都褪色了。 向无底深渊不断下坠中,夏歧见眼前的人影消散了大半,暗自叹了口气。 然而下一息,本已阖眼的苏群云忽然睁眼,看着他诡异一笑,幽幽问道:夏歧,你知道她带我来南奉,是哪一年吗? 夏歧一愣,她自然指苏菱,苏群云怎会忽然问起这个,还未思考答案,又见苏群云的笑容莫名开心:你又知道,边秋光来十方阁抢走潋光,是哪一年吗? 提到师父,他忽然有所察觉,苏群云似乎在提示什么,不由蹙眉追问:你想说什么?若想以消息为交换代价,别白费力气,你即将消散,神灵也无法挽回 他眼前那团散逸的魂魄畅快一笑,慢慢用仅剩的力量恢复了黑发明眸的少年模样,宛若那夜在灯火阑珊中初见,白衣琴师歪头一笑:还有,去问问逸衡,为何神魂散逸,只是因为救了殊琅吗? 夏歧隐约明白,苏群云临死前的话很关键,但对方又坏心地不打算明确说出。 他眼见少年的虚影逐渐消散在罡风里,化为一抷风,忙用力一抓,乱流滑过指尖,什么也没有抓住。 虚影模糊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在他这里扳回一局,十分开心。 下一息,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只剩下他一人的身影。 夏歧无声悬在虚无中,意识到苏群云如今彻底消失了一时有些怔愣。 此人每回出现,都带着灾祸,即便走向死亡,也要搅起劫难,身披磷火,玩个尽兴。 好似比起久居病榻,浑浑噩噩消耗完生命,这几年怒放般的恣意更为畅快。 不过,苏群云方才的话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抱歉工作终于忙结束了qw□□ 第154章 斩恶潮 厚云积压的天幕下,横飞的凌厉剑影比闪电还雪亮,众人与魔物都避而远之。 空间法阵中,被点燃的黑焰正凭空四处蔓延,转眼便吞噬了大半战场,三个门派的弟子闪躲不及,不幸沾上,都无一幸免地陨落了。 清时雨垂眼一瞥下方战场,没了之前被清宴压制的阴沉恼怒,反而姿态从容地笑了:苏群云竟能凭一抹魂魄撑到噬灵鼎积攒完魔气,倒也中用,免去我寻找最后一个铭文的功夫。 清宴几不可察地蹙眉,才意识到,清时雨恐怕早已知晓苏群云在空间法阵中动的手脚,没有拆穿,一来是留着苏群云牵制三个门派,给噬灵鼎争取更多的吞噬时间,二来便是等苏群云启动埋藏的法阵,点燃黑焰,再为他所用。 果不其然,清时雨操纵着整个战场的魔气,倾注于黑焰之中,烈烈燃烧的黑焰徒然窜高,焰火沉黑,剧烈翻涌。 如此下去,能点燃一切的黑焰不仅会将众人焚烧,也会把空间法阵烧毁。待到法阵崩塌,众人牺牲,再也无人能困住山灵。 夏歧回到战场中,见诡异黑焰竟然能凭空点燃,迅速飞窜,还在两只巨魔身上裹了一层无法近身的焰火。 旷野弥漫着禁咒的不详气息,呼吸之间,灵气流转稍有滞涩。弟子们对黑焰纷纷避而远之,还用上法器与法阵阻挡,却鲜有效果,一旦沾上便燃遍浑身,侵染灵台,顷刻陨落。 他更深刻地意识到,百年前加速灵影山覆灭的黑焰可怖诡异,令人胆寒。 他仓促看了一眼天幕上打斗的残影,忍不住朝芥子里问道:柏澜,这黑焰到底是什么 那边很快传来回应,声音是一贯的从容沉静:黑焰是徐深将诸多禁咒融合炼制,变为流淌而易传递的姿态,貌状火焰,才称黑焰。禁咒若是沾染了魔气灵气或者妖气,便如同扶风烈焰,平添威势,越燃越旺。 恋耽美 -鹿阿玄(113) 夏歧闻言面色凝重,沉星海在百年前的战事留下混沌之气,难怪黑焰能在海面燃烧至今。 黑焰像是一道催命符,熄灭不了,如今只能尽快破坏噬灵鼎,减少灵气损耗,再想他法。 闻雨歇几息前用玉牌传信,她被苏群云传出十方阁了,正在赶回。而傅晚带领弟子牵制两只巨魔,腾不出手回援他不再耽误,立马往法器脆弱位置赶去,却忽然听到清宴沉声开口:阿歧稍等,法器暂且不能毁去。 他倏然顿住脚步,下意识往天幕望去,随之一愣。 * 清时雨眼见黑焰搅浑了战场,焚烧过众人与空间法阵的铭文,烧出更多浓烈魔气,添入噬灵鼎,胸中终于生出一切尽在掌控的满意。 恍惚一想,千年前,祂其实不喜争斗。 神灵一睡便是百年,某次待祂醒来,俯视枕着沉睡的灵岛,发现灵岛竟孕育出一些小小的灵兽,蹦蹦跳跳,自由自在,有些可爱。 又一次醒来,灵兽修成了人形,建了小小的房屋,悠然自得地生活着。 祂好奇地戳了戳小房屋,刚刚盖好的房屋顷刻塌了,几只小妖灵跑回来吱哇乱叫,似乎在与烈风生气,祂不由笑了起来。 几次眨眼间,灵岛的灵兽渐多,开始繁衍生息,房屋也逐渐多了。 再百年,祂醒来时,灵岛的房屋竟然鳞次栉比,妖灵遍野,满是人间烟火气。 祂还没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幻为垂髻孩童,混入妖灵中。 尝了甜甜的糖,见了很多精巧可爱的小玩意,认识了许多小伙伴,祂爱上了凡尘的热闹。 不过妖灵多了,纷争也多,妖灵生性崇拜力量,个个好战,没个王来管着,整日吵得没个安逸。 祂便显了灵,众妖灵果然诚惶诚恐又恭敬地跪拜祈福,又对选拔万妖王的典礼万分期待。 祂操心地把灵影山和沉星海范围的妖灵物色了一遍,把各族中修为最高,德行端正的妖灵挨个拎出来,令其参加严苛比试。 深居沉星海的黑龙在众妖里脱颖而出,尽管不太情愿被揪出深海,但要他守护整座岛的妖灵,黑龙倒也同意了,自此成为万妖王。 祂怕黑龙哪天不干了,折返深海,便从沉星海最深处搜刮来一颗稀罕的红色夜明珠,找了个正当理由塞给黑龙。 黑龙爪爪抱着红色珠子,很喜欢的样子,祂便喜滋滋地放下心来。 收了礼物,可不得好好干活吗? 黑龙倒也手腕非凡,两百多年,便把灵影山推向极致繁华鼎盛,俨然有了自成一国的模样。 而大家也很敬仰喜爱这位王。 祂眼见这座岛的发展十分有趣,不想再睡觉了,终日看着满岛叽叽喳喳的鲜活生灵。 祂时而漂浮在灵岛上空观察芝麻大小的妖灵,时而混入人群,与他们一起生活,又随万妖王四方征战。 那是祂最开心的日子。 后来,祂发现灵影山之外,竟还有其他生灵,十分好奇,却不明白黑龙为何不让他们进灵影山一起玩。 不过祂活了千年,任何繁华在祂眼中不过弹指一瞬,便懒得干涉万物兴衰。 终于有一天,外面的生灵要来灵岛了,还送来了岛上没有的东西,祂开心极了,化为孩童一齐去迎接 谁知未曾接触过险恶人心,头一回栽倒,便因为自己的过失,让灵影山的万千妖灵断送了性命。 鲜血染红了沉星海,在祂照拂下繁衍几代的妖灵尽数失去了生息,连黑龙也死了 祂想救他们,却被禁咒约束,再次醒来后,怔怔看着怀中不剩一人的灵影山 祂勃然大怒! 区区凡人区区凡人胆敢如此! 祂不懂灵影山之外的势力纠葛,但灵影山的覆灭是从轻信外人开始!灵影山之外,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这些蝼蚁祂要让他们全都死! 妖灵们魂魄化为的魔,云章剩余妖灵剥出的妖丹,都可以为祂所用。 反正这些叽叽喳喳的生灵寿数短暂,最多也几百年,早几年没了,也无关紧要。 灵影山与这些小东西在祂心里,都不过是打法漫长时间的玩物,再喜欢,自己一时失手,玩毁了,重建便是,哪有怜惜玩物之理。 等到该死之人尽数消失,祂便另寻一个地方重建灵影山,到时候有的是新的生灵,也有的是新的万妖王。 祂为这个计划兴奋不已。 但黑龙竟然没死?既然没死,倒是可以把黑龙做成魔物,那便拥有翻覆山川湖海的力量了! 黑龙为什么对祂的做法这么愤怒?报仇何错之有! 为什么不听从祂?为什么阻止祂! 清时雨心里汹涌着无边怒意,怒意甚至浸染了双眸,他阴沉地盯着与他对峙的人,心里恨声想到:碍眼眼前的一切都碍眼!只要云章毁于一旦,祂再睡一觉,土地便会孕育出新的生命。妖灵和万妖王自然还会有,这一任的王忤逆了祂,那下一任找个听话的便好! 他愤怒地用力格挡开载川一击,不再上前,罡风之中衣袍翻飞。 他一振袍袖,未持剑的手抬起,战场中被黑焰烧出的魔气顷刻翻涌不休,尽数渗入与他勾连的大阵,又统统归入他的体内,沉黑魔气染上素雅的月白衣袍。 迎面而来的剑光快得毫无预兆,清啸声擦过耳畔,若不是他早已化为虚影,剑锋从虚无中劈下,根本难以躲开。 察觉自己稍有不敌,他怒极反笑:殊琅,如今噬灵鼎也罩住了黑焰,鼎若是碎了,黑焰便会蔓延至整个南奉。若是鼎不碎,里面的人都得死。 没听到清宴的回答,他胸中涌起畅快,殊琅,你向来筹谋得当,你要如何选择? 清时雨问完也不等答案,身形融入了滚滚魔气,像是完成了诡异仪式,而裹挟着他的浓烈魔气倏然炸开,如墨汁向旷野喷溅。 紧接着,一声兽吼震耳欲聋,飞溅的魔气在天幕逐渐聚拢成型,化为一只巨大凶猛的黑猊,厚重身躯宛若巨山,利齿尖爪仿佛能撕毁一切! * 夏歧见战场几欲被三只巨魔填满,而清时雨幻为的魔物满载更为浓稠的魔气,还拥有幻化之物的修为,更加难以应付,铺天盖地的魔影势必要吞没清冽雪亮的剑光。 他方才也听到了清时雨的话,明白了清宴叫停他的原因,如今清宴定是陷入两难,他忙往芥子里与清宴说道:柏澜,刚刚苏群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或许不是胡言乱语。 与此同时,他用玉牌给闻雨歇传讯,问了苏菱当初带苏群云前往南奉的事。 还用影戒向傅晚问起边秋光当年去南奉夺剑,带回周临的具体时间,想了想,为保妥帖,又传了相同的信给远在霄山的周临。 芥子那边稍加回想,随之回道:从百年前起,师父便经常闭关,伤势不见好转。神魂开始加剧散逸,是从云历一百六十年开始。那年,师父前往南奉平息魔患,伤势加重,回来便闭关了二十年。 夏歧微微蹙眉,没有丝毫头绪,影戒里先是有了傅晚的回信 是在二十年前,云历一百八十年。那年老边去南奉找周临,还潜进十方阁驻地,把岳老阁主的剑顺了回来,回霄山后还因伤调养了很久,直到如今也常旧疾复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这些是夏歧已经知晓的信息,也看不出什么,而周临的回信随之来了:那时我未满五岁,记忆模糊,不过隐约记得,他将我救出安顿好,又消失了十余天,才带着我离开南奉。 他听完不由一愣,十方阁驻地的确很大,但即便潜入偷剑,也无需十天,照边秋光的手段,十天或许都能把十方阁宝库搬走一半了 这十天来,边秋光到底去了哪儿? 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去接周临与偷剑,都不是边秋光当年去南奉的真实意图? 下一息,闻雨歇的消息也传到了玉牌,虽然稍迟,却带来了惊人秘密 师父带阿云去南奉,是云历一百七十年,阿云消失,师父为寻他而受伤,回来便隐居了。不过,不知道有没有关联十方阁覆灭灵影山后,曾赠予长谣一笔丰厚灵材,这批灵材也在一百七十年被尽数用光了,虽然走的是明账,我却始终觉得有些诡异。 夏歧闻言缄默思忖,疑惑不已,若是掌门们真的做了什么,怎会都没有告知下一任掌门? 芥子忽然传来清宴的简洁指示:查账。 他才反应过来,忙用影戒调阅了霄山纪事,浏览着边秋光前往南奉那年的账务,发现竟损耗了一批数额不小的灵材,用途是抵御魔患。 他独自想不出什么,把信息整理之后,用玉牌传给了两位掌门。 紧接着,掌门间联络的玉牌收到了清宴的回复 师父前往南奉的同年,苍澂也消耗了一笔灵材,数额巨大。 夏歧深深蹙眉,往前的五十年中,魔患肆虐,各门派支出灵材,即便数额再大,有明确去向,便不奇怪。 但同去南奉,同消耗诸多灵材,回来后都伤势加重实在蹊跷。 他满腹疑惑,直接用芥子与清宴交流:上一辈去南奉的时间,怎会都相隔十年?是巧合么 可惜如今逸衡封山闭关,云镜无法抵达,苏菱重伤昏迷,而边秋光命悬生死边缘 都无法立马查证。 第155章 斩恶潮 夏歧心中蕴着疑惑,攻势却没有停下。 不能立马毁去噬灵鼎,他眼见熊熊黑焰几欲蔓延了整片战场,而清宴与黑猊在天幕上打得电闪雷鸣,战况胶着,心下不由漫上几分焦急。 他飞掠向巨魔肆虐的地方,抢救着即将被黑焰燎到臀的弟子。 鼻腔闻不到沉黑火焰的气味,浓稠的禁咒气息却不断刺激着灵感,身躯不由下意识警惕绷紧。 滚滚火舌堪堪舔过他的黑斗篷边角,留下几簇微小焰火,妄图往上窜,又被剑气震散。 但这终究不是釜底抽薪之法,不能正面黑焰,只能避开,空间法阵再大,黑焰终会将其完整吞噬,何况还有悬在头顶的噬灵鼎。 许久没听到清宴说话,对方似乎也在思忖,夏歧在挥剑间灵光一现。 柏澜,十方阁战后送给长谣的那批灵材,长谣本想退回,逸仙尊却让婶收着,想必那时便有所计划。既然逸仙尊是谋划之人,或许当时也用了苍澂的术法之类的柏澜有没有想到什么? 芥子那边闻言,竟肯定地应了一声,看来早已回有了猜测,随之说道:方才我在脑中整理相关事物的始末有疑惑之处。苍澂禁书中,记载着苍澂立派祖师所创的一个巨型法阵,名为九霄吞云阵,法阵最大范围能覆盖整座城池。此阵的搭建原理,倒是与三位前掌门的行踪有些许相连之处。 夏歧一愣,苍澂立派得有几百年了,历代掌门皆是精通符阵的大家,祖师爷所创的法阵定然不同凡响,忙问道:是做什么用的? 清宴解释道:能令范围内一切咒阵术法失效,封印混沌之物,再强行绞杀净化。 夏歧双眼一亮,一切术法那便包括黑焰!若真有这个法阵,岂不是出现了转圜余地,不过他疑惑道:如此厉害的法阵,似乎没见柏澜用过?而且怎会被列进禁书? 明明处于风暴中心,身侧的剑气与魔气乱流如同利刃,清宴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九霄吞云阵的布阵条件苛刻,据纪事记载,自苍澂立派以来,此法阵只在祖师御敌时用过一次。符阵一道,苍澂向来只传授弟子画符落阵的逻辑,添入其中的铭文则没有硬性要求,多一些,改一些,无伤大雅。但九霄吞云阵的铭文固定了位置与排列,绘阵需得一气呵成。除此之外,要将落阵方位算到极致准确,不容一丝差错。 夏歧愕然,他见过大型法阵的铭文,比银河繁星还多,虽然也需绘阵人一步不错,却能按照自己的绘阵逻辑填铭文,有容错的余地 而这个能覆盖整座城池的巨型法阵还固定铭文没人有能力原封不动地背下来吧难怪没人用。 清宴继续说道:还有一个主要原因,九霄吞云阵需得用法器九霄作为阵眼,旁的都不可。九霄是祖师传下的门派信物,早已作为搭建苍澂秘境的依托,我虽未曾见过,却知它与掌门印一样重要。 夏歧思绪急转,又轻咳一声,试探说出心里猜想:柏澜,我有个想法就是对苍澂与逸仙尊有些不敬那个,柏澜没有见过九霄,也不能确定它还在不在秘境,而逸仙尊百年前有所计划,有没有可能就只是可能 他虽支吾,清宴显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有相同想法,直截了当开口:没有不敬,阿歧多虑了。方才我让明微检查门派秘境的几处节点,灵气流动痕迹与百年前的确不一样了,想必师父早已将九霄换走,再填入其他法器,继续撑着秘境。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想起明微顺带说起清时雨几日前离开,前往长谣支援,许久没有消息往来,十分担心。 他看着眼前妄图把他撕咬成碎片的黑猊,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收敛心神继续道,九霄被列入禁书的原因是,此物作为阵眼法器,并非提供灵气,是用作导灵,而九霄亦正亦邪,要启动它,需得在九霄中填入神魂与灵气,才能稳定大阵灵气流转。 夏歧倏然睁大眼,心脏猛地跳动几下,想到三位前辈曾付出的代价,背脊顷刻出了一层汗。 那师父他们便是往大阵中填上灵气和神魂的人?这个法阵会在何处?他想起苏群云临终前的话,蹙眉思忖,苏群云知道三位前辈来南奉做的事,会不会法阵便是在十方阁驻地范围内? 无论苏群云何时察觉九霄吞云阵的存在,多年来未曾拆穿,看来早已有了让徐深万劫不复的心思。 清宴面对扑面而来的巨大利爪,不退反进,止风遏云的一剑劈开猛兽的攻势,将黑猊掀出数丈。 片刻前与清时雨缠斗,他占着了解苍澂剑法的优势,稳稳压制着对方,清时雨受伤不轻。然而山灵化为黑猊后,一扫之前的颓势,身形矫健宛若强盛时期,他不由微微蹙眉。 阿歧所料不差。再从布阵意图来追溯,当初十方阁从灵影山归来师父重伤,竹溪镇在海下锦都,霄山自立门户,都处于门派新旧交替的动荡期,若三个门派与十方阁再起纷争,无异雪上加霜,即便能赢,消耗过多,便无暇顾及魔患。无法在明面上与十方阁对抗,但十方阁恶行昭昭,不能放任不管,才暗中动用了这个法阵。 夏歧惊叹逸衡的高瞻远瞩,当下福至心灵:所以逸仙尊若要针对十方阁,法阵自然会落在门派驻地范围内。 清宴沉声补充道:这祭坛便是十方阁驻地的正中心位置,九霄吞云阵要是存在,阵眼九霄便在此战场中。 夏歧愕然,环顾了一圈几欲被黑焰填满的旷野:可那个时候岳老阁主陨落,徐深继任阁主,定是对其他门派有所防范,三位前辈当初是如何把九霄放入祭坛这等重地? 清宴沉吟思忖片刻,才叹气:无法确定,恐怕需要先找到九霄才知晓。 恋耽美 -鹿阿玄(114) 这件事太骇人,夏歧的疑惑还是不断冒出:九霄吞云阵若是成功,为何十方阁好端端存在了百年而且这番筹谋,师父们怎会没有告知我们? 或许因某种原因搁置,也或许失败了。清宴道出最坏的结果,顿了顿,也终于露出心中疑惑,近乎跨越百年的漫长计划,参与其中的人付出颇多,若是失败,便都付之东流。任其悄声无息地失败,未曾准备补救方案不像是师父的作风。 夏歧苦思不得,心想只能见到九霄才知晓了 不过,万妖王与逸衡算是朋友,如今清宴还坚持尊称对方师父,看来在清宴心中,逸衡的相救之恩与百年来的传道受业之恩更为重要。 清宴忽然肃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阿歧,芥子里有一只勘测法器的罗盘,你拿出来用。山灵与魔焰由我来应对,你去试着寻找九霄,若是法阵能启动,便可熄灭黑焰,也能早些将山灵禁锢净化。 夏歧闻言一愣,如今黑猊不断吸食黑焰烧出的魔气,在逐渐强大,而且山灵还未现出魔核,魔气正在恣意聚散,难以捕捉要害。 清宴能牵制山灵一阵,但加上要对付黑焰 他忙道:可黑焰无法熄灭,柏澜要如何应对 再危急的险境中,清宴也有耐心温声安抚自己的道侣:阿歧别担心,我有封印山灵的办法,再试着将黑焰一同封印,届时便可击碎噬灵鼎。空间法阵深处情况未明,阿歧须得多加小心。 夏歧胸口的焦急慢慢散开,却还是蹙着眉。 如果清宴能封印山灵与黑焰,只要打碎噬灵鼎,便算是挪开了悬在众人头顶的剑。 而让他去寻九霄,只是寻一线掌控之外的希望,或许关键时候能扭转全局。 他咬牙挣扎了几息,坚定点头:好,交给我。 他们已然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没有让山灵如愿的道理! 夏歧掏出芥子里的罗盘,稍一思索,为避免三个门派被噬灵鼎一锅端了,他用玉牌告诉闻雨歇先别进空间法阵,留在外面策应。 如今傅晚带领弟子牵制两只巨魔,清宴与山灵的打斗无人能介入,他独自寻阵也应付得来都不需要增派人手了。 黑斗篷安静地悬在天幕,几欲融入昏暗中。他凝神敛息,神识注入罗盘,又以罗盘为节点向旷野铺开。 顷刻间,神识所到之处,所有法器的踪影一闪而过,隐约能分清大多是弟子的武器。 他的神识不足以覆盖整个战场,便踩上潋光,持着罗盘在战场内环绕,不放过一点诡异踪迹。 与此同时,他也留心着天幕之上,墨蓝身影与黑猊的战况。 如今黑焰烧出的魔气越来越多,在战场四面八方翻涌,一部分魔气供给噬灵鼎运转,另一部分则通过法阵注入黑猊,令其越发凶悍强大。 而他也发现,清宴从稳稳压制清时雨,再到如今与黑猊打得平分秋色趋势不太妙。 担忧加深的一瞬,他忽然注意到清宴的走位变得飘忽而难以捕捉,那墨蓝身影开始在整个战场瞬移,不停变幻位置,肉眼甚至难以捕捉到一抹袍角像是故意拉开与黑猊的距离,引得对方怒号追赶。 清亮凌厉剑气所到之处,黑焰与魔气纷纷避而远之,顷刻间便将整个战场的混沌之气搅得翻涌不休。 但未见黑焰与魔气消失,他不免疑惑,以旁观者的角度细细看那剑招,不知是不是错觉,清宴此时所用的苍澂剑法似乎多了一层琢磨不透的异常每一次的剑招都繁复了些许。 难道是新的变招? 黑猊被满战场溜得勃然大怒,依仗越发浓稠的魔气,身形又高涨了一倍,朝着雪亮剑气猛扑过去。 那阴影铺天盖地,携着骤起的烈风,双目凶光猩红。 夏歧的心被紧紧揪起。 墨蓝身影持剑而立,看着几乎占据整个天幕的巨兽,衣袂翻飞,傲骨如刀,姿态从容。 清宴不紧不慢地抬手捏诀,诸多铭文忽然在他身侧显形环绕,幽蓝清亮,在昏暗中泛着令人心安的光泽。 下一息,铭文蓦地散开,飞往战场的每一处,像是众星归位 几乎是同时,近百个竖立在天幕的法阵倏然凭空出现,悠悠运转,连成一片铭文的海洋,蔚为壮观。 所有人被这平生未见的稀罕场面吸引了目光,纷纷震惊仰头观望,夏歧也呼吸一窒。 清宴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黑猊,闲庭信步地往后退了一步,步入身后的法阵。 眨眼间,身形连同法阵消失不见! 黑猊扑了个空,惊怒交加,还没来得及转身,一道快而厉的剑光宛若月轮,又携满了清盛剑气,斩入了它的脖颈。 黑猊目眦欲裂,魔气组成的脑袋倏然崩散消失,体型顷刻短去不少。 黑猊还没反应过来,夏歧却在下方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啧啧称奇。 原来清宴方才快速移动身为,载川御敌的同时,还画下了几乎覆盖满天幕的传送法阵,但碍于清时雨对苍澂法阵的了解,不能添上最后一个铭文。 而百阵待命,只需一齐添上最后一个铭文,便启动占据整个天幕的传送链。 载川剑光清亮,似有闪电在剑刃上乖顺伏低,带着万物莫敢不从的威势,清宴却身姿从容沉稳。衣袍在罡风下猎猎飞扬,晃眼间化为了恣意腾空的龙影。 墨蓝身影从这个法阵消失,又出其不意地从另一个法阵出现,永远无法捕捉,不可预测,连最快的神识也无法追上那转瞬消失的袍角。 剑气在跟随墨蓝身影间凝成了千万道雪亮剑影,自每一个幽蓝法阵向黑猊射出,化为了极快的蓝色流星,划过整片天幕,难以躲避,又无处不在。 所有人无法挪开目光。 黑猊身形巨大,首尾本就遥远,一旦身陷围困,便只能措手不及地被道道凌厉剑气打得魔气溃散,逐渐虚弱。 而其中最快最厉的载川,则无数次没入了黑猊的身体。 夏歧看得双眼晶亮,一拍大腿,没忍住朝芥子叫了声好:柏澜厉害! 不到片刻,墨蓝身影游走在法阵间,仅凭一人一剑把黑猊的魔气愈渐打散,也不由分说地将凛然威势压了下去。 芥子随之传来温声回答:阿歧注意四周,别光看我了。 夏歧一愣,耳尖一红,刚要说点什么,却见清宴的剑光加快了速度,图穷匕见地展示了布阵的真实目的 待到黑猊的身法因伤而愈渐缓慢,载川朝着被搅得翻涌不休的黑焰扬起一阵剑气浪潮。 纵使是黑焰,也无法抵抗强大浑厚的剑气,被掀得连连退避。 数道剑气浪潮不停歇地从不同方向涌来,战场中的大半黑焰被聚在了一起,被迫跌入了传送法阵! 夏歧倏然睁大眼,看着近乎于干净的战场,心悬了起来。 传送阵不是空间法阵,有进必有出,黑焰去哪儿了? 下一息,只见载川终于斩向咆哮不休的黑猊,而所有传送法阵倏然变幻方位,纷纷在黑猊身侧聚拢,将它包围住。 沉黑的火焰如崩塌的洪水,从法阵中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山灵百年前曾被黑焰禁锢,自然是怕黑焰的。 黑猊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成了猎物,被清宴一环接一环地牢牢牵制其中。 眼看铺天盖地的黑焰覆盖过来,猩红兽瞳惊怒地微微颤动,却无法挣脱,才察觉已然被封住了出逃的所有可能! 黑焰汹涌,剑光雪亮,被法阵围住的黑猊引颈痛苦嘶嚎,魔气之中终于析出了核心,萦绕着红黑色的血煞之气。 那是黑猊也是山灵魔化后的魔核! 夏歧看得瞠目结舌,魔物现出魔核,无异把弱点露了出来 清宴的强大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下一刻,一直未曾停下探索的罗盘带回了某处异常,他仔细追踪,竟是位于战场的深渊之下。 他目光一凛,没有犹豫,扭头一跃而下,潋光载着他沉向无底深渊。 再担忧自家道侣,此时最要紧的依然是找到九霄。 第156章 斩恶潮 上百个传送法阵严密包围着山灵,铭文光晕蓝澈,蕴满万妖王的强大妖力。被困其中的黑猊与黑焰剧烈挣扎,法阵却冰冷无情地缓慢运转着。 法阵本无法阻挡黑焰,但法阵排列得巧妙,宛若一扇扇首尾相连的门。黑焰从这一扇门逃走,又会从另一扇门回到原处。 黑焰虽是行动自由,却被迫留在原地,形同禁锢。 能燃尽一切的黑焰反复钻入黑猊体内,贪婪地啃咬着魔核,顷刻便窜满黑猊的每一寸魔气,妄图吞噬殆尽。 载川穿过蓝澈铭文与黑焰,锋利剑刃抵在魔核之上。 刺眼寒芒凝于剑尖,啃咬着魔核的黑焰竟也畏惧地稍一瑟缩,避其锋芒。 山灵任由苏群云启动黑焰禁咒,意图本是烧出更多魔气,为自己所用。如今却反倒成了敌人手中的利剑,逼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山灵早就失去了形状,只剩暴躁魔气与黑焰抵抗着,魔核的愤怒尖啸不断,回荡在整个战场。 见立于法阵外的墨蓝身影冷眼低垂,魔核咬牙切齿,不再是清时雨的声音,而是化为无法分出性别的怒声 殊琅,你若要世间安稳,何必委屈与他族寻求共存之道!等灵影山成为最强的存在,哪有他族不来臣服之理? 清宴知晓山灵所说未必是错,但两人的角度始终不同,神灵若是没有怜悯众生的心,玩弄生灵于股掌,便会灾祸无穷。 他不为所动,只应道:血路铺不出我想要的和平。 山灵尖尖一笑,带着几分残忍凄厉:你又何须管他族死活,为他们拼命?若你不满意此时的动荡世间,那便清除了所有碍眼之物,沉睡百年,换个世间再重建灵影山,那时还会有新的妖灵,你也还是万妖王 徐深之后的动荡也是因你而起,此番话未免太置身事外。清宴眼角眉梢蕴着化不开的霜寒,我偏要争这朝夕的生机,也要争往后的海清河晏。 听山灵说着视人命为草芥的话,他却知道,山灵曾对灵影山的覆灭感到愤怒,也自知祂的过失推动了当时的灾祸,想要急着弥补过错。 但所用的,却是更大的过错。 清宴直视着沉默的魔核,沉着声缓缓问道:当初整座灵影山敬你为神灵,敬之畏之,供奉不断,你把他们当做什么,又把世间生灵当做何物? 山灵仿佛感受到清宴话语间的寒意,也想到了百年前的和睦岁月,到底是有几分留恋,劝说的声音温和了不少:殊琅,弱小生灵转瞬即逝,活得再精彩,百年之后,又有何人记得?但能为我们所用,争出一番新局面,那便死有所值,是一分殊荣 清宴一振袍袖,眉眼压低,显出明显的冷肃怒意。 他终于发现,在山灵眼中,任何生灵,包括灵影山牺牲的千万妖灵,都是对方的玩物,命运能被搓圆捏扁,用之可弃。 且不论妖灵寿数几百年,即便是凡人百年生命,在你眼中转瞬即逝,可随意抹除,却是他人珍贵亲近的挚友家人,也拥有苦乐俱全的完整一生。万物顺应天时而生,你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 山灵嗤笑一声:天时?身为妖灵,你应当知道,弱肉强食便是世间法则 声音倏然消失,是载川雪亮的剑锋进了几尺,慢慢没入了坚不可摧的魔核之中。 清宴悬在法阵前,上百法阵的铭文忽然急速运转,逐渐融合,向着早已埋藏其中的封印大阵变幻,灵气乱流扬起墨蓝的衣袍。 他一手隔空操纵着载川,衣袖猎猎,那柄令群魔尽伏的剑利落穿梭在魔核之中,寒芒搅碎一切。 他的声音比剑锋上的寒芒还要冰冷:你有你的法则,但力量不足,便不能由你。 魔核剧烈颤抖着,是恐惧也是愤怒,终是毫无抵抗地看着蓝澈铭文组成的网越收越紧 * 夏歧踩着潋光,悬在无尽黑暗中。 他试探地伸出一只脚尖,点了点剑下一寸的地方,虚无竟然泛出水波纹,也倒映出他的半只靴子。 他倏然收回脚,满脸疑惑地缓慢蹲了下去,打量着那处黑暗,抚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前,他循着罗盘的指引沉向空间法阵的深渊。 之前苏群云在深渊底下,万千魔藤肆虐,难以御剑,此时倒是畅通无比。 然而明明相距打斗战场只有一刻脚程,却听不到那边的任意一点声响,无尽黑暗中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这里死寂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当罗盘显示九霄就在此处,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黑暗和诡异的地面,便意识到,似乎到深渊的底部了。 他伸手在更像镜面的地面上晃了晃,镜面上随之出现一只手,也一齐晃了晃。 他隐约察觉有些怪异,却又琢磨不出,于是自言自语地嘱咐潋光:我下去看看,待会儿发生什么意外,得仰仗您老人家把捞上来 这么说着,他谨慎地踏上了镜面,脚下竟然十分结实,便走了几步。 镜面也随之完整倒影出他的身影,却让他一愣 他脚下的,不是此时黑斗篷浅黄衣衫的夏歧,而是少年时个头尚矮,瘦弱挺拔,模样青涩的夏歧。 他睁大眼,俯身杵着膝盖打量,小小少年也一脸震惊地睁大眼望着他,动作分毫不差。 这地方怎么回事这么想着,他又不信邪地摆出几个姿势,少年都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底下这人莫不是什么精怪?他心思急转,做作地扭转身姿,摆出几个浮夸的动作。 一番搔首弄姿后,他一扭头,发现在他身后,一人正愕然看着他,仿佛重新认识了他。 来人正是他的道侣,清宴。 空间诡异地静了几息。 正摆着新姿势的夏歧一僵,面色凝固,耳尖蹭地红了:柏澜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清宴踱步过来,唇畔挂着忍俊不禁的笑意:见阿歧玩得开心,便欣赏了片刻。 夏歧羞赧地抹了一把脸,随之说起正事:柏澜怎么下来了,山灵已然解决了? 清宴颔首,淡声道:山灵魔核破碎,我已将祂与黑焰一齐封印。但噬灵鼎不毁,空间法阵依然与山灵相连,魔气不彻底消失,山灵便一直在积攒力量,等力量大于封印之力,法阵也压制不住了。 夏歧蹙眉,明白了九霄的重要性。黑焰即便被封印,只剩一点也会燎原,若是这个法阵真的存在,便能彻底毁去噬灵鼎与黑焰。 这里到底是魔物遍野的十方阁,祭坛的魔气不可能断绝,不过黑焰与山灵被封印,弟子们也在清除魔物,倒是给我们争取了很多时间。 他刚要向清宴说起镜面的事,便被清宴牵起,往前方走去。 清宴沉静的目光轻掠过周遭黑暗:阿歧寻到九霄,已然争取了很多时间。九霄只听苍澂掌门印调遣,旁人若是接近,便会迷失方向。脚下幻影便是九霄的神通,倒映着来者生平模样,阿歧不必奇怪。 明白清宴要亲自带他去寻九霄,夏歧又放下心。与对方在一起,总是安心无比。 他好奇打量着清宴脚下的倒影,那是黑发蓝眸的殊琅,除了穿玄色华衣,倒与如今的清宴无一丝差别。 而清宴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脚下,见那少年乖巧安静,心上不由漫上一片柔软,笑道:原来阿歧少年时是这般模样。 恋耽美 -鹿阿玄(115) 夏歧无措摸了摸头,忙看了眼倒影,以前自己又瘦又病弱,不太好看,清宴怎么老盯着看,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此处虚无只有两人,他不由大起胆来,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柏澜是喜欢少年的我,还是如今的我?怎么明明牵着我,目光还在对方身上好生贪心。 清宴闻言,蔚蓝眼眸沾染上意味深长的笑意,即便只是浅淡一层,也让夏歧脸颊更红。 我便是贪心,想了解阿歧的全部模样,只是错过了阿歧以往的岁月,有些遗憾。不过,阿歧片刻前也盯着殊琅看,那么万妖王与清掌门,谁更合夏门主的心意? 夏歧闻言一愣,立马笑弯了腰,差点倒在自家道侣怀里:这话柏澜要记多久怎么没完没了! 他见清宴也忍俊不禁,不由抱紧对方手臂,每个字都含着轻而软的撒娇之意,我也贪心,两人我都要,还有黑龙也要,相信他们三人能好好相处,一起照顾我! 他听到清宴低笑了一声,也笑着抬起头,他的道侣猝不及防地俯身亲了亲他的唇,温热气息一掠而过,低声道:我同意了。与阿岐在一起总是很快乐,想必他们也这般认为。阿歧只需向殊琅和黑龙商量好,我们随时可一起照顾阿歧。 夏歧脑袋装满某些废料,立马下意识想起一些了不得的画面,不由脸颊更烫。 他心里美滋滋,十分好笑,又觉得自家道侣可爱。 不知行到何处,清宴忽然顿住脚步,面上笑意淡去,捏了捏他的手提醒道:九霄便在此处。 夏歧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黑暗,一愣,便见清宴掌中浮现掌门印。 淡蓝色的印玺清透温润,被苍澂掌门的灵气唤醒,泛出一圈圈细小铭文,如暗夜里的幽火。 紧接着,他敏锐察觉原本空无一物的四周凭空浮出灵气波动,清浅却宛若徜徉的湖水。 一件法器慢慢悬在了清宴眼前。 那竟是一幅卷起来的画卷,像是普通书房里随意搁置的任何画卷,却能察觉蕴着纯粹清盛的灵力,缓慢落入了清宴手中。 清宴指尖摩挲过洁白画卷,解释道:九霄能将万物印刻入画卷中,经持有者修改,再重现出来。 夏歧惊叹不已:比如遇山修路,遇水搭桥,凭空造景? 不止,清宴笑着,耐心解说道,万物,自然包括法阵符文。 夏歧愕然,发现自己眼见窄了,作为苍澂的传承信物,自然有不同凡响的本领,这般神通也最适合搭建幻境。 那拥有此物,可不得拥有毁天灭地的本领 清宴却是摇头:我之前说过,要启动九霄,需得献上使用者的神魂。修士的神魂一旦受损,无法轻易修复,所以无人敢轻易尝试。 夏歧点头,用神识扫过九霄,忽然一愣:柏澜,九霄中有三人的灵力气息,想必便是三位前辈。 九霄在清宴的手中翻转片刻,他沉声开口:我知晓九霄进入祭坛的方法了。九霄曾被拆为三份,在三位前辈体内与神魂融合,再将神魂与灵气注入法阵。待三份灵力齐全,九霄便在阵眼处聚拢,归于原型。 第157章 斩恶潮 夏歧闻言愕然,把神魂作为法器的载体,再与灵气一起被抽离身体,对修士而言痛苦万分,损伤不可逆转。 百年前的十方阁,继任新阁主的徐深终于脱离岳洛与边秋光的阴影,心中燃着肆意妄为的火,依仗从灵影山抢夺的天才地宝,将十方阁推至奢靡病态的繁盛,也强大得无法撼动。 而放眼当时的云章,竹溪曾阻挡徐深前往沉星海,徐深以锦都百姓为人质威胁竹溪,长谣与十方阁已有仇怨。 边秋光带着志同道合的人离开十方阁,势要报弑师之仇。 苍澂逸衡已在那一战对十方阁拔刀,就算十方阁尚不敢妄动苍澂,两个门派已然交恶。 堆积如山的财宝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人的贪欲是填不满的沟壑。徐深跋扈贪婪,残忍阴险,下一个灵影山又会是谁? 更何况云章魔患遍野,无论修士还是百姓,都身处水火之中。十方阁这个肆意疯长的毒瘤,日后的危害必然不输魔患,务必要除去。 于是三位掌门站了出来当时整个云章,也只有这三人的修为能承受住神魂的折磨。 夏歧知晓了三位掌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胸中激荡一时未平,万分在意这番筹谋的结果,目光紧紧凝视着九霄:那九霄吞云阵完成了吗 话问出口,才意识到他没有在此处察觉到法阵的痕迹,想必结果不如人意,不由怔忪喃喃,婶向闻掌门提起灵材时,说了一句可惜了,便是因为法阵失败 跨越百年的筹谋和三位前辈的牺牲,就这样白费了他心里漫上低落。 不算失败。 夏歧闻言惊讶抬头,见清宴凝视着悬在掌心上悠悠旋转的卷轴,才反应过来,九霄处于被启动的状态。 清宴继续说道,九霄已然被激活,以最低的消耗,支撑着法阵其中几层的运转。只是动力源尚且不足,无法达到启动完整大阵的程度。 紧接着,清宴用掌门印撤去了九霄上的九道隐匿禁制。 刹那间,夏歧的神识察觉有万千铭文以两人为中心缓慢运转着,浩渺而静默。有的铭文闪烁不休,有的铭文黯淡沉寂,铭文之间相互勾连,无边无垠,宛若亘古不变的星辰 覆盖范围竟是整座十方阁。 虽然肉眼看不到铭文,他却震撼得下意识慢慢睁大眼。 掌门印如同一把钥匙,与九霄勾连上,便令这件支撑巨阵的法器找到了归属。九霄泛出淡蓝色的柔和光晕,被吸引一般萦绕清宴的手指,有几分乖巧顺服。 清宴探查着九霄记录的大阵历史痕迹,挑出相关,一一陈述。 云历一百二十年,便是八十年前,师父在十方阁布下九霄吞云阵,尚待激活。六十年前,师父往法阵中倾入被九霄渗透的神魂与灵气。四十年前,苏菱注入了她的那部分,又二十年,边秋光也做了相同的事。然几人即便动用了灵材弥补灵气亏损,也只填满大阵所需的六成动力源。 短短几句,夏歧知道蕴着多少波折,不由愁得蹙起眉:三位前辈牺牲至此,还损耗诸多灵材,才填满六成 他心里渐凉,还有些奇怪,巨型法阵兹事体大,逸衡行事周全,怎会没有事先谨慎计算,便贸然布阵添灵气? 清宴没有抬头,却像是知道他所想,应道:如今蕴在大阵里的动力源有八成。 夏歧一愣,那便意味着,即便当初只有六成,也不代表失败,大阵有自动补充动力源的方法。 清宴的目光依然在九霄上,淡蓝色的光让眼眸的蔚蓝变得澄澈剔透。 九霄亦正亦邪,用它做阵眼,便能搭建缓慢吸食灵气的法阵。十方阁掠夺的财宝越多,范围内起的动荡越大,灵气便吸入得越迅速光是最近便积攒了一成。想必只要再等下次再起战事,大阵便会启动,将十方阁范围内的魔物与术法销毁殆尽。 他一顿,轻声叹气,但,今日战况迫在眉睫,我们等不到下次了。 夏歧终于理清了逸衡的全部计划,既然百年前,每个门派都没有把十方阁一锅端走的实力,那便暗中谋划,一步步将十方阁推向既定的灭亡。 哪知徐深与苏群云没有等到九霄吞云阵,早已死在自己的因果报应中。 不过如今来看九霄吞云阵未必派不上用场。 他试着往九霄里注入灵气,试探法阵容量,随之察觉自己的灵气犹如一滴水归于深不见底的大海,没泛起一丝涟漪,不由心惊。 他粗略计算填满法阵所需灵力,下意识喃喃出声:九霄既然已然启动,便只需要动力源但,即便倾尽所有人的灵气可以填满,魔物与山灵还没有彻底消失若是卷土重来,便失去了应付之力。 清宴思忖几息,说道:我的妖力可以一试,但还是不够。 他见夏歧眉梢一沉,神色担忧,于是温声开口,没有足够把握和阿歧允许,我不会贸然这样选择。组成九霄吞云阵的法阵繁多,每一个铭文都需被完整填充,大阵才会完全运转这并非以一人之力便能轻易启动的法阵。 夏歧稍微放下心,蹙着的眉却一直没有松开。他不想让前辈们的牺牲白费,也想用九霄解除困局,一时有些焦急。 胡思乱想间,他忽然看着九霄:修士所用的法阵,除去灵石,只能把灵气作为动力源,灵影山的法阵要使用魔气,也经过了山灵的修改,但柏澜说九霄亦正亦邪还能接受妖力,那还有其他的什么能作为动力源吗? 见夏歧能想到这些,清宴赞许颔首,又开口解释:九霄法阵并非能接受所有妖力,能接受万妖王的妖力,是因我是苍澂掌门,自身得到了掌门印的认可。 他语毕一顿,心想夏歧的思路并非没有道理,沉思片刻,抬眸道,我可以将法阵改动几笔,令其能容纳混沌之气。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但清宴的语气太平淡,以至于夏歧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猛地抬眸望了过去,与风轻云淡的清宴对视几息。 山灵改动灵影山的法阵,曾有着生疏时留下的漏洞,改的法阵也从易到难九霄吞云阵何等复杂,固定的铭文与排列预示着不可更改,若要逆之而为,恐怕要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 纵然清宴通天彻地,错上分毫便会万劫不复。 几息之间,他的脑中已经下意识出现可能遇到的危机,光是稍作想象,都让他面色苍白,心脏被紧紧揪住:不,柏澜,这不仅仅是需要熟记法阵的程度,太冒险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一阵惶急的六神无主,却知道清宴既然说出口,便是决心已定。 他的手被温暖的手掌握住,才发现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冒出一层冷汗,他的道侣拥着他,把九霄置在两人眼前,嗓音低柔:阿歧别担心,我会先将法阵映入九霄中演练几次,待有把握了再动手。 察觉他身子紧绷,揽在腰间的手随之紧了紧,耳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势必可达的坚定,阿歧信我,好不好? 夏歧仰头,看着那片温柔而包容万物的蔚蓝。 他知道,三位前辈为平息祸乱付出颇多,他与清宴同作为这一代的掌门,付出与牺牲是责无旁贷,而守护生灵也是他的心之所向。 他们都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惜命。 但,他的私心,却完完整整都是向着道侣的安危 两相权衡,夏歧发现自己没有选择,只深吸一口气,舒缓内心焦躁,才轻声开口:那我守在一旁,为柏澜护法。 却久久没等到对方开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不由艰涩改口道,我我去把这个战场的混沌之气尽数引来。 许是察觉他心神不宁,面色也不佳,清宴捧着他的脸,轻轻揉了揉,还捏了捏耳朵,低声笑道:阿歧没精打采的,需要道侣安慰一番吗? 夏歧被这揉岁岁的手法对待,胸中一口闷气走岔,有些没好气,惶急却舒缓不少。 看到那双蔚蓝眼眸一贯淡然,还浸染了笑意,他的担忧也慢慢散了清宴到底是有几百年修为的万妖王,本事不是他这等修为的人能担忧的。 而且还有门派信物九霄的帮助,想必更为稳妥。 他稍微放下心来,扶着对方的手臂:那柏澜要自己担心,我们待会儿见。 清宴见夏歧面色好了些,却猝不及防要离开,忽然有一瞬的恍神,竟罕见地不安起来,连带心脏也倏然加速跳动,牵扯出一片莫名的惶急。 这番反应出现得怪异,他没来及细想,几乎下意识地扣住了夏歧的手腕。 转身到一半的夏歧一愣,不明状况地看了过来:柏澜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许是见他久久不答,又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如今黑焰和山灵被束缚住,剩余的魔物不足为惧,我只是去把它们撵下来,没什么危险。 对方所说的,清宴也明白,他却紧紧凝视着眼前的人,心中惶急越来越烈就像,夏歧此去不复返一般。 修士的灵感最为敏锐,何况是他这般修为,他直觉不太正常,不由开口:阿歧别去,让弟子们行动便好。 夏歧愕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弯眼笑了起来:柏澜是舍不得我离开?许是觉得笑容里的开心太明显,忙一咳,收敛些许,我两别担心来担心去了,闻掌门在空间法阵外策应,师兄牵制巨魔,弟子们受伤不少柏澜的努力不能白费,需得我亲自去才稳妥。 听到自己的道侣耐心解释,清宴紧扣的手依然不松一点。 夏歧立马会错了意,以为他像以前一般,在无声索要什么,于是红着脸垫脚亲了亲他的唇,还胆大包天地伸出一小截温热柔软的舌,舔了舔他的唇缝 温热轻软的气息一触即离,却烫得他蓦地失神,只隐约听到絮絮叨叨的等到大阵启动,我们回家,往后就能时刻在一起了这趟可太累人了 怀中温度一凉,是怀中的人离开了。 清宴晃眼看到脚下镜面中,一身伤痕的小小夏歧含着泪,委屈不舍地离开他的怀中。 再抬眼,眼前的猎魔人门主已然转身,黑斗篷划开一道决然的弧,背影融入无边黑暗,像是远去的一抹风。 他蓦地心跳失常,仓促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只余袍角擦过指尖。 第158章 斩恶潮 要配合清宴完整启动九霄吞云阵,夏歧知晓轻重,当即把方才道侣相贴的余温收拾妥当,在返程的途中思索起应对之策。 于是他没有注意到,清宴的目光在身后久久相随,直到深渊底的黑暗将两人完全隔开。 无边无垠的虚无中,潋光剑光载着他不断往上,逐渐返回被两只巨魔肆虐的战场。 行至半途,他仰头望去,紫黑色天幕失去了摄人剑光的压迫,又电闪雷鸣地嚣张起来,滚滚惊雷遍野,密集闪电如雨,呼啸狂风肆虐,仿佛势要颠倒整片战场。 与寂静无声的深渊底是两种极端场面。 如今黑焰与山灵被清宴封印,巨魔也被卸去黑焰铠甲,恢复了原本模样,傅晚正带着弟子们围攻巨魔,不断削减着魔气。 但战场区域内魔气太浓,巨魔被砍断手脚,会调动四周的魔气弥补修复。而弟子们试图封印,有着幻化之物心智的两只巨魔立马互相策应,战况一时胶着 夏歧看着,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个想法,山灵最是了解灵影山的妖灵,才能幻化出与原型无二的魔物,想必百年前的那段岁月,月珞与逐青便是这般默契扶持。 想到此处,他瞥了一眼更高的天幕,层层幽蓝的大型封印法阵像是囚笼,黑焰与山灵的浓黑魔气维持着彼此撕咬的姿态,却已然凝结。 恋耽美 -鹿阿玄(116) 他又低头看向无底深渊,粗略测量此处距离九霄的位置,忽然灵光一现,心生一计。 片刻后,布置妥帖,他马不停蹄地回到战场。 见他出现,周旋在巨魔间的傅晚用影戒传信过来:夏小歧,如今要怎么聚拢战场中的魔气?而且魔气动向难以控制,易容四窜奔流,注入法阵的魔气多了倒是无妨,若是少了,恐怕会影响法阵启动,需得计算清楚。 夏歧返程的同时,把探查九霄吞云阵的所得,还有和清宴商量的结果传信给了傅晚与闻雨歇,让傅晚随时准备好与他配合。 无需计算。 他闻言应了一声,潋光随之出鞘,巨魔敏锐察觉战场中出现了威胁更甚的存在,如芒在背,巨大手掌迎面砸来,仿佛千斤乌云朝他坠下。 鬓发青丝被猛地扬起,他目光从容,不退反进,一道凌厉万分的剑气与巨掌相撞,霜寒之气化为雾凇飞溅,携着毁灭力量的巨掌倏然溃散。 吞噬魔气的霜白剑气萦绕身侧,他继续解释道,从战场至九霄的半途,我搭建了符阵群,可以将魔气先驱赶到那里汇聚,等柏澜改完法阵,需要多少,再撵入九霄吞云阵。 呵,倒是好办法,傅晚笑了一声,声音如常,看来应对巨魔还有余力,只是无法彻底把对方制服,又问道,把魔气先聚在符阵群中转,办法倒是可行,但如今战场中的魔气是魔物的姿态,要如何把魔物从战场驱赶入符阵? 夏歧没急着回答,眼前被潋光砍断的巨掌魔气汹涌了几息,就要重新聚拢回归身体,而他提剑迅速从魔气中穿行而过,周身的魔气倏然消失了。 巨魔的手掌再也没有续上。 傅晚正应付着另一只巨魔,却显然察觉了他这边的情况,讶然问道:这又是什么本事? 夏歧如法炮制,携着霜寒剑气的身影快成残影,几息之间,巨魔的身形便被削减了一圈。 魔气竟然凭空失踪,没有封印也没有禁制,周身弟子愕然称奇。 潋光轮转不休,他才解释道:我以自身为中心,在身上搭建了个包裹全身的小型传送符阵,能把所经之处的魔气传到中转处的符阵群。 这是方才他看到被封印的山灵,回想起清宴用传送法阵禁锢黑焰与山灵,才琢磨出了这个办法。 夏歧唤来几名弟子,把一沓与中转处勾连的符纸交由他们,由他们分发下去。 几息后,傅晚在影戒里叫了声好,想必是也用上了新方法,他不由一笑。 使用此方法的门槛很低,他们本就不缺传送符。沾染上黑焰便会窜便全身,魔气却能被剑气震碎或者驱除,即便游走在魔气间,与之较量多年的修士不难应对。 片刻之后,战场中原本浓稠的魔气稀薄了许多。 夏歧回归战场时,苍澂与长谣的掌门令所有弟子归他调遣,此时他将弟子分为两队,一队弟子在整个战场散开,收集其余魔气。另一队与傅晚一起对付另一只巨魔。 布置的同时,他孤身提剑,与眼前的月珞巨魔周旋起来。 之前受的伤,在清宴的治愈术法下慢慢转好,而打斗间牵扯伤口的些微疼痛,间歇刺激着身体知觉,让他越战越有酣畅之感。 巨魔拥有月珞的修为,身形巨大,移动间搅起一阵阵罡风,击打时更是犹如山崩地裂,万山倾压而来。 但夏歧本就身法灵活飘逸,脚踏图阵的走位与变幻万千的逍遥游配合,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巨魔之间。 雪亮剑光倾泻,宛若携来漫天寒冬朔雪,将巨魔包围得密不透风,又无数次破开巨魔躯体,不断削减着浓烈的魔气。 巨魔察觉不敌,频频狂怒咆哮,隐隐与云间雷声呼应,震耳欲聋却阻止不了周身魔气消失。 直到巨魔从震怒撕咬到畏惧躲避,人形魔物的魔气终于炸开,仿佛千万魔刃飞溅。 夏歧提剑轮转不休,一丝不漏地把魔气都挡在身外,却见巨魔化为了一团汹涌魔气,又慢慢凝为一只巨鹿。 他一愣,这是现出了原身。 巨鹿昂扬着巨大的角,飞撞过来! 及至夏歧眼前,他发现巨鹿体内现出了红黑煞气萦绕的核心终于被逼得现出了魔核! 他眼神一凛,冷冽剑光开路,撞开激射来的魔气,剑刃不偏不倚地劈向魔核。 与此同时,他用神识一探另一只巨魔的情况,也被削弱得现出了魔核! 潋光被顷刻注入的灵气激得剑刃雪亮凌人,所到之处,空气都凝结成霜。 他持剑的双手手背青筋凸起,身形划开一道霜冷的白雾,四周魔气纷纷避而远之。 凌厉的剑刃终是斩开了魔核,巨鹿震天的嘶鸣中,他迅速游走在溃散的魔气间,将它们尽数纳入传送阵中。 夏歧察觉另一边的巨魔也到了收尾阶段,不由松了口气。 余下只需将战场中的其余魔气收拾打包,注入中转符阵群,便完成了他的任务也能早些去为清宴护法。 松散下来,神识便随着心思游走,下意识透过剑穗芥子,探查清宴那边的状况。 无边寂静的深渊之下,整片铭文星海的灵气流动开始出现些微改变。 想必是清宴已在九霄中将改动法阵演练稳妥,开始着手改动九霄吞云阵了,他的心里不由一阵紧张。 更多的是对道侣安危的担忧。 九霄作为九霄吞云阵的阵眼,便不能将法阵纳入其中再修改,只能由清宴亲自在原法阵中修改。 他随之察觉,即便经过演练,徒手改动法阵也困难重重 纵使清宴再熟悉苍澂的法阵,九霄吞云阵的铭文与排列顺序固定,就意味着法阵架构十分紧密合理,难以打破固有逻辑,更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但凡稍微改动,环环相扣的铭文便会受阻抗拒,牵引起整个法阵的力量来与外来力量对抗。 于是清宴在修改的同时,注入妖力和灵力安抚铭文间的排斥。 夏歧心脏高高悬起,微微蹙眉。 谁知怕什么便来什么,下一息,他察觉清宴身侧一阵爆炸,灵气碎屑飞溅,吓得他瞳孔一缩,心脏如跌落悬崖 却见载川被凌空操控,眨眼间把爆炸荡开的乱流纷纷劈开,而清宴目不斜视,墨蓝衣袖翻飞,从容而迅速地将炸毁的小范围铭文补齐,妖力随之填充铭文,补上的铭文顷刻与大阵融合为一体。 夏歧胸中惊悸未消,呼吸都不太顺畅,他才意识到,清宴遇到不可更改的铭文直接炸了再补齐。 要炸毁法阵,形成毁天灭地的乱流,是直接毁掉阵眼。如今巨型法阵在九霄的控制下,要毁去小范围铭文,只需在动力源运转滞涩前,辅以妖力推动灵气流动非艺高人胆大者不可行。 但若是控制不好毁去的范围,很容易牵连整个法阵炸毁。 这实在太危险,犹如行走在生死一线清宴也没和他提起要这么做 然而清宴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再惶急,他也不能出声去打扰。 他六神无主地在原地僵硬站了片刻,说服自己此刻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中有条不紊地进行,需得做好自己的事 他怕自己慌乱的心绪透过神识影响到清宴,不由撤去剑穗上的神识,又蓦地转身加速将魔物打散,聚拢魔气。 * 掌门印悬在胸口,缓慢旋转间泛出淡蓝光晕,与九霄稳稳勾连着。 清宴目光沉静专注,将妖力再次推入新补上的铭文中,此刻添入的铭文瞬间与百年前落下的铭文连为一体。 他的身侧有几圈零散的铭文环绕,以作备用,像是随手可摘的星辰。 深渊最底的地方,极致黑暗,极致安静,只余绘下铭文时的细微灵气流动声。 他的神识覆盖了每一个铭文,宛若自己也融入了万千铭文中。 忽然间,他眉梢一沉,蔚蓝眼眸有疑惑稍纵即逝,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而下一息,他紧紧蹙眉,绘着铭文的手慢了些许 他抬起另一只手,掌心现出一颗缓慢浮动的赤红珠子,正与体内忽然暴涨的妖力共鸣 这颗珠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是百年前喜爱把玩的夜明珠。灵影山覆灭时,他将夜明珠作为沉星海结界的阵眼依托,用剩余妖力搭建结界 它一直留在灵影山。 如今夜明珠与剩余妖力一起归于他手中 他顷刻明白,这意味着沉星海结界彻底坍塌,不再能拦住剩余魔物以及山灵的另一半原身。 他当即想用芥子联络另一边的人,然而夏歧似乎怕打扰到他,早已撤去神识。 他似有所感,瞳孔一缩,蓦地仰头看向战场方向。 然而深渊底部与天幕相去甚远,神识只探到茫茫黑暗,所念之人遥远不可抵达。 * 夏歧已经在战场巡了一圈,他行动前,弟子们便把魔物驱赶得差不多了,他担心魔气不够,将魔气残痕也一同纳入法阵。 潋光载着他悬在天幕,他收回探查的神识,瞥了一眼刚好途经的封印法阵。 看来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清宴把法阵需改完毕。 他刚想用芥子探查下清宴的进度,忽然察觉了什么,犹疑地再次望向身侧的封印法阵。 就在下一息,一阵汹涌浪潮猝不及防地倾盆而来,宛如洪水凌空倾泻,瀑布飞流直下,蜂拥向法阵! 夏歧身形也快,还没分清那是什么,立马持剑与浪潮对抗不能破坏这个封印法阵! 谁知倾天而来的浪潮并非一道水柱,而是海啸浪头,即便与他的剑气浪潮相撞,也只被阻挡了一息。 浪潮狠狠拍在他身上,他才发现那是更为凶残暴躁的魔气,每一缕都比这个战场所见的更为沉黑,更为浓郁! 他竟在这番巨大力量下没有一丝还手之力,就算身上的传送符阵吸收了不少魔气,然而浪头汹涌,失去些许潮水并无影响。 他整个人被狠狠压下,跌向法阵 身上伤口被震得裂开,倒是不打紧,魔气富有极强的侵略性,刺激着灵台警铃大作,经脉也尖锐疼了起来。 他无暇顾及疼痛,只见自己距离封印法阵越来越近,而想尽办法也无法脱身 如果把黑焰传送到中转符阵群,那些动力源,以及清宴的努力便白费了 他当即咬牙,倏地撤去了身上法阵。 与此同时,巨大的浪潮犹如巨峰碾压在他身上,他只听到封印法阵碎裂的声音,嗅到浓烈的禁咒气息,立马裹紧黑斗篷,仓促间将所有灵气注入黑斗篷中,激得黑斗篷鳞光耀眼。 然而黑斗篷如同一叶枯蝶,从黑焰与山灵纠缠的沉黑间穿过,像被乌云吞噬。 夏歧被浪潮压得下坠太快,只有一瞬时间穿过浓烈禁咒 饶是黑斗篷能抵挡一切术法与混沌之气,蕴在其中的浓厚灵气顷刻被黑焰抵消,消失殆尽。 躲过了黑焰的侵染,他却不幸吸入一口黑焰的灼烧之气,五脏六腑如同被狠狠拧碎,疼得他顷刻失去了意识,无暇再顾及身体正在下坠。 第159章 斩恶潮 一声威怒摄人的兽吼回荡在战场,余音穿过茫茫黑暗,落向寂静无垠的深渊底,化为了模糊的闷雷。 清宴陷于万千铭文中,心中不安与担忧渐烈,绘着铭文的手指不可抑制一颤灵气紊乱了分毫,眼前的铭文当即炸裂飞溅。 载川呼啸而来,娴熟地斩开近在咫尺的罡风,扑面而来的锋利乱流还是切断了一寸青丝。 墨蓝衣袖翻飞,眨眼间便补全了缺失的铭文。 一旦开始修改九霄吞云阵,在结束之前,不能有一刻停下,更逞论离开。 他的神识曾无数次探入剑穗芥子,扣击着夏歧那边,却一直被封住了出口,无法蔓延出去探查情况。 再次尝试时,他竟发现芥子中留有一段熟悉的神识踪迹,是几息之前的一段留言。 他的神识顷刻拥上那抹细微神识,贪心地慢慢浸透,随之听到熟悉的声音报了平安 柏澜,我这边还能应付,你切勿分心。我怕岁岁再钻出芥子,便先屏去芥子出口。 清宴轻蹙起眉,墨蓝身影在浩瀚的铭文星海中辗转,不曾停歇。 许是因为心中未曾消失的不安,即便收到传信,他也没有放心半点,不由凝神专注,加快了修补铭文的速度。 如今修改法阵已然进行到一半,须得尽快结束,让山灵与黑焰彻底消失。 他也能尽快赶到夏歧身边。 * 夏歧的神识匆忙从剑穗芥子里退出,生怕撞见清宴的神识,被对方发现端倪。 他无奈看向自己昏迷不醒的躯体,正躺在傅晚脚边,对方在焦急检查着他的脉象,还眉头越皱越深 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算不上好,甚至还有点行将就木的意思。 片刻前,他不幸吸入黑焰的禁咒余焰,呛了一口,当即失去意识跌落半空,还好傅晚赶来把他捞了回来。 如今尚且不论身体的疼痛,神魂如同被一巴掌扇出窍,无法融入身体苏醒。 傅晚眼看他毫无动静,人狠手黑地摸出一根银针,足足一指长,动作迅速地深深扎入他的后脑穴位。 尖锐疼痛当即传到了神识,他刚要开口骂人,神识忽然被拉扯一般,一阵猛烈动荡。 下一息,他的腰板仿佛被火燎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是神识回到身体了。 人醒来了,舌尖酝起的芬芳也不含糊地一起出来:你是不是公然报私仇,那针再插深些,你可以直接把我送走了 话音还未落,被揉碎的五脏和经脉牵扯起一阵钻心疼痛,疼痛之感几乎渗入骨髓,伴着剧烈恶心目眩,喉间一腥。 他下意识往身侧垂头,大量鲜血从唇角溢出,落往剑光外的虚无黑暗 他一愣,静静看了几息,阖眼慢慢擦了唇边的血。 脑中嗡鸣不断,他心想定是那破针的余劲,又神色平静地看向傅晚:山灵的另一半原身从沉星海出来了,想必此时正在融合,而沉星海结界彻底塌了,我们 这是固魂针,你的神魂正在溃散,别乱动!傅晚怒不可遏地抬起刀鞘,敲开他想去拔针的手,几欲有几分咬牙切齿,夏歧,你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吗,别再管山灵了你探查下自己的身体! 说到此处,许是察觉声音几近呵斥,傅晚声音低了几分,面色却是从未露出过的凝重,你什么都别管了,我搭个符阵,先将你护起来,接下来便交给我们,结束了立马带你离开秋大夫会有办法的 很久以前,他看不惯夏歧孤高疏远,更无法理解每次任务回来,对方都弱气地沉睡几天。 后来夏歧转了性子,成天嬉皮笑脸,却把经脉的秘密藏得更深霄山危难,险先覆灭,夏歧一次次以命相抵,他是认可这位新门主的。 再后来,老边和顾盈遇难,出门在外,只剩他与夏歧关系最好,虽嘴上不说,他却事事照应对方但这新任门主比他想象中还要认真百倍,从不惜命,永远冲在最前。 直到他知晓了引渊的秘密,对方却离陨落不远了。 虽说结束魔患是这一行的目的,但他的私心更重,不想让霄山的任何人再牺牲了,更不想夏歧像前任门主一样,悄无声息地万劫不复。 夏歧面上没了一贯的松散,沉默地望了一眼傅晚,气氛一时安静。 其实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便察觉到自己的状况 恋耽美 -鹿阿玄(117) 在黑焰禁咒的侵蚀下,五脏尽数被揉碎,还有早已被引渊折磨得不堪重负的经脉,也终是缓慢崩裂。 连神魂也在溃散 如今活着,全凭体内没有消散的灵力险险吊着。 即便如今歇下,也只不过是延缓陨落。 陨落 他在舌尖仓促咂摸了下这个词,最先漫上思绪的,是心尖上那一抹墨蓝的身影。 他苦涩一笑,当即把还没来得及翻涌的复杂心绪掀了过去。 夏歧站起身,看向乌乌云滚滚的天幕。 山灵入魔后的魔气纯粹而浓厚,如今禁锢法阵被破,正在合体的魔气汹涌不休,快速切换着万千兽影,几欲占据了半扇天幕。 而黑焰如沉黑星火,漫天坠落,宛若劫难降世,又在整片战场燃烧了起来。 根本没有退路。 他转身看向傅晚,平静开口:师兄,计划环环相扣,不能在我这里出现缺口。 潋光剑光随之铺在脚边,他刚要踏出傅晚的刀光范围,一柄锋利的刀刃便不由分说地横在他胸前。 傅晚冷沉着脸,分毫不让:魔气已经收集完毕,改阵的事谁也帮不上忙。山灵由我和其余弟子抵挡,只需等待法阵修改完毕。你不操心一刻又会如何? 夏歧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掌抵着刀锋,把刀推离胸前,刀锋上果然没有伤人的力道。 山灵总归是神灵,没有那么容易应对,不能再增加弟子的伤亡了师兄,你带领所有弟子,用传送阵把黑焰传到空间法阵的边缘,不能让黑焰侵染到中转处的魔气,否则铭文会被烧毁。山灵由我去拦截。 他见傅晚眉梢一沉,有生气骂人的迹象,不由轻叹一声,眸光认真而决然,师兄,这些话,我不敢在清宴面前说解引渊的办法,我寻了五年,这五年来,师父,清宴以及闻掌门都倾尽门派之能,加上神医谷,都束手无策迟早吧,是要到这个时候的。但如今我们已然走到了平息魔患的最关键一步,不能有差错。 他顿了顿,看着沉默不语的傅晚,轻声道,换做霄山任意一人在我如今的立场,都会这么选择,师兄不必过于在意。 傅晚久久不语,夏歧却见攥紧刀鞘的指节泛白,又听到对方低低开口:以后老边若是见不到你 夏歧这张嘴,即便这个时候也不消停,下意识接上:可不得笑醒? 傅晚抬眸,面色阴沉地盯着他,显然不领他调节气氛的情,忽然扬手丢了一件东西给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他低头一看,是一枚芥子,里面装着傅晚全部的灵石和符纸,不由一笑。 天幕之上,汹涌沉黑的兽影终是选择变回黑猊的身形。 庞然大物是藐视众生的神邸,低垂下头,猩红的兽瞳与夏歧的目光对上。 黑猊知道夏歧的目标是祂,而祂也有找夏歧的意思,便不紧不慢地踏步而来。 夏歧的神识察觉傅晚终于走远,他调出藏在门主影戒中的一道术法,这是他早在霄山便准备好,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的禁术。 猩红的术法凝在左手指尖,他并指在右手手腕处刻下一串符文,锋利的符文割开皮肉,鲜血把白皙的手腕染得触目惊心 这是以燃烧寿数为代价,短时间内让修为暴涨的禁术。 如今他的身体状态极糟,稳步行走都难以做到,更逞论还有一场恶战需得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最后一笔落下,符文顷刻吸食了所有鲜血,只剩红色符文微微发亮。 他放下衣袖遮挡,发现芥子中的岁岁又急躁地四处乱窜,尖声惊叫,他唇边露出些许苦涩。 转眼之间,黑猊巨大的身形从天而降,魔气与阴影铺天盖地,又化为了温和端雅的男子,闲庭信步从虚空中走来,神色如同往常闲聊一般淡然温和。 殊琅当真不留一点情面,沉星海的结界再晚些坍塌,我恐怕要丧生在他的封印法阵中了。 夏歧心生疑惑,山灵只能被封印,不会消失,何来丧生一说?而且山灵提起沉星海结界的崩塌,反应太平淡了些,就像早有预料,甚至以此为依仗? 禁术正悄声无息地潜入全身经络,暂且将五脏与经脉凝住加固,也加剧着他的疼痛,即便站着,冷汗已然把黑斗篷下的衣裳浸湿。 而他面上只是苍白了一些,神色不显地说道:前辈若想重建灵影山,并非只有毁灭云章这一条路。山灵不会消失,我们也有把握将前辈与魔气分离,只要云章的魔气消失殆尽,沉星海黑焰熄灭,灵影山便会慢慢恢复从前的钟灵毓秀,妖灵繁盛,无需用战乱再添血煞之气。 清时雨闻言低笑了几声:你倒是了解殊琅的想法。 说完,山灵的身形忽然消失,眨眼间便到了夏歧上方,俯下身看着他,浅色瞳孔近在咫尺。 夏歧被强大魔物的威压逼得寒毛一凛,却堪堪忍住拔剑,只是平静与清时雨对视。 清时雨眸中掠过一丝欣赏的笑意,倒也没有动作,只是淡然回应:我心有不甘,怎能就这般作罢。我有自己的手段,何须等上那么久。 他轻捏着自己的下巴,歪头打量着夏歧,惋惜道,小歧,你快陨落了,不如此时入魔,便能存活千年,或者与殊琅一起沉睡到下个世间。你若没了,殊琅不知会如何伤心。 夏歧本已经提醒自己,要万分警惕,听到山灵最后的话,剧痛的胸口顷刻一阵气血翻涌。 他不可抑制地弯腰低咳起来,指缝渗出鲜血。 等气喘匀了,他对上清时雨担忧的目光,平静回答:恐怕无法答应,我也要争这朝夕世间。 他即便是死了,也要打碎魂魄,不让邪物利用去威胁清宴。 他趁此机会反问道,前辈为何把柏澜唤作殊琅,而不是师兄?是更喜欢山灵的身份,还是不敢以师弟的身份面对? 自从清时雨被拆穿身份,便一直用山灵的身份与万妖王对话,更避开了掌门的训斥。作为旁人的夏歧难免生出怪异的疏离感,仿佛在山灵心里,百年师兄弟一起修行的岁月都无足轻重。 清时雨眸中的笑意凝住,散成了微微失神的涟漪。他轻轻叹气,没有隐瞒:我说过,某些时刻,我想好好过完这一世。但我终究是山灵,山灵有山灵该做的事。 清时雨不再看他,也不再多言,身形顷刻出现在一丈之外,拉出一个冷漠疏远的距离,声音也捎上了冷意。 其实,这里的所有人都无关紧要,噬灵鼎本就只为殊琅一人准备。无论殊琅做了什么,从沉星海结界坍塌的那一刻起,他便失去了所有胜算。 话音一落,夏歧的灵感敏锐察觉了什么,倏然抬头。 下一息,整个空间法阵的四面八方现出一道完整的血红墙壁,正闪烁不休。血光映在每个人的面上,都照出了凝重之色。 千万根锁链带着浓厚魔气与血光,从血红墙壁中激射而出,纷纷朝着深渊底端飞速汇集! 捕捉禁锢的目标自然是清宴! 清时雨不再等任何回答,转身化为巨兽黑猊,纵身一跃,随着密集的魔链飞扑向深渊。 噬灵鼎终是积攒够了魔气,完全启动了! 夏歧瞳孔一缩,禁术刚好跑完浑身,他片刻不敢耽误,立马御剑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抱歉前几天一直往返医院和公司qwq写文的时间太少了【跪在搓衣板上】 宝子们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熬夜qwq!!!!! 第160章 斩恶潮 空间法阵将十方阁祭坛延伸得无边无际,法阵本身却是范围有限,而噬灵鼎的笼罩刚好完整覆盖了法阵。 如今噬灵鼎积攒完所需灵气,完全启动,一改之前温吞吸食灵气的模样,当即亮出凶险獠牙 战场中的所有人明显体会到噬灵鼎的贪婪,体内灵力正加速流失,又无法阻止。 法器也显形化为一只倒扣战场的血红巨鼎,在昏暗战场蒙上一层凶煞血光,旷野间笼罩着一层人心惶惶的不详气息。 鼎壁延伸至深渊底端,清宴却视若无睹,仿佛不足为惧。 他的周身流转着一圈圈蓝澈铭文,眼眸被血光映上一层朦胧的红,其中那片蔚蓝却沉静如冰冷深海。 血光与黑暗纠葛的虚无中,倏然传来铺天盖地的密集呼啸声,噬灵鼎的千万道魔链携着浓烈魔气,从四面八方破空射来,如同密不透风的箭雨,织就了无法逃脱的网。 目标便是铭文间的墨蓝身影。 谁知魔链才急不可耐地探入法阵几寸,像是触到某个禁忌,一阵罡风平地骤起,宛若惊涛骇浪,将气势汹汹的无礼闯入者掀出几丈,撞得七零八落。 波涛平息,一柄雪亮凌厉的剑在法阵边缘飞速巡回,浑厚剑气化为尾翼,所到之处斩开黑暗,泛着让人胆寒的冷芒。 那波涛竟是载川掀起的剑气! 噬灵鼎的操纵者未曾想到,清宴的御剑之术竟已臻化境,与亲自持剑相差无二,魔链根本难以近身。 噬灵鼎的魔链是玄铁炼化,链头带着虎视眈眈的锁魂钩,只要被勾到一抹神魂,便逃脱无望。 魔链密匝得几乎填满旷野,但无论一齐突袭,还是声东击西,再声势浩大地用尽一切招数,仅凭一柄满载万妖王强盛妖力的剑,便把它们防得密不透风,无处下手。 更逞论接近中心那道泰然自若的墨蓝身影。 漫天势要勾魂摄魄的魔链与载川僵持片刻,魔链似是收到什么信号,纷纷乖顺缩回某处光影混沌之中。 那处晦暗光影中,倾泻出翻涌不休的浓厚魔气,一只锋利兽爪从中踏出,低吼的黑猊倏然扑了出来,巨大身形遮天蔽日,双目燃着凶狠猩红,獠牙利爪势要撕碎墨蓝身影。 尚未启动的九霄吞云阵因山灵的威势微微一颤,载川剑光一凛,咻地归于清宴手中。 他终于抬起淡然双眼,身形随之消失在原地。 飞跃半空的黑猊被一道迎面而来的剑光逼停步伐,愤然抬爪飞扑,几息之间,便与满载剑光的墨蓝身影过了数招。 山灵原身合体,万妖王的妖力也尽数回归到清宴手中,两人势均力敌。 载川剑气迅疾凌厉,威势强盛摄人,黑猊竟一时无法占据上风,甚至察觉对方一手提剑御敌,周身有澈蓝铭文不断变幻是在同时绘阵? 山灵敏锐意识到什么,神识蓦地一扫这片深渊底的虚无,顷刻发现浩瀚铭文的踪迹。 片刻前,祂知晓清宴身处深渊底,而噬灵鼎的薄弱之处恰好在深渊底祂便以为清宴选择毁去笼罩战场的法器,救下三个门派的弟子,放任黑焰蔓延。 此刻终于察觉清宴另有筹谋。 深渊底的铭文勾连痕迹在祂的识海里绘成一个法阵雏形,即便不能完整还原,祂在苍澂研习咒阵百年,怎会不知晓这法阵的来历? 黑猊兽眸倏然危险一眯,浑身魔焰更盛,低声从牙缝挤出包含怒意的几字:九霄吞云阵?何时布下的算计是逸衡?呵,云章的人当真阴险狡诈。 这个祭坛埋藏的惊喜不断,看来苏群云隐瞒的事还真不少。 但祂也知晓,即便用完云章现有的雪晶,也无法作为完全启动九霄吞云阵的动力源。 清宴想启动此法阵,此刻便是在改阵? 饶是渊博识广的山灵也无法想象,要如何改动一个铭文也不容错的巨型法阵? 但若那人是清宴 山灵心间燃起一阵怒意烈火,在祂原本的计划中,祂想让噬灵鼎把清宴炼制为魔,为己所用。 而此番布置让祂杀心渐起 殊琅是一柄折不断毁不去,妄动还会被威胁生命的利剑,谁也无法掌控,饶是神灵也不能,索性将他毁去! 载川只有一柄,而殊琅也只身一人,总有防备不慎的时候! 万千魔链再次凝聚,积压在深渊底上空,压迫意味十足。它们齐齐铮然一振,张牙舞爪,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成为黑猊的爪牙。 它们整齐严密地形成了一张巨网,随着黑猊巨大的身形扑向墨蓝身影,势要将此人拖向万劫不复的地狱。 陷在铭文间的墨蓝身影不见一丝慌乱,只留下一道傲骨如刀的冷漠背影。 就在下一息,一阵剑气凌空掀起飓风,如峰雪从万丈高空崩落,霜息铺天卷地,万物齐颤,携来了漫天凌人飞雪,让深渊底顷刻化为天寒地冻的凛冬。 与此同时,大片白霜蔓延上妄图接近法阵的万千魔链,转眼便将其彻底冰冻禁锢,魔链当即凝滞不前。 而剑气飓风再次席卷,旷野间,道道雪白魔链摧枯拉朽地蹦碎,散作漫天飘雪,深渊底顷刻恢复了广袤无垠的虚无。 细雪落在指尖,清宴终于抬头,看向挡在法阵前的那道黑斗篷。 那人仅凭一人一剑,魔链便无法再放肆,黑猊也被迫止步。 黑斗篷似有所感,回头朝他一笑,眸中盛着温柔星光一般,在昏暗与血光交错的深渊底化为一抹温润明亮,缓缓落进他心间。 清宴心脏微微发热,眸光柔和不少,但一直萦绕心间的莫名不安未曾淡去,而此刻依然无法通过芥子与夏歧交谈,让他敏锐地起了疑惑 他的道侣刚刚那惊艳一剑修为似乎更高了。 * 夏歧深深看了清宴一眼,对方看向他时眉眼温柔心间沉闷却压得他呼吸滞涩。 他从调用兜底禁术那一刻起,便已踏上无法返回的终途,并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清醒走向死亡的滋味太难受,像是与自己爱的人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河流,他无法与对方一起留在同一片河岸,也不愿对方淌过河流,过来寻他。 此时此刻,每看一眼那抹形单影只的墨蓝身影,心里的不舍与痛苦便像是扶了风的火,烧得他心尖渗血,五脏俱裂,几欲疯魔。 而表面上,他只是克制沉默地别开视线。 走向死亡无可避免,那便好好陪所爱的人走完最后一程。 夏歧凝神静心,忘却了禁术带来的剧烈疼痛,一振潋光,与狂怒的黑猊短兵相接。 强烈魔气与雪亮剑气碰出乱流,利爪与剑刃的森寒碰撞声响彻旷野。 追逐山灵来到深渊的途中,他回想片刻前与清时雨的平和相谈,对方竟没有趁机杀了他,或者用他来威胁清宴 那时禁术默不作声在体内蔓延,即便山灵没有察觉禁术,定然知道他不堪一击,只需黑猊一爪子便没了。 不过万幸黑焰灼烧并非直接伤害,而是先沾染躯体,再渗入神魂,伤害便没有通过承伤咒文传到清宴身上。 潋光一次次封住黑猊攻往法阵的路,夏歧察觉黑猊凶光毕露,魔焰嚣张,想必是知晓九霄吞云阵启动的后果,势必要阻止阵成。 清宴修改法阵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铭文只要被破坏一点,便会牵连整个法阵销毁,定不能让黑猊接近。 潋光剑刃被注入充盈灵气,禁术将神魂与灵台刺激出病态的兴奋,修为暴涨之下,一剑便将黑猊压下的巨爪劈开。 黑猊身形巨大却灵活,獠牙利爪是致命的武器,万千魔链更是无处不在,进退间都不可阻挡。 夏歧偏往最险的地方攻去,毕竟严密防守护住的,往往是最薄弱之处,果真让他削减了黑猊的不少魔气。 黑猊不曾手下留情,夏歧身上无可避免地落上不少撞击,却被禁术一一吸收延缓,没有当即打在身上,尽管等禁术消失,这些伤害总要成倍奉还总归不能在这个时候,给本就不堪一击的身体雪上加霜。 恋耽美 -鹿阿玄(118) 几次与魔链堪堪擦肩而过,他察觉了锁魂钩对神魂的威胁,若是被它锁住,几乎活命无望。 定然不能让它们碰到清宴! 手中潋光无畏无惧,掀起层层凌厉飞雪,雪亮剑光不曾被滚滚魔气埋没,几欲有着与黑猊匹敌的气势。 片刻后,黑猊与魔链竟都没有机会接近法阵,当真被这一人一剑严防死守住了。 猩红兽眸倒映着那袭满是凶戾之气的黑斗篷,对方只不过区区金丹黑猊犹疑,细细瞥去一眼,黑斗篷翻飞下,白皙手腕上的血红咒纹不难发现。 祂蓦地明白过来,兽眸掠过一抹惊诧。 夏歧抛却一切杂念,凝神到极致,与黑猊的忘我缠斗间,几乎有着病态的畅快。 他清晰听着自己一呼一吸化为的绵长而清晰的喘息,眼白泛起几欲魔障的红。 一剑落空! 是黑猊忽然转身脱离剑光范围,转瞬融入黑暗,久久没有出现。 他一愣,神识追着魔气而去,一辨方向,顿时瞳孔一缩,黑猊竟发现了符阵群!难怪他始终怀疑黑猊没有全力应付原来是分出心思寻找法阵动力源! 毁去法阵与破坏动力源,都能阻止九霄吞云阵的完成! 夏歧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闪身追着那巨大身影,同时用影戒调遣在符阵群周围的弟子拦住黑猊。 苍澂弟子动作迅速,顷刻便在符阵前筑起一道防御法阵。 气势汹汹的黑猊被挡了一瞬,引颈怒吼。 魔链从四周激射而来,沿途刻意扫过一簇将熄未熄的黑焰,沉黑火焰吞噬了魔链上魔气,顿时飞窜蔓延,千万道魔链燃起了滚滚黑焰! 临时筑起的防御法阵被黑焰一烧,顷刻崩塌。 见黑焰重燃,夏歧怒不可遏,咬牙含着怒意,一剑斩向黑猊。 然而趁他一时不备,身后的魔链倏然偷袭,锁魂钩缠住他的躯体四肢,黑焰顷刻窜到斗篷上。 浓郁的禁咒气息将他包裹,他浑身剧痛加烈,险先神魂分离。 被锁住的手腕用力一挣,却纹丝不动,他一抬手指,后颈的固魂针被推了一把,顷刻整根没入穴位,尖锐刺痛让游离出体的神魂顷刻归位。 与魔链僵持中,一道熟悉的剑光凌空而下,载川将缠着他的魔链尽数砍断。 夏歧脱身,眼前蓦地一阵发虚,双耳尖锐嗡鸣这是身体状态到了临界点的预兆。 几息后,他才看清载川正将魔链尽数劈开,紧紧护在他周身,仅凭一剑,便令魔链无法接近分毫。 他却没有喜悦,反而心脏一沉清宴怎能让武器离身?即便有其他术法,也并非完全稳妥。 载川一朝出现,原本攻向他的魔链纷纷调转方向,激射向深渊底是要强杀调离载川的清宴! 夏歧咬牙捱过一阵眩晕,几乎本能地要回去护着清宴,却又察觉黑猊再次袭击符阵群,立马回神去阻挡。 缠斗中,他看了一眼身侧的载川,知道那是清宴未曾离开的相护,他忽然闪身接近载川,载川的锋芒立马避开他,并斩断几根试图偷袭的魔链。 他留恋地看了载川几息,忽然扬起一阵剑气,对他不设防的载川被送回深渊底 清宴不能失去佩剑的庇护,而这里,他势必要守住。 第161章 斩恶潮 储存魔气的符阵群就在几丈开外,黑猊却被黑斗篷的凶狠剑光一次次封住去路,连从四方突袭的魔链也一并被劈了回来。 猩红兽眸不悦眯着,透出冷锐残忍的光。 祂本不想杀了夏歧。 早在五年前,某次师兄弟小聚,清宴带来一位略显拘谨的温润男子,认真介绍说是自己的道侣,祂便知道,此人是清宴心中不容妄动的珍宝,也是清宴的逆鳞。 若是夏歧死了,这天地间根本无人拦得住万妖王的盛怒。而夏歧也性子刚烈,若用其威胁清宴,此人定是宁折不屈。 然而眼前狠厉嗜战的黑斗篷,与曾经在苍澂山泉洗脏兮兮小灵兽的男子形同两人。 对方携着无处不在的冷冽剑光,苍白指间的猩红影戒格外瞩目,红得几欲滴血,成为黑色残影间一抹诡异醒目的光亮这是佩戴者体内灵气调用到极致,身体却濒临陨落的危机预警。 但佩戴者视若无睹,招招饱含不留余地的杀意。 祂如今看得出来,夏歧势必要将祂斩于剑下。 黑猊心中轻慢嗤笑,此人经脉崩裂,五脏破碎,仅凭一道禁术吊着,胆敢弑神? 但一人一兽已然缠斗片刻,黑猊即将破坏符阵的利爪每次都堪堪差上一点。 拉开这看似一点距离的,恰是夏歧的霜寒剑气发了狠,剑招中不见一点守势,尽数换为不顾安危的凌人攻势,烈风飞雪暗藏致命杀机,拦截住汹涌魔气与尖牙利爪。 夏歧不惜启用禁术,黑猊因这份胆识有几分动容,也看出了其中的孤注一掷,更察觉此人比想象中难以对付。 如今每个人都行至不可退步的绝境,祂也不再顾及其他,最紧要的是阻止九霄吞云阵启动,那么,祂无需再对夏歧手下留情。 * 夏歧再次调整一呼一吸的节奏,试图稍微缓和浑身剧烈疼痛,却成效甚微。 一寸寸断裂的经脉如遭针穿,破碎的五脏相互挤压撕扯,但与神魂灼痛比起来,肉.体创伤不值一提。 他疼到感知麻木,又被剧烈疼痛从麻木中揪出,让他再次清醒地体验濒临死亡的痛苦,一直重复。 明明还身在人间,却如坠落狱火深渊。 好在禁术不断刺激着灵台,病态的亢奋感催得他无法停下挥剑,还越战越酣畅,下意识反应的动作极为灵敏迅速,的确比平日利索不少。 为了不让清宴起疑,他让轻伤落在身上,好让红绳中的承伤符咒有所反应,而其余几乎致命的重创,则尽数被禁咒拖缓延迟。 奈何山灵到底是神灵,精纯灵气化为的魔气强过普通魔气百倍,实在太过强大,即便他无畏无惧地用尽一切办法去阻挡黑猊,都不可避免地遭受无数重创,而每一次的延缓都加速着禁咒的消耗。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心下不由焦急起来。 剑招与走位如同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反应,他极致凝神,又放空一切,越发觉得万物远去,耳边声响朦胧,而自己不堪重负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他身陷处处危机的嘈杂中,却又如同孤身陷入万籁俱寂。 修士对死亡的敏锐灵感告诉他,快到时候了。 他此刻忽然思绪混沌,记忆也开始模糊,分辨不了正在做什么,也忘了想去何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极为想念自己的道侣,想念上次陨落时对方怀中的温暖。 战至终途,潋光剑光凌厉更甚,他的意识却逐渐混沌不清,连浑身疼痛都变得迟钝麻木。 他察觉自己的神魂倏然失重,如同在悬崖踩空,不断往下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指间影戒倏然一烫,他一个激灵惊醒,五感携着熟悉的疼痛顿时归位,周遭嘈杂也蓦地跌入耳中,吵得他耳膜生疼。 是傅晚的传信,汇报符阵群已经被魔气填满九霄吞云阵的动力源准备完毕了。 与此同时,之前四处收集魔气的弟子被分为两批,一批迅速围住黑猊,加入战局,而另一批则御剑飞掠向深渊底,是去帮清宴抵挡噬灵鼎魔链。 夏歧精神一振,片刻不敢耽误,一稳心神,立马撤去屏住剑穗的灵气,告知清宴魔气准备完毕。 话音才落,立马收到了那边的回应:改阵也接近尾声,此刻便可将魔气注入法阵,先行启动修改完整的其中几层。 见九霄吞云阵迎来启动的时刻,夏歧缓缓松了口气。 他之前所用的传送符,路径是直接通往深渊底,而中转符阵群则是用悬停符阵把魔气拦截在半途汇集只要撤去悬停符阵,魔气便会畅通无阻地涌入深渊底的法阵。 潋光继续不依不饶地将黑猊抵挡在符阵之外,如今有了诸多弟子帮忙,抵挡黑猊的压力稍缓。 夏歧调遣弟子补上他的空位,当即抽身而去。 符阵群延绵十丈,其中凝结了浓稠如墨的魔气,当悠悠运转的悬停符阵接二连三熄灭,魔气也倏然跟着依次消失。 他的眼前恢复一片空无一物的昏暗,几乎就在下一息,敏锐灵感察觉深渊底有浓厚魔气倏然铺开,又沿着某种轨迹缓慢游走。 而在他神识延伸得到的地方,只见魔气黑焰以及灵气都在缓慢削弱 范围是整个十方阁驻地。 九霄吞云阵算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启动它带来的后果是玉石俱焚范围内一切术法失效,意味着魔气与黑焰会被绞杀,而修士也会失去灵气,便也失去了自保能力。 好在九霄吞云阵不会对九霄持有者起作用,且会先行绞杀魔气黑焰,待混沌之气尽数消除,清宴会熄灭法阵。 法阵启动的那一刻,黑猊便知道局势无可挽回,彻底疯魔,祂扭头便撕咬向夏歧。 夏歧提剑相迎,而就在这时,没来及屏去的芥子传来一道担忧的声音,几近肃然:阿歧体内的灵气流转似乎有些异常。 他心里一慌,唯恐清宴的神识不管不顾地探过来查看,忙应道:打岔气了,还受了点伤,还好有柏澜帮我承担一半哎,柏澜别分心,继续绘阵,我们待会儿见! 说罢,立马手忙脚乱屏去芥子他的胡诌漏洞百出,但此时情况危急,实在顾不上清宴那边会怎么怀疑了。 然而仅片刻的分神,巨大兽爪蓦地撞偏剑锋,狠狠拍在他的胸前。 法阵启动后,黑猊的魔气便逐渐淡去,但这犹如山崩的一爪承着千钧之力,本就破碎的五脏几欲被震裂。 他五感一断,陷入昏迷的黑暗,又被禁咒强行刺激醒来,唇角和鼻腔顷刻溢出滚烫,不断滴落,眼前景致涣散模糊,几乎难以站稳。 他身形狼狈地躲闪着,步步惊险,苍白手背青筋凸起,把一道剑气打入体内,凌厉尖锐的疼痛让他蓦地精神不少。 他来不及擦去血渍,双眼赤红得像染了血,满是凶狠戾气,如深渊里爬起来的嗜血恶鬼,又提剑与黑猊打得难舍难分。 一人一兽具是垂死前的搏斗,雪亮凌厉的剑光与翻涌的魔气乌云此消彼长。 夏歧依仗着禁术的延迟伤害,毫不惜命地无畏进攻,加之九霄吞云阵的运转,终于将黑猊魔气削去大半。 转眼间,黑猊的心脏位置竟隐隐显出了魔核! 黑猊察觉自己处于劣势,愤怒无比,引颈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兽眸中凶光更厉。 祂忽然转身避开夏歧的攻击,飞身跃向深渊底。 夏歧随之追逐下去,却见黑猊并非前往清宴的方向,而是毅然冲向某个方位正是闻雨歇曾指给他看过的,噬灵鼎最薄弱的地方! 他意识到山灵的意图,瞳孔一缩,猛抽一口气。 心脏叫嚣着不堪重负的尖锐疼痛,预示着行将就木的趋势,他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铁了心的黑猊狠厉而迅速,撞开沿途阻挡的弟子,汹涌魔气势不可挡。 载川从大阵中央飞射而来,掀起剑气浪潮一并阻挡。 却还是差了一步。 满身魔焰的巨大猛兽决然撞上噬灵鼎壁,携着毁天灭地的力道,笼罩在空间法阵上空的巨鼎摇摇欲坠,倏然崩裂! 血红光晕节节断裂剥落,化为浮光四散,露出了祭坛外的无边夜色。 战场中的黑焰察觉到祭坛外的魔气,饥渴地蜂拥而出。 即便九霄吞云阵覆盖了整个十方阁,但法阵尚未完全启动,而黑焰蔓延的速度实在太快,若是逃窜出一簇火苗,便会在南奉铺天盖地,再把云章各处化为无法熄灭的火海。 然而下一息,涌出战场的黑焰纷纷撞在一道铭文壁上,被牢牢拦截住。 夏歧怔愣仰头,只见空间法阵上空有一道人影,正在捏诀操控着法器,是闻雨歇! 原来在外策应的闻雨歇恐生变故,早已在空间法阵外布下层层法阵与法器,能把黑焰阻挡一时。 但黑焰能燃尽一切,法阵与法器也在消耗,并非釜底抽薪之法。 时间越久,黑猊的魔核越发明显,眼看逃离艰难,祂不能坐以待毙,当即在战场中四窜,将散乱的黑焰纷纷扬起,漫天飞溅,落向九霄吞云阵。 载川顷刻划开凌厉剑气,将黑焰纷纷掀离。 众弟子动作也迅速,立马用传送符阵转移黑焰,避免碰到法阵铭文。 然而黑猊巨大的兽影四处奔走,并以自身的魔气喂饱黑焰,漫天落下的黑焰密集,如沉黑的灾星坠落。 无数剑光把黑焰掀走,奈何黑焰能凭空点燃又飞窜蔓延,终是有一抹沉黑火焰落在了九霄吞云阵的铭文上。 黑焰触碰到铭文间浓烈的魔气,顷刻沿着法阵窜了起来,飞快而贪婪地吞噬着铭文! 夏歧咬牙,怒不可遏地斩向作恶的黑猊。 * 黑焰已然沾染上九霄吞云阵的动力源,又极快地流淌入法阵中。 清宴还差几笔便能完成改阵,需得专注凝神,却始终有深深担忧硌在心间合体后的山灵更为强大,不易应对,夏歧与祂周旋许久,除却一次落在胸口的重创,余下只是轻伤不断不合理。 这份不合理把心间惶急催得更烈,他反复观察那抹看似毫无异状的黑斗篷,始终高高悬着心。 但此刻黑焰落入法阵,逼得他不得不收敛心神。 清宴面色凝重,不仅是发现黑焰正在吞噬铭文,还察觉魔气被黑焰吞噬后,法阵的动力源顷刻少去一成。 他修改法阵的动作未曾停下,同时毫不犹豫地往九霄中注入妖力,以作填补。 黑焰烧出的魔气逐渐被黑猊吞噬,慢慢弥补被九霄吞云阵削弱的魔气。 祂见清宴不惜往法阵中注入妖力,终于察觉黑焰烧毁铭文的速度恐怕追不上法阵完全启动的速度,便一转攻势,扑向法阵中央的墨蓝身影。 载川剑气平地而起,剑刃化为千万道光剑,每一道都满载万妖王的强盛妖力,漫天浩荡剑雨朝着黑猊纷纷射去。 黑猊竟也不躲不避,如今祂已现出魔核,片刻也耽误不起,势必要将清宴与九霄一起毁去! 黑猊在剑光与法阵的削弱下,身形逐渐变淡,却挣扎咆哮着接近了法阵中央。 祂发了狠,怒意滔天的猩红兽瞳倒影着那抹沉静的墨蓝身影,祂猛地张开巨口,朝着身处阵中央的人撕咬吞噬。 修改法阵与注入妖力都接近尾声,也是最紧要的时刻,清宴无法移动身形。 眼见深渊巨口压下,一道赤红光晕倏然在他周身撑开,如同坚硬壁垒,挡住了黑猊的尖牙利爪 那是用夜明珠搭建的结界。 潋光剑光顷刻便到! 夏歧凌空跃下,左手并指夹着一张驱魔符纸,正从潋光剑身抹了下去,符火将剑锋上的驱魔铭文淬得雪亮冷锐。 饱含灵气的一剑极为凶狠,当即斩断黑猊的脖颈。 然而就算首尾分离,黑猊头颅也纹丝不动地紧紧咬着红光壁垒,仿佛将所有魔气力量聚集,孤注一掷。 不仅如此,失去头颅的兽身飞扑向夏歧,他因再次眩晕而一阵晃神,便被黑猊扑到几丈之外的黑暗中。 黑猊彻底疯魔,濒死一搏,夏歧摇摇晃晃起身,险险躲过一击。 他提剑踉跄应对,同时焦急探查清宴那边的情况,竟发现赤红结界在尖牙下裂开些许。 黑猊当即引来四周沉黑,令其不断从裂缝钻了进去,转眼便没入清宴的身体。 他心间一凉,那是黑焰 他慌张用神识缠上剑穗,发现清宴正撤走芥子中的神识,忙追了上去,一探那抹仓促神识的尾端 顷刻间,他察觉一阵汹涌的窒息感包围而来,浑身脱力,宛若被捆住手脚,溺入深水,挣扎不能。 恋耽美 -鹿阿玄(119) 他猛地抽出神识,大口大口喘气,心间余悸未消 这才感知一抹神识便这么难受,难以想象清宴此刻的境地而对方的神魂正被黑焰侵蚀! 如今到了最紧要关头,清宴即便黑焰入体,神魂受损,也不会放弃启动法阵。对方妖力在迅速散失,而赤红结界已有裂缝,撑不了多久。 若是清宴出事,九霄吞云阵便无法完成,黑焰蔓延出去,云章将陷入一场灾难。即便阵成,无人熄灭九霄吞云阵,待魔气与黑焰消失,逃离不及时的修士们会失去修为与灵气。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自己的道侣受到一点伤害。 夏歧咬牙转身,提剑迎上扑向他的黑猊,兽身心脏部位的魔核正在吸食魔气,好不容易逼出的薄弱之处即将缓缓消失 他当即起了一道隐匿符咒笼罩周身,将自己的行踪与状况严实藏住,避免清宴分心,随即纵身跃入黑猊体内。 浓稠魔气立马汹涌包裹过来,不由分说地刺入他的躯体,他为了忍痛而紧咬的牙差点碾碎,却双手握紧剑柄,把潋光狠狠锲入魔核! 一声惊怒痛苦的咆哮响彻旷野,是清宴那边的黑猊头颅稍一松口。 周身魔气太烈,黑猊带着他不断四处撞击,他的躯体已经破碎不堪禁术也快要消失了。 下一息,他心脏忽然剧烈一痛,一阵浓稠血腥蔓延开,是黑猊的利爪穿过了他的胸膛,轻而易举便捏碎了脆弱的心脏。 他呼吸艰难,鲜血不断从唇角涌出,却紧紧咬牙将剩余灵气不管不顾地注入剑刃中 魔核的裂缝正一寸寸扩大。 雪亮剑刃流淌着鲜血,嗡然悲鸣不休。 黑猊巨爪再次袭来,这次是捏碎了他拿剑的手。 夏歧缓缓抽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清宴方向的虚无昏暗。 明明心脏已经碎裂,还是疼得他难以呼吸,他痛苦得阖眼几息,心中满是苦涩这次也没能与清宴好好道别。 然而时不待人,他倏然睁眼,满眼发了狠的血气,势必要玉石俱焚! 他完好的左手利落拨出潋光,挥出决然一剑,斩断脚踝的红绳,承伤符文顷刻消失。 而这一刹那,他察觉同心契生生断裂,与深爱之人的重重牵连与羁绊尽数消失,宛若放开了一直牵着他的那只手,自己孤身跌入茫茫深渊。 不舍与不甘化为无边痛楚,与割断同心契的反噬一起席卷而来,眼角顷刻涌出晶莹湿润,与面容上的血渍混在一起。 黑猊终于意识到更大的危机,身躯与头颅都立马剧烈挣扎,试图逃离。 祂完全没料到夏歧比清宴更为疯魔竟能做到这般地步! 然而已经晚了。 夏歧反手将潋光再次狠狠插入魔核,星火四溅,耳边一阵痛苦兽吼荡开,几欲震得耳膜破裂。 萦绕着红黑煞气的魔核终于燃起魔焰,把死死握剑的手灼烧得寸寸白骨,然而却始终无法让手指松开。 魔核剧烈颤动起来,夏歧用最后力气往下猛压剑刃,魔核终于不堪重负,顷刻爆裂! 而体内禁术在这一刻消耗殆尽,之前积累下的重创瞬间成倍反噬过来,与魔核爆炸的火海一起,将单薄的黑斗篷顷刻吞入死亡深渊。 * 片刻前,黑猊的头颅莫名放弃撕咬,如今九霄吞云阵得以落下最后一笔,与此同时,动力源也补充完毕。 清宴收手的那一刻,不远处一声爆炸巨响,一道隐匿符咒倏然破裂。 黑猊头颅妄图逃脱,载川划出凌厉雪亮的月轮,失去魔核的黑猊被彻底斩碎。 然而,云章第一剑修惯于握剑的手正止不住发颤,载川怆然落在原地,而墨蓝身影已然消失,转瞬来到魔核爆炸的地方。 他踏着魔焰火海,逆着能摧毁一切的乱流罡风接近爆炸中心。 山灵魔核的魔焰能燃烧神魂,他却不管不顾地强行踏入魔焰最烈的中央。 墨蓝衣袍燃起簇簇魔焰,他在无法视物的滚烫沉黑里试图去抓住什么,手上皮肉寸寸脱离,深可见骨,他却浑然不觉。 下一息,指尖恰好与一截冰冷的手指相触而过,又即刻分离,他当即循着那个方向紧紧抓去。 然而魔焰未曾等他,迅速将卷入其中的事物燃烧殆尽,在旷野化为一抷寂静的灰烬。 被斩断的同心契余感尚在,却昭示着与之相连的另一个人 神魂俱灭。 * 九霄吞云阵已然完全启动,十方阁驻地范围内沉积经年的魔气,以及熊熊燃烧着的黑焰都被迅速绞杀。 而沾染了魔气与黑焰的空间法阵也在不断坍塌,旷野剧烈震动起来。 魔核碎裂的山灵与普通魔物区别无二,剩余魔气正被法阵反复净化。 山灵似笑似哭的声音不甘而痛苦,震耳欲聋,回荡不休。 傅晚调遣着弟子迅速离开空间法阵,双目赤红,拳头紧握。 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猎魔人实在没忍住,八尺男儿含着泪,不死心地哽咽问道:门主他 傅晚沉默片刻,拳头缓慢松开,嗓音干涩:魂灯灭了。 深夜的南奉下起了百年难遇的暴雨,雷声震野,闪电亮如白昼。滂沱大雨与罡风在金连城上空相互纠缠,更添一抹无法控制的狂乱。 众人正迅速撤离法阵,雨水将所有面容上的悲喜模糊成一片,分别不清。 而一抹墨蓝身影正孤身游走在不断坍塌的废墟中。 坍塌的空间法阵化为了巨大的深渊口,黑暗而深不见底。 天地间风雨如晦,万物苍茫,显得那抹身影渺小无力。 深渊之上正卷起凌厉乱流,几欲能把身处其中的人撕碎,又拽下深渊。 但那人却在深渊四处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着。 那人似乎不信神识的探测结果,便徒手一寸寸摸索着余烬,乱流将手指伤得深可见骨,还久久不见停歇。 即便空间法阵濒临塌陷,所有人都不敢靠近那人,更不敢出言相劝。 这一战,他们赢了,但没有一个人心怀喜悦。 第162章 斩恶潮 一缕残缺的魂魄漫无目的地飘着,周身是广袤无垠的虚无苍茫。 它虚弱而缓慢,仿佛跌入了寂静深海,与万千白絮一起四方浮游。又如同误闯了寂寥高空,旷野徐徐流淌着影绰光斑。 它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仿佛已然失去所有记忆。 它只清楚,它与那些白絮光斑一样,都是散落在天地间的一抹魂魄碎片,行将消散,无依无靠。 身侧那些飘絮正在归于前方,或许自己也应该去那里。 天地浩渺,斗转星移,万物诞生于天地间,朝生暮死,只是浮生一梦,沧海一粟,魂魄消散之后,自然要归于天地。 它汇入万千斑驳絮影,与它们一起寂静无声地飘着。 路走得久了,那些残缺魂魄慢慢拉长,变为模糊的道道人影,而它的意识如同被清洗着,越发淡去。 忽然间,它轻轻一颤,有什么灼得它痛了起来。 它茫然低头,半透明的手掌中,正盈盈悬着两颗珠子。 一颗赤红明艳,在万物褪色中显得耀眼鲜亮,将它稀薄灰败的魂魄微微映红。 而另一颗蔚蓝澄澈,其中层叠波纹宛若蕴着浪潮,它迟钝地触到一丝舒适的清凉。 这是何物? 魂魄生来死去都不曾携带他物,踏上这条路的魂魄也该一身轻松干净,脱离俗世尘埃。 正如此时的万千苍白魂魄,都回到了最初与最终的模样,了无牵挂,平静无欲,正继续往前,不曾停歇。 而它却因两颗珠子生出迟疑,继而驻足,变为了静默拥挤潮流中一缕格格不入的残魂。 残存的意识无端被那颗蔚蓝珠子吸引,那光泽温润内敛,蕴着让它万分安心的气息,它莫名感觉熟悉而亲昵,无法割舍。 它翻来覆去地抚摸,蔚蓝珠子似乎与它神魂契合,残魂如同被温暖泉水浸泡,舒服极了。 再抬首时,万千魂魄已然走远,只余它孤零零站在空旷的原地。 它本该继续往前的,但身负他物走上此路,便犹如背负重山,前行艰难但要割舍手中之物,又无端生出抗拒。 像是察觉了这抹停滞不前的残魂,周围潜伏环伺的冰冷黑暗慢慢围堵过来,意欲驱赶。 不断逼近的窒息冰冷越来越快,稀薄的残魂害怕极了,它警觉地紧紧护住珠子,无助地东躲西藏,在无垠的虚无中跌跌撞撞 对方定是想来抢走它的珠子 冰冷黑暗还未曾在轮回边缘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残魂,发了怒,旷野间的黑暗都朝着它涌了过来。 它小心捧着珠子,在不断接近的逼仄感中慌乱踉跄。 一直微微发光的蔚蓝珠子贴着手心,像是印在神魂记忆里的抚摸,不断安抚,令它意识慢慢聚拢 是了,它的归处不该在这里,不该继续往前走。 它要回去,去找某个人那人曾说,会与它神魂相依 想到此处,前方不远处倏地燃起一簇洁白火焰,焰光缥缈而温暖,无风轻晃,莫名牵引着它接近。 它便循着白焰的方向奔了过去,但身后的冰冷黑暗追赶得愈发快。 浓厚黑暗就要沾染上这抹稀薄的残魂,赤红珠子倏然弹开,化为一道红色壁垒,把它的周身严实护了起来。 它一愣,打量了一眼有些眼熟的红色结界,回想未果,又看向身前白焰 那是一盏悬在虚无中的白色玉灯,它茫然接近细细打量,立刻认出那燃着的白焰是与它同出一源的残缺魂魄。 冰冷黑暗紧紧积压在红色结界上,势要把这抹残魂拎回正轨,骤起狂暴烈风,白焰闪烁不休。 它手中的蔚蓝珠子微烫,是玉灯与珠子相互呼应,它隐约意识到,只要把蔚蓝珠子放入白焰自己便能将所有残缺的魂魄聚拢,然后逃离此处。 但想到蔚蓝珠子会消失,它害怕极了,忙紧紧攥着珠子,藏在身后,抗拒万分地摇头。 厚重暴躁的黑暗失去耐性,越发浓稠,终于得以慢慢渗入红色壁垒,拉扯上残缺魂魄,也侵蚀着白焰。 还贪恋地妄图缠上它手中的蔚蓝珠子。 它慌张地蹲了下去,把珠子紧紧护在怀中,恐惧又无助地缩成一团,不住发颤。 黑暗逐渐吞噬赤红与洁白的光源,势必要消灭灰败天地间的这抹异色,而玉灯的白焰即将熄灭 忽然间,它察觉一阵暖意降落在身上,小心抬头望去,竟是一方墨色印玺正融入了玉灯中。 下一息,微弱白焰倏然窜高,将它不由分说地吸了过去。 白焰燃至最烈,几乎能驱赶黑暗,又脱离玉灯灯身,缓慢钻入它,弥补着魂魄空缺。 它眼看自己越来越完整,迷茫了一息,浑身猝不及防剧烈疼痛起来。 它疼得倒在地上,紧紧蜷缩起来,魂魄中不断流淌着古老而略感熟悉之物,强行将缝合不久的魂魄寸寸抻平,又催着什么生根发芽,重新生长。 痛 太痛了 它死死地抱着蔚蓝珠子,忍不住无声哽咽,可惜魂魄没有声音,只能在玉灯下无声发颤。 白焰慢慢将所有残魂聚拢,塑魂的疼痛让意识一分分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魂魄完整的夏歧终于在虚无中慢慢清醒。 他都想起来了。 他忙看向手中那颗蔚蓝珠子,最初还是失去意识记忆的残魂时,是珠子让他清醒驻足,才没有步入轮回。 他察觉蔚蓝珠子中蕴着的强盛浑厚妖力,不由心惊肉跳,这竟是清宴的妖丹 还有赤红夜明珠,怎么会在他手中? 清宴怎能把妖丹分离出来,对方是不是出事了 猛烈的焦急让他眩晕了一瞬,他又倏然一僵。 等等,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死了 等到持续疼痛让意识更加清明,记忆能往前追溯,他才想起来,是了,应该是触碰到禁术中那千分之一的渺茫希望。 聚魂灯还有融入聚魂灯的十方玺怎么会随他到了这个虚无之地? 十方阁传承六百年的门派信物竟甘愿为他塑魂,是因为逍遥游的传承吗 周身的赤红结界微微发光,结界之外不断翻涌着冰冷黑暗,那是沾染死气的黄泉水。 如今见他依然不肯回归正轨,又化为冤魂的万千只的手,指节锋利尖锐,凶狠探入结界。 赤红结界顷刻将侵入者烧为灰烬,奈何黄泉水汹涌不退,冤魂散了又重聚,不断撕扯着他的魂魄。 他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只能捱着越来越烈的疼痛,紧紧护着怀里的妖丹 清宴将妖丹给他,定是想赌一个渺茫希望,还好他没有把妖丹加入聚魂灯中,若是清宴有恙他会比死了更难受。 而此时他也知道,只要吞下妖丹,就能免去痛苦漫长的煎熬,彻底走出这里 但他不愿。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到达顶峰,他再次昏死过去。 * 暴雨是从南奉开始蔓延的,云章各地纷纷陷入倾盆暴雨。 连终年飘雪的霄山也如同天幕漏了,已然下了一天一夜。 沉寂了百年的沉星海如同沸腾一般,浓雾翻涌,兽吼震天,海浪汹涌袭来,卷着无边黑焰。 黑浪已然漫至霄山城墙门,又跌落门前深渊,但防御结界已经染上了黑焰,铭文正被侵蚀。 而袭击防御结界的魔物更为猖獗。 霄山驻地中,早在沉星海异常时,清停云便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与七使一起便把霄山所有人转移进清宴搭建的庇护所中。 如今雨水积到齐膝深,罡风大作,万物齐颤,几名黑斗篷正在四处搜寻,反复探寻漏下的人和灵兽。 周临浑身湿透,胸前衣襟中兜着一只刚捡起的颤巍巍狸猫,已用术法挡住雨。 他踏入墓地,想要最后巡视一圈,探查有没有被雨水冲到此地的灵兽。 暴雨百年难遇,雨水像是沉星海倒倾,嘈杂雨声宛如有千军万马奔过,大地震颤不休,当真灭世一般。 他神识一扫,察觉墓地某处有异动,忙疾步穿过风雨,停在一块墓碑前。 他一愣,那是现任门主也是昨天刚刚陨落之人的墓碑。 这些墓碑是早就立好的,猎魔人倒是不忌讳谈及死亡,还有人提前为自己选一个喜欢的位置,待陨落后,同门会把影戒放入其中。 他沉默站了片刻,才去寻墓碑后闹出动静的灵兽。 他俯身弯腰,就在此刻,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蓦地伸出,紧紧抓住墓碑上沿。 饶是见惯魔物邪祟的猎魔人,也被这惊悚一幕惊得寒毛一凛,往后仰去。 衣襟里的狸猫也惊声尖叫,一爪子糊在他的脖颈上,他在疼痛和震惊的双重刺激下猛地抽出剑 苍白手背青筋鼓起,像是在勉力站起来,扶了好几次墓碑,也使不上力。 周临听到一声无奈叹息,有几分熟悉之感,心下有了个离谱猜测,忙绕过墓碑。 闪电划过,天地间亮如白昼。 只见原本还未堆上土的空荡荡墓里,一人未着寸缕,正坐了起来,湿漉漉的长发覆盖了单薄纤瘦的身子,肌肤苍白得不似人类。 察觉他僵在原地,那人缓慢抬头看来,露出被雨水洗得澄澈的双眼,活像个索命的水鬼。 那冻到发紫的嘴唇微动,没有声音,却能辨识是 拉我一把,卡住了。 此人正是昨日据影戒传信所说的,死得不剩尸骨的霄山门主。 恋耽美 -鹿阿玄(120) 周临活见鬼一般,睁大眼看着眼前的荒唐景象,毕竟昨日霄山连丧钟都敲了。 但震惊之余,却暗中颤抖着松了口气。 * 暴雨嘈杂,不断猛烈冲刷在夏歧身上,他没有半分不耐,缓慢环顾过四周熟悉景致。 他慢慢握紧拳头,又倏地松开。 回到人间了。 死而复生的欣喜还未持续片刻,他又被眼前之人气得一口气卡住。 这周临以前拽得二五八万,成天找茬切磋,不带重样,现在手脚像是没被驯化过,同手同脚过来扶他,他正打算借力,撑起不太利索的新身体,这厮烫到似的立马撒手。 他猝不及防跌回坚硬的墓里,刚刚长齐全的身体疼痛余劲尚在,敏感得不行,这一摔磕得他一阵龇牙咧嘴,痛上加痛,险先再次被送走。 奈何新身体虚弱得很,撑不起骂人那口气,只能在心里把周临问候了个遍。 几息后,他见缺德周临紧绷着一张脸,用芥子里掏出的衣服将他严实包裹住,才把他搀扶起来,还上了挡雨术法 行吧,也算有点良心。 夏歧冷得浑身打颤,极为不适,迷茫片刻,才发现他不仅畏寒,还灵力尽失,神识全无。 不仅如此,他失去了潋光,任何芥子都没了,影戒也不在 看着满天地把他困住的暴雨,他终于察觉,自己如今和凡人没有差别。 但是 他竟然真的再次醒来,逃过了死亡。 在出发去南奉前,他背着清宴,威逼利诱了霄山大夫,两人一齐找来诸多违禁术法,拼拼凑凑组合成一道禁术。 其中的聚魂术法,本是想把陨落后的破碎神魂聚拢回霄山墓地。 想必死亡的瞬间,魔焰也摧毁了芥子,才让聚魂灯循着残魂跟来,十方玺则会护住逍遥游的传人都随他落入虚无。 聚魂灯与聚魂禁术将他四散的魂魄聚在一起,十方玺甘愿融入聚魂灯,重塑了他的躯体,才让他从霄山墓地重生。 十方阁供养了六百年的信物,虽比不过万妖王妖丹,却也有着通天彻地之能。 但这镇派之宝就这么毁了他心疼地嘶了一声。 他忙摸了摸怀中完好的妖丹与夜明珠,止不住轻咳几声,察觉周临打算把他往庇护所带,便顿住脚步,沙哑开口:怎么下起暴雨了,南奉如何了? 按理说,九霄吞云阵启动,山灵该是被彻底清除了,这番末日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清宴又如何了?清宴肯定担心极了 周临见他不愿继续走,也没有多问其他,只是停下应道:据傅六使的传信,你陨落后,山灵魔核已碎,但山灵藏在灵影山深处的剩余魔气正在肆虐,掀起沉星海万丈海浪,势要淹没云章。而沉星海结界坍塌,魔物四散,霄山所有人被转移进庇护所,而从南奉离开的人已经赶往长谣海岸。 夏歧心里咯噔一沉,之前在十方阁祭坛里打斗,诸多真相接二连三而来,他没来得及细想,如今想来,山灵筹谋当真不浅。 清宴入了噬灵鼎,只要被消耗大量妖力,蕴在沉星海结界的万妖王妖力便会察觉主人危机,立马回归。结界随之坍塌,被困住的另一半山灵便不会受阻。 这是在山灵计划中的一环。 祂只是没料到九霄吞云阵的存在。 但得以离开后,山灵并没有把藏在灵影山的所有魔气调去南奉合体,还留下了一部分。 魔核被毁,山灵的魔气终会尽数消散,但在消散前,那些藏在灵影山的魔气足够掀起沉星海黑色浪潮,淹没云章,让黑焰侵蚀蔓延 他需得立马赶回去。 最紧要的是要把清宴的妖丹送还,失去妖丹会让妖灵神魂重创,生息枯竭,连万妖王也不例外。 清宴怎能做此牺牲明明还被黑焰损伤了神魂 他越发惶急担忧,重生后对死亡的余悸也让他越发想念清宴 夏歧结束了沉默,向周临说道:带我去传送法阵,我要去长谣。 周临一愣,欲言又止,却实在没忍住:你疯了?你修为尚未恢复,和凡人无异而且传送阵在五十年前便关闭了,如今四处混乱,沿途会被魔物拦截 夏歧冷得哆嗦不已,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感受到这般寒冷了,但云章如今有诸多与他一样的百姓,甚至更糟,得尽快阻止山灵。 他牙关一颤,拢紧衣物,没听到劝似的催着周临:你扶我过去便是,快走,就算全速御剑,从霄山到长谣也得十余天,那时候什么都凉了 周临实在不知这位连走路都不稳的人哪里来的勇气,不由沉着脸。 但几息后,又沉默地把他背了起来,转眼便到了传送阵。 激活铭文,启动法阵,用影戒联络身处长谣的傅晚,让对方开启长谣那边的传送阵周临一气呵成。 见准备妥当,夏歧杵着随手薅来,以作拐杖的树枝,颤颤巍巍地准备迈进法阵:多谢,你且回去 话音还未落,他却察觉手臂再次被搀扶着,是周临也一起迈了进来,还起了一道防御术法挡在前面。 两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法阵中。 第163章 斩恶潮 霄山距离长谣有着至少半月的脚程,就算乘上传送法阵,也需得片刻。 夏歧见周临在前方持剑而立,不断给铭文填补灵气,矫正路径,又劈开混沌之气与侵袭的魔物颇为欣慰。 周临倒是在霄山的风雨飘摇中成长不少,等他们再次回到霄山,可以稍放宽对方的禁足范围,至少能让人下山逛逛。 此刻,他一介凡人落得清闲,毕竟连替人护法的能力都没有,便缓慢摩挲着怀中蔚蓝妖丹,细细回想起十方阁空间法阵中的事情 那时情形太紧急,危机迫在眉睫,他别无选择。死亡来得太快,他没有机会也不敢与清宴道别,更没有多余时间试想两人生死分离后意味着什么。 魔焰把他吞噬的瞬间,隐约有什么触到过他的手指,难道是清宴在那时把妖丹与夜明珠渡给了他? 一触即离的刹那间,清宴便毫不犹豫地付出了修炼漫长岁月的心血如同上一世毅然护着他跌落深渊 他永远是清宴在万千选择里最先抓紧的那一个。 他又细想着清宴失去妖丹的后果,焦急越浓,心尖却因这份偏爱止不住发颤,酸软无比,又难填想念。 不过他如今好端端的,就像以前无数次从险境中回来一样,清宴定会很开心。 * 被周临搀扶着迈出传送法阵,夏歧先嗅到迎面而来的泼天风雨带着海潮的咸湿气息。 他讶然抬头,不见长谣的秀雅景致,只见海天高阔,雨幕滂沱,阴云翻涌,连成一片昏暗聒噪。 而他正身处遮风挡雨的结界,四周弟子匆匆往来,头顶天幕乌云滚滚,不远处黑浪暴躁翻涌。 有人把长谣传送法阵接到此处,让海岸成了这趟的落脚点。 早有数人得知他归来的消息,都急急等在传送阵面前,是傅晚和几名猎魔人,还有明微。 对夏歧来说,即便在生死线上游走了一圈,与其他人也只是片刻没见,他自己倒是生不出什么生离死别的心理落差,但疾步迎来的人都神色激动。 傅晚忙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遍,目光尽是狂喜,却能从眼白血丝看出没有褪尽的颓然,又与明微一起,立马检查着他浑身上下。 而几名猎魔人也惊喜交加,含着泪不住唤他,其中的两名姑娘甚至小声哭了起来,忙着给他又是添衣又是塞暖炉,还端来暖身的食物。 夏歧难免生出几分愧疚,忙温声安抚众人几句: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只是有些脱力,过上一会儿保准能跑能跳说到一半,他被傅晚没轻没重摸索上脉搏,疼得他这肉.体凡胎一嗓子叫了出来,哎师兄你捏这么重做什么! 傅晚才想起他们门主如今皮肉娇贵,忙松开手,神色罕见地有些激动,对他的死而复生惊疑不定:仅仅是灵气运转受阻,正在缓慢恢复其余一切正常。夏小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是从霄山过来这是你早就预计好的后招吗? 夏歧被聒噪雨声和傅晚的声音吵得有些头疼,禁术的确是万不得已的后招,但聚魂术法只是在禁术中凑个数,他几乎没想过重生的可能万妖王妖丹和夜明珠,七拼八凑的禁术与聚魂灯,逍遥游与十方玺,这些机缘巧合,少一件都是另一种结局。 不过此事说来复杂,此时不宜长谈,他拍了拍傅晚的手臂以作安抚:晚些再细谈,先说说如今的情况。 明微为夏歧的归来松了口气,平日谦和有礼的笑容添了几分真切的喜悦,而谈起局势,又慢慢敛起笑意,有几分凝重。 十方阁驻地的魔气与黑焰,已被九霄吞云阵尽数净化。三个门派以及秋谷主带着一批弟子,一齐走传送阵回了长谣,又来到锦都海岸。而其余神医谷弟子留在南奉安顿百姓。如今师父 明微沉默一顿,幕后之人是自己师父的消息在内心掀起不小波澜,更无法立马坦荡接受,不由神色一黯,很快又恢复如常,山灵魔核被毁,藏在灵影山的魔气也在消散,但余威尚在,祂已然掀起沉星海巨浪,让黑焰蔓延。昨夜,长谣祖师埋在沉星海下的法阵启动,把山灵锁在灵影山,三个门派的弟子正将黑焰聚为一处,与海岸隔开。 夏歧微微蹙眉,幸好早在沉星海结界坍塌一半时,便把长谣海岸的百姓都转移进锦都。 而竹溪甘愿镇在沉星海,周身藏着层层法阵,原来不光是护着水下锦都的妖灵们,还在等沉星海再起变数的这一刻。 就是不知这结界能不能撑到山灵魔气消散了。 不过听了半天,明微没有说到他最为关心的,心中担忧加深,焦急问道:明微先生,清宴如今何在? 明微闻言深深看向他,神色更为凝重,让夏歧心间咯噔一沉。 明微仿佛不知从何处说起,愁容满面地叹了一声:我从未见过师伯那副模样 在即将坍塌的法阵废墟中,傅晚亲眼看着清宴魔障一般,一遍遍探查已逝之人的踪迹,不得不动容,便向夏歧讲起清宴踏入魔焰,还试图闯进爆炸核心,烧着神魂也要执意寻人的情景。 夏歧呼吸一窒,受冻苍白的面上顷刻失去所有血色,脱口惊道:师兄怎么不劝着他? 谁知傅晚眉毛一竖:劝谁?那我还不如直接跳入魔焰陪你更快些。 夏歧: 原来他被魔焰撕碎身与魂的瞬间,清宴的确触到过他,尽管一触即离,对方却把自己的妖丹和夜明珠毫不犹豫地渡了过来 他无措愣神,手脚冰冷,只觉得本就发软的双腿有些站不稳,又见明微双手捧出一柄剑,竟是载川。 明微的叹息极轻,声音却和缓凝重:小歧,你回来的消息还未告诉师伯。师伯体内的黑焰虽然已被净化,却神魂受损不小。而失去妖丹后内息受阻,心境不稳。又因你的离开万念俱焚,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师伯生怕无法自控,昨日便已进入芥子中调息。如今海岸的情况尚且不紧急,我们能应对,你进去吧。 见清宴居然连佩剑都没顾上,夏歧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焦急轰然涌上头顶,冲得他一阵发晕耳鸣。 他忙接过载川,怔忪触摸着熟悉冰冷的质感,却冷却不了他的惶急。 明微不再多言,当即助夏歧打开了芥子的入口。 夏歧紧紧握着载川,急忙迈了进去。 周身的嘈杂雨声与海潮湿润气息倏然消失,顷刻转换天地。下一息,涌入他怀中的,是暖洋洋的花香与绵软舒适的清风。 芥子中的景象不再是霄山阁楼。 他环顾四周,有些讶然,此处他再熟悉不过 五年前在苍澂,这是清宴芥子中最常幻化的场景,他与清宴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草长莺飞的春日午后。 绿草如茵,清泉澄澈,花树繁茂。昼夜交替间,蓝天明净,星空深邃。 刚长出的浅绿小草有脚踝这么高,踩上去时柔软如毯子,还点缀着彩色小花。 他与清宴在此处相识相熟,又暗生情愫,互相倾心。 在两人心里,此处意味着最悠闲快乐的回忆。 意识到芥子的主人在睹景思人,夏歧心间担忧化为深深的无措和难过。 他仓促走了几步,只见草地被迅速扒拉开一道痕迹,一条雪白的毛茸茸飞快跑了过来,急急爬上他,细声一直叫着。 他抱着岁岁,察觉雪灵鼬瘦了些,叫声依赖委屈,却有些轻微沙哑,一双黑豆小眼睛水润,连脸颊的毛都被浸湿了。 他心疼不已,垂头与小兽亲昵地互相蹭了蹭。 他抱着岁岁往前走了一段路,便见开得正繁茂的花树下,一袭熟悉的墨蓝背影正安静端坐在清泉边。 那肩头落满了紫色花瓣,是许久未动的模样。 他倏然意识到,岁岁对他的死亡如此伤心,更逞论清宴清宴该有多难受? 他轻轻放下岁岁,心脏顷刻被填满酸胀苦涩,眼里只有那一道背影,忙仓惶走了过去。 * 清宴膝头横放着潋光,以及一枚戒面猩红的影戒。 本该将门派信物归还霄山,但这两件物品留有夏歧仅剩的气息。 不知时光流逝,不知身在何方,他的手指不曾离开潋光,贪恋着那越来越淡的稀薄气息,思绪再无其他。 从烈烈魔焰中渡给夏歧的妖丹,并未消失。 没有被使用那便是没有机会用上。 他不曾后悔剥离妖丹,只恨没有为夏歧争来一丝生机。 如今神魂灼烧,内息尽乱,道心崩裂他都知晓。 但早已失去了所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有人焦急唤着他,又紧紧抱住他。声音犹如隔着一层朦胧,失了真切,如幻影再现。 他被迫抬眼,是熟悉的面容。 清宴眸光一动不动,面上不见喜色。 早在进入芥子时,这片幻境便因他无法控制的疯魔执念,幻出过无数次归来的夏歧。 起初,他以为是奇迹发生,那人回来践行待会儿再见的诺言。 然而人影一触就碎,他魔障一般拥抱了百次,每次只能眼看人影碎在怀中,也一次次提醒他回忆着,对方早已跃入魔焰,神魂俱灭 上百次的希望幻灭,他心尖泣血,肝胆俱裂,不敢再妄动。 此刻只是紧紧盯着眼前人,双眼染上沉郁而几近疯魔的红。 芥子幻境太讨好主人,心念一动便幻化成象,他平生清醒克制,却无法拒绝饮鸩止渴。 然而过了片刻,眼前人影似乎与之前出现的不太一样,没有笑意盈盈,也没有乖顺安静,反而面色焦急,眼眶通红,落在耳边的喋喋不休沾染了哭意 而握着他的那双手温暖而颤抖。 他向来担忧自己的道侣情绪不稳,芥子既想安抚他,怎会幻出这副模样的夏歧? 他慢慢蹙眉,目光缓缓聚焦在对方面上。 那人欺身上来,捧起他的脸,颤抖而柔软的亲吻落在他的唇上,还强迫他回神一般,轻轻咬了咬,那温热呼吸万分熟悉 恋耽美 -鹿阿玄(121) 他倏然睁大眼。 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生怕碰碎梦境一般,克制而缓慢地触上对方的脸颊。 人影没有消失,指尖触上的温度是真实的。 刹那间,死灰复燃的心脏恢复跳动,却声势浩大,震得他胸膛生疼。 他蓦地跌回人间。 * 夏歧急得手脚无措,无论他如何唤清宴,对方只是紧紧看着他,一言不发。 昔日蔚蓝分明的眼眸蒙上一层灰败失神,像是与整个世间完全隔绝开,却又偏执阴沉。 仿佛面对求而不得之物。 他无措极了,只能万分心疼地抱住自家道侣,细细亲吻着。 然而不知触到何处,忽然惊醒了眼前之人,清宴立即把他紧紧拥进怀里,以绝对占有,不容逃离的姿态抱着,又埋首在他的侧颈间。 急促呼吸尽数落在侧颈上,而拥着他的躯体正不住发颤,双臂禁锢紧得几乎有些疼。 心里的酸涩止不住蔓延,拥着对方的手臂不由紧了紧,他阖眼轻声道歉:柏澜,对不起我回来了。 清宴没有说话。 他轻轻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温柔拍着清宴的后背,脸颊蹭着对方的鬓角,声音低柔,柏澜,柏澜我好想你你怎么把妖丹给我了,我 话语戛然而止,他倏然睁大眼,呼吸仓促断了,仿佛稍一出气便会天崩地裂 他的侧颈沾染上温热的湿润。 第164章 斩恶潮 侧颈沾染的湿润轻薄,却烫得夏歧识海倏然空白,又慌乱无比,六神无主。 落在耳廓的呼吸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意,顷刻在他心间掀起海啸巨浪,把想要分享劫后余生喜悦的意图冲击得七零八落,一点不剩。 他浑身僵得不敢妄动,连轻抚对方后背的手也当即冻住。 情绪失控至此的人是向来持重沉稳的清掌门,也是最不惹凡尘的万妖王 耳边的沉重呼吸像是一浪大过一浪的海潮,将他缓慢而严密地包围起来。 他忽然明白,他的死亡给清宴带来的,是几乎毁灭性的崩溃。身处失去他的每一刻,对清宴来说是难以负荷的煎熬。 在他想象中,会为他无恙归来而狂喜激动的人,是他的朋友,亲人,同门 却不会是清宴。 清宴已然身陷无法逃离的梦魇,越坠越深,全军覆灭。此刻从梦魇中蓦地惊醒却又在怀疑眼前事物是另一个梦魇。 不难猜测,在那些梦魇中,妄念遂愿呈现,又残忍破碎,但因为能短暂看到他的身影,清宴甘愿陷入无限的痛苦循环。 夏歧心疼得眼眶酸涩,呼吸艰涩,背脊也僵硬住,他无措捧着清宴的脸,轻柔亲吻像是对待易碎之物,珍之重之地落在对方的眼睛上,细细拭去湿润。 清宴始终没有回应他,与他交错的呼吸却渐渐重了。细致安抚并未平息其中颤意,反而有濒临崩塌的危险预兆。 当唇滑到高挺鼻端,他便对上那双紧紧凝视着他的蔚蓝眼眸,已然泛起一圈沉郁的红,蕴着岌岌可危的疯魔。 春日安温暖而安静,一切都悄声无息。 几息间的沉默对视,一阵冲动横冲直撞地涌上夏歧的心头,像是扯断了摇摇欲断的理智防线。 他扶在清宴肩头的手猝不及防地施力,蓦地将不设防的人按倒在草地上。 两人衣袍漾开,惊起花瓣四溅,暗香浮动。 他放任胀满胸腔的迫切渴望,不讲道理地肆意掠夺着清宴的呼吸,急不可待地想告诉对方 他回来了,他是真实的,那些梦魇就此结束。他也急需对方的温度来慰藉尚未消失的死亡惊悸。 蓬松草地上,衣物被阳光与花香烘得温暖柔软,夏歧没来及束起的青丝也沾上了暖香,漆黑如鸦翼,柔顺地轻覆住背脊。 他居高临下,认真主动讨好,撑着清宴胸膛的双手依旧没什么血色,指尖却泛起一点动情的红,青丝倾泻在对方半敞的衣襟间。 而清宴的呼吸早已乱了,攥紧他的手腕,回以眼眶通红的沉默凝视,无端带着让人不敢逃离的压迫感。 夏歧执意垂眸盯着自己的道侣,想把那双蔚蓝眼眸中的情绪尽收眼底。 清宴喉结微动,抬手替他仔细拭去眼角湿润,本就墨色渐沉的眼眸蕴着无声烈焰,未曾离开他半寸。 攥在他手腕的手一紧,当即一阵天旋地转地易位,他的背脊抵上柔软草地。亲吻反客为主,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两人呼吸间尽是炙热花香,催人沉溺无比。 夏歧在没有间隙的迷蒙中渐渐明白,割断同心契后,并非两人爱意不再,而是道侣间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安稳感消失了。 如今他的道侣陷入失去他的极度不安,敏感警惕,又余悸犹在,难以抚平偏执沉郁和危险气息。 他稍一闪躲,便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拉回禁锢中,好似他的眼睛不能看向别处,也不容许有半分拒绝的想法,身心都只能装满对方一人。 此刻实在不是重提结契的时候清宴明显还在气头上,他只能百般迁就忍让,依赖乖顺地回应。 奈何对方的渴求像是燃到最烈的火焰,根本无法熄灭。 凡人身躯比不上从前,才稍一停歇,他便昏沉睡了过去。 * 清宴目光一刻不离怀里刚刚昏睡过去的人,半晌后,才发现忘了呼吸,又将呼吸放得极轻绵长。 他向来处事稳妥,此时却不想立即弄清,怀中人是如何出现在他面前。毕竟死而复生的奇迹离人间太遥远,他怕再如梦境一般破碎。 死亡的恐惧在他的心脏上封禁了一层寒冰,方才撬出一线裂缝,但见夏歧纹丝不动,心间尚未消散的恐惧又卷土重来,在安静中滋生出冰冷的惶急,连暖阳也无法驱散。 他没忍住垂下头,谨慎轻嗅那真实的温热呼吸,又由缓慢贴近亲吻着再次确定自己的道侣活生生地躺在怀里。 怀中人被扰得呼吸骤乱,眉梢才不满地一沉,又想起什么似的,泄了气,委屈地哼哼唧唧,又乖顺回应。 片刻后,怀中人慵懒地靠在他的肩头,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安静又乖巧,不知在想什么。 他也回望片刻,心间迟钝生出些许不安,之前似乎过分了些,对方虽未拒绝,却一直在轻声呜咽,是把人弄疼了? 夏歧会生气吗? 心里在责怪他行事无度吗 会再次离开吗? 怀中人似是敏锐察觉了他的情绪,依赖地蹭了蹭他的颈窝,轻痒让他顷刻回神,而对方嗓音沙哑温柔:柏澜还在生气吗,都不与我说话,不气了好不好? 见他沉默微怔,对方苦恼了几息,咬了下唇,决定豁出去一般,脸颊红透,却声若蚊吟,还气的话,可以再来一次,或者几次,只要柏澜喜欢 清宴看着那低垂的睫毛,指尖蓦地一颤。 从夏歧的身影消失在魔焰,再到对方归来之前,那段时间里,他被灭顶的悔恨悲恸裹挟,更无法冷静思考任何事情。 如今再回想当时战事,他虽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夏歧是别无选择的。 片刻前的索求无度不是惩罚,也并非因生气故意折磨对方,他只是恐惧余悸未消,想抓紧失而复得之物,甚至生出永远囚禁对方的念头。 而他的道侣孤身赴过死亡,又从黄泉深渊挣扎爬回人间,是为了回到他身边,安抚他的一切痛苦。 禁锢着心脏的冰霜逐渐融化,有什么正在缓慢物归原主,驱散了阴冷的恐惧,将眼前之景重新镀上鲜活色泽,也让他的心脏恢复跳动,活了起来,又泛起无边酸软。 他慢慢将人拥紧。 * 不知清宴是怒意未熄,还是被撩拨过火了夏歧疲惫万分,困意却在翻来覆去的折腾中彻底消失。 他见清宴虽还是紧紧看着他,眸中沉郁却淡了许多,不由稍松一口气。 方才的忘我亲近,释放了两人无法抑制的情绪,如今是时候和自己的道侣好好谈谈。 他仰起头,唇触了触清宴的下巴,柔声开口:柏澜,贸然离开是我的错,你可以骂我,不要不理我 清宴垂眸看他许久,无声握紧着他的手,片刻后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沙哑,难掩沉郁:作为霄山掌门,阿歧尽忠职守,平息魔患,是责任所在。作为道侣,阿歧仗剑相护是心之所向。阿歧救了我,还救了许多人,没做错什么。 看似冷静地说完这些,清宴错开目光,垂下视线,像是怕眸中藏不住的情绪会吓到他,也把声音压得又低又轻,我只是从未想过阿歧会牺牲,是我不愿面对,也曾暗中立誓,要尽我之能,即便付出任何事物,也不会让此事发生。 意外得知清宴的想法,夏歧无措极了,他僵硬了几息,安静凝视着对方,忽然想起什么,忙拿出怀中的蔚蓝妖丹与赤色夜明珠,神色随之有几分凝重:可柏澜怎能轻易剥离出妖丹,还放进魔焰中这何等危险? 万妖王妖丹蕴藏通天彻地之能,何止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别说虚无之境中渴望借助力量重生的千万冤魂,就算放在人间,也能令魔物,妖邪和邪修趋之若鹜。 清宴一顿,眸里蔚蓝与妖丹蓝澈光晕交相辉映,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妖丹为何没用上? 夏歧见清宴面上毫无悔意,不由有些无奈,只好说起虚无之境里发生的事。 末了想起对方如今的受伤状况,不免生气着急,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生怕刺激到对方,只能克制着声音中的激动:我曾说过,柏澜是我最重要的事物,不能拿去与其他交换,如今柏澜伤到神魂,道心不稳,定是疼痛难忍这可不是小事! 许是末尾的声音失了冷静,清宴抬眼凝视他片刻,却不见平日的巧言哄人,只是认真而直白地回道:阿歧有自己的坚持,我也有。我不后悔做此选择,若重来一次,我依旧不会另做他想。 夏歧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意识到,在清宴眼里,剥离妖丹救他这件事根本没有丝毫错 但转念一想,若换做是他,也甘愿为清宴如此牺牲。而面临抉择的时刻已经过去,再多纠结对错已是没有意义,只能自己疏解着心间闷气。 清宴见怀中人久久沉默,以为在不悦赌气,心里一紧,晦涩开口:阿歧牺牲时受了很多苦,想必回到这里,又遭受了许多还痛吗? 重生的契机万分艰难,即便夏歧对虚无之境的陈述撇去了个人感受,他也知晓,重塑神魂与躯体需得被千锤百炼,并非寻常疼痛所能相比,恐怕比经脉之痛还烈上百倍。 夏歧暗自一愣,好似无论面对如何严重的事,清宴首先关心的永远是他的感受。此时被万分关切地注视,犹如浸入温暖的蔚蓝海水,心里纷杂慢慢平息,又对自己方才的责备有些讪讪的哑然。 清宴已把台阶贴心地在他脚下铺成通天大道,他立马麻溜滚下来,轻松应道:不疼的,没什么感觉这不,走一遭便立马回来了。 清宴望他片刻,睫毛一颤:阿歧骗我。 夏歧心里叹了声,自家道侣这个时候可真难伺候,他的神色与声音都软了下去,环住清宴的脖颈,贴着对方的唇,轻轻说出掏心窝的话:痛是有些痛,但比起能回到柏澜身边,都是微不足道的。柏澜你看,我现在好端端的 他的每个字都轻软似撒娇,成功引来近在咫尺的唇倾覆安抚。 几息后,清宴细细抚摸着他的唇,眸中神色认真,话语低缓郑重,宛若起誓:以后,我不会再让阿歧陷入那般险境。 夏歧弯唇笑了起来:我相信柏澜。说完又推了推清宴的手,催着对方把妖丹收回去。 清宴一顿,却没有立马收回,他掌心浮着蔚蓝妖丹,把夏歧的手牵了过来,一道灵气不由分说地探入经脉,仔细检查起对方的身体状况 谨防妖丹还有需要用上的时候。 夏歧躲闪惯了,下意识一哆嗦,立马被清宴揽在腰间的手臂禁锢住,不容他逃离。 他只好放弃在这时忤逆清宴,松弛下来,破罐破摔地瘫在自己道侣怀中。 片刻后,清宴明显一愣,意味不明地望向他,蔚蓝眼眸无端沾染上些许明亮,显得专注万分,又蕴着若有所思。 几道灵气再次入了经脉,是更为仔细的探查。 夏歧见清宴神色古怪,立马生出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颤声问道:有喜了? 空气诡异一静,清宴一顿之后,眼中浮现似笑非笑,低声反问道:阿歧想有喜? 夏歧本想缓和低沉氛围,看清宴这般反应,想必对方心中的惊悸沉郁在慢慢消失,他面红耳赤地坐直身子:那,那我有什么不妥吗? 属于清宴的灵气在经脉流转了片刻,没有被清宴收回,散为舒适温风留在经脉中。 清宴紧紧握着他的手,力道几欲有些生疼:阿歧,引渊消失了。 夏歧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听清一般,迷茫怔愣了几息,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他忙运转起体内灵气,察觉清宴留在经脉的灵气犹如火种,慢慢引燃了原本抑制在新身体内的灵气与修为。 原本被引渊侵蚀得行将就木的经脉不见了,崭新经脉让灵气蓬勃而生,又运转顺滑,缓慢充盈着躯体每一寸,顿感通体轻盈舒畅。 自成为修士以来,他的经脉从未如此服帖过。 他原本的身躯被魔焰焚烧破碎,又在机缘巧合下被十方玺重塑,获得新生,引渊自然消失了。 悬在头顶的剑终于挪开,连喜悦也来得磕磕巴巴,失了真实。 他迷茫无措地与清宴安静对视几息,见对方眼里浸染了欣喜笑意,他的思绪才慢慢恢复运转,随之意识到,引渊消失这件事,把他的的道侣从梦魇深渊彻底拉了上来。 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两人长长久久。 夏歧眼眶一热,倏地扑进清宴怀里,依赖地紧紧抱着。他嗅着温暖木香,姗姗来迟的酸涩喜悦盈满内心,眼眶越来越烫。 察觉与他紧贴的胸腔传来渐快心跳,是对方也在为此激动难忍,他在自家道侣耳边缓缓呼出一口气:柏澜,你看,也是有好事的,是不是? 他曾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想过与清宴的未来,虽相信能争来世间机缘,也难免会想万一。他时常因害怕不能久陪对方而辗转反侧,更担心失去自己之后,清宴要如何渡过。 如今机缘到来,他忽然觉得即便沿途万千坎坷,苦难没有白捱,都是值得的。 夏歧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太久,他的道侣更加无法抑制激动,亲吻带着与性格不符的急不可耐。 两人相拥紧贴,无声又热烈地庆贺。 片刻后,清宴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妖丹上。 这是他修炼了漫长岁月的心血,曾甘愿赠与自己的道侣,想为对方争一道生机,而对方又拼命护着妖丹,淌过死亡深水,将它送回自己手中。 蔚蓝妖丹缓缓归体,强大清盛的妖力顷刻充盈神魂,转瞬间抚平了神魂伤痕,也修复着道心裂缝,极快的自愈能力更是抹去所有创伤。 清宴看了一眼手中剩下的赤红夜明珠,一息后,夜明珠在他手中化为一颗指甲大小的红色铃铛,圆润可爱,一根编织好的红绳缓缓浮现,与红铃铛相互缠绕,又落回掌心。 恋耽美 -鹿阿玄(122) 夏歧趴在清宴肩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道侣,还没来及惊讶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便见清宴把红绳系在他的脚踝,他忙直起身子:等下,这是柏澜最喜欢的东西 这是殊琅成为万妖王时,山灵所赠予的贺礼,蕴着极为坚固的力量,若是作为阵眼,防御结界将会固若金汤。殊琅习惯随身携带,时常把玩,后世甚至流传着黑龙怀抱红珠子的小玉龙。 清宴将他的脚握在手中,仔细调整红绳松紧:我在梦中回想起夜明珠时,便想把它送给你。 夏歧一愣,便没有拒绝,他心里开心,晃了晃脚,叮叮当当,声音细碎清脆,犹如玉碎。 他玩够了,抬眼便见清宴正一瞬不瞬看着他的脚踝,那处恰是他斩断同心契的地方,当时他的念头太过决绝,剑光甚至划破了脚踝 清宴定是想起了斩断同心契的那一刻。 他刚要转移话题,便察觉清宴细细摩挲着脚踝,是抚慰那道存在过的伤痕。 温暖轻痒让他耳尖倏地红了,下意识轻轻一挣,握着脚踝的手便松开了。 然而那只脚却不太安分,往下滑去,端得是胆大包天。 清宴呼吸一乱,又握上他的脚踝制止,哑声唤他:阿歧? 那只脚不去管微不足道的禁锢,不知死活地继续我行我素。 夏歧慵懒微微后仰,双臂撑着草地,披在肩头的墨蓝衣袍松敞。垂下的青丝漆黑而珠光缎面,眸中是促狭得逞的微光,明艳得不似平常。 他声音轻软温柔,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叩在对方心间:柏澜,外面还没有动静呢 他的道侣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任何期望,炙热木香又包围过来。 许是劫后余生太开心,让羞意也淡去不少,他贴在清宴耳边不断轻声表露心意,声音被迫断断续续。 春日光景太美好,铃铛声未曾间断,清清灵灵,时急时缓,徜徉在暖烘烘的花香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剧情连在一起看比较好,就合成一章啦~ 还有四五章就正文完结啦! 第165章 斩恶潮 天边金乌西沉,釉色余晖把芥子中的万物慢慢染上慵懒色泽,又在平静池面落成轻轻跳跃的金斑粼粼。 花树缀满盛放繁花,簇拥似锦,不输天边灿烂霞光。 清宴安静端坐在树下,月白束袖衣袍的流光暗纹与落花纠缠,墨蓝外袍盖住了怀中沉睡的人。 蜷缩在怀里的人呼吸清浅绵长,睡得十分安稳,体内修为正在快速恢复,灵气充盈浸润着崭新的经脉,又与神魂逐渐相融。 他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怀中人的睡颜,片刻过去,忽然察觉门派传信物云镜被轻轻叩响,而前来的神识十分熟悉。 沉静的眸光微动,他姿势未变,神识潜入云镜。 苍澂弟子间互相联络,将云镜悬在眼前便好,若是所谈之事需要避人耳目,可用神识潜入云镜,在云镜中成像密谈。 云镜不比芥子空间能随心幻化景致,身处其中,四周一片茫茫虚无。 一道身影等在不远处,银发白衣,风华清绝,正姿态闲散地负手而立,望向他微微一笑:殊琅,可有打扰到你? 来人便是苍澂前任掌门,苍澂三尊的师父,也是百年前救下殊琅的人逸衡。 上次得以见到时常闭关的逸衡,是在沉星海的云镜中,清宴那时还是苍澂首徒,即将随着漩涡踏上自己的命途转折。如今再见,他不单成了苍澂掌门,还是记忆与妖力都归位的万妖王。 清宴却未见生分疏远,神色温和地见了礼,与曾经师徒间的相处无异:师父唤我原本的称呼便好。 尽管百年前,万妖王与逸衡的关系仅是不亲不疏的朋友,但在他心里,逸衡舍命相救与百年来袒护的师徒情谊更为恩深义重。 逸衡神色未见意外,只是笑意更深:阿宴,为师如今才前来,希望你不要怪罪。不过一直未见你寻来,便知你在恢复记忆后已然有了主意。 清宴微微颔首,缓步走近:我未曾想到,师父的神魂无法停止溃散是因为牺牲诸多。 自损修为启用苍澂禁术救回他,后来又将神魂注入九霄吞云阵,即便是元婴修士的坚韧神魂,也禁不起这般损耗。 逸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仿佛做的并非什么大事,又想起了什么,怅然轻叹一声:本是想让十方阁彻底覆灭,却没想到九霄吞云阵最后困住的,是我的徒儿。 如今想来,他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师父。 百年来不断闭关调息,稳固快要散逸的神魂,能照拂三位徒弟的时候少之又少。 苍澂事务几乎由清宴一手担着,连清时雨与清停云的剑法和历练,也是由清宴这位师兄督促与答疑解惑。 他毫无偏颇地喜爱着三位徒弟,也心怀内疚,幸而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师徒情谊算得上深厚。 然而,当他得知其中一位徒弟是加剧云章魔患的幕后之人,又被另一位徒儿诛伏即便安稳坐在固魂法阵中,也没有压制住骤然溃乱的心神,灵气运转倏然走岔。 听到师父提起那位师弟,清宴沉默不语。 在遥远的过去,他成为灵影山的万妖王,与山灵算不上熟识。他也有所察觉,山灵待他与其他妖灵并无差别,他只当对方是遥远的神灵。 然而清时雨 这一世,他在苍澂出生,适逢魔患蔓延,云章动荡,他与两位师弟一同悟道修行,在风雨飘摇中守着苍澂,师兄弟间的情谊深厚。 若是一个人的成长轨迹明白清晰地落在眼中,成为生活环境的一部分,便很难接受对方另有身份,别有所图。 转变这番心态他也花了不少时间。 此刻想来,清时雨向来温厚无争,处事少有差错,与孩子心性的山灵判若两人。 从曾经的天真跳脱,到如今的谨小慎微,想必是在过错中受着悔恨煎熬,慢慢被恨意束缚起本性。 如今山灵与他都已然做了选择,绝无退路,但无论身为万妖王,还是苍澂掌门,与山灵对上,心里都无法毫无波澜。 云镜中,两人各自陷入沉思,安静了片刻。 逸衡率先打破沉默,却是结束这个话题:时雨的事,阿宴自有分寸。 清宴知道逸衡的意思,默不作声地颔首,不再提起此事,另起话头问道:师父谋虑深远,早知十方阁会再起动乱,为何没有让我唤醒万妖王的记忆? 若是早做准备,岂不是拥有更多胜算。 哎,当初为师也难以抉择。希望你重活一世,不被仇恨束缚,自由畅快。逸衡含笑回想着,话语一顿,笑意稍淡,但天下正道式微,魔患日益严重,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即便各门派以不干涉凡尘兴衰为由,作壁上观,这把火也迟早会烧到修士身上。 清宴明白逸衡话中含义,苍澂门派处世理念便蕴含此理,不由接话道: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天地间的灵气才得以流转不滞。修士辅以灵气得道,不得独善其身,不得枉顾苍生苦难。 逸衡欣慰一笑:是。殊琅是这样的人,阿宴也是这样的人,但这是你的命途,需得自己选择,我不该替你做决定。即便我的私心,是希望阿宴成为打破局势的那个变数。 清宴从未怀疑过逸衡的抉择,这番回答也应证了他的猜测,又继续问道:我既为妖修,为何会在试炼秘境得到掌门印的认可? 逸衡像是早已料到会面对这些问题,不紧不慢地一一回答:掌门印中留有历代掌门的一缕神识,会在试炼中监督代掌门的德行品性与修为剑法,除此之外,都不在考核之内。 他随之望向自己的徒儿,老神在在地继续解释,殊琅一生善良宽厚,拯救万千生灵,功德无量。阿宴作为苍澂代掌门,尽职尽责,心怀苍生,庇佑弟子,不违背道义,不违背本心。若这般还无法得到掌门印的认可,为师便要怀疑这掌门印灵气滞涩或者铭文崩塌总之不中用了。 逸衡生性随性不羁,此时像往常那般松散打趣,原本略显沉重的气氛也松弛下来。 清宴敏锐察觉逸衡避开了重要回答,苍澂并无妖修继任掌门的先例,掌门印的不追究,想必与逸衡早早让他接下代掌门之位有关。 如今得到所有答案,都与意料中无差。他虽是万妖王,却不会辜负苍澂掌门这一身份。 逸衡见清宴再无疑问,松散神色稍敛,终于说出此行最重要的目的:阿宴,竹溪的法阵维持不了太久,不能靠它困住山灵。 清宴一顿,法阵难以维持,要么是铭文蹦碎,要么是失去动力源。 水下锦都的法阵能运转百年,同样出自长谣祖师的禁锢法阵自然牢固。而镇在道道法阵中的竹溪已然失去躯体,只剩元神,想必如今元神受损更为严重,难以为继。 想到同样神魂溃散的逸衡,他心里隐隐不安,开口应道:我与山灵终有一战,定会自此结束魔患。 逸衡该说的话已然结束,想到两位徒弟无可避免的对峙,眸中忧色重重,连白色身影也更稀薄了些。 逸衡缓慢叹息,温声开口:阿宴今后不是孤身一人,为师倒不用担心。 他一顿,声音轻了许多,说的话却让人无法平静,即便不是此刻消逝为师前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清宴心脏一沉,倏地抬眼。 他忽然明白,逸衡终是临近神魂彻底散逸的时候,想必等不及他在大战终结后返回苍澂。 师父尚在苍澂?先将固魂法阵再加几重,神医谷 阿宴,你知晓的,神医谷能医治神魂破碎,却需得神魂一片不落。逸衡温声打断,见自己徒儿一怔之后紧紧蹙眉,不甚在意地笑着安抚道,不必伤怀,万物命途自有定数,修士虽是与天争时,也终有归途。我的归途上有人相伴,已然知足,老岳说不定也在等我们。 清宴神色凝重严肃,想说天地之大总能寻到机缘,却被逸衡笑着抬手止住话语:我的三个好徒儿,给我带来的开心是任何事物也换不来的。而为师这一生,虽有遗憾,也算尽兴了。 逸衡不再给他多言的机会,身形渐渐淡去,是正在撤出云镜,同时朝他轻松一笑,姿态洒脱,好了,我还要去看看停云,同是徒弟,可不能偏颇对待阿宴,殊琅,不必相送。 清宴看着那抹白色身影逐渐消失,融入茫茫虚无,像是曾经无数次告别他们,回去闭关一般,还许诺下次再见时,带他们去藏宝阁看新奇事物。 然而这次却没有再见,只剩不必相送。 云镜无边无垠,静默无声,他久久伫立。 * 夏歧醒来时,安静夜色已然温柔地笼罩四野。 他还在花树下,正睡在柔软的榻上,身上盖着墨蓝外袍,枕边有只雪白小兽蜷缩睡着。 岁岁与外袍上都落了零星花瓣,幽香晕染。塌边水声泠泠,清泉上悠悠浮着几盏莲灯,竟是与秋水湖灯会的祈福莲灯一模一样。 他打着哈欠坐起身来,下意识摸了摸不太舒服的腰,倏然发现体内灵气充盈,通体舒畅,是修为尽数恢复了。 忽然想起引渊已解,他顿感劫后余生的喜悦,拿起榻上叠得整齐的浅黄衣物穿上,喜滋滋戴上影戒,同时俯身亲了亲雪灵鼬的小耳朵。 他步调轻快,循着轻微动静走向不远处,果真见几盏悬浮的灯盏照亮了一方天地,是一张石桌。 而石桌前,清宴披着暖色光晕,正把一只瓷碟放下,又朝他抬眼看来,轮廓与动作都十分温柔。 对上那双温润蔚蓝的眼眸,夏歧不可避免地想起片刻前的放纵,耳尖一烫,没有移开视线,唇畔的笑意却压制不住,索性乐颠颠地加快步伐。 他见桌上放着三碟刚出笼的点心,一只小壶中的果茶正在咕噜噜沸腾,不由猛吸一口诱人香味,开心地坐下:醒来便有吃的,还有这等好事,我的道侣太贴心了。 清宴将筷子放入他手中,又把一小碟烹制过的嫩肉放在桌上,已然细心分成小块,显然也给岁岁准备了晚饭。 墨蓝外袍不知何时归于清宴手中,他已穿戴整齐,正整理着衣襟皱褶,望向他的眸光温柔:阿歧多用一些,我出去看看如今状况。 夏歧闻言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快乐的时光太快,距离他进入芥子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忙飞速把手中的莲花酥吃完,又猛灌了一口温热果茶:行,我们走 说着,他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几道光晕蓝澈的禁制符文瞬间从周身浮现,交错聚拢,将他拦回椅子。 他在清宴身边毫无防备,怔愣间,禁制极快地把他严实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禁制是苍澂的符文。 他愕然抬眼,看向默不作声旁观的清宴:柏澜,这是做什么? 清宴缓步走来,俯下身,替他整理青丝与衣衫,扫去肩头落花,眸光与声音都十分淡然:如今战事接近尾声,阿歧在芥子里休息便好,我会把阿歧安全带回去。 夏歧哑然愣住,他忽然意识到,就算他全须全尾地回到清宴身边,又经过片刻前那番安抚他死亡的事实已然在清宴心上留下浓重阴影,恐怕难以彻底抹去。 他试着挣扎了几息,禁锢的力道纹丝不动,眼见无法阻止清宴离开,急急向桌上吃着晚饭的雪灵鼬使唤道:岁岁!咬住你爹爹!别让他走! 雪灵鼬小耳朵一动,看了看眼前清宴亲手准备的嫩肉,又看了看愤怒的夏歧,呆了呆,趴了下来,小心地嚼着嘴里的肉。 见他不满瞪人,清宴近在咫尺的眼眸浮上笑意,拇指抚着他的唇,替他拭去唇角碎屑:怎么为难起孩子了。阿歧慢用点心,与岁岁玩上片刻,累了便休息,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夏歧撒泼嚷嚷着不好不好,却见清宴根本不理他的控诉,转身便要无情离开,立马抬脚,用脚背勾住清宴的小腿,阻止对方继续走。 把他禁锢在芥子里远离险境,还真是清宴做得出来的事。而且苍澂符文,尤其是清宴的符文,定是效果极好,难以逃脱。 他忙张口就胡诌道:等等,柏澜你冷静点,实在不放心的话,便把我拴在腰带上,柏澜到哪儿,我便到哪儿! 清宴十分冷静地低头看向那只不安分的脚: 夏歧见清宴沉默不语,再接再厉地认真说道:柏澜,你锁不住我,只要我想出去,总会找到办法。但我不想毫无预兆出现在外面,让你担心。 如今沉星海阵阵海啸,会有多少弟子和百姓被卷走,芥子之外都是险境。何况霄山弟子们在险境中浴血而战,门主怎能独自躲在安全处? 他却不想用这些充分理由去逼迫清宴,太冷硬了,会硌在对方心上,成为化不开的冰霜。 他的脚背轻轻蹭着勾住的小腿,有些撒娇讨好的意味,又柔声道,引渊已经解除,我的经脉不会再痛了,伤也恢复得很快。出去以后,我就待在柏澜身边,谁要是敢打我,柏澜就给他一剑,好不好? 他定定看着那道安静挺拔的背影,片刻后,许是尊重他的念头占了上风,清宴没有回身,夜风却捎来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恋耽美 -鹿阿玄(123) 身上的蓝澈禁制缓慢散开,化为夜色间的细碎萤火。 夏歧没有立马冲出芥子,他上前牵住自家道侣的手,抱着对方垫脚吻了吻脸颊,含笑轻声打趣:这是预付给柏澜保护我的定金,等回来后,我们再好好商量奖励。 清宴紧绷的身躯慢慢松弛下去,望向他时,眸中只剩柔软的无奈,又浮上浅淡笑意:我也不会再让阿歧食言。 第166章 斩恶潮 灵影山覆灭后的百年间,黑焰烈烈燃在沉星海上,与战后混沌之气此消彼长。 浓烈翻涌的禁咒无法熄灭,不仅在海底搅起致命的乱流漩涡,更贪婪吞噬着途径海面上空的一切事物,整片海域沦为隔开灵影山与云章的无人生还之境。 云章魔患如一阵满载灾祸的风,源头从灵影山而起,将各地州卷入漫长的动荡混乱,如今又在终结时刻回到了灵影山。 山灵的震怒在沉星海掀起海啸,浪头威猛,无法平息。 暴躁海潮高高扬起,如江河倒倾,混沌之气化为烈风,肆虐撕扯着一切,而魔物更是无穷无尽,无处不在,与昏暗天色浑然一体。 整片沉星海化为了骇人地狱。 与沉星海岸挨边的地州有长谣锦都和渚州霄山,浪头尚未登岸,海水却已然奔涌蔓延开。 霄山城墙的深沟与防御法阵能挡一时,而锦都沿岸的百姓早已撤进锦都。 三个门派重开紧急传送阵,除去驻地守卫的人手,能抽调的弟子纷纷赶到沉星海,有条不紊地分布在整片海域。 海岸边的弟子毫不吝啬地祭出法阵与法器,驻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防线,阻止声势浩荡的波涛上岸。其余弟子游走在泼天海水间,用悬停符将黑焰聚于一处,以防黑焰染上海岸法阵的铭文,随着浪潮燃至岸上。 神医谷的人跟随着破浪的弟子,不断施展治愈术法,又将重创的弟子尽数带回沿岸庇护法阵中,及时救助。 闻雨歇一刀劈开兜头而来的猛烈巨浪,崩散的海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又被周身术法隔开,露出了头顶的滚滚乌云。 她浑身带着势不可挡的锐利,紧蹙的眉间却是忧愁之色 将黑焰聚为一处,无法彻底熄灭,并非釜底抽薪之策。 竹溪祖师用结界困住了山灵,但山灵毕竟是神灵,即便正在消逝,余下魔气威力不减地搅浑怒了沉星海。而黑猊日夜不停地撞击着结界,如今震荡更为剧烈,甚至在灵影山四周卷起撕碎一切的风暴,无人敢贸然接近 结界恐怕快要坍塌了布阵人的状况可想而知。 然而恰在这种时候,清掌门因黑焰而神魂受损,失去妖丹,心神溃乱。 夏歧还陨落了 连失两个当做弟弟照拂的人,师父苏菱也重伤不醒闻雨歇胸腔涌上一阵哀戚,又强忍悲意,眼眶发红地握紧手中的刀,眸光与刀光却越发凌厉。 她一稳心神,当机立断地扭头朝着灵影山方向掠去,沿途斩开千重浪。 途径中,她将一位重创坠落的弟子单手拎住,抛给一旁歪歪扭扭御剑来搭救的秋谷主。她凌空踹上对方脚下的剑,将两人送离风暴,扬声令道:迅速返回,别接近灵影山! 她却一头扎进泼天水幕,逆着浩荡沉黑的波涛接近结界壁,双手捏诀,三枚雪晶便飞快锲入禁锢法阵的节点。 下一息,结界壁上流淌过耀眼繁复的铭文光泽,震荡四野的撞击声倏然停了,连风暴也暂歇下来。 她一愣,以为稳住了法阵,刚要上前查看,一阵巨大而猛烈的撞击声猝不及防地袭来,结界狠狠一晃,铭文毫无预兆地倏然崩散,结界壁当即坍塌! 她瞳孔一缩,眼见风暴中跃出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是身形涨到巨峰大小的黑猊,正迎面扑了过来,愤怒咆哮震耳欲聋,獠牙森寒,血煞之气汹涌而来 太近了! 她忙急速后退,但黑猊步伐巨大,实在太快了! 巨爪扇来滚滚黑焰,朝着她一同压下! 她紧紧咬牙,目光一凛,整个人锋利如浴血的利刃,握紧刀柄便要回身殊死一战。 既然山灵已经逃出,便不能让祂再掀起浪潮! 眼看刀刃要迎上巨爪,一阵浑厚剑气化为万丈海潮,强势得不容抵抗,将占据她视野的黑猊稳稳截住,并在电光火石之间卸去了黑猊攻势。 携着强盛妖力的剑光与汹涌魔气相撞,墨蓝身影迎着风浪而上,沉黑海潮在他所经之处化为清澈海水,又纷纷恭顺拥在袍角边。 这番威势竟不输天地间的风起云涌,转瞬便把魔焰嚣张的黑猊劈退数丈! 随着这抹身影出现,暴躁波涛仿佛知晓灵影山正主归位,顷刻畏惧顺服一般,竟然瑟缩回去,避其锋芒。 她震撼地看了片刻,刚要出手对付燃至身侧的黑焰,一阵霜寒剑气恰好倾落,黑焰当即在周身凝住,是被剑光逼入了小型悬停符阵中。 脸颊有细微霜雪划过,在污浊气息间带来一丝熟悉的清凉,她当即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回头,果然见一袭黑斗篷迎风而立,衣袍猎猎。 那人正利落扬起一阵剑气,将凝聚黑焰的悬停符阵送至不远处的黑焰汇聚处,同时说道:能困住山灵的法阵,动力源不是雪晶能修补的。 黑斗篷又转头朝她一笑,明明天地间风雨如晦,却掩盖不了那双眼里的亮晶晶:闻掌门,我听师兄说,长谣和苍澂愿意把从十方阁缴获的财物都归给霄山,此事当真? 她倏然睁大眼。 * 夏歧从海岸赶至灵影山,顺道处理起积压在门主影戒中的传信,在一众弟子行踪的汇报中,他立马被某几个沾金带银的字眼吸引。 他当即大喜过望,难以置信,立马问了身边的清宴,甚至暗自怀疑自家道侣有徇私的心思。 长谣与苍澂倒是不缺金银灵材,但十方阁百年前把灵影山掠夺一空,如今十方阁覆灭,灵影山理应争回属于妖灵的那一份 然而清宴却说,他斩杀了徐深这个搅乱南奉的祸端,霄山更是付出了不小代价,即便驻地已经修整,防御设施和弟子待遇却远不及其他门派。十方阁的财物理应属于霄山。 而即便灵影山的魔气散尽了,要让地脉恢复百年前的状态,金银灵材帮不上太多忙。 夏歧反复看了几遍傅晚列出的财物清单,像一只饿极了的老鼠掉进米缸,只觉得平生没见过那么多钱,兴奋得难以自制,当即在御剑的半途用影戒传信,让兄弟们好好活着回去发财。 门主归来与忽然暴富的消息落入所有影戒,沉星海范围内的黑斗篷们齐齐精神一振,手中武器凶光毕现。 如今竹溪的禁锢结界坍塌了,幸而他们刚好赶上。 清宴拦截住山灵,夏歧便迎上其余跟随山灵涌出的魔物。他沉溺在金钱带来的喜悦中,连剑光都厉了几分。 他见闻雨歇大喜过望地接近,又焦急地不住问东问西,同时将他的身体状况仔细检查了一遍,而知道引渊已解时,更是神色难掩激动。 他不由被这开心感染,跟着乐了起来,简洁讲了讲重获新生的事。 两人凑在一起交流了片刻,又在浪头滔天里分开抗敌。 清宴已然收回沉星海结界中的所有妖力,且不再束手束脚,而山灵只剩即将溃散的魔气,尽管正殊死拼杀,倒是不必为清宴担忧。 反而从灵影山蜂拥出来的魔物四窜,不但侵蚀打伤弟子,还助长了黑焰的蔓延,实在扰人。 遮蔽天日的狂风巨浪中,夏歧守在灵影山前,旷野昏暗难遮潋光雪亮,他迎上如浪潮般涌出的魔物,剑气将魔物纷纷送回灵影山。 他眼尖,余光见一抹歪歪扭扭的人影御剑失控,险先一头撞进黑焰,当即把那名霄山新任随军大夫捞了起来。 秋颂没缓过来,浑身湿透,抱着门主大人的腿大口大口喘气,又仰头惊喜嚷道:恩人!你真的活过来了! 夏歧好笑,手中潋光剑气凌厉,同时向对方道谢:还得感谢秋大夫,若不是聚魂灯,我也没机会重获新生。不过对不住,聚魂灯融了 秋颂开心得想站起来,又腿软,只好继续瘫坐着:哇,融了就融了,能救人一命,已经值了! 夏歧无声莞尔,用影戒唤一名猎魔人过来,把秋颂带离灵影山周围,同时嘱咐道:再往前几丈,罡风能把人顷刻削成千万片,你别再靠近灵影山,去外围待着。 秋颂向来怕死,此刻竟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了,扬了扬手中能暂且安置伤员的芥子:那不行,这边坠落的弟子很多,我得统统带回去,而且还有人保护我呢。 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件东西,兴高采烈地展示给夏歧看。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透明匣子,匣子每一面都紧凑刻着密集细小的铭文,而匣子中竟有一道小小的红色人影,也仰着小脸看着他,还挥了挥小小的手臂打招呼 夏歧颇感眼熟,仔细一看,竟是月珞! 见他瞠目结舌,秋颂喜滋滋地解释道:这妖灵精怪一类,与修士可不一样。即便身躯破裂,魂魄不散,只要修炼速度快过消散,再寻得机缘,便能慢慢凝结妖丹,再化出躯体百年前万妖王的黑龙原身战殁,如今又能重新化形,便是这个道理。我把月姑娘带在身上,便于观测调整铭文嘛。 夏歧眼睛一亮,这倒是件喜事,细看那匣子上的铭文,又敏锐地用神识扫了一圈秋颂周身,便明白了这番情况:这是固魂的法器?月姑娘的妖力从铭文外渗,在你周身形成防御结界 秋颂见门主大人顷刻便看明白,开心极了,对周遭风浪的恐惧也散了,不由兴奋地开始唠嗑:哎门主你没看见太可惜了你们才刚走,月姑娘得知我爷爷威胁万妖王的事,立马呵斥了一番,嘿,若不是没有身体,月姑娘得冲出来打人了!当真英武不凡! 夏歧看了秋颂一眼,没忍住笑出声,心想这孙子可当得太孝顺了。 不过以前从清宴那里得知,月珞的辈分与职位的确比秋瑾要高上许多,或许神医谷一改态度,决定与三个门派合作抗敌,也有这番原因。 他的神识仔细探着固魂匣子,讶然夸道,没想到几日不见,神医谷谷主又有了新神通,月姑娘的妖力竟恢复得这么快。不过匣子脆弱,你们置身此处也太过危险,月姑娘神魂脆弱 王后,是我得知秋大夫要途径此处,才恳求秋大夫带上我。 小小的红衣姑娘仰头看着夏歧,指甲大小的脸不辩神色,坚毅声音却清晰落在他的耳中。 夏歧因那声王后脸上一热,刚要问来这里作甚,便忽然听到月珞失了冷静的惊喜声音:逐青我感觉到逐青了! 原来月珞是趁机来寻道侣的,若是夫妻能团聚倒也皆大欢喜,他也面露喜色,随着月珞的目光望去,看到了 灵影山涌出一阵更为浓郁沉黑的魔气,几欲盖住天光,是成群结队的魔化妖修。 而为首的黑影执着长.枪,率领众魔,朝着他们浩荡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622:44:07~2022040923:1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皮枇琵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7章 斩恶潮 黑猊踏在高昂巨浪的顶端,周身魔气搅动浪潮,奔流剧烈。 那双兽眸因血煞凶光而猩红凌人,獠牙利爪皆蓄势待发,伺机撕碎对峙之人的喉咙。 魔核被毁,即便灵影山还藏有一段原身,祂却无法再重新凝聚力量。 五年来的步步为营被悉数拆解,又在终结时落败,祂心中百般不甘,万分憎恨。 幸而纵使到了这般地步,神灵的力量也不容凡人小觑 这段原身正在消散,或许不能亲眼见证云章被巨浪与黑焰吞噬,却有足够力量将沉星海颠倒过来,再让黑焰随着浪潮奔涌上岸! 反正只要留有一丝蕴含着祂意识的魔气,无论在何处沉睡漫长岁月,总会有再次苏醒的时候。 但是早该神魂受损而陨落的万妖王,竟又拦在了祂的面前! 只要朝那袭墨蓝身影看去一眼,恨意便高涨一丈! 殊琅如今的妖力虽不复鼎盛时期,但作为云章第一剑修,修为便已让群魔畏惧低伏,更逞论有了妖力加持,载川所到之处可令风云变色。 纵使祂掀起骇人的万丈波涛,又让魔气化为搅碎一切的漩涡,那柄载川转瞬便能让浪潮平息。 灵影山的罡风乱流化为柔风环绕对方身侧,沉星海的波涛浪潮欣喜簇拥在对方脚下,连窒息的潮湿气息也只是盈满墨蓝衣袖 沉寂百年的万物都在恭敬温柔地迎接归来的王。 片刻之间,这片战场的掌控者便易位了。 万妖王一袭墨蓝衣袍,眉眼冷肃,周身剑光凌厉不可直视,而攻守之间从容自如,宛若闲庭信步。 强盛妖力在载川上化为蓝澈波涛流淌,黑猊饱含怒意的巨爪被剑刃格挡住,猩红兽瞳与那双蔚蓝沉静的眼终于对上。 祂随之听到与凌人威势不相匹配的淡然声音。 这次不用苍澂剑法? 大若满月的兽眸中,正跳跃的残忍凶光蓦地凝固了一瞬,黑猊借剑刃格挡退后数丈,不再上前。 从清时雨的身份被拆穿,山灵便下意识避开站在苍澂弟子和清宴师弟的立场回应,好似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师兄弟相互扶持的百年岁月无足轻重,无需提起。 然而此刻的问话太猝不及防,纵使被山灵的仇恨填满记忆,黑猊也不可避免地一怔。 眼前之人的神色语气都轻描淡写,却令祂十分熟悉,足以撬动生硬的记忆阻隔,露出封禁太久的属于清时雨的记忆。 这一瞬间,祂心中情绪剧烈而复杂,却因不想理清,统统胡乱转为了愤怒愤怒自己竟然还清晰记得这句话。 尚且年少的时候,清时雨生性随心散漫,与跳脱泼皮的清停云一拍即合,两人一起花招耍尽,满山躲懒。 师兄清宴每回都将他们挨个拎回,监督他们惩罚加练。两少年对这位苛刻寡言的大师兄怨气颇深,私下没少说对方坏话。 反正该认罚便认罚,下次还敢。 后来魔患加剧,两人偷跑下山除魔,然而剑法稀松,擅于逃窜的双腿却快不过魔物,险先丧命。 是师兄瞒着师父私自下山,孤身入险境,将他们救回来,却重伤昏迷了数日。 师兄醒来后,他们信心满满地在师兄面前练了一遍近日所学,谁知师兄沉默看完,神色疑惑地问道:这次未用苍澂剑法? 两名少年一愣,当即明白他们的剑法竟歪歪扭扭到连师兄都辨认不出,羞赧得躁眉耷眼,大气不敢出。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未曾偷过懒,直至与师兄一起成为苍澂三尊。 这段记忆走到此处,山灵又无可避免地想起片刻前,没来得及丢弃的云镜中逸衡锲而不舍地轻叩了许久,此时已然悄声无息。 然而这具身躯魔气太浓太烈,只容黑猊的清明神志闪过一刹那,难消的恨意烈火又顷刻扶风高涨,将祂没顶,祂便怨起清宴的故意提起。 身为清时雨的时光不过短短百年,纵使有过难忘时刻,又怎能与山灵漫长岁月的筹谋相比! 这云章终究不是祂的人间,生灵由祂肆意掌控才是祂想要的盛世! 若是没有,祂便毁了重建! 恋耽美 -鹿阿玄(124) 黑猊引颈长啸,蕴着魔气的怒吼猛然漾开,四周波涛越发湍急。 九道魔气倏然从巨大身躯飞射而出,粗壮宛如巨塔倾颓而下,又化为急速飞掠的利箭,朝着灵影山径直而去。 此番架势一出,清涛浪头上持剑而立的人当即意识到了什么,比海潮更汹涌的剑气追逐而去,想要阻止拦截,身形不可谓不可。 却为时已晚。 山灵畅快一笑,祂知晓殊琅筹谋滴水不漏,对方上一次回到灵影山,用法阵将地脉锁住,恐生变故。 而祂留在灵影山深处的原身苏醒,首要做的便是用魔气将地脉禁制侵蚀,一个疯狂的想法随之在祂的心里酝酿。 九道魔气显然有备而来,携着尖锐呼啸的风,转瞬狠狠锲入灵影山的九处地脉节点。 霎时间,整座灵影山轰然震颤,巨大宽广的裂缝在地表蔓延,连绵山峰接二连三倾塌,江河断裂,满山苍翠褪色,伫立几百年的宫殿楼阙纷纷坍陷。 这座海中岛像是被重创了肺腑,从地脉深处发出绝望呐喊,不断挣扎,却奈何生命力正飞速流失,万物分崩离析,甚至有沉入大海的趋势。 若说百年前的战事让灵影山失去所有妖灵,如今被抽干地脉灵气,则是要将灵影山置于无法复生的绝境。 待到地脉彻底毁去,这座岛便如同被神灵抛弃,变为无法孕育生命的死亡之地! 灵影山像是镶嵌在沉星海的心脏,沉星海察觉了心脏的衰竭,骤起垂死挣扎的滔天海啸。 与山灵掀起的滚滚波涛有别,如今沉星海被激怒,阵阵咆哮从深海轰然而来,这番力量涌至海面时,化为了摧毁一切的暴烈浪头,宛若层层巨兽行走其间,势要淹没一切,几乎与头顶乌云相连。 浪头奔涌至海岸,竟还高达数丈,铺天盖地的架势凶猛骇人,顷刻把海岸结界防线撞得崩塌,海浪又载满黑焰,迅速席卷上海岸,冲毁沿途树木与房屋。 霄山与长谣的动作都不慢,闻雨歇与傅晚当即分别掠至浪头前方,刀光将奔流猛地掀起,短暂遏止住,同时指挥弟子们重驻三道结界防线。 而沉星海面的众多魔物察觉起源之地被毁坏,即便失去了自主意识,也激起了残破污浊神魂里的悲怒,越发暴躁残忍! 此番激变不过短短片刻,黑猊在浪花最湍急沉黑之处,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灵影山的地脉灵气。 仅仅几息,巨大身躯被充盈得越发沉黑,魔雾翻涌的痕迹逐渐消失,有了凝结实质的预兆 祂因这座海岛而生,是灵影山的神灵,岛上的万千生灵都是祂打发漫长岁月的玩物,如今要把属于祂的东西物尽其用,理所应当。 祂感受着灵影山的痛苦挣扎,顿感报复的畅快,随之睥睨沦为地狱深渊的沉星海,抬眼冷嘲道:殊琅,区区妖灵,胆敢弑神? 话音落下,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声。 是了,方才怎不见殊琅出手 殊琅何在? 山灵的疑惑才起,强大敏锐的灵感倏然察觉危险气息逼至眼前,黑猊浑身魔焰警惕竖起,却为时已晚。 与九道魔气相连的地脉节点涌上一阵蓝澈光晕,顺着魔气急速飞窜攀登,与沉黑魔气混为一体,甚至强硬渗透。 蓝澈光晕乘着九道魔气,转眼便注入了黑猊体内! 那些蓝澈光晕竟是万千铭文,九道魔气早已因此凝固滞涩,不断输送的地脉灵气更是断了。 山灵沾上蓝澈铭文,便意识到殊琅埋在地脉里的禁制法阵暗藏玄机,进入体内的净化铭文霸道猛烈,祂剧烈一挣,想要与九道魔气断开连接。 然而被铭文反控制的魔气没有让祂如愿,与蓝澈光晕纠缠的魔气在巨大黑猊周身围绕几圈,蓦地收紧,将祂牢牢束缚在半空中。 黑猊难以置信地抬首,只见那袭墨蓝身影悬在九道魔气的半途,万妖王的妖力从雪亮剑刃倾下,顺着蓝澈铭文注入九处地脉,当即遏止了地脉灵气的流失。 而那妖力竟还逆流而上,涌入挣扎不能的黑猊体内,与铭文相互配合,将灵影山的地脉灵气强行掠夺出来,又随着万妖王的强盛妖力,顺着九道蓝澈通道注入灵影山地脉。 破败的灵影山倏然被九道流转不息的蓝澈光晕照亮。 分崩离析早已停止,摧枯拉朽的万物开始迅速复苏,而得益于万妖王的妖力,凝滞百年的地脉灵气还得以被推动了些许 纵使山灵是灵影山的神灵,而万妖王却是执掌灵影山的王,灵影山万物对王敬重信任,又依赖亲切,情感中带有难以褪去的温度,是遥远缥缈的神灵无法相比的。 万物因万妖王的庇护得以生生不息,此时被妖力安抚,无不顺服欣喜。 察觉体内力量不断流失,身躯溃散加剧,黑猊惊怒挣扎不休。 祂顷刻明白,清宴在地脉处留下的禁制也有监测铭文,恐怕早已察觉祂在地脉处动的手脚。未曾拆穿,不过是将计就计,引祂作茧自缚,借毫无防备吞噬地脉灵气的契机,将祂牢牢束缚。 蕴着强大妖力的剑光转瞬便到,剑锋凌空落下,黑猊奔涌不休的魔气顷刻被削去一半,溃散在那雪亮剑光之下。 黑猊怨恨抬眼,便见锋利剑锋后的那双蔚蓝眼眸蕴着盛怒,明明燃着怒焰,却如世间最冷厉锋利的寒冰,比载川剑锋更让人胆寒 是被触到不可侵犯底线后的无情。 若神妄图主宰灵影山的命运,我便弑神又如何? * 墨蓝身影携着威势逼人的剑光,与巨大黑猊打得难舍难分,又逢灵影山震颤,沉星海范围被笼罩上更为昏暗混沌的狂风暴雨。 即便悬在半空,周身的海水潮湿气息越发浓郁,竟让人怀疑早已深陷海中。 夏歧早已将秋颂拎给一名猎魔人带走,又把秋颂仓促塞给他的芥子收好。 芥子里装有神医谷谷主的所有法器,私藏的和谷中供奉的若是丢失,神医谷的传承得断去一半。 一众浑身黑斗篷的猎魔人应召聚集在他身后,晦暗暴雨更显武器森寒,严整地随他踏浪迎战。 潋光当仁不让地对上为首那名魔化妖修,数招以后,夏歧才把犹疑目光从那魔雾模糊的面上移开,只觉得这黑影与周围近百道黑影并无区别。 就像最初遇到月珞时,旁人甚至分不清男女。 他的神识透过藏在衣襟内的固魂匣,向缩至拇指大小的月珞问道:此人当真是月姑娘的道侣? 月珞的回应十分焦急,甚至激动得有些发颤:是逐青!我与他的神魂有婚契相连,认错不了! 夏歧神识漾开,一探逐青与四周的魔化妖修,没有在他们身上察觉罪业与血煞之气,不由松了口气。 想必逐青等人是留在灵影山的最后一批妖修,百年前甘愿将神魂禁锢在故乡,还没来得及被山灵当做灭世武器。 幸而他在行动前留了个心,让猎魔人牵制魔物而非杀绝。 这近百名妖修的修为不俗,想必都是万妖王的得力臣民。而如今有万象盒,他们都有被净化而重生的机会。 逐青不愧是万妖王座下猛将,一柄长.枪舞得出神入化,招招藏着密不透风的凶狠杀机,经过魔气加持,每回袭来的寒芒都不留生还余地。 然而潋光的凶狠有过之而无不及,崭新的身躯没有了引渊的约束,每逢战斗,夏歧只觉越战越酣畅,恣意无比。 此时他甚至一手提剑应付,另一手还有余力把固魂匣掏出来,在逐青面前晃了晃,并扬声说道:兄弟,看看此物中的人 谁知对方魔焰一烈,仿佛受到不小的刺激,攻势徒然凶猛。 夏歧才察觉这番动作有点你道侣在我手上的挟持意味,但任由他百般解释,对方都无法沟通。 月珞许是不想让两人受伤,急声请求道:王后,你将我放出来,我试着唤醒逐青 夏歧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成,这里魔气浓郁,月姑娘神魂本就脆弱,不能有一点闪失。而且这些妖修已被山灵操控,不会轻易恢复神志。 他思索片刻,在秋颂的芥子中摸到了万象盒,心生一计,又看向远处与黑猊缠斗的清宴。 那袭墨蓝身影正悬在五花大绑的黑猊身前,暂时停止了战斗,他不由趁机从剑穗芥子联络上对方,询问了万象盒同时净化近百人的可能性。 许是时时牵挂他的安危,清宴的神识始终通过剑穗留意着他,芥子那头很快便有回应:阿歧把万象盒给我,我用九霄修改万象盒的铭文,加烈术法效果,也让净化范围能覆盖所有魔化妖修。 夏歧心里赞叹,他那万能的道侣永远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把万象盒取出,放入与清宴同享的芥子中。那片草地还没有撤去,雪灵鼬立马哒哒跑来,闻闻舔舔他的手,他见缝插针地揉了一阵小脑袋,补充了今日份的毛茸茸需求。 同时乐滋滋地向清宴自荐:柏澜,那我去把他们聚在一起,保准不落下任何一位。 潋光当即一改与逐青缠斗的攻势,利落抽身离开。 夏歧用影戒重新部署周围的猎魔人,同时向月珞简述了计划。月珞又惊又喜,小小的身影紧张地贴在匣子透明的壁上。 片刻后,夏歧与弟子们配合,将剩余魔化妖修一个不落地引入悬停符阵。 他掏出清宴改装完毕的万象盒,刚要寻找雪晶,竟发现万象盒蕴满万妖王的妖力,不由暗自赞叹自家道侣的贴心,连同动力源也准备齐全,没有需要他发挥的余地了。 他抬手抛出万象盒,万象盒便自动悬浮到三丈之宽的悬停符阵上。 万象盒开始旋转变幻,层层净化法阵便依次落下。万千蓝澈铭文宛若繁星坠落,笼罩住凝固的黑影们。 万象盒不断根据法阵中的净化状态自主转变术法,切换法阵,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他的神识留意着法阵,随之察觉万象盒中的妖力竟蕴着意识,正监测着法阵的变换情况,会在稍有滞涩时及时调整。而法阵中的魔化妖修因万妖王的妖力而乖顺不妄动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的墨蓝身影,心里嘀咕自家道侣万事周全,操心颇多。 万象盒的铭文法阵经过增强,还有万妖王的妖力加持,法阵中的沉黑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褪去,众人宛若被洗净污泥,开始露出原本样貌。 片刻后,万象盒落回夏歧手中,而悬停符也慢慢被撤去。 近百名妖修与月珞被净化时模样一致,意识没有完全恢复,神色极为迷茫呆滞,却不再有杀意。 他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纷纷缓慢望向一个方向,那是万妖王的位置。 只有片刻前与他交手的黑影一动不动,一袭竹青箭衣英挺,正紧紧盯着他手中的固魂匣,满是通红血丝的双眼装满不舍。 不舍? 夏歧疑惑蹙眉,刚要说话,变故便是在此时发生。 被魔气捆绑的黑猊忽然久久长啸,声波震荡着海面,貌状疯癫。 而神魂已被净化的妖魂们却倏然移动,如同被吸走,被迫急速飞掠向黑猊,即将被吞噬殆尽! 夏歧目光一凛,山灵能控制妖修们一齐迎战,如今眼见棋子失去价值,便毫不犹豫地过河拆桥。 想必山灵被清宴久久封住自由,终于意识到在消散前无法脱离清宴的禁锢,才狠心吞噬妖魂,想要获得更多力量。 夏歧提剑便上前阻拦,却发现妖魂们的神色不再呆滞,齐齐望向山灵方向,神色莫名带着愤怒和决绝。 他心下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忙调出芥子中的禁锢符咒想要阻止。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在第一名妖修彻底融入黑猊时,黑猊的怒吼便转为了痛苦嘶叫。 他眼尖,倏然发现掠往山灵的第二名妖魂手中,握有一抷漆黑烟火。 虽只是一点,只要没入黑猊满是魔气的身躯,黑焰便会扶风飞窜! 夏歧心猛地一沉,背脊窜起一阵冷汗。 黑焰能燃尽一切,自然也能把山灵剩余的魔气尽数烧光。但山灵谨慎,利用黑焰,又能精准避开黑焰。 百年前山灵因吸取黑焰而被封印,恐怕妖魂们在恢复意识的一瞬,便知晓被山灵吞噬的宿命不可逆转,当即有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但妖魂一旦沾染上黑焰便无法再挣脱! 近百名妖魂整齐肃然地朝着遥远的万妖王躬身一拜,目光尽是敬仰与不舍,却都要主动去握住周身黑焰。 然而下一息,一阵剑风将四周黑焰尽数逼远,夏歧持剑拦在黑焰前,许是气势太摄人,没有一名妖魂敢越过他。 正当他不知如何劝说,被拦截的百名妖魂脚下倏然铺开一个禁锢法阵,将所有人困在其中。 逐青倏然睁大眼,眼眸倒映出一道转瞬出现的墨蓝身影,正劈开波澜,乘风而来。 他的目光寸步不离,眸中迷茫已然尽数消失,浮上又悲又喜的激动,下意识往前踉跄了一步,似是想拜,却被清宴扶稳身形。 他便想去攥紧墨蓝袖角,奈何魂魄太轻,在袖角留下的痕迹甚至比不过风,徒留手指微颤着。 百年前的惨烈一战,君臣间没有只言片语的告别,这百年来,妖修们魔化的怨魂自愿锁在灵影山,不辩时辰,浑浑噩噩,漫长光阴无穷无尽,又宛若弹指一瞬。 此番再见,中间相隔了冗长而沉重不堪的岁月,满眼物是人非,还已经走到了魔患的终局。 饶是曾经巧舌如簧的逐青,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逐青身后的百名妖修整齐参拜,目光狂喜而恭敬,心绪复杂的呼唤声化为了狂风骤雨里的低语。 清宴淌过猛烈浪头也姿态从容,稍一抬手,便有一阵风把所有人扶了起来,他细细打量着旧友,唇角浮起怀念的笑意。 夏歧能从那浅淡笑意看出,如今与臣民与旧友相逢,他的道侣十分开心。 逐青随之笑了,好似明白旧友间的不必多言,他神色慢慢肃然,声音尚且沙哑低缓,却能吐出完整的话:王,只要我们携带黑焰,让山灵吞下待积攒足够多的黑焰便能将祂封印那时海啸平复,黑焰会恢复平息我们可以应战 夏歧明白了妖修们的计划,黑焰能被束缚在沉星海上,但只要山灵还在,就会掀起波涛,让黑焰随着浪潮蔓延。 只要先封印了山灵,沉星海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恢复黑焰平铺海面的状态。 毕竟黑焰太过残忍无情,又不可彻底熄灭,逐青的策略的确最为稳妥而且看得出,逐青害怕他们的王与神灵对上,会像百年前一般陨落。 清宴却摇头,目光温和而不容置疑:逐青,此番结果若是还与百年前一样,我便愧对族人的牺牲。 说完一顿,又缓声安抚道,有我在此,不能让你们再做牺牲。 夏歧听到这里,也解释起局势:现在与百年前可不一样了,所有门派都联合了起来。别看这山灵声势浩大,却是我们占优势,顺风局哪有我方吃亏的道理。等这一战结束,妖灵们便能随万妖王回家了。 他加把力止住逐青送死的念头,将固魂匣轻轻一抛,悬在逐青眼前。 逐青忙伸手去接,奈何魂魄不能触物,便用手掌小心护着匣子,紧紧盯着里面的红衣小人。 得以重逢的道侣不知用神识交流了什么,几息后,逐青忽然笑了,望向清宴:能回灵影山固然好但最重要的,是王和大家能平安 匣中的月珞续上道侣的话:即便灵影山回不去,我们愿意跟随王去任何地方。 清宴一顿,未见意外,蔚蓝眼眸浮起温和怀念的笑意。 * 沾染上黑焰的黑猊痛苦而惊怒,祂未曾想过那些蝼蚁生灵竟有反抗的心思,竟还让祂再遭受百年前的禁锢之苦! 恋耽美 -鹿阿玄(125) 剩下的原身本就在不断消逝,如今沾染黑焰,燃烧得更快,更可恨的是蕴着万妖王妖力的铭文也在体内净化魔气,祂愈发难以加剧沉星海的风波 不甘与憎恨越燃越旺,黑猊眼里被逼出穷途末路的血气。 祂干脆调转体内魔气,催得融入身躯的那一点黑焰飞速蔓延,转眼便让黑焰熊熊燃烧遍浑身。 暴虐的黑焰随之吞噬了体内的蓝澈铭文,黑猊也狠狠挣脱了束缚,巨大身躯向着沉星海跃去。 黑猊燃着滚滚黑焰,清宴的载川剑气带着崩山之势,前来阻拦,而他的身后,一众苍澂弟子顷刻在海面筑起防御法阵。 然而黑焰与山灵的魔气相互吞噬,烈焰势不可挡,撞开了一切阻拦,将所有法阵铭文燃烧殆尽。 巨大黑猊轰然没入海面,海水滔天飞溅,顷刻搅起了巨大漩涡,将海面所有黑焰尽数卷了进去。 沉星海骤然沸腾,掀起惊天海啸,深海的巨大魔妖兽纷纷暴躁上游,海面的弟子不断被拉扯进墨色沉沉的沉星海,身葬魔物腹中。 而临近海岸的地州暴雨泼天,整个云章的魔物如同被召唤,从昏暗暴雨的阴影中露出身形,化为滚滚乌云涌向沉星海! 海岸的结界防线再次崩塌,所有弟子动作迅速,又重新筑起七重结界来阻挡。 黑猊玉石俱焚地吞噬了沉星海上的所有黑焰,在海底肆意搅起飓风,海啸震得天地间一片颤动,沾染黑焰的汹涌浪潮含怒冲出海岸,扑向海边的地州。 混乱之间,一声威势摄人的龙吟穿透云霄。 夏歧愕然望去,只见巨大黑龙在海面盘桓几息,朝着漩涡怒潜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十分抱歉又是两章合一_(:з」)_ 最近情况特殊,小伙伴们出门在外注意防护,要好好休息呀。3 第168章 斩恶潮 万妖王化为原身黑龙入海的一瞬,闻雨歇头皮一炸,背脊顷刻冒出一层冷汗。 她不再管眼前的魔物,扭头便亲自前往海岸,调遣沿岸修士迅速追加无限层结界防线整个云章的魔物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同时,没有拜入门派的散修们,以及从南奉救回的妖修都纷纷前来支援。 全云章尚有余力的修士都汇聚在狂风骤雨的沉星海岸,一齐抵御魔物,迅速筑起道道防线。 几息之后,剧烈震荡从沉星海海底爆发,掀起的凶猛浪潮狠狠撞在海岸结界上,十多重结界壁发出难以负荷的嗡鸣声,悬着每个人心脏的细线险先崩断。 万妖王黑龙与山灵黑猊在沉星海下互相撕咬,几欲将整个沉星海颠倒过来! 净化后的百名妖修被夏歧收入另一个稍大的固魂匣中,即便海面危机四伏,三个门派的弟子也尽量将没有沾染血煞罪业的魔化妖魂聚起来,以便日后净化。 然而海中漩涡渐深,宛若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所有弟子和魔物都纷纷避而远之,生怕被绞碎一切的罡风乱流扯入深海,那便再无生还可能。 夏歧正悬在漩涡上空,震惊地看着海下两道巨大阴影搅起波涛汹涌,猎猎黑斗篷宛若被烈风撕扯的枯叶,他的身形却纹丝不动。 山灵在沾染黑焰之前,是一直忌惮黑焰的,毕竟百年前的禁咒痛楚几乎能刻进神魂记忆里。山灵也一直知晓,没有任何事物能在黑焰里脱身,神灵也是。 然而如今黑猊索性吞噬黑焰,玉石俱焚,是终于察觉在万妖王的威势之下,祂几乎没有逃脱生还的余地。 但黑龙与之对峙,岂不是也要沾染上黑焰? 深海回荡着阵阵盛怒龙吟,整片沉星海似乎与万妖王的愤怒遥相呼应,震荡不休。 他顷刻焦急得脸色苍白,提着潋光便要冲进漩涡 下一息,漩涡忽然高高炸开惊天巨浪,暴虐水花敌我不分地把夏歧掀出几丈! 只见黑龙腾海而出,漆黑湿润的龙鳞在昏暗光线中也隐隐泛着光泽,显更一身矫劲华美,威风凛凛。而利齿紧咬黑猊脖颈,利爪撕扯住黑猊的心脏,将黑猊从海中不由分说地擒了出来。 两只巨兽腾空而起,直入云霄,投下的阴影几乎遮蔽了海域的所有天光。 被擒出海的黑猊又恨又怒,痛苦嘶嚎,身形竟在黑龙的钳制下化为流动魔雾,瞬间得以逃脱! 那魔雾却并未离开,反而狠狠缠上黑龙的身躯,意图让滚滚黑焰烧至黑龙身上。 然而下一息,一阵蓝澈雪亮的雾光从黑龙身上漾开,宛若缠绕着黑龙的祥瑞之气,令黑龙威势摄人的巨大身躯更显神性。 魔雾被灼痛一般,猛地收缩翻涌,忌惮地连退几丈。 夏歧看得目瞪口呆,神识一探,才知道那蓝澈雾光竟是妖力与苍澂净化术法的结合。 他明白了雾光的由来,只想一拍大腿给清宴叫一声好黑焰是诸多禁咒炼制为流动状态的火焰,清宴便用相同原理,将妖力与净化术法混合压缩,成为能驱逐黑焰的雾光。 不过黑焰太过暴虐,只有万妖王妖力与苍澂掌门的术法能支撑这番效果。 两只巨兽的缠斗让沉星海上空风云色变,海潮却因黑猊被牵制而平息不少。 但沉星海的黑焰即便被黑猊吞噬了大部分,剩余黑焰与海面魔物不断互相吞噬,黑焰又在凭空飞窜,星点便能燎原。海面转瞬重新蔓延起沉黑烈焰。 而战线还往岸上推进了许多,要是再起风浪,带着黑焰的波涛便要到达锦都了。 在原本的计划中,清宴会斩杀山灵最后的原身,让山灵彻底消失。黑焰即便在沉星海上重新蔓延,只要等波涛平息,便有时间布置九霄吞云阵来净化。 然而如今黑猊选择玉石俱焚,不留生念,与黑焰互相利用,彼此壮大,待到黑猊消散时,被山灵魔气喂饱的黑焰会更为暴虐,不仅会立马炸开,还比海潮更汹涌,根本无法平息,届时恐怕难以收场。 夏歧蹙眉思索着,之前逐青的计划确实稳妥,用黑焰先封印住山灵只是没料到,山灵玉石俱焚的心意坚决,亲手将自己焚烧起来。 而且要靠牺牲妖修来获取优势,完全不可取。 他心里叹息,若是有现成的九霄吞云阵就好了,如今就算以清宴的绘阵速度,也是来不及的。 主意刚好打到九霄吞云阵上,夏歧便察觉清宴通过剑穗芥子与他说话:阿歧,要辛苦你走一趟沉星海底的水下锦都。 他愕然抬首,见黑龙与黑猊打得胶着,意识到清宴想到了应对之策,忙应道:柏澜你说,需要我做些什么? 那边很快继续说道:竹溪在水下锦都布下防御法阵,如今行将失去动力源而崩塌,你去将所有法阵收入九霄中,我便能拆解出现成的铭文,组合成九霄吞云阵。 夏歧一愣,若是要徒手绘成繁复而容错率低的九霄吞云阵,需要不少时间,但如今九霄中已有法阵样式,又能填入现成铭文,岂不是更为简单迅速? 他心头一喜:好,交给我吧! 不过法阵若是撤去,沉星海乱流凶猛,水下锦都又该怎么办 向来周全的清宴从未让人失望,随之补充道:在收取法阵前,可启动夜明珠将水下锦都护住。夜明珠送给阿歧时便已另认新主,它会听阿歧调遣。 夏歧见万事周全,不由笑了笑,神识迅速往沉星海下潜,探查水下锦都的位置,同时应道:我知晓了,定不负柏澜所托。 我已把九霄放入芥子,我的神识与阿歧的剑穗相连,九霄会听你调遣,清宴交代完,又几不可察地轻轻一叹,蕴着几分很难辨识的无奈,才语气肃然地嘱咐,但要记住,阿歧的安危最重要。海下魔物与乱流万分危险,阿歧要时时小心。 破局办法就在眼前,还能由自己亲手推动,夏歧兴奋无比,用影戒给弟子调整部署后,他撸起袖子:我知晓的!柏澜也要多加留心。 昏暗聒噪的暴雨中,潋光化为一道坠落的流星,转眼便带着夏歧沉入海中。 那一瞬间,耳边一切嘈杂喧嚣的声音尽数隐去,像是被隔了一层梦境般遥远。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不见天光的广袤海洋,还有随着暗流传来的阵阵闷声轰隆。 行至深海,那袭黑斗篷孤独而渺小,几乎与暗沉海底融为一体。 他隐去自身气息与剑气,流畅避开了海底缓慢遨游的巨大海鱼,以及蕴着强烈力量的暗流漩涡。 夏歧继续下潜,在不见万物的海底急速前行,深海的无边无垠与冰冷黑暗化为令人胆寒的压迫,乱流与夜明珠结界互相撞击出阵阵嗡鸣,是此时唯一能清晰听到的声响。 他极致凝神,片刻便来到了神识探测到的入口。 眼前空无一物,他却笃定驻足。 上次进入水下锦都,是依托长谣掌门信物,这次没有信物,却也不需要,他只需将法阵替换为夜明珠结界便可。 他悬在结界前,思索着如何向结界中的竹溪说明状况,同时伸手进芥子中去找九霄。 只见那画卷安静躺在桌上,雪灵鼬正趴在另一侧桌沿,警惕盯了片刻,歪头从身边的小碟里吃几口肉,又继续盯着,仿佛只要这陌生画卷一有异常,它便跳上去咬出几个洞。 苍澂历代传承的信物法器,看起来竟温和无害但作为阵眼时,启动方法却不那么温柔。 九霄拿在手中,夏歧便立马启用夜明珠搭建防御结界,固若金汤的赤红光晕蔓延开,将水下锦都密不透风地完整笼罩。 就在这时,眼前还没来及收纳的法阵结界壁忽然有波纹漾开,宛若层层涟漪,像是有人在召请着他。 他才警惕一愣,便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倏然裹住他,将他强行薅进了结界里。 一番变换身位的移动后,他抬眼便看清了眼前的宽敞广场。 他竟不止进入结界,还已经到了水下锦都的城中央是所有法阵阵眼的所在位置,也是百年来竹溪未曾离开一步的地方。 所有法阵铭文的灵气收束之处,一袭碧衣的人温雅端庄,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小歧来了。 这话却不是出自竹溪,夏歧讶然望向不远处的云镜,银发白衣的逸衡正闲散端茶,面上未见意外,也含笑看着他。 好似他们都料到夏歧会来。 此处隔绝了深海暗流的喧闹与波澜,宛若隐于锦都某处的静谧院落,除了光线昏暗了些,无端让人安心平静。 他忙向两人执了晚辈礼。 再见到竹溪,他难免想告知对方找到苏菱的事,但如今苏菱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事,又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与对方那双淡然洞悉的目光相对,他又倏然明白,竹溪未必需要他来告知。 见他欲言又止,还陷入沉默,竹溪先含笑问道:小歧,我该如何配合你们? 夏歧蓦地回神,想起此趟目的,忙把沉星海的状况与清宴的计划简述了一遍。 竹溪眼中笑意渐深:难为殊琅了,竟走到了这一步。说完又看向夏歧,眸光温柔,你们这一路的事,逸衡与我说了,实在艰辛。好孩子,受苦了。 夏歧一愣,不由顺着此番话回想从陵州到南奉,再回到沉星海的这段时日,的确坎坷万分,处处艰难 为了平息魔患,每个人都牺牲了很多。 只是三位掌门的长辈都未曾说过这些话,清宴与闻雨歇性格坚韧,也用不着长辈来安抚。而他此时听到这番饱含担忧的话,眼眶无端有些热。 他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轻声回道:许多人都已经牺牲了,我如今能好端端活着,算不得苦而且前辈们也牺牲了太多 说到此处,他想到逸衡的消逝不可阻挡,而竹溪镇在深海百年,不由眸光一黯。 他随之想到了值得高兴的事,抬起沾染明亮的眼望向竹溪:如今将水下锦都的法阵换为夜明珠,我便可以带前辈出去! 然而竹溪却不见欣喜,只安静看他片刻,柔声唤他:小歧,过来。 声音轻得宛若无法沾染上衣袂的一抹风,想去挽留,又稍纵即逝。 夏歧一愣,忙快步接近阵眼。 睁眼结界的层层蓝澈光晕后,竹溪的笑意稍敛,声音轻至只有夏歧听得到:这些法阵的动力源,是我的灵气,阵眼是我的神魂。我的躯体早已在乱流中逐渐消逝了。 夏歧瞳孔一缩,心脏狠狠摔下悬崖,四分五裂。 他茫然地看着竹溪,又回头看向云镜中的逸衡,想辨识真假,却见那人垂着眼,不辩情绪。他才蓦地明白,竹溪是不想再让逸衡听到这些无可逆转的事,想必是怕对方再伤心。 难怪水下锦都的法阵能运转百年毕竟烧的是元婴修士的神魂。 待法阵撤去,这缕神魂也该消失了。 夏歧下意识握紧九霄,只觉得喉咙干涩: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忙把所有芥子翻了一遍,本能地想找出帮得上忙的法器,却都是徒劳。 修士不比妖灵,若是躯体消逝,神魂破损残缺便很难弥补,即便能延缓陨落,却无逆转的可能。 就连他机缘巧合的起死回生,也有着神魂完整的前提。 他深感无力,心里焦急,竹溪却笑着轻轻摇头,温声开口:好孩子,我对自己的消逝并不难过,你也无需为我伤怀。好了,说起来,你是该带我离开。 夏歧一愣,抬头看向阵眼中的人,那人镇在冰冷死寂的海底百年,却依然带着一身令人安心的温暖柔软,像极了锦都春夜的潺潺月华。 而竹溪看向云镜几息,眸光一动,露出罕见的松散俏皮神色,但某一瞬间,夏歧从中敏锐捕捉到一丝看不明的情绪。 搭把手吧,逸衡仙尊,送我一程。 夏歧不知竹溪是什么意思,却听到云镜中的逸衡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四周太寂静,那声叹息里的疲惫十分清晰。 逸衡像是无可奈何,索性随他,懒散应道:走罢,一起走。 话音一落,云镜倏然蔓延开细密裂痕,原本清晰的镜面慢慢破碎,倏然崩塌。 溃散开的斑驳灵气碎片忽然被一袭白衣穿过,又在那银发上化为细碎荧光。 夏歧愕然看着逸衡凭空出现,走到阵眼前,才察觉逸衡也是神魂状态但打破云镜,是不打算折返原身了。 两名百年未见的挚友隔着结界壁沉默对视,竹溪声音有些低哑:你不必在此时 逸衡笑着打断:以后没有我需要操心的事了,多留几年也没有意义,到时候我独自离开,也未免太无趣,还不如赶竹溪这一趟。 夏歧目瞪口呆地听着,总觉得眼前两人决定了什么不能挽回的事,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郁,忙从芥子掏出几个固魂匣:前辈们别急着去别处,我这里有固魂匣,可以先将神魂收纳其中之后再寻找机缘。 两人的目光聚在他手上,逸衡负手煞有介事地打量片刻,笑道:这匣子倒是精巧。 还没等夏歧乘胜追击地继续介绍,逸衡含笑看向他,随之伸出手指,抚上他手中的九霄,小歧,用九霄收纳法阵罢,记得不能落下一个铭文。 下一息,九霄感应到苍澂前任掌门的气息,顷刻在夏歧眼前展开画卷起初是空白,几息后,浅淡颜色开始慢慢勾勒出繁复法阵,层层相叠。 而笼罩水下锦都的法阵没有任何颤动,只是悄声无息地黯淡下去,开始褪色,正在不断被收束进九霄画卷之中。 逸衡终于得以站到竹溪身侧,两人相视一笑,身形竟开始慢慢淡去。 恋耽美 -鹿阿玄(126) 夏歧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两人的神魂与支撑神魂的剩余灵力融入了铭文中,一齐填入了九霄。 他怔怔看着逐渐稀薄的两道人影,终于明白了对方之前说的离开,是要用神魂与灵气填入九霄,化为动力源。 他焦急得想上前阻止,却又仓促停住,他蓦地意识到这是两位前辈的选择,早已成了定局,便一时进退维谷,僵在原地。 眼前的九霄画卷上,法阵与铭文越发清晰,他心里却漫上难以驱赶的低落苦涩。 然而两位祖师爷没顾上独自伤神的小辈,如今得以相聚,竹溪与逸衡都十分开心,正笑着低声交谈,不像共赴终途,仿佛是再平凡不过的挚友小聚。 他便识趣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后,逸衡终于看向他,眸光有几分狡黠:小歧,阿宴有事瞒着你。每回启动九霄,都需倾入持有者的神魂灵气,阿宴定是打算在拿回九霄以后,背着你填入神魂。 见他瞳孔一缩,逸衡又老神在在地开口,不过如今有了我的神魂,便不用阿宴牺牲。待会你归还九霄,先诈他一诈。 夏歧心中复杂情愫一滞,只觉哭笑不得。 九霄收纳法阵到了末尾,深海如暗夜,万千铭文繁星般涌入九霄,画卷慢慢载满了璀璨星光。 四周光线越发黯淡,那两道身形也稀薄得几欲消失,他们却浑然不觉。 竹溪笑着数落挚友:你怎么破坏殊琅与道侣的感情? 逸衡慢悠悠道:我那傻徒儿行事总是默不作声,我这可是帮他一把,小歧日后便能借此向他讨回一局。 闲聊的话音一落,庇护水下锦都百年的法阵尽数消失,只剩赤红结界壁在广场上投下昏暗斑驳的光影。 夏歧默不作声地握紧九霄,心里清楚,这百年来,眼前的两人都在等这一刻。 如今让这些蕴着竹溪神魂的法阵物尽其用,两人又得以解脱,未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模糊不清的两道影子朝他颔首,逸衡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生与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尽兴走完这一程便好。小歧,有人在等你,你该走了。 夏歧眼眶倏然发烫,他单膝朝着两道身影跪下,无声抬手按住心脏,肃然阖眼,缓慢行了猎魔人最郑重的一礼。 再抬首时,眼前只剩空荡荡的锦都广场,潮湿冰冷的气息缓慢蔓延开,这座城池寂静得几近落寞。 * 返回路上失去了夜明珠的庇护,夏歧在乱流中御剑前行,稍有颠簸。 接近海面时,夏歧劈开了一只尾随追杀过来的水生魔物,从海面跃了出来,迎上泼天暴雨与汹涌波涛。 周身顷刻便有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接近,他稳稳落在了黑龙身上。 巨大黑龙载着夏歧穿过茫茫雨幕,腾空潜渊。 他低头看向手中九霄,九霄中已然收纳了水下锦都的所有法阵,而逸衡与竹溪的神魂灵气化为了将近一半的动力源却还是差上一半。 他心念一动,便要往九霄中注入灵气,而下一息,九霄倏然在他手中消失了。 不辨万物的狂风骤雨中,黑龙用神识与他交流:九霄只接纳持有者注入的动力源,而这次要让法阵运转更久,不能再将魔气作为动力源。 夏歧一愣,顿时明白了九霄的去向,不由半跪在龙角边,歪头佯怒看向黑龙那饱含威慑的巨大瞳孔:唬谁呢,十方阁祭坛的九霄吞云阵,用的便是三位掌门的神魂与灵气。而且柏澜竟不曾告诉我,每次启动九霄都需要注入持有者的神魂! 他原本以为逸衡注入神魂后,九霄便永久激活了若不是这法器通天彻地,谁愿意用这贪得无厌的玩意儿? 黑龙沉默片刻,周身的蓝澈雾光与不断袭来的黑猊频频相撞,黑龙却将头顶的人护得很好。 如今我神魂坚韧,少去一点 黑龙的话说到一半又沉默,夏歧便知晓对方探查了九霄,察觉到其中蕴着竹溪与苍澂前任掌门的神魂灵气想必也猜到了水下锦都发生的事。 黑龙知晓自家道侣的秋后算账是谁人引导的,却不见意外,只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想到两位前辈的牺牲,夏歧心间涌上低落,他抱着龙角依赖地蹭了蹭,想汲取温度一般。 他轻声道:柏澜,九霄所缺的动力源,也让我填上一半吧。闻掌门等人在海岸阻止波涛,不能有任何疏漏。如今我们并肩作战,该有点战友间的信任嘛,分摊一下伤害,战后一起养伤便更快。 黑龙沉默许久,终是应下了:九霄阵成之后,再添入动力源。 夏歧笑起来,若是此时注入,他们便打不过黑猊了。他抱着龙角温柔亲了亲,说的却是:柏澜可别躲着我先行动手。 黑龙低笑了一声:阿歧方才还说要信任战友。 夏歧弯唇,从黑龙身上站了起来,一振潋光,黑斗篷猎猎飞扬,雨水在剑刃上溅出一层雪亮光晕,更显剑锋锋利:柏澜专心用九霄改阵,黑猊便由我来对付。 黑龙见他早有主意,便不再多说,回道:好,我周身的术法会抵消黑焰,阿歧别从我身上离开。 只见暴雨狂浪的天地间,矫健雄劲的巨大黑龙宛若上古神物,在空中威风摆首,便由正面对抗黑猊变为配合着夏歧。 清宴依仗自家道侣那不输自己的凶狠剑光,得以分出神,将神识潜入九霄,开始组装九霄吞云阵。 第169章 斩恶潮 带着海潮气息的暴雨泼天盖地,将沉星海笼罩在震耳欲聋的聒噪中。 天光被冲刷得破碎斑驳,旷野昏暗不辩时辰。 沉星海岸,闻雨歇带领所有修士不断加固结界防线,与混杂黑焰的凶猛浪潮对抗着。 傅晚片刻前收到了门主的传信,得知了九霄即将启动,正与明微一起率领弟子们在海域内牵制住魔物,避免黑猊吞噬魔物来增强力量,同时加快收集能净化的魔化妖修,毕竟九霄吞云阵对禁咒术法和魔气的净化是敌我不分的。 灵影山上空,两道巨大身影遮天蔽日,万妖王黑龙与山灵黑猊正频频相撞,两只巨兽都怒到极致,不顾生死地激烈缠斗,声势震荡旷野。 而矫健凶猛的黑龙身上还有凌厉剑光暴涨,威势便稍胜一筹。 脚下的龙身配合着夏歧移动身形,他再次用潋光把迎面攻来的黑猊掀退几丈,剑刃激动嗡鸣。 黑猊身躯巨大,黑焰熊熊,与之对上,周身犹如被沉黑乌云密不透风地笼罩,且黑焰的禁咒气息太浓太烈,刺激得神魂一直痛苦地绷紧。 黑猊气焰嚣张的攻击转瞬又袭来,夏歧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那剑光蕴着的凶狠杀意不输对方分毫。 黑龙虽分出大半精力潜入了九霄,专心组合法阵,矫劲龙身却依然可以与他默契配合着,让他在宽敞的龙身上灵活走位。 战至酣畅,夏歧莫名有些开心。 他与傅晚成为配合默契的搭档,是五年间无数次并肩作战才磨合成的。而与清宴这般紧密无间地配合战斗,还是头一次,两人的默契却像浑然天成,无声无息又毫无疏漏。 许是面上露出稍纵即逝的笑意,绘阵御敌两不误的黑龙竟敏锐察觉到了,分出心思温声问道:阿歧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夏歧一愣,手中剑光依然狠厉,面上却没拘着,大方地露出笑容,说的却是:我想起今晚似乎是陵州千灯节,上次千灯节,我想亲近道侣还需得偷袭竟已过去一年了。 若是百年前,山灵没有被黑焰禁咒污染魔化,或许如今他们已然结束了魔患,今夜也会是个热闹繁华的夜晚。 说不定他还能带着岁岁,与清宴共赴灯会,再找个能看到全程灯火的地方相拥安眠,做点开心的事 兜头冷雨浇灭了夏歧一脑袋的热辣心思,让他直面眼前凄风苦雨和难缠黑猊,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柏澜曾经说过,只要灵影山还在,山灵便不会消失。但如今黑猊魔核毁坏,魔气也正在消散,若再被九霄净化,便连渣都不剩了。而且黑猊也曾说过会被诛杀的话这作何解释? 黑龙闻言应了一声,激战中的声音竟不失沉静,解释道:只要灵影山的地脉灵气恢复,便会孕育出新的精纯灵气结晶,也称为山灵但,却会诞生新的个人意志,不再是清时雨了。 躯体的毁坏与神魂的污染,都不足以让山灵消失,但失去个人意志,便是真正的死亡。 夏歧沉默下去,心知山灵的罪业杀孽太深,那些因祂死去的妖灵更不会宽恕祂,但想到此后世间再无清时雨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很快地,夏歧便没有机会漫游心绪了 自从他对上黑猊后,潋光太凶太厉,还依仗雾光掩护,他一人便让黑猊难以应付,黑猊也把仇恨的重心放在他身上,便忽视了黑龙并没有用上所有实力。 直至打了片刻,黑猊才警觉发现,即便黑龙与夏歧的配合天衣无缝,黑龙的精力却没有完全放在战场。 祂惊疑不定,又察觉夏歧手中的卷轴消失了,便猛然明白黑龙正在做什么。 九霄吞云阵几字在黑猊心里慢慢浮现,每个字都沾染了几欲泣血的愤怒憎恨 若是阵成,即便黑焰被祂用自身魔气喂得暴虐,会在祂死亡时汹涌爆炸黑焰也会立马被法阵清除净化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黑猊巨大的猩红兽眸浮出血染般的狠辣仇恨,祂恨不得将那一人一龙抽筋剥皮,吸髓饮血! 黑猊引颈长啸,不再畏惧蓝澈雾光,肆无忌惮地撕咬上黑龙! 夏歧清楚,清宴不能在绘阵时走岔一点心思,他便紧紧护着黑龙,应对着更加疯魔的黑猊。 但龙身太大了,黑猊的锋利爪牙与黑焰都太霸道,蓝澈雾光的驱赶稍显来不及回援的势头。 夏歧担忧地蹙起眉,忽然听黑龙说道:阿歧,我会随时与你汇报绘阵的进度如今还差九成。 夏歧一愣,清宴拿到九霄不过片刻,到底是有现成铭文,绘阵竟比想象中要快! 他神识一扫四周牵制斩杀着诸多魔物的弟子,一切都在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战斗中,不由安定心神,握紧剑柄,专心应战。 夏歧与很多濒死挣扎的魔物战斗过,也硬生生压制过不少穷途末路的凶狠,但眼前的黑猊不再畏惧雾光的灼烧,频频近身攻击,痛苦嘶鸣着也要拼死一搏,令他越发难以应付。 黑猊到底是神灵的原身,即便只剩下一部分,也强得不似寻常魔物。此时山灵魔气与黑焰已然互相吞噬完毕,黑猊疯魔一般不管不顾,一心想要他们的命,那攻势里的杀意汹涌不休,直逼面门! 不到片刻,夏歧持剑的虎口已然血迹斑斑,但更糟糕的是,黑猊撕咬碰撞过来时,那暴虐黑焰能将蕴着万妖王妖力的雾光不断抵消。 他目光一凛,潋光发了狠,将黑猊又劈出雾光范围,借对方未回来的空隙,迅速与清宴商量:柏澜恐怕得撤去周身术法和妖力了。九霄动力源还差一半,我算过,我两的所有灵气和妖力加起来,刚好够填满九霄动力源。若是你的力量被黑焰燃烧掉一部分,到时候便不够了。 九霄有着通天彻地之能,对动力源的需求几近贪婪无理,若非如此,逸衡等人也无需自损神魂。 而三位前辈依次注入的灵气,是自身灵气加之灵材灵气,但神魂能承受的灵材灵气却是有限的,需得不断调息,所以每人完成注入,都需得花十来天。 他与清宴即便拥有足够灵材,却是来不及的,只是依仗自身灵力,自然要周密谨慎。 毕竟若是九霄吞云阵无法启动,所有人至今的努力便白费了包括两位祖师爷的牺牲。 九霄不容一点差错。 黑龙闻言却沉默着,迟迟不见决定。 夏歧知晓对方在担心他的安危,毕竟黑龙身上的雾光是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的,于是心里再焦急,也温声安抚:柏澜无需担心我,即便只有潋光,我也足够与黑猊一战,还能护着柏澜。而且若是沾染了黑焰,等到九霄启动,便能将黑焰驱出体外。 几息后,知晓轻重的黑龙终是叹了口气,同时收回了周身妖力,低沉肃然地吐出四字:还剩八成。 失去雾光的庇护,一人一龙彻底暴露在黑焰之下。 黑龙的锋利爪牙将背上的人护得更严密,但黑猊已然疯魔,频频扑来的撕咬无法阻挡。 夏歧的剑光不依不饶地抵挡着黑猊,在不停歇地对抗中,那燃着黑焰的利爪在他身上划开几道伤口,黑焰顷刻便窜入肌肤,神魂随之痛苦一颤。 然而他却没顾上自己,黑龙的目标太大了,黑猊已然在龙身上留下许多伤害,他心疼得越发焦急,忙借格挡的力退至伤口边,倒入止血净化的丹药:柏澜,要不你化为人形? 黑龙沉声拒绝了:只有黑龙原身,才能擒住黑猊,不让祂入海掀起风浪。 黑猊的攻击更为密集猛烈,为了避免浪费灵力,夏歧与黑龙都没有用上治愈术法,而其他人无法接近风暴中心。 他只能从秋颂的芥子中拿出所有治疗丹药,自己猛灌了一番,又给黑龙口中塞了很多。 好在神医谷谷主的丹药向来神奇,体内钻入的黑焰虽还在,神魂灼烧之感却慢慢缓解。 他咬紧牙,捱着伤口沾染暴虐魔气的疼痛,与庞然大物一次次对上 此时身上伤痕虽多,但与缝合神魂,重塑身躯的疼痛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如今沉星海岸的防线稳住了,汹涌浪头被阻止在结界之外。 所有修士守在防线后面,透明结界壁外高涨了几丈的沉黑海水,深海的压迫莫名袭来。 所有人紧张仰着头,望向昏暗暴雨中的灵影山上空,两道巨影正激烈缠斗,那身形模糊不清,震荡却传遍旷野,无不彰显着对抗的凶险,不由令人胆寒。 闻雨歇收回视线,紧紧蹙着眉,忽然调遣起所有人继续加筑防线,一刻也不能停下,同时令弟子们加强庇护所的防御。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夏歧终于听到期待已久的沉稳声音报出 还差六成。 此时,黑猊身躯的所有魔气与黑焰互相交融吞噬,燃烧到最烈,是毁灭前不顾一切地疯狂燃烧。 黑猊所到之处,落下的暴雨也纷纷蒸发。 雨水模糊了夏歧的面容,黑斗篷上的血渍被大雨冲落在黑龙身上,与黑龙深可见骨的伤口混在一起,黑龙便倏然一颤。 凌厉雪亮剑光与汹涌滂沱黑焰的碰撞间,灵影山的暴雨中落下漫天血雨。 犹如百年前的惨烈战事一般,万物沾染上万妖王的鲜血,鲜红蜿蜒成河,触目惊心。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夏歧察觉自己的喘息声逐渐清晰,神志与思绪却因疼痛越发清明灵活。 然而神魂被灼烧的疼痛无论体验过多少次,还是分秒都化为漫长煎熬。他也明显察觉龙身的伤口处蔓延着黑焰,龙身正在剧烈起伏。 他心疼得眼眶发红,眼中血气更浓,却只能继续握紧手中潋光,一次次挥剑,不偏不倚地抵挡住黑猊袭来的致命一击。 影戒里忽然落入传信,弟子们已将能净化的魔化妖修收集完毕,请示门主,想前来帮忙。 夏歧望向迎面而来的狂烈魔焰,此时正是黑焰与魔气燃烧得最旺的鼎盛时期。 他没有答应,并立马令弟子们且战且退,牵制着魔物退出沉星海域范围。 若是九霄吞云阵来不及,即便他与清宴没有事先沟通过,他们却会用尽一切办法,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阻止暴虐黑焰坠落进沉星海。 恋耽美 -鹿阿玄(127) 稍一失神,清宴的声音倏然将他的思绪拉回,四周疾风骤雨,那话语却温和沉静。 此刻很像百年前。 夏歧一愣,见暴雨在黑色龙身上激起血雾,不由想起误入灵影山幻境时,他看到百年前那巨大黑龙被围堵猎杀的场面。 此时黑龙四周腥风血雨,鳞片斑驳,一身伤痕与幻境中垂死的黑龙身影重叠。 他心疼得呼吸一窒,紧紧咬牙,又哑声开口道:若是百年前,我也能在柏澜身边便好了 可惜即便如今他陪在清宴身旁,也不能让对方免去伤害。 然而出乎意料地,清宴却低笑了一声,巨大蔚蓝的兽瞳中,不见百年前穷途末路的悲怒,只有平静温柔的笑意:百年前满腔不甘仇恨,此刻却因为阿歧在身边,我感到万分安心。 没想到清宴说的是这个意思,夏歧心里不由一软,无声笑起来。 细细想来,他与清宴相爱的时日,除却五年前短暂安逸的时光,便是这一年来一起辗转诸多险境。 两人经历着无数次彼此遥遥挂念,无数次错身各自奔忙,连见缝插针的亲密贴近,也万分稀罕珍贵。 幸运的是,就算困难重重,他们终于得以共赴终途,已经胜过在无常命运中颠沛的大多人。 夏歧明明浑身狼狈,却不掩眸中畅意亮色,他利落拭去脸颊血渍,坚定应道:我与我最爱的人在一起,即便身处绝境,也可当做良辰。 黑龙粗壮强劲的尾巴与雪亮潋光配合,将黑猊再次击出数丈。 黑龙顺势回身,头颅温柔轻蹭身上的人。 被雨水浸透的龙角与鳞片带着墨玉般冰冷的触感,夏歧十分喜欢,抱了抱龙首,紧贴炙热气息。 险境中的亲密点到为止,一触便离,一人一龙在黑猊返回时恢复了应战状态。 黑龙随之汇报法阵的最近进度 还剩三成。 夏歧掐指一算两人剩余的灵气与妖力,心里欣喜万分。 来得及! 与此同时,苍澂弟子将庇护所的防御法阵加强到固若金汤,即便沉星海倒倾过来,结界壁也能抵挡上一阵。 所有修士牵制着沉星海域上的全部魔物,退至沉星海边缘,不让魔物上岸,也能及时撤出海域。 闻雨歇等人紧紧蹙眉,在海岸边仰头,目光穿过整个只剩疾浪暴雨的沉星海,望向灵影山上空的那两道身影。 到了如今,该做的事和能做的事,她们都已然做完,剩下的便是等待九霄吞云阵阵成 每个人都高悬心脏,焦急而担忧地期盼着。 夏歧再次挥出潋光,察觉潋光剑刃缠绕着一层黑焰,却并未觉得意外。 到了此时,黑焰已然侵入他的五脏,丹药早已压制不住神魂灼烧的疼痛,调用灵气也开始出现滞涩。 但即便反应迟缓了一些,在生死边缘淬出的凶狠劲却越发高涨,宛若一柄渴血利剑。 而见了血的黑龙也被激出嗜血凶性,带着几欲能毁天灭地的威势与狠厉,压迫感令万物颤抖胆寒。 一人一龙浑身浴血,却不显一丝劣势的颓败! 清宴的声音像是隔了漫长岁月,终于得以再度传来:还剩两成。 夏歧调整呼吸,缓解神魂灼烧之痛,看着越发狰狞的黑猊,肃然开口:黑猊的魔焰快燃至末尾了,以山灵的算计祂想必不会坐以待毙。 清宴也想到了此处,应道:我们需得尽快猎杀黑猊,以免夜长梦多,法阵要在黑猊消逝的一瞬铺开。所以,此刻我们该开始添入动力源了,否则来不及。 夏歧精神一振,又与清宴商量:若是我们一起失去灵气,恐怕会同时失去猎杀黑猊的能力。 清宴颔首,看来早有了主意,肃然开口:需得由一人先行注人动力源,另一人猎杀黑猊阿歧先来,换我应对黑猊。此行颠簸,阿歧稳住身形。 如今到了最紧要关头,夏歧不再衡量两人安危,完全听从清宴安排,并全心信任对方的筹划。 他更相信,只要有他与清宴在,一定会将他们想做的事完整完成。 烈风让青丝与黑斗篷飞扬四散,夏歧的眸光却坚定平静,看着慢慢浮现在他眼前的九霄,伸手覆盖上去。 与此同时,黑龙改守为攻,主动迎上咆哮而来的黑猊。要强杀黑猊,黑龙顷刻发了狠,兽眸中的威严变得锋利无比,令人胆寒。 颠簸动荡中,夏歧极致凝神,开始将灵气尽数注入九霄,没有一丝保留。 他随之察觉,九霄中那巨大繁复的法阵正在被不断补齐铭文,只剩一成! 然而就在此时,他敏锐察觉环伺在周身的魔气忽然剧烈翻涌,循着翻涌最烈的地方看去,竟见黑猊的喉咙正被黑龙的利爪紧紧钳制住,动弹不得。 黑猊倏然化为魔雾,逃离利爪,蕴满仇恨的猩红兽瞳几欲滴血,抬起利爪狠狠扎入自己心口,并向着他们俯冲而来 是打算提前自爆!将他们一起带入死亡深渊! 夏歧瞳孔一缩,心脏瞬间悬在一线,又剧烈跳动着撞击胸膛。 九霄吞云阵还差一成,而动力源也没来及填满爆炸却只在一息之间! 黑龙却不再迎战,忽然调转方向,载着他倏然腾空而起,换至另一片高空不断盘桓。 黑猊顷刻便追赶而来,猎猎魔焰遮天蔽日,势要与他们撞在一起! 黑龙载着夏歧急速穿行过暴雨烈风,高空罡风犹如力道巨大的风刃,几欲能撕碎身处其中的一切事物。 夏歧紧紧咬着牙,稳住身形,不管不顾地将灵气注入九霄,同时提着潋光,配合清宴劈开穷追不舍的黑猊。 挥剑几欲成了刻入神魂的本能反应,不断牵扯着剧痛的神魂,他却越战越凶狠。 九霄宛若一个贪得无厌的巨口,将他的灵气尽数吞噬,却不见餍足。 漫长而难捱的几息过去,耳边混沌模糊的声响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呼唤拨开,一声声惶急呼唤让他蓦地神魂归位,才发现竟在冰冷暴雨中出了一身汗,早已浑身脱力。 清宴的声音蕴含担忧,显得沙哑而肃然,夏歧几乎能想象自家道侣眉头紧蹙的模样。 需要阿歧注入的部分已然足够,再继续便危险了,即刻抽身! 随之又语气稍缓,肃然意味却越发浓重,距离法阵绘成还剩一成,山灵自爆的心意已决,阿歧若还有余力用剑,与我配合一战。 夏歧撑着潋光,面色发白,却见黑龙浑身见了白骨的伤痕,血肉模糊间燃着烈烈黑焰,不由紧紧咬牙站了起来:我还有余力。 四周暴雨被黑猊的魔气搅得越发急促,整片天幕陷入不见万物的沉黑之中。 黑猊携着憎恨怒火追逐过来,黑龙却不再避开,倏然调转身子,不退反进地撞向黑猊! 雪亮剑刃更是如同拼死一搏,化为饱含霜寒的剑气浪潮,将黑猊猛地掀出几丈,竟撞在一片坚硬无比的虚无上。 黑猊惊怒回首的霎时间,眼见一个法阵以祂为中心阵眼,耀眼铭文倏然往四周铺开,竟比黑猊身形还要大上一圈! 巨大法阵倏然亮起蓝澈的光,蕴满了数枚雪晶的充足灵气,将黑猊牢牢锁住在阵眼上。 黑猊这才知晓,黑龙方才在这片天域四处腾空盘桓,便是布下此阵。 然而山灵并无畏惧,再厉害的法阵,不到一刻便会被黑焰燃尽。 黑猊剧烈一挣,便察觉铭文微微松动,嗤然轻蔑一笑。 就在此时,祂忽感霜寒剑气凶猛扑来,竟宛若雪峰崩塌,浩荡冰雪倾覆淹没而下! 祂惊愕抬首,只见天地沉黑的沉星海上空,莫名有极寒大雪倾落,纷纷洒洒,十分壮观。 一息之后,祂察觉了什么,猩红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大雪! 转眼间,千万道锋利剑光朝着法阵无情落下,凝成千万柄携满霜寒剑气的光剑,朝着黑猊猛烈急速地飞射而来! 密集而无穷尽的霜寒剑气不断钉入黑猊体内,即便身后铭文因黑焰燃烧而早已松动,竟让祂在剑雨里丝毫不得妄动,更无法继续完成自爆! 黑猊兽眸睁大,恨意几欲撑破眼眶 苍澂万剑阵与霄山门主的霜寒剑气! 片刻后,黑猊牢牢钉在法阵上,在剑雨中化为了一团无声燃烧的暴烈魔气。 夏歧持剑喘息,胸腔中的灼痛几欲让他无法站稳,他却死死盯着法阵,怕极了再生变故。 然而这一次,天意似乎终于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清宴喝了一声阵成!。 夏歧猛地抬头,却不见松弛,反而目光一凛,矮身抓紧龙角,咬牙紧握剑柄,浑身绷出警惕万分的姿势。 禁锢法阵破碎的速度太快了!而黑猊体内的黑焰终是将山灵尽数燃尽了,魔气与神魂一点不剩。 于是,那团饱食了魔气的黑焰顷刻炸开! 沉星海倏然剧烈一颤,夏歧几欲耳膜破裂,浑身血液冰冷。他的神识还留在九霄中,自然也知晓九霄还差三成动力源。 他满眼猩红血气却竭力稳住心神,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相信清宴! 漫长的几息过去,他的脚下倏然一空,是黑龙消失了。 猝不及防的坠落中,他稳稳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与那双安抚人心的蔚蓝眼眸对上,他的神识察觉到,九霄在顷刻之间充盈满万妖王的灵气与妖力动力源准备完毕! 夏歧伤害累累,灵力尽失,浑身脱力,他知道清宴也好不到哪里去,才无法维持黑龙形态。 如今两人都已然做完该做的事,他一直紧绷的心也松弛下去,疲惫万分,甚至拿不出丝毫力气去验收结果。 他在自家道侣怀中轻轻吸了一口木香,就算温暖不再,只剩冰冷潮湿,还带着些许血腥,也觉得万分安心,又疲惫地抱紧自家道侣,缓慢闭上眼。 两人已经来不及离开沉星海范围,眼看炸开的暴烈黑焰纷纷落下,清宴用剩余术法起了个聊胜于无的防御法阵。 他紧拥怀中陷入半睡半醒的人,唇角弯了弯,没有去唤醒对方,只是抬眸望向天幕,蔚蓝沉静的眼眸倒映出漫天纷洒落下的黑焰星火。 * 暴虐黑焰爆炸的震荡太烈,整个沉星海为之一颤,凶猛海潮再次铺天卷地,撞向海岸。 掀起浪潮的力道前所未有地强劲,高涨的浪潮狰狞无比,海岸上筑起的结界防线不堪重负,一层层崩塌着。 幸好所有人已然躲入庇护所中,目光却透过不断破碎的结界壁,绝望而无声地望向黑焰滚滚的沉星海上空。 漫天炸开的黑焰像是灭世的漆黑星火,密集而烈烈焚烧着,尾翼带着不详的禁咒气息,缓慢坠落向沉星海。 万千漆黑星火接近海面的瞬间,旷野间倏然一阵嗡鸣,一个巨大辽阔的法阵顷刻在沉星海面上铺开! 层层铭文繁复而耀眼,宛若万千星辰闪耀,飞速流转不休,几欲驱逐了弥漫旷野的昏暗,完整覆盖了整个海域范围! 沉星海燃烧了百年的黑焰剧烈颤抖,不甘挣扎,却缓慢熄灭。 从天幕落下的漆黑星火被牢牢挡在铭文间,宛若火苗入水,纷纷消散。 而游荡在海域范围的狰狞魔物与魔气没有丝毫逃窜的机会,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便如同融化一般,渐渐消失了。 九霄吞云阵运转不到片刻,经年弥漫在整个沉星海的沉黑昏暗便都逐渐褪去,仿佛洗净污秽,缓缓露出百年前碧海晴空的原本模样。 沉星海的变化翻天覆地,庇护所中却极致安静。 每个人都唯恐呼吸太重,会惊扰了什么,让梦境顷刻碎了。所有人握紧颤抖的拳头,紧紧看着庇护所外的景色变换,直至眼眶发烫。 这些有幸战至终局的人,眼见着厚重乌云散开,疾风骤雨停歇,露出了黄昏静谧而灿烂如织的晚霞。 仅剩一道的结界壁外,沉黑的海浪逐渐平息,无声缓慢地回退,露出空无一人的海岸,又在沉星海中褪为蔚蓝色,翻起了洁白浪花。 万顷碧波清澈,散落金光粼粼,海天高阔辽远。 一缕海风颤巍巍地从灵影山出发,轻盈掠过蔚蓝无垠的海洋,到达海岸时,携来了温暖湿润的温柔气息。 庇护所中的人蓦地惊醒,睁圆双眼,激动得呼吸急促,难以言语,仓促与身旁的同伴目光相视,都从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一切不是幻境,也不是梦境,世间所有黑焰这场延续百年的噩梦,在此刻终于得以消失。 终是为人间争回了生机! 这便意味着,他们可以离开结界庇护,走在柔软洁白的沙滩上,淌过清澈干净的海水 不仅是他们,这世间与魔患顽强斗争了百年的修士与百姓,还有此后出生的所有生灵都不必东躲西藏,不必担惊受怕,可以对生活充满希望。 未来的漫长岁月中,所有生灵都可以自由行走在阳光下,可以恣意去往每一个地方。 或许山高涧深和遥远路途会阻止前进的步伐,却不会再因魔患而止步不前。 * 一道稀薄人影安静地孤身伫立在辽阔天幕中,晚霞无法落在即将消散的魂魄上面,他却不在意,只是遥遥望着灵影山。 片刻后,他似有所感地抬眸,见两道身影越过雨后彩虹,悬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清时雨没有移开视线,缄默不言,却听清宴缓声开口:你输了。 他心中一哂,本想嘲殊琅说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却蓦地反应过来,对方那语气与话语极为熟悉 是以往每次练剑切磋,他输给师兄后,师兄惯会说的话。 此时此刻,眼前人是站在掌门师兄的立场。 许是临近彻底消散,他莫名感觉魂魄从未有过这般轻盈,浑身轻松,才迟迟允许清时雨的记忆冒了出来。 被清宴道破身份之后,他总是下意识避开清时雨的身份来说话,许是怕站在这个身份里,便会生出不该有的情绪但凡一点悔意都太致命了。 就像他始终不肯承认,神灵始终是孤独的。 可主宰万物,万物又短暂而疏远。 否则在苍澂的岁月才短短百年,如何便在心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其实五年前,当他知晓万妖王还活着,而殊琅便是清宴师兄灵影山故人与一同长大的师兄合二为一,他是极为开心的。 他随之又意识到,灭族之仇压在灵影山仅剩的两人身上,而对方做了与他相反的选择两人终会变为敌对,又陷入难过。 不过很快,他想到了万全的办法把清宴和对方最爱的人都做成不死不灭的魔物,就像百年前将夜明珠送给殊琅一样。 把他们放在一起沉睡百年,等换了世间,大家又会开始新的生活,又会和从前一样 但从前又是怎般光景? 他努力回想,竟忽然记不清了。 灭族的过错困住了他,他为了复仇,不惜毁坏一切。入魔虽有推波助澜,却只是刚好称了他的心。 他后悔过吗,动摇过吗,也不记得了。 此时魂魄消散了大半,诸多回忆疾驰而过,却逐渐模糊不清,混淆难辨。 他仓促想在最终时刻抓住几幅记忆深刻的画卷,眼前却时而是满山叽叽喳喳的活泼灵兽,时而是灵影山覆灭时的漫天血雨,时而又是两位师兄站在苍澂山峰的晨光中,向他望过来 诸多记忆互相拉扯,让他万般混乱,越发想不起自己该是谁 会有谁记住他吗? 一道沉静清晰的声音穿过慵懒的黄昏,落入他的耳中,犹如一记惊雷,顷刻驱散了混沌迷茫。 恋耽美 -鹿阿玄(128) 时雨,回苍澂领罚。 这是年少时无数次躲懒,却总是被冷肃师兄逮到,又无情地拎回去。 在那些年少只道是寻常的日子里,他曾经多次神色淡淡地领罚,背地里与清停云一起说师兄坏话。 这一次,他却无声释然地笑了。 * 当灿金落日融入远方的海中,稀薄魂魄彻底消散在昼夜交替的混沌天色间,沉星海浸入了安静澄明的夜色之中。 月华太温柔了,让遥远海岸的惊天欢呼变得模糊朦胧,更显两人周身静谧安稳。 夏歧察觉两人体内的黑焰已然尽数消失,虽然神魂受损,却能在日后慢慢调息恢复,不由缓慢松了口气。 而身边的清宴静默无言,他便安静陪着。 清时雨消失,逸衡陨落,清宴失去了两位重要之人,想必很难过,向来温暖的手掌竟比夜间海风还冰冷。 他心疼又担忧,紧紧握住自家道侣的双手,想要捂热。 清宴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无声笑起来,眸中低落暗色一点点退去,只剩专注温柔。 夏歧心脏一热,慢慢弯眼。 他无端想起五年前的一件事。 在知晓清宴有着苍澂首徒的身份后,对方带着他去和两位师弟小聚。 清时雨在雨中的亭子里煎茶,素净得像拢了一身群山间的烟雨,不似陵州雨的缠绵,是静而空灵。 清停云唠唠叨叨地嘱咐他,合籍之后不能忘了课业,需得继续勤勉。 清时雨便把拘谨的他解救出来,给他泡甜甜的果茶,一看便是哄小孩的东西,他却很喜欢,直说好喝。 那时四人约好,等来年开春,再用春露去泡新茶。 明明这场灾难过后,等天再放晴,离春天便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一章! 第170章 逐星回 夜晚降临,今夜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无风无云,星晴万里。 一轮皓月漫洒清辉,沉星海万物笼罩着一层温柔的明澈安详。 沉星海整片海域上,巨大辽阔的九霄吞云阵还在运转,铭文不复最初绞杀黑焰魔气那般凌厉疾驰,而是缓慢有序地流转着。 法阵最初铺开启动时,迅速将海面的混沌之物清除殆尽,如今万顷沉黑浪潮化为碧波,浑浊瘴气消融散尽,铭文间剩余的动力源还能支撑法阵运转几日,足够将弥漫在灵影山的魔气,以及海底魔物尽数绞杀干净。 夏歧低头,看向覆盖整片海域的万千铭文繁星,只觉得蓝澈银河蔚为壮观,心尖忍不住浮上激动的颤栗。 这片广袤的繁星将带来无限希望,自此以后,沉星海会开始流转生息,会诞生出新的生灵,也会逐渐恢复欣欣向荣 它会与人间的任何地方一样。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正重新开始。 战胜的喜悦姗姗来迟,夏歧一阵轻松畅意,他下意识握紧与他相牵的手,才惊觉两人手心尽是温热湿滑的血,已然分不清谁的更多一些。 两人在最后一战中耗损太多,他浑身都疼,一身浅黄衣裳早已血迹斑斑,只剩胸中一口喜悦险险撑着。而清宴的黑龙原身布满深可见骨的伤痕,化为人形后,血迹把墨蓝衣袍染得色泽更为深沉,那姿态如往常般沉静从容看不出一丝狼狈,面容却难掩疲倦苍白。 他从未见过清宴伤成这般程度。 仔细想来,从十方阁祭坛的战事开始,虽说所有人为了胜利都倾尽了全力,而清宴却一直只身对抗着最大压迫力,还时刻紧紧护着他一路都在默不作声又毫不犹豫地牺牲着。 他担忧心疼得仿佛心脏被抓紧,打算带着自己的道侣离开。 如今两人灵气所剩无几,身上伤口的愈合速度十分迟缓。即便灼烧神魂的黑焰消失了,神魂依旧有不小的损伤亟待疗愈。 夜渐深了,海风愈发湿冷刺骨。 然而他刚要开口,便飞速与清宴对视了一瞬,又不约而同望向沉星海是两人都察觉到了什么。 清宴神色一顿,却未见凝重。 夏歧发愁地一拍脑门,也并不慌张,毕竟与山灵灭世比起来,其余事情都有转圜余地:差点把这事忘了这里离海岸太远,找支援也来不及了,看来我两还得走一趟。 清宴唇畔含笑,仿佛无论前往何处,都想要与自己的道侣同行。 夏歧被清宴紧紧揽进怀里,对方带着他往身前的虚空迈出一步,随即脚下一空,两人在茫茫夜色中坠落向沉星海。 入海的一瞬,冰凉碧波与寂静夜色顷刻颠转,夏歧耳边的嘈杂水声夹杂着一声龙吟清啸,他十分熟练地变换姿势,趴在黑龙头顶揽着龙角。 黑龙载着他穿过百年来没有生灵涉足的幽暗深海,往海底的水下锦都潜去。 片刻后,一人一龙便到了夜明珠撑起的赤红结界前。 结界壁的赤红光晕黯淡了许多,只剩稀薄一层,不复布置时的明亮和色泽浓郁 夜明珠主人的灵气所剩无几,快要断开与之勾连,加上九霄吞云阵的余威逐渐沉至深海,一切术法都将失效。 不肖半刻,夜明珠搭起的结界便会消失,满城被封印的妖修会瞬间失去庇护,暴露在深海之中。 妖修们被封印百年,体内灵气早已滞涩,难以迅速做出反应,而如今深海的罡风乱流依然猛烈,若是放任不管,满城妖修便危险万分。 身形巨大的黑龙围着结界盘桓了一圈,载着夏歧进入结界,落在了锦都中央广场,又化为了人形。 夏歧仰头望向稀薄的结界壁,明显察觉来自深海的压迫越发强烈,势不可挡。他却未置一言,只是回头看向清宴,等对方做决定。 沉默间,清宴的目光落在仅剩的阵眼上,那是除了夜明珠结界以外,唯一笼罩着锦都的封印法阵。 这个法阵让满城妖修陷入沉睡,将他们的时光凝结在了百年前的一瞬,而法阵被竹溪嵌进了地下,与海底相融,未被九霄收走。 阵眼处光晕蓝澈,是这片广袤黑暗里的唯一光源,如今映在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眸里,与眸里安静的光融城一片沉静蔚蓝。 此刻便把他们带回人间。 清宴说完,目光从阵眼挪到夏歧身上,一寸寸检视着自家道侣的一身伤痕,眸中有不忍的暗影无声浮动。 然而几息过后,清宴终是轻叹一口气,法阵不能用灵石,我们需得在注入灵气的同时掌控着铭文流向,把满城妖修往进来时的入口送回去。 两人并肩走到此处,早已生死相托,再因想保护对方而不让对方一起涉险,便是刻意疏远。 夏歧一直没有催促,如今闻言也没有意外。 他极为开心地弯眼笑起来,此时他意识到,与自己的道侣并肩仗剑前行,一起经历了诸多险境,对方已然决定向他托付前路一程程中的每一份感受。 无论苦乐悲喜,他的道侣不再只挑拣出美好呈现给他看,而是想要与他一一去共享。 它们会成为两人合二为一命运中的无数煜煜星光。 许是夏歧的笑容太晃眼,他见自家道侣眼中也浮起了浅淡笑意。 想到能与对方一起将大家带回人间,他兴致勃勃地弯腰看着阵眼:我们的灵力倒是恢复了一些,柏澜甚至能化为黑龙了不过,足够吗? 清宴早已计算过,如实回答:恰好够,不会再有剩余。 夏歧一愣,在这诡谲莫测的深海海底,彻底失去灵气依仗,而所有术法会在九霄吞云阵下失效 两人会变成再平凡不过的人甚至没有生还的可能。 此时传出支援请求,已经来不及等人赶来了。 而清宴专注而沉默地凝视着他,似在告诉他,此时还能反悔。 夏歧毫无畏惧,心里一片平和安定,他朝着阵眼一歪脑袋,轻松得仿佛做了个无足轻重的决定:那这一次,我们一起? 与此同时,淡红穹顶开始不堪重负地微微发颤,深海的潮湿气息已然侵入广场,弥漫开来。 而两人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彼此。 清宴默不作声,只是眸光稍动,深海太昏暗,让其中的温柔更为清晰明亮,像是凝视着自己最喜爱的珍宝。 他牵着自家道侣的手,放在唇边垂眸一吻,又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注视着夏歧的双眼。 阿歧,自从知晓你身中引渊,我时常担忧你的安危。在今日之前,我并不在意你变得如何厉害,修为如何高深,或是继任门主之位我无时无刻不希望将你紧紧护在身后。 话语一顿,唇角浮起一抹柔软笑意,声音也被融得越发低柔,但今日在沉星海上并肩,我细想这一路被阿歧护着的诸多时刻,方知阿歧的一切选择都难能可贵。而阿歧本人,更是独一无二,万中无一,幸而我能拥有。阿歧能与我在一起,总是令我很开心。 夏歧怔愣着,清宴的声音和缓低沉,其中的认真和郑重像是生出了分量,轻轻压在心头,又觉得滚烫而安稳,漫出了一片酸软温暖。 他无声笑起来,在万丈深海下握紧自己最爱的人,也忍不住坦诚心扉,渴望着回应对方。 我还记得第一次与柏澜来到这里,是我刚刚恢复了情感感知除了想要争取与柏澜重新在一起,对其他并无方向。但我追着柏澜的身影前行,却逐渐明白了我想去的方向甚至悟出了道心。 说到此处,他见眼前之人眼中的笑意渐深,难为情地咳了咳,才继续道,我心爱之人给予我的东西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 他回望这一生,跌宕与痛苦是常事,但每个在这世间求生的人都与它们相伴,自己算不得什么。 他一直觉得自己再平凡不过了。 然而他的道侣总是毫无保留地对他表露着珍视与喜爱,让他一次次欣喜感动,又一点点相信自己,也被一直安抚牵动着。 他便坚信,自己能与对方一起走得更远。 除却爱意,他还从清宴身上得到了很多。 夏歧安静地歪头,在心里细数沿途风光,再抬眼望向自家道侣时,眸中的喜悦沾染了几分水色,他轻声说道:柏澜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两人相视一笑,握紧对方的手,一切都不必再多言,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逐渐暗淡的阵眼上。 交叠的手悬在阵眼上空,得以恢复些许的灵气与妖力缠绕汇集,尽数倾注进阵眼之中。 与此同时,淡红穹顶的震颤更为剧烈,甚至牵引得深海阵阵嗡鸣,仿佛下一秒便要崩塌。 而整座水下锦都却在悄声无息地晃动,旷野间的道道虚影如同水波纹般漾着,百年来蒙着的那层灰败开始慢慢褪色 周遭万物像是重新染上鲜活色泽,整座城正从百年一梦中醒来,缓慢复苏着生机。 灵气再度猛然消耗,夏歧察觉眩晕也来得气势汹汹,还好交握相贴的温热掌心支撑着他。 他的余光见两人身侧的虚影开始流动,昏暗的海底开始出现了其他颜色,而远近皆有的朦胧声响不断传来,逐渐真切清晰。 他时而像是身处闹市的嘈杂之中,时而仿佛陷入醒不来看不清的梦境。 竹溪曾给妖修们构建了一座锦都虚影,如今虚影正缓慢消散,融入深海中。 而身处其中的道道人影随之消失,是被封印法阵从来时的入口送了回去。 当夏歧经脉中的最后一缕灵气消失,被封印在海底百年的最后一道身影也正好离开了。 深海中的短暂热闹只停留了片刻,又恢复了广袤而一览无遗的寂静沉黑,但夏歧知道,这样的热闹属于人间。 时隔漫长岁月,所有妖修终于得以返回人间。 他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倏然察觉脚踝触上冰凉,是夜明珠归位了 头顶的赤红结界时限已到,倏然崩塌,深海海水倾天而来,凶猛地将偌大空间顷刻填满,瞬间卷起了巨大强劲的深海漩涡。 平日两人可在深海乱流中来去自如,如今千股暗涌却变为了致命威胁。 夏歧被一阵巨大浪潮拍出几丈远,他没空理会钝痛的胸腔,只察觉手中一空,忙抱着一丝希望调用符咒和法器,术法果然尽数失效了。 他在强猛漩涡的裹挟中挣扎几下,却毫无招架之力,被乱流卷着翻了几个跟头。 然而很快,他的手腕被牢牢扣住,又被紧紧拥进熟悉的怀中 是清宴找到了他! 他忙用黑斗篷将两人裹了起来,用力抱着对方的腰,防止两人再次冲散。 饶是如此,两人周遭的劲流仿佛能撕碎一切,神魂快被撕扯离身体 而最糟糕的是,凌厉漩涡正强硬地卷着两人,不由分说地往无底深渊中迅速下沉。 神识放不出来,两人也无法交谈,夏歧用余光勉力辨认,只见劲流之外漆黑一片,许是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沟。 巨大漩涡的势头不见颓败,无法抵抗的两人何其渺小 然而因着与他紧贴的呼吸,他的心中比任何时刻都要平静安宁。 * 沉星海另一端,无边浪潮之上,有两道稀薄的人影正闲庭信步在宽阔无垠的海面。 明月逐云,月华如澄水坠下,许是不忍踩碎,两人步伐轻缓,温柔浪花从袍角虚影拂了过去,没有去搅扰伴着星光前行的两人。 碧衣人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驻足回望向锦都方向,微讶过后,无声浅笑起来。 白衣人影也朝那个方向望去一眼,显然也知晓发生了什么,却不甚在意,只是闲散地揽住碧衣人影的肩膀,将人的视线矫正了过来,慵懒催促:当年老岳被猞猁小崽子咬伤,后来如何了,竹溪继续讲。 竹溪也不恼,不再看其他,继续与人一齐散着步:你知道老岳的性子,自然是当场咬了回去 说到此处,又忍俊不禁,我只好留在十方阁,一齐医治他两的伤这便是当初我两没来得及赴约的原因。 两人聊了几件旧时趣事,都觉轻松怀念,而话到沉默处,周遭也安静下来。 竹溪叹了口气,终是憋不住心中感慨:我们继任掌门后一起立誓,要让世间清平繁荣,却没想到三人都没有机会亲眼见证。 逸衡倒是一身松散,如同回到少年同游时,落拓安抚道:云章的浩劫算是结束了,清平还需时间,繁荣便更远。不过作为前人,能给后辈们铺上一段路,往后世间繁盛也算有我们一份。 竹溪不见遗憾,含笑颔首:如今总归是圆满结局。有这些后辈在,无需百年,只需十年之后,云章便会是你我期盼的模样。 逸衡眉眼蕴着笑意,收回落在漫天星辰上的目光:如今还操心他们,也太辜负良辰了。此时月色好,我们好久未曾一起好好看看月色了。 两人且聊且行,不知要去往何方,身影逐渐与悠悠月华融为一色。 * 沉星海岸上,傅晚负伤不轻,却没来得及医治,正忙着调遣弟子收拾残局,担忧的目光不停朝着海面望去。 久久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返回,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余光见某位新上任的随军医师鬼鬼祟祟,似是想偷偷潜入海底,去捞此刻还没有归来的门主,他眼疾手快地揪住了秋颂的后领。 与此同时,他察觉影戒倏然落入一道传信。 闻雨歇守在庇护法阵中,长谣弟子与神医谷的人正紧急救治着伤员。 待到锦都传来准备接应的传信,沉星海一战的所有弟子和散修都跟随长谣弟子的引路,一起前往锦都暂作歇息。 如今围攻锦都的魔物尽数消失,铺天盖地的浪潮也回归了沉星海,守护着锦都的层层法阵便被撤去。 恋耽美 -鹿阿玄(129) 但转移到锦都避难的百姓们却没有急着离开。 他们或因劫后余生而狂喜,或为没有支撑到下个黎明的人哀泣。 满街喧闹嘈杂,不知哪个角落的笛音幽咽响起,气息不稳,鬼哭一般断断续续,偏又乘着一股倔意,穿过了潮湿拥挤的大街小巷,引得阵阵琴声相和,断音渐成曲。 是安魂谣。 幽远曲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潜入锦都纵横交错的水道,散落在万千祈愿莲灯间,又随着祈求逝者安息,生者安康的愿望,安静飘荡着汇入沉星海。 在这熙熙攘攘的锦都夜色间,不动声色又悄无声息地增添了无数人。 那些人的出现像是转过街角,走出昏暗小巷,或是与谁擦肩而过皆来得十分自然,只给本就喧嚣的街道增添了一分热闹。 然而凭空出现的这些人,还不知自己这一瞬便足足过了百年,继续着百年前的步伐,想走向千灯节的某个摊位,却发现一眨眼早已换了人间,不由怔忪回首,茫然四顾。 这里是生息萌芽,繁华初现的人间。 * 霄山驻地,庇护法阵中。 一间聚集了霄山弟子的房屋发出一阵震天欢呼,黑斗篷们蜂拥而出,在暴雨后潮湿的夜色中狂奔呼啸,是接到了沉星海一战告捷的传信。 顾念面上却毫无喜色,也不去管之前御敌让本就灰扑扑的衣服更加破旧,她红着的眼眶还没消散,忙着拨开四周想要拉着她庆贺的人,找到了角落中的周临。 这几天来,她先是因小师叔战殁的消息万念俱焚,今晨又忽然得知对方死而复生,还没来及作何反应,沉星海浪潮便来势汹汹。 如今浪潮与魔物一齐退去,她不敢用影戒去打扰两位师叔,自然找上了当事人周临,用神识追着周临一直问东问西。 周临依旧不习惯与人正常打交道,只能僵着面色,用神识一一回复。 神识交流只能两人听到,那神色多变却默不作声的场面实在诡异万分。 而庇护所另一处远离喧闹的屋檐下,清停云安静伫立着。 几息之前,他通过云镜感应到与他并排的一盏魂灯熄灭了,而紧接着,微弱飘忽了百年的魂灯也随之熄了。 他许久未能回神。 忽然间,一缕不太寻常却气息熟悉的清风在指尖缱绻而过,他意识到了什么,倏地失去冷静,通红的双眼慢慢睁大,仓促上前想去抓住。 然而那抹风像是不敢面对他的悲戚不舍,连道别也点到为止,一触便无声缓慢地走远。 这阵风一路掠过暴雨洗净的云章,回到了森绿层叠的星罗群山,随着冰凉夜色潜入苍澂山峰。 它在前任掌门的居所中徘徊许久,穿过道道门,扇扇窗,终是没有察觉到那抹熟悉的气息。 它像是倦了,也像找到了归途,慢慢滞涩了下来。 它没有再去其他地方,安静蜷缩在一张书案上的镇纸,依偎着黑木上粗糙稚嫩的三处刻痕,等着晨曦的第一缕光让它入睡。 这的确是惩罚,也是恩赐。 * 沉星海的海沟深渊不知通往何处,深不见底。 漩涡的势头逐渐消失,两人却再无离开深渊办法,只能向着无底黑暗不断下坠。 在凌厉极寒的罡风乱流中,黑斗篷早已被割得破烂,两人身上不断增添新伤。 夏歧看向近在咫尺的平静双眼,内心无端安稳,不由贴上对方的耳朵说起闲话:这是柏澜的故乡吗?我听闻黑龙一族离群索居,又繁衍式微,还喜欢待在海底深渊中。 清宴依然紧紧抱着自己的道侣,声音温和,不似身处绝境:此处太深,我也未曾来过。我们一族寿数悠长,喜欢独自修炼,时常百年不见同族,更逞论繁衍。 夏歧闻言来了兴致,将典籍上对黑龙一族的记载说给清宴听:书里还说,黑龙一族虽性子孤傲,却贪欢嗜色,时常在暴雨天潜藏在浅海滩,只要路过合心意的猎物,便会拖回去夜夜春宵 清宴闻言轻一挑眉,知道怀中人在故意逗乐他,却没忍住弯起唇角:典籍是何来历,该修正了。前半段是真,从暴雨开始便是胡诌 他略一顿,又含笑缓声道,不过若是阿歧经过,我确会将人拖回去。 见自家道侣姿态放松,夏歧也笑倒在对方怀中:不用万妖王亲自动手,给小的一个眼神,立马麻溜爬在床上等着! 清宴忍俊不禁,垂眸凝视着怀里笑得东倒西歪的人,倒是暂且忘了两人身处何处。 他想起上一世护着夏歧坠落深渊,两人也是这么相拥着下坠。不同的是那时万般惶急夏歧的处境,此时看着夏歧,他心里只有柔软与慰藉在微微发烫。 自修炼以来,他只觉得天高海阔,大道无垠,众生万千,处处妙法无穷。 如今却发现,纵使星辰浩渺,怀中人的身边,才是容纳完整自己的方寸之间。 夏歧是他生命中最鲜活明亮的光,他爱着对方,胜过了世间万物与无穷无尽的时间。 夏歧笑够了,察觉两人还在没完没了往下沉,之前豪言壮语的劲头过了,又觉得这深渊未免黑得有些瘆人,不由哀嚎一声:我们会沉到何处? 清宴蔚蓝双眼蕴着细碎的光,莫名温柔:无从知晓。 夏歧心想,若是此时两人不在一起,单是其中一人坠落,都会因无法见到对方而急得要命。 好在天地之大,他们的归处就在眼前,也不必急着再前往何处了。 夏歧见清宴抬起手,指尖有着几串细小的红色符文与道道红色细光,正活泼而缱绻地萦绕着,眼熟万分 是同心契。 而他的道侣正用高挺鼻梁轻蹭着他的,唇若即若离,连认真郑重的相邀也带上了莫名勾人的温热气息。 我会永生永世守好我的阿歧,不知阿歧可还愿意,与我命途相连? 夏歧一愣。 纵然与清宴成为道侣许久,也有过无数亲密无间的时刻还是第二次接到这番约定,他依旧因紧张激动而脸颊发烫。 他咳了咳,红着耳尖问道:这次没藏什么符文吧? 对方闻言果然眸光一动,没有回答,他便知晓了,无奈一笑:我就知道。 他这么说着,还是伸手过去,与对方的手交握在一起,柔声应道:永生永世啊求之不得。 同心契的结合符咒让两人刹那间心灵相通,汹涌爱意如热潮滚入对方心间,灼得夏歧眼眶一酸。 而近在咫尺的那双蔚蓝眼眸中,有清亮明澈在轻轻浮动,难掩专注深情。 掌心相贴,红色细光宛若红线,在两人交握的手指翻飞不休,道道缠绕,将两人的命运再次捆在一起。 此后岁月共享,生死不离。 那红光喜人,夏歧垂眼欣喜地望了片刻,抬起头,温热缠绵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终于如愿以偿。 缱绻红光化为黑暗中一抹鲜亮的尾翼,随着两人沉进无尽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还有一章,这章太长了超过1w字,得拆成两章,另外一章写好了,改改就发~ 拖那么久实在抱歉了qwq【跪在榴莲上】 第171章 逐星回 云历二百零五年夏初,渚州,霄山驻地。 五年前,紧挨霄山的沉星海恢复澄澈蔚蓝,搅乱地脉的黑焰与瘴气尽数消失,渚州便慢慢恢复了正常气候。 即便霄山位居高寒山峰,也一改从前连日暴雪,万物被苍茫大雪严实覆盖的模样,变得时雪时晴,宜居不少。 这夏初一到,偶落薄雪,大多时候晴光万顷,一览无遗的碧空宛若明澈剔透的蓝色宝石。 驻地内雪色斑驳,耐寒植株长得蓬勃生机,深绿浅翠层叠,与薄雪相掩。 有事相谈的猎魔人在花草疏影中随意捡个地方一坐,一旁玩闹的灵兽便撒着欢往怀里钻,体型太大,怀中容纳不下的,也要卧在一旁紧挨着。 驻地不见曾经终年严寒的灰败萧瑟,霄山弟子们也不再行色匆匆,脚不沾地。 这天午后,门主书房。 暑气渐浓,四方的窗户全敞开着,露出晴好无云的的天幕和远处碧波悠然的沉星海。 暖阳和微风皆怡人,霄山门主却没有闲暇欣赏美景,正埋头在案上,被垒得半人高的账册严实遮住了身影。 夏歧已然维持姿势两个时辰,臀未曾挪动半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月之久。 突起青筋的手再次去薅提神苦茶,才察觉茶壶空了,他顿时觉得眼前文字入眼不入脑,终于放下账册抬起头,露出一脸困顿暴躁。 他索性丢了账册,起身活动着筋骨,在屋里转了一圈,又抱起懒洋洋趴在窗台上的雪灵鼬搓搓揉揉,只觉得羡慕万分。 夏歧本以为,云章持续百年的魔患结束,他便能过上天天睡到自然醒,起床有饭吃的悠闲日子却不料这五年的忙碌程度竟不输为魔患奔波 云章在漫长魔患的荼毒下狼藉一片,地州主城不似曾经繁华,其余地方更是破败荒芜。 这战是打完了,云章的一切却百废待兴,少不得各地州的门派收拾残局,清理剩余混沌之气,再将发展推回正轨。 单拿他的事来说 神医谷回到了金连城东湖畔,而秋瑾老谷主在沉星海一战耗损过多,闭关去了,秋颂便带着谷中众人清理金连城,安顿百姓,修复南奉地脉。 十方阁堆积如山的财物尽数归给了霄山,夏歧分出大半财物去支援神医谷重建南奉,毕竟徐深执掌十方阁的百年,所得的金银灵材皆沾染着南奉百姓的鲜血,且南奉地脉的受损程度十分严重,修复时少不得用到灵材。 好在神医谷的疗愈术法精妙,而南奉百年前物华天宝,是个适宜万物生长的好地方,本身有着一定的恢复能力,待到地脉慢慢恢复,这片土地会重新焕发生机。 剩下的财物便是用在渚州。 渚州除去险峻的霄山群山,其余地方的自然环境并不差,而地脉更是在霄山的庇护下没有一点损伤。 魔患结束后,猎魔人迅速将地州内的残余魔物清理干净,充斥旷野的凌厉风雪也消失了,厚雪消融露出滋养着的土地,才不到一年,生机勃勃的植株便争相蔓延。 之前被猎魔人拎回霄山的灵兽们,除却留在驻地的,都在渚州各处找了新的地方安家。 而从南奉救回的妖修,一部分通过试炼成了猎魔人,其余的决定留在渚州各地,一起兴建地州。 聚在霄山脚下的百姓更是干劲十足,在霄山弟子的带领下开拓渚州,兴起了一个个新的村镇。 一开始规划村落和建造设施时,长谣和苍澂遣了一批工匠过来帮忙,倒是事半功倍,进度喜人。 后来夏歧一琢磨,兴建地州是个漫长而无休止的活儿,老麻烦他派帮忙也不是个事儿,他便调了一批本地工匠跟着两个门派的工匠学工艺,再成立渚州自己的工匠堂,因地制宜地研习,陆陆续续将灾难后的地区重建了起来。 所有村落在五年间不断壮大,其中一两个竟隐隐有了城池的规模。 渚州还与沉星海岸接壤,便是霄山城墙那片地区,以前将峭壁作为抵挡魔袭的天堑,如今沉星海风浪平息了,夏歧便拨了一笔灵石,用法阵搭建了多条供人与货物通过的传送链,加之海岸码头,接通了前往陵州和灵影山的水路。 渚州地广人稀,却盛产不少珍贵药材,地域特产也逐渐丰富,在傅晚东奔西走的促进下,很快便与各地州有了商贸往来。 以往连修士都不敢接近的海岸,如今往来船只热闹,浪花洁白,沙滩柔软,常有渚州居民结伴前来游玩。 三个门派所在的地州,加之神医谷和灵影山,各处互通有无搭把手,云章一片欣欣向荣的朝气。 再说回霄山,不得不提,傅晚确是经商奇才,当修士可真埋没了。 兴建渚州的大小事宜都需要霄山门主敲定,夏歧能够应付,有关经商的事,他也出得上主意,然而一旦涉及分配资金等事他真不是这块料。 好在傅晚十分精通,调配的财物往往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还能活络运转起来,他便把商贸这块交由傅晚全权管理。 然而每笔钱的运转与用途关乎决策,他依旧需要花时间过一遍重要账册。 最开始,渚州产业不多,资金往来很简单,瞟上一两眼就知晓始末,到了如今,赚钱的途径多了,每天要过目的账册堆积如山,加之还要四处奔波 山下村里的驴都没这么累! 夏歧慵懒地坐在窗边,沐浴着大好日光,拿起桌上一团碎布玩意解解乏。 那是一只快要完工的布艺小动物,鼻子不像鼻子眼不像眼,粗糙凌乱得看不出任何品种。 这是和逐青学的新手艺。 灵影山妖灵都擅工艺,逐青会做很多精巧玩意。上次去灵影山,他见岁岁喜欢这种软绵绵的布偶,便学着做了只歪歪扭扭的黑布小龙,被逐青笑了一个时辰。 但自己的崽崽很喜欢,叼着跑来跑去,还抱着睡,那就是没问题。 怀里的雪灵鼬见他开工了,立马哒哒跑上桌,卧了下来,怀里紧紧抱着那条黑布小龙,期待地看着夏歧的动作。 他埋头片刻,不甚熟练地扎了自己几针,进度几乎没有,和这团碎布置气时,难免又想念起自己那个什么都会的道侣。 落进书房的日光在杯中安静沉浮,他发了一阵呆。许是见他焉焉,雪灵鼬给他叼来一小串葡萄,个个色泽熟透,一看便是挑了一整串里最好的那几个。 他抱起雪灵鼬亲了亲,在窗边榻上瘫下去晒着太阳,懒散吃起了葡萄。 半昏半睡间,夏歧似有所感,困顿地掀起眼皮。 一只白光编织的灵蝶从窗户飞了进来,翩跹落在怀中熟睡的雪灵鼬耳尖上,带来了一缕清凉的海风气息。 他不见意外,伸手一触,灵蝶便散成一缕缠绕指间的轻烟,逐青饱含热情的小聚邀约落入了识海。 夏歧弯了弯唇,头一歪,目光便穿过身侧的窗户,落在波光粼粼的蔚蓝沉星海。 海洋的对面,便是灵影山。 五年前,被万象盒净化的众多妖魂,以及从水下锦都返回人间的妖修们,都回到了瘴气魔气消失的灵影山。 如今逐青与月珞已经能凝成实体,灵影山在众妖灵的修整下逐渐恢复了曾经的模样,森林深海间还繁衍出许多小妖灵,一片朝气蓬勃。 清宴不在,苍澂的事他不好插手帮忙,却时常往灵影山这边跑。 岁岁有了妖丹后,还是不像同族那般活泼爱动,依旧温吞嗜睡。秋颂把小兽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确定崽崽十分健康,只是性格如此,夏歧便放心下来。 只不过岁岁需要慢慢消化修为,他便向逐青请教了一些辅助小灵兽修炼的办法。 一来二去,他与性格爽朗的逐青意气相投,闲来无事时经常小聚。 夏歧刚想应了灵蝶,却又想起今早闻雨歇送来的请帖,过几天便是苏菱的寿辰。 这五年来,苏菱独自隐居在陵州某个偏僻的小镇,十分喜静,不爱张扬,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闻雨歇与他都很担心。 今年,闻雨歇准备趁生辰办个家宴,宴请熟识的人来陪陪苏菱。 他一算日子,刚好临近陵州千灯节和沉星海灯市。 之前闻雨歇送了他一座锦都最好地段的宅子,好久没有时间去看看,想必满院的花都已经开了。 他心里生了期盼,没有心情看账册了。 他轻轻挠了挠雪灵鼬的下巴,把崽崽挠醒了,又捏了捏粉粉的小爪爪,笑着问道:岁岁,你想去灵影山找小伙伴玩,还是去锦都吃好吃的? 雪灵鼬细细叫了一声,带着困意的叫声轻软,依赖又可爱。 恋耽美 -鹿阿玄(130) 他却眸光一动,笑意淡了些,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这次不去看你爹爹。 雪灵鼬焉焉低下头,有些失落,又对他轻叫了一声,爪爪抱住他的手,示意他去哪儿,自己就跟去哪儿。 夏歧无声笑了笑,沉默地抚摸着身侧潋光的剑穗,眸中笑意渐散,晕开一片落寞光影。 剑穗芥子还能用,依旧有着那个无边无垠的空间,但与之相连的另一半神识早已消失。 * 夏歧当天便动了身,没有御剑,也没有走传送阵去陵州,而是肩顶雪灵鼬,徒步踏上霄山山道。 以前魔物横行,厚雪积压,山峰四处危机重重,山道早已荒废。今年霄山将山道翻修了一遍,无论是猎魔人还是前来拜访的他派弟子,往返霄山和山下都方便了许多。 山道如舞女的飘逸细带,蜿蜒在险峰之上,山道台阶的边角长出了深绿浅翠的青苔,层层叠叠,煞是可爱,把角落填得生机盎然。 他步伐闲散,时而与返回门派的猎魔人错身而过。 如今云章魔患已除,却还有着不少邪祟四窜,尤其边境西荒不怎么太平。 而霄山逐渐积累起门派资产,弟子的月供随之变得丰厚,猎魔人还会如以前那般,接一些除魔荡祟的委托,一来习惯了刀光剑影,歇得久了总要活动筋骨,二来便是有钱有时间了,可不得到处游玩。 来到山脚时,他与顾念迎面相遇,顾念正和小姐妹从丰雪镇回来,开心地要给他塞一些小镇特色吃食,他只拿了包炸小鱼喂岁岁吃。 聊了片刻,两人继续各自上路。 他拍掉肩头的炸鱼碎屑,给崽崽擦了擦嘴嘴和爪爪,前往了如今渚州界内最大的一个城镇丰雪镇。 丰雪镇坐落在霄山脚下,是由以前的村庄扩建而来。 猎魔人都对这个村庄有感情,他与傅晚商量后,有意把这里发展成渚州主城。这村庄也争气,五年时间便有了城池的规模,虽比不上锦都几百年积累的繁华,却有着朝气蓬勃的热闹。 临近晚饭时刻,归家的人纷纷踏着余晖,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喧闹鼎沸。他行走其中,不由也心情大好。 行了一段路,他轻车熟驾地钻进一家店面古雅的香料铺子,堂中无人,他便直接进入后院。 黄昏渐染,清幽小院满是慵懒色泽,许是傍晚暑气渐盛,花藤下放了张桌子,边秋光与顾盈正摆着碗筷饭菜,准备在院中用晚饭。 顾盈见他出现,高兴地迎了过来。 他本就掐着时刻来,还装模作样一拍大腿:哎,这赶巧了不是,盈姐别添碗了,把师父那个给我就行 险先被边秋光踹出门。 这还没完,他攒了一肚子牢骚,一边吃一边埋怨边秋光撒手不管霄山,他这门主当得忙碌又艰难,每天吃不好睡不暖,焦虑得直掉头发。 边秋光老神在在地夹菜,眼皮不抬,摆明了不想理他。 其实醒来后,他知晓了夏歧这一路的惊险事迹,再到如今霄山与渚州的新貌自己这徒弟的本事倒是有些超乎他的意料了。 说不欣慰开心,那肯定是假的,但只要给这小子几分颜色,对方得直接蹬鼻子上脸了。 而顾盈依旧为夏歧在南奉受的苦而胆战心惊,甚至还死过一次无法想象那该多疼。 她忙把边秋光的鸡腿夹给夏歧,嘱咐对方多吃一点,战事都结束了五年,怎会还不见胖起来一些。 边秋光悬着筷子: 他没好气地看着那小子哀叹连连,只想让霄山弟子都来看看,他们崇敬的新门主私底下这副没皮没脸的模样。 食不知味的夏歧又添了碗饭,抱怨归抱怨,他倒是没有要边秋光继续操心门派的意思。 直到去年,边秋光与顾盈才彻底醒来,但两人损耗过重,需要漫长的静养来恢复。 夏歧不想他们再为门派操劳,便给两人在丰雪镇置了宅子,开了店,还留下一笔不小的财物。 傅晚在丰雪镇的落脚点在隔壁,脚一抬便能过来,而路过的猎魔人常来店里蹭饭蹭酒 这日子除了清闲富足,倒是与无事常相聚的从前差不多。 * 告别边秋光与顾盈,夏歧乘上了渚州下陵州的商船。 三天后,来到了苏菱隐居的小镇。 小镇远离尘嚣又烟火气十足,屋舍俨然,花树繁茂,阳光安静,似乎连时光也缓慢了许多。 竟与他年少居住的那个小镇十分相似。 说是苏菱的寿宴,满桌的菜是她做的,连酒也是她酿的实在没有其他人忙活的机会了。 这次见面,夏歧察觉苏菱眼中不再空洞迷茫,蕴起了光采,整个人精神不少,面上笑容也不再勉强。 来的客人除了闻雨歇,付乐山,还有几个熟识的邻居。听苏菱与人交谈,才知道她做了小镇的私塾先生,每天过得忙碌也充足。 这顿饭吃得十分热闹放松,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夏歧听着苏菱熟悉的插诨打科,也放心下来。 看来她已经慢慢振作起来了。 翌日傍晚,闻雨歇要赶回长谣处理事务,夏歧也准备一起离开。 两人在苏菱啰啰嗦嗦的嘱咐下,只觉得太阳穴有些疼,忙不迭将苏菱给他们裁的新衣服塞进芥子,动作整齐划一地御剑麻溜逃走了。 结伴前往锦都的途中,闻雨歇说起最近研究出改良剑穗芥子的术法工艺,可以让芥子中的人从对方的入口出去,待需要时可将那对剑穗交给她改造。 这便意味着,即便两人没有时间在芥子里相聚,也能通过芥子去往对方身边,相隔的千里路途不再是阻碍。 夏歧由衷赞叹长谣工艺巧夺天工,欣喜应下,然而想到还有十分漫长的时间才能见到自己的道侣,心又慢慢沉入潭底。 五年前,两人在海沟深渊不断下坠,在他意识模糊,彻底昏迷前,看到清宴调用了积攒的稀薄灵气,激发了妖丹的燃烧消耗,用黑龙原身护着他从深渊飞跃而起。 黑龙逆着凌厉的罡风乱流,艰难不屈地往上冲去,直到蔚蓝兽眸失去光泽,才遇到紧急赶到深渊口接应的明微等人。 沉星海域内无法使用法器术法,上浮的过程也凶险万分,幸好明微带了足够的人手,还在半途遇到了傅晚,才将两人带离了深海。 那时他才知晓,在没有生还机会的坠落中,自己的冷静是因为盲目乐观,而清宴的从容却因早有谋划。 早在两人潜入海底前,清宴便让明微立马动身前来营救,还计划等灵气恢复一些,便燃烧妖丹化为原身,带着他脱离险境。 是了,他的道侣向来不愿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又怎会带着他甘心赴死。 他昏迷了五天才醒来,而清宴的伤势新旧累积,太过严重,被送回苍澂便紧急封了星回峰闭关,预计二十年后出关。 而如今才过去五年。 他期盼着清宴无恙,却也十分想念对方。 与清宴在一起的日子本就不多,加起来还不到满打满算的五个月,等待的光阴又实在太漫长,每一刻都是难捱的煎熬。 门派间的传送法阵已经开通,他更是有直接回到星回峰的权限,他时常带着岁岁在星回峰外围彷徨,蹲着发呆便能耗去一整天,那片草都快被他揪秃了。 实在难忍时,他会在芥子里搭建出与清宴相处的诸多场景但想念却如添了把火,越烧越烈。 二十年,可真久啊 * 夏歧与闻雨歇在锦都街头告别,今夜恰好是千灯节。 此刻华灯初上,街道两侧的店招上挂满了五彩灯笼,依次亮起,个个模样可爱喜人。而街上已经熙熙攘攘,沿街摊贩叫卖不休,往来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他缓步走在人声鼎沸的灯火斑斓间,被四周的欢声感染,心间低落也渐渐散了。 眼前的千灯节灯会大不一样了,魔患泛滥时也会有灯会,只是用于祈求平安,人们面上也挂着忧色疲倦,更不会出现这般连街繁华。 如今目之所及,千灯辉煌,喜乐融融一片。 闲逛的沿途,他留意着肩上雪灵鼬的动静,买了不少岁岁眼巴巴望着的吃食,他吃一半,岁岁吃一半。 待到岁岁吃得圆滚滚,舔了舔他的脸颊,吱吱轻叫,看来有些累了,他便把崽崽送回芥子中的绒毯上睡觉。 此时人间的灯市正繁闹,而属于修士的沉星海海市才刚刚开始。 夏歧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宅子,又刚好逛到了沉星海边,他想起片刻后海市会放烟火,燃天灯,索性租了艘船,往落满灯火的海市驶去。 初夏晴夜,夜色悠然,沉星海域上早已热闹非凡。 天上星火绚烂,海上船灯璀然,天星海灯连成一片,宛如无边无际的灯海,连煜煜繁星都逊色了几分。 五年前,三个门派联盟结束了魔患,弟子间的情谊已然深厚,如今三派一谷一岛因商贸往来而关系密切,沉星海灯市的繁华不输人间。 灯海之中,船只连绵,客商络绎不绝,不少水生灵兽将上半身化为人,水下是自由游曳的漂亮尾翼,畅快地穿梭在一艘艘船间。 再深一些的海底,竟有庞然大物悠然遨游,是玄鲸也来凑热闹。 能形成地州产业的商品有固定贸易链,海市售卖的大多是不可量产的奇珍异品,险境中获取的稀有灵材,工艺精巧的法器和饰物,以及画舫上一年一遇的珍馐与曼妙歌舞,甚至还有修士凭着一技之长研发的奇怪玩意 正如夏歧眼尖,看到某位乔装过的谷主在神秘售卖什么,想必是奇奇怪怪的药。 沉月揽火,星落大海。 沉星海市百年前的盛况,如今总算得以延续下去,且繁华更甚。 夏歧被温柔海风轻抚,越发心旷神怡,便把船只停在海市外围的位置。 远处的喧闹声变得朦胧遥远,连跳跃在海面的繁华灯火也安静了许多,他坐在船头,等待着烟火。 他想起了什么,拿过身侧的一盏祈福莲灯,手指轻拨着层层叠叠的莲瓣,又想起那年与清宴一起放莲灯的场景 他失神片刻,手掌一托,莲灯便缓慢无声地落在海面上,微微摇曳。 这五年来,他心里只有道侣平安,早日相聚这一个愿望,他忽然不着边际地想,都说境界提升,离大道更近,离人间便更远,尤其剑修需得心志坚定,摈除杂念 不知清宴出关后会有什么改变会不会对人间的感情冷淡了些 愿望还未托付,莲灯渐渐飘远,夏歧的目光也跟随了上去,神魂游离一般发着呆。 远处繁灯变为斑驳光影,在沉星海静谧的夜色间微微浮动。 片刻的光阴也被无限拉长。 忽然间,水声泠泠,是另一盏莲灯从海面划过,穿过茫茫夜色,拖着轻盈水痕,与他的莲灯轻撞在一起,紧紧挨着。 是被一缕剑气打过来的。 似曾相识的场面叩动了心间珍藏的记忆,夏歧手脚无措地愣了一息,又僵硬地慢慢直起身。 若说莲灯相撞是偶然,那道剑气却是熟悉而独一无二的。 沉寂太久的心脏忽然猛地高悬,连快速跳动都有些生疏,牵扯得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他紧紧蹙眉,心想不可能,又暗自生出一缕不着实际的期待,这缕期待一旦萌芽,宛若扶了思念的风,顷刻疯长 脚下船只与周遭夜色皆纹丝不动,敏锐的灵感却忽然告诉他,身后有人出现了。 他倏然睁大眼,同手同脚地站了起来,几欲有些踉跄意味。 他攥紧衣角,忘了用神识去捕捉熟悉的气息,只是循着本能急急回头。 光影阑珊处,一身墨蓝衣袍的人正含笑看着他,袍角金辉细碎,宛若披星戴月赶来时沾染的斑驳晨昏。 夏歧喉结一动,忘了言语,酸涩眼中顷刻聚起水雾。 对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接近过来,在静谧夏夜带起了一阵仓促的风。 近在咫尺的蔚蓝眼眸中的笑意转沉,呼吸粗重的亲吻落在他唇上时,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便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漫天烟火在所爱之人身后绽放,却远远不及将他包裹的那片蔚蓝。 沉星海市的烟火会持续许久,漫天绽放的绚烂笼罩着海市,争奇斗艳,众人纷纷仰头欣赏。 无人留意海市边缘的一艘船只正竹帘半掩,直到漏出个难以抑制的破碎声音,整张船才迟迟被法阵隐匿。 夏歧沉在斑驳绚烂的摇曳光影和诱人声色里,只觉得外面的漫天烟火十分遥远,喧闹声响朦胧缥缈,天地间只剩下清宴炙热滚烫的气息。 想念得到安抚,渴求得以填满,他的眼角漫出湿润,识海空白地紧紧抱着清宴,也知道自己此刻终于从沉寂的光阴里解封,顺着对方的温暖木香回到熟悉的人间。 弥漫海天的火树银花一刻未歇,将海市的热闹推得更烈更酣。 格外安静的昏暗船舱里,夏歧一刻不松手地抱着日思夜想的人,又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是在反复确定,他的道侣真的回来了,不是梦影,此刻正紧紧挨着他。 直到温热亲吻落在他的眼眶,他才察觉眼眶酸涩得早已发红。 胸中的激动喜悦和担忧揉为一处,左突右撞不得疏解,他低哑着嗓音,终于有机会说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柏澜怎么五年便出关了 清宴捉住他胡乱摸索的手,将他拉近了几分,凝视的目光未曾从他身上挪离开,又把墨蓝衣袍披在他的肩头。 有妖丹辅助吐纳,五年已然修复好神魂。神魂无恙,便可撤去封印,之后的调息无需再闭关。 夏歧才察觉眼前的人已突破元婴,却因蕴着强盛妖力的妖丹,修为远远不止如此,不由心生惊讶和敬佩。可他也知道,清宴一旦出关,恢复与修炼速度都比不上闭关。 他想起五年前对方燃烧妖丹才受伤更重,心里又酸又涩,一时难过又自责,垂眸轻声问道:如此匆忙是不想让我等吗? 定是自己隔三差五带着岁岁在星回峰外围打转影响到了清宴。 清宴却无声摇头,屈指抬起他的脸,又轻轻摩挲着脸颊,眼眸蕴着柔软笑意,深处却有更为炽烈的光影。 夏歧知道,那是想念不能纾解的郁郁。 是我等不及想见阿歧,更久一刻也不行。 夏歧睫毛一颤,胸中酸涩又化为酸软,心里没有平息的喜悦激动便占了上风。 即便方才自家道侣有些过分,他也想与对方更近一点,更久一些,好填满五年来无时无刻的想念。 他轻轻蹭了蹭清宴的颈窝,红着脸仰头,吻上对方的唇角。他的道侣低笑一声,知道他想要什么,很快便遂了他的愿。 绚烂烟火快要落幕,却盛放得更为繁闹热烈,仿佛要将这一幕深深刻入每个人的记忆中,而海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夏歧终于得以暂歇,却察觉掠过脸颊的呼吸依然滚烫,灼得红晕更深。 他莫名羞于直视对方的蔚蓝双眼里面的火没有熄去分毫,便耍赖一样抬手遮住,轻声问道:我们要出去看看沉星海灯市吗,烟火快结束了,今夜还长 一个亲吻落在他的手腕,他的手被灼得一颤,便看到清宴的目光一寸寸掠过他肌肤上的斑斓光晕,那是几近瑰丽的琉璃色泽。 指缝间的眼眸欲念深沉,似乎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他喉结一动,羞意烧得神志全断,便察觉清宴将他转了过去,温热气息从身后落在耳中。 阿歧若想看,便这样看。 夏歧迷茫无措了几息,思绪蓦地断了,呼吸一急,手指倏地紧紧扣住清宴的手心。 他迷蒙地看着被竹帘分割的破碎灯火,只觉得这般欣赏的话,也很好看。 恋耽美 -鹿阿玄(131) 沉星海海市会持续到黎明,待两人出来时,烟火已经落幕,即将放飞天灯,海面上热闹不减。 夏歧坐在船沿,卷起裤腿把脚伸入海中玩水。 清宴坐到他身侧,解下了缠绕在他手上的浅黄发带,轻轻揉着手腕处被勒出的浅浅红痕,又帮他把青丝系了起来。 夏歧的心脏被喜悦满满充斥着,踢着水看着远方的喧闹灯海。 如今沉星海市恢复繁荣,呈现出所有生灵欣欣向荣的景象,云章新气象可见一斑。 这是清宴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对方想必也会为重现海市盛况而欣慰。 这么想着,他想把某处热闹指给身边的人看,一起分享两人一起争回的人间,而当他看向自家道侣,却发现身边的人未曾去看别处,正一直看着他。 仿佛万千值得期待的光景中,他才是最吸引目光的那一个。 他心跳微快,又见那蔚蓝眼眸浮起温柔笑意,却不难察觉,其中还蕴着尚未餍足的深沉意味。 耳尖更红了,他踢水的脚趾僵了僵,又无措地晃了晃:柏澜怎么不看灯? 清宴竟也没有藏着心思:看阿歧便足够。 夏歧脸颊又开始发烫了,只觉得与自家道侣五年不见,他更加经不起撩拨,尤其放纵才结束,对方每一眼似乎都勾出他难以言说的渴望。 而他的道侣今夜格外贪心,不容抗拒又难以餍足。 他忙一本正经地咳了咳:我此后天天都能见到,海市一年才一次。 清宴却缓声应道:繁灯下的阿歧,也是一年一次。话语一顿,又牵起了他的手轻挠掌心,嗓音低柔得有几分连哄带诱的意味,回去罢,让我好好看看阿歧。 话到此处,夏歧还哪有心思看什么灯,只觉得漫天繁灯也不及心头绽开的喜悦,不由抬起被羞意点得明澈晶亮的双眼:去哪? 深夜万籁俱寂,灵影山空旷的大殿内。 满室烛光只亮了零星几盏,光影幽微斑驳,慵懒地洒落在白玉王座上。 夏歧背抵柔软厚毯,神志迷蒙地看着昏暗殿顶的暗金流光,以及近在咫尺,燃着无声烈焰的沉沉蔚蓝。 他实在没有料到,却不意外清宴会选这个地方。 轩敞大殿实在太过寂静空旷了,两人身陷昏暗中,一点声响也被无限放大,又十分清晰 他羞耻得难以言喻,却还是允诺自家道侣兑现着曾经的约定。 不知过去了多久,待到意识再次清明,夏歧已然躺在了万妖王寝殿的宽敞大床上。 寝殿内花香浅淡,熏风温暖,他被盖了薄被,身下一片亲近肌肤的舒适柔软。 而清宴披衣坐在一侧的床沿,正安静无声地看着门棂外热闹未歇,繁华正盛的沉星海。 釉色灯光柔和,将那原本锋利的侧脸轮廓晕染得沉静又温柔,连眼里细碎的光也有几分明澈透亮。 夏歧知道,除了面对自己,他的道侣总是不露声色,喜悦显于形也只是浅浅淡淡。如今对方这副放松又专注的模样,心里的欣慰开心已是不浅。 他心里也高兴,缓慢起身,无声地靠在对方肩上,又被揽进怀里。 两人不言不语,安静相拥着,一起看着远方海面升起的万千天灯,逐渐四散在初夏的夜空中。 这一刻静谧而安稳,仿佛便是永恒了。 许久过后,夏歧察觉芥子里有轻微灵气波动,是雪灵鼬察觉到许久未见的熟悉气息,正激动地四处乱窜,急急叫着。 他知道岁岁也十分想念清宴,便把雪白小兽抱了出来。 岁岁一见清宴,湿漉漉着小眼睛,爬到清宴腿上一阵轻嗅和蹭蹭,又依赖地轻叫着。 清宴含笑抚摸着雪灵鼬,屈指挠了挠雪灵鼬的下颚,笑道:岁岁毛色好了许多,修为也高了不少。 雪灵鼬知道自己被夸,开心地晃了晃尾巴,舔了舔清宴的手指,又冲两人叫了几声。 夏歧被可爱得心都化了,把雪灵鼬抱起来猛吸了一口:岁岁以前跟着我们东奔西走,时常担忧我们,毛色也焉焉的如今我会给岁岁熬鱼汤,还带它去找小伙伴玩,柏澜你看,这雪白的毛茸茸毛更蓬松了,头也圆圆的,好可爱! 雪灵鼬翻身过来,清宴抚着肚皮上雪白柔软的毛,轻轻晃了晃身子圆滚滚的小兽,忍俊不禁:岁岁今晚吃得有些多,需得活动片刻再歇息。 两人揉了片刻雪灵鼬,岁岁见四周是来过一次的好地方,又欢快地跑到喜欢的浅池里玩水去了。 海天相接的远处,夜色渐淡,有了稀薄的迹象,而沉星海的万千灯火也依次安静沉睡。 夏歧松散地盘腿坐在床上,伸长脖子把脑袋搁在自家道侣肩头,继续与对方说话:柏澜今后有何打算,身兼两职苍澂与灵影山会起冲突吗? 清宴揽着他,声音沉静:在我身为掌门与王的百年之内,会避免一切冲突。百年后灵影山的山灵复苏,或许会选出新任万妖王,那时再依情况做打算。 夏歧知道并非清宴不忍舍去其一身份,而是这两个身份早已与清宴命途相连,不可分割。 他还知道不,是确信,无论山灵作何选择,百年后的下一任万妖王,还会是清宴。 在灵影山的历史上,万千妖灵的王只有这一位,这位王带领族人走向繁荣辉煌,又在所有灾难前面舍身相护,牺牲诸多,甚至强行逆转了灵影山的命运,争来了奇迹,带着游荡百年的妖魂们回归灵影山。 在知晓清宴闭关二十年,灵影山的妖灵们都坚定地等待着万妖王归来,不曾另做他想。 清宴仿佛知道夏歧在想什么,无声笑了笑,没有多谈此事,只道:每一世有每一世的归属,每一程也有每一程的机缘,皆是身外物。无论何种路途,坦然便好。 夏歧觉得十分稀奇,身子没骨头似的滑了下去,枕在自家道侣腿上:云章第一修仙门派掌门和万妖敬仰的王这可太厉害了,柏澜对此都不甚在意,这便是大能的眼见吗,那什么才能算是重要 清宴闻言没有立马回答,只垂眸握住他那只玩着青丝的手,含笑眼眸安静地凝视着他。 夏歧心脏一悸,忽然知道了答案,面上笑意渐深。 他的道侣目光温柔,托着他后脑的手指很温暖,不断接近的气息蕴着木香,微微发烫。 并在亲吻落下前,认真地回答了他 掌门与万妖王之位,对我来说并非不重要,只是若与我相比,有人更能带领弟子与族人走向繁荣,我愿欣然让位。 只有阿歧,在我心里最重要也最珍贵,胜过世间任何事物,不可令我松手一分,远离一分。 以前四方动荡,我们疲于奔波各地,少有相聚,眼中更多是门派事宜,错过了许多相聚的时光。从此以后,我要时常与阿歧去看看山河人间。 我少时开始游历四方,行遍云章,却对路过光景未加留意。以后有阿歧同行,无论去往何处,我都心怀期待。 夏歧在自家道侣的温柔话语中呼吸渐轻,把这番话珍之重之地仔细收藏进心里,欢喜又感动,随之贴近了他喜爱极了的温热气息。 我余生所求,亦是如此。 两人十指紧紧交握着,不知是谁悸动不止,难以抑制,灵气微微走岔,不小心激发了因情动而十分敏锐的同心契。 道道细软红线在指间活泼翻飞着,于光影斑驳里牵引出缱绻的光,又回归到相贴的掌心。 正如在漫长而短暂的岁月中,两人并肩行过高山,淌过深涧,终是命途相缠,化作了彼此的魂归之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正文终于结束了!还有一两个轻松好玩的番外_(:з」)_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啵啵啵!尤其是一直追文,经常给我留言的宝子们!你们实在太可爱啦,每次看到你们都超开心!qwq 第172章 番外一且徐行 年关将近。 云章各地州开始落雪,与张罗除夕的喜气相映成趣。 只有陇州星罗群山静默清冷,如同浓厚跌宕的笔墨晕染开亘古不变的森冷色泽,层峦叠嶂,群峰巍峨苍澜,永远超然世俗。 通往苍澂山门的山道半隐在山岚之中,望不见尽头。 夏歧正独自踏上山道的潮湿青石,闲庭信步地拾阶而上。 星罗群山没有落雪,只是古老茂盛的植株繁多,常年洇开满山湿润气息,这冬一来,湿冷更甚。 夏歧呵气成雾,雪灵鼬正趴在他的肩头,缩在黑兜帽下。他整理了下崽崽身上白绒边的红色小斗篷,怕崽崽被冻坏了。 雪灵鼬细细叫了几声,毛茸茸的小脑袋挨着他的侧颈,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 夏歧此行,是去看望即将参加苍澂三尊考核的明微先生。 沉星海大战以后,苍澂三尊之一的位置空了五年。 魔患结束后的五年,在苍澂掌门未归时,门派事务由清停云暂且执掌,而上至协助清停云处理门派事务,下至四处奔波平息混乱明微操心颇多,功不可没。 清宴都将这些看在眼里,前不久与清停云商量,提出让明微继任三尊之一的位置,也当做是清时雨的传承。 夏歧听清宴提起此事,也觉得理所当然。 明微这一阶的苍澂弟子皆芝兰玉树,明微先生更是佼佼者,沉稳宽厚,眼见高远,且修为不俗,只是生性太过谦逊,不喜张扬,在天纵英才的苍澂三尊光芒下略不起眼。 明微从得知那日起,修炼便更为刻苦,几乎没有停歇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任谁去劝,只得到温和道谢,转头又见人一头扎进修炼。 夏歧能够理解,苍澂三尊之位毕竟非同凡响,不仅是德行修为能得到掌门印的认可,也会在苍澂历史中留下更为浓重的一笔。 而对明微来说,更重要的是有朝一日竟能走到曾经仰望的位置,承担下更多的门派责任是会紧张又兴奋。 清宴未去多加干涉,夏歧也一直忙于渚州兴建,许久没来苍澂。这便赶着年关将近,宜走亲访友,前来探望明微先生。 思绪刚结束,夏歧似有所感地抬眼,好整以暇地驻足负手。 不多时,山道的薄雾中,一道月白身影显露出来,是同样选了山道下山的明微。 明微的神识早已探到夏歧,迎面走来也不见讶然,只温和笑着:小歧为何不走传送阵,直接去找师伯? 提到清宴,夏歧笑容一僵,有几分牙痒痒,面上毫无破绽地笑了几声:我是特意来找明微先生的。 他自然知道清宴近日都在苍澂所以才故意避开,来山道直接拦截明微。 清宴出关以后,两人即便白日里再忙碌,每夜也能歇在一处。 两人间的任何相处都十分舒适,连各做各事的沉默都不显得乏味。只是道侣日夜相对,叙旧话有说完的时候,门派间的事宜也无需时时操心 某些事的契机便多了。 无论是仅有两人的星回峰,还是寂静雪夜簇拥的阁楼,或是更为宽敞的万妖王寝殿,都再没有任何意外来打扰。有时只不过对视得多了几息,便有暧昧又炙热的情愫暗自滋生,燎原成一阵放纵渴求。 一开始,屡屡沉溺的夏歧在迷蒙中冒出个念头清宴骨子里装着端方自持,就算出关后因想念而有些失控,等到热情褪去便能稍微克制些。 谁知是他太乐观了 久别重逢的那几日,他想与自家道侣待在一起,便答应清宴歇在万妖王寝殿。而每夜等结束时,他总能在昏睡前看到门棂外天光已泛白。 他趴在自家道侣身上听着沉稳心跳,纵使疲惫也带着欣喜的甜,他心想,五年来两人互相挂念,如今有机会贴近,即便无度他可以理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天,夏歧又迷茫迟疑地想,他与清宴恩爱不减,如今余温尚在也能理解。 二十日过去,夏歧在霄山书房的书案边揉了揉腰,咬着牙自我安慰,或许道侣之间便是这么相处的也,也正常。 何况清宴每夜都会得到他的许可受蛊惑般次次首肯的人可不得是他自己! 夏歧是很乐意与自家道侣歇在一起,修士身体也没脆弱到经不起折腾但持续一个月后,他终于招架不住了。 他连夜收拾逃回霄山,只敢在芥子里留言,说要处理紧急门派事务,需得待在霄山一段时日。 而当天晚上,便是三天前,他喜滋滋回到自己的阁楼,打算抱着毛茸茸的崽崽舒服睡一觉,便看到二楼灯火温暖,有熟悉万分的身影在等着他。 是了,多亏了闻雨歇将剑穗芥子改良,两人可以随心所欲来到对方的所在之处了。 他蓦地两眼一黑,双腿一软,差点栽进厚雪中。 阁楼中等他回来的人,自然知晓他的故意躲避,当晚便十分恶劣。 他被禁锢在对方怀里,微凉的白玉小海龙划过锁骨,一路往下,几息后,他不可置信地抓皱了清宴的衣袖,意识尽数空白,只能哀求清宴拿出来。 而落在耳后的呼吸滚烫:阿歧每日与我待在一起,难免生出乏味,许是期待些新的体验。 明显带着惩罚意味。 这次他没被欺负太久,清宴后半夜便放过他了。 只是对方将白玉小海龙塞入他手中,亲了亲他焉焉的耳尖,连低笑也带着让人牙痒痒的玩味:物归原主。 他握着玉体温热的小海龙,知道这是被自己捂热的 他把脸默默埋进被子,想把自家道侣骂一遍,又舍不得,只能暗自发誓,谁也不能让他把羞耻红透的脸从被子里□□。 于是翌日清早,清宴前脚才离开,夏歧立马落荒而逃,并称要去丰雪镇处理门派事宜,需得歇在边秋光家。 好在清宴知晓他脸皮薄,未曾紧追不放,有意让他喘口气。 三天不见,夏歧倒是能安稳睡觉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十分不习惯,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他随之想起来,应该来拜访下明微先生,他也知道,清宴近日都待在苍澂明晃晃出现在对方面前,怪刻意的。 于是他选择了山道,一来可以遇到居住在游心峰的明微,二来,只要进入苍澂范围,清宴的灵感能察觉到他再露面也有个缓和。 明微不知晓眼前人的心思早已弯绕成盘山路,只觉得夏歧在担心自己考核的事,有心了,便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堆渚州特产。 不过师伯倒是三日未曾露面了。 夏歧垂着眼唔了一眼,只道:他没事只是出了点小状况,过几天便好了。 听对方这么说,明微不再多问。 两人在山道上聊了片刻,夏歧见明微精神面貌如常,想必对考核一事心里有底,便不想再多打扰。 向对方辞别时,他忽然抬平双臂,缓慢转了一圈,问道:明微先生可觉得我有什么变化? 明微一番仔细地上下打量,认真回道:面色比前些年好了很多,修为也更高了。 夏歧含笑应了几句,便目送明微离开。 其实所谓清宴的小状况,确有其事,不是指他与清宴别有意趣的我逃你追。 恋耽美 -鹿阿玄(132) 而是清宴与他,都中了不可驱散的术法。 五日前,夏歧趴在万妖王寝殿的床上,再次翻看逍遥游剑谱,忽然琢磨出新的逍遥游变招,便与清宴在宽敞的寝殿里切磋起来。 两人兴之所至便时常如此,反正轻灵身法不会碰坏任何物品。 那天,潋光剑气随着主人的兴奋高涨,不小心劈到了清宴正在调试,悬在屋顶的术法法阵。 法阵从头顶落向尚未察觉的夏歧,清宴即刻阻止,术法还是没入了两人体内。 中了术法,清宴不见慌张,并解释道,灵影山这五年来居民剧增,需得扩建居所和设施,此法阵是搭建建筑所用的时光回溯法阵,法阵之中,建筑能无限拆解修改,回到任意时段的形态。 即便时光回溯术法尚未调试完整,落入身体中也没有伤害,但效果尚未知晓。 反正三天前,两人都没有任何变化。 如今夏歧三天未曾与清宴联络加之明微没有见到清宴露面,他隐隐担忧起来。 他在山道上踱步片刻,才解除为了专心做事先屏去芥子的术法,清了清嗓,忽然有些近乡情怯,生怕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回应似的,向芥子那边一股脑说道:柏澜,你在苍澂吗,我刚刚拜访完明微先生,岁岁想去看看你 肩头的雪灵鼬抬起小脑袋,配合地吱吱轻叫。 芥子那边仿佛随时候着,很快有了回复:阿歧,我今早回了灵影山,正在进行最后的术法调试。说完一顿,话语明显沾染了意味深长的笑意,阿歧替我问问岁岁,若是愿意今晚一起歇息,便在寝殿等我回来。 夏歧见对方调侃他用岁岁做借口,耳尖蓦地红了,支吾几息,才硬着头皮答道:岁岁岁说愿意的。 听到芥子那边传来忍俊不禁的低笑,他立马手忙脚乱地把芥子掐哑了。冷静几息后,又侧头与迷茫的雪灵鼬面面相觑。 他抹了把脸,开心地揉了揉雪灵鼬,步伐轻快地钻入芥子中,前往清宴那边的芥子出口。 * 清宴如今需得兼顾苍澂与灵影山的一切门派事宜,饶是得心应手,未出差错,也十分忙碌。 夏歧不便替自家道侣分担苍澂事务,却能多帮衬着灵影山。 灵影山的妖灵都十分喜欢这位强大又好相处的王后,每当灵兽们有了崽崽,对方都会来挨个抚摸一遍,那亮晶晶的双眼蕴着真切的喜欢。 对方还会送上贺礼,连刚孵化的小蛇都有一小篮鸽子蛋。 于是夏歧每次到灵影山,如同回到另外一个老家。 他与途经之处的妖灵打了一路招呼,还毫不客气地去月珞和逐青的家里蹭了顿饭,脚程一刻钟的路走出了一个时辰,才溜溜达达回到万妖王的寝殿。 时至黄昏,釉色余晖从开阔门棂铺了满床,雪白玉兰俏立,宛若碎雪随微风潜入,满屋染香。 清宴果然未归。 同样的吃饱的雪灵鼬慢悠悠踱步回了墙角的柔软小窝那是清宴亲手搭的。岁岁抱着歪歪扭扭的黑布小龙,蜷缩着睡了。 夏歧也打了个哈欠,除去外袍,滚入宽敞的大床,拥着被子闭眼入睡。 引渊消失后,他无需再靠睡觉来歇息,能入定了。但多年来已然习惯了柔软的被褥,便会在熟识的地方睡下。 浪潮与余晖都温柔,天地间静谧,一阵好眠。 待到神识察觉道侣贴近,已然到了深夜。 夏歧慵懒地撑了个懒腰,坐起身,便见昏暗之中,幽微烛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黑色龙鳞上,隐隐泛出温润光泽。 他与那双温柔的蔚蓝兽眸对上,就着困意胡乱摸着围在周身的龙身,又抱住黑龙的龙首,喃喃道:柏澜这么晚才回来结束了吗? 黑龙的声音在昏暗中有几分低柔,气息也温热:法阵已成型。不过没入身体的术法即刻生效,无法驱除,只能等术法自行消失。我近日只能维持原身。 夏歧一愣,把自己挂在黑龙身上晃了晃:未完成的术法会混乱身体状态,回溯到从前但我问了周围的人,并未从我身上看出什么变化。 话音一落,便见龙尾举重若轻地在他腰间一绕,冰凉的鳞片轻贴肌肤,带来几分舒适的颤栗。 他一阵心猿意马,听见黑龙开口:阿歧瘦矮了些微,骨龄回到了二十五岁。 那便是回到了五年前,不过在他看来,自己二十五岁与如今几乎没有变化,只有与他关系亲密的道侣才能察觉这番细微区别。 他摸了摸额头:这么说来我也没能逃过,这类术法倒是对修为和记忆都没有伤害,但术法会把我们变成什么模样 黑龙沉声解释道:我会从原身恢复人形,而阿歧,或许会逐渐回到年幼。 夏歧睁大眼,与黑龙面面相觑片刻,无奈又好笑。还好变幻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大概半月便能完全恢复,于是不再纠结此事。 自从沉星海大战后,他第一次与清宴的原身这般亲密相贴。对妖修来说,原身与人形一般舒适,对他而言,自家道侣什么模样都好,只是平日少见原身,如今见华美雄劲的黑龙盘踞满宽敞大床,龙鳞生辉,威风英俊,还带着不容忽视的神性,不由新奇与喜爱感更甚。 满屋温柔海风,与道侣三日未见,他下意识抱着黑龙轻蹭。那龙鳞触感温润冰凉,十分舒服,他没忍住一声喟叹,睁眼便见兽眸安静地凝视着自己,那片蔚蓝里浮现某种熟悉的情愫。 无声无息,却暗示意味明显。 夏歧当然心知肚明,耳尖红了红。 以往这个时候,两人只需一个默契的贴近,便是某些事的开端三日未见,心底的渴求早已被轻易点燃。 黑龙缓慢靠近,龙首轻蹭过他的面颊,在耐心地等着他的回应。 他红着脸扶着龙首,只觉得这般贴近有些陌生,包围着他的气息又十分熟悉,他低头将浅薄温热的吻落在黑龙的鼻端,迷恋地用唇摩挲了几息。 黑龙微乱的呼吸缓慢经过他敞开的衣襟间,侧颈与喉结,所到之处撩起一层薄红羞色,又回到唇上龙舌粗粝炙热,十分柔软。 夏歧抱着黑曜石般的冰凉龙身,与深沉蓝眸对视着,试着微微启唇,伸出一小截舌。下一息,便被粗粝炙热的柔软包裹住了。 那一瞬间,他呼吸一窒,又颤巍巍地缓慢拉长,识海空白成茫茫一片,却甘愿被拉入温柔深渊。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泛白。 夏歧躺在龙身的包围间,晨曦在龙鳞上落成色泽剔透的光,他被体贴地盖上了柔软被褥。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几个时辰前,只觉得害羞又新奇却没有丝毫不适应。 他还记得以前看过类似话本,对此的描写总是少不了用粗暴来寻求刺激,如今阴差阳错体验到,却因为对方是清宴他被珍之重之地照顾着,只觉得一切都温柔美好,也很尽兴。 浑身上下蕴着餍足,夏歧下意识蹭了蹭被子,翻了个身,见黑龙垂首看向他。 他脸颊一红,摸了摸鼻子,那蔚蓝兽眸随之浮出笑意。 想起昏睡前的放纵,他莫名羞赧,揽住龙首轻啃了几口,恶狠狠地发出警告,却因嗓音沙哑,气势不足,带上了些许委屈:不许笑! 黑龙兽眸笑意更深,甚至低笑一声:阿歧不躲了? 连躲三天的人哑然,毕竟不久前才被对方好好照顾过,不由憋红了脸,最终恼羞成怒,扑到黑龙身上作势欲咬。 黑龙似乎怕他磕碰到,用龙尾将他稳稳接住,他不由想起这条尾巴的灵活与恶劣,秋后算账地抱住尾巴,啃了几口又啃不动,只得将它禁锢起来,不许它再作乱。 黑龙眸中含着安静笑意,注视着兀自闹腾的人,又俯身过来,给自家道侣这个虎头蛇尾的亲吻好好收尾。 片刻后,夏歧终于安静乖巧了。 他无力地瘫在龙身上,焉焉说道:除夕夜,灵影山和苍澂有什么安排吗? 黑龙明白他的意思:有,不过阿歧去哪,我便去哪。 夏歧弯眼笑起来:那柏澜随我回师父家?听盈姐说,今年会来不少人。 他又想起一件要紧事,蹙眉发着愁,不过那时候,术法还没有完全消失,也不知我两是什么模样 黑龙应道:那时我能恢复人形,却还有原身特征,而阿歧会回到十五岁。 十五岁? 那是与苏菱隐居小镇的时候。 想起十五岁时的瘦弱模样,夏歧面色一僵不仅要出现在众人面前还要被清宴看到! 他瞟眼发现蔚蓝兽眸蕴着期待,绝望地把身子往后一仰,嗷嗷哀嚎起来。 第173章 番外一且徐行 离除夕还有五日,夏歧与清宴从灵影山离开了。 两人没有直接走传送阵去丰雪镇,而是先回了一趟锦都的宅子。 不久前,夏歧从傅晚那里拿到一套住宅用的组合法阵,不仅有防御结界,还能让繁花四季盛放,时刻温暖如春。 他一掐时间,正好到满院生机勃勃的时候,而且在繁花之中,还有一眼温泉,这个时节泡进去,再舒服不过了。 于是便带着自家道侣回去小住几日。 夏歧曾在星回峰挖走一株紫色花树的幼苗,种在温泉边上,以灵气供养了几年,如今花冠已经郁郁葱葱,如霞云似锦缎。 紫花瓣纷纷洒洒地飘落温泉上,染了幽香的热雾晕开。 夏歧泡在温泉中花瓣最多的地方,陪着水中湿漉漉的雪灵鼬一起玩花瓣。一人一鼬把水面的花瓣聚在一起,再由他堆在岁岁的背上。 岁岁开心地吱吱叫着,水下的尾巴和爪爪轻轻晃动。 而再往下的池底,满满盘踞着漆黑坚硬的龙身。 夏歧在龙身上捡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 黑龙本人恢复了一半人形的清宴,正倚在温泉的另一边端着茶,眼前悬着九霄,对近来改良的大型御敌法阵进行着调试。 热雾氤氲中,有着嶙峋龙角与尖耳的人显出威势凌人的妖异感。 两人各做各的。 夏歧见雪灵鼬被花瓣逐渐覆盖,低头嗅了嗅雪灵鼬的小脑袋,忍俊不禁地夸赞:岁岁好香,是天底下最香的小朋友! 雪灵鼬开心极了,短短的爪爪欢快地划水,背着一堆花瓣围着夏歧游了一圈,散在水中的花瓣将他围了起来,好似也要让他变得香香的。 他和崽崽玩了一阵,背后传来水声,下一息,背脊便贴上另一人的胸膛。 水面下,他的腰被轻揽住,他的道侣伸出另一只手抚摸岁岁,雪灵鼬没有畏惧黑鳞尚未褪去的黑色尖锐手指,依赖地蹭着手心。 夏歧撑了个懒腰,往后一靠,玩起了自家道侣的青丝:柏澜,你说岁岁一只小灵兽在我们身边,会不会有些孤独? 以前为了魔患奔忙,把岁岁养在最安全的芥子中,偶得空闲,才能陪崽崽玩上一会儿。其余时候,小小的崽崽只能独自在偌大的芥子中自己探索。 魔患结束后,夏歧习惯带着雪灵鼬去这去那,看得出崽崽很开心,但两人毕竟不是能交流修行的同族。 还没等清宴的回答,听懂话的雪灵鼬急得吱吱叫起来,爪爪趴在他的手臂上,黑豆小眼睛浮起一层晶莹水色。 夏歧一愣。 如今岁岁修为高了一些,他已经能大致明白崽崽的意思,此刻崽崽是在激动地说,很喜欢很依赖他们,不想离开他们身边。 他心里软成一片,抱起湿漉漉的雪灵鼬亲了亲小脑袋,雪灵鼬也舔了舔他的脸颊,吱吱轻叫。 身后的人声音含笑:阿歧不用担心岁岁孤独,岁岁有不少小伙伴,只是更喜欢跟着我们。 夏歧蹭了蹭毛茸茸:那便好,我们也很喜欢岁岁在身边。 两人陪雪灵鼬玩了一阵,岁岁觉得温泉有些热,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收集不同花瓣。 夏歧用术法将崽崽的毛烘干,又放在岸边,目送崽崽哒哒跑走。 一个姿势坐得腿麻,他挪动换了个姿势,被坐着的龙身纹丝不动,身后的人却呼吸一乱,稳稳扶着腰间的半兽爪稍微一紧,没有伤人分毫,却让他贴得更近,低沉声音随着温热呼吸落在耳廓里。 想继续? 他一愣,才反应过来无意识地惹到自家道侣了,有些好笑,不由侧头看向清宴:我没听说龙身上哪儿都是敏感处,怎么蹭到何处,柏澜都 这几天来,两人住在没有外人的宅子,可谓过得毫无节制。 温热亲吻落在夏歧面颊上,身后之人嗓音低柔:阿歧说过,道侣之间该多一些增进感情的事。 夏歧轻轻哼了哼,默应了对方。他反手抚着对方腰腹处与龙身交界的龙鳞,近几日与半妖形态的道侣贴近,他知晓此处最为敏感,果然令耳畔呼吸重了几分。 他喃喃出声:如今我回到了二十岁唔,二十岁便是我与柏澜认识又在一起的时候柏澜,柏澜你说那个时候,我们怎会没想过行此事,好歹也决定结为道侣了 没有停下动作的人回答了他:阿歧怎知我没有想过? 夏歧呼吸有些不稳:清仙尊那时克制得很。 耳畔逐渐发烫的气息低笑了一声,缓声解释:那时候,阿歧还在为贴近而害羞,我便想与你夜夜如此,我对你总是更为贪婪些。虽然你不说,我却知晓你对我的身份很在意,若我执意行此事,你不会拒绝,却会因此受惊,但凡让你有一点不适,我都不会去勉强。 夏歧一愣,心脏微微发热,又听到自家道侣继续开口,声音却带上几分暧昧的沙哑,就如同此时一般,阿歧是喜欢循序渐进的。 他红着脸听完这些话,想说点什么,意识却逐渐被另一种感觉占据,只觉得心里欢喜,不由微微阖眼,不再言语。 一夜繁花似锦,水雾迷离。 * 及至除夕。丰雪镇。 夏歧悬在边秋光家的大门前,拎着沾满浆糊的刷子贴对联,还不忘回头瞪几眼傅晚:你别公报私仇,要是溅到我,你明年的休假没了 傅晚刚才被甩了一刷子浆糊,夏歧说是意外,他才不信,这小子莫名回到十五岁的模样,矮矮瘦瘦的,看起来一脸无辜,这一天可没少干这种事。 他慢悠悠拆着一大卷鞭炮,眼角眉梢都挂着不怀好意,拿着鞭炮在夏歧身边比划威胁。 不提休假还好,想起这种从未有过的东西,他的怨气上来了,便冷冷一笑:五年来我的休假何时作数过?还不如图这一时之快,先把说话不作数的夏门主炸一顿。 傅晚是说做便做的性子,指尖一捻鞭炮引线,除夕清晨的冰冷气息里便窜起了一股焦味。 夏歧刚好完工,把手中装着浆糊的碗往院内一扔,稳稳落在桌上,同时矮身扫出凌厉腿风,连带扬起一阵飞雪,将即将燃放的鞭炮踹向不远处的傅晚。 傅晚挑眉,不退反进,旋身掀起厚雪挡住。 两人在门口的空旷街道上将鞭炮踢来踢去,鞭炮燃放了多久,两人便你来我往地打了多久,红色纸屑混着飞雪,于满天地扬扬洒洒。 两人的衣襟未曾沾染一点白与红,回自己家的人却差点被糊了一脸。 恋耽美 -鹿阿玄(133) 于是两人还未分出胜负,便被边秋光双双拎进屋里,丢进厨房帮顾盈择菜。 来边秋光家过除夕的,都是霄山熟识的同门。前些天夏歧替边秋光问了周临,得知对方已经答应了同门一起置办除夕用品,并决定留在霄山。昨日周临特意选了人少的时候别别扭扭来拜访边秋光,只是未曾多留。 神医谷谷主秋颂也来凑热闹了半月前,一直忙于南奉重建的秋颂抽空回了霄山,嚷嚷着不能把他忘了。此人治好了顾盈与边秋光,想向霄山索要任何报酬都不为过,对方却只是铁了心要挂上霄山随军军医的名号,夏歧便给人分了一间阁楼。 秋颂开心无比,这几天来把阁楼布置了一番,还去领养了只小灵兽,今日喜滋滋地随众人一起来丰雪镇过除夕。 边秋光家第一次这么热闹,从清晨到傍晚都喧嚣不止,院中坐不下的人,便毫不讲究地上了屋顶,吵得前门主不仅一次脑门青筋暴起,又碍于这大好日子不兴打人。 傍晚时分,清宴也过来了。 虽说清宴决定与夏歧一起到边秋光的过除夕,还是需得在苍澂与灵影山的除夕宴露上一面。 清宴的外貌已然恢复人形,看得到的地方不再有原身特征,只有夏歧知道,自家道侣身上还有一些没有褪去的漆黑龙鳞。 夏歧开心迎了上去,想去抚摸自家道侣肩上的雪灵鼬,伸长手才堪堪够到爪爪,又想起自己如今是十五岁的瘦矮身形,不由无奈叉腰,气鼓鼓地仰视着自家道侣。 清宴眼里浮现温柔笑意,在他面前矮身蹲了下去。 夏歧一愣,便见对方替他整理着凌乱的袖口,仔细拂去衣摆碎雪,岁岁也爬到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脸颊。 岁岁今日一直跟着清宴,清宴手中拿着的一小篮点心吃食,似乎也是岁岁的。夏歧在岁岁开心的吱吱声中,知道了是小伙伴们送给岁岁的礼物。 雪灵鼬用爪爪把小篮推给夏歧,是想全部给他吃,他心里一暖,拾起一颗蜜果尝了尝,直夸好吃,崽崽开心地晃起尾巴。 他又把小篮放入芥子中,煞有介事地和雪灵鼬悄悄耳语:等到晚上,我们三偷偷吃,不给别人 雪灵鼬也生怕别人听到似的,放轻声音叫了叫,觉得他说得对,那些东西真的很好吃。 清宴伸手摸了摸一人一鼬的脑袋,眸中蕴着关爱孩子的和蔼。 夏歧: 此时此刻有道侣和崽崽在身边,夏歧觉得满足极了,牵起人走进小院:我刚刚把师父珍藏的酒翻出来了,差点被他们抢没了,还好我手快,给柏澜留了一些 院中灯火辉煌,菜上了满桌。 众人对着天地,向魔患中逝去的同门祭了酒,才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顾盈见十五岁的夏歧矮矮瘦瘦的,十分可怜,有些心疼,忙给他盛了一大碗饭,还盖上一勺红烧肉,生怕他饿坏了。 夏歧兴奋地拿起筷子,吆喝道:那边的几道菜是我亲手做的!大家快尝尝! 众人怀疑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却挨个夹了一筷子,又在夏歧期待的目光下陷入欲言又止。 夏歧见没人吱个声,不甘心地问道:大家喜欢哪道菜? 秋颂抢在傅晚的讥诮前指了一碟酱牛肉:这个吧!真的好吃! 念念附和着点点头,竖了拇指表示很棒。 谁知这一巴掌拍到马腿上了,夏歧沉默了一息,才面色空白道:这是我在街上买的。 秋颂: 众人终于没忍住,哄堂大笑。 夏歧不信邪地撸起袖子去尝自己的作品,他的手艺可是师承清宴,就算是临阵磨刀,也是师出名门,怎么可能不好吃 片刻后,他也陷入沉默。 只有早已辟谷的清宴把他做的菜挨个细细品尝,认真评价道:进步很大。 他委屈地看着众人再也不碰他的菜,筷子纷纷转向其他,还在庆幸顾盈做了不少菜。 明明步骤都一样,怎么连一分都不似柏澜做的? 清宴给他夹了点蔬菜:第二次便有如此程度,阿歧已经学得很好了。下次我陪阿歧一起做,我们找找原因。 夏歧闻言又开心了,拿出藏在芥子里的酒,馋得众人立马放低态度求分一杯,夏门主幼稚又记仇,只与自家道侣分享。 除夕宴快散时,夏歧已经和同门推杯换盏得快失去意识了。 院门口,自家道侣耐心扶着他,他啰啰嗦嗦和同门们告别,才被清宴带进了芥子中。 也不知是回了何处,他浑身没骨头似的,迷迷糊糊中知道自己被清洗完毕,躺到了柔软的床上。 几息后,又被拥进枕边人的怀里,他沉在温暖木香中,喃喃道:这副身体十五岁时酒量不行柏澜,我算了时间,等我们下次醒来,便便能完全恢复了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只察觉自家道侣落在耳上的温热呼吸,却没听清对方所说的话。 * 夏歧再醒来时,察觉衣袍宽松敞着。 难道昨晚醉酒回来,还与清宴温存了一番? 倒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不过那酒的余劲太大他摸着冰冷的额头坐起身,脑中一团困意模糊。 他一动,衣服便自肩头滑落下去,他心里浮起一丝怪异,随之环视四周这床有这么宽吗? 门被无声推开了,穿戴一丝不苟的清宴进了屋,走来坐在床边:阿歧有何处不适? 夏歧唔了一声,仰头望去,竟发现要看到自家道侣的脸,头需得比前几日还仰得高 而且对方目光中的慈爱笑意是什么回事? 心中惊疑越来越深,夏歧再因困意迟钝,也冒出个十分荒唐的猜测。 他倒抽一口气,颤巍巍地抬手,果然看到了一双肉肉短短的手,那是约莫四五岁小孩的手 夏歧愣了几息,不可置信地掀被下床揽镜,谁知腿脚太短,平日闭着眼睛都利落万分的动作,如今仿佛缺胳膊少腿,一头载下。 他动得太猝不及防,清宴伸手来接时已经来不及,他一头磕在床边上了,发出不小的声响。 他立马被自家道侣抱进怀里揉着额角,他仰头与清宴担忧自责的目光对视,兀自陷入异常的沉默。 要说体型变化后没有一丝影响,那是不可能的,修为与记忆倒是没什么改变,只是心性略有不同。 二十岁时青涩,与清宴亲近时总是容易害羞。十五岁时跳脱,喜欢新奇事物和上房揭瓦。又比如此时年幼 在疼痛下,只剩满脑子委屈伤心。 于是眼中迅速聚起水雾,他轻轻一抽鼻,眼眶慢慢红了,小声哭了起来。 清宴一顿,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哭得伤心万分,思绪无措地停滞了几息,给对方额角运起治愈术法的手也僵住了。 他轻抚着小夏歧的后背,从芥子中拿出糖饼,放柔了声音:阿歧不哭术法已然接近尾声,只剩一点残留,明日便会恢复。 夏歧小小的手拉着自家道侣的袖子,抽抽搭搭,不哭了,眼泪却一直滚落,奶声奶气开口:我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停不下来,可能得缓缓 他只觉得小孩体型是所有体型里最麻烦的了,想向自家道侣诉苦,谁知委屈抬头,却看到那双蔚蓝眼眸中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更憋屈了,又小声呜呜起来。 清宴暗自咳了一声,敛起眼中笑意。 所爱之人掉眼泪除却某些情难自制时候,都让他不自主地揪着心。 而思及夏歧这个年纪,正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窖中,每日被邪修炼取灵根,是最痛苦绝望的时候那时定如同此时一般,即便伤心得不行,哭声也小小闷闷的,生怕惊扰来可怕的事物。 夏歧才哭了几息,察觉手背有毛茸茸擦过,睁眼一看,是清宴把雪灵鼬唤来了,正放在他的怀里。 他顾不上哭了,忙抱住看起来比平日大的雪灵鼬,岁岁的爪爪趴在他怀里,担忧地吱吱叫了叫,又舔了舔他的脸颊。 他低头蹭了蹭毛茸茸,立马开心地笑起来,终于接过糖饼啃了一口:柏澜你看,岁岁是不是又毛茸茸了很多? 清宴见怀里的小人一双眼亮晶晶,心里叹了口气,酸软成一片。 自家道侣变小了,岁岁才显得有些大,但实话会刺激到对方,他仔细轻柔地将对方的眼泪拭去。 岁岁近来很开心,毛色也更好了。阿歧,今早陇州有新年早市,我带你和岁岁去玩,可好? 夏歧双眼一亮,福至心灵地一合掌:岂不是可以不顾门派脸面,把小孩的东西尽数玩一遍? 清宴笑道:即便阿歧平日想玩,也伤不了门派脸面。 夏歧开心得不行,亲了几口毛茸茸的小耳朵,又亲了几口自家道侣的脸颊,扯住对方袖子催促:柏澜我们走,吃的玩的我全部要试一遍! 晨曦散去时,两人进入陇州主城。 夏歧义正言辞地拒绝再让清宴抱着他,虽然身体回到四五岁心智可是个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好意思在人来人往里被自家道侣抱着走! 陇州主城坐落在星罗群山之下,巍峨壮丽,繁荣中蕴着历史沉淀的古老韵味。 新年早市寓意辞旧迎新,万物生息周而不怠。 开心的夏歧抱着同样开心的毛茸茸,迈着小短腿哒哒往前冲进早市的烟火气息里。 清宴在后面负手跟着,唇角含笑,看着那十分兴奋的一人一鼬。 片刻后,夏歧抱住自己道侣的大腿,哼哼唧唧撒着娇:柏澜抱着我和岁岁,我走不动了 于是他被抱起时,假装没看到自家道侣眼中的玩味笑意,破罐破摔地扶住清宴的肩膀夸道:这视线真是不一样了!一览无遗! 之后的时间里,夏歧只需指着方向,要吃什么要玩什么,自家道侣都会把他带过去。 清宴不仅会给他与岁岁买一堆好吃的,还会陪他画糖人捞小鱼,虽然他的手速实在不像普通孩子,几息之间捞完所有小鱼。 小夏歧在全场呆滞的小孩里洋洋得意,看起来像是去砸场的 片刻后,老板见这天赋异禀的小孩依然嚣张,想劝父母管管,但孩子身后的那人和仙人似的老板实在生不出胆前去说话,只能继续憋着。 玩了半条街,夏歧终于有些累了,又回到自家道侣的怀里。 清宴买了两只彩色风车,一只给他拿着,一只小小的风车给岁岁,系在了红绳上,风一来,两只风车便一起吱悠悠地转着。 临近用午饭时,清宴带他去了一家酒楼,是清宴尚未辟谷时偶尔去歇脚的地方。 逢此佳节,酒楼热闹非凡,苍澂弟子更是不少。 在清宴踏入大堂的那一刻,有一半声音瞬间隐了下去。 这并非清掌门威势摄人,相反,清宴在外向来不显威压只是众弟子无声持礼时,震惊的目光都落在清掌门怀中的小人身上。 夏歧耳尖,已经听到不少人小声而激烈地讨论起来 没人能看错吧,那孩子和咱门主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猎魔人。 可这夏门主再天赋异禀男人怎么能生孩子? 这是某散修。 若是万妖王也不是没办法 这是另一位散修。 我们王,果真神通广大 某灵影山居民露出一脸仰慕敬佩。 苍澂弟子和其他门派的弟子虽大气不敢出,目光也八卦得很。 诸多离谱猜测,让夏歧笑得差点抱不稳怀里的岁岁。 清宴巍然如山,沉静从容,捡了个远离吵闹的地方落座,神色淡然地端茶。 夏歧实在没忍住,抱住清掌门蹭了蹭,奶声奶气地撒娇:爹爹,我要吃这个 整个大堂瞬间被掐哑了,整齐划一地倒抽了一口气。 清宴: 口中的茶久久才咽下去。 然后接过菜单,淡声把小夏歧随手指的那道菜点了两份。 夏歧只觉得众人不动声色的惊奇目光比道道珍馐还有趣,而清宴更是如若无人两人都没在这般气氛下有什么不适。 反而是敏锐的岁岁警惕万分,吃几口便看看四周,明明感觉到了窥视,却又没什么动静疑惑又迷茫。 两人结账离开酒楼,来到门口时,吃饱喝足的小夏歧在清宴怀里打了个哈欠。 他看到满大堂的目光八卦又遗憾,肚子里汪了坏水,转头啵了自家道侣一口,软软道:亲亲爹爹,爹爹最好了。 清宴: 于是在他们离开的瞬间,酒楼的屋顶差点被激烈的讨论声掀翻。 夏歧在自家道侣怀里笑了一路,只觉得今日过得太有趣了! 直到回到星回峰,他才撑了个懒腰,靠在清宴肩上,轻声道:柏澜,我今天很开心。 他如何不懂清宴想带他将孩子时期该有的快乐一一补上,这一天在自家道侣的相伴下,的确过得十分满足,也很难忘。 清宴唇畔含笑,把犯困的小人放在床上:看得出来。以后若是阿歧想去玩,无需要任何契机,我们可以随心去任何地方。 夏歧心里温暖,对这一天回味无穷,凑过去亲了亲自家道侣的脸颊,慢慢往下移,想去贴上嘴唇 却被清宴伸手轻捏住小小的脸颊,止住了他的动作。 夏歧迷茫地看着自家道侣,委屈地眨了眨眼。 只见他的道侣轻咳一声,才道:阿歧,待你恢复再如此。 夏歧震惊又愤怒,气鼓鼓地瞪大眼。 即便他的身体缩小了一些,心智可是三十岁的成年人!就算别的不行,亲亲嘴唇也不行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道侣眼中的慈爱,赌气地躺平在床上,还重重一翻身,在离清宴最远的地方缩成沉默的一小团。 清宴眼里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又不能藏得太浅。 他也躺了下去,把小团子拥进怀里,低声唤他:阿歧。 小团子一动不动,还在生气。 清宴轻轻揉着小脑袋,耐心地哄:今天的奶酪酥好吃吗,明天给你做成岁岁形状的,好不好? 小团子一动,似乎想起了那酥酥脆脆的味道,小心地咽了下口水,终于闷声开口:真的? 清宴平生定力极好,此刻险先没忍住笑出动静,忍了几息,才平稳声音说道:自然,耳朵和爪爪都有。 小夏歧终于开心地翻身过来,双眼亮晶晶:还要龙形状的,爪爪和龙角都要有。 清宴笑着一一答应着小团子的要求,终于把对方哄睡着了。 他没有立即入定,久久凝视着怀里蜷缩着的人,轻轻摸着小小粉粉的耳朵。 其实他知晓,不好的记忆无法彻底改变消除,它无论漫满心脏,还是蜷缩角落,都会永远留在心里。 但往后的岁月,他会在对方的人生里一一作陪,他们会拥有更多美好的记忆。 恋耽美 -鹿阿玄(134) 心里会慢慢长出簇拥的花,细心栽培便会繁盛蔓延,待缤纷的鲜活占满心房,便再没有其他事物的位置。 第174章 番外二赴白首 距离沉星海大战过去了十年。 战后第一年,灵影山祈福塔便修复结束。万妖王出关后的每一年,都会在祈福塔举行祭奠大典,缅怀在魔患中牺牲的所有人,也铭记世间清平来之不易。 如同往年一样,夏歧也参加了今年的祈福塔祭典。结束后,他听月珞随口说起,近日祈福塔还会举行重大庆典 平日里,灵影山居民每逢节日和家中大事,都会来祈福塔祈福与祝愿。 那时岁岁刚好哒哒跑了回来,不知跟着小伙伴去哪儿乱钻,变得浑身灰扑扑的。 他低头轻轻拍着岁岁身上的泥土,打算带回去仔细洗一遍,便没看到月珞正浅笑注视着他,眼里尽是意味深长。 几天后的清晨,霄山门主书房。 夏歧如今已然能在账册堆里游刃有余,茶水见底时,书房的门蓦地被推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 来人甚至忘了敲门。 他微讶抬眸,看着平日最守礼的顾念小跑过来,小姑娘的双眼亮晶晶的,拿正在恢复的声音结结巴巴说道:清清掌门来了 夏歧本在提笔蘸墨,见顾念的神色有些罕见,疑惑搁下笔:你又不是第一回见他,有什么稀奇的? 顾念激动得双颊泛红,还比划起来:来接小师叔! 夏歧一愣,站起身来往门外看了看:接我?没记错的话,和他没什么约嘶,还是我忙忘了? 他暗自回想着,竟看到雪白的毛茸茸哒哒跑进屋里,爬上桌对他吱吱叫着,脖颈上绑着一团红绸花,开心又喜庆的模样。 他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崽崽的小脑袋,把岁岁抱起来往外走:谁把你绑得花里胡哨的 然而迈出房门的一刹那,他的呼吸随着脚步一滞,倏地睁大眼 只见即将散去的稀薄晨曦中,大殿广场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披一身繁复喜色,傲骨如刀,松柏之姿,是天地间最醒目的一抹焰色。 是在等他。 夏歧思绪空白了几息,他穿过四周赶来看热闹的同门,同手同脚地走到自家道侣面前。 实际上,自他从见到清宴的那一刻,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清宴穿红色实在好看本就风华清绝,一身明艳喜色像是添深笔墨,描浓了如刻眉眼,将英挺之貌展露得分毫不落。 而且这番打扮,他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心跳轰然席卷。 凝视着他的蔚蓝眼眸漫上温柔笑意,清宴将一件喜服外袍披在他身上:我说过,会将你亲自接回。 又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了几分,我考虑过诸多仪式,结契大典和封后大典会一并开宴,但礼节都冗长而乏味,我便觉得不够让阿歧欢喜。思来想去,阿歧还是更喜欢人间喜事的热闹。 夏歧当即想起,之前月珞所说的祈福塔有庆典,原来便是这件事。这么说来,清宴早在筹备 这也太隆重了,岂不是全云章都知道了 他脸上一热,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不,柏澜,这便很好不是,我们不是早就结了同心契,怎么现在 清宴看出自家道侣很喜欢,心里松了口气,替对方整理着鬓发:两次同心契都太过简陋,这是值得一生铭记的事,不能让阿歧回忆时乏善可陈。 说完又摸了摸开心轻叫的岁岁,牵住了自家道侣的手,阿歧,来,我们回星回峰。 这个惊喜来得太猝不及防,夏歧即便每天能与清宴相见,也觉得此刻的对方令他无比心动。 他紧紧回握住自家道侣的手,心脏被满满的酸软浸泡着。 夏歧这才想起什么,回头望了望广场边前来围观的同门们,众人识趣没有接近,却个个伸长脖子。 众人知晓喜事将近,还见夏门主看过来,立马扬声起哄。 连傅晚也没了平日的挑剔模样,在最前面抱着手笑道:夏门主只管顾自己,我这便带着兄弟们去蹭喜宴,一连三天,苍澂与灵影山换着住! 顾念激动地喊道:会!会带着礼钱! 夏歧啼笑皆非,转身轻轻捏了捏自家道侣的手,被清宴牵进了芥子中。 踏入芥子的一瞬,只见四周星夜晴朗,熏风染香,一路铺开绚烂的火树银花。 岁岁开心地从他怀里跳下来,追逐着银蛇而去,才发现那些都是术法幻影,一触便散为荧光,更为得趣。 而他与所爱之人满身焰色,眉眼尽是柔软爱意。 星回峰也一片喜色,焰火漫天,看得出布置之人的细致用心。 夏歧被牵到山崖边,原本空寂的夜空被焰火占满,缤纷而热闹。 冷清了几百年的苍澂似乎头一回这么热闹。 而他的道侣在绚烂夜色中与他执手,蔚蓝眼眸稍敛笑意,蕴着郑重其事的坚定。 我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此刻邀山河日月见证,我将倾尽一切护着阿歧,也愿阿歧永远和我在一起。 夏歧心尖微颤,心里盈满酸软的喜悦,眸中慢慢雾起水色。 他在话音落下时扑进对方怀里,紧紧抱着,轻声应道:我的道侣会所愿皆得。 苍澂与灵影山的喜宴会持续三日,今夜苍澂更是汇聚了前来赴宴的各门派修士,热闹万分。 而星回峰,依然只有两人。 斑斓星辉洒向小院,落在矮案上放着的两只空酒杯上。 案边,夏歧正坐在自家道侣腿上,时而捧着对方的脸仿佛瞧不够,时而又摸着两人的繁复喜服,开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柏澜,其实两次与你结契,我都很开心,也很难忘,没有乏善可陈。 第一次,他沉入黑暗绝望,却被清宴紧紧拉住。 第二次,两人携手赴险,生死相托。 它们对夏歧的意义,是永生无法忘却的。不过此刻清宴给的惊喜,让他被前所未有的喜悦没了顶。 清宴闻言凑近,一个吻贴上他的下颚,嗓音带着暗示的低哑:那么,这次我可有什么奖励? 夏歧无声笑着,俯身乖顺地靠在自家道侣的肩上,耳尖一点点红起来:只要柏澜喜欢便都可以。 他随之看到蔚蓝眼眸漫上深沉笑意,对方从桌上的盘中捻起一颗熟透的红色浆果。 方才他被抵在桌上亲吻,拉扯中撞得满桌狼藉,壶中酒洒了出来,也浸透了浆果。如今清宴的指尖被浆果沾染上醇香晶亮,却不是自己吃,也不是喂他,只是手指轻抵上他的衣领。 浆果皮薄汁多,被手指轻轻一压,便有鲜红果汁溢出,浸染着双双熟透。 这点凉意痒进了夏歧心尖,血液涌上了耳根,他下意识一颤,却被有力手臂揽在后腰,早已被断了后路。 滚烫呼吸落下,鲜红果汁落入对方口中,他才知道这是对方享用的开宴甜点。 待到呼吸落回唇上,他终于尝到了甜美浆果汁液,却远不及对方的气息令人心悸。 此时良辰太美,饶是循序渐进,夏歧也莫名觉得清宴惯有的体贴太磨人了,不由轻声催促:柏澜,可以了 耳边的呼吸一乱,低笑出一抹急促的气音:难得阿歧心急。 一阵衣料摩挲声后,他蓦地抓紧肩头的衣服,喉间声音与思绪一起断了。 及至夜浓,安静的小院中,月光侵染了满地红艳锦缎。 夏歧望着竹林外的缤纷夜空,心思却全然不再焰火上。 湿润的鬓角被吻了吻,耳边的低哑声音问道:阿歧在想什么? 夏歧的思绪在这种时候总是很缓慢:嗯我在想,和柏澜在一起好多年,每一次还是很心动 他的道侣笑着应道:我能察觉。 夏歧眼中氤氲散去了些,稍微恢复清明,有些难为情地轻声问道:很明显? 回答声紧紧贴着他的唇:很明显。 夏歧红着脸笑了笑,不再言语,缓缓闭眼,抱紧自家道侣。 等岁岁在芥子里玩累回来,已到了深夜。 夏歧毫无困意,与清宴并肩坐在崖边,指着满天焰火闲聊。 雪灵鼬去小窝边进食片刻,又哒哒跑了过来,打了个哈欠,慢慢钻入他的怀里。 他摸着崽崽笑了起来:说起来,能与柏澜日夜相处,又能一起步入人间烟火是我以前不敢奢求的。却没想到,如今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好。 清宴握住他的手,吻了吻指尖,含笑道:只要有阿歧在,任何时候都是好的,以前如此,此刻也如此。 夏歧满足又谨慎地撑了个懒腰,生怕闪到依旧有些不适的腰,又抱着崽崽窝进自家道侣怀里:喜宴真的要摆三天?这阵仗会不会太大了些 得花多少钱啊 他的顾虑没持续多久,只察觉身体忽然悬空,诧异抬眸是清宴把他拦腰抱了起来,连同岁岁一起。 夏歧一愣,饶是与道侣日夜相处,有很多贴近的时刻,但每一次的猝不及防,都让他心悸不止。 他红着脸靠在清宴肩头,软声调侃:清掌门这次想在何处?太硬的地方我可不喜欢 话音未落,便见清宴起了一道术法,屏去了他的影戒,才垂眼凝视着他,明明有着温柔笑意,蔚蓝眸中的每一寸深沉都蕴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意味:喜宴是别人的,阿岐眼里只该有我。星回峰会封山三日,这三日只有你我。阿歧只许看着我,不许去想其他,不许回应任何人。 紧接着,向着红烛摇曳,光影暧昧的房屋迈步,三天后,我带阿歧去西荒住上几日,那里近年来兴起了不少城镇,沙丘绵延,夜空辽阔,繁星如坠,阿歧会喜欢。 夏歧听得满心期待,双眼蕴着开心的晶亮,环住自家道侣的脖颈凑去吻了吻唇角:喜欢,都喜欢。柏澜走快一些,把岁岁送回小窝,我们抓紧时间继续 一路的斑驳星辉被踏碎,化为了萦绕两人衣袖的点点荧光。 夏歧无声笑着,凝视着自家道侣的温柔轮廓。 他曾在秋水湖祈愿,最大胆奢侈的心思,也不过是希望心怀大道与苍生的清宴,眼中能偶尔装着他。 然而在他这一生中,因为这一人,痛苦得到安抚,惆怅得以平息,所有遗憾终究释怀。 与清宴在一起的每一时刻,都盈满真切的满足和踏实。 清宴是他最美好的人间,也是他一生中最出乎意料的奇迹。 他还知道,他在对方眼里也是如此。 而今后的漫长岁月,两人互相作陪,还会有无数美好与他们不期而遇。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呜呜呜,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感谢陪他们走过一程的你们q3q 也感谢可爱宝子们对我这个菜鸡的包容_(:з」)_ 那么,先到这里啦,爱他们也爱你们!!!(热泪盈眶ing) (全书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