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乖》 第1页 《小乖乖》作者:四喜汤圆【完结】 文案: PART1 三百年前。 姜画是无极城主司徒偃明的侧室,能够承受司徒偃明所有的坏脾气,只要司徒偃明施舍他一点点温柔,就能够令他满怀感激,可是直到某一天,他才在绝望中明白,是他痴心妄想,妄图用轻贱之躯换取一颗真心。 PART2 三百年后的现实世界。 姜画是一只被人控制的厉鬼,因为死了太久,经常躲在花瓶里忍饥挨饿,直到被道家外姓首席司徒偃明捉住的那一天,他抱着怀中脏兮兮的布娃娃,被男人小心翼翼拥入怀中,温柔诱哄道:“来做我家的‘小懒猪’,以后只吃糖糖不吃苦。” ---------------------------------------- 1.故事开始于三百年后的现实世界。 2.追妻火葬场痛改前非攻X治愈系失智娇气哭包受 3.情节预警不适慎入!!! 4.先虐受后虐攻,HE,不换攻不接受人参公鸡哼哼。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画;司徒偃明 ┃ 配角:《小可怜》中角色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玄幻渣攻追妻火葬场 立意:尊重生命,尊重爱。 第01章 花瓶娘娘一 首都,世经贸易大厦高层起火,附近交通紊乱,手机信号薄弱。 十分钟消防车赶赴现场,警报彻响上空,距离大楼五十米之外,花园酒店东角门,路边停靠一辆黑色奥迪。 司机恭敬地将一名怀抱景德镇老窑白瓷花瓶的中年男人请上车,“先生,还顺利吗?” 梳着锃亮背头的男人掩藏不住嘴角笑意,“遗嘱签上了!别说,李老板卖给我的这个白瓷花瓶真是可以带来好运。” 他不住地摩挲着怀中的瓷器,东西大概西瓜大小,是颈细肚圆的普通款式,胜在花纹十分精细素雅,乍一看与瓷器店中的其他展示品没什么不同,中年男人爱惜得紧,轻敲瓶口道:“花瓶娘娘快显灵。” 白瓷瓶一丝反应也无,中年男人有些失望,随后嘱咐司机道:“路过前面菜市场,给我买一只烧鸡一只烧鹅,五花肉刀头带荤带皮,再去五孔桥下的福康寿材店求三支水云香,跟李老板说,要特供给花瓶娘娘的那种。” “好的先生。” 奥迪车渐行渐远。 一个小时后,世经贸易大厦大火被扑灭,浓烟滚滚,二十一层抢救出十四人,其中十三人中轻度烧伤,最后一个被抬出火场的老头因为年逾八十,睡眠中逃离不及,生生被烟尘呛死,听闻他是京城古玩协会的副会长,书画界大家,生平藏品价值上亿。 至于大火的原因尚在调查中,不排除有人蓄意纵火的,但当日大楼内监控全部失效。翌月,罗副会长告别仪式上,他的女婿孙茂宾联合律师当众宣读了一份遗嘱,罗副会长名下70%的遗产将由三女儿继承,罗家众人哗然! 罗老一生育有三个女儿,其中小女儿先天脑部发育不全,智力障碍迟缓,二十五岁时曾由罗老出面为她招赘,要求待她好,只是孙茂宾与她成婚后无子,便动了花花肠子另养外室,几个月前添了个私生子抱到妻子面前要求她认下,小女儿罗娟蠢笨,天性却善良,抱着孩子高兴地笑,这事便算成了。这一举动显然令其余罗家人不悦,但事情竟然远远未结束,众人没想到的是,原本罗老很早前就拟定好的遗嘱突遭变动! 结合罗老的死亡,罗家人认为孙茂宾伪造遗嘱的可能性很大,告别仪式上他们怒气沸腾,孙茂宾却是面色不改道:“这份遗嘱上有罗老的签名和印信,王律师也收到了罗老要求变更遗嘱的电话,只是罗老不幸在火灾中丧生……唉,我知道大家难以接受,罗老也只是担心小娟日子过得紧巴多偏袒了一些。如果不信,你们可以拿这份遗嘱去做笔迹鉴定。” “呸——!谁不知道你个道貌岸然的王八羔子欺负小娟是个弱智,她傻就可以任由你摆布!这些东西给了她就是给了你!” “我爸的死绝不是意外,一定是你!是你杀人放火伪造遗嘱!” 孙茂宾低笑了一声,“你们说我伪造遗嘱,要讲证据的!念在还是一家人的份上……” “谁和你一家人!”大女儿罗慧如果不是有身旁人拦着,只差没有哐哐哐踩着高跟鞋冲上去撕烂中年男人那伪善的脸。 “我和小娟都是罗家人啊!” 告别仪式后半程以宾客离场,警察赶到调解,为纷争画上暂停键。 孙茂宾稍后回了绿荷金湾小区,在自己家中为花瓶娘娘重新添置了一份供奉,恰巧这时罗娟驾着自己的法拉利电动玩具车从客厅驶来,因为供奉花瓶娘娘的房间有些窄小,她一时来不及转弯,电动小车车头撞上了孙茂宾的后腿,孙茂宾当即气得差点就要给她一个大耳刮子,结果就在手快要碰触到妻子时忽然顿住了—— 毕竟是活着的提款机。 中年男人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小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蒋妈!蒋妈快带小娟出去转转,今天没有去给池塘里的小红鱼喂食吗?” 保姆应和的声音远远传来。 罗娟抓着他的袖子,一脸委屈道:“你……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 第2页 “哪有,我怎么会生小娟的气?” “那你陪我去喂鱼,我开车带你!” “好吧好吧。” 罗娟一本正经地跨出红色玩具车,给孙茂宾在副驾挪了个座,男人忍了又忍,顺从她的指示坐在了还没有正成人小腿高,挤脚又硌背的座椅上,女人脚踩油门,威风飒飒地带着超重的老公慢吞吞挪走了。 等到两人的身影再也瞧不见,神龛内供奉的白瓷瓶忽然泛起一层薄光,一个柔美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窗前——他身披着一件古韵白色单衣,体态轻盈纤瘦,青丝如瀑布及腰,面容姣好若女,他眼仁很黑,却因微光从睫毛错落而似深潭剪影,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溺毙其中的错觉,他是瓶中的美人,是中年男人日日供奉的“娘娘”。 天光与水色的蒙蒙烟雾交接,身影恍惚飘摇,仿佛一株脆弱又美丽的百合,百合花瓣稚嫩地滴着清露,如美人发间的一抹润泽。 只不过这个美人有些特殊,他是一只靠吸人精气而活的艳鬼。 供桌上,鸡架子被咔嚓咔嚓嚼得脆响。 “花瓶娘娘”姜画拾起不小心翻倒在桌面上的破布娃娃,声如薄烟般温柔飘渺道:“宝宝好吃吗?” 原来瓶中藏着一个脏兮兮的娃娃,布娃娃脸上是黑黢黢的眼珠和裂开傻笑的月牙嘴。 “咔嚓咔嚓。” “我也想要那样的玩具车!”姜画对布娃娃发出感叹,满脸羡慕道:“真好玩呀!孙先生看起来很大方的样子,他会给我们买吗?” “咔嚓咔嚓……” “今夜子时孙先生租赁我的期限便到了……唉……我不喜欢寿材店。” 罗家争夺遗产一事闹得全古玩界沸沸扬扬,其中孙茂宾被罗家现当家人罗慧连扇两个巴掌,却还在派出所调解室中体谅了大姐激动的心情,传为业界赘婿之“美谈”。 罗家二女儿听闻消息,从国外匆匆赶回,她联系了自己在消防中队的同学,对父亲的意外身亡提出质疑,但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警方和消防在事故现场找不到任何证据指明当时有人蓄意放火,而罗老爱抽烟,是烟头处理不慎造成明火起势。 可当日世经贸易大厦高层起火,有监控摄像拍到孙茂宾在火灾发生后出现在一条街外的酒店,火灾现场甚至还发现了一块被烧毁的牌位,罗老平日不拜神佛,为何会供奉一块牌位?疑点颇多,罗家两个女儿又痛又伤心。 她们想要将妹妹接回本家,却再三被孙茂宾拒绝,现在连人的面都见不上,几近情绪低落之时,某日大女儿罗慧梦见老父亲的魂魄前到床前落泪,痛恨自己害惨了小女儿,又声声唾骂孙茂宾,他是被禽兽不如的孙茂宾纵火烧死的! 罗慧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为求心安,她让二妹找了扎根娱乐圈的好闺蜜,听闻这个圈子比较迷信因果报偿,求好闺蜜为她们引荐一位可以指点迷津的大师。 罗慧的好闺蜜如今混到了影视皇后的位置,说话颇具能量,能让她称之为大师的人肯定有几分本事,就这样,罗慧见到了龙虎山张家如今外派前来首都历练的徒孙。 乍一看张家徒孙本人,罗慧还以为自己上当受骗,竟然是一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不过少年往封锁的事故现场走了一遭,十分专业地判定道:“鬼气森森。” 罗慧心中骇然,“这么说我父亲的死真的是有人蓄意谋害!” “不排除有人施法引鬼祟作乱的可能。” 罗慧惊怒不已,许诺重金酬谢张家徒孙,要他找出幕后凶手,因为事关人命,张家徒孙资历尚轻也不敢怠慢,他马上联系了一直负责管束俗世非人的道教协会高层,打算将这一次火灾案当作特殊事件查办。 龙虎山张家于道系中一向地位崇高,他们说案件有异常之处,道协自然非常重视,不过协会中历来有不成文的规定,这件事既然罗慧已经委托了张家徒孙,那么他们就不会夺人历练的机会。 张家徒孙依照火灾现场遗留下的特制香樟木牌位,将目光锁定在了五孔桥下的几家寿材店。 当日夜深,少年躲在隐蔽处,见门匾上挂着“福康”二字的寿材店颤巍巍开了门,一个精瘦干巴的老头穿着灰色旧袍,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抱着个白瓷花瓶,神色匆匆像是打算跑路的模样。 少年尾随他行至深巷时,老头发现了他的踪迹,阴沉道:“无知小辈,你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跟踪我?” 他说着话,枯槁的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香樟木牌位和三根金粉水云香。 张家徒孙拎着桃木剑,道袍飘忽,一派正经道:“你果然是指使鬼魂杀了罗家主的凶手!” 老头仰头大笑,“哈哈,冤有头债有主,小子你找错人了。” “我不可能认错,案发现场的鬼气和你怀中抱着的鬼花瓶全然一致。” 老头眼神倏地一冷,“你会识气辨形?你是谁?师承何处?” “龙虎山张家!” 此话一出,老头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要么他逃跑事情曝光以后被道协通缉,要么他打死张家人被张家盯上,无论哪一个都能扒他一层皮的。 老头眼珠子一转,语气也软和下来,“原来是张家侄儿,我也与你们张家有几分渊源,曾经祖上与张家结过亲的。” 少年不吃他这一套,“休要废话!”语罢一手桃木剑直刺老头。 -- 第3页 一时金光大起,铜钱币咔咔作响,流苏荡开涟漪。 老头吓得赶忙将白瓷瓶往半空一抛,左闪右避,口中急念,“花瓶娘娘显真灵!三根清香牌前敬!……你这小子说动手就动手?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 水云香的烟气在牌位前渺渺散开,老头身上顿时裹上一层薄光,如寒水笼纱,蓦地,黑暗中出现了一道苍白恍惚的人影,如瀑青丝衬着瓶中美人瓷器一般的肌肤,漆黑的瞳仁,鲜艳的红唇,恍如昼夜与白雪交织下,深潭绽开的一朵野百合。 微风吹着他的头发,抚过面颊,是浪漫夜晚下鬼魅危险却醉人的呢喃。 不过当他张开口,这一分不多不少的妩媚便被完全打破,反而显出些娇憨之态。 姜画抱着破旧的布娃娃,困倦地歪着脑袋问老头道:“叫我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喵喵喵,先虐受后虐攻,古早口味狗血文,不换攻,HE。 不接受人参公鸡,作者已经提前顶上锅盖。 第02章 花瓶娘娘二 “看剑——!” 又是一道剑狠划破夜空。 老头被张家徒孙追打得受不了,“花瓶娘娘”却好似坐在小巷的墙头看戏,神情茫然事不关己。 老头怒道:“快帮我摆脱这条张家恶犬!” “唉?” 姜画朝着少年望来。 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呢? 不会过分张扬,但水墨似的古色写意眨眼就会攥住所有人的呼吸。 张家徒孙被他摄住了一秒心神,下一刻,不知精瘦老头哪来的气力,几乎眨眼就要窜出小巷阴暗的甬道。 “别跑!”少年拔腿要追,便一剑刺向阻拦他的姜画,“厉鬼休走!” 能在艳鬼无意识散发的媚术下坚定本心,少年的实力与潜质完全不容小觑。 而姜画哪里见过龙虎山张家的法器?一柄桃木剑上挂满铜钱,光是听那叮叮作响声他就娇气得受不了,闻言面容失色,转头也跟着跑路道:“李老头,等等我呀!我打不赢他!” “你还想白吃我敬的香不成?拦住这个小子,我先走!”李老头光顾着拿稳怀中白瓷瓶逃窜,只要瓷瓶完好,“娘娘”就一定会回来。 张家徒孙和姜画你追我打,姜画哇哇叫着被他逼进绝路,形象尽失,几乎就要泪眼汪汪的时候,他怀中的破布娃娃忽然发出一声诡谲的大笑,月牙状的红嘴角拉至耳根,“咯咯咯。” 随后,娃娃身上红色鬼气暴涨,瘦小的身形直冲而出。 厉鬼的气息犹如利刃,直插少年两睛之间。 张家徒孙没想到垃圾箱里随处可见的破娃娃能有这么大的戾气,闪避不及被迎头击中,庇体的符咒顷刻烧成糜粉,布娃娃怪笑着向他飞来,轻而易举一口咬中他的脖颈,“咯咯咯!” 青年周身的精气一晃神就被吸去一半,吓得他吱哇乱叫,拼命撕扯娃娃道:“你干什么!别咬我!” 布娃娃与艳鬼功法相辅相成,一时间,滋养的精气流入体内,姜画跟着受到补益,耳朵霎时通红,紧闭着眼睛,爽快地浑身发出微茫荧光,娃娃也同他一般享受这至阳的滋味,“好舒服……” 少年靠着张家桃木剑最终将娃娃拔了下来,但精气神已然耗尽,如同魂魄被撕咬出了一道缺口,他两眼无神,精力耗竭,最终只能疲惫倒地任由“花瓶娘娘”逃脱。 这回,张家徒孙不仅没能追缉到凶物,反被厉鬼反咬一嘴的事情在道协传开,众人震惊,而福康寿材店李老头自那晚后不知去向,道协向各路人士发出通缉,配合罗家提供的高额悬赏,只要抓到李老头,就能够指认孙茂宾有重大作案嫌疑。 与此同时,因为龙虎山张家外派的徒孙险些精气被吸光,差点酿出心魔,如果不解决只怕以后修行难上加难,几个族中家长碍于相隔数千里无法施以援手,只得指点徒孙求助于龙虎山张家长久居于京城的外姓同门,既是威望与辈分极高的师叔祖,也是曾经龙虎山的外姓首席。 张家徒孙张玉髓第一次听说龙虎山还有个首席师叔祖在京城,还没来得及腹诽就被长辈们的讳莫如深耳提面命唬得一愣一愣,于是他郑重地向司徒老总的建材贸易公司投递了拜帖。 海深建材贸易的老总司徒鹤从前台接到张家拜帖的时候简直头大如斗,他给家里去了一个电话,结果得到妻子的答复是——儿子司徒偃明不见客。 司徒鹤如今五十九岁,原本和妻子琴瑟和鸣生育有两个儿子,结果大儿子十年前突遭变故,巨大的转变一直是夫妻二人心头上的阴影。 十八岁成人那一晚,子时一到,风云诡谲,他们的大儿子如同忽然换了一个魂,抓着自己的脖颈发疯发狂,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道协的张真人带着一众弟子比120的救护车到得还早些,驱散了人群,以四方五水阵相护,镇守一日一夜才彻底稳住大儿子心神,大儿子终于恢复了所谓的“正常”。 这样的“正常”,就像是某个证道成仙的高人迫不得已塞进一具皮囊,被年龄与外表所束缚,里面暗藏着巨大的能量,但这样的能量并未滋养着这个强大的灵魂,反而从孤僻厌世的眼神中流露出本人内心早已经腐烂枯朽的事实。 正常人一样呼吸,却又不正常地丢失了十八岁以前最平凡的生活。 -- 第4页 不知张真人与他们的大儿子有何渊源,自那一年后,再来相交时,张真人总是毕恭毕敬,每年三清节无数流水一般的供奉和孝敬都会如期寄到家中,夫妻俩诚惶诚恐,却再也无法走进大儿子真实如人的思绪,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从行迹中推测,他一直想要找到一个人。 一人活着,只为寻找到另外一个人存在于世的证明。 当年这一桩异闻也曾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最终道协出面强压了下去,告诉司徒老总这是千年修来的机缘,司空鹤也只得作罢。 海深建材贸易公司的前台向张玉髓传达老总的回复,张玉髓不觉得失望,谁让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呢?如果不是张家的这层血缘,只怕他连京城中住着这样的隐世高人都不知道。 但答应罗慧的事情必须要办成,他打算靠自己去寻觅李老头的踪迹,他笃定李老头手中的“花瓶娘娘”一定还会再作案。 四月,清明节至,小雨纷纷,是一年中最舒适的节气。 人与鬼皆庸庸碌碌。 李老头从京郊尚未改造的棚户区走出来,乘三无面包车来到城边八通里的一家茶馆,与一个全副武装、从头遮掩至脖颈的墨镜青年约见。 竹帘简单隔断的茶室内,李老头看着青年身上爬着的一个女鬼和一个鬼婴儿,撇撇嘴道:“您这情况有够糟糕,死气浮面,不是长久之相。” 墨镜青年惊慌焦急道:“还请先生救我!” 李老头老神在在吹着茶梗也不说话。 墨镜青年会意,将桌下的手提包递给李老头,“这是孝敬先生的茶钱,等到事情了结,还有这个数。”他双手比划了个十字。 李老头这才高人之姿地微笑道:“我可以帮你解决眼下的麻烦,不过你所托的另外一件事我是做不到的,还得请花瓶娘娘助你才行。” 墨镜青年一脸困惑,“花瓶娘娘?” 李老头伸手向着墨镜青年的肩头虚晃一抓,正好将两只鬼的阴气捏碎,墨镜青年顿觉心神豁然开朗,连带几日的头痛也缓解不少,他越发笃信李老头有真本事,连忙点头道:“您说,我到底该如何做。” 茶局散,只见墨镜青年抱着一只白色瓷瓶匆匆上了路边的私家车。 黑色的车窗彻底格挡外面人的视线后,演员路泉燥热地摘下了帽子墨镜还有脖颈的围巾,抚摸瓷瓶,感受其中阴气带来的一丝丝沁凉,冷笑道:“秦格,看你还怎么羞辱我。” 秦格,和演员路泉同期崛起的新生代,两人之间的粉丝关系势同水火,并且团队互相抢夺资源的情况时时发生。 三日后,某拍片现场一家中式酒店,明星秦格抑郁症发作吃药自杀。 路泉得知消息后简直畅快不已,心中的妒嫉与恨意一时随着那人的死亡荡气回肠,化作愉悦难以自制地冲向家中的神龛道:“花瓶娘娘显真灵!三根清香牌前敬!” 青烟缭绕,不一会儿姜画抱着布娃娃出现在神龛前——“女鬼”有着一头秀美的黑发,温柔润泽的发丝垂落在肩头和纤细束封的腰际。 他迷惑道:“还有何事?” 路泉对他的模样迷恋极了,这般飘摇虚无的身姿是任何人类演员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不仅仅是容貌的出众,更是气质的冠绝。 “感谢娘娘您为我排忧解难,不知我能回报您什么?” 姜画的声音其实并不肖似女性,但供奉过他的人都不曾质疑他的性别,只因为李老头为了骗钱将他胡编乱造成花瓶娘娘,又是古装又是长发,成天烘托出一股迷信又奇葩的氛围,他已经习惯,并懒得再解释了。 这时见路泉一心报答,他很想索取,却终究只能无奈道:“你已经给不了我什么。” 路泉万分不解,“我现在有钱有资源、未来前途无量,您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为您买来!我心悦您!您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真的吗?”姜画抬眸,一双黑眸含着冰晶与倒影绿植的水,看着青年肩头上几乎快要具化成红色的女鬼和嗷嗷厉声哭泣的鬼婴儿,他歪了歪脑袋,“我觉得比起您的将来,您最该担心的是现在。” 秦格的鬼魂稍后也出现在了屋中,脸色阴沉燥郁。 路泉刚要出声,忽地只觉呼吸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只差没有仰头摔倒在地,撕扯着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响,直到面色涨红发黑,“呃——!啊……” 姜画慢吞吞抱起自己的白瓷瓶,将布娃娃放入其中,从三鬼一人撕扯的狰狞现场走过,“再见路先生。” “救……救我……” 姜画爬上窗台,闻言头也不回道:“路先生,你罪孽深重,非死不能解脱。” 语毕,白瓷瓶载着“女鬼”,悠悠地飞了出去。 姜画哼哧哼哧地飞了许久,边飞边和怀里的布娃娃说话。 “不回去了?” “……” “撇开李老头我们自己单干?” “……” “可是我困了,又渴又饿……李老头也没什么不好……” “……” “虽然他是贪财了些,但他供奉的金粉水云香好吃呀!” “……” “哼,爹爹我才不是猪!” “……” “啊!宝宝,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姜画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香啊,比李老头做的香还要美味!” -- 第5页 他的神魂似乎都被这股特殊的香气吸引住了,香得他翘脚,不自觉地往循着这股味道飘然而去。 张玉髓上次追缉李老头失败,还被花瓶娘娘吸走了半身精气,差点破了童子功,于是恨得牙痒,抓心挠肝睡不着觉,一定要报仇雪恨,他见不上师叔祖的面,就自己想了一个勾1引花瓶娘娘的办法。 他在张家时识气辨形这一节学得很好,五感又灵光,一闻李老头上供的清香就知道是专为花瓶娘娘定制,他捡了一截李老头扔在小巷地上的香尾,自己拿回去研磨调制,竟然生生复刻出了一款比金粉水云香还要细腻的香料。 接着他就在五孔桥下的寿材店点了起来,幽暗的香根明明灭灭,红色的火星子被风化作青烟。 口中默念花瓶娘娘,一根接着一根,即使引不来花瓶娘娘也不亏,大不了他再厚着脸皮去求师叔祖见面。 姜画根本没想过这会是一个陷阱,不过以他的脑子也不可能想明白,他只剩下一具漂亮的魂魄,死得太久,脑子锈了,木了,不知从哪一年起,就很难再记住任何事,似乎一段时间就会消失掉部分不太重要的记忆,除了怀中的破布娃娃,知道它是自己的宝贝之外,他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跟着李老头为非作歹,也不过是为了饱腹充饥而已。 张玉髓原本没报太大希望,于是半小时后见到飘忽而至的白瓷瓶先是一呆,又见姜画迷迷瞪瞪吸溜着口水,从花瓶中探出脑袋,黑黑的大眼睛无机质地问他道:“小道士,你做的清香可以供奉给我吗?” 张玉髓:“……” 还有比仇人记不住自己更侮辱人的事情吗? 他气得当即抽出桃木剑,“妖魔鬼怪,还不快束手就擒!” 姜画被霹雳一般的剑光吓得一蹦三尺,登时吓哭道:“你……你怎么打人?你一个道士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呢!” 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坏人也太猖獗了吧! “你一个男鬼装女人杀人行骗还有脸说我?!”张玉髓血充脑门,更觉“花瓶娘娘”无耻,于是将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受死!” 第03章 花瓶娘娘三 剑稍刺破空气发出的争鸣烧得姜画耳朵疼,他吓到了,于是怀中的破布娃娃再次暴涨恐怖戾气。 这回张玉髓谨慎多了,他掏出符箓,像是想要在破布娃娃袭击他的那一刻发动法咒,为了审讯花瓶娘娘,他还不曾动过杀心。 结果出人意料地,姜画见他出符后,竟然神情一凛,拍了拍娃娃的小脸,制止了它的发狂,“宝宝安安,爹爹不会受伤。” 破布娃娃身上的红光僵持半晌,消失殆尽。 张玉髓以为他退却了,见此良机,将手中符箓击出,疾速如风。 只见,面前的古装男鬼凌眸一闪与他相对,纤长手指隔空画符,白袖迎光,单凭鬼气在空中着墨,一笔一勾一连,刻录出对方的攻击符箓竟比攻击者本人还快些。 NF墨色泼洒在半空,与金光熠熠地道术咒语一起,被青年结出一个可怕的形状,犹如编织的罗网,迎头扑上—— “定——!”姜画语落,在张玉髓震惊的眼神中,他惊才绝艳地将这个龙虎山新一代中最具天赋的弟子困在了咒术囚笼中。 孰强孰弱,已见分晓。 毕竟被歼灭的符箓,化作了稀稀落落掉下的枯黄纸页。 张玉髓不敢置信地抖着唇角,“你一个孤魂野鬼怎么会我道家的术法?” 道家的定身咒,最基础的入门法术,施放简单禁锢时间长短也因人而异,并不会伤人。 而且看起来,厉鬼的法术还更高级一些…… 姜画仔细追忆片刻,一无所获道:“唔……记不清了……”他不在乎地眯起弯弯杏仁眼笑道:“不管啦,今天谢谢你的招待,我吃饱了。” 他抱起白瓷瓶慢吞吞飞走,一路还自说自话道:“小道士做的香真美味呀!” 耳朵灵犀的张玉髓气了个倒仰,可惜被咒术所困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关禁闭多久…… 姜画心情愉悦,回去见李老头的步伐也就没有那么迫切了,他和布娃娃飘到了五孔桥下的河边,望着夜色中白茫茫的石滩发呆,圆润的鹅卵石铺就了月光倾斜的小河,和波光粼粼交相掩映。 每次酒足饭饱后,就会觉得特别寂寞。 心里也空空的,仿佛被挖掉了一大块,他不会难过,却对不死不灭的灵魂感到由衷的困惑。 好像以这样的方式“活着”,格外没有滋味,白水一般日复一日,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走到尽头。 破布娃娃原本正在安安静静沉睡,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两颗眼珠发出瘆人的红光,“咯咯咯。” “有东西过来了?”姜画还未反应及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水云香残留的气息伴随着浓重血腥卷入空气中,很快弥散在各路野鬼的鼻息间。 姜画赶回五孔桥的时候,地上只有张玉髓,定身咒术还没破,但青年胸口却被捅入一柄锋利的桃木剑,圆睁着双眼说不了话,悲痛渴求的泪水翻涌,大口大口的鲜血浸湿了道袍,看到最先出现的是仇敌花瓶娘娘姜画时,骤然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希望。 “小道士?”姜画愣住。 张玉髓惨笑着,觉得自己冤家路窄,死定了,于是心神一滞,彻底晕厥过去,鲜血流了满地。 -- 第6页 破布娃娃诡异地咯咯笑着,姜画却抱头惊恐道:“天啊他要死了,120的电话号码是几号?!” “咯咯咯。” ****** 龙虎山张家徒孙重伤濒死一事,道协震怒,张玉髓的父母定了赶往首都的最早一班机票,一路哭着给龙虎山的祖辈们打电话,哀声请求为张玉髓作主。 一定是那该死的花瓶娘娘!先前吸食人精气,险些毁去张玉髓道心不说,现在竟然痛下杀手! 道协里的张海生真人求到司徒家私人苏式宅院时,司徒老总和夫人正好送前来商讨生意的朋友出家门,结果就见一辆宾利车上下来个仙风道骨的道士,道士蓄着白须,一身云雀纹袍,看起来精瘦却又不过分显老,与司徒鹤一礼道:“司徒先生,敢问师叔可在家中?没能提前送上拜帖实在失礼,不过事情紧急,我想见上师叔一面。” 做生意的朋友:“???” 司徒老总与夫人:“……” 每次儿子被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喊师叔,总是有一种身份错位儿子成爷爷的错觉呢=_=。 这怕是生了个祖宗吧…… 司徒鹤干笑数声,趁着夫人送客之际,请张海生入内道:“真人稍坐,喝一盏清茶,我叫偃明下来。” 张海生和善地笑道:“多谢。” 一盏茶喝了又蓄,司徒夫人陪着张真人没话找话地聊着,期间,司徒鹤催促了儿子两次,张海生这才见到自己师叔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白净衣袖,从楼梯上走下来——这是一个俊美至极的年轻男人,但不可否认他的气质比他的相貌还要出众。 哪怕光1裸脚背套着棉拖鞋,也无法忽视他被白衬衫包裹的锋利背脊,笔挺的身段,他的眉峰极硬,鼻梁挺拔,仿佛晴日苍山的峰峦,冰寒却不坠云端,水墨勾勒的面部轮廓,紧抿的唇角,似含笑而非笑,一半隐藏在侧窗明光的阴影中,一半呈现出最逼人的气魄,兵刃之劲,步步如销骨焚髓。 他的神情是慵懒而矜持的,高贵刻在骨子里,目光带着轻蔑,又好像一晃的错觉。 男人该是高高在上,藐视皆苦的凌云众生,可当他走近,那梦幻如露,不似真人的容貌又以真实的形态展现,举手投足,皆为下凡。 “师叔,多有打扰。”张海生恭敬地向他作揖。 年轻男人垂着眼眸,纤长睫毛根根鲜明,他接过司徒夫人泡的清茶,以极舒适却又不显得过于跋扈嚣张的姿态靠进沙发背中,周身气场和缓,甚至还说了人话道:“妈,你和爸不是说好要去商场逛逛?” 违和感几乎快要挤爆这个尴尬的客厅。 平日这套私人苏式园林宅院只有年轻男人一个人居住,司徒夫妇二人怕他犯病,只好常来看看,添置一些生活用品和人气,并试图多介绍一些朋友给儿子认识,可惜儿子一向不给面子。 现在儿子想要将他们夫妇俩支开,司徒夫人已然习惯,并不生气道:“是呀,你爸都等不及了,张真人您慢聊,我们有事就先走了。” 张海生向他们恭敬一礼。 二人恨不得飞一般上车离开。 年轻男人以清茶润好嗓子,上好的茶叶梗飘在汤上,他神情悠然有闲地轻敲手指,抚过微湿的杯沿,等待张海生回话。 张海生诚惶诚恐道:“师叔,最近京城里不太平,我们张家有个小徒孙在前夜里被人捅成重伤。” 年轻男人闭目养神,不急不缓,还算宽和道:“我似乎听你说过,张家年轻一代的翘楚,他叫张……” “张玉髓。”张海生凝着眉,“这孩子天资极佳,去年来京历练,一直表现很好,直到前些日子去帮助罗家解决一起失火案,被一个艳名叫‘花瓶娘娘’的厉鬼吸走了半身精气,险些迷失道心。” “嗯?”年轻男人这才施舍一般投来嗤笑的眼神,转瞬即逝,便再次闭上眼,像听笑话一般,“你接着说。” 张海生知道他一向厌恶这些卑劣低贱的下作之物,叹气道:“这孩子一心要将罗家的杀人真凶和花瓶娘娘抓住,结果没想到学艺不精,前天夜里燃香引魂,再被花瓶娘娘反刺了一剑正中心口。” 年轻男人触碰杯沿的动作一顿,“死了?” 张海生心痛道:“差一点,有人帮忙叫了救护车,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就剩一口气吊着了,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现场看过?” “看了,没有任何线索,只是……”张海生不解道:“救护车上的护士说他们赶到现场后,除了重伤的玉髓,身边还有个孤零零的白瓷花瓶,他们把花瓶一起带进了医院,不过等玉髓的父母去领伤者失物时那个花瓶已经消失,我怀疑就是花瓶娘娘!” 出了这么大的事,张家又托付道协求告上门,司徒偃明面无表情片刻,只得应承下后辈的乞求,淡漠起身道:“走,去一趟医院。” “好的,师叔。” 首都第一人民医院,病人熙熙攘攘,罗家听闻张玉髓重伤,虽然对小道士的能力表示怀疑,但还是第一时间请了几位有名的专家前来会诊。张玉髓一直没有醒来过,他的父母愁白了头发,然而协里有规定,张玉髓自己接手的委托,出事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司徒偃明换了一身休闲西装,让人看不出眼底深藏的不耐烦,前往重症监护室的路上,冰霜一般的面容如高不可攀的神明。 -- 第7页 或许按照他身上的血脉,真的可以被奉若神明,绵延几百年的记忆、永不动摇的绝高实力地位和探不清深浅的自然道法,整个京城中,即使是顶级的妖魔鬼怪也不可撼动。 张玉髓的父母激动得要按辈分给他行大礼,被他摆了摆手,支给张海生,独自一人站在隔离窗外静观。 和俗世远着距离,就算张家人,也不能与他建立牢固的联系。 他只是太闲了,好心对幼辈略略照拂,以达到走过场般完成身为龙虎山外姓首徒的责任——因为曾经有人对他说过,他应该成为一棵遮风挡雨的苍天大树,哪怕他想要遮蔽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他也会学着成为那人心中最好的存在…… 随后,张海生又将伤人的桃木剑装在证物袋中送来。 “警方鉴定称上面只有玉髓一人的指纹。” 司徒偃明没接,“他那晚燃的什么香?” “水云香。”张海生从怀中摸出盛香灰的黄纸包。 年轻男人只轻轻鼻息一动,“按照某些魂魄口味特制的水云香,你说张……” “张玉髓。” “你说张玉髓之前被花瓶娘娘吸了精气?” 张海生点头。 司徒偃明微微不解地抬眸道:“一个低贱的艳鬼,为什么在吸了他的精气之后又悉数反还?” 张海生一时没听明白,面露茫然。 司徒偃明淡淡道:“他能吊着命等到救护车赶来,是因为花瓶娘娘给他渡回了一口气。”他顿了顿,露出嘲讽至极的笑容,“有意思。” 他表面说着有趣,心底却烦厌得只想闭上眼睛。 张玉髓的父母知道真相后大惊,“花瓶娘娘救了我儿子的性命?!” 张海生让他们不要激动道:“玉髓身上有花瓶娘娘反哺的精气,当然也不排除花瓶娘娘刺他一剑后又良心发现!” 张玉髓的父母:“……真人说笑了。” 自司徒偃明参与进火灾案中,事件进展突飞猛进。 李老头被抓获是在司徒偃明前往医院的第二天,首都东部客运站,李老头验了张□□,结果还未来得及带白瓷瓶跑路就被站内的公安民警一拥而上,摁倒在地。 裹在厚重报纸内的白瓷瓶咕噜噜一滚,等到众人拷上老头再来找时,发现它竟然不翼而飞。 李老头最后因为牵涉了许多桩命案,被特殊刑侦司带走调查——这是国安直隶的特殊机构,专搞非人类案件侦破,当前掌权者姓邵,是一个拥有数世佛缘的佛修。 这人与司徒偃明的百年际遇有些相似,却在末路天差地别,因为佛子运气极好,从未体验过他孤家独守的寒冷,令人嫉妒得抓狂。 说回京中精怪协会的分支——道协,倡导古法治世,私人承接香客的各类委托,向来从不爱走公共渠道破案,但这一次抓人还是借助了特殊刑侦司和公安部的关系,张海生客客气气地给邵司长致谢,劳烦人家帮忙查案,毕竟道士驱鬼是熟门熟路,破案就业余了。 李老头刚进局子,在特殊刑侦司手上就吃到了厉害果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近几年来收受的钱财,每一次,他都只是短暂地将花瓶娘娘经过包装,租赁给需要的香客,至于人是怎么死的,他一概不知,让他把花瓶娘娘找回来,李老头迫于威慑,当着道协张海生和特殊刑侦司一干众人的面燃起三根香放在精致的香樟木牌位前。 “花瓶娘娘显真灵!三根清香牌前敬!” 水云香弥漫于室内,可是直到燃至香根,也不见任何踪迹,只听窗外的梧桐树叶在风中摇曳磋磨。 李老头颤抖着手指道:“他……他不听我驱使了。” 张海生脸色一变。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么么啾~ 第04章 花瓶娘娘四 四月中,雨水经过麦田,为首都干燥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湿润和绿意,勃勃的生机已经要破土而出,急不可待。 然而西区三园出了第二桩与张家有关的命案,虽然不是根正苗红的张家传人,却也是同一批驻京修道的张家旁支,与张玉髓重伤的原因一致,死前燃过水云香,胸口上插了自己的桃木剑,不过他运气不佳,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死了。 道协和龙虎山张家震怒,强烈要求彻查案件并将具有最大嫌疑的花瓶娘娘逮捕归案! 于是特殊刑侦司的邵司长针对水云香做了一个局。 水云香是道士们引魂前常用的燃香,手腕较高例如李老头这一类人为了增加和鬼魂沟通的效果,通常都会有独家的制香秘方。 特殊刑侦司坐落于香山下的一个高档别墅小区内。 客厅的宽阔柔软的沙发上,坐着代表苦主的张海生和邵司长,边缘独立沙发上的司徒偃明则静静望着窗外的树影不发一语。 那是茂盛的梧桐,树叶宽厚,树干坚韧挺拔,不可摧折。 邵司长翻阅着调查报告,“张玉髓和张晚麟两位道友的燃香时间都是午夜三刻,香料也进行过比对,大致成分没什么不同,只是多加了百合、甘松、大黄和樟脑,他们两人的香因为亲手特制都含了灵气,比李老头的金粉水云香传得更远。” “那就按这个香的比例成分再制一些……”张海生点点头,“地点设在北区九台沟的雕塑公园,我让我的徒孙张静妮去燃香。” -- 第8页 “等等。” 司徒偃明忽然开口说话,一尊原本安静的塑像有了声音,惹得客厅霎时一静,张海生疑惑道:“师叔?” “还缺一角符灰。”这是道门中张家人制香的习惯。 张海生一愣,抓住头绪道:“对!符灰!是符灰!” 因为符灰的特别气息,才会引得凶手精准追击到张家人。 邵司长微笑道:“那就这么办,我们特殊刑侦司会在周围布控。” 张海生和司徒偃明离开的时候,邵司长错步上前,伸手一拦道:“司徒先生留步,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司徒偃明目光沉沉地低头,望着自己身前挡住的佛珠,颗颗圆润饱满,是被人盘得包浆上等货,他神色有些不悦,连带话语也扎了刺,“我和你一个破色1戒的和尚没什么可说的。” 邵司长叹息,等司徒偃明径直走远了才道:“都这么久了,还在嫉妒我脱单呢?” 当夜十一点五十五分,露气微沉。 弯月高挂,北区九台沟雕塑公园,曲径深入,灌木花丛后的紫藤萝长廊,纷繁与清香缀在枝头,并不时传来几声虫叫。 张家今年刚上京历练的张静妮还只有十六岁,小姑娘穿着一本正经的道袍,头发束在脑后,扎成丸子似的揪揪,她手里捏着水云香,按照张海生的嘱托小心翼翼地燃了一根,“花瓶娘娘显真灵……” 晚风一吹,香气便飘散开来。 不远处布控的特殊刑侦司人员全员待命中,其中一名少年困倦地搓着脸,“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我都已经等不及了。” 邵司长捻动左手腕上的佛珠,淡定道:“闭嘴,学学你林姐。” “林姐是吸血鬼,可以变成蝙蝠,但我不行啊。”少年遗憾地挠着头。 张静妮所在的长廊旁有一棵年代久远的老槐树,一只红眼蝙蝠正躲藏在树叶茂密的稍头。 一个擅长东南亚降头术的少年,一个女吸血鬼后裔加上邵然这个佛修,组成了奇怪的三人捉拿疑犯团体。 另一边,张海生带着道协的四五个得力助手埋伏在大理石雕塑后,漆黑夜色下,背后的石刻雕塑传递出冰凉的触感。 有个道士问:“张真人,为何不见司徒先生?” 张海生道:“师叔自有他的考量。”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知晓司徒偃明对于此次行动一点兴趣都没有,或许觉得分一个眼神给以魅色侍人的艳鬼都觉得扎眼吧,如果不是自己的请求,只怕根本不会跟随。 司徒偃明厌恶妖媚的精怪和厉鬼,就连日常最刻板的卫道士,也不如他十分之一的洁身自好,“花瓶娘娘”这不知检点的玩意儿撞上他,也算是倒了霉。 张海生腹诽的年轻男人此时正独自一人站在公园的下风处抽烟,骨节分明的指节间夹着精致的烟卷,端头细长的烟雾朦胧忽闪,与深谙的树丛交织成密密的棉网,而他则是网中等待捕食猎物的蜘蛛,虽为正道,却周身一股刀戕肃杀之气。 他面无波澜,心头却鄙夷:连一只作祟的艳鬼都抓不住,要靠和佛修把控的特殊刑侦联手,龙虎山终究还是没落了。 如今俗世灵气稀薄,修道不易,不知再过多少年,就连他也要成为一具合棺下葬的腐肉,这一世就这样被死寂的命运蹉跎,而他珍之爱之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他寻了爱人四世,如今已有三百二十余载,日日思念牵挂,悔恨不已,却始终不得相见…… 同一片凉夜与辉月下,悄悄躲在某处杂物废弃站里的姜画很轻易地嗅到了气味,他从花瓶冒出脑袋,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怎么办宝宝,我饿了……你说我们能抢得过那个杀手吗?” 破布娃娃咯咯咯发出惨笑声。 “抢不抢得过总得试试对吧。”姜画晃晃悠悠飘上空道:“吃饭去咯!” 可爱的鬼雾小云朵裹挟花瓶渐渐飞远。 他顺着水云香惑人的气息一路飘进九台沟雕塑公园,只见一个战战兢兢的道士小姑娘正抱着膝盖蹲在石阶前点香。 姜画降落在她面前时,小姑娘吓了好大一跳,然后怔怔地望着他的脸,耳廓逐渐泛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姜画抱着破布娃娃,“你点的香味道真好,我可以吃吗?” 张静妮谨慎地后退半步,点点头,困惑道:“你……你是男鬼吗?” 青年拥有一头及腰黑色长发,衬得面容雪白如瓷,深眸皓齿,唇色艳丽,他的出现犹如点亮了公园里重复黯淡的雕塑,非人的美比之石刻还要鲜明。 “当然。” “那你是花瓶娘娘吗?” “嗯嗯!”姜画高兴得捧起朦朦缭绕的烟雾吸入鼻尖,满足地狼吞虎咽,不一会儿才消去了腹中饥荒,“谢谢你,为了报答你的慷慨,我可以送你回家哦。” 张静妮闻言大惊失色,还以为花瓶娘娘就要挥剑将她送回娘胎,却结果没想到白衣青年只是忧虑地向她伸出苍白的手,纤细的手指尖淡淡透明,“这里很危险,受伤的话你的家人会难过的。” 张静妮怔怔地一动不动,直到姜画察觉异常,忽然抱着破布娃娃往后撤,“啊!有埋伏!” 老树梢头落下的吸血蝙蝠直冲他而去,布控的道士和特殊刑侦司众人已经将四周围得像铁桶。 姜画眼见抓他的人这么多,吓得抱头鼠窜,“别打我!别打我!” -- 第9页 一时间紫藤萝长廊边,法术光芒大盛。 张静妮“哎”了一声却没能阻止。 姜画怀中的破布娃娃戾气冲天,一道气光击飞红眼蝙蝠,特殊刑侦司的少年念咒施放降头术,将自己身躯一分为二,拖着血淋淋肠子的上半身狰狞地向他捉来。 姜画身为一只鬼,差点没被少年的骚操作吓得吱哇乱叫。 道士们摆开阵法,张海生手中捏着符箓,咒印顷刻就要结成了——赤金困鬼阵!花瓶娘娘被捕捉的下场就在面前! 邵司长淡然地捻着佛珠,丝毫不觉得划水看戏有什么可耻。 结果任谁也没想到,关键一击时,姜画仿照张海生的动作双手凝符,在自己即将被法阵所困之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张海生手中击出的符箓与他的咒术相撞生生化为糜粉。 结阵的赤金光芒碎成夜色下一片片繁星。。 “你如何会我道家法术?” 几名道士心中大惊,为求不被赤金困鬼咒反杀,纷纷散开,姜画趁张海生怔愣的机会跃出了包围圈。 艳鬼竟然也会使道家术法,奇哉怪哉! 眼看再不出手花瓶娘娘又要抹油逃了,花瓶娘娘似乎别的本事不多,唯独逃命算一绝! 邵司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三尺佛光凝成佛手实体聚上头顶,威慑道:“施主束手就擒吧,我愿为你超度,燃一盏轮回的油灯。” “我才不要轮回呢!”姜画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气得眼泪朦胧,“你们那么多人就欺负我一个!”怀中的破布娃娃见他伤心,更是恨不得将众人咬下一块肉来。 巨大的佛光结印,轰然伫立,色目庄严,这一掌下去恐怕他就将魂飞魄散,逃——!他要逃出生天! 姜画身上泛起一层荧光,鬼气大增,白衣被风吹得晃荡,如同暴雨下即将被狂风碾碎的娇嫩百合,墨色发丝飞舞,肩头领口大敞开来的皮肤若隐若现,下半露出一双修长光1裸的腿,尽管他赤脚踩在空中,却仍然显得身影轻盈飘忽。 既然是一只艳鬼,那就用艳鬼的方式来解决吧。 苍白的鬼魂不惧佛印的烈光,痛苦地步步靠近那个默捻佛珠的男人,美丽的黑色瞳仁中倒映出佛修那一副淡漠坚毅的面容,“救救我……” 姜画泫然欲泣,泪水似初晨的露珠。 媚术的施放也需要挑选合适对象,在场的人中,他天克道士,所以根本没有考虑张海生,至于其他人对他的威胁远远不如这个起了杀心的佛修。 这个佛修身上的气息很特别……尽管罡正杀伐,但姜画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尝过情1欲滋味的和尚。 如果和尚愿意放了他,他不介意以身相报。 “和尚……放过我……” 那双指尖素白的手尝试攀住了男人的肩头。 邵司长望着怀抱自己的艳鬼,有了一分神的错愕,而周围的道士们都惊呆了,毕竟邵司长一动不动,完全像是陷入了媚术中的模样。 姜画咬了咬艳色的红唇,想要与男人淡灰色的西装贴得更近一些。 特殊刑侦司的少年和化作蝙蝠的女人歪了歪脑袋,脑门冒出巨大的问号,迟疑道:“头儿?” 特殊刑侦司的司长邵然,凝着头顶巨大的归然不动的佛手印,仔细打量姜画的面容,直到姜画的手得寸进尺地去解衣裳,摸上他的胸膛—— “嗖——!!!” 是一道尖利的破空声! 一把紫玉桃木匕首如撕裂黑夜的利箭,衔着烧灼的流火,毫不留情击来。 待到姜画反应时,根本来不及了,他只能如被赶尽杀绝的流浪狗一般,魂飞魄散前猝然回身,带着惊恐的神情看向即将正中自己魂体的法器。 千钧一发之际,是破布娃娃迸发出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瞬间移动至姜画身前,下一秒,紫玉桃木匕首毫不留情穿透了破布娃娃戾气勃发的身躯——最终在姜画的心口堪堪停住,嗡嗡……嗡嗡……是利刃挣扎向前的声音,但他依然受到了这股避无可避的气劲,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原先周身聚拢鬼气施放的媚术便也瞬间失效了。 半空中飘散着布娃娃破碎的棉花和麻布,好像春天里一场不合时宜的雪,麻布是姜画曾经自己动手做的小裙子,材料虽然廉价劣质,但娃娃一直很喜欢,从不换下,于是麻色与棉嘭开在他的头顶,娃娃的脑袋与四肢甚至在碎裂中不知去向。 姜画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飘絮,不敢置信的双眸圆睁着。 宝……宝宝? 邵然头上的佛印已经暗了,他抓着紫金桃木匕首的手腕还在不断震颤,指骨传来剧烈隐痛,如果不是他最后截住了这柄法器,它会击碎布娃娃直至穿透花瓶娘娘的心口,到时,花瓶娘娘便是死得不能再死了——魂体将不入轮回,彻底被击碎在风中。 远处的石阶上,司徒偃明收回手,仿佛见到什么稀奇事情般冷笑道:“邵然,你也会被这种低贱的雕虫小技迷惑吗?” 龙虎山曾经的首席,他出手的实力之恐怖,周围所有人都骇住了。 如果不是与他同样有力量传承的佛修,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一击。 邵然接住坠倒的姜画,向对面投去一个复杂难言的眼神,他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形容,最终只得抚开姜画凌乱的发丝,将那张美丽玲珑满是泪水的面庞全暴1露于凄惨惶然的月色下。 -- 第10页 终于,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年轻男人,轻蔑嘲讽的笑容僵在了唇角,瞳孔慢慢紧缩成一条细圈,漫不经心的步伐滞涩,神情寸寸皴裂。 他开始喘不上气,感觉胸腔里的血液即将爆裂。 那是如行尸走肉一般默念了数百年,在心头镌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面容和名字,他几乎头晕目眩地拉扯着肺部的呼吸,以至于摇摇晃晃赶到姜画跟前时,双膝重重落地…… “阿画……姜画?” 膝盖磕碰的响声久久令人回不过神来。 那神明一般高贵的男人摔下了,膝盖摔得很惨,可是他却不知道疼痛,戏剧般的天幕倾覆了他的理智,他在记忆与现实中颠倒并分不清虚无与方向。 “阿画?!” 我做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 男人倨傲的世界溃不成军。 姜画不住地口吐鲜血,眼前还残留着破布娃娃的死相,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地嚎哭出声来。 这张哭泣的脸与司徒偃明夜晚被梦魇住时,记忆中那痛不欲生的脸一模一样…… 第05章 花瓶娘娘五 记忆里,天上总是飘着鹅毛大雪,棉被似的铺盖四方大地,却带来沁入骨髓的寒冷。 白茫茫的青砖上,姜画滴落的血混着冰冷的眼泪,模糊了容颜,最终没能拦住铁了心的城主踏过他的身侧,踏碎他的爱意。 他最爱的骏马死在了他的面前,那是城主送给他的乌蹄踏浪,是一匹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浑身金红,四蹄乌黑,为了贯彻主人的意志,拒不退后,最终被将他买回作礼物的城主亲手斩断头颅。 高大的马身睡在地上,马首分离,鞍座上的缰绳被冻硬了,浇灌着大地和泥土的鲜血也不再流淌。 而他磕破了额角,满脸血泪,就连微微有些隆起的肚皮也变得异常疼痛,只能蜷缩在棉被似的雪中,妄图得到一点点温暖。 他们一起被丢弃了,在这个荒凉寂静的地方,钻心的疼痛与爱宠的死亡象征着青年孤注一掷的愚蠢。 付出了很多,可是为什么总和流落街边的野狗是同样的下场? 那个高高在上最爱捉弄人心的夫君啊,此时不知又是睡在哪只艳鬼的春帐中,或者一意孤行地生杀予夺,在这块北地的疆土,成为令人畏惧的恐怖主宰。 他……又有什么资格唤他夫君呢? 一个被视作物品的妾室,就该认识到自己的身份。 荒诞怪异的梦境里,他动也不动,张开嘴巴粗1喘,吐出冰冷白雾和封固不住的眼泪,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令他在这样无声的雪景下喊出撕心裂肺地哀嚎呢? 下一次,大概得挖出他的心才行了吧。 …… 好痛……好痛…… 好痛啊…… 心口和突如其来的莫名记忆一样痛…… 姜画撕心裂肺地哭泣着,他有多久没这样痛过了。 司徒偃明觉得自己该习惯,习惯看着自己曾经造下的孽,看着姜画一步步陷入绝望,看着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在记忆越来越淡,离自己远去。 他感到每一分呼吸都带着刺痛,逐渐挤压着心肺,胸腔鼓动得越来越急促,可是他却仿佛缺氧一般,说不出话,只有冰凉的夜晚,白色的雾水令他遍体生寒。 周围人都是热的、鲜活的、会动的,只有他僵硬得像一具没有进气的尸体。 现在,姜画就躺在他的面前,和曾经在他的怀中奄奄一息没有什么不同,那张苍白的脸因为染血而变得艳丽,在痛苦中渐渐失去生机。 他看到他变得透明的手臂,苍白的素手找不到一丝淡青色的血管,怀中人不是人类。 没有血液,没有温度,是渐渐虚无的魂魄。 但是他在哭呀…… 他在一刀一刀地剜他的心呀! 那略带薄凉的眼泪将他的神智撕扯出沟壑。 无能为力的悲剧再次上演。 是你吗? 阿画…… 那个被他害惨的、不得善终的—— “救……救……” 男人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唇色尽失,几乎连神魂都快要在这一刻被击散,精神的震颤反馈在他的瞳眸中,不亚于倾天倒海的毁灭。 “救他啊——!!!” 他克制不住地大喊出声,双膝行进擦过坚硬粗糙的石板地面,连滚带爬地将人从邵然怀中抢了出来,无所适从的身体像是灌了泥浆铅块,手指胡乱抚过姜画的后脑与额发,然后深深地俯首,心脏锐痛地泪流满面着。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不知所措。 张海生第一次见司徒偃明失态是在他十八岁取回前几世记忆的那一晚,电闪雷鸣之下,是天道不容的血继传承和随记忆复苏赋予的疯狂,自此后,年轻男人心死了,行如古井,困如枯木,再不起任何波澜。 第二次便是眼下。 是什么能够牵扯出这样几世不曾斩断的缘分? 这个碌碌了三十年的老道从未想过今晚竟然能够横生枝节。 一只低贱卑劣的艳鬼也可以和司徒偃明心心念念了数百年的人扯上关系? 邵然蹙眉道:“他伤到了。” 那柄桃木剑所携之气怒贯山河,岂是他能完全破解得了的! 于是自作自受的司徒偃明抱着不停吐血的“花瓶娘娘”,一边试图抹去怀中人含着血的眼泪,指尖如针扎似的疼,一边向他们大喊大叫着求救,情绪完全崩溃了! -- 第11页 粗重的呼吸声如同拉扯的风箱。 “——救他……谁来救救他——!” “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的错……” “阿画……别哭,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 原来神明真的会有情愿降落的一天。 “别怕,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怀中人身体轻盈飘忽得仿佛一阵即将被吹散的风,他掷出的飞刃撞伤了姜画的心脉,如果匕首中途不被邵然截停,姜画更有可能当即魂飞魄散,现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邵然抓住司徒偃明因痛苦自责而发抖的肩膀,低吼道:“你冷静一点!” “救他——救他——” 只可惜男人全心全眼都是他身边伤心哭泣的“花瓶娘娘”,根本没有办法正常思考,整个人眼神如同被剥离了魂魄一般,因恐惧和喷薄的情绪而形成震颤的空洞,要将一切都绞碎吞噬。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邵然当机立断,要张海生找一个擅长扶灵术的人,先帮花瓶娘娘固住魂体。 道协的道士们从来没有见过龙虎山的隐世高人在场,还能向他们这些徒子徒孙提出这样的要求——扶灵术是道士修行的基础,是他们扶助无辜鬼魂使其恢复气力和心智的手段,杀鬼先救鬼,修道先修心,所以他们每一个都会,但要说擅长…… 一时所有人都迟疑了,他们不能保证可以抵消掉冲入花瓶娘娘魂心的道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 但司徒偃明此刻根本无法找回理智,他或许连自己是姓甚名谁都忘了—— 他只知道怀中人满是泪水,伤心地大哭,他怎么也哄不好,他怎么也挽留不住他的离去,他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啊! 他怎么可以伤了他? 他怎么可以…… 见状,邵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粗制的纸卷香烟,烟尾几道符文雕镂得阴森怪异,他对司徒偃明道:“我只有魂烟可以给他短暂增添几年功力,助他渡过这一劫,但是治标不治本,鬼魂抽多了会上瘾,要试试吗?”他一直以来修得是诛魔证心的怒目金刚,别说是救一只鬼魂,就是救人他都狗屁不通,只好用魂烟看看姜画能不能先撑住。 姜画哭泣着,其实桃木剑的伤害已经被抵消大半,但他还是觉得心口很痛很痛,这种痛超出了魂体上的冲撞,更兼对凶恶道士的恐惧,还有布娃娃……为了保护他,碎成了漫天飞舞的棉絮,这一幕刺激得他不断哀声痛哭,“呜呜……宝宝……” “对不起……对不起……” 司徒偃明不断重复着愧疚的话语,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流动的血液,不知是不是回忆起当年姜画求他留住孩子的模样,心疼得几欲昏死。 他抱着他的姜画,哪里还顾得上怀中是他最厌恶的艳鬼呢? 只怕这一刻让他以身相殉也毫不犹豫。 现场一片混乱,人仰马翻的事故第一现场,张海生冷汗淋漓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几十年不曾用过的扶灵术,这时,一个女孩的清灵嗓音忽然异常坚定地响起,“魂烟副作用太大,还是让我试试吧!” 张海生眼前一亮,是张静妮,他最关照的小徒孙! 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有女孩不理解大家为什么犹豫着不敢上前施救,扶灵术除了咒语啰嗦冗长了些,难道不是最基础的法术吗?她不讨厌花瓶娘娘,所以一定会竭尽全力。 于是她凑近了在惶恐中溺毙的司徒偃明,手心凝聚微弱荧光,默念法咒,推向姜画的心口,一点一滴修补青年魂体上的裂痕。 原来爆裂如岩浆的道气也可以变得滋润如甘泉,渗透进鬼魂每一寸皲裂的皮肤,犹如树根扎透干涸的沙砾,姜画顿时感觉到一阵清凉冲入体内,慢慢将如烈火焚烧的劲道悉数化解,充盈浸润他的魂魄,使得他被打伤的魂体得以渐渐凝实,不再若隐若现地透明。 这朵被践踏得千疮百孔的夜百合,终究还是坚强地重新舒展枝叶。 司徒偃明眼中满是血丝,通红可怖,指尖擦去怀中人唇角的血渍,动作小心轻柔得仿佛在挽留一片易逝的雪花。 扶灵术不断的滋养下,姜画意识变得模糊,眼睫毛湿哒哒地上下打架,锥心的记忆好像转瞬散了,像一个醒来就会忘记的梦,终于止住哭声,沉沉在男人怀中睡去。 跪坐在一旁的女孩张静妮放下施术的手,转头小声对张海生道:“应该已经没事了……” 所有人都松下了高高悬着的心,好险好险,不然司徒偃明发起疯来可能没人制得住,到时候就只有一同陪葬的下场。 张海生暗地里抹了冷汗,赞许地点点头,简直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徒孙胆识过人、前途无量,“不错,我记得你一向擅长这些。” 张静妮羞怯地笑了一下,想了想道:“我觉得他先前并没有想要伤害我。” 因为同样受到固本扶灵术的影响,司徒偃明好半晌混沌的思绪也有了一些清明,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僵直,跪在冰凉水泥地上的膝盖几乎在直起的一瞬间疼痛难当,他面色青白,身形摇晃,但又将怀中的青年抱得很紧,邵然想要帮忙搀扶也被推开了,毕竟青年是一只鬼,轻得很,他自己可以。 为什么青年会是他最憎恶的艳鬼呢? -- 第12页 难怪他这几百年间一直找不到他…… 男人想哭又想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6 16:00:37~2020-12-17 00:0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02135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62414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6章 花瓶娘娘六 “招魂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接着喃喃道。 邵然见他还能行动,脑筋也会转了,就心领神会地对张海生嘱咐,“用一个招魂袋,看看还能不能把刚才打碎的布娃娃散魂招回来,以花瓶娘娘目前的精神状况,恐怕不能任由那个娃娃消失。” “多谢。”司徒偃明的声音嘶哑得就像磋磨许久的砂纸,孤直的脊梁似也有些低垂了,脚下姜画拖长的衣摆被风拂动,他像是惶然间捧住了一朵随时会凋零的花朵,害怕却又不愿放手。 天地间,周围所有人都变得模糊,他又成为了那个怀抱青年破败不堪身躯的存在。 凌晨四点五十七分,熹微的光藏在云层之后,已经使得天色远离昏暗,特殊刑侦司的别墅小楼沐浴在一片祥和中,屋顶亲吻灰朦朦鱼肚般的云层。 花瓶娘娘被带回了特殊刑侦司,道协的人软手软脚脑壳发懵地散了,改日再来等案情调查的结果,哦,或许比起案情,还是司徒先生的绯闻更让人焦心。 司徒偃明坐在羁押姜画的房间门外抽烟,掉了一地烟尾,张海生和他说话,他无动于衷,没办法,张海生也唏嘘着走了。 那个矜贵的上位者一夜之间变成了彷徨的野狗,头顶愁云都能够挤出水来。 爱情真是令人迷惑.jpg 走廊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伴随着几次沙哑的咳嗽,男人捂住发红的眼睛,扔掉烟尾,发出抑制不住的痛苦哀泣,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找了姜画那么多年,每一次转世都继承着曾经的记忆,只盼能够与姜画再次重逢,结果最后却发现姜画根本没有投胎,为了能够逃离他,躲着他,甘愿做无根漂浮的绿萍,游荡在这个冰冷的世间。 他就那么恨他吗…… 恨到宁愿生生世世永隔黄泉,不复相见…… 一杯飘着热气的清茶送到朦胧湿润地眼前,脚步声几不可闻的邵然遮住了他头顶的光晕,“有客房,休息一会儿?” 司徒偃明克制着微颤的指尖,握住茶杯,哽咽着落泪道:“你可以不用管我。” 邵然无奈道:“司徒兄,你跟个鬼似的蹲在我的地盘上,让我怎么安稳睡觉?” “要我真是一只鬼,那倒也能和他殊途同归。”司徒偃明脸色惨白地笑了笑,仿佛一条颓废的丧家之犬,连和面前人斗嘴的力气都没有,平日里那斜眼看人的傲慢气质早就稀稀碎碎荡然无存。 鬼啊,是这个世间奇妙的一抹介质,与血肉人类隔着生死,隔着黄泉路上的彼岸,隔着奈何桥头的船舶,隔着一碗忘却所有痛苦的甜汤。 邵然又开解他道:“往好处想,至少你找到他了,这些年的夙愿达成,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司徒偃明弯了弯唇,辛酸痛苦的眼泪了无痕迹地化在他抹脸的掌心里,留下模糊凌乱的印渍,“你说得也对,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找到他了,他说过,如果我能找到他,他就原谅我。” 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爱他…… 他大口饮下热茶,低落感伤的情绪逐渐回温,虽然心很乱,但男人始终祈盼能够重新续上这一段缘,不管是孽是债,“谢谢,我想再看看他。” 邵然早有意料,扔给他房门的钥匙,“那个布娃娃是怎么回事?” 司徒偃明身形一顿,顿时失去了推开房门的勇气,世间难买早知道,既然已经有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开头,那么必须想办法弥补,他略一平息起伏的呼吸道:“我会处理。” 布娃娃被他打死,没有太好的补救办法,先强撑过他们糟糕的重逢开场再说吧。 于是,清早,晨光只模糊熹微了遥远的天际线,城市早高峰的车流从高架桥上分离出不同的方向。 司徒偃明开着自己的保时捷跑了几家大型超市和商场,迫切地买了可以塞满一整个车厢大大小小的玩具娃娃。 这时候,跑车为什么不能够多载一些娃娃的坏处就体现了出来。 在他驾车返程的途中,邵然无奈打来求援电话,“他醒了,一直在哭,你什么时候回来?” 司徒偃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跃早高峰拥堵的天桥,优雅慵懒的贵公子火急火燎赶到特殊刑侦司时,还忙不迭抱上一堆花里胡哨的玩具娃娃。 特殊刑侦司的编内人员陆风看呆了眼睛,从无意间掉落在地的玩具中捡起摸了摸,那塑料娃娃的肚子竟然还可以打开,再从里面掏出一个圆溜溜的大白蛋。 陆风一脸费解:“???” 不能指望一个从未带过孩子的男人能够给情人挑选合适的玩具,是的,现在的姜画已然在时光磋磨中失去了太多理智,他只知道难受就要哭闹反抗,或许比孩子还要令人头痛,果然下一秒,房中哭泣的艳鬼就将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摔在了男人头上。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缩在床角的姜画泪水黏着脸颊,发丝凌乱,衣被勉强遮盖住裸1露的脚踝,哭得眼眶通红,像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兽,他不敢置信地抓挠着脑袋,精神恍惚地喃喃道:“坏了……宝宝……坏掉了,怎么会这样……” -- 第13页 司徒偃明被他这般失智的模样折磨得心口剧痛,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能够给喜欢的人留下一点好印象。 “阿画……对不起……我……” 姜画眼球血丝密布,闻声向他望来,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是你——是你杀了它!是你——!!!” 房间内忽地掀起阴风,森森鬼气大增,以扑朔星火燎原之势,迅速席卷了厉鬼的本能。 姜画以伤病之躯向司徒偃明扑去,迅疾如风,衣摆猎猎,双手成爪,指甲一瞬间长如锋刃,直追男人的咽喉。 “咚!”是沉重的□□砸向地板的撞击声。 司徒偃明生生被戾气撞得摔倒在地,肌肉单薄的脊背砸向地板冰冷瓷砖。 皮开肉绽的那一刻,徒然贲开的血雾甚至迷住了青年的半张脸,他坐在司徒偃明腿上,双臂绷得笔直,以致死的力道掐着身下人脖颈,捣出的窟窿咕嘟咕嘟冒着血泡,男人脸色惨白,感觉尖利的指甲甚至就要刺入他的喉管,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日积月累的道气太硬,只怕当场就要身首异处。 但司徒偃明并没有反抗。 他再也不会反抗姜画施予他的每一分爱与仇恨。 “阿画,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姜画披头散发地想要报复,即使害怕也要拼死一战,“我要给宝宝报仇!” 司徒偃明神色悲哀,一瞬间甚至觉得忘记一切也是件好事,“如你所愿。” 说罢,他松开了周身的力量。 他的确欠姜画一条命,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姜画眼神狠厉,咬牙,手上施力—— “把它还给我!” “慢着——!” 情形不妙,匆忙赶来的邵然猝然出手,屋内霎时金光大盛,牢笼一般的金环咒当即将姜画锁下。 一道光圈锁在姜画腰上,他登时手劲就散了,身上被缚,只有泪水还能自由且不间断地从如星的眼眸中掉落,他伤心欲绝地痛斥着,“宝宝……坏掉了……坏掉了啊!你……你是凶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没有伤害你,我也只是想讨一口供奉而已啊!” 他们四处流浪着,以香客的供奉为食,并不会轻易害人。 是他的馋嘴害死了宝宝…… “宝宝……对不起……” 邵然也有些于心不忍。 司徒偃明的视线模糊了,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庞,却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伤心绝望,他深吸一口气抑住哽咽的喉头,不顾脖颈的伤,小心翼翼地将软倒的姜画抱起,“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怀中人脆弱易折,他很小心地抱住了。 姜画打量他一会儿,而后厌恶地偏开头,“凶手!” 司徒偃明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上床,沉默片刻重拾理智道:“宝宝没有坏掉,你想见见它吗?可是它躲在了玩具里,你可以把它找出来。” 姜画水汪汪的眼睛黑得透亮,瞳仁仿佛研洗的墨,“骗人,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 这句话光要说出口就已经耗尽了男人心头的全部血液,他被按住了瑟缩在谎言后的心跳。 姜画呆呆道:“真的吗?” 男人点头,笑得惨淡,“嗯。” “你没有骗我?我记得它明明被打坏了……它坏了……呜呜……” 泪水打湿了床单,床上的美人衣冠不整,裙摆凌乱。 司徒偃明在他身旁,青筋分明的手为他整了整敞开的衣袍,“宝宝就在门外,要是你不哭了,我就带你去找它。” 姜画当即点头如捣蒜,有了些神采,“我会很乖的。”说罢便不挣扎了,如同一根木头般仰倒在棉被里。 司徒偃为他解开金环咒的束缚,迈开沉重的步子,“等我一会儿。” 没有了咒术加身的姜画依然一动不动,黑发散在枕边,长身玉卧,乖得令人心疼,他小声乞求道:“你要快一点。” 男人温柔回应道:“好。” 房门外,邵然抱着双臂靠在走廊上,见司徒偃明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仿佛重新将面前的男人认识了一遍,“要是我不来,你打算任他掐死你?他现在是鬼,不是人,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也没有是非观念,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姜画了。” 司徒偃明闭了闭眼,痛彻心扉后恢复镇定道:“我知道,但我也不是曾经的我了。” 曾经的司徒偃明,是一棵长歪的刺藤,将扎伤枕边人作为最得意的报复,他死死缠绕着姜画的脖颈,全心全意爱他的人最终伤得体无完肤…… 像是一个无知的孩子天真又冷酷地对待玩具……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姜画彻底消失在了他往后的生命中。 他知道姜画不会再用那样炙烈的感情拥抱他了,因为藤蔓上的毒刺会一直带来钻心的痛。 第07章 花瓶娘娘七 司徒偃明在客厅的沙发上挑挑拣拣,从娃娃堆中拿出一个古风黑发的bjd人偶,当时这个人偶正躺在儿童商场隔壁的古风相馆橱窗里,他一眼看中,老板被他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骂他神经病,从开价二十万骂到五十万,听他语气异常坚定,老板这才莫名其妙赶来,见真心急着要买,最后收了五十万,已是能够做几个高级娃娃的价钱。 -- 第14页 而前夜,布娃娃的魂魄被击碎后七零八落地收纳进了招魂袋中,因为没有魂魄的气息糊弄不了姜画,所以他取了能够收集到的魂片,以道术将其封入了这个黑发娃娃身体里,又塞上可以控制娃娃四肢的纸人。 将这一切准备好后,他将人偶藏进了娃娃堆。 邵然看得是啧啧称奇,“你不去学傀儡术真是可惜了。” 奈何司徒偃明根本没心情理他,回去房间,姜画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是一只傻傻的木偶,眼眶红红,“你来接我了吗?” 这是曾经做梦都想要出现的情景,他找到新生的姜画,青年会用期盼的眼神凝望他。 ——“你来接我了吗?” 是的,我一直在找你。 日日夜夜,直至生命终结。 司徒偃明强忍了心中酸涩,“跟我来。” 姜画起身和司徒偃明一路走到客厅,果真看见了摆得沙发堆成小山的娃娃。 他先是一呆,紧接着察觉到布娃娃那若有似无的气息,顿时情绪很快翻覆,一个一个像是拆礼物般寻找。 最后,他将目光集中在了两个娃娃身上,一个和之前破掉的旧娃娃长得很像,布料陈旧,但没有宝宝的气息,另一个看起来就非常美丽精致。 姜画皱着脸仔细甄别,最终将古风黑发的BJD娃娃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欢喜在他的神情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呜呜原来你换了一身好看的皮囊呀,我还以为你死掉了!”说罢还抱着布娃娃开心地转了个圈。 邵然松一口气,示意刑侦司里唯一的女员工一眼,名叫林芷的女人就从善如流地找来急救箱。 “司徒先生,您的伤口应该处理一下。” 再不管,血就要流到客厅的大理石地板上了。 司徒偃明略略解开被染红的衬衫扣子,衣服浸满血水,终于想起自己脖颈还带着几个被指甲戳破的肉窟窿,不过在此前,他先拿了一张湿纸巾给抱着娃娃喃喃自语的姜画擦手,“阿画喜欢这个娃娃吗?擦一擦血,小心把娃娃弄脏。” 林芷:“……” 姜画被打断了和宝宝亲亲摸摸说小话的节奏,但也仅仅只分了一个眼神给司徒偃明,美丽的面孔充满了对无关紧要人员的漠视,随后便问泡来了茶水的邵然道:“我的花瓶呢?那么大那么白的花瓶呢?” 邵然失笑,逗他道:“怎么问我呀?” 姜画急道:“是你拿走的,我看见了!” “没有。” “你骗人!”姜画被他气得脸色泛红。 司徒偃明目光冷凉地刮向邵然,“拿来。” 邵然一口茶差点呛着,“你……算了,你们俩一个鼻子出气,我看出来了。” 他由衷地为司徒偃明感到高兴,爱人失而复得,无论以何种方式回来,都是一件幸事。 在人鬼相恋这一途上,他算得上司徒偃明的前辈,毕竟他的情人也是一只地缚灵呢,改日给兄弟传传经,争取早日过上老婆热炕头的日子。 司徒偃明不知道身边还俗和尚的所思所想,对着姜画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冰封数年的寒川融化,他的目光极尽宠溺纵容。 但不知怎的,或许是前夜被男人失手打伤的疼痛仍然残存,姜画有些怕他,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还觉得他的笑容含着特别复杂的深意,生硬且有些虚假,令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背。 司徒偃明的笑容僵在嘴角,半晌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看来他有许多东西该加强练习了。 姜画得到白花瓶后就想抱着娃娃藏进去,不过这次娃娃的体型有些大,他努力地塞了好几次,娃娃的上半身依然露在外面,最后他只得认真地叮嘱在场所有人,“我的宝宝不可以碰。” 司徒偃明一本正经地点头应道:“好。” 变成一只艳鬼后的姜画和曾经的姜画一样单纯率直,仿佛不曾变过。 只有他,无知时肆意妄为无拘无束,经过了一圈轮回,最终活成了这个举手投足端庄雅致,实则思虑甚重,压抑阴沉的司徒偃明。 他的姜画变成了艳鬼,没有关系,他讨厌艳鬼,只是因为他更厌恶几百年前被艳鬼勾住心神的卑劣的自己。 他的姜画失去了记忆,没有关系,他会带着记忆,这些无时无刻提醒他生命之重的飘絮,是他每一世传承都不曾放弃的东西。 姜画很担心宝宝的安危,但是他太困了,魂体消耗太多鬼气变得虚弱,于是花瓶里很快传出细小的鼻息声。 男人一直久久注视,眼中流露出如潭水一般深重的爱意,水面刻意保持着平静,水下波涛暗涌,席卷的暗流和螺旋能够吞噬一切。 虽然很快,他的欲1望就在邵然这个电灯泡的打扰下掩藏住了。 “什么时候可以让我问话?”邵然翻看手中对李老头的笔录,“他牵涉了至少四起杀人案,道协那边也在跟进,你不可能一直护着他。” “他没有杀人,如果杀了人,他的鬼气不会是现在的这个颜色。”司徒偃明拿出手机给张海生发了条此案他会全权跟进的信息,“我可以为他做一辈子担保。” 邵然道:“你想得挺美,人家还不乐意呢。” 司徒偃明保持着睫毛低垂的沉静模样,细碎发丝错落在额角,眼眸如清泉,目光却异常坚定,“我会让他乐意。” -- 第15页 “说正事。”邵然惋惜道:“他的确没有杀人,不过他的娃娃身上戾气缠绕,已经呈现出深红色,血债累累,昨夜被你一击致命,绝对死有余辜,但姜画为了娃娃敢抱着杀心和你拼命,就一定不会舍弃它。” 司徒偃明道:“布娃娃的魂魄剩了几片,气息还没有散完,权作姜画的安慰吧,它能为姜画挡下我的匕首,是我欠它的情,不然阿画可能已经……总之它犯的案子,如果后续难以善了,我背。” “难道你就不关心姜画身边为什么会多了个‘宝宝’?我很好奇那个东西的来历,以前你让我找人的时候可没提过你们有孩子……而且姜画是一个男鬼,怎么可能怀孕?”邵然一脸同情,“你……是不是……”是不是被绿了…… “这与你无关。”司徒偃明没有听出他话中无厘头的深层内涵,“想知道娃娃的来历也无从入手,除非它还能重新开口说话。” 难道你就完全不在乎姜画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吗?邵然一时间刷新了对他的看法,即使自己修佛也很难到达这样的思想境界,肃然起敬道:“你真是一个心胸浩如大海的男人。” 司徒偃明:“???” 明亮的房间,清风拂窗,清新的小碎花桌布上,雪白的花瓶内滑稽地塞着一个半人高BJD娃娃,坐姿扭曲,两脚歪歪斜斜,与一旁端正供奉的香炉完全搭不出好景。 不过年轻男人也不甚在意,默默背对着花瓶研磨香粉,坚毅的背影有着湘竹的秀色和孤直,看起来专注又沉溺,只一心牵挂香粉的精工细作,他的神情平淡却柔和,目光深邃,手指上的动作熟捻,然后放在鼻息间轻轻一嗅,似乎是在根据水云香的香根确定姜画的口味。 细腻的香粉质量上乘,许多材料都以克计价,非常昂贵,瓮中一抹一按都是清甜的气息,最后聚拢成形,香根呈银灰色,燃到深处会飘散出水雾状的云烟。 他手制的水云香,只怕整个京城无人能齐名,更别说道家法术修得花里胡哨的李老头,被他称为废物——司徒偃明拿到李老头的手制清香时就觉得,这么劣质的东西真的能引来花瓶娘娘吗? 现在想来,姜画一个孤魂野鬼流浪了许多年,哪里能够吃上寻常人家或是庙宇里定时定点的供奉?李老头的水云香已经是很不错的选择了,至少李老头不会令他时时忍饥挨饿…… 司徒偃明眼神一沉,手上力道控制不住,捏碎了一支搅拌粉末的瓷勺,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于是他重新回神,定下投喂姜画餐餐饱腹的目标,沉入繁杂的制香手续中。 姜画是被饿醒的,一股异常清甜的香气缭绕于室,如细雨云雾,层层叠叠,绵绵腻腻,他慢吞吞从白瓷瓶中爬出,打着哈欠俯身凑到香案前,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懵懂又垂涎的神色。 好香甜的味道呀!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供香也可以这么吸引人,一定需要付出很高昂的代价才能够品尝吧,他小心翼翼地望着香案上的袖口铜炉,一时反倒有些不敢大肆享用了。 那个打伤了宝宝的男人正在闭眼小憩,尽管鸦黑的纤长睫毛遮不住疲态,但鼻梁因为光源的切割显得那样挺拔,唇角弧度凉薄又冷漠,好似一尊完美无瑕的雕塑,精致又优雅,增一分减一分都是不合时宜。 睡得沉了,除了胸口的起伏一动不动。 姜画咽了咽口水,又看向男人放在沙发扶木上的手机,眸中滑过一丝奇光。 于是,司徒偃明察觉动静睁开眼时,刚好撞见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试图越过他的膝盖,像只可怜的小兽爪子,探向另一边的沙发扶木。 他几乎下意识捉住了那素白的腕子。 “啊——!” 第08章 花瓶娘娘八 本就做贼心虚的姜画给他吓得浑身炸毛,想要躲回桌上的大白瓷瓶中却被死死锁住,他惊恐的神色与男人的压抑平静相对,四目一接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那双眼睛里,究竟封印着怎样疯狂暴动的情绪啊…… 完了,他不会被杀掉吧…… 姜画都快要吓哭了。 司徒偃明身上的道气太强,对他这样的魂体天生充满了攻击性,哪怕道术于他已经足够亲和,但男人的实力还是甩开了普通施术者一大截,潜在威胁性极高。 更何况,男人的脖颈上还缠着厚重的绷带,无端蔓延出的红色印痕和血腥味越发显得他整个人尖锐可怖。 是了,毕竟他还把面前这个惹不起的可怕人物戳了几个血窟窿洞QAQ。 “对不起,悄悄吃掉了你的香,我……我可以……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姜画哽咽着小声讨饶。 司徒偃明目光深邃,贪婪地望着他的脸,掌心的手腕又瘦又细,怎么那么讨人怜爱呢?是因为艳鬼属性的加持吗?尽管五指嫩得像水葱,他还是心疼地摩挲了一会儿,怎么都捂不热,那么凉…… 他不舍地放开,微笑问道:“好吃吗?” 姜画犹如被烫到似的收回手,只得慎重地点点头,“……我给宝宝留了一点!不过……宝宝睡着了……” 司徒偃明怔了怔,明白面前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和布娃娃分开,尽管他并不关切那只娃娃,但还是温柔道:“我不会让你们再受冻挨饿了。” 这些年姜画一定过得很不好,饥一顿饱一顿,所以才会如此馋嘴地被三支劣质水云香勾得到处跑,还被李老头这种社会底层苛待欺负,他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心绞。 -- 第16页 姜画感到迷惑,“你想要长期供奉我?用这样的好香?” “对,管吃管住,不过你能满足我什么愿望呢?”他逗他道。 姜画皱着脸,思索半晌,眼睛一亮,“我可以帮你……杀掉仇人,算吗?” 司徒偃明被他的无知无畏吓了一跳,脸色变化,眉峰簇起,一双凌眸中的柔光如星坠,“胡说。” 换做三百多年前的自己,姜画这么“闻弦歌而知雅意”,没准能愉悦地笑起来,可是经过了时间的痛苦积淀,他就像是一头野兽披上了道貌昂然的外衣,他已经不会再轻易施舍任何一只蝼蚁的死亡。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强大到了令人仰望不可碰触的地步。 他不需要杀人,也可以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姜画登时不知所措。 司徒偃明郑重地交代道:“从今往后,你不需要再完成这样的愿望来换取食物,你没有杀过人,你的手没有沾过人命,你还救了张家的张玉髓,记住了吗?” 只有干净的过往,才能让面前的艳鬼重新自由行走在世间。 “可是……”姜画似乎想要回头去看花瓶里的娃娃,他之所以手上没有沾染血腥,是因为娃娃每次都挡在他身前…… 他下意识地背脊一片寒凉,仿佛窥伺到某片遮蔽晴日的巨大阴霾,阴霾中酝酿着一触即发的风暴,然而下颌却忽然被男人捏住了,他被迫仰着头,看向男人阴晴不定的面容,男人的声音在他听来冷酷异常道:“它是它,你是你,不可同论。” 他们之间没有孩子,或者说,那个真正的“孩子”几百年前已经死去。 如今的娃娃不知来路,或许是姜画太过寂寞和思念骨血,才会移情到娃娃身上…… 不怪司徒偃明心狠,他只希望能够帮助姜画撇清被俗世不容的污浊,至于其它,他并不在意。 姜画心想,娃娃已不再会说话,受了很重的伤,平常连与他互动都困难,需要静养,他们受制于人,不管供奉者有任何条件,他或许都没有资格争辩,但是…… 姜画的下巴被捏痛,眼中泛起泪花,“不要……” 司徒偃明一怔。 曾几何时,模糊的记忆中也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姜画面色惨白地捂着肚子,被剧烈的疼痛撕开时,几乎瞠目欲裂,惨叫声力透骨髓,“我不要……不……不要……如果它真的能够活下来,那么我会拼尽一切……” 司徒偃明倏地松手,似是被心爱之人的泪水烫到指尖,他察觉将人逼得太紧,想要挽回一点自己在姜画心目中的形象,于是僵硬地笑了笑道:“我们另想办法,好吗?” 这变脸的速度,比王家桥头的翘脚女鬼还快。 姜画已经彻底被他吓破胆,转身抱起花瓶,挑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藏进去,不出现了。 司徒偃明浑身泛着寒意,半晌伸手捂住眼睛道:“是我太心急了。” 他拥有让蝼蚁们生不如死的力量又如何?阿画只要一个眼神,一次推拒,就可以比杀了他还疼痛了。 房间内不会再有回应,只留下空窗外稀疏的风声,梧桐树叶摇晃,在地上跳跃出灿烂的光斑,屋外的温度并没有融化男人苦涩的血液。 直到有人咚咚敲门,邵然进来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僵直坐立的姿势,目光落在最远的角落,那里有个一动不动的瓶子,和毫无生气的、仿佛在向他耀武扬威的BJD娃娃。 “来看我笑话?” 邵然摊了摊手,“虽然私心非常同情,但例行公事,我们要向花瓶娘娘问话。” “是么。” 邵然并没有把花瓶直接抱进地下一层的审讯室,显然是看在了虎视眈眈的司徒偃明面子上,记录案情的林芷和负责问话的陆风同时在房间内集中,一手翻阅着备录,一手摆正铜炉准备燃香。 “你就不回避一下?”邵然发问归然不动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男人。 司徒偃明饮了一口普洱茶,厚重的茶味在唇齿间回荡,他一手持杯,一手搭着沙发背,无甚态度,“我代表道协要求旁听案情。” 于是,整个下午无论陆风怎样威逼利诱,“花瓶娘娘”姜画明明醒着,就是死活不肯从里面出来,也可能因为他刚被恐吓过,有了拒绝的决心。 林芷添了第二杯咖啡,连连哈欠,屋内烟熏火燎,水云香的勾1引也不起作用了,她受不住道:“头?” 在案情毫无进展的状态下,邵然对身边人道:“他不配合,你又打算怎么向道协交代?” 司徒偃明不动如山道:“我的人,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邵然挑眉道:“你们这是商量好了?” 司徒偃明苦笑了一下,他倒奢望可以有商量的余地,可惜被现实狠狠抽了一个巴掌——在姜画心里,他还不如一只垃圾桶中随处可见的脏娃娃。 “阿画不想布娃娃死掉,我只要他高兴。” 桌上的白瓷花瓶顿时晃了晃,像是有些震惊。 显然姜画也知道布娃娃罪孽深重,遇上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肯定难逃一死。 可凭借他自己的实力,根本逃不出眼前的牢笼,更别说把娃娃救出去,他原以为面前这个极厉害的男人会和别人一样让布娃娃去死,那不是在要他的命么?结果出乎意料! 面前皆是豺狼虎豹,相较而言,手段阴狠的道家人反倒对他还有一丝怜悯。 -- 第17页 平日里一团懵懂的姜画此刻犹如柯南一般脑子火花一闪——那是智商上线的开门声作响! “包庇是重罪,不只道协,连精怪协会也不会容忍你的这种行为。”邵然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眼睁睁看着闻言便立即从花瓶里爬出的姜画,生动地演绎着何为有奶就是娘,前仇旧怨一并烟消云散。 这是一只雌雄莫辨的男鬼,拖着一袭像花瓣的雪白长衣,身姿飘忽,因为很瘦,甚至有些形销骨立,使得雪白细长的脖颈看起来盈盈一握,但他还是很美,星眸夜瞳,睫毛如燕尾剪水,下颌精致,因为是魂体现形的原因,皮肤若细瓷奶白,更显得红唇艳美,脆弱动人。 即使滴着晨露、插在花瓶中的百合也根本比不上这样的美人!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司徒偃明,游魂菟丝子一般攀附着沙发背,揪住男人一点衣袖,神情委屈,不断凑近,仿佛恭顺又可怜的小兽在讨食,“呜……” 好家伙,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把他吓得涕泪涟涟。 非人的容貌搭配艳鬼媚术的有效性直线上升。 邵然不自觉地偏开尴尬视线,林芷手中的咖啡勺掉了。 少年陆风则彻底看呆了眼,好刺激鸭!这就是成年艳鬼的风情吗?随后,他被邵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眼睛。 “非礼勿视。” 整个房间内的氛围突变,像是花园里的玫瑰集体盛开,气温攀升,芳香催促情1欲分泌出荷尔蒙和多巴胺,沸腾了一整个空间里的生者血液。 司徒偃明半晌才挣脱开面前人的欲1望牢笼,觉得无奈,也为患得患失被姜画牵制所有喜怒哀乐的自己好笑,他动作轻柔地为青年抚平凌乱的发丝,破开他的法术,满心满眼皆是藏不住的纵容和心疼。 哪里就走到连媚术都使出来的地步了? “不要调皮。” 姜画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暧昧气息顿时一滞,犹如被一只手拨散开来。 以前的他哪里会做这样不顾夫君体面的动作,未免有失城主侧室的身份,可是现在表演起来却毫不费劲。 司徒偃明不愿再继续深想姜画身上发生的诸多变化和缘故。 邵然默不吭声半晌,站起身道:“我公事公办,上报精怪协总会。”说完带人离开。 跟着出门的陆风简直一头雾水,连忙询问身旁的女人道:“头儿和司徒先生是什么意思?那个布娃娃的魂魄不是已经碎了死透了吗?” 林芷急忙在唇边比了个嘘,示意他不要瞎掺和。 陆风一脑门的问号。 房间内,随着打开的窗户,人心头的焦躁不安也一并被风吹走。 得到一丝劝慰的姜画歪歪坐在茶几上,双腿并拢斜放,无端显得修长又美艳,白皙精致的脚踝探出里衣,粉嫩赤足正好搭在男人的黑色皮鞋边,他拽了拽男人的袖扣,艳鬼的惯用招数就是吸引对方的眼球,不过法术破了,他忐忑地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可惜司徒偃明在玩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怂了,头也不抬,“我今晚就走。” “那……那……”姜画咬了咬唇,“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美人的请求总是令人难以抗拒。 司徒偃明看起来有些为难,一时没有应承。 姜画再一次呜咽道:“求求你了,我会听话的。” 小兽似的杏眼楚楚可怜极了。 不知道这样的可怜模样是不是经常向别人流露。 习以为常看人眼色,又百般讨好…… 司徒偃明鼻尖一酸,感觉像被残忍地挖开了心,却又不得不硬起语气道:“不行。” 姜画表情一滞,如同掉入了冰窟窿,指尖泛白,几乎就要失声道:“如果你不带我走,他们……他们就会杀了宝宝!求你了,救救我们!” 男人一瞬间声音嘶哑,“你真的想要和我一起走吗?” 如果姜画知道布娃娃已经死在他手上,或许会和他拼命的吧……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会放手。 “要!” “那你还会离开我吗?”男人孤注一掷道。 姜画不假思索,“每天给我供奉水云香,我就会一直实现你的愿望!如果你的愿望是希望我不要离开,那么我就不会离开你!” 司徒偃明心头铡刀落地,切断了他所有的优柔,“那好,契约成立。” 他们离开时大摇大摆,车子驶出特殊刑侦司的地下车库,无一人阻拦。 车上,司徒偃明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有一条邵然发来的微信——“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小心戳穿后反噬自身。”头像是一朵佛心莲花和一株多肉植物的PS合影。 司徒偃明面无表情实则心潮汹涌地回复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说完,他给身旁副驾上的白瓷花瓶照了一张正面相片,将自己漆黑的头像替换了下来。 不知道邵然没有看到他试图反击的骚操作,邵然道:“行,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不能再拖延,不然我真的公事公办。” “明天。”司徒偃明按下文字,“谢谢,虽然你是一个佛修。” 他曾在十八岁找回记忆后,为姜画做了一幅素描画,几乎不报任何希望地交给了当时游历经验丰富的邵然,而如今,十几年过去,邵然却还能回想起姜画的模样,为姜画搏得一线生机,他真的感激不尽。 -- 第18页 邵然被他气笑,也知道司徒偃明的意思,“下次感谢人的时候请把最后一句去掉,这样会显得更诚挚一些,司徒道长。” 司徒偃明最讨厌别人一板一眼叫他道长,“呵呵”了一句差点将人拉黑,不过总归是欠了邵然天大的人情,必须回报,“以后有事招呼,绝无二话。”他关掉手机,摸了摸副驾上稳稳当当放置好的花瓶。 至少现在,他要带姜画回家。 打从这一刻起,他将会成为姜画鬼生中新的占据者。 第09章 花瓶娘娘九 这些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郊外的某处园林别院中静坐,仿佛惩罚一般,轻易不会外出,留下满园萧瑟的落叶,每逢秋季,枯树落黄,瑟瑟飞叶,也不请园艺师们上门打理,没办法,只得劳烦司徒老总和夫人偶尔过来给他浇浇花、添置一些衣食,或者打发助理看看他还活着没有。 可怜可叹,司徒老总及夫人操着父母的老心,却不知道别院里住着的是一个干涸的灵魂。 徜徉时光磨砺出了这个灵魂的孤独与锋芒,却将他的感情与心深深埋葬。 然而,这一次司徒偃明出了一趟公差,回来时竟然眉眼上都带着似春水的笑意。 自打儿子十八岁成年来变行尸走肉的头一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年轻男人在花园前的流水长廊和此世的父母撞见,双双皆是一怔。 司徒夫妇眼球差点脱框。 司徒偃明则破天荒主动掐指算了一卦道:“你们今天看起来精气神不错,有财运,但要记得避开地上有水的洗手间……哦对了,别担心,此卦免费不收钱。” 司徒夫妇:“???” 司徒偃明笑了笑,“就是从今天起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我的住所,否则后果自负。” 语罢,他抱着瓷花瓶稳稳当当地穿过了门廊,高挑身影消失在一簇簇粉白嫣红的海棠花枝后。 “任何人也包括我们吗?”刚刚给一棵发财树松过土的司徒老总一脸懵逼。 司徒夫人尴尬地点点头道:“我想应该是吧。” 除了他们,还有谁能随意进出这座私宅呢? “真是生儿子不如养掰蒜……” “就是就是!”司徒老总跳脚附和道:“明儿赶紧叫个搬家公司,把我的花花草草都拉走!” 整座私宅,坐北朝南最通透宽敞的一个房间内,司徒偃明已经按照方位和姜画的八字置了香案,炉内燃三根清香,白瓷瓶就奉在光洁如新的漆木桌台上——“花瓶娘娘”入住新家啦! 得当个宝贝好好供一供。 如果不是两人相逢的情况比较令人措手不及,司徒偃明甚至想要把姜画藏到更大更奢华的房子里去。 作为一个每一世都有上辈子记忆传承的人,他名下的房产和资本累加之后简直不可估量。 他要把前生受尽苦楚的姜画养成最娇气的存在。 被召唤而出的姜画先是抱着香雾胡吃海塞了一通,然后傻傻望着这个明亮梦幻的房间,窗沿纤尘不染,雪白的床榻,黑色平滑简明的书桌,电脑,最松软的懒人靠靠椅,以及他一直非常想要的、和李老头提了许多次也没有实现的小霸王游戏机。 司徒偃明温柔道:“这是你的领地了,你还想要什么就和我说。” 姜画呆在原地,这个屋子比当初孙先生供奉他的地方大好多倍。 “什么都可以吗?” 司徒偃明道:“但凡是你想要。” 姜画眸光闪烁,有些犹豫,“可是……我想要的东西很贵……李老头说他一辈子也买不起。” 司徒偃明挑了挑眉,自认就算是星星也能给他摘下来,“你说说看。” 姜画脸色微红,似乎第一次有人愿意不取分毫地送他礼物,他试着伸出手比划,“宝宝想要一辆那~~~么大的玩具车,我上次去孙先生家中看到了!小娟还借我们玩了一次,真的好开心呀!” 他笑得傻乎乎,仿佛那是多么新鲜的经历。 司徒偃明一愣,“玩具车?” 姜画紧张得不行,见他迟疑,表情僵住,“是不是很贵,那我不要了,先生您能救我们出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不贵!”司徒偃明内心怒骂着抠门的死老头,臭不要脸,利用了姜画却连一件像样的玩具都不舍得买,不弄死你我就不姓司徒,表面微笑道:“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我马上给你买。” “哇!”姜画眼中绽放出光彩,抱着娃娃一个转圈道:“宝宝我们也有小汽车啦!” 司徒偃明看着他终于变得快乐的身影,整颗心都仿佛被酸甜的橘子糖水浸满。 他必须在喜欢的人面前多多表现,争取让姜画离不开他才行,按照目前他对于姜画的了解,想要抓住这颗流离失所的心,就必须先抓住姜画的胃。除了每日不断的供奉,还有零食和各种吃食都必须安排上。 他自己下厨,争取留一个居家技能满分的印象。 于是君子必须远离的厨房内终于有了一个忙碌的背影。 不过这还是男人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起一日三餐的菜色与营养搭配,在这些无数个爱人空缺的日子里,他掌握了许多本领,可是真到表现的时候却发现,他连姜画喜欢吃什么都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姜画以前最讨厌吃与自己同姓的姜丝,被他作为惩罚非要夹进碗里,登时愁得美人都皱紧了眉头。 -- 第19页 姜画以前不敢说话,总是害怕做错事给城主夫君添麻烦,但他很温柔,也很率直,拥有凡世俗人没有的孤注一掷的勇气,然而跟随司徒偃明远离家乡,成为一个小小的妾室,却是他这一生被命运操控的最大的玩笑。 每每被男人亵玩,想要哭泣却又只能拼尽全力抱紧这个总是施加予他痛苦的男人…… 因为他坚信他是爱他的。 再后来,这个男人洗心革面,成为了无数人心目中最得宜的模样,可总是那么天真勇敢的姜画却无可挽回地先离去了…… 重新出现时,流浪破败,司徒偃明甚至不敢去想对方这些年究竟怎样度过。 男人定了定神,打算先做个没有谁不爱的腌渍糖番茄,结果稍不留神手指一紧—— “你的手流血了。” 司徒偃明猝然回头,只见青年抱着娃娃停滞在厨房半空,拒他大概一米远,懵懵懂懂问道:“先生,疼吗?” 姜画对司徒偃明的恐惧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天的时间,在对方想方设法的诱哄下,似乎已经忘却一切,可以和司徒偃明从善如流地对话了,他第一次所有的物质欲望都得到了满足,激动得小脸泛红,更因为司徒偃明被他添上了一个“富贵大方”的标签,他必须比对其他供奉者还要小心地关切着。 艳鬼可是最识时务的呢! “小事。”男人吮吸了一下划伤的手指,“桌上的蛋糕少吃一点,马上就开饭了。” “蛋糕?”姜画怔住,不敢置信道:“是给我的吗?” 从来没有人给他供奉过除水云香之外的食物,所以客厅里那碟精致得仿佛刻花一般的蛋糕,他咽了好几次口水,却没想过会属于自己。 “我真的可以吃吗?” 这一句话简直快要了对面男人的命。 姜画窝在沙发里张口咬住男人送到嘴边的蛋糕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拥有这样的VIP待遇。 男人端着细骨瓷的碟盘,面色淡然温和,如晴日峰峦的眉目敛着柔软又温曦的光彩,那是无法言述的满足,将甜甜的食物均匀地涂抹上巧克力酱,一口一口喂到他嘴边。 姜画十分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袖,脸颊鼓得像只小仓鼠,难得的口腹滋味美得他闭目叹息。 虽然对于鬼魂而言,吃下的只是食物蕴藏的精气,但男人毫不吝啬,耐心地喂了他点心,随后又端来切好的杂色水果,“你喜欢黑森林蛋糕吗?剩下的一半明天再吃吧。” 姜画不停点头,嘴角满是奶油,有些羞怯道:“我想把另一半蛋糕留给宝宝,我们平日里没有什么钱,所以买不起,它还没尝过呢!” 又是这样傻里傻气令人心酸的回话。 司徒偃明给他拿手绢擦嘴角的动作停在中途,声音略有些低沉道:“你很在乎它,它是你收养的孩子吗?” 他话还未完,姜画就不假思索打断道:“当然不是的呀!它是我的宝贝!我亲生哒!” 司徒偃明一愣。 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因为所谓的“宝宝”,只是一个根本不能够出生的“死胎”,被姜画养在肚子里,吸干了他的精血,耗尽了他全部的爱意和生命…… 男人心底泛寒,如坐冰窖,尽管心里明白布娃娃绝对另有一番身世,但闻言瞬间男人还是被牵痛了敏感的神经,有一种血管被剥离的错觉,他转过半张脸,不让身边人看出端倪,半晌才缓过心口的闷痛道:“除了孩子,你还记得自己的过去吗?比如说……你生前,和宝宝的……父亲……” “那是谁?过去的事情实在太久,我记不清了……”姜画茫然了片刻,随后满不在乎地砸吧嘴道:“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记得自己最珍视的宝物!” 他露出了一个非常满足的笑容。 男人的手却一抖,瓷碗不小心掉落在地,切好的水果登时摔得四碎,红心火龙果染得地板黏黏腻腻,颜色乱七八糟,像极了血块。 “啊!好可惜。”勤俭持家的姜画惊呼,心疼得脸都皱了。 司徒偃明站起身道:“我重新给你切。” 话音落下,他径直快步出了房间,颤着在怀中摸不出一包烟,最后只能双手杵在厨房的料理台前,肩膀发抖,一边深深地吸气,一边安慰自己——魂魄在长久的漂泊中慢慢忘却往昔的一切很正常,因为对于姜画来说,曾经从他这里得到的戏弄和痛苦远远大于喜悦,所以没有太多值得留恋。 这其实很好。 只有他—— 时常对往日的所作所为感到浸入骨髓的痛苦和后悔。 第10章 花瓶娘娘十 每一次轮回转世,十八岁后都会苏醒刻骨铭心的记忆,使得他依然独自煎熬在漫漫寻找中。 他也想过放弃这样的自我折磨,可是生命流逝时,他又牵挂着根本放不下,那个惊艳了他岁月的人啊。 等到风和烟头都渐渐凉透,他收拾情绪重新进屋,姜画已经迫不及待等了许久,见他双手空空,眨巴着眼睛道:“啊?果子呢?” 司徒偃明笑了笑,“除了果子,还有今天的晚餐,不过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姜画正襟危坐,知道自己的食物不是白吃的,“你说。” 一人一鬼在沙发上针对李老头组织的案情谈了许久,当然多半是司徒偃明问,姜画努力地回忆细节。 -- 第20页 他身为从犯,又带着布娃娃这个杀器,李老头通过租赁他策划了四起杀人案,其中有两起布娃娃都背了血债:京城古玩协会的罗副会长,正是在火宅发生前死于恐惧导致的心梗,大厦房间内灭火的喷头是孙茂宾要求破坏的。 而流量明星陆泉,为了逼迫同期具有竞争关系的秦格,命令姜画和布娃娃等在秦格下戏回酒店的必经之路上,接连几天阴气森森地质问秦姓演员为何要害自己父母惨死,使得从小父母双亡的秦格心气郁结,多日积劳和抑郁症发作后因恰巧无人看护不幸药品过量中毒身亡,虽然路泉最后也遭到了恶鬼缠身的下场,但总归每一次事件中都出现了姜画的身影。 作为坦白的条件,姜画乞求司徒偃明保护布娃娃,留住它的性命。 司徒偃明将案情记录在册,碳素笔尖走势潦草,字如隽劲游龙,划出沙沙声响,“你跟着李老头多少时间了?” 姜画掰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把自己算得两眼冒星,“六年吧,不过最近一年他功力大涨,才舍得用最好的水云香供奉我……哼!小气鬼!” 青年嘟囔着,一双漂亮长腿在边上摇来晃去,肤色白得晃眼,质感像是最丝滑的牛奶。 司徒偃明偏了偏头,不敢多看,“那在李老头之前呢?” 姜画顿住,当即警惕摇头道:“没……没有了!”他的眼神躲闪,手在膝盖上紧张地握成拳,低着头的瑟缩模样一看就是在说谎。 男人察觉异常,心如沉入幽深湖底,但也没有着急令姜画开口,厨房里传来烤箱叮咚的声音,他放下笔录起身道:“先吃饭。” 姜画独自在外游荡几百年,有一些秘密不愿别人知道很正常,尽管强烈的占有欲快要把他折磨疯了,他不禁想象着一只正常艳鬼的生存模式,或许某年某月的某一日,他爱到不能自拔的这个人会睡在某个陌生男人的床上…… 把沉入欲海的表情展露给别人…… 他有多痛恨艳鬼这样的存在,就有多害怕碰触姜画鬼生的全部。 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失态…… 他必须要忍耐,在姜画完全交付信任前,至少他不可以嫉妒,不可以表现出对姜画所有过往供奉者的探知欲。 只要姜画在他的身边,那么所有的故事都还来得及重建。 “抓到”姜画后,因为案子顺利告破,李老头唆使他人犯罪,情节恶劣,被特殊刑侦司直接判罚,废除道体,移交精怪协会关押坐牢。布娃娃血债累累,目前已经魂飞魄散,不需要再行刑。姜画作为从犯,念在其灵智有失,非主观作恶,又是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无精怪协会出示合法身份证件,只能由道协最高荣誉会长﹑龙虎山张家外姓首席司徒偃明出面担保,负监管之职,料理后事,合法超度前需定期去往精怪协会及特殊刑侦司备查。 布娃娃身死债消的事情,只有姜画一个人还蒙在鼓里,而他脚踝上留下了一个能够时刻监控行踪的黑镯,环面刻镂追踪咒文,是特殊刑侦司邵司长亲自出品。 特殊刑侦司,领导办公室内。 司徒偃明执起姜画的脚踝,默不吭声盯着那上好锁的黑镯研究了半晌。 邵然一边整理着异族监管责任书,一边“嘿”了一声,“别捏碎了!知道你司徒大人道法无边,但该走的程序一步都不能省,喏,把这个签了,顺便需要我给你推荐超度的和尚吗?” “滚。”司徒偃明大手一签,抱着被“超度”二字吓得打嗝的姜画走了。 “呜呜早知道要被超度,我就不贪李老头那一口水云香了。”姜画躲在花瓶里向BJD娃娃哭诉道。 司徒偃明听见,赶忙安抚道:“我不会送你走,你别怕。” 他怎么舍得送姜画消散在这世间呢?姜画做鬼太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轮回转世,那么他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好不容易爬出这么多年孤独的枯井,人世太清冷,他会陪他一起…… 目前,尚未抓到针对张家人的凶手,张玉髓一日不醒,姜画身上的嫌疑就一日不能洗清,说起这个张家的后起之辈,道协中人无不挂心,然而姜画也并不知道是谁伤了他,没能再多提供些线索,倒是心血来潮给小青年渡的那口气,唇对唇,齿对齿,毫无自觉,令司徒偃明脸色漆黑了一整天。 下午,两人在自家花院里玩,不到半赏功夫,姜画就能够自己驾驶着新到货的玩具小汽车滴溜溜转悠了,加急送来的保时捷两座自驾红漆面精钢材质,拉风得一批,清凉的风吹得副位上BJD娃娃头发散乱,不过小车每每转弯回头,都能在不远处见到男人久久注视的身影。 又过了些天,司徒夫妇从朋友那里得了些高品质海鲜,就想送来给儿子补补。原本记着儿子的嘱咐没打算进屋,就放在花园门前的凉亭里,让司徒偃明自己记得存入冰箱,结果人正要离开,忽然老远瞧见一辆膝盖高的玩具车自己打着方向盘往他们跟前跑,当场把二老吓得不轻,好在司徒偃明及时赶了过来,解释说是一款市面上比较热卖的遥控车。 姜画是鬼,又没有聚气现形,虚影状态下,正常人白天看不见。 司徒夫人这才拍拍心口道:“吓我一跳,明天我和你爸要出国谈生意,来送些吃的给你,你可千万别把自己饿死了。” 以前司徒偃明就生出过不吃不喝想惩罚自己的念头,要不是发现得及时,现在哪还能活蹦乱跳? -- 第21页 姜画不安地接话道:“不能不吃饭,饿死鬼很可怜哒!” 可惜司徒夫妇二人根本看不到他的灵体,也听不见他说话。 司徒偃明点头,等此世家人离去,他蹲下身宠爱地摸了摸姜画柔美的发丝,“你还见过饿死鬼?” 姜画心有余悸地点头,面容在微醺的日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嗯嗯,他们永远都吃不饱,还把我的份例都抢走了!” 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天,路人在河边给故去的亲朋眷友烧纸钱,破碎的灰烬燃烧至星星点点的红光,随风转瞬即逝,一群孤魂野鬼死死盯着那没人认领的供奉,一通疯抢,打得头破血流。 姜画不稀罕纸钱,他只是在等一碗最后倒入灰烬的热腾腾的饭菜,不过很多时候饿死鬼总会比他更快抢走吃食。 后来,他得到了布娃娃,布娃娃很凶,经常在他饿肚子的时候四处打斗,赢回战利品,他便很少再饿肚子。 司徒偃明一时无言,难以想象那是一段什么样的黑暗地狱。 姜画见他心情低落,便兴致勃勃道:“你上来呀,我带你去兜风!”说完,他把娃娃挪开了一个位置。 于是大高个男人艰难地上了车,蜷缩着腿,用双手环住膝盖,即使昂贵的镶钻腕表接连磕碰到仪表盘,他也必须使得自己能够以最小体积塞进姜画的玩具保时捷里,不在意自己的定制西装是不是被撑得下一秒就要炸线,双脚是不是无处安放,这是一种恩赐! 他如明台净水的眸中除了幸福的笑意外,还有那深黯的占有欲,牢牢锁定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坐稳了。” “嗷~走咯!” 搬漏了一株兰花盆栽刚好返回的司徒夫妇:“???” ****** 市立医院,张家徒孙张玉髓在重症监护室昏睡多日后,终于转醒,勉强能够点头或摇头的下午,道协就专门成立了一个调查组织前往探病。 重症监护病房内,小道士的面色比蜡纸还要惨白几分,带着呼吸器,在调查员的问询下一一回应。 “所以你确定不是花瓶娘娘伤了你?” 张玉髓神色复杂地点头,艰难沙哑道:“他……救……救我……” 张海生忍不住松了口气,苦脸终于有了些笑容,“放心,不会冤枉他,罗老的案子已经了结,他罪不至死。” 张玉髓点点头,舒缓了紧绷的情绪,与默默抹泪的亲人们相互宽慰起来。 可惜虽然他不是被花瓶娘娘所伤,却也没能看清凶手的真面目,只知道那是一团戾气浓重的黑雾,能够惑乱人的心智,使他自己伤了自己,不能为调查员提供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好在,姜画能从道协眼中钉肉中刺的关注中脱离出来,全靠少年的证词,加之司徒偃明作保,于张玉髓又有救命之恩,一时间道协上上下下齐齐缄默,不再喊打喊杀,也不再在纠结荣誉会长为何会心血来潮养一只低贱轻1浮的艳1鬼,权当眼瞎。 一眨眼的功夫,吃不饱饭的落魄黑户野鬼就变成了有人疼爱的心尖儿。 即使还是鬼,那也是整个首都最受宠的鬼。 第11章 花瓶娘娘十一 鬼的习性白天更喜欢睡觉,晚上精神百倍。 于是披着星垂路灯夜幕,司徒偃明带姜画外出散步。 姜画犯懒飘不动了,男人就把他的双腿架在肩头上,让他骑得高高的,似乎伸手就可以碰触树梢的绿叶和头顶的月圆。 他们一边感受湖畔晚风的恣意,一边去便利店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冰淇淋,直到融化的蛋筒花卷把两人的衣服都弄得脏兮兮。 确切地说,是姜画吃相不佳,落了污渍和糖水在司徒偃明头发上。 “喜欢举高高吗?” “嗯!”姜画摇晃着冰淇淋,长腿一踢,“驾!小马快走!” 男人被他这样驱使竟然没有生气。 记得三百年前,有一天,他也曾这样把尚在人世的姜画抗上肩头,那会儿青年为了学习怎么做一个举止高雅,行为有节的君子,成天装得一本正经,脸上笑也不敢太过放肆,生怕给城主丢了面子,于是,被司徒偃明想出法子戏弄——一意孤行地把人举高背起,身上人累赘的衣裳被晃得打摆,肌肉僵硬,颤栗的温热皮肤带来朦胧触感与馨香。 姜画作为男子即使身材消瘦也依然重量不小,似乎很怕自己和“宝宝”把丈夫压坏了…… 于是忙不迭去抓身旁的桃花枝,一屋棚的粉雨簌簌坠落,含着白露,打湿平缓的青石路面。 待稳住后,青年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更多是欢喜,猝不及防的泪水从青年刻意佯装稳重的眼眸中滑落,滴在男人的发稍,却模糊了视线。 时隔不知几载岁月,那样难得的温存,仍令男人鲜如昨日。 他们在郊外的枫园,返程姜画一直吵闹着要去坐儿童乐场的青蛙跳跳机,司徒偃明表情茫然,对比了一下跳跳机的座椅,发现自己可能坐不上去。 一米八的大高个,买了票,还是被工作人员挡在门外,眼睁睁看着彩灯滴溜溜转的青蛙座椅上蹦下一个个小朋友,即使司徒偃明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也有些遗憾地红了耳郭。 他们被拒载了,姜画委屈地鼓起包包脸,小朋友们看不到他,一屁股墩就占了他的位置,他就没有坐的地方啦。 -- 第22页 喜欢青蛙跳跳机的小朋友超多的! 姜画:“QAQ呜哇……” 好在旋转木马没有年龄限制,游客也少,彩色的圆顶转盘内,五色的小马和南瓜车错落起伏。 姜画自己爬上了一匹没人选的五色鬃毛小马,开心得眉眼都是笑,他侧坐在马背上,柔顺的衣角和长发如轻纱垂落,跟随动感欢快的音乐转了一圈又一圈。 司徒偃明双手插兜在场外的围栏边,黑色的风衣猎猎,领口露出雪白的衬衫,休闲牛仔裤,高帮长靴,衬得他身形挺拔,腰下全是占据人灼热视线的长腿,与宽阔孤直的背脊形成如竹如剑的姿态。 他长得比电影明星还要好看呢!还不时冲旋转的木马微笑,这样俊美,早就迷得周围带孩子的妈妈们眼冒星星。 好在这里的未婚人士不多,大部分是父母和孩子。 公园里笑声不断,一片幸福祥和的现代生活气息,与第一次见识世面的艳鬼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待到公园十点半关门,姜画意犹未尽,却不得不回家了,他还不停地念叨下次一定要来。 司徒偃明自然答应,并暗暗计划在自己郊外买的私人地皮上也建一座游乐场,当作送给姜画的礼物和惊喜。 返程中,他们穿过一条稍显偏僻的小路,原本就这样慢慢作伴走回家,不过巷口却窜出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司徒偃明眉梢一挑,脚步顿住,以为是打劫。 拦路的其中一人对司徒偃明道:“这位先生,您被恶鬼缠身,如果不及时驱逐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姜画呆了呆,左看右看找不到第二头恶鬼,这回娃娃也没有随他们一道出门呀,于是脑壳上冒出三个硕大的问号,“他是说我吗?” 拦路人大喝一声道:“恶鬼,还不快束手就擒!” 姜画吓得哇了一声,躲到司徒偃明身后,紧张兮兮地扒着男人的肩,探出脑袋可怜道:“我不是恶鬼……” “你当然不是恶鬼。”司徒偃明冷眼发现对方的确能够看见姜画,得此结论,心中不悦道:“你们是修道之人?哪门哪派?把名字报上来。” 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答道:“我们是职业猎鬼人,小东,给这位先生递一张名片。” 另一个青年送了名片上来,司徒偃明没有接。 猎鬼人以杀世间厉鬼博求赏金,相当于人类社会中的雇佣兵,不求证道只求发财,有时候道协也会和猎鬼人的组织合作,抛下一些鸡肋又没有太多修行助益的任务。而猎鬼人多半是一些杂家出身的弟子,只是对灭鬼术略有涉足罢了。 中年男人见他不为所动,狠狠皱了浓眉,危言耸听道:“你身后的这团鬼雾凝实深重,阴气郁积,有成害之像,你肯定被他的美貌迷惑了!希望你能迷途知返,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司徒偃明轻轻笑了笑,笑容轻蔑,原来是连鬼形都看不出来的小角色,害他还以为是道协中有谁敢胆大包天到置喙他监管姜画的决定,原来他多心了。 “就不劳您记挂。”他从容不迫地带着姜画从两人身边走过。 “你和恶鬼亲近,只会成为恶鬼的皮囊!” 猎鬼人呼喊了一声,手上飞出一颗刻字念珠,上浮金色光爻,猝不及防间击向姜画的后背! 那念珠上薄薄的一层光,空中划出流线轨迹,杀意昂扬—— “嘭!” 它原本直冲目标,却被一只斜里探出的手拦截了下来,不错分毫,没有伤到吓坏的艳鬼一根寒毛。 司徒偃明手指夹着这枚不听话的珠子,任其光芒闪烁了一下,然后咔咔,捏得珠石粉碎。 青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道:“我的法宝!” 中年男人骤然变色,“你也是同门中人!” 司徒偃明没被这三脚猫的功夫吓着,就是单纯心疼姜画,可怜的大宝贝变成颤抖的田鼠,如果腰肢没有被他捞在怀中,只怕早已经无情地抛下供奉者逃出八百里。 他好气又好笑,“没事。”说完揉了揉埋首在他怀中的姜画,“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姜画这才敢悄咪咪睁开眼睛的一条缝。 司徒偃明回身问两个猎鬼人道:“你们师承是谁?难道不清楚‘不求不救’的规矩吗?” 如果这个被鬼怪缠身的人没有自救的念头,或是本身甘愿供养小鬼,道门修行者便不可多生事端。 中年男人原先见他戴着非富即贵的名牌腕表,还以为能借鬼怪之说敲上一笔横财,没想到竟然撞见同行,他倔强地咬死道:“我们没有佛家师承,不过我们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 这犟起来一根筋的架势,司徒偃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原来是还俗秃驴”,他冷漠地望着二人,“你们好管闲事,也得管到对的人头上,在拦截跟踪我之前,先打听一下我的名字,”他顿了顿,笑容讥讽,“我叫司徒偃明。” 两个猎鬼人一头雾水,“啊?谁?” 司徒偃明:“……” 佛与道分属不同流派,底层小角色没听说过他在道协的名讳很正常,再加上他地位超绝,本就不常在俗世走动……可是当着姜画的面,猎鬼人无知的模样很是让振振有词的他丢了个大脸。 这种情境下,他越发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瘆人的笑,“很好。” -- 第23页 想也知道,这两人的下场会有多么凄惨,偏僻的巷子里,姜画伸手捧着男人摘下的江诗丹顿百万级腕表,都不太敢看倒霉蛋们被揍成了什么泥样。 原来君子端方优雅知节的司徒先生也有不文明的时候呀! ——他不知道的是,三百年前的姜画单纯天真,而司徒偃明则是个彻头彻尾道貌岸然的流氓。 姜画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上的晾衣杆上拿下自己的娃娃,娃娃今天洗香香啦,因为昂贵垂顺的发丝湿漉不宜外出,他这才忍痛将娃娃留在家中,此时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娃娃还在他怀中动了动小手。 “哇,宝宝你醒了吗?你睡了好久!明天我带你去坐旋转木马吧,可好玩啦!” 他搂着小心肝絮絮叨叨今日的收获,他还吃了草莓糖葫芦呢! 隔着一扇门的外面,司徒偃明手心掐了个决,一个小纸人轻轻晃了晃身体,这一动作又引来姜画的咯咯笑声,他就像是操控着傀儡,令娃娃能够回应姜画满溢的舐犊之情。 希望谎言能够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娃娃每天不会和姜画互动很长时间,也暂时不能说话,但姜画已经非常满足了,他可以闻到娃娃身上的气息,令他心安,晚上也能在瓷瓶中睡个好觉了。 几天前他被司徒偃明打伤心口,差点伤到魂体根基,好在一道扶灵术将他保全,如同滋养枯木的灵液,后来在家,晚上必备项目就是洗澡泡药浴,据说浴缸里添加了很多灵药,他不会辨别药草,只能用魂体感受那充沛的养分,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消耗的是价值几何的东西。 在爱人失而复得,脑子逐渐清醒的司徒偃明从本市异族图书馆借阅了数本讲读鬼类以及养魂的书籍,总不能每一次只会念一段扶灵咒吧,虽然道门目前修行最高造诣者念出来的扶灵术,确实要比半吊子的小辈浑厚深重,辅以灵药固体,姜画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留下,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乱跳了。 只是他想要姜画神魂日渐强大,就有必要找个经验丰富的鬼修取取经,他以前很少研习这方面的知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司徒偃明探手试了试浴缸的水温。 水面飘浮着黄色的光滑藤曼药草,散发淡淡的清香。 “阿画,来。” “噢。” 本来鬼怪根本不需要洗澡,施展一个简单的清洁术它不香吗?——姜画最开始适应药浴时整个鬼都完全是懵的,直到药液蒸腾起草木的苦香,一只嫩黄的小鸭子和姜画大宝贝先后被抛入水中。 青年乌发的发绳散开,青丝缭乱,垂顺地披在雪肤上。 穿了许久也不曾换的衣服被司徒偃明无情抢走,姜画傻傻发了会儿呆,这才发现情况不妙,捉急地喊道:“我没有衣服穿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改名了北鼻们,因为前面的文名含了违禁字不可以用了,那我凑个小系列好了 第12章 花瓶娘娘十二 他在浴缸里挣扎的时候,男人正咬牙抵御着他无意识的美色迷惑。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司徒偃明念了两句清心咒,目光放空不再固定盯着某处,如雕刻般精致的下半张脸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线,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衬衫,胸膛的位置露出肌肉流畅的形状,不时伸展的手臂好似勃发弓弦,包裹着引箭四射的力量。 这几百年清心寡欲的日子没白过。 男人浑身写满了“禁欲”二字,一本正经挽起袖子,叼起一根新发带,三下五除二为洗澡不能自理的宝贝重新束发,“我给你买了新衣服。” 因为姜画一直穿着旧式的单衣,所以他在网上的古裳店购买了一应衣服鞋袜,在花园新添置的香炉房内烧了整整三个小时,供给姜画。 这是供奉鬼魂的古老手法之一。 如果东西不烧掉,姜画虽然也可以无障碍使用,但他终究会觉得东西不属于自己,于是司徒偃明作了全套的流程,沉目静心,一边燃香一边烧纸,轻声碎念道:“冥府诸位,请将此间物件寄予黄泉路上最最可爱的姜画,让他从此衣食无忧,岁岁常在……” 念到后来,男人都有些不自觉地哽咽。 他们终究还是阴阳永隔了。 空气湿润的浴室,满是药草泡泡的大水池内。 姜画藏在水面下,身姿被草蔓遮掩若隐若现,那些深深浅浅的药草,仿佛正在他的后背随意创作,他仅仅仰起光洁的额头和漂散开的长发,纤白的手上捏着一只黄色小鸭子,先是模拟小鸭子游泳,“呼啦呼啦~” 怎么一说话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响声呢? ——鬼在水下是可以呼吸的。 但司徒偃明还是将他的脑袋完全抬了起来,擦去他鼻尖的水渍,指尖刮蹭到那漆黑蝶翅似的睫毛,轻轻震颤的幅度,仿佛还依然如人类鲜活。 司徒偃明手指往下,滑过青年骨骼明晰的肩窝,然后落到心口那受伤的淤痕上,虽然淤痕已经很浅了,但他还是恨不得扇那天晚上出手伤人的自己几个大耳光。 池里泡的药草十分珍稀。 司徒偃明让姜画顺便在池水中修行,结果万万没想到,姜画竟然反问:“什么修行?我不会。” 司徒偃明被他搞得一愣,“你不会?” -- 第24页 如果姜画变成鬼之后没有修炼,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巨大的疑虑瞬间袭击了司徒偃明……他一时怔忪。 “嗯呐,我只要吃饱就好啦!” 魂体的皮肤被温水泡过后好像有变得湿润绵软了些。 男人给他整个人擦了牛奶味的沐浴乳,又修剪了尖锐的指甲,直到十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和脚趾如出水青葱,干净漂亮得令人赞叹。 姜画从最初的抗拒到最终任由面前人造作,像个发酵的面团,行动迟缓得□□爽毛巾一通搓揉,直到头发不再滴水,香喷喷地被男人拢在怀里,一边吹头发,一边梳理轻微打结的发丝,他的头发很长,几乎铺了满床,好在底质乌黑柔亮,即使脏污打结也不怕。 男人一点不嫌麻烦,收拾打理得非常仔细,怀中乱动的宝贝,是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珍宝。 他抚过姜画的后脑勺,指尖碰触到某个略有些坚硬的东西时微微一顿,那是怀中人藏在乌发下的秘密——三根刺破后颅脑的针,也是当年他施展禁术试图改变姜画死亡命运的契钉,回溯一次时间便种下一根,可惜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最后徒留下契钉与姜画的灵魂一道不知所踪——他以为他入了轮回,只要契钉上还留着他的心头血,那么无论姜画转世后成了什么模样,他都能找到他…… 现在,他丝毫不能在契钉上感受到心头血的气息…… 有人破开了他的追魂术。 司徒偃明眸色暗沉,这就是他始终不能找到姜画的原因…… “困了。”姜画跪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 他不喜欢睡在这里,只有白瓷花瓶才能让他觉得安稳,毕竟附身在物品上总好过孤零零被风吹雨打,于是多年形成了习惯。 可惜娃娃变大了,不能再同他塞进一个瓶内。 “睡吧,阿画晚安。” 司徒偃明留恋不舍地放开他的发丝。 “先生晚安。” 姜画也向宝宝道了一声晚安,为表亲近,回花瓶后,还刻意钻进娃娃身体,想要像司徒先生慰藉自己一般摸一摸宝宝的魂体。 宝宝的魂魄非常单薄,因为受过重伤,姜画并不觉得魂体虚弱陷入沉睡有什么不对,但娃娃的体内藏有一颗卷曲的纸球,沾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道气,这就奇怪了,以娃娃的坏脾气,绝不会容忍自己身体里出现道士的东西,只要它清醒哪怕片刻。 姜画小声地唤了一句,“宝宝?你醒着吗?” 纸球微微一亮,娃娃身体动了动。 姜画不知怎么的,背脊微微发寒,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大力地将他推出娃娃身体,然后附在他的耳边如惊雷一般高声尖叫道:“傻子,快跑啊——!!!” 窗外惊雷轰隆作响,是暮春的阵雨,稀里哗啦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般砸下,树叶零落的唰唰声充斥耳际,光影随着风卷起的窗帘一同飘摇。 姜画摔出瓶来,一时分不清那声呼喝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头顶落下一个阴影。 男人站在白瓷花瓶前,宽阔的肩头只披着一件单衣,倾身垂目,眉峰微蹙,有些担忧地凝视着他,“外面雷雨,你刚才被吓到了吗?” 房间的灯源被打开,光线洒落在男人的头顶,那本该凌厉分明的面部轮廓与笑容仿佛被黑暗一口一口吞噬,形成巨大的反差和情绪的空洞。 他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却如噩梦般无处不在挥发一种令人恐极的控制欲。 姜画简直给他吓得眼冒金星,后背哆嗦“嘭”地撞上雪白墙壁,表情呆滞又惊惧,睫毛如战栗不安的蝴蝶,纤细轻薄又脆弱,充斥墨色的眼眸中流淌过挣扎的波纹。 司徒偃明感受到了他的害怕。 瑟缩成一团的小动物总会有逃避的本能,他看着他的眼神,就像遭遇了洪水猛兽,迫不及待将自己的身躯藏起来。 随即,第二声雷电作响,柜面与墙壁形成的角落不再拥有庇护的安全感,姜画像只鹌鹑似的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不敢想也不敢听,“呜……” 一片冰寒间,他察觉男人蹲下1身,用温暖的被子包住了他的魂体,温热的体温直达他从不跳动的心脏,然后稳稳地,他被人像菜盘子一样端起,放到了床上。 姜画从松软被褥中刨呀刨,钻出半身,露出发丝凌乱的脑袋,看到司徒此刻正对着他笑,一双淡漠的眼眸竟然也能显得脉脉含情,琥珀色的瞳孔像是雪山之巅积了一池水,水色的涟漪荡漾在岛心里,“害怕打雷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话语是那样温柔。 姜画一时以为自己刚才做了噩梦,错觉幻听,误以为司徒先生是坏人,可下一声惊雷起时,他又听到了那句撕心裂肺的哭号,是一个小女孩的尖叫,“快——快……跑!” 是宝宝! 他听到了! 是……被眼前男人一击打碎的……宝宝的声音! 姜画再次裹在被中发起抖来,混乱的情绪没过鼻息几乎快要攀至顶峰,最后司徒偃明见安慰无果,只得搂住他轻哄,“我帮你把耳朵捂上,这样你就不会听到了。” 可怜的宝贝,原来这么害怕打雷,这些年的雨夜,他一只孤魂野鬼连处避雨的家都没有,是怎么过来的呢? 司徒偃明摸了摸怀中人的背脊,蝴蝶骨入手触感嶙峋突兀,那么瘦,那么轻,浑身没丁点肉,疼得他心都要化成苦涩的汁液,倒流进血肉里,“别怕,我在。”他刚要覆上怀中人的耳朵,就被姜画小鹿似的忽然一撞。 -- 第25页 噗咚。 美人正好撞进他的怀里,也撞进他的心里。 姜画主动环住他的胸膛,冰凉的脸颊和鼻尖蹭着他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跳。 司徒偃明瞬间从头燥动到脚,理智随着窗外的阵阵雷雨被风打去。 “怎……怎么了?”男人说话也不流畅了。 虽然他知道姜画几百年前就很喜欢他的拥抱,但是前些日子他左盼右盼也没能等到过这样历史性的时刻…… 他抱住了他。 或许是追求有了回报,他下意识地将这个宝贝勒得更紧了,像是融入自己的骨髓那般用力,手掌压着艳鬼的背脊,呼吸沉重道:“阿画……我爱你……我好想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尽管姜画身为一只鬼,身上是那样苍白冰凉,但司徒偃明却感觉血液都要沸腾起来,那是每一个细胞苏醒的愉悦,更何况姜画肌肤滑腻如玉脂,还在他怀中动来动去,最后这个家伙搂住他的脖颈,贪吃的嘴唇不经意间擦过他清爽的下颌……他们的呼吸近了,交换彼此的鼻息…… 重心不稳被喜欢的人推倒在床上时,司徒偃明脑中炸出一片片烟花,头顶灯光似要穿过姜画莹莹如玉的肌肤,几缕纤长调皮的发丝垂在他脸上,妖精无异,他情绪激动得就快要视线模糊,看不清身上人的表情了…… “阿画。” 结果,就在司徒偃明彻底动情的那一刻,姜画轻轻吻住了他,但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麻痹,他浑身一僵,目光震惊,艳鬼的毒素迅速植入,随后,他便再不能动了,任由身上人几乎肆意地吮1□□气。 金色的薄光流淌过两人的身体,姜画目光黑沉,这一刻终于有了身为艳鬼该有的样子。 第13章 破布娃娃一 这天地间的任何事物都含有精气,天地万物,以精生灵,以精养魂,食物失去精气会不再美味,植物失去精气会干涸枯萎,而人失去精气则会彻底衰败枯萎。 就像前些日子被姜画及娃娃一口咬得险些道心尽失的张玉髓,离人干只差一咪咪的距离。 当然时也命也,如果不是好心的艳鬼渡回了一口精气,张玉髓已经死了…… 灯光跟着心潮沸腾旋转的房间,光怪陆离的爱恨充斥着人目光,绵软的世界,一切都是甜蜜的。 司徒偃明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或许也不想反抗吧——这是一个只会在美梦中出现的吻。 梦境里,他和姜画之间没有不堪的泥泽,没有不为人知的秘辛。 他也这样拥抱他,那样甜腻的气息,即使时间腐朽老去,他也一直珍藏在心底。 没有血腥,没有疼痛,是最纯净的爱意。 司徒偃明慢慢闭上眼睛,彻底陷入被抽取精气后的巨大空虚和疲惫中,他倒在一边,大脑缺氧后不顺畅的呼吸显得格外粗重。 而与他相反,这时的姜画正处于力量暴涨的巅峰,双目染血般殷红。 他吸食过别人的精气,可是没有谁会像司徒偃明一样让他觉得自己正埋首在大江大河中喝水,这磅礴的生机真是太可怕了,力量汹涌澎湃的浪潮险些没呛着他,吸了好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很饱很饱了,只怕再吸下去灵魂就要无法承担负荷爆体而亡……这时,男人才微微露出疲态,还是人吗?! 他赶忙趁机加大了麻痹的剂量,将这个身强体壮的可怕怪物毒晕! 那是他殷红的唇上天生属于艳鬼的媚毒,吻过他的人,能保持神智清醒的寥寥无几。 “嗝。” 姜画第一次撑得想吐,有点傻眼,面红耳赤地忙不赢多瞅床上的人一眼,抱上花瓶和娃娃,打开窗,冒雨飞了出去,以这个男人的实力,或许不久便会醒。 哗哗——沙—— 夜色浓稠,天空是散不开的乌云,闪电和雷光比月色还要抢眼,更遑论打得令人脑壳生疼的大雨,几乎遮蔽了人的视线,像是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灌溉成丰饶的水田。 好在他是一只鬼。 鬼可以穿透雨水,可以穿透任何实物。 虚虚地飞在半空,他有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疾行,白瓷花瓶和娃娃都湿透了,他不时向外倒出瓶中淤积的水,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不希望宝宝淋得湿透,还弄脏了美丽的花衣裳。 而且宝宝没有任何埋怨,他觉得很抱歉,最近宝宝生病了,行为一直非常反常,那声声嘶力竭的断喝,他受惊般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尽管不明所以,但小动物的本能促使他想方设法逃离那个将他捧作掌上珍宝的男人—— 对不起司徒先生,我觉得你有一点点可怕TAT。 “我们成功逃出来啦!”姜画回望来路,暴雨中连第二个鬼影都没有。 “宝宝再坚持一下,爹爹一定会带你去治病的……” 大雨没有办法令肉眼辨别前路,姜画最终通过一丝浅淡的气息修正了方向,急速朝南迁移,在三个多小时的飘浮后,来到了一处废弃工厂外。 这时大雨已经停息了。 空气中有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郊外的荒地,杂草与水洼的泥土交汇蔓延,月光依稀倒映在被打落在地表的树叶上,沿着空无一人的厂矿直走,绕过被人肆意涂鸦的百米矮墙,途经立着破旧锅炉的化工车间,远远的,某间处于厂矿中心位置的砖瓦房亮着一盏不算暗淡的电灯。 -- 第26页 姜画心中一喜,飞快跑到砖瓦房门前,趴着窗缝,看到屋间内有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影子一闪而过。 “小柳!小柳!”他激动得拍门,“呜呜是我呀!” 可怜的青年冒雨前来,满身狼狈。 有人打开门。 姜画先是被粗粝的铁门开合声吓得一躲,随后见到熟悉的来人,高兴得飞扑道:“好久不见呀小柳!” 这个刚出现的男人身材瘦削,面容清俊,周身一派温文尔雅的气质,与司徒偃明那种被兵刃裹挟的刻意沉静不同,他笑起来会让人有宾至如归的错觉。 他摸了摸姜画的头,语气不明道:“你还记得来找我,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没有没有!” “真的吗?”男人笑起来,“进来吧。” 他们避过屋檐上的水滴,进入砖房车间内。 整个车间大概占地三百平,层高近五米,因此上下隔出了两楼,内里不似墙外那般破旧,重工业风格的装修和饰品别具一格,地板还特意保留了水泥涂刷的粗糙感,这会让客人误以为房主根本贴不起瓷砖的…… 除了日常生活必须的家居用电,这座砖房内,最吸引人眼球的就要数二楼那一排排悬挂在墙壁上的福尔马林泡瓶了,一眼望去至少大大小小几十个,装着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残肢,隐约的光照下透出浓浓的黄绿色。 每次姜画看到这些尸体标本会瑟缩,但好奇心又经常驱使他偷摸从指头缝中瞄一眼,然后一脸言不由衷地告诉面前的男人,它们长得只比厉鬼可爱一点点,男人就会笑得前俯后仰。 谁让男人的兴趣爱好是收集异族尸体呢?被夸赞藏品会很开心的。 虽然长相令人如沐春风,但实则完全不是个好人的萧柳——头号被精怪协会通缉的犯罪份子,前特殊刑侦司司长,现京城最大地下暗网组织的首领,招呼姜画道:“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条人鱼的尸骸,想看看吗?”一副迫不及待展示宝贝的模样。 要是以前,姜画一定会嗷嗷叫着又害怕又好奇,可是现在,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眼角微微发红,像是一株被风雨侵袭即将垂枝的百合,情绪也并不高涨。 “小柳,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他抱着怀中的娃娃,手指绞紧,泪水朦胧。 萧柳带他到沙发上坐下,侧身单手杵住下颌,挑眉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要我帮你切了他吗?” 姜画哽咽道:“……是宝宝,宝宝生病了。” 男人一怔,这才发现姜画怀中抱着的玩具过于陌生。 他拿起那个BJD娃娃看了看,随后,目光又从这里移开,顺着姜画身体的曲线渐渐下移,最后锁定在那双白衣半遮盖的玉足上。 他躬身捏住姜画脚踝上的监控黑镯,作为曾经特殊刑侦司的一份子,他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比起娃娃,我更好奇他们竟然在调查你?” 素净雪白的衣摆下角内,纤细的脚腕被镯子紧紧禁锢着,非外力不得挣脱。 “我……我不知道……”姜画摇着头,他什么都不明白,却十分自责自己的贪吃和粗心大意,如果不是他为了一口甜香,被引香的一众道士和尚捉住,娃娃也不会受伤……他们甚至被人圈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宝宝……它让我来找你……” “啧啧。”男人笑容有几分高深莫测,“那的确找对人了。” 京城时间,凌晨一点整,洗净的弦月倒挂,星稀夜明。 特殊刑侦司内,一串菩提珠忽然断了扎紧的橡皮筋线,“啪!” 司长邵然被弹跳的皮筋抽到手背,从房间的打坐蒲团上蓦然清醒,他起身将房间的窗帘拉开,只见封闭的窗户外飘浮着一颗少年人的头颅,少年似乎还沉浸在浓浓的睡梦中。 这是司里擅长东南亚降头术的陆风,睡着以后经常脑袋带着内脏搬家,挨家挨户敲门敲窗。 “陆风,花瓶娘娘跑了,监控黑镯已碎,你去找司徒偃明看看他在搞什么飞机。” “……” “陆风?” 窗外的少年头颅一动不动呼呼大睡,鼾声不歇,悬挂在体外的血淋淋的内脏却像是听懂了老大的指令,左右摇摆了两下,拉扯着懵逼的脑袋顺院墙一溜烟不见了影子。 郊外的某处园林别院。 司徒偃明醒来的时候,耳边一直有嘭嘭嘭的撞击声,他伸出手指轻轻摁住额角,缓了许久脑内干涩的疼痛,睁开眼睛,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肢体出现了不寻常的僵直。 因为窗户大敞,树叶与雨水打湿了房内整洁如新的羊绒地毯,灌进一股带着腐叶味的风。 他一时沉浸在先前被艳鬼取阳的余韵里无法自拔,不过毒素效力在慢慢褪去。 直到一声小心翼翼的问候打破他的沉吟—— “司徒先生?”陆风的脑袋躲在窗户档外,似乎有些惧怕屋里人那难得迷茫又困顿的神情,“头儿说您清醒后给他回一个电话。” 司徒偃明摸到枕边的手机,凌晨两点,三个邵然的未接电话,距离他和姜画的亲吻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 “阿画?” 无人回应,他的心如坠冰河,脑子也霎时清明起来,他猛地坐起身来,露出光1裸瘦削的腰和宽阔结实的双肩。 “姜画人呢?”他的表情变得十分阴沉。 -- 第27页 “头儿说,花瓶娘娘的追踪信号消失了。”陆风心有戚戚道,能够从龙虎山外姓首席的监护下逃走,不得不说那艳鬼有些本事呀…… 一个小时前,追踪信号消失在了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车间,经过特殊刑侦司人员确认,该工厂是精怪协会明文通缉的萧柳的临时住所,已经人去楼空。 司徒偃明也随后赶到了。 这个车间砖房屋内还亮着灯,厨房里泡茶喝的水壶还留有浅浅温度,沙发上的蛋糕吃了一半,拉开二楼靠墙的一排排遮光布帘,绿幽幽的福尔马林泡瓶内是千奇百怪的尸块。 对于狡兔三窟的通缉犯来说,投身下一个藏匿的住所完全不是问题。 第14章 破布娃娃二 不愧是最擅长逃跑的二人组合,萧柳一手抱着自己的人鱼尸骸泡桶,一手拎着姜画的大白瓷花瓶,在城区数幢小区居民楼间跃出残影般的速度。 姜画被风吹得脑壳发晕,只好乖乖巧巧抱着娃娃蹲在瓶内,任由男人带他飞驰,“我们为什么要跑?这是去哪儿呀?” 萧柳脸上挂着两行面条泪,在一个接一个的房顶上踩踏,恨不得吐血道:“别的不说,邵然肯定要来找我的麻烦,呜呜我美丽的收藏品,只能先放弃了。” 作为上一任特殊刑侦司司长,知法犯法被下令击杀代表,精怪协会迄今为止最高悬赏通缉犯及自封神级逃跑天才,他和姜画一样不便被老伙计们抓到。 “对不起,小柳……给你添麻烦了……”姜画难过道。 萧柳心如刀绞地自我安慰,“没事,我也习惯了。”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废弃工厂,只听旷野数里都能听见的一声惊天轰鸣,原本好端端的砖房车间顷刻塌陷崩裂,巨墙砸落,烟尘弥漫,吞噬了那好不容易连接的光源以及司徒偃明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姜画会等他的心。 污水和泥石伴随一篷一篷弥漫的烟尘淹没草地,福尔马林泡瓶的玻璃碎屑飞溅,刺腥扑鼻。 司徒偃明站在厂区砖房前,几点不远处爆破溅出的黄泥沾上他的衣服,高级定制的休闲西裤脏污了。 不过比起身上的粉尘污渍,沉重的挫败感更令男人脸色冰寒,姜画是蓄意逃离他身边的,在他隐瞒的秘密尚未被揭穿的时候,猝不及防间—— 这一定不是姜画的错,他厌极了那个让姜画三心二意的男人。 于是炸掉人去楼空的砖房还不够,他问身边的陆风道:“你说,那个逃犯叫什么名字?” 陆风支支吾吾,“萧柳,我们司里有他完整的刑案记录,他跑得很快,就……就还挺难抓的。” “呵。”司徒偃明眸色如化不开的黑雾,整个人阴气森森,“如果我的阿画在他身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么我会让他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 采园三里外的一家沙县小吃店,凌晨五点刚刚开门,天翻鱼肚白。 一对夫妇忙忙碌碌地铺开了早餐的摊子,四周顿时涌来大批赶课的学生,蒸笼上,呼呼的白色热气翻滚而起,模糊了众人困倦的面容。 萧柳用衣服包裹住他最心爱的、逃跑也不忘带上的人鱼尸首泡瓶,大摇大摆径直入早餐店内,叫了三笼苏杭小汤包和一碗白粥搭酱咸菜,混迹在普通学生上班族中宛若悠闲的旅途人。 “哎哟累死我了,歇口气,这家的汤包很鲜,你尝尝。”他示意姜画。 姜画坐在桌子的对面,从花瓶中浮出,有些心不在焉地揽过桌上的白粥灌了两口。 萧柳笑眯眯问他道:“包子好吃吗?” 姜画唔唔点头,“好烫!” 萧柳无奈,“你就没听我在说什么,粥太烫了,放下吧。”随后,他筷头夹了个白嫩的汤包,喂到姜画嘴边,吹了口凉气,“啊。” “啊~”姜画嗷呜嗷呜地吃下,过了半晌扶住脑袋,精神恍惚地喃喃道:“我昨天那么做司徒先生肯定气坏了……” “嗯?”萧柳没听清。 “没……没什么。”姜画目光闪躲,他直觉萧柳不会喜欢司徒先生的气味,那样纯正的道气,是他们这些邪魔外道的克星。 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手中娃娃的长发,新娃娃很漂亮,是司徒先生送给他和宝宝的礼物,如果司徒先生第一次与他见面时能友好一点,不要伤害宝宝,他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萧柳见他完全品不下美味的早餐,只得对身旁迎来送往的店主夫妇招了招手,待这对夫妇状似无意,实则毕恭毕敬地走近,便低声发号施令道:“召集方圆两百里以内的组织成员今晚到这里集合。” 夫妇二人立即称是,萧柳则带着姜画从后厨房一绕,穿过方青色石砖的矮墙窄巷,又过了一条有些年头的胡同街,进入他的另外一处居所。 普通的胡同小院,过道拥挤杂物堆积,巷角蹿过的野猫撞倒酒瓶,在京城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还带着个四四方方空旷的后院,一株老槐树种在荫凉的葡萄架旁。 大白瓷瓶就被放在了树根下,闲凉的风吹来,院里非常安全,姜画紧绷了一宿生怕司徒偃明掐死他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放松,很快就在老槐树的安魂效果下沉沉睡了过去。 召集令下达后,萧柳势力范围内的所有成员果真在当夜十点齐齐聚到了这方小院内。 -- 第28页 然后姜画是被说话声吵醒的,睁眼冒头一看,自己竟然被一群模糊攒动的黑影包围着,他吓得刚要钻进瓶中,就被一道黑影忽地揪住衣领,毫不客气拽了出来。 “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过你?”黑影具现化做了一个面容狰狞可怖的老人,□□的眼球上满是黄斑和血丝,他掐着他不放的手指更是枯槁如干柴,“啊,原来是一只艳鬼,你也配坐在这个位置?槐树下是老子的地盘!” 此时,萧柳正支了把太师椅靠在屋门前,手里夹着一根烟,神情有些不耐地与下属说话,没有注意到远处老槐树下的动静。 姜画目光不住地往萧柳那头张望,希望得到帮助。 “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老人声音嘶哑地威胁。 姜画赶忙捂住大大的杏眼。 这动作逗得老鬼哈哈笑出声来。 “这么一只小鬼也劳烦您出手?”这时,旁边又窜出了一道浓烈的黑影,美艳的女子化出尖锐的利爪,周身鬼气呈现出明晰的深红色,看起来人命累累,血债滔天,“让我把他吃了吧,他看起来真甜!男性艳鬼真是稀有品种。” 一般艳鬼多为背负着情债的薄命女子。 姜画越发战战兢兢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小柳……” “嗯?你说什么?” 眼看女子尖锐的指甲就要刺破姜画的肌肤,忽然,她身形一滞,下一秒竟然以不可抗力的姿态被吸到了院落正前方萧柳的手上。 男人一双大手如铁钳卡住女子的脖颈,只听清晰的几声咔咔作响,这名女子瞠目欲裂,周身鬼气瞬间被捏爆,泄漏得整个院子都阴气弥漫。 “咯……”女子连最后的惊呼声都没有发出就魂体碎裂了。 一阵风吹开了这片空地上恐怖的死亡气息,那是厉鬼消逝前灵魂的哀嚎。 在场所有人都惊得脸色青白,什么情况?!老大几乎眼睛都不眨就杀了自己下属的一员鬼将! 随后,只见男人又将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了老人掐着姜画的衣领上,“无知的东西,艳鬼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呃啊——啊啊啊——!!!” 老人最后一句从喉咙发出的惨叫,划破了静谧的午夜上空。 ——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个绝对处于中心地位的男人面对着众人恐惧的目光,接着抬手从槐树下吸来姜画的白瓷瓶,将东西放置在自己腿上,对属下道:“你接着说。” 霎时间,小院内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原来瓶中这只弱小的艳鬼和老大关系不一般——绝对不能招惹! 姜画悄咪咪从白瓷瓶中探出头来,看到萧柳的属下穿着一身妥帖的西装,领带是酒红色,系有别致的袖扣,一张脸虽然不算英俊但也被聚集的一众鬼怪衬托得出类拔萃,如果不是出现在这样诡异的场合,完完全全就是个上班的普通白领嘛。 “据调查,目前京城里还剩下四位擅长傀儡术的大师,老满洲的何伯上一次与我们争抢香山地下的月琼浆,被我们的人打成重伤,连夜向精怪协会申请了专人保护和加码了对您的悬赏。一人是精怪协会的常男风任理事付家升,您杀了他的妻儿后便与您结了血海深仇,剩下一个黄胡老和我们关系还不错,可惜被关进了特殊刑侦司的死牢秘境,刑期一百七十年,现在还剩一百六十四年……” 萧柳咋舌道:“不是还有一个吗?” “这个人您或许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如今道协的最高荣誉会长,虽然复姓司徒,但其实是龙虎山张家隐世尘居轻易不出山的老辈人,张海生的师叔,是个探不清深浅的怪物。” 司徒…… 这个名字从姜画的唇间滑过,是司徒先生吗?可是司徒先生一点都不老。 他直勾勾地盯着西装男人,想要知道关于司徒先生更多的内容,然而这个男人无论姜画怎么好奇地打量都不会偏移一个眼神,哪怕额角上不停有生冷汗水滴下。 萧柳立即决断,“行,我知道了,最后这个别去招惹,其他随便给我绑一个回来,我就用一用,好生客气招待,不杀。” 西装男人立即称是,消失在原地。 萧柳怀抱白瓷瓶,丧气地对姜画道:“早知道你要来,去年我就不该把傀儡术的最后传人切去泡酒……大意了,没想到我的人缘竟然这么差……” 这破败的命运啊…… 姜画这么一听就觉得娃娃命途多舛,担忧地两眼泛泪花,“那……那怎么办?谁还能给宝宝治病?” “别急,再想办法。”萧柳摸了摸嘴角,不禁沉思,这个娃娃身上的傀儡术精巧绝伦,假设以上傀儡师皆没有出手的可能,娃娃又会是谁的杰作呢? 姜画睡着的时候他就研究过花瓶里的BJD娃娃,有明显的傀儡术施咒痕迹,但布娃娃的魂魄已经碎了,他只能感受到一点点残魂透支的力量,几日后就会彻底消散。 而姜画明显还被蒙在鼓里,面对乞求帮助的眼神,萧柳不敢说自己已经打算釜底抽薪再给傻爹爹换一个新宝宝,玩具嘛,玩坏了大不了就换一个。 他这种搞地下异种尸体生意的人,财大气粗,哪怕是新鲜魂魄也换得起。 沉默的片刻,他伸手招来另一个属下,“去给我查八年前组织的常事会议记录,时间是在大年夜,关键词傀儡封魂,封的是个女孩,看一下她的姓名八字生卒年,在檀香观准备一场超度会。” -- 第29页 姜画不解道:“你要给谁做法事?” 萧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一个不小心走丢的小朋友,你也随我一起去送送可好?” 姜画点点头,毫无心机道:“好的呀!” 他最喜欢乖乖巧巧软软糯糯的小朋友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13 20:37:16~2021-03-30 21:5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鹌鹑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破布娃娃三 萧柳望着院落中攒动的鬼怪人头和姜画没心没肺的傻笑,依稀记起八年前的那个鲜红的大年夜,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合。 他离开特殊刑侦司的第一年,疯狂报复了杀父仇人,也是被正式通缉的第一个新年,寻到了这处落脚地。 那天夜里落雪覆盖瓦檐,燕雀消声觅迹,青砖绿瓦墙上皑皑一片,风虽然寒冷,但幸福挂在每一个来往胡同巷的邻居脸上。 纸糊的红灯笼于门前轻轻摇摆,对联贴得板板正正,与他志同道合的兄弟们在四方院内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他跨进这淌火辣朝天的热气里,地面留下一串串脚印。 “老大快来!”兄弟属下们齐聚在此,大口吃着街边摊买来的红肉酱菜,喝着最浓烈的白酒,脸上扑腾出红彤彤的鲜活颜色,“你迟了,应该自罚三杯。” 萧柳笑了笑,“真不会喝酒。” “切!弱爆了!” 大家都很快活,只除了墙角下一幕—— 一只身着白衣的艳鬼抱着膝盖,伤心地坐在洒扫淤积的脏污雪堆边,旁边的人群有多快活,他就有多丧气,仿佛被风雨暴捶过一顿的落霜小草,连哭都是身子歪歪斜斜,没有骨架般软塌塌黏着墙,头发散乱,周围阴气凝重忧愁,委屈得都快滴出水来。 “呜呜呜。” “别哭了,喏,给你买的长寿面。” 萧柳递过手中的可降解塑料盒,里面装着一份溢出重油和香气的酱肉炒面。 这天似乎是艳鬼离世的日子,青年完全不为所动,嗷嗷越发哭得众人侧目。 “……” “呜呜呜……” “啊啊啊你能不能别哭了!我要疯了!”只有二十几岁的萧柳险些直接把炒面摔出去,目光狠毒道:“再哭,再哭我就把你的长寿面打发给路边叫花子!人家还知道大过年说句吉祥话呢!” 墙角的艳鬼默默流眼泪,“宝宝不要我了。” 年轻的萧柳抖着手指,嘴都气歪了,“行,算你厉害……大过年的在我地盘上号丧,亏我大老远找你来庆生……” “呜呜唔哇!”艳鬼越发哭得决堤了,“你不要我,还凶我呜呜……” “我……他妈……” 年轻时期的萧柳容貌温雅俊秀,即使是怒容也拥有令人赞叹的底蕴,他捂着抽痛的脑门,手足无措和语塞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其实已经是京城名贯一方的可怕人物,是这个暗世界的首领,无人敢忽视的存在。 “呜……”艳鬼委屈地咬着袖子,伤心得一抽一抽。 年轻的萧柳望着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轻重不得的棘手。 他如果烦恼,自然有人愿意上前分忧,除了宴席上胡吃海塞的几个兄弟,稍远些的外围还藏着几只身份微末的暗桩。 于是就有唯恐天下不乱,又不知深浅的人上来道:“老大,这艳鬼这么不识相,不如小的帮您调1教调1教?听说艳鬼一流都风情得很呢!” 年轻的萧柳一怔,目光中真的有一瞬间流露出愕然,他像是努力地辨别了许久向他提议的人是谁,随后仰头哈哈大笑,“好呀!” 原是一个下流的玩笑,可没想到竟真有这样的好事降临,那人贪婪得眼睛都绿了。 这时,旁边又有人接嘴道:“老徐,你色胆包天难道就不怕被艳鬼吸成一张皮吗?你这老身板够吸几次啊哈哈哈!” 被唤作老徐的男人恶狠狠地一抹嘴,对着阴影下懵懵懂懂的姜画道:“小美人!你试试就知道了!” 正在吃酒的几个与萧柳关系相近的兄弟发现这端动静,皆是兴味盎然。 老徐龇牙咧嘴,一扑而上,结果刚要碰到那形单影只的艳鬼,就感觉什么东西忽地套住了他的脖颈,低头一瞧,一根黑色的手机充电线正在慢慢将他往后勒,同时一点点收紧,使得他气息一滞,他当即大怒道:“是谁坏老子的兴致?!” 他一回头,却瞅见其他看戏人的神情都如同见了鬼,只有年轻的萧柳依旧笑得恣意灿烂,下一刻,肥硕的脑袋飞向了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青年的施力下轰然倒地。 哗—— 缺失的躯壳全然浸在殷红色的液体中。 失去视野甚至没来得及感觉疼痛前,老徐听到那人阴恻恻道:“好呀~你知道你在打谁的主意吗?” ——“噗咚”。 欢笑声戛然而止,万籁静寂。 雪夜血液,雪白与殷红的绝佳交汇掩映,为这个年夜染上重彩一笔,循环往复,或许十多年后这样的情景还会再次重合,因为这个小院里的人面孔随时随刻都在变得簇新,总是必须用死亡来铭记这个可怕首领的逆鳞。 艳鬼不明所以地缩在年轻萧柳背后,望着凶案现场,同时将哽咽的鼻涕眼泪蹭在青年的衣服上,“宝宝我饿了,我要吃炒面。” -- 第30页 萧柳险些喷火:“我说了不许当着别人的面叫我宝宝!你见过老子这么大的宝宝吗?” 阴狠决绝的黑暗首领气质瞬间毁于一旦,修罗地狱一般的年夜场景也变得更加荒诞可笑。 在场的所有人都恨不得直接聋了耳朵。 谁让姜画对首领真的有养育之恩,是个新手上路的干爹祖宗呢? 最后逼得青年萧柳没办法,忍着气,召集兄弟成员们集思广益,如何能让艳鬼的泛滥父爱从他身上转移,还他一个身为成年人应该有的清静空间。 傀儡术的最后传人周自鸣想了一个办法,他可以将一个鲜活的鬼魂封锁在玩具娃娃身体内,让娃娃拥有自主意识,成为姜画心心念念的“宝宝”。 这真是一个天才般的点子,萧柳当时就拍了板,而且在场的一众末等妖魔鬼怪中竟然有一个小女孩的魂魄非常合适。 萧柳难得激动到两眼冒金光,就差没唱出来道:“哎呀,李小囡,你不是刚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么?我看这个百年难遇的认亲机会就给你了!” 李小囡是一只厉鬼,死的时候才年仅六岁,她不是没有感受过养父母的温暖,只不过这一切短暂得如同春日熹微,在弟弟出生后就被彻底打碎,遭到无情虐待的她宁愿在垃圾桶里刨食,也不愿再回那个冰冷的魔窟,结果,她离家出走后的第十二天就生生冻死在寒冷的桥墩下,这期间养父母都不曾来找过她…… 过于悲惨的童年遭遇导致她不肯轻易投胎,最后成了想要报复的索命厉鬼,被萧柳偶然一次撞见捡了回来,成为组织里底层捡垃圾的一员。 “快来这里享受独生女的待遇吧!”年轻萧柳张口就来。 这能是什么好事?!! 只想在这个群体中骗吃骗喝顺便报仇的小女孩闻言掉头就跑,试图穿过众鬼叠成的阴影墙,将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让给别人,结果没跑几步身体便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萧柳吸回手心。 真是见了鬼了!!! 青年像拎狗一般拎着她,任她高声尖叫,拳打脚踢却毫无作用。 “我不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你们去死!我会杀了这只艳鬼!谁敢动我我说到做到!啊——!!!” 年轻萧柳嫌她吵,空出一只手抠了抠耳朵,“老周,去找个娃娃来。” 隔壁两条街外的四合院,一个不起眼的玩具布娃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会哭会闹,会跑会跳的新娃娃。 小女孩在这个棉布娃娃里,以她的能力几十年内都不可能有办法破开傀儡术传家人的拘禁,绝望得嚎啕大哭起来——娃娃跪坐在地,泪涌如泉。 “啊啊啊啊啊我要宰了你们——!!!” 话音落下就被萧柳捶了一个爆栗,“小女孩家家矜持一点。” 布娃娃气得七窍生烟,三魂不稳,彻底蔫了,等它被送到姜画面前时,在场众人几乎屏住了呼吸。 大年夜折腾到这么晚,不过就是为了取得这只寻子艳鬼的欢心罢了。 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是否灵验。 姜画迟疑了片刻,先看了看萧柳,又问接过手的布娃娃道:“你是我的宝宝吗?” “是你妈个屁!”布娃娃摇摇晃晃地想要逃离他的魔掌,结果身子一轻,就蓦地被艳鬼拥入怀中,冰冰凉凉的魂魄体温传来,艳鬼身上的甜香气息沁人心脾,混合着一滴泪珠落在它的棉布上,“宝宝,我们回家吧。” 布娃娃似乎呆住了…… 她哪里还有家呀…… 回忆到这里。 如今萧柳年过三十已不再水嫩,青春岁月远去,那夜的血腥年味却仿佛还在眼前,他唉声叹气,把玩着手中改头换面的娃娃,难办道:“悔不该杀那周自鸣啊!” 姜画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乖乖呆在瓶子里。 市里的檀香观,是一个没什么名气和香火的小道观,虽然坐落在一片民居闹市中,却独留一息连狗都不爱来树根撒尿的清净。 路人熙熙攘攘从门前走过,从没有谁停留下来多朝里看一眼,因为檀香观的大门总是紧紧闭锁着,门槛上青灰斑驳,连个洒扫的道长都没有,要是哪天开了门,那才叫令人疑惑呢! 萧柳带姜画来的那一天,也和做贼似的从无人的偏门进入,沿着青石板和竹荫道,路过墙边修剪了多余攀出枝叶的绿篱,里面一棵黄杨树延展向上,生机勃勃,树叶快要遮蔽四方天空中的一隅,是有些年头的老树了。 一路进到里头的中殿和前园。 中殿,说是供奉神仙的地方,也不过几十平大小,捉襟见肘地放着一尊掉彩塑像,半人高刷漆案桌上的糕饼倒是新鲜。 “萧老板。”一个蓬头垢面的老道士察觉脚步声就哼哧哼哧从中殿后跑出来迎接,“法场东西都准备好了。” “很好,这是生辰八字,你照着念。”萧柳熟门熟路找了把椅子坐在殿外。 老道士看了看萧柳身边的姜画,迷惑地对照纸条的生卒年挠头,“不是说才六岁……” 萧柳笑眯眯道:“你再好好瞧瞧。” 原来那大鬼怀中还抱着一只小鬼娃娃……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破布娃娃四 -- 第31页 小鬼戾气深重,年纪却不大。 老头定睛看后,不敢再问,他引姜画站在边上观礼,便点了一对红油蜡烛和金元宝供在桌案上,深漆色的桌案经年陈旧,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蜡和香灰,只有旁边的功德箱倒是擦得锃亮。 因着法场是提前备好的,只做熟人生意的老道士经验丰富,并没有因为要超度一只怨气呈现出深红色的小鬼而嗔怪,对于孤魂野鬼的超度也不必讲究什么吉时,反正厉鬼肯定投不了好胎,八成沦落畜生道,魂飞魄散前得人相送一程已经是幸运。 人生在世,谁不是同人不同命呢? 老头穿上正黄色的道袍,这身道袍终于显得他肃穆正经许多,他扶了扶发冠,一笔一划地从桃木盒中抽出作法道具。 迎着春尾不算灼热的天光。 “法坛启——” 轰—— 四方道气哗然冲天! 姜画第一次见道士超度,好奇间又有些惴惴,中殿内的彩色宗师塑像对他具有一定震慑力,因此他倒退了几步,没有发现那些许场中热度正在与花瓶中的娃娃碎魂相护呼应。 萧柳提醒道:“道长会先聚拢这个孩子的魂魄,然后再送她离开吧,她在尘世间过得很辛苦,但入了轮回喝过孟婆汤就会忘记一切。” 法场的烛光令姜画感觉到一丝微熏迎面扑来,他不明白轮回的意义,只敢痴痴望着,“以后我也会入轮回吗?” “如果你不想,”萧柳顿了顿,微笑道:“或许会比我‘活’得更久。” 姜画皱起包子脸道:“那我不要被超度!” “说什么傻话。”萧柳抓住他的肩膀,给他指引道场的边缘,“看到了吗?那棵黄杨树下有一个影子。” 黄杨树枝繁叶茂,叶片厚重硕硕,枝头粗壮黝黑,遮蔽了一片光阴。 白日作法限制了鬼怪魂魄的现形能力,他们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道半人高的瘦小虚影在渐渐凝聚,它有着朦胧的身体,却看不清五官,甚至连四肢都是难以连接的破碎扭曲,不过进入为轮回准备的净化法坛后,就再没有被任何怨气包裹,它出乎意料般地宁静,每一片细碎的魂瓣都空气中舒展着。 姜画感觉到男人推了推他的后背,他就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碎魂的面前。 原来它是一个小女孩呀,有着及腰的长发,哪怕看不清五官也可以猜到的秀丽小脸,他能够感觉到她正咧着嘴笑。 “你笑什么?”姜画迷茫地问她道。 小女孩伸出接近虚无的手跳起来弹了弹他的额头,先是得意大笑,可随后就低垂了头颅,落下止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泪水穿过魂体砸到青石板砖上,湿润了那一点尘埃。 “别哭呀,你别哭。”姜画登时手忙脚乱,在她脸上擦拭起来,可惜完全徒劳无功,她已经快要消散了,连声音也发不出。 小女孩赶忙擦干眼泪,比起吃饭的动作,又指了指姜画。 “啊!这个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姜画喜滋滋道:“你是要我好好吃饭?” 小女孩吸着鼻涕点头,可惜从今往后没有她,姜画抢饭抢不过饿死鬼怎么办?她接着又拉过姜画的手,在手心写了几个字,鬼写出的字本就会颠倒笔画和顺序,加上姜画灵智有失,他实在费解地摇了摇头,“看不懂……” 或许这艳鬼还没她一个小破孩识的字多…… 文盲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消灭”的群体。 小女孩失落地撇了撇嘴,不过很快她又高兴起来,指向身后的法场中心,那里光源越来越亮了,凝成了一个光源核,周遭纤维似的光晕线条甚至拉扯出炙热的曲度。 “你要走了吗?”姜画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舍。 小女孩点点头,脸上充满了对轮回的向往,她虚抱了一下姜画的腰,摆摆手,姜画这才发现她的手心里有一块暗沉的胎记,像是花瓣,闪烁着微微红光。 “再见。”姜画下意识地冲她摆手。 小女孩深深凝视着他,缓缓鞠躬—— 再见了…… 父亲。 是您让我知道原来被人宠在掌心是那么幸福…… 望您最后能够找到自己真正的孩子,它一定也在迫切焦急地等待着您。 她对人世间再无留恋,慢慢飘向光源,神情越来越空洞,直至完全被光源核吞噬。 “法成。” 嗡地平地起风,卷起一道环形的落叶旋。 法场中心的热度骤然升起又消散了。 小女孩彻底消失不见。 老头收回施法的桃木剑,一口气吹熄蜡烛,擦擦额角白毛汗,搓着手示意萧柳道:“萧老板,您看事办得怎么样?” “好说。”萧柳走上前,在漆黑油亮的功德箱上放了几沓崭新的钞票,估摸着能有三四万,顺便双手合十,拜了拜观里的宗师塑像,“多谢祖师爷。” 姜画再回过神,伫立原地时,眼角已经湿润,他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球关节娃娃,觉得灵魂空落落的,娃娃也空落落的,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轻飘飘飞了起来,把手中的大娃娃放在了道观的屋檐上,刚好有一个窄窄的角落可以让娃娃的树脂身体和花色裙摆不被雨水浸湿,又能看见远方的天际与飞鸟。 “你要把它留在这里?”萧柳仰头讶然道,“你不要宝宝了?” -- 第32页 姜画两眼顿时通红,双唇一撇,嗖地缩进花瓶中传出“呜呜”的啜泣声。 傻子都知道是宝宝走了啦!!! “呜呜哇——!!!” 萧柳简直头大如斗,狠狠拍了自己的臭嘴一巴掌,“好了好了你别哭你别哭,还会有下一个宝宝,下一个更乖我保证!” “我没有宝宝了……你也不要我……” “有!有!我给你找!” “呜呜没有了……” “我今天晚上就缝个新的给你!!!” 这等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倒京城第一大黑暗组织的头目呢?! 入夜,胡同巷,矮墙环住的后院。 头顶是横七八拐的衣杆架子与新一轮浅色弯月。 萧柳抱着白瓷花瓶翘腿坐在太师椅上,深色的西装,外衬一件装逼的白大褂,笔挺的裤脚和皮鞋上沾了几粒草芯子,微醺注视红酒的神情仿佛自己正游戏于某个宴会大厅,如果忽略他脚边五花大绑的人的话—— “唔——!!!唔!唔!” 一个头发二八分,将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肥胖男人不停挣扎着,发红的阴狠目光死死钉在萧柳身上。 萧柳吹了声愉悦的口哨,拆下男人口中的抹布,虚情假意地表演道:“付先生!哎呀怎么搞成这样?对不住对不住,这大半夜的把您请过来,没注意分寸。” “我呸你个两面三刀的畜生!”哪知男人能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恨不得咬死他! 萧柳阴沉笑着道:“别激动嘛,咱们以前合作不是很愉快吗?这次同样有件急事需要您搭把手。” 男人眼中布满血丝,因四肢被缚而无力反抗,只得像条爬虫似的翻腾,“你别想再利用我!” “这话说得真叫人心寒呐。”萧柳温文尔雅地啜饮了一口酒,红唇染上一抹水光,“我们本该互惠互利,是付先生您单方面践踏了我们的约定,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只好给您一点点教训,让您记住背叛的下场,不过您如今高升精怪协会理事,想必也是因祸得福吧。” 付家升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放弃了无畏的挣扎,不断喘着粗气道:“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萧柳赞许道:“放心,我不会亏待聪明人,听说您对傀儡术小有涉猎,只要帮我做一个封魂娃娃,我就送您毫发无伤地回去,很简单~” 他高兴地从身旁的纸箱中拽出一只玩偶兔,晃了晃那毛茸茸的灰色长耳朵,表情都快要被萌化,“喜欢吗?很可爱吧,是不是比先前那个塑料娃娃好很多?” 他完全不了解玩具们的市场行情,也不知道司徒偃明为了买下那个现在坐在道观房顶看月亮的球关节娃娃花了五十万。 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会疯狂吐槽的。 付家升也感觉一言难尽,好在萧柳并没有在征询他的意见,反倒怀中的白瓷花瓶发出畅快的呼吸声。 “喏,魂魄也准备好了。” 一个魂瓶被扔到男人脸颊边,咕噜噜停住的同时,捆缚男人四肢的绳索瞬间断裂,付家升铁青着脸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心知不是萧柳的对手,只好研究了一下瓶中蓝色透明如液体般的魂魄,“小孩?什么来路?” 萧柳摇了摇手指,示意他别多问,“你猜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到一百岁?” 付家升咬牙,实话实说道:“我以前修过傀儡术,但封魂难度太高,我得回去翻一翻典籍。” 萧柳眯起眼睛,脸色不悦,“你在给我耍花招?”他稳稳地将怀中的花瓶和玩偶兔放下,向着男人一步一步走近,扔掉酒杯,“你知道对我撒谎有什么后果吗?” “啪!” 是玻璃碎裂的脆响。 付家升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做不到,不然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萧柳神色诡谲,站在原地,原本是在分辨真假和沉吟对策,结果一阵微风轻拂过院角的老槐树,气息不对,他的表情便登时一变,对自己隐藏在阴影中的下属道:“你来的时候被人抓住尾巴了!” 话音落下,他已经带上了大白瓷瓶一脚踏临屋顶,意图逃生,然而数道禁制齐发,重新又将他逼回了院中。 只见方圆一里内骤然亮起迷墙似的禁制,金色的屏障如封固的城垣,一层层旋转,收缩,将小院收拢在手心,生门尽失! 而且那金光屏障上闪烁着的道家符文中正恢弘,字字鲜明,十分令妖魔鬼怪和恶人胆寒,裹挟的刚厉肃杀之气更做不得假,完全不是萧柳前三十几年所见过的普通道家术士可比。 京城有道家大能出手了! 第17章 破布娃娃五 一道身影轻松落在屋檐上,黑夜映照白月,显得来人双肩宽阔,身材修长。 “把花瓶放下。” 冰冷的男声道。 杀气几乎快要聚现为割肉的风。 萧柳身在困境中抬头望去,只见来人一身寒风中服帖的黑色休闲衣裤,头发像是刻意经过打理,削薄的鬓角与阴影鲜明线条凌厉的侧脸营造出深沉的光感,眉头沉敛,使得人气质越发高不可攀,容貌冷漠决绝,大有杀伐之意。 “你是?”萧柳心头狠狠一沉。 他手中的白瓷瓶发出不安的颤抖,“司徒先……先生。” 萧柳顿时恍然大悟,拍拍白瓷瓶肯定道:“就是他打坏了你的布娃娃。” -- 第33页 姜画已经吓得要晕了。 司徒偃明一改两日前被吸取精气的颓唐丧气,气势冷冽,与手中只开一指宽鞘锋的桃木剑相互呼应,令在场胡同巷中被围的所有鬼怪们颤抖不已。 “阿画,过来。” 白瓷瓶中的姜画一动也不敢动,被禁制压迫的危机感和萧柳手心的汗水都让他本能察觉不妙。 萧柳撇了撇嘴,“你唤狗呢?” 整个京城恐怕再没有哪个道家术士能让他见阵就汗流浃背了,他猜到了男人的身份,可没想到情况还能更糟—— “嘎吱——” 邵然慢吞吞地推开了杂院的后门,脚下一迈,站在阵形最薄弱之处——生门!冲萧柳微笑道:“老萧,大意了哦。” 他话音落下,企图反抗为萧柳争得一线逃离生机的下属就被金刚如来咒击碎在原地,连嘶吼都未成形,人像碾成了随风流逝的粉末,仿佛从来都没出现过。 萧柳眼球登时膨胀充血,有点笑不出来了,那是他最好用的助手,“不是吧老邵,这么狠?” 因为萧柳被困,知道情势反转的付家升猛地后退几步,进入安全范围,也摆出作战的姿态道:“你我之间深仇大恨,今天我绝不可能放你离开。” 四面迎敌,阵法密不透风,加之得力干将身死,萧柳一瞬间脱力,无奈地将花瓶放回地上,沧桑地抹了把脸道:“我是怎么死的,总得给个明白话吧?这位司徒先生,我记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仇怨。” 司徒偃明,道协最高荣誉会长,龙虎山张家即今为止在世时间最长的外姓首徒,京城往日不理俗世只会酣睡的怪物,如今醒来了…… 死局,看来今天得交代在这儿。 姜画从花瓶中飘出,小心翼翼地牵住萧柳的袖子,几乎整个鬼都要躲进男人背后的阴影中,看起来非常胆怯,他和萧柳是一伙的,因此望着司徒偃明的眼神,是不可估量的恐惧。 见此,司徒偃明神情愈加难看,他向着姜画伸出一只手,“阿画,不要胡闹,快过来。” 姜画哭求道:“对不起司徒先生,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可不可以放过我们?” 他再也不敢吸这位大佬的精1气了,司徒先生的精元浩如烟海,他小小啜一口,不仅险些将自己撑死,还沦落到被金光围阵绞死的下场,呜呜…… 司徒偃明脸色又黑了一层,阿画还是搞不清状况。 镇静自若的邵然摇了摇头,捻住佛珠劝解道:“姜画,我们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有萧柳一人,他罪行累累,身负滔天血债,理应伏法,你不该和他站在一起。” “可是我……我……”姜画脑子短路。 萧柳目光扫过神情惊惶无辜的姜画以及一直固执地伸出手的司徒偃明,目光有些莫名戏谑,“我说怎么会招惹到司徒先生呢……” 一个邵然他都有些消受不起,再加个道家隐世的顶级高手…… 萧柳问道:“阿画,你要和他们走吗?” 姜画像是察觉了司徒偃明的漫天杀意,即使那不是针对他的,他咬牙上前一步挡在萧柳跟前,“不要伤害小柳!” 邵然眉梢一跳,这两人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夜幕下,叠嶂般的禁制飞速旋转,毫无破绽,一道道金光印照在所有人的身后,显得司徒偃明的背影越发孤直沉重。 姜画紧紧闭着湿润的眼眸,完全不敢直视周围刺目的符文光斑,甚至有种被刺伤的错觉,他快要落下泪水,但即使是这样,也要对萧柳以身相护。 司徒偃明只觉头痛欲裂,正待好好和姜画分说时,却突然见阴影处的萧柳指尖闪过一丝阴厉的寒芒—— “住手——!” 司徒偃明震惊地喊出声来。 局势逆转了——!!! 是“生门”! 萧柳带着诡谲笑意,迎着道术的金光,恶意表露无遗,他蹭了蹭青年艳鬼的耳侧,夸赞道:“谢谢你,阿画。” 姜画怔了怔,迷茫地刚要低头,就听屋顶上的男人声线不稳道:“别动!” 男人深吸了口气,原本固若金汤的道术围阵也跟着晃了晃,“姜画,你先别动……” 这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呢? ——头发般纤细的分尸线已经搭在了姜画的脖颈上。 清美的艳鬼,窈窕而立,脖颈纤细如天鹅,又仿佛一触即断的薄纸。 对于宝物失而复得的司徒偃明来说,无异于噩梦了。 因为他过于在乎姜画的态度,被萧柳发现了生机! 邵然手中的佛珠停转,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珠子已经被他捏出了一条裂缝,他脸色阴沉道:“萧柳,你在找死。” 萧柳笑眯眯道:“虽然说早死晚死都得死,可是我不想死在特殊刑侦司,见谅见谅,我相信阿画会理解我的。” “我不信你真敢这么做。” “老邵,我的为人你敢赌吗?”萧柳耸耸肩。 “唔?”姜画呆呆站在原地,脖颈处忽然有些许疼痛,紧接着,洇洇的湿润落入胸口的单衣里,他不能低头看,所以也不知道衣服被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 “疼吗?”萧柳故意问道,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曾松懈。 “嗯……”姜画小小地吸着气,感受到临近死亡的威胁,却不明白,委屈道:“你在做什么呀?” -- 第34页 这身白色的衣服还是司徒先生买来的,烧了一整夜,只为他能一直穿在身上,成为他专属的东西,但是现在,作为没有实体的孤魂野鬼,姜画竟然发现自己流血了! 小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那细细的一丝血线,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萃满肉眼不易看清的冰晶,寒气凛冽,锋利得眨眼就能把他的头颅切下,哪怕是具现化出人形后的躯壳,也足够令他重伤乃至濒死。 鬼魂无肉身之形却有气之形,断首伤气也是一种魂力的消亡。 司徒偃明简直瞠目欲裂,一把桃木匕首握得咔咔直响,几乎都快要站不住了,摇摇欲坠道:“放开,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声音仿佛含着血海深仇,恨入骨髓! 萧柳哈哈大笑,一片快意,“是呀,司徒先生,您现在已经不愿放过我,我当然拼死也得拉着您心爱之人垫背呢!” 在这个寂静的非死不能逃脱的道术围阵下,被追捕的猎物亮出了穷途末路的爪牙。 “呸!”在一旁早就恨不得撕下萧柳血肉的付家升叱责道:“司徒先生深明大义,怎么可能受一只微末艳鬼的胁迫?” 这可是道家的隐世大能啊! 他想,即使极喜欢这艳鬼又如何,鬼怪一流,乃卑劣微末之物,不乐意投胎的荒郊野坟里到处都是,不就是长得漂亮了些,和赏金破十个亿的通缉犯相比,男人的那点征服欲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抓到萧柳,不仅仅意味着晋升发财,还有这男人手中从上古传下的天荒密卷,传说能够在灵气稀薄的现世开启一个宝库,内敛数不胜数的财富灵药,比特殊刑侦司当作大牢的无根秘境书还要珍稀。 大概是逆着光,刚刚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付先生似乎并没有看清楚,在这场乱局中,真正执掌局势的司徒高人的脸色。 纵是十个宝库卷宗或许都不及那艳鬼的发丝半分。 邵然心想完了,真让萧柳赶上趟了。 果然,司徒偃明闭了闭眼,深刻僵固的眉宇根本掩盖不住他的焦虑神色,哪怕他知道萧柳或许只是诳他,吓唬他,他也不敢笃信一个穷凶极恶之徒背后会对姜画有多少同伴义气,一点也不敢。 那是他最好的姜画…… 是被他辜负一生的姜画…… 是在这个世间受尽磋磨的,不该再受到伤害的姜画。 于是,哽在喉间的一口气散了,四面皆阵的小院瞬间撤掉全部金色光辉,阵型散开,面面屏障倒塌破碎,化作夜空中飞舞的碎光蝴蝶,就连骇人的威吓力也便一同消失了。 道家四字围杀阵,宣告解阵。 付家升:“???” 这一刻,原本还在信誓旦旦的中年胖子大脑一片空白。 道文与道气一缕一缕重新回到屋檐上的男人体内,仿佛自带光耀领域的神明,收回了那双翻天覆地,能将妖魔鬼怪们赶尽杀绝的大手。 夜空不再耀眼刺目,恢复了黑暗该有的平静。 邵然黑脸道:“把姜画交给我们,带着他,你走不了。” 能够逃离包围圈的时候,萧柳脸上的笑容反倒收敛不少,他知道邵然说的是对的,他带不走姜画,因为司徒怪物必定和他拼命。 他留下,会死,但姜画不会。 他已经在那个犹如神魔的男人脸上看到了真实的痛苦。 他在不知所措的姜画耳畔低声絮叨了几句,随后人化作一缕缥缈黑烟,霎时被风吹散。 没有阵法阻拦,他的去留再不受限,飞快逃离了葬身地。 邵然与付家升齐齐追着他的气息跃出小院。 第18章 破布娃娃六 胡同院恢复往日清寂,属于人间的青灰颜色重新回归视线。 姜画被这一系列左突右转的变故弄得手脚发软,软软摔倒在地之前,被屋顶上急急跃下的男人一把搂入怀中,力气极大,像是要将他溶进骨血里。 他听见司徒偃明粗1喘的声音,还有抚上他流血脖颈的手,那双手在发颤,“疼吗?” 姜画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这样懵懂迟钝的反应令司徒偃明的心也跟着高高悬起。 青年的脖颈上受了皮肉伤——那条分尸线不是凡物,哪怕一丝丝血印,萧柳是诈他的。 男人心疼极了,紧紧地抱着心上人,低声自责道:“为什么要逃走?是我哪里对你不好吗?我哪里做错了?” 还好还好,小柳成功逃走了。 姜画双眸渐渐湿润,泪光闪烁,望着小院四四方方的穹顶,夜色是青黑的炉盖,压得人难以呼吸,他想到了檀香观屋檐上,那个终于可以眺望鸟群和远方的树脂娃娃,心中除了未知来处的绝望还有一股莫名恨意,仿佛曾经清晰地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司徒先生,是你……是你……” “什么?”司徒偃明正待凝神细听,身子微微前倾,下腹却忽然炸膛一般疼痛! 他面色骤然剧变,缓缓低下头,竟然看到一根极细的血线,这时线端变得比针还要坚硬纤长,长针贯穿了他的身体,直至刺破绷紧到极致的腰身,穿出挂落在针尖的红色,渲染大片雪白衬衫。 又是那根不明来路的分尸线…… 萧柳根本没有带走法宝!他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了艳鬼防身! 姜画紧紧攥着这根变硬的长线,眼眸通红,仔细看却没有凝聚对视的焦点,空洞得可怕,他手背青筋突起,却也渐渐发起抖来。 -- 第35页 地上慢慢汇聚成的血泊,几滴清泪混入其中。 “是你害死了宝宝……都是因为你……呜呜……你骗我……” “你骗我宝宝会没事!你骗我——!” “你骗我……” 姜画哽咽着,“司徒先生……你为什么要骗我?”男人的名字就像解咒的术语,使得他从报复过后的极端情绪中脱离,手心的长针不禁落地,重新变为一条普普通通的白色丝线,他见司徒偃明已经强撑着口吐鲜血,当即崩溃地嚎啕大哭道:“对……对不起!虽然你对我很好……可是……可是……” 宝宝是被面前这个人害死的—— 那是与他相依为命的宝宝呀! “你怎么可以骗我——!!!” 那个充满憎恨的声音一直在灵魂深处不断地提醒他——他要为宝宝报仇!宝宝不能枉死,哪怕她是一只血债累累的厉鬼! 可这个人却待他很好,他知道的…… 厉鬼最好的结局,不正是转世轮回么。 轮回转世,忘川冥河…… 姜画抓挠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想不明白?他的头好痛!他到底要记起些什么呢? “咳……”司徒偃明惨白着面容,佝偻腰背,忍住疼痛,那优雅悍然的身躯平生第一次有些弯曲了。 他再次将不安哭泣的艳鬼拥入怀,断断续续亲吻他的发丝,哄道:“不哭,应该是我向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有……早一点找到你,让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伤我。 让你失去心中至宝,变得不再开怀大笑的其实是我。 让你生活艰辛,胆怯畏惧,只能日日流泪的其实也是我。 我才是那个该受到惩罚的人,没有办法留给你哪怕一丝一毫的慰藉。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每一个拥抱的时刻,即使逢魔,那也是心之所愿…… 邵然追踪萧柳一无所获,与直骂晦气牙酸无语的付家升分道离别,重新回小院前,他还想着如何在行动报告中为司徒偃明分说放水理由。 结果根本想不到,司徒偃明,作为一个正处于法术巅峰期、实力不可估量的人形武器能让一条小小分尸线戳个半死! 等他回来时,人几乎已经处于失血过多半昏迷状态! 男人重伤,却还紧紧抱着白瓷花瓶,掰也掰不开,直到他承诺会好好照顾六神无主的姜画,男人这才松开了五指,鲜血从指尖滴落,彻底摔进黑沉的濒死深渊里。 司徒偃明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急救车的闪烁呼啸声划过霓虹忽闪的夜空,穿过喧嚣的闹市,在主干道上划出稍纵即逝的星轨,但谁都没有心情欣赏这美丽的城市夜景。 雪白安静的走廊。 姜画抱膝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身上也染了不知是谁的血,司徒偃明先前精心挑选,事后烧给他的绣花鞋也脏污了。 他的存在与现代医学格格不入。 好在除了邵然没人能看见。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非常匆忙,过了一会儿,还送出一件血淋淋的白衬衫。 昭示着男人在抢救室内的凶险。 邵然见姜画心情沉重,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递过去,“司徒给你买的,他说你喜欢吃,今天来接你前特意去排了长队。” 姜画一动不动,没有接。 邵然咧开嘴无奈道:“吃点吧,他没有在生你的气。” 正说着话,司徒老总麾下的李秘书急匆匆赶到,因为老板和老板娘赴非考察项目顺带旅游,一时半会儿还在飞机上转,暂时到不了医院,只能由他帮请护工代为照料司徒家的大少爷。 西装革履,总是一副精英模样的李秘书拿到几份医疗单据,借着惨白的灯光看了看,当场表情就变得彻底惨白,赶忙向司徒老总播报实时近况,急得那头的夫妻俩哇哇叫。 司徒先生的安危并不是无人关切的,姜画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邵然和心情沉重如同奔丧的李秘书交代了几句,最后抱起椅子上的白瓷花瓶离开。 精致的点心盒分毫未动,在长椅上,孤单得仿佛被一切遗忘。 ICU病房内,插着管子呼吸器,吊着点滴,躺在病床上的司徒偃明完全陷入了深深的沉眠。 他不知道的是,等到邵然带着姜画前脚离开医院,后脚病房门外就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胆大包天的客人。 看护ICU病房的医生还在正常工作,李秘书前往收费处缴款,忽然,他们像是集体失去了某种意识,齐齐目光失焦,脚步定在原地。 一个黑影打开病房门,手上捏着一只针筒,针筒中的液体泛出诡异红光。 萧柳的脸也在远方窗外大楼灯光转换的间隙中完全暴1露,他非常适合一身肃然的白大褂,与沉静时温文尔雅的气质非常相配,如果没有被通缉,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医生或许也是他不错的命运。 没有躲藏在这个城市的下水道中,反而还大摇大摆出现在医院的他,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番床上病人苍白濒死的狼狈模样,旁边的医疗器械稳步记录着这个男人脆弱却回归到安宜的心跳。 蓦地,一只针筒阴寒地探向吊瓶的滴管,泄露一丝邪念。 -- 第36页 就在这一刻,司徒偃明的身上忽地泛起一层莫名锋利的金色道气。 原本正在干坏事的萧柳见势不妙猛退数步,道气却直冲他而来,划破空气发出争鸣,并在病房苍白昏暗的墙面上烧灼出道家“消灾解厄”四字真言,像是赋予生命般察觉到他的恶念,几次道气涌动都是满满除魔卫道的杀意,他毫不怀疑这东西甚至能够直接削掉他的脑袋。 坚固的道气保护着司徒偃明不堪一击的病体。 萧柳尝试着靠近,瞬间头发丝就被这股劲气绞碎——空气发出被挤压的裂帛声。 不愧是拥有明光道气护佑和世世血继传承的怪物。 “我尽力咯……” 你到底是怎么招惹到这种危险人物的啊姜画,爱哭鬼的魅力这么大吗?下一次逃跑,我自身难保,帮不了你啦! 连环夺命的计谋也杀不死,他就只好放弃了,转而走出病房,幸而这股明□□息只紧紧地缠绕在司徒偃明身侧。 萧柳身影如尘埃融入黑暗,撤下了对周围医生的控制,甚至还和站在收费窗口前的李秘书有了一个照面的微笑。 接着,他哼着诡异悠扬的小调,乘着电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病房中,道气游走几个周天,重新蛰伏于床上男人的体内。 不过司徒偃明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望着姜画满脸血泪倒在寂寥的青石阶上,过了许久才出现。 梦中的那个他,冰冷残忍。 青年拼尽全力保护肚子,探出苍白嶙峋的手,抓住他的衣摆,“求您了——司徒大人!求您救救他们……救救我的家人……” “他们早该死绝了。” “不……” “因为你求我,我才让他们背负着罪孽多苟活了这些年,不亲自出手送他们上路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不……不是的……” 男人眼看着青年如坠无间深渊一般崩溃,无关痛痒地轻拂青年的发顶,然后猛地一拽,“你该振作起来,身为我的侧室,我不想再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你腹中还有我的子嗣,虽然逆转阴阳出世的孩子是不祥之兆,不过我允许他出生后仰仗我的鼻息而活。” 青年痛苦地仰起头,那双灵动着饱含爱意的眼眸终于不再明亮了…… 躺在医院床上的司徒偃明呼吸急促,梦魇困住了他的手脚,但是止不住眼角落下的泪水。 后来,姜画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根本不可能出世的“孩子”。 最终他也失去了姜画…… 不可置信地抱着姜画的尸体,他一边疯狂地嘶吼着,一边开启逆转阴阳的禁术,三次啊…… 可惜每一次,都没能把时光倒回仍然心如死灰的姜画留下。 司徒偃明心想—— 是我辜负了那个爱了我一生一世,又恨着我生生世世无可解的人。 再回到特殊刑侦司。 没有司徒偃明在身边看护,姜画被孤零零锁在一间监控室里,除了墙角花瓶四周空无一物,没有甜滋滋的熏香,甚至连窗户也不过巴掌大小,朦朦胧胧,透不进一弧清冷的月光。 而且脚上还新戴了一副银色镣铐,加持特殊法咒,限制行动范围和施法能力,金属制的色泽衬得皮肤雪白,脚踝纤细美丽。 因为被控诉非法逃匿和包庇重犯,他只能关押在这里,失去自由还算轻的,毕竟司徒偃明作为苦主不会追究他的故意伤害行为,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邵然思来想去一整夜,又因为司徒偃明的嘱托,真觉得难办,最后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爱人寻求解题思路。 很少有人知道,特殊刑侦司邵司长的爱人也是一只鬼,曾经幸福小区刷爆好鬼卡的地缚灵,如今因为尸骨安稳下葬,脱离了地缚灵的限制,成为了一个真正自由的鬼魂,被邵然温养在家,每天除了吃吃睡睡,完全失去了任何作为鬼修的理想。 第19章 三好学生一 虽然邵然的情人实力比较菜吧,但作为姜画的同类,多少能给抓耳挠腮的邵司长提些意见。 他们打了一通电话。 “你说你抓到了一只艳鬼?”电话那头清悦的男音揶揄道:“难怪昨天晚上没回家,让我独守空房,还是野花香对吧?” 邵然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他边咳嗽边清嗓子道:“我和你说正经事呢,宝贝。” “油腻,假正经。”男音嗔怪道。 邵然无奈纵容道:“唉,你来不来上班?这个月你已经请假三天,交通补贴都没有了。” 这只地缚灵,同样属于特殊刑侦司的内部人员,擅长与鬼界众生打交道,人缘好,走老公关系的后门才拿到的公务员编制,结果每月必请两三天假在家睡大头觉,还总以邵然晚上回家喜欢折腾人、他起不来身为借口,使得刑侦司里众员工刷新了对“禁欲系”佛修的认知——虽然邵然觉得自己很冤。 终于是对艳鬼的兴趣大过了睡意,下午,暖阳挂在高枝头的时刻,一个相貌清俊风流,桃花眼略带轻佻韵味的年轻男人撑着把黑伞来到特殊刑侦司。 入门,先脱下一件驼色的最新春款风衣,随后又将手中的水果餐盒袋子递给前来帮他拿伞的邵然,“芒果千层。” “怎么有空买这个?”邵然将袋子拿进客厅,招呼别墅楼上的员工们来喝下午茶。 -- 第37页 “荆雨的手艺,让我带给你们尝尝。” 年轻男人在厨房洗过手,又从冰箱中拿出一瓶冰镇草莓牛奶,咕嘟咕嘟几口干完,“爽!你让我看的艳鬼在哪儿呢?” 邵然用盘子单独分了一块点心,示意年轻男人跟上他,“地下监控一室,帮我和他聊聊,我需要他主观上明白逃跑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我并不想为难他。” 他代表精怪协会通缉没有合法身份的孤魂野鬼,即代表正义,如果姜画一直与萧柳纠缠不清,且屡教不改,他不能每一次都给司徒偃明面子。 “噢~”年轻男人舔了舔唇,快步向前,伸手环住前面男人的腰,轻轻蹭他宽阔的肩背道:“艳鬼好看吗?” 这是吃醋了? 艳鬼怎么可能不好看呢?但是于佛修而言一具精致的皮囊根本无关紧要,他爱上一个人,只会因为爱那个人的灵魂。 邵然脚下顿住,为防止自家城门失火,他解释道:“你在想些什么?他是司徒的情人。” 年轻男人愣了愣,“谁?司徒偃明?”呆愣半晌,他语气怪异道:“那个看见我俩恩爱就吃不下饭的老棺材板?” 邵然:“……”有这么夸张吗? “他不是特别讨厌我们这些妖魔鬼怪么?食古不化的臭道士。”年轻男人抱着手臂,一副恨不得当面嘲讽的模样,“他也会爱上一只鬼?” 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个表面装得一派雍容高傲的男人,举手投足皆显尊贵——实则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见到他的第一眼反应竟然是转头奚落邵然身为佛修自甘堕落,差点没把他气到爆炸。 “逃不出因果二字。”邵然身为局外人冷眼评价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他喜欢的人这么些年都没有投胎转世,却成为他最讨厌的艳鬼,他在其中需要肩负很大的责任。” 他顿了顿,“如果我猜的没错,姜画生前一定很痛苦,失去过一个孩子,成鬼后游荡在世间的时间又太长,导致如今记忆不全、灵智残缺,四处颠沛流离,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可怜……也不知道他和司徒重逢是幸还是不幸。” “这样啊……”年轻男人不知想到了谁,一时失神,原先那点尖锐的醋意也消失无踪,“遇见负心人的下场,总归是不太好的。” 他们走到了地下监控室门前,邵然将手中的点心盘子递给年轻男人,“如果你能从他的口中再探听到一些经历过往,那司徒肯定会对你感激涕零。” “我稀罕吗?”年轻男人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不对,他该不会是把艳鬼当作发泄工具了吧?啊啊啊人渣!” 这种看起来衣冠楚楚,人模人样,实则冷心冷性的玩意儿,身为道士,能够无情地抛下需要超度的亡魂走开,也可以漠视道友生死,无论是在鬼界还是人界,司徒偃明的名声都完全没有和仁慈济世沾边,是令一众凡人和凡鬼胆寒的存在…… 年轻男人推开门,看到墙角瑟缩着一个浅淡的身影,没有完全现形下显得轮廓有些模糊,白色飘渺的衣服与漆黑长发凌乱散落在地,低沉的鬼气仿佛在流淌,如几笔线条勾勒出的水墨。 他情绪不佳,环抱双膝的模样极度缺乏安全感,十分属于艳鬼的美貌在他刻意的沉寂下也尤为惨淡寡白。 “醒了吗?”邵然笑道:“不必紧张,不是例行问讯,我怕你一个人待得无聊,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这是我的爱人岳灵,他来还带了点心,我想你们或许会有话聊。” 姜画慢吞吞抬起头,无机质的黑眼眸打量了年轻男人许久,有些懵懂道:“你也是一只鬼吗?” 岳灵同样在观察他,点点头,这只艳鬼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你好,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总觉得你有一些眼熟呢!” 姜画见到很友善的同类,情绪稍稍放松了些,碎碎念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因此岳灵并没有听清,“什么?” “我好像有点饿了。”姜画目光落在餐盘上,像只小兽似的,眼眶湿润又仿佛浸过最晶莹的泪水,“可以尝尝点心吗?” 怎么办……好像有点抵抗不住艳鬼的魅力。 岳灵心神一晃,最受不了这种无助的小可怜了,谁让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鬼呢?他顺水推舟把餐盘递过去,“我朋友推荐的新品,芒果味,他自己开了一家蛋糕店,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玩。” “嗯!”姜画高兴地吃起点心,嘴角沾了一点奶油,他用手指抹了抹,随即有些寂寞道:“要是宝宝还在我身边就好了,它也喜欢这个……甜甜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显得有些空灵,仿佛流莺的啼鸣,悦耳却悲凉。 大概是怕艳鬼执凶器伤人或者伤己,连把像样椅子都找不到的岳灵只好靠着墙面盘腿坐下,光秃秃的墙面颜色灰暗,狭小的窗栏透不进光。 他盘着腿,示意姜画同他面对面坐下,“你结过婚生过孩子?能和我讲讲吗?” 他今天的任务之一,打探艳鬼的过往身份情报。 “啊,是的,它很可爱。”谈到自己的宝宝,姜画的脸上露出一点踏实的笑意,他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我一直记得它在这里的样子。” 岳灵:“啊……啊???” 他的目光落在艳鬼捂着小腹的手上,“不,等一下。”他表情错愕,“你是一只女鬼?!” -- 第38页 姜画赶忙否定,急道:“怎么可能,我是男鬼呀!”灵智的缺失并不影响他对于自己性别的辨认,说完他又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再次确认,“我没有说谎……”他甚至有些委屈地抓了抓脑袋,“都怪李老头,他老让我假扮女鬼,还给我取名叫娘娘……坏人!” 就是男鬼才可怕啊啊啊啊! 岳灵瞳孔地震,当场怀疑自己对于人类繁衍生息的常识是不是出了错,发出灵魂质问,“男鬼怎么可能会怀孕?!” “可宝宝真的是我生的。”姜画眨巴眼。 岳灵说不出话来,满脸卧槽,这件事邵然知道吗?怎么也不提前和他打个招呼?害他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样,下巴都快惊掉了…… 然而这个世间的珍奇异宝数不胜数,也不排除能有令男人怀孕生子的存在,他冷静片刻,好奇心终究强烈地占据了上风,不禁问道:“你对过去的事记得多少?” “一点点。” “你愿意让我看看吗?” 岳灵之所以会被特殊刑侦司纳入编制,其实主要原因是他日以继夜地修炼后,觉悟出有一个探梦的能力,不限制异族还是人类,只要无条件地信任他,愿意与他一同进入梦乡,他就能够潜入对方的深层记忆中,去挖掘那些隐含的情境信息,只要露出缝隙,他就无孔不入,所以他经常会在侦破案件时与受害人打交道,精确提高对犯罪者和犯罪手法的辨识水平。 姜画歪了歪脑袋,迷茫道:“怎么看呀?” 或许是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身上的气息很温暖居家,他没有太多抵触和防备情绪,比较信任地交付出了一双苍白纤瘦的手。 岳灵牵住他,“你过来一些。”他拉近了与身边人的距离,使得两个人能够额头顶着额头。 这间屋子内安装有活动监控摄像探头,这样亲密的举动顿时令一直在监视着情况的邵然蹙眉,他点了监控语音,像是要说些什么——“花瓶娘娘”来路不明,探梦可能会有危险! 但是监控中岳灵和姜画的神情都非常平和安宁,看不出有什么值得防范的地方,由于一时的语塞,邵然失去了出声制止的机会,只得再次静观其变。 姜画第一次和鬼族的同类如此亲近,他摸了摸岳灵的皮肤,冰冰凉凉的,黑暗中微微莹润发光,和他一模一样,而且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上有一种名为幸福的气息,使得漂泊孤苦的他莫名地被吸引。 不一会儿,他感到了些许困倦,半透明的灵体也变得更加薄光浓郁,“唔,岳先生……” “睡一会儿,我在。”岳灵闭上眼睛,轻声顺从困意的安排,他搂住他的肩,使得艳鬼能够舒适地与他贴近。 艳鬼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灵魂馨香,又是遗世独立的美人,谁不愿意搂入怀中呢? 岳灵弯了弯嘴唇,哎呀,占到便宜了,也不知道邵然会不会生气。 他们同一时刻进入梦境。 第20章 三好学生二 春日的微风吹拂脸颊,岳灵在一片热闹的古市集上惊醒,睁开眼,阳光躲在云层后,但依旧不改炙烈的温度,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马车穿过繁华街道,孩童们嬉戏奔跑,一切是那么松快,又令人流连。 看来是一份值得珍藏的回忆——这是姜画的梦境,也是姜画记忆深处最真实的反馈,有一些零散的记忆即使本人想不起来,到了梦境中也绝对不会遗露。 岳灵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四处找寻姜画的影子,他一定离姜画不远。 果不其然,就在街角人群拥挤之处,他看到了艳鬼出挑的身影。 那时的艳鬼很年轻,有些青涩腼腆气,容颜标致,身形修长漂亮,哪怕他们并不熟悉,但是这种晶莹剔透的美丽会在阳光下散发出极具吸引力的馨香,使得无数人中也能够轻易发掘他的存在。 他穿着一身银丝线绣祥云纹样的白衣,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望向西域马贩牵着的一匹汗血骏马,满眼都是惊艳。 那马四蹄乌黑,身上毛短而硬,光线下呈现熠熠的金红色,但它似乎不怎么听话,身后粗壮的腿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每当它想要挣动,总会被马贩抽打伤处。 马儿发出悲鸣,站立变得摇摇晃晃。 “可惜了……” 岳灵听见周围人道,“再好的马,瘸了也无用,伤在跟腱上,不好医治。” “是啊是啊!” 一旁有些意动的姜画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多少钱,我买,你别打它!” 青年看起来十分不谙世事,与西域马贩子谈价被狠狠宰了一笔,在周围人摇头叹气间,翻开荷包来来去去将银票点了三遍,递给马贩子,结果马贩子却哂笑道:“小公子,还差一百两呢!” 姜画大惊失色,愁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身上所有的钱都不够的话怎么办? 可怜的马儿正在无声无息地落泪,眼眸充满悲切。 就在他一筹莫展,打算商谈赊账之际,一个男人从远处带着大批护卫策马而来。 男人一袭黑衣,五官面孔并不清晰,但是从高大挺拔的身影上看,和司徒偃明确实有几分相似。 这个男人在姜画的身前驻足,弯身轻抚青年的发顶,声音清澈硬朗道:“阿画,在这里做什么?” 姜画红着脸颊举起荷包,“我想要买马,但是钱不够,你可以不可以借我一点。” -- 第39页 “我也没带钱。”男人轻笑。 “这样啊……”青年很是失落,目光完全黏在马儿身上割舍不开,见状,男人看也未看那以后会落下残疾的汗血乌蹄,没说劝阻的话,只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扔给那马贩,“把东西带到城主府来。” 马贩见那玉佩上刻字“司徒”,赶忙连声作揖。 语罢,男人一手将姜画抱起,在怀中人的小声惊呼中,再次打马而去。 众人对于城主肆意纵马驰骋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纷纷回到了有序忙碌的状态,从始至终隐藏在人群中的岳灵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看来是很甜蜜的回忆呀! 他不自觉地迈步,疾速在梦境中游走,跟随二人跑过繁华的闹市,闹市前夜似乎下过一场雨,商铺的屋檐正在滴水,湿漉漉的,青苔之下裸1露出黑色的瓦檐,好像这里常年下雨,从不曾恢复干燥。 水滴汇聚在街道角落的地面上,岳灵跨过水洼,忽然,诡异的红光从水面一晃而过,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赶忙重回水洼边,低头往下望,这一看,顿时令他毛骨悚然,寒毛倒竖——水洼中竟然倒映着一轮红月! 而此时,天空中的艳阳从云层中露出大半个橘色的圆,这条阳光下的热闹街市仿佛开始不再真切,雾化朦胧,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衣服铺子的门前为什么会有贩卖鸡鸭牛马的商贩?面摊老板正在瓜分猪肉上的肥膘,俏小姐与隔壁举着糖葫芦算卦的道士攀谈…… 人群的最前方,策马游过闹市的二人柔情蜜意。 这个梦一定是哪里有古怪。如果说,处于记忆深处幻想最想要呈现的地方不合常理,那么水洼或许才是真实之门。 岳灵一瞬间想到了邵然对他所言——姜画生前一定过得很苦。 他震撼不已,有了种莫名怜惜的冲动,很想进入水洼看看,可是按照他追溯别人记忆的经验,如果一不小心打破了正主的幻想,很可能会引起意识世界的剧烈崩溃,到时候连他的意识也会被困在这里。 正当他犹豫不决,梦世界忽然如打湿的镜中水花,几瓣波纹涟漪回荡,他在现实的屋子中猝然惊醒,而此时,邵然刚巧扶着他的肩,作为将他从梦中唤醒的人,显然感到担心,“你的表情不对,我怕出事。” 岳灵难以形容道:“我撞见了境中境。” 这种景象可不常有,探梦的过程中一招不慎,就会被境中境锁在永恒的睡梦里。 姜画迷糊中清醒过来,听到两人在絮絮叨叨说话,有些懵懂道:“唔,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事情。” 岳灵和邵然齐齐望向他,表情复杂。 梦总是很快会在清醒之后遗忘,姜画非常努力地回顾了半晌,激动道:“原来我还养过马啊,超帅哒!找到宝宝以后,我还要去找我的小马,它跑起来特别快,还能听懂我说话!” 岳灵心中咯噔,露出苦笑,恐怕现实与梦境相反,如果连回忆的某个细小片段都需要捏造才能剥离痛苦,那么还是永远不要记起来为好,他不会再给姜画探梦了。 邵然离开监控室之前,放下了一只灰色长耳朵兔子,是萧柳留给姜画的东西,不过已经事先剔除了来路不明的魂瓶,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单纯聊以慰藉之用。 姜画抱着兔子,坐在墙角,认真向邵然道谢。 岳灵安抚道:“等你从这里出去,我请你去我家做客,你不要害怕,虽然邵然限制了你的行动,但他并不是想伤害你。” “嗯!”姜画心情变得开朗起来,交到朋友于他而言是一件非常珍贵的事,更别说被邀请做客,直到监控室的大门在他的眼前关闭,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蒙上一层迷雾,“那个男人,是谁?” 为什么梦中的景象也会令他灵魂颤栗? 另一头,特殊刑侦司的客厅,窗外梧桐叶簌簌作响。 邵然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道:“本来司徒愿意担保,我们就做个顺水人情,结果闹成现在这样,姜画再想拿到人间界的合法身份不太容易。” 他万万没想到,姜画不仅能够从司徒偃明眼皮下逃走,现在还重伤了监护人,消息要是传出去,精怪协会根本不会同意姜画以合法身份融入人族社会。对于有案底记录的孤魂野鬼,下场只有送入矫正机构、坐大牢和强制超度。姜画作为李老头案件的从犯,包庇萧柳逃匿的要犯,问:怎样才能在不惹恼司徒偃明的前提下,对姜画进行合理的行为管控——姜画关在特殊刑侦司始终不是长久计。 “我第一次见你在工作上犹豫。”岳灵伸出手覆在邵然硬梆梆的膝盖上,“他很特别吧。” 探梦被叫停,邵然意外地谨慎,这态度不太对劲。 结果邵然眨了眨眼,“你还在吃醋?” 岳灵无语道:“怎么可能,他就是张单纯的白纸,你要下得去手那不就和司徒臭道士一样是个畜生了么。” 邵然:“……” 不过探个梦的功夫,司徒偃明成功从食古不化的臭道士变成了衣冠禽兽。 他在心里默默给司徒偃明点了一根蜡烛,看来梦境中展现的情形并不令人愉快。 姜画很特别,不止对于司徒偃明,邵然观察了他这些日子,又试图调查他的背景,可惜一无所获,只知道他是二十多年前才开始有在现世活动的迹象。 -- 第40页 除此外,他还发现姜画尚未形成一套自己的行事逻辑,很容易受到旁人的影响,如果这样的影响不足够正面,那么姜画以后会在司徒偃明的纵容下成为一个祸患也不一定——邵然就见过这样血淋淋的例子。 岳灵琢磨片刻,“我觉得他本性不坏。” 邵然两眼放空,长叹一声,“就是这样才难办。” 姜画需要一根无形的锁链,一根能够限制他的行为不超出精怪协会制定的鬼怪行为守则,不接触危险恐怖分子的锁链。 谁能想得到一只傻不愣登的艳鬼也能和本市头号通缉犯扯上关系呢?这一连串多米诺骨牌似的反应,真叫人瞠目结舌。 “你不打算送他去精怪行为纠正管理所?” 按照常理,这是最合适有异常行为案底的精怪去处。他们可以把姜画送去接受为期一年的改造教育学习。 邵然道:“他会被里面真的妖魔鬼怪生吞活剥,司徒非疯了不可。” 姜画的自保能力弱,心思也单纯,老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能再和墨水们呆在一块儿。 当前,姜画最重要的是学会明辨善恶是非,隔绝不良诱惑,认识这个主要由人族组成的宏观世界,建立起符合新时代的意识结构,重新回归生态,改变目前无法正确立足社会的窘境,而只会说“好好好”、“买买买”、“怪我怪我都怪我”的司徒偃明根本靠不住! “那你觉得毕狰这个人怎么样?”岳灵提议道,“他在北郊开了一所精怪私立学校,专收异能发展人类或者异类精怪学生,长短期改造集训,目前还和精怪行为纠正管理所有交流合作,如果姜画可以得到他的认可就证明他真的本性纯良,加上司徒作保,那么以后申请合法身份顺理成章。” 毕狰,原身是山海经中的一头狰兽,建国前成精,旧时隐居避世,改革开放后下海挣钱,成为富一代,接着摇身一变成为了精怪界的教育领军人物,听说对于精怪协会要求的改造异端总纲颇有心得,做出了很多实际贡献。 邵然饮茶的动作顿住,“毕狰?有点意思,他教育姜画这样的问题学生有经验不?” 岳灵麻溜掏出手机,“问问他本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6 12:39:10~2021-06-26 22: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021353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三好学生三 岳灵在毕狰投资的成人教育学院做过一段时间的修行老师,作为一只鬼,当然上的是夜校,姜画情况与校内学生有相似的地方,都是为了融入人类社会做准备,他们可以试一试送姜画去接受正规的入世教育。 毕狰接了电话后,十分爽快地定了一个见面时间,让特殊刑侦司带人去学校找他,由他亲自判断姜画是否适合入学,这是一个测试,如果能够顺利通过,那么姜画日后就可以在一个相对单纯的环境重新构建一个健康合格的世界观,假以时日,定能重新理解自己存在于世的价值和意义。 构想非常美好,但邵然仍旧为姜画不知几何的文化水平感到担忧,另外,学校还会有一系列非常细节的调查与能力评估,都得姜画一个人面对。 这天阳光明媚,细密的树叶与枝桠间透着俏皮的光,跳跃在地面上。 行人熙熙攘攘,是个普通又祥和的一天。 邵然带姜画去见毕狰,姜画在花瓶里乖乖的,几乎不怎么动弹,自从司徒偃明受伤后,他也跟着一蹶不振,他不喜欢伤人,哪怕是报仇,太久躲藏在黑暗中,这一次出门,明明温曦的日光都会让他有被灼伤的疼痛,他很饿,邵然并未苛待他,可是提供的香料一直不合他的口味,他在渐渐变得虚弱,魂体呈半透明。 一旁,毫无所知的邵然在交代他努力改造,争取重新做鬼,姜画却不禁问道:“司徒先生好些了吗?” 邵然不负责任地点点头,心想那厮在医院一日大几千块的ICU病房住着,好药好设备供着,命又硬,应该不成问题,醒来是迟早的事。 姜画毫无心机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与司徒之间因为娃娃产生的仇怨已结,没有牵挂后,他把目前的一切境遇都看得淡了,在花瓶中抱着小兔子玩偶睡觉,尽管他还是那么思念自己的孩子。 邵然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到达环外郊区目的地,定睛一看,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大隐隐于市。 第一次送“孩子”来上学,他看到写着达沃斯学院的气派大门,以及高耸呈学士帽设计的教学楼屋顶,它们通通背靠在建着庙宇的青山下,这山也绵延着直至远方,而山下公园和私立大学自成一体,设计得非常有特色,悠远大气,又不失繁荣。 怎么也想不到这所在城中名气不错的私立职业技术学校也能和精怪世界扯上关联,而且里面似乎还收纳了不少亟待考取人间界合法身份证的非人类。 邵然在学校大门前登记了身份信息,驶入这所占地五百多亩的校园,因为是早晨的上课时间,放眼望去宽阔美丽树影繁茂的校园内几乎不见人影,一条主干公路从大门内延伸发散至山脚。 靠着导航的定位,他来到学校的政教大楼,停车入内,停车场水泥地铺得十分平整,连石头缝隙间翘起的小草都油油绿绿,非常可爱。 -- 第41页 邵然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紧张,他唤出抱着灰色兔子玩偶的姜画,交代道:“等会儿记得叫人,给毕院长留一个好印象,这样你就能够顺利入学了,学校可以帮你争取一张在国内自由行走的合法精怪身份证件,还能给你做安全担保,这对你的修行和未来生活都有利,就再也不会有人来捉你了。” 结果姜画毫不关切地抠了抠手指,“我不认识他,也不想和他交朋友。” 邵然叹气——算了,他也没指望一只生无可恋得过且过的艳鬼能为自己的前途操心。 作为一只没有备案登记在册的黑户艳鬼,还是得多学习怎样合法地在人世生存。 他乘上电梯,一路寻去。 还未到办公室门口,邵然就蓦然察觉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骚臭气息,像是黄鼠狼分泌的尿液,这种异味令他不适,正在心中生疑,紧接着,一阵山间的竹叶清香吹拂过整层大楼十三层的走廊,腥臭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咔噔。” 一个身着干练职业西装的女性推着辆医疗车正好从1308号办公室出来,她脸色苍白,额角冒着虚汗,但见来了客人后依然礼貌地微微颌首,“您好,毕院长在等您。” “谢谢。” 双方擦肩而过,这时,邵然发现了覆盖在医疗车暖被下的动物身影,尽管鼻息已被香气遮盖,但他百分之百肯定医疗车上睡着一只不省人事的黄鼠狼。 姜画也从瓶中探出头来张望,他甚至比邵然还要敏感一些,他听到了黄鼠狼难受不畅的呼吸,像是正在做一个难挨的噩梦。 传言达沃斯学院的院长是个实力超群的大妖,非常低调,邵然关于毕狰的了解,也仅仅是透过岳言的三言两语,秉着对姜画负责任的态度,他须得亲自见一见,于是抬手敲门。 “请进。”门内声音英朗。 1308的办公室十分敞亮,房间正中央一张深红色的实木桌,坐在桌后的男人被光影勾勒出结实紧致的背影及身体曲线,他长得很有异族味道,大概三四十岁的面庞,深邃的灰色瞳仁,鹰钩鼻与薄唇,当然最耀眼的还属一头灰青色半长发,打成络子搭在肩头。 “邵司长,久仰。”男人起身与邵然握手寒暄。 “毕院长,百闻不如一见。”邵然微笑,目光察觉到男人身上若隐若现的藏传佛力,讶然道:“原来您也信仰佛教。” “叫我毕铮就行,铮响的铮,我在藏区出生,又喜欢转经,所以耳濡目染了些,修行尚浅,被俗务拖累不够专注提升,到底和您比不了。” “谦虚了。” 两人一本正经地相互吹捧了几句,就说到了此次的来意。 话题中心人物姜画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内形制奇怪的台灯,以及柜架上富有青铜器时代气息的摆设,深色的书架,封着玻璃的展柜,其中,一只焚香的青色猫头炉鼎吸引了他的注意,那里面关押的森然邪念与恶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夺框而出—— 这时男人忽然伸手在姜画面前晃了一下,姜画猝然从迷茫中回过神来。 “喜欢吗?”毕铮问他道。 姜画想起炉鼎上繁复的花纹与刻字,摇了摇头,将小兔子玩偶抱得越发紧了。 邵然见了,对不安的他解释,“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一尊历史悠久的刑器。”言下之意让他别怕,精怪中的最底层就是器灵,如果恶灵被封印就完全不能施为。 “是的,它的器灵比较凶,只好时刻放在眼前看着。” 毕铮笑了笑,翻看着手中的材料,是邵然给他的关于这次姜画被限制自由的事件报告,因为姜画身上有案底,必须仔细查阅确认安全性。 片刻后,他温声发问:“你叫姜画?”视线落在青年艳鬼脚踝的金属控制环上,略微挑眉,“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是不是不太习惯。”说完,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嚯,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认识萧柳?” 姜画一声不吭,小柳怎么总是不招人喜欢? 邵然补上解释道:“他和萧柳不一样,良心未泯,还有救。” 毕铮道:“毕竟是邵司长您亲自介绍的人,不过我有些好奇他和萧柳的关系?” 萧柳名声很糟糕,如果两人有很深的牵扯,他也不敢轻易把人放到环境相对比社会和行为纠正所单纯许多的自己的地盘上。 “是这样的……”邵然淡定地回应提前想好的说辞,无外乎萧柳左右是个见不得光的通缉犯,反倒道协的司徒会长对这件事很上心,毕竟姜画之前救过张家人一命,他必须还上这份恩情巴拉巴拉。 “司徒会长?”毕铮迟疑片刻,有些不敢相信道:“是我想的那位?那位已经多年不曾露面公开活动了。” 邵然点点头,“司徒与他是故交,关系匪浅,看在司徒先生的面上,我想对他的今后的发展和安置都得谨慎一些,所以这才寻到这里,看看您有没有办法好好教养一段时间。” 毕铮这时再看向姜画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似乎衡量了他身后的背景一番,笑道:“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测试吧。” 深红实木桌的侧面摆放着一个类似游戏头盔的东西,姜画盯着这个奇怪的东西许久了,头盔上连着几条手指粗的线,驳杂地插在桌下电脑的主机上。 男人将这个头盔递给姜画,示意他具现化出实体后戴上。 -- 第42页 期间,邵然一直在旁边围观,上手摸了摸头盔的触感和内屏,“这是3D影像头盔吧?”他帮姜画调试着头盔的位置,从头盔的内侧边缘摸到一层圆润的灵力,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 毕狰神秘道:“改良款,您请瞧好吧。” 等到姜画准备就绪。 毕狰提示:“姜画,你现在退后一步就可以坐到沙发上。” 姜画依言慢吞吞坐下,因为戴着头盔,他觉得脑袋很重,眼前一片漆黑,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画面出现—— 竟然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物形象出现在屏幕上,长发垂腰,古装白衣,手脚修长纤细,美貌如画,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机质的眼眸颜色看起来格外凉薄。 “现在慢慢释放你的力量。” 姜画一顿,歪了歪脑袋,像是想要寻求邵然的帮助,可惜他戴着头盔,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人都没有察觉他的迷茫。 毕狰等了一会儿,见机器没有反应,又说了一次,“别紧张,我只需要你的一点点力量进行分析,不会伤害你。” 姜画还是双手十指绞紧坐在椅子上,半晌,毕狰无奈对邵然道:“他似乎不太配合。” 邵然便蹲下身和姜画解释,结果姜画竟然显得十分委屈,“我不会……不是不配合。” 画面上的人物形象也顿时跟着变得愁眉苦脸。 “啊?”邵然直接就愣了,心想,那你是怎么把张家徒孙张玉髓和道界灵魂活化石司徒偃明放倒的?全靠意念吗?就离谱。 毕狰这时反倒比邵然见多识广,“唔,鬼魅精怪在还没有完全开智启蒙前,的确只依靠本能行事,看来情况比较复杂……我们需要进一步的实验,时间会稍稍长一些。” 他的声音很温和,手指轻点鼠标,在中央控制电脑上进行更详细的设置,没有任何责备,这消除了姜画的大部分紧张。 “和筛查过敏原的方法差不多,我会挑选很多个场景让姜画一一体验,直到找到能够让他出现力量反应波动的情景,刺激产生下意识的反击,这样就能在第一时间收集到他的力量,由机器检测浓度,判断能力数值和实力等级……” 邵然:“……” 这也太先进了,正常人类科技与精怪手段结合,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法器,他跟着眼馋,心想有机会打听一下是哪家精怪厂商贩售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三好学生四 邵然和毕狰还在闲谈,从法器的日新月异更新换代讲到现代法器如何融入科技并进行精细化操作。 姜画什么都听不懂,他专注地望着眼前和他一比一复刻的3D漂亮小人,直到出现了新的画面—— 这一刻,他代入感极强,仿佛瞬间就被拉扯入另一个空间。 狂风呼啸,天地变色,楼宇倾塌,一头怪物从天而降,踩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凶猛的巨兽口吐火焰,浓光烈焰眨眼就吞噬了周遭的一切,融化了钢铁和城市的骨骼。 如果姜画了解过人类电影就会知道,面前的巨兽被称作“哥斯拉”,是灾难性恐怖电影中的常任主角。 无数人类撕心裂肺地哭号着,尖叫着,如蝼蚁一般向着远方逃窜,变得不再平整的嶙峋地面阻拦了他们的脚步,他们的速度很慢,至少对于这头长满鳞甲肖似蜥蜴的怪物而言,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他们。 嘭、嘭—— 怪兽向着姜画爬行过来,一脚下去就能摧毁一座海面的通行吊桥。 姜画已经看傻了,脊背绷直,或许有些戒备和紧张,他不知道外世界的毕狰和邵然还一直在观察他,等他给予反应,他只知道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那种真实的颤栗感几乎席卷他全身。 结果直至怪兽垂下头来,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嘴吞下,他才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推开怪物的牙齿,然而3D虚拟的景象令他摸了个空…… 角色死亡,第一场景失败,启动下一场景。 “咦?”姜画还依然沉寂在无法接触实物的疑惑中,紧接着,他就来到了“电锯狂人与小木屋”剧情。 这是坐落于荒岛深山的小木屋,建在浓雾弥漫的森林里,多年废弃,加上气候阴寒潮湿,屋子表面长满青藤,遮蔽了好不容易能够在冬日温暖人体温的阳光,显得阴郁可怖。 “咔哒咔哒”,是铁靴踏着木板的声音! 姜画被投放进这间小木屋中的床上,手脚都被绳索捆束着,以第一视角的画面来看,那比手指还粗的绳索根本不可能挣脱。 不过他也没想要挣脱,他根本不明白给他看影像的意义在哪里,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屠夫手持沾满血腥和毛屑的电锯一步步走向他。 屠夫口中发出不停发出怪笑,锋利的锯刃在粗粝的地板上化出绵延深痕、殷殷红色…… “???”这是在和他做游戏吗? 姜画毫无反抗地在情景中被砍死了,他身为一只鬼,为什么要惧怕不会法术的人类呢? 直到角色死亡,他才慢半拍地哎哟一声,就这样平静地渡过了代入感极强的两次死亡,毕狰私心里给了他一个心理素质极强,阈值稳定的评价。 下一场景,随着末世、地震、大逃杀、地陷等等剧情的出现,时间和人物角色血条无数次清零,毕狰摸着下巴,面对姜画顶多出现两句感叹的哎呀声,终于迟疑了,他预想过测试者可能出现的各种应激反应,包括尖叫、逃窜、恐惧、暴怒、哭泣、失禁等等,但绝没有一个正常的反应是无动于衷,因为头盔上附加了咒术与灵力,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一件会催人陷入迷幻的法器,只有实力能够突破法器限制的精怪群体才可能免疫这种刻意实施的恐惧效果。 -- 第43页 难道说面前的这只艳鬼不像看起来这么弱小? 他又在测试单上圈出了“免疫”二字,如果还是不行,就只能进行实战练习了。 姜画凭着本能仿佛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受伤,所以他只是把测试情景当作一集集奇形怪状的影像,甚至掀起那微弱的好奇心想要去触摸视觉中的虚拟人物,情绪渐渐变得好奇和适宜,身体也不再紧绷地竖着,他靠着皮质沙发,冰凉的温度和下陷的触感仿佛在告诉他这项测验是多么有趣的事。 直到最后一个情景加载完毕——古代鬼新娘。 毕狰从没有想过姜画身为一只艳鬼竟然会害怕同类,所以他一来就把阴气森森的鬼新娘剧情放在了最后,没想到,当姜画被推进场景的一刹那,系统第一次检测出了他的轻微力量波动。 其实姜画并不是害怕同类,他见过岳灵,也能和同类友好相处,只是眼前的场景莫名切中了他记忆深处的恐惧——那是一个漆黑的古旧房间,木门闭锁,窗弦紧扣,其余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耳边一直伴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像姑娘绝望的眼泪。 恐怖的音乐声幽怨又扣人心魄,姜画第一次对于探索影片不再抱有兴趣,谨慎地站在原地,最后身体发软地蜷缩了起来,苍白的手指牢牢攥紧沙发边缘。 视线中,他看到了一对停止燃烧的白蜡烛,倒在斑驳脏污的木板上,莫名水滴落在他的手臂。 冰凉滑腻。 现实中,沙发上的姜画身体猛地一弹,他想问邵然可不可以不玩了,他有点害怕,刚想要自己脱下头盔,然而鬼来得比他动作还要快,当一束光从地下室上方巴掌大的通气窗打进来,忽然照亮他的头顶,照亮了这个不属于少女的闺房,它很空,一方木桌,两把摔倒的椅子,然后距离他的发顶不到十公分,一双苍白的脚就吊在他的面前,吊在倒地的白烛上,滴滴答答,顺着尸体脚尖滴落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油。 “啊——!” 他都没敢再往上看就猛地摔开了头盔,想也不想嗖地钻进白瓷瓶中瑟瑟发抖起来,小兔子玩偶由于他的动作太大滚下沙发也根本没有觉察,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他在那一刹回忆起了什么? 那么冷,那么空的房间…… 有谁……有谁把他关在了里面…… 他看到了……看到了有谁吊死在房梁上…… “呜呜……”他忍不住哭泣,“我好怕。”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测试已经结束了哟。”毕狰早有准备地将头盔接住,这时电脑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姜画的各项数据分析。 白瓷瓶中发出呜呜的低泣声,邵然帮他把落地的小兔子玩偶塞回瓷瓶,轻轻拍了拍瓶身,“没事了姜画,已经结束了,你看到的场景都是虚拟的,你已经做得很好。” 姜画哽咽着问道:“真的吗?” 毕狰和邵然轮番上前哄了一通,姜画这才信了自己是安全的,不过他一时三刻不会从白瓷瓶中出去,只隔着瓶身朦朦胧胧听见外面在讨论着什么。 电脑屏幕上,3D人物形象测绘数据直观而特别。 姓名:姜画 性别:男 种族:鬼 年龄:未知 生命值:10 力量强度:??? 攻击性:1 敏捷:4 智慧:1 精神值:6 综合评分:??? 综合评价:该角色生命力顽强;警告,力量强度无法进行精确测算;主动攻击性为1,校内平均数值为4,该角色数值偏低;敏捷为4,校内平均数值为6,该角色数值偏低;智慧为1,校内平均数值为6,该角色数值偏低;精神值为6,校内平均数值为8,数值正常;警告,综合评分无法读取,校内平均数值为6,该角色数值不可读取;综合评价可以入学。 邵然凑上前,歪头去看这份说了和没说差不离的分析报告,就听见毕狰“咦”了一声,男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道:“邵司长,你确定他只是一只普通的艳鬼?” “是的……”邵然满心卧槽,心想你问我我问谁,我这不是带着人来找你进行专业鉴定了么,看来所谓的高科技法器也是虚有其表,测算中出现问号是什么情况。 不过能够让司徒偃明神魂颠倒的艳鬼,不那么简单也正常…… 毕狰缓过惊讶,他的检测法器只有两种情况会出现无法读值,第一种是损坏,但是邵然带人来之前他刚好给一头黄鼠狼精做了检测,因此可以确定设备是没有问题的,第二种就是数值破表,超出了仪器的读数范围,必须使用更精密的法器才能确切读值,而已知头盔目前的封顶数值为10。 出现这种检测情况的入学精怪不多,但不是没有先例,他收起先前对待关系户的态度和草率计划,重新转笔细思,首先检测结果中显示姜画的主动攻击性并不高,虽然姜画留有案底,但他和法器都将此项作为评价的重要依据,其次是力量强度和智慧,决定了入学的层次和分班。 不过有趣的是,在实验中,几乎无一例外,所有力量强度破表的精怪智慧属性都相对较低,他已经想到了可以安排给姜画的去处,或许会很合适,他同意接手了,“邵司长,就是这个学费……” 邵然替昏迷不醒的司徒偃明大言不惭道:“没有问题,只要保障这家伙的安全和心理健康,将来能学到一些人类社会的规则和常识就很好。” -- 第44页 这是所有入校学习精怪的共性需求,最终目标便是取得精怪协会发办的合法身份证,毕狰打包票达沃斯学院完全可以满足家长们的需求,当然时间长短再论。 “好的,那么请填一下这张表。” 邵然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执着金属制的万宝龙钢笔,唰唰在表上的监护人一栏写入“司徒偃明”四个字,毫不做作犹豫。 毕铮:“啊……这,还得麻烦您再签署一份代理协议。” 原来艳鬼和司徒先生是这么一层关系。 他恍然有所悟般道:“学校目前暂时不支持学生在校外过夜走读,不过如果是司徒先生的人,可以破例。”毕竟大家都有生理需求,他懂。 第23章 三好学生五 邵然内心好笑道:“这我就不操心了。” 毕狰卷了卷自己灰青色的发丝,“目前学校分为日间全日制学习部和晚间非全日制进修部,姜画刚来,可以先在日间部学习一段时间,我们是一所完全面向精怪和部分异能人类学生开放的职业技术院校,正常学制五年,一至二年主要是补充人类世界的基本常识和法则,升上高年级可以专修一门技术或手艺,毕业可以拿到国家认可的正规职业学历,可包分工和推荐工作。我会将他先编入向日葵预备班适应,以后有专门的老师负责膳食住宿和课堂教育,家长们什么都不必担心,老师都非常专业。”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印信在特殊刑侦司的移交文书和报名表上盖章。 “向日葵预备班?”邵然感到迷惑,“精怪成人学院的分层管理都这么有个性么?” “认真来说应该算是学前班,课程多与认识社会、学习交流为主。” 生卒年不论,姜画看起来二十几岁,嘴里天天喊着宝宝,或许都已经孕育了孩子,怎么也不像读学前班的年纪,不过确实傻乎乎的就是了,以后能不能正常升上高年级都是个问题。 司徒偃明靠不住,被学校接纳总比放归社会或者特殊机构□□强些。 邵然笑了一声。 反正出钱的不是他,报名表上写着达沃斯学院预读班一年学费二十六万元,正式全日制班一年二十万,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早教育高消费,想到自己这辈子和岳灵不会有孩子,实在松了口气,这玩意儿除了司徒那个富二代谁养得起? “最重要的是,在向日葵预备班,大家都比较随和好相处,实力也相当。”毕铮这时才将深层次的考量道出,不只是把姜画放在关系户的班级,虽然姜画应该算作关系户中的关系户吧,各种意义和层面上,但更多地要考量他的自身特殊性。 姜画的实力真的破表了吗? 邵然非常怀疑毕狰的头盔检测是不是出了问题,但是想到艳鬼逃脱司徒偃明钳制的经历,又觉得不算出乎意料,再三和毕狰确认向日葵预备班的安全性后,他带着姜画离开,回特殊刑侦司准备入学前的工作。 能够顺利入学是非常好的消息,这意味着姜画不用被送到精怪行为纠正管理所,司徒偃明因为弄丢了姜画,不再被完全信任,而行管所不是一个人人讲理的地方,另外特殊刑侦司也不能收监他许久,毕狰敢接手这样的问题学生,未来或许还可以为姜画提供安全证明,解决司徒偃明的一大难题。 防止事情生变,邵然一再教育姜画不可以在学校中惹是生非。 姜画很乖巧地答应了。 为了庆祝他顺利入学,岳灵非常上心,特别申请带他去逛了一次商业街。 繁华无论过了多少年仍然逃不开“车水马龙”四个字,喧嚣与人来人往昭示着人间界的和平。 哪怕姜画在流浪的这些年间看惯了人世,每次还是会为街边商铺中琳琅满目的东西驻足,他没有什么钱和积蓄,所以岳灵花钱如流水的行为简直令他震惊。 因为要买的东西有点多,邵然专门开了私家车来停在商场地库,直到逛完超市,两个男人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去卸货,姜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么多东西都是买给自己的。 姜画感受到了新朋友的善意,虽然他不明白岳灵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就因为他们都是鬼吗? 他困惑中问出口,岳灵却回答他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朋友,等会儿带你去见一见。” 姜画轻轻地“哦”了一声,能够让这么善良的岳灵认可,那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 真羡慕…… 做漂泊野鬼的日子久了,总觉得任何人的接近都抱有目的,姜画一直足够忍耐和小心,他以为,就像杀死了娃娃的司徒先生,只有亏欠于他,才会那样凭白无故地宠溺,令他惶恐不安,无时无刻不在自卑,没有谁单纯为了他而来。 他只是一只没什么能力和依靠的艳鬼,胆子很小,爱哭,又忘记了一切,偶尔脑子清明些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复杂的人间…… 就像现在。 他们来到某处小区附近的面包店前。 姜画闻着那诱人的香气流口水,他不敢提买一块面包的要求,因为在他的生存概念里,没有付出,别人不会满足他的心愿,即使岳灵说他们是朋友,那也不行…… “嗨,荆雨,你在忙吗?”岳灵三两步跨进面包店,放下随时随地打在头顶的遮阳黑伞。 店铺中,一个相貌清秀俏丽的青年笑着应和,“在这。” -- 第45页 迎着午后玻璃柜架折射的光,青年的身姿像是坚韧的翠竹般引人注目,他正在柜台后忙着给新品上架,“先坐,我给你们尝尝刚烤出来的巧克力麻薯。” 语罢,他望见岳灵身边还站着一道飘忽的身影—— “这位就是你之前说的朋友?” 岳灵点点头,“不介意我带他来一起喝下午茶吧?” 姜画此时正抱着小兔子玩偶,呆呆看橱窗内的蛋糕裱花,层层叠叠,浅淡馥郁,他乌发垂落,身姿纤细如画,和午后一盏清茶的滋味很是相得益彰,摇摆的浮叶仿佛他的衣角,皓雪飘飘不同于人类。 这是一只长得十分美貌的鬼。 荆雨毕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店长,目光中满是对美人的欣赏,“怎么可能介意,快坐,咱们很久没有一起聊天放松了,等会儿给我介绍一下新朋友。” 面包店不大,靠墙有一组书架,单独的卡其色茶桌配套沙发椅十分精致可爱,旁边点缀绿植,岳灵拉着左看右看的姜画坐下。 邵然作为这个下午茶聚会的局外人,走进后厨,对正在炸锅边掐表算时间的男人打了声招呼,男人面容施加了一个雾化模糊的法术,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五官,或者在法术的影响下,根本不会有人仔细留意他的样貌,他穿着一身蛋糕师的工作服,从身形上看十分俊朗。 “你身边那只艳鬼是谁?”男人冷冷问道。 邵然自顾自从碗柜中翻了只杯子倒冰茶,他逛了一整天的街,满头大汗,“岳灵的朋友。” “他脚上戴着特殊刑侦司的行踪定位器。”男人显然对于一个被监控行踪的犯人进入自己和荆雨的地盘非常不悦,“岳灵不应该把这样的朋友介绍给荆雨。” “哎哎,老裴,他们想要交什么样的朋友你管不着吧。”邵然无语道。 男人阴沉着语气,“不行,我家小雨哥哥很单纯。” “司徒家的小画宝宝也很单纯。”邵然黑线吐槽道,“少操些闲心,薯条好了没?再炸就该糊了,快捞。” 男人熟练地落勺给薯条筛油,语气迟疑,“司徒?那个道协传闻中的巅峰期至圣?” “嗯……” “有点意思。” 外间的下午茶桌上,三个小伙伴分席而坐。 “一人一个巧克力麻薯,再配一杯洛神花清茶解腻。” 岳灵和姜画都是鬼,此时为了大口吃上点心,具现化出实体身形。 “你好,我叫荆雨,是这家面包店的老板。”秀丽的青年友好且温和地介绍自己道。 “你……你好,我叫姜画,谢谢你请我吃东西。”姜画捧着食物,惊喜乖巧地道谢,看着软糯的麻薯,稍后,他想到了曾经专门为他排队买点心的司徒先生,只是……司徒先生被他用分尸线刺穿了内脏,现在大概还没有好起来,他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阴霾,如果不是因为司徒先生伤到了娃娃,他是不会恩将仇报的……他低着头任发丝遮住脸颊,嗷呜嗷呜吃掉了甜甜的巧克力。 虽然嘴里甜甜的,但是心里却莫名苦涩。 他不知道怎么了,这段时间总是会想起诚心想要供奉他的司徒先生,没有供奉者的艳鬼下场很凄惨,好在他现在遇见了善良的朋友,愿意施舍他一份食物。 “明天姜画就要去达沃斯学院上学,拿下精怪合法身份证指日可待。”岳灵比姜画本人还要得意和高兴,想到姜画不幸的鬼生与记忆,他试图让荆雨同他一起同仇敌忾,“你知道司徒偃明吗?” 荆雨疑惑地摇头。 姜画呆呆举手,“我知道。” 岳灵表情沉重地拍拍他的肩,“对,就是那个负心汉!” 姜画:“啊?” “千万别让那个姓司徒的顺利圈养你,姜画,你是一只成熟的鬼,以后上了学懂了人间的道理就是一只成熟独立的鬼,你不该被任何人圈养,就像我和荆雨一样,从身到心都该是自由的!” 姜画:“啊???” 可怜的艳鬼,在踏入新世界的这一刻价值观就受到了巨大冲击,就在上一秒,他还在为没有供奉者一事感到忧虑呢! 里间厨房内,正在给喷香薯条挤番茄酱的男人冷笑一声,“听听,你那地缚灵又在说什么鬼话。” 邵然忍不住一边喝茶一边笑道:“随他,没什么不好,来人世一遭,就需要活得明白点,即使是死了,也不该稀里糊涂地轮回。” 精怪们学习的初衷和意义,不正是为了在人间界取得一方立足之地么。 不似菟丝子依附于树的躯干,而是独自昂扬生长,哪怕崎岖蜿蜒,但终有一天也能够为自己遮风挡雨。 姜画听不明白,面前的朋友们谈论着自由和独立,那是和艳鬼毫不相干的东西,也是他无法理解的名词,前面那么多年的寒霜孤寂,从来没有哪一个午后会像今日这样令他心绪翻涌,因为朋友们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真诚耀眼,他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阴暗之处的植物总是喜欢向阳和逐日。 他就是阴暗角落里的一株野兰草,乍一见到光,便很想要拥有了。 “我去读书,真的可以……让我再也不会饿肚子吗?”姜画小心翼翼地提问。 他还想找到自己的宝宝,如果学习了人类的知识,这件事会不会变得简单一点呢? 荆雨一怔,他猜到面前的艳鬼或许并不那么幸福,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有鬼连饭都吃不饱!老好人属性的他简直满心怜惜。 -- 第46页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有个姊妹篇在隔壁哈哈哈,感兴趣的胖友可以找一下,名叫《小可怜》。 第24章 三好学生六 岳灵也赶忙道:“当然!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学到很多安身立命的东西,就不用担心被任何人驱使。” 姜画傻傻的,犹在不敢相信道:“艳鬼没有供奉者也可以活下来吗?李老头告诉我,如果我不听供奉者的话,我就会死……”他很担心,他不想魂飞魄散。 “什么?”岳灵怒得眉毛飞起,“那个该死的糟老头竟然这么诓骗你!” 他气得不停唾骂,直到荆雨轻轻敲了敲他的腿,“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对么,我们应该往前看。”说罢,微笑着转头道:“姜画,你猜我是什么精怪?” 姜画把目光集中在青年身上,凭心说,青年眼眸中有一种坚韧不可摧折的精神,像是湖泊静淌入深的水,无形却有力,循循善诱时的声音更比泉水还要动听,一定是非常厉害的精怪吧。 他猜不出来,摇了摇头。 荆雨如实相告道:“我是一柄古剑的剑灵。” “哇!”姜画惊住,他第一次见到剑灵这种生物,但外表看起来和正常人类没什么不同! “剑灵是器灵的一种,精怪中算比较低等的意识体,像我们这样的,都该终身侍奉一位主人,我也曾经历你现在的茫然和困惑,我也曾觉得如果没有主人我会活不下去,但事实上没有谁一定要攀附着谁才能呼吸,我现在自己在家门口开了面包店谋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剥离主仆的羁绊和其他干扰因素,仅仅是为了快乐,我想我是非常幸运的。”荆雨顿了顿,温柔而有力道:“现在我想把这份好运分享给你,姜画,你和当初的我一模一样,我希望你未来能够快乐,无关于温饱以及有没有供奉者。” 姜画听得眼冒金星,表情懵懂无措道:“……对不起,我不太懂。” 荆雨很是包容道:“没关系,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尝试的机会。” 完全不知道姜画真实年纪的岳灵也从中撺掇,“所以啊,你要去上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好好读书将来什么道理都会明白的!” 姜画用力地握拳,信心高涨,“嗯!” 虽然他大半不理解朋友言语的意思,但他知晓一点,那就是为了未来能够像朋友们这样灿烂且充满生机,他需要上学——原来邵然带他做了那么多测试,只是希望他可以上学呀!上学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学校会告诉他怎样找回弄丢的小宝宝吗?岳灵说,读了书,他就可以学会独立。 而明天,他就要去学校了! 为此,朋友给他买了很多学习的文具,生活日用品,床上四件套。 结束了短暂的下午茶,岳灵还带他去专门做鬼怪洗头生意的地方打理了一下发型,很多时候鬼怪们的头发都不能随意修剪,但是可以保养修饰。 手很巧的鬼女阿姐给他好好梳了梳天生丽质的头发,又用他自带的发绳(分尸线)在发侧系了一条麻花小辫,其余发丝柔顺贴合地垂落肩头与背脊,细碎的发尾乌黑柔亮又垂顺,每一次梳子刮过头皮,姜画都有一种灵魂跟着发颤的错觉,好像整个鬼已经焕发新生。 周日晚上,到了约定好的入校时间。 邵然和岳灵把姜画送到了达沃斯学院的大学生公寓,大部分的校舍都是两人间和四人间,不过预备班缴纳的学费和住宿费都比较高,姜画分到了一个需要坐电梯直达六楼的单人间605。 打开寝室的门,右手边就是一张一米五的床,入内左侧是衣柜和书桌,墙面家具簇新,里间有洗手池和卫生间,窗户透风透气,采光很好,遥望窗外还能看到深重翠绿一点金的青山庙宇。 岳灵活像个老妈子,帮他铺了他可能根本睡不上的床,他觉得睡在花瓶里很好呀,结果岳灵坚决说不行,又指挥邵然忙里忙外打扫卫生,替姜画领取新生校服。 达沃斯学院要求学生们不得在周一至周五上课日穿常服,因此每人必备一身夏季和冬季的制式校衣加棉夹袄,男生还有同款羊毛围巾,大衣,长直靴和短靴。 邵然翻看了一下校服外套单件的标价,人民币2699,一双黑色羊羔皮质长靴5899,号称脚底还印刻了保暖咒语。 “……” 万恶的私立学院,难怪毕狰答应得这么爽快。 岳灵让姜画把新领来的校服换上,艳鬼身材本就纤细漂亮,穿上板板正正质地上乘的军装黑色制式的校服,一缕纤细发辫夹在柔顺垂落的乌发间,露出如甜杏的眼眸和凝露般姣好莹润的脸蛋红唇。 站在镜子面前,姜画都不敢相信里面那个神采明艳熠熠的人会是自己。 岳灵更是直接看得呆住,被冷笑的邵然敲了个爆栗,到底是谁好色呢?嗯? 按照报道流程,姜画接下来就该自己一个人适应住校生活,岳灵把能想到的事宜都和他交代了一遍,接着又联系了毕院长的助理,助理小姐接下来会亲自安排跟班老师指导姜画,第二日进入规定的班级上课,往后跟班老师会对姜画一对一进行指导,未来的日子里几乎形影不离。 听到如此保证,岳灵和邵然这才放心离开了,刚刚市属医院传来消息,司徒偃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即日起转出ICU病房,并由司徒家自己入股的私立医院接收。 -- 第47页 刚刚从昏迷中清醒的司徒偃明,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拖着动一下都艰难的病体,联系邵然。 “姜画呢,他还好吗?我怎么没有看见他?”电话中,男人的语气非常挂念。 邵然无语,“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他好着呢!” “他在哪儿?”明明说几个字都费劲,但司徒偃明还是坚持着。 “在学校。”邵然道,“一个比你身边更好的地方,没事你就先养伤,学费记你账上,明天寄一百万的支票到特殊刑侦司,是姜画的预付学费,挂了,我老婆不喜欢我和你说话。” “什么?”司徒偃明唇色苍白地望着挂断的电话陷入迷茫。 目前是五月上旬,距离暑期还有两个月,不到正常注册报道时间,姜画算是一个特殊的插班生,因此没有多余的开学仪式,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进入到了运作中的新校园。 说来全员寄宿也算这所精怪进修学校的老传统了,学生们只有周末和法定假日才可以在监护人的接送下回家,如果没有监护人,就只能限制行动范围或是一直住校。 和人类正规大学不一样的是,从毕院长盖章接纳成为新成员的那一刻起,精怪们就会拥有一个踏入人类社会前的预备身份,比起走家族渠道进入人类社会的精怪,这里多半收容的都是闲散户,他们或因各种事端暴露行踪,被协会要求寻找到机构收纳,放归生态前,强行进行社会合法融入性教育。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类,会来这里学习的人类学生,都已经确定了走异能发展的道路。 这里没有就读年限,只有成绩和思想达到合格才能领取毕业证书,获取进入社会的证件。 因此,也经常出现大龄精怪毕不了业,他们可能难以驯化,也可能仅仅因为成绩差,成为学校住宿管理中令人头痛的存在,所以为了掌控这些学生中的不稳定对象,首先,作为学习人员,一律统一在学校校舍内部住宿,夜晚不允许外出,学校寝室内部不容许出现斗殴行为,违者处罚很重。类似姜画这样的被追踪人员,确定位置的GPS金属环不得私自取下,一直有跟班老师监控,并且所有人都会用学生卡作为内部通行证件。 姜画的学生卡是一张二维码贴纸,在跟班老师征得他的同意后,贴在了白瓷花瓶瓶底,刚好遮住假模假式粗糙做旧的“清代乾隆”四个字,以后进入学习区、用餐区和住宿区都需要刷这个学生卡。 而且以后如果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到靠近窗台的地方呼唤跟班老师,他的跟班老师是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野橘猫,大猫平日里总在校园内忙碌地转呀转,校园内绿化做得很好,总是聚集很多品种的猫咪在草坪和树梢上晒太阳。 傍晚,跟班猫老师带领姜画前往食堂的路上,忽地听到一声尖锐嘹亮的鸟叫。 几乎同一时间,绿化茂密的树林中窜出了好几只胖乎乎的野猫,它们动作矫捷,行动统一,对着橘猫喵喵喵地叫了起来。 橘猫老师赶忙对姜画道:“我有急事先走,喵,你顺着这条路往前,最后右转就是食堂,喵。” 姜画乖乖地应下,小猫们便成群结伴地离开了。 校园里人不多,他们走了一条比较生僻的小路,所以姜画遵循指示在树丛的尽头右转,终于彻底被一堵墙拦住,他迷路了。 橘猫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还有精怪这么没有方向感。 姜画:“?” 迷路的艳鬼在围墙后又找到了一截隐藏在乱草丛中的青石阶梯,成功距离食堂越来越远。 达沃斯学院的建设依靠着香山,他此时正走向山脚,身边树丛开始变得茂盛,正当他抱着小兔子玩偶,表情越来越迷惑时,头发上被当做发绳的分尸线竟然摇摇晃晃飘了起来,带着麻花小辫歪歪斜斜指向被前方一丛灌木遮掩的地方,模样十分垂涎。 他所携带的这条分尸线是萧柳留给他傍身的法器,吸食鲜血,先前刺穿过司徒偃明的内脏后藏在了他的发间,没有被邵然发现,它对低沉浅淡的血腥味非常敏感,那混合着土壤的味道,顺着风的方向传来。 第25章 三好学生七 姜画抱着小兔子的手紧了紧,跟随分尸线的跃跃欲试,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身着校服,倒地强撑的少年。 少年听见脚步声,猛地挺身,凶狠冰冷的眼神与姜画对上,姜画吓得直接倒退了一步,原来少年相貌狰狞,脸上黥了一个“罪”字,青黑色的墨汁像是蜘蛛一般爬满半边面颊,疼痛更加使得他本该俊俏的五官变得扭曲。 他的脚踝受了伤,黑色校服裤脚下浸出殷殷血渍,他本人也像断了腿的野兽,神情非常戒备。 “你是谁?”少年上下打量了姜画一番。 姜画小声道:“我是新来的……”顿了顿,“迷路了。” 少年翻了个明显的白眼,伸手一指,“学校在那边,你走过头了,这里是昭寺的地界。” 原来姜画早就走出了学院地图的范围。 “哦,谢谢你,我只是想去食堂吃饭。” 姜画转过身打算返回,少年又叫住他,“等等,帮我个忙,给我带点吃的,这些钱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张红钞票。 可惜艳鬼没有存钱的习惯,也没有对钱的概念,姜画看也没看扔在地上的钱一眼,不解道:“为什么?你饿了吗?为什么不回去?小猫咪说不可以到学校外面。” -- 第48页 “没看见我身上有伤?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少年不耐烦摆手道,“不帮拉倒,快滚!” 姜画气哼哼抱着兔子玩偶跑走,“好凶,才不要帮你呢!一点都不礼貌!” 少年脸色惨白地靠着墙角,闻言连追上姜画对骂的能力都没有,他闭了闭眼,咬牙强撑了一段时间后,重新陷入短暂的意识休眠。 姜画回到了学校,这会儿正好是下课时间,身着黑色制服外套,白色系内衬的学生们大批往食堂赶,他跟着人群,混迹其中,终于没有迷失方向,成功抵达目的地。 食堂是一座独立的小楼,上下共四层,有电梯通行,每一层都非常明亮宽阔,可容纳上百套餐桌椅。第一层是正常的窗口打菜区和特殊食物例如香丸贡品的取用点,第二层有各地特色菜面条煎饼稀饭堂食小炒等,第三层是不放荤油的素食堂,素□□怪的最爱,第四层是学院教师的专用食堂。 姜画好奇地上上下下在楼内转了好几圈,好新奇的地方呀!除了第四层进电梯需要刷卡,另外三层楼的食物都看起来不错,他来到二层后,发现其他的学生都在用一张贴有二维码的纸片刷卡,有的或是把身份卡二维码直接印在了书本上。 好家伙……他这次出门只带了小兔子,因为难得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长期住宿的地方,所以他就把白瓷瓶留在了公寓房间内占位置。 没有随身携带白瓷瓶的情况简直百年难遇。 他取不了食物,望着周围人一个接一个地端走餐盘,简直焦灼得不行,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刚才迷路时遇见的少年,挨饿的滋味他很清楚,并不好受,所以一时间他情急意动,趁一个学生返身离开餐桌盛汤的间隙,飞快地端走了那名学生的一大盘饺子。 他的偷窃速度很快,这样的奇怪行为在达沃斯学院非常少见,他第一时间就被一些精怪同学捕捉到了身影,尤其是饺子的主人在后面气得跳脚,“喂——!那是我的东西!” 姜画瞬间不见踪影,他和饿死鬼抢食的时候谁都追不上。 因为他的这副新面孔,偷拿了食物后竟然一时没人找上来,自己躲在食堂外的小树林里嗷呜嗷呜用手抓着饺子吃了一大半,快到餐盘空空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有个挨饿的倒霉蛋在等他。 虽然他没有答应帮忙,不过剩下几个饺子不吃就浪费了,比起人类食物,他觉得供香更美味些。 于是循着先前的小路,在血腥味的指引下,他又重新翻过学校边缘的围墙,向着少年的位置找去。 分尸线今天似乎格外活跃,或许是因为少年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属于尸体的味道吸引着它,姜画猜测少年可能是一头僵尸,古称旱魃,不过他见识浅薄,经常认错精怪就是了。 而当他来到原先少年藏身的地方,发现有三人先他一步,已经将少年团团围在了中心。 青草被踩踏得东倒西歪,少年被其中一人拽着衣襟,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那人同样穿着达沃斯学院的黑色制式校服,语气低沉道:“把东西交出来。” 少年笑了,硬气道:“说了没拿,就算拿了又怎么样?你要我就得给你吗?” 施暴的人被他激得细长眼尾跳出青筋,傍晚有些昏暗的树荫下,那人甩了甩身后露出的物件,那是一条带有细鳞片,底端呈三角尖状的尾巴,尾巴比钢绳还要硬上几分,直接将一旁的小树拦腰劈断。 “你很好,等着。” “谢谢夸奖,”少年冷漠地呵了一声,“最起码比你像个人吧。” “咔嚓。” 枯树叶被踩碎。 随后,在场的所有精怪齐齐望向不经意暴露在远处的姜画,姜画还端着一只装饺子的大盘子,歪了歪黑长直的脑袋,“你们……好呀?” 有恶魔尾巴的细长眯眯眼青年疑惑道:“你是谁?我没在学校见过你。” 少年再次趁机嘲讽,“哟,还有学生会长大人您不认识的人呐?” 有尾巴的青年冷冽地勾了勾唇,坚硬的长靴当即就踩在少年受伤的脚踝上。 “啊——!”少年翻腾惨叫一声,眼眶血红,当场蜷缩挣扎了起来,“日魇我草你吗!” 被唤作日魇的青年将已经无法反抗的少年扔给身后的同伙,慢步向姜画走了过来,他身形挺拔,如魔魅一般的俊美面容很有压迫力,“同学,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私自离开学院记大过处分,你叫什么名字?” 姜画再傻也感觉青年身上的气息不妙,他支支吾吾眼神漂移了半晌,“那个……我只是来送食物的……” “你听到了不该听见的事情。” 青年伸出手想要抓向他,就像刚才提拎少年一样,姜画哪能不知道大难临头,好在他这几十年别的本事没有,就逃跑经验丰富,于是一盘饺子砸向青年,趁着青年抬手遮挡汤汁的契机,抱紧小兔子拔腿溜之大吉。 青年脸色沉郁,示意身后的两名同伴不必轻举妄动,“没事。” 耳边碎发翻飞,姜画哼哧哼哧直到跑回学生公寓,在楼底的花坛内,跟班橘猫已经等了他有一会儿,见他吃完饭回来,便蹭上他的腿,晃晃屁股邀功,“喵,我有帮你领了课本哦。” 姜画往后看了看,没有人跟踪。 好险好险! 寝室内,崭新的课本垒做高高的一摞,用塑料绳扎在一块儿放在书桌上,也不知道橘猫是怎么背回来的。 -- 第49页 胖胖的猫咪爬上姜画的书桌就开始□□,粉嫩的爪爪五指舒张,不过姜画不是猫奴,完全对阿橘的可爱视而不见,他抱着小兔子玩偶在花瓶里自言自语,过了好一阵,他才将自己战战兢兢的心安抚好,今天他有努力做一个不惹是生非的好鬼哦,只是偷拿了一盘饺子,他有点难以启齿的羞愧。 这一晚,阿橘一直陪伴在白瓷瓶艳鬼的身边。 达沃斯学院,学生们上课往往并没有固定的教室,各类课程紧迫繁重,纷呈满目,他们经常需要从学院东头一鼓作气跑到西头,骑上自行车更快一些,但预读班不在此列。 学院深处有一幢专门供给预读班学生的教学楼,里外共三层,富有年代感的红砖外墙陈旧,围绕着一株百年榕树建立,看起来与世隔绝,楼内四合包裹的草坪与楼外茂盛的树影交相掩映,还有几方调节室温的水池,在以朴素大气为主要风格的北方来说,这样青翠紧密的设计十分少见。 姜画被阿橘带着走过一次就记住了,预读班的教学楼在偌大的校园中路线笔直纵深并不难找,向日葵班更是一进教学楼的门,越过几方水池就能看见。 学校内的预读班总共就俩,另一个名为鸢尾班,两班的学生可以直接霸占整幢小院,不过预读班的人并不多。 按照规定,向日葵预读班的学生都会有一个妖族跟班老师,就像阿橘,白天喜欢睡觉,一路护送姜画来到教室后,他就跑到榕树上躲懒去了。 姜画小心翼翼地从教室窗边探头,一个年轻的女人就招呼他道:“是姜画吗?快进来。” 女人头发有些邋遢地披散着,带一副黑框眼镜,白衬衫牛仔裤,衣服的一个边角塞进腰带里,脚上一双泛黄的平底小白鞋,她长相一般,皮肤是蜜糖的颜色,还有几颗明显的雀斑在鼻翼旁边,与某些精怪化形出的美丽容颜相比实在显得不修边幅。 但是她很温暖,从她热情地牵住姜画的手,姜画就感觉到了她身上属于人类的温度。 “我是《中国初级精怪图鉴》课的老师,你可以叫我罗老师,你的座位在这里哦。” * 作者有话要说: 姜画什么都不懂,但是他在努力地学习,他过去潜力本来丝毫不逊色于攻君,是攻君把他弄坏了。 攻君出现也快啦 第26章 三好学生八 姜画仿佛一个懵懂的孩子,被她领到靠窗的位置上,他左右打量这间奇怪的教室,正中央的楼板裂开了一条巨缝,竟然有榕树的树根将地板生生钻透,甚至爬到了一张摆满作业本的书桌前。 姜画看到树根蔓延出的其中一条枝桠笨拙地握住了黑色签字笔,另一根枝桠紧紧压着书本,它正在书写着什么。 罗女士热心地向他介绍,“这是你的同班同学,一棵年逾百岁的老榕树,还有他的子子孙孙。” 无数的树杈慢吞吞地统一竖起枝头来,对着姜画摇晃,看样子十分友善。 不过姜画却无端感到毛骨悚然,低低地说了一声“你好”,强忍害怕从兜里拿出一份小礼物,放到榕树的桌上。 “送给你。” 那是一包香薰籽干料,岳灵建议他给同学带的手工礼物,虽然大部分工序由岳灵手制完成,他只是试着用彩色丝带笨拙地打了个蝴蝶结,里面的香薰材料也不值钱,但多少是他的心意。 榕树诧异地贴近香薰料闻了闻,随后将东西挂上了最高的一枝树杈,又恢复了自然的平静姿态,仿佛新同学的到来是那样微不足道。 教室后方,地面微微潮湿,姜画看到罗老师从湿哒哒的椅子上提起了一团半透明水光膏状Q弹物,西瓜大小,“它叫咕鲁米,是一只来自南欧的蓝色果冻精哦,我们学院和意大利佛罗伦萨高斯魔种学院的交换生。” 什么叫做交换生?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软绵绵的果冻精还在呼呼大睡,打起的鼻涕泡“噗”地破开,然后毫无障碍地被它重新吸进嘴里。 罗老师略带嫌弃地松开黏糊糊的手指,果冻精啪叽掉回椅子上,依然没有醒来。 姜画乖巧地说了一声“你好”,照例送上礼物。 果冻精的身体包裹了这一份礼物,半晌和鼻涕泡一起吞进了嘴里,根本没有醒来。 “好,介绍完毕,向日葵班以后就有三个同学啦,我们开始上课。” 姜画回到自己的位置,钻进随身携带的白瓷花瓶内,花瓶就放在椅子上,桌面摆好书本文具,这样他就可以用一个异常怪异的姿势从花瓶中探出脑袋和半灵身来听课,毕竟他见班上另外的两个同学都没有化出人形呢! 罗女士完全见怪不怪,温温柔柔地摊开书本,“今天我们讲到《图鉴》第一课《山海》,请翻到第十页,在山海水经注中曾言‘绵古芒昧,华戎代袭,郭邑空倾,川流戕改,殊名异国,世乃不同’……” 两堂《图鉴》课衔接,课间休息十分钟,刚好一个半小时,罗老师授课的内容非常充实,就是可怜了姜画,既不知道自己来到一个非常特殊的班级,也不知道他鬼生的第一堂课究竟学了些什么,他完全没听懂,但看见榕树精抓着笔埋头书写,他也有样学样,罗老师在黑板上写什么他就跟着描,其实他能看得懂山海课文中的古字,但换做简体的现代中文他就辨认得很是吃力了,所以大部分仅仅是描绘了字的形状而已。 -- 第50页 写了许久笔记,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爬虫,结果却令关注他学习进展的罗老师大为夸赞,鼓励许久,姜画羞红了脸,他很怕老师觉得他笨,岳灵说,一定要认真听讲,给老师留一个好印象,这样以后他有疑问老师们就会特别愿意为他悉心解答。 他好想要问一问罗女士,有没有见过一个超级乖超级可爱的宝宝?他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孩子。 可惜罗女士铃声一响就夹上书跑了,姜画看了看教室内的挂钟时间,该吃饭啦! 他抱起白瓷瓶和兔子玩偶路过榕树精的书桌,余光扫到榕树精奋笔疾书的作业——乱七八糟的大小圆圈、线条凌乱的涂抹和看不出规则的笔画交织在一起,占满整本笔记书页。 “好厉害!下次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功课吗?”这大概是一种高深的外族文字吧,姜画心有戚戚,他也得像榕树同学一样努力才行呢! 榕树一动不动许久,在姜画出门后才晃了晃枝叶。 这会儿阿橘正好一觉睡醒,抖抖毛从树上下来,陪同他一起去食堂,终于可以学习怎样刷卡购买食物了,他发誓再也不要把白瓷瓶独自留在寝室。 食堂一层有一个专门供给特殊精怪的饮食窗口,姜画点了支供奉鬼魂的清香放在餐盘中,味道虽然不如司徒先生的水云香,但也能饱腹,接着,他又加了一份人类窗口的招牌红烧肉盖浇饭。 第一次学习自己排队打饭的姜画很紧张,差点连贴着二维码的白瓷瓶都抱不稳,多亏了有阿橘的教导,不过他可以正常吃饭的时候阿橘就悄咪咪从食堂的后门溜走了。 姜画挑了个角落的餐位,身边是陪伴的兔子玩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现对于其他校内同学而言非常陌生。 “一个新的转校生。”有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好像是鬼族。” “他化形的模样真不赖,难道是只艳鬼?” “哇撒,男艳鬼!” 黑长直的姜画即使是在狼吞虎咽也显得格外出众耀眼。 很多人都在谈论他的来历和相貌,学院里的精怪数量基本比较恒定,不到学期末很少出现新来的人员,他又长得招人眼球,气质超然,多少食堂里的人都在不自觉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众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名一瘸一拐单腿蹦跶的少年身影。 少年面容可怖,端着餐盘和一杯橙汁,拖着打石膏的脚踝坐在了他的桌前。 “又见面了。” 已经在食堂守株待兔许久的少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脸上的刺青十分扎眼,听闻古代触犯了条律的囚犯便会在脸上黥字,他的岁数可能比姜画还大上许多。 姜画望着他,饭粒粘在唇边,一时不太明白少年前来相识的目的,本着与人为善,他寒暄道:“你好,你的脚好些了吗?” 少年勾着唇,神情与笑容特别没心没肺,感叹道:“小伤,咱们真是有缘,食堂都能撞见,认识一下,我叫汉慕生,是一头旱魃,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说话的声音非常爽朗愉悦,与那日在树林里凄惨嚎叫的狼狈模样完全不同。 姜画下意识地觉得他的笑容古怪,回头寻找食堂大门方向,不过少年早有防范,他猛然间伸手摁住餐桌上的白瓷瓶,姜画急忙回护,“砰!”雪白瓷器就这样在两人的同步争抢下险些摔倒了,这可是姜画最宝贝的家当! 他吓得松手,不敢把东西抢坏。 压住了白瓷瓶,也就压住了姜画逃跑的念想。 “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在学院哪个系哪个班?”少年势在必得地喝了一口果汁,“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交朋友难道不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吗?姜画表情委屈又纠结,视线一刻不离地盯着自己的白瓷瓶,最后无可奈何只得妥协道:“我叫姜画,在向日葵班。” “噗——!咳咳……”名叫汉慕生的旱魃少年直接一口橙汁呛在喉咙里,他原本怡然的姿态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色咳得通红,半晌语气冰冷,“……你在愚弄我?咳咳……你知道做我的朋友是你几辈子才能修到的福气吗?” 谁要和一个可怕的尸体做朋友啊!此处不包括见到少年后就在姜画发梢上摇来摆去欢快不已的分尸线。 姜画见他浑身泛起阴寒尸气,那股阴沉杀意几乎瞬间吸引了全食堂众人上下的目光,不由争辩道:“我没有说谎!” 少年不悦中擦了擦嘴角,仔细地盯着对面人的表情观察,确认到底是不是在做戏。 姜画目光漆黑澄澈,坚定不移。 “向日葵班不是谁都能进。”少年嗤笑,“你的借口不行。” 达沃斯学院的向日葵班,是独立于所有院系之上的特殊收容班,即今为止只有一株千年老妖树和一只国外偷渡进来被捕获的黑暗系史莱姆在里面消磨度日,与其说他们是来学习,不如说是来接受另类的长期管控。 “不信你可以去问罗老师。”完全不懂向日葵班对于其他学生意味着什么,姜画见他放开控制白瓷瓶的手,赶紧重新把家当抱了回来。 “罗红玉?” 同时在向日葵班和高年级夜间进修班授课的学院三大女魔头之一。 少年这才心下信了两分,他见姜画不高兴地起身要走,沉默着没有阻拦,所有人都知道,向日葵班的学生身份特殊,不能随意招惹,只是他深究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远去人的背影。 -- 第51页 其中,观察到这一情景的某个学生,正静静坐在不远处的餐桌前,漠然地远眺姜画迅速离开的方向,用自备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苍白手指,问身边人道:“那只鬼是新来的?” 身边人一脸疑惑,“没见过,不知道是谁,要不要去警告一下?”他们鬼族和尸族一向泾渭分明,尤其是汉慕生如今正卷入一桩秘辛,被校学生会联合调查中,学生会会长日魇对此已经向外放过狠话——必要追回失物,查个水落石出!即使他们鬼族群体间关系一般,他们也不会希望任何一个同类卷入外人的阴谋。 “你看着办。”说话的学生在桌下蹬着一双靴子,但双腿仿佛虚影晃荡,他也是一只鬼。 第27章 三好学生九 下章入V公告,谢谢大家啦,入V三更 从这一天开始,姜画就经常能够在食堂撞见汉慕生,少年端着盘子笑眯眯坐在他的身边吃饭,没有剑拔弩张,虽然笑容阴冷,但经常语出惊人,诙谐有趣,不难相处。 少年话比较多,他在喋喋不休的时候姜画都会很乖地听讲,神情从草木皆兵逐渐变得松懈,想到少年与他交友的心愿,他从白瓷瓶里拿出了一只新的香薰籽料包,递给对面人道:“送给你。” 少年一时间话语停滞,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他捏起廉价但精巧的手制香包打量片刻,拢入手心,“多谢。” 不过从这天起,姜画本该平静的校园生活出现了某些小小插曲。 比如,他在课间休息时间想起忘带的作业本,就一人回寝室拿书,那会儿路途上同学不多,经过小河面的石桥,有一个女孩忽然出现在桥上,姜画发现她双腿虚浮,脸色惨白,碎花裙摇曳,身体晃晃悠悠地如云般飘了过来,是一只鬼。 “你不该和那头旱魃亲近。”女孩声音嘶哑地提醒道,“社长让我警告你,你很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姜画一脸懵懂地想了想,解释道:“我没有想和他亲近,只是他说自己很寂寞,没有人愿意陪他一起吃饭。” 女孩:“……”这什么烂俗的借口? 她抽了抽嘴角,“反正你自己多小心,下学期我们鬼族的社团招新,你记得过来。” 姜画听见社团招新眼前一亮,高兴地应下,岳灵说过进入学校一定要加入学生会或者活动社团,这样他才能够积累相应的综测积分,这是未来获取奖学金的关键!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宝宝一定还在等待着他! 收到社团邀请对于人际关系单薄的他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他转头就把同族社团成员的警告忘在脑后,结果像是为了应验女孩所说的话,当天晚上自习结束,橘猫因为响应同伴的喵喵召唤没有护送他回寝室,这是连日来第二次他独自走夜路,在进入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径时,忽然树丛中窜出了七八道人影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人都穿着和他同样的黑色制式校服,但校服肩章有三条细杠,这意味着他们都是本校即将毕业的学生。 其中一人指尖点着香烟,烟头上的红星在夜空中忽闪,“姜画,把汉慕生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姜画抱着小兔子,茫然道:“你在说什么?他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 “是他亲口告诉我们的。”这人打开手机,点出微信二百人大群中的一条语音,属于少年音色的话语在夜间幽幽响起—— “我把密钥交给了向日葵班的姜画,有本事你们就去找他啊。” 姜画心底一凉。 为什么?汉慕生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陷害他?! 他本能察觉不妙,然而不知不觉间,草丛四处可以逃离的缺口都被人堵住,影影绰绰地隐蔽着虎视眈眈的人。 静谧与杀气俱现,青年们把角落里的姜画团团围住,稍远些的大路上,不知为何不再出现任何人的身影。 姜画喊了两声“阿橘”,根本听不见胖猫猫的回应,他好像随着几人的出现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无声矩阵。 淡定抽烟的青年腰际间系着一个银哨,他轻轻一弹拥有噤声作用的法器,直指头顶,“看到天上的月亮了么?” 半影月食,浓雾弥天,云层遮蔽天际一线浮光。 姜画抬头,哀沉的黑夜在这一刻压住了一半的月,仅仅透出半轮光晕浅淡的边缘。 “今晚是千载难逢的杀人契机,跟着你的那群猫崽会犯困,现在已经全部回窝睡觉去了,听汉慕生说你来自向日葵班,不过我们赤毛狼族也不好惹,你一人对我们兄弟八人没有胜算,但是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把东西交出来,但是…… “我真的没有拿……”姜画努力地解释着,然而没有人相信他,他攥紧手指,情绪紧绷,“老师说不可以在校内殴打同学,这是不对的!” 赤毛狼族的青年各个身形矫健强壮,胸口和手臂爆发的肌肉几乎快要撑破校服,他们表情轻蔑晦暗,轻蔑和暴虐的气息交融浮现。 “那是废物才需要遵循的规矩。”狼族领头人已经露出野兽的獠牙,狰狞地笑道:“为了汉慕生那个转头就把你出卖的玩意儿,我劝你最好不要固执。” 姜画试图争辩,难过得眼眶通红,“不对,你说的不对!” 这和其他人说的不一样! -- 第52页 来学校之前,邵然特地教了他许多道理,一定要与人为善,团结友爱,尽量不与同学之间发生矛盾,没有什么争勇斗狠会比获得学识更重要。而好的朋友,彼此都该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是交友最基本的原则。 他曾认可汉慕生的朋友身份——然而汉慕生不仅背叛他,还设计陷害了他。 他委屈地低下头,自己被朋友背刺一刀的滋味不好受,早在一天前,明明他还真诚地送出了结识新朋友的礼物。 八头赤毛狼妖蠢蠢欲动,“不知好歹!” 真的要按照江湖规矩解决吗?终于,在姜画黯然犹豫之时,它们一齐攻了上来! “嗡——!嘭——!嘭!” 是什么轰鸣声? 明光拔地而起,险些直插月食之霄! 远在校园周边各处的学生和老师们倏然向着发出音爆的地方望去,瞬间骇然和惊疑流露在每一个人的面孔上。 达沃斯学院坐标位于城际山脚下,背靠昭寺,校园中少许古式建筑与多数现代化西方校舍结合,西化新潮与中国风得到极高评价的糅合。越靠近山脚深处,绿化树木就越发茂密高大,尽管不及公园中姿态婀娜的景观精细,但一草一木,长廊桥景皆富有意趣。 姜画此时站在一片狮头石桥边的小树林中,以自身为阵心,抬手便召唤出了一个不断向外扩散的道家阵法,他周身浮出的明光让每一片阴影下的树叶都无所遁形。 没有人知道一只艳鬼为什么会使用道家的秘法,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 好像挥手就来,天生本能。 赤毛狼妖们发起的进攻比这道耀眼的光辉是那样微不足道,蜉蝣撼树,飞烟一般渺小,眨眼就被光晕的反弹作用击飞—— 几个健壮的男人横七竖八摔在地上,全都傻了眼。 “什么东西?哥!快跑!” “走不了了!” 这个阵法没有就此停下,死亡逼近的恐惧这时才真正来临! 高耸入云的道文城墙与光晕屏障层层跃起,交叉在夜色中,光线呈放射状往外延伸,穿过了姜画怀中的玩偶兔子,于是兔子绵软的倒影被骤然拉长,仿佛长耳朵尖牙齿的巨型怪物,狰狞扭曲。 四面环绕的金光叠嶂将八头赤毛狼妖合围,禁制每隔一秒便收紧一寸,如同收紧在喉咙的利刃!如果他们见识过前几日道家大能司徒偃明围杀最强通缉犯萧柳就会知道,这个阵法与之一模一样! 金光屏障上熠熠闪光的符文中正恢弘,姜画轻易就复刻出了司徒偃明的四字围杀阵! 斑驳的道文金印缀在半空,方圆几十里内的精怪都能看见,所以全校的学生几乎全都看见了,没被吓傻的精怪要么转身逃走,要么自持本事前来一探究竟。 赤毛狼妖们吓得目瞪口呆,之所以没有跪地求饶,是他们根本还没有缓过神来——达沃斯学院竟然还有这么凶残的艳鬼! 道术难道不该是鬼怪的天敌吗?就像十字架、大蒜、银器对吸血鬼,难道他们是在做梦? 他们……会死吗? 就在姜画目光空洞,无意识将维护法阵运行的力量推送至最高点的那一刻,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怒极的断喝——“住手!!!” “轰——!!!” 金光四碎! 伴随着法阵屏障被一柄彩虹宝剑砸裂的烟尘,姜画清醒过来,骤然放弃法阵,然而他的四字围杀阵法太过霸道,在绝对的碾压实力面前,法阵中心原本嚣张跋扈、现今瑟瑟发抖的狼妖们反被衬托成为受害者。 几道与学生完全不同的人影一同闪现,挡在姜画的跟前,其中一名中年男人神情肃穆冷峻,“达沃斯校规第七十二条,禁止在校园内私斗,请跟我们政教处走一趟。” 姜画:“……” 啊……他刚刚好像……闯祸了…… 学院行政楼,地处校园东南角,距离大门主干道直径五百米,现代建筑。 政教办公室,位于行政楼最外围,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教室作为问讯点。 姜画和八只吓破胆的赤毛狼妖全被一网打尽,纷纷关进了这间教室,教室内没有多余的课桌椅,由三个学院老师把守住门窗,打开恍白如昼的灯条,照亮教室中心的这群捣乱份子。 月食之夜下,所有的罪行都将被审判。 政教处林主任,前精怪协会下属制裁机构行动队成员,后因身体原因退出一线,被聘任进入精怪大学任教,目前负责学院的行政教育工作,今夜,是他和同事负责值日。 几位老师的表情都非常严肃,因为谁都没有想到校园中竟然有人敢趁着半影月食夜伤人,他们已经联系了狼妖们的辅导员。 而姜画的跟班老师阿橘,即使困得两眼飙泪,也正在从猫窝急速赶来的路上。 第28章 三好学生十 不过从听见“记大过处分”这句话, 姜画就开始控制不住眼泪泛边,他和老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伤害任何人, 但是他打算把先动手的八只狼妖宰了也是事实…… “呜呜……” 岳灵说过要是在学校内惹出事端, 被记过处分的话, 他就不可以按时毕业, 那么他这些年以来为融入人间界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他还能找到宝宝吗?没有学识,他连要去哪里寻找宝宝都不知道。 -- 第53页 姜画哽咽着缩进白瓷花瓶里,抱着可可爱爱的兔子玩偶, 只差没有嚎啕大哭起来, 都是骗子,说好按照江湖规矩解决的呢? 这样厉害的法术, 他也不知怎么地,看过司徒先生演示一遍,就轻易复刻出来了……好在阵法由他复刻后衰减了力量。 对比他的郁闷,狼妖们算得上逃出生天, 几个差点没被层层围杀阵绞死的青年对着老师们千恩万谢,毕竟是林主任当机立断祭出宝剑, 这才斩碎了阵法。 他们良好的认错态度令人瞠目, 且自觉地向学校承认错误,并表示以后再也不会招惹向日葵班的同学,先前是他们错了,鼠目寸光, 不识高人, 错得离谱!人人都说向日葵班的学生来头大, 他们不信邪果然踢到铁板! 林主任听罢面色不虞,“向日葵班怎么了?难道就可以无故在学校里伤害同学?每一个达沃斯学院的人都应该遵守和平共处的原则!” 暂且不管一只阴属性艳鬼为何会拥有这股搅动道界的力量,单说这起震动全校的恶性斗殴事件,就应该严肃处理。 姜画忍不住道:“可是……是他们先招惹我……” 林主任大怒,“你还敢回嘴!我只看见你差点杀人!就算同学有错,你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空旷的教室回荡着他骤然提高音量的斥责声,几位监守的老师表情严肃,这里没有姜画熟悉的人,他很害怕这种道不清的紧绷氛围和陌生气息。 “呜哇!” 于是,他当即哭出声来,“呜呜我也不想……呜呜……可是他们欺负我……我才忍不住出手的……” 狼妖们被他委屈大哭的模样彻底吓懵,该哭的人难道不该是他们吗?!! “对不起同学,我们真的错了!嗷呜!错了!”他们只差没给姜画跪下,“求求你放我们一马!” 这个教室内顿时一片哭天抢地,嚷嚷得人头疼,鬼哭狼嚎莫过于此。 “别哭了!”完全不能忍受噪音的林主任骂道:“都给我闭嘴!” 哭叫声戛然而止—— 不过中年男人重点炮轰的对象还是姜画,他唾沫横飞,情绪激动道:“刚才你不是很厉害吗?这会儿知道哭了?到底是谁欺负谁?” 姜画含泪一口咬定,“是他们欺负我!” 狼妖们不敢不认同地哭泣点头。 林主任火冒三丈,尽管很不愿意与他进行口舌之争,但话不由出口,“郎青他们已经得到了你施予的过度惩罚!” 狼妖们可怜悲催地再次点头,彼此互通眼色,最后他们中的领头人郎青出来道:“我们没有想要欺负姜画同学,我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再把事情问清楚……结果姜同学误会了……”语罢,他向着林主任主动鞠躬致歉道:“对不起老师!我们再也不敢了!给你们添了那么大的麻烦!我们感到非常抱歉!请您给我们记过处分吧!” 林主任身为政教处主任的同时,还是狼妖们《动物行为痕迹学》这一门课程的讲师,他神色缓了缓,沉声道:“郎青,我记得你,你一向与人为善,我相信你不可能欺凌新同学。” 郎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 姜画从啜泣中震惊回神,不可置信地问林主任道:“你在说什么呀?” 他不明白,受到同学以多欺少的明明是自己,为什么反倒成了他最多的错?他飘出白瓷瓶,还在争取老师的认同,上前道:“如果我不反抗,他们一定会咬死我!”是他的本能激发出了阵法! 他的主观意识是无辜的!上过学的姜画表示怎么能够碰瓷呢! 狼妖们心虚地屁都不敢放一个。 林主任不喜艳鬼的靠近,仿佛极度忌惮般远离了姜画几步。 姜画顿时有一种被刺伤的错觉,眼眶瞬间红透了。 啊……原来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讨任何人的喜欢吗?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融入了。 旁边的郎青心知林主任已经软化且偏向自己,他立即低眉顺眼道:“是我们态度不够友好,让姜画同学误会了!从今往后我们赤毛狼一族的学员都会引以为戒。” 姜画瞪大了眼睛,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不说实话? “嗯,那就通知家长来领人吧。”迈入中年的林主任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做下结论方案,“这次事故,向日葵班预备生姜画记大过处分,畜牧专业2045级(1)班郎氏一族记警告处分。你们全都回家反省一个星期,下周一校会上主席台念检讨!” “我没有家人……我只有小兔子了……” 姜画的小声呢喃被狼妖们惊喜感激的声音冲淡,“谢谢林老师!” 他们欢欣鼓舞,如果被记大过,毕业肯定无望。 林主任示意监守老师拿来处分书给学生签字,自己起身去到窗边打电话。 姜画呆呆地接过处分通知单,握着笔,看到上面鲜红的印章,哪怕他看不懂也知道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责难,他摇了摇头,对递给他处分书的监守老师道:“我不签。” 监守老师叹了口气,“签吧。” “为什么?”姜画含泪的眼眸漆黑得惊人,“我不服,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还有汉慕生,他凭什么诬陷我?!” 旁边的郎青神情古怪,又怂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还是签了吧,我们郎氏是京城精怪中的大家族,你差点一气杀了我们八个,八个!够吓人了!要是族里长老知道,肯定不会让你在学校好过,说不定还得退学……至于汉慕生,他可不是什么好心人。” -- 第54页 他唏嘘地摇了摇头,“你大概被他的表象骗了,不然你猜他的脸上为什么会有刺青?” 所以连事情的原委都没有调查清楚,就要结案了,姜画浑身一阵冰寒,因为他只是孤魂野鬼一个,即使被人欺负,也没有办法得到公平的报偿吗?只是因为交到一个没有诚意的朋友,他就要被退学吗? 不远处,林主任正在通知郎氏一族的监护人,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喂,郎先生您好,我是达沃斯学院政教办的林水涯……对对,以前我们在蒙古饭店的聚会见过,哎呀有缘,今天联系您呢,事情是这样的……” 碳素笔握在手指中,姜画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狼妖们全都签完了处分书,他还沉默地保持着紧握纸页的姿势,连指尖都泛着青白。 他会惧怕京中的精怪大族吗?笑话! 他早就孤身一人了! “我不要签!” 半晌,姜画再次出声肯定,说完直接摔了笔,身上暴涨出阴森恐怖的鬼气,大有直接用蛮力冲破教室、闯出学园的预兆! 狼妖们见状吓得当即抱头跑开,他身边呈现出完全真空状态,郎青更是颤抖着连滚带爬躲到众人屁股后面,“大佬!大佬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你不要误会!我错了!” “别激动!” “别动!”监守老师们喝止道。 姜画抱紧了白瓷花瓶和永远无声陪伴的玩偶,他的脸色清冷凄然,凝聚的鬼气将他服帖的衣角刮扯得猎猎作响。 几名老师围了上来,还在打电话的林主任震惊地从窗边回转身体,“你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诧异的呼声,“喂?林主任……喂?” “郎先生我们稍后再叙。”中年男人挂了电话,向着这个鬼气四溢非暴力不合作的学生大步靠近,“你敢胡来?” 姜画面对包围,非常破罐子破摔地生气道:“我没有家人!我要回去睡觉!放我出去!” 他固执地以为,离开了这间教室,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就能够恢复平静,但大家却都觉得他想负隅顽抗,林主任更是直接抽出了背后的法宝,彩虹剑光晃得姜画退后少许,眼中流露出惊怒,没有人会在意他那模糊又混沌的公平,没有人…… 大家彼此互不相让,林主任的额角绷起青筋,他也极度忌惮艳鬼的道法天赋。 “砰——哗啦——!” 窗边玻璃忽然爆裂开来!一只野橘猫临空跳入! 就在这时,跟班老师阿橘终于赶到,从破窗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数秒,它高叫:“住手!喵!” 零碎反光的玻璃滚落一地,没有夜色的风穿过尖锐残窗,呼呼地灌进来,吹拂起艳鬼垂顺凌冽的黑发,他亟待抽出分尸线的手指顿了顿。 大肥猫跑了一路,简直气喘如牛,刚到姜画脚下就彻底趴住不动了,哼哧哼哧地喘道:“住……住手……我知道姜画监护人的电话……我们先……联系……家长……” 姜画的个人档案有一份复印件在它手中,身为向日葵班学生的跟班老师,毕院长在出差前交代过,绝对要看住姜画,姜画情况特殊,不能让他出事,所以阿橘知道姜画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在刚才赶来的路上,它还设法通知了毕院长的助理金小姐。 姜画怔愣,家长?会是邵先生吗? 第29章 三好学生十一 他给邵先生和岳灵添麻烦了, 他们会对他失望的吧…… 他握着的拳头紧了紧。 林主任同样诧异地接过阿橘送来的个人档案,他刚才明明听艳鬼说自己没有家人,结果这时见到姜画监护人的名字和特殊刑侦司交接印信后, 他的眼角就在不停跳动, 后背冒起凉汗, “司徒偃明?道门的隐世大能?” 他还当真以为姜画是个孤家寡人的精怪黑户, 顶多实力比一般学生强劲了些, 放入向日葵班是为了方便监管,根本不足为惧…… 阿橘喘够劲儿了,起身蹭蹭姜画的脚踝,安抚道:“不要紧张, 喵, 我会帮你的,喵~今晚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喵!” 阿橘虽然只是一个小跟班,但整个野猫部队作为毕院长在学校中的眼线地位超然,和土皇帝身边的锦衣卫差不多。 猫猫锦衣卫来给他撑腰啦! 姜画和阿橘对视片刻,胖猫咪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和维护, 姜画这才缓缓散去浑身集结的鬼气,收起寒意凛然的分尸线, 两眼泛红, 鼻头一皱,呜咽着,断断续续地控诉起自己的委屈。 “我一个人回去的路上……他们拦住我,要我交出东西, 我不知道是什么, 我没有拿……他们不相信, 就要打我!是他们先欺负我的……我只是想要自保呜呜呜……” 轮到姜画控诉,狼妖们可不敢随意反抗争辩,尽管心里悲催地要撞墙,但姜画说什么只能认什么,就怕艳鬼再次飙起火来把他们一锅烩成烂肉。 另一边,林主任的电话经历波折终于打到了邵然手上,邵然问明事由后想都不想就转给了还躺在病床上的司徒偃明,这种护犊子的事情就应该交给正主去办!虽然他是如此盘算,却还惺惺假意道:“你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我手头也在忙道协张家的案子,要不我让岳灵去看看?” 司徒偃明阴冷着脸,一句“我现在马上去”就挂了电话,他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起身拔掉针管,联系了李秘书备车后,在护工的帮助下换掉病号服,几乎是争分夺秒地由人搀扶着上了汽车,向着达沃斯学院驶去。鬓角被风拂起的碎发和紧绷的面容透露着他丝毫不平静的内心。 -- 第55页 这几日一直在医院关注情况的李秘书怕他伤口崩裂,又劝解不住,只得在车后座准备了一架轮椅,心说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冒着生命危险前往呢? ——答案当然是姜画的临时家长会了! 这一晚,郎氏部族不过来了一头分支部的首领狼,但是当司徒偃明被李秘书用轮椅推进学校政教处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大事件,道协的荣誉会长看起来像是遇见了什么棘手情况,伤得很重! 他面色苍白,目光如神祗一般锋芒锐利,尽管从轮椅起身时仍然需要人搀扶,但抛却病容寡淡的唇色,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再大的疼痛也不会让他的背脊佝偻,精悍的身躯包裹在服帖的衣料下,穿衣更显匀称,没有枯槁和萎靡,反而神态睥睨,对艳鬼的关切尽显。 林主任赶忙上前相扶,“司徒先生,真是抱歉打扰到您休养。”这是身体欠佳也要强撑着来给姜画出头了! 司徒偃明冷冷颌首,对身边的李秘书道:“你在车里等我。” “好的。”李秘书是普通人类,因此他看不到没有具现身形的姜画,只看见教室内挤着七八个头发染色的学生,还有几名脸色肃然的老师,现在的场合不再需要他,他淡定地离开了。 司徒偃明向着墙边偷偷抹泪的姜画走去,步履坚毅稳重,一停一顿都带着伤口撕裂的疼痛。 姜画半身缩在白瓷瓶内,抱着小兔子玩偶和阿橘说话,阿橘躺在他的身边懒洋洋犯困,感受到陌生男人身上极具压迫的气息猛然翻滚起身,眼神流露一瞬间的戒备。 司徒偃明在姜画面前蹲了下来。 姜画以为眼花,直到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触摸他的额角,“乖乖,别怕,我在。” 他来了,他就不信谁还敢给他的心肝宝贝脸色看?! “司徒先生……” 姜画缩了缩后颈,不敢置信和难以面对的情绪在他的眼中交织,原来他的家长是司徒先生呀,他以为他用分尸线伤了先生后,先生就再也不是他的供奉者了。 他们之间,还能忘却仇恨,平和而愉快地继续相处吗? 他对司徒偃明的感觉很复杂,有仇恨,他为布娃娃复仇击伤了他,所以现在反倒不敢面对,但司徒先生并不生气,他总是那么宽宏大量,一次又一次。 姜画颤声道:“你不讨厌我吗?” 司徒偃明心疼道:“说什么傻话,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姜画闭了闭眼,权衡片刻,冰凉手指贴住男人滚烫的手心,流露出些许流浪小狗般的试探和依赖,“呜呜,先生,我不要被记过,我想回寝室了,我还想在学校念书呜呜……” “好。”司徒偃明的拇指擦过他通红的眼角,水光蔓延到指尖,指尖连着心脏一起疼,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阿画一定哭得很伤心吧,所以才会这般向他求助。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只想把在场给他宝贝气受的蝼蚁们都宰了。 “我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司徒偃明冷若冰霜道。 阿橘爪子拍了拍男人的裤脚,“喵,我们学校一定会给司徒先生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 严格意义上讲,姜画在斗殴事件中采取了不明智的攻击方式,的确有错,杀鸡用牛刀,自保放大招,防卫过当差点造成重大校园安全事故,记个大过处分不算冤枉,但怪就怪在林主任偏袒了自己本系面临毕业的学生,明明挑事先撩者贱,姜画才会闹腾起来不服处理结果,按阿橘的想法,双方应各打五十大板,全部记过,反省一星期,写检讨!追究这起斗殴背后主使汉慕生。 之后,林主任带着闹事者双方监护人进入了隔壁的一个办公室商谈。 也不知道司徒偃明是怎么以势压人的,总之再打开门后,赤毛狼妖族的首领不停赔笑道歉,林主任表情非常尴尬,司徒偃明不算满意但也无话可说地出来接姜画回家。 “阿画,我们可以回去了。” 姜画望向学校政教办的老师,那他的处理结果呢? 林主任向着狼妖族学生和姜画宣布处理方案道:“向日葵班预备生姜画防卫失当记警告一次,畜牧专业2045级(1)班郎氏一族主动挑事欺凌同学,鉴于已经受到现实的打击,记严重处分,双方回家反省一星期,周一回校开大会做检讨,为创建我们美丽的校园,帮助具有悔过之心的同学消除警告和处分,特许双方进行为期15天的劳动教育,帮助园艺坊栽花除草,勤工护学。这件事所有涉及到的责任人包括汉慕生我们都会严查!” 虽然还是背了警告,但至少不是只有他一人在受过,姜画心态终于平衡许多,他知道自己不该在学校惹事,主动道歉道:“对不起,我没有控制好自己,伤到同学,是我不好。” 狼妖们只想给他哐哐哐磕头,“不不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错了!” 阿橘蹭蹭他的脚踝,“没事没事喵~好在没有铸成大错,你还是一个好孩子哦喵~等你回来喵!” 林主任同样笑容和缓地点点头,“以后做事要多思多虑,小心谨慎。” 姜画恢复起精神,抱了抱阿橘道:“乖猫猫,我会带点心回来看你!” “喵~”阿橘打滚卖了个萌。 一旁的司徒偃明冷哼一声,抱起墙角的白瓷瓶,心想如果不是姜画铁了心还要回学校念书,他投鼠忌器,几只小妖杀了就杀了,背处分又怎样?郎氏犯贱敢找上他司徒家的门?老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姜画还是他的命,是他的心尖尖!要不是看在那头上古朏朏的面子上,他不可能轻易妥协放过那群挑事的狼崽子! -- 第56页 《山海经·中山经》中言“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谷。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解忧。” 拥有白色茸茸尾巴、花斑皮毛白围脖的胖阿橘打了个哈欠,特殊刑侦司的邵先生果然有先见之明,这只实力强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艳鬼如果不是由他们达沃斯监管,放在哪里都是隐患,道协的司徒家就更别提了,陷入恋爱中的男人毫无理智,社会的适当波折将指引一个人的成长,而溺爱和纵容不是保护最可取的方式! “拜拜!”姜画抱着小兔子追上司徒偃明,小心翼翼问道:“先生,你要送我回寝室吗?我不可以上课,那么我能和你回家吗?” 司徒偃明脚步一顿,姜画一头撞上他坚硬宽厚的肩背,“哎哟!” 男人一动不动,不敢置信艳鬼愿意同他一起回家,他以为,姜画会一直痛恨他…… 姜画有些局促地对了对手指尖,“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如果司徒先生诚心想要供奉他,那么他会郑重考虑,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无法剥离的因果。他为布娃娃将对方刺伤,他想,他可以把这段痛苦放下了,轮回对于身为厉鬼的娃娃不失为一条尚算光明的出路。 人世太苦,不得不寄人篱下,如果不是为了寻找丢失的宝宝,他也会向往那个华光满溢的地方,重新转世投胎吧。 姜画笑了笑,自由和独立可能于他而言太过模糊和遥远,真是美好的梦啊……他那么笨,光是寻找,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又有什么能力奢求快乐呢? 没有了宝宝,他就永远失去了快乐。 司徒偃明压抑着起伏的心绪,他感受到了艳鬼的试探和挣扎,声音嘶哑地应下了,他似乎想要承诺些什么,又最终无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3 23:15:04~2021-08-06 15:0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8632144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喵喵爱学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喵爱学习 5个;小透明、火火、水天澈、19985053、demet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春路上的萤火虫 71瓶;祀熠 59瓶;米米 30瓶;花花霖 13瓶;喵喵爱学习 10瓶;25021353 8瓶;水天澈 6瓶;添酒 5瓶;君歌烬 2瓶;皖仪佩、西西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心愿果实一 露天停车位上, 树影摇曳,蹲在石阶上抽烟的李秘书见事情了结,赶忙推着轮椅前来接人。 司徒偃明的伤很重, 按理来说必须卧床修养才对, 到这个时候, 男人强撑的姿态总算彻底放松下, 晴日峰峦般的眉宇遇雪, 月食夜下,朦胧光影中,脸色惨白一片,他脚步虚浮, 一只手撑在轮椅上, 天色晚,没人注意他的后背早已经浸透冷汗, 身躯轻微打着颤,“阿画。” 李秘书疑惑抬头,“嗯?少爷您叫我?” 李秘书是司徒老总身边的人。 “不。”司徒偃明示意他去开车,普通人没有探索和认识精怪世界的必要。 等到人过去了, 姜画识时务地上前嘘寒问暖道:“司徒先生,你还好吗?” 男人虚弱地勾起唇角, “还好, 那你陪我在医院住几天,下周一我送你回来上学。不然你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我也不放心。” “嗯嗯!”终于可以吃到最甜的水云香啦! 姜画已经没有纠结,在他看来,司徒偃明相貌优雅俊美, 强大富有, 实力不可逾越, 且对他极为宽容照顾,接受这样人的供奉,他还有什么别的可选择呢?总不能回去帮助李老头吧。 披着星光,戴着晨间未至的露水,月影孤身淡去。黑色的卡宴混迹在霓虹闪烁的道路架桥上,与这个城市的生机彻底融为一体。 当天凌晨,司徒偃明因为伤口撕裂发起高烧,噩梦中不仅胡言乱语,还一直紧紧怀抱着姜画的瓷瓶——没有办法一直牵住他的手,就将他的整个灵魂都牵住吧…… “阿画,阿画……”男人吊着针管,在梦中痛苦,辗转反侧。 他梦见了他这几百年间的无依无靠,孤寂如雪,飘摇的身影没有一刻安宁,这使得他连呼吸都充斥着懊悔的刺痛。 “我在的。”姜画小声回应,愁道:“你这样抱着我的花瓶,我和小兔子怎么睡得着呀?” 那滚烫得仿佛能够将人灼伤的热度,一直从瓶身传递至姜画早已经不会跳动的心脏。 病房中燃着的水云香稀疏缥缈,星灰延尽,最后一点浮沫落入香盘时,天都大亮了。 司徒偃明猝然惊醒,僵硬着脖颈费力抬头,脸色不比床单有多少血色,但是看到姜画坐在病房里的一瞬间,他的心终于回到平稳的陆地,血液正常流淌,一切都有了希望,就像窗帘外欲探入病白灰墙的太阳。 私立医院病房条件极好,面积宽敞,独立大床,正对面有宽屏电视,靠窗有陪护床,茶座。 姜画和兔子玩偶一人占一个小沙发,茶桌上放着几张废弃的医药单,他握着笔,神情焦灼又懊恼。 “阿画。” 听到司徒偃明醒来的动静,姜画走到床前,他穿着达沃斯学院的制式校服,一头黑发略有些凌乱,杏眼朦胧,眸色漆黑,显得唇红齿白,腰细腿长,更因为灵体吸足了营养,肌肤莹润得令人迷眩。 -- 第57页 “先生,有什么吩咐?” 吃了人家的香,就应该自觉前来分忧。 司徒偃明望着他的目光深邃而着迷,“你在做什么?” 姜画刚才正别扭地拧着手腕,一笔一划在药单空白处创作,说到这个,他就郁闷得低眉耷眼,“我在写检讨……” 星期一要上交学校检查,还要在大会上当着全校同学念完,他苦思冥想,奈何肚子里没有墨水,一句都憋不出来,又不懂使用智能手机上网复制,这件事快把他愁白了头发。 司徒偃明微微一笑,拄着床沿费劲抬起身,“给我看看。” 他来看看他的小乖乖都写了什么。 姜画拿来了作品,两页薄薄的纸张,正面是点滴药水名单,随后,男人翻面,纵容溺爱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只见纸上歪歪扭扭不知道究竟写了什么鬼画符,字不成形,句不成文,一旁的艳鬼眨巴眼还迫切地期待着他的评价。 司徒偃明:“……” 他有一点点难以相信他的心肝几百年就退化成为了半邋文盲,不过先前那么艰难的重逢他都挺过来,这种问题完全OK。 他恢复平静道:“很棒,接下来该怎么写?” 姜画摇头老实道:“接下来我就不会了。” “学校要求检讨最少两千字。” 姜画差点哭出来,“对、对呀,怎么办?” “我教你。”司徒偃明笑着,蝶翅似的睫毛微阖,优雅地拿到笔,在纸上画了个简笔的笑脸,笑脸的嘴角上扬,无端有种老谋深算的狐狸气息。 大床上抬起病人吃饭用的桌板,姜画抱着小兔子坐在还在打点滴的男人身边。 男人左手挂着吊瓶,右手握住他的,以半搂的姿态,先在纸上试着写了“姜画”,又在旁边添上“司徒偃明”四个字。 姜画照着描了一遍,一笔一划,歪歪扭扭,丝毫没有男人手把手写得那样风骨奇秀。 “拿笔的姿势也要改一改,这样……” “腰挺直。” 姜画学着慢慢写了一会儿,大概几十字的段落用了半炷香,接着就和啄米的小鸡似的,头一点一点,昨晚他刚打完架,灵体处于兴奋状态,司徒偃明的怀里又太热,他根本没睡着,这会儿写几个字就犯困,迷迷糊糊倒了下去。 脑袋枕在男人温暖的肩头,在司徒偃明小心翼翼偷亲他的睫毛下,“唔。”他只醒来一秒,就重新钻进白瓷花瓶里去了。 司徒偃明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艳鬼明不明白他的心意,想要真正一亲芳泽,或许得等到猴年马月,收好床上的小兔子,他已经认出这只灰色长耳玩偶是萧柳送的……那又如何,不成气候的犯罪者,凭什么和他争?姜画现在躺在他的地盘上! 他撑住疼痛的身躯叫来李秘书。 从今天起,李秘书不用再来探视了,护工改成小时班,为了留出和艳鬼相处的空间,余下的他自己可以解决,对了,他还要来一本方格纸和楷书字帖,而姜画先前废弃的几张草稿被他珍之重之地收进了带锁的抽屉。 与此同时,某区招待所门庭萧瑟,连大门口的水泥地都铺得不平整,翘起的砖头差点把萧柳绊了个踉跄。 他一连打好几个喷嚏,手上的淡蓝色新魂瓶差点拿捏不住,“谁骂我?” 回到京城某私立医院病房。 姜画被毫无预兆的女人唠叨声吵醒,揉揉眼睛探出瓷瓶,正好和床上一脸无奈的司徒偃明对上,“早。” 病房里来了客人,是一位雍容优雅的中年妇女,女人带来阿姨煲的老母鸡汤,不停叮嘱道:“要多注意饮食,清淡一点,我让阿姨每天给你炖个不重样的养身汤。” 这是今世司徒偃明这具躯壳的生身母亲。 “不必麻烦了,妈,我没事,您回去忙吧。”男人淡淡弯了唇,手里端着一碗澄澈金黄的鸡汤热气腾腾,碗沿似乎有些烫手,他就把汤放到床头柜白瓷瓶的旁边,姜画低头嗅了嗅,哎呀好香!要不要尝尝呢? 结果他刚要低头牛饮一口,只听中年女人气急道:“回什么回?你都伤成这样了,李秘书两次接到病危通知差点晕倒,我从上飞机就一路哭着来找你,还在医院门口跑掉了鞋,你可倒好,醒过来六亲不认要赶我走!” “……”姜画顿时喝不下了,要不还是把补汤留给柔弱的病人吧。司徒先生受伤是他一手造成,但为了破布娃娃他不觉得后悔,这是他渴求的公平和因果报偿。 司徒偃明不动如山道:“那你再坐一会儿,削个苹果吃,龙虎山的人估计也快到医院了。” 一提起这群超脱世俗的修道之人,中年女人的表情就有点隐隐发青,她愤愤地放下保温壶,拎起爱马仕鳄鱼皮包,数落道:“天天跟着山上一帮道士鬼混,正经事不做,我还以为你多耀武扬威呢,结果腰板被人扎个对穿,还不准我们做父母的报警击凶,可趁早去山上种红薯吧!”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蹬蹬蹬摔门走了。 这事要说起来道协真的很冤枉,无端背上一大口黑锅,司徒偃明尴尬地挠了挠鼻尖,转头问始作俑者姜画道:“怎么不喝汤?不喜欢吗?” 姜画端着碗飘过来,谄媚道:“先生你喝。” “给你留的。”司徒偃明失笑,接过碗,试过温度,然后一勺一勺喂到心上人嘴边,“怎么样?”投喂过几次的男人总结出经验,艳鬼只有吃供香才能明显感觉到饱腹,但他还是希望他能愉悦地品尝世间所有滋味。 -- 第58页 对于食物来者不拒的艳鬼咂了咂嘴,眼眸一亮,他干完了整壶鸡汤,又把司徒偃明床头柜上的病号餐吃个底朝天。 然后他发现,饭盒边放着一支钢笔,写完半数的检讨书已经整整齐齐地用墨水瓶压在柜角上,上面字迹有些狷狂但并不潦草,一笔一划便于他认识和阅读,而男人眼底下有着休息不足的淡淡青黑。 姜画盯了会儿他的脸,一本正经道:“我伤了你,你却不生气,还对我这么好,我会还不起的。” 司徒偃明目光黯了黯,“这伤不算什么,我不需要你还我,也不需要你做交换。”是他欠了他,一辈子都还不清,阳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下颌角阴影完美,他诱哄道:“你做我家的小懒猪,以后只吃糖糖不吃苦。”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北鼻们,感谢大家的支持,文文不会太长,一路等更幸苦啦,我会努力加快节奏哒! 下一章在8月12日,因为入V把汤圆榨干了orz…… ------------------------------------------------- 隔壁咸蛋校园手游文《劝学》求一个预收,感觉这个文名太枯了,和比较欢脱的内容不太搭,估计开坑的时候会重新改个名字XD。 柏言刚转来十九中就被学校的扛把子缠上。 “会玩王者荣耀吗?给我打辅助我就不打你。”扛把子叼叼地说。 主播界小有名气·巅峰2200分以上·四国服最强法王·险些进入职业战队青训营的柏言沉默片刻,微微笑道:“会一点,但不太熟。” 学渣扛把子混混攻X学霸高岭之花冷漠受 第31章 心愿果实二 “为什么呀?” “因为我想一辈子对你好。”男人语罢, 微笑着擦去他嘴角的油星,“如果哪天你觉得失望,就再给我一刀, 我合该承受。” 艳鬼震惊地睁大杏眼。 对于一只艳鬼来说, 这是怎样的霸气宣言呀, 他认真想了想, 许诺道:“虽然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但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他的终极目标是要找到宝宝,然后像岳灵和荆雨那样独立的!对比在李老头手下六年的出工出力,男人优雅富庶的形象在他心中完全和冤大头划上等号! 告白前就已经预料到结果的司徒偃明还是忍不住长叹:“唉……” 姜画真的知道在一起一辈子是什么意思吗? 因为重伤难行,司徒偃明很难下地走动, 想要上厕所, 就让姜画搀扶着他走到洗手间门边,姜画虽然伺候人不靠谱, 但做起事来也算一板一眼,认真地完成着供奉人的嘱托。 男人从不在姜画清醒的时候闭眼睡觉,对于心上人可能消失不见的恐惧,他是那样刻入骨髓, 为了在出院前牵制住姜画,将人一直圈在身边, 还教会了姜画怎样使用手机网购和点外卖。 他想过给姜画配置手机和电脑, 能带回学校使用,不过临了他又顾忌到姜画的交友情况,如果都像萧柳那样,不能实时关注, 他一定会心绪不安。 第一天, 姜画点了夜宵外卖榜第一名的小龙虾。司徒偃明吃不了重味的东西, 毫无怨言地剥了两个小时虾壳,虾尾高高垒起的小碗把进病房打针的护士馋得一愣一愣,最后被姜画嗷呜一口全部吃掉! 第二天,姜画买了图书热卖榜上的《百年孤独》,选择同城快送,下午就收到了精装版的图书,他原本想要自己看,但书上很多字他都不认识。于是司徒偃明耐心地念给他听,结果念了两页,不仅姜画自己听经一般困睡倒在白瓷瓶里,瓷瓶中打起轻微细弱的小呼,连司徒偃明都没能撑住这催眠的效力,一觉醒来把《百年孤独》锁进柜子,那寂寞聊赖的文字念起来总有一种感同身受的辛酸,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下一次给姜画读另外的故事。 第三天姜画还再刷小视频,司徒偃明却没收了他的手机,“看手机伤眼,下周末等你从学校回来,我再把它交给你。” 姜画被手机勾起了瘾,玩不了,只好乖乖回到男人身边习字。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消磨得很快,哪怕静静看着对方学习。 艳鬼盘腿坐在病床上,握着笔杆,埋头苦学,占据了大床一半的位置,司徒偃明给他垫了软枕和小兔子在背后,自己则伸出手臂以保护性的姿态撑在软枕上,优雅强悍的半身以舒服的姿势倚靠床头,神情餍足,好在床距足够容纳,不然姜画绝对不会同意在病床上学习。 好想把这个正在嘀嘀咕咕该怎么下笔的黑长直艳鬼搂进怀里,司徒偃明沉吟思索,有贼心没贼胆,只能以手把手假正经教学的方式实现梦想。 达沃斯学院让姜画回家反省一周,时间飞快结束,期间司徒老总和夫人打过来几个关切身体的电话,提到世交好友最近买了一块荒地,准备筹建高尔夫球场,结果给场馆打地基的时候挖出供奉上百牌位的墓穴,从此陷入事故不停的麻烦,希望儿子能够帮帮忙,于是司徒偃明推荐了一个优秀道门徒孙的联系方式,让司徒老总和夫人先用着,实在不行他亲自出马。 接着,道协也来人问候。 张海生真人等众协会人士到达时,姜画咕噜咕噜地站在窗边嗦奶茶,一低头就和老道士的大部队打了个照面。 姜画:“……” 张海生:“……” 道士们:“???” -- 第59页 道士们察觉的视线锐利无比,吓得姜画转头抱上白瓷瓶就要跑路,这群道士是想把他抓走吗? 姜画:“QAQ呜……” 司徒偃明眼疾手快将人逮住,“哦,乖,不怕不怕。” 张海生前来看望,没有得到司徒偃明温情的好脸,只有几句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他最烦这样的假客气场面,张海生又不是不知道,况且那么多人吓着他的阿画了。 姜画此时正躲在白瓷瓶内,白瓷瓶又藏在男人被窝里,鼓起一团的被子瑟瑟发抖,由司徒偃明亲自搂着,好在张海生已经提前打过招呼,此刻道士们虽然对于被窝中鬼魂的存在非常有求知欲,但都克制住了,仅仅之前重伤刚出院的少年张玉髓欲言又止,他今天过来,还想向‘花瓶娘娘’道谢呢! 司徒偃明冷若寒冰,不欢迎道:“人也看完了,没死,还有什么事情?” 白须老道福了一礼,假装对于艳鬼的存在完全不知情,无奈打扰道:“师叔,最近张家又有人遭到袭击,凶手始终没有抓到,我们束手无策,还在调查中弄丢了一个小辈。” 张海生背后的几人闻言皆是悲愤无比,有个徒孙哽咽道:“师叔祖,小师妹被凶手胁持进入平谷聚龙瀑,现在还下落不明。” 司徒偃明神色肃了肃,一收刚才的慵懒姿态,直起背脊,仿佛刚刚苏醒的雄狮,“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 “是!” 自上次洗脱花瓶娘娘重伤张玉髓的嫌疑后,道协和特殊刑侦司就共同抓紧追查真凶的下落,所有内外门弟子皆领到了结伴协查任务,有一段时间,凶手就像完全蒸发了一样,直到前几日有一个弟子在家中给供奉的祖师爷塑像添香时,毫无预兆地遭到袭击,当场吐血昏迷,不过他的家中一直装有监控摄像头,红外线摄像录到了凶手的长相。 这一次凶手的形象暴露,是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强壮男人,男人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只看得出一双眼睛饮恨赤红,周边脸颊肤色略深,五官深刻,他察觉到屋内的摄像头后,随即东西就被毁去。 特殊刑侦司接到报案,通过现世四通八达的天网系统追踪到男人藏身的城中村,很快,道士们从通州一路追击到平谷,但打斗过程中,男人胁持了张静妮,跃下景区水库,白色瀑布水花破裂一闪后,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特殊刑侦司里擅长东南亚降头术的少年也在争抢人质中负伤。 “有没有做过吉凶占卜?”司徒偃明问道。 如果人质已死,血海深仇又添一笔。 “做了。”张海生只叹不幸中的万幸,“静妮还活着,我们一直被反追踪术干扰……静妮就是上次在雕塑公园用扶灵术的丫头。” 被窝里的姜画听得入神,他对那个女孩有些许印象,于是慢吞吞飘出瓶来,站在病床旁边。 司徒偃明揉了揉疼痛的额角,“以你的能力,抓不到人,只说明一个问题。”他一顿,“把其他执行任务的张家道门弟子全都撤了吧,交代他们近期结伴同行,注意安全,特殊刑侦司那边及时跟进。”不要再增加无畏的伤亡。 “是。”张海生非常有自知之明。 司徒偃明语罢没有立即安排人布阵斗法,他坐在床头,望着病房内道门的血脉与繁衍,心里不禁悲凉,如今道门没落,人世灵气稀薄,没了他这个伤患,张家竟然走到青黄不接的程度。 “你那儿子还没回来么?” 张海生尴尬道:“在加州,大学还有一年。” 司徒偃明冷笑一声,手边取来外套,给具现化出人形的姜画披上,还是他的姜画好,看他的宝贝多乖啊,这几天一直陪着他养伤呢! 这些徒子徒孙对于道门的悟性连他的阿画都不如。 想到身为艳鬼的姜画还能复刻他的四字围杀阵,他惊讶又欣慰,学些正道的东西,总比使用艳鬼的媚术强。 “阿画,你坐到这来。”他牵过姜画的手,笑着向另一边的小辈们介绍,“这是我的爱人,以后大家还会经常见面。”言下之意,希望自己人都能够识相些,别误伤或是吓到他的心肝肉。 爱……爱……爱人?!!! 道士们的表情简直难以置信,其中张玉髓最为夸张,他惊掉了下巴,眼球差点脱框,怎么回事?师叔祖也拜倒在男艳鬼的花瓶下了吗?! “这样我们阿画的辈分就是师叔祖奶奶了吧。”司徒偃明微笑。 “啊?”姜画脑门窜出一溜问号,是说我吗?为什么道士们的目光这么火热呢? “先生,你在开玩笑吗?” 他天性碰见道士就怕,身体不停地往后缩,只希望能够避开道士们惊恐探知的视线,直到抵上男人的胸口,属于别人的体温传递而来,他感到男人震颤的笑意,以及轻轻搭在他发顶的下颌。 “是呀,逗你玩的。”男人声音温柔可亲。 姜画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听说人类爱上艳鬼会丢掉小命,他才不要司徒先生早死,他还想白吃他做的香呢。 早就见过姜画的张海生完全不需要震惊和适应,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救了玉髓,以后就是我们张家的恩人。” 张玉髓这才回神,赶忙向姜画作揖,正色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啊,不用谢。”姜画觉得这样回应太平淡了些,于是又道:“我只是把你的精气悉数还给你。” -- 第60页 张玉髓:“……” 司徒偃明:“……” 少年瞬间脸红透,他身后的师兄似乎想起什么,噗嗤笑出声来,让少年好一顿捶,这么一闹,紧绷的氛围顿时舒缓下来,大家都相信师叔祖出手,一定可以顺利把小师妹平安找回,早日缉拿真凶。 司徒偃明宠溺地对姜画道:“这么厉害呀,我走不动路那阿画可以帮帮我去取一沓黄山宣纸来吗?我放在护士站隔壁的库房3号柜,钥匙给你。” “好哦!” 蹦蹦跳跳的姜画刚一出门,司徒偃明就冷冽地对屋内其他人道:“我没有开玩笑。” 所有人:“……” 张玉髓直接当场裂开。 “我要确认姜画在我身边足够安全,”司徒偃明淡淡道:“他是我的命。” 回想师叔祖奶奶曾经给自己做过的人工呼吸,张玉髓已经先窒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心愿果实三 床上的桌板抬起, 铺上一张地图,屋内换三柱新香,司徒偃明冷着脸重新换了个坐躺的姿势, 等姜画给他拿来宣纸和毛笔墨水, 他重新恢复笑意, 眉眼的柔情仿佛解冻的河流, 洗刷过皴裂的土壤, 被春风化雨,滋润干涸的草芥。 张玉髓战战兢兢被师叔祖点名做吹墨占吉阵的前置工作。 为了获得更精细的占卜结果,纸上需画的阵形比较复杂,要先勾勒边角, 下笔走势既要合符文效果, 又要美观似花边。 少年在众人的紧盯下心慌慌,画得线条粗细不一。 “基本功不够扎实。”司徒偃明评价少年的手法, “用笔僵硬力量掌控失衡说明练得少,下去以后每月画一百副阵角,交给我检查。” 张玉髓差点哭出声来,“是, 师叔祖。” 阵法最后的眼由司徒偃明题写,一挥而就时, 符文宛若游龙, 泛起浅淡金光,四张宣纸对应京城四个方位,墨渍在左上角的宣纸上迅速蔓延,直至泼洒成形, 圈住一处。 他亲自压阵, 再不受反追踪术的困扰, 将宣纸递给张海生,读阵释义是张真人擅长的部分,同时工作十分冗长繁琐,他这个病人倦了,懒得做。而且纸上的墨渍是活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只要混着青灯蜡油的墨水不干,张静妮就是死了埋了尸体碎了也能挖出来。 张海生恭敬地接过宣纸,心知小徒孙张静妮一定有救,带着一干小辈们告辞了,他们需要同特殊刑侦司联合行动办案,而师叔祖目前养伤在床,无论如何也不好再打扰。 姜画有些担心那个笑起来几分羞怯的丫头,但见司徒偃明淡然自若,只得问道:“她会没事的吧?” “凶手带走张静妮可能还有其他的诉求,谈判或者威胁,急也没用,交给邵然,他有经验。”男人摸了摸姜画的额角,“我送你回学校。” 傍晚,李秘书开着车,送司徒偃明和姜画回达沃斯学院。 车上放了许多准备好的水果零食,男人怕东西放久了不新鲜,还往学生公寓里搬了个冰箱,把姜画喜欢的金粉水云香也备了份,对于即将一周不能见面,他表现出了浓浓的不舍,不过姜画已经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般雀跃了。 再没有谁能够阻挡艳鬼学习的热情,他可是和老榕树约好一起成立课后学习小组哒! 司徒偃明重新坐上车后,望着达沃斯学院平静的校园渐行渐远。 黑色的卡宴汇入车流,他对李秘书道:“先前我在昌平区买了一块墓地,你帮我联系一下园方,再择一个下葬的吉日。” 李秘书顺嘴接道:“好的,您给谁买的墓地?” “我自己。” 脚下油门差点一个打滑,李秘书骇然道:“什么?!” “别担心,我还不想死。”封闭的车窗映照出男人晦暗不清的面容,反光在他的眉角刻下深痕,唇角一线惊鸿。 李秘书:“……” 真是谢谢这位大少爷坦白了又仿佛没有的坦白,该让他怎么向司徒老总解释呢…… 周一,达沃斯学院举行校会及升旗仪式,全体集合! 晨间七点整,空气清新,天际泛白,云朵汇聚,是鱼肚上翻的幼嫩颜色。 运动场上聚满了整个学校的学生,按照纪律,人人穿着制式校服正装,黑压压一片,人声喧哗,从专业和班级分出四个主要的方形矩阵。 七点十分左右,同学们都来齐了,老师们也陆续来到自己的位置。没有见到老榕树和果冻精,听说向日葵班历来都有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的权力。 姜画第一次参加升旗仪式,必须保证庄严和肃穆,他不由地整理了两次衣襟,鉴于他还有检讨的任务在身,人就站在了主席台下,与他同样来到这个位置的还有汉慕生,他被罚后,汉慕生也同样被政教处请来配合调查。 升旗结束,少年脚伤依旧,一瘸一拐也阻拦不住他对姜画的倾诉欲,“哟呵,真巧,你也来做检讨?” 姜画目不斜视,并不搭理他,他喜欢交朋友,但他不想和没有诚意的人交朋友,更何况这个人恶意满满,差点将他推进有理说不清的深渊。 汉慕生以为他没听清,又凑近了些,十足八卦,“你知道郎氏一族包括郎青全都转学了吗?他们周末来办的手续,估计是被你吓破胆了吧。” 姜画心里一空,抱紧了小兔子,向旁边迈开一步,他没有欺负任何人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郎青他们一定要转学?在这里平平淡淡学习不好吗? -- 第61页 汉慕生再次讨人嫌道:“你简直太出风头了,我们学校的贴吧这一个星期都在讨论你!还有你用的那一招叫什么?我隔了老远都能看见白光冲天!” 姜画忍无可忍,最后只好伸出手隔住没有距离感的少年,不高兴道:“你害我差点被退学,你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汉慕生怔愣数秒,这才观察着艳鬼的脸色开口道:“抱歉,把你卷到麻烦里。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来找你,我以为向日葵班的名号足够吓退他们。”他神色讪讪,“真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家伙,明知道你是……” 姜画听不下去了,“你就没有错吗?是你掀起风浪,狼妖被你算计,怎么能把错都推给别人?” 向日葵班又如何呢?虽然他现在已经明白这个班级完全游离于正常学生之外,老榕树不会说话,果冻精永远都在睡觉,他很笨,连人类的字都不会写,但那又如何,他们也有情绪,也有“真心”啊! “你怪我啊?”汉慕生嘴角裂开笑容,笑意不达眼底,“你说的对,我有错……错就错在我不该相信日魇那个道貌昂然的混蛋,走漏密钥的风声,害得我差点废了一条腿,被政教处调查,现在还要上主席台丢人。” 姜画惊呆了,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完全没有设身处地为别人考虑的想法。 他已经放弃了劝少年做个正常人,不禁蹙眉问道:“密钥到底是什么?”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诱惑令狼妖们冒着违反校规的风险前来威胁。 “密钥可以打开荣华秘境里的一个宝箱,我手上的是黄金密钥,可以对应一个黄金宝箱,今天校会毕院长就要通知本年度学校荣华秘境的开启时间。” “……”姜画一句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少年为了金银出卖朋友,“把我的香包还来。” 汉慕生原本还在洋洋得意,闻言一愣,“为什么?” 姜画正色道:“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他来到学校后,给每一个新交的朋友都发过香包,那是朋友的标志,是身份的证明,一份礼物尽管廉价但不代表不郑重,现在,他要把他的信物收回。 少年见他是认真的,彻底阴沉下面孔,深色的刺青在他的脸上绽放出扭曲的形态,“呵,什么破烂玩意儿,早就被我扔了!” “才不是破烂!”姜画气得举起小兔子打他,那是岳灵陪他做了一晚上的手工香包! 汉慕生冷硬地用手肘阻挡,不高兴道:“你以为我稀罕?” “干什么!干什么——!” 旁边的教师方阵注意到两人的动静,现在领导还在发言呢,多不给面子!林主任赶忙走上前出声制止,“还闹?你们一点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姜画头皮一紧,马上低头不敢再闹了,手里还握着司徒偃明熬夜给他写的好几页检讨。 比起他的老实,汉慕生明显是个糙脸厚皮的家伙,他与林主任铁青着脸互相瞪视,最终林主任窝着火败下阵来,对他指了指,“给我站好,别乱动。”说完回去了。 “你怕个屁!”汉慕生对姜画的怯意感到不解,恨铁不成钢道:“不就是批评两句,又没掉块肉,你的监护人是道协传闻中的巅峰期大能,你完全可以在我们学校横着走,相信我,经这一回,没有人敢再来惹你。” 经此一回,有没有人敢来招惹不重要,姜画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讨厌死汉慕生了,“那你不是人,离我远一点!” 汉慕生被他噎住,“我……” 校会按照例行的流程,接下来就是毕院长上台发言,宣布今年的重大活动排期。 三四十岁的男人,身材还保持得非常匀称,灰青色的半长头发打成花络垂在肩上,时尚又潮流,他的相貌具有明显的异域成熟风情,鹰钩鼻与深邃的眉眼可以随意迷死台下的女生们。 “各位同学老师们,根据学校工作安排,今天我要先来做一个校内政教事务汇报,关于上周在校园内发生的恶性斗殴事件,我想发言的主题应该定为‘和平与交流’,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同学,无论你来自哪里,有幸在这里相聚,就该学会与人相处,与世共存……”男人的声音清越爽朗,“放弃私心,用爱拥抱你的集体……” 日头初升,惠风和畅。 “那么接下来回到今天的正题,”男人握拳在嘴边清咳,“相信大家已经很期待了,每年我们学院都会举办一次特殊的运动会,同学们可以自由组队参赛,奖励丰富,今年也不例外!” 台下顿时一片欢呼声! 男人抬了抬手,压住沸腾的叫嚣,“不过我再次重申,不允许为了奖励私下斗殴,公平公正、友谊第一是我们的题中应有之意!” 达沃斯学院建立的位置是在山脚下,这里天然存在着一个小型秘境,作为学生们锻炼身手、释放天性的场地,每年五月劳动节,学校采取了跟随人类放假和秘境寻宝两种模式,供给学生们自由选择。对于精怪和发展异能的人类学生来说,当然选择第二个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攻君下章回来XD 第33章 心愿果实四 精怪们疯狂撒野的时候到了, 在秘境中既不会影响正常人类生活,也能够彻底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关在学校内苦读的精怪们早就筋骨痒得不行。 -- 第62页 直到结束发言,毕狰走下台, 对一旁罚站的姜画和汉慕生提醒道:“该你们了, 下次一定要记得遵守校规校纪, 团结友爱同学, 共同为母校争光, 而不是让母校蒙羞,明白了吗?” “明白。”汉慕生拍着胸,伸手示意姜画先请。 姜画差点紧张得哭出来,他抱着小兔子一起上了台, 及腰黑发在微风中轻轻浮动, 面对下方无数学生注视的目光,拿着检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呼!深呼吸!开始吧—— 姜画照着稿子念道:“要按时学习,吃饭,睡觉,做运动, 不应该和同学发生矛盾,同时我们应该尊重生命, 敬畏生命……” “嗯?”汉慕生听着不对劲, 赶忙在下面喊道:“喂呆子!你从哪儿开始念呢?” “面对同学的刻意刁难,我首先要想到同学有没有足够的实力与我抗衡,而不是直接出手,险些酿成……酿成……”姜画读到这里一顿, 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翻了翻手中的稿子, 第一页被他不小心夹在了手指后面,漏掉了!他慌乱地花容失色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念错了!!!”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台下原本听得云里雾里的学生们顿时发出一阵爆笑,“牛啊兄弟!” 不远处树梢上的阿橘一脚打滑,吊在半空疯狂蹬腿。 毕狰抬手遮了遮发笑的嘴角。 汉慕生满头黑线。 姜画眼泪汪汪地回到第一页第一行,“对不起,我重新来……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就上周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我将做如下检讨……” 因为太过紧张,小兔子从他僵硬的臂弯掉落在地也没有发现,于是围观的学生中一直有嗤嗤的笑声不断发出。 他就更紧张了。 “……我的监护人说,打人是不对的,但如果有人欺负无辜的我,就要勇于反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退让一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嗯……我没有做到事前提醒同学并主动退让,是我的失误,不过我的监护人还说……说……”他一下子哽住了,上下看了两遍,有些不太确定司徒偃明意思,瞪着猫儿似的大眼睛,只见检讨书上张狂地写道“如果还敢犯贱,被打死就是活该!” 作为乖学生的姜画赶忙改了原句,“……说,我们不应该给老师和家长添麻烦。”他自动转到下一行,一字一句辨认道:“对于我们违反校规的行为,我会深刻反思自己,理解社会和学校的良苦用心……” 他结结巴巴的样子惹得不少人一直紧紧地注目着,毕竟男性艳鬼可不常见呐,能把整个郎氏的兄弟吊起来打就更不常见了。 哪怕姜画神情委屈,苍白的脸上嘴唇薄红,杏眼梨花带雨,身姿芝兰玉树,也根本改变不了他是个战力怪物的事实。于是他那长发黑眸,美貌纤细的柔弱形象终于在同学们的心目中彻底碎裂。 其中,鬼族社团的社长站在一个学生方阵里,他身材高挑,模样清冷,看完姜画欲哭无泪的演讲后,对身边碎花裙女孩道:“他的实力比我想象中强得多,这次荣华秘境,我们要极力争取他的加入。” 碎花裙女孩发出感慨道:“一边哭一边打人,是他的爱好吗?” 鬼族社长抽了抽嘴角:“可能吧,我只能说,非常离谱……” “……此致,敬礼。”姜画终于磕磕绊绊念完了检讨,一颗心沉进肚子里,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口哨,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他貌美无铸又实力强悍的份上,都是误会啊,他真的不喜欢打架TAT。 与他错身上台的汉慕生根本就没有写什么劳什子的书面检讨,酷酷地就空着手上台发言去了。 然后他发现了不小心遗落在台上的灰色小兔子,“?” 少年捡起兔子,站在主席台上一点都不怯场,青黑的面容轮廓明晰俊逸,他冷冷的目光面对着不远处的校学生会队伍,沉声冰寒道:“呵呵,感谢各位的关照让我站在这里,我想对大家说的是,辣鸡就是个辣鸡,不会因为他成为学生会会长就改变这一事实……” “哗——!” 姜画来来回回把稿子又检查了一遍,除去最开始的乌龙,终于确定自己演讲发挥出色,但是他一转头的功夫,小兔子不见了! 他连少年在台上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台下的观众同学们发出轰然的呼喝声,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小兔子玩偶被少年掐住脖子高高举起。 汉慕生残忍道:“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真面目揭穿,让你的脑袋就像这只兔子!” 说完,他给软绵绵兔子的脑袋一扭,自己配了个“咔哒”掰断脑袋的音效。 台下听检讨的林主任再次暴跳如雷,“汉慕生,记过!记大过,给我滚下来——!!!” 可怜的艳鬼差点当场心肌梗塞,发出呐喊:“我的兔子QAQ!!!” 虽然小兔子拿回来后脑袋还在,玩偶也没有破损,但姜画和汉慕生的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哪怕少年一直摸着鼻子尾随,试图搭话缓和二人关系,但姜画就是不理他。 当天晚上,学生独立寝室内,姜画抱着自己的小兔子满心愤懑地缩在白瓷瓶里,阿橘在一旁劝道:“算啦算啦,他今天当着毕院长的面犯冲肯定要吃处分,就不和他计较了。” 姜画道:“他坏,我才不要和他做朋友!” -- 第63页 阿橘道:“对,他不好好读书,成天鬼混,我们姜画那么乖,才不要和他做朋友!” 姜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忽然,房间内“噗嗤”发出一声男人的低笑。 艳鬼和肥猫齐齐看向书桌,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纸人,米黄色的符纸,上面有朱砂描绘的纹路,剪出人形,头上点了双眼睛和弯弯笑着的小嘴,它往前吧嗒吧嗒走了两步,“阿画。” 是司徒偃明的声音,“今天不高兴吗?” 姜画飘出花瓶,落到小纸人边,好奇道:“司徒先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我,这是我的纸人赋魂术。”小纸人嘿咻嘿咻伸了伸胳膊腿,握拳道:“谁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床上的阿橘翻了个白眼,装作没听见,也不再插入到小纸人和艳鬼的对话当中,无论是哪里的公寓都不会允许外人以替身的方式进入学校吧,还是在封闭校园后的晚上……无力吐槽,不过它教育不了司徒偃明,谁让人家辈分高呢……只能给毕院长报个信,让院长发话。 司徒偃明一分眼神都没有给过大肥猫,他的心只被姜画的一举一动牵扯着颤动,所以想方设法来看他。 姜画先是委屈地说了一下小兔子玩偶的可悲遭遇,不过谈到报仇雪恨,他又努力释怀道:“好在小兔兔没有受伤。” 司徒偃明倒是希望他能够换个玩具,略有些遗憾道:“要是坏掉就给你再买新的。” 姜画固执地摇头,“不行,这是小柳送我的礼物。” 司徒偃明:“……” 好嫉妒哦,还亲亲切切地叫什么小柳,小纸人抱着手,环着胸一副憋气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它发现姜画贴在桌上的课表,“思修,现代汉语,中国初级精怪图鉴,人间生存技巧综合……”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个陪读的主意,“哎呀,我也没有读过这些课程呢,真是令人羡慕,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上课吗?” “好的呀。” 于是小纸人就这样死皮赖脸地在姜画的公寓住下了,它说自己夜里飞越了大半个京城,累坏了,他不能再回去,会把腿摔断的,而且凭什么大肥猫可以住它不可以?它不仅要住下来,还要睡在姜画的床上,和白瓷瓶紧紧贴在一起! 阿橘:“……”就没有见过这么幼稚的小纸人。 好在姜画并不介意,他的住处非常宽敞,睡下小兔子、大肥喵和纸人都绰绰有余,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居所,使他不再流浪。 今天汉慕生对他说,达沃斯学院不是谁都能上的贵族学校,不是谁都像他那样有一个实力强劲又富庶的监护人,普通学生光是攒一年的学费都很困难。 一年的学费很贵,姜画脑子里出现了学费这个概念,自己掰着指头算了算,连二十万有几个零都搞不清,好在罗老师已经破格为他申请了一个学期的《人间界实用数学·幼小级》作为选修课,还可以和大一级的学长学姐一起听课,别看这些精怪比他多学了些时日,但论起文盲的水准大家都差不多,那是谁也不输谁,隔壁小学人类毕业生的水平可能都达不到——毕竟数学是所有人的阵痛! 公共课的教室在主楼A面,姜画抱着白瓷瓶,瓷瓶上坐着兔兔玩偶和小纸人,阿橘哼哧哼哧跟在他的脚跟后,他们甫一进入教室就吸引了绝大多数同学的目光。 “喂喂,快看,是那只艳鬼!” “他来这里做什么?” 稀稀疏疏的谈论声响起的同时,讲台上,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清了清嗓子道:“新同学找位置坐下。” 姜画上课很认真,还准备了笔记本,小纸人似乎被他狂放不羁的扭曲字迹雷住了,一时埋在本子中没有吭声,仿佛一张薄薄的书签。 “……九章算术中有一道追逐经典题,今有善行者一百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不善行者先行一百……” 姜画握着笔正在努力抄写题目,然后忽然听见有个同学拍了桌子,对着讲台上的年轻女士叫道:“好无聊啊老师,教我们一点新鲜的可以吗?” 容纳上百个学生的综合大教室,乌压压的学生,打断女老师上课的黑衣青年坐在窗边,前后左右却仿佛真空区一般无人敢接近,他肆无忌惮地翘起了修长的腿。 “什么算新鲜呢?”女老师好脾气地反问,“这道题虽然简单基础,但是上次考试依然有三分之二的同学做错。” “哎呀,那都不重要,老师给我们介绍一下新来的同学呗,我想和他处朋友。”黑衣青年嬉笑道。 全场先是一愣,随后哄堂大笑。 第34章 心愿果实五 小纸人啪唧从书页中立起脑袋来, 情敌雷达噌噌响起,指向那个胆大包天的人,“那是谁?”竟然觊觎他的姜画!它眯着眼, 心中升起套麻袋的主意。 姜画懵懂地摇了摇头, 继续写字, 一笔一划认真道:“不认识。”他还不理解处朋友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他不好好听课, 我不要和他做朋友。” “嗯嗯!”小纸人疯狂认同。 从来没有哪一堂公共课需要老师把新同学介绍给大家认识, 因为老师自己都认不清有哪些同学呢。女老师笑了笑,班上来了一个向日葵班比较积极努力的学生,不应该被目前这群学困土著带跑,“帮忙介绍对象不在我的教学范围之内, 分清楚场合, 墨同学,请不要再打断我的授课, 不然我先打断你的第三条腿哦。” -- 第64页 黑衣青年:“……” 达沃斯学院的老师没有一个好相与。 “噗嗤哈哈哈……”同学们都在笑,四周氛围一下变得暧昧起来。 “怎么这么暴力啊……”黑衣青年挠了挠头,目光在姜画身上转了一圈,低声对身旁的同学道:“喂!让我路过。” 他趁着女老师不注意, 悄悄拿起课本从教室后绕了一个半圈,最后来到离姜画很近的一个空位置坐下, 刚好姜画来得晚, 位置也比较靠后。 “同学,这次秘境寻宝你有队友了吗?” 姜画俏丽的脸庞流露出困惑,“你在同我说话?” 黑衣青年笑道:“当然,我邀请你加入我的队伍, 因为你配得上。” 姜画:“……”他一时被青年绝对的自负噎住, 半晌想了想, “你认识汉慕生吗?” 黑衣青年点点头,微蹙眉道:“他是电机系大二的学长。” 姜画道:“你们真像呀……” 黑衣青年:“???” 他震惊道:“怎么可能,我和那种小混混不一样!我很强!” 姜画叹气,就是这种迷之自信,他简直想提议两人拜堂成亲,“我有队友,所以不好意思,要拒绝你的邀请。” 黑衣青年非常失望。 下课后,他一脸郁闷地离开,接着,向姜画提出组队邀请的人纷至沓来。 小纸人目光喷火地紧紧盯住姜画,又不好在别人面前开口,直到下课后,所有人都知道没有机会郁郁离去,司徒偃明清朗淡漠的声音从小纸人身上传出来,“那你要和谁一起组队?汉慕生?” “当然不!”姜画道:“我要和老榕树、果冻精一起!” 这还是向日葵班第一次全员出动参加荣华秘境的宝箱争夺,听闻宝箱可以开出意想不到的法器,上一年,会长日魇就成功从宝箱中取到一颗顶级蛟珠,可以镶嵌在法杖上。本来姜画对法器不怎么感兴趣,可是据说宝箱还有可能开出愿望果,有一定几率实现宝主的心愿。 如果他向愿望果请求找到宝宝呢?他的心愿会不会实现?他已经试过了很多寻找的办法,包括司徒偃明教给他的吹墨占吉阵,那天夜里,他悄悄搬着墨和笔藏到洗手间占卜,结果阵成时华光大放却没有任何指示,他除了收获果冻精忘记在厕所的牙套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法阵画错了。 昨天下午,为了增强夺宝的实力,姜画亲自邀请了老榕树一同参与,咔吧咔吧在纸上画圈圈的老榕树沉思后,递出了一根榕树枝干插在他的白瓷瓶里,就表示已经同意派遣小弟追随,老树的根基不能随意移动,不过子子孙孙们会同样继承老榕树的眼睛和能力。 至于果冻精,找到牙套后一口吞下,接着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它平时都在睡觉,姜画想把它一起带上,就当凑个伴,果冻精也没有拒绝。 小纸人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它不知道向日葵班都是武力值特长生,“他们很厉害吗?” “嗯!”姜画不假思索地点头。 整个向日葵班在达沃斯学院的实力应该算顶尖吧!至少它从来没有在其他同学身上感受到与老榕树和果冻精相同的高阶气息。 不过每一个知道他们即将组队的同学都无一例外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鬼族社团成员也来邀请过姜画,姜画很不好意思地拒绝了,碎花裙女鬼满心郁卒,但还是提醒他道:“如果比赛中对上,需要正面较量,我们不会放水哦。” 姜画心想,我也不会放水的。 他对小纸人道:“我只想要第三名的奖励愿望果,这样我就可以许一个愿望,愿宝宝早日回到我的身边。” 他好想他的宝宝啊…… 小纸人那头的司徒偃明彻底没有了声音,只见圆润干燥的黄纸小脸上氤氲出两片泪痕,它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面前这个充满斗志和期望的艳鬼,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宝宝了。 因为当年姜画根本就没有怀孕…… 他又怎么敢告诉他如此残忍的事实呢? 小纸人像是被剪了声带,接下来姜画一整天的课程中它都没有说话,即使是在常规生物鉴别课上,姜画手中准备做神经反射实验的活牛蛙没拿稳,牛蛙挣扎间一脚将小纸人踹进了洗手池,小纸人也只是委委屈屈地爬了上来,静静坐在窗口风干身体,等待姜画下课。 傍晚,阿橘刚从树梢蹿下来送姜画回公寓,小纸人就主动告辞道:“阿画,我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周末再来接你。” 姜画对小纸人的情绪毫无所知,还叮嘱道:“那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呀。” “嗯!”小纸人对他挥了挥手,目光痛楚又执着地从窗台蹦了出去。 阿橘一脸震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司徒偃明不陪太子读书了?它睡一个午觉的功夫,出什么事了吗? 谁也没有看到小纸人跃出窗台后眨眼燃烧化作飞灰,尘埃散落,京城远处与小纸人气息相互呼应的某处苏式住宅内,靠在太师椅上假寐的男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眸中的道文明光熄灭,后背汗湿,前襟松散,苍白的面色像是大病初愈,起身沿着门廊走上宅院高处,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单独用玻璃窗封闭着,以前从来不曾打开过,而就在阁楼里,他设了一个小小的神龛,清浅的灯油边放着个厚重古朴的骨灰盒。 -- 第65页 他强忍着难以言述的痛苦,轻轻抚过盒上的纹面,好像曾经无数次重复这样的动作,所以骨灰盒上也有了一层圆润的木浆。 为了阿画,他需要尽快将骨灰下葬,原本骨灰不是放在这里,他先前派人从龙虎山接了回来,他想还给姜画——骨灰与魂体之间会有一定联系,某种意义上姜画可能会受到骨灰的影响恢复前世记忆和能力,但是望着爱人一直追寻孩子的身影,他后悔带回了骨灰,十分于心不忍。 他们的孩子从未出生,也从未真实地存在过,知道真相的姜画,会不会心神俱裂。 如果可以就这样完全忘却痛苦,那么阿画会不会活得快乐一点? 他愿意一力承担他们之间所有的过错,只求痛苦从此不再降临在姜画身上。 与此同时,远在达沃斯学院内埋头学习的姜画并不知道,司徒偃明看望过他的骨灰后,再次前往道门龙虎山求点灯仪,安放遗骨,平息怨念,共三层四十九盏四十九幡的灯仪做完,便可为姜画消灭苦厄,解脱诸罪,得乘阳光。 但这一行司徒偃明并不顺利,他在山腰遭遇了十年难遇的强降温天气,之后,正常上山的石阶因为安全隐患被管理部门封锁,他上不去了,他还要拿扁担挑着捐献的灯油上山,不可能寻其他险道。这一耽搁,至少要十天半个月。 司徒偃明心中悲凉,感到了冥冥的预兆,但他不愿放弃,只好赶在周末飞回京城,先接姜画回家收拾进入学院秘境的物品,待到姜画第二日返回校园,他再另想点灯安葬骨灰的地方。 五一节庆前日,在校的所有学生都沸腾了,他们会有一晚的时间收拾自己的行李以及所需法器,直到进入秘境中使用,不过鉴于向日葵小队三人完全没有比赛经验,老榕树又从不发表见解,子子孙孙全回院子和土壤亲近去了,果冻精咕噜米更是睡得不省人事,宝箱于它还不如好用的牙套呢…… 它们都是看在姜画的面子上到秘境中划水,对宝物本身没有任何兴趣,说白了,就是把这一次比赛当作陪小伙伴散心,它们不会与姜画争抢开启宝箱的机会。 这样的一只队伍能够夺得名次吗?姜画不知道,但是温厚诚挚的伙伴一定比奸猾小人值得合作,此处@被他三振出局的某旱魃——仗着司徒偃明和阿橘有事不在,汉慕生纠缠了他整整三天想要组队,姜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少年气得跳脚道:“你竟然看不起我!回去我就把你的香包烧成灰烬!” 姜画懵逼道:“你不是说早就扔掉了吗?” 少年被他噎住,涨红着耳朵扭头一瘸一拐地走远了,“你会后悔的!” 姜画不理闹别扭的汉慕生,他一直是一个温软但又执念坚定的鬼,说不要做朋友就一定不再是朋友了。 放学回家了,姜画和司徒偃明商量带什么东西,他背着书包,身穿制服黑发柔顺垂落的模样惹得男人心爱意爱。 “司徒先生,你可以给我一些建议吗?” 司徒偃明哪能让他过得比别人磕碜?必须鼎力支持! “放心,交给我。” 男人笑眯眯地摸了摸青年的头,如此说着,回家前先去了一趟超市,按照小学生春游标准,先买了一大堆零食水果和饮料,足足算好一个月的分量,随后他又买了许多新鲜蔬菜和肉食。 第35章 心愿果实六 回到家中, 趁着姜画去玩遥控小汽车,他就进入厨房,把橱柜中所有的保温餐盒都拿了出来, 数一数足有七八个。 他会给姜画把七天的饭菜食物全都足份备齐, 除此外, 每一份饭菜都会和水果营养均衡搭配。 姜画在花园中疯玩了一会儿, 然后在草坪上隔着厨房的窗台看见男人做饭的身影。 男人身材高大, 肩宽腿长,所以料理台相对他的身高显得有些局促,不过他下手切菜十分娴熟,牛肉搭配洋葱做肉饼, 西兰花胡萝卜紫甘蓝做沙拉, 炒意面,披萨, 这是西式的午餐,中式还有米饭馄饨,几个时蔬小菜搭配爆炒猪肝、清爽的柠檬口水鸡等等。 司徒偃明出了身汗,他戴着围裙的模样惹得姜画不禁穿过窗台, 进入厨房道:“那么多食物都是给我的吗?” “对,你还想吃什么, 和我说, 小龙虾要不要?你可以拿我的手机再点几个外卖。”男人低着头洗菜,指节修长青筋分明的手看起来十分有力,完全不像经常做菜的模样,可他就是有条不紊地准备了一桌子的菜, 好像每一个步骤都已经提前在脑海中演示过。 “可是我吃不完就浪费了。”姜画想了想, 一天吃下一个冰箱的食物对他还是有点困难的, 尽管他是一只很少有饱腹感的鬼。 “别担心,我会为你准备一个储物法器,可以凝固时间,你带着东西,什么时候想吃就拿出来,都是热的。”司徒偃明什么都盘算好了。 秘境比赛和野外求生没有什么区别,食物是第一位,接下来是使用的日常工具。 司徒偃明直接从房子的储物间中找出了自己多年不用的登山工具包,给姜画装了睡袋和棉衣,不过他觉得睡袋僵硬不舒服,又用隔水行李包带了一床被子和枕头,再后来,他越是收理行李越觉得此次秘境之行很可能条件艰苦,干脆直接给姜画打包了一张一米五的实木床和撑杆蚊帐,反正储物法器有三十平米的空间,装得进,拿得出。 -- 第66页 于是除了常见的野外生存急救箱、个人卫生用品、衣物水壶等,他连火炉和炭都备了不少,见到什么装什么,只差没有直接打包房子了,但这些都只是常人使用的物品,真正的法器需要教会姜画使用。 司徒偃明以往练习画符,因此有很多成品符纸放在库房,这次一并拿出,约数差不多有三千多张,每张都有生杀予夺的力量,他分门别类地告诉了姜画各种符纸的使用方式,然后还有他贴身的法器——桃木匕首。 当初一招打伤姜画和布娃娃的法器就是这柄匕首,木质坚实,刃口削铁如泥,用密银做的手柄,上刻三十三句道家箴言,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匕首跟了司徒偃明几百年,气劲勃发,恐怖如斯。 姜画怕得根本不敢接,一溜烟躲到了两米外,“这个我不要!” 司徒偃明有些为难道:“这是我用得最好的法器,有我的法力加持,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其他法器可能没有那么强的效果。” “够了够了。”姜画指了指堆积如山的行李,两眼冒星道:“应该够用了。” 司徒先生真大方呀,光凭这一只手都抓不下的符纸,说不定把秘境连根炸掉都绰绰有余了。 最后小小的储物囊收齐了所有物品和食物,像个荷包似的挂在了他的脖颈上,司徒偃明目光眷虔如盛了山间沥沥清泉,“祝你假期愉快。” 姜画被他的热情和大方感染,开心道:“我会的!我会赢的!” 司徒偃明笑起来,倾身吻了吻姜画的额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姜画清醒的情况下亲吻他,姜画怔愣一瞬,然后道:“我需要回礼吗?” “什么?” 姜画踮起脚,一派自然又懵懂地仰头,在吻上司徒偃明的下颌前,试探问道:“先生,你想要我用身体交换吗?” “什么?”司徒偃明面色瞬间惨白,他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原本抚摸面前人后背的手也赶忙地收了回来,他像是被抽走了呼吸的力量,半晌才答道:“我对你好,不需要任何代价来交换。” 他们没有重逢的过去,姜画是不是也需要这样去换取活下去的可能呢? 姜画虽然已经开始学习正常人类的思想,但是对于供奉者,他一直遵循着古老守旧的规则,他沉吟思索,表情困惑,像是评判司徒偃明话语的真实性,最终迟疑道:“我不懂,你明明想要碰我……” “别说了!”司徒偃明忽然失态,他伸手遮住姜画天真却残忍的目光,“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没有谁会在漫长岁月中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人,他爱着姜画,所以愿意独自轮回,可是姜画呢?他只要想到姜画也有属于别人的夜晚,他就嫉妒得难以自抑。 当天夜里,司徒偃明因为劳累和心悸又有一点发烧的迹象,叫了家庭医生前来打针。 姜画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司徒偃明伤心,便自告奋勇帮他倒水喝,艳鬼总是没有心肝的,他想不通司徒先生何苦来哉? 他蹦蹦跳跳,飘忽着来到客厅,不过这时候,朦胧中似乎有某一种灵魂的牵引在呼唤着他,他迷迷瞪瞪飞到屋顶阁楼,仔细辨别方向,“谁在唤我?” 昏暗低矮的阁楼房檐,飘忽的鬼也不得不下地行走,望见神龛的那一刻,他手中的茶杯猝然落地。 “嘭!” ——碎裂的玻璃溅出好远。 木质地板响声清晰炸耳,原本就神经过敏的男人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 夜晚喧嚣的风声仿佛被窗户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 “阿画?” 听闻动静的司徒偃明提着吊瓶,匆匆循声找来,昏暗的木质阶梯,神龛边缘点燃的油灯明明灭灭,晃荡的烛光照应着正中安置的骨灰盒,风的呼声越发沉重凶恶。 姜画苍白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触碰了那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它…… 像是有谁在说——打开它…… 你会知道一切…… 声音是这样地熟悉,那仿佛从他自己的喉咙中吐出的话语。 但是下一刻—— “阿画别碰!”司徒偃明情急的一声断喝当即制止了他。 姜画双眸回过焦距,吓得一缩手肘,带倒了旁边的一碗香油,他像是猛然间从致命引诱中剥离,被男人一把拉开,桌台上,刚刚打翻的香油滚烫地四处蔓延。 “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司徒偃明惊得连手中的吊瓶杆都差点倒在地上,吊瓶晃了晃,好悬没有掉落,只是手背的针管移位,他干脆直接拔了下来。 比起血管因为拉拽而导致血液流淌的手,司徒偃明显然惊魂未定,紧紧握住姜画的手,“有没有烫到?” 灯油淋漓沿着柜角流淌,烫得旧柜漆面都油汪汪卷了皮。 姜画赶忙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对不起司徒先生,我不该碰这里的东西,油灯被我弄坏了。” 骨灰盒还是封闭的模样,刚才几乎就要被打开。 “没事……”司徒偃明抹了一把冷汗,在阁楼上一刻也呆不住,他不由分说拉着姜画就走,“那我们下去吧,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 “嗯。”姜画乖巧应下,眼看着司徒偃明连打碎的茶杯都不愿收捡,直接锁了阁楼,又拉起一道拥有道纹加持的门帘,这样鬼怪就不能再闯进里面去了。 -- 第67页 这是为了防止他闯进去。 也许那个盒子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吧。 姜画压抑住胸口起伏的情绪以及打开那个古朴盒子的渴望,他原本想要告诉司徒偃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吸引他,可是司徒先生脸色惨白沉郁,他犹豫问道:“先生,里面是什么?” 司徒偃明沉默片刻,“是一个最重要的人的骨灰。” 姜画心头一跳,传闻中,骨灰有着左右灵魂的力量,难怪他会被牵引,骨灰的主人生前应该很厉害吧,他感受到了上面施咒的痕迹,似乎已经年头不短。 原本骨灰存放在龙虎山,是司徒偃明前些日子从山中接了回来,他原本想将骨灰里封存的记忆和力量还给姜画,然后待骨灰失效,下葬在他挑选的一块风水墓地中,这样等到他百年之后,姜画无论选择轮回还是继续在现世游荡,都能因为骨灰的加持变得更强大。 可是临近关头,因为姜画对于孩子的异常执着,让他彻底断了想法,他很怕姜画会因为记忆中的真相彻底崩溃,或许遗忘本身才是一种保护。 他们只可能以新的身份重新认识彼此——在姜画承认他不仅仅是供奉者,而是他的伴侣之前,他不会轻易和姜画上1床,以免姜画造成认知上的错误理解和偏差。 比起司徒偃明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姜画就活得简单多了,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忘记了昨夜的波折,背上书包,兴高采烈地由男人开车送他去学校。 五一黄金周,司徒偃明没有等来两人独处的假期,还得把大宝贝送到学校参加莫名其妙的秘境运动会,他摸了摸手腕上的表,与其独自闲着,不如趁这个时间,出去给姜画挣一点奶茶钱。 姜画到了学校,第一时间直奔预读班根据地,所有组队的学生都已经在运动场集合了,老榕树还在花园里悠哉游哉给自己拔草,姜画火速奔来,带走了老妖树的树枝。 正当他用布口袋揣上呼呼大睡的果冻精,循着他来的方向,一只小纸人啪叽啪叽追了上来,“阿画,阿画等等我!” 小纸人跑得大汗淋漓。 姜画惊奇道:“司徒先生,你不去工作吗?” 小纸人抬起兴高采烈的脸,“可以一心两用呀,我想和你一起去冒险。” 正在开车的司徒偃明和小纸人同时微笑起来,他的双眸燃烧着金色的道文,虽然分魂十分消耗体力,但是他舍不得离开姜画那么长的时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7 11:30:25~2021-08-09 19: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酱油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心愿果实七 于是它死活要和老榕树枝塞进同一个白瓷瓶中, 再加上毛茸茸的兔子玩偶,差点没把小纸人挤得眼球脱框,眉毛乱飞。 姜画背着果冻精, 一手抱着白瓷瓶, 再次奔向运动场, 这时秘境已开。 巨大旋转的浮云飘在触手可及的天空, 呈现出螺旋的形状, 向着四周弥散。如果从远处看,整个运动场都被遮蔽在一片紫色大雾中,这还是姜画第一次见到秘境打开洞眼,他看得直接呆了。 小纸人一点也不觉得稀奇道:“阿画你要是喜欢, 下次带你去我私人的秘境。”它得意地昂首, “我有很多宝物,都给你哦!” 在这寂寞等待的三百年间, 它收藏了无数珍奇异宝,还有曾经奢望能够八抬大轿迎娶姜画时备的聘礼,足足装满了五个山洞。 姜画有些不好意思,扑闪着大眼睛, “真的吗?我喜欢小马,我可以在里面养小马吗?” 小纸人怔了怔, 原来阿画还记得那匹马……随后它努力地回应道:“当然, 我在京郊的马场养了一匹汗血马,你会喜欢的。” 毕院长和一众裁判老师站在秘境门下,对组队的学生交代注意事项,分发小组编号。 姜画拿到了末尾18号。 教授向日葵班课程的罗老师对他笑道:“有没有带上足够的食物?要注意安全。”语罢, 她还戳了戳背包中果冻精滑溜溜的身体, 表示怀疑, “咕噜米真的是自愿和你们一起去的吗?” 要知道这只黑暗系史莱姆从来都不参加集体活动,看来这次秘境比赛的安保等级还得继续加强。 姜画只知道他邀请咕噜米的时候果冻精正好睡着,完全没有拒绝,他还帮它找到了丢失的牙套呢!想来一定很愿意和他组队吧! 老榕树的枝干气定神闲地蹲在白瓷瓶里,慢吞吞向毕院长挥了挥叶子,小纸人也慵懒地挥了挥手。 毕狰嘴角抽搐,假装没有看见,他卷着自己的发辫,发给姜画一本《秘境注意事项》,仔细叮嘱道:“第一次参加比赛,有不懂的地方就翻书看看,或者问老猫,这次比赛会有一个主题,你进去以后要注意,每个主题对应的玩法都不一样。” 说到阿橘,早就舔着爪子等在秘境的入口了,它会负责保证向日葵班成员安全的同时,也起到反向监管的作用,以防止这三个……哦不,加上司徒偃明四个武力值爆表的大佬一不小心炸飞整个秘境。 他们一行从老师团这里拿到号码牌和随赠低品气力丹后,向着旋转的浓云深处一跃,下一刻,他们齐齐聚集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广场上,所有人都在这里等待。 -- 第68页 天空是浅浅的蓝,没有云,看得出来目前秘境还在开启阶段。 广场尽头有一道几乎通天的长石阶,进来得早的同学已经爬到了石阶的正前端眺望足下。 不过等到所有人到齐,秘境入口关闭,广场中众人的位置就重新变换了,这一回,按照秘境中小组积累的所有分数总和来做入内排序。 石阶上站立的第一个队伍,由学院会长日魇打头,姜画前些天在公共数学课上见到的黑衣青年在他的队伍之内,不难猜测,当时黑衣青年是代表校内最有经验的团队抛出了橄榄枝。 鬼族社团组成的队伍在上层的第三阶梯,也就是校内第三,碎花裙女鬼身边还站着两个高挑的双胞胎青年。 汉慕生自己一个人站在第四的位置,他没有队友,所以仅凭个人积分就排到第四的话,证明他的实力很强,他回头望了望沾满同学的长阶梯,在末尾找到了姜画的身影,然后从长长的石阶往下走。 姜画、老榕树和果冻精都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三人自然排在了最底端,连踏上台阶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姜画丝毫不在意,他只是紧紧盯着石阶尽头逐渐亮起的宝箱。 宝箱能够实现他的愿望吗? 小纸人也死盯着宝箱看,不过给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姜画努力的道路上从中作梗,只得恹恹地杵着下巴,它没有想好该怎样让姜画放弃寻找。 就在这时,天穹响起了毕院长的声音,所有作为监管的老师会安排在另外的休息区域,“各位同学,欢迎来到达沃斯学院荣华秘境,现在,我们有请排行第一位的队伍揭晓本年度赛事主题。” 这个山脚下的小秘境很有趣,它是有境灵的,通人性,和毕院长是多年来的忘年交,所以每年学生们进入秘境探寻它都不会为难,还能提供些稀罕物作为奖励,同时将秘境中的环境和地图改为当年即时抽选出来的新鲜主题,比如说,某一年,秘境抽中了“克苏鲁魔法森林”,境灵兴奋得一批,那一年的比赛也最难,差点把姜画的学长学姐们玩死。 阿橘给姜画做科普的时候,小纸人上下扫过阶梯尽头的主题抽选台,它没有看到所谓境灵的身影,倒是整个秘境有一种莫名的人工粉饰气息,它对秘境的天然性保留质疑,如此判断,秘境的等级可能很低,逗一逗孩子的水平吧。 这时候,汉慕生终于走到了阶梯的最底层,他刚要打招呼,就看见姜画怀中的白瓷瓶里插着一根榕树枝,榕树枝下坐着个画着笑眯眯脸的纸人。 纸人身上的气息比千年老妖树还要恐怖。 他本能地忌惮,所以话到嘴边变成疑惑,他伸手指向纸人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告诉你。”姜画拍开他的手,不搭理他,也不做介绍,不过少年仍不依不饶,“你别什么东西都捡到怀里,很危险,到了秘境就跟着我,我会带你赢得胜利。” 小纸人翻了个白眼,它也想说这句话呢! 阿橘翘起爪子舔舔,边打哈欠边好心提醒道:“不同队伍的积分不可以累加。” 汉慕生绷着刺青遮蔽的大半张脸,冷冷睨了大肥喵一眼,“但是可以战略合作。” 姜画固执道:“我不要和你合作,你欺负我的兔兔,你走开!” 汉慕生咬了咬牙,“我已经和你道过歉了,你气性怎么那么大。”他一指白瓷瓶里的兔子,“它哪里坏了?坏了我赔你!” 姜画又怒道:“你只做错了兔兔这件事吗?” “我……”汉慕生噎了噎,“行吧,你说,要怎样才能和我组队?” 一直都在观望的小纸人摸了摸下巴,他忍不住了,忽然出声,司徒偃明的嗓音清朗又明晰,“不要吵架,我是姜画的监护人,我不介意大家一起玩哦。” 小纸人还在笑,似乎很温和的模样,但汉慕生却被他的骤然发声猛地吓了一跳,退开时后背惊出凉汗,“司徒……偃明?” “正是。” 被那用笔描摹的纸眼睛盯着,汉慕生只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司徒偃明……这个名字在精怪界如雷贯耳,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猝然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道门巅峰大能,于是不再多和姜画闲谈,他转身道:“既然姜画不愿意,那就算了,如果比赛中遇上困难,随时可以唤我来帮忙……就当……就当我赔礼!” 说完,他急忙离开,不过刚走两步就被脚下石块一绊,踉跄着差点跌出去。 阿橘发出噗嗤的笑声。 少年面红耳赤,一瘸一拐地拔腿跑开了,姜画望着他的背影,问小纸人道:“他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吗?”是真心吗? 小纸人笑眯眯的,“谁知道呢?” 高高的阶梯上,日魇作为参赛代表向着抽选台探出手,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候选的主题盘旋在空中,像是一页页凌乱飞舞的纸,直到青年指尖点到其中一页。 天空忽然阴云密布,脚下的泥土也变得潮湿和粘连,血腥气息若有似无,下一刻,崩坏的黑暗提前到来,这一切都是灾难前的预兆,所有人瞬间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日魇尴尬地双手合十,向阶梯下的同学们表达歉意道:“抱歉抱歉各位,我这手气看来不行啊,还以为能像去年那样抽到一个有趣可爱的度假主题呢。” 汉慕生独自骂了句“臭手”,除了他以外,大部分学生都表示理解和积极参与的意愿。 -- 第69页 毕院长带着笑意清咳一声,公告道:“各位同学,很不幸地告诉大家,本次秘境主题是‘丧尸小镇’,目前境灵评分为4星半,似乎有点难哦。积分条件就是各位尽全力‘活’下来,计算总时长,不被秘境清扫出去!将治愈丧尸病毒的疫苗送到基地研究所可以额外加分。好,现在我宣布,本届荣华秘境之宝箱争夺赛正式开始!” 他话音落下,姜画一组就都被投入到了一个飘飞着大雪的小镇上。 除了他们一行,还有大批同学到了这里,刚一落地,严寒便侵袭而来。 “卧槽,好冷啊啊啊!” “什么鬼天气,你们带衣服了吗?”有几个学生喊道。 “没有,谁知道今年这么倒霉!” 小镇周围没有人影,房顶上积压厚厚白雪,道路两旁的绿化树早就低垂着枯死了,不远处似乎还有一股尸体的腐臭气息。 小纸人提醒道:“他们说话声音那么大,丧尸很快会被吸引过来,阿画,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话语声落就感觉自己被旁边打哆嗦的大肥猫瞪了一眼,“如果提供场外援助,姜画会被判定作弊喵!” 小纸人:“……这么严格的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心愿果实八 雪地场景, 很多精怪学生都觉得不太适应,更别说其中的人类异能学生,不过大家都有提前准备, 拿出了保暖的衣物, 只是效果不佳, 因为秘境的封闭自成小世界, 降低了他们的耐寒力。 好在姜画是只鬼, 没有觉得冷,这时候鬼怪类就比动物成妖的族群好过许多。他问老榕树冷不冷,老榕树淡定地晃了晃叶子,作为千年老妖树, 这点抗寒能耐还是有的。 只有阿橘冷得抖腿, 缩起毛茸茸的脑袋,不停踢爪。 小纸人不解, “别人冷也就算了,你冷什么?你不是神兽吗?” 阿橘打哆嗦道:“我讨厌冬天,我从心理上就觉得冷不行吗?赶快去找有暖气的屋子吧!” 小纸人摊了摊手,无奈道:“这个废镇上的供电设施很可能早已经切断了。” 姜画赶忙弯下身, “阿橘,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哇哦, 爱你喵!” 小纸人:“……”它额角青筋跳了跳, 最后还是忍受大肥猫钻进姜画怀里,“我们应该先找一下疫苗的线索。” 姜画从储物袋中找出一条毛毯,把阿橘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起来。 阿橘稳稳趴在他的肩头,舒服得长叹一声。 至此, 他怀里满满当当, 连跑路都变得艰难起来, “去哪里找线索呢?我们还要在秘境中生活五天,要不先找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小镇的雪已经下到了脚踝的深度,姜画尝试着飘浮起来,飞上一间小屋的屋顶向外望,“那边的市集上还有我们的同学,不过血腥味很近了,小镇不安全,我们得往相反的地方走。” 小镇西南方远远地能够看到树林,东北方则是表层水面结冰的港口,港口上渔船还剩下破破烂烂的几艘。 “去森林。”姜画下了决定,刚飞出不远,就听见附近的同学们惊恐的尖叫声,他们一定遇见了秘境中的怪物。 半空中的对流风很强,姜画被吹得有些东倒西歪,最后只得采取半飘半走的方式,森林距离小镇还有差不多几十里,这样他们得走到何年何月? 小纸人见姜画努力得鼻尖都冒出细汗,它道:“我在储物袋里放了一辆摩托车,阿画你会骑车吗?这样我们就可以快一点。” 姜画一脸懵逼,“那是什么?”他似乎连摩托车是什么样都没有概念,他只玩过司徒偃明买的玩具小汽车。 “要不我现场先教学?”小纸人跳起脚爬到姜画胸口,轻点他的储物囊,顿时一辆非常帅气的黑色哈雷重机车就停在了雪地上,它指挥道:“你坐上去,插钥匙再打火,扭动把手。” 阿橘满脸黑线,提出质疑,“你确定他能马上学会?” “也是。”小纸人恨恨地一拍大腿,“失策了,早知道买辆悍马,不过储物袋有些装不下……” 阿橘怒喷道:“重点是这个吗?谁来开车?我们这里有司机吗?” 姜画歪着头思索,“那谁帮我抱着兔兔呢?” 他身上大包小包地背着伙伴们,骑车很不方便,司徒偃明的建议供给了他一个思路,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了自己的玩具汽车,大概到成人腿这么高,靠充电瓶提供动力的仿真车。 “这个我会!” 小纸人一头雾水道:“你什么时候把玩具也收进去了?速度太慢了吧。” 不远处传来丧尸们恐怖的咆哮,这是一种大规模的群体性进攻,如果被丧尸群团团围住,光是车轮战也能耗死一个实力强悍的精怪。 阿橘急得不行,看到只够一人缩腿乘坐的玩具小车更是吐血道:“我们再不走就要被丧尸活吞了!听我的,徒步前进!” 姜画眼睛一亮,“我们可以在车轮贴两个加速符文呀!”他边说边把白瓷瓶和阿橘放到了副驾,又从储物囊中掏出一沓符纸,“哪个是加速的,司徒先生帮我找找!” 小纸人赶忙埋头疯狂地数捆成砖的符纸。 阿橘探起身体,已经可以看到远处丧尸群黑压压的一片阴影了,鉴于当前紧张的氛围,它不停催促道:“啊啊啊来了,它们来了!快快快!” -- 第70页 姜画最后找到加速符,贴上玩具车的时候,离他最近的丧尸只有几十米,那是身体高度腐败的尸群,浑身恶臭,弓着躯壳摇摇晃晃地行走,他们闻见陌生人的味,便欣喜地直奔而来。 “走了!”姜画缩在玩具车上一脚油门,只见嗖的一闪,玩具车瞬间消失在尸群的利爪下。 “啊啊啊太快了喵!”阿橘死死扒拉住车座,呼啸的冷风刮过皮肉,它那么重的吨位都生怕被风吹飞,小纸人则干脆完全躲进了白瓷瓶中,小兔子玩偶的耳朵和老榕树枝干也在呼啦呼啦地摇晃。 上山进森林的路很直,姜画技术不错,即使经给符纸加持的车速很快,他也不曾撞到障碍物,直到一鼓作气冲出小镇,滑进森林,小汽车这才停了下来。 然后,姜画又给小汽车贴了两张飘浮咒,车轮因为失去了摩擦力而无法移动,他便在半空推着小汽车往前走,绕过茂盛的树丛,直到降落在森林中心的一处空地上。 一滩洁白的小型湖泊出现在众人眼前,漫天的飞雪冻结了它的水面,呈现出乳汁的白色,旁边有一幢现成的小木屋。 姜画雀跃地一蹦一跳,兴奋道:“我去看看屋里有没有人。” 小纸人露出姨母微笑,“小心。” 姜画摆摆手,先绕着小屋外观察了一圈,然后一脚踹开木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他随后检查了屋内的设施,没有可以多藏的地方,也没有丧尸的气息,是一幢干净的小屋。 阿橘也陪同他巡视了一遍,“这里可以做基地!” 屋内虽然积了很多青苔,但柜子、床和餐桌都是现成的。 姜画从储物袋中拿出野餐防水布,铺在小木屋门口的长廊上,“大家先吃点东西。”他把司徒偃明提前做好的饭盒零食拿到野餐布上。 司徒偃明一瞬不瞬注视着他忙碌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姜画似乎变得自信和独立了,没有总是吵着要娃娃陪伴,或许不久之后,他就能重新为自己而活。 这时,姜画忽然想起背后的包里还装着果冻精,一路都没想起来,也不知道果冻精冷不冷,他赶忙把果冻精倒出背包,结果发现果冻精竟然保持着熟睡的姿态整个被冻成了冰坨子! 还是个圆溜溜水蓝色半透明的冰坨子! “啊!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你忘记了QAQ!”他简直惊恐万分,连忙拿起热腾腾的玻璃餐盒敷在咕噜米的肚皮上,似乎也不怎么管用,里面的意大利面也凉了,被阿橘心疼地抢了过去,“唉哟我的面!不要浪费食物!” 老榕树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扎根,顺便伸出两根枝条,拎起果冻精在木板上敲了敲,好像在说——“脆脆的!”玩完后直接将咕噜米扔到了一边。 咕噜米:“……” 姜画生怕咕噜米冻出个好歹,给它围了厚厚的绒毯放在火堆边升温,但周围的小伙伴好像都很淡定。 阿橘吃得满脸番茄酱肉的油光,抽空安抚道:“没事,不用管它,死不了,再给我拿一块披萨喵。” 真是一顿悠闲的午餐呐。 午餐的主要战力只有姜画和阿橘,小纸人不吃东西,只靠司徒偃明真身的力量供应,咕噜米还在解冻状态,老榕树枝盘踞在小屋旁,短短的一个午休时间,它就长出了两米左右的高度。 秘境中的灵力尚算充沛,老榕树一直在往上奋力生长,等到姜画把小木屋重新收整一遍,老榕树依靠着自己的树干又重新编织了一个鸟巢状的木屋,离地面几十米高。 夜晚是丧尸们发狂的时间,小纸人猜测可能森林也不可能绝对安全,他们需要完成不被秘境清扫的任务。 于是大家把睡觉的地方搬到了老榕树设计的鸟巢里,果冻精黏黏腻腻地滩在一旁的树叶堆上,鸟窝外用防水布遮了一层,又用塑料布进行了保温处理,加上内里铺就松软温暖的毛毯,姜画的白瓷瓶、玩偶兔子和阿橘通通挤在一块儿取暖,阿橘睡着松松软软的毛毯,抱着热水袋,满足地打盹道:“和度假村没什么两样嘛喵!” 从树梢的鸟窝往下望,白茫茫的雪覆盖着枯萎的绿植,湖泊边缘雪白而湖心微蓝澄澈,比度假村的景色还要美。 姜画也玩得很开心,他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全新环境,飞在半空探查了整个森林后又去小湖泊里钓了鱼,鬼知道司徒偃明为什么连鱼竿鱼饵都给他准备着。 只可惜小桶里钓上的活蹦乱跳的东西并不是活鱼,它们双眼腥红,牙齿尖锐,看起来像是被感染了。 小纸人检查过小桶中鱼尸的状态,如果湖水也被侵染,情况恐怕不容乐观,“小心会爬树的猛兽,明天再去镇上找线索。” 玩闹了一整天,大家都睁不开眼。 深夜,月亮被茂密的树丛遮挡。 姜画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不远处的地面上传来可怕的咆哮,当他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起伏的嘶吼却又诡异地消失了,被窝里只有阿橘沉重的呼噜。 他想都不想又闭眼睡了过去,结果第二天大早醒来,当他看到湖泊边,失去行动力的丧尸堆积成小山,几乎快有小木屋那么高,整个鬼都惊呆了。 湖泊边,难得看见没有在睡觉的果冻精,它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不停地发出恶心的呕吐声,一边吐还一边疯狂地用湖水漱口。 * -- 第71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心愿果实九 姜画赶忙给咕噜米递了一杯自家提前做好的水果大麦茶, 果冻精一口吞进肚子咕咚咕咚喝完,流着宽面条泪歇气了。 “还好吗?” 果冻精点点头,扭了扭整个圆滚滚湿湿滑滑的身体, 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阿橘从他们身边路过, 事不关己道:“又胡乱吃东西了吧喵。” 老榕树伸出枝干, 借用控制植物的异能, 和其他树木的藤蔓一起, 如同接力一般,忍着恶心把堆积如山的丧尸尸体全都运送上森林尽头的悬崖,然后通通倒进海里。 这才使得他们的度假根据地变得清爽干净起来。 小镇背后的山林真的十分茂密,对于老榕树这样的妖物来说简直如同天堂一般, 短时间内它的枝干就入侵了整座森林, 几乎超过数十里的山间都有它可以控制的植被。 于是很快,它就用两条树枝开始在笔记本上作画。 小纸人贴在姜画的衣领上, 轻嗅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姜画则凑着脑袋看老榕树画图。 半晌,小纸人分神瞅了一眼,懵逼道:“它在写什么?” 大圈套着小圈, 乱七八糟的线条占满整页白纸。 “是地图。”姜画和老榕树经常一起学习交流,因此很轻易地GET到老榕树想要传达的信息, 它想把自己掌握的秘境地图画出来, “这是阿尔法小镇的地形,海湾、森林和悬崖。” 小纸人:“???” 这些毫无逻辑的线条哪里像是地图呢?比起正在激昂创作的老榕树,一本正经解读的姜画更令人摸不着头脑,这使得司徒偃明一时间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他和姜画会不会因为这么多年不在一处而产生巨大的代沟?为什么姜画和老榕树的讨论和比划他完全看不懂呢? 阿橘溜到树下尿尿, 对姜画天赋异禀的沟通能力见怪不怪, 要知道,整个向日葵班,自办学起,班上除了老榕树和果冻精这两位钉子户,已经转走了大概六个学生,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完全悉知老榕树和果冻精的想法,不绕着这俩老怪物走就不错了。 姜画是第一个向老榕树提出小组合作学习的人,也是第一个敢把果冻精放在厕所里的、比成年人腿高的钢铁牙套背回来的人,他邀请他们组队,别看两个怪物当时没什么表示,但等姜画走了,那一日的预读班小院,老榕树开了一晚上的花,果冻精也破天荒地在进入副本之前给自己仔细刷了刷牙。 姜画打算去小镇一趟,主要还是看看有没有疫苗的线索。 “你们要好好看家!记得藏好我的花瓶和兔兔哦!”他向着已经扎根的老榕树和睡着的果冻精挥了挥手,坐上小汽车,小汽车只要出了森林,就可以在雪地上跑得超快。 阿橘跟着跳上副驾道:“喵~我也去喵。” 小纸人好不容易劝说姜画不要带花瓶和兔子,想过一天的二人世界,结果老猫偏要跟来,真是个没眼色的家伙,它生了闷气,趴在姜画苍白细腻的脖颈处,用力蹭了蹭脑袋…… 哦,它的画画是世界上最美味的宝贝。 “痒……司徒先生别闹。”姜画拿着老榕树绘制的地图,打算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入小镇。 与此同时,阿尔法小镇上,警察局,军火库。 鬼族的社团成员占领了这个地方,鉴于他们团队的实力不俗,其他想要打军火主意的同学只能采取交换物资的形式,来获得丧尸进攻时的足够防御力。经过昨天一夜,实力稍逊的队伍已经被清扫出了秘境。 姜画没有和丧尸直接交手所以不知道,每个同学进入秘境前准备的法术系法宝对付丧尸基本无效,也就是说,除了冷兵器和热武器,法术系在这次比试中完全被封印了,一柄锄头可能都比魔法杖来得实用。 鬼族社团成员仗着自己是无影无踪的鬼魂,具有躲避丧尸的先天优势,向其他精怪学生提出用秘境中失效的法宝换取军火,当然,等到出了秘境,法宝也不会归还,但秘境中的物资可是会消失的。 有一些不在意比赛结果的学生觉得不值,直接选择了退出秘境回家。 真正舍得交换的例如像会长日魇的队伍,就完全奔着夺冠而去。 姜画到了警察局,先和鬼族的社团成员打了个招呼,碎花裙的女鬼对他一直很友好,“嗨,需要兑换物资吗?” 随后,女孩的视线落在他驾驶的玩具小汽车上,“???”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女孩抽了抽眼角,果然艳鬼不走寻常路。 姜画在碎花裙女孩的带领下参观了军火库,里面枪1械还剩下三瓜俩枣在货架上,其余都是榴弹一类火力较强又比较昂贵的武器。 碎花裙女鬼道:“我们社长和副社长亲自押送一批军火去码头了,所以东西剩得不多,等到这些全都卖完,我们五天时间一到就退出秘境。” 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能够在秘境中安稳度过五天时间已经足够难度,鬼族社团所有成员的目标是从秘境中赚取到利益,在不损失队员的情况下,尽量多拿分数。 这也不失为一种玩法。 小纸人仔细看过货架上的东西,悄悄在姜画耳边道:“可以拿我画的符纸和他们换,反正符纸有一大半都用不上了。” 符纸上的攻击类法术对于丧尸完全失效,但是拿到现世中,符纸如果给有眼力的内行人鉴定,每张都能估价到一万元左右,毕竟是当世道门巅峰司徒偃明的手笔。 -- 第72页 但是出乎意料地,姜画摇了摇头,对碎花裙女孩道:“没有想要的,谢谢你带我进来。” 女孩笑道:“都是同族,有话好说。” 姜画坐上自己的小汽车,向女孩挥了挥手,重新出发,滑过冰雪,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警察局所在的大桥街区。 阿橘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换一些热武器回基地防身,姜画认真道:“我想要宝箱,我真正的对手不是秘境里的丧尸,所以我不能消耗自己的法宝。”为了宝宝,他难得地脑子清明起来,“我的敌人,是阻碍我的人。” 小纸人虎躯一震,被小乖乖阿画叛逆的言论惊呆了。 阿橘也没想到,姜画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争夺名次去的,他不像日魇,一举一动都留在有心人的眼球中,所以给了他可以猥琐发育的机会。 小镇码头,击打岸沿的海水是粉红色的。 闲置的破败船头挂着许多丧尸的躯壳,它们已经被杀死,破碎又血腥地散落进水中。 但染红海水的并不只这几具尸体,抬眼眺望,远方正缓慢驶出一列海上列车,它在天与水的交界,仿佛冰面蜿蜒游走的钢铁黑龙,破开粉红色交织碎冰的海水,发出呜呜的汽笛呼啸,向着小镇的停靠站而来。 姜画看得呆住了,之所以目光一刻不停跟着海面这趟诡异的火车行进,还因为有一个手持硕大黑色镰刀的青年站在了火车头上,他迎风伫立,身上的风衣猎猎摇曳。 而后,海水中不停地窜出被病毒感染的异兽,向着海上列车发起攻击。 青年持刀横劈,坚硬细长的恶魔尾巴随风晃荡,风和海浪紧接着就会将受伤的异兽从半空拍下,血水染得整条悬浮在海面的火车轨道只剩渐渐扩散的荼蘼。 阿橘欢呼道:“日魇这小子,干得漂亮。” 小纸人沉吟道:“唔,你说他这么拼命保护火车是因为什么?” 姜画歪了歪脑袋,“火车上会有线索吗?” 小纸人笑着道:“我猜疫苗就在上面。” 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已经有几个队伍的探子来到码头查看情况,想要进入沿海,对于不会飞的种族必须乘船,于是码头上的破船瞬间被人死死盯防。 姜画为了避免招人眼球,其他队伍来人时他就躲了起来,三个小伙伴藏在码头的一个废弃集装箱里,思考爬上列车的办法。 阿橘愁道:“这趟火车会开向很远的地方吗喵?那我们的根据地要怎么办喵?” 姜画道:“要不我们先上去看看,不行再回来。” 小纸人搓着下巴,“怎么上去?光靠阿画自己飞太消耗力气,而且目标大,容易被伏击,小汽车上天会失去摩擦地面的力,装上加速符也没用。” 姜画想了想,“要不游过去吧,我记得司徒先生好像画了几张飞鱼符。”他一边说就一边埋头在储物囊中翻找起来——飞鱼符,顾名思义,使人下水后发挥出鱼一般的游速和状态。 “我的天喵!喵喵不要游泳!”阿橘听得表情发绿,疯狂抗拒,瞪向司徒偃明的分1身,“你陪他一起?” “不行的。”小纸人也赶忙抱住姜画的袖子,惊恐道:“我不可以沾水,会坏掉。” 姜画打算登上火车一探究竟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找到飞鱼符后,摘下小纸人,放到阿橘背上,“要不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 阿橘:“……” 小纸人:“……” 画画还没学会怎么“走路”就要“跑”了! 然而没有谁能够动摇他的决心,只要拿到愿望果,愿望果……姜画握拳! 小纸人表情委屈得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司徒偃明的声音也显得特别无奈,“如果情况不顺利,太阳落山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回来,不然你会距离阿尔法小镇越来越远。” 姜画点头道:“我记住啦!” 说完,阿橘跳上他的肩头,粉嫩的小舌头舔舔他的脸颊,撒娇道:“不想和你分开喵,但是一个人在成长的经历中总是要独自面对困难~加油喵!”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心愿果实十 姜画义无反顾地贴上飞鱼符, 下水游走了,如果他害怕退却,那么宝宝怎么办?谁来保护他的孩子?他一定会在找到宝宝之前变成一个超级可靠的人! 飞鱼符加持的速度极快, 姜画几乎数秒内就蹿上了海面滑行的列车, 他悄咪咪地从列车车底潜入, 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日魇杀尽了一波红眼异兽, 已经从车顶回到车头驾驶室, 他的队员控制了这辆火车,之前和姜画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衣青年翘着二郎腿,瘫在驾驶员的宝座上,“老大, 下一站还有半个小时, 也是距离研究所最近的站点,这次我们会不会刷新最快通关记录?” 日魇抹了一把眼睑上沾的血, 笑道:“不要大意,我去看守疫苗。” 黑衣青年挥了挥手指,“向勤劳的会长大人致敬。” 姜画凭着魂体轻松地穿过了车厢,来到列车的中断, 然后就被眼前丧尸们的尸山血海惊呆了,难怪列车周围的海水都是粉红色, 整段车厢中挤着密密麻麻的丧尸, 全被捣碎头颅堆积在道上。 看来日魇的小队已经清理过列车,他向着前一个车厢飘去,经过数个堆积丧尸的密集车厢,终于, 他看到了同学的影子。 -- 第73页 姜画赶忙隐藏身形, 只要他不想露面, 作为鬼魂就可以一直保持透明状态,于是他扒在车窗上,一瞬不瞬地打量车厢内的状况。 有四个人分别驻守在这节已经清理过的车厢四角,正中的列车座椅上,有个人类的小男孩抱着一只皮箱,最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孩子不是丧尸,也不是达沃斯学院比赛的同学,他是活的!会呼吸的小盆友! 小男孩有一头栗色的卷发,皮肤粉嫩,扑闪的大眼睛是水绿的颜色,他穿着背带裤,蹬白袜小皮靴,一派天真地望着窗外的海平面,与这个崩坏的丧尸世界格格不入。 日魇推开车厢的门,几个镇守车厢的学生纷纷喊道:“会长。” 日魇道:“大家去吃点东西,我来守着,半个小时后集合。” 四人高兴得欢呼,其中一个男生道:“今天这么辛苦,开个牛肉罐头吧!” 日魇欣然同意,“当然,还有饭后水果!” “太好了,终于不用在秘境里啃面包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男孩也跟着咽了咽口水,不过双手一刻也不敢放松,他死死抓着皮箱,并不因为日魇对他的优待而松懈。 日魇给他带了小蛋糕,引诱道:“吃吗?” 小男孩馋得口水直流,却依然抱紧自己的箱子。 不看青年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他其实长得非常俊美,微笑时如春柳扶风,他坐在小男孩的身边,“你可以放心把箱子交给我,我们会护送你安全抵达研究所。” 日魇小队刚登上海上列车就遭遇了丧尸和异兽的猛烈袭击,车上却诡异地坐着一个未被感染的人类小男孩,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小男孩和皮箱一定是秘境通关的重要线索,随后他们强行查看了小男孩的皮箱,里面果真用恒温装置载着两针疫苗试剂。 小男孩眼泪朦胧道:“我爸爸在研究所,是个科学家,妈妈说,不可以把箱子交给除了爸爸以外的任何人。”他顿了顿,“妈妈没能坐上火车……她是个军人!” 日魇微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我们不是坏人。” “嗯……”小男孩实在饿坏了,最终还是鼻涕眼泪直流地拿过蛋糕,大口吃起来。 日魇接过箱子,放到自己脚边,这时,他忽然察觉到窗外有某个影子一闪而过,当即厉声道:“谁在那里?” 姜画吓得差点一头撞上车顶的铁皮,不过还没等他老老实实现身出去,一人就推开车窗翻身入内。 汉慕生全身浸水湿透,他也是游泳上来的,满不在乎地一甩水,恶意满满笑着道:“哟,会长,收获不小嘛!” 小男孩看到少年时被他脸上恐怖的刺青骇了一跳,赶忙躲到了座椅后面。 “阿生,你怎么总是这么淘气?”日魇眸中流露出凌厉,他淡然地对少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下火车,我还能放你一马。” 汉慕生冷冷勾起唇角道:“谁放谁一马还不一定。”他与日魇两相对峙,直言道:“时间紧,不和你废话,把疫苗给我,你知道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你上次算计我,看在疫苗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 日魇笑了,他抹了抹唇角,连呼唤自己队友前来支援的欲1望都没有,“你凭什么这么张狂?把底牌亮出来。” “这可是你说的。”汉慕生嘻嘻笑,掏出裤包里用保鲜膜包裹防止进水的手机,擦了擦屏幕,“看看,你那档子事真以为遮掩得天衣无缝?”他把屏幕亮给日魇。 姜画仗着谁都看不见,好奇地从一旁探头偷瞄,只见一张清晰的照片横陈在两人中间—— 画面上,日魇藏在昏暗的街角,抱住一个陌生昏迷的女孩并紧咬住她的脖颈,贪婪地大口吸食鲜血,神情沉迷又性感。 日魇脸色瞬变,手指绷紧,“你跟踪我?” 他想要抢夺手机的手被汉慕生极快地避开,“够不够交换疫苗?秘境夺宝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游戏,你输一场不会怎么样,但你吸人血违反了精怪协会的三大铁律,达沃斯肯定会开除你,想要我保密就得付出点实际的东西。” 事情似乎确实有些糟糕,日魇静默片刻,再次笑起来,眼中再无任何暖意,“好你个小僵尸,我说你这些天怎么没点动静,现在即使我说我和这个人族女孩签订了取血契约你也不会相信吧,那么……”他拿起了脚边的皮箱。 汉慕生咧着嘴像偷腥的猫,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他就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中! “你确定自己单枪匹马能保住疫苗?”日魇递出皮箱。 汉慕生上前去接,“这就不劳会长您操心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日魇下一秒猛地把疫苗往身后座椅上一甩,红着恶魔般的眼睛扑了上来。 箱子正好甩到姜画脚下。 汉慕生之前伤了一条腿,避闪不及当场撞在车厢壁上,手机也摔出去了,他自知武力不是日魇的对手,只能智取,惊恐喊道:“干什么?我还有备份——呃……啊啊啊等等等等等等!!!” 日魇双手箍住他的手腕,直接倾身一口叼住了他的脖颈,轻轻舔舐道:“别太大声,会把别人吸引过来的……” “卧槽卧槽卧槽!你疯了吗!” 日魇魅惑地低语道:“别怕,吸一口死不了,你不是对我吸血很感兴趣么。” -- 第74页 汉慕生在暴力下挣扎不得,不停蹬腿,却被青年一屁股压在了胯上,他瞪大了双眼,“我他妈是旱魃!是僵尸!没血没血——你不要吸啊啊啊啊……啊嗯……” 他拿着照片前来威胁之前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不忌口敢吸旱魃的血! 就在青年张口咬下去的那一刻,少年双瞳中的光直接散成一圈,浑身伴着兴奋的颤栗,失去全部意识,两人不自觉翻滚到了地面上。 ……这也太限制级了。 姜画:“……” 小男孩:“……” 姜画一把抱住了小男孩的腰,在小盆友吓得想要大叫之前,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于是,等到日魇舔着牙齿拍拍袖子爬起来,“嗯,你的血味道比较浓……” “我……我的血有毒……你……你等着……” 日魇刚要讥讽几句,忽地,他愕然发现,车厢内小男孩与疫苗皮箱皆在几秒钟丢失,只余地上几乎快要化成水的少年,拉风箱似地喘着,“日你大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画意外捡到皮箱和小男孩,又给小男孩贴了飞鱼符,飞鱼符可以起到水下呼吸的作用,接着,为了帮一帮与他友尽的汉慕生,省得少年棋差一招被恶魔吸成干尸,他在装满丧尸的隔壁车厢底上贴了爆破符。 当他以极快的速度上岸后,只听不远处的海中列车发出巨大轰鸣,半截车厢被炸上了天,又坠入冰冷深沉的海底,粉色卷着浪花迅速荡漾开来。 看来司徒先生手绘的爆破符效果比想象中还要惊人呀! 姜画颠颠地抱着小男孩和疫苗一路撒丫子狂奔,直至阿橘和小纸人藏身的地方成功会师。 在艳鬼归来之前,阿橘和小纸人独自呆在这个地方,百无聊赖又面面相觑,终于进行了一次非必要也没什么卵用的友好交谈。 阿橘舔着爪子问司徒偃明道:“阿画算你什么人?” 小纸人不通魂的时候就只是薄薄的一张黄纸,闻言它身上道光一亮,司徒偃明道:“我最心爱的人。” 阿橘一怔,一脸懵逼摸不着头脑道:“阿画他自己知道吗?” 即使知道,也不会回应的……那只乖乖巧巧的艳鬼,内心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固执。蛇打七寸,小纸人一脸苦涩,“总有一天……我等他……” 阿橘:“……”有一种在看苦情戏码的错觉。 它接着又问:“宝宝是谁?阿画天天挂在嘴上。” 很好,这个问题再一次给予小纸人沉重一击,能够完全展露司徒偃明本人心情的纸人已经快哭了,哪怕男人始终保持着淡漠的语调,“我和他的‘孩子’,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总之,我不希望他因为孩子的事情受到伤害。” 阿橘舔爪的动作呆住了,“你们刷新了我对世界的认知。”原来道士和男人之间也可以生孩子吗? 小纸人皱着脸道:“你不是外号‘解忧’么?就不能帮帮忙?” 阿橘简直难以置信,“我只是运气好活得比较久的老猫啊喂!没这个功能都是人类胡诌的你想多了!” 小纸人顿时郁卒,转瞬翻脸无情,“呵呵,那你别问,问了也没用。” 阿橘:“……” 大肥喵磨牙,真是一个讨厌的老家伙。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1 17:11:47~2021-08-13 17:4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77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心愿果实十一 “我回来啦!”姜画推开集装箱的门时, 阿橘正坐小纸人的身上挠痒痒,毛茸茸的屁股摇摇晃晃,不怀好意地磨着蛋蛋。 扑街小纸人见到姜画, 犹如见到了救世主, 赶忙从猫屁股下探出颤抖的小手道:“阿画, 阿画。” 呜呜它已经不干净了!可恶的老猫, 竟然敢公然欺负它, 小纸人气得五官眉毛全都皱在一块儿。 “咦?你们是在玩游戏吗?”姜画将皮箱放进玩具车,对四处张望的小男孩道:“我们该回去啦!看,小车车!是不是很棒!我没有骗你哦!”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脖颈,眼中露出渴望, “嗯。” 阿橘舔完毛毛, 一咕噜翻身起来,瞪眼道:“这谁?” 姜画老老实实解释道:“不知道, 但他好可怜呀,和疫苗在一起,也没有饭吃,我就一起捡回来了!” 奋力起身的小纸人试图深呼吸, 抚平被压皱的纸面,不与老猫计较, 它望了小男孩一眼, 又来到集装箱外,海面铁轨因为爆破形成废墟,很难相信姜画到列车上后竟然真的抢到了疫苗,而且不止有疫苗, 秘境触发了其他关键人物。 阿橘难以置信, “我去!你也太牛了!从日魇手下抢的吧?那事不宜迟, 我们先跑再说!” 这回小汽车的副驾终于多了一个好奇的小盆友,他们嗖地一溜烟冲出码头,小男孩惊喜得发出笑声,距离学生密集关注的海湾终于越来越远。 晴日积雪,森林也刷上一层厚厚的白盖,高大茂密的针叶林木场遮蔽了无数人想要探寻视线,没有人知道森林中心驻扎着几个实力强劲的向日葵班成员。 姜画隔了老远就看见湖畔边又堆积了密密麻麻的丧尸残躯,这一次,残躯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穿过,老榕树默默无言地将它们一具一具往外运送,直至扔下山顶悬崖。 -- 第75页 鸟窝里一切都好,兔子玩偶和白瓷瓶安安稳稳没有一丝磕碰,果冻精看守在小窝门前,睡得迷迷糊糊。 “好饿!”姜画高兴地抱起兔子玩偶亲亲,又和小男孩玩举高高道:“这里就是我们的基地啦,有好多食物!吃到饱!” 小男孩诧异地抓了抓小脸,也跟着没心没肺笑起来。 铺上野餐的防水布,布面上的小蜜蜂图案引得小男孩不住细看,他还喜欢刚才坐过的小汽车,不过小汽车已经被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人手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几个热菜摆在餐布上,他们必须吃得快些,不然饭菜凉了。 老榕树吸食灵气就能饱腹,果冻精也不需要人类食物,但它还是好奇地连碗带饭一起塞进了嘴里,咔哧咔哧嚼吧嚼吧,得出一个“还行”的评价。 姜画、阿橘和小男孩三人狼吞虎咽,吃完小纸人点了一根水云香给姜画增加饱腹感。 艳鬼眯着眼,满足得飘飘欲仙,趴在草地上道:“明天我们就去研究所,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获得积分!” 小纸人很好奇姜画抢夺疫苗的经过,姜画试图讲解事情的原委,“他们两个人在打架,根本没有注意我的存在。” “他们是谁?”阿橘问。 “会长和汉慕生。”姜画一头雾水地描述道:“他们说着说着就互相抱在一处,又亲又啃吱哇乱叫……” 阿橘:“???” 小纸人:“???” 小男孩一口牛奶呛在嗓子里,慌忙捶打胸口,“咳咳咳……” 姜画赶紧拍了拍他的背,认真叮嘱道:“宝宝要慢慢喝哦。” “哦。” 小纸人打量着男孩无机质的漂亮眼睛,心中有些迷惑,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拆穿,更因为,姜画喜欢和小盆友一起玩。 在雪地上,他们一起玩小汽车,到湖边捉鱼,又爬上树系吊床,荡秋千,姜画开心得咯咯笑,入夜还在一个窝里睡觉。 男孩像只软绵绵的小猫,和阿橘头顶着头入眠。 因为多了一个奇怪的剧情人物,小纸人一晚上没有合眼,于是深夜,寒露沉重之时,它望见小男孩独自坐立在鸟窝边缘的木阶上,水绿色不似人类的怔怔地望着姜画的花瓶出神,他困惑的目光与小纸人的探究对上,随即,男孩笑了笑。 小纸人压低了嗓音,“你是谁?” 鸟窝里阿橘打着响呼也没能吵醒筋疲力竭的姜画。 小男孩眨巴眼道:“你猜。” “境灵。”小纸人犹如名侦探柯南附身,笃定地伸手一指,“你,劝你别打我家阿画的主意。” 小男孩嘻嘻笑道:“你猜得很对,我总是演技不太好,不过我没有恶意,一个游戏嘛。”说完,他又凑到姜画的白瓷瓶前仔细闻了闻,“你和姜画是朋友吗?” 小纸人抱胸,意图纠正道:“是爱人。” 小男孩被他搞得十分困惑,再次沉浸在对白瓷瓶和姜画这只艳鬼的注视中。 第二天清晨,森林里的第一束阳光洒在木藤搭建的猫爬架上,日魇率领一众队友来到湖畔边缘,在他目力所及之地,小木屋在轻1薄的晨雾间逐渐清晰。 老榕树伸出蔓藤,试图把小窝里的所有人叫醒,半晌,只有姜画抱着兔子玩偶和小纸人迷迷糊糊现形,飘出树窝迎客。 “早呀。”姜画打了个哈欠,倦得眼泪朦胧。 日魇早已经仔仔细细观察过向日葵班级队伍的驻地,千年榕树掌握了方圆几十里的植物,在最擅长的领域,他们目前近乎于无敌。 “早。”日魇笑了笑,看不出昨日他吸血时残忍的一面,也格外客气道:“我只是来问一问,关于疫苗,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小纸人坐在姜画肩头,刚要耍无赖“什么疫苗,我们没见过疫苗”,就听姜画已经坦诚回答,“今天就要送到研究所去啦!” 小纸人扶额:“……” “哦。”日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笑容逐渐加深,“你承认了?你拿走了我们的东西。” 姜画歪了歪脑袋,一本正经纠错道:“你主动把疫苗扔到我的脚下,我只是捡走了它!” 小纸人赶忙应合道:“对呀对呀!” “明明是我们先找到的东西!”日魇的队伍中已经有人非常不满,气得差点指着姜画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趁人之危,你个小贼!” 那天的情形确实十分复杂,日魇抬手示意队友们安静,在别人的地盘上逞能就是愚蠢,“算我大意了,不过今天来,想和你谈谈,也许我们能够合作共赢。” 他身上有着很明显的魔气,小纸人不喜欢,它想告诉阿画,他们占据有利位置没有必要屈就。 不过姜画也有自己的想法,他首先道:“我要和伙伴们商量!” 日魇绅士道:“请。” 姜画一溜烟跑回老榕树身边,问了几句话,老树枝晃了晃树叶,他又来到果冻精身边,说话时,果冻精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随后,姜画自己抱着小兔子思索半晌,他的最终目标是宝箱中的心愿果实,但是开箱不一定每次必得一个心愿果实,也就是说,即使这一次他夺得名次,拿到密匙打开宝箱,他也不一定能够开到心愿果实,尽管有很大概率。 既然如此,不如来谈谈条件。 他脑门上灯泡亮起,右手握拳在左掌心上一拍,自言自语道:“那就这样。” -- 第76页 小纸人:“???” 姜画蹬蹬蹬跑到日魇面前,漂亮的小脸上笑意真诚,“你有心愿果实吗?我拿疫苗和你换。” 日魇顿时愣住,“心愿果实?” “对,要两个!这是我的比赛目标,老榕树和果冻精对宝箱和排名不感兴趣。”姜画望着面前的几人道:“只有这一种合作共赢的方式,我不接受其他条件。” 还要两个? 日魇一时有些发懵,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愿望果,而是他每次比赛的名次都是第一,而愿望果只有第二、三名的宝箱里才可能出现。 姜画心想,他自己开宝箱可能只会获得一个果子或者运气差些一个都没有,而现在,他要两个!他笑成了司徒偃明往常风格的弯弯眼,莫名流露出一丝小狡猾的气息。 小纸人一时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即使没有它,姜画也可以把事情独自处理得很好,它看到了姜画融入社会学习的巨大进步。 日魇很快考虑好了,这个条件于他不难,而价值黄金宝箱的疫苗兑换两个愿望果不算狮子大开口,“没问题,请你给我一天的时间,太阳落山之前,不要和其他人交换。” 姜画点头道:“好哒!” 等到外人走了,小男孩从树窝的藤条上爬下来,拉住姜画的衣角,委委屈屈哽咽,“那我呢?我也要和那个人走吗?” “不呀!”姜画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只答应交换疫苗,没有要你走,他们会帮你把疫苗安全送到研究所,要是你的爸爸还活着,我再送你过去。” 小男孩道:“你不想拿我做交换吗?” 姜画直言道:“你是小盆友,能交换什么呢?” 境灵内心吐槽,我可比疫苗有价值多了,不过鉴于单纯的姜画并未打他的主意,小男孩很开心地牵住他的手,“我们一起去玩吧!” “嗯!” 等到两人坐着小汽车,绕湖滑行,玩得不亦乐乎时,阿橘来到草地,问坐在大石块上发呆的小纸人道:“喂,你怎么不陪他一起?” 小纸人静静望着不远处姜画的背影,“似乎有没有我都无关紧要。” 阿橘差点脚下打滑,“你连小孩的醋也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3 17:49:35~2021-08-16 21:3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l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百鬼夜行一 小纸人理所当然道:“我想要他的眼睛里只有我。” 好难啊…… 除非带着痛苦的记忆, 否则姜画不会用真正充满感情地目光注视他,他应该明白,陪伴已是奢望, 他不该肖想。 他们走到今天, 光是血和眼泪, 都快把人抽干了。 如果他们之间能够有一个孩子, 最幸福的时刻, 莫过于此吧…… 可惜没有如果。 他很后悔,至少“孩子”曾经停留在姜画肚子里的时候,他没有亲亲它、摸摸它,再告诉它, 它是他的一生挚爱, 哪怕它无法降生在这个世上,至少姜画不会那么崩溃和遗憾…… 傍晚, 霞光和积云交织在湖泊上空,森林中的树木被风吹得簌簌,风卷着云离去,带走一日间的最后光明。 日魇一行人踩着黄昏的影子踏入姜画的领地, 他带来了约定的东西,掌心两颗晶盈剔透, 可透过表皮窥见果核的苹果, “愿望果,如假包换。” 姜画简直两眼放光,从老榕树根下的雪洞中挖出皮箱,毫不拖泥带水地扔给日魇, “这是你的了。” 交易的过程比日魇想象中简单顺利许多, 老妖物们在一旁虎视眈眈, 姜画明明可以黑吃疫苗,但他仍然遵守约定,没有食言。 日魇检查箱中的物品,确认无误,这才将东西递给队友保管,自己和姜画攀谈起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它,不过以后我有机会得到愿望果的话,都留给你。” “谢谢,不过……”姜画举着一颗果子,对照晚霞,漂亮的橙红色光晕透过果皮,映在他的手上,心跳如擂鼓道:“一颗果子就能满足我的心愿。” “哎呀,别告诉他!”小纸人坐在姜画肩膀上一拍手,阿画这么诚实可不行!“一颗果子太便宜他了。” “嗯?”日魇迅速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没事,以防万一多换一颗挺好,希望我们还能拥有坚不可摧的友谊。”毕竟能够从他的眼皮底下把东西拿走,实力不可小觑,在场的一众向日葵班大佬他都惹不起,只能露出模范微笑道:“在达沃斯学院,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有需要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小纸人赶忙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向姜画耳语,“恶魔喜欢说谎。” “我知道了。”姜画点点头,“昨天,我见到汉慕生和你在一起,他还好吗?” 日魇的目光扫过小纸人,他感觉到一丝恐怖的上位者气息,流露出迟疑没敢多问,只答道:“还活着。” 随后,和队友毫不留恋地离开,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关注一旁的小男孩一眼。 谁都能看出姜画实在太高兴了,无暇顾及其他,尽管他没有手舞足蹈,却蹲在湖边把果实洗了又洗,生怕不起作用地碎碎念道:“保佑我实现心愿,上帝保佑,佛祖保佑,祖师爷保佑……” -- 第77页 小纸人哭笑不得,摸了摸脸上的潮意,如果东西起效,万般皆是命,它也无可奈何。 姜画下定决心,咬了一口,愿望果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手中的果子也一并绽放出缤纷的光晕,但是光晕维持的时间很短,很快,剩余的果实像水一般从他的手心流逝。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姜画嚼了嚼口中变作空气的果肉,等待半晌,除了湖面的晚风,就连手心的粘腻也消失了。 “啊。”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仍旧没有获得问题的答案道:“失败了!我再吃一个!这一次一定要保佑我成功呀!” 一旁静静观望的小男孩忽然跑过来制止了他,“别吃了,没用。” 他话语落下,在场所有拥有思想的生物都同时望来。 阿橘简直寒毛倒竖,差点从湖边跳起,“你怎么知道没用?你谁?” 小男孩沉着脸道:“我是境灵,愿望果实现愿望的概率为百分之七十,但只要我在这里,它就是百分之百。”他神色有些复杂,安抚一般拍了拍姜画的手,“你……别难过……” 姜画睁大了眼睛,里面漫过一线泪光,他摇头,背对众人蹲在湖畔,捡起一根小树枝搅了搅水,“没关系……我不难过,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啦。” 在食用这一颗愿望果实之前,他也曾使用过寻人的法器,几年前,萧柳还发动过社团成员大肆悬赏找寻,无一例外,都悄无声息地没有了下文。 宝宝毫无踪迹,他连宝宝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姜画杵着头心想,他真是一个糊涂爹爹。 小男孩坐到他的身边,不一会儿,水中的倒影骤然拉长,在扭曲的光影填充下变为一个绿眸金发的青年,身着湖蓝色绸衣布裤,叮叮当当的翡翠挂在秀丽可人的耳垂上,他长得很美,但这种美与姜画的雌雄莫辨不同,是一种如甘霖般的颜色,与他水绿的眼眸相得益彰。 青年安慰姜画道:“往好处想,说不定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所以才没能起效呢?” 阿橘凑上前蹭蹭姜画的脚,“没错,都怪境灵不好好修炼!给些什么没用的破烂奖励,阿画以后要比任何人都厉害,这样就可以找到宝宝啦!” 青年咬牙向老猫竖了竖拳头。 老榕树枝不知从哪儿摘了一朵寒冬料峭下的小红花来送姜画,想要安慰他。 姜画被逗笑了,捏着小花花,心里的阴霾转瞬即逝,他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境灵?” 青年一怔,“你不知道吗?” “是这个秘境的主人。”阿橘道,“聚秘境之气而成灵,他可以主宰这里的一切。”境灵几十年未在秘境中主动现身,就连和毕狰毕院长交流也是通过虚无的秘境空间,它也是第一次见到境灵的实体,境灵对待姜画的态度十分亲昵。 “好厉害!”姜画捧着脸,他已经习惯,也想得开,“大家别担心,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他转过身,然后发现地上躺着一张完全失去声息的小纸人,小纸人痛苦地皱成一团,不再动弹了,“司徒先生?” 小纸人没有任何回应,与司徒偃明的控制完全切断。 另一头,苏式私人宅院中,司徒偃明脸色惨白地从太师椅上起身,一时间竟然有些头晕目眩,他扶稳旁边的柜子,因为长时间分魂,乍然清醒就会有些不适应。 剧烈的心神波荡也使得他无法再远距离操控小纸人。 他望着空旷的客厅,没有姜画,就完全失去了欢笑,如果连这清冷和孤寂他都不能忍受,他又怎么敢让姜画了解过往和真相? 可是他怎么舍得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再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他一步一步重新登上三层的阁楼,解开玻璃门的封印,弯身去捡前些日子姜画失手打碎的杯子,神龛桌上,油灯的烛光一直在摇曳,他原本已经向京西白云庙捐赠了香油,只等送盒子里的骨灰前去做一场灯仪后就能下葬…… 然而,再没有任何法宝能够比骨灰更能让姜画明白,有些东西,究其生生世世,都无法强求。 至于他卑微无望的爱,比起姜画的执念,确实无关紧要。 司徒偃明取下神龛内的古朴木盒,沉重地托在手上,忽地,他偏头望向玻璃窗外漆黑的夜色,莫名而来的阵雨打湿门廊,天空中出现雷电的闪光,乌云齐聚在山头,不远处依旧能看到清朗的月色。 “谁?”他话音落下,一个黑色的鬼影便猛然现身,隔在玻璃门外,恐怖的气息一瞬间蔓延开来。 外面是没有顶棚遮蔽的露台,几个花盆被暴雨淋湿,但鬼影身上一个泥点也没有,他不是实体,却有着男人的身形。 鬼影死死地盯住了他,眼眸是两颗渗入的红珠,他声音嘶哑道:“司徒偃明,你为什么要派特殊刑侦司和道协追杀我?我只杀张家该死之人!你凭什么阻拦?你也想与地府十王殿为敌吗?” 惊雷抽向黑沉的积云。 “地府十王殿?”司徒偃明有一瞬间觉得这个鬼影的声音有些耳熟,他没有被吓到,依然镇定自若,“你是谁?” 前些日子一直紧盯张家人不放的杀手?他已经很少过问俗世,这些年来,更是因为失去姜画而昏昏沉沉,他曾经管问的案子都记不太清楚了。 男人凄惨地裂开嘴,牙齿里渗出鲜血,“你忘了?果然,没有人会记得……没人记得……”他慢慢直起身来疯狂大笑,“没关系,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想起来的。” -- 第78页 他说完,身影像是渗透着墨渍的风一般膨胀,下一刻,精怪协会维护和平办公室、紧急行动队、特殊刑侦司都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可怕的阴魂气息出现在京城某个方向。 鬼影以极盛的阴气膨胀出恐怖的姿态,彻底包裹了整座苏式宅院以及周边的山脉。 司徒偃明怔愣在原地,他抱着姜画的骨灰盒,一时竟然万般无奈道:“脾气这么差?我忘了就不能提醒一下?” 再说,别人的事与他何干? 他连自己的爱人都搞不定,哪有闲心去管别人?他神情不动,丝毫不觉自己处于阴气汇聚的核心地带有什么可怕,他对发疯的鬼影道:“你知道向我露出獠牙意味着什么吗?你在找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6 21:34:10~2021-08-20 22:1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321492 6瓶;来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百鬼夜行二 鬼影声音嘶哑崩溃地大喊, 它身形极度扭曲,光凭着怨气上下翻滚道:“司徒偃明,你不该插手!我需要你向我保证!” “我无法向你保证, 我为道门龙虎山庇护张家子孙, 错在哪里?” 鬼影眼中漫出猩红, 从怀中祭出一张令牌, 上刻血红的“申杀”二字, “我有精怪协会下发的洗冤书!我没有滥杀无辜!而你仅用一张吹墨占卜的地图就毁了我多年筹谋,是你不公!天道不公!” 枉死之人有权向精怪协会讨要洗冤书,只要撕下一页,写上冤屈, 那一页纸便会具备合法性, 成为报仇的令牌。 司徒偃明眼皮狠狠一跳,“不可能。” 调查张家人被伤案时, 精怪协会给予了大力支持,从未说明自己签发了申杀令,况且其中有一起案件的当事人是张玉髓,朗朗少年, 率真正直,根本不会成为鬼影口中应当被诛杀的人。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然而鬼影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们这群道貌昂然的混蛋, 自然不会承认!” 司徒偃明:“……” 说不清楚了,他刚要打电话向精怪协会高层求证,就发现手机失去信号,自己所在之地仿若孤岛, 还把周遭设置的应急结界全都触发了。 “你非要一意孤行, 我也可以先把你揍上一顿, 让你好好听张家的解释。”司徒偃明冷冷道,因是冤案,他有心放鬼影一马,但他的脾气向来不好,不配合的话,那就揍到对方必须配合。 鬼影癫狂地笑了起来,仰身流泪长叹道:“今夜,再没有我登场的需要了。” 黑暗的城郊,应急结界从山峦线上升起,恐怖的阴霾迅速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警报声响彻所有精怪协会的办公室,几乎一时间,行动队中成员都在关注应急结界所在地的事态。 达沃斯学院,各位教师大佬们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远方的黑暗涌动,下一刻,毕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秘境本身作为一股灵气汇聚的力量,不能在如此特殊时期张开,危险性极高,他已经接到精怪协会教育部要求关闭的指令。 森林小木屋内的餐桌上,夜晚点着煤油灯。 原本境灵正在和姜画阿橘一起吃宵夜,与毕狰隔着虚空精神交流后,当即脸色大变地起身,他赶忙对姜画道:“按照院长的要求,我必须在三分钟之内把所有学生送出去,这一次的宝箱争夺赛要提前结束,一定是外面出事了!” 他的话音落下,毕狰沉冷的声音也从秘境虚空传入所有学生的耳中。 “各位同学,一级警报,市中心出现群鬼过境,占据三河立交桥。” “所有人如果没有监护人接应,必须全部待在学校公寓,不允许外出。” “学院将升起应急保护结界,私自破坏结界外出者,一律记过。” 阿橘惊道:“百鬼夜行?”如今这个世道竟然还有不长眼的鬼怪敢夜行人族居住地?果然活得久什么怪事都能见到! 秘境中的学生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回到运动场上,其中正好将疫苗送达研究所的日魇小队听到毕院长的指令,黑衣青年当场气得吐出一口血来,“我们做错了什么?!” 汉慕生和日魇私底下互相交换过血液,而吸血具有催1情的作用,于是他们躲在小镇某个房子里裹着被子睡觉,一睁眼忽然只穿着内裤落在运动场草坪上。 汉慕生:“卧槽?” 学生们随身的物品也被一同清扫出来,鞋袜包裹乱飞。 日魇一把抖开也不知道是谁的衬衫,趁着夜色匆忙遮身离开,离开前还不忘把草地上的鞋踢给汉慕生。 此次秘境活动最赚的要数鬼族社团,换得无数法器,社长原本还打算庆祝庆祝,听闻立交桥上百鬼夜行,他一脸莫名道:“怎么七月半的夜行时间改期了?我们要去吗?” 碎花裙女鬼遗憾道:“院长不给去。” 老榕树庞大的身影从秘境中消失,紧随其后是不停打呼的果冻精,不敢置信度假结束的阿橘。境灵用力抱了抱最后剩下的姜画,万分不舍道:“一年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好可惜,就要说再见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 “我不可以来找你玩吗?”姜画没能理解境灵话语中隐含的深意,他只以为境灵单纯在告别。 -- 第79页 境灵抚摸他的乌发,笑道:“明年的五一,我等你,不过我希望你一个人进来,到时候告诉你一个我刚刚确认的小秘密。”他语罢,解下一颗翡翠耳环,放到姜画手心,“装好它,你需要这个。” “嗯。”姜画握住手心里翠绿的耳环时,周遭的一切包括瞬间全都消散了。 运动场上的紫色迷雾再不见踪影,只有无数骂街的学生聚集在这儿。 “到底怎么回事?” 毕院长站在主席台上道:“请各位同学保持安静,不要耽搁,有序回到寝室休息,达沃斯学院拥有极强的安防设施,能够保证大家的安全。” 姜画在人群中找到老榕树掉落在地的枝桠和陷入茫然的果冻精,阿橘在一旁催促道:“快走吧。” “我先送他们回去。”姜画小跑起来,他感觉到深重的鬼气在远方显现,那极具压迫感的侵袭令他直接头皮发麻。 老榕树的枝干要回预读班的小院,和主树干种在一块儿,果冻精也住在那里,送别友人后,姜画随着学生的大部队跑回公寓,不过这时,毕院长忽然通知阿橘,带他到北门口去,司徒偃明亲自过来接人。 姜画这时才忽然想起,他的白瓷瓶和兔兔玩偶呢? 不小心忘在兵荒马乱的足球场上了,像是某种心慌的预兆。 司徒偃明的车停在大门口时,姜画正打算往运动场的所在地飞奔,阿橘使劲拽住他的衣角,喘着粗气喵喵叫道:“你回去也没用!刚刚院长下达宵禁指令了喵!” “不行不行,兔兔晚上会害怕!” “喵喵~我帮你找!我会照顾好兔兔的!相信我喵!” “我没有瓶子……我……我睡不着……”姜画停住脚步,他从秘境出来以后,似乎没有从前那么胆怯了,他真的需要它们吗? 阿橘见他不再挣扎,赶忙道:“我去找,你先随司徒先生赶紧回家吧,现在不安全。” 司徒偃明为他打开车门,姜画只好随他乖乖坐上车,对窗外的阿橘挥手,心里乱糟糟地抱怨道:“今天明明很开心,为什么三河桥上的鬼魂要提前夜行呢?” 还没到每年百鬼夜行的限定时间,因此各方都将其视为突发性事件。 “哈哈。”男人半个身体陷入黑暗之中,嘴角露出充满嗜血气息的笑容,“您觉得我们不应该这么扫兴,是吗?” 姜画本能地寒毛倒竖,震惊道:“……你不是司徒先生!”话音落下他就想要强行跳车,然而汽车不知被施加了什么鬼术,他一脸懵逼地被鬼术重新弹回。 男人化作鬼影,猩红的眼球挂在脸上,黑色怨气汇聚的身体支撑不起笔挺的西服,他也不在乎,老老实实道:“我不会伤害您,不过,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辅相大人。” 姜画:“谁???” 谁?这鬼影在叫谁?是不是认错人了QAQ?他是最乖巧的姜画呀! 他趴在车窗上,看到远方阴霾怨气笼罩的夜空之下,乍然迸裂的道光瞬间撕裂一切,直至冲破云霄,回荡的光晕洗涤过被怨鬼腐蚀的黑暗——这股可怕的道门力量会是司徒先生的手笔吗? 载着姜画的汽车最终驶入了百鬼浮现的三河立交桥,此时,数百众鬼临阵待命,直至鬼影将他从车内恭恭敬敬迎出。 姜画战战兢兢地扶着车门,死活不敢落脚,他望见整个立交桥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鬼魂,每一只鬼魂见到他后都弯身行礼道:“见过辅相大人。” 姜画差点哭出来,“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一定没错!”先前将他骗上车的鬼影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深色的水墨上画着一个高挑美丽的男子,他穿着地府相爷的白色蟒纹大袍,面若好女的模样确实与姜画有七分相似,“这是地府府君二十多年前交到各处寻人的画像,如果不是因为司徒偃明那里阴差阳错的干预,这次恐怕还无法找到您,您放心,我们这就把您送重新回去。” 姜画瞪大了眼,直到被众鬼推搡着坐上夜行的头部鸾车,还仍然在处于“我是谁”的灵魂疑问中。 众鬼们“嘿咻”一声,将鸾车架到肩上,“启程——!” “呵——!” 众鬼们排成行列,唢呐一吹,小锣一敲,开始慢行。 这是一种往常只会出现在七月半的仪式,当群鬼游街转过生门,那么他们就可以开启连接地府的死门,他们走过的路会与地界形成某种空间上的重叠,届时,尽头便是奈何桥头与三生石碑了。 以往每逢“鬼节”众鬼们来到现世走亲访友还挺开心的,但这一次,这些鬼背负着冤屈,一定要到地府府君面前申辩! 姜画触碰鸾车的门,再次被一股力量弹回,没办法,他趁鸾车四周垂着白帘无人看见,赶忙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符纸,折叠后扔到角落,小纸团便轻轻燃烧起来,它会向司徒偃明报信,希望有用……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宝宝们,我会努力抓紧让画画恢复记忆哒。感谢在2021-08-20 22:19:27~2021-08-21 15: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郎才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百鬼夜行三 不过小纸团燃烧至一半时, 先前劫持他的鬼影忽然走到鸾车旁边,对他道:“辅相大人,您愿意听一听我们的故事吗?” -- 第80页 姜画蹑手蹑脚地用鸾车上的毛毡遮掩住小纸团, “我……我不是你们口中的大人……” “没有关系。”鬼影裂开猩红的嘴笑道:“我说与您听, 您就当作是一个笑话。” “……好吧。” 鬼影娓娓道来—— 几百年前, 当鬼影还是一个半大少年的时候, 他和乡亲们共同生活在一个还算富裕的村落里, 依靠开采铜矿为生,可是某一天,铜矿村来了一群手持罗盘的道士,道士告诉鬼影同族, 即日起必须全村迁徙至下半山, 赖以谋生的铜矿也不能再采,因为触怒了山神, 山神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山间的宝藏。 村里人自然不同意,他们日子过得下去,全靠运送山腹里的铜矿去外面卖,若是举家迁徙, 以后吃什么喝什么?道士们只得告知真正原因,原来西山背后的土水潭里游来了一头恶蛟, 已经严重危及全村人的性命。 村长闻言大惊失色, 连忙求助道士灭蛟,但是道士们的修为微末,杀不了那头恶蛟,为防惊动恶兽, 村里派出几名手脚耐力佳的村民前往龙虎山张家求助。道门张家派了几名修者前来援助, 事情到这儿本该顺利结束。结果没想到, 张家道士勘察过土水潭后,发现潭中蛟腹中孕子,身体衰弱,兼有灵智,向道士们求饶,发誓绝对不会伤害无辜村民。 张家这几个刚刚出世历练的道士非常为难,最终与蛟签订契约,要求蛟顺利生子后自行离去,蛟答应了。张家的道士们转头则诓骗村民说已经将恶蛟驱离。 十年后大雪,山野封禁,有村民们上山打猎失踪,一开始只以为是意外遭难,直到数次失踪案后,村里组织了壮汉出去寻找,才在土水潭边发现了遇难村民的骸骨。 原来是蛟母生子后身体虚弱被恶子反食,又因为山上食物不足,蛟子便升起了吞食村民的念头,它没有与道士签订不食人类的契约,自然无所顾忌,在被发现恶行后,防止村民向龙虎山告状,一不做二不休,便将整个铜矿村落屠得干干净净。 鬼影道:“我们全村人葬身蛟口,那蛟子却仍在作恶,极有可能危害到周边的其他村落,于是我和几个兄弟的孤魂一合计,决定再次寻求能人义士消灭恶蛟。”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城郊外面那一束捅破天际的道光,连同被驱散的阴霾,已经在渐渐消失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原本那无极城的司徒偃明已经为我们斩杀恶蛟……我们已经可以在地府十王殿前寻求法理给予最公正的审判,结果被控诉的张家仿佛失忆一般!先是不承认事情皆由自己的弟子无知而起,后又想要强行将我们超度,我们这些孤魂四处求告无门,被装进了一个锁魂袋里,原以为今生事情就这样了结,却不想那暗无天日的锁魂袋我们一待就是百年……” 鬼影哽咽道:“几年前,锁魂袋不知为何忽然碎裂,我的兄弟们出来后发现这个世界早已经大变了模样,我们在锁魂袋中修炼,小有所成,可是心中的梦魇太深……他们有的疯了,四处寻觅张家徒子徒孙的踪迹,故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的就在刚才还去质问了道门首席司空偃明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恐怕不只是质问司徒先生那么简单,如果司徒先生被困,就会被绊住脚步无法得知他被绑架的消息,按照近日汉语初级课上所学,这招叫做声东击西。 姜画忽然道:“那你呢?你绑架我到底想做什么?” 鬼影停住回忆,跟随着某种诡异的节拍步步前行,“您是地府府君的相爷,我们需要您帮我们在府君面前说说话,让恶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府君曾向千万众鬼承诺,只要能够找到您,便可受封鬼官,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有了官职,才有机会让恶人重新审视当年的过错。” “所以你们真的认错了……”姜画两眼再次冒星。 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随鬼众举行了开界仪式,那么他还能回到现实里来吗?手脚发抖精神恍惚的姜画简直不敢细想。他被困在鬼气交织的细密的网中,仿佛一步踏错被蛛丝缠绕的蝴蝶,根本没有鬼信他不是关键人物的解释。 众鬼们或敲锣,或打鼓,或歌咏,送着鸾车走向既定的巡游路线。 与此同时,司徒偃明正驾驶着汽车开往达沃斯学院,心脏不知道为何忽然“咚咚”直跳,就连汗湿的手指也开始变得僵冷,他察觉不到燃烧的纸球团,因为鸾车上做了一个非常结实的结界,但他回望向鬼气冲天的立交桥时,心神竟是万般不宁,于是猛地一打方向盘,改朝百鬼夜行的方向前进。 按照仪式流程,众鬼会从立交桥一直走向四环的路线,环八分之一圈就结束。 姜画一直在思索逃跑的方式,直到忽然,远方又飞来一只厉鬼,怀中抱着一柄沉重的铁剑和一个锁魂袋,厉鬼与鬼影点头致意后,将东西一股脑扔进了鸾车里。 铁剑甫一落地,就化作一个相貌清秀身形坚毅干练的青年拍打衣袖,整理衣襟道:“什么情况?” 青年与姜画对视片刻,惊喜道:“嗨,还记得我吗?” 是那个请他吃过巧克力麻薯的好心朋友!终于有人听到他的祈求了!姜画差点喜极而泣,捉住朋友的衣角哽咽道:“救……救我!他们要送我下地狱!” 啊,虽然剑灵确实也很想提供帮助啦,但是…… -- 第81页 荆雨宽面条泪抱住他道:“对不起,我也被抓住了……” 两个小伙伴抱头大哭,这下一起投奔阎王的好伙伴变成了两个,不……是三个…… 一旁的锁魂袋发出了耳熟的怒骂声,“放我出去!” 姜画赶忙道:“岳灵,你在里面吗?” “姜画?”岳灵由悲转喜,高兴道:“是姜画!太好了,你快帮我把锁魂袋解开!” 姜画把袋子拿到手中研究,绣工精致的艺品,非常漂亮,撕不开一定是因为需要解咒的密语,半晌,他两眼泪汪汪道:“对不起,我不会,没学过。” 荆雨尴尬道:“抱歉啊,我也不会,你们鬼修的功法太难了。” 岳灵一口气上不来,直接绝倒。 鬼影在鸾车外听着他们插科打诨,笑道:“原来你们认识。” “还不快把我们放了!”岳灵简直气急败坏,“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正打算把自己是幸福小区三里鬼修扛把子的名号放出来,却不想始作俑者直接哂笑道:“晓得晓得,特殊刑侦司司长的老婆嘛。” 岳灵先是一哽,再次火冒得咬牙切齿道:“等老子出来宰了你!再把你全家扣在姓邵的头上!可恶可恶!你怎么不直接去找他的麻烦,是不是欺软怕硬?” 鬼影毫不遮掩道:“是。” 岳灵当即吐血。 荆雨:“……” 姜画:“???” 鬼影牵着鸾车,不好意思道:“我们只是希望邵司长和司徒先生不要阻拦这次夜行仪式,无意伤害各位,包括不小心卷入的剑灵阁下。” 荆雨叹气,他和岳灵一起在小区附近的超市买菜,不知怎么地,就被掳走了。 因为他们三人被送入百鬼夜行的鸾车,冗长的夜行队伍两旁,已经陆续抵达事发地点的能人们都在观望,有道协的术士,也有几个异能人士,这其中也包括特殊刑侦司的成员林芷,女人见到姜画和荆雨暗道不妙,用特制的通讯设备向邵然发出讯息,询问本次行动司里要怎样布置。 邵然没能联系上岳灵,满心焦灼地问道:“岳灵有没有和荆雨在一起?” 林芷道:“我看不清……” 邵然道:“我亲自过来。” 司徒偃明最终在离立交桥四五里的地方就弃了车,以法术加持瞬间身形如电,金色电流闪烁之下眨眼就来到了百鬼夜行的阴霾里,他站在周围某幢高楼的顶端,目力所及直指夜行队伍前端的鸾车——姜画果真就在里面! 也许是察觉到大能们的靠近以及精怪协会中各区强人集聚,百鬼夜行的速度忽然加快,周遭景物簌簌摇曳着倒退,一盏盏街灯也成为光影轮转下的静默灯花。 “阿画。”司徒偃明轻声唤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每年中元节,百鬼夜行是精怪协会合法批准的仪式祭典,仪式开始后没有任何办法打断,除非众鬼的魂魄皆被毁灭,否则这些魂魄会一直走向地府与人间重叠的桥头,直至无踪。 邵然来到他的旁边,抹下一把汗道:“岳灵也在上面。” 司徒偃明道:“这些怨魂中,有人曾向我透露他们拥有精怪协会下发的申杀令,针对龙虎山张家,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邵然脸色顿时黑沉道:“洗冤书有一部分在萧柳离职司长后失窃,我们都怀疑是他拿走了。” 又是这个人…… 百鬼夜行的队伍北面,躲在暗巷中的萧柳打了好几个喷嚏,“谁又骂我?”他依靠着的垃圾桶边飘起一缕幽魂,幽魂像是在对他告发着什么。 萧柳眼中流露出迷茫和懵逼,“辅相?他真这么说?” 幽魂点头。 “行,我知道了。”萧柳挥手消散幽魂,继续观望事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1 15:32:07~2021-08-22 15:0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77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百鬼夜行四 “他签发的申杀令完全不符合精怪协会的规定。”司徒偃明眼中闪过狠意, “敢拿姜画威胁我,即使把这些鬼全杀了,想必你们也没什么话说。” 邵然道:“我还在等协会理事的调查, 你和张家牵连甚深, 贸然出手以后恐怕解释不清。” 司徒偃明手心聚拢一层又一层的道光, 先是包裹住最重要的盒子, 再凶狠地扩张开来, 仿佛迫不及待吞噬一切。 “如果不阻止,姜画就有可能被直接送入地府,我只怕连给他烧纸都找不到地方,如果要怪, 就怪这群怨鬼, 招惹谁不好?不知道我司徒偃明的心肝不能碰的么?” “他们身上可能确实存在冤情。”邵然看到手机来信,“精怪协会已经在追溯这些怨魂的生平, 如果能够拿到命书八字……” “来不及了,鬼门马上就要大开。”司徒偃明踏上屋顶边缘,高大的身躯背风一跃,声音冰冷道:“如果张家真有人行为不端, 不用洗冤书,我亲自送人下去陪葬!” 他的话语落下, 化作道光直直蹿向夜行队伍前方的鸾车! 电光火石间, 和小伙伴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姜画终于与司徒偃明会面。 “哐——!” 男人一脚踏在鸾车顶上,如一柄插入心脏的利刃,车架轰然落地,道光在他身上一层一层包裹, 燃烧成了一团火, 见到他犹如神降, 周围众鬼按理来说都该惊叫着四散开来,可是陷入夜行的仪式中,他们皆已失去神智,只是呆呆地不停尝试重新将车架抬起。 -- 第82页 鬼影向他行礼道:“司徒大人,我等无意惊扰,还望您能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的前提,是不要挑衅我的底线。”司徒偃明冷着冰霜一般的面孔,低头看向眼泪汪汪的姜画,姜画先去剧烈反抗,试图打破结界无果,流了些许汗水,苍白的脸颊上沾着几缕凌乱发丝,扑闪的杏眼中满是惊慌。 男人心疼得够呛,他才离开了不到三个小时! “阿画,结界只能从里面破开,办法我教你。”司徒偃明单手在半空捏了一个诀,他相信以姜画的资质可以瞬间复刻他的咒术,金色的光晕像是水流的波纹一圈一圈环着他荡漾—— “不——!”鬼影大喊着冲上前打断,他化出手中钢刀,直直向着司徒偃明头顶劈下。 面对强硬的一击,司徒偃明眼神漠然,手中字诀金光没有任何变化,还在解咒的过程中不曾散开,“破!” 鬼影的刀刃劈砍在他换过骨灰盒位置格挡的左手腕上,只听先是尖利脆响,随后车辙不堪重负地断裂! 姜画等人惊叫了一声。 鸾车倾斜,司徒偃明稳住身形,白刃的刀尖失力飞出,虽然施加了鬼术的利器已经切开他的皮肉,却最后卡在他坚不可摧的骨骼中,他还稳稳地捧着那个古朴厚重的盒子! 与他行动同时,姜画手中也开始重复解咒的法术,字诀在封塑着结界的简易木架车鸾中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就是现在!破——!”结界登时碎成片片光斑。 鬼影双眼猩红又充满畏惧。 司徒偃明反手握住刀柄,直接借力反打,将鬼影摔出几十米远的距离,他将手中的骨灰盒郑重地交给姜画,仿佛在做某种命定的交接仪式般,沉沉道:“抱好。” 他交出了他的心软,交出了他的不忍。 “嗯!”姜画一无所知地点头,完全不知道命运的写照已经睡在自己怀中。 下一秒,无所顾忌的司徒偃明与鬼影缠斗在了一块儿。 荆雨将岳灵的锁魂袋系在腰间,四周结界碎裂后,他一手抱住姜画的细腰,一手提着名剑梧吹,脚踏虚空跃向安全地带。 众鬼们哪能让祭品就这么溜走,全都一扑而上,激发出阴森森的鬼气。 荆雨半空中挥剑,用剑气逼退众鬼,他身为剑灵,对众鬼的魂体威胁实在有限,最后落在道路旁,依然有鬼向他们撕咬而来,这时,姜画赶忙从储物袋中掏出数百张灭祛符喊道:“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鬼影向天空发出一声尖啸,终于,众鬼们的动作都停住了。 鸾车已毁,即使没有了送入十王殿的姜画,夜行也还要继续。 司徒偃明语若冰霜,对着呼出怨气的鬼影道:“还要继续吗?” 再死一次,可就魂飞魄散了。 鬼影心知自己没有和道门尊者商讨的余地,他缓缓平复沸腾的血液,悲苦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至始至终,我们这群孤魂野鬼都只想要一个公道,张家缘何要把我们禁锢在锁魂袋中,乃至上百年,谁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些年过去,我们的血亲父母乃至兄弟姊妹都不得转世轮回,在黑暗中被迫睁着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徒偃明手中翻动桃木匕首道:“想要求一个明白可以,但你不该动姜画,他是我的人。” 正欲拿出画像解释的鬼影一噎,又重新把画像塞了回去,左右是说不清了,做不了鬼官也无妨,就是爬,他也会爬到阎王殿告状,他躬身行礼道:“还请阁下让路。” “等等。”司徒偃明拿出手机拨通张海生的电话,“到了吗?” “师叔!到了!” 不远处,大声回应的道协张海生气喘吁吁地跑来,赶到现场时,老头面红耳赤,衣襟都汗湿了,事情发展到现在,各路人马都在观望,看张家作何反应。 代表张家发话的张海生道:“我们一定会彻查家门,还你一个公道!但是这起旧案在未调查清楚之前,不该算在无辜的小辈头上!来日即使到了阎王殿前,我们张家也要分说一二!” 鬼影淡淡道:“那就等我们上了地府,再辩个明白吧。”他向天一声尖啸,众鬼们又重新回到了既定的仪式中。 司徒偃明从鸾车顶上跃下,让开夜行的队伍,向姜画走去。 姜画低头观察着手里的盒子,灵魂的牵引使得他心痒难耐地想要打开,不过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行为,他在学院里看过关于人间法治的读本,绝对不可以这样做。 司徒偃明倾身搂住他,后怕得几乎要将他揉入血髓,“没事了,阿画有没有吓到?” 姜画想了想,指尖相合,示意道:“就那么一点点。” 司徒偃明目光含情,疼惜地望着他,他想说你怎么这么可爱,最后却抓住对方的手,亲了亲那素白的指尖,再贴在牙上轻轻用力…… “啊!”姜画赶紧缩手,生怕自己被男人咬到,比起一心寻求公正审判的鬼影,司徒先生这种不按套路出现的行为更加吓人,“我不好吃!” 男人闻言笑了,不吃下肚去,该怎么表达这种复杂又缠绵的心情呢? 行道树旁,邵然来到荆雨身边,接过岳灵的锁魂袋,拨弄佛珠一撞,岳灵就猛地蹿了出来,深呼吸道:“憋死我了,我真不敢相信有鬼能在里面待上百年。” 邵然对他道:“这桩案子疑点颇多,张家估计自己也一头雾水,需要调阅百年前的卷宗,还牵涉了洗冤书,司里对萧柳的围捕要抓紧了。” -- 第83页 荆雨拿出手机一看,有数个伴侣的未接电话,尽管信号微弱,最后一次他还是接上了,“喂?” “小雨哥哥你怎么不接电话?买个火锅菜要那么久?”对面那人焦急道,“你别是和岳灵一起去百鬼夜行的现场看热闹了吧?那里危险!算了……我不放心,我来接你!” 百鬼夜行的队伍已经脚步不停地越走越远了。 “不用不用,我们贪玩了一会儿娃娃机,这就回去。”荆雨向岳灵挤眉弄眼地比划,岳灵举起空溜溜的手,欲哭无泪道:“菜没了。” 荆雨:“……” 对哦,他们的火锅菜呢?这还怎么瞒住在家中涮锅煮汤烤肠的伴侣? 邵然哭笑不得道:“我开车送你们去附近超市再买一些,老裴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加班耽误了。” 荆雨点点头,看向不远处一直被司徒偃明手臂圈在保护范围内的姜画,招呼道:“姜画,你要一起来我家吃宵夜吗?” 岳灵道:“他家老裴厨艺不错,我们还可以在家唱K!” 是朋友的邀请呀!姜画眼睛一亮,期盼地用眼神寻求司徒偃明的同意。今夜有惊无险,就该好好庆祝一番! 司徒偃明只好放开了搂住他的手,万分不舍道:“去吧,玩得开心点。” “好哦!”姜画开心地向着朋友们跑去,这一刻,他快乐的笑颜伴着风,吹拂在目光深情的男人心上。 周围笼罩的鬼气渐渐消弭,围观的各路大能都准备回去洗洗睡了,吹吹打打的夜行队伍也快走上人间界的尽头,彼岸三生的黄泉,天际间,晦暗有稀星,浮云缠皎月,陪伴着应急结界外游龙似的的城市灯火,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对这个夜晚平和的渴望。 直到—— 突如其来的石板路翘起一块砖,绊了化出实体正在奔跑的姜画一下,在司徒偃明从微笑到惊愕的眼神中,他捧着盒子“呜哇”一声惊呼摔在马路牙子上,下巴磕到石板地面,手中的盒子也咕噜噜滚了出去,盒盖上的金丝钮扣断裂,盒子中的白色飞灰不禁扬了一地。 司徒偃明只差没有当场叫出来,瞳孔剧烈地紧缩成了一条细圈,血色迅速从脸上消失殆尽。 而那泄漏的飞灰却像是重新拥有了生命一般,瞬间化作浅白色的秘光,钻进姜画的魂体当中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2 15:08:17~2021-08-23 15: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ぷ涼ㄟ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柯 3瓶;ぷ涼ㄟ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百鬼夜行五 “唉哟。”姜画在两个好朋友慌忙的搀扶下拍着膝盖起身, 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一时又分辨不出,脑子里絮絮叨叨的许多事驳杂又尖锐地想要挣脱牢笼。 岳灵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好气又好笑道:“急着跑什么, 我们会不等你吗?” 荆雨捡起盒子, 奇怪, 里面竟然是空的, 他刚才明明看见有什么东西洒出来了,他把盒子递给姜画,“有没有伤到?” “没有没有!”姜画摇头,抱住盒子, 小心翼翼地飘回司徒偃明身边, 摸摸磕到的下巴,比起这轻微的擦伤, “……就是盒子好像坏掉了,司徒先生对不起,我没有拿稳。” 司徒偃明放在手上和鬼影搏斗也不曾有一丝磕碰的盒子,到他这里不到几分钟就落得个和马路牙子亲1嘴的下场…… 姜画愧疚地打开它, 顿时惊道:“里面是空的?!” 司徒偃明整个人都像是雕塑一般封固住了,他没有任何反应和表情地接过盒子, 在姜画大松一口气的情况下, 反而连笑容都勉强不出来,“摔疼了没?” “不疼!”姜画神情灵动地和他说了许多话,最后挥手告别,和荆雨、岳灵一起蹦蹦跳跳走了, 邵然似乎还示意他处理一下小臂上刀砍的伤口。 直到欢声笑语的人们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司徒偃明才怔怔地望向空无一物的盒子与干干净净的石板路, 他看到了,在那一刻泼洒而出的骨灰与姜画融为一体,像是干涸的沙砾瞬间吸饱泉水,姜画凝聚的实体甚至更莹润了…… 手臂上伤口的血液涓涓淌出,浸透了衣袖,沿着手指流进空空的木盒,他完成了作为当年事件亲历者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他不诚恳地送出骨灰盒,却愿意面对姜画的一切反应。 他会哭吗? 一定会的。 或许还会拼命揍他、责骂他…… 但这些预想的反应中,似乎并不包括毫无反应。 司徒偃明自己静静地站在结界封堵没有任何正常人经过的路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到结界外一家社区诊所包扎伤口,皮开肉绽的切割伤口吓了医生好大一跳,医生再三追问,还以为周围发生了性质恶劣的斗殴,差点报警。 他想给姜画发个信息,告诉姜画吃完宵夜自己会来接他回家,他还保有某种虚弱的幻想,不过他又记起自己没有给姜画配置手机。 于是,他转而给邵然发送了信息。 几秒钟后,微信界面,邵然的多肉植物与佛珠头像发出一串问号:“?????” 接着道:“姜画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刚才他说放心不下你的伤势,又转头回去了。” -- 第84页 司徒偃明浑身如遭雷击,手脚僵直,什么?姜画还会回到原点等他吗? 就像他们的曾经,姜画无数次站在他必经的花园小径上,寒风中持一盏孤灯,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回家。 司徒偃明心脏像是被重锤猛然一击,他忍住血液喷溅出喉的激动,跌跌撞撞重新回到刚才分离的原地——空寂的道路两旁,只有守望城市的树木还在呼吸。 哪里又有姜画的影子呢?他红着眼眸去喊,哽咽的声音令他更显孤独。 “阿画……” “阿画!”他跑在街上,四处寻觅,从百鬼夜行的东头走到西角,都没有看到那个笑着向他挥手告别的身影。 或许,这真的是一场不经意的告别。 不可名状的恐怖猜测呼之欲出,司徒偃明脚下一软,直接摔坐在路基旁边,他仰头,月光刺得他不敢再看一眼,怀里,曾经为了确定姜画行踪而特质的风筝符,符角一侧正在静静燃烧…… 说明姜画已经发现他追踪的符纸,并把符纸扔掉了。 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乍然坠落! 司徒偃明□□上充斥着暴涨的血丝,耳中一片轰鸣——姜画是主动离开的,记起了一切,却很温柔地将盒子还给了他,不顾擦伤的下巴,愧疚地道歉,又笑着与他挥手作别,“司徒先生,你也要好好吃饭呀!” 不管经历了多少年,姜画还是曾经的那个姜画。 司徒偃明涌出泪水,刀捅进胸口前最温柔的安慰,明明……最残忍了…… 几十里外的全民健身公园。 姜画独自一人坐在公园边的长凳上,抱着膝盖,双眼安逸地阖着,脑海中反复旋转着一跤摔倒后几百年间的记忆,他全都想起来了。 心神的剧烈震颤使得他逃离了朋友们的身边,像只被惊飞的雀,回望在人间界的这二十几年,又错过百鬼夜行回地府的“班车”,他哭笑不得地想,原来是这样的啊……他是这样来到人间,又奇妙地与司徒偃明重逢…… 真是孽缘…… 先前逃脱鸾车结界,司徒偃明颤抖地紧紧拥抱他时,他还以为司徒偃明这个冤大头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他真是一只魅力无边的艳鬼! 结果搞了半天,他才是那个蒙在鼓里的冤大头,想到男人对他那含着怕化、捧着怕摔的娇宠模样,他轻轻叹息,一团乱麻似的过去,谁还扯得清呢? 他正在发呆的时候,忽然有只不好怀疑的孤魂野鬼靠近。 “喂,这里是我的地盘,快滚!” 姜画没有理会他,野鬼便膨胀出高大的身形,双爪狰狞,两眼猩红,“你聋了吗!” 姜画平淡地回首扫了他一眼,“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安静点。” 野鬼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鸡,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压迫感迎面扑来,“你……” “谢谢。”姜画礼貌回应。 不过他话音落尽的时候,野鬼早就跑得无踪无影了。 夜空下的人类公园美得覆着一层名为星屑与波光的薄膜,天上湖水两个月亮,路灯倒映着细长影子,随着凌晨时分的流逝,缓慢转动。 姜画在这里迎来了初晨的浓白,夙夜露水从他的睫毛上滴下,看不清前路,他还穿着达沃斯学院那套暖和又高档的校服,如果说到这些日子里他最心仪的部分,大概就是校园生活!无忧无虑还能获取知识的日子,真快乐呀!他舍不得自己刚认识的同学们,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是姜画。 他不属于这个人间。 地府府君若是泉下得知,不定该怎么笑话他。 姜画待到公园里出现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便整整衣袖离开,他先在该区域附属小学的旁边找到一家小卖铺,用司徒偃明存在储物囊中的钱买下一沓漂亮的信纸,便宜碳素笔,花了十二元,剩余的部分又存了进去。 他感谢男人的细心,让他不至于在如今这个繁华世俗的京城寸步难行。 剩下的时间,他想给所有世间挂念他的,或者他挂念的人写一封告别信。 从哪里写起好呢?就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吧。 姜画笑起来,偷溜进小学某个空置的僻静教室,摊开信纸记下第一行,这是给第一个“宝宝”的信—— “叛逆的萧柳小朋友,你好: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一个干燥的冬天。你瘦成小小一团,蜷缩在城中村里的塑料棚下面,初看,我还以为你只有四岁,你经常和村里的孩子打架,脾气倔得像只小兽……” 他继续动笔,娓娓将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道来。 萧柳六岁前,父母意外过世,从救助站里跑出来,藏在那个拮据的矮棚下,然后他就遇见了正在等雪停的艳鬼,艳鬼喜欢小孩子,亲亲抱抱遍体鳞伤的他,又与他分享抢来的剩饭,他便不管这个美丽到风月失色的青年是什么身份,亦趋亦步地跟着走了。 艳鬼牵着他的小手躲过恶人的追击,那时的萧柳不过竹竿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反抗命运,他不愿被孤儿院收养,也不愿接受仇人们的施舍,垃圾桶里的一碗剩饭或是路人施舍的薄饼就能让他熬过冬夜,他还为口味刁钻的姜画去寺庙里化过香,虽然就是那一次,他被抓住强制送进了收容所,再由收容所转送孤儿院。 后来,姜画似乎求助了什么人,托关系到孤儿院,经常给小小的萧柳送衣服和食物,晚上还偷偷跑去看望。不过那时的艳鬼魂体情况并不好,他的思绪经常混乱,很多时候说话颠三倒四……少年萧柳就是这样伴随着复仇的噩梦,却又在艳鬼粗糙的关照下长大,直到发掘出法术上的天分,便反过来接济艳鬼…… -- 第85页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贫穷,但我们总是特别开心。可你什么时候变得不会笑了?不是出自真心的笑,我看得出来……所以我离开了,带着你送我的破布娃娃,因为你不再需要我……” “到现在,很多人都说你不是好人,说你复仇的手段异常残忍,可我的眼中,你还是那个眼中燃烧着恨意不肯轻易倒下的孩子。” “如果做些什么能够赎清你的罪……” 姜画笔尖顿住,迟疑该怎么劝诫萧柳弃恶从善去特殊刑侦司自首,忽地,一个影子从他身后倒映在信纸上,影子一边品鉴一边点头,用独属于男人那欠扁又尔雅的声线道:“抒情写得不错,我给一百分。” “哎呀!”姜画赶忙捂住自己的信纸,脸红气急地回身喊道:“你怎么可以偷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柳暗搓搓找到了他,站在他背后的书桌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他的笑通常和心情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看你在忙,怎么没有带上我送的小兔子?是玩坏了吗?” 姜画摇头,把信纸折了折,装在信封里,他眼底含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泪光,他已经看见萧柳藏在身后的玩偶耳朵,这次是一只粉色的折耳兔。 “这是给你的信,不许提前拆开!接下来,拜托你帮我把其他信封一一寄出去。”他展开了第二封信的信纸。 萧柳捏着薄薄的信封,轻笑着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甩开了供奉者司徒偃明?为什么你的气息似乎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为什么你要给我写信?为什么像在交代离别? 姜画平静地提笔道:“因为我打算轮回了。” 粉红色折耳兔悄无声息落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3 15:58:18~2021-08-24 11:5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酱不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百鬼夜行六 萧柳脸上假人般的笑容消失, 半晌,他才捡起玩偶,恢复往日的从容, “恭喜你终于克服对超度的恐惧。” 姜画笑着接过玩偶兔子道:“谢谢, 不过还得麻烦你帮我联系法事道观, 上次李小囡用的那个就挺好。” “不找宝宝了?” 姜画神魂一痛, 无奈指了指心口, 轻声答道:“它会一直在我这里。” “是么。”萧柳捏着玩偶的身体,力道之重,指节都由青渗出白,他沉沉呼出一口气, “没问题, 保证一条龙服务到家。” 明亮的教室外,下课铃响, 小学生们的欢笑霎时充满整座校园。 姜画犹豫着第二封信寄给谁,破布娃娃比他先一步轮回,肯定是收不到了,那就先感谢带他进入校园的岳灵吧, 感谢朋友们的相助相识,他们一起制作的每一个香包, 感谢关于独立自由与生存的演讲, 他还记得巧克力麻薯的香浓味道,感谢荆雨火锅之夜的邀请,没有看到幸福家庭是什么模样,真的很遗憾…… 萧柳坐在他的身边, 看他酝酿笔墨后一蹴而就, 眼神空寂静默。 第三封信, 寄给还在达沃斯学院等他五一收假回去念书的阿橘,再由阿橘替他向老榕树和果冻精告别。谢谢阿橘在他刚入学的时候整夜陪伴,他在白瓷瓶里感受到了胖猫猫暖烘烘的体温,使他不再害怕黑暗。谢谢老榕树和果冻精答应他参赛的任性请求,不求回报,一起冒险,时间虽然短暂,但他非常知足。 最后一封信,姜画在收件人处写上“司徒”二字。他踌躇着如何落笔。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很多话无从谈起,藏在心间早已经发霉的山月秋雨,失去晾晒的必要,唯有祝愿对方,岁岁平安。 一直旁观他写字的萧柳忽然问道:“你喜欢他吗?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一起?” 姜画一怔,遗憾道:“现在说这些,就像间隔着时光的幻梦,再甜蜜都太晚了。”他和司徒偃明之间误会太多,或许他找到另一种生存的方式,双方才是解脱。 他把写好的信封全都递给萧柳,唯一漏下司徒偃明的那份,“帮我带到哦。” “嗯。”萧柳看似听懂了,阴沉的眼神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起身离开道:“什么时候走?” “尽快……”姜画低声道,“再耽搁下去,我怕会夜长梦多。” 他也怕……舍不得…… 人间的生活实在太美好了。 萧柳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了踪迹。 姜画徜徉在温曦的日光里,魂体变得渐渐浑实,他抱着粉红折耳兔出了学校,想到处走走看看,偌大一个京城,其实去哪儿都可以。 他想起了几百年前的往事。 嫁给司徒城主做侧室,头夜他买了一块街边的富贵糖糕,不舍得吃,用荷叶包在粉色嫁衣中,结果隔日就坏了,就像他们的婚姻,没有一个幸福的开始——姜家强硬地把他嫁给了无极城的权柄,然而与司徒城主定了娃娃亲的却不是他姜画。 那是姜棋,姜家的骄傲,美得冠绝天下,从少年时就性清爽朗充满棱角,又拥有强劲的风骨,他凌厉无畏,征战魔魇,年纪轻轻就被人皇陛下封赏。或许天妒英才,姜棋不幸染上魔疫,十七岁就病逝了,在完成与无极城主的强强联合之约前——好在,还有他这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痴儿。 -- 第86页 他记性不好,人蠢笨,不谙世事,不过只要拥有姜家男性亦可孕子的奇绝血脉,那么他也勉强能作为一个联姻工具…… 司徒城主知道他替嫁的那一天,连夜撤走了全府上下体面的大红装饰,满长街的酒宴,聘礼仅剩十分之一,答应姜家给他一个侧室的位置。 就当添一双碗筷养个闲人。 但是他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城主府时,司徒偃明看到了他的脸,随即勃然大怒,将他一把从小轿上扯下,径直扔进门外的风雪中。 那一夜,雪下得真大啊…… 他拼命地解释和求饶,然而司徒城主还是因为他与姜棋酷似的容颜惩罚了他。 司徒城主痛惜姜棋的故去,又恨他像个痴儿,什么都不懂。 其实他懂的,所以他拼命地努力、补偿,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好受一些…… 不知不觉,走到居民住宅区前的姜画发现了一家包子铺,他花两块钱买了一个甜甜的豆沙包,吃得满嘴留香,一对比,豆沙包不比富贵糖糕差很多嘛,也很甜哒! 转过街角,上次破布娃娃超度时离开的道观就在这里,红蓝彩绘的门牌上写着“檀香”二字,没什么香火人气,铁门紧闭。 墙头冒出几枝新绿,攀附墙沿的蔓藤比上次来时又茂盛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和屋檐上避雨的球关节娃娃打了声招呼,又把粉红色的折耳兔兔一起放了上去,“挤挤,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穿过四合天井,中殿屋门前。 一个老道士裹着素衣正在给祖师爷擦案桌上的暗灰,今天又有一场重要的法事,他早早备好香阵和供奉的一应蔬果,正待呷一口茶歇歇气。 “老道士。”姜画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他身边,“可以开阵了吗?” “噗——!”老道士一口茶喷出二丈远,惊得吹胡子瞪眼,佝偻着疯狂拍胸道:“咳咳咳!你谁?姜公子?” “是我。”艳鬼青年立于黄杨树遮盖天井的阴影下,身形高挑纤瘦,笑容平和宁静,仿佛已经看淡俗世浮生。 姜画双手合十致歉,“我不是故意吓唬您的。”说罢递上一张黄纸,“这是我的生辰八字,劳烦。” 老道士缓缓平息着心跳,整理衣冠后,接过黄纸,“萧老板去给你买送行的花圈了,法事原定于下午三点,不等等他吗?” 姜画指向法场中心点好星位的蜡烛,“你不是已经布置好了吗?” “不行不行!”老道士努力睁开耷拉的眼皮,满是惊恐道:“萧老板要是没赶上,他一定会宰了我!” 姜画失笑,心知老头恐怕没有夸大其词,他只好坐到花坛边,乘着凉风,“那就再等等。” 反正时间很快就到了。 这一方天空沁蓝安逸,姜画抱着膝盖,乖乖等萧柳回来,临行前,能有一个朋友送行倒也不错。 他不知道的是,另一头,萧柳拿着他的告别信,遣人马不停蹄地分头送了出去,他违背了姜画的遗愿,毕竟要是有人能及时把他从轮回的边缘劝回来,也算功德一件。 特殊刑侦司,书写百鬼夜行报告的岳灵坐在书房里打瞌睡,直到听见窗台玻璃被人敲响,他在夹缝中收到一个信封——朋友岳灵亲启。 他挑着眉才看完第二行字,就险些眼球飞框,当即跳了起来,失声喊道:“邵然!邵然——!” 远在楼下客厅的邵然端起咖啡,不解地回应,“怎么了?” “快给司徒偃明打电话!”岳灵一阵旋风从二楼冲下,“姜画想不开要轮回了!” “!!!”邵然手一颤,泼了大半咖啡在雪白衬衫上,“你说什么?!” 达沃斯学院,老猫阿橘刚刚吃完毕院长投喂的饭饭,哼哧哼哧散步在主干道上,他要回姜画的寝室睡一个甜甜的午觉。 忽然,树梢枝头滑下一只乌鸦,扔了封信给它。 “什么东东?”阿橘叼着信,随路拦下一个假期住校没有回家的女学生给自己读。 女生的声音脆甜,热心肠地顺着字句念道:“亲爱的阿橘,我要轮回了,很抱歉没有与你再见一面,感谢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喵喵喵!”阿橘猛地一个旋身跳起,抢过信纸道:“是阿画喵!是阿画的信!” 可是信里说了什么? 他要去轮回了? 阿橘浑圆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它使出浑身力气掉头向毕院长所在的办公室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道:“混蛋!混蛋喵!说好帮你保管兔子的!你不要兔兔了!” 毕狰坐在办公室内,老早就听见阿橘在走廊上奔跑的鬼哭狼嚎声—— “姓毕的,快给我开一张出门条!来不及了!” 京郊尚未修缮结界的苏式宅院内,司徒偃明弓着身跪在书房的地上,到处摊开着书本,他在找姜画上次在医院里写字的纸,这样他就可以借墨卜卦,再一次确定姜画的位置。 不过焦急的电话铃声似乎比他卜卦速度更快。 他有气无力,声音沙哑道:“喂?” 邵然在那头道:“下午三点,静安老区四街二拐胡同,檀香观!姜画要轮回,找了一个老道士超度!” 司徒偃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迟钝地重复道:“什么?” 邵然心有不忍,他咬了咬牙,带着被司徒偃明感染的情绪道:“姜画,他要轮回了,你现在赶去见他,或许还……” -- 第87页 “嘟嘟嘟——!” 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八分,超度仪式马上就要开始。 司徒偃明整个人都恍惚了,他疯了一般推开拦路的杂物,赶出门时甚至重心不稳一跤摔在玄关上,额角碰到柜沿,“咚!”疼痛和眩晕使他险些腿软得站不起来,然而来不及了。 他浑身燃起金色的道光,以法术强硬地裹挟着自己,向遥远的地方跳跃而去。 如果他事先知道姜画拿回骨灰补充力量的结果是彻底进入轮回命盘,那么他宁愿陪伴永远呆傻的姜画直至生命的尽头! 他后悔了…… 不要……不要走!!!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不要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4 11:55:14~2021-08-25 13:4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77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百鬼夜行七 檀香道观内, 老道士磨磨蹭蹭擦着施法的桃木剑,额角不停滴汗,已到预定时间, 他却比以往每一次超度还要紧张。 姜画望向他设在偏室壁门上的挂钟, “时间到了, 小柳还没来吗?”他有些心焦, 说不出的混乱记忆总是反复冲击他的思绪, 他时而迷茫、时而释然,亟待被灼热的法度救赎。 老道士咽着唾沫道:“快了快了!” 这么想着,道观外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随后, 道观的侧门廊道, 萧柳独自抱着一个超大号的漂亮花圈出现。 没有采用传统的黑白底色,而是一朵朵粉红和粉黄拼接的洋桔梗, 花朵鲜艳娇嫩,形状精致,完全不像送给一只了无生趣的艳鬼。 “真好看!”姜画凑上前,伸手摸摸花苞里的露水, 不是纸做的假花,有着脆弱生命的触感, “一定很贵吧。” 太破费了, 花圈那么大,他又带不走…… 萧柳神色冷肃,将花圈放置在法场边,“你喜欢就好。” 姜画嗅了嗅花香, 见萧柳全程低着头, 面无表情, 连平常挂在嘴边掩饰的假笑都没了,他赶忙安慰道:“别难过,对于我来说,轮回是最好的归处,我的魂体在人间撑不了太久,与其变得痴傻,不如我下辈子再来找你们玩呀!” 二十多年前,他原本留滞在地府好好做他的鬼官,是地府府君力量的一次暴走把他冲到了人间,这才与所有人相遇。 阴差阳错,又仿佛命定的重逢,他和司徒偃明继续纠缠至现在,拿回记忆后,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躲在地府,也有认怂的意思。 以前不觉得轮回好,如今反倒成了逃避的最佳答案。 萧柳深呼吸几次缓过气,恢复温文尔雅的笑,“下辈子别记得我了,我不是好人,要是哪天死于非命,还白白惹你伤心……” 他原本还奢望要是哪天作死了,就让姜画来给他收尸。 姜画拍拍他的肩,“知道了,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我一定多喝几碗。”争取把司徒偃明也忘了,那个一意孤行的混蛋,曾经强行把他复活了三次,每次刚走到奈何桥边,一口孟婆汤没尝出味道,就眼睁睁地又回到人间…… 这次他一定要跑快一点! 他顺手取下发辫上缠绕的白线,分尸线乖巧地缩成一圈,“还给你,从今往后,不需要再劳烦你保护我了。” 萧柳紧紧握着发圈,他想: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他对待艳鬼或许不会那么没心没肺…… 时间,三点二十五分,再耽搁,上路就该晚了。 萧柳示意老道士启阵,转过身往院落外面走,脚步虚浮道:“去吧,我……就不送了。” “再见,宝宝。” 姜画朝他倏然僵硬的背影挥手,义无反顾走向四方金光哗然冲天的法阵。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与知觉全被抛向虚无的半空。 他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的孩子,可是流浪人间的这二十年,他感受到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布娃娃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同他一样释怀? 魂体,渐渐变得透明了。 静静地,魂体被洗刷过一遍又一遍,仿若沐浴般的清凉,原来走入光耀无边的超度法核并不会使他遭受灼烧之痛。 他是那么舒适…… 在一片温暖中静静沉睡。 檀香观外,寻常的午后,街角行人从容,老城居民祥和安逸,远方胡同杂院里似乎还模糊传来某家老太太赏戏的咿呀声。 萧柳站在侧门的树影下,神情空洞,不知回哪儿去时,正好撞上来迟一步的司徒偃明。 男人额角淌着没有封固的血,浑身是汗,胸腔上下起伏剧烈地粗1喘,急行道术的阵法还未完全从身上撤去,脚步未稳,他破碎嘶哑的声音已经喊出,“阿画——!” 隔墙内法场起坛的灼热烘起一阵燥风。 司徒偃明最清楚那是燃烧什么而扩散的温热,是人的灵魂。 “阿画——!不要!”他嘶吼着就要冲进去,却被萧柳只手顶住肩道:“晚了。” 华光冒出墙沿,大盛之后,重新归为尘土。 萧柳望着男人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像是看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他从手心里抽出刚刚才拿回的法宝,化作锋利线刃。 “不如,我送你一程,让你们去地下重逢怎么样?免得他一个人过奈何桥寂寞。”他嬉笑着弯起嘴角,冷眼注视着司徒偃明瞬间被抽干力量,跌坐在门槛上。 -- 第88页 “你动手吧……”司徒偃明艰难扶着墙砖几乎无法呼吸,仰起头,请求眼泪不要那么廉价,他回想与姜画的短暂重逢,这些日子美好得仿佛一个易碎的梦。 他做了一个梦,然后梦醒了。 都是骗人的…… 姜画轮回后,他们还会有下一世吗? ——不会了! 他找了他几世轮回,每一世都独自郁郁而终…… 那年十里长街也走不完的聘礼,大红的喜服,曾经姜画想要的,他全都备好了,翘首以盼,痴痴等待。就放在他的秘境山洞中,一年又一年,一生又一生,直到最耐久的金线也褪了色,高杯器皿蒙上灰,他也再没能与他相守。 司徒偃明声音喑哑道:“我不应该那么天真……天真地以为,他会等我,原谅我,希望他在奈何桥上走得慢一点……”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 暴怒的萧柳握着凶器的手都哆嗦起来,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亲人离去,他的心口第一次因为想杀一个人而剧烈鼓动,但他为什么要遂他的意呢? 分尸线发出被拉扯的争鸣。 萧柳一字一顿道:“想得美!碰瓷我背你这条命?好让你下去和姜画双宿双栖?他讨厌你,他再也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活着!” “不!”司徒偃明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脏,他猛地胸腔一滞,喷出一口血来,眼中的世界与天地倒退着旋转,他还要继续去找姜画的下辈子吗?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给他绝望呢? 他不该把骨灰还给姜画。 不该…… 司徒偃明感觉自己又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直到—— 四方观的天井里传来老道士惊悚的叫喊声,“不应该啊!这怎么可能!” 萧柳闻言以为出了什么意外,面色一寒,第一个往里冲去。 司徒偃明摇晃着踉跄起身,然后他听到了某个日思夜想的声音——“老头你是不是宝剑锈了?偷工减料?还是手艺生疏了?” 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胆怯地不敢迈开一步。 过了一会儿,邵然和岳灵也赶到了,他们先在司徒偃明面前大声问话,可惜男人就像被药傻了一样,他们只好推开人,跑进道观里。 中殿前的法场上。 姜画完好无损地站在萧柳跟前,向一脸茫然的大宝宝控诉老道士的生疏技艺,他灵魂经过洗刷后,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没有被超度,也没有进入轮回! 老道士捧着自己的桃木剑,差点哭出来道:“冤啊,我给人超度从未出过错!” 当时他以为已经成功把姜画送上轮回路,结果没想到,这艳鬼身体里金光一闪,魂体又重新凝聚了回来。 “你肯定有问题!”老道士唾沫乱飞。 姜画嘴角抽搐,直接失去淡定,对喷道:“你在讲什么屁话?” 萧柳看向活蹦乱跳叉着腰骂娘的姜画,半晌,他忽然发出大笑声,笑了好久,久到察觉邵然和岳灵的气息靠近,他先一步跃上房顶,迎风约定道:“祖师爷不灵是天意,阿画,我们后会有期。” 他迅速离开后,邵然和岳灵冲进观里,岳灵急得先把姜画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发现他幻化的身体不仅比以前结实,似乎连气息都更强了。 “你没事吧?”他虚惊一场,火冒三丈地瞪向一旁的臭老道士,“你……你个老牛鼻子,我们特殊刑侦司要查你有没有合法超度的资格证!” “什么?”老道士差点把眼珠子喷出来,他目光转了转,赔笑道:“有有有!您等我这就去拿!”他飞快窜进道观背后的杂屋,只听见几声慌乱之中碰撞出的乒乒乓乓。 邵然淡淡道:“跑了,要追吗?” 岳灵根本没心情管他,注意力完全放在失而复得的姜画身上,他抓着青年的手,一连三问:“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待在人间不好吗?” 姜画尴尬片刻,挠了挠头道:“我……我就是想回地府看看……” 他说完,看见几步外,司徒偃明强撑着被摧折的背脊,艰难走近,他情绪崩溃了一次,再也经不住任何噩耗了。 司徒偃明知道他还“活”着,差点脱力跪倒,哽咽着恳求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我向你道歉,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走。” 岳灵再不喜欢道士也不得不为司徒偃明说话,“姜画别走,我们舍不得你走。” 姜画低头戳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终于,道观外的路上再次响起急刹车,一只大肥猫等不及停稳直接跃出车窗,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脚下一个打滑,“喵喵喵!姜画!” “阿橘。”姜画一脸惊讶地接住了它的飞扑。 “嗷嗷喵!”胖喵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蹭他道:“你不回学校了吗?你怎么想不开啊?” 姜画无奈道:“回呀,过几天就回去。”他就是想得太开才会想要一走了之。 “你骗人喵!呜呜,骗人!”橘猫呜呜噫噫地从他的怀抱蹭上肩头,自责道:“都怪我,对不起,虽然我是神兽,但我退化了喵,没有‘解忧’的特殊能力,没有给你带来快乐呜呜喵。” 他奉毕狰之命跟随姜画,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照顾这只乖巧的艳鬼呀。哪知道他会这么绝情呢? * -- 第8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5 13:42:58~2021-08-26 13:4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ぷ涼ㄟ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百鬼夜行八 “不怪你, 是我不告而别,是我没有遵守约定。”姜画被他感动得泪眼汪汪,他搓揉着阿橘的毛毛, 两相安慰时, 发现又有其他朋友来到道观——荆雨被一个浑身魔气的男人打横抱着, 闪现于房顶, 直接闯入。 荆雨脸上满是焦急和不解, “怎么那么仓促要走?人间界多好啊,即使是鬼魂,也可以通过修炼来维持力量,你不是还想读书, 心愿未了吗?” 为了及时赶到, 他让自己的魔修伴侣抱着他飞檐走壁,下地后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 姜画心里沉甸甸的, 他感受到了朋友们对他的重视,原来他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在他与司徒偃明纠结的关系之外,他还有不可以辜负的人。 他深深呼吸, 向大家道歉,“对不起, 让你们担心了, 超度仪式没有成功,是我的命,我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司徒偃明仿佛临刑前听见一句“刀下留人”,他整个人绷紧的神经一下就松垮下来。 姜画和朋友们在一起说了很多体己话, 期间, 司徒偃明像一尊木头雕刻伫立在边缘, 他再也不是那个高不可攀,云端削雪的道门巅峰强者了,他的双颊形销骨立,在短短的一个昼夜颠倒间,眼底青黑,耗去巨大心神。 道观外人来人去熙熙攘攘,只因有姜画的存在,这个世间的空气才再次流动起来。 姜画察觉到男人的视线一直紧紧禁锢着他,痛苦爱重的眼神是那样令人颤栗,哪怕只是无言凝望。 荆雨提议道:“为了庆祝你的新生,再吃一次火锅吧!” “好啊!”姜画高兴回应,阿橘也从他的臂弯跳下,晃晃尾巴道:“我回学校等你。” “不要一起吃火锅吗?”姜画提出邀请。 老猫砸了砸嘴,想起道观外汽车里坐着等候它的人,叹气道:“改天改天!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朋友们都识像地先行走到外面,大家都刻意为守候的司徒偃明留出一片空地。 姜画垂下头,两人相顾无言,男人没有再提惊险的轮回一事,红着眼睛搜肠刮肚搭话道:“吃饭没?饿不饿?” “吃过了。”姜画老实拿出怀里吃剩的豆沙包给他看,包子凉了他也没舍得扔,还带着一起在轮回道里打了转,像只储食的可爱兔兔。 牙齿咬过的豆沙包表面有个圆圆的缺口,司徒偃明哭着笑起来,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情不自禁地展臂将人揽入怀中,闻着艳鬼发间的馨香,不得不庆幸,还好还好……姜画没有消失,也愿意和他说话。 他亟待再说点什么,出口却只有歉疚,“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对不起。” 姜画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没有反抗,拍拍男人宽阔的背,权作安慰,“司徒先生……” 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开口出声—— “跟我回家好吗?” “我们先冷静冷静。” 司徒偃明抓着他的手腕颤抖起来,“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姜画解释道:“谢谢你愿意把骨灰还给我,过去的事情我还没想明白。” “求求你!”司徒偃明已经连唇色都变得惨白,他失态地抓着姜画,力气之大,“我错了,不要再独留我一个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这样卑微地重复着,“你再试一次……这一世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你若轮回,下一世,我找不到你……我真的认真找了,对不起,我一直找不到你……” “你把我弄疼了!”姜画猛地推开他,“清醒一点!” 司徒偃明这才反应过,赶忙捧着姜画印出指痕的手腕轻轻搓揉。 姜画扭过头,一把狠狠抽回手,“不准碰我,我生气了。” 司徒偃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怜爱道:“好,我不碰,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姜画脑中又汹涌地泛起过去的记忆,三百多年前,他还做司徒偃明侧室的时候,哪里得过这么体贴的照顾? 作为一个卑微的侧室,他连睡在床上的资格都没有,司徒城主召幸他,睡床,他像是一只狗儿,睡在脚踏上,城主冷了渴了都只有尽心伺候的份。 哪像现在,他在前面走,司徒偃明眼巴巴在后门跟,还问他唇干了渴不渴,他必须得翻几个旧账,才能消下如今这口翻新的恶气,于是他抱着手,昂首向外走,口中却依然用那绵绵悦耳的声音道:“司徒先生怎么不去找姜棋的转世,幸运些,没准早就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那时司徒城主趁着新鲜劲儿造作了他几个月,可他的肚子就是没有一点动静,身为姜家血脉,却怀不上孩子,太好笑了,司徒城主骂他是个赝品。他也只能惨白着脸唯唯诺诺,背地里因为夫君的冷待而默默掉眼泪,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拿捏。 司徒偃明脸色一变,如果不刻意提及,他早连姜棋是谁都忘了…… 这是姜画梗在心里的一根刺,哪怕他曾经努力解释过……但效果……如今看来几乎等同于无…… 他赶忙道:“阿画,我和他确实有过婚约,但我爱上的是你,孩子只是当时头脑发热找来捉弄你的理由,我做了错事,惹你伤心,你要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只要别……别去轮回……” -- 第90页 他对孩子没有执念,虽然当初答应娶姜棋确实是因为姜家的特殊血脉,作为政治联姻强强联手的工具,但后来姜家失约,货不对板,想要把一个傻子嫁给他,他才迁怒无辜的姜画。 他喜欢他,又捉弄他,说想要一个孩子,也不过是寻求频繁温存的理由,姜画垫在枕头上,那美艳的模样要多招人有多招人,还会细声哭泣着求饶。 他一头栽进温柔乡里,拔也拔不出来……可惜……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以为爱唾手可得。 姜画道:“你对我不好,我都记得。” 司徒偃明:“对不起……”他只能任罚。 姜画跑回朋友的身边,和岳灵、荆雨说笑,他们查阅手机,打算前往附近一家网红火锅店就餐,岳灵打了网约车,三人直接上车跑了。 司徒偃明、沉默无言的邵然、荆雨的伴侣裴澜之,三个男人只好重新打第二辆出租车去追。 期间,邵然为了打破车上的迷之氛围,他在副驾上,对司徒偃明道:“关于哄老婆这方面,你可以请教一下旁边那位,个中高手。” “呵。”裴澜之冷笑。 司徒偃明沉眸,无言以对。 一个道士和一个魔修分坐后排,身上气息互相驳斥,又不得不统一行动,只好各自望着窗外。 邵然摊了摊手,和健谈的中年司机讨论起身为一个男人该如何操持家庭这样的生活沉重话题。 聊到最后,裴澜之第一个受不了,下车就消失,他不去凑火锅局的热闹,只在附近默默守候荆雨,等待接伴侣回家。 司徒偃明也不敢打扰姜画的兴致,在商场内找了一张空置的椅子,坐下静静调息,平复一日中起伏跌宕的血压。 只有邵然,大大方方让岳灵等他来了再开锅,他吃不了太辣,中间要个番茄味的鸳鸯汤底。 姜画第一次吃火锅,什么都很新鲜,很开心,还和小伙伴用特殊拍立得相机自拍了剪刀手照片,饭后,除了供香才有饱腹感的姜画,岳灵和荆雨都扶着墙出门,“不行不行太撑了。”说完他们又兴高采烈地去看电影。 连邵然都佩服他们精力旺盛,自己找了个理由先溜回司里加班。 司徒偃明独自坐到天黑,商场开始清人,这才等来心满意足离开的姜画,结果一问大步流星的姜画要回哪儿去,姜画道:“回学校。” 司徒偃明顿时急道:“学校假期封闭,你没有门条暂时不能回去。”百鬼夜行之前,他给毕院长打过电话,为了确定学生的安全,学校处于封锁状态,“和我回家吧。” 姜画脚步一顿,他道:“我还可以住在别的地方,就像以前那样,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也活得很好。” 司徒偃明想到以前姜画过的那叫什么流离失所的日子,当即害怕求饶道:“我还有一处房产,离这不远,你要是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就去那里暂住两天,等到学校解封再回去好吗?” 姜画认真地想了想,温声道:“不好。” 说完他就径直飘忽忽飞走,司徒偃明苦着脸跟在后面,心想大不了两人一起风餐露宿,果不其然,一个小时的行程后,姜画来到五孔桥,李老头曾经经营的寿材铺子旁边。 桥边有棵无主老槐树,姜画原本想到树上睡一觉,可惜一段时间没回来,树上多了一家子孤魂野鬼。 姜画和人家大眼瞪小眼,鬼妈妈差点给他跪下磕头。 无奈,他只好来到寂静的桥洞下面凑合一晚。 司徒偃明看过桥洞的环境,四处垃圾扎堆,河水腥臭扑鼻,他无奈叹息,向姜画的储物袋要了打扫的工具,一点一点清扫起来。 姜画坐在堆积的纸皮箱子上,见他暗自忙碌,劝说道:“司徒先生,你回去吧。” 司徒偃明恍若未闻。 他又道:“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好了,很久以前,你把我扔出府,让我自生自灭的时候,我差点被人卖掉,那会儿我就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避风的桥洞。” 司徒偃明道:“以后你睡桥洞,我也睡桥洞,我想补偿你,和你在一起,哪怕再难,都会努力去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6 13:40:45~2021-08-27 14:0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米 20瓶;夏天777 5瓶;是百香果味儿的我呀 2瓶;星酱不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百鬼夜行九 河水波光沁凉, 像极了姜画曾经流干流尽的泪痕。 那时候的他真傻,以为司徒城主能有一颗爱人的心,他任劳任怨地坐在那个始终被嘲笑的侧室的位置上, 不敢奢求更多。 即使司徒城主随手送他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也都让他开心好久。 他非常容易满足, 便将心比心, 以为城主大人是喜欢他的…… 记得司徒城主第一次带傻乎乎的姜画出门, 姜画没怎么见过世面,玩耍间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心思深沉的城主大人,他转眼被独自扔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他不懂什么叫作故意为之,他大声地喊着夫君的名字, 直到夜深, 没有任何人来接他回家。 黑夜,他流落在街头, 因为长得漂亮,先是被一群地痞流氓追着欺负,而后,他奋力地逃跑,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撞进一家赌场,被客人看中关在柴房里, 想把他卖掉…… -- 第91页 那是姜画记忆中最恐惧的一段记忆。 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有同样被关在柴棚里的赌徒,因为还不起百两白银,自行用一条裤腰带上了吊,姜画迷迷糊糊醒来时, 那双劳碌苍白的脚就悬在他的头顶, 他吓得嚎啕大哭, 在嗓子哭哑之前,还被赌场看管的打手吓唬和训斥。 直到三日后,司徒城主姗姗来迟,接他回去,他满心以为夫君救自己于水火,却在很久以后才知道——是司徒城主吩咐下人要给他一个教训,他惹了夫君不高兴,所以沦落到被人肆意凌1辱的下场。 不然没有指令谁敢碰城主府中的人呢? 司徒城主问他学乖了没有?他还没心没肺地诉说自己的委屈,他靠着男人的膝盖,自以为找到避风的港湾。 大概男人也觉得他蠢得可怜,几次磋磨无果后,放弃了调1教。 但人始终会在岁月河流中成长,姜画后知后觉中总算体味出城主对他的冷待,他开始慢慢学习起无极城主府中的规矩,学着行礼和说话,学着讨男人的欢心。 不过这时的司徒城主觉得他失去了原本的天真浪漫,反而学得一身拘泥无趣,便不再常来看他。 他居住的地方很冷清,司徒城主不来的话,他就只能一整天守在花园中巴巴地盼,夜里风寒露重,他就用袖子挡着灯笼前的朔风。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等到流连烟花艳鬼之地的夫君呢? 夫君即使和艳鬼混在一处,也不愿施舍一些温暖给他……姜画以为是自己不好,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有趣。 可是他不过按照城主最开始的心愿去改变了自己,他为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回忆里的梦真叫人酸楚。 姜画在桥洞里睡着了,睡着之前,司徒偃明坐到了风口的位置,替他挡下寒夜的凉意,又把衣服脱下,给他披在肩头。 姜画被他的动作惊醒了一瞬,神情恍惚道:“……大人?” 司徒偃明心里一痛,姜画只有活着的上辈子唤过他“大人”,大概是骨灰带来的记忆错乱,导致青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轻柔道:“叫我夫君可好?” 姜画一个“夫”字刚要脱口,猛地清醒过来,他拍了拍迷糊的脸,瞪大眼睛道:“休想占我便宜!” 司徒偃明望着他笑,目光纤倦,如果可以,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你笑什么?”姜画忍住逃跑的冲动,小心问道。 “我在想……”司徒偃明身形整肃,背脊宽阔,像巍峨的山峰,一派道貌昂然,“嗯,想什么不能说。”可不敢让姜画知道,他刚才思索着,如果被唤了夫君,他是要回应他“爱妻”?还是“卿卿吾爱”? 姜画总觉得看透了男人的虚情假意,他背过脸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回去,不要打扰我。” 司徒偃明赶忙保证道:“那我不打扰你,你这样睡会不会不舒服?我在储物囊中放了床和枕头,你把东西拿出来将就一晚。” 姜画闻言,直接摘了储物囊,“你的东西,还给你。”他顿了顿,有一丝丝心虚道:“我花了你的钱,还有学费,不过以后一定还你。”他无□□回,以后就在人间界努力挣钱,争取还清债务,这样就能够用自己的劳动收获请朋友们吃火锅! “我的就是你的。”司徒偃明眼神中一片冰心赤诚,“我永远属于你,不必分出彼此。” “不是这样!”姜画被他绕得头晕,只好搬出岳灵当初的论调,一本正经道:“我是独立的!” 没想到司徒偃明比想象中更加厚颜无耻,他竟然附和着点头,“当然,我知道,可我不是,我们拜过天地后,我就是你的东西,家里你说了算。” 姜画惊呆了,瞌睡虫都吓得飞走,他想问“我们什么时候拜过天地”,可是看到男人那幽暗中闪烁着精光的瞳眸,仿佛追忆起了什么,硬着头皮不承认道:“我单方面宣布,亡羊补牢的成亲不作数。” 他去世后,司徒城主曾为他办过一次盛大的冥婚——谁会承认冥婚啊!吓死人了! 司徒偃明失望地黯淡了神采,不过很快,他又道:“是该再好好补办一次婚礼,我这些年准备了很多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姜画装作没听见,从储物袋中翻找出一个带盖子的深色茶杯,嗖地钻进去躲起来了,执着的男人真是不可小觑,他得想个法子逃跑才行,不知地府府君有没有收到他在人间界的消息。 说来奇怪,他轮回失败,并不是第一次,虽然他每次都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但出乎意料,无论身在地府还是人界,度化超生的法阵都对他无效。 老道士说是他自己的问题,这句话如醍醐灌顶,那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 茶杯外,司徒偃明兀自碎碎念,说什么在郊外的马场给他买了一匹从国外空运回来的阿哈尔捷金幼马,小马前几天刚会跑,又乖又可爱。 听到这个,姜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小马?” 司徒偃明点点头,“你之前和岳灵说你想要小马,所以我自作主张养来送你。”他四处打听姜画的一切过往,希望能博回爱人的好感。 姜画眼睛先是一亮,随后,他想到了曾经喂养的那匹跛脚金红汗血,心也跟着渐渐消沉下去,“它再可爱,也不是我的乌蹄踏浪,我不要。”说完,他又缩了回去。 -- 第92页 他的乌蹄踏浪,因为与他一齐强硬地拦住司徒城主的去路,被怒不可遏的男人一刀斩首,染红白雪,杀鸡儆猴,他就是那只可笑的猴。 作为司徒偃明手心里的宠物,主人不喜欢便会被肆意践踏,这样的命运,可悲可叹。 “对不起。” “道歉没用。”姜画心疼自己的小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喜欢你了……” “我知道。”司徒偃明没有任何办法,他仰着头,手指遮住眼睛,抑制住酸楚的鼻息,“我知道……” 他做错了事,有些无法挽回,有些无法原谅,连他这个人站在姜画面前,都碍眼得很。 他全都知道。 如果换做以前的司徒城主大人,根本不屑于臣服感情与真心,可是姜画在他面前死去的那一天,没有人能猜到他会做出多少疯狂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一边找些站不住脚的理由,一边死死拉住姜画往生的魂魄不放。 他终于承认他爱他,不想他死—— 那天的无极城主府门内一片寂静,只除了外墙上大红的喜字,安静得瘆人,不一会儿,似乎屋外传来了欢快的唢呐锣声,敲敲打打,生黄纸人抬着鲜红绣顶的小轿从正门跨入,“新娘子到。” 大雪地里,穿着新郎装的司徒偃明站在院前相迎。 他掀起骄帘,牵住新娘的手,跨过火盆。 新娘的身体犹如尸体一般僵冷,跟着司徒偃明亦趋亦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娘在弯腰时差点栽倒,被司徒偃明打横抱起,裙角泛起涟漪,在生黄纸人热闹的欢呼和大喊大叫声,他们齐齐入了洞房。 司徒偃明将新娘放到松软的床榻上,弯身仔细为他脱去一双厚重的长靴,又执了秤杆,挑开新娘的红盖头。 盖头下,美丽玲珑的青年正闭着眼,似乎在安静地沉睡,他肤色苍白,只有唇上点了红脂,显得越发艳丽,望着他的面容,司徒偃明目光中淌过激烈的情绪。 怀中人的胸口没有起伏,但是他很快就能活过来了。 红帐周围已然布好烛阵,星星闪闪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用血签过的黄纸贴满屋子的四个角落,弥散出新鲜的腥味。 司徒偃明一边拥住自己的妻子,一边驱动法阵,他吻了吻他墨色的发丝,神情虽然癫狂却也还不那么绝望,“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是司徒偃明这辈子最可笑的誓言,他天真地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结果,报应不爽。 他先失去了和姜画的“孩子”,紧接着,姜画又追随“孩子”而去。 徒留下因为施展了三次禁忌回溯之术的他,人不人,鬼不鬼地被丢弃在人间的炼狱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7 14:02:17~2021-08-29 17:3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喵爱学习、夏天77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狡啮、47104761 20瓶;江郎才尽。、夏天77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黄泉百态一 桥洞下看河, 别有一番景致逸趣,迎面陷入河岸边夹道的垂柳,显得枝条更为繁茂。 晨光熹微时, 司徒偃明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他护住姜画酣睡的茶杯, 庆幸又活过有爱人陪伴的一天。 他的心绪缠绕在茶杯内那平稳中伴着小呼的魂魄上, 他告诉自己, 就做一方守望的坚石,过满每一个不眠的黑夜,让姜画能够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活着。 当然,愿望本身之所以被人赋予过高的期盼, 正是因为未来的不可捉摸。 地府府君派来寻找辅相的阴兵在夜里借道, 路过了西山,整个队伍行进了一夜, 终于在天明时分歇息,化作一串河滩上的黄纸。 司徒偃明捏着粗剪的兵人,指节微微发白,白日里阴兵不会行动,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阴兵会找上姜画。 “你在看什么?”姜画从他身后探出头,发现纸兵人, 神情变得莫名道:“你剪那么多纸人做什么?” 司徒偃明摊开纸人背后的红泥印记, “是冥府的阴兵。” 姜画第一反应是地府府君接他来了,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府君似乎并不擅长操控纸人,他犹豫了许久, 拿不定主意, 最后问司徒偃明道:“你觉得地府的冥主, 有被冒名顶替的可能吗?” 男人被他跳脱的思绪问得发懵,“什么意思?” 姜画沉吟片刻,“我需要做一点准备。” 一点回地府的准备。 他不管男人一头雾水,径直开启了一天的忙碌,先到李老头被查封的寿材铺席卷了大量生黄纸和已经成型的纸船纸马,司徒偃明的储物囊很好用,既然男人不收回,他暂时也不打算还了。 他在五孔桥打转,男人就一直缀在他的尾巴后面。 他写符,男人也跟着他一起写,还把写好的成品交给他检阅,满脸都是讨好。 姜画忍无可忍道:“司徒先生,你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司徒偃明狡黠地笑,“按照事件的难易划分,工作排在最末,毕竟我的实力允许我不工作,按照事件的重要程度,陪你最重要。” -- 第93页 姜画:“……” 为什么一个男人搜肠刮肚地想要和你聊天,可以把一句简单的话讲得那么油腻? “我能自己做好。” 司徒偃明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他也是一个擅于制造麻烦的人。 当夜,阴兵从纸人上苏醒,整个河滩冒出阴森的绿光,然而,当它们往前移动,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它们的脚全都被折了一道,头上也被碳素笔尖戳了孔。 原来姜画在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司徒偃明也没有闲着,捡了一下午整个河滩上的纸,这些绿色的兵将全部被他用红丝线串了起来。 等到兵人借助夜光恢复行动,它们皆成为了男人手中操控的玩具。 司徒偃明不会让姜画的身边存在威胁,所以他捏着线,只要阴兵们有什么异常,他就一把将他们撕碎。 “你们到这儿来做什么?”姜画问,“是找我的吗?”他示意男人放松一些。 排头的兵人将领这才颤巍巍地抬起一双小手,把一张裹得方块大小的字条递出。 姜画摊开字条,只见上面写道:“经年不见,中元一叙。”盖着府君的红色泥印。 那墨色字迹稚嫩圆润,根本不像府君的笔迹,把姜画看得迷惑,问阴兵们道:“府君还好吗?” 兵人将领歪着头思索良久,不能回应,又重新让串成羊肉粒的小弟们递上一支毛笔,那毛笔用九幽下的狼毫制成,盈润的白玉做杆,雕龙游凤,一看就非凡品。 司徒偃明从这只毛笔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魂力,“这是……” “是我的武器。” 自从他意外在人间界现身,就再没想起自己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自然也忘了用得顺手的武器。 姜画笑着接过冥官笔,感慨地抚摸,对兵人将领道:“辛苦你们跑一趟。” 距离中元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许地府府君太忙,这才差人给他送了东西。 兵人将领的纸脸上露出一点歪歪斜斜的笑,下一刻,冥官笔虚空一划,所有的阴兵神魂皆藏入了墨迹中。 司徒偃明看着姜画一招一式地开始熟悉武器,心里顿时有一种自己要遭殃的超前预感,而且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姜画握着笔,转身对他请求道:“司徒先生,你的手可以借我写一个字吗?” 他大大的杏眼仿佛小鹿般无辜又纯净,提出请求的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愿意让他失望。 司徒偃明眼皮跳了跳,他怎么敢拒绝,伸出苍劲用力的手,露出干爽的掌心,只见姜画一副得逞的样子,就着口水润了润笔尖,飞快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滚”字。 司徒偃明:“……” 湿湿痒痒的触感,墨色清浅。 不过“滚”字刚成型,在冥官笔的特殊效力下,他几乎不受控制地自行站了起来,身体往外掰扯,与他的思想完全背道而行。 “阿画!你别赶我走!”司徒偃明委屈地喊了一声,那历来傲慢冷漠的表情也学会服小做低,“别……求你……别让我走!” 姜画对他挥挥手,清咳道:“司徒先生,慢行,我不送了。” 男人的身影在僵硬的拉扯中消失在五孔桥,直到完全看不见。 姜画握拳欢呼一声,仿佛没有家长约束的孩童一般,蹦蹦跳跳地思考着,距离达沃斯学院开学还有一晚的时间,有了冥官笔,他就可以自由打开连接黄泉河的通道,在通道中途,有一处鬼市,他可以买一点不常见的小礼物送给被这次轮回乌龙吓到的朋友,而且时间刚好,不会去太久。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偷偷打探一番府君的消息,总觉得事情透着古怪。 说干就干,他提起笔在五孔桥下的墙面上画出一个可供人进入的圆圈,圈内泛起绿光,这是一个简易的通道,整个地府只有五个鬼官可以提笔画出入口,他拿回了冥官笔,就重新拥有了来往两界的实力。 他进入通道后,避免路上撞见往生的孤魂野鬼,怕吓到对方,就在自己脸上贴了一个纸糊的兔子面具。 据说人死以后,灵魂会经过奈何桥,也有一些无法超生的鬼魂生活在冥府,久而久之,通往冥府的路上出现了集市,以及摆渡奈何桥的船夫。 今天姜画不过河,他先来到集市,结果发现这里比二十年前热闹了不止一倍。 鬼魂们仿照人类早期易物的行为,专门在进入黄泉府的路段上设了一条街的摊位,现在一条街变为三条街,四处游荡着采买的鬼魂,以及一些特别遮掩住生魂气息的外族,他们来这里行商,倒卖珍奇。 姜画看中了一家书铺中卖的笔,地府特产幽狼毫,质量上佳,价格公道,他打算给老榕树买一支,结果翻看其他印刷读物时,意外发现了几本绘本,标题令他大为震惊——《地府俏冥王》、《我为君狂那些年》、《冥府右相情1爱传》。 地府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右相? “请问……”姜画举着本子,问书铺里的老板道:“这本书卖……” 他话没说完,铺子里的鬼老板就大赞他有眼光,“这是今年新上的系列漫画,超写实,画风细腻,最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笑意深远,“十八岁禁阅。” 姜画眨眨眼,里面会不会讲到他离开地府的这二十年间鬼生百态,“那我来一本?” -- 第94页 “好嘞,一千万冥币。” “这么贵!”姜画骇了一跳,虽然他在人间学了什么叫做通货膨胀,但地府的货币也贬值得太快了吧! “客官,一看您就不常来我们这儿。”鬼老板打着扇子,一指漫画绘本下的书号,“这可是地府印书局的正规出版品,保证印刷质量,和地摊小商卖的字迹不清的盗版货不同,是我们本地的主打。” 姜画:“……” 地府什么时候多了印书局? 好家伙,这二十年只怕地府早已经翻天覆地。 他数了数身上携带的冥币,要不是当时心机拿了李老头的货,不然他连一支笔都买不起。 正当他疯狂买书,准备回去仔细翻阅学习的时候,忽然听到鬼街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有生魂砸场子啦!” 刚才还友好待客的书铺老板顿时抓着扇子冲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不放心地交代姜画,“客官别怕,我们这里治安极好,您歇着,看我去宰了那不长眼的东西。” 姜画:“啊?” 与他一同倾巢出动的还有各个摊位铺子中的看守管事,一时间众鬼浩浩荡荡,举着武器来到集市中心。 “谁敢在此闹事?”众鬼怒极。 只见一个身着驼色风衣的男人手持桃木匕首,刀鞘别在腰际,在色调偏黑白灰的鬼市屋檐下,阴影覆着半面,眼神凌厉如风,杀意四起。 他就站在街头,身上的伐戮之气太重,一时震慑住了在场众鬼。 “一个生魂也敢进黄泉府?”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看我把他生吞活剥!” 姜画挤出人群,看见司徒偃明的生魂来到鬼市,持刀准备单挑觊觎他魂魄的厉鬼时,整个人都目瞪口呆。 男人左手上还印着他写的“滚”字,字咒成形,阴暗下熠熠生出幽蓝冥光,但是他却能够跟随他来到这里,不应该啊…… 姜画怕他被众鬼活吃了,刚要上去给他解围,就看见男人抬起了能够颠倒众生的右手,手心上同样施加了字咒,金色的道光在对抗冥官笔的指令。 只见上面硕大且闪烁着——“我不。”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9 17:39:21~2021-08-30 21: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上呦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黄泉百态二 “孤胆生魂也敢硬闯我黄泉集市?”书店鬼老板挽起袖子, 招呼众鬼道,“给我打!” 男人迎着向他扑来的鬼魂,神色不变, 亮出刀尖, 一副以一敌百的姿态迎战, 先是一脚踹飞了卖尸肉的刀疤鬼, 又一匕首将另一个病痨鬼切成两半, 书铺老板在他手下过不了三招,当即抱起离身的脑袋哭喊着要去找冥府的守卫撑腰。 姜画头皮发麻地捂着脸,从指缝中偷摸看,司徒偃明衣袂翻飞, 手指绕出刀花, 长腿横劈,黑靴踹人, 众鬼群中来去自如,轻松制敌,然后瞬影幻步来到他跟前,笑着道:“找到了, 落跑甜心。” 姜画:“=口=……” 说完,男人一把将青年掳上肩, 在众鬼震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中, 扛着心肝肉跑远了。 毕竟众鬼虽然实力不强,胜在人多,司徒偃明没有恋战,他生魂的味道会不断引来难缠的小鬼, 所以必须换个地方掩盖住味道。 他一路向集市外的幽暗山林里飞奔, 吓得姜画连连踢腿挣扎道:“里面危险, 不可以进去!” 司徒偃明只好在树林边缘刹住脚,无视山林深处恐怖的野兽咆哮,将人放下,“阿画,先帮我把那群跟屁虫甩掉。” 他好像笃定姜画有办法,所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心上人,满眼都是溢出的爱慕。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姜画无语了,不能放任男人的生魂在他身边被众鬼咬死,可是一个生魂怎么敢闯进危机四伏的黄泉路,他怎么敢? 他生气地跺了司徒偃明一脚,批评道:“不知轻重,你该待在人间,这里是人死后才可以来的地方。” 鞋脏了,男人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你,生死于我没有不同。” 姜画鲜活起来的样子他怎么都看不够,如果能搏得美人关注,做个无畏的痴人又何妨?他伸出那只写着“我不”的手,摘去姜画的兔子面具,换到自己脸上,沉吟道:“是不是还得再加上一个掩盖气息的法术?” “面具一万块,法术两万块。”姜画道。 司徒偃明财大气粗道:“成交。” 姜画拿出冥官笔,给他在面具上写了一个“无”字,字光幽冥的那一刹那,司徒偃明的生魂气息顿时完全消失,就好像他本人不存在于这个地方。 “好了,这下除了我,没人能再看见你。”姜画运笔收尾,省得黄泉市集上的众鬼闹心。 “我家阿画的手艺真棒。”司徒偃明面具下露出的眼睛笑成弯月。 姜画不理他,拍拍衣袖走了。 生魂离体不能太久,不过司徒偃明好像根本不担心,一副作死了就算讹上姜画的模样,淡定地游山看水,一路重回黄泉市集。 姜画在市集小摊上重新买了个白狐狸面具,软毛搓成的小耳朵很可爱,司徒偃明紧了紧手指,忍住捏耳朵的欲1望,接着,他时不时指向街头的货品,问姜画喜不喜欢,喜欢就买,他非常非常有钱。 -- 第95页 姜画问他道:“非常非常富有的司徒先生,你带钱了吗?” 男人刚要点头,就听青年冷冷道:“冥币。” “……呃,如果这里能有一家天地通的银行让我汇兑……”出来匆忙,委实没带。 好了,知道男人没钱了,姜画叹气,从包里掏出亿元冥币递给司徒偃明,“等会儿你坐黄泉直达人间界的专车回去,这是路费,借你。” 司徒偃明不接,神情流露忧虑,“你呢?”他没想到姜画不愿与他一起离开,“你要去哪儿?” 姜画怕他不肯听话,好言哄道:“我晚些就回去,不骗你。” 司徒偃明摇头,控诉道:“不行,你骗了我几百年,我总是被你骗。” 曾经姜画骗他会努力撑住活下去,可是“孩子”没了,姜画也跟着没了,他使用三次禁术想要把人从黄泉带回人间,最后一次,他以折寿三十年为代价,换来姜画临终前握着他的手——他骗他来世相见,再续前缘,结果姜画根本没有来世,也不愿和他续缘,还说什么定会原谅。 都是花言巧语。 思及此,男人使劲攥住了面前人的袖子,声音婉转低沉,“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比骗我好受些,不然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留在这鬼地方。” 姜画:“???” 诚实乖巧的艳鬼绝不会骗人! “你在说什么呀?”姜画莫名被扣上黑锅,怔在街上一时回不过神,手足无措地想,他总不能真的放任司徒偃明在黄泉路上找死,只好皱着脸训斥,“你要讲道理,我有正经事。” 司徒偃明立即执绅士礼道:“有什么能为您效劳?我的荣幸。” 姜画:“……” 牛皮糖踢不走,看来今天不是拜访府君的最佳时机,好在他从商业往来频繁的集市上打听到近十年地府经济发展不错,想来府君勤政,花了很多心血,不必急在一时。 于是,他调转了行进的方向,在市集上买完各色小玩意儿,沿着黄泉岸,叫来一辆幽冥马车,给车夫付了车资,马车便载着他和司徒偃明,向离人间界相反的方向去了。 最后,他们来到黄泉渡口,以前破旧的渡船竟然也大变了模样,刷着新鲜棕油漆的新游船上,一位船手招呼道:“客官,要过河吗?” 姜画对司徒偃明道:“你看着。” 说完,他飞身跃上船头,船手刚笑着准备招呼起锚,忽然,船底下的水中泛起异常粘腻的黑泥,明明稳当宽敞、可栽十数游客的船只竟然在黑泥的席卷下迅速下沉。 船手吓得脸都青了,惨叫着扔下木浆,直到姜画重新飞回岸边,游船这才恢复正常。 “这……这位客官……”船手恨不得摇着船离姜画八百丈远,“您魂魄有异,不能登船!” 姜画抱歉地向他作揖,他知道自己上船船会沉,所以他是登给司徒偃明看。 司徒偃明被刚才那下变故惊得回不过神,温柔的笑容还残留在嘴角,“什么叫魂魄有异?” 姜画道:“你放心了吗?我不能再轮回了。”他指着对岸的三生石碑,“以前我第一次到那儿去,三步就有石头绊我一次脚,孟婆不给我打汤,还拿勺子敲我脑袋,他们都说我魂魄有异,我不信……再后来,萧柳给我找了给布娃娃做法事的道士,他也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虽然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来到黄泉,我就四处走走看看,不会想不开,没能投胎到人间的那三百年,我一直住在冥府,这一带我非常熟悉。” “你说你不能再轮回……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司徒偃明低头看着自己开始颤抖的手指,这一双骨节分明的能翻云覆雨的手,却一次都救不了自己的爱人,“是我……施展了禁术的原因?” 姜画无言以对,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怪罪司徒偃明,他也有责任,“或许不是,我现在觉得做鬼挺好,我在人间界能读书,学习异界文化,很开心,管不了生前的烦心事啦。” “不……”司徒偃明倒退着离开白色水花拍打栈道的口岸,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在面具下的眼眸闪过破碎的光,整个人摇摇欲坠。 如果这个世间有个词叫报应不爽,为什么不是应验在他的身上? 他原本庆幸姜画超度法事失败,以为是那道士学艺不精,搞了半天,他才是那个祸害,那个侩子手,那个傻子…… 傻子以为爱人恨他,故意不肯转世重生,却原来…… 姜画不是不想转世,是根本无法转世。 司徒偃明犹如被一把刀当胸切成两半,他想起了三百年前姜画死去的那一天,他抱着他的尸身,举行了冥婚,揭开禁术的残卷,一笔一划复刻出了回溯岁月的轮盘,习禁术者不得好死,终将反噬。 若是行满三次,大概……天地都不容他…… 身在黄泉岸,低头走马灯,河水能够映出一个魂魄的前世今生。 姜画看到自己的魂魄与悔不当初的司徒偃明交织在一起,泛起一幅幅画卷——前世。 ****** “大人,我……我好像怀……怀孕了!” 青年欢喜地叫着,披一件外袍就跑进雪地,素雅的绸缎虽然色调浅淡,却衬得他眉目如画,一双眼眸如秋泉,掩盖着不安,但更多盛放的是喜悦。 -- 第96页 他差点鞋都跑掉了。 彼时,尊贵的城主大人步履匆忙,一身玄色银绣锦袍,玉带腰间一颗价值连城的海鲛珠荧光烁烁,脚下长靴将青砖踩出嘎吱的沉响。 他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贵气,黑发束在银丝冠后,一半脸陷入月色的阴影中,轮廓凌厉,薄唇冷凉,令人难以捉摸神态更如随时可能肆意奔袭掠夺的凶兽。 男人正面被青年拦住,先是脚下一顿,随后玩味启唇道:“真的?” 青年笑得羞怯,“我请了郎中把过脉。” 男人抬眸,伸出手指勾住青年线条优美的下颌,像是打量某件物品般赏鉴片刻,凉薄的目光从青年秀挺的鼻尖滑至他纤细的咽喉…… 青年的睫毛轻轻扇动,感觉很是羞1耻,却依然柔顺地任由男人抚摸他的唇瓣。 “姜氏一族血脉奇绝,孩子能够继承你的三分颜色倒也不错,那个术士给的药草很好,等孩子降生,我会重重赏他。” 他顿了顿,“阿画,辛苦你了,我知道你身为男子孕育不易,可是只有这样,你才能做这座城池的另一位主人。” 青年脸色霎时红白变换,他手足无措地站立在原地,呐呐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任由男人轻笑着道:“你看你,我们快要有孩子了,你都还不肯唤一声夫君。” 青年呐呐地喊了一声“夫君”,得到男人安抚般的亲吻。 那吻飘忽如雪,转瞬化开在嘴角,带着凉意和不着痕迹的淡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30 21:03:14~2021-08-31 17:2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ぷ涼ㄟ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歌烬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黄泉百态三 或许因为体质的原因, 姜画和司徒城主同房已经两年,迟迟怀不上孩子,姜家几次派人前来问询, 带给他很大压力, 这样焦虑的情绪下, 司徒城主首先厌倦了被催生, 心想干你们这些外人屁事。 司徒城主不喜欢孩子, 家族联姻,不得不要一个,他听到姜画怀孕,看不出高兴, 也看不出不高兴, 没什么表示地离开了府邸,三日后回来时, 还带来了新的美人。 有几车吃食玩具是专门交代府中管家送给姜侍君的礼物,不过城主本人又接连几日宿在了新人窝里。 姜画生了很大的气,他不懂那种酸涩的感觉,自以为有了孩子, 他在司徒城主心中的地位会有所不同,于是, 他跑去质问和阻拦司徒城主, 为什么没有专心宠爱他一人,司徒城主惊怒于他的逾越,而他也得到了毫不留情的斥责。 姜画泣声责问,难道他们不是彼此相爱?难道夫君并非真心期盼孩子的到来? 不然为什么要说喜欢呢? 喜欢竟然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被斩首的乌蹄踏浪死了, 鲜红的热血撒在石阶上, 身首异处, 就在前一刻,它察觉到司徒城主身上的恐怖气息,执意跛着脚挡在姜画的前面,所以它死了。 姜画怔怔地抱着它逐渐冰冷的躯壳,就这样在雪地坐了许久,久到管家丫鬟惊慌失措地前来寻找,才把他从雪堆里接回去。 他就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了。 某一夜,烛光烧得通红,火热的气息直至天明才从打开的窗弦散出,红帐翻动,司徒城主抱着三月胎相已经平稳的他,低声问道:“怎么最近不来花园掌灯?” 姜画曾经每晚都会到花园的小径上等待夫君回家。 姜画一时困倦,不经意的怨怼话语脱口而出,“你不喜欢我……” “怎么会?”男人笑着起身穿衣,“阿画这么乖,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你要是还生气,我再给你买一匹健康的小马可好?” 姜画不答。 男人凑上前吻了吻他的脸颊,又目光复杂地轻抚他的肚子——他们的孩子,一日日长大。 将来,他会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给这个孩子。 司徒城主的喜欢,盛气凌人,极度傲慢,也并非独一无二,这是姜画血泪般的教训。 他永远地失去了乌蹄踏浪,哪怕夫君后来再怎么赔礼解释。 姜画都只有沉默。 不过司徒城主一向喜新厌旧,新来的美人据说聪颖明慧,却不够美艳,几日男人就烦腻了,花钱将人打发出府,更多时候,他会看着姜画。 姜画有着姜棋的脸,秉性却截然相反,天真愚蠢,执拗倔强,如果没有他保护,在这个世道,放出府去说不定早就死得尸骨无存…… 司徒城主非常好奇,一向心机深沉的姜家究竟是怎样喂养出了这只傻兔子。 早闻姜家只有三个后辈,姜琴、姜棋和姜书,姜画仿佛很多年前凭空冒出来一般,如果不是这回怀上孩子,他怀疑姜画到底是不是姜家正统血脉。 姜画怀孕,小腹隆了起来,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后,体贴夫君的次数也就相应少了,他有着对新生命的渴盼和最好的宝贝,便不会再去寒夜的花丛中掌灯等待! 只有男人心里微妙地不适。 说起孩子,这是姜家送来的契机,之前姜家三郎姜书出门玩耍,意外结识了一个云游术士,自称神医,擅长送子医治不孕,姜家就把术士送来无极城给姜画把脉看诊,写下药方,还献出一种据说吃了可以孕子的药草。 -- 第97页 一个月后,姜画诊出有孕,那药草果真见效,司徒城主重赏了云游术士,破天荒地又多问了几句关于姜侍君的生养,男人生子会不会出现意外?他像是有些忧虑,毕竟男人生子忤逆了阴阳天道。 云游术士一口咬定没有问题。 这个胆敢夸下海口的术士,最后被发现图谋不轨,给姜画下了一种奇蛊,为报复司徒城主曾经攻伐边城,踏平过他的家乡,令他的血亲流离失所,他让蛊寄生在姜侍君身上,这种蛊会以血肉精元作为耳食,越长越大,就好像真的怀了孩子。 阴谋被发现的那一天,也是姜画怀着“鬼蛊”不敢相信真相的夜晚,他站在桥廊上,冷风侵体,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失神栽下月湖去。 司徒偃明怒不可遏,提剑活砍了术士,点齐人手还要向姜家兴师问罪,但这一切都与姜画无关了,他扶着蛊虫还没有能够清除的肚子,整夜整夜地活在幻想中。 他不相信自己怀了一只鬼蛊,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长时间蛊毒的摧残,他的意识完全陷入了一种昏沉不清的状态,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也拒绝喝下任何打胎的药。 司徒城主搂着他,温声哄、低声劝、高声威胁,然而都无用,姜画的心空了,也死了。 他认定自己就这一个“孩子”。 男人又急又气,只好到处寻找救治的法子,那一次,他去得日子有些长,策马狂奔回无极城时,姜画竟然已经不行了。 烧了地龙的寝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侍女们慌乱地将内库中的天材地宝送入,无极城主司徒偃明已经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和物力昭示全岭南寻求名医,重金买来的灵草和药材流水一般拿给姜画续命。 然而惨黄的窗幔,殷殷渗出的汗水无一不在昭示着病中人的痛楚。 不怪城中百姓和孩子们编着歌谣唱道:“金丸银丸,不如姜侍君的药丸。” 青年遏止不住地口吐鲜血,孩子无论如何都生不下来——想要将鬼蛊生下简直天方夜谭! 施针的大夫们大汗淋漓,忙得团团打转。 姜画面色惶然地握着紧赶慢赶,终于回来的司徒偃明的手,“我疼……好疼啊……”一边说着,他的身体便如脱水的鲫鱼猛地弹跳抽搐起来,很快,屋内血腥味极速蔓延。 “阿画……阿画!” 原本紧紧掐住他的手指有些松动了,男人不敢置信地叫喊他的名字,青年迷茫地望着头顶轻1薄的纱帐,瞳孔放大,一时间嘈乱的声音与暗沉的色彩渐渐远去…… “不可能,不可能!阿画你醒醒……醒醒!” 司徒偃明颤抖着瞳孔,紧紧抱住怀里人。 姜画安静地“沉睡”了,做着不再孤独的梦,蛊毒入侵了他的全部血脉,曾经他真心期待来到这个世上的小生命,最后无情地掠取了他的一切。 司徒城主震惊之下,情绪也正逐步走向崩塌之境,他怎么都没想到姜画会死在这样拙劣的报复手段之下。 他是他的侧室,是他的东西,怎么能这样轻易死去…… 轻飘飘、冷冰冰,还没来得及鲜活就黯淡了。 原本姜侍君应该要合棺下葬的,司徒城主拒绝别人碰触他的尸身,谁碰都要发怒,但又说不出到底为什么不允许姜侍君入土为安。 深夜后,花街的艳鬼撑着一把伞,踩过滴答的露水,来府中寻这个数月不曾露面的狠心情郎,结果只得到管家严厉的驱逐,城主不见客。 男人睁着眼不眠不寐,躺在姜画身边。 艳鬼偷偷潜入,出现在窗外,娇声唤情郎的名字。 司徒偃明让她滚,她却仗着城主平日的纵容,两耳不闻,翻窗进屋,直至被床上的尸体骇了一跳。 男人双眼血红,声音粗粝,见艳鬼惧怕姜画流尽鲜血的尸身,他直接暴怒地跳起大喝,“滚——!!!” 艳鬼当真被他吓得散了魂,离开前,只听那该死的美艳女鬼嘟囔道:“生前没见多喜欢,死了倒还稀罕起来……男人呐……” “嘭咚——!”是兵器架触碰倒地发出的巨响。 艳鬼吓得瞬间就没了踪影,她再也不来了,晦气! 黑暗的寝屋,沉重的血腥味数日萦绕着尸身,直至司徒偃明从梦魇深处惊醒,终于捡起水盆和手帕,一点一点帮姜画擦净,露出白皙的面庞和身体。 “我没有不喜欢。”沉默数日的男人忽然嘶哑开口,他抚过姜画永远阖住的眼睫,这里再也不会像小蝴蝶一般颤动。 他最乖的姜画,像小鹿一样听话。 他的心,早在每一个晃动着灯笼,有人照明的花园夜晚,倾倒在姜画无声温润的陪伴里。 道门的外姓首徒,无极城的主人,想要大办一场冥婚不是难事,虽然荒唐可笑,但看在他权势滔天的份上,全城的百姓都实行了宵禁,闭门不出,诡异的喜字灯笼,与一个回溯时间的禁术同一刻点亮。 法阵光芒大盛,使得整个空间都跟着剧烈扭曲起来,兽口一般,喜宴现场瞬间将司徒偃明与姜画吞噬。 时间往前拨十天,他要改变姜画的死亡—— 无极城主府,犹如血色地狱一般的寝殿。 床榻上,男人紧紧抱着怀中青年单薄的身体,望向他微微隆起的腹部,只觉得心脏如被烙铁击穿——那里有着不正常的胎动和挣扎,每一次横冲直撞,都会令怀中这具身躯遭受五脏俱焚之痛。 -- 第98页 想要青年能够活下来,就必须舍弃这个孽障! “不要……不要……孩子……救它——!” 青年神智不清,如同缺水的鱼般张着口喘1息,他面色如纸,眼泪横流,死死攥着男人的手指用力得像是要抠下血肉来,声声泣血,美丽的面容因为疼痛近乎扭曲,“救它……啊……” 男人闭了眼,不忍看,只吃力地低头亲吻青年的脸颊,不住地喃喃道:“我只想你能够活下来,对不起……”他喉间哽咽,“对不起……我没有不爱我们的孩子。” 青年伤心欲绝地哭出声来。 在强硬的道光切除下,毒蛊化成一滩血水,他腹中的东西也不再挣扎,儿戏一般的蛊术,早该狠心下手。 然而这草率至极的报复手段,竟然当真去了姜画半条命,折了司徒偃明十年寿数作为回溯代价。 第53章 黄泉百态四 这一晚, 府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安睡。 司徒偃明庆幸自己成功回溯了时间,挽救回姜画的性命,姜画还活着, 在他的怀中细细地如小猫一样呼吸。 后半夜, 青年稍好些了, 腹部不再阵痛, 干燥苍白的嘴唇微启, 气若游丝,目光黯淡地说想要吃一颗甜甜的糖葫芦。 凌晨时分,哪里去找糖葫芦? 司徒偃明派人满城去寻卖糖葫芦的手艺人,找不到, 就亲自拿白糖熬浆裹上樱桃干, 蘸在唇上,骗姜画舔一舔。 姜画舔了舔唇上的糖浆, 轻轻地说了一声“好苦”,他疲惫地睡下。 司徒偃明察觉自己落了一滴泪在手背上,他摸了摸姜画的发顶,像是在搓揉一只柔软的小兽, 心疼道:“以后不会让你这么苦了。” 他想他是喜欢他的,不然为何心里这般疼痛。 可是没曾想, 重活一回的姜画, 剜去了毒蛊,竟然出现后遗症,他开始记忆错乱,陷入幻象, 以为孩子已经安然生下。 他从虚弱得起不来身, 再到强撑着丫鬟的手非要四处寻找, 司徒偃明与他解释了很多次,孩子没有被丢弃,可是姜画根本不听,认定了男人不喜欢他和他的孩子。 他要带着孩子去游山玩水了,以后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很难说姜画早有此打算,如果不是因为怀了毒蛊,孩子生下来,他一定会固执地选择离开。 司徒偃明没有办法,束手无策之际,从一只刚下崽的母狗肚下偷来小狗,拿红色小花被裹了,装作孩子给姜画送去。 这一天,姜画举着奶狗高兴得睡不着觉,他双眸扑闪,脸上也有了红润血气,数日来破天荒地缠着司徒偃明给他们的女儿取个好听的名字——它是只小母狗,黑白色花斑毛。 冬夜雪静,烧暖的屋内,姜画和狗崽在被窝里打滚。 司徒城主抓着辞典沉吟,难得见姜画这么期待,他定了定神提议道:“取墨婉如何?墨婉画香,听茶看雪。” 姜画眨巴眼,摇头晃脑地仔细想了想,“可是老人家常说,贱名好养活……我的孩子这么小……”他搓着小崽的绵软肚皮使劲吸气,奶味好香呀,“要不,就叫你狗香好了!司徒狗香!” 司徒偃明:“…………” 有一种被嘲讽了的错觉但他没有证据。 他有一瞬间甚至怀疑巧笑颜兮的姜画并没有陷入自怨自艾的幻想,他盯着他看了许久,姜画脸上傻傻的笑一点没变,最后美丽的青年和四肢短胖的狗崽一起在男人身边睡着了。 司徒偃明叹了一口气,他那么认真取名干嘛,“狗香就狗香吧。” 狗香还砸吧嘴含着姜画的手指,司徒偃明给夫人女儿盖了被,虽然回溯时间代价极大,但此刻的温馨令他动容,确定自己值得。 第二天一早起来,小奶狗在床上尿了,姜画哼哧哼哧把司徒偃明推到尿湿的枕头上,自己则换到一边继续睡。 男人守了他好几夜,太累,完全没有发现。 姜画精气神好的时候,司徒偃明还经常陪他和小奶狗散步,青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司徒偃明为了使自己不被遗忘,平日里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副使,他想要等姜画情况稳定一些,就带他去西南一带找正派的苗蛊求医,祛除血液中的余毒。 可是就在小奶狗学会颠颠跑步的那一天,司徒偃明买了姜画想吃的糖葫芦回去,仔细呵护食物的路上,接到管家快马传来的噩耗。 他们的小奶狗因为舔舐了姜画划破流血的手指,当即红着眼发了狂,一头冲进花园中心的月湖,惊恐中的姜画追逐后也跟着不幸坠湖,寒天地冻的水没过他的头顶,厚重的衣物浸水,他整个人往湖心下沉,伴随着丫鬟侍卫们的尖叫声,余毒发作,没等来糖葫芦他就去了。 糖葫芦被马蹄踏碎。 司徒偃明怎么都不敢相信他回家的时候,狗香走了,姜画也没有留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他出门时还好好的! 为了改变青年的死亡,他回溯时间,已经大获成功了不是么! 他们不是已经重新开始了吗?! 男人发了疯似的摇晃青年潮湿的身躯,那指尖冰冷刺骨,他忍不住惨叫哭嚎,彼时,是他使用禁术回溯时间,妄图改变姜画命运的第一次。 必须把时间拨回姜画怀孕之前,否则姜画还是难逃一死! 施展一次禁术损十年阳寿,司徒偃明咬牙往前回了八个月,他想,他不可能再失败了,如果姜画仍然要走,他会接受天命。 -- 第99页 四月,春夏交际。 司徒偃明醒来,望着窗外的艳阳,心知自己的法阵成功了!他一骨碌从床上匆忙爬起,唤了好几次姜画的名字,都没有人应声。 直至一名丫鬟从门外回话,恭敬道:“城主,姜侍君目前正被您禁足在西园。” 司徒偃明顿时神色一凛,心想完了,“什么时候吩咐的事?” “七天前。” “我去看看。”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这样吩咐过,他使劲回忆着,时间的节点落在哪里。 姜画好几天没迈出门了,司徒偃明走到西园的廊桥上,看到花园月湖景色雅致,处于绽放初声下的荷叶漫漫,碧波轻漾,恰是凉风袭来,他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恐惧,好像眼前经历的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梦,不真实的迷幻感让他格外厌憎这汪清绿的湖水。 进入姜画的寝屋前,他下令移沙填湖,侍卫虽然困惑,还是领命去了。 他没有勇气推开房门,直至屋内忽然有人问道:“谁在那里?” 男人高大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姜画一推窗,与翘首盼望的司徒偃明面对面,他怔愣住,男人见他唇色丰润,精神十足,穿着水蓝色的绸缎外衫,乌发柔润地垂落腰际,眼中顿时有了光,“阿……阿画,你……你还好吗?” 姜画怔住了,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应,“嗯。” 司徒偃明欣喜至极,推开门,把人抱进怀里,先是亲了亲,活的!热的! 不真实感更加明显,他又四处检查起姜画有没有哪里伤痛,结果当真发现姜画的手臂上有一小块淤青。 “怎么弄的?” 他执着那素白纤细的手腕,蹙眉细看。 姜画见他关切的神情不似作伪,欲言又止,最后摇头,身娇体软地任由司徒偃明搓揉。 姜画病到后期,身上基本皮包骨头没有几两肉,现下司徒偃明抱起人颠了颠,比怀孕时还重了点,脸上也有血色了,捏着小腰绵软,可不能再瘦了! 姜画感觉到痒,赶忙缩到一旁,他脸上带了笑,不过笑意转瞬即逝,重新化为不亲近不疏离的态度。 司徒偃明太过高兴,以至于忽略了怀中人的情绪,他牵住姜画的手,问他闷不闷,要不要一起去街上走走。 城主大人能这么说,证明禁足令已经失效。 以前他要是打算带姜画出门,姜画能高兴好几天,然而出乎意料,司徒偃明没有看到姜画露出喜悦,青年只是扫了一眼沁蓝晴天,格外懂事地低声道:“不去了,大人您公事繁重,不必在意我。” 司徒偃明笑容一哽,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惹到了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姜画,他赶忙道:“我罚你禁足是我不对,我知错了。” 虽然他根本不记得究竟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指令。 姜画第一次听到傲慢不羁的城主大人主动道歉,惊讶地张了张口。 “今晚,我可以宿在这里吗?” 姜画红着脸点头。 这回换做司徒偃明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姜画怀着鬼蛊的时候他天天脾气暴躁提心吊胆。待到姜画病逝,他好些天回不过神不敢相信事实。第一次回溯时间,他以为万事周全,却不曾想依然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这回他必定死死守在姜画身边,丫鬟婆子下人各个把守住危险的地方,绝对不让姜画有发生任何意外的可能。 他牵着他的手,先到院中的葡萄架下坐了坐,等待下人备车,姜画娴熟地拿了糕饼,给搬运食物的蚂蚁们让出路来。 不难猜测,平日禁足,一向喜欢热闹的姜画却只能面对着墙角蚂蚁有多么委屈。 司徒偃明心里打起给姜画搬园子的主意,搬到他的主屋去,而且姜画直到现在也不主动与他说话,换做以前,小鹿一般爱撒娇的姜画能把他蹭秃,这样两厢比较,司徒偃明恍惚发现,姜画已经很久没有事无巨细地关注过他了。 他原以为是孩子夺走了姜画的注意力,没想到,他们之间早早就埋下隐患。 这个隐患,在姜画准备登上踏青的马车时,自行闹着从街心跑了过来,下人们没拦住,让他逼至姜画面前。 那是一个非常俊俏的少年,红衣黑发,身姿清越,“司徒大人,您去哪儿?我也要陪您一起!” 姜画原本就要踏上马车的脚停住了。 司徒偃明原本扶着姜画的腰,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状况,疑惑道:“你是谁?” 在场所有人齐齐一怔,少年震惊地望着他,而后感到奇耻大辱,气得哭着跑了。 那摇曳红衣终于令男人回忆起始末,心头一个咯噔,再望向姜画,只见青年慢慢拧紧眉头和手指,那几乎强行忍耐的面容仿佛在说——三妻四妾是多么罪恶的事情。 彼时的姜画还没有经历乌蹄踏浪被杀死的惊惧,他的胸口还流淌着活人的血气,他还没有学会顺从和沉默,所以他一把撒开了司徒偃明的手,“大人,您还是带着可心人去踏青吧!” 第54章 黄泉百态五 司徒偃明呆住了, 姜画掉头就走。 男人哪里被这样甩过脸,他还是府里的主君吗?乖乖巧巧的姜画吃错药了? 他第一次知道姜画会生气,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等到姜画快步都要转过街角, 他紧赶慢赶追了上去, 却见姜画站在原地, 不远处, 粉黛铺旁, 美艳的女鬼窈窕丰满,紫衣罗裙,撑着遮阳的伞,一颦一笑如盛开的夏荷。 -- 第100页 前有不甘示弱的少年, 后有温香绝色的艳鬼, 那艳鬼还姿态婀娜地向两人走来。 司徒偃明心知不妙,直接打横抱起呆愣的姜画旋身跃上房顶, 衣袖翻舞,脚下聚力飞檐走壁,他跑了。 “大人!”艳鬼在下面娇声呼喊,司徒偃明越发跑得飞快, 唰唰拉出三条街的身位,这才敢低头看怀中的姜画, 青年的眼泪擦在他肩头, 苍白的脸上扑着凌乱发丝和泪痕。 这一看还了得,他的心像是被人掰开揉碎一样痛,“别哭,阿画, 别哭……” 他哪里还顾得上与旁人的前情旧怨, “你生气了吗?”他温声哄道:“我喜欢你, 只想和你夏日踏青,冬天看雪。” 姜画闻言眼泪更加汹涌,“你说谎……”他一字一句地哽咽道:“你这样冷待我……因为我是你的妾,我不配,是不是?” “你听我说……”司徒偃明把他抱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下一刻,他就被双脚踏地的姜画推开了。 “是不是?”姜画红着眼,不堪忍受道:“我是你的侧室,你就践踏我的心意,我……因为从很久以前……见过你,喜欢你……所以想要嫁给你,对你好……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欺负我!” 他气得哭出声,“你怎么可以糟践我?” 司徒偃明惊得目光震颤,“我……我不是……” 姜画哭泣着,断断续续道:“你可以把我逐出府去,可以……告诉我你讨厌我……我自己会走!不缠着你,可为什么……为什么说喜欢我却要同时喜欢别人?” 他不懂,喜欢难道不是世间一双人?君心似我心吗? 他问过曾经被司徒城主送来教他规矩的嬷嬷,嬷嬷说:“世间男人,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丢一个悔一个……” 深府宅院之中,真心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司徒偃明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从少年时就见惯了虚情假意,父亲生前三妻四妾,他十几岁就敢住在烟花柳巷,彻夜沉醉,与美艳的女人柔情蜜意,根本没有想过该给府中的侧君一份什么样的感情。 如果换做姜棋呢?嫁作他的正室,他多少会给予尊重,也会收敛私下的放浪形骸。 可嫁给他的是姜画,不被姜家爱重,像货物一般补偿给他的姜画…… 而且姜画心悦他,钦慕他,那本该是任由雨水风霜摧残造作都不会败落的爱意——为何这份爱如今凋零成泥水? 被嬷嬷教了又教,本该早些学乖的姜画,怎么能把心里的怨恨对城主大人质问出口呢?他是那么固执,根本无法忍受与别人分享那少得可怜的眷顾。 “我们成亲吧。”司徒偃明希望姜画知道自己心里摆正了他的位置,他会得到爱重,不再是轻1浮的喜欢。 司徒城主的喜欢同时可以给很多人,但正室的位置只有一个。 “我想离开这里……”姜画根本不领情,放声哭泣着,“我不要嫁给你!” 说完,他继续推开男人往前走,边走边哭,撕心裂肺地用袖子捂着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住他逝去的年华和心血浇筑的感情。 司徒偃明傻眼了。 他以为姜画会高兴。 姜画是一个很乖但非常执拗单纯的人,他说要走,是打定主意不做司徒偃明的侧室了。 哪怕男人追在后面,再三保证会好好对他,他也不相信,闷着头一气走到无极城的城门,最后被男人强行扛上肩头,无视挣扎抱回府邸。 这气性着实令司徒偃明手足无措,他把哭累的青年塞进软被,回忆姜画回溯时间前的相同节点,他在做什么?姜画又在做什么?他为何对姜画仿若泥潭挣扎的苦楚毫无印象? 他不记得姜画有产生过离府的念头,在他的视线里,最早些时候的姜画很爱撒娇爱热闹,后来请过嬷嬷教导,逐渐学得一副温顺纯良,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西园不曾迈出…… 是不曾迈出,还是被他遗忘? 他下过的禁足令真正执行了多久? 猜测令他不寒而栗。 司徒偃明生怕姜画当真同自己离心,当晚在姜画不愿意搬去他的寝屋的情况下,他果断鸠占鹊巢,占领了姜画的床,他让姜画无处可睡,最终只能睡在他的怀里。 姜画眼皮红肿,睡着时仍在哽咽,微张喘1息的唇被男人亲了又亲,梦中还在拒绝,“不……不要你……” 司徒偃明胡作非为的心更盛,结果被姜画迷迷糊糊间一掌捂在嘴上,他又去咬姜画纤细的手指,啃得尽兴了,这才将人放过。 第二日,姜画晕头转向地从床铺上爬起来,先是沉默,而后当着司徒偃明的面开始收拾包裹行李。 男人彻底服了,他抓住姜画的手,“我以为你在说气话。” “不是。”姜画小声回答,他的真心被践踏得稀碎,只想赶在被厌弃前离开,他已经透过不能迈开脚步的府邸,四方小院狭小的天空,看到自己完全被遗忘的下场。 他对于司徒城主只是一个物件,可有可无,谁都可以替代。 “我不许你走。” 如果主君不同意,姜画一个侧室,一个所谓的良妾,怎么可能走得了?痴心妄想,姜家也不会同意。 可是如果他不收行装,他就得被迫接受司徒城主身边掀不飞的莺莺燕燕,这会让他失去知觉和鼻息,失去曾经心中最重要的仰仗。 -- 第101页 “我舍不得你走。”司徒偃明把他抱上床,好言诱哄,“我以后就喜欢你一个。” 姜画说不清男人这样是不是在行缓兵之计,他的脚被捉在男人的怀里,他走不了。 为了和好如初,司徒偃明向他解释,在姜画还未入府前,他就习惯了美人在侧的日子,姜画一脚踹在他的膝上,司徒偃明赶忙又道:“但我有了你,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在哪里? 是更美的容貌,还是更钦慕他的真心? 姜画问司徒偃明,可惜男人也说不出究竟为什么,他在意他,非常舍不得他的离去,愿意用二十年的寿命改变死亡的结局。 爱哪里有理由呢? 曾经姜画在他盛夏不能入梦时彻夜为他打扇,他就有一种清晰的预感,或迟或早,他会真心喜欢上身边这个连呼吸都透出浅淡香气的人。 姜画还在迟疑,难以置信司徒城主的承诺,“我……我很笨……我怕……” 怕再次被骗。 但他的心又很柔软…… 他们和好了。 姜画数不清第几次宽恕面前这个冷心薄1情的男人,他也宽恕了无法割舍过去的自己。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姜画非常有学习道术的天赋,司徒偃明白天手把手教他写符,晚上被翻红浪,差点让这个求知若渴的美人吸干。 姜画睡梦中嘟囔着道法高深的梦话,头却枕在城主大人坚实的臂弯里。 以至于司徒偃明后来都不敢回忆,生怕走向鲜血淋漓的结局会让他崩溃。 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像对待妻子那般,学着尊重姜画的意愿,撇清过往风流的外物,他试着低下傲慢的头颅,只为姜画能够看清他的真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数月的相待与相知。 姜画终于重新学会向他撒娇了,像只娇气的小兽,想要去踏青,想要去坐画舫,想要……很多很多…… 他在向他索取爱意。 泛舟湖上,姜画满心喜悦,他指着湖水远方那片朦胧的孤山,告诉司徒偃明,“夫君,我幼时便是在那里遇见了你。” 那是湖心岛,很多百姓前去游玩踏青。 司徒偃明一怔,他少年时曾有一回率着人手上岛击贼,就是那次遇见了绝色无双的姜棋,少年姜棋手持宝剑,背在腰后与他遥相对望,然后他只是略一挑眉,高傲又冷漠,毫不留恋地捉着贼匪离开。 印象中,目之所及处从未有姜画的影子。 或许是姜棋的光芒太盛,他看漏了那个可爱的姜画,如今并不遗憾。 没想到姜画从此倾心于他,司徒偃明紧紧握住青年的手,听青年形容他有多么耀眼,星眉剑目的少年,一身悍然正气,身姿敏秀,天赋卓绝。 司徒偃明还没顾得上傻笑,却见姜画忽然面色一变,跑到画舫船边沿作呕吐了起来。 “说我好看有这么恶心吗?”男人受了打击。 姜画吐了一阵,茫然抬头,与轻轻给他拍背的男人对视,“我会不会怀孕了?” 司徒偃明:“…………………………” 这样的猜测令青年大喜过望,却没发现,男人神情也在瞬间的惊喜过后,复杂变换,忧虑丛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2 23:07:17~2021-09-04 10:4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ぷ涼ㄟ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黄泉百态六 以前姜画无论如何都怀不上孩子, 不同于姜家的易孕体质,断断续续喝了很多补益的汤药。 司徒偃明也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姜画回溯时间前孕的鬼蛊已经吓去他半条命, 他很怕姜画会出事, 当即将人一搂, 说要马上下船。 画舫上的船夫傻了眼, 连忙指挥船手们摇桨。 姜画吐了一次精力不济, 软软地靠在司徒城主怀里,他还不知道男人的心情有多么紧绷,只是一味沉浸在这个猜测中道:“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说什么傻话。”司徒偃明僵硬着背脊,指挥侍卫下船后去请大夫来看诊。 一路快马加鞭, 当回到府邸, 大夫捻着姜画的手腕,说出“只是脾胃失调外加晕船”的时候, 姜画眼中肉眼可见的兴奋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透了。 司徒偃明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揽着怀中人哄道:“没有孩子多好,我不要他夺走你全部的爱。” 姜画被他逗笑了。 虽然姜画知道司徒偃明最开始愿意收他为侧室, 目的只是想要一个混合联姻两家血统的孩子。 可惜呕吐的症状没有因为他下船而消失,甚至往后的几天里愈演愈烈, 姜画生病, 不得已放弃了骑着乌蹄踏浪出门游山玩水的计划。 乌蹄踏浪瘸了一条腿,每当姜画骑上它,司徒偃明都很担心他们会走不稳,只有金红色泽的马儿昂首挺胸, 拼尽全力保持身躯板正。 “好马。”姜画抚摸马儿的脖颈, 让乌蹄踏浪载着他围绕府邸走一走, 他们去撵厨房养在杂院的狗,把篱笆里的鸡吓得四散尖叫。 司徒偃明处理完事务循声找去时,正好看见狗香的爹妈——两只看家护院的犬围着乌蹄踏浪狂吠。 神情冰冷的马儿呼出气,一脚一个,踹得狗子慌不择路。 -- 第102页 “你们在玩什么?”司徒偃明哭笑不得,可别把狗香的爹妈打坏了,不然以后生不出狗香怎么办? 姜画从乌蹄踏浪身上下来,撒娇似的攥紧男人袖子,“我的小马说它想出门。” 这匹曾经被司徒偃明斩首的马,闻言还附和地点点头。 司徒偃明后悔自己曾经做错了很多事,但好在现在一切安稳,他指尖轻抚姜画的乌发,“在府里待得无趣?” 姜画道:“我感觉身体好多了。” 司徒偃明沉吟,无极城在盛夏转秋的八月十五都会有祭典,他们可以去城楼上观礼,看巡回的字谜灯笼车,去河边买农家小河鲜,去画糖人,难得青年近日来夜里能够入眠,现下精神气足。 “夜里风凉,加一件外袍再走。” 姜画欢呼一声,把马屁股一拍,“去帮我把外袍拿来。” 乌蹄踏浪兴高采烈地小跑而去。 司徒偃明满脸疑惑,“它真能做到?” “当然,我的小马很厉害!”姜画不假思索地夸赞,所有人都瞧不上眼的跛脚马儿,只有他知道多么身姿矫健又通人性,他从未因为乌蹄踏浪腿上有伤而看低了它。 所以乌蹄踏浪死去的那一天,姜画在雪堆里呆坐了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爱错了一个人。 其实说起来司徒偃明也不懂自己那时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他暴躁得像是要到处找地方宣泄,他斩下烈马的头颅,鲜热的血液浇筑冰雪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等到他血丝遍布的双眸彻底冷静,姜画已经与他离心。 ——乌蹄踏浪似乎是姜画唯一的朋友。 它只是想阻止城主大人离府,主人怀孕了,为什么不能多陪陪主人呢? 结果遭此厄难,那时姜画望向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一头可怖的恶兽,是没有人性的疯子。 盛夏,荷塘被夷为平地,不过里面栽了一些含苞待放的月季,马儿回来时还给姜画叼了一朵小花。 他们一行上街,姜画买食物都要给小马分一半,司徒偃明讨要不到的糖葫芦,姜画大方地分给乌蹄踏浪舔舐,马儿舔了糖衣,不喜酸,就把山楂果吐在司徒偃明脑袋上。 “咚。” 司徒偃明后脑勺闷疼,瞪着眼睛回头,小马貌似无意地歪头看天。 姜画捂嘴偷笑,又抱紧男人的手臂说上几句好话。 威严不可侵犯的城主大人只好宽宏大量地当作无事发生,这匹顽劣的跛脚马,压根没把主人的夫君放在眼里。 入夜,姜画买了两盏河灯。 司徒偃明对于姜画独自靠近水边有着异样恐惧,但是姜画生怕他看见自己在花灯上题的字,不允许他靠近,还双手合十地默念着什么。 司徒偃明在岸边环着手臂,一派英姿挺拔,玉树临风,“我不可以听吗?” 随即遭到姜画的白眼。 司徒偃明只好对着另一盏灯念道:“保佑我的夫人,岁岁平安。” 河灯伴着清冷的水流,穿过桥洞,汇向远方的无数心愿,夜空炸开了明亮的焰火,司徒偃明牵住姜画的手,希望此生永如此日这般平凡幸福。 可上天似乎总是听不见他的祈求。 入冬后,姜画病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卧床不起时,乌蹄踏浪叼来绽放的月季花放在窗沿,他也看不见了。 司徒偃明求遍天下名医,再次将整个无极城都天材地宝拱手奉上,只为寻一个能给姜画治病的大夫,然而这群庸医看不出任何毛病,“灯枯油尽”四个字就把司徒偃明气得挥剑要打杀了他们。 他把庸医通通赶出了府邸,翻阅道家秘法,拿精元汇聚的心头血掺在姜画的汤药里。 姜画刚喝下血药的第一天,自行起身去马厩里喂了自己的爱马,他还看到护院的母犬生了一只黑白花斑毛的小狗,冒着风寒大雪,他高兴地用狐裘披肩裹着奶狗去向司徒偃明炫耀。 司徒偃明失血苍白着面颊,但心中欣喜万分,他抱着姜画回屋,不让他的脚沾上一点雪水。 “给小狗娶个名字吧。”男人提议,他装模做样地想了想,最后道:“叫它狗香怎么样?” 姜画:“???” 青年那难以置信看向不学无术的文盲的眼神,彻底伤到了男人脆弱的心灵。 司徒偃明忍着吐血道:“我不管,从今天起,它是我们的女儿了。” 这回姜画躺在屋里养病,总算多了一个可以陪伴的小不点,他一喊它的名字,小奶狗就闭着眼睛哼唧哼唧叫唤。 姜画也妖精似的叫着夫君的名字,要司徒偃明陪他下棋、作画、习字、学一些道家不耗神力的小法术。 司徒偃明剪了纸人,附魂在纸人身上,给姜画运送剥好的柑橘瓣,姜画一口吃掉橘瓣,再歪头把籽吐在男人伸来的手心。 最后的日子,他被宠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宝宝们,今天努力更了一个短章(顶锅盖,明天很可能没有更新,大家周二来嗷。 第56章 黄泉百态七 随着司徒偃明的心头血渐渐失去效用, 哪怕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喝下药去,也毫无回天之力。 狗香会跑会跳会打滚的那天,姜画回光返照般地有了精神, 从床上坐起身来, 推开司徒偃明喂到他嘴边的药勺, “别白费力气了。”他笑了笑, “帮我梳梳头吧。” -- 第103页 他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及腰, 好几日没有打理过。 司徒偃明差点崩溃,他捧碗的手都在颤抖,眼中布满血丝,像是几日几夜没睡, 怎么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姜画又要离开了。 不同于上一次令他撕心裂肺, 这回他的心仿佛早就被钝器击打成泥,痛得麻木了。 “你再喝一口, 一定会好起来。”他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眼泪落在苦涩的碗里,泛起涟漪。 姜画摇了摇头,他一点都不惧怕死亡, 因为有时死亡也代表着新生,他伸出手, 轻抚男人的面庞, 那原本英俊又棱角分明的面容有些枯槁,日夜不眠的坚守极快地摧垮了男人的精气神。 他叹息道:“夫君,你生病了……”他指了指司徒偃明的心脏,“这里, 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司徒偃明一时间没能领会他的话中深意, 只是重复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二次回溯时间依然要迎来相同的结局, 说什么认天命,他手指紧攥的力气之大,直接将药碗捏出裂缝,他不认! 他们好不容易解开误会过上幸福的日子,他太没过够!凭什么要认命? 他的眼中疯狂更甚,竟然对姜画道:“放心,只是睡一觉,你很快又会在我的怀中醒来,我会好好待你,不会再欺负你,用八抬大轿接你做我的正室。” 他做着下一次重逢的打算,他还会爱他若珍宝。 姜画眼中漫过泪光,从窗框上取走乌蹄踏浪送他的一支鲜花,低头轻嗅,怎么眼睛看不清,鼻子也不灵了? 其实他早就不执着于妻妾的分别,头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在相同的城主府邸,与男人模样无二的另外一个城主大人,冷面寒霜,待他非常不好,杀死了他的小马,他的孩子最后也没能顺利出生,那种深入骨髓的恨令他醒后冷汗淋漓,一度分不清虚幻和真实。 还好还好,只是一场大梦。 他已经……非常满足……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真正拥有一个孩子。 哪怕这具躯壳,经历大梦之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他想要告诉他的夫君,不要让他再做同样的梦了,他很累,很累…… 面对着铜镜,司徒偃明正在为他梳发,插了银制的发簪,动作小心仔细,“这样好看吗?”他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又问了一遍。 姜画握着冬月鲜花的手轰然塌落,花瓣砸在男人腿上,摔碎了露珠。 司徒偃明眼中的泪水瞬间夺眶,他摸了摸姜画陷入沉睡的脸,不忍心放开对方的手,“等等我,我不想离开你。” 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遗憾,还未被一一抚平。 如果姜画一定要在冬月死去,那么下一次回溯时间,他一定早些找到他,他不想等到下辈子,下辈子,多么遥远啊。 司徒偃明不知道自己已经疯魔了,他第三次回溯时间,眼睛血红得仿佛即将破壳的恶鬼,他将自己的血洒在黄纸上,雪白的窗框上,绵软的鸳鸯抱枕上。 他惨笑着,血水抹在姜画逐渐僵硬的唇边,让青年端正舒适地坐着太妃靠椅,唇色红艳。 狗香无意间从姜画的脚下爬出来,钻过板凳,以为司徒偃明是在玩耍,它欢快地扑上沾血飘落的纸人,结果,舔食男人的血液诱发了它的狂性,它凄惨嚎叫着冲出门去,很快,七窍流出的鲜红就蜿蜒了一路。 一切都是命。 司徒偃明没有想过他的血液为什么会带着剧毒,他坐在姜画身边,闭上眼,任由红光暴起的法术带他逆流时间的河。 即使命数已定,他也要回到和姜画开始的地方。 这辈子,他还有几十年的阳寿,十年换一年,也值了! 那年杏花开得荼蘼,无极城道家首席司徒偃明与除魔姜家的联姻刚刚提上日程,彼时姜棋还在边境,悍然死守魔域与人间的汇口。 司徒偃明手书一封急信,让侍卫快马加鞭送去姜家,他要娶的人不是姜棋,是姜画! 他会为数月后的盛大婚礼搬出府邸所有的珍奇异宝,办齐三媒六礼,就连告知宾客的帖子上都写上他司徒偃明和姜画的名字。 然而,姜家的回信令他彻底傻了眼——姜家没有姜画这个人,姜家老爷惧内,也没有私生子。 姜家大女儿姜琴气得修书来骂,他们姜家如果不是因为谨守上一代定的娃娃亲,何苦要将二弟嫁来受辱! 一时间,司徒偃明措手不及,他找不到姜画了!他派出去的探子也没有找到任何姜画的踪迹。 这乌龙闹剧一般的亲事谁还办得下去? 姜家话术不可信,他得亲自去找,于是他直接收拾行装,快马急行去寻边境的姜棋,请他告知姜画的下落,姜棋德行向来为人称颂,肯定不会隐瞒。 想到这时候的姜画或许正过着不被姜家善待的日子,他就恨不得再快一点! 终于,赶到边境的那天跑死了三匹快马,他一路孤身行进至魔气四溢的荒野,顺着当地百姓的指引,找到了姜家驻扎的军队。 首领姜棋得讯时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浴满魔族的血,见到了领受父母之命的未婚夫,简直从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抗拒。 司徒偃明也没心思和他纠缠,单刀直入道:“你有一个弟弟,他叫姜画,请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不会娶你,我要娶他。” -- 第104页 姜棋愣住,“什么?” “你父亲有一个私生子……”司徒偃明刚要重复,就见姜棋极为坚决地摆手道:“不可能,我只有一个弟弟姜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缓了缓复杂的心情,冷笑道:“再者说,谁要嫁给你?我堂堂姜家嫡长男儿,纵是血脉特殊,也可终身戍守边关,不娶不嫁,方不负佳人!司徒城主,您想多了。” 司徒偃明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顿时怒道:“不可能,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姜画面容偏温柔无害些,如果不是因为姜棋身上杀气重,手心在日夜舞刀弄枪下握有老茧,他甚至怀疑两人根本就是同一身份。 姜棋嘲讽道:“做梦也得有个谱呢,请吧,我这苦寒之地待不了客。” 司徒偃明哪能就这么被打发走,他与姜棋一言不合,在荒原上大打出手,道光与除魔刃冲击得四方魔魇走兽惊吓逃窜,震荡久久不息,军队中人人自危。 姜棋死咬姜家没有姜画这个人,他也没有孪生兄弟,司徒偃明没有办法,离开的那一天,他不禁心底泛起黑色毒汁——没有关系……他们姜家不承认也罢。 他可以等。 等到姜棋一死,嫁给他的自然就是姜画。 他冷冷地转身,神态凉薄孤傲,一袭黑衣在荒原的朔风下摇曳,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边境。 数月后,听闻边境迎来一场人魔恶战,姜家将领身受蓝封重伤,失去下落。 司徒偃明坐在姜画最喜欢的太妃椅上看邸报,笑容令人寻味,他身上的道气不知为何近来总是凝滞,丹田萦绕着一丝黑雾,不过他丝毫不在意,并为姜棋的重伤拍手叫好,死吧……死得再快吧…… 只要找到姜棋的尸体,失去中流砥柱的姜家必会千方百计送来姜画。 可惜,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这一回,姜棋竟然从必死的境地逃出生天,他一路被余下的军队护回到姜家养伤,姜家大幸,向无极城提出了取消联姻。 司徒偃明拿到姜家送来的取消联姻的印信,双眸中流露出茫然,他问过每一个姜家人,原定于二月初二的婚期怎么取消了?姜画人在哪里?怎么能够找不到呢? 姜家心虚补偿的赔礼源源不断送入无极城,美人也送了几个,只可惜里面仍然没有姜画。 婚期过了,三月的春寒也过了,回溯时间前的正常节点上,姜画应是惹得他心烦,被扔去外面的赌坊狠狠教训了一顿……自那之后,姜画都不常笑了,怕黑,爱哭…… 司徒偃明不敢想象姜画被姜家遗忘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他会不会怕黑?会不会哭?会不会受人欺辱? 事到如今,原来还有比死别更可怕的事情…… 他走火入魔的状态日益严重,找过所有姜画可能出现的地方,提着剑几次冲撞姜家的府邸,威胁姜棋告知姜画的下落。 这一次,姜棋闭口不答,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怜悯,劝诫道:“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下辈子也不可能找到他。” “你知道什么?”司徒偃明失控大喊,用剑指着姜棋,“他在哪儿?” 姜棋摇头,“研习禁术有违天道,好自为之。” 司徒偃明仰头嘶声大笑,他痛恨至极,“如果不是我逆天施为,你以为你能活着?你早该死在战场上,也配站在这里跟我叫嚣天道?” 第57章 黄泉百态八 姜棋为何会知道他的秘密?司徒偃明冷眼瞧着, 直觉答案就在前方,他不会轻易放姜棋离开。 姜棋神情悲切,指了指自己, “他想让我活下去, 改变了我行军的方向, 但我残喘至今, 预感大限将至, 或是今天,或是明天,没有人可以逃脱自己的命数。” 司徒偃明恨道:“你说得对,你是该早些去死……”他话到一半, 仿佛意识到什么, 姜画明明能够活到九月,为何现下一直没有出现?姜棋早该死了, 又怎么能够活着回来? 寒气直冲脚底,他的瞳孔扩散了一圈,整个人冒着凉汗,“是他……是姜画……” 姜棋目光晦暗, 和姜画一模一样的脸上只有冰冷和痛意,“回去, 他在原点等你。” 司徒偃明感到心口猛地一痛, 如遭重击一般喷出一口血来,当即跪倒在地,血水污染了他的视线,他就在漫天的红雾中, 看到周遭的一切迅速倒退, 拉扯到极致化为碎片与丝线。 姜棋的身影消失了。 姜氏的府邸也不存在了。 时间的轮1盘迅速化为弥土。 司徒偃明站在黑暗里, 不停逡巡,直到有一束光照在远方,姜画挥着手,飘摇的白衣似雪,在黑暗的终点凝望。 “……阿画?阿画!” 男人像个孩童哭喊着,奔跑着扑上去,抱住青年冰凉的躯体,“我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我知道错了……” 他撕心裂肺地哭泣着,满心满眼都是找到爱人的喜悦,随后,姜画踮着脚,捧住了他的脸,亲亲他的额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又带有三分空灵,“你生病了。” “我……病了吗?”司徒偃明深深地望着他,自己七窍中涌出的血珠溅落在姜画的衣襟上,淋漓不间断地掉落。 姜画动作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轻轻点头,笑着道:“我们来世再相见吧。” “你原谅我了吗?”司徒偃明哭着解释道,“我做错了很多事……但我没有不喜欢你……真的……” -- 第105页 姜画的身影正在消逝,他牵着司徒偃明的手,为他擦去不停涌出的鼻血,用着歉疚的语气道:“不要再踏入歧途,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接近我,蛊毒也侵染了你的神智,抱歉……是我一意孤行想要生下‘孩子’,不管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还清了。” 司徒偃明听完他的话,像是还要出口反驳,但天地已经玄黑,哪里还有彼此交握的手呢? 此世遗憾,就留到下辈子再弥补吧。 ****** 黄泉河岸,一阵阴风拍散了走马灯浮现的水波。 姜画抬头,只见河水对岸,众鬼迎来出差的黑白无常,他们牵着一串被羁押的犯人,齐齐向同一方向行进,忽地,白无常似乎发现了姜画的身影,向他招了招手中的魂幡。 姜画露出笑来,对司徒偃明道:“那个是我同事,我留置地府期间,经常和他们一起打牌九,三缺一还会叫上府君。” 司徒偃明不像他那么没心没肺,几百年流离失所恍若不觉,他惶恐地问道:“以后……你怎么办?难道一直这样?” 倘若他尚在人世,能够陪伴姜画当然千好万好,可问题是他老死了,姜画又不能转世,再因为虚弱变得痴傻,又该如何?与其这样折磨他的心,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孤魂野鬼的身份有什么了不起?就可以始乱终弃不认账?他也去做鬼,陪着姜画一起傻。 姜画挠了挠下巴道:“我想多学点人间的东西,活到老学到老嘛,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再作以后的打算。”说不定他还能看见司徒偃明的下一世,再摸摸司徒宝宝的头,许他百年无灾无痛,最好不要再想起他这个祸害了。 当年司徒偃明要不是被他传染上蛊毒,神智全失,疯狂使用禁术,也不会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 他不觉得司徒偃明有多爱他,只是在蛊毒的作用下,男人会被身怀毒蛊的他疯狂吸引,他会眷恋他的身体,满脑都是交1配,他的任何行为对司徒偃明都是一种诱惑。 现下两人分开冷静一段时日,对彼此都好。 司徒偃明深吸一口气,“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他面露犹疑,“你和姜棋是什么关系?” 最后一次回溯时间,凭什么姜棋能够活下来? 姜画对此感到莫名,“姜棋?我和他是同胞兄弟。” 不,不对!姜家说姜棋根本没有一母同胞的弟弟!逻辑断裂,司徒偃明抓到某处不合常理的地方。 他摁住姜画的肩,迫使青年认真回忆,“第三次我回溯时间去找你,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他和姜棋争执的时候,他四处寻觅的时候,他质问姜家的时候,姜画在哪儿? 姜画有些记不清了,虽然骨灰令他忆起往昔岁月,但那都错落碎裂,经过长河洗礼,他不禁理所当然道:“我就在姜棋的身边啊。” 司徒偃明脑子嗡地一声,失声道:“姜棋命中有一死劫,是你救了他,对吗?” 姜画点点头,含着对亲人的思念和痛惜,“我知道他会死,但我想救他。” 司徒偃明冷声道:“可他说他根本不认识你,他活着,你就不能嫁给我,后来姜家退了婚,我到处找你,没有你的任何消息。” 姜画怔愣住,是这样吗?他与男人艰涩的目光对视,从中看到自己茫然的神情,他搜寻了一遍记忆,发现只有姜棋濒临死亡,他忍不住更改兄弟命运的那天,他才拥有清醒的意识,后来他便陷入沉睡,直到司徒偃明死前,他与他在时间轮1盘中相见。 “我……好像睡着了……”姜画扶着额头,有些不确定道:“我和姜棋说,你使用禁术乱了天道……”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司徒偃明心神混乱,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你还有年幼时的记忆吗?” 姜画想了想,尴尬地摇头,“不重要,我忘了。” 或许并非大脑自动清除了不重要的记忆,而是因为姜画根本不是正常出生的人类生灵!司徒偃明意识到他们前三百年都陷入了一个极大的误区,不过现在,他必须离开黄泉,回到人间了,他的生魂散发出被炙烤的灼热,他呼吸不畅,松了松衣领,被姜画发现了他的不适。 “司徒先生,你快走。”青年焦急道:“不然你的魂体会被耗成灰烬的!” 司徒偃明眼波流转,心中酝酿着狂风暴雨般的疑虑,他咬定姜画不是正常人类,心底反而没有那么迫切焦灼了,这是一个连姜画自己都蒙在鼓里的秘密,很多孤魂为了强大本身,都会修行鬼术,就像邵然家的岳灵,晚上喜欢沐浴灵气充沛的月光,以滋补魂体。 姜画因为不会鬼术,在时间的消耗下会逐渐变得痴傻,失去凝聚化形的力量,现在仅靠骨灰的补养稍好些许,但如果找对了办法呢? 司徒偃明觉得有必要回人间界翻查一下精怪百科典籍,于是他伸出手,可怜又可憎道:“给我坐车钱。” 姜画:“……” 青年没好气地递出一亿冥币,男人拿了他直通人间的车费,在嘴角印了个吻,“不要在黄泉玩太久。” 司徒偃明周围旋起一道风,身影消失在原地,走……走了?姜画都不敢相信对方竟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听得懂人话了。 男人心,海底针。 -- 第106页 彼时黑白无常正好完成当日的业绩,勾肩搭背地从拔舌地狱的入口乘电梯上来,见到姜画蹲在河边发呆,就高喊道:“喂,那个失踪人口,打牌吗?” 姜画心痒得跳起来,回应道:“快来接我过河!” 普通的渡船盛不住他,黑无常祭出手中经幡,往对岸一抛,姜画飞身接住后,他迅速收回,姜画就这样从鹅毛不飞的冥河“嗖”地转移到了黄泉岛上,要是司徒偃明看见,保准心梗。 经过三生石和孟婆,孟婆见到姜画又默默举起了大勺,给姜画吓得赶忙拔腿就跑,而岛心的冥殿重新修缮过,似乎变得更加恢弘气派了,地盘比二十年前扩充了一倍不止。 白无常一蹦一跳地问道:“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我们没人打牌可寂寞了!”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提醒,“府君和相爷都有陪你打牌。” 白无常抱怨道:“他们忙,不常来!” “我在人间,最近才恢复记忆。”姜画好奇道:“右相是谁?怎么都不见府君出来钓鱼呢?” 白无常赶忙捂住他的嘴,“你可千万别再提钓鱼了。” 冥界府君,酷爱钓鱼,日常在黄泉上甩一根鱼竿,从白天钓到日落,瘾甚大。大约十年前,他从河里意外钓起一个没有被河水溶解的残魂,这具残魂如今逼迫着府君励精图治,自己也成为了右相。 府君当初为了躲避抓他回去批阅奏折的右相,黄泉上下能躲的地方都躲了,两百根鱼竿也被掰折,气得天天站在三生石上骂。 正说着,冥王殿忽然被人从内破开,府君穿着上班的冥蓝官袍制服,风风火火地冲出来,爬上殿门前最高的那棵树,“你可别再打我了!我就是不想看折子!” 面容俊秀甚至带点稚气的青年双腿夹在枝头上,悲愤地高喊。 殿门中走出的右相看起来还很年轻,男人星眉剑目,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他手持戒尺,对上树的府君道:“你给我下来。” 府君略略略地做着鬼脸,“我就不!” 姜画震惊到咋舌,“府……府君?” 他知道以前府君就不太靠谱,所以他三百年来一直帮忙处理了许多冥界的公务,但万万没想到,短短二十年未见,府君竟然已经发展到要上树躲公事债的程度。 白无常道:“唉,我们都看习惯了。” 姜画:“……” 右相眼睛一眯,在场黑白无常皆行礼道:“相爷大人安。” 男人见到姜画,有些不解他的身份,随后,府君惊喜地欢呼,一溜烟跑到姜画背后,指着男人告状道:“阿画你回来了呀!就是那个人,枉他身为右相,竟敢教本君做事,还折了本君的鱼竿!你快帮我打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6 18:35:20~2021-09-07 16:1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77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死亡翻滚一 “这……” “帮我给他点颜色瞧瞧, 让他知道我们冥府不是好欺负的!” 姜画心想,府君大人您在说什么醉话,简直令人头大。 身为右相的男人反倒先向姜画施了一礼, 恭恭敬敬道:“左相安好。” 姜画赶忙回礼, “你好。” 冥府历来以左为尊, 虽然姜画略高一级, 但他毕竟长期未归, 一时搞不懂状况,只好和稀泥道:“府君不要淘气。” 府君抱着他差点泪奔,“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被右相欺负得好惨哇呜呜呜!” 这都怪谁? 二十年前府君体内力量管束失衡, 暴走时轰穿了整个冥府, 塌了半边黄泉岛,奈何桥裂开了缝, 三生石塌陷,孟婆和一众排队喝汤的鬼全部掀飞,当时姜画离源头最近,直接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人已经坐在人间界的陌生马路牙子上, 除了知道自己名字叫姜画, 其他一概忘了。 姜画无奈道:“你的力量暴走,把我冲到了人间界,我失忆了,最近刚想起来。”原来冥府还有个留守儿童天天盼着他回归…… 不过冥府现在建设得很好, 著名旅游景点奈何桥和三生石都重新修葺过, 看得出右相非常用心地调1教了这个不成器的府君。 他可以放心到人间界读书了。 黄泉冥府, 府君不着调传遍了大街小巷所有幽魂的耳朵,但幸好前有左相扶助,后有右相监督,府君还是健康茁壮地成长到了现在,身体里蕴藏的可怕力量趋于平静,他已经很久没有暴走,哪怕右相掰了他最喜欢的鱼竿,他也只是嗷嗷在河边哭了三天。 姜画把自己要回人间上课的事情说了,这也意味着他不打算续职,来看看就走。 “人间界好玩吗?”府君瞪大眼睛,“冥王当得没意思,我也想去瞧瞧。” 右相将手中的戒尺捏得噼啪脆响,微笑的表情差点皴裂,“嗯?你说什么?” 府君丧道:“……那我不去了,阿画也不许去,陪着我。” 姜画哭笑不得,他摸了摸府君的头,青年好像比印象中成熟不少,“看到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曾经他滞留冥界的时候,是少年府君向他递出了橄榄枝,收留无处可去的他,让他从一名普通的冥官开始做到辅相,可以说冥府就是他的家,打工多年,他还有一处豪宅建在冥界郊外的山上,许久未归,也不知道积了多少灰尘。 -- 第107页 现在他要走出家门游学,黑白无常都为他找到了鬼生目标而高兴,往后,他可以在节假闲暇时自由出入黄泉探亲,找朋友打打牌,他答应了大家会经常回来。 对于魂魄而言,百年时间的流逝弹指一挥间。 府君羡慕哭了,被右相一把揪住衣领拖进勤政殿中,走远时还在不屈不挠地抹泪喊道:“阿画……你要常来看我!” 姜画笑着应道:“府君,加油啊!” 白无常没能救下府君,表示非常遗憾,“我们现在三缺一。” “我随便抓一只鬼来凑数?”黑无常正了正自己的帽檐,准备折返孟婆汤前排队的广场,心想得找个有钱的冤大头才行。 这时,右相面带微笑地走出了勤政殿,然后又回头将门用铜锁扣死,他对三人道:“巧了,我也想玩。” “你们不是人啊呜呜!为什么不带我玩?凭什么不带我一起玩!” 勤政殿中不断传出府君的嚎啕拍门声,殿外,廊桥花池边,小鬼们搬来牌九,底下用绒布铺开在赏月的四方石桌上。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白无常叹道,“三天不打,我手都生了。” “我也好久没打牌了。”姜画抚摸牌面,熟悉打法,也不知道他身上钱够不够。 黑无常不爱说话,只有右相安稳如山道:“我是新手,你们不嫌我出牌慢就好。” 搓牌的声音稀里哗啦响了起来,四人聊着天,姜画喝了一口地府特产菊花茶,心旷神怡,连吃三家,赢了地府冥币三百亿,看来手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嘛。 右相这个男人也并不像表面那样严肃正经,一来二去,他来打牌的目的浮出水面,“前几日鬼门大开,有人前来冥王殿告状,府君希望能够在人间设一个分管办事处,这样无处伸冤的孤魂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地下来。”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影响不好,他们地府和精怪协会交涉也很麻烦。 姜画手指一顿,假装没听懂道:“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构想。” 右相又道:“要我看,左相您何必卸任呢?您在人间活动,这个办事处交由您领导正合适。” 姜画当即推拒道:“哎呀使不得,我忙得很!住校五天不得休息,考个双学位还得占用周六,我学习困难压力大,实在难以为继……” 右相见他毫不意动,显然不是工作狂同类,怎么能对建设地府新面貌没有兴趣呢?他一咬牙道:“我在天地银行给人间办事处开了一个账户,所有驻外人员薪酬翻番,招揽新血的话事权也一律归您,您还是左相,不过换一个办公地点,一切都没有改变……” 姜画出完牌,忽然福至心灵道:“薪酬可以转人间货币吗?” 右相沉吟,毕竟驻外工作还在起步阶段,但他没有犹豫,“按照当前汇率,内部主管日薪五百亿冥币,折合人间本土币种约年薪十八万,驻外三十六万,您看可以吗?” 姜画傻了,他恨不得当场掰着指头算算够不够交达沃斯的学费,这样他就能够把欠司徒偃明的帐还清,生活有结余,以后也可挺直腰杆说话。 右相见他不为所动,又加码道:“年终五万。” 姜画瞳孔巨震,保持着最后的矜持道:“嗯……可以考虑。” 右相还怕他不乐意,“其他相应福利还和您以前一样,近年通货膨胀,能再加一点。” 白无常唏嘘道:“你搞得我也想去人间常驻了,看看我手里那点工资,大哥不考虑照顾照顾小弟?” 右相瞪他道:“想得美,你去了谁帮地府拘魂?” 他们话语才落,勤政殿的门再次从内部被拍响,青年哭诉道:“为什么你们都有工资,就我没有?凭什么……呜呜不公平!” 其实府君也有工资,不过他的工资全都拿去抵消暴走带来的损失了。 四人不理他,又重新愉快地摸起牌来。 说起右相,当真是为了地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据说这是因为他被府君从黄泉救起后,好几个月宿在没有顶棚的废墟里,府君力量频繁暴走,震得地府好不容易修好的墙又塌了。 右相是一个需要精致生活的人,受不了如此艰辛的环境,力求改变,到了现在,地府果然税收大增,事物焕然一新。 姜画的津贴比二十年前翻了十七个倍,不必再苦哈哈地无私奉献倒贴劳力,自然有了干劲,打完牌,众人困得睁不开眼,黑无常点着烟,背上输得翻白眼的白无常跑了。 右相心里落下一桩事,继续捏着戒尺去抽皮痒的府君。 姜画收好赢来的钱,抓紧时间回自己在冥府的半山豪宅收拾行李,他本以为经过府君力量暴走,他的房子少说要塌上一半,结果没想到,他去时房子什么样,回来时房子仍然坚挺得没有倒下,整个山腰上的绿化树木经过重新移植,比以前更加茂盛,别墅从独幢变为联排,完全仿照人间界住宅小区的规划。 他的房子外层多了法术的加固,打开门,里面的家具为防潮防灰铺上了白布。东西收拾得非常整齐,各迹象表明,房子应该是重新修筑的,当时可怕的力量几乎炸毁了全境内的建筑。 他在客厅餐桌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画,你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QAQ。” 是府君的字迹。 他笑了笑,看来以后还是得为地府卖命,好在价钱不错。 -- 第108页 算算时间,等到天亮五一黄金周就结束了,他必须回学校上课,没有过多耽搁,收拾了些衣物和银钱,然后用冥官笔画出直通隧道,落点就在公寓门口。 早上七点,校园内已经响起呼唤学生起床的悠扬音乐。 或许是姜画身上还残留着冥府的气息,正巧鬼族社团的同学背着书包跑出寝室,撞见他时脚下立即来了一个急刹车。 因为在普通鬼魂眼中,姜画身上已经披着一层属于冥官的高位气息,有冥王授职法印加持,一般必须位列相卿才行,所有鬼魂皆可见,见必叩拜。 鬼族的同学直接傻了,下意识单膝觐见时,表情都是懵逼的,他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 其他同学见他向姜画行礼,更是全都傻在原地。 “你怎么了?” “你要求婚吗?” “吃错药?” 鬼族同学诚惶诚恐道:“别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姜画对他温和点头道:“在人间界不必拘礼。” “是,大人。”鬼族同学恭送他走进住宿大楼,然后瞬间就被围观群众团团围住。 不到一个上午,姜画刚迈进教室,整个鬼族就都已经听说了,艳鬼姜画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当上冥官,来头不小,会不会和冥王有一腿? 阿橘知道他回来了,屁颠屁颠跑来他的书桌旁边坐下,两个家伙加上老榕树,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上课的老师进门才安静下来。 课程结束的时候,一只小纸人顺着窗户爬进教室,一脸爱意地捧来路边摘的小花花。 “送你。”司徒偃明深情道。 姜画接过小花,拿起橡皮,用头发绳将橡皮拴在小纸人身上,借着重力就往窗外一扔,原则性特强道:“司徒先生,说好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呢?” 小纸人啊呜叫着“不要”消失在草丛里。 姜画忍不住偷笑了一下,没让小纸人瞧见,他翻开书页,就像翻开自己的过往,除开出生到成长的模糊片段他记不清外,最痛苦和最幸福的时光均和司徒偃明一起度过。 或许纠缠不清,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第59章 死亡翻滚二 等到小纸人好不容易解开身上捆绑的重物, 姜画中午饭都吃完了,一路上,见到他的鬼族都在向他行礼, 搞得他瞬间成为学院内的风云人物——艳鬼飞升了。 他还遇见了汉慕生, 少年最近似乎瘦了许多, 双眼无神, 一脸呆滞, 见姜画身后竟然尾随着这么多的鬼族小弟,还挠头惊奇道:“魅力这么大?你整容了?”看起来简直美丽得发光。 这什么跟什么?姜画抽了抽嘴角,见他毛衣遮不住的脖颈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吻1痕和牙印,提醒道:“小心肾虚。” 汉慕生追上他, 有些尴尬, “你知道?” 姜画淡定道:“我在秘境里全看见了。” “我靠。”汉慕生嘟囔着骂了一句,“这日魇真不是个东西。” “你们俩……”姜画想了想, “还是挺般配的。”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汉慕生解释了他也不听,他可不要淌这复杂关系的浑水。 而且他很忙,地府驻人间界办事处需要成立和选址, 他要和精怪协会打交道,拿到合法批文, 现在冥王殿为他作保, 他可以在外务部成立前先拿到自己的合法身份证。 先前为了拿证,邵然不得不把他送来学校接受教育,这下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在他毕业前就提前完成了目标。现在, 他留在学院只是单纯为了获取知识, 自由的滋味真好啊, 他归籍地府,以后谁也管不到他,特殊刑侦司也不能,他身上的定位器全都去除了。 小纸人嘿咻嘿咻追了上来,正好汉慕生知趣地离开,他们擦肩而过。 “阿画,等等我。”它飘到姜画的校服上,紧紧攥住衣角不动。 姜画对它道:“我还有事呢。” “我不会打扰你。”小纸人一本正经地回答,它只是单纯地阴魂不散罢了。 好在小纸人很轻,姜画没有再搭理它,白天上完课,晚上就预约了一个房产中介,他要定一个办公的地方,最好离学院不远,民居或者写字楼都可以,当然如果有便宜租售的鬼屋那就更好了,自带租金减半效果和免费劳动力。 房产中介:“???” 一晚上逛下来,毫无所获,首都的房子真贵呀,姜画正在发愁,小纸人忽然试探出声,“我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地方。” 前些日子,有人托了司徒老总和夫人向他游说指点一处荒地的风水,准备筹建高尔夫球场,鉴于他不问俗世,便安排了一个小辈前去帮忙,结果那小辈看完后只让商人赶紧将地封锁起来,开发是绝对不能够的,因为地下挖出了数百牌位和墓穴,想要散魂颇为棘手。 姜画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对于别人来说魂魄聚集阴气太重,但是他不一样,“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司徒偃明接道:“和那人谈谈条件,球场建好分你一个楼层办公。” 按姜画最初的打算,一间办公室足以,现在难得吃上大户,两眼放光道:“那个地方离这儿远吗?” “不远。”小纸人爬上他的肩头,“我去联系,明天来接你。”说完,小纸人蹭了蹭他的耳垂,很高兴姜画愿意信任它地跑走了。 那淡黄的身影消失在草丛里,姜画望着它,一时怔愣,曾经司徒偃明也教过他剪纸附魂,小纸人、小兔子、小青蛙,在司徒偃明第二次想要改变他的命运,可他却病重不起的时候,他们一起剪了冲喜的窗花,贴在深重闭锁的门面上。 -- 第109页 司徒偃明对他说:“想要一辈子保护你。” 那个时候的他,好高兴啊!他喜欢了司徒偃明很久,久到模糊了前生的记忆,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在知道司徒偃明同样中了蛊毒之后,又是多么伤心失望,失望到他都提不起勇气来人间界找司徒偃明的转世。 如果喜欢一个人,要卑微到依靠毒蛊吸引对方,那么他宁愿什么都不要。 就好像不是独一无二的喜欢,他也情愿双手奉上。 这次阴差阳错来到人间,他没想到司徒偃明还在等待他的轮回,这真的是蛊毒的效力吗? 他让司徒先生……等了那么久吗? 这时,阿橘从寝室窗台跳入屋内,他刚在楼下拉了粑粑,回来见姜画依然保持着二十分钟前的姿势——一手杵着头,一手怀抱灰色的玩偶兔子。 “喵,你不困吗?”大肥猫两眼冒出泪花,一看时间,竟然凌晨四点了。 姜画连续熬了三天两夜,就是个鬼也熬出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幽幽道:“脑子里事情多,睡不着。” 阿橘跳上床,拍拍床上的白瓷瓶,“要不要进去睡?我帮你把它保管得很好哦!”它翘着尾巴,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 姜画揉了揉它身上的毛。 “天底下哪有什么烦心事,不过自己胡思乱想。”阿橘道,“你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可从来都不会失眠。” 姜画觉得也是,想不通就算了,钻进白瓷瓶中拥有了一个好眠。 结果第二日,姜画和阿橘齐齐睡过了头,在已经打响上课铃后,阿橘无情的嘲笑声中,姜画惊恐地撒腿狂奔,今天是魔鬼罗女士的课!来到教室,他趴在窗口偷偷往里看,罗女士竟然一无所知地在授课,而自己的座位上却多出了一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姜画”。 假姜画对他笑了笑,趁老师不注意,半边脸忽然变回了果冻精的透明液体。 反正果冻精常年躲在椅子下睡觉,谁也想不到他会变身替姜画出勤。 姜画比了个兄弟干得漂亮的手势,化为虚体,偷偷摸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与果冻精调换,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旷课。 他在黄泉市集上买的礼物,分给了同学和老师,就连毕院长也得了一支幽冥狼毫制成的毛笔。 到了下午,司徒偃明的小纸人再次现身,这回为了去给地府驻外办事处选址,姜画得拜托果冻精帮他替一天的课,他争取一日之内解决高尔夫球场下的冤魂。 那个倒霉的地产商人,挖出怨魂和牌位后,先是听取了司徒偃明徒孙的建议,将地皮封锁了一周,中午十二时准时拆下棚子和塑料膜曝晒,可是他还没有歇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见怪事在阳气充盈后得到有效遏止,以为高枕无忧,私下请了个学艺不精的道士,承诺施法后可以重新动工,这回,工地上直接出了人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使他想把地便宜卖给别人,一时也没有人敢来接盘了。 他找过司徒老总很多次,但司徒老总不敢夸口请得动道协里的高人帮他出主意,最后眼看地就要烂在手上,忽然,司徒偃明联系了他。 作为道协最高荣誉会长,即使是凡人,消息灵通些的打听打听,也知道他的名号,不然地产商也不会三番四次去找司徒老总。 不过司徒偃明答应帮忙解决问题有一个先决条件,他要地产商建起高尔夫外球场后,在原定内场馆空置一层地下写字楼设立办事处,因为鬼魂阴气重,写字楼不能面光,做中央空调,负一层可以是公用停车场,但负二层给他永久使用权,如果觉得不合适,也可以谈租售价钱。但不能给外人进入,需额外安装上下场馆的电梯。他可以保球场太平安稳。 地产商本来已经陷入绝望,闻言哪敢不答应。就是这个办事处是给谁办事?有没有手续究竟合不合法?疑问悬在他的心上,他得问明白。 当天下午,司徒偃明带着具现出人身的姜画来到了高尔夫球场,姜画还穿着校服呢。 地产老板早就等待多时了,见到他身边美到不似真人的黑发黑眸的姜画,呆愣许久,被司徒偃明塞了一张护身符在手心才清醒过来。 中年男人再看向姜画,便没有最开始那般惊心动魄的感觉了,他擦了擦身上的冷汗,寒暄道:“两位贤侄,先到工地上看看?” 他和司徒老总关系极佳,喊一声贤侄不算过分,但司徒偃明历来目中无人,神态睥睨,把他喊得满头大汗。 他身后的秘书还在死死盯着姜画,惊艳的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司徒偃明不悦地挡住秘书的视线,“把发现墓葬和牌位的位置告诉我们,秘书就不用进去了。” 中年男人这才发现自己的秘书神智全无,被他用手拍打肩膀的下一刻,男青年直接瘫坐在地上。 姜画虽然相貌美,但如今身上有了上位者的威压,普通人要色不要命的下场就是直接被摄魂,“可能是低血糖了,让他休息吧。” 司徒偃明的独占心作祟,经过工地路边一滩泥洼时,伸出手来想要牵住姜画,却被姜画轻轻巧巧地抬脚一跳,拂袖略过他的手,又不是瘸了,至于吗? 施工地用铁皮筑墙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坑洞,外面摆着符阵,这符阵一看就贴得外行,司徒偃明道:“撕了吧,没用。” -- 第110页 老板心疼得滴血,“一张符三千五,总共花了我小十万。” 结果那道士不仅没能镇住坑里的东西,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8 20:14:09~2021-09-09 22: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tskun 30瓶;夏天77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死亡翻滚三 姜画感叹真不愧是有钱人, 他揭开一张符纸,“上面连符眼都画错了。” 也许正因如此,深坑中溢出的怨魂眨眼就吞噬了道士。 司徒偃明让老板站在边上等, 他拉开铁皮筑墙中间的缝隙, 先往里看了看, “没有怨魂的气息。”里面找出了牌位, 但相对应的症候却不同。 新翻开的土壤呈现出深红的色泽, 北方极为少见。 姜画被他挡住不得进去,只好先对身后战战兢兢的老板道:“薛老板,您把这块地周围发生的怪事全部和我说一遍。” 最开始,工人挖出牌位的时候, 还以为地底下有一个墓葬群, 他们联系了考古单位前来查看,结果发现坑洞内部的修葺全是现代人的手笔, 不具备考古价值。正当薛老板要把牌位们全部请到阳光下,重新动工的那天,工地上方的天空降下大雨,升降机上负责搬运的牌位的人员忽然大声喊叫起来, 随即一头栽下! 好在升降机停的位置不算太高,他头破血流地进了医院, 之后, 只要是想搬动牌位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受到或轻或重的意外伤。 但死人却是在道士向坑洞中降下符水后,第一次,所有人满心以为大获成功, 准备离开的时候, 道士连声都来不及喊出口, 就消失在了队伍的尾端,等到薛老板等人发现,坑洞边只留下了一道仓惶跌落的脚印。 “尸体找到了吗?”司徒偃明问道。 薛老板点点头,脸色发青,眼神中充满说不出的骇然,“我们报警下去找了,他死了,是憋死的,现在警方定性为失足滑落,二氧化碳中毒。” 姜画道:“我要下去看看。” 司徒偃明肯定会陪他一起,但薛老板身为普通人,没有涉险的必要,他让中年男人留下整个高尔夫球场的规划建筑图纸,之后可以和秘书结伴回家了。 薛老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司徒偃明则安抚他道:“放心,世伯,不会有事,您回吧。” “唉,那就拜托了。”薛老板这才一溜烟地跑了,他自己也怕得很。 坑洞大约开了十平方的口子,内里已经没有了怨气,可深处的黑暗里似乎掩藏着某个恐怖的东西,令姜画有一种说不清的战栗感,他想提醒司徒偃明小心,但男人好像一副很会的样子。 这片地如果想要建成人工高尔夫球场,就必须达到一定程度的绿地种植,所以在坑洞北面,地皮自有的草地没有经过破坏,姜画绕着这片区域走了一个角,因为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了,而挖出坑洞的地方原本计划建一个场馆。 “薛老板当时难道没有想过把场馆换到另外一个位置?”姜画问道。 司徒偃明道:“可能地基比较软就放弃了,你看,草坪上有水。” 前日虽然下过一场雨,但草地表层聚起的水洼一直没有散开。 姜画捻了根草,闻到一股说不出的鱼腥味,他刚要转身回挖出坑洞的基地,忽然,司徒偃明的身影在与他相聚不到五米的地方一闪,视线之间泛起白雾,男人彻底消失了。 “司徒先生?”他轻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周围的雾气明显不正常得升腾并把他包围了起来。 姜画拿出冥官笔,听见不远处传来模糊的咆哮,间或伴随打斗的撞击,他赶忙朝那个方向跑去,然而,脚下的草地却变得异常湿滑黏着,几乎就在他身形打晃的一瞬间,不知何时张开的黑暗兽口顷刻将他吞了下去,没进草地,无踪无息。 姜画眼前一黑,再看清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无人海岛,万里无云,海水碧蓝,身后是壮丽的熔岩火山。 姜画:“???” 大写的懵逼在他的脸上,他尝试使用法术,却发现冥官笔失效了,他可能被困在了某个自在小世界中,西方也叫做空间系异能,是那个吞噬他的怪物特有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海水中一个浪花打上沙滩,卷上来一个浑身湿漉的男人。 姜画定睛一看,震惊道:“司徒先生?” 司徒偃明溺水了,他明明会游泳,但是掉落水中的时候根本飘不起来,这海水比黄泉还要沉,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道家护身符文起效,他可能已经沉到底了。 姜画费劲地将他从水边拖上岸,按压他的胸腔排水,隔着衣襟,感受到他重新复苏的心跳。 好半晌男人才呛咳起来,猛地翻过身狂吐海水,许久,他筋疲力竭地抹了把脸,望着海岛上空灼烈的阳光,生动地感叹道:“我靠……咳咳,差点阴沟里翻船……咳!” “你没事吧?”姜画见他好多了,便起身重新查看周围环境,小岛上的一应植物栩栩如生。 司徒偃明的手臂上有一圈血渍,还有个破皮的尖牙印,他道:“它想咬我的时候我跟着滚了一圈,没咬上,是头空间系魔鳄,外来种,这里……应该是它的腹腔空间,咳咳。” -- 第111页 姜画道:“植物是活的。” “也就是说空间内生态固定且完备。”司徒偃明拍拍裤脚站起来,“破坏这座小岛不一定能让我们出去,我怀疑从这头魔鳄吞吃了我们是想慢慢把我们耗死。” 但先前失足滑落泥坑的道士最后被放出去时,人已经大脑重度缺氧致死了。 从植物的状态,和目前他们能够正常呼吸来看,空间内展示的景象和现实鳄鱼的腹腔可能存在巨大差异,道士也许并没有进入魔鳄的异空间。 “要怎么出去?”姜画望着椰树上硕大的果实发呆,“你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生存几天?” 他话语落下,没有得到司徒偃明的附和,刚要转头,忽地,一双湿漉漉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姜画吃了一惊,挣扎时听见男人极为低落地叹息,“阿画,你还不肯原谅我是吗?” 腰上的手仿佛铁环一般坚固,姜画推不开,他回避道:“现在我们首先改想的是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司徒偃明笑道:“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告诉我呗。” 男人身上潮湿的衣料透出温热,他的呼吸喷薄在姜画肩头,“我好想你,一直想你。” 姜画浑身一颤,下一刻,他被扳住身体,回过正脸。 司徒偃明掐住他的下颌吻了上来,唇齿相依,灼热的气息与冰凉交接,姜画反应过来后,一把将男人的脸推开,“司徒偃明你不要太过分!” “终于肯叫我名字了?”男人笑了笑,神情餍足,没有生气,顺势放开了手,“不过我也喜欢你唤我先生,听起来像含着甜甜的棉花糖。” 姜画怒火汹汹地瞪着他,“你凭什么亲我?我同意了吗?” 司徒偃明舔了舔唇道:“你一辈子都不同意怎么办?我还不成和尚了?”他身上已经有了反应,却没有更进一步,“你不喜欢我了吗?你要对我始乱终弃……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在想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放下执念。” 姜画见他眼神由嬉笑变得锋利,忍不住认怂地后退了一步。 “因为我在等你。”司徒偃明不依不饶地逼近,“等你给我一个答案。”他的目光逐渐猩红,“这三百年,我一直在找你的转世,找不到虽然痛苦……可我以为至少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你不爱我了?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回来看看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我知道错了……”他的声音喑哑不堪,几欲泣血,“我就活该一个人孤独终老是吗?” “你……”姜画被他吓得睁大了眼,他的双手现在被男人缓缓扣住,脚也陷进了沙子里,整个人完全被高大的阴影笼罩,“你别……” 司徒偃明还在试图保持面容的镇定,但是略显苍白的笑容更加令他扭曲起来,他蹭了蹭姜画的鼻尖,“要不是你先前魂体虚弱,我真想把你关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放在哪里都去不了的空间里。” 姜画喃喃道:“你在发什么疯?你在说什么?你想要囚1禁我?” 司徒偃明喘1息着粗气,他压抑住本性道:“骗你的,你可不可以试着重新爱上我?”他带着哭腔,额头抵在姜画肩上,“不要拒绝我。” 姜画被他的情绪感染,难过道:“你生病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姜画吸了吸鼻子,“你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爱我……” 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当年中了蛊毒,只怕瞧也不会瞧他一眼,他就像个不争气也不懂事的小玩意儿,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拥有丈夫的真心。 他感到万分羞愧,无地自容于自己的执念。 哪怕他们有过幸福的片刻回光,也难以抹消他心头的旧伤。 司徒偃明差点被气笑了,可是回头想想,曾经被他支来唤去随手打发的姜画会这样想也很正常,他无赖提议道:“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好好表现。” 姜画看着他,那是一种无言的拒绝,清醒又无情,“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开始什么,我已经死了,以后……是没有未来的。” “求求你了。”司徒偃明不想听他说完,乞求道:“你先不要忙着否认我对你的爱……你给我一点时间,生死于我早就看透了,我每次轮回都会有和你一起的记忆,大不了等我这辈子玩完,我就和你一起去做一对鸳鸯野鬼。” 姜画听罢认真责备道:“你还是先在这个空间中活下来吧,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这种价值观导向不好,我在人间的学校知道了很多道理,其中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追求个人价值不是更有意义?” * 作者有话要说: 北鼻们,周末实在更不出来,以后周末和假期更新只能随缘了ORZ,工作日正常日更,特殊情况会请假么么哒。 第61章 死亡翻滚四 “但我也学过一句话——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司徒偃明笑着,眼中流光一转, “自由框限于内心的枷锁, 依赖人类的法度和道士的准则, 我会爱上善良的你, 没有什么奇怪, 而追求本身也是一种自由。至于个人价值,我一定会是你所有的追求者中,价值最高的那个。” 男人相貌英俊,身形挺阔, 面对面压迫感十足。 姜画又退后了一步, 珍爱生命课程的教授不知听到司徒偃明的胡搅蛮缠作何想法,“就你有理, 但我暂时不打算和你说话。” -- 第112页 他说完,径直往小岛上的树林里走,大小道理一箩筐又如何,他懒得理他。 司徒偃明挠头, 行吧,掉书袋砸了自己的脚。 他追在姜画身后, 一会儿伸懒腰, 一会儿又爬上椰树摘新鲜椰子,砸开壳先自己尝了尝,无毒又新鲜,他把椰子献宝似的递给姜画, “这个好喝。” 姜画不接, 眯起眼睛, 看对方这么悠闲自得的样子,“你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了吗?” 司徒偃明假装无措地摇头,眼神却愉悦又狡黠。 姜画:“……”他肯定知道了。 好啊,看他急得团团转,还知情不报,企图延长受困时间,姜画心生一计,他立即道:“反正你从没对我说过真话,可能是我不配吧,没什么……我自己找回去的办法……” 司徒偃明赶忙扔了椰子,惊恐地解释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你约会……单独待在一起,这里的自在小世界这么美,我们可以度几天假期再走!” 姜画醉了,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他道:“按照学院理论,空间系作为特殊系,能克制它的不多,但是如果空间中又生出第二个空间,强行撞击,你说会发生什么?我有空间系的法宝。” 他的冥官笔配套了一方墨砚,他从黄泉的家里拿来的,本身也具有空间能力。 司徒偃明脸色变了变,“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他难受极了,眉头蹙着,失魂落魄,“我有更安全的办法回去……不需要这么麻烦。” 姜画点点头道:“回去吧。” 司徒偃明咬牙死撑,“我不。” 姜画呆住,他……这个人……竟然不听话! 男人攥住他的衣袖摇晃,“你在担心什么?”司徒偃明甚至觉得委屈,“你明明喜欢我,以前的承诺都忘了?” 开始了……倒打一耙又开始了! 姜画道:“停!” 他制止住司徒偃明祥林嫂一般叨逼叨的行为,捏住额心沉吟,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两个本就生死相隔的人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他也搞不明白,但不妨碍他出一个难题。 “我们一起度假也不是不行,帮我抓住这只魔鳄做礼物。” 作为翡翠耳环的回礼送给达沃斯学院秘境的境灵,养在秘境中解闷,稀有空间系和秘境的结合一定会成为一大卖点,自从他拿到境灵的耳环,已经很少饿肚子,每次耳环都会聚集一定量灵气贴补他的魂体,十分好用,难怪境灵说他会需要。 “这样我就有理由留在这里。”姜画找到一方干净的熔岩礁石,坐在树影下,“三天的时间。” 司徒偃明嘴角放大了笑容,讨价还价道:“五天。” 姜画摇头,一本正经道:“万一你抓不到它,我岂不是要一辈子困在这里面?” 司徒偃明心想,那也太小瞧他了,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 储物囊中携带的生活用品终于派上用场,姜画在树下支了个小板凳,喝着司徒偃明给他开壳的椰子,摊开一本小说书,静静地翻看。 司徒偃明在一旁忙碌,他要准备晚上过夜的帐篷,除此外,来到海岛怎能不吃些鲜鱼鲜虾再走? 他脱了上身衣服,露出精悍的身躯和结实紧绷的腹肌,挽起裤脚下水捉鱼,因为是空间里的海水,他没敢潜得太深,还拴了一条绳子以防落水。 当然,绳索的另一头他放进了姜画的手中。 “体现你爱不爱我的时候到了,亲爱的。”司徒偃明笑道:“要是我有危险,就拜托你了。” 姜画道:“我不爱你也不会让你有危险,这是作为一只社会主义新时代好鬼的自觉,去吧,捞条大鱼,我还想吃螃蟹。” 司徒偃明刻意在他面前显摆了一下身材,可惜姜画似乎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书本上,回学校后,他要交一篇读后感,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作业,明天还得当着罗老师的面背课文呢……也不知道果冻精能不能帮他蒙混过关。 男人只好寂寞地下水了。 姜画正思考着,手上的绳头忽地一松就往海里蹿去,他赶忙上前去追,还好最后一刻捉住了,不然司徒偃明可能当真要壮烈在海里。 他把绳索收紧,最后男人浮上海面,抓着的网兜里有肥硕的龙虾和螃蟹。 野炊的道具齐备,司徒偃明在火堆边煮了一锅香浓的海鲜汤,只要轻轻加上一点盐,就无比鲜甜。惯例,做好食物的第一口,他先试了试有没有毒。 汤色浓白,龙虾与螃蟹混煮,香气很快勾起姜画的馋虫,不过司徒偃明让他等待了十五分钟,确保自己没有毒发和任何不适,才把汤碗递到对方手中,“小心烫。” 姜画呼呼吹气,神情淡定中夹着一点品尝美食的愉悦,“唔!好喝!”他不禁赞道,“原来龙虾这么好吃。”他只在书里见过关于龙虾的描述。 等以后拿到地府的津贴,他一定一天吃一顿龙虾!听说这个东西卖得很贵,来自在小世界的海边真是赚到了! 司徒偃明盛汤的手顿了顿,心疼道:“你喜欢我天天给你做。” 姜画想了想,颇有些伤感道:“你要是执意这样,也行……等你老了,我就换个人给我做。” 司徒偃明一口汤呛在嗓子眼里,差点没被这虎狼之言气死,他冷冰冰地狰狞道:“我一定争取活到九十九,下一世三岁就来伺候您老人家。” -- 第113页 静谧的夜晚,火堆边的帐篷已经铺好暖被,内里防风又松软,海月星空,似乎和现实没有什么不同,鸟叫声和野兽的咆哮于黑夜出没,司徒偃明担心夜晚情况有变,自觉地烤火守夜,再时不时看看帐篷被窝里的姜画打滚。 姜画翻完了小说书,一本满足地叹息,老师说看小说是提高文学素养的方式之一,而且度假确实很快乐,他第一次看到碧蓝的大海,就是和某个人在一起他的心情会比较复杂。 人的一生白驹过隙,他呢?又是什么不生不灭的东西? “在想什么?”司徒偃明问他道,“早些睡吧,明日我带你上山。” 男人的背影在火光下描摹出清晰的轮廓,宽阔的肩膀似乎拥有抗击一切恐惧的力量。 姜画睡下了,没有带上他心爱的白瓷瓶和小兔子玩偶,但他还是睡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打开帐篷的拉链,在他的额头落下小心的一吻。 他的梦一下变得无比酸楚,仿佛灌了满满一口酸枣果熬出的汁液,他翻过身,心想,这样的爱为何不早些到来呢?这样他就不会每日都梦见自己的孩子…… “我想宝宝了。”姜画忽然忍不住哽咽,他闭着眼,酸涩的泪水悄悄藏在发间。 司徒偃明进入帐篷躺下,伸出手将裹成春卷的爱人揽入怀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是他们的“孩子”,但他也曾痛恨得无法呼吸,是这个“孩子”带走了他的姜画,“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吧。” 姜画没有回应。 司徒偃明自顾自道:“三百年前,我不是生来就拥有无极城的权位,当我出生时,父亲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只有一个姐姐与我一母同胞。父亲身为诸侯王,掌握着财富与权势,娶了很多老婆,但他对我还不错,让我跟随龙虎山张家的先人修行法术。因为修行之路艰辛遥远,我从消息闭锁的山上学成归来的那天才知道,我父亲已经战败被俘,全家被杀,母亲死了,姐姐早就嫁去苦寒的北地,等我找到那户人家的时候得知,父亲战败的消息甫一传入,她就被夫家抢夺了全部嫁妆,后来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连个孩子都没能留下。” “前半生真的很苦,练功也苦,好在我重新振兴了无极城,成为龙虎山首徒,一时风头奇盛,姜家也应合上一辈的约定,要把姜棋嫁给我……” 司徒偃明感觉到怀中人动了动,他将他的心爱之人抱得更紧,前胸贴着艳鬼的后背,“我对姜棋本人毫无兴趣,只是当时姜家血脉非常稀贵,我没有拒绝……姜棋战死后,你到了我身边,那是我第一次娶到那么美丽的妻子。” “不是妻子,我只是侧室。”姜画冷静地给他纠正。 司徒偃明低哑道:“可我没有再娶别人了。” “你有,我见过他们,我记得。”姜画回过身,表情冰冷道,“承认自己滥情很难吗?” 第62章 死亡翻滚五 “我承认自己滥情, 但我只娶了一房侧室,侧室也要过官府文书,我和你的合婚文书现在还收藏在家里, 至今唯一一份。”司徒偃明把玩着姜画的发丝, 放在唇边吻了吻, 伤感道:“后来的事情, 你知道了……死后, 我选择轮回转世,成了一个世家大族中的独子,十八岁前找猫逗狗,十八岁生辰的那天, 我想起了关于你的全部……” “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你, 然后娶你。最好笑的是,我差点就和别人成了亲, 为了退婚,我把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那时候家里的长辈拿着绳索,绑也要把我绑去赔罪, 我就和县主说,如果她不退婚, 我就敢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婚约终于取消了……我准备了很多礼物想要给你,想着你要是不高兴,娶我也行,结果大红的喜服放了四十年……县主的孙子都会斗蛐蛐的那天, 她问我没有等到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我担心你过得不好, 被别人欺负, 所以比起遗憾,更多的是害怕。不过到我死的那天,又想你或许另有了喜欢的人,因为太幸福了,这才不来找我,这样一想,还能有许慰藉。” 司徒偃明苦笑。 “第三次转世,正巧逢国家时局动荡不安,我被迫做了军阀,天天战火里来去,活不安稳就更怕找不到你了。”司徒偃明娓娓道来,这些故事现在细品已经另有一番隔岸观花的滋味。 姜画问道:“你娶姨太太了吗?” 小说中那些温婉美丽,身着旗袍的女子是多么光彩照人。 他在黑暗中的眼眸水润发亮,像极了掀起涟漪的安宁湖泊。 “没有。”司徒偃明调侃道:“你的醋劲太大,我惧内,我不敢。” 姜画:“……” 他真的不要理他了,为什么每次都不长记性,总会被巧言令色吸引住呢?姜画缩进睡袋,“你要是想明天继续度假,就把嘴巴闭上。” 司徒偃明比了个投降的手势,“睡吧。” 他没说的是,他的第三世只活了不到三十七岁,纷争与战火燎原之下,他死在了等他的第十九个年头,尸身埋在荒野,在那个不分道士佛子还是俗家匹夫,人人抛洒热血,保家卫国,驱逐黑暗的年代,是那样短暂又炙烈。 不拘于儿女情长,也是人生的另一种表达式。 司徒偃明见姜画呼吸渐渐平稳,他小心翼翼地捻住他的发丝,从枕头上梳理下一根掉落的头发,然后把头发收入锁灵囊里,他日前联系了一家南方的魂态检测机构,如果能够出具一份精怪专业数据对比,想来确定姜画的种族就不再是难事。 -- 第114页 近些年,精怪协会下附属的科研机构发明了许多精细仪器和综合科技,他在其中一个机构中占股,光靠研发和贩卖高端设备就赚了不少,更别说他这些年置办的产业,把姜画养成个富贵的闲散鬼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只可惜姜画有自己的理想。 想要对一个人好真难啊,对方总是不自信也不信任,他抱着他,心里都没底。 帐篷内非常温暖,司徒偃明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摩擦沙砾的簌簌声,他猛地清醒过来,姜画同样受惊,却被他压下道:“我去看看,你接着睡吧,没事。” 帐篷前的篝火还在燃烧,司徒偃明聚起一只火把,四处巡视,但是先前发出声音的野兽已经离开了,留下沙砾上粘腻的腥液。他在帐篷周围增加了一个困兽的法阵,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第二天,他带姜画爬上小岛火山岩最高处。 远眺整个海景,海平面仿佛一望无际,虽然实际空间可能有限,边际是虚构的,但呼吸着海风,姜画非常放松,他和司徒偃明都再次听见了被野兽尾随的沙沙声。 “你不去把它抓住吗?”姜画问道。 男人悠闲自得,还从储物囊中翻出了跳伞的装备,检查各处,想带姜画试试低空跳伞,闻言道:“让它再得瑟两天,这是它这辈子最后的自由时光了。” 姜画抽了抽嘴角,回头看去,某个漆黑的身躯爬行在灌木草丛里,转瞬又消失了。 下一刻,司徒偃明忽然抱住了他的腰,“抓稳了!” 两人齐齐从凸出的山崖跳了下去。 “啊!”姜画猝不及防间被吓了一跳,但他作为一只鬼完全可以飘起来,于是他脱开了司徒偃明的怀抱。 司徒偃明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慌乱,手在虚空中向姜画抓了几次,但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满脸都是无奈和顺其自然的认命。 他掉下了本该打开伞包的安全位置,但是仍然没有采取急救措施。 自由落体是这样迅速,姜画眼看他马上就要摔在沙滩上,至少摔个身首异处没有任何问题。 “司徒偃明!”姜画手指捏阵,眨眼间,他就使用瞬移之术拉住了男人的衣襟,他们一前一后减缓了坠落的速度,直到司徒偃明落进沙滩还往上弹了一下,他一把抱住姜画,一起在沙地上翻滚,笑道:“好玩吗?宝贝。” 姜画一巴掌拍开他,从沙滩上揭下一张具有回弹衰减力道效用的符纸。 搞了半天,跳伞和蹦床方案早就计划好了。 姜画沉声对司徒偃明道:“你好像很喜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司徒偃明摇头,可是眼神却不诚恳,作为一个有着数百年思想的老怪物,万物皆可玩,表面道貌岸然,胸有沟壑,实则恶劣又自私,喜欢刺激,喜欢游戏人间。他可能觉得自己对待心肝宝贝的姜画已经很温柔和善了。 姜画不知道是自己爱上的司徒偃明本性如此,还是这些年间男人变了很多。没有经历过太多人事的他不懂得把疑问说出口,他还在学习怎么与人类相处,学习人类的思想和对生命的敬重。 至少这样是不对的…… “你这样……不对……”姜画握紧手指,他抬起头时,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看法,“司徒先生,你真的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很贵重吗?”他顿了顿道:“你现在的父母对你百般纵容,是因为他们爱你,如果你随意放任自己的生死,真的对得起这些爱你的人吗?” “可我做了万一出现意外需要的补救措施。”司徒偃明道,“你不喜欢以后我就不玩了。” 姜画低声道:“我只是不喜欢你拿性命威胁我,我承认在意你,会想要拼尽一切救你,但那又怎样呢?”他的眸中有淡光在闪动,“我们不仅生死相隔,连心也离得越来越远,我从来都不了解你,你可能也不再了解我……也许到最后你会发现,等待我百年是你最大的错误。” 司徒偃明望着他,半晌幽幽道:“我就知道你爱的只有我的脸,其他的都是借口。” 姜画:“?” 是这样吗?他对自己灵魂发问。 虽然仔细一想好像也没错,但男人真是气坏了,他气得饭都吃不下,给姜画煮海鲜汤的时候,一边调味一边冷笑,剥虾壳更是直接手起刀落,唰唰剁得石板崩出裂痕。 姜画捧到食物碗的时候,还在犹豫要不要解释,但司徒偃明已经彻底自闭,蹲在角落里挖贝壳,口中嘟囔着什么“不负责任”、“喜新厌旧”、“见色起意”等话。 一见钟情算见色起意吗? 姜画回想自己最初爱上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逐渐收回了竖起的硬刺,人会变,如果仅靠某些举动就断定一个人任性,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等到他抗拒的态度有所放软,司徒偃明已经摸出镜子和刀片打理起冒头的胡茬,看来还是十分珍惜自己的这块金字招牌。 他的眉生得浓,像峰峦,眼窝深,显得鼻梁高挺,脸部轮廓硬朗却不突兀,他仔细地沿着镜子里的下颌修整,完事后似乎还打算问一问姜画的意见。 不过他马上想到两人正在冷战,又憋住了,只给姜画一个怨气深重的眼神。 除了见色起意时一往无前,向来情感迟钝的姜画吃完饭,洗了碗,坐上两棵椰树中间的吊床看书,他没有注意,身旁的草丛里,一头身披鳞甲流着涎水的巨兽慢慢探出身来。 -- 第115页 司徒偃明设下的困兽阵没有起效,他还在纠结姜画是喜欢自己的脸更多,还是喜欢那个该死的小白脸萧柳更多,结果就在他下意识偷看姜画的时候,愕然发现危险迫近,大喊了一声,“——小心!” 姜画极为敏捷地从吊床上翻身而下,但鳄鱼还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只是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拉扯的疼痛感袭来,再看远处,司徒偃明的身影消失了。 咸水魔鳄口中取而代之的却是司徒偃明的手臂,他们一起在沙地上厮打了半周圈,司徒偃明半张脸上浴血,直接顶着尖牙徒手伸进鳄鱼的腹腔,“定——!” 下一刻,这头巨型鳄鱼忽然动作停滞,一动不动。 司徒偃明掰开它的大口,面无表情地将血肉淋漓的手臂抽了回来。 虽然困兽阵失效,但是他在姜画的衣包里偷偷放了一只替身纸人,如果姜画有危险,那么他会替他受伤流血。 姜画说他不够珍惜生命,确实没有说错,他活了三百年早看透了,但他现在愿意好好活着,保持这具躯壳的康健,只有这样,当姜画需要他的时候,他的血肉之躯才会更有价值和意义。 第63章 死亡翻滚六 姜画惊住了, 赶忙跑到司徒偃明身边看他的伤势,“怎么会这样!你用了替身术?” 司徒偃明望着姜画那心急得差点哭出来的模样,心想, 明明就是还喜欢他, 口是心非的小混蛋, 为什么不能对他多一点信任呢? 咸水鳄鱼的牙齿上粘连着腐肉, 拥有足以致死的细菌和毒素。 司徒偃明的脸色极差, 他在姜画的帮助下用绷带绑住手臂动脉,鳄鱼锋利的牙齿撕裂了他的皮肤,黑血殷殷如注。 姜画慌了神,“你必须马上去医院, 为什么要替我挡灾, 我是鬼啊,我不会受伤的!” 眼看男人唇瓣越来越白, 疼痛使他冷汗淋漓,“你会……”司徒偃明吃下三颗上品清血丸,流出的黑血颜色这才稍微正常一些,他道:“你是灵体, 是灵魂就会有虚弱的时刻,而且我不希望你难受, 这种毒素人类医院看不了, 我们要去专门的医疗诊室。” 不过这时候,首要做的是先从自在小世界中出去。 这头魔鳄已经被法术定住,为了让它彻底不再挣扎,男人拿出捆线和麻袋, 先把这头体长接近三米的巨兽捆了个结实, 嘴巴彻底用法术禁锢, 再套上三个两端开口的麻袋,使它整个身体都完全束缚在麻袋里。 随后,司徒偃明用完好的那只手给它狠狠来了个爆栗,“开门,放我们出去。” 魔鳄:“……” 魔鳄还想装死拖延时间,但司徒偃明指尖已经翻出桃木匕首,“不然我挖了你的眼睛。” 好家伙,魔鳄窒息了,它的眼睛包裹的鳞片不够坚硬,会很容易被戳伤。 于是,就在姜画和司徒偃明面前,一个空间黑洞迅速展开,将他们一起吸了进去。 姜画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高尔夫球场的草地上,身上没有任何过夜的露水,也就是说在空间中时间的流速比现实快上十倍不止。 司徒偃明捂着手臂,看了看表,“两个小时。” 打包好的魔鳄还在他身边挣扎,泥里翻滚,可惜徒劳无功,男人一脚就将它踹进先前挖出牌位的坑洞,“老实呆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洞底发出“咚”的沉闷声响,数块牌位应声而倒,魔鳄的粗1喘久久不息。 “疼吗?”姜画上前扶住司徒偃明,他们用外套遮住血,打算马上打车去精怪协会附属的私立医院,把撕裂的伤口进行缝合。 司徒偃明抽气地扯着嘴角问道:“你在心疼我吗?” 姜画双颊紧绷,“这种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 “阿画,我疼……”司徒偃明重量架在身旁人的肩膀上,软声道:“你拒绝我的时候,我心里更疼……你看我又受伤了,我之前的伤都还没好,你也不可怜我……还生我的气。” 姜画让他说得简直有些不安了,捅穿脾脏是他捅的,手臂的伤也是为他受的,他只好小心翼翼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他巴巴道:“我会照顾你到你好起来为止。” 诱拐老实人果然还是得靠装可怜,司徒偃明面上一丝不露,心里则盘算起该怎么重新把人拐回家,他语气充满落寞,“我不想住院,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能不能回家养伤?” 精怪协会附属的私立医院因为收费高昂,病人不多,住院条件极佳,但司徒偃明就是十分抗拒,最终医生帮他打了专用驱魔的血清和抗生素,又缝了大小四处伤口,总共三十三针。 “医生帮我缝好看一点。”司徒偃明幽幽道,“最好用最细的线,不然以后留疤就不好看了。” 中年医生一脸问号,下手都犹豫了,“怎么?男人也怕留疤?” “我爱人就稀罕我这副皮相,要是不完美,他说不定就要抛弃我了。”司徒偃明轻轻叹了口气。 中年医生的视线落到了姜画身上,“啊,理解理解,艳鬼嘛,自然喜欢好看的……”他说完就要去找护士换缝合线。 姜画莫名其妙中1枪,咬牙切齿道:“司徒先生,你没被毒傻吧?” 司徒偃明淡淡一笑道:“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好好保管。” 姜画:“?” 他是这个意思吗? -- 第116页 趁着司徒偃明疼得表情扭曲,顾及不到他,姜画溜出医院,在外面的品牌专卖店给自己配了一款新手机,价格不高,他只需要最基本的通话功能,他给阿橘拨了电话,号码是阿橘记在纸条上的,他打算先向学校请三天假,然后让阿橘帮忙给果冻精带话,暂时不用帮忙签到。 三天时间,姜画怪心疼的,但他要是认为上学更重要的话,男人又该闹了。 司徒偃明在向他示弱,收敛锋芒让他觉得安全,嬉笑和插科打诨可以放松他紧绷的神经,因为他的心很软,同时又异常胆小,他就像一只悄悄探头出洞的小兽,拒绝不了这种勾引。 等到缝针结束,男人大汗淋漓地靠着椅子,后背衬衫全部湿透,垂着头有一瞬间像是死了一般,但他缓过劲儿后坚持要回家,姜画就没有再劝说。 司徒偃明是他青年时的梦寐以求,如今的不知所措,命里纠缠不清,到了黄泉河岸也不放手的话,他该怎么办? 打车回家的路上,他让司徒偃明帮他下载现在人间界最流行的聊天软件,司徒偃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自己的各种联系方式存了一遍,“实名认证,填我的?” 姜画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合法精怪身份证,上面竟然还有和人类一样的识别号码,户籍信息——冥府皇家雅苑002号。 司徒偃明挑眉,“这么厉害?” 姜画高兴道:“我不是黑户了!” 他在现世的住房问题还没有解决,等到他的办公区成型,他可以睡在办公室呀。 当然这和男人的预想背道而驰,不过拐带也是需要时间的。 半山别墅,苏式别院几日未归,地上积了落叶,园子里的各色花朵开得正是时候,花瓣落在枯山水的圆石上,灿灿一片,司徒偃明摘了些玫瑰花瓣,打算晚上煮汤时放一点提色。 他的手受伤严重,却还要亲自做晚餐,姜画不忍心道:“要不,我来做吧,医生交代过你的手不能沾水。” 虽然他会做的菜式不多,厨房里的道具也认不全,但是司徒偃明站在一旁一直提供厨具使用说明,最后,他端上了一大碗番茄蘑菇汤,蛋羹炖肉点缀玫瑰和菊花瓣,酸菜炒土豆丝。 家常小菜,司徒偃明第一次吃得热泪盈眶。 犹记得很久以前,姜画也为他下过厨房,做出一盅精心烹煮的汤羹,那是姜画在厨房忙活了一整天才做出的可以盛给他品尝的汤,小心翼翼地捧着,精华全在瓷碗中,还插了一朵小花在盘边装饰。 结果,他暴怒中一挥手,打翻在了地上。 姜画不知所措,委屈得哭了,他的手指上还有轻微的烫伤,是起锅时不小心弄的。 那抹着眼泪的模样令司徒偃明心神震颤,可惜从此后姜画再未给他煮过羹汤。 多少年过去,他一直懊悔没有品尝过那盅羹汤的滋味,并无比怀念姜画对他的温柔。 而他大发脾气的原因,只是他在膳房门口看到姜画给烧火的丫鬟擦去鼻尖的草木灰,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有了独占姜画的野心。 这一餐结束,司徒偃明瘫在沙发上,扶着肚子,不是他想做出这么尴尬的动作,而是他实在太撑了,碗底刮得一干二净,活似一百年没吃过饭,起来走两步都嫌胃坠得慌,连腹肌都快变形了。 “阿画。”他半躺着,受伤的手臂放在胸口,气若游丝地喊。 “怎么了?”姜画穿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 “过来,我抱抱。”司徒偃明一本正经道。 “……”姜画不理他,又回去洗碗,看了看时间,他打算趁夜半去把高尔夫球场的牌位和魔鳄一起处理了。不过他和司徒偃明一说,男人反应极大,当即从沙发上跳起,“你要一个人去?” “对。”姜画百忙之中抽空回答他,“剩下的我可以处理。” “不行,你去我也要去。” 司徒偃明原本还想骗姜画给自己洗澡,这下不敢作了,他小心地避开伤口,套上外衣,却被姜画阻止,“你在家休息,听话。” 司徒偃明摇头。 姜画想了想,“你是怕我不回来?” 司徒偃明道:“我更担心你的安全。” “这倒不必。”姜画提起冥官笔虚空一划,只见窗外的花园里忽然出现了隐隐绰绰的绿色阴影,那是冥王借他的阴兵,上次来到人间界就没有回去,一直藏在他的笔墨里。 “我不是一个人,没有与你重逢之前,我在冥界生活得很好,我有自保的能力,也有独自处理工作的能力。” 司徒偃明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亲我一下,我就在家等你。” 姜画吃惊道:“你这是得寸进尺,我只说要照顾你,没有答应做你的恋人。” “那我还是一起去吧。”司徒偃明充满忧虑,“要是你在中途爱上别人,我就亏大了。” 姜画好气又好笑,“别闹,我凌晨就回来了,要不了多久!” “不行,姓萧的天天在学校门口蹲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司徒偃明套上外衣,低头系扣,“不能让他有任何单独和你见面的……”他话未说完,姜画就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男人呆住了,“你刚才……” 姜画将他一把推倒在沙发上,拎着冥官笔去门口换鞋,“好好看家。” -- 第117页 司徒偃明眼眶迅速泛红,他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只好捂住脸道:“早些回来。” 第64章 死亡翻滚七 在姜画回来之前, 司徒偃明不打算睡觉了,他要到院子里去等,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给京郊的马场打了个电话, 预约第二天带姜画去看他新买的汗血小马, 提醒驯马师帮他给小马洗澡。 随后, 他又琢磨,如果姜画喜欢,把小马养在家里也不是不可以,需要在院子中利用玻璃房旁边的隔断修一个马厩, 小区里人不多, 平日还能牵马出去跑跑,也可以专门请人打理。 还有那只打包好的鳄鱼, 如果不是要送给境灵,他还想带回来用缩小术缩成巴掌大,养在水缸里,时不时和姜画一起到小世界的海岸中度假。 不过他没有跟随姜画重新回高尔夫球场, 所以即使他猜到这只鳄鱼是镇墓兽,也没想到它的主人还活着, 趁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间隙, 直接带着祖宗牌位和魔鳄要跑。 姜画的阴兵下地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牌位,一脸懵逼,但那头魔鳄身上被他施了追踪术, 怎么能轻易放过?到手的鸭子绝不能飞了。 于是他按照指示一路穷追不舍, 快要追到某个地表商业大楼前, 忽然,一路逃窜的黑雾抛出了一颗果子在路基上。 姜画一看,果子灵气充盈,非凡品,而远方则有人大喊道:“大人别追了,求求了,我保证我这就麻溜地滚蛋,不给您添麻烦!小小灵果不成敬意!” 姜画回应道:“不行,我不吃你这套。”但他还是很鸡贼地捡起了果子,塞在衣兜里,脚下步子不停。 接着地上又出现了——玉锁、药丹、白灵羽毛、玲珑豆……等等,他让阴兵在身后小鸡啄米似的帮忙捡拾,眼看自己就要再次追上黑雾,黑雾心态崩了,告饶道:“辅相大人,我们真的没有杀人,就是吓唬吓唬开发地皮的工人,那个道士是恐高失足掉进坑里的,我家小娥还想救他,被他又捶又打!后来他心梗发作死了,真的不关我们的事!” “别扯这些没用的,还不快点停下来!”姜画手中冥官笔一挥,一道墨色天堑划在黑雾的面前,黑雾咬了咬牙,将怀中的魔鳄抛出,脚下升起魔气,跳出了天堑,可怜胖乎乎的鳄鱼,就这样再次咕噜噜滚到了墙角,面对可怕的地府左相。 黑雾的声音从远方遥遥传来,“小娥,委屈你了,你先在大人身边替我还几天债!” 看在礼物称心的份上,姜画这才勉为其难停了下来,“那行吧,你的主人犯事跑了,现在我以涉嫌故意伤人罪拘捕你,你有意见吗?” 魔鳄趴在地上,张着大嘴,两眼冒泪,一动也不敢动。 “很好,觉得冤屈的话,就让你的主人拿着证据递交地府驻外办事部,现在,你归我了。”姜画拍拍鳄鱼的头,高兴道:“你变小一点。” 魔鳄依言变得只有擀面杖那么长,手臂那么粗,被姜画抓起来,拿鞋带拴了准备提回家。 “你……能不能……放过我呀……”魔鳄吊在半空,嘤嘤哭了,发出小女孩似的人声,“我真的没有杀人。” 姜画就事论事道:“但你想咬我,最后伤了别人,从主观意向上来说,抓你不算冤枉。”他弹了一下魔鳄的脑壳,“你竟然还会说话,这么可爱呀。” “呜呜你会惩罚我吗……”魔鳄哽咽着,哭得一抽一抽。 “看心情。”姜画一蹦一跳地往家的方向走,像现在,他的心情就很好,“你几岁啦?小鳄鱼。” “我……我五岁……”魔鳄老实道。 “看来你的天赋极好,五岁就能领悟空间异能。”姜画感叹道,“我之前也有个女儿,六岁,不过她永远只有六岁,误入歧途,后来去轮回了。” 魔鳄仰起胖乎乎的脑袋,“那你会带我去轮回吗?听主人说你在地府做大官……我还没有吃过苹果派呢,我不想轮回……” 姜画好奇地问他道:“你的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是地府的左相,连面都不敢露。 魔鳄摇头,“我不可以说。” “我带你去吃苹果派。” “……”魔鳄咽了咽口水,它非常心动,但还不够彻底叛变主人,“要吃三个。” “成交!”姜画一锤定音,马上掏出手机给司徒偃明拨电话,交代那头接到电话异常高兴的男人,“我要吃苹果派,十个,外卖。” “哇!”魔鳄两眼变得亮晶晶起来,大嘴开开合合,“那我可以再多吃一个吗?我什么都告诉你!” 他们到家的时候,房子里已经充满食物的香气,因为天色晚,找不到甜品店送外卖,司徒偃明直接联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预定全套甜品现做送来,除了苹果派,还有各色蛋糕芋泥布丁等。 姜画刚刚踏入门,司徒偃明就看到了他手上五花大绑的小鳄鱼,“这是要晚上加菜吗?清炖怎么样?” 魔鳄差点吓哭,“别……别吃我!” 司徒偃明挑眉,“还会说话?” 姜画敲了敲魔鳄的脑门,“逗你的。”他来到园子里的鱼池,解开鞋带,把它扔进水池,“暂时先养在这儿吧,这房子周围有禁制,你也跑不掉。” 司徒偃明笑咪咪地想,你们俩都跑不掉。 魔鳄张着嘴巴,摆尾撒娇道:“要吃苹果派!” -- 第118页 姜画笑了笑,回屋去取苹果派,司徒偃明一脸高深莫测地瞧着这只空间魔鳄,俯下身道:“我这池子里的锦鲤不多,有一条算一条,都贵得很,你要是敢吃……”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魔鳄就惊恐地摇头道:“不吃不吃我保证!” “很好。”司徒偃明夸奖道,“希望你能识时务,阿画心善,我不一样。” 魔鳄又被吓得哭唧唧了,仰头吃姜画喂的苹果派和芋泥时,还不停重复道:“我会乖乖等主人来接我……会听话的QAQ……” 姜画坐在池边,“你的主人是谁?” “嗷呜嗷呜真好吃!” “嗯?”姜画握起拳头。 魔鳄只好泪流满面道:“是梁贞,他和你在同一个学校读书,我以前也见过你。” “谁啊?”姜画毫无印象,歪了歪脑袋,他问司徒偃明,“你知道吗?” 男人坐在凉亭下,持杯饮着一口红酒,虽然他经常陪太子读书,但他并不关心旁人,“问问那只老猫?” “地底下是谁的牌位?姓梁的祖宗?”姜画掏出手机,试着登录聊天软件,他还不怎么会打字,因此找到阿橘后,输入的速度很慢,“他有什么目的?” 魔鳄砸吧嘴道:“不是,他只是帮忙看坟,有人雇他守着这些牌位,十年后才可见光……就是上次百鬼夜行那群人,他们的牌位。” 姜画怔愣住,“他们还要回来?” 魔鳄道:“不知道呀,去了黄泉彼岸还能回来吗?” 他们没法再回来了……而地府驻外办事处成立的意义,正是为了这群无处伸冤的孤魂野鬼,如果他们有难处,以后就不用非得闯下黄泉,姜画身为冥官,会尽力施为,这也是当初百鬼夜行他没有受到伤害反而备受尊重的原因。 “下次回地府,我会找府君探听消息。”姜画望向司徒偃明,男人蹙着眉,似乎在思考龙虎山张家这回到底招惹了多大的麻烦。 “张家有难,我不能不帮,如果这群孤魂还有心愿未了,可以来找我。”司徒偃明说完,对姜画解释道:“我每一世轮回,十八岁都会引一道雷劫,张家每代传人都会前来帮我渡劫,他们对我有恩。” 如果不是张家人帮他稳住神魂,一世又一世的记忆和法术传承会让他的精神完全崩溃,除非他找到治愈自己的“灵药”,就是心心念念的姜画。 姜画遗憾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能把小娥送给境灵了。”毕竟小娥和梁贞是主仆关系,梁贞受雇做事,出了意外,还需追究责任,但没到主观恶念必须剥夺仆兽的地步。 魔鳄闻言一呆,瞳孔地震道:“你要把我送给谁?哪个境灵?学院秘境里的那个疯子?” 司徒偃明转头,眯起眼,“疯子?” 姜画轻拍它的脑袋,“别乱说,境灵人很好。” 魔鳄不敢置信道:“你才是,你知道它为什么一年只能五一黄金周现身一次吗?因为它是疯的!你不能在其他时间进去!会被他无差别杀掉!” “怎么会!”姜画感觉异常惊讶,他回忆起与境灵相处的时光,“它生病了吗?” “谁知道呢?”魔鳄三两口吞下苹果派,姜画捉住它的嘴,“这是第五个了,不准再吃。” 魔鳄破罐子破摔,又浮上岸抢了口点心道:“反正你已经要把我送给疯子,我死前吃饱才好上路。” 姜画叹气,任它大快朵颐,发愁道:“我想进去秘境看看他。” “不行!” 司徒偃明和魔鳄异口同声道。 “不安全。”司徒偃明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去我的私人秘境里玩。” 魔鳄抖了抖,“它真的很可怕,作为远古十大秘境的残余碎片,它就是空间系的先祖,只不过如今力量消散,虎落平阳,才沦落到一年开一次出入口,以吸取学生的部分阳气作为交换,按毕院长的要求布置赛场。” 司徒偃明忽然顿住,他脑子里像是闪过一线光点,恍惚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跨进屋,从沙发上找出封皮上写着《精怪物种鉴定》的硬皮书,唰唰翻到境灵一页。 只见上面写着境灵——灵体,和鬼怪同科不同属,以阳气或灵气为食,作为空间系异能载者,一般都有变换空间环境和灵体拟态的能力,脱离空间有可能造成力量衰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5 22:32:50~2021-09-16 23:0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night_7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哥哥抱抱一 ——力量衰减的下场就是失忆、痴傻、发疯, 甚至完全消弭。 姜画还在思考帮助境灵的办法,魔鳄除了吃就只会摇头。 这时候阿橘的信息回复了过来,“梁贞就是和你一起上过初阶数学课, 喜欢穿黑色风衣, 跟在日魇身边的那个啊。” 姜画一脸懵逼, “哪个?” 阿橘绝倒, 它怀疑姜画念了个假书, 那梁贞直到秘境比赛前夕还天天在他们身边晃悠,同是学生会的骨干,跟在日魇身边混的左膀右臂。 不过达沃斯学院的学生在校外兼职是很普遍的情况,只要不涉及违法活动, 毕院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出事, 退学免不了,这也是为什么梁贞一开始吓得拔腿就跑, 连面都没敢露。 -- 第119页 当然,现在他的身份暴光,相信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提着礼物上门来向姜画求情了。 司徒偃明沉浸在大脑的轰鸣声中, 姜画的身世一直以来是个谜团,困扰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但如果姜画根本就不是人, 他会不会是境灵呢?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第三次回溯时间,他根本没能找到姜画,以境灵来推测,姜画应该具备的脱离秘境后的特征都有, 那么当时他或许正藏在自己的秘境里! 一切都是他的设想, 根据达沃斯秘境的境灵遭遇, 如果设想成真,姜画失去了藏身秘境,没有办法滋养灵体,最后会不会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他牵住正在沉思的姜画,姜画问他道:“怎么了?” “我看你脸色不好。”司徒偃明找了个借口,“你平常会有气息虚弱的感觉吗?” 姜画想了想,“近来挺好,肚子也不会饿。”他拍开男人试图给他搭脉的手,“我没有生病,我的肤色天生就很白,而且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休息,去睡会儿吧,天都快亮了。” 小院头顶的天空已经呈现鱼肚的白色。 “是吸收了骨灰的缘故?”司徒偃明不肯离开。 姜画从怀里取出一枚耳钉,“嗯,还有,境灵给了我一颗翡翠耳钉,我觉得很适用。” 司徒偃明脚下血液簌簌往上冒,同时伴随着激动到沸腾的心声,他可能真的猜中了,只要检测机构发回姜画头发的分析报告,他就能够确定! “阿画。”他抿了抿唇,爱意从眼眸中流淌,他想到姜画曾经以一个境灵的身份嫁给他,独自走出藏身秘境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不敢回忆,怕看到自己辜负了姜画真心的过去。 姜画戳了戳魔鳄的小脑袋,“小心别把肚皮撑破了。” 司徒偃明想再次牵住他的手。 姜画没有挣扎,他听到男人柔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养你了。” 以前专供给魂魄的食物和补益香料药品都要换一换,里面只有一小部分能对境灵起效,他给姜画试了白眉香,比金粉水云香多了一味灵草,他点在家中的龛笼边,本打算让姜画先适应一段时间,结果没想到,不一会儿的功夫,姜画就红着面颊醉醺醺地来到卧室,一跤跌在床上,把刚巧睡着的司徒偃明直接吓醒了,“怎么了?” 姜画不吭声。 司徒偃明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和面颊,热气腾腾,顿时惊道:“阿画!” 姜画轻轻打了个嗝,他醉了,不知道怎么就醉了,他原本正熬夜看电视剧呢,结果迷迷糊糊神魂游荡了起来。 他跑到司徒偃明床上把自己埋住,以往男人的房间他根本不会踏入一步,因为里面充满了令他记忆深处战栗气息,但是现在,吸入了白眉香,他飘飘欲仙,嘟囔道:“抱抱……要抱抱。” “嗯?这么乖?”司徒偃明把他裹进被里,仔细查看他的反应,温柔得像是诱哄,“还好吗?” “舒……舒服……嗝。”姜画抱着枕头,身子歪歪扭扭终于找到热源,他钻在司徒偃明的怀里,“好甜呀。” 司徒偃明见他魂体没有不适,猜测可能是第一次品尝专门供给境灵的养魂香,浓度太高,直接吃醉了。 看来香料对症,司徒偃明亲吻了一下怀中人的额头,高兴道:“你不是鬼,真好,我不会再让你做什么劳什子的孤魂野鬼,每天都吃不饱了。” 姜画变成一只艳鬼的事情,是他心口的一道疮疤,如果他当年没有放浪形骸,和别的艳鬼纠葛,姜画就不会自卑自苦。 姜画舔舔唇,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他一咕噜坐起身,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四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耳聪目明过,目力甚至能一眼望到窗外的院墙绿植,爬山虎身上的红色丝状细藤都看得一清二楚。 司徒偃明已经起了,卧室外有轻微的脚步声。 姜画推开门,看见男人端了一杯清水正在仰头喝着,身上冒出细汗,脖颈上挂着一条毛巾,像是刚刚运动归来,尽管他的手上还有伤,但精神头意外地不错。 “饿吗?我给你做早餐。”男人话音未落,窗外池塘边的小鳄鱼就喊了起来,“饿啦饿啦!快开饭!” 它凌晨才吃完了甜品三层塔! 男人额角青筋,忍不住道:“真是个饭桶,它还有作为肉票的自觉吗?” 姜画定定地站在门前没有动,他能够清晰地看到男人身上属于道士的金光流动,像血液一般涌向百脉四肢,然后极大部分停留在创口,不停地回环和帮助治愈。 窗外,每一道明朗的光线都有灵气赋予的意义,灵气化为光,化为水,化为星星点点,一滴滴向着他的身体渗透,姜画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出现了异常。 夜里闻过的那根香,是他这辈子尝过的少有的美味,“司徒先生,你给我吃了什么?” “喜欢吗?”司徒偃明眼神清澈柔和,“专供境灵的清香。” 姜画脑子里嗡地一声,一时间几乎反应不及,“你……你是说……” “你不是鬼,太好了!”司徒偃明将他抱起了起来,转了一圈,“我会尽全力重新帮你回到巅峰状态。” 姜画懵了。 他收拾完东西回学校上课时,还依然沉浸在“我是谁”“司徒偃明在高兴什么”“出什么事了”的疑问中,他不是鬼?那他是什么?境灵? -- 第120页 开什么玩笑!境灵标配人手一个的自在境界在哪儿?他怎么没有? 连小鳄鱼都有自己的海岛! 不过他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司徒偃明似乎悲伤得快要哭出来,男人坚信他的境界碎了,所以才导致他这些年神智不清,记忆减退。 姜画:“……”行吧,你开心就好。 达沃斯学院五一秘境赛程落幕,各位校内大能都没逐出名次,心中憋着一口气,但最时新的资讯已经与秘境无关,而是全盘集中在姜画身上,作为地府驻外办事处负责人,他与精怪协会取得联系之后,已经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孤魂递交拜帖寻求帮助。 他手握冥官笔,一笔断生死,权力很大,但他为人非常随和,与以前懵懂的模样不同了,神智清明后,和同学们的交往也越来越顺畅,不再局限于向日葵班这个三人小世界。 阿橘向他提过转班的问题,姜画想了想,如果是刻意转班他不肯,他喜欢向日葵班,如果学期末他能够考上高年级再说,就现在,他在向日葵班会有更多自由的时间可以工作和选修喜欢的课程。 六月,学生会将要组织慰问孤儿院和特殊教育学校儿童活动,本来姜画没有参加的想法,他还要去给高尔夫球场的老板宣布事情的处理进展,是日魇前来邀请他,从汉慕生那里听说他喜欢孩子,让他给孤儿院的小孩讲一堂有趣的课,题目自选,如果有时间的话,姜画还能和孩子们交流玩耍。 姜画刚开始没有答应,孩子一直是梗在他心口的一根刺,哪怕理智告诉自己,他没有孩子,但也怕触景生情,会一时想不开移情到别的孩子身上。 结果司徒偃明知道了这件事,仔细思考了一个晚上,告诉他,“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吧,可以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我会给你们最好的一切。” 姜画摇头道:“这件事情我不能轻易做决定,人类小孩要怎样在我们这种人身边生存?他的世界会变得一团糟!” 他们一个道士一个艳鬼,自己都还没能理清生活的思绪。 司徒偃明道:“或许有一些特殊的孩子,因为察觉自己是人群中异类,已经过得一团糟……”他顿了顿,“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刻意去找这样的孩子,我想……只要你喜欢,我们也可以伪装成为正常人类,这并不难。” 姜画愣住,他垂眸道:“再说吧。” 他答应了日魇的邀请,不再抗拒与鲜活的小盆友们接触,但这不代表他会接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远比司徒偃明想象中还要固执传统,他忘不了…… 六一儿童节那天,姜画准备了糖果和故事书,还有上课用的山海经百兽图,为了讲一堂风趣幽默的课,他还专门请教罗女士,拿到了山海经的课件。 小鳄鱼见他背着包出门,吵闹着要一起去,姜画道:“你会吓到小盆友。” “不会,我不咬人。”小鳄鱼仰起头吧唧嘴,“你可以把我装进背包里。” 司徒偃明开了车来送姜画,闻言道:“你再变小一点,我让姜画拎个塑料鱼缸。” 小鳄鱼咬咬牙,想到姜画买的大盒糖果,“也行吧!” 司徒偃明亲了亲姜画的额头,笑道:“带上它,你一定会是今天最闪亮的崽。”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更新久等了,文文已经快要进入收尾阶段。 第66章 哥哥抱抱二 果不其然, 因为带着鳄鱼前去做志愿者活动,姜画在孤儿院中被小朋友们团团围住,他把手肘长的小鳄鱼放在花池上, 所有的小朋友们都发出了“呜哇”的惊叹。 小鳄鱼摆了摆尾巴, 深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更加斑驳坚硬, 它张开嘴, 等待投喂。 “可以摸摸吗?”其中一个小女孩道。 姜画想了想, 万一给孩子留下鳄鱼是友好生物的印象就糟了,“它会咬人哦,摸的时候要小心。” 大家都吓得后退了两步,害怕得小脸皱了起来, 姜画又道:“我家小娥喜欢吃糖果, 你们可以和它分享食物。” 他的长发垂落,因为身着黑色修身的制式校服, 整个人在一群小萝卜头中显得格外高挑,美丽迫人,他身后跟随活动的老师们都看呆了。 尽管姜画已经刻意收敛了上位者的威压,但美貌已经足够吸引力, 院长本人愣愣地盯了他半晌,又仔仔细细打量过他的五官, 然后小声对身边的女老师道:“你觉不觉得他和我们幼小二班的阿淇长得很像?” 女老师半晌红着脸回神,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老院长只好紧走两步,向隔壁幼小二班的位置寻去,结果还没找到她口中的孩子阿淇, 就听一个孤儿院里的员工来找她道:“阿淇那孩子又跑了!” 老院长脸色一黑, 压低嗓子厉声道:“怎么看孩子的!赶紧去找!” 说完, 她又回头望向花池边教小盆友做游戏的姜画,哪知道,姜画竟然极为敏感与她对视了一眼,走近道:“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老院长摆手道:“不用不用。” “但我刚才好像听到……”姜画指了指已经跑远去找孩子的几个老师,“谁不见了?” 老院长原本不想志愿者掺和到这件事情当中,可是很快,她的拒绝就变得苍白,因为阿淇这次趁着志愿者们人多,院里忙着接待,直接顺着没人监控的后厨排水管道钻了出去,这下事情大了,老院长脸色一变,直接就开始翻找起区派出所的电话。 -- 第121页 除了还在陪小盆友们玩耍的几个志愿者,其他人都加入到了找孩子的行列中。 小鳄鱼吃着满口的点心,被姜画一把塞进塑料盒中,“在我回来之前老老实实待着。” 小鳄鱼:“好……好吧……” 姜画出了孤儿院,如果他手上有沾着那个孩子气息的物品,就可以使用占卜术,不过现在孤儿院里一派兵荒马乱,谁也没空给他找东西。 他走到僻静的街道,化作透明的魂体飞上半空,因为白眉香对他身体的加成,他的视力格外开阔,可以眺望极远的距离,于是他比任何人都先找到了那个已经躲进某个没有监控巷道的孩子。 但奇怪的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引诱着那个孩子,小男孩不停地跑步追逐,口里喊着“等等我”。 姜画飞速降下,身形下落,正巧挡在那不停引诱孩子躲避的精怪面前。 “站住。”他冷冷道。 肤色青白的精怪霎时发出尖叫,慌不择路想要逃跑,被姜画伸手一抓,直接扣在了墙面上。 小男孩被吓得呆住了,磕磕绊绊道:“你……你快放开他!” 姜画眯着眼睛,先是观察了一下手中不停挣扎的小玩意儿,“什么东西?水猴子?你从幼儿园里跑出来就为了这个?” 精怪不会说话,不断挣扎却毫无办法,他被姜画身上的冥官威压骇得直发抖,只能向着小男孩发出求救的呜咽。 “它不是水猴子,它是我的朋友!”小男孩努力地双手结印,一个歪歪扭扭的劣质除魔的印记凝聚在他的眼角,“你不要多管闲事!” 姜画看到他眼角的印记顿时一懵,再反应过来时,小男孩已经跃起,夺走了他手中的精怪,但是落地后,两人的面上皆流露出迷茫。 姜画清晰地感觉到小男孩接触他的肌肤时,有一股直通脊髓的电流瞬间牵动了他的神魂。 水猴子从小男孩手上挣脱,眨眼溜得无影无踪,但小男孩没有追,他傻愣愣地望着姜画,然后撇了撇嘴,带着哭腔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找到我?你不知道我会害怕吗!呜呜……” 姜画整个人的意识陷入难以剥离的恍惚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几乎就要破出记忆的窗笼,他扶着额头摇摇欲坠,小男孩赶忙将他稳住。 他们双手紧握,又带来一波被困锁的记忆冲击姜画的识海,他轻轻伸出手描摹小男孩的眉眼,“我忘记了……你是谁啊?为什么我有一种异常的熟悉感,我好高兴啊……你是谁啊?” 他一边喃喃重复着,一边揉摁疼痛的额角,“走呀……我带你回去……” 小男孩用手背抹过眼泪,他有着晶晶亮的大眼睛和雪白如瓷的皮肤,他问道:“去哪儿?你是不是要带我回家?” “你……”姜画顿了顿,凝神道:“该回园里去了,院长她们都在找你。” 小男孩喉头哽住,满是不敢置信道:“你不要我?”他猛地推开姜画,掉头就跑,“我也不稀罕!”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尾。 姜画身形僵硬在当场,不远处传来孤儿院的员工发现孩子踪影的喊叫,他慢慢蹲下身,从怀中掏出手机给司徒偃明打电话,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干燥覆有尘埃的地面上,“呜呜……” “阿画?”电话那头的男人听到他呼吸声不对,吓得脑子里所有示警声都响了起来,“你在哪儿?你等我马上过来!” “司徒先生,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姜画啜泣着,他捂住眼睛,感受到身上体温快速上升,自己仿佛缺水的一条鱼。 与此同时,隔着一条街被抓回孤儿院的小男孩,放声大哭着,水猴子悄悄藏在离他不远的茂盛的树叶里,眼神满是担忧,他一边哭一边道:“你们都骗我,骗我呜呜……什么命定……骗我……呜呜呜……” “他都不肯带我回家……呜呜哇!”小男孩哭得痛彻心扉,原本准备责骂他的老院长也哄不停息,众人轮番上阵,小男孩谁的面子都不给,他哭得累了,靠着花池,正好看见被搁置在这里等待的小鳄鱼。 其他小朋友都乖乖地回了教室,听志愿者哥哥姐姐们讲故事,只有阿淇孤僻地留在这里。 小鳄鱼受不了地蜷缩着,“魔音穿耳,可算停了。” 阿淇下意识反击道:“要你多事!” 小鳄鱼震惊,一咕噜翻身,“你听得到我说话?” 阿淇道:“这一点都不难。”他抽了抽鼻子,难的是没有办法成为一个被命定之人喜欢的孩子。 小鳄鱼见他一点都不惊讶,也是奇了怪了,“你身上有除魔师的味道,看来天赋不错,以后成年可以去精怪协会下属的机构应聘,他们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阿淇摇头,红着眼睛,从怀中摸出刚才他偷偷推开那个大哥哥时摘下的深色琥珀纽扣,他哪里都不要去…… 当日志愿者活动结束,虽然小有插曲,但还算圆满,姜画半途中离开后就没有回来,小鳄鱼望眼欲穿,最后被司徒偃明接走。 司徒偃明在孤儿院的门前与打了饭回教室的阿淇撞见,男人一怔,这个男孩和姜画长得实在太像了。 几乎是姜画缩小的翻版,他有心留意,联系秘书调查男孩的背景身世,如果合适,姜画也喜欢,他不介意养一个孩子,只要姜画能够高兴,不再为往事伤悲。 -- 第122页 姜画被他接回了家,身上滚烫,但不是吸了白眉香后力量充盈的那种微醺热度,他生病了,眼睛肿得睁不开,入睡后就不停地说梦话。 司徒偃明给他敷过额头,用酒精不断擦拭手心和耳后,物理降温的法子不管用,可是人类吃的药对他同样不管用。 男人焦灼起来,起身去池塘里拎起小鳄鱼,让小鳄鱼一五一十交代今天发生了什么。 小鳄鱼根本没有撞见姜画异常的经过,司徒偃明黑着脸道:“要你有什么用?” 小鳄鱼吓得直流鼻涕。 卧室内,辗转反侧的姜画还记得自己牵住阿淇后灵魂带来的热度,就好像他们本该是一起的。 他究竟忘了什么? 他嫁给司徒偃明之前……他忘记了什么? 那个孩子……和他小时候长得很像…… 小时候…… 梦境沉入湖底,涟漪泛起一幅幅记忆中的画卷—— 姜府,厚重古朴的屋檐下,一个少年挥舞着宝剑,孜孜不倦地练习着除魔的一招一式。 他的师傅站在一旁,严厉地指点。 少年不时调整自己的姿势,直到筋疲力竭,汗水淋漓地躺倒在校场上,他深深地喘1息着,而后他听到有一个充满欢喜的少年声音对着他的灵魂道:“阿棋阿棋,我要去玩,去玩一会儿吧!” 姜棋一屁股坐起来,“不行,我的龙舞第一式还没有练会。” “可是等你学会……街上的糖人就没有了……”这个少年的声音与他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些天真浪漫的情绪。 第67章 哥哥抱抱三 少年姜棋皱着眉, 收剑道:“只能依你这一回哦。” 他偷偷从后院爬上瓦墙,溜出了姜府,在灵魂中另一个声音的指引下, 来到热闹的街心, 专门寻那手艺极好的糖人师傅, 捏了只惟妙惟肖的小猫, 少年佯装老成的脸上终于绷不住露出笑。 接着他又买了糖葫芦, 轻轻一舔,“太甜了,今天吃了太多甜的。” “你要嗷呜咬一大口就不甜啦,山楂果是酸的!” “吃了牙疼。” “就要吃一大口!” 少年顺从地咬了一大口, 忽然“哎哟”痛呼了一声, 像是酸到了他的蛀牙,结果他牙痛得眼泪汪汪, 另外那人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年气哼哼道:“吃糖的时候你蹦跶得欢,我牙疼你倒跑了。” 话虽如此,他怕他的半魂回来时没有看到糖人要哭闹,还是始终小心翼翼地举着小猫, 直到他转过街角,险些撞上被一队急速前行的快马, “让开——!” 姜棋猛地贴墙一避, 小猫糖人摔在地上,让后来的马蹄登时踩得四碎! “呜哇!”灵魂中的另外那个当时就急得哭了出来,“我……我的糖人!” 他们好不容易才等到每月集市的机会买到最可爱的糖人。 姜棋哪里受得了他委屈,愤怒地疾步去追马队道:“何人敢在闹市纵马!” 领头的黑马背上, 一个玄衣少年头也不回, 只是冷声道:“秉公办案, 海涵。” “呜呜呜,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少年姜棋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说完,他脚下气力一提,一个瞬步移形直接掠至黑马近前。 马上的玄衣少年猝不及防,直接被他突入其来的扫膛腿踹下马背,落地脚步滑出数步才稳住,“你疯了?” “是你差点撞了人,还不肯道歉!”姜棋道。 他灵魂中的那人也在稚嫩地帮腔,“对呀对呀,赔我的糖人!阿棋揍他!” 玄衣少年样貌极为俊美,虽然眉眼还有些青涩未开,但身上的上位者气息已经非常老练了,他气极反笑,“你不仅没有受伤,还在马背上袭击我,该是你道歉才对!” 他身后的马队集结了过来,是一支二三十人的轻骑军,还有人上前询问是否需要把姜棋抓起来,当作共犯论处。 玄衣少年道:“我在抓捕朝廷要犯,耽搁了时间,把你全家砍了都交代不起。” 听他这么一说,半魂有些怕了,劝姜棋道:“那……要不就算了……”他哽咽着,“我们回去看看糖人师傅还在不在。” 糖人师傅过午就收摊,这会儿肯定已经离开。 半魂委屈得直抽抽。 但姜棋并不惧怕,挺直了背脊,抽出宝剑,他看得出与他年纪差不了太多的少年也是练家子,“多说无益,我们比划比划。” 玄衣少年绷住脸,目光如刃,像是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半晌,他在下属的不停催促中,重新恢复淡然,翻身上马,“再说一次,我有公务,驾——!” 一队轻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玄衣少年衣摆翻飞,根本没搭理姜棋的约战。 姜棋愣住,生平第一次认真约战被无视。 不过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他们忘在脑后,再次与玄衣少年见面时,是在无极城郊外湖心的一座岛上,彼此皆是年过十六七的青年。 姜棋的半魂一眼就喜欢上了对面意气风发、锋芒无双的青年——司徒偃明,司徒家的儿子,无极城的下一任内定城主。 然而还未等他将心事说给与他无话不谈的同体,姜家长辈就向姜棋传达了一个指令。 姜棋要在三年后,嫁给曾经长辈指腹为婚有过约定的司徒偃明,姜家天生血脉特殊,男人亦可孕子——这如同一道惊雷,砸得姜棋当即崩溃大闹起来,下场就是被锁在房里,一个月都没见过窗外的太阳。 -- 第123页 姜棋绝食抗议,刚开始死活不吃东西,后来饿得狠了,半魂抢过了他的身体,强迫着狼吞虎咽了一些米粥。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把真正的姜棋气得直哭,再不顾及情面怒骂道:“你竟然敢违背我!你这根软骨头!我不吃!死了就死了,总比被人压在床上侮1辱强!” “对不起……对不起……”半魂不停地道歉,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你死……” 他不想姜棋死,并且,姜棋要是嫁给司徒偃明,他就再也不会偷看那个令他心驰神往的青年了。 他会把这段感情永远藏在心里,彻底沉睡,不让姜棋为难,不让他感到被埋没和羞1辱。 “嫁人就是逼我去死!”姜棋双目血红,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得双手颤抖道:“我必须想办法逃走,你要帮我!” “嗯嗯!”半魂哭着不断点头,“那我们就逃去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姜棋开始思索,最终选择了苦寒的边关,那里有他的二叔在把持魔气四溢的边界,他可以从一个打水的小兵做起,他不怕吃苦也不怕累。 只是愧疚连累半魂,娇生惯养的、他的兄弟以后就吃不上糖人了。 他们是亲兄弟,姜棋一直这样认为,曾经有个老道士告诉姜家,姜家大夫人那一胎本为双生子,结果娘胎里时被强壮些的那个吸收了肉身。 姜家没有人知道那个失去肉身的孩子灵魂还活着,与兄弟共享一体,大部分时间都会陷入沉睡,活跃时甚至能够控制姜棋的身体。 他们逃出姜府的那一天,半魂问过姜棋,从今往后天高海阔,姜棋就将要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了。他们虽为同体,却是第一次各怀心事,那么要不要给身为半魂的自己取一个新名字呢? 姜棋仔细沉吟半晌,哪怕身上伤痕累累,步履艰难,他们走在无人的荒原上,月光沁润寸草不生的干涸土地,他仍然眼睛雪亮,“你就叫姜画吧!我家姐姐唤作琴,三弟弟唤作书,你作为幺子,轮到的‘画’字也极好。” 姜画开心地点头。 他们一起前往边境,不到半年,姜棋就在军营中步步高升,姜家催婚的书信频繁发来,都被他无视,而随着他的修为日益精进,姜画以他的肉体为基石,也修出了自己的拟态,作为灵体,不再是空蒙的一团。 不过他依然寄生在姜棋的躯壳里,不曾想过剥离,他帮助姜棋练功甚至能够事半功倍呢! 姜棋看到他的模样,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们是双生子,自然长得像。” 姜画摸着脸,很高兴姜棋没有觉得他冒犯,“明天,我也要试试猎杀一头低等魔物。” 他们原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消磨下去,婚约一拖百拖,总能挨到无极城主动退婚的时候,可是没曾想,那一天,无数个平凡的重复的夜晚,边境的魔物们疯了一般集结在出口,一个拥有智慧的魔族越过禁区,伪装成一名普通的驻防士兵,先行进入军营。 血腥降临。 姜棋提着长剑,剑口也卷了刃,杀死了数不清多少只魔物,直到他看见自己的二叔被身后的“士兵”一枪穿过胸口。 那是青年的他第一次面对亲人的死亡,姜画已然先行哭叫出声,“二叔!” 那个魁梧的男人,军营的主心骨听不见姜画的呼唤,只是向着姜棋猛地一甩手,倒转过身抱住那伪装模样的高等魔族,“跑——!阿棋——跑!” 下一刻,他的血肉头颅被撕裂在半空中。 姜棋瞠目欲裂,仰头大啸,“我和你拼了——!”他飞身上前,与那魔族战成一团。 这是一场苦战,也是姜画与他共同面对过的最艰难的一仗,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如果没有士兵前赴后继地冲上来阻拦,被打倒在地的姜棋已经身首异处。 ”跑!公子!跑啊——!跑,不要辜负兄弟们!” 以前吃穿同住的兄弟们不怕死,拿命填住刀刃,就为了拦住魔族杀戮的脚步。 “啊啊啊啊啊!”姜棋坐地嚎哭出声。 关键时刻,姜画夺取了姜棋身体的控制权,向着荒原深处逃去,他一边奋力踉跄地奔跑,一边捂着胸口的裂伤哭道:“对不起,我又逃走了……对不起……我没用!我怕死……” 姜棋没有办法再回头,痛彻心扉,嚎啕大哭,“是我太弱了,谁都保护不了!” 然而他们到底没能逃脱那魔族的手掌心,杀死了反抗的士兵后,除了零星逃走的散兵,他饶有兴致地与姜棋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他们在荒原与月凉山上绕圈,你追我赶。 姜棋重伤,姜画也没有办法控制住一具濒临毁灭的身体逃亡,他们停下喘1息的时候,姜画想,他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姜棋也同意,但姜棋却是对他道:“你自己先逃走吧。” 姜画震惊,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知道你可以独自离开我,你的肉身已经做好了,就藏在我的丹田里……”姜棋扯着苍白的嘴唇微笑,甚至还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你把我放下吧,已经够了……我走不动了,会拖累你。” 姜画含着泪水摇头,“我不会走的,你是我的兄弟,你死了,我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也死去了。” 他擦了擦沾染血痕的脸,鼓起勇气道:“阿棋,你睡一觉,我会帮你杀了那个魔族,替二叔和众位弟兄们报仇!” -- 第124页 “说……什么傻话……”姜棋闭上黯淡的眼睛前,看到姜画第一次祭出肉身,盈盈如玉的肌肤在山洞中恍若白壁,然后,姜画转身来脱他的裤子,“借我穿穿,等回来还你。” 姜棋差点被他气得吐血,奈何重伤不能动弹,好家伙,“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先把我葬了吧,我受不了这委屈。” *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圆周六好不容易放一天假,结果被通知加班开了一天的会,哭瞎了。 第68章 哥哥抱抱四 姜画回过头, 漂亮的脸蛋上满是疼惜,“好好藏起来。” 逆着光,他猫着腰从洞口向外溜了出去。 姜棋心想, 就这样, 别回来了, 他额头滚烫, 早就发了两天的高烧得不到医治, 藏在山洞堆积的草垛里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 他快要死了,胸口伤口肿痛感染,缠绕着驱不散的魔气,他没救了。 即使姜画给他搬来救兵, 也来不及, 他不指望能够杀得了那魔族,只要姜画顺利逃走, 他就可以安心地死去。 姜棋奄奄一息中昏迷了过去,再醒来时,他正躺在一张简易的木板上,被绳索拉着缓慢移动, 身上不知道是谁的袍子,前面有个穿着将士铠甲, 形容狼狈的人拖着他, 一步一步向荒原外移动。 “阿画……”他的嗓子痛得发不出声,但出乎意料地脑子十分清醒,“我们……在哪儿?” 姜画头也不回,一步一喘道:“就快到西凉镇了, 你再坚持一会儿。” 姜棋懵了半晌, 看了看天上的烈阳, 为了防止他晒伤,姜画还在他的身体上铺了干草。 “想喝水吗?”姜画听到他醒来,有了些安慰,“水囊就在你的手边,不过得省着点喝。” “我们逃出来了?”他犹在不敢置信。 姜画点点头,艰难地挪动着,“是呀,你别动……别动!我会带你回家。” 姜棋挣扎着,想要起身看姜画一眼,可是姜画一直背对着他,“停下,休息……” “不能停下。”姜画摇头,根本不听他的,“你生病了。”说到这儿,他的鼻子有些阻塞,哭腔明显道:“你需要大夫,我们去找大夫。” 姜棋扯开自己的衣襟,看到胸口的撕裂伤痕已经完全呈现出青黑的颜色,边缘尽管涂了草药,却依然发出恶臭,流出脓水,他的呼吸微薄,感觉活着越来越吃力,可是看到了姜画,他又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打败那个人的?” 姜画沉默片刻,尽力用一种庆幸的语气回应,“我给他设了陷阱,然后他就中计啦!他真蠢,竟然真的相信了我。” 姜棋下意识想要反驳这不可能,但他们现在确实正大摇大摆走在回安全地方去的路上,他想了想,猛地挺起身,在姜画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把攥住了他拉拽绳索的手腕。 “啊!”姜画尖声痛呼。 姜棋吓得脱手,定睛看去,只见姜画的手上缠着一圈粗布,粗布下,从指尖延伸到手臂的衣服里,全是烧伤的恶咒黑痕,“你怎么了!” 姜画握着绳索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是没有停下,继续拉着木板,“疼,我也受伤了,你要是可怜我,就别问……好好休息。” “对不起,是我没用。”姜棋红着眼眶,差点就答应了,可是姜画的背影真的非常古怪,他的背脊佝偻着,四肢行进时也有些不协调,刚才他碰触到他的皮肤,黏到手上全是烧焦的飞灰。 姜棋忆起那种不似正常肤质的触感,几乎惊恐地哆嗦起来,他呕出一口黑血,厉声道:“姜画!你给我停下!” 姜画抖了抖,还在不回头,“呜呜……你别凶我……都伤成这样了,必须赶快找大夫。” 姜棋看着手心的黑血,无奈道:“停下吧,我不行了……” 姜画哭着道:“不会的,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你看我一眼……”姜棋感应到自己天人五衰,难过道:“我要死了……” 姜画终于被迫停住脚步,他知道姜棋身体正在走向衰败和死亡,可他接受不了,“你不要离开我,我一个人活不下去。” 他回过身,与努力撑起身体的姜棋对视,他看见姜棋眼中的震惊,赶忙用头巾捂住面孔,他全身都被魔火烧过,已经毁容了,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皆成焦炭,而他之所以还能够行动,全靠神魂强行驱使肉体。 躲藏时洞口的惊鸿一瞥,竟是他此生最美的时刻。 那个如画的青年,好不容易修得一具肉身,美得惊心动魄,肤如白雪,现在……无一处不是焦炭和枯槁的皮肉,连血都干了。 姜画还对他道:“我假死骗那个魔族近身,烧了他的心脏,赚到了,你看!我们逃出来了!” 笨人只有笨的法子,豁出一切去,屏住一口气在烈火中惨叫燃烧,最后消声,瞒过自大狂妄的魔族,等到魔族走近,想要取他被烧后的内丹,他反倒拼死一击,手握火焰,一次穿心,将魔族的心脏当场点燃。 魔族的火焰可以熔尽一切,独独没有将他烧化,他的躯壳意外地比魔族的肉身更为耐火,他想,可能因为姜棋平常修炼火属性功法的关系。 姜棋泪如雨下,几欲痛死过去,他倒在木板上,又吐了一口黑血。 连牙疼都害怕得躲起来的姜画,他从来惜命如金、胆小怯懦的兄弟,没有独自逃命,而是用一副烧成焦炭的身躯,一路拉着他,一步一个血印,从边境走向城垣,他们就快要到有人的地方了。 -- 第125页 “呜呜……你别生气。”姜画哭着用焦黑指头擦去他唇角的血,“我还会好起来的,肉身毁了,还能再炼,你也要好起来。” 姜棋大限将至,那口黑血一吐,像是呕出了内脏一般,他看不见了,他伸出手,想要去与姜画交握,临了顿在半空,怕姜画手上有伤,会疼。 好在姜画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 他们是双生子也好,是重魂也罢,他们分不开的。 那种撕心裂肺剥离出对方躯壳的恐惧,比被魔族追杀还要令人绝望。 但姜画无能为力,他知道姜棋要走了,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泪如雨下,“你走了,我也不活了。” “不可以。”姜棋摇着头,试着在生命流逝的最后留下笑容,艰难却又显得格外狡黠道:“你要是……走了,谁去嫁给……无极城……的主人呢?” 姜画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 姜棋呛咳了一下,喘1息着断断续续,“你傻……什么……都瞒……不住我……” 我是你的一半啊。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傻子,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不争取呢? 双生子,总有分离的那一天。 “嫁给喜欢的人……以后,换他来替我、保护你。”姜棋说话艰难,他很遗憾不能再和姜画多相处一刻,“好好……活下去……生一个有你骨血的……孩子……” 姜画愣愣地望着他,“为什么?” “我……转世……到,你的肚子里……可好……”姜棋笑着,七窍流出黑血,“这次……换你给、给我、买糖吃……” 姜画“哇”地一声嚎啕,崩溃地抱着他,“你不可以食言!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姜棋费劲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你……靠近些,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青年濒死之际,眼下青黑,浑身魔气,但是笑容依然那么温柔橙净,姜画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他知道自己面目全非很丑,又怎么可能嫁给无极城的主人呢?谁看了他不得吓死过去。他只是想让姜棋心安。也只有姜棋,心疼地摸着他枯焦的面颊。 姜画顺从且亲昵地蹭他的手心,等到姜棋咽气,他把他葬到一个风水极佳的山崖上,也给自己挖个坑,大家以后再做兄弟,他还要赖皮,让姜棋宠他,给他买糖葫芦。 喜欢的人……下辈子吧,没准还能和姜棋争上一争,多有趣呀。 可是没曾想,原本弥留的姜棋,下一刻手心忽然凝聚了一道光晕,将灯枯油尽前所有的修为全都注入了姜画的颅顶。 他猜到姜画失去了独活的念头,他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姜画瞬间失去意识前,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舍,栽倒而下。 姜棋耗干身血,化作一阵白沙,缠绕过姜画的开始充盈血色的面颊,衣裳环佩空空落地,迎光而去。 那一天,大雁南飞,风过西荒,寸草不生。 也是那一天,姜家祠堂的香龛前,姜棋的供奉命牌断裂,确认离世。 有一个美丽的青年在荒原上醒来,毫发无伤,肤白如玉,靠与狸鼠争抢水源和草根为食,游荡了三天,被一支西域商人的队伍救下。 青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到哪里去,所幸,模糊了许多前事后,他还知道“姜画”这个名字。 他被一路送往姜家所在的属地。 他记得,他有大姐名“琴”,二哥为“棋”,三哥为“书”。 提到姜棋,他的心里钝钝地痛,这个人……陌生又熟悉,听说去了边陲击杀魔物。 他为什么还不从那苦寒之地回来。 姜画落了许久的泪,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因为他与姜棋是兄弟吧,他们一起长大……然后呢…… 他……记不清了…… 但他即将代替姜棋,嫁给无极城的城主,那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格外俊美强大的人。 是他看中的人。 他怀着满心喜悦,又万般忧愁,他会喜欢他吗?他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吗? 第69章 哥哥抱抱五 现世, 司徒家苏式宅院的床上。 姜画哭泣着,所以他当初无法接受孩子在他的肚子里离世,他不敢相信怀了个蛊毒, 是因为他和姜棋约定好了。 姜棋要投生在他的身边, 他还要给他买糖吃呢! 司徒偃明给他擦去眼泪, 急得团团转, 精怪协会来的家庭医生刚走, 给姜画吊了一瓶水。男人很怕自己乱喂姜画吃了不该吃的香,导致姜画生病。 难道他猜错了?姜画并不是境灵,而是正常人魂? 司徒偃明亲亲姜画的脸,“我的心肝, 要快点好起来。” 天亮, 床上的人清醒,第一件事就是要撑着发烧的身体回孤儿院, 去见那个很可能是姜棋转世的孩子,他的胳膊还打着点滴,妄想拔针前,被司徒偃明一把抓住, 重新小心翼翼地塞回被子,“你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男人语气严肃, “不可以下来。” 姜画急得两眼冒泪花道:“我要去找他!” “谁?”司徒偃明一怔。 “我的兄弟。”姜画笃定道, “那个孩子一定是姜棋。” 司徒偃明脑海中闪过孤儿院中,一个肤如白雪的孩子,的确和姜画长得很像,“你是说……” 姜画哽咽自责道:“我把他忘了, 明明说好要保护他, 我却把他忘了。” -- 第126页 司徒偃明垂眸沉吟,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你的错。”他轻柔梳理姜画的头发,“我们阿画那么善良,不如来想想该怎么弥补姜棋,把他留在孤儿院肯定不行。” 姜画还想挣扎起来,但是双手被缚,又扎着针管,司徒偃明一推他又头晕目眩地倒下了,额头烧未退,他喘着热气,“我可以收养他吗?”他有精怪协会盖章的合法身份证。 司徒偃明道:“按照人类的法规,收养者年龄须达到三十五岁,也许孤儿可以破例。” 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证年纪都未满三十,姜画作为异族办理收养手续,司徒偃明找精怪协会打听了,结果被告知姜画无法收养人类的孩子,为了保护人类幼崽的世界观,他们这些异能人士都没有收养资格。 这下司徒偃明也傻了,他本想着姜画做不了,他可以出面办理手续,这样姜画也能对他再心软些,结果电话挂断,两人大眼瞪小眼,齐齐沉默。 眼看姜画情绪变得低落,司徒偃明忽然计上心头,“等等,我有办法。” 被喜欢的人用渴求的眼神凝视着,男人满眼都是爱意和感动,“怎么这样看着我呀?”他吻了姜画的眼睫,姜画无声地任他啄吻,片刻后,羞红着脸主动贴面。 往日里,心上人哪里肯让他亲近?姜画这是美人计呢。 司徒偃明哭笑不得,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受姜画的美人计了。 “打个商量。”他掐住姜画下颌,凑上那张红唇前,轻声喃语,“让我今天多亲几下吧,毕竟还得求人办事,我必须收点好处。” 他谨慎地不压到姜画打针的手,将人捉在床上好好亲密了一番。 等到姜画体温逐渐恢复正常,他被允许拔针外出,司徒偃明也好好打理了自己一番,他们同时出门,去往不同的地方。 姜画从家里带了蛋糕点心糖果,想再次见一见阿淇。 孤儿院,园中又恢复了冷清,工作日里的学生志愿者不多,所以孩子们午睡后,背着书包的姜画的到来,令老院长感到惊讶。 姜画向老院长提出要见一见阿淇,老院长的笑容就有些勉强,因为阿淇又闯祸了,中午小朋友们都乖乖地坐在桌子边吃饭,而他忽然大喊大叫了起来,指着空无一人的窗边说有鬼。 可想而知,除了他自己,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吓哭了,甚至还有的尿了裤子。 阿淇被罚去走廊打扫,拿着一块抹布,战战兢兢擦着墙面的瓷砖,他的左边,是监督他完成惩罚内容的老师,右边,是一个披头散发的恐怖女鬼。 女鬼拿着手中的信物,几次想要递给阿淇,阿淇装作看不见,实则小脸苍白,双手都在发抖,他问老师可不可以不擦了,他想回教室休息一会儿。 老师生气道:“不行,好孩子不可以说谎,你要记住教训。” 阿淇抽噎着抹去泪水。 姜画转过走廊,看到小男孩的那一刻自然也看到了女鬼,女鬼被他身上的冥官气息吓得瞬间消失无踪,阿淇若有所感,抬起头,眼睛顿时一亮,又生生克制住,咬了咬嘴唇,低下头。 姜画快步向他走去,蹲下身与他平视,“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阿淇这才确定他的来意,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扔下手中的抹布,扑进姜画怀中,捶打他的胸口,哽咽道:“我忘了你……但我还记得你的味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久都不来找我……呜呜……我一个人好怕……你为什么不接我回家……你……你不想要我了吗?” “对不起……”姜画抱着怀中的孩子,就好像当年和姜棋不分彼此,这是一种连灵魂都会随对方战栗的感觉,他们曾经不分彼此,相依为命。 他们的灵魂比他们的记忆更加熟悉过去。 姜棋的转世早已忘记了他们的曾经,唯独记得自己有一个亲人,一定会来接他回家,当他们握住对方的手,都知道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姜画和阿淇两人抱头痛哭,旁边的老师十分莫名,赶忙找来老院长,老院长取来了阿淇的资料,建议姜画到办公室里聊聊。 阿淇紧紧地攥着姜画的手,姜画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担心,我会和你的老师好好聊聊,很快我就可以带你回家了。” 阿淇眼睛亮晶晶的,乖乖揣着小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姜画。”姜画把自己背来的点心全塞给他,“在门口等我,吃糖果,不要跑太远。” “嗯!”阿淇喜悦得红了脸颊,口中不停地默念着“姜画”,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呀。 办公室内,老院长翻开陈旧的资料夹,对姜画道:“我看你有心想要收养这个孩子是吗?你今年几岁,收养孩子不该是头脑发热下做的决定,你要好好考虑,不必急于一时。” 中年女人顿了顿,“阿淇有被退养的经历,他不能再受到被抛弃的伤害了。” 姜画心里一痛,轻声道:“我和他很投缘,我想知道他的过去。” “这个孩子是五年前被放在婴儿岛的弃婴,身上没用留下任何关于原父母的信息,身体健康,无疾病,两岁的时候,有一个富商看中了他,想收养他,对方条件很好,院里按照流程给办了手续。”老院长摇了摇头,“结果不到一年,阿淇就被退了回来,是他有了自我意识后,自己要回来……” -- 第127页 姜画问道:“为什么?” “他说他还没有等到真正的亲人,所以非常不配合领养他的那对富商夫妻。”老院长感到万分困惑,“我们都不懂,他和寻常孩子不太一样,这是我们一定要和你讲明的。” 姜画点点头,因为阿淇残留的某些灵魂记忆,令他下意识地排斥错误归处。 而且他天生拥有除魔的天赋,小小年纪,已经有些本事了。 与此同时,司徒偃明这边,正坐在司徒老总的贸易大楼里,休息室,他温文尔雅地请秘书小姐冲一杯不加奶、半糖的咖啡。 秘书小姐第一次见董事长的公子,竟然模样这般贵气逼人,她羞红着脸应声,一推开门,外面的司徒老总和夫人仿佛活见鬼一般。 司徒夫人咋舌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司徒偃明热情地喊了一声“爸妈,最近身体如何?” 司徒老总登时就觉得血压升高,脑仁疼,他伸出手挡住儿子的搀扶,与夫人对视一眼,抽搐着嘴角道:“有事啊?” “嗯。”司徒偃明笑着摸了摸鼻子道:“果然瞒不过您。” “你直说,别搞这套。”中年男人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 “好吧,我就直说了,是这样,我以前经常去市里的孤儿院做义工,有一个孩子与我性情相投……” 司徒夫人瞪眼,儿子以前不是总在房子里玩自闭吗?她怎么不知道这事呢? 司徒偃明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孩子挺可怜的,我本想亲自收养他,但道协这边手续比较复杂,一时难办,所以想请您二位出面,帮帮忙,给我认个名义上的弟弟,我当儿子自己养。” “什么?”司徒夫人急道:“你还没结婚就养个儿子,不怕以后找不到老婆吗?” 司徒偃明唇角翘起,他不着痕迹地掩住,淡定道:“我是不婚主义者,你们知道我一直在等一个人。” 司徒老总干巴巴道:“等到了?” 司徒偃明道:“是的。”他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说话,而不是成天郁郁寡欢,就表明他的生活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不会结婚,所以这个孩子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收养孤儿,他也同意的。” “我们司徒家养个孤儿不是什么难事,但其他的……你容我们想想……”司徒夫人还有些犹豫。 司徒老总却为他欣喜道:“孩子第一次求我们办事,想开一点,家里的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后分给谁都一样。”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偃明也并不是我们的独子,不必给他传宗接代的压力,这一点,我们都是开明的父母,什么时候,带你的另一半给我们见见?” 第70章 哥哥抱抱六 司徒偃明面对父母的提议, 笑容有些勉强,他道:“我还在努力获得他的认同,如果得偿所愿,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司徒老总一听就知道他情路不顺, 越发觉得他们作为父母应该全力支持, “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司徒夫人向他询问道:“是哪家的女孩?不是富贵人家不要紧, 但人品要好。” “是我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子。”司徒偃明非常平静地出柜, 笑了笑道:“是我配不上他。” 他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几次拿出手机,想要和姜画联系,他想问姜画最近有没有喜欢他多一点点, 不过最终忐忑地放了回去。 孤儿院, 姜画听完阿淇的过往,依然坚定领养的想法, 手续不急于一时,他相信司徒偃明会妥善解决。 阿淇肉眼可见地高兴,只是不能立刻随姜画离开这个烦闷的地方,他坐在秋千架上, 看到姜画认真地为他撕开棒棒糖纸。 “草莓味的。”姜画挑了自己最喜欢的口味。 阿淇不爱吃甜,不过只要是命定之人给的东西, 他都认认真真地尝了, 然后垂着纤长睫毛,小心翼翼道:“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啊!”姜画恨不得时刻抱着这个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 阿淇红着脸,晃荡着小脚,“我以前做梦的时候梦见过你。”他的目光扑闪, “我们一起逃跑, 躲避坏人的追击, 在山洞里互相取暖。” 姜画欣喜道:“对啊,那是我们的上辈子。” 虽然上辈子结局不尽人意,但他们证明了对彼此的情谊。 “上辈子?”阿淇很是懵懂,“我不记得了,所以我后来被坏人杀掉了?” 姜画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忘了吧,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嗯!”他开心地靠进姜画怀中。 他们每次相依,都有一种灵魂变得完整的错觉。 或许曾经姜画也是姜棋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彼此分割时,才会撕心裂肺地痛。 司徒偃明来到孤儿院时,天色擦黑,小盆友们都要准备洗漱读睡前故事了。 阿淇依依不舍地攥住姜画的手,“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姜画蹲下身,亲亲他的额头,“会的,宝贝。” 阿淇的目光落在旁边那个挺拔硬朗的男人身上,“他是谁?” 虽然两人从未交谈过,但阿淇莫名有一种说不清的敌意,他躲在姜画身后,直到姜画介绍,“他是司徒偃明,是……我的朋友。” 司徒偃明微笑着将手中的见面礼递给阿淇,没有介意姜画的疏离,“你好,阿淇,很高兴认识你。” -- 第128页 他试图更正姜画的说辞,只要阿淇登记在他家的户口本上,姜画还能跑了? 包装精致的大礼盒并没有激起阿淇的喜悦,他仔细地盯着男人打量半晌,白嫩的小脸上若有所思,“你在讨好我?为什么?” 司徒偃明眉毛轻轻跳了一下,他实话实说道:“因为我喜欢姜画,我是他的男朋友。” 姜画惊了一跳,他可没有同意过,于是表情尴尬,伸手捅了一下男人后腰,似乎认为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在孩子面前提及。 谁料阿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收下礼物,一本正经道:“我会对你进行合理的评估,以及确认你是否真的有资格成为他的男朋友。” 他的目光充满审视的意味,可以说姜画缺失的心眼恐怕全长在了姜棋身上,好在孩子还小,司徒偃明笑容不变,“好的,你是阿画的骑士对吗?” 阿淇挺起胸膛,晃了晃姜画的手指,眼睛亮晶晶道:“我是吗?” 姜画温柔点头。 这让阿淇高兴了很久,晚上抱着礼物盒中的玩偶兔子入睡,据说这是姜画“小时候”最喜欢的兔子,有着灰色的绒毛和长耳朵,最关键的是,上面还残留着姜画的气息。 他埋在兔子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能够相遇的感觉太好,以至于阿淇有些不敢相信,第二天天一亮,他真的可以跟姜画回家吗? 另一头,司徒偃明和姜画谈及阿淇的收养手续,鉴于他们两人都是异能者,可以办在普通人司徒老总和夫人的名下。 这是个好消息,姜画很开心,尽管也有顾虑,但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这种能活很久的精怪来说,不值得忧心。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也可以消弭一切。 司徒老总和夫人动作很快,大概是儿子交代过,要速办,他们去孤儿院见到了阿淇。 姜画则化作虚影陪同,阿淇见他示意,这才乖巧地认了人,他那一团雪白的模样,眼睛又大又亮,的确惹得司徒夫人怜爱心切,要不是司徒偃明要自己养,她一定会把阿淇带回老宅,一天五顿地喂,真是个乖孩子,就是太瘦了。 等到司徒老总和夫人办完事情,上车准备离开时,侧面车窗正好倒映出司徒偃明、阿淇、还有另外一个青年的影子。 青年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校服,头发顺长,乍一眼看有些像女孩子,但司徒偃明对他深情注视,小意温柔。 司徒夫人赶忙让老公来看,司徒老总降下车窗,儿子身边的青年却瞬间消失了。 然而当车窗升起的时候,他又会重新出现。 两个老人脸色齐齐一变,他们的目光引起了司徒偃明的注意,男人向他们走来,询问车子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老太太捂着心口,半晌缓过劲儿来摇了摇头,勉强地苍白笑道:“没事,你还不回家?” 司徒偃明道:“我等会儿陪男朋友去超市,给孩子买点吃用的东西。” 家里为了迎接阿淇的到来,布置得有些匆忙,好在不缺独立的儿童房,是以前司徒老总及夫人预留的,在别墅的三层,隔壁还有专门的游戏影音室和锻炼区域。 司徒偃明的喜悦是那么明显,两个老人欲言又止,司徒老总握住妻子的手,问鬼迷心窍的儿子道:“最近身体怎么样?我看你脸色发青,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司徒偃明受了好几次伤,目前还在修养,自然眼底浮着一层青黑,他淡淡道:“前几天感冒了,你们回吧,这里停车不能太久,路上小心。” 说完,司机点点头,驱车离开。 司徒偃明还一直能够感受到父母注视着自己的那担忧的视线,他疑惑地问姜画,“我的脸色真的很差?” 他被姜画捅穿过脾脏后,气血就一直恢复得缓慢,再加上前两天又被那条空间魔鳄咬了手,现下手臂上的伤口都还没完全愈合,因为衬衫的遮挡,使他看起来只是包扎过的手臂略微粗壮了些。 姜画和阿淇同时歪了歪脑袋,异口同声道:“一点点。” 司徒偃明:“……” 不得不说,这两人不管是行为还是样貌,简直复制粘贴,版本一大一小。 阿淇被姜画抱在怀里,害羞得抬不起头来,姜画说要给他买玩具、买衣服,阿淇懂事道:“我有你送我的兔子,还有衣服,可以不用买,太贵了。” 司徒偃明道:“不要紧,就是十个你,我也养得起。” 阿淇看了看姜画,姜画哪里舍得他吃苦,“你放心,我会好好工作,年底就有工资了,我能养你。” “嗯!”他们相依为命,不需要任何人的介入。 两人晃晃悠悠走远,司徒偃明完全被忽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明知收养孩子的结果便是如此,但另一种意义上转移了他和姜画之间缠绕不清的矛盾,获得了缓冲的余地。 不然恐怕姜画一世都会纠结他们的过去。 那天晚上,姜画告诉了他前世事情的原本,这令司徒偃明非常心惊,如果姜棋没用拼尽全力让姜画恢复生机,那么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相遇的可能。 这般想来,姜棋一死,失去半身,姜画只是下意识地把他当作救命稻草,是否真的那么喜欢他还不一定。 可他却自大地辜负了他。 他怎么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呢?自然这一世该好好表现,识情知趣,以免被三振出局。 -- 第129页 谁都不知道的是,远行的轿车上,前后车座间隔起挡板,司机专心致志地开车。 后座上,司徒夫人默默垂泪,司徒老总沉着脸,干涩低哑道:“你说,偃明自己心里有数吗?” 他们儿子从十八岁起就变得不正常,与道协走得极近,心心念念要找一个人,眼看马上离出家不远,现在柳暗花明心愿达成,日子过得越来越顺遂,结果那人却…… 司徒夫人擦着眼泪道:“这样的怪事,该怎么办?我们去请几个专业人士来掌眼?” 司徒老总抬起手,“或者,我先给道协的张真人打个电话?” “他们上次就害得偃明险些生命垂危,做事没谱得很。”司徒夫人显然还在气头上,对道协不再信任,况且司徒偃明自己就在道协任职,他们找人不出三秒儿子就会知道。 “依我看,不如去佛家请一个大师,就掌掌眼,要是……”司徒夫人咬咬牙,“要是无害,儿子喜欢,我……我也认了……” 她说完大哭了起来,司徒老总拍拍她的肩,“别担心,别担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北鼻们,假期不更,汤圆旅游去了。 文文在收尾阶段,更新不太稳定,大家可以等完结回来再看嗷~ 第71章 你是世界一 司徒夫人的行动力很强, 为了绕开儿子的关系网,她向朋友寻来了一位大师的联系方式。 这位大师信仰佛教,是一名虔诚的教徒, 有些驱秽的本事, 同时, 他也是从南方云游至京, 与本地教派牵扯不深, 破魔解难权作路上修行,正合适处理司徒老总和夫人目前的困局。 以司徒偃明在道协中的地位,当地无人敢擅自替他作法,更何况特殊刑侦司的邵然六世佛缘, 在佛界不可小觑, 他们私交甚笃,消息之间经常互通有无, 根本没想过谁会来故意找茬,但怪就怪在这新来的外地和尚不懂圈子里的纷纷扰扰,一听可能是鬼魂害人精血,当场就应下这桩事来。 司徒夫人再三交代大师, 若是好鬼,千万手下留情不要伤了和气, 她的儿子恋爱不易, 他们做父母的思想开明,只要儿子能好好活着,别的管不了那么多。 这等奇异的脑回路大师简直不敢苟同,又不好当面驳斥, 忍着不与普通人一般见识的怒气, 近来几次派弟子在司徒偃明宅院附近出没打探。 恰逢周末, 姜画接了阿淇从旧的工读学校回来,从这个礼拜开始,阿淇会正式改名“姜淇”,转学到离达沃斯不远的二源附小,办理学生住宿,这样每个周末姜画都可以去接孩子放学回家。 司徒偃明在其中出了大力,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才有可能换来姜画有限的依靠。 所以他向姜画提议给孩子转学,一个好的启蒙学校将来可以让阿淇有更多的可能,办理手续他亲自找了人,等到姜淇上初中,还能和姜画一起读专供异能学生的学校。 姜画非常满意,隔天就开始给阿淇收拾书包,他很想和阿淇一起生活,不过目前走读不现实,他在学院很难照顾孩子,把孩子完全交给司徒偃明也不行,哪怕男人不介意,但那样算什么呢? 他向地府预支了薪水,给阿淇付学费,同时还有丰厚的零花钱,阿淇自己数了数钱,觉得太多了,便把一部分存在姜画的白瓷瓶里。 他们一起拿着账本,算算本年度的收入和支出,阿淇掰着手指头,表情严肃,他应对数学的脑子可比姜画好使多了,他们把欠的钱也计划了赔偿时间,比如司徒偃明给姜画付学费的部分。 司徒偃明听他们算罢,认真道:“养孩子的支出我理应出一部分,除此外,我承担你的学费是自愿的,你不必还我。” 姜画一板一眼,“不行,我们什么关系?你要帮我付这一大笔钱。”休想让他以色侍人,他还会不明白司徒偃明那每天望着他冒绿光的眼神吗?“我计划三年内还你。” 司徒偃明讨好道:“我们不是夫妻吗?我养老婆天经地义。” 姜淇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肉麻到听不下去了,他自己抱着书包去书房写作业。 姜画已经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他现在住着司徒偃明的房子,还得再算算房租呢。 果然金钱才是人类挺直腰杆的底气,鬼也不例外,寄人篱下,他暂时不和男人争执。 司徒偃明又一次被拒绝,抹了一把辛酸泪,“行吧,你说了算。” 时间会证明他的真心。 晚上孩子做作业,大人在客厅看电视、吃点心的氛围真的千金难求,司徒偃明进厨房切水果的时候,忽地感到一种被人窥视的刺感,他唰地掀起百叶帘,外面什么都没有,草丛被风抚过,簌簌作响,不一会儿,小区里传来几声竹笛的尖啸,他以为是小区里邻居家的孩子玩耍窥探,就没当一回事。 姜画平日里很忙,周末还要带孩子适应新学校,司徒偃明负责请人来家里打扫,重新安置儿童房中不需要的物品,因为他那几天临时有事外出,就让司徒老总的秘书来监工。 司徒老总和夫人终于有机会在这座宅院四下无人的情况下进入,不过头顶六个戒疤的大师和弟子却停在了门外,“这里面设有禁制,为防打草惊蛇,我就不进去了,观周围阴气,里面确实徘徊着往生者的魂魄,前日我已让弟子来过……”他说着,似乎有些困惑,“这里面住着的人,也懂些法术,我竟看不穿这门前的禁制。” -- 第130页 他云游四海,无往不利,根本没有想过看不穿法阵的原因是自己太弱。他归结于那鬼学了些稀奇罕见的阵法,于是颇为棘手道:“要把那厉鬼从屋内引出来。” 司徒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厉……厉鬼?缠着我儿子?” 对于大和尚而言哪儿分什么善恶鬼,这些东西一律都该送往轮回道,他点头,“道行不低。” 司徒夫人差点晕在丈夫怀里,含着泪道:“怎么办……怎么办?” 司徒老总拍了拍妻子的肩,“别怕,我们直接去问偃明,他作为道协中人,该有分寸。” 司徒夫人刚要点头,希望能够采取尽量和缓的方式处理这次的事件,却没想到大师听见道协二字,冷哼一声,“那道协向来虚伪至极,我等不屑为伍。” 好家伙,这话说得司徒夫人再次头晕目眩,摆明道协无用,他儿子怕是被人给骗了。 “那就听大师的吧。”司徒老总叹气。 大师要司徒夫妇把一方古朴罗盘带入屋内,藏在被褥下,厉鬼枕之沉睡会现出原型,浑身虚弱,到时候,他们的儿子自会与那厉鬼分开,等到他得了罗盘的信号,再冲进去帮忙。 夫妇俩同意了,大师带着徒弟离开后,两人商讨起来。 “真的要这样做吗?”司徒夫人犹豫不决,她一面怕伤了儿子多年等待的挚爱,一面又希望司徒偃明能够回到正常人的轨道上,儿子会不会被厉鬼蒙蔽? 司徒老总从床底下拿出罗盘,“这样……我们把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床头怎么样?希望那鬼能自觉一点。” 司徒夫人瞠目结舌:“你在开玩笑吗?” 最后罗盘还是归为原位,夫妇俩再三确认罗盘只会令那厉鬼失去力量,还表示要亲自跟踪进展,大师勉为其难地应了,他心里总觉得这对夫妇面对厉鬼的态度和要求都很奇怪,像是恐惧中带着好奇,好奇中又带着包容和惊惶,一时说不上来。 作为父母,他们还是给予了儿子最大的信任,哪怕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周五晚上司徒偃明开车接姜画和阿淇放学,他们买了一盒金枪鱼寿司和一盒甜虾寿司,是荆雨推荐给姜画的一家日式料理店,他们选择了餐食外带回家。 姜画牵着阿淇的手,两人到家后同时奔向厨房。 司徒偃明停好车,在玄关处帮他们悬挂外衣,收拾鞋架,“等我来摆盘吧。” 姜画从头顶的柜子里抽出餐盘,“我会我会。” 正说着,一个高脚杯在柜角不小心打晃,从他手边掉落,姜画惊叫一声,阿淇眼疾手快赶忙一把捉住。 司徒偃明快步进入厨房,看到姜画拍着胸口松气,他失笑道:“快去坐好,我来弄,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如果当时杯子落到地上破裂,他们打扫地面就会发现厨房的角落里放置了一颗不属于这个家的黯淡的佛珠。 *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顶锅盖 第72章 你是世界二 罗盘和佛珠是大师做的布置, 想要让厉鬼现出原形,当晚便能发作,结果谁也没想到, 罗盘放在主卧的枕头下, 姜画却没有在主卧休息, 他一向和司徒偃明分床睡。 于是, 在小区外的保姆车内等了一晚的大师和司徒夫妇, 睁眼到亮,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师和弟子面面相觑。 司徒夫妇年纪大了,眼看无事,急忙询问大师为何, 大师纠结半晌, 咬牙道:“那厉鬼道行太高,七珠罗盘阵竟然困他不住, 得另想办法将他引出来。” 他们谈论着,姜画却恰巧牵着阿淇从小区门口出现,他要送孩子去补课,这次换了学校后, 阿淇英语有些跟不上,虽然司徒偃明说等到假期, 他带全家出国旅游, 孩子慢慢就会了,但姜画还是给报了班。 阿淇一脸天真地问姜画,“我前世也上过补习班吗?” 姜画哄他道:“是呀,你不好好学习, 还被爹娘揍得屁股开花。” 阿淇缩了缩脖子, “知道了, 我会用功的。” 事实上,前世的姜棋是姜画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三岁能诗,六岁就能把姜家的除魔刃用得虎虎生风,他躲在姜棋的壳子里,姜棋从未让他受过苦,才会把他养得天真又单纯。 后来,姜棋走了,他嫁了人,姜家遇上危机,那时他以为自己怀孕了,有所依仗,乞求司徒偃明出手帮一帮姜家。 司徒偃明有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呢?他记不清了…… 从此再无姜家的消息,他独自被困在无极城主府中,像极了漂泊至此的落叶。 阿淇曾问姜画,为什么一直不答应司徒偃明的求爱?他觉得司徒偃明作为伴侣还算不错,姜画心想,也许正因为经过前世,他总害怕做出错误的决定,导致自己身陷囹圄,所有人都不得善终。 他揉了揉阿淇的头发,一大一小走在街道上,阿淇背着书包,紧紧牵住他的手。 青年个子高挑,穿着学院制服的模样十分修长好看,他的头发柔顺地束在脑后,目光纤倦,嘴角的笑容含蓄又狡黠,孩子则乖巧地说着讨喜的话,脸上再不会流露出孤僻与寂寞。 司徒夫妇隔着保姆车的车窗,绷紧的心弦瞬间就被击溃。 还记得司徒偃明十八岁生日,他们也像昨夜那般心力交瘁。 他们理解不了儿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连血都变成了冷的,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一丁点人气——这名鬼青年就是儿子的执念,他们会不会把儿子唯一对人世的眷恋也夺走呢? -- 第131页 “这事……”司徒夫人的声音说到一般忽然坚定起来,“这事……算了!算了!我不管了,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司徒老总又出来和稀泥道:“唉呀,我就说孩子喜欢随他去!” 他们到底见过不少世面,总觉得青年不像大师口中说得那般十恶不赦,明明牵着孩子的时候神情可温柔了。 司徒夫人捶了丈夫胸口几下,哽咽着,“我担心啊……人鬼殊途,他怎么能这么叛逆!” “别哭别哭。”司徒老总尴尬道:“如今已成定局,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和大师解释吧。” 说完,司徒夫人这才发现,大师早已经被气得直念佛,没有拂袖而去,只是怕贸然下车会被那厉鬼察觉。 她满怀歉意,又不得不妥协于现实,“大师,我们这桩案子就算了,费用依然会结算给您,辛苦您跑一趟……我们不做了。” “出家人不在乎那身外之物。”大师沉着脸淡淡道,等厉鬼和小孩走得远了,他带着弟子自行下车,与司徒夫妇分道扬镳。 大师没有放弃捉鬼,只不过他没有与脑子发昏的俗世中人解释的必要,且胸中憋着一口闷气,那对夫妻从头至尾只想以自己的意志控制他们捉鬼人,既然是鬼,岂有放过之理! 面对驱逐厉鬼,还人间净土的铁律,哪怕没有作法的钱,他也不会退却! 司徒夫妇请来了个头脑一根筋的棒槌,结果没能正常送走,这种人做事最出人意料,他选择在姜画将孩子送入补习班后动手! 司徒偃明没有跟随姜画一起出门,因为他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打算买只土鸡熬汤,但直到补习班放学,他的鸡汤熬得满屋飘香,很久都不见老婆孩子回家。 阿淇没有等到姜画,打电话到在家中久等的司徒偃明手机上,男人这才知道姜画不见了。 姜画不可能不去接阿淇放学,孩子到处找不到人,已经有了惊惶的哭腔,“怎么办?阿画不见了!” 司徒偃明整个人精神恍惚了一瞬,他稳住心情,先去接阿淇,然后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淇摇头说不知道,他和姜画分别时并无异常,姜画还答应下课后他买酸奶喝,可是他坐在补习班的门前等了三个小时,姜画都没有来。 自从姜画拿到人间界的合法身份证,他脚上的定位器就已经失效取下,司徒偃明用物品进行吹墨占卜,但几次结果都显示,姜画人就在他们身边。 “阿画!不要藏起来!”司徒偃明唤了一声,无人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看不到你会很担心。” 阿淇也不停喊他的名字,姜画是一只很乖的好鬼,他绝不会无缘无故与他们开玩笑。 可姜画就是失踪了。 司徒偃明前往姜画消失前的地方寻查蛛丝马迹,随后,又求了精怪协会中道行较深的鬼修,请他们前往地府询问姜画有没有回去,得到了府君否定的答案。 达沃斯学院里,老猫也没有见到姜画,一脸狐疑道:“姜画周末不是回家了吗?” 司徒偃明彻底慌了神,但在阿淇期盼又不知所措的眼神中,他不停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找了特殊刑侦司的邵然,邵然问了岳灵和荆雨,都表示没有见过姜画,可他们前一日还约定好同去聚餐,如今聚餐的时间过了,姜画依然没有出现,他绝不会不守约定。 但鉴于姜画曾有过想不开跑去轮回的前科,朋友们都跟着心惊胆战起来,问司徒偃明是不是哪里惹了姜画不开心。 这回男人真的冤枉,阿淇掉着眼泪笃定道:“他不会抛下我去轮回的!” 司徒偃明相信姜画绝不会一走了之,因为阿淇的存在,姜画有了更多人世安定的欲1望。 那么他到底去哪儿了? 找不回爱人的巨大折磨令他出动了道协里的所有关系,张家上下全都在向外界传递姜画的讯息。 司徒偃明十八岁时,道协就全体出动找过一次姜画,这回比上次的动静更大,谁敢动道术大能司徒偃明家的鬼?活腻歪了? 邵然也通知了佛门各部,注意收押超度的鬼怪中有没有混入合法居民,来京的外地游僧较多,以前规束松散,现需统一前往佛协报道登记。 司徒偃明的吹墨占卜已经做到第六次,按照道家箴言,一天不得超过三次,他被反噬的结果,是衣襟上全是淋漓的鼻血,上面依旧显示姜画就在他们身边。 他在桌面上摆了笔墨,如果姜画只是不能现形,还可以给他留下一些讯息,但雪白的纸面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姜画失踪的第三天,邵然来接阿淇去荆雨那里小住,因为司徒偃明整个人完全濒临崩溃的境地,他没有办法照顾孩子了。 他呆呆地在家门前坐了一晚,厨房里的鸡汤馊了,没有人收理,四面八方派出去的探子都传来毫无所获的讯息。 他怎么也想不通姜画为什么会离开,如果姜画不是自愿离开呢? 会不会被人暗害,会不会出事?! 司徒夫妇发觉儿子情况不对,是在事情发生后的第四天,他们送来给孩子买的衣服玩具,顺便看看这个小家的情况。 然后他们就在小院的前园里发现了跪在地上烧纸的司徒偃明。 年轻男人满眼血丝,形容狼狈,他用血混着朱砂抹在纸钱上,想要纸钱指引方向,可灰烬最终又落到了他的脚边。 -- 第132页 他颤抖着手,对受到惊吓不停询问发生何事的司徒夫人道:“他……丢了……” “什……什么?”司徒老总心里一个咯噔。 司徒偃明露出一个极为绝望的笑容,声音惨烈而沙哑道:“我喜欢的人……找不到了……”他恍惚地抬头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找不到了,不过……我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他如同行尸走肉摇摇晃晃起身,幽魂一般穿过司徒夫妇中间,“阿画,你等我……” 第73章 你是世界三 司徒夫妇被吓得够呛, 司徒偃明几乎重现了十八岁那年的颓丧,他们仔细抓住人,盘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司徒偃明怔怔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扶着墙沿, 几欲癫狂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他可以使用禁术回溯时间, 只要往前拨几天, 他就能够知道姜画送完孩子上学后去了哪里。 禁术的代价是折十年寿数, 没有关系,大不了短命去做一只和姜画双宿双栖的孤魂野鬼…… 他什么都不怕,他不会再惧怕任何事。 站在纸钱满地、烟熏撩人的家门口,司徒夫妇吓坏了, 儿子问不出所以然, 司徒夫人只能双手冰凉地扶着丈夫道:“偃明的男朋友会不会……被我们请的大师捉走了?” 司徒老总浑身一震,“你先联系联系大师!” 司徒夫人手忙脚乱地拨了电话, 无法接通,当即急得冒汗道:“他不在服务区!” “再打再打!”司徒老总也慌了。 “谁?”听见夫妻俩争执的司徒偃明,慢吞吞如生锈的机器般转回头来,目光好似要吃人, 每个毛孔都透出一股克制不住的恐怖杀意,“你们说谁抓走了我的男、朋、友?” 与此同时, 在荆雨家借住的阿淇伏在窗前, 望着天空压顶的乌云,青黑色的浓云几乎快要将远方的视野遮盖。 为了让孩子放心住下,荆雨抱出了家里的猫猫和一条漂亮的退役军犬陪伴阿淇,于是大狗狗感受到了孩子的不安, 轻轻舔舐他的手心。 阿淇眼眶发红, 对身边的狗狗道:“你说他们找到姜画了吗?” “汪!”大狗狗笔直得挺起胸膛。 “开饭啦!”厨房里忙着做饭的荆雨端出热腾腾的饭菜, 安慰他道:“别急,我让我的伴侣也出去找了,他认识很多人,一定可以找到。” 他牵住不断抹泪的阿淇的手,摸摸他和姜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姜画很厉害,你要相信他,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爸爸回来会生气的。” 阿淇乖乖地点头,又眼泪汪汪地纠正道:“他不是我爸爸。” 荆雨迷惑地“嗯”了一声。 “我们是兄弟!”阿淇坚定道:“他说好要养我长大,我相信他不会食言!” 荆雨:“啊???” 特殊刑侦司,接到司徒偃明报警称姜画可能被一个佛修掳走的消息后,所有人都惊了,不过在京城寻觅一个云游者无异大海捞针,他们的动静甚至令远在通州的萧柳都闻到了山雨欲来的腥味。 萧柳拨了一个电话给邵然,关于姜画的事,他总是比最爱的收藏品还要上心,“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能把姜画丢了?真是一群饭桶,让司徒傻叉回家卖红薯去吧!” 邵然气笑了,“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骂我们两句?” 萧柳瞬间正色道:“当然不,我知道你们找的那个野和尚有一个弟子,我把人抓了,刚准备宰。” “等等!”邵然急忙制止,“你把人留下,我们有话要问。” “我问过……”萧柳声音阴沉,像是酝酿着不可名状的怒火,“他也不知道自己师傅的下落,据说那天布阵后,他师傅是和姜画一起失踪的,我需要你们派一个有记忆探测能力的人员过来,看看有没有遗漏线索,只给你们半个小时,不然我就自己动手剥开他的脑子。” 萧柳将人绑在一个烂尾楼的工地里,邵然和岳灵赶到时,荆雨的伴侣裴澜之已经坐在空旷的墙架上,腰间系着唐刀,看样子还和离开的萧柳打过照面。 岳灵可以读取记忆这件事,萧柳竟然知道,他刻意留了活口。 小和尚还比较年轻,没有穿僧袍,体恤衫牛仔裤,但头发已经剃度过,看起来二十来岁,他浑身湿漉漉的,好像还被萧柳泼了酒精,据说威胁他要一把火烧了。 天气不算太凉,但风吹抚过,他依然不停打着冷颤,“你们是谁?放过我。” 邵然出示证件道:“特殊刑侦司办案,鉴于时间紧迫,麻烦你配合我们。” 小和尚被松了身上的绳索,还未来得及歇气,一只冰冷苍白的手就摸到了他的脸颊上,只见温柔安抚他的俊美邪气的青年轻轻笑了笑,“睡吧,告诉我梦里都有什么?” 小和尚眼皮一颤,下意识地跌入回忆。 同时,岳灵闭上眼睛。 他看到了前几日大师与弟子在司徒偃明家门口尾随姜画的场面。 姜画牵着阿淇的手,交到补习班老师那里,然后笑着哄道:“下课我来接你,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呀。” 阿淇别别扭扭道:“还要吃炸鸡腿。” “嗯嗯!”姜画应下,摆摆手,等送走孩子,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过这时候,他独身一人前行在街道上。 大师预先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提前拿出金钵,等待姜画落网。 -- 第133页 小和尚眼看着大师出手,这飞速变大泛光的金钵据说是祖辈传下的高级法宝,四周川流的车马人物皆滞涩了一瞬,姜画发现不对劲时,金钵已经将他困在了里面。 “什么人!”姜画在巨大金钵的笼罩下提起冥官笔,然而佛法克制地府的阴煞之气,他一时挣脱不开,却看见了将他们周围划出结界的大师,他急道:“你要做什么?” 大师为了控制金钵,脸皮都肿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起,汗流浃背,他不止想收了面前这只厉鬼,念出口的法咒句句致命,“灭——!” 金钵佛光暴涨,姜画在这一刻脸色苍白,他感觉到了死亡在逼近。 但身为地府的左相,一主之下万鬼之上的冥官,他会被一个小小的金钵轻易杀死? 笑话! 眼看厉鬼的身影在佛光下变得飘渺,大师刚要露出圆满完工的微笑,下一刻,青年艳鬼忽然扭过头来,一双眼睛沁血般鲜红,他的声音如清泉般悦耳,但听得大师心头大骇。 “哪里来的和尚,你我无冤无仇,出手前也不好好看看自己招惹的是谁。”姜画完全无视了头顶企图困杀他的金钵,伸出一双指甲尖锐的手。 大师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才来得及对不远处的小和尚喊了一声,“快跑——!” 下一刻,厉鬼狞笑着扑身而上,尖锐的指甲穿刺大师的肩胛,鲜血飞溅时,二人连同金钵都一起消失在了被结界围住的街道上。 回忆醒来。 小和尚吓得哆嗦,涕泪横流道:“不关我的事,有鬼!那鬼杀了我师傅!” 岳灵也傻了,他第一次见到姜画变身厉鬼的状态,来不及多想,他赶忙对邵然道:“青园街689号,往北第四个邮筒巷道,应该还残留着结界遗痕。” 邵然一边往调查的方位赶,一边联系在司徒偃明家宅门口驻守的特殊刑侦司人员,少年陆风和吸血鬼林芷都在试图控制力量失衡吓到生身父母的司徒偃明。 陆风挂了电话,一颗心落地道:“司徒先生,有消息了!” 彼时,司徒偃明刚刚打磨完自己的匕首,他脖颈上还残留着吸血鬼为了镇定他的情绪留下的毒素牙印,他没有因为毒素昏迷,反而淡定地吹了吹刀口的飞灰,“很好,希望这回,你们不要再来碍事。” 第74章 你是世界四 司徒偃明出发了, 临行前,他看到被陆风护在安全位置的父母。 知道司徒夫妇请了人算计拆穿姜画的真面目后,他就直接挑明道:“我知道他是鬼, 我不在乎。” 司徒夫人脸色一白。 “我等了他很多年, 等他轮回转世。”司徒偃明对着面前的生身父母道:“但他一直都没有办法投胎, 都是我害的, 我有责任爱他照顾他, 直到我死的那天,这份感情都不会改变……” 司徒老总也懵了,“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死不死的!”他低声劝道:“你母亲她听不得这些,这次是我们做得欠妥, 回去我……” 司徒偃明忽地打断道:“我怕不说清楚你们还会介怀。” “我们不会了……”司徒夫人含着眼泪,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有些岁月纹路的眼眉低垂着,“是我们不好,我们不懂你在想什么……以后,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还以为面前是当年牵着她裙角跌跌撞撞的孩子, 殊不知孩子早就有了另一番他们无法踏足的世界。 司徒老总揽住夫人的肩,“你母亲她中途就后悔了, 没想到那大师竟然擅自行动, 着实可恨,等到你的朋友安全回来,我们向他道歉。” 司徒偃明沉默片刻,伸开双臂抱住两位迈入中年的老人, “对不起, 我没有尽到孝心, 让你们为我担忧了,不过我现在已经心愿圆满,他也正试着接受我,我很幸福,希望你们理解,我这一世、下一世、每一世都不会和他分开。” 说完,他和陆风林芷一起驱车走了,后视镜中,这对中年夫妻互相偎依着,站在寒风中祈祷姜画平安。 五环外青园街689号,往北第四个邮筒巷道。 特殊刑侦司联系人类警方先拉了警戒线。 破碎的结界残骸通过显像水慢慢浮起形状,邵然在结界角落看到了血迹,按照小和尚的记忆,这是他师傅被姜画刺伤的血,但是两人为何会齐齐消失不见? “金钵在这里!”岳灵从巷道墙头的一丛米兰草下找到了金色变小的碗,“姜画,姜画?” 碗里没有回应,他晃了晃,碗底是空的,里面也没有声响,他把东西交给邵然。 作为专业佛修,邵然将碗在手心转了一圈,就断定道:“这个法宝破了,现在和普通金碗无异。” 司徒偃明赶来时,邵然和岳灵正在讨论着在什么情况下打斗双方会同时消失。 “空间系。”邵然道。 这句话点醒了司徒偃明,前一天,他刚收到了从特殊检测机构寄送来的检测报告,姜画的头发拿去分析后最终得出结论——灵体,属性金,空间系可能性为87%,具显系可能性为13%。 身为境灵的姜画应该有空间系异能才对! 如果姜画在情急之下开启了自己的异空间,那么他和大师的消失就能说得通了。 可是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从未见姜画开启过空间,他问家里水池中养的魔鳄,魔鳄被司徒偃明身上的煞气吓得够呛,一问三不知地潜在水底。 -- 第134页 调查似乎再次陷入僵局。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就连萧柳也没有办法,听闻空间系可能是解题的答案,连忙去民间寻求能人异士。 这时,司徒偃明想到了一个人。 达沃斯学院隐藏的秘境境灵,作为空间系的先祖,哪怕已经衰弱至极,只要有找回姜画的可能,男人也要试上一试! 他前往秘境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达沃斯学院的毕院长不会允许在限定时间之外打扰到境灵,但那只是对于学生的规则。 司徒偃明是带着小魔鳄去的,差点把小魔鳄的屎都惊出来,结果男人却道:“现在死在我手里,还是随我开启秘境,你选一个。” 他要小魔鳄帮他强行开启秘境之门。 小魔鳄差点厥过去,然而清醒过来时,他们已经站在达沃斯学院的运动场上。 小魔鳄眼看劝不动,只好祭出了自己的海岛空间,然后迅速扩张,当他的空间与达沃斯学院秘境的空间相撞时,那一刻就可以锁定空间之门的位置。 司徒偃明蓄势待发,就在他们眼前的海岛忽然发生巨大震颤的那一刻,小魔鳄高声叫道:“三点钟方向,门开了!” 一道深黑色的水幕出现在海岛上空,烈阳下透出阴冷的寒风。 司徒偃明带着小魔鳄闪身飞了进去,眨眼就消失在运动场上。 扑面一阵阴寒的冷风袭来,他们再睁开眼时,来到了一个静寂荒凉的古镇,流水潸潸在桥下流淌,小镇内空无一人,只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怪叫。 小魔鳄吓得嗷嗷哭着后退,再次申明道:“境灵疯了,真的我没骗你,你看看地上的血,这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 暗色的地砖上,干涸血液形成靡丽的纹路。 每一个在规定时间外闯入秘境的来客,下场非死即伤! 司徒偃明捂住它的嘴,“再疯也有清醒的可能,他一定知道找回姜画的办法。” 走在小镇上,听着不同寻常的朔风呼啸声——来了! 司徒偃明抽出桃木匕首向前一挡,一道深绿色的身影忽然出现,狰狞地怪笑着劈刀而下,与匕首发出金石相撞的刺耳裂响! “哎哟!”小魔鳄咕噜噜滚到了地上,连滚带爬躲进安全的角落。 司徒偃明眨眼间就和境灵过了好几招,打得不相上下。 身着绿袍的境灵青年眼睛是血红的颜色,毫无理智可言,下手刀刀致命。 司徒偃明武器较短,与长刀对阵是吃亏的,他往桥头一跃,拉开距离,高声道:“境灵,我有话问你!” 境灵完全沉浸在肆意杀戮的世界中,根本听不见有人在对他说话,而且由他主宰的世界中无法使用道术,他封印了所有人的能力,只除了他自己。 青年会攻击每一个擅自踏入领地的人,但这一次,司徒偃明仿佛放风筝一般吊着他,令他的攻击次次失效,“你还记得有一个叫姜画的学生吗?” 境灵无动于衷,挥舞的刀刃砍在堆砌杂物的货架上,木屑横飞,吓得小魔鳄再次转移藏身地点。 他打不到人,司徒偃明借着地势和四周房檐上蹿下跳,他十分生气,干脆伸出手,强行改变秘境中的环境。 男人脚下一滑,落回地面,再定睛一看,整个古镇的房屋已经被扭成了平面,空间不再平稳,他和小魔鳄都无处遁形。 “你们一起玩过小汽车,一起野餐,还在湖边钓鱼……记得吗?” 境灵出手的动作顿了顿。 司徒偃明一看有戏,又道:“他吃了你的心愿果,结果并没有实现愿望。” 对方像是在努力辨认他的话语,连攻击都停住了,红色的眼眸中没有焦距,睫毛轻轻震颤着。 “他出事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他可能进入了自己的空间,我需要你的帮助!” 司徒偃明收回匕首,试着重复和脑子不清的境灵解释,解释到第四遍的时候,境灵慢吞吞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表皮透出果核可见的苹果。 苹果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向司徒偃明脚下。 心愿果…… “多谢!”男人瞳孔一收,赶忙把果子拿起,轻擦后塞入口中,只要境灵在侧就可以发挥百分之百实现心愿的力量。 “我要立刻去到姜画身边。” 忽地,他的身上华光大放,周围的景色迅速褪去,境灵最后的翠绿身影消失在流逝的光影尽头,司徒偃明似乎看见他笑了,尽管笑容顷刻化为疯狂和虚无。 小魔鳄惊叫着往司徒偃明身上一扑,他们齐齐从秘境中转移,窜梭过数个黑暗或光明的自在小世界,最终,司徒偃明来到了某个深山老林中。 他的到来,使得眼前这个空间轻微晃荡。 不远处,山泉雾霭飘渺。 有瀑布飞流直下,挂在枝头的衣服都被溅出的水花打湿。 几十平米见方的水潭内,一人长发及腰,细致地搓揉着身上雪白的肌肤,那好似牛奶瓷器般的肤质,在微茫的阳光下美得不似凡物。 小魔鳄的下巴慢慢掉在了地上,让手忙脚乱的司徒偃明随手往潭边草丛里一扔,“阿画!” 水中沐浴的青年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殷红如血。 第75章 你是世界五 青年天真又妖媚地向着岸上走来, 身上仅仅披着一件清透单衣,他伸出手,环抱住男人的腰, “司徒……先生……” -- 第135页 “阿画。”司徒偃明紧紧将他嵌入怀中, 亲吻他头顶的乌发, “我找了你好几天。” “嗯……我也是呀……”青年舔了舔唇角, 抱着怀中这个行走的至尊阳气罐头, 只差没有当场流出口水来,他的手指划拉着男人的背脊。 司徒偃明感觉到他的亲密,一瞬间眼中流露出困惑,“阿画?” 姜画的双眸血红, 与发疯的境灵无异。 男人心头咯噔了一下, 抬起怀中青年的下颌,对那张因为红眸而变得异常艳丽的面孔左右检查, 怀疑他是否清醒,“你还好吗?” “饿了。”姜画撒娇般地蹭着他的肩,“饿了,要你给我。” 身体里的一团火轰地被点燃, 司徒偃明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了媚术,反应过来时, 已经浑身失力, 直接带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倒在草地上。 他望着头顶沁蓝的天空,还有身上疯狂扒拉的姜画,不禁产生了巨大的疑问,他真的没有来错地方吗? 几天不见, 姜画好像真的饿极了。 躲在暗处的小魔鳄, 听见稀稀疏疏紧接着又哼哼唧唧的动静, 刚要探脑袋,一件衣服就盖住了它的视线。 它在衣袍里挣扎半天都没能出来,索性直接躺平,蹭着湿润的泥土,晃晃尾巴睡下了,它能感觉到这里很安全。 月明星稀,草地上时不时又传来偃旗息鼓的叹息,有人下水洗澡,夜深时,姜画又一次遵循本能迷迷糊糊摸上司徒偃明宽阔硬朗的背脊,贪婪地笑道:“没饱,嘻嘻。” 司徒偃明被他整得没脾气了,直接翻身,甩了一把头发上的水,削薄的嘴唇和冷厉的下颌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着利落的弧线,“满足你。” 第二日,姜画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他木愣愣地翻身坐起,随后,又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中缓缓倒下,使得灵魂发出巨大的疑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醒了吗?”身边的人手臂一揽,仿佛极有力量的弓弦将他拉回怀中,“还要吗?” 司徒偃明的呼吸喷薄在他的颈间,姜画瞬间瞪大了眼睛,察觉自己只披着件单衣,脸颊上蒸腾的热气直冲头顶,“你……你乘人之危!” 说完,他猛地把男人推开,裹上简陋的衣服慌不择路、一瘸一拐地跑了,半路差点一脚踩到小魔鳄的尾巴! 司徒偃明:“???” 男人满脸懵逼,谁能给他解释一下究竟又怎么了? 他穿上衣服,沿着水潭外的小山岭找了一圈,他们所在空间不大,水潭半里地内就有一间草棚。 姜画坐在草棚里抱着头怀疑人生,直到司徒偃明掀起草帘,赤脚走进来,哀怨道:“吃了不认账?世间竟有如此无情之事。” “你不要再说了!”姜画简直不敢相信昨夜的自己有多饥饿,他吸走了司徒偃明许多阳气,以至于男人现在眼底下似乎有着淡淡的青黑。 当然,也有可能连日来司徒偃明到处都找不到他,所以才熬出了黑眼圈。 司徒偃明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他见姜画穿着单薄,给他披上了自己的外套,语气幽幽,“我还是童子之身,被你破了道体,吸了精1元,结果你却不想对我负责。” 姜画震惊道:“什么?你在胡说什么?”他瞪大圆杏似的眼睛,“谁是童子之身?你?” 司徒偃明脸皮甚厚,凑过去亲姜画的耳朵,“我上两世及这一世,做了百年清心寡欲的道士,任何凑上前来的妖精我都没有搭理,就等着你,只有你。” 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耳际。 姜画赶忙捂住耳朵,两眼转起蚊香,“你……你先走开。” “好呀……”司徒偃明还在酸溜溜道:“你昨天还喜欢我,一直抱着我不放,今天就让我消失,再没有比你更现实的境灵了。” 姜画腰还酸疼着,“昨天我太饿了,明明是你趁我意识不清勾引我!” “我……”司徒偃明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对他耍完流氓翻脸不认账,他语塞半晌,直到小魔鳄慢吞吞爬进门口,“我们还要在这个空间里待多久?” 司徒偃明仿佛刚才无事发生一般,问姜画道:“这是你的空间?” 姜画茫然道:“什么空间?什么境灵?” 两人面面相觑,司徒偃明拍了拍额头,“好吧,我来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可怜姜画多少年一直蒙蔽在自己是艳鬼的谎言中,无法相信,“我怎么可是境灵呢?这个空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天被那和尚袭击,我和他一起被吸进了这里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司徒偃明愣了愣,“不是你的空间?” 姜画点头,他从怀中掏出一颗微微发热的翡翠耳环,“一定是学院境灵的空间,他把它给了我防身。” 所以在金钵的冲击下,他有空间保护,那个和尚甫一进入空间就彻底失去了使用法咒的能力,被姜画红着眼睛一番狂揍,随后五花大绑扔在了草棚屋外。 司徒偃明去看了看这次波折事件的罪魁祸首,野和尚到现在还鼻青脸肿,昏迷不醒,他又狠狠补了两拳。 大师在鼻梁剧痛中痛呼转醒,看见面前浑身煞气,道光流溢的男人。 男人对他道:“不懂规矩?不知道捉鬼之前要先查合法身份证明的吗?你抓的是我罩着的人!” -- 第136页 大师哀哀呼痛,似乎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姜画劝道:“把他交给精怪协会处理吧,我没什么事,那天对他下手重了些,也不知道会不会打坏了。” 司徒偃明低声嘟囔道:“要我说打死都是活该……” 小魔鳄左看右看,适时插嘴,“我应该可以打开这里通往外界的门,就是需要一点时间。” “好,你慢慢试。”司徒偃明已经来到姜画身边,不觉得时间有多么迫切,他的心尘埃落定,随遇而安。 姜画早上醒得太早,觉得腰背酸痛又困倦,便躺在男人重新铺好的软床上歇息了。 他们的储物囊中装了很多实用的生活器具,男人还想方设法重新修葺了一下这间茅草屋。 要好好感谢学院里的境灵才行呢! 如果不是他,大大咧咧的姜画说不定就被人给害了,司徒偃明在简陋的灶台上煮了粥,做了一餐早饭,搭配储物囊中的咸菜,叫姜画半途起身喝了些。 不过姜画似乎累得够呛,体内也急需时间消化过盛的阳气,司徒偃明守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的魂体变得越来越凝实莹润,就像升级一样,气息比之前更强大了。 难怪学院境灵每年都要找个机会开启空间,举办比赛吸收学生们的阳气,如果他不是天生道体,想要把姜画喂得白白胖胖还真是不容易。 司徒偃明思考着有没有还上这份人情的办法,睡梦中的姜画发出舒适的长叹,他浑身上下都被检查过,没有任何伤痕,多亏于空间施放得及时。 小魔鳄解开了空间的门洞,奶声奶气道:“这里是学院境灵破碎的一个极小空间,他打造成耳环后有吸附灵气的效果,自成小世界,所以养得灵泉和花草如此繁盛,是个非常珍稀的法宝。” 姜画被司徒偃明用被子裹了,见他困得皱眉就直接抱起来,准备回现实世界中去,“那姜画自己的空间为什么没有出现?” 小魔鳄不经大脑应答:“肯定坏掉啦!” 司徒偃明回头的眼神可怕至极。 “不不……不,我只是说有可能!”小魔鳄差点窒息,它后退两步,心下却笃定,不然境灵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空间分给姜画?因为姜画根本没有栖身的空间,没有空间的境灵漂泊无依,就像寄居蟹被拆去壳,很可怜的! 姜画说不清空间去了哪里,进入学院秘境时又懵懂无知,学院境灵自然浮出了看顾同类的心情。 他们安全回到现实世界,大家都放下心来,不明来路的云游僧递交给特殊刑侦司查验身份,姜画也和阿淇团聚。 一大一小腻腻歪歪地坐在沙发上,相处时的感觉极为得宜,司徒偃明在一旁沉默观察,当初姜画和姜淇共用一体,似乎没听说姜画会有饥饿和灵力缺失的情况。 姜画给撒娇的小宝贝读完故事书,哄孩子睡觉后,被男人目光富有深意地牵住衣角,“现在该换我了吧。” “你自己睡。”姜画使劲推开他的胸膛,司徒偃明捉住他素白的嫩手亲亲掌心,“唉,我就吃了一次。” 姜画顿时脸颊爆红,“那晚上……你……你明明……”不止一次! 司徒偃明假装可怜道:“你对我的服务不满意的话,我可以改,是不是我太……” “啊!住口住口!”姜画捂住他的嘴,羞得双眸含着春江水,被他紧紧拥进怀中。 “别担心阿画,你挂念的事,我都会努力帮你达成。”司徒偃明许诺,“不闹了,早些休息吧。” 姜画见司徒偃明果真没有强迫,温柔地目送他回自己房间,“晚……晚安。” “晚安。”男人微笑。 家里有你的夜晚,才有平安。 * 作者有话要说: 卡结局了……更新困难orz 第76章 你是世界六 姜画捂在被子里, 他回忆前一晚的孟浪,稀里糊涂就和司徒偃明做了,这下他们之间更扯不清了, 到底纠缠了几世, 与其坐以待毙, 他必须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反客为主。 他偷偷地握拳, 打算隔日去请教一下帮他养了两天孩子的荆雨,情人在分不开的情况下怎么留出足够的退路。 司徒偃明不知道好学的姜画有一个非常显著的优点——绝不轻易踏足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也更愿意向有经验的前辈请教,他万万没想到, 在他去找达沃斯学院的毕院长了解境灵情况期间, 荆雨向姜画介绍了自己的律师。 姜画开始运作地府外务处后,挣了一些零碎的委托钱, 除此外,地府的津贴也打到了账上。 据说咨询律师费很高,因为这位律师是一位异能人类,学了人间界和精怪协会裁定的法律后, 专门面向精怪服务。 姜画有钱就有了底气,杨律师淡定地捋着客户提供的信息, “你们结婚了吗?” 姜画诚实道:“上辈子结过。” 杨律师点点头, “按照目前精怪协会的法律,只要一方经过转世轮回后,婚姻关系自动失效,所以您现在还是单身, 对方必须经过您的同意才能重新延续婚姻, 你的需求是在双方关系破裂后有足够的选择, 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桌对面的青年在温曦的光下美丽又柔顺,他的语气并不自信,“我希望如果我赌错了他的真心,我能全身而退,以及对方必须有相应的惩罚。” -- 第137页 杨律师有一瞬间有些昏了头般注视着他的美貌,而后猛地反应过来,强装镇定地擦了擦眼镜,“懂了,这里有三个方式推荐您,第一是公证婚前财产,有婚前房的话,目前精怪协会属下也设立了公证处。” 姜画想了想自己那微薄的薪水,在京城养活一个孩子不容易,哪有闲钱买房背贷款,“这条我用不上,我没有房。” 杨律师道:“好的,那么也可以签订一个婚前财产契约,要求对方在解除关系后对您进行财产方面的补偿。” 姜画还是摇了摇头,“我不需要钱。” 杨律师愣了愣,这次发现他可能理解错了客户的意思,“您是想……” “如果他负我,我……”姜画咬了咬唇,他有些羞愧得难以启齿,“我……我要他……这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接近呐呐,但杨律师还是听清了,嘴巴张得老大,心想:这真是蛇蝎美人不能貌相啊…… 咖啡厅,姜画得到满意的处理办法,从店内离开,手机铃声响起时,司徒偃明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找到控制学院境灵理智的办法了。 境灵失控的原因是空间太大,需要负担的太多,而他本身正在不断衰落,没有多余支付空间运营的力量,无主控制的空间也很容易被存有坏心的人掠夺,于是只能每年定时恢复理智,其余灵力都拿来维持空间的稳定,至于自己,饿极的状态下红着眼睛在空间里发疯,只要空间安全,他再疯都是安全的。 如果他们能够找到一件具有封锁力量的法宝,帮忙压制境灵手中的所有空间,那么它就会得到喘1息的机会。 而且机缘巧合,司徒偃明就有这样一件秘宝,传承了数百年,一直扔在他的藏宝洞里收着。 外面天气转热,他额角沾了薄汗,向姜画讨要一个奖励的亲亲,姜画想了想,竟然主动与他贴了贴唇。 司徒偃明顿时高兴极了,他怀抱着姜画,心想这可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大宝贝,大宝贝搂着他的脖颈,吐气如兰地问道:“你还打算和我结婚吗?” 司徒偃明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喜从天降,“你……你愿意吗?” 姜画轻轻“嗯”了一声,羞涩一笑,“不过我有……啊!”他话未说完,就被男人欢呼着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姜画衣摆扫在柜面上,将一个桌件弄倒在地,这响动搞得阿淇蹬蹬蹬跑出房门看,“怎么了?” “阿画,我心悦你,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男人抱着青年,如同相生的树与藤曼,相护缠绕。 “……”阿淇又木着脸回去写作业了。 “我还没说完呢……”被举高高的青年红着脸道:“有条件的,快放我下来,被孩子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我们马上就要领证了!我想要告诉全世界,你答应和我共度余生!”司徒偃明的欣喜不亚于他登顶道术巅峰的那天,激动得心跳加快,血液好像全都涌向那个会产生情1欲的地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先听完。”姜画固执道。 “那你说。”司徒偃明笑容满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婚前我们签订一个契约,进精怪协会三方公证。”姜画伸出食指晃了晃,“如果你背弃了爱我的承诺……”他顿了顿,忽然表情变得像前几天那般嗜血饥渴,“以后你就再也不能人道!” 司徒偃明保持着笑容,只是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他香香软软的阿画能说的台词吗? “噗咚。” 房间门口偷听的阿淇手滑摔掉了悄悄用来给他们录制求婚视频的手机,瞠目结舌道:“阿画,你真牛啊……” 姜画拍拍司徒偃明的肩,跳下地来,“你再好好想想。”他来到阿淇面前,敲敲他的小脑袋,“这么晚还不睡?” 阿淇吐吐舌头,“你给我讲故事。” 姜画温柔地点头,“好,你先去床上等我。” 阿淇冲情路坎坷的司徒偃明得意一笑。 “……就这?”男人半晌等不到余下的条件,充满疑惑和幸福来得太快的不知所措道:“我答应,只是这太容易了。” 姜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时的爱恋很容易,而你想象中的我或许和现实有所差异,也许以后你会后悔。” “你怎么能够断定我一定会后悔?” 姜画问他道:“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他有什么好?只除了长得漂亮,性格又不够坚韧,倔强有余,狠心不足,在情场上他永远都不会是司徒偃明的对手,他也没有爱上别人的力量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境灵还是艳鬼,作为一缕游荡世间的幽魂,无欲无求,能有阿淇陪伴,已经是失而复得的幸运。 闻言,司徒偃明眼中似有酸楚的泪意,“我一直都喜欢你,从你穿着嫁衣、坐着小轿进入我的府邸……”那样夺目的美丽,令他这种欢场沉浮多年的人都为之惊叹,他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天真,他在他的身边永远可以安睡,“从来没有变过,是我做错了许多事,让你不再信任我。” 姜画攥紧手指,“以前你中了蛊毒……行为乖戾,我不和你计较了。”他顿了顿,“不过既然这辈子有了肌肤之亲,我会试着和你维持一段稳定的婚姻关系,这有利于孩子的心理健康……” -- 第138页 阿淇忽然探出头道:“其实你可以不必在意我。” 司徒偃明看向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吓得小盆友又躲了起来。 姜画接着道:“往后,你所有的阳气都只能供给我,不管我是境灵也好,艳鬼也罢,你要承担养家的责任……我不喜欢别人碰过的东西,要是你脏了,我不仅不要你,还会让你以后再也没有办法染指别人。” “我愿意!”司徒偃明单膝跪下,执起姜画的手背亲吻,“我愿意,阿画,我们结婚吧!” “哇哦!恭喜你们!”阿淇从房间拿出彩花喷筒,嘭嘭嘭在二人头上炸开,洒出一地晶晶亮的彩色碎片,“棒棒!百年好合!” 整个客厅漫天飞屑,五彩缤纷的花纸令视野一片朦胧。 姜画满头都是彩花,忍不住笑起来,“我和阿淇先去睡,夫君记得打扫干净。” 司徒偃明先为一句夫君瞳孔地震,还来不及高兴又如遭雷击道:“什么?你这么不讲义气吗?”他转头去追见势不妙先行逃跑的阿淇,“小兔崽子,你在哪里玩彩花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77章 结局章 姜画答应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求婚, 约定了彼此的一生,司徒偃明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虽然肉1体上的实质性接触才是他们关系的突破口, 但他很感激姜画的选择。 为此他想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不仅弥补过去的遗憾, 也为了更多人见证他们的未来。 得到姜画平安的消息后, 朋友们都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们还收到了这对情人复合的喜讯。 特殊刑侦司率先表示了祝贺,邵然携手爱侣岳灵,恭贺他们修成正果, “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啊?” 司徒偃明望了姜画一眼, 自己伸出手指头掐了掐黄历,“十月的日子不错, 我争取。” 这样可以有四个月的准备期,要定日子、定婚服、定地点,所有的内容都要和姜画商量,他们组合成为一个新的家庭, 他会尊重姜画的意愿。 荆雨则丝毫不意外姜画会选择结婚,他知道姜画骨子里是个极为传统的人, 有束缚才会有安全感, 但这个消息明显令裴澜之极为眼红,荆雨却笑着摇头道:“我不是姜画,你也不是司徒偃明,我们之间不需要婚姻。” 裴澜之“哼”了一声, 心里把这对秀恩爱的狗男男骂了个底朝天。 婚姻是一种约定。 司徒偃明几百年来的心结, 亦是姜画的梦魇, 重新开始后,他们就可以磨灭过去那份痛苦的回环,单纯地过平凡的日子。 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的同时,只有萧柳脑子里像是塞了铅,一整天的心情都极度抑郁,他从小道上听说道协最高荣誉首席和地府驻外办的代表打算联姻,整个精怪协会都震撼了,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指的是谁,直到姜画的名字被反复提及,他才有所猜测,手中的茶杯“啪”地落在地上。 “上好的汝瓷。”他捡起碎瓷片,瓷片孤零零地躺在掌心,他望着沉默不语,“是我不配。” 不过司徒偃明就很配?呵呵。 萧柳琢磨着等到自己哪天作死了,就去地府找份闲差,在姜画手底下打打工,没准下辈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所有他还格外关照地给姜画寄了一封大红包。 自野和尚被特殊刑侦司抓走,交代了事情的一应经过,原来受害的精怪小妖不少,他们被解救出来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们想不通,自己遵纪守法怎么会被和尚抓走,嚷嚷着要状告这不懂规矩的臭和尚,附带民事赔偿。 司徒夫妇心知做错了事,险些误了儿子幸福,老老实实把野和尚布置在家中的法器一一翻找出来,司徒偃明这才明白野和尚的套路,床头下的罗盘法器有类似于照妖镜的能力,能让姜画现形。 他哭笑不得,姜画的原形就是恨不得把他阳气吸干的红眼境灵,这玩意儿要是用上指不定便宜谁了。 尽管有惊无险,司徒夫妇仍然感到非常歉疚,他们不理解儿子从十八岁起的所有异变和选择,但他们可以做到不再打扰小辈的生活。 过多地了解精怪世界于普通人不是好事,司徒夫妇的这段特殊记忆最终被特殊刑侦司的岳灵干预,进行了模糊,他们只记得儿子找了大学生当男朋友,同他们出柜,如今还收养了一个孩子,大儿子的终身大事已有着落,他们就该去操心操心小儿子了。 小儿子在美国读书,他们打算出国游玩一段时间,陪伴学习,再成立海外的分公司,以后过年才能一家团聚。 司徒偃明自觉有所亏欠,送机的那天在二老手背上一人画了一个护身符。 这回司徒夫妇不迷信了,反倒数落司徒偃明大好青年成天研究什么周易八卦,不如多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小家庭身上,养孩子更要费心。 司徒偃明微笑点头,交代他们如果生活上有什么不便,都可以和自己联系,他还专门打电话给兄弟,交代了一些照顾老人零碎的注意事项,他的弟弟司徒偃清简直啧啧称奇,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和自己联系了。 当初司徒偃明陷入疯魔状态,弟弟和他打了一架,也没有把他打醒,一气之下就出国了。 如今时过境迁,司徒夫人无语道:“你弟弟就知道吃喝玩乐,你们兄弟俩没一个省心。” 说完,这对中年夫妇气势汹汹地上了飞机,听说他的血亲兄弟在国外脚踏四五条船,被女孩们追着打,学校一天三个电话来告状,司徒夫妇如果不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也不会轻轻松松放过出柜的大儿子。 -- 第139页 等到事情了结,司徒偃明和姜画终于有了一段清净时日。 周一至周五,阿淇在寄宿制学校念书,姜画现在课业比较重,一般工作日也住在学校里,不过司徒偃明经常来接他去各处私房菜馆吃饭,改善生活品质,偶尔还会死皮赖脸地在他的学生公寓留宿。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达沃斯学院,学生寝室。 司徒偃明抱着姜画睡在原本属于阿橘的位置上,把阿橘挤得上不了床,天天翻白眼,明里暗里赶男人离开,男人恍若未闻,白天小纸人陪读,晚上真人□□。 姜画日子过得不错,脸颊微微丰满了一些,司徒偃明对他的体重变化很满意,毕竟是他一点点放在手心疼爱出来的人。 他们还经常在周末约会,接了孩子放学,又送孩子去精怪协会的一个除魔师那里学体术,趁着这段闲暇,一起找个咖啡店吃下午茶。 司徒偃明坐在背后放置着盆栽的深色调布景前,整个人也仿佛从画中走出,婚姻的顺意令他气色很好,唇色不再苍白,目光凌厉又不失温情,苍山上终年覆盖的积雪融化,大概就正如他这般,嘴角噙着笑意。 “今日回家,我有礼物送你。” 姜画哭笑不得道:“你天天送我礼物,我的房间都快摆不下了。” 司徒偃明笑着,“这次你可以把它养到院子里。” “啊!”姜画眼睛一亮,“我的小马到家了吗?” 司徒偃明给他买了一匹汗血小马驹,原先养在城郊的赛马场,这回他们打算搬到宅子里养一段时间,小区里遛一遛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司徒偃明佯装发愁道:“你平日里不在家,我一个人照顾小马能行吗?” 姜画也有些担心,赶忙握住男人的手道:“你要好好给它喂食呀。” 司徒偃明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示意道:“预付定金,我就帮你搞定。” 姜画见周围拦着植物墙,隐蔽性较好,赶忙在他唇上啾了一下,又红着脸回到位子上端正坐好,“我明年会向学院申请走读的,不然家里的宝宝们都和我不亲了。” 司徒偃明预谋达成,笑成了狐狸眼,开始计划送给妻子的下一份礼物,必须是一个惊喜才行呢! 这样姜画就可以更加了解,他的夫君有多么强大富有,拥有能够遮蔽风雨的最好港湾。 他们手牵着手走在街上,路过某条熟悉的街道。 姜画忽然捂嘴偷笑,“那天,你在这里哭,我看见了。” 司徒偃明浑身一僵,脸颊泛红,神态微微不自在道:“我喊你你都不理我。” 吸收了漫天骨灰,恢复所有记忆的那一天,百鬼夜行过去,他躲在隐隐绰绰的树后,看见了这个高大的男人颓唐地靠着花坛的石砌,双手捂住眼睛,放声痛哭。 原来他们都那么心痛。 放不下一段感情,不如重新开始新的篇章,就像司徒偃明曾经回溯了时间,只为延续他们交缠的命运。 如今,姜画回握住爱人的手,“这不是等你了么。”说完,他指了指一旁围住两三个小学生的地方,“那里出什么事情了?” 他们看见学生们围着一只倒地的小土狗,小奶狗浑身黄毛,颤巍巍地晃动着尾巴,不过口中却呕吐出一滩秽物。 一个小女孩焦急道:“它被人扔在垃圾堆里,还生病了。” “我看救不活。”旁边一家小卖铺的老板道,“土狗而已,别白费力气。” 孩子们当即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小土狗毛是湿的,沾着隔夜的露水,被孩子们手足无措地护着,姜画出现在他们面前,温柔地将小土狗抱起,放进司徒偃明撑开的纸袋中,里面垫好了干毛巾,“我们带它去宠物医院吧。” 几个小学生看着两人,目光发亮,不停地说关切的话,姜画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会努力医治好它的。” 司徒偃明的目光落在小奶狗身上,恍惚间好像穿梭了几百年,见到当初追着他脚后跟不停奔跑的狗香,他提起小狗的后颈一看,还真是一只小母狗! 他的鼻腔微酸,和抱着小狗快步往停车场方向去的姜画对视了一眼,酝酿着百年翻涌的情愫。 姜画竟然也哽咽着,捏了捏小奶狗的爪子,认出了它的来历,“它的爪心上……有一块胎记……” 那是厉鬼李小囡轮回畜生道前,伸出的小手上,花瓣般,一模一样的微红胎记。 原来世间的一切缘分早已注定。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北鼻们的一路支持。 --